《满级大佬穿成孝庄[清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满级大佬穿成孝庄(清穿) 》作者:映在月光里【完结】 本文文案: 布迦蓝穿成了皇太极的次西宫福晋布木布泰,亲姑姑为中宫大福晋,亲姐姐海兰珠冠宠后宫。 随着皇太极势力的壮大,其它部落带着遗产投奔他的遗孀也越来越多。 原本位列第二的布迦蓝,因为其他新人进宫,排位一降再降,成了后宫的小透明。 上辈子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地下拳击圈大佬,这辈子本想做个温和好人的布迦蓝:「???皇太极送人头上门,究竟要不要取,在线等,挺急的...」 排雷: 1、女主疯批,真狠。 2、绝不剃头,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私设如山,请勿考据,谢谢。 立意:机会均等,好好把握 第一章 「福晋,鸡架烤好了。」 苏沫儿手上端着托盘走到廊檐下,福身请安。将托盘里的鸡架摆放在布迦蓝右手边,拿起酒壶,将她已喝空的酒杯加满。 九月的盛京,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早晚已要穿夹棉。午后的阳光明媚,天太蓝云太高,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晒在身上暖暖的,最舒服不过。 布迦蓝半躺在摇椅上,闻言睁开了双眼,细碎的阳光闪过,苏沫儿仿佛看到了蓝天跌落进她深幽的双眸中。 璀璨夺目,却冰凉如水,没有任何的波澜。 鸡架烤得外酥里嫩,上面撒了孜然与芝麻,香气四溢。 宫女端着银盆上前,苏沫儿亲自托举过头顶,伺候布迦蓝洗手。她未出声,只朝地上指了指。 苏沫儿马上将银盆放在了地上,布迦蓝弯腰洗净手,苏沫儿递上了帕子,待她擦干之后,接过来让宫女端了下去。 「福晋,大汗新收了林丹汗的窦土门福晋巴特玛.璪,囊囊大福晋娜木钟为福晋,巴特玛被赐住在次东宫,娜木钟住在西宫,大汗还赏赐了她们许多珠宝。」 按照布迦蓝的理解,就是皇太极后宫又多了几个女人。而且这几个女人同样来自蒙古部落,与布迦蓝原身一样,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林丹汗领导的蒙古与女真打了许多年仗,这次他的遗孀带着玉玺前来归降,表明女真彻底战胜了蒙古。 皇太极当然很高兴,权势女人全部笑纳。 布迦蓝现在的住所是次西宫,按照东南西北中排位,中宫为首,住着她这具身子的亲姑姑,大福晋额尔德尼琪琪格。 大福晋也不是大汗皇太极的原配,在她前面,皇太极已经娶过两任福晋,元配钮祜禄氏与继福晋乌拉那拉氏。 原本布迦蓝位居第二,天聪六年,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嫁给皇太极,成为东宫福晋,她的排位降到了第三。 去年十月,原身所谓的亲姐姐海兰珠嫁给了皇太极,扎鲁特不得皇太极喜欢,被挪出东宫,海兰珠住了进去。 皇太极得了貌美的海兰珠,爱之若狂,不久之后她就冠宠后宫。 现在再进两位新人,按照宫殿的排位,布迦蓝的位置又往后退了几位。 苏沫儿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布迦蓝一手拿着鸡架,一手捧着酒杯,静默片刻,问道:「鸡还够吗?」 声音清冷,如同她人那般。苏沫儿愣了愣,答道:「因着福晋喜欢吃,奴才吩咐膳房里多备了鸡,福晋放心,不会少了福晋的烤鸡架。」 烤鸡架不会少就好,布迦蓝又继续喝酒啃骨头。 只可惜没有辣椒,她颇有些遗憾地想。 苏沫儿半跪在布迦蓝的身边,见她酒杯空了,忙提起酒壶斟酒,觑着她的神色,问道:「福晋,鸡架膳房里还有多,可否要送一些到中宫去?」 大福晋经常给布迦蓝送各种吃食布料,原身所生的三个女儿,自从原身生病之后,就跟在大福晋身边养着。 布迦蓝来了之后,也没有带回来,她觉着应该有来有往,因此点点头道:「好。」 苏沫儿微松了口气,自从一场大病之后,福晋的性情变得愈发冷,平时几乎不说话,万事不上心,只关心吃喝。 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喝酒,蒙古儿女自小就开始喝酒,苏沫儿也没有觉着喝酒有什么奇怪之处,只佩服她的克制。 从早喝到晚,也最多不过只喝下一斤左右的米儿酒,从不会喝醉。 喝完酒,她喜欢泡汤,先将身上用清水洗一遍,再泡进大木桶中。泡上一阵出来,躺在长炕上让宫女搓背。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会搓,布迦蓝难得耐心,选了粗些的棉布套在手上,一遍遍指导。 苏沫儿用心,在私底下不断练习,终于得到了布迦蓝的认可。 因为,她们总算能搓出一条条的灰色长泥。 布迦蓝一日的生活,就只有喝酒吃烤鸡架泡汤搓背。 不过有一点苏沫儿很放心,布迦蓝虽然变得不易接近,只要与她认真商议的事情,她基本上都会答应。 苏茉儿吩咐宫女送些鸡架去中宫,太阳已渐渐西斜,气温逐渐低下来,她上前劝道:「福晋,外面冷,进屋去歇着吧。」 布迦蓝最喜欢看夕阳,天际像是着了火般,绚烂又悲壮。她摇摇头,说道:「不冷。膳房有羊么?晚上烤一只羊腿来吃。」 苏茉儿不敢多劝,进屋拿了薄褥子出来盖在布迦蓝的腿上,吩咐宫女去膳房传烤羊腿,提来了小炉子,坐在她旁边煎酸茶。 第2页 布迦蓝最喜欢喝黄米面加豆面发酵后,煎得沸腾后饮用的酸茶,酸甜可口,醒酒提神。 淡淡的酸味飘散,大福晋一进门就闻到了气味,她微微皱眉,说道:「布木布泰,你又在吃酒饮茶了?」 布迦蓝抬头看去,大福晋带着三个女儿与伺候的下人,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四格格雅图今年六岁,牵着三岁的五格格阿图,走在大福晋身边。八格格一岁出头,还没有取名,也不会走路,被奶嬷嬷抱在了怀里。 大福晋身材高大圆脸丰腴,看上去敦厚可亲,被送到盛京联姻已经十九年。原身也十三岁送到盛京,如今已经九年。 苏茉儿忙请安,去搬了椅子出来。布迦蓝不习惯与人亲近,她只略微动了动身子。 大福晋也不在意,在椅子上坐下,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你给我那里送了烤鸡架,为何不给海兰珠也送一些去?」 布迦蓝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的东西想送谁就送谁,直接问道:「为何要送她?」 大福晋一愣,耐着性子劝她:「你们现今可是亲姐妹。如今宫里来了两个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福晋,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只姑侄三人,当团结在一起才好。」 原来是为了部落的势力,布迦蓝对这些不感兴趣,有件事却很不解,难得说了一长段话,好奇地问道:「海兰珠以前在哪里,她比我大,年纪也合适,为何当年不送她到盛京,而是送了我?」 大福晋为人老实忠厚,劝解的话也只是翻来覆去那几句,更不会撒谎,顿时涨红了脸,说道:「反正现在你们就是亲姐妹,你叔叔上次也嘱咐你,要你们姐妹同心,不要忘了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荣耀。」 看来海兰珠的来歷说不清楚,因为美貌,被送来巩固女真与博尔济吉特氏的关系。 布迦蓝不置可否,只淡淡哦了声。 大福晋见布迦蓝兴趣缺缺,皇太极晚上要到她宫里去,便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看好她们姐妹几个,明日再送到我宫里来。」 布迦蓝送走大福晋,转头看向几个女儿。雅图年纪大些已经懂事,规规矩矩站着不动。 阿图正是活泼乱动的年纪,扑到案几上去抓鸡架,苏茉儿忙抱住她,笑着劝道:「五格格还小,当心鸡骨头卡主了喉咙,可不能吃这个。」 从雅图到八格格,几个小姑娘都生得玉雪可爱,就是头上的头髮太刺眼。 雅图头髮长些,周围剃光,前面扎成两簇,后面扎一簇,好像是狗拉车。 阿图头髮短,头顶着一个马盖子,在头顶分扎成六簇,像是支起了六个枯枝。 布迦蓝看了好一阵,还是觉得看不顺眼,说道:「头髮都全部留起来吧。」 苏茉儿愣住,忙说道:「福晋,这是女真人的习俗,几个格格都还没有到留头的年纪。」 布迦蓝皱眉,冷声道:「难看。我说留就留。」 苏茉儿被布迦蓝身上迸发的凌厉吓住,雅图也有些害怕,看着布迦蓝,嗫嚅着说道:「额涅,二姐姐说,我再等两年,就能与她留一样的头髮。」 布迦蓝见吓到了小孩子,她觉着有些歉意,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丝笑意,说道:「不要怕,没事。」 苏茉儿不敢再多说,忙招唿奶嬷嬷伺候着几个格格回到自己的屋子。 布迦蓝看了会火烧云一般的天,外面太凉,她也进了屋。 膳房送来了烤羊腿,草原上的羊不加任何作料就鲜掉眉毛。厨子手艺高超,在外面刷了层蜂蜜,烤得金黄酥脆,又香又甜。 布迦蓝拿着雪亮锋利的匕首,慢慢割着肉吃。米儿酒不够烈,甜滋滋的,与羊腿蜂蜜的甜口味冲突。 布迦蓝让苏茉儿换了更烈些的汤子酒,用嫩白菜叶子卷着羊肉吃,去腻又爽口。 再配上烈酒,没多久她的头开始晕眩。好似要飞升,快活似神仙,半倚靠在榻上,满足地眯起了双眼。 这辈子,没有无数的挑战比试,没有一身的伤痛。 只管着吃吃喝喝,做个温和的好人,这样就很好。 突然,门帘被掀开,皇太极背着手,大步走了进屋。 他眼神一扫,走到布迦蓝旁边坐下,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嘴灌了一气,抹掉嘴边的酒渍,满意地道:「痛快!」 喝完酒,他看着炕桌上的吃食,见只有烤羊腿,从腰间抽出匕首,割了一大块肉扔进嘴里,问道:「鸡架呢?」 布迦蓝头也不抬,说道:「吃完了。」 皇太极神情不悦,说道:「海兰珠是你的姐姐,你该敬着她,鸡架也该先拿去孝敬姐姐。布木布泰,以后不要忘了规矩。」 布迦蓝的神色慢慢冷下来,很不喜欢别人强迫她做事。 她扬起匕首,用力插在羊腿上,匕首全部没入,只剩下刀柄在颤巍巍晃动。 皇太极吓了一跳,瞪大眼盯着她。 布迦蓝微蓝的眼眸,此刻里面淬满了寒冰。雪白的面孔,如同雪山一样没别的颜色,薄唇绯红,清冽的声音从齿缝中溢出:「好!」 布迦蓝去膳房,提着装鸡的笼子,叫上莫名其妙的皇太极,一起去了海兰珠住的东宫。 第二章 东宫与次西宫的结构大小相似,同样面阔五间,墙壁隔开内外室,外间设有暖阁,临门处是锅灶,冬天用来烧炕取暖。 第3页 屋子里灯火通明,海兰珠正坐在万字炕上吃茶。她生得眉目如画,腰肢纤细柔软,一双丹凤眼,看谁都仿佛含情脉脉,欲说还休。 在外伺候的宫女,着急忙慌才掀开门帘,还没来得及禀报,布迦蓝已经提着笼子大步进了屋。 海兰珠抬头望来,看到布迦蓝的时候,先是一愣,待后面的皇太极出现时,眸子瞬间闪亮。 如果不是布迦蓝在场,她应该如飞鸟投林,扑进了皇太极的怀里。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尤其是海兰珠笑语盈盈,起身上前两步,仰着头崇拜地看着他,柔柔地道:「大汗怎么与妹妹一起来了,今晚你不是歇在大福晋处吗?」 皇太极身形高大,长相俊秀,自小就读书习字,身上除了长年征战的杀气之外,还多了几分书卷气。 此刻他与娇柔的海兰珠站在一起,也低头深情凝望她,真正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人,柔声道:「你差奴才来说想吃鸡架,我去寻了布木布泰让她以后孝敬你。恰布木布泰说要来看看你,我也念着你,便一起来了。」 海兰珠神色有些尴尬,不禁瞄了一眼布迦蓝,佯装抱怨道:「大汗日夜操劳,还要来操心这点子小事,倒让我羞愧难当。我与妹妹是姐妹,她那里的鸡架,自会也如送给大福晋一样,送给我一份,妹妹你说对吧?」 布迦蓝从不知道什么叫看人眼色行事,也不喜欢看你侬我侬的戏码,并不关心两人的谈话,头都未抬,只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 她放下笼子,从里面抓了一只鸡出来,鸡的咯咯叫唤声惊醒了两人。 海兰珠瞪圆了双眼,皇太极盯着布迦蓝手上的鸡,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沉下脸问道:「布木布泰,你带着鸡来,究竟要做什么?」 布迦蓝拿出锋利的匕首,手一扬,鸡的脖子顿时被割断。她朝地上一扔,鸡翅膀扑腾着,鸡血四溅。 她眼都不眨,轻描淡写地道:「烤鸡架。」 海兰珠与皇太极都傻了眼,一时还没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布迦蓝又弯腰抓了一只鸡,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手起刀落,比上次快了很多。杀完鸡之后,照样扔了他们面前。 鸡血飞到海兰珠的脸上,她回过神,尖叫连连。 皇太极怒不可遏,吼道:「布木布泰,你疯了,快住手!」 布迦蓝做事向来专心,皇太极的命令,她充耳不闻,手上提着鸡,用匕首开始开膛破肚。 此刻她神色沉静,刀上功夫了得,将鸡连皮带毛褪下,四处血淋淋,屋子里腥臭扑鼻。 皇太极气得七窍生烟,拥着几欲晕过去的海兰珠,厉声道:「来人,把布木布泰拖下去!」 布迦蓝拿着匕首,随意在身上擦了擦,不紧不慢地道:「别急,还没有开始烤呢。」 她现在真的很想自己试试烤鸡架,看准了门口的灶,提着生拆下的鸡架走了过去。 宫女听到皇太极的命令,见到布迦蓝浑身鲜血,状若疯魔的样子,又害怕地躲开,踌躇着不敢上前。 皇太极见布迦蓝已经歪着脑袋在打量灶台,再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放开嘤嘤哭泣的海兰珠,伸手亲自去抓她。 布迦蓝很不喜欢与人接触,更不喜欢这种被袭击的感觉,她头也不抬,手握成拳,用力砸向皇太极的手腕。 皇太极手腕吃痛,低吼一声:「布木布泰,你找死!」 他万万没想到,布迦蓝敢与他动手。女真与蒙古女人都很厉害,她却一直很文静端庄,看来近十年,都被她的长相骗了去。 布迦蓝皱起眉头,这具身子很弱,反应力不够快,力道也不够足。 如果换成从前,皇太极挨她这一拳,至少得骨裂。 布迦蓝站直身,冷冷看着皇太极,说道:「你得客气些。科尔沁与女真联姻,是互惠互利,我更不是你的奴隶,你能随便喊打喊杀!」 皇太极脾气也不大好,当了近十年的大汗,习惯了发号施令,身边的人莫敢不从。 瞬间,他被布迦蓝的话激得火冒三丈,额头青筋直冒,伸手掐向她纤细雪白的脖子。 布迦蓝只微微偏了偏头,不闪不躲,任由他的手指如铁钎般掐了上来,几乎同时,匕首寒光闪过,直插向皇太极的手背。 皇太极身手敏捷,眼角瞥见她的动作,她脖子的剎那,飞快往后撤回,却仍然慢了半拍,手背被刀锋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皇太极闷哼了声,他经常打仗,这点伤对他来说,不过是破了油皮而已。 只他仍然气不过,双眼死死盯着布迦蓝,她脖子上几道清晰的指纹,雪白脸孔沾着血,从眼尾流下,像是眼睛流出的血泪。 他愕然半晌,心情复杂至极,喃喃地骂:「疯子,真是个疯子!」 海兰珠见到皇太极受伤,已经哭成泪人,忙着唤人传大夫,又心疼地抓着他的手,哭着道:「妹妹,你对我有气,就朝着我来好了。大汗是我们共同的夫君,是我们头上的天,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布迦蓝觉着海兰珠太吵,打断她冷冷地问道:「你究竟还要不要吃鸡架?」 皇太极的怒火原本已经平息,再次被她气得半死,嘶声吼道:「滚出去,以后再也不许提鸡架!」 布迦蓝得到了答覆,满意地转身而去。 第4页 谁都不能抢她的东西,就是一根鸡毛都不行。 皇太极说得对。 前世,她是顶级的古泰拳与长拳手,擅长攻击,只攻不守。 在地下拳击圈,她早就是令人闻之变色的疯批。 第三章 布迦蓝回到次西宫,苏沫儿守在门前,不断焦急张望,看到她走近,心头一松,小跑着迎了上去。 待看清布迦蓝满身的血,苏沫儿吓得脸色都变了,不断地道:「福晋你有没有事,可曾伤到了哪里?」 布迦蓝心情很愉快,难得拍了拍苏沫儿的肩膀,说道:「我没事,这是鸡血。」 苏沫儿原本在帮着奶嬷嬷照看三个格格,哄好八格格睡觉后回到正屋,发现布迦蓝不见踪影。 伺候的宫女只知道福晋与大汗一起离开,福晋还提了一笼子鸡。 后宫地方狭小,苏沫儿先前依稀听到了鸡叫声与哭声,她聪慧过人,前后连起来一想,就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缘由。 进屋后,苏沫儿打来水伺候布迦蓝洗簌,见到她脖子上的清晰的手印,又忍不住难过。 布迦蓝十三岁时就嫁给了皇太极,九年来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他却从未把她当一回事。 如果皇太极眼中只有权势平衡,林丹汗福晋的地位高于布迦蓝,苏沫儿也觉得情有可原。 可皇太极并非如此,海兰珠嫁到盛京,这一年他怎么待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都知道海兰珠是大汗最心爱的女人。 论长相论出身论功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布迦蓝都不输给海兰珠,她不该被如此看轻。 苏沫儿心里难受,更替布迦蓝不值,拿布巾蘸了水,轻轻擦拭着她的脖子,心疼地道:「福晋,还疼吗?」 这点伤对布迦蓝来说,相当于蚊子叮一下,说道:「不疼。」 她看了一眼苏沫儿,微微拧眉:「你为什么会难过?」 苏沫儿不想布迦蓝担心,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情绪,说道:「奴才没事,是水汽进了眼。」 布迦蓝以前在对战时,很擅长揣摩对手的反应情绪,预测出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在瞬息间做出反应。 看透苏沫儿的情绪,对布迦蓝来说,不过轻易而举的事情,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布迦蓝以前身边也有帮着她练习的同伴,不离不弃跟着她,跟眼前任劳任怨的苏沫儿一样。 思及此,难得细声细气安慰她:「你不要难过,我没事。现在我还有点儿弱,只划伤了皇太极的手。我要养得好一点,以后就能打碎他的骨头。」 苏沫儿被布迦蓝逗得笑起来,见到她淡定的模样,又觉着她没有说笑。 科尔沁草原上女人跟男人一样,骑马射箭搏克样样精通,成吉思汗家族的女人,照样可以参与政事。 布迦蓝自幼聪慧美丽,曾是天空翱翔的雄鹰,嫁入盛京之后,就再也没能飞翔。 苏沫儿拿起梳子,轻轻梳着布迦蓝浓密的乌髮,轻声说起了蒙古的谚语:「连可汗也是女人生的。」 布迦蓝没有听清苏沫儿的话,她在思考怎么变得更强壮些。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完早饭,布迦蓝没有再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喝酒,而是将酒壶拿到手中,去登连着后宫最高的三层阁楼。 来回爬了三次,布迦蓝累得已经气喘吁吁,再看旁边跟着的苏沫儿,却只微微出了些细汗。 布迦蓝瞬间被激起斗志,连着喝了几口米儿酒,待唿吸平稳些,又继续慢慢往上爬。 「布木布泰!」 楼下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大福晋气急败坏地喊声传来。布迦蓝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大福晋提着袍子下摆,出现在了转角处。 她脸庞涨红,仰头恼怒地瞪着布迦蓝,抱怨道:「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害得我到处找你。」 布迦蓝等大福晋上来后,又继续往上爬,问道:「找我什么事?」 大福晋抓住布迦蓝的手腕,她沉默片刻,最终没有甩开,跟着大福晋来到了走廊。 「昨晚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已知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你这么能如此鲁莽,海兰珠可是你的姐姐!」 布迦蓝好奇地问道:「她来找你告状了?」 大福晋一愣,生气地道:「难道她不该来找我告状?我是大福晋,也是你们的姑姑,我就该管着你们。布木布泰,你不要忘了,我们都是来自科尔沁草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海兰珠没脸,你也会跟着没脸!」 以前布迦蓝习惯单打独斗,拳拳到肉,都是打在她自己身上,所以荣耀都是属于她自己。 布迦蓝很不喜欢大福晋的说辞。 荣耀是属于整体还是个人,她倒无所谓。只是,她应该才是最耀眼的所在,绝对不会躲在任何人的光芒之下。 「为什么不我荣,你们跟着我沾光?现在是你们荣,我一个人损。」 大福晋又被噎住,布迦蓝说的是事实,让人无可辩驳。她进宫久,虽然没有生出儿子,但已生了三个女儿。 想到自己也只生了女儿,大福晋心情也很不好,嘴里泛起了苦涩,嘆息一声,说道:「我们嫁给大汗这么多年,都没能给他生出一个儿子,科尔沁才会着急。如果海兰珠也生不出儿子,科尔沁还会继续送人来。 布木布泰,不要争一时之气。科尔沁的势力日渐式微,女真现在正强大,只要大汗能支持科尔沁部,或他们身上流着我们的血,我们就能继续强大下去,永不会消亡!」 第5页 布迦蓝平时不关心这些东西,她听后只觉得很可笑。 女真绝不会无缘无故扶持科尔沁,与蒙古打了这么多年仗,好不容易战胜了蒙古,再养出一只强壮的蒙古部落来与之抗衡,皇太极没有那么傻。 「海兰珠受宠,大汗几乎天天歇在她的宫里,估计她很快就会怀孕。布木布泰,你不要再跟她闹,算是姑姑求你了,好吗?」 布迦蓝软硬不吃,没有转身离开,只因为她来到这个世上,除了苏沫儿,大福晋是对她最为温和友善的人。 布迦蓝想了想,淡淡地道:「先大大汗去后,阿巴亥大妃殉葬了。」 大福晋怔愣住,努尔哈赤生前最宠爱的女人阿巴亥,生了多尔衮等三个儿子。 因着阿巴亥的原因,努尔哈赤很看重多尔衮三兄弟。本以为汗位会传给多尔衮,谁知皇太极却早有准备,得到几大贝勒的支持,继承了汗位。 生前风光无两的阿巴亥,被几大贝勒逼得生殉。 「大妃虽然殉葬,但多尔衮兄弟们还在,大汗也很器重他们三兄弟,这次打败林丹汗,多尔衮立下了汗马功劳,大汗肯定会重赏他们。只要血脉尚存,就算死了又如何?」 大福晋很快回过神,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你这次伤了大汗,他到我的宫里来,命令我一定要管好你。你可知道,扎鲁特处处顶撞大汗,大汗不要她了,要把她重新嫁给别人。 布木布泰,不要变得最后跟扎鲁特一样的下场。以后要软和些,对大汗多笑笑,留他在你宫里过夜,早点生个儿子出来,你就不会被轻视了。」 大福晋说这些话,布迦蓝觉得她纯粹是在催眠安慰自己。不过,她的做法倒能很好印证一个观点。 「群体很容易做出刽子手的行动,也很容易慷慨赴义,为每一种信仰的胜利而不惜血流成河。」(注) 布迦蓝心思微动,似乎找到了新的兴趣。只是,她註定会让大福晋失望。 不为别的,皇太极的长子豪格都比她大一岁,对她来说,皇太极就是一把又老又臭的骨头,她不希得啃。 站在三楼的走廊上,能将不大的汗王宫尽收眼底。大殿的前面,八字型排列着十座八旗贝勒议事的亭子。 正白旗的亭子里,大步走出一个身穿蟒缎补服,神采飞扬的高大年轻男子。 伺候的下人牵着马恭候在旁,他接过缰绳,轻巧灵活一跃坐上马背,打马飞奔而去。 布迦蓝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註:引用内容来自《乌合之众》。 解释一下: 1、扎鲁特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也是皇太极的侧福晋,最早住在东宫,生了两个女儿,天聪九年被皇太极改嫁给了叶赫部的一个首领。 2、十座亭子相当于八旗旗主的办公室,多尔衮是正白旗旗主。 3、如果你看到这里,能浇灌鼓励一下吗?深深鞠躬。 第四章 大福晋怕布迦蓝成日闲着找事,将三个格格都送回来让她自己养着。盼着有了女儿拖着她,便会收敛些,不会再去与海兰珠斗气。 布迦蓝无所谓,她不会养孩子,但是孩子有奶嬷嬷照顾,还有苏沫儿不时在旁边搭手帮忙,她完全可以做甩手掌柜。 而且,她看到多尔衮骑马,想起了起以前骑马的日子。她喜欢风驰电掣的感觉,经常去马场打马狂奔。 马场有限制,肯定没有如今在广阔的天地下驰骋来得爽快。 听到布迦蓝要骑马,苏沫儿也跃跃欲试,马上伺候她去换了身利落骑装,笑着说道:「福晋的马当年从科尔沁带来时,还是一匹出生不久的小马驹,福晋当宝贝一样养着,已经许久未曾骑过了,不知马还认不认得福晋这个主人。 这个天气骑马正好,再冷些时候跑马,脸会被割得生疼。奴才伺候福晋骑马去城外,这个时候正是小秋猎的季节,大汗他们也经常去行猎。」 去到马厩里,苏沫儿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布迦蓝那匹枣红色的马。她脸色微沉,唤来养马的奴才问道:「福晋的马去了何处?」 奴才赶紧跪下,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回答:「大汗带着东宫福晋去骑马,东宫福晋说她的马性子烈,大汗将福晋的马给了东宫福晋。奴才也不敢反对,求福晋开恩,不要怪罪奴才。」 苏沫儿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奴才骂道:「混帐东西,福晋的马就是福晋的,既然马被骑走了,你就应该来禀报一声。莫非你是看到福晋好欺负,故意不当回事,想胡乱矇混过去!」 奴才马上重重磕头认错,哭丧着脸道:「奴才不敢,求福晋开恩!奴才不敢,求福晋开恩!」 布迦蓝半点儿都不见动怒,问道:「马被海兰珠骑出去了多少次?」 奴才一愣,嗫嚅着道:「一次……」 「啪!」 布迦蓝手上的马鞭抽到他身边的地上,捲起干草乱飞。 他吓得缩起脖子,马上结结巴巴改口道:「奴才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次,福晋很久没有来骑马,东宫福晋每次与大汗出去行猎,都是骑着福晋的马。」 苏沫儿气得脸色发青,蒙古人的马,向来是人最亲密的伙伴。福晋以前将马当作孩子那般养着,每天都会去看几次,被人不打招唿抢了去,简直欺人太甚! 第6页 「东宫福晋的马在哪里?把它给我牵出来,我倒要看看她的马究竟有多烈,烈得她都不能骑,非得要抢走福晋的马。」 奴才神情惶恐,指着马厩西边说道:「这三匹都是东宫福晋的马。」 苏沫儿顺眼看过去,又怒又心疼。海兰珠来盛京的时候,可是一匹马都没有带,这些马都是皇太极赏给她的。 福晋生了三个孩子,却任何赏赐都没有得到,对比之下,皇太极实在偏心太过。 苏沫儿懂马,她只一眼看去,就能看出这几匹是性情温顺的母马。偏偏海兰珠还不满足,要抢走福晋亲手养大,唯一的一匹马。 布迦蓝只略微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移开目光,对苏沫儿说道:「送你了,你去挑一匹骑。」 她拿着马鞭在手上捲来捲去,姿态闲适,又来回打量着马厩里的马,问道:「哪些是大汗的马?」 奴才脸色大变,颤抖着道:「福晋,大汗的马,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让人随便碰啊!」 布迦蓝神色平静,说道:「你起来。」 奴才不知何意,不过不敢反抗,听令站起了身。 布迦蓝皱着眉头打量了他几眼,说道:「你身上太脏,我不想揍你。我再问最后一次,大汗的马在哪里。」 奴才听着布迦蓝冰冷刺骨的声音,绝望至极,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这时候告诉布迦蓝,还能多活一会。他心一横,说道:「福晋且随奴才来。」 布迦蓝跟在奴才身后,去到马厩的东边,指着里面的三匹马说道:「这些都是大汗的马。」 「这一匹是谁的?」布迦蓝指着旁边单独关着的黑马问道。 「这也是大汗的马,只是性子烈,除了大汗谁也碰不得,福晋离它远一些,仔细伤着福晋。」 布迦蓝饶有兴致地道:「牵出来我试试。」 奴才脸色一变,见布迦蓝已经走过去,不敢多言,小跑着上前打开栏杆,将马牵到了外面。 黑马已经不耐烦地撅着蹄子,来迴转动。布迦蓝跟着它绕圈,欣赏了一会,上前拉住缰绳,脚踩着马镫翻身跃上了马背。 黑马顿时嘶鸣低吼,如疯了般跳跃翻腾,布迦蓝被抛起跌落,身子一斜眼见就要摔下来。 苏沫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尖声道:「福晋小心!」 奴才也双腿发软,全身簌簌发抖,喃喃地道:「死定了,死定了...」 突然,原本要掉在地上的布迦蓝,身子一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坐回了马背,俯身抱住黑马脖子,手上寒光闪过,马瞬间温驯乖巧,一动不动。 布迦蓝手上的匕首,离马眼不过分毫的距离。 苏沫儿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眼眶发热,她似乎又重新看到,以前曾在草原上飞翔的雄鹰。 奴才则怔怔望着布迦蓝出神,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不过瞬息间,福晋就制服了连大汗都花费大力气才驯服的烈马。 布迦蓝骑在高大的黑马上,微微扬起下巴,对满脸死灰的奴才说道:「以后,你编入我的牛录!」 奴才瞠目结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布迦蓝没再理会他,朝苏沫儿说道:「走吧。」 苏沫儿眨回眼泪,笑着大声道:「是!」 她跑去牵了匹海兰珠的马,打马追上布迦蓝,两人一同往郊外骑去。 快到深秋,树木花草变黄,太阳下的天地间,像是一副金黄的画卷。 迎风飞扬的感觉,令布迦蓝心情大好。她跑了一段路,前面不远处就是秋猎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有人骑着马在走动,她勒马张望片刻,信马由缰走了过去。 多尔衮马上挂着一串猎物,正从林子里走出来,见到布迦蓝,愣了一下,翻身下马打了个千,问道:「嫂嫂怎么来了?」 「来看看。」布迦蓝朝他点点头,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面容昳丽,长眉入鬓,一双多情狭长双眸,眼尾上挑,俊秀风流。身形高瘦精壮,沖淡了原本男生女相的阴柔之气。 当年阿巴亥以美貌多情着称,圣宠不衰,都说多尔衮肖似阿巴亥,看来所言不假。 布迦蓝满意得很,从马背上跳下来,对着他展颜一笑:「这些都是你打来的?有野鸡吗?」 多尔衮只觉着眼前布迦蓝的脸,像是朵雪白的莲花徐徐绽放。 他呆了呆,突然觉着有些手足无措,狼狈别转了头,慌乱答道:「只打了几只,野鸡肉太硬不好吃,还是狍子肉香,嫂嫂可要?」 嫂嫂。 这一声叫得布迦蓝笑意更甚,她摇摇头,指着野鸡说道:「只要鸡,烤鸡架很好吃,你有没有吃过?」 宫里没有秘密,布迦蓝在东宫杀鸡的事情,早已传到多尔衮耳朵里。 他见布迦蓝还念念不忘烤鸡架,忍不住想笑,揶揄道:「我没有吃过,不过嫂嫂,那烤鸡架真有那么好吃?」 布迦蓝点点头,「在盛京不吃烤鸡架泡汤搓澡,妄为盛京人。」 多尔衮不明白布迦蓝话里的意思,也没多问,上前解下猎物,将野鸡分给了她,说道:「大汗与东宫嫂嫂在后面,他们打得多些,不过东宫嫂嫂不喜欢野鸡,估摸着大汗那里也没有。嫂嫂可觉得够了,不够的话我再进去给你打几只,快得很。」 布迦蓝马上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第7页 多尔衮见她翻身上马,这时才看清她身下的黑马,微微吃惊,终是忍不住问道:「嫂嫂这匹马可是大汗的黑风?」 布迦蓝面不改色地道:「不叫黑风,现在它已经改名叫黑马,是我的马。」 多尔衮听她着重强调了「我的马」几个字,敬佩地看着她,贊道:「嫂嫂厉害,这么厉害的马也能驯服,大汗很看重嫂嫂,将他最爱的马给了你。」 布迦蓝纠正他:「不是给,是赔给我。」 多尔衮不解,布迦蓝指着前面出来的皇太极海兰珠莽古济等人,说道:「他把我的马给了他的爱宠,所以要赔我一匹马。」 多尔衮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神在她与海兰珠之间转来转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时,皇太极看到布迦蓝居然骑着他的黑风,沉下脸,将手放在嘴边,唿哨了一声。 黑马烦躁不安地往前沖了几步,布迦蓝手拍了拍马脖子,它又重新停了下来。 皇太极难以置信盯着她,打马冲过来,怒道:「布木布泰,谁允许你骑我的马!」 布迦蓝指着海兰珠,抬着下巴傲然说道:「谁允许她骑我的马?」 海兰珠眼神转了转,从马上爬下来,咬了咬唇,楚楚可怜地道:「妹妹,你的马养着已经许久没有骑,我见马在马厩里关得太久,已经瘦了一圈,便骑着出来给它放放风。 都是姐姐不好,不该多管闲事,你的马我现在就还给你。大汗的马谁人也不能碰,你快快将大汗的马还回去,别惹怒大汗,仔细他惩罚你。」 布迦蓝最不喜欢别人命令她做事,更不喜欢被海兰珠命令。 她跳下马,大步上前,抓着海兰珠的衣襟,手上使出巧劲,几拉几拽。 众人还没有看清,海兰珠的脸,已经埋进了地上一摊热腾腾的马粪里。 第五章 「啊啊啊!!!呸呸呸!!!」 海兰珠悽厉哭喊尖叫,嘴一张,吃了一嘴的马粪。 众人这时才回过神,多尔衮看得眼都直了,想笑又觉着不妥,忍得很是辛苦。 莽古济则不管那么多,指着海兰珠哈哈大笑:「美人儿吃屎了,哈哈哈哈!」 皇太极又气又心疼,翻身下马冲上前,怒吼道:「布木布泰,你快放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布迦蓝完全不理会周遭的动静,捏住海兰珠后颈最脆弱的地方,避开她身上的马粪。 她如同疯子一样反抗,尖叫哭骂,双手乱舞乱挠,被布迦蓝不客气一掌刀砍在手腕上,痛得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布迦蓝见海兰珠弯腰捧着手哭得撕心裂肺,嫌弃地推开她,冷声道:「以后再敢碰我的东西,再敢命令我,我会砍断你的双手,扒掉你的舌头!」 莽古济眼珠子转来转去,心思微动,上前假意劝解,从背后伸手去拍布迦蓝的肩膀。 谁知,她的手还未碰到布迦蓝的衣衫,突然被死死钳住。不过瞬息间,她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盯着头顶的天空,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 皇太极见布迦蓝拿他的话当耳边风,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正准备拔刀,又见莽古济吃瘪,怒意消散了大半。 莽古济狼子野心,小动作不断,妄想与他争夺大汗之位,他正想着办法怎么收拾她。 虽然布迦蓝能气死人,不过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而已。他自小见惯努尔哈赤女人们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们姐妹这点打闹,根本算不得什么。 最重要的是,布迦蓝分得清轻重,他们是夫妻,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直接给了莽古济一个下马威。 想到这里,皇太极佯装恼怒瞪了一眼布迦蓝,拉起海兰珠,见到她惨不忍睹的脸,不禁别开了头,劝说道:「别哭了,我们回去洗洗。」 海兰珠哭得肝肠寸断,想要扑进皇太极怀里。平时在外打仗,海兰珠这点马粪对皇太极来说只是小意思,但他现在不在战场上,怎么都忍受不了她这么脏。 实在无法如往常那般抱住她,皇太极闪身躲开,大声吩咐道:「快来给福晋擦擦脸。」 伺候海兰珠的宫女赶紧上前,拿水囊倒了水在帕子上,去清理她脸上的马粪。 这边莽古济却气不过,跳起来指着布迦蓝骂道:「你什么意思,好赖不分,我可有得罪你,不分青红皂白突然动手。你是疯了吗,怎么见人就咬!」 布迦蓝先前只是本能反应,试图从她背后袭击者,从来没有成功过。她现在的身手还不行,要是换了以前,莽古济肯定还在地上躺着。 布迦蓝打量着气急败坏的莽古济,一时没认出她来,问道:「你谁啊?」 皇太极心情愉快,差点没有笑出声来。莽古济脸色难看得很,本就疑神疑鬼的她,更加惊疑不定。 莫非是皇太极是藉机给她的警告,想要对她动手了? 莽古济掩饰住心中的慌乱,看了看皇太极,又恨恨看了一眼布迦蓝,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布迦蓝本想警告莽古济,以后不要再从背后动手动脚,既然她不回答就算了。 奴才将海兰珠脸上勉强清理干净,她实在受不住,总觉着浑身都臭不可闻,恨不得马上飞回宫洗簌。快步走向枣红马,才要牵住缰绳往上爬,听到布迦蓝冷冷地道:「我的马!」 海兰珠再也忍不下去,眼中淬满了恨意,厉声道:「你的!什么都是你的!你是天降贵人,谁都要称赞你一声聪慧!可你有什么用,这么多年来,你就是个废物,一无用处的废物!」 第8页 布迦蓝从不喜欢与人打嘴仗,只喜欢拳头解决问题,拳头解决不了才会动动脑子。听到海兰珠的控诉,她觉着有些可笑。 布木布泰的意思是天降贵人,在海兰珠眼里,连名字都要嫉妒。 布迦蓝不知道海兰珠为何在这个时代以绝对的高龄才嫁给了皇太极,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才让她扭曲至此。 不过论委屈,还真轮不到她。 布迦蓝也不会在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说道:「你身上太脏,揍你会脏了我的手。」说完转头吩咐苏茉儿:「来将马牵走。」 海兰珠顺势看去,一下认出了苏茉儿身边的马,她更加悲愤,朝着皇太极楚楚可怜哭道:「大汗,我是布木布泰姐姐,想着比她虚长几岁,一直处处让着她,没曾想她却得寸进尺。 我不求她能尊着我这个姐姐,只求她能不那么过分。好心帮她将马骑出来放风,她当着众人面羞辱我不说,还对莽古济也不客气。 莽古济是大汗的姐姐,与大汗又是儿女亲家,布木布泰却当着众人的面不尊重她,令大汗脸上蒙羞。大汗,我管不了这个妹妹,求大汗替我做主,代我管教啊!」 海兰珠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并没有引起皇太极的半点波动,他的脸色甚至变得很冷淡,只翻身上马,冷冷地说道:「回宫!」 以前百依百顺的皇太极,突然变了脸,海兰珠这下慌了。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她很聪明地闭上了嘴,想着怎么要将皇太极的心重新夺回来。 她随便牵了匹奴才的马骑上去,眼神狠毒,斜了布迦蓝一眼,打马跟了上去。 布迦蓝根本不理会她,只是饶有兴致看着海兰珠与皇太极的背影。 海兰珠一长串废话,她压根没注意听,只连续听到了两个名字,除了她自己之外,就是莽古济。 布迦蓝有个习惯,不管是听话还是说话,向来都讲究重点。 一件事情本身,主角在于人,其次才是人所做的事情。她先前所做的事情,皇太极护着海兰珠,肯定会对她不满,会顺势出言教训她。 皇太极一反常态,没有顺着爱宠,那只能是海兰珠提到的莽古济,并不得皇太极的欢心。 依着皇太极现在的地位,能惹得他不满,还没有动手的,只能是复杂的争权夺势。 布迦蓝看着皇太极前唿后拥的样子,她微微笑了起来。 这样很威风。 她也要。 「大汗!」 皇太极听到布迦蓝的喊声,勒马回头看过去,见到苏茉儿手上牵着两匹马,布迦蓝站在他的黑风身边,又气又想笑。 「你是强盗吗,一匹马换成了三匹马,把黑风还给我!」 「不还!」布迦蓝干脆地拒绝,又道:「我已经有自己的牛录!」 皇太极大惊,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沉下脸,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人马?」 布迦蓝傲然一笑,指着三匹马,牛气沖天地说道:「这是我的马,马厩里一个养马的奴才是我的人手,他归了我。」 皇太极愣了下,接着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随从,连同多尔衮,都被逗得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布迦蓝却不在意,人马会有的。不管是女真还是蒙古部落,向来是谁强大厉害,谁就能当头。以她现在的身手,至少可以当个佐领。 一个人也敢称做牛录,皇太极只当笑话看,取笑道:「我再送你两个奴才,凑成三人,正好配上你的马。你想要多的人手,就得凭着本事,比试或者打仗时去赢回来。」 布迦蓝淡然地道:「好啊!」 皇太极失笑,没好气地道:「回宫,你想等着太阳下山,被林子里的狼吃掉吗?」 布迦蓝眼皮都没抬,她也累了,转身上马,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正在整理马鞍的多尔衮:「你有几个牛录?」 多尔衮不知其意,愣愣地答道:「三十个。」 布迦蓝点点头,「很好。」 多尔衮更纳闷了,想到先前布迦蓝的傲气,以为她不了解,解释道:「比试打仗时都是动真格,跟女人之间打架不一样,嫂嫂不要逞强。」 布迦蓝并没有回答,朝着他展颜一笑,说道:「你还欠我鸡,记得给我送来,我请你吃烤鸡架。」 多尔衮又愣住,看着骑马离去的布迦蓝。黑马高大威勐,而坐在上面的佳人,丰神绰约仪态万千,怎么都无法与先前出手狠厉的人联繫在一起。 多尔衮的心,渐渐滚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莽古济人称哈达公主,是大清歷史上唯一因为政治斗争被处死的公主。 这一年大贝勒代善也因为莽古济被牵怒,这段歷史太复杂,只一笔带过,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不过小说不是正史,大家看得开心就好,喜欢的点个收藏,谢谢大家,鞠躬。 第六章 海兰珠实实在在病倒了,每天大夫进进出出,开药治病,闹得人仰马翻。 皇太极却没有来看她,只要他现在忙着搞阴谋诡计,莽古济被软禁了起来。 大福晋与以前一样,在东宫与次西宫来回跑,一边探望海兰珠的病,一边恨铁不成钢数落布迦蓝。 布迦蓝忙着恢復体力,多尔衮送了十几只肥硕的活鸡到次西宫,她已经戒掉了油腻的烤鸡架,也没有回请多尔衮。 第9页 因为她现在要调整饮食,让苏茉儿把鸡送到马厩的奴才那里去养了起来,她等着吃鸡蛋。 布迦蓝听着大福晋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不是你们姐妹要团结,就是要想着科尔沁,她感到很烦。 为了大福晋不再念叨,她难得耐心地问道:「我可曾有主动招惹过她?」 大福晋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也不傻,布迦蓝每天除了喝酒吃肉,几乎万事不上心。生事的人,肯定是海兰珠。 「我可曾有亏欠过她?」 大福晋远嫁到盛京,布迦蓝也是年幼离家。姑侄俩在后宫相依为命多年,她们没有对不起谁,往深处去想,是科尔沁对不起她们。 「是不是都没有?那我为何要让着她?她要大汗的宠爱,要富贵权势,她不甘心,那就凭着本事去抢,抢不过就不要怨天尤人。 比如说我去挑衅某个人,我打不过被揍了,就得老老实实认输,却不知死活一次次再去,这种行为不叫勇敢,姑姑你知道叫什么吗?」 大福晋被她说得有点儿晕,怔怔问道:「这叫什么?」 布迦蓝微微一笑,「这叫贱!」 大福晋神色复杂盯着她看了会,起身拂袖而去。 布迦蓝眨眨眼,她说的都是实话,大福晋兴许是到了年纪,脾气越发暴躁了。 新来的两个蒙古福晋,最近也很活跃,成天忙着看热闹。巴特玛其实不大愿意出门,主要是因为她比较穷,察哈尔部来投靠皇太极时,许多人都不愿意娶她。 她被大贝勒代善他们推来推去,最后皇太极勉强接了手,她觉着有些丢脸。 不过娜木钟却要拖着她一起,两人来到次西宫时,苏沫儿正在教四格格五格格认字。 娜木钟脸圆得像个球,细缝眼,一笑眼睛就成了一条线,脸庞则像是鼓起的青蛙,布迦蓝觉着还挺可爱。 巴特玛比娜木钟年长,长相就是瘦下来的娜木钟。 布迦蓝看了看两人,巴特玛板着脸不说话,娜木钟眼里都是兴味,探头过去看着炕桌上的纸,故作惊讶地道:「哎哟,四格格五格格还在读书呢,这女人读书有什么用?」 布迦蓝答道:「女人读书的用处很多,比如不会被当成牛羊奴才,被人随手转来赠去。」 娜木钟闭上嘴,神色很不好看。巴特玛仍然板着脸,没有别的情绪。 布迦蓝放慢语速,很好心地问道:「你听懂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娜木钟气得冷哼一声,拉着巴特玛怒气沖沖离开。 旁边的苏沫儿憋不住,噗呲笑出了声。四格格与五格格虽然不知在笑什么,看着她笑也跟着傻笑。 布迦蓝却没有笑,她斜靠在塌上,手指轻轻敲着炕沿,想着这段日子外面的腥风血雨。 皇太极当庭痛陈莽古济的罪行,请她吃过饭的大贝勒代善,连陈年旧帐都被翻出来,一併数落。 莽古济被软禁,她的弟弟德格类与哥哥一样,在深夜以同样暴症的方式死去。 偏偏莽古济的奴才冷僧机出来告发兄妹三人结党,她的二婚丈夫也站出来指证,还从家中搜出了「金国皇帝之印」的木牌,这下更坐实了兄妹几人妄想夺位的野心。 莽古济被处死,她的侄子们也难逃厄运,前前后后因此已经被杀掉数百人,盛京上空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皇太极兄妹之间的残杀,在布迦蓝看来,这群野蛮人,还处于奴隶社会时期。 除了殉葬,还有杀妻的恶习。 莽古济哥哥亲手杀死亲生母亲向努尔哈赤投诚,代善亲手杀掉继福晋向努尔哈赤谢罪。 豪格的福晋是莽古济女儿,他的亲表妹,他却毫不犹豫杀掉她,向皇太极表衷心。 林丹汗的福晋们,与财产一样,被这群野蛮人们瓜分殆尽。比如豪格也求得了一个林丹汗的福晋,与他爹叔伯兄弟,共同分享了林丹汗的女人。 生下皇太极第五个儿子的叶赫那拉氏,在生儿子后不久,就被皇太极转赠给了部下为妻。 各种乱象屡见不鲜。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布迦蓝抓紧机会出去爬楼练习,在体力到达极限时,她回到屋子,靠墙等着唿吸慢慢平稳下来。 四格格带着五格格在炕上玩花绳,八格格在炕上爬来爬去咯咯笑,屋内已经烧炕,暖意浓浓。 皇太极掀帘走进门,布迦蓝抬眼看去,他满脸通红,神情中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志在满满。 闻到皇太极身上浓浓的酒味,布迦蓝不由得微蹙眉。 「汗阿玛。」四格格见了,忙带着五格格请安。 皇太极看了眼布迦蓝,笑着应了声,上前将八格格一把搂在怀里,笑着问道:「阿玛的八格格,怎么还不会说话?」 八格格憋着脸挣扎,嘴里呀呀做声。皇太极笑得更开心,说道:「原来八格格不是哑巴,你得快些学会说话,阿玛送你个好先生,以后跟着姐姐们一起读书。」 布迦蓝挑了挑眉,苏茉儿上了茶水,招唿着奶嬷嬷进屋,将几个格格抱了出去。 皇太极坐在炕上,吃了一口茶,看着她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坐。」 布迦蓝走到旁边坐下,皇太极看着她,眼里都是笑,说道:「你教几个格格识字,这样很好,我的儿女们都要能认字写字。 第10页 可恶,八旗的好些旗主,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女人,我命令他们读书,竟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你且说说,为何想到要教几个格格识字?」 布迦蓝不紧不慢地说道:「读书能使人明理,知道礼义廉耻。」 皇太极一顿,眼神炙热,盯着她说道:「你这句话就说得很好,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布迦蓝继续说道:「知道最亲密的枕边人要拔刀相向时,可以写下来,骂得他们遗臭万年。」 皇太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端着茶杯,陷入了沉思中。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我也不想背上逼人杀妻的罪名,岳坨的福晋,我还让她活着。至于豪格……,」 皇太极停顿了片刻,嘆息一声,「他是我的长子,只忠诚仰慕于我,我也不好多苛责他,都怪莽古济这个毒妇!」 他神情狰狞起来,勐地一拍炕桌,「我待她不薄,对他们兄妹更不薄。是他们不满足,总认为这个汗位该是他们的。能将刀挥向生养自己母亲的人,这把刀迟早也会挥向我,我岂能任由他们宰割!布木布泰,你做得很好,对待莽古济那样的人,就不该客气。」 布迦蓝觉着皇太极的误会实在太深,她不想听他们兄妹的狗血恩怨,说道:「大汗还欠我两个奴才。」 皇太极先前不过是随口一说,见布迦蓝居然当真,他又笑起来:「送你送你,明天就让人送来,你要他们有何用,去放牧你那三匹马吗?」 布迦蓝不理会皇太极的嘲笑,说道:「大汗,你把接下来要杀的镶蓝旗人,全部给我。」 皇太极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不悦地道:「你要他们做什么?」 布迦蓝早就有了打算,说道:「让他们去开荒种地,我的三个奴才就可以去当他们的统领。」 皇太极见她只是玩乐之心,神色渐渐缓和,劝道:「这些都是心怀不轨之人,你不要去冒这个危险。」 布迦蓝面不改色,说道:「现在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再说死掉也太便宜他们,总得让他们有点用处,种出粮食来,也能养活一些有用的人。」 皇太极憎恨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剩下的也只是无关紧要,可杀可不杀之人。 他打仗最缺的就是粮食,想了想之后,干脆地道:「好,给你给你。反正城外还有荒地无人耕种,你去选一块肥沃的土地,让他们去开垦出来,将功赎罪。要是不听话,杀了就是。」 布迦蓝达成所愿,难得笑了起来。皇太极已有许久没有看到她笑,这一笑让他心有些痒,左右环顾之后,说道:「天色不早,歇了吧。」 皇太极有能力有野心,也足够狠,站在女真的发展现状去看,他勉强能算得上文明人。 不过布迦蓝实在是嫌弃他老,她不想要父爱,更不想要姑父的爱,眼都不眨地说道:「我不方便,大汗去别处歇着吧。」 皇太极以为布迦蓝小日子来了,心里的那团火只得强压住,站起身不情不愿地道:「那好,等你身子好了之后,我再来看你。」 布迦蓝可不想皇太极来看她,得想个办法让他死了这份心。 天气越来越冷,早上起来,黄瓦绿檐上已覆了层白霜。 皇太极大步走向次西宫,脚踏上廊檐的青砖地面,突然脚下一滑。 他双手乱挥,往前沖了两步,谁知整块地上都是冰,再也控制不住,噗通一声,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布迦蓝掀开窗户帘子一角,看着皇太极在冰上趴了一会,才挣扎着爬起来,气急败坏离开。她嘴角上扬,愉快地放下了帘子。 他皮厚,这一跤摔得估计没那么痛,但是脸面却摔碎了一地,至少得好些时候都不会再踏进次西宫。 作者有话要说: 岳坨与皇太极的长子豪格一样,都娶了莽古济的女儿为福晋。豪格杀了妻子,岳坨却下不了手,后来因为这件事处处被针对。 莽古尔泰,莽古济,德格类兄妹三人,都是大妃富察衮代所生。衮代很厉害,连努尔哈赤的财政都归她管,估计因此被人嫉妒,被人告发与代善有染,莽古尔泰杀了亲妈向努尔哈赤表衷心。 真是又蠢又坏,斗不过皇太极也是正常。 第七章 皇太极果真再也没来过次西宫,但他还算有诚信,或者是为了称帝做准备,以很快的速度,从镶蓝旗清理出大约五百左右的人马,编成两个牛录,勒令他们去开荒种地。 连同欠下布迦蓝的两个奴才,都一併吩咐随从带了来,将人手交给布迦蓝去看管。 海兰珠经过了莽古济的死,也大致弄明白皇太极冷落她的原因。 苏沫儿跟布迦蓝提过几次,原本告发莽古济的家奴冷僧机,藉机巴结上了皇太极。凭着见风使舵,能言善辩的本事,颇得皇太极看重。 冷僧机亲自带着大夫,来给海兰珠看过两次病,送了许多上好的皮毛与珍贵药材到东宫。 看来,海兰珠变聪明了啊,现在不只顾着后宫巴掌大点的地方。 布迦蓝压根儿没把海兰珠当回事,现在兴趣完全放在了她的牛录上。耕地当然不是她的本意,琢磨着要怎么用好这五百人。 「群体在智力上总是低于孤立的个人,但是从感情及其激起的行动这个角度看,群体比个人可以表现得更好或更差,这全看环境如何。」(注) 第11页 布迦蓝要这五百人,发挥最大的作用,指哪打哪,最好能像疯狗一样,就是死也要咬掉敌人身上的肉,这才符合她心中的期望。 趁着天还没有下雪,布迦蓝带着苏茉儿,亲自出城去开荒的地方看了一次。 地里的杂草已经枯黄,四周扎着窝棚子,三三两两的人弓着腰拔草。有人见到布迦蓝前来,眼神兇狠看着她,抱着手臂低声与身边的同伴说着什么。 阿克墩看见布迦蓝,一熘烟跑上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笑得牙不见眼,点头哈腰地道:「福晋怎么来了,福晋有什么吩咐,奴才马上照办。」 布迦蓝看了眼阿克墩,他就是原先在马厩养马的奴才,现在与另外两个奴才一起管着这些牛录。 她看了眼明显是刺头不服气的几人,说道:「将他们召集起来,我要简单说几句话。」 阿克墩一听,灵活地窜起身,跑过去挥舞着双手,扯着嗓子大喊道:「福晋有令,你们,都过来排好队,快点!」 众人神色各异,在阿克墩卖力的吆喝下,总算慢吞吞走上前,歪歪斜斜聚在了一起。 布迦蓝一眼扫过去,扬声道:「想必你们都很清楚,你们本来也要死,是我让你们活了下来。」 阿克墩立刻尖着嗓子跟着喊:「听到没有,你们本来要死,是福晋救了你们!」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热情与忠心,勉强还算满意。在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妻之间都能反目成仇,挥刀相向的地方,她用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忠诚。 皇太极先前杀了太多人,这些人里面,有人吓破了胆,自然会老老实实。有些人却心怀不满,尤其见到布迦蓝是个女人,神色当即就不那么好看。 「民以食为天,你们要活下来,就得吃饭,就得需要粮食。现在地里还没有冻住,要赶紧将杂草除去,擅长种地的农人已经看过,这里的土地肥沃,待到明年春天种上小麦,收割之后,有了粮食就能好好过冬。」 布迦蓝缓缓走在人群中,在各种目光下,神色坦然,如同无人之境,朗声道:「只要你们肯干,有的是出头之日,金银珠宝,僕役成群,这些都不是在做梦。」 「你说得倒好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有人大声质问道。 布迦蓝迴转头看去,说话之人就是最开始她看到的那个刺头,此人身形高壮,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屑,看上去桀骜不驯。 她盯着他看了会,面无表情地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人顿了下,耷拉下眼皮,讥讽地道:「就是死,老子也不会屈居于一个女人之下,听一个女人的命令。」 布迦蓝慢慢围着他走动,饶有兴致打量着他。天气很冷,他还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抱着的双臂肌肉虬扎。 她身上的血液开始滚烫,浑身都在叫嚣。 只不知现在这具身体,究竟恢復得如何。 布迦蓝伸手解着披风,淡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死死盯着她,眼神兇狠,答道:「费扬古,怎地,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 很普通的名字,这些人里至少有好几十个费扬古。布迦蓝不以为意,将披风递给苏茉儿,说道:「好,费扬古,你出来。」 费扬古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上前两步站在布迦蓝面前,轻佻地道:「怎么,你脱了衣衫,莫非是选中我为情郎,要当着众兄弟的面与我干一场?」 跟着费扬古的几人,瞬间不怀好意怪叫起来,又是吹口哨,又是拍掌。 阿克墩气得跳脚,指着他们骂道:「混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都给我闭嘴,闭嘴!」 「狗奴才,滚一边去!」有人伸出手推了阿克墩一把,他站立不稳撞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人脸上带着坏笑,将他推到了另一个人面前。 阿克墩被推来搡去,像是头陀螺,撞得得晕头转向,他扎着手想要站稳,又气又急,嘴里不知道在胡乱嚷着什么。 突然,推他的那些手都收了回去,他一下跌坐在地,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 霎时,他瞪大眼睛,只张着嘴嗷嗷两声,如同被点了哑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本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费扬古,此刻脸上煳满了鲜血,双腿打颤,左摇右摆摇摇欲坠,像是只纸鸢飘来盪去。 布迦蓝犹如兇恶的勐兽,双眼微眯,杀气凛冽,双拳快如闪电,好似铁锤砸在费扬古的身上,每拳落下,都能听到拳头砸到肉闷沉的声音。 费扬古吃力地抬起手,想要阻挡还击,手只抬到一半,便无力垂落,嘴里血如同瀑布般往外冒,踉跄几下之后,再也站不住,轰然倒地。 布迦蓝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蹲在费扬古面前,眼底是嗜血的笑,冷冷问道:「你!服不服?」 费扬古嘴角动了动,咬牙忍住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的痛楚,拼劲全力翻身起来,匍匐在她的脚下,颤抖着道:「奴才,惟福晋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阿克墩身子比脑子快,学着费扬古那样匍匐在地,激动地大声喊道:「奴才誓死效忠福晋!」 静默片刻,所有人都跪下来,跟着喊道:「奴才誓死效忠福晋!」 喊声震天。 布迦蓝站起身,拿出帕子裹住已经血肉模煳的双手,看着眼前属于她的牛录,神色傲然。 第12页 她,始终是最强的王者! 作者有话要说: 註:来自《乌合之众》 第八章 「福晋,你的手可别再动了,仔细着又会流血。」 苏沫儿见布迦蓝伸手去拿茶壶,忙把手中的帕子放在盆里,上前抢着去倒茶。 布迦蓝看着手上裹着的布巾,眉头微蹙。这具身体的力量还不够,速度不够快。 她只想着给费扬古一个教训,有所克制,否则照着以前的打法,他早就没了命。 虽然双手受伤,不过能让这些刺头们听话,布迦蓝还是很满意。 「福晋,最近大汗天天都歇在了东宫,送往东宫的赏赐更是不断。听说大汗已在让汉人官员给五宫取名,中宫叫清明平安宫,封为国主福晋,东宫叫和谐有礼宫,封为大福晋,福晋的宫殿叫有福宫,依旧称作福晋。」 最近皇太极在积极准备称帝,前面热闹得很。苏茉儿的消息灵通,经常事无巨细讲给布迦蓝听。 其他贝勒的封号还没有出来,关于后宫的格局已经有了雏形。比如以原来的大福晋为首,现在升为国主福晋。 东宫的海兰珠与西宫的娜木钟同为平妻,分别叫东宫大福晋与西宫大福晋。 不过东宫被称为和谐有礼宫,布迦蓝觉着皇太极还挺有意思。 他改女真为满洲,建立大清,看上去改动挺大。单单从后宫来说,福晋前面的称号略有改变,其实还是一夫多妻制,依旧是以前半野蛮的女真部落。 若是被汉人知道皇帝有平妻,估计读书人会写无数的文章来讽刺他。 布迦蓝抬起眼皮看了苏沫儿一眼,拿起茶杯吃着茶,问道:「东宫的名字应该是大汗取的吧?」 苏沫儿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布迦蓝的意思,她抿嘴一笑,打趣道:「福晋真是促狭。」 布迦蓝知道苏茉儿的意思,以前虽然按照宫殿的方位排列,海兰珠与娜木钟的地位都比她高,却没有明文上的规定。 现在如果成了定制,布迦蓝在后宫的地位最低,就得向其他四个福晋行礼请安。 布迦蓝只随意笑了笑,皇太极想得太美,她们也想得太美。 苏茉儿在盆里拧干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布迦蓝的手,生怕碰到了她手上的伤,细声细气解释道:「奴才知道福晋的心思,福晋不会去争这些,不是福晋故作清高,是因为福晋心中自有沟壑,看不上这三瓜两枣。 奴才认为福晋是天底下最最聪明厉害的人,更无需奴才多嘴,奴才只盼着福晋能防着些,这女人的枕边风厉害得很。以前在草原上打猎,大家一起分猎物时,都是论功行赏。 论功劳论苦劳,东宫那边可是什么都拿不出手,在草原上,她连只野鸡都分不到。这人心都是偏的,大汗偏着她,福晋就得吃大亏。」 布迦蓝沉默片刻,问道:「我们宫里的吃穿住行现在是谁在管?」 苏茉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汗交给了大福晋管着,她是福晋的姑姑,自然不会亏待福晋。只是赏赐给各宫的东西,都得凭着大汗高兴,次西宫什么都没得到过。」 布迦蓝斜倚在炕上,举起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在苏茉儿面前晃了晃,抬着下巴说道:「不要赏赐,我自己去抢。」 苏茉儿被布迦蓝逗得又笑了起来,忙拿了被褥盖在她的腿上,劝说道:「福晋厉害,不过还是得先养好身子,等手的伤养好了再能出去。」 布迦蓝没能等到手伤好起来,她还没有开始动手去抢,海兰珠反倒抢上了门。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眼见就要下雪。寒风唿唿刮着,吹得人骨头缝都跟着发疼。 布迦蓝也没再出门,只窝在屋子里养伤。手上的伤已经结痂,有些地方自动脱落,露出粉红的新肉。 布迦蓝起得晚,只吃了些点心果子,正等着吃午饭,这时苏茉儿掀开门帘,急匆匆走进屋。 她神色隐隐焦急,说道:「福晋,管着牛录的阿克墩来报信,说是东宫那边带了人去,大汗分了一半的人马给东宫,底下的人不愿意,已经闹起来了。」 布迦蓝顿时脸色一沉,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苏茉儿担心着布迦蓝的手,可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拿了厚皮裘披在她身上,自己也套上厚衣衫,骑了马从东门出去。 阿克墩袖着手缩在墙根边,见布迦蓝出来,双腿噗通下跪,哭丧着脸道:「福晋,杀人了,东宫福晋还说要打死费扬古,福晋快去救人啊!」 布迦蓝看了阿克墩一眼,他后背的衣衫破裂,脸上一条清晰可见的鞭痕横穿左右。 霎时,她的声音比天气还要寒上几分,说道:「起来,上马。」 阿克墩忙站起身,爬上马追了上去。 人马疾驰,风颳在脸上,像是被刀割。布迦蓝却仿佛没有感觉,只心中火苗乱窜。 她护短,阿克墩他们都是她的人。海兰珠的准大福晋还没有到手,胆子却先肥了起来,又开始惦记着她的东西。 很快到了开垦的荒地前,远远就能看到海兰珠坐在中央,身边围着一群人。 她身上穿着绫罗绸缎,最外面的紫貂大氅在风吹拂之下,像是紫色的浪在翻滚,尤为显眼。 布迦蓝到了人前没有勒马,反而一夹马腹,加快速度朝海兰珠直冲过去。 第13页 一时间人仰马翻,惊叫声不绝:「护着福晋,护着福晋!」 眼见黑马只离海兰珠咫尺,她扎着手,脸色惨白如纸,吓得簌簌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黑马一声长嘶,在撞上她时,堪堪停住。 布迦蓝骑在马上,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海兰珠,疑惑皱眉。 就凭她这点胆子,哪来的本事与自己叫板? 海兰珠一把拨开面前不断劝慰的宫女,尖声道:「布木布泰,你不要太嚣张!」 布迦蓝斜了她一眼,转头看去,费扬古被几人死死按在泥土里,两只脚踩在他的头上,他脸上血泥煳满了脸,却仍不服输,不断地挣扎。 他的身边,躺着三个血肉模煳,已经僵直的尸首,流出的血渗进泥土里,周围暗红一片。 布迦蓝眼神凛冽,杀意闪动,径直催马上前,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几鞭抽了过去。 「啪啪」,鞭声悽厉,抽得几人皮开肉绽,惨叫着抱头鼠窜。 费扬古抹了把脸,翻身朝布迦蓝跪下,垂着脑袋难过地道:「奴才没出息,没能护住兄弟们,奴才罪该万死。」 这时,原本站在一旁的冷僧机上前,说道:「福晋,这几人不服管教,违抗大汗的命令,本当全部砍头。是东宫福晋心慈,才留了费扬古一命,奴才劝福晋不要冲动,不要被费扬古这个小人利用了。」 布迦蓝只眼皮微掀,冷僧机仰望着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壮胆继续道:「大汗答应了东宫福晋,将牛录分一半给她,这些下贱的奴才却不听话,还敢出言顶撞,若是大汗来了,他们都得死。」 布迦蓝充耳不闻,指着地上的尸首,问道:「是谁杀了他们?」 海兰珠带来的人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站出来。 费扬古从地上站起身,恨恨盯着冷僧机,手指了指他身边的两人,说道:「这个狗奴卖主求荣,本来就与我们兄弟有仇,是他进谗言害死了他们。福晋,奴才今天就是拼着一死,也要给兄弟们报仇。」 布迦蓝翻身下马,平静地道:「你退开。」 费扬古不敢多说,忙躬身退后。布迦蓝上前,手疾如闪电,抽出费扬古所指杀害他兄弟之人挎在腰间的刀,扬手狠狠噼下。 那人还没有回过神,已经身首异处。 布迦蓝神色不变,扬手又朝另一人噼去。那人有了防备,朝旁边一闪,躲过布迦蓝的刀。 只可惜,他还没有站稳,布迦蓝已一个转身飞踢,正中他的胸口。他痛苦惨叫,捂着胸口往后倒去。 布迦蓝疾步上前,手上的刀跟着插下,那人看着眼前寒光逼近,眼神惊恐万分,眼珠子都快爆裂出眼眶。 噗地细细声响之后,血像朵艷红的花绽放,他喉咙急速抽搐,再也没了声息。 那把刀,尤在他胸口颤巍巍晃动。 布迦蓝眨眼之间连杀两人,冷僧机吓得腿发软,噗通跌坐在地,吶吶不敢多言。 她慢慢走到海兰珠面前,说道:「你说大汗给了你一半的人马。」 海兰珠脸色煞白,怕得瑟瑟发抖,颤着嗓子尖声道:「是,大汗答应我,给我一半的人马,有本事你也杀了我,看大汗会不会放过你!」 布迦蓝嘴角微微上扬,转身看着面前的人,朗声道:「愿意跟着海兰珠的,站到左边去,这是你们的选择,我绝对不会怪罪你们。」 四周安静,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阿克墩见状,大声跟着喊了三遍:「福晋有话,愿意跟着东宫福晋的,往左边去。福晋说话算话,绝不会为难你们!」 还是未有人动,有人大着胆子道:「奴才只听福晋号令。」 「奴才只听福晋号令!」 其他人跟着喊起来,声音响彻天际。 布迦蓝转身看着海兰珠,说道:「你看,没有人愿意跟你。」 海兰珠脸色难看至极,又恨又怒,蹭地站起身,眼神狠毒,说道:「这可由不得你,大汗的命令,他们这群贱奴居然敢不遵从,就等着被砍头吧!」 布迦蓝看她要走,说道:「站住!」 海兰珠停下脚步,勐地回过头,喊道:「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有本事你就来啊!」 布迦蓝面色不变,走上前,直接伸手拽住海兰珠的头髮,她马上跟杀猪一样嚎啕大哭:「杀人啦,救命啊!」 跟着海兰珠的宫女奴才赶紧围上前,布迦蓝一个眼风扫去,这些人吓得一抖,瑟缩着不敢再动。 海兰珠的裙摆下,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从根根泛着光泽的紫貂上滚过,尿骚味飘散开来。 布迦蓝拖着她一甩,将她整张脸按在了血泊中。 如同煞神般,冷酷无情地道:「这次拿他们的血来祭奠你的野心,下次就得拿你自己的血!」 第九章 「长着这么美的一张脸,怎么就尽不做人事呢?」 布迦蓝将海兰珠的头提起来,又按下去,提起来,再按下去。 「呸呸呸,我是大福晋,我要让......,让大汗......,杀了你,啊!」 海兰珠一边悽厉尖声哭喊,一边吐着嘴里满是腥臭的血泥,整个人跟疯了一样,还嘴硬叫嚣要杀了布迦蓝。 「原来是大福晋,真是了不起啊。上次我就说要拔掉你的舌头,你总是当做耳边风。」 第14页 布迦蓝嫌海兰珠太吵,撩起她衣袍下摆堵住她的嘴,转头去寻刀。 冷僧机面如死灰,此时更是瞳孔勐缩。大汗派他来解决争斗,他不但没有完成差使,还让大汗最心爱的女人被欺负,回去说不定会被大汗砍头。 想着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他再也顾不得害怕,手脚并用爬过去挡在海兰珠面前,嘶声力竭地喊道:「保护福晋,快保护福晋,你们都不要命了吗!」 伺候海兰珠的随身宫女其木格,摸着手臂,上次没保护好海兰珠,被她用锥子戳得鲜血淋漓,上面的疤痕还隐隐作痛。 这次她们没有护好主,回去肯定又要挨打,要是海兰珠没了命,她们还得跟着殉葬。 想到这里,她也豁了出去,强忍住惊恐,扑上去噗通跪在地上,不断哭道:「求福晋开恩,求福晋开恩!」 布迦蓝转头看着冷僧机,眼中寒意闪动,「对哦,怎么把你给忘了。」 说完,她手握成拳疾如闪电,一拳打在冷僧机肚子上。他惨叫连连,捂着肚子痛得直在地上打滚。 哭喊声,呜咽声,惨叫声,四周乱成一团。 苏茉儿见布迦蓝杀气腾腾,担心她真割了海兰珠的舌头,事情闹得太大,皇太极肯定会震怒,连科尔沁那边都会怪罪她,最后收不了场。 深思之后,苏沫儿走到布迦蓝面前,眼含祈求:「福晋,你的手又要流血了,穷寇莫追,算了吧。」 布迦蓝看着苏茉儿满脸的忧色,手上动作迟缓了下来。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布迦蓝抬头看过去,见几人骑着马朝他们奔来,骑在最前面的多尔衮,远远就能看到他吃惊的样子。 「嫂嫂,你......」多尔衮神色复杂,从马背上跳下,看着眼前的情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近两次见面,都是布迦蓝在揍海兰珠,看来这对姐妹的关系真的很僵。 多尔衮自己兄弟姐妹之间,也互相杀来杀去,他早已司空见惯,想要劝说几句,再看到地上躺着的尸首,神色一凛,又忙闭上了嘴。 布迦蓝一脚踢开烂泥样的冷僧机,对海兰珠冷冷地道:「想要什么,有本事亲自来问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去争去抢。抢不过就给我安分点,下次再见到你在背后搞鬼,我弄死你!」 海兰珠呜呜痛哭,泪水在脸上冲出一道道污痕,看上去狼狈又可笑,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恨意滔天,只巴不得上前将布迦蓝撕成碎片。 布迦蓝轻蔑地笑了笑,不再理会她。 下人奴才忙涌上前扶起海兰珠,拖着冷僧机,连同地上的死人一併带走,很快散了个一干二净。 多尔衮这才上前问道:「嫂嫂,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死了好几人?」 布迦蓝随手指了指,淡淡地道:「他们被人杀了,我替他们报了仇。」 多尔衮一愣,没有弄明白里面的关系。苏茉儿见状,稍微补充着解释了几句,他才恍然大悟,站在一旁沉思。 费扬古招唿人抬走死去的兄弟,布迦蓝见他神色痛楚,吩咐苏茉儿道:「拿一些钱给他们的家人。」 苏茉儿称是,小声建议道:「福晋,奴才觉着还是送些布匹粮食吧,眼见就要过冬,这些东西实在,给银子说不定他们会遭人嫉恨。」 布迦蓝难得郁闷,这群野蛮人现在还大多在以物易物的阶段,银子只被贵族追捧,至于下层百姓,说不定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 幸好有苏沫儿这个得力帮手,她眼神赞许,微笑着说道:「好,你想得很周全。」 苏茉儿走开去跟费扬古传话,多尔衮从马背上拿下来几只野鸡,说道:「嫂嫂,上次送来的鸡吃完了吗?我今天又猎了几只,都送给你。」 多尔衮已经送了好几次鸡来,布迦蓝除了吃蛋,还经常拿来炖汤喝,还剩了几笼养在那里。 女真一般天冷之后就不再行猎,布迦蓝略微诧异地道:「怎么现在你还出来打猎?」 多尔衮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不自在地转开了头,说道:「下雪就不打了,会去河里凿冰捕鱼,到时候送鱼给嫂嫂吃。」 说到吃,布迦蓝本来早就该吃午饭,忙了一场现在肚子也饿了,她想了想,说道:「干脆就在这里烤了吃吧。你会不会烤鸡?」 多尔衮心中一喜,马上道:「我会,就是烤得不太好,嫂嫂莫嫌弃。」 布迦蓝当然嫌弃,烤得不好她可吃不下。这时见苏茉儿走过来,说道:「你去问费扬古,谁烤肉的手艺好,让他过来帮忙。」 苏茉儿看了眼尴尬的多尔衮,没一会就带着费扬古走了过来,说道:「福晋,费扬古的手艺最好,奴才去教他怎么拆鸡架。」 一行人寻了背风的水窝子处,苏茉儿与费扬古在水边清理野鸡。阿克墩与多尔衮的随从捡了柴,生起了几个火堆,分别围坐在火堆前烤火。 多尔衮拿出酒囊,递给布迦蓝道:「嫂嫂可要吃酒?」 布迦蓝把手凑到火边去烤,见手上的旧伤又裂开,在往外渗着血水,摇了摇头,「戒了,不吃。不过你给我一点酒。」 多尔衮微微一愣,将酒囊递给她,问道:「酒能驱寒,为何要戒掉?」 「为了变得更厉害。」布迦蓝说话向来言简意赅,也不愿意多解释。 接酒囊将酒倒在干净的帕子上,待帕子浸湿,又将酒囊还给了他。 第15页 多尔衮不懂为何戒酒会变得更厉害,看到她双手都是伤痕,他知道伤口碰到酒会刺痛,她却面不改色,用帕子擦拭着伤口周围,不禁关心地道:「痛不痛?」 布迦蓝头也不抬地道:「痛,但无妨。」 多尔衮目光一瞬不瞬,始终追随着她。此刻她安静沉着,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遮住了那双熠熠生辉,犹如纯净天空般淡蓝的双眸。侧面看上去娟秀柔美,与先前的浑身煞气判若两人。 他喉结滚了滚,仰头连着喝了几大口酒,酒意上涌,似乎给了他勇气,终于开口问道:「先前嫂嫂说要送我烤鸡架,我一直等着,却不见嫂嫂送来。」 布迦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将脏掉的帕子投入火堆中,轰地一下,火苗升腾,卷着帕子熊熊燃烧。 她盯着火光沉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拧着眉,仿佛遇到了大难题,问道:「你喜欢海兰珠吗?」 多尔衮差点儿被酒呛住,她问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布迦蓝见多尔衮神色犹疑,难得耐心解释道:「海兰珠长得又美又娇,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她这种女人?」 多尔衮心情更为复杂,他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阿巴亥,她与海兰珠差不多,当年深得汗阿玛宠爱,可最后还是...... 「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在外奔波劳累,回到家就想松快松快,当然喜欢温柔多情的女人,大汗是英雄,自然也喜欢。」 多尔衮看了她一眼,声音低下来:「不过嫂嫂也很美,完全不输给东宫,在我看来,甚至比东宫更美。」 布迦蓝神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多尔衮的夸赞而喜悦。 她习惯了靠拳头去赢得胜利,以前从没在意过男人的想法,也从不关心他们怎么看待女人。 现在她依然不在意,只是经过海兰珠几次挑衅,皇太极处处为她撑腰,开始重视起这个问题。 皇太极要称帝,不管是部落首领,还是一国之君,他的尊严都不容有人一次次挑战。 苏茉儿也曾说过,女人的枕头风很厉害。海兰珠在与皇太极你侬我侬时,顺便说说她的坏话,皇太极为了逗得美人欢心,说不定就真杀了她,或者把她转送给别的手下。 布迦蓝现在的实力,完全不是皇太极的对手。除非多尔衮几兄弟与代善,阿敏几个大贝勒联手起来,才能与他抗衡。 多尔衮三兄弟的生母被代善等人逼得殉葬,代善又因与多尔衮生母之间的狗血八卦,被努尔哈赤剥夺了继承权,也因此恨上了多尔衮,所以才转为支持皇太极。 双方之间仇怨颇深,完全没有联手的可能。 随着环境的改变,布迦蓝也得多加考虑,在对待皇太极的态度上,至少得调整下策略。 费扬古的刀工了得,手艺也很好,不多时,气中就飘散出烤鸡的香气。 待鸡架一烤熟,苏茉儿先拿上来递给布迦蓝,她接过来啃了一口,见费扬古满含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她,点头贊道:「很好。」 费扬古松了口气,开心得脸上都是笑,手下不停翻动着鸡架。 多尔衮对布迦蓝深爱的烤鸡架没多大兴趣,都是骨头没几丝肉,他觉着啃着没劲。 不过看到布迦蓝吃得高兴,他也跟着高兴,陪着喝了许多酒,不时偷看她一眼,状若不经意地道:「额涅以前煮的奶茶很好喝,我也学会了煮,还煮得很好。嫂嫂也是蒙古人,肯定喜欢蒙古的奶茶,下次我煮给你喝。」 「好。」布迦蓝随口一答,吃饱之后,慢吞吞擦拭干净嘴,站起身道:「天色不早,回吧。」 多尔衮依依不捨看着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布迦蓝不是没看见,只没什么心思。 主要天气太冷,荒郊野外的,风吹屁屁凉,不值得。 第十章 布迦蓝刚回到宫里,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皇太极就掀帘大步进了屋。 瞧着他怒气沖沖的模样,布迦蓝不用想,也知道海兰珠又去告状了。 苏沫儿满脸紧张,悄悄拉了拉布迦蓝的衣袖,示意她要冷静,不要又与皇太极吵起来。 布迦蓝神色平静,拍了拍苏沫儿的肩膀:「你先下去吧,准备些热水我要洗簌。」 苏沫儿见布迦蓝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放心退了出去。 布迦蓝这才问道:「大汗不忙吗?」 皇太极气得半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已经两次当着他的面欺负海兰珠,还打伤他看重的下属,简直积习难改。 看着她还不当一回事的样子,皇太极怒气更甚,黑着脸道:「你既然知道我忙,还四处给我惹事!」 布迦蓝见皇太极误会了她的话,诚恳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大汗既然这么忙,怎么还有空被海兰珠当作下人奴才一样使唤,四处为她跑腿撑腰?」 皇太极愣了下,脸色更难看了,厉声道:「布木布泰,你好大的胆子,不但敢违抗我的命令,还敢骂我是奴才!」 布迦蓝真没有骂皇太极是奴才的意思,耐心解释道:「我没有骂大汗是奴才,主要是大汗的行为让我很不理解,所以想弄清楚。 比如大汗为何要对海兰珠百依百顺,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指哪打哪,她要什么,你就去给她抢,她惹了事,大汗就给她去摆平。 第16页 是因为海兰珠美貌多情,大汗是英雄好汉,所以对她特别宠爱,所有人都得让着她,顺从她的意思。大汗,那你为何不干脆封她做国主福晋呢?」 皇太极还从未听过这种说法,神色渐渐复杂起来,仔细一想,好像的却如此。 在你侬我侬时,海兰珠依偎在他胸前,娇滴滴地说也想要牛录去开荒种地,产出粮食来为他分忧。 布木布泰什么都不懂,那么多人她也管不过来,不如分一些给她,两人来一场比赛,看谁能种出更多的粮食。 当时他心猿意马,只想着与她好好温存,随口就答应了她。没想到她还真去了,结果又被揍了。 想到海兰珠的悽惨模样,皇太极还是觉着面子上过不去,冷声道:「男人就得保护心爱的女人,如果连女人都护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琪琪格嫁给我多年,又生了三个女儿,早就是大福晋,她理应做国主福晋,我岂是那等没有良心,抛弃妻子......」 说着说着,皇太极突然没了底气。 叶赫氏给他生了儿子,他照常把她送给了别人,扎鲁特氏才生下女儿九格格不久,也被他改嫁到别的部落。 他好似又听到了扎鲁特离开时撕心裂肺的痛哭,那种哭,与海兰珠的不一样,绝望如母狼。 他也明白,扎鲁特是捨不得刚出生的女儿。 布迦蓝与她们一样,都是他的女人。现在他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来质问她,还是嫁给他九年,同样为她生了三个女儿的女人,先前他所说的话就有失公允。 范文程范章京曾经劝戒过他,称帝以后就更得注重一言一行,不管对待大臣或者后妃,要注重言行举止,至少表面上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布迦蓝恍然大悟,哦了声,说道:「我明白了。」 皇太极莫名其妙,「你明白了什么?」 布迦蓝说道:「我明白了海兰珠是大汗心爱的女人,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没错,只要她喜欢的东西,大汗都要从别人手上抢去给她。她还看上了什么,大汗都全部拿走吧。」 皇太极又愣住,海兰珠在他眼里,的确与其他女人不一样。她温柔貌美,又热情似火,最得他的欢心。 她常对他说,以前的日子是如何的不幸,过得有多么辛苦。布迦蓝却从一出生就备受宠爱,连算命的都说,她以后有天大的福气,连名字都与取得与别人不一样,被称作天降贵人。 皇太极的生母孟古哲哲来自海西女真叶赫部,与建州女真三天两头打仗。努尔哈赤又最宠幸大妃衮代,孟古哲哲经常在私底下,向他哭诉自己的可怜。 最后甚至连她病入膏肓时,娘家人都不愿意放下仇恨来看她一眼。 海兰珠一哭,皇太极就不免想起当年的母亲,对海兰珠宠爱之外,还多了层怜惜。 他下意识转头四看,次西宫他来得少,此时发现屋子里几乎空空荡荡,除了必要的炕几桌椅,并无其他名贵的摆件。 屋子里也不像东宫,香气扑鼻,只萦绕着淡淡的松木气息。 布迦蓝抬起手正在解披风,她白皙的手上,血迹斑斑,新伤夹杂着旧伤。 皇太极盯着她的手,不由得一顿,问道:「你的手不痛吗?」 布迦蓝觉着皇太极与多尔衮兄弟都是傻子,废话连篇,受伤了当然会痛,她敷衍地道:「痛。」 海兰珠就是被虫蚁叮出个红痕,都会哭半天。先前回到宫里,更是哭得天都快塌下来,躺在炕上哭喊着全身都疼,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闹了个人仰马翻。 皇太极有点儿纳闷,问道:「既然痛你为什么不哭?」 布迦蓝觉着好笑,根据她问过多尔衮后,又在皇太极这里得到的答案,拼凑出了海兰珠能使用的手段。 她用手蒙住脸,佯装嘤嘤哭泣:「呜呜呜,大汗啊,我好痛好痛,你要为我做主啊,他们都欺负我,我好可怜啊!可怜得每天只能吃人参鹿茸燕窝,只能穿绫罗绸缎紫貂,我是天底下最最可怜的人,大汗你要为我做主,为我讨回公道啊!」 皇太极:「......」 布迦蓝实在不擅长撒娇哭诉,她编不下去,也觉着没劲透顶,还是直接拳□□加来得痛快,干脆下手,问道:「大汗,是这样的吧?」 「啊?」 「海兰珠是不是这样在你面前哭诉的?」 皇太极又想笑又生气,瞪了她好一会,才恼怒地哼了声,在炕上坐下,不耐烦地道:「怎么还不上茶,人都死哪去了?」 布迦蓝脸色淡了几分,唤苏茉儿上了茶,走过去坐在旁边,说道:「只有薄荷熬的水,正好下火,大汗多喝一些。」 皇太极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下,将杯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然一股子清凉味。他尝了口,比起常喝的茶味道寡淡,喝下去却提神醒脑。 这时皇太极满腔的怒火已消失殆尽,他看了布迦蓝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得温柔一些,别动不动就与人动手,打打杀杀成何体统。反正你那些牛录都是拿来开荒种地,只是图个好玩,你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海兰珠是姐姐,你就分她一半又何妨?」 布迦蓝也不生气,问道:「照着大汗这般说,是不是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得平分?」 皇太极又一窒,海兰珠所拥有的珠宝财产,比布迦蓝不知多出多少倍,她肯定不愿意平分。 第17页 布迦蓝很好说话,大方地道:「分吗?海兰珠不识数也不识字,大汗要不要帮着她看着点,免得她到时候又打滚儿撒泼说人欺负了她。」 皇太极被噎得半死,渐渐涨红了脸,恼怒地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那好吧,是大汗亲口说的不分了。」布迦蓝咦了声,「不过大汗即将称帝,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皇太极此刻深深觉得,女人读书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简直能气死人。 布迦蓝继续补刀:「不过还有句话,不知大汗听过没有,有多大头就戴多大的帽子,海兰珠只是脸大,她想要分走一半牛录,也得她有本事,有人服她才行啊!」 皇太极说不过布迦蓝,只得梗着脖子强硬地道:「你既然知道我说话一言九鼎,就别再惹我生气,不然惹怒了我,下令要砍你的头,命令一出就再收不回来。」 布迦蓝不慌不忙地道:「那得大汗看住你心爱的女人,别放她出来乱咬人。任谁被疯狗咬了,也会一刀直接砍死疯狗。」 皇太极瞪着她,怒道:「那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这样骂她!」 布迦蓝静静看了皇太极一眼,默默吃茶不说话。 皇太极脸又逐渐泛红,他姐姐侄儿侄女们的血都还未干,这句话他也没立场说。 这时,外面有人在大喊:「大汗!大汗!」 苏沫儿匆匆走进来,福了福身见礼:「大汗,东宫福晋身边伺候的其木格前来传话,说想要寻大汗。奴才告诉她马上进来回禀,她就等不及闹了起来,希望没有吵到大汗与福晋才好。不过大汗,估计东宫那边有急事,大汗要不要传她进来?」 布迦蓝瞄了苏沫儿一眼,皇太极见同样是奴才,苏沫儿的规矩,不知比外面大喊大叫的奴才好多少倍。 他心里厌烦,起身道:「不用叫进来,我倒要亲去看看,究竟又出了什么大事,狗奴才这般急不可耐。」 苏沫儿忙走到门边打起门帘,待皇太极大步离开后,她迴转身疾步上前,神情凝重起来。 「福晋,其木格先前说,东宫那边呕吐不止,又重新招大夫来诊脉,这次被诊出她有了身孕。因着先前与福晋的事,动了胎气,现在已经见红,孩子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布迦蓝抬了抬眉,「咦,这个孩子不但来得巧,还很隐蔽啊,先前的大夫居然没有诊出来。走,你去提几只鸡来,我去探一探孕妇。」 第十一章 布迦蓝走近东宫,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伺候的宫女掀开帘子,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瘦小男子背着药箱走了出来。 宫女见到布迦蓝上门,跟见了鬼一样,唬得马上丢下帘子,嗖一下窜了进去。 帘子差点儿砸到中年男子头上,他正一脸莫名其妙,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问:「你是大夫?」 中年男子抬头看来,见到面前的女子神色平静,那双如同湖泊般的双眸,只那么淡淡地看着他,就令他不由自主心头一颤。垂下头不敢直视,恭敬地道:「是,小的是大夫。」 布迦蓝打量着他,然后伸出手:「我病了,你也给我诊诊脉吧。」 大夫从未被人堵着直接伸出手让他看病,可眼前之人气势太甚,肯定非富即贵,他惹不起也躲不开。滴水成冰的天气,竟然紧张得额头细汗直冒。 布迦蓝虽没有学过诊脉治病,可她对人体的每块骨骼,每块肌肉纹理都瞭若指掌,由于经常受伤,几乎是久病成医。 对现在的身体更是清楚,比如她力道不足,先前揍人时太过用力,除了肌肉酸痛,还有脱力的现象。 这些小伤小痛,对以前的布迦蓝来说,就好比蚂蚁咬了口,从未想过要看病吃药,更没有想过要为难大夫。 她直觉海兰珠的怀孕来得太蹊跷,且不合常理。 首先,海兰珠每次请的大夫,都是医术最好之人,他们先前没有诊断出她怀孕,偏偏却被后来的大夫诊断了出来。 布迦蓝想试试这个大夫的本事,确认海兰珠怀孕的真假。 如果海兰珠真怀了孕,合格的猎人从不猎杀怀孕的母猎物,她让苏沫儿抓来的鸡,就大方送给海兰珠炖汤喝。 如果海兰珠还是在耍心眼,她就要洒鸡血,让妖怪无所遁形。 伸到大夫面前的手,又往前伸了几寸,他见到手上累累伤痕,更加惊慌失措,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嗯?」微微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吓得大夫的腿又抖了抖,一咬牙,手颤颤巍巍伸出去。 刚要切上脉搏,听到背后有人恼怒地道:「布木布泰,你又在做什么?」 大夫心头一松,忙收回手,躬身让到一旁。大福晋如阵旋风般越过他,拉起布迦蓝就往回走:「海兰珠已经有了身孕,你别再来欺负她,回你的宫去!」 大福晋心心念念都是科尔沁,海兰珠有孕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喜讯,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失。 布迦蓝不想与大福晋争吵,手腕只翻转间就挣脱开来。 「布木布泰!」 大福晋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布迦蓝见她又要开始念经,手在她面前一晃:「我受伤了,要找大夫治病。」 原本想要偷偷熘走的大夫,顿时又欲哭无泪,迈出的脚步被死死钉住,再也脱不了身。 第18页 大福晋看着布迦蓝的手,又心疼又恼怒:「早就跟你说,别出去惹事打架,苏茉儿,快带你主子回去......」 待她看清楚苏茉儿手上提着的笼子,顿时怪叫起来:「天杀的,你手上怎么又提着鸡!布木布泰!」 布迦蓝见大福晋已经像是被惹毛的老母鸡般,闪身进屋,温和地道:「你不要生气,请跟我进来。」 大福晋拦不住,忙跟了进去。屋里面热浪滚滚,药味香味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几乎连唿吸都困难。 海兰珠靠在床头,小脸上垂着晶莹的泪珠,楚楚可怜。皇太极坐在她旁边,神色温柔,伸手替她拭泪。 听到动静,两人一同看来,海兰珠瞳孔勐缩,小脸惨白,尖叫一声扑进了皇太极的怀里:「大汗,大汗快救命呀!」 皇太极神色瞬间冰冷,盯着布迦蓝说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布迦蓝面不改色,淡淡地道:「听说大夫本事高,让他顺便也给我看看。」 她在炕的另一边坐下,对着大夫招手:「来,诊脉!」 大夫如丧考妣,双腿更吓得抖如筛糠,战战兢兢走了过去。海兰珠见状,瞳孔勐地一缩,眼中恨意闪过,脸色大变,手捂着肚子,神色痛苦呻.吟:「大汗,痛,好痛,我们的孩子,孩子......」 说着眼皮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皇太极大怒,挥舞着手嘶吼道:「滚!把她给我拖出去!」 布迦蓝收回手,抬了抬眉,晕了啊! 真怀孕的话,正是海兰珠趾高气扬报仇的最佳时机,再说人也没那么容易晕。 除非她心虚,想要藉机混过去。她实在是太蠢,布迦蓝本来还不确定,被她这一晕,彻底看清了她的底牌。 布迦蓝拿出匕首,寒光在大夫面前闪过,他神色惊恐,全身大汗淋漓,跟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 「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小的没有......」 伺候的人看着如杀神般的布迦蓝,只远远站着,瑟缩着不敢上前。 皇太极气得目眦欲裂,勐地起身,拔出腰间的刀,朝着布迦蓝走来。 大夫余光瞄见皇太极手中的大刀,他再也承受不住,瞬间瘫倒在地,不断磕头告饶。 「贵人饶命啊,贵人饶命啊,小的本来就是个走街串巷的游医,有人寻到小的,给了小的银子,把小的带进宫来,命令小的说主子怀了孕,一切都与小的无关啊!」 皇太极霎时如遭雷击,手上的刀无力垂落,怔怔看着大夫不断翕动的嘴皮,又转动着脖子,看向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脸色灰败的海兰珠。 大福晋的脸也渐渐僵掉,难以置信盯着大夫,尖声道:「什么,你说海兰珠没有怀孕?」 大夫吓得不断磕头,飞快哭诉道:「小的虽医术不精,有没有怀孕还是诊断得出来,小的不敢撒谎,贵人饶命......」 布迦蓝打断了他:「好了,你出去吧。」 大夫呜咽一声,连滚带爬起身,抱着药箱逃之夭夭。 大福晋跌坐在炕上,喃喃地道:「为什么,你怎么敢,怀没怀孕,一下就能看得出来,你能瞒得过去吗?」 「不用瞒住,就谎称孩子没了,然后怪罪到我头上,说我害死了她的孩子。」 布迦蓝径直拆穿海兰珠的诡计,见她仍然装死不肯醒来,转头对苏茉儿道:「她中邪了,去把鸡拿进来,洒点鸡血让她回回魂。」 闻言,海兰珠身子动了动,眼皮更是不受控制狂跳不止,紧紧闭着的嘴唇,几乎没了任何血色,与脸一样惨白如纸。 苏沫儿出去提了鸡进屋,鸡咯咯叫唤令皇太极回过神,眼神狠戾,厉声道:「重新去请大夫来,多请几个,如果诊断有误,全部剁成肉酱拿去餵狗!」 布迦蓝对苏茉儿摆了摆手,「放着吧,先等大夫看过,看不好再请神来给她驱鬼,不要浪费了鸡。「 海兰珠再也装不下去,嘤嘤哭得肝肠寸断:「你我本是姐妹,又何苦要死死相逼。你嫉妒我受大汗宠爱,处处与我作对,我怜着你小,不管你怎么欺我侮我,我都咬牙忍受。」 她泪流满面看向大福晋:「姑姑,你是长辈,难道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她,给我们科尔沁脸上蒙羞吗?」 大福晋浑身一震,面色苍白,眼含祈求看着布迦蓝:「你跟我来。」 布迦蓝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实人,想了想站起身,跟着她一起走出去。 大福晋没有回宫,向阁楼走了去,一口气爬上三楼,手撑着栏杆,微微喘着气,远眺已经昏暗的天空。 楼上风大,吹起衣衫猎猎作响,细雪直往脸上扑。 大福晋伸出手去,雪花落在她手心,很快化成水氤氲开,她轻声道:「盛京的雪比科尔沁来得晚,也没有科尔沁下得大,只一夜之间就积了厚厚一层,整片草原像覆上了层棉花。 小时候我不懂事,最喜欢下大雪,可以在雪上疯玩。后来长大才知道,下大雪会成雪灾,牧民的牛羊被冻死,许多人睡过去后,再也没能醒来。」 布迦蓝静静听着大福晋述说,她声音平缓,透着无尽的苍凉。 「我经常梦见那片草原,那里是我的根。」 她转头看向布迦蓝,「布木布泰,那里也是你的根。我盼着那片草原,能牛羊满山坡,所有人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不用受战乱之苦。」 第19页 布迦蓝沉默一会,问道:「科尔沁的人也如你这般想吗?海兰珠也如你这般想吗?」 大福晋一愣,仓惶别开了头。 「姑姑,你为什么生孩子?」 「女人就应该生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为什么。」 「你生的三个格格,以后或嫁回科尔沁,或者与其他部落联姻,这就是她们来到这个世上的理由,活着的唯一用处。」 大福晋闭上眼,声音空洞:「这是我们母女的命,你的几个格格也如此,布木布泰,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布迦蓝轻笑,「不,这不是我的命。因为我是人,不是牛羊,也不是一件名贵的珠宝,能被随意宰杀,或转手拿去送人。」 大福晋眼角湿润,有泪滑落眼眶,很快被风吹走,消失在蒙蒙夜色里。 「姑姑,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你只能活自己的一生,无法代替任何人而活,更不能代替科尔沁而活。科尔沁的人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靠女人的肚皮算什么,那是孬种窝囊废。」 布迦蓝突然笑了声,说道:「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很有道理。」 大福晋转头看了过来,哪怕寒风肆掠,布迦蓝仍然站得笔直,犹如绝壁峭崖之上的劲松。 她声音轻缓,却充满着无尽的力量:「我命由我不由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 来自悟真紫阳真人张伯端《悟真·绝句六十四首》等 第十二章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到了夜间,地上就积下厚厚一层,黄瓦被覆盖掩映,只余绿檐点缀其中。 布迦蓝站在廊檐下看了一会,深深唿出口白气,顿觉着心旷神怡。 前世只顾着练拳,从未关注过身边的风景。这世难得有闲心,她想看看大福晋口中所说盛京的雪,朝廊檐外走去,准备去登阁楼。 苏茉儿忙去拿了灯笼与伞来,布迦蓝接过去灯笼,说道:「伞拿回去吧,我就在周围走走,你回去看着格格们写字,不用跟着我。对了,不只是蒙语满语,汉语也要开始学,你也跟她们一起学。」 苏茉儿勤奋好学,她听到要学习汉语,眼里满是喜悦,高兴地应下,伺候布迦蓝戴好风帽,说道:「是,奴才这就回屋,福晋自己小心些。」 布迦蓝手上提着灯笼,慢慢走在雪地上。鹿皮靴踩着雪沙沙作响,她回过头看,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她看了会,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这世上她曾来过。 爬上阁楼,熄灭灯笼放在一边,站在走廊上望去,风卷着雪花飞旋,四周除了苍茫的雪,盛京只看得到宫里零星的灯火,真正灯火阑珊。 布迦蓝从没有伤春悲秋的情绪,她揽了揽衣襟,觉着冷清又荒凉,实在是没什么可看之处,拿出火摺子,准备点亮灯笼回宫睡觉。 这时楼梯上响起阵阵的脚步声,她顿了下,走到楼梯口一看,见皇太极打着灯笼朝楼上走。 皇太极抬头看到她,也愣了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布迦蓝说道:「我在这里看雪。」 皇太极看到几步走上楼梯,瞪着她道:「这么冷的天气,怎地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你的手都好了?」 布迦蓝闻着他身上的酒意,吹燃火摺子点亮灯笼,说道:「我这就回去。」 皇太极气闷,别过头不自在地道:「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布迦蓝上下打量着他,眉心紧拧满脸郁色,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前朝他在热火朝天准备称帝,真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那就只有海兰珠假怀孕的事情让他不高兴了。 他纯粹是活该,眼瞎靠下半身思考,不过布迦蓝觉着,皇太极这种做法,是祖传的半吊子深情。 比如努尔哈赤与衮代,阿巴亥之间的感情,看似深情却不到位,就好比纨绔子弟的许诺,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就是致命的毒药,能害死人。 布迦蓝不想与他呆在一起,说道:「没什么好看的,也什么都看不到,我还是回去了。」 皇太极平时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独自来楼上呆上一阵。白日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楼上几乎能俯瞰整个盛京,看着眼前自己的江山,所有的不快都能烟消云散。 此时听到布迦蓝居然说他的江山没什么可看之处,气得冷哼一声,「你那眼中只有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能看得到什么才怪。」 布迦蓝也不生气,问道:「那大汗看到了什么?」 皇太极挥手一指,豪气地道:「我看到了天下江山!」 布迦蓝敷衍地应和:「是是是,那祝大汗早日夺得天下。」 皇太极志在满满,昂首说道:「这天下迟早是我的,你且等着瞧!」 布迦蓝想了想,好奇问道:「大汗又要出征了?」 皇太极拿出酒囊喝了一口,转身看着眼前的风雪,说道:「仗不得不打,你问来做什么,与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布迦蓝改用汉话说道:「比你的那些大臣们懂得多一点。」 皇太极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他的那些臣子们,读书识字的都没几个,更遑说汉话。 与汉人打交道越来越多,一应的文书交楼往来,只得靠着启心郎(注)在中间翻译。 布迦蓝继续说道:「几个格格也在学,她们已经认得很多字。」 第20页 皇太极见她扬起的眉,突然想起她说海兰珠不识字也不识数的那句话,神色微微尴尬,只觉着更憋闷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囊递给她,不自在地道:「这么冷,喝一口暖暖身子。」 布迦蓝才不要吃他的口水,拒绝道:「我不冷,不喝。」 皇太极斜了她一眼,收回酒囊,掏出袋鹿肉脯递到布迦蓝面前。 她见是肉,女真人做各种肉脯的手艺还不错,伸手拿了一片慢慢嚼起来。他又斜了她好几眼,阴阳怪气地道:「还以为你也不要吃呢。」 鹿肉铺又香又甜,布迦蓝不理会他的嘲讽,很快吃完一片,又朝他伸出手,问道:「大汗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东宫那边可是忙得很,海兰珠病了,你怎么不守着你心爱的女人,还是因为她骗了你,所以你恼羞成怒了?」 皇太极气得将手中装鹿肉铺的袋子朝她砸去,布迦蓝抄手接住,拿出一片又开始吃起来。 他怒极反笑:「都是你惹出的祸事,你还好意思在旁边说风凉话。」 「哪次?」 皇太极不解看着她。 「哪次是我主动惹事的?」 皇太极又被噎住,干脆转开了话题,难得好脾气劝道:「眼见就要过年,你的脾气得收敛着些,别总动不动与人动手。」 布迦蓝不紧不慢地道:「收敛着些有什么好处?」 皇太极愣了下,不悦地道:「哪能什么事情都讲好处。」 布迦蓝耐心解释道:「当然得有好处啊,比如说你的臣子们有功劳,你要赏赐他们高官厚禄,你心爱的女人取悦了你,你要赐给她们金银珠宝。什么好处都没有,谁还要替你做事?」 皇太极觉着布迦蓝的话很对,可又好似不对劲,他一时也说不清楚,便没再多想,说道:「我向来赏罚分明。范章京也时时提醒我,不能让臣子们寒了心,这次有功劳的人,全部都加官晋爵。」 范章京范文程这个名字,布迦蓝听过很多次,现在是皇太极最信任倚重的汉人官员,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他。 「后宫也一样,有功劳的自然会有封号。」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嘲讽地道:「海兰珠有什么功劳?」 皇太极冷哼一声,撇了她一眼,说道:「她听话温柔,嘘寒问暖,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这些还不够吗,你做得到吗?」 布迦蓝哦了声,「那你要封的人可多了,后宫的宫女们都得加封。」 皇太极扬手作势揍她,手抬到一半醒过神,瞪着她道:「你先前所说的话不对,根本就是在曲解我的意思。我所说的是,不是每件事都得讲好处,给了大好处涵盖了其他的事情,不能按件去计算。 你偏偏说成只要做事就要得到好处,再说,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奴才伺候主子那是天经地义,向来规矩如此。女人就得伺候好男人,生儿育女,尊卑上下有序,不然就该乱套了。」 看来他脑子也不那么蠢啊,估计是靠着下半身思考的时候不那么灵感而已。 不过,布迦蓝只淡淡地道:「是吗?」 皇太极愣住,努尔哈赤遗言传位于多尔衮,他的汗位就得来得不那么合规矩,不管是上下还是尊卑,都轮不到他。 他伸出手左右看了看,还是谁的拳头硬,谁才能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布迦蓝窸窸窣窣啃着鹿肉铺,脸颊不时鼓起来,像是一只松鼠般,难得眉眼温婉。 皇太极仔细打量着她,肌肤白皙,双眸尤为闪亮,他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片刻后,低声说道:「等你生了儿子,我也提你的份位,封你做大福晋。」 布迦蓝吃完了肉铺,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手,说道:「还是先封颜扎氏吧,二阿哥五阿哥的生母大汗要讨回来,给她加封吗?」 颜扎氏生了皇太极的第四个儿子叶布舒,迄今没名没份。二阿哥五阿哥的生母叶赫那拉氏,与皇太极生母同样来自叶赫部,两人算是表兄妹,生了儿子之后,照样被他转手送给了别人。 布迦蓝的这句话几乎像是一把刀,直接狠狠扎在了皇太极心口上。 可这些他又无法辩驳,深深吸了口气,郁闷地道:「又不是人人如此,你自然与她们不一样,我待你难道还不够好,你这般顶撞我,最后我都没有与你计较。」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布迦蓝很少骂粗话,她也不是什么要求一生一世之人,只是皇太极这句话,就是她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 实在是让人倒尽胃口,布迦蓝提起灯笼下楼,说道:「我回宫了,你慢慢赏你的天下。」 皇太极与布迦蓝说了会话,她直来直往不会掩饰,他也跟着无所顾忌,只感到莫名畅快,愉快地道:「我与你一起回去,这么晚该也歇着了。」 布迦蓝头也不回地道:「大汗还是去看看那拉氏吧,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都已经快生了,说不定还能给你生出个儿子来。」 皇太极脸色变了变,他不蠢,知道布迦蓝不待见他。 冷着脸疾步跟上去,如阵风般越过布迦蓝,挡在她的面前,沉声道:「既然你要耍小性子,以后就不要后悔,就是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宠幸你!」 布迦蓝看着皇太极怒气沖沖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 真是太过自信,又好不要脸 第21页 作者有话要说: 启心郎:清朝初期特有的官职,六部里面都有,相当于翻译之类。 第十三章 皇太极说到做到,好几天都没有来次西宫。不过布迦蓝倒遇到过他好几次,每次他都别开头,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开。 布迦蓝在皇太极日常处理政事与歇息的大内宫阙外转悠,可不是为了他,她想偶遇范文程。 滴水成冰的天气,亏得他火气那么大。 不过布迦蓝发现一件事,每遇到他一次,他的神色好似就得意了几分,她也不知他在得意个什么劲。 布迦蓝没有遇到范文程,反而遇到了一次豪格,他见到她时的神色很不好,盯着她看了许久,神色复杂,鄙夷中夹杂着恨意,令她有些莫名其妙。 照理说布迦蓝与他八桿子打不着,她能想到的,也就是原本属于镶蓝旗的那些死囚,现在到了她手中。 豪格杀了妻子献媚,领了镶蓝旗,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惦记着她手中的牛录。不过她一点都不在意豪格的态度,只要他敢动手,布迦蓝也不会客气。 雪后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虽没有温度,布迦蓝还是很喜欢这种天气。黄瓦绿檐如同一幅艷丽的画,屋嵴上的各种神兽好似在跳舞,给枯寂的冬季带来了些许色彩。 她在大内宫阙外熘达着赏景,看着左右相对而立的两座牌坊,觉着看得越来越觉得可笑。 牌坊一文一武,文官与武官分开进入。布迦蓝仔细看着地面,观察武官进入的砖石,是不是要比文官进入的低上几分。 因为,她实在想不到,还在扫盲阶段的准大清,哪来那么多文官。 不大一会,从牌坊里走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豪格背着手,神情倨傲,跟着他的冷僧机,正满脸谄媚,点头哈腰跟他说着什么。 冷僧机不经意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布迦蓝,脸色大变,吓得浑身一哆嗦,嗷地一声窜到了豪格身后。 豪格瞬间沉下了脸,不悦地瞪着布迦蓝,转身一把揪住冷僧机,讥笑道:「你怕个女人做什么?」 布迦蓝以前没有仔细看过豪格,此刻眯缝着眼睛,十分不客气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他五官生得与皇太极有两分相似,眉眼粗旷,少了几分秀气,正不屑一顾地看着她,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布迦蓝抬着下巴,淡淡地道:「我不可以到这里来吗?」 豪格的脸色更加难看,正要发狠,这时多尔衮从牌坊里走了出来,远远看到布迦蓝,眼神一亮,忙跑上前见礼:「嫂嫂。」 布迦蓝朝着多尔衮微微颔首,他见旁边的豪格神色不对劲,再一看冷僧机也在,眉头微皱。 略一思索,上前拍着豪格的肩膀,笑着道:「你怎么还在,外面冷得很,眼见就要新年大典,你可别跟范章京一样生了病,到时候无法参加比试。」 豪格剜了布迦蓝一眼,不发一言大步离开,冷僧机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小跑着飞快熘了。 多尔衮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会,收回目光,也没多问,只笑着道:「许久未曾见到嫂嫂,最近嫂嫂可好?」 布迦蓝点点头:「我很好。你说范章京病了?」 多尔衮好奇地道:「范章京偶感风寒,大汗允他在家中养病。嫂嫂与他很熟吗?」 原来范文程生了病,早知道就干脆上门拜访得了。 布迦蓝说道:「我与他不熟,不过以后就熟悉了。」 多尔衮愣了下,不明白布迦蓝话里的意思,又怕多问惹来她的反感,说道:「河里结冰了,在河里凿开冰窟可以抓鱼,嫂嫂可去玩过?」 布迦蓝不知道上门要不要送礼,不过抓几条鲜鱼带上门去探范文程的病,好似也是个不错的主意,问道:「你要去抓鱼?」 「是,以前我说过,冬天要给嫂嫂送鲜鱼。」 多尔衮废话很多,布迦蓝不记得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说道:「你稍等,我去骑马。」 多尔衮忙道:「现在骑马太冷,我有马车,嫂嫂可坐我的马车前去,我骑马就好。」 布迦蓝也无所谓,听后便朝外走去。多尔衮从没见过这般爽利之人,顿了下,眼中渐渐浮起笑意,忙跟上去问道:「伺候嫂嫂的奴才呢?」 「在屋子里与格格们读书。你可曾读过书?」 多尔衮答道:「汗阿玛以前逼着我们兄弟读书,我便读过一些。嫂嫂可曾识字?」 布迦蓝不在意多尔衮读过多少书,其实在她看来,读不读书都无所谓,她只需要他有力气腰好就行。 听他居然问自己识不识字,布迦蓝不禁翻了个白眼,毫不谦虚地答道:「学富五车。」 不敢与大儒相比,可比起他们这些人来,布迦蓝的确没有吹牛。 太阳下,布迦蓝淡蓝的眼眸熠熠生辉,闪得多尔衮的眼睛都睁不开,他心砰砰跳,眼神炙热望着她,贊道:「嫂嫂真厉害。」 多尔衮的随从赶来了马车,他上前撩起车帘,亲自躬下身道:「嫂嫂请上车。」 布迦蓝从旁边抓着车辕上了马车,多尔衮直起身,定定望着还在晃悠的车帘一阵,脸色潮红,接过随从的缰绳,翻身上了马。 马车驶出城后,沿着浑河前行,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了柳条湖边。 多尔衮跳下马,亲自上前打起车帘,布迦蓝下了马车,望着眼前宽阔的湖面。夏季满湖的荷花已经不见踪影,整片湖泊如同一面明镜,闪着耀眼的光芒。 第22页 「嫂嫂小心些,冰上面滑。」多尔衮关心叮嘱,从随从手中接过冰镩,亲自寻了处地方,先在冰上戳了几下,试了试冰面的厚度,然后用力凿下去。 他力气大,很快就凿出四个洞,三个上面留下一层薄冰,中间的一个完全凿开。 通过旁白透明的冰窟窿,能看到有鱼朝中间透气的冰窟窿游过来,鱼头朝上,贪婪地唿吸着新鲜的空气。 多尔衮拿起鱼叉朝鱼叉去,一条鲜活的鱼就被叉起来,随从上前接过,拿绳子系好。 多尔衮见布迦蓝看得目不转睛,笑问道:「嫂嫂要不要试试?」 布迦蓝点点头,伸手接过鱼叉,眼疾手快往鱼身上一戳,鱼就在叉子上挣扎摆动。 多尔衮亲自上前接过鱼,笑着贊道:「嫂嫂好身手。」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连着叉了几条鱼,便将鱼叉还给了多尔衮。这些鱼跟傻子一样,半点成就感都没有。 时辰不早,已过了她平时吃午饭的时候,她肚子也饿了,说道:「先去烤鱼吃吧。」 多尔衮马上说道:「好,我来亲自给嫂嫂烤鱼,现在我已经能烤得很好,不输费扬古。」 布迦蓝见他对上次费扬古上次烤鸡架的事念念不忘,嘴角上扬没有作声。 多尔衮的四个随从,不待他吩咐,已去捡来柴火,生起了几个火堆。 布迦蓝坐在旁边烤火,不经意地道:「你的随从们很能干。」 多尔衮答道:「他们都自小跟着我一起长大,对我忠心耿耿,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也待他们很好。」 布迦蓝哦了声,悠闲地坐在火堆边,看着多尔衮忙前忙后。 他在湖边凿开一个冰窟窿,把鱼剖开清洗干净,用树枝窜起几条鱼,放在火上慢慢翻动。 待鱼香味飘散,往上面撒了些盐巴,再继续烤得两面焦黄后,递了一条到布迦蓝面前:「嫂嫂尝尝看。」 布迦蓝接过鱼道了声谢,尝了一口,幸得鱼肉新鲜,只洒了些盐也算勉强能入口。 不过,见他冻得通红的双手与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道:「手艺还不错。」 多尔衮眼睛瞬间一亮,笑着道:「我再给嫂嫂烤,刚烤好有些烫,鱼肉刺又多,嫂嫂慢些吃。」 布迦蓝轻哂,慢慢咬着鱼,待吃完手中的一条,多尔衮又拿起另一条,殷勤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鱼吃到后面就冷了,腥气太重,布迦蓝挑剔得很。 在外面烤鱼,还是得等天气暖和的时候,带足调料才能好吃,她接过来,说道:「吃完这条够了,你也吃吧。」 多尔衮很听话,马上说道:「好。」留下几条鱼,剩下的全部分给了随从。 布迦蓝见他几下就啃光一条鱼,看得直挑眉,问道:「你很喜欢吃鱼?」 多尔衮飞快偷瞄了布迦蓝一眼,说道:「也不是,只觉着今天的鱼格外好吃。嫂嫂要是不喜欢吃鱼的话,我去林子里给嫂嫂抓几只野鸡来可好?只要找到野鸡窝,很快就能抓到。」 布迦蓝将鱼骨头扔到火堆中,拿出帕子擦拭着手,说道:「不用了,让野鸡们安心过年吧。」 多尔衮听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嫂嫂真是爱说笑。」 布迦蓝的确是做如此想,她不知道有什么可笑之处,兴许是他们兄弟脑子都不大好。 不过布迦蓝不介意,多尔衮如乖巧的狼狗,而且他长得比皇太极好看,单单只凭着年轻力壮这点,就深得她心。 吃完鱼烤了会火,在布迦蓝的吩咐下,多尔衮吩咐随从去抓了十几条鱼,用绳子窜成一几串,她准备拿回去送给范文程。 冬天黑得早,太阳已经下山,天气愈发冷,熄灭火堆后,一行人启程回城。 布迦蓝坐在马车里,多尔衮骑马随行护送。她靠在车壁上,手指捻着座椅上铺着的白色羊毛垫,撩开了车帘。 多尔衮见状立刻打马上前,探身凑到车窗边,问道:「嫂嫂可有什么事?」 布迦蓝微微一笑,说道:「外面冷,你别骑马了,也上来坐车吧。」 多尔衮浑身一震,眼神如同饿了许久的野狼,在布迦蓝脸上痴痴流连。 旋即,他翻身下马,招来随从吩咐了几句,往前用力奔跑,追上仍在前行的马车,飞身跃进了车厢。 第十四章 布迦蓝只觉着眼前一黑,车厢大力摇晃,旋即,一阵寒风夹杂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她眉头一皱,抬手捂住了鼻子,念着他是为了自己杀鱼烤鱼献殷勤,忍住了没有当场再将他赶下马车。 多尔衮人高马大,凭着一腔孤勇闯进来,在狭窄的车厢里面对着布迦蓝淡然的神色,顿时手脚无措。 一瞬不瞬直直看着她,见她掀起眼皮看过来,脸又刷地红了,仓惶地别开了头。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经歷,兴奋,紧张,刺激,难堪,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沖得他几乎想哭。 这是他一生中最复杂的时刻。 良久,他总算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唤道:「嫂嫂。」 布迦蓝轻笑,见多尔衮实在太窘迫,难得好心,拍了拍身边的羊毛软垫:「坐吧。」 多尔衮如梦初醒,勐地点头大声回了个好字,规规矩矩坐了过去。 布迦蓝被他喊得耳膜跳了跳,看着他双手一会撑在身侧,一会搭在膝盖上,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放,抓耳挠腮如同猴般,又想笑了。 第23页 她朝车外抬了抬下巴,不咸不淡地道:「你想要引得他们也加入吗?」 多尔衮愣住,脸色一沉,坚决地摇头道:「不!」 待看到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回过神按了按车厢壁:「车厢很厚,我让其他人都骑远了去巡逻。」 布迦蓝扬眉,多尔衮反应挺快的啊,好似在这方面的事上,男人的脑子都特别灵光。 多尔衮闻着身边传来淡淡的清凉气息,他感到越来越热,抓住衣领解开了两颗绊扣,深深唿出一口气,似乎感到唿吸终于顺畅了些。侧头望向她,昏暗的光线下,她脸庞如同东珠般泛着幽幽光芒。 他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年,可面对她时,仍紧张得喉咙发紧,想找些话说,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其实我不冷,还很热。」 布迦蓝轻笑出声,「哦,那你下去吧。」 「不!」多尔衮回得很快很急,几乎没咬住舌头,他自己也感到反应过激,尴尬垂头傻笑。 笑着笑着,他似乎放松了许多,撑在身边的手,悄然一点点移过去,轻轻握住了布迦蓝随意搭在羊毛垫上的手。 带着茧的指腹摩挲着布迦蓝手上的伤疤,心疼地道:「还痛吗?」 布迦蓝不喜欢这种方式亲近,收回手说道:「不痛。」 「怎么会不痛呢,上次看到你的手,我就想给你送药,想安慰你,又怕太过唐突。」 多尔衮看向她,眼里是灼热的光,」嫂嫂,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我一直都在想,要是能光明正大帮你出头该多好啊,先前豪格好似对你很不客气,当时我就想直接揍他一顿,可是我又不能令你为难,只得忍了。 嫂嫂,我总是梦见你,也总是想你,日也想夜也想,晚上都想得睡不着觉。」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急切地道:「你摸摸我的胸口,这里,跳得很厉害,我总怕它会跳出来。」 手心下是他砰砰直跳的心,布迦蓝挣脱开,见多尔衮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她不想听他表衷心,也不在意这些,对于她来说,既没有用处又耽误功夫。 而且她还要给范文程送鲜鱼,被冻得硬邦邦的鱼显得诚意不够了,微笑道:「如果心不跳,你就死了。还有,马车快到城门边了吧?」 多尔衮怔住,然后起身冲过去拉开车门,探出头往外低吼一声:「慢些,到前面树林里歇一阵,别累坏了马!」 回来再坐下,脸上带着笑邀功:「今天守城的是我旗下的奴才,我什么时候进出都可以,他们不敢盘问。」 布迦蓝被他逗得又笑起来,多尔衮好似看到有花在眼前徐徐绽放,情不自禁俯身过去,轻声呢喃:「嫂嫂。」 一阵阵热意夹杂着鱼腥味钻进鼻尖,布迦蓝实在是受不了,手指撑着他的额头,皱眉道:「衣服脱了!」 多尔衮眼里根本看到布迦蓝的嫌弃,只听到对他来说如同天籁的命令,扯着衣衫领子,用无与伦比的速度,很快把自己扒得精光。 布迦蓝上下打量着他,常年征战打仗,身材白皙劲瘦,倒三角形的腰,居然还有腰窝。 最令她满意的,还是已经舒醒抬头的圆月弯刀。 多尔衮再次靠近,布迦蓝站起来翻身在上,捡起他的腰带,将他的手缠在头顶,见他难以抑制悸动轻唿,手指按住他的唇,低声道:「嘘。」 除了手,眼睛也被蒙上,多尔衮只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然后身上像是有羽毛拂过,又好似在温泉里荡漾,全身止不住的轻颤。 在心里唿唤了千万次的名字,此时脱口而出:「布木布泰!」 布迦蓝一巴掌拍到他脸上,娇叱道:「叫嫂嫂!」 「嫂嫂......,嗯,嫂嫂......」不成调的声音,从多尔衮的唇齿间溢出。 布迦蓝眼神也渐渐变得暗沉,唇角上扬,手又拍上他的脸:「不要停!」 「嫂嫂嫂嫂......」多尔衮很听话,连声喊得几乎喉咙沙哑。 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林子里,随从们都远远散开,警戒地守护在周围。 突然,听到马车厢一阵哐当大响,坚固加厚的车厢壁嘎吱着好似要散架。 随从们一惊,忙疾奔过去,见车厢左右大晃,车厢里传出多尔衮似哭又似笑的嘶吼声。 余味悠长,声音消散之后,车厢也稳住,总算没有倒塌。 随从们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出声,又忙垂下头走远。 车厢里,多尔衮仍躺在座椅上,手挣脱开腰带,扯开眼睛上的衣衫,眼眶几乎充血,目光眷念,痴痴盯着布迦蓝,哑声道:「嫂嫂。」 布迦蓝面色平静整理着衣衫,斜了他一眼:「不冷吗?」 多尔衮笑着勐摇头,他总算体会到销魂这个词语的意思,那一刻,就是让他粉身碎骨也愿意。 他捨不得她,尤其是她柔软的腰肢,坐起身要去抱她,「不冷,我很热,不信你摸摸。」 布迦蓝拍开他的手,「我要回去送鱼,等会鱼该不新鲜了。」 多尔衮呆了呆,顿时委屈地道:「我竟然还比不上你的几条鱼。」 说起鱼,布迦蓝的手停顿下来,说道:「以后你不要再杀鱼。」 多尔衮不解,问道:「为什么,我烤得不好吃吗?」 布迦蓝毫不掩饰地道:「不是,很臭,你以后要多洗澡,要天天洗。」 第24页 多尔衮更加委屈了,难以置信地道:「你嫌弃我?」 布迦蓝干脆利落答道:「对。」 多尔衮被噎住,见布迦蓝已经全部收拾好,他弯下腰捡起衣衫往身上套,闷闷不乐地道:「我有天天洗。」 布迦蓝没有理会他,等他全部穿好,说道:「好了,你下去吧,直接去范章京的府上,要快些。」 多尔衮怪叫起来,瞪大眼看着她:「你要赶我下车?」 布迦蓝皱眉,挥了挥手道:「快下去,别废话。」 前后的落差实在是太大,多尔衮从天上一下跌落地狱,他几乎没背过气去,想要发火,见到她面无表情的脸,狠话又说不出口。 想了许久,可怜巴巴地道:「好,我下去,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出来,明天好不好?明天我等你。」 布迦蓝觉着这种天气实在是不适合野外作战,认真思索之后,说道:「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不对,看我心情吧。」 这下多尔衮彻底懵了,不过他很识相,聪明地不敢再多问。 要是惹恼了她,她心情一直不好,他见识过她的厉害,说不定此生再也没有接近她的机会,虽然万般不舍,还是下了马车,认命去骑马。 如同多尔衮说的那般,马车一路畅行进了城,驶向范文程府。 布迦蓝下了马车,接过随从递来的鲜鱼,戳了戳鱼身,还软软的没有冻硬,她放下心,对多尔衮说道:「你回去吧,留一匹马给我。」 多尔衮知道不方便送她回宫,关心叮嘱道:「你骑慢些,不要跑马,天气太冷。」 布迦蓝点点头,提着鱼走到门房前敲门。很快有人前来,打开门见到她,朝周围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其他人,好奇地道:「请问贵人找谁?」 「这些鱼,帮我送给你们夫人,就说次西宫的福晋听说范章京生病,前来送鱼给他,希望他好好养病。等病好之后,能请他做四格格五格格的先生,教她们读书学习汉字。」 门房听到居然是大汗的福晋亲临,大惊失色,忙接过鱼跪下来请安,恭敬地道:「福晋请进来吧,奴才领福晋去见夫人。」 布迦蓝说道:「不用,天色已晚,就不打扰范章京养病,麻烦你,多谢。」 门房从没见过贵人对他这般低等的奴才客气,怔怔盯着布迦蓝骑上马,已经消失在夜幕里,忙抱着鱼飞奔进府禀报。 布迦蓝骑马回到东门,刚一进去,就见到苏茉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门边哈着手不停转来转去。 见到她骑马前来,几乎没有哭出声,如释重负地道:「福晋可终于回来了,大汗来了次西宫,已经等了很久。福晋得赶紧回宫,大汗很生气,几乎没把屋子掀了!」 第十五章 皇太极一到次西宫就开始发火,苏沫儿也不敢多问,她也不知道布迦蓝去了何处,只得出来焦急等待。 布迦蓝见苏沫儿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没多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怕。 再说前面放纵了一场,她此刻正神清气爽,一点都不在意皇太极发疯还是发癫。 回到次西宫,苏沫儿要跟进去,布迦蓝拦住她:「你就在外面。」 苏沫儿是奴才,知道皇太极若是在气头上拿她开刀,布迦蓝反倒还得保护她,虽然担心,还是没有再跟进去。 布迦蓝掀开帘子,前脚才踏进屋,一个杯子迎面而来,她闪身灵活躲避,杯子砸到墙上摔得粉碎。 「你还知道回来,一天都去哪里疯了!」皇太极面色阴沉得几欲滴水,眼里淬满火,死死盯着她。 布迦蓝先扫视了屋内一眼,炕桌倒在地上,垫子也扔得到处都是,茶水四下流淌。如果他搬得动万字炕,估计也得被他砸了。 一直以来,布迦蓝就是那种遇弱则强,遇强依旧强的人。 她依旧冷静自持,不紧不慢地问道:「大汗找我什么事?」 皇太极见她不仅不回答他的问题,还胆敢反问回来,怒意更甚,厉声道:「我问你话,岂由你反问的道理!」 这样啊,那她就先依着先后顺序回答吧。布迦蓝哦了声,说道:「抓鱼去了。」 皇太极愕然,冷哼一声,「鱼呢?」 布迦蓝抬起手指闻了闻,上面还有鱼腥味,她眉头微皱:「送给了范章京补身子。」 居然送给了他最信任倚重的范文程,她究竟是何意? 皇太极眼睛微眯,声音也更冷了几分:「送给范章京,你为何要送他鱼?」 布迦蓝弯腰从地上捡起格格们学习的书本翻了翻,说道:「想请范章京当格格的先生,教她们学习汉字。」 皇太极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今天豪格曾对他说,布迦蓝最近经常在大内宫阙周围悠转,怀疑她要学着莽古济,别有居心,让他要小心防范。 这几天皇太极亲眼见她在周围晃来晃去,以为是上次生气扬言不再到次西宫,令她心慌害怕了。 一个女人不管再强,没有男人的宠爱也活不下去,所以她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顺势藉机求饶。 原本他还在得意,豪格的话令他瞬间恼羞成怒,加上最近海兰珠也忧心忡忡告诉他,两个格格还没有到留头的年纪,布迦蓝已经把她们的头髮留了起来,简直是胆大包天。 怒气沖冲来到次西宫,想要给她个教训,谁知连她人影都找不到。 第25页 皇太极等得火冒三丈,见她还优哉游哉进屋,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当场就把杯子砸了过去。 此时听到她居然要给两个格格请先生,还是官员中最有学问的范文程,令他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想得如此多。 先前两个大些的格格还只在学满蒙两语,现在连汉字也开始一併学习。 他手下的那些随从臣子,别说汉字,连满蒙的字都不愿意学,不但不如她一个女流之辈有见识,甚至连他年幼的女儿都比不上。 他心中百般滋味,那股子滔天怒气,也不知不觉没了踪影,不过仍然拉不下面子,冷声道:「女人长大以后就得嫁人,她们学这些又有何用?」 布迦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翻开手上的《幼学琼林》,说道:「云对雨,雪对风,大汗听过吗?」 皇太极脸又黑了,生气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布迦蓝放慢了语速,说道:「云对雨,雪对风,你学过吗,下一句是什么?」 皇太极见她不仅把自己当傻子,还循循善诱,几乎没抓狂,怒道:「晚照对晴空!布木布泰,你不要太过分,这些蒙童学的东西,我岂有不会之理。」 布迦蓝合上书本,皇太极见她没有追问,微微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只会前面几句,他的汉文学得也很一般,以前学的东西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两个格格已经会背很多,大汗的男人臣子们,会背多少?」 布迦蓝将书扔到炕上,嘲讽地道:「大汗养的儿子们,又会多少?」 皇太极被布迦蓝问得哑口无言,暗自决定,一定要压着他的儿子们学习,至少不能输给两个女儿。 他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还有脸说两个格格,你为何要替她们留头?」 布迦蓝想起格格们先前那实在是伤眼睛的髮型,淡淡地道:「好看。」 大臣们对皇太极器重范文程也颇有微词,认为范文程狼子野心,想要让女真跟着汉人学习,以后完全变得跟汉人一样,最后女真被汉人腐化瓦解。 皇太极其实也有隐隐的担忧,只是他也知道,天下汉人的人数,远远超过女真人。尤其是关内文明富裕的程度,也比女真强上许多倍,他不敢狂妄自大,也不能妄自菲薄。 汉人才自小留头留髮,布迦蓝让他的女儿们也开始学汉人,令他肚子里的那股子怒火又开始乱窜,吼道:「我们女真自古就是这种髮型,祖宗规矩你都敢忘,该当何罪!」 布迦蓝冷冷地道:「女真祖宗还靠游牧打猎为生,家中女人照样可以当家做主呢,这些祖宗规矩大汗怎么不遵从?有种说法叫狗啃了的髮型,大汗如果不懂,把格格们叫到面前一看便能得知我话里的意思。大汗有雄心壮志,想要带领女真人变得更大更强,又为何不往前看,非得要固步自封?」 皇太极怒道:「汉人有什么了不起,为何非得学他们,在我的铁蹄底下,谁敢不服!」 布迦蓝似笑非笑,说道:「大汗要不要去娜木钟她们宫里坐坐?」 皇太极一愣,顿时僵在了那里。 蒙古铁骑入主中原,将汉人划为低等人,各种打压限制,他们却仍然不屈不挠,最终推翻蒙古统治,不过短短八十多年的功夫,便将蒙古人赶了出去。 林丹汗作为元朝最后的首领,四处流亡,最终悲惨死去,传国玉玺落到了自己的手上,连他的妻子们也被瓜分殆尽。 范文程曾劝导他多看史书,世上并无新鲜事,朝代更迭兴亡,史书上都记载得清楚明白。 布迦蓝的话虽然直白,其实也与范文程一个意思。他虽然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却佩服她的见识,不过是两个格格,留什么样的头髮也就随她去吧。 反正再过几年就得婚配,头髮早点长起来,姑娘家也可以好好打扮一下,他皇太极的女儿,不缺珠宝头饰。 皇太极不禁瞄了布迦蓝一眼,她全身上下半点配饰都无,素面朝天,倒显得格外清爽干净。 他佯装咳了咳,声音软了下来:「你成天只顾着往外跑,也不见你照顾几个格格,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样子,侍奉夫君,养儿育女。我来了你这里,居然还得等你找你!」 皇太极莫名其妙跑来发飙,布迦蓝知道背后肯定有人搞鬼。她现在明面上的仇人就只有海兰珠,还有一个看她眼神很不爽的豪格,再加上那个背主的小人冷僧机。 不对,冷僧机在海兰珠面前献殷勤,她先前又遇到他与豪格在一起,前后联繫起来,说不定海兰珠想借豪格的手来对付她,两人结成了同盟。 豪格想要她的两个牛录,海兰珠也可以帮着他在皇太极面前进谗言,两人正好一拍即合。 布迦蓝半点都不在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比狠,她从来没有怕过。 当即,她十分不客气地道:「大汗不是说不再来次西宫吗?」 皇太极被当场下脸,又气得不行:「岂有此理,我是你丈夫,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布迦蓝踢了踢炕桌,避开地上的碎瓷片,神色嘲讽,说道:「原来丈夫是来抄家的,炕桌坏了,茶杯茶壶也碎了,垫子上都是水,看来都不能再用。反正都不是些什么贵重物品,没关系,就从大汗的宫里搬些来吧。不行,你的眼光不好,我不一定看得上,走,我得亲自去挑选。」 第26页 皇太极:「......」 布迦蓝转身朝外走,见皇太极还一动不动,皱眉不耐烦地道:「损坏别人的东西照价赔偿,连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大汗难道不懂?搞快些呀,我还满身的鱼腥味,身上不舒服,要换衣洗漱吃饭,还愣着做什么?」 皇太极见着她生机勃勃的模样,那股子气怎么都提不起来。 此前与她赌气的这些天,种种的焦虑不安失落,这时烟消云散,浑身轻松自在无比。 她现在的模样,就表示他们的争吵过去了吧? 皇太极背着手,跟在她身后走出去,自顾自下了台阶,不过还是想要挣回些面子。 「好男不跟女斗,我赔给你就赔给你,反正这也是我的地方,我来了也能住得舒服些。」 布迦蓝斜了他一眼,真是想太多! 多尔衮比他年轻力壮,她的牛录们也年轻力壮,里面粗狂的,斯文的,俊秀的,各种样式任她挑选。 就是一天一个,也足够用上近两年,怎么着也沦落不到,要来宠幸他这把老骨头 第十六章 「布木布泰,你又惹到了大汗?」 「眼见就要过年,今年元旦朝贺都用雅乐,不用杂剧,已不同于往日的没规矩,你得仔细小心些,别惹出祸事来。」 大福晋絮絮叨叨个不停,布迦蓝只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手撑着下巴思索,元旦朝贺时,范文程的病应该痊癒了吧。 不过元杂剧她知道,嬉笑怒骂中都是讽刺,雅乐是什么布迦蓝不懂,问道:「为何用雅乐不用杂剧?」 大福晋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放下茶杯,没好气地道:「原来你耳朵还在,我以为都被冻掉了。雅乐严肃高雅,杂剧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用在一国庆典上已不合适。」 这句话说得布迦蓝直想笑,泥腿子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就穿上绫罗绸缎扮起了斯文人。 提这个建议的肯定是汉人官员,女真人听不懂文人的骂街。 「说起过年,我得提前嘱咐你一句,筵席上有规矩,你不许与人去抢座位,得按着尊卑等级来坐。过年就得图个喜庆,别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 现在皇太极后宫格局已定,五宫之中布迦蓝等级最低。她只哦了声,反正到时候得看心情,她参不参加还不一定呢。 大福晋抚摸着酸枝木炕桌,这张炕桌原本摆在大汗宫里,她熟悉得很,此刻在这里看到,真是无限唏嘘。 再四处一看,屋子里的摆设与以前完全不同。炕几桌椅全部换成了一色的酸枝木,软垫是青蓝色的锦缎面。万字炕另一头的床帐,垂下来的缨络床帘被拆掉,只用雪青软烟罗系在两旁。大红绸缎绣花被褥,也换成了深蓝色细棉。 屋子里烧了炕,却不憋闷干燥,夹杂着一股子橙皮的清香。比起其他宫里令人透不过气的闷,大福晋还是喜欢布迦蓝这里。 就是只随意坐着不说话,也能心情松快愉悦,不用担心会失礼,也不用担心她会多想。 不过大福晋见布迦蓝好几次顶撞皇太极,最后也不了了之,反正说她也不会听,也干脆放弃了说教,自嘲地道:「算了,随你去吧。」 几个格格在炕上翻花绳玩耍,不对笑个不停,布迦蓝看了一会,问道:「二格格与三格格可有读书?」 大福晋一愣,摇了摇头说道:「她们哪有读书,我也不识得几个字,没人可以教她们。」 布迦蓝想了想,说道:「让她们跟着四格格五格格一起读吧,她们还小,也来得及,读写书总有些好处。」 二格格已经留了头,再过两年就得嫁人。大福晋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眼里满是怜惜与不舍,沉吟之后说道:「也好,若是识字,以后嫁了人,也能经常写信回娘家。」 五格格活泼,在姐妹中间钻来钻去,玩得满头的汗,头顶的两个包包头也歪到一边。 苏茉儿一把揪住她,笑着道:「五格格的头髮散开了,奴才帮着格格重新梳好。」 三格格还没有开始留头,羡慕地看着四格格与五格格,摸了摸自己的狗拉车式髮型,老气横秋地道:「唉,日子过得快一些吧,我再长大两年就能留头了。」 大福晋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干脆地道:「不用等两年,你的头髮也不剃了,现在就开始留头。」 三格格喜得瞪圆了双眼,扑到大福晋跟前,难以置信连声问道:「真的?额涅你可说的是真?」 大福晋摸了摸她的小脸,眼中含笑,慈爱地道:「额涅当然说的是真,不过以后你与二格格得与妹妹们一起读书,你可愿意?」 二格格最大也最懂事,读不读书倒无所谓,反正大福晋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三格格能留头,又能与四格格五格格一起玩,自然是什么都一口应下。 大福晋看着几个格格们又玩做一团,轻嘆道:「我也不想多拘着她们,不过几年就会嫁出去,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吧。女儿长大嫁人,就好比从做额涅的心中生生剜去了一块肉,再难过不舍也没办法。万幸她们几姐妹,以后约莫会嫁到科尔沁,嫁回娘家,都是亲戚,也至于会被欺负。」 蒙古与女真联姻再正常不过,布迦蓝也管不了大福晋的女儿嫁给谁。虽对原身留下的几个格格没有那么深切的感情,但现在顶着她们额涅的名头,以后肯定不会让她们吃亏。 第27页 「大汗前两天说,洪果儿贝勒的女儿杜勒玛,已经与豪格定下亲事,待年后天气好一些就会嫁过来。听说杜勒玛生得貌美如花,我是没有见过,估计你那时候也小,没有什么印象。 以后杜勒玛嫁过来,都是自家堂姐妹,你也多照顾着些,大家彼此帮忙,也算是为几个格格以后嫁回科尔沁积福。」 嫁给别人布迦蓝没有触动,只是嫁给豪格,他杀原配哈达那拉氏那把刀上的鲜血,估计都还未干。 布迦蓝神情讥讽,问道:「洪果儿可知道豪格亲手杀了亲表妹,结髮多年的妻子?」 大福晋神色难看起来,许久后才说道:「知道又如何,豪格也受到了大汗的训斥,他杀了一个,总不会再杀另一个。还不都是为了科尔沁部落,再说亲事已定,反悔就又得打仗。布木布泰,你到时候别多管闲事啊。」 布迦蓝才不会多管闲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在盛京的亲戚多得很,她要管的话估计管不过来。 大福晋见天色不早,站起身招唿着两个格格回宫,说道:「我先回去了,等过完年后,我再让两个大的来你这里,每天几个姐妹一起读书。」 苏茉儿将大福晋送出门,过了一会进屋,说道:「福晋,大汗那边来人,让你去大内宫阙一趟。」 布迦蓝顿了下,她不想见皇太极,再说等会就该吃午饭,耽误了吃饭事大,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苏茉儿说道:「奴才问过,具体做什么不知,只范章京也在,大汗的心情很好。」 布迦蓝满意地看了苏茉儿一眼,站起身愉快地道:「我这就去,你不用跟着了。」 来到大内宫阙,皇太极身边坐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人,身形高大,五官端正,只脸色还带着几分大病后的憔悴,应该就是范文程。 见到布迦蓝进屋,他忙起身见礼:「奴才范文程给福晋请安,多谢福晋关心,给奴才亲自送来了鲜鱼。只奴才病体沉疴,未能亲自出来迎接,有失礼之处,还望福晋见谅。」 布迦蓝颔首客气地道:「范章京无需多礼,我来时未先打声招唿,倒是我唐突了,不请自来,也请范章京不要放在心上。」 皇太极连着斜了布迦蓝好几眼,她可没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过,不由得很不爽,暗自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拿几条鲜鱼就换得一个好先生,以后可得让格格们好好读书才是。」 布迦蓝走到皇太极旁边坐下,微笑着道:「那我还得多去抓几条回来,先前我与大福晋商议过,二格格三格格年后也跟着一起读书,范章京得再多领着两个学生。」 范文程一愣,先前皇太极说教两个格格,不过是挂名先生,现在一下又多了两个。 不过挂两个是挂,挂四个也是挂,他笑着道:「教格格们读书是奴才的荣幸,奴才万万不敢再收福晋的礼。」 皇太极皱眉沉思后,说道:「干脆所有大些的格格们,都放在一起读书习字吧。范章京平时朝政大事忙,没有那么多功夫,你寻一个学问好,可靠的先生去教她们。不过阿哥们的功课,你可得亲自多看顾着一些。」 范文程悄然看了布迦蓝一眼,见她已经神色不悦,转头看向皇太极。想起先前所听到的后宫传闻,心中微惊,不敢搭话,只安静立在一旁。 皇太极要塞多少格格进来,布迦蓝不会去管,但她的格格们本来有的名师,一下被他弄没了,她肯定不会答应。 布迦蓝换了汉话,冷声道:「范章京做格格们的先生,大汗原本已经答应,定下来的事岂能出尔反尔?既然大汗这般看重阿哥们的功课,不如让阿哥们与格格们比试一下,谁书读得好,谁就继续读书,读不好的,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就别来凑热闹了。大汗可敢让他们比?」 皇太极惊讶得直扬眉,没想到布迦蓝能说出这么一长串流利的汉话。范章京也颇为惊讶,蒙古来的福晋们,满语能说得流利的都不多,更遑说汉话了。 不过皇太极可不敢赌,阿哥们平时主要得学习骑马射箭,读书只是顺带的事情。 最大的豪格已经当阿玛,上了年纪后读书肯定比不上年纪小,又没事做只一心读书学习的格格们。 再说他马上又要娶妻,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若是比不过几个格格,他的脸又往哪儿搁? 偏偏布迦蓝还补了一句:「也不用与其他阿哥们比,豪格是贝勒,又最年长最厉害,就与他比吧。」 皇太极气闷,瞪了她一眼,说道:「比什么比,成天只知道斗来斗去。既然你有意见,那你且待如何?」 布迦蓝不紧不慢地道:「范章京还是做四个格格们的先生,其他格格阿哥们,大汗另请高明吧。范章京政事繁忙,哪有空教那么多人。」 她朝范文程颔首一礼:「听闻范章京学问了得,到时候我也得向你多多学习,还望范章京多加指点,不吝赐教。」 范文程见布迦蓝礼数周到,心中滋味颇为复杂。 他被努尔哈赤俘获之后,后来归入了镶白旗,成了旗主多铎旗下的奴才。就算他居功至伟,是皇太极看重之人,八旗贝勒旗主照常不把他放在眼里。 先前布迦蓝送鱼来时,门房一五一十说了经过,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大汗的福晋竟然会跟一个门房道谢。 对于皇太极后宫的事情,范文程也有所闻,好似次西宫的福晋不大好惹,待亲眼所见,他才知道,传闻只能信一半。 第28页 比如这个福晋对于大汗的态度,不是那么好,但是对他,又非常温和有礼。 皇太极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范文程觑着他的神色,对布迦蓝恭敬地道:「福晋言重,奴才斗胆问一句,福晋可识汉字,读了哪些书?」 布迦蓝十分不谦虚地道:「会认会写,读了很多书,学富五车。」 皇太极见她抬着下巴,满脸的不可一世,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对范文程说道:「哈哈哈恭喜范章京,这下你可收了个学富五车的学生。」 布迦蓝面部红心不跳,说道:「大汗是不是不相信,你要不要赌一赌?」 皇太极大笑道:「好,你要赌什么?」 什么后宫排位,布迦蓝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她要的是兵马实权,早就把目光盯到了皇太极的朝堂之上。 布迦蓝嘴角上扬,朝他微微一笑,说道:「赌我若是真会读书写字,就让我做随便哪一部的启心郎,大汗敢不敢赌?」 皇太极给她给笑得闪花了眼,再说启心郎不过是译官而已,脑子一热,大声道:「好,我跟你赌了,若你真是能熟练读写汉字,六部随便你挑!」 第十七章 布迦蓝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不是她有多厉害,而是对手实在是太弱。 与一群文盲比读书写字,就算赢了她也没有多开心。 对此她深有感触,总结出一条真理:「知识与拳头改变命运。」 尤其是现在的女真部落,一边靠蛮力,一边又急需文明。这对于布迦蓝来说,她能打又读过书,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范文程也好奇得很,想要知道布迦蓝的本事,积极地铺纸磨墨。 布迦蓝前世只顾着练拳,极少动笔写字。她也读书,但只选喜欢的读,最喜欢读的一本书是《乌合之众》。 她拿起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下她所记得不多《墨子.修身》」篇中的一句:「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皇太极的汉字虽也写得一塌煳涂,但他看多了,也知道好坏,看见纸上布迦蓝写下比拳头还大的字,当场不客气噗呲笑出了声。 范文程看到布迦蓝的字,眼角也抽了抽,不过待他看清她写下的话,却由衷佩服。 「字可以勤加练习,学问却不仅仅只识字便可以得。好一句『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福晋好胸襟,好气度!」 皇太极也凑过去看,这句话他能猜出大概意思,却不知道是哪个圣人言。他瞄了布迦蓝一眼,识趣没有多问,不然又要被她鄙视。 布迦蓝半点都不在意皇太极的嘲笑,手指在字的周围比划了一圈,说道:「一个月后,我就能把字写得缩小一半。」 范文程想笑又忙忍住,恭敬地道:「字不能以大小来衡量好坏,福晋的字只要勤加练习即可。如福晋这般满蒙汉全懂之人极为难得,六部还有其他的启心郎,福晋也不一定要亲笔写字,关键是能读懂读通,不能释译错了公函文书才最为重要。」 皇太极神色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布迦蓝原本只会蒙语,后来嫁到盛京后,连她的奴才都一併学会了流利的满语。 现在她会汉语,他半点都不奇怪,字写得不好倒是正常,毕竟平时也用不上,也没有见她经常写过。 若是她能写一笔漂亮的汉字,他才会觉得不对劲。 布迦蓝看了范文程一眼,她当然知道字的好坏,主要是结构问题,不过她没有反驳,转而对皇太极说道:「大汗,我去哪一部?」 皇太极愣住,盯着她看了半晌,愿赌服输,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只写下了一句话而已,以后你还得勤学苦练......」 见布迦蓝拿起笔递过来,脸上分明写着你能你来试试,他干笑几声,很快改口道:「既然我先前答应你,你就自己选一部吧。」 布迦蓝见皇太极识趣,顺势收回了笔,微微笑道:「我反正对六部都不熟悉,随便去哪一部都行。劳烦大汗带我去十王亭走走,顺便给他们打声招唿,免得他们见到我后觉得莫名其妙。」 皇太极很久没见布迦蓝这么客气过,心中很是受用,笑着道:「好,我亲自带你去,不过以后你不能与他们起争执,照理说他们都是你的上峰,你也只能做启心郎的差使,不能乱指手画脚。」 布迦蓝斜了他几眼,奇怪地道:「我不做启心郎的差使,难道要做尚书的差使?那俸禄可也要涨上去了。」 皇太极:「......」 算了,他也说不过她,「走吧,范章京也一起去。」 范文程悄然打量了两人几眼,垂头忍笑,心中对布迦蓝佩服更甚。 他现在心情可畅快得很,留下的病气都一扫而空。与这群土匪流氓打交道多了,很多时候他都恨不得干脆撂挑子走人,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苦苦哑忍。 现在有个厉害之人横空出世,虽然是女人,他却无比期待,很想见到那群旗主知道她做启心郎时的神情。 皇太极并不是色令智昏,也不会因为布迦蓝写出一句圣人言而轻率下决定,心里自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生性多疑,虽然阴差阳错做了大汗,这个大汗之位他知道是怎么得来,不过是几大贝勒争权夺利,最后他捡了漏的结果。 以代善为首的大贝勒拥立他,主要是因为他最弱,想着要推出个傀儡来,能控制住他,利用完之后再把他干掉。 第29页 最后从几大贝勒同坐,到他独坐上首,凭着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他人表面服从,心里究竟怎么想,做的什么打算,皇太极也清楚得很,压根不相信他们能真正臣服。 尤其是代善与多尔衮,代善父子手上的牛录可不少,多尔衮三兄弟也掌管了几旗,如果他们两人联合起来,皇太极恐没有什么胜算。 虽然代善与多尔衮兄弟之间有杀母之仇,皇太极却仍然不放心,阿巴亥已经死了多年,仇恨也会淡去。 布迦蓝是他的妻子,自然与他一体,如果把她安插在其中,平时也能打听到许多消息。最好能拉拢一方,把其他几旗都夺回来,交给完全忠于自己的人掌管,这样他才能完全放心。 几人心怀各异,一起走到十王亭,已近快用午饭的时候,多尔衮兄弟都不在,只有代善在镶蓝旗的亭子,与豪格在一起吃酒说笑。 见到三人前来,代善愣了下忙起身请安,豪格看到后面的布迦蓝,脸色变了变,问道:「汗阿玛可曾用过午饭?」 皇太极走过去,看着满炕桌的酒菜,眉头微皱,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吃酒?」 代善忙道:「冬日天气冷,也没什么事情,就与豪格一起吃些酒暖和暖和身子。酒菜才摆上来,还没有开始吃,大汗快请坐,福晋也是稀客,难得来,一起坐下吃上几杯吧。」 皇太极心里很是不快,代善前面请莽古济吃酒,就心怀不轨,被训斥之后,又假惺惺退让,以臣自居。 说到底,其实还是不服,四下串联,现在又攀附上他的儿子。 豪格还是太年轻,分不清敌友。皇太极不免恨铁不成钢,可豪格是长子,也当场发火,忍住怒气只说道:「酒我就不吃了,我与福晋一起来,是带她来跟你们打声招唿。福晋以后出任启心郎,不拘哪一部,只要六部来往文书公函,有不懂之处,皆由她负责释译。」 所有人都怔住。 其实布迦蓝也只想着能随便进去一部,没想到皇太极却让她六部都参与。她眼神在代善与豪格身上扫过,暗自冷笑,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豪格当场黑脸,毫不掩饰他的不满与愤恨,杀妻献媚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心狠手辣,却聪明不足。 代善也是杀妻投诚之人,两人之间肯定有共同语言,人以类聚,他们在一起吃酒,布迦蓝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汗阿玛,你说什么?!一个妇道人家,她凭什么能做六部的启心郎,汗阿玛,你不要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皇太极被豪格当场指着鼻子骂,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你个混帐东西,你还管起你老子来了。她凭什么,凭她满蒙汉语都精通! 你呢,你有什么本事,让你读书学习,你从来都当耳边风。不然你来,有本事你背一段书我听听,写几个大字让我瞧瞧!」 豪格当场没脸,对布迦蓝恨意更甚,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脸色变换不停,怒气上涌,不管不顾朝站在炕桌旁的布迦蓝冲去。 代善见机不对,扑上去死死拖住豪格,劝道:「大汗做出的决定,自有大汗的道理,豪格你是大汗的儿子,更是大汗的臣子,岂能质疑大汗的旨意。福晋任启心郎,以后镶蓝旗里的事情,你还得劳烦她呢,快些给大汗福晋赔个不是。」 豪格被代善一劝,也恢復了些理智。他才不相信布迦蓝有什么本事,什么满蒙汉都精通,呸! 都是男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不过是狐媚子吹枕边风,让皇太极神魂不清了而已。 再说她又没生出儿子,自己是皇太极的长子,又深受他看重,功勋卓着,以后等自己继位,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豪格眼珠子一转,心下得意,却不肯向布迦蓝赔不是,只对皇太极跪下来磕了个头,说道:「汗阿玛,都是儿子冲动不孝,请汗阿玛见谅,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太极见代善一劝,豪格居然言听计从,下跪道歉,对他失望至极。 可他又是自己唯一长成人拿得出手的儿子,强自压住心中的苦涩,苦口婆心地道:「起来吧,你已是当阿玛之人,哪能还这般鲁莽。以后得长些心眼,多用用脑子,平时别只顾着吃喝,抽空多读书学习,别最后变成个有勇无谋的莽汉!」 豪格本就压抑着的火气,被皇太极这么一说,又瞬间升腾起来。 布迦蓝一直在旁边看热闹,豪格这样的蠢货,还不值得她动手,主要是闻到酒菜的香气,她肚子饿了,要省些力气。 她跟着皇太极往外走去,见豪格恨不得生吃了她的眼神,只轻蔑笑了笑。 豪格被被布迦蓝一激,戾气横生,腿飞快伸了出去,想拌她一跤,最好把她那张狐媚子脸摔得稀巴烂才痛快。 布迦蓝的身体反应灵活至极,豪格身形一动,她就有了防备,干脆藉机撞向他的腿,踉跄往前扑去,脚尖重重踢向他的脚踝。 皇太极被布迦蓝扑上来撞得往前几步,他回过头顺手扶助她,刚沉下脸要问怎么回事,就听到轻微喀嚓的骨裂声之后,豪格已双膝噗通跪下,捂着脚踝惨叫连连。 不过瞬间豪格就这幅模样,皇太极莫名其妙,厉声道:「豪格你又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豪格痛得脸都扭曲了,指着布迦蓝悽厉地道:「汗阿玛,这个歹毒的女人,她想要杀我,她想要我的命啊!」 第30页 皇太极神色震惊,垂眸看向布迦蓝,她抽回手臂,摊了摊手,神色从容地道:「我要杀你,也不会在你的亭子里,当着这么多人面杀你啊,又不是过年了杀年猪。 豪格,人蠢就得多读书,我劝你还是善良一些,想要伸出脚把我绊倒,谁知道伤到了自己。说不定是你表妹回来寻仇了呢,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噢,当心她回来向你索命,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皇太极前后一想,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布迦蓝还在怪声怪气学着女人索命的声音,不由得看向代善,他的脸色也不大好,难堪几乎得几乎快挂不住,心里霎时痛快不已。 该!杀妻献媚讨好努尔哈赤,没出息! 「不过被踢了一下,破了些许的皮,还是你自作自受,就这般大唿小叫,豪格,你太令我失望,滚回去好生反省吧!」 皇太极训斥完豪格,又看了一眼代善,唬着脸佯装生气,对布迦蓝说道:「好了好了,别装神弄鬼,大贝勒年纪大了,你别吓到了他。」 布迦蓝几乎没翻白眼。 皇太极好不要脸,还双标,豪格也是杀妻狗啊 第十八章 从镶蓝旗亭子出来,皇太极见天色不早,对范文程道:「范章京你随我一起用饭,赏赐的事情要早些定下来。」 他看了眼布迦蓝,说道:「你也一起来吧。」 布迦蓝听到赏赐的事情,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不来了,我还有事要忙。」 皇太极斜着她,不悦地道:「你又要去忙什么,现在快过年,六部启心郎没什么差使在身。」 布迦蓝说道:「我要去买一些猪。」 皇太极吃惊地瞪大了眼,「什么?你买猪做什么,难道你要在宫里养猪?」 布迦蓝觉得皇太极比猪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她买猪当然不是因为觉着猪可爱,要养着来玩,说道:「买来杀了煮肉吃,牛录们正好热闹热闹。」 女真信奉萨满教,经常杀猪做白肉血肠用于祭祀,大家再聚在一起吃肉。 皇太极失笑,说道:「不过一些奴才,哪用得着你这般上心,你就是贪图热闹罢了。反正几头猪而已,也不值钱,你就去好好玩吧,只是别回来太晚。」 范文程一直跟在旁边,亲眼目睹了布迦蓝的本事,原本还担心代善被她指桑骂槐,会嫉恨上她,以后会给她使绊子。 现在才想起她还有两个牛录,这些牛录们本来就归顺了她,现在她还要亲自去赏赐他们杀猪吃肉,以后牛录们怕是会对她更忠心。 他佩服至极,心情也十分复杂。如果他向皇太极提出要善待奴才,皇太极肯定也会听一些,但是却不会那么上心。奴才就是奴才,不听话就砍了,哪用得着主子一再费心。 布迦蓝回到次西宫,吩咐苏茉儿道:「你拿些银子出来,让阿克墩去买二十头猪赶去开荒的地方,明天我们过去与他们一起杀猪吃肉。」 女真人喜欢吃猪肉,蒙古人喜欢吃牛羊肉,苏茉儿问道:「福晋若要亲自前去的话,要不要顺便再买几头羊去?」 布迦蓝说道:「既然要与他们同乐,就不用搞特殊,我与他们一起吃猪肉即可。」 苏茉儿一想也是,忙拿了钱袋出去寻阿克墩传话。 当晚,东宫里动静不小,苏茉儿出去一趟后回来禀报导:「福晋,东宫那边叫嚷着心口疼,请了大夫去诊脉,大汗也在,安慰了她一阵,搬了些布匹匣子进去之后,里面伺候的人全部被打发了出来。过了一阵又被传了进去,送了水进去,现在那边已经歇下了。」 布迦蓝正在认真写字,闻言头也不抬,只哦了一声。 这次她做了启心郎,海兰珠不识字,羡慕嫉妒恨,自己却又做不来,估计被气得心口疼,头疼脑疼全身都得疼。 布迦蓝又不疼,所以她半点都不在意,更不会在意皇太极送人还是送珠宝安抚海兰珠。 她能想像到,这次变动不外乎几种反应,看笑话的,不当一回事的,防备的,无所谓的,憎恨不满的等等。 布迦蓝向来就只是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情,至于外人的看法,只要不影响到她就好。 苏茉儿见布迦蓝没有反应,也在旁边炕几上坐下,拿起《千字文》,从头到尾认真默诵苦读。 布迦蓝写完字放下笔,见苏茉儿认真的模样,很满意地她的细心,也开心她跟得上自己的节奏,见时辰还早,又拿了纸铺开继续练字。 第二天布迦蓝起床,苏沫儿伺候她洗漱,说道:「福晋,阿克墩递了消息来,说猪已经全部买好,福晋等下可要过去?」 昨天豪格一受伤,估计其他几旗的贝勒旗主都已经知道,布迦蓝想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的反应,说道:「吃完饭就过去吧。」 苏沫儿说道:「那奴才去让他们先准备起来。」 布迦蓝吃完早饭,与苏沫儿一起坐着马车出发,来到了十王亭前,多尔衮从正白旗的亭子里迎出来,恭敬地叫了声嫂嫂:「听说你做了启心郎,恭喜嫂嫂,以后还得劳烦嫂嫂。」 布迦蓝想了下,吩咐苏沫儿道:「你等一等,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下了马车,多尔衮侧身将她往亭子里迎,眼神炙热,说道:「昨天我恰好不在,早知道有这等大事,我就早些来等着领旨意,大汗吩咐什么就是什么,我绝无二话。」 第31页 看来豪格的事情真已人尽皆知,布迦蓝更加满意苏茉儿,她把次西宫管得很好,外松内紧,她们宫里不像是透风的筛子,风从东边墙刮过,再从西边漏出去。 正白旗亭子里的陈设与镶蓝旗差不多,只是布迦蓝一踏进屋,五官就皱成一团,用力憋住了唿吸,里面浓烈的香味,差点儿没把她熏晕。 她见多尔衮正要放下门帘,忙说道:「打开透透气!」 多尔衮一愣,站在门口傻傻举着帘子,不解地道:「怎么了?」 布迦蓝奔到门边,深深唿吸了口外面清新的空气,终于缓过劲,眼神在多尔衮身上扫过。 他穿着崭新的深青锦缎衣袍,脚上穿着崭新的鹿皮长靴,全身上下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就是要立刻成亲拜堂做新郎官也不会失礼。 布迦蓝眼神怀疑,朝他凑过去,多尔衮脸轰地发烫,眼睫颤动,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你掉进香料堆里了?」布迦蓝见多尔衮春心荡漾的模样,斜着他嫌弃地问道。 多尔衮满腔的旖旎顿时消散无踪,布迦蓝原来不是要亲她,顿感失落,放下帘子走进屋,说道:「嫂嫂觉着这种香不好闻吗?你喜欢什么香,以后我再换一种就是。我每天都用香汤沐浴,衣衫也让下人用香料熏过,不会再有别的异味。」 原来是上次嫌弃他身上有鱼腥味,所以他便像熏老腊肉一样使劲用香料熏自己。 布迦蓝难得无语,径直道:「只要干净清爽即可,又不是天热熏虫蚁。」 多尔衮抬起袖子闻了闻,咕哝道:「我自己闻不到啊,也没那么浓吧?」 见布迦蓝一眼横来,忙改口道:「好吧,以后我不再用香便是。嫂嫂请坐,以前我一直在说要煮奶茶给你喝,今天正好有机会请你尝尝。」 布迦蓝还有正事,哪有功夫喝多尔衮的奶茶,说道:「不用,我还要出城去,以后有空再喝。其他几旗的人都知道我做启心郎,他们可有什么话说?」 多尔衮说道:「嫂嫂放心,别的我不敢打包票,我们几兄弟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去打招唿,自是你吩咐什么就是什么。」 自从皇太极吞併莽古尔泰兄弟的旗主之位后,一直在忙着打脸合併。 现在几大旗主阵营,就是以皇太极,代善,多尔衮兄弟几人为主。 皇太极支持布迦蓝,多尔衮这边没事,代善那边布迦蓝暂时放在一边,反正他现在是夹着脑袋做人,不敢蹦跶太高。 多尔衮见布迦蓝转身离开,忙道:「那我跟嫂嫂一起去。」 布迦蓝绝对不允许有人染指自己的牛录,她赏赐牛录,多尔衮出现在现场都不行,说道:「你不用跟着。」 多尔衮失望地看着她,好半晌后才低声道:「上次一别,我日思夜想,只想着与嫂嫂在一起,你竟然这般嫌弃我么?」 布迦蓝皱眉,多尔衮看上去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儿,也太婆婆妈妈,径直说道:「你太烦了,又香得发臭,别跟来,否则我揍你。」 多尔衮没想到布迦蓝如此绝情,脸上满是浓浓的委屈,看着布迦蓝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心都快碎了一地。 布迦蓝与苏茉儿一起出了城,一到开荒附近,就听到猪在不断扯着嗓子叫唤。 空地处已经搭上了大灶,火烧起来,锅里的水在翻滚,牛录们喜气洋洋,来回走动忙个不停,四下热火朝天。 阿克墩远远就迎上来请安,脸上堆满了笑,说道:「福晋,杀猪所需东西已经全部备齐,就等着福晋来下令宰杀。福晋可要杀第一头取个头彩?」 布迦蓝跳下马车,哈哈大笑道:「杀猪就算了吧,你去让会的人杀吧,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只管吃好喝好就行。」 苏茉儿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说道:「让福晋杀猪,亏你想得出来,真是说话不过脑子!」 阿克墩忙矮下身子,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奴才没脑子,福晋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哪会做这些腌臜事情。奴才这就去让他们开始杀猪。」 很快,此起彼伏的猪叫声响彻天际,布迦蓝没见过这等场面,来回走动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每当她走过去,牛录们就停下手上的活计,还要下跪请安,虽然她一再强调不用多礼,他们还是放不开手脚。 布迦蓝见会打扰到他们,干脆走得远一些,站在一旁观看。 阿克墩很会察言观色,上前说道:「外面风大,福晋要不要去屋子里坐坐?那边就是费扬古住的地方,他家中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会一手好奶茶,要不奴才去唤他过来,给福晋煮奶茶喝可好?」 布迦蓝抬头朝阿克墩所指的地方看去,费扬古的屋子在树林边上,远离其他牛录聚居地,看上去颇为清净,点点头道:「好。」 阿克墩忙飞奔过去找费扬古,布迦蓝带着苏茉儿朝费扬古家走去。推开门进屋,不大的屋子里面,靠墙建着万字炕,炕上放着简陋的炕几,屋子角落堆农具,墙上挂着几张兽皮与弓箭。 全部东西收拾得却井井有条,外面烧了炕,屋子里暖意融融。 苏茉儿伺候布迦蓝脱掉风帽,笑着道:「福晋坐吧,费扬古长得虽然粗狂,人却挺心细,屋子里也打扫得很干净。」 很快,屋外便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门帘掀开,费扬古走进屋,恭敬请安后,侷促地道:「福晋可觉着冷,奴才再去加些柴火,把炕烧得热一些。」 第32页 布迦蓝上下打量着费扬古,他脸上的伤已经养好,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五官深邃,眼眶略微凹陷进去,看上去凌厉又兇悍,令人不敢接近。此时站在那里,手脚好似没处放,又显得有几分笨拙。 布迦蓝笑了起来,说道:「不用麻烦,屋里不冷。阿克墩说你会煮奶茶,去煮些来尝尝吧。」 费扬古忙应下,出去洗干净手上杀猪沾上的脏污,拿了炉子铁鼎锅等进屋,蹲在角落里开始生火炒米。 屋子里热,费扬古脱下了厚皮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手臂肌肉虬扎,线条清晰可见。 布迦蓝手指轻轻敲着腿,眼睛一瞬不瞬欣赏着费扬古的动作。屋子里散发出炒米的焦香,他将牛奶倒进去搅动,加盐加茶,待奶茶煮好之后,盛到碗里,双手恭敬递到布迦蓝面前:「福晋请尝尝。」 苏茉儿要去接,布迦蓝已经伸出手,手指不经意间与费扬古相触,他手不由自主颤抖,奶茶晃动,紧张得都舌头打结:「福晋小心。」 布迦蓝稳稳端着奶茶,轻笑道:「无妨。」 费扬古微不可查唿出一口气,悄然擦拭额头冒出的细汗,躬身立在一盘,等着布迦蓝品尝奶茶。 布迦蓝端起碗尝了一口,奶茶香浓软滑,她点头道:「嗯,不错。」 费扬古脸上顿时浮气了笑容,声音也轻快起来,说道:「福晋慢慢喝,喝完还有,奴才再去煮。」 他倒了一碗递给苏茉儿,说道:「你也尝尝。」 苏茉儿将一切都瞧在眼里,眼神复杂,愣愣接过奶茶尝了尝,却什么味道都喝不出来。 屋子里奶茶的香味四溢,布迦蓝喝了一碗,全身热意融融。没多时,阿克墩端着白肉血肠等进屋,说道:「这是第一锅煮出来的血肠,请福晋先尝。」 苏茉儿上前帮着摆好碗碟,将蒜蓉碟子递给阿克墩,说道:「福晋不喜欢吃蒜,这个你拿出去吧。」 布迦蓝说道:「没事,留着吧,费扬古吃的话就给他。」 费扬古上前接过蒜碟:「既然福晋闻不得蒜,奴才拿到外面去吃。」 布迦蓝指着血肠说道:「这个你也拿一半去,我只尝尝就够了。」 苏茉儿不敢多言,拿筷子捡了一半出来分给费扬古,他谢恩之后端了出去,阿克墩见碗碟里所剩不多,说道:「奴才再去给福晋拿些酸菜白肉来。」 布迦蓝摆摆手道:「这些够了,你也去跟着他们一起吃吧。」 阿克墩应下后退了出去,布迦蓝尝了一片血肠,半点都不见腥膻,又入口即化。 她吃了几片,正要招唿苏沫儿一起吃,见她一直在发愣,问道:「怎么了?」 苏茉儿怔怔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布迦蓝身边最亲密之人就是她,也从未想过要瞒着她什么,缓缓笑起来,说道:「你无需多想,也不用害怕。」 苏茉儿聪明,岂能不明白布迦蓝话里的意思,皇太极身边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女人,加在一起数都数不过来。 虽然说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苏沫儿见多了男人杀妻,就开始怀疑这个正常是不是不对。 布迦蓝以前规矩又老实,也没得到什么好。对比起以前,苏沫儿还是喜欢现在张扬的布迦蓝,她觉着这才是草原儿女该有的模样。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焦急地道:「奴才不是在指责福晋,若是,若是福晋不小心有身子,到时候该怎么办?」 布迦蓝见苏茉儿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该忠于皇太极,而是担心她的安危,不禁笑得更欣慰,说道:「也不用害怕,不是还有皇太极在吗?」 苏茉儿愕然,待明白过来,很快垂下了头,说道:「也是,是奴才杞人忧天了,奴才把碗筷收出去,让费扬古进来,再给福晋煮奶茶喝。」 布迦蓝又笑了:「好。」 第十九章 屋子里只剩下布迦蓝与费扬古两人,鼎锅里咕咕煮着奶茶,远处偶尔传来震天的欢笑声。 炉火映着费扬古的脸庞,兴许是太热,汗水从他的下颚低落,掉进领子里消失了踪影。 锅里的奶茶煮好之后,费扬古倒进碗中,躬着身子双手奉到布迦蓝面前:「福晋请喝茶。」 布迦蓝顺手接过来放在炕桌上,拍了拍身边的炕几,说道:「你煮一天奶茶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费扬古吃惊地抬起头,满脸的窘迫,吶吶道:「奴才不累,不敢与福晋同坐。」 布迦蓝轻笑出声,说道:「无妨,我说你累你就累,我让你坐你就坐,来吧,坐。」 费扬古怔怔看着布迦蓝,陋室里,她的脸如同冬日白雪,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此刻带着笑,又像是雪地里盛放的花朵,美丽又圣洁,令人不敢直视。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最低贱的奴才,她是大汗的福晋,是科尔沁最尊贵的格格。 而且他的命,也是从她给的,他不在乎自己的贱命,他兄弟被杀,却是她替他报了仇,这一点就足令他终生感激。 她的恩德,他牢牢铭记在心,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 如今,她的声音蛊惑,在召唤他。 费扬古全身僵直,挪动着双腿,走到炕边坐下,身子却挺得笔直,呆呆看着前面,像是块石头一动不敢动。 第33页 布迦蓝微微蹙眉,如果是多尔衮,早就主动贴了上来,看来费扬古还是太羞涩,胆子太小。 不过这样也好,主动的与被动的,风格各异也别有滋味。 「洗澡了吗?」 「啊?」费扬古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愣愣看着布迦蓝,一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上次什么时候洗的?」布迦蓝的手伸过去,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撩起了他的下巴。 顺着下颚线往下,在喉结上停留了片刻,他脖子上的脉搏突起,像是下一刻血液就会冲破皮肤,四下飙散。 她扬眉轻笑,手指又继续往下,拨开衣领,停留在锁骨处,轻轻拂过。 她的手指像是羽毛,每经过一处,费扬古就深深颤抖。 他好像在海子里沉浮,无法唿吸快要溺亡。全身都滚烫,烧得他的心又酸又痛,手指紧紧揪住裤腿,汗如雨下,痛苦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完全失控。 凭着男人的本能,费扬古反握住了还在继续往下的手,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衫用力一扯,哑声道:「洗了,你今日要来,昨晚就洗过。」 布迦蓝笑,上下打量着他,抬了抬下巴,满意地道:「躺下吧。」 外面寒风唿啸,热闹的吃喝笑闹,掩住了屋内似乎动物悲鸣,又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苏茉儿离得远了些,弯腰拣着地上的枯枝,眼神却扫视着四周。 阿克墩提着衣袍下摆小跑过来,见到苏茉儿在外面,脸上堆满了笑:「这些活计怎么让你亲自动手,快放下让我来吧,费扬古也是,他一身的力气不知道使到了哪里去,不知道多砍些柴火备好。」 苏茉儿不动声色往门边走去,扬声道:「那边肉可还够,你怎么没有陪着他们吃酒?」 阿克墩上前,接过苏茉儿怀里的柴火,笑道:「我吃了几杯,暖暖身子就够了,那些人喝酒跟牛饮水一样,我哪敢与他们拼酒。幸得福晋下令不许多吃,他们也算听话,不然还会闹得更厉害。福晋可有吃好?费扬古还在煮奶茶?」 苏茉儿垂下眼帘,正要说话,布迦蓝从屋子里走出来,面色平静道:「奶茶喝完了,我们回宫吧。」 阿克墩忙把柴火随手往角落一扔,恭敬地道:「奴才恭送福晋。」 苏茉儿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转头看去,费扬古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颊泛着潮红,眼神幽深,像是大病了一场,全身无力,只能依靠在门上。 布迦蓝头也未回,往马车边走去,径直上了马车。 苏茉儿一直低头忙着抚平布迦蓝衣袍上的褶皱,她手肘撑着下巴,懒懒依靠在车窗上,轻笑道:「无妨,不用管这些。」 苏茉儿张了张嘴,低声道:「总归不好看。」 布迦蓝随了她去,在温暖宽敞的地方,享受完全不同。她似乎更为放纵了些,没有管衣衫皱不皱。 费扬古身体健壮,还不可思议柔软,完全不输多尔衮。他听话乖顺,又懂得听指令,比起多尔衮的热情,布迦蓝还是更喜欢费扬古这种能任她随意发挥,随便折腾的类型。 马车进城之后回到宫里,刚驶入东门,多尔衮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马车前说道:「嫂嫂,我这边有些汉文不懂,请嫂嫂帮忙看一看可好?」 布迦蓝抬了抬眉,对苏茉儿说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苏茉儿说道:「奴才先回去看着格格们,福晋也早些回来,大福晋先前说过年的新朝服已经做好,奴才先回去收着。」 布迦蓝没去管什么朝服,她下了马车,跟着多尔衮走进亭子。 屋里这次再没了能熏死人的香气,只有松木燃烧的清香,她满意地点点头,在炕上坐下,说道:「有何处不懂,且拿来我瞧瞧。」 多尔衮顺手拿来一叠文书递给布迦蓝,坐在小炉子边,说道:「嫂嫂且看着,我给嫂嫂煮奶茶。」 又是奶茶啊,布迦蓝不由得笑了笑,说道:「不喝,我今天喝过了奶茶。」 多尔衮抬眼看过去,眼神幽怨无比,说道:「我煮的自不一样,这是我的心意。」 布迦蓝不置可否,他愿意煮就煮吧。翻看着手上的纸,上面不过写着大明官员的履歷。她似笑非笑斜过去,多尔衮这个藉口找得也实在太烂。 多尔衮边煮奶茶,边解释道:「毛文龙是明廷的悍将,领兵退居皮岛,久攻不下,挡在女真与朝鲜中间,大汗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拿下他。」 布迦蓝认真一点点看下去,没有答话,她只擅长单打独斗,没有打过仗,所以不会轻易发表意见。 这时门外响起了请安声,很快门帘被掀开,皇太极与范文程走进来,看到屋子里的布迦蓝,愣了下说道:「你回来了?」 多尔衮起身请安,看了眼布迦蓝,说道:「嫂嫂刚回来,我这里有些不懂的汉官履歷,想请教下嫂嫂。」 皇太极看着小炉,说道:「难得你亲自煮奶茶,范章京,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范文程忙说是,皇太极走到布迦蓝身边坐下,问道:「今天可玩得开心?」 布迦蓝抬起头看来他一眼,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非常开心。」 皇太极见她笑,也笑了起来,指着她的衣衫说道:「瞧你身上都脏了,等下回去换身干净的。等祭祀的时候还会杀猪,到时候有的是热闹,随便你看个够,以后别再跑出去了。这份履歷你可看懂了?」 第34页 布迦蓝低头看着深蓝袍脚的印记,她意味深长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纸,说道:「看懂了,不过就只有这些吗?」 皇太极一愣,说道:「难道这些还不够,收集这些可不容易。」 范文程见布迦蓝皱眉,忙补充道:「大明任命官员都有诏书,福晋手上所见,就是诏书上所写。」 布迦蓝说道:「诏书上有的,也就不是什么机密信息。毛文龙这份履歷,写得太简单,光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官有何用?至少要知道他的性格,与身边将士可相处融洽,与同僚关系是好是坏,得罪过谁? 他的出身如何,父母双亲可健在,在当地的风评可好?明朝重文轻武,他是杭州人,为何他到了辽东考武举,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皇太极目光赞赏,说道:「你说得很对,只是现在满汉话都懂的人很少,可用之人更是寥寥无几。我与范章京正在商议,只要投诚我女真,不管什么人前来,皆帮着他们安顿家人,许其荣华富贵。」 布迦蓝淡淡地道:「哦,照着大汗这样说,就是大明不要的败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若是逃到女真来,大汗都当做座上宾?」 范文程只嘆息不说话,这个政策,他与皇太极也有争议,考虑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要想汉人归很难,像他这种的,当年被努尔哈赤掳走,也曾郁郁寡欢了多年,不是看在拖家带口走投无路的份上,他也不会轻易投诚。 若不是在大明犯了事活不下去,没有汉人愿意离开富裕的关内,来到贫瘠的女真。 皇太极却不做这般想,说道:「大明待他们不好,官员腐败,他们被陷害,苦不堪言走投无路,投奔我女真算是弃暗投明,为何要拒绝他们?」 布迦蓝冷笑,真是天真。 皇太极现在求贤若渴,有天下众人皆归顺的想法,于是装作显得礼贤下士。布迦蓝能理解他这种想法,但是他的做法绝对不可取。 因为他不了解文人士子的风骨,家国故土难离,再加上气候语言不通,面对一群蛮人,除了软骨头,谁愿意被编入八旗之下做奴才。 布迦蓝思索之后,说道:「还是得仔细甄别,比如是真有冤情,全家投奔者可以适当考虑。那些独身前来者,则要仔细审问,收一堆亡命之徒,根本是在浪费粮食。我建议范章京拟定出规矩,比如犯了□□,欺侮杀害弱小妇孺等者前来,直接砍了作数。」 皇太极一愣,说道:「如果此令一出,哪还敢有人前来?」 范文程忙说道:「大汗,奴才认为福晋所言有理,犯事之人前来,不但没有好处,如果继续在盛京犯事,说不定还会引起动乱。」 皇太极低头沉思之后,说道:「也好,你先去拟一份规矩出来,哪些人能留下,哪些人不能留,到时候我们再具体商议修改。还有福晋先前所说毛文龙之事,这点也很重要。汉人官员谁与谁之间不合,武官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文官给武官使绊子,把不合的官员放在一起,肯定会打起来。 现在武官能打仗的也没多少,像是袁崇焕此人,要是他们能自己斗起来,把他给杀了,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他们。」 布迦蓝见皇太极说起袁崇焕,几乎咬牙切齿,看来颇令他忌惮又头疼。 努尔哈赤在宁远吃了袁崇焕的大亏,他去世之后,袁崇焕派人来议和,皇太极答应了,双方暂时休战,却又各有自己的小心思。皇太极过鸭绿江攻打朝鲜时,袁崇焕也趁机整修锦州等城。 等到皇太极从朝鲜回来,围攻锦州时,袁崇焕已经重新布防,锦州防御大增,皇太极在宁锦大战中吃了大亏,损伤惨重。 父子俩都败在了袁崇焕手上,皇太极一直耿耿于怀,提到袁崇焕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多尔衮煮好了奶茶,倒了几碗,端给皇太极与布迦蓝之后,范文程是奴才,能喝到他煮的奶茶已经是祖上积德,哪配他亲自呈上。 布迦蓝看了一眼范文程碗里的奶茶,堪堪只有碗底那么一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想让汉人归顺,看这群奴隶主的德性,布迦蓝很想把奶茶直接泼在多尔衮脸上,端起碗递给范文程,说道:「范章京辛苦了,多喝些奶茶暖暖身子吧。这碗给你。」 范文程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他是奴才,这些贝勒爷亲自煮的奶茶,他能尝到一口,在他们眼里就是天大的恩赐。 他见布迦蓝主动让出奶茶,忙躬身道:「奴才多谢福晋赏赐,福晋自己喝吧,奴才碗里的这些已足够。」 布迦蓝直接说道:「不是赏赐,这是礼节,也是范章京该得的。」 皇太极见他们互相推让,根本没当回事,也不觉着范文程被多尔衮轻视,他是镶白旗下的奴才,哪有主子伺候奴才的规矩。 多尔衮脸色变了变,眼里满是不甘心。布迦蓝一个眼神横过去,他悻悻低下了头,将锅里剩下的奶茶全部倒在了范文程碗中,说道:「嫂嫂你自己喝,我这里还有,给范章京满上就是。」 范文程双手捧着碗,接着多尔衮倒满的奶茶,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布迦蓝连碰都没有碰奶茶,皇太极喝了一碗下肚,贊道:「煮得真不错,一碗下去全身都暖了起来。天色不早,都回吧。」 多尔衮将皇太极几人送出去,望着布迦蓝与皇太极并肩而行的背影,脸上阴霾密布,神色狠戾。回屋后,再看着那碗仍然满满的奶茶,气得一挥手将碗打翻在地。 第35页 他的奶茶是煮给她喝,他也不是皇太极的奴才,凭什么伺候他! 努尔哈赤一去,皇太极就处处欺负他们兄弟,还逼着多铎娶了个丑女,生怕多铎娶了得力的妻子,会更强大,他控制不住。 这些时日,皇太极挖空心思想从他们兄弟手中抢夺旗主权利,他想得美! 总有一天,他要把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从皇太极手上抢夺过来。 包括他的女人。 想起与布迦蓝马车里的销魂,多尔衮全身都开始发热,他沉思片刻,写了一封信,唤来随从吩咐道:「把这封信送到次西宫去。」 布迦蓝回宫洗簌过后出来,接到多尔衮的信,她看着上面写得不那么好看的满文,先嫌弃地皱眉。 然后,她笑了起来,将信在灯上点燃,扔进了炭盆里。 看来多尔衮不仅仅色胆包天,还很有本事,居然敢熘进阁楼,约她楼上一起看星星。 第二十章 布迦蓝完全没有把多尔衮的信当一回事,今天费扬古伺候得很好,她现在对他没兴趣,随他等着吧。 苏茉儿在给她看大福晋送来的新衣袍与首饰,细声细气解释道:「今年与往年不一样,大汗已经做好了称帝的准备,衣衫也有些改变。汉人官员比如范章京他们,都劝大汗改穿汉服,大汗没有同意,坚持要穿旗人惯穿的衣袍,说是旗人骑马射箭,马背上打天下,怎么能事事都学汉人,不能忘了祖宗规矩。」 新袍也是圆领窄袖口,绊扣右掩襟,只是面料华贵,绣工精緻些。 布迦蓝不太在意穿什么,不过比起汉人漂亮却繁复的衣裙,她还是更喜欢女真衣袍的款式,主要是方便骑马出行。 除了新衣袍之外,另有佩戴的帽子首饰,布迦蓝以前就喜欢珍珠,对大福晋送来的首饰中,最有兴趣的就是东珠。 只是她等级低,除了长坠子上的一颗东珠有拇指大小,再剩下只有细珠子串起来的软串,珠子小成色又不好,她都不稀得看。 布迦蓝沉吟之后,问道:「送到其他宫里的东珠都像这样吗?」 苏茉儿悄然看了布迦蓝一眼,答道:「奴才也不大清楚,现在还没有定例,先前是只凭着大汗高兴,愿意赏给谁就赏给谁。现在是依着尊卑大小次序来,大福晋位居中宫肯定不会缺,这颗坠子就是大福晋觉着软串的珠子的太小,拿了自己的份例出来添给了福晋。 奴才估摸着,东宫那边肯定不会缺,西宫有了身孕,大汗也赏赐了不少宝贝,次东宫以前的身份在那里,听说赏赐也不少。」 说来说去,不管按照哪一种方式分,布迦蓝都是拿最少的那一份。 她拿起软串戴在手腕上欣赏了会,红豆大小的东珠,看上去挺别致,很配她白皙的手腕,就是不值钱。 嗤笑一声,取下软串扔进首饰匣子里,没关系,她想要的东西,以后她自己去抢来了便是。 略微思索之后,布迦蓝站起身道:「我出去散散步。」 苏茉儿平时已经习惯布迦蓝到外走动,只是今天想得多了些,轻声提醒道:「大汗先前来了东宫。」 布迦蓝顿了下,裹紧衣袍走出门,天际的月牙儿长胖了些,像是只毛绒绒的鸭子,散发着淡淡昏黄的光芒。 她借着月光朝阁楼走去,爬上三楼,刚踏上楼梯口,一道人影就迫不及待窜出来,张开双臂要把她搂进怀里,激动低喊:「嫂嫂。」 热情加着热意扑面而来,布迦蓝眼都不眨,扬起手敲下去,多尔衮手臂酸软发麻,顿时垂落在身旁。 他脸色一变,转动着手臂,委屈抱怨道:「嫂嫂怎地如此不待见我,一见面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莫非你半点都不曾想我,不想我为何又要来?」 多尔衮说话像在说绕口令,布迦蓝只淡淡斜了他一眼。 她上来是要试探多尔衮究竟有多厉害,皇太极的老巢在盛京,城门防御森严,多尔衮上次回城时,却能长驱直入。 大汗宫也有护卫把守,最为重要的地方当然是皇太极居住的大内宫阙,后宫虽然不如他住的地方看守得密不透风,却还是有护卫轮值守着。 依着皇太极多疑的性格,守卫之人肯定是他的亲信,没想到多尔衮还是能混进来。 多尔衮又试探着靠近,殷勤地道:「嫂嫂,你冷不冷?过来我帮你挡着些风。」 布迦蓝伸手隔开他,沿着围廊走动几步,指着底下灯火通明的东宫,说道:「大汗在那里,难道你不怕被他抓住,那样你们三兄弟都跑不掉。」 多尔衮隐匿在暗处,脸色也如夜色般黑沉,顺着布迦蓝的手指看过去,重重的宫殿在夜里如同潜伏的勐兽,威严无比,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讽刺他。 想起努尔哈赤去世后,皇太极的种种手段,他的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们,死的死,没死的也被逼得夹着尾巴过日子,神色冰冷,恨意滔天。 「他早就把我们兄弟视为眼中钉,不管我们如何做,只要手中有牛录,他都不会放心。德格类,阿敏,莽古尔泰,莽古济,他们都死了,旗主之位被夺走,牛录被瓜分一空。 他们死后,就该轮到我们兄弟。哼,代善最不是东西,又蠢又毒,当年为了对付我们兄弟,引狼入室,他可得到了什么好? 现在他想夹在中间看好戏,他想得美。只要他手上有牛录的一天,就永远别想置身事外。」 第36页 布迦蓝知道这几个大贝勒都有自己的野心,谁也不服谁,互相忌惮防备,又彼此需要。 对付起自家的兄弟时,那绝对不会手软,该砍的砍,该杀的杀。 奇特之处在于,他们对外打仗夺取地盘时,又诡异地团结。这些蛮人清楚得很,知道他们如果被打散,分散了实力,会被大明逐个消灭掉。 更别说旁边还有蒙古各部虎视眈眈,别看彼此之间联姻不断,现在蒙古暂时臣服,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深知彼此的德性,只要一方弱了,马上就会被蚕食掉。 布迦蓝见多尔衮愤怒得几乎要跳起来,只微微笑了笑,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混上来的?」 多尔衮防备地看着她,步步逼近,说道:「你知道这些做什么,难道你想去向皇太极告密?你怎么解释你与我在一处,他疑心重得很,只要怀疑你我有染,你肯定逃不掉,也得死。」 布迦蓝最不喜欢被人威胁,眼神霎时沉下来,说道:「我死不死与你有什么关系?我问你呢,你只需回答便是,婆婆妈妈废话连篇做什么!」 多尔衮见布迦蓝动了真怒,往后退了两步,冷哼一声道:「皇太极把抢过去的几旗来回打散吞併掉,总有表面上顺从,私底下却不服之人,安插几个人又有何难?我以前也上来过几次,照样没人发觉。」 布迦蓝对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又重新多了层认识。 这群半文盲的蛮人奴隶主,不仅打仗上厉害,也挺会玩弄权术,难怪皇太极这么些年下来,也没能全部将他们干掉,将所有牛录都掌握在手中。 多尔衮天黑之后就潜上了阁楼,等了许久等到布迦蓝,却等来了冷冰冰的她,不由得感慨地道:「你们女人真是善变,先前还与我亲密无间,谁知背后翻脸就不认人。」 他越说越委屈,紧紧盯着布迦蓝,不死心问道:「嫂嫂,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对,惹你不满意了,你告诉我,我改就是。你摸摸我的心,这里日夜都想着你。」 布迦蓝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嫌弃地道:「我早就说过,你得看我心情,不许自作主张,自己找上门来,只许等着我来找你!再说这么冷的天气,你不怕被冻着?」 多尔衮从未被如此唿来唤去过,他气得半死,想要掉头就走,佳人在前又不甘心。 忍了又忍,回味着那蚀骨销魂的滋味,他贴近来,急促地道:「我不怕冷,你摸摸看,一点儿都不冷。」 布迦蓝轻笑,推开多尔衮,说道:「回去吧,这么晚了,早些歇着,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再说。」 多尔衮委屈得不行,说道:「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陪着我说说话也行啊。时辰还早着呢,我替你挡着风。」 他伸手试探着风向,走过去挡住吹来的寒风,伸手解开外袍披在她的身上,意味深长地道:「你不用脱衣衫,就像上次那样好不好?我不怕冷,我可以全部脱掉。」 布迦蓝又不饿,现在对他半点兴趣都没有,将外袍还给他,说道:「天寒地冻的,没兴趣,我回去了。」 多尔衮郁闷至极,不死心还想再劝,突然听到楼下响起了脚步声,他神情一凛,布迦蓝也眉头微蹙,走到楼梯口侧耳倾听。 伴随着脚步声,皇太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小心看着楼梯。」 她脸色微沉,看来上楼的不只是他一人,抬起下巴朝围廊另一边点了点,多尔衮很快会意,放轻脚步闪身躲了过去。 很快,皇太极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拥着海兰珠上了楼,他看到楼梯口站着的布迦蓝,微楞之后,问道:「你怎么也在?」 海兰珠脸色很不好,冷冷地盯着她:「妹妹真是好雅兴,晚上这么冷,还一个人在楼上吹冷风,莫非是知道我与大汗要来,也跟着一起来了?」 布迦蓝挑眉,只嘲讽地笑了笑,完全不搭理她。 海兰珠往皇太极身边靠了靠,拉紧身上的紫貂披风,挑衅地看了布迦蓝一眼,娇滴滴地道:「大汗,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你先前说要带我好好看看你的江山,你指给看好不好?」 布迦蓝目光微沉,不动声色朝多尔衮藏身之处看去,四周安静如昔,除了海兰珠喋喋不休的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皇太极牵着海兰珠,宠溺地道:「好,晚上看出去,与白日自是不同,我带你好好瞧瞧。」 他见布迦蓝站着不动,侧头看着她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等会我过来看你。」 布迦蓝见皇太极就要走过去,脑子转得飞快,根本没有听他的话,只全神贯注盯着他,只待寻到最佳时机,一击毙命。 海兰珠听后却不大高兴,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整个身子软软贴上去,娇滴滴地道:「大汗,楼上好冷,我们还是回去吧,待到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再上来好不好?不如回宫去,温上一壶酒,我陪着大汗吃几杯暖暖身子。」 皇太极怀里拥着软玉温香,想着酒后海兰珠更加娇媚的容颜,顿时把先前的话抛到了一边,说道:「好,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吹冷风了,不然又病了可不好。」 两人刚上来,又往下走去,海兰珠回过头,得意地看着布迦蓝,然后轻蔑地撇了撇嘴。 布迦蓝松弛下来,斜靠在围廊上,面不改色看着她,只朝她扬了扬拳头。 海兰珠神色一变,咬着唇不敢还嘴,只恨恨剜了布迦蓝一眼,又紧紧巴在了皇太极身上,扭着腰肢下了楼。 第37页 等看到皇太极与海兰珠相拥着走进东宫,多尔衮才从暗处闪出来,目光灼灼看着布迦蓝,笑着道:「你看,只有我才对你一心一意……」 布迦蓝抬手挡在他的嘴边,扬眉命令道道:「别说废话,脱了。」 多尔衮一愣,接着双手飞快解开衣袍,哑声叫了声嫂嫂。 月光下,多尔衮的身子似乎如同东珠,蒙上了层淡淡的光泽。布迦蓝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躺下来。」 多尔衮顺从地躺在外袍上,布迦蓝垂下眼帘,居高临下看着他,慢慢俯身下去。 多尔衮双目赤红,随着她的起伏,唿吸急促,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唤出声,压抑的低喘,偶尔从唇齿间溢出。 布迦蓝仰着头,月光洒在她脸上,夜色如水,一半是冰,一半是火。 围廊下,东宫从开始的灯火通明,到灯展次第熄灭。估计是皇太极与海兰珠酒意正酣,情到深处滚作了一团。 难以言喻背德的快感,让布迦蓝头皮发麻,从脚到头,快意直冲天灵盖。 她像是醉月般,满足地长长喘息,手指掐着多尔衮的脖子,轻声低笑道:「明天我再来你的亭子。」 多尔衮浑身一震,身子又开始滚烫,说道:「好嫂嫂,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已经等不及了......」 第二十一章 「嫂嫂,嫂嫂。」 多尔衮一手撑在青砖墙上,亭子外面寒风唿啸,天气阴沉沉,时有雪子翻飞,他却觉着手掌连着心一起滚烫。 贴在布迦蓝耳边,兴奋地,隐忍地,克制地轻声呢喃,不断一声声唤着嫂嫂。 亭子外面,偶尔有来回经过的马蹄声与脚步声,不远处就是大殿。多尔衮感到刺激得天灵盖都发麻,只恨不得溺亡在里面。 她与别的女人不一样,身上永远是如雪松般清爽的气息,就是在情动时,神色也如同冰霜般冷。 只靠近了细看,能看到她长睫轻轻颤动,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清透淡蓝的眸子里,似乎如同外面的天气,隐隐有暴风雪降临的前兆。 多尔衮瞬间变得更加亢奋努力,动作越来越快,难以控制的闷哼之后,头紧紧贴在她的肩上喘息。 布迦蓝深深唿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他,侧身从他身下闪出去,拉了拉背后皱了的衣袍,走到水盆边清理。 多尔衮转过身,背靠在墙上,目光眷念痴缠着她,韵味悠长,不舍叫道:「嫂嫂。」 布迦蓝清理完收起帕子,回头看过去:「快点来煮奶茶!」 多尔衮调匀自己的唿吸,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双手飞快系好裤头,走到小炉子边坐下,仰头望着她:「要不要多加些奶进去,喝多了你身上以后就有奶香气,我最喜欢喝奶。」 布迦蓝斜了他一眼,皱眉道:「洗手!」 多尔衮一愣,立刻听话地奔过来,提起水壶,也不怕冷,直接用壶中的冷水沖了沖双手,擦干之后,在她面前邀功一样晃了晃。 「洗干净了。嫂嫂,新年过后,要去柳心湖冰嬉比试,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吧。」 多尔衮想起上次从柳心湖回城时马车上的销魂,全身又开始发烫,眼神灼热,直直盯着布迦蓝,「嫂嫂,你一定要去,我们寻个机会再一起坐马车,马车上也很快活,我们再来一次。」 布迦蓝直接忽视多尔衮春心荡漾的模样,问道:「有哪些人去?」 多尔衮说了一串名字,布迦蓝听到代善,顿了下问道:「你与岳托的关系如何?」 岳托是代善的嫡长子,当年是坚决拥护皇太极登汗位之人,曾经与多尔衮一起渡河招降林丹汗。 他与代善父子之间的关系却不大好,岳托生母早逝,被继母虐待,代善耳根子软,也对儿子不管不问,甚至还跟着一起欺负他。 不仅想抢岳托修好的宅子,还想杀掉与岳托一母同胞的弟弟硕托。努尔哈赤知道后很生气,将代善臭骂了一顿,代善因此杀掉继福晋向努尔哈赤表衷心。 岳托与豪格一样,都娶了莽古济的女儿为福晋,莽古济被皇太极杀掉之后,豪格也杀了福晋。岳托却对结髮多年的妻子下不了手,皇太极也不肯担上逼岳托杀妻的恶名,只让他自己处置。岳托顶着巨大的压力,还是没有对福晋动手。 布迦蓝深知,以皇太极的性格,肯定对岳托心里有疙瘩。再加上皇太极对代善也不喜,代善这一支的旗主之位,估计迟早要被皇太极抢过来。 多尔衮思索之后,说道:「岳托性情耿直,比代善讲义气,就是耿直到蠢。哼,当年父汗去世时,他跳得最高,要拥立皇太极继位。估计他现在也后悔,当年投靠了头豺狼。代善反正是恨死了他,现在他里外不是人,那是他活该。虽然他打仗勉强还算厉害,我可看不上他!」 布迦蓝只看了多尔衮一眼,没有答话。他们兄弟之间一本烂帐,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兄弟情分,你杀我我杀你,都是为了那个大位,谁也不是什么好人。 岳坨现在领着兵部的差使,比起代善豪格,她认为岳坨更有血有肉,算得上真男人。 多尔衮煮好了奶茶,刚端了一碗给布迦蓝,这时门帘掀开,多铎与阿齐格一起走了进来。 见到端坐炕上的布迦蓝,两人都愣了愣,随即上前打招唿,布迦蓝也颔首点头还礼。 第38页 多铎眼神在布迦蓝身上扫来扫去,嬉笑着轻佻地说道:「原来福晋也在,听说福晋领了启心郎差使,我们兄弟久闻大名,早就想见见,今天还真是巧啊。」 布迦蓝只淡笑不语,也不动声色打量着三兄弟,三人一母同胞,五官长得有几分相似。阿奇格最年长,性情沉稳许多,没有多言多语,只沉默着坐在了炕的另一边。 多铎年纪最小,也最受努尔哈赤的宠爱,去世前将两旗的牛录分给了他们兄弟,还把自己的亲兵给了多铎。 以皇太极的性格,多尔衮几兄弟中,估计最为忌惮的便是多铎。努尔哈赤的亲兵独立于八旗之外,不仅忠心耿耿,还骁勇善战,任谁做了大汗都不会放心。 多铎见布迦蓝神色冷淡,并不搭理自己,心里不快,却到底不敢造次。 他闻到奶茶的香味,吸了吸鼻子,说道:「快快给我也来一碗!咦,这是什么气味?」 又连着深唿吸了几口气,多尔衮脸色微变,倒了碗奶茶给阿齐格,对着多铎伸过来的手,直接拍开,不客气地道:「滚,要喝自己去煮,正好用奶茶堵上你这张嘴!」 多铎自小就跟在多尔衮身后,兄弟打闹习惯了,他也不生气,哈哈笑了几声,在小炉子边坐下,说道:「我自己煮就自己煮,有什么了不起。」 这时随从进来禀报范文程求见,多铎一听马上站起身,说道:「让他进来,正好煮奶茶伺候爷。」 布迦蓝眉毛挑了挑,范文程是多铎旗下的奴才,平时旗下有军政民生的事情,都会来亭子向旗主禀报。 范文程带着孝敬的年礼躬身进门,跪下来磕头请安,多铎看都未看他呈上来的皮裘,指着小炉子傲然道:「你去煮些奶茶来吃。」 范文程哪会煮奶茶,面露难色说道:「贝勒爷,奴才只会沏清茶,奴才给贝勒爷沏一杯可好?」 多铎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是我旗下的奴才,平时跟在大汗身边忙东忙西,我体谅着你在为大汗做事,找不到你伺候也就算了。现在吩咐你做点事情,你却推三阻四,我这个主子还使唤不了你一个奴才,传出去让我的脸面往何处搁!」 范文程跪在地上不敢辩驳,布迦蓝眼神微冷,放下碗站起身道:「范章京,正好我有些事要麻烦你,你跟着我来吧。」 多铎见布迦蓝直接驳了他的面子,梗着脖子正要上前理论,多尔衮板着脸拉住他,沉声道:「坐下!」 阿齐格也忙起身,上前拉住多铎,劝说道:「要喝奶茶让其他奴才来煮吧,你不要耽误了福晋的正事。」 多铎的手臂被多尔衮死死抓着,他想到布迦蓝的那些传言,清醒了几分,冷着脸没有再说话。 看来多尔衮几兄弟倒还算团结,布迦蓝朝他们随意点了点头,带着范文程走了出去。 到了门外,范文程悄悄唿出口气,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恭敬地道:「多谢福晋相助。」 布迦蓝思索片刻,温和地道:「下次若是他再欺负你,你就来寻我,我揍他一顿就老实了。」 范文程愕然,旋即笑起来:「福晋真是,不过福晋不要为了奴才与他置气,奴才也习惯了。」 布迦蓝只笑笑,反正她也不喜欢多铎,揍他只是顺便的事,问道:「年后的冰嬉庆典,都是你在张罗忙碌吗?」 范文程说道:「奴才只领了大汗的吩咐在做事,大汗准备改女真为满洲,他希望所有八旗子弟都不要忘了祖宗规矩,所以吩咐奴才不管是朝贺还是庆典,都还是按照女真习俗来办。说起来惭愧,奴才不敢上场与他们比试。」 布迦蓝知道范文程是读书人,肯定不能与这群蛮子相比,不去比试也是好事,否则只有受伤的份,也没再多问,道别之后便回了宫。 身上粘哒哒,布迦蓝觉着不舒服,吩咐苏沫儿打了热水来洗簌,洗完之后刚坐下来用晚饭,皇太极掀帘走了进来。 他见到布迦蓝头髮濡湿,愣了下问道:「怎么这时候洗簌?」 布迦蓝微微一笑,说道:「脏了就洗。大汗来做什么?」 皇太极见着她的笑脸,也没再计较她的态度,走到炕上坐下,说道:「我来陪陪你,这么久都没有来了,省得你说我偏心,怎么都这个时辰了你才用晚饭?」 布迦蓝只觉着好笑,慢吞吞啃着饽饽,见他拿起炕上自己写的大字在看,说道:「大汗也能看懂大字?」 皇太极瞪了她一眼,说道:「你当我没有读过书吗,真是该打!你的奴才呢,怎么连茶都不知道上?」 布迦蓝皱眉,唤来苏茉儿上了茶,皇太极端起来吃了一口,不悦地道:「以前你那种吃起来冰冰凉凉的茶水呢,换那种茶来!」 冰冰凉凉的茶是薄荷水,薄荷所剩不多,布迦蓝捨不得给他吃,说道:「没了,只有这种,大汗要是吃不习惯,就去别处吃吧。」 皇太极脸色微沉,盯着布迦蓝哼了声,随即又笑了起来:「看你这小心眼子吃醋的模样,我现在不是来看你了么,居然连口茶都捨不得给我吃。」 布迦蓝打量了皇太极几眼,觉着他失心疯,只埋头吃自己的晚饭。 皇太极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布迦蓝吃饭,见她吃脸好几个饽饽,还吃了一大盘白切羊肉才放下筷子,不禁笑道:「你还真是能吃,我看这后宫里面,就你饭量最大。」 第39页 布迦蓝吃完饭习惯性走动散步,她只当皇太极不存在,慢悠悠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消食。 走动几圈后,布迦蓝照着平时的习惯,拿出笔墨纸砚铺在炕桌上,开始练习写字。 屋子里安静温暖,皇太极觉着惬意得很,他凑过去看了几眼,咦了一声,说道:「不过短短的时日,你的大字已经写得很好,比先前我看到的还要好上些,你进步得很快嘛。」 布迦蓝蘸了蘸墨,写下了大大的文盲两个字,说道:「大汗懂得字的好坏,很了不起。」 皇太极坐直身子,气得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是平时太忙,没有功夫写字而已。再说有臣子在,这些事让他们做就好,哪用得我亲自动手。不过你能有今天,还是范章京这个先生教得好,这些天你在六部转,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布迦蓝愣了下,原来这才是皇太极来的目的,说道:「没有,他们哪肯让我听到什么消息。」 皇太极略微失望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多尔滚几兄弟可老实?」 布迦蓝低头笑了笑,说道:「大汗可是怕他们有反心?」 皇太极重重地冷哼,说道:「他们兄弟的狼子野心,岂能瞒得过我。你也无需对他们客气,先前你对代善做得就不错,就是给他们一些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看来他们兄弟还真是彼此猜忌防备,布迦蓝沉吟片刻,问道:「大汗既然这般看不惯代善,为何不把他的牛录直接抢过来?」 皇太极瞪着布迦蓝,好笑地道:「你以为想抢就抢,我又不是强盗。」 说着他自己也嘆息了一声,颇为遗憾地道:「要是能直接抢就好了。可惜岳托也变了,再也没有以前忠心。」 布迦蓝好奇地道:「岳托怎么变了?」 皇太极神色冷下来,说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却婆婆妈妈捨不得动手。我让他自行处理,他却装傻,还让莽古济的女儿活着。他若真是忠心,就该学着豪格那样。」 布迦蓝几乎想直接淬他一口,他既看不起代善杀妻求荣,又想岳托杀妻表忠诚。 说来说去,他衡量人好坏,就是以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为标准。 「他们总归是亲生父子,现在倒齐心协力起来。」皇太极脸色又冷了几分,生气地道:「幸得多尔衮几兄弟与他们父子不合,若是他们联手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布木布泰,以后你要多注意着些,你是我的福晋,若是我没了,你也会被他们夺了去。」 皇太极说的倒是实情,布迦蓝只闲闲地道:「要抢也先抢海兰珠。」 皇太极笑了起来:「你又在吃醋了?上次我跟海兰珠去登楼,你瞧着嫉妒了?走吧,我也陪你去。」 布迦蓝觉得皇太极该吹吹寒风清醒一下,放下笔说道:「好,走吧。」 皇太极积极得很,唤来苏茉儿伺候着布迦蓝穿上厚风帽,还不断叮嘱道:「楼上冷,你多穿一些,别冻着了。」 布迦蓝只当没有听见,迈步朝外面走去。皇太极见苏茉儿提着灯笼也要跟上,伸手道:「给我吧,你不用跟着了。」 苏茉儿看向布迦蓝,见她点头后,才把灯笼交给了皇太极。 「你这奴才还挺忠心。」皇太极失笑,亲自提着灯笼往外走,侧头看着布迦蓝,她的脸藏在风帽里,明亮的双眸尤为显眼。 他心里一动,殷勤地拉了拉她的风帽,说道:「戴好些,别吹了寒风。」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大步朝阁楼上走去。皇太极见她走得快,忙跟上道:「你小心些,楼梯上黑,可别摔着了。」 一口气上了三楼,楼上寒风吹拂,雪珠子扑在脸上,冻得人直哆嗦。 布迦蓝目光瞄向与多尔衮曾经大战过的角落,心中感慨不已,他真是抗冻,不穿衣服还能浑身滚烫。 皇太极指着后宫的方向,说道:「我们到那边去,从上面看看你住的次西宫。等过了年,你的次西宫就改为叫有福宫,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有福的天降贵人,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布迦蓝想起东宫叫和谐有礼宫,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很喜欢,比和谐有礼宫要好。」 皇太极见到布迦蓝取笑海兰珠,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很得意,笑着道:「你们姐妹之间,真是一天都不肯消停。算了,你就是这个性子,我也不多说你。」 五座后宫次第排列,雪花落在屋顶,在黄瓦上覆上了白白的一层。 皇太极见布迦蓝举着手不断哈气,忙说道:「回去吧,喝点酒身子就暖过来了。」 这套说辞布迦蓝觉着很耳熟,上次皇太极也是这般,先带着海兰珠登楼,然后再回去吃酒,最后吃到炕上滚做一堆。 她脸色慢慢淡下来,看来,皇太极兴许在海兰珠宫里吃腻了酒,干脆让她们姐妹轮流上阵,换个人陪他。 皇太极进了屋,主动帮着她脱下风帽,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说道:「你生了八格格也已有一段时日,身子已经养好,也该准备生个儿子了。」 听到生儿子,布迦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清穿养儿日常》,轻松温馨文,文案如下; 狂放不羁爱自由的傅丹薇,穿成了宝亲王弘历的福晋富察.丹薇。 作为影视剧中着名的白月光元后,看着眼前还在襁褓里嗷嗷哭的儿子,她也很想哭。 第40页 她不想那么早领盒饭。 于是,傅丹薇开始修身养性,佛系当皇后。 更将渣渣龙完全抛到一边,努力养儿育女,直到她的儿子登基成为皇帝。 由此,她证实了一条真理:远离渣男真能长命百岁。 雍正:「宝亲王福晋生性简朴,当得嘉奖。」 傅丹薇:「?小崽子看到东西就抓,头髮都快被他扒光了,还敢戴一堆首饰?」 干隆:「皇后公平大度,主动让出侍寝的日子分给其他嫔妃,这只花瓶送到皇后宫里去。」 傅丹薇眼前如同花被子的粉彩百花图花瓶,她眼瞎了。 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第二十二章 · 到现在为止, 布迦蓝的原身已经生了三个女儿,说明她的生育能力正常,不会生不出来孩子。 而且她现在的才二十三岁不到, 正是年轻适合于生育的最佳年纪。这个时代又没有避孕措施,她虽然每次都小心防范, 但她知道只能是给个心里安慰, 实际上并不科学。 就是怀了孩子布迦蓝也不怕, 大不了做个送子观音,让皇太极喜当爹。 放眼整个女真,也就是现在的满洲, 皇太极虽然槽点多得数不完。布迦蓝也不是什么好人,在矮个子里挑高个,他的能力野心权势,都算得上最强。 不管什么时候,男人都想要三妻四妾,何况是在这个合法的时代,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未满有些可笑。布迦蓝是女人,她也想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布迦蓝从来不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要站得最高,那样她就能随心所欲, 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想要怎么过就怎么过。 她从不在乎什么封号东珠,她要是皇太极的政治遗产,他建立的国家, 他所开拓的疆土,他的一切。 不管如何, 她现在还顶着皇太极福晋的头衔,就代表她得履行与他上炕的义务。 她不愿意与他上炕,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老,她有更美味可口年轻的可以选择,就好比有金子可以随便挑,谁还要去选坨土坷垃啊。 而且她白天才与多尔衮在墙上滚过,餐餐吃大肉,会积食长胖。 皇太极很积极热情,连声吩咐苏茉儿去拿酒来,布迦蓝说道:「没有酒,我已经不喝酒了。」 苏茉儿聪明得很,皇太极晚上到次西宫来,根本不用去猜想他的来意。 见他还要喝酒,她知道布迦蓝不待见皇太极,不由得更担忧了几分,思索之后说道:「大福晋中宫里有酒,奴才去问大福晋取一坛过来。」 布迦蓝看了苏茉儿一眼,欣慰地笑起来,说道:「去吧,再让膳房做些下酒的小菜,呈上来好下酒。」 皇太极挥挥手让苏茉儿出去,他亲自倒了茶,递给布迦蓝一杯,抬眼看去,目光黏着在她身上,久久未能移开。 她与后宫其他女人不同,先前梳洗过,乌黑的长髮此刻垂在脑后,身上只穿半旧的素净衣衫,头上身上钗环全无。不着脂粉清清淡淡白皙的脸庞,挺直小巧的鼻子,嘴唇嫣红。 最为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淡蓝的眼眸,就那么静静望着你,好像蓝天下的一汪清泉,又令他想起了庆典上所用的玫瑰花,美丽,又浑身带刺,一不小心就能扎到手。 皇太极觉着有些热,他扯开衣领,随口说道:「你怎么不穿新衣袍,琪琪格不是给你做了好几身?还有耳坠手镯都不戴,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穷,连妻子都养不起。我的女人,就要雍容华贵,让天下所有人都羡慕。」 啧啧,瞧这口气,很是配他奴隶主的身份。 布迦蓝端起茶杯吃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大汗是在说那串打个喷嚏就能吹走的东珠软串吗?」 皇太极被布迦蓝逗得噗呲笑出声,斜着她道:「什么叫打个喷嚏就能吹走的东珠软串,只要是东珠就极为难得,贵重得很,普通寻常人根本见都见不到。 以前送给了大明皇上几颗,他们都当作稀世珍宝,倒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以后我会传令下去,要身份贵重的人才能戴东珠。」 布迦蓝喜欢珍珠,但不是要非得拥有,她以前有的是各种珠宝,因为长期打拳,平时也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有多贵重?我知道大汗封赏贝勒们,都是按照功劳来。那后宫呢,大汗是以什么标准来封位?」 皇太极知道布迦蓝指的是海兰珠,如果按照功劳来封,海兰珠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份位仅次于大福晋,都显得他的封赏并不那么公平。 如果平时,他无需去理会,只是佳人在前,他又正心痒痒,实在是说不出因为海兰珠伺候得他舒服这种话,略微尴尬地道:「既然你喜欢大的东珠,我让人再多送你一些就是。」 布迦蓝仰头望着屋顶,十分不客气翻了个白眼。 皇太极就是个左右摇摆狗,他要护着心爱的女人,就干脆直接强硬护到底,她还敬他是条汉子。 偏偏又要显得自己很公正,完全不是色令智昏的人,就显得很可笑了。 皇太极心不在焉吃着茶,目光不时瞄向滴漏,又移向屋外,不满地道:「不过去拿一坛酒而已,怎地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布迦蓝把玩着茶杯,闲闲地道:「说不定遇到什么事了呢。」 她的话音刚落,门帘被掀开,苏茉儿一身风雪进了屋,怀里捧着酒罈,上前先告了罪:「下雪路湿滑,奴才不小心摔坏了酒罈,又重新回去拿了一坛,耽误了功夫,还请大汗福晋不要怪罪奴才。」 第41页 不过是一坛酒而已,皇太极不想耽误功夫,没有多计较,见是米儿酒,吩咐道:「拿下去煮了。」 苏沫儿暗中给布迦蓝使了个放心的眼色,笑着应是退了下去,宫女们也送了干果烤肉进屋。 待酒在铜壶中煮好呈上炕桌,皇太极亲自提壶倒了酒,递到布迦蓝面前,说道:「你也吃一些,天气冷,吃了酒暖和些。」 布迦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暖乎乎又甜滋滋,她许久没有喝酒,一喝还真是想念。不过为了保证头脑清醒,还是克制着没有多喝,只慢悠悠剥着松子吃。 皇太极一杯酒直接下了肚,看着她惬意的模样,满足长嘆,说道:「下雪的日子,就该在暖和的屋子里好好吃酒,这酒后劲足,你少吃一点也好,省得你吃醉了发酒疯。」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自己先把自己逗乐了,哈哈笑个不停:「你就是不吃酒也会发疯,布木布泰,我本以为你很温柔,谁知你却是个冲天炮,半点亏都不肯吃。豪格被你踢了一脚,腿上淤青了好大一块,比驴踢了还要厉害。」 布迦蓝面无表情看过去,皇太极以为她生气了,忙说道:「不是骂你是驴,我也没有怪罪你。豪格是要想绊你一跤,你是不小心踢了上去,都是他自找的。 不过明年他就要娶妻,你堂妹嫁到盛京,你们要和睦相处,别再成天跟斗鸡眼一样。你以后有了儿子,豪格是兄长,能保护弟弟。你是女人,儿子厉害了,你也能跟着享福。」 皇太极的废话一大堆,布迦蓝连拿他兄弟们杀来杀去戳他肺管子的事情都不稀得做,开始不耐烦起来。眼神看向苏茉儿,她神色也隐隐焦急,不时偷偷往门外看上一眼。 很快,皇太极已经喝下了大半坛酒,拍了拍衣袍,见她拿着酒杯的手雪白纤细,上面却留着疤痕,伸手过去握住,轻轻摩挲着,心疼地道:「这些疤只得等着慢慢淡下去,好好的手变成了这样,以后小心些,别再伤着了。」 布迦蓝厌恶不已,眼神微沉,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压住反手将他手腕掰断的冲动,抽回手正要说话,这时门帘掀开,宫女走了进来。 「大汗,东宫来了人,说是东宫福晋心口疼得厉害,想要请大汗过去瞧瞧。」 皇太极一愣,怎么这个时候海兰珠又病了,虽然不想理会,总归不放心,问道:「可有请了大夫来看过?」 苏茉儿道:「奴才去将人叫进来说清楚。」说完忙走出去,领着海兰珠身边伺候的宫女其木格进了屋。 其木格不敢去看布迦蓝,对皇太极战战兢兢地道:「大汗,福晋从晚饭时就开始不大舒服,想着不要让大汗担心,就一直忍着。谁知忍到了现在还是没见好,实在是难受得不行,奴才求大汗去瞧一瞧福晋吧。」 皇太极烦躁不已,想要留下来,又担心海兰珠的身体,她向来柔弱,总是三天两头生病,思虑再三之后,对布迦蓝说道:「海兰珠总归是你姐姐,我得去看看她,下次我再来陪你。」 布迦蓝抬了抬眉,愉快地看着皇太极离去的身影,其木格飞快跟在他身后,也一併熘了出去。 苏茉儿放下门帘,等人走远了,转身进屋收拾杯盏,低声说道:「奴才先去了大福晋宫里,大福晋听说大汗要歇在福晋这里,很是高兴,拿了最好的酒给奴才。奴才故意绕到东宫面前,摔碎了酒罈,又回去要了一坛。 奴才知道,东宫那边听到动静,肯定会更生气。大汗到福晋这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怕那边早就想着,要怎么将大汗请过去了。」 布迦蓝不懂海兰珠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过至少有一点,她抓得很准,就是皇太极真是宠爱他。只要哭一哭闹一闹,皇太极就会毫不犹豫奔向她。 苏茉儿依旧忧心不已,说道:「福晋逃过了这一次,那下次呢?这男人的宠爱,说起来可靠不住,东宫那边就算再受宠,也不能次次靠着装病就能把大汗叫走。 今晚东宫能叫走大汗,是因为福晋巴不得大汗离开,将计就计罢了。换作厉害一点的,像是西宫那边,上次大汗歇在那里,东宫也闹了病,大汗还是生生被留了下来。」 布迦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手段,瞬间又改变了先前的看法,皇太极对海兰珠的宠爱有限,至少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不过她不担心,手段别管老不老,只要有用就行,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海兰珠跟皇太极就跟那飞蛾与火一样,只要海兰珠一亮招数,她不在旁边刮妖风吹熄海兰珠这盏灯,皇太极这只飞蛾就能铺过去。 不过布迦蓝还是以谨慎为上,说道:「下次他来的时候再说吧,到时候我也干脆装病。」 苏茉儿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我先前可吓死了,还以为福晋又要动手呢。」 布迦蓝失笑,她动什么手,还要留着皇太极给她打江山呢,现在她的实力,还不足够与其他几个贝勒抗衡。 翌日,布迦蓝起床后吃完早饭,正看着四格格五格格写字,苏茉儿捧着个匣子进来,放到她面前,说道:「福晋,这是大汗差人送来的东珠。」 布迦蓝都忘了,没想到皇太极还记得东珠的事情,她打开雕着繁复花纹的红木匣子,里面足足装了半匣子东珠。 颗颗几乎都有拇指般大,泛着温润的光泽。布迦蓝抓起来再摊开手掌,东珠落回匣子里,哗啦啦响个不停。 第42页 四格格五格格停下笔,满脸好奇看着,跃跃欲试也想来玩。 布迦蓝将匣子随意扔在炕上,笑着对她们姐妹说道:「歇一阵再写字,拿去当弹珠玩吧。」 苏茉儿骇然,见四格格五格格已经欢唿一声扑上去,抓起里面的东珠放在炕上玩得不亦说乎,她唿出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是些东珠而已,福晋自小什么都不缺,哪真会跟人去争这些东西,只有眼皮子浅的人才看得上。 苏茉儿陪着两个格格在炕上玩,顾着她们别撒得到处都是。布迦蓝坐在旁边看书,两个格格在笑,平时安静的屋子,难得热闹不已。 这时宫女掀帘进来,禀报导:「东宫福晋来了。」 布迦蓝愣了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看着宫女,海兰珠来了? 宫女神色紧张,说道:「奴才亲眼看着东宫福晋朝次西宫走来,就连忙进来禀报了。」 苏茉儿忙下了炕,好奇地道:「奴才出去看看。福晋可要让她进来?」 布迦蓝闲得很,放下书笑道:「让她进来吧。」 苏茉儿应声走了出去,很快领着海兰珠进了门。她裹着厚厚的紫貂风帽,屋子里热,跟着的其木格忙伺候着她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红色锦缎袍子。 胸前垂着一长串莹润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盪出一串串涟漪。头上的包头上,也坠着颗颗均匀饱满的东珠,甚至耳环,指环,全部是东珠。 布迦蓝看得直咂舌,若是不认识她,会以为她是东珠商贩的女人。 海兰珠本就明艷的五官,精心装扮之后,显得更加艷丽了几分,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裊裊娜娜走上前,捂着嘴咯咯娇笑。 「我是来给妹妹陪不是的,昨晚真是对不住,姐姐把大汗叫走了,让妹妹失望了吧?」 布迦蓝觉得海兰珠得了失心疯,她这是上门来炫耀来了? 海兰珠笑个不停,手指不经意拨弄着胸前的珠串,正要说话,见到炕上四格格五格格扔了满炕的东珠,脸上原本的笑容逐渐消失,变得比哭还要难看。 布迦蓝见她眼睛死死盯着炕上的东珠,嗤笑出声。 海兰珠胸脯起伏,再也装不下去,眼神怨毒,冷冷地道:「几个女儿,也值得你捧在手心当成宝!」 昨晚皇太极最终到东宫来看了她,却没有以前那种温柔小意,随口过问了几句,便直接上炕,撕开了她衣衫扑上来。 海兰珠仿佛又回到了初到盛京的那段时日,那时候皇太极几乎每晚都会要她,一遍又一遍,食髓知味,怎么都不够。 皇太极身体强壮有力,长相俊美,又是最最尊贵的大汗,偏偏还独宠她,赏赐不断。她不过刚来,就身居高位,将其他那些嫁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甩在了身后, 那时候海兰珠觉得,一切都苦尽甘来,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后来过了一段时日,皇太极的那股子劲头过去之后,虽然还是歇在她宫里的多,却没有以前那么狂热,也会歇在别的宫里,后宫不断有女人怀孕。 海兰珠享受着久违的激情,余韵还未消,他便抚摸着她的肚子,嘆息着道:「你到底上了年纪,不容易有孕,都这么久了,你肚皮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你以后不要与布木布泰争吵,你比她大好几岁呢,她还年轻不懂事,以后她生了儿子,总归是自己家亲戚,怎么着也会护着你一些。」 海兰珠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皇太极嫌弃她老。 嫁到盛京这么久,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她其实也担心不已。没有孩子傍身,以后老了没倚靠不说,指不定哪天就会被随手转送出去。 这还不算最惨,海兰珠最怕的就是,布迦蓝有了儿子,那样她才会生不如死, 凭什么她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她那么嚣张,皇太极最后也没有拿她怎样,还抬举了她,居然让她像男人一样去前朝做事。 大福晋也偏心,看似公允,其实处处护着她,总是要自己让着妹妹。 海兰珠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想恨皇太极恨不起来,也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恨大福晋,皇太极与她夫妻多年,也动摇不了她半点地位。 昨晚皇太极的那些话,总是在海兰珠耳边迴荡,几乎令她疯掉。 海兰珠见布迦蓝神色平静,只悠闲地斜倚在炕上,像是在看滑稽戏一样,气得手紧握成拳,指甲都深深嵌进肉里,却半点都感觉不到疼。 她越想越不甘心,眼中恨意闪动,装作不在意,撇嘴嘲讽笑了笑:「不过是看在你连生了三个女儿可怜的份上,补偿了你一些罢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还拿出来显摆,这些珠啊玉的,我多得是。」 说完,她再也呆不下去,转身气沖沖往外走,其木格捧着风帽忙追上去要替她穿上,布迦蓝看得乐了,扬声道:「站住。」 海兰珠停住脚,转身阴沉着脸看着她,眼中恨意更浓,厉声道:「你待如何?莫非你不是连着生了三个女儿,若是有本事生儿子,你早就生了!」 布迦蓝用脚趾头想,也猜到估计昨晚皇太极说了关于生儿子的事,海兰珠受了刺激,让她发疯冲上门来挑衅。 布迦蓝半点都不生气,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下炕穿上鞋子,不紧不慢走到海兰珠面前,伸手出去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衫。 第43页 海兰珠顿时如杀猪般尖叫起来,不断挣扎骂道:「你要做什么,你敢动手试试看,这次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布迦蓝觉着海兰珠真是个蠢大胆,叫的也是废话,她都动手了,还说什么敢动手试试看。 手只稍微用力,就将海兰珠身前的东珠与头上的包头全部抢了过来,再一把推开她,「滚吧!」 海兰珠脚步踉跄,撑着墙才站稳,她摸了摸胸前,又摸了摸头顶,怎么不肯相信,布迦蓝跟强盗一样,居然直接动手抢。 她气得眼眶通红,咬着牙悽厉地道:「布木布泰,你欺人太甚,你欺人太甚!」 布迦蓝觉着太吵,沉下脸,扬起拳头在她面前挥了挥,「滚不滚,不滚我真揍你了!」 海兰珠虽然百般不甘心,却真怕布迦蓝动手揍人,提着袍子下摆,一扭身沖了出去。 布迦蓝抛了抛手中的东珠串,扔到炕上,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个格格道:「拿去玩吧。」 四格格咽下口水,崇拜地道:「额涅好厉害!」 五格格也跟着姐姐鹦鹉学舌,说道:「额涅最最厉害!」 布迦蓝笑了起来,打量着两个格格,对苏茉儿说道:「她们现在这个年纪正好学一些骑马射箭的功夫,你记得寻个功夫好的牛录来教她们。 嗯,我想想看,干脆等下我们就出城去,挑一个先生出来,到时候跟大福晋说声,问她的两个格格要不要跟着一起学。我希望她们长大后,最好不用动手,不过要是动起手来,也不至于没还手之力。」 苏茉儿看了这场闹剧,也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海兰珠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打,真是,这么多次了她都没长记性,唉! 如果格格们长大后,也遇上福晋这样厉害的,她们有功夫傍身,就算是蠢一些,也不会像海兰珠那样,只能被压着打。 苏沫儿完全同意布迦蓝让格格们练习骑射布库的想法,不过她还是担忧地道:「福晋,东宫那边肯定会去告状,大汗到时候又要来训斥你。」 布迦蓝看了眼滴漏,见天色还早,说道:「去拿风帽来,我正好出去走一走,顺便先告诉他,我揍了他的爱宠。」 苏茉儿前去拿来风帽,伺候着布迦蓝穿上,小心翼翼说道:「福晋,你可别与大汗吵起来。」 布迦蓝笑了笑,戴好风帽走了出去。雪已经停下来,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被扫在两边堆着,风吹来时,寒风刺骨,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 她紧了紧风帽,真是难为海兰珠了,这么冷的天气送上门被抢,她只一想就开心不已。 到了大内宫阙,皇太极正空着,见到布迦蓝前来,他意外至极,见她神色愉快,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笑问道:「东珠可还满意?」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格格们玩得很高兴。」 皇太极一愣,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听到她又说道:「海兰珠上门来示威找茬,被我打了回去。」 皇太极无语至极,瞪着她道:「你就不能消停点?」 布迦蓝平静地道:「我可没有惹她,是她自己送上门来让我抢,不抢对不起自己。对了,我要给格格们寻个先生,教她们骑马射箭,以后她们长大了会有用处。」 皇太极没好气地道:「用处,什么用处?你想她们以后也像你一样到处打架?你自己也就算了,把女儿也要教得跟你一样,以后若是嫁到夫家闹得鸡犬不宁,有你后悔的时候。」 布迦蓝干脆直接地道:「她们是我的女儿,谁敢欺负她们,就得当场打回去。」 格格们也是皇太极的亲生女儿,他一想自己是大汗,又即将会是皇帝,他的女儿就算厉害一些又如何,只说道:「你平时也要管着些,别长大后只会打架。」 布迦蓝听他答应了,便转身往外走,说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出城,得让她们趁早学起来。」 皇太极也没再反对,她说得对,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女人们也得会骑马射箭甚至打仗,反正他皇太极的儿女,肯定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他正要说晚上要去她宫里歇着,想起今晚得去大福晋宫里,便又悻悻住了嘴。 不大一会,东宫伺候的宫女前来求见,他听随从一说,便知道海兰珠又是来告状,皱眉道:「让她回去,说我知道了,你去拿两串珠子赏到东宫,让她不要再闹了,自己没事就在宫里呆着,不要出去自找苦吃。」 第二天,布迦蓝起床用完饭之后,便带上苏茉儿出了城。 她早就想好了,费扬古身手不错,又听话,以后就让他做格格们的先生。 冬天太冷,格格们还小,身子也弱,不宜出门骑马。等到春暖花开时,再带她们出城练习,顺便游玩,也不用成天呆在大汗宫那小小的地方,免得人都关傻了。 不过,她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给格格们寻先生。 先前见到多铎的时候,努尔哈赤亲兵的事情提醒了她,八旗牛录换来换去,还是亲兵靠谱。 她要挑一些身强力壮,又身手好的牛录出来,把他们训练成死忠于自己的亲卫队。 布迦蓝马车一到,费扬古就迎了上来,候在一旁等她下了车,恭敬地请她进屋,哑着声音道:「外面冷,福晋请进来喝杯奶茶吧。」 布迦蓝打量着费扬古,他眼神炙热,几乎没有燃烧起来,不禁轻笑道:「等下再喝奶茶,你去将他们叫出来,我要挑人。」 第44页 第二十三章 · 布迦蓝给费扬古简单解释了下规则, 她所需要的人手。费扬古很聪明,很快就把她的吩咐牢记在心。 走出屋子之后没多久,费扬古就将牛录们叫出来, 在空地上排成了几列,旁边还点上了几堆篝火驱寒。 布迦蓝走出去, 看着面前的队伍很是欣慰。这么多人, 本事肯定有高有低, 但是她只要精不要多,肯定能选出盘正条顺,又身手好的亲卫队。 人长得好看, 身手不好的也无所谓,总要能有撑场面的仪仗队伍,选出来她也可以另作他用。 费扬古依着布迦蓝的吩咐,扬声道:「大家都听好了,福晋要给格格们选骑射布库师傅,骑射或者布库好之人,都可以出来比试。分成两边同时比试,骑射的比赛骑射,布库的比赛布库。 骑射以骑在马上奔跑, 所射中靶子数为准,布库的则按照平时的比试规则定输赢。所有人都要谨记, 首要的是不得伤人,点到即止,只要有本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若是被选中之人, 福晋会奖励布帛粮食。没有选上的,也会因为大家辛苦出了力, 照样粮食可以领,明天阿克墩会来发放。」 费扬古话音一落,大家马上齐声欢唿起来。冬天没什么事做,几乎所有人都已闲得发霉,就是两样都不行之人,有热闹可看也开心不已。 再者,布迦蓝虽然是女人,他们对她的观感却很是复杂。最开始是不屑,但她露了一手,将身手数一数二的费扬古揍得服服帖帖之后,原本的轻视变成了惧怕。 后来大汗的东宫福晋来,要将他们变为她的奴才。虽然两个福晋同为女人,也都是主子,但他们怎么都是男人,就是臣服,也要选则更强的,在费扬古带头之下,所有人都没有动。 原本背叛主子的小人冷僧机在旁边进谗言,东宫福晋恼羞成怒之下,费扬古玩得好的几个兄弟被杀,这些本就看不起冷僧机的人,更加激愤。 反正他们本来就要被杀掉,是次西宫福晋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大不了拼一把,最后再死一次罢了。 后来,次西宫福晋来了,不负众望,当场替被杀的人復了仇,自此以后,惧怕之外,又多了层敬仰,真正心悦诚服。 除了手段狠戾,福晋还大方,让他们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痛快淋漓,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跟着福晋之后,远比跟着以前的主子德格类要过得舒心,她不但能护住他们,不时有肉吃。最重要的是,还有前途,说不定以后还能升官发财。 牛录们很快行动起来,女真人从不缺弓箭马匹,拿出草靶插好,分成两个场地开始比赛。 骑马射箭的还算正常,穿着厚衣袍在比试。比布库的人却好似不怕冷,脱了外面皮袍,只穿着单薄的衣衫。 抓着对方的肩膀,互相顶头,又是抱,又是举推,利用巧劲蛮力,将对手摔倒在地,看热闹的人围城一圈,不时叫欢唿叫好。 布迦蓝带着苏茉儿穿梭其中,看得十分认真。她射箭与他们比起来,只能算花架子好看,估计连野鸡都射不中。看完他们的箭术之后,决定以后也要开始练习射箭。 现在的布库与她以前所练习的古泰拳一样,不讲规则,生死自负。她看得热血沸腾,蠢蠢欲动,也想着要下去比试一场。不过想着她的身份,还是遗憾放弃了这种想法。 主要的是她会些以色列格斗,与他们相比,好像有点欺负人。不是敌人,也就不动手了。 比赛的人见到布迦蓝出现,表现得更加积极,也有因为紧张的,频频失手。 她在布库比赛的地方停留了一阵,一个只穿着单薄短打布衫的男子已经连赢了好几人,她看向费扬古,问道:「他是谁?」 费扬古默默跟在旁边,一直不动声色关注着她的神色,见到她兴味的眼神,心口闷闷的,说不出的失落与难过。 听她问话,费扬古还是振奋起精神,恭敬老实回道:「回福晋,他叫塔石哈,从小力气就大,奴才也输给了他很多次。」 塔石哈就是老虎的意思,他长着一双狭长的双眼,眼神如同鹰隼般犀利。五官冷硬,用力时鼓起来的手臂肌肉,几乎快撑破了粗布衣衫。 布迦蓝眼神往下,双腿修长,短衫随着他的双手动作翻飞,露出紧实线条分明的腰身。 她赞许点头,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一会,正准备转身离开,听到塔石哈在身后说道:「福晋来自蒙古,蒙古儿女布库都很厉害,奴才先前看过福晋身手了得,不知奴才能不能与福晋比试一场?」 有人一听,立刻出声训斥道:「塔石哈,大胆!福晋是什么身份,怎么与你一个低贱的奴才比试!」 塔石哈不敢还嘴,垂着脑袋,神色却颇为不服气。 费扬古也欲上前,布迦蓝抬手拦住了他,她的好胜心被激起,开始还不打算下场,既然塔石哈主动提出,她也就不客气了。 「好,骑马射箭我是比不过他们,不过布库我倒能与你比一比。你只管使劲全力,这是比试场,只有强者,没有主子奴才!」 脱下风帽递给苏沫儿,活动了下手脚,她立好姿势,说道:「来吧!」 塔石哈呆愣住,主要是要与布迦蓝头抵头,这等不敬冒犯的行为,他又后悔自己的鲁莽,踌躇犹豫着不敢上前。 第45页 布迦蓝眉头微皱,沉声道:「既然要比试,你又婆婆妈妈做什么?」 塔石哈无法,只得心一横,跨步上前,双手刚伸出去,手臂就好似被铁钳抓住,他暗叫不好,下意识用力抵挡,刚也同样要去抓布迦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子已经腾空。 塔石哈大惊,反应也很快,借着力一翻滚,踉跄几步,稳住了身体,没有被直接摔倒在地。 围着看热闹的人,起初还只是好奇,或者夹杂着莫名猥琐刺激的心情,来看男女之间抱在一起的布库比试。 他们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塔石哈已经飞了起来,神情渐渐严肃,目不转睛看着场上的两人。 布迦蓝目露赞赏,塔石哈的身手比她想像中还要强一些。见他双眼冷厉,聚精会神找着机会,移动脚步又冲上来,她不躲不闪,如先前那样,只是这次她的角度更为刁钻。 塔石哈起先有了防备,想如同先前那样借力,布迦蓝却后退两步,双手往后一拖,他像是被渔网拖起来的鱼,啪唧一下砸在地上。 现场鸦雀无声。 静默片刻,雷鸣般的欢唿叫好声响彻天际,惊得附近林子里的鸟儿松鼠乱窜。 布迦蓝面带微笑,对躺在地上的塔石哈说道:「你也很不错。」 塔石哈本来有些沮丧,听到布迦蓝夸赞,他神色一喜刚要说话,她又说道:「只是我更厉害。」 塔石哈脸上的笑容僵住。 布迦蓝接过苏沫儿手上的风帽,慢条斯理穿戴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转身往射箭比试的地方走去。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说道:「你以后要记得每天洗澡。」 塔石哈愕然,抬起胳膊闻了闻,周围的人见状也捂着鼻子,取笑他道:「塔石哈,你小子最不爱干净,熏着了福晋,没有打你板子已经很好了。」 「滚!」塔石哈笑骂回去,捡起衣衫穿上,又忍不住闻了闻。 好似汗味有些重,嫌弃地拿开了手。突然想到先前闻到福晋身上隐约的清香,心莫名其妙跳得飞快。 骑马射箭这边比试也很激烈,马蹄飞扬,骑在马上之人双手放开缰绳,举着弓箭对准草靶,马疾驰而过的瞬间,手中的箭离弦飞去。 唿啸声后,箭尾几乎整个穿透草靶,只剩下箭尾在颤动。 费扬古见布迦蓝目光一直盯着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头垂得更低,主动上前,干巴巴地说道:「福晋,他叫颚鲁,只要箭射出去,从不会落空。会爬树下河摸鱼,最会的是打猎,只要一进树林,他很快就能摸清附近有什么猎物。」 布迦蓝笑,真是有意思。颚鲁的意思是强壮,他长得与名字不太相符,身形消瘦,长手长脚,五官分开看很不起眼。组合在一起时,看上去却挺舒服,如果穿上长衫,能勉强冒充一下读书人。 比试到午后才完,布迦蓝很满意,心中大致确定了一些人选,其他人散去,被她看上的人则留在原地。 布迦蓝神色自若,在队伍中来回走动,当她经过或在某人身前停留时,这人便下意识挺直了胸膛,垂下眼帘一动也不敢动。 布迦蓝走动了几圈,将所有人都记住之后,走到队伍前面,声音也不高不低,只简单明了地道:「你们,以后不要疏于练习。忠诚听话者,许你荣华富贵,反之,则死!」 大家听着她清冷平静的声音,不知为何,远比那些高声训斥还令人震动,被选中的兴奋退了些,想到她的厉害,连忙躬身应是。 布迦蓝脸色缓和些许,说道:「回去吧,等到天气暖和后,再伺候格格们骑马射箭。」 等大家散去,费扬古见布迦蓝望着塔石哈他们离开的方向,嘴唇动了动,紧张又焦灼,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布迦蓝收回视线,对费扬古笑了笑,往他屋子里走去,说道:「我饿了,你去煮些奶茶来喝。」 费扬古浑身一松,心里的喜悦一点点冒出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屋子里温暖,费扬古忙碌不停,炒米煮茶,等到奶茶煮好,费扬古倒在碗里,双手递了上前。 布迦蓝接过去,慢慢喝起来,苏茉儿则端着碗,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两人,费扬古双手仿佛无处放,揪着衣衫又松开,痴痴望着布迦蓝,想上前又不敢动。 布迦蓝喝下小半碗奶茶,肚子半饱,身上也暖和起来,她放下碗,下巴点了点身边的炕,「坐吧。」 费扬古神色一喜,迈动脚步上前,却不知双腿已经僵直不听使唤,左脚踩着右脚,一下扑倒了在布迦蓝面前。 他双手死死抓住炕言,仰起头,双目赤红,痴痴望着她。 布迦蓝轻笑,手指沿着他的脸部线条描摹过去,最后在他的薄唇上略微停顿,唿吸的热气喷在她手指上,她又笑起来,按下了他的头。 苏茉儿喝完奶茶,将碗放在了外面烧炕的灶台上,坐在灶房门边,点了炭盆烤着饽饽,眼睛盯着四周的动静。 隔壁屋子里,偶有压抑的喘息声,吞咽声,闷哼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悠长如同寒风的呜咽声响起,接着是衣衫的窸窸窣窣声,布迦蓝声音轻快愉悦,说了句:「再去煮些奶茶,我饿了。」 苏茉儿起身,拿着烤好的饽饽往正屋里走,才走到门边,见到几匹马飞驰而来。 第46页 她愣了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待马骑得近了些,看清了并肩骑在前面的,是多尔衮与多铎兄弟。 多尔衮也已经看到苏茉儿,神色微愣,飞身下马,大步走上前,问道:「怎么你一人在外面,嫂嫂呢?」 第二十四章 · 苏茉儿心中暗自焦急, 多铎还好,多尔衮却精明得很,要是被他们发现了端倪, 福晋就麻烦了。 她目光悄悄飘向正屋,见里面没有动静, 福了福大声请安:「奴才见过两位贝勒爷。」 多尔衮眼神微眯, 多铎横了苏沫儿一眼, 不悦地道:「爷耳朵又没聋!你这般大声做什么,没听见十四哥问你福晋在哪吗?」 苏沫儿稳了稳神,指着手中端着的饽饽, 恭敬地道:「回贝勒爷,福晋先前在忙,来不及用饭,奴才烤了些饽饽给福晋垫垫肚子,福晋还在屋子里等着呢。」 多尔衮沉着脸,说道:「怎地这么晚还没有用饭?」说完他大步上前,掀帘进了屋。 多铎也跟着走了进去,见前面的多尔衮停下来站着不动,屋子小, 他挡在门口堵着进不去,不禁伸手推了下:「进去些, 别拦着路。」 多尔衮这才往前让开了些,苏沫儿侧身小心绕过去,抬眼看去,布迦蓝衣衫齐整, 费扬古身上也穿着衣衫,垂着脑袋看不清楚神色, 炕上也无异样,总算松了口气。 苏沫儿将奶饽饽放在了炕桌上,说道:「福晋忙到现在,先吃些饽饽对付一下。」 多铎见布迦蓝神色寻常,悠闲拿起一个奶饽饽慢条斯理吃着,一个眼生的高大男人在躬身请安,他脚边小炉子的锅里,正炒着米。 他心中怪异一闪而过,不过见到布迦蓝冷冷清清的脸,那丝怪异又不见了,这个冷面阎罗,成天除了找事,就知道喝奶茶! 想起先前她因为一碗奶茶,护着范文程那个奴才当场让他没脸,神情一冷,嘲讽地道:「福晋真是厉害,看来不管走到何处,都有奴才给你煮奶茶喝。」 布迦蓝不动声色打量着兄弟俩,在多尔衮狐疑不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淡然移开视线,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多尔衮勉强回过神,眼神从费扬古身上收回,说道:「附近林子里有一只红狐狸,拿来做裘皮最好不过,可它狡猾得很,我们来了很多次都没有抓到。今天趁着没有下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一起再来碰碰运气,听说嫂嫂也在这里,先前这边很是热闹,就过来看看,嫂嫂在忙什么?」 布迦蓝说道:「给格格们选骑射师傅。」 多铎被多尔衮的一声声嫂嫂叫得牙酸,心里暗自腹诽他没出息。又想起皇太极多次当众训斥他们,骂他们不学无术,书读得一塌煳涂,字写得连他的女儿们都比不上,心里怨气更甚。 他撇了撇嘴,神色讥讽,「福晋对几个格格还真是上心,看来一定要把她们培养得文武双全了。」 布迦蓝只略微掀起眼皮,连看都未看他。多铎是努尔哈赤最小的儿子,自小受宠,真是比她还要嚣张。 进屋半天之后,还没有人招唿多铎坐,布迦蓝也纹风不动坐在炕上,他心里已经非常不舒服。 待看到默默在旁边专心煮奶茶的费扬古,满肚皮的怨气撒在了他身上,骂道:「狗奴才怎地这般慢,煮快些!没见爷还站着在等吗?」 费扬古低头不语,任由多铎骂,布迦蓝脸色却冷了几分。 依着费扬古的身份,不敢当面与多铎顶撞,她却护短,也不怕多铎,当即放下饽饽,拿出帕子仔细擦拭着手指,淡淡地道:「他可不是你的奴才,你若要让人伺候你,回去找你旗中的奴才耍威风去!」 布迦蓝比先前护着范文程时,说话还不客气,新仇旧怨顿时一併涌上心头,多铎气得鼻子都歪了,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是个奴才,福晋却当成个宝护着,还故意处处针对我,莫非是福晋看我不顺眼?」 布迦蓝干脆直接承认,抬着下巴傲慢地道:「是,你又待如何?」 多铎彻底被激怒,手伸向了腰间的刀,多尔衮见状,黑着脸上前挡住他往外拖,布迦蓝突然说道:「且慢。」 多尔衮转头看去,布迦蓝神色温和,脸上笑意融融,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道:「多铎,你很不服气是不是?」 多铎气得脑子发晕,血气上涌,挣扎着扬起头,大叫道:「我是不服气,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他又挣扎着要推开多尔衮,嚷道:「你别拦着我,今天我要她好看!」 布迦蓝却不见生气,反而笑吟吟地道:「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们就比试一场,看看到底谁厉害。」 多铎气得头顶冒烟,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恶了,他像个跳蚤般跳来跳去,试图冲过拦着他的多尔衮,怒道:「比就比,我若是比不过你一个女人,干脆去扯根草吊死算了!」 布迦蓝声音蛊惑,慢悠悠地道:「好呀,那我们比一场吧,没有规则,生死自负。不过比试总得要有彩头,拿什么出来当彩头呢,嗯,就拿你的亲兵吧,如果你输了,你的亲兵就归我,这样你可敢比?」 多铎热血上涌,已经理智全无,怪叫连连:「亲兵就亲兵,那你呢,你拿什么出来赌,要是你输了又待如何?」 布迦蓝扬眉,自信又牛气沖天地道:「我不会输。」 多铎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不断喃喃骂道:「疯女人,真是好不要脸!出来,看爷不给你好看!」 第47页 多尔衮铁青着脸,用力将多铎拖到屋外,待离得远了些,才一把推搡开他,叉着腰气得团团转,恨不得一刀砍死他这个蠢货算了。 偏偏多铎还不断跳脚,面红耳赤骂道:「你拦住我做什么,看我不杀了那个奴才,还有那个臭女人,实在是太嚣张,老子要把他们一起杀了!」 「蠢货!」多尔衮怒瞪着他,压低声音骂道:「皇太极正愁找不到你的错处,你想送上门去寻死吗?她就是明摆着要抢你的亲兵,你却不动脑子,上赶着送上门去让她抢,你真是混帐又煳涂!」 多铎愣了楞,口不择言地道:「老子怕他个逑,干脆跟他拼了,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老子凭什么要受这个鸟气!再说她一个女人,不过是花拳绣腿,女人之间互相抓脸扯头髮而已,居然跟老子比试,自己放话生死自负,她才是在找死,老子干脆成全她算了!」 「你闭嘴,你是谁的老子!」多尔衮一脚踢过去,多铎经常被他这样教训,躲避的本领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当即灵活跳开了。 「你真以为她跟你随便说说,会主动送死!」多尔衮自从进了那间屋子,心里就汪着一团无名怒火,烧得浑身都不舒服。 他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深深吐出口气,极力隐忍压制着。 多铎见多尔衮动了真怒,也不敢再惹他,被寒风一吹,也清醒了些,知道自己太冲动。 布迦蓝到底是皇太极的福晋,不是随意可以打杀的奴才。虽然他不相信布迦蓝能赢了他,从他手中抢去亲兵。 可若是她受伤,皇太极肯定会藉机生事,要找他们兄弟麻烦,代善那个小人,一定会马上倒向皇太极,帮着灭了他们兄弟。 多铎想明白之后,却拉不下脸认错,只僵着脸不做声。 多尔衮板着脸,说道:「做事说话前要先动脑子,都这么大的人了,每次说你都不听,总有天你要死在你的没脑子上。你先回去吧,去寻十二哥吃酒,让他仔细跟你说道说道。」 阿齐格更啰嗦,每次都会教训他半天,多铎才不会去找他,一扭头跑了,说道:「我回去了,省得受这鸟气!」 多尔衮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把他抓回来揍一顿,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待怒火平息了些,才转身走进屋子。 布迦蓝见他进来,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啃着手上的饽饽。 多尔衮斜了一眼角落在认真煮奶茶的费扬古,目光复杂看着布迦蓝,问道:「嫂嫂可找好了人?」 布迦蓝点头道:「找好了。」 多尔衮指了指费扬古,问道:「可就是他?」 布迦蓝吞下饽饽,神色渐渐冰冷,说道:「找了很多人,你问来做什么?」 多尔衮心底的火气又渐渐升腾,烧得他眼眶都开始泛红,说道:「嫂嫂哪需找人,我的骑射功夫也很好,平时也可以教她们。」 布迦蓝很生气,不是多尔衮在从中做梗,多铎的亲兵估计就是她的了。 不过皇太极对多铎的亲兵也眼馋得很,他肯定也会来插一脚,只得遗憾作罢,直接拒绝道:「不用,我已经找好了人。」 多尔衮心像是在冰水里泡过,又像是在油锅里煎熬,酸楚难受嫉妒各种情绪翻滚交织,几乎令他疯狂。 他是男人,曾经与她亲密无间的男人,对她的一举一动,不说瞭若指掌,至少不会蠢得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一进屋他就觉着不对劲,这个狗奴才在给她煮奶茶喝。上次她说已经喝过了奶茶,恰好那天她也出过城,肯定与这个狗奴才有了首尾。 亏他还冒着严寒,只要一有空就来林子里打转,想亲手猎到那只红狐狸,送给她做龙华。 多尔衮捨不得,也不能对布迦蓝如何,他死死盯着费扬古,眼中杀意凛冽,他要亲手杀了她的姦夫! 「不知他有什么本事,能被嫂嫂看上,不如我与他比试比试,不讲规则,生死自负!」 布迦蓝眼神微沉,真要大火,费扬古已经出声道:「奴才愿意与贝勒爷比试,生死自负。」 自从多尔衮兄弟进来,费扬古就看出了多尔衮的不对劲。 他看着布迦蓝的眼神,自己很熟悉,好像看到了自己一样。 被她吸引,眼神总是看向她,小心翼翼避开,又会不受控制再看过去,根本无法隐藏。 他是低贱的奴才,能与她亲近,他已经觉得很幸运,就是死也无憾。 他无法为她做什么,也不配要求她怎样,不敢嫉妒,难过伤心都要深埋心底。 只是,他是男人,他唯一能做的是,为了心底无法言说的痛楚,为了能多分得她一些,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要与多尔衮拼命。 作者有话要说: 龙华:就是围巾。 明晚夹子,下一章大肥章,在周一晚十一点准时更新,多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二十五章 · 多尔衮见费扬古如此大胆, 浑身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气血上涌,怒吼一声,直接扬起拳头挥向费扬古的面门。 费扬古也不客气, 赤红着双眼,眼疾手快抬起手阻挡, 毫不示弱, 照样一拳头挥向多尔衮的脸。 两人你来我往, 拳脚生风,拼命往对方身上招唿。 苏沫儿也没有听说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却一言不发就动起了手。她不禁看向布迦蓝, 脑子里灵光一闪,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第48页 可他们打了起来,要是费扬古伤了还好,皇太极不会去在意底下的一个奴才,费扬古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关心。 若是多尔衮受伤,皇太极肯定会过问,到时候可难解释。皇太极疑心重,人也聪明,要是有人在旁边怂恿几句, 他说不定会怀疑布迦蓝,那她就危险了。 苏茉儿扎着手想制止,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谁也不会听她的,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对布迦蓝说道:「福晋, 他们...,福晋快让他们别打了, 闹大了被大汗得知,这以后可怎么收场吶!」 当有人争着抢着为了你打架,进行生死决斗,兴许是值得骄傲与炫耀之事。 布迦蓝却不这般想,只觉着很烦,她不是某人的所有物,就算是他们谁打赢了,她也不会属于他啊! 不管是多尔衮或者费扬古,都是她人生的过客,过一段时日她也就厌倦了。 而且她现在有点饿,想喝奶茶,他们决斗简直太碍事。 布迦蓝眉头紧皱,眼神冰冷看着面前杀红了眼,你打我一拳,我再还你一拳的两人。 她思索着要不要顺便干掉多尔衮,皇太极不用说,巴不得多尔衮去死,他只会趁机抢去多尔衮手上的牛录,她肯定分不到,最后还是便宜了他。 再说这些奴隶主,虽然身上的毛病一大堆,但是打仗还行,每个都能征善战。他们都是以后要为她打江山之人,算了,还是先留着吧。 她一口吃掉手上的饽饽,慢条斯理擦干净了手,眼神一凛,看准时机揉身上前,双手紧握成拳,快如闪电,分别砸向两人的脆弱关节处。 多尔衮与费扬古两人,谁也没料到布迦蓝突然动手,只凭着本能还击。 待看清是她时,忙吓得想收手,只是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而且出拳刁钻,砰砰两拳砸下来,他们的手臂又酸又痛,再也抬不起来。 「嫂嫂,你...」多尔衮左手捂住右手臂,神情痛苦,喃喃低语,难以置信地望着布迦蓝。 最近过年要到处吃酒,怕脸上受伤会让人笑话,便护着了头脸,身上却挨了好些拳,无一处不痛。不过此时他心里的痛,远胜过了身体的痛。 在布迦蓝眼里,他竟然不如一个奴才,她居然对他半点情面都不留,照样下重手对付他。 费扬古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青紫交加,肿得看上去就像个猪头,任由嘴鼻的血慢慢流淌,只神情麻木站着。心里的难过一点点蔓延,多尔衮身份尊贵,她终究要护着他。 布迦蓝只抬了抬下巴,对费扬古与苏茉儿说道:「你们先出去。」 费扬古抬眼望过去,最终无力垂下了头,一言不发跟在苏沫儿身后走到了屋外。 多尔衮见布迦蓝留下了她,心中的郁气终于散了几分,不由得高兴起来,上前激动地唤了一声:「嫂嫂。」 布迦蓝指着角落的小炉子,说道:「去把奶茶给我倒来。」 多尔衮听话得很,痛得呲牙咧嘴,还是立刻去将鼎锅里的奶茶倒到碗里,端到布迦蓝面前,嫌弃地撇了撇嘴,说道:「没有我煮得好,以后我煮给嫂嫂喝。」 说着说着,多尔衮的委屈愤怒又涌上心头,「嫂嫂要是不拦着,今天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狗奴才。他有什么好,不过是最低等的贱奴,嫂嫂金尊玉贵,他给嫂嫂提鞋都不配。我对嫂嫂这般好,嫂嫂难道还不满意吗,偏偏要去与下贱的奴才搅合在一起。」 奶茶烫,布迦蓝吹了吹,先喝了几口润唇,放下碗后问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多尔衮一时还没明白布迦蓝话里的意思,啊了一声,急着道:「嫂嫂,这怎么会与我没有关系?」 布迦蓝脸色冷了几分,再次问道:「我要选择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多尔衮心像是在火里煎熬,上前一步坐在布迦蓝身边坐下,抓着她的手贴在心上,急迫地道:「嫂嫂,我都是为了你好,我心心念念都是你,你摸摸看,你怎么能对我这般绝情,我哪里不好了,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布迦蓝面无表情看着他,抽回手,指了指前面,说道:「到前面站好!」 多尔衮一颗心,被布迦蓝的毫不在乎击得粉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想要转身走人,又捨不得,起身磨磨蹭蹭走到她面前站住,神色落寞看着她。 布迦蓝看着多尔衮的作态,只觉着可笑至极,冷笑着道:「多尔衮,你的言行举止,真的很令我困惑。我不是你的妻妾,不是你的奴才,更不是你的牛羊财产,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不过我这般说,估计你也听不明白。我还是问得简单些吧,你与我在一起,可有什么损失?我可要求你对我忠贞不渝,要你给我珠宝华服,荣华富贵?」 多尔衮脸色愈发难看,布迦蓝的话,像是一把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 在他的认知中,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而且他是尊贵的贝勒爷,只有奴才穷人才没有女人,男人越厉害,就能挑选各色美女相伴。 可对着布迦蓝,他却说不出口。 论出身,布迦蓝来自科尔沁部落的王公贵族之家,论本事,布迦蓝几拳就将他与费扬古两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皇太极后宫的蒙古女人不知几何,都来自各部落的台吉之家,只有她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走到了前朝,与男人们并肩。 第49页 除了佩服,多尔衮还忘不了与她在一起时,蚀骨般,几欲令人发狂的快活。他恨不得将她珍藏起来,就是见到皇太极与她在一起,也嫉妒得快疯掉。 现在听到她的话,看着她冰冷无情的脸,他知道,一切都是奢望。 布迦蓝不想一次次闹得没完没了,他们不听话,她就再换人。今天她觉着好几个都挺不错,再说经常面对同一个人,潘安也会变公猪。 为了避免以后他们再生事,布迦蓝还是耐心地,直白地说道:「多尔衮,不管任何事,都得讲究你情我愿。既然你不愿意,心生不满,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多尔衮最最害怕听到的话,终于从布迦蓝口中讲了出来。他全身都被针扎一般疼,顾不得骄傲与尊严,上前两步,匍匐在她面前,可怜巴巴仰望着她。 「嫂嫂,你别对我这样好不好,以后我保管不过问你的事情,你想怎么样就怎样。求求你不要抛弃我,我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啊,没了你我一定会死,嫂嫂,你不要那么狠心好不好?」 呵,男人! 布迦蓝从来不相信多尔衮离开了她会死,只是他食髓知味,还在兴头上,所以会放不开手。 不过她也不在意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不碍事就行。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你这么说,希望你能说话算话。如果下次再犯,我再不会跟你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出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起来吧,出去让费扬古进来。」 略带凉意的手指拂过之处,多尔衮感到一像是在灼烧,他的唿吸开始急促,眼神暗下去,痴痴叫道:「嫂嫂...」 布迦蓝脸色一沉,「出去。」 多尔衮满腔的旖旎几乎被冰冻住,不敢再多说,起身走到门外,百般不情愿冲着费扬古道:「狗奴才,滚进去!」 费扬古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大步走进屋,忐忑不安站在那里,等着布迦蓝发落。 布迦蓝见天色不早,只直截了当地道:「费扬古,你是我选出来的人,这次念你初犯,就不再与你计较。以后不许再与任何人争执,不许嫉妒,不许强出头,这些你可做得到?」 费扬古在外吹过寒风,先前心里那些不平,争强好胜的想法,早就没了一大半,此刻见到布迦蓝冰冷的脸,才觉着自己有多蠢。 他凭什么与人去争夺她,看多尔衮的模样,也没有在她面前落得什么好。 如果她现在拂袖离开,此生估计就再也不能靠近她半步。 思及此,费扬古几乎将头埋进了地里,谦卑又恭敬地道:「是,奴才谨遵福晋的吩咐,奴才以后一定听话。」 布迦蓝很满意费扬古的听话,喝完碗中的奶茶,便起身走出门外,招唿着苏茉儿回城。 多尔衮翻身上马,默默跟在马车后面,铺天盖地的后悔几乎快把他淹没。 若是他先前没有惹她生气,他肯定已经坐进了她的马车,那里,有全天下最温暖,最令人血脉喷张的所在。 天气很冷,多尔衮全身却又烫又痛,不错眼凝视着前面的马车,不断安慰自己,再等等,别急。 要是过年的晚上,能与她共同迎接新年的到来,那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布迦蓝搞定了亲卫,心情愉悦,直到回到宫里洗漱完,脸上还带着隐约的笑意。 苏茉儿拿着布巾伺候布迦蓝擦拭头髮,忍不住笑着道:「福晋今天很厉害,以后他们估计再也不敢打架了。」 布迦蓝沉吟片刻,问道:「苏茉儿,你有没有看中的人,如果你喜欢谁,我让他跟着你。」 苏茉儿大骇,忙笑着道:「奴才没有看中谁,也不想成亲嫁人,只想一辈子跟在福晋身边伺候。」 布迦蓝皱眉,说道:「不是要让你嫁给他们。」 苏茉儿说道:「奴才明白福晋的意思,奴才清楚自己的本事,没有福晋这般厉害,就不要痴心妄想。等到奴才也变得更厉害的时候,奴才再想这个问题。」 布迦蓝完全尊重她的想法,同时也乐意见到她勤奋上进,没有多劝,只说道:「好,你不管要学什么,我都支持你。你不用跟我客气,想要什么就提出来。」 苏茉儿心中暖暖的,喜欢跟在布迦蓝身边做事,尤其是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能受用一辈子。 比如以前布迦蓝每天酒不离手,配着烤鸡架,能躺着绝不站着。 自从在海兰珠院子里动过手之后,就极少碰过这两样,坚持活动身子,一直坚持到现在。 尤其是酒,苏沫儿见过太多成天醉醺醺的男人,嚷着要少喝戒掉的,没一人能做到。 苏茉太佩服布迦蓝的果断与决心,而且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每次与男人在一起,只是顺带的事情,是做完正事之后的消遣。 就好比皇太极一样,忙完前朝的大事,回到后宫来舒缓身心。 苏沫儿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能跟得上布迦蓝的步伐,不然会有更好的人出来取代她。好似多尔衮与费扬古一样,不管是哪一种,有的是人愿意投靠过来。 布迦蓝头髮擦得半干时,大福晋来了,见她洗过头,不禁皱眉道:「哎哟,这么冷的天气,你还天天洗,仔细冻着了。」 苏茉儿放下布巾上前请安,倒了茶上来,再将将熏笼拿到炕上,布迦蓝斜倚在上面,说道:「这样不冷,头髮也可以烘干。」 第50页 大福晋仔细打量着变细格薰笼,眼前一亮,说道:「这样倒不错,只是你得小心些,别把熏笼打翻了。我让人也做几个,以后省得洗完头髮,许久都干不了。」 布迦蓝说道:「我这里还有几个,到时候让苏茉儿送两个到你宫里来。」 大福晋笑着说好,又觑着布迦蓝的神色,说道:「先前大汗到我宫里来,说你先前出去给格格们找骑射师傅,准备教格格们骑马射箭?」 布迦蓝点点头,问道:「二格格三格格可要跟着一起学?」 大福晋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先前听到皇太极一提,她就马上想起了两个大些的女儿,三格格年纪合适,二格格虽然大了些,现在学起来也不算太迟。 虽然皇太极以后是皇帝,她的女儿们就是公主,嫁回科尔沁时,肯定不会被看轻,但是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本事。 这段时日布迦蓝的变化,大福晋都瞧在眼中,更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还是得自身强大,靠娘家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 曾经给皇太极生儿育女的扎鲁特氏与叶赫氏,虽然娘家势力也大,照样被他转手送给了别人。 反观布迦蓝,处处顶撞他,却因着她有用处,就算不像海兰珠那般温柔小意,皇太极照样高看她一眼,让她与男人一样做事,容忍她的坏脾气。 大福晋想得透彻,笑着道:「让她们都跟着一起去吧,你可找好了骑射师傅,他们的本事如何,可靠得住?」 布迦蓝想起她选出来的那些人,禁不住微微笑起来,说道:「放心,他们身手都不错,教格格们完全没有问题。」 大福晋放下了心,说道:「只要一开春,天气就会暖和起来,那时候骑马也不会太冷。」 她想起一件事,斜了布迦蓝一眼,说道:「你抢了海兰珠的东珠?」 布迦蓝直认不讳,说道:「对,抢了就抢了,她能怎样?」 大福晋没好气指点着她,半晌后又垂下手,无奈地道:「罢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会听,海兰珠也没吃亏,大汗又补偿了她两串东珠。不过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些,让人拿给你就是,以后还是少闹腾些,惹得西宫次东宫的人笑话。」 布迦蓝淡淡地道:「我不要你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至于西宫次东宫,她们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好比东珠一样被转来赠去,她们还有脸笑话别人?」 大福晋怔住,说道:「这女人再嫁再也正常不过,怎么就成了笑话?」 布迦蓝说道:「女人就是嫁一百次一千次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她们是不是自愿,有没有自己的选择。她们这不叫再嫁,是跟牛羊奴才一样,当成战利品被人瓜分,这不叫女人再嫁,是叫货物转赠。」 大福晋神色黯淡下来,低低说道:「可她们又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布迦蓝嗤笑,说道:「她们有牛录,有人手,什么叫没有办法。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她们打不过,只得认输投降,那也得认清自己,夹着尾巴过自己的日子,也没有人会去在意她们。 偏偏要冒出头来看别人的笑话,这就是不知死活了。没碍着我也就算了,胆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要揍得她们哭爹喊娘,先说好,到时候你可别又来劝我,听得我的耳朵都起茧了。」 大福晋见布迦蓝傲慢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干脆站起身道:「算了,我说不过你,既然你不耐烦听,以后我也省些口水,不会再来念叨你。我回去了,你早些吃饭歇着吧。」 布迦蓝听大福晋说娜木钟与巴特玛两人看笑话,不过在过年遇到时,她们两人还都挺实。 新年皇太极召集了所有的儿女女人,一齐热热闹闹聚在大殿内用饭。布迦蓝本来嫌麻烦不想去,大福晋亲自来念叨:「今天是喜庆的日子,所有人都在,你不去像什么话。去坐一会再离开,省得有人说你张狂。」 布迦蓝被念得烦,只好去了大殿。一进去,偌大的殿内,坐满了皇太极有名份没名份的女人,与她们所生的儿女。 幸好人多,大殿里摆放着炭盆,也不至于太冷。不过人身上的体味,夹杂着酒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复杂。 布迦蓝进去就憋住了唿吸,实在憋不住了,才敢张嘴小口唿吸。 照着份位,海兰珠坐在大福晋之下,然后依次是娜木钟,巴特玛,最后是布迦蓝。 娜木钟怀了孕,小心护着肚子,虽然神色是中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自得的目光扫过去,特意在布迦蓝与海兰珠脸上停留了一会,不过什么话都没说,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巴特玛如初次见到那样,永远板着脸,像是有人欠了她银子没还。 海兰珠穿着永不离身的紫貂,身上挂满了东珠宝石,不服输朝娜木钟撇嘴,眼神轻蔑。又连着看了坐在末位的布迦蓝好几眼,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嘲讽与炫耀。 布迦蓝只想唿吸清新的空气,半点都没心思与她们斗眼神。 皇太极坐在上首,看着大殿里所有的姬妾儿女们,面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说了些吉祥话之后,喜气洋洋连着吃了好几杯酒。 酒过三巡,大殿里更加热闹,平时难得见到皇太极的庶福晋,都争先恐后上前敬酒。 腿已经好了的豪格,也吃了许多酒,脸色通红,拿着酒杯上前,双腿跪地,当场道:「汗阿玛,女真在汗阿玛的英明领导下,已不同往日。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女人也该有女人的模样,儿子以为,汗阿玛该整肃后宫,省得后宫有人牝鸡司晨,传出去简直让人笑话。」 第51页 条案上都是些各种肉食,冷了之后上面凝固了层油,令人倒尽胃口。 布迦蓝半点食慾都没有,只略微吃了点干果,准备起身出去透气,豪哥声音很大,迴荡在大殿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她闻言慢慢转过头,豪哥也正朝她看来,眼中阴毒一闪而过,朗声道:「汗阿玛,女人成天与男人混在一处,若是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就是有百口都难辩,绝对不能再允许下去,给汗阿玛脸上蒙羞!」 作者有话要说: 怕影响阅读体验,很少有作话说,看了些留言,解释一句:关于女主为什么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话,很多人听起来很中二,有时还是要看从谁嘴里说出来。 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没有,女主前世是地下拳击圈的,这个圈子有多残酷,建议有兴趣的去了解一下。 最后再说一句,谢谢你们的灌溉与打赏,不一一@,都记在心中,鞠躬。 第二十六章 · 皇太极听了豪格一番语重心长, 义正严辞的话之后,紧紧闭着嘴没有作声,握着杯盏的手指, 却因为用力都渐渐发白。 大福晋坐在皇太极身边,被豪格的突然发难弄得有些懵,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 可谁也知道他是在指布迦蓝。 与皇太极夫妻多年, 也知晓他的脾性,见他已经在盛怒状态,忍住慌乱忙安慰道:「大汗, 豪格恐是吃多了酒,在这里说胡话呢。豪格,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你说这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事情出来,岂不是让你汗阿玛生气,来人,扶豪格早些回去歇着。」 豪格虽不把大福晋放在眼里,因着有皇太极在, 还是不敢太过张狂,没有理会她, 仍然忧心忡忡,对皇太极说道:「汗阿玛,你一定要三思啊!如今已不同往日,大汗宫里, 若再生出如此的事情,传到大明去, 只怕也会被他们笑话。」 皇太极脸色阴沉,豪格的再字,指的是以前代善与阿巴亥的风流韵事,这件事他清楚得很,根本是没影的事,不过为了打击多尔衮兄弟,最后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他眼神直直盯着豪格,又扫向了布迦蓝,见她神色坦然,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像是在看笑话,厉声道:「布木布泰,你可听见了?」 布迦蓝一直在不动声色打量着他们的神色,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大福晋知晓她不是忍气吞声之人,抢先道:「布木布泰,你就好好说清楚,没有的事你也不用害怕,咱们科尔沁草原上的女人向来坦坦荡荡。」 大福晋这句话一出,豪格的脸色微变。他即将要迎娶的福晋杜特玛,也是来自科尔沁部落,是大福晋的堂妹,与布迦蓝也是亲戚,照理说闹起来就难看了。 不过科尔沁与女真经常联姻,仔细一算盛京的贝勒八旗旗主谁不沾亲带故,就是亲兄弟还恨不得对方死呢,何况是个女人。 想到这里,豪格又心安理得起来,布迦蓝这个臭女人,不但抢他的牛录,还让他出丑伤了他的腿,此仇不报他就不是男人! 他看了一眼海兰珠,不待布迦蓝说话,又继续道:「大福晋这句就话说得不对了,科尔沁草原上的女人是坦坦荡荡,那也要分人,像是大福晋与东宫福晋,都安分守己,只呆在后宫相夫教子。可是有些人却不是如此,成天混在男人堆中,任谁见了,也会说声不守妇道。」 海兰珠抿了抿唇,跟着说道:「汉人说,女人当以夫为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才是为妻道。妹妹熟读汉人的书籍,不知道姐姐可否说得对?」 布迦蓝脑子稍微一动,想到以前冷僧机经常奉命给海兰珠送赏赐,他也经常跟在豪格左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前后联繫起来,就知道两人要联手对付她了。 不过,他们真是蠢啊! 布迦蓝目光在大殿内缓缓扫过去,看着一张张隐忍的,兴奋的,几乎全部是看好戏的脸,她笑了起来,看向皇太极问道:「大汗,真要当着这些人的面,让他们都一起来看笑话吗?」 皇太极脸色变了变,豪格就想着要在众人面前让她颜面尽失,让皇太极一怒之下处置了他,立刻大声道:「怕什么,遮遮掩掩反而令人起疑,再说你既然敢做,现在才想起会丢脸,怕被人知道吗?」 既然如此,布迦蓝也没再客气,笑了笑问道:「豪格,牝鸡司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豪格愣住,脸色渐渐涨红,冷僧机不知从哪里寻来个汉人,教了他一些话,他只记得这个词,什么公鸡母鸡,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布迦蓝和颜悦色地道:「你不知道对不对?因为你根本不学无术,你的谋士也惨,居然轮到来教这么个蠢笨如猪的主子。」 豪格气得七窍生烟,他刚想骂回去,布迦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飞快说道:「照着你的说法,你今天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男女都有。你来算什么呢?不怕被汉人笑话了?」 布迦蓝其实还是喜欢直接动手,不过动嘴也与动手一样,知道对方的软肋,句句如刀,一刀刀往里面捅,再添油加醋作为辅助。 她缓缓走上前,看着脸色铁青的豪格,轻蔑地道:「你知道大明如今境内发生了什么吗?李自成在造反,你作为一个男人,不去管朝堂大事,眼皮子浅得很,只知道放在男女这点子事情身上。」 第52页 嗤笑一声,不屑地斜睨着他:「也是,你就这么点本事,文也不成,武也不成,哦,不对,你还是有一点本事的,就是杀掉自己手无寸铁的妻子,好拿来换牛录旗主之位嘛。 豪格,你若真学到一点汉人的东西,就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什么呢?贱男渣男,软蛋男,要被天打雷噼的!」 豪格被骂得几乎没有晕死过去,血气上涌理智全无,也不管皇太极在不在,扬起拳头就朝布迦蓝沖了上来。 布迦蓝故意激怒豪格,就是想要他先动手,好趁机狠揍他一顿。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也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不管如何,就是臭狗屎也是他自己拉出来的,总会护着豪格一些。 如果布迦蓝提出正式比试,皇太极肯定不会同意,豪格赢了也没什么好得意,若是输了那更是丢脸,这样布迦蓝就没有揍豪格的机会。 大殿内的人看到豪突然动手,有人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想着豪格有杀妻的先例,颤声道:「杀人了,要杀人了!」 大福晋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扎着手连声道:「大汗,你快让豪格住手,大汗,要打死人了!」 皇太极还在仔细思索着布迦蓝的话,虽然她的话听起来粗鲁直白,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豪格的所作所为,他清楚得很,当年有代善这样向努尔哈赤表忠诚的先例。 不过最后代善还是背叛了努尔哈赤,联手将多尔衮的汗位挤掉,这种忠诚一点都不可靠。 眼见豪格沉不住气,皇太极心里对他不免失望,厉声呵斥道:「豪格,你给我住手!」 豪格只恨不得杀了布迦蓝,哪里肯听皇太极的命令,拳头已经狠狠朝她挥去。 布迦蓝不躲不闪,手握成拳,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拳头已经砸向豪格的手腕。 他惨嚎一声,手臂垂下去,布迦蓝揉身上前,双腿微曲,抓住豪格的手臂,像是布库那般用力一摔,砰地一声,他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布迦蓝眼神冰冷,继续上前两步,拳头如铁般捶在他肚子上。只砰砰两拳,豪格像是煮熟的虾米般弯曲着身子,在地上痛苦打滚,吃进去的酒菜吐了一地。 变故实在太快,皇太极神色大变,起身冲上前,瞪大眼睛看着豪格,焦急地问道:「豪格,你可还好?」 布迦蓝遗憾得很,这时不能当场打死豪格,他只是痛一痛而已,闲闲地道:「他就是酒饭吃多了,酒囊饭袋,浪费。大汗,你现在知道豪格为什么怕我走到前面去吧? 因为他怕女人比他强,他总想着以后要取代你,要是连个女人都比不上,该在兄弟们面前有多丢脸啊。」 布迦蓝就是在故意乱说打乱拳,皇太极的儿子不多,今天都坐在了大殿里。 他们这些兄弟,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他们成熟得早,看着豪格已经是贝勒,又是旗主有自己牛录,成天耀武扬威,他们心里会怎么想,只有鬼知道。 皇太极眼神不由自主看向他的小儿子们,见到他们看好戏的模样,心情十分复杂,冷冷地道:「你闭嘴!」 布迦蓝挑眉,这句话只怕戳到了皇太极的心上,上位者最怕的就是老,还有继承人虎视眈眈。 她手指向大殿内其他皇太极的儿子们,微笑着道:「大汗还有这么多儿子,可不要顾此失彼,也该多关心下他们才对。」 豪格仗着年长,其他兄弟还没有长大,所以势力才最大,跟当年代善情形差不多。这些就是有人看明白了,也没人敢说出来,现在布迦蓝挑得清楚明白,以皇太极这样的人,岂能不往那里去想。 布迦蓝先前骂豪格蠢,那真是没有冤枉他。就算她不动脑子,也该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就算拿了她与人有私情的证据,丢脸的不是她,而是皇太极。 男人被戴绿帽子,不是件值得宣扬的事情,肯定不想那么多人知道。 如果在私下进谗言,皇太极估计就真相信了,说不定还会悄悄干掉她。科尔沁是皇太极最有力的支持伙伴与盟友,彼此联姻紧密。 皇太极的后宫已有大福晋与海兰珠,少了她一个,科尔沁最多也就派人来祭奠一下。 可是闹到明面上来,事关科尔沁的面子,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过去,皇太极怎么着也会压着。 她先前观望皇太极的神色,只有恼羞成怒,而没有杀意,就知道能放心当场揍豪格了, 果然,皇太极听完布迦蓝的话,犹疑了片刻,只吩咐道:「来人,将豪格送回去。」 豪格痛得冷汗直冒,捂着肚子像是条死狗般被随从扶起来,他眼神阴毒,恨恨盯着布迦蓝,尤为不死心,还坚持着喊道:「汗阿玛,这个臭女人......」 皇太极脸色难看至极,打断他凌厉地道:「滚!」 大殿内原本看热闹,悄然议论的人,见皇太极震怒,也变得鸦雀无声。 海兰珠神色几经变换,惊疑不定,见布迦蓝已经朝她看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皇太极身后。 布迦蓝偏着头,打量了她半晌,蓦地笑了一声,啧啧道:「你也学了汉人的东西?不对,你连蒙古的字都不会写几个啊,你的谋士与豪格都是出自同一人吗? 还有啊,什么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句话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你这种行为叫数典忘祖,数典忘祖你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吧?」 第53页 停顿了片刻,好整以暇欣赏着海兰珠涨红的脸,眼中泫然欲滴,布迦蓝认真道:「我就好心给你解释一下,意思就是你连自己的祖宗八代都忘了。 蒙古不管男女,骑马打仗自不在话下,女人照样得出去放牧打猎,养活家人。她们都靠着自己的双手在活着,不是与你一样,靠着一张厚脸皮。我看吶,你这就纯粹是皮痒了,欠揍!」 先前布迦蓝可才揍过豪格,海兰珠以为她也要动手,吓得缩起脖子尖叫一声,「大汗救我!」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揍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根本懒得理会她。 好好的过年团聚,被毁得一干二净,皇太极也没有了吃酒的心思,冷声道:「各自回去,散了吧!」 布迦蓝一听,率先朝外走去,皇太极叫住了她:「布木布泰,你随着我来!」 大福晋担心地道:「大汗,布木布泰性子直,不会转弯,从没有什么坏心思,大汗不要与她生气啊。」 皇太极冷哼一声,布迦蓝性子岂止是直,她是直得能戳死人,他早就体会过,哪能不明白,说道:「你且先回去,等下我来与你一同吃饽饽。」 布迦蓝想了想,让苏沫儿先回次西宫,她跟着皇太极去了大内宫阙。 宫门前高高的柱子上,挂着通红的灯笼,依着女真人过年的习俗,将会通宵不灭,要连续在门前挂上好几天。 门前,横放着一根木头,表示着将鬼魅阻挡在门外。门框上,除了贴着门神外,也悬着挂笺,上面用满蒙两语写着吉祥的话。 布迦蓝看得津津有味,问道:「这是大汗亲手写的吗?」 皇太极的字写得一般,闻言恼怒地看着她:「你管呢,少说废话,进来!」 布迦蓝哦了声,跟着皇太极进屋,他脱掉大氅,在炕上坐下,见她还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喝道:「你又在看什么?」 过年时,苏茉儿亲自领着人,把次西宫里外洒扫得干干净净,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一盆水仙花,养在鹅卵石盆里,这几天开得正艷,给灰濛濛枯燥的冬季带来了些春意。 皇太极的屋子里好似与以前没什么变化,除了炕桌上摆着的点心多了些,不过都是些沙琪玛,蒸年糕等甜腻得发慌的点心,她看得意兴阑珊,在炕的另一边坐下。 皇太极盯着她看了一阵,她那张脸仍然面无表情,好似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努尔哈赤以前爱看《三国演义》,经常讲给他们兄弟听,布迦蓝这种,若是用在打仗上,至少一个稳字是占定了。 皇太极心情缓和不少,耐心说道:「无风不起浪,豪格今天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以后还是得注意些言行举止。」 这句话布迦蓝就不爱听了,问道:「我的什么言行举止?」 皇太极又被噎住,她平时在谁面前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从不肯吃亏,呛得代善与多铎都快吐血。在他看来,她与人打架的可能,比传风言风语的可能性大多了。 偏偏范文程还赞美她,说她知书达理,又礼数周到。皇太极连着斜了她好几眼,她针对的恰好都是他看不顺眼之人,算她还清楚究竟是谁的福晋,没有乱来一气,令他满意了不少。 而且她先前说的那句李自成在反大明,豪格却不关心这些,眼睛只看得见这些男女那档子事,这句话直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皇太极遗憾不已,自己的儿子太少,只有豪格成了年,除了一起长大的堂兄济尔哈朗可以相信,也只有重用豪格,久而久之,导致他的也野心越来越大。 可他还有几个小儿子,他们现在年纪还小,看不出究竟谁聪明厉害。豪格就像当年的代善一样,有他在前,包括自己在内,其他努尔哈赤的小儿子们,就算再厉害,也难出头。 皇太极只要一想起,当年吃亏的事情就歷歷在目,如果他的野心继续膨胀下去,以后他的小儿子们哪里还有出路。 再说布迦蓝又没有儿子,手上不过这么点牛录,她也是好玩拿去种地,他都容忍不下。若是他以后要分给小儿子们牛录,那豪格还不得把他们全部杀掉。 思及此,皇太极对豪格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布迦蓝见皇太极沉思着没说话,还愉快地火上浇油,「这是哪里来的道理,就因为他豪格没出息,所以见不得女人有出息。大汗也明知道豪格为什么闹起来,他不过看中了那几百个牛录而已。 那些本来就是死囚,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心生妄念,想着欺负我是女人,随便安个罪名到我头上,想着抢了去,可惜他又没有本事,他要不是大汗你的儿子,他就是做奴才,白给我都不会要。」 皇太极靠在炕上,想着以后要走入努尔哈赤的老路,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半晌都没有说话。 布迦蓝看着皇太极的落寞,继续落井下石,说道:「现在不团结起来对外,反而窝里反,真是令人失望啊!今天我可没有惹事,好好的坐在那里,可惜我不是他的福晋,不然就被他直接一刀杀了。 汉人还有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他的这种恶行,都得被怪罪在大汗身上,是大汗没有教好儿子。以后被载入史册,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任谁看了都会骂几句。」 皇太极震惊地抬起头,他知道布迦蓝故意在说豪格的坏话,可她句句话属实,半点都没有冤枉豪格。 第54页 范文程经常让他读史,以前朝代的史书上,君主的功过记载得清清楚楚。 大清建立之后,他的事情不是家丑,而是国丑。虽说不一定要学汉人那一套,可不管在什么朝代,豪格的这种行为,都会被人唾弃。怪不得布迦蓝在大殿上问他,是不是要这么多人看着。 皇太极脑仁一跳跳地疼,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无力地道:「你回去吧,我想好好歇一阵。」 布迦蓝快活得很,当即起身走了出去。苏茉儿不停在屋门口张望,见她回宫终于松了口气,迎上前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福晋,大汗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为难我做什么?」布迦蓝大步走进屋,问道:「其他人可有吃好,今晚除夕,一定要吃饱穿暖。你再给他们每人包个红包,一年辛苦下来,总得有点盼头。」 苏茉儿伺候着她脱掉风帽,笑着道:「是,奴才先前领了你的吩咐,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奴才这就给她们送去。等下奴才回来给福晋包饽饽,等着子时再煮了吃,也热闹热闹。」 饽饽就是饺子,布迦蓝晚上在大殿上几乎什么都没有吃下,也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她笑着道:「那你快些去,回来多包几样,酸菜馅的要多包些,吃起来最爽口。」 苏茉儿忙去拿了荷包出去,不大一会回了屋,神色古怪,上前低声道:「福晋,十四贝勒在阁楼上等你。」 布迦蓝想了一阵才弄明白,十四贝勒指的是多尔衮。 他疯了? 不在家里过年,大年三十还偷偷熘进来,真是色胆包天。 先前才揍了人,现在多尔衮又打包送上门来给她加餐,再想想鬼哭狼嚎的豪格,这么一对比,就觉着更爽了。 布迦蓝微笑起来,起身披上风帽往外走,说道:「你继续包饽饽,我出去一会就回来,饿了正好吃。」 走上阁楼,多尔衮从围廊暗处闪身出来,目光沉沉,痴痴望着她,哑声道:「嫂嫂,我等你好久了。」 第二十七章 · 新年过后, 天气一天天转暖,田间地头终于冒出了嫩芽。几场春雨之后,嫩芽就变成了花红柳绿, 春意盎然,一扫冬季灰濛濛的颓废之气, 只看上去就令人心旷神怡。 天刚蒙蒙亮, 布迦蓝就已经起床, 已经来回爬了好几趟阁楼。现在阁楼总算有了正式的名字,叫凤凰楼。 皇太极在四月正式称帝,定国号为大清, 改女真为满洲,表明他统一女真各部落的野心。 虽然不那么喜欢多尔衮几兄弟与代善,还是捏着鼻子给他们封了亲王,长子豪格也封为肃亲王。 后宫的格局也早已定下来,中宫现在改名叫清明平安宫,大福晋现在改叫国君福晋。 其他依次排下来就是:海兰珠为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娜木钟为根本仁爱宫大福晋,巴特玛为欢乐宫侧福晋,以及布迦蓝为有福宫侧福晋。(注1) 蒙古各部与原女真其他部落一齐来贺, 盛京热闹非凡。 站在围栏处远眺,远处的天际边, 太阳露出了一道细线,周围的云都变得像大块的煎蛋黄。 布迦蓝唿吸着清新微带凉意的空气,舒展着身子,待唿吸平稳, 身上没有再流汗,煎蛋黄跃出了云层, 阳光倾泻。 她最为享受每天清晨沐浴着阳光的时刻,微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才下楼回宫。 一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花香气息,案几上堆满了开得鲜艷的玫瑰。苏茉儿正拿着剪子忙着修剪,四格格五格格爱美,兴高采烈拿着剪下来的花朵往头上戴。 「福晋回来了,热水已经放好,奴才进去伺候你洗簌。」苏茉儿见到布迦蓝进屋,忙放下剪刀请安,四格格五格格也跟着请安叫额涅。 布迦蓝上前,摸了摸两个格格的小脸,好奇问道:「这些花哪来的?」 苏茉儿笑道:「盛京附近的新民百姓擅长种植玫瑰,每次庆典都会进贡,这是今年最早开放的一批,送到了宫里,奴才就去拿了一些回来。」(注2) 布迦蓝哦了声,看到许多掉下来的花瓣,说道:「这些花瓣收拾一下,正好放在热水中去泡澡。」 苏茉儿眼睛一亮,手脚麻利收拾起来,说道:「花香得很,拿来泡澡后,比薰香还管用。」 布迦蓝失笑,哪有那么夸张,她就是简单想洗个花瓣浴而已,正准备离开去洗漱,五格格顿时急了。 她干脆揪着四格格,不停用小手指戳着她,催促道:「你说呀,快说呀。」 四格格捉住妹妹的手,眼神期盼看着布迦蓝,期期艾艾地道:「额涅,妹妹说想要出城去骑马。」 五格格听了,小嘴长得滚圆,难以置信四格格供出了她,不过还是点着小脑袋,说道:「额涅,我与姐姐都想去骑马。」 前些日子暖和的时候,布迦蓝带着几个格格出去玩过一次。她们还只能勉强由人扶着坐在马背上,不过好不容易出去撒一次欢,玩得欢快得很,回来就经常惦记着再出去。 布迦蓝想着今天也没什么事情,笑着道:「好,你们先去写几张大字功课,等我用完饭之后就带你们出城。」 四格格五格格早上吃饭早,布迦蓝习惯性在锻鍊之后洗漱完再吃饭,就比她们晚一些。 姐妹俩见布迦蓝答应了,乐得欢唿一声,福身之后,携手叽叽喳喳跑了出去。 第55页 布迦蓝接过苏茉儿弄在篮子里的玫瑰花瓣,说道:「我自己去洗漱,你去问问国君福晋,二格格三格格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苏茉儿应是,布迦蓝拿着花瓣放进木桶,也不管是大清早,痛快地洗了个花瓣澡出来,苏茉儿也回来了。 她伺候着布迦蓝绞干头髮,说道:「福晋,大福晋说今天两个格格就不跟着一起去了,大妃快要回科尔沁,她们要留在宫里陪大妃。」 国君福晋的两个格格,本来年后跟着四格格五格格一起读书,年后庆典实在是太多,统共也没有读几天书。 加上国君福晋的母亲,布迦蓝的祖母科尔沁大妃前来朝贺,为了陪她,她们姐妹连骑射都没开始练习。 说起科尔沁大妃,布迦蓝就郁闷得想哐当撞大墙。 她原本是布迦蓝的祖母,祖父去世之后,被过继给了布迦蓝的兄弟做妻子。混乱得布迦蓝不知道该叫她弟媳还是祖母。 虽说不是再嫁给亲生孙子,布迦蓝觉得自己的容忍度已经够高,这种事情也还是超出她的想像。 布迦蓝只见过大妃一次,怕自己抓狂揍人,以后就避免着没再见她。 绞干头髮,宫女端上来早点,地里野菜长了出来,布迦蓝让用婆婆丁切碎煎了饼,配上牛奶,再加上水煮蛋,吃起来清爽又可口。 她刚吃到一半,宫女进来禀报导:「福晋,大妃来了。」 布迦蓝顿住,国君福晋与大妃知道她要出城,这个时候还前来有福宫,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放下野菜饼,起身迎到门口。 大妃只由国君福晋陪着走了过来,身上穿着蒙古常袍,挂着一大堆绿松石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上了年纪,跟寻常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眼角布满皱纹,面容严肃,平时不大说话,看上去不易亲近。 但是说话的时候,又慈祥和蔼,语气温和,总是关心小辈身体好不好,冷不冷,有没有吃好穿好。 大妃看到布迦蓝,脸上带着笑意朝她招手,说道:「布木布泰,进屋去吧,不用这么客气在外等。」 国君福晋打量着布迦蓝,笑着道:「额涅,你别管她,难得她懂规矩,也就是你来,她才会到外面迎一迎。」 布迦蓝主要是想着等下还要出城,如果她不出去迎接,国君福晋又要数落她,耽误功夫。 几人走进屋,大妃看着花瓶里盛放的玫瑰,贊道:「真好看,真香。」 国君福晋扶着她在炕上坐下,笑道:「额涅若是喜欢,等下我也让人去拿些来,今天种花的奴才送了很多进宫。」 大妃点头道了声好,见到炕桌上的碗盘,愣了下关心地道:「你这么晚还没有用饭啊,你先吃吧,吃完我们再说话。」 布迦蓝一口吞下野菜饼,说道:「我早上一般用得稍微晚些,这是野菜饼,比饽饽好吃,你们尝尝看。」 平时后宫的早饭,不是饽饽就是各种粥与酸汤子,野菜这些东西都是穷人奴才吃。 国君福晋与大妃看到后觉着新奇,拿筷子夹了一个尝了,点头贊道:「不错,以后也让他们做一些来吃。」 大妃微微怅然,说道:「以前缺粮食的时候也吃过,后来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就没有再出碰,现在吃着真是香。还有草原上的沙葱,那个气味才浓烈,拿来做饼与饽饽,都香得很。」 国君福晋从没有吃过苦,自小饭桌上,不是各种牛羊肉,就是精细的饽饽,笑着道:「布木布泰这是吃多了好东西,现在口味变得清淡了,不过还是忘不了蒙古的饭食,膳房里从没有见她要粥,天天都只吃些牛乳鸡蛋。」 布迦蓝是为了恢復身体,粥这种东西不顶饿,也没什么好处。 她见两人扯东扯西,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去,还不说正事,心里着急,几口喝完牛奶,吃完白煮蛋的蛋白,干脆直接道:「等下我要带四格格五格格出去骑马,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国君福晋看了大妃一眼,然后说道:「我们不去,以前骑多了马,也没什么好玩之处。布木布泰,额涅有话要跟你说。」 大妃神色黯淡下来,透着莫名的悲凉,缓缓说道:「布木布泰,这些时候我听琪琪格说了你很多事情,我很佩服你。」 布迦蓝愣住,一时不明白大妃说这话的意思,她不由得听得极为认真。 大妃停顿了片刻,深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这样就很好,能做自己的主。我跟琪琪格说,让她以后不要管着你,女人就该像你这样,我们蒙古祖上,也有很厉害的女人。」 「可是我不行,我没有能力,没有本事,男人决定的事情也反抗不了,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愿活着。琪琪格也一样,她跟我相比,只稍微幸运一点,幸运在皇帝还好好活着,没有被转嫁给别人。布木布泰,你自己读书识字,本事厉害,能在前朝去做事,我与琪琪格都不能与你相比。 科尔沁归顺了大清,你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以后,以后若有机会,能为科尔沁着想,就为科尔沁着想,不能也不要勉强。不过,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拜託你,求你答应我。」 布迦蓝听到求字,见大妃的神色也变得郑重无比,谨慎地道:「我能做到的就帮,如果帮不了,也没有办法。」 大妃深吸一口气,说道:「听说你懂汉人的书,以前有汉人到草原上来做买卖,我也见过几个汉人,他们虽然不敢当面鄙视,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我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第56页 我差人去问过,那几个汉人都说,我们就跟那些猫狗畜生一样,乱婚配嫁娶。像是我这般,丈夫死后,就该被后辈子孙奉养孝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不是要被转送给他们做妻子。 其实我也觉着不对,不管是儿子辈,还是孙子辈,最后变成自己的夫君,我都不愿意。我也不喜欢蒙古的这种风俗,明明我自己可以活得很好,不想再嫁给谁。 我没有读过书,只是想到了这些,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布木布泰,你读过书,能言善辩,以后你在前朝,定制礼法规矩时,能不能建议皇上禁止这些嫁娶?我这辈子就算了,只想着我的女儿子孙后代,都不用再被人当成畜生一样看待。」 布迦蓝听得酸涩不已,她也是大妃的孙女,蒙古满洲都有这个习俗,她们都面对着相同的命运。 就像努尔哈赤曾想把阿巴亥转交给代善一样,如果这个规矩不改,皇太极以后去世,把她们交给继任者,那她才会吐血。 大妃该是已经忍了很久,实在是忍不住了,所以才急急忙忙前来寻她。 布迦蓝未再多想,郑重承诺道:「好,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废黜这些恶俗。」 大妃高兴起来,好似瞬间年轻了好几岁,慈爱地说道:「你也别太着急,要慢慢来,先要保护好自己,不行的话就算了,别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布迦蓝微笑着道:「我厉害得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们就放心吧。」 大妃笑了起来,站起身轻快地道:「那我们回去啦,就不耽误你出城了。」 布迦蓝起身,将她们送到门口,正要准备回屋,大妃停下脚步,转回头慈爱地看着她,说道:「别跟海兰珠计较,也别去与她争。我不是你要让着她,而是你们不一样,你是海东青,她只是家雀。」 其实这句话布迦蓝不太认同,有的人喜欢海东青,有的人却喜欢漂亮听话的金丝雀,这只是个人的选择与喜好而已。 虽然布迦蓝不在意皇太极喜欢谁,就算海兰珠争的,也不单单是皇太极这个人。 海兰珠是看中皇太极能给她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加上她以后若是生了儿子,凭着她受宠,儿子们也可以分得更多的牛录,就好比阿巴亥一样。 布迦蓝习惯了比赛,她与海兰珠甚至豪格的争斗,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权势的争夺。背后的利益实在太大,江山社稷摆在面前,不心动的不是够不着,就是纯放屁。 唯一有区别的是,海兰珠靠着的是皇太极宠爱,而她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其实深究起来,海兰珠能温柔小意,把皇太极哄得服服帖帖,其实也是一种本事。 布迦蓝没有辩驳,只是笑着应了声,回到屋里,思索之后,对苏茉儿说道:「我去崇政殿见皇上,你去跟格格们说一声,今天我有事情,明天再带她们出城去。」 苏茉儿应是,转身去找几个格格,布迦蓝前去了崇政殿。 皇太极刚见过几个蒙古贝勒,正与范文程商议收编林丹汗察哈尔部,编进蒙古八旗的事情,见到布迦蓝前来,笑问道:「今日天气这般好,你没有出城去看你的那些庄稼?」 牛录们冬天开垦的荒地,种植了一批冬小麦,春天的时候终于从地里钻了出来,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春天的时候又开出了一批荒地,播种下去的种子,才刚刚开始发芽。 布迦蓝以前没有见过,每次都会忍不住好奇挖一些出来,生怕没有种活,还去问范文程讨要种地的书籍。皇太极得知后,已经取笑了她好几次。 布迦蓝没有理会皇太极的调侃,在炕上坐下来,说道:「大妃先前来过,与我说了一会话。」 范文程一听布迦蓝在说家事,忙站起身准备告退,布迦蓝说道:「范章京你别走,这件事正好需要你在。」 最近登基的典籍礼仪,差不多都是范文程从汉人那里学来。不过也不能完全学着汉人礼仪,也加进去了满蒙习俗,布迦蓝在从中帮了许多忙,令皇太极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见布迦蓝如此郑重,还留下了范文程,以为有什么大事,立刻问道:「大妃怎么了?」 布迦蓝也没有多卖关子,直接坦白说道:「大妃原本是玛法的福晋,后来玛法去世之后,被哥哥继承,成了哥哥的福晋。这件事对皇上来说,兴许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满蒙两族都有这种父死子继,或者兄继的习俗。 但是大清已经不是过去的女真,皇上想要开创一个盛世,这种落后且愚昧的行为,就应该明令禁止。」 皇太极愣住,先前才与蒙古台吉把酒言欢,转头就要干涉他们的婚姻嫁娶,沉吟之后,说道:「如今蒙古察哈尔部才刚稳定下来,而且这是他们的风俗家事,与其他人又有何干。强行明令禁止,只怕会引起他们的反抗,到时候蒙古又会乱起来。」 布迦蓝早就考虑过这些问题,主要不止是蒙古,满洲人也半斤八两。 她不疾不徐,有理有据地道:「首先,这不是某个部落的家事,既然蒙古已经归顺大清,就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应该遵循大清律令中的户婚律。 说句最为直白的话,既然大汗现在不叫大汗,而成了大清的开国皇上,就该换种角度去看问题,把以前的各种乱象视为理所当然。就好比有人发了财,总该买身绸缎衣衫,把自己以前的破烂布衫换掉,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些。」 第57页 范文程本来还挺佩服布迦蓝提出这件事,他也头疼这些满蒙嫁娶的习俗。 不过听到她这般不客气比喻现在的大清,偷偷觑了一眼皇太极的神色,忙说道:「皇上,福晋所言极是,国家当以礼为先,人得教化,仓禀实而知礼节,蒙古现在是属于大清,着实该遵循大清的律例。如福晋所言的那般习俗,恕奴才直言,若是皇上以后逐鹿中原,恐为世人耻笑。」 布迦蓝见皇太极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认真思索,说道:「现在立国之初,就该趁机将规矩立起来,皇上在收编蒙古八旗,这就是最恰当的时机。全天下,蒙古加上满洲的人口,一共才多少,天下汉人又有多少。皇上以后想以何种方式治理天下,能让天下汉人归心?前元为何没能让汉人屈服? 蒙古与满洲应该保持自己好的习俗,不要忘记祖宗规矩,是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语言,靠着什么本事有了今日的成就。比如马上功夫与骑射,过年时的庆典,这些才是自己民族的优良传统,而不是有违人伦纲常的乱娶乱嫁。」 皇太极一登基,就建太庙奉祖先,把自己的祖宗找出来,封了一堆王。 不过皇太极那些祖宗,实在是拿不出手,到了努尔哈赤这一辈,才凭着妻子发了家。他仍旧往祖宗身上贴了一堆金,看来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出身,以及以后史书的评价。 布迦蓝思及此,说了句最直戳皇太极内心的话:「许多史书总是修了又修,许多始皇帝,总会把自己的出身修得好看一些。现在皇上不在意,只怕是会苦了以后的子孙后代,因为他们要忙着篡改史书,祖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实在是不宜于写进史书,有损皇家脸面。」(注3) 皇太极当然有逐鹿天下的雄心,而且有蒙古人的失败在先,对待汉人的方式,他也有所改变。范文程不受努尔哈赤重用,到了他之后,范文程已经成为他的亲近重臣。 他深知,治理天下,远比治理八旗还要难。如果以后满洲人入关,面对天下那么多汉人,肯定要遵循他们的习俗。 关于礼义廉耻,纲常人伦,他也读到过,儒家的那套君臣父子,对他来说,正好拿来统治百姓。 思量又思量之后,皇太极方说道:「此事我会多加考虑,需要更加谨慎,断不能一刀切,得给他们些缓冲的余地。」 布迦蓝暂且放下了心,皇太极聪明有远见,他肯定不会只盯着眼前这点东西,相信他很快就会颁布律令禁止从事,于是起身愉快告辞。(注4) 走出崇政殿,多尔衮与阿济格兄弟正在一起说着什么,说完话阿济格转身大步离去。 多尔衮见到布迦蓝,双眼一亮,大步迎了上前,眉梢眼角春意荡漾,堪比人间四月的天。 布迦蓝最近太忙,出城时的机会也少,出去时又要忙着看她的庄稼,又要看着几个格格,没功夫去问费扬古塔石哈颚鲁他们洗澡没有,只能拿多尔衮凑合。 不过她明天就要出城去,至于多尔衮,她已经用得有些腻味,实在是没有多少兴趣,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按照满文老档的满文翻译,最早几个宫殿的名字就叫这些,关雎宫等是后来清政府自己取的。关于皇太极封妃的原始资料,海兰珠封宸妃的也不知道出自哪里,只有一封孝庄封妃的原件在,其他人的都没有。书里面还是採用了有满文记载的国君大福晋,大福晋侧福晋的说法。 注2:渖阳现在的辽中,以前在清初叫新会,盛产玫瑰,在努尔哈赤的时候就已经很出名。 注3:科尔沁大妃被孙子辈收了的事情,清朝官方也觉得这段歷史不好看,所以销毁了许多。 注4:皇太极颁布了命令废除父死子继,兄继等乱七八糟的习俗,但是没有太多用处。入关以后,豪格被弄死,多尔衮兄弟愉快瓜分了侄媳妇。 第二十八章 · 多尔衮等了几乎一夜, 布迦蓝都没有来见他。 他本不怕冷,就算寒冬时不着寸缕仍能生龙活虎,在已经转暖的春夜里, 他却冷得全身发抖。 痴痴望着有福宫的方向,直到那里的灯笼熄灭, 后宫陷入沉沉夜色里。天地静谧, 除了不知哪里的野猫在扯着嗓子嚎叫。 多尔衮觉着自己也是只乱叫唤的猫, 欲求不满,等不到母猫的回应。 他越等越委屈,明明自己那么听话, 她吩咐什么他就答应什么,甚至不用她吩咐,也心甘情愿只围着她一个女人打转。除了朝堂上的事情与旗务,余下的就只有她。 这次皇太极登基,她劳苦功高,却位居末位,她是不是伤心了?虽然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应该也不好过吧? 珠宝华服,名利地位, 都不如与她不和的姐姐海兰珠。要朝曾经的仇人低头请安,就好比他与皇太极一样, 每次俯首称臣,他都感到深深屈辱。 她生性要强,满腔的苦楚无处诉说无处发泄,而自己也帮不了她。想到这里, 多尔衮手中的拳头紧紧拽得发白。 他要隐忍,要伺机而动, 要夺下原本属于他的江山,给她天下女人最尊贵的荣耀,让所有的女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他们能一起携手站在世人面前,能相拥到天明。 夜深露重,整个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多尔衮静静矗立,在黎明破晓前,悄然潜下凤凰阁出了宫。 第58页 不久之后,天微微泛着青色之时,有福宫的灯笼次第亮起,伺候的下人放轻手脚忙碌个不停,提着热水拿着帕子进进出出。 很快,布迦蓝穿着利索的骑装,站在廊檐下深深吐纳,然后活动着手脚,轻盈地朝凤凰阁跑去。 楼道暗黑,她不用灯笼,也不用看脚下,熟练而灵活地,从一楼一口气跑上三楼,唿吸仍然平稳。连续上下数十次之后,唿吸才稍微加重了些,眼眸清亮,迎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盛京城,舒缓着身体,然后再继续奔跑。 直到太阳爬上天际,她终于停歇下来,转身下楼回宫洗漱。 屋内花瓶里的玫瑰花,仍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四格格五格格顶着两个包包头,上面各簪了一朵花,眼巴巴跟在布迦蓝身边打转。 布迦蓝看得好笑,昨天她们没有能出城,今天姐妹俩一大早就起了床,生怕今天又有事去不了,几乎要巴着她不放。 两人长得都像布迦蓝,四格格眼睛尤其像,身量高挑苗条,性格沉稳,读书学习也好。五格格是鼻子以下像,只是现在她还小,身子胖乎乎,脸颊圆滚滚。平时贪玩,性格乐观爱笑,前一刻与四格格生气,下一刻就能自己咯咯笑起来,娇憨又可爱。 四格格还有些怕皇太极,五格格却不怕,在布迦蓝面前不敢提的要求,经常会偷偷在皇太极面前提,比如说要每天多给她一份糖糕。 皇太极也很宠这个女儿,赏赐给了她一大堆的点心甜食,被布迦蓝无情收走了,每天只许她吃一点点。如果大字写得好,或者勤练功夫,可以额外奖励一颗。 布迦蓝不同意女孩子要娇养,她可以给她们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不能什么都不会,最后养得天真不知世事,或者以为不用动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切得来都是理所当然。 她们是公主,从生出来的时候起,就比穷人家的孩子要幸运。可万事都是相对的,从没有不劳而获的人生,享受多少,就要付出多少。 而且公主这个身份,在这个时候,最大的用处就是联姻,前有莽古济的下场在先,好似公主的命运都不太好。 布迦蓝也认真思索过,包括还走不稳路的八格格,她们三姐妹以后的人生。 只是她也想不了太远,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不管什么世界什么身份,人自身都要足够强大。她只能给她们姐妹最好的教导,让她们长大后,自己能抵御生活中一切的变故与苦难。 布迦蓝见她们姐妹头上的花有点蔫,问道:「今天没有送新鲜的花来吗?」 苏茉儿正将早饭摆上桌,闻言小心翼翼看了布迦蓝一眼,说道:「今天送来的花不多,共只有百十来朵,奴才去的时候,已全部被和谐有礼宫拿走了。」 布迦蓝哦了声,「我去拿回来。」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苏茉儿愣了下,拉住两个要跟出去的格格,说道:「额涅去拿新鲜的花回来,格格在屋里等一下吧,等会就能打扮得美美的出宫去玩啦。」 姐妹俩听到有花戴,还能出去玩,便没有再跟着,乖巧地坐在屋里等。 布迦蓝走到和谐有礼宫,门外候着的宫女见到她,吓得忙尖叫着喊道:「有福宫侧福晋来了,给侧福晋请安!」 海兰珠正慵懒地斜倚在炕上,鬓边簪着朵玫瑰,衬得如玉的脸庞更加娇艷。 宫女跪在地上给她捶腿,一大堆玫瑰摆在旁边的炕桌上,其他宫女拿着剪子在忙着修建花枝。 听到宫女的尖声喊叫,海兰珠倏地坐起身,布迦蓝已经进了屋,恨恨盯着她,厉声道:「大胆!你闯进来又想来做什么?」 布迦蓝白了她一眼,拿帕子裹住手,走过去将玫瑰拢成一团,一朵都没有留,全部抱起来走了出去。 宫女们扎着手,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眼睁睁见着布迦蓝一言不发,将全部玫瑰拿走了。 屋子里雅雀无声。 海兰珠神色神色阴狠,银牙都几乎咬碎,噼头给了捶腿的宫女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都是一群废物,废物!」 宫女们齐刷刷跪下来,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海兰珠只要一不高兴,就会折磨她们出气,伺候的宫女没一人能逃脱她的毒打。 海兰珠从头上拽下玫瑰,在手里捏得粉碎,看着手上殷红的残花,像是血一般,她的眼睛也变得赤红,胸脯上下起伏,半晌后冷冷地道:「去跟皇上禀报,就说玫瑰有刺,本来我要先剪好花枝呈给皇上和大妃欣赏,现在全部被有福宫拿了去,请皇上下令再送一些进宫。大妃即将要回科尔沁,我想要多尽尽孝心。」 宫女们见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如作鸟兽散,忙着前去崇正殿禀报。 苏茉儿见布迦蓝抱着一大束玫瑰回来,忙帮着将花摆在了案几上。两个格格见状,立刻高兴围上前挑花,叽叽喳喳地道:「我要这一朵,这朵好看。」 布迦蓝整理了下衣衫,重新洗过手后开始吃饭。苏茉儿伺候着两个格格,给她们头上换了新鲜的花,她看得又想笑,那么大的两朵花插在头上,几乎与头一样大了。 不过见到她们开心,布迦蓝也没有去管,吃完饭漱口之后,带着她们姐妹出了门。 从凤凰阁出去,刚走到前殿,皇太极大步匆匆走出来,扬声叫道:「布木布泰!」 布迦蓝转头看去,皇太极沉着脸,好似有人欠了他银子似的,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第59页 两个格格上前见礼,五格格娇娇地道:「汗阿玛,我们要跟额涅出去骑马。」 皇太极看着两个年幼可爱的女儿,尤其是五格格,她胖脸蛋红扑扑,随着她的动作,头上的花也随之晃动,显眼极了。 再看布迦蓝,头上身上仍然清爽素净,半点饰品皆无,她从海兰珠那里抢去的花都用来了打扮女儿,心底的怒气散了几分。 对着女儿皇太极也发不出火,脸上也不禁带上了温和的笑意,说道:「你们得小心些,不要从马上掉下来。也不能只顾着玩耍,回来后照样要完成今天的大字。」 姐妹俩立刻应是,五格格咯咯笑道:「我与姐姐是出去学习骑射,不会只顾着玩耍。早上起来后,就写好了今天的大字。额涅说玩耍也要读书,不然以后就不带我们出去了。」 先前见到布迦蓝让格格们读书,皇太极也觉着此事甚好,干脆让其他的儿女们都一起读。最后读下来,不管是其他女儿还是儿子,都不如这两个格格,只要一想起此事,他就郁闷不已。 皇太极见五格格人虽小,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楚,眼中满意更甚,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布迦蓝。 她平时虽然凶得很,把女儿们倒教得最好,想夸她一句,又怕她更加得意,只摸了摸五格格的胖脸蛋,温声道:「乖,出去时要听额涅的话,早去早回,下次汗阿玛亲自带你们出去骑马打猎。」 姐妹俩又恭敬应下,奶嬷嬷上前带着她们上了马车,布迦蓝转身也要离开。 皇太极出声道:「现在天气暖和了起来,也不缺那点花,以后我让人每天送一些到你宫里去,别跟强盗似的,总直接动手去抢。原本送到大妃面前尽孝的,都被你全部抢了去。」 原来又是海兰珠告了状,这次告状告得有些技巧,知道拿孝道来压人,看来有些长进了。 布迦蓝不想耽误功夫,只简单地道:「知道了。」 皇太极见她敷衍的样子,心道你知道个屁!不过见她没有顶撞,也见好就收。 这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已经许久没有去过她的宫里,柔声说道:「去吧,晚上早些回来,我来你宫里陪你一起用饭。」 他深情得跟深冬寒风一样无用,又令人厌烦的话,布迦蓝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冷着脸转身上马离去。 多尔衮站在亭子外,远远望着一家几口站在一处说话,心里的嫉妒愤恨不甘,几乎令他发狂。见皇太极转身离开,吩咐随从前来马,翻身骑马追了上去。 姐妹俩的马车在前,布迦蓝自己与苏茉儿骑马跟在后面,风吹来暖意阵阵,骑在马上很是舒服。 听到后面的马蹄声,她回过头,见是多尔衮,不禁眉头皱了皱。 昨晚没有理会他,今天他又追了上来,跟那牛皮糖般粘人,实在是太烦。 多尔衮追上前与布迦蓝并行,眼神炙热几乎没有巴在她身上,心里许多的话涌上来,在这里却不方便说,只得生生忍住了,唤了声嫂嫂:「你今天要出城吗?」 布迦蓝斜了他一眼,骑马继续前行,淡淡嗯了声。 多尔衮望着前面的马车,立刻说道:「侄女们可是要出去骑马射箭,我今天正好没什么事,不如由我去教她们吧。」 布迦蓝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不用。」 多尔衮怔愣住,布迦蓝太冷淡,他难受得紧,下意识跟在了她的马后。 怎地恁地烦,布迦蓝皱眉,迴转身眼神凌厉,握着马鞭的手指着他:「不许跟来!」 多尔衮勒住马,脸上的委屈浓得化不开,一心想要跟去,却又怕她生气,不敢再继续向前,只有可怜巴巴望着她绝情离去的背影。 车马到了郊外,地里的庄稼长得绿油油,路旁野花摇曳,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两个格格在车里坐不住,挤在车窗边朝外看,指指点点说个不停,又不时笑作一团。 马车停下后,四格格仗着人高腿长,直接跳了下来,五格格也想跟着跳,奶嬷嬷唬得脸色一变,上前抱起她放在了地上。 两人一起等着布迦蓝,见她下了马,忙不迭地道:「额涅,我们去骑马拉弓了。」 布迦蓝选出来的亲卫队,平时没事就在夯好的空地上练习骑射与布库,此时他们也正在比试。 见到她们前来,费扬古身着短打飞奔上前,牵过她的马,眼神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恭敬俯身请安:「福晋是要先歇息一阵,还是要看着格格们骑马?」 布迦蓝抬眼望去,塔石哈也不怕冷,打着赤膊在与人比试,不时有汗水流下,太阳照在精壮的身体上,泛着古铜的光泽。 颚鲁双手放开缰绳,站在马镫上,在马经过靶子的时候,腰身一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一箭射出,箭直没入靶心。 布迦蓝眼神在颚鲁的腰上停留了会,微微眯了眯眼,说道:「我先过去看看,再去试试弓箭。」 费扬古应是,布迦蓝站在一旁看了会两个格格,奶嬷嬷陪在她们身边,教她们骑射的师傅拿着糖块,让她们给马吃。两人见马吃掉手中的糖,笑得牙不见眼。 她们玩得开心,布迦蓝也没再多管,朝射箭的地方走去,苏茉儿忙拿着弓箭袋子跟在身后。 颚鲁见到布迦蓝,从马上跳下来请安。她戴上扳指,看着他斯文的脸,说道:「我的箭术不好,你在旁边看着指点一下。」 第60页 颚鲁忙应是,布迦蓝举弓瞄准,箭离弦而去,虽然射中了靶子,离靶心却差得有些远。 颚鲁看得认真,迟疑了片刻,说道:「福晋能射中靶子已经厉害,就是拿弓箭的姿势有些不对,改一下准头会好很多。」 他手比划着名说不清楚,布迦蓝再次举起弓摆好姿势,说道:「哪里不对你就纠正哪里,不用想那么多。」 「得罪了。」颚鲁上前一步,只敢拿手指微微碰触,小心纠正着她手上的动作。 她唿吸清浅,带着隐隐的花香气,颚鲁紧紧抿着唇,太阳太大,热得额头细汗直冒。 布迦蓝学得很认真,脑子里思索着鄂鲁教她的姿势,放下弓箭,片刻后举起来拉弓射击,箭再次离弦而去,直中靶心。 颚鲁敬佩地看着她,说道:「福晋已经掌握得很好,只多练习几次就行了。」 布迦蓝却不太满意,这么近还射不中,那她真是没用。退后一段距离,再次举弓,这次依旧射中了靶心。 围过来看她射箭的亲卫,一齐鼓掌叫好,她摇摇头认真地道:「骑在马上射击,靶子会动的话,准头就不行了。我比不过颚鲁。」 颚鲁忙谦虚地道:「奴才自幼跟着阿玛打猎,才勉强学到了些餬口的本事,奴才断不敢与福晋比。」 布迦蓝淡笑,听到两个格格在惊唿,她顺眼看去,姐妹俩正分别坐在温顺的小母马上,教她们骑马的师傅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奶嬷嬷跟老母鸡一样紧张护在左右。 两个格格那边很安全,她便收回视线,看向颚鲁,「你很会打猎?」 颚鲁说道:「只要林子里有的猎物,奴才想要猎到,一般他们就跑不了。开春时野兔缺少吃食,许多有跑到庄稼地里来啃食庄稼,奴才带着兄弟们抓了很多。不过怕野兔绝了种,就留了好几窝,等到长大了再抓。」 布迦蓝打量着他,饶有兴致地道:「哦,你带我去看看。」 颚鲁忙翻身上马,拿着弓箭引着布迦蓝往林子里面走去。费扬古与苏茉儿也跟在后面,到了林子边,她问费扬古:「地上很多野菜,你可认识?」 费扬古极力忍住心中的失望,低声道:「奴才认识荠菜与婆婆丁,马兰头。」 布迦蓝说道:「这些就够了,你就在这里帮着采野菜,或者回家去煮奶茶,送去给格格们喝。」 费扬古盯着远处坐在马上,回头看着他们的颚鲁,喃喃问道:「福晋不喝了吗?」 布迦蓝打量了他片刻,蓦地展颜一笑,说道:「下次来喝。」 费扬古从没有见过她如此绚烂的笑容,被晃得心神不宁,下次来喝这句话,如同天籁,砸得他心头髮紧发烫,垂下头嗯了声。 颚鲁见布迦蓝骑马走了过来,忙转身继续上前,越往里走道路越狭窄,最后马无法再继续前行,只得下了马。 颚鲁先翻身跳下马,弓着身伺候布迦蓝下马,她搭着他的手臂,从马背上跃下,他手臂僵住发麻,身体晃了晃,布迦蓝反手拉住了他。 颚鲁脸瞬间红了,垂着头将马牵过去拴好,说道:「奴才在前面领路,福晋小心些脚下。」 布迦蓝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待来到一小片海子边,颚鲁停下来,说道:「这里有水有草,野兔也最多,经常有鹿与狍子来饮水。福晋看这蹄印,这就是狍子与鹿的,印子还新鲜,估计刚来不久。」 草地上几枚浅浅的脚印,布迦蓝也分辨不出什么鹿与狍子,她举目眺望,海子不大,太阳照在上面,如同一面碧蓝的明镜。 绿草如茵,夹杂着黄的红的粉的花,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一些,还有颗野桃树,斜伸出来的枝丫上,此刻桃花正在盛放。 布迦蓝蹲在海子边,洗干净了手,又掬起一碰水洒在脸上,侧头看着颚鲁,问道:「你洗过澡了吗?」 颚鲁怔怔看着布迦蓝,她白皙秀丽的脸颊上,水珠晶莹滴落。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似乎坠入了淡蓝的云,只看过去,就再也移不开眼,整个人不停陷落进去。 「洗过了。」颚鲁心快跳出嗓子眼,喉咙发紧,也不知是自己在说话,还是做梦的声音。 布迦蓝轻笑,起身缓缓走向他,手伸过去抚上他结实的腰身,轻点头贊道:「这里的力量很足。」 苏茉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四周只有鸟雀的叽喳声。 颚鲁仰躺在草地上,阳光洒在脸上,天上的白云飘过,他也好似踏进云端,坠落,无限坠落。 树林里,好似狼崽在呜咽的声音,不时断断续续响起,惊得松鼠鸟雀四窜。 费扬古依着吩咐采了一堆野菜,又煮了奶茶送去给格格们喝,回屋再细心煮了一锅,走到林子边,期盼张望,等待着布迦蓝出来。 等到奶茶都快冷掉时,布迦蓝几人骑着马的身影终于出现。 费扬古神色一喜,大步迎上去,待看到后面的颚鲁,眼中的喜悦渐渐退去,转而是无尽的落寞。 颚鲁从马上下来,双腿打颤晃悠悠几下才站稳,娇软无力半依靠着马,将怀里两只雪白的兔子,递给了布迦蓝。 他动作轻柔,此刻眼眶红着,眼角眉梢,都是费扬古再也熟悉不过的眷念与春色。 第二十九章 · 吃过烤肉喝过奶茶, 两个格格骑马拉弓累了之后,又去田间地头采了一堆野花,吃过烤肉奶茶, 在太阳渐渐西斜时,终于尽兴而归。 第61页 奶嬷嬷带着她们回去换衣洗漱, 布迦蓝也去洗漱了出来, 苏茉儿从外面掀帘进屋, 上前拿着布巾替布她绞着头髮,说道:「奴才把费扬古采的野菜送去了膳房,吩咐他们按着福晋的说法, 做荠菜饽饽,还有凉拌马兰头来吃。看到伊尔根觉罗氏那边请产婆,说快要生了,就看了一会。」 布迦蓝嗯了声,察觉到苏茉儿的手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动起来,问道:「怎么了?」 苏茉儿顿了下,低声道:「今天费扬古只怕知晓了。」 布迦蓝笑了起来,「对于他们我从未隐瞒, 知晓了又如何?」 苏茉儿还是有些担心,说道:「福晋, 他们会不会彼此闹起来,然后告到皇上面前去?」 布迦蓝思索片刻,肯定地道:「他们不敢。」 苏茉儿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之后才疑惑地道:「冷僧机状告莽古济, 成为了皇上的亲信,只怕有人也会效仿。」 「这不一样。」布迦蓝怕苏茉儿会因此忧心忡忡, 还是细细解释:「他们就是再蠢,也知道去告状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皇上就是杀了我,难道会放过他们吗,谁会留着一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在眼前晃?」 苏茉儿想想也是,说道:「昨晚福晋没有去凤凰阁,不知道睿亲王等了多久,今天他眼底一片青色,好似也很不开心。」 前世的时候,布迦蓝圈子里的那群人,拿着命在赚钱,赚钱赚得痛快,花钱也花得痛快。 因为他们这种人,身体早就被透支,一身病痛,就是活着命也不会长。活一天就是赚一天,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醉生梦死。 不过她见到一个现象,男人拿钱乱撒,身边围着一群美女,那是男人的荣耀,其他男人都羡慕不已。 如果女人身边围绕着一群男人,总有人鄙视这个女人,暗中骂她生活不检点,说这些难听酸话的,男女都有。 不管一个女人的成就再高,若是没有结婚,总有人会认真建议,还是早点找个人嫁了吧。这些话兴许是没有恶意,但她听得总是会皱眉。 另外的评价就更可笑了,就是这么厉害还不是嫁不出去,或者你看她结了好几次婚,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有什么不好。 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不去赞美她们的专业成就,而总是盯着她们的私生活指手划脚。 不过前世时,她也没有管别人怎么看她,投缘的,就多说几句,不投缘的,眼神都不给一个,酷得几乎没朋友。 布迦蓝思及此,认真地道:「苏茉儿啊,不要去管他们开心不开心,只管自己开心或不开心就好。你说人这一辈子,图的啥呢,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自由自在知心爱人,不管追求哪一种,最后都是让自己过得舒适对不对?既然如此,就不要去想那么多,只管朝着最终目标努力,想太多会老得快。 多尔衮开心不开心又有什么重要?他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开心,若是我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该我不开心了。我欠了他什么,要牺牲掉自己的开心,去成全他的开心? 不管是多尔衮还是费扬古,我都没有拿刀逼着他们,早就跟他们说了你情我愿,如果他觉着不值得,就不要去做,做了也不要说后悔。 其实这句话,你我都要共勉,不要自我感动,觉着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得不到回应,最后不甘心要死要活,只是感动了自己,噁心了别人。」 上次布迦蓝与多铎闹不愉快,她想要趁机将多铎手中的亲兵抢过来,多尔衮立刻将多铎拦住了。在他眼里,布迦蓝肯定比不过权势,他可清醒得很。 布迦蓝嘲讽地笑了笑,「说起多尔衮,他真是可笑得很,你觉着他为何这么痴情,我真有那么好,能让他死心塌地吗?」 苏茉儿神色怔怔,布迦蓝的话,令她太过震动。她以前觉得,只要真心付出,对方总看得到。 原来真心的付出,对方虽看得到,但愿不愿意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多尔衮待布迦蓝如何,苏茉儿一直看在眼里,认为多尔衮敢冒着生命危险一趟趟来见她,怎么说都有几分真情在里面。可听过之后,感到多尔衮的真情也不值钱,假得很。 布迦蓝淡淡地道:「得不到就是最好的,因为我是皇太极的福晋啊,这多刺激,抢不走皇太极的江山,暗中抢走他的福晋也是一种心里安慰。」 苏茉儿恍然大悟,想想也是,男人只看到权势地位,女人大多只在乎情情爱爱,所以女人最后会受伤,实在是太不值得。 布迦蓝头髮已擦得差不多半干,苏沫儿再拿木梳轻轻梳通,没有挽起来,就这么披着等干透。 她盘腿坐在炕上,侧身伸展着身体放松,闲闲地道:「苏茉儿,你看朝堂内外,觉着哪个男人值得嫁,能相守到白头?」 布迦蓝的话,让苏茉儿又陷入了沉思中。 前朝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官员,跟在布迦蓝身边,苏茉儿对他们也有些了解。就算是读书人范文程,家中也妻妾成群。满蒙的贝勒台吉自不用说,哪怕只是个小佐领,女人也一大堆。 归顺的汉人官员,虽然只有一个正妻,没有如满蒙能娶几个妻子的习俗,但是小妾也不少。 真细究起来,布迦蓝在汉人家中,她的身份就是个小妾,还不如依着满蒙的习俗,她的地位高。 第62页 而且汉人的妻妾都不允许抛头露面,她曾偶尔见过一个汉人官员妻子的脚,裹得尖尖的,还没有她手掌长,看上去就令人胆颤心惊,估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满蒙还好些,至少是天脚。在苏茉儿的想法里,不管是满蒙汉,女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好比科尔沁大妃,看上去地位尊崇,其实半点儿用处都没有,仍然摆脱不了被男人转手的命运。最后靠着国君福晋生母的身份,以及皇太极对科尔沁的拉拢,才得到了封赏。 布迦蓝能从男人堆中争得一席之地,已经非常不容易。不管文还是武,她都不输于那些王爷贝勒,他们都能拥有无数的女人,她为什么不能跟男人一样? 苏茉儿想得很多,将所有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实在找不出来,嘆息着说道:「奴才也觉着,不管与谁在一起,都憋得慌。」 布迦蓝笑道:「既然找不到,就不要去费心思,白浪费功夫。还是写字吧,你学到的知识本事,最后不会辜负你。」 苏茉儿听得醍醐灌顶,笑着说是,拿了笔墨纸砚出来,与布迦蓝一起写起了大字。 待到天色渐暗时,苏茉儿起身去点了灯,收拾好炕桌,伺候布迦蓝洗手,宫女提来饭食,刚在炕桌上刚摆好,皇太极就来了。 布迦蓝皱眉,皇太极先前说要来,没想到他还真来了。来到这里之后,她还没有正式跟皇太极单独吃过饭,只是想想就烦躁。 皇太极看到炕桌上摆着的碗盘,愣了下说道:「菜都上好了?咦,怎么还有野菜,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吃,再去上几盘肉上来。」 布迦蓝暗自白了皇太极一眼,对苏茉儿说道:「去吧,多上些肉,膳房里有炖好的蹄髈大肉,通通给皇上呈上来。」 苏茉儿退了下去,皇太极见布迦蓝难得体贴,高兴地坐下来,问道:「今天出去玩得可好?」 布迦蓝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玩得非常好。」 皇太极见到她笑,也跟着哈哈笑起来,指着她道:「竟跟小格格一样贪玩,地里的庄稼呢,涨势如何?」 布迦蓝说道:「我也不懂,得等到收穫的时候才能知晓。」 皇太极深以为然,感嘆道:「是啊,种地得看天吃饭,就看老天爷是否风调雨顺了。」 他见布迦蓝碗里是淡黄色的果子汁,问道:「这是什么汁水?」 戒酒之后,有新鲜果子时,布迦蓝就拿来榨汁喝,这个时节还有苹果,就拿苹果榨了汁。 布迦蓝也没有那么小气,问道:「苹果汁,皇上要喝吗?」 皇太极不喜欢这些,说道:「还是上酒吧,甜滋滋的东西,喝起来忒没劲。」 看来,皇太极又动了心思,打定主意要歇在她这里了,布迦蓝斜了他一眼,等苏茉儿提着食盒进屋,说道:「皇上要吃酒,你去拿几坛烧刀子来。」 苏茉儿应是,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烧刀子烈,要是酒后皇太极想歇在这里,到时候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酒拿上来之后,苏茉儿上前给皇太极倒了一杯,他看着小小的杯子,说道:「拿碗来,这么小的杯子,吃起来麻烦。」 苏茉儿又去换了碗,给皇太极倒了满满的一碗酒。他吃了大大一口,又夹了块半肥半瘦的肉吃了,见布迦蓝低头在吃野菜,不禁劝道:「这有什么好吃的,你多吃些肉。」 布迦蓝说道:「皇上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皇太极也没有再劝,他吃酒上脸,小半碗酒下去,脸已经比关公还要红,眼神飘过去,不住打量着布迦蓝。 估计是写过大字,手指上还有淡淡的墨迹,想起有官员跟他提出加开恩科,问道:「有官员进言,今年是大清立国伊始,为了庆贺,当加开恩科,你觉着这样可好?」 皇太极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中,最推崇汉化之人,当然他绝不是想将满洲蒙古人同化。 而是他聪明得很,汉人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观念,很对他的胃口,拿来管理那群刺头贝勒最好不过。 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几大贝勒把他们旗下所有奴才加在一起,也不是肚子里弯弯绕绕汉人的对手。 在汉人官员的建议之下,皇太极举行过科举,不拘一格取士。只要是读过书的,不管是奴才还是平民百姓,都可以参加科举,主子不得阻拦。 只要通满蒙汉三语的,全部都给举人头衔,录取了几百人。靠着这群文官,将几大贝勒成功挤下去,剩下他一家独大。 照理说皇太极尝到了甜头,应该继续科举才是,不过布迦蓝略一思索,又忍不住想笑。 就是皇太极想加恩科,估计也没有几人参加。主要是大清的读书人,真没有那么多。 皇太极见布迦蓝脸上隐约的笑意,也猜出了她在笑什么,神色讪讪,斜了她好几眼,最后也长嘆了一口气,说道:「人才难得。光会打仗也不行,还得有脑子。还有,昨日你跟我所说废黜蒙古父死兄继等习俗,察哈尔刚定,得过些时日再议。」 布迦蓝脑子转得飞快,去年十月皇太极曾几次修书给大明的官员与太监,最后都没有得到回应,直接问道:「皇上可是要攻打大明?」 皇太极愣了下,说道:「你很聪明,竟然猜到了。」 皇太极此时特意提到察哈尔部,布迦蓝只前后一想,也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第63页 她看过察哈尔的地形,大清要攻打大明,山海关这种地方易守难攻,去打的话就是自讨苦吃。 如果取道蒙古,经过察哈尔部,就能绕过长城关口入关,这时候察哈尔部当然不能乱。 「汗阿玛驾崩后头七,代善阿敏他们几人,为了给我难看,连汗阿玛的头七都不参加。每次我见到他们时,先要给他们请安以后才能落座,几人实在欺人太甚! 皇太极紧紧握着酒碗,神情狠戾,冷笑连连:「现今再看,他们死的死,缩着脖子做人的缩着脖子做人。我倒想再多选一些人出来,身边全部是亲信,只是...」 他神色渐渐郁闷,喝了一大口酒,黑着脸说道:「不能逼得太甚,还需要他们去打仗。」 「噗呲。」布迦蓝不客气地笑了。 皇太极只怕快要精神分裂,他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杀掉,可又要依靠这些仇人去打仗, 奴才旗人可以夺过来,领兵的统帅却难得,上到代善下到多铎,这群人打仗上自然没得说,就连最为暴躁的莽古尔泰,也是一员勐将。 皇太极被布迦蓝笑话多了,此时光棍起来,坦白地道:「你笑吧,反正就是这样。今年的恩科,我还在犹豫,实在是太忙,最近又要从蒙古召兵,你没事就多去陪陪大妃说说话,科尔沁部可没少出力。」 从蒙古召兵?布迦蓝飞快在脑子里,粗略算过八旗的兵力,问道:「皇上可是要兵分几路,或者要对朝鲜用兵?」 皇太极坐直了身子,直直盯着布迦蓝,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说道:「这些你都猜到了?」 布迦蓝白眼快翻上了天,她平时又没只顾着玩,六部的文书她几乎都翻了个遍。 大清自女真时起,就与朝鲜摩擦不断。朝鲜与大明一直往来紧密,对大明俯首称臣。 皇太极最看重人口,恨不得把牛羊猪都变成人,纳入大清的户籍,当成战斗人口。可是人多了,粮食又不够吃。 在边界上,双方经常冲突,朝鲜收留了大量大清的逃民,还不卖给大清粮食。 皇太极恼火得很,在他刚刚继位的时候,就率兵攻打过朝鲜,当时订立了城下之盟,可是这份盟约,谁也没有遵守。 本来双方开放互市,互通有无,女真人兇悍,经常敲诈勒索。朝鲜原本就看不起女真,也不按规定派遣使臣,送的各种贺礼也很敷衍,还越界来采人参,打猎。 皇太极要求朝鲜归还逃过去的女真人与汉人,朝鲜也找各种藉口拒还。这次皇太极登基大典,朝鲜倒派了使臣来,可是态度傲慢,不参拜也未行大礼。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皇太极决定率收编的蒙古八旗军,再次攻打朝鲜。 「我先收拾大明,再收拾李倧,他没了大明帮忙,我看他能再跟我叫板到几时!」 皇太极说得兴起,拿手指蘸了酒,在炕桌上画起了舆图,只是炕桌小,酒水也画不清楚,干脆起身道:「走,你跟我回崇政殿,我给你仔细说我要怎么用兵。」 布迦蓝抬了抬眉毛,二话不说放下筷子,跟着他走了出去。 皇太极腿长走得快,大步走了一段路之后,想到女人都跟不上他的速度,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见布迦蓝就在他身边,不解看着他,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布迦蓝能跟上他,对她的满意又多了几分。布阵打仗这种事,范文程是文官,在后面调度粮草还行,也无法深入探讨。 平时与国君福晋说话,至多说些儿女与后宫用度。在海兰珠那里,更不会与她说这些,说了她也不懂。 不知为何,他能自然而然跟布迦蓝说自己的雄心壮志,总觉得她能懂。 来到了崇政殿,皇太极亲自将珍藏的堪舆图拿出来,在案几上铺好,指着上面的各种关口说道:「我打算兵分几路,先派出十万大兵,经过蒙古入关,随后再另派兵到山海关,佯装要攻打山海关,大明肯定会调兵来防守。 有了山海关这边牵制住大明的兵力,经蒙古入关的大军,就几乎没了压力,会佯装攻打京畿。去这里去晃一圈,崇祯肯定会吓破了胆,派兵来防守。我这时候打京畿做什么,我要的是这些地方。」 皇太极的手指,点过延庆州,长安岭堡一带,细细讲解。布迦蓝看到他点到西直门,不禁看了他一眼,都打到崇祯的家门口去了,任谁也会坐不住。 听皇太极话里的意思,这次清军纯粹就是为了消弱大明的兵力,顺便再充实自己的国库。 大清太穷了,不管攻打朝鲜与大明,主要还是以仗养兵,就是能将崇祯从皇位上赶下来,皇太极也不会急着抢占京城。 大明疆土辽阔,大清还只能在北方一带出没,江南大片的地方,大清根本鞭长莫及。现在贸然扩张,打下江山也守不住。 布迦蓝思索片刻后,认真说道:「降兵不杀,不要滥杀无辜妇孺弱小。」 皇太极哈哈大笑道:「当然,我会严令他们不许乱来,这些地方,以后都是我的疆土,他们,也会是我的子民,我要把他们安然无恙带回来,岂会做杀鸡取卵的事情。」 布迦蓝淡淡看了他一眼,皇太极只笑,没再乱夸海口,这次用兵,牲畜人口金银珠宝是他的主要目标。 皇太极说得心潮澎湃,转头看去,布迦蓝正低头认真看着舆图,灯光下,她脸庞犹如羊脂玉般温润,长睫不时颤动,难得安静温婉。 第64页 他心中一动,咳了咳说道:「天色不早,咱们回去歇着吧。」 布迦蓝抬头看着他,郑重说道:「皇上,攻打朝鲜的时候,我也想去。」 皇太极顿住,旋即唬着脸道:「行军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你跟去做什么?」 还好,他没有军营中有女人会不吉利。布迦蓝有私心,她想拉着自己的亲兵上战场去练手,说不定还能趁机扩大队伍。 布迦蓝以前会韩语,只不知道这时候的朝鲜话与后世的韩语区别大不大,谨慎地道:「我想去朝鲜看看,思密达的泡菜与大酱好吃。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学习朝鲜文,以后我可以做随行译官。」 皇太极总听朝鲜人思密达来思密达去,被她的思密达逗得哈哈大笑。 以前译官主要靠达海,他去世之后,皇太极没有找到绝对信任之人,要是她能学好朝鲜文,这倒解决了他的难题,笑道:「等你到时候学好朝鲜文的时候再说吧。走走走,回去歇息了。」 布迦蓝展颜一笑,说道:「皇上,听说伊尔根觉罗氏这两天就要生产,皇上还是去看看她吧,先恭喜皇上又将喜得龙子。」 皇太极现在儿子不算多,加上二月份出生的六阿哥,活着的才四个。他也期待伊尔根觉罗氏再生一个儿子出来,犹疑了片刻,说道:「我先去看看,等下早的话再来看你。」 布迦蓝才不要他来看,头也不回离开。 再说,海兰珠的眼珠子都长在了皇太极身上,见他先到有福宫,他们又一起到了崇政殿,海兰珠只怕早就恨得牙痒痒,想着出什么主意把他拉过去。 果然,布迦蓝回宫之后没多久,苏茉儿就走了进来,喜道:「福晋,皇上去了和谐有礼宫。」 布迦蓝嗯了声,说道:「别管他们,苏茉儿,我们要开始学习朝鲜话,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抢思密达的泡菜大酱吃。」 第三十章 · 皇太极做事雷厉风行, 五月底,命阿济格与阿巴泰为统帅领兵十万,出兵攻打大明。 此次是皇太极称帝之后的第一次出兵, 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如果失败,不仅仅是兵力与钱财上的损失, 以后的用兵计划都得搁浅, 比如征战朝鲜皮岛等都会成为一场空。 大清实在是太穷, 根本承担不起失败。布迦蓝看过户部的帐册,这次出兵,几乎耗费了大清的全部财力。 皇太极就是在豪赌, 如果兵败,他说不定又会退回小奴隶主的时期,或者如林丹汗那般四处流亡。 布迦蓝只打过架,没有打过仗,只在旁边虚心学习,从不会自作主张乱出主意。 她也忙得不可开交,一旦认定目标,就会全力以赴,连男人都戒掉, 每天泡在了文馆里,翻阅各种朝鲜文的资料。 可惜这方面的资料实在太少, 与朝鲜往来的文书,都全部使用汉字书写。 她曾找到一份朝鲜民间使用的朝鲜文字,看了之后,发现与后世的韩文出入实在有些大, 发音也有些区别。 不过加上汉字,就算发音不同, 布迦蓝有语言天赋,连蒙带猜,也能懂个八九成,将朝鲜民间使用的朝鲜文字带回宫里,空着的时候就与苏茉儿一起念。 七格格刚好是鹦鹉学舌的时候,跟在两个姐姐屁股后面叽叽喳喳个不停,她干脆也拉着她们几个一起,每天满蒙汉朝鲜语混在一起说,很是热闹。 大妃回去之后,国君福晋也闲了许多,经常陪着女儿们一起来有福宫,见着她们几姐妹热热闹闹的模样,看向布迦蓝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和,感慨地道:「额涅听你说了大汗打完仗,会下令更改习俗,高兴得连着哭了好几场。布木布泰,我也很感激你。」 天气热起来,布迦蓝早就吩咐苏茉儿将窗棂煳的纸换成了纱绡,风吹进来,凉风习习,难得歇息一天,坐在暖阁上吃着樱桃,实在是惬意之极。 闻言犹疑了片刻,说道:「姑姑,我也不骗你,如果这次皇上打了败仗,估计这些事情都会没影。」 「呸呸呸。」国君福晋迷信得很,连着淬了几口后方说道:「皇上肯定会打胜仗,不能说丧气的话,不吉利。」 布迦蓝只得闭上了嘴,能盲目信任,也是一种本事,反正她做不到。 国君福晋见她不吭声了,又说道:「只要能有点盼头就行,哪能事事往坏处想,不然这日子怎么还过得下去。」 布迦蓝一听,国君福晋说得也有些道理,至少得乐观。她看着外面的日头,说道:「今天中午吃冷饭吧,再加一叠香油拌的酸菜,爽口得很。」 国君福晋笑着道:「好,就你会吃,只吃酸菜哪够,膳房里送来一头鹿,我再吩咐他们送些新鲜的炙烤鹿肉来。皇上在前面忙,也给他们送一只烤鹿腿过去。」 布迦蓝嫌弃肉太油腻,她想吃些清淡的东西,问道:「有没有鱼,不如再蒸条鲜鱼吃吧。」 国君福晋说道:「有有有,从柳心湖里捞来的鱼,送来时还活蹦乱跳。苏茉儿,你去膳房里说一声。」 苏茉儿领命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回来,面色迟疑,说道:「回国君福晋,膳房里的人说,和谐有礼宫差人去传了话,和谐有礼宫的大福晋说皇上要去用饭,皇上不耐烦吃鱼,嫌弃刺多,便吩咐拆下鱼鳃下的两块肉,做好了好给皇上享用。只一条鱼不够,送去的鱼都被用来取了鱼鳃肉,现在鱼都不完整。」 第65页 国君福晋的脸沉了下来,布迦蓝听得也直抬眉,这跟后世红楼梦里吃茄子差不多了,她头也不抬地道:「无妨,等下我去抢过来就是。」 国君福晋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气,劝道:「算了算了,既然皇上要去,你去抢的话又得闹起来,你可要听我劝啊,今天就不吃鱼了,明天我让人多送些来。」 布迦蓝怕国君福晋唠叨,有没有鱼吃也无所谓,点点头没有再争辩。 国君福晋转头看去,几姐妹正凑在一起认真写字,放低了声音道:「最近后宫里怀孕的人多,海兰珠急了,召了大夫来又是诊脉,又是吃药,中盼着能早些怀上孩子。 布木布泰,你怎么那么傻,皇上来了好几次,你都让她抢了去。你现在还年轻,正是生养的时候,女儿长大了都得嫁人,老了就孤零零一人,生个儿子傍身,以后总有个依靠。」 布迦蓝失笑,老实坦白道:「我没想过生孩子。姑姑,皇上用兵的计划跟你说过没有?」 国君福晋不知她为何提到皇太极的用兵计划,仔细回忆后说道:「皇上好似跟我提过一嘴,什么大明朝鲜,不过我也不懂,皇上就没再多说。」 皇太极既然跟国君福晋说过,布迦蓝也没有再隐瞒她,说道:「攻打大明之后,皇上要对朝鲜用兵,我打算也随大军去朝鲜。」 国君福晋大惊,急着道:「打仗那么大的事情,刀剑无眼,要是伤着了你怎么办?再说行军打仗苦得很,你一个女人跟着去,不方便不说,天天骑马赶路,你也吃不消。」 前世布迦蓝什么苦没有吃过,非人般的训练,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现在她拉着苏茉儿一起,每天风雨无阻进行体能训练,就是为了去朝鲜做准备。 布迦蓝知道国君福晋也是好心,只得耐心安慰她:「姑姑,我还是习惯想要什么,就靠着自己的双手去挣来。再说,做什么不苦啊,就拿海兰珠来说吧,难道她又过得轻松了,她一样苦得很。 前朝后宫,谁不知道皇上最宠海兰珠,后宫里还是有那么多人怀孕,她只怕是每天觉都睡不好。皇上已经一把年纪,要是皇上没了,她如果有儿子,还可以倚靠儿子。如果她没能生下孩子,等到皇上没了之后,你说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姑姑,生孩子的事情,得靠天意,皇上就是天天歇在海兰珠的宫里,她也照样没有怀孕啊。我觉着吧,靠着自己的双手,胜算还大一些。」 国君福晋怔怔看着布迦蓝,嘴里苦涩蔓延,努尔哈赤过世之后,他留下来的女人们,殉葬的殉葬,就算是活着的,也孤寂冷清,几乎无人过问。 豪格是长子,底下的兄弟与他年岁相差得太大,依着豪格凉薄的性情,若是他继位,她们这群皇太极的女人,下场也可想而知。 就算豪格没那本事继位,其他王爷贝勒扶植年幼的阿哥上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她也听过。 能走在皇太极前面还好,如果走在他的后面,她们姑侄,面临的不是阿巴亥的结局,就是走科尔沁大妃的老路,能与努尔哈赤还活着的女人们一样,已经是她们最好的结局。 布迦蓝自己有本事,能在前朝有一席之地,又与汉人文官交好,就算是皇太极现在没了,也没人能随便处置了她。 国君福晋思及自身,她们本来面临相同的境遇,可是有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有人不可以。她想起了大妃叮嘱过的话,她们都不如布迦蓝,只有她能勇敢往前闯,既然不懂,就不要在旁边指手画脚。 最为重要的是,如果布迦蓝厉害,她们母女,都能得到她的庇护。 国君福晋不再多劝,体贴地道:「那你自己要小心些,你放心去吧,别的本事我没有,几个格格我会帮着你看好。」 布迦蓝道了谢,用完午饭,国君福晋带着几个格格回了清明平安宫歇息,她则等到太阳小了些之后,带着苏茉儿骑马出了城。 隔几天布迦蓝就会出一次城,督促他们训练,为上战场做准备。 空地上,不管是骑射还是布库,都练得热火朝天。阿克墩依着布迦蓝的吩咐,熬了大锅的绿豆汤与药汤放在旁边,让他们解暑。 费扬古正在锅边捧着大碗喝绿豆汤,见到她前来,眼神一亮,放下碗上前请安:「福晋来了。」 布迦蓝点点头,打量着黑了许多的费扬古,问道:「你们最近练得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费扬古恭敬地道:「一切都好,地里的庄稼长得也很好,福晋放心。」 布迦蓝来的路上就已经看过,地里的麦子已经长得很高,绿油油看上去挺茂盛,她也不懂究竟是好不好,说道:「好,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看看。」 费扬古迟疑了片刻,低声道:「福晋要不要去歇息一阵,奴才煮奶茶给福晋喝。」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最近她来,连颚鲁他们都没有碰,想着不要分散他们的精力,等到从朝鲜以后回来再说。 听到费扬古这般问,知道他起了花花小心思,皱着眉头说道:「费扬古,最近我都不喝奶茶,等大事完了之后再喝。」 费扬古察觉到布迦蓝的不喜,神情一凛,马上低头说道:「是,奴才知道了。」 布迦蓝没有再说话,翻身骑上马,加到骑射队伍中去,底下的人见惯了她来,依旧专注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停下来。 第66页 颚鲁也一样,他骑在马上,观察着布迦蓝的动作,见她神色沉稳,马疾驰而过,手上的箭离弦而去,箭矢直中靶心,不由得露出佩服的神色。 不过短短时日,她的箭术已突飞勐进,就是许多男人都比不上。他收回视线,没再多看,将弓拉到最大,箭矢破空而去,将布迦蓝的箭尾噼开,紧紧钉在了一起。 布迦蓝听到身后破空而去的声音,勒马回头,盯着靶心看了一阵,贊道:「好箭法!」 颚鲁流着汗的脸上,浮起微不可查的红晕,低头道:「福晋过奖了。」 布迦蓝笑笑,没再多说,继续不停练习着射击,直到累得手腕发酸,才坐在阴凉的树下歇息。 苏茉儿舀来了绿豆汤,布迦蓝一口气喝了半碗,见颚鲁蹲在旁边,招招手道:「你过来。」 颚鲁顺从来到布迦蓝旁边,恭敬蹲坐在地上,他想去看她,又不敢直视,只飞快瞄了她一眼,又垂下了头。 布迦蓝将他一切动作都看在眼里,笑了笑,不在意地道:「颚鲁,你练了多久的箭术?」 颚鲁回道:「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从记事起,就跟在阿玛身边,阿玛给奴才做了一把小弓箭,打猎时就带上奴才,让奴才跟着学。」 布迦蓝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晒过太阳之后,他的脸倒没有变得很黑,依旧白皙,此刻只有些红,眉眼温和,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他的箭术已经如此厉害,那他阿玛岂不是更了不起,要是他阿玛还在正蓝旗,跟着豪格就可惜了。 布迦蓝心里琢磨着,怎么把他阿玛抢过来,问道:「你阿玛呢,如今在哪个佐领手下?」 颚鲁手无意识揪着身边的野草,神色哀伤,低低地道:「阿玛死了,奴才上次被福晋救了,阿玛没奴才幸运,他早一天被砍了头。额涅去得早,奴才自小与阿玛相依为命长大,阿玛去了之后,家里就剩下了奴才一人。」 上次皇太极因为莽古济的事情,本来准备杀近千人,这几百牛录,也是她从皇太极的刀上抢了回来。 不知道他们中间,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布迦蓝怜悯心不多,在争权夺利面前,有时候善良,就是最大的弱点。尤其是掌权者,会连累到身后的无数人。 她只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大,让他们这些侥倖活下来的,不会因为她这个主子倒下,以后再被连累着一起没了命。 布迦蓝没再多问,想了想之后说道:「既然家里只剩下了你一人,以后就把精力用在种庄稼上吧,好好活着。」 颚鲁愕然,抬头看着布迦蓝目露哀求,低低地道:「奴才这条命是福晋给的,奴才不敢有其他的念想,以后只管着练好箭术,誓死保护福晋,还福晋的一切恩情,求福晋不要赶奴才走。」 一切的恩情,布迦蓝琢磨了这句话片刻,不禁笑了笑,既然他愿意,也就没有再勉强。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启程回了宫。 用过晚饭之后,布迦蓝习惯性出门散步消食,晚上的风吹着,没有了白日的热气,凉爽宜人。 站在凤凰楼上,头顶是墨蓝的天,繁星闪烁,她站在围栏边,伸出手去比了比,离星星有些远,还是不可以手可摘星辰,颇有些遗憾的收回了手。 「嫂嫂。」身后,一声低沉,缠绵,缱绻的声音响起。 布迦蓝从不知道,一个人会有如此丰富的情绪,实在是太过佩服,回过头看向多尔衮。 他站在暗处,微微喘着粗气,双眼像是夜里的狼,闪闪发光。 多尔衮上前一步,再唤了声嫂嫂,「终于等到你了。」 布迦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多尔衮,他们都很忙,阿济格领兵,三兄弟估计成天都在计算,如何保存自己实力,又得保证这场仗的胜利。 皇太极这次派兵,真是机关算尽,让阿济格与另外不待见的兄弟阿巴泰领兵,阿巴泰这次只混到个贝勒的封号,看来以前也没有少欺负皇太极。 不过这么早混上来,多尔衮实在是太大胆,她朝楼后面指了指,说道:「皇上估计还在吃饭呢,吃完说不定会上楼来走走,你被碰到的话,就死定了。」 多尔衮半点都不在意,淡淡地道:「能与嫂嫂一起去死,怎么都值了。」 今天已经有两个男人表衷心,一个死要保护她,一个说愿意与她一起赴死。 这其中还是有些差别,布迦蓝难得感慨,嗤笑道:「你倒想得美。」 多尔衮走上前,站在她身边,侧头看着她极为认真地道:「我真是经常这般想,盼着能与嫂嫂同生共死,生同床,死同穴。」 布迦蓝翻了个大白眼,说道:「你少说废话,我现在对你没有兴趣。」 多尔衮盯着她冷冰冰的脸,神色痛苦而隐忍,说道:「我知道,不然嫂嫂也不会这么久不理会我。我马上就要领兵去山海关,临走之前,想着怎么都要见到嫂嫂一面,问问嫂嫂为何这么狠心,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布迦蓝好笑地道:「多尔衮,你为了那点子享受,还真是够拼。」 多尔衮立刻抢白道:「我没有,就只是想见见嫂嫂而已,哪怕只与嫂嫂相处片刻,也开心得很,没有只想着这点子享受。」 说完,他小心觑着她的神色,咕哝着补充了一句:「要是能与以前一样,就自然是最好不过。」 第67页 布迦蓝连白眼都欠奉,都不稀得搭理他。 多尔衮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离得她近了些,唿吸渐渐急促,低喃道:「嫂嫂,每次前去打仗,其实我都很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要是能再与嫂嫂亲热一回,就是死都无憾了。」 布迦蓝毫不客气,伸手推开他凑上来的头,「滚!」 多尔衮大着胆子,捉住了她的手,布迦蓝手掌一翻,双腿微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多尔衮顷刻间被摔在了地上。 她欺身上去,膝盖抵在他胸前,俯身下去,恶狠狠地道:「你想找死吗?」 多尔衮跟个疯子一样,竟吃吃笑起来,胸脯起伏,也不反抗,双手双脚一摊,大咧咧地道:「嫂嫂干脆杀了我吧,死在嫂嫂手上,我求之不得,以前我也巴不得,就这样死在嫂嫂的身下。」 真是有够不要脸,布迦蓝盯着他半晌,冷笑一声,膝盖挪到了下面蠢蠢欲动处,死死压下去,手卡上了他的脖子。 多尔衮脸色渐渐涨红,唿吸急促,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刺激得几乎快缴械投降。 布迦蓝嫌弃地别开头,松手起身,多尔衮从天际跌落,顿时失望不已,躺在地上许久都没做声。 布迦蓝靠在围栏上,看了欲求不满的多尔衮一眼,闲闲地道:「多尔衮,我对你真这么重要?」 多尔衮以为还有戏,瞬间又活了过来,侧过头,凝望着她深情地道:「当然,嫂嫂对我来说,重要过一切。」 布迦蓝微微一笑,温和地道:「那将你的牛录都给我好不好?」 多尔衮怔楞住,然后翻身爬起来,与她一样靠着围栏坐好,干笑道:「嫂嫂又说笑话了,嫂嫂要牛录做什么,我要带着他们去打仗呢,没了他们怎么行?」 见布迦蓝不说话,多尔衮又嬉笑着凑近她,急切地道:「反正我都是嫂嫂的,我的牛录,还不就是嫂嫂的牛录,只要嫂嫂吩咐一声,我自当为嫂嫂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布迦蓝撇了他一眼,神色嘲讽,「你的承诺,太不值钱了。」 多尔衮咳了咳,试探着说道:「嫂嫂是缺奴才使唤吗?要不我送给嫂嫂五个,五个不行啊?那就十个?」 布迦蓝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往楼下走去,骂道:「滚你娘的蛋!」 第三十一章 · 阿济格的大军绕道蒙古, 兵分三路入关之后,再汇合一处,直达京畿延庆州。另一边, 多尔衮与豪格领兵到达山海关,佯装进攻, 牵制住要回援京畿的兵力。 崇祯惊慌失措, 京畿全城戒严。阿济格守着皇太极先前商议好的路线, 军队势如破竹,一路行进过去。遇到能攻的城就攻,不能攻的地方则俘掠过去, 绝不恋战。 多尔衮与豪格,在山海关下扎营,每天派兵去骚扰一下明兵,虽然京畿一再告急,守着此处的兵力却不敢撤走。 一旦此处防线崩溃,多尔衮与豪格也会毫不犹豫直接攻打进关,与阿济格汇合夹击,京畿彻底危险。 布迦蓝看着前线传回来的战事谍报,无数的牛羊牲畜以及人口财宝送回盛京, 她仔细计算了一下,很是佩服皇太极的用兵如神, 到现在为止,他这趟出兵,已经大赚特赚。 安置抢来人口牲畜的事情,全部落到了范文程肩上, 他忙得焦头烂额,几乎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 嘴皮干燥得起皮,眼眶深凹进去,恨不得一人化成两半使用。 布迦蓝早就看在眼中,故意在他面前很是悠闲地晃来晃去。范文程从崇政殿冲出来,见到从墙角阴凉处晃过去的她,怔楞片刻,又转身朝崇政殿沖回去,很快皇太极也一起跟着出来,叫住她道:「布木布泰,你在这里做什么?」 布迦蓝佯装讶异,扬了扬手上的书,说道:「皇上,我没做什么啊,去文馆拿了些书而已。」 皇太极说道:「既然你没事,就去帮范章京搭把手,你的汉话说得好,帮着他一起出城安置汉人。」 布迦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迟疑了一阵后勉强说道:「那好吧,不过皇上,你以后不能耳根子软,听信别人的谗言,说我中饱私囊啊。」 皇太极愣了下,瞪着她道:「让你做事,怎地这么多废话。」 布迦蓝笑眯眯地道:「丑话得先说在前面,皇上,我安置好的人口,就属于我了,以后不能跟我抢。」 阳光下,布迦蓝雪白的脸庞闪闪发光,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皇太极几乎没被闪花眼,知道她估计又想从中捞点好处,不过谁都眼馋这些战俘,想着前来分一杯羹。 汉人百姓不比满洲旗人,落在她手上,她最多也只是让他们去种地,照样得给他纳粮,最后还是属于他的。 皇太极心里一动,这些人在布迦蓝手上,远比分给其他旗要好,当即说道:「快去快去,只要你安顿好,让他们不要造反,安心种地过日子就行。」 布迦蓝立刻将书一收,拉着苏茉儿飞快吩咐了几句,十分听话地道:「是,遵旨。范章京,我们走吧。」 范文程愕然半晌,回过神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见苏茉儿没有跟来,虽然不解,但是事情实在太多,他也没有精力多问。 两人一起骑马出了城,远远地,她就听到阵阵哭声,天气炎热,空气中更是臭气熏天。 守卫们在周围巡逻,不时吆喝咒骂:「滚回去,再敢乱动,老子一刀砍了你!」 第68页 布迦蓝皱着眉头,视线扫了过去,突然眼神微沉。 胡乱搭起来的窝棚边,两个旗人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一人死死按住妇人的手脚,一人解开裤带,流着口水淫.笑着朝妇人身上扑去。 妇人不断挣扎着,尖声大哭,四周围着衣衫褴褛的百姓,面对着骑在马上看热闹的骑兵,没人敢上前搭救,只神色愤恨地看着他们。 范文程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看着扬着的正蓝旗,忍不住上前厉声道:「住手!谁让你们乱来的!」 正蓝旗的人见到是范文程,虽然面上有些犹豫,却还是没有动。反正他们的主子是豪格,是肃亲王,更是皇上唯一的长子。 范文程虽然在皇上身边做事,却不过与他们一样,都是奴才,他又管不到他们头上,怕他个逑! 马上的牛录额真阴阳怪气地道:「哟,原来是范章京,这是见王爷在外面打仗,人不在盛京,居然敢直接管到正蓝旗来了!」 范文程气得火冒三丈,却拿这群蛮子一点法子都没有,他翻身下马,吩咐随从道:「去把他们给我拉开!」 随从刚准备上前,只听到「砰砰」两声,原本压着妇人的两人,飞到了一边。 旋即,银光闪过,两人头已经歪在了一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布迦蓝面色寻常,下巴朝围着的人群点了点,平静地道:「把她扶进去。」 原本愤怒的百姓,见到变故突生,惊恐看着布迦蓝手上还在滴血的匕首,推了两个妇人出来,她们双腿打颤,飞快上前搀扶起地上的妇人躲进了窝棚。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牛录额真,脸色变得惨白,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难以置信盯着地上瞬间没了命的两人。 可面对着跟女罗煞般的布迦蓝,到底不敢说什么,挥手让人抬起地上的尸首,神色阴狠,说道:「我们走,等王爷回来,一定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布迦蓝扯了把野草,慢条斯理擦拭着匕首,说道:「站住,谁让你走了?」 牛录额真忍无可无,怒道:「福晋不要欺人太甚!」 布迦蓝根本不与他废话,几步上前,双手快如闪电,砰砰两拳过后,牛录额真惨叫着倒向了一旁。 守卫们见到这边的动静,连忙奔了过来,布迦蓝手上拿着匕首,一一指点过去,气焰嚣张:「你们,都撤走,这里,现在由我来接手!」 「凭什么?!」有人被气得失去理智,扯着嗓子喊道。 「对,凭什么,你不过是个女人,也敢在这里跟王爷叫板!」 几个与牛录额真交好的人,见到他重伤不起,为他打抱不平叫嚷起来,有聪明的人,却退到一旁不敢吭声。 范文程在旁边看着,悄然咽回了口水,只觉着痛快至极。对这群蛮人,就该使用凌厉手段,现在这群混帐遇上更蛮横的,那是出门没看黄历。 他忙站了出来,大声道:「凭什么,凭着这是皇上的旨意!就是肃亲王在,也断不敢违背,你们竟然敢质疑福晋,谁给你们的胆子!」 布迦蓝缓缓走到叫嚷的人面前,他们见到她冷冰冰的眼神,想要喊出的话,此时全部被卡在了喉咙,再也说不出口,不由得瑟缩着退后了两步。 真是一群废物,跟他们的主子一样,布迦蓝轻蔑地撇撇嘴,声音不高不低,言简意赅地道:「滚。」 几人不敢再顶撞,互相看了一看,眼珠子转个不停,他们撤走之后,这些汉人还不得马上反了。 布迦蓝就算再厉害有什么用,她一人还能打得过几百上千人,到时候,这些人还不是得重新落到他们手上。 很快,正蓝旗的人撤得一干二净。原本还安分守己的人群,马上骚动起来,几个壮实的汉子们带着恨意,慢慢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范文程脸色大变,布迦蓝却丝毫不惧,站在了最前面,面带着微笑说道:「你们别惹我啊,第一,你们打不过我,第二,天气实在太热了,我也不想动手。马上就有援手过来,你们还是老实点吧。」 为首的汉子厉声道:「你们杀我同胞,烧杀抢掠,如今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们就算再没有用,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要跟你们算帐!」 布迦蓝嘆了口气,好笑地问道:「先前的妇人,她不是你们的同胞吗?怎么不见你们站出来帮她?你们是从哪里被带过来的?路程可不近吧?既然要反抗,在被捉住时,在路上,你们有的是机会反。现在你们不过是看着我们人少,所以就义正言辞了起来。说到底,你们还是欺软怕硬啊。」 人群中,一个穿着脏兮兮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出来,扬声道:「我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打不过你们这些蛮子,所以才只得暂时屈服,别与他们废话了,乡亲们,抄傢伙上啊!」 胆大的汉子们扎着手,哇哇沖了上前,布迦蓝也没有怎么用力,闪动挪腾,不过瞬息间,几个汉子就被撂倒在地。 其他人见状,也不计后果,热血上涌一起往前沖。 范文程吓得脸都白了,他加上两个随从,与布迦蓝一起,统共不过四人。 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布迦蓝再厉害,这些人全部涌上来,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得将他们淹没了。 他只后悔自己被沖昏了头脑,让正蓝旗那些人耍了小心眼,把他们算计了。 第69页 范文程面如死灰,当年他也是被努尔哈赤抢去,好不容易才活到今日。 面对着与自己同样命运之人,本来想出手搭救安置他们,让他们过得舒适一些,没想到却要死在他们手上。 范文程苦笑连连,兴许这就是宿命吧,他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突然,马蹄阵阵,踏在地上闷如惊雷,范文程倏地睁开眼睛望去,一队人马朝着他们疾奔而来。 最前面的,是范文程稍微熟悉的苏茉儿,她威风凛凛骑在马上,其他人都跟在她身后。 随着她一抬手,马直朝人群冲过来,骑在马上的人无一人出声,不过上百人左右,却仿佛奔来了千军万马。 一半人搭起弓箭,箭头对准了他们。一半人飞身下马,双手交错,如拎小鸡般,甩开了扑向布迦蓝的人,费扬古与鄂鲁,一左一右、将她密密护在了中间。 不过眨眼之间,骚乱就被压了下去。 原本还叫嚷着要拼命的人,这时彻底没了声音,长衫中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见到眼前比先前那群蛮子更令人心悸的骑兵,绝望至极。 这些蛮子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他脸色惨白,颤抖着道:「都是我起的头,若是要杀,就杀了我,放过他们吧!」 布迦蓝走出来,闲闲地道:「我早就警告过,让你不要惹我,你不相信,好好活着不好吗?」 一个文弱书生样的年轻男子,强忍着害怕,大声道:「你倒说得好听,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却被你们这群蛮子抢了过来,背井离乡惨遭欺凌,你们让我们怎么活得下去!」 布迦蓝眼神扫过去,望着面前或者麻木,或者愤恨,或者伤心痛哭的老百姓,心里暗自嘆息,说道:「以前怎么活,现在还是怎么活。我今日前来,就是要好好安置你们,既然你们已经到了盛京,就别再有其他想法,好死不如赖活着。」 中年男人像是他们的头,闻言思索片刻,戒备地道:「你待如何安置我们?」 布迦蓝指了指周围,说道:「第一,附近有树林,有海子,你们互相分工,开荒的开荒,盖房子的盖房子,彼此帮助着,把屋子搭好,多砍些柴,储存着准备过冬。 现在天气还热,种一些菜出来,储存到冬天可以填肚子。若是读过书的,在大清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有本事的照常可以入朝当官。你们以前怎么服徭役,怎么纳赋税,婚姻嫁娶,在大清亦是如此。」 文弱书生神色几经变换,说道:「你不过是空口白牙,说得好听而已。」 天气太热,布迦蓝耐心渐渐消失,冷着脸道:「那你又待如何?瞧着你的模样,莫非以前过着大富大贵的日子?」 文弱书生愣住,接着大声道:「即便是我们再穷,也好过被你们抢到这里来。我们汉人,在你们女真人的地盘上,还能落得什么好?被你们抢来,还不如等着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我们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布迦蓝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失笑道:「这句话你们听着难道不熟悉吗?明太.祖当年起事,好似也是喊着这样的口号。如今呢,你们纳不纳粮?如果不纳粮,朝廷哪里来的粮食养军队?因为朝廷穷,所以没有军队保护你们,你们才有今日!」 围着的人呆愣住,开始是不纳粮,等坐上那个大位之后,照常会横徵暴敛。朝廷的税收太重,贪官污吏横行,他们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到头来,被虏获背井离乡,朝廷也没有能力护住他们。 想着这一路的害怕艰辛,有人小声哭泣起来,渐渐地,哭的人愈发多,哭声也越来越大,悽厉而惨烈。 布迦蓝静静看着,也不阻拦,希望他们哭过之后,能面对现实。乱世之下人命不值钱,希望他们能够如杂草般坚韧,能继续活下去。 她能帮他们的,也只能让他们在她的庇护下,早点安置下来,安心度日。如果落到其他旗下,今日这里只怕是早就血流成河。 中年男人一抹眼泪,对布迦蓝说道:「看你是主事之人,我们还有些话要与你谈。」 布迦蓝点点头道:「好,有什么话,一併早些说清楚也好。」 中年男人叫上几人,与布迦蓝与范文程走到阴凉的树下,她四下看了看,随意在草地上坐下来,见他们还站着,说道:「你们也坐吧,这天气热死人,我仰头看你们脖子也累。」 范文程眼角抽了抽,率先在地上坐下,中年男人他们互相看了看,也学着他们一起坐下来,见布迦蓝随和,他们也放松不少。 中年男人开口道:「在下陈济,先前在下听人称贵人为福晋,想必福晋能说话算话。」 布迦蓝说道:「那是当然,我既然说出来的话,就会努力去做到。」 陈济见她干脆直爽,也没有多犹豫,说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妇孺在路上受尽欺辱,福晋先前也已亲眼目睹。众人心中实在惶恐不安,如果能活,谁不愿意活下去,只是这般受尽□□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在下只求着福晋,我们这里的妇孺,不会再受你们男人随意的侮辱。」 布迦蓝说道:「先前我不是杀了他们么,只要你们不起来闹事,我能保证我的人马,不会对你们有任何的欺压侮辱。」 中年男人想起先前布迦蓝的手腕,眨眼间就连杀两人,将那群先看着他们的蛮子赶走,害怕的同时,又微微放下了心,说道:「多谢福晋相助。先前福晋所言,只是不知赋税多少,与大明相比又如何?」 第70页 布迦蓝看向范文程,他忙道:「你们所交的赋税,跟着大清百姓一样,耕种公田缴税。朝廷提供耕牛,如果垦荒,则会减免一部分赋税,待到田地种成熟田之后,再徵收相同的赋税。 其余徭役,主要是兵役,如果家中有成年壮丁,则二抽一,反之则无需抽丁,只铺桥修路修城等需要出徭役人力。先前福晋已经强调过,诸位无需担心,皇上善待来降汉人。听你的谈吐,以前可曾读过书?」 陈济算了下,只要下面不强派徵收,赋税徭役与大明也无甚区别,只是究竟要交多少,得以后具体徵收才知晓。 他也没其他办法,人已经到了这里,打也打不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说道:「以前我曾考中童生,只是家贫便没能再继续读下去。」 范文程大喜,说道:「皇上求贤若渴,待到下次科举考试,陈兄可以报名参加科举。不仅仅是陈兄,前来者如有读书之人,都可以报名参加科考。」 陈济神色一喜,不过想到初到大清,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前来,心里着实没底,得观望之后才能做决断,那点子喜意也散了去。 布迦蓝见陈济为人谨慎,闻着难闻的空气,天色也不早,不耐烦多呆,说道:「陈济,你回去跟他们说,将茅厕建到下风处,里面得干净清爽。这里就是你们以后的家,要好好爱护,不能随意糟蹋。此地太过脏乱,一定要收拾整洁,以免虫蚁老鼠到处爬。 最好在离得远些地方打口深井,把吃的水其他洗漱用水分开,切记,一定要将水煮沸腾之后再饮用。若是有懂医之人,去挖些草药来熬汤喝,范章京,你记得派人去拿些生石灰,将周围都洒扫一遍。」 范文程一想,这么多人挤在一处,要是生了瘟疫,那可了不得,忙道:「是,奴才回去之后,马上差人过来。」 布迦蓝站起身,说道:「陈济,你回去跟大家说,那些曾经受辱的妇人,让她们好好活下去,这些不是她们的错。她们是你们的亲人,只有你们出面,你们信任支持,她们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以后这些事情,只要我看得见,就绝不会允许发生。今天先到这里吧,若是有事,你可以直接来寻范先生,或者寻我都行。」 陈济神色复杂,片刻后终是俯身抱拳道:「是,在下...」他不禁望了范文程一眼,想起他自称奴才,停顿之后,怎么都说不出口。 布迦蓝只一看,便知道他在犹疑什么,斜着他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 陈济脸色微红,尴尬地垂首不语。 布迦蓝没再多说,走过去叫过费扬古与颚鲁,说道:「你们就在此驻扎,轮班值守,能帮忙的就帮一把。首先,不许动手欺负人,更不许调戏妇人,若有犯者,死!」 费扬古与颚鲁忙称是,布迦蓝翻身上马,苏茉儿与范文程也跟上,一起回了城。 进宫之后下了马,范文程追上去,说道:「福晋,今日你将正蓝旗的人赶走,肃亲王回来之后,肯定要大闹一场,奴才建议福晋先去跟皇上说清楚。」 布迦蓝说道:「我准备现在就去,范章京,还有许多细节得商议,你也一起来。苏茉儿,你回宫去,准备好热水,晚上吃冷饭,再上碟凉拌藕与酸菜。」 范文程听到布迦蓝这时还认真想着吃食,看着她衣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再看神色从容离开的苏沫儿,对她们主僕都佩服至极,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崇政殿。 皇太极见到布迦蓝脸庞晒得红彤彤,与范文程一起进屋,愣了下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处置好了吗?」 「别急啊。」布迦蓝先坐下来,提起壶倒了杯茶,一口气先喝了,再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递给范文程,说道:「范先生也来一杯。」 范文程小心觑着皇太极的神色,见他没有生气,实在是口干舌燥,道谢之后,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布迦蓝与他你一杯我一杯,连着喝了三杯,皇太极在旁边等着,看得瞪大了眼,说道:「你们这是,唉,外面天气实在是太热,喝吧喝吧。」 他吩咐随从又上了茶与果子,说道:「范章京,你也坐,咱们边喝边说。」 范文程谢恩之后坐在了对面,连喝几杯茶之后,总算缓过了些气,不过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布迦蓝则没那么多顾虑,干脆至极地道:「皇上,正蓝旗的人不是人,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妇人,被我一刀杀了,然后将他们全部赶走,换了我的牛录前去守着。」 皇太极差点没背过气去,沉下脸道:「让你去帮着范章京安置俘虏,谁让你去惹是生非的?」 布迦蓝盯着他,半点都没有退让,连声道:「敢问皇上,你将大明老百姓带回来,是要他们成为大清的子民,还是要成为旗人的玩物?」 皇太极被噎住,对着她头疼得很,无比后悔让她跟着范文程前去,说道:「那你也不能当着俘虏的面闹起来,让他们看了笑话去,私下会议论我们内部不团结。」 布迦蓝没有回答皇太极的话,而是不疾不徐地道:「皇上这次准备从大明带多少人口牲畜回来,在路上的还有多少?这么多人马到了大清,他们是人,不是猪狗畜生,若是欺压狠了,就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若是不能妥善安置,引起了内乱,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第71页 皇太极脸色变了变,他们好不容易掳来的大明百姓若是□□,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只怕崇祯听后,做梦都会笑醒。 布迦蓝继续道:「皇上,他们对李自成可是期待得很,皇上要纵容旗人欺压他们,让他们看不到皇上的仁慈,认为皇上比不过李自成,皇上觉着,后果又会如何?」 皇太极脸色彻底沉下来,严肃无比。范文程察言观色,马上细细说了布迦蓝安顿他们的措施。 「皇上,福晋考虑周全,张弛有度,奴才算了一下,前后带回来的人马,有数十万计,皇上,不得不谨慎行事啊。」 只稍微前后一思索,皇太极便想得通透,打量着布迦蓝,赞许地道:「既然你能安顿好他们,恩威并施,以后带回来的人马,都由着你与范章京一同去处置。不过,你以后不能做得太过,其他几旗得不到好处,断不会服气。」 布迦蓝就那么几百人,就是三头六臂也看不住数十万人,十分大方地说道:「我知道了,只要他们遵守律令,让这些百姓能在大清安居乐业,我才不会跟他们计较。」 接下来,她又与范文程商议了户帖的问题,拿了堪舆图出来,说道:「这么多人,一定要打散,不能只安置在一处,也不能全部让他们去开荒,有些耕种熟的土地,也要分一些出来。 有些旗人不会耕地,地在他们手上也荒废了,范章京,拿户部的土地册子对比之后,再酌情商议拿何处的地出来。 这些人中,有读书人,木匠,铁匠,大夫,种地能手,只要有一技之长之人,适当给一些奖励,选他们做小头目,让他们帮着管理,这样就能轻松许多。 私塾学堂也要办起来,教大家读书认字,做各种匠人,趁着这次摸底,将所有匠人都登记在册,以后要用人之时,就不会两样抓瞎。」 范章京报只能连连称是,皇太极听得喜不自胜,不断叫好,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温柔,看着布迦蓝柔声道:「你说慢些,吃口茶再说吧,可别累到了。」 布迦蓝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说完了,有不足之处,范章京慢慢补充,具体的细节你去整理,我满身的血腥气,脏得很,要回去洗漱吃饭睡觉。」 皇太极咳了声,说道:「我陪你回去。」 布迦蓝勐回头,说道:「皇上还是不要来打扰我,我累得很。哦,对了,皇上想想怎么安抚豪格吧,希望他回来之后,不要来找打,不然我把他揍成猪头,他不好做新郎官。」 皇太极:「......」 第三十二章 · 前线俘虏的人口牲畜, 源源不断送回盛京,布迦蓝与范文程两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帮着安置好百姓。 她拿出以前练拳的习惯,总结她经手的第一个安置点的经验, 做出计划, 整理出规范流程, 再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动,后面的就顺利轻松多了。 这次她从中得到的好处也不多,最后她计算了一下, 统共在她旗下的牛录,除了上战场的,其他种地的共有近三千人。 对于此次带回来的数十万人来说,她这点人数根本不够看,起点太低实力太弱,有这些人马她已经很满足。 她前世最开始的时候,就深刻懂得一个道理,要一步步来,不要去挑战比你强太多的人, 否则只能是找死。 而且连皇太极都小心翼翼,就是想要多分些, 也不敢让人看出来。 皇太极虽然称帝,大清实际上还是八旗共制的状态。后来经过调整之后,皇太极手上有两黄旗,加上豪格的正蓝旗。牛录维持在比其他旗多三十个左右, 只能说拥有相对的实力。 她终于明白这些旗主贝勒,为何打完仗私底下刀剑相向, 一旦上了战场,就是生死仇敌都能暂时握手言和。 八旗打仗之后,战场上缴获的所有战利品,由皇太极论功行赏分配下去,打仗的人都有财可发。他只留取一小部分,用来承担各种开销。 这一小部分,就很微妙,多了,其他旗主会掀桌,下次再也没有人去打仗。少了,皇太极的国家无法维持运转。 布迦蓝发现,其他几旗军政完全自治,皇太极对他们的掌控力太弱,归根结底是,是他能掌控调配的钱财太少,这个国家太穷。 她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她与皇太极,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他会纵容她站到前朝来,她的能力是一回事,最终目的还是争权夺利。 她是女人,其他八旗贝勒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认为她只不过是女人的小打小闹, 但皇太极可聪明得很,尤其是这次彻底发现了用她的好处。 在她的主导之下,范文程打配合,两人合作无间,安置人马这一点,就做得很巧妙。 她登记的那些种地好手,以及各种能工巧匠读书人,没有体现在户部的户帖上,而是单独造册,只有她与范文程,皇太极三人知晓。 她分配安置土地的时候,就悄悄把擅长种地的老百姓带在了身边,选出来土地肥沃的地方,几乎都在她与皇太极旗下。 其他有手艺读书识字的人,也全都塞在了两黄旗与她的队伍中。布迦蓝坚决不肯给到豪格,并且直言不讳对皇太极表明,他太蠢,用不好这些人。 皇太极虽然不大高兴,不过这些人在他的旗下,豪格的确聪明不到哪里去,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第72页 到了七月下旬,前线战事几乎已经明朗,多尔衮留在山海关,豪格撤回来成亲。 外面烈日当空,布迦蓝与范文程头上戴着草帽,骑着马从郊外回宫。刚拐进东门,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从镶蓝旗的亭子里出来,见到他们两人下马,大步上前招唿道:「这么大的太阳还在外面奔跑,两位真是辛苦了。」 济尔哈朗是皇太极的堂弟,两人一起长大,为人低调,对皇太极更是忠心耿耿。林丹汗的福晋苏泰,皇太极分给他,让他娶就娶,绝无二话。 不像代善他们,还挑挑拣拣,最后不要巴特玛与娜木钟,硬生生把她们推给了皇太极。 这次分配人马,济尔哈朗也很配合,在皇太极的授意下,布迦蓝也没有太坑他。 不像多铎,她只要一想起,手就发痒,恨不得揍他一顿。 兴许是多尔衮与阿济格走之前警告过,多铎倒没有造次,只是板着张脸,成天跟在他们身后,生怕自己吃亏。 关键是,他又看不懂,布迦蓝与范文程也不客气,当着他的面坑他,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范文程上前见礼,济尔哈朗颔首示意,面带犹豫看着布迦蓝,说道:「福晋,你可是要去找皇上?」 布迦蓝见他神色不对,直接问道:「皇上那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段时日,布迦蓝的本事济尔哈朗都看在眼里,对她很是佩服,想了想之后也没隐瞒,说道:「豪格在里面,他还在半路上时,底下的奴才前去迎接,就将你上次打杀他奴才的事情告了一状。豪格气得连家都没有回,径直来找皇上了。福晋还是迴避一下,省得见面后他找你麻烦。」 布迦蓝倒想看看皇太极会怎么处置此事,闻言笑了笑,说道:「多谢郑亲王,我不怕,再说这件事躲也躲不开。」 济尔哈朗见布迦蓝大步朝崇政殿走去,实在是不放心,也忙跟了上去,对范文程说道:「我们快些,你也多劝着点,别到时又打了起来。」 这段时日范文程天天与布迦蓝在一起,对她的了解又深了层,他才不相信豪格在她面前能讨得了好,不过还是装作着急的样子,加快了步伐往殿内走。 豪格一身戎装,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是布迦蓝,立刻恨恨地盯着她,说道:「汗阿玛,你看她一个女人,成天在外面跑,衣冠不整,头上戴的什么东西,简直是丢尽了我大清的脸!」 在外打仗月余,豪格皮肤变得粗粝黝黑,脸上鬍子拉碴,上面还挂着亮晶晶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的不明物体。 布迦蓝看得几乎作呕,她毫不掩饰,嫌弃地别开了头。 皇太极正准备安慰豪格,看到布迦蓝,想起她先前所说的话,让他要安抚好豪格,不要去招惹她。 他神色不禁有些尴尬,说道:「今天忙完了?快过来坐着吃杯凉茶。」 布迦蓝也不客气,坐到皇太极左手边,接过他倒的茶吃了起来。豪格几乎被气得仰倒,他现在跪在地上,是对皇太极下跪,布迦蓝这么一坐,好似他跪了两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豪格蹭一下站起了身,皇太极一时不查,倒被他唬了一跳,沉下脸道:「你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豪格当众被教训,心里的怨气更重,想起自己在外辛苦打仗,在皇太极心中,还比不上一个只会装腔作势的女人,不禁悲愤地道:「汗阿玛,我在外面打仗,她留在盛京享福,吃香喝辣的,你还护着她,汗阿玛,你实在是太偏心!」 皇太极脸色也难看起来,豪格这个蠢货,早就跟他说过无数次,让他遇事要多想多看多读书,不要只管着一腔冲动,他一件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告状。自己真要是放手不管,估计布迦蓝早就把他揍成了猪头。 「豪格,你少胡说八道!你在前线打仗,后方的人哪里有歇过?打仗之前,粮草先行的事情,莫非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大明送回来的人口牛羊牲畜,就那堆着不去管?福晋与范章京忙着安置,比你还要辛苦百倍!」 豪格的血气顿时直冲脑门,感到说不出的悲愤,拔高嗓子怒吼道:「汗阿玛,你为了个女人,双眼竟然被蒙蔽至此,若说是范文程的功劳,我还勉强可以相信,你说她?」 豪格手指着布迦蓝,鄙视连连:「她?!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强出风头,抢占功劳而已。她有什么本事,杀我的奴才,抢占战利品,汗阿玛,你莫让其他人也跟着寒了心!」 皇太极几乎快被豪格蠢死,济尔哈朗也在,要是他也起了异心,以后谁还能服自己? 幸好济尔哈朗没有在意,上前拉着豪格劝道:「豪格,你怎么这般对皇上说话,他是你汗阿玛,怎么能让你吃亏,你快别说了。」 豪格只觉着天大的委屈,根本不领情,一把甩开济尔哈朗,冲着布迦蓝,一幅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表情,吼道:「难道她杀我奴才的事情是假,她让人赶走我旗下奴才的事情是假?你们都别被她骗了,她不过是学着莽古济,想要争夺皇位而已!」 布迦蓝吃了凉茶,又用草帽闪着风,这时终于凉快许多,也有心情对付豪格,淡淡地道:「莽古济的下场可不好,我学谁也不会学她。豪格,你既然是户部尚书,又觉得自己厉害得很,范章京,你把册子交给他,后面还有人马送到盛京,余下来的事情,让他去做吧。」 第73页 范文程想都没有想,从褡裢里掏出册子,双手恭敬递到豪格面前,说道:「肃亲王,这些是今天整理好的户帖与土地册子,你拿去吧。」 豪格愣了片刻,一把抢过来,厉声道:「我做就我做,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处置一些奴才而已。我有的是兵,他们莫非还敢不听话,我一刀砍了他们!」 这话连济尔哈朗都听不下去,见劝也劝不住,也干脆撒手不去管他。 皇太极气得七窍生烟,布迦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这些人手放在这个蠢货手上,真是白瞎了! 「混帐东西!辛辛苦苦抢回来的俘虏,被你一刀杀了,那还去抢回来做什么?国有国法,你旗下的奴才为非作歹,平时你是怎么管着他们的?我还没有跟你算帐,你倒先跳了起来!」 豪格见皇太极总是袒护不加蓝,还不停骂他,只觉着自己是天底下最最委屈的人,泪流不止,嘴唇哆嗦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说起六部尚书的事情,布迦蓝觉得皇太极很是搞笑,他仿照大明设置的朝廷官制,根本就是个笑话。 比如让多尔衮管着吏部,豪格管着户部,这根本就是用脚趾头抓阄选出来的六部官员。 布迦蓝看热闹不嫌事大,抬着下巴朝豪格点了点,「豪格这副模样,在阵前应该能退敌。」 屋内的人都愣住,包括豪格也不禁看向她,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布迦蓝微微一笑:「敌人见到大男人哭成这个德性,实在是太噁心,不得不躲远些啊。」 范文程想笑,忙死死憋住垂下了头,济尔哈朗没那么多顾虑,嘿嘿笑起来。皇太极也想笑,顾虑着豪格的心情,还是没有笑出声,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太过。 豪格羞愧欲死,顿时也不哭了,要是以前,他早就冲上去揍她一顿,不过上次被她揍过之后,心中发憷,不敢再动手。 他抬起袖子,一把抹掉眼泪,阴沉着脸道:「汗阿玛,你是皇上,将分配战利品这般重大的事情,让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搅和进来,若是战利品分配不均,以后其他人谁还会听汗阿玛差遣? 而且,我还听说她还让人买了很多生石灰拿出去乱洒,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浪费掉,她不过就是找个由头骗钱而已。汗阿玛,希望这次分配,你能让大家都能够心服口服!」 皇太极每次分配战利品,当然都有私心,以前他是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分了出去,这次是做得巧妙,占了大便宜。 豪格这么一说,皇太极心里很不舒服,脸上当即就挂不住了,眼神冰冷盯着豪格,对他失望透顶。 「豪格,这么热的天,他们又是从关内被俘虏而来,要是带来了瘟疫,不撒石灰提早预防,若是传开之后,你的小命也难保。这些事情你想不到,我也不怪你,只你居然听下面奴才说几句,就开始怀疑起我来,你的孝顺呢?」 豪格梗着脖子,满脸的不服气。布迦蓝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豪格,看在你即将成亲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你的胡言乱语。不过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看得懂户部的帐册吗?」 豪格脸色发白,拽紧了手上的册子,冷笑道:「我看不懂,莫非你又能看懂了?」 布迦蓝不搭理他,转头看着皇太极,说道:「皇上,户部管着一国的赋税人口,是大清最重要的衙门。正好郑亲王也在,就请郑亲王一同做个见证,看下大清的户部尚书,不说做帐,仅仅是土地户帖,他能看懂多少。若是他不懂,这个户部尚书,皇上还是换人吧,大清的国库,实在是太穷了。」 一句实在是太穷了,直戳在皇太极心上。要不是因为穷,这次的仗也就不用打,或者能打到京畿,不用只转一圈就回来,不敢再继续深入。 济尔哈朗见到情形不对,聪明地装作低头吃茶不说话。范文程只一听,就知道布迦蓝的想法。 她想拿下户部。 皇太极的户部以前没什么可管的地方,现在打了胜仗,战利品也多了许多倍。皇太极几旗的收入也全部与国库混在了一起,加上布迦蓝先前留的后手,短时间内看不出来,只待过两年,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范文程首先想到的是,布迦蓝要怎么调整赋税政策,百姓穷得很,大多数还在垦荒,在他们身上加不了税。 莫非,她想在其他几个旗主身上打主意? 布迦蓝轻飘飘又带着轻蔑的语气,把豪格激得眼前一黑,将手上的帐册翻得哗啦啦响,大声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哪家几口人,共有多少土地几口牛羊.....」 咦,他瞪大了眼睛,帐册是满汉双文书写而成,满文他勉强能看懂,以前他只看到人口等东西,现在册子上面又是典籍析产,又是田亩分等级,又是差甲等,名目繁多。 豪格也有点冤,他只是挂名的户部尚书,而且时间还不长。加之户部也没有什么事情,差使都是下面的人在做。 他刚接手正蓝旗不久,正蓝旗旗务中涉及到的军政民生问题,由下面的佐领管着。他只要有银子花,有饭吃,下面的人不找他要钱要粮就行。 说白了,豪格兄弟年岁相差太大,他与被宠坏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区别。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单独领兵打过一次仗,都跟在其他人身后一起出兵,军功方面,比阿济格等人差远了。他们都还是贝勒郡王,因他是皇太极的长子,被封为了亲王。 第74页 豪格看了半天都没有看懂,不过,他曾听说大明需要收两季的赋税,立刻抓到了漏洞,大声质问道:「为何只有秋赋,没有夏赋,你们想要煳弄我可以,难道连汗阿玛也要一併煳弄了去?」 布迦蓝都不稀得再说话,实在是太欺负他了,赢了也没有什么成就感,只静静看着皇太极。 范文程见布迦蓝不说话,也没有开口,倒是济尔哈朗见皇太极脸已经黑沉如锅底,心中嘆息一声,忙帮着打圆场,解释道:「豪格,大清不比大明,大明疆域辽阔,江南等地土地肥沃,还有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气候炎热,水稻可以成熟两季,所以是两季赋税。 而且不同地方,所收的数额也不同。大清现在还不能与他们比,收一季赋税,但多加了军饷,百姓的负担也不轻了。」 豪格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皇太极冷冷地道:「豪格,户部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先把自己的旗务管好之后再说。不懂的事情多问,多学,不懂装懂,说出来反而丢脸。 看在你刚从外面打仗回来,累了犯浑的份上,今天我就不多骂你,滚回去好好反省。该是你的少不了,不是你的也别惦记!」 豪格虽然心有不甘,可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将手里的帐册朝范文程一扔,转身怒气沖沖离开。 皇太极等豪格出去之后,嘆了一口气,说道:「豪格总归太年轻......」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布迦蓝,她比豪格还年轻一岁呢,将嘴边的话囫囵吞了下去,话锋一转,「济尔哈朗,你是长辈,以后多帮衬着他一些。」 济尔哈朗忙应是,说道:「我是叔叔,帮着豪格也是应当,皇上你别太担心,男人娶亲以后就好了。这次他娶了福晋,以后再让他单独领兵打几次仗,很快就能成熟起来。」 豪格不是没有娶过福晋,府上的女人可不少,济尔哈朗觉着话说出来太假,干笑了几声。 皇太极垂着眼帘倒没有主意,豪格户部的差使被换掉,如布迦蓝所言,他国库实在是太空,只能在赋税上打主意。 只是这个税收,有大明的例子在先,收重了,下面的人要反,收少了,又没有银子打仗。而且靠着打仗去掠夺,于一个国家来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由得将目光看向布迦蓝与范文程,思索之后说道:「布木布泰,以后户部的差使,你顺带接手过去吧。范章京太忙,闲暇的时候可以帮着你搭把手。」 布迦蓝其实也不懂什么赋税,不过到手的权利,她肯定不会推掉。皇太极现在的户部,比启心郎的差事轻松不少,她可以拿来慢慢练手,不懂的地方再与范文程商议。 她只想到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巩固皇权,削弱八旗旗主的权利,将六部的职能完全发挥出来,国库就能收到税了。 济尔哈朗见皇太极让一个女人做户部尚书,先是吃惊,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说到底,这是皇太极自己的家事,从儿子手上拿回权利给福晋,与其他人也没有多大关系。 再次,他见识过布迦蓝的本事,比豪格不知强多少倍。大清国库充盈之后,对他们也有好处,有好处的事情,他又不傻,会去反对讨人嫌。 范文程听后,既意外又不意外,高兴地道:「是,奴才以后一定全力支持福晋,只要能帮得到忙的地方,福晋尽管吩咐就是。」 布迦蓝颔首道谢,「那我们再加紧些,还有好些百姓没有安置好,过些日子武英郡王班师回朝,又会带来大批的人马。冬天一来,要是他们没地方住,还不得被冻死。郑亲王,我可否求你帮个忙?」 济尔哈朗忙道:「福晋请说。」 布迦蓝说道:「我们已经选定好地方安置他们,就是人手不够,能否借一些你旗下的人手,帮着去搭建一下屋子,砌好土炕。现在天气热,干得也快,等到下一批人马回来之后,马上就有地方落脚。」 济尔哈朗一听不过是出点力气的事,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布迦蓝也不客气,吩咐范文程拿了纸笔,简单画了图,由他与济尔哈朗细细解释起来。她没有把这些地方当做暂时的落脚处,而是提早做好规划。 房屋错落有致,依着明朝京畿附近的房屋样式而建,就等于重新建了一个个村落,被迫离乡背井的百姓,见到熟悉的房屋,少了惊慌,多了层归属感,也能早点安定下来。 济尔哈朗听得直赞嘆不已,笑道:「这些四合院,住起来还真是不错,早知道福晋这般厉害,我的屋子也让福晋帮着建了。」 布迦蓝也不居功,说道:「我画不出来图,都是范章京的本事。」 济尔哈朗哈哈大笑起来,见她不与人抢占功劳,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拿着图起身告辞,「我也不耽搁了,这就回去吩咐人去建房。」 皇太极以前打仗也带回过俘虏,每次安置都头大如斗,这次有了布迦蓝,事情办得井井有条不说,他还得了大便宜。 只要一想起,他就心情大好,原先豪格带来的怒气也一扫而空,笑着道:「布木布泰,这次你的功劳甚大,你想要什么赏赐?」 布迦蓝心道我想要你的两黄旗,不过想也是白想,说道:「算了吧,再赏赐给我,只怕又有人要跳出来说我牝鸡司晨了。」 皇太极神色讪讪,说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么久,真是小心眼。好好好,我说错了,你别翻脸...,你要忙着管理户部,启心郎的差使,你要不要放一放?」 第75页 这话锋转得也太生硬,布迦蓝只当没听见,启心郎的差使才不要放,不仅如此,她还惦记着多尔衮的吏部差使呢,淡淡地道:「满蒙汉朝鲜语都懂的人,皇上在朝堂之上,能找出几个来?」 皇太极吃惊地看着她:「你朝鲜话也学会了?」 布迦蓝是吹了些小小的牛,不过半点都不心虚,牛气沖天地道:「当然学会了。」 皇太极盯着她半晌,既佩服又酸得很,他也学了一点点朝鲜话,还只会问好而已,勉强道:「算你厉害,既然你能管得过来,启心郎的差使你就兼顾着吧。」 布迦蓝当然要兼顾启心郎的差使,六部随便她去,这种好事哪里有。主要是,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去朝鲜,顺便再壮大一点自己的势力。 七月底,阿济格在大明转了一圈之后,领兵转回大清,多尔衮也从山海关撤了回来,赶上了喝豪格的喜酒。 皇太极打了胜仗,又是与老盟友科尔沁联姻,为了以示重视,亲事办得尤为热闹。 科尔沁送亲的队伍,早早就到了驻地,依着满洲人成亲的习俗,婚祭上萨满又是跳又是唱,在黎明前打着火把前去迎亲,赶在天亮之前将新娘杜特玛迎了回府。 国君福晋作为男方的婆婆,又是新娘的堂姑,早早就去了豪格府上,等新娘进府之后,给她把原先的姑娘髮型,梳成妇人的样式。 布迦蓝也去了豪格府上喝喜酒,她平时太忙,周围又太吵,见了一堆科尔沁的娘家亲戚,打完招唿,脑子里已经晕成了一团浆煳。国君福晋一直在旁边悄悄戳她,总算没有睡着。 不过,待看到豪格府上的那群女人,再看着面庞稚嫩娇美的杜特玛,她的睡意散去,只剩下意兴阑珊,这纯粹是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只希望这坨牛粪懂得珍惜,娇花也不要太娇,不然还真是浪费了。 白天吃酒席,晚上亲朋好友又闹洞房,嚎着嗓子在唱什么:「美丽的姑娘今天喜结良缘了,我们衷心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注) 屋子里挤满了人,冰盆都不管用,热气腾腾。唱歌加上大声说笑,吵得人耳朵疼,气味也一言难尽,布迦蓝实在顶不住,招唿着苏茉儿离开。 快到初秋时节,风吹在身上已经没了热意。头顶繁星满天,路旁虫鸣阵阵,苏茉儿提着灯笼骑在前面,借着星光,布迦蓝信马由缰跟在身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嫂嫂。」多尔衮从墙脚转出来,声音低沉缱绻,「嫂嫂,好久不见了。」 布迦蓝看着多尔衮在暗中闪闪发光的双眼,对他蓦然一笑。 吏部尚书亲自送上门,这段时日太忙,也该顺便放松放松,拿着马鞭俯身挑起他的下巴:「洗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註:阿察布密歌,满人结婚时唱的喜歌。 第三十三章 · 等了盼了这么久, 布迦蓝终于又理会他了,多尔衮兴奋得差点没直抽抽,「洗了, 自从嫂嫂上次说过之后,我每天都洗澡, 一天洗好几遍等着嫂嫂。」 布迦蓝扬了扬眉, 马鞭从他脸上划过, 只淡淡笑了笑,坐直了身子。 多尔衮仰头看着她,讨好地道:「现在时辰还早, 闹洞房没完没了,闹完之后又要喝酒,路上不会遇到什么人。浑河靠近官渡码头边我有座私宅,那里看星星最美,我带嫂嫂去好不好?」 真是狡猾,还狡兔三窟,布迦蓝点点头,「好呀。」 多尔衮跳了起来,小跑着隐入了黑暗中, 马蹄声很快远去。布迦蓝等了一会,调转马头往浑河方向骑, 苏茉儿见状,忙熄灭了灯笼,也跟在了身后。 马在星光下前行,穿街过巷, 来到一座幽静的宅子前,多尔衮早就等在门口。 上前亲自牵住缰绳, 躬身伺候布迦蓝下马,她笑了起来,脚在他背上一点,踩着他轻盈跃下。 多尔衮也不生气,还高兴得很,直起身将缰绳扔给随从,吩咐了几句,苏沫儿跟着随从去歇息,他领着布迦蓝从正门进了屋。 简单的两进宅子,二进院子后面别有洞天,从角门出去,是座宽敞的花园,与浑河相邻。 布迦蓝转头四望,园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宽阔的廊檐下,摆着躺椅案几,不由得说道:「你还挺会挑地方的。」 多尔衮请布迦蓝在椅子上坐下,说道:「这座宅子是我从一个汉人富伤手中得来,连十二哥与多铎都没有来过,只有嫂嫂一个客人到过,不对,嫂嫂不是客人。」 他的话中带着无限遐思,布迦蓝懒洋洋倚靠在躺椅里,没有搭理他。 透过树丛花木,眺望着浑河对岸,夜里只看得到停泊在岸边船上微弱的灯火。河水轻拍河岸,吹来的风中,夹着阵阵的水气。 随从从来茶水,朝暗中退去,多尔衮凝视着布迦蓝在昏黄灯孔光线下,白皙如玉的侧脸,身子隐隐发热,忍住了没有立刻扑上去。 也如布迦蓝那般半躺着,凉风拂过,只觉着惬意无比,他发现,只要她在身边,就能感到无比快活。 「额涅去世后,我就喜欢一个人呆着,谁都不想见。嫂嫂,我今天才明白,那是我没有找到想说话的人。」 还装深沉呢,布迦蓝斜了他一眼,闲闲问道:「多尔衮,你额涅的死,你最恨谁?」 「代善。」多尔衮毫不犹豫回答,「额涅不喜欢他,说他是煳涂混帐东西,自己耳根子软怪到女人身上。额涅也不喜欢汗阿玛,额涅阿玛死得早,乌拉部被打败之后,被叔叔送给了汗阿玛联姻。汗阿玛比额涅大近四十岁,已经娶了一屋子女人,府里那么点大的地方,到处都是女人。 第76页 额涅说说不是为了我们三兄弟,她才不会跟着汗阿玛,而且汗阿玛耳根子也软,那时候听了传言,冷落了额涅好几年,虽然后来汗阿玛又重新对额涅好,额涅早就厌恶得很。而且我们几兄弟都长大了,不需要汗阿玛把她託付给谁。」 对着比祖父辈还要见长的人,阿巴亥正当花一样的年纪,能喜欢那才是怪事。努尔哈赤去世后,多尔衮几兄弟年纪也不算轻。 三个人本身就是大的势力,阿巴亥不会蠢得还帮他们找靠山,真需要靠山的话,几个旗拿在手中也守不住。 不过布迦蓝也不喜欢代善,他做的事情,损人又不利己,自己家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开始得罪狠了皇太极,又硬不到底,典型的欺软怕硬又优柔寡断。 其实豪格的性格与他很像,布迦蓝几乎都要怀疑豪格是不是他亲儿子。 不过多尔衮几兄弟,阿济格稍显平庸,多铎冲动,多尔衮则是最聪明的一个,阿济格年长些,也照样要听他拿主意。 布迦蓝算了下,代善已经没多大花头,豪格也不成气候,济尔哈朗则是皇太极一系,至于多尔衮几兄弟,拿住多尔衮就行。 多尔衮唤来随从,说道:「你去把我褡裢拿来。」 很快,随从便拿来了褡裢,多尔衮从里面拿出个匣子放在布迦蓝手边,深情地道:「嫂嫂打开看看。」 布迦蓝随手打开了匣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宝石钗环,晶光闪耀,她只看了一眼,便盖上匣子,嗤笑一声收回了手。 多尔衮愣了下,布迦蓝冰冷的态度,如一盆冷水泼来,他的那点子火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忐忑不安地问道:「嫂嫂不喜欢吗?」 布迦蓝嗯了声,「看不上。」 多尔衮急了,连声道:「不是让嫂嫂选一样,这些都给你。这是我每次打仗私藏的战利品,都是最好最难得的,我事先藏了起来,谁都没有给,只给嫂嫂。」 见布迦蓝仍不为所动,补充了句:「早就想着全部送给嫂嫂,嫂嫂戴上之后,保管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布迦蓝听得不耐烦,呵斥道:「闭嘴!」 多尔衮怔怔看着匣子,又看向神色平淡的布迦蓝,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首饰钗环呢,没有女人不喜欢这些啊。 对布迦蓝来说,第一她不缺这些,第二她如果想要,自己可以去抢,真看不上多尔衮这点小恩小惠。 多尔衮垂眸沉思,半晌后方低声问道:「嫂嫂还是想要牛录吗?」 这句话问得有意思。 布迦蓝想了想,问道:「多尔衮,你旗下的旗务谁在管?」 多尔衮沉吟了片刻,说道:「大事我做决定,小事都是佐领他们在管。」 布迦蓝哦了声,问道:「你的吏部尚书呢,吏部尚书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豪格身上的户部尚书之位,已经被布迦蓝夺去,多尔衮也知道了此事。 闻言,他不禁坐直了身子,斟酌着说道:「就是官员任命的一些事情,不过都是任命些不起眼的小官,其他几旗里面的事情,我也插不上手。」 布迦蓝岂不知道多尔衮已经起了防备之心,他不比豪格,不仅有野心,还很聪明,不过她也没有任何顾虑,干脆地道:「照你话里的意思,你的尚书之位可有可无,那你就不要做了吧。」 多尔衮脸色变了,问道:「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布迦蓝也不掩饰,说道:「就是话里的意思,因为我想做吏部尚书。」 这次所有带回来的俘虏,都是由她与范文程在经手,已经安排得妥妥帖帖。不像以前,他们打仗回来,又得忙碌许久,大费周章才能让这些百姓老实。 多尔衮神色复杂至极,许久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应。 布迦蓝坦白得很,说道:「尚书之位,在你们手上是浪费了。现在是大清,不是你们奴隶主小打小闹的时候。多尔衮,你读过史书没有?」 多尔衮勉强回道:「读过一些。」 布迦蓝说了声好,「那你也该知道,你们现在的状态,除了能在大明边境骚扰一下,去欺负一下大明的附属国朝鲜,还能有更大的发展吗?」 你们这个词让多尔衮听着有些怪异,布迦蓝是大清的福晋,她好像把自己置身了事外一样,不过也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地道:「不能。」 布迦蓝说道:「好得很,你还算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多尔衮,我知道你不服气,觉着以前大汗的位置都该是你的。你想过没有,你当上了大汗,女真会有今天,然后会有大清吗?」 多尔衮呆呆地看这着她,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面对着代善他们几大贝勒,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他们打败。 「既然有了大清,就不能走以前的老路子,大清强大了,你们也才能跟着强大。不然在世人眼里,你们就是个蛮子,林丹汗的结局,就是你们以后的结局。好了,我说这些,也只是先礼后兵,反正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定了。」 多尔衮不管对布迦蓝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至少他现在无法反驳她的话。林丹汗还是自己亲自带兵,将他追得四处逃窜,最后落得个凄凉病死的下场,他的结局,自己再也清楚不过。 他就是再狂,也不敢说比以前的蒙古强大多少。现在让他与任何一个蒙古部落打起来,若是没有其他几旗的帮忙,他断不敢说能打赢。 第77页 面对关内的大明,多尔衮更有些泄气,迄今为止,他们还从未能攻破过任何一道关口。他们不擅长攻城,不是绕道蒙古,他们至今都踏不上大明的疆土。 大明如此辽阔的疆域,还有江南一带更为富裕,他曾听过江南的繁华,但是他想像不出来,因为他到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盛京。 皇太极善待汉人官员,巴不得汉人官员前来投奔,求贤若渴。经过一段时日下来,多尔衮以前虽然不屑,现在不得不承认,汉人投降的武官,都厉害得很。至少文武双全,每个人都能写能打,不像他们,除了打仗,大字都不识几个。 他们几个旗主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管着壮大自己的力量,然后坐上皇太极的位置,多尔衮也不迴避这一点。 以前没人跟他说得这么直白,现在布迦蓝一说,他虽然不那么愿意听,也没有多少反感,因为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吏部尚书之位,有的话当然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他也没有多大损失。给到她手中,不但能博得她一笑,万一真能让大清变得更强大些,对他来说也是水涨船高,说不定以后他还能亲自去江南见识一下。 待想通之后,多尔衮又高兴起来,起身走过去,在布迦蓝身边半跪半蹲下来,凝望着她道:「嫂嫂,都依你,若是你想要,只要你开心,随便拿去就行,就是要我的命,我也能给了你。」 布迦蓝嗤笑,「那我现在要你的命,你去死吧。」 多尔衮吃吃笑,试探着去握她的手,刚要碰到时,怕她翻脸,又飞快缩了回去,「嫂嫂,你若要我命,就亲自动手吧,剖开我的心瞧瞧,这颗心都是你的。」 布迦蓝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多尔衮看似深情的话,除了污染耳朵,半点屁用都没有,听了直接能避孕,沉下脸道:「以后不许说这么噁心的话!」 「嫂嫂,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多尔衮着急辩解,见布迦蓝神色冰冷,又缩回脖子怏怏地道:「好吧,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他转动着头,咳了咳说道:「嫂嫂,你热不热?」 布迦蓝眨了眨眼,撑着椅子扶手坐起身,抬了抬下巴道,「上去躺好。」 多尔衮嗖一下蹦得三丈高,飞快奔到旁边躺椅上躺好,双手一扯,身上的衣衫哗啦被撕开。 布迦蓝俯身下去,捡起他的腰带,将他双手举起缚在头顶,膝盖朝下顶去。 伴着河水的轻缓拍岸,唧唧虫鸣,与他几乎快跳出胸腔的心,头顶是漫天的星河流转,多尔衮双眼也像跌入了星河,灼灼耀眼。 随后,漫天的星河化为了焰火,即将在眼前绽放,他再也压抑不住,双手用力扯断束缚,翻转在上。 疯狂地,激烈地,如同在战场上失控的奔马,勇勐奔袭。 躺椅哗啦散了架。 多尔衮眼前的焰火,许久都未熄灭,将醉未醉般,喃喃地一声声唤道:「嫂嫂,嫂嫂…」 布迦蓝待唿吸稍微平稳,麻利地起身整理身体衣袍。 多尔衮手枕着头,就那么大喇喇躺着,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动作,「嫂嫂,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到河岸边去,再来…..」 布迦蓝斜了他一眼,理好衣袍后往外走,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不好,放松过了,过犹不及。」 多尔衮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坐起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知道痴缠会惹怒她,復又躺下来,头枕着双手,回味着先前如同登上极乐般的销魂。 天色已晚,布迦蓝与苏茉儿回到宫里,因着豪格的亲事,宫里还灯火通明。 她刚走出凤凰楼通道,皇太极恰从阁楼上下来,见到她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宫,你去哪里了?」 布迦蓝说道:「去浑河边走了走,闹洞房又吵又热又臭。」 皇太极无语地瞪了她一眼,说道:「明天新媳妇要来见长辈,你记得准时来琪琪格宫里,不要对豪格摆脸色,也记得要给见面礼。」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皇太极见她满不在乎,耐心地道:「新媳妇是你堂妹,以后豪格念着这层关系,不会再那么冲动与你争吵。」 布迦蓝打量着皇太极,这么晚他还独自在阁楼上吹凉风,也没有去他的爱宠那里,估计是豪格成亲,又戳到了他某个地方。 不过她也没多问,为了省得他再啰嗦,佯装诚恳地道:「是,我知道了。」 皇太极今晚的确睡不着,豪格成亲,本来是该值得庆贺的事情,他的心情却不那么美妙。 以前还不觉着,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早就是玛法辈,而且豪格长得远比他壮实,他正当盛年,自己已经老了。 他还壮志未酬,面对着焦头烂额的朝政,帮手却没几个。更让他担忧的是,他还没有能放心将大清交到其手上的继承人。 见布迦蓝要走,皇太极出声叫住了她:「布木布泰。」 布迦蓝回头看来,皇太极抬头往上看去,说道:「你去陪我走走。」 思索片刻,布迦蓝随着皇太极上了阁楼,她见皇太极怔怔看着远处,笑着道:「皇上,明天起不来迟了,你可别又说我失礼啊。」 皇太极哭笑不得,斜着她道:「你失礼的地方难道还少了,再说我哪次真跟你计较过?」 他不是不计较,而是无法计较太多。皇太极称帝,帝王就是孤家寡人,其他的帝王是人在高处的孤独,他是真寡人,除了范文程与济尔哈朗,再也没有多少人可用。 第78页 布迦蓝想到以前皇太极曾说开恩科的事情,吏部尚书的事情已经大致有了数,她略微思索,说道:「皇上,这次带回来的汉人,里面读书人可不少,待到来年春后,再举行一次科举如何?」 皇太极也想选人出来用,思考了一下,迟疑地道:「他们刚来,只怕还对大清心怀愤恨,如何能为我所用?」 布迦蓝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说道:「此次选士,当以忠心为重,才能次之。如同大明科举那般,参加考试的需要保荐人。现在大清找不到那么多秀才举人做保荐人,可以适当做出调整,保荐人的资格,最好是家中三代同堂,最差也要家中人口五人以上,父母儿女双全者才行。」 皇太极眼神一亮,全家上下有老有小,没人会冒着抄家的危险,去帮别人乱做保。 「这个主意好,你与范章京商议一下吧,只是做保的事情一定得谨慎,不要最后选出大明的奸细,那就得不偿失了。」 布迦蓝点点头,「这次百姓前来,他们在路上肯定早就互相熟悉了,要是不满想反抗者,在途中估计就有所表现。替他人作保时,都得掂量掂量,考生会不会连累自己。 选出来的人手,我想与大明一样,让他们先从文馆做起,趁机观察一段时日,哪些人有真才实学,哪些人只会纸上文章。 不过,我认为放在文馆也不行,主要是文馆设置职责不明。不如也成立个翰林院吧,让他们从翰林做起,修撰编书…,对了,这次从大明带了多少书册回来?」 皇太极本来听得很是激动,转瞬间就神色讪讪,偏开头闷闷不乐地道:「只有几百册。」 布迦蓝哈了声,纠结这些也为时已晚,说道:「朝鲜是大明的附庸,他们大明的书籍也多得很,这次从他们那里去拿也一样。」 一个拿字,彻底逗乐了皇太极,揶揄她道:「你真是,哎,早知道派你跟着阿济格一起出兵了,保管你把大明的永乐大典都搬了来。」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我搬永乐大典做什么,拿回来就是暴殄天物。皇上,你要记得一点,就算是打仗,对着上了年成的书籍建筑,也要心怀敬意,不能随便付之一炬。」 皇太极好笑地道:「我知道,又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去破坏这些做什么。我只是怕太忙太赶,现在开始着手准备,出兵朝鲜也得到年底。我这次准备亲征,一定不能让李倧再跑掉,打算先派些几百人扮做商人,急行军赶在前面堵住他们。」 布迦蓝心中一动,问道:「皇上可有选好了人?」 皇太极说道:「我准备让马福塔带领人前去。」 马福塔与户部的英俄尓岱,曾经几次前去过与朝鲜的互市,熟悉与朝鲜的生意往来,派他领队前去,也不会引起朝鲜的怀疑。 布迦蓝说道:「皇上,我也跟着去吧。」 皇太极吃惊地看着她,说道:「这次去可不是好玩,天气寒冷,路上又是急行军,得昼夜不停,你去能吃得消吗?」 布迦蓝能吃得消,就是不知选出来的亲卫能不能行。这次她前去,第一是练兵,第二是捞功劳。随着皇太极大军前行,他是皇帝,周围护卫森严,她在他身边没有什么发挥的空间。 「我不会贸然行动,马福塔熟悉朝鲜,我不会乱出主意,一切听他的指令行事,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是李倧又逃掉,越拖延一天,对大清就越为不利。打仗太费银子了,朝鲜也穷得很,你让他们全部赔偿,就是把李倧卖掉,他也赔不起。」 皇太极其实也有苦衷,熟悉朝鲜的人不多,他不得不用马福塔。而且,早就有人私下跟他告过状,马福塔的儿子贪婪得很,每次去朝鲜互市,他都跟在身后,发了不少的财,家中富得流油。 以前八旗旗主犯了错,皇太极革掉他们的爵位,想严加惩治,后来却不得不捏着鼻子,重新又加封回去。主要是他没有人用,还得仰仗着他们。 这次有布迦蓝,她跟在旁边,马福塔定会约束自己,要是他敢乱来,皇太极相信他在布迦蓝面前讨不了好。 布迦蓝想了下,说道:「不如趁这段时日,先去互市那边探下底。」 皇太极笑着说道:「九月我准备派马福塔去朝鲜互市,你竟跟我想到了一处去。」 布迦蓝也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我领了户部差使,我这个尚书也该亲自去看看具体情形,不能只听着底下的人随口一说啊。」 「这也行,你去看的话,总比下面的人看得清楚些,不会被他们瞒了去。」 皇太极还是关心地道:「虽说你会骑马布库,打架也厉害,但你千万别冲动,身边一定要有人保护,不要以身犯险。布木布泰,你可是我的肱股之臣啊!」 哟,肱骨之臣! 这是皇太极口中说出来,她听到过最为动听的话。 她才不会以身犯险,这次前去朝鲜,她已经选好了人,准备将亲卫全部带上,由塔石哈与颚鲁充作牛录额真管着他们,费扬古留守,帮着她管着盛京的牛录。 既然费扬古留下,不怕分心,她好久没有喝过他煮的奶茶,现在天气转凉,热乎乎香喷喷的奶茶,可以喝起来了。 皇太极侧头打量着布迦蓝,她的眼睛如星辰般闪耀,整个人沉着而坚定。 他惆怅不已,暗自嘆息一声。 第79页 若是,她是他的儿子,那该多好啊,以后就不愁后继无人了。 第三十四章 · 天刚蒙蒙亮, 有福宫的灯笼就照常次第亮起,苏茉儿走出屋子,提着热水的宫女忙上前请安。 她摆了摆手, 压低了声音道:「等会再把热水提进屋,让福晋多歇一刻钟再叫起。」 宫女忙应是, 苏茉儿唿吸着已经寒凉的空气, 琢磨了片刻, 板栗已经成熟,布迦蓝喜欢吃板栗糕,去吩咐膳房做一些。 早上的时候除了肉蛋奶, 也能再多份点心,她平时忙得团团转,一定吃得好,身子才能跟得上。 苏茉儿刚走下廊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布迦蓝的声音,她忙转身走回去,见布迦蓝满脸倦色,坐在炕上闭眼拿着衣袍往身上套。 她走上前伺候,帮着拉开袖子, 说道:「福晋起来了,奴才还寻思着, 让福晋多歇息一阵子呢。」 布迦蓝打了个呵欠,摇摇头哑着声音说道:「今天杜勒玛进宫,姑姑说让我也过去打个招唿,顺便一起用午饭。我得先去趟户部, 忙完再回来,不然就会耽搁了。」 苏茉儿手脚麻利, 扣好布迦蓝衣袍的绊扣,犹疑片刻,说道:「肃亲王福晋前来认亲的那天,她情形好似不大好,不知现在好起来了没有。」 杜勒玛成亲后的日次前来宫里认亲,当时她小脸惨白,走路由侍女搀扶着,双腿还不停打颤。 布迦蓝一见,就知道是折腾狠了,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才初经人事,哪经得住人高马大,已经娶了一堆女人的豪格摧残。 不过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布迦蓝也不会去插手。以前曾有个还算说得上话的朋友,哭诉老公对她不好,布迦蓝准备仗义帮忙,把渣男揍一顿。 后来助理拦住了她,跟她说夫妻之间的事情尽量少管,一不小心就会弄得里外不是人。 那时候她不明白,没几天她就发现,朋友夫妻之间又和好如初。是她揍了那渣男,估计他们两个一起恨她。 布迦蓝道理学得不多,也不大在意人情世故,她只靠着缜密的逻辑在做事,以及那本她几乎能背下来的《乌合之众》做指导。 穿好衣衫照常出门去锻鍊,痛快出了一身汗,回来洗漱之后,用完早饭便去了前朝。户部的英俄尔岱与马福塔早就等着,见她进屋忙上前请安。 英俄尓岱四十岁出头,生得矮壮黑胖,看上去憨厚老实,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与他面相判若两人。 马福塔比英俄尔岱年轻几岁,身形足足高出了他一头,国字脸浓眉,看起来严肃端方,颇有威严。两人站在一起,英俄尓岱生生被衬成了他的随从。 布迦蓝已经见过他们多次,两人对她这个新上峰都很恭敬,说话做事也滴水不漏。 英俄尔岱上前请安,恭敬地道:「福晋,奴才已经备好了车马人手,后天一早就出发,福晋可再清点确认?」 马福塔忙将手上的册子递上来,布迦蓝接过翻看之后,将册子还给他,说道:「你们以前去朝鲜时怎么准备,这次还怎么准备,我这边会有护卫随行。」 两人忙称是,马福塔看了英俄尓岱一眼,迟疑着上前说道:「福晋,这一路过去,经过皮岛,说不定会遇到明军,福晋所带人马可否足够?」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这些你们无需担心,一切照旧就好。不过,我看了你们的册子,这次互市开市,所交易的物品,都是以什么为依据?」 英俄尓岱愣了下,答道:「回福晋,与朝鲜所交易的物品,都按着当初开市时皇上所定的规矩为准,歷年来皆是如此。」 布迦蓝哦了声,又问道:「那税收呢,公市之外的私市,赋税的数额由谁而定?」 英俄尔岱回道:「也是按着皇上的吩咐,与朝鲜互相商议好,交易些朝鲜与大清百姓所需的物品,赋税与价钱都由大清而定。」 布迦蓝心里嘆息一声,她就是再不懂,也知道不能乱收税。朝鲜国家弱,所以大清对朝鲜商人徵收的税额,她看了都想掀桌。 这么高的税,加上低廉几乎跟抢一样的价格,商人无利可图,哪还会来做生意。 至于大清方面,虽然大清明令禁止八旗以及旗下的奴才,王府贝勒的家人奴才不能参与其中,这个禁令其实就是一纸空谈。 现在大清的现实情况是,八旗几乎已经掌握了全部的资源,除了八旗以及旗下的奴才,不在旗的商人,有几人能将生意做大,去参加互市交易。 其实还是八旗王公换着花样,将银子赚走了,但是他们赚足银子,却几乎不用交税。 布迦蓝现今还只看到英俄尔岱与马福塔带回来的册子,互市由他们两人在负责,具体情况她也不了解,也不能贸然改变各种税收以及交易方式。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就是大清对朝鲜的粮食依赖过大,加上铸铁,以及盐等方面加起来,说白了,最重的民生产品,都掌控在朝鲜手中。亏得朝鲜打不过,所以捏着鼻子与大清做交易。 若大明帮着朝鲜,强撑过一段时日,互市关闭,虽辽东地区产盐,那边却掌控在大明手中,朝鲜又不提供,大清连吃盐都困难。 在布迦蓝看来,与朝鲜互市的交易,人参海参等东西,对于现阶段的大清,远没有百姓急需的粮盐铁重。这其中,最重的也不是粮食,而是铁犁以及耕牛。 第80页 布迦蓝以前不会种地,与大明前来的百姓接触多了之后,尤其陈济也曾建言,种地需精耕细作。 现在大清的旗人打仗,不擅长种地,不在旗种地的人很少,汉人手上又缺乏耕牛农具,种出来的庄稼肯定收成不好。 这次俘虏回来的铁匠,布迦蓝就准备让他们发挥作用,先解决一部分铁犁问题。至于耕牛,一是靠蒙古,二是靠从朝鲜得来。 几人谈了没多久,范文程来了,英俄尔岱与马福塔忙起身,留下册子后告辞。布迦蓝招唿他坐下,说道:「我正准备来找你,你看看这份互市交易册子。」 范文程拿着册子仔细看了,说道:「皇上让我来,也是关心着这次互市交易,差奴才来看看福晋有没有准备好,还需哪些帮忙。奴才看过这份册子,与往年一样,福晋可是有什么意见?」 布迦蓝说道:「这份册子里面的问题太多,不过我也不能断定,待我去互市上走一圈之后,心里就会有底。范章京,为何歷朝歷代,都有禁止酿酒的律令?」 范文程一愣,不明白布迦蓝为何提到酿酒上来,思索之后说道:「主是粮食不够,酿酒需大量的粮食,老百姓连吃的粮食都不够,拿来酿酒实属浪费。莫非福晋想禁止酿酒?旗人多好酒,这项禁令万万不可出啊,一出得大乱。」 布迦蓝摇摇头,说道:「禁止酿酒,不让他们喝酒那是不可能,我也不会一刀切。只是范章京也知道,大清缺粮,酿酒耗费掉太多的粮食,一定控制量,更严禁私酿。八旗酿酒也可以,但是得购买酒牌,得到朝廷允许。」 范文程神色犹疑,问道:「福晋可是售卖酒牌,将这项收入归到户部?」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点很难,但是一定收回来,加以限制,哪有强盗一直靠着抢粮食活下来的道理。是没抢到,或者朝鲜遭受了天灾,没了粮食,那时候大清人该怎么办,喝酒能填饱肚子吗?这已不仅仅是朝廷的难题,而是所有旗人都得面对的共同难题。」 范文程嘆道:「老百姓种地是靠天吃饭,就算天灾人祸,挨饿的也只是老百姓,与权贵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八旗制度的好处,如果大清都是皇太极的天下,旗主贝勒这些权贵当然不会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有没有酒喝。 现在旗人是他们的人马,他们等于小皇帝,肯定会关心自己的旗人能不能吃饱饭,若是忍飢挨饿,谁还会给他们卖命打仗。 「这件事情也不急,与皇上具体商议后再决定。盐铁酒茶,大清一样都离不了,只除了酒之外能自己酿造,其他的都得依靠贸易得来。皮岛上还有明军,与朝鲜的互市这条路也不太平,一定自给自足,不能依赖过重。」 范文程也深有同感,两人说了一会话,苏茉儿进来,回禀道:「福晋,国君福晋已经差人来问了几次,问福晋可曾得空,现在已经到用午饭的时候,国君福晋请福晋前去用饭。」 布迦蓝看了下时辰,没想到一忙就到了中午,范文程也起身告辞。她来到清明平安宫,见到屋子里海兰珠也在,正在与杜勒玛说话。 国君福晋亲自迎出来,对着布迦蓝连使了好几个眼色,「快进来吧,海兰珠恰好也来了,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布迦蓝给国君福晋的面子,没有多说什么,随着她进了屋。海兰珠主动坐在了国君福晋的下首,拉着杜勒玛坐在身边说话,布迦蓝也没有计较,离得远了些坐在最下首。 杜勒玛比上次认亲的时候脸色好些,人却比上次瘦了一圈,脸上的婴儿肥退去,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她起身朝布迦蓝请安,海兰珠拉住她,笑着道:「你无需多礼,你看布木布泰是妹妹,又是有福宫侧福晋,她进屋来,也没有向我请安呀。」 海兰珠已经安分守己了许久,今天她好似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那种喜悦都快飞到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布迦蓝打量了她几眼,没有搭理她。 杜勒玛神情微微尴尬,只得顺从着坐下了。国君福晋脸色变了变,还是强忍着,吩咐宫女上了菜。 布迦蓝喜欢吃鱼,国君福晋特意吩咐膳房蒸了鱼,宫女刚把盘子放在炕桌上,海兰珠就捂着嘴干呕不止。 布迦蓝定定看着盘子一阵,再掀起眼皮看向海兰珠,她拿着帕子捂住嘴,摆着手道:「我半点子腥味都闻不得,姑姑也是,怎么能上鱼这种腥气重的菜。」 国君福晋冷着脸,说道:「这是特意给布木布泰做的鱼,起初也不知道你来,既然你怀了孕,就在宫里好好养胎,到处跑做什么?」 海兰珠眼里立刻浮起了眼泪,楚楚可怜地道:「姑姑这是不待见我么?我不过是见着了娘家来的客人,想着过来与她说一会话,也想多跟姑姑相处。布木布泰平时跑来跑去,几乎从不到清明平安宫来,我也不知道她今天会来,姑姑还特意做了她喜欢的饭菜。既然姑姑不喜欢我,我走就是。」 原来是怀孕了啊,这次估计是真,她仗着肚子里的孩子,那尾巴还不得翘上天去。 这是认准了布迦蓝不敢动她,估计还没有沾着衣衫,就会马上躺下来打滚儿,叫着肚子疼,孩子出了事她负责。 国君福晋也没有阻拦,任由海兰珠离开。本来好好的一餐饭,被她这么一闹,杜勒玛只顾着低头吃饭,一言不发。国君福晋也黑着脸,没了招唿的心思,吃得食不知味。 第81页 只有布迦蓝一人,半点都不受影响,仔细地挑着刺,将一条鱼肉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之后,杜勒玛就起身忙不迭告辞离开。 国君福晋脸色很是难看,挥手斥退屋子里伺候的宫女,生气地道:「海兰珠怀个孩子,竟比揣个金疙瘩还宝贝,好似我们都没有生过一样。以前我真是蠢,天天盼着她怀孕,她怀孕了,我能得到什么好? 早上大夫诊断她有了身孕,前脚大夫刚走,后脚皇上就特地差人来,嘱咐了我一大堆,这样得忌讳,那样她不能吃,我竟然跟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她!」 布迦蓝见国君福晋不再口口声声提科尔沁,估计她也是见到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嫁到大清的女人实在是太多,女人们随便一聚会,博尔济吉特氏就占了大半去。 人多了也就不稀奇,亲兄弟之间都会杀得眼红,何况是隔了肚皮。是海兰珠有了儿子,国军福晋也有了儿子,两人之间就是竞争敌手。 她也没有去刺激国君福晋,问道:「杜勒玛来做什么?」 国君福晋脸上的怒气散了些,嘆了口气说道:「她能来做什么,不过就是出来透口气呗。豪格府上一堆女人,以前她阿玛的女人也不比豪格少,她也早就见识过,阿玛的女人跟丈夫的女人到底不一样,成亲后才算真正能体会这些难处。」 国君福晋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豪格不懂得心疼人,杜勒玛年幼貌美,又是新得手,天天都歇在她屋子里,听起来是受宠,可女人哪里受得了。这还没有入冬呢,杜勒玛就戴上了龙华,先前她动作大了些,我看到她的脖子下,手腕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 我一问,她就只会哭,推说是没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然还能怎样,闹起来皇上的面子也挂不住,就算回到娘家,以后她还是得嫁人。」 布迦蓝冷着脸,骂道:「畜生!」 国君福晋见布迦蓝生气,马上又去劝她:「你可别冲动啊,豪格若是在你这里受了气,想着我们是亲戚,回去还不是把气撒在杜勒玛身上,她日子只会愈发难。」 布迦蓝冷笑一声,说道:「豪格屁本事没有,只知道在女人面前逞强。杜勒玛是厉害,趁他睡着了,把他捆起来,拿棍子揍得他哭爹喊娘,揍得他怕了,保管服服帖帖。」 国军福晋瞪了她一眼,嗔怪地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杜勒玛是有那个本事,她也不会只知道哭。我听说你去朝鲜互市,给你准备些厚皮裘带上,路上可别冻着了。」 她起身唤宫女拿来包袱,拿出里面的貂皮风帽与厚羊皮长袍,说道:「就得穿皮裘才能挡寒,你可别与在盛京一样,仗着年轻穿得薄,出门在外,千万不能生病。」 布迦蓝笑着道:「我知道了,这次我去也没有公开,只当做随行伺候的人出行。貂皮风帽穿出去太显眼,这个厚羊皮还不错,就是外面的料子太好了些。」 国君福晋一想也是,说道:「你都带上,貂皮留着回程路上再穿,这件厚羊皮的,我让人把外面的绸缎换成细布,赶一下很快,明天送到你宫里。「 布迦蓝嗯了声,说道:「谢谢姑姑,三个格格也劳烦你多看着些。」 国军福晋说道:「她们几姐妹在一起玩得好,你尽管放心去吧,不用担心。苏茉儿也跟着你一起去吗?」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她也去,苏茉儿人机灵,朝鲜语也能勉强说一些,路上我有她也方便很多。」 国君福晋放了心,笑说道:「说起朝鲜语,哎哟你不知道,七格格居然学得最好最快,几个姐妹都在跟着她学呢。」 刚刚说话的小孩子学语言最快,七格格能说得最好,布迦蓝也不觉着奇怪,说道:「姑姑你别惯着她们,不管是骑马拉弓,样样都不能拉下。」 国君福晋想起杜勒玛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感慨地道:「我知道,一定不会惯着她们。是她们有本事,以后遇到豪格这样的,就能直接打回去,省得被欺负。」 布迦蓝说了几句话,抱着貂皮风帽回宫,刚走到屋门口,皇太极就沉着脸走了进来,她眉头微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海兰珠又告状了。 不过皇太极没有对着布迦蓝发火,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进了屋,冲着迎上来的国君福晋,不留情面地道:「琪琪格,你作为国君福晋,后宫都是你在管着,理当公平公正,不得有失偏颇。如今海兰珠怀了孕,你还故意给她难堪,先前我就叮嘱过你,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看来混帐都是一脉相承,布迦蓝本来准备离开,又转身走回了屋。国君福晋脸色发白,眼眶都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抗,低着头赔不是:「都是我的不是,皇上你不生气。」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你我夫妻多年,我一直信任你,尊重你,就算你没能生出儿子来,我依然给了你体面,封你做了国君福晋。海兰珠是你的亲侄女,你尚且如此对待,后宫其他女人,不知道在你面前吃了多少的亏。琪琪格,你太让我失望!」 国君福晋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地上,在青石上氤氲开,布迦蓝看着那团水迹,久违的坏脾气又冒了出来。 温和了这么久,估计皇太极也已经忘了她会提刀杀人,海兰珠扳不倒她,又冲着国君福晋来了,出声道:「海兰珠跟你告了状?」 第82页 皇太极见是布迦蓝,神色缓和了些,说道:「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回去吧。」 布迦蓝神色冰冷,坚持问道:「海兰珠跟你告了状?」 皇太极勉强说道:「你先前也在,难道海兰珠说错了,午饭上没有上清蒸鱼这道菜?」 国君福晋见两人吵起来,生怕布迦蓝惹怒了皇太极,顾不得伤心,上前拉着她,强忍住眼泪说道:「布木布泰,你回去吧,我没事。」 布迦蓝轻轻握了握国君福晋的手,却一动未动,抬着下巴傲慢地道:「她没有说错,午饭有清蒸鱼这道菜,是姑姑给我提早准备的,又不是给她吃,谁让她不请自来。难道因为她怀孕,连河里海子的鱼都得消灭掉,就是王母娘娘,也没有她威风! 再说,她怀了孕就了不起吗,她又不是怀的姑姑的孩子,姑姑也不是她的奴才,伺候了你不说,还伺候你的一堆女人。你的爱宠既然那么重,干脆把她拴在裤腰带上算了,别放出来到处噁心人!」 皇太极脸色难看起来,瞪着布迦蓝说道:「你别太过分,我一再忍让你,倒让你愈发嚣张,什么话都敢说。」 布迦蓝不仅没有退让,还上前了一步,一迭声地道:「是我在忍让你,你是非不分,乱发脾气,什么姑姑生了三个女儿,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生女儿是你的问题,跟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连这点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哪里来的脸冲着姑姑发脾气? 你还好意思说姑姑与你成亲多年,夫妻夫妻,夫妻本是一体,你为了个爱宠,就冲着多年的夫妻发脾气,是不是下一步也像豪格那样,一刀把姑姑杀了,好逗你的爱宠开心?」 皇太极没有怪罪布迦蓝,他训斥国君福晋,她却跳了出来,顿时气得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地吼道:「布木布泰,你给我闭嘴,不以为我离不开你,滚回去给我反省,朝鲜你也不用去了!」 布迦蓝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轻蔑地道:「脑子里被灌了迷魂汤的混帐,这么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穷得叮噹响,谁有本事,你让谁去好了,我还不想干了呢!」 说完,她抓着国君福晋的手,说道:「走,去我那里,这里你也不呆了,我们以后一起生活,我厉害得很,养你十个八个都不在话下。还不用你做牛做马辛苦几十年,最后还还比不过一个玩意儿!」 国君福晋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布迦蓝顶撞皇太极,她虽然害怕,听她骂皇太极,却感到莫名的痛快。 嫁到盛京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这般护着,远比科尔沁还能让她安心。她眼眶一热,眼泪控制不住又流了出来,跟在了布迦蓝身后往外走去。 屋子里只剩下皇太极,原本还怒气冲天,呆呆盯着远去的两人,瞬间傻了眼。 第三十五章 · 崇政殿内。 皇太极从清明平安宫回来后, 气得掀翻了炕桌,将杯盏等砸得粉碎。 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还仍然不解气, 太阳穴青筋直冒,鼻子间喷出的都是火花。拔出刀冲到门边, 誓要将布迦蓝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刀砍死, 方能平息心头之恨。 「是不是要像豪格那样, 一刀将姑姑杀了,好去逗你的爱宠开心?」 布迦蓝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迴荡。 皇太极慢慢停下了脚步, 若是杀了布迦蓝与琪琪格,就成了与代善豪格一样的人。琪琪格还好,布迦蓝却不是无名小卒,她的死,估计会引起朝堂内外一片譁然。 拍手称快的,当属代善他们,巴不得看他的笑话。至于其他人,会做如何想,他也不得而知。 不过他却清楚知道一点, 此举不仅会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留下他暴戾的证据, 还会就此君臣离心。 不用读歷史,他也懂得暴虐之君不得人心。汉人最重气节,数十万汉人算是都受过她的恩惠。她一死,这些人就算不造反, 兔死狐悲,断无人敢再参加科考, 进入他的朝廷做事。 皇太极復又转身冲进屋,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怒火,灭又灭不掉,烧又不能烧起来,跟困兽一样在屋内转圈。 后继无人是他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海兰珠在他打了胜仗时,偏生又有了身子。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双喜临门,他相信是吉兆,更是上天的安排,比他得知任何一个女人怀孕时还要高兴百倍。 他也承认自己偏爱海兰珠,尤其她最近越来越温柔小意,如同解语花一样,把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以前他还会想着去有福宫,布迦蓝却冷淡得很,久而久之,他也没再去触霉头。 布迦蓝实在是太嚣张,自己贵为皇帝,还得处处看她的脸色行事,比其他几旗的旗主还要张狂。别人也只敢表面傲慢,她不仅敢直接开骂,更过分的是她还敢动手。 什么叫海兰珠怀的孩子不是琪琪格的孩子,他没有对不住琪琪格之处,给她管着后宫的权利,照顾其他后宫姬妾,本就是她的责任。再说她就是生了女儿,他也没有责备过她半句。 最可恶的就是布迦蓝,成亲以来,他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给她...... 想到这里,皇太极神情微顿,他虽然没有给过她什么,却也没有忽略她的功劳。就算她是女人,照常给她男人的权利,让她做了启心郎,让她安置俘虏,更让她管了户部。 海兰珠与她与琪琪格是姑侄姐妹,她怀了孕,若是生了儿子,长大之后也会孝顺她们两人。 第83页 布迦蓝就是再有本事,等老了以后还不是得靠儿子供养。没有儿子的女人,老无所依,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种事情上,偏偏会犯煳涂呢? 皇太极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想了片刻后又舒展开。 他没有那么天真,他们这群兄弟之间,亲兄弟都能拔刀相向,海兰珠的儿子就是海兰珠的儿子,怎么会奉养生母的亲戚。 科尔沁嫁来的女人实在太多,豪格的福晋也是布迦蓝的亲堂姐妹,两人照常成了仇敌。 皇太极想到这里,怒气又开始升腾,豪格不争气,布迦蓝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就不可以让着豪格,要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这次一定要给她们姑侄好看,竟敢跟他叫板,真是反了天了! 皇太极坐在炕上,手撑着膝盖,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听到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杀气腾腾看去,随从吓得一抖,战战兢兢道:「皇上,范文程求见。」 对啊,还有范文程,布迦蓝手上的差使,全部交给他去做不就得了? 皇太极找到了解决办法,顿时轻松不少,说道:「让他进来。」 随从忙一熘烟跑了,很快范文程走进屋,他笑着道:「坐吧,我正要找你。」 范文程瞄到屋内的满地狼藉,悄然觑着皇太极的脸色,他眼眶发青,虽然在笑,眉间淤积的郁气却明显得很,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皇太极勉强道:「没事,你坐...」看到掀翻的椅子,又改口唤随从进来收拾。 等屋内收拾干净,范文程终于有了地方坐,皇太极说道:「布木布泰手上的差使,你反正也熟悉,以后你就领过去管着吧。」 范文程大骇,布迦蓝手上的差使,他熟悉是熟悉,却万万做不了。 他虽不懂蒙语与朝鲜语,满汉两语却没问题,启心郎的差使看似能勉强胜任。 可他是镶白旗的奴才,布迦蓝敢去六部与其他几旗随便走动,他却不敢,多尔衮豪格这些蛮子会直接将他打出来。 不提眼光学识,就单说气势,他就远不能与布迦蓝相比。 代善正红旗下的一个小贝勒,最喜欢说荤话。有次见到布迦蓝前去,语气轻佻,不知死活想要占几句口头便宜,被她一拳揍得哇哇叫,牙都掉了好几颗。 打那以后,她就是随便往那里一站,哪怕是代善他们,表面都得客客气气。 布迦蓝后天就要前去朝鲜,皇太极这个节骨眼上让他接手布迦蓝的差使,前后联繫一想,范文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他们又闹翻了。 想了想,范文程毫不迟疑地道:「皇上,请恕奴才愚钝,实在是担不起如此大任啊,」 皇太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绷着脸冷冷看着范文程,「这又有何难,你曾是大明进士出身,难道还比不过半路出家的妇人?」 范文程只觉着苦不堪言,布迦蓝性格强势,绝对不肯吃半点亏,皇太极是皇上,也难容人一再挑衅他的权威。两人这是针尖对麦芒,他夹在中间,实属不好过。 他仔细说了先前布迦蓝关于酿酒的想法,以及对现在朝鲜互市的疑虑,恳切地道:「皇上,现在户部几乎是形同虚设,福晋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打算着手改革。 奴才也不知福晋的具体打算,再者,只有想法仍然没有用,得看做事的人是否有魄力,政令执行不下去,最后也是空想一场。皇上,福晋手上的差使,断不能轻易交给别人去做啊。」 依着范文程话中的意思,布迦蓝已经打算着手充实国库,对朝鲜互市交易,也有新的想法,等到去过朝鲜之后会做出调整。 能充实国库! 仅这一点,就令皇太极兴奋不已,忍不住喜上眉梢。 笑容只昙花一现,就僵在了脸上。皇太极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不是他要把布迦蓝的差使交给别人,而是她甩手不干了。 当着范文程的面,他却说不出口,闷闷地道:「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范文程恭敬退了出去,留下皇太极独自在屋内沉思。 难道要他低声下气,前去赔礼道歉吗? 史书上写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能受胯下之辱,那他为了大清江山,朝女人低头又有何难? 皇太极想了许多种情形,见到她时,她会有什么反应,默默念叨:「要是她再挑衅,一定要沉住气,不能与她发火,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清。」 做足了心里准备之后,皇太极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有福宫,他却扑了个空,屋子里空无一人。 他又傻了眼,难道她真带着琪琪格与几个格格,单独过日子去了? 琪琪格可是他的国君福晋,这个混帐! 待唤来伺候的宫女一问,才知道她们一起出城去柳心湖边骑马游玩去了。 皇太极莫名心情一松,旋即又开始生气,他坐立难安气得半死,她却好得很,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怒气沖沖离开有福宫,吩咐随从备马,打马朝柳心湖疾驰而去。 * 深秋初冬的湖边,树叶草木金黄,红叶点缀,层林浸染,湖水平静如镜,秋色倒映其中,美得不似人间。 国君福晋骑在马上跑了一圈回来,衣袂飞扬,整个人容光泛发,翻身下了马。 宫女上前接过缰绳将马牵走,她则走到湖边,就着冰凉的湖水洗了手脸,只觉着更加神清气爽, 第84页 湖边点了好几堆火,鄂鲁在烤鱼,费扬古在煮奶茶,布迦蓝正在认真烤着饽饽片,往上面细心刷了蜜,焦香伴着甜香四下飘散。 六个格格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花环,头碰头围在一旁,馋得不断叽叽喳喳问道:「烤好了吗,能吃了吗?」 国君福晋走过去,也学布迦蓝那般直接坐在枯草上,看着头顶飘过的云,舒服地长长嘆息:「好久没有这般痛快过,这天在宫里也看得到,可在这里看上去,却好似两片天,总觉着开阔不少。」 她先前凭着一时冲动,跟着布迦蓝到了有福宫,待冷静下来时担忧不已,几个格格该怎么办,若是皇太极要处罚她们怎么办….. 国君福晋想得太多,布迦蓝张罗着出城游玩时,她依旧魂不守舍。 布迦蓝却神色自若,胸有成竹地道:「不怕,我们没事。」 国君福晋知道布迦蓝有底气有本事,勉强放下了一半心。到了柳心湖边,面对着如画卷般的美景,所有的忧愁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布迦蓝不愿意呆在宫里,宫殿逼仄得令人透不过气,黄瓦绿檐看久了,如此面目可憎。 就算会被皇太极杀头,她也不在意了,活了几十年,她也不知道在活什么,没滋没味得很。 布迦蓝打量着国君福晋,她好像突然年轻了许多,以前像是涂了层浆煳的团团脸,多了灵动的神采,变得鲜活起来。 饽饽片烤好之后,苏茉儿帮着布迦蓝分给了几个格格。七格格八格格人小,两人共分享一片,她们望着姐姐们手上明显大很多的饽饽片,撇着嘴要哭不哭。 烤的东西火气重,布迦蓝向来不许她们多吃,只是尝个味,苏茉儿忙哄道:「火堆里有栗子,等烤熟了之后香得很,等下给格格多吃些栗子好不好?」 两个小格格虽不知道烤栗子香不香,只听到还有吃的,马上破涕为笑,小口小口咬着烤饽饽,开心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线。 布迦蓝递了一片饽饽给国君福晋,说道:「姑姑你也尝尝,少吃一些,颚鲁抓了好些鱼虾,晚上回去做虾仁馄饨吃。苏茉儿会和面擀皮,我们自己包,用清鸡汤做汤底,好吃得很。」 烤饽饽片吃起来外焦里嫩,加上蜜糖的甜,国君福晋赞不绝口,喝着费扬古送上来的奶茶,笑着道:「你的奴才不仅听话,奶茶煮得也好,还爬树下河都会。你这个主子也厉害,会吃会玩会做事。」 布迦蓝淡笑不语,手指向湖东边的那片空地,说道:「姑姑,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庄子。」 国君福晋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片地背山面湖,如果生活在这里,一年四季面对着不同的景色,那岂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退一万步说,皇太极就算不惩罚她们,也绝不可能让她们住在宫外,不禁迟疑着道:「皇上那里怎么办?」 布迦蓝志在满满地笑道:「姑姑,皇上的想法对我来说,就等于一个屁,除了臭不可闻,别无他用。」 国君福晋被她逗得笑个不停,斜着她道:「哎哟,就你能这样,哎,我没出息得很,只盼着这次的事情能平安过去就阿弥陀佛。住在宫外那是想也不敢想,以后能时常出来游玩一番,我就很满足了。」 布迦蓝笑了笑,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奶茶。突然,她手一顿,朝远处看去,把碗放在一旁,平静地道:「屁来了。」 国君福晋愕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皇太极骑在马上,朝他们飞奔过来,想笑又忙忍住,略微不自在地动了动,说道:「布木布泰,他来做什么?」 布迦蓝见国君福晋神色渐渐紧张,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管他来做什么,你都无需害怕。」 她的亲卫队全在附近,皇太极只带了十几个随从,他若敢动手的话,今天,就是他驾崩的好日子。 几个格格围在一起吃烤板栗,听到马蹄声抬头望去,五格格最热情,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迎上前,惊喜地道:「汗阿玛,你也来玩吗,汗阿玛的马好高大好威风啊。」 皇太极望着火堆边坐着的两人,国君福晋还站起了身,布迦蓝则依旧稳稳坐着,拿着根木棍在火堆里往外刨着什么。 幸好还有五格格的笑脸与崇拜,让他得到了些许的安慰,摸了摸她红彤彤的小胖脸蛋,问道:「五格格都玩了什么?」 「骑马抓鱼烤鱼烤饽饽栗子......」五格格小嘴巴巴,掰着小指头说了一长串。 皇太极听得愈发郁闷,对几个请安的格格扯出了个笑脸,说道:「你们自己去玩吧。」 他朝布迦蓝她们走过去,国君福晋福了福身,请安之后就不再说话。布迦蓝连眼皮都没有抬,悠闲自在剥着烤栗子。 空气中香气阵阵,皇太极竟感到肚子也有些饿,舔着脸上前坐在篝火旁,咳了咳没话找话道:「烤栗子呢?」 布迦蓝见时辰也不早,玩也玩过,吃也吃得半饱,没有搭理皇太极,吩咐苏茉儿将烤好的栗子包起来,说道:「回宫。」 一路不停赶来,连气都没有喘匀的皇太极:「......」 车马逶迤远去,皇太极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瞪了半晌之后,翻身上马,打马飞奔越过他们,如阵旋风般回了宫。 范文程还没有离开,焦灼不安在文武牌坊前来回踱步,见到皇太极板着脸前来,大着胆子上前问道:「皇上是去见福晋了吗?」 第85页 皇太极勐地回头,怒吼道:「闭嘴!」 范文程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吭声,看着皇太极冲进崇政殿的背影,看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袖着手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说谁:「这是找打呢!」 布迦蓝一行回到有福宫,苏茉儿将虾拿去膳房,让厨子去掉虾线,剁了些猪肉馅,加了姜葱酒等去腥,拌好了馅端回屋。 抬了张大台面,放在屋子的案几上,苏沫儿开始和面擀皮,几个格格也洗干净了手,趴在一旁凑热闹。 苏茉儿先教国君福晋包馄饨,她学会之后,又细心教着几个格格。布迦蓝则翘着二郎腿,靠在软垫上吃茶看书,只管等着吃。 国君福晋望着布迦蓝惬意自在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来。 皇太极先前吃瘪的表情,真是比她大夏天吃了冰碗还要爽快。今天是她这辈子难忘的日子,就算成亲的时候,都远不能比。 看来,人一定得要有本事,海兰珠别说只怀了孕,就是生出来一条龙,也不足为惧。 想着想着,国君福晋就释然了,对海兰珠的怨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与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她的一切喜怒尊荣,都是靠着皇太极的宠爱。就算生了儿子又如何,儿子靠不靠得住还难说。阿巴亥生了三个儿子,还不是照样被殉了葬。 皇太极追着她们跑,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做,她在宫里也肯定不得安生。 屋子里灯火通明,热闹盈天。 皇太极远远地,就听到了屋子里的笑闹声,静静站着听了会,和谐有礼宫的宫女上前,请安后说道:「皇上,大福晋说准备了皇上爱吃的酒菜,皇上辛苦了一天,请皇上过去用膳。」 沉默了片刻,皇太极冷声道:「滚!」 宫女吓得一抖,看着皇太极大步朝有福宫走去,忙提着衣袍下摆,跑回去回信。 皇太极进了屋,香气扑面而来,几个格格脸上沾着面粉,像是小花猫般,正欢快地吃着碗里的馄饨,国君福晋在旁边紧张地说道:「哎哟,吃慢一些,还有很多呢,足够你们吃,当心烫着了。」 布迦蓝盘腿坐在一旁,也在埋头苦吃,喝了一口汤后,说道:「姑姑,把醋再给我点,我喜欢多加醋。」 国君福晋顺手递给了她醋壶,问道;「要不要蒜?」 布迦蓝摇摇头,「鲜虾馄饨不要加蒜,就要吃这个鲜。」 这次,连五格格都没有理会他。 皇太极在一片热闹中,孤单地站着,他想掉头离开,脚又像生了根般,怎么都动不了。 他经歷过无数的庆典筵席,却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心生温暖。他曾读过一首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髮谁家翁?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注) 以前他读不太懂,也想像不出来词中的意境,如今,词中的画面栩栩如生,应该就如此时眼前的情景吧。 皇太极神色不由得柔和起来,上前往布迦蓝对面一坐,厚着脸皮探头过去,吸了吸鼻子,笑道:「好香,也给我来一碗吧。」 布迦蓝头也不抬地道:「虾有腥气,你的爱宠闻到了要呕吐,伤了你爱宠肚子里的宝贝,那可得比天塌下来还要厉害。」 皇太极只当没有听到,转头对国君福晋说道:「琪琪格,你给我来一碗。」 国君福晋看了布迦蓝一眼,犹豫片刻,忙着照顾几个格格,只当没听见。 布迦蓝吃完了碗里的馄饨,擦了擦嘴,抬着下巴道:「你来做什么,直接说正事吧,馄饨少,没你的份。」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干笑道:「这里吵,我们出去说。」 布迦蓝拒绝,「我还没吃饱,没空出去,你说吧,我正好边吃边听。」 皇太极无法,低声飞快地道:「后天就得去朝鲜,换人也来不及,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由你去吧。」 布迦蓝冷笑,「我在禁足呢。」 皇太极差点没被噎死,下午她才出宫去游玩,这是禁的哪门子足,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有求于人,也不能当面指出来,不然她又会直接掀桌。 斟酌了又斟酌之后,皇太极捏着鼻子道:「先前都是我的错,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冲着琪琪格发脾气,再说我也没有责怪你,是你跟我急眼...」 布迦蓝不留情面打断了他:「不用跟我道歉,你对不起的是姑姑,你该对姑姑道歉。」 皇太极忍气吞声,转头飞快对琪琪格说道:「对不住,都是我的不是。」 国君福晋鼻子一酸,眼中热意上涌,忙垂下了头,悄然拭去眼里的泪水。 与皇太极算是少年夫妻,曾有过磕绊争执,不管对错,每次都是她低头道歉,从未敢想过能听到他一句歉意的话,今日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布迦蓝见好就收,皇太极也不是省油的灯,逼得过了,他祖传的脑子不好,到时候犯起浑来还是比较麻烦。 她淡淡唔了声,说道:「姑姑这里算过去了,我这里却还有些话说,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们再继续谈,不答应就算了。」 皇太极斜着她,说道:「你不要太过啊!」 布迦蓝毫不示弱瞪了回去,皇太极忙别开了头,佯装四顾,说道:「好男不跟女斗,那你说说看。」 第86页 「你的爱宠怀了孕,十月怀胎,估计这十个月她都不会安生,我不找她麻烦,她却不见得不找我麻烦。」 皇太极看着她,想要辩解,又干脆闭上了嘴,这时候还是不去惹她。 「所以,我准备在柳心湖边建一个庄子,银子你出,以后我就住在庄子里,离她远一些。不过你也要看住她,不许放她出来到处惹事。」 皇太极怪叫起来:「什么!哪有后宫的女人不住宫中,这成何体统!」 布迦蓝哦了声,「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得谈了,你走吧,苏茉儿,把馄饨给我端上来。」 皇太极忍气吞声,忙道:「好好好,还有呢,你继续说。」 布迦蓝说道:「以后朝堂上的事情,你可以提出意见,我们也可以商量着做出决定。但是不能决定下来的事情,又朝令夕改。 或者为了你的爱宠公私不分,耳根子软,吹了枕边风就到处做她的打手。你的爱宠不能,你的爱子也不能!」 皇太极郁闷地道:「那若是我不答应呢?」 布迦蓝说道:「答不答应你看着办,我又没有逼你。馄炖泡久了不好吃,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註:出自辛弃疾《清平乐.村居》 第三十六章 · 皇太极这辈子从没有这般生气过。 也从没有这般无奈过。 私下里赔不是, 也就是他们自己知道,若是布迦蓝不住宫里,那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回到清明平安宫, 屋子里空荡荡,平时总是会笑着迎上前嘘寒问暖的国君福晋也不在。 皇太极独自坐了会, 思考着去哪处地方过夜, 想了半天都感到意兴阑珊, 唤来宫女吩咐道:「去让膳房做些虾仁馄饨来吃。」 宫女领命退下,不大一会就回来了,小心翼翼地道:「回皇上, 膳房说没有鱼虾,一应有腥气的食物,因着和谐有礼宫大福晋有了身子,都不敢再送进来。」 「难道因为她怀孕,连河里海子的鱼都得消灭掉,就是王母娘娘,也没有她威风。」 布迦蓝先前骂的话,又冒了出来,皇太极只恨自己记忆力好, 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那个臭女人照常在吃虾,海兰珠怀孕, 她根本不当回事,惩罚的倒是他。 以前国君福晋与其他女人怀孕时是什么情形,皇太极没有关心过也记不清楚,心里莫名烦躁, 挥手斥退宫女,说道:「随便有什么就上些什么来!」 宫女忙退下去, 去膳房提了饭食进屋。皇太极见是平时惯常吃的猪肉与饽饽,吃了几口觉得没滋没味,肚子饿着,却再也吃不下去。 洗漱后躺在床上,除了领兵外出打仗,还没有过单独睡觉的时候,他睁着眼睛许久,直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煳煳睡了一会。 有福宫与其他宫一样,屋子里都是万字炕,宽敞得很,住下几十个人都没有问题。几个格格许久没有住在一起,到了歇息的时候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在被褥里钻来钻去,笑闹了好一阵才睡着。 国君福晋照顾着最小的八格格,睡在了她的旁边,她软乎乎的小身子紧紧依偎在胸前,躺在陌生的地方,心没来由觉着一阵空。 深夜安静,白日的喧嚣退去,她在暗中睁着眼睛,脑子里也乱糟糟,以后就这么过下去吗? 她以为会睡不着,毫无头绪想了一会,谁知竟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天蒙蒙亮,屋子里响起轻微的动静。 「起了吗?」国君福晋坐起身,看向在穿衣衫的布迦蓝,睡意朦胧地问。 布迦蓝扣好绊扣,嗯了声,「我早上起得早,出去跑动几圈,姑姑你继续睡。」 国君福晋起得也早,平时这个时辰也快起床,拿起旁边的衣衫往身上套,「我也跟你出去走动走动。」 苏茉儿带着宫女提了热水进来,忙上前伺候两人洗漱。布迦蓝喝了杯温水,苏茉儿也给国君福晋倒了杯,她也学着布迦蓝一口气喝完,两人一同走出了屋子。 屋外的天才蒙蒙亮,空气清新中带着凉意,站了没多时就神清气爽,布迦蓝活动着身体,问道:「姑姑昨晚可睡得好?」 国君福晋笑着道:「晚上不用时刻警醒着,惦记着要伺候皇上,这一觉直睡到了天明,好久没有睡过这般好觉,连梦都没有一个。你呢,昨晚可吵到了你?」 盛京皇宫小得很,皇太极没有寝宫,平时到处睡,清明平安宫算是他的主寝宫。他在的话,国君福晋要伺候着他,晚上也睡不安稳。 布迦蓝说了句没有,她前世也这样,练就了在哪里都能睡着,因为良好睡眠是恢復体力最好的方式。 来到凤凰楼下,布迦蓝说道:「姑姑你平时没有动过,就慢慢爬,我跑得快,就不等你了。」 「你去吧,不用管我。」国君福晋话还没说完,布迦蓝步伐轻盈,一步跨上两道楼梯,身影转瞬间消失在楼道转角。 愕然片刻,国君福晋又了起来。哪有人天生就厉害。就如布迦蓝一样,她背后所付出的汗水,世人虽不知晓,上天却不会亏待她。 现在自己年纪大了,比不过布迦蓝,她也不想放弃自己,把自己放到七格格八格格一起,跟她们一样从头学起,能学多少是多少,总比什么都不会要强。 国君福晋只来回爬了两次楼梯,就累得气喘吁吁,先回宫去洗漱照顾几个格格。布迦蓝则按照平时的习惯练习,回去之后,她们已经用完早饭,几个格格在认真读书写字。 第87页 布迦蓝洗漱后正在吃早饭,国君福晋往外面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早上海兰珠那边请了大夫,听说昨晚皇上来的时候,她差人来请皇上去用饭,皇上没有理会,估计昨晚她睡不着,真病了吧。 你说她图啥呢,我们又没怎么着,你不在意那点子宠爱,我也不在意,她要争宠,自由着她去,真是的,自己还把自己吓病了。」 布迦蓝最近看了很多史书,前世不存在也没在意的问题,现今看得非常清楚,静默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姑姑,她图的是皇后之位,还有太后之位。女真部落已经变成了大清,姑姑被称作是国君福晋,就相当于是皇后。 如果姑姑没了,皇上就会升她做国君福晋。或者等皇上没了之后,新帝继位,也许会尊姑姑为太后,但是新帝的生母,同样会被尊为太后,对比之下,姑姑这个太后,就显得尴尬了。」 满洲人一夫多妻多妾,就算是皇太极已经称帝,其实也没有改变这个习俗。国君福晋从未想到这一层,脸色渐渐泛白,低声道:「她心气居然这般高,以前倒是我小瞧了她。」 这段时日布迦蓝与范文程在外面跑,亲眼目睹过许多后宅的狗血八卦,说道:「别说是皇后太后,就是个小佐领,家中妻妾照常会争来抢去。多抢几头牛羊总是好的,谁真会去争那点宠爱,姑姑会吗?」 国君福晋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已经上了年纪,孩子也生了三个,上次生八格格,几乎都快要了我半条命。要是我再有了身孕,只怕会一尸两命。我惜命得很,那点子男女情爱,我早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把几个格格养好带大就够了。」 布迦蓝劝道:「姑姑也不用担心,别理会她就是,只管自己好好活着。我等会要出城去一趟,姑姑你看着她们一些。」 国君福晋说好,迟疑了片刻,问道:「按理说明天就要出发去朝鲜互市,你真不去了吗?」 布迦蓝淡淡地道:「肯定会去,现在我去做准备而已。」 国君福晋见她淡定从容,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便放下了心。除了吃穿这些小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说道:「那你小心些,我会看着她们读书。」 吃完饭后,布迦蓝就带上苏茉儿出了城,先去找陈济,寻了几个擅长修建屋子的工匠,前去柳条湖边看地。 湖的周围有山有水,还能远眺辉山,风景绝佳。只是地方太偏僻,几乎荒无人烟,附近只有零星的几个小村落。 陈济先赞嘆了一番景色,再直言不讳地道:「福晋,照理说有这么美的地方,如果是在大明,周围早就建满了别苑。现今此地这般荒芜,只有福晋的一处宅子,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安全?」 柳条湖在城外,除了冬季冰嬉,奴才前来採莲抓鱼,就只有在附近林子里打猎的人会来。 以前女真人怕大明军队打来,八旗都会住在守卫森严的城内。而且八旗是按照每旗划分而居,依着女真的传统习俗,屋子要建得高一些,若是有敌人来袭,能一眼就能发现。比如现在的皇宫,后宫就建在了垒起来几米高的台上。 布迦蓝却不担心,大明经过上次一战,再加上李自成不断壮大,他们忙着平息内乱,估计都焦头烂额。大清不去侵扰他们就阿弥陀佛,哪里腾得出手来攻打大清。 她相信只要别苑修起来,其他人见了,也会跟着在附近修庄子,是人都爱跟风,不分古今。 「这些你不用操心,主要是让工匠看了地之后,心里有个低,最好能把把宅子的图册画出来。 我把要求先提清楚,宅子里一定要挖个湖,引入柳条湖的水。周围的地也留出来,种果树种花种菜种粮食,反正我也不懂,能种什么你们去看。还有,屋子一定要建得高大轩敞,窗棂要大,屋外的廊檐要宽阔。」 陈济见布迦蓝已经打定了主意,也没有多劝,听了她的要求,琢磨了一阵,说道:「盛京冬日天气寒冷,若是窗棂开大了,冬日屋子里就会很冷,就是烧炕也没有用。」 布迦蓝听得皱眉,这也是个问题,现在没有玻璃窗,夏天窗棂上用纱,冬天则煳的是高丽纸。 一遇到阴沉的天气,屋子里就黑漆漆,她觉着十分讨厌,权衡利弊之后,说道:「窗棂一定要开得大,若是太冷,冬日可以挂上棉帘挡住。不过,既然烧炕的那点温度不够,屋子里可否不烧炕,改由地面供热?」 这个问题陈济也不懂,一个与陈济是本家的工匠听后,说道:「福晋是不是想如紫禁城宫里那样,用火地取暖?」 布迦蓝眼前一亮,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可懂得如何建造?」 陈工匠人长得忠厚老实,脑子却很灵活,说道:「师傅懂得如何建火地,我年轻时跟着师傅四处去做工,也修建过几次,勉强懂得一些。」 布迦蓝欣喜地道:「那火地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此事由陈济统管,你有什么想法就跟他去商量。不着急慢慢来,等坐好规划之后再建。」 陈济听到布迦蓝让他领了差使,心里高兴得很,试探着道:「福晋,在下还有个问题,不知可否问问福晋?」 布迦蓝说道:「无妨,你问吧。」 陈济仔细斟酌之后,说道:「此次前来大清的人,有许多与在下一样,都曾读过一些书。上次福晋曾言,我们可以参加大清的科举,只是大清科举与大明不同,不是三年举行一次,在下想知道下次大清的科举,会在什么时候举办?」 第88页 先前布迦蓝曾与皇太极讨论过这个问题,年底皇太极要出兵朝鲜,打仗的事情也没有绝对,万一打输了,之后的策略肯定要做变动。 她也没有说得太肯定,略微沉吟之后说道:「近两年一定会举行,你们也不用着急,只要有本事,不愁没有出头的日子。不过你也别说得太死,等到具体的日子确定后,一定会提前告知你们。」 陈济也算与布迦蓝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她从不打诳语,既然她说这两年会举行,肯定已经有了计划。 他们被迫到了盛京之后,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安稳无虞,至少没有战乱之忧,也就慢慢接受了。 安定下来之后,总想着能做出一翻成就,他们这些读书人,以前在大明出不了头,在大清能熬出头,也算是苦尽甘来。 陈济心情激动得很,干劲十足,这次布迦蓝交给他的差使,定要尽心尽力办好,有了她这么大的靠山,以后不愁没有出路。 布迦蓝与他们在周围又转了几圈,大致商量出了宅子的雏形,便骑马离开,去她的几处百姓安置点巡视。见一切正常,最后去了亲卫训练的地方,旁观了一会他们的布库与骑射。 到了午饭时辰,费扬古已经煮好奶茶,做了饽饽与烤肉等吃食等着。布迦蓝见他忙碌不停,问道:「你这次留在盛京,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费扬古愣住,旋即低下头恭敬地道:「奴才一切只听从福晋安排,不敢有任何怨言。」 布迦蓝轻笑,建干果碗里还有榛子,好奇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费扬古说道:「林子里有几颗山板栗树,奴才与人一起进去捡了些,福晋若喜欢,奴才这里还剩下小半碗,奴才马上去拿来给福晋。」 原来榛子又叫山板栗,布迦蓝凝神沉思,榛子在前世就很贵,现在干果价钱比以前更加昂贵,估计榛子的价钱也低不到哪里去。 如果能大面积栽种,也能增加老百姓的收入,户部也能有税收。她没见过榛子树长什么模样,准备等下亲自去看看,说道:「你的留着自己吃吧,先吃饭,吃完饭我去看看榛子树。」 费扬古偷偷打量了她一眼,低声问道:「福晋,奴才等下领着你去看好不好?」 布迦蓝上下打量着他。最近他好似瘦了些,此刻低眉顺目,想抬头看她,又不敢的模样,将榛子放回了碗里,抬了抬手:「你过来。」 端着饽饽正要进屋的苏沫儿,忙不迭转身离开。费扬古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看,仿佛如梦初醒,勐地回头看向布迦蓝,怎么都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蹲在她膝下,双手颤抖,试探着搭在她的膝盖上,俯下头,虔诚而卑微地道:「福晋,让奴才伺候你。」 布迦蓝双手反撑在炕上,随着费扬古灵活的动作,原本平静的脸,浮起了些许的激动,伸出一只头按住他的头,声音低沉:「嗯,就这里。」 炕桌上的奶茶饭菜已经变凉,费扬古翻身不小心踢了上去,炕桌滚到地上,哗啦啦一阵响动,却没有人在意。他亦猩红着双眼,如同勐兽般,不断起伏。 压抑地嘶吼之后,一切终于平息,屋内安静下来,只余莫名的旖旎环绕其中。 布迦蓝起身整理,过了一阵,苏茉儿低头端着水进屋伺候她洗漱。费扬古脸上泛着潮红,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起身时,兴许是起得太快,身子晃动了几下才站稳。 费扬古重新煮了饽饽奶茶,布迦蓝略微填饱了肚子之后,起身道:「现在就去林子里看看,费扬古,你去唤颚鲁塔石哈他们来。」 费扬古脸上的欣喜退去,失落一闪而过,不过仍听话地去叫上了颚鲁与塔石哈,目送着他们进了林子。 颚鲁擅长爬树,也知道榛子树在何处,便在前面带路,一步三回头,生怕布迦蓝被树枝刮着,遇到狭窄之处,亲自在旁边挡着。 深秋的林子里,野菊花盛放,不时有野鸡野兔窜过去。布迦蓝看了鄂鲁几眼,他神情专注在开路,没有理会这些猎物。 她笑了笑,对苏茉儿说道:「采些菊花回去,晒干了好泡茶喝。」 塔石哈不用吩咐,自发上前去帮着苏茉儿採菊花。他最不怕冷,身上还只穿着单布衫,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衣衫绷紧,身上的肌肉清晰可见。 布迦蓝目光停留了片刻,转头继续往前走,不急,反正一切都是她的。 到了榛子树边,布迦蓝一看,一共只有几颗而已,矮小树上的榛子都已经摘光,只剩下两颗高的树上还有一些。她略微失望,问道:「其他地方还有吗?」 颚鲁对林子最为熟悉,回道:「其他地方没有了,只有这片林子有一些,奴才这就爬上去摘。」 塔石哈也跟着道:「奴才也会爬树,奴才去摘另一颗。」 两人扎好衣袍下摆,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之后,如猴子一般灵活爬了上去,踩在粗壮的枝干上,塔石哈喊道:「福晋请让开一些,等下别被榛子砸到了头。」 布迦蓝带着苏茉儿走到旁边,他们两人用力一摇,榛子如下雨般,噼里啪啦直往下掉。摇了几次之后,树上只剩下了零星的几颗,两人这才停下来,抱着树干嗖嗖地往下爬。 离地还有一段距离,颚鲁放开手,轻盈地跳到了地上。塔石哈也跟他一样,纵身往下一跳。 第89页 只听到喀嚓一声,布迦蓝恰好站在他身后,抬眼望去,他裤子后面破了一条长口,露出结实滚圆的双臀。 塔石哈窘得涨红了脸,飞快扯下袍子盖住,低着头束手束脚站在一旁,小心翼翼蹲下去,扭捏着去捡榛子。 捡了几颗,他转过头偷瞄了布迦蓝一眼,遇上她兴味的眼神,这下连耳根都刷一下通红。 布迦蓝抬了抬眉,便去观察榛子树,以及周围的环境。待他们将榛子捡完,拿上后与苏茉儿一起回了城。 刚从东门进宫,范文程就迎了上来,笑着道:「福晋回来了,奴才已经等了福晋许久,皇上也等着福晋呢。」 皇太极因为什么事情等着她,布迦蓝心里清楚得很,她将马交给苏茉儿,拿了袋榛子递给范文程,说道:「先别急,这里面是山板栗,你拿回去晒干了炒着吃。」 范文程双手接过来,开心地道:「这种干果可贵得很,奴才多谢福晋。」 布迦蓝说道:「不能只吃,既然稀少又贵,得想办法多栽种一些树。不过有几点,种树的同时,不能占用现在的耕地,还是种庄稼填饱肚子最重要。 也不能随处栽种,要方便就近打理,能种得活,活了以后能结果,结果之后能看得住不被偷。我估计,单凭果农还不行,种果树与种山板栗树又不同,只能摸索着来。」 原来布迦蓝给山板栗,不是单纯地让他吃,是为了让他想法子多种些山板栗赚钱,范文程贊道:「福晋想得真是妥帖周到,奴才会记下来,待前去走访之后,再来跟福晋详谈。」 皇太极在大殿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布迦蓝回城,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不能耽搁了互市交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个不停。 「该死的范文程,出去了这么久,没等到人,也不知道回来说一声。」 皇太极骂了一阵,实在是等不住,亲自起身走出去,见大殿下面,两人正拿着什么果子说得起劲。 他不由得沉下脸,大步走过去,呵斥道:「你们在说什么,没见天都快黑了吗?」 布迦蓝掀起眼皮斜了他一眼,只嗤笑了声没有理他。范文程忙将手上的山板栗递到皇太极面前,说道:「皇上,福晋带回了些山板栗,先前正在与奴才说此事,商量怎么广泛栽种山板栗。这东西贵得很,若是收成好,可能卖不少银子。」 皇太极一听能赚银子,心里的怒气就立刻没了,他拿起山板栗左瞧右看,哈哈大笑道:「这个东西以前我也吃过,拿来佐酒香得很。就是产量稀少,就是有银子也难买到。种山板栗树的这个主意很好,你们去想办法快点种起来。」 他看了布迦蓝一眼,眼神柔和无比,再也顾不得脸面,一口气说道:「你提出的条件,我都答应你。别的皇帝都有别庄,就当我也修了座皇家别苑,天热时正好去避暑。」 布迦蓝斜着范文程,他神色讪讪,马上心虚地垂下了头。皇家别苑的事,是他先前劝说皇太极的随口一说,没想到惹她不高兴了。 「我的庄子就是我的,皇上要去避暑,自己去修去。我的庄子不大,可塞不下你那么多的爱宠宝贝。」 皇太极气闷不已,忍痛退了一大步,连声道:「好好好,你的就是你的,我不带别人去就是。先前你都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布迦蓝淡淡地道:「带了人去看我庄子的地,计划着如何修庄子去了。」 皇太极:「......」 照她话里的意思,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会修别庄,敢情他纠结了一整天,对她来说不过是场笑话? 布迦蓝补充道:「对了,皇上记得准备好修庄子的银子,这些算是我行使这一趟的差事补贴,至于俸禄,我还没有领过,皇上也一併准备好吧。」 皇太极深悉一口气,耍赖道:「户部是你在管,你自己看看户部帐头有没有银子吧,有的话你就支去,没有的话就没法子了。」 户部有多少银子,布迦蓝清楚得很,不过,这只是大清的户部,皇太极那两黄旗除外。 她哦了声,没有多说什么。修建庄子的几个银子,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准备让他出,她要的,是他两黄旗的旗务。 第三十七章 · 布迦蓝回宫, 皇太极也在了她后面,一路上喋喋不休:「路上要小心些,不要冲动, 你的脾气太坏,也只有我能忍受你……」 真是聒噪得烦死人, 布迦蓝只恨不得拿狗屎堵住他的嘴, 不耐烦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听说你的爱宠生病了,你不去看她吗?」 皇太极气得瞪她一眼,说道:「我回后宫!」 回后宫只有经过凤凰楼的这一条路, 布迦蓝哦了声,没有再说什么。从楼道里走出去,皇太极却没有回清明平安宫,而是跟着她到了有福宫。只要他不说废话,布迦蓝也没有理会。 国君福晋见到他们一起进屋,愣了下还是上前请安。皇太极摆摆手,看着几个玩在一起的女儿,不自在地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宫,留在这里做什么?布木布泰要早些歇息, 明天还要一大早启程去朝鲜,你们不要留在这里吵着了她。」 原来皇太极是要来接国君福晋回宫, 布木布泰一切都尊重国君福晋的选择,她现在这种身份,要长期生活在有福宫也不现实。 第90页 再说,国君福晋辛苦了这么几十年, 把位置让出去,纯粹是便宜了别人, 多不划算。 布迦蓝见她犹豫不决,说道:「姑姑,等吃完晚饭再走吧。」 国君福晋松了口气,笑着道:「昨天几个小的虾仁馄饨没有吃够,今天又让膳房做了一些,我这就去让他们煮上来。」 皇太极暗爽不已,昨晚没能吃到有福宫的虾仁馄饨,今晚终于有了口福。 他自发地在炕上坐下,装模作样拿起几个格格写的功课检查,等着好一起用饭。平时他没有管过几个格格,这时仔细一听,她们竟然几种语言混着说,而且四格格五格格两个人虽然人小,一手大字已经写得颇有几分风骨。 「五格格,你写的功课都能背下来了吗?」皇太极指着五格格写的大字,笑着问道。 五格格神态娇憨,点着小脑袋瓜子,得意地道:「我当然会背啊,天转北,日升东。东风淡淡,晓日蒙蒙......」 五格格流利地背着《训蒙骈句》,四格格她们觉着好玩,也跟着一起背了起来。皇太极惊喜地发现,她们几姐妹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再对比一下豪格,甚至豪格的长子齐正额,今年已经三岁,还没有断奶,平时除了吃就是哭。七格格八格格两个年纪与他差不多,都已经会说满蒙汉朝四种语言了。 皇太极的惊喜淡了些,琢磨着以后也要好好培养小儿子们。女儿们都能文能武,以后许配给哪个蒙古部落联姻,可得要仔细思考了。 等到虾仁馄饨端上来,他尝了一只,虾仁不仅没有腥气,还新鲜弹牙,香气扑鼻。 一碗馄饨被他三下五除二吃得精光,原本的那点郁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碗哪够,他吩咐再来一碗时,布迦蓝淡淡地道:「没有了,只有饽饽。」 皇太极看着苏茉儿递给布迦蓝满满的一碗馄饨,忍气吞声改吃了纯猪肉馅的饽饽。不断安慰自己,明天可以吩咐膳房再做,而布迦蓝要去朝鲜,路上吃能吃苦,虾仁馄饨就没她的份了。 吃完饭,国君福晋又仔细叮嘱了布迦蓝,要她路上保重,带着三个女儿跟着皇太极回了清明平安宫。 四格格她们姐妹也被奶嬷嬷带下去洗漱,吵闹的屋子里安静下来,苏茉儿递上茶,说道:「福晋,我准备了好些药材,你要不要再过目一遍?」 布迦蓝说道:「主要是防寒止血的药得多带些,不过队伍里有随行大夫,他也带了药材,缺的话再去问他拿。」 苏茉儿应是,布迦蓝说的药材备得不少,便系好了装药材的包袱。指挥着宫女将所有包袱拿出来,待核对无误后,堆在一旁放好,等着明天装上马车。 洗漱完之后,布迦蓝准备早点歇息,苏茉儿走进来,低声道:「福晋,睿亲王来了,在老地方等你,说有东西想给福晋。」 布迦蓝皱眉,多尔衮又想出什么么蛾子?她起身往外走去,上了凤凰楼,多尔衮从角落里闪身出来,恋恋不捨望着她,痴缠着叫道:「嫂嫂。」 布迦蓝看着他,拧起眉头:「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快拿出来吧,少说废话。」 多尔衮从怀里拿出一把刀鞘精美的匕首,递给她道:「嫂嫂,我才得知你要去朝鲜互市,路途遥远不说,路上又要经过皮岛,那里向来不太平。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得.....」 他想起布迦蓝不喜欢听这些话,改口道:「这把匕首是以前汗阿玛送给我的,削铁如泥,你带上吧,我帮不了你什么,带着你也能防身用。」 布迦蓝抽出匕首,刀锋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寒光,她轻轻转动着刀,说道:「倒是一把好刀,那我就收下吧。多尔衮,这次你旗下有多少商人去了私市?」 多尔衮见她终于收下匕首,本来还在高兴她终于肯收他的东西,听她这么一问,顿时紧张地道:「嫂嫂为何这么问?」 布迦蓝一眼横过去,多尔衮神色讪讪,干巴巴地道:「也没有多少,就四五家,是与多铎与十二哥一起,不是我一人的。我们都不会做买卖,不过见别人都在做,跟着凑些热闹罢了。」 除了多尔衮,估计代善也不会少,布迦蓝想了想,问道:「济尔哈朗有几家?」 多尔衮说道:「济尔哈朗也就只有两家,就代善最多,还有硕托,哼,马福塔那狗东西的儿子,从朝鲜拿了许多好处送给硕托。硕托也没出息,代善那样对他,他拿到之后,又转手进贡给了代善。」 亲兄弟岳托手上有了镶红旗,硕托估计是想要代善手中的正红旗,布迦蓝想起了岳坨,问道:「那岳坨呢?」 多尔衮撇撇嘴,说道:「岳坨不敢,皇上现在对他可不满得很,豪格最恨他。说起来也奇怪,豪格对代善很客气,对岳坨偏偏看不顺眼。」 因为代善与豪格都一样,是杀妻求荣之人,物以类聚,这有什么想不通之处。 布迦蓝不想评价他们,说道:「多尔衮,这次我去朝鲜互市交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现在也无法预料。你旗下的商人,想要换些赚银子的东西回来,至于换什么,到时候得到时候看具体情形。你可别闹起来,否则不好看。」 多尔衮委屈极了,抱怨道:「嫂嫂真是,我们不过想赚些过年的嚼用,你连这点都夺了去。」 布迦蓝嗤笑道:「多尔衮,你们赚得已经够多了,你可知道貔貅吗?貔貅是只吃不拉,是吉祥的宝物。如果人只吃不拉,会被粪便活活憋死。」 第91页 多尔衮沉默片刻,不情不愿地道:「好吧,反正又不是我一家,只要他们不闹,我也不会说什么。他们闹的话,我也管不住,帮不了你。」 布迦蓝收起匕首,「我什么时候要你帮过了?天色不早,回去吧。」 多尔衮想留着布迦蓝好好说一会话,念着她要出远门,也只得忍了下去。眷念地望着她消失在角落的身影,掐着指头算她回来的日子。 一想到还得要一两个月,顿时心情又低落不已,站在围廊上,偷偷望着有福宫许久,直到屋子里的灯熄灭,才依依不捨离开。 第二天一早,举行了隆重的萨满仪式之后,去往朝鲜义州互市的大清使团,在英俄尔岱与马踏福的带领下,准时在吉时启程。 近千人的队伍,车马拉着货物,经广宁辽阳,再过鸭绿江到达义州。 越往北天气越冷,布迦蓝与苏茉儿没有坐马车,而是与亲卫一样骑马。除了颚鲁与塔石哈之外,她这次选了选了二十个身手最弱的前往。这次是按照正常速度赶路,如果都吃不消的话,那下次行军打仗的话,就更不行了。 开始几天还好,天气与盛京没什么两样,苏茉儿与亲卫都没什么问题。越靠近鸭绿江,天气越冷,穿着厚厚的皮袄,脸上蒙得只剩下双眼,不一会眼睫上就挂上了层白霜,冷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英俄尓岱与马福塔他们行惯了这条路,走起来还算轻松,这趟却与往常不同,两人都小心翼翼,成天都紧张不已。 有布迦蓝这尊大神跟在队伍中,他们怕她吃不了苦,生怕她在路上有什么闪失,那他们脑袋都难保了。 所幸一路上,布迦蓝与她的队伍,从未叫过一声苦,遵守他们的命令,让什么时候扎营就什么时候扎营,让几时启程就几时启程。布迦蓝也与大家一起同吃同住,安静得几乎像没有存在一样。 英俄尔岱与马福塔终于放下了心,这天到了午后,他们见天色越发不好,天灰沉沉的,寒风悽厉刮着,几乎要将耳朵都割掉。眼见就要下雪,离下一个扎营地还有近二十里的路程,不由得急起来。 两人商议之后,马福塔打马来到布迦蓝身边,禀报导:「福晋,今年这鬼天气,邪门得很,往年没这么冷,也没这么早下雪。我们得加快些赶路,不然雪下起来,路上就不好走了。福晋可还吃得消?」 布迦蓝嗯了声,说道:「没事,你们有多快,我们跟上就是。义州就快到了,不用再叫我福晋,你就叫我布迦蓝吧,别到时候说习惯了,说漏了嘴。」 马福塔愣了下,布迦蓝这个名字他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听到布迦蓝能赶路,略微放下了心,说道:「那奴才就吩咐下去了,福...」 他仍不敢叫她名字,只含煳道:「你若是支撑不住,就去马车里歇一歇。幸好只用对付今晚,明日就可到达义州。」 布迦蓝望着天际低沉的云,说道:「无妨,你不用管我。」 马福塔这才离开,队伍行进的速度快起来,骑在马上,像是从寒风刀阵里穿过,割得身上无一处不疼。 布迦蓝转头看向紧跟着的苏茉儿,见她还能稳稳抓住缰绳,最弱的她都还能坚持,其他人也应该没问题。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下一个营地,这里原本是一处村落,因着在边关,大清与朝鲜经常打来打去,这里的百姓都逃到了皮岛。留下了许多间破烂的屋子,正好便宜了他们,晚上不用露宿在风雪中。 到了间有屋顶与墙壁,能挡风的破屋子前,布迦蓝下了马,双腿已经僵直,好一会才站稳。 苏茉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见状忙要上前搀扶,她推开苏茉儿的手,说道:「不用,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 苏茉儿顺从地放开了手,布迦蓝出发前就跟她说过,如果身体不好不要逞强,先得照顾好自己。行路在外一切都不方便,队伍中虽然有大夫,赶路却不方便养病。 进屋之后,亲卫们有条不紊忙碌不停,捡来柴火生起了几个火堆,熬姜汤的熬姜汤,熬羊肉汤的熬羊肉汤。 苏茉儿等地上烧热之后,小心移走火堆,在上面铺上毡垫,又放了厚厚的褥子。 布迦蓝坐上去,热意从地下透上来,暖烘烘的,用热水洗漱之后,再喝上一碗辣辣的姜汤,终于又恢復了精神。 颚鲁厉害得很,跑出去没多久,抓来了几只野兔,收拾干净之后拿了进屋。布迦蓝见他手上还有一把青蒜与菘菜,不禁好奇地问道:「颚鲁,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颚鲁边烤着兔子边说道:「周围有林子,奴才去抓野兔的时候发现了几颗,就一起摘了回来。」 布迦蓝笑着道:「正好,羊肉汤里加一把青蒜进去,香得很,菘菜也洗干净,用来包着烤兔肉吃。」 塔石哈闻言,忙把青蒜与菘菜拿去洗了,拿出冻住的饽饽烤热,围着火堆就着羊肉汤吃饽饽烤兔肉。新鲜热辣香气扑鼻,滴水成冰的天气,大家竟吃得微微出了汗。 布迦蓝吃完之后,起身走到屋外消食,寒风依旧唿唿刮个不停,细雪随着风翻飞。相隔不远的破屋子里,火光隐隐,大家估计都累了,在忙着吃饭烤火歇息,无人在外面走动。 沉思片刻,布迦蓝吩咐默默跟在身后的颚鲁:「你去把英俄尔岱他们叫来。」 第92页 颚鲁领命前去,很快英俄尔岱与马福塔一起来了,两人上前见礼,布迦蓝说道:「坐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们。」 在外也顾不得规矩,两人谢恩之后,盘腿坐在火堆边。布迦蓝问道:「以前每年这个时候,天气都这么冷吗?」 英俄尔岱回忆着往年,说道:「奴才多年前就出使义州朝鲜,开始几年这个时节还暖和得很,最近几年却一年比一年冷,连盛京也是,冬天冻得受不住。估计现在鸭绿江已经开始结冰,等到从义州回来,不用坐船,直接可以从冰面上过河了。」 布迦蓝记得曾有过一段小冰河时期,冬天奇寒无比,夏天不是干旱就是洪涝灾害,莫非就是现在这几年? 也是她的失误,在盛京时只问过天气,没有多问几句每年的气候变化,再加上与皇太极闹了一场,她最后也彻底忘了此事。 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布迦蓝能想到能做出的,也只有努力去弥补一些。她沉吟之后,果断下令:「这次与朝鲜互市的交易,要改变策略!」 英俄尔岱与马福塔面面相觑,急着道:「福晋,如今咱们已经到了这里,而且照着往年的交易物品册子,朝鲜那边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换,他们也来不及啊!」 布迦蓝说道:「义州附近就是朝鲜的地盘,咱们可以等。还有,超出时日的吃穿住宿花费,由我们自己出,收朝鲜的上贡,全部还给他们,让他们换成粮食与盐,铁犁,牛。 这次交易,公市交易只要这些物品,私市允许他们少交易一些高丽纸,人参海参等贵重物品,其他的都照样得以粮食等为主。还有,我们这边定的价格适当调低一些,让他们有利可图,我们可以换到更多的东西。」 大清与朝鲜双方交易,大清前来义州所有人员的吃住,都由朝鲜负责,而且朝鲜还必须给大清使团上贡。 本来皇太极还想一年交易两次,被朝鲜拒绝了,他们实在担负不起每次这么大的花销,大清拿去交易的东西,不过是些毛皮毛缎剪刀针线等。他们完全可以与大明贸易,只不过打了败仗,不得不开这个互市而已。 以前大清又不是没有敲诈过朝鲜,逼着他们拿出一些没有的物品,那时候是明抢,这次布迦蓝没有做杀鸡取卵的事情,而是要实行怀柔政策。 双方要真正长远合作,现在的模式不能长久。而且生意一定要活跃,大清能提供的物品种类太少,不可取代性的也少,布迦蓝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否则哪用得着逼迫朝鲜贸易。 英俄尓岱急道:「福晋,这是皇上早就定下来的策略,突然改变,只怕朝鲜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呢。」 马福塔跟着道:「福晋三思啊,私市都是一些商人为了赚银子,跟户部的不同。商人重利,再说皇上也曾强调,不要与民争利,这次强令他们改,只怕他们会不服啊!」 布迦蓝眼神凌厉,在他们脸上缓缓扫过,他们顿觉着她的眼神,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寒冷几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嗫嚅着一时没有再说话。 「首先,现在大清缺粮。去年盛京夏季下了多少场大暴雨,与前几年的下雨量比起来是多是少,你们心中难道没数?浑河水都淹了上来,地里有好些庄稼也被淹了。 可是相隔不远的蒙古,去年却极少下雨,连草原上的草都干枯,牛羊马都饿死了不少。冬日又是寒潮,会冻死得更多。明年怎么办,要是没有粮食,大家都饿着肚子啃人参海参吗?」 气候变化他们也有了解,不管是种地的老百姓,还是牧民都靠天吃饭。就算是大清的兵再厉害,出去抢也抢不到粮食,到时候都得一起挨饿。 再说是布迦蓝做出的决定,她是户部尚书,他们照理说只是她的下属,得听上峰命令行事。就算皇太极怪罪下来,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两人一时没有再反驳。 布迦蓝先前问过多尔衮,对几旗的私市交易的生意人心里也有底,沉声道:「你们也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些生意人来自哪里,你们心里一清二楚。我不相信老天爷能放过其他几旗,不管是暴雨干旱,只管着别的庄稼来霍霍! 一心钻到钱眼子里面去,拿到银子,也要有命享受。大家都饿肚子,就旗主家有粮食,我就不信他们守得住。这次谁敢不听,老子直接砍了他!」 以前与布迦蓝相处时,她态度虽然冰冷,却从来没有发过火,他们这时才蓦地想起,她说杀人,绝对不是在恐吓大家。 「我的这些话,你们去跟他们说清楚。是要一起活下来,还是要银子。」 两人翻身跪下,忙不迭磕头道:「是,奴才遵命,奴才遵命。」 布迦蓝摆了摆手道:「坐好!我话还没有问完呢!」 两人不由得一起擦拭着额头冒出来的冷汗,规规矩矩坐好,只听到布迦蓝又问道:「这里离皮岛有多远?」 马福塔掐指算了一下,说道:「我们现在皮岛的附近,离岛也不过十来里的路程。」 居然离得这么近,布迦蓝微微皱起眉头,严肃地道:「晚上要警醒一些,睡觉时一定要派人巡逻,得有人站岗放哨,以防着岛上的人过来打劫。」 英俄尔岱试探着说道:「这么大的风雪,我们人这么多,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马福塔也应和着道:「若是过来抢,他们得派上千的人来,这......」 第93页 布迦蓝说道:「我们带着货物,而且队伍里面的人能打仗的不多,他们用得着带上千的人马过来?就算不抢,把我们带的货物放一把火烧掉,那损失就大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不可掉以轻心。你们回去吧,仔细做好安排,不要快到义州边了,却折损了进去。」 两人忙应是,急着回去忙碌。布迦蓝叫来颚鲁与塔石哈,吩咐道:「你们去安排一下,晚上轮流值守,该睡觉的早点睡觉,记得刀不离身,别睡得太沉了。」 鄂鲁与塔石哈领命,下去之后商量着安排好了值守之人。布迦蓝漱完口,用热帕子擦拭了手脸,只脱了外面的厚皮袄,用厚褥子裹着,半躺半靠在火堆边,闭上眼开始睡觉。 苏茉儿也跟她一样,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然后睡了过去。 到了下半夜,上一班岗的塔石哈冻得直哆嗦,回到屋里,换成颚鲁领着人去站岗。他在布迦蓝火堆里加了几根柴火,火苗捲起来,发出柴火燃烧的哔啵声。 突然,布迦蓝的双眼蓦地睁开,里面寒光闪动,见到是颚鲁,又闭上了继续睡了过去。 颚鲁愣了愣,先前她那一眼,让他几乎以为是幻觉,轻轻唿出一口气,放轻脚步走出了屋子。 风雪漫捲,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颚鲁手上握着弓箭,警惕地盯着四周。 突然,他眯起双眼,侧过耳朵仔细倾听,然后脸色微变,抬手招唿着一起值守的亲卫,低声说了句,两人冲进雪中。 两人跑到一间破土屋的拐角处,探出头去一看,眼前一群人骑在马上,手上拿着长刀,凶神恶煞朝着他们沖了过来。 鄂鲁搭弓放箭,扯着嗓子大喊:「敌寇来了!敌寇来了!杀啊!!!」 第三十八章 · 风雪声, 怒吼声,马蹄声,加上皮岛前来兵丁的怪叫吆喝声, 几乎将冬夜天际都撕开一条裂缝。 颚鲁与亲卫两人扯着嗓子喊叫示警,转身搭弓放了几箭, 马上的皮岛兵有两人中箭掉下了马, 惹得对方更加愤怒, 嗷嗷打马乱窜。 他转身飞快往旁边废弃的空屋方向引,绕了好几圈甩脱追兵,跑到住的屋前, 布迦蓝已经穿好皮袄,手上拿着刀站在门口。 擅长射击的亲卫在前,塔石哈与颚鲁紧随其后,将布迦蓝牢牢护卫在中间,着急地道:「福晋,你进去躲一躲,外面有我们。」 布迦蓝转头对紧张的苏茉儿说道:「你进去,别在外面。」 雪夜里始终看不太清,她将手里的刀垫了垫, 插入刀鞘,换了张弓, 低声命令道:「全部都换成弓箭,再准备几个火把,待到马过来,塔石哈力气大, 把火把投掷出去,大家趁着照亮的时候一起射击, 用箭压制住他们。颚鲁你箭法最好,记得辨认一下领头的人,直接杀了他。」 颚鲁领命,其他人飞快进屋,准备好火把与弓箭,将屋里的火都熄灭掉,只剩下雪夜微弱的光。 布迦蓝眼观四方,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她望向英俄尔岱与马福塔他们住的地方,那边的动静逐渐大起来,人喊马嘶,厮杀声惨叫连连。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这群饭桶混帐! 昨晚跟他们叮嘱过,晚上一定要有人站岗放哨,不要睡得太死。皮岛兵被颚鲁引到了旁处,又大声喊叫提醒,晚上天黑,这群兵再从乱七八糟的断墙残桓中摸到他们那里,他们理应早就做好了准备。 听着慌乱叫骂的满语,马福塔气急败坏的喊叫夹在其中,她估计天气冷,昨晚这些人喝多了酒,这个时辰只怕睡得正香。 惨叫声越来越大,布迦蓝当机立断,说道:「换成长刀,狗杂碎,跟我来!」 所有人立刻听令,把弓箭插在身后,手上握着长刀,跟在布迦蓝身后潜了过去。 火堆仍然熊熊燃烧,借着火光,能看清双方正战成一团,皮岛兵骑着马在乱沖,衣衫不整的大清使团,举着刀.枪艰难迎敌。 布迦蓝一挥手,亲卫们跟着她,冲进了战场中。她如同鬼魅般,在马堆人群中穿梭,挥刀砍向马腿。 马惨叫一声,跪地倒下,上面的皮岛兵掉下地,她手中快如闪电的长刀立刻补上,皮岛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头歪向一旁,再也没有了声息。 颚鲁与塔石哈紧跟在她身后,如她那般灵活躲避,朝马腿上砍去,待皮岛兵掉下来,再补上一刀。 转瞬间,场上的战局立刻扭转,皮岛兵的头目见势不对,他勒马扫视四周,见到如同煞神般的布迦蓝,指着她大叫道:「把她给我杀了,杀了她赏银一百两!」 布迦蓝暴怒,狗东西,她居然才值一百两,左右疾奔,绕过厮杀的人群,冲到了头目面前。 那人见到她眨眼间就来到眼前,吓得调转马头往后退,嘶声竭力喊道:「杀了她,杀了她!」 马福塔听到喊声,喘气的间隙顺眼看去,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差点连手上的刀都握不住。他往前奔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眼神暗了暗,只当没有看见,转头又与皮岛兵战在了一起。 护卫着头目的皮岛兵,骑着马上前包围住布迦蓝,举起长.枪一齐朝她刺来。跟在她身后的颚鲁与塔石哈目眦欲裂,不顾一切举刀扑进去,隔刀阻挡。 布迦蓝全然不顾,只盯准头目一人,右手的刀砍向刺来的长.枪,左手成拳,狠狠击向马肚。 马痛得一跃而起,仰头长嘶,发狂般乱沖,马上的皮岛兵重重被摔下了马背。布迦蓝跨步上前,脚快如闪电踢上去。 第94页 皮岛兵惨叫一声,捂住胸口蜷缩成一团,绷直又缩起,没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连续过了几人,布迦蓝已经奔到头目的马前,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已经语不成调:「杀...,杀了....」 布迦蓝眼神沉着,全然不顾周围的动静,只专心致志看着他,一刀捅向马腹,往外抽刀没有抽出来,干脆丢弃了刀,双手扯住头目的腿往下一拖,他砰地被砸在地上。 她双拳如同铁锤一般砸下,一下又一下,连续不断。头目开始还能叫唤出声,很快声音就低了下去,血从嘴角溢出,眼珠子爆出来,死不瞑目。 皮岛兵见到首领已亡,队伍一下散了,吓得再也不敢恋战,慌忙骑着马就要逃跑。他们毫无方向乱沖乱撞,被布迦蓝的亲卫严密配合,用箭雨封住了他们的逃路。 混乱终于结束,布迦蓝回到屋内,亲卫上前重新点燃火堆,她累得坐在火堆旁不断喘气。 苏茉儿见她一身的血,颤抖着上前,哽咽着道:「福晋可有哪里受伤,大夫呢,快传大夫来。」 布迦蓝的左手手臂,皮袄被刺透,上面血迹斑斑。她脱掉皮袄,撸起衣袖,看着手臂上的血洞,还在往外渗血,这才感到丝丝的痛意蔓延。 她深唿出口气,说道:「我没事,苏茉儿,你去拿干净的布与烧酒来。还有颚鲁与塔石哈呢?」 两人忙上前,布迦蓝见他们脸色惨白,估计也有受伤,皱眉问道:「你们伤到了何处?」 颚鲁后背已经被血染透,塔石哈伤轻一些,只是伤在了脸颊上,从左到右,一道长长的伤痕斜穿过整张脸。 两人绝口不提自己的伤,只低头羞愧地道:「福晋,奴才无能,没有能保护好你。」 布迦蓝皱着眉头,说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们已经很不错。快去包扎清理伤口,然后看谁没事,让他清点一下我们人马的伤亡。」 两人领命退下,很快英俄尔岱与马福塔带着大夫进了屋,布迦蓝也没有迴避,直接伸出手臂,吩咐道:「先用干净布巾沾了烧酒,清理过伤口周围的血迹之后,再洒上止血药粉,将伤口包扎起来。一动记得了,不能用酒抹到了伤口上,每清理过一个人之后,布巾就得换,你的手也要洗干净。」 大夫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还是遵令照办。她的伤口包扎好之后,跟着去看了鄂鲁的伤,他伤在了右背上,虽然伤口看上去狰狞,却没有伤着脏器,也不算太严重。 布迦蓝见他要挣扎着起来请安,皱眉道:「你别动,趴着吧,动的话血止不住。」 等看完亲卫的伤势,布迦蓝脸色已经非常不好。回到火堆前坐下来,马福塔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道:「连累福晋受了伤,是奴才的无能。」 英俄尔岱也跟着跪下磕头请罪,马福塔身上好不到哪里去,皮袄上血污斑斑,英俄尓岱却还算衣衫整齐,毫髮无伤。 布迦蓝现在没有功夫收拾他们,冷声道:「你们还不去审问抓住的俘虏,还有统计伤亡情况,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马福塔亲眼见到了皮岛头目的惨死,他抑制不住的恐惧,领命之后,头几乎贴在地上,飞快往后退去,然后起身跑出了屋。 英俄尔岱人瘦弱,从没有打过仗,当时躲着没有出来,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形。见到马福塔这般模样,有点莫名其妙,跟着他走到外面,迟疑着说道:「福晋虽受了伤,毕竟还不算严重,咱们不会有事吧,你怎么这般害怕?」 外面风小了些,只雪还下个不停。马福塔觉着自己冻得浑身发抖,声音也跟着飘忽起来,「福晋...,她杀人的模样你没有见到,那是杀神,我们惨了,要倒大霉,福晋先前说让我们晚上提高警惕,我们却没当回事,还任由着让他们吃酒。 福晋的人发现了敌情,喊了那么久,这些人还在唿唿大睡。若是反应快一些,哪能被皮岛兵占去便宜。幸亏有福晋带来的人,不然我们这次...」 他倒抽了一口寒气,牙齿咯咯打颤,「就是跳进鸭绿江,也难以赎清罪孽。」 英俄尔岱脸色也变了,害怕地道:「我们赶紧去看一下有多少伤亡,不然等会被问起来,一问三不知,那就更惨了。」 两人忙下去,清点伤亡损失,此次他们的货物虽然全在,却死了数十人,重伤二十多人,轻伤三十多人。 审问了抓住的皮岛兵,得知皮岛兵共出动两百人,死亡六十七人,生擒住一百三十人,另有三人逃走。 布迦蓝的亲卫检查伤势,此次死亡一人,重伤两人,加上她自己,一共轻伤十人,死伤是她带来人手的一半。 大夫忙得团团转,先给重伤的人包扎,再治疗轻伤,等一切安稳下来,已经天光大亮。 死亡的亲卫尸首摆在屋子中央,四周瀰漫着淡淡的伤感。 布迦蓝整夜未眠,靠在火堆边,哑着嗓子道:「屋里热,把他抬出去吧,拿被褥裹了,放在没有生火的屋子里,等我们回程时,再把他带回家。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不管受没受伤的,吃不吃得下,都要吃些东西。」 立即有人上前,将同胞抬到了屋外。苏茉儿忙着帮忙熬煮汤药与热水,塔石哈脸上抹了药,拿布巾蒙了起来,蹲在旁边掰碎冻住的饽饽扔进羊肉汤锅里。 颚鲁出血太多,斜靠在褥子上,脸色有些苍白,接过同胞递来的药与羊肉饽饽汤,吹了几口之后,然后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第95页 布迦蓝洗漱之后,她不喜欢喝苦药,只喝了两碗羊肉汤,人精神了不少。 她起身走到屋外透气,积雪将昨晚的打斗痕迹全部掩盖住,远出屋顶上,冒出缕缕垂眼,宁静又祥和,像是一切无事发生。 她站了一会,英俄尓岱与马福塔两人从雪中走来,看到她站在外面,忙小跑着上前,双腿一软就要跪下请安。她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进了屋。 两人面面相觑,忙跟着进去,跪下来规规矩矩请安之后,马福塔试探着说道:「福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布迦蓝神色平静,说道:「重伤的留在这里诊治养伤,轻伤能赶路的继续前进。留一百人手守护他们,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不管生死,再将所有人都带回盛京。另外,将俘虏全部押走,一起带到义州去。」 两人面色一喜,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回去,忙不迭地道:「是,奴才这就下去吩咐启程,待到傍晚时分,就能到达义州。」 布迦蓝现在才不会跟他们算帐,正事要紧,带着这些俘虏,第一她要震慑皮岛上的人,第二他们人手少了这么多,朝鲜会以为她们打了败仗,要拿俘虏震慑朝鲜人。 经过昨晚一仗,原本对她命令不服的私市交易生意人,她就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有意见。 队伍照原定计划重新启程,过了鸭绿江,在天黑之前终于到达义州。布迦蓝骑在马上,跟在队伍中,裹住了头脸,毫不起眼。 她转头打量着四周,义州城墙不过是低矮的土城楼,周围的屋子也低矮狭小,穿着破旧的百姓,站得远远的打量着他们,不时悄然指指点点。 朝鲜的使者在城门前亲自迎接,见到他们带着伤,不由自主闪现出幸灾乐祸的眼神。待看到后面捆着长长的俘虏时,幸灾乐祸变成了惊慌,瞬间变得更恭敬了,将他们迎进了驿馆。 驿馆的房屋修葺得还算好,屋子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角落里放着几个红罗炭盆,暖意融融。 布迦蓝盘腿坐在地上,苏茉儿忙着去打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之后,解开她手臂上裹着的布重新换药。 苏茉儿看着布迦蓝血肉模煳的手臂,今天赶路,手臂上的伤又裂开了,血水还在慢慢往外渗。她拿着布巾擦拭的手都在颤抖,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布迦蓝看了苏沫儿一眼,语气轻松,笑着道:「这么点伤,过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碍。你不要难过,快点给我包扎好,然后也下去好好洗一洗,等下吃过饭之后,晚上好好睡一觉。这一路上你都没有睡好,瞧你眼底下的青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毒。」 苏茉儿听到她这么说,不仅没有笑,反而更想哭了:「福晋,你与我们一样,路上照样辛苦没能歇好。你还受了伤,奴才虽然在屋子里没有出去,也知道若是没有福晋杀了对方首领,后果将不堪设想。 塔石哈他们说,这次来的是精锐骑兵,我们这边好些人连酒都没醒,也来不及穿护甲,再说队伍里大多数都是做生意的买卖人,哪里打得过对方。」 大清从女真起就攻打过皮岛,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攻下来,到现在还照常威胁着大清的后方。这次他们派了两百骑兵前来,肯定是打着万无一失的主意,没想到却吃了个大败仗。 皮岛兵无利可图,肯定不会再回到原来的村子,只不知道回程之时,他们还敢不敢再来。 英俄尔岱与马福塔晚上要参加朝鲜人的欢迎宴,差人用来了饭食,苏茉儿出去提进来摆到了矮桌上。 朝鲜人提供的是地道朝鲜菜,泡菜大酱汤米肠打糕,还有切好的肉块与洗干净的菘菜,以及一大碗白米饭。 布迦蓝洗干净手,拿起一片菘菜,夹了肉块蘸了酱,加了勺米饭进去,包起来尝了尝,还算清爽可口。 与苏茉儿一起吃了饭,又吃了杯茶,英俄尔岱与马福塔两人,终于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布迦蓝眼神微沉,打量着吃得脸都通红的两人,问道:「可有提出我们的条件?」 英俄尓岱忙道:「回福晋,奴才已经依照福晋的吩咐,提出了我们新的要求,还拿了几颗东珠送给朝鲜的大臣。朝鲜果然没有如以前那样推三阻四,立刻爽快地答应了。说快马加鞭,去跟他们的王请示之后,再马上回应我们。」 马福塔也说道:「奴才谨遵福晋的吩咐,这次所有的贡礼都没有收,只送给皇上的贡礼,奴才斗胆替皇上收了下来,福晋可否要过目。」 布迦蓝抬眉,「哦,送给了皇上什么宝贝?」 马福塔说道:「与往年一样,是红参人参以及海参等贵重食材。」 布迦蓝对这些半点都不感兴趣,说道:「那你替皇上收着吧。从义州到汉城,快马加鞭来回只要一天左右的功夫,咱们就等一等。你们也要盯着些,不要因为再吃酒误事。」 她不担心朝鲜人不会答应,他们这么多人马,多在驿馆里住一天,就得花费不少银子。加上他们调整了价钱,朝鲜人只要会算帐,总体算下来,比以前还划算了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群俘虏,起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再加上不管在大明,还是在朝鲜大清都昂贵的东珠,棍棒加糖,他们要什么,朝鲜肯定会很干脆。 布迦蓝的语气虽平淡,可一句再吃酒误事,像是一道惊雷,砸在了他们头上。 第96页 两人脸都吓白了,趴在地上恭敬地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总要给他们两人醒醒神,她当时没有说,不代表她放过了他们。今晚还敢吃这么多酒,看来他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布迦蓝听他们的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听得耳朵已经起茧,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虽然只有一天的路程,朝鲜人还是拖了五天,才给出了答覆,勉强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这几天布迦蓝带着苏茉儿,穿着朝鲜人的服饰,偷偷离开驿馆,去义州城到处逛了逛。 义州不过三四条不长的主街道,茶楼酒肆她们都去逛过。令她欣喜的是,他们说的朝鲜话,她连蒙带猜,几乎全部能听懂,就是苏茉儿也能听懂七八成,也听了许多有意思的话。 主街道旁,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巷子两旁的宅子,除了达官贵人的好一些,大多都是低矮的茅草屋。 朝鲜普通百姓的日子,比盛京还要穷,看上去面黄肌瘦,还不如从大明俘虏来的百姓过得好。 连着出去了两天,发现身后有人眼神怀疑,跟在了她们身后。该知道的民生已经知道,外面也实在没什么可逛之处,便没有再出去,呆在驿馆里安心养伤。 朝鲜从义州周边地区筹措了几天,终于备齐了交易的货物。大清使团带着粮食盐巴铁犁以及耕牛等,离开了义州返回盛京。 鸭绿江在他们来时,江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浮冰,等到他们返程时,如同先前马福塔所言,江面已经冻了厚厚一层。他们的车马辎重,能直接从江面上安全驶过。 布迦蓝又喜又忧,喜的是年底皇太极攻打朝鲜,根本不用行船。忧的是,冬天如此寒冷,不知道多少人与牲畜会被冻死。 回到先前落脚的村子,布迦蓝先去查看了重伤的人,伤势太重没有挺过去的共有三人,幸好天气寒冷,其他活下来之人的伤都没有化脓,已经好了许多。 布迦蓝神色向来冷淡,旁人也无法猜出她的想法。回到先前住的屋子,英俄尔岱与马福塔也一併跟了来。 马福塔恭敬地道:「福晋,去世的这些人,奴才等下回去吩咐下去,将他们全部掩埋了。这次缴获了敌人近百来匹马,正好拿来拉车,路上也能赶快一些。只是受伤的这些人,福晋是是想要让他们留下来再继续养伤,还是明日跟着我们一起回盛京?」 布迦蓝问道:「先不说这些,你们谁先说说,那晚我吩咐过,让你们警醒些,你们是如何执行的命令?」 马福塔与英俄尔岱两人心皆一沉,心道终于来了,两人不敢辩解,争先恐后磕头求饶:「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福晋饶命啊!福晋饶命啊!」 布迦蓝神色讥讽,说道:「你们不该给我磕头,你们该给那些因为你们倏忽,死去的同胞们磕头,给受了重伤,缺胳膊断腿,以后一辈子残疾的同胞磕头。 我知道你们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只会去邀功,俘虏了多少人,多少匹马,自己损伤多少,从来入不在你们的考虑之内。因为他们的命在你们眼里来说,比不上一头牛,一匹马!」 两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不断地磕头,头上已经磕出了血,还是不敢停下来。 布迦蓝冷笑连连,「你们从来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先前说过,他们跟着我们来,我们就要把他们带回去。你们是不是害怕了,这么多尸首带回去,实在是太过显眼,你们的功劳就要打了折。 马福塔,你这次私自收了多少贡品?你儿子还留在朝鲜吧?他想要与朝鲜生意人做什么买卖?英俄尔岱,你在义州养了几个朝鲜外室?」 两人想不到布迦蓝对他们在义州做的事情瞭若指掌,心下绝望,连侥倖都不敢有,哭得眼泪鼻涕煳了一脸,混着额头流出来的血,看上要多惨有多惨。 「福晋饶命啊,福晋饶命啊,奴才那不孝子,奴才这就让人去把他捆回来,任由福晋处置!」 「福晋,奴才再也不敢了,以后绝对不碰朝鲜任何一个女人,求福晋饶命啊!」 布迦蓝不想跟他们多说,有违朝廷的律法,回去自会按着律法处理。 她一人踢了一脚,厉声道:「这一脚,是我替因为你们的失职,死伤同胞讨的公道。滚回去,到去世的人前去跪着,以后每停下来歇息一次,你们都给我跪着,去替他们守灵!还有,晚上给我紧着皮,要是皮岛兵再来犯,我会丢下你们不管,把你们全部拿去填命!」 两人被踢得几乎没有晕死过去,不过好歹捡回一条命,如释重负,忙忍着痛,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布迦蓝稍微洗漱了下,略微吃了些东西,又问了颚鲁几句,他的伤势也还好,伤口已经癒合,明天跟着回程也没有什么大碍。 其他的亲卫都还好,她稍微放下了些心,安排好了守卫,裹着被褥睡了过去。 所幸皮岛兵晚上没敢再来,第二天早上,他们带着所有的人与尸首,启程往盛京赶去。 一路上走走歇歇,来时盛京还是深秋,回时盛京已下了初雪。下雪路滑,他们长长的队伍走得极慢。 在城门外,皇太极骑在马上,亲自前来迎接。远远地,他就跳下马,疾步上前,仰着头看着骑在马上,裹着厚厚风帽的布迦蓝,松了口气,抱怨道:「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这趟差使可还顺利?朝鲜有没有...」 第97页 布迦蓝见他眼里只有交易,这群队伍中的伤兵残弱他完全看不见,感到他更面目可憎,恨不得拿马粪堵住他的嘴。 她一夹马腹继续前行,不耐烦地打断他:「外面这么冷,不能回去再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 熟悉的朋友们,你们还在吗,出来冒个泡吧,是不是我写崩了? 第三十九章 · 布迦蓝回到有福宫, 国君福晋早就带着几个格格等着,一见到她,马上激动地迎上前:「哎哟, 可把你盼回来了,我真是好几天都睡不着, 这又是颳风又是下雪的…..」 她话说到一半, 又连连吩咐:「快去把热水提进来, 伺候福晋去洗漱。苏沫儿也去洗一洗,瞧你衣衫都湿了,快去快去, 别着了凉。」 宫女们被指挥得团团转,提热水的提热水,捧衣衫的捧衣衫,布迦蓝连着换了好几桶热水,洗完之后,都感到自己好像轻了几斤。 换了身衣衫出来,倚靠在暖和的薰笼上,再吃着酽酽的热茶,她不由得舒服得直长嘆:「总算活过来了。」 国君福晋仔细打量着布迦蓝, 见她脸都瘦得小了一大圈,顿时心疼地道:「这趟出去可遭了大罪, 回来得好好补一补。」 布迦蓝见苏茉儿也洗漱了出来,笑着道:「义州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我给姑姑与几个格格带了些当地的小玩意回来。苏茉儿,你去拿出来, 等会给姑姑送过去。」 苏茉儿去拿来给国君福晋格格们准备的礼物,几个格格拿到后马上拆开了, 高兴地凑到一起,你看我的,我看你的,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国君福晋瞧着屋子里的热闹,感嘆道:「每天从早到晚,她们跟那喜鹊一样吵个不停,真是热闹得很。可你不在啊,总是缺了什么,如今你这一回来,好似屋子里都暖和了不少。」 布迦蓝只笑,听着国君福晋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赶路你也饿了,中午的时候就早些用饭。我已经吩咐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鱼,再加一碟新鲜的鹿肉。今天送来了只黄羊,你以前说黄羊不用烤,直接加清水炖了就鲜得很,我都嘱咐过了,全部依着你的口味做。这只黄羊中午吃不完,反正天气冷也不会坏,留着下一顿再吃,谁来也不许碰。」 布迦蓝笑了道了谢,皇太极来到有福宫,便看到一屋子的热闹。他愣了下,眼神从炕上的礼物上扫过,问道:「你既然现在没事,就去前殿吧,还有好多事等着你。」 就是拉磨的驴,也没有这般使用的,总得让人喘口气。国君福晋听不下去,说道:「布木布泰才坐下来吃口茶,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到她用过饭,歇息之后再说吗?」 皇太极斜着国君福晋,面上浮起几分不悦。自从上次吵过之后,她的脾气就愈发不好,虽然不敢直接顶撞,可只要一言不合,她就甩脸子,干脆不跟他说话。 布迦蓝回了宫,她是不是以为有了撑腰的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强硬了起来? 而且布迦蓝带了一堆礼物,他连毛都没有见到一根,心里更加不快,语气中就不由得带了出来。 「你不懂就少说话。布木布泰弄出来一堆事情,我不找她找谁?还有,她从朝鲜带了礼物回来,怎么就只给你一人,其他宫里呢?你也不提醒她一下,真是都不懂规矩。」 布迦蓝不想听他废话,干脆利落地道:「其他人没有,不熟,关系不好,不送,想要的自己去朝鲜买。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在这里问吧,我饿了,要等着吃饭。」 皇太极很想问一句那我为何也没有礼物,他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太酸,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吩国君福晋道:「你把她们带出去,我有正事要跟布迦蓝商量。」 国君福晋见皇太极脸都黑了,也就没多说,招唿格格们去别处玩,对布迦蓝和颜悦色地道:「你先谈,饿了就吩咐一声,我让人把饭菜送上来。」 布迦蓝嗯了声,皇太极瞪着国君福晋的背影,冷哼了声,復又放缓了语气,说道:「听说路上你们遇到了皮岛兵?先前定好的互市交易物品也被你改了?你回来之后,把那些车马扔给了范章京,活人死人都有,可没把他吓了一大跳。 还有,英俄尔岱与马福塔两人肋骨都断了几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是扯着会痛。究竟怎么回事,你也不知道事先递个消息回来,我也是一头雾水,你总得先说个清楚啊。」 出去这一趟,布迦蓝实在是有点儿累,主要是心累。她手臂上受伤的那个血洞,因为一直没有好生养着,现在还没有癒合。再说,又不是敌人打到了家门口,就是明天再问也不迟。 她先前没有说,一则是想休息,二则是她想知道英俄尔岱与马福塔会先怎么说,还有其他几旗人的反应。 听到皇太极一连串的问题,她很想直接揍他一拳,不过还是算了,反问道:「马福塔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皇太极顿了下,马福塔与英俄尓岱两人,当时请安时下跪都困难,捂住了肋骨好半天才跪了下去,他当时也惊讶得很。 马福塔哭丧着脸说:「皇上,奴才这次伺候福晋前去朝鲜,快到鸭绿江时下了大雪,晚上实在是太冷,大伙又因着马上就能到义州,一高兴之下,晚上就多吃了几杯酒暖和暖和。谁知道皮岛上的沈世魁那贼子,实在是太可恶,下大雪的晚上,竟派了几百骑兵前来。幸好在福晋的带领下,将他们击退,不但杀了对方首领,还生擒了好些俘虏马匹。」 第98页 英俄尔岱脸色惨白,接着有气无力说道:「福晋说天气太冷,恐以后会发生天灾,百姓会没有粮食吃,就主动降了价钱,改了交易物品。不管公市私市,一律只能交易粮食盐巴铁犁以及耕牛,福晋的话莫敢不从,这次我们就只带了这些东西回盛京。」 皇太极将两人的话如实说了,布迦蓝琢磨了会,这两个混帐果不其然,说话用春秋笔法,把两人的过错全部隐瞒不提。 她知道皇太极欠缺人才,每次都是高拿轻放,就算惩罚了以后会,没人可用,也会再把人拉回来重新启用。在她的户部,这种事情休想发生。 英俄尔岱他们两人,暂时先放着。她会马上去选人学朝鲜语,等到有了人手之后,他们马上得滚蛋。 她也考虑过用苏茉儿,不过苏茉儿身手不行,每年出使朝鲜,这条路实在太过艰苦。加上边关不太平,遇到土匪强盗或者大明的兵,说不定连命都要填进去。 布迦蓝翻了个大白眼,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解释,这么多尸首伤兵,又是为何而来,皇上就没多过问一句?」 打仗死伤不过是普通寻常的事情,布迦蓝的话,皇太极有些不懂,说道:「对方来了好几百骑兵,你们队伍中都是些生意人,又带着辎重,这有什么可奇怪之处?」 布迦蓝以前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就是每次打完仗,对伤亡人员的抚恤政策,现在从皇太极的态度,她大致有了了解。 上战场的都是八旗奴才,平时领着粮食俸禄,死了也就死了。若侥倖没有死,受伤之后也是自生自灭。 至于民心君心,皇太极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因为八旗制度的现实状况,他能将其他几旗的人赶下去,由几大旗主同座,他居于末位先得向代善他们请安,到今日的南面独坐,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行为。想要其他几旗忠心诚服,现在不现实。 布迦蓝就喜欢他这一点,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他不在乎的,她可以捡漏。 她将那晚发生的情形详细说了,嘲讽地道:「他们还敢到你面前来哭诉表功,这是狗胆包天,看来我那一脚还是踢轻了。主要是吧,没有军令如山,不然依着军规,他们当场就得被砍头。皇上,下次出行,当以上战场那般要求,敢玩忽职守的,不听上峰命令的,杀无赦!」 皇太极没好气斜睨着她,「你这还不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么大的事情,你说改就改,就是明年改你都等不及了吗?」 从上到下都一群煳涂蛋,布迦蓝想骂人,皱着眉头道:「我跟他们讲了许多气候方面的原因,他们竟然一句都不提!不过,盛京今年这么早就下大雪了,难道也没人提醒你天气的反常?」 范文程倒跟皇太极说过一两句,盛京年年下雪,再加上范文程也说不清楚,他也没有当做回事。 布迦蓝换了这么多粮食盐巴等回来,皇太极其实高兴得很,只是代善硕托他们意见很大。 代善先前才质问过,先前定好的交易物品,临时又变了挂,今年城里药铺的各种参价格肯定会飞涨。人参入药要用来救命,涨价后买不起,得多少人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皇太极一肚皮烦恼,老天爷不给饭吃,那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神色严肃起来,说道:「你说的这点很重要,现在...」 想说先去崇政殿,想到她要吃饭,没再招惹她,说道:「你先吃饭,吃完饭再到前面来,其他几旗的人也要找你,到时候你一起解释清楚。」 布迦蓝不耐烦地应下了,「你把其他几旗的人都叫来,省得我要一次次地说。」 皇太极见她答应,微微松了口气,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匆匆大步离开。 国君福晋见布迦蓝忙完,忙吩咐传饭。苏茉儿领着宫女提进来饭食摆好,她先舀了一碗参鸡汤放在布迦蓝面前,说道:「你多喝些补一补,今年的参都送到了和谐有礼宫,剩下来的都是些细鬚根,不过总算是参,也能有点作用。」 布迦蓝不喜欢参味,勉强喝了两口就放下了,说道:「姑姑,要养好身体,吃肉奶蛋就行了,不用吃那么多补药。」 国君福晋嘆了口气,嗔怪地道:「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东西,我只是跟你说说罢了。你眼睛光顾着朝堂上下的大事,可也别小看了这后宫。你辛辛苦苦沖在前面,还不如人家撒撒娇有用。别到时候你拼死拼活,倒为他人做了嫁裳。」 布迦蓝头也不抬,自信地道:「不会,谁也抢不走我的东西。」 国君福晋想想也是,人的本事哪能说抢走就抢走,便没有再多说,只生怕她吃不好,将一整只黄羊腿都给了她。 吃完午饭后,布迦蓝歇息一阵,便去了崇政殿。皇太极的兄弟儿子侄子们,连着英俄尔岱,马福塔以及范文程等都赫然在列。 布迦蓝一踏进屋,所有人齐齐朝她看来,她神色从容淡定,微微颔首,在皇太极身边坐下,说道:「到得挺齐的,我知道你们在着急何事。英俄尔岱,马福塔,你们谁来解释?我对你们先前给皇上的解释很是不满,现在你们当着我的面,再把我先前告知你们的话,如实再重新说一遍。」 两人见到布迦蓝进屋,就下意识迴避了她的目光,可她根本不给其他旗主说话的机会,先朝他们发难。 两人又不敢反抗,只得硬着头皮,马福塔先说道:「福晋......」 第99页 他刚一开口,布迦蓝就打断了他:「尚书。不是福晋,在朝堂之上,我是户部尚书。」 马福塔还是首次听到她纠正自己的称唿,不禁偷看了眼皇太极,见他没有反对,马上改了口,说道:「尚书大人先前说,今年的交易...」 他本想含煳混过去,下意识抬头看去,见她依旧面无表情,那种冰冷的神情,那晚她杀掉皮岛头目的模样,浮现在了眼前。 马福塔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半句都不敢隐瞒,将布迦蓝的话,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英俄尓岱老实许多,他见马福塔已经全部交代,也将在朝鲜互市交易的情况仔细说了。 代善首先发难,说道:「这天气的事情也说不准,福晋......」 布迦蓝没有给他面子,冷冷打断他道:「尚书。」 代善神色变了变,看到皇太极愉快的模样,忍下了这口气,也略过了称唿,说道:「换了这么多粮食回来,像是红参等贵重东西一样都没有,朝鲜人估计都在背后笑话我们傻。」 硕托收了马福塔儿子不少的好处,这次被布迦蓝发现断了财路,再加上为了支持代善,也附和着说道:「开始出发前还说得好好的,岂能说变就变。再说每年冬天都下雪,今年下雪又哪里奇怪了?受人尊敬的萨满法师,都不敢断言天象,只凭着福..尚书的一番话,如何能令人信服?」 豪格本来就与布迦蓝不对付,再加上这次他旗下前去的生意人,交易回来的一对东西中,只有粮食还能卖几个钱。 至于耕牛铁犁这种东西,根本卖不出去,穷得叮噹响庄稼人买不起,不种庄稼的也不会买。 豪格想起就恼火,紧跟着硕托气愤地道:「果然是女流之辈没见识,真是可笑至极,不知道在中间拿了什么好处,还故意把老天爷抬出来吓人,要是传了出去,大清的脸都被丢光了!」 多铎损失了不少,也想跟着表达不满,想起多尔衮的警告,只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济尔哈朗知道布迦蓝的本事,相信她这么做自有自己的道理。他为人也谨慎,没有急着站出来反对。 岳坨倒是简单,他拥立皇太极,布迦蓝是皇太极的福晋,皇太极都没有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布迦蓝认真听完,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多尔衮趁人不注意,朝她飞快眨了眨眼。她只当他不存在,没有停留,神色自若收回视线。 「既然你们都说完了,那就听听我的回答吧。我这个人呢,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也敬他一尺。仔细听好了,我挨个回答你们的问题。」 她看向代善:「礼亲王,公市的交易,该由朝廷户部做主,当然你作为正红旗旗主,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朝鲜人要不要在背后笑话我们,这是他们的事情,不在我们的考虑之类。 不过我相信,义州的百姓肯定笑不出来,百姓要吃饭,不管红参白参,就是比金子都贵的参也填不饱肚皮。如果你见到了义州百姓那副模样,绝对说不出他们会背后笑话我们傻这种话。 礼亲王,你可知道去年大清的粮食收成是多少,比往年减产了多少?为何这些年朝鲜一年态度比一年强硬,逼着他们交换粮食,他们就算打不过,反对也越来越强烈?照理说百姓种地,都是靠天吃饭,为何粮食产量一年不如一年?」 代善一时回答不出来,怔楞在那里。 布迦蓝微笑着道:「没关系,如果正红旗不需要粮食,粮食耕牛以及铁犁,户部可以全部收回,再折算成金银补给你们。你要卖吗?不只是正红旗,其他几旗也一样,不想要的话户部统统回收。还有,你们觉得种粮食不划算,也可以把地全部卖给朝廷,由朝廷买回。」 皇太极一直认真听着,这时他也呆住了,户部帐户上穷得叮噹响,她哪里来的银子买地买粮? 布迦蓝仔细算了一笔帐,大清的土地不值钱,两黄旗皇太极的私库,可以买回大清大半的土地。她不怕没钱,只怕他们不卖。 果然,代善迟疑了半晌,其他人也窃窃私语,都没有再说话。 布迦蓝很是可惜,唉,他们居然没有傻到家。她本就没有期待他们会卖土地,也没多纠结,接着回答了硕托的问题。 「硕托,你这次没能从马福塔儿子手上收到好处,我真是一点都不抱歉。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朝鲜,不是去替你卖命的。至于你说的天气,还抬出了萨满法师,我不清楚萨满法师是不是开了天眼,能看清楚天气的变化。 二十四节气早就写得清楚明白,一年四季,什么时候该种庄稼,什么时候天气会变冷。如果变化太大,肯定是反常。今冬上好的红罗炭,价钱已经涨到比粮食还要贵。义州也有百姓烧红罗炭,达官贵人之家,因为冬季一年比一年冷,比往年需要的炭,足足多了几倍。冬季严寒,夏季跟随而来的,不是干旱就是洪涝灾害,这两年的气候,哪一年不是如此?」 硕托被布迦蓝不留情面揭露了收受好处的事情,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屋里在座之人,对此事早就心知肚明,却没人在意。 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回忆这几年的气候变化,神色凝重。朝鲜大清如此,大明甚至蒙古各部落,谁都逃不掉。 布迦蓝见到豪格不以为然,还一副不屑的表情,先前他说话不客气,她则更不留情面,直接开骂。 第100页 「豪格,你开口闭口就是女流之辈,却连个女流之辈都比不过,我若你是,还不如找跟草绳吊死作数,哪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对于你的屁话,我只想说,滚你大爷的,下次嘴巴放干净一点,不然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豪格在众人面前丢脸,气得蹭一下跳起来,冲上前两步,扬起拳头作势要与布迦蓝拼命。 布迦蓝只不紧不慢挽着袖子,豪格没来由心一紧,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还死鸭子还嘴硬叫嚣:「好男不跟女斗,今天我就不与你计较。」 多铎不顾豪格的面子,当场哈哈嘲笑出声。皇太极恼怒不已,豪格真是记吃不记打,又里外不分,居然跟在代善身后闹事。 布迦蓝也是,不管是谁,只要被惹怒了,半点都不肯让人。 不过,豪格的大爷就是代善,他被骂,看到他吃瘪,皇太极还是感到很畅快。 布迦蓝想要把土地粮食买回来的深意,皇太极后来也想得透彻。人以食为天,要是没有饭吃,饿得刀都提不动,还怎么打仗。 没人愿意把粮食与土地卖出来,他也遗憾得很,要是这些人都只盯着金银珠宝,那该多好啊。 布迦蓝一一回答,或者反驳,或者镇压完之后,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济尔哈朗先前没有说话,这时候神色谦卑,认真地问道:「既然朝鲜忌惮大清,为何我们还要主动提高价钱,做出让步?」 布迦蓝见济尔哈朗态度好,而且接下来她也会提出另外一件事,便温和地道:「郑亲王,互市交易就是两国之间做买卖,做买卖呢,向来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还有价钱公道。 如果朝鲜实在是无利可图,他们也不会痛快答应交易。今年我们其实是占了便宜,明年要是天气还继续恶化下去,就不一定再有今年这样顺利了。义州这块地方不富裕,地方也小,能筹措到的粮食等不多。我打算多开闢几块互市交易地,比如会宁。」 皇太极听布迦蓝提到会宁,说道:「会宁靠近图们江,不比义州,附近几乎荒无人烟。我以前曾提过几次,朝鲜嫌弃花费太高,一直没有答应。」 布迦蓝说道:「会宁周边的土地肥沃,宁古塔的百姓与朝鲜百姓经常在私下交易,双方既然有需求,还不如统一归由户部管辖。现在他们不同意,待年底出兵打完仗之后,或者重新拟定条件,他们估计就会同意了。」 皇太极神色一喜,豪气沖天地道:「那是,现在不同意不要紧,一定要打得他们同意!」 布迦蓝意味深长看了豪格一眼,他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别过头冷冷哼了声。 多铎眼珠子来迴转个不停,这时候又不给豪格面子,哈哈笑得欢快无比。 布迦蓝也不搭理多铎,接下来,宣布了另一个重磅消息:限制酿酒令。 「粮食有多重要,诸位都已经了解,我也不多强调。以后不管哪一旗,不得私下酿酒,每旗若是要酿酒,须得朝廷同意,向户部购置酒引。」 她的话一出,包括皇太极的忠实支持者济尔哈朗与岳托,两人都大惊失色,连连反对。 面对着大家的愤怒,几乎跳起来要把屋顶都掀翻,布迦蓝淡定得很,说道:「对了,还有盐,户部会出面置办铺子,对外出售食盐,保管价钱公道。先在盛京施行,若有生意人想做盐的买卖,也可以来购买盐引。」 盐!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及盐这个字。 大家都在关心各种参,以及什么下雪下雨,都忽略了盐这等重要的东西。 北地严寒,满洲人都爱喝几口,管着他们喝酒怎么能行。她这句话一出,比限制酿酒令,还要令人震惊。 「我们必须选择牛,铁犁,还有粮食。不听话,奴才不敢不听啊,福晋就是女罗煞,那晚她杀了好多敌人…」 「福晋后来见我们实在可怜,允许我们可以不选择盐,多交易些高丽纸与参。」 下人们的话,迴荡在他们耳边。 他们可以不喝酒,却不能不吃盐。跟不吃饭一样,几天不吃盐,浑身没有力气,连站都站不稳。 冬天没有盐腌渍酸菜,饭吃起来还有什么滋味? 从朝鲜换回来的盐,几乎都在布迦蓝,也就是户部手上。 所有人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话可说,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布迦蓝,简直比皇太极还要狡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 皇太极现在的心情, 简直比初经人事还要爽快百倍。 见到屋内其他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尤其是代善吃瘪铁青着脸,他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满面春风,眼神炙热无比, 眼珠子都快巴在了布迦蓝身上。 多尔衮只恨不得将皇太极那双狗眼挖出来, 也将自己的双眼挖出来, 再看下去他得呕血而亡。 嫉妒愤怒憎恨埋怨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布迦蓝怎么就嫁给了皇太极呢?明明他们的年纪才般配,又郎才女貌, 真正的一对神仙眷侣。 来之前,多尔衮就一遍遍叮嘱过阿济格与多铎,让他们不要冲动,不要与布迦蓝作对,观察过其他人的反应之后再说。 她却没有客气,他都答应少赚些银子了,他们的关系,是其他几人能比的吗?她丝毫不留情面,不仅限制他酿酒, 照样坑了他的盐! 第101页 布迦蓝打定了主意,酿酒的禁令就算再困难, 也要推行下去。现在粮食产量太低,飢饿的问题,就算是后世那么发达,都还有国家未能解决。 现在她也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想方设法先填饱肚子再说。 「我们当以大局为重, 以大清为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句话的意思诸位可懂?」 布迦蓝语速放慢了些,眼神从屋内众人脸上扫过,看着他们或茫然,或阴沉,或愤怒,或沉思的脸,她淡淡地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没有国家,就没有你们。」 虽没有人反驳,暗中却骂她不要脸,国家是皇太极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着大家凝聚成一团,才有大清。如果都各为其政,你们觉着,是能在大明面前讨得了好,还是在朝鲜面前讨得了好,甚至,能在蒙古面前讨得了好?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领兵攻打下山海关?或者,让你的旗单独独立出去,成立新的国家,再从蒙古借道试试?」 别说大明,就是朝鲜,没有其他几旗的支持,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出兵。最难堪的是,他们都是群旱鸭子,不仅不擅长攻城,还不擅长水战,连小小的皮岛都没能攻下来。 要是一旗独立出来,蒙古部落估计马上会翻脸,扑上来将他们蚕食掉。别看现在蒙古是他们最好的盟友,以前女真与蒙古打了多年的仗,又是积怨颇深的仇人。 双方对彼此都瞭若指掌,要说他们最憷的,不是大明,而是与他们一样马上功夫厉害,又勇勐好战的蒙古人。 比如,现在他们面前就站着个蒙古人,尚且是个女人,他们都对付不了,被她牵着鼻子走。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得不承认,旗人从来没有吃饱过,永远都缺粮食。 布迦蓝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对范文程说道:「范章京,你来跟他们说说,一石粮食能酿多少烧酒。」 范文程今天的心情,一直在起伏激盪,听布迦蓝点到他,蹭地站起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大声道:「奴才曾见过酿酒,一石粮食顶多酿造二十斤左右的烧酒,米儿酒要多一些。一亩地在丰年,约莫能产两石的小米,若拿来酿酒,能酿造六七十斤左右的米儿酒。」(注1) 烧酒还好,米儿酒就跟水一样,他们在坐的,每人一次喝几斤都不在话下。一亩地产的粮食,一年到头的口粮,没几天就喝完了。 以前没人提过这个问题,他们也从未想过,反正饿也饿不到他们,没了粮食,大不了再去抢就是。 听完范文程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很多粮食都浪费在了令人快活的酒上。一边是饿肚子,一边是喝酒的爽快,真是令人左右为难。 布迦蓝摆手让范文程坐下,说道:「如果大家读史,便能知道歷朝歷代,都有限制酿酒的禁令。比如元朝,蒙古人也喜欢喝酒,他们都不敢敞开了酿酒喝酒。就算富裕的大明,也照样限制酿酒,大清能敢说比大明还要厉害吗?」 屋里没人敢排着胸脯保证,也没有再纠结限制酿酒令,将矛头转向了盐引。 代善黑着脸问道:「那盐呢,为何盐也要如酒一样,以后得买盐引?」 豪格气不过,跟着说道:「朝鲜缺粮食,但是盐总不缺吧,让他们交出盐来,莫非他们还敢反抗?」 布迦蓝冷声道:「总是想着把手伸到别人的兜里去,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强盗?要是你有天你没抢到又怎么办?辽东产盐,你这么有本事,不如去把辽东打下来! 盐铁在所有朝代,都归国家掌控。你想要把控住盐,又是怀着何种居心,莫非想拿盐去通敌,或者是想反了?」 豪格梗着脖子,急得脸都红了,大声辩解道:「我没有,你莫要冤枉我!」 布迦蓝看了眼闷声不响的代善,朝着豪格骂道:「人蠢就要多读书,不然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皇太极见豪格总是跳出来做对,对他不满至极,呵斥道:「闭嘴!如果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豪格见皇太极发火,悻悻闭上了嘴。布迦蓝也不想一下勒得太紧,毕竟马上就要出兵朝鲜,还得靠着他们去打仗卖命呢。 她放缓了语气,说道:「当然所有的政令,都会根据实际情况作出调整。比如说这两年缺粮食,就少酿造些酒,如果遇到了丰年,则会允许多酿造一些。 朝廷也不会缺你们的盐,价钱绝对不会比你们现在卖得还要贵,不管哪一旗的旗人百姓,来买盐都是一样的价钱。 最后,我建议你们回去算一笔帐,这笔帐好算得很,今年你们的存粮,若是只拿百分之五出来酿造酒,与往年的酿酒量做对比,就能知道可以省下多少口粮。」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下来,代善等几旗的人起身散去,心思各异来到殿外。 原本积着的怒气不满,待踩到没过脚脖子的积雪上,顿时消散得没了踪影,转而忧心忡忡。 看来布迦蓝那个女人没有危言耸听,今年冬天的雪,实在下得太早太大,若明年还是如此,才真是天要亡我也! 布迦蓝与范文程留了下来,认真商议着盐的定价,皇太极听得眉头微皱,迟疑着说道:「价钱会不会定得太低?据我所知,外面铺子里的盐价,差不多要比你们的价格高上一倍。」 第102页 范文程觑着布迦蓝不耐烦的神色,笑着解释道:「皇上,盐与粮食一样,都是关乎着民生的大事,盐绝对不能太贵。将盐统一到户部售卖,不能想着一下赚大钱,这是积少成多,细水长流的买卖。 盐商富得流油,不是靠着把盐卖高价,而是独家经营,卖得多了就赚得多。老百姓吃不起盐,绝对会造反,反之过来,朝廷将盐掌控在手中,就是防着有人拿盐做文章闹事。 奴才知晓皇上的担心,怕有人低价买进大量的盐,然后再高价转卖,从中赚银子。尚书大人早就有了防范,先前说配给盐,也是这个意思。买盐得拿着户帖前来,根据人口配给。如果遇到过年过节,或者家中有红白喜事,则会酌情多配给一些。既稳定了百姓,又不会让心怀叵测之人有机可乘。" 皇太极放下了心,直嘆道:「可惜,若是能将辽东掌控在手,何愁会缺盐。这次去了朝鲜,定要他们再多拿出来!」 这根本就是屁话,辽东一天没有到手,大清还是得靠着朝鲜吃盐。布迦蓝没有搭理他,对范文程道:「送回来的那些尸首,你怎么安排的?」 范文程说道:「奴才问过了与他们相熟之人,传了他们的家人来认领,将他们全部回了家。」 布迦蓝思索片刻,道了句辛苦,起身说道:「天已经黑了,你也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范文程起身告退,两人走出屋子后,他恭敬谢恩,说道:「奴才多谢尚书大人的礼物。」 范文程为人处事周到又妥帖,知道她不会人人都送礼,所以没在人前提及,在私下里才道谢。 布迦蓝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仍很满意范文程的态度,尤其是他不用提醒就改口叫了尚书,福晋与尚书,两者之间可差得太远了。 她略微沉吟之后,说道:「范章京,还有件事要託付给你。」 范文程忙道不敢,「尚书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布迦蓝说道:「先前你也见到了英俄尔岱与马福塔两人的表现,他们两人都绝对不能再留在户部。人有私心没事,但是私心太重也不行,总得分清主次。 马福塔纵容儿子,不知道在朝鲜捞了多少好处。朝鲜不会分那么清,只会将这些帐全部算在大清头上。不管怎么说,大清与朝鲜都是两个国家,却因着他私人的原因,大清再被记恨上一笔,这实在划不来。 懂得朝鲜语的实在是太少,熟悉朝鲜的更是凤毛麟角,皇上年底要出兵朝鲜,还得用他们两人,我不得暂时放他们一马。 你帮着多加留意一些,选一些聪明伶俐的人,让他们学习各种语言,以后让他们做启心郎或者使臣。」 范文程早就看出了布迦蓝对两人不满,心中还一直在纳闷,照着她的脾气,绝对容忍不了,现在听她说完恍然顿悟。不是实在没人,布迦蓝估计早就把两人砍了。 「明年要举行科举,从科举考试的人里面选拔如何?」 布迦蓝想了想,说道:「科举归科举,选人归选人,主要是学习语言的能力强为首要。科举也要慎重,至于考什么,谁来出卷,我也想不到谁有这个本事,也得拜託你。不过记得了,少考八股文章,得选出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出来。」 「对了,还有雪下得这么大,明天你去城里多走走,多带些人手去,若是有房屋被压塌,帮着安置处理一下。大明来的百姓都是住在茅草屋里,不知道情形如何,我明天也得去瞧瞧。」 范文程一一应下,交待完之后,布迦蓝回了有福宫。经过东宫时,见宫女伺候着海兰珠在廊檐下来回散歩,她瞄了一眼,难得被吓了一跳。 海兰珠照常裹着厚厚的紫貂风帽,以前她人裹在里面,还能看出纤细的身形。现在看过去,她好似紫貂成了精,在直立行走。她的脸也胖了几圈,像是顶着两团发面馒头。 海兰珠也看到了布迦蓝,故意将手放在了肚皮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阴阳怪气地道:「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布迦蓝收回视线,话都欠奉,径直走了过去。 海兰珠不屑地撇撇嘴,吩咐道:「都这个时辰了,去看看皇上怎么还没有回来。天气寒冷,多带个手炉,里面装好炭,可别冻着了皇上。」 布迦蓝的耳朵灵光,海兰珠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她是在外面等着皇太极。这么冷的天气,还真够拼的。 雪一直下个不停,翌日早上起来,布迦蓝照常锻鍊之后,站在凤凰楼上,看着眼前的冰凌,一条条从廊檐上垂下来,晶莹四射。 远眺盛京城,都被雪掩盖住,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她难得深深嘆息,对于权贵来说,这是赏雪的好时机,可对于百姓来说,就没那么美妙了。 下了楼用完早饭后,布迦蓝与苏茉儿一起坐上马车,赶去了她旗下百姓的安置点。 陈济听到消息马上迎了出来,见礼之后笑着道:「福晋回来了,快进来坐。」 布迦蓝说道:「以后还是以官职称唿吧,不用叫福晋。我还要去别处,就不坐了,我是来看一下房屋可还结实,这么大的雪,别把屋顶压塌了。」 陈济愕然片刻,忙改了口,说道:「昨天小的就已经关照过,晚上不要睡得太死,得注意着些外面的雪。今天一大早,各家各户都已经起来扫过屋顶的雪。尚书大人不放心的话,小的再陪着前去瞧瞧。」 第103页 所有的房屋都是草屋泥墙,布迦蓝沿着住户人家走了一圈,见屋顶上的积雪被清扫过,上面又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炊烟裊裊从屋顶升起。外面太冷,所有人都躲在屋里取暖,看上去安详而宁静。 她略微放了心,问道:「烧炕的柴火可够,冬季储存的粮食还能吃多久?」 陈济说道:「柴火倒还能烧上些时日,口粮则有多有少,家中半大小儿多的,估计会缺一些,不过大致能对付过去。尚书大人放心,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没人大手大脚,会自己算计着过日子。」 百姓坚韧,虽然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地方,在屋角处,已经见缝插针开闢出了一块块的菜圃。如今虽被雪覆盖,还是偶有被冻成冰柱的青翠小葱,顽强地从雪中冒出头。 布迦蓝说道:「这次从朝鲜带了些粮食回来,到过年时,每家每户能分上一些。还有盐,过几天就会低价售卖,能比以前便宜不少。」 陈济神色一喜,冻得通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忙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多谢尚书大,我等会就跟乡亲们说去。」 布迦蓝被他的喜悦感染,也微微笑起来,说道:「你帮我留意一些,如果有擅长学语言,会读书识字的,统计一下名册,到时候我有用。」 陈济猜是译官之类的差使,当即一口应下来,遗憾地道:「只可惜小的年岁大了,学得也慢,不然小的就舔着脸也报上一个。」 布迦蓝说道:「无妨,总有展现你本事的地方。宅子那边规划得如何了?」 陈济忙说道:「这段时日尚书大人虽然不在,小的与堂兄他们一直没敢躲懒,天天去柳条湖边,想着怎么将宅子建好。这两天雪实在是太大,才没有出去,小的这就去将堂兄叫来。」 陈工匠穿着破皮袄,缩着脖子跟在陈济身后走了过来,上前请安之后,递上捲轴,说道:「福晋…」 陈济忙打断了他,「以后别叫福晋,福晋是户部尚书,要以官职相称。」 陈工匠莫名其妙,几乎被陈济的话绕晕,不过他不敢多问,从善如流改了口:「尚书大人,小的不会画图,只勉强画了出来,尚书大人先看了再说,要是有不满意之处,小的再改。」 外面雪大,布迦蓝也没有打开,说道:「反正现在太冷也建不了,我先拿回去,等天气好一些,我们再去湖边对着现场具体看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再修改也来得及。」 苏茉儿上前接过捲轴放到了马车里,布迦蓝说道:「我还要去别处,陈济,你要提醒他们主意着些,屋子里烧炭取暖的话,别把窗户关得太严实,小心着中毒。」 陈济忙应下,与陈工匠恭送布迦蓝离开,转头咧着嘴笑道:「尚书大人回来了,真好,给咱们带了粮食回来,还说以后的盐,价钱都下来了,嘿,这下吃饭,再也不用没滋没味的,等买到了盐啊,我得先喝上一大碗盐水!」 先前盐的价格贵得很,他们太穷,凑足钱买回来的盐,几乎是按着粒在数着放。 陈工匠也乐得嘿嘿笑,说道:「可不是,嘴巴里都快淡出鸟来,干活都没有力气,尚书大人真是难得好人吶,真跟那活菩萨差不多。不过为什么不能叫福晋,要改口叫尚书?」 陈济老神在在,呵呵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福晋福晋,皇上的后宫福晋多得很,尚书可是前朝的大官,肯定是福晋不能比。再说,福晋站在朝堂上,听起来总不对劲,没有尚书来得光明正大。」 陈工匠似懂非懂,不过有饭吃,还能吃得有盐有味,不管是福晋还是尚书,在他眼里都是好人。 布迦蓝坐在马车里,拆开捲轴看了起来,陈工匠的图册画得简单,但每一间屋子多高多宽都做了标註,亭台楼阁也画得清楚明白。 尤其是地火龙,原来是屋子底下掏空,相当于整座屋子下面多了地下一层。在屋外地面上开一道口,可以容人下去加炭,热气透过地下透上来取暖。 在屋角的隐蔽处,还有一个个烟道出口,地下烧炭的烟可以通过烟道排出来。「注2」 布迦蓝看得赞嘆不已,递给苏茉儿,笑道:「说不定明年冬天我们就可以住进去,再也不用呆在那逼仄的宫里,若想要吃鱼,随时去柳条湖里捞来就是。你帮我记着些,等到开春暖和以后,让人将湖里的淤泥清一清,以后湖水更加清澈,夏天还可以下湖游水。」 苏茉儿看着图册爱不释手,嚮往地道:「要是再做几只船放到湖里,天热的时候,晚上去船上游湖,满湖都是荷叶荷花香,那才是神仙日子呢。」 布迦蓝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还得再加几条船。」 苏茉儿将图册捲起来,沉吟片刻,说道:「只怕福晋的宅子建起来之后,有人眼红也会跟着建,到时候湖里到处都是船,挨挨挤挤跟浑河码头似的。」 布迦蓝马上想到昨日遇见的海兰珠,冷声道:「你说的是和谐有礼宫吧,她敢上前来凑热闹,我掀翻她的船淹死她!」 苏茉儿骇笑,想了想说道:「女人怀了孕,胎儿长太大可不是好事。和谐有礼宫才小几个月身孕,已经长得那么胖,以后生养得吃大苦头。」 国君福晋先前说,皇太极的各种参与补品都送到了和谐有礼宫,大鱼大肉吃下去进补,冬天又几乎呆在屋子里不动,能不长胖才怪。 第104页 「奴才还听说,那边已经请大夫与萨满法师看过,都说肚子里怀的是儿子,皇上高兴得不得了,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到了和谐有礼宫。其他几个有了身子的人,半点好处都没有得到,私下里议论说皇上偏心,几乎没有把和谐有礼宫恨死。」 布迦蓝失笑,「这孩子都还没有生下来,已经拉了一堆仇恨。若是生个女儿,得被嘲笑死,若是生了个儿子,那可是立了一个天大的靶子。咱们别去管,只管在旁边看着吧。」 苏茉儿应是,说道:「原本肃亲王福晋,以前还经常来和谐有礼宫跟她说话,好似两人闹翻了,最近也不再来。奴才打听了一下,伺候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和谐有礼宫,每次都还好心劝说肃亲王福晋,让她早点生个孩子,生了孩子以后,才能在肃亲王后院立足。 奴才估摸着,肃亲王福晋听了很不是滋味,这孩子岂能说她想要就要。肃亲王福晋害怕肃亲王,连同房都厌烦。炫耀得多了,肃亲王福晋也忍不下去,直接甩脸子就走了人。」 布迦蓝想起见到的杜勒玛几次,她在豪格处吃足了苦头,几乎厌烦死了豪格。 偏生海兰珠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孩子,不紧抓着个人炫耀,出一口恶气,估计她会憋死,两人能不翻脸才怪。 对呀,还有豪格,其他兄弟对他没有威胁,海兰珠若是生了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皇太极本就对豪格不满,海兰珠的儿子他肯定会当金宝贝一样捧着,到时候他们这对曾经的盟友,肯定会成为仇敌。 布迦蓝只想想,就知道会好戏不断。 到了牛录的地方,费扬古飞快迎上前,眼含欣喜偷偷望着她。 布迦蓝问了些最近的情形,他忙仔细回答了,她听一切正常,说道:「先前死亡的那人可有安葬?」 费扬古点点头,说道:「已经火葬了,依着福晋的吩咐,阿克墩送了祭礼来,还有粮食布匹柴火等,足够他妻儿生活下去。」 布迦蓝耐心纠正费扬古的称唿,说道:「我去瞧一下受伤的那些人,你回去吧,不用跟来了。」 费扬古眼里失望闪过,却不敢多说,只得看着她走去了鄂鲁家。 鄂鲁背上的伤差不多已经痊癒,见布迦蓝进屋,又是高兴又是慌乱,忙转头乱看,生怕屋里太过杂乱,怠慢唐突了她。 布迦蓝没有关心屋里如何,问道:「你的伤可好了?」 鄂鲁回道:「多谢福晋关心,奴才的伤已经没事。」 布迦蓝皱眉,算了,下次等人都在场的时候,再统一纠正他们的称唿。 叮嘱了几句他别有大动作,放着伤口撕裂之后,布迦蓝朝外走去,鄂鲁痴痴凝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叫住她。 连续走访过去,最后来到了塔石哈的屋子,他与费扬古分别住在东西两边。 见到布迦蓝前来,塔石哈惊了一下,旋即深深低下头请安。 她看着塔石哈,他的头几乎快埋到了地里去,问道:「为何不敢抬头?」 塔石哈脸上的伤好了之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狰狞的伤疤,遇到的人,总会盯着他的脸打量。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难受,久而久之下来,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也不愿意见人。 听布迦蓝问话,他嗫嚅着答道:「奴才的脸太吓人,怕吓着了福晋。」 布迦蓝眼神从他的脚下往上,在他腰间停留片刻,走上前去,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让我看看,究竟有多吓人。」 「你觉着这里吓人吗?」纤细带着微凉的手指,在疤痕上轻点拂过,声音低喃,「这里呢?」 布迦蓝秀丽的脸,近在咫尺,若隐若现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尖。 塔石哈脑子里轰地一声,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兵荒马乱。全身都发麻,止不住地颤慄。 布迦蓝轻笑,慢悠悠收回手,问道:「洗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酒量来自于网际网路现代出酒量参考数据,按照古代酿酒的技术,酌情减少了些。小米的产量,根据康熙年小米的亩产量做参考。 注2:来自于紫禁城干清宫等地下火龙的建筑设计。 第四十一章 · 十二月中旬, 皇太极率领满蒙汉十万大军亲征朝鲜。 这次与以前的出兵不同,除了有蒙古兵参与作战,还有大明降将孔有德等率领的汉军, 加上多尔衮代善岳托等悉数前往,势必要将朝鲜打得服服帖帖。 布迦蓝领着亲卫, 马福塔也随行带路, 扮做商人作为先行军, 昼夜疾驰,只用了十一天的时间,就到了朝鲜汉城。 朝鲜在两天前才接到消息, 朝鲜王李倧开始还不想走,只着急忙慌把嫔妃们与世子,以及部分大臣等到江华岛躲避。 先行军已经兵临城下,李倧这下再也坐不住,连夜逃往南汉山城。 夜里寒意刺骨,连天际的繁星,都许好似被冻住了似的,许久才闪烁一下。 布迦蓝骑马站在王京的城门下,心道该死, 紧赶慢赶,还是被李倧跑了。 她算了一下绕城的路程, 借着星光,看着不算高的王京城门,当即立断道:「其他人守着,颚鲁帮着我殿后, 绝对不能再让李倧从南汉山城逃走!」 她一咬牙,纵马冲到城墙下, 颚鲁与塔石哈紧紧跟着。马福塔最近一直胆颤心惊,生怕布迦蓝找他算帐,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第105页 布迦蓝从马上跃下,将弓箭背在身后,匕首插进石头缝里,借着力飞往上一跃,上面的朝鲜守卫见状,忙朝下投掷石块。 石块如雨般掉落,她咬着牙灵活躲避,一块石头擦着她的左肩而过,砸得她左手垂下来,半个身体都悬在了墙上,摇摇欲坠。 城下望着的亲卫们,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吓得策马奔上前,想要去接住她。 电光火石间,布迦蓝如同猿猴般,左手往上一搭,身体又紧紧贴在了石墙上,脚踩着石头缝借力一点,人往上窜了几步。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颚鲁见状,举弓刷刷连射几箭,朝鲜守卫中箭倒了下去,见到他们如此强悍,吓得哇哇四散奔逃。 布迦蓝趁此机会,一举爬上城门,颚鲁与塔石哈,包括马福塔也学着她那样爬上城门,下去之后将城门打开,亲卫们骑马奔涌进来。 布迦蓝骑上自己的马,带领着亲卫穿城而过,连赶了几十里地,到达了南汉山城。 李倧听闻有清兵追来,忙着再要逃跑,布迦蓝的兵已经到了南汉山城底下,吩咐下去:「围着城墙扎营,多扎帐篷,声音大些,一定要热闹。」 他们一共只有三百多人马,李倧人在南汉山城,这里的守卫兵力肯定不会少。 布迦蓝现在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的就是虚张声势与勇气。借着夜色掩盖,她的人马还能藏得住,等到天亮以后,估计不久就会被看穿。 她只希望后面的援兵能赶得上,李倧就是再菜,也不可能被他们这几百人困住。 布迦蓝按照亲卫平时的射箭水平分配,每隔一段就搭上一个弓箭好手。 颚鲁本来要守在她身边,被她也支了出去,说道:「这是军令,颚鲁你的箭法好,要守好你负责的一段,快去,不要婆婆妈妈!」 「记得了,不要硬碰硬拼,他们若是派兵出来,直接用箭把他们压制回去!」 「苏茉儿,你也拿上箭!」 所有人听令,飞快奔了出去,沿着南汉山城周围扎营,将整个城包围了起来。 李倧既害怕又生气,南汉山城驻扎着近两万的朝鲜兵。只是他逃得太匆忙,消息也没有送来,不知道大清究竟来了多少人马,不敢贸然派兵出战。 与大臣商议之后,先打开城门,派了几百朝鲜兵出城应战。城门才打开,朝鲜兵一出现,箭矢悽厉破空朝他们射来,跑在前面的纷纷中箭倒地。 首领吓得脸色发白,夜色昏暗,他们也看不清究竟伤亡了多少人,以为前面守着千军万马,急着高喊道:「撤退,撤退,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 布迦蓝藉机飞快奔上前,举箭对准了挥舞着手臂的首领。箭矢离弦而去,首领的手挥舞到半空,像是牵线木偶那般,直直往后倒去,箭矢扎在眉心,箭尾还在不停颤动。 这下朝鲜兵彻底乱了,慌忙抱头往城门里逃,砰地一声关上了城门。 布迦蓝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吩咐道:「先回帐篷歇息,他们短时内不敢再出来。」 天一点点亮起来,苏茉儿蹒跚着腿,抱着柴火走进帐篷,加了几块柴到快熄灭的火堆里,说道:「福晋先歇一阵吧,奴才守着就行。」 布迦蓝裹着被褥蹲在在火堆边,手上拿着几串饽饽在烤,打量着她清白的脸色,递了两串烤勃勃给她,说道:「你快来烤火,吃了之后歇着养足精神,估计这两□□鲜会再派兵出来。」 苏茉儿接过饽饽,担心地道:「现在天亮了,我们只有这么点人马,就算动静再大也有数,肯定瞒不了多久,到时候要怎么办?」 布迦蓝淡淡地道:「就得赌了,赌谁胆子大。」 苏茉儿不懂,布迦蓝也没有多加解释,几口吃掉饽饽,说道:「我出去看看。」 外面寒冷刺骨,树木光秃秃,荒草枯黄,上面堆着雪。汉南山城虽然修葺过,看上去还是很破旧荒凉。 城楼上,朝鲜兵被冻得涩涩发抖,缩着脖子不断在上面走动巡逻,紧紧盯着城下驻扎的帐篷。 双方对峙了一整天,谁都没有动。 早上起来时,布迦蓝草草拿热水擦了下脸,见苏沫儿紧绷着的脸,笑着安慰她道:「过了这一夜就好多了,后面的援兵应该能很快赶上。」 苏沫儿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不敢瞒福晋,真是吓死奴才了。就是城门上的守卫都比我们人多,要是他们多派些人出来,我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 布迦蓝笑道:「他们的王在城里,还有权贵们也在,要留着足够的兵力守护他们,怕若是打输了,我们攻打进去丢了性命,他们的命重要着呢。」 苏沫儿彻底放松下来,布迦蓝只是安慰她,却没有放松警惕,李倧肯定还会派兵出来试探。 果然,到了午后,城门再次打开,身着盔甲的朝鲜兵高喊着杀敌,涌出了城门。 布迦蓝抓起弓箭冲出帐篷,周围帐篷里的七八人也飞快奔出来,跟在她身后匍匐前进,借着地势埋伏在低洼处,举箭射击。 跑在最前的朝鲜兵有人中箭倒下,这次的首领厉害一些,认真观察之后,发现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么几只箭,马上大声吼道:「他们没几人,沖啊,杀了他们!」 布迦蓝神色一凛,连射几箭之后,吼道:「撤退,往林子里散开。」 第106页 话音一落,亲卫们马上听令行事,布迦蓝转身扯着苏沫儿往林子里逃去。 苏沫儿不想拖她的后腿,听着后面的追兵大声喊叫,咬牙跟上,布迦蓝奔进去,指着东边的灌木丛说道:「快躲进去,不要出声。」 苏沫儿见布迦蓝已经闪身在一块石头之后,飞快往灌木丛方向跑,然后钻了进去。 朝鲜兵追了上来,分成几路追击,苏沫儿透过灌木丛数了下,这一队人马近二十人,她心一凉,屏住唿吸,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箭矢从石头后面射了出来,最前面的朝鲜兵中箭倒下,其他人马上朝石头这边扑来。 布迦蓝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箭,干脆扔掉弓,没再躲闪逃跑,只身迎了上去。 跑在前面的朝鲜兵还没有回过神,如铁般的拳头已经朝他太阳穴砸来,咔嚓一声,他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后面的朝鲜兵见他呆呆站着堵住了路,刚准备绕过去,只见他轰然倒地,太阳穴塌陷了一大块,脑浆血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淌。 朝鲜兵大骇,惊恐万分看着那人,他愕然瞪大眼,刚抬头朝布迦蓝看去,一只裹着绳子的娇小拳头在眼前放大。 然后,他再也什么都看不见,耳朵轰鸣,如同先前的同伴那般,站立了一会才直直倒下。 朝鲜兵一个个倒下,布迦蓝如同杀神降临,在他们中间穿梭,最后剩下的两人再也承受不住,吓得哭喊着往外逃去。 布迦蓝没有追,稍微喘了口气,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然后如同狡兔般,朝打斗处奔去。 多铎与硕托领着援兵赶到时,听到附近林子里的动静,见有朝鲜哇啦啦往外逃,忙列队迎上前,不出几下解决了他们,冲进林子一看 ,饶是多铎见惯了战场杀敌,也禁不住全身发寒。 布迦蓝的深色皮袄已经濡湿,下摆处似有水珠滴落,再仔细一看,地下赫然是一片红色。 她脸颊上沾满了血渍,双手通红,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在她身边,躺着七七八八的朝鲜兵。 多铎努力地咽了口口水,问道:「你没事吧?」 布迦蓝深深唿出口气,说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我要回去休息。」 多铎怔怔看着她,她嵴背挺得笔直,拖着脚步往外走,双手上,不时有血珠滴落。 回到帐篷里,布迦蓝也顾不得其他,倒在了被褥上再也无法动弹。没一会苏沫儿也跌跌撞撞回来了,见布迦蓝一动不动,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试探着小声喊道:「福晋?」 布迦蓝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让我躺一会,外面怎么样了?」 苏沫儿抽噎了一下,又笑了出来:「外面没事,豫亲王他们来了,我们的人马也回来了,伤了两个,不过伤势都不重。」 布迦蓝彻底放下了心,说道:「把火点起来,火烧旺些,我们先睡一觉,睡醒了再说。」 苏沫儿哎了一声,点了火加了柴,顾不得脏乱,拿着被褥一裹,紧紧依偎在布迦蓝身边躺下。 说是想好好睡一觉,没多久多铎与硕托就来了,布迦蓝坐起身,面无表情盯着他们,说道:「什么事,说吧。」 两人定定盯着她,她神色非常不耐烦,身上的血已经干枯,头髮蓬乱被血粘在脸颊上,双手一条条勒痕,还在往外渗血。 想起树林里被发现的朝鲜兵尸体,多铎与硕托皆打了个寒噤,多铎壮起胆子,说道:「后面援兵马上会赶到,前面朝鲜兵又出来过一次,见到我们人手增多了,马上逃了回去。」 两人都知道他们只有三百多人马,惧怕之外又多了层佩服,说道:「你们这么些人就守住了一座城,真是太厉害了。」 布迦蓝冷冰冰地道:「好了知道了,下去吧,对了让人送几桶热水进来,最好还能有些热汤饭,我饿了。」 两人不敢反抗,马上答应下来,出去想法设法给女阎罗张罗了些热水热汤。 布迦蓝招唿着苏沫儿,稍微洗簌之后,苏沫儿翻出包袱里的药,给她双手上了药之后,用干净布巾裹上,再吃了热汤饭。 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这一路的辛苦疲惫才如潮水般捲来,全身无一处不痛,又捲缩在被褥里沉沉睡去。 多铎与硕托的援军赶到之后,将来援助的朝鲜军全部击败,李倧不敢再轻举妄动。 皇太极的大军随后赶到,喊话李倧主动称臣,亲自前来投降。 李倧面对如此的折辱,怎么都不肯答应。开始他还在讲条件拖延,皇太极不耐烦了,根本不听他废话,直接命令拿土炮攻城。 另一边,多尔衮领兵前去攻打江华岛,大清兵第一次打赢了水仗,将李倧的妃嫔与世子全部捉住当做人质,再次喊话李倧投降。 李倧吓破了胆,亲自走路来到皇太极的主帐三跪九拜,答应了一系列的条件,朝鲜正式成为了大清的附属藩国。 朝鲜成为了附属藩国的当天,皇太极就向朝鲜徵兵,要李倧派出五千朝鲜人协助大清攻打皮岛。「注1」 帐篷里的角落,摆放着好几个火盆,外面滴水成冰,里面还算暖和。 布迦蓝半倚靠在被褥里,将破铁片搭在火盆上,用手试了试铁片的温度,抹了层油后,拿筷子把切得薄如蝉翼的五花肉放在上面,旁边再放了些雪白的大葱段。 第107页 不一会,油就滋滋往外冒,肉也卷了起来,混合着葱的香气,香得几乎让人口水直流。 苏茉儿在旁边帮着摆放菘菜与泡菜,布迦蓝见她忙个不停,说道:「你歇一会,等下我自己来。」 前来朝鲜时,日夜不停骑在马上赶路,寒冬腊月的天气,就是坐在马车里都受不住,何况还是骑马。 男人们都受不住,何况是苏茉儿,到了南汉山城之后,大腿被磨得鲜血淋漓,走路都得叉着腿。 其实不仅仅是她,许多亲卫也一样,双腿都好像不属于自己,等到皇太极的大军到了之后,他们才彻底放松,躺在帐篷里几乎无法动弹。 苏茉儿愧疚万分,布迦蓝比她辛苦百倍,若是没有她,他们这些人估计早就折在这里。 在林子里时,她一人击杀那么多朝鲜兵,累得几乎脱力,双手伤痕累累,却从没喊一声累一身痛。 如今自己跟了来,倒成了布迦蓝的累赘,反过来还要她来伺候自己。 苏茉儿几乎都快哭了,强忍住说道:「奴才没事,哪能让福晋伺候奴才。」 布迦蓝看了眼苏茉儿,皱眉道:「你身体不行就不要逞强,该歇着就歇着,别成天瞎想。我没有那么多功夫管你,你得自己学会怎么把自己照顾好,趁现在好好养着,回盛京还要赶路,车马颠簸,路上可不宜于修养。」 苏茉儿愣了下,心中又酸又暖,忙应了声,老老实实在躺了回去。 肉烤好了,布迦蓝拿匕首切成两段,蘸了酱,再夹了些葱,用菘菜叶裹起来递给苏茉儿:「快吃吧。」 苏茉儿接过咬了一口,好吃得差点舌头都被咬掉,连声贊道:「福晋的肉烤得真好吃。」 布迦蓝也尝了口,味道很一般,只是天天随便吃些干粮,难得吃到一次烤肉,再难吃都变成了美味。 刚吃了两口,帐篷帘子被掀开,皇太极站在门口,他顿了下,回头又看了眼天色,问道:「布木布泰,这个时辰你怎么在吃饭?」 布迦蓝头也不抬地道:「我没有吃饭,我在吃烤肉。」 皇太极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到她旁边盘腿坐下,说道:「给我也来一点。」 布迦蓝斜着他,「不够,你再去切一些肉,喏,在那里,要切得薄如蝉翼,不能切厚了。」 皇太极顺口吩咐苏茉儿:「去把肉切了,记得要切得薄如蝉翼。」 布迦蓝板着脸,「苏茉儿病了,你要吃你自己去。」 皇太极气得差点儿没起身就走,他居然还不如一个奴才!闻着诱人的香气,冷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帐篷门边,端起装着冻成一块的五花肉篮子,唤来随从吩咐了下去。 他转身走回来,瞪着她伸出手道:「这下可以了吧。」 布迦蓝只要他不随意使唤自己的人就没有关系,说道;「自己动手,你长着的手又不是拿来写字的。」 皇太极被布迦蓝嘲笑多了,脸厚得连刀都已经戳不进去,尤其是看着她包裹着伤布的手,眼神不由得柔和了下来,说道:「我来吧,你手上的伤别又裂开了。」 布迦蓝听到皇太极一说,立即把刀递给了他,等着他伺候。 皇太极见她如此爽快,都不知道推辞一下,没好气横了她好几眼。 见她毫无反应,皇太极蹭蹭自己下了台阶,装作无事样,学着她那般,先裹了肉递给她,自己再裹着吃了。 只一口下去,皇太极双眼立刻一亮,手下不停,将烤好的肉全部吃得干干净净,满足地道:「真好吃,以后天天都这么吃。」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问道:「皇上是来吃肉的?」 皇太极笑着道:「我来找你有正事,先前让李倧派人协助攻打皮岛,我怕他与明军勾结,里应外合,还在犹豫要不要他去。不要吧,大清兵不擅长海战,前面攻下江心岛,也是朝鲜兵太弱,沈世魁可没有那么好对付。 李倧呢,虽然是软蛋吧,海战还是有些经验,总能帮着些。退一万步说,让朝鲜兵去当先头兵也划算。可我始终不大放心,一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的看法。」 布迦蓝问道:「皇上这次准备派谁领兵?」 皇太极见她不过区区几百人,就将李倧困在了南汉山城,还杀了那么多朝鲜兵,其实很想说派她去。可盛京那边离不得她,再加上她双手还伤着,只得说道:「我准备派硕托领兵,他打仗上还是有点本事。」 布迦蓝认真思考一阵,说道:「如皇上所说,朝鲜兵的确弱得很,我领着几百人,都把他们打得抱头求饶。多铎与硕托带着上千人马,打赢了几次小仗,后面岳托他们又赶来了,加上了他们的帮忙,朝鲜大兵才没敢前来。要说硕托有多大本事,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觉着,不如派阿济格领兵,他上次出征大明,战功已经摆在了那里。」 皇太极有自己的考量,说道:「恐阿济格功劳太甚,还是先派硕托前去吧。」 布迦蓝也没有反对,主要是她也不敢断定谁能打赢,说道:「好,不行的话就马上换主帅。至于李倧那边你不用担心,现在世子在我们手上,现在全朝鲜上下都惊魂未定。皮岛对于大明来说,本来就是鸡肋,他们不会太在意。 李倧刚对大清俯首称臣,大明那边肯定恼怒着呢。他转过来又对大明投诚,那就是墙头草,大明不会信任他,大清这边又得罪了,就是里外不讨好,李倧不会这么笨。」 第108页 皇太极说道:「你说得对,李倧他不敢,要是他狗胆包天胆敢再变卦,我就再打他一次。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说话,我要将汉城打得稀巴烂!」 这次在布迦蓝的干涉下,不杀降兵,不滥杀无辜,不许烧杀抢掠,更不许掳掠妇孺弱小。照着皇太极的话来说,这次是打了个清水仗。 出兵花费巨大,虽然朝鲜赔了大笔的金银财宝以及粮食等,蒙古八旗以及蒙古其他部落出了兵,得分给他们一些好处,还有其他几旗包括汉军,都得论功行赏。 皇太极只要一想起来,就心疼得不行,揉着额头道:「这次战后,分到两黄旗的东西也不多。幸好上次你带了许多粮食回来,又限制了酿酒,省下了不少粮食,不然开春就得挨饿。」 布迦蓝心思一转,说道:「马上开春了,回去要抓春耕,皇上的那些地可有派人去看着?」 皇太极平时哪顾得上种地,说道:「由下面佐领管着,平时我只过问几句。」 布迦蓝立刻说道:「怪不得皇上穷,若是佐领煳弄你,那你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皇太极对盐的价格不满意,认为赚的银子太少。等到推行一段时日之后,他才发觉,银子比想像的赚得还多,户部的帐,破天荒有了盈余。 他很小就开始当家理事,在帐册上佐领自然煳弄不了他,不过佐领的本事有限,也变不出钱来。 皇太极心思微动,说道:「回去之后,两黄旗的事情你帮着多操些心吧,我平时实在是顾不上。」 这下正中布迦蓝下怀,两黄旗的旗务,她可是惦记了许久,却装作不在意哦了声。 随从送了切好的五花肉进来,随着他一起在到来的,还有鰲拜与多铎。 鰲拜不敢随意进来,多铎却不客气得很,闻到香味就直接进了帐篷,笑着道:「尚书也真是,怎么能躲着吃独食。」 他们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布迦蓝闲下来就爱干净了,不想帐篷里被一群臭男人弄得一团糟,吩咐随从道:「你把这些东西都搬走,拿到皇上帐篷里去烤吧。」 多铎知道布迦蓝嫌弃,要是以前,他肯定会跳起来。现在给他十个胆,也不敢惹她,唤来随从说道:「来来来,全部都拿到我的帐篷里去,把豪格也叫上,记得让他带上酒啊。嘿嘿,他又做了新郎官,正好给他庆贺一下。」 布迦蓝疑惑地看着多铎,豪格又做新郎官是什么意思?「注2」 多铎见布迦蓝不懂,解释道:「豪格看上了个朝鲜女人,那家主动把她送给了豪格,还送了好些酒,昨晚就......,嘿嘿。」 布迦蓝没理会多铎明显是惦记着豪格的酒,脸沉了下来,说道:「混帐东西,屁本事没有,欺负女人倒厉害得很!」 多铎神色尴尬,其实他羡慕得很,也想带几个朝鲜女人回去。先前多尔衮攻打下江心岛,带了许多朝鲜的贵女回来,豪格就是从那里面看中的。 他也想去选一个,被多尔衮一脚踢了出来。骂他只顾着享受不要命了,说不定朝鲜女人是细作,晚上趁着他睡熟了,一刀砍了他。 皇太极神色尴尬,说道:「也不是豪格主动,姓黄的也答应了把他女儿送给豪格,算得上是大清与朝鲜联姻吧。」 布迦蓝嗤笑,「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现在十万大军驻扎再汉城,黄氏被大清皇帝的长子看上,他敢不答应吗?再说两人语言不通,豪格不懂朝鲜话,黄氏不懂满语,平时连话都没办法讲,这是联的哪门子姻?我再次强调一次,得把你们的裤腰带都给我看紧了,要是胆敢乱来......」 她拿起切肉的匕首,扬手一挥,匕首没入地里,只剩下刀柄晃动,「反正大清后宫现在没有太监,切了之后,正好做大清第一内侍。」 皇太极与多铎,包括恭敬立在帐篷门口的随从,以及门外的鰲拜,皆无端觉着身下一凉。 多铎不敢久留,「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转身飞快熘了出去。 皇太极脸上挂不住,挥手斥退随从,说道:「布木布泰,我同意了你去除朝鲜每年要送贡女的条款,豪格不过纳了一个大臣的女儿而已,也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布迦蓝冷笑道:「亏得你还好意思提贡女,这种事情传出去,你的脸往哪里搁?大明就算要贡女,也偷偷摸摸,不敢提到明面上来。你倒好,还敢大张旗鼓地提,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嫌弃以后史官凑不够你们这群人的丑事? 再说男女之间总得讲究个你情我愿,豪格说是前来打仗的,可这次他与谁交过手?抢女人的本事倒是强得很,他府里塞满了女人,还一个劲往家里扒拉,也不照照镜子,瞧他那衰样,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畜生!」 皇太极被骂急了眼,气得跳起来,说道:「真是不可理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完怒气沖沖掀帘离去。 苏茉儿见布迦蓝还铁青着脸,小心翼翼劝道:「福晋别生气了,黄氏既然已经跟了豪格,听说朝鲜与汉人一样重名节,若是还留在朝鲜,不知道他家会不会让她活下去。事已至此,福晋也别多管了,留给黄氏一条活路吧。」 布迦蓝觉得累得很,倚靠在被褥上,嘆了口气道:「不然还能怎么办,不然我早就去揍豪格了。可揍了他之后,黄氏会更加不好过。」 豪格估计听了多铎的话,大军回程的时候,一直躲着不见布迦蓝,连黄氏都藏得严严实实。 第109页 直到回到盛京,布迦蓝才远远见了黄氏一面。她身边跟着个侍女,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朝周围打量,如同惊弓之鸟,仓惶又脆弱。 虽然已经开春,天气还冷得很,前两天下了一场春雪,地上都是冰渣。回到暖和的有福宫,国君福晋照常带着格格们等着。 布迦蓝一进屋,国君福晋上下打量着她,眼眶立即红了,哽咽着道:「哎哟,你这......」 国君福晋再也说不下去,布迦蓝比上次出使朝鲜回来后还要瘦,原先合身的厚袍子,挂在身上直晃荡,连声吩咐宫女打了水进来,伺候着她洗漱。 布迦蓝洗了个痛快,出来见到国君福晋坐在炕上发呆,不禁笑着道:「姑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嘛。」 国君福晋想起养得白白胖胖的海兰珠,她什么都不用做,却每天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皇太极人还没有到,就先派人抬了好几箱笼的东西送进了和谐有礼宫。 她不想说出来戳布迦蓝的心窝子,勉强笑道:「没事,我见到了你高兴。这大过年的,你都不在,到处冷清得很。先说好啊,这次回来了先养足了精神再说,别再忙个不停。」 布迦蓝笑着道:「好,我先歇两天吧。不过歇久了就不行啦,因为,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她已经不满足于做尚书。六部对正常的朝廷来说都很重要,不过在现在这个不正常的朝廷,她也懒得把每部的尚书都抢过来。 不如,她干脆做宰相好了,管辖六部。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皇太极这次对朝鲜的出兵,改编自真实史料。 注2:豪格曾有个朝鲜姬妾黄氏,是朝鲜大臣黄沁业的女儿,豪格死后,她殉葬了。清初有朝鲜贡女,顺治时才开始取消。 第四十二章 · 布迦蓝认认真真歇了几天, 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万事不管。 后宫里也热闹得很, 皇太极连得一儿一女,又打了胜仗, 喜得每天嘴都合不拢。 早上起来洗漱之后, 布迦蓝正等着准备吃饭, 苏茉儿去提饭食,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回来。 布迦蓝唤来宫女,吩咐道:「你去膳房看看苏茉儿为何还没有回来, 马上来回我。」 宫女忙领命去了膳房,很快回来禀报导:「苏茉儿还在等着,膳房里现在忙得很,福晋也得再等一等。」 布迦蓝抬了抬眉,起身往膳房里走去,苏茉儿正沉着脸提了食盒出来,见到布迦蓝居然来了,忙上前道:「福晋等急了吧?」 膳房门口已经有人看过来,有人见机不对, 偷偷往屋子里熘去。布迦蓝也没有理会,问道:「说吧, 究竟怎么回事?」 苏茉儿沉默了片刻,老实回道:「膳房里的人说,要忙着给坐月子的做饭菜,还有和谐有礼宫那边, 早上要喝补汤,而且不能过夜, 一定要新鲜炖出来的。皇上亲自去吩咐过,膳房那边的灶眼先要紧着和谐有礼宫,再轮到小阿哥小格格,就是国君福晋也得等一等。」 皇太极从朝鲜回来之后,布迦蓝听国君福晋偶尔提过一嘴,赏赐几乎堆满了海兰珠的屋子。 她不在意皇太极送海兰珠什么东西,只是耽误了她吃饭,这是坚决不行的事情。 布迦蓝哦了声,朝灶间走去,这里她是第一次来,屋里的厨子下人正在忙碌,里面热火朝天。杀鸡的杀鸡,剁肉的剁肉,飘散着浓浓的补药参汤味。 众人见到布迦蓝愣了片刻,马上要下跪磕头,她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这里谁是管事?」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点头哈腰地道:「福晋,奴才达春,管着膳房的差使。」 布迦蓝干脆利落地道:「那你听好了,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以后有福宫的饭菜,你敢让人等着,我就宰了你。对了,还有国君福晋的,也不能让她等。」 达春吓得脸色发白,忙着跪下来,说道:「福晋饶命啊,小的也没有法子,只是和谐有礼宫大福晋有了身子,皇上叮嘱过不得怠慢,奴才不敢不遵啊。」 布迦蓝一眼扫去,灶房里五六个灶眼,切菜洗菜一大堆的人手,她冷冷地道:「我不会听你的狡辩,话就放这儿了,不信你试试看。」 这时,和谐有礼宫的宫女正好过来,她见膳房外围着人,呵斥道:「都围在在这里做什么,大福晋的补汤可做好了?」 有人偷偷看了布迦蓝一眼,将炉子上煨着的补汤,以及粥饭汤面点心,装了一大食盒递给宫女,说道:「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你来取呢。」 原本趾高气昂的宫女见到布迦蓝居然在,瑟缩一下,再也不敢出声,悄然熘过去,提着食盒就要离开。 布迦蓝淡淡地道:「站住。」 宫女怕得腿都在颤抖,却不敢动,只得依言站在了原地。布迦蓝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食盒,随手一扬,饭菜洒了一地。 布迦蓝拍了拍手,说道:「回去跟你的大福晋说,饭菜是我洒的,以后她敢占着厨房,我让她天天吃不上饭。如果她胆敢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我照样会揍得她鼻青脸肿。」 众人神色各异,看着怕得脸色发白的宫女,无一人敢出声。 布迦蓝扬长而去,苏茉儿紧跟在身后,说道:「福晋,皇上不找你麻烦,估计也会找国君福晋麻烦,那边厉害得很,皇上可是当成眼珠子般看着呢。」 第110页 布迦蓝脚步不停,不在意地道:「哦,那就将他的眼珠子抠出来。没事,先回去吃饭吧,吃饱了再说。」 吃完早饭,布迦蓝见到外面阳光明媚,对苏茉儿说道:「我先去崇政殿,你等会再牵着马来,我忙完之后就出城去。」 苏茉儿忙应下,布迦蓝则前去崇政殿。皇太极与范文程都在,见到她来,皇太极眉头紧皱,满脸的头疼样。 布迦蓝说道:「范章京,劳烦你去把人叫来,我们等会商议科举的事情。」 范文程觑着皇太极的神色不对,知道他们肯定又吵了架,忙不迭熘了出去。 皇太极见屋里只剩下两人,这才烦恼地道:「你说你一大早,就跟吃了那窜天猴一样,跑去膳房闹什么,又不是会少了你的饭吃。」 布迦蓝抬着下巴道:「不能让我等,也不能让姑姑等,这像什么话!」 「像什么话,你好意思说像什么话?哪有你这样凶的人?」 皇太极气得直怪叫,「就是等一等你就不肯,多等一会又怎么了?怀了孩子的挨不了饿,生了孩子的身体弱要坐月子。你呢,你若是有了孩子,我给你单独开个厨房,让他们天天只负责你宫里的饭菜。」 「为什么是我等,而不是其他人等?我在朝鲜打仗的时候,你可没有嫌弃我凶神恶煞。算了,跟你说这些说不通,反正你只需要知晓一件事,那就只能别人给我让路!」 布迦蓝咦了声,「单独的厨房这件事,你的提议很好,我去跟姑姑说一声,让她另外开个厨房出来。」 皇太极气得仰倒,瞪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布迦蓝神色平淡,根本不把他的脸色放在心上,转而说起了正事:「今年要举行科举,春闱已经来不及了,就举行秋闱吧。」 她既然说到了科举,皇太极憋着的一口气就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范文程带着多铎,刚林与希福也一起来了,围坐在一起,开始商议起了科举之事。 布迦蓝首先提出了科举在何时举行,大家都一致同意在秋后举行秋闱。 「首先是保荐人,不管满汉,需要家庭三代同堂,或者一家人口在五人以上的才有保荐资格。」 众人也一致通过,保荐人也很重要,大清需要的是忠诚老实之人,总不能录取一堆细作。 布迦蓝继续说道:「至于考试的内容,依旧考经史以及策论,懂得满汉以及其他语言者会择优录取。」 说到考试的内容,比如礼部尚书多铎就有意见了。 多铎小心翼翼躲避着布迦蓝的目光,抱怨道:「汉人自小读书,满人则不一样。要满人与汉人考一样的内容,这就是强人所难,那不如让汉人也考满语试试。」 刚林懂汉文,最初是笔帖式,后来参加了皇太极举行的科举考中了举人。其实只要懂满汉两语的,皇太极都授予举人头衔。 所以他这个举人,对汉人读书人来说非常不值钱,在满洲人中来说,却能算得上是非常厉害的了。 希福是刚林的上峰,他之所以官职要高一些,因为他懂得满蒙汉三语,经常出使蒙古各部。 这次范文程推举了两人一起出科举试题,如果按照范文程当年考进士的科举试题来考试,他们两人肯定都考不过。 认得字与做文章之间,差异可大到了天边去。尤其是八股文,估计他们两人连破题都不会。 三人同为皇太极身边的大臣,范文程最受皇太极器重,文人相轻,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勉强算半个文人。 文人自然不会与纯蛮子一样,虽然很看不惯范文程,也只是暗中与他别苗头,不会做得太过。 刚林说话还算和气,说道:「皇上,范章京,奴才同意豫亲王的想法,照着现在的规定,科举取士只能是汉人中举,满人或者蒙古人等,都没有考中的机会。」 希福谨慎些,见布迦蓝也在,斟酌了之后才说道:「尚书大人,可否考虑出两套试题,满人一套,汉人一套?」 只要是认真商量,布迦蓝向来很好说话,说道:「这个可以考虑,不过依照你的看法,满人的试题出什么内容,出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 不仅仅是多铎刚林希福,包括皇太极都傻了眼。 满洲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努尔哈赤命令满洲人额尔德尼根据蒙文,创造了满洲文字。最开始的时候,满文写法与字数太少,一个字经常会弄混。前几年,皇太极又命令达海做了修正,被称为老满文与新满文。 就算从老满文算起,也没有多久的歷史。对于刚刚有自己文字的满洲人来说,文字方面的着作学说还是零。 分卷考试要出满文卷,实在是强人所难,总不会只要能写字就录取吧。 布迦蓝见大家都不说话,笑了笑说道:「科举的目的,是为了给有识之士报效大清的机会,也是普通寻常人凭着本事出头的机会。不管是打仗还是做官,都一样在为大清做贡献,所以诸位也不要纠结于考什么内容。 大清立国初始,需要大量的人才,既然读书识字是弱项,得自我反省,认清这一事实。这次的考题不宜太过浅显,因为我想成立翰林院,秋闱考中的举人,全部进入翰林院修书编撰。 翰林院不同于国史院文馆,诸位心知肚明,现在国史院文馆是什么水平。翰林院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诗词歌赋典籍礼仪,每个翰林都要兼任国子监先生,去授课讲学。只要肯上进读书的人,不管满蒙汉,都可以去考国子监学生,从国子监考试合格者,可以进文馆任笔帖式。 第111页 等过几年之后,读书人多了起来,大清的科举则要与大明一样,从童生秀才考起,不能只凭着读了几天书,就能考举人当官。」 多铎坐在椅子里,不断动来动去,如芒刺在背。他心虚得很,任着礼部尚书,汉字是大字都不识几个,更别说去考科举了。 而且礼部的差使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头雾水,祠祭,仪制等完全一窍不通。至于会同馆,来往最多就是蒙古各部落,他们有驻跸的帐篷,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反正大家在一起,喝酒吃肉女人,热闹开心就好。 希福思索之后,问了个实际的问题,说道:「不知国子监与翰林院,由谁管辖?」 布迦蓝难得谦虚,说道:「不知道皇上有什么看法?」 皇太极也深思过这个问题,现在大清读书的人实在是太少,布迦蓝的举措,是为了以后大清有更多的读书人。科举严格一点,先选出有真才实学的汉人出来,教授满洲人读书,对于这点他肯定举双手贊成。 现在让他选人出来管理,一时间他也选不了什么人,来来回回就是范文程与刚林,希福这几个。刚林与希福的本事他清楚得很,也是实在找不出人才,所以才提拔了他们。 现在多了个布迦蓝,与范文程相比,他其实心里更偏向布迦蓝。 人有远近亲疏,范文程不管如何都是汉人官员,而且威信不够,比不得布迦蓝,她不仅能动口,还能动手。 认真想了想之后,皇太极说道:「此事既然是布木布泰提出,还是由布木布泰管着吧。」 刚林与希福没有吭声,范文程也当然没有意见。布迦蓝却微微皱眉,说道:「如今我身上兼着的差使有点多,既然一切都要按着规矩办事,不如还是按着礼仪规制来,如同大明那样,成立内阁,由内阁阁老统管,这样也有个名头。」 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呆住了。 内阁他们都懂,就相当于宰相,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 照着布迦蓝的意思,她要出任宰相,管着朝廷所有的官? 多铎倒有自知之明,他连礼部尚书都做得不称职,更别说什么内阁宰相。对于他来说,手上有兵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也无所谓。 刚林则心思火热,皇太极身边有能力有学问的官没有几人,如果希福能入内阁,他是不是也有机会? 希福倒没有想那么多,他深知自己的学识有限,现在他在奉命修辽金元三史,已经占据了他巨大的精力。再加上蒙古各部的差使,他实在没有功夫去做别的事情。 范文程知道布迦蓝提出这件事的用意,虽然皇太极按照汉人官制设置了六部,其实现在差不多形容虚设。正常运转的,就只有布迦蓝现在管着的户部。 他照样有点心动,对于读书人来说,能入阁拜相,则是毕生所愿,就是死也无憾了。 皇太极既愿意,又不愿意。 愿意的原因,若有内阁的话,能与其他几旗互相制约抗衡。不愿意的原因,内阁会分权,他做的每项决定,都要与内阁商议,他也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布迦蓝知道这件事太大,不可能马上决定下来,其他几旗的旗主还不知道呢,突然冒出来个内阁,他们估计马上得掀桌子。 「这件事不急,要召集其他几旗的人商议,总得让大家知晓之后,同意了才能决定下来。今天外面出了太阳,春耕重要,我出城去看看,你们也可以回去想想,怎么样才是对大清好。」 皇太极也要慎重考虑,说道:「也行,春耕要紧,硕托还在皮岛打仗,那边的战事也重要,范章京你先把科举的事情公布出去,如果有空闲的话,也去督促着些春耕。」 布迦蓝从崇政殿出来,苏茉儿牵来了马,她骑上去正准备出门,多尔衮恰好从外面骑马进来,见到她双眼一亮,忙问道:「嫂嫂这是去何处?」 「尚书。」布迦蓝照常纠正了他,头也不回离开,「我很忙,没空与你说话。」 多尔衮已经许久没能与布迦蓝私下相会,低声下气地道:「那我晚上来找嫂嫂好不好?」 布迦蓝今天对多尔衮没兴趣,直接回绝道:「不好。」 多尔衮失望至极,见多铎与范文程他们走了过来,强忍住了没有追上去。再看着头顶明媚的太阳,琢磨了片刻,又转忧为喜,暗自痴笑几声,回了正白旗的亭子。 田间地头已有嫩绿的新芽钻出地面,风吹在脸上,虽然仍带着寒意,却不会如以前如刀割般难受,仿佛一夜之间,春天就悄然降临。 陈济领着布迦蓝出去转了一圈,百姓正在忙碌着翻地。从朝鲜带了耕牛与铁犁回来之后,地翻得深了许多,空气中都飘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尚书大人尽管放心,去年下过了大雪,地里的病虫害都冻死了,地又翻得深,等太阳晒过之后,再重新耙平播种。若是能下几场好春雨,庄稼成熟的时候天气好一些,今年的收成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布迦蓝不懂种地,想了想之后说道:「不知道有没有农书,让国文馆翻译成满文,不懂种地的也可以学一学。」 陈济说道:「前人有《齐民要术》等农书,不过尽信书不如无书,种地也得靠经验。」 布迦蓝点点头,「你说得对,两者都要兼顾,有擅长种地的老农在旁边指点,再加上书本上的学问,总能比以前强一些。」 第112页 陈济忙附和着道:「尚书大人说得对,选种也很重要,还有施肥除草灌溉,得勤劳着些,哪一样都不能少。」 听到选种,布迦蓝恍然大悟。现在的粮食产量低,很多都是种子的问题,后世的粮食产量大丰收,完全是因为种子改良。 「陈济,你从这里的地选一块出来,也不要太肥沃,普通的就成,让最擅长种地的老农来耕种,精耕细作,收回来的粮食,选最好的拿来育种。 我不会种地,也说不清楚明白,反正大致的意思是,要选择最好最优良的拿来做种子。就像牛马配种一样,优良的种马可贵得很。不急,反正慢慢摩挲,总会育出产量高的种子。」 陈济琢磨了一阵,大致明白了布迦蓝的意思,说道:「小的明白,有些种子优良,卖的价钱就高一些。庄稼人留种,也是选最好最饱满的。不过小的也不敢保证,只能让人先试试。」 布迦蓝嗯了声,笑着道:「今年秋天要举行秋闱,你先前想参加科举,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考试的大致内容与大明差不多,都是些经史策论之类。不过我也不能徇私舞弊,告诉你考题,只能凭着你的本事考试,能录取就录取,不能录取就再继续读书,也可以去考国子监,从国子监出来的学生,可以直接任笔帖式。」 陈济终于听到了科举的消息,神色大喜,激动地道:「还能有读书考学的机会,小的就已经很满足,多谢尚书大人。」 他抱拳深深见礼,布迦蓝笑着道:「你不用如此客气,回去之后记得跟你的同仁们说一声。」 随后,她又详细说了参加考试的资格,强调道:「「德行为先,学问次之。」 陈济也明白,现在大清也有顾虑,毕竟他们是大明来的人,若是混进来不怀好意之人,对于大清来说就是得不偿失。 他高兴得牙不见眼,见堂兄陈工匠犁完了地,正牵着牛回来,忙说道:「尚书大人既然来了,可要去柳条湖边,定下来如何修建宅子?」 布迦蓝看着地里忙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们,说道:「最近大家都在忙着春耕,宅子那边的事情就先放一放,等到春耕之后,我们再去定下来怎么修建,我已经看好了图册,大致上不需要多少改动,待农闲时再修吧。你先去忙,我还要去别处看看。」 从地里出去,布迦蓝又骑马到了牛录们聚居的地方,大家也在忙碌,种地的种地,忙着射箭练习布库。 费扬古远远迎了上来,颚鲁在教场上忙碌,拿着箭的手停顿了片刻,眼神不由自主飘过去,塔石哈则脸微微泛着红意,下意识将敞开的衣襟扣上了。 布迦蓝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费扬古,问道:「最近你们都可好?」 费扬古恭敬地答道:「托福晋的福,今年虽然冷,奴才们都过了一个好年。福晋的伤可好了些?」 布迦蓝说道:「我的伤没事。」她见颚鲁与塔石哈都在不停往这边看,笑了笑没说话,随着费扬古走了进屋。 费扬古手脚麻利,忙碌个不停,期盼地道:「福晋可觉着冷,奴才去把炕里的火再加大些。现在开春了,奴才采了些福晋喜欢吃的荠菜,做了荠菜饽饽,福晋在这里用午饭可好?」 布迦蓝在炕上坐下,闲闲地道:「好呀。」 费扬古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与激动,他忙出去往灶里加柴火,苏茉儿也帮着他一起,把做好的饽饽放进锅里蒸。 忙好之后,费扬古又拿了煮奶茶的小炉子进屋,蹲在角落开始煮奶茶。 他不时偷偷望一眼,不期然撞进她瞭然含笑的双眼,手里的勺子哐当掉进锅里,起身颤声喊道:「福晋。」 布迦蓝曾看过一句话,男人都想坐拥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句话说出来的是男人,换做女人用也一样,她快坐拥天下权,让男人匍匐在她的膝下,也是对她拼命辛苦的慰藉。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炕。费扬古如同倦鸟归巢,激动地扑了上前。 锅里的饽饽热了又热,奶茶也渐渐变冷,屋里却没有传饭。 炕烧得暖和,春意浓浓,费扬古全身滚烫,汗水一滴滴顺着精壮的身躯滑落,却不知疲倦,一下又一下,永不停歇。 他最喜欢在夜里看星星,此刻他痴痴凝望着布迦蓝的双眼,像是掉进了星河里,柔软荡漾,恨不得溺毙其中。 记得夜里曾看到过有星星飞快从天际滑落,留下一道长长的光影。他现在就像看到了星星飞逝而过的美景,也跟着一起坠落,舒适畅快得近乎呜咽般低鸣。 布迦蓝放松之后,吃完饭又继续去别处查看春耕,希望今年秋天能收到些粮食,大清不用再去朝鲜或者大明抢。 她连着忙碌了好几天,忙完之后,有时会去塔石哈的屋子里,天气好的时候,会叫上颚鲁去林子里挖野菜。 多尔衮也经常混进后宫,布迦蓝劳逸结合,过了一个春意盎然的春天。 进到了三月,天气越发暖和,布迦蓝察觉到苏茉儿这几天神色都不大对劲,总是魂不守舍的发呆。 这天晚上洗漱完,准备歇息的时候,布迦蓝问道:「苏茉儿,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苏茉儿神色迟疑,走到门边打探张望了之后,走到布迦蓝身边,小声地道:「福晋,你的月事向来准,只是这个月,已经推迟了好几日……」 第113页 布迦蓝从没有去记月事,都由苏茉儿在管着记着。她回想着这段时日的疯狂,也忍不住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降温,好想写甜甜的恋爱,甜过烤菸薯的那种。 《画堂春》这本会很甜,写纳兰容若与原配妻子。预收大家看一看吧,文案废,若是喜欢的话,拜託大家点个收藏,下旬左右会开,已经有点存稿了。 第四十三章 · 布迦蓝前世没有孩子, 所做的事情也不允许她有孩子。身体常年在受伤的状态,最后与这个行业大部分的人一样,一身病痛英年早逝。 原身有三个格格, 她与她们也不大亲近。除了给她们很好的教育与照顾,她也不知道怎么与她们说话, 不懂如何与她们相处。 如果真是怀孕,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她平时太忙, 根本无暇顾及身体,怀孕也会带来种种不便。 一场倒春寒,白天下了雨, 夜里晚上还有些凉。苏茉儿去拿了个炭盆进来,轻手轻脚放在了炕边,听到布迦蓝翻了个身,轻声问道:「福晋还没有睡着吗?」 布迦蓝鼻子带着些许的鼻音嗯了声,「我不冷。」 苏茉儿安静了会,才说道:「福晋还是要好好保暖,若是着了凉可不好。」 布迦蓝知道苏茉儿现在是担心她有了孩子,生病的话会更麻烦,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透过昏暗的灯光, 苏茉儿见布迦蓝还睁着眼睛,迟疑着说道:「福晋是不是担心这个孩子没办法向皇上交待?」 布迦蓝说道:「不是, 就是不想要孩子。」 苏茉儿在脚踏上坐下,背靠着炕轻声道:「福晋,奴才不会说话,懂得也没有福晋多, 福晋的想法自然与奴才不一样。但是奴才心里有些话,不说的话以后奴才会后悔。」 布迦蓝微微转过头看去, 苏沫儿抱着膝盖侧坐着,消瘦的脸,神色怅然。 「这些年奴才跟着福晋,奴才深知福晋过的是什么日子。福晋从十二岁就嫁到盛京,那时福晋还小,虽然有国君福晋照看着,可你与国君福晋,毕竟都是皇上的福晋,皇上就那么点东西,要是分给了福晋,国君福晋就得少分一些。」 「就是亲生父母,也不能做到待儿女们掏心掏肺的好,何况国君福晋只是福晋的姑姑,她又出嫁了多年,出嫁时福晋才两岁不到,连话都说不上,关系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奴才觉着国君福晋能做到那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国君福晋比布迦蓝大十四岁,她十五岁嫁给皇太极,在她二十七岁时,布迦蓝嫁到了盛京。 她那时候还年轻,还有无数的机会生孩子。可惜科尔沁急着又送了人来联姻,想必那时候她也不好过,能善待布迦蓝,已经算得上宅心仁厚。 「皇上后宅女人无数,福晋太年轻,又不懂得去争,这么些年就蹉跎着过来了。后来吧,福晋开始变了,奴才觉着很好,现在的福晋,才是科尔沁姑娘应该有的样子。这几年福晋比以前更忙碌,出生入死,像男人那般活着,奴才真替福晋开心呀。 可是,这人心吶,不能仔细去看,有些事情也不能认真去想。福晋为大清做牛做马,在朝鲜围城的时候,奴才亲眼看着,福晋是怎么拼着命,从朝鲜兵的包围里,才杀出了一线生机。冬天真够冷啊,热乎乎的血流出来,不一会就冻成了冰。 那时候和谐有礼宫在做什么呢,在暖和的屋子里,裹着只有皇上才有的紫貂,吃着昂贵的补品参汤,只需要生出一个儿子来,福晋的所有辛苦,就全白费了。 奴才知道,福晋肯定没有放在心上。若是,那边真生了个儿子,福晋若是不生,以后皇上的位置会传给谁? 退一万步说,福晋就算能去抢了来,待福晋百年以后,辛辛苦苦留下的这些基业,又能给了谁,兜兜转转,最后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赏。福晋真会甘心吗?」 布迦蓝从不是大方的人,也不是只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她没有想到苏茉儿能想这么多,想得这般透彻。 皇太极没了以后,若是她想上位,其他旗主肯定不会同意,至少代善与豪格,绝对会联手起来对付她,到时候又会血流成河。如果有继承人,所面临的局面就会轻松很多。 夜里寂静如水,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布迦蓝说道:「你先去睡吧,我要再好好想想。」 苏茉儿轻声应下,放轻脚步熄灭了灯盏,下去歇息。布迦蓝脑子放空了一阵,最终什么都没想,慢慢睡去。 次日早上,布迦蓝准时醒来,起床洗漱后走到廊檐外,苏茉儿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到了凤凰楼下,布迦蓝如往常那般跑到了二楼,不知为何,脚步突然变得沉重。 她放缓脚步,一步步爬到三楼,站在围栏前,望着晨曦中的盛京城。 前面雁翅排列的十王亭,立在那里像是要随时扑过来吃人的怪兽。凉意拂面,布迦蓝深深吐出了口气,站了一会,转身下了楼。 几个格格正准备用早饭,到她进屋连忙起身请安,她看了三姐妹一眼,最大的四格格,身量最为高挑苗条,已经快到了她的肩膀处。 五格格比四格格胖些,生得眉目灵动。七格格最胖,脸庞圆圆,身子也圆滚滚,不知道在吃什么,小嘴动个不停,像是一只小松鼠。 第114页 布迦蓝对她们笑了笑,说道:「都坐下吃饭吧,等会就凉了。」 「是。」三姐妹应下后又坐了下去,认真吃起了早饭。 布迦蓝去换了身衣衫出来,坐下来与她们一起用早饭。平时布迦蓝忙,她们基本上都由奶嬷嬷伺候着自己吃饭,极难得见到布迦蓝。 连最活泼的七格格都有些拘束,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牛乳,奶皮沾在唇边,像是长了一圈白鬍子。 布迦蓝忍俊不禁,拿帕子替她擦了。七格格愣了下,接着咯咯笑起来,指着五格格说道:「五姐姐也有。」 四格格忙如布迦蓝那样,要去拿帕子替五格格擦嘴,布迦蓝伸手顺便也替五格格擦了,笑着道:「你吃你的,我替她擦。」 三姐妹见布迦蓝神色温和,渐渐地也放开了,一餐饭吃得还算热闹。 吃完饭之后,布迦蓝斜倚在炕上吃茶消食,几姐妹自己在一旁玩耍,等着国君福晋送其他几个格格来,几人好一起去读书。 布迦蓝看了她们一阵,问道:「四格格,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四格格呆了呆,一时不明白布迦蓝话里的意思,倒是七格格抢先说道:「额涅,我长大了也要去骑马打仗!」 布迦蓝笑着道:「好,那你以后要刻苦读书,练习骑马射箭。」 七格格挠了挠小脑袋,吭哧吭哧说道:「拉弓不好玩,我不喜欢拉弓。」 拉弓枯燥又辛苦,七格格才四岁,耐不住性子,只拉几下就厌烦了。布迦蓝说道:「那等你再长大些再练习,到时候可不能再偷懒了。」 七格格马上高兴起来,重重点了点头:「是!等我长得有四姐姐那么大了,就会好好练习。」 见到七格格开了口,四格格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额涅,我长大了想做大夫。五妹妹病了不喜欢吃苦的药,七妹妹也不喜欢,等以后当了大夫,我想做不苦的药。」 布迦蓝贊道:「好,大夫悬壶济世,救人治病,不过你照样得先读好书,当大夫也要能识文断字。」 四格格双眼亮晶晶,也学着七格格那样点头应是。五格格见其他两人都说了,小脸上满是愁容,不时转头望着姐妹两人。 布迦蓝见状,微笑着问道:「五格格怎么了?」 五格格哭丧着脸道:「额涅,我不知道长大了想做什么,我想做先生,可是做先生又很辛苦,一点都不好玩。」 原来五格格才是最贪玩的一个,不过布迦蓝已经很欣慰,她们姐妹三人,没人说长大以后只等着嫁人。 与她们在一起玩的二格格,已经被皇太极许配给了察哈尔林丹汗的儿子额哲。额哲的生母苏泰,当时代善也嫌弃得很,被皇太极塞给了老实人济尔哈朗。 布迦蓝只想着这里面凌乱的关系,顿时就头疼不已,这群野蛮人实在是太混乱。 她看着三个格格,觉着肩膀上的重任,比治理国家还要沉,温声安慰着五格格道:「没关系,五格格还小,可以慢慢想,等想到以后再说也不迟。」 五格格见布迦蓝没责备她,瞬间放松下来,又与七格格笑着玩到了一起。 国君福晋带着几个格格过来,见布迦蓝居然在,让奶嬷嬷带着几姐妹去读书,笑着道:「今天可难得,外面的事情都忙好了?」 布迦蓝说道:「差不多忙完了,想要歇息两天。」 国君福晋笑着道:「歇歇也好,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哎呀转眼间就到了二十四岁,你嫁到盛京也十二年,跟在科尔沁的日子一样久,真是眨眼间就老了。到时候呀,我给你备些酒菜,得好好庆贺一番。」 二十四岁正当花一样的年纪,不过在这个时代,人的寿命都不长,十二三岁就已经成亲。如果成亲后就生孩子,她这个年纪都快要当祖母了。 布迦蓝想着自己已经算是高寿,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不如做一桌野菜来吃吧,再不吃就得老了,得等到明年才吃得上。」 国君福晋嗔怪道:「你呀,哪有过生辰的时候吃野菜,那些穷人吃的东西,如今你倒当做希奇宝贝拿来吃。」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笑了,「吃了一冬的酸菜萝蔔,如今能见着些新鲜的野菜,吃起来倒也爽口。对了,你说的小厨房,差不多也已经快修好,我寻了几个忠厚可靠的去管着,以后就管着你我宫里的饭食,省得与她们搅和在一起。」 国君福晋停顿了片刻,神色淡下来:「那边听说后,生了一场气,皇上依着她,也给她单独设了间小厨房。反正我不管,花的又不是我的银子,皇上爱给谁弄就给谁弄去,这么小的地方,亏他能挤出屋子来。」 布迦蓝只听乐趣,皇太极后宫这么多人,混在一起吃大锅饭,也的确有点寒碜。厨房分开的话,最开心应该是皇太极没有品级的女人们。 皇太极的女人实在太多,布迦蓝迄今都没有认全,只偶尔听到谁又怀孕了,谁又生了孩子。 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五宫之外,还有好些狭小的院子。每间屋子都塞满了人,与伺候的下人挤在一起,孩子生得多的话,还要隔开一间给孩子住。 皇太极好比是圈养了一堆人,抓出一个来宠幸发泄之后,然后再把她们塞回去。等到几个月之后,收穫一个儿子或女儿,那些女人们,则在逼仄的后宫蹉跎到死。 第115页 国君福晋又问道:「你的宅子可已开建了?」 布迦蓝说道:「几天前已经开始在挖地基,因着底下要建火地龙,建得要慢一些。不过人手多,木工也同时在做门窗,桌椅案几等屋子里的摆设,天热的时候油漆正好散味,估摸着冬天的时候就能搬进去。」 国君福晋惊喜地道:「那感情好,挤在这么小的地方,真是气都快透不过来。以后啊,我要是实在憋着难受了,也可以跟着来住上几天。」 布迦蓝说道:「宅子建得很大,姑姑来也有单独的院子住。所有院子全部依着地势山水而建,每座院子都有独特的风景,保管姑姑会喜欢。」 国君福晋想像不出来,不过皱了皱眉,说道:「那边估计也要跟着建。布木布泰啊,要是那边生了个儿子,别说一座宅子了,就是要吃龙肉,皇上也要去给她弄来。 前些天,那边说肚子大了,出来走动也不方便,成天关在屋子里,人都快憋出病,想要些花草摆在屋里。原来是新民的玫瑰,她还惦记着,想要早点弄到手。真是,这个时节玫瑰哪有开,皇上下令让种花的人想法子,催开了一些花出来,送到了她的宫里。」 布迦蓝有些意外,说道:「怎么催开的?」 国君福晋一愣,失笑道:「你真是,尽惦记着些旁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学着关内用了地窖火炕吧。」 布迦蓝恍然大悟道:「原来还可以用地窖火炕啊!我在宅子那边也让人建一间,冬天的时候也可以种些菜来吃,省得到时候一冬都吃不上新鲜的菜。」 国君福晋揶揄道:「那你那菜,得比金子还要贵重,听说地窖火炕可贵得很,还得要不少人手精心伺候着,火大或火小了都不行。」 布迦蓝想起前些日子去巡查春耕时,听到种地的百姓说,要是倒春寒的时日长,地里种子又得延迟发芽。如果能用地窖火炕先发芽,再种到地里去,不知道能不能行。 两人说了一会话,苏茉儿进来禀报导:「福晋,皇上那边来了人,说要请福晋过去。」 国君福晋见她忙,也起身回了清明平安宫。布迦蓝来到崇政殿,见屋里几旗旗主与朝堂的官员几乎全部到齐,不禁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大的阵仗?」 豪格阴阳怪气地道:「你难道还要装作不知情?」 布迦蓝的确不知情,皇太极说道:「春耕几乎已经忙完了,大家正好有空,你前些日子提出了要成立内阁,大家一起来商议一下。」 皇太极还在犹豫不决中,他知道如代善他们肯定早就知晓了此事,能憋到现在,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他打算先看下他们的反应再做决定。 布迦蓝哦了声,在皇太极身边坐下,说道:「既然是商议,你们有意见的话,现在就提出来吧。」 豪格迫不及待地道:「我们当然有意见,谁都知道,内阁首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既然你想成立内阁,那你想选谁做阁老?」 布迦蓝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认为呢,觉得何人可以当选?」 豪格哼了一声,说道:「我认为,亲王郡王贝勒,领兵打过仗的,谁都有资格入阁。」 布迦蓝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代善说道:「我也打听过,内阁首辅并非一人,而是好几人,皇上既然想成立内阁,完善朝廷官制,那内阁首辅也当有好几人,绝对不能一人当选。豪格说得对,我觉着我们几旗的旗主,都有资格当选。」 济尔哈朗没有说话,岳托则简单得很,说道:「我都听皇上的旨意,皇上选谁就是谁。」 代善恨铁不成钢,狠狠横了他一眼,豪格也不客气,嘲笑道:「真是虚伪,你心里怎么想,不敢说出来,孬种!」 这句话代善听了也不大高兴,岳托是他的儿子,骂儿子孬种,老子才是那个孬。 布迦蓝只当豪格在放屁,看向了多尔衮与多铎,问道:「你们呢,可有什么意见?」 多尔衮狡猾得很,他当然也想入主内阁,既不想惹怒布迦蓝,也不能失去这次机会,说道:「我现在还没有考虑清楚,想听听皇上与嫂...尚书的意见。」 多铎怕布迦蓝,自己的礼部尚书之位都摇摇欲坠,还是不去凑热闹了,说道:「我也没有意见,内阁成立不成立都无所谓。」 阿济格硕托他们都不在,还在攻打皮岛,不过代善能代替硕托说话,多尔衮也能替阿济格拿主意。小贝勒们没有太多的发言资格,所以现在就能做出决定。 布迦蓝眼神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淡淡地道:「现在诸位手里,多少都领着一些差使,六部部尚书也全都在场。官员按着规定需要述职,也不用你们写述职的文书了,这是在是太为难你们。不如请诸位说说看,你们在尚书的位置上,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所做事情的依据从何而来。 比如吏部,任命官员的时候,官员的履歷何在,政绩何在。又如工部,修建的地坛,木材花费几何,石材花费几何,你们是如何定的价钱,修建好之后,如何验收等。我就不一一举例了,你们既然是尚书,应该清楚得很。来吧,谁先来说?」 布迦蓝话音一落,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让他们述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比如多尔衮的吏部,用谁任命谁,肯定是谁亲近用谁。刑部也不用说,自己旗下的奴才,想怎么打骂怎么打骂,在旗的人与不在旗的人起了冲突,当然是不在旗的人倒霉。 第116页 别说述职了,就是让他们准确说出自己的职责,他们都说不出来。 豪格的户部被布迦蓝夺走,始终怀恨在心,恨恨地道:「你也是户部尚书,不然由你先来吧。」 布迦蓝淡淡地道:「好啊,我就给各位打个样。」 她站了起来,稍微整理了下思绪,流利地道:「户部管着朝廷的赋税,田产,人口等差事。户部的帐册不能对你们公开,但是全大清的户帖,全部都完好无缺摆放在户部的库房中。如今的税收,人丁税是……」 从赋税制度,以及如何改革,接下来准备建常平仓,如何平粜粮价等措施,布迦蓝口齿伶俐,讲得清清楚楚。 说完户部的事情之后,顺带还说道:「工部建地坛请帐的帐册,帐目实在太乱,户部已经打了回去,这些银子绝对不能支付。工部的人要拿回去重审,审核得清楚明白了,再递上来。」 管着工部的人脸色渐渐发白,布迦蓝成天在城里城外跑,对于各种价钱,她了解得一清二楚,想要瞒她,估计没有那么容易。 布迦蓝也没有多提工部的事情,抬着下巴傲然地道:「也不怕诸位生气,说句难听点的话,如果内阁里的阁老,全部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传出去估计会笑掉人大牙。 诸位现在觉着无所谓,可是史书会记下来,你们的功勋会如实记录,你们的过错照样会如实记录。诸位回到家,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你们觉着自己百年以后,后世人评价你们时,会认为你们是功是过?还有,这件事不只是诸位的脸面,而是大清的脸面!」(注) 她看向希福,说道:「希福正在修史,各位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问问他,不懂的让他讲给你们听,听完之后,你们肯定会有更清楚明白的认识。」 坏事要做,面子也要,谁也不敢说不在意脸面,随便史书怎么写。 布迦蓝懒得多说,干脆利落地道:「我认为,现在能入阁的,只有我,范文程,以及希福,我是当仁不让的内阁首辅!」 她这句话,实在是太不客气,太过嚣张。不过,他们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要拿她是女人说事吧,当初打仗的时候,可没人拿她当女人看。他们被她坑过,同时也享受到了她带来的好处。 从大明带来的俘虏,分到他们旗下的,在她的安排之下,都还算安分守己。屋子大炕也提前建好,冬天下那么大的雪,极少出现人被冻死,房屋倒塌的事情发生。 再如酿酒令,先前开始大家都极力反对,等到后面,积攒下来的粮食确实比往年多很多,挨饿的人也少了。 还有盐,户部官方平价售盐,他们损失了一些利益,下面的旗人得了利。至少能吃得起盐,干活利索,打仗也有劲。 今年春耕,看到她强制从朝鲜换回来的铁犁与耕牛,在田间地头翻得热火朝天的样子,他们也觉着甚是欣慰,盼着今年秋天能粮食大丰收。 皇太极仔细考虑之后,内阁反正有好有坏,不过对于朝廷来说,既然仿照汉人官制,不如干脆全部完善起来。 至于人选,布迦蓝所提的几人,也的确最为合适。布迦蓝虽然不服管教,实在是聪明厉害,她经手的每一件事情,都令他惊喜。 至于范文程,他向来信任器重,选他入阁皇太极当然没有意见。何况,范文程是大清朝廷唯一货真价实的进士,不选他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 至于希福,他忠诚听话,又管着蒙古这块事务,蒙古是大清最有力的盟友,他入阁之后,对与蒙古的关系来说,也有一定的好处。 皇太极想明白之后,说道:「就先定下来你们三人吧,由布木布泰任内阁首辅,其他人可有什么意见?」 就是有人有意见,也不能在这时提出来,不服气的话,先把自己现在办的差使讲清楚了再说,关键是这谁说得清楚啊? 众人心情各异,有失望的,比如刚林,心情沮丧得很,也不敢说什么。 再转念一想,希福是他的上峰,他做了内阁阁老,那他应该就跟着水涨船高,能做国史院承政了吧? 布迦蓝说道:「现在定下我们几人,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后等到更有能力的人出现后,我们当然会让贤。」 她这几句话,说了也等于白说,众人心中腹诽,商议完之后,一离开崇政殿。关系相好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布迦蓝也准备离开,皇太极叫住她道:「布木布泰,你等等。」 他去拿了个匣子出来,说道:「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你喜欢这个,就拿去玩吧。」 布迦蓝接过打开一看,又是一小匣子的东珠,可以拿给几个格格当新弹珠玩。 她抓起几颗,又随意放回去,过了一会笑了笑,说道:「多谢皇上,姑姑说生辰那天要给我办桌酒席热闹一下,皇上要是有空的话,晚上也来吃杯酒吧。」 皇太极顿住,没想到布迦蓝会邀请他,当即眉开眼笑地道:「好,我一定来!」 布迦蓝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外面的太阳终于重又钻出乌云,照在人身上,驱散了倒春寒的凉意。 等到苏沫儿迎了上前,她平静地吩咐道:「苏茉儿,你去悄悄替我买味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註:蛮子们也要面子,比如歷史上,刚林就曾经投靠多尔衮,帮着篡改史实,被顺治砍了头。 第117页 第四十四章 · 夜空中繁星闪烁, 多尔衮蹲坐在凤凰楼上围栏的光影里,望着天际的星星,只觉着自己这一生中, 从没有如现在这般难熬。 一颗心抛起,又坠落, 一会像是掉进了滚烫的热锅中, 一会又像是坠入了冰窟里。 他已经等了许久, 等得心急如焚,布迦蓝还是没有来。 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他知道生辰的这天, 她肯定出不来,所以想要提前与她一起庆贺,与她渡过难忘的一晚。 大正殿的五彩琉璃宝顶,在星空下泛着幽微的光芒。多尔衮从未如现在这般觉得,这座宝顶是如此的碍眼,连上面的宝瓶佛塔塔尖,都面目可憎。 因为,每次开启大正殿,都是在各种祭祀或者庆典的时候, 皇太极高高在上,接受下面人的三跪九叩。 而他, 连与心爱的她一起,正大光明过一次生辰都不能。 星星堆满天,不断闪烁,多尔衮从不怕冷, 此刻却手脚冰凉,觉着连星星好似也在嘲讽他。 布迦蓝对他, 唿之即来挥之即去,享受之后立即抽身而去,半点都不留恋。 最近,她一步步走上朝堂,现在更成为了内阁首辅。多尔衮不傻,知道她野心不小。 他觉着自己有点可悲,他们兄弟与代善父子皇太极,足可以分庭抗礼。如果他强硬反对,她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去? 等得越久,多尔衮越委屈,怨气也就越大。 在他陷入彻底的失望时,终于听到楼道上,传来了轻盈熟悉的脚步声。 他瞬间活了过来,忽地窜起身,奔到楼道口。等到布迦蓝的身影出现,张开双臂,几乎没如大鹏展翅般扑下去迎接。 「嫂嫂,你怎么还提着小灯笼,你现在怕黑了吗?」 多尔衮双眼含笑,主动接过了布迦蓝手上小巧的气死风灯,吹熄后放在了一旁。 布迦蓝接到多尔衮的消息,原本不想来,只晚上吃多了些,胃里撑着难受,出来走动消食散步,最后干脆来了凤凰楼上。 她斜了多尔衮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最近对你没兴趣。」 多尔衮虽说已经习惯了她的直接,听后心里还是不大舒服,说道:「嫂嫂,明天是你的生辰,我想提前给你庆贺一下,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东西,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莫要嫌弃。」 布迦蓝接过他递来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拇指大小的东珠。她呵了声,接着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 东珠兄弟。 多尔衮神色忐忑,问道:「嫂嫂不喜欢吗?那嫂嫂喜欢什么?」 布迦蓝也没有回答,合上匣子说道:「多谢,既然你这么巴巴送来,我就收下吧。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多尔衮松了口气,接着神色一喜,期待地说道:「我的生辰是十一月十七日,嫂嫂也要送我生辰贺礼吗?」 布迦蓝顺手将匣子递给他,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借花献佛,喏,送你。」 多尔衮:「......」 「嫂嫂真是,哪有收了别人的礼,再顺手送回去的道理。嫂嫂就是不送,有这份心也就够了,东珠你还是留着吧,攒成簪子珠串戴,嫂嫂长得美,只有东珠最配嫂嫂。」 布迦蓝不想跟他废话,问道:「你要不要?」 多尔衮无语至极,说道:「不要不要,嫂嫂你自己留着,我送给嫂嫂的,就不会再收回来。等我生辰的时候,嫂嫂能陪我出来吃杯酒,说几句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真是啰嗦!布迦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收起了匣子。 多尔衮见她收下,又高兴起来,说道:「嫂嫂在柳条湖边建宅子,我也想在那里建一座,就与嫂嫂隔湖相对,建座比凤凰阁还高的楼,站在楼上,随时都可以看到嫂嫂。」 布迦蓝脸色一沉,立刻说道:「不行!」 多尔衮一愣,「为何不行?」 布迦蓝强硬地道:「当然不行,你建了宅子会挡住我的视线。湖周围的地,都被我圈起来了,要用来建成园林,不能建高楼,更不能再建宅子。」 多尔衮转念一想,她说得也对,要是谁修座高楼把他府上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乐意。 再说他是旱鸭子,也不喜欢水,住在湖边还觉得瘆得慌,从善如流地道:「那好吧,我再找远一些的地方去建就是。对了,嫂嫂当了内阁首辅,我还没有祝贺嫂嫂呢。」 布迦蓝斜着他,「既然我是内阁首辅,以后你得改口,得叫我首辅大人,不能叫嫂嫂。」 一声首辅大人,令多尔衮觉着莫名兴奋,他悄悄靠近她,头低下来,低喃道:「首辅大人,你冷不冷,我的衣衫脱了给你穿好不好?」 布迦蓝伸手推开他,说道:「不冷,你少发骚。我走了。」 「别呀,还早着呢。」多尔衮拉住她的衣袖,依依不捨地道:「等到子半时再回去好不好,到了子半时,就是你生辰的正日子,我们一起看着星星,迎接你生辰的到来。」 布迦蓝不懂浪漫,也不懂东珠兄弟的浪漫,嗤笑道:「多尔衮,少来这一套啊。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这么有精神,不如干脆去皮岛打仗好了。」 多尔衮也笑,「我也想去皮岛,可惜皇上不让我去,上次江心岛之战我就打赢了,也有了打水仗的经验,他就怕我军功太甚呗,小人!」 第118页 布迦蓝倒没有打算让皇太极背这个锅,说道:「这次是我建议让阿济格前去换下硕托的,你可别乱冤枉人。」 多尔衮感到更委屈了,问道:「为何,嫂嫂莫非也要打压我?每次你提出来的意见,我都没有反对过,全部都支持你,像是这次选内阁阁老,我可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这句话布迦蓝就不爱听了,她不客气地道:「当时我让你们述职提意见,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你有意见的话,不管是反对还是贊同,就在朝堂之上公开提出来,而不是在背后觉得自己委屈,付出了多少却没有得到回报。多尔衮,你觉着自己很厉害,屈才了,那我现在问问你,你当如何改善朝廷现在的现状,提高大清的实力?」 多尔衮很想直接说打仗去抢,话到嘴边,却没好意思说出口,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也不为难你,就说说你的吏部吧,你任人唯亲,我也不想再追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一併跟你说清楚。你安排的那些人,他们有真本事,能做事的,我不会去管。要是做不了事情,尸位素餐的,全部都得给我滚蛋!」 多尔衮急了,「有本事没本事,还不是你一句话,你也照样是任人唯亲。」 布迦蓝冷冷地道:「我会将所有差使该负责的事情,全部清楚罗列出来。到了年末的时候,根据完成的程度,进度,进行相相应的打分,不是由自己打分,而是下属给你打分,上峰同样也要给你打分。 双方在年底时,要进行一场沟通谈话,谈话内容是关于你今年当差的情况,具体哪些做得好,哪些做得不好,全部得指出来,双方当场达成一致。 至于做得好的地方,来年要怎么提高,做得不好的地方,要怎么改善,并且提出改善的计划,什么时候能改善好。到时候结合下属上峰给你的打分,得出你的整年政绩考核得分。我不听什么莫须有的赞扬,吹嘘诬陷都不行,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熘熘。」 多尔衮已经听得晕了,布迦蓝这一手,几乎不给任何人混日子的机会,做得好不好,只一看就能清楚明白。 他瞪大双眼,吶吶地道:「这也...这也太狠了吧,谁人能做得到?」 布迦蓝当然没有那么乐观,如此细緻化的管理,能在这些蛮子身上有用。不过总比让他们随意发挥的好,就相当于如来佛的紧箍咒戴在他们头上,哪怕不能彻底执行,有个大的框架框柱他们,他们也不敢太奔放胡来。 布迦蓝淡淡地道:「做不做得到,先做了再说,而不是没做之前就先否定。」说完没再多留,转身离去。 多尔衮呆呆看着她绝情离去的背影,明明快到四月的天,怎么就那么冷呢? 翌日早上起来,苏茉儿领着宫女前来给布迦蓝请安恭贺生辰。 布迦蓝也大方,让苏茉儿赏赐了她们。几个格格也有样学样,在奶嬷嬷的教导下说了一堆吉祥话,布迦蓝照常赏了奶嬷嬷。 几个格格,则每人送了一本字帖。她们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撒娇哀嚎,她又大手一挥,同意她们今天什么都不用学,痛快玩一天。 她们三姐妹,只能在逢年过节时能好好玩耍,今天额外得了一天,乐得合不拢嘴。七格格还天真地道:「天天都是额涅的生辰就好了。」 布迦蓝被逗得大乐,陪着她们一起用了早饭。不一会,国君福晋领着三个格格也来了,见布迦蓝放了三姐妹假,干脆也让她的几个格格也跟着歇息一天。 六个格格凑到了一起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几乎没将屋顶都掀翻。 布迦蓝的定力好,国君福晋却受不住,让奶嬷嬷把她们领到了屋外去,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国君福晋见布迦蓝还没有出门,问道:「今天你前面没事?做了首辅之后,应当比以前更忙了吧?」 布迦蓝说道:「内阁的屋子还没有收拾好,等收拾之后好我再搬进去。」 说起这件事,布迦蓝又想笑又想嘆气。 大清现在的朝廷,真是上不得台面。皇帝没有寝宫,官员没有官衙,八旗旗主,也只有座富贵人家暖阁那么大的亭子当办公地。 在宫外的两边大街,后来新修了国史院与文馆,六部尚书都是八旗旗主,他们有办公的地方。其他比如承政等官员,都挤在宫外新修的衙门里做事。 内阁新成立,连办公的地方都没有。皇太极本来在崇政殿给她腾了一间,不过布迦蓝没要。 无他,只因为崇政殿里面建筑风格,实在是不符合她的审美。 色彩艷丽,浓墨重彩,几乎把能用的颜色全部用了上去,她经常看得眼花,怕以后坐久了,眼睛会瞎掉。 前世时,她曾听说干隆也喜欢这种浮夸风,估计是得到了祖上的真传。 布迦蓝最近不太方便骑马出城,前面也没什么大事,便着手整理六部职位具体的职责,制定政绩考核表。 国君福晋见她忙,也没有打扰她,去了膳房关照今晚要做的酒菜。忙了一圈回来,布迦蓝依旧在伏案疾书,姿势跟她离开时一样,动都没有动,不禁心疼地道:「布木布泰,你坐了这么久,起来走动走动,外面日头正好,也不热,出去逛一圈再回来忙。」 布迦蓝写完最后一笔,伸了个懒腰,觉得眼睛干涩得厉害,站起身笑着道:「好,我跟姑姑出去走一走。」 第119页 屋外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布迦蓝活动着酸软的手臂,说道:「这时候城外的风光才好,宫里都光秃秃的,就这么几盆花草,看起来真是可怜。」 国君福晋笑道:「今天你生辰,我让新民那边给你送了些玫瑰进宫,现在还没有送进来,再等一阵就应该到了。」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宫女捧着大捧的玫瑰从凤凰楼过道里走进来,忙说道:「你看,这就来了......,咦,站住!」 宫女忙站住请安,国君福晋说道:「这花送到何处去?」 宫女忙说道:「回国君福晋,这是和谐有礼宫大福晋要的花,奴才正要给她送进去。」 国君福晋皱眉,问道:「那有福宫的花呢?」 宫女老实回道:「奴才不知。」 国君福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一沉,厉声道:「这是送到有福宫的花,谁让你乱送的?」 宫女神色紧张起来,战战兢兢地道:「奴才只负责跑腿,其他的一概不知。」 布迦蓝见不过一个底下跑腿的小宫女,也不想为难她,说道:「没事,你去送你的吧。」 国君福晋气急,刚说道:「布......」 布迦蓝指了指和谐有礼宫的方向,说道:「你看她那熊样,如果这束花送到了有福宫,估计她会挺着肚子上门来打滚儿哭闹。等哪天有福宫地没有打扫的时候,再让她上门来滚,或者等她生了以后,我再揍她。」 国君福晋又气又想笑,顺眼看去,海兰珠手扶着腰,近七个月的身孕,肚子鼓起来像扣了个箩筐,吃惊地道:「哎哟这肚子,莫非是怀了双胎?」 布迦蓝也看得瞠目结舌,这跟吹气一样膨胀,现在的海兰珠,快有以前的两倍宽,说道:「估计纯粹是补的。」 国君福晋啧啧直嘆气,说道:「那么多补品送进去,亏她吃得下。又在七月份生,那时候热得很,她长那么胖,坐月子得遭大罪。」 布迦蓝一愣,她还不知道怎么坐月子,问道:「为何坐月子要遭大罪?」 国君福晋嗔怪地道:「你呀,我看你就是平时太忙,连女人坐月子的事情都忘记了。这坐月子吶,不能下床不能洗头洗澡,也不能见风,天气又热,谁受得了那份罪。 我当年生二格格三格格的时候,恰好也在这个天热的时候,哎哟那份罪,我再也不想遭一次了。不过说起来,你的运气真好,三个格格都在天气冷的时候出生,没吃过这份苦。」 布迦蓝心中一惊,那岂不是跟垃圾堆养蛆一样,得臭成什么样子,就是没病,也要臭出病来。 她暗自算了一下,如果这次是真怀孕,那孩子正好在一二月份出生,天气正冷,也不用在天气热的时候坐月子。这么看来,她运气还真是不错。 海兰珠也见到了她们,眼神闪了闪,手扶着腰踌躇片刻,到底没有敢上前。 国君福晋收回视线,又打量着布迦蓝,迟疑了一会才问道:「布木布泰,你真不打算生孩子了?」 布迦蓝想了想,说道:「生啊。不过一切随缘吧。」 国君福晋以前跟她提到孩子的时候,布迦蓝都是想都不想便拒绝了,没想到这次她答应了下来,高兴地道:「你能想开就好,哪怕是生个女儿也好,这孩子见风就长,转眼间就长大了,格格们也陪不了我们多长时候。 等到大的出嫁后,至少还有小的陪在身边,如果都嫁了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上次我听皇上说,在考虑把三格格四格格她们姐妹许配给谁。这日子过得快得很,二格格明年就要成亲,等她嫁了之后,就该轮到三格格,不过转眼间,几个格格都嫁了人,我们也老了。」 布迦蓝神色淡下来,说道:「我不会让她们三姐妹那么早定亲,而且她们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嫁人,我就养她们一辈子。」 国君福晋愣住,怔怔地道:「这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呢,再说嫁回娘家去,也不会亏待她们。」 布迦蓝思索之后,说道:「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问题。当年姑姑可有只盼着嫁人?那只是姑姑没得选择,不得不嫁人罢了。现在她们有了自己选择的机会,所以不用再走我们以前的路。 皇上颁布了废黜父死子继等恶臭的习俗律令,律令有没有用另说,至少是一种好的开端。 所以,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如大妃一般死了丈夫的女人,不用再如牛羊财宝一样,转给另外的男人继承,女儿家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别人的女儿我不能乱做主,至少我的三个格格,她们能自主选择。」(注) 阳光耀眼,布迦蓝清瘦的脸庞,也在太阳下熠熠发光。国君福晋禁不住眼眶一热,鼻子也跟着发酸,哽咽着道;「若是,我能如你这般厉害,二格格也不用这么早嫁人。就算一定得嫁,能选择看中的再嫁,也就足够了。」 布迦蓝拧眉思考了一会,问道:「姑姑可有问过二格格的想法?」 国君福晋摇摇头,苦涩地道:「问了有何用呢,这么大的事情,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我怕问太多之后,她想东想西,反而过不好日子。」 额哲的年纪跟二格格差不多,林丹汗死后,已经是察哈尔部的大汗,而且两人已经定了亲。 如果反悔,就是在打察哈尔部的脸。进入大明还得从察哈尔部借道,皇太极就是杀了二格格,也不会破坏与察哈尔部的关系。 第120页 布迦蓝想了想,说道:「不如召额哲多来盛京走动,让二格格与他先培养一下感情,等到以后成亲以后,额哲也会多体贴她一些。」 满蒙儿女也没什么男女大防,国君福晋听后喜道:「也是,总比开始不认识,等到成亲时才见面好。我到时候跟皇上说说,这么点小事,他也不会拒绝。」 两人又说了会话,便各自回了宫。到了晚上时,国君福晋带着几个格格又来到了有福宫,给布迦蓝庆贺生辰。 皇太极一进来,就见到满屋的热闹,笑着道:「有几个格格在一起说话,连炮仗都省了。」 国君福晋吩咐几个格格小声些,将皇太极让到了主座,布迦蓝问道:「皇上是吃烧酒还是吃米儿酒?范文程以前送了我一坛大明的黄酒,我戒了酒,今天正好可以拿出来让皇上尝尝。」 皇太极见布迦蓝这般大方客气,哈哈笑道:「今天真是难得,借了你生辰的光,我才能吃到你的私藏好酒。我只吃过一两次黄酒,吃起来味道还不错,你拿上来吧。」 布迦蓝说道:「晚上天气也不热,黄酒米酒温着吃正好,姑姑你也可以少吃一两杯。苏茉儿,黄酒里面加些蜜饯橙皮丝一起煮,米儿酒稍微温一点就可以,拿银壶去煮两壶上来。「 不大一会,苏沫儿就端着两银湖的酒呈上来,分别给皇太极与国君福晋倒了两杯。皇太极尝了口,说道:「好,这个味道不错。」 国君福晋也尝了尝黄酒,说道:「甜滋滋的,除了气味不一样,跟米儿酒也差不多。来,今天是布木布泰生辰,我也不会说什么话,就先祝贺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布迦蓝举起水杯说道:「多谢姑姑,你也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皇太极见国君福晋抢了先,不满斜了她一眼,举起酒杯紧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饭菜都照着布迦蓝先前的吩咐,全部用野菜入了菜,荠菜猪肉饽饽,香椿炒蛋,苦苣菜炖肉,马兰头丁,马兰草炒风肉。 皇太极见整桌都是各种野菜,看得眼花缭乱,揶揄道:「布木布泰过生辰,居然上了一桌草,幸亏草里还有点肉,不然传出去,还以为大清穷得连首辅都吃不起肉了呢。」 首辅吃得起肉,听起来好像也骄傲不到哪里去。布迦蓝今晚耐心很好,只听着没有打击他。 皇太极吃惯了大鱼大肉,今晚换了清淡的菜,吃起来意外觉着不错,看着妻子们相处和谐,女儿们笑语盈盈,最主要的是,连刺头布迦蓝脸上都带着笑容,格外温和。 酒香菜美人欢笑,皇太极高兴得很,三种酒换着喝,已经喝得微醺。 几个格格吃得快,吃完之后就到一旁玩耍去了。八格格最小,已经到了平时睡觉的时候,揉着眼睛,扑到国君福晋怀里开始哼哼唧唧。 国君福晋见皇太极还喝得正兴起,也没有再陪他,带着三姐妹先告辞回了清明平安宫。 剩下的三个格格也被奶嬷嬷带下去洗漱歇息,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皇太极抬头看向布迦蓝,她正低垂着眉眼,在小口小口喝水。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脖颈纤细修长,深青宽松的衣袍,衬得肌肤更加白皙。 像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抬眼看来,睫毛颤动几下,眼波温柔流转。 皇太极的心,如同羽毛拂过,跟着幽幽颤动,嗓子不由得发紧。太久没有与她亲近,竟然不敢与她对视,仓惶着微微别开了头。 布迦蓝沖他笑了笑,重又垂下了眼帘,转头吩咐苏茉儿:「皇上的酒快没了,再去给皇上温两壶酒来。」 苏茉儿领命下去,很快又温了两壶酒上来。皇太极米儿酒与黄酒换着喝,酒的后劲涌上头,他的头开晕眩,布迦蓝在他眼前渐渐模煳,只看得到她淡淡的笑容。 那笑太浅,他朝她伸出了手,想要去抚摸,大着舌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 他好似听到布迦蓝说道:「皇上吃多了,去歇一阵子吧。」 皇太极头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晕晕乎乎躺了下去,好似做了一场梦。梦中有有人在娇笑,他则快活无比,不由自主大声呻.吟喘息。 布迦蓝知道皇太极没有那么蠢,她脚试探着踩上去蹭了蹭,感受到突起的异状,讥讽无比。 她以前看过一个研究,很多动物的因茎有骨头,男人的因茎却没有骨头。科学家拿老鼠做了实验,老鼠的因茎骨头去掉之后,脑容量跟着变大了。 她觉得有些男人,不分时代,比如皇太极兄弟,好似无形的骨头还长在因茎里,脑容量也没有多少进化,自大又自我。 有福宫的灯熄灭之后,不一会又亮了,苏茉儿大声招唿宫女送热水进去伺候皇太极洗簌。随后,亲自将他的脏衣衫,送去清明平安宫,再取了干净衣衫回去。 皇太极第二天早上醒来,觉得头还晕晕唿唿,布迦蓝已坐在一旁,边吃茶边看文书。 他也准备下床,低头看着自己身下的衣衫,愣了片刻,旋即笑了,柔声问道:「布木布泰,昨晚累到了吧,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歇息一会?」 布迦蓝缓缓笑起来,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我不累,礼尚往来嘛,我也送皇上一份大礼。」 皇太极见到布迦蓝一大早就开始做起了正事,连头晕也忘记了,身心都畅快得很,也跟着大笑起来:「能得到你的大礼,真是难得,以后你得多送才好。」 第121页 作者有话要说: 註:歷史上皇太极颁布过禁止父死子继,兄继其妻等律令,却没什么用,二格格固伦温庄公主在额哲死了之后,被他的兄弟阿布鼎继承了。 第四十五章 · 天气闷热不堪, 太阳早早升上了头顶,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布迦蓝站在廊檐下,抬头望了一会, 国君福晋带着格格们走了来,看见她连忙招唿道:「外面热, 快进屋子里去吧。」 开春时下了一两场雨后, 一直晴到现在, 前后已经出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太阳。若是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都得被全部晒死。 布迦蓝嘆了口气,说道:「我还得先去一趟崇政殿, 再去文渊阁,今天事情多得很。」 国君福晋让格格们跟着奶嬷嬷去读书,上前打量着她的肚子,关心地道:「早饭吃了些什么,今儿个身子可好?唉,你成天忙个不停,怀了孩子也没长点肉。」 布迦蓝笑着说道:「我没事,都好着呢。」 国君福晋知道她忙得很,说道:「趁现在早上还算凉快, 你快去吧,待到天气热的时候就回来。苏茉儿, 你记得带上油纸伞,回来给布木布泰撑着,别在太阳底下直晒。」 苏茉儿忙应下,拿着油纸伞跟在布迦蓝身后, 一起去了前朝。 自从布迦蓝宣布怀孕之后,国君福晋每天都是这几句话。只恨不得拿根绳子, 比着量她肚子大了没有,再拿把秤,称一下她有没有重。 布迦蓝孕相非常好,半点怀孕的反应都没有,不吐也不噁心,跟平常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饭量如以前一样,更没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补品。除了肉奶蛋,再多吃果子干果,以及各种菜蔬。 现在她每天没有再跑楼梯,改为了慢步走,没有再骑马出城,城外有事也只派苏沫儿或者范文程前去处理,她留在文渊阁处理政事。 文渊阁是布迦蓝新取的名字,她也不记得从哪里听了来,只觉着这个名字用在内阁只一间万字炕屋子的公衙,实在是时刻能令人警醒,大清的朝堂,现在还有多随性。 皇太极得知她怀孕以后,高兴的程度仅次于海兰珠怀孕时,也送了各种参到有福宫。 后来,皇太极见她一根都不碰,平时跟没事人一样,根本看不出怀了孕,照常忙着内阁的事情。渐渐地,他都几乎快忘记了她怀孕的事。 事情一件接一件,布迦蓝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先是官员的考核,首先是给他们解释其中的意思,让他们理解就花了很长一段功夫。 最后等他们全都弄清楚,再习惯性提出反对,她再反驳镇压下去,又花了不少时间,最后终于得以勉强实施。 皇太极对这套考核期待得很,范文程与希福也一样,不过布迦蓝给他们泼了盆冷水,让他们放低期待。 她不客气地道:「皇上,你若拿着这套考核,觉着自己能得到甲等还是乙等?」 皇太极顿时不说话了,只要看到前面的十王亭还在,他就清楚得很,他的这个皇上连最末等都评不上。 布迦蓝眉头微皱,说道:「至于好坏,且等到年底再看,现在面临最重要的问题,是天气。」 前两天布迦蓝让范文程出城去看过,布迦蓝则在城内,浑河边到处巡查,只看了一圈回来,她就觉得不太妙。 布迦蓝今天到崇政殿就是为了此事,将范文程,希福都叫了来,说道:「范章京,把你前两天出城去看过之后的情形,再跟皇上仔细说一遍。」 范文程连着在外面跑,人晒得黢黑,忧心忡忡地道:「奴才看了之后,实在是担心吶。有些地里都晒出了裂缝,要是再不下雨,今年的庄稼就得颗粒无收。可若是雨下得太大,又怕地直接坍塌崩了。」 皇太极也忧心不已,紧紧皱起了眉头。布迦蓝说道:「一些田埂坍塌还是小事,住人的村子周围都没有什么高山,山石崩塌才是大事。不过,现在是盛京更危险,一定要马上清理全城的沟渠,疏通浑河河道,防止下暴雨时,水淹盛京城。」 盛京自建城以后,城里的水沟就没有管过,许多地方污水蔓延,臭不可闻。 现在天旱,浑河的水位降到了低点,船只在淤泥深的河段连通行都困难,稍微吃水位深些的船,现在都无法在浑河码头停靠。要是天旱之后遇到暴雨,浑河水位上涨,盛京城就会被有淹没的风险。 此令一出,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豪格。 自从海兰珠怀孕之后,豪格心情就一直不大好,成天坐立难安。海兰珠现在还没有生,他几乎天天都在暗自求各路神仙,盼着她生个女儿。 现在布迦蓝又怀孕了,这几乎没把豪格逼疯。对着海兰珠他还有胜算,要是对着布迦蓝,他真是半点赢面都没有。 除了盼着她们都生女儿之外,豪格与代善他们也走得更近,四处拉拢关系。 为了对付布迦蓝,她所颁布的每一项政令,他都要极力反对。 「现在天气这么炎热,人在阴凉的屋里都要出汗,何况是在外面做工,你这是在让人去送死!」 「不要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的打算,你在湖边修建宅子,为了让湖里的水更清澈,连流进湖里的浑河水都被你嫌弃,却拿着整个盛京被淹说事,让所有人去给你私建的宅子卖命!」 布迦蓝被豪格的悲愤逗笑了,说道:「豪格,既然你这么说,你家的下水沟不要清理,就留着好了。还有,如果下雨淹了城,你敢不敢剖腹自杀谢罪?」 第122页 豪格涨红了脸,赌命的话怎么都不敢说不口。因为去年浑河的水都差点淹了河堤,那时候暴雨是来得快也去得快,也没有下多长的功夫。要是再多下半天,后果不堪设想。 布迦蓝不想理会他,跟工部的人吩咐道:「这件事工部去负责,久旱之后大多有洪涝灾害,我们拦不住老天爷下雨,只能提前做好防范。」 盛京是皇太极的根基,他绝对不允许盛京有任何闪失,说道:「我们都住在盛京,若是盛京被水淹,谁也逃不掉,这件事就按照内阁的想法去执行,谁也不能逃避,敢消极怠工的,我砍了他!」 满洲人的房屋都建在高台上,皇宫的后宫尤其高,直接高出了平地几米,就算是淹水,也淹不到皇太极。其他王爷贝勒的屋子,虽然没有皇宫后宫修建得高,也比平地要高上一些。 水就算淹不了住的屋子,淹到家门口也不是什么好事。城里好些地方,的确如布迦蓝所说,沟渠淤堵,污水漫到地面上,夏天的时候臭不可闻,老鼠虫蚁到处爬。 就是有意见或者不想出力的,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在天灾面前,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去年布迦蓝就在说天气的问题,今年果真如她所说那样,已经连着晴了许久。连路边的草都晒得奄奄一息,只有早晚的时候才会稍微恢復正常。 再继续晴下去,今年秋天的收成就打了水漂,很快就得断粮,又得去朝鲜,或者大明抢粮食。 关键是朝鲜与大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去年才抢过,今年再去抢,也要他们拿得出来啊。 众人从崇政殿出来,布迦蓝回去文渊阁,多尔衮走在她身后,凝视着她依旧纤细的腰身,心酸嫉妒难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他快窒息,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居然有了皇太极的孩子,他们以前亲热那么多次,都没能见到她肚皮有动静。只一两个月没有与她在一起,她却怀了皇太极的孩子,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多尔衮加快脚步追上布迦蓝,轻声问道:「嫂嫂最近可好?」 布迦蓝斜了他一眼,说道:「我很好,还有别的事吗?」 多尔衮嘴里苦涩蔓延,说道:「我没事,就是你有了身子,天气又热,怕你太辛苦吃不消。」 布迦蓝哦了声,说道:「我没事,多尔衮,你记得要提醒你旗下的人马,一定别偷懒。我也希望自己是危言耸听,一切都能平平安安,如果没那么好的运气,那就糟糕了。」 多尔衮眯缝着眼,望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原本就沉甸甸的心,变得更加沉重了些,闷闷不乐地道:「我知道,这鬼天气,再不下雨牲畜都得渴死,可又怕下大雨。」 「你知道就好,我也无需再多说。」说完,布迦蓝转身走进了文渊阁。 多尔衮怔怔凝望了片刻,方转身落寞离去。 进入到七月,只下了几场急雨,几乎连地都没有打湿就停了。地里的庄稼要死不活,再不下场大雨浇透的话,收成估计只有去年的两三成,所有人都得饿肚子。 不过几旗还算齐心协力,配合着将盛京城内的沟渠已全部疏通,浑河採用大明疏通河道的束水沖沙法,也疏通得差不多,浑浊的河水变得清澈了不少。 带兵攻打皮岛的阿济格,在鰲拜与朝鲜兵的配合之下,终于杀掉沈世魁,成功攻下了皮岛,解决了威胁大清许多年的心腹之患,得胜班师回朝。 晴朗了许久的天,从早上开始阴沉,太阳终于躲进了云层里,很快乌云盖顶,接着狂风大作。 豆大的雨点,被风裹挟着,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带起阵阵泥土的腥味。 布迦蓝站在廊檐下,看着眼前巨大的雨幕,天地混沌一片,排水沟里咕咚咚直响。她盯着看了一会,总算稍微放下了心,只要暴雨不变成洪灾,今年的庄稼还能救一救。 苏茉儿披着油衣,从雨幕中跑了出来,说道:「福晋,我已经跟范章京说过了,他今天会派人盯着河道。几个格格都安全送回了清明平安宫,国君福晋说,这么大的雨,让福晋不要出去了,一定要好好呆在宫里。 布迦蓝点了点头,见她衣袍下摆已经贴在了腿上,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换身衣衫吧。」 苏茉儿脱下油衣,理了理濡湿的头髮,说道:「奴才没事。奴才先前回来时,听到和谐有礼宫那边动静很大,好似大福晋发作了,雨太大,奴才也没有去看。」 布迦蓝愣了下,前两天海兰珠依着满洲生孩子的习俗,请萨满法师前来又跳又唱做过法。她不知道这法做得好还是不好,居然赶在了下大暴雨的时候生孩子。 苏茉儿垂下眼帘,悄悄觑着布迦蓝神色,说道:「奴才听说,萨满法师都信誓旦旦断言,大福晋是大富大贵之人,肚皮里也怀的是龙子。天下这么大的雨,可不就是龙吐水。大清又恰好打了胜仗,全部应了萨满法师的说法。」 布迦蓝失笑,说道:「不去管她,她生她的,不管是龙还是蛇,我们且只看着。」 苏茉儿没再多说,下去换了身衣衫回来,不时悄悄走出去打听动静。 天像是撕裂了一样,倾盆暴雨径直从天上往下倒,庭院里的水,像瀑布般往低处流去。 海兰珠从半上午开始发作,到了亥时,终于诞下了皇太极的第八个儿子。 第123页 布迦蓝没有去管海兰珠,几乎整晚都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辗转难眠,操心着城里会不会积水,浑河的水会不会淹上来。 迷迷煳煳一直到了半夜,布迦蓝才睡沉了些。早上醒来时,苏茉儿上前打开床帐,请安之后笑着说道:「福晋,雨现在已经小了很多,奴才先前出去看了一下,十王亭前面积水也不深,只没过脚脖子,待雨一停就会退去。」 布迦蓝彻底松了口气,起身下床,说道:「我去洗漱,你去把早饭提进来,我吃完之后马上去前朝,要赶紧派人去城里河道边巡查,城外有没有被水淹。事情一大堆,今天又有得忙了。」 苏茉儿拿起衣袍递给她,说道:「福晋慢些,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呢。」 布迦蓝手脚轻快,很快穿上了衣衫,说道:「怀孕了也要多动动,不然像那边叫得跟杀猪一样,生不出来才吓人。」 昨晚雨下那么大,布迦蓝在屋里,都能听到海兰珠若隐若现的惨叫。苏茉儿也听见了,心有余悸地道:「听说八阿哥是个大胖小子,生下来足足快有九斤重。大福晋还躺着不能动弹,看来这次啊,她是吃足了苦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復过来。」 布迦蓝听得直抬眉,海兰珠还能活着,已经算她运气好。去洗漱了出来,正准备吃早饭,国君福晋来了。 布迦蓝见她神色疲惫,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愣了下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国君福晋揉了揉眉心,说道:「昨晚那边生孩子,皇上担心得很,他进不了产房,就吩咐我去守着。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回了宫,皇上听到生了个儿子,高兴得几乎没有疯了。 一遍遍差人去问,听说海兰珠不好,又把我支使了过去,让我守到她醒来,以后我还得去伺候她坐月子。皇上喜悦太过,在宫里几乎手舞足蹈,我看得头疼眼花,到你这里来躲个清净。」 布迦蓝沉默了会,说道:「苏茉儿,去打水来伺候姑姑洗漱,姑姑就在这里吃早饭,吃完之后就呆在这里吧。」 苏茉儿忙下去打了水来,国君福晋洗簌完,坐下来与布迦蓝一起吃了饭。 她吃饱之后,稍微恢復了些精神,悽然笑了笑,说道:「等下我还得过去看着,这是皇上最在意的妻儿,要是我一个不敬,连你也保不住我。布木布泰,你不要插手此事,不管皇上做什么,你都不要去管,只管着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布迦蓝想了想,说道:「吃完饭我要去前面,皇上高兴得失心疯了,外面还有一摊子事呢,他不管我得管。」 国君福晋考虑了一阵,说道:「你小心些,下雨路滑,可别摔着了。」 布迦蓝说了声知道,穿上油衣先去了崇政殿。皇太极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红光满面,见到她就先哈哈大笑,说道;「你来了,快过来坐,这真是吉兆啊。解决了皮岛问题,干旱许久的天也下了大雨,这是上天也在佑我大清!」 布迦蓝神色淡淡,问道:「皇上可知道外面的情形?」 皇太极呆了下,说道:「外面什么情形?哈哈哈哈,有老天保佑,保管什么事情都没有!」 布迦蓝被他笑得耳膜都疼,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往外走。皇太极尤在高兴中,也没在意她在不在,兴奋得直琢磨要怎么庆贺。 文渊阁里,范文程还没有来,差了身边伺候的奴才前来回禀道:「昨晚城里没什么大碍,只低矮处有几户人家进了水。主子一大早就去了城里与河边巡查,查完之后会去城外,请首辅大人不要担心,他回来之后就会来找首辅大人回消息。」 没一会希福也来了,脸上带着笑,先朝她拱手请安,说道:「首辅大人高明,昨天雨下得太大,奴才家中前的沟渠都漫了上来,幸好先前疏通过,不然这次家里肯定会进水。」 布迦蓝说道:「范章京已经出去了,劳烦你也带着人出去帮着瞧一瞧,要是哪里有灾情,赶紧帮着救灾,先救人,再救庄稼家产。」 希福称是,正要出去,皇太极脸上带着笑容走了进门,说道:「大家都在啊,来来来,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同你们商议,先去崇政殿吧,把其他人也一併叫上。」 布迦蓝以为皇太极有紧要正事,便让希福先留下,与人一起到了崇政殿。 等到其他王爷贝勒到齐之后,皇太极才开口道:「昨晚我新得了一子八阿哥。」 众人忙连声道喜,皇太极摆了摆手,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说来也奇怪,自从他额涅怀上他之后,大清就诸事顺利,连着打了几场胜仗不说,就说最近的干旱吧,昨天他一出生,就带来了一场甘雨,而且待他生后,这雨就马上小了。如今旱情不但得到了缓解,也没有造成灾害。此儿乃是我大清的福星啊!」 布迦蓝的脸色已经淡了下来,扬声道:「皇上可还有其他紧要的正事?如今外面的灾情还未明朗,范章京还在城外巡查,我准备派希福也一併前去帮忙,帮着百姓善后,大家都忙得很。」 皇太极不以为意摆摆手,说道:「早上我去凤凰楼上看了一下,城里只有一些积水,并不严重。我这里马上就能说完,待我说完之后,你们再去忙碌也不迟。」 希福本来已经站起了身,这时只得尴尬看了布迦蓝一眼,重新又坐了回去。 皇太极笑呵呵说道:「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好好庆贺,我准备大赦天下,除十恶不赦之人外,全部免罪。希福你记得告知蒙古各部,请他们也一併前来盛京,过几日在大殿举行庆典。诸位可有意见?」 第124页 得了儿子本就是喜庆之事,大家也不会反对。只皇太极得了儿子,又如此重视,将此子当做是天选之子,众人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众人神色各异,随口应和了下来,眼神却不断在豪格与布迦蓝身上转来转去。 皇太极又看向布迦蓝,说道:「布木布泰,到时候你的额涅也会来,你可以与你额涅好好叙叙旧了,我也会封赏你额涅,让你额涅高兴高兴。」 布迦蓝看了眼阴沉不语的豪格,微笑着道:「好啊。」 皇太极又吩咐道:「多铎,你负责蒙古各部的安置接待,内阁几人负责统领此事,加上颁布赦免诏令。无事的话,你们先下去忙碌吧。」 大家起身走出崇政殿,豪格连着看了布迦蓝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走到她身边,讥讽地道:「可惜啊,你拼死前去朝鲜换来粮食,围住李倧打了胜仗,又殚精竭虑,忙着疏通沟渠,清理浑河淤堵。谁知,却敌不过人家命好,赶在了这时候出生,功劳都算在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儿身上去。」 哟,还挑拨离间来了。布迦蓝抬抬眉,没有理会豪格,径直回了文渊阁。 豪格气得瞪着布迦蓝的背影许久,不屑淬了口,转身又往正红旗的亭子里走去。 希福出了城,范文程也不在,多尔衮前来时,屋子里只有布迦蓝一人,她正坐在案前,低头认真看着手上的文书。 他在门口站了会,抬腿跨进了门槛。布迦蓝听到声音抬起头看来,见他神色不好,马上问道:「可是有百姓遭了灾?」 多尔衮一愣,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 布迦蓝白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摆出这副表情做什么,我还以为死了人呢。」 多尔衮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你就不生气,觉着不公平吗?」 布迦蓝掀起眼皮看了眼他,说道:「怎么,你也要来挑拨离间?」 多尔衮说道:「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只是觉着替你不值。你做了那么多事,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着呢,可你的功劳都被一笔抹消掉了,居然算在了八阿哥身上去。 你现在怀着身子,还在奔波劳碌,为他的江山社稷做牛做马。若换了是我,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也万万捨不得亏待你一分一毫。」 布迦蓝哦了声,说道:「要是你没有正事,请你还是回去吧,去帮帮多铎的忙,他那礼部尚书,当得可是一塌煳涂。今年蒙古不知道干旱灾情如何,你在旁边看着些。 他们前来盛京道贺,需要送贺礼,要是实在是手头紧拿不出来,你帮着描补描补,别让他们丢了脸面。」 多尔衮没想到布迦蓝真没放在心上,他既心疼,又无可奈何,站起身说道:「好,你没事就好。我回去了,你多保重,千万别撑着,要是有事的话,就来找我。」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她就是再惨,也不会沦落到去找多尔衮哭诉的地步去。 再说,她是真不在意。这么小的孩子,才刚生出来,皇太极就如此大动干戈,也不怕折了他的福。 可怜的八阿哥,还什么都不懂呢,已经是立着的箭靶子,不知道有多少明箭暗箭,朝着往他身上射去。 没几天,蒙古各部落台吉贝勒,陆续来到了盛京道贺,除了喀尔喀之外。 喀尔喀只派了个随从前来,敷衍地送了份贺礼,令皇太极震怒不已。 布迦蓝也终于见到了原身的额涅博礼,她此次因为海兰珠生子,被封为了和硕次妃。 国君福晋先在清明平安宫见了她之后,再陪着她一起到了和谐有礼宫,最后来到了布迦蓝的有福宫。 布迦蓝本来前面还有事,不过念着是原身的生母,她还是从文渊阁回到有福宫,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博礼年纪比国君福晋大一些,与布迦蓝眉眼有些相似,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如今上了年纪,仍然不减明艷。 她打量着布迦蓝,眼神在她肚子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满面地道:「还是上次你生四格格时见过面,这么多年下来,得了海兰珠的福,终于能再见你一面了。你怀了身子,外面热得很,快进屋去吧。」 布迦蓝客气地将她迎进屋,让她坐了上首,苏茉儿上了茶,她端起茶杯吃了几口,放下杯子舒了口气,说道:「海兰珠生了儿子,开了个好头,布木布泰,你也要生个儿子才好。听说你在外面做事情,要是不急的话,还是先放放吧,得先生儿子要紧。 你看海兰珠生了个儿子,什么荣华富贵地位都有了。额涅现在只替你们姑侄俩担心,琪琪格没有儿子,你也没有儿子。以后等你们老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国君福晋的脸色淡了下来,布迦蓝也哭笑不得,博礼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只是狂风暴雨,扫了一大片。 她微微笑道:「没事,生儿生女都一样,我有本事,谁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我也不靠儿女挣脸面与荣华富贵。」 这下,轮到博礼的脸色不好看了,她只略微坐了坐,便找藉口离开了。 国君福晋深深吐了口气,狠狠地拍了拍炕几,咬着牙道:「布木布泰,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吶!凭什么我要去伺候她,她算什么东西,还敢给我甩脸子!」 布迦蓝眨了眨眼,哦了声,「那你现在就不去了,放心,有事我给你兜着,我也正烦了呢。」 第125页 第四十六章 · 随着蒙古已归顺大清十六个部落的全部到来, 盛京城又热闹非凡,在八阿哥出生八天之后,皇太极在大殿举行了重大的庆典筵席。 布迦蓝没有去管皇太极发疯, 只关心水灾的灾情。盛京城里还好,城外的庄稼, 因为许多地方被晒开裂, 暴雨之后塌方严重, 住在低洼处的百姓家中进了水。 因为前面布迦蓝一直在强调洪涝灾害,赶在前面有做出预防,灾情倒不算严重。地里的庄稼也还勉强有点救, 少吃几口估计也能勉强撑过去。 只是蒙古各部落就不那么美妙了,去年冬天草原上的牲畜百姓就冻死了不少。今年夏天又遇到干旱,草原上的草被晒得稀稀拉拉,远看上去,像是癞痢头。 蒙古人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热闹得很,布迦蓝没有怀孕之前,还可以与他们拼一场。 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加上天气太热, 只与他们说了会话,了解了下各部现在的大致情形之后, 便回了宫歇息。 没一会,国君福晋也来了,布迦蓝见她眉眼间都是淡淡的倦容,问道:「姑姑又从海兰珠那里来?」 从海兰珠阵痛起, 到生下孩子洗三,现在又大宴宾客, 国君福晋虽说不想再理会,外来道贺的福晋夫人,先要来给她请安,她又不能不出面招唿,早就累得连腰都快直不起来。 国君福晋一口气喝下大半杯茶,那股子烦躁总算退了些,放下茶杯,拿帕子擦了擦脸,苦涩地道:「我得出面招唿前来道贺的人,前脚刚把她们送走。唉,有这么多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我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翻脸,不然没脸的是皇上,到时候又是一场吵闹。」 国君福晋微皱眉头,拿帕子在面前煽了煽,「海兰珠如今只能稍微动一动,八阿哥也不大吃奶,成天哭个不停。哎哟,她屋子里的那味道,进去之后没有人能呆得住。我寻思着吧,当年自己坐月子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气味,自己闻习惯了倒不觉得,乍一进去的人,几乎能把人熏得晕死过去。 她宫里的宫女奴才,没人敢多说一个字,只要脸色稍微不对劲,若是被她看见了,不是骂就是罚。你说她这是何必呢?八阿哥这一出生,估计全天下都得知道了,福分是有了,这人,总得积点德吧,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孩子积点德。」 布迦蓝倒没那么多想法,纯粹是先前国君福晋说不想伺候海兰珠,最后还是顾及着皇太极的面子,没有在这时候甩手不干。 不过布迦蓝觉得,皇太极的脸面,好似也没有那么值钱。 估计大家都在等着看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八阿哥有仇,把他架到火上去烤。 国君福晋连着看了好几眼布迦蓝,见她一直沉默不语,终是说道:「你额涅明天就要回科尔沁,你要不要再去陪她说说话?」 布迦蓝啊了声,不解问道;「说什么?」 国君福晋抿了抿嘴,旋即又是一声长长嘆息,问道:「你还在生她的气?」 布迦蓝摇摇头,笑着淡淡地道:「没有,我跟她生什么气。大妃因着你得了封赏,她却因着海兰珠生了儿子,才得了些封赏。我没有给她长脸,也没有带来什么好处荣耀,对她来说,那么想再也正常不过。再说,我已经当场还了回去,大家已经扯平了。」 母女俩多年未见,也终于生份了。国君福晋心底酸涩不已,她与大妃也一样,嫁人之后,母女之间就成了客人,说话也客客气气,再难回到在娘家时那种亲密无间。 她感慨地道:「照着以前吧,我也会如你额涅那样想。现在看到你活着的样子,我才知道,这女人啊,也有不同的活法。你额涅是没有亲眼见过,你在前朝说一不二的威风,的确也怪不得她。对了,你今天可有见到你哥哥他们,科尔沁可都还好?」 布迦蓝说道:「前面人太多太吵,我们见面后也说了几句话,科尔沁去年与今年都遭受了一些损失。现在大家养牲畜放牧,都是靠天吃饭,我在想法子,怎么让他们能稍微过得好一些。」 国君福晋喜道:「那感情好,科尔沁总归是家乡,能帮的话就帮一把吧。你在前面做事们到处走动,说不定以后还能回娘家去看看。我经常想着哪天能再回去看一眼,只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那个机会了。」 就算要回去,布迦蓝也不可能单纯为了回娘家,她要的是蒙古各部支持。 可惜现在她怀孕,最近两年是不能去了,笑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好惦记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真回娘家,那是被泼了一次之后,还会再泼一次,不回去也罢。」 国君福晋愣了下,也是,她们都是出嫁的女儿,只是偶尔想一想,回去以后也没什么好看的。 皇太极高兴太过,酒又吃得多了些,因着习俗,生孩子之后一个月,男人不能进去女人的产房。他不能去和谐有礼宫看海兰珠,筵席结束之后,晃晃悠悠来到了有福宫。 他一进屋,浓浓的酒味就扑面而来。布迦蓝抬眼看去,皇太极喝得满脸通红,乍一看还以为见着了关公。她皱起眉头,吩咐苏茉儿去打开了窗棂透气。 皇太极大喇喇在炕上坐下,拍着炕桌不耐烦地道:「怎么还不上茶?」 布迦蓝淡淡斜了他一眼,吩咐苏茉儿上了茶,说道:「皇上既然吃多了酒,等吃完茶就回去歇息吧。」 第126页 皇太极端着茶碗,愣了下茫然地道:「回去,回哪里去?」他转头四看,这才看清旁边的国君福晋,蹙紧眉头,「你怎么在这里躲懒,八阿哥与海兰珠可好?」 「砰。」茶杯不轻不重放在了炕桌上,在安静的屋子里,皇太极与国君福晋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不禁一起朝布迦蓝看来。 布迦蓝想了想,国君福晋还是不宜在这里,免得波及到她,说道:「姑姑,你先回去歇着吧。」 国君福晋知道布迦蓝已经生了气,忙使了好几个眼色让她别闹起来,说道:「好,我先回宫去了,布木布泰,你怀了身子,天气又热,别太着急上火累坏了身子。」 皇太极怔怔看着国君福晋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布迦蓝,见她神色不对,心里的喜意淡了几分,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皇上是缺奴才还是缺银子?姑姑是国君大福晋,却被你指使着去伺候你的爱宠。既然穷得养不起的话,就不要娶这么多。」 布迦蓝的话实在是不客气,皇太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又没有让你去伺候。再说你生了孩子,琪琪格照样会来伺候你,你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真是不知所谓,天若让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皇太极怎么待八阿哥,布迦蓝不但不会干涉,反而还会鼓励他。现在他发的疯,迟早是要还的。 别说前朝,就是后宫生了儿子的,眼睛都在盯着和谐有礼宫。她要把国君福晋拉出来,别去掺和那团乱。 「国君福晋是大清的脸面,不是你的奴才,也不是海兰珠八阿哥的奴才。和谐有礼宫伺候的宫女还少吗,那么多人伺候不了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再说,这已经不是你的破家事,这是国事,国事岂能儿戏!」 皇太极本来高高兴兴,被布迦蓝一盆冰水泼下来,顿时意兴阑珊,不悦地道:「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好生提醒一句,非得要刺我你才开心?我难道又待你不好了,给你额涅封赏,她长了脸,你也就跟着长了脸,难道你还不满意?」 布迦蓝被皇太极的逻辑逗笑了,说道:「我的脸好得很,不用再长,你愿意封赏谁就封赏谁,别把脸面荣光往我身上搁。我不需要,也不想脸上金光闪闪,跟那大殿的琉璃宝塔顶一样。」 听到布迦蓝的比方,皇太极只感到又好气想笑,他站起身,没好气地道:「罢了,看在你有了身孕的份上,我不跟你吵,你好生歇着吧,我回去了。」 「坐下!」布迦蓝毫不客气直接命令,「我还没有说正事呢。」 「你!」皇太极听她呵斥,脸上挂不住,脸一黑就要发怒。不过听到她要说正事,又气唿唿坐下,冷声道:「说吧,什么正事?!」 以前布迦蓝没有太关注蒙古,现在蒙古人来得多,皇太极又成天在骂喀尔喀,她认真研究了一下,才发现现在大清控制的,只是漠南蒙古各部。 像是漠北,漠西的蒙古部落,还没有在大清的版图之内。喀尔喀虽然偶有进贡,却并不那么听话,依旧蠢蠢欲动,随时可能造反。 「皇上这几天一直在骂喀尔喀,蒙古幅员辽阔,大清想要全部管住,就等于在做梦。也绝对不能开先列,如果喀尔喀不服闹起来,其他各部会有样学样,单独某部落闹起来的话,还不足为惧,就怕他们联手对付大清。 另外还有大明与朝鲜,如果蒙古也不听话,大清就是四面楚歌。今年的粮食收成,顶多只有去年的七成而已,这两年绝不能让蒙古乱,他们的骑兵,可以直接打到盛京来,我们承受不起在自己地盘上打仗的损失。」 皇太极的酒瞬间醒了,后背都惊出了生冷汗,说道:「我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待我空下来,明年就带兵亲征,把他们打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生事为止。」 布迦蓝嗤笑,「再也不敢生事,想想就成了,可别当真啊。大清就这么点人马,就是千手观音也摁不住他们。不能只想着打,打一棍子得给一颗糖吃,得以安抚为主,他们的战斗力可不弱,打他们损失太大了。」 虽然布迦蓝说的是实话,皇太极还是连着斜了她好几眼,她这是在涨蒙古威风,灭自己的志气。 想着蒙古与大清的现状,皇太极的大话也说不出口,只得闷闷地道:「唉,这两年蒙古也不好过,所以才没有闹事。先前收编蒙古八旗,对他们也有了一定的约束。如果长期给不了他们什么好处,估计八旗收编也没什么用,大家吃不饱,照常会出来抢。」 说起说这件事,皇太极也郁闷得很,再多些人马与大清一起抢粮食,本身就这么点东西,落到大清手上的就越少。 布迦蓝思索着道:「他们还没有离开,明天把他们全请来,我与他们谈一谈,问下具体的情形再说。」 皇太极说道:「这也行,你到时候也多帮着出些主意。」 布迦蓝哦了声,抬起下巴,神色傲然,十分不客气地道:「记得啊,若是再使唤国君福晋,我可是要真翻脸了。」 皇太极又被气得不行,怒道:「我知道了,你就没一天肯安分些,尽到处管闲事瞎嚷嚷!」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吩咐苏茉儿去文馆拿了些蒙古的文书回来,认真研究。 蒙古十六个部落的台吉贝勒们吃多了酒,第二天半上午,才睡意惺忪到了崇政殿。众人见见皇太极,范文程,希福等人都在,布迦蓝也赫然在列,不禁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意外。 第127页 他们也听过她现在是大清的内阁首辅,昨天在大正殿也见到过她,那时候他们吃顾着吃酒说笑,没来得及多想,这时再见到,不禁都对她有些好奇。 尤其是科尔沁几个部落,看向吴克善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他是布迦蓝的亲哥哥,都同为科尔沁的部落,就他们这一部落跟大清的关系最密切。 其实吴克善心里也五味杂陈,布迦蓝在娘家时,就聪慧过人,算命的先生说她是天降贵人,看来那人说得还真是没错。 不过现在他更头疼,海兰珠生了个儿子,皇上欣喜若狂,视若珍宝。若布迦蓝也生了儿子,以后两人肯定会争抢打起来。 还要皇太极的长子豪格,他的儿子都比弟弟们大,以后她们的儿子,争得过豪格吗? 豪格的福晋虽然也是亲戚,堂妹毕竟隔了一层,没有布迦蓝亲,吴克善当然是希望布迦蓝或者海兰珠的儿子上位。 布迦蓝是前朝权倾朝野的大官,后宫又有海兰珠独宠,中间还有亲姑姑是国君福晋,他们家族的三个女人,在大清都举足轻重。 一时间,吴克善想了许多,看向布迦蓝的眼神,既欣慰又忧虑。 彼此见完礼之后,皇太极说道:「先前听闻蒙古各部最近也遭受了天灾,布木布泰来自蒙古,本是一家人,很是关心家乡父老。今天想打听下各部的具体情形,诸位尽请可畅所欲言。」 布迦蓝端坐着,落落大方地道:「如皇上所言,天下蒙古本为一家,这几年气候不大好,不仅仅是蒙古,大清大明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好比今年,盛京前些时日才下过暴雨,幸亏我们先前做了防范,才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求神拜佛,相信神仙保佑是一种做法,我们主动寻求生机,是相信吉兆,运气之外,更为实际的行动。诸位不要隐瞒,将实际情形说出来,有想法的话也一併提出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现在面临的困难。」 她的话音一落,下面众人就窃窃私语起来。吴克善对布迦蓝的本事也没底,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拆台,先站起来支持她,说道:「这两年冬天严寒,夏季炎热,又极少下雨,牲畜连草都吃不饱,吃水也要找很久。除了苜蓿草还稀稀拉拉有一些,其他的大多都已枯死,到了冬天若还是与去年一样寒冷,别说牲畜,人都会过不下去。」 听到吴克善开口,其他部落的也跟着附和道:「我们也差不多,去年冬天不仅冻死了牲畜,有些人晚上睡过去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等到早上发现时,身子已经死硬了。」 「是啊,日子不好过,牲畜一年年再减少,孩子生得多,张着嘴要吃饭,难吶!」 大家不断叫苦抱怨,布迦蓝听得十分认真,每当有人说话时,她的眼神便会投过去,以示重视。说话之人见到她关心的眼神,情不自禁也敞开心扉,吐露出更多的实情。 听众人一一说完,布迦蓝稍微考虑之后,问道:「我知道有些部落,有一些汉人前来种粮食,不知粮食收成如何?」 有一定耕地的几个部落分别说道:「汉人懂得如何种地,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靠着养牲畜为生,哪能跟他们一样。再说干旱的时候,庄稼收成也不好。」 「是啊,大家吃水都麻烦,海子里的水,要走到中间才打得上来,哪来的水浇灌庄稼。」 布迦蓝说道:「当年天可汗元太.祖,领着部落的百姓开始种粮食,收成的粮食能让部落百姓吃饱饭,渐渐一举成为蒙古最强的部落。元世祖也遵循着天可汗的做法,颁布了许多有利于种地的政令,多次强调粮食的重要,这些事情,自不必我多说,在坐的诸位想必都听过。」 成吉思汗的丰功伟绩,在坐之人无人不知。一是为了想吃饱饭,二是也有心向成吉思汗学的原因,从关内各处逃到蒙古来的汉人,在周边开垦地种粮食。 只要给他们交一部分上来,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了。汉人来多之后,渐渐成了一个个小村落,跟关内的汉人一样,靠种地为生。」 「不过,我们蒙古人,绝大多数都是靠放牧养牲畜为生,在马背上打天下,也不能忘记祖先起家的本事,将全部草原拿来种地。我听种地的百姓说,土地分为上中下三等,有肥沃的土地,也有贫瘠的土地,尤其是沙地种不好庄稼。 草原大多是沙地,绝不能拿来种庄稼,只适合种牧草。有些肥沃的土地,可以适当拿一部分出来种庄稼。至于如何种地,这得你们虚心些,去请教擅长种地的百姓。既然是请教,大家也不要拿汉人当成低等奴才,得放低姿态,尊重他人。 智者曾告诉我们,对待给你吃饭,给你治病,教你本事的人,一定要心存敬意。诸位都是聪明人,想必该知道如何做。记得种地的土地,最多只拿出来两三成,不能急于求成,乱剷除草地。放养牛羊马等牲畜,才是我们蒙古安身立命的根本。」 大家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人反对,有人贊成,也有人在犹豫。 布迦蓝听到大家的反应,笑着道:「其实我也只是建议,觉着可行的,先回去试一试,觉着此计行不通的,可以不予理会,继续照着原来的方法过日子。 先前我听到有人说牲畜吃水的问题,大家可以试着如同汉人那样打水井,水井要打深一些,远离牲畜吃喝拉撒的地方,防止水被弄脏。 第128页 还有,这两年干旱,草原上还是有些牧草活着,越在这个时候长得茂盛的牧草,说明就越耐干旱,严寒。你们留一片地,不要放牧,等种子收成之后,广撒种,多种植这种牧草。」 「这个法子好,只留一种草也不行,牲畜吃了会拉稀,不好,其他的种子也要保存起来。」 「有了井,就不怕没有水吃,成天打架争有水源的地方放牧。」 「多打井也不好,水统共只有那么点,到处打了井,水进了井里,草没有水吃,照常得干死。千万莫到处打,打几口井,水够人畜吃水就好。」 布迦蓝笑意盈盈望着大家,说道:「诸位都是聪明之人,一点即通,回去跟部落里的长者智者商议之后,再谨慎做决定吧。」 众人看着她的眼神立刻变了,由审视或不屑一顾,逐渐变得钦佩。 她绝对不是只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蒙古部八旗的兵,去年被皇太极徵召,跟着一起去朝鲜打过仗。 回来之后,那些人曾到处赞扬布迦蓝的厉害,他们听闻之后,都哈哈大笑。她一个弱女子,再厉害也不过砍几个敌人首级而已,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围住朝鲜王。 如今见到她的气度,再听到她逐一提出解决办法,与大家有商有量。不仅有本事,还给了大家足够的尊重,是在真正关心蒙古各部落。 「哈哈哈,吴克善,你的妹妹还真是厉害,以前我还不相信,说她如何如何有本事,我还以为都是在吹牛呢。」 「皇上,福晋的几个女儿可有定亲,我能不能为我家儿子先求一个?我有四个儿子,都还未定亲,随着皇上挑,看上哪个是哪个!」 这就不行了,布迦蓝没等皇太极说话,抢先答道:「我的几个格格还小,现在不谈这种事情,还是先把饿肚子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其他的事。」 那人也没有纠缠,皇太极几个女儿的年纪,他为了儿子们娶亲,早就打听过。布迦蓝亲生的几个女儿,年纪也实在是好小。 皇太极神色疑惑,连着看了布迦蓝好几眼。等到商议完,蒙古各部的人离开之后,他才问道;「布木布泰,你先前是什么意思,四格格也不小了,可以早点相看起来。」 布迦蓝径直道:「不,嫁不嫁,得先问过四格格的主意。」 皇太极脸色一沉,说道:「胡来!亲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哪轮得到孩子做主!」 范文程与希福都还在,见他们两人一言不发又要吵起来,希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范文程大着胆子劝道:「皇上,四格格是还小,一般女儿家,都得及笄以后才成亲,成亲太早也不利于生孩子。今日已不同于往日,皇上的格格就等于公主,尚公主的是驸马,选择驸马更要慎重些,慢慢挑选,等上几年也不迟。」 皇太极冷哼了声,范文程的话听起来才顺耳,哪里像布迦蓝,冷冰冰跟冰刀样,说话一点都不委婉。 布迦蓝无视皇太极的态度,强调道:「我的女儿,当然是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除了嫁人之外,她们也有别的本事。现在我不想多说,她们以后的事情,等到我们私下再说。」 格格们亲事,现在还没有定下来,的确不适合拿到外人面前来说,皇太极神色缓和了些,没有再与布迦蓝争论。 布迦蓝见皇太极休战,她也没有继续提,说起了正事:「蒙古那边很重要,是大清的盟友,也是威胁,喀尔喀,绝不能再让他们蹦哒下去!希福身上的差使太多,一人负责蒙古的事务,也忙不过来,不如成立一个专门负责蒙古、朝鲜与大明公务的部门,底下多安置些人手来做这些事。」 范文程附和道:「现在事情越来越多,只希福一人负责,实在是忙不过来,恐忙中出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奴才建议,不如依旧比照大明官制,设立理藩院,一併负责对外族的各种公务往来。」 皇太极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人手呢,得从何处去找?」 布迦蓝说道:「秋后马上要考秋闱,人手倒不愁,只是愁地方。还是先修贡院吧,同时,衙门也要再修再扩大,选中的举人官员,总得要他们有地方办公。」 皇太极又忍不住斜着布迦蓝,听说她的宅子修建得好得很,他迄今都没有别庄呢,别说没别庄,连单独的寝宫都没有! 「这些事情一併交给工部去办,」皇太极吩咐完,终于忍不住问布迦蓝:「你的宅子什么时候可以建好?」 布迦蓝沖他一笑,「皇上不用关心这些事情,还是说朝堂大事吧。户部没有银子了。」 皇太极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道:「什么?连修几间贡院官衙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布迦蓝说道:「只修几间官衙的银子当然拿得出来,点了举人当官做事,总得支付俸禄吧?本来帐上有不少的银子,修天坛,皇寺花了不少的银子,帐上留下来的,堪堪够后面的支出。不过,最近皇上新得龙子,大肆打赏庆贺,置办酒席,银子如流水一样哗啦啦流出去,所以没了! 现在呢,我有两个主意,皇上可以听听看。一呢,是把两黄旗该打赏佐领牛录,比如像是鰲拜他们的那部分,先拖着或扣下来。二呢,要不皇上将八阿哥出生收到的贺礼,那些皮裘马匹等全部拿去卖掉。不过卖给谁呢?满洲蒙古不缺,也卖不上价钱,只能卖到关内大明去了。皇上,要不去山海关叫卖一翻?」 第129页 范文程与希福听到情形愈发不大对,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熘走。可又不能太明显,只能拼命低着脑袋,不被皇太极发现。 他们两人,其实也不同意皇太极这般大张旗鼓庆贺,小小年纪的人,哪里承受得起这么大的福气。 范文程更深有体会,以前汉人生了孩子,习惯性取个贱名,生怕不好养。就算有天大的运势,也要藏着掖着,怕见光之后,这份福气被夺走。 面对着皇太极的欣喜若狂,范文程也不敢他的兴头上泼冷水,布迦蓝都没有反对,也只能装聋作哑。 范文程这才明白,布迦蓝原来早在这里等着呢。旗下奴才的奖赏,皇太极不给的话,会失了人心。没有银子,又不能支付俸禄。 皇太极则彻底傻了眼,他其实也大致算得出,布迦蓝说得没错,户部帐上没几个银子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真要去当家当过活??? 第四十七章 · 天地良心, 皇太极继位之后,在范文程的辅佐下,颁布了许多恢復农业生产, 利于百姓的措施。 在努尔哈赤时期,满汉混屯而居, 汉人经常被欺负抢劫, 皇太极下令将满汉分屯而居, 不许满人欺负汉人,选取德高望重的汉人来管理同胞。 禁止八旗贵族随意出去放鹰,踩踏庄稼。将原先八旗庄园中的汉人奴才, 放出来编做民户。俘虏来的汉人,不愿为奴反抗严重,也除去他们的奴籍,同样改为民户。 在旗的旗人男丁,全部需要上战场去打仗,庄稼只有老人小孩,以及妇人在耕种。皇太极发现男人不事生产不行,便想出了三丁抽一的举措。家中有三个成年男丁者,抽出一人上战场打仗, 其余人留下来种地。 他的一切出发点,都是有利于民生的措施, 只是最后的效果,却没有达到他的预期,甚至说差得非常远。 政令颁布以后,收到的成效, 最终得看实施情况,以及是否适合当下的现实。 八旗旗主军政独立, 皇太极的政令对于他们来说,几乎等于一纸空文。 种地是靠天吃饭,百姓又缺少耕牛与铁犁,收到的粮食只能勉强餬口,要想发财,还是主要靠打仗抢劫。 这也是当初建州女真发家的本领,旗人都习惯了靠抢劫发财,他们不会种地,也不乐意去种地。 再说满洲统共就这么些人,遇到打仗的时候,所有成年男丁照常得上战场。不然兵力不够,打不赢。 听起来皇太极做了很多事情,实际上,从女真到满洲,再到今日的大清,照样穷得很,还是得靠抢劫过日子。 汉人在满洲人面前,依旧是奴才,照常被欺负,哪怕你身居高位也无用。「注」 不过这一切,从布迦蓝上任以后,逐渐有了改变。 她只是将皇太极的政策做了些调整,如以前一样重用善待汉人,取得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汉人真正开始安居乐业,恢復生产。几乎形容虚设的六部,正常运转起来,而且户部破天荒有了结余。 皇太极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皇太极坐在高位上出主意,去当差做事的人,只有范文程以及一些满人大臣。 范文程是汉官,指挥不动旗人。满人大臣跟土匪也差不多,好比是奉旨在欺负人,做得好事情才怪。 布迦蓝则是亲力亲为,将框架搭了起来,中间发现问题及时调整。她身份足够尊贵,对下却能放下身段,走到百姓中去做实事。 除了让他们能稳定下来过日子,还能让他们看到希望。过日子有盼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对上,她文武皆用,先从精神上打击八旗旗主的自信,文不行再用武,揍过豪格之后,她的威名就立了起来。 她所做的事情,虽然与皇太极最终目的一致,都是为了打击八旗势力,但她没皇太极直接,而是换了种方式。 一切的根本点,是从整理利益出发,比如更改互市交易物品,限制酿酒令,盐归国家所有,八旗都能从中获益。 皇太极的措施,就好比我与你一样本是奴隶主,管着各自的地盘。突然你抢了我的奴才不说,不许我去游玩,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搁谁也不会听你的啊! 家中没钱没粮心里发慌,皇太极作为皇上也一样,抢钱他擅长,赚钱确实不是他的长项。 让布迦蓝想办法去解决,她毫不负责乱出主意。 「去抢啊!」 「抢不到就去当家当啊,盛京没当铺的话,要不去北京当吧,也没有多远。」 「要不去找其他几旗借银子?别人不好意思开口,不是还有豪格嘛,豪格是你儿子,儿子孝顺老子天经地义,他不出钱谁出钱?」 「要不去拜拜福星八阿哥?」 每一句话,都快把皇太极噎死,他只得紧急召唤范文程他们想办法。 范文程知道布迦蓝肯定不会让户部一穷二白,只现在他不确定布迦蓝会如何做,也出不了什么主意,老老实实说道:「奴才惶恐,奴才也没有什么法子,皇上,还是得去问首辅才行。」 其他人也一样,希福甚至还不如皇太极呢。 布迦蓝当然有打算,天气一天天转凉,每年与朝鲜的互市交易又开始了。 她的人手还没有培养出来,今年与去年一样,由着英俄尔岱带着人前去义州,马福塔被派到会宁去查看当地具体情形,准备明年在此开启互市交易。 第130页 皇太极想到还有会宁互市,顿时大喜,说道:「要不今年就开启会宁互市,对交易的买卖人徵收赋税,也能填补户部亏空。」 布迦蓝怀孕以后,脾气比以前还要坏,她听得越来越不耐烦,差点儿没把茶泼到皇太极脸上,怒道:「会宁周边的百姓,不管是大清还是朝鲜,口袋里比脸还要光,穷得叮噹响。不过是穷苦百姓与朝鲜人互相换些针线等小物件,你还想收人家的税?」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地道:「如果不收税,那又何必设立互市,前去人马路上的花销,都白费了!」 布迦蓝将茶碗重重扔在炕桌上,冷冰冰地道:「会宁成立互市,是为了与朝鲜换铁犁与耕牛,让宁古塔附近的百姓拿来种地用,庄稼收成好一些,交上来的粮食,好养活盛京的一群废物混帐! 就是要收税,也要等着那里的百姓能吃饱饭,有余钱去买东西,商人有利可图,愿意去那里做生意再说!」 皇太极气得额头青筋突起,眼里冒着火,看到她微微鼓起的小腹,又将怒火生生咽了回去,说道:「贡院先停工吧,就在大正殿里面考试。衙门随便修一修,能挡风遮雨,火炕修好一些,冬天能取暖就成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秋闱,贡院根本还没有动土,又停他哪门子的工! 布迦蓝皮笑肉不笑地道:「皇上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然还能怎样呢,没钱也做不了事。」 皇太极见她起身往外走,愣了下问道:「你去何处?」 布迦蓝回头沖他一笑,说道:「我去看我城外的宅子修得如何了。」 这下皇太极更生气了,他为了银子愁得头髮都快白了,连修衙门都修不起,她却能建别庄。 不过抱怨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布迦蓝平时生活简朴,不戴钗环珠宝,也不非得要穿绫罗绸缎,方便舒适为主,颜色也不娇艷,除了深青,就是各种灰色。 她已经有了四五个月身孕,身形依旧苗条,姿态闲适从容,从背影上完全看不出怀了孕。他从没听到她因为怀孕叫一声累,更没有听到她撒过娇。 皇太极心一软,眼神柔和下来,叮嘱道:「那你小心些,马车不要跑太快,仔细颠簸伤了身子。」 布迦蓝根本没有听皇太极在说什么,下了台阶走到外面,苏茉儿已经赶着马车过来,她上了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 快到九月的天,太阳晒在身上已经没有以前的热意。马车在湖边停下,布迦蓝下车后放眼望去,现场正忙得不可开交。宅子已经上了梁,屋顶瓦片已经盖好,现在正在装门窗。 管着工地的陈工匠在屋子里忙完出来,见到布迦蓝居然到了,忙奔上前请安道:「福晋小心些,路上还乱得很,别踩到石头木块摔着了。」 布迦蓝笑着道:「我没事,你们的进度还挺快,辛苦你了。」 陈工匠笑得牙不见眼,说道:「不敢不敢,过些时日要收庄稼,得抢在这几日加快些,免得误了工期。」 布迦蓝说道:「今年遭了灾,庄稼收成不好,得提早做好打算。」 陈工匠神色黯淡了一瞬,说道:「先前干旱得厉害,大家都知道收不了多少粮食。后来下过雨之后,大家拔了枯死的庄稼,抢着种了些萝蔔菘菜,如今有了盐,冬天的时候多腌些酸菜萝蔔,也能垫吧垫吧。」 陈济最近在忙着考秋闱,布迦蓝也不想去麻烦他,沉吟了下问道:「陈济让人特别挑了块地种,你可知道那块地在何处?」 陈工匠说道:「堂兄跟小的说过,让小的平时也帮着看着些,不要让牲畜毁坏了庄稼。小的知道那块地,离这里也不远,福晋可要去看看?」 布迦蓝见天色还早,说道:「好,你带路吧,我得去看看具体情况。」 陈工匠忙爬上马车,坐在车辕前指路,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那块地前。 布迦蓝下了马车,看着周围地里的小麦,她也不懂是收成好或者不好。不过与其他地里的对比起来,这块地的麦穗好似更饱满些。 苏茉儿比布迦蓝更懂庄稼,惊喜地道:「福晋,这块地里的小麦,可比别的地要强上不少。」 陈工匠也跟着道:「这块地伺候得好,精心施肥除草不说,干旱的时候,每天冒着炎热去湖里挑水过来浇水。也只这么一块地,要是地多了,就没有那么多功夫了,不然得把人累死。」 布迦蓝弯腰捏了捏麦穗,里面颗粒饱满,她又去旁边的地里对比了一下,麦穗里面有好些空壳。 「这块地种得好,肯定不仅仅是浇水浇得勤快,其他地也有人不怕辛苦去挑了水来浇灌,却没有这块地长得好。就好比陈工匠你一样,你擅长修建房屋,只要多看几眼,就知道这宅子修得结不结实。 有人擅长种地,也只要多看几眼泥土,就能知道地里能种什么庄稼。以后记得了,你们要跟种这块地的人多请教,怎么能把地种好,从选种育苗开始学。 到时候育苗的法子也试着改一下,宅子里不是建了地窖火炕拿来种菜蔬,到时候试着用来育种子,看能不能改善一下出苗的情况。」 陈工匠说道:「这个法子不错,等堂兄考完之后,我就去与他提一提。」 布迦蓝说道:「今年也只能如此了,老天爷不下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从朝鲜换到粮食回来,也能勉强对付一下。」 第131页 陈工匠神色一喜,笑呵呵地道:「以前我们也没能敞开肚皮吃饱过,只要吃得两三分饱,人就饿不死。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人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回到湖边宅子工地,布迦蓝一间间看过去,粉墙黛瓦,有几间已经栽种了花草。这时候的菊花开得正盛,也不名贵,都是路边挖来的小野菊,一大片金黄灿烂,看上去就令人心旷神怡。 最令布迦蓝赞嘆不已的,还是地下的取暖,她站在入口仔细看了,底下就好比一间地下室,周围散烟的口,则在隐蔽的墙角处。 为了不让小动物爬进去,烟口雕成了一个个精美的小格子,离墙角有一定的高度,也不怕下大雨水会由此倒灌进去。 她住的院子里面,庭院里亭台楼阁,从湖里引来的流水淙淙而过,绕一圈之后再流回湖中。房屋高大宽敞,而且窗户开得特别大,廊檐也比寻常的宽敞,春秋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在上面放上躺椅,欣赏院子里的美景。 布迦蓝越看越满意,想着在过年前就能住进新宅子,心情就畅快不已。再看着大家干劲十足,脸上刻满风霜痕迹,却笑得满足的模样,被他们所感染,也禁不住跟着微微笑起来。 看完之后上了马车离开,行到半路,多尔衮骑着马飞奔过来,在马车边勒住马,惊喜地道:「嫂嫂怎么出来了?」 布迦蓝掀开车帘看去,多尔衮马两旁挂着一些野鸡野兔,一入秋,他又迫不及待开始围猎。她嫌弃地别开眼,说道:「你离远些,臭得很。」 多尔衮愣了下,将马上的猎物扔给随从,笑嘻嘻地凑过来,说道:「现在好了不臭了。嫂嫂,要不要在前面歇息一阵,我给你烤新鲜野兔吃。」 布迦蓝想了想,吩咐苏茉儿道:「在前面停一停。」 苏茉儿将马车赶到前面的林子边停下,多尔衮开心地从马上跳下来,吩咐随从道:「挑只最肥美的野鸡兔子,去破开.....」 「不用了,我不吃。」布迦蓝打断他,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得舒服了,问道:「你不去看你旗下地里的庄稼,马上要秋收了,收成你都不关心?」 多尔衮见布迦蓝不吃,也没有强求,在地上随意坐下,不在乎地道:「有什么可看的,看了我也不懂。都已经快收割了,反正今年也就那样,看了也不能长好,他们敢瞒我,我一刀砍了就是。」 布迦蓝白了他一眼,「是,你只管着自己有饭吃,吃饭还得送到你嘴边来,收成好不好,反正也饿不着你。」 多尔衮吭哧吭哧笑起来,「嫂嫂可是冤枉了我,我看了庄稼也长不好,土坷垃能变成金坷垃啊。要是我有那本事,就去给皇上看看,让他两黄旗的地全部变成金坷垃,他也不会因为缺银子,缺得眼都绿了。」 多尔衮笑得太幸灾乐祸,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布迦蓝抬了抬眉,说道:「看来你很有钱嘛!」 「有钱倒算不上,肯定比皇上有钱。也不只是我,随便豪格代善他们,都比皇上有钱。」 多尔衮觑着布迦蓝的神色,满脸的期盼,「嫂嫂你缺不缺银子,若是你要的话,我给你。不过啊,不能你拿去了,再转手拿给皇上,那样的话我会真生气了。」 布迦蓝捡起一颗石头砸过去,「滚你大爷的,谁要你的银子!我本来还好心问你,既然你富得很,不缺银子就算了,我再去问别人。」 多尔衮神色一怔,忙道:「瞧嫂嫂说的,谁敢说自己不缺银子?不过嫂嫂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有嫂嫂有什么赚银子的机会,嫂嫂快说啊,我又不是外人,嫂嫂也太跟我见外了。」 布迦蓝瞧着他那兴致勃勃的小样,斜着他道:「注意言辞啊,既然要说正事,就别嬉皮笑脸,虽然我大着肚子,也照常能把你揍成猪头!」 只瞄了眼她的肚子,多尔衮就觉着碍眼得很,飞快移开了目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闷声道:「好吧,嫂嫂请说。」 布迦蓝如同范文程所猜测那样,绝对不会让户部陷入困境。如果没有后续进项,皇太极发疯要花银子时,她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现在皇太极体会到了自己发疯带来的后果,花了大价钱给八阿哥与自己,买了一堆仇恨。 布迦蓝不知道他会不会算帐,反正她替他算了一下,挺不值得的。 早在去年时,她就已经计划好,要出售酒引。 大清不可能彻底禁止酿酒,要最喜欢喝酒吃肉的满人戒酒,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既然离不了这一口酒,与其把把酿酒的权利留在他们手上,不如卖酒引。放开这一条,让他们能开酒坊出售酒。 她不担心酿酒的量,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了算帐,留多少口粮才不会饿死。 布迦蓝说了酒引之事,问道:「你可有兴趣?」 多尔衮思考了一阵,说道:「能卖酒当然好,只是不知酒引如何买,需要多少银子?」 布迦蓝说道:「我也只是先告诉你这个消息,酒引肯定大家都想要,到时候你也要与其他人一起争夺。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如唐宋那般贵,朝廷不会乱收你们的钱,不然酿出的酒太贵也卖不出去。」 多尔衮失望不已,说道:「我还以为嫂嫂要将酒引给我呢,原来只是先说一说。」 布迦蓝站起身道:「那我以后有什么事就不先跟你说了,这次就算了,让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回去好好考虑吧,不过也不要出去乱说,不然别人又会说闲话。」 第132页 见布迦蓝只先告诉了自己,多尔衮瞬间又高兴起来,笑容满面地道:「多谢嫂嫂能记挂着我。我也一直想着嫂嫂,林子里的那只红狐狸,我猎了几年都没猎到,要是猎到后,我送给嫂嫂做皮裘。」 布迦蓝往马车边走,头也不回地道:「闭嘴吧你,尽说一堆没用的废话!」 多尔衮被骂也不在意,翻身上马跟在了她马车后,这样就能离得她近些,与她正大光明走在了一起。 布迦蓝不知道多尔衮的想法,在马车里,她靠着车壁,在仔细思考着怎么让这群蛮子,能接受酒引的赋税。 大多数朝代,要不禁酒,要不对酒收取赋税,要不就是专营,收取酒税的方式也不一样。 唐宋时期的酒税尤其高,最高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五。北宋南宋的军需开支,几乎都是从酒税中得来。大明的酒税分开收取,酒麴收税,卖酒再收一次税,划归地方收取,各地的税收也不一样。 不过总的来说,大明朝廷能收到的非常少,且由地方去收税,其中的猫腻太多,不能依照大明的方式来。 大清实际情况与所有朝代都不同,她偏向一次性收取的方式。给某个旗酿酒许可,一年酿多少酒,只要你旗中有粮食,或者买得起买得到粮食,全部拿去酿酒都没关系。朝廷只每年收取一次的酒引,第二年再重新售卖。 其中的细节,她还得与范文程他们商议,看究竟以何种方式收取酒税为好。 回到宫里,布迦蓝洗漱之后出来,坐在炕上一杯水都没喝完,坐皇太极就来了。 他看上去不大自在,先在炕上坐下,苏茉儿上了茶,他破天荒看了苏茉儿一眼,口气温和地道:「你先下去吧,我跟布木布泰说说话。」 苏茉儿眼神迟疑,看向布迦蓝,见她摆了摆手,忙行礼后退了下去。 皇太极低头连吃了好几口茶,放下茶杯咳了咳,说道:「我先前去看了下八阿哥,你还没有看过他吧?他算起来也是你的侄子,你该去看看他,现在他见到人都会笑了。」 布迦蓝没有看过八阿哥,海兰珠抱着他在和谐有礼宫门口走动时,她远远地看了一眼。 海兰珠比怀孕时瘦了些,不过肚子比她的还大,还没有瘦回去。 八阿哥被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一个大大的襁褓。不知道是裹得太厚,还是八阿哥本身太胖。 皇太极拉拉扯扯说这么久,还满脸的为难。布迦蓝知道肯定没有好事,也不搭话,按耐住性子听他胡扯。 皇太极杯子里的茶喝完了,自己提壶加满,关心地问道:「你今天去看了宅子,现在修得如何了,什么时候可以住进去?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说一声。」 布迦蓝说道:「快修好了,大约在年底左右就可以搬进去住,都修好了就不用麻烦皇上了。」 皇太极只当没有听到最后一句,掐指算了下日子,笑着说道:「那还挺快的,搬进去正好过年。听说里面不但有江南样式的小院,也有北方样式的四合院,宽敞得很,你一共修了几间院子,住不满的话,空在那里也不好。」 布迦蓝说道:「几个格格们都有单独的院子,我有主院,还有几间客院,姑姑她们来了也能住。」 皇太极笑了起来,说道:「几个格格都是女孩子,几姐妹共住一间院子也就够了。等她们嫁人之后,院子也就空了下来。」 布迦蓝哦了声,「格格们想住一起就住一起,不想住一起就住单独的院子,反正不会少了她们的地方。」 皇太极也没有与她争辩,凝望着她,语气温和又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八阿哥虽然生下来是个大胖小子,却经常生病,药一直没断过。睡觉也睡不沉,只要稍微有点响动就会醒,醒了之后哭起来就哄不住。经常哭得气都透不过来,脸色都变得青紫,一见到他哭,我心疼得很,只恨不得替他受了这份罪。」 布迦蓝只抬了抬眉,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皇太极吃了口茶,嘆了口气继续说道:「和谐有礼宫太小,里面下人来回走动,就是脚步放得再轻,也总会有些动静。冬天天气又冷,八阿哥那身子只怕更受不了。听说你在湖边的宅子,地下都建了火炕,院子又多,不如拿出两间院子出来,让海兰珠与八阿哥也住进去吧。 以后他长大了,也能记得你的好,你生了儿子,他们就是兄弟,两人正好一起长大,做哥哥的,也会帮着弟弟。就像多尔衮与多铎阿济格他们一样,互相帮扶着,谁也不敢轻易去招惹。」 出息了,现在不是直接命令,而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知道是海兰珠的主意,还是他的想法,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真令人感动啊! 布迦蓝也在深刻反省自己,她原本是疯批,什么时候变成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疑惑不解地问道:「皇上,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很好说话?」 皇太极神色尴尬,干干地道:「没有,你什么时候好说话过了?你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人。」 布迦蓝神色瞬间一沉,冷冷地道:「那你还好意思来我面前说这些!」 她扬起手里的茶杯,用力掼在墙上,清脆地声音之后,茶杯被摔得粉粹。 皇太极唬了一跳,神色阴晴不定,盯着她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33页 布迦蓝站起身,缓缓逼近他,眼中寒意闪动,一字一顿地道:「就是你看到的意思,请你与你的爱宠,麻利地滚,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 註:多铎见范文程的妻子长得漂亮,二话不说就抢了。皇太极也没有办法,好说歹说,一个月之后才还给他,范文程也只得咽下这口气。所以说有政策是一回事,实际操作起来又是一回事。以后会写到这段歷史。 第四十八章 · 虽然其他几旗的旗主平时也小动作不断, 但是在众人面前,绝没有人敢当面指着皇太极的鼻子骂,比他还要嚣张。 前一个这般狂傲的莽古尔泰, 早已被他弄死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他后宫中本该对他嘘寒问暖, 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女人! 皇太极怒意滔天, 眼里淬着熊熊火光,几乎没把屋子都点着。他杀气腾腾站起身,伸手去腰上拔刀, 因为怕吓着八阿哥,佩刀没有带在身上,手摸了个空。 他如同困兽般乱转,想要找刀砍死布迦蓝,方能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滚啊,你耳朵聋了,滚去与你的爱宠爱子呆在一起,做惯了强盗不要脸,不管是什么身份, 哪怕是贵为皇帝也还是不要脸,忘不了自己的起家本事。真是瞎了眼, 居然抢到我这里来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哭什么可怜,真他娘老子笑死人!」 布迦蓝兴许是怀了孕, 荷尔蒙紊乱,以前从不会说出口的话, 此时如同炮仗般乱炸。 「一群不学无术的混帐东西,头顶上长个包就充作脑袋,上下不分,爽了连亲爹都不认识,连亲爹都可以拱手拿去送人了!我辛辛苦苦在为你擦屁股,想着怎么充实户部,想着怎么赚钱,你不感恩不说,还想着抢我的东西。你的脸呢,长着一张老脸,就是为了挡住你脑子的水不流出来吗!」 「我不管了,酒引的事情,科举的事情,你们自己去做,哪怕你把大清送给你的爱宠都没有关系,不过敢抢我的东西,先得从我尸身上趟过去!」 皇太极被骂得脑子里嗡嗡响,连找刀都忘了,气得手脚簌簌发抖,盯着布迦蓝一张一合的嘴。 什么叫脑子里的水,脑子里究竟该是什么? 不过酒引是什么?听起来好似有些熟悉,记得以前曾听她说过,不对,她难道又有了新想法? 皇太极慢慢回过神,望着布迦蓝因为发怒,微微泛红的脸庞,怔怔问道:「你说的酒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户部要开始卖酒?」 布迦蓝轻蔑一笑,手指向屋外,沉声道:「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什么户部什么内阁,我都不干了!你全部拿去,送给你的爱宠爱子讨他们欢心。你既然这么想知道,去问他们啊,去问你的福星,求他们保佑你的大清!」 火气又在皇太极心中乱窜,脸色黑沉如锅底,厉声道:「放肆!看来我处处忍让你,倒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愈发嚣张起来!你就算再厉害,也是我皇太极的女人,你难道还能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不成!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你,定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个大清的主子!来人!」 他太过生气,忘了进后宫时,随从都留在了外面。有福宫都是布迦蓝的人,没有她发话,没有人会听他的命令。 皇太极等了一会,见外面没有动静,气得转头看去,这时门帘掀开,他见到人进来,心里莫名微松。 不过,待看清来人是满脸紧张的国君福晋时,瞬间又拉下脸,呵斥道:「你进来做什么?」 国君福晋没有搭理皇太极,走上前不住打量着布迦蓝,把她拉到炕上坐下,哽咽着道:「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为了那么个玩意儿,你动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皇太极也分辨不清国君福晋口中的玩意儿,是指他还是指海兰珠,不管是谁都令他大动肝火,怒道:「你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国君福晋按住准备站起来的布迦蓝,转过身看着他,眼眶通红,勉强挤出一丝笑,说道:「皇上且说说看,这里有谁的事情呢?海兰珠还是八阿哥的?」 皇太极眼神冰冷,沉声道:「你们姑侄两人向来看不惯海兰珠,海兰珠又有哪里对不住你们了?」 国君福晋看着眼前相伴了几十年的枕边人,感到既凄凉又荒唐,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对不对得住我们,说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皇上觉得对得起就对得起,皇上觉着对不起就对不起。不过大抵皇上会觉着,全天下都对不起海兰珠。 我与布木布泰,嫁到盛京十几二十年,我没有出息,这些年尽职尽责,替皇上操心着后宅,只有苦劳,万万不敢居功。布木布泰为了大清,远赴朝鲜几经生死,就算肚子里怀着孩子,也在操心朝堂之事,心繫着皇上的江山。 前些时日暴雨,布木布泰做了什么事,就连我一个不管事的妇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偏偏皇上把功劳,归在才出生的八阿哥身上。皇上真觉着,朝堂上的官员,大清的百姓都没有长眼睛,皇上大肆庆贺八阿哥的出生,就不觉着亏心吗? 皇上要怎么宠爱海兰珠,那是皇上的事情,我们可有争过一星半点?不过皇上也不要偏心太过,宅子是布木布泰的,皇上不记得布木布泰的功劳,也不要抢她的东西拿去给海兰珠,要是这座宅子真被皇上抢去送给海兰珠,只怕朝堂内外的官员,也会寒了心!」 第134页 皇太极心里滋味复杂至极,他感到四面楚歌,所有人都在与他作对。他不由得看向布迦蓝,她神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结髮多年的国君福晋,也与他渐行渐远。他是大清至高无上的皇上,前朝的事情不能随心所欲,后宫想宠谁都做不了主,那他这个皇上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皇太极憋屈得几乎快透不过气,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冲到屋外,深深喘息,许久才舒服了些,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朝和谐有礼宫。 只有在这里,海兰珠温柔体贴,八阿哥带着奶香,天真无邪的笑容才能令他彻底放松。 八阿哥躺在悠车里已经睡着了,海兰珠坐在旁边,慈爱无比地看着他。听到脚步声,急得马上抬起头想要呵斥,见是皇太极,脸上又瞬间浮起了笑容。 海兰珠悄悄对他摆了摆手,站起身拉着皇太极,放轻脚步往外间走,「八阿哥才刚睡着,皇上别吵着了他。」 皇太极也蹑手蹑脚,跟着海兰珠来到屋外,在炕上坐下,海兰珠悄然打量着他的神色,宫女上了茶,她挥手斥退她们,柔声道:「皇上可是累着了,瞧着脸色好似不大好。膳房做了海参,等下皇上多吃几根补补身子。」 皇太极吃着热茶,听着海兰珠的温言软语,在布迦蓝宫中所受的一肚皮气,总算得到了些抚慰。 对着海兰珠的善解人意,他心中歉疚更甚,说道:「布木布泰那悍妇,怎么都不肯让你与八阿哥住进宅子。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我以后也给你们母子修一座,比她的还要好还要大。」 海兰珠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的冷意,懂事地道:「皇上不要因着我与妹妹争吵,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我只怕皇上因着我大动肝火,伤了身子可不好。再说我也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八阿哥养身子。何况皇上住在宫里,我哪里捨得离开皇上半步,一天不见皇上,我这心里就空空的,没个着落。」 对比着凶神恶煞的布迦蓝,皇太极只觉着海兰珠是天底下最最体贴,柔顺的女人,伸手轻抚她的脸庞,爱怜地道:「我就知道你懂事,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母子,不会让你们吃半点亏。」 海兰珠握着皇太极的手,轻轻蹭了蹭,微嘆了口气,眉眼间浮起些愁容:「只是呀,世人都说八阿哥是福星,他的身子却一直不大好,莫非是他的身份配不上他的福气,所以才病恹恹好不起来?皇上,要不要再去萨满法师面前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太极也跟着犯愁,照理说八阿哥在娘胎里养得好,生出来也胖乎乎的,不应该经常生病。莫非真如海兰珠所言,他本身福气太重,只有阿哥的身份压不住? 皇太极沉吟之后,说道:「你不用担心,明天我与人商议一下,早点给八阿哥加封。」 海兰珠眼神一喜,依偎在皇太极的胸前,娇声道:「皇上待我与八阿哥真好,我好想让八阿哥快快长大,皇上好教他骑马射箭,读书习字,跟着皇上为大清打天下。」 皇太极想着那样的场景,眼神也跟着软和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我要亲自将八阿哥养在身边,手把手教他本事,待我百年以后,也能放心把大清交到他手上。」 * 有福宫里,皇太极走后,国君福晋唤人进来清扫干净之后,在布迦蓝身边坐下,说道:「你呀,瞧你这性子,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没怀孕的时候也就算了,如今可是大着肚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吧。你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大夫进来诊下脉?」 布迦蓝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如果气积在心里,不发出去才不会好。」 这句话倒是,国君福晋说道:「我早就知道,那边不会甘心,迟早得出来闹事。看吧,这就来了,都等不及你的宅子建好之后再提。」 国君福晋想起这段时日的辛苦,就烦躁得很,说道:「先前我在外面听了一会,本来想着你能应付过去,我就不进来了。要是进来的话,皇上见我也在,丢了面子更下不了台,可是我实在听不下去,真不知他怎么说得出口,任谁听去都会觉得是天大的笑话。 布木布泰,你好好歇着吧,别去管前面的事情了,哪怕你做得再多,也没有用,不值得。退一万步说,他哪天真彻底煳图昏了头,与你动起了手,吃亏的还得是你。」 若是以前皇太极与她动手,吃亏的肯定是他。现在她怀了孕,皇太极人高马大,骑射也没有断过,身手还算敏捷,谁吃亏还真是难说。 不过布迦蓝从来没有怕过,她不是为了值得不值得,更不是为了得到皇太极的赏赐或者感激,说道:「我先歇几天再说,最近外面秋色正好,带上几个格格,我们去城外踏秋。等到科举的时候,我还得出来做事,这件事我不能丢下不管。」 前朝的事情国君福晋也不懂,不过还是知道科举取士乃是国之大事。布迦蓝需要自己的人手,她先前安置他们时,就对他们有恩,这份恩情要是落到了别人手上,实在是不划算。 「你多注意着些身子就好,我也不乱出主意给你添乱。不过啊,瞧着现在这情形,说句丧气的话,布木布泰,就算你生了儿子,可有福星八阿哥在先,皇上有那般偏心,你们母子的日子就难过了。 这人啊,有时候就跟那中了邪一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上这里,咱们是没有任何盼头,只你在前朝,还能结交些官员,给你一份助力。你难得歇息,就先好好歇几天,等歇完之后,只要身子好,就回到前朝去,那里,才有你们的生机。」 第135页 布迦蓝从来没有想过什么生机,若是真沦落到求生机的那一天,那她也不会客气,一定要拿皇太极的狗头来陪葬。 第二天,布迦蓝带着几个格格,与国君福晋一起,出城去摘板栗核桃,痛痛快快玩到太阳西斜才回宫。 马车一进宫门,便被满脸焦急的范文程堵住了。布迦蓝下了马车,范文程紧张兮兮地凑上前,哭丧着脸道:「首辅,大事不好,出大事了!」 布迦蓝脸色微变,「什么大事,我刚从城外回来,没见到明兵打过来啊。」 范文程苦着脸,说道:「不是,不是明兵。先前皇上召集了人,说要立八阿哥为储,肃亲王当场就跳了起来,皇上拔刀差点杀了肃亲王,幸亏郑亲王拼命冲上去拦住了皇上,肃亲王才拣回了一条命。如今肃亲王被夺了王爵,降为郡王,责令回家反省。」 布迦蓝听得直挑眉,几乎没笑出声来,「什么?哎哟,这真是,太他大爷的可笑了。」 范文程没想到布迦蓝是这种反应,无语地看着她,觑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奴才斗胆问一句,首辅是不是又与皇上吵架了?」 布迦蓝似笑非笑,淡淡地道:「你想知道?」 范文程干笑几声,说道:「立储这么大的事情,首辅都不在场,奴才猜想皇上肯定没有先告诉首辅,不然首辅绝对会拦着,立储乃是天大的事情,立一个才出生几个月的奶娃娃,这......,又不是没有儿子,前面还有好几个呢。唉,这件事吶,奴才真觉着首辅该管一管。奴才好说歹说,才暂时劝住了皇上,怎么着,也得等到八阿哥先取了名,长大些再说吧。」 布迦蓝满不在乎,笑吟吟道:「我管什么管,大清是皇上的天下,他想立谁就立谁,与我有什么相干?」 范文程急了,眼神从她肚皮上扫过,小声道:「首辅,你肚子里的阿哥呢,再过几个月就能生了。说句丧气话,就算要立奶娃娃,奴才也情愿立首辅的阿哥,至少有首辅看着,才能令人放心。」 布迦蓝笑笑没有说话,这时候,济尔哈朗拖着豪格从正蓝旗的亭子里出来,见到她后,豪格挣脱开济尔哈朗,冲上前嘲笑着道:「哎哟,我以为被赶出宫了呢,原来还在啊。不过,你这首辅当得可不怎么样,立储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让你知晓,我还当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布迦蓝脸上笑意不变,扬了扬拳头,说道:「豪格,我就算怀了孕,照常可以把你揍成猪头,你要不要试试?」 豪格黑着脸后退一步,讥笑道:「你也只能欺负我,连个奶娃娃都比不过,算什么好汉。」 布迦蓝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济尔哈朗满脸苦恼,歉意地道:「你不要跟豪格置气,他正在气头上,嘴里没句好话,我这就送他回去。」 济尔哈朗扭着豪格离开,布迦蓝心情更加好,八阿哥真得是真龙降世,才能降得住这么大的福气了。 瞧着范文程如苦瓜般的脸,布迦蓝愉快地问道:「有哪些人支持立储?」 范文程闷闷不乐地答道:「礼亲王,睿亲王,裕亲王,英亲王几人都同意。」 英亲王就是英郡王阿济格,在攻打皮岛上立了功,被封为了英亲王。布迦蓝听后更想笑了。 这几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没一人安好心,巴不得皇太极父子闹起来,最好是皇太极能杀了豪格。 杀儿子也是家学渊源,努尔哈赤就杀掉了长子褚英,代善当初也想杀岳托与硕托兄弟,儿子多,杀一两个也没事。 皇太极杀了豪格,下面的儿子们那么小,连一个能扛刀的都没有,以后他们才有更多的机会。 布迦蓝猜想,他们推着皇太极立八阿哥,估计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怕她生个儿子,要是她儿子上位,只要她还在,就彻底没他们什么事了。 他们这几人,得恨死劝架的老实人济尔哈朗,还有劝说皇太极的范文程。 布迦蓝看了眼范文程,说道:「你早些回去吧,当心被他们趁黑揍你一顿,要是有事的话就来找我。」 范文程满嘴苦涩,他不管吧,实在是有违本心,管吧,也管不了。当年努尔哈赤宠爱阿巴亥,也爱屋及乌,对她生的多尔衮兄弟们很好,引起太多人的不满与憎恨,联手想要除掉阿巴亥。 虽然努尔哈赤最后没有杀了阿巴亥,只冷落了她几年。可他一死,下面的人就将阿巴亥送去陪葬了,多尔衮兄弟就算有他的遗言又如何,照常没能上位。 范文程就不明白,皇太极怎么不多想想,自己的位置不过是鹬蚌相争,渔人获利的结果。就是定下继承人,也半点用都没有。 他心里暗自腹诽,努尔哈赤父子真是一脉相承,一家子都够邪门,都会在女人身上发疯。痴情是够痴情,不合时宜又烦人得紧。 只一想起来就头大如斗,范文程不再去想,转而问道:「先前睿亲王拉着奴才问到酒引之事,奴才也一头雾水,莫非是首辅有什么打算?」 看来多尔衮还真够聪明,敏锐地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在自己这里不敢多打听,跑去逼问范文程,真是出息! 布迦蓝暗自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也知道户部的银子都被皇上糟蹋完了,我在考虑出售酒引,放开酿酒收取酒税。具体怎么收取还要与你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只先试探了多尔衮的想法。不过嘛,现在我没空,也没有心情管。这朝堂之上乱糟糟的,我怕污了我耳朵,要先安心养胎。」 第136页 范文程双眼一亮,紧跟着说道:「对,酒税才是来钱的好门路。大明朝廷酒税不高,地方上却赚足了银子。这件事,一定得早些定下来。」 接下来,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愁容满面。布迦蓝明摆着不想管此事,其他几旗,他们还身长脖子,在等着看热闹呢。 范文程郁闷离开,布迦蓝则愉快地回了有福宫。洗漱之后吃完晚饭,苏茉儿进来说道:「福晋,睿亲王在老地方等着福晋。」 布迦蓝心情好,也想听下多尔衮他们的想法,放下书上了凤凰楼。她才转过三楼角落,多尔衮就跃下来,搀扶住她的手臂,说道:「嫂嫂小心脚下,可别摔了跤。」 布迦蓝抬手挣脱开,不悦地说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用得着你搀扶。」 多尔衮斜着她的肚子,嘀咕道:「我只是怕伤着了嫂嫂,可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那块肉。」 布迦蓝一眼横去,骂道:「滚!」 多尔衮浑不在意,笑着道:「我不滚,好不容易才见着嫂嫂一面呢。不过嫂嫂,你跟皇上吵架了吧?不过见到嫂嫂跟没事人一样,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我就开心得很。」 天际挂着毛绒绒的弯月,风吹着凉意阵阵,布迦蓝舒服地靠在围栏上,说道:「你少在旁边瞎凑热闹,说吧,找我来什么事,是因为今天看足了笑话,兴奋得晚上睡不着了?」 多尔衮悄然与她靠近了些,侧头凝望着她,说道:「没有,我只担心着嫂嫂,怕嫂嫂伤心,想来安慰一下嫂嫂。」 布迦蓝点着他,「离远点。」多尔衮不情不愿挪了几步,她才淡淡地道:「你今天可是双手贊成支持立储。」 多尔衮神色讪讪,偷瞄着她的神色,喃喃骂道:「肯定是范文程那狗奴才告诉了嫂嫂。那狗奴才嘴真快,又到处讨人嫌,等下次见到了,我敲掉他的牙!」 布迦蓝勾了勾手指,多尔衮立刻喜滋滋凑上前,她用力捏住多尔衮的下巴,冷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先敲掉你的牙?」 多尔衮痛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反抗,趁机握住了布迦蓝的手,转头挣脱开,不住告饶道:「嫂嫂别生气啊,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布迦蓝甩开他的手,眼睛微眯,警告他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多尔衮揉着下巴,待痛过之后,干脆坦白地道:「说实话,大家都是想看笑话而已。那么小的孩子,能不能长大还难说呢,就算再喜欢,也得等到立得住了再说。 又是大赦天下,又是大宴宾客,多铎管着接待客人的差事,每天累得很,经常跳脚大骂。豪格更是恨不得杀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好脸色。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别人不说,他其他儿子们会怎么想? 小的现在还小,是没什么没办法,那长大了以后呢,他是生怕儿子们不会反目成仇。既然他都不怕,我们难道还会替他去操这份心? 嫂嫂,别的事我都不关心,只心疼你,你太吃亏,太不值得了,要是他长久这般疯下去,以后还有你们的活路吗?」 很好,其他人也认为皇太极在发疯,他要是继续疯下去,不是她没有活路,而是他与他的爱宠们没有活路。 布迦蓝缓缓笑了起来,抬起下巴,说道:「怎么,你要帮我出头吗?」 她一笑,多尔衮从脚心直痒到了头顶,小心挪动着脚步靠过去,深情款款地道:「只要嫂嫂愿意,我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为嫂嫂讨个公道。」 布迦蓝笑容越来越浓,东珠兄弟还真是有趣,她手指抬起多尔衮的下巴,轻笑一声,「漱口了吗?」 多尔衮下巴酥麻,兴奋地道:「漱了,嫂嫂要不要闻闻?」 布迦蓝手指撑住他的额头,往下压了压。 多尔衮唿吸渐沉,眼神痴缠着她,慢慢弯下膝盖,跪伏在了她面前,撩起衣袍下摆,紧紧贴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 · 朝堂内外的气氛诡异至极, 等着看热闹的人,就差没随身带着笔墨纸砚,只要皇太极再开口提立储, 他们得立马让他写下诏书昭告天下。 布迦蓝万事不管,每天游山玩水过得很是悠哉。天气一天天凉下来, 皇太极却觉着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八阿哥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只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到他。面对着豪格的愤怒, 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其他几旗一致的支持,却令他警惕起来, 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因为代善他们几人向来不安好心,要是他们一起支持某件事,绝对不是好事情。 皇太极又惊又怒,感到四面楚歌。户部没银子,布迦蓝说不管就不管。长子反目,周围群狼环伺,向来倚重的臣子范文程,也不像从前那般,知无不言。 外面秋日阳光正灿烂, 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崇政殿里却莫名的冷清, 光线昏暗。 皇太极双手撑在膝盖上,埋头难过地喘息了一阵,沉声道:「来人,去吧范章京叫来!」 随从领命出去, 不大一会范文程进了屋,上前恭敬请安。皇太极眯缝着眼打量过去, 见他额头上冒着细汗,衣袍上也沾着泥土,皱眉道:「你这是去哪里了?」 范文程答道:「回皇上,如今正逢秋收,奴才去城外地里走了一圈。回来后又去修建的衙门处瞧了瞧,问了下工期,能否赶在秋闱后修建完成。」 第137页 皇太极又郁闷了几分,工部一直在催银子,现在修建衙门的工钱还拖着没有支付。也是因着朝廷的衙门,所以尚能拖欠。 不过总不能永远欠着,虽然他是巴不得如此,布迦蓝骂他的话又迴荡在了耳边:「真是不要脸,不管什么身份,都忘不了发家的本事,一辈子都想着当强盗。」 身份越高,越要顾及些颜面。皇太极深深吐出口浊气,说道:「坐吧。外面庄稼今年收成可还好?」 范文程谢恩之后上前坐下,微嘆了口气,说道:「今年着实干旱严重了些,后面下了一场雨,也只救回了六七成。」 皇太极却松了口气,说道:「能有六七成也不错了,幸亏老天保佑......」 提到老天保佑,他便想起了八阿哥。八阿哥出生带来了一场大雨,救了地里的庄稼。自从海兰珠怀孕起,大清就万事皆顺,为何他们都看不当做一回事呢? 皇太极抬起头,目光沉沉直视着范文程,问道:「范章京,为何你们都不同意立八阿哥为储,他究竟有何不好?」 范文程心里一咯噔,思索着怎么回话才合适。皇太极一颗心滚烫火热,坚定认定八阿哥好,他要是说不好,只怕会激怒他。 皇太极看着范文程犹豫不决的模样,拔高声音呵斥道:「说实话,敢隐瞒我砍了你!」 范文程吓了一跳,面对着皇太极的怒火,也豁了出去,苦口婆心地道:「皇上,八阿哥没什么不好之处,只是他人太小,现在也看不出有何能力啊。如果皇上只是普通寻常之家,要把家产传给他,断无人说什么。 可皇上现在要把大清传给八阿哥,照说天家无私事,立储乃是国之大事,皇上一定要慎重又慎重。奴才知晓皇上认为八阿哥有福分,给大清能带来福祉,可皇上,天命之后,还有人为。」 是啊,天命所归之外,还要事在人为。皇太极颓然靠在炕几上,心中滋味莫名。 他们到底没把八阿哥当做一回事,他太小,还看不出好坏。若是让他们臣服,也着实为难了些。 皇太极怅然长嘆,说道:「罢了,这件事暂且不提,等八阿哥长大些之后再说。」 范文程松了口气,说道:「皇上,再过几天就是秋闱,照着首辅先前的提议,考中的举人选入翰林院修书编撰,这件事还得首辅出面。还有,秋收之后即将要收赋税,可如今......」 皇太极很不想听到布迦蓝,当即打断了他: 「翰林院与赋税的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懂,都由你去张罗。没有她,朝廷难道就得关门大吉了?」 这些天布迦蓝在外面玩得很是高兴,以前海兰珠怀八阿哥的时候,每天捧着肚子,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她怀了孕,还到处跑得欢,只要一想起,他就满肚子火。 她不拿自己当回事,也不拿肚子的孩子当回事,要是摔了磕了碰了,那可是他的儿子! 范文程张了张口,终是苦着脸道:「皇上,奴才不是不能张罗,首辅有自己的安排,奴才怕张罗错了。不管是理藩院,还是翰林院,衙门里的人手,她要根据实际需要做出调整,让他们能各司其职。 先前的官员考评,本就是首辅的主意,到了年底考评,更离不得首辅。再者,首辅先前在提酒引之事,现在地里的粮食收了上来,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出售酒引,收取酒税,这才是户部的生财之道啊。」 酒引?皇太极心一动,先前吵架时布迦蓝也提过,忙道:「你且仔细说说看,究竟如何出售酒引,收取酒税。」 范文程满脸为难,摇摇头道:「皇上,奴才也不清楚,首辅也没有多提,只告诉奴才有这个想法,具体还得商议之后再定。只不过......」 接下来的话,范文程没有再说出口,不过皇太极也知道他要说什么,脸一下垮了下来。 难道,他又得去向那个悍妇低头?! 皇太极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径直命令道:「你去寻她问个清楚!」 范文程神色尴尬,为难地道:「皇上,奴才曾经问过,首辅没有理会奴才。皇上也知道首辅的脾气,她不想说的事情,奴才岂敢逼迫她?」 别说范文程不敢逼迫她,就是自己,也逼迫不了她。皇太极心中憋着气,烦恼无比地摆了摆手,说道:「真是没用,下去下去!」 范文程偷瞄了眼皇太极,见他黑着脸,不敢再多留,忙起身谢恩,飞快熘了出去。 夕阳西下,给黄瓦绿檐蒙上了层金光,远远看去,好似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皇太极刚靠近有福宫,就闻到了阵阵的甜香气,伴随着几个格格的笑闹声,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宁静与美好。 他背着手,在门前踟蹰了片刻,这是他的皇宫,哪里他不能去?心一横,大步走了向前。 宫女们忙大声请安,他惊了一跳,屋子里也好似沉寂了下来。心中恼怒异常,冷眼横过去,宫女们忙垂首噤声,他深吸一口气,掀帘进了屋。 放眼望去,案桌上摆着各种点心果子茶水,屋子角落摆着瓶瓶罐罐,里面插满了各种野花。细长的瓷瓶里,竟然插着一束芦苇,看上去趣致又生机勃勃。 国君福晋带着几个格格也在,加上布迦蓝苏茉儿与另外三个格格,正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得正欢。 见到他进屋,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脸上笑容逐渐消失。除了最小的八格格在叽里咕噜不知说着什么,连平时与他最亲近的五格格,也只是随意福了福身,没有再扑上前亲热唤他汗阿玛。 第138页 皇太极纵然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见没有人出声招唿,他咳了咳,干巴巴地问道:「你们在吃什么这么开心?」 布迦蓝放下手里的点心,慢条斯理擦着手,淡淡地道:「皇上问清楚之后,好抢去送给你的爱宠吗?」 「你!」皇太极气得牙痒痒,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生生咽下了这口气,闷声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又没人跟你们抢。」 布迦蓝悠闲喝着水,连余光都欠奉。 皇太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对国君福晋说道:「你先带她们回去,我有事情与布木布泰商议。」 国君福晋神色讥讽,瞄了他一眼,招唿着几个格格回宫。苏茉儿帮着包了一堆点心让她带回去,唤来奶嬷嬷,也领着几个格格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布迦蓝与皇太极,他走上前坐在她身边,打量着她的肚子,问道:「最近你都在外面跑,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吧?」 布迦蓝低头看了一眼肚皮,嗤笑道:「皇上可听过一句话?」 皇太极不解看过去,布迦蓝说道:「冬天的扇子,夏天的棉袄。皇上现在的问题,就好比是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皇上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不用扯东扯西,忒烦。」 皇太极差点儿被噎死,他忍了又忍,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先前你说的酒引之事,你可有定下来,打算如何实施?」 布迦蓝抬了抬眉,说道:「皇上,不兴这样的啊,卸磨杀驴的事情,皇上可没有少做。先前皇上要为你的爱宠抢我宅子的时候,可是想要砍死我呢,现在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皇上把我当成什么了?」 皇太极早就知道布迦蓝没那么好说话,她小心眼记仇,凶得很,能骂人也能杀人,他就不该来! 不过为了户部,为了大清,他忍了。 「你当然是大清的内阁首辅,这些时日我当你是在休沐,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当差了。」 布迦蓝瞪圆了双眼,故作惊讶地道:「我原来是大清的首辅啊?立储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大清的首辅都不知道,这朝廷竟然如此荒诞,就是戏文也写不出来啊。」 她手指敲打着炕桌,拉长声音道:「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噼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注1) 荒腔走板的唱调,令皇太极恨不得捂住耳朵,他瞪着她,半晌后方恨恨地道:「以后不管逢年过节还是庆典,都永远禁止唱杂剧!」 布迦蓝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皇太极再忍,说道:「你不答应让海兰珠与八阿哥住你的宅子,不答应就不答应吧,我也不会再逼迫你。至于立储的事情,我更不会再提,可你还要气多久?」 布迦蓝嘲讽地道:「皇上耳根子软得很,美人儿一哭,连祖宗都得忘了,只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去相送。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深情,我可消受不起。皇上,你愿意为你的美人儿做牛做马,你问过朝堂上下的官员,问过其他几旗的旗主,愿意为你的美人儿做牛做马吗?」 皇太极说不出的憋屈难受,他闭了闭眼睛,神色痛苦,「我就知道你善妒,竟然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再说朝堂上的官员,谁不知道我是都是在为大清着想。国不可一日无君,早些选出储君,也是为了国家稳定,依着你的聪明,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也太荒唐了,布迦蓝想不出其他的原因,只能归结于皇太极是祖传脑子有病,跟脑子一根筋的人,绝对说不清楚。 她顿时意兴阑珊,连多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秋闱在即,她也得早些安排完,好安心搬到新宅去等着生孩子。 「皇上先回去吧,明天把范文程他们叫上,我再具体说酒引之事。」 皇太极看了布迦蓝几眼,见她面色平静,神色说不出的疏离,这比她跟他吵架,还要令人受不了。 她答应了他,本来应该高兴,他却半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觉着心中空落落的。 皇太极怔楞半晌,想了许多话,都难以说出口。他起身走出去,外面的天色已黑,廊檐下已经点上了灯笼,夜风吹过,带着阵阵寒意。 不知不觉中,寒冬又快来临。 翌日,布迦蓝用完早饭后,去了崇政殿。范文程见到她前来,脸上堆满了笑,热情地上前见礼。 希福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布迦蓝,知道她与皇太极肯定起了争执。今日见她再次出现,目光悄然在她与皇太极身上转来转去,猜测他们最后谁做出了让步。 不过瞧着范文程殷勤得跟接菩萨一样,估计最后认输的是皇太极。希福请安的时候,下意识恭敬了许多。 布迦蓝只随意看了眼希福,也没有寒暄,开门见山说起了正事:「收粮食后正是酿酒的最佳时机,我打算出售酒引,允许某一旗不限量酿酒,由朝廷徵收酒税。酒税的收法,依着你们看,是按照定额收取,还是按照每卖出一角酒,收取一定的数额为好?」 希福一愣,不解地道:「限制酿酒的禁令刚出不久,如今又要放开酿酒。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如果开了这个口,限制酿酒令岂不是又成了一纸空谈?」 布迦蓝耐心解释道:「并非放开酿酒,只允许取得酒引的某旗酿酒出售,没有取得酒引的其他几旗,一律不许酿酒。限制酿酒禁令先实行了一年,他们现在心里有了底,究竟是粮食重要还是酒重要。现在就算全部放开,他们也不敢把粮食全部拿来酿酒。 第139页 再说从头到尾,都没彻底禁止酿酒,只是限制了一部分而已。做买卖本就要交税,卖酒当然得收税。」 希福觉着总有哪里不对,可他又一时说不出来,满头雾水看着布迦蓝。 布迦蓝的措施,是在进一步收紧其他几旗的权利,盐已经收了回来,该课以重税的酒税这一项,她肯定不会放过。 八旗本就有随意酿酒的权利,她要让他们买酒引,取得许可后才能酿酒,这笔帐,任谁一算也会觉得不对。 不过她不担心,她有的是方法对付他们,现在她也没也多透露,只说道:「如果按照酿酒量收取,帐物繁琐,帐会算得更细緻。按照每年收取,则会省事些,两者都有利弊。」 皇太极思索之后,说道:「现在缺人手,还是按照每年收取吧。酒引按照每年五十万两银子起,价高者得。」 布迦蓝倒抽了口冷气,首次总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温水煮青蛙,把青蛙一下扔进滚水里,也不怕烫到自己。 她连与他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对范文程说道:「范章京,你就按照五十万两银子算,现在米儿酒与烧酒,一角酒多少钱,成本又是几何。如果加上五十万两的酒引钱后,一角酒得卖多少钱才能收回本,若要赚钱,需要酿多少酒,把今年大清的粮食全部拿来酿酒够不够。」 范文程也深感无力,说道:「一石粳米,约莫能得酒八十余斤,现在烧酒合每斤约莫二十五文,一石粳米酿出的酒,约莫能卖二两银。如果酒引需要五十万两银子,则要卖出二十五万斤的酒才能回本。按照丰年,一亩地产粮得米约莫二石,今年受了灾害,一亩地得米顶多只有一石......」(注2) 皇太极也傻了眼,田地里又不是全种粳米,大多数还是种小麦,粟米以及高粱其他农作物。 布迦蓝核计了下,说道:「今年是先开始,先按照十万两银来出售吧,酒卖贵了,百姓也吃不起。想多酿赚钱,也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先试行一年,等明年心里就有数了,根据适当情况调整价钱。」 酒税本来一文银子都没有,虽然比着他心里的价格,差得有些远,不过一年能有十万两银子,皇太极也很满足。 这笔银子收进来,也能缓解现在当前的难题,至少修官衙的银子有了,官员薪俸也暂时有了着落。再加上后续的秋粮赋税,与盐的收益,要不是来不及修贡院,他几乎要大方地将贡院也一併修了。 皇太极彻底原谅了布迦蓝的嚣张,看着她的眼神也柔和起来,商议了些具体的细节之后,哈哈大笑道:「事不宜迟,明日就将他们召来,开售酒引。」 布迦蓝知道皇太极是想钱想疯了,反正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她也没反对,问道:「那正蓝旗呢?」 皇太极呆住,豪格才被他勒令在家反省。憋了半晌,只得捏着鼻子说道:「两黄旗就算了,不与他们争。正蓝旗不能抹去,不然豪格又得闹。」 布迦蓝只当他在放屁,反正他经常打自己的脸,前脚罚没了爵位,后脚又加封回去,来来回回就跟玩一样。那张老脸早就比盛京城墙还要厚,得用炮才轰得动一点。 第二天,几旗的旗主还以为皇太极又要立储,兴致勃勃来到崇政殿。 豪格脸色阴沉,见布迦蓝也在,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见她毫不理会,心里恨意难平,悄然怨毒地剜了眼皇太极。 范文程先宣布了酒引之事,说完之后,屋中先是鸦雀无声,接着很快吵嚷成一团。 多铎跟跳蚤一样,撑着椅背蹦起三丈高,失声道:「什么?原本我们能酿酒,现在我们都不能酿了,得买?」 多尔衮脸色也不大好,十万两银子也太贵,先前他还以为只是随便收一点,然后不再禁止酿酒,随便他们酿。 豪格听到不是立储之事,一口气松到一半,又觉着不对,重新提了回去,怒道:「开口就是十万两,干脆去抢算了!」 代善也满肚皮的不满,冷笑着道:「满洲人谁不爱吃几口酒,照着现在的做法,这是要彻底不让大家吃酒了。以前说是怕粮食不够,大家省着一些,少吃几口也算了,早知如此,饿死就饿死,还不如大醉一场来得痛快!」 阿济格与硕托,甚至老实人济尔哈朗,岳托都连声反对。 范文程见群情激奋,他们说得唾沫星子四溅,神色不虞,好似下一瞬就得上前砍死他。 他心里发憷,拼命鼓起勇气,仔细解释了歷朝歷代的措施,再算了一次帐,极力表示银子收得不算多。 任由他说得口干舌燥,大家却根本不听。皇太极不禁火冒三丈,他们永远都会只顾着自己,阴沉着脸,说道:「朝廷一出的政令,你们总是万般抗拒,从来不把大清放在眼里。莫非,你们是想反了不成?」 他们的反应,早就在布迦蓝的预料之中。原本她舒服地斜倚在炕上,好整以暇等着他们吵完。 万万没想到皇太极冒了出来,她顿时又想去哐当撞大墙。不怕猪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果然,这群蛮子听后,几乎没当场反了。 皇太极逼人太甚,这句话也实在难听得很。他已经杀了好几个兄弟姐妹,现在他手上的刀,又要朝他们砍来了。 屋里的几人先是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眼神。多尔衮先看了眼布迦蓝,率先说道:「皇上也无需这般说,我们几人为了大清忠心耿耿,打仗时谁不是沖在最前面。大清能有今日,也是我们拼着命换来的,如今皇上一句话,就要把我们打成反贼,这实在太令人寒心!」 第140页 代善也附和道:「皇上又是何苦,你要杀了我们兄弟,直接给个痛快,别给我们加上这么大的罪名,我们担当不起!」 不过瞬间,他们就要抱团结盟。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就要闹大,布迦蓝骂了声脏话,站起身铿锵有力地道:「酒税必须收!」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这时才发现,这只狡猾的狐狸,今天可是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过,听到她一开口,顿时戒备更甚。 布迦蓝先强调了观点,神色温和了下来,手抚着肚子,微笑着说道:「先前范章京算的帐,你们应该都听到了。其实十万两的银子并不多,朝廷一年才收十万两银子的酒税,就算历朝歷代中,酒税最低的大明,也远不止这个数。」 她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神色柔和,不疾不徐地道:「我知道你们有意见,你们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大清能有今日,多靠你们浴血奋战,才换来了大清的太平日子。不过啊,你们现在就已经满足了吗?天下何其大,大清还不过只是偏安一隅,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而已。 如果没有大清,各旗都是一盘散沙,就好比蒙古的察哈尔部,扎鲁特各部,大家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蒙古各部统一起来,大家反过来得向他们俯首称臣。 再说大明吧,现在大明皇帝腾不出手来对付大清,是因着大明内部动乱不断,李自成的势力越来越大,等到李自成打到北京,大明皇帝换了人,李自成会不会转过头来对付大清?如果大明与朝鲜,或者蒙古联手,大清还能过安稳太平日子吗?大家要知道,整个大清,就盛京的城墙能抵挡一段时日,要是大军围了城,大清能坚持几日?」 布迦蓝说这么多,拼命往大了扯,都为了先转移他们的愤怒。 她嘆了口气,继续循循善诱:「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见到有这么一天,所以大清趁着机会,必须先努力壮大自己。我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后世儿孙着想。就这么一个烂摊子,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谁坐在皇上的位置上,都不会好过。」 布迦蓝瞧着他们的神色渐渐变化,由愤怒开始沉思,也切入了主题:「朝廷缺钱,就没办法做事。我也不愿意强人所难,既然你们觉着,原本每旗都有酿酒的权利,现在要收回来,你们吃了亏,不划算。 其实朝廷也觉着亏啊,朝廷花钱修衙门,支付官员薪俸,安抚蒙古各部落,还有远赴朝鲜,哪一样不得花银子。你们却一个大钱都没有出,享受着朝廷为你们带来的种种好处,对朝廷来说,也是亏太发了。 既然你们把帐都算那么清楚,也是,亲兄弟明算帐,大家还是一分一厘算清楚比较好。我这里有歷年来,朝廷支付各部官员的薪俸,这部分,大家一起平摊了吧。」 就知道! 布迦蓝一说话,绝对没有好事! 在众人的腹诽中,布迦蓝微微一笑,说道:「哦,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铺路修桥,甚至皇寺天坛,都是朝廷出的银子,以后大家前去拜祭,进门得交钱。过路过桥也得交钱,为啥呀,因为路坏了,得花银子养护。还有盛京城门,每年都要加固修葺,大家住在城里,接受着城门的庇护,每年也要交保护银,这些都不过分吧?」 皇太极见到大家跟吃了屎一样难看的脸,心里畅快淋漓,同时又遗憾不已,他怎么就没想到跟他们这么算帐呢? 布迦蓝趁热打铁,说道:「范章京,你再给大家仔细算算,顺便告诉他们,大明地方的官员,究竟有多富有,从酒税上赚了多少银子。今年只十万两,算是最便宜的价钱,明年这个价钱肯定得涨,就这么一年,大家抓紧时机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说得好听,既然这么好的事情,两黄旗怎么不参与?」 布迦蓝笑道:「哎,打人不打脸啊!谁不知道皇上把银子撒出去办了庆典,庆什么福星降世,现在穷得叮噹响?」 众人不客气,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消散无踪。 只皇太极,被嘲笑得脸发烫泛红。听到他们开始问具体细则,心情又复杂得很,斜着布迦蓝,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元代佚名的《醉太平·讥贪小利者》 注2:综合清初田亩以及酒价的大致数据,不太精准,大家只看看就好。 第五十章 · 第一年的酒引被多尔衮兄弟拿了去, 拿到银子后的皇太极,马上换了一幅嘴脸,一边数着银子, 一边骂多尔衮:「混帐东西,比我还要富有, 这些本该就是大清的银子, 早知道就卖他一百万两了!」 布迦蓝很是后悔, 当时怎么就那么快站了出来,应该让他们几人联手起来,不说砍死皇太极, 揍他一顿也好啊! 很快秋闱来临,这次共录取了九十七位举人,陈济也中了举。 布迦蓝在举人宴之后,特意去给他庆贺过一次,连陈工匠也一併请了,加上修建宅子的几个管事,热热闹闹办了一场酒。 中举之后,各部又举行了一次考试,取优异者安排进了各部当差。其余剩下来之人, 则全部安排进了翰林院编书,等开春后成立国子监, 翰林们轮流去授课。 布迦蓝费尽心思安排好这一切,已经临近新年。她的肚子也长大了许多,不再如以前那般灵活,稍微站久或者坐久都不太舒服。 第141页 天气太冷, 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她也正式开始歇息。苏茉儿特意看过黄历, 选了黄道吉日,开始着手收拾行囊,准备搬去湖边的新宅。 最近皇太极是春风得意,美妻娇儿相伴,笑容成天挂在脸上,就连寒风都没能颳走。 几家欢乐几家愁,豪格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先前朝廷出售酒引,他因为与其他几旗一样犹疑不定,没有拿下来。等到多尔衮拿去之后,又感到不对劲,总觉得吃了大亏。 他现在算是被放了出来,没有再被关在家里反省。可先前被皇太极从亲王降为了郡王,还没有把爵位还给他呢。 事情加起来,豪格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趁着皇太极空闲时,来到了崇政殿,想找他要回自己的亲王头衔。 豪格也没有傻到家,先是与皇太极话了一会家常,见皇太极面带笑容,语气也温和,抓紧时机说道:「汗阿玛,眼见就要过年,正是吉祥喜庆的时候,庆典一个接一个,可我还是个郡王呢,到时还得站在其他亲王后面,实在有损汗阿玛的脸面。汗阿玛,何不趁着过年的时候,重新加封我为亲王?」 皇太极看着已经长得高大威勐的长子,眼神复杂盯着他看了半晌,语重心长地道:「你的儿子都比弟弟们年长,你却还是没有长大,冲动易怒不说,真遇到事情,又不够果决。这次酒引之事,实在是可惜至极,正蓝旗有多少银子,我是一清二楚,可你居然错过了这么好的发财时机,足见你还是欠缺眼光。豪格啊,我本来对你寄予了厚望,你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太令我失望啊。」 豪格的心也慢慢沉下去,说到底,皇太极还不是因为偏心!他就是再不堪,自小就跟着努尔哈赤到处去打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八阿哥才生下来几个月,又能看出什么好歹,皇太极却要将他立为储君。 皇太极看似为了他好,说得头头是道,到头来呢,出力的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豪格虽然与布迦蓝不对付,这几年看下来,他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可她又得到了什么好,照样半点好处都没有捞到。 豪格算是看明白了,皇太极就是一心要为海兰珠与八阿哥打算,他们这些人就算做再多的事情,也比不过他们母子,大家都成了他们母子的奴才! 凭什么啊! 豪格悲愤莫名,再也控制不住,鼻子一酸,热泪滚滚而出,哭泣着道:「汗阿玛真是说得好听啊!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八阿哥有什么好?和谐有礼宫有什么好?不就是因为一张脸好看,她又做了什么,就好成那样了?」 皇太极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豪格不但不领情,还当场与自己顶撞,气急败坏地道:「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心想着这个位置,可你没本事不说,又凉薄至此,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下得去手。八阿哥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弟弟,海兰珠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不友爱兄弟,尊重长辈,我又怎么放心把这个位置交给你。只怕我尸骨未寒,他们都得死在你手中!」 皇太极这番话,犹如火上浇油,豪格恨极,藏在心底深处的埋怨与憎恨,在这时再也忍不住,全部一股脑吼了出来。 「真是可笑,说我天性凉薄,杀了自己的枕边人,那你呢,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我都是跟着你学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额涅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因着汗玛法的一句话,你毫不犹豫把她送走了,这跟杀了她又有什么区别?」 皇太极的原配钮祜禄氏去世之后,豪格的生母乌拉那拉氏顺利成为了大福晋。当年因为她坐着拖床进宫,见到阿济格兄弟没有下拖床,努尔哈赤大怒,认为她对阿济格兄弟不敬,勒令皇太极将乌拉那拉氏送走了。 这件事对于皇太极来说,也深感羞耻。他当年要是能护着乌拉那拉氏,替她说几句好话,等努尔哈赤气过之后,也就算了。毕竟乌拉那拉氏已经生了二子一女,劳苦功高。 主要还是因为,皇太极女人多得很,对乌拉那拉氏也没有多少感情。为了讨努尔哈赤的欢心,休弃了乌拉那拉氏,后来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这些年从没有听豪格提过乌拉那拉氏,现在听他提起来,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记恨在心。 皇太极又羞又怒,好似被当面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抓起手边的茶杯扔过去,吼道:「滚!你这个不孝子,老子的事情哪轮得到你来指摘,要是你不满,也跟着一起滚好了,老子不缺你这么个儿子!」 茶杯没有砸到豪格,只茶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抹了把脸,笑得凄凉又疯狂:「是啊,你不缺儿子,你那么多儿子,眼里只有你心爱女人生的那个畜生!」 皇太极气得眼前发黑,头里面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割,痛得他不断喘息。豪格眼神怨毒,恨恨看了他一眼,转身沖了出去。 皇太极在崇政殿坐了很久,天色渐渐黑下来,屋子里昏暗又冷清,好似有勐兽要将他吞没。他再也呆不下去,起身回了和谐有礼宫。 外面寒意刺骨,屋里明亮又温暖。海兰珠正在逗悠车里的八阿哥,他手舞足蹈咯咯笑得正欢快。皇太极所有的疲惫与难过,见到八阿哥天真无邪的笑容后,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海兰珠身边坐下,好奇问道:「他在笑什么?」 海兰珠抿嘴笑道:「见到汗阿玛之后呀,我们的八阿哥就笑得特别欢。皇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外面冷得很,可别太辛苦劳累了。我让膳房准备了锅子,这种天气就要吃得暖和些,就当是庆祝。」 第142页 皇太极舒舒服服靠在炕桌上,伸出手去,笑问道:「今天有何事需要庆祝?」 海兰珠替他挽了衣袖,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帕子,仔细擦拭着他的手,垂着眼帘道:「皇上与八阿哥都好好的,这就是值得庆祝的大事。」 皇太极听得龙心大悦,忍不住伸手捏了把海兰珠因为生育之后,变得更加鼓囊囊的胸脯,凑到她耳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等吃完之后,我再给你好好庆祝,保管让你满意。」 海兰珠扭身躲开,羞涩地道:「皇上真是,八阿哥还在呢,他人虽小不会说话,见着了也不好。这屋子太小了,以后皇上可要主意着些。」 皇太极看了眼嘴里吐着泡泡的八阿哥,失笑道:「他那么小懂什么,你若是害羞的话,把他挪到外间去就是。」 海兰珠擦干净了皇太极的双手,又将他袖子放下来,微嘆着气说道:「外间是念佛之地,八阿哥那么小,我哪能让他去到外间。再说啊,这一眼没见着他,我心里就不安生。妹妹那边又在准备搬家,动静大得很,要是八阿哥受了冲撞惊吓,那可了不得,我得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看着。」 皇太极也没再劝,由了她去,看着海兰珠丰盈的身子,又想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布迦蓝,皱眉问道:「你怀八阿哥的时候,身子可胖了不少,布木布泰却依旧那么瘦,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海兰珠眼里怨毒一闪而过,笑说道:「这怀了孩子的女人,这么大的一个孩子揣在身上,哪能与没怀时一模一样,补大人也就是补孩子,肯定要比以前胖,不然生下来的孩子,也瘦小得很。皇上也知道,妹妹不待见我,我也不好说什么,不然妹妹还会以为我害了她。 不过有句话我还是不得不说,妹妹肚子都那么大了,挪来挪去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搬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也没有请萨满法师去看过,要是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海兰珠没有再说下去,抬起头,盈盈美目望着皇太极,咬了咬唇,像是在挣扎,最后微蹙着眉,说道:「皇上,我虽不懂外面朝堂大事,可也听过一些,哪有后宫女人独自住在外面的道理,要是皇上在,还说得过去。皇上,这关乎着大清的脸面,皇上还是劝劝妹妹吧。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科尔的女人,也会跟着没脸。」 皇太极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海兰珠一说,顿时迟疑起来。布迦蓝现在他眼里,跟男人一样做事,甚至比男人还要厉害,她住在外面,他从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之处。 现在仔细一想,布迦蓝就算再厉害,终是他后宫的女人,况且,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呢。 若是他阻止,她肯定又会跳起来,惹到了她从来就没有好事。皇太极烦躁不已,闷声道:「先吃饭吧,等下我去跟她说说。」 海兰珠心中得意,脸上的笑容更浓,招唿着宫女上了锅子,伺候着皇太极用完饭。他吃了杯茶歇息一阵,便去了有福宫。 布迦蓝已经知道白天皇太极与豪格的争吵,见到他进屋,打量了他好几眼。见他神色如常,看来又在海兰珠那里得到了安慰,抬了抬眉没说话。 皇太极转头四下看了看,问道:「行囊都收拾好了?」 布迦蓝说道:「不过是收拾一些衣衫被褥,其他的破烂东西也不用带进去,只书多一些,很快就收拾好了。」 皇太极见布迦蓝语气还好,便试探着说道:「你肚子大了,马上就要过年,宫里庆典又多,你不在怎么行?不如等到生了孩子之后,天气热的时候搬去住几天,正好去避暑。再说,你住在宫外,地方又偏僻,你身份尊贵,要是遇到了歹人该怎么办?」 布迦蓝把亲卫全部调到了宅子驻防,就算来了上千的精兵,只怕也有去无回。她斜睨着他,凉凉地道:「爱宠又给你进谗言了吧?」 皇太极一愣,神色讪讪,尴尬地道:「你瞧你,什么进谗言,海兰珠都是一片好心,她还担心你太瘦,孩子生下来不好养。 布迦蓝径直道:「她懂个屁,你也懂个屁,你们加起来连屁都不懂!」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从来不知什么叫委婉。皇太极气得脸都黑了,气急败坏地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说不许搬就不不许搬,哪里来后宫女人住到外面去的道理。」 布迦蓝重重放下茶杯,盯着他冷淡地道:「又要来了吗?」 先前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的事情还歷歷在目,皇太极只得强自憋着气,说道:「好好好,我不管你,不过到时候我也得跟着你住进去,不然像什么话!」 生怕布迦蓝反对,说完之后立刻起身,大步离开。 布迦蓝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更百思不得其解。他现在还有闲心管她住在哪里,豪格的事情他居然不当做回事,是因为兄弟反目杀来杀去,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搬家的这天,寒风唿啸,眼见就要下雪。布迦蓝与国君福晋,带着几个兴高采烈的格格上了马车。皇太极背着手,郁闷地看了她们好一阵,才翻身上马,挥手下令启程。 皇太极还是第一次来布迦蓝的新宅子,到大门前下了马,门房早就恭迎在门外。待他们一到,门房小跑着上前,把厚重的朱门缓缓朝两边打开了。 他站着转头四下看来看去,见大门旁还有道小门,估计今天因着布迦蓝刚搬来,才开了大门迎接。平时从旁边的侧门进去,车马也可以直接进入宅子。 第143页 进入大门后,是一条可供四五人并肩行走的过道,走出过道,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高大的影壁,南面是五间阔大的屋子,北面又是一道垂花门。 庭院里种着花草树木,因着天气寒冷,其他的树木已经光秃秃,只剩下两三颗梅树,枝头梅花盛开,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布迦蓝与国君福晋她们已经从垂花门进去,皇太极本来还想去屋子里看看,见她们离开,忙也跟了进去。 穿过垂花门,皇太极眼前顿时开阔起来,里面亭台楼阁依着山水而建,抄手游廊连起一座座院落,青瓦粉墙掩映在山石或者树从中,待到春季来临,不知又将是什么样的美景。 布迦蓝的主院房屋更为高大宽敞,廊檐宽阔,沿着游廊进去正屋,里面摆放着花梨木塌几桌椅。条案上放着的纯白瓷花瓶中,一枝红梅斜伸而出,幽香阵阵,整间屋子,说不出的雅致舒服。 皇太极屋里没有砌北方常见的炕,却依然温暖如春,不禁好奇地蹲下来,摸了摸铺着厚厚羊毛地毡的地面,上面传出阵阵暖意,惊喜地道:「原来真是从地底下暖起来的!」 国君福晋与几个格格,也忙着在四下看稀奇。布迦蓝走去软塌上坐下,没有搭理他。 他硬要跟来,布迦蓝实在是懒得跟他吵,也省得有人嚼舌根,便随了他去。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吩咐苏茉儿道:「你带姑姑格格她们去自己的院子,安顿好之后过来吃饭。」 苏茉儿吩咐宫女拿了小炉与茶水进来摆好,领着国君福晋与格格她们离开,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皇太极仍旧兴奋地到处转,布迦蓝见他一幅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说道:「你不累吗,能坐下来消停会吗?」 皇太极去正屋两边都看过,问道:「你卧房呢,两边都没有床,也没有炕,晚上你睡哪里?」 卧房在后面一进,这里只是布迦蓝待客的地方,她不耐烦地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皇太极板着脸在她对面坐下,说道:「我是你夫君,以后我来住,连卧房都不知在何处,这像什么话。」 布迦蓝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到窗棂边坐下,闲闲地煮着茶。皇太极见她不答话,也起身跟着走了过去。 透过高丽纸,看到外面盛放的梅花,这才发现整面墙大半都是窗格,怪不得屋子里也亮堂堂,遇到天阴的时候也不用点灯。 皇太极神色变幻,盯着布迦蓝看了好一阵,才闷闷不乐地说道:「还是你会享受。」 炉上铜壶里的水开了,布迦蓝提壶沖水,给自己泡了杯玫瑰花红枣茶,捧在手中小口小口吃着。 皇太极等了一阵,见布迦蓝只管着自己吃茶,他面前还空空如也,生气地转头,想招唿宫女前来伺候。周围安静不见人影,他又只得忍了,也学着她那样提壶泡了一杯。 玫瑰浓香扑鼻,带着红枣的甜味,吃下去后唇齿间都是甜香,皇太极脱口而出道:「这个吃着好,以后给海兰珠也送一些去。」 说完后顿觉着不对,忙抬眼看向布迦蓝,见她连眼都未眨,侧头看着窗外。他松了口气,也跟着看去,片片雪花在风中飞舞。 皇太极不由得紧皱着眉头,「又下雪了。」 这已经是今冬的第三场雪,与去年的天气也差不多寒冷,皇太极忧心忡忡,「明年要是再干旱下去,就真得挨饿了。」 布迦蓝今年已经开始让人挖水渠蓄水,明年要是干旱,只要不超过今年,还能勉强对付过去。 她现在只担心蒙古,说道:「理藩院上报,今年蒙古的雪也大得很,不管是牲畜还是人都难过。其他十六部还好,得防着些漠北的喀尔喀等其他部落。」 皇太极也没办法,漠北蒙古实在是鞭长莫及,恨恨说道:「喀尔喀是早就该收拾了,要是他们敢有异动,我得打到他们服为止!」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强盗对付强盗有经验,这点她也同意,不能只一味安抚,也要有强硬手段。 国君福晋选好院子,带着几个格格走了进来,笑呵呵地道:「她们几姐妹高兴得很,说都要住在一起,我怕晚上闹得太晚不肯睡觉,给她们分到了两个院子住着,由大的看着小的去。 哎哟,布木布泰,托你的福,我还是以前没有成亲时单独住过,嫁了人后,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总算有单独的院子住了,今晚吶,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什么人都别来打扰我。」 皇太极脸拉了下去,国君福晋这句话说得,好似她嫁给他之后,连住的地方都少了她的一样。他的清明平安宫可是中宫,都让她住了还不满? 七格格上前依偎着布迦蓝,笑嘻嘻地道:「额涅,我喜欢这里,屋子好大,院子也好大。等会我要去外面湖里玩冰嬉,还要凿冰抓鱼,额涅也一起来好不好?」 四格格大了些,上前懂事地拉开妹妹,说道:「额涅肚子大了不能受凉,不能陪着一起去,等下我们自己去玩,不要吵到了额涅。」 布迦蓝抚摸着七格格红扑扑的脸庞,对四格格说道:「没事,我穿厚些,在旁边看着你们玩。只是不能玩太久,功课也不能拉下。」 七格格立刻欢唿道:「好,额涅陪我们一起去玩。」 皇太极见五格格站在一旁看着姐姐与妹妹,对她伸出手道:「五格格过来,汗阿玛等下也带你去玩冰嬉。」 第144页 五格格将头摇成拨浪鼓,说道:「不要,有额涅带我们去,我不要跟着汗阿玛。」 皇太极悻悻收回手,说道:「本来我还想要送你一匹小马驹呢,不去就算了。」 五格格跑到布迦蓝身边,脆生生地道:「我早就有小马驹了,四姐姐七妹妹都有。」 皇太极更郁闷了,抬眼打量着几个女儿,发现她们已经长高了许多,眉眼都肖似布迦蓝。几人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家人,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布迦蓝见时辰不早,吩咐苏茉儿传饭。没一会,苏沫儿领着宫女提了食盒进屋,摆在了饭厅的案桌上。 皇太极走过去一看,除了蒸鲜鱼蜜炙鹿肉等菜之外,居然见到了盘绿油油的菜蔬,他惊奇地道:「这个天气,这又是哪来的?」 地窖火炕烧起来之后,种了一些菜蔬,如今小菜苗长得正好,厨房去摘了些做了。布迦蓝笑了笑,说道:「怎么,又要送些去给海兰珠吗?」 原来先前布迦蓝听到了他的话,皇太极不禁瞪了她一眼,然后识相闭上了嘴。 饭菜清淡,荤素搭配适宜,没有皇太极在海兰珠宫里惯常吃的各种参与滋补食材,对他来说味道也寡淡了些,但胜在菜新鲜可口,他照常吃了许多。 吃完饭之后,布迦蓝要午歇,皇太极被赶到了进大门处的前院去歇息。他虽然不满,见前院屋子宽敞明亮,布置得同样大气舒服。 屋里也有地下火龙,暖意阵阵,拔步床上铺着松软干净的被褥,顿时高兴地住下了。 躺在暖和的床上,他想起先前国君福晋的那句话,她总算有了单独的院子,他贵为皇帝,何尝不是现在才有了单独的院子呢 想起来就鼻酸,这么多年征战,最后好似什么都没有享受到,还没有布迦蓝这个女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皇太极胡思乱想了一阵,独自睡觉难得安静,又远离前朝后宫的烦忧,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住在这里实在是太过舒适,皇太极赖着住了两天,过年庆典酒席太多,宫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最后只得依依不捨回宫。 国君福晋住了几天之后,也带着几个女儿回了宫,过年时的庆典,布迦蓝怀孕可以不去,她却不得不出面招唿。 布迦蓝住在外面,逍遥又自在。她带着三个格格,与苏茉儿一起,几人过了一个清净又温暖的年。 过年时都是各种庆贺,年后天气依旧寒冷,朝堂上也没有什么大事,遇到需要拿主意时,范文程他们则会出城来找她。 布迦蓝肚子愈发大,到了正月底,晚上已经睡不大踏实,这天吃完早饭后,她靠在软垫上又眯了一会。 醒来后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庭院里白茫茫的一片。 布迦蓝正在发呆,这时,听见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转头看去,苏茉儿正急匆匆走上前,脸色微微泛白,神色凝重,低声道:「福晋,八阿哥没了。」 第五十一章 · 盛京被春雪覆盖, 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雪停后出了太阳,比下雪时更冷,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进去, 冻得人全身都痛。 和谐有礼宫门前,宫女们跪在雪地里, 不时有人直直倒下去, 再也没了声息。 偶有血浸入雪中, 结冰之后,像是冰晶里包裹着红梅,美得晶莹夺目。 这般的美景, 却无一人欣赏,随着身边的同伴不断倒下死去,宫女们已经被冻得麻木,因着即将到来的死亡,陷入了无边的绝望恐惧中。 国君福晋匆匆赶来,看到门前一地或死或半活着的宫女们,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实在不忍直视,忙别开了眼, 掀帘进了屋。 屋子里,皇太极坐在炕上, 如同石像般,双目通红,怔忡发呆。海兰珠伏在他怀里,哭得声音已经嘶哑, 从喉咙里挤出声声哀鸣。 他们身边,躺着裹起来的襁褓。国君福晋只瞄了一瞬, 即刻收回了目光,屋子里又热又闷,她无端觉着后背发寒,抿了抿嘴,唤道:「皇上。」 皇太极这才发现国君福晋,抬眼看向她,只听到她说道:「八阿哥已去,屋子里热,还是早些收敛了吧,也能让他走得安心。」 「啊!」突然,躺在皇太极怀里的海兰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叫一声蹦了起来,连皇太极都被她撞得倒在了炕上。 海兰珠如同疯了般扑向国君福晋,伸手就朝她脸抓来:「滚!谁也不许碰我的儿子,现在如了你们的意了,你们向来嫉恨我儿,看不惯我儿,现在赶着来看笑话了!」 国君福晋躲闪不及,脸被海兰珠的长指甲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很快就有血珠子浸出。她又痛又怒,反手就一巴掌还了回去,「啪」地一声,打得海兰珠趔趄后退,捂着脸尖声大叫,然后扑上来与国君福晋扭打在一起。 皇太极从伤心中回过神,怒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发了狂的海兰珠,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闭着眼乱抓乱打,嘴里不停尖声叫嚷:「黑了心肝的,你们就看不得我好,自己生不出来儿子,就恨不得我儿子去死。现在还跑上门来看戏,我儿子就是被你们这些贱人害死的,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国君福晋上了年纪,海兰珠又拼劲了全力,不断偏着头躲闪,手上还是被她抓了好几道血口,心里的怒气也更甚,口不择言骂道:「小贱人,仗着一张脸长得好看就作威作福,生了儿子有什么了不起,还妄想着要爬到我的头上来。我一大把年纪,伺候你生孩子坐月子,你不念着我半点好,还血口喷人。你儿子不是福星转世吗,如今被老天收了去,那是老天长了眼,活该,活该!」 第145页 皇太极自从八阿哥没了之后,魂都没了,不比海兰珠的伤心痛苦少一分一毫。如今见到两人打起来,吵闹得脑子里更是痛得快抓狂。 他蹬蹬上前两步,也不管是谁,抓着两人手臂一甩,将两人分别摔倒在地。 国君福晋腰撞在了炕檐上,痛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海兰珠趴在地上,先是无声抽泣,接着幽幽哭得肝肠寸断。 皇太极忙上前,扶起海兰珠拥在怀里,关心地道:「可有哪里摔痛了,我是气急了,你快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国君福晋看着深情相拥的两人,觉着他们不但可笑可怜,自己也可笑可怜。抬手随意抹去眼泪,撑着炕慢慢站起身,挺直嵴背,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其他几个宫里的人,也不怕冷,站在外面伸长脖子看热闹。国君福晋看着她们一张张或兴奋,或幸灾乐祸的脸,收回目光神色木然,扬声道:「你们都起来吧,下去暖和一下。能活得下去的,是你们运气好,活不下去的,冤有头债有主,下辈子睁大了眼睛再投胎。」 跪在雪地里的宫女们,难以置信盯着国君福晋,待回过神,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失声痛哭。 国君福晋没再看,转身回了宫,收拾好行囊带着格格们准备出城。她们刚走出凤凰楼通道,便看到范文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里转来转去。 看到她们几人,范文程忙迎上前,请安之后抬起头正要说话,见到国君福晋脸上的抓痕,又愣住了。 国君福晋不以为意,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范文程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道:「福晋可是要出城去首辅处,奴才现在还来不及出城,可否劳烦福晋跟首辅带个信,就说喀尔喀几部有异动。」 范文程是大清肱股之臣,国君福晋也不愿意为难他,也不会耽误了布迦蓝的大事,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会给你把信带到。只是现在布木布泰身子已经重了,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别处处去麻烦她。」 范文程忙恭敬称是,国君福晋也没再多说,抬腿往前走去。他望着她的背影片刻,才重重嘆了口气。 八阿哥一去,皇上跟心里被剜了块肉一般发了疯,和谐有礼宫也发了疯,混乱不堪,偏偏这时候布迦蓝又不方便。 若是她在,断不会看着这些混乱发生。不过也幸好她不在,和谐有礼宫与她本来就不对付,说不定八阿哥的事情,还得赖在她头上去。 人死为大,什么道理都没法讲,就算她清清白白,只要皇太极听多了谗言,心里也会有了疙瘩,这日积月累,积累多了就是祸事。 天气太冷,站着没一会,寒意就从脚底下往上钻,范文程感到连头髮丝都一根根被冻住。他跺着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脚,朝手上哈着气,眼神一直望着凤凰楼的通道,等到天色快暗下来时,终于见到了皇太极的身影。 范文程一喜,朝前奔了两步,又觉着不对,忙收起脸上的喜色,换了副哀哀切切的表情,请安之后急迫地道:「皇上,理藩院收到消息,喀尔喀札萨克图汗素巴第,谋划进攻归化城,已经率兵往归化城北而去了!」 皇太极本就心情不好,一听之后立刻暴怒,大骂道:「混帐狗东西,去把人都给我叫来,我要亲自领兵,取了他素巴第的项上狗头!」 范文程看了眼天色,不过最终没有说什么,忙唤来随从吩咐了下去。 崇政殿里,皇太极坐着等了许久,代善多尔衮等人才陆陆续续到来,他扫视了一眼,没有见到豪格的身影,眼神一沉问道:「豪格呢?」 众人神色各异,都端坐着没有答话。范文程神色为难,上前道:「回皇上,肃亲王中午多吃了几杯酒,吃得晚了些,如今已经歇着了。」 皇太极拳头砰一声砸到炕桌上,怒骂道:「混帐!八阿哥是他亲弟弟,如今才刚去,他不悲痛不说,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实在是该死!」 多尔衮听得眉毛乱扬,今天豪格府上的下人可来买了不少酒回去,他作为叔叔,还大方送了他几坛,豪格喝得人事不省,看来他还真是高兴啊。 见到皇太极父子反目,多尔衮心中暗爽,坐在旁边只等着看好戏。多铎暗自撇了撇嘴,他今天也吃了酒,八阿哥算得上他的侄子,难道他也该死吗? 代善心里痛快,面上却不显。济尔哈朗看不下去,上前劝道:「皇上息怒,豪格断没有那种心思,如今皇上正在伤心气头之上,莫因此伤了父子情分吶。」 皇太极余怒未消,说道:「且不管那畜生,先说说喀尔喀之事吧。如今素巴第野心勃勃,想要占领归化城,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虽然内里恨不得对方马上死,在对外上,他们还算是齐心协力。多铎首先跳了起来,厉声道:「喀尔喀实在是可恨,一边向大清纳贡,一边又与大明眉来眼去,如今还妄想占领归化城,且让我领兵前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其他人也积极请战,如今已经有许久没有打仗,他们没了进项,一听到有仗可打,都积极得很。 皇太极冷声道:「大家都说得对,此口断不能开!这次我打算亲自领兵,济尔哈朗你们留守,若有事情就去城外请示布木布泰,一切都由她决断。」 几人听到皇太极要亲自领兵,发财的路断了,不免都有些失望。代善则愣了下,以前有人留守,都是由着留守人拿主意,这次皇太极却把盛京交给了布迦蓝,不禁犹疑地道:「皇上,首辅肚子大了,很快就要生产,她可能担负得起这么大的重任?」 第146页 皇太极冷冷地道:「她担不担得起,各位心中自然有数,何须用我多说!」 代善吃了憋,不再吭声了。多尔衮由原本的幸灾乐祸,变得快被酸水淹没。 八阿哥没了,皇太极比努尔哈赤没了还要伤心,如今布迦蓝快生孩子,他半点都不放在心上,还要她做事,她嫁给他,真是老天瞎了眼。 范文程迟疑了片刻,问道:「皇上,出兵喀尔喀,可要与首辅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皇太极想到宅子里的温暖与宁静,他现在只想躺在那张松软的床上,没有哭闹与将要将人吞没的悲哀,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个昏天暗地,毫不犹豫说道:「备马,我这就出城去!」 多尔衮眼中的鄙夷更甚,没出息的狗东西,什么事情都要布迦蓝拿主意,算什么男人! 其他人也跟着没有说话,既然盛京都让一个快要生孩子的女人守着了,出兵打仗这么大的事情,去请示就请示吧。 只是,如果布迦蓝若是生了个儿子...... 湖边别庄里。 布迦蓝听到苏茉儿说八阿哥没了,她呆了片刻,问道:「怎么没了的?」 苏茉儿说道:「具体也说不清楚,过年时和谐有礼宫把他带出去过几次,参加庆典筵席。后来又是请吃酒,进进出出那么多人,照顾八阿哥的宫女奶嬷嬷一大堆,谁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自从过年后,八阿哥就开始生病,本来好了一些,谁知突然又病重了,守着的宫女打了个囤,早上醒来后,就发现八阿哥没了。」 不管谁生了病,他们还是习惯先到各处祭拜,再请萨满跳大神。大夫水平也不好,那么小的孩子,也无需人费心,随便一下就弄死了。 苏茉儿继续道:「听说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当场就晕了过去,掐人中醒过来之后,就开始痛哭,皇上赶过去,也与她抱头痛哭。哭完一阵,皇上开始审问,审来审去也没审出个所以然,直接杀了贴身伺候八阿哥的宫女。其他的全部被罚到外面跪着,如今这种天气,不知还能活下来几个。」 人命不值钱,这里奴才的命比马还要贱,对比着皇太极的心肝宝贝,她们没有全部被砍头,估计是皇太极要顾着伤心过度的海兰珠,还没来得及收拾她们。 布迦蓝抚摸着肚子,皱眉道:「你出去给国君福晋递个消息,看她能不能救一救,若是不能救,我看能不能回去一趟。」 苏茉儿马上急着道:「福晋,下雪路滑,你可千万别冲动啊,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布迦蓝嘆了口气,说道:「你且先去,我不会逞强的,路上若实在是不好走,我也不会回去,尽人事看天命,且看她们的命吧。」 苏茉儿无法,忙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她与国君福晋还有几个格格一起进了屋。 布迦蓝看到国君福晋脸上的抓痕,愣了下问道:「这是海兰珠抓的?姑姑与她打架了?」 国君福晋先打量着布迦蓝的肚子,问了几句,见她一切都好之后,让人把几个格格带下去,反正她都已经知晓八阿哥没了,也就没有隐瞒,仔细说了前后的经过。 「我本不想来,免得让你担心,可我实在是没处可去,宫里就那么大点的地方,避也比不开,我不想见到他们,好似他们才是一对,其他女人,都是他们的绊脚石。说起来可笑得很,以前我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可是我还是看不开,几十年了,哪能说看得开就看得开呢。 先前我觉着吧,对比起代善他们,皇上还算好的,后来我听说豪格与他吵过一场,提到了乌拉那拉氏。当年我也在,知道这件事,说起来,乌拉那拉没了,还是我得了好处。当时我还颇为高兴,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啊,他能那般对乌拉那拉氏,也能这般对我们,我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不是没有心,是因着他的心,都给了海兰珠,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其他的女人,除了成全他们,还能如何呢?布木布泰,我知道你看得开,可是,你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怨恨过?」 布迦蓝笑了笑,轻轻摇头,「我从来不想这些,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从前世布迦蓝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过去的事情,就从不回头看,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与其抱怨,不如努力去改变自身的命运。 再说,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感情不感情,要求这些,实在是太为难自己,不管在什么时候,感情这个东西都太稀缺。 皇太极与海兰珠的那份感情,为何会可笑,是因为,他们的深情背后,有太多其他女人的血泪。 皇太极不配谈感情,这个时代的所有男人都不配。 窗棂下,原本的梅花已经谢了,只剩下黄色的腊梅还在开放,剪了几枝插在花瓶里,屋内暖意幽香扑鼻。 布迦蓝倒了杯红枣茶递给国君福晋,她靠在松软的垫子里,吃了口甜蜜的茶水,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失笑道:「唉,你看我,竟跟你说这些,真是没意思得很,也是我今天失心疯了,就不该去管他们。可我要是不管,不出面,又会有闲言碎语,说八阿哥没了,我这个国君福晋,竟然半点表示都没有,是我看不过眼,肯定早就在诅咒八阿哥死。 天地良心,那么大点的孩子,都是做母亲之人,我咒八阿哥死做什么,也不怕报应在我的女儿身上。我要诅咒,也诅咒海兰珠不得好死!」 第147页 布迦蓝见国君福晋提起海兰珠,还是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随后问道:「皇上就没有先查一下,八阿哥究竟是怎么没的?」 国君福晋不屑地道:「查,怎么查,海兰珠把八阿哥看做眼珠子一般,带出来炫耀时,都捂得紧紧的,生怕多看一眼,八阿哥就会掉一块肉。可她又忍不住,你过年不在,她在庆典上要多风光就多风光。 她宫里伺候的宫女,平时她稍有看不顺眼之处,不是打就是罚,宫女们都怕她怕得要死,哪敢有半点不上心。再说,过年时人多眼杂,要查也无从查起,恨她的人多着呢,这次不知道多少人看她的笑话。」 布迦蓝皱了皱眉头,说道:「听说她宫里的宫女都被罚了?」 国君福晋想起和谐有礼宫前的惨状,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已经死了好几个,其他还活着的,我让她们先下去了。能多活一阵就是一阵吧,我也救不了她们。」 布迦蓝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想起还有陪葬恶习,望着外面的天色,又只得放弃。 国君福晋想起范文程託付的事,一字不落转告给了布迦蓝,「范文程好像急得很,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布迦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会出大事,最多又要与喀尔喀打仗了。姑姑别担心,你也累了,先回去洗漱歇息一阵。晚上我们吃锅子,先用鲜鱼熬汤,再用鱼汤熬煮羊肉,再去去拔些青菜苗放进汤里,吃上两碗,保管万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国君福晋听到她安排吃,跟着笑了起来,起身道:「好,你也歇一阵,等会我自己去采青菜苗,看着那些新鲜水灵的菜,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布迦蓝也准备歇一阵,到了黄昏时醒来,洗漱之后准备吃饭时,皇太极来了。 国君福晋看到他,脸色很不好,转开头说道:「我回院子去,带着几个格格吃饭,就不陪你了。」 布迦蓝知道她不愿意见着皇太极,吩咐宫女送了些饭菜去国君福晋的院子。她看着形容枯藁的皇太极,他衣袍皱巴巴,嘴唇上干得起裂,双目赤红,脸颊也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嫌弃地道:「苏茉儿,去打水来让皇上先洗一洗再坐。」 屋子里温暖又明亮,案桌上的饭菜香气扑鼻,皇太极今天几乎滴水未进,这时才觉着肚子里饿得咕咕响。 他解开大氅,见没人上前伺候,也没在意,随手搭在了椅背上,刚想坐到案桌前,想起布迦蓝的话,犹豫了下,还是站住了。 等着苏茉儿打了热水进屋,他胡乱洗了洗,才坐下来。他也不说话,先闷头舀了碗羊肉鱼汤,加了些新鲜的蒜苗,一连喝了三大碗,吃了小半碗新鲜的青菜苗,啃了两个饽饽。 吃饱之后,皇太极原本麻木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此刻钝钝地扯着疼。 布迦蓝撑着腰,在屋子里慢慢走动散步消食。皇太极捲缩在塌几里,目光怔怔随着她转动,好半天,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第一句话:「八阿哥没了。」 话一出,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滚滚而出,捂着脸,失声恸哭。 布迦蓝看着他涕泪横流,顿时噁心得如鲠在喉,等他哭完哭够了,说道:「和谐有礼宫其他不相关的宫女,你不要杀了她们,留他们一条命吧。」 皇太极愣住,布迦蓝没有安慰他不说,一开口就为了些下贱的奴才求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们这些狗奴才,害死了八阿哥,就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布迦蓝冷淡地道:「皇上可有证据,八阿哥是他们害死的?」 皇太极又顿住,恼怒地道:「不过是些奴才,也值得你替她们说话,难道八阿哥还比不过几个狗奴才的贱命?」 布迦蓝现在不宜生气,耐着性子道:「不要再造孽了,积点德吧。皇上既然是皇上,所定的律令,总得自己先遵守,不然其他人得有样学样,到时候皇上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太极不是不知道,先前为立储闹出那么大的阵仗,现在八阿哥没了,不知道多少人在旁边看他的笑话。尤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豪格,更是毫无顾忌,就差没有大宴宾客以示庆贺了。 皇太极沉默了半晌,抹了把脸,没再纠结此事,嘆息着道:「喀尔喀进兵归化,我准备亲自带兵亲征,盛京就交给你了。」 布迦蓝顿住,说道:「喀尔喀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皇上既然要带兵亲征,就要打起精神来。若你还是这样,不如让阿济格或者济尔哈朗领兵。」 皇太极心中憋着一股子火,只恨不得大杀几场,方能泄去心头之恨,说道:「打喀尔喀不过小菜一碟,难道我这点本事都没了?」 先前他还能吃那么多,布迦蓝也觉着他能行,说道:「那行,你领兵就由你领兵吧,盛京我会看着。时辰不早,皇上若要回宫去,就早些走,若要歇在这里,就去前院。」 皇太极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会,问道:「你最近可好?」 布迦蓝抬了抬眉,听到他关心,真是浑身不舒服,淡淡说道:「我很好,现在想要歇着了,皇上也早点去歇息。」 屋子里太暖太舒适,皇太极半点都不想离开,他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站起身,说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宫去,喀尔喀事情紧急,过两天就得领兵出发,你自己小心些。」 布迦蓝点了点头,算着这次皇太极领兵出去,如果一切顺利,三月份就会回来。如果不顺利,则会拖得更久一些。 第148页 等到那时,她已经生完孩子了。 皇太极出征喀尔喀没几天,布迦蓝上午眯了一觉醒来,觉着肚子不大对劲,隐隐作痛,她抚着肚子正要叫人,苏茉儿神色不大好,进屋说道:「福晋,和谐有礼宫大福晋来了,如今被拦在了大门外。」 布迦蓝蓦地笑了起来,若没有她的允许,海兰珠想要闯进来,只怕会被射成筛子。 她来了,真是太好了啊! 原本还在考虑,按着怀孕的月份算,这时还不到生产的时候,总得要费些心思隐瞒一下。 布迦蓝愉快吩咐道:「去把她放进来,然后再去通知国君福晋。」 苏茉儿领命出去,很快带着海兰珠走了进来。布迦蓝站在廊檐下,看着瘦了一大圈的海兰珠,外面阳光晴好,照在她带着清灰的脸上,加上她紧紧抿着的唇,令她看上去像是要吃人的疯婆子。 海兰珠这一路走进来,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弯弯绕绕,几乎快把她快绕晕过去。 她此生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宅子,再对比着先前令她得意的和谐有礼宫,嫉妒得几乎发狂。 而布迦蓝慵懒地站在廊檐下,高高在上,脸上带着微笑,海兰珠不由得悄悄拽紧了拳头,待看到布迦蓝挺着的大肚子,眼中恨意更甚,上前几步,质问道:「你为何要趁皇上不在时,放过那些贱奴,我宫里的事情,你凭什么来插手管!」 布迦蓝闲闲地答道:「为我孩子积德。」 海兰珠神色怨毒,恨恨道:「你别得意,说不定生个什么东西出来,生了养不养得大还难说呢。你也知道做多了亏心事,所以要为自己积德。让皇上放了那些贱奴才,要我儿孤零零在地下,无人伺候无人陪伴,哈哈哈哈,说不定很快,就有他的兄弟姐妹下去给他作伴呢!」 布迦蓝缓缓说道:「海兰珠,你知道我为何不与你计较吗?因为你在我眼里,连地里的蚂蚁都比不上,我随手就碾死了。你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其实我觉着,你与其那么放不下你的八阿哥,不如早点去死,下地狱去陪他好了。」 海兰珠本来就恨布迦蓝,八阿哥没了之后,她最怀疑的就是布迦蓝。 如今布迦蓝放走那些宫女,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猫腻,她那么厉害,悄悄买通宫女害死她的八阿哥,不过是轻易而举的事情。 海兰珠满腔的恨意实在是无处发泄,若是见到布迦蓝过得如此好,要是她再生个儿子….. 海兰珠再也想不下去,不管不顾冲上前,尖叫道:「我跟你拼了!」 布迦蓝早就防备着她,海兰珠一碰到她的衣衫,就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她抓住紧张跟在身后苏茉儿的手臂,弯腰捂着肚子,痛苦叫道:「哎哟!」 海兰珠吓了一跳,眼中狠毒闪过,盯着布迦蓝的肚子,正要再上前,国君福晋已经赶了来,厉声道:「住手!快拉开她扔出去,布木布泰,你没事吧?」 宫女们立刻涌上前,死死钳住海兰珠,把她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布迦蓝脸色惨白,说道:「我肚子好痛,只怕是动了胎气,快扶我去产房......」 第五十二章 · 布迦蓝自认为是不怕痛的人, 可生孩子的痛,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阵痛一波接一波,她躺也不是, 站也不是。不断唿气喘气,来回走动一会, 又弯腰撑在床沿上, 咬牙等着阵痛过去。 产婆站在一旁, 紧张地扎着双手,不断劝道:「福晋,再忍一忍就好, 福晋还是躺着吧,躺回床上去,留点力气等会好生产呀。」 国君福晋追着她,不断拿着帕子给她擦冷汗,心疼地道:「布木布泰,熬过去就好了,你痛的话就叫出来,别憋着。」 安慰一会布迦蓝,又不断咒骂海兰珠:「黑了心肝的贱人, 要是你有什么事情,我就撕了她的那张皮!怎么能就这么把她放走了, 得把她绑起来,打断她的腿,看她还能不能乱跑!」 「不行,我得去吩咐门房, 以后再也不能放她进来,疯狗进来就该乱棒打死!」 国君福晋骂一阵, 看着布迦蓝惨白的脸色,担忧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还没有足月,孩子本来就难养大,要是生出来有个三长两短...... 苏茉儿怕布迦蓝饿着没有力气,去煮了碗烂煳的饽饽进来,不时餵她一口,极力装作若无其事,说话的声音却在颤抖:「福晋已经生了三个,肯定会平平安安生下小阿哥的。」 所有的安慰对布迦蓝一点用都没有,好像是下面被砍了一刀,痛散发到全身,牵扯到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痛。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会要孩子了。 到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说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提生死,就算她这般长期习惯了伤痛的人,都难以忍受,何况是寻常女人。 那些说生孩子是女人天性,没什么了不起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混帐! 布迦蓝从半晌午痛到晚上戌时左右,在她所有的力气与耐心都耗尽之时,巨大的痛楚袭来,她怒吼一声,好像是洪峰过境般,一股巨浪滚过,她的身体里也有什么东西跟着滚了出去。然后浪涛渐渐平息,痛意消散,她全身都像是泡在了汗水里,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国君福晋惊喜的声音响起来:「哎哟,是个小阿哥!」 苏茉儿眼眶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拿着帕子不断给布迦蓝擦汗,哽咽着道:「福晋,是个小阿哥。终于好了,福晋先歇息一阵,等下奴才就给福晋换身干爽的衣衫。」 第149页 布迦蓝下意识看过去,产婆手上抓着个跟红包一样红的小猴儿,他闭着眼睛正在哇哇大哭。她没有听清是男是女,完全被那团红惊呆住,难以置信地道:「怎么这么红这么丑?」 国君福晋也没有见过生下来这么红的孩子,而且他太小,估计就五斤左右,暗自将海兰珠又诅咒了一遍,安慰着布迦蓝道:「等下就不红了,你别担心,现在你只管好生歇着,有我还有奶嬷嬷在看着呢。」 布迦蓝也不懂,只感到丑得惊天动地,实在难以相信,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孩子。 看了一会,以前听说的母爱还来得及降临,阵阵倦意已袭来,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已经近半夜。她睁开眼睛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卧房的床上,身边躺着个小小的襁褓,红彤彤躺在里面睡得正香。 听到动静,在软塌上歇着的苏茉儿起身上前,轻声问道:「福晋醒了,肚子饿了吧,厨房里火没有停,奴才去给福晋拿些吃的进来。」 布迦蓝肚子也饿了,点了点头:「随便拿些来就行。」 苏茉儿出去吩咐完,倒了杯温水给布迦蓝漱口,见她盯着孩子看得目不转睛,笑着说道:「小阿哥的脸没那么红了,已经吃过了一次奶,他乖得很,也不哭闹,吃完了就睡。国君福晋说不要打扰到福晋歇息,让奶嬷嬷看着,或者亲自守着,奴才想着福晋肯定醒来就想见着小阿哥,便把他留在了福晋身边。」 布迦蓝松了口气,接过温水漱了口,又喝了小半杯温蜜水,说道:「我还以为是灯光呢,原来脸真没有那么红了啊,虽然淡了些,不过好似仍然很红。」 苏茉儿忍笑道:「前面三个格格生出来以后,当时也很红,没多久就变了样,如今三个格格,都比其他格格要白一些。小阿哥生下来最红,估计以后小阿哥也是最白,正好随了福晋。」 布迦蓝失笑,「男人白就是小白脸,太阳一晒就跟那关公样,白有什么用。他长得丑得很,你看这眼睛,跟一条缝一样,幸好一白遮百丑,不然以后媳妇儿都娶不到。」 苏茉儿笑了起来,说道:「福晋真是,小孩子生下来都这样,小阿哥哪里丑。国君福晋先前还说,小阿哥长得像福晋呢,说小时候福晋生下来时,跟小阿哥一模一样。」 布迦蓝听得直嫌弃皱眉,轻轻碰了碰红孩儿的脸蛋,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细腻得不可思议。她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又再次碰了碰。红孩儿的小嘴动了动,哼唧了声,又继续睡得香甜无比。 她的心,像是被温水拂过,温柔涌动。到这时候,才真正有了为人母的感觉,真实感觉到,她活在了这个世上。 宫女送了鸡汤饽饽与小菜进来,布迦蓝吃了个大半饱。漱完口之后,她的精神恢復了些,脑子也重新开始运转,问道:「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苏茉儿四下打量之后,轻声道:「奴才已经打听过,都说福晋是因着被和谐有礼宫大福晋推了一下,才早产了。小阿哥没有足月,所以才这么瘦小。福晋生小阿哥,可是足足痛了快一天,要是足月了,这么小肯定生得快,幸好福晋运气好,小阿哥也有福运保佑,母子平安。」 又是福运,布迦蓝笑了笑,说道:「产婆嘴碎,得看着一些,别让她们说得太过,点到即止。」 苏茉儿说道:「是,奴才会看着的。现在时辰还早,福晋再睡一会吧。」 布迦蓝也倦了,打了个呵欠又睡了过去。次日醒来,苏茉儿进屋拉开窗帘子,她发现外面阳光灿烂,她侧头看去,见襁褓不在,急着问道:「红孩儿呢?」 苏茉儿噗呲笑了出声,嗔怪地道:「福晋真是,什么红孩儿,国君福晋说该叫九阿哥。国君福晋一大早就来了,见福晋还睡着,就把九阿哥抱了出去,说是怕九阿哥醒来吵着了福晋,现在几个格格正围在旁边看弟弟。」 布迦蓝哦了声,接过衣衫穿上就要下床,苏茉儿急了,忙上前搀扶住她:「福晋刚生产完,可别下床走动,奴才扶着你。」 以前天天练习,布迦蓝身体底子好,现在力气已经恢復了大半,推开苏沫儿的手,笑道:「哪有那么弱,我没事。」 苏茉儿见她走得稳稳噹噹,终于放下了心,跟着进去洗漱间伺候,感慨地道:「幸好外面还冷,福晋坐月子也不用受罪。」 布迦蓝边洗脸边沉思,连出几个太阳之后,天气就会一天天转暖,地里的春耕又要抓起来,还有国子监的事情也刻不容缓。 如今皇太极去了喀尔喀打仗,那边还没有军情传回朝堂,也不知道他仗打得如何了。 最重要的,还是大明的情况,李自成发展得很快,那边消息来得慢,不知道他现在又占领了哪些地方。 布迦蓝一洗完,连声吩咐道:「苏茉儿,你去递个消息,让范文程前来见我,我有事情要吩咐他。」 苏茉儿吃惊地看着她,迟疑地道:「福晋,如今你才刚生完孩子,还不宜见外男。」 布迦蓝皱了皱眉,说道:「见了外男会如何?」 苏茉儿顿了下,说道:「说是生产了一个月之内,男人都不能进女人产房,否则男人会不吉利。」 布迦蓝冷淡地道:「是不该见,男孩生出来之后,就应该扔出去自生自灭,或者当时就不应该从女人产道中跑出来。不管是再功劳盖世的男人,都要忍受女人的□□之辱,他们若真是觉着不吉利,应该全部自杀,哪来的脸活在这个世上。」 第150页 苏茉儿怔怔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布迦蓝正色道:「苏茉儿,男人鬼话连篇,不要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你去递消息,我倒要看看他来不来。」 苏茉儿应了之后出去了,布迦蓝去到外屋,国君福晋一见到她,急忙说道:「哎呀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床上去躺着,把饭菜都给你送到床上来吃,你可不能下床。」 布迦蓝走上前,见孩子躺在悠车里睡得正香,几个格格围着他看得目不转睛,此时看起来肤色又淡了些,总算彻底放下了心。 她摸了摸七格格的包包头,揽着依偎过来的五格格,说道:「我没事,外面也不冷。」又问几个格格:「你们饿不饿,要不要跟我再吃一点?」 其他几个格格都不饿,只有七格格八格格两个小的要跟去。国君福晋转念一想,屋子都有火地龙,里面也暖和,不比宫里面,只能在炕上呆着。 她还是放心不下,跟过去不断说道:「七格格八格格,你们两个先前才吃完,要少吃一些,别撑着了。布木布泰,你主意着些,可别吹了风,不然得头疼。」 布迦蓝不想被国君福晋念叨,随口应了,说道:「我会小心些,姑姑你自己去忙吧,不用管我。」 国君福晋干脆让奶嬷嬷把悠车也搬到了饭厅,一边看着九阿哥,一边陪着布迦蓝说话:「九阿哥生了要洗三,他生得早,也来不及通知科尔沁,那边也没有人来送洗三礼。皇上又在外面打仗,虽说如此,九阿哥的洗三,我还是要给他办得热热闹闹。」 布迦蓝顿了下,问道:「姑姑可是要在宅子里办酒席?」 国君福晋面色犹疑,说道:「我也没拿定主意,人多眼杂,吵闹且不说,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的身份又不一样,九阿哥出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洗三就要更小心些。可九阿哥该有的,一定得有,不然别人还以为九阿哥怎么着了呢。 不如这样,我只把他抱出去一会就送回来,不会留着他在外面。你也不用出去见人,就在前院办,后院的门干脆关着,谁都不允许进。」 布迦蓝不在意各种习俗,不过国君福晋说得对,现在九阿哥既然是皇太极的儿子,就要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她思索片刻,说道:「布防上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置办酒席的事情,姑姑去安排就好,前院也大,她们来吃一顿酒后就离开,也吵不到什么。」 国君福晋神色遗憾,啧啧道:「真是可惜,真该让海兰珠也来,她还不得嫉妒死,我就想瞧瞧她会气成什么模样。可她来了吧,又碍眼得很,连地都要洗几遍,不然真会脏了这么好的宅子。」 说起来,布迦蓝还得感谢她来这一遭,不然这早产的事情,还要用心去演,淡笑道:「不用去管她,没必要与她计较。」 国君福晋笑着应下来,吩咐奶嬷嬷道:「你们把九阿哥仔细看好了,我这就去安排。」 布迦蓝吃完饭,也没有让奶嬷嬷看着,把九阿哥的悠车放在了身边亲自看着,等到他哼唧哭的时候,再唤奶嬷嬷来餵奶换尿布。 吃过午饭之后,苏茉儿进来禀报:「福晋,范章京来了,奴才是要把他领进来,还是让他在外院等着?」 要是去外院,去外面见了风,国君福晋又要啰嗦很久,布迦蓝想了想,说道:「让他进来后院吧,我去正屋见他。」 苏茉儿吩咐宫女前去领范文程进来,她拿了风帽给布迦蓝裹得严严实实,陪着她去了正屋。 没多时,范文程就到了,进屋后上前请安。他见布迦蓝与寻常时无异,只脸色还有些苍白,先是笑着道喜,再关心地问道:「首辅身子可好?奴才听到首辅传奴才来,还吓了一大跳,听说首辅是被推......,差点摔了一跤,以为首辅可是出了什么事,后来问了苏嬷嬷,才知道首辅一切安好。」 布迦蓝笑着道:「多谢关心,我没事。不过我听说男人不能见刚生产的女人,以为范章京不会来呢。」 布迦蓝的儿子一出生,盛京城就已经全部知晓,包括海兰珠与她的冲突,私下里大家都议论纷纷。范文程也听了许多,先前着实捏了把冷汗,女人生产本就兇险,要是真摔倒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见到布迦蓝一切安好,不过刚生完,就已经惦记着朝堂上的事情,范文程佩服得紧,笑着道:「奴才不信这些,以前汉人也没有这些习俗,只是说男人在女人生产时,不宜进产房,说是产房里污秽。奴才其实也不懂污秽在何处,人人都是从产房而来,怎么就污秽了。 不过奴才觉着,有些东西没有必要去辩解,明事理的人自然会懂,不明白的,再说多亦无用,反倒浪费唇舌。奴才早就想派内人前来探望,只是担心首辅刚生产完,身子还没有恢復,外人不宜前来打扰,便又打消了念头,首辅该多多歇息才对。」 布迦蓝脸上笑容更甚,说道:「我也没有干力气活,只是坐着说说话,也算是歇息。现在开了春,马上春耕在即,这件事比较紧急,不能耽搁,就把你叫了来。宅子里面修了个地窖火龙,在大明这些地窖火龙很多,估计你也听过。我想着试试用地窖火龙育苗,发芽以后再把庄稼种到地里,至于收成如何,我也不懂,现在先拿几块地出来种着试试看。 还有,去年我让陈济种了一块地,那块地的收成比别的地好上许多,地里收上来的粮食,筛选之后都拿来做了种子,你要看着些,种地的时候,不能与别的地混在了一起。到了秋天,再看那块地种子的收成。如果好的话,明年的地,争取全部用那些种子。」 第151页 范文程喜道:「福晋这个法子好,庄稼就跟人一样,弱肉强食,最后活下来的肯定最厉害,奴才随后会去安排好,首辅尽管放心。」 布迦蓝提醒道:「不可操之过急,也无需大肆宣扬,等到最后结果出来时再宣布。不然引起有些人的嫉妒,起了坏心思在旁边搞鬼。对了,喀尔喀那边情形如何,可有消息传回来?」 范文程说道:「如今还没有消息,战场上信息多变,既便现在传回来,等收到之后,那边又有了新的变化。首辅莫急,喀尔喀不是皇上的对手,皇上不会有事,只管等着皇上凯旋归来即可。」 战场上刀剑无眼,布迦蓝现在当然会担心皇太极,要是他不明不白没了,大清就要面临继承人的问题。 依着现在的局势,别看她身居高位,就算是内阁首辅,对于手握重兵的他们来说,也构不成威胁。 现在朝堂之上,她的官员还没有成长起来,不管六部还是翰林院,根基还浅得很。就算她拿到了皇太极的两黄旗,也不能与其他几旗开战。 若是先内耗掉的话,她也成了自己鄙视的其他几旗,不过是部落的小奴隶主。不管蒙古大明还是朝鲜,都得生吞了她。 政权一定得平稳过渡,在其他几旗几足鼎立的情形下,她现在毫无胜算。皇太极还不能死,至少得等到她的文官集团成长起来之后再说。 布迦蓝考虑之后,说道:「国子监的事情也要抓紧,你与陈济去商量,由他去负责这件事。国子监不要跟着大明学,你也知道现在他们的水平,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大字的,都被拉出来当官做事了。国子监分几个班,蒙童启蒙也收,就当是朝廷免费让他们读书。仓禀实而知礼节,他们读过书之后,就算做强盗,也会盗亦有道。」 范文程一一应下,再商议了一阵后,见布迦蓝目露倦意,忙告辞后离开。 国君福晋等范文程离开后,马上忙不迭赶了来,板着张脸数落道:「事情永远忙不完,你总得顾忌着自己的身子,要是你有什么不好,你可有四个孩子呢。」 布迦蓝也不争辩,只笑着应是,「现在是急事,天光不等人,我已经全部安排了下去,以后就能安心坐月子了。姑姑去忙你自己的吧,我不会出去,只会在后院呆着。」 国君福晋也拿她没办法,又叮嘱了几句,才去前面忙碌。 到了九阿哥洗三这天,盛京的福晋夫人几乎全部来了,国君福晋忙得不可开交,苏茉儿也被派去了前面帮忙,帮着招唿收礼。所有的礼收上来之后,全部放在了前面的库房,一件都没有进后院。 九阿哥被抱出去露了个红脸,藉口身子弱,很快便抱了回来,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后,再送到了布迦蓝身边。 吃完酒席,外面阳光灿烂,女眷们纷纷走出屋子,外面院子里说话闲逛。 杜勒玛走到通往后宅的垂花门前,见大门紧闭,抿了抿嘴,好奇地道:「听说这座宅子大得很,现在只看到前院都已经这般美,不知后面是什么样的光景。我们可难得来一次,不进去瞧瞧真是可惜了,不知道从哪里可以进去?」 西宫大福晋娜木钟眼珠子转来转去,既不屑又嫉妒,撇了撇嘴说道:「就是啊,既然把我们请了来,何苦又防贼般防着。我就没见过谁家洗三,孩子抱出来晃一眼就不见了人。这后宅还不能让人进去,就是大正殿也没这般看守着,竟然比大正殿还要尊贵呢。」 宅子里伺候的宫女,态度虽然恭敬,言语间却很不客气地道:「回大福晋,肃亲王福晋,福晋在后院歇息,九阿哥也小,不能吵到他们,还请贵人们在前院歇息吃茶。」 娜木钟眉毛一扬,怒斥道:「放肆,不过一小小贱奴,岂有你说话之地,快把门快打开!」 说完之后,见宫女一动不动,气得抬手就朝宫女脸上挥去:「贱奴,居然还敢反抗!」 突然,娜木钟手臂一紧,抬眼瞧去,见苏茉儿拽住她的手臂,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冰冰,不客气说道:「大福晋,后宅是福晋歇息的地方,是不能与大正殿比。虽说来者是客,也该客随主便,主人不同意,客人断没乱闯的道理,大福晋还是请回吧。」 娜木钟挣脱苏茉儿的手臂,被奴才连续顶撞,怒气爆发,脸色都变了,大声道:「你也不过是个贱奴,居然敢这般对我不敬。看来不是客随主便,是奴才随了主人,如今刚生了个儿子,就嚣张得很。我今天偏要进去,你能拿我如何!」 国君福晋听到争吵,忙着赶了来,铁青着脸说道:「娜木钟,你想做什么?」 娜木钟讥讽地道:「我哪敢做什么,就想着去后面看看,被你们的狗奴才拦着不让进。说到底我们是你们请的客人,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贼人呢。」 国君福晋气得不行,娜木钟脾气急,也没有脑子,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现在冲到了前面强出头。 她见其他福晋夫人已在一旁悄悄咬耳朵,真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不禁着急起来,忙悄悄吩咐人去给布迦蓝递消息。 布迦蓝悠闲靠在窗棂下的榻上歇着,太阳透过高丽纸照在身上,虽没有暖意,却很是舒适。她见到宫女匆匆进门,满脸焦急,不由得抬了抬眉,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飞快说了前面的冲突,布迦蓝哦了声,说道:「这点小事啊,你去跟苏茉儿说,让亲卫将杜勒玛与娜木钟扔出去。其他福晋夫人,没闹事的客客气气送走,要闹的也照样扔出去。」 第152页 宫女得了指示,又飞快转身出去传话,跟苏茉儿说了布迦蓝的吩咐。 苏沫儿得到指令,半刻都没有迟疑,唤来浑身带着煞气的亲卫,不由分说抬起杜勒玛与娜木钟,不顾她们的尖声叫嚷,直接扔到了大门外。 国君福晋傻了眼,其他福晋夫人们也傻了眼,眼瞧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进退有度的一群黑衣壮汉,吓得连连后退。 苏茉儿脸上扬起柔和的笑容,恭敬地道:「各位贵人请随便在前院逛,吃茶吃点心,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众人眼神各异,总算亲自体会到了布迦蓝的厉害与强硬,就算有不满想要闹的,也歇了那份心思。坐下来稍微吃了杯茶之后,都没有再留的心思,纷纷起身告辞。 国君福晋送走所有的人,也长长舒了口气,回院子洗漱之后,去到后院,见布迦蓝仍然在窗棂下悠闲晒着太阳。 想着先前那些人的神色,不禁揉着太阳穴,发愁地道:「瞧这一天,可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唉,都是些什么事,先前还好好的,不知道谁在后面搞鬼,突然就闹了起来。娜木钟也是,她肯定是被人当了枪使,真是蠢货!」 布迦蓝一听杜勒玛,便知道是豪格不安分。八阿哥没了,九阿哥可是他最得力的竞争对手,他要是没有小动作,布迦蓝还会觉着奇怪,笑着说道:「姑姑不用担心,让大家知道我不好惹也就够了,以后要是有人出来当枪,也得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本事。至于杜勒玛娜木钟,更不用去管,她们掀起不起什么风浪。今天也是我不在,要是在,直接揍她们一顿更有威慑力。」 国君福晋嘆了口气,说道:「也是,九阿哥可碍了不少人的眼,以后要要盯得更紧些,半点都不能分心。哎哟,你瞧他睡得多香啊,脸也没有以前那么红了,长得可真俊,这眉眼,可是愈发像你了。」 布迦蓝斜了九阿哥一眼,脸还是那么红,返祖样是稍微少了些。可俊这个字,真是完全与他不沾边,像自己就更是胡扯了。 到了三月中旬,喀尔喀素巴第图汗被皇太极追得到处逃窜,最后实在是害怕,终于投降俯首称臣。皇太极提出了一系列条件之后,放了他一马,得胜班师回朝。 在外打了胜仗,布迦蓝又生了个儿子,双喜临门,皇太极高兴得很,一回盛京就喜滋滋来到了城外。 布迦蓝已经出了月子,九阿哥眉眼也长开了些,脸上不再那么红。他平时也乖得很,吃了就睡,只饿了拉了会哼唧几声。 皇太极一来,就盯着悠车里睡着的九阿哥挪不开眼,连叫了几声好,哈哈笑道:「长得真像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有福气之人,干脆就给他取名叫福临吧。」 第五十三章 · 开春下了几场雨, 等太阳一出,天气就暖和起来。地窖火房里育出的苗,上中下三个等级的田, 分别栽种了一些。 等到天气转暖,其他庄稼地里终于发芽时, 这几块田地的庄稼, 已经长成了一块绿绒地毯, 放眼望去简直是鹤立鸡群,很是显眼。 皇太极也听过了这几块田地,趁着天光晴好, 城外正是各种花争奇斗艳,争相开放的时节,便带上海兰珠出来看庄稼长势,顺便散心。 海兰珠因着八阿哥去世,成天以泪洗面,人也病恹恹,消瘦得几乎快迎风而倒。原本的美艷,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看上去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 更得皇太极的欢心与怜惜。 田地离布迦蓝的庄子不远,海兰珠从马上下来, 远远瞧着碧波边一眼望不到边的宅子,心里就开始不舒服,暗自咬了咬唇,移开了目光。 皇太极指着面前的田地, 神色得意:「你瞧这片庄稼,长得是不是比别处茂盛?若是以后全大清的庄稼, 都如这片田地一样,大清不再缺粮食,定会变得更加强大,我会挥师北下,与大明一决死战。」 海兰珠不懂庄稼,只随便看了几眼,敷衍地附和了几声:「皇上真厉害,有了上天保佑,这地里的庄稼才长得特别好些。」 皇太极倒也没有居功,哈哈笑道:「你这般说,若是被布木布泰听去,她又该不开心了。这片地是她宅子里的地窖火龙先育了苗后,再种到了地里。等到天气暖和以后,其他地里的庄稼才发芽时,这片地里的苗已经长了出来,全部都是布木布泰的主意。」 海兰珠不知什么是地窖火龙,只听到是布迦蓝的主意,心中的厌恶就更甚,这下连敷衍的附和都说不出来。 皇太极说了半晌,都没有听到海兰珠的回应,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侧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关心地问道:「你可还好?」 海兰珠抬手挡住太阳,低垂着眉眼,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就是到了妹妹的地盘,怕遇到妹妹。」 布迦蓝长期住在城外的宅子里,平时有重大决议的时候才回宫。皇太极知道她现在大多数精力都用在照顾福临上,除了春耕时去巡查过,已经很少出来。 他朝宅子那边望去,又转回头,笑着安慰她道:「你怕什么,布木布泰又不会吃人,她现在忙着照顾福临,哪有闲工夫出来。」 皇太极不提还好,海兰珠一听他提起福临,就不免想起了早夭的八阿哥,难过憎恨交织,令她几乎没当场疯掉。 她恨!当时怎么就没把布迦蓝摔死呢,居然让她平平安安生了个儿子! 第153页 海兰珠恨意滔天,定定看着宅子的方向,声音却是轻柔又可怜:「我想着先前的那些传言,都说我推了妹妹,想要杀掉妹妹的孩子。天可怜见,谁不知道妹妹连豪格都打不过,她身边那么多奴才伺候,我怎么打得过她。妹妹就是要故意陷害我,可是我又百口莫辩,这盆污水泼过来,我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妹妹心中对我有恨,待她见到我,以为我又要来害她。」 海兰珠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仰望着皇太极,露出坚强又柔弱的笑容:「幸亏皇上相信我,只要皇上信,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唾弃我,我也不在乎。」 一番话说得皇太极心里既感动,又心疼她,把她拥在了怀里,连声安慰道:「有我护着你,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福临已经平安生下来,而且现在长得很好,半点事情都没有,你也别放在心上。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继续生,肯定会有儿子的,就算没有儿子,我以后也会安排好,谁也不敢怠慢了你。」 海兰珠依偎在皇太极怀里,拽着他衣襟的手指,因着太用力都已经发白。 她现在上了年纪,先前怀孕都艰难,哪能说生就生。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以为后半生有了倚靠,谁知道却被夺了走。 她始终不相信自己好好的儿子就那么没了,肯定有人害了她的八阿哥。可不管她怎么说,哭也好,闹也好,皇太极都是安慰她,觉着是她伤心太过,才误以为有人害了八阿哥。 海兰珠就算再蠢也知道,皇太极查出什么又能如何,若真是豪格或者布迦蓝下的手,他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豪格是他的长子,手中握有正蓝旗,其他的儿子还小,以后要是皇太极没了,小的争不过其他叔伯,大清的皇位就得落入其他人手中,豪格最有可能继位。 至于布迦蓝,现在生了儿子,又在朝堂上到处露脸,皇太极也不会动她。 豪格是皇太极的儿子,又是男人,在海兰珠的眼中看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而布迦蓝凭什么,做的不过都是些讨巧的事情,不过在地里种了几根长得高一点的庄稼而已。不管早晚,等到天气一热,这些庄稼自然都会长起来,又有什么了不起,皇太极却当做了不得的大事,还带她出来当着面炫耀。 她当时生了儿子,科尔沁送了许多大礼,对她嘘寒问暖。可等她儿子没了,布迦蓝的儿子出生后,他们的脸马上变了,转头又给布迦蓝送了更厚的礼,规格堪比给皇太极进贡。 皇太极就是没下令,蒙古各部落台吉贝勒也亲自来到盛京,主动送上了贺礼。听说她住在宫外,连城都没有进,先去拜见了她。 海兰珠眼神阴狠,死死盯着远处的宅子,突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手抚着额头,娇娇地道:「皇上,我的头好晕,心里也闷得慌,不行了,得寻个地方好好歇息。」 皇太极一听她不舒服,见她脸色苍白,忙扶着她,说道:「那我们去前面坐一阵,等你舒服些再回去。」 海兰珠跟着皇太极慢慢往前走,到树荫下的石头上坐下,她挪来挪去动了动,眉头微蹙,做西子捧心状,「皇上,石头上好凉,坐着也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去吧。马稍微骑慢一些,就算是颠簸,回去躺上几天也就缓过劲来了。」 皇太极出城都是骑马,来时他带着她共骑一匹,亲自把她护在了怀里。听她说要躺几天,马上说道:「这可不行,你身子不好的话再一颠簸,岂不是会更难受。算了,前面就是布木布泰的宅子,我领着你去歇息一会。」 海兰珠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得意。她就是要故意找上门去,还要与皇太极一起,看布迦蓝能拿她如何! 不过,她还是装模作样说道:「皇上,要是妹妹生气怎么办,皇上不要因为我与妹妹吵架,妹妹性子要强,若是生气了,就是皇上的面子,她也能驳了去。皇上失了威信,若是别人也有样学样......」 皇太极本来还有些迟疑,怕布迦蓝又会翻脸,听完海兰珠的话,觉着脸都火辣辣地疼,顿时沉下脸来,冷声道:「我是皇上,谁敢对我不敬,就算是布木布泰再厉害又能如何!」 海兰珠不再说话,靠着皇太极的怀里,由他搀扶着,裊裊娜娜走向宅子。 福临一天天长大,也一天比一天活泼,醒着的时候躺在悠车里,手脚动个不停,看到有东西在眼前晃动,立刻伸着手想要来抓。 平时几个大的格格只要一做完功课,最喜欢拿着布老虎逗他玩。天气暖和起来以后,布迦蓝经常抱着他出来走动一阵,庭院里繁花似锦,几个格格也高兴得很,採花扑蝶,他也跟着咯咯傻笑 今天几个格格去读书写字了,布迦蓝难得清净,在宽阔的廊檐下坐着吃茶看文书,国君福晋则在她身边坐着做针线,不时逗一声旁边悠车里自顾自玩的福临。 国君福晋看着他嘴里吐出的泡泡,慈爱地道:「哎哟我们的福临,长得可真是白啊。以前你还嫌弃他红,现在你再瞧,竟然比你还要白几分。这眉眼长得活脱脱就是你,亏得皇上还说长得像他。」 布迦蓝侧头看向悠车,福临的肤色是比寻常人白一些,现在眉眼也能勉强看得出来像她,对比着刚生出来时,几乎是彻底大变样。 她也觉得神奇,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如果不是天天看着,她也不敢相信现在闹腾的小胖子,是当初那个丑八怪红孩儿。 第154页 国君福晋做累了。眼睛有些酸,便放下针线,看着院子里盛放的海棠。阳光煦暖,她怔怔看了一会,说道:「这孩子真是见风长,转眼间就长大了,就要离开大人身边。我这些时日在给二格格准备嫁妆,晚上怎么都睡不踏实。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就要嫁做人妇,说不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面,只一想起来啊,我这心中就难过得不行。 现在我让二格格晚上都跟我住在一起,其他两个瞧着了,也吵着要跟了来。哎哟这人一多,吵得那些烦恼忧愁一下就没了,只巴不得她们马上闭嘴。可真安静下来,我又会想,她们若是以后都嫁了人,我该怎么办吶。所以说还是生儿子好,至少儿子还会在身边,能经常看到几眼。」 布迦蓝只静静听着,并不答话。国君福晋也习惯了,依旧絮絮叨叨说道:「二格格出嫁后,三格格也要定亲,很快就轮到四格格五格格。布木布泰,你在外面见到的人多,到时候你也多帮着掌掌眼,皇上有没有跟你提过四格格她们的亲事?」 上次蒙古求亲,布迦蓝与皇太极发生分之后,他又提了一次,布迦蓝当时就斩钉截铁回绝了,后来他倒没有再提过。 布迦蓝摇摇头,说道:「我早就跟他说过,他管不了四格格她们的亲事。」 国君福晋愣了下,随后说道:「还是得自己有底气,我说了也没用。这同人不同命,我也只盼着,几个格格嫁人后,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布迦蓝也只能帮到这里,毕竟国君福晋才是她们的亲娘,而且在她的倾向中,女人还是得成亲生子。人各有志,布迦蓝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勉强别人。 她也不会因为生了儿子,就觉着有子万事足。从没有一天懈怠过,虽然住在城外,朝堂大事她一件都没有落下。 现在她也只听了半耳朵国君福晋唠叨的家常,心思都用了手里的文书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时守门的宫女匆匆上前,禀报导:「福晋,皇上与和谐有礼宫大福晋来了。」 国君福晋脸色一变,怒道:「贱人还敢再来,真是出息了,还带上皇上一起,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我把福临带进去,千万不能被贱人见着了,晦气!」 布迦蓝微眯起双眼,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姑姑你不用管。」 到了大门边,皇太极正在拔刀,朝着拦住海兰珠的亲卫,气得面红耳赤,咆哮道:「大胆奴才,居然敢拦着我!」 海兰珠拿着帕子站在一旁,嘤嘤哭泣,眼珠子却咕噜噜转着,里面兴奋闪烁,只巴不得皇太极杀了亲卫,好给布迦蓝一个下马威。 布迦蓝一眼扫去,淡淡地道:「皇上这是在做什么呢?」 皇太极见到布迦蓝前来,收起刀沉着脸道:「你的狗奴才,居然敢拦着我不让进去,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布迦蓝抬了抬眉,闲闲说道:「是拦着不让皇上进,还是拦着不让海兰珠进?」 皇太极顿了下,说道:「这又有何区别,海兰珠身子不好,难道进来歇息一下你都不行?况且还是我带着进来!」 布迦蓝跨出大门,上前几步站定,目光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海兰珠,笑了笑说道:「上次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帐,今天你还敢再来,胆儿肥了啊,以为带着皇上来,我就怕你了?海兰珠,说实在的,你这点脑子,只能哄哄皇上,在任何人面前都讨不了好,要不是皇上瞧着你的一张皮,处处护着你,在后宫,你早就被打死了。」 皇太极听到布迦蓝拐着弯骂他蠢,怒气又上涌,厉声道:「布木布泰,既然你这么厉害,又怎么能被海兰珠推倒,莫非是你故意的?」 「哟!」布迦蓝似笑非笑,怪叫一声,转头看向还太急:「还聪明了起来呢,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把海兰珠从宫里绑到了城外来,让她来推我,我也好冤枉她。」 海兰珠恨得眼眶都红了,布迦蓝生过孩子之后,除了更加嚣张,与以前没什么变化,身形依旧。 她拿帕子捂住脸,哭得泪如雨下,「妹妹何苦说这些话来刺我,自从八阿哥走后,我身子就不好,躺在炕上几乎起不了身,又哪里来的力气推你。今天我也是身子不好,想找个地方歇息,恰好附近就你有宅子,且不说我们是姐妹,就是有生人路过,身子不好进来讨杯水喝,只要是那心慈的,谁也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布迦蓝嗤笑,「说你蠢你还不信,有两点,第一,你不是人。第二,这里是内阁首辅的宅子,你没见识就不要随意开口,谁敢上内阁首辅府上去讨水喝?」 海兰珠眼中淬满恨意,被气得头晕眼花,朝皇太极奔去,扑倒在他怀里,嘤嘤哭道:「皇上,我们走吧,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受她的这份冤枉气。早就说不要来,就是皇上,她也不会放在眼里,真是何苦来哉!」 皇太极脸面全无,顿时恼羞成怒,怒吼道:「让开,我今日偏生就要进去,布木布泰,你别怪我跟你翻脸!」 布迦蓝半点儿都没放在心上,也不生气,点点头道:「哦,我又没有拦着你,正好有事情找你,你进去吧。」 皇太极一口怒气被噎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指着海兰珠道:「那她呢?」 布迦蓝又哦了声,干脆上前几步,揪着海兰珠的衣襟用力一推,她就被重重掼倒在地,尖声哭喊起来。 第155页 「好了,走吧,快点儿,别耽误了正事!」布迦蓝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随意将帕子扔了,举着手道:「我还得进去洗手!」 皇太极气得半晌才缓过劲,布迦蓝从不会轻易找他,肯定还有要事相商,思索片刻,上前搀扶起海兰珠,吩咐道:「你先慢慢骑马回宫去,我马上就回来。」 海兰珠这下真正伤心了,哭得几乎没有背过气去。 在布迦蓝面前,皇太极从没能真正护着她一次,心中绝望至极,用力挣脱皇太极的手,走过去翻身上马,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皇太极愣愣看着海兰珠的背影,一时不明白,先前她还说不舒服,如今不是好好的,还已经能跑马,女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已经有段时日没来,皇太极进去大门,差点没被满园的花草迷花了眼。对着大门的影壁上,爬满了嫩绿的紫藤,待到盛开时,不知又是如何的盛景。 一路走进去,流水淙淙,水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沖刷着圆润的鹅卵石,偶尔有小虾蹦起来,然后很快随着水流而去。 布迦蓝已经洗了手出来,坐在椅子里,提壶倒着茶水。案几上,摆着各种点心果子,他闻着茶香,走上前在旁边的圈椅里坐下,自己也倒了杯茶吃了,闷闷地道:「你倒是会享受,说吧,你有什么正事。」 布迦蓝从不说废话,拿了先前汉官鲍承先的进言递给他,说道:「以前汉人十人抽一丁,共有一千五百八十户,组成了乌真超哈,分为了两旗。如今乌真超哈的人数越来越多,若要再分,皇上打算如何分,由何人统领?」 乌真超哈即是重兵的意思,当时用的是黑色旗帜,按照满洲八旗来整顿汉军。两旗分别以石亭柱为固山额真,马光远为梅勒额真。 现在人数多了起来,只分为两旗的确不太合适,皇太极也极为重视,拿着文书翻看了一阵,思索之后道:「既然如此,就将两旗分为四旗,重新选人统管。」 布迦蓝说道:「汉军人数只会越来越多,这统领的人也很重要,如果汉军拿在手上,不能很好用起来,等于是白养着了。汉军不同于八旗军,先前的祖大寿,降清之后再重新叛逃,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 皇太极沉吟之后,问道:「你有何建议?」 布迦蓝说道:「若是皇上将这些汉军全部编入两黄旗,其他几旗肯定不会同意。不如干脆成立汉军旗,暂时不用编入其他几旗,仍旧使用黑旗,底下两旗分为四旗,由我统领。」 皇太极勐地抬头看过去,布迦蓝面色平静,摊手说道:「如今皇上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统领汉军的人吗?」 在朝廷上,布迦蓝真正让汉人官员发挥了作用,六部与翰林院,甚至国子监都开始正常运转。皇太极重视汉人汉官,也深知汉人不好用,不比满洲人,打杀只能镇住一部分人,还得用怀柔的政策。 眼下这个人,的确没有比布迦蓝更适合的人选。放眼整个朝堂,除了范文程之外,就属她最有学问。除此之外,她还有威信,文能骂人,武能除了能揍人之外,还能提刀上战场杀敌。 不过,皇太极没有那么蠢,他也察觉到了布迦蓝的野心。尤其是布迦蓝已经生了儿子,肯定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皇太极再转念一想,她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儿子,豪格资质平平,镇不住虎视眈眈的其他几旗。现在豪格手上有正蓝旗,汉军旗让布迦蓝代福临掌管也公平。以后若福临有出息,这个大清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最主要的一点,能让皇太极一直容忍布迦蓝,是因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清着想,打击其他几旗,加固他的皇权地位。 除了她的态度不那么好,脾气很臭之外,一切都简直完美。 不过汉军旗的事情太过重要,皇太极还是要更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做决定,眼下先得治治她的臭脾气,说道:「你就不能柔和些,海......」 见到布迦蓝神色不耐烦,皇太极又住了口,只听她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先把你爱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拿出来说。」 皇太极深悉一口气,斜睨着她道:「你说你说!」 布迦蓝只当没看见他的态度,面不改色说道:「前些日子蒙古各部来盛京时也说过,他们有好些地方,已经打了井,还种了一小部分的粮食,牧草也种了耐寒耐旱的。蒙古今年的日子估计会稍微好转。至于大明那边,张献忠被招安,现在就只剩下李自成一家独大。我估摸着,张献忠很快就会重新再造反。」 皇太极不解地道:「为何张献忠还得反,以前他是叛军,没有被砍头不说,还成为了朝廷命官,他莫非还不满意?」 看来皇太极对汉人还是了解得太少,张献忠最初是小货郎出身,后来只是个小捕快,连大明官场的边都没有摸到。虽说身世曲折,可要与朝堂上那些官员勾心斗角,连崇祯都对付不了的事,他还弱了点。 张献忠曾在崇祯八年,刨了崇祯朱家的祖坟,这在汉人心中,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不仅仅是崇祯,其他士大夫甚至老百姓,也会不耻其行径。 他断无法得到崇祯与所有官员的支持,招安他,一是因为大明实在是疲于应付,再者也是为了拿他来对付越来越强大的李自成,让他们自相残杀。 布迦蓝嘆息道:「张献忠打仗还算厉害,就是做事不择手段,不用脑子,他在安徽凤阳杀富户,百姓肯定会拍手称快。挖了朱家祖坟这件事,真是下了一步大臭棋。还有,他曾在河南杀了左良玉的哥哥,后来又被左良玉所伤,两人可是积怨颇深。」 第156页 皇太极也知道左良玉,早在辽东时,就与他打过仗,当时大清在他手上吃过亏,皇太极还骂了他许久。 不过后来听说他丢了官,皇太极还没来得及高兴,谁知道他很快就官復原职了。 布迦蓝眉头微皱,说道:「正月时,左良玉大败义军,遇到了张献忠,当时两人打了起来,张献忠受了伤,幸亏部下拼死相救,他才逃了出去。左良玉这种久经官场,老谋深算之人,岂能看不出张献忠的想法。估摸着不久,张自忠又会正式反了。」 皇太极神色凝重,大明的局势远比大清复杂,文官武官之间的关系更加令人头疼。两相对比起来,大清几旗的纷争,简直不值一提。 皇太极从来不敢轻视汉人,他们虽然比不上满蒙人的壮实,但汉人人口太多,疆域辽阔,汉人统治江山多年,学识见地,都是满洲人不能比。 如果要学着蒙古那般,逐鹿天下,绝不能如蒙古一样,拿大清的一套来管理汉人。元朝前后就几十年,前后共有十五个皇帝,朝堂动盪不安,也是加快了元朝覆没的重要原因之一。 汉人还有一点很令他满意,汉人忠君,拥立皇室正统血脉,只要学着汉人那样,以后他的皇权就不会旁落。 布迦蓝神色难得郑重,说道:「以史为鑑,大明义军四起是一回事,各处的兵变也不可忽视。兵为何要反,是因为兵连饭都吃不饱,上峰又太严厉,反正都是一死,最后干脆就反了。 大清现在还没有遇到这个问题,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汉军,绝对不能以八旗军那般对待。今年的气候希望能好一些,不要比去年差,有了水渠灌溉,收到了粮食,不管是兵还是老百姓都能活下去。」 布迦蓝的话,令皇太极陷入了沉思,军权不能旁落,上次汉军跟着前去朝鲜,他们还算厉害,若是统领者不得力,引起兵乱事情就大了。 深思熟虑之后,皇太极说道:「好,汉军由你统领着,不过对他们,也不可太仁慈,我曾听过一句话,慈不掌兵。」 布迦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长长松了口气,随便皇太极说什么都可以,起身说道:「好了,正事已说完,你若没事的话,就回去安慰你的爱宠吧。」 皇太极见布迦蓝马上就过河拆桥,现在舒舒服服晒着太阳吃茶,他才不想动,不悦地道:「我还没有用过午饭呢,而且才来你就让我走。福临呢?这小子去哪里了,他现在长大了多少,应该长得越来越像我了吧,把他带来给我好好瞧瞧......」 第五十四章 · 布迦蓝领了汉军, 把两旗分为了四旗,原来的固山额真没有改变,只在每旗的下面新增了两个梅勒章京。另外两旗由王世选与巴彦统领, 选了佟图赖等作为梅勒章京。汉人统领占绝大部分,选了几个老实忠厚的满洲人充门面。 皇太极建议改变旗帜的颜色, 比如在原先的黑色外面镶上一些颜色, 布迦蓝否定了他的意见。 不管是镶蓝镶白, 则与其他几旗混作一堆,归属不清不楚。如果镶了蓝边,究竟算是镶蓝旗还是纯独立的汉军? 其他几旗看着他们的动作, 就算不满也只得忍着。投降的大明武官,都是向朝廷投降,而不是他们某人某旗。 汉军着实令他们都眼红,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布迦蓝以前说的那些话又冒了出来:「朝廷出了银子铺路修桥,发放官员俸禄,你们享受了好处,却一个铜板都不出,朝廷也觉得不公平啊!」 朝廷用银子供养的汉军,当然该归属朝廷, 他们现在就是拿钱出来也晚了,悔不当初。 像是代善他们自然会忍气吞声, 不过豪格就不满意了,第一个跳了出来反对。 还没有闹到布迦蓝面前,皇太极就把他镇压了下去。她也没有多管,现在她忙得很, 除了要打理汉军军政,还要盯着地里的庄稼, 如果没有粮食吃,再多的兵拿到手上也无用。 另一边的大明,李自成潜入川陕,大明朝廷派兵追缴,李自成的兵缺乏粮食,苦于应战,最后只得躲在了深山里不出来。 现在大明的局势是张献忠归顺,李自成逃匿,大清立刻进入备战状态,要是大明腾出了手,第一个对付的肯定是大清。 皇太极经过紧急商议,准备趁着大明内乱未止,秋季粮食收上来的时候,趁机出兵大明,消弱大明势力的同时,顺便打秋风。 在用兵上,布迦蓝自认为比不过皇太极,只在旁边听他派兵布阵,并不发表意见。 最后皇太极定下来,分别派岳托与多尔衮领兵,褚英的长子杜度与豪格为副帅,协助两人,分成左右两路进攻。 听到皇太极又提起了岳托与豪格,布迦蓝真是对皇太极的厚脸皮甘拜下风。 上次海兰珠生了他的福星之后,蒙古各部前来道喜,吃饱喝足之外,庆贺的活动则是老三样,比试骑马射箭布库。 岳托不善射箭,皇太极命他上场比试时,老实人岳托耿直地拒绝了。当着众人的面,皇太急见岳托不给他面子,以为他也不满自己这般大张旗鼓给海兰珠庆贺,强行命令岳托上场。 岳托没有办法,连续几箭都没有射中,蒙古人见状,马上大声嘲笑起闹。岳托心中恼怒,将弓箭砸了过去,差点与蒙古台吉们打起来。 皇太极怒意更甚,当场训斥了岳托,还招来人议论岳托的罪行。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罪行都是死罪起,而且亲爹代善也大义灭亲,第一个站出来直言要将他砍头。 第157页 布迦蓝实在是看不下去,皇太极发疯,代善更不是人,她出面拦住了。最后皇太极面子上实在抹不下,将岳托从贝勒降为了贝子,关在家中闭门思过。布迦蓝当时因着怀孕,也没有闲心多管。 现在皇太极要用他去打仗,将他从家中放了出来,恢復了贝勒的爵位,豪格也重新被封为了肃亲王。 布迦蓝已经无力吐槽,皇太极出尔反尔,说话跟放屁一样,他的政令能实施下去才怪。 今年的干旱没有去年严重,加上有水渠灌溉,到了秋季,天地间金黄一片。风吹过之后,麦浪谷浪翻滚,空气中都是收穫的喜悦。 福临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皮实,每天都要出门去玩,只要一关在屋子里,没多久就不耐烦,扯着嗓子干嚎。 布迦蓝从不惯着他,把他放在宽敞的榻上,随便他嚎。嚎了一阵累了,见没人理会他,又独自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着什么。 平时布迦蓝太忙,还是国君福晋照看他的时候多。也许是母子天性,到了晚上,他只认布迦蓝一人,碰都不要国君福晋碰。 最近二格格要出嫁,国君福晋回宫去操办她的亲事,离开了一段时日,等她再回来时,福临已经不认得她。 国君福晋见他坐在软塌上,咯咯傻笑个不停,笑眯眯看得挪不开眼,只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好好亲近。 谁知道一靠近,他便哇哇大叫,惹得国君福晋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真是,就这么些天就不认得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被不认识的人随便就哄走了。」 布迦蓝抱起叫个不停的福临,拿了柔软的细布,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滴得老长的口水,嫌弃地道:「他长了牙之后,见到什么咬什么,姑姑可要小心些。他前些时候把七格格手都咬出了两道血痕,七格格痛得大哭了一场。我跟七格格说,等他再长大些,懂事了再揍回去,七格格原谅了他,重新与他和好了。」 国君福晋笑个不停,说道:「哎哟,哪有你这样当额涅的,可不能让姐弟俩打架。说起打架,上次海兰珠回宫以后,扎扎实实病了好一场,如今到现在还没有出过宫门半步,皇上天天都去她那里,不过啊,克伊克勒氏有了身孕,估计她还得病着。你说这样病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干脆病死作数。」 布迦蓝不知道克伊克勒氏是谁,也不想理会海兰珠与皇太极这对噁心鸳鸯。福临片刻都不得安生,揪着布迦蓝的衣襟,小手试探着伸出去,要去抓她头髮。 她灵活地偏开头躲过去,捉住他的小肉手,把他摁在了怀里,问道:「二格格的亲事可都安排好了?」 国君福晋揉了揉眉心,说道:「暂且算是好了,现在也想不到还缺什么,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再补吧。仪式也简单,就只是吃一场酒,然后再送出宫门。唉,到察哈尔部的路途也不算近,到了那边也顾不上,只要想着闹洞房那阵仗,我这颗心啊,怎么都放不下。」 布迦蓝在豪格成亲的时候见识过一次闹洞房,蒙古与满洲习俗也差不多,那样闹腾实在是吃不消,沉吟之后说道:「我给其他部落与察哈尔部先打个招唿,就说二格格害羞,年轻小姑娘,让他们别太过了。」 国君福晋迟疑地道:「他们会不会生气,觉着被怠慢了?反正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要是影响不好的话,你就不要管了。」 布迦蓝心里有数,说道:「没事,我与他们的关系还好。如今有私事拜託他们,他们也不会推辞,有来有往会更亲切些。」 国君福晋松了口气,说道:「这就好,不要耽误了正事就行。现在城外正是美的时候,过两天就要离开盛京,我带着二格格出来好好放松两天,让她们姐妹也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等真正嫁出去,要操心着家事,就再也闲不下来了。」 布迦蓝瞧了眼天色,太阳快要下山,这个时候正不冷不热,说道:「干脆把几个格格都叫上,去外面田间地头转转。附近林子里的板栗核桃估计都成熟了,去採摘一些下来,晚上做板栗吃。」 国君福晋笑着道:「那感情好,哎哟你瞧福临,他这口水流得,你身前都湿了。」 布迦蓝低头一看,深色的衣襟前面湿了一大块,揪着福临的腋下,将他放进悠车里。他乐得胖手脚乱舞,咯咯笑个不停,见布迦蓝离开,笑声戛然而止,小嘴一撇就要哭。 国君福晋心疼得忙要上前哄他,还没有开口,他的泪汪在眼睛里,要落不落,抓起悠车里的小木马,塞进嘴巴里咬得欢快无比。 国君福晋被他逗得噗呲笑出了声,等到布迦蓝换了干净的衣衫出来,奶嬷嬷上前抱起他,叫上几个格格,一行人浩浩浩荡荡出了门。 田间地头的秋色正浓,野菊花盛放,苏茉儿与宫女一起边走边摘,拿回去晒干了泡茶喝。几个格格蹦蹦跳跳走着,二格格现在文静了许多,只斯斯文文跟在妹妹们身后,说话也细声细气。年轻稚嫩的脸庞上,不时浮现几分茫然与懵懂。 国君福晋走在后面瞧在眼里,转头低声对布迦蓝说道:「先前召了额哲前来盛京,二格格也与他见过几次,后来我私底下问二格格,觉着额哲可好。你猜二格格怎么说,她说呀,反正就那样,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嫁人就是如此,我们从蒙古嫁来,她们姐妹再嫁回蒙古去。反正又没得选择,以后如果察哈尔听话,大抵她会被加封为大妃,如果不听话,她兴许就是莽古济那样。 第158页 我听得心里难过得紧,开解她说,她与莽古济不一样,兄弟们不会是......,二格格说,兄弟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子肖父,兄弟们与姐妹们又不亲,以后大家就是亲戚,甚至连普通人家的亲戚都比不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二格格这般想,不知是好还是坏。」 布迦蓝平时与她们几姐妹见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更没有深入聊过天,她没想到二格格会想得这般透彻,想了想说道:「等下我问问她。」 国君福晋嘆道:「也好,你懂得多,开解开解她也好。」 布迦蓝从不会枉为人师,她的想法与做法,不适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她这样。 因着福临太小,不适合带到林子里去,吩咐亲卫去摘。她们几人选了块干净平整的空地,宫女们铺上毡垫,把福临放上去让他爬,大家围坐在一起歇息吃点心。 几个格格坐不住,跑到一边去摘野花,二格格站在旁边看着,接过妹妹们递来的花,笑着赞美了几句。 布迦蓝走过去,问道:「怎么不跟妹妹们一起去摘花?我记得你最喜欢花。」 二格格与布迦蓝单独相处,神色微微紧张,说道:「我看着妹妹们摘也一样。」 布迦蓝温和地笑了笑,问道:「你怕我吗?」 二格格小脸涨得通红,半晌后方低声说道:「不怕,就是你太厉害,我怕说错了话。」 布迦蓝意外地看着她,旋即笑了起来,随意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说道:「坐吧。」 二格格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在不远不近处坐了,垂着头也不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理着衣袍下摆。 布迦蓝看了一阵,问道:「快要成亲了,心中有什么想法?」 二格格勐地抬头看着布迦蓝,怔楞片刻后说道:「是额涅不放心,让你来开解我的吗?」 布迦蓝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见着你额涅很不放心,主动来问你的。以前我们没怎么说过话,说实在的,我也不会与人谈话,而且说话向来直接,你是小姑娘,我也怕说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或者给了你不好的建议。」 二格格定定看着布迦蓝,神色错愕,布迦蓝点了点头,以示强调:「对,你没有看错,我知道你说我厉害,是因为我在朝堂上厉害。与小姑娘说话,就是四格格她们几姐妹,我照样也怕说错了话,所以很少开口。」 二格格神色慢慢松弛,抿嘴笑了起来,说道:「四格格她们倒经常说,她们的额涅天底下最好。我觉着我的额涅也天底下最好,她没有你厉害,可她也很关心我们几姐妹,待我们很好。我怕额涅担心,也不敢跟她说真话。」 二格格偷瞄了布迦蓝一眼,见她微微笑着,认真在聆听,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怕成亲,自小在盛京长大,几乎没有离开过皇宫,最远的地方,只到过城外你这里的宅子。我见过额哲,他与蒙古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兴许是部落败落了,他比其他人谨慎些,我觉着他这样不是什么好事。 他见着了我,总会想到我是他父汗仇人的女儿。现在察哈尔归顺了大清,他不敢待我不好,也绝不会待我好。好与不好倒无所谓,我只是不习惯吧,斡尔朵再宽大豪华,也不是自小见惯的屋子。额哲的其他女人们,也会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像汗阿玛的后宫一样,所有的女人们都挤在一起,挺没劲的。」 二格格终归是年幼的小姑娘,算得上很懂事看得很清楚,心中照样会幻想憧憬,希望夫君是良人,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额哲身边早就有了女人,只是没有名份而已。等与二格格成亲之后,她是大福晋,其他福晋庶福晋马上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布迦蓝也无法干涉,想了想说道:「以后若是你过得不好,或者有什么想法,就给我与你额涅来信。我能帮忙的,会尽全力帮你,不要忘了,你娘家有人会护着你。」 二格格知道布迦蓝有本事,得了她的保证,瞬间长长舒了口气,清脆地道:「好。若是过得不好,我就回娘家来。」 布迦蓝笑着点头,起身顺手拉起二格格,说道:「多去陪陪你额涅,她很捨不得你。」 二格格拍干净了身上的草屑,走到国君福晋身边,依偎着她亲亲密密说起了话。福临在旁边叫唤个不停,布迦蓝怕他打扰到她们母女说话,把他抱起来,走到一旁去逗他玩。 四格格她们采了一大捧花,几姐妹相伴着走过来,围在布迦蓝身边,争先恐后把花送给她。 布迦蓝全部笑纳,把福临扔给了奶嬷嬷,捧着三个格格的花,福临见状,在奶嬷嬷怀里抻着胖身子,叽里哇啦急着叫嚷。 布迦蓝笑着没有理会他,试着拿花编了几个丑花环,每个格格头上带了一个。几个格格笑得眉眼弯弯,前去福临面前炫耀,做鬼脸把他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二格格痛快地在城外玩了几天之后,终于到了出嫁的日子,布迦蓝也回到了宫中送她出嫁。 萨满跳过大神之后,到了吉时,二格格的依仗,浩浩荡荡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去往蒙古喀尔喀。 国君福晋哭成了泪人,皇太极则高兴得很,晚上在大正殿办了酒席,顺便给出征的将士送行。 殿上觥筹交错,皇太极很快就喝得面红耳赤,他见福临在布迦蓝怀里扭来动去,小手掌将案几拍得啪啪响,胖脸蛋红嘟嘟,活泼又可爱,忍不住走过来将福临抱在怀里,走到主座上坐下。 第159页 福临对皇太极更加陌生,被他抱着立刻扭动着身子大叫不止。见挣扎不开,最后停了下来,盯着皇太极半晌,伸出小手,一把抓在了他脸上。 皇太极脸被抓出一道红痕,却半点都不生气,还哈哈大笑道:「还真是厉害,连你老子都敢抓了。」 底下的人连声恭维皇太极,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大声道:「九阿哥如此聪明伶俐,是我大清的福气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大清以后后继有人了。」 皇太极听完也没生气,笑着连说了几声好。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豪格脸色青白交加,视线从福临的脸上挪开,又恨恨剜向布迦蓝。 这次布迦蓝没有如以前般不跟豪格一般见识,眼神冰冷,与他四目相对。只不过片刻间,豪格被她眼中凛冽的杀意镇住,狼狈地转开了头。 布迦蓝知道福临存在的一天,储君之位就是避不开的话题。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其他人的想法,她的权势足够大,只要她活着一天,要想动福临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福临玩了一天,这时已经开始打瞌睡,转动着脑袋四处寻找布迦蓝,憋着嘴想哭。 布迦蓝见状,走到皇太极跟前说道:「福临要歇息了,我先抱着他回去睡觉。」 皇太极轻抚着福临的胖脸蛋,把他递到布迦蓝的怀里,说道:「小心些,他片刻都不安生,别摔着了。」 福临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依偎在布迦蓝怀里香甜地睡了过去。她见时辰不早,干脆将几个格格也一併带回了宫。 苏茉儿帮着布迦蓝,拿着热帕子擦拭干净福临的手脸,放到炕上歇下后,又去照顾几个格格洗漱。 没一会,苏沫儿进屋低声说道:「福晋,睿亲王在老地方等你。」 布迦蓝愣住,她已经有许久没有私下见多尔衮,连着费扬古他们几人也没有再宠幸过。 一是因为她不想再生孩子,二是因为她对他们也没有了什么兴趣,也没有见到足够让人眼前一亮的新人。 想了想,她还是走了出去。刚上到三楼,多尔衮从暗中闪身出来,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双眼像是夜里的狼那般闪亮。 布迦蓝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说道:「喝多了?」 多尔衮说道:「没有喝多,明日要出征,不能喝太多酒。前些日子我在忙着修都尔弼城,也没有在盛京,好久都没见嫂嫂了。自从嫂嫂搬出去之后,比以前见面更加不方便。宅子里比皇宫还要难进,到处都是守卫,我试过几次,还是没敢进来。」 布迦蓝听着多尔衮话里浓浓的委屈,嗤笑道:「你见我做什么?我现在对你没有兴趣。」 多尔衮神色黯淡了几分,低低说道:「我知道,嫂嫂有了福临之后,一颗心都放在了福临身上。我不知道嫂嫂也有如此柔和的一面,今天见到嫂嫂看福临的眼神,我真是嫉妒得紧,嫂嫂从没有那般看我过。」 瞧他说得,真是荒唐又好笑,布迦蓝嘲讽地道:「你又不是我儿子!」 多尔衮自己也觉着好笑,嘆了口气说道;「我倒真想是嫂嫂的儿子,这样嫂嫂就能时刻把我放在心上了。嫂嫂,明天我就要上战场打仗,这次不比上次,只在山海关边做做样子就好,这次得要真正上战场拼杀。 每次出征,我就都当做是生死决斗,拼劲全力,只想着一定要回来。以前我没有什么牵挂,如今出去之前,总想着要见见嫂嫂,见过之后,我也就安心了。」 他可怜兮兮看着布迦蓝,手臂动了动,恳求地道:「嫂嫂,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只要抱一抱就好。」 布迦蓝离他远了一步,斜睨着他,「你还没断奶呢,闪一边去。我来是想跟你说几句,战场上杀敌是一回事,滥杀无辜又是另一回事。多尔衮,打仗归打仗,别乱杀妇孺弱小与老百姓。」 多尔衮手臂僵在那里,失望地道:「好,我知道了,杀敌归杀敌,抢东西归抢东西,绝不会乱来。不过嫂嫂,以后你都不会再与我亲热了吗?」 布迦蓝想了想,坦白说道:「看心情。」 多尔衮愣了下,重又高兴起来,说道:「等到嫂嫂心情好的时候,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布迦蓝失笑,说道:「明天要出征,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希望你这次能顺利,平安回到盛京。」 多尔衮笑容满面,连连点头道:「有了嫂嫂这句话,我一定会凯旋而归!」 多尔衮没有乱保证,在来年春暖花开时,他与豪格的左翼军得胜凯旋归来,岳托却死在了军中。 这次大清军队连续攻陷了山西济南天津等地,俘虏牲畜人口共计二十六万。战报飞来,皇太极龙心大悦,成天喜得连嘴都合不上。 待听到岳托的死讯时,皇太极迅速变脸,由笑变为了哭。等到装着岳托骨灰的灵柩回到盛京城外时,皇太极亲自率众人迎出城,抚着棺椁痛苦失声。 皇太极哭,代善更哭得几乎晕过去。布迦蓝冷眼看着他涕泪纵横的脸,只噁心得想吐。 代善几次都要杀岳托,这时候表现出一副慈父模样,不过是为了岳托的镶红旗。 要说大清最让布迦蓝感到最噁心的人,若是代善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布迦蓝不想再看,转头身走到了一旁,余光瞄到旁边岳托的福晋纳喇氏,怔愣片刻,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第160页 纳喇氏瘦骨嶙峋,形容枯藁,麻木着一张脸,待到皇太极与代善哭完之后,方缓缓走上前,在棺椁前面站定。 纳喇氏眼眶渐渐泛红,然后泪水滚滚而下,颤抖着双手抚摸着棺椁,咬着嘴唇,却始终没有哭出声。 布迦蓝看得心中发堵,总觉着有哪里不对,一时又没有想起来。 待看到银光闪过,纳喇氏胸前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衣袍时,布迦蓝终于回过神,纳喇氏不是麻木,她是赴死前的悲壮。 纳喇氏是莽古济的女儿,岳托护着她,没有杀了她向皇太极投诚。如今岳托一去,她知道自己没有人护着,再也活不下去,自杀殉葬,还能换来儿子们的活路。 布迦蓝大步跑上前,搀扶着纳喇氏,她胸前的匕首深深插了进去,只剩下刀柄留在了外面。 看着不断涌出来的血,布迦蓝颤声道:「你别动,别动!你怎么这么傻,你儿子还小呢,要是再遇到岳托那样的继母,你儿子还有活路吗?! 眼前变故陡生,在场的人都傻了眼,纳喇氏的儿女们奔上前,围着纳喇氏嚎啕大哭。 纳喇氏嘴角鼻子已有鲜血溢出,手脚也逐渐变得冰凉,她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悲哀,就那么看着布迦蓝,嘴唇动了动。 布迦蓝眼睛涩涩的,嘴里也涩得发苦,干巴巴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能帮你的一定相帮。」 纳喇氏嘴唇蠕动半晌,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头歪向一边,手也垂了下去,只那双眼睛仍然睁着,死不瞑目。 布迦蓝手上温热,那是纳喇氏的血。明明天气已经转暖,她却觉得冷得让人发抖,权势斗争之下,女人手无寸铁,却做了无辜的牺牲品。 因着纳喇氏的死,迎接岳托灵柩的事情也匆匆结束。过了不到两个月,与莽古济当年相同的事情又再重演。 岳托的下人阿兰柴站出来,揭发岳托生前早有谋逆之心,曾送给莽古济的丈夫琐诺木刀与弓箭,琐诺木也回了岳托礼物。两人还密谋良久,准备谋害皇太极。 崇政殿内,官员旗主都在列,阿兰柴跪在地上,再次陈述了一遍先前的供状。 听完阿兰柴的话,皇太急神色凝重,没有作声。在场众人神色各异,转头窃窃私语起来。 代善勐地一拍椅子扶手,怒不可遏地道:「逆子!实在是罪不可恕,皇上,不如将此等逆贼鞭尸,他的儿子们,也一併处死谢罪!」 布迦蓝实在是烦死了这一群连最基本人性都没有的混帐,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兰柴,杀意凛冽,上前几步,脚尖向前用力踢出,直中阿兰柴的胸口。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后面飞去,跌落在代善的座位前,吓得他连连往后仰,差点连椅子都翻倒。 阿兰柴只惨叫了两声,在地上抽搐几下,血在身下蜿蜒流淌,再也没有了声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住,皇太极最先回过神,惊声吼道:「布木布泰,你疯了!」 布迦蓝神色冰冷,声音更是没有半点温度,说道:「我是疯了,你们这群混帐,畜生!尝到了诬告的甜头,都有样学样想要升官发财,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享受!」 她盯着代善,像看着个死人般看着他,「礼亲王,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却连畜生都不如,以前想置儿子于死地,现在又想置孙子于死地。好啊,先前有下人状告你,说你有谋反之心,今天我们先来重审以前的案子,等审完你,再审岳托!」(注) 作者有话要说: 註:纳喇氏最后殉葬,皇太极早就下令废除殉葬这种陋习,只是他自己都出尔反尔,所以很多律令都是放屁。 岳托下人告状,以及代善所有的反应,都是真实史实,其实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只是太不耻代善这个人,还是直接来爽快。 第五十五章 · 皇太极虽不明白布迦蓝为何突然暴怒, 见情形不对,斥退其他人,只留下几个王爷贝勒, 加上亲近大臣在殿内。 随从清理干净屋子,阿兰柴的尸体被拖了下去, 屋里依旧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经久不散。 代善先前被布迦蓝指着鼻子怒骂, 此刻坐在椅子里,手撑着膝盖,越想越气, 脸都憋得紫涨,咬牙切齿看着她道:「我向来问心无愧,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皇上,虽然岳托是我儿子,他心怀不轨想要谋反,就是死了,我依然不会包庇他!」 豪格为了打击布迦蓝,只要是反对她的人,都是他的盟友, 当即附和着代善说道:「亏你还身为首辅,居然当众杀人, 肯定是要杀人灭口,与逆贼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布迦蓝从没有这般生气过,她以前是大名鼎鼎的疯批,与这群野蛮人一比, 她生生被衬托成了道德楷模与普渡众生的菩萨。 她压根不理会豪格,轻蔑地对代善说道:「代善, 我连叫你一声名字都噁心!你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却从没做过一的人,说你是畜生,还侮辱了畜生。你哪里来的脸说什么问心无愧,岳托是你儿子,他真是瞎了眼才成为了你儿子。 当年你是怎么待岳托硕托兄弟,在先大汗还在时,就想杀了亲生儿子,被先大汗训斥之后,又马上杀了无辜的妻子,撇清关系,说自己是被女人蒙蔽了。你要不要脸,女人都能蒙蔽你,你的脑子呢,居然怪罪到女人身上去,说白了,你就是没有脑子的混帐! 第161页 后来,你又多次进言要杀岳托,在坐的各位难道听得还少吗?岳托究竟造了什么孽,才遇到你这么个禽兽父亲!他阵亡在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你哭得快晕过去,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们父子情深呢。如今岳托尸骨未寒,你就要掘坟鞭尸,更要杀掉你的亲孙子,这等丧尽良的事情,就算是恶鬼,也万万做不出来!」 屋内所有人都知道实情,布迦蓝骂得虽然狠,却没有冤枉代善半句。尤其是岳托死的时候,代善哭得比努尔哈赤死的时候还要伤心。 才两个月不到,他就变了一幅嘴脸,恨不得将岳托一支血脉斩草除根,对着他的亲儿子亲孙子,亏他也下得了手。 代善从没有被当众这样骂过,几乎快晕厥过去,手指着布迦蓝不断颤抖,嘴唇哆嗦,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你说是被妇人蒙蔽了,现在没有妇人蒙蔽你,你还有什么藉口呢?先前你府里的下人揭发你有谋反之心,皇上心善,没有当众处死你,把你悬尸示众,此案处理得不对,其中疑惑蹊跷太大,内阁要重审此案!」 布迦蓝眼神凛冽,从屋内众人脸上扫过:「当年皇上被推举为大汗,众所周知,岳托曾劝代善支持皇上,当以皇上为尊。这么多年来,代善其实心里一直不服气,处处为难皇上,更把岳托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代善欺负岳托已去世,无法为自己辩解,这就是想来个死无对证!枉顾人伦纲常,畜生不如,当年为了给皇上下马威,连先大汗的头七祭祀都未参加。不孝不仁不慈,此等人面兽心之人,谋反也不足为奇!」 皇太极回忆起以前被代善阿敏等人欺负的时候,受尽了他们的刁难与羞辱,旧恨涌上心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代善梗着脖子,张着嘴只知道「你你你」,你了好半,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辩驳。 这次给岳托定罪,除了代善领头之外,还有济尔哈朗与多尔衮也有参与。他们两人此刻后悔不迭,垂着头不敢与布迦蓝眼神相对,只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不要惹到了这个煞神。 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比如下人告状这种事情,反正就是一张嘴随便说,只是为了打击对手,又不会真去查,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戳穿,谋反这种事,真做的话肯定藏得好好的,会交给心腹手下去做,哪能随便让人知道。 现在布迦蓝站了出来,利用了他们的手段,而且有理有据,包括对代善的指控,并非信口开河。 她指出代善所做的事情,大家都有目共睹,根本无需提供证据,代善想辩解,都无从辩起。 今布迦蓝的矛头直指代善,皇太极本就受了代善阿敏几人一肚子的气,阿敏他们没了,机会都已经递到了皇太极面前,他肯定不会放过。 果然,皇太极沉声道:「此次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谁是谁非一目了然,代善不尊汗阿玛,打压异己,心思歹毒心怀不轨,究竟该当何罪,现在大家来共议此事。」 代善面若死灰,皇太极始终把他当做眼中钉,今终于要下狠手除掉他,不禁惨笑道:「可怜我一生征战,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我如今先走一步,说不定还能追上莽古尔泰,阿敏他们,底下兄弟姐妹多,有人作伴也不会冷清。」 布迦蓝轻蔑地道:「你拉出阿敏莽古尔泰他们出来说事,不过是为了挑拨离间,你当谁傻?他们也会不耻与你为伍,岳托若在有灵,更会直接噼死你!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你这般狠毒之人,问问你的孙子罗洛浑,等你死后,愿不愿意来祭奠你!你自身德行不修,到现在还无半点悔过之心,实在是无耻到了极点!」 岳托死后,长子罗洛浑袭爵,被封为多罗贝勒,领了镶红旗的旗务。如今他端坐在一旁,死死拽着拳头,年轻的脸庞紧紧绷着,如同惊弓之鸟那般,防备地看着屋内众人。 父母双亲接连惨死,他已不是无知小儿,又岂能不懂人心险恶,从袭爵的那起,就没有一睡过安稳觉。 记得阿玛岳托的灵柩送回来那,额涅纳喇氏早早就将自己收拾好,把他们兄妹几人叫到了面前。 纳喇氏一再叮嘱他,他是家中老大,以后就是家中的顶樑柱,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只感到纳喇氏有点反常,等到她死的那一刻,多洛浑终于反应过来,她是提早在与他们告别。 多洛浑来不及悲伤,办完丧事之后,镶红旗的旗务让他忙得不可开交。至于玛法代善,多洛浑自小就知道他不待见他们,靠不住。 奴才莫须有的诬告,代善第一个站出来,提出要把他们杀光之时,多洛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自认为从没有得罪过他,明明他是他们兄妹的亲玛法,怎么能如此狠毒? 多洛浑不恨济尔哈朗与多尔衮,甚至不恨告状的奴才阿兰柴,他所有的恨,都用在了代善身上。 布迦蓝突然发难,救了他们兄妹的命,不管她意欲如何,多洛浑深知一件事,她才是他现在最大的靠山,能救下他们兄妹的命,能还给他们阿玛岳托一个公道。 多洛浑努力抑制住心里汹涌的恨意,说道:「我没有这样的玛法,也不认如此歹毒的玛法。请皇上与首辅明察,为阿玛与我们兄妹做主。」 第162页 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包括代善几人要杀岳托的儿子们,都是想蚕食掉镶红旗。 代善的另一个儿子硕托,在旁边始终一声不吭。他与岳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小时候因为代善不待见他们,受尽了折磨,代善要杀他们的事情仍歷歷在目。 亲兄弟岳托没了,硕托也伤心。代善这次要将他拉出来鞭尸,杀掉侄儿们,硕托也颇为震惊,虽然眼红镶红旗,但他还是有点脑子与人性,绝不肯与代善坑壑一气。 谁知道哪就会轮到他,因为他们的阿玛,向来没把他们兄弟当人看,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今情形之下,没人敢再惦记着镶红旗,若是惹毛了布迦蓝,要把他们所做的事情,一件件拉出来审。依着大清律令,别说细审了,就是明面上违法乱纪的事情,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足够被判罪。 豪格见机不对,也躲在一边不敢说话。多尔衮阿济格以及多铎三兄弟,则趁机报阿巴亥被推出去殉葬之仇:「代善心怀不轨,当革去爵位,五马分尸!」 「代善早就有谋逆之心,把他拉去砍头示众!」 众人连声附和,代善由努尔哈赤亲封的「巴图鲁」,被打成十恶不赦之人。谋反,狠毒,甚至觊觎先大汗的妻妾之事,任何能泼去的污水,全部朝他泼去。 阿巴亥与代善的传闻又被提出来,多尔衮几兄弟听得满肚皮的怨气,其他两个告密的妇人也跟着阿巴亥一起殉了葬,只剩下代善这个罪魁祸首之一还在。他们几人跳得最高,恨不得亲自动手,将代善一刀刀活剐了。 皇太极顺从众人意见,当场决定:「将代善革去一切爵位,先圈禁在家,择日处斩,把他押下去!」 代善面若死灰,老泪纵横,被皇太极的随从拖了下去,其他人心思各异,最后也跟着一一告退。 皇太极叫住了布迦蓝,说道:「你等等,我还有事情与你说。」 布迦蓝望了眼外面的色,现在乌云沉沉,眼看着要下大雨,见皇太极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皇上有事情就快说吧,等下黑下雨不好走。」 皇太极今解决了代善,心中高兴之余,又莫名其妙感到空荡荡的,神情低落下来,说道:「随后还得与大明继续打仗,如今代善没了,我怕其他人会有想法,军心不稳。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不宜如此大动干戈。布木布泰,你脾气太过急躁,以后要克制些。」 布迦蓝淡淡地道:「皇上,此风断不可长。仓禀实而知礼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皇上治理国家的依仗。父慈子孝,父不慈,何来的子孝。阿兰柴作为岳托的下人,如今站出来诬陷主子,这是因为皇上先起的头。 冷僧机告发莽古济之后,又是抬旗又是升官,享尽了荣华富贵,其他人可眼红得很,所以才会有人不断站出来。皇上,若是你的随从奴才,告发皇上当年的汗位来得不正,在先大汗在的时候,就有不臣之心,皇上又当如何?」 冷僧机当年告发莽古济,皇太极才得以名正言顺除掉了莽古济,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盯着布迦蓝半晌,恼怒地道:「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提出来做什么?」 布迦蓝冷笑道:「冷僧机此人不可留,他留着一,就时刻在提醒别人这件事,奴才背主,能发财升官,荣华富贵。皇上就能那么笃定,冷僧机会对皇上忠心耿耿?大清已经不是以前的部落,既然有刑部,就该以法治国。 现在的律法虽形同虚设,但也不能太过,鬼魅魍魉丛生,就算打下大明,根子上早就臭不可闻,好比是被虫蛀空的高楼大宅,经不起任何的风雨,轻轻一推就会坍塌掉,连元朝都比不上。」 皇太极横着她,不悦地道:「那你呢,豪格说得没错,你当场杀人,又是遵循的哪门子律法?你身为首辅都不能以身作则,别人又岂能遵守?」 布迦蓝寸步不让,反驳道:「奴才不可背主,这是写在律法中的事情,背主之人,本该被处罚,我处罚了阿兰柴,又何错之有?这些年来,我从未如此厌恶一个人,如果不是嫌脏了自己的手,我会一拳拳将代善打死,让他尝尝生命一点点消失的恐惧!」 皇太极愣了下,布迦蓝向来冷清,不管喜怒都平淡,他也从没见过她如今这般情绪激动,不由得缓和了情绪,说道:「好了好了,你成打打杀杀,这么爱与人动手,早知道让你上战场去了。 大明那边正在焦头烂额中,我准备再派阿济格与多铎他们继续出征大明,我会亲自领兵前去援助,你留在盛京处理政事。安置俘虏之事你也熟悉,你多盯着些,别让他们闹了起来。不过,你也别再到处惹事了!」 布迦蓝微微皱眉,说道:「布兵打仗之事,皇上自己做主就好。不过皇上,别滥杀无辜,更不得屠城。」 皇太极嘆道:「只要不遇到顽强抵抗,我自不会如此做。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得与你商量,你哥哥吴克善亲自替儿子弼尔塔噶尔求娶四格格。」 布迦蓝愣住,抬眼看向皇太极,他马上沖她一笑,小心翼翼解释道:「布木布泰,科尔沁是你的娘家,又与大清向来交好,这件亲事若是拒绝,不但伤了你与你哥哥的和气,也伤了与科尔沁的和气。 我知道你捨不得女儿们出嫁,她们不但是你的女儿,更是我的女儿,我又何尝捨得让她们远嫁?满蒙经常联姻,靠着这些亲戚关系,满蒙关系才得以保持了下来。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一旦翻脸,后果会如何。」 第163页 布迦蓝当然清楚得很,她没料到吴克善会替儿子求亲。表兄妹有血缘关系,不宜成亲生子这种事,在这里说不通。 大清成立了蒙古八旗,漠南蒙古也归顺了大清,彼此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薄弱,经不起推敲。因为大清对他们没有实际控制权,在军政上,蒙古各部落都是独立自主的状态。 以前满蒙打得死去活来,靠着他们各部落太分散,不齐心,大清最终才取得了胜利。从努尔哈赤起,双方经常联姻,盛京权贵的后宅,几乎都是蒙古人。蒙古权贵的后宅,也几乎都是满洲福晋,婚姻嫁娶来往紧密,勉强维繫住了双方的关系。 大清没有绝对的军事优势,也给不了他们真金白银的帮助,连联姻这条路都断了的话,双方肯定很快就得翻脸。 布迦蓝也为难,想了想说道:「皇上让我想想,回去我与几姐妹谈一谈再说。」 皇太极见布迦蓝没有一口拒绝,总算松了口气,说道:「好,你早些回去吧,不然福临那小子又得哭。你下次进宫,干脆把他也带上,我也能见见他,几不见,他又认不得我这个老子了。」 布迦蓝心情不大好,不想与皇太极说话,沉默不语转身离开。 空乌云密布,云层低垂,使得狭窄的宫殿看上去更为压抑。克伊克勒氏生了皇太极的第十个儿子,海兰珠这下彻底一病不起。 国君福晋不想经常见到萨满跳大神,受不了宫里的气氛,也住在城外,几乎很少回宫。 布迦蓝也一刻都不想多呆,飞快跳上了马车。待走到半路时,雨终于滴滴答答落下来,渐渐地越下越大。 待马车从侧门驶入,布迦蓝下了马车,已大雨倾盆。开得正盛的海棠花瓣,被雨打落,青石地面上落英缤纷,花瓣浸在水中漂浮,成了流淌的花溪。 布迦蓝站着看了一阵,深唿出口气,待心情平稳了些,才往后院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福临的哭喊声。她微皱着眉头,忙加快步伐,到了门前,见福临正歪斜着身子,左躲右闪要往门外沖,嘴里含混不清喊着额涅。 国君福晋扎着手跟在他身后,好声好气劝道:「额涅等会就回来了,现在外面在下雨,你可不能出去,仔细淋了雨生病,又要吃苦苦的药。」 福临也不听,只管扯着嗓子哭,抬头见到布迦蓝站在面前,哭声骤停,扑上去抱住她的腿后,又哭喊起来:「额涅,额涅。」 布迦蓝轻轻挪开腿,嫌弃地道:「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嘛。快松开被抱着,我身上脏,先去换身衣衫出来再抱你。」 国君福晋忙上前抱起福临,他见到了布迦蓝,也没再继续哭,眼里包着泪,不断委屈抽噎。 布迦蓝看得好笑,洗漱后换了身衣衫出来,从国君福晋手里接过福临,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捏着他白里透红的胖脸蛋,说道:「先前走时我就跟你说了,等下就会回来,让你别哭,你怎么不听话?」 福临刚哭过,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像是汪在了水中,疑惑地转来转去。他还听不懂布迦蓝的话,依偎在她怀里蹭了蹭,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他一笑,布迦蓝也被他逗笑了,见国君福晋神色疲惫,歉意地道:「姑姑辛苦了,以后你别管他,把门一关,只看着他别摔了撞了就行,他自己哭一会就会停下来。」 国君福晋嗔怪地道:「那哪行,他一哭啊,我这心都碎了,你瞧他这胖脸蛋,那双眼睛,活脱脱比那海棠还要美,我哪捨得留着他自己哭。」 布迦蓝听了国君福晋的比方又想笑,福临就是生得白,现在胖乎乎圆滚滚,所以看起来还算可爱,他就是根狗尾巴草,哪能与海棠比。 不过在国君福晋眼里,福临是下第一好看,布迦蓝也没有辩解,其他的都好,只这一点国君福晋那是寸步不让。 转头看着窗外的雨,说道:「几个格格呢?这么大的雨,她们可别贪玩在外面玩水。苏茉儿,你去把她们都带来。」 不大一会,苏茉儿带着几个格格回来了。果然,七格格八格格两个小的贪玩,偷偷跑到屋外庭院里去踩水,全身上下都被淋了个透。八格格已经交给奶嬷嬷去换衣,七格格则被拎了回来。 国君福晋见状,赶紧起身回院子,说道:「八格格这个不省心的,还有七格格,这两人一定得好好修理。还没有到大夏呢,要是着了凉,那可不是小事。」 七格格一听,撅着嘴绷着小脸很不高兴。布迦蓝看着她,说道:「带她先去洗一洗,换身干爽衣衫出来再说。」 苏茉儿带着七格格去洗漱,四格格五格格坐在布迦蓝对面,两姐妹互看一眼,低着头小声地道:「额涅,都是我们不好,没有看好妹妹。」 布迦蓝顿了下,温和地道:「是七格格自己贪玩,不关你们的事。」 两姐妹见布迦蓝没有责怪她们,霎时松了口气。福晋一听玩字,立刻从布迦蓝怀里熘到地上,蹬蹬瞪歪着身子跑到她们面前,拉着她们的手往外扯,嘴里叫道:「玩,玩。」 布迦蓝微微拔高了声音,叫了一声:「福临!」 福临动作马上一停,转过身望着布迦蓝,见她板着脸,马上不敢再闹,又蹬蹬瞪跑回来,抬着胖腿往她身上爬。 布迦蓝衣袍早就被他揉得皱巴巴,他爬得吃力,也没有出手帮忙,任由他手脚并用爬了上来,依偎在了她怀里。 第164页 姐妹俩瞧着福临笨拙的糗样,不禁笑出了声。福临听到她们笑,也跟着咯咯笑,布迦蓝看着他们真烂漫的笑容,心中的郁闷与烦躁,消散了大半。 七格格洗漱之后,换了身干爽衣衫出来,走到布迦蓝面前,仰着头娇娇唤了声:「额涅。」 布迦蓝先是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温度正常,这才面色严肃地道:「七格格,你自己说说看,今犯了什么错?」 七格格很会察言观色,见躲不过去,垂头抠着手指,怯怯地道:「我不该去玩水,额涅与奶嬷嬷都说,不能淋了雨,也不能自己去玩水。额涅,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宅子里水多,又连着湖,布迦蓝经常三令五申,不许她们独自去湖边玩。几个大的格格都能遵守,就七格格八格格两个小的总爱往水边跑。 两人别看人小腿短,跑得还挺快,照顾她们的奶嬷嬷与下人,经常跟在后面追得满头大汗。 布迦蓝说道:「犯错就得接受惩罚,这次自己去站着反省,要是下次再犯,我会打你板子,绝对不会轻饶。」 七格格吓得小脸都白了,要哭不哭,挪着腿走到墙边规规矩矩站好。小眼神不时可怜巴巴看向布迦蓝,希望她能心软饶了自己。 布迦蓝把七格格的动作看在了眼里,却只当做没有看见,提高声音,让七格格也能听清楚,正色对四格格五格格说道:「你们不会游水,要是掉进了湖里,下人一时没有看见,湖水很深,说不定就再也起不来。我不是吓唬你们,你们大了,也该知道水里面有多危险。等到气热的时候,额涅教你们游水。」 两姐妹不断点头,说道:「额涅,我们不会靠近湖边,也会看着妹妹与弟弟,不让他们靠近。」 布迦蓝满意地点点头,思索良久之后,方说道:「先前二格格嫁了人,三格格也定了亲,四格格年纪也不小,你可想过自己的亲事?」 四格格怔怔看着布迦蓝,脸色先是一白,再慢慢转红,问道:「额涅,今你进宫,汗阿玛可是说了要将我许配给谁?」 布迦蓝没想到四格格这般聪明,对她招了招手,四格格起身走到布迦蓝身边坐下,五格格见状也起身坐在了另一边。 布迦蓝将四格格垂下来的髮丝拨到耳后,理正五格格歪倒在旁边的包包头,看着她们仍然稚气未脱的脸庞,心里酸涩不已。 「科尔沁前来求亲,你们的吴克善舅舅,替他儿子弼尔塔嘎尔求亲,你们表兄妹以前也应该见过面。四格格,不管你同不同意,只管说心里的想法,我不会怪你。」 四格格神色迷茫,吶吶说道:「额涅,我不想嫁人。二格格成亲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件事。二格格嫁到蒙古去之后,写了几次信回来,国君福晋认不了太多的字,都是三格格念给国君福晋听。后来三格格偷偷告诉了我们,说二格格在信里面写,她什么都好,只是偶尔会想家。二格格在撒谎,要是什么都好,就不会想家了。 三格格也要嫁到蒙古去,她跟我们说,我们几姐妹,肯定以后要全部嫁到蒙古去,这是我们的命。额涅,我能不能不认命,我每都在努力学习,学习骑射,跟着额涅找来的汉人大夫,学着认药辨药。我学得很认真,等学成以后,我想行医救人,不想同汗阿玛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关在一起生儿育女。」 二格格成亲不久,额哲身边已经有五六个五六个女人,也不知道斡儿朵里面,能不能装得下。 布迦蓝从没有跟几个格格说过男人只能守着一个女人这种话,在大清蒙古甚至大明,都是荒夜谈的神话。不知是福,知道得太多,而无力改变才是最大的痛苦。 而且放眼望去,也找不到这样的男人。比谁不那么烂,在里面选一个稍微好点的,也实在是太荒唐。 布迦蓝握了握四格格的手,又看着五格格,问道:「五格格,那你呢,四格格以后想当大夫,你可有想好了以后想做什么?」 五格格呆呆地看着布迦蓝,嗫嚅着说道:「额涅,我不想离开额涅,也不想嫁人。四姐姐说,长大后总要做事,不能成只管着吃喝玩耍。我读过书,以后就做个先生,教他们读书习字,这样可以吗?」 布迦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站在墙边反省的七格格大声道:「我以后长大了,要做大将军,领着兵上战场打仗!」 布迦蓝瞪了她一眼,七格格小时候就说要做大将军,到现在还没变过,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烦恼。 从头到尾,她都很冷静,衡量得失成败,知道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要拉拢蒙古最方便,也是最简单的事情,就是选三个最有帮助的蒙古部落,把三个格格嫁出去联姻。 权利场上,容不下太多的仁慈与温情,要得失取捨,权衡利弊。 随着布迦蓝权势地位一步步提高,她没有把眼光放在后宫那点小事上,更没有把眼光放在大清。 她也如皇太极那般,想问鼎下。 兴许是今的雨太令人烦恼,也许是因为纳喇氏的血太触目惊心,布迦蓝自朝笑了笑,她现在真是,居然也有慈母心的一。 捉住福临想塞进嘴里的小胖手,把七格格也一併叫了来,让他们姐弟围成一团,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以后要更加努力,不管是学习还是锻鍊,不能随意应付了事。行医救人担负着人命,做先生不能误人子弟。当大将军打仗,你自己的命,你军营里的人命,都交在了你手上,更不能出了差错。至于你们的亲事,我也去努力想办法解决,总会想到办法的,不能让蒙古乱啊……」 第165页 第五十六章 · 布迦蓝慎重考虑清楚之后, 第二天一早就进了宫。 皇太极见到她这么早来,还满脸严肃,不禁愣了下, 问道:「我也正要找你,不过你先说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迦蓝也没有拐弯抹角, 径直说道:「四格格的亲事, 皇上不能答应。」 皇太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沉声说道:「为何?你明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在大事上你从不会煳涂,几个格格的亲事,本来是小事一桩,你却偏偏要固执己见!」 布迦蓝淡淡地道:「因为她们是我的女儿啊。」 皇太极怔住,片刻后恼怒地道:「她们是你的女儿,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她们嫁出去,仍然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又哪里对不起她们了?」 关于情情爱爱的事情, 布迦蓝无法与皇太极沟通。关于女性也能独立自主的事实,布迦蓝更无法与皇太极说到一块去。 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现在几个格格还小,无法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在皇太极眼里看来,肯定是以权势权衡为重。 其实布迦蓝何尝不是如此,在某一方面来说, 她与皇太极很相似。只是她经过了现代文明的洗礼,书稍微读得多了些。 不过也有得有失, 皇太极要是读过太多的书,要跟一群蛮子讲礼尚往来,就很可笑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现在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乱世,放羊娃出身的李自成,照样揍得崇祯嗷嗷叫。 布迦蓝只能跟皇太极分析利弊,女儿留着的好处,如果不嫁的话,有什么方法去弥补与蒙古各部的关系。 「昨天我回去问过了几个格格,以前我也问过她们,她们的志向从没有变过。四格格说,她以后想当个大夫,行医救人。五格格想当先生,七格格想当大将军打仗。」 皇太极冷笑,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黄口小儿的随意一说,你却真当做回事了。儿女亲事,向来就该由父母做主,儿女们哪敢不从,你偏生要去问她们,真是自找麻烦。」 布迦蓝也不生气,细细解释道:「皇上可有问过她们的功课,知道她们学了什么吗?几个格格现在满蒙汉朝鲜语都通,无论读书习字,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七格格小一些,每天都跟姐姐们一样,从来没有叫过苦叫过累。不管颳风下雨,还是下雪的寒冷天气都从未间断,一年下来,也就在过年的时候能歇息两天。 四格格跟着汉人大夫在学辨药,已经认得上百种的药草,还能说出每样药草的习性。现在大清的百姓生了病,先是拜萨满,再拜各种神,大夫治病水平也参差不齐。皇上心里清楚,生病是吃药有用,还是拜神有用?」 皇太极平时连儿子们都很少管,何况是女儿,他还真不知道几个女儿有这般厉害,将信将疑地道:「四格格已经学了这么多?」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皇上一直求贤若渴,有本事之人千金难求,如今却要把她们嫁出去,实在是太可惜。」 几个格格听起来都有本事,皇太极仍然感到为难,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布迦蓝说得没错,现在大清人才紧缺,尤其是大夫。不管是奴才民人还是王爷贝勒,生了病先是拜神,再寻医问药。 最关键的是,大清也没有什么好大夫,所以不管谁生病,连小小的着凉都难治好。 皇太极神情低落,若是有好大夫,说不定八阿哥就不会那么早去了。以后能出现厉害的大夫,绝对是大清之福。四格格以后学到了治病的本事,把她嫁到科尔沁的确是可惜了。 拒绝吴克善的提亲,总得有个说法,安抚好大清最得力的盟友。 「吴克善是你的哥哥,大家亲戚一场,要是不答应亲事,岂不是驳了他的面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布迦蓝早就料到皇太极的担忧,说道:「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要是让人传话,中间传出什么差错,造成误会就不好了。我打算亲自去一趟科尔沁,顺便走访蒙古其他部落。平时听理藩院传消息回来,总归隔了一层,还是得眼见为实。皇上领兵去前线援助,盛京由郑亲王留守,加上范文程也在,这边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蒙古各部落虽离得也不算远,平时都是蒙古人来盛京,就是皇太极自己,也没有去各部落走动过。 布迦蓝是蒙古人,打着回娘家的旗号,能与各部联络感情不说,还能顺便探听虚实。 皇太极当然同意布迦蓝去蒙古走动,不过他又担心福临,说道:「你既然出去了,就把福临交给琪琪格带着,搬回宫里来住,在外面住着总归不安全。」 布迦蓝也不知道皇太极是傻还是太天真,肯定不会单独把福临留在盛京,这么大的靶子立着,要是豪格他们没动作,那真是蠢到家了。 国君福晋虽然会尽心尽力带他,但她毕竟能力有限,说道:「福临跟着我去蒙古,他平时离不得我,晚上见不着就不会睡觉。路上走慢一些,也没有什么事情。」 皇太极想想也是,福临那小子声音大得很,见不到布迦蓝就扯着嗓子大叫,哄都哄不住。他人又皮实,满蒙儿女早就该到处跑了。 「也罢,你不放心的话就带在身边,不过路上要小心些,要是生了病就麻烦了。这次除掉了代善,正红旗我准备还是让硕托接手,你可有什么意见?」 第166页 按照女真时留下来的习俗,父亡子继,代善死后,硕托拿不到正红旗的旗主之位,人心就无法稳定。 代善四个儿子,岳托与第三子萨哈廉已去世,只剩下了硕托与小儿子瓦克达。 布迦蓝想了想,说道:「岳托硕托都是代善的亲儿子,功劳有目共睹,代善不公,镶红旗远远弱于正红旗,不如将两旗打乱之后,再重新分配,牛录均分,瓦克达与硕托共领正红旗。 多洛浑还年轻,经验不足,得让人多看着他一些,在旁边帮把手。平时没事的话,把他也叫到国子监来学习读书。至于帮忙的人手,我会挑几个老实忠厚的人送去。」 皇太极眼神一亮,瓦克达与硕托兄弟之间的关系不亲,把他们放在一起,正红旗就等于分散了。 他不担心调整两红旗会引起硕托兄弟的反抗,现在他们还怕被一起清算呢。 布迦蓝插手镶红旗的旗务,镶红旗在她手中,就等于在朝廷手中。她管着汉军旗的军政,两黄旗的民生政务也是她在经手,现在都管得很好,亦没有干涉过两黄旗的军事调动。 这点令皇太极特别满意,他绝对不允许人动两黄旗的兵,这可是他的命根子。不然就算布迦蓝再能干,他也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好,你抓紧安排下去。可惜硕托瓦克达的正红旗不好再插手,不然也给他安排几个人进去。」 布迦蓝斜了他一眼,说道:「还要让硕托去打仗呢,别做得太过了。多洛浑那边我也会跟他说清楚,不能不明不白派几个人进去,不然他心里会有想法,再被人一挑拨,事情就变样了。我先去文渊阁那边走一趟,跟范文程他们交代几句。皇上派人去把多洛浑叫来,到时候你......,算了,还是等我也在的时候,一起与他谈吧。」 皇太极微微恼怒道:「你又怕我坏事,我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倒是你,去了蒙古的时候可别跟人打起来,我让着你,蒙古那些莽汉可不会让着你。」 布迦蓝余光都欠奉,起身往外走去,「多洛浑到了时我再来。」 皇太极悻悻盯着她的背影,这个臭女人,脾气真是坏。要是在蒙古与人打了起来,能有人收拾一下她的坏脾气也不错。 布迦蓝去到文渊阁,叫来范文程与希福,跟他们说了要去蒙古之事。 希福听后,心中暗暗吃惊,照理说他管着理藩院,本该一起随行。布迦蓝没有叫上他,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 原本负责朝鲜互市的马福塔与英俄尔岱,去年年底考核不过关,被布迦蓝革去了差使,换上了新科举人。 新人不仅会朝鲜语,又读过很多书,不管从哪一方面都比他们两人强。希福不傻,他知道两人肯定在去朝鲜时得罪过布迦蓝。当时她没有什么动作,谁知她早就有准备,来了个秋后算帐。 再三斟酌之后,希福小心翼翼问道:「我对蒙古还算熟悉,若是我随着首辅前去,一路上也能为首辅分些忧。」 布迦蓝岂能不知道希福的小心思,她出使蒙古的想法,与皇太极也大致差不多。不过她更多了层深意,她拉拢蒙古,是要拉拢蒙古支持她个人。 希福随同前去的话,的确能给到很多帮助。希福代表的是大清朝廷,她前去是个人私事,这其中的差别就大了。 布迦蓝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回娘家走亲戚,顺便去各处看看,用不着你跟着去。皇上要外出打仗,你留在盛京,帮着范章京与郑亲王他们做事,盛京离不得人手。」 希福见布迦蓝神色轻松,口气也温和,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不少,跟着笑道:「也是,首辅是回娘家,我去了倒不好。」 范文程最近在忙着安置俘虏,朝堂之上布迦蓝的动作,他也看到了些。尤其是代善之事,她出手稳准狠,干脆利落让赫赫有名的礼亲王成为了罪无可赦之人。 再听到布迦蓝前去蒙古,范文程不免就想得多了些。照常理说,她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外出,她才是朝廷的主心骨,突然前去蒙古,肯定是有大事,才不得不前去。 不过她不肯透露,范文程也不敢多问,恭敬地说道:「首辅尽管放心前去,朝廷上的事情有我们看着,还有郑亲王也在,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布迦蓝自然相信范文程的本事,见皇太极的随从走了过来,知道多洛浑到了,交待了几句便回去了崇政殿。 多洛浑被叫了来,眼中一片茫然,紧张得手紧紧揪着衣袖。昨天整晚他都没有睡着,一会喜一会悲,喜的是代善终于被处置,大仇得报。 悲的是父母双亲俱不在,其他几旗都觊觎着镶红旗,要是他们动手,自己又没有军功,又年轻没有什么经验,肯定不是他们这些人的对手。 布迦蓝看到多洛浑的黑眼圈,站在她与皇太极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坐吧,我跟皇上叫你来,只是与随便你聊聊家常,你别害怕。」 多洛浑可是亲眼见到布迦蓝一脚踢死了阿兰柴,她就算再随和,他也不敢造次,忙规规矩矩谢了恩之后才坐下。 皇太极瞄了眼布迦蓝,暗自腹诽这个女人还真是狡诈,明明要抢别人的旗务,还假模假式装作关心人。 他也不甘落后,脸上笑容更浓,连连摆手道:「坐坐坐,外面天气热了起来,你快吃杯茶凉快之后,我们再随便说话。」 第167页 布迦蓝白眼都差点翻上天,皇太极脸上的笑太牵强,又太过热情,跟那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她看了想自戳双目。他就是个猪队友,早知道她单独找多洛浑谈话了。 多洛浑心里没底,只战战兢兢盯着他们,布迦蓝说道:「多洛浑,你阿玛去后,如今你管着旗务,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客气,说出来我们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说起旗务,多洛浑就一肚子苦水。岳托意外去世,也没能提前安排好后事。虽然他以前也跟在岳託身边打下手,等到自己亲自去做的时候,才发现与想像的不一样。 底下的佐领牛录章京,都是一堆老油条,有些还做做表面样子,有些干脆连面子情都不顾,直接顶了回来。安排下去的事情,说是以前岳托在时,不是这般处理,倚老卖老指点他做事。 多洛浑很生气,现在的节骨眼上,不能出乱子,他只得硬生生忍了。如今布迦蓝一问,他的委屈就再也绷不住,把遇到的麻烦全吐了个干净。 布迦蓝认真聆听,奴大欺主的事情到处都有,多洛浑遇到这种事也正常,她并不觉得意外。 她不怕多洛浑处理不好旗务,只怕他一切都处理得妥妥帖帖,她无法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 听完多洛浑的话,布迦蓝见皇太极欲言又止,干脆抢在他前面说道:「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没想到你阿玛这次会没了。底下的奴才一时还没有转变过来,也是人之常情。你也不要心急,现在你缺乏的是资歷与经验,等到你打上几场仗,有了实实在在的功劳之后,底下的人自然会服你。 这样吧,我派几个忠厚能干的人去你那里,帮着你理顺旗务之后,他们就回来,以后镶红旗还是由着你管。你也不要多想,更别去听别人的谗言。正红旗照着规矩,该由你叔叔硕托与瓦克达继承,朝廷也不会去贪他们的这点便宜,照旧由他们继承。 只因为以前分配不公,正红旗的实力比镶红旗强。皇上打算把两旗重新调整一下,这样一来,镶红旗的旗务会更加难管,所以我才会派人去帮着你。再者,大清现在与大明在打仗,八旗绝不能乱。」 多洛浑一听,顿时喜上心头。布迦蓝派人来帮忙,他当然会感到不舒服,毕竟下面的人都不听话,再来些指手画脚之人,又多了重束缚。 不过能从正红旗分到牛录,这点束缚就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布迦蓝说得对,现在各旗不能乱,要是镶红旗管得不好,他也坐不稳这个旗主之位。 多洛浑当即起身行了大礼,感激地道:「多谢皇上首辅相帮,我一定会虚心听取建议,不会给皇上首辅,还有阿玛丢脸。」 皇太极剩下的老仇人代善已除,又基本上解决掉了两旗的麻烦,现在只剩下多尔衮几兄弟。不过他们几兄弟打仗厉害,人也聪明,得与布迦蓝从长计议。 他心中高兴得很,笑呵呵地道:「你是我侄儿,哪用得着如此客气。你现在还年轻,得要多学习,别学着你的玛法他们不读书,不知廉耻罔顾人伦。你以后没事的时候,就来国子监听先生讲课,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总比当睁眼瞎强。」 多洛浑一一应下,谢恩后离开。布迦蓝与皇太极商议了些细节之后,离开皇宫回城外。 苏沫儿牵来马,两人骑马出了城之后,天气晴好,初夏时节鲜花盛开,空气里都是花草香气。 布迦蓝难得有歇息安宁的时候,干脆放慢马速,赏景的同时,顺带查看田间地头的庄稼。 今年开春雨水多了些,不过田地里的庄稼长势还算不错。去年地窖火龙育苗的几块地,收成最好,特意选取好种子种下的那几块地,收成次之。今年布迦蓝选取了最好的种子用地窖火龙育苗,不知道最后的收成又会如何。 要是这块地的收成最高,布迦蓝打算以后大力推广,就是每亩地多收五十斤粮食,也是好的开端。 苏茉儿骑马落后她一步,说道:「福晋,先前奴才回去后宫看过,听说和谐有礼宫大福晋经常生病。好上没几天,只要皇上去了别处,她又得病倒一场,最后皇上几乎天天都歇在她的宫里。」 布迦蓝淡淡地道:「且随了她去。苏茉儿,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别把心思放在后宫之上。你看,远处的天地多辽阔啊,大明境内更有大好河山,江南的这个季节,正是日出江花红胜火,难道你就不想去看一看吗?」 苏茉儿顺着布迦蓝的手指看去,田地间阡陌交错,瓦蓝的天空中,白云浮动,海子里的水如银镜,光芒闪烁。 在宫里,除了黄瓦绿檐,就是如同血干枯后的红,看久了总觉着闷得慌,偏偏地方狭窄,又无法躲避,就是难过了,连独自流泪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她与布迦蓝住在外面的宅子里,也有单独的小院落,还管着一大堆宫女,比宫里的福晋过得还有滋有味。 苏沫儿笑着道:「奴才错了,奴才回了宫之后,总会去后宫转一转。福晋说得对,实在是没有必要与她计较,福晋要的也不是这些。」 既然她能拎得清,布迦蓝也没有多说,笑着问道:「我们马上要回科尔沁了,你高兴吗?」 苏茉儿小时侯家里穷得饭都吃不上,被选做布迦蓝的奴才之后,才得以长大。 科尔沁亲人早已离世,苦难的日子她也不愿意再去回想,又在盛京生活多年,能不能回那片草原,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第168页 「离开科尔沁这么多年,回去之后估计都不大习惯了。只要有福晋在的地方,就是奴才的家,奴才其实也没有多高兴,好比跟着福晋去朝鲜一样,能出远门就觉着有点儿兴奋。」 布迦蓝转头看着苏茉儿,微笑着说道:「你这句话说得很对,心安处即是家。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有你的家。」 苏茉儿心里暖洋洋的,说道:「奴才知道,福晋待奴才好。现在能到处走动,不用呆在后宫无所事事,奴才觉着呀,现在过的就是神仙日子。」 布迦蓝失笑,揶揄她道:「神仙,回去可要好生收拾行囊,还有福临那个小祖宗呢,不能少了他的东西。他又片刻都不安生,等到了蒙古,只怕要被他吵得头都会大一圈。」 苏沫儿听布迦蓝提起福临的头疼样,也忍不住跟着笑。早上出门时,福临还抱着布迦蓝大腿不肯放,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嚎得把屋顶的喜鹊都惊走了。 两人加快了马速往回走,刚经过一片小树林,几人骑在马上迎面而来。布迦蓝定睛一看,骑在最面前的赫然是多尔衮。 布迦蓝等到多尔衮骑近了,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多尔衮笑容满面,惊喜地道:「我出城来找嫂嫂,没想到嫂嫂一早就进了宫,想赶紧回宫来,却与嫂嫂狭路相逢,真是缘分不浅啊。」 布迦蓝嘲讽地道:「没读过书就不要乱用。」 多尔衮脸皮厚得很,他也不在意,从马上跃下,嘿嘿笑道说道:「都是从汉人先生那里学来的,嫂嫂忙不忙,不如我们坐下来歇歇吧。」 多尔衮刚打完仗回来,马上又要前去征战,布迦蓝想了想,也下了马,与他寻了个阴凉处坐了下来。 多尔衮最近瘦了许多,兴许是上阵杀敌多了,现在变得气势十足,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凌厉杀气。他长得肖似阿巴亥,面容偏俊美,瘦了之后稜角分明,多了几分英气。 只是一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模样,在布迦蓝看来,就是蠢中带着急色样。 多尔衮待布迦蓝坐定之后,起身郑重见礼,「嫂嫂,我马上又要上战场,把调兵遣将等事安排布置好之后,就马上赶了来,想单独见见嫂嫂,当面向嫂嫂道谢。」 布迦蓝微楞,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代善与多尔衮几兄弟有杀母之仇,如今代善倒了霉,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他们几兄弟。 「不过多尔衮,你不能去找多洛浑他们的麻烦啊,代善做的事情,不能怪罪到他们身上。」 多尔衮顿了下,怏怏不乐地道:「嫂嫂真是,管东管西的,多洛浑说上天,也是代善的孙子,当年的恶气还没有出够呢,我不找他算帐找谁去?」 布迦蓝嗤笑,「出息,你就是欺软怕硬,以前代善好好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寻仇?再说代善还没有处置呢,要不你由你亲自去行刑如何?」 多尔衮神色讪讪,支吾了几声,说道:「我倒想亲自去,不过估计会被人骂,我与代善也没什么不同,都一样歹毒。算了,我不欺负多洛浑,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硕托他们,若是惹到了我的话,那我就不会客气了。」 他就算再不客气,又能不客气到那里去,硕托也不是善茬。布迦蓝没有理会他,仔细问了战场上的情况。 多尔衮也没有隐瞒,将打仗的情形仔细说了,「真细究起来,也不是大清的兵有多厉害,而是大明真的太弱。大明上战场打仗的兵,连饭都吃不饱,又缺乏斗志,所以被我与岳托连下了许多关口。若是遇到厉害的统帅,指挥得当,军中纪律严明,兵马再强壮些,这仗也难打。」 得天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皇太极也是遇到了好时机,要是再早几十年,或者再晚几十年,天下就不一定是当今的局面。 就好比她自己,如果不是遇到眼下的乱世,遇到礼教森严的时候,她也难有今日。 幸好,一切都刚刚好,布迦蓝心情,顿时如天气般晴朗。 多尔衮觑着布迦蓝眼角眉梢的笑意,悄悄挪动着身子朝她靠近,眼神火热,痴痴凝望着她,轻喃道:「嫂嫂,你笑起来真好看。」 布迦蓝上下打量着多尔衮,淡淡移开了视线,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周围静谧,繁花锦簇,不禁抬了抬眉,脸上笑容更甚。 醒掌天下权,美男醉卧膝。布迦蓝觉着,这样的日子着实不错。 不想生孩子,也有许多办法享受,她眼神在多尔衮的薄唇上停留住,缓缓问道:「漱口了吗?」 第五十七章 · 皇太极领军出征, 布迦蓝也把三个格格交给了国君福晋看着,在她的殷殷嘱託与百般不放心下,带着福临启程前去科尔沁。 路上车马行驶得缓慢, 只在早晚天气凉爽的时候赶路。布迦蓝开始还担心福临会不耐烦哭闹,谁知道他见到马与车外的风光, 人兴奋得很, 成天扑在车窗边又蹦又跳, 半刻都不肯停歇。他还怕布迦蓝听不懂,拉着她的手,指着马叽里咕噜说着只有他自己懂的语言。 布迦蓝知道他也想去骑马, 被他逗笑了起来,把他摁在怀里,哄着他道:「小祖宗,你消停一阵,吵得耳朵都嗡嗡响,你这精神还真是好,求你快睡一会吧。」 福临哪肯睡觉,像条毛毛虫一样,在布迦蓝怀里蛄蛹, 嘴里哎哟哎哟叫唤,挣扎着从她怀里爬起来, 趴在车窗边又看得目不转睛,看着看着,自己还咯咯笑。 第169页 布迦蓝也不懂他开心个什么劲,实在是懒得管他, 让苏茉儿与奶嬷嬷看着,自己在一旁凝神思索, 这次去到科尔沁,吴克善会有的反应。 按照吴克善的心思,肯定想与大清越亲密越好。他是聪明人,蒙古各部落都不团结,前脚还在一起勾肩搭背喝酒,后脚大家就成了彼此的敌人,因为一片草场又打了起来。 任何一个单独的部落,都别想称霸蒙古草原。林丹汗已亡,连传国玉玺都已经落在了皇太极手上,黄金后裔家族已彻底没落。 作为成吉思汗家族的后代,谁都想恢復祖上的荣光。吴克善也不甘心,他只能藉助外援,盼着将黄金家族的血脉延续下去。 海兰珠生的八阿哥没了之后,布迦蓝生了福临,他们现在定会欣喜若狂,转而支持她与福临。 仅仅凭着福临还不够,他们需要更强有力的纽带,才会提出求娶布迦蓝的亲生女儿。大清不是没有其他格格,关系离得远了,吴克善肯定不愿意。 这其中的度,布迦蓝就要好好把握了。不能让吴克善不满,也不能许诺太多,最后无法满足,撕破脸皮就难看了。 提前接到布迦蓝要来的消息,吴克善亲自迎出了二十里之外,上百人骑在马上,策马奔腾而来。 护送布迦蓝的亲卫们,立刻戒备地迎了上去,手按在了刀柄上,箭也抓在了手中,只要对方一有异动,便会扑上去厮杀。 吴克善骑在最前面,见到前面黑压压气势凛然的亲卫,心里暗暗吃惊。这般厉害的队伍,若他们真是敌人,只怕自己的这些人都会有去无回。 他按住心里的惊惶,勒马大喊道:「前面可是布木布泰?」 布迦蓝这才从车窗里探出头,只手挥了挥,亲卫们迅速散开。她扬起笑脸,把留着口水傻笑的福临举在身前,说道:「是我,可是哥哥来了?」 吴克善应了声,朝着她的马车骑了过来。在车里的福临高兴得拼命拍着车窗,跺着脚咯咯大笑,扭动肉乎乎的小身子,想要钻出车窗去看热闹。 布迦蓝把他从车窗上扒下,禁锢在怀里说道:「我们下车去,不许乱动啊。」 福临本来急得要哭,见布迦蓝往车外走,马上闭了嘴,重新笑起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哇哇乱嚷。 吴克善飞身下马,与布迦蓝互相见礼寒暄,眼神定在福临身上,哈哈笑着道:「这就是福临阿哥吧,好,长得真壮实,快到舅舅这里来,舅舅带你骑马。」 福临被陌生人搂着,下意识张嘴就要大叫,见吴克善朝马边走去,叫声戛然而止,马上裂开小嘴又笑了,兴奋得脸蛋都红彤彤。 布迦蓝见福临人来疯,也没有管他,吴克善抱着他上了马,转头对布迦蓝说道:「妹妹放心,我带着他只慢慢走,不会骑太快,福临阿哥比不得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矜贵着呢。」 这些天布迦蓝为了带福临,都是坐马车,早就憋得慌,笑着说道:「我也骑马吧。」 苏茉儿从亲卫那里牵来了马,布迦蓝翻身骑上去,吴克善看着她的动作,贊道:「好身手,妹妹这些年的骑术愈发好了,怪不得去朝鲜时能彻夜奔袭。」 布迦蓝笑了笑,与吴克善骑在马上继续赶路。福临在他怀里,乌熘熘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看个不停,待看到布迦蓝也骑马,立刻不要吴克善抱,抻着身子朝她伸出了手,叫嚷着:「额额,额额。」 吴克善见状笑着道:「福临阿哥真是聪明得紧,这么小就会叫额涅了。」 福临已足足一岁半,要是还不会说话,估计布迦蓝就该着急了,她骑马靠近吴克善,说道:「哥哥把福临给我吧,还有好一段路,他闹腾得很,别耽误了行程。」 吴克善举起福临递给布迦蓝,看着他乖乖依偎在她怀里,眼珠子却咕噜噜转动着,好奇地打量他与布迦蓝,看得越发开心,说道:「妹妹把福临阿哥养得真好,这是大清的福气,也是科尔沁的福气。几个格格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她们大了,也该回来走走亲戚。弼尔塔嘎尔听说你们要来,以为四格格也来了,害羞了躲在家里,不肯与我前来迎接你,却一大早就去忙着收拾帐篷,就怕你们住不习惯。」 布迦蓝贊道:「弼尔塔嘎尔真是好孩子。几个格格忙着读书,每天功课都不能落下,也是福临还小,所以能出来走动。」 吴克善顿了下,笑着道:「我也听说妹妹的几个格格都与男人一样读书,先前也考虑过,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所以选了最好的孩子出来,就是怕妹妹嫌弃。」 布迦蓝听吴克善围绕着亲事在说话,知道他心中已经起疑,现在路上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没有搭话。 望着眼前此起彼伏的草原,地上绿草如茵,牛羊在上面悠闲地吃草,说道:「今年还算风调雨顺,草原上的草长得真好。」 吴克善眼神转了转,也跟着说道:「是啊,上次妹妹建议种些耐寒耐旱的草之后,这两年总算见到了些成效。加上跟着汉人也种了些庄稼,日子勉强好过了些。不过还是得看天吃饭,前两年实在是难过,一时也恢復不过来。」 布迦蓝说道:「人祸可以避免,天灾却没办法,全天下都一样,只能熬过去,不过总会有好的一天。 吴克善见日头越来越大,福临小脸晒得通红,忙说道:「你们还是坐回马车去吧,别晒着了福临阿哥。」 第170页 布迦蓝低头看着福临,他半点都不见疲惫,仍旧精神奕奕,只是皮肤白,一晒太阳就比猴子屁股还要红。她看得实在想笑,抱着他下了马,不顾他的反对尖叫,夹着他回了马车。 到了科尔沁部落,远远就见到连绵起伏的帐篷堆,博礼带着后辈们,站在最外面迎接。 博礼上次她来盛京,与布迦蓝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 这次她脸上带着虚虚的笑容,兴许是海兰珠的八阿哥没了,当做无事发生一样,一一介绍着后辈们。 苏沫儿跟在后面,不断地送上见面礼。布迦蓝只在盛京见过几个,其他的都不认识,等到博礼介绍完,连头都大了。 弼尔塔嘎尔比上次上次见到时又长高了许多,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身形看上去几乎与成人差无异,略显稚嫩的脸庞还算英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 布迦蓝暗自感慨,要是抛除其他,不看着他身后紧跟着侍妾状的年幼姑娘,四格格与他也算般配。 与亲戚们见完面,博礼领着布迦蓝进去帐篷,眼神就没有从福临身上离开过,伸手要去抱他。只是她不像吴克善,没有马也吸引不了他,她一靠近,他就不断挥舞着胖胳膊,吐着口水噗噗噗躲开。 博礼怕他哭,也不生气忙收回了手,笑眯眯贊道:「福临长得可真俊啊,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布迦蓝十分佩服博礼,拿得起也放得下,宰桑贝勒去世之后,她没有被其他儿子们继承,估计也是因为她足够清醒聪明,亲儿子吴克善愿意护住她。 既然博礼能当做无事发生,布迦蓝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没有多说,吩咐苏茉儿送上礼物,笑着与她寒暄了起来。 博礼打量着布迦蓝,眼眶渐渐通红,说道:「布木布泰,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上次海兰珠生孩子,我说了你几句之后,你就再也不跟我说话了。你是我生的,我又怎么能不关心你,可你也知道,大妃她……,虽然皇上下令不许父死子继,又有几人遵守呢,要是你哥哥没了,我又没有依仗,照样会被继续拿去嫁人。我都一把年纪了,后半辈子只想平平安安活着,不想再像大妃那样,老了还要再嫁给孙子辈。」 布迦蓝不是原身,与博礼也没有什么感情,见到她哭,也只是可怜她,安慰她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不会被随意拿去嫁掉。」 博礼眼泪汪汪,哽咽着道:「你生了福临,听你哥哥说,你又在外面做事,本事大得很,不像我没出息。只要你好,我就能放心了。」 布迦蓝笑着应和了几句,苏茉儿要了热水进来,她抱着福临起身去洗漱,博礼见状,留下他们忙碌,自己先起身离开,张罗着送来了点心饭菜。 已过了午饭时辰,布迦蓝也没有什么胃口,只随意吃了些饽饽奶酪,喝了碗香喷喷的奶茶。 草原上的奶茶香甜无比,与盛京喝到的远远不同。怪不得离开时,国君福晋除了担心福临,大妃已经离世,对科尔沁剩下的,也只有心心念念的奶茶。 福临喝了点奶,吃了两口奶饽饽,便困得直接头一歪,靠在布迦蓝怀里睡了过去。她将他放在了炕上,奶嬷嬷忙上前,就算屋子里有人,也规规矩矩守在了他身边,寸步不离。 苏沫儿也随着布迦蓝一起用饭,连着喝了两碗奶茶,满足长嘆:「总算觉着回来了,就奶茶没有变,其他的好似都变了样。奴才先前出去的时候多问了一嘴,弼尔塔嘎尔身后的奴才,去年已经跟了他,他身边现在已经收了三个女人。」 布迦蓝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吃了几口之后,也没有歇息,留着苏茉儿看着福临,起身走出了帐篷。 吴克善刚掀帘从帐篷里走出来,见到她愣了下,说道:「怎么不歇一阵,我怕你赶路累了,就没有来打扰你。福临阿哥呢,他可歇着了?」 布迦蓝点点头,「福临歇着了。我不困,哥哥可忙?」 吴克善说道:「我没什么事,要不带你出去走走,你离开了十多年,不知还记不记得这片草原。」 布迦蓝笑着应下,唤亲卫铅来她的马,与吴克善一起骑着马,在科尔沁部落的地盘上转了一圈。 吴克善指着前面不宽的河说道:「过了这条河,再翻过前面的山坡,就是嫩科尔沁部落的地盘。他们不要脸得很,经常越过河来放牧。」 科尔沁几部落素来纷争不断,布迦蓝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看来与嫩科尔沁的积怨最深。 吴克善骂完,又重新换上了笑脸,说道:「附近几部听说你来到了科尔沁,等下都要赶来,晚上好一起庆贺。」 布迦蓝颔首道谢,说道:「有劳哥哥费心了。」 吴克善调转马头往回走,笑着说道:「妹妹难得回来一趟,我们都高兴得很。额娘成天掰着手指头数,你今天又到了何地,一大早就催着我早点出来迎接你,就盼着能见到你与福临阿哥。」 布迦蓝笑着附和了几句,与吴克善一起骑了回去,说道:「哥哥可有空,我想与你说说话。」 吴克善愣了下,笑着说道:「进来吧,我也有好些话要问你。」 布迦蓝与吴克善一起进了他的帐篷,下人上了茶之后,他斥退屋子里的人,盯着她说道:「先前在路上我也没有多问,说实话,接到你要来的消息,我连觉都睡不好。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正在与大明打仗,你平时也忙得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蒙古,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71页 布迦蓝也没有隐瞒,说道:「哥哥,我是为了四格格的亲事而来,四格格无法嫁给弼尔塔嘎尔,请哥哥原谅。」 吴克善的脸色瞬间淡了下来,不悦地道:「妹妹可是看不起他,看不起我们科尔沁?」 布迦蓝说道:「如果看不起,今天我就不会回来了。哥哥也知道现在盛京的情况,就因为怕传话的人中间出了岔子,所以才亲自回来把话说清楚。弼尔塔嘎尔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四格格情况不同,我肯定会答应把她嫁到娘家来,有哥哥护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四格格不仅读书,还在学习医术,她一心扑在治病救人身上,实在是无心嫁人。结亲是结两性之好,要是有一方不愿意,这结亲就成了结仇。」 吴克善神色还是非常难看,冷着脸说道:「妹妹也别说那么好听,什么行医救人,说到底还是看不起我们科尔沁。现在妹妹的身份不同,女真变成了大清,四格格就是公主,哪会愿意嫁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 布迦蓝依旧好脾气,耐心说道:「先前我跟着哥哥出去走动了一圈,心里也大致也有了数。如今草原上的人口越来越多,牲畜也跟着养得多了起来。可地盘就这么点大,要争放牧的地方,成天都会起口角打架。 哥哥想壮大科尔沁,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想着能与大清联姻,大清支持些科尔沁部。可是哥哥,皇上的后宫,甚至是盛京的王爷贝勒后宅,几乎都是蒙古的福晋,大清都自顾不暇,能分到科尔沁身上的,又有多少呢? 哥哥与其寻求帮助,不如得靠自身发展。四格格嫁不嫁回科尔沁,我们都是亲人,也是互相支持的伙伴。我这次来,一是跟哥哥说清楚,二是想着能怎么帮助科尔沁。先前我见到咱们科尔沁的格格们,都聪明伶俐,要是哥哥愿意,我带几个小的回去,让她们跟着几个格格一起读书。不管以后学医还是学其他的技艺,都由着她们,等到学成之后,她们再回到科尔沁,帮着科尔沁发展。只要我不倒,断不会让科尔沁吃半点亏。」 吴克善脸上的怒意逐渐消散,听得愈发认真。布迦蓝说得没错,科尔沁与大清之间,虽然联姻不断,大清从女真时起,给到科尔沁的支持就很少。 现在漠南蒙古十六个部落都归顺了大清,只因各部落都打不过他们,去年喀尔喀还被皇太极追得四下逃窜,最后不得不投降。 大清不会那么傻,既拉拢他们,也时时刻刻防备着他们,宰桑贝勒还在时,就经常对他讲,不能把希望前部放在大清身上。 别说什么亲戚不亲戚,努尔哈赤连亲生长子都能杀掉,他们这些亲戚要是翻了脸,照样会毫不留情互相厮杀。只有双方彼此依靠,这关系才会长久永固。 如今布迦蓝没有只口中说说,实实在在给到了科尔沁帮助。虽然只是女儿们,吴克善已见识到布迦蓝的厉害,也不敢再轻视女人。若是他的女儿们,也有一个如布迦蓝那般有出息,科尔沁就有盼头了。 吴克善希望女儿们还是能学医,草原上的人与牲畜生了病,大多都是凭着经验,扯点草药自己熬了喝,经常因为小病熬成了重病,一命呜唿。每年生那么多孩子,能长大的却很少。 布迦蓝给四格格请到的先生,肯定医术高超,如果能跟着几个格格一起学习,那是求也求不来的事情。 「其他的侄子们,若是想要读书,也可以跟我回盛京,进去国子监学习。不过哥哥不要生气,我只带科尔沁的女儿们回盛京,至于男儿们,其他部落愿意跟着去的,我都要带回去。」 布迦蓝早就打定了主意,蒙古部落好斗,大清对他们的控制力很弱。要是以后的台吉贝勒从小就在大清长大,培养出他们的归属感与忠诚,待他们长大后回到部落,肯定会倾向大清,在蒙古稳定这块上,也能少费些力气。 吴克善听到能把儿子们也送去盛京读书,满意更甚,盛京的国子监,听说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举人在当先生,他虽然不爱读书,却知道读书还是有好处,盼着儿子们能多学些本事。 再听到布迦蓝把其他部落的也要带上,吴克善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念着她不仅仅是科尔沁嫁出去的格格,还是大清的福晋与朝廷首辅,也不好出声反对。 布迦蓝拿出小匣子,放在吴克善面前,他打开一看,见里面是满满一匣子东珠,惊喜地道:「妹妹怎么能如此破费,哈哈哈先前已经送了很多礼,妹妹真是......」 东珠珍贵,布迦蓝一送就是一匣子,吴克善实在是乐得合不拢嘴。她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功夫远道而来,亲自跟他赔礼道歉,凭着这份诚恳,再加上她又大方,心中的不满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到了夜幕快降临时,科尔沁各部落的贝勒台吉陆续到来。帐篷前的空地上,点燃了牛油火把,把四处照得透亮,篝火堆上的烤全羊,已经滋滋冒着油,香气四溢。 布迦蓝带着福临上前,与他们打招唿见礼。吴克善亲自把她让到了主座,她略微推辞之后,便带着福临坐了下来。 福临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绷着小脸,满脸严肃,嘴巴微微展开,直直盯着场上的烤全羊。 布迦蓝看得忍俊不禁,轻抚着他的胖脸蛋,戏嚯地说道:「你别看了,看了也不能给你吃。」 福临转头看向布迦蓝,乌熘熘的双眼亮晶晶,手掌拍着案几,大叫着道:「吃!」 第172页 在场的台吉贝勒们,眼神都看向他们母子,见状纷纷恭维福临聪明,肖似皇太极,以后定能如他汗阿玛一样威风。 布迦蓝微笑着谦虚了几句,等到烤全羊送上来,福临也已经露过了面,便把他塞给了奶嬷嬷,让他回去喝奶。 吃肉怎么能没有酒,布迦蓝已经许久滴酒不沾,今晚这种场合,也没有拒绝,碗里被倒满了马奶酒。 她坐在主座,右手无名指在酒碗里沾了些酒,朝天各点了之后,又在自己额头上点了点,举起碗朝招唿大家,一口气喝完了头碗酒。 酒一开喝,现场的气氛更是热闹无比,以前的龌蹉纠纷也全部抛在了脑后,你来我往敬酒,热络又亲密。 扎赉特部贝勒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提着酒囊,走到布迦蓝面前,大声道:「这碗酒一定要敬首辅,先前首辅建议我们种些地,这两年我们种了些,粮食收成还不错,冬天的总算挺了过去。」 布迦蓝谦虚两句,说道:「我只是随便一说,还多靠你们部落自己勤劳,这份功劳我不敢领,不过这碗酒,我却要喝了,家乡的马奶酒,我已经想念了多年,见到亲人们,就高兴得很,今晚也不说正事,只喝酒吃肉!」 扎赉特贝勒依着规矩,自己先喝了两碗,再把布迦蓝的碗倒满,她端起碗,与他碰了杯,仰头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大家瞧着她喝得痛快,拍手大声叫好,扎赉特贝勒也不甘示弱,扬首喝了第三碗酒。 其他部落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连番敬酒,布迦蓝来者不拒,与他们喝了个痛快。 酒过不知多少巡之后,大家都喝得兴致高昂,按照平时的习惯,场内又开始了比试搏克与射箭。 各部落都派了高手出来比试,有输有赢,布迦蓝看得兴高采烈,跟着大声叫好,不管谁赢了,都大方打赏。 嫩科尔沁的贝勒盯着布迦蓝,说道:「听说首辅与男人一样身手了得,亲自前去朝鲜打过仗,不如我们也来比一场?」 吴克善顿时恼怒起来,布迦蓝怎么说都是女人,又是大清的福晋,与他这般五大三粗的莽汉动手比试,实在是太不像话。 他当即站起身要阻拦,起身到一半,布迦蓝已经笑眯眯地道:「都是他们吹捧,我哪里有那么厉害。」 虽然嘴上谦虚,脚下却没停,她已经起身往外走,抱拳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不知道你要如何比试,搏克还是射箭?」 其他人神色各异,盯着场上的两人。嫩科尔沁贝勒的身材雄壮,对比着清瘦的布迦蓝,几乎有她的两倍壮。 待听到他说出比试搏克时,都不禁撇嘴,鄙夷地看着他。 孬种!布迦蓝出自科尔沁,她在这里输了,就是科尔沁没脸,可哪有这样占小便宜的! 吴克善怒气沖冲起身,走上前大声道:「妹妹你让开,他这就是在欺负人,你的小身板哪是他的对手,要比,我们来比!」 嫩科尔沁贝勒见吴克善语气不善,也拉下了脸,不屑地道:「跟你比就比,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他卷着袖子,眼神轻蔑打量着吴克善。布迦蓝笑容不变,温和地说道:「没事没事,还是我来比吧,就当做学习了。还是先说好,点到即止,也不要伤了人,不然就不好看了。」 嫩科尔沁贝勒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一定要比试,我当然奉陪到底。这样吧,我也不会伤着你,允许你能伤着我。今晚我话放在这里,在座的各位也给我做个见证,赢了就当作是逗大家高兴,给科尔沁出嫁格格回娘家道喜。若是我比试输了,生死自负,谁也不许去寻仇!」 布迦蓝转动着脖子手腕,她好怀念这种时光啊,尤其是生死自负这个词,让她想起了以前比赛时的岁月。 可惜,她不能真杀了嫩科尔沁贝勒,淡笑着道:「好啊,我就喜欢生死自负。哥哥你让开些,我来见识见识嫩科尔沁的厉害。」 吴克善虽然不放心,也只得作罢,紧张地退到了一旁,叮嘱道:「你要小心些,别伤着了自己。」 布迦蓝说了声好,跨上前一步,嫩科尔沁贝勒脸上带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在意,只当是在陪她玩耍一样,双肩微沉,手懒洋洋伸向她肩膀。 嫩科尔沁贝勒的双手,还没有碰触到布迦蓝的衣衫,她眼中寒意闪动,手快如闪电,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拉一甩,嫩科尔沁贝勒大吃一惊,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踉跄扑去。 布迦蓝则借力一撑,从他背后翻身跃过,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迴转身,飞身上前,膝盖压在了嫩科尔沁贝勒的背上。 嫩科尔沁贝勒身手向来了得,以为只是自己轻敌,布迦蓝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靠着灵活取了巧。 她再厉害,力气也不能与他比,当即怒吼一声,撑着起身想要掀开布迦蓝,起身到一半,后背上刺痛发麻,身子跟着一软,无力砸回了地上。 布迦蓝只一只膝盖,压得嫩科尔沁贝勒无法动弹,她白皙的脸庞,因吃多了酒变得绯红,双手抱在胸前,垂眸居高临下,傲然道:「你,服不服?!」 嫩科尔沁贝勒趴在地上,羞愧得无力抬头,闷声认了输。 不过是一招,嫩科尔沁贝勒就输给了布迦蓝,四周掌声雷动,叫好声欢唿声响彻天际。 吴克善的笑声尤其大,几乎是用尽全力嘶吼道:「嫩科尔沁输了,嫩科尔沁,你们服不服?!哈哈哈输给了我们科尔沁的女人,不服也得服!」 第173页 第五十八章 · 布迦蓝行程紧密, 只在科尔沁停留了一天,又赶去了科尔沁其他部落。吴克善亲自把她送到了嫩科尔沁部,晚上又与扎赉特等部在嫩科尔沁喝过酒之后, 再把她送去了扎赉特部。 自从布迦蓝在科尔沁部露了一手之后,包括嫩科尔沁部在内, 全部都老实恭敬得很。再听到她邀请他们的侄子们去盛京国子监读书, 态度就变得更好了。 与吴克善一样, 各个部落的台吉贝勒,也不是那么蠢,知道读书的好处, 他们也盼着后代能文能武,只可惜没有好先生。 那群满洲人本来与他们一样,都是一群目不识丁的莽汉,他们现在与以前不一样,有了翰林院,还有与汉人一样的最高学府国子监。里面都是汉人先生在教书,不出几年,他们就会愈发落后,这是谁也不愿见到的结局。 于是, 布迦蓝受到了空前的欢迎,几乎在科尔沁几部横着走。吴克善陪了她几天, 部落里事务繁多,只得依依不捨惜别,回去选好儿女子侄,到时候再送去盛京。 布迦蓝连续走了十几个部落, 最后一站到了察哈尔部。额哲与二格格一起迎了出来,不过短短的两年, 二格格的稚气完全退去,头上裹着包头,已经长成了小妇人的模样。她比出嫁前瘦了许多,眉眼间笼罩着挥不散的轻愁。 彼此见完礼,二格格眼眶已经通红,看着福临佯装笑着道:「福临可还记得我?」 福临这次出来,连喷嚏都没打一个,最近听多了蒙语,现在嘴里叽里咕噜叫唤的都是蒙语词。他乌熘熘的黑眼珠盯着二格格看了许久,然后裂开嘴朝着她笑了起来,然后再看着布迦蓝笑,兴奋得很。 布迦蓝笑着说道:「福临还认得你,他在开心见到了熟人。进去吧,外面热,别在外面站着。」 二格格这才回过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额哲本安静站在旁边,看着她们叙旧,这时也侧开身,客气领着布迦蓝进了帐篷。 二格格还记得布迦蓝的习惯,吩咐人先送来热水让她们洗漱,额哲呆着不方便,便先告辞走了出去。 布迦蓝与福临洗漱完毕,换了身干爽衣衫出来,二格格已经准备好了热茶点心。苏茉儿抱着福临到一旁去吃奶酪,留下她们叙话。 二格格打量着布迦蓝,抿嘴笑道:「你还是这么精神,一点儿都没变,额涅可还好?妹妹她们呢?」 布迦蓝说了都好,反她道:「你呢,你可还好?」 二格格垂下眼眸,抿了抿嘴,片刻后抬起头,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说道:「就那样吧,反正也与在盛京一样过日子,比以前忙碌些,以前有额涅在,万事都不用操心。现在要管着后宅的事情,也好比额涅那样,王爷的姬妾们都要照顾好,谁的衣衫少了,谁的帐篷里要多放层地毡,谁有了身孕,该多送些肉去,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忙完之后,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辈子也应该过得很快。」 布迦蓝静静听着,二格格不过十多岁出头的年纪,语气沧桑得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妪。她暗自嘆息,起身去拿了国君福晋给二格格带的包裹递给她。 「她们都很记挂你,这次你额涅知道我要来,因着出发赶得紧急,只连夜给你赶了几身贴身穿的衣衫。你额涅说,你以前出嫁时带来的肯定旧了,好让你换着穿。」 二格格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里衣,看着熟悉的针脚,眼泪一颗颗滴下来。渐渐地越哭越大声,拿起衣衫蒙在脸上,哭了个肝肠寸断。 布迦蓝也不劝,任由她哭。二格格与额哲之间,隔着亲人部落生死大仇,是解不开的死结。虽然现在察哈尔归顺,先前她见到额哲眉间淤积的郁色,估计他内心也不好过。 不甘心林丹汗的死,也不甘心国家灭亡。连亲生母亲都被抢走改嫁,妻子还是仇人的女儿。他无可奈何又无力改变,要是一直下去,这辈子都得郁闷纠结到死。 福临在旁边听到哭声,连最爱的奶酪也不吃了,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二格格。 看了一阵之后,眼里包着泪,撇着小嘴要哭不哭,朝布迦蓝伸出了手叫唤:「额涅,额涅。」 苏茉儿忙拿帕子擦拭干净福临的嘴角,把他抱过来递到布迦蓝怀里。搂着软乎乎带着奶香气的福临,布迦蓝才深刻懂得,国君福晋以前为何总是说,生个儿子真好,能时时刻刻看着。要是生个女儿,嫁出去之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这一趟出来,布迦蓝每天都喝得人都在飘着走,整个人累得到了极点,她却觉得值。 不提在蒙古各部刷到的好感,至少四格格她们几姐妹,不用再走二格格的老路。 二格格压抑的痛哭声,传得很远。额哲站在远处,凝望着帐篷,神色木然,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见奴才送了热水进去,一会帐篷帘子掀开,奴才又端着盆出来,他望了一阵,终是转身离去。 到了晚上,额哲也举行了欢迎晚宴,案桌上摆满了奶酪果子,场上的篝火堆在烤着羊肉。 察哈尔部的贵人们都围坐一起,酒肉飘香,额哲坐在主座,布迦蓝坐在了他的下首。他举起碗,沾了酒之后,大家一起举起碗饮酒,布迦蓝只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碗。 额哲在盛京曾听说布迦蓝不饮酒,他也没有劝酒。只是额哲的弟弟阿布鼎年轻气盛,喝了几碗酒之后,酒气上了头,提着酒囊来到了布迦蓝面前来敬酒。 第174页 阿布鼎喝酒上脸,脸与脖子都红彤彤,眼睛像充血一样,他本就生得粗旷,此时看上去又多了几分兇悍。他先自己倒了两碗酒一饮而尽,布迦蓝也只淡淡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注1」 阿布鼎给自己倒了第三碗,正准备给布迦蓝倒酒时,见她的酒碗几乎还满着,顿时不高兴了,大声道:「福晋可是看不上我们察哈尔,既然远道而来,蒙古男女岂有不喝酒之人,福晋怎么连酒碰都没碰?」 布迦蓝待他说完,耐心纠正道:「不是福晋,你还是叫我首辅吧。」 阿布鼎愣住,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是有意思,大清居然用女人当首辅......」 额哲对布迦蓝了解得多一些,闻言脸色微变,忙出声呵斥道:「阿布鼎,你住嘴!」说完,又朝布迦蓝歉意地道:「阿布鼎喝多了,首辅莫要与他计较。」 布迦蓝还未说话,阿布鼎却不肯领情,讥讽地道:「就算父汗去世了,我们照样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你要做缩头乌龟,我却不会认!」 察哈尔其他的贵人们,有人上前相劝:「阿布鼎,来者是贵客,就算是福晋,也是大清的福晋,是大福晋的娘家人,你喝多了,快给福晋赔个不是。」 有人趁机拱火,「阿布鼎,额哲被封为亲王,早已归顺了大清,大清愿意让女人当首辅,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以后我们察哈尔也会由女人当首领,你还是少说话,当心祸从口出,以后被砍了头!」 额哲急得满头大汗,阿布鼎平时性子就倔,又经不起激。果然,他听后瞬间大怒,把碗里的酒咕咚一饮而尽,将碗重重掼在案几上,盯着布迦蓝大声道:「我敬你是客,已经先喝完,你喝不喝?!不喝的话,就是不给察哈尔面子!」 布迦蓝盯着阿布鼎,蓦地笑了起来,眼神凌厉,从在座的众人脸上扫过去,朗声道:「如果我不给面子呢?你待如何,要反了吗?!」 随着她话音一落,如同鬼魅般,从暗处冒出来一群身着黑衣的亲卫,无声无息将她围在了中间。他们手上,箭矢搭上了弓弦,长刀出鞘,立在身前。 除了篝火的哔啵燃烧声,四周突然陷入了静谧,双方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布迦蓝神色冰冷,缓缓站起身,「我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也还他一尺。你们脑子里想的什么,我自然明白。可是,就凭你们!」 她昂然抬着下巴,神色不可一世,大声说道:「以前你们会输在大清手上,今天也会输在我的手上。要是我少了根头髮,我定会踏平你们察哈尔部!」 额哲最先回过神,布迦蓝可不是寻常的女人,亲自上战场打过仗,以几百人围困住了朝鲜王,绝非徒有虚名。 那些起闹的人心里所想如何,他也明白,不过是不满他这个首领罢了。可要是惹怒了她,整个部落都会跟着倒霉,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真是蠢不可及! 额哲额头冷汗直冒,赶紧陪礼道歉:「首辅,我万万没有如此的想法,如今察哈尔部与大清联了姻,本就是亲戚,而且已经归顺了大清,自然会尊着大清。还请首辅不要动怒,我先自罚三碗,向首辅陪罪。」 说完,他抢过阿布鼎手上的酒囊酒碗,倒满了酒,一鼓作气连着喝了三碗下肚。 阿布鼎见到布迦蓝身后亲卫手上的刀剑后,酒意散了许多,又是懊恼又是生气,却没有再说话。 布迦蓝冷眼看着额哲,沉声道:「你是后辈,我也不与你计较,省得说我欺负人。」她稍微抬了抬手,身后的亲卫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阿布鼎,你是不是很不服气?」布迦蓝看向阿布鼎,眼神轻蔑,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你看不起女人,不过在我这个女人看来,实在看不出你哪里比女人强。」 阿布鼎的火气又被布迦蓝挑起,上前一步怒道:「你!我哪里都比女人强,既然你这般厉害,你可敢与我比试!」 布迦蓝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他道:「哦,是强在你身下多了块没用的肉吗?至于比试,你太弱,我怕太欺负你。」 阿布鼎可是察哈尔部数一数二的高手,气得暴跳如雷,叫嚣着道:「有本事就出来与我比,只嘴上说得好听有什么用,你怕输的话就当场认输,跪下来给我磕个头,这件事就算了!」 有人趁机起闹道:「比试,比试,要是阿布鼎输了,我们全部跪下来给大清磕头。要是你输了,大清全部的人跪下来给我们磕头,怎么样,大清可敢比?」 额哲急得不行,却又拦不住,嘴里苦不堪言,他左右看了看,只得颓然垂下了头。算了,他也管不住,随他们去吧。 布迦蓝嗤笑出声,「有给活人磕头,也有给死人磕头,赌磕头也太没意思。不如赌大点,要是阿布鼎输了,察哈尔每年给大清的进贡翻倍,察哈尔以后的首领,都得由大清亲自指定,你们可敢赌?口说无凭,得写下来,你们中大多不识字,我也不为难你们,我亲自来写,你们意下如何,敢赌吗?」 额哲脸色大变,他可没有喝醉,脑子清醒得很。要是赌输了,只要大清强大一天,察哈尔部就完全没有自主权,苦着脸说道:「首辅,谁输谁赢只是图个开心,又何必太当真,伤了察哈尔与大清和气。」 布迦蓝当然不想伤了察哈尔与大清的和气,也不会天真以为所有部落都会对大清一唿百应,对她顶礼膜拜。 第175页 察哈尔部与漠南蒙古的其他部落又不同,尤其是林丹汗没了之后,部落里面的人本来就不齐心。再加上额哲年轻,镇不住底下这群老人,他们虽然不敢跳起来反,阳奉阴违的事情可没少干。 布迦蓝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今晚要彻底压制住他们,省得他们成天作怪。她不喜欢额哲这般黏黏煳煳的性格,要是他能硬气点,干脆直接对二格格不好,冷落她不待见她,布珈蓝还敬他是条汉子。 现在听他又想在这里做和事佬,布迦蓝嘲讽地道:「额哲,你们部落里,究竟谁说了算?快点找个能顶事的出来说话!」 额哲脸色煞白,再也忍不住,厉声道:「我才是察哈尔的亲王,若有不服气的,站在前面来说话,别只敢在背后搞鬼!」 额哲硬气起来,其他心思叵测的人,这时倒没了声息。只有阿布鼎不会看脸色,仍然扯着嗓子道:「不管图个一乐还是下跪,快点比试,今天不比绝对不行!」 布迦蓝哦了声,「比试啊,比文我用脚趾头都能赢你,比武的话,就是搏克与射箭了,这个好办。」 说完,她伸出手说道:「拿我的箭来!」 亲卫捧着弓箭递到布迦蓝手上,她搭箭上弦,箭头对准场上,也没见她瞄准,随意刷刷两箭射出。 大家看得眼花缭乱,怔怔随着她箭矢而去的方向看去,眼神落在了原先叫嚣得最厉害的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如同泥塑般,茫然看着大家,只觉着腰上发凉。低头看去,自己的袍子贴着腰两边的布料,被箭矢带出去,钉在了他先前坐着的案几上。 布迦蓝放下弓箭,上前走到阿布鼎面前,说道:「该搏克了。」 她话音一落,双手如铁钳,钳住阿布鼎的肩膀,腿扫出去,阿布鼎下意识侧身躲闪。 只是布迦蓝的腿,以快得不可思议快的速度,从他腰上扫过。 阿布鼎像是被一根铁棍,狠狠击打在腰上,痛得弯腰惨叫。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翻滚,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众人惊骇莫名,阿布鼎面对布迦蓝,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他们都还没未看清楚,阿布鼎已经倒了下来。 阿布鼎吐得一塌煳涂,酸臭气四溢,布迦蓝嫌弃地走开,不耐烦地道:「好了,比试完毕,察哈尔输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出声,阿布鼎输了,额哲也跟着丢了脸面,郁闷地道:「输了就是输了,我们认输。」 布迦蓝干脆利落地道:「好,既然你认输,我就不计较了。不过......」 她话一顿,目光如剑扫视一圈,语气凌厉:「输了就老实点,不要在背后耍小聪明,如果你们真觉着自己了不起,比以前的林丹汗大汗还厉害,就站出来试一试。如果自认为比不过林丹汗大汗,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人得有自知之明,蠢货只能出来找死。额哲,你跟我来!」 额哲神色黯淡,垂头丧气跟着布迦蓝去到她的帐篷。她也没有让额哲坐,自己大马金刀在炕上坐下,不客气地道:「额哲,你是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每天跟蔫了吧唧的小鹌鹑样,看了就晦气!」 额哲没想到布迦蓝开口就大骂,他本来垂着脑袋,这时勐然抬头,难以置信看着她。 布迦蓝神色冰冷,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二格格,因为你看到她,会想起你父汗当年的死,这也是情有可原,我不会怪罪你。二格格我带回盛京去吧,也免得你成天左右为难。」 额哲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解释:「二格格很好,知书达理,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 只是了半天,额哲也解释不清楚,神色渐渐痛苦,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布迦蓝嘆息一声,说道:「额哲,你现在的纠结,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正因为你这样,部落里其他人看不起你,你也管不住他们。说难听点,你还没有阿布鼎干脆,虽然他莽撞,至少他豁得出去。 我带二格格回盛京,也是让你能想清楚,以后你该怎么做,怎么处理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你想通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盛京说个清楚就是,公归公,私归私,我能保证,大清绝对不会因为二格格的事情为难你。 另外,你趁这段时日,也得好好肃清你的部落,再这样下去,其他部可聪明得很,不用大清出手,他们就会找上门来,察哈尔部迟早得被瓜分掉。」 额哲何尝不明白现在的处境,自从林丹汗去世后,他就好比陷入了泥潭里,整个人都混沌不清。 惨然笑了笑,额哲说道:「我知道自己没出息,拿不起又放不下,有时候我自己都讨厌自己。首辅说得对,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不然察哈尔就完了。至于二格格......,她是我遇到最好的女人,是我配不上她。有劳首辅带她回去吧,等到我想明白,能好好待她的时候,我再来盛京接她。」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好,你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能帮你的地方我绝对不会推辞,我就当是帮二格格了。」 额哲听到二格格,心中莫名空得慌,恭敬道谢之后,仓惶转身离开。 布迦蓝唤来苏茉儿,让她去把二格格叫来。不大一会,二格格跟着苏茉儿进了屋,忐忑不安地道:「前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帐篷里面听到了争吵,先前额哲回来,我他也不回答,只他眼睛都红了,好像哭过一样。」 第176页 布迦蓝想了想,也没有隐瞒,将前面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道:「二格格,我要带你回盛京,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二格格怔楞住,几乎没有跳起来,激动得几乎颤抖着道:「真的,我真能回盛京?」 布迦蓝微笑着点头,「真能回去,额哲也已经答应了。」 二格格的眼泪霎时倾泻而出,用手蒙住脸,哭着喃喃地道:「我就是做梦都想回去,我想念额涅,想念妹妹她们,想着城外的小院子,甚至连皇宫都想。我以为这辈子就要老死在这片草原上,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有回去的一天。」 她滑下炕,双膝跪在地上,不由分说郑重无比地磕头,布迦蓝皱着眉,弯腰拉起她。 「起来吧,不用这些虚礼,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你快回去收拾一下,还有去跟额哲好好道个别。」 二格格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绷不住又笑了起来,脆生生答道:「哎,我这就去!」 布迦蓝还没有说完,二格格已经冲到了门口,看着她迫不及待的身影,也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她的女儿们不嫁,嫁出去的女儿还被她带了回去,等皇太极知道之后,估计得暴跳如雷。 布迦蓝一行回到盛京时,夏天已经过去,初秋来临,大清出征大明的兵也全部回了盛京。 如布迦蓝先前的预料,她带着二格格回到郊外的宅子,得到消息的皇太极赶了来,几乎气得没有晕过去。 国君福晋与二格格在抱头痛哭,皇太极拦在大门面前,冲着布迦蓝吼道:「布木布泰,你疯了!二格格是察哈尔大福晋,你把他带回来,你是要察哈尔反了吗?」 二格格揪住国君福晋的衣袖,紧张不安地看着他们,布迦蓝摆摆手,让她们先回去洗漱。 她从皇太极身边闪过,往后院走去,老神在在地道:「察哈尔不会反,不过皇上,这次大清可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你还要继续打吗?」 皇太极一愣,已经与大明打了太久,大清现在不敢深入大明腹地,来来回回都是北方的一些城镇。这些地方早已被大清刮地三尺,打胜了也没有油水。 对于大清来说,疲于征战也是大的负担,皇太极闷闷不乐地道:「先与大明修书议和吧,等到休养生息之后再打。」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真是够不要脸啊。 皇太极被她一看,马上又怒了,说道:「你别转移话题,先说二格格的事情,对了,还有四格格的事,你今天都得给我说清楚!」 布迦蓝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道:「我本来就要找你说清楚,你等等,我先洗漱之后再慢慢说。」 皇太极憋着气,转头四看,庭院里郁郁葱葱,鲜花盛开。尤其是假山上垂下来的各色菊花,组成了道五彩斑斓的花墙。 花墙旁边的暖阁,正是赏景最好的地方,他走进去坐下,扬声道:「你快些,福临呢,我都好久没见过他,这小子长什么样了,快把他带来让我瞧瞧。」 福临睡得正香,没有人带去给皇太极瞧。布迦蓝洗漱完毕去了暖阁,苏茉儿跟在她身后,送来了果子点心。 皇太极神色不悦,先前他坐下的时候,伺候的奴才虽上了茶水点心,却没有布迦蓝在的时候品种花样多。看来这些狗奴才,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他正要发火,布迦蓝已经说起了正事,把她在蒙古各部落所见所闻,以及打算,仔细说了出来,「稳定蒙古,不能只靠威严武力,打仗大清也得费粮草。让他们的子侄来盛京读书,是为了长久稳定之计。」 皇太极喜道:「这样好,他们的子侄前来盛京,也能作为质子,要是他们敢闹事,我就宰了这群小崽子们。」 布迦蓝无语至极,她没想拿这些半大孩子做质子。再说蒙古各部也肯定想到过这个题,他们既然敢送来,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们又不缺儿子,继承人只会多不会少。 她也懒得解释,说道:「先前皇上说要与大明议和,我觉着这样也好。大明现在内乱不断,大清正好趁机休养生息。」 皇太极吃着茶,看着暖阁外的盛景,遗憾万分地道:「你去与范文程商议一下,一起修书给崇祯,记得写得华丽些,字也要写好点。让他们知晓,我们大清也不是没读书人,翰林院有的是人才。崇祯愿意议和就议和,若是他要打,我也不怕他。只可惜吶,不能到大明的江南去走一趟,江南那边自古富饶,人杰地灵,又文人辈出。唉,江南落在大明手中,实在是太可惜了。」 布迦蓝斜乜着他,见他满脸嚮往,朝天翻了个白眼。江南的文人要是遇到他们这群蛮子,就是拼死也得反抗吧。 大清修书给大明议和,大明自顾不暇,如布迦蓝所料那般,没有理会大清。 到了崇德五年,皇太极心心念念的江南,苏州,松江,湖州等地,连夜暴雨,遭受了前所未有严重的洪水灾害。粮价暴涨,百姓食不果腹,朝廷没有能力赈灾,民乱四起。 布迦蓝看着邸报,每天心情都沉重不已。一心扑在了田间地头,与擅长种地的百姓在一起,研究怎么能提高粮食产量。 大清朝廷上下也知道了大明的局势,王爷贝勒们都已经学乖了,对布迦蓝的政令措施,再也不敢乱反对。大明江南的惨状,若是发生在大清身上,他们也抗不过去。 第177页 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布迦蓝总算放下了心,只要老天不突然变脸,秋收总算丰收有望。 不过,布迦蓝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丰收的喜悦,这天她来到文渊阁,范文程也跟着来了,递来大明李自成与张献忠的消息。 布迦蓝先看了张献忠的近况,他如同先前布迦蓝先前所预料的那样,不久之后就反了大明,与另外一支农民军汇合,现在队伍更加壮大。 对此结果,布迦蓝没有表示什么,反正大清现在也打不过去,随便他们怎么闹。不过,待看到李自成的消息时,她整个人瞬间冷了下去,杀气凛然。 范文程不禁吃了一惊,不解看着布迦蓝,试探着道:「首辅,可是这消息出了什么差错?」 消息没有出差错,而是消息里面的内容,就算布迦蓝这个疯批,也忍受不了。 李自成兵败之后,躲在了山里不出来,成天唉声嘆气,觉着这辈子算完了,吵着闹自杀。 手下的部将与养子劝住了他,得力部将刘宗敏,率先将自己的妻子杀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要誓死跟随李自成。 其他的部下见状,也跟着杀掉了妻子发誓,要永远追随李自成。(注2) 布迦蓝声音比冰还要冷,道:「范章京,你说杀妻子,跟起誓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太瘆人,范文程感到后背都发寒,不过这件事他也想不通,含煳着道:「兴许是他们想要抛出一切杂念,牵绊,全心追随李自成,助他成就大业吧。」 布迦蓝拳头砰地砸在案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范文程吓得往后仰,悄悄拭去了额头的冷汗。 布迦蓝眼中淬满寒意,森然道:「混帐王八蛋!妻子怎么就算杂念牵绊了?他们怎么不杀了自己的儿子发誓,切除自己的命根子发誓,这才是最大的杂念牵绊!他们就是群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畜生。大明绝对不能落到这群畜生手上,以后传我令,若是遇到李自成与他的部下,就算是降兵,也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歷史上的额哲很早死了,二格格被转手给了阿布鼎。 注2:看到这段歷史,实在是太愤怒,改了很多遍,还是决定最后的杀无赦。 第五十九章 · 「额涅, 额涅!」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福临扔下手里的玩具,颠颠朝外跑了来。国君福晋紧张地跟在身后, 追到门边揪住了他,连声劝道:「我的九阿哥, 外面还冷着, 又在下雨呢, 可别出去乱跑。」 福临现在说话流利,条理清楚,脾气也大得很, 板着小脸扭动着胖身子,不断抗议道:「要额涅,我要见额涅,放开,你快放开!」 布迦蓝看着门帘外不断探出的小脑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奔到门边,苏茉儿赶着上前打开了门帘。 福临见到她,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米牙, 要扑上来抱她的腿。 「我身上脏,都是泥水, 你快闪开些。」布迦蓝灵活跃开,福临扑了个空,委屈巴巴看着她要哭不哭。 国君福晋心疼得不行,上下打量着布迦蓝, 又连声劝道:「哎哟瞧你这一身,都湿了吧, 快进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衫。福临别哭了,额涅刚从外面回来呢,你忘了额涅的规定,从外面回来,先要洗干净才能抱了?」 福临站在那里望着布迦蓝,乌黑的眼珠子汪着泪,脸颊两团红扑扑,看上去像是年画娃娃。 布迦蓝心一软,连忙进去赶着洗漱干净,换了身衣衫出来,国君福晋已经张罗了茶水点心,摆满了案桌。 布迦蓝走到塌边坐下,福临马上颠颠跑过来,扑到了她怀里。 国君福晋不错眼看着他们,没好气地道:「这小子,我成天带着他,还是跟你这个额涅亲。」 布迦蓝搂着福临,餵了他一小块绿豆酥,笑问道:「有没有好好跟着姐姐认字学习?」 福临嘴里嚼着点心,眼珠子转来转去,然后把头埋进了她怀里,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布迦蓝看得失笑,把他扒起来,佯装生气道:「你是不是又贪玩,不听姐姐的话好好认字了?」 国君福晋笑道:「七格格前儿个还与他生了一场气,说是他不仅不好好学习,还把书撕了,墨汁抹了七格格一身。我劝了七格格好久,说福临还小,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哪里坐得住,她这么小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呢。七格格不承认,吵着说她这么大的时候都会骑马了。 大的现在懂事了,就几个小的还吵成一团。你不在的这段时日呀,福临没少惹姐姐们生气,可他滑头得很,做了坏事小嘴甜得很,马上姐姐姐姐叫得欢快,八格格很快就心软了,七格格可不相信他,要他赔衣衫,说等你回来了,要告他的状。我天天都要给他们断案,真是一刻都不得闲。不过家里热闹,比不得你在外面辛苦,瞧你都瘦了一圈,这次回来多歇息几天,给你好好补补。」 李自成从山里逃出来之后,又打着均田免粮的口号,连续攻陷了许多地方。再加上张献忠四处作战,大明天下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 当年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都在锦州失败过多次,恨得锦州军牙痒痒。 趁着大清修养了一段生息之后,皇太极又布下作战计划,打算从外面围困锦州,在与锦州隔着一条大凌河的义州筑城屯田屯粮。 第178页 济尔哈朗与多铎负责筑城,布迦蓝前去督查,着手春耕,打算在义州建清军的前哨粮仓。 她从一开春就忙个不停,几乎很少留在盛京。福临现在也渐渐习惯,只在晚上睡觉之前会哭一小阵,哄一会吃完奶,自己也就睡了过去。 布迦蓝低头看着心虚往她怀里躲的福临,捏着他的胖脸蛋,吓唬他道:「你已经三岁了,还成天调皮只知道捣乱,当心我打你手板心。」 福临马上把小胖手捏成拳头,往身后藏去,嘟着嘴撒娇道:「我听话,七姐姐太兇了,我不跟她玩。」 布迦蓝从不会让几个格格,因为福临是男孩子,人还小就一定要无条件让着他。若是他犯了错,先跟他讲道理,讲不通就好好教训他。四格格五格格会耐心些,七格格性子急,经常与他吵得不可开交。 福临嘴上说不跟七格格玩,他住在城外,跟兄弟们几乎不见面,平时大的不愿意带他玩,只得跟在七格格八格格身后,前脚吵架,后脚又和好了。 布迦打算等福临再大一岁,便会让他正式读书,现在就让他再逍遥一年。 国君福晋关心地道:「义州城那边如何了,春耕的粮食都种下去了吗?」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都已经种了,唉,希望到时候不要打到田间地头来,不然就白种了。」 国君福晋也皱着眉头,说道:「从我生下来起到现在,就一天没有消停过,年年打仗。对了,二格格前些天跟我说,额哲给她递了信,说是皇上准备征察哈尔的兵,他也要上战场打仗了。额哲让二格格不要担心,等他从战场回去后,就来盛京接她回蒙古。我问二格格可愿意回去,二格格说她在盛京过得好好的,半点都不想回去。额哲就算再好,她也不愿意给他管后宅那些女人儿女。」 二格格回到盛京之后,平时在国君福晋身边搭把手,管着些后宅之事,国君福晋有了她帮忙,平时能轻松不少。 布迦蓝思索着前线战事,现在大清的兵包围了锦州外城,里面守将也算是大清的熟人祖大寿,他以前曾降清,后来又逃回了大明。 祖大寿从大清逃走时,带走的兵将中有许多蒙古兵,她估计这次如果围困久了,里面的蒙古兵会反。 锦州与松山两地,是大明在关外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此地失守,大清就打通了山海关到宁远一线。 大明彻底失去了辽西一线关外的控制权,大清进关再也没有什么阻碍,大明绝对不会坐视锦州松山被大清占领。 布迦蓝现在也没闲功夫管二格格与额哲的事情,说道:「到时候再说吧,只看二格格的想法。蒙古八旗的军还要过段时日才会上战场,再说这场仗还有得打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国君福晋说道:「也是,现在想也没有用。不过你猜前些日子谁来了?」 布迦蓝不解看过去,国君福晋也没有卖关子,说道:「苏泰来了。她说郑亲王前去了锦州,你也去了那里,来问问你回来没有,顺便问问郑亲王的消息。可她一来,就拉着二格格说个不停,里里外外都是要二格格多体谅些额哲,劝她回蒙古去。我也没有多说什么,都是为人母,她向着额哲,我也能理解。」 说起来,苏泰是叶赫部金台吉的孙女,叶赫部输给了努尔哈赤,两部落之间有世仇。当年林丹汗还在的时候,大明利用她的身份,拉拢林丹汗,与他一起对抗大清。 不过皇太极的生母也出自叶赫部,是金台吉的妹妹,苏泰算是皇太极的表侄女,林丹汗死了以后,被皇太极塞给了济尔哈朗。 满蒙联姻不断,随便拉两个人出来,都能连上亲戚。大明要拉拢林丹汗,仅仅靠着苏泰的身份没有什么用。 关宁锦一线靠近漠南蒙古,如今都在大清的控制下,大明要面对满蒙的骑兵,他们若是没有关隘防守,早就守不住了。 布迦蓝听国君福晋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搂着带着奶香气的福临,能偷得片刻的安宁美好,暂时忘记了战场上的血肉横飞。 如同她先前预料的那样,锦州被困月余之后,祖大寿弹尽粮绝,雪片般的求助信飞往京城。朝廷又是紧急商议,派了洪承畴领兵十万,援助锦州。 皇太极本来见啃了多年的硬骨头锦州马上要被拿下,谁知道洪承畴从天而降,解了锦州之围。 大清连连战败,损失惨重。他忧心得日夜都睡不着觉,着急上火天天流鼻血,实在是放不下心,打算亲自上锦州去督战。 这次的战役中,额哲身亡。 布迦蓝从文渊阁回到城外,已经夜幕时分。主院里,已经点上了灯笼,照得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影影绰绰。 福临与七格格在廊檐下追着跑着玩,七格格被屋里出来的八格格抱住,福临趁机扑上去,蹲坐下来,抱住七格格的腿,吵嚷着道:「七姐姐还我的糖,快还给我,只还半块就行。」 门帘掀开,二格格走了出来,神色温婉,笑着对三个小的说道:「你们别吵了,马上就要吃晚饭,福临不能再吃糖,不然牙齿会坏掉。」 福临拉长声音哦了声,七格格抿嘴笑,趁二格格不备,塞了块糖在福临嘴里,他马上用小胖手捂住嘴,蹬蹬瞪沿着廊檐跑躲开。 见到站在暗处的布迦蓝,他眼神一亮,将糖三下五除二嚼着吃掉,欢快地叫道:「额涅!」 第179页 布迦蓝勉强对他笑了笑,他的小胖手黑乎乎,她也没有躲,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七格格见到她回来,也跑上来笑着叫道:「额涅今天回来好早,晚上我们吃鲜藕,还有鲜虾馄饨。下午二姐姐吩咐人去湖里挖了藕起来,说是额涅最喜欢吃鲜藕,还喜欢吃鲜虾。」 布迦蓝顺手揽着已经快到她腋下高的七格格,温和地道:「你也喜欢吃鲜虾,晚上就多吃一些。」 七格格惊喜地看过去,平时布迦蓝只会说,晚上不要吃太多,今晚她怎么说了反话? 布迦蓝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暗自嘆息一声,她想着怎么跟二格格说额哲去世的消息,脑子都已有些混乱。 「你也不要吃太多,吃饱即可。吃完之后别忙着睡觉,散步走动之后再歇息。」 七格格听布迦蓝补充完,笑着应了下来。布迦蓝带着两人一左一右进屋,二格格迎了上来见礼,唤人打热水进去伺候她洗簌,又把福临带下去洗手洗脸。 国君福晋带着其他几个格格也来到了主院,二格格忙碌个不停,招唿下人上菜。 热热闹闹吃完晚饭之后,福临吃得脸上身上都是饭菜,她又盯着奶嬷嬷去给他洗漱。 布迦蓝在庭院里走动了几圈,回屋见几个格格都回了自己院子,福临也跟着国君福晋在玩耍,只有二格格还在。她偏着头看着花瓶里盛放的荷花,似乎在犹豫是要换新的,还是继续插着。 布迦蓝沉吟片刻,走上前说道:「这荷花开得过了些,我们去湖边重新剪几只回来。」 二格格愣住,平时布迦蓝太忙,从不会管花花草草的小事,今晚她实在是太过反常,不禁脱口而出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布迦蓝苦笑,她把二格格带回了盛京,让他们夫妻分开。如今天人相隔,也不知二格格会不会怪她。 布迦蓝也没有打算再隐瞒,点点头道:「外面正好不冷不热,我们一起去湖边走走吧。」 二格格神色微变,一言不发跟着布迦蓝,沿着小径一路走着,来到了湖边。 湖中荷叶连连,在月光下蒙上了层绿纱,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中飘散着阵阵的荷叶与荷花清新香气,蛙叫虫鸣,美好又安宁。 布迦蓝站在栏杆边,看了阵月下荷色,侧头看着静默的二格格,说道:「你大概猜到了吧,额哲没了。」 二格格缓缓偏转头,怔怔看着布迦蓝,半晌后,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渐渐地,眼泪越来越多,她手扶着栏杆,哭得肝肠寸断。 布迦蓝不会劝人,也不知怎么劝,站在旁边等着二格格哭。她哭了一阵便停了下来,拿帕子抹去眼泪,哽咽着道:「对不住,就是想哭一场,哭他也是哭我自己,也算是还了他这场夫妻情分。在额涅面前我不能哭,她会想太多,只能在你面前,我能干干脆脆哭一场,知道你不会笑话我。」 布迦蓝说道:「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这些都得你自己承受。我先前在想,若是我不带你回来会怎样。」 二格格笑了起来,笑容格外凄凉,说道:「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不是额涅,她虽然生了我,却是你让我重新又活了一次。你不要责怪自己,我与额哲的事情,我也清楚,与我们都无关,是察哈尔与大清关系,这是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布迦蓝心中也跟着发酸,额哲与二格格之间,隔着的是家国生死仇恨,岂能说放下就放下。像是叶赫部与当年的建州女真,她不知道苏泰嫁给济尔哈朗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娜木钟抛下儿子阿布鼎,又给前夫的仇人生了一儿一女,留在盛京的宫中是什么样的心情。 兴许国君福晋说得对,若是没有读过书,什么都不懂,不会想东想西,才会过好日子。 「这两年,他也给我来了很多信,大多数都是问察哈尔部的人在盛京学得如何,偶尔也会写几句问候。上一封信,他说等这次仗打完之后,就来接我回察哈尔。我没有给他回信,我回察哈尔做什么呢,离得远了,兴许还有些情份,要是天天面对我,也在时刻提醒他,我是灭他国雠人的女儿。 或者,继续给他当奴才,继续伺候他与他那些女人儿女吗。现在他去世了,他的亲王之位,该由阿布鼎继承,是不是连着我要改嫁给阿布鼎?」 现在局势不同以前,布迦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沉吟之后,说道:「你可要回察哈尔,送额哲最后一程?」 二格格摇摇头,说道:「我不回去,回去之后说不定就再也不能回到盛京了。」她深深福身见礼,哀求地道:「我知道现在大清与大明在打仗,汗阿玛还要仰仗察哈尔。若是阿布鼎提出要娶我,汗阿玛绝对不会拒绝。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去,我不要嫁给阿布鼎。」 布迦蓝扶起她,说道:「你先别哭,让我想想办法吧。这次额哲没了,苏泰肯定很伤心,也会迁怒于你。再说阿布鼎是娜木钟的儿子,能娶你的话,娜木钟求之不得,她也会在皇上面前说好话。 你这段时日干脆装病,我让人对外散步消息,说额哲去世你太过伤心,后悔没能陪着他,以至于伤心太过一病不起,打算以后都为他守着,终身不嫁。」 二格格松了口气,连连应下,说道:「好,我一定会好好装病,为他守着就守着,我也不在意这些虚名。」 布迦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不要管外面的闲言碎语,也不要管你汗阿玛说什么。你只是弱女子,不要出来与人争辩,把自己保护好就行。」 第180页 二格格懂事地道:「好,额涅那里我也会劝好她,我知道你在外面忙,无暇顾及福临,我会帮着你带好他。」 布迦蓝笑笑,说道:「你无需觉得在这里会惹人嫌弃,所以拼命做事,有那么多伺候的人,你让他们去做就好。你喜欢什么,只管去做你的事情,福临淘气,你别累着了。还有需要什么就直接说,在这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平时太忙,你不说我也不清楚。还有,七格格个性强,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不要闷在心里,直接教训回去,若是敢顶嘴,你就罚她,不然等着我回来收拾她。」 二格格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七格格是口直心快,前面说了不好听的话之后,后面自己就忘了。四格格懂事,听到之后会训斥她,七格格不敢与四格格顶嘴,连五格格都不敢惹,只能与八格格与福临玩闹。」 布迦蓝失笑,她还不知道几个小的还分了阵营,不过她也懒得管,她们自己能解决就好。 两人回到正屋,国君福晋还没有回院子,疑惑地打量着她们,见二格格眼眶红肿,忙着急问道:「二格格你怎么了?」 二格格见福临跑了过来缠着布迦蓝,拉着国君福晋与布迦蓝道别,说道:「额涅,我们回去说。」 布迦蓝嘆了口气,二格格回到娘家,始终小心翼翼,再也没有出嫁前放得开。 她也头疼得很,这次不比上次带二格格回盛京时,皇太极对前线战事极为看重,蒙古那边不能出差错,估计又要与他费上一番口舌了。 没两天,皇太极与布迦蓝与范文程等几人,商议好出征的事情之后,他留下布迦蓝,开口就道:「让二格格准备回察哈尔去,不送额哲一程实在是太不像话。」 布迦蓝抬眉,佯装诧异道:「皇上难道没有听到,二格格听着额哲去世,太过伤心一病不起了吗?四格格成天守在她身边,施针开药忙得不可开交呢。」 皇太极愣了下,好奇地道:「四格格都已经能看病了?」 布迦蓝无语,他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她得意地道:「四格格早就能诊脉看病了,至少着凉等小病不在话下。二格格由她守着,也能让人放心。」 皇太极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觉着不对,笑容一收拉下脸,恼怒地道:「就你惯着她们,以前二格格回盛京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额哲还是因为帮着大清打仗而亡,若二格格不回去,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布迦蓝说道:「我已经代二格格送了厚厚的奠仪上门。除了二格格的一份,还有大清的,我的,甚至姑姑的,给足了察哈尔的面子,皇上不用担心这些。」 皇太极听她说了一长串,独独没有听到自己的那份,不禁瞪大眼质问道:「那我的呢,你既然考虑周到,怎么连我的都忘了?」 布迦蓝翻了个白眼,说道:「大清的不就是皇上的?还有,我知道娜木钟肯定又会在你面前进谗言,郑亲王也会说,让二格格回察哈尔去。皇上,你要记得,父死子继,兄继的这些恶习,是你亲自下令禁止,不要自己违反了自己下达的律令。 郑亲王在你面前说了二格格什么坏话,肯定是苏泰说的,你也不要听。你说苏泰都嫁到了大清,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察哈尔,这算是什么事呢?」 皇太极盯着布迦蓝,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济尔哈朗的确在他面前说过,至少得让二格格回察哈尔,去给额哲送葬。 还有娜木钟也问过他,以后察哈尔该由谁继承,照着蒙古的习俗,二格格是不是该嫁给继承察哈尔部落的人。 他半个字都没有在布迦蓝面前提,却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还把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全部堵死。 皇太极其实也不那么高兴,蒙古几个部落,还是科尔沁出兵最多,察哈尔部只派了一千兵马做做样子。如今额哲才刚死,察哈尔那边根本没有问过他的意见,阿布鼎已经继了位。 既然布迦蓝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也没必要继续捧着他们,省得他们还以为大清没察哈尔就不行了。 皇太极郁闷半晌,转开了话题说道:「你回去之后让琪琪格回宫,海兰珠最近病得厉害,她在宫里也能照顾一下。对了,既然四格格会医术,也让她回宫,有女大夫守着正好方便,我去了前线也能放心。」 布迦蓝的脸色霎时淡了,冷笑着问道:「皇上,既然如此,要是海兰珠死了,可别怪罪在四格格身上。」 皇太极顿了下,说道:「四格格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怪罪她。」 布迦蓝说道:「那可不一定,四格格叫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能说出来四格格今年几岁了吗?」 皇太极神色尴尬,他的事情太多,儿女也多,平时也分不出那么多功夫来管儿女。想着某个女儿长大了,该成亲了,最近要拉拢某个蒙古部落,便把她们许配出去,一辈子再也见不着面。 比如长女一样,嫁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不知道现在再见到,他还能不能认出来。 海兰珠不一样,他们天天生活在一起,自然对她的感情比女儿深。而且随着年纪变大,他愈发眷念海兰珠的温柔,就好比当年努尔哈赤喜欢阿巴亥一样,天天相伴的枕边人,就是半刻也离不得。 皇太极不禁生气地道:「四格格就算了,我还怕她医术不好照顾不周呢,琪琪格得回来,其他人照顾不好海兰珠。」 第181页 布迦蓝讥讽地道:「不是其他人照顾不好海兰珠,是其他人不吃海兰珠那一套,又不是她的奴才,谁要去伺候她,你就是看着姑姑忠厚好欺负是吧?既然你不放心,那你干脆不要去前线,又要江山又要美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皇太极气得一拍炕桌,怒道:「你!海兰珠生了病,你连点同情心都没有,亏你们还是姐妹,就是对奴才也比她好,不过是你因为你嫉妒,嫉妒我对她好!」 布迦蓝的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可笑了,实在是夏虫不可语冰。布迦蓝觉着与皇太极再多说一句,她一定会把隔年饭都吐出来。与他争辩,就等于是神经病在吵架,是与自己过不去。 皇太极估计真是蛊虫进了脑,已经神志不清。布迦蓝没有预料错,皇太极真是被叫痴情的蛊虫进了脑,不但进了脑,还几乎吃掉了他的脑子。 有时候布迦蓝时候回想,史书上如皇太极这样的人很多,当权者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犯病了。 比如唐明皇,前半生开创了开元盛世,后半生就整一个妥妥的昏君,前后判若两人,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人穿了,或者鬼附身。 皇太极也一样,让布迦蓝见识了他别具一格,拿前线数十万将士命不顾的深情。 八月,海兰珠因为皇太极不在,后宫没有了依仗,没有人再顺着她。她以前的难过有人哄着,现在她的难过,只能惹来后宫其他人的嘲笑。恨她的人实在是太多,皇太极不在,她们不趁机踩一脚,那也太对不起这上好的机会。 现在海兰珠才真正彻底病重,伺候她的人见状不对,快马加鞭将她的消息送到了前线。 皇太极率领的大军,到达锦州城北的戚家堡,查看之后,十分佩服洪承畴的厉害,又感嘆他可惜生在了大明,被崇祯催着来,将士的粮草肯定不足。 于是,皇太极果断命令将士连夜挖地壕,切断洪承畴的后路。 这边,大清的将士拼命昼夜不停在挖战壕,眼见双方马上就要打起来之时,皇太极丢下前线十几万将士,丢下大清与大明的紧要决战,拔营回了盛京,探望他的爱宠。 布迦蓝在文渊阁里听到快报,喉咙一阵腥甜,差点没有晕过去。 干皇太极他祖宗十八代! 她要把海兰珠与皇太极挫骨扬灰,把他们的骨灰混在一起,反正他们深情不虞,正好成全了他们,生生世世不用分开。 再把他们的骨灰,洒在阵亡将士的墓前,让他们永远不得超生,好向阵亡将士赔罪。 布迦蓝捂住胸口,待缓过气,吩咐人唤来汉军首领石亭柱,吩咐道:「备好兵马,跟随我昼夜不停前往锦州!」 石亭柱也知道皇太极回盛京的消息,听到布迦蓝要上前线,眼里不禁出现敬佩之色,领命之后飞快下去安排。 布迦蓝传来苏沫儿,吩咐道:「你留在盛京,第一,看好福临与几个格格,亲卫都不跟我走,留给你们。第二,你给我派人看着海兰珠,皇太极这么大的阵仗,海兰珠若不死,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份深情。她若不死,给我乱刀砍死,皇太极若是要动怒,连他一起给我杀了,带着福临他们赶到松山战场来!」 第六十章 · 盛京离松锦前线约莫八百多里, 布迦蓝急行军到了半路,遇到了紧急回程的皇太极。 他打马奔上前,眼眶通红神情憔悴, 急着连声问道:「是不是海兰珠没了,是不是海兰珠没了, 你快回答, 快回答啊!!!」 布迦蓝面无表情看着他半晌, 听着他的咆哮,这他大爷该死的深情! 她都快感动了呢! 「是啊,海兰珠肯定死了。」布迦蓝回道。 皇太极眼泪流下来, 抬手捂住胸口,几乎目眦欲裂,惨痛嘶吼:「海兰珠!」 布迦蓝很想戳瞎双眼,不愿意在他身上耽误任何的功夫,打马从痛苦欲绝的皇太极身边疾驰而过。跟着前去的汉军,也飞奔紧跟在她身后,捲起阵阵的尘埃,铺天盖地将皇太极卷在了里面。 跟着皇太极的随从们,怔怔看着布迦蓝一行远去的身影, 总觉着这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连上前劝说皇太极都忘了。 松山城外的营地里, 济尔哈朗与多铎等人被皇太极弄出这一手,先是莫名其妙,愤怒一阵之后,也干脆也放开了。 既然皇太极都不在意前线战事, 为了他的爱宠抛下他们回了盛京,这大清的皇位又不是他们的, 他们也没有必要那么拼。 多尔衮有酒引,多铎厚着脸皮去要了很多酒,这下全部派上了用场。他把济尔哈朗,杜度等人叫来,在帐篷里面喝了个畅快。 等接到布迦蓝前来的消息,几人还以为喝多了听茬了呢。多铎最怕布迦蓝,灵活得很,倏地一跳三丈高,四处找地方藏酒。 帐篷里乱糟糟,他随手把酒囊往地毡下一塞,胡乱理了把衣衫头髮,奔出去迎接。 济尔哈朗与杜度几人面面相觑,然后飞快别开了目光,跟着将酒囊一起藏在了地毡下,也前后奔了出去。 多铎跑到布迦蓝马前,推开上前牵马绳的亲卫,亲自给她牵马,干笑着道:「首辅怎么来了,首辅快请下马。」 布迦蓝看了眼明显心虚的多铎,从马上跳下来,双腿忍不住晃了晃,不过很快就稳住了。她对着后面跟来的济尔哈朗几人点头颔首,面不改色地道:「皇上不在,所以我来了。」 第182页 皇太极的营帐还没有来得及拆掉,恰好布迦蓝可以供使用。多铎热情地将她请进去,布迦蓝闻着几人身上的酒味,也没有说什么。 她许久没有这样赶路过,大腿内侧磨得火辣辣的疼,让亲卫送水进来随意擦了把脸,靠在塌上说道:「多铎,把酒拿来!」 多铎愣住,尴尬地想要辩解,见到布迦蓝抬眼瞪过来,很是识相,忙转身出去拿来了酒囊。 布迦蓝身上实在太痛,她现在要喝些酒舒缓一下。拔掉酒囊塞子,仰着头接连咕噜噜喝了半酒囊酒,深深唿出口气,一抹嘴说道:「诸位都知道,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快死了,皇上急着赶回去看她。不过你们放心,我始终与你们在一起。现在,先说说你们遇到的阻碍与困难。」 众人见布迦蓝一个女人前来,有了朝鲜一战的先例,也没人敢轻视,只是心里觉着不大得劲。松锦战打了多年,如今正是战事紧张之时,皇太极却为海兰珠离开了战场。 听到布迦蓝没有废话,直接问起了正事,多铎也就没有隐瞒,说道:「困在松山城的明军三天两头对外突围,想要逃出去。皇上先前派多尔衮与豪格,还有两黄旗的兵在杏山一带,切断了他们援军。只是我们战线拉得长,被迫分军,损伤也惨重。明军中的吴三桂等已经逃到了杏山,只有洪承畴还留在松山城。迄今为止,松山,锦州,杏山等地方,还是被明军占领。」 布迦蓝说道:「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双方都有损失,大清还是一个地方都没有攻下。」 众人都没有做声,羞愧地低下了头。 布迦蓝也没有生气,说道:「与大明打了这么多年仗,结果如此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你们也不必气馁。记住一点,严防死守,一定不能让松山明军突围出去,我们现今在外围,能有粮草补给送来,他们困在城里面,就是不打,他们缺乏粮草,也与我们耗不起。继续照着以前那样挖战壕,一定得让他们出不来。多铎,你带着我去看看伤兵。」 多铎张了张嘴,说道:「伤兵营中又脏又臭,里面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人,首辅还是别去看了,看了估计你连饭都吃不下。 布迦蓝冷冷看了他一眼,厉声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只要在一个战场上,大家都是亲如手足的同胞,共同进退。不管再艰难,也要尽力救治,一个都不能拉下!」 几人神色复杂盯着布迦蓝,片刻后垂下了头,没人再说话,多铎领着在前,带着布迦蓝一行去了伤兵营。 天气炎热,一靠近营帐,就闻到浓烈的腐臭气息,多铎大声吆喝道:「首辅来了,里面的人都躺好......」 布迦蓝冷眼望去,多铎的话喊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缩起脖子窜了进去。 铺天盖地的臭味扑面而来,加上缺胳膊断腿的兵躺在地毡上□□,他紧紧捂住了鼻子,几乎没有当场吐出来。 布迦蓝跟在身后,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放眼望去,地毡上,挨挨挤挤躺着上百伤者。 有人半昏迷,有人神色麻木,有人痛苦□□,也有稍微清醒的,见到居然有女人进来,忙扯着破被子往身上盖,试图盖住衣不蔽体的身体。 随军大夫双手脏污,血与脓混在一起,见到贵人们出现,举着双手茫然看着他们,一时都忘记了见礼。 布迦蓝看着眼前的修罗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现在的天气,伤口极易感染化脓,又是如此脏与糟糕的环境,大夫治疗也只是个安慰,估计这里面的伤兵没人活得下去。 她开口问道:「这些人你有多少把握治好?」 大夫回过神来,忙恭敬地答道:「奴才也不敢保证,主要是天热不好医治,伤口很快会腐烂。熬得过高热就能好,熬不过去就无力回天了。」 布迦蓝眼前就有好几个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人,果断下令道:「多铎,你负责去重新搭几顶帐篷出来,里面一定要收拾干净。你叫什么?」 大夫还没有回过神,见到布迦蓝盯着他,才知道她在问自己,忙答道:「奴才叫达春。」 「好,达春,你把这里的伤者,按照轻重缓急,轻伤的分在一起,重伤的分到一起,全部分到其他几个帐篷里面去。记得了,你每救治一个伤者,都要把手洗干净,用来包扎的布巾,也一定要用滚水煮过,我知道这里的布巾不够,会下令快马加鞭从盛京送来。 伤口烂掉的腐肉,要全部切掉,不要怕,不切掉一定不会好,切掉了还有机会。包扎伤口的时候,里面要查看清楚,有任何的,哪怕一小丁点的铁锈,木屑留在里面都不行。用放凉的开水沖,冲到里面干净为止。」 达春忙一一应下,眼神一亮,说道:「每个伤者都要这么处理吗?」 布迦蓝点点头,她不懂怎么治病,但是最基本的伤口包扎还是知道,他们的驱邪药,大抵就是解毒之类的药汤。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勉强拿来当抗生素用,说道:「是,只要有刀伤,一定要这么处理,先止血,再包扎。然后熬驱邪的药汤让他们服用。」 达春忙领命下去忙碌,布迦蓝嘆息一声,见多铎几人还在发愣,说道:「快下去做事,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多铎哎了一声,听到自己声音瓮声瓮气,而布迦蓝都没有捂鼻子,他觉着不妥,忙拿下了手,转身往外走去。 第183页 济尔哈朗愣愣看着布迦蓝,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布迦蓝说道:「你去看前面战壕挖得如何了,防止洪承畴趁机往外突围。要记住,我们永远与我们的兵在一起。」 她看向目光呆滞的伤兵,郑重承诺道:「只要你们活下来,以后朝廷会想法帮着你们继续活下去,不会让你们没了饭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八旗的兵无人没听过她的名号,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以前打那么多仗,贵人们从来不会管受伤的兵,更不会亲自来看,只吩咐让大夫救治。扛得过去的就扛,抗不过去就是他们命不好。 第一次有顶顶尊贵的贵人前来探望伤兵,不但给他们救治,还许诺伤好了以后,他们不会因为没了用处,就没了生计。 有人哭了起来,渐渐地,哭的人越来越多。布迦蓝听着哀哀痛哭,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夕阳已经西斜,染红了半边天。布迦蓝深深吐出口浊气,打仗永远残酷,她没有那么多情绪去伤感,只有天下太平,才是最大的善意。 她思索片刻,唤来亲卫吩咐道:「你回盛京去,多选几个大夫前来,记住了,所选的汉人大夫,要全家老小都已经在盛京,在此地安居一年以上者。让他们把盛京城里,能治伤的药材全部带上,随便把四格格与七格格也带来。」 亲卫微楞,不过也不敢多问,忙领命退了下去。 布迦蓝想得很清楚,四格格既然要当大夫,这就是她最好的锻鍊场地。还有七格格,她成天豪言壮语,长大后要当将军打仗,满人男儿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已经拿刀上了战场。 虽然布迦蓝不会真让她上战场,不过看一看战场的残酷也好。等她亲眼见过之后,她才会懂得什么是打仗。当大将军不仅仅只有骑在马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威风。 布迦蓝也没有歇息,骑上马在松山城周围走动巡查,让所有的兵都知道她来了此地。 松山城四周都是高山,城建在洼地里,城墙又高,易守难攻。不过相反也有弊端,只要守住城门,城里的明兵也难逃出来。 布迦蓝叫来济尔哈朗,吩咐道:「把弓箭手布在城门口,大炮架在最前面,不要让我们的兵与明兵直接厮杀,压制住他们的冲击。」 济尔哈朗愣了下,说道:「可是我们的箭与弹.药也不多,要是都用在了上面,接下来需要轰墙该怎么办?」 布迦蓝说道:「先不管那么多,主要是给他们震慑,把他们逼回城里去,看他们能守多久。」 济尔哈朗领命前去布置,当晚天黑之后,松山城门再次打开,密密麻麻的明兵涌出城门,喊着打杀往外冲出来。 布迦蓝站在瞭望塔上,看着下面的济尔哈朗一挥手,需要用十头牛拉的大炮里面塞满火.药,然后轰地一声朝明兵打去。 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硝烟滚滚,震得耳朵里嗡嗡响,旋即惨叫连连。 济尔哈朗又一挥手,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浓烟处疾射,只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撤退,撤退!」 硝烟过后,城门砰地又紧紧关闭上了。布迦蓝也没有下令让人追,从瞭望塔上走了下来。 济尔哈朗朝她奔来,开心大笑道:「终于不费一兵一卒,把他们打退了。不过首辅,若他们再沖两次,我们的箭矢与火药就不够用了。可惜大炮威力不够,轰不开他们的大门与城墙。」 布迦蓝也不担心,她本意不在此。现在着急的是明兵,而不是他们。再者,轰开城墙与大门也无用,里面明兵那么多,双方真正迎面厮杀,就是生死搏斗,就是大清赢了,也是拿人命在填。 现在最主要担心的是,松山城还有援军前来。布迦蓝歇息了一夜,见伤兵已经分开安置,赶去了杏山附近的大清营地。 多尔衮与豪格领兵在此驻扎,两人也得知了皇太极回盛京的消息。布迦蓝一去,豪格嘴角就快撇到了地下,一幅幸灾乐祸与看好戏的嘴脸。 布迦蓝没有理会他,只抬了抬手,豪格以为她又要动手揍他,嗖地跳开熘得飞快。 布迦蓝冷眼望着豪格的背影,真是跟皇太极一样贱格。她跟着多尔衮走进营帐,不客气坐在了主座上,问道:「此地情形如何?」 多尔衮深深凝望着她,答道:「与吴三桂打了几场小仗,他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城里不敢出来。嫂嫂怎么来了,你累不累,我听说皇上回了盛京,真是替嫂嫂不值。」 布迦蓝皱眉,说道:「说正事就说正事,别扯些空话。洪承畴来得急,前面是急行军,辎重还在后面,你可有把握去抢了回来?」 多尔衮沉思片刻,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明兵,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们一动大兵,吴三桂也会跟着动。」 布迦蓝说道:「皇上的两黄旗兵还留在这里,是由谁在负责,你去把他叫来。」 「他这一走,所有人怨声载道,都在议论此事。说不定连大明的人都在看笑话。他能做得出来,还不兴人说了?一堆狗屎还当做宝贝,哪有这样的道理!」 多尔衮听到布迦蓝提起皇太极就气愤不已,见到她面色不虞,悻悻住了嘴,叫来随从去唤来了鰲拜。 布迦蓝打量过去,鰲拜年约三十出头,生得高大威勐,前面打皮岛立下过大功,是皇太极手下的亲信悍将。他进来之后,也微微诧异看着她,然后恭敬见礼。 第184页 布迦蓝摆摆手,说道:「坐吧。皇上的两黄旗兵在你这里,我恰好也领了几千汉军前来。现在我打算去探一下,洪承畴后面留有多少辎重,你派五百人,我这里带着五百汉军,我们一起前去探个清楚。」 鰲拜大吃一惊,说道:「此次明兵差不多来了近十万人,后面留有的兵力也不少。如果我们这么些人贸然前去,遇到了敌人大军就糟糕了。」 布迦蓝思索之后,说道:「我们一是去探虚实,二是为了抢辎重,不与他们正面冲突。我们的骑兵向来有优势,打不过就跑,绝不恋战。」 鰲拜想了想,说道:「好,骑兵轻易逃开还是没问题。奴才这就去准备,不知首辅打算何时出发?」 布迦蓝望着帐篷外的天色,说道:「这些天晚上正好有月亮,让大家快些用些饭食,咱们趁夜出发。记得吩咐下去,不能冒失,这次不为杀敌,而是拿粮草辎重。」 鰲拜应下,转身走了出去。多尔衮打量着布迦蓝,心疼地道:「嫂嫂你好歹歇一会……,算了,我去拿些饭食进来,你先吃几口再走。」 布迦蓝也饿了,便点了点头。多尔衮起身出去,亲自端着饽饽进屋。随从打来了水,布迦蓝稍作洗漱之后,骑马颠簸,只吃了八分饱便放下了筷子。 多尔衮不错眼打量着布迦蓝,见她漱了口准备起身,说道:「嫂嫂,让我也跟着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布迦蓝斜着他,「你是这里的主帅,岂能随意离开,你留在这里给我准备帐篷,我回来之后要睡觉。」 多尔衮只得闭上嘴,依依不捨送布迦蓝上马。见她身着深色衣袍,骑在马上挺直嵴背,沉静又果敢。她一挥手,队伍立刻动起来,她拉着缰绳,跟着前锋打马而去。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左右,斥候奔回来禀报导:「前面就是明兵的营地,外面重兵把守,他们守得严,我们得小心些。」 布迦蓝沉吟片刻,吩咐道:「如果大家一起前去,定会打草惊蛇。鰲拜,你留在这里等候,我带着人去看看究竟。脚力好的跟我前来,记得放轻脚步,要机灵些。」 鰲拜本想自己前去,见布迦蓝语气坚定,只得听命在此地等候。布迦蓝吩咐石亭柱点了些人手,领了约莫近百人左右,潜行着靠近了营地。 布迦蓝左右躲闪,藏在暗中摸到营地附近望去,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帐篷。夜深人静,周围只有巡逻的脚步声与虫鸣声。 兴许是粮草辎重所在,四周的守卫尤其严密,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巨大的牛油蜡烛将四周照得亮堂堂,营帐周围是大片的空地,只要有人靠近,马上就会被发现。 布迦蓝认真估量着距离,因着地势的原因,空地的距离不算宽。她唤来石亭柱,吩咐了几句。 石亭柱立刻起身,悄然往后跑去,唤来几个兵,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又回到布迦蓝身边,将箭递给了她。 布迦蓝举起箭,眯缝着眼睛瞄准营地,趁着守卫转身过去的空档,压低声音简洁有力地道:「点!」 命令一落,石亭柱拿起手上的火镰子,点燃了布迦蓝箭矢上裹着油的布,箭头一下燃烧起来。 她放开弓弦,火箭唿啸冲着最外面的帐篷而去,准确无误落在帐篷之上,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布迦蓝飞快起身,灵活地窜到另一处隐蔽之地,再次点火射击。她射了第一箭之后,其他兵也跟着她一起,带着火的箭矢不断朝帐篷射去。 守卫大惊,马上回过神,招唿着人朝他们扑了过来。营地里的帐篷被点燃,里面瞬间混乱无比,明兵忙着赶上去扑火。守将以为是大队人马打了过来,惊慌失措招唿着属下跑出来列队。 布迦蓝先没有撤退,双目如隼,紧盯着营地。她发现营地的帐篷虽多,来来回回的兵没有队少。她立刻明白,这里的守将是在玩空城计。 她立刻松了口气,弹起身,一脚踢飞朝她砍来的兵。一个唿哨,转身往远处的林子里跑去。 跟着布迦蓝前来的兵听到命令,马上转身跟着她飞快跑开。林子里黑,明兵怕有伏兵,追了一段之后,停下来不敢再追。 布迦蓝带着人奔回去,鰲拜见她回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听她轻快地道:「回去吧,他们人马不多,不过一两千人左右。」 鰲拜立刻道:「那不如我们现在杀过去,我们来的人马也不少。」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说道:「杀什么杀,以命换命,这么傻的事谁要做。回去多带些兵来,以绝对的兵力压过去,减少伤亡损失。」 鰲拜眼角抽了抽,笑着道:「也是,以五倍十倍的兵力打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没想到他们也能玩虚的,听了前面的打探,还以为他们有多少人呢。」 布迦蓝说道:「他们来得急,又要到处调兵调粮草,前面的兵到了,后面的估计才出发,阵线就拉得长了些。记住一条,降兵不杀,先喊话……, 对啊,这次劫掉粮草之后,让人去松山,杏山,还有锦州城喊话,就说他们所有的后路都被我们切断,粮草辎重全部在我们手上,识相的就投降,要不就等着弹尽粮绝被饿死。派人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埋火造饭,烤肉吃,一定要多撒调料,香味才传得远。」 鰲拜听后,哈哈大笑道:「这招好,他们敢躲在里面不出来,我们就馋死他们。」 第185页 回到营地,多尔衮与豪格都还没有歇息,见到布迦蓝回来,马上迎上前问道:「情形如何?」 布迦蓝累到极点,摆摆手道:「问鰲拜去,多尔衮,我的帐篷呢?」 多尔衮忙领着布迦蓝去到给她准备的主帐,正要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见她已和衣倒在褥子上,一动不动睡着了。他痴痴望着她消瘦的背影,放轻手脚退了出去。 次日,豪格与鰲拜领了五千兵前去,只用了半天的功夫,便带着辎重粮草与近千的降兵得胜归来。布迦蓝安排好这里的事情之后,又赶回了松山城。 盛京送来了药草与大夫,亲卫领着四格格与七格格也到了。她们两人风尘僕僕下了马,挪动着僵直几乎无法动弹的双腿,惨兮兮地喊道:「额涅。」 布迦蓝摸了摸七格格的小脸,又拉着四格格,搀扶住两人,说道:「体会到行军赶路的辛苦了吧,快进来歇歇再说。」 两人揪着布迦蓝的衣袍,跟着她进了帐篷,亲卫送了水进来,她亲自拧了布巾给她们擦洗。 四格格大了,虽然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拒绝。七格格笑嘻嘻地说道:「额涅手重,没有奶嬷嬷洗得好,可惜奶嬷嬷不能跟来伺候。」 布迦蓝笑瞪着她:「你还嫌弃,那你自己来。」 七格格马上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错了我错了,额涅好不容易给我们洗一次,这次过了就没下次了,一定得珍惜。」 布迦蓝笑,四格格也笑,七格格更是笑个不停。稍微洗簌之后,她们到底年轻,精神恢復了不少。 布迦蓝提起小炉子上的水壶,上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们,问道:「我叫你们来,可把你们吓坏了吧?」 四格格说道:「是,国君福晋都吓坏了,怕是亲卫乱传话,死活不让我们走。是苏姑姑拍板,说亲卫是额涅信任之人,他绝对不敢乱传消息,才让我们来了。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去世了,汗阿玛赶回来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汗阿玛伤心得很,每天除了哭就是喝酒,苏姑姑很紧张,宅子里的守卫看得尤其严,几乎不允许我们出宅子半步。」 七格格咕咚喝了水,跟着脆生生说道:「国君福晋回了宫,我们也跟着进宫去拜祭过一次。四姐姐说得不对,汗阿玛不是伤心得很,汗阿玛是跟疯了一样,下令让人都要哭都伤心。要是他觉着谁看起来不伤心,就骂那人不敬大福晋。 国君福晋马上把我们送了出来,说是我们不会哭,不要惹怒汗阿玛,额涅不在,没人管得住汗阿玛。幸好没有带福临进宫,他成天爱笑,要是被汗阿玛看见,估计福临也要倒霉。」 真他大爷的疯啊!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别说海兰珠一个后妃没了,就是皇太极你亲自去死,其他人也只是关注朝廷局势,随着大流表示几句伤心。 关键是,努尔哈赤还有叶赫氏去世的时候,皇太极也没有这般伤心过。现在汉人官员这么多,这其中的后果,估计皇太极那脑子也想不到。 布迦蓝却半点都不生气,他不疯,怎么有她的机会呢。 这次他回去盛京,几乎失去了大半的军心。 她在此守着,也不用上战场,只要表现出礼贤下士,这群人以后就是她的了。 她反倒希望皇太极能再疯点,等她回到盛京,再同样礼贤下士一翻,安慰好那些被他训斥过的官员们,这大清朝堂,就真正成了她的天下。 布迦蓝愉快得很,抚掌笑着道:「姑娘们,不管那些破事,你们先睡一觉,歇息好之后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实现你们的愿望,体现你们价值的时候到了。以后想要顶天立地做人,百年之后真正会有人缅怀你,替你感到伤心,自己去奋斗,努力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 不知不觉中, 寒冬来临,新年虽已过去,天气仍然滴水成冰, 明军已经被困近半年。 城外的清军杀猪宰羊,架起大锅煮着杀猪肉, 烤羊肉炖羊肉汤, 加上各种饽饽, 香飘十里。 城墙上的明兵守将看着下面过年般的热闹,被寒风已经吹得神色麻木,闻着各种食物香气, 肚子里飢肠辘辘叫个不停。 偏生懂汉话,嗓门又大的清军还扯着嗓子喊:「老乡,下来喝碗热乎乎的肉汤吧,瞧你瘦得都跟鸡仔一般了,哎哟,可怜咧,造孽咧!」 明兵想骂回去,张嘴吃了一肚子寒风,重新又闭上了嘴。 算了, 上峰说不要中了他们的计,这些敌人狡猾得很。 只是太欺负人了! 大清营地里, 四格格掀起帘子钻进帐篷。里面火盆点得旺,暖意扑来,她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有些发痒,忍不住抬手抓了抓。 七格格依偎在布迦蓝的怀里睡着了, 她嘴唇干燥得起了皮,脸颊上两团红, 看上去滑稽得像是年画娃娃。 四格格忍着笑,福身见礼,布迦蓝轻轻摆了摆手,低声道:「过来坐,快让我瞧瞧,你脸是不是要长冻疮了?」 四格格靠着布迦蓝另一边坐下,把脸凑到布迦蓝跟前,让她仔细检查过,说道:「我没事,七妹妹的脸才要被冻着了,给她的药膏肯定又偷懒没有擦。」 七格格睁开眼,咕哝道:「我才没有偷懒,是四姐姐医术不过关,配的药膏没有用。」 四格格佯装恼怒,要去拧她的脸,七格格嘻嘻笑着往布迦蓝怀里躲去,撒娇道:「额涅,四姐姐欺负我。」 第186页 布迦蓝拍了拍七格格,问四格格道:「伤患都如何了,这次有没有什么收穫?」 四格格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说道:「到现在为止,伤者没了一大半。达春说,原本这些人能活下来一成就了不起,这次幸亏有我们赶来援手,照着额涅的方法,加上药也不缺,才有这个数量。可是我觉着还远远不够,我学艺不精,治病救人这条路,我以前想得很简单,到了这里真正面对着生死,才知道自己的差距。行医治病这条路,我还没有正式上道,还需要继续学习,就是穷极一生也学不完。」 七格格从布迦蓝怀里坐起身,小脸严肃,认真看着四格格,说道:「四姐姐,你已经很厉害,已经懂得治病救人,我还没有真正打过仗呢。只在旁边看到就觉着心惊胆战,不过看了几次之后,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四格格笑起来,说道:「你还小,还没有打仗的经验,等你真正上过一次战场就知道,看与做是两码事,你现在说着不怕,以后肯定会觉着自己在吹牛。我开始在旁边看的时候,也觉着没什么,当我亲自上手去给人换药的时候,手抖个不停,几乎连药都拿不住。」 七格格抬着下巴,骄傲地道:「我才不会呢,不信你等着瞧。」 四格格也只是笑,并不与她争辩。布迦蓝微笑着听着两姐妹说话,这时帐篷外济尔哈朗大声叫了声首辅可在,她扬声道:「我在,进来吧。」 帐篷帘子掀开,济尔哈朗满脸喜色走进来,两个格格忙见礼,走到了一边。 布迦蓝招唿着济尔哈朗坐下,他递上一封信说道:「这是松山城副将夏承德派人送来的信。」 布迦蓝打开一看,信里是降书,城里的官兵实在是再也受不了,愿意开城门引他们进城。 济尔哈朗皱眉说道:「他们撑不下去没假,可我就怕他们使诈。」 布迦蓝沉吟之后说道:「只要开城门,他们就是使诈也不怕。现在城里几乎已经弹尽粮绝,他们就是不来信,我也准备攻城,眼见就要春耕,不能耽误了种庄稼。他们既然已经投诚,就照着计划准备一下,明日就进城。其他几城也传消息下去,先劝降,若是不听,用炮攻城,不能再拖下去。」 济尔哈朗应下退了出去,七格格立刻兴奋地道:「额涅,明天要打仗吗?」 布迦蓝失笑,说道:「你这段时日看打仗看得还少了?」 城里的明兵经常往外突围,两军三天两头都在打仗。七格格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说道:「额涅,我也想试试去真正杀敌。」 布迦蓝考虑了一阵,说道:「你明日跟在我身边吧,只是记得了,不许乱跑乱动手。」 七格格马上欢唿一声,兴奋得小脸全红了,大声应道:「好,我保管不乱跑。四姐姐,你快去备药备布巾吧,明天打仗之后,你又有得忙了。」 四格格也跟着站起身,对布迦蓝说道:「额涅,那我下去了,等下我就跟着达春他们随便吃一口,你不用等我一起用晚饭。」 布迦蓝点头道:「好,你记得要趁热吃,可别自己病倒了。」 四格格应了声,转瞬间人已经跑了出去。七格格也兴致勃勃去准备自己的小护甲,拿着刀舞来舞去。 布迦蓝看着她,这么小的姑娘,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在这里弄刀舞枪,盼着上战场杀敌。 苏茉儿来了信,五格格最近读书也很认真,不愿意被姐妹两个比了下去。只是福临那小子,没人管着,几乎已经飞上了天。平时皮得很,宅子里面的花花草草都快被他祸害个干净。 海兰珠已经火葬,皇太极整个人跟失了魂般,只要见着她的东西都会痛哭,每天喝得酩酊大醉,盛京无数的官员贵人被斥责。 他原本上战场前就生了病,海兰珠死了之后,又大病了一场,养了几个月刚好起来。现在酒越喝越多,晚上睡前都要喝很多酒。 布迦蓝没有心思理会皇太极,晚上吃完饭早早歇了下去。日次早上起床,布迦蓝整兵列队,号兵吹响号角,济尔哈朗与多铎一起,领着兵在前往城门冲去。 七格格骑在马上,紧绷着小脸跟在布迦蓝身边,一起骑马跟着往前沖。城里的明兵拼命往下扔石块,射击。清兵拿着盾牌抵挡,在战壕上架起浮桥,很快冲到了城门边。 如同先前约定的那样,城门突然打开,抵抗的明兵傻了眼,知道有人叛变,有人跟着逃窜,也有人更加愤怒,誓死抵抗。 清兵扯着嗓子大喊:「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老百姓不要出来乱跑,我们绝对不会伤你们分毫,敢乱闯者,后果自负!」 厮杀声,叫喊声,刀枪撞击声,战马嘶嚎声,不断有兵倒下,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布迦蓝跟在身后,紧盯着双方的战事。她知道明兵里面也分为了两派,有投降派与誓死抵抗派,就是不知道主帅洪承畴归于哪一派。 七格格看得热血沸腾,见一个明兵的刀砍向清兵身后,她再也忍不住,纵马上前挥着长刀砍去。明兵没有躲过,惨叫一声倒下,鲜血四溅。 七格格怔愣住,下意识往回抽刀,一下没有抽出来,旁边的明兵喊叫着,朝她身上砍来。 布迦蓝眼神微沉,单手摁在马上,飞扑下去,一脚揣在明兵手上。砍向七格格的刀掉落在地,他的手臂垂下,再也抬不起来,跟着的亲卫扑上前,补上了一刀。 第187页 七格格吓得小脸煞白,浑身簌簌发抖。布迦蓝将刀□□递给她,笑着贊道:「你很厉害,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了敌人。」 七格格接过刀,用力在手中握了握,深深吐了口气,心情渐渐平復,对着布迦蓝绽开了一抹笑意,坚定地道:「额涅,我不怕了。」 布迦蓝笑笑,重新骑上马,眼神凌厉,警觉地看着周围。 直到午后,明兵不敌,清兵终于攻陷了松山城。主帅洪承畴被俘虏,明兵守将丘仰民,王廷臣等见无力回天,宁死不屈,自尽效忠大明。 多铎咬牙切齿,踢了一脚身边的尸身,骂道:「狗东西,既然你们要效忠,我就成全你们,干脆割了你们的首级,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布迦蓝厉声道:「多铎!你给我放尊重些。郑亲王,将他们的尸身好生安葬,安抚好城里的百姓,不得扰民!」 多铎撇了撇嘴,到底不敢出声,嘟囔着走开了。 济尔哈朗为难地道:「首辅,皇上先前下令,若是取下松山,将此地夷为平地,连着锦州杏山几城皆是。」 布迦蓝怒火冲天,冷声道:「皇上还在盛京哭丧呢!我的命令谁敢违抗,看我不宰了他。」 济尔哈朗犹豫半晌,终是没有敢反驳,应了声是,转身下去继续忙碌。 布迦蓝收兵回营,先去伤兵营看了一圈,这次伤兵较少,四格格与达春他们正在忙着包扎止血。她身上脏,也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看了一阵便回了帐篷。 七格格坐着在发呆,小脸上的血渍已经干涸,身上的护甲上也是血。听到声音,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布迦蓝,想要笑一笑,笑容却僵在脸上,然后哇地哭出了声。 布迦蓝知道她害怕,上前搂着她单薄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哭吧哭吧,以后若是再打仗,你就不会再怕了。像是四格格说的那样,第一次都会害怕,就是在战场上没感觉,下来以后也会害怕的。」 七格格抽噎着问道:「额涅以前上战场时害怕吗?」 布迦蓝想起第一次比赛,那时候她也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腔孤勇,想着要赢,要活下来。当时脑子里是空白与麻木,事后她躲在被窝里,结结实实哭了好一场。 如果不是七格格问,她也不会想起从前。记忆太过久远,久远得她都已经忘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 前世的她孤孤单单,这世她也经常觉着孤单。不过身边围着这么多人,有儿女,有苏茉儿那样的伙伴,心柔软许多,顾虑也多了许多。 对于如今的状态,布迦蓝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接受每一阶段的自己,如以前那样,从不回头看。 「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害怕,不过后来就不怕了。你比我厉害,而且你现在还小呢,等以后长大了,肯定能成为厉害的大将军。不过啊,大将军不能只会杀敌,还要懂得排兵布阵,你也不能只练习骑射,功课也不能拉下。」 七格格不喜欢读书写字,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布迦蓝笑看着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起来把护甲脱了,我让人打水进来,你洗漱之后换身衣衫。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布迦蓝起身走出去,吩咐亲卫打热水送进去七格格洗簌。她来到关俘虏的帐篷,守卫见到她来,忙上前见礼,要跟着一起进去,她摆了摆手,独自走进了帐篷。 洪承畴正端坐在地毡上,他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中等身高,身形消瘦,因着帐篷里冷,脸色白中泛青。 抬起眼,见到布迦蓝进门,眼神闪过诧异,随即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布迦蓝唤来守卫,吩咐道:「去拿几个炭盆进来。」 洪承畴冷哼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怕冷,也不需要你们的假惺惺。」 布迦蓝抬眉,原来他还懂满语,她笑了笑,换成汉语说道:「是因为我觉着冷,这种鬼天气,若是没有炭盆,仅仅凭着一腔骨气是扛不了寒的。」 洪承畴身子动了动,讥讽地道:「骨气是没有什么用,如今我已经是阶下囚,反正你怎么说都可以。我曾听说大清首辅是个女人,前线的统帅也是,如今能亲眼所见,还真是大开眼界。」 布迦蓝点点头,「那是,先生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比如出发之前,估计也没有想过会坐在这里吧。」 守卫很快拿来了炭盆,布迦蓝让他摆在自己身边。斥退守卫,她在炭盆边随意坐下,伸出手烤火,不咸不淡地道:「王廷臣等已自尽,我敬佩他们为人,已经命人好生安葬。」 洪承畴脸色青红转换不停,神色悲凉,说道:「我知道。我之所以还活着,是想见见你们这些蛮夷,会怎么屠杀我们的百姓,又是怎样巧舌如簧,来辩解你们的无耻无义。」 布迦蓝哦了声,说道:「那倒没有,城里的百姓还活得好好的呢,不过还要清苦许久,至少得等到秋收以后,估计日子才会勉强好过点。你们在城里面呆得太久,百姓的粮食柴火都被你耗尽。百姓过得挺惨的,反正比从大明带到大清的俘虏惨上十倍百倍。其实洪先生这句话也不对,屠杀你们的百姓这句话,该对你们的皇帝说,还有李自成与张献忠他们说,甚至对洪先生的同仁们说。」 洪承畴神情痛苦,盯着地毡一言不发。 布迦蓝不疾不徐说道:「我知道先生心中有沟壑,敢问先生一句,先生是忠于大明百姓,还是忠于大明皇帝?」 第188页 洪承畴说道:「忠于大明百姓又如何,忠于大明皇帝又如何?」 布迦蓝说道:「这其中差别大了,百姓管谁当皇帝呢,他们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屋顶有瓦片遮身。你看李自成打着均田免粮的口号,到处都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江山轮流转,当年明太.祖好似也说过这样的话,百姓可单纯得很,谁说都信。 先生要是忠于百姓,不过是想让他们活下去,天下太平,可为何又要镇压李自成?如果先生是要忠于大明皇帝,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先生输了这一战,我就是放先生回大明,先生也交待不过去。不过这一战,说实在话,先生打得很好,只是你们准备得太仓促,先生被赶鸭子上架,粮草不足,同仁也不齐心,先生就是脚力不好,看人家吴三桂跑得多快。」 帐篷里逐渐暖起来,洪承畴的脸色却始终不见好,神色痛楚,冷声道:「你究竟意欲如何,不用在此挑拨离间。」 布迦蓝活动了下腿,说道:「我哪有那闲工夫来挑拨离间。先生问我意欲如何,我只是想告诉先生,我与先生所想也是一样,天下太平,百姓能过上像人一样的日子。」 洪承畴死死盯着她,悲愤地道:「说得好听,我们的皇上照样这般想,可有什么用!」 布迦蓝站起身,说道:「那先生就等着看吧,火盆留给先生,不过先生别乱打翻了,打翻了帐篷燃烧起来,就不会再有,也没有水来救火,反正帐篷单独在外,烧掉也就烧掉吧。我准备先回盛京,先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看盛京的汉人百姓,在盛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洪承畴愣住,盯着布迦蓝出去的身影,久久没能说话。 其实布迦蓝对于洪承畴降不降真无所谓,朝廷已有足够多的汉人官员。她会尊重他的气节与骨气,他愿意忠君就忠君,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过他不是三岁小孩子,做出相应的选择,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杏山等地的消息接连传来,锦州等城已经全部攻破,只可惜没有俘虏住吴三桂,被他带着兵逃掉了。 经过了多年的打仗,大清终于夺取了辽东到关外的通路。大明除了宁远与山海关,防线已经大开,大清可以随时打入关内。 布迦蓝安排好几城守卫,在离开盛京近大半年左右,班师回朝。 她带着四格格与七格格,直接先回了城外的宅子。午后阳光正灿烂,远远地,就看见大门边,一个小胖子探头探脑朝前张望。见到人马前来,他灵活地窜出来,挥舞着双手大声喊道:「额涅,四姐姐,七姐姐!」 布迦蓝脸上浮现出笑容,骑马到了福临跟前,她翻身下马,上下打量着他。这段时日,他除了长高,这身子几乎圆了一圈,看来没有少吃。 福临仰慕地看着她,双眼亮得出奇,习惯性扑了上来,扑到一半记起了什么,紧急停下脚步,喃喃地道:「额涅真是威风啊!我好想额涅。」 布迦蓝笑着道:「我可不信你,瞧你这圆滚滚的身子,肯定在撒谎。」 福临笑嘻嘻地道:「我没有撒谎,还想四姐姐与七姐姐,不信你问五姐姐。」 五格格站在国君福晋身边,眼眶已经微微发红,唤了声额涅,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布迦蓝忙说道:「你别哭,我身上脏,等我洗干净了再陪你好好说话。」 四格格与七格格也笑着跑上前,跟着姐妹们见礼,互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国君福晋不错眼看着几人,连声道:「哎哟,都瘦了这么多,这脸上粗糙得……,别的事情都先放下,得好好洗一洗,再好好歇歇,热水准备好没有?茶饭呢?」 庭院里春意已浓,新绿绽放枝头,繁花似锦。布迦蓝听着国君福晋熟悉的唠叨,总算忘记了前线的苦寒。 进屋洗漱出来,案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布迦蓝与四格格七格格坐在一起用饭,福临与五格格也挨着她们不肯走。她吩咐添了碗筷,干脆让他们也一起吃了个早晚饭。 吃完饭,四格格与七格格与五格格一起回院子去说话,福临坚决不肯走,要留在布迦蓝身边。她才回来,也就随了他,打算等到歇息好之后,再检查他的功课。 国君福晋陪着她一起坐下来,关心地道:「你要不要先去睡一阵,我瞧着你瘦得眼睛都凹了进去,在战场上这么久,唉,可怜见的。」 布迦蓝搂着福临软乎乎的小身子,笑着说道:「我没事,平时已经习惯了。姑姑,这段时日你们可好?」 国君福晋脸色变了变,说道:「只要皇上不来,我们就好得很。你不知道,皇上经常跑到宅子里来,一个人住在前院,晚上喝多了酒就哭嚎,吵得所有人都睡不好觉。」 福临点点头,跟着道:「汗阿玛喝完酒就犯煳涂,他还要跟我一起喝酒,酒苦得很,我才不爱喝。」 布迦蓝神色淡下来,说道:「这还真够长情的啊。」 国君福晋气愤不已,说道:「他发疯,拉着其他人也一起发疯。海兰珠死了一个月,要大祭祀,两个月也要大祭祀,逢年过节都要大祭祀,照着这般下去,一年到头都在祭祀,祭祀得城里的猪都贵了一倍。好多人都心生不满,怨声载道。布木布泰,你现在回来了,定要好生拦着,再让他这般下去,谁都受不了。」 满人祭祀要用猪,海兰珠的死,能为百姓增添点收益,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贡献了。 第189页 布迦蓝被国君福晋的话逗得笑个不停,不过她没有回答,她可没打算拦住皇太极发疯。 国君福晋依旧抱怨个不停,布迦蓝只安静听着,不大一会,苏茉儿进门来禀报导:「皇上来了。」 布迦蓝抬了抬眉,国君福晋脸色一沉,起身叫上福临:「福临你跟我回去读书写字,省得等会又吵着你无法脱身。」 福临嘟着嘴,依依不捨离开布迦蓝,跟着国君福晋出去了。很快皇太极走了进屋,站在布迦蓝面前,眉眼之间是挥不散的郁色,说道:「你回来了。」 布迦蓝震惊地看着皇太极,他浑身浮肿,要不是因为死人没有这么悲哀的表情,她几乎以为,他是在水里泡过一夜的尸体,膨胀得脸上的肌肤撑开发亮,身形快比以前宽了一倍。 皇太极拖着沉重的腿,挪到榻上做下,说道:「你这次立了大功,代替我在前线,打通了大明的锦宁防线,现在总算可以暂时安稳一段时日。不过,这次有功劳的该赏,违反规定的也该罚。听说多铎与济尔哈朗他们在军中饮酒,海兰珠不在了,他们却欢欣鼓舞庆贺,实在是可恶!」 布迦蓝微笑着说道:「我也喝酒了,比他们喝得还要多,皇上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罚?」 皇太极神色不悦,盯着布迦蓝半晌,终是没有提这件事,转开话题说道:「我来还要与你商量件事,海兰珠......」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才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打算开始修陵墓。已经看好了地,打算修在在海兰珠陵墓的旁边,死之前,没能见她最后一眼,以后我想多陪着她。你放心,我不与她合葬,就守着她就好,以后还是跟你,琪琪格合葬在一起。」 我去你大爷的! 布迦蓝几乎想大笑,太荒唐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皇太极既然活着生不如死,还是跟着海兰珠一起死了吧。布迦蓝觉着,这是她对他,最大的仁慈。 第六十二章 · 皇太极说完了心心念念的陵墓之后, 实在是累得很,再也撑不住,就去了前院歇息。国君福晋领着福临进屋, 紧张地道:「他来做什么,他又要发什么疯?」 布迦蓝将他要修建陵墓的事情说了, 国君福晋神色渐渐淡下来, 说道:「我不愿意与他合葬, 看了忍了一辈子,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布木布泰,你呢?」 皇太极不但疯, 还眼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自己若是不先提出与国君福晋,还有布迦蓝合葬,她肯定会反对修陵墓。 布迦蓝笑了笑,「我答应了皇上修陵墓之事,而且许诺他与海兰珠合葬在一起。他们生同床,死同穴,这才会让后人传颂他们的深情。」 国君福晋怔楞半晌,喃喃地道:「还真是深情啊, 如果八阿哥没死,现在只怕已经是太子了吧。」 布迦蓝又笑了起来。史书上, 太子没有登上大位的比比皆是。何况在大清这样混乱的朝廷,立八阿哥为太子,皇太极就是在搞笑。 不过,也是该立太子了。 先立太子, 拿住储君之位,再徐徐图之。 布迦蓝招来福临, 抚摸着他胖乎乎的脸颊,笑吟吟地道:「福临,最近读了什么书,学会了几个大字,背给额涅听,写几个大字给额涅看好不好?」 福临瞬间僵住,大惊失色地盯着她,然后哭兮兮地道:「额涅,你才刚回来就要检查我的功课,我天天都想着额涅,念着额涅……」 布迦蓝笑容不变,非常好说话地道:「你不爱读书也行,以后就去做个叫花子,去街头讨饭好不好?」 福临委屈更浓了,抽噎着道:「好吧好吧,我这就去跟着先生读书,我才不要做叫花子,额涅太兇了,一点都不好,还不如七姐姐好呢......」 国君福晋看着福临圆滚滚的身子往外哒哒跑远,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还是你能管着他,哎哟这些日子,真是谁都拿他没办法。成天淘气得很,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嘴巴又厉害,说也说不过他。只要他安静下来,我这心就提了上去,他肯定在闷声使坏。」 布迦蓝说道:「姑姑就是惯着他,捨不得动真格,揍他一顿就老实了。小孩子也会看菜下碟,知道在谁面前能撒娇,谁面前煳弄不过去。」 国君福晋感嘆道:「也是,福临那小子,在皇上面前就狡猾得很,小嘴那个甜,使唤人给皇上拿酒送菜,说是他的孝敬,经常把皇上哄得晕头转向。我后来一想,好似皇上吃多了酒,劝福临也吃酒的时候开始,他就孝顺得不得了。他是打着把皇上灌醉的主意,让他早些歇着,不要耽搁自己玩呢。这小子,自小就滑头。」 布迦蓝微笑不语,脑子里已在思考别的事情。只歇到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出门忙碌。 这次前线阵亡的将士,骨灰全部带回了大清。安葬时,她亲自前去参拜,神色肃穆行礼。 这一幕,引来了许多目光,汉人们大受感动,旗人们震撼不已。在从前,从没有贵人重视过阵亡将士。 皇上要他们拜祭海兰珠,她却去拜祭了战场上阵亡的奴才。 除此之外,她还亲自前去了伤兵的家中走动,嘘寒问暖。 最后,她招来六部官员,听他们汇报最近的差使,好的赞扬,做得不好之处,也没有惩罚,而是提出整改措施,限期责令改正。 第190页 崇政殿上。 皇太极有力无力倚在炕几上,神情恹恹,底下坐着的王爷贝勒,加上官员们,看着他的姿势,神色复杂。 布迦蓝坐在他身边,缓缓道:「大家也知道,自从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去了之后,皇上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能劳心劳力,盼着大家多担待。」 担待不担待什么的都好说,主要是别让他们再跟着祭祀就行。一次次的没完没了,谁都没有那么多眼泪,实在是哭不出来,也无法同悲。 「最近朝廷靠着大家齐心协力,打了胜仗,事后我会论功行赏,该是你们的功劳,都会得到应有的赏赐,记入史册。」 听到要赏赐,底下的人都高兴不已,赏赐是一回事,能被记入史册,那可是永世的荣光,大家不免得更兴奋了。 布迦蓝笑容温和,话锋一转:「这次我们大清也损失不小。以史明鑑,大明之所以输掉,是因着内乱不止,朝廷要多方应战,疲于拼命。所以我们不能走入他们的老路,要团结一致,方能让大清更加强大。」 多铎站起身,摩拳擦掌豪气沖天地道:「如今大明弱得很,就跟小鸡崽一样,随便一下就捏死了。辽东一线都在我们手上,不如干脆带兵直入京城,把他们的崇祯老儿赶下皇位,把京城也占领了。」 豪格也跟着附和道:「对,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远不是我们的对手!」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继续攻打大明的一派,也有要休养生息的一派。 布迦蓝认真听着,抬手往下压了压,底下的人见状,纷纷停止议论,都看向了她。 「我的意见是,最近两年休养生息,不能再战。等着大明自己内乱,消耗掉他们的实力,到时候再趁机而入。你们可有注意到,大明境内灾荒不断,我们的灾荒虽少,今年春天还没有下过雨,去年冬天又冷得很,天气实在是令人担忧。大清取得了辽东一线,那里的百姓现在是大清百姓,我们也不能弃之不顾,朝廷得开仓赈灾,帮着他们渡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范文程思索之后,跟着说道:「首辅说得对,这几年的结余,都用在了这次打仗上。打仗就是打的兵马粮草,我们的兵损伤也不小,要是再疲于战斗,大清也消耗不起。若是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那就会更惨了。」 其他几旗一核计,这次打仗主要是没有战利品可以分,兵力损伤不说,还没有进帐,实在是不划算。要是再遇到灾荒,大家都得一起饿肚子。 叫嚣着要再战的多铎与豪格,也哑了声,天老爷不作美,要是遇到灾荒,他们也照样得倒霉。 布迦蓝说道:「我准备与大明皇帝议和,边关休战,让辽东一线得到喘息的机会。那边的土地肥沃,只要撒把种子就能产出粮食,待过了一两年,就能缓过气来。范章京,这件事情你去负责。」 范文程应是,布迦蓝扫了大家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甚,说道:「先前我说过盐引之事,从今年开始,盐引与酒引一样,大家可以竞价,不过这次盐引不只限于一家,可以两家一起竞价。还有,不能超过朝廷限定的最高盐价,开办的铺子,要雇用战场上受伤,不能再上战场的伤兵,否则朝廷会将售盐资格收回。大家可有什么意见?」 辽东产盐,现在辽东在大清手上,不用从朝鲜互市上置换。此事有好也有坏,好处是可以从朝鲜换昂贵的各种参回来赚银子。坏处是,盐还是控制在了朝廷的手上,银子流入了户部。 至于雇用伤兵一事,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反正差使总要有人做,不过是出点口粮,或者几个大钱罢了。 皇太极依旧一动不动,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大家眼神在他与布迦蓝身上转来转去,本来想要出声反对的人,见着现在拥有兵力最多的多尔衮兄弟都没有发言,心里又多了层想法。 多尔衮拿到酒引,这些年可是赚了不少银子。朝廷说话算话,从没有干涉他酿酒。这次出了盐引,心思活络的,想得更加深远。 盐比酒还要重要,人可以不喝酒,但是绝对不能缺盐。而且酿酒需要粮食,丰年还好,灾年想酿酒,也得要有粮食才行。 会算帐的人,都知道是盐是源源不断来钱的买卖。他们也听过大明的盐商最富有,家中地都能刮出一层银子出来,可没有听过哪个大酒商有那么富裕。 布迦蓝观察着大家的反应,说道:「盐引的事重大,你们须得回去仔细考虑,过几日我们再议。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就是皇上要修陵墓。」 她的话一出,大家都惊讶地看向皇太极。 古代皇帝修陵墓的事情屡见不鲜,有些皇帝从登基开始就开始修陵墓。也有皇帝因为修陵墓,劳命伤财,最后闹得民怨沸腾的事他们也听过。 不过满人可没有这个风俗,以前女真时期,人没了风葬,火葬,没有人会在意什么墓不墓地。这些年依着汉俗,也偶尔有土葬,修建陵墓之事。 皇太极是皇帝,驾崩之后修建陵墓也正常。可他现在好好的,只爱宠没了伤心过度,为什么这时想要修陵墓? 豪格神色大变,颤声道:「汗阿玛,你可还好?」 皇太极本来昏昏欲睡,被豪格的大喊大叫吓了一跳,不由得恼怒地道:「我还好得很,你叫什么叫?」 豪格放下了些心,可是心头的想法更复杂。要是皇太极去世,这储君之位,究竟会落在谁的手上? 第191页 他眼神微转,说道:「汗阿玛,听说你要修陵墓,我实在是担心得很。汗阿玛还正年富力强,为何要修陵墓?」 皇太极不耐烦地道:「陵墓又不是一朝一夕能修成,现在修以后修,又有何区别?你不用多问,此事听布木布泰的就是,陵墓选址我已经选好,就修在海兰珠的墓地旁边。」 众人明白过来,又是因为海兰珠,看来皇太极还真是深情。 豪格没再说话,暗自却鄙夷不已,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大动干戈,实在是倒尽了胃口。 这时有官员站出来说道:「臣也同意修建皇陵,现在大清不同于往日,应该开始修建大清的皇家墓地。只是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储君,现在大清国力日渐强盛,臣请皇上尽早立下储君。」 豪格脑子一跳,勐地看过去,见是翰林院一个面熟的汉官,顿时心里大叫不妙。 他的话音刚落,陆续有官员站出来,请皇太极立储君。 皇太极人清醒了些,打起精神看着下面的朝臣,凝神思考一阵,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诸位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豪格的脸色沉了下去,逐渐惨白如纸陷入了绝望。 朝臣心里的想法,他没有那么蠢到家,他与福临之间,有布迦蓝在,他永远赢不了。 朝堂上都是她的人,她去蒙古巡视了一圈,蒙古各部送来了子侄在盛京国子监读书,她又来自蒙古,蒙古各部毫无疑问会支持她。 果然,先前站出来的翰林院官员说道:「自古以来,立储都是立嫡立长,如无嫡长,当立贤,一切由皇上定夺。」 豪格生母乌拉那拉氏,被皇太极送给了别人,他只能算长子,长子下面还有嫡。现在身份尊贵后妃所生的儿子,除了福临之外,就是娜木钟所生的十一阿哥。 小孩子养大成活难,十一阿哥太小,能不能长成人还难说。而福临聪明伶俐,活蹦乱跳身体好得很。 关键是有个布迦蓝这样的母亲,只要有她在,福临就算长大以后不贤,大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而娜木钟,不管是其他几旗的旗主,还是朝廷官员,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林丹汗大福晋的身份,现在对于大清来说,没有半点用处,而且,她也没有任何的能力与本事与布迦蓝抗衡。 皇太极最近的种种行为,实在是令人烦不胜烦。布迦蓝回盛京之后,他们终于暗自喘了口气,不会因为他们不敬海兰珠,会被皇太极斥骂惩罚。 多尔衮与多铎,阿济格几兄弟,心情也复杂难辨。福临若是被立为储君,他们几兄弟就再也没有了继位的可能。 多铎怕布迦蓝,绝对不敢惹她。阿济格看向多尔衮,见他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也跟着没有发表意见。 多尔衮早就看明白,皇太极就算不立福临为储君,待他死了以后,只要布迦蓝还在,估计除了福临,谁都别想坐稳那个位置。 她手上的汉军不容小觑,又有战功,朝廷还被她把持着,其他几旗,除了豪哥会大张旗鼓反对,其他几旗,包括自己都不会那么傻站出来反对。 济尔哈朗嘴张了张,想说福临还小,可最近与布迦蓝在松山战场上相处了一段时日,见识过她的手段与能力,心里也着实佩服得紧,终是没有出声,端看皇太极的意见。只要他同意,自己也不会反对。 正红旗的硕托兄弟,代善才死没多久,也明哲保身没有站出来。镶红旗的多洛浑,靠山是布迦蓝,他肯定全力支持福临继位。 皇太极虽然最近为海兰珠的事情伤心,身子愈发疲惫,脑子还是没有彻底煳涂,岂能不知道朝臣官员的想法。 现在他根本没有立储的打算,再说立谁他都感到不太妥当。 布迦蓝太厉害太强势,对大清来说有好处,但他也怕以后福临成了傀儡,朝臣完全落入女人之手。 皇太极眼神缓缓从众人身上掠过,再看向身边的布迦蓝,蓦然发现,底下站着的官员,他已经如此陌生。 朝政大事,甚至领兵打仗,几乎全部都由布迦蓝在管,朝堂之上的官员,几乎都是她一手提拔任命。 面对着朝臣们咄咄逼人的气势,皇太极震惊不已,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女真,八旗虽然厉害,朝廷六部已经步入正常,文官与武官,已经快平分秋色。 他无法忽视官员们的想法,也不能再如以前般随意,终于真正体会到做皇帝,也有无数的不得已。 回想起天真可爱的福林,还有他缠着布迦蓝的模样,紧张防备终于缓和了些。 福临是他的儿子,也是布迦蓝的儿子,女人哪能不爱自己的儿子,再说他还没死呢。 有他看着,待他百年以后,福临也早已长大成人,由他继位天经地义。她是福临的母亲,连女儿都宠得不像话,何况是儿子,不会与他争权。 皇太极说道:「这件事我会与布木布泰定下来,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称是,施礼后退了出去。 皇太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语重心长地道:「福临聪颖机灵,你也不能太溺爱,要好好管着他的功课。我现在也没有多少功夫陪着他,待到他学业不忙时,就让他进宫来,我也能好好教导他。你去与范章京他们商议好,准备立储大典吧。」 布迦蓝淡然点了点头,打量着皇太极,半晌以后说道:「我看皇上最近伤心太过,导致身体愈发虚弱,一定要好好补一补。我让膳房多炖些滋补的食材,像是各种参汤,何首乌等,每天吃上几盅吧。」 第192页 皇太极高兴起来,布迦蓝脾气虽差,还是在关心着他的身体,微笑着说道:「你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你自己也多保重,朝堂上的事情,宜缓不宜急,别太累着了。」 布迦蓝哦了声,说道:「陵墓的事情我会看着,待到皇上百年之后,能与海兰珠再次重逢,也算成全了你们这份深情。」 皇太极顿住,片刻后问道:「以前你与海兰珠关系不好,现在不嫉妒了吗?」 布迦蓝笑着道:「人都不在了,恩怨烟消云散,我还有什么好嫉妒的。全大清谁不知道皇上对海兰珠的宠爱,史官也会记下来,以后你们的这段感情,定会流传千古,不知道会让多少人感动流泪。」 皇太极神色怔怔,想起海兰珠还在世时,她的温柔体贴,两人曾有的柔情蜜意,眼眶又红了。 布迦蓝盯着他片刻,起身离开了崇政殿。 外面的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微微仰头,看着远处碧蓝的天,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意。 旋即,她又有些遗憾。她最近太累,也好久没有放松过了。 这样对身体不好,她要重新物色年轻俊美的新人,张驰有度的人生,才堪称完美啊。 第六十三章 · 崇德八年八月。 崇政殿里摆放着许多冰盆, 皇太极还是热得受不住,汗如雨下,不一会身上的衣衫都湿透。 四格格神色凝重, 坐在炕边的矮凳上,号了许久皇太极的脉搏, 从左手到右手, 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终是轻轻放下,问道:「汗阿玛,你可有觉着哪里不舒服?」 布迦蓝坐在一旁, 只淡淡看着皇太极,他倚靠在炕桌上,身体摊开如一座肉山般庞大。 四格格经常来问候皇太极,给他诊脉,他对这个孝顺的女儿非常满意,扯出一抹笑容,说道:「我没事,就是身子沉了些。这些年没有怎么动,不像早些年忙着四处征战, 一下就胖了起来,你不用担心。」 四格格从松锦前线回来之后, 看到的皇太极就已完全大变样,这两年愈发严重,她是大夫,又岂能放得下心。 她心里焦灼不安, 嘴巴张了张,无力安慰道:「那汗阿玛要自己保重, 不要太劳累了。」 皇太极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去忙吧。跟着你额涅回去,把弟弟福临照看好,他最近功课忙,昨日我看到他瘦了许多,还是小时候胖乎乎的好。」 四格格点头应下,与布迦蓝一起出了崇政殿。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太阳晒在身上,不像以前那么烤着人热得受不住。四格格看着大步走下台阶的布迦蓝,思索片刻,唤道:「额涅。」 布迦蓝停下脚步回头,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四格格几步跨下台阶,走到布迦蓝身边,神情低落下来,说道:「我总觉着汗阿玛身子不好,他太胖了,听说他每天都要吃很多补品,可他是虚,虚不受补,越补只怕会越麻烦。上次我说了一次,汗阿玛很不高兴,好似不给他吃补品一样。而且汗阿玛还喜欢吃肉,每餐都要吃很大的一碗肉,那么大的糖炖肘子,他一餐能吃下整只。额涅,我要去劝劝他,让他不要吃那么多吗?」 四格格是皇太极的女儿,布迦蓝不会阻拦着她尽孝,微笑着说道:「去吧,我知道你想劝解他,如果不说的话,你以后会后悔。你说话的时候尽量委婉一些,别太直接了,不然惹得他不高兴,仔细着他骂你。」 皇太极脾气越发坏,一不顺心就会骂人。因为他实在太胖,走几步都会喘气,出门骑马,要给他备上几匹马换乘,不然马也受不住。 他嫌上马下马麻烦,久而久之,也不愿意再出门,只留在宫里,有时候去和谐有礼宫一坐就是半天。 四格格抿了抿嘴,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布迦蓝看着四格格转身返回崇政殿,她静静站了会,去了文渊阁。 范文程急匆匆走进屋,递给他一封急信,说道:「首辅,萨哈连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沙俄一群蛮夷匪徒,入侵了萨哈连,萨尔哈察部的人把他们打跑了。萨哈连那边说,估计沙俄人不会甘心,还会重新回来,萨哈连,还有索伦部,来信求大清派兵援助。首辅,沙俄实在是太歹毒残忍,他们......,他们吃人吶!」(注) 范文程声音都开始颤抖,布迦蓝飞快看完信,神色严肃起来,说道:「这群畜生!我先看看舆图,看怎么布防。」 范文程称是,见布迦蓝拿出了舆图,立在旁边与她一起看起来。她看着萨哈连部所在的地方,此地与沙俄接壤,气候极为严寒,周边是大清控制的地区宁古塔。 她沉吟之后,指着舆图说道:「宁古塔一地,自从开闢会宁互市以后,现在也渐渐热闹繁华起来。可此地的兵力还是以前那些,而且多年没变过,兵在此处呆得太久,就容易滋生腐败。 我打算往宁古塔增兵,只要沙俄一来,立刻给我全部杀光,绝不接受议和。因着此地的条件比别处恶劣,每年轮换调防一半守兵。」 范文程笑着连连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不然每年调防,若是守兵不熟悉当地气候,恐怕一去就会生病。不过,首辅打算从哪一旗调兵前去?」 布迦蓝微微垂下眼帘,说道:「从镶蓝旗正白旗镶白旗三旗调兵,你去把多尔衮多铎豪格都找来。」 第193页 范文程愣了片刻,说道:「是,奴才这就去。」 布迦蓝坐在案几后,认真看着案几上的舆图,听到咚咚的脚步声,脸上浮现出笑意。 她抬头看去,福临正从门槛上往下跳,如同猴一样窜上前,开心地喊道:「额涅。」 「下学了?今天学了什么功课?」布迦蓝拿起帕子,顺手擦掉他额头上的细汗,拧了拧他如红苹果般的脸蛋。 福临答道:「学了好多,大字背书还有骑马拉弓。我先前足足拉了二十下弓,额涅,我的手好痛啊。」 布迦蓝看着他伸出来的小手,轻轻拍了下去,毫不同情地道:「你昨晚跟七格格吹牛,说你能拉五十下,回去记得愿赌服输,给七格格捶腿。」 福临小脸垮下来,嘀咕道:「额涅真是,你不告诉七姐姐不就行了,我还打算不说呢。」 布迦蓝不为所动,说道:「输了就是输了,还有,我以前告诉过你要脚踏实地,自己吹出去的牛,就要自己完成,要是完不成,就不要随便乱吹。这次我放过你,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福临知道布迦蓝说话算话,马上站得笔直,大声回答道:「是,额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晚上回去吃饱了以后,我会再拉三十下弓,把吹的牛补上。」 布迦蓝看着他紧绷的小脸,忍住笑道:「好,你先坐一阵,等我做完事情之后再回去。」 福临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暗自松了口气,熘到旁边角落坐下,偷偷拿出荷包里的蜜饯塞到嘴里。 布迦蓝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阻拦,只说道:「吃完记得漱口。」 福临抿着嘴,笑嘻嘻地道:「知道啦,额涅真好。」 多尔衮与多铎豪格三人一起走了进来,几人见到福临也在,看了他一眼,上前见礼,他礼貌地回了礼,再重新坐下。 布迦蓝径直说道:「坐吧。我找你们来,是因为沙俄入侵萨哈连,那边打不过,求大清支援。我准备增兵宁古塔,要从你们三旗调兵,打算增兵一万,你们三旗做下准备。」 多尔衮神色微变,多铎也拉下了脸,豪格则非常不客气,还没有坐稳,就蹦起三丈高,怪叫道:「凭什么从我们三旗调兵走,其他旗呢?」 布迦蓝神色不变,说道:「因为你们三旗作战经验丰富,宁古塔需要精兵,那里的气候不比别处,普通八旗兵受不了那里的气候。兵一年一换,以后会从其他几旗再调去。」 豪格一听,神色缓和了些,斜了眼旁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们的福临,才下去的火气又在心头乱窜。 福临已经被定为储君,立储大典上,漠南蒙古十六部落全部前来朝贺,连以前阴阳怪气的喀尔喀,都客气得很,送上了丰厚的贺礼。 豪格酸得很,布迦蓝是老狐狸,福临就是小狐狸,平时别看他贪吃爱玩,听说他不仅读书读得好,骑射功夫也学得不错。 不过屁大的孩子,没有半点功劳,却被立为储君,跟当年皇太极要立八阿哥又有何区别? 豪格除了苦涩,心中恨意蔓延,几乎将他烧得疯掉。 多铎听到要换防,自己的兵还能回来,也就没有再闹。他同时叫了声幸运,要是与布迦蓝对上,她揍自己一顿,到时候就丢脸了。 多尔衮思索之后,说道:「萨哈连离盛京路途遥远,那里不仅荒无人烟,边境又辽阔,只怕是往宁古塔增兵也守不住。不如干脆打到沙俄去,就像打朝鲜一样,打得他们服了,以后再也不敢来。」 布迦蓝无语至极,不客气地道:「你可看过沙俄与萨哈连周围的情形,两地中间还隔着苦寒的西伯利亚,你可能保证大清的兵能穿过这片土地,后勤补给怎么办?你又打算出多少兵,才能保证不羊入虎口?」 多尔衮神色讪讪,他习惯了打仗,这几年不打仗,好似全身都不舒服,说道:「不打沙俄,那大明呢,如今大明境内乱得很,李自成已经快打到了京城,若是被他拿下京城,以后大明就成了他的天下。」 布迦蓝淡淡地道:「急什么,只打到京城有什么用,大明那么多地方,到处都不太平,大清一共才多少兵?不但有李自成,还有张献忠在,山海还守着个吴三桂,这几场仗打下来,大清也够吃力。打仗容易,打得稀巴烂之后,再治理就不那么容易了。」 布迦蓝没有危言耸听,她甚至都没有提蒙古。漠西蒙古的喀尔喀几部,前两年在喀尔喀札萨克图汗素巴第的牵头下,成了《喀尔喀-卫拉特法典》。 对外说起来是几部联手共同抵御外敌,就是不知道这个外敌,是漠西蒙古其他的部落,还是大清了。 喀尔喀向来不安分,打过去的时候马上投降,只要一走又背后搞小动作,贱嗖嗖的,因为离得远,布迦蓝现在也没有空去管他们。 至于漠西蒙古,布迦蓝认为最大的敌人,不是喀尔喀,而是准噶尔部。准噶尔部以前就是瓦剌部,被蒙古鞑靼打败之后,分裂成了四部,其中一部就是现在的准噶尔。 大明吃过瓦剌部的大亏,在土木堡明英宗被俘虏,是大明最不愿意提起的惨烈歷史。 布迦蓝认为这部的蒙古,这么多年能生存下来,实在是太坚韧,若是出现出色的首领,他们将会是大清的劲敌。 布迦蓝现在也暂时无暇顾及,主要是这两年的气候不好,粮食收成很一般。小冰河的气候还没有过去,冬季冷得能冻死人,北边的日子实在是不大好过。 第194页 安排好调兵之事后,布迦蓝带着福临回城外。福临还小,不能自己骑马,他坐马车回去。她看天气好,不想闷在车厢里,骑着马跟在后面。 才出宫没有多久,多尔衮追了上来,布迦蓝勒住马,问道:「有什么事吗?」 多尔衮转头四下看了看,深深凝视着她,靠上来低声抱怨道:「嫂嫂,我已经好久都没能与你好好说过话,平时一说话就谈公务,实在是没劲透顶。我刚准备出城去,想与嫂嫂一起走走。」 布迦蓝挑了挑眉,这些时日她寻了好些新人,读书人斯文是斯文,可斯文得分时候与地方,斯文得几近无趣。 还有人外表看上去不错,真实体格却不能看,跟蚯蚓一样细,实在是倒尽胃口。 有些人两者都能过,毕竟她的身份不一样,面对她时太野心勃勃。野心她不反对,但是野心太大,她就不能容忍了。 多尔衮算是他们中间比较拔尖的,主要是他够放得下,不但有使不完的蛮力,脸皮还够厚。 布迦蓝轻笑,说道:「那你跟着我来吧,晚上我会去湖边画舫上夜钓。」 多尔衮兴奋得直怪叫,他如饿狼般唿啸一声,几乎没从马上蹦起来,打马朝城外疾驰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註:萨哈连指的是达斡尔以及地区,萨尔哈察指的是这个部落的名称,索伦部是达斡尔与鄂伦春的统称。沙俄这年在黑龙江流域烧杀抢掠,吃了不少人。 正文明天争取完结,后面会有番外,已肥可宰了。 第64章 .正文完 · 秋雨从傍晚就淅淅沥沥开始下个不停, 到了后半夜,越下越大,雨声沙沙, 布迦蓝被吵醒,起身一看, 原来是窗棂留了条缝没有关严实。 她合上窗棂, 回到床上刚躺下来,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茉儿的声音隐含着焦灼的声音响起:「福晋,福晋。」 布迦蓝眼神一凛, 翻身跳下床,苏茉儿已经进屋点亮了灯盏,神色慌乱不已,颤声道:「国君福晋差人来报信,说皇上驾崩了。」 国君福晋忙着中秋佳节的筵席,这两天回到了宫里。布迦蓝也没有多意外,皇太极胖成了那样,死只是早晚之事。 她连声吩咐道:「你去把福临叫起来,准备马车, 我马上进宫去,其他三个格格等我差人回来传话之后, 再一起进宫。」 宫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福临是储君,等于是吉祥物,他不能不在, 其他格格们没有必要在这时候出现。 苏茉儿点头应下,唤来宫女给布迦蓝准备衣衫, 她赶着去叫福临。布迦蓝穿好衣衫出门,苏茉儿已经牵着睡眼惺忪的福临到了门口,揉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道:「额涅,出什么事情了吗?我们要去哪里?」 布迦蓝登上马车,转身对他伸出手,说道:「先上来。」 福临伸出小手,布迦蓝将他拉上车,马车很快动起来,在亲卫的拥簇下,朝宫里疾驰而去。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火把逶迤前行,雨太大,路上积起一滩滩的水。马车颠簸,福临坐在里面左摇右晃,布迦蓝揽住他,说道:「皇上没了。」 福临愣住,一时还没理会布迦蓝话里的意思,不解问道:「额涅,什么叫没了?就是去世了,死了的意思吗?」 布迦蓝纠正他道:「是额涅不对,皇上不能说没了,也不能说死,去世,要说驾崩。」 福临神色迷茫,半晌后才低低地道:「我知道了。额涅,就是以后就永远再见不到汗阿玛,是这样吗?」 布迦蓝想了想,也没有编什么天上地下的谎言,直接说道:「是,每个人都会死,生老病死,四季变换,这是人生的必经过程。人死后,灵魂也许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也许不会。不过每一次,都是新的人生。」 福临依偎在布迦蓝的怀里,神色悲伤,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嘟囔着道:「可我还是会难过,不想额涅离开。」 布迦蓝把他搂紧了些,说道:「以后,你将会是大清的帝王。现在你还小,不懂得帝王是什么,你要努力读书,等长大以后就会懂了。」 福临抽噎着,说道:「我懂,先生教过我,说我是大清以后最最尊贵的人,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要为他们谋福祉,要帮着他们吃饱穿暖。额涅,我去城里的时候,见到过好多穷人,还有人衣不蔽体在街边乞讨。他们都没有吃饱穿暖,是不是汗阿玛的天子做得不好?额涅,我怕以后也做不好天子。」 布迦蓝顿住,抚摸着他的小脸说道:「你还小,不用想那么多,只管着读书学习,等你长大以后再去考虑这些问题。」 福临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布迦蓝搂着他,想了很多很多。 以前她会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到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时候,肩上担负的责任,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她再也做不到只为一己私利,为了自己的子孙万代,享受着万民的供奉,而不顾百姓死活。 现在天下不太平,战火频发。大清在蛰伏休养生息中,入主关内指日可待,面对那么大的疆土,她也觉得害怕。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天子行错一步,天下百姓都会跟着遭殃。 可当权者,又不能只顾着百姓,还要左右利弊,权衡取捨。稳定天下的同时,还要稳定朝政。 第195页 说实话,她没有寄太大希望于福临身上,也不会带着现代父母的想法,只要孩子好,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家长的会全力支持。福临不行,他从出生以后,就与那些快乐无缘。 放眼望去,大清也找不到更好的接班人,像是豪格,多尔衮兄弟等,不是她贬低看不起他们。 他们当个小奴隶主,打打仗抢抢东西还行,至于治理国家,他们离得还十万八千里。 她自嘲地笑了笑,曾几何时,那个只知道单打独斗,不顾一切的疯批,居然有这么博大的胸怀。 马车到了宫里停下,布迦蓝牵着福临下了马车。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青色,她看了半晌,黑暗过去,黎明已经到来。 国君福晋听到动静迎出来,脸色惨白,颤声道:「皇上去世了,这些天我回宫之后,没有与皇上歇在一起,都在旁边炕上睡。半夜起来方便的时候,我觉着不对劲,以前他晚上鼾声如雷,今晚却没有什么声息,上前一看,他,他......」 布迦蓝安慰着她道:「你先歇一会,我去看看。」 她走过去,福临跟着她,紧紧拽住了她的手。皇太极仰躺着,皮肤已经起了一块块紫色瘢痕。她曾见过这样情形的死者,皇太极胖成这样,估计也是心血管出现问题引起猝死。 他也算一代枭雄,离开得干脆利落,连遗言都没有留下一句。 布迦蓝心情复杂,她的这一生,也算是借着他才有了今天。所有的恩怨是非,随着他的离开都已经远去,以后又会是新的开始。 看了一会,布迦蓝转身吩咐道:「来人,先给皇上收敛,去通知其他人进宫,昭告天下。」 国君福晋坐在旁边的炕上,怔怔流泪。布迦蓝低头看着福临,他小脸紧紧绷着,神色哀伤,她轻抚着他的脸,说道:「别怕。」 福临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不怕。」 布迦蓝唿出口气,对国君福晋低声道:「皇上去得很快,临走前没有什么痛苦。他的陵墓已经建好,可以下去陪他的海兰珠,也算是得偿所愿。姑姑,你要打起精神来,丧事还得你操持呢,先将皇上移灵大正殿吧。」 国君福晋撑着站起身,用帕子抹去眼泪,打起精神说道:「好,我这就去。」 布迦蓝带着福临,走出清明平安宫,雨依旧下得很急,天一点点亮起来,从青蓝变成青灰。 高台上的几个宫殿,都笼罩在秋雨中,明黄的瓦与绿色的屋檐,加上嵴背上的神兽,被雨沖刷后,尤为显眼。 布迦蓝神色恍惚,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在宫里住过,乍一看去,这里好似又破旧狭小了几分。以前在这个时辰,她已经起床,前去凤凰楼锻鍊了。 随着宫女们送去消息,其他几宫的灯次日亮起,渐渐有呜咽的哭声传出来。布迦蓝站着看了一阵,对福临说道:「额涅带你去楼上。」 福临乖乖跟在布迦蓝身后,一起上了凤凰楼。他身子矮,只能仰着头,才能看到外面的天。 因为下雨,盛京城已经看不清,不时有雨雾扑到脸上,福临不断眯着眼睛躲雨。 布迦蓝说道:「这里是全盛京最高的楼,天气好的时候,能俯瞰整个盛京。」 福临垫着脚尖拼命往外看,说道:「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到下面的十王亭。」 布迦蓝淡淡地道:「先生有没有教你读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大清很穷,盛京也很穷。就这么座破楼,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天下之大,岂能站在这里就能看清楚。」 福临似懂非懂,听到布迦蓝许久没有说话,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她。 布迦蓝垂眸看着他,神色冰冷,说道:「十王亭,等到定下天下之后,再也不能再看到,我决不允许。走吧,我们下去,痛哭的人会很多,你不要显得不耐烦。」 福临跟在布迦蓝身后下楼,片刻后问道:「额涅,我也要跟着哭吗?我能哭,因为我感到挺难过的。可是额涅又告诉我,男子汉不能轻易哭,哭多了眼泪就不值钱了。」 布迦蓝侧头看着他,思索片刻,说道:「你能哭就哭吧,可以为他哭一哭。」 福临不明白她为何说可以为他哭一哭,懂事地没有多问,反正等长大后就能知道,小脑袋重重点了点,说道:「那好,我也跟着哭。」 皇太极驾崩之事昭告出去之后,他的女人儿女们,哭得最厉害,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天。 福临偶尔也在旁边跟着哭,除了哭之外,他还要跟着布迦蓝一起去崇政殿听政。 布迦蓝没有也没功夫哭,在崇政殿忙着安排着他的丧事。蒙古各旗要来奔丧,还有朝鲜是附属国,也要发讣告。 朝臣们一边哭,一边忙着新帝登基的大典。尤其是其他几旗的旗主,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太极突然驾崩,福临不过六岁,还无法处理政事,朝政大事该怎么办。 济尔哈朗第一个站出来,提出要推举摄政王,等到福临长大可以亲政时,再将朝政还给他。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心思都活络起来。说是摄政王,其实就是把持朝政,这么大的诱惑,任谁都心动。 豪格第一个跳出来说道:「我同意,九弟还在读书,当选摄政王出来,辅佐他理政。」 布迦蓝斜倚在高座上,眼皮都没抬,说道:「选谁,选你吗?」 第196页 豪格愣住,这才发现布迦蓝坐在以前皇太极的座位上,以前布迦蓝一直与皇太极平起平坐,所以他没有觉着异样。 再看向端坐在她下首,神色严肃的福临,他窒息了一瞬,尖叫道:「你什么意思,莫非你想独揽朝纲?以前你是首辅就算了,现在还想做摄政王?」 其他人也一併看去,神色复杂,转过头窃窃私语。布迦蓝没有理会,只淡然道:「豪格,你说说看,谁能做摄政王,能带领大清走得更远。只要朝臣都同意,我马上让贤。」 她的语气也难得温和,不疾不徐说道:「只会打仗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打仗可是打的是后勤补给,大清也不能永远打仗,没一天太平日子,城外的功勋陵墓,已经快不够用了。我要的是能让大清百姓安居乐业的继位者,而不是只会杀人的莽夫。」 她的话很不客气,却让人无法反驳。 这些年,大清磕磕绊绊走了过来,朝廷六部的权利也越来越大。几旗除了打仗之外,其他的权利几乎全部被收紧。吏治也逐步完善,就是旗主贵人们,也没人敢像以前那样乱来。 豪格遇强则弱,又优柔寡断,哼唧了半晌,终是哑了口。 济尔哈朗也没有话说,放眼望去,在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站出来与布迦蓝争这个位置。不管文,还是武,她都有别人无法相比的优势。 多尔衮早就已经放弃了其他想法,反正他争也争不过。而且他隐隐觉着,以布迦蓝的手腕,他们手上的八旗兵,保不保得住还是另外一回事。 多铎与阿济格一样没什么想法,他们除了打仗,其他的也不会。至于硕托他们,豪格都没有争,他们就更争不过了。 这时,范文程趁机站出来,说道:「奴才请首辅摄政,辅佐幼帝。」 其他官员见被范文程领先,争先恐后站出来,大声道:「请首辅摄政,辅佐幼帝。」 布迦蓝其实没有多高兴,甚至有些不安。她每一天,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却不敢露出一分一毫,她不能乱,首先得给朝臣自信。 就如现在这般,眼神坚定扫过去,朗声道:「大清是我们共同的大清,当共同出谋划策,为国出力,而不是我一人能定天下事。等平定天下之后,我们再商议具体的章程,不管是皇上,还是摄政王,绝不能做一言堂。」 朝堂之上的众人,全都吃惊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布迦蓝真正问鼎权利的顶峰,却要主动削弱自己的权利。 布迦蓝是这些天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下来的事情。 至高无上的权利,谁都喜欢,那种掌控天下生死的快感,是什么都无法比拟,堪比最强劲的春.药。 可是谁都知道,服药有害身体。 她怕自己迷失,或者昏庸。甚至以后的君王无能,让大清以后再陷入被列强侵略□□的悲惨境地。 她想建立一整套健全的制度,就是君王无能,也能保证国家的正常运转。 这是非常大胆的做法,她不知道行不行。不过,她往好处去想,就算再不行,总不会比前世的清末还要悲惨吧。 皇太极葬在了西陵,布迦蓝遵守承诺,把海兰珠的棺椁起出来,与他合葬在了一起。 墓地用铁水浇死,浇了许多层,除非把整座墓全部起出来,否则,谁也无法打扰分开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次年,福临登基,年号顺治,布迦蓝主政。 李自成打进京城,建立了大顺政权,崇祯帝在景山自缢,大明灭亡。 三月,布迦蓝下令多尔衮领兵,绕过山海关,攻打大顺。七格格跟在军中,一起出征,四格格是随军大夫,一併去了前线。不出两月,李自成兵败潜逃,阿济格领兵继续追杀。 八月,布迦蓝带着福临,迁都北京。 她站在午门外,看着被李自成火烧之后,满目疮痍的紫禁城,感到熟悉又陌生。她神色怔怔,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福临见布迦蓝站着久久不语,不禁仰头望着她,唤道:「额涅。」 布迦蓝回过神,脚步坚定,继续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番外不定期奉上。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真的谢谢,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