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旺夫小福妻》 第1页 [古装迷情] 《家有旺夫小福妻》作者:嗷大喵【完结+番外】 简介: 八里镇吉庆村程家五郎沖喜当天,新娘子被换成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全村都在等着看笑话。 可那小丫头过门后,老程家的日子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嫁的病秧子相公后来成了当朝首辅。 她半道上捡的闺蜜,不是王妃就是郡主。 就连她亲手养大的侄子,都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等着看笑话的村人:??? 程五郎:旺夫小福妻,谁娶谁知道。 第001章 代嫁沖喜 旱了大半年,年底还是没能见雪,天儿阴冷得厉害。 「英子娘,英子摔伤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家怎么能瞒着不说呢?现今儿程家那头等着沖喜,你让我老婆子上哪给程五郎找个全乎媳妇儿去?」 林家堂屋里,一身水红棉袄的刘媒婆双手拢袖,尖着嗓门儿,声音传到隔壁西屋。 屋子里烧着土炕,林水瑶坐在炕沿边,一勺一勺地给长姐林水英餵着药。 闻言,林水英隔着门板儿问:「我是伤着了,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儿了,怎么就不能嫁」。 刘媒婆一听,上了火,「程家老太太迷信你不知道?哪家沖喜见血带伤的?你那是沖喜还是给人添晦气呢?」 闻言,林水英一口郁气憋了回去。 先前刘媒婆嘴里的「英子」,指的便是林水英。 林水英和吉庆村的程五郎是打娘胎里就订下的娃娃亲。 奈何程家五郎落地便是个病秧子,成天泡在药罐里。 大概是入冬天寒的缘故,近来病情突然加重,听说前两日还吐血昏迷了,程家那头没法子,只能想到沖喜,这才匆匆把成亲的日子往前挪,改在了今天,紧迫到连亲戚都来不及通知。 可不巧,昨儿个傍晚林水英噼柴时不慎伤到了手,当时就血流不止,家里乱作一团,林水瑶和她娘赵氏要照顾林水英,她爹林广田去了镇子上请大夫,压根儿腾不出时间去一山之隔的吉庆村跑腿知会。 等七手八脚地忙活完,天早就黑了。 林广田原本合计着今儿赶早去,看程家能不能宽宏大量把成亲的日子往后挪几天,却不想半道就跟接亲人碰了头。 眼下坐在板凳上,林广田说话都没底气,「老嫂子,这日子还能不能再改改?」 「我临出门前,程家那头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说新郎官来不了,他们家大郎代弟迎亲,不管怎么着,今儿都得把新娘子给接回去,断不能出岔子,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现在你们两口子跟我说英子受了伤要改日子,让我回去怎么跟人交代?」 刘媒婆越说越憋气。 「老嫂子,您别上火,来,先喝口水去去燥。」赵氏去灶屋打了碗热水,小心翼翼地捧到刘媒婆跟前。 「我能不上火吗?」刘媒婆接过粗陶碗,却是没喝,直接搁在脱漆炕桌上,绷着脸,「英子都要出嫁了,你们家怎么就不知道注点儿意,还让她干活儿呢?」 「这事儿是我们不对。」赵氏满心愧疚。 她膝下无子,只得俩闺女,英子和瑶娘,小姐俩都是手脚勤快的,以往挑水噼柴的事儿没少干,可每次都顺顺噹噹的,谁成想昨儿突然就出了意外。 「程家来接亲的大郎还在院门外等着呢,你们两口子尽快拿个主意吧,这事儿要怎么着?英子到底多严重,能不能矇混过去?」刘媒婆心急如焚。 程家底子厚,给她的喜钱不少,足足一千个铜子儿呢,这一趟若是接了个空,她搭上银钱不说,名声还会传出去,从今往后,谁还敢找她保媒拉縴? 里外里赔个精光的事儿,她可不乐意干。 赵氏一听,急得落下泪来,「英子都伤成那样了,手包得跟粽子似的,怎么可能矇混过去?」 「爹,娘,你们别犯愁了,我替姐姐嫁吧。」这时,门帘子被掀开,十三岁林水瑶稚嫩的声音传了进来。 第002章 天生异香 刘媒婆回过头瞧见林水瑶,眼神儿便是一亮,随即眉开眼笑起来,「你是瑶娘?」 林水瑶杵在门后,小脸陷入昏暗里。 听到问话,她咬着唇点点头。 「哎哟,这闺女长得可真水灵儿标緻。」刘媒婆笑得越发见牙不见眼。 她上前几步,拉过林水瑶的手,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先前儿你说,愿意替英子嫁去程家?」 这一次,林水瑶没再犹豫,直接点了头。 她年纪虽小,却知道不少事儿,家中如今十分艰难。 她娘因为没能生儿子,在老宅时没少看婆婆脸色,她爹心下不落忍,早早便分家出来。 她们小姐俩为了不给爹娘添负担,房前屋后的活儿,打小就抢着做。 日子虽清贫,却还能勉强餬口,不至于饿肚子,可今年天旱,粮食收成不好,到年底更是紧巴。 姐姐林水英受了伤,请大夫抓药用的钱还是程家下定来的,今儿个若是没人嫁过去,程家一怒之下退了亲,礼钱必定也要如数奉还,到时姐姐没钱抓药,伤口一旦严重感染,只怕要出大事儿。 更何况,被人退亲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往后十里八村还有谁家敢上门求娶姐姐? 林水瑶想到这些,越发坚定了代嫁的心思,她怯怯地抬头看了眼刘媒婆,「刘大娘,您看,我成吗?」 第2页 「成,当然成了。」刘媒婆笑着拍拍她手背。 甭管嫁的是英子还是瑶娘,只要新媳妇儿到了,程家还能把人给退回来不成? 程家一旦收下瑶娘,她那一千个铜子儿也就踏实了。 「好闺女,去换衣裳吧!」刘媒婆松开她的手。 赵氏和林广田两口子瞧着这一幕,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儿。 嫁衣早就做好了,在小姐俩住的西屋炕头柜里,林水瑶得过去换。 刚跨出堂屋门槛,她枯瘦的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 林水瑶回头,正对上赵氏泪汪汪的一双眼。 「娘。」林水瑶踮起脚,用袖子替赵氏擦了擦眼泪,「您别难过,往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自家小闺女才十三岁勉强知事的年纪啊! 赵氏再也绷不住,热泪直滚,紧紧将她抱入怀里,「瑶娘,是娘对不住你。」 林水瑶摇摇脑袋,指腹为婚是姐姐林水英还在娘胎里时,她奶老钱氏为了攀上程家而做下的决定,跟她娘无关。 如今代嫁,也是她自愿的,没人强迫。 赵氏心如刀割,却也十分清楚,他们家已经收了聘礼,如今接亲人就等在外头,火烧眉毛,让瑶娘代嫁是唯一的法子。 松开林水瑶,赵氏双手抹了泪,低声嘱咐她,「瑶娘,临走前,娘得跟你絮叨几句。」 林水瑶乖巧点头,「嗯,娘您说吧。」 赵氏道:「程家那老太太,也就是你婆母,听闻是个性子泼辣不好相处的。你年纪小,不懂得为人处世,过门后,少说话,多干活儿,还有……」 顿了一顿,赵氏又接着说:「能不上山,就尽量不上山,别让爹娘担心。」 「女儿都记下了。」林水瑶听得十分认真。 她天生异香,即便洗了澡什么都不擦,还是能隔着衣物闻到一股子淡淡的幽香。 而这香味儿一旦上了山,容易招动物。 第003章 毛驴接亲 幼时还好,林水瑶走不远,上不了山,只在村里招些猫儿狗儿的。 等再长大一些,她跟着林广田上山拾柴火,某回招来了老虎,当时就吓没了半条小命。 从那以后,林水瑶再不敢上山,便是村里都很少出去晃悠,她爹娘连地里也不让她去了,平时就待在家做做近活儿。 为防闺女再招勐兽,赵氏去镇子上买了不少刺鼻的便宜香膏回来,让林水瑶每天抹一次,尽量把身上原本的香味儿给盖住。 母女俩又唠了几句,赵氏牵着林水瑶进了西屋。 林水英躺在热炕上,见妹妹进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碰上灾年,多张嘴就多个负担,为了让爹娘少皱眉,让家里日子过下去,她毅然决然接了程家聘礼准备嫁过去沖喜,可谁能料到,竟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受了伤。 「瑶娘……」她嗫嚅着,泪花闪烁,「都怨我……」 「姐。」林水瑶看了眼正弯着腰在炕头柜里翻找嫁衣的赵氏,又回头看着林水英,「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好好养伤,等以后得了空我就来找你玩儿。」 林水英暗暗嘆了口气。 收了银子,今儿她们姐妹俩就必须有人嫁过去,她已经被刘媒婆给否了,只能是瑶娘。 这傻丫头只怕连嫁人是怎么回事儿都没弄清楚,出嫁女儿哪有那么容易回娘家的,先不说林家村隔着吉庆村那么远,就凭程家老太太那刻薄性子,也不能让儿媳妇成天没事儿往娘家跑。 这么一想,她抬头看着林水瑶,神情严肃而认真,「我和那程五郎虽是娘胎里就定下的亲事,可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们家人,听说那老太太是个尖酸刻薄的。 瑶娘,你去了要是受委屈,可千万别憋着,回来告诉姐,姐上门去给你讨回公道,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咱不做他程家媳妇儿了,他们家来的聘礼,等我好了想法子赚钱赔上。」 「英子,你胡说什么呢?有你这么教妹妹的吗?」赵氏闻言,回头瞪了她一眼。 「我又没说错。」林水英小声嘀咕,「程五郎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要再摊上个净事儿的婆婆,瑶娘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说着又看向林水瑶,「瑶娘,你别怕,姐给你撑腰呢,程家要真敢给你气受,你就收拾东西回来,他们家爱找谁沖喜找谁去,横竖不是爹娘给你定的亲,要算帐也算不到咱头上。」 林水瑶不太懂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她只知道自己一旦嫁过去,姐姐就有钱治伤,家里的日子也能宽松些了。 眨巴了两下眼睛,小丫头只是笑。 「你呀!」望着妹妹没心没肺的样子,林水英嗔她一眼,眼神里却更多的是宠溺。 赵氏怕大女儿再说下去会把小女儿给带歪,连忙拉了林水瑶去换衣裳。 从林家村去往吉庆村,要翻过一座大山,山上动物多,赵氏心下担忧,于是在给林水瑶换衣裳之前,又亲自给她从上到下都抹了香膏。 赵氏是个成天围着灶台和田间转的乡下农妇,不懂得化妆,只简单给林水瑶描个眉涂上口脂就盖了喜帕。 嫁衣是照着林水英的尺寸做的,夹绒绣鸳鸯的正红小袄,穿在林水瑶身上明显宽大了许多,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 赵氏小心扶着她出来,等在门外的刘媒婆忽然皱皱鼻子,「瑶娘身上抹的啥?味儿也太重了。」 第3页 闺女的秘密不能往外传,赵氏只能解释道:「我们村嫁闺女的习俗,就得这么抹,去去晦气。」 闻言,刘媒婆也不好再说什么,从她手中牵过林水瑶,又嘱咐赵氏待会儿出了大门见着程家人,不准乱吱声,说代嫁的事儿,等到了程家她自个儿会去解释。 英子因伤没能嫁成,临门换了新娘,赵氏自知理亏,这会儿自然媒婆说什么便是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 林水瑶被刘媒婆牵到小院外。 待会儿要翻山越岭,没有花轿,给新娘子准备的是一头绑了红花的小毛驴。 第004章 过门拜堂 林水瑶被扶坐上小毛驴时,听到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爹,我要牵着小婶婶走。」 林水瑶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另一人轻嗤,「三宝,不许胡闹!」 说话之人正是程家前来代弟迎亲的大郎,方才被唤作「三宝」的孩子便是他们家的。 程三宝翻了年才满五岁,穿着棉袄棉裤,头戴棉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圆墩墩的像个胖球儿。 程大郎闻言,蹙起眉头,「边儿去!」 程三宝哼哼两声,「你不让我牵,我就去我娘坟前哭,顺便告诉她,你牵我小叔叔的媳妇儿。」 程大郎:「……」 片刻后,程大郎黑着脸骂了声「小兔崽子」,斜着眼把缰绳塞给他。 程三宝攥紧绳子,摇头晃脑地牵着小毛驴踢踢踏踏朝前走了几步,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在唱什么。 骑在毛驴背上的林水瑶忍不住嘴角微微抽了抽。 程家大郎跟林广田两口子道了别,唢吶班子就吹打起来,炮仗噼里啪啦一阵响过后,迎亲队伍开始返程。 跟在毛驴屁股后头的刘媒婆暗暗匀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匀舒坦,就被程大郎拽着胳膊拉往一旁。 「刘大娘,我怎么瞅着这丫头个儿那么小呢?她真能有十六岁?」 他们家五郎也十六岁,可已经是大高个儿了。 刘媒婆一听,心头狂跳,眼神有些闪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甩了甩手上的帕子,「哎哟,程大爷,您当这十里八村儿谁都跟你们家似的不愁吃不愁穿呢,瑶……呃……英子爹娘早些年分家出来没捞着什么好,日子过得紧巴,飢一顿饱一顿的,小丫头能长个儿才怪了。」 程大郎瞅了眼前头骑在毛驴背上连嫁衣都撑不起来的小姑娘,还是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但五郎沖喜在即,不宜多生事端,他便没往深了想。 迎亲队伍沿途经过田地,地里庄稼早就被薅得光秃秃,本来今年天旱就没多少粮食可收,年底只见冷风不见雪,更是让庄户人家心下绝望。 外面锣鼓喧天的声音惹得狗吠不止,不少人钻出屋站在路旁,双手揣袖里探头探脑凑热闹。 林水瑶听到有人议论这新娘子瞧着还小,怎么就嫁了,她下意识攥紧毛驴背上的鬃毛,一颗心高高悬起。 —— 迎亲队伍下晌抵达程家。 大冷的天骑驴吹风,林水瑶被刘媒婆抱下来时,双腿都僵了,她想弯下腰去揉一揉,又怕动作不雅盖头落到地上,只能任由刘媒婆搀扶着一步一挪窝地慢吞吞往里走。 程氏在吉庆村是大姓,程家五郎大喜的日子,本家人加上外姓村人以及杂七杂八的亲戚,来了个满院儿,还没进门,林水瑶耳朵里就全是喧闹声。 穿过院子来到堂屋,程家二老已经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了。 眼瞅着新娘子被冻得直哆嗦,程婆子眉头一皱,招招手把程大郎喊到跟前儿,给了他一记眼刀子,「怎么不叮嘱新娘子多穿件衣裳,瞧瞧都冻成啥样了?」 程大郎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有些尴尬,他一个当大伯子的,哪好意思去嘱咐那些,却也不敢把心里话倒出来,只扯谎说来的匆忙,没留意弟妹衣裳穿少了。 程婆子不爱听这话,瞪着他骂了句糟心玩意儿,骂完就让他去程五郎房里把人搀来拜堂。 林水瑶站在喜堂里,心中忐忑不安,毕竟自己是冒名顶替的新娘子,也不知待会儿掀了盖头让婆家人瞧见,他们会生多大的气。 刘媒婆看出她不自在,上前低声开解,让她别多想,先踏踏实实把堂给拜了再说。 话音才落下,就听外面传来程大郎的高喊,「新郎官来了,劳烦大伙挪个道儿出来!」 第005章 新郎官昏倒 喜堂内外的客人们往旁边挪了挪,就见程大郎搀扶着一名五官清隽秀美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穿着修身束腰的大红吉服,正红喜色却衬得他面上越发羸弱苍白。 只出来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有些受不住,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凑在唇边,不轻不重地咳了起来。 这一咳用了点儿力,原本泛白的面颊带出几分薄红,嘴唇因为常年病弱,颜色很淡,咳完就微微抿着。 不同于寻常庄稼人的壮硕康健,他明显要清瘦得多,那副模样,仿佛随时都能倒地不起。 此人便是即将与林水瑶拜堂成亲的程家五郎,程砚。 隔着大红盖头,林水瑶看不到他,却能从对方带着微喘的咳嗽声中判断出,程五郎跟传言一样,已经病入膏肓,是个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稍微一个没伺候好就能俩腿儿一蹬进棺材见阎王的主。 第4页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就听旁边有人催促,「快别耽搁了,五郎不能见风,还是赶紧的把堂给拜了吧!」 不多会儿,林水瑶手上就被人塞了红绸,红绸另一头牵着的,正是病歪歪的程五郎。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一声高喊过后,林水瑶转个身,与程五郎一同对着天地齐齐拜了拜。 「二拜高堂——」 林水瑶又转过身,生怕哪里出了错,手上红绸攥得紧紧的。 「夫妻对拜——」 马上就要礼成了,林水瑶想着,心里咚咚直跳。 然而,就在俩人侧过身准备对拜时,程五郎突然被她身上浓厚的香膏味儿刺激到,先是仰天打了个喷嚏,紧跟着就剧烈咳嗽起来。 他这病拖了十六年,身子本就虚乏无力,眼下这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每一声都像要把肺管子给咳出来。 堂上众人瞬间变了脸色。 都知道林家这位是娶来沖喜的,可别喜没沖成,家里直接就挂了白。 程婆子眉头皱着,「大郎,二郎,快快,把五郎给送回去。」 堂拜不成不要紧,五郎绝不能倒在喜堂上。 程大郎程二郎急忙走过来要扶程五郎,程五郎却慢吞吞站直了身子,咳嗽声被他强压下去。 林水瑶听到他低低说了句,「继续拜。」 她担心他支撑不住,却是不敢在喜堂上吭声,只得弯下腰,跟他完成了最后的对拜。 程五郎再度直起身,又一次被她身上的香膏味儿刺激到,这次连咳嗽的过程都省了,两眼一翻整个儿往后栽。 「啊!小叔叔又昏倒了!」程三宝噔噔噔跑了过来。 这不带一点儿惊讶的语气,可见程五郎三不五时地昏倒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林水瑶:「……」 先前程五郎打喷嚏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是自己身上抹的香膏味儿太重,刺激到了他。 想来也是,他这样风吹都能倒的人,哪能受得住脂粉香膏的刺激? 但林水瑶万万没料到,这味儿对他的伤害竟会如此大,她伸手一把掀了盖头,双目紧紧盯着已经昏厥在程大郎怀里的程五郎,顾不得被客人注视的害羞,小脸上写满了慌乱和无措。 程大郎刚准备把程五郎背回去,一抬头瞧见林水瑶,当即就傻眼了。 他不久前代替程五郎去林家下定,见过准新娘林水英一面。 但眼前这位明显不是! 第006章 我不是林水英 吉庆村和林家村中间隔了座高高大大的山,平时没事儿两个村的人基本没什么来往。 因此今儿来吃酒的客人,都没见过林水英和林水瑶姐妹俩,更认不出刚才与程五郎拜堂的并不是那位打小与程家有着娃娃亲的林水英。 程大郎见亲戚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心中虽然疑惑新娘子为什么换了人,却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把事闹大,索性装作不知情,叫上程二郎和程四郎,三兄弟七手八脚地把程五郎往西屋送。 程婆子事先就担心程五郎会在喜堂上出状况,早把村东头的赤脚郎中也给请来吃酒了,这会儿倒是不用费脚程大老远去请,他老人家拨开人群就要进去给程五郎摸脉。 程婆子让二郎媳妇、四郎媳妇和闺女程芳芝招唿着亲戚们摆桌吃饭,程老爹陪客,她叫上刘媒婆和林水瑶一块儿,三人急忙去了西屋。 程大郎、程二郎和程四郎三兄弟在炕前守着,一个个面露担忧。 程五郎昏倒的时间并不长,孙郎中先给他熏了点儿东西再掐掐人中便醒过来了。 睁眼就见新娘子跟在程婆子和刘媒婆身后进来,小姑娘的盖头被她自个儿揭下来捏在手里。 常年关家里没下地的缘故,林水瑶的肌肤比寻常乡下丫头的要白净许多,脸上稚气未脱,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瞧着倒是挺有灵气。 但只一点,就是瘦,太瘦了。 程五郎听说过他这位娃娃亲未婚妻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好,却没想到会如此不好,十六岁的姑娘,养得跟没长大似的。 正想着,他又闻到了她身上那抹过头的香膏味儿,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倍感不适,他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鼻子。 程婆子大步上前,脸色焦急,「五郎,你好点儿没?」 孙郎中看了眼程五郎,又扭头看了眼林水瑶,大概寻到了程五郎喜堂上突然昏倒的根源,「是不是新娘子身上的香味儿太沖了?五郎又是个受不得刺激的……」 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刘媒婆心里咯噔一跳,暗叫不好。 出门的时候她就觉得瑶娘身上的味儿不对,当时赵氏说是村里嫁女的习俗,她也就没在意,哪成想刚到婆家就惹了祸事,把新郎官给熏到昏过去。 程婆子又是个迷信的,否则也不至于急吼吼地把人娶过来沖喜,她要是一生气觉得新娘子不祥要退货可如何是好? 这头刘媒婆急得火烧眉毛,她旁边的林水瑶却是后退几步,扑通一声对着程婆子跪了下来。 程婆子绷着脸。 因着新娘子的缘故,自家小儿子在喜堂上当众昏倒,好好的喜宴弄得人心惶惶,她是有些不高兴,但五郎已经醒了,人没事儿,她还不至于不分场合发火撒气。 「跪啥跪,灶屋里烧着热水,下去好好洗洗就是了,五郎要是再昏倒加重病情,以后有你好折腾伺候的!」 第5页 程婆子噼里啪啦地说着,她是个刀子嘴,别说是刚过门的新娘子,就是她亲生的程大郎、程二郎、程四郎和排行第三的闺女程芳芝,那都是在她唾沫星子底下长大的。 唯独程五郎,因着落地就体弱,程婆子从没说过他一句重话。 刘媒婆见状,知道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弯腰去扶林水瑶。 林水瑶却不肯起,她抬头,看向程婆子,小脸上多了一抹坚定,「儿媳有个事儿,必须跟娘说明白,说完了我就去洗,我……我其实并不是跟五郎定下娃娃亲的林水英,我是瑶娘,林水瑶,林水英的妹妹。」 「啥?」程婆子听傻了。 第007章 刀子嘴婆婆 不止程婆子,一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刘媒婆不停地给林水瑶递眼色,暗示她别说了。 林水瑶知道,刘媒婆是为了自己好,可她总觉得骗人是不对的。 尽管「代嫁」的事儿是逼不得已,可骗了人就是骗了人,就该主动站出来承认,否则让人拆穿了,面儿上更不好看。 「我姐她昨天傍晚噼柴伤了手,十分严重。」无视刘媒婆的暗示,林水瑶继续道:「我爹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她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可眼瞅着接亲人都临门了,爹娘实在没法子,我这才不得不主动站出来代嫁。」 话到这儿,林水瑶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程婆子一眼。 程婆子眉头皱得死死的,看得林水瑶心惊胆战,就在她以为婆母即将要开骂的时候,程婆子回过头,狠狠剜了程大郎一眼,「你个糟心玩意儿,新娘子换了也不知道?」 程大郎一脸憋屈,他又不能掀开盖头看新娘子是谁,怎么知道换没换? 倒是刘媒婆开了口,「老姐姐,您看事儿都出了,这丫头也到你们家了,横竖是个嫁,小姐俩谁来还不都一样,您总不能让我老婆子把人给领家去吧?」 这话听着让人胸闷,程婆子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到林水瑶身上,「这娃瞅着也就十二三,你这老货是造了大孽了!」 刘媒婆忙为自己辩解,「你们家要能等个十天半月,等英子好全乎了,我自然能顺顺噹噹把人给送来,可你们家五郎……」 说着,眼神儿瞄向病歪歪的程五郎。 程婆子当然知道他们家着急忙慌地改日子成亲是为了沖喜,但她没想到新娘子会在成亲这天被换成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 眼下事儿赶事儿都赶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怎么着?能把人闺女给退回去不成? 摆摆手,程婆子看向林水瑶,「你在那驴背上颠了半天不难受?还傻愣着干啥,麻熘的去泡个热水澡。」 林水瑶听说过这位婆婆的名声,是个不好相与的,怕惹她生气给自己招灾,不敢耽搁,就着刘媒婆的搀扶快速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四郎媳妇不知何时来的,人就站在屋檐下,早把屋里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当下见着林水瑶出来,她忙上前几步。 刘媒婆给林水瑶介绍,「这是你四嫂子。」 林水瑶低下头,规规矩矩喊了声,「四嫂。」 四郎媳妇笑着拉过她的手,「咱娘素来是个刀子嘴,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日子一长就习惯了,她对着自个儿亲生的嘴下都不留情,更别说咱这外嫁的了。」 林水瑶点点头。 其实程婆子的反应,已经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太多,得知真相的婆母没骂她,也没骂她爹娘,这会儿还让她去泡热水澡驱寒,可见是默认她留下了,只要她以后少说话多干活儿,手脚放勤快些,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的。 四郎媳妇带她去了净房。 程家院子宽敞,北屋设堂屋,堂屋左右各一间,二老住一间,东西两边儿各三间,大郎二郎两家住东屋,四郎一家和五郎住西屋,西屋还空一间设为净房。 西屋尾巴上空出来的地上盖了两层草蓆子,听四郎媳妇说那下面是菜窖。 进房后,四郎媳妇转身出去打热水,屋里只剩刘媒婆和林水瑶俩人。 刘媒婆脸上表情松快了不少,露出几分喜色,「看样子老太太是认下你这个小儿媳了,往后跟着程五郎好好过,我也好跟你爹娘有个交代。」 林水瑶乖巧点头。 临时换新娘已是他们家理亏,她自然不敢有旁的想法。 第008章 新婚之夜和离书 刘媒婆出去后,四郎媳妇不多时就送来了热水。 林水瑶先前冻得打摆子,热水澡一泡,香胰子一抹,从头到脚都舒坦了。 而同时,她身上的香膏味儿洗去,原本的体香逐渐显露出来。 四郎媳妇嗅了半天,眯起眼,「奇了怪了,咱家香胰子也不是这味儿啊,你身上怎么还越洗越香了?」 林水瑶心虚地低下头去,声音弱了不少,「四嫂,我这是天生的。」 「啊?」四郎媳妇一愣,「天生的?」 「嗯。」 四郎媳妇想到先前在喜堂上,五郎正是被林水瑶身上的香味儿给刺激到的,原本以为洗个热水澡就能好,谁成想不但没洗掉,还越洗越香? 待会儿再让五郎闻出事儿来可怎么得了? 林水瑶也没想到程五郎竟会对香味如此过敏,可她这真是天生的,要有法子,那些年她爹娘也不至于不敢让她出门了。 第6页 —— 泡完热水澡绞干头髮回到新房时,程婆子几人已经出去了,房里只剩下程五郎一人,他端坐在圆桌旁,手上握着笔,像是在写字。 墙上挂着一盏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少年身子羸弱,身影投到地上,轮廓削瘦。 头回当新娘子,林水瑶还没学会怎么跟陌生男人相处,但是不吭声,气氛又显得十分尴尬。 她走到炕头坐好,偷偷瞄了眼还在专注书写的少年,低声开口,「你好点儿了吗?」 「不打紧。」程五郎随口应了一句,待墨迹干透后,站起身,把纸递到她面前。 林水瑶伸手接过,十分认真地瞧了一眼。 程五郎低头,就见小姑娘微微垂着眸子,专注而认真地看着他写的那几排字。 看了会儿,小姑娘抬起头,黑白灵动的大眼对上他,小脸微微泛着红,「我……」 程五郎稍稍偏开头,轻咳一声后声音归于平静,「我本病重,不该再用婚姻束缚任何女子,这般情况下嫁与我,让你受屈了。」 林水瑶小脸更红,「我、我……」 程五郎继续说:「倘若我哪天真去了,你只需凭它便可回娘家再嫁,在此期间,我不会碰你分毫。」 林水瑶终于憋不住了,打断他,「我不认字儿!」 程五郎:「……」 过了会儿,程五郎缓缓解释,「我娘迷信,想靠着沖喜来缓和我的病情,我是临拜堂才得知的真相,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这是和离书,你收好,万一哪天我真的死了,你就带着它回娘家去,到那时有了它,没人能拦你。」 程五郎说完,侧头看了看林水瑶的反应,就见小姑娘脸色涨得越发通红。 他觉得她应该是恼了,想再多安抚她两句,就听小姑娘十分难为情地开口问:「「和离」是什么意思?」 程五郎再次:「……」 好吧,当他没说。 「没什么,你把它收好就行了。」 「噢。」 小姑娘很听话,将和离书整整齐齐地对摺再对摺,最后小心翼翼地用喜帕子包好,放到了枕头底下。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看向程五郎,「你好点儿没?还难受不?」 程五郎看着她,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什么味道,馨香馥郁,幽幽入鼻,跟先前在喜堂上闻到的有所不同,这会儿的香味不仅没让他受到刺激,滞闷的胸口似乎还因此得到了舒缓,不过短短片刻,他便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通身舒畅之感。 程五郎心下疑惑,问她,「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第009章 香味儿洗不掉 这一问,让林水瑶吓一跳,她忙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两步,声音有些忐忑,「你是不是又难受了?那我这就出去。」 程五郎刚想说不用,程婆子就端着菜盘进来,里头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碗,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儿。 「五郎,喝药了。」程婆子走到炕桌边搁下菜盘,取出小的那碗递到程五郎跟前。 程五郎瞧了碗里黑乎乎的汤药一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但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仰头咕咚咕咚喝得见底。 程婆子又把大的那碗递给林水瑶,「这是我现煮的荷包蛋,你趁热吃。」 林水瑶没想到婆婆会亲自下厨给她煮鸡蛋,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在林家,只有逢年过节桌上才能见鸡蛋,平日里老母鸡下的,都得攒着送去镇子上卖。 今年年景不好,她都记不清上一次吃鸡蛋是什么时候了。 暗自吞吞口水,林水瑶接过白瓷碗两手捧着,手心里顿时暖乎乎的。 程婆子收了程五郎的药碗,交代他,「你才刚喝完药,先歇会儿,啥时候饿了再吱声儿。」 程五郎微微颔首。 程婆子刚想抬脚走人,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回头,视线就落在了林水瑶身上。 林水瑶不用想都知道,婆婆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把碗搁在炕桌上,咬了咬唇,低声解释,「娘,我这味儿是天生的,容易招东西,我娘为了帮我遮掩,这才叮嘱我多多抹些香膏,想把原本的体香给盖住,我,我洗不掉……」 程婆子眼珠子直了直,「还有这事儿?」 林水瑶点点头。 程婆子半信半疑,「你刚说,自个儿身上的香味儿招东西,会招啥?」 「动、动物……」 林水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不知该如何详细解释,这种事说出去,有几个人会信? 可她真是天生的,不仅香,香味还特烦人,不能让动物闻到。 程婆子:「那招人不?」 林水瑶:「……」 林水瑶下意识看了眼程五郎,就见对方似乎有些想笑,但最后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娘,她身上的味道对我没什么影响,您出去吧。」见小媳妇儿窘得想钻地缝,程五郎适时开口说了一句。 程婆子走后,林水瑶才重新坐下来,却是双手不安地绞着,不知该往哪儿放。 程五郎用下巴点了点炕桌上的碗,「再不吃,就该凉了。」 林水瑶「噢」了一声,挪过去低下头开始吃起来。 —— 程五郎身子骨羸弱,亲戚们吃完饭就趁天色各自散了,没人来闹洞房。 第7页 一碗荷包蛋吃得林水瑶满足又幸福,吃完又继续坐在炕沿上抠手指。 她性子有些内向,更何况是对着刚认识一天的男人,哪怕俩人已经是夫妻关系,她也不知该挑什么话头说。 程五郎没过来,他从喝完药就一直坐在靠背椅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是在克制。 小媳妇儿身上的味道像是有什么魔力,他越闻越感到胸腔内的阻塞豁然开朗,比喝了十多年的苦药汤子都管用。 越闻,他就越想靠近她,想离那味道再近一些。 第010章 骂人不带脏字 临睡前,程婆子又来送了一次吃食,林水瑶本不饿,但还是照婆婆的意思,陪着程五郎吃了一些。 程婆子收碗走后,林水瑶去灶屋打了热水来,俩人洗漱一番,程五郎又从炕头柜里翻出一床大红铺盖。 「我睡这边,你睡那边。」程五郎指了指热炕两头,一人一床双喜被。 眼皮正打架的林水瑶忙点着小脑袋,终于能睡觉了。 她站起身,要去吹蜡烛。 「别吹。」程五郎唤住她,「新婚之夜有讲究,喜烛是要燃到天亮的,否则不吉利。」 林水瑶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当下一听,哪还敢靠近喜烛,忙挪了回来,上炕之后把自个儿缩进被子里。 她折腾了一天,早累了,沾炕就睡。 程五郎就难受了,这会儿俩人躺一炕上,隔得近,她身上的味道越发清晰,他越闻越精神,好几次险些控制不住往她这边挪。 三更鸡叫的时候,精神了半宿的程五郎才勉强闭眼睡过去。 —— 林水瑶是被一阵鸡鸭的叫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天才刚蒙蒙亮,外面吵成一片。 「咯咯咯——」 「咕咕咕——」 「嘎嘎嘎——」 鸡叫完鸭叫。 瞅这阵势,估摸着门外站了不少。 不用想,全是她身上那味儿给招来的。 完了完了! 林水瑶一阵头疼,她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程五郎,见对方还在熟睡,她轻手轻脚地下了炕,穿上绣鞋来到外间推开门,果然就见一群鸡鸭挤在门口。 听到推门声,全都抬起头,跟林水瑶来了个小眼瞪大眼,然后咯咯嘎嘎地不知道在吵什么。 林水瑶:「……」你们吱哇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懂啊! 怕吵到里屋睡觉的程五郎,林水瑶合上门,快速将鸡鸭往外赶,到院门边儿时,意外地发现大门虚掩着,没关好。 她正疑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老五家的,天都没亮全你就追着一帮畜生撵,闹腾吧啦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林水瑶回头,就见东屋外站着个穿蓝布袄子的妇人。 妇人正在梳头,一面拍打着落在肩膀上的头髮,一面瞪向林水瑶,满脸不高兴。 那妇人正是二郎媳妇,林水瑶刚来头一天,还没见过她。 「我那灶房里的火都还没点呢,邓桃花你就先着上了?」 这时,程婆子挑着水从外头进来,直接接了二郎媳妇的话茬,「大清早的,你杵这儿跟谁比声儿大?」 二郎媳妇顿时被噎了个结结实实。 院里叫嚷的只有鸡鸭,才刚被她骂作畜生,她还能跟谁比,自然是跟畜生比了。 婆婆这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 「娘。」二郎媳妇一脸幽怨,「我跟二郎忙了一年,只得年关这几天清闲,五弟妹一大早就闹得满院儿响,我还不能说她两句了?」 程婆子将挑子往地上一放,「你饿了都知道站在门外嚷嚷,鸡鸭饿了不闹得满院儿响,你能起来给它餵食?」 论吵架,一大家子谁都别想比过这老太太。 二郎媳妇脸都噎青了,却是一句也驳不回来。 「娘,我来餵吧,您告诉我糠在哪就成。」婆婆一大早就去挑水,林水瑶没好意思再闲着。 「你回屋去。」程婆子看她一眼,「三天回门前,我们家不兴使唤刚过门的媳妇儿。」 第011章 操的哪门子闲心 林水瑶原本想帮忙,但见婆婆态度强硬,她不敢顶撞,只好悻悻回了屋。 程五郎已经醒了,刚穿好衣裳准备洗漱。 这说话都能吐出白雾的大冷天儿,自然少不得热水。 林水瑶端起盆子准备去给程五郎打热水,突然想起先前婆婆说灶还没烧,她有些窘迫,低着头,「我想帮忙干点活儿,可是娘不让。」 「前面三位嫂嫂过门的时候,头三天都是不用干活的,没道理到了你这儿就破例。」程五郎说:「既然娘让你歇着,那你就好好歇歇,昨儿折腾了一天,想必还没缓过劲来。」 小两口正说着话,先前被林水瑶赶到院门口的鸡鸭又折了回来,挤在门口咕咕嘎嘎叫个没完。 程五郎见状,愣了一下。 不多会儿,就听端着笸箩的二郎媳妇站在院里高声嚷嚷,「娘,您自个儿出来瞧瞧吧,那是我不乐意餵吗?一家老小就爱往五郎两口子屋里钻,拦都拦不住,什么毛病啊!」 程婆子正蹲在灶膛前添柴,闻言眼皮一跳。 昨天晚上瑶娘说她身上的味儿会招动物,当时程婆子还没怎么信,只当小儿媳开了句玩笑话,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第8页 不等程婆子多想,二郎媳妇的嚷嚷声又再度传了进来。 程婆子轻嗤,「嚷嚷啥?五郎小两口新婚,那是讨喜去了!」 她说完,站起身往围兜上擦了擦手掀开布帘子走出去。 林水瑶已经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多年的亲身经歷,她再明白不过,今儿她要是不亲自餵食,这群鸡鸭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二嫂,给我吧,我来餵。」 林水瑶挤开鸡鸭群,朝着二郎媳妇走了几步,鸡鸭们便跟在她身后迈着步子。 有人代劳,二郎媳妇自然求之不得,她撇撇嘴,将笸箩递给林水瑶,自个儿一甩身回了东屋。 林水瑶接过笸箩,见婆婆在灶屋门口站着,她笑了笑,小声说,「娘,瞧这阵势,还是得我亲自喂,否则它们不会走的。」 程婆子点点头,「那你餵吧。」 林水瑶抓起一把糠扬下去,鸡鸭们就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来抢食,仿佛经她手餵的吃食是什么仙丹美味。 二郎媳妇从门缝儿里瞥见这一幕,啧啧两声,「老五家的这才过门头一天就在娘跟前作秀了,这往后啊,还不定要把老程家给折腾出朵什么花儿来呢。」 程二郎先前就被吵醒了,但一直赖在炕上没起,听到婆娘的话,他翻了个身,「大清早的,谁又招你惹你了?」 二郎媳妇没搭理他,只轻哼一声,「等着瞧吧,日子还长着呢!」 程二郎有些不耐烦,「我说你一天天操的哪门子闲心?」 「娘,你干嘛呢?」大丫二丫下了炕,揉着眼睛站在二郎媳妇身后。 「没你们事儿!」二郎媳妇回头瞅了两个闺女一眼,「回去把衣裳穿好,待会儿吃了早饭跟着四叔上学去。」 二郎媳妇口中的「四叔」,指的便是程四郎。 程四郎几年前中了秀才,之后乡试落榜,一直没中,自己在村里办了私塾给附近几个村的孩子开蒙。 本来只收男学生,但程婆子觉得,女娃娃最好是多认得几个字,起码以后走出靠山村,到镇上,到县里,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连人家门上挂的牌子写了啥卖的啥都不知道。 最关键的一点,二郎媳妇是个搅家精,程婆子不想让两个孙女儿学得跟她们娘一样眼皮子浅,成日里守着脚下一亩三分地指天骂娘,去念念书开开眼界,有四郎亲自教导,性子总不至于长瘸了,将来才好找人家。 所以,在程婆子的坚持下,大丫二丫跟着程四郎去了私塾念书。 第012章 老程家还养得起你 程婆子一共生了四子一女:程大郎、程二郎、程芳芝、程四郎和程五郎。 大郎媳妇前些年跟着程大郎在县里做生意,生养得晚,怀上程三宝时,二郎家的双胞胎大丫二丫早落地了。 程三宝出生后没多久,大郎媳妇就染上恶疾,都没等治,人就咽了气。 料理完妻子的后事,程大郎便带着儿子程三宝搬回了村。 程芳芝嫁在镇子上,男人是当年跟着程老爹学木工的学徒霍三。 程大郎攒了些家底,回村后提议去镇上开个专门给人打家具的木匠铺子,于是程家这头出一半钱,霍三那头出一半,几人便在镇上做起了营生。 程大郎和程老爹要去镇子上干活儿,程四郎开私塾教书,大丫二丫和三宝去念书,四郎家的小四宝才刚会走路,不晓事儿,程五郎病弱见不得风,程婆子要留家伺候,顺便带带小四宝做做饭,家里的劳动力就只剩下程二郎两口子和四郎媳妇。 除开农忙时程老爹和程大郎会回来帮忙,其余时候地里的活儿都是程二郎两口子和四郎媳妇给承包了的。 起初二郎媳妇有怨言,觉得不公平,大房没出力,为此没少闹。 程婆子便趁着过节把一大家子人聚到一块儿商量了一下,决定以后地里的活儿还是得由二房两口子和四郎媳妇承包,五郎是特例,除外,其余没出力的有四郎、大郎和程老爹。 四郎赚来的束脩,三成入公中,大郎的入五成,程老爹的全入。 吃在一块儿吃,以及各房每年做衣服的料子,都由公中出钱,二房只管干活儿,不用交公中。 二郎媳妇这才闭了嘴。 —— 林水瑶是临吃早饭前从程五郎口中得知的这些。 五郎身子骨弱,基本上不出屋,程婆子亲自把早饭送了来,顺道叮嘱林水瑶就在西屋陪着五郎吃,不用去堂屋。 两碗稠米粥,四个鸡蛋,一碟咸菜。 难怪婆婆不让去堂屋,那边肯定没鸡蛋,这是专门给他们小两口煮的。 灾荒年,早饭能这么吃的庄户人家并不多。 林水瑶看了眼桌上丰盛的早食,有些心虚。 五房都没进项,既没出钱,又没出力,还吃这么好,二嫂子没怨言才怪,也难怪一大早刚见着她就喷火。 「娘。」林水瑶把自己那两个鸡蛋放回婆婆的菜盘里,「我不用吃鸡蛋,拿回去给几个孩子分了吧,他们正长个儿呢!」 程五郎也道:「娘,把我的也拿走,刚好四个孩子,一人一个。」 程婆子哼了哼,把鸡蛋塞回林水瑶的碗里,「我瞅你细胳膊细腿儿的,再不吃胖点儿,往后怎么照顾五郎?把他给我伺候好了,一天俩鸡蛋,老程家还养得起你。」 第9页 这话说的,林水瑶脸有些红。 虽说都是为了五郎,可谁家养得起这么两个大闲人? 「娘,要不我跟着二嫂和四嫂下地干活儿去吧?」 林水瑶想赚钱,但她暂时想不到赚钱的法子,只能先出点儿力,否则这俩鸡蛋吃着不踏实。 「你可拉倒吧!」程婆子看出来小儿媳是不好意思闲着,但她还是不同意她去地里,「大清早的就把我那鸡鸭招得满院儿跑,这要出了门,回来屁股后头还不得跟一窝?」 林水瑶小脸上又是一窘。 程婆子接着道:「现在都年尾巴上了,地里没活儿,你要真闲不住,等开了春就留在家里给五郎煎药,到点儿了做做饭,顺便帮你四嫂带带小四宝,我下地去,省得你二嫂那破锣嗓子不嚎不得劲儿,一大早就在院里嚷嚷个没完。」 第013章 好好掂量掂量 临出门前,程婆子又问了林水瑶一嘴,关于她代嫁的事儿,瞒是瞒不住的,早晚会有人知道,家里得有个统一的说法,没得让村人乱嚼,好说不好听。 林水瑶想了想,「娘,咱就照实了说吧,没必要撒谎。」 现在若是撒了谎,以后就得撒更多的谎才能圆回来,她不想那么做。 程婆子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横竖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扯了谎,将来让人戳穿更没脸,但她不好擅做主张,还是得先听听小儿媳自己个儿的意思。 —— 先前二郎媳妇站在院里嚷嚷,四房那边就醒了。 四郎媳妇就着冷水抹了把脸,把自己收拾利整便推开门去了灶屋帮着婆婆生火做饭。 这会儿刚把热米粥端进堂屋,桌边已经围坐了一圈儿人。 程老爹、大郎、二郎两口子、四郎、大丫二丫、三宝和小四宝。 家里人多,圆桌是程老爹自己打的,能坐十三四号人。 程婆子最后进来。 四郎媳妇忙笑着,「娘,就等您了。」 程婆子点点头,走过去坐在程老爹旁边。 二郎媳妇瞧着没人跟进来,撇撇嘴,她就知道,老五家的准是躲屋里吃好吃的了,娘可真是偏心! 婆媳这么多年,二郎媳妇一撅屁股,程婆子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 「五郎家的让我留西屋吃了,给的俩鸡蛋一碗粥,往后五郎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程婆子直接点破。 五郎的吃食可是全家最金贵的!几个小的都没那待遇! 二郎媳妇瞪大眼,婆婆这心,偏得也太没边儿了吧! 「这头着急忙慌地要冲喜,那头林家伤了大的,不得已把小的嫁来,这要不好好待,保不齐哪天吃不住老程家的苦,收拾东西就跑了。」 程婆子说着,又厉声叮嘱,「出了门,谁问都如实说,林家是大的伤了,小的嫁过来,甭管旁人嚼什么,咱家里人谁要敢添油加醋,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二郎媳妇顿时缩了缩脖子,「娘,您说归说,老看我干啥,我是那乱嚼舌根的人吗?」 程婆子抬起眼皮瞅她,「行,你说不是就不是,话都撂出来了,多少份量,往后自个儿好好掂量掂量。」 四郎媳妇见状,怕二嫂憋不住跟婆婆对呛,忙开口打圆场,「娘,昨晚三姐和三姐夫走的急,让我跟您知会一声,说家里来人捎口信,孩子不安生,就不留下过夜了。」 四郎媳妇口中的「三姐」,便是程婆子唯一的闺女,嫁在镇上的程芳芝。 程婆子道:「走就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往。」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吃饭。」沉默了好久的程老爹突然出声。 —— 早饭后,程大郎和程老爹回镇子上。 程四郎带着大丫二丫和三宝去了私塾。 如今天冷,各家屋里都要烧炕,柴火供应不上,二郎两口子上山打柴,四郎媳妇带着小四宝和程婆子挨家挨户归还摆席借来的锅碗瓢盆和桌椅板凳。 家里只剩下程五郎和林水瑶俩人。 第014章 老程家的小天才 林水瑶在娘家就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院里一片静悄悄,她就这么跟程五郎在屋里干坐着,更是说不出的尴尬。 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能聊的话题,她索性放弃了挣扎,站起身,「我、我去给你煎药。」 程婆子出门前已经把药材给泡上了,交代过她用多大的火煎多长时间,林水瑶都一一记着。 程五郎看出她不自在,点点头,又嘱咐,「别出院门。」 经过昨天晚上他自己的亲身体验,以及今天早上的亲眼所见,他已经信了她的话,她身上的香味确实特殊,异于常人。 林水瑶掀开门帘子去了灶屋。 屋里两个土灶,做早饭烧了其中一个,这会儿火还没灭,上面烧着一大锅水。 这是程婆子的习惯,但凡火种不灭,家里有人,上面就放锅水,既不让火闲着,又能防着不时之需。 林水瑶费劲将锅挪开,弯下腰,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把药罐子给端上去,之后就一刻也不敢走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不时用蒲扇扇两下。 —— 昨天晚上小叔叔成亲,客人多,程三宝兴奋了半宿,没睡好,今天刚到私塾就打盹儿,被程四郎发现,打了他两戒尺。 程三宝趁机装肚子疼,哭哭唧唧告假回家。 第10页 半道上碰着程婆子和四郎媳妇。 「三宝,你咋这时候回来了?」程婆子问。 程三宝当即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奶奶,我肚子疼,上不了课。」 程婆子一听,脸色都变了,「这是咋了?走走,我顺道带你去孙郎中那儿瞧瞧。」 「不,不用了。」程三宝忙道:「我就是早上吃多了给撑的。」 见程婆子不信,程三宝又揉了揉肚子,「是真的,奶奶,我回去歇歇,明儿一准能好。」 说着,从四郎媳妇手里将小四宝拉过来,「奶奶,四婶儿,你们忙着啊,我先带小四宝回去了。」 程婆子何等精明之人,三两句就看穿了大孙子是在装病躲懒不想上学,等人走远,她才轻嗤,「这臭小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大郎小的时候可乖了,哪像他,成天不学好。」 四郎媳妇笑道:「三宝打小就聪明,偶尔躲躲懒,月考年考还是能拿第一,娘就别操这个心了。」 这话总算让程婆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程三宝平日里调皮捣蛋不假,但他学习能力强也是真的,程四郎讲的课,其他孩子要消化好久,程三宝基本上当堂就会,每次测考都能拿第一,简直就是他们老程家的小天才。 —— 程三宝拉着小四宝回了家,将书袋往屋里一扔,出来就见小四宝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程三宝想到先前被四叔打的那两下,忽然对着小傢伙嘿嘿一笑,「小四宝,你帮哥哥刷鞋,刷完了哥哥给你买糕糕吃,怎么样?」 小四宝一听有糕糕吃,顿时两眼放光,流着口水,「糕糕,糕糕……」 「先刷鞋。」程三宝端着木盆去了灶屋,见林水瑶也在,他愣了一下。 过了会儿,程三宝才生涩地喊了一声,「小婶婶。」 林水瑶听声音认出这娃就是昨天陪着程大郎去林家接亲的程三宝,她露出个笑容,「三宝,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第015章 被坑的小四宝 我肚子疼。」程三宝心虚地挪开眼。 「肚子疼?」林水瑶担忧道:「要不给你请个郎中来瞧瞧?」 「不用,我睡会儿就好了。」程三宝走到灶台边,拿起木瓢往锅里舀了一大瓢热水,又兑了三瓢冷水。 没等林水瑶再问,他脚下生风似的急急忙忙出了灶房,回到东屋就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下来搁盆里,又给小四宝找了个矮凳子,再把人抱过去坐在上面,之后就打个哈欠进了里屋睡觉。 小四宝看着盆子里的臭鞋直发愁。 过了会儿,他站起身迈着小短腿儿去了灶房。 刚走一个程三宝,又来个小四宝。 小傢伙长得实在太可爱,大眼珠子圆熘熘的。 林水瑶笑着问他,「小四宝,你是不是饿了?」 小傢伙不认识刚过门的小婶婶,盯着她看了又看。 过了会儿,他才指着灶台上程婆子刷碗用的丝瓜瓤子,表示要那个。 林水瑶只当小傢伙是想拿去玩儿,便顺了他的意,将丝瓜瓤子取下来给他。 小四宝接过,转身就往外跑。 林水瑶要煎药,暂时走不开,只能继续在灶屋里等着。 等她煎好药倒进碗里端出来,就见东屋大房的门开着,小四宝坐在门后,一手拿着程三宝的鞋,一手拿着丝瓜瓤子,认真又卖力地刷刷刷。 那小手肉的,手背上都起了肉窝,他力道小,刷了会儿就唿唿直喘气。 走近了还能看到木盆里的水都飘起了一层油花。 林水瑶:「……」 她真不知道小傢伙是拿来刷鞋的啊! 「小四宝?」林水瑶喊他。 小四宝抬起头,一双大眼又纯又无辜,就这么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你手都弄脏了。」林水瑶说,「来小婶婶这儿洗手,那鞋我帮你刷。」 小四宝不认识这个小婶婶,可是她身上好香好香,小傢伙翘着鼻子闻了闻,就撂下手里的丝瓜瓤子和鞋子,跨出门槛跟上她。 林水瑶带着小四宝回了西屋。 程五郎坐在桌边看书,他还有些咳嗽。 听到动静,程五郎回过头,就见林水瑶端着药碗,身后跟着小四宝。 一向认生的小傢伙竟然不排斥瑶娘? 程五郎眉梢微挑。 林水瑶将药碗放到程五郎旁边,这才低声解释,「我看他在给三宝刷鞋,就把他叫过来了。」 程五郎不用细问都知道指定又是三宝在使坏,那小子坑弟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偏偏小四宝每次都会上当。 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程五郎擦了擦嘴,这才把小四宝叫到自己跟前,问他,「你娘呢?」 小四宝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他伸出小肉手,指了指大门口方向。 程五郎便明白了,四嫂还没回来。 林水瑶收了药碗,回灶屋打了热水来给小四宝洗手,然后帮他擦干。 完事之后正想去大房那边把三宝的鞋端过来刷干净,就见小四宝靠在自己怀里昏昏欲睡。 林水瑶不得已,抱着小傢伙去了炕上。 小四宝揪着香香的小婶婶不放,无意识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程五郎见状,眼眸微眯,站起身走过来,沖林水瑶伸出手,「给我吧。」 第016章 小四宝你个坑货 第11页 小傢伙的眼皮已经合上了,林水瑶怕吵醒他,动作十分轻巧,慢慢将他送到程五郎怀里。 谁知刚离手,小傢伙就扯开嗓子干嚎起来。 林水瑶没带过娃,不知道该怎么哄。 倒是程五郎不疾不徐,眼睛盯着小四宝,「再敢哭一声试试?」 小四宝:「呜哇呜哇……」 程五郎将手伸到他嘴边轻轻拍了拍,「还哭?」 小四宝:「呜哇哇哇……」 林水瑶急了,「你拍他嘴干嘛?」 程五郎轻笑,「逗他玩儿呢,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四宝直接被小叔叔给整不会了,完全忘了刚才为什么要哭,一骨碌从小叔叔怀里爬起来翻下炕就要往外跑。 林水瑶怕他跌倒,忙跟上去,「小傢伙你慢点儿。」 回到隔壁四房的屋子,林水瑶哄了半天才把小四宝给哄睡着。 她推开屋门出来,就见二郎两口子担着柴,跟程婆子和四郎媳妇前后脚进的院儿门。 「娘,二哥二嫂,四嫂,你们回来了。」林水瑶一一打过招唿。 程婆子点点头,问她,「五郎的药喝了没?」 「喝了。」 「我去瞧瞧。」程婆子放心不下。 四郎媳妇往院儿里扫了一圈,林水瑶看出她在找什么,笑道:「小四宝睡着了,我刚送他回的屋。」 四郎媳妇松了口气,「麻烦你了五弟妹。」 「应该的。」林水瑶说,「反正我也是闲在家里,该帮着带带孩子。」 四郎媳妇想起昨天晚上林水瑶泡澡时洗出的香味,压低声音问她,「五郎没事儿吧?」 林水瑶如实道,「只要我不抹香膏就没事儿。」 「那还好。」四郎媳妇唉声嘆气,「五郎那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往后还得你受累好好照顾他了。」 这厢妯娌两个正说着话,那头程婆子已经去程五郎房里熘达了一圈儿,瞧着儿子的气色明显比昨儿好了许多,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扬言要去灶屋给儿子做中饭。 进灶屋后没多久,程婆子就又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来,问林水瑶,「瑶娘你见着我刷锅的丝瓜瓤子没?」 还在三宝的盆里泡着呢! 林水瑶尴尬了。 然而还没等她出声,蹲在东屋门口洗手的二郎媳妇就哼了一声,「准是三宝那缺德孩子拿去刷鞋了。」 程婆子瞪她,「你亲眼见着了?」 「要没亲眼见着,我能当您面儿说这话吗?」 二郎媳妇理直气壮,「先前我看大房的门开着,就过去瞅了眼,见门口放着一盆,盆里泡着三宝的鞋,里头还搁了个丝瓜瓤子呢,水都飘油花儿了,不是您灶上的是哪来的?」 「不能吧?」四郎媳妇接话,「刷鞋不有爹给做的猪鬃刷吗?三宝都这么大人了能干那事儿?」 「爱信不信!」二郎媳妇将水一泼,端着盆子进了屋。 院里动静大,吵醒了里屋睡觉的程三宝。 他下炕走到门口,就跟程婆子撞了个正着,祖孙俩一低头,齐齐看到了盆里泡得起油花的丝瓜瓤子。 程婆子:「……」 程三宝:「奶奶您听我解释!」 小四宝你个坑货! 第017章 老程家的福报 中饭是四郎媳妇和程婆子俩人忙活出来的,昨儿摆酒还剩不少菜,往锅里热了热,家里刚杀的年猪,不缺肉,又割了一块新鲜的下来炒了一大盘五花肉。 林水瑶不好闲着,得空把程三宝的鞋给刷了,又拿起笤帚扫院子。 私塾下学,程四郎带着大丫二丫两个小侄女儿回来吃饭。 大丫进院门前,往鸡窝里瞅了眼,很快就捏着个蛋惊喜地跑了进来,「奶奶,咱家鸡下蛋了,好几个呢!」 「啥?」程婆子拿着锅铲,半个脑袋探出灶屋,就见大丫手上拿着个白白净净的鸡蛋。 程婆子当即就是一愣。 入冬天冷,几个老母鸡早都不下蛋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想着,程婆子就将目光挪到林水瑶身上。 早上好像是这丫头餵的鸡鸭。 先前她去西屋看五郎,见五郎气色好了许多,就谢天谢地说了句得亏孙郎中昨儿来得及时。 五郎却摇头说跟孙郎中没多大关系,是瑶娘身上的香味儿,他闻了胸口不闷,唿吸也顺畅了。 难不成,真是这丫头给老程家带来的福报? 林水瑶还在专心扫地,丝毫不知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形象已经镀了层金。 —— 中饭仍旧是程婆子亲自送过来的。 今天所有人的吃食都一样,有菜有肉有汤。 林水瑶都忘了自己多久没沾过肉了,那飘着香味儿的五花肉一上桌,她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程婆子看出她馋,只笑了笑没点破,「瑶娘你今儿就在家好好歇一天,明儿我带你去镇子上买回门礼。」 林水瑶有些受宠若惊。 这年景,回门能捎上些米面吃食就算不错了,谁家还捨得花银子这么造?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代嫁沖喜的,骗了人,婆家不生气,她已经谢天谢地,哪还敢奢求多的? 想到这儿,林水瑶找藉口搪塞,「娘,随便意思意思就行了,没必要花那么些钱,再说,我也出不去。」 第12页 「怎么出不去?」程婆子道:「出门前,把你娘给你买的香膏抹上,回来再洗不就行了?」 见婆婆如此执着,林水瑶不好再推辞,只得点头应是。 —— 中饭后,程四郎带上大丫二丫,揪着装病的程三宝去了私塾。 剩下的人基本没什么事儿,程二郎噼柴,二郎媳妇去村里串门。 小四宝拿了个布球站在院里,要小婶婶陪他玩儿。 林水瑶便站在他对面,俩人扔过来扔过去,乐此不疲。 四郎媳妇坐在堂屋炕上陪婆婆纳鞋底,眼睛透过窗瞧见外面那俩人,笑得直打跌。 不多会儿,院门被敲响。 林水瑶将布球扔给小四宝,走过去推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个小麦色肌肤的少年,少年身上背着猎具,手上提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 「六子哥?你怎么来了?」 瞧见他,林水瑶满脸讶异。 来人名叫罗安,初六生的,乳名就叫小六,是林家村隔壁的牛庄人氏,父母早亡,大哥又成了家,如今他一个人单过,靠打猎为生。 罗安看清楚开门的人是林水瑶,更是愣了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讷讷半天没说出话来。 第018章 六子哥 过了好一会儿,罗安才惊奇地问:「瑶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 林水瑶还来不及解释,罗安又接着说:「我听闻英子嫁了,特地赶早打的兔子和野鸡,想来给她道声喜。」 林水瑶顿时明白了,昨儿刚成的亲,「代嫁」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六子哥指定以为嫁到程家的是姐姐林水英。 「姐姐伤了手,没嫁成。」林水瑶道:「我替她嫁过来的。」 一听林水英没嫁成,罗安眼底快速划过一抹惊喜,但很快又变成了担忧,「那英子怎么样了?有没有请郎中看过?」 「看了。」林水瑶点点头,「好在上药及时,只要注意忌口,勤换药,再歇一段时间大概就能痊癒了,只不过,将来可能留疤。」 「留疤怕什么?只要人没事儿就好。」罗安欣慰道,「我待会儿去看看她。」 说完看向林水瑶,欲言又止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瑶娘,我听人说那程五郎身子骨不好,他们家着急成亲是为沖喜,程家人……待你好吗?」 「挺好的。」刚嫁过来,虽然有些地方还不是很适应,但林水瑶并没觉得哪受了委屈,相反的,婆婆跟外头传言的不一样,待她跟待五郎一个样,她已经很知足了。 「那你往后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罗安说着,将手上的野味递给她,「这是刚猎的,新鲜着呢,算是给你的新婚贺礼。」 林水瑶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又邀请他,「六子哥,大老远地跑一趟不容易,进屋喝口水吧!」 「不了。」罗安不肯,「我待会儿还要去看你姐姐,路程远着呢,就不耽搁了。瑶娘,我这就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林水瑶点点头,送了他几步,「六子哥慢走。」 「回去吧。」罗安摆摆手,一转身离开了吉庆村。 林水瑶提着野味去了堂屋,小四宝跟在她屁股后头,布球也不要了,揪着一只兔腿,嘴里不停地喊着,「兔兔……兔兔——」。 「瑶娘,刚才谁在外面跟你说话?」程婆子看了眼林水瑶拎进来的东西。 「是我娘家隔壁村的六子哥。」林水瑶说:「昨儿我嫁的匆忙,他都不知道,今儿特地赶来给我道喜的。」 直接省略了林水英那一茬。 程婆子见她不像撒谎的样子,便没再多问,只嘀咕道:「你娘家隔壁村,那离咱这儿可不近,怎么不请进来喝口水再走?」 「我请了的,是六子哥赶着回家,怕天色晚了走山路不安全,就先回去了。」 「白瞎了,野味是发物,五郎吃不得。」程婆子看向林水瑶,「既然是你娘家那头的人送你的,那就是你的,要不这么着吧,赶明儿跟着我去镇子上,你顺道把这俩玩意儿给卖了。」 「娘,五郎吃不得,家里其他人能吃呀!」 林水瑶手上是缺钱,但五房就这么白吃白喝,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二哥那柴应该快噼完了,我这就去灶屋烧锅热水,请他帮着宰杀,晚些时候直接给炖上。」 第019章 睁眼说瞎话 林水瑶拎着野味走出堂屋,跟程二郎打了声招唿,「二哥,这是我娘家那头的人送来的,待会儿我烧锅热水,你帮着宰杀了吧。」 程二郎刚噼完柴,搓了搓手,笑道:「咱家可好些年没吃野味了,都快馋死我了。」 林水瑶一愣,「好几年没吃野味了?」 「可不是么?」程二郎弯下腰去,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嘴里继续说:「五郎不能吃这些,娘就下了令,其他人也不准吃,爹和大哥偶尔上山猎来的,都送镇子上去换钱了。」 林水瑶恍然大悟,难怪先前婆婆说五郎不能吃,然后就建议她明儿拿去镇上卖。 可她提出宰杀上锅炖的时候婆婆竟然没阻止! 林水瑶突然觉得手上拎着的野味儿有些烫手,炖吧,自己刚来头一天就撞了婆婆的规矩,也不知婆婆心里会怎么想,不炖?话都撂出去了,总不能往回收吧? 第13页 这时,四郎媳妇掀开棉布帘子出来,冲着林水瑶一笑,「娘让我来帮忙。」 看来婆婆这是默许了。 林水瑶暗暗松口气,感激地看了四郎媳妇一眼,「四嫂,谢谢你啊!」 「客气啥?」四郎媳妇说完,从她手中接过野味,抬步进了灶屋。 —— 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只炖了一只兔,野鸡宰杀之后放盐腌了。 考虑到五郎不能吃野味,林水瑶便没碰那兔肉,把早上剩下来的五花肉热了热,便拨了一部分出来,又炒了盘豆腐,烧了碗疙瘩汤,这才端去了西屋。 进门就见程五郎站在衣柜边,似乎在翻找东西。 林水瑶将饭菜搁桌上,问他,「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程五郎道:「陪你回门穿的衣服。」 林水瑶惊了一惊,「你要陪我回门?」 惊完之后,从上到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圈,那眼神儿,就只差没问:你这病歪歪的小身板儿能扛得住? 程五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反问:「你想一个人回门?」 「我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本来程五郎就是因为病重才会着急成亲沖喜,谁敢带他出去啊? 林水瑶觉得爹娘一定能理解。 想到这儿,她又坚定地说了一遍,「我一个人可以的!」 程五郎翻找衣服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后又悠悠开口:「老人常说,新娘子一个人回门不吉利,要想往后日子过得安生,回门就得夫妻一块儿走。」 林水瑶被气着了,「昨天晚上说吹了蜡烛不吉利,今天又说新娘子一个人回门不吉利,谁家老人事儿这么多? 吃撑了多出去熘达两圈儿晒晒太阳消消食不行吗? 怎么还睁眼说瞎话呢?你要跟我去了,半道上有个三长两短,那老人他负得起责任吗?」 睁眼说瞎话的程老人:「……」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是林水瑶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小脸一鼓一鼓的,看样子气得不轻。 「先吃饭吧。」不欲再跟小媳妇儿争论,程五郎便没再接话茬。 饭后,程五郎让林水瑶去堂屋把程婆子请了来。 「娘,后天回门,我想陪着瑶娘去。」 「胡闹!」程婆子脸一沉,「你瞅你那样儿,是能出门的人吗?」 第020章 陪她回门 程五郎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站在桌边收拾碗筷的林水瑶,低声对程婆子道:「听闻当年跟娘说定这门亲事的并非瑶娘她父母,如今咱们家为了沖喜逼得林家把小的嫁过来,岳父岳母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不舒坦,倘若回门我再不出面儿,岳父岳母该有想法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程婆子还是犹豫。 五郎这见风就倒的身子骨,哪能如此长途跋涉去林家啊?这不是要命吗? 「我这两日已经有了些好转。」程五郎继续道:「娘若还是不放心,不如让大哥跟着去。一来,大哥熟悉林家;二来,路途上要有个什么状况,他也能及时帮把手。」 程婆子难得见小儿子如此执着于一件事,想劝来着,但又考虑到林家那头,怕林父林母真如五郎所说的那般,没见着姑爷心中生怨。 最后只得嘆口气,「行吧,我明儿带着瑶娘去镇上买回门礼,顺道去大郎的铺子里同他知会一声,让他跟着跑趟腿儿。」 林水瑶把程婆子请来,原本是想指着婆婆能劝劝相公,没成想婆婆最后竟然应下了! 她十分郁闷,简单洗漱完就上炕睡觉,一个晚上没搭理程五郎。 —— 罗安常年在山里行走,脚程快,到林家村的时候天色还没暗下来,来的途中,他又猎了只兔子。 扣响林家小院门,前来开门的是赵氏。 一见他,赵氏就笑,「小六子?你怎么来了?快快,屋里坐,我去给你打碗热水。」 罗安客气地喊了声「婶儿」,顺手把兔子递给赵氏,「我听说英子伤了手,想来看看她。」 「天儿冷,英子在屋里呢。」赵氏不肯接兔子,「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我都不知道昨儿就办喜事了,迟来的一点儿小意思,婶儿你要是不收,那我就不进去了。」罗安说着又把兔子往前递了递。 赵氏这才肯收下,「我瞧着你脸都冻红了,快进屋暖暖。」 罗安「嗳」了一声,抬脚走进堂屋。 林广田上山打柴去了,林水英正坐在炕上,听到说话声,她抬头朝门口看去。 当看清楚来人,林水英挑了挑眉,「小六子?大冷的天儿,你这是专程来看我的?」 俩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罗安小了林水英一岁,彼此之间从不见外。 罗安将目光落在她左手上。 林水英的左手包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搁在膝盖上。 罗安心头一紧,「怎么弄的?」 「噼柴,一个没留神儿,被柴刀砍伤了。」林水英一脸没事儿人的样子。 罗安眉头蹙起,「大夫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儿。」林水英笑了笑,「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 「都包这样了能是小伤?」罗安白她一眼,「也就你还能笑得出来。」 林水英天生就爱笑,不管碰到多难多苦的事儿,她总是一副笑模样。 第14页 好似天大的困难,她只要笑一笑,就都能咬牙挺过去。 「我真没事儿,你紧张什么呀?」林水英说着,抬起左手想在他跟前晃晃,然而马上就疼得龇牙咧嘴。 「行了你快别逞强了。」罗安眉头皱得更深,「我来都来了,家里有什么活儿,你只管使唤我,我有的是力气。」 第021章 挑水之恩 林水英犹豫了一下,「我倒真有个事儿想请你帮把手。」 「你说。」罗安毫不犹豫应下来。 「今年天旱,村里三口井枯了两口,只剩我爷奶那头的最后一口了,挑水得去那儿,早上我娘去了,我奶奶不让她打水,你去帮我试试,她要不让打,你就回来,我再另想法子。」 罗安不解,「你奶奶为什么不让你们家打水?」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林程两家的亲事儿。」 当年这门娃娃亲是老钱氏为了攀附程家,跟程家老太太,也就是程婆子的婆婆定下的,后来林广田跟老宅那头闹僵分了家搬出来单过,两头基本上就没什么来往。 程家大概也是得知了此事,所以下定的时候,大礼小礼全来了林广田这儿。 老钱氏半个大子儿没捞着,肚子里正憋着火,今早赵氏去打水,可不就撞枪口上了,被老钱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是红着眼挑着空桶回来的。 林水英手上的伤还没好,又不能出去跟老钱氏硬刚,怕不小心碰到,只能待在屋里干着急。 赵氏端着一碗热水进来,刚好听到俩人的谈话,她默默嘆了口气,「英子,要不算了吧,咱再想想别的法子,你爹临出门前,我嘱咐了让他走远些,看山里能不能找到水源,要有,咱就每天赶早去背水,你奶奶是个掐尖要强的,咱没必要为了一口水跟她闹红脸。」 林水英气不过,「村里那么多人排队打水她白给,偏到了咱这儿就要收钱,还一大早当人众面指着您的鼻子破口大骂,有她这么当人婆婆的吗?」 「英子!」赵氏示意她少说两句。 罗安听明白了,「你奶奶认得我,估摸着就算我去了,也讨不着什么好,要不这么着吧,我回牛庄挑,我们家有井,天黑之前,我指定把你们家水缸装满,那柴,我也给你噼得明明白白的。」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赵氏忙道:「牛庄隔这儿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跑那么大老远挑水,可得费不少功夫呢!」 林水英也道:「小六子,还是算了吧,这么麻烦你,我怪不好意思的。」 罗安压根儿不给母女俩拒绝的机会,「待会儿水挑回来,你们是收下还是倒了,都随你们高兴。」 他话都到这份儿上了,林水英也不好再驳他面子,「那谢啦,等开了春农忙,我去帮你们家干两天活儿,算是报答你的挑水之恩。」 「客气。」罗安笑了笑,起身走了出去。 他说到做到,牛庄和林家村两头跑,终于赶在天黑前把林家的两口水缸给挑满,又把院儿里的柴给噼了。 赵氏留他吃了晚饭才回的家。 —— 林水瑶起了个大早,餵完鸡鸭又去灶屋烧火,四郎媳妇也起了,妯娌俩一块儿做的早饭。 早饭后,林水瑶避开程五郎,抹上赵氏给她买的香膏,准备跟着婆婆去镇上。 程家有一头小毛驴,正是被程大郎牵着去林家接亲的那头。 林水瑶走出院门,就见婆婆已经套好了车,还贴心地在上面放了两个垫子。 第022章 一张口就气人 林水瑶上车后,程婆子便挥着鞭子,驴车缓缓走了起来。 还没出村,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喊,「老嫂子,老嫂子您等会儿。」 程婆子回过头,就见个妇人追着驴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妇人正是程五郎他们这一辈的堂婶子,程富贵家的。 说是堂亲,不过是因着大家都一个姓,事实上亲戚关系早就拐了不知多少个弯。 「老嫂子,你们是去镇上吧?捎我一程呗!」扶着驴车边缘,程富贵家的说话都喘。 说完就看到坐在驴车上的林水瑶。 「哎哟,这就是林家那调包来的小女儿吧?啧啧,真瘦,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个啥?」 二郎媳妇出去串个门儿,代嫁的事马上就疯传开来,如今满村子都知道程家沖喜的媳妇儿被调包了,来的是妹妹,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 本来程五郎就病得都快进棺材了,沖喜还碰上这种糟心事儿,这不是触霉头是什么? 为此,村里人没少嚼,说程五郎在喜堂上当场就昏倒,瞅这架势,只怕被调包来的新娘子跟他八字不合,保不齐这小妇人还会克夫,过不了多久,等程五郎的寿数被克完,估摸着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哪是什么沖喜,分明是把霉神给请进门了。 当然,那些话村人们不敢当着程婆子的面儿说,谁都知道程婆子是个泼辣的,嘴巴还毒,一张口能气死人。 早上程婆子去村口挑水,在水井边听到几个妇人议论,她想着大清早的不好上火,怕触霉头,就没说什么。 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有人送上门来了! 「呵!」程婆子冷笑一声,「你们家两口子千顷地里一根独苗儿,倒是养得腿粗胳膊壮,可就是白瞎了,别说给你抱孙子,连个细胳膊细腿儿的都娶不上,你说他还能干个啥?」 第15页 程富贵就一个儿子,成天好吃懒做,马上都十九了还是条光棍儿。 程富贵家的没想到程婆子会直接把原话给呛回来,当即气得鼻孔都歪了,「你……」 然而不等她说完,就被程婆子打断,「你刚刚问我啥?」 气势十足。 程富贵家的被吓到,讷讷道:「我问你,这是不是林家的小闺女。」 「不是这句,上一句。」 程富贵家的又道:「我问老嫂子是不是去镇上,去的话捎我一程。」 「不捎!」 说完驾着驴车就走。 程富贵家的:「……」 坐在驴车上的林水瑶目瞪口呆。 昨天早上程婆子骂二郎媳妇,她就发现了,婆婆嘴上功夫了得,不吐一个脏字儿都能把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一番「交战」,婆婆三两句话就把那妇人的嘴巴给堵上,还不落人话柄。 林水瑶佩服得都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了。 程婆子回头看她一眼,「先前那老货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日子是自个儿的,自个儿过得舒坦就行了,少搭理她们,一个个的乌鸦杵煤堆上,只看得见别人黑,自家屁股都还没擦干净呢!」 林水瑶心里一阵暖,「谢谢娘帮我解围。」 第023章 欺人太甚 前头走着俩妇人,老一些的是林水瑶的亲奶奶老钱氏,年轻一些的,是林水瑶的大伯娘王氏。 吉庆村和林家村同属八里镇,赶集都往这儿来。 听到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声音,老钱氏一回头,就看见了赶车的程婆子,以及坐在车上的林水瑶。 「哟,我当谁呢,原来是程家刚过门的小媳妇儿。」老钱氏一开口就阴阳怪气。 当初老钱氏之所以定下这门亲,是因为她跟程婆子的婆婆马氏是手帕交,姐俩前后嫁的人。 老钱氏在林家起早贪黑也不过才勉强混个肚饱,马氏却在老程家越过越顺,两口子没几年就攒了些家底。 灾荒年饿了谁,也饿不着程家,手指缝儿里总能抠出嚼用来。 老钱氏嫉妒得眼睛发红。 可巧当时赵氏和程婆子同时怀上,某回老钱氏去程家看望老姐妹,就越过程婆子和赵氏,直接跟马氏定了这门亲。 这么些年,老钱氏一直眼巴巴地盼着林水英长大,盼着程家送钱上门来,哪想程家竟然直接绕开她,大礼小礼全送去了林广田两口子那儿。 更绝的是,新娘子都给换了! 银子还没到手就打了水漂,老钱氏越想越气,看向林水瑶的眼神儿跟针尖似的,恨不能把人给戳个窟窿。 程婆子面无表情,招唿都没打,直接扭头问林水瑶,「瑶娘,这俩人你认识?」 婆婆不可能不认识奶奶,可她这会儿竟然装作不认识? 林水瑶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婆婆是不待见这对婆媳,她当即摇头,「不认识。」 老钱氏一听,顿时跳脚,「包翠芬!当初可是我亲自给你们家定下的这门亲,你绕开我下定,一个大子儿不孝敬我也就算了,现在跟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还不认识?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给老三家下了多少定钱,你得照着半数给我!」 包翠芬,正是程婆子的闺名。 程婆子笑了,「下定的钱照着半数给你,你想嫁给我儿子管我叫声娘?」 「你!」老钱氏气得浑身发抖。 王氏大怒,「我婆婆好声好气儿地跟你们说话,你这老婆子怎么张口就骂人呢?」 程婆子收了脸上的笑意,问老钱氏,「你口口声声说这门亲是你定下的,你跟谁定的?」 「你婆婆。」老钱氏道:「当初她还给了信物的。」 信物是一只拴着红线的长命锁。 到这会儿还攥在老钱氏手里,原本她是打算等着林水英出嫁那天再给她带去程家的,哪成想程家偷偷把成亲的日子提前不说,新娘子还给换了! 一想到这茬,她就觉得心口一阵儿一阵儿地绞着疼。 程婆子又问:「你跟我婆婆给我儿子定的谁?」 老钱氏噎了一噎,「原本是英子来着……」 程婆子打断她,「那我们家娶的谁?」 听出程婆子在绕自己,老钱氏怒道:「你少跟我兜圈子,瑶娘和英子是亲姐妹,小姐俩谁嫁都一样,该你们家给我的钱,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少!」 程婆子懒得跟她浪费唾沫星子,「无凭无据,你说是你定的就是你定的?一把年纪,你也别跟我这儿指手画脚的了,要实在闲得慌,你去我们村儿后山跑一趟,到我婆婆坟前跟她好好唠唠,这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儿,跟我说不着。」 这话损的,太气人了! 老钱氏咬牙切齿,「包翠芬,你别欺人太甚!」 程婆子没给她好脸,挥起鞭子赶着驴车就走。 第024章 买回门礼 林水瑶回头,见老钱氏的脸让程婆子气得铁青,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一直到离开,林水瑶都没开口喊声「奶奶」。 在她的印象里,没分家那些年,她娘赵氏没少受老钱氏磋磨。 就因为赵氏没能生儿子。 程家二郎媳妇也没能生儿子,只生了一对姐妹花。 程婆子嘴巴毒归嘴巴毒,却从来不会拿生儿子的事儿去压二儿媳。 第16页 一对比,林水瑶就觉得赵氏在老钱氏手底下过得还不如条看门狗。 这样的奶奶,不认也罢。 「那老虔婆是个不消停的。」程婆子一面赶车一面道:「她在我跟前没讨着好,一准上你娘家闹,明儿你回去让你爹娘注点儿意。」 林水瑶点头说知道了。 驴车直接在木匠铺子外停下。 林水瑶下了车,随着婆婆走进去。 铺子里只有程大郎一人,他正坐在柜檯后,手上拿着刻刀雕东西。 听到声响,程大郎抬起头。 「娘,五弟妹,你们怎么来了?」程大郎忙撂下手上的活儿,招唿着婆媳俩往火盆边坐,又倒了两碗热茶。 程婆子接过,问他,「你爹和霍三去哪了?」 「这不快过年了吗,刘员外家要打一组柜子,我爹就带着霍三去了,我留下来看铺子。」 程婆子又问,「那你忙不忙?」 「有点儿。」程大郎如实说:「不过还好,能应付。」 程婆子看他一眼,「再忙,你明儿也得抽出一天空来陪着五郎两口子回门。」 程大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娘你刚说啥?五郎他要跟着五弟妹回门?」 「是五郎自己个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程婆子道:「从下定到接亲,五郎还从来没在岳家露过面儿,再不去,就算他岳父岳母心里没想法,村里人也好说不好听。」 「可五郎那样,他连出屋都费劲,跑这么大老远,娘真的放心吗?」程大郎蹙起眉头,明显不贊同。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程婆子翻翻眼皮,「明儿一天,五郎我可是全权交到你手上了,待会儿我去方大夫那儿拿些药丸子,你放机灵点儿,五郎要有个什么突发情况,第一时间给他服下。」 程五郎的病,一直是镇上的方大夫在治,药也是在他们家抓的,偶尔有突发情况昏倒来不及请方大夫,才会请村里的孙郎中来看。 听了老娘的话,程大郎顿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却也只能应下来,「那行,等晚些时候我爹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 程婆子没待多久,就带着林水瑶出了木匠铺子。 再次坐上驴车,婆媳俩直奔米粮铺而去。 程婆子下来问了价,就一口气要了几袋米面,掌柜的笑呵呵招唿着伙计往驴车上搬。 林水瑶见状,把程婆子拉到一旁,问她,「娘,这些米面,是给家里囤的还是……」 「你过门前,家里刚囤了,暂时不缺,这些都是给你娘家的。」程婆子道。 「那不成,太多了。」 林水瑶不知道当年几位嫂嫂的回门礼都是些什么,但她知道二嫂子是个心眼儿小的,要让二嫂子知道婆婆给林家备了这么多回门礼,回头又该有话说了。 但见程婆子没有阻止伙计搬米面的意思,林水瑶又道:「娘,五郎身子骨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劲儿小,更是拿不了什么东西,明儿就大哥一个劳力,他能背多少呀? 您若真要买,就听我的,米面各一袋,其余的都不要了。」 程婆子被她说得有几分动摇,「那行,就照你说的,米面各一袋。」 说完,又低声嘀咕,「米面重,做衣裳的布料总不占分量了吧?」 林水瑶:「……」 第025章 占便宜没够 最终,林水瑶还是没能阻止婆婆买下那两匹布。 程婆子的想法很简单,这阴差阳错换来的小儿媳是个与众不同的。 她一来,母鸡下蛋了,五郎的气色也好转了。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好兆头。 沖喜的事儿,本就是程婆子病急乱投医,当时看到揭开盖头的新娘子枯瘦枯瘦的,脸儿只巴掌那么大,心下就有些不忍了。 可人都已经过了门,一旦退回去污了名声,这闺女将来就别想再嫁人。 然而,程婆子又是个天生不会说软话的,肉麻的字眼儿,一个都蹦不出口,只能往行动上表示,想着多准备些回门礼,好让亲家公亲家母瞧瞧,程家虽然逼着沖喜有错在先,但从不苛待儿媳妇,儿媳妇在婆家,只会比在娘家过得更舒坦。 —— 晚饭上了桌,二郎媳妇得知婆婆给林家准备的回门礼不少,又是米粮布匹又是腊肉,忍不住就叨咕了两句。 程婆子瞅她一眼,「都多大人了还成天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当初五郎等着沖喜,我让你去找你娘家表妹说说,你是怎么答覆我的?」 二郎媳妇顿时闭了嘴。 程五郎沖喜的对象,一开始还真不是林水瑶。 半年前程婆子就放了话出去,要给小儿子沖喜,还让两个儿媳帮着张罗人选。 二郎媳妇娘家刚好有个适龄的表妹。 程婆子的意思,只要人能来,程家这头绝对少不了好处。 二郎媳妇去了趟姥姥家,在她舅舅舅娘跟前说程五郎如何如何的病入膏肓,任谁家姑娘嫁过来,都是守寡的命。 她舅舅舅娘便直接打消了念头。 二郎媳妇回到家,跟程婆子说人不乐意。 程婆子就知道,有二儿媳掺和的事儿准没好,她没再打二郎媳妇表妹的主意,情急之下这才想到了曾经与程家有过婚约的林家…… 「当初你跟我说你表妹不乐意,还不就是怕五郎那副身子骨撑不了多少时日,如今不怕的人嫁过来了,我给她拿点儿该拿的好处,你又觉得亏了?」 第17页 程婆子继续数落。 心思让婆婆给拆穿,二郎媳妇被怼得像只斗败公鸡,脑袋耷拉下去,灰熘熘地说不出话。 程二郎生怕自家婆娘再顶撞老娘,忙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吃你的吧,嘚啵个没完了还。」 二郎媳妇黑着脸瞪他一眼。 程二郎又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埋下头继续吃饭。 程四郎和四郎媳妇对看一眼,两口子谁都没吱声儿。 程三宝往嘴里扒了两口饭,抬头看向已经从镇子上赶回来的程大郎,「爹,你们明天是不是要去小婶婶家?」 程大郎点头说是,问他有啥事儿。 程三宝搁下碗:「那我也要去!」 小四宝听不懂他们前面说的什么,只手舞足蹈地跟着程三宝瞎吆喝,「去,嘻宝也去……」 他口齿不清,常把「四宝」念作「嘻宝」。 四郎媳妇拍了拍儿子口水兜上的饭粒,嗔道:「你瞎凑什么热闹?」 小四宝抬头看看娘,又看看哥哥,见他们都不吭声了,他这才低下头,捏着自己的小勺子继续挖小碗里的饭。 第026章 戏精两兄弟 晚饭后,四郎媳妇带着小四宝回了西屋,二郎媳妇也带着大丫二丫回了东屋。 堂屋里只剩下程婆子、程大郎、程二郎、程四郎和程三宝几人。 程三宝还是坚持要跟着他爹和小叔叔小婶婶去林家村。 程四郎皱了眉头,「马上就要岁末考了,你又想旷课?」 程三宝哼唧道:「反正下次考试,我保证拿第一就是了。」 他经常旷课,还不是因为四叔讲的课太无聊,回了家,不懂的他一般都去问小叔叔。 小叔叔虽然因着身子骨弱不能去书院念书考功名,这些年待在家里看的书可是不少,自学了很多东西,讲的内容也生动有趣,程三宝自入学以来能次次测考拿第一,少不了小叔叔的功劳。 「不行!」程大郎不同意,「学业要紧,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屁孩跟着瞎掺和个什么劲?」 程婆子也道:「你若是去了,小四宝指定得跟着瞎跑,到时候要有个三长两短,谁负得起责任?」 程三宝扁扁嘴没再说话。 搁下碗,他一熘烟跑出堂屋,直接去了四房的西屋,前脚刚跨进门槛就开嚎,「啊,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小四宝吃饱喝足正窝在娘亲怀里打着盹儿,突然听到程三宝的哭声,吓得他一哆嗦,很快睁大了眼,从四郎媳妇怀里挣脱,翻下炕来就揪着程三宝的袖子,踮起脚朝他唿唿两声,「唿唿唿,哥哥……不哭……」 程三宝一听,「哭」得更来劲儿了,鼻子还一抽一抽的。 面对这个戏精大侄子,四郎媳妇满脸无奈。 程三宝一面「哭」,一面拉着小四宝出了屋子,站在外面低声交代他,「小四宝,奶奶不让我陪着小叔叔去小婶婶家,你去堂屋哭一哭,他们问你为啥哭,你就说除非让哥哥去小婶婶家,否则你就一直哭,听懂没?」 小四宝吮着手指,懵懵懂懂地点着小脑袋。 等到了堂屋,小傢伙果然一进门就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程婆子心疼坏了,忙把小孙子搂过去抱在怀里。 「啊啊啊……嗷嗷嗷……呜呜呜……」 小四宝哭得十分卖力。 程婆子一脸茫然,问他,「你哭啥?谁欺负你了?」 小四宝抽了抽鼻子,泪珠子还挂在眼睫毛上,听到奶奶问话,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没想起来刚刚哥哥交代了什么,于是更伤心了,小嘴儿一张,又开始哇哇直哭。 「小四宝?」程四郎走过来,伸手要抱他,「跟爹爹回去。」 小四宝不肯,就赖在程婆子怀里,拿眼神儿去瞅后头跟进来的哥哥。 程三宝趁机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我刚刚跟小四宝说,你们不让我去小婶婶家,他就哭了。」 程婆子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合着你小子憋了一肚子坏就等在这儿呢?小四宝才多大,你跟他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他能听懂吗?」 「反正我有的是法子让他不哭。」程三宝傲娇地哼了一声,「奶奶您就给句痛快话吧,到底让不让我去?」 家里四个孩子,程婆子都挺疼的,尤其程三宝还这么聪明。 闻言,她看向了程四郎。 程四郎捏捏眉心,「行,你要去便去,岁末考拿不了第一,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三宝一听,马上换了笑脸,对着小四宝招招手,「哥哥那儿有糖糖,你吃不吃?」 「嘁——」小四宝马上止了哭声,嘎嘎笑,吐字不清把「吃」说成「嘁」,挣脱程婆子的怀抱,将小肉手递给哥哥牵着,兄弟俩很快出了堂屋。 第027章 赚钱给相公治病 乡下人家不比城里大户,为了省点儿灯油,天一黑就上炕睡觉。 明儿要赶早回门,今天晚上必须早睡。 给程五郎煎完睡前最后一次药,林水瑶便站在炕前,弯腰铺着床褥,不小心把枕头底下那张用喜帕子包着的和离书抖落出来。 林水瑶拿到手里,转过身,就见程五郎不知何时已经喝完药站到了她身后。 他虽然病弱,身形却是颀长挺拔,看向她的眼神深邃而沉稳。 本就俊美的容颜被油灯一照,少了白日里的那份苍白病态,平添几分柔和。 第18页 「相、相公,你有事儿吗?」险些撞到他,林水瑶往旁边挪了两步。 程五郎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和离书上。 林水瑶反应过来,「哦,我那天晚上顺手搁在枕头底下,刚刚铺床不小心给翻出来了。」 见程五郎抿唇不语,她又道,「以后不放枕头底下了,我藏到衣柜里去,免得弄丢了。」 程五郎问她,「你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不知道。」林水瑶笑着摇摇头,「相公认字儿,相公知道就好了呀!」 话完,将和离书重新包回喜帕子里,放到了衣柜顶层最里边儿,这才转头看着程五郎,「相公你再等会儿,我马上就铺好了。」 临睡前,林水瑶还是不放心,「相公,你明儿真能扛住吗?」 程五郎轻轻嗯了一声,「你别往身上抹东西就行。」 林水瑶觉得很惊奇,「原来你只是受不得脂粉味儿,并不排斥我身上的味道?」 程五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仍是点了点头。 林水瑶拖过一张椅子,把他明天要穿的衣裳整整齐齐叠放在上面,「睡吧!」 程五郎脱了外袍躺下,听到林水瑶钻被窝的窸窸窣窣声,他突然翻个身,看着她,「等从你娘家回来,我便教你认字。」 那张和离书,她藏得很好,却至今都不知道其中之意。 程五郎自知身子骨撑不住出去做事儿,他现今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教她认字了。 「那我每天晚上学。」林水瑶答应得爽快。 来到程家以后,她发现除了公婆和二房两口子,其他人都认字儿。 她以后是要出去赚钱的人,若是大字不识,路又如何走得远? 程五郎不解,「为什么是晚上?」 「因为白天要想法子赚钱给相公治病呀!」林水瑶侧过身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村里所有人都说程五郎这病没得治了,可林水瑶觉得,不是没得治,而是没钱治。 镇上的大夫治不好,不代表县里的治不好,县里的治不好,不代表府城省城的治不好。 而要想请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就得花大价钱。 要花钱,就得想法子赚钱。 公婆即便有些家底,那些钱也不是大风颳来的,相公每天的吃食和汤药,全都是钱堆出来的。 现在又添了林水瑶一张嘴,她哪好意思再闲着。 程五郎没想到刚过门两天,小媳妇儿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愣了一下。 等回过神,就见林水瑶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唿吸很轻。 程五郎坐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又伸手将她落在面儿上的头髮丝拨开。 余光瞥见她那边的炕头柜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他伸手取了过来,就见是个鞋样,不管是从款式还是尺码来看,都是给男人做的。 程五郎下意识地将鞋样放到自己脚边比了比,大小正合适。 第028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隔天鸡叫三声,林水瑶就起了。 宣宁县的风俗,回门不在娘家过夜。 吉庆村离着林家村远,要想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就得早早出发。 但程五郎身子骨弱,林水瑶担心不吃东西扛不住,便想着给他做顿早饭。 哪知打了帘子进灶屋,就见程婆子站在里头,灶上火烧得旺,蒸屉上蒸着白面馒头,陶罐里,红薯粥已经煲好了。 「娘,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林水瑶满脸讶异。 程婆子指了指另一个灶上的锅,「那里头有热水,赶紧的洗漱完吃早饭了。」 看样子,婆婆应该是一宿没合眼。 果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林水瑶收回思绪,用木桶打了热水提回去,小两口很快就洗漱完毕。 东屋那边儿程大郎和程三宝也醒了,一番收拾之后,父子俩照程婆子的意思来了西屋,跟五郎小两口一块儿吃早饭。 程婆子把程大郎一会儿要背的背篓拿进来装东西。 先放油纸包好的腊肉,紧跟着是包裹严实的布料,再之后是个布袋。 「大郎,布袋里有我给你们烙的饼子,一人一个,路上饿了就拿出来垫垫肚子,到了林家再吃口热乎的。」 程大郎道:「您也不嫌噎得慌。」 程婆子轻嗤,「噎得慌你不会多背点儿水?」 程大郎回头瞅了眼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背篓,还有一袋大米和一袋白面没装上去。 知道当娘的是牵挂儿孙,程大郎便没再顶嘴,只笑了笑,「行,我有的是力气,您就使劲儿装吧,能装多少,我都给您稳稳噹噹送到林家去。」 程婆子哼了哼,弯腰把米面抬上去用绳子绑好,这才走过来,递了个小瓷瓶给林水瑶,「这是五郎的药,路上应急用的,万一……」 说着,她看了眼小儿子,又继续道:「万一真出了状况,你第一时间让他服下去,水我怕你们翻的麻烦,就不搁大郎的背篓里了,让三宝背着。」 隔得近,林水瑶借着油灯光看到婆婆的双眼有些红,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接过小瓷瓶,林水瑶郑重道:「娘就放心吧,一路上,我会照顾好相公的,您忙活了这么久,快坐下来吃点儿?」 「不吃了。」程婆子别过头去,「我不饿。」 第19页 话完又叮嘱几人,「早上天儿冷,出门的时候都多穿件衣裳,田里不见雪,那山上可挂着冰稜子呢!」 「知道了,娘。」几人齐齐应声。 程婆子不是个煽情的性子,受不得红眼儿抹泪的送别场面。 都没等林水瑶几人出门,她背上背篓就去了后山。 —— 林水瑶他们出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程大郎背上背篓,又指挥着程三宝背上小背篓,小背篓里有两个水囊,水囊里装的热水。 林水瑶哪好意思让个孩子背东西,开口道:「三宝,给我吧,我也能背。」 程三宝平时捣蛋归捣蛋,真碰上事儿了,脑瓜子绝不含煳。 嘿嘿两声,他道:「我知道小婶婶能背,可我不会照顾小叔叔呀!」 言外之意,让林水瑶照顾五郎,他来背水。 程大郎也道:「五弟妹你就别跟三宝争了,你今儿的责任是照顾好五郎,五郎要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咱这一趟才算是稳当了。」 林水瑶闻言,看了眼旁边脸色还有些发白的程五郎,没再多做争执。 第029章 够不要脸 同林水瑶嫁过来的那天一个样,山下干冷不见雪,山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霜,树叶子上挂了不少冰稜子。 爬了这么久,几人都喘,再往前走一段儿就要下山了,程大郎提议找个地儿歇歇脚。 林水瑶有些犹豫。 不是她不肯体谅,而是因为五郎跟来,她身上没抹香膏。 动物鼻子灵敏,哪怕她穿的再厚,只怕也抵挡不住体香散发出去。 若是在这节骨眼儿上招来什么东西,可就麻烦了。 林水瑶还在纠结。 那头程大郎父子已经找了个石墩子,扒去上面的白霜坐了下来。 程五郎似乎看穿了林水瑶的心思,动手就要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裹上。 然而披风还没解开,林子里就冲出来一伙人,手里全都拿着一截儿臂粗的木棍。 「都给老子待那儿别动!」 为首的大喊一声。 他个儿不高,脸上不知道抹了什么,瞧着凶神恶煞的,看不出年纪,但听声音,正处于变声期。 程大郎顿时警惕起来,一把将程五郎、程三宝和林水瑶几人护在身后,「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啥?」 为首的小恶煞瞪了瞪眼,「老子要抢劫,把银钱都给老子交出来!」 身后的恶煞提醒他,「老大,那背篓里肯定有好东西。」 「一併抢!」小恶煞拔高声调,扬起手里的木棍,指着几人,「识相的,就把东西留下,老子放你们走人。否则,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程大郎放软语气,「这位小兄弟,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无冤无仇的,一上来就打打杀杀,不好吧?」 「少跟老子废话!」小恶煞似乎没了耐性,抬手招唿着身后的恶煞们,「给我上!」 恶煞们举着棍子一窝蜂地朝着几人涌来。 正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是勐兽的声音。 小恶煞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对着林水瑶就摔了个狗啃泥行了个拜天大礼,身后的恶煞们没剎住步子,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疼得直嚎。 林水瑶已经顾不上管这伙人了,因为林子里的勐兽声音越来越近,是一头成年老虎。 「快走!」程五郎面色微变,拉过林水瑶的手,喊上程大郎和程三宝。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老虎勐地扑了出来。 小恶煞才刚被兄弟扶起来,都还没来得及跑,见状双膝一软又跪了回去。 程大郎偶尔会跟着程老爹上山打猎,也见过几回老虎,但从没这么近距离过。 他当下有些慌神,顾不上别的,弯腰将小恶煞手里的木棍抢来,做出防御的姿势。 谁知那老虎竟绕过他们,直奔小恶煞一行人而去。 小恶煞:「……」 老虎还欺软怕硬,太他娘的气人了! 眼瞅着老虎逼了过来,小恶煞勐地站起身,撒丫子跑到林水瑶身后揪着她的衣摆,「这是我姐,你要吃就先吃她!」 刚才小恶煞趁乱观察了一下,这几人一直把这位小娘子护在中间,只要他够不要脸,揪着小娘子不放,那俩男人就不得不连他一块儿给保护了。 林水瑶几人:「……」 第030章 林霸天 程大郎算看出来了,这群恶煞都是花架子,没一个能打的。 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头老虎。 「老大,我害怕!」 被撂下的其中一个恶煞眼泪汪汪看向林水瑶身后的小恶煞。 小恶煞冷哼,「没用的废物!」 恶煞们看着躲在女人身后的老大,嘴角有些抽搐。 程五郎也回头看了小恶煞一眼,走到背篓边,解开绳子,费劲把大米和白面推下去,翻找出里面的腊肉,这才走到程大郎旁边……」大哥,一会儿我用肉引开老虎,你带着瑶娘和三宝先走。」 「不行!」程大郎一口否决,「要去也是我去,你怎么能去犯险?」 「还是我去吧,这老虎摆明是沖我来的。」林水瑶往前走了几步。 揪着她不放的小恶煞一听这话,险些没气晕过去。 你去了,我咋办啊! 第20页 林水瑶甩开小恶煞,都不等程五郎反对,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腊肉就冲上前。 那老虎抬起鼻子嗅了嗅,忽然停住脚步,看了林水瑶一眼,往后退了退,没多会儿便离开了。 一直到老虎彻底钻进林子,林水瑶的小腿儿都还是颤的,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一出汗,香味儿就更浓了。 但好在,老虎并未伤害她,就跟多年前她随着林广田上山时遇到的那次一样。 回过头,林水瑶就见程五郎几人面色惊异地看着自己。 小恶煞举爪欢唿,「我姐威武!」 林水瑶将腊肉放回背篓里,瞅他一眼,「谁是你姐?」 「你呀!老子现认的!」小恶煞睁着一双星星眼瞧她,「姐,你是怎么做到老虎都怕的?在家没少欺负姐夫吧?啥时候抽个空教我两招?」 一面说,一面往林水瑶身边蹭。 程五郎的俊脸有些黑,抬脚就照着小恶煞的屁股踹下去。 小恶煞再次摔了个狗啃泥,「谁!谁他娘的敢踹老子!」 「你姐夫。」程五郎语气淡淡,拉上程三宝就走。 林水瑶并没有发现这一茬,她已经走上前好远,一直在沉思。 那老虎本就是她招来的,又怎会怕她? 林水瑶心里有个很不靠谱的猜想,先前那老虎是在保护她。 —— 下山路上,小恶煞又跟了上来,他那几个兄弟被他给打发回去了。 「姐,你等等我!」 林水瑶蹙起眉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保护你呀!」小恶煞一脸真诚,「从今往后谁敢欺负我姐,就是跟我林霸天过不去!」 林水瑶:「……」 到底是谁保护谁? 不过这名儿可真够带劲的。 林水瑶问他,「你也姓林?」 小恶煞一下子听出来这位新认的姐也姓林,更乐了,「所以说咱是一家人啊,必须进一家门!」 这意思就是要跟着林水瑶走了。 林水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程五郎,就见程五郎眉目清冷,脸有些黑。 「相公……」林水瑶轻唤一声。 程五郎看向小恶煞,「你要跟我们走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指了指程大郎背上的背篓,「接下来的路都交给你了。」 第031章 砚台 在程五郎的死亡凝视下,小恶煞不情不愿地将程大郎的背篓换到了自己身上。 程三宝趁机把自己小背篓里的水囊取出来,挂在小恶煞的背篓后面。 这一路都没怎么喝,还沉甸甸的。 明显感觉到背上分量加重,小恶煞回过头,就对上程三宝一张笑嘻嘻的脸。 「小屁孩儿,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小恶煞沖他呲了呲牙。 程三宝小小的眉头一挑,「你可以选择不跟我们走呀!」 小恶煞闻言,哼了哼,没再接腔,背上背篓继续走。 别看他个头小,力气却大得惊人,一路走来都没停下歇歇脚,也没怎么喘。 程大郎被他给惊到,忍不住问,「小兄弟,你们家是哪儿的?」 小恶煞不吭声,只留给程大郎一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程大郎失笑,「这孩子,气性儿还挺大。」 林水瑶不想带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回家,上前问他,「小小年纪不学好拉帮结派出来打劫,你们家大人呢?」 小恶煞还是不吭声。 林水瑶威胁道:「先前你跟我作对,老虎出来教训你,这会儿你再跟我作对,保不齐又是什么勐兽出来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信不信?」 小恶煞闻言,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先前在山上,他可是看得真真儿的,老虎出来后,丝毫没有要伤害林水瑶几人的意思,直奔他们这群恶煞就来。 而最后,也是林水瑶出面,老虎才一步三回头地钻回了林子。 小恶煞常年在市井街头混迹,听说过不少奇闻异事,有人活捉老虎,有人打死老虎,有人被老虎吃得骨头都不剩,但就是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有人能直接把老虎给吓跑,还是个女人。 就因为亲眼见识过,所以林水瑶现在所说的话,他不敢不信。 想到这儿,小恶煞撇撇嘴,嘟囔一声,「老子打小就没爹没娘。」 林水瑶讶异过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若是家中有大人,哪能放任他出来干这种事儿? 可见,小恶煞这是没去处了才会想方设法跟着他们走。 收回思绪,林水瑶又道:「你以后这说话的方式得改改,别张口闭口就老子老子的,谁给你惯的臭毛病?」 小恶煞侧头,看了她一眼。 林水瑶:「怎么着,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 小恶煞揉揉肚子,「先前我闻到背篓里有烙饼的香味儿,能不能给老子……给我吃两口?老子……我——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饼多的是,你想怎么吃都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林水瑶说:「先老老实实把底细交代出来,否则就算是我乐意带上你,到了家我爹娘也不一定能让你进门。」 「我真是个孤儿,打小在街边长大的。」小恶煞嘴上说着话,脑子里却想着烙饼,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程五郎听到俩人的谈话,上前来,接过话茬,「先前在山上,从你身上掉下来这个,哪来的?」 第21页 小恶煞定睛一瞧,就见是个雕着精緻图案的砚台。 他抹得花里胡哨的脸上顿时微微有些僵硬。 第032章 小乖乖 林水瑶见他有反应,眼眸微眯,「你偷的?」 「老子才不偷东西呢,老子光明正大拿的!」小恶煞一脸气愤。 程五郎眉梢微挑,「光明正大从哪拿的?」 「我大哥那儿。」 「你不是孤儿吗?哪来的大哥?」林水瑶表示疑惑。 「好了好了,老子如实交代,你们赶紧的把烙饼拿出来给我解解馋。」 小恶煞被问得没了耐性,嘟囔着嘴,「我是孤儿没错,在街边长大的也没错,平日里靠乞讨为生,没事儿就跟街上的其他乞丐打架抢地盘。 但去年天旱,好多人家都吃不起饭,哪还有多余的口粮施捨给我们这些要饭的,我的几位兄弟都在想法子谋生路。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的我大哥,是他收养了我,将我带回了家。 可他是个读书人,带我回去后成天逼着我念书识字,什么之乎者也的,念得老子头都大了,老子一气之下就熘了出来,临走前拿了他一方砚台。 本来想着拿去换钱,结果没人肯收,我就自个儿带在身上了。」 话到这儿,小恶煞从上到下将程五郎打量了一番,「我看你倒像个读书人,不如,你买下我的砚台吧?大家都这么熟了,看在我姐的面儿上,我给你打个折扣。」 程五郎淡淡看他一眼。 小恶煞又给林水瑶递眼色,「姐,你倒是说句话呀!老虎都怕的女人,你还使唤不动他?」 林水瑶无语,「再叨叨个没完,我让你姐夫给你打骨折!」 小恶煞顿时缩回脖子。 到了一处能歇脚的小坪子,林水瑶让小恶煞把背篓放下来,她从里面翻出婆婆烙的饼子,给了程大郎和程五郎各一个,程三宝一个,又给小恶煞递了一个,再把挂在背篓后面的水囊取下。 总的就四个饼子,这么一分,林水瑶便没得吃。 小恶煞蹲在地上,咬了一口饼子,抬头见林水瑶手上空空如也,他脑子里挣扎半天,还是掰下一半来,准备递给林水瑶。 然而都没等递过去,程五郎就先他一步将自己的饼子分了一半给林水瑶,又细心地用帕子擦了擦水囊颈口,再次递给林水瑶。 小恶煞:「……」 手里的烙饼突然就不香了是怎么回事儿? 吃饱喝足,几人又站起身继续赶路。 林水瑶看了看小恶煞,「以后你别叫林霸天了,我给你改个名儿。」 小恶煞表示怀疑,「你改的名儿,会影响我当老大的气质吗?」 「不要就算了。」林水瑶随着程五郎朝前走去。 「哎……不叫林霸天叫什么?」 「林小乖。」 程三宝趁机捣蛋。 林水瑶闻言,笑了笑,「也行,这个不错。」 小恶煞嘴角一抽,义正辞严,「我拒绝!」 程三宝沖他呲牙,「敢拒绝,骨折警告。」 小恶煞瞪眼,「小屁孩儿!」 程三宝:「小乖乖!」 小恶煞再瞪眼,「差辈儿了,老子是你舅!」 程三宝眨眨眼,「小乖乖……」 怕被打,程三宝喊完就噔噔噔朝前跑,追上小叔叔小婶婶。 小恶煞看着那几人的背影哀嚎,「不是……你们见过哪家老大叫「小乖」的?」 第033章 傻劲儿 知道妹妹今天回门,林水英早早就在村口等着了。 一直等到巳时,才隐约瞧见那一行人的身影出现。 林水英忙迎上去,目光第一时间看向林水瑶,「瑶娘,你们可算是到了。」 「姐。」林水瑶看了看她仍旧包得跟粽子似的那只手,「伤养得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敷了几天药,已经没那么疼了。」 林水英一面说,一面用能动的那只手拉着自家妹子朝前走,远远甩开那几人。 小姐俩的私房话,不想让旁人听到。 「瑶娘,程家对你怎么样?」眼瞅着那几人暂时追不上来,林水英便迫不及待地问。 「挺好的。」林水瑶如实说。 林水英却不怎么信,「吉庆村那位程婆子,我虽没得见过,却是听说过的,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跟咱奶半斤八两,她能好到哪儿去?瑶娘,你可不能有事儿瞒着我呀!」 「姐,我若是受了苛待,婆婆能让病入膏肓的相公陪我回门吗?」 闻言,林水英怔了怔,随即回过头,视线在程大郎、程五郎、林小乖和程三宝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儿,最后停在程五郎身上,用下巴点了点,「那位,便是你的相公程五郎?」 林水瑶点点头。 不知为何,跟姐姐介绍自己相公的时候,她有些抑制不住地脸红。 「长得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太过清瘦了。」林水英不由得犯愁。 这身子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只怕够呛。 话完想到什么,又将视线收回来,看向林水瑶,「瑶娘,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林水瑶一脸茫然,「做什么?」 这话反问的,把林水英给噎住了。 过了会儿,林水英才又委婉地问:「你们俩是怎么睡觉的?」 第22页 林水瑶如实回答,「我睡一头,他睡另一头。」 「俩人盖一床被子?」 「不是,一人一床。」 「那脱衣服没?」 「这么冷,为什么要脱衣服?」林水瑶又反问。 林水英被她这股子傻劲儿给逗笑了。 那天换新娘走的急,赵氏都来不及教导教导林水瑶关于夫妻那方面的事儿。 这两天林水英还一直担心着,如今看来,程家不仅接受了瑶娘,还待瑶娘不错,反倒是她多虑了。 轻轻哼了声,林水英道:「那程五郎,倒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林水瑶心想,原来相公那样的就叫做「正人君子」呀?她似乎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 「瑶娘,你记住姐姐的话,你现在还没来癸水,还不算长大,他若是哪天要求你脱了衣服睡觉,你要懂得反抗知道吗?」 林水英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关于夫妻之间的那些私事儿,林水瑶是真的半点儿都不懂,只能顺着姐姐的意思,一再地点着小脑袋錶示知道了,记住了。 该交代的交代完,眼瞅着就到了林家小院外。 林水英不方便,林水瑶上前推开院门。 赵氏正在灶屋忙活,林广田坐在院里褪鸡毛。 家里就两只老母鸡,为了闺女回门拎出一只来烫了。 第034章 母女叙话 听到推门声,林广田一抬头,见着小女儿,一向少有情绪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瑶娘?」 「爹。」林水瑶上前,「女儿回来了。」 「走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快进屋歇歇。」 说着看向她身后。 林水瑶忙一一介绍,「爹,这位是我相公,这是大伯哥,这是大房的三宝,至于这位……」 「林小乖。」小恶煞咧着嘴,花里胡哨的脸,露出一口白牙,一副乖巧温顺的小模样,又指了指林水瑶,「我姐刚认的弟弟。」 林广田愣了愣,随后又热情地招唿着,「外头冷,都别杵这儿了,屋里去吧!」 又对着灶屋喊,「孩她娘,瑶娘回来了。」 灶屋里赵氏「嗳」了一声,伸手在围兜上擦了擦,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来。 一见小女儿全须全尾地站在那儿,她眼圈儿就是一红,「瑶娘……」 有些话不好当着男人们的面说,她只喊了一声就没再说别的,让大伙儿进屋。 回门回的是五郎两口子,程大郎想着林父林母应当有话要跟五郎说,便对林广田道:「叔,您陪着五郎进去说会儿话吧,杀鸡的活儿交给我,我利索着呢!」 「那怎么好意思呢?」林广田道:「你们远道而来是客人,哪有让你们干活儿的?」 程大郎笑道:「女婿回丈母娘家,不都该被使唤么?我们家五郎情况特殊,他干不了的,我替他干,您就踏实进屋吧,我一准儿给您办得明明白白的。」 「那有劳亲家大侄子了。」林广田撂下活儿,洗了手,便领着程五郎和程三宝进屋。 林小乖将背篓卸下来。 林水瑶站在一旁,见状进屋打了盆热水出来,「好好把脸洗干净再进屋。」 林小乖没说什么,揽起袖子蹲下身就洗了起来。 林水瑶将背篓搬进灶屋,「娘,这是我婆婆让背回来的,一袋白米,一袋白面儿,下面还有两匹布料和几块腊肉。」 赵氏「哎哟」一声,「白米多贵呀,你婆婆怎么不留在家里吃,还费老劲儿往咱家搬呢?」 林家条件差,比不得程家,顿顿白米饭的日子是不存在的,尤其去年旱了那么久,收成锐减,家里主食要么是玉米面馒头,要么是菜饼子,甚至有的时候,煮一锅红薯就这么当饭吃。 白米对于林家而言,可太金贵了,更别说除了白米,还有做衣裳的料子。 「这还是我劝阻之后减下来的回门礼。」林水瑶说:「您是没见着,昨儿我要没拦着,我婆婆还不知道要搬多少来咱家呢!」 「亲家母可真是太客气了。」赵氏心里一阵过意不去。 她不用问林水瑶,光看这回门礼,再看回门的阵仗,连程五郎都跟着来,想必程家是接纳了自己的女儿。 当时仓促之下换了新娘,程家不仅没动怒把瑶娘给退回来,还待她这么好。 这样的结果,显然远远超出了赵氏的预料。 林水英坐在一旁的圆凳上,见状挑了挑眉:「娘,这回您大可放心了吧?」 赵氏欣慰地笑了笑,随后又叮嘱林水瑶,「婆家待你好,你也要好好表现,不能偷懒耍滑,免得让人捏了话柄。」 林水瑶点点头,说知道了。 第035章 各睡各的 母女三人说话间,程大郎已经把老母鸡处理好端了进来。 「大哥,给我吧。」 林水瑶伸手要去接,却被赵氏抢先一步。 赵氏接过木盆,歉意地笑了笑,「来者是客,还让大侄子帮着干活儿,实在是不好意思。」 「婶儿,这都是我该做的。」程大郎道:「五郎做不了的我替他,您和我叔别挑他的理儿就是。」 「不能不能。」赵氏忙应声,「你快进屋歇着吧,我这就给炖上。」 「嗳……」程大郎点点头,退了出去。 赵氏将处理好的鸡拿出来搁在菜板上,准备开始忙活。 第23页 林水瑶要上前帮忙,被她给拦了,「你就别瞎掺和了,坐那儿跟你姐说说话,这么些天,她可没少念叨你。」 林水英拍拍身旁的小圆凳,「瑶娘,过来坐。」 林水瑶只得听话坐过去。 隔得近,林水英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脸色微微一变,「你怎么没抹上娘给你买的香膏?」 闻言,赵氏也看了过来,面儿上难掩急色。 「五郎闻不得那味儿。」 怕当娘的和姐姐担心,林水瑶都没敢告诉她们,她刚嫁过去拜堂那天,程五郎被她身上的香膏刺激到直接晕过去。 「那你来的路上碰没碰到事儿?」赵氏问。 「没有。」老虎的事儿,林水瑶也瞒了。 林水英歪着头看了林水瑶一眼,「不对吧?我先前在村口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跟了两只鸡一只猫一条狗。当时我只顾着跟你说话,没往深了想,这会儿看来,它们就是让你给招来的。 按理说在村里都这样,那山上动物更多,怎么会一点事儿都没有?」 林水瑶默默嘆息一声,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姐姐。 她只好又扯谎,「山上都结冰了,动物们自然是在窝里冬眠,我们几个脚程又快,没在山上耽搁多久,所以没事儿。」 「那就好,吓死我了。」赵氏拍了拍胸口。 林水英半信半疑,但终究没再刨根问底。 回过头剁鸡块,赵氏又忍不住问,「瑶娘,你去了婆家三天,跟你相公……」 话还没说完,林水英就接了腔,「娘要问的,先前儿我都已经问完了,瑶娘跟那程五郎还没圆房呢,一人一床被,各睡各的。」 先前来的路上就听姐姐提了一次,现在她娘又提起,林水瑶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都关心她和程五郎晚上怎么睡觉,除了被子一盖灯一吹,还能怎么睡? 想到这儿,林水瑶直接开口问,「姐,你们说的「圆房」,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赵氏和林水英一听,母女俩齐齐笑出声。 林水瑶一脸纳闷。 林水英摸摸她小脑袋,「等你再长大一些,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林水瑶嘟囔着,「我都已经嫁人了,还不算长大吗?」 「当然不算。」林水英眼神斜睨着她,「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长不大的丫头。」 翻过这一茬,林水瑶跟林水英说起她在婆家见到罗安的事儿。 林水英闻言,讶异地张了张嘴,「原来那天他是先去的你们家,最后才来看的我?」 第036章 缺个大儿子 林家小院里栽种着一棵冬枣树,这时节还零星有几个枣子挂在上面。 林小乖洗完脸,抬头就从树叶缝儿里得见,当即馋得不行,进堂屋一把将程三宝拉出来,要他配合着摘枣子。 堂屋里便只剩下程五郎和林广田翁婿俩。 先前程三宝在,有些话不好敞开了说,这会儿林广田才郑重其事地看向程五郎,「五郎,咱两家的亲事虽说中途生了点儿波折,可最终不成也成了,我这个当岳父的,有几句话想跟你絮叨絮叨。」 程五郎面儿上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眉目温和,「岳父您说。」 林广田道:「我那小女儿年纪不大,充其量就是个孩子,为人处世方面,她比不得头上的几位嫂嫂,平时说话行事要有不对的地方,只怕还得劳烦你们家多包容包容,你若能亲自教教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程五郎颔首,「岳父的话,小婿一定照办。」 「你这病……」林广田说着,犹豫了一下,「请大夫看过没?」 「一直是镇上的方大夫在治。」 程五郎主动提出陪着林水瑶回门,原本是想亲自来跟林父林母说一声,程家虽然接纳了瑶娘,但他不会毁她贞节,等哪天他气数尽了,瑶娘便可直接回娘家再嫁。 然而话到嘴边,程五郎忽然想到这几日因着瑶娘的到来,他有了明显的好转,再加上今日走了那么远的路他都没出状况,更没用上他娘给捎上的应急药。 那些准备出口的关于和离的话,忽然就拐了个弯。 「最近方大夫换了方子,效果还不错。」 林广田自然不懂程五郎所说的「换方子」这三个字包含了多少深意,只是露出了几分欣慰,「难怪我见你今天气色不错,这可真是太好了!」 —— 有客人,赵氏不好用自家的粗粮招待,便淘了程家来的米上锅煮,又蒸了几个馒头。 菜窖里还有白菜和土豆,白菜清炒,土豆炖鸡,再烧一碗疙瘩汤,并一碟子酸萝蔔,中饭就上了桌。 林小乖已经熘出来三天了,这三天别说荤腥,连个肚饱的时候都没有,今天到现在更是只吃了之前林水瑶给的那一个烙饼。 当下见着桌子上的菜,口水就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林水瑶这才注意到他。 小伙子把脸洗干净,瞧着还挺顺眼,眉清目秀的,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跟她差不了多少。 赵氏递了筷子给林小乖。 林小乖接过,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就要开吃。 林水瑶说他,「一点儿礼貌都没有,谢谢也不说。」 林小乖愣了一下。 他以前在镇子上当老大的时候,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谢谢」这俩字是不存在的。 第24页 但他还有个习惯,该怂就怂,绝不瞎逞强! 譬如,先前在山上遇到老虎…… 想到这儿,林小乖扯了扯嘴角,「谢谢婶儿,您做的饭菜太香了,我一闻到就馋得招唿都忘了打。」 那小嘴儿甜的,赵氏脸上笑开来,「一看你这孩子就是饿了,快吃吧,都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那我可真不客气了。」林小乖筷子一动,当先夹了一大块鸡肉塞进嘴里,还不忘继续夸赞,说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鸡肉,婶子手艺真好。 这马屁精! 林水瑶忍不住翻白眼。 林小乖看到了这一幕,挑起眉梢,「姐,等回去,我也要尝尝你的手艺。」 林水瑶无语,「你还想跟我回婆家?」 「那当然了。」林小乖一脸的理所当然,「你是我姐,我是你弟,我不跟着你走,跟谁走?」 「岳父岳母正好缺个大儿子。」程五郎适时开口,「你要真认了瑶娘当姐,就留在林家帮他们干干活儿。」 林小乖哀嚎一声,「我认姐,没说认爹没认娘啊!」 第037章 母老虎气势 林小乖不愿待在林家,林水瑶不好再强求,说要跟着回吉庆村也行,但必须得帮着家里干活儿,程家不养闲人。 林小乖低着头琢磨了会儿,不得不点头应下。 讨饭是不可能再讨饭的,尝过了土豆炖鸡,谁乐意再回去吃馊饭剩菜? 更何况如今年景不好,讨不到饭活活饿死的乞丐多不胜数,他可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 吃过中饭,程大郎陪着程五郎在堂屋跟林广田闲聊。 赵氏捨不得女儿,又拉着林水瑶,叫上林水英,母女三人回了东屋说体己话。 程三宝蹲在枣树下,手上百无聊赖地拿着树枝画圈圈儿,脑子里却在想他小叔叔程砚。 程大郎常年在镇上不着家,程三宝一碰上不懂的地方就去问程五郎。 严格说来,他跟程五郎比跟他爹还亲。 因此,程三宝最是了解这位小叔叔。 要搁在三天以前,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绝不是夸大。 当时小叔叔吐血昏厥,村人都在猜测,程家是不是该准备挂白了。 就连他也以为小叔叔熬不过这个冬天。 可谁能想到,这位小婶婶过门以后,小叔叔除了在喜堂上昏倒,再醒来就跟吃了仙丹似的,气色明显红润了,走起路来腿脚也利索了。 若是没记错,之前从吉庆村到林家村的一路上,小叔叔似乎都没怎么咳…… 程三宝蹙着小眉头,正在琢磨小叔叔的好转是不是跟小婶婶有关,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小屁孩儿!」 程三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头也没回,直接一个字,「滚!」 「嘿你个臭小子,怎么跟舅说话呢?」林小乖用刚才捅冬枣的竹竿儿戳了戳他。 程三宝思绪被打断,转过身,眼神儿兇巴巴地瞅着他。 「年轻人,火气儿不要这么大,小心烧着屁股。」林小乖扔了竹竿,挨着程三宝蹲下来,老神在在地说了一句。 程三宝没搭理他,兀自嘆了口气。 林小乖是个嘴巴闲不住的,见状又逗他,「有啥不开心的,说出来舅乐呵乐呵。」 程三宝问他,「之前在山上,那老虎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那还用说!」林小乖一脸自豪,「被我姐的母老虎气势给吓跑的。」 程三宝:「……」 ——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林水瑶提出来要走。 赵氏也知道新娘子回门不兴在娘家过夜,但还是捨不得女儿,想留她多坐会儿。 「不了。」林水瑶道:「相公身子骨不好,我们回去可能走得慢些,路上得耗费不少功夫,再耽搁下去,只怕天黑都回不了家。」 说完,林水瑶想起昨儿个婆婆的叮嘱,又对赵氏和林水英道,「娘,姐,我昨天陪着婆婆去镇上赶集,碰到奶奶和大伯娘了,奶奶想跟我婆婆要牵媒的钱,让我婆婆给损了,她只怕会怀恨在心,你们要当心呀!」 赵氏恍然大悟,「难怪我今天早上路过老宅的时候,见她叉着腰站在那指桑骂槐,合着是这么回事儿呢?」 「没拿到钱,奶奶指定不肯罢休。」林水瑶还是担心,「总而言之,你们要多加小心。」 林水英冷哼一声,「有我在,她休想从爹娘手中抠走一个大子儿,嫁闺女的是咱们三房,又不是她老钱氏,她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儿?」 第038章 成精了 跟爹娘和姐姐一一道过别,林水瑶几人便离开了。 程大郎的背篓里换成了赵氏先前蒸的馒头和半袋子核桃。 核桃是赵氏一个个捡来攒着的,已经晒干了,不占分量。 没走多大一段路,身后就有猫狗跟着。 林小乖之前在镇上混的时候没少被野狗追,追出了心理阴影。 当下一见这阵仗,吓得一个哆嗦,直往林水瑶身边躲,「姐,咋回事儿啊,老虎都怕你,身后这几只竟然不怕?这怕不是成精了吧?」 「你才成精了。」林水瑶将他扒拉到一边儿,「谁告诉你老虎怕我的?」 「我亲眼见着的。」林小乖一脸认真,「早上在山上,那可是只公老虎,公老虎能怕的,可不就只有母老虎么,哎……姐你是母老虎转世吧?」 第25页 听到这话,林水瑶下意识看了程五郎一眼,就见程五郎正侧眸看着自己,深邃的眼神中似乎带了点探究。 林水瑶大囧,斜了林小乖一眼,「闭嘴!再胡说八道,扔你去餵老虎!」 —— 大概真像林水瑶所说的那样,这个时节绝大多数动物都冬眠了,没出来活动。 因此回程路上十分顺当,再没碰上凶神恶煞,更没碰上老虎之类的勐兽。 只是到村里的时候招了些小动物,但都很快被林水瑶用碎馒头给打发走了。 到家时,已经是下晌临近傍晚。 程家灶房顶上的烟囱里正冒着烟。 小四宝在院里撵着一只鸭,一边学鸭嘎嘎叫,一边自个儿乐。 听到推门声,他抬眼看去,就见大伯父、小叔叔小婶婶和哥哥都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没见过的大哥哥。 小四宝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最后,他撒丫子朝着香香的小婶婶就扑去。 林水瑶怕他跌倒,忙蹲下身张开双臂等着。 小傢伙直接撞进她怀里蹭啊蹭。 林水瑶笑问,「小四宝,有没有想小婶婶?」 「想——」小傢伙奶声奶气。 说完就站直身子,朝林水瑶伸出手。 意思不言而喻,要好吃的。 在小四宝的认知里,换上新衣裳出门都是去赶集的,赶集回来都会买好东西,他要吃。 林水瑶就知道小傢伙会要,得亏入村的时候碰到个货郎,买了一个麦饼。 其实这饼家里也能做,但在奶娃娃的认知里不一样,外面卖的更香。 「叫我一声,就给你饼饼吃。」林水瑶诱导他。 小四宝的小脑袋又在她身上蹭了蹭,最后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小婶婶。 喊得不是很清晰,却听得林水瑶心都酥了。 把麦饼给了小四宝,林水瑶让林小乖跟着程五郎回西屋,她则直接去了灶屋。 灶屋里,程婆子正在忙活晚饭。 程婆子掐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但晌午过后,她就一直站在村口张望。 先前远远见着人回来了,她才急忙回的灶屋。 「娘。」林水瑶笑着喊了一声。 程婆子回头瞅着她,内心早就急得不行,可嘴上却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回来了?」 「嗯。」知道婆婆是个什么性子,林水瑶便主动开口,「五郎今儿表现可好了,您给他备的药,一颗也没吃上,去的时候稳稳噹噹,回来也稳稳噹噹的。」 「当真?」程婆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第039章 怕你干啥 娘,这事儿我可不敢跟您扯谎。」林水瑶笑道:「再说了,还有大哥和三宝作证呢,您要不信,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林水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婆子哪还有不信的。 林水瑶打了一瓢热水出来洗手,弯腰时无意中看到程婆子面上露出喜色,她也跟着高兴,「娘,五郎能出远门,是不是说明病情有好转了?」 程婆子心下也是这么想的,「明儿你们小两口去趟镇上方大夫那头跑一趟,让他给细瞧瞧。」 林水瑶有些犹豫,「我去也不是不行,就是不能抹香膏,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程婆子却一脸笃定,「你不跟着去,五郎只怕连院儿门都别想出。」 林水瑶诧异了一瞬,「娘,您怎么知道我陪着去就没事儿?」 程婆子哼了哼,「你是我们家娶来沖喜的媳妇儿,你要是不能旺他,三天前我能留下你?」 林水瑶:「……」您这火眼金睛可真够厉害的! 洗了手,林水瑶便帮着婆婆揉面,她一面揉,一面说起林小乖的事儿。 听说儿媳妇半道上捡了个小孩回来,程婆子问,「哪的人?底细都打探清楚了?可别是惦记着我那地窖里的粮食,提前踩了点儿设套等着,特地跟着你来家里当贼的。」 这年景,吃不饱的人遍地是,饿得狠了,啥缺德事儿都能干出来。 林水瑶听婆婆这么一说,也犯了犹豫,「他跟我说他以前在镇上讨饭,后来被个读书人收养,那读书人逼着他念书识字,他嫌烦,就熘了出来,再之后就没地儿去了。」 「没地儿去能那么巧刚好就碰上你们几个?」 程婆子一脸怀疑地瞅着林水瑶,「我要没记错的话,从吉庆村到林家村,可基本都是山路,他上哪儿跟你们碰的面?」 林水瑶暗暗心惊。 知道婆婆嘴巴厉害,没成想逻辑能力和分析能力也这么强,这就发现了不对劲? 没法子,林水瑶只得把碰到林小乖的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老虎的事儿也和盘托出。 程婆子听完,半晌没回过神。 「娘?」林水瑶小声喊。 程婆子看向林水瑶,那眼神多少有点儿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程婆子才道:「你这……连老虎都怕你呢?」 林水瑶:「……」重点难道不是林小乖吗? 见林水瑶还在揉面,程婆子扯了扯她,「行了,回屋去,别在我跟前儿晃。」 林水瑶一听,乐了,「老虎怕我,您又不怕我,我帮你做晚饭呗!」 程婆子骨子里有些迷信,一听连老虎都怕小儿媳,顿时觉得心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想要一个人静静。 第26页 「我怕你干啥?」她轻嗤一声,「赶了一天的路,让你回去歇歇你还不乐意了?」 林水瑶拗不过婆婆,最终只得洗了手,又拎了一桶热水回西屋。 林小乖正歪在靠背椅上,翘着腿,手里拿着从小四宝那儿诓来的半边麦饼。 「相公,赶了一天路,过来洗把脸吧。」 林水瑶将水倒进盆架上的木盆里。 第040章 伴读 程五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闻言走了过来,低声问她,「娘怎么说?」 听出相公是在问关于林小乖的事儿,林水瑶回头看了那小子一眼,摇摇头,「娘倒是没说什么,不过我看出来了,相公不喜欢他,我寻思着,不如让他跟着大哥去镇上干点活儿。」 「他不回镇上。」程五郎道:「我刚才问过了。」 「啊?」林水瑶有些没想到,「那怎么办?总不能把人领进门,又把人给撵出去吧?」 程五郎看了林小乖一眼,唇角微牵,附在林水瑶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林水瑶听完,扯了扯嘴角,「相公你也太损了吧?」 那头林小乖已经啃完了麦饼,回头就见这对小夫妻在盆架边交头接耳。 他一撇嘴,「哎……你们俩能不能把我当个人?」 程五郎看他一眼,侧过身弯下腰开始洗脸。 林水瑶走了过去坐在林小乖旁边。 林小乖嘟囔了一句,「你们俩干什么玩意儿呢这么见不得人?」 林水瑶笑看着他,「谁说见不得人了?」 林小乖立马坐正,「那我也要听!」 「听完了不准后悔。」林水瑶警告他。 林小乖更好奇了,「快说快说。」 林水瑶清清嗓子,不紧不慢道:「我们刚刚商量好了,家里的活儿不用你干,你去私塾给三宝当伴读。」 听到之乎者也就头大的林小乖:「!!」 —— 程二郎两口子和四郎媳妇白天去麦田里撒草木灰防冻,傍晚刚回来就得知家里又添了一张嘴。 东屋…… 二郎媳妇一边洗脸一边抱怨,「五弟妹可真能干,过门三天活儿也不沾,就光往家里带人,一人一张嘴,那还不得吃喝吗? 五房又没有进项,多出来的开销,算谁的?到最后还得咱们平摊,合着我一天天的忙前忙后,光为伺候她了!」 程二郎也觉得林水瑶招唿不打就让那小孩留下有些不像话,但他娘都没说什么,他还能怎么着? 想到这儿,程二郎嘟囔道:「人又不是我带回来的,你跟我这儿叨叨半天有什么用?要真不服气,就去找娘说说把人给撵出去!」 二郎媳妇哪敢去找婆婆,只恨自家男人窝囊,回过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 让林小乖去给程三宝当伴读的事儿,程五郎亲自跟程婆子说了。 程婆子一开始不同意,她倒不是瞧不起林小乖,实在是林小乖打小就在街边长大,打架抢劫的事儿没少干,还大字不识,他能当伴读? 但程五郎说了,程三宝那性子,林小乖能治。 程婆子一听,马上就松口同意了。 她这位大孙子聪明归聪明,可就是心性不稳,容易浮躁容易飘,三天两头就旷课跑出去玩儿。 他亲爹程大郎拿他没法子,程四郎书念多了,教育人的方式有些刻板迂腐,更治不住,只会适得其反。 唯一能治程三宝的程五郎,又是个病秧子,连院儿门都出不去,自然监督不了他。 若是林小乖真有法子能治,程婆子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041章 无敌的寂寞 趁着晚饭前,林水瑶烧了一大锅水拎到净房,让林小乖去洗澡。 为了省水省时间,又让程三宝跟进去。 林小乖大喇喇地坐到浴桶里,将毛巾递给程三宝,「小屁孩儿,来给舅搓搓背。」 程三宝表示拒绝。 林小乖自动曲解了他的意思,「都是男人,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大不了,你帮我搓了,待会儿我也帮你好好搓搓。」 程三宝想了想,「我可以帮你搓背,但你得想法子推了小叔叔给你安排的差事。」 差事自然就是给程三宝当伴读。 正好林小乖千百个不乐意,他宁愿下田干活儿。 「好,一言为定!」 程三宝便接过毛巾,给林小乖搓了起来。 林小乖舒服得眯着眼,「再使点劲儿,哎对对,舒服——」 轮到林小乖给程三宝搓,他拎兔子似的,将程三宝剥光拎进浴桶,从后背开始搓。 过了会儿,林小乖惊唿一声,「小屁孩儿,你屁股上怎么有俩胎记?」 还是红的,一边一个,跟猴儿屁股似的。 林小乖没憋住,放声笑了出来。 程三宝最讨厌有人拿他屁股上的胎记说事儿,趁着林小乖不注意,腮帮子一鼓,小拳头直接砸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林小乖鼻青脸肿地从净房里出来,头髮被挠成鸡窝。 程大郎问他咋弄的,他瞅了眼旁边气鼓鼓的程三宝一眼,说地太滑,摔的。 —— 程婆子已经拍板,尽管林小乖不乐意,最终还是不得不应下每天陪着程三宝上学的差事,晚上跟程大郎和程三宝睡一屋。 关于程五郎有好转的事儿,晚饭时程婆子只字未提,毕竟还没准儿,她不想提前放出话来让大伙儿空欢喜一场。 第27页 隔天早饭后,程四郎仍旧带着几个小的去私塾。 只不过今天多了个林小乖。 昨天晚上说好的,林小乖不用跟着念书识字,只需要坐在程三宝旁边监督着他就行。 然而尽管如此,程三宝还是只坐了不到半堂课就开始打瞌睡。 林小乖见状,站起身走到讲台上,跟程四郎说了句什么。 程四郎担忧地看了程三宝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林小乖走回程三宝的位置上,一把将他拽起来就往外走。 「干什么?」程三宝很不待见这个半道上捡来的舅舅,小眉头皱着。 林小乖一直将他拖到私塾外的大柳树旁才撒开手,挑了挑眉,「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打架犯混坑蒙拐骗,今儿但凡有一样你能赢过老子,从今往后你想怎么逃课,老子都睁只眼闭只眼,绝不告诉你奶奶和你小叔叔。」 程三宝总算来了点儿精神,「这可是你说的!」 林小乖抱着双臂,「来吧,想先比什么?」 程三宝看着他,突然笑得无比奸诈,「比背书。」 林小乖:「嘿你个臭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耍无赖呢你?」 「不敢比就算了。」 林小乖从小就跟人争食抢地盘,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更何况程三宝才五岁,跟个十来岁的怎么比?他有自知之明。 其实程三宝之所以会这么懒怠,并非真的是不学无术,而是太过无聊。 他天资聪颖,程四郎给孩子们开蒙的课程又简单,他稍稍一学就会,哪怕隔三差五旷课,到了测考仍旧能拿第一。 那种找不到对手的无敌寂寞,让他没了竞争力,自然也就没了动力。 第042章 惊吓 那头程三宝和林小乖「实力」悬殊巨大,没比成,很快回了课堂。 这头林水瑶照着婆婆的吩咐,收拾一番准备陪着程五郎去镇上找方大夫。 临出门前,程婆子塞了个钱袋子给林水瑶。 林水瑶掂了掂,有些分量,大概百十来个铜子儿。 「看病花销大,这些钱你拿着。」程婆子道:「太名贵的药咱出不起那个钱,但也不能用太次的,你记得跟方大夫说说,开点儿有用的药。」 林水瑶垂眸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子,心也跟着沉甸甸的。 五郎的病特殊,成日里药不能断,家里一年的开销,只怕六七成都在他身上。 程大郎套好了驴车,进来喊他们,「五郎,弟妹,都准备妥当了吗?」 林水瑶点点头说准备妥当了。 「那咱走吧!」程大郎搓了搓冻僵的双手。 林水瑶仔细收好钱袋子,跟程五郎一块儿坐上驴车,直奔镇上。 程大郎并不知道程五郎好转的真正原因,只当是方大夫的药起了作用,便乐道:「五郎,今儿你们去了多开些药,我瞧着你这两天气色好多了,要这么坚持下去,保不齐哪天就能好全。」 「相公肯定能好的!」林水瑶信心十足地接了话茬。 今天难得的出了点儿太阳,虽然没什么暖意,但久阴过后的晴天,总是容易让人心情舒畅。 程五郎侧头,就见小姑娘唇角弯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撒了点散碎阳光,瞧着灵动又朝气。 程五郎眸光微漾,却是没吭声,很快收回目光,神情一如既往,不算冷,但也没什么笑意。 程大郎直接把小两口送到仁德医馆外。 方大夫是八里镇出了名的名医,只要他坐诊,门口就总会排成长队。 今儿也不例外。 林水瑶上次才跟着婆婆来拿过药,知道这儿就是方大夫的医馆。 她跳下驴车,见队伍排得太长,不由得蹙起眉头。 虽说有太阳,但外面风还是挺大,随便一刮都冷得刺骨。 林水瑶回过头,「相公,要不你先跟着大哥回铺子里取取暖,我去排队,看样子,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到我们,你掐着时间过来就行了。」 程大郎也贊同,「五郎你身子骨才刚恢復了一点儿,可不能让冷风给吹回去了。」 程五郎闻言,神色顿了顿。 他走上前,跟医馆里的药童说了句什么,那药童认得他,先是诧异地瞪大了眼,似乎难以置信程五郎竟然亲自来了镇上,但很快就笑着递了块木牌给他。 程五郎拿着木牌出来。 林水瑶问,「那是什么?」 她不认字儿,自然也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 「号牌。」程五郎道:「我跟药童说好了,等到我前面一个号的时候,他便来通知我。」 「这可真方便呀!」林水瑶感慨了一句,随即跟着程五郎再次坐上驴车回铺子。 程大郎不在,今天是霍三看铺子,刚干了点活儿,他这会儿正坐在火盆边取暖。 见程大郎进来,他正准备打招唿,一瞅后面还跟着程五郎,当即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老天,这是那天在喜堂上连堂都不等拜完就昏倒的程五郎吗? 他能出门了?! 第043章 和谐登对 程五郎走上前,喊了声「三姐夫」。 林水瑶便也跟着喊,「三姐夫。」 成亲那天,霍三两口子走的急,后面发生的事儿一概不知,他是从程大郎口中得知的新娘子换了。 第28页 今儿算是正经八百地头一回见面,就见那小丫头站在五郎身旁,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身形是瘦弱了些,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倔劲儿。 莫名的,霍三觉得这俩人站一块儿说不出的和谐登对。 晃过神,他忙笑着,「五郎,瑶娘,快别站着了,过来坐。」 程五郎走上前,拖了个圆凳过来,又掏出帕子擦了擦,这才挪到林水瑶跟前,示意她坐。 林水瑶坐下后,程五郎和程大郎才相继落座。 霍三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 铺子里常备茶,是为招待客人用的。 先前在外面冻得不轻,林水瑶接过茶水就打算勐灌一口暖暖胃,却听身旁的男人轻声提醒,「小心烫。」 「噢。」她听话地放缓了速度,吹了好一会儿才往嘴边送。 霍三看得啧啧两声,想打趣小舅子来着,又怕弟妹害臊,便改了话头,「五郎,你今儿怎么突然出门了?身子骨撑得住吗?」 程大郎接了话,一脸自豪,「那你可就有所不知了,五郎昨儿还陪着五弟妹回了趟娘家呢!」 霍三再次听得瞠目结舌。 他若没记错的话,这位小舅子,打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出过几趟远门吧? 程四郎六岁去私塾开蒙的时候,程五郎非要学,也跟着去了,只不过刚把字儿认全,就因着病情加重而不得不辍学回家将养。 也就是说,那些年程五郎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家里到私塾的距离,连镇上都没来过。 方大夫给他医治,那都是背上药箱带上药童大老远去吉庆村亲自号的脉。 今年入冬之后,五郎的病尤其严重,有几次咳得厉害,都见血昏迷了。 方大夫只是不好明言,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五郎大概率熬不过这个冬天。 村里人人心知肚明,程五郎註定是个短命的。 所以沖喜成亲那天来的客人,半数以上只是为了凑热闹看笑话。 事实上,结果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堂都没拜完,程五郎就昏倒了。 可谁能料想,数日前还一只脚踩在棺材底的人,今儿竟然优哉悠哉地出现在了镇子上?! 「这太不可思议了。」霍三还是忍不住咂舌。 程大郎心说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呢! 他不是个傻的。 昨儿去林家村半道上遇老虎的事儿,他只是当时没说什么,事后想想,多半是因着五弟妹,那老虎才会主动退了回去。 包括进林家村以及回吉庆村时五弟妹身后跟着的那些动物,这绝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本事。 所以昨天从林家村回来,程大郎心里就揣了个想法:五郎的病情之所以有好转,很大可能跟五弟妹有关。 但他找不到证据,便不敢胡乱说话。 听到霍三一阵阵惊嘆,程五郎唇角微扬,「或许娘当初让我沖喜的决定是对的。」 说着下意识看了林水瑶一眼。 第044章 有些暖 林水瑶让他看得有点懵。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香味儿对相公的影响这么大,只当是这几日将养的好才没出意外。 还没等林水瑶多想,门口突然传来个小童的声音,「程五郎在吗?」 「是仁德医馆的药童来了。」程五郎认出来人,站起身。 林水瑶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 俩人一块儿走出门,就见那小童恭恭敬敬站在铺子外,「程公子,马上到您了。」 程五郎颔首,夫妻俩跟着小童去往仁德医馆。 铺子和医馆离得不远,这次没坐驴车。 到了之后,医馆外的队伍果然短了许多。 方大夫正在给程五郎前面的女患者号脉,见药童带着那对夫妻进来,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先前药童跟他说程五郎来了镇子上,他还不信。 眼下亲眼见着人,方大夫直接愣住,老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等女患者拿了方子走人,方大夫才激动地站起来,看向程五郎,「五郎?你……你怎么出门了?」 昨天程婆子来拿药的时候还唉声嘆气,说儿子成亲那天才刚在喜堂上昏倒,这就要陪着媳妇儿回门了,她实在放心不下,让配一瓶能应急的药丸子。 方大夫给程五郎治了这么多年的病,虽说没什么太大的起色,但程五郎的真实病况,没人比他更了解,因此配药的时候,每一味都照着最有效的拿。 但那些药,是防止程五郎突然昏倒的,能救急救命,却不能根治程五郎的弱症。 然而,程五郎确确实实就站在眼前了。 方大夫越想越觉得蹊跷,不等程五郎开口,他迫不及待地就抓过他的手腕搭在诊台上,仔仔细细地探了探脉象,不肯错过一丁点儿的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方大夫才松开他的手,眉心拧得更厉害了。 林水瑶看得着急,「大夫,我家相公的情况到底如何?」 方大夫没听到她的话,只低着头喃喃自语,「不可能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水瑶更着急了。 程五郎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眼神如同他平时说话行事一般,平和缓稳。 莫名的,有些暖。 林水瑶忽然就踏实下来。 方大夫已经重新看向程五郎,情绪有些激动,「五郎,你是不是请了什么名医换方子了?」 第29页 一病两治原本是时下医者最忌讳的事儿,但方大夫是个例外。 他在程五郎身上花费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突破口,自觉医术有限。 若是有人能破了这个瓶颈,那将不仅仅是程五郎的福音,也会是他提升自我的绝佳机会。 然而,对上方大夫满脸的激动与期待,程五郎却只是摇了摇头,「一直都吃您给抓的药,没换方子,更没请神医。」 「呃……」方大夫的眼神从希望转为失望,最后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没请神医,没换方子。 那就是他的药起了作用? 可这方子已经一年多没换了,再怎么有用,也不会短短数日就让人生龙活虎起来。 这其中,定然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第045章 梦想是赚钱 想到这儿,方大夫又问了一遍。 程五郎的回答跟先前一样。 不仅没换大夫没换方子,就连昨天开的应急药丸都一颗没用上。 没吃过应急药丸,那就还是以前的方子! 方大夫把程五郎的方子拿出来,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 那几味药,他闭上眼睛都能背出来。 可明明是一样的药方,为何突然就…… 自我怀疑到险些自闭的方大夫脸色很凝重地亲自给程五郎抓了药,又脸色凝重地看着程五郎,眼圈一红,险些老泪纵横,「你这病,终于有好转了。」 这大气儿喘的。 林水瑶嘴角微抽,不说有好转吗?方大夫你一脸奔丧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 程五郎淡定地接过药包,道了声谢。 「哎……」方大夫抬袖摁了摁眼角,「我说你这小子,拖了十六年的慢病有了好转,怎么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全都在意料之中的事儿,程五郎当然反应不大。 新婚那天晚上林水瑶沐浴完回来他就发现了,她身上的味道很特殊。 他只要隔她近,胸腔内的堵塞就会得到缓解,咳嗽也会明显减少,浑身都觉得舒坦。 更让程五郎没想到的是,昨天陪着小媳妇儿回娘家,走那么远的路他竟然没觉得多累,只是腿有些酸,休息一晚就没事儿了。 要知道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病秧子而言,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奇蹟。 他这位沖喜小媳妇儿,活像一颗行走的灵丹妙药。 难怪那些动物总是喜欢靠近她却又不会伤害她。 林水瑶并不知道她家相公在这短短时间里都想了些什么,她只是歪着小脑袋,盯着程五郎有了几分血色的俊脸看了又看,然后呵呵傻笑,「相公,我就说你肯定能好全的,以后我想法子努力赚钱给你请更好的大夫,你就待在家里努力喝药,等你彻底好了,咱们俩一块儿赚多多的钱。」 程五郎神情微动,「你的梦想是赚钱?」 「嗯。」林水瑶点了点小脑袋,「有钱就能买吃的,有了吃的就不会饿肚子,而且有钱还不会受人欺负。」 程五郎闻言,眸色深了深。 —— 程五郎是方大夫的长期病人,医馆给了优惠,诊金加上抓药,总的四十文。 林水瑶拿出婆婆给的钱袋子付了钱,这才跟着程五郎走出医馆。 他们来的早,这会儿还不到午时。 「相公,咱们早些回去吧。」林水瑶没想过在镇子上耽搁。 程五郎却看着对面一家人来人往的面馆,问她,「你饿不饿?」 林水瑶摇摇头,「不饿。」 其实有些饿了,但手里的钱是婆婆给的,不是他们五房赚来的,她不好在外乱花婆婆的钱,便笑道:「时辰还早,现在回去还能赶上做饭。」 程五郎看出她在顾虑什么,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夫妻俩去铺子里跟程大郎和霍三打了声招唿便坐上驴车回吉庆村。 来时程大郎赶车,回去换成了林水瑶。 入村时遇到几个妇人。 这几位正是村里嚼程五郎嚼得最厉害的,一看驴车上坐着程五郎,跟数日前两眼一翻昏倒在喜堂上的病秧子相比,今天气色说不出的好,简直像换了个人。 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惊得张大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 等回过神,驴车早就已经走远。 第046章 开始做生意 林水瑶把那几个妇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乐得不行。 让你们平时嘴贱,这下傻眼了吧? 到家后,程婆子听说方大夫亲自摸的脉,断言五郎已经有了好转,她念了句阿弥陀佛,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喜色。 趁着婆婆高兴,林水瑶主动提出自己想赚钱的念头。 程婆子嘴边笑意一收,「赚什么钱?」 林水瑶认真道:「大房二房和四房,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唯独五房,因着相公的病,我们什么进项都没有,吃穿全花公中的钱。 以前相公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又添了我和林小乖两张嘴。 日子一久,这可是笔不小的开销,就算哥哥嫂嫂们不说什么,我自个儿也过意不去。 所以,我想自己赚钱,等以后有能力了,我们也往公中交钱。」 程婆子听出来了,小儿媳是个自尊心要强的,多半是二郎媳妇那个搅家精在背后嚼的话让她给听了去,心里不舒坦了。 第30页 但即便如此,程婆子还是觉得不妥,「我听说你在娘家时,你爹娘连地里都不捨得让你去,这么点儿年纪巴掌大,你能赚什么钱?」 林水瑶一听有戏,顿时来了精神,「长期的赚钱法子我没想到,但短期的已经有了主意,只要娘点头,我跟着就能做,而且不费多少本钱。」 「啥主意?」程婆子的好奇心让她给勾了起来。 —— 很快,程婆子就知道了林水瑶要做什么生意。 她之前给林水瑶拿去抓药的那些钱,减掉四十文,剩下的林水瑶一个大子儿没动全拿了回来。 程婆子没收,让她自个儿拿着,说下次抓药用得着。 林水瑶跟婆婆打过招唿,拨了二十个铜板出来,隔天一个人赶着驴车跑了趟镇上,买了一刀红纸和一把红线。 大燕朝纸贵,她买的是最便宜最粗糙的麻纸,原本二十文一刀,林水瑶砍了价。 这年景,吃都吃不饱,还有多少人会去买书买纸,那书斋的生意已经冷清到快要关门,老闆咬咬牙,最终以十文钱的价格卖了一刀给她。 如此,林水瑶就省下了十文钱,她全都买了红线。 回到家,林水瑶把红纸和红线搬回屋子,又去灶屋打了热水来洗手,还让程五郎一块儿洗。 程五郎看了看桌上的红纸和红线,有些不解,「你想做什么?」 「做生意呀!」林水瑶笑笑,「但我这生意,需要相公帮忙。」 程五郎闻言,眉梢微挑。 等洗完手,林水瑶主动拿了干毛巾帮他擦干,说手上不能有汗,更不能有水气。 擦干了手,林水瑶这才道明自己的意思,「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时候最热销的莫过于春联,相公字儿写的好看,你帮我多写点儿意头好的春联,我拿出去卖。」 程五郎抠住字眼,「你知道我字写的好看?」 「知道呀!」林水瑶说,「相公给我的和离书,成亲那天我看了一遍,后来又翻出来看了好几遍,我虽然不识字,但我觉得那些字好看。」 乍然听小媳妇儿又提起和离书,程五郎呛了一下。 他很快转移话题,「你要知道现在是灾年,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春联哪来的销路?」 「镇上那么多人口,不可能所有人都买不起,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四处去找那些能买得起我们对联的人。」 林水瑶眉眼弯弯,一副成竹在胸的狡黠小模样,「镇子上我不熟,但有个人能帮到我们,而且,他还有不少帮手。」 林水瑶刚一提,程五郎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她指的是谁。 第047章 黑心夫妻 中饭下学,林小乖、程三宝、大丫二丫和程四郎一块儿回的家。 林水瑶特地等在门口,一见着人就把林小乖喊过去。 见她面儿上神秘兮兮的,程三宝也来了兴趣,「小婶婶,你喊他干啥?」 林水瑶道:「没你事儿,你回屋吃饭去,我找小乖。」 程三宝越发觉得心痒痒了,「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啊,连我也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是怕说了影响你学业! 林水瑶过门这么些天,已经大致了解了程三宝的性子,倘若让他知道自己做生意的计划,这臭小子只怕又要逃课跟着林小乖去镇上。 然而她不说,程三宝就杵在那儿不肯走。 林水瑶一阵头疼。 正纠结,就听屋里传来程五郎淡淡的嗓音,「让他进来吧。」 林水瑶便只得把俩人都叫了进去。 一进屋,就见圆桌上堆了一堆红纸,有的写了字,有的还没有。 林小乖惊呆了,「买这么多红纸,你们俩这是要开门做生意啊?」 见林水瑶笑,林小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走上前,拿起一张已经写了字的红纸对光瞅了瞅。 看不懂写的什么,但不妨碍他猜出来这是对联。 「大灾年的卖对联,你俩没毛病吧?」林小乖回过头,一脸狐疑地瞅着那对夫妻。 林水瑶郑重点头,「没错,我们就是准备卖对联。」 林小乖嗤了一声,「一个写,一个卖,夫妻搭配倒是干活儿不累,但我说句不中听的,就这?还想赚钱?白日做梦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白日做梦?」林水瑶并没有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崩了心态。 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赚钱,自然考虑到了诸多因素。 所以选择了成本小,风险低的卖春联。 老话说万事开头难,但不管多难,总要开了这个头才能有后续。 娘家因着旱情穷得快揭不开锅,婆家这头,相公每喝一口药,都是在烧银子,吃的穿的,没有一处不花钱。 林水瑶每每想起这些,就觉得心焦。 自己赚来的钱,用着才踏实。 再者,等她把生意做上去了,没准儿还能带上姐姐一块儿。 否则娘家吃完程家下定给的二十两银子,日子又会倒退回去。 土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家靠天吃饭,可这天已经半年多没落雨,年底不见雪已经很能说明来年的情况。 未来一年娘家的日子过成啥样,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别说林水瑶没银子接济娘家,就算有,那也是救急不救穷,没有哪家儿媳妇成天往娘家送银子的。 第31页 说一千道一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做生意赚钱的事儿提上日程。 程三宝心思聪颖,已经反应过来小婶婶为什么要单独把林小乖喊进来。 同情地看了林小乖一眼,他挑着小眉头,道了句,「老舅,恭喜你呀!」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前往堂屋吃饭。 程三宝其实对这事儿挺感兴趣,可就是不想跟林小乖待一块儿,这人话贼多,叭叭起来跟念经似的,受不了。 脑子转不过弯的林小乖一脸纳闷,问林水瑶,「嘿——那臭小子怎么个意思?」 林水瑶挑眉望着他,「你手底下不是有好几个兄弟吗?镇上我不熟,接下来卖对联的事儿,就全靠你们了。」 林小乖:「……」合着挖了半天的坑,在这儿等着呢! 这对黑心夫妻! 他要拒绝! 他要抗议! …… 一个时辰后,林小乖坐在前往镇子的驴车上,手里捏着俩热乎乎的鸡蛋。 那鸡蛋是程五郎有了好转,程婆子一高兴给儿子煮的。 程五郎没吃,全给了林小乖。 前提是让他去镇上帮着林水瑶卖春联。 第048章 恶煞头头 驴车在镇口停下。 林水瑶没下来,回头给林小乖递了个眼神。 林小乖刚剔完牙,跳下驴车走上前,问她,「您说说吧,想怎么卖?」 林水瑶道:「你先去街市上打听一下春联的价格。」 林小乖去了。 约莫半炷香的时辰,林小乖又回来了,如实汇报,「春联售价不统一,有三四文钱一副的,有七八文钱一副的,最高的,十文钱一副,我特地瞧了瞧,十文钱一副的对联,纸质比咱这好。」 见林水瑶陷入沉思,他「哎」了一声,「我说,街上卖春联的多了去了,你怎么跟人抢市场?」 林水瑶沖他一笑,「把你的人都叫来吧。」 林小乖在镇子上当了那么多年的恶霸老大,自然是积攒了些威信的,他一出马,不多会儿就带了帮小弟过来。 林水瑶定睛一瞧,正是那天在山上抡着棍子想打劫他们的那帮恶煞,十来人,有大有小。 全都衣衫褴褛,冻得直哆嗦。 「老大,你最近混得不错啊!」秃子走过来,扯了扯林小乖身上略显宽松的衣袍。 那是程五郎的旧衣裳。 林小乖以前的那身,让林水瑶给扔了。 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再穿上这一身天青色的袍子,顿时添了几分儒雅。 凑近林小乖,秃子挤眉弄眼,「这小娘子让您给拿下了?」 林小乖抬脚就踹过去,儒雅不到一刻钟,痞态尽显,「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儿,这是我姐!」 秃子被踹得捂着肚子「哎哟」一声,满脸痛苦。 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来,对着林水瑶恭恭敬敬喊,「大姐!」 林水瑶:「……」 怎么有种突然成了这群恶煞头头的错觉? 「大哥都放话了,大姐有啥事儿,尽管吩咐小的们,小的们一定给您办妥。」 恶煞们一个比一个殷勤。 一来是慑于老大的威势。 二来,那天在山上的事儿,他们可都没敢忘,老虎怕这小娘子。 老虎都怕的女人,他们能不怕么? 林水瑶没想到这群恶煞如此好沟通,便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我今儿是想请你们帮着去各大胡同巷子里叫卖春联。」 「叫卖?!」 「春联?!」 恶煞们嘴角狠狠抽了抽。 他们这帮人,除了老大那张脸能看,其余的,一个比一个长得磕碜。 这要去叫卖,人不躲得远远儿的就不错了,谁敢凑跟前儿来买东西? 林水瑶许诺道:「年前你们要帮我把生意给做成了,一人一套新衣裳。」 先前被林小乖踹了一脚的秃子一听,顿时哪哪都不疼了,扒拉开几个兄弟上前来,「大姐,你说的啊,一套新衣裳,可不许耍赖。」 「前提是生意能做成。」林水瑶秀眉轻挑,「你们要答应了,我就来说说规矩。」 秃子率先点头,「只要有新衣裳穿有饭吃,大姐说啥,那就是啥!」 他们这群人,在镇上混的时间不短,按说什么样的地痞流氓都见过,没可能会对个小妇人点头哈腰。 可就是因着先入为主的关系,见识了老虎被林水瑶吓跑的场面儿,心里自然而然就生出了几分敬畏。 第049章 卖不出去 林水瑶让林小乖带他们去把手脸洗干净了,这才交代任务。 「街市上有摆摊卖春联的小贩,咱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你们拿一副春联去胡同巷子里喊,就说字儿好意头好,春联便宜卖,十文钱一副。」 正在给秃子几人分发春联的林小乖险些从驴车上栽下来,瞪眼瞧着林水瑶,「我姐!我亲姐!你是脑子冻傻了吧?就你这小破纸,还十文钱一副?哪个傻子会花钱买?」 林水瑶神情淡淡,「要想赚钱,就听我的,别喊多,也别喊少,十文钱一副,去吧。」 秃子几人领了春联,很快便钻入大大小小的胡同巷子开始吆喝。 「字儿好意头妙,咱家春联把财招,十文钱您大胆儿买,十文钱您放心贴,十文钱您都不敢花,啥时候您才能做主当上家……哎这位大爷,您来一副?」 第32页 从来只见过货郎走街串巷卖小玩意儿,头回见春联还满巷子吆喝的,不少人觉得新鲜,纷纷探出头来看。 那红纸上的字儿风姿神韵,妙笔丹青,意头也好。 可就是……太贵。 十文钱,外面摊子上随便一找,那纸张都比他们的好。 字是好字,只是可惜了,没能配好纸,价钱过高。 —— 林小乖和林水瑶等在镇口的一棵大槐树下。 「姐,你确定你今儿能赚到钱吗?」林小乖表示怀疑,「不如,咱俩打个赌,怎么样?」 「我不跟你赌。」林水瑶坐在驴车上,动作麻利地用红线编着东西,头也没抬。 「这就怂了?」林小乖哼了哼。 林水瑶道:「今天本来就不可能赚到一文钱。」 林小乖:「知道不可能赚钱你还让秃子他们满巷子吆喝,耍猴儿呢?」 「我让他们吆喝的目的,是把我家相公的字儿给宣传出去。」林水瑶说:「镇子上有文化的人多,他们应该能看出我家相公的字儿不凡。」 林小乖不屑,「那又如何,还不是没人肯花钱买。」 林水瑶笑了笑没再说话。 林小乖见她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自个儿先急上了,「哎我说,那些春联要卖不上价,你赔进去二十文不说,还得搭上秃子他们十来套衣裳,你就不知道着急?」 「我着急呀!」林水瑶说。 林小乖看她一眼。 又看她一眼。 再看她一眼。 说自己着急的人,仍旧八风不动地坐在驴车上打络子,一副天塌下来关我屁事儿的淡定模样。 林小乖恨不能上去扒拉她两下。 就在这时,秃子带着另一个兄弟回来,一脸沮丧地看着俩人,「大姐,老大,我们吆喝了半天,巷子里的人光看热闹不给钱,它没人买啊!」 林小乖皱着眉,「其他兄弟呢?卖得怎么样?」 「应该都差不多。」秃子说完,朝着林水瑶看去。 林水瑶搁下红线,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指关节, 见余下那几人也都陆陆续续拿着没卖出去的春联回来,她道:「今儿辛苦大家了,你们先回去,明儿生意正式开始。」 这弯子绕的,脑子简单的恶煞们一头雾水。 第050章 倒贴 来的时候二十副春联,回去的时候仍旧是二十副,一副没卖出去。 林小乖捏着鞭子,一边赶车一边撇嘴,「早知道我都不来了,还不如跟着小屁孩儿去私塾,起码不用吹冷风。」 林水瑶却笑,「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的,要都能一出手就来钱,还能轮得上咱们?」 林小乖纳闷儿了,「既然你知道生意不好做,为什么不把价压低一点儿?十文钱,有几个买得起的?」 林水瑶说:「十文钱不算贵,他们不是买不起,而是认为不值,明儿换个法子,让他们感觉到值,就有人肯花钱了。」 林小乖没听懂,挠挠耳朵,「姐,要不你试着说句人话?」 林水瑶:「……」 —— 程五郎没跟着,林水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临出门前抹了香膏,回到家她先洗了个澡,回屋就见程五郎又写了三十来副春联,全搁在八仙桌上。 见她推门进来,程五郎问,「生意怎么样?」 「一副都没卖出去。」林水瑶擦着湿漉漉的头髮。 程五郎眼神温和,「没关系,做生意本来就是如此,你这才头一天,继续坚持下去,就算没能生意火爆,起码能把那二十文的本钱给赚回来。」 林水瑶心里的小算盘可不是这么打的,二十文,连给相公抓药的钱都不够,那哪成呀! 她要做,就得朝着赚钱的方向去做。 「相公,你再帮我写几个福字呗!」 在火盆边烘干头髮,林水瑶坐过来又开始裁红纸。 程五郎没拒绝,提笔蘸墨,就着她刚裁下来的红方纸写了起来。 林水瑶歪着小脑袋,目光刚好落在程五郎握笔的手上。 那是一双骨感修长的手,常年不做活儿,没有茧子,冷白削瘦,但落在红纸上的字却遒劲有力。 「这样行吗?」程五郎写好一张,侧过头来,正对上她水润分明的那双眼。 俩人离得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唿吸声。 她刚洗完澡,体香带着清爽水汽钻入他的鼻腔。 林水瑶耳根子一烧,小心脏怦怦直跳,忙别开头,「挺好看的,就这么写吧。」 程五郎收回视线,继续笔下的活儿。 —— 隔天吃过早饭,林水瑶便又带着林小乖出门了。 仍旧去的镇子上。 今儿驴车上不止有春联,还有程五郎昨天晚上写的福字,以及林水瑶自己用红线编的小玩意儿。 秃子他们又被林小乖喊了来。 「姐,今儿咱还得继续吆喝吗?」秃子问。 「嗯。」林水瑶点点头,又指了指驴车上的竹筐,「除了春联,我还带了别的东西,今儿换个喊法。」 秃子伸长脖子看了看,看到竹筐里是林水瑶自己用红棉线编的小玩意儿,有络子、手鍊和吉祥结。 「怎么个喊法?」秃子又问。 「仍旧是十文钱一副春联,但咱们有优惠,拉一个熟人购买减一文,拉满三位,不仅减三文,还送一个福字外加任选一个手工编织的小玩意儿。」 第33页 秃子惊呆了,「昨儿十文钱你一文不少,今儿不仅降价,还送东西,你这不是倒贴吗?」 林水瑶笑笑,「是倒贴还是赚钱,咱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051章 贪小便宜 昨天没卖出去的对联有二十副,晚上程五郎又写了三十来副。 今儿有五十多副。 秃子他们加上林小乖也才十二人。 「你们六个拿一半,就照着昨儿的口号吆喝,十文钱一副,不讲价。你们六个拿走剩下的一半,也吆喝十文钱一副,可议价,拉一位熟人购买成功即可降一文,拉满三人,降三文,再送福字一张。另外,能任选一件我亲手编织的小玩意儿。」 林水瑶很快就把所有人的工作分配好。 一下子降三文还白送东西。 秃子觉得这位姐的脑子怕是让冷风给冻瘸了。 但迫于老大冷嗖嗖的眼神威势,谁也不敢说什么,按照分配好的,排着队上前来领东西。 林小乖被划分到了搞优惠的那一拨人里。 他拿着分到手里的对联,看了又看。 林水瑶问:「怎么着?舍不下脸儿?」 流氓乞丐土匪无赖啥没干过,脸面这玩意儿对林小乖而言,要了不会发财,不要也不会少块肉。 他只是犹豫,「姐,你这法子能奏效吗?」 「能不能奏效,还不得全看你们?」林水瑶晃了晃脑子里有些模煳的记忆碎片,「快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老大,咱还走不走了?」秃子探过头来问。 林小乖看了林水瑶一眼。 明明是跟他同岁的小姑娘,可他就是莫名信了她的每一句话,信了她说到便能做到。 「那我去了。」 林小乖转身,跟在豁牙子几人身后,等豁牙子吆喝完十文钱一副对联不讲价,他们稍微等了会儿就跟上去,吆喝拉熟人有优惠。 程五郎这么些年一直待在屋子里,除了喝药,就是看书练字,那一手毛笔字让他给练得炉火纯青,昨儿才来镇上亮过相,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惜因着价钱太高没人买。 没想到今儿竟然又来,而且还有优惠。 比起前面那几个喊十文钱不讲价的,现在这几人不仅能讲价,还有东西送? 大部分人骨子里都有贪小便宜的思想,更何况一样的字迹,前面的十文钱死活不降,后面的又降又送东西,傻子来选,都会选后者。 于是林小乖几人才刚吆喝了没多会儿,就有人成群结队出来问,「哎,我这一下子带了三个人,是不是真的七文钱就能卖?」 「咱这生意童叟无欺。」林小乖客气一笑,「只要您的三位朋友各买一副对联,那您就能以七文钱的价得到我们最大的优惠,一副对联,一张福字,还能任选一个小玩意儿。」 说着,将竹筐里林水瑶编的东西递过去给他们看。 是用便宜红棉线编织的,不值钱,但瞧着挺精緻。 男人们不爱这玩意儿,却架不住家里有婆娘孩子。 先前说话的男人马上掏出七个铜子儿,「给我来一副,贴院儿门上的。」 林小乖笑着看向他身后那三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恼道:「你卖给他七文钱,能送东西,卖给我们却要十文,什么也不送,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林小乖十分有耐心,「你们也能七文钱拿到对联和赠品呀,多去叫几个人不就行了?」 能捡便宜,谁乐意多掏钱? 于是那几人对视片刻,马上折回去叫人。 第052章 大手笔 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不到半个时辰,林小乖手里的对联便被抢购一空。 他们甚至还把豁牙子几人手里的接过来都不够卖。 后来的人没抢到,一脸失望,问他明儿来不来。 林小乖一面数着铜板儿,一面应声,「你们要,我们就来。」 那人一听,赶紧道:「这字儿也不知是出自谁人之手,写得太漂亮了,我能不能预定?」 预定? 他姐没说过还能这么干啊! 林小乖摸着下巴想了会儿,点头,「当然可以。」 反正是赚钱的好事儿,熬到吐血也得让他那黑心姐夫连夜赶出来。 那人闻言更欢喜了,噼里啪啦地说着,「我要一副贴大门上的,一副贴二门上的,一副贴灶房的,再来一副,贴祠堂的,最后一副至关重要,写好了,我照原价十文一副给你,一个大子儿不少。」 —— 回程的路上,林小乖摸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一脸满足。 秃子看得眼馋。 最后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老大,这么多钱,你真要一文不少全给那小娘子?」 秃子这伙人原本就是混混出身,见到钱,骨子里难掩土匪思想。 林小乖取下钱袋,递过去,「你要不怕她,这些钱就都给你。」 「不不不!」秃子一个激灵往后一跳,错开林小乖递来的钱袋,扯了扯嘴角,「我、我就是随便问问,老大,我错了,我真错了……」 林小乖狠狠剜他一眼,「以后再敢打我姐的主意,老子废了你!」 秃子吓得脸都白了。 他们尊林小乖为老大,自然凭的是林小乖的实力。 第34页 当初他们抢地盘的时候被另一伙人打得半死不活险些丧命,是老大出的手,不仅亲手摺了对方老大的一条腿,还帮他们抢回了地盘。 老大只是怕狗怕老虎,要论打架,他们这伙人谁都赶不上他。 —— 镇口这边,林水瑶坐在驴车上,又编了好几个小玩意儿。 一见林小乖几人空手回来,她就知道事儿成了。 用时这么短,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姐,你也太神了吧?」林小乖将钱袋子取下来给她,「豁牙子他们死活不降价,到咱这儿就有商有量还有小礼物,前后一对比,那一个个想占便宜的,扎堆儿来,要不是老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控场一流,没准儿早被人给踏成肉泥了。」 林水瑶笑道:「今儿算你头功。」 说着打开钱袋子要去数。 林小乖爬上驴车坐好,「数钱的事儿,哪还用得着您劳神呀?我都替您数好了,一共五十二副对联,到手三百七十六文,有几个是照原价买的,我把多出来的福字和小玩意儿送给他们了。」 林水瑶一副信不过他的表情,把铜钱倒在竹筐里自己数了一遍。 三百七十六文,一个大子儿没少。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就快半两银子了。 看来只要用对了法子,赚钱也并非一开始想像中的那么难。 将铜板串起来重新塞回钱袋子,林水瑶看向秃子几人,「今儿大家都辛苦了,我请你们吃馄饨。」 一听有馄饨吃,豁牙子几人欢唿一声。 他们可好几天没吃口热乎的了。 林小乖挑眉,「啧」了一声,「六文钱一碗馄饨,咱们这么多人,吃下来得花几十个铜板儿,姐你这是大手笔啊!」 第053章 抽成 林水瑶当然知道这是大手笔,但总不能光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吧? 几人到了馄饨摊上。 年景不好,街上生意冷清,小贩那锅里倒是热气儿腾腾地熬着骨汤,可惜没几个客人来光顾。 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小贩乐坏了,忙过来招唿着,「几位客官,要吃点儿啥?」 林水瑶问:「馄饨多少钱一碗?」 小贩道:「六文。」 林水瑶扫了眼那头已经落座的秃子和豁牙子他们,「我们这么多人,都坐三四桌了,一人一碗,能不能便宜点儿?」 「好说。」 小贩大致数了数人数,「这么着吧,你们要真能一人来一碗,我就一口价,五十文,您看如何?」 五十文,十三碗馄饨,一碗四文不到。 要搁以往,小本生意谁敢这么折本儿?还不都是灾年给闹的。 林水瑶点点头,说行,「五十文,一人给咱来一碗。」 「好嘞,您几位请稍等。」 小贩擦了桌子,动作利索地将抹布往肩头一搭,回了锅边煮馄饨。 不多会儿,十三碗馄饨便一碗接一碗地上了桌。 林水瑶和林小乖坐一桌,余下十一人分三桌坐。 林小乖想起先前林水瑶说给他记头功的事儿,「姐,你说今儿算我头功,有没有奖励?」 「还没想好。」林水瑶喝了口汤。 「我想要双新鞋。」林小乖直接提出要求。 林水瑶一愣。 还没出声,便听林小乖又道:「我看到你偷偷给那病秧子打鞋样儿了,他什么都没做就有新鞋子穿,我可没少出力,你也得给我做一双!」 林水瑶白他一眼,「你管谁叫病秧子?」 「行——我姐夫,行了吧?」林小乖拉长嗓子,一脸的不情愿。 在他看来,他姐这么聪明的女子,假以时日一定能有一番作为,合该嫁个家世容貌都不俗的,去给人当夫人少奶奶管铺子管田庄。 好好一棵白菜让程砚这只病猪给拱了,想想就浑身不得劲儿。 吃饱喝足,几人又回到了镇口拴驴车的地方,开始商量明天的活儿。 秃子打个饱嗝,回味完馄饨的香味儿,笑盈盈地看向林水瑶,「姐,我们哥儿几个今天有经验了,明儿有多少对联,只管拿来,一定给您全卖完。」 林水瑶瞅着几人摩拳擦掌的样子,点点头,「待会儿我去买材料,明天肯定能出不少货,但我想换个法子卖。」 「什么法子?」秃子几人凑上前来。 「今天是两拨人一块儿卖,肯定有人出力多,有人出力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导致有人心里不平衡,从明天开始,你们全部分散开来,一人拿了多少货,我给你们记上,然后算最低价,七文钱一副,货到你们手上,你们七文钱起步卖,卖出一副,就能抽一文钱。」 几人一听有抽成,顿时更来劲儿了,「姐,那要是我们卖了十文钱一副咋办?」 林水瑶笑着许诺,「倘若你们能十文钱卖出去,那我也只拿六文,剩下的四文,都是你们的。」 秃子激动了,扯着林小乖的袖子,「老大,想不到咱也能光明正大凭本事赚钱了。」 林小乖撇撇嘴,「别高兴的太早,你要一副都卖不出去,到时没钱拿,可别来我跟前儿哭。」 第054章 怼回去 打发走了秃子他们,林水瑶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小竹筐,这才让林小乖赶着驴车往里走。 先买了两刀红纸,又去布庄裁了几尺布买了些针头线脑,准备给程五郎和林小乖各做一身新衣裳。 第35页 因着看病烧钱,程五郎不想给家里增添太多负担,已经几年没做过新衣裳。 林水瑶早前便发现了,除了成亲那天的大红吉服,他就只剩三套衣裳,两套半新不旧,另外一套已经穿不下,给了林小乖。 林水瑶趁机问过,程五郎说自己不出门,在家里穿得随意一些没什么。 看出相公是不想花公婆太多钱,所以后来程婆子要给林水瑶买料子做衣裳的时候,她婉拒了。 裁完布,林水瑶去小摊上买了两朵漂亮的珠花,一朵嫩黄色,一朵粉红色。 再之后,又去方大夫那儿配了几盒药膏,给小四宝吹了个糖人。 —— 回到家,才不过午时。 三宝今天岁末考,大丫二丫不用参加考试,早起就没去私塾。 见着林水瑶,小姐俩齐齐喊了声小婶婶。 林水瑶至今没分出谁是大丫谁是二丫,只冲着俩人笑,「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丫道:「三宝考试呢,我们不用考,四叔提前给放了年假,就待在家里。」 林水瑶点点头。 还没等再说话,就见西屋里一道小小的身影沖了出来,小短腿儿跑不快,跌跌撞撞的。 林水瑶生怕他跌倒,赶紧上前去接,一把将小傢伙搂入怀里。 小四宝一如既往地喜欢在她怀里蹭蹭,闻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林水瑶吧唧一口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四郎媳妇笑着走出来,「这臭小子,一听到小婶婶回来,连亲娘都不要了。」 林水瑶笑着捏捏小四宝的小胖脸,又让林小乖从竹筐里把糖人拿出来,递给他,「小婶婶给你买的。」 小四宝接过。 他还没吃过糖人,不敢直接用牙齿咬,怕硌着,伸出小肉手在上面蹭了蹭,又将手指塞回嘴里吮着。 似乎是尝到了甜味儿,小傢伙一脸喜滋滋。 大丫二丫站在一旁直羡慕。 小婶婶每次出去再回来都会给小四宝买东西,她们只能干看着。 林水瑶察觉到了小姐俩的眼神,她站起身,又从竹筐里将那两朵珠花拿出来,一人递了一朵过去,「给你们的。」 好漂亮的珠花! 大丫二丫齐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大丫眼神怯怯,「小婶婶,这真的是给我们的吗?」 「那当然。」林水瑶说:「为了区分你们小姐俩,我特地把颜色给岔开了,大丫戴嫩黄色,二丫戴粉红色。」 小姐俩闻言,先前羡慕小四宝的眼神瞬间转为兴奋,一前一后接了珠花,又软软道:「谢谢小婶婶。」 这时,二郎媳妇端着盆水从东屋出来,见着林水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天两头不着家,撂下男人赶着驴车就去镇上抛头露面,五弟妹,不是我说你……」 「二嫂。」 没等二郎媳妇把话说完,林水瑶直接打断,她想到出嫁前姐姐的叮嘱,虽然是收了银子过来沖喜,可她是来给人当媳妇儿的,不是给嫂子当出气包的,被人欺负的时候不硬起来,以后就只会一直受欺负。 想到这儿,林水瑶顺手从竹筐里把东西拿了出来,「这是我给婆婆、您和四嫂买的皲裂膏,天儿冷了,注意防护。还有,少上火,火气儿太大容易燎泡烂嘴。」 「呃……」二郎媳妇顿时狠狠一噎。 第055章 人缘儿好 大丫二丫听到声音,忙转个身齐齐跑到二郎媳妇跟前,指着自己头上的珠花,「娘,这是小婶婶给我们买的,可漂亮了。」 二郎媳妇愣了愣。 老程家除了五房,每个人的活儿都是分配好的。 二房没什么特长,只能下地刨土,一年到头基本没什么进项。 上次她去趟镇子,两个闺女就吵着要珠花,她到了街市上一问,三文钱一朵,一对就得六个铜子儿。 当时二郎媳妇手里只捏着二十个铜板,是瞒了家里人准备抓偏方回来助孕生儿子的,便没捨得买,回家就跟两个闺女说镇上没人卖珠花。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打进门就被自己处处排挤的五弟妹会主动给自家闺女买珠花。 接过林水瑶递来的药膏看了看,二郎媳妇轻哼一声,「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你哪来的钱?」 「能给你买就不错了,你爱收不收,哪来那么多屁话?」 程婆子从堂屋出来,眼神儿瞪向二郎媳妇,「怎么着,瑶娘做人情还做出毛病来了?」 「娘,您在家呢?」 一对上婆婆,二郎媳妇瞬间怂了。 但还是不甘心,「我也不是针对五弟妹,主要是这药膏我之前在镇上问过价,十多文钱一盒呢,五弟妹今儿出趟门,一下子买了四盒不说,还又是糖人又是珠花儿的,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吧?更何况,她那钱……」 程婆子问:「你们家钱让人给偷了?」 「那倒没有。」 二房这么些年攒下来的几两银子,全让她给藏得严严实实,就连程二郎都找不到,更别说贼了。 「那就不是你们家银子买的。」程婆子一面说,一面从她手里将药膏夺过来,「你不乐意要,有的是人稀罕。」 说完就喊着林水瑶进了西屋。 「哎,我……」 教训弟妹不成反被婆婆训成鹌鹑,药膏还让婆婆给拿了,二郎媳妇站在自家门口,表情像吞了半个苍蝇。 第36页 四郎媳妇拉过小四宝,看向二郎媳妇,「二嫂就少说两句吧,那些钱,都是五弟妹自个儿赚来的。」 「就她那样儿?能赚钱?」二郎媳妇被气笑了,「十三岁的穷丫头,她见过钱长什么样子吗?」 话刚说完,就被横空飞来的一颗石子打中了嘴。 二郎媳妇疼得倒吸口凉气,侧过身,就见林小乖蹲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玩着石子。 猜到石子是他扔的,二郎媳妇捂着脸瞪着眼,「你个……」 「不好意思啊,手滑了一下。」 林小乖撂下手里的石子,站起来拍拍手,朝着大房的屋子走,进门前,不忘回头扬眉看了二郎媳妇一眼,「哦对了,我姐的确没见过钱,今天这些东西也没花钱,都是镇上人白送的。没办法,谁让我姐人缘儿好,走到哪都有人稀罕呢?」 「呃……」二郎媳妇气了个半死。 屋里,程婆子正在询问林水瑶卖对联的事儿。 听小儿媳说才半个时辰不到就赚了三百多文钱,她险些惊掉了下巴,「今年都旱得吃不饱饭了,还有这么多人乐意花七文钱买一副对联?」 第056章 相公辛苦了 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乐意直接花七文钱买一副对联。 是林水瑶想了法子,先让秃子他们叫卖一天十文钱的,隔天再做优惠,让巷子里的人看到对比。 有了对比,才会觉得占了便宜。 她是抓住了大部分人爱占便宜的小心思才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但这些,林水瑶怕婆婆听不懂,就没往细了说,只说多亏了相公那一手毛笔字写得好,对联题的妙,更亏了林小乖和手底下的人帮忙。 「那你赚了钱就自个儿留着,还往家买啥东西?你倒是诚心诚意了,那老二媳妇可不见得会领你的情。」程婆子将那两盒药膏塞给她,「明儿拿去退了。」 「娘,这些没花几个钱。」林水瑶道:「如今天儿冷,一沾冷水手就容易皴裂生冻疮,我是见您手指头都肿了才买的。给二嫂买,那是看在他们家帮着种了五房应种的那几亩地,至于她领不领情,反正我又不在乎。」 「既然是瑶娘的一份心意,娘就收下吧。」一直没吭声的程五郎突然开口道。 儿媳妇孝顺,程婆子心里自然也高兴,收下药膏后,想了想又看向林水瑶:「我见你用红线编了好些小玩意儿,横竖闲着也是闲着,等吃了午饭,你去堂屋教教我,我得空就帮你编几个。」 林水瑶「嗳」了一声,「谢谢娘。」 又把钱袋子拿了出来。 早上赚了三百七十六文钱,请秃子他们吃馄饨花了五十文,买红纸红线去了三十文,一个糖人三文,两朵珠花五文,四盒药膏四十文,裁布料二十五文。 现在还剩二百二十三个铜板儿。 林水瑶留了一百个整,余下的一百二十三个递给了婆婆,「娘,这是我之前从您手上拿去给五郎抓药的钱。」 程婆子愣了下,随即黑着脸:「既然是给五郎抓药的钱,你给我干啥?」 林水瑶一脸认真,「我那天跟您说过的,五房没出钱没出力还处处花公中钱,我过意不去,以前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我能赚到钱,就断断没有再伸手问您要钱的道理。」 说着,看了程五郎一眼,她继续道:「以后相公抓药的钱,我们家自己出。」 程婆子拗不过她,最终接下了那一百多个铜板。 —— 程婆子走后,林水瑶弯下腰,刚准备把背篓里给程五郎买的料子拿出来给他看,就听男人醇厚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瑶娘。」 「嗯?」林水瑶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 程五郎似乎有话要说,喉结上下滑了滑,最终却只出口一句,「辛苦你了。」 「相公也辛苦了。」林水瑶弯唇笑了笑,没独自揽功。 「我给你买了料子做衣裳。」林水瑶说着将自己裁来的布料拿出,「你看看,颜色可还喜欢?」 程五郎看了一眼,问:「你的呢?」 「我、我忘了,改天再买。」林水瑶别开眼没再看他。 程五郎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她心虚的眼神,薄唇微翘,「那就等你的买来再一起做。」 第057章 剪窗花 中饭过后,林水瑶把林小乖叫来,指挥着他洗干净手裁红纸给程五郎题对联。 林水瑶自己又裁了二十来张小的,连同红线一併拿上去了堂屋。 程婆子抱着小四宝坐在炕上,见她进来,将炕桌挪了挪。 小四宝看到小婶婶,马上就从奶奶怀里挣脱,顺着热炕爬到林水瑶这头要她抱。 林水瑶将红线和红纸搁在炕桌上,费劲将肉嘟嘟的小傢伙抱到怀里。 程婆子看了眼炕桌上的东西,问她,「你这红纸是干啥的?」 「剪窗花。」林水瑶道:「这些小玩意儿能吸引更多人买我们的对联,反正在家里也是闲着,我就想着能多添一件儿是一件儿。」 程婆子顺手从炕头柜上的针线筐里将剪刀取下来,拿起一张红纸对摺了好几下,然后用指甲在上面划了几道痕,紧跟着几剪刀下去,拿掉边角再打开,上面竟是一个个铜钱花图案,八个小的围着一个大的,最外面又是八个桃子尖一样的角,瞧着十分喜气精緻。 第37页 林水瑶有些意外,「真没想到,娘还有这手艺呢?」 「做姑娘的时候闲着没事儿瞎捣鼓。」程婆子一面说,一面又拿起第二张红纸对摺。 看划痕,这次应该剪的是别的图案。 林水瑶看呆了。 剪窗花她也会,但会的图案不算多,太复杂的她也剪不好。 见小儿媳盯着自己,程婆子抬起眼皮,瞅着炕桌上的红线,用下巴点了点,「我给你剪窗花,那玩意儿你还是留着自个儿编吧,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使,编出来也不见得会好看。」 林水瑶乐道:「娘能帮我剪窗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婆媳俩正说着话,四郎媳妇打了棉布帘子进来,「娘,五弟妹,你们都在呢?」 林水瑶笑着打了声招唿,请四嫂过来坐。 四郎媳妇拖个凳子过来坐林水瑶旁边,小四宝顺势就抓了一大把红线塞娘亲手里。 四郎媳妇假意瞪他,「小四宝,不许捣乱,听到没?」 程婆子道:「捣什么乱,我那小孙子可机灵着呢,他这是让你帮着干点活儿。」 四郎媳妇本就是来帮忙的,闻言应了声是,又跟林水瑶说她也会编那些小玩意儿。 明天要的货量大,林水瑶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有人帮着做,自然是求之不得,她没再推辞。 外面天正冷,堂屋里烧着暖炕加火盆,婆媳三人一面做着活儿,一面闲唠,时不时地有说笑声传出去。 二郎媳妇禁不住好奇,悄悄跑到堂屋外,猫着腰掀开帘缝儿往里看。 「娘,你躲在外面偷看什么呢?」大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堂屋里的说笑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二郎媳妇:「……」 她瞪了眼大丫,「哪都有你,你四叔交代的课业写完了?」 大丫揉了揉右手腕,委屈道:「没呢,手好酸,我休息一下。」 「回屋去!」 被当娘的一顿呵斥,大丫很快转身回了屋。 二郎媳妇没好意思再继续偷听,打算走人。 就在这时,程婆子的声音隔着棉布帘子传了出来。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待会儿你一走,我们娘仨又说你坏话,你没听着岂不可惜了?」 第058章 怕猝死 被婆婆一呛,二郎媳妇不进也得进了。 进去就见炕桌上放着好些个程婆子刚剪好的窗花,林水瑶怀里抱着小四宝,手上拿着红线,正在编东西。 「娘,我、我就是在屋里听你们聊得火热,过来瞅一眼。」 「瞅着啥了?」程婆子掀起眼皮子看她。 二郎媳妇面儿上更难堪。 见她半天答不上话,程婆子让坐下,「你乐意说,我还不乐意听了,你好歹拿人手短,也该帮着干点活儿。」 二郎媳妇心说那盒药膏我都还没摸热乎就让您给抢了,还拿人手短? 但对上婆婆犀利的眼神,二郎媳妇缩缩脖子,一句也不敢往回顶。 —— 程三宝如今在私塾属于开蒙阶段,考试内容不会太复杂,一天就完事儿了。 考完试回到家才听说小婶婶白天去镇上回来,给家里人都买了东西。 他噘着小嘴,委屈巴巴地去了西屋,问林水瑶,「小婶婶,我今儿考试呢,可费脑子了,有礼物没?」 「当然有。」林水瑶沖他笑笑,跟着话锋一转,「不过得我带你去镇上,你自个儿选。」 程三宝一听,满脸兴奋,「合着就我一个人有特殊待遇?」 林水瑶点点头,说自己白天在镇上选来选去没选上合适的,不好随便买,怕他不喜欢,只能等他考完试放假一块儿去看。 「那我明儿就能去。」程三宝早就想去镇上玩了,奈何平时要上学,总也找不到机会。 「去了就得干活儿。」旁边林小乖适时泼来一盆冷水,「卖春联。」 程三宝拒绝,「我还是个娃娃!」 林小乖轻哼,「娃娃就能白拿大人的东西吗?你看看你小婶婶,十三岁的娃,为了赚几个钱,编红线编得手都磨起泡了,你再看看你小叔叔,十六岁的病娃,大晚上的不睡觉熬夜写对联,险些没猝死……」 又开始念经了。 程三宝直翻白眼,「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林小乖一副你本该如此的表情,「早说不就得了,这几个字儿又不烫嘴。」 —— 程三宝出去后,程五郎将笔墨一收,又从林水瑶手中拿过没编完的红线,直接塞给林小乖。 林小乖一脸茫然,「怎么个意思?」 程五郎面无表情,「怕猝死,准备早睡,剩下的活儿,都归你了。」 「哎……」 林小乖都还没等说句话,人就已经被轰了出来,房门「嘭」一声重重关上。 林小乖站在冷风中,「不是……喂!死病秧子,天都没黑就嚷嚷着要睡觉,小心那什么人亡啊你!」 林水瑶坐在炕上,见程五郎动手上了门闩,回头又把油灯点上。 她一脸不解,「相公,小乖刚才说什么?」 俩人隔得远,林水瑶没看到程五郎的耳朵攀上了几分可疑的红。 等转过身,他一脸平静,「没什么,你累了一天,早些睡。」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儿没做呢!」林水瑶不肯。 第38页 现在的时间对她而言可太珍贵了,时间就是银子!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程五郎已经从炕头柜里将她的被子拿了出来主动铺好。 完事儿了看向小媳妇儿,神情不容置喙,「睡觉。」 林水瑶咬咬唇,「你说了晚上要教我认字的。」 「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程五郎说完,大掌提熘着她瘦弱的小身板儿直接塞进被子里。 第059章 抛头露面 这天晚上风很静,村子里的狗也没怎么叫。 林水瑶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耳朵却时时注意着另一头程五郎的动静。 听到他已经睡熟传出均匀的唿吸声,林水瑶这才蹑手蹑脚地下了炕来到外间,将油灯点亮,又取了针线筐来,穿针后开始纳鞋底。 新白布裱成的袼褙防滑又保暖,穿出去还体面。 夜已经深了,整个吉庆村只老程家西屋里还亮着灯。 林水瑶坐在灯下,一针一针地缝制着,似乎不觉得困。 一直到三更鸡叫,林水瑶才将纳好的鞋底放回针线筐,然后吹了油灯,再次蹑手蹑脚地回到炕上。 —— 程五郎发现林水瑶半夜起来是在第二天早上,他起床时注意到了桌上的油灯。 里面的豆油少了。 他向来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只一眼就判断出那丫头昨晚没听话睡觉。 林水瑶穿好衣服出来,见他盯着油灯看,她一脸的若无其事,「相公,怎么了?」 程五郎没戳破她,只问:「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林水瑶道:「今天应该挺忙,我们得早早启程。」 见程五郎拎着木桶要去灶屋打水,她忙将桶抢过来,「大早上的外边儿冷,你就别出去了,我去。」 说着便大步往外走。 四郎媳妇已经起了,灶上正烧着水。 林水瑶进去跟她打了声招唿后,迅速打了热水回屋。 小两口刚洗漱完,东屋那头林小乖和程三宝也醒了。 一番拾掇之后,俩人直接来了西屋。 瞅着林水瑶马上要出门的样子,林小乖哀嚎一声,「姐,你该不会想空着肚子直接去镇上吧?」 「来不及吃早饭了。」林水瑶解释道:「昨天咱们卖对联的消息肯定传得满大街都是,一文钱摊位费不用交,咱们就动了多少人的利益,为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今天的春联不卖八里镇,把预定的送到就转去隔壁白水镇。」 闻言,林小乖闭了嘴没再提吃的。 临出门前,林水瑶照例把香膏拿出来,准备脱了衣裳抹。 回头却见程五郎站在桌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林水瑶准备脱衣服的动作一顿,脸上烧热得厉害。 「相公,要不你先出去会儿?」 程五郎知道她要做什么,他收回目光,「不用抹了,今天我陪你去。」 「啊?」林水瑶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联按照客人的要求现场题,效果会更好。」 所以相公这是准备出去……卖艺? 一直到坐上驴车,林水瑶整个儿都还是懵的。 今天林小乖赶车,程三宝坐在前头跟他拌嘴。 林水瑶扶着自己的小竹筐,余光瞄了程五郎一眼又一眼。 「想说什么?」程五郎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过来。 被抓了小辫子,林水瑶心跳得厉害,但还是如实说,「相公这么出去抛头露面,真的好吗?」 她话音才落,就明显感觉到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前头赶车的林小乖和程三宝齐刷刷转过头,四只眼珠子瞪得铜铃般大,直愣愣瞅着她。 林水瑶被弄得不好意思,她没敢看程五郎的表情,回瞪着前头那俩小的,「你俩瞅啥?」 她家相公貌美如花,又娇娇弱弱的,本来就该待在家里养病。 出去要干活儿吹冷风不说,还得被大姑娘小媳妇围观,想想就不得劲儿。 林小乖深吸口气,「姐,你这毒中的不浅啊!」 第060章 院长大人 秃子一行人昨儿尝到了甜头,今天一早就在镇口等着。 驴车刚到,他们就一窝蜂地涌过去。 「姐,你可算是来了,兄弟们都等着呢!」 秃子冻得双手揣袖,对着林水瑶毕恭毕敬。 怕耽搁时间,林水瑶便没废话,直接让林小乖将对联和赠品分到每个人手里,又让程三宝记上每个人拿了多少。 昨天林水瑶回去的早,中饭后的一个下午,程五郎都在写对联。 春联讲究不大,写高深了乡下人反而看不懂,只要意头好,够喜庆,他们就喜欢。 因此不费多少脑力。 现在分下来,一人能拿到二十来副。 分完后,林水瑶看向众人,「昨天有客人预订了好几副,我单独留下了,待会儿就给人送过去。你们今天最好不要在八里镇卖,去隔壁的白水镇,或是去村上都行。」 秃子不解,皱了皱眉,「姐,为什么不能在八里镇卖?」 林水瑶指了指他们手里的小玩意儿,「我今天的赠品加了窗花,虽说不值钱,可人工也算成本吧?你们昨天就在镇上卖过,人人都知道是七文钱,今天如果加价,指定没人买,但你不加价,二十副对联卖下来,搭上所有赠品,也勉勉强强只能赚个二十文,哪个划算?」 第39页 林水瑶没敢直接挑明他们今天再往八里镇卖会有麻烦,否则秃子他们很大可能宁愿不卖对联也要去打架。 把那帮人打发走,林水瑶让林小乖将驴车赶到程大郎他们的铺子外,然后借了张桌子出来。 程三宝帮着磨墨,程五郎提笔写下几个大字:春联现题。 林小乖负责将它做成简易招牌。 一个专门按照客人要求题春联写福字的摊子便摆好了。 临近年关,到镇上採买年货的人越来越多。 程大郎的铺子又处于八里镇的黄金地段,人流络绎不绝。 没多会儿就有人发现了这一处摊子,然后三三两两地过来询问。 林水瑶注意到,男子过来多半都是为了她家相公那一手漂亮的字,女子过来则是为了她家相公那张漂亮的脸,扎堆杵在那儿盯着人看,那一个个的,恨不能把眼珠子都黏在她家相公身上。 研墨有三宝,程五郎负责写,林小乖负责吆喝收钱。 似乎没林水瑶什么事儿了,她懒得看那几位盯着她家相公不放的妇人,挤出人群,打算去看看还能不能发现点儿别的商机。 毕竟春联只能卖几天,除夕一过就没销路了。 —— 与此同时,四方书斋外停着一辆青棚马车。 马车上坐着个灰袍老者,此人便是宣宁县最大书院清河书院的院长。 他支棱着脑袋在打盹儿,赶车的小厮下去书斋买东西。 林水瑶刚好经过这一处。 她今天没抹香膏。 那马一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都没等赶车的小厮出来,自行就跑了起来。 林水瑶听到声音,回头就见一辆无人驱赶的马车追着自己来,她吓得直往前跑。 那马儿跑得更快了。 人不可能跑得过马。 林水瑶心一横,拐了个弯,打算进巷子躲躲。 那马儿也跟着拐了个弯。 这弯拐得有点儿急,有点儿大。 车厢里的院长大人直接被甩飞出去,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准确落入旁边的河沟里。 那河前两年还有水,今年天旱,只剩淤泥了。 「嘭」地一声,林水瑶听着都瘆得慌。 她扒着墙,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就见个满身恶臭的泥老头颤颤巍巍地从河沟里爬出来。 先前马儿跑起来的时候,小厮便闻声追了出来,等他追到河沟边,就见他家那位一向以博学儒雅着称的院长大人顶着一头污泥站在冷风中凌乱,「这他娘的是谁干的!」 第061章 泥老头 小厮忙跑过去,「院长大人,您没事儿吧?」 「你瞅着我像没事儿的?还有,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外面叫我老爷!」 荀院长一脸气哼哼,但还是没忘了捋捋那脏兮兮的鬍鬚,然而一不小心,揪断了一根。 博学儒雅的院长大人老脸一黑,险些跳脚再次骂娘。 只可惜脸上被泥煳住,啥表情小厮也看不到了。 「小的带您去找个地儿洗洗。」 小厮搀扶着他,想寻个就近的客栈开间房要桶温水。 「不去!」荀院长拒绝得很干脆。 八里镇是他的衣胞之地,这地儿认识他的人不少,要脏兮兮地去了客栈,碰到熟人认出来,那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小厮闻言,一脸为难,「那您的意思是?」 荀院长还没开口,旁边就传来一把轻柔的声音,「老伯,您要不要紧?」 说话之人正是林水瑶。 事儿是她惹出来的,虽说天生异香的秘密不能告诉旁人,但她也不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撂下老人家不管。 荀院长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就见是个长相水灵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碎花小袄。 「丫头,你认得老夫?」荀院长半眯起眼。 林水瑶当然不可能认得眼前之人,只道:「我先前路过此处,见老伯摔了下去,心下担忧,便过来问问。」 荀院长松了口气。 这么狼狈的样子,可不能让熟人看了去。 「我瞧着老伯这副模样,怕是做什么都不方便了。」林水瑶说着,指了指身后,「我们家在前边儿有个铺子,老伯若是不嫌弃,我带您去洗个热水澡,顺便换上我公爹的衣裳,之后您再做打算,如何?」 荀院长不愿去客栈,又不能马上坐着马车离开,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他点点头,眨眼就恢復了一院之长的谦和有礼,「那就有劳姑娘了。」 林水瑶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老头态度还是挺和顺的,哪怕被泥巴煳住看不到正脸,也不难想像是个慈和的老人家。 若非亲眼所见,林水瑶还真难以想像先前从河沟里爬上来指天骂娘的人是他。 马车被小厮牵到就近的客栈请人处理了,他跟在自家院长身后,俩人随着林水瑶来到了木匠铺子外。 程五郎还站在那一手提袖一手握笔写对联,闻到林水瑶身上的香味儿越来越近,他抬起头,就见自家小媳妇儿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带回个满身臭烘烘的泥老头。 程五郎:「……」 林小乖瞪大眼,「姐你收留难民呢?」 一面说,一面捏着鼻子往后退。 那老头身上实在是太臭了,要饭的都比他体面! 第40页 围在四周的客人们自然也闻到了臭味,有一部分受不住,直接走了。 剩下的那些人也是个个捏着鼻子,有多远就离这臭老头多远。 荀院长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睛里,皱皱眉,「老夫有这么不受人待见?」 小厮道:「老爷,其实他们还是很想待见您的,就是您这身上,实在是太、太、哕——」 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小厮一个蹲身下去就想原地吐。 荀院长早就被熏得没感觉了,闻言抬起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 片刻后,院长大人精神一振双目一瞪,险些没原地去世。 第062章 小伙子 林水瑶领着荀院长入了铺子,跟程大郎说自己出去的时候碰上老伯摔到沟里,想带回来洗个热水澡。 程大郎正在刨花,闻言停了动作,拍拍身上的灰走过来,「这位老伯,您请跟我来。」 荀院长道了声谢,跟着程大郎去了后院。 铺子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头是铺子,放样品和木材,后面是个院子。 程大郎、霍三和程老爹就住在后院。 小厮帮着生火烧水,没多会儿就让他家院长大人舒舒服服地泡上了热水澡。 林水瑶没跟进去,她折了回来。 程五郎、程三宝和林小乖三双眼睛齐齐看着她。 客人们也朝她望来,似乎都想不明白她带个臭烘烘的泥人回来做什么。 林水瑶轻咳一声道:「老伯不小心摔下河沟里,我刚好路过碰到,就给带回来了。」 「姑娘,你倒是好心,仔细他一会儿说自己腿疼胳膊疼,狠狠讹你一笔啊!」 有好心人忍不住提醒她。 「就是!」林小乖在镇子上混久了,碰瓷儿的老人没少见,他附和道:「底细都没摸清楚,你就什么人都敢往家带,姐你啥时候才能不让我操心啊?」 程三宝则是挑挑眉,低声跟程五郎道:「小叔叔,您信不信这泥老头是因为小婶婶才出的事儿?」 程五郎眸光微动,没吭声。 程三宝摸摸小下巴,「反正我总觉得小婶婶身上的味道有古怪。」 先是家里的鸡鸭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再是小四宝,才见过小婶婶一面就黏着她要她抱抱,还有山上那只老虎。 回门那天若是没有小婶婶在场,他们所有人都难逃一劫。 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叔叔的病情。 方大夫治了那么多年都治不好的人,成个亲就突然能出门了? 小婶婶这本事,话本子里的大罗神仙都没这么神! 程五郎睨他一眼,「继续研墨。」 —— 接连换了三大桶水,身上的皮都快搓烂了,荀院长才勉强把那臭味儿给洗掉。 换上程老爹的干净衣裳出来,荀院长让小厮找了面小镜子,对着理理头髮捋捋鬍鬚,仔细捯饬了一番才算满意了。 程大郎候在外头,见他出来,忙迎上去,问:「老伯,您可还有哪不舒服的?」 荀院长一瞅程大郎那紧张样儿就知道对方是怕被自己讹上。 他气得不轻。 想当年,他可是乌帽红袍策马游街令多少姑娘心驰神往的一甲探花郎啊! 如今不过只多活了几十年而已,这张脸是不够俊美了吗?以至于让人一看就觉得他像个专司讹人的坏老头?! 哼了一声,荀院长鸟都没鸟程大郎,抬步就朝外面走。 林水瑶去街上给几人买热乎的肉包子了,不在。 荀院长先前没留意,这会儿才发现有人在铺子外摆摊写对联,客人还挺多。 他凑过去往里瞅了瞅,刚好得见程五郎写完最新一副对联,林小乖小心翼翼地拿到旁边晾着。 「这字儿不错。」荀院长贊了一句。 程五郎抬起头来。 荀院长看清那张脸,当即「啧」了一声,这小脸儿俊的,跟他年轻时候有得一拼。 「小伙子!」荀院长拿出自认为十分热情的态度,「我见你面相端正文采了得,不知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清河书院?」 第063章 去不了 清河书院程五郎知道,乃宣宁县最大的书院,听说是京城某位高官提前退休下来开的。 不过,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兴趣。」垂下眼睫,程五郎继续忙活自己的。 荀院长:「……」 头回见到听说清河书院大名还能这么淡定拒绝的。 荀院长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表述方式有问题,「要不,你再多问问老夫?了解的多了,没准儿就感兴趣了。」 程五郎慢悠悠道:「我不识字。」 荀院长瞅了眼一笔一画在红纸上落墨的那只手,有些忍无可忍,「过分了啊小伙子,睁眼说瞎话连老人都骗,你良心不会痛吗?」 程五郎手上毛笔翻飞,又一副对联新鲜出炉,他手腕有些酸,搁下笔揉了揉,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我连睁眼说瞎话诓骗老人都敢,又怎会在意良心痛不痛?」 荀院长再次:「……」 读书厉不厉害不知道,反正怼他这个老头子是很厉害了。 小厮一听,恼了,「哎你这年轻人,怎么跟我们……老爷说话呢?」 荀院长不怒反笑,用个眼神制止了小厮接下来的话,看向程五郎,「小伙子,老夫记住你了。」 第41页 说完,叫上小厮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对主僕走远后,林小乖仔细打量了程五郎一眼,「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平日里病歪歪的人,嘴巴跟染了毒似的,一开口就把老头给气走,你就不担心他找人回来报復你?」 程五郎淡笑,「一院之长若是只有这么点儿肚量,想必教出来的学生也写不出什么好文章。」 这一句,直接让林小乖把刚从客人手里接过来的铜板给惊掉了。 他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所以你的意思是,刚刚那臭老头他……他是清河书院的院长?」 程五郎望着荀院长离去的方向,不置可否。 「那你得罪他干什么呀!」林小乖一拍桌子,「脑子让驴给踢了?」 程五郎道,「他刚刚出去的时候在门口跟人打听我的名字。」 林小乖一脸同情,拍拍他肩膀,「保重啊病秧子,以后别出门儿了,记得少走夜路。」 这次换程三宝一脸同情地看着林小乖,「先前有人问,小叔叔跟所有人都说了他叫林小乖。」 林小乖:「!!」 —— 林水瑶拿着肉包子回来时,已经没几个客人了。 她走过去,将肉包子给几人分了,这才从林小乖的抱怨声中得知先前那老头是清河书院的院长。 林水瑶有些没想到,诧异地望着程五郎,「相公,他当真邀请你去清河书院念书?」 程五郎看了林小乖一眼,「没请我,请的他。」 林小乖一听就来气,嘴里的包子都来不及咽下就开喷,「死病秧子,谁让你挂着老子大名招摇撞骗的?」 程五郎将桌上的笔墨收了收,带着林水瑶进屋跟程大郎一块儿吃包子。 落座后,林水瑶看向程五郎,「相公为何不愿去清河书院?」 「去不了。」程五郎只回答了三个字。 林水瑶更好奇了,清河书院可是宣宁县最大最好的书院,多少学子为了能进那个地方,到处托关系打点,挤破了脑袋。 「为什么去不了?」她问。 第064章 赚钱了 一旁程大郎解释道:「五弟妹你刚过门,怕是有所不知,五郎小时候是跟着四郎去私塾里念过书的,五郎那时候的成绩可好了,夫子都夸他天资聪颖,是个好苗子。 只可惜,五郎的病越来越严重,有好几次直接在课堂上就昏倒了,他还瞒着家里不让娘知道。 可这种事又怎会瞒得住,后来爹娘都得知了,一气之下去私塾给他办了退学。」 见林水瑶听得认真,程大郎继续道:「打那之后,五郎就再也没踏出过院门儿一步,前些日子陪你回门,那应该是他有生以来走过最长的一段路了。」 林水瑶惊呆了。 这些事儿婆婆从来没提起过,若非今儿大哥说出来,她还以为相公只要不受香味儿刺激,偶尔还是能出趟门的。 想到这儿,林水瑶看了程五郎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程大郎怕她心里有别的想法,忙又补充,「其实五弟妹过门后,五郎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还是有望能痊癒的,我们家不指望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只盼他健健康康地活着,每天能吃能喝就挺好了。」 林水瑶没接腔,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 中饭时分,秃子他们从白水镇回来,每个人的手上都空空如也,对联全卖空了。 「姐,你做的那些小玩意儿也忒招人稀罕了。」秃子将钱袋子拿出来,掂了掂,「去的路上我们几个人就商量好,卖七文钱一副对联,加三文能得一张福字,一张窗花和一个红线编织的小玩意儿,白水镇那边的人跟疯了似的,上来就抢。喏,这是我卖的所有收入。」 林水瑶是真没料到这伙人竟然改变销售策略,将一副对联的价提到了十文钱。 更没料到白水镇的生意这么好。 她接过钱袋,让程三宝将小册子拿出来,上面写着秃子拿走二十五副对联。 一份卖十文钱,二十五份就是二百五十文。 林水瑶数了数,一文不差。 她取走自己应得的一百五十文,剩下的一百文还给秃子。 一百文的分量,还是有些沉甸甸的。 秃子接过来时,双手都在抖,「姐,你真的只抽六成?」 林水瑶笑笑,「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好使了?」 秃子一脸感动,「姐,就沖你这句话,今后你让干啥,我们哥儿几个绝无二话!」 林水瑶又接过其他人的钱袋子,将自己的抽成数了。 两百多副对联,一副抽成六文钱,最后到手一千多个铜板。 再加上程五郎这边现写现卖的,合起来能有二两多。 一个早上就赚二两多,这是林水瑶之前没敢想的。 把银子收好,林水瑶怕林小乖和程三宝饿不到回家,便去街市上买了菜,就在程大郎这儿做了中饭大伙一块儿吃。 中饭后,林水瑶提出回家。 余下的时间要回去忙。 临走前,程五郎突然开口说了句,「先去布庄。」 林水瑶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程五郎看着她,神情笃定,「你的衣裳料子还没买。」 第065章 救救我 程五郎早已过了变声期,他的嗓音较之同龄人多出几分厚重和沉稳,信服力十足。 第42页 听在耳朵里,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水瑶只怔愣片刻便回过神,默默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朝着布庄而去。 即将抵达铺子的时候,程三宝突然拽住林小乖的胳膊,笑嘻嘻地看向林水瑶,「小婶婶,你说过给我买样东西的,我们先去别处看了,待会儿你记得来付钱呀!」 林水瑶点点头,「那你们去吧,小心点儿。」 程三宝「嗳」了一声,很快拽着林小乖消失在人群中。 林小乖被他扯得有些烦躁,「小屁孩儿,你放开老子,老子才不要跟你去逛街呢!」 程三宝回头瞪他一眼,「那你想跟谁逛,我家小婶婶?你这人怎么那么没有眼力劲儿呢?」 林小乖再蠢也听明白了,程三宝是说他打扰到了林水瑶和程五郎独处的空间。 他冷哼,「老子爱跟谁逛跟谁逛,管得着吗你?」 程三宝正想回句嘴,抬头却发现林小乖盯着前面某个方向,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僵硬。 「老子出门忘看黄历了。」林小乖呸了一声,「这都能碰到书呆子,真他娘的晦气!」 程三宝一脸懵,都还没弄懂林小乖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就被林小乖一把拽着拖进了巷子里。 程三宝惊恐地瞪大眼。 林小乖怕他嚷嚷,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别吱声儿。」 —— 布庄这边。 林水瑶昨儿才来买过料子,今儿又来。 女掌柜认出她,态度越发和善,耐心地给她介绍着几种不错的布料。 林水瑶回头,发现程五郎没跟进来,他就站在布庄外的廊檐下,清瘦挺拔,明明衣着简单,通身上下没有多余的缀饰,却总是能第一时间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妹子要是不喜欢这款,你再看看这边儿的。」 掌柜的说话声将林水瑶的思绪拉回。 她望向掌柜所指的那款料子。 「马上就要过年了,给自己做身喜庆衣裳吧?」掌柜的面上笑意和善。 担心相公等的时间太久,林水瑶没了继续挑选下去的心思,点头说就要这款,然后让掌柜的裁了几尺。 料子包好后,林水瑶爽快付了款。 走出门外,程五郎还站在那儿。 「相公,仁德医馆离这儿不远,咱们去一趟吧。」林水瑶说。 猜出她要去做什么,程五郎道:「家里还有药。」 「那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药材,对你的病情帮助不大。」林水瑶坚持要去,「现在咱有钱了,该换些效果不错的,否则要这么一直耗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呀?」 没给程五郎反驳的机会,林水瑶扯着他的袖子就朝着仁德医馆走。 方大夫今天不算忙,小两口没排多大会儿就轮着了。 见到这对小夫妻,方大夫愣了愣,「五郎?你的药都吃完了?」 「没有。」林水瑶笑了笑,说最近想换个价钱高一点效果也更好的方子。 方大夫听明白了。 老程家前些年为了给程五郎治病,没少花银子,再殷实的人家,也架不住有这么个无底洞。 他瞧着这孩子可怜,所以每次抓药都没多收钱,全是照着成本价给的,甚至有两味药还是他自己个儿上山采来的,没算进去。 程婆子来拿药都不敢一次性拿太多,贵! 现在程五郎有了好转,家里人大概是觉得以前的方子不奏效,想换了。 重新坐下来,方大夫给程五郎把了脉。 看出程五郎确实是有了好转,方大夫一脸欣慰,提笔重新写了个方子。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唿,「姐!姐!快救救我!」 第066章 反正我喜欢 林水瑶回过头,就见林小乖被鬼撵似的急赤白脸冲进来,直往她身后躲。 「干嘛呢你这是?」 林水瑶说完,朝着门口望去。 不多会儿,一个穿着儒生青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越过林水瑶,看向她身后的林小乖。 林小乖气恼道:「书呆子,你别过来啊,过来老子跟你急!」 听他喊「书呆子」,林水瑶很快便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应该就是之前收留了林小乖的那位「大哥」。 「在下顾崇,不知兄台如何称唿?」男子对着程五郎行了一礼。 程五郎便也回了一礼,「在下程砚,这位是我娘子。」 「程兄。」男子语气温和,「这些日子,可是你们收留了他?」 程五郎点点头。 「有劳了。」男子再次拱手,这才重新看向林小乖,「跟我回家。」 「我不!」林小乖揪着林水瑶,生怕下一刻就被顾崇给拽过去。 「听话,不许顽皮。」顾崇上前,语气中不乏耐心,「我保证,不再强迫你念书了。」 「那我也不回去!」林小乖丝毫没被动摇,「我现在的家挺好的,有吃有喝还有钱赚,傻子才跟你回去呢!」 顾崇沉吟片刻,问:「你想好了?」 林小乖轻哼,「老子若是没想好,当初也不会趁你不注意熘出来。」 顾崇道:「你这样贸然跑到别人家里,会给人添麻烦的。」 闻言,林小乖看向林水瑶,那小眼神儿,有些委屈巴巴的,「姐,你觉得我是麻烦吗?」 第43页 林水瑶当然不觉得。 她看向顾崇,「顾公子,既然小乖不愿回去,不如就让他留在我们家吧,也不知你住哪儿,若是隔得近,你大可以常来看他,也是一样的。」 顾崇道:「在下住镇外的一处庄子上,不知程兄……」 「吉庆村。」程五郎道:「顾兄若得空来,进村一打听便知。」 顾崇点点头,没再强迫林小乖,只叮嘱道:「不管到了哪,都要学会听话,少给人惹麻烦,听明白没?」 林小乖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 「那往后就有劳二位多多照顾他了。」 顾崇道了别,转身便出了仁德医馆。 程三宝倚在门框边看着林小乖,一脸的幸灾乐祸,「真没想到啊,咱们的霸天大侠竟然还有怕的人。」 林小乖一听,顿时怒瞪回去,「小屁孩儿,你再胡咧咧,信不信老子揍你?」 程三宝翻个白眼,抬步走了进来,站到林水瑶旁边。 林水瑶问他,「三宝,你要买的东西看好没?」 「看好了。」对上小婶婶,程三宝瞬间又变成了乖孩子,笑得格外甜,「小婶婶,我看中了一把剑。」 「啥?」林水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剑?」 「木的。」程三宝生怕小婶婶不同意不给买,顺势在她胳膊上蹭了蹭,继续撒娇,「人家就想要那个。」 程五郎道:「又不练武,你要木剑做什么?」 「反正我喜欢。」程三宝低头抠手指,小嘴嘟着。 「算了,三宝要真喜欢,就给他买吧。」林水瑶道。 第067章 背景不简单 这次给程五郎抓的药小贵,五天的量,一两银子。 程三宝的木剑三十文。 离开前,林水瑶又去买了两条鲈鱼二十五文。 先前买料子和买菜的钱零零碎碎加起来,林水瑶手中现在只剩一两银子。 五天一两,一个月就得差不多六两银子。 还是得想法子再多赚点儿钱啊! 回家路上,林水瑶一直在脑子里盘算着如何赚到更多的银子给相公抓药治病。 林小乖赶着驴车,程五郎跟他说话。 「听顾兄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氏,他是哪的人?」 「不知道。」林小乖摇头。 程五郎又问:「他在哪念书?」 「不知道。」林小乖还是摇头。 程三宝抬脚就踹过去。 林小乖揪他耳朵,「小兔崽子,老子可是你长辈,你敢对长辈不敬?」 程三宝哼声,「一问三不知,我踹你三下,看能不能踹出个屁来。」 林小乖松开他,回头对程五郎道:「我当时是在顾崇那儿待了一段日子,但我每天都被书本上的之乎者也支配着,哪来的心情了解他?」 话到这儿,林小乖仔细打量了程五郎一眼,「好端端的,你打听他干嘛?」 「随便问问。」程五郎语气淡淡。 「反正我只知道他从小就在那处庄子上长大。」林小乖道:「他还有个娘,不过已经死了,牌位供在东厢房里,他每天都会去上柱香。」 「那你走了,庄子上岂不是只剩他一个人?」程三宝歪着小脑袋。 「还有个老嬷嬷。」林小乖如实道:「好像是顾崇的奶娘。」 普通人家请不起奶娘。 程五郎眸光微闪,看来顾崇的背景不简单。 不过,今天只第一次见面,往后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交集,程五郎便没往心上去。 —— 回到家,正赶上四郎媳妇在灶屋里做饭。 林水瑶将那两条鲈鱼送过去。 四郎媳妇笑问:「你们这就回来了?生意怎么样?」 林水瑶没瞒着,说对联全卖完了。 又道:「四嫂,把这鱼蒸了吧,给家里人打打牙祭。」 家里的确是有日子没吃鱼了。 四郎媳妇欣然接过,有些羡慕地看着她,「五弟妹,你可真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能自个儿赚钱了。」 「我也不懂什么生意经,都是瞎捣鼓的。」林水瑶腼腆地笑笑,蹲下身帮着处理鱼鳞。 「瞎捣鼓谁都会,可能捣鼓出钱来的,有几个?」四郎媳妇嗔她一眼,随后又转过身去继续做饭。 林水瑶几人早在镇子上吃过中饭了,便没再去堂屋凑热闹。 回屋后,又开始准备明天的货。 林小乖和程三宝裁红纸,程五郎题对联,林水瑶编东西。 「眼瞅着没几天可就到除夕了。」林小乖率先开口,「姐,除夕一过,咱这对联就卖不出去了,你想好后路没?」 先前回家的路上林水瑶的确认真想了想,还真让她想到了。 「我发现了一件事儿。」她道:「或许接下来的生意咱们可以照着这个思路来。」 「啥事儿?」林小乖停下裁纸的动作,一脸好奇地朝她看来。 第068章 还是相公聪明 林水瑶不答反问,「你知道咱们的对联为什么卖得这么好吗?」 林小乖平日里不怎么待见程五郎,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病秧子……咳……姐夫字儿写得好呗!」 「还有呢?」林水瑶挑眉问。 程三宝举爪爪,「我知道我知道,因为他们喜欢小婶婶编的小玩意儿。」 第44页 这时,程五郎不疾不徐地来了句,「自然是有便宜可占。」 「还是相公聪明。」林水瑶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一句。 程五郎望着她笑眼弯弯的模样,神情有些恍惚。 林水瑶道:「没错,就是占便宜,重点在「便宜」二字上,其实不管哪个地方,有钱人都少数,中层甚至是底层老百姓更多,而这部分人,他们买东西时都喜欢货比三家,然后挑最便宜的入手。」 林小乖听得头大,「姐,你还是直接说人话吧!」 林水瑶总结道:「既然不管什么地方穷人都比富人多,那我们就把目标瞄准这部分穷人,然后去做他们买得起,甚至是乐意买的东西。」 林小乖托着下巴,「你都说了他们是穷人,还想赚他们的钱,那跟鸡脚杆上剐油有什么区别?」 「穷人就不买东西吗?」林水瑶反问。 程三宝表示不解,「如果按照小婶婶的说法,那你怎么保证你的东西一定是他们所需要的?」 林水瑶撑着额头想了想,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抓不住,好像是完整的记忆被人给粉碎了,「我问你们个问题,假如有个铺子,里头应有尽有,什么对联荷包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小人书,男女老少用的,但凡你能想到的小玩意儿,它都有,不仅有,而且特便宜,你们路过这样的铺子,会不会想进去买点儿东西?」 这样的铺子,是在哪见过呢? 明明很熟悉,可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水瑶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十来年的经歷,哦,她只有待在家的经歷。 所以,那些觉得熟悉又看不真切的画面,应该是梦里来的吧? 如果真是梦,那算不算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想买是想买,可你具体多便宜?」林小乖问。 林水瑶道:「如果所有东西都一个价,譬如,我定十文钱一件,所有东西都十文,现在想进铺子的兴致有没有高一点?」 「那我指定得去!」林小乖道:「那么多东西,全都一个价,没准儿能淘到宝呢?」 「三宝呢?你想买吗?」林水瑶看向大侄子。 程三宝问:「有我今天买的那种木剑吗?」 林水瑶郑重点头,「有。」 「那我想去!」 林水瑶又将目光转向程五郎,她想问问相公听完后有没有兴致买东西。 却见程五郎深邃的眼神一瞬不瞬瞧着自己。 林水瑶被他瞧得脸热,「相公,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程五郎别开眼,暗暗深吸口气,「没事儿,你继续说。」 林水瑶低声问:「那我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能准确抓住客人的心理,你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程五郎缓缓分析,「但构想是一回事,真正实施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要知道,按你的说法,你需要的货物种类繁多,而最终全都会定成一个价,那便表明,你如果想赚钱,进货价就一定要比你的定价更低,光这一点,就够你跟供货商周璇的了。」 闻言,林水瑶突然想到什么,「砍价的嘴上功夫我不行,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 「谁?」林小乖和程三宝齐齐问。 第069章 够狠 是我姐。」林水瑶莞尔:「我姐嘴巴可厉害了,以前跟我奶吵架就从没输过,上街买个东西,砍价也是一绝,若有她帮忙,咱们肯定能事半功倍。」 「那铺子呢?」林小乖道:「就算咱不买只租,一年下来,租金可也得不少钱呢,你哪来那么多钱?」 「一点点慢慢攒吧。」 林水瑶想过跟婆婆借,可她是头回做生意,摸着石头过河,后面到底是亏是赚都还没个准儿,万一借了钱全赔进去,她一时半会儿又还不上,到时不仅她在婆婆嫂子们跟前抬不起头,还会连累相公遭二嫂子白眼。 想到这儿,林水瑶越发坚定,「现在离着过年还有几天,咱们好好利用,能多赚一文是一文,年后就开始摆摊,铺子暂时不想了,等手头宽裕再另做打算。」 林小乖点点头,「反正你是我姐,你做什么,我肯定无条件支持你,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就是了,只要不是跟狗和老虎有关的,我都义不容辞。」 程三宝一脸欣慰,「不错不错,跟着我去了几天私塾,都学会用成语了,孺子可教也。」 林小乖白他一眼,拿过剪刀准备裁纸。 林水瑶去了灶屋给程五郎煎药。 程四郎一个早上都在给学生阅卷,下晌闲着没事儿,听他媳妇儿提起五郎两口子在卖对联,他来了兴致,带着小四宝就去了程五郎那儿,见程五郎、程三宝和林小乖都在忙活。 程四郎坐下来,喟嘆一声,「五郎这一手字,写的是越发行云流水了。」 程五郎道:「四哥的字也不赖。」 「到底还是及不上你。」程四郎的语气里添了些遗憾,「五郎这般颖悟绝人,却无法踏入仕途半步,实在是天妒英才。」 话音刚落,手里就被林小乖硬塞了一支毛笔。 程四郎:「……」 林小乖挑眉,「程大秀才,来都来了,不给大伙儿展示展示你的风采?」 一面说,一面将红纸递到他跟前铺开。 程四郎没急着落笔,看了眼旁边的程五郎。 第45页 见程五郎点了头,他才伸手去蘸墨。 正要往纸上写,林小乖突然喊住他,「你等会儿!」 程四郎:「怎么……」 林小乖摸摸下巴,「客人们喜欢的是病……我姐夫的字,万一你写的他们不喜欢,卖不出去怎么办?要不这么着吧,你别写了,想好对联念给我姐夫,让他写。」 这刀扎的,够狠! 程四郎嘴角微微抽了抽,一时有些尴尬,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程五郎看了林小乖一眼,转而对程四郎道:「四哥写大字比我好看,福字就交给你了。」 一句话缓解尴尬。 程四郎面上重新换上笑容,「那行,我负责福字。」 药煎好,林水瑶端来给程五郎喝了,这才准备开始编织小玩意儿。 程婆子深知小儿媳面皮薄,指定不好意思再麻烦家里人,早早就在堂屋门口等着。 见林水瑶要回屋,她忙招招手把人给喊过去,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帮她剪几个窗花。 林水瑶红着脸道了声谢,拿上材料便去了堂屋。 很快,四郎媳妇也过来帮忙。 昨天被婆婆训了一顿,二郎媳妇不好意思缩在屋里,索性带着大丫二丫一块儿来。 剪窗花的剪窗花,编东西的编东西,人多活儿做的快,才到傍晚时分,第二天的货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第070章 婆媳谈心 秃子他们有了经验,嘴皮子越发的熘。 接下来的几天,一行人跑遍了附近几个镇子,货一天出的比一天多。 对联生意做到腊月二十九这天,林水瑶手上足足攒了十五两银子。 她给两位嫂嫂各分成了一两,到了婆婆这儿,程婆子却说什么都不肯收。 林水瑶道:「娘,前些天您没少出力,这钱是您应得的。」 程婆子轻哼,「别整那虚头巴脑的,你把五郎伺候好了,比给我黄金白银都让我来的高兴。」 林水瑶哭笑不得,「伺候相公是我应尽的责任,但这跟娘收下银子不冲突啊!」 程婆子瞅她一眼,「你真当我这老婆子啥也不知道?你给五郎换了方子,那药比原来的贵了几十倍,一个月就得好几两银子。 你这些天拼了命地赚钱,还不都是为了他?老婆子没瞎,全看在眼睛里呢! 你给我钱,我反而不好花到他身上,你拿着正好。」 林水瑶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程婆子解释道:「其实很早之前,大郎和四郎两兄弟就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让我给五郎请最好的大夫抓最好的药,盼着五郎能早日好全。 可五郎这是娘胎里就带来的弱症,哪那么容易就恢復的,好药吃尽,银子全烧进去了,结果一点儿起色也没有,方大夫更是隐晦地提醒,五郎熬不过今年。 这些话,家里谁都没敢跟五郎说。 他自个儿却是个心思细的,大概是感觉到了时日无多,就让我把药给停了。 我不肯,他劝不过,说不停也行,让我换便宜的药。 我拗不过他,就给换了便宜的。 一直到你过门之前,他什么药都吃过,情况却一天比一天更糟。求医问药不好使,我只能想到沖喜,原本是不抱希望的,可谁想……」 话到这儿,程婆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水瑶一眼。 她定下的儿媳妇是林水英,原本盼着那姑娘能过门来给老程家沖沖喜气,却不想新娘子临时让人给换了。 当时得知真相,程婆子心里就沉甸甸的。 沖喜碰上这种事儿,是天大的忌讳。 可她万万没想到,五郎会因着这丫头的到来日益好转,现在不仅能出门,还能帮着媳妇儿赚钱了。 晃回思绪,程婆子道:「五郎不愿花家里的钱,如今你手上的钱他自个儿出了一份力,你拿去抓药,他心里踏实,指定不会说什么。」 林水瑶听明白了,点点头,「娘就放心吧,等开了年,我会继续想法子赚钱给相公治病的。」 程婆子看了看她,忽而站起身去里屋。 不多会儿走了出来,往林水瑶手里塞了个荷包。 隔着布料感觉出荷包里是银子,林水瑶惊了一惊,「娘,您这是干啥?」 程婆子道:「那天我路过西屋,听到你们说话,等开了年,你那对联就卖不出去了,换路子不得要本钱么?老婆子年纪大了,又没别的本事,帮不上你多少,这些钱你拿着添个底儿。」 「娘,我不能要。」林水瑶将荷包往回推,「我有钱,真的,前些日子我们对联卖得好,我攒了十来两呢,我那是小本儿生意,本钱早够了。」 第071章 年夜饭 够了也拿着!」程婆子哼声,「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你要是把手里的钱全折进去了,没钱给五郎抓药,到时候咋办?是换回原来的便宜方子,还是干脆直接断药?」 「这……」林水瑶忽然答不上话。 毕竟她自己也没把握一定只赚不亏。 「所以我先前儿才说,钱在你手里,给五郎抓药他才会没意见。这些钱是我捡鸡蛋卖山货攒的,跟那几房没关系,你要用得着了,就拿去应应急,用不着了,就拿去给五郎抓药,横竖都是花在你们小两口身上。」 程婆子用眼神示意她把荷包收起来。 第46页 林水瑶抿了抿唇,「谢谢娘。」 收好荷包,她又想起什么,「娘,有个事儿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啥事儿?」 「就是我开年打算换路子赚钱的事儿,我们之前粗略地计划了一下,想把我娘家姐姐拉进来,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种事儿你还犯得着跟我商量?」程婆子轻嗤:「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自个儿合计好了就放心大胆地去做,找老婆子商量,老婆子还能跟你说上个子丑寅卯?」 —— 下晌林水瑶带着林小乖和程三宝去镇上採买年货,顺道给程五郎抓药。 她没忘了之前答应过秃子他们一人给做件新衣裳,前些天就已经买了料子挨个儿量了尺寸送去成衣铺子做,到今天刚好能取货。 年关上秃子他们跟着林水瑶,每个人都赚到了钱,如今又有新衣裳穿,一个个喜滋滋的,说开了年还跟着姐干,多苦多累都干。 傍晚回家时,林水瑶捎上了程老爹和程大郎。 —— 年三十这天,程家人起了个大早。 宣宁县的风俗,团圆饭在晚上,给先祖供饭也是那时候,中饭吃得很随意,余下的时间就各种忙。 程老爹和程大郎负责杀鸡宰鸭。 程婆子带着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在灶屋里忙活。 二郎媳妇厨艺不好还笨手笨脚,程婆子不让她下厨,使唤她带着俩闺女打扫屋子。 程三宝和林小乖负责贴对联贴窗花。 村人来找程四郎帮着题对联,他和程五郎两兄弟在屋里忙活。 临近黄昏,给先祖供了饭,程大郎在竹竿上绑了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一阵,团圆饭便开始了。 堂屋里,那张能摺叠还能容纳十四五号人的大圆桌被搬了出来,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 小四宝坐在他娘旁边,馋得直吞口水,一双眼睛不够用,似乎看哪盘都想吃。 四郎媳妇往他小碗里夹了他能吃的。 小四宝一开始还用勺子挖,后来嫌弃勺子碍事儿,干脆撂在一旁直接上手抓,惹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 年夜饭后,程大郎给几个小的准备了压岁钱,全都用绑了红绳的福袋装着。 大丫二丫、林小乖、程三宝、小四宝,几个小的全都有。 到了五房这儿,程大郎给林水瑶发了一个。 林水瑶一脸诧异,「大哥怎么发我头上了?」 程大郎笑道:「给我未来的小侄儿发的。」 林水瑶听得小脸一红。 第072章 心跳 程大郎瞧了一眼程五郎:「看得出来,五郎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我相信总有一天能痊癒,到那时,你们小两口可得加把劲儿,给老程家再添个孙子啊!」 程婆子一脸喜色,「要真能有,那我可得去庙里给菩萨多烧几炷香。」 林水瑶被臊得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只偷偷给程五郎递眼色。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相公是认同大哥那番话的,好看的唇角还往上弯了弯,原本深邃的眼底深处,似乎藏着淡淡的笑。 林水瑶趁机瞪他一眼。 程五郎突然咳了起来。 程婆子脸色一变,「瑶娘,快快,把五郎给送回去。」 林水瑶看出相公是装的,但还是做出紧张的样子,片刻没敢耽搁,伸手就去搀扶程五郎,「相公,咱们回屋吧。」 程五郎没拒绝,任由她搀扶着,俩人缓步往外走。 打开门帘子,林水瑶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已经旱了那么久,雨都没见半颗,如今突然下了雪,对庄户人家而言,无异于天降大喜。 林水瑶不禁多站了会儿。 恍惚中,手突然被人握住。 林水瑶低头,就见男人宽厚的大掌包裹着她削瘦的小手。 雪花裹挟着寒风吹得肆虐,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 林水瑶发现自己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似乎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外面冷,先回屋。」 男人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明还是熟悉的嗓音,今夜听来却似乎多了几分温情。 林水瑶一肚子心事,最后怎么被他牵着回屋的都不知道。 —— 除夕要守岁,但程五郎身子骨弱,早早便歇下了。 隔天一早,林水瑶推开门就见对面屋檐上堆了一层薄薄的雪。 看来昨天后半夜一直没停。 她看着那些雪,心情突然就变得格外好。 照惯例,初一走亲访友拜年。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跟着程婆子去了,林水瑶没去,她要留家照顾程五郎。 初二这天,出嫁女儿回门。 大郎媳妇虽然不在,程大郎却也没忘了岳家,早早就备好礼带着程三宝去了。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也各自领着男人回娘家。 林水瑶早就盼着这天了。 一来,她许久没见爹娘,有些想念。 二来,她年后准备拉姐姐林水英入伙的事儿,需要当面细说,但前些日子实在忙,抽不出空回去,只能等着年初二。 这次少了程三宝,由程五郎和林小乖陪着她去。 跟新婚回门那次一样,程婆子为她准备了不少东西,全让林小乖背着。 第47页 林小乖浑身是劲儿,他倒不怕背重物,只不过上次被老虎吓惨了,有些憷。 临上山前,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林水瑶,「姐,咱能不能换条道儿?那山上有老虎,也太瘆人了。」 「换条道就绕远了。」林水瑶也很无奈,「我爹娘知道我年初二回门,指定都没吃中饭等着咱们呢,若是这么一绕,得绕到啥时候去?」 「那我就是怕老虎,我不去了!」 林小乖有心理阴影,一想起上次的情形就忍不住小腿发颤。 程五郎突然出声,唇角微牵,「只要你不招惹瑶娘,就不会有事儿。」 第073章 安慰 林小乖闻言,半信半疑地瞅着程五郎,「你怎么知道的?」 林水瑶也觉得奇怪。 上次回门那天,她只是隐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那老虎之所以没伤害她,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儿。 相公竟然也看出来了吗? 被两双眼睛注视着,程五郎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只是轻声唤上林水瑶,「时辰不早,该上山了。」 林水瑶「噢」一声,回过神儿来。 除夕那天刚飘过雪,山上小路又湿又滑,林水瑶怕程五郎摔倒,去林子里找了三根趁手的树枝杵着走。 林小乖没从程五郎嘴里问出答案,也顾不上计较了,一向话多的他自打上了山,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脚步紧跟着前头那对夫妻,小心脏高高悬着。 一直到下了山都没碰上事儿。 林小乖这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三人在山脚歇了会儿,又继续朝前走,跨过已经干涸的小河,林家就在对面的村子里。 跟上次一样,一入村便有小动物跟着。 知道林小乖怕狗,林水瑶特地让他走前头,她和程五郎殿后。 到家时,林父林母果然还没吃中饭。 林水英的手已经拆了绷带,正在灶屋里帮着赵氏和面。 听到小院里传来说话声,她都顾不上洗洗,往围兜上胡乱擦了擦手就跑出来。 「瑶娘?」见着妹妹,林水英满脸都是笑。 「姐。」林水瑶注意到她手上的绷带拆了,上前几步,轻声问,「还疼不疼?」 「不做重活儿就没感觉。」林水英抬起手,还故意在妹妹跟前儿动了动,又说:「好在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右手还能干点事儿。」 「留疤了。」林水瑶拉过她的手,细细抚过上面的疤痕,一脸心疼。 「傻丫头。」林水英嗔她一眼,「留疤怕什么,人好好的不就行了?咱将来靠手脚吃饭,又不靠美色,只要四肢健全能干活儿,那不比啥都强?」 这些话,本该由外人来安慰林水英,她反倒安慰起人来了。 林水瑶没忍住,轻笑出声,「姐这话跟六子哥当初说的一模一样。」 林水英愣了愣,「小六子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林水瑶一听便知,罗安没把那天的事儿告诉林水英。 「就在我新婚第二天。」林水瑶如实道:「就我上次跟你说的,我出嫁第二天呀,他拎着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去老程家,我给他开的院门,聊了几句,期间谈到了你的伤,六子哥说只要人好好的,留疤没什么。」 林水英恍然大悟,「难怪他那天来我们家,我瞅着他像赶了几十里路似的一头汗,那臭小子,闷头闷脑的,到现在都没跟我说他去看过你。」 「打小六子哥就是那性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水瑶道。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儿。」林水英看向林水瑶身后的程五郎和林小乖,「我爹在堂屋呢,妹夫,小乖,你们快屋里坐。」 林水英招唿完那俩人,拉着林水瑶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074章 底气 从上次回门到现在,小姐俩的确有日子没见了,眼下好不容易聚一块儿,俩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林水英道:「上次你提醒我防着老宅,我就留了个心眼儿,果然你们前脚刚走,后脚那老虔婆就撵上门来了,非要咱家把定钱分一半给她,说这桩亲事要没她成不了。」 林水瑶一惊,「那后来呢?」 「我能让那老虔婆进来脏了咱家地儿吗?」 林水英冷嗤,「我把大门儿一关,隔着院墙跟她对骂,最后让我给气了个半死,碰一鼻子灰,灰熘熘地夹着尾巴回去了。」 林水瑶嘴角抽了抽,「姐你这嘴巴也太厉害了。」跟婆婆有得一拼。 「那不然呢?」林水英道:「让娘上吗?先不说咱娘性子软,就算不软,儿媳妇跟婆婆对骂,传出去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戳咱娘的嵴梁骨呢。 我就不一样了,整个林家村,谁人不知我林水英不孝敬那老虔婆? 她来一次我跟她对骂一次,反正骂到现在,村里人早都习惯了,只要我不好面儿,到最后没脸的就是她。」 林水瑶听笑了,「姐,你嘴上功夫这么厉害,去帮帮我呗!」 林水英闻言,脸色一僵,「啥意思?你婆家磋磨你了?」 「没有没有。」林水瑶怕她担心,忙解释,「我年前做生意攒了点儿银子,年后想换个路子,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但还差个头脑精明能帮我谈生意的人,我一合计,就姐你最合适了。」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林水英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瑶娘,你的意思是,你在婆家自己赚钱?」 第48页 「嗯。」林水瑶朝着堂屋方向看了一眼,「你也知道,我家相公成天泡在药罐子里,隔几天就得抓一次药,抓药的钱,不仅用公中的,大哥和四哥还把自家积蓄都给拿出来了。 以前我还没过门也就罢了,现在我过了门,哪好意思再花他们的钱,所以我寻思着,能不能自己出去闯一闯,不求赚多少钱,起码,能解决我和相公的日常开销。」 顿了一顿,她继续道:「还有,我念着娘家,又没银子接济你们,就想着找个机会,咱姐俩一块儿出去赚钱,等有了钱,往后再碰上灾年,咱爹咱娘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林水英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自家妹妹才十四岁啊,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想法? 「姐,你就答应了我吧!」林水瑶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林水英面儿上犯愁,「瑶娘,不是我不想答应你,而是做生意需要本钱,你……」 「姐,我有钱!」林水瑶打断她,「我自个儿攒的就有十来两,我婆婆又给了我二十两,这些钱,足够咱们出去好好闯一闯了。」 「二十两?」林水英再次呆住,「你婆婆给的?」 「嗯,我婆婆知道我要做生意,说她帮不上我什么,把自个儿的私房钱给了我,让我生意上用得上就用,用不上便拿去给五郎抓药。」 林水英心里替妹妹高兴的同时,又嘆了口气,「真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婆婆,看看你们家的,再看看咱家的,那老虔婆,三文钱买个烧饼还要看厚薄,抠门儿抠到家,她不上门来要钱就阿弥陀佛了,指望从她手里抠出个大子儿,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呀,咱要自己能赚钱,以后干点儿啥不都有底气了吗?」林水瑶笑道。 第075章 招赘 在林水瑶的软磨硬泡下,林水英最终答应了下来。 饭桌上,林水瑶又跟爹娘提起了这事儿。 赵氏十分担忧,「你们姐俩才多大呀就出去闯,万一要有个好歹,我跟你爹可咋办?再说,生意不是想做就能起来的,一个弄不好,老底儿都得折进去。」 林水英道:「瑶娘以前在家时,胆儿多小啊,她都敢出去闯,我为啥不能?反正咱不往外借钱,到最后赔了也是自家的,屁股上没挂债,将来想法子再赚就是了,总比待在家里干着急强。」 赵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广田接了话茬,「行了,俩闺女都大了,有想法是好事儿,英子要去,就让她去吧。」 怕赵氏再反驳,林广田又道:「喝口水都得被人掐着脖子的日子,你还没过够?」 闻言,赵氏默默嘆了口气。 年前他们家吃用的水全是罗安从牛庄一桶一桶挑来的,那两口枯井,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水。 唯一的一口出水井,又被婆婆把控着…… 想到这儿,赵氏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英子到年纪了,该给她找个人家,这种时候出去抛头露面,怕会有影响。」 林水瑶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看向林水英。 的确,现在已经过了年,姐姐满十七了,这个年纪再不嫁,很快就会变成老姑娘。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林水英倒是一脸的轻松自在,「都别跟我提亲事儿,提就是我不外嫁,准备招婿。」 林水瑶惊呆了,「姐……」 林水英看向赵氏和林广田,「咱家就俩闺女,瑶娘已经嫁了,我若是再往外走,你们跟前儿没个大儿子帮衬,以后咋办?」 赵氏嗫嚅道:「我和你爹还年轻。」 「现在是年轻。」林水英道:「将来总会老吧?」 赵氏抿了抿唇,其实英子提出想留在家孝敬爹娘,她这当娘的挺感动,但,「招赘不是小事儿,正经人家的儿郎,有哪个乐意给人当上门女婿的?」 言外之意,赘婿很少能碰到好的。 林水英轻哼一声,「谁说我找不到个像模像样的?只要我够有本事够有钱,我还真就不信没人往我跟前儿凑,到那时,夫婿还不是任我挑任我选?」 林水瑶呛了一下,她姐这张嘴是真敢说。 虽说是句玩笑话,林广田却听笑了,「好样儿的,我家姑娘就该有这般魄力。」 林水英搁下筷子,晃了晃赵氏的胳膊,「娘,您看爹都点头同意了,您就别跟我犟了呗?外嫁有什么好的,这天底下又不是所有婆婆都跟瑶娘的婆婆一样好,我留在家,有爹娘疼我,我嫁出去了,日子过不好你们不心疼么?」 见赵氏神色动容,她又继续添把火,「再说了,我一走,老宅那头岂不是更嚣张,她哪天上门来,您能跟她对骂?能把人给气走?」 赵氏闻言,伸手戳戳林水英的额头,满心无奈,「你呀!」 林水英这才松开赵氏的胳膊,重新端起碗,「那就这么说定了,往后我想法子赚钱养家,将来给你们招个好女婿。」 第076章 银镯 临走前,赵氏给林水瑶拿了点儿东西。 一罐香菇酱和两块腌兔肉。 那兔肉是年前罗安猎来的,赵氏捨不得吃,放盐腌了,想留给远在吉庆村的小女儿。 林水瑶说她,「娘,我在婆家挺好的,您别老想着给我留东西,该吃吃该喝喝,犯不着这么惦记我。」 赵氏笑嗔,「你婆婆让你带了这么多东西,又是米又是肉的,我好意思让你们空手回去么?」 第49页 林水瑶噎了一下。 赵氏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赶紧的回去吧,天寒路滑不好走,你们几个当心点儿。」 林水瑶「嗳」了一声,回头就见她爹单独把程五郎叫到一旁说话。 等离开村子,林水瑶才小声问:「相公,我爹跟你说了什么?」 程五郎没瞒着,如实说:「岳父不放心你们姐妹俩出去做生意,让我多多照顾。」 林小乖听得直翻白眼儿,「就你那病歪歪的身子骨,能不让别人照顾就阿弥陀佛了,还照顾别人?哼!我姐自有我照顾,没你啥事儿!」 程五郎没跟他拌嘴,继续同林水瑶说话,「岳父还说,大姐应该是铁了心要留在家里了,让我帮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那相公有合适的人选吗?」林水瑶问。 程五郎摇摇头,「暂时没有。」 林小乖看了林水瑶一眼,接过话茬,「姐,其实我觉得你娘说的对,一般人家都不可能同意儿子上门,自愿上门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去吃软饭,照你姐那性子,你这个姐夫,怕是难找。」 「难找也得找啊!」林水瑶道:「我姐留在家里替我照顾爹娘,我挺感激的,这个忙,咱得帮。」 —— 回到吉庆村,已经下晌临近傍晚。 老程家院儿门外停着一辆带棚的骡车。 林水瑶没认出来,问程五郎,「家里有客?」 程五郎道:「是三姐回门来了。」 林水瑶瞬间明白过来。 她嫁过来那天,霍三家里来人捎口信说孩子不安生,三姐程芳芝便着急忙慌地回去了。 年前林水瑶去过镇子上几趟都没见过这位三姐,今儿算是头回见面。 让林小乖将背篓里的东西送去灶屋,林水瑶跟在程五郎身后,直奔堂屋。 堂屋里,程芳芝坐在炕沿上和程婆子说着话,旁边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霍三坐在靠背椅上,另一边是叼着烟锅子的程老爹。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去了娘家还没回来。 「爹、娘、三姐、三姐夫。」 进门后,程五郎带着林水瑶一一打过招唿。 程婆子朝她看了看,「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水瑶欣然道:「相公今天脚程快,我们路上没怎么耽搁。」 「这位就是瑶娘了?」程芳芝仔细打量了林水瑶一眼,「瞧着就水灵,难怪我一进门,娘就把她这位小儿媳挂在嘴上夸个不停。快别站着了,瑶娘,过来坐。」 林水瑶走到炕前。 程芳芝给她介绍那孩子,「这是我们家成哥儿,今年六岁,上次你们成亲,他身子骨不舒服,没来成。」 话完,又让霍成叫舅娘。 霍成有些认生,往他娘身后躲了躲。 林水瑶笑笑,顺势把自己的银镯子取下来套他小手腕里。 这银镯子是程五郎给她买的,年前卖对联,她赚了些钱,打算夫妻明算帐,给相公分成。 程五郎接下银子,隔天就给她买了只银镯子。 第077章 男人送的东西 程芳芝见状,忙把银镯子取下来还给林水瑶,「都是自家人,你还给啥见面礼,快坐下吧,别瞎客气了。」 作为新妇,林水瑶头回见姑姐家的孩子是应该给见面礼的,但她进门之前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见着成哥儿,才发现自己忘了准备,没法子,只能把银镯子取下来。 可程芳芝坚持不要,林水瑶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程芳芝回头看看在霍三旁边落座的程五郎,很快收回视线,嗔了林水瑶一眼,「你这丫头,要真把镯子送人,五郎心里该不得劲儿了。」 这话说的,林水瑶有些懵。 程芳芝为她解释,「二十八那天,你们在镇上卖对联,五郎抽身来了我们家一趟,托我帮着选个镯子,他担心自己选的你不喜欢。」 说着,亲自帮林水瑶把镯子给戴了回去,「男人送你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明白么?哪能再转手送人?」 闻言,林水瑶露出诧异的表情。 相公送她镯子那天她问过,相公说这是买墨块的时候路过银楼,顺道买的,并没告诉她,这是他特地去了三姐家托三姐挑的。 想到这儿,林水瑶忍不住转头去看程五郎。 刚巧程五郎也朝她看来,气色较之她刚嫁过来那会儿有了明显的好转,俊美的脸容被油灯覆上一层柔光。 林水瑶眼皮一跳,敛了眸子,下意识地伸手摸摸银镯上的纹路。 见面礼没送成,林水瑶陪她们聊了会儿天,期间提起她年后的生意。 程婆子道:「你三姐前些年跟着你三姐夫捣鼓过小生意,应该是有些路子,你要有不懂的,就问问她。」 林水瑶点点头。 程芳芝好奇道,「你具体打算做什么生意?」 林水瑶便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跟她说了。 程芳芝听完后,一阵唏嘘。 林水瑶忐忑起来,「三姐是不是觉得哪不可行?」 程芳芝道:「把所有货压成统一价,将目标对准占比最多的底层百姓,薄利多销,这么新奇的点子,瑶娘你是怎么想到的?」 林水瑶道:「年前我们为了让对联能畅销出去,加了些小玩意儿当赠品,慢慢的我发现有了这些小玩意儿,客人们掏钱的热情明显高涨。 第50页 所以我就合计着,能不能开一个铺子,里头专门卖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价钱低,种类多,让人一路过铺子就想进去瞅一眼。 目前我们人手已经差不多了,就是货源……」 程芳芝听明白了,笑看着她,「找我那你算是找对人了,你三姐夫他们开铺子之前,他接不到什么木匠活儿,为了餬口,只能干上的货郎的营生,成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 那时他负责卖,我负责帮他找货,日子久了,跟几个供货商还挺熟,你准备什么时候拿货,可以提前跟我说,我带你去,都是熟人,看在我的面儿上,价应该还能再往下压一压。」 这对于林水瑶而言,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一脸感激,「谢谢三姐,我已经跟娘家姐姐说好了,她负责这块,初六就去。」 第078章 我赚钱养你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回来的晚,晚饭是林水瑶和程芳芝一块儿做的。 饭后,程芳芝一家三口便赶着骡车走了。 林水瑶去灶屋打了一桶热水。 回到西屋时,程五郎已经把白天穿的衣裳换了下来。 那衣裳是林水瑶年前赶着给他做的,她绣功不太好,当时没敢往料子上绣东西,但又觉得什么都不绣似乎不太好,于是偷偷在衣袖内衬上绣了个象徵着如意富贵的小金元宝。 很显然,那小金元宝被程五郎给发现了,他这会儿就坐在炕上扯着衣袖仔细端详。 林水瑶装作不知情,将木桶放在盆架边,「相公,该洗漱了。」 程五郎闻言,抬头打量着她。 林水瑶问:「怎么了吗?」 见小媳妇儿一副怕被戳穿绣功不好的羞赧模样,程五郎搁下衣袍,动作自然地盖住了小金元宝,然后将视线挪到她手腕上,问:「镯子不喜欢吗?」 「没、没有。」林水瑶怕他生气,忙解释,「我只是忘了给成哥儿准备见面礼,一时情急所以才会把镯子给取了下来。」 闻言,程五郎笑了笑。 林水瑶更羞窘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旁的话题,只能催促他,「再不洗,水就该凉了。」 程五郎起身走了过来。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往那一站,拉长的影子笼罩着林水瑶。 莫名其妙的,心跳又加快了。 林水瑶没敢直视他,转身就去往书架边。 不能出门的那些年,程五郎待在家里没少看书,涉猎极广。 林水瑶不认字,不知道他都看了些什么书,只是瞅着书架上那一排排的,觉得相公好厉害。 要不是有病压着,他没准儿早就考上功名了。 「相公,你想念书吗?」林水瑶突然问。 程五郎洗脸的动作一顿。 林水瑶又道:「如果不想,你肯定就不会买这么多书了。」 而且每一本都收藏得很好,哪怕是翻阅过的,也没留下多少痕迹,可见他平时对这些书有多爱重。 程五郎语气平静道:「那些书,都是大哥四哥他们送给我的。」 林水瑶笑,「买书送你,自然是为了投你所好。」 程五郎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水瑶继续道,「方大夫都说了,相公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只要我再加把劲儿多多赚钱给你请更好的大夫把你彻底治好,我就送你去念书,可好?」 程五郎看着她。 油灯下,小姑娘白净的小脸上自信满满。 被病痛折磨了十六年,自知时日无多,程五郎原本以为,自己与她的这场荒唐婚姻不过只是挂个名,等他两眼一闭,她便能收拾东西回娘家,自此再无瓜葛。 可他从未想过,看似柔弱无依的小姑娘,有一天竟会站出来,告诉他她要努力赚钱,为他请神医开好方让他能像正常人那样去念书。 「相公,你教我认字吧。」 林水瑶翻找出最便宜的纸,在书案上铺开,学着程五郎平时的样子去研墨,然后笑眼弯弯地对他说:「你给我当老师,我赚钱养你,就当是交束脩了。」 第079章 跟着相公学认字 林水瑶想学认字,有一半是为了生意着想。 一个大字不识的商人,註定走不长远。 另外一半,是为了以后着想。 在她眼里,她家相公跟普通的乡下泥腿子不同,假以时日弱症好全了,他一定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 到那时,她作为他的正妻,若还是大字不识,那丢的,可就是她家相公的脸面了。 想到这些,林水瑶就越发坚定了要学认字的决心。 不仅要学认字,等字认全了,还得经常看书提升一下自我修养。 —— 洗漱完,程五郎走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林水瑶是个零基础的学生,什么都得从头来。 程五郎十分有耐心,先教她直音法。 林水瑶撑着眼皮努力学,她觉得自己很用心。 然而白天来回走了那么多山路,实在是太累。 最终,眼皮还是不争气地耷拉下来,没多会儿,她往书案上一趴,直接睡了过去。 程五郎侧头,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 站起身弯下腰,程五郎将小姑娘打横抱起,朝着暖炕边走去。 整个过程,林水瑶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程五郎帮她取下手腕上的镯子搁到炕头柜上,又为她盖上被子。 第51页 林水瑶翻个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沉睡。 程五郎坐在炕沿边,顺手把先前换下的衣裳拿过来,翻出内衬上的小金元宝看了又看。 许久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失笑着摇摇头。 —— 林水瑶一觉睡到大天明,睁开眼时还有些茫然。 茫然过后,她回想起来了,昨天晚上自己跟着相公学认字来着。 然后呢? 然后她为什么就跑到炕上来了? 揉揉额头,林水瑶一脸严肃地看着旁边刚醒的程五郎。 程五郎:「??」 林水瑶气鼓鼓:「作为老师,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在学生打盹儿的时候叫醒她,而不是直接把她抱到炕上睡觉。」 这觉睡的,她昨天晚上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 啥都想不起来了! 程五郎掀开被子坐起身,不疾不徐道:「作为丈夫,我认为我没做错。」 林小学生:「……」 —— 接下来的几天,林水瑶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候都待在屋里跟着程五郎学习。 三天下来,她认了二十多个简单的字。 「光会念不行,还得学会写,你在这方面还差些火候。」 程老师很认真地点出林学生的问题。 林水瑶握着毛笔,一脸纳闷儿。 为什么她家相公写的字横平竖直,怎么瞅怎么好看,她写的就跟被人胖揍了一顿似的? 「念书写字没有捷径,唯有勤学苦练。」程五郎说着,走到她身后,微微俯下身,握住她拿笔的那只手,手把手带着她在纸上一笔一画地落墨。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唿吸喷薄在她脖颈间。 林水瑶身子微微僵了僵。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都不等程五郎反应,林水瑶勐地站起来,红着脸逃也似的朝着门边跑。 等打开门看清来人,林水瑶微微皱了皱眉。 第080章 胎记 门外之人正是二郎媳妇。 以往她对林水瑶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儿却是难得的笑脸盈盈。 「五弟妹,我听说你年后要做别的生意了,你看,有没有啥我能帮上忙的?」 二郎媳妇一面说,一面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她倒也不是多待见林水瑶,主要还是年前分来的那一两银子太香了。 只不过帮着编了几天的小玩意儿就有那么多钱,换谁不得心痒痒? 林水瑶想明白了她的意图,「二嫂有心帮忙,我听着高兴,但我这生意八字儿还没一撇呢,目前没有要帮忙的地方,你先回去吧。」 「没事儿没事儿。」二郎媳妇道:「我不着急的,等你用得着人了,跟我知会一声就成,都是一家人,有钱一块儿赚嘛!」 送走二嫂子,林水瑶又重新合上门回到里屋。 程五郎问她,「是二嫂?」 林水瑶点点头,「她来问我,生意上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那你怎么说?」 「我没拒绝,只说暂时不需要。」 林水瑶过门这么些时日,也算是琢磨透了二郎媳妇的性子。 那位倒也算不上大奸大恶,顶多就是个典型的乡下小妇人,眼皮子浅,爱在小事儿上斤斤计较。 而往往这种人,给她点儿小恩小惠,她便喜得跟什么似的。 林水瑶没拒绝她,一来是觉得没必要,毕竟大家都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妯娌之间勾心斗角僵持不下,寒的是婆婆的心。 二来,她觉得以后保不齐还真有需要二嫂子帮忙的地方。 别看二嫂子小家子气一脸刻薄相,干起活儿来却浑身是劲儿。 总之,林水瑶没把话说太满,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 —— 初六这天,私塾开了学,程四郎照例带着大丫二丫和程三宝去了学堂。 铺子开工,程大郎和程老爹要回镇上。 林水瑶和程五郎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跟他们一块儿坐着驴车启程。 年初二那天回门,林水瑶就跟姐姐说好了的,初六在镇上碰面儿。 今儿有程大郎在,林小乖不用赶车,坐在林水瑶对面。 林水瑶一抬头,就见他脖子里有一道抓痕,脸上也有些肿。 「小乖,你让人给揍了?」林水瑶诧异地问。 「别提了。」林小乖一脸晦气,「还不是小屁孩儿,下手没个轻重,一点儿都不知道尊老。」 程大郎笑道:「谁让你老笑话他屁股上的胎记来着,三宝最忌讳别人拿这说事儿了。」 「我那不是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吗?」林小乖吸吸鼻子,「一边一坨红,跟猴儿屁股似的。」 林水瑶还是头回知道程三宝的屁股上有胎记,过门这么久,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想来家里人也是顾及到了三宝那孩子的心情。 想到这儿,林水瑶皱眉看着林小乖,「不管怎么说,三宝那也是天生的,你不该这么取笑他。」 林小乖哼声,「反正他揍了我一顿,也不亏。」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程老爹突然开口,「三宝这孩子啊,挺苦的,刚生下来没多久,亲娘就走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娘长啥样。」 话到这儿,程老爹看向林小乖,语重心长,并无责怪之意,「你以后别老拿胎记的事儿取笑他,那胎记是他娘给他的,你提一次,就是在戳他心窝子。」 第52页 第081章 三宝的出生 程老爹一向话不多,但凡出口,那都是有分量的。 林小乖只是平时在程五郎跟前吊儿郎当。 当着长辈的面儿,他还是不敢太造次。 是以,程老爹刚说完,他就低下头去,低低应了句知道了。 「秀蓉的事儿,都怨我。」 前头赶车的程大郎长长嘆了口气,「要不是我当年忙着四处跑生意没空照顾她,她也不至于一个人回娘家,然后在回来的途中发生意外破了羊水。」 提起当年,程大郎心中满是愧悔自责。 那时候,他们在县里做生意,安了个家。 据秀蓉后来所说,她在回县城的途中碰到一辆疾驰的华丽马车,当时就受到惊吓,破了羊水。 正好那马车上也有一名孕妇,还带了产婆,看样子快临盆了,急着找地儿落脚。 大概是见她可怜,马车上的孕妇让僕从将她捎上,到了就近的一家寺庙。 三宝便是在那天出生的。 跟他同一天出生的,还有那位夫人的孩子。 她们在寺庙里待了三天,两个孩子的洗三礼还是方丈大师帮着主持的。 那位夫人后来如何,程大郎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秀蓉自那之后就坏了身子骨,精气神儿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最终丧了命。 「大哥。」程五郎出声,「大嫂的事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也该学着放下了,好好把三宝拉扯长大,想必大嫂在天有灵,最希望看到的也是这个。」 程大郎点点头不再说话,挥着鞭子继续赶驴车。 —— 林水英早饭都没吃,赶早来的,一直等在镇口。 林水瑶老远就看到她,下了驴车就朝着她跑去。 「你仔细点儿,小心脚下。」林水英伸手扶住她,忍不住嗔怪:「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莽莽撞撞。」 林水瑶噘着小嘴,「姐不是说,我在你眼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吗?」 林水英被她噎了一噎,随即戳戳她额头,「你可不就是长不大的林三岁么?」 林水瑶顺势抱住她胳膊,亲昵地蹭了蹭,「姐,你是不是等好久了?」 林水英扯谎道:「没有,我刚到。」 「胡说。」林水瑶不用想都知道她姐肯定没吃早饭就来了,「一会儿上街,我给你买俩肉包子。」 林水英宠溺地笑笑,看向她身后,「那位是不是你公公?」 林水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点点头。 林水英上前打了个招唿。 当得知这位便是五郎原本的未婚妻,程老爹下意识看了看她的手,「好闺女,没事儿了吧?」 林水英颔首,「有劳伯父挂心,已经好多了。」 程老爹道:「隔得太远了,不然该让你妹妹常去看看你。」 「不用不用,我这就是点儿小伤,多休息几日就能好。」林水英笑了笑,「倒是我们家瑶娘,她年纪小,不通人情世故,平日里要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您能多多海涵。」 「这话就扯远了。」程大郎接茬道,「初二那天我从岳家回来,进门就听老娘在我三妹跟前把五弟妹好一顿夸,五弟妹年纪虽小,却是个头脑聪明的,我爹我娘喜欢她还来不及呢!」 第082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几人客套了一番,程五郎让程大郎把驴车赶去铺子,他和林小乖下了来。 林水瑶道:「相公,我姐还没吃早饭,我去前头给她买俩肉包子,你们俩要不要?」 「不要。」 「要!」 俩人齐齐出声。 说不要的是程五郎,说要的是林小乖。 程五郎看了林小乖一眼,「你不是刚吃过早饭?」 林小乖揉揉肚子,「让驴车给颠饿了。」 「那我也给你带俩。」林水瑶说着,拉上林水英便朝着包子铺走。 大年三十那天下了雪,之后几天陆陆续续飘过几场小雪。 冷虽冷,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却看到了希望。 如今开年,街市上都比年前要热闹许多,喧闹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到了包子铺外,林水瑶叫了四个肉包子,又给林水英叫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姐,快趁热吃。」林水瑶将豆浆推到林水英跟前。 林水英端起来喝了一口,问她,「瑶娘,你们准备一直收养那个小孩儿?」 林水瑶反应过来她姐口中的「小孩儿」指的是林小乖。 她没有犹豫,点头道:「反正他在老程家不白吃饭,也帮着干活儿的。」 林水英又问:「你们弄清楚他的底细没有?」 她是真怕自己这个傻妹妹太过单纯,让人给坑了。 「小乖以前是孤儿,常在镇子上混,八里镇很多人都认识他。」林水瑶说:「后来他被个读书人收养,那人想教他识文断字,结果他受不了,就偷偷熘了。我是在回门那天碰到的他,中间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就让他跟着了。」 见林水英一脸不放心的样子,林水瑶道:「姐,你想太多啦,小乖只是看上去吊儿郎当,办事儿还是挺靠谱的,年前我那些对联能卖出去,还得多亏他和他手底下的那帮兄弟。 往后咱们的生意,自然也少不得这些人的帮忙。」 林水英咬了口包子,又喝了口豆浆,「这么说来,你是直接把八里镇的地头蛇给收服了?」 第53页 「算……是吧?」 林水瑶想到自己先前还担心秃子他们在八里镇卖对联会引人不满招来是非。 如今回想,林小乖他们这伙人不就是八里镇最大的地痞流氓组织,有他们在,谁还敢出来叫板? 事实也的确如此,有林小乖在身边,林水瑶从未遇到过被收保护费被流氓调戏的糟心事儿。 听她这么一说,林水英才算是放了心。 付了钱,林水瑶带上那俩肉包子去找林小乖。 没走多大会儿,就见他杵着下巴蹲在一家书斋外。 林水瑶上前,将包子递给他,问:「你姐夫呢?」 林小乖接过肉包子,用眼神指了指书斋里头,「他好像要买什么东西。」 林水瑶让林水英在外面等,她抬步走进去,就见程五郎买了两刀纸,是最便宜的毛边纸,一看就是给她练字用的。 林水瑶:「……」 虽然她很用心在学,但是一想到每天都被布置了课业,兴趣变成任务,今天忙完回去还得写,时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她脑瓜子就嗡嗡的。 「相公,这也太多了吧?」林水瑶扯了扯嘴角,「纸重,你身子骨又弱,拿着不累吗?要不,咱少买点儿?」 程五郎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他贊同地点点头:「是有点儿重。」 然后,在林水瑶一脸期待他能放回去一半的眼神下,他分了一半出来给她自个儿拿着。 林水瑶:「……」 第083章 不想念书 出了书斋,林水瑶顺手将纸塞给林小乖,让他连同程五郎的一块儿拿上,暂时送去程大郎他们的铺子里放着。 她则和程五郎一起,带上林水英去找程芳芝。 程芳芝他们家离着铺子不远,若无要紧事,她每天到点儿都会来铺子里给霍三他们做饭。 林水瑶他们过去的时候,离着饭点儿还早,程芳芝坐在院里洗衣裳,霍成蹲在墙角抹眼泪。 敲开院门,林水瑶几人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成哥儿这是怎么了?」林水瑶给程芳芝介绍了自己的娘家姐姐,这才走过去轻声问。 程芳芝擦了擦手,让几人屋里坐,又给倒了热茶,坐下来后直嘆气:「原本我和他爹合计着开年就让孩子去私塾里开蒙的,一大早我就送着去了,结果到了私塾,他死活不肯待,一面哭一面追着我往外跑,回来就蹲在那儿,一句话不说,只顾掉泪珠子。」 程五郎道:「成哥儿的性子本就内向,突然让他到个陌生地方让他跟那么多人相处,他肯定不适应。」 「再不适应,这个坎儿也得过去啊!」 程芳芝说着,眼圈红红,有些恨铁不成钢,「难不成,他还想一辈子都这样见不得生人上不得台面儿?」 「实在不行,送去给他四舅舅教。」程五郎提议道:「三宝和大丫二丫都在那,成哥儿跟他们熟,没准他乐意待在那儿。」 程芳芝何尝没想过让成哥儿去他四舅舅的私塾里念书。 可这么一来,成哥儿就得住在姥姥家。 日子一久,就算她爹娘不说什么,她那嫂子弟媳心里该有想法了。 程五郎看穿她的顾虑,道:「三姐每个月拨些生活费去娘那儿,最好是当着两位嫂嫂的面给,往后她们就没话说了。」 程芳芝还是有些犹豫,「这么做,成吗?」 程五郎颔首,「我说成就成。」 程芳芝站起身,去外头将儿子拉进来,问他,「你小舅舅说了,让你去四舅舅那儿跟三宝他们一块念书,你去不?」 霍成抽泣了两下,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念书。」 程芳芝听得直皱眉,「小小年纪不念书,你想干啥?」 霍成抽抽噎噎地说自己想跟着爹学刨花,学做家具。 程芳芝险些让他给气吐血,叱骂道:「你爹那是没出息才会去干苦力活儿,你还想跟他学?瞅瞅你那几位舅舅家的孩子,哪个拎出来没念过书? 就你一个连笔桿子都没拿过,怎么着?当个大字儿不识的文盲,你还光荣上了?」 霍成气嘟嘟地回了句,「我爹那么没出息,您还能看上他,说明您眼光不好,你们俩生出来的儿子,能有啥出息?」 程芳芝:「……」 这孩子,瞧着闷不吭声的,一张口竟还有气人的本事。 林水瑶险些没忍住让他给逗乐,轻咳一声,她正色道:「成哥儿,你娘是为了你以后能找个漂亮媳妇儿,才会让你去念书的。」 霍成一脸茫然地朝林水瑶看来。 林水瑶继续道:「你要不信,就去问问三宝,他们念书都是为了以后好娶媳妇儿,你如果大字不识,没有姑娘肯嫁你,以后表兄弟见着面,他家媳妇儿漂亮得像朵花儿,你连媳妇儿都娶不上,你难受不?」 霍成急了,一把抹了泪,「舅娘,你别说了,我去,我去就是了。」 第084章 给男人面儿 程芳芝劝了一早上,说出来的话全丢水沟里白费唾沫了,霍成半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没想到他小舅娘三言两语就让他改了主意? 再次确认儿子想好了要去四舅舅那儿念书,程芳芝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水瑶。 林水瑶笑了笑,这些话并非是她信口拈来的,之前她问过三宝,读书那么厉害,每回测考都拿第一,有没有想过将来考上功名当个好官为百姓办事儿。 第54页 那小傢伙的回答简单粗暴,说没想过,就想娶个漂亮媳妇儿。 先前对成哥儿说这些,林水瑶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成想还真的奏效了。 这时,程五郎开口道:「三姐,瑶娘今日来找你有正事儿。」 「你不说,我也记着呢!」程芳芝站起身来,「你们再坐会儿,我把衣裳晾了,马上就走。」 程芳芝出去后,林水瑶把成哥儿叫到跟前,顺手掏了个红色福袋给他,「这是舅娘给你补的压岁钱,快拿着。」 成哥儿愣了一瞬,随即将双手背到身后,一个劲摇头,表示不要。 林水瑶问他,「为什么不要?」 成哥儿眼神瞄了瞄门外,小声道:「娘说了,不能接大人的钱。」 林水瑶觉得好笑,「舅娘的钱又不烫手。」 「那我也不能要。」小傢伙十分坚持自己的原则。 林水瑶便换了个说法,「你要是不答应去四舅舅的私塾念书,这钱舅娘还不能给你呢,既然你答应了,那这就是对你勇气可嘉的奖励,拿了钱,以后就要好好听四舅舅的话,明白没?」 话完,林水瑶直接将福袋塞他手里,又摸摸他的小脑袋。 成哥儿小脸红扑扑的,半晌,嗫嚅了一句,「谢谢舅娘。」 大概是怕他娘进来发现,他转身就跑进里屋,将福袋藏好又出来,乖巧地坐在林水瑶旁边。 没多会儿,程芳芝晒完衣裳,委託程五郎在家帮她看着成哥儿,她则带着林水瑶和林水英姐妹俩去找供货商。 临出门前,林水瑶单独把程五郎叫到一旁,低声道:「相公,先前我们来的早,好多铺子还没开门,买不到什么东西,咱们空着手来的不好,这会儿估摸着差不多都开门了,等我们走后,你带着成哥儿出去买些拜年礼。」 一面说,一面要给他掏银子。 银子还没掏出来,手腕却被男人温热的掌心一把握住。 「不用拿,我有银子。」他看着她,声线低醇。 林水瑶眉心微蹙,「咱家钱都在我这儿,你哪来的银子?」 程五郎道:「上次卖对联你给我分的,还没用完。」 「那你也拿着。」林水瑶硬塞了三两银子给他。 在家里怎么都成,可在外头,她家相公若是每次想用钱都得朝她伸手,那得多没面儿? 「瑶娘,好了没有?」院门外等了许久没见人的林水英将脑袋探进来,瞅了眼站在堂屋外咬耳朵的小两口。 林水瑶的那只手还被男人握着,姿势暧昧。 听到姐姐在催,她面颊烧得滚烫,一把将手抽回来,口不择言地说了句,「就这么着吧,我走了。」 程五郎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碎银,那上面还留有她身上独特的香味儿和余温。 第085章 自己开作坊 程芳芝一面走,一面说:「我认识的供货商不少,有卖绒花头饰的,有卖小玩具的,还有卖便宜脂粉的,他们都是自己开的作坊,若是拿货多的话,价钱很容易就能讲下来。瑶娘,你这生意具体做多大,心里有没有个谱儿?」 林水瑶道:「突然换了生意,我总得先试试水,咱不拿多少,先每样各拿一点儿,我跟着就摆摊,看看效果如何。」 程芳芝点点头,「那也行。」 三人先去了卖头花头绳的作坊。 说是作坊,其实也没多大,就是自家住的小院儿里隔了一间出来专门做这个。 干活儿的只有三个人,老闆和他的妻女。 「镇上人口少,比不得县里,这些小玩意儿,他们自己就能做,只要手脚勤快一点儿,能省下一大笔请工人的钱。」程芳芝向林水瑶和林水英解释。 老闆见有熟人,忙站起身跟程芳芝说话。 林水瑶望着竹筐里密密麻麻的头花头绳,忽然陷入沉默。 林水英问她,「瑶娘,怎么了?」 林水瑶道:「这些头花头绳,年前我在街市上见过,他们卖的价也不算高,三文钱一朵,这种小玩意儿,如果咱们拿回去跟别的东西定成统一价,单价就只能往上抬,这么一来,肯定没人买。」 林水英也意识到了,这种头花头绳满大街都是,她们只是刚入行的新人,拿这种货去,除非低于市面上的价售出,否则吸引不到任何客人。 「那……咱再看看别的?」林水英心里也为妹妹着急。 林水瑶忽然问:「姐,你说如果咱们自己开个作坊,做出跟市面上不一样的头花头绳,能不能引来客人?」 「这……」林水英犹豫了一下,「瑶娘,你可得想好了,开作坊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咱们现在连销路都没找到。」 「作坊不一定要到镇上才能开。」林水瑶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儿上含了笑意,「在家里也成。」 林水英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 林水瑶挑眉,「我琢磨几款市面上没有的头花,然后买了材料回去,只要给报酬,家里有的是人乐意做。」 譬如,二嫂子。 那头程芳芝跟老闆聊完,回过头来问林水瑶,「瑶娘,你看得如何了?」 林水瑶把程芳芝拉到门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三姐,我临时改了主意,不想拿货了。」 程芳芝不解,「为什么?」 林水瑶抿了抿唇,「我觉得他这儿的东西太常见了,镇子上就有好几处在卖,我拿回去不仅赚不到钱,很可能到最后还赔钱。」 第55页 程芳芝想了想,也觉得她说的有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着?」 「咱们自己做。」林水瑶用下巴点了点作坊里的一家三口,「他们都能动手,我照他们也没差到哪儿去,只要多花点心思,肯定能做出比市面上更好看还吸引人的头花来。」 程芳芝道:「幸亏我还没跟老闆谈价,既然你不要了,那咱这就走吧。」 出了小作坊,林水瑶请程芳芝带路,三人直奔成衣铺。 程芳芝没想明白,「来成衣铺做什么?」 第086章 神秘的大人物 林水瑶莞尔,「成衣铺里有很多做衣裳时裁下来的碎布边角料,这玩意儿便宜,花样还多,咱们专挑漂亮的买回去做头花。」 接下来,便是林水英的专场了。 动嘴皮子砍价的功夫林水瑶不行,她全程站在柜檯前,看着她姐跟女掌柜你来我往,唾沫星子横飞。 最终以五十文的价钱买下了目前铺子里所有的边角料。 好大一包,但没什么重量。 林水瑶不让她姐碰重活儿,自己一只手就拎着了。 除了碎绒布,还买了不少珠子和做流苏的彩线,又去铺子里请程老爹用竹子削了一扎小竹片。 —— 回到霍家,程五郎已经照林水瑶的吩咐把东西买来了。 程芳芝进门见到,「哎哟」一声,然后嗔怪地瞅着程五郎,「都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又不是外人,你还专程买啥东西?」 程五郎朝林水瑶看来,缓缓道:「这些都是瑶娘的心意。」 被点了名,林水瑶马上接话,「我头回来你们家,应当的,三姐就别推辞了,您要不收,我还不好意思回去见婆婆了呢!」 临走前,程芳芝悄悄跟程五郎说他这小媳妇儿只是年纪小,为人处世却不差别人什么,头脑更是精明,是个不错的好姑娘,让他好好对人家。 程五郎瞧着站在院子里跟林水英说着话的小姑娘,唇边弯出浅浅的笑意。 —— 原本今天要多看几家作坊的,但因着林水瑶临时提出来自己做,余下的就没再看。 离开霍家,程五郎自然而然地接过林水瑶手上装碎布的包袱。 三人直奔铺子,叫上林小乖,准备回程。 林小乖抱着那两刀纸,问林水瑶,「姐,看得怎么样了?刚刚秃子还来问我啥时候能开工,再闲下去,他们又得喝西北风了。」 年前秃子几人是赚了些钱,不过以那伙人花钱的速度,这个年一过,估摸着手上也没剩多少了。 「再过两天吧。」林水瑶道:「咱们今儿先送碎布回去,把头花的事儿安排上,明儿直接去县城。」 林小乖有些懵,「去县城干啥?」 林水瑶睨着他,「你不说秃子他们快喝西北风了吗?总得去拿点儿镇上没有的东西让他们有事儿做。」 林小乖「哦」一声。 离开镇子前,林水英主动跟林水瑶要了一些碎布和珠子彩线,说她这些日子闲着没事儿,正好试试能不能做出更好看的头花来。 林水瑶给她雇了一辆骡车,姐妹俩约定好三日后镇子上碰面儿。 —— 林水瑶几人回到家,正好是午饭时辰,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刚从田里回来,程婆子在灶屋里做饭。 林水瑶直接把材料送去堂屋,又把两位嫂子请来,说有活儿干了,做头花。 二郎媳妇听得两眼放光,搓搓手,「五弟妹,做这个有钱吗?」 「当然有。」林水瑶说:「两位嫂嫂白天要下地干活儿,想来也没多少时间,咱就不论天来了,论个数,五个抽成两文钱,具体怎么做,我待会儿告诉你们。」 四郎媳妇倒是无所谓,之前四郎把所有积蓄都给了五郎治病,家里没几个钱了,她早就想着赚些私房钱,只是一直苦于没法子,如今五弟妹这儿有钱赚,她自然十分乐意。 二郎媳妇却觉得林水瑶太黑了,五个抽成两文钱,这一天才能赚多少?年前她没做几个小玩意儿,还得了一两银子呢! 但见林水瑶那头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又怕五弟妹把自己唯一能赚钱的路子给断了,便只撇撇嘴,不得不应下来。 —— 不得不说,林水瑶在做这些小玩意儿上是真的心灵手巧,回屋没多大会儿就研究出了新花样,来了堂屋教给两位嫂子。 晚饭后,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各自拿了材料回自个儿屋里做去了。 西屋里,林水瑶在跟程五郎商量明天入县城的事儿。 程五郎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县城不安全,我陪你去吧。」 林水瑶点点头,「难得去趟县城,咱们明儿顺道去大医馆看看,有没有法子能让你更快地恢復。」 程五郎问她,「我现在恢復得还不够好?」 「差远了。」林水瑶也不怕他生气,如实说:「你现在就只是气色有了好转,病根儿还在呢,要想彻底恢復,我得给你请个神医。」 程五郎失笑,「神医哪有那么好请的?」 「怎么不好请?」林水瑶一脸笃定,「不是有句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只要我足够有钱,多难请的神医我都给你请来。」 程五郎沉默了会儿,忽然道:「瑶娘,其实你不必……」 林水瑶不让他说完,「我嫁过来是给相公沖喜的,相公若是不能好转,那我岂不是不旺夫,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我虽然小,但我不想让人瞧不起。」 第56页 第087章 多损吶 事情是这样的。 林水瑶和程五郎入县城以后,先打听了城里最大的医馆。 俩人一路走着过去。 不多时,林水瑶听到旁边的男人云淡风轻道:「身后有辆马车跟着咱们。」 林水瑶愣了一愣,转过头。 都还没等看清楚,那无人驱使的马车就朝着小两口疾驰而来。 程五郎眼疾手快,忙一把拉住林水瑶的胳膊,将她带入旁边的巷子。 那马儿没剎住蹄子,跟着他俩来了个大转弯。 只听得马车嘭嘭两声重响,撞在墙上后又侧翻下去。 巷子里,林水瑶被程五郎护在怀里,她身后是一堵灰扑扑的墙,眼前是男人近在咫尺的脸,男人的双手撑在墙上。 分明是将她护住的姿态,却在不知不觉中生出几分暧昧。 刚才跑的急,俩人都有些喘。 林水瑶抬起头,视线里,是男人因为喘气而微微耸动的喉结。 再往上,男人线条优美的下颌骨便映入眼帘。 不得不说,赏心悦目。 林水瑶入了神。 就在这时,巷子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嚎,「这他娘的又是谁干的?!」 林水瑶:「……」 一听这声儿,她就认出是老熟人了。 「相公,咱们出去看看吧?」林水瑶小声询问。 天儿冷,她一说话,口中就唿出白雾。 程五郎似乎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俩人的姿势太过旖旎,他赶紧收回手,轻咳一声,「外面好像翻车了。」 林水瑶出来时,就见事故现场已经站了不少人围观。 她拨开人群,往里瞅了眼。 马车还是上次在八里镇碰到的马车。 刚才怒嚎的人也还是上次的泥老头。 只不过,今儿又多了个老头。 那老头这会儿正闭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荀院长一张老脸白得不像话,「太……太爷?您可别吓我啊!」 上次还只是把人甩飞进泥沟里,今儿竟然直接把人给弄昏过去了。 林水瑶有些心虚,她走上前,蹲下身,「老伯,您需要帮助吗?」 荀院长闻声回头,看了眼林水瑶,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程五郎。 「林、小、乖?」荀院长想起了年前八里镇的事儿。 程五郎眉梢微挑。 「车夫不在,你过来搭把手。」荀院长没空跟他叽歪别的,直接使唤。 程五郎站着不动。 荀院长鬍子一翘,直瞪眼,「你小子怎么见死不救呢?」 程五郎神情略淡:「我如何肯定你们俩不是来碰瓷的?」 听到这一句,旁边围观的百姓纷纷往后退了一步,都怕惹身骚。 荀院长老脸一黑,「你瞅着老夫像碰瓷儿的?」 程五郎没接腔,那眼神却像是在反问:你说呢? 荀院长噎了一噎,又道:「你别磨磨唧唧的了,赶紧过来搭把手帮我把人送去医馆,这么多人看着呢,老夫保证不讹你。」 程五郎这才肯走过去。 一老一少合力将那昏迷不醒的老头送去了就近的医馆。 林水瑶就跟在身后,她听到荀院长数落程五郎,说他长得乖,名儿也乖,就是可惜生了张嘴。 林水瑶想起来上次在八里镇,有人问程五郎的名字,他就微笑着跟人说自己叫林小乖。 多损吶! 第088章 谁讹谁 医馆里,大夫给那老头扎了针没多会儿,老头便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一脸茫然,扫了眼榻前的几人,问:「这是哪?」 程五郎道:「这儿是医馆。」 顿了顿,又说:「是我把您送来的,我打小身子骨就弱,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送您到医馆,险些要了半条命。」 说着,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凑到唇边就一本正经地卖力咳了起来。 荀院长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到底谁讹谁? 他看向老头,「太……太爷,您要不要紧?」 老头仍是一脸茫然,问他:「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荀院长:「……」 林水瑶忍不住和程五郎对视了一眼。 荀院长把大夫叫过来,「怎么回事儿?」 那大夫又重新给老头把了脉,捻了捻鬍鬚,说患者先前应该是撞击到了头部,导致颅内有瘀血,暂时失忆了。 「失……失忆?!」荀院长吓得山羊须抖了抖,「不能吧?」 大夫语气郑重,「目前看来,的确是失忆了。」 荀院长眉头皱得死死的。 程五郎站起身,「既然人已经醒了,那我们夫妻二人先行告辞。」 「哎!」老头忽然指了指程五郎,「你站住!」 程五郎站住了,但没过去,十分卖力地又咳了起来。 那副「你要敢讹我我就躺地上装死」的架势,让老头有点儿懵。 老头问他,「你是不是我孙子?」 程五郎:「您觉得像?」 老头:「不是我孙子,那你为什么送我来医馆?难不成,是你把我撞倒的?」 程五郎:「……」 果然,还是被讹上了。 林水瑶一脸无奈。 其实认真算下来,马车会翻还真是因为她。 第57页 「相公?」林水瑶看向男人,「要不,你受点儿委屈给他当回孙子?」 程五郎本想拒绝,但对上林水瑶诚恳的双眼,他顿了顿。 「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林水瑶压低声音,不敢让旁人听到。 程五郎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回到老头身边。 老头自然而然地将手递给他,「来,大孙子,扶爷爷一把。」 荀院长简直快哭了,「太爷,您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老头哼了哼,撂了个白眼儿给他。 荀院长从程五郎手中把人接过来,「太爷,我带您回家吧。」 老头不肯,抽回自己的手,又递给程五郎,「大孙子,爷爷饿了。」 「大夫已经让药童去煎药了。」荀院长温声细语道:「咱得先喝药。」 老头一听得喝药,顿时满脸嫌弃,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冒着热气儿的苦药汤子端来。 老头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喝。 林水瑶去外面买了些蜜饯回来,哄他,「您若是把药喝了,就有蜜饯吃。」 荀院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太爷金尊玉贵,能稀罕你那几颗蜜饯? 然而没等他嫌弃完,老头已经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喝得见底,紧跟着「啊」地张开嘴,要林水瑶给餵蜜饯。 荀院长:「……」 见鬼了…… 好不容易哄着把药喝完,老头又嚷嚷着肚子饿。 林水瑶准备去外面给他买点儿吃食。 老头却问她,「孙媳妇儿,你会下厨不?我想吃面。」 第089章 认孙子 这地儿不着村不挨家的,上哪下厨煮面? 林水瑶问他,「去外头给您买一碗成不成?」 老头听得直哼哼,一副不亲自给他煮碗面他就闹绝食的架势。 程五郎看不下去,瞄了荀院长一眼,「你们家太爷,自己想法子哄吧,告辞。」 上次八里镇碰面儿,这臭小子就油盐不进。 荀院长被他这冷冷淡淡的态度给气得不轻,叱道:「小兔崽子,我们家太爷能认你当孙子,那是你八辈儿修来的福分!」 程五郎朝他拱了拱手,「那晚生祝您福如东海。」 「呃……」荀院长想打人。 最终,林水瑶不得不借了医馆后院的厨房给老头煮了碗鸡蛋面。 然后,几人就坐在那眼巴巴地瞅着老头吃面。 一根一根地入口,还不肯嗦出声音。 从吃相来看,应该是极有涵养的大户人家老爷子。 然而,太慢了。 林水瑶杵着下巴,险些打盹儿。 好不容易等老头把面吃完,已经正午了。 荀院长付了钱,几人走出医馆。 「相公,咱们也去吃面吧?」林水瑶站在医馆门口,看到不远处有个面摊。 吉庆村离着县里远,坐驴车要一个多时辰,他们为了赶早,什么都没吃就来了。 小两口合计好了,就朝着面摊走去。 老头背着手,跟在后面。 荀院长见状,不得不抬脚跟上。 落座时,老头瞅了眼本就没什么灰的条凳,用脚踢了踢,示意程五郎过来擦。 荀院长使劲儿给程五郎递眼色。 然而他眼睛都快抽筋了,程五郎也当没看见。 老头见他不来,哼了哼。 林水瑶掏出帕子,站起身。 程五郎见状,一把将她摁坐回去,自己走过来,弯下腰,仔细给老头擦了擦条凳。 老头这才肯屈尊坐下。 荀院长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问他,「太爷还吃不?」 老头又是一声轻哼,多一个字儿都不愿开金口。 程五郎也不管旁边俩大活人盯着,点了两碗面就和林水瑶吃了起来。 吃完面付了钱,小两口准备去他们之前打听好的那家医馆。 两次碰面儿,荀院长多少瞧出来了,这小子气色不对,看样子是身染沉疴,想必此次来县城,便是为了看病。 难怪上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邀请。 看来不是不想去清河书院,而是去不了。 眼瞅着小两口离回春堂越来越近,荀院长忽然开口,「小子!」 程五郎回过头。 荀院长将他拉到一旁,语气软下来不少,「老夫跟你商量个事儿。」 程五郎神色平静,「何事?」 荀院长说:「太爷如今记忆全无,他不记得我,反而认了你当孙子。要不,你把他带回去将养吧?」 程五郎薄唇动了动。 「你先别急着拒绝。」猜到他会不同意,荀院长呵呵笑道:「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你有病在身。正好,太爷的失忆得京城里的太医来了才能治,你若是把他领回去,到那时,老夫便让太医连你的病一块儿给治了。」 闻言,程五郎涌到喉咙口那些拒绝的话忽然就卡了壳。 第090章 我没病 林水瑶等了好久才见程五郎回来。 「相公?」她低声问,「老伯跟你说什么了?」 程五郎看了看一脸高傲背着手站在旁边的老头,道:「院长的意思是,让我把他带回去。」 「啊?」林水瑶有些没想到,「那你怎么说?」 「我答应了。」 「啊!」林水瑶又是一声惊嘆。 第58页 她家相公性子清冷,尤其是对外人,先前都还爱答不理,怎么一转眼就同意把老头带回去了? 程五郎看向老头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他先前并没细问荀院长关于老头的身份,有些事情,只要不牵扯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 更何况,荀院长不让医馆大夫给老头医治,反而要等着京里的太医赶来,可见普通大夫是没资格近老头身的。 那么推算下来,「非富即贵」四个字,老头多半占了最后那个「贵」。 而且,能轻易让太医外出就诊,这老头的身份,绝不是一般的「贵」。 大街上,程五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回去再跟你解释。」 林水瑶点点头,夫妻二人继续朝前走。 老头看清楚他们要去医馆,顿时想到先前喝的那碗苦药汤子,傲娇的老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拧着花白的眉,赌气道:「我不去!」 林水瑶和程五郎闻声回头,就见老头杵在那不肯动了,一双眼睛像是跟医馆有仇,恨不能冲上去把人招牌都给砸了。 林水瑶:「太爷?」 老头气唿唿,「我没病!」 林水瑶:「您冷静点儿。」 「我没病!我不去医馆!我不喝药!」老头气得咬牙跺脚。 林水瑶:「……」 荀院长上前来一把扶住他,说:「是是是,您没病,他有病。」 话完,指了指程五郎,又道:「要看病的是他。」 老头半信半疑,「当真?」 荀院长怕他不信,忙又给程五郎递眼色。 这次不用荀院长眼角抽筋了,程五郎直接上前来主动承认,「太爷,待会儿要看病的的确是我。」 老头「啊」一声,握住他的手,「大孙子,你哪儿不舒服?」 程五郎道:「身体不舒服。」 老头一副秒懂的表情,「那你偷偷来就成了,怎么还带上媳妇儿了呢?」 程五郎:「……」 林水瑶压根儿就没听懂老头的话外之音,她解释道:「太爷,我们家离着县城远,相公一个人来我不放心。」 老头道:「没事儿,不着急,多抓点儿药滋补滋补,早晚能治好的。」 林水瑶弯起唇角,「借太爷吉言。」 程五郎再次:「……」 顿了会儿,他解释,「瑶娘,我……」 林水瑶沖他笑,「相公,太爷都看出来你体虚了,待会儿咱们让大夫开些滋补的药,没准儿县城的药比镇上的好,多吃几服就见效了。唔……就是不知道这个补药贵不贵……」 程五郎黑着脸打断她,「我没病!不用补!」 说完,医馆也不去了,转身就大步朝着镇口方向走。 林水瑶一脸纳闷儿,「不就是抓个药,怎么还生上气了?」 荀院长先前被程五郎噎得肝疼,这会儿见程五郎被太爷几句话气黑了脸,他没憋住,直接笑出声。 第091章 还是我孙子 程五郎不肯去回春堂,林水瑶劝不了他,最终只能放弃。 她折回去,买了一大包镇子上没有的陶瓷小玩具和花色各异的布老虎。 临走前,荀院长又照方子给太爷抓了七天的药。 这方子是太医院开的。 原本太爷在京城时就需要每天喝药,如今到了宣宁县,那头自然把方子给了他。 至于失忆,只能等太医来了再说。 把太爷扶上驴车坐好,林水瑶几人便返程了。 驴车都走了好久,赶车的小厮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太爷在京城时被限制了滴酒不能沾,到了宣宁县,就想来一口。 先前马车停在酒楼前,小厮上去正是给太爷买酒的。 但院长吩咐了,要喝起来像酒,事实上不是酒,一点儿酒劲儿都没有的,能把太爷蒙过去就成。 他在酒楼跟掌柜的解释了半天,里头的人看他像有病,直接把他轰出来,出来就听人说前头翻车。 他稍微一打听,才知道又出事儿了。 「院长,太上……」小厮捂着胸口,喘得不行。 「嘘——」荀院长狠狠瞪他一眼。 小厮连忙转了口,「太爷他老人家呢?」 荀院长道:「跟着林小乖那小子走了。」 「啊?」小厮满脸震惊,「身边儿一个护卫都没有,您就这么让他跟个陌生人走了?」 「明面儿上的自然没有,暗中有就行了。」荀院长道:「太爷正是喝怕了苦药汤子才会偷偷熘出来的,要让他看到有人跟着,他八成又得闹腾。」 —— 出门时俩人,回来变成仨。 林小乖倚在院儿门口,抱着双臂瞪着那傻不愣登的老头。随后,一脸幽怨地看向林水瑶,「姐,你怎么老往家里捡人啊!」 林水瑶扯了扯嘴角,「老伯撞到脑袋,失忆了,挺可怜的。」 「见谁可怜你就要把他往家带吗?」林小乖说:「现在的老人可坏可坏了,一不留神儿就能讹得你倾家荡产。」 林水瑶看了眼旁边的老头,说:「太爷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林小乖翻个白眼儿,轻哼一声,「哎,老头,你哪儿的人?」 太爷背着手,闻言也翻了个白眼儿,一声不吭。 那白眼儿翻的,忒气人。 林小乖气性儿一上头,「嘿你个糟老头子!」 第59页 「小乖!」林水瑶出声道:「别闹,太爷是真的受了伤,需要静养,你来帮着相公把他扶进去。」 林水瑶的话,林小乖不得不听。 闻言,他「哦」了一声,上前来。 太爷突然看向林水瑶,「孙媳妇儿,这是我重孙?」 林小乖:「??」 林水瑶忙解释,「不不,小乖是我弟弟。」 太爷:「哦,那还是我孙子。」 林小乖:「……」 这话怎么听着像在骂人? —— 东厢房三间,大房二房各占一间,余下的那间,林水瑶把里头收拾干净,烧了炕就让太爷住进去了。 家里又收留了一个人,这么大的事儿,林水瑶不能瞒着婆婆。 安顿好太爷,林水瑶便去了堂屋。 二郎一家和四郎媳妇下田去了,程婆子在家带小四宝。 先前她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无奈怀里的小四宝正在入睡,她不好丢开手,就没出来打照面。 第092章 老子就不 打帘走进去,林水瑶就见小四宝在婆婆怀里睡着,她没敢大声说话,低低喊了声娘。 程婆子问她,「家里来客人了?」 林水瑶点头,「是我和相公入城碰到的,当时因为我身上的香味儿,那老爷子的马车翻了,磕到后脑勺,送去医馆后,大夫断定他失忆了。」 「啥?失忆了?」活了一把年纪,程婆子还是头回在现实中听到这种症状,「那……那咋办?」 林水瑶说:「他醒来后,谁都不认,偏认了相公当孙子,我们也是没法子,最后只能将他带回来。」 程婆子急得不得了,轻轻将小四宝搁在炕上,站起身,「快带我去瞅瞅。」 林水瑶带着婆婆来到东屋太爷的门外。 隔着门板就听到里头传来林小乖的怒嚎,「糟老头,老子又不是你僕人,凭什么给你刷臭鞋?」 太爷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一副等伺候的高傲姿态,闻言,哼哼两声,「让你刷鞋,那是爷爷看得起你,孙子,好好干。」 林小乖气得不行。 程婆子和林水瑶对看一眼,婆媳俩推门进去。 「太爷,这是我婆婆。」林水瑶给他介绍。 太爷眼皮儿掀了掀,一点儿都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惜字如金地「哦」了一声。 程婆子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好歹活了几十岁,在看人方面,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 炕上的老爷子只是衣着朴素,骨子里的贵气却是与生俱来的,瞒不住人。 想来,这老爷子不是什么普通人。 想到这儿,程婆子内心更为复杂。 她上前两步,歪着头问:「老爷子,您可还觉得哪儿不舒服?」 老爷子揉揉肚子,「这儿。」 程婆子:「肚子疼?」 太爷摇头。 程婆子:「胃疼?」 太爷还是摇头。 一旁林小乖冷嗤,「我看他就是作的,专挑老实人欺负。」 「小乖你先出去吧。」林小乖并不知道当时县城里发生的事儿,林水瑶不怨他。 「我才不走呢!」林小乖站着不动,「万一我走了,他欺负你怎么办?」 林水瑶无奈,走到炕前,轻声问,「太爷,您是不是饿了?」 太爷一听,笑了,「还是孙媳妇儿聪明。」林水瑶就知道。 她问:「那您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太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只是失忆,不是失了智,自打进门就看出这家人条件一般。 「孙媳妇儿手艺不错,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对上林水瑶,太爷的态度明显和软了许多。 林水瑶点点头,「那我先帮您把鞋给刷了,刷完马上做饭。」 林水瑶一面说,一面将太爷的鞋放到木盆里准备端出去。 太爷发白的鬍鬚一翘,指了指林小乖,「让他来。」 林小乖顿时瞪直了眼,「凭什么!老子就不!」 程婆子道:「还是我来吧,让瑶娘去给您做吃的。」 林水瑶哪能让婆婆来,闻言给林小乖使了个眼色。 林小乖见状,脑袋耷拉下来,最终从林水瑶手中接过盆子,出门时还不忘回头瞪了太爷一眼,「臭老头,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儿上,我才不给你当下人使唤呢!」 第093章 神医 林水瑶问程婆子要了程老爹的干净鞋子来给太爷换上,这才去灶屋做饭。 没多会儿,程婆子跟了进来,问她白天去县城,有没有请大夫好好给五郎看看。 提起这茬,林水瑶就想起当时太爷让相公多买些药滋补滋补,后来相公不知为何突然黑了脸,医馆也不去了。 「没呢!」摇摇头,林水瑶道:「原本准备去的,半道上碰到太爷,马车翻了,事出突然,过后我们没在县城多逗留,就赶着回家了。」 程婆子嘆了口气,说今儿不成,改天再去就是了。 —— 林水瑶做好饭没多会儿,家里其他人就陆陆续续回来。 林水瑶把太爷的那份饭菜送去东屋,又回来堂屋跟众人解释,说她和五郎去县城的途中出了点儿意外,不得不把老人家接回来,可能今后有一段日子,太爷都得待在这儿。 得知家里又添一口人,二郎媳妇脸色不好看,但想到自己如今还得靠着五弟妹赚些零用钱,便只在心里咕哝了两句,明面儿上什么都没说。 第60页 程婆子也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出去别到处乱嚼舌根。 吃了饭,太爷提出要沐浴。 林水瑶给他烧了水。 太爷似乎是跟林小乖槓上了,非要他去搓背。 林小乖不待见这老头子,往炕上一瘫,使唤旁边正在写功课的程三宝。 「三宝,老子跟你商量个事儿。」 程三宝懒得搭理他。 林小乖继续道:「你去给那臭老头搓澡,明儿我上街给你买个弓。」 程三宝写功课的手顿了一顿,眼神儿朝他瞥来,「当真?」 林小乖是真不乐意伺候那糟老头,嗯了声,「老子说的话,有不作数的吗?」 程三宝撂下笔,迈着步子哒哒哒去了净房。 太爷已经脱了衣服泡在桶里。 听到推门声,他睁开眼,就见个五六岁的小布丁拿着搓澡巾布站在浴桶前,踮了踮脚,小胳膊似乎够不到,又去搬了个凳子站上来。 太爷老眼一眯,这娃,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哪见过,但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难不成,他失忆前原本就是这个家里的人? 「小不点儿,你叫什么名字?」太爷问。 「程三宝。」小傢伙往巾布上抹了香胰子,开始给他搓背。 程三宝? 太爷支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是谁。 过了会儿,他又问:「你认不认识我?」 程三宝歪着小脑袋,盯着太爷看了又看,最终摇头,「不认识。」 那不对啊! 程三宝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会觉得程三宝眼熟呢? —— 西屋里,程五郎在给林水瑶解释带回太爷的原因。 「照荀院长的意思,过不了多久,京里会有太医来给太爷医治,作为报酬,只要我们把太爷照顾好了,到时太医会连我的病一块儿治。」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但林水瑶还是有点儿懵,「相公,太医是干什么的?」 程五郎看了小媳妇儿一眼,然后顿了顿,缓缓道:「整个大燕,医术好的基本都扎堆到了太医院,那里头便有你一直在找的神医。」 太医院是干啥的,林水瑶也不太明白,但她抓住了重点:只要把太爷伺候好,就会有神医来给她家相公治病。 第094章 哄喝药 得知相公的病医治有望,林水瑶整个人都精神了。 临睡前,她分别给程五郎和太爷煎了药。 程五郎是打小就喝药的人,早习惯了,端起碗,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一饮而尽。 太爷那边儿就麻烦许多。 他看了看林水瑶手里的药碗,嘴巴紧紧闭着,一个劲儿直皱眉。 林水瑶软声道:「太爷,您若是不喝药,这病就好不了了。」 太爷哼哼两声,扭开头去。 他讨厌喝药,十分特别极其极度的讨厌! 死都不喝! 林水瑶见状,也没不耐烦,坐下来,将小碗搁在炕桌上,不知从哪变了几颗蜜饯出来,「喝了药,就有蜜饯吃。」 …… 片刻后,喝完药的太爷吃完最后一颗蜜饯,问林水瑶,「孙媳妇儿,还有吗?」 —— 隔天,林水瑶准备带着昨儿从县城买来的陶瓷玩具去趟镇上。 林小乖瞄准了她要出门,忙从东屋跑出来,「姐,你是不是去镇上?我也去。」 林水瑶问他,「你去干啥?」 林小乖便把昨天晚上的事儿仔细说了,说那臭老头使唤他去搓背,他没去,让程三宝去了。 但作为交换条件,他得去镇上给程三宝买把弓。 林水瑶便让他赶驴车。 林小乖接过鞭子,麻熘地上去了。 姐弟俩很快便离开了吉庆村。 「姐,那老头到底谁啊?」半道上,林小乖又忍不住嘀咕起来,「昨天晚上小屁孩儿搓完澡回来,就抱怨老头神叨叨的,非要一个劲地扯着小屁孩儿问究竟认不认识他,还说瞧着小屁孩儿眼熟。」 林水瑶笑了笑,「太爷脑袋受了伤,他不记得以前的事儿,没准是刚到咱家,不太适应。」 「反正我不喜欢他。」林小乖又继续冷哼,「来了就跟个大爷似的,使唤这个使唤那个,还一脸的理所当然,他以为他是皇帝老子呢?」 为了相公的病,太爷必须留在老程家。 但这些话,林水瑶不好跟林小乖细说,只温声道:「太爷的年纪,本就当得上你喊他一声爷爷,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有伤在身,咱既然碰上了,多照顾照顾也没什么,就当是为你姐夫积福了。」 听到最后一句,林小乖总算闭了嘴。 好吧,虽然他也不待见病秧子,但病秧子是他姐夫。 病秧子若是哪天两眼一闭见了阎王,他姐年纪轻轻就得守寡。 —— 到了镇上,林水瑶让林小乖去把秃子叫来,将那一包袱的玩具交给他。 秃子拿到手里掂了掂,随后忍不住道:「姐,我还以为这么些天你在家里憋大招呢,合着就弄来了这么几个小玩意儿?我们兄弟十来人,这瞅着也不够分啊!」 秃子提出的问题,林水瑶早就想过了,她道:「这些小玩意儿若是直接卖,那恐怕赚不了多少差价。」 秃子一愣,「姐的意思是?」 第61页 「我在县里看到人家投壶,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其实也不是投壶来的灵感,就感觉脑子里好像有过这种套圈圈的画面,可又怎么都看不真切,林水瑶不好直说,只能扯谎:「待会儿去大伯哥那边请他帮忙做几个竹圈,你们拿去摆摊,十文钱七个圈儿,划条分界线,在分界线之外扔圈来套,套中就给,不管中多少个都给,套不中就是咱们赚了。」 第095章 弹弓也是弓 秃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眼神儿一亮,沖林水瑶竖了竖大拇指,「果然姐就是姐,总能想到咱想不到的招儿。得嘞,小的这就去试试水,要真能赚到钱,咱马上就让兄弟们跟着吃肉。」 林水瑶点点头,让林小乖驾着驴车去了木匠铺子。 到了以后才发现今儿看铺子的是公爹。 林水瑶下车后,进了铺子跟他说明情况。 程老爹手艺精湛,编竹篮竹筐竹蓆这些活儿,完全不在话下。 小儿媳才一开口,他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让林水瑶在外面坐着等,程老爹去了后院。 今儿刚好有一批新竹到货,他找出篾刀,半个时辰都不到就给林水瑶做了三十来个圈。 林水瑶拿到手,道了声谢,正准备出门。 程老爹突然叫住她。 林水瑶回头,「爹,还有事儿吗?」 「丫头,你一个人在外面闯不容易,我们又不懂经商,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钱你拿去。」 程老爹说着,递过来一个布包。 他没用钱袋荷包,碎银子全都包在一块碎布里,一层层地裹起来。 林水瑶的视线落在公爹的手上。 他常年做木工活儿,手心手背都很粗糙,泛着一层洗不掉的黝黑。 看着他,林水瑶就想到了自己亲爹。 眼眶有些发酸,她后退一步,「爹,这钱我不能要。」 程老爹说:「这是年前最后一单生意主家给的赏钱,不是公中钱,横竖我也用不着,倒是能帮衬帮衬你。」 林水瑶还是拒绝,「年前婆婆已经给了我二十两,我做的小本儿生意,用不了这么多钱。」 「那也拿着。」程老爹直接将布包塞进她手里,「沖喜的事儿,老程家多少有点儿强人所难,让你小小年纪就过门,这些钱,权当我这做公公的一点儿心意。」 —— 林水瑶最终没能推了公公给的钱。 出门时,林小乖和秃子俩人还蹲在墙角等她。 见她出来,那二人忙站起身。 秃子从她手里接过竹圈,「姐,那我可就去了?」 林水瑶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秃子走后,林小乖看了她好几眼。 林水瑶察觉到,秀眉微蹙,「你干嘛?」 林小乖说:「我见你从铺子里出来就有些不对劲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林水瑶说:「我只是在琢磨后面的生意要怎么做。」 林小乖转了转眼珠子,「你之前不是计划好了开那什么杂货店,店里一水儿的十文钱一件?」 「要开的。」林水瑶没想过放弃赚钱的机会,「先等我姐和两位嫂嫂把头花做出来,我再去县城拿点儿镇上没有的货就能开了。」 俩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街市上走。 路过一处摊子,林小乖停了下来。 林水瑶回头,就见他盯着摊子上的弹弓看。 「怎么了?」林水瑶问。 林小乖指了指弹弓,说他要买那个。 林水瑶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嘴角微微抽了抽,「你不是答应了给三宝买弓?」 「是啊!」林小乖将弹弓拿起来上手试了试,而后偏头朝着林水瑶嘿嘿一笑,「弹弓不也是弓?」 真弓多贵啊,他自个儿都没碰过,能舍了大钱给那小屁孩儿买? 林水瑶:「……」 第096章 分文不取 等林小乖付了钱,林水瑶又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她今儿不买东西,主要是观察一下市面上的行情。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霍家所在的巷子。 林水瑶顿了一下,回头对林小乖说:「我姑姐家住这儿,我想去找她,你要觉得无聊,就先去跟秃子他们汇合,晚些时候我来找你们。」 镇子没有县城大,主街道就那么几条,秃子几人摆摊肯定不能在巷子里,因此要找到人也并不难。 林小乖正好想去看看秃子他们能不能成,闻言点头道:「那我去了,姐你一个人当心点儿。」 林水瑶目送着林小乖走远,又去外面买了点儿小孩子爱吃的零嘴,这才掉头,朝着霍家院子方向走。 到了门外,她伸手扣响铜环。 没多会儿,程芳芝来开了门。 见着是她,程芳芝先是有些讶异,紧跟着笑了起来,「瑶娘,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林水瑶问她,「成哥儿不是已经答应了去他四舅舅那儿念书吗?三姐怎么还没把人给送去?」 「嗐,别提了。」程芳芝道:「那天你们刚走,晚上成哥儿就起了烧。」 林水瑶面露担忧,「要不要紧?」 「一直吃药的,昨天晚上发了汗,今儿总算是有好转了。」 林水瑶把零嘴递给程芳芝,「这是我给成哥儿买的,等他好了再吃。」 第62页 程芳芝不肯接,「前两天才刚破费了,你怎么又买东西?你们家银子大风颳来的?」 「大风要能刮来银子,我也不至于绞尽脑汁地想法子赚钱了。」 林水瑶失笑,「三姐你就收着吧,我买都买了,这玩意儿又不能退。再说了,全是小孩子吃的零食,能值几个钱?」 程芳芝嘆口气,接过东西搁在桌上,这才回来坐下陪她说话。 林水瑶问:「三姐,你知不知道镇上有几家酒楼?」 程芳芝想了想,道:「四家。」 「四家?」林水瑶先前一路走来,只看到一家。 「原本是四家来着,这不是去年不景气么?有两家没顶住,关门大吉了,如今只剩下了两家。」 见林水瑶若有所思,程芳芝愣了愣,「怎么,瑶娘有想法?」 林水瑶点点头,「刚才我来的半道上,见到酒楼小厮出来採买,抱怨市面上见不着好菜。」 程芳芝听明白了,「你是想转行卖菜?」 「不算转行。」林水瑶如实说:「我如今是摸着石头过河,总不能把什么都寄托在卖小玩意儿的生意上,反正都是低成本,多试试,等收益出来了,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生意。」 俩人说话间,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嘤咛。 是成哥儿醒了。 程芳芝都还来不及起身,小傢伙就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看清楚家里有客人,他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程芳芝皱起眉头,「前两天你舅娘才来看过你,今儿就不记得了?喊人!」 霍成嘟着小嘴,一声不吭。 程芳芝脸色更难看。 林水瑶却不在意,笑道:「孩子生病的时候难免脆弱,三姐你别逼他。」 提起儿子,程芳芝忍不住唉声嘆气,「他爹成天在铺子里忙,成哥儿打小在我身边长大,什么都跟着我学,日子久了,反而一点儿男孩的阳刚之气都没有,每次见他唯唯诺诺见着外人连话都不敢说的模样,我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主要还是家里没多个兄弟。」林水瑶劝道:「这事儿三姐不必犯愁,我们家院子里可有好几个顽皮小子呢,等他去了,过不了多久性子准能掰过来。」 说完,冲着霍成笑了笑,「成哥儿,来舅娘这儿。」 霍成犹豫了一下,见他娘眼神泛冷,他不得不挪着步子走到林水瑶旁边。 林水瑶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 「还难受不?」 「头晕。」霍成小声说。 「没事儿,再休息两天就好了。」林水瑶顺势揉揉他的小脑袋。 霍成吸了吸鼻子,问林水瑶,「舅娘,我今天能跟着你去姥姥家吗?」 林水瑶不解,「为什么想今天去?」 霍成不敢说他怕待在家里又被当娘的骂,只说想去找三宝他们玩儿。 林水瑶可做不了这个主,只能看向程芳芝。 母子连心,程芳芝哪能看不穿儿子那点儿小心思。 但她还是皱着眉不同意,「外头冷,你才刚见好,顶着冷风吹到姥姥家,又该起烧了。」 霍成小嘴儿一撇,有些委屈巴巴的想哭。 程芳芝道:「听话,你好好待在家里喝药,等好全了,不难受了,娘亲自送你去。」 霍成到底还是没能拗过他娘,最终只得眼巴巴看着林水瑶离开他们家。 —— 秃子他们选了个人流最旺的街道摆摊,林水瑶没找多大会儿。 老远,她就见摊子前头围着一圈儿人,有人手里拿着竹圈跃跃欲试,有人抱着手站在旁边纯属凑热闹。 似是有人套中了,现场顿时响起一片起闹声,听着格外热闹。 林小乖眼尖,看到林水瑶过来,忙上前迎她,「姐,你事儿办完了?」 林水瑶点头说办完了,又问他效果怎么样。 提起这茬,林小乖就啧啧两声,看向林水瑶的眼神满是钦佩,「绝了,这些小玩意儿单卖没几个人乐意买,照你的法子换个套路,想一试身手的人就扎堆来了,到现在一半都还没被套走,秃子已经收了将近一千个铜板儿。」 这些小套路,林水瑶是把自己放在普通消费者的立场上琢磨出来的,先前只是想着试一试,毕竟秃子他们已经闲了一段日子,再不开张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但她没料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围观的人太多,林水瑶只随便看了一眼就没再往里挤。 眼瞅着到了中饭时辰,她叫上林小乖,俩人去馄饨摊点了两碗馄饨。 林小乖边吃边问,「姐,今天你打算抽几成?」 林水瑶顿了下,说:「今天本来就只是试试水,不管赚了多少钱,我都一文不取,让秃子他们分了吧!」 「啊?」林小乖觉得可惜,「没准儿到最后能有二两银子呢,这么多钱,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水瑶道:「以后多的是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不给点儿甜头,换了你,你乐意跟着这样的人干?」 第097章 老程家为你兜底 吃完馄饨,林水瑶使唤林小乖过去跟秃子打声招唿。 摆摊的地方人越来越多,林小乖费了大劲儿才挤进去,冲着秃子喊了一声。 秃子抬头见是大哥,交代了豁牙子几句,他抽身走出来。 第63页 「大哥,啥事儿?」 林小乖拍拍他肩膀,「我姐要走了,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今儿不管你们赚了多少钱,她一文都不要,让兄弟们分了。」 秃子一脸的受宠若惊,「有啥好处都想着兄弟们,她可真是我亲姐啊!」 林小乖一脚踹过去,「滚蛋!谁是你亲姐?让你喊声姐就不错了,再敢往上攀,老子废了你!」 秃子连忙捂裆,瑟瑟发抖,「哥,哥您别生气,我开玩笑呢!」 —— 林水瑶没在镇子上耽搁,林小乖一回来,俩人就去木匠铺子赶驴车,之后返程回家。 正午过后,难得的出了太阳。 林水瑶一进院儿,就见太爷不知何时把她公爹亲自打的摇椅搬了出来,这会儿正躺在上面眯着眼,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小四宝哼哧哼哧爬到他腿上,伸出小肉手去揪他鬍子。 林小乖见状,直接一个白眼儿飞过去,「臭老头,还挺懂享受。」 太爷听到说话声,睁开眼,「孙媳妇儿,你回来了?」 没等林水瑶出口,他又道:「你再不回来,我这五脏庙就要塌了。」 林水瑶:「……」 婆婆在家的,中饭不可能没人做。 林水瑶正想着,程婆子就从堂屋出来,小声跟她说:「老爷子脾气古怪得很,我中饭还炒了盘肉给他送去,他说什么都不肯吃,非要等你回来做。」 大户人家的老爷子,能没点儿脾气吗? 林水瑶笑笑,「娘,以后太爷的吃食您不用操心了,我亲自给他做。」 程婆子回头看了眼眯着眼继续晒太阳的老爷子,有些欲言又止。 林水瑶道:「娘有话不妨直说。」 怕被太爷听到,程婆子声音越发的小,「我倒不是见不得他,就是觉得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你说他啥都不记得,又没个大夫来瞧瞧,要一直想不起来,难不成他还得在咱家待上一辈子?」 「不会的。」林水瑶笃定道:「相公说了,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太医来给太爷医治。」 「啥?太医?」程婆子惊得脸都白了。 林水瑶年岁小见识浅薄,不知道太医是干什么的情有可原,可程婆子好歹是秀才娘,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才一听说「太医」俩字儿,她就猜到老爷子身份不简单。 在她的认知里,县令就已经是宣宁县的天了,能使唤得动太医的,只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 而这部分人在天外,是乡下人永远够不到见不着的。 老天,小儿媳到底是捡了多大一尊佛回来? 林水瑶并不知道婆婆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她想着太爷这会儿还没吃饭,应该是饿得狠了,便洗洗手进了灶屋做饭。 太爷不挑食,但他只吃林水瑶做的。 林水瑶削个土豆切丝炒,又炒了盘腊肠烧个汤,给他送去了东屋。 太爷坐在炕上,刚端起碗,就见小四宝站在炕前,仰着小脑袋,圆熘熘的眼珠子巴巴瞅着他,口水呲熘呲熘的。 太爷夹了一根土豆丝,餵到小四宝嘴边,「啊——」 小四宝十分配合地「啊」一声张开嘴。 土豆丝吃到嘴,小傢伙满足地嘎嘎笑,哼哧哼哧爬上炕,坐在太爷旁边,「啊——」地又张开嘴,等投餵。 林水瑶收拾了灶台,去往堂屋。 程婆子正在捡豆子,见她进来,问她太爷吃上没。 林水瑶说吃上了。 程婆子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他啥都不记得了,咋就偏偏缠着你们小两口?」 「我也不知道。」林水瑶说完,想到什么,又失笑,「大概真跟我身上的香味儿有关,反正只要不抹香膏出去,准能碰上不同寻常的事儿。」 上次把清河书院院长摔成泥老头,这次把个身份成谜的老爷子脑子给摔坏了。 还好他们都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否则她还真没法儿交代。 程婆子捡完豆子,端去灶屋舀水泡了,回来才跟林水瑶说五郎出去了。 难怪她先前进屋没见着人。 林水瑶问:「相公去哪了?」 「说是屋子里闷,出去透透气儿,多半是去四郎那儿了。」 去了私塾? 果然,相公只是嘴上不说,心里是极其渴望读书的。 林水瑶默默嘆了口气,希望京城来的太医能靠谱点儿,彻底让相公痊癒。 翻过这一茬,林水瑶没忘了自己的正事儿。 「娘,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程婆子问:「又是生意上的?」 「嗯。」 「那不用商量。」程婆子说:「你怎么想就怎么做,横竖还年轻,多闯闯也是好事儿,要真赔进去了,还有老程家给你兜着底儿呢!」 不管闯了多大祸赔了多少钱都有人兜底。 林水瑶心中划过一丝暖流,她道:「我瞧着我们家还有几处空地,我想用来种菜。」 「种菜?」程婆子不解,「菜园子里不有的是吗?」 「那是自家吃的。」林水瑶说:「我想大批量的种,然后专门给酒楼送。」 程婆子总算是听明白了,「你想做酒楼的生意?」 林水瑶点点头。 程婆子又问:「那你先前儿还让你两位嫂嫂扎头花,头花生意不做了?」 第64页 林水瑶说都做,因为都是小本生意,本钱不会太多,赔也赔不了多少,而且他们人手足,两个生意一块儿做不冲突。 听她这么说,程婆子没再多话,说行,「要做就做吧,水沟边那几块地正适合种菜,等过两天回暖了,娘去帮你翻地撒菜种。」 林水瑶哪好意思再麻烦婆婆,说自己一个人能行。 程婆子听笑了,「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扛动锄头吗?你还下地种菜?该干啥干啥去,地里的活儿,用不着你操心。」 婆媳俩唠的正欢,全然没注意到外面有一道黑影快速穿过小院,掀开菜窖口的草蓆就往里钻。 第098章 五郎醉酒 钻菜窖的不是旁人,正是东屋里馋酒的太爷。 他脑子摔坏了,鼻子却灵敏,之前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嗅到了菜窖里传来的酒香。 这会儿家里没几个人,小四宝睡着了,林水瑶和程婆子又在堂屋。 正是偷酒的好时机。 程老爹平时也好那两口,他自己会酿酒,之前酿的还剩两坛高粱酒,他人不在,二郎四郎和五郎又不喝酒,程婆子就给搁到了菜窖里。 太爷下去后,顺着味儿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酒罈子,这才发现忘了带碗。 他不得不爬上去,摸到灶屋拿了个碗下来,倒了一碗准备端回屋就着菜慢慢儿品。 然而刚爬上来,就听到堂屋有人出来的声音。 他心下一急,推开西屋门躲了进去。 出来的正是林水瑶,她刚好看到太爷进了西屋。 「太爷?」林水瑶试着喊了一声。 太爷躲在门后屏息凝神,没吭声。 林水瑶好笑道,「您再不出来,我可就进去了啊!」 太爷闻言,气得鬍子翘了翘,不得不把那碗酒搁在桌上,推门出来,然后捋捋鬍鬚,面不改色道:「我来找大孙子。」 林水瑶说:「相公出去了,估摸着得三宝他们下学他才会回来。」 「哦,那算了。」太爷又捋了捋鬍鬚,站着不肯走。 林水瑶觉得奇怪,「太爷还要找什么东西吗?」 找什么?自然是等着她赶紧回堂屋他好把酒端出来。 然而太爷站得腿都麻了,林水瑶就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仅不走,她还顺手拿过笤帚,扫起院子来。 太爷年纪大,耗不过她,最终败下阵来,自己先回了房。 之后就一直躲在门缝边盯着,准备伺机而动。 好不容易等到林水瑶扫完院子洗了手回堂屋,太爷摩拳擦掌,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对面西屋抢回自己的酒。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程五郎回来了。 他径直回西屋,进门就见桌上放着一碗水。 程五郎只当是林水瑶回来为他准备的,端起来便咕咚咕咚往嘴里喝。 等咽下去才发现不对劲儿。 —— 堂屋里,林水瑶又跟婆婆唠了几句,打算趁着天气好,端衣服去村头水井边洗。 一只脚才刚踏出堂屋门,就听到西屋传来碗被打碎的声音。 林水瑶心下一紧,加快脚步走进去,就见程五郎趴在桌上,地上碎了个碗,他眼里全是醉意,原本带着病态的俊脸这会儿红得不像话。 满屋子的酒气。 「相公,你怎么喝酒了?」林水瑶惊唿过后,忙过去扶他。 程五郎长这么大,从未沾过一滴酒,今儿一次性喝下大半碗,直接就醉了。 被林水瑶扶着时,他走不稳,大半个身子都贴在她身上。 林水瑶不敢去叫婆婆,怕被婆婆骂没看好自家男人,她费了大劲儿将他扶到炕前,准备让他歇着,她再去灶屋看看能不能弄点儿醒酒的东西。 然而她刚要扶他躺下,程五郎一个没站稳,身子朝前倾,直接将她压在炕上。 第099章 撩人心弦 成亲以来,俩人还是头回距离这么近,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触着鼻尖。 只差一点点,唇就要贴上了。 男人即便再清瘦,重量也不可小觑。 林水瑶被压得喘不过气儿。 「相公……」她稍微一唿吸,鼻腔里便全是他身上清冽的酒味儿。 大概是喝得不多,不算浓郁。 程五郎醉得狠了,往日里深邃的眼底冒着酒气儿。 他定定看了她许久,神情有些迷离,有些懵懂,像雏鸟在认母。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意识到她快喘不过气,稍稍离开了一点儿,双手撑在炕沿上。 肩头的乌髮因着这个动作垂了下来,扫过林水瑶的鼻尖。 感觉到鼻头传来的痒意,林水瑶伸手去揉。 程五郎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口中呢喃,「瑶娘……」 醉酒后的男人,声音略显喑哑,却也在无形中撩人心弦。 林水瑶屏住唿吸,就听他说:「我没病。」 林水瑶:「……」 程五郎握她手的大掌紧了紧,眼神专注在她面儿上,又继续道:「我不用补,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林水瑶再次:「……」 这是病情加重了还是转移了? 「相公?」林水瑶建议道,「要不,咱换个大夫吧?」 程五郎似乎被她恼到,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凑近就想咬她的嘴。 第65页 林水瑶大惊,脑袋往旁边偏了一下,被他一口咬在下巴上,跟狗啃似的。 「嘶——」林水瑶倒吸口凉气。 她费了大劲儿将他推开,程五郎顺势歪在炕上便睡着了。 林水瑶摸了摸被咬疼的下巴,弯腰帮他脱了鞋盖上被子,这才去往灶屋。 她没煮过醒酒汤,又不敢去问婆婆,便自己翻了蜂蜜出来,调了一碗蜂蜜水端回去。 程五郎已经睡熟了,面儿上的红晕还没散。 林水瑶将小碗搁在炕桌上,轻声唤他,「相公,相公?」 程五郎没反应。 林水瑶又喊了两声。 程五郎还是没反应。 林水瑶想了想,掀开被子伸手去挠他咯吱窝。 程五郎果然有反应了,先是肩膀颤了两下,随即半睁开眼,他没笑,反倒是咳了起来。 林水瑶一手扶着他坐起来,另一只手端过蜂蜜水,餵到他嘴边,柔声哄道:「相公,先喝了这个再睡。」 程五郎没咳多大会儿就停了,他这会儿什么意识都没有,只是觉得小姑娘的声音熟悉又亲切,便依了她的话,将那碗蜂蜜水喝得见底。 喝完后,眼皮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林水瑶再一次给他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去往外间,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 刚推开门,就对上太爷一双贼熘熘的眼。 不用想,老头刚才指定在外面偷看。 林水瑶一脸尴尬,「太爷,您干嘛呢?」 太爷看着她,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你给我大孙子喝酒了!」 林水瑶心下一虚,「不是,我没有。」 太爷听得直哼哼,「我都闻到味儿了,你还敢狡辩!」 林水瑶怕他说话太大声被堂屋的婆婆听到,忙把人请进屋,低声道:「太爷,我也不知道相公无缘无故为何会沾上酒,但这事儿您可千万不能让我婆婆知道呀!」 太爷道:「不说出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 「就是啥?」 太爷捋了捋花白的鬍鬚,「口渴,没劲儿帮你保守秘密。」 林水瑶瞭然,「我这就去烧水给您沏碗茶。」 太爷轻哼,「不爱喝茶。」 「那您爱喝什么?」 「酒。」太爷笑眯眯朝她看来,「你给我大孙子喝的那酒,给我也来上两大碗,我就有劲儿了。」 林水瑶:「……」 好傢伙,合着绕了一大圈,在这儿等着呢! 要不是没证据,她都要怀疑那碗酒是不是太爷下了套给相公喝的。 林水瑶可没忘了昨天临走前荀院长交代的话,说太爷绝对不能沾酒。 想到这儿,林水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太爷,您如果真的要喝的话,我就只能把您给送回去了。」 太爷一副压根儿没怕她的表情,「那我走之前,肯定告诉你婆婆,你给我大孙子喝酒啦!」 好歹年轻时也曾是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儿,老了老了,嘴巴怎么跟个老娘们儿似的? 林水瑶没辙,嘆了口气,「酒我是万万不能给您喝的,您要说,现在就去说吧。」 话完,她主动为他打开门。 然后就见程婆子抱着俩酒罈子从菜窖方向过来。 林水瑶愣了一下,「娘,您抱酒罈子做什么?」 程婆子道:「我刚刚下去取菜,闻到了酒味儿,你说你公公也不在家,二郎他们又不常喝,这酒再在菜窖里搁下去,该串味儿了。 瑶娘,明儿你娘家姐姐不是要去镇子上跟你汇合吗?你正好把这两罈子酒捎上,给你公公送去,省得他再花钱买。」 林水瑶一听,笑了,「好嘞,娘,我明儿就给送去。」 程婆子进堂屋后,林水瑶回过头,就见太爷黑着脸,气得吹鬍子瞪眼。 林水瑶笑得更甜了,「您瞧,老天都不让您喝酒,您就歇了那份儿心吧!」 太爷看了眼桌上被林水瑶拾掇起来的碎瓷片,馋得直咂嘴。 林水瑶赶紧找来碎布,将碎瓷片一包,拿出去挖个坑埋了。 之后林水瑶又将太爷送回东屋,帮他把碗筷给收拾了,顺道抱回正在太爷屋里酣睡的小四宝,这才端上衣服去水井边洗。 —— 一个下午,林小乖都在睡觉。 醒来时,已经傍晚,程三宝正好下学。 将书袋往炕上一扔,程三宝直接朝他伸手,「我的弓呢?」 林小乖刚醒,意识还没回笼,闻言愣了一下。 程三宝瞪着他,「你昨天答应好给我买的,怎么着,想耍赖?」 林小乖打了个哈欠,随后在枕头边摸了摸,摸出个弹弓来。 …… 顾崇打听到程家位置所在,找过来时,刚好就看到程三宝拎着棍子追着林小乖满院儿跑的情形。 林小乖边跑边喘,「你说你,有话不能好好商量吗?怎么还动上手了?」 程三宝牙根儿痒痒,「死骗子!你还我的弓!」 林小乖不服,「谁告诉你弹弓不是弓了!」 顾崇:「……」 第100章 一百两 林水瑶正在淘米,听到院儿里动静挺大,她端着淘箩便出来了,站在灶屋门口就见程三宝和林小乖打成一团。 「小乖!」林水瑶皱眉,「你都多大人了还欺负孩子?」 第66页 林小乖停下来喘了喘,看向林水瑶的眼神带着幽怨,「姐,我那是欺负他吗?我是保护他,小孩子家家的,巴掌大点儿就想学人玩弓,能拿得起来么他?再说了,我要真买回来,他带出去嘚瑟,伤着人怎么办?」 程三宝听罢,趁他不备踹了他一脚,冷哼,「你就是个骗子!死骗子!」 林水瑶还想说什么,余光突然注意到门口有人。 她朝那边看去,就见站在外头的人正是之前在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顾崇,他身上穿的,仍旧是上次那件儒生青衫。 「顾公子?」没料到他会找上门来,林水瑶有些诧异。 顾崇抬步走进来,拱手朝她行了一礼。 林水瑶道:「顾公子不必客气,快请屋里坐,喝杯热茶。」 话完,转身将淘箩端进去把饭煮上,准备出来招待客人。 顾崇却再次拱了拱手,「嫂夫人不必麻烦,我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他。」 说着,沖林小乖招了招手。 林小乖不待见顾崇,站那儿不动。 顾崇暗暗失笑,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林小乖没好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顾崇说。 林小乖轻哼,「我好得很,用不着你看。」 程三宝哒哒哒跑过来,扯了扯顾崇的袖子,告状,「死骗子可烦可烦啦,你快把他领回去。」 林小乖瞪他一眼,「小屁孩儿,你还敢当着老子的面儿告状?」 程三宝仰起下巴,小脸上写着有恃无恐。 林小乖不怒反笑,「告我我也不回去,就赖这儿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不要脸!」程三宝吵不赢林小乖,只能沖他吐口水。 「幼稚!」林小乖懒得鸟那小屁孩儿。 顾崇伸手敲敲他脑袋,「都十四岁了还不学好。」 「要你管!」林小乖伸手揉着被他敲疼的脑袋,随即皱起眉头,「我说,咱俩又不熟,你干嘛老来找我?」 顾崇闻言,面上没有半点要生气的迹象,只轻轻莞尔,「多来找你几次不就熟了?」 「你少来这套!」林小乖道:「咱俩不是一路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东屋走去。 顾崇站在原地,目送着林小乖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 俩人说话的空隙,林水瑶已经泡好了茶。 「顾公子?」她端着茶盘,用手肘撞开西屋门,「进屋来喝口茶呗?」 顾崇问:「程兄可在家?」 林水瑶朝屋里看了一眼,道:「我家相公今儿身子不适,歇着呢!」 「那我就不进去叨扰了。」顾崇朝着林水瑶走来,在门外止了步。 过了会儿,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林水瑶,「这些日子我弟弟想必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他既不愿回去,那这些钱你拿着,他缺什么了给他添上,剩下的,就当是我给嫂夫人的谢礼。」 林水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银票,但她认出了上面的「壹佰」两个字。 一百两! 「不不,这钱我不能要。」反应过来后,林水瑶直往后退,「我们家条件虽然一般,但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小乖饿着冻着,他在这儿挺好的。」 顾崇说:「他是我弟弟,我不能不管他。」 林水瑶暗暗心惊。 她没记错的话,林小乖是顾崇半道上领养回去的,就算顾崇当他是弟弟,那也不是亲生的。 顾崇为何如此大方,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林水瑶还没琢磨明白,顾崇已经将银票递到她手里,然后道了声告辞,转身便走了。 林水瑶看着顾崇离开的方向,愣了愣神,紧跟着将茶送回灶屋,这才去往东屋找林小乖。 林小乖正坐在凳子上试弹弓,见林水瑶进来,喊了声姐。 林水瑶瞧着程三宝在,只好把林小乖喊到院门外。 林小乖四处瞅了瞅,问她,「那书呆子走了?」 林水瑶掏出银票递过去,「这是顾公子给你的。」 林小乖随便瞟了眼,「什么玩意儿?」 「银票啊!」林水瑶说:「你不认识吗?」 林小乖噎了一噎。 他长这么大,连银锭子都没碰过,上哪去见银票? 不认字儿,他只好又问:「这是多大的银票?」 「一百两。」 「啥?一百两?!」林小乖惊得险些一蹦三尺高,「他哪来的银子?」 林水瑶弱弱地问了句,「顾公子很穷吗?」 林小乖反问:「一个铜子儿恨不能掰成两半使算不算穷?」 林水瑶不贊同,「这只能说明他会过日子。」 「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林小乖说:「我在他那儿的时候,他给人抄书赚钱,每个月也就一二两银子的进项,每次买菜,奶嬷嬷都得算着来,一个月顶多能吃上两回肉。 照他这花销,一年下来应该能攒些银子,但绝不可能有一百两。况且就算有,我跟他只能算是半路兄弟,他凭什么把家底儿都给我?」 越说,林小乖越狐疑,「这银票,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黑钱吧?」 林水瑶问:「顾公子真的没有别的亲人了吗?没准儿这些钱是亲人给他的,他念着你可怜,心下不落忍,所以亲自给你送来了。」 第67页 「反正他娘已经死了。」林小乖嘀咕。 「那他爹呢?」 林小乖认真想了会儿,「牌位我倒是没见着,不过想来也是死了,否则哪个当爹的能做到十多年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上次林水瑶就听林小乖说过,顾崇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如今的庄子里除了他,就只剩个奶嬷嬷,顾崇的生母牌位供在东厢房。 照理说,能请得起奶嬷嬷的都不是普通人家。 然而顾崇这十多年过得并不好,可能,他的生父是真不在了吧? 林小乖不肯接银票,林水瑶也没辙,只能先收着,说明儿让他亲自去找顾崇问清楚。 —— 顾崇出了吉庆村,不远处停着一辆宝顶华盖的宽敞马车。 车里的人听他走近,冷哼一声,「私事儿都处理完了?」 顾崇回头看了看程家所在的方向,点点头。 「处理完了就马上回京念书。」马车里的人态度强硬,「明年的科考,你必须拿下状元!」 闻言,顾崇眼底浮现一抹讥讽,双手攥成拳,声音却一再地克制住,「我打小就在庄子上长大,从未去过京城,恐怕适应不了,想留在宣宁县念书,还望父亲成全。」 顾崇原本连科考都不想参加的,他能这么说,明显已经作出让步。 马车里的人没再逼迫他,「清河书院的入学手续,我会让人尽快帮你办妥,好好表现吧!」 第101章 共枕 天色擦黑时,气温急转直下,颳起了刺骨的寒风。 林水瑶添了件衣裳,出去找两位嫂嫂问头花的事儿。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连夜赶的工,一人做了两百来个。 林水瑶点好数,给她们结了帐,又去灶屋帮着婆婆炒菜。 西屋里,程五郎睡到这会儿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当程婆子问起,林水瑶只说相公白天出去一趟,大概是累了,回来就在屋里歇着。 婆婆是个聪明人,为免被她看出破绽,林水瑶把太爷的饭送过去,又把他们小两口的分好就匆匆端回了屋子。 将吃食搁在圆桌上,她点亮油灯去了里屋。 程五郎本就身子骨弱,今晚又突然降温,他大概是感觉到冷了,整个儿缩在被子里。 林水瑶将油灯放在一旁,伸手把自己的被子拿下来给他盖上,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起烧。 否则以相公的体质,指定受不住。 见他唿吸逐渐平稳下来,林水瑶没再打扰,起身去外间匆匆扒了两口饭。 之后又借着油灯光把相公布置的课业写了。 明儿还要去镇上跟姐姐汇合,林水瑶没敢再熬夜,洗漱过后很快便吹灯上了炕。 掀开被子,就感觉到里头暖烘烘的。 除了暖炕的热度,还有程五郎的体温。 以往睡觉都是一人一床被子,各睡一头。 今晚为了照顾他,不得不将俩人的被子叠起来一块儿盖。 怕吵到他,林水瑶躺下的动作显得格外小心。 然而刚躺下没多会儿,程五郎就翻了个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条胳膊横了过来,刚好压在她胸前。 林水瑶:「……」 她伸手,轻轻揪着他的袖子一角,准备给那只手找个地儿安放好。 睡梦中的程五郎并不知道她的小动作,只是循着那股子能让他着迷的香味儿,朝她这边一挪再挪,最后埋首于她颈窝,像小猪仔拱门儿似的拱了拱,修长的手臂好似烙铁,将她箍得紧紧的。 好吧,林水瑶放弃挣扎了。 —— 隔天一睁眼,林水瑶就懵了。 因为,她整个人像只熊仔仔,手脚并用地挂在程五郎身上。 而程五郎早就醒了,但因为被她抱得太紧,一动也没敢动,只是脑袋微微侧了侧,眼神儿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一瞬间的尴尬,林水瑶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 明明昨天晚上是他得寸进尺一再地往自己身边靠,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相公,早啊!」林水瑶努力扯出一抹微笑,缩回自己的手。 「你昨天喝醉了,现在感觉有没有好点儿?」又缩回自己的脚。 她刚醒,面儿上还是惺忪之态,带了几分羞赧的红,细软的声音懒懒的。 程五郎再病,他也是个正常男人。 更何况,这大清早的。 被她这一撩拨,他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 林水瑶见他没反应,俊脸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抹红。 她惊了一惊,忙又伸手去贴他额头,「相公,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我没事儿。」程五郎哪哪都难受,压制了许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低沉完整的话,「你先起。」 「噢。」 林水瑶麻利地起了,去灶屋生火烧水。 热水端回来时,程五郎已经起了。 林水瑶注意到他换了套衣裳,换下来的搁在木盆里。 往洗脸盆里添了水,林水瑶自然而然地就端过洗衣盆,「相公你先洗漱,我去给你洗衣服。」 程五郎的脸色却有些怪异,一把从林水瑶手里夺过洗衣盆,长长的睫毛垂下,「我自己洗。」 林水瑶纳闷儿,小声嘟囔,「以前不都是我帮你洗的衣裳吗?」 第68页 程五郎没看她,端着盆转了个身,「你今天不是还要去镇上?你先洗漱。」 「反正就一把水的事儿,不费多大功夫。」林水瑶还是不同意他自己洗衣裳。 倘若她家相公是个正常人,那他这么做,她没准儿会觉得高兴。 可事实上,她家相公是个多吸两口凉风都有可能两眼一翻直接入住坟地的主儿。 眼下天儿又冷,要真洗出个好歹来,那她岂不是要英年早寡? 然而,今天的程五郎就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甭管她如何哄如何劝,他就是不让她洗,仿佛那盆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水瑶只好给他兑了点儿温水,翻出皂荚粉,让他坐一边儿洗去。 她还有要紧事忙,等不到吃早饭,抹完香膏捎上婆婆交代的酒、林小乖和那一大包头花就出了门直奔镇上。 林小乖要去找顾崇,半道就拿着银票下了。 林水瑶到镇上时,林水英也刚到不久。 见妹妹因为赶车小脸上冻得通红,林水英心疼坏了,忙搓热了手给她捂,随即又皱眉,「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小乖来了的。」林水瑶笑道:「他有别的事儿,等办完了就来找我。」 一面说,一面拉过林水英的手,「姐,咱们先去吃点儿东西。」 说着便让林水英上车。 姐妹俩到了包子铺,要了两碗粥几个肉包子和一碟咸菜。 林水英咬口包子,看看林水瑶,咬口包子,又看看林水瑶。 林水瑶觉得奇怪,「姐你看什么呢?」 林水英笑说:「我瞧着你比在娘家时更白净了,小脸上也有肉了,看来婆傢伙食不错。」 这一点,林水瑶没否认,「我公爹和大伯哥在镇上有铺子,生意还不错,家里不缺吃食。」 程家条件的确是不错。 要不是因为程五郎病入膏肓,当初这桩亲事还不一定能成呢! 林水英想到这儿,心下一堵,「瑶娘,你家相公他……这些日子有没有好转?」 林水瑶点头说有,「就是好的有点儿慢。」 她这些天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那什么「太医」能早些赶来。 林水英总算得了几分宽慰,「只要不恶化,慢点没事儿。」 马上就到元宵节了,镇上一天比一天热闹。 林水瑶今天没找秃子他们,小姐俩吃完东西,先去铺子那儿把两坛酒交给程老爹,然后便找了个人流旺的地方摆摊,卖头花。 林水瑶发现,她姐做出来的新头花,样式上一点儿也不输她设计的,精緻又漂亮。 而且爹娘不让下地干活儿,林水英这几天都待在家里捣鼓头花,她一个人弄出来的,比林水瑶两位嫂嫂的加起来还多。 精緻漂亮的东西,很容易吸引眼球。 林水瑶姐妹俩才刚把头花拿出来没多会儿,就有两个姑娘过来问价。 林水英没做过生意,在价钱上更是没底,只能看向林水瑶。 林水瑶早就想好了,一脸微笑地看着那俩姑娘,「五文钱一个,买十个送三个。」 第102章 调戏的报应 买十个送三个,算下来,单个少了一文多。 可这么一来,总的就要五十文。 其中一个姑娘有些肉疼,「妹妹,还能不能再少点儿?」 林水瑶说:「买十个送三个,我们已经很优惠啦!」 那俩姑娘对视一眼,实在是捨不得这一个个花样别致的小玩意儿,最后商量好一人出一半钱。 五十文,得十三个,每个样式各挑几个。 刚到手,就忍不住让对方帮自己戴上。 那二人走后,林水英看着妹妹手里的五十文,忍不住感慨,「难怪年前你能赚那么多钱,市面上三文钱一个的头花,你换个她们没见过的花样就抬高价,抬了价还让人觉得是占了便宜,这么一来,你不赚钱谁赚钱?」 林水瑶听笑了,「姐,赚钱还不好吗?」 「当然好,我这是替你高兴呢!」林水英伸手,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髮丝勾到耳后。 开了张,后面的生意就好做了,不断有人被吸引过来。 头花这东西不比吃食,只是个小饰品而已,买多了没必要,但一次性买十个更为优惠,因此绝大多数人都是成群结队来,大家各出几个钱凑足五十文多得三个。 短短一个时辰就卖出去两百多个。 林水瑶将铜板儿放进自己一早准备好的木盒子里,盖好盖搓了搓手。 站得太久,她脚都冻僵了,喊上林水英一块儿来回走了走。 不多会儿,又有客人过来询问。 林水瑶蹲下身,细心地为她们介绍。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大哥,就在前面,也不知哪冒出来的黄毛丫头,一早上在这儿抢生意,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林水瑶惊了一下,循声望去,就见一伙人朝这儿走来。 为首的大汉满脸横肉,表情兇狠。 俩客人见状,直接被吓跑了。 林水瑶站起身来,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被林水英一把护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大汉走上前,一脚踩在头花上,冲着姐妹二人冷笑,「两位小娘子,是谁允许你们在这儿摆摊的?经过我同意了吗?」 第69页 林水瑶闻言,朝着大汉身后看了看,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前些日子在镇上观察行情,记住了不少人,眼下这位,正是另一条街上卖头花的小贩。 看样子是狗急跳墙,自家生意不好往别人头上怪,花钱请人来收拾她们姐妹俩了。 眼下林小乖和秃子他们都不在,只能靠自己解决。 想到这儿,林水瑶轻轻推开林水英,站了出来,稚嫩的小脸上,神情反而越发平静,「你们既然是有备而来,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不妨说说条件吧!」 「哟呵,小娘子还挺上道儿?」大汉啧啧两声,沖她伸出手,「五十两,要么给钱买摊位。要么,你们小姐俩回去陪我这些兄弟乐呵乐呵。」 林水英气得脸都青了,「你说给就给?这路你们家修的啊?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欺负两个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子现在就是你们的王法!」大汉踩着头花的那只脚狠狠的碾了两下,好几朵漂亮的头花被踩得四分五裂。 他怒喝一声,「给我带走!」 马上有人上前来将林水英五花大绑,还把她嘴给堵住。 余下的几人准备来绑林水瑶。 瑶娘! 林水英看着妹妹,眼眶含泪。 她想让她快跑,然而嘴巴被堵得太严实,压根儿就说不了话。 姐姐被绑,林水瑶心里不好受。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那几个壮汉即将碰到自己时,她忽然开口,「等一下!」 大汉瞅她一眼,「怎么着?」 林水瑶道:「既然是要去陪几位爷,总不能不捯饬捯饬吧?能否容我找个地儿洗洗身子?」 林水英听到这话,当即就落下泪来。 「呜呜……呜……」 瑶娘,不要去…… 她不停地挣扎,想跟妹妹说句话,然而越挣扎,就越被人死死架住。 大汉无视林水英,伸手挑起林水瑶的下巴,满意地笑了笑,「小娘子这般花容月貌,是该好好享用。」 说完,将她推过去交给身后的手下,「带她去洗!」 林水瑶面色依然平静,经过林水英身边时,她低声道:「姐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儿的。」 都被人拿捏成这样了还叫没事儿? 林水英急得快冒烟,死死攥住拳头,唇色开始发白。 对面就有一家客栈,林水瑶也不知道那名手下跟掌柜的说了什么。 反正她很快就被带到后院的一处厢房,马上有人送来热水。 关上门,手下就守在外头。 林水瑶没耽搁,动作迅速地脱了衣服泡进去。 放出身上的香味儿,这是她唯一能自救的法子。 姐姐还在那伙人手里,她绝不能让姐姐出事儿。 想到这儿,林水瑶加快了速度。 前后只一刻钟的时间,她就洗好擦干穿上衣服出来。 早上抹的香膏味儿彻底没了,她身上的幽香一阵阵往外散。 她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观察,客栈里有没有动物。 那名手下显然没什么耐心,推了她一把,冷呵,「走快点儿!」 林水瑶被迫走出客栈,她看到对面那伙人正准备调戏林水英。 林水瑶袖子里的手指根根攥紧。 就在这时,客栈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一群野狗。 领头的个儿挺大,都快有半人高了,一双眼冒着凶光。 林水瑶身旁的汉子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 然而,那领头的野狗到林水瑶身边时,却低下头,嘴筒子在她脚边蹭了蹭。 林水瑶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大狗呜咽两声,像是十分受用。 林水瑶忽然站起身,指了指前面那伙歹人,冷声道:「去把他们赶走!」 大狗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很快就带着它身后那群野狗飞扑而去。 大汉几人用言语调戏林水英正在兴头上,忽然有个手下惊恐地叫了一声,指着后面,「大哥,狗,好多狗……」 大汉皱皱眉,回过头,就见一群野狗龇着牙朝他们冲过来。 第103章 有没有人欺负你 领头大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尖利的狗牙一口咬在脚踝上。 一瞬间疼痛钻心。 「啊!啊啊啊——」大汉倒在地上,费了大劲儿将狗踹开,拖着那条流血的腿直往前爬。 他的手下们赶紧找来棍子驱赶着野狗。 然而他们面对的并不是能轻易听人话的家养狗,而是流浪在外从狗群中撕咬出来的野狗。 越驱赶,只会越激起它们的怒意。 拿棍子的两个小弟很快被放倒。 场面一度混乱。 先前负责看守林水瑶的那名手下直接被吓傻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惨白着脸,看向林水瑶,「姑娘,今儿这事就算是我们有错,您也不希望闹出人命吧?」 林水瑶捏紧小拳头,反问,「什么叫做就算是你们有错?」 如果她没有放出香味儿引来这些狗,那么接下来被撕咬的,就是她们姐妹俩! 那手下怎么都没料到看似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驱使野狗也就算了,笑脸之下竟然藏着刀子一般的心肠。 他看了眼接连被狗咬伤的兄弟们,抿了抿唇,软下语气来,「您教训的是,今儿的的确确是我们错了,我替老大向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姑娘高抬贵手,将那些狗弄走,否则真闹出人命,您也得摊上官司不是?」 第70页 林水瑶当然不希望闹出人命,但这事儿绝不能就此罢休。 她一向温软的语气冷了下来,「回去告诉你老大,八里镇的生意,我们姐妹俩会照常做下去,他要真那么喜欢挑事儿收钱调戏良家妇女,本姑娘随时恭候。」 「不敢不敢,我们再也不敢了。」那手下忙道:「多谢姑娘大恩大德。」 林水瑶买了一屉肉包子拎着走过去,伸手抚了抚领头大狗的脑袋,餵了肉包子便示意它们回去。 不过片刻的工夫,野狗们散得一干二净,只剩那群恶霸倒地的倒地,干嚎的干嚎,一个个狼狈不堪,相互搀扶着走了。 不远处有人围观,见状纷纷鼓起掌来,夸林水瑶小小一姑娘,却能临危不乱智斗恶霸。 也有人劝她今后最好不要单独出门,再太平的世道,也总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跳蚤,碰上就是麻烦。 林水瑶一一道了谢,转身为林水英解开绳子。 林水英早就哭成泪人,一把将妹妹抱进怀里,「瑶娘,你吓死我了。」 林水瑶安慰地抚着她的后背,「姐,别哭了,我说了没事儿,就一定会没事儿的。」 话完,撩起袖子给林水英擦了眼泪。 林水英望着她。 以前在家那么胆小的姑娘啊,什么时候竟如此坚强,都学会保护人了? 当初若嫁个能保护她的相公,何至于会发生今天的事儿? 想到这些,林水英不由得垂下眼睫,心中是对妹妹不得已出嫁的惋惜和愧疚。 林水瑶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从容地蹲下身整理被恶霸们弄坏的头花。 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条街,不少人慕名而来,就算用不着头花的,也冲着小姑娘这份勇气纷纷掏钱买了。 还不到午时,七百多个头花全部售空,除去本钱,纯利三两银子。 林水瑶毫不犹豫地分了二两给林水英。 林水英不肯接,说她自己没出多少力,不该得这么多钱。 林水瑶拉过她的手,将银子塞她手里,笑着说:「这些是给姐姐压惊的,等我的铺子正式开张,咱们再亲姐妹明算帐吧!」 林水英哑然。 之后,林水瑶又带着她进了个小饭馆,仍旧以「压惊」的名义点了四菜一汤,开始吃午饭。 —— 且说那伙恶霸拖的拖,扶的扶,刚转过街角,就愣在了原地。 林小乖带了一帮兄弟站在那儿,人手一根臂粗的木棍,明显等候已久。 见着人,林小乖掂了掂手里的棍子,眼神冰冷,视线直接落在领头大哥身上,「老子一段日子不收拾你,你就记不清八里镇是谁的地盘了是吧,春儿?嗯?」 被唤作「春儿」的,正是对面的领头大哥,全名吴立春,也是之前两伙人争地盘,被林小乖打折了腿的那位。 吴立春被狗咬伤,这会儿疼得直抽抽,见状,他怒着眼咬着牙,「林霸天,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林小乖冷笑,「知道刚才那姑娘谁吗你就敢动她?」 「那是我们大姐!」秃子高声道,「吴立春,你今儿摊上大事儿了!」 「甭跟他们废话,给我上!」 林小乖厉喝一声,身后的弟兄们便拎着棍子往上沖。 吴立春这伙人刚栽在野狗嘴下,伤的伤,残的残,本来平时就不是林小乖他们的对手,这会儿更是毫无招架之力,一刻钟都不到就被揍得哭爹喊娘。 吴立春之前折过的那条腿又让林小乖给打折了,他疼得直打滚,一把揪住林小乖的裤腿,「兄弟,给条活路,我真不知道那是你姐,以后见着她,我肯定绕得远远儿的。」 林小乖抬脚,狠狠踩在吴立春被狗咬过的位置上。 「啊——啊——疼——兄弟,兄弟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林小乖松开腿,「今后再让我在八里镇见着你,老子不仅废你第二条腿,第三条也甭想好好的,滚!」 —— 林水瑶要赶着回去给太爷做饭,没在镇上耽搁,陪姐姐吃了午饭,又给她雇了辆骡车,姐妹俩便分道扬镳了。 赶着驴车到镇口,林水瑶就见林小乖坐在牌坊石柱下,嘴里叼着根草。 「小乖?」林水瑶问他,「你啥时候回来的?」 林小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说自己刚到没多会儿。 话完,自然而然地从林水瑶手中接过缰绳,跳上驴车。 林水瑶坐到后面,又问:「那你见着顾公子了吗?」 「没有,奶嬷嬷说他去清河书院了。」 林水瑶点点头,忽然觉得哪不对劲,她凑近林小乖,朝他身上嗅了嗅,「怎么有股血腥味儿?小乖,你受伤了?」 那不是他的血,来之前本来已经处理过了,奈何还是没能瞒过他姐的狗鼻子。 「小伤。」林小乖神色平静道:「去的时候走太急,掉地埂底下去了,破了点儿皮。」 「我屋里有药。」林水瑶说,「待会儿回去我给你拿。」 「好。」林小乖说完,回头看她一眼,「姐,我不在的这几个时辰,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啊!」林水瑶戳戳他脑袋,「非得有人欺负我你才高兴是吗?」 林小乖点点头,垂下眼眸,「没有就好。」 第104章 谁是林小乖 第71页 俩人回到家,正赶上饭点。 林小乖洗了把脸就去堂屋吃饭了。 林水瑶怕太爷饿着,动作麻利地给他炒了几个菜送过去。 回到西屋时,程五郎正坐在窗边看书,浅光越过窗棂,漫进他深邃的眼底。 那副模样,专注而认真。 林水瑶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相公,吃饭了。」 程五郎抬头看她,忽然道,「我记得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抹了香膏。」 这会儿闻到的却是她原本的体香。 「呃,是吗?」林水瑶心虚地别开眼,「没准儿是时间太久,香味儿都散了吧?」 程五郎合上书本,缓步走过来,在她身边站了站,又说:「你中途沐浴过,发生什么事儿了?」 林水瑶心说你属狗的吗? 「没什么。」她低头替他摆好碗筷,「怕客人不喜欢香膏的味道,我临时给洗了。」 不给程五郎开口的机会,林水瑶又替他拉开凳子,「相公,快吃吧,待会儿菜都凉了。」 见只有一副碗筷,程五郎顿了一下。 林水瑶解释,「怕我姐饿着,我在镇上陪她吃过了。」 程五郎还是没肯动筷。 林水瑶:「怎么……」 程五郎偏头看她,「以后,还是我陪你去吧。」 白天屋里没点灯,光线稍稍有些暗,林水瑶却清楚看到了男人眼里的不容置喙。 林水瑶想说你陪不陪我去有什么分别? 又怕这话打击到男人的自尊心,索性给咽了回去。 —— 自制的头花试水很成功,林水瑶紧跟着便去镇上瞧了铺面。 跟程老爹他们那边是一样的,前铺后院的格局,后院里厢房厨房家什一应俱全,还有几个修剪精緻的盆景。 东家认得程老爹,看在这层面儿上,给林水瑶打了对摺,五两银子一个月,免押金。 林水瑶也不知道这生意能不能长久做下去,索性先租了一个月。 程大郎他们铺子里有现成的货架和桌椅板凳,直接给林水瑶搬了一套来。 有了铺面,接下来就更忙了。 林小乖照林水瑶的吩咐,带秃子几人护送着林水英去县城里进货。 林水瑶则是留在家里张罗。 她让程五郎帮忙写了张招工告示贴在院儿门外,又让程三宝放出风去,就说她的小作坊招五个妇人,能做手工刺绣小玩意儿的优先。 才两天不到的工夫,就来了十多个人询问。 林水瑶不可能照单全收,她一个个面试,最后留下了两个妇人和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全都是心灵手巧的。 家里没那么大的地儿,作坊设在程家老宅,离着这边不算远。 程婆子见小儿媳忙前忙后,心下不落忍,便主动去帮她收拾。 老宅里好多年没人住了,全是灰,婆媳俩捣腾了一天才算彻底干净。 望着即将要被布置成作坊的宅子,程婆子不由得感慨,「大郎还没成亲那会儿,就有个老瞎子跟我说,老程家将来要旺。可我瞪眼瞧了这么些年,五郎没见好转,大郎媳妇儿没了,二郎媳妇儿又是个搅家精。 四郎媳妇儿倒是中规中矩,可就是因为太中规中矩,她早些年想做点儿小生意赚钱贴补家用都没敢往前迈一步。 没想到啊,你一过门,老程家什么都变了。 五郎见天儿好,二郎媳妇儿在你手底下讨生活,性子收了不少,这眼瞅着,马上还要开作坊了。 这要搁在几年前,谁敢信?」 林水瑶听笑了,「娘,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想多赚点儿钱把相公治好,让他能顺顺噹噹踏入学堂圆了科举梦。」 「这还叫啥都没做?」程婆子睨她一眼,「嫁了人的小妇人,有几个能像你一样,白天在外头忙得灰头土脸,晚上还肯提着笔桿子坐灯下学认字儿的?」 林水瑶心下窘然。 她其实没敢说,努力学认字,是为了能配得上相公,将来不被厌弃。 她家相公自学都能这么有才,一旦走上科考路,必将不凡。 倘若有朝一日他金榜题名了,髮妻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姑,旁人的闲言碎语难免会让他颜面尽失。 久而久之,他必将生出厌弃之心。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日子要想长长久久地过下去,自己还得不停地加把劲儿啊! —— 婆媳俩回到家时,就见程芳芝带着成哥儿来了。 镇上铺面的事儿,程芳芝听霍三说了,当下得知弟媳又准备自己开作坊,连工人都请好了,她羡慕极了,「可惜了你这作坊开得远,不然我还能帮把手。」 程婆子道:「你都把儿子送来娘家念书了,娘俩留下来能怎么地?」 程芳芝失笑,「娘,我要真来了,铺子里那仨人可就没饭吃了,您不心疼儿子女婿,还不心疼心疼我爹吗?」 程婆子哼了哼,「三个老爷们儿还弄不来饭吃?」 林水瑶道:「三姐,作坊里你帮不上忙,可以帮我打理铺子呀,我给你开工钱,到点儿了你就给他们去做饭,不也一样么?」 程芳芝有些犹豫,「可我听说铺子你已经交给你娘家姐姐了。」 「我姐是负责跑外边儿的。」林水瑶解释说:「她很多时候都不在铺子里。况且,我那地里马上就要撒种种菜了,她还要帮我去谈酒楼的生意,哪有空管什么铺子呀? 第72页 今儿就算三姐你不来,改天我到了镇上,也要去你们家请你帮忙的。」 程芳芝双眼一亮,「那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回头又对程婆子道:「娘,您可真是给五郎挑了个好媳妇儿。」 程婆子心说那也不是她挑的,老天爷给的,嘴上却哼了哼,「你也不瞅瞅你老娘什么眼光。」 —— 儿子送到娘家,晚上程芳芝当着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的面儿给程婆子交了些生活费,在程家歇了一宿,隔天一早就走了。 成哥儿性子内向,程婆子特地让他跟程三宝和林小乖睡一屋。 林小乖上次被教育不准取笑程三宝屁股上的胎记,他闷了几天,成哥儿一来,直接管人叫「小闷葫芦」。 程三宝递了根棍子给成哥儿,撺掇他,「往死里揍就对了。」 成哥儿怯怯地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出好多的林小乖,表示不敢。 程三宝皱皱眉,「你好歹是个男子汉,揍人都不敢?娘们儿唧唧的!」 成哥儿最不喜欢人家说他胆小说他娘,一赌气接过木棍,追着林小乖就往外跑。 林小乖跑到村头的时候,没剎住车,撞在一堵结结实实的人肉墙上。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头才发现被他撞到的人作侍卫打扮,一脸的冷凝肃杀之气,腰间别着佩剑,那佩剑一看就值不少钱。 扫了眼地上的人,侍卫冷冷开口,「谁是林小乖?」 林小乖一懵,他什么时候得罪这种大人物了? 第105章 爷爷骗银 大哥,您跟他有仇啊?」 林小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侍卫仍旧面无表情,用极度僵硬的语气又问了一遍,「谁是林小乖?」 成哥儿用棍子指了指,「他就是!」 「我呸!」林小乖瞪他一眼,「你才是林小乖,你全家都是林小乖。」 这时,荀院长小跑着上前来,笑呵呵道:「搞错了搞错了,他不是林小乖,救了太爷的另有其人。」 侍卫闻言,面无表情地走开。 荀院长忙跟上去。 林小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要找的,是那天在县城里救了臭老头的人。 而之前程五郎在镇上到处跟人说他叫林小乖,让荀院长给打听了去。 真没想到啊,那臭老头来头这么大? 这都不讹上一笔,当他傻的吗? 林小乖一个箭步冲上前,「你等会儿!」 荀院长之前在镇上见过这小子,当时林小乖负责写对联,他负责卖来着。 「林小乖家在哪?」荀院长问。 「我就是啊!」林小乖双眼亮晶晶。 「你是个屁!」荀院长直接怼。 话出口才意识到失了仪态,忙轻咳两声,捋了捋鬍鬚,挺直腰板,一派儒雅之相,「老夫的意思是,此事非同小可,小友还是莫要开玩笑的好,我们找他有要紧事儿。」 呵! 刚才还是个屁,一转眼就变成你小友了? 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呢! 林小乖哼了哼,将脑袋歪往一边,不乐意说。 荀院长从腰间摸了两块碎银给他。 林小乖接过银子,「直走。」 荀院长老眼一瞪,「这就没了?具体位置呢?」 林小乖微笑,「那是另外的价钱。」 荀院长:「……」 不得已,荀院长又摸了两块碎银递过去。 林小乖将银子收好,总算是满意了,「我带你们去。」 「先等会儿。」荀院长朝后面瞟了眼,「老夫去把太医……不是,大夫——老夫去把大夫请来。」 —— 程二郎先前去挑水就远远看到了这几人,眼下见他们朝老程家方向来,为首那位佩刀的,一看就是官家人。 他吓得双腿一软,忙撂下水桶就往堂屋跑。 「娘,娘不好了,好像有官差往咱家来了。」 「啥?官差?」 堂屋里,程婆子、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吓了一跳。 四郎媳妇脸色发白,「咱家也没人犯事儿啊,怎么会有官差来?」 二郎媳妇问:「是不是五弟妹生意走歪路子,做岔噼了让官家查出来?」 程婆子皱眉瞅她一眼,「啄木鸟啄树,你劲儿全使在嘴上了?以后要不会说话就上把锁,清静!」 程二郎忙一把将她婆娘拽出去关回屋子里。 二郎媳妇狠狠掐他一把,「你拽我干啥?咱家除了五弟妹,谁能招来官差?我难道说错了不成?」 「事儿都还没弄清楚,你怎么能张口就来呢?」程二郎皱眉道:「还是当着娘的面儿,都被呛多少次了,你咋就不长记性?」 二郎媳妇冷哼一声,「小家雀能斗得过老家贼吗?我就是太年轻。」 程二郎恼了,「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 二郎媳妇不怒反笑,「那你娶了我,岂不刚好门当户对?咱俩就豁牙子吃肥肉,肥也别说肥了。」 —— 林水瑶从作坊回来时,荀院长几人刚好到了程家院儿门外。 林小乖一见她,忙跑过去,「姐,他们是来找那老头的。」 林水瑶听罢,目光越过林小乖,看向荀院长那边。 除了荀院长,还有个高大英武的男子,腰间佩了剑,想来是来保护太爷的,荀院长身后那位扛着药箱的,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太医了。 第73页 林水瑶盼了这么久,可算是把人给盼来了。 她忙上前,对着三人道了声请。 荀院长悄悄问他,「太爷这些日子有没有记起点儿什么?」 林水瑶遗憾道:「没有。」 荀院长嘆了口气,唤上高侍卫和汪太医,跟着林水瑶直接去了太爷住的东屋。 太爷正坐在炕上,跟小四宝玩翻花绳。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开口就道:「孙媳妇儿,小四宝说他饿了。」 小四宝顿时瞪眼,「爷爷骗银!」 太爷伸手捏他小胖脸,「是太爷爷。」 吐字不清晰的小四宝:「太爷爷骗银!」 太爷在他小肥下巴上挠了挠,「太爷爷从不骗银,我说你饿了,你就是饿了。」 小四宝摸摸圆滚滚的肚子。 哼! 他才没饿呢! 爷爷就是在骗银! 哦不,太爷爷…… 林水瑶笑着走进来,「太爷,您看谁来了?」 太爷掀开眼皮,扫了她身后的几人一眼。 不认识,不感兴趣。 低下头,一老一小又接着翻花绳,直接把旁边那几人当空气。 荀院长多少觉得有点儿尴尬。 他低声对汪太医道:「症状你也看到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不记得任何人,有没有法子能治好?」 汪太医简直难以相信,凌驾于帝王之上、金尊玉贵的太上皇,偷熘出来一个跟头就栽成了眼下这副模样。 他脸色凝重,「具体的,得下官给太……」 荀院长提醒他,「太爷。」 汪太医点点头,「得先给太爷看脉相。」 听到要诊脉,林水瑶识趣地将小四宝抱过来,刚推开门,就见婆婆和两位嫂嫂齐齐站在院里,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西屋那头,程五郎大概也是听到动静,站了出来。 程婆子一脸着急,「二郎跟我说有官差,合着是来找老爷子的?」 林水瑶点点头,多余的话不好当着两位嫂嫂的面儿说,把小四宝递给四郎媳妇,假意道:「我昨儿去拿药的时候,方大夫交代了几句话,娘,您别站外头了,咱们去屋里说。」 程婆子一听就知道小儿媳话里有话,她遣散了身后两位儿媳,跟着林水瑶去往西屋。 林水瑶刚合上门,程婆子就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你们说的「太医」来了?」 林水瑶颔首,「大概也是考虑到咱这农家小院多有不便,他们没来几个人,就一个负责保护太爷的侍卫和一名太医。」 说着,看向程五郎,「相公,等他给太爷看完,我就过去请来给你看。」 程五郎道:「这种事,合该我亲自去请。」 第106章 孙子你很嚣张啊 东屋这边,林水瑶抱着小四宝出去后,太爷仍旧没搭理那几人,甚至闭上眼睛想打盹儿了。 「太爷?」荀院长上前,轻声道,「汪太医给您看诊来了。」 太爷哼哼两声,转个身背对着他们,继续打盹儿。 荀院长和汪太医对视一眼。 汪太医问:「太上皇连您都不记得了?」 荀院长可是太上皇当政时期一举成名的探花郎、最得太上皇他老人家信重的天子门生啊! 荀院长道:「他连自个儿是谁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记得老夫?」 没得太上皇允许,汪太医不敢贸然给他探脉,只能催促荀院长,「荀老再给劝劝吧,不然这病没法儿看。」 听到「病」字,太爷耳朵动了动,随即怒道:「你们才有病,滚!」 不敢忤逆,荀院长、汪太医和高侍卫三人只得退到门外。 林水瑶一直站在西屋窗口注视着这边的动静,见状走了出来,问:「怎么样了?」 荀院长一脸愁容,「太爷不让靠近,连脉象都摸不到,更别提医治了。」 话完,似乎才意识到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谁,他道:「不如,你去试试?」 林水瑶想了想,「我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等会儿。」 荀院长不解,「你还有事儿?」 林水瑶笑道:「老人家上了年纪,心性跟孩子是一样的,都需要哄着,太爷喜欢我做的吃食,我给他做点儿吃的哄哄他,没准儿他就松口了呢?」 林水瑶去了灶屋后,程婆子和程五郎相继从西屋出来。 程婆子招唿着荀院长几人往堂屋里坐,给程二郎递了个眼神暗示他别把自个儿婆娘放出来,又翻出家里最好的茶给泡上。 荀院长接连两次在程五郎这儿吃了瘪,再次见到本尊,仍旧贼心不死。 「小子,你想好没有,要不要去清河书院?」 程五郎说:「我只开过蒙,认得几个字,没念过经义,您就不怕我去了,直接拉低清河书院的档次?」 荀院长上上下下扫他一眼,「你这小身板儿要拉得动,手脚并用一块儿拉老夫都没意见,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若不去清河书院,那可就无福消受我身旁这位大人的妙手医术了。」 程婆子听着这话,心里痒痒。 但她更明白,这是男人们之间的谈话,轮不到一个妇道人家插嘴。 况且,五郎是个有分寸的,他知道该怎么应对。 想到这儿,程婆子干脆起身去了灶屋给林水瑶打下手。 第74页 林水瑶刚打了鸡蛋蒸上,见婆婆进来,轻声问:「娘,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程婆子如实道:「我听那个穿青衫的老爷说,五郎要是不去清河书院,就不让太医给他治病。」 「那看来是妥了。」林水瑶笑道。 恢復身子骨和入清河书院,都是相公的心愿,相公不可能不意动。 只不过,相公骨子里有些倨傲,越是威胁他,越是强求他,他越不可能屈服。 这事儿只要稍微磨合一下,准能成。 —— 蛋羹快蒸好的时候,程婆子去了堂屋给他们添水。 林小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从后面拍了拍林水瑶的肩。 林水瑶让他吓一跳,忙抚了抚胸脯,「小乖,你干啥呢?」 林小乖沖她笑,「手伸出来。」 林水瑶听话地伸出手。 林小乖捏紧的拳头往她掌心里一放。 林水瑶打眼一瞧,竟是好几块碎银子,约莫能有十来两。 「你哪来的银子?」林水瑶满脸讶异。 「凭本事赚来的。」 林水瑶看向他的眼神变得狐疑。 林小乖嘟囔道:「反正我没偷没抢,荀院长向我问路的时候给我的,这钱干净着呢,可比书呆子那张银票白多了!你要不信,去问问小闷葫芦,他刚才跟我在一块儿,眼睁睁看着的。」 林水瑶听罢,将碎银还给他,「那既然是你的钱,你自个儿收着就是了,给我做什么?」 「生活费啊!」林小乖说:「我就是个大老粗,买东西又买不明白,钱给你,以后吃的穿的,你负责到底就是了。」 见他执意要给,林水瑶没再推拒,但还是退了他一块约莫二两的碎银,说男孩子出门在外身上不能没钱,让他收着,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林小乖点点头,收下了银子。 —— 蛋羹出锅,林水瑶找了个菜盘端着,准备送去东屋。 回头就见林小乖跟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林小乖撇撇嘴,「我去看看臭老头。」 林水瑶叮嘱他,「去可以,但你不准跟太爷犟嘴,听到没?」 林小乖十分敷衍地「哦」了一声。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东屋。 太爷正气哼哼地躺在炕上,听到推门声,屁股一歪翻过身去,直接开骂……「你们才有病,你们全都有病!」 林水瑶听出他在骂荀院长几人,笑着喊了声,「太爷,看我给您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听清楚是林水瑶的声音,太爷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扫了眼门口方向,「孙媳妇儿,那几个有病的走了没有?」 说着,都不等林水瑶搁下菜盘,就自己动手端过小碗。 被烫到,又赶紧放在炕桌上。 林小乖直接翻了个白眼儿,「就这还没病呢?」 太爷抬眼瞧他,「孙子,你很嚣张啊!」 林小乖轻哼,「我们没病的人胆儿都大,你说你没病,那你胆儿大吗?」 太爷不服气,花白的鬍鬚翘了翘,「你是想跟爷爷比?」 林小乖抱着双手靠在墙边,「我敢让大夫扎针,你敢吗?这么着吧,咱俩比一比,谁不敢今后谁孙子,谁有病!」 「你你你……」太爷颤手指着他。 「我我我,我怎么啦?」林小乖伸出舌头略略略,「不敢比就趁早认输,臭老头,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让我姐当牛做马伺候着,美不死你!」 太爷突然看向林水瑶。 林水瑶忙道:「太爷,小乖有口无心,他就是嘴巴不得劲儿胡说八道的,您别往心里去。」 太爷委屈巴巴地问:「孙媳妇儿,我要是比赢了,你以后还伺候我不?」 「伺候,肯定伺候。」 太爷挖了一勺蛋羹,狠狠吸熘下去,然后拍桌而起,瞪向林小乖:「扎针就扎针,谁怕谁孙子!」 第107章 皇太孙殿下 堂屋里,荀院长他们还在商量着怎么能让太上皇收收性子乖乖就诊。 林水瑶打帘进来,笑看向几人,「太爷已经答应了。」 「这么快?」荀院长老脸上写着难以置信。 作为太上皇当年最信重的门生,荀院长对这位主儿还算了解,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退位以后,几乎每天都得把药当饭吃。 但这位主儿又极度地讨厌诊脉喝药,因此每次都闹脾气。 他说不喝药,没人敢上前多劝一句,哪怕是当今圣上,也甭想得一分好脸色。 而往往这种时候,只有年幼的皇太孙殿下出现,太上皇才会软下来。 太孙殿下让他喝药,他便乖乖喝药。 太孙殿下让他睡觉,他二话不说,倒头便睡。 没想到啊,除了太孙殿下,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能说服太上皇同意让太医近身的人。 —— 太上皇好不容易松口,几人自是不敢耽搁,茶也不喝了,赶紧起身前往东屋。 进门前,林水瑶小声跟汪太医道:「太爷之所以会轻易松口,是因为受了我弟弟的刺激,憋着一口气儿呢!所以待会儿您怎么给太爷诊治,就怎么照全套给我弟弟来一样的,不用太较真儿,让太爷瞧着像那么回事儿就行了。」 汪太医反应过来,点点头,道了声有劳了。 第75页 几人上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林小乖。 荀院长一见他就黑脸,「你和外面那小子,到底谁才是林小乖?」 林小乖挑眉,「满口谎言干坏事儿的林小乖是他,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林小乖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意识到被这俩人耍了,荀院长脸更黑,瞪他一眼,「今儿没空,改天老夫再收拾你!」 说着,一把将他拎开,大步走了进去。 太爷压根儿就没有看病吃药的自觉,他就跟林水瑶所说的一样,完全是跟林小乖憋着一口气儿。 荀院长、汪太医和高侍卫进来,他连眼神儿都懒得施捨一个,只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喊林小乖,「孙子,过来。」 林小乖暗暗翻个白眼,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坐下。 汪太医上前,「太爷,手搭这儿,我这就给您摸脉。」 说着,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地往炕桌上垫了个小枕。 太爷不情不愿地把手垫了上去。 汪太医仔细给他摸了摸脉。 荀院长和高侍卫站在一旁,俩人的神情都不约而同地有些紧绷。 汪太医一缩回手,荀院长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发问。 「汪……」 太爷指着他,「学什么狗叫,你闭嘴!」 又指挥汪太医,「你!麻熘儿地给他看看。」 说着,手指转了个方向,最终指向林小乖。 汪太医照做,认真给林小乖看了看脉象。 过了会儿,他低声问:「太爷,现在可以下诊断了吗?」 太爷哼了声,「下什么诊断,直接扎针!」 顿了顿,又瞅向林小乖,「把他也扎上。」 汪太医:「好嘞!」 一旁被冷落的荀院长:「……」 汪太医转身时,悄悄给荀院长递了个眼色,暗示没问题。 太爷的症状,的确需要扎针。 至于旁边的小孩儿,自然不能真照着太上皇的穴位扎。不过,对于从医二十年的他而言,做个障眼法不在话下。 —— 林水瑶和程五郎站在外面等。 林水瑶问他,「相公,你请到汪太医给你看病了吗?」 程五郎颔首,「请到了。」 林水瑶又问:「他们没有开条件?」 「开了。」程五郎如实道:「照荀院长的意思,汪太医给我看诊的前提是我必须入清河书院念书。」 「那你怎么说?」 程五郎说:「我也开了条件,要一套他亲自註解的四书五经。」 林水瑶目前仅处于入学阶段,字儿都认不得几个,压根儿听不懂她家相公的意思。 程五郎见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微微扬了扬唇,语气中不乏耐心,细细解释给她听。 他说得很通俗,林水瑶很快便明白了大概意思。 科举是寒门子弟步入仕途的唯一途径,可每三年一届的考场上,除了寒门子弟,还有不少世家子弟。 寒门子弟所有的见识以及对于经义的理解,几乎全部来自于授课的夫子老师。 然而,在地方上教学的夫子,很大一部分自己都没能金榜题名,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自然不如大儒们来的透彻明晰。 寒门子弟跟着他们,长此以往,信息狭隘,眼界和见闻难免浅薄。 而世家子弟不同,他们从出生开始,起点就比寒门子弟高,家族的教育理念以及圈层的耳濡目染,种种优势叠加起来,便使得寒门子弟难以望其项背。 大燕史上寒门出贵子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但他们往往要比世家子弟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寒门子弟十年寒窗所吃的苦头,绝大多数世家子弟一辈子加起来都没能有这么多。 因而,在寒门子弟眼里,大儒们註解过的书,是无价之宝。 荀院长十九岁金榜题名,高中一甲探花郎,为臣二十五载,官拜礼部尚书,太上皇退位后,他便提前致仕还乡,开办了宣宁第一书院——清河书院。 他亲自註解过的书,对程五郎而言无疑是一大助力。 —— 林水瑶听完后,暗暗腹诽,别看她家相公病恹恹,却是个内里黑的,哪怕面对荀院长这样的大人物,也不肯吃半点儿亏。 「啊——啊啊啊——疼疼疼——」 东屋传来林小乖杀猪般的叫声。 林水瑶:「……」 不是让你随便哼唧两声装装样子就行吗?咋还叫唤上了? 林小乖不怕扎针,他原本也是打算哼唧两声就完事儿的,但见那臭老头被扎针时一脸暴躁,他担心自己再不出点儿动静,老头会两把扯了头上的银针。 他早看这臭老头不顺眼了,巴不得老头马上恢復记忆收拾东西走人。 听到林小乖的叫声,太爷面儿上的暴躁终于退去一半,哼哼两声,「孙子,你服不服?」 林小乖沖他直翻白眼儿,「我冻得慌,叫唤两声暖和暖和,怎么啦?」 太爷冷嗤,「死鸭子嘴硬!」 林小乖:「臭老头,你管谁叫死鸭子?」 太爷:「死鸭子,略略略……」 汪太医:「……」 荀院长:「……」 第108章 厚颜无耻程五郎 荀院长回头瞧了眼高侍卫。 一向面瘫脸的高侍卫似乎也被主子的幼稚行为惊到了,面皮微微有些抽搐。 第76页 荀院长和汪太医对视一眼,汪太医道:「太爷,针灸过程中最好是宁心静气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太爷闻言,伸手就要去拔针,「什么破玩意儿?话都不让说,不玩儿了!」 汪太医脸色大变,险些跪了下去。 荀院长一把扶住他,笑看向太爷,「他跟您开玩笑呢,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太爷哼了哼,准备拔针的手这才垂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汪太医再不敢发言,和荀院长一块儿,俩人瞪眼熬了一炷香的时辰,取针。 那俩幼稚鬼的骂战也到此结束。 好在没晕针,也没喊疼。 太爷扎了针,又跟林小乖打了一炷香的口水战,银针刚取下就倒头睡了。 汪太医收针走出门外。 荀院长问他,「今儿让太爷这么一闹,是不是没效果了?」 汪太医苦恼地嘆了口气,「下次得换个法子。」 荀院长想了想,「先让太爷昏睡过去,再扎针成不?」 汪太医面露迟疑,「成倒是成,就怕太爷醒来得知了,又得大闹一场。」 荀院长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站在程五郎旁边的林水瑶,「这不是有人能哄吗?」 俩人说着话,走到小两口跟前。 林水瑶关切地问:「太爷怎么样了?」 「白瞎了。」荀院长唉声嘆气,「好不容易哄着把针扎进去,他老人家又不肯消停,一直在那儿跟林小乖拌嘴,安静一会儿都不行。」 林水瑶急了,「那怎么办?」 荀院长又是一声长嘆,「我和汪太医倒是商量了一个法子,下次扎针之前先让太爷昏睡过去,然而这事儿除了你,谁都办不明白。」 林水瑶放下心来,刚想说自己可以去哄。 荀院长先她一步开口,「老夫就怕,你自个儿做不了主。」 林水瑶懵了,「为什么做不了主?」 荀院长一双老眼朝着程五郎那边斜了斜。 为官二十五载,创办书院多年,荀院长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自己堂堂一院之长矮下身段请他去念书,他竟然还敢提条件?! 待会儿让他家小媳妇儿帮忙办事儿,还不知要多过分! 不巧,先前出门儿时荀院长骂程五郎厚颜无耻的话,让程五郎给听了去。 「听说我是个厚颜无耻之人。」程五郎墨眉微挑,「让我家娘子帮忙,那再加一套歷届科举试题大全没问题吧?」 话完,对着汪太医道了声请,转身回了西屋。 荀院长:不是……说你胖你就喘?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 西屋里,汪太医给程五郎摸了摸脉,问他平时都吃些什么药。 林水瑶忙把方子递给汪太医看。 这段时间给程五郎抓的药都是五天一次,每次一两银子。 年前就连续吃到现在。 汪太医看了看方子,又问他,你之前的症状如何? 程五郎如实说,以前几乎出不了门,去年下半年恶化得很厉害,吐血昏迷是常事。 汪太医难以置信地又看了看药方,然后眯起眼,像是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眉头拧在一块儿,久久没出声。 程五郎问:「敢问大人,我这病……」 「不应该啊!」汪太医说:「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最是难治,勐药不能吃,药量太轻又没效果。按理说,这位大夫给你开的方子顶多算中规中矩,断没有能立竿见影的效果。 可你年前年后两个样儿,这是怎么做到的?」 闻言,程五郎似是想到什么,下意识朝着林水瑶那边看了一眼。 林水瑶正坐在圆凳上,安静听着汪太医讲话,并没注意到她家相公投来的眼神。 「除了这两张方子上的,你是不是又另外吃了什么药?」汪太医问。 能在短短时日内达到如此效果,对方想必是个隐世神医。 这样的杏林圣手,若能得他一二分教授,将会一辈子受益无穷。 程五郎却摇头,「没有。」 「没有?」汪太医瞪直了眼,再一次低头去看药方,「这怎么可能呢?」 他仍旧是一副怎么都想不通的模样,跟之前方大夫的反应相差无几。 过了好一会儿,汪太医才道:「这么着吧,我先给你刮痧平衡一下气血,再给你换个方子,你先吃一段时间试试效果。」 相公要脱了衣服刮痧,林水瑶只得起身出去。 高侍卫守在太爷屋外。 林小乖、程三宝和成哥儿排排站在院里,跟荀院长六眼瞪两眼。 荀院长扫了眼程三宝和成哥儿,问:「你俩多大了?」 程三宝没吭声,成哥儿怯怯道:「五岁。」 「小鬼,你呢?」荀院长又问程三宝。 程三宝说:「贸然打听人家年龄是很不礼貌的。当然,如果您肯拿出对林小乖的诚意,我还是挺喜欢这种不礼貌的。」 话完,沖他伸出小肉手。 对林小乖的诚意?什么诚意?投钱问路? 后知后觉的荀院长险些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儿,「小小年纪就学得贼精,你爹是程砚吗?」 程三宝「唔」一声,「差不多。」 林水瑶见状,怕几个小的越发放肆,忙走过来,「汪太医在给我家相公刮痧,您老去堂屋喝口热茶吧?」 第77页 荀院长道:「茶就不喝了,我瞧着这几个小鬼挺有意思,跟他们聊聊天儿。」 林水瑶又去请高侍卫。 高侍卫表示,他要坚守岗位保护主子。 林水瑶没再坚持,自己去了堂屋。 四郎媳妇抱着小四宝,陪程婆子坐在里头。 「娘,四嫂。」林水瑶笑着喊。 程婆子往窗外瞥了眼,问她,「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林水瑶道:「这才刚扎了第一针,应该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得等一个疗程以后再看。」 「五郎那边儿呢?」程婆子又问。 「汪太医正在给相公诊治。」林水瑶如实道:「相公曾说他是神医,有他在,应该没问题。」 四郎媳妇被林水瑶的话惊到:「那东屋里的老爷子,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能出动太医来给他看诊?」 第109章 撞大运了 程婆子闻言,叱道:「管他是谁,总而言之出了这扇门,好好把嘴巴管严实了,别让村里传些难听话出来。」 婆婆都发话了,四郎媳妇哪还敢往下问,忙点头应了声是。 —— 给太爷扎针是隔天一次。 荀院长家祖籍八里镇的,在镇上有宅子。 汪太医给程五郎刮完痧,便收拾东西跟着荀院长出门。 高侍卫想留下来保护主子,被太爷抄起一只鞋,直接从窗口飞出来砸在脑门儿上。 「滚!」 最终,高侍卫不得不跟着荀院长回镇上。 —— 程四郎傍晚时分才回家,喝了点儿酒,面上醉醺醺的。 他是这十里八村唯一一个秀才,又是私塾先生,附近几个村办喜事儿都爱请他去坐镇,显得体面。 今儿隔壁村有人家娶媳妇儿,他收到邀请,索性给程三宝他们放了假,连着明天的元宵假。 程五郎正在屋里喝药,听到外面传来四嫂的说话声。 「相公酒量不好,怎么还喝这么多?」 程五郎喝完最后半口药,搁下碗起身推门出去,就见四郎媳妇搀扶着程四郎。 程四郎轻轻推开她,眉心微蹙,「不用扶,我没事儿。」 四郎媳妇再一次去扶,又被大力推开。 「四哥。」程五郎忽然开口。 程四郎闻声,朝他看来,「是五郎啊?你好点儿没?」 程五郎点头说有好转了。 程四郎晃晃脑袋,走路有些踉跄,「那你忙着,我先去眯瞪会儿。」 程五郎忙走过来扶住他,又看向四郎媳妇,「四嫂,你去煮些醒酒汤吧。」 四郎媳妇应了声好,「那麻烦你了。」 程五郎道:「应该的。」 说着便将程四郎扶进他们家屋里。 小四宝正盘腿坐在炕上玩儿,见他爹回来,扔下手里的小布老虎就想去要个抱抱,然而还没等他爬下炕,就被扑面而来的酒味儿熏得满眼冒星星。 小四宝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爹爹凑凑(臭臭)。」 程四郎伸手捏捏他小胖脸,「呵」地一声轻笑,然后被程五郎扶着落了座,又给他拖了个大靠枕靠着。 程四郎顺势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程五郎看到他眉眼间尽是疲态。 家里其他人或许不懂程四郎,但这些年,程五郎什么都看在眼里。 四哥自打中了秀才便屡试不第,再没能往上爬一爬。 人人都道他是这十里八村唯一的少年秀才,办事儿总想着请他去坐镇,以此来显体面。 可对四哥而言,每多去一次,都是在往他心窝上插刀子。 次次去,次次是秀才。 年年去,年年是秀才。 不去,又会被人诟病端架子。 四哥平时不沾酒,每次到了宴席上,总会藉机多喝几杯来消除心中苦闷。 而每次他去赴宴回来的这天,都是脾气最差的。 —— 四郎媳妇的醒酒汤很快来了。 程五郎接过,亲自餵程四郎喝下。 这么些年,四郎媳妇早就习惯了男人赴宴回来容易暴躁发火,她识趣地抱过小四宝,去灶屋做饭。 屋里只剩下程四郎和程五郎两兄弟。 一碗醒酒汤下肚,程四郎清醒了几分,他揉揉肿胀的太阳穴,又抹了把脸,张了张嘴,又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 「四哥。」程五郎先开了口。 「嗯?」 「明年乡试,你还想不想再去试试?」程五郎问。 程四郎听得直摇头,「没用的,都已经试了这么多回,要中早中了。」 「那你想不想去清河书院念书?」程五郎又问。 这一句,可把程四郎彻底给整清醒了,他瞪大眼,「五郎,你刚说什么?」 程五郎道:「我得了荀院长的邀请,等身子骨再恢復些就要去清河书院了,倘若你想去,我就想想办法,让他也收了你,咱们兄弟俩一块儿去。」 清河书院!前礼部尚书退下来亲自创办、多少学子挤破头颅都进不去的宣宁第一书院啊! 程四郎激动地一把攥住他的手,「五郎,你是怎么认识荀院长的?」 这事儿当然要从他家小媳妇儿身上神秘的香味说起。 程五郎顿了顿,长话短说:「一次十分偶然的机会。」 第78页 又道:「除此之外,荀院长还承诺给我一套亲自註解的四书五经,以及一套歷届科举试题大全,到时咱们一起看。」 程四郎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得了入学机会就已经难能可贵,竟然又得两套无价之宝? 「五郎,你这是撞大运了吧?」 程五郎淡笑了笑。 程四郎拍拍他的肩,「走运了还不忘拉拔拉拔当哥哥的,行,够兄弟!」 他说着,打了个酒嗝儿。 程五郎有些嫌弃,「去洗洗吧,醉醺醺的,可不像个清河书院学子该有的样儿。」 「得,我这就去。」 程四郎站起身来。 程五郎又道:「没事儿别老跟嫂子拧巴,她这些年跟着你也不容易。」 程四郎愣了一下。 其实他跟邱氏很少吵架,多数时候都是因为他心中苦闷,极少搭理邱氏。 他却从未意识到,冷暴力远比争吵来的更可怕。 被当弟弟的一通提醒,程四郎顿时感到过意不去。 —— 次日,正月十五,元宵节。 林水瑶要赶早去镇上买东西,顺便把成哥儿送回去跟他爹娘团圆,程五郎陪同。 林小乖和程三宝表示也要去。 小四宝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但还是很积极地举起小爪爪,表示自己也要去。 林水瑶忍不住笑,问他,「小四宝,你要去哪?」 小四宝被问得一脸懵,抬头看看哥哥,又看看小叔叔。 林水瑶道:「你就留在家里,小婶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话音刚落,就被程四郎接了茬。 「让他去吧,我陪着。」 过门这么久,林水瑶还是头回见程四郎主动提出来带孩子,她讶异地转过头去,就见程四郎缓缓朝这边走来。 他身上是一件干净整洁的浅蓝直裰,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明显仔细捯饬过,瞧着十分精神。 老程家这几个儿子皮相都生得好,程四郎又是读书人,稍微一收拾打扮,温文尔雅的气质便出来了。 林水瑶正愣神,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程五郎的声音,「还看?走了。」 第110章 招婿为何不找他 林水瑶回头,就见程五郎正注视着自己。 他身上穿的,是她年前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裳和鞋子。 程五郎自有好转以来,气血恢復了一部分,乍一眼瞧上去,不再似年前那般削瘦。 天青色的袍子,尺寸恰到好处,除了一截腰带,上面没有任何刺绣缀饰,可穿在他身上,偏偏就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润美感。 无疑,程五郎是老程家四个儿子中长相最出众的,眉眼轮廓精緻分明,无可挑剔。 林水瑶收拢思绪,拎起裙摆准备上车。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指节修长,掌心宽厚。 林水瑶突然回想起之前被他牵过的感觉,温暖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不由自主地便把手递了过去。 程五郎握紧她的小手,将她拉上车坐到自己旁边。 紧跟着,程四郎也抱着小四宝上来。 程五郎小两口,程四郎父子,程三宝、成哥儿和负责赶车的林小乖。 今天出行的人有点儿多,毛驴走的比以往慢。 林小乖挥了挥鞭子,回头看向程五郎,「你什么时候去清河书院?」 程五郎挑眉,「有事?」 「书呆子也在那。」林小乖道:「你去了要是见着他,帮我捎句话。」 程五郎的重点显然在前半句上,「他是清河书院的学子?」 「好像是最近才去的。」林小乖回想起那天去庄子上时奶嬷嬷说的话,「唔」一声,「也不知道他是走的后门还是走狗屎运被清河书院选中了。」 程五郎沉吟片刻,「你让我帮忙捎什么话?」 「也不是话,你就帮我把银票还给他。」林小乖虽然爱财,但至今没动过那张银票。 程五郎想起来林水瑶跟他说过,他喝醉那天,顾崇来了程家,亲自交了一张百两银票给林水瑶,说是林小乖的生活费。 「为何不要?」程五郎问。 「他穷成那样,衣裳都捨不得多给自己做一套,能有得起这么多银子?」 林小乖一脸的不稀罕,「谁知道他是不是去干了什么不正当的事儿,无处销赃所以找的老子,反正老子不要!」 林水瑶敲他脑袋,「又口无遮拦了。」 林小乖「哎哟」一声,缩了缩脖子,揉着被敲疼的位置,「姐,你下手也太没个轻重了。」 程四郎问:「你们说的人是谁?」 林水瑶解释:「是以前领养过小乖的一位公子,他前几天来了咱家看望小乖,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张银票,我转手给小乖,小乖不要。」 「竟然在清河书院念书?那这位仁兄想必是个大才之人。」程四郎道。 清河书院门槛多高啊,不拘门第,只重才华。 达不到荀院长规定的标准,任凭你家财万贯也只能在大门外干瞪眼。 那里头教书的先生,可都是荀院长的门生,全进士出身。 每一届宣宁县金榜题名的进士中,十个有九个出自清河书院。 门槛儿定得比国子监还高,难怪每年有那么多学子不远千里从外地赶来求学。 第79页 随着清河书院名声大噪,大燕学子无不以入清河书院为荣,其次才是国子监。 —— 驴车到镇上时,林水瑶碰到了一个人,罗安。 他赶着骡车,车上坐着他大哥大嫂。 林水瑶走过去跟三人打了个招唿,「六子哥,你们也来赶集呢?」 「这不元宵么,来买点儿东西。」罗大嫂笑着接了话,又问她,「你一个人来?」 「没有。」林水瑶道:「我家相公陪着我来的。」 毕竟也不算亲戚,罗大嫂没有要过去跟那一车人打招唿的意思,只跟林水瑶闲聊了几句就跟着男人去了街市上。 罗安留在后面,要给车子找个停放之处。 难得碰到林水瑶,他多留了会儿,「我那天去你们家,你爹娘说英子来了镇上帮你管理铺子,瑶娘,你可真厉害啊,这才多久没见,当初胆小成那样的姑娘都能自己开铺子了。」 林水瑶羞赧道,「六子哥就别取笑我了,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摸着石头过河呢,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姐俩合作挺好的,去年年景不好,好多人家吃不上饭,她来帮你,也顺便能赚点儿钱帮衬帮衬家里。」 话到这儿,罗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英子她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呀!」林水瑶说:「你要想见她的话,我这就带你去。」 「现在不行。」罗安指了指车里,「我带了些野味,没人看着,得卖完才能去。」 听他这么一说,林水瑶很快反应过来,「六子哥,你这野味是不是卖给酒楼的?」 罗安点头说是。 林水瑶双眼儿一亮,「我们家最近也要跟酒楼谈生意了,既然你跟他们熟,到时候还请帮忙引荐一下呗,我姐负责这块儿,要有你从中穿针引线,一准儿能成,到时我给你酬劳。」 「什么酬劳不酬劳的,见外了不是?」罗安道:「啥时候谈,你给我个数,到日子了,我准时来。」 林水瑶笑道:「菜都还没出苗呢,暂时不着急。」 考虑到待会儿自己可能会很忙,没空亲自带罗安去见姐姐,林水瑶索性给他指了位置,让他卖完野味自己去找。 罗安点头过后,赶着骡车直奔酒楼。 林水瑶回到自家驴车上。 程四郎已经牵着小四宝去逛街了,车上只剩程五郎、程三宝、成哥儿和林小乖几人。 程五郎看着她,「刚才那人是谁?」 「六子哥,全名罗安,打小跟我们姐妹俩一块儿长大的。」林水瑶一面说,一面拍了拍屁股下的垫子。 「是个猎户吶?」林小乖说。 「对,他擅长捕猎。」林水瑶说着,想起了一事,「我成亲第二日,他还来过老程家,给我送过野鸡野兔,只可惜你姐夫没那口福,吃不了。」 程三宝全程没说话,双眼滴熘熘盯着他家小叔叔的脸色看。 果然,就见他家小叔叔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大姐不是要招婿吗?为何不找他?」 第111章 你那嘴巴是有毒吗 程五郎的话,直接把林水瑶给问懵了。 见她半晌没反应,程五郎又问:「那次他来我们家,是特地找你的?」 这语气听着,怎么有股子酸味儿,酸味儿中还带了点幽怨呢? 林水瑶别开眼,说不是,「他以为嫁给你的是姐姐。」 「那不就结了?」林小乖接过话茬,「姓罗的小子摆明了冲着你姐去的。」 林水瑶在这方面完全不开窍。 听他们一说,她才仔细想了想,然后低声嘀咕,「是你们说的那样吗?」 打小,六子哥便跟她们姐妹俩是好朋友。 大概就因为太熟,习惯了彼此之间的嘘寒问暖,所以那天六子哥以为是姐姐出嫁,特地找到吉庆村的时候,她觉得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呀! 林小乖摸着下巴啧啧两声,「姐,你说当初嫁给病秧子的要是你姐,姓罗的会不会拎着菜刀杀上程家去?」 程五郎慢悠悠回他,「不知道。」 顿了顿,接着补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嫁给我的不是你姐,你这会儿要么因为打劫被抓吃牢饭,要么无人收留去大街上讨饭。」 林小乖听得咬牙切齿,黑脸瞪着他,「程砚你那嘴巴是有毒吗?」 程五郎淡笑,「承让。」 林小乖气得冒烟,转而委屈巴巴看向林水瑶,「姐你管管他!」 林水瑶很无奈,「谁让你先开口乱说话的?」 「我是说假如!假如!又不是真的……」 「你那么好奇想知道答案,去问假如呗!」程三宝沖他翻了个白眼儿,「死骗子,该!」 俩人一掐上就停不下来。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成哥儿弱弱喊了声,「舅娘,我饿了。」 林水瑶摸摸他小脑袋,「你再等会儿,舅娘马上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说完,看向林小乖,「小乖,别闹了,快赶车,找个面馆。」 林小乖和程三宝这才停止了口水战,一个左哼哼,一个右哼哼,谁也不搭理谁。 马车启程,林水瑶坐下来,看了看程三宝和林小乖,有些无语,「我说你们俩,每天晚上都睡一炕上,就不能和谐点儿吗?」 第80页 「是他先骗人的,死骗子!」程三宝到现在还记恨上次林小乖给他买弹弓的事儿,一看到弹弓,他就想胖揍林小乖一顿。 林小乖却吹了个口哨,「随你怎么骂,反正老子不生气。」 —— 驴车在面馆外停下,有小二出来帮着停放。 林水瑶几人走了进去,每人来一碗炸酱面。 吃完面,林小乖赶车送程三宝去程大郎那儿,程五郎和林水瑶负责送成哥儿去找他娘。 程芳芝接了帮林水瑶打理铺子的活儿,这个时辰还在忙。 林水瑶过去的时候,她刚送走一批客人。 「娘——」成哥儿在姥姥家住了几天,好不容易能和当娘的见上一面,顿时眼圈儿就红了,忙不迭地扑过去。 程芳芝张开双臂接住他,有些哭笑不得,「一回来就哭唧唧的,怎么了?」 成哥儿抽抽噎噎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掉眼泪。 林水瑶给程五郎拖了个靠背椅坐下,她去货架边熘达了一圈儿。 等成哥儿哭得差不多了,林水瑶才问程芳芝,「三姐,这两天生意怎么样?」 程芳芝掏出帕子给儿子擦了擦眼泪,回答林水瑶,「赶上元宵节,镇上人多,咱们铺子里货又全,一大早我就忙得连轴转,这会儿才得歇口气。」 说着指了指柜檯上,「喏,帐簿在那儿,你要不要看看?」 林水瑶字都还没认全,哪看得了帐簿,但她还是伸手去拿了,拿过来就直接递给程五郎,「相公,你帮我看看吧!」 程五郎接过,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着。 这铺子是刚开的,目前还处于亏损状态,但因着里头货多又便宜,只十文钱一件,花样还新鲜,刚开张就引来了一大批客人,销售量十分可观。 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开始盈利。 看完后,程五郎合上帐簿。 林水瑶满眼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 程五郎没兜圈子,如实说:「势头不错。」 程芳芝笑道:「这铺子里的好些东西都出自瑶娘自个儿开的小作坊,只此一家,别处买不到,客人自然就觉得新鲜了,反正我在镇上待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哪家铺子能把小玩意儿卖得这么火的。」 听他们如此说,林水瑶总算松了口气。 有生意就好,等酒楼那边也拿下来,以后就可以多赚一份钱了。 「对了三姐,我娘家姐姐呢?」林水瑶想起自打进来就没见到林水英。 「去县城拿货了。」程芳芝说:「赶早去的,顺当的话,估摸着快要回来了。」 —— 同程芳芝聊了会儿,林水瑶便跟着程五郎出了铺子前往街市上。 给程五郎抓了药,买了两扇排骨,四条鱼两两分开装,二十斤糯米粉装两袋,又买了些佐料和干货,最后没忘了给几个小的买零嘴。 林水瑶手劲儿小,多半都是程五郎拎着。 夫妻俩往回走,打算把东西送去程大郎他们那儿,迎面就见林水英和秃子他们赶着骡车朝这边来。 骡车是林水瑶为铺子里置办的。 骡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板车,上面拉了两大筐货。 「姐!」 林水瑶欣喜地走过去。 林水英一见她,都等不及让秃子停下,直接跳了下来。 林水瑶被她吓到,忙伸手去扶,「姐你小心点儿。」 「我没事儿。」林水英沖她笑,然后指了指身后的骡车,「我今天厉害不?这些全都是超低价拿下的,要不是买的多,老闆被我砍价砍得当时就想急眼了。」 林水瑶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我姐最厉害了。」 说完,从程五郎手中接过东西,递给林水英,「姐,今天过节,这是我家相公给咱爹娘买的,下晌关铺子不做生意了,你回去的时候带上,给他们煮点儿元宵做顿好吃的,再帮我捎句话,就说以后得空了,我再回去看他们。」 其实这些东西,花的都是林水瑶的钱。 故意说成是程五郎买的,一来给足男人面子,顺便让他给岳父岳母尽尽孝心。 二来,林水瑶最是了解她姐,不这么说,她姐是绝不会收下的。 接过东西,林水瑶看向程五郎,「妹夫有心了。」 程五郎淡淡颔首,「应该的。」 第112章 小叔叔是坏银 等林水英把货拉回去,铺子就准备关门了。 程芳芝收拾好柜檯,带着成哥儿先去了程大郎他们那边。 秃子几人把一扇扇的门合上便陆续走了。 林水英买了些东西,林水瑶帮着她放到骡车里,让她待会儿就赶着铺子里的骡车回去,省得僱车浪费钱。 林水英坐上去,跟林水瑶道别,准备走了。 「哎,姐你等会儿……」 林水瑶突然出声。 林水英拿起鞭子,侧头看她,「瑶娘你还有事儿?」 林水瑶瞄了眼站在不远处等她的程五郎,将林水英拉下来,走远了些才小声道:「姐,六子哥在镇上,先前儿我们碰到,聊了几句,我给他指了咱家铺子的位置,他说好要来找你的,你现在可不能走,要不,再等会儿吧?」 「他主动来找我吗?」林水英问。 林水瑶点头说是。 「坏了。」林水英一拍额头,「年前他给咱家挑水的时候,我说好等开春帮他们家干几天活报他挑水之恩的,这几天忙昏了头,险些给忘了。」 第81页 说完,又看向林水瑶,「瑶娘,铺子里该置办的货,我都置办得差不多了。要不,接下来的两三天,我不来了呗?总得去还了这个人情,要不心里老惦记着,我过意不去。」 林水瑶没异议,「既然答应好人家的,自然不能食言,不过……」 话到这儿,她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林水英满脸好奇。 林水瑶抿了抿唇,「姐,你真的觉得六子哥来找你,是为了让你去帮他们家干活报恩吗?」 林水英笑着敲敲她小脑袋,「就算不是,我也不能把这茬给忘了啊!那时我手伤着,要没有他,我都不知道从哪弄水来喝,好在,过完年枯井就出水了。」 林水瑶低下头,视线落在林水英的左手上,好大一条疤,从虎口位置切下去,当时伤口深得都快见骨了,血流了一地。 哪怕是到了现在,林水英的左手都不太敢提重物。 搬货什么的,全让秃子他们来。 要不是为了多帮爹娘分担家务,哪有新娘子出嫁前夕还干活儿的? 林水瑶想到这些,不由得心疼姐姐。 「姐,你有没有觉得,六子哥对你有些不同?」 「嗯?」林水英愣了一下。 「其实上次我没跟你说明白。」林水瑶缓缓吐了口气,「我成亲第二日,六子哥去老程家,不是为了看我,他只是错以为,嫁过去的人是你。」 林水英挑了挑眉,「那小子真以为嫁过去的人是我?」 「那可不,当时才听说是我替嫁,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林水英已经十七岁,比林水瑶更成熟,很多事儿上不用点破,提头她便知尾。 「没想到啊!」她笑了笑,「这小子藏得可够深的。」 「那你招婿的事儿,会不会考虑他?」林水瑶很想知道她姐怎么想的。 「你这丫头……」林水英伸手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等我过完节回来再说吧!」 林水瑶原本想陪着林水英等,但今天元宵,家里等着菜做饭,她只得跟姐姐道了别,和程五郎一块儿去了程大郎他们那边。 难得休息一天,程老爹让女婿一家三口回去过节。 霍三爹娘早没了,家里人只剩伯父伯母一家。 霍三回去打了声招唿,回来时程大郎已经把车套好,是他们铺子里送货的骡车。 今天人多,光靠一辆驴车拉不了。 为免超重,程大郎点了一下人数,准备每辆车上大小各坐几个。 扫了一圈儿,他忽然停下来,「不说四弟今儿也来了镇上吗?怎么没见着人?」 「来了。」 程四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水瑶回头,见他牵着小四宝,小四宝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得空的那只小肉手里还捏着半块糕糕。 他手小,捏不稳就需要使劲儿,一使劲儿,松软的糕糕让他捏得稀碎,上面还沾着口水。 偏偏他还不自觉,挣脱程四郎的手就要餵哥哥吃糕糕。 程三宝偏开头,一脸嫌弃,「真埋汰,我才不吃呢!」 小四宝又递过去餵成哥儿。 成哥儿没敢拒绝他,张开嘴,让小四宝塞得满满当当,然后在一脸扭曲纠结的表情下,艰难地咽下了沾着小傢伙口水的糕糕。 小四宝见表哥吃得那么开心,又从他爹那儿要来半块糕糕,仍旧捏得稀碎,餵到成哥儿嘴边。 成哥儿:「……」 他看起来像是很喜欢吃口水糕的样子吗? 林水瑶一把将小傢伙抱过去,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嘴。 小四宝趁机把没送出去的口水糕餵到小婶婶嘴边。 林水瑶嫌弃地「呸呸」两声,跟他说:「自己吃过的东西,就不能再餵别人了,知道吗?」 一面说,一面掰开他的小肉指头,将碎糕拿出来扔了,给他擦手。 小四宝最喜欢小婶婶身上香香的味道,每次被她抱着就想往她怀里拱。 眼下刚要拱,就被程五郎一只大手卡着腋下提熘过去。 小四宝双手双脚在半空挥舞着,「嗷嗷嗷……呜呜呜……」 小叔叔是坏银! 程大郎分配好了人,一大家子便各自坐上车朝着吉庆村去。 —— 林水英没等多大会儿,罗安就找过来了。 见她坐在骡车上明显在等人的样子,他愣了一下,双手侷促地背在身后。 林水英性子直率,没跟他兜圈子,「瑶娘说你要来找我,怎么到这会儿才来?我都饿坏了。」 「那……那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罗安说着转过身。 「哎!」林水英叫住他,「今天过节,得回家吃。」 罗安便又侷促地转回来,双手仍旧背过去。 林水英问他,「你找我干嘛?」 罗安道,「我听林叔说你来了镇上帮瑶娘打理铺子,想着有日子没见了,看看你伤好点儿没?」 林水英挑眉,「就这么简单?」 「嗯……」罗安点了下头,跟着又点了两下,「嗯嗯……」 林水英托着下巴,「小六子,你今年是不是十六了?」 罗安没敢看她,但还是木讷地点头嗯嗯。 「你大哥大嫂就没想着给你说门儿亲?」 「我大哥之前提过一嘴,但我没同意。」罗安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挖个坑埋土里去。 第82页 林水英眼梢带笑,「怎么着,看不上人姑娘?」 第113章 嫁给我吧 不是,我……」 罗安平时也不算太内向,但一对上林水英,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是,那就是看上了?」林水英见他耳朵都红了,不由得有些想笑。 「我没看上!」 这四个字,罗安像是赌气似的,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声音铿锵有力。 林水英愣了愣,「没看上就没看上呗,那么大声干嘛?」 「对不起。」罗安深吸了口气。 林水英没想跟他计较,只笑了笑,「那既然你没看上,我亲自给你说一门儿,怎么样?」 罗安一脸苦恼,「英子,你就别拿我逗闷子了,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这么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水英像是没听到,直接问他,「我们村刘麻子家的闺女,长得水灵又标緻,你见过的,喜不喜欢?」 「不喜欢!」罗安沉下脸来。 「秦寡妇家的小闺女呢?」 「不喜欢!!」 「村长家那位?」 「不喜欢!!」 林水英「唔」了一声,「那……林老三家的大闺女呢?」 罗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喜欢,说了我都不喜欢,你怎么还……不是,你等会儿,谁?」 林水英但笑不语,只挑眉看着他。 罗安狠狠吸了口气。 林水英瞧着他那样儿,像是把毕生的勇气都挪到一块儿用了。 就听他说:「最后这个,我、我喜欢。」 「唉,可惜了。」林水英嘆口气,「最后这位,人家要留在家,招婿上门的,只怕……」 「我不介意!」 像是怕她一下子跑了,他语气十分急促。 「你不介意,那你大哥大嫂呢?他们能同意吗?」林水英收了笑,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 罗安的语气平缓下来,「英子,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们姐妹俩有一个要留在家,从前你与程五郎有婚约在身,我以为会是瑶娘,没成想瑶娘阴差阳错地嫁过去了,我就更加笃定,留在家的是你。」 「所以呢?」 「所以这事儿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入不入赘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我无所谓。」 他说着,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但有些话憋了太久,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说,「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其实我去银楼了,买了点儿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里是个雕花长盒。 打开,里头铺了一层富贵紫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支坠流苏的赤金簪子。 「我原本想着等买了簪子再跟你说的,没想到你会先提起来。」他越说,劲儿越足,先前的侷促与羞赧似乎全都不见了。 将簪子递过去,他道:「英子,嫁给我吧!」 林水英没接,「你再说一遍?」 罗安顿了下,「那,我嫁给你?」 林水英终于肯接过簪子,仔细看了看,做工很精緻,流苏底部串了珠子,珠光生晕,十分能俘获少女心。 「眼光还不错。」林水英把玩着簪子,「老实交代吧,你小子惦记我多久了?」 「很久很久。」罗安如实道:「只不过那时候你是程五郎的未婚妻,我知道自己没希望,就只能搁在心里,跟谁都没往出说过。」 「那行,簪子我收下了。」 调侃到此为止,林水英知道分寸,再扒下去,把人老底儿掀出来,以后相处会更尴尬。 见她赶着骡车要走,罗安有些不确定,「那咱俩的事儿……」 林水英笑,「过门的是你,我不得回去跟爹娘商量商量么?你就乖乖回家听信儿吧!哦对了,我之前说过开了春帮你们家干活儿的,正好借着元宵节,我又跟瑶娘多告了几天假,明儿过去成不成?」 「就那事儿你还记着呢?」罗安道:「你要不提,我早都忘了。再说,谁要你一个姑娘家去帮忙了,我们家地多,每年都要花钱请人的,不差你一个。况且,你手还没完全恢復,干什么活儿?」 「重的肯定做不了,但撒撒种子还行。」林水英用手轻轻按了按伤口处,还是很疼。 「那也不用。」罗安说什么都不让,「咱俩都谈婚论嫁了,你非得跟我这么见外吗?」 —— 林水英回家后,把林水瑶他们买的排骨、鱼和糯米面送去了灶屋,跟爹娘说明是小女婿孝敬他们的节礼,之后就留在灶屋给赵氏打下手。 趁此机会,顺便把她和罗安的事儿说了。 赵氏先是一愣,紧跟着没多会儿就平静下来,「其实那小子对你有心,我和你爹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早些年你有婚约在身,他没敢往前迈一步,我们也就装作不知情。现在倒是没婚约了,你又想留在家招婿,人哥哥嫂嫂能同意吗?」 「他应该能有办法说服的。」林水英道。 「那你对他……」赵氏欲言又止。 林水英没瞒着,如实说:「其实之前我还真没这想法,是今天在镇上,瑶娘点了我,我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么着似乎也不错,成亲不就是为了搭伙过日子,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合得来更重要的了。 我和小六子打小一块儿长大,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以后真成了一家人,相处起来没那么累,夫妻之间也没那么多隔阂,挺好的。」 第83页 赵氏听她这么说,放了心,「只要你觉得好,那我和你爹肯定没意见。」 话完,又想到了什么,「你今年可已经十七了,婚事不能再拖下去,要真想好了的话,跟着就请媒人来商量吧,我如今就等着你给我添个外孙子了。」 林水英嘴角微抽,「娘,我这八字儿才刚有一撇呢,您就惦记上外孙子了,是不是着急了点儿?」 「着急啥?」赵氏轻嗤:「趁着我还年轻,能帮你多带几年,你还能出去赚点儿钱,等过几年我身子骨不行了,你就等着两头抓瞎吧!」 林水英说不过她,「得,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请媒人的事儿,您多上上心。日子最好是定在下半年,到那时,我应该也攒了些银子了。咱家办酒,不能风风光光,也得体体面面儿,没钱怎么能行?」 第114章 挑大粪 林水瑶到家后,去小作坊给女工们放了半天假,回来洗了手就进灶屋帮忙。 今天人多,程婆子早早就煮了一大锅饭,四郎媳妇也在灶台边转。 林水瑶刚把做元宵的糯米面和上,程芳芝便跟过来,说是打下手。 灶屋不算太宽敞,几个大人往里一塞,基本就没剩多少空间了。 程大郎程二郎两兄弟去挑水,二郎媳妇帮不上忙,程婆子让她打了热水去堂屋给男人们泡茶。 天气不错,太爷又把程老爹的躺椅搬出来,瘫在上面惬意地晒着太阳,时不时掀开一条眼缝儿,看几个小的在院里你追我赶打成一片。 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这种农家小院儿里过节的热闹场景,他似乎从来不曾得见过,更不曾感受过。 林水瑶他们去镇上也没提,程老爹是回来才得知家里多了个老爷子。 他没在堂屋多待,很快就搬了个凳子出来陪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鬚髮尽白,面貌却精神,耳朵也好使。 程老爹坐他旁边,问:「老爷子,我们家的饮食,你还吃得惯不?」 先前进门就打过照面,太爷知道这位是老程家的当家人,他点点头,说吃得惯,「孙媳妇儿手艺挺好的。」 程老爹道:「您要有不习惯的地方,只管提出来,不爱吃的,以后就不让她们做。」 太爷的情况,程婆子都跟他说了,脑子被撞坏,什么都不记得,偏偏认了五郎当孙子,是跟着五郎回来的。 俩人正说着话,外面来了辆马车。 是荀院长带着高侍卫来给程家送节礼了。 富贵圈子里的节礼,跟庄户人家拎块腊肉提俩鸡蛋不同。 来的是银耳燕窝百年人参。 大概是觉得不够接地气,荀院长又另让人拉了一板车上等粳米和白面来。 这地气儿接的,程婆子直接给整蒙圈了。 林水瑶听说后,往围兜上擦擦手出来,就见高侍卫手里捧着四五个用缎带打包好的礼盒,身后还有一板车米面,当下惊得够呛。 荀院长说:「太爷不肯跟我们回去,只能劳烦你们家多多照顾伺候,今天元宵节,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还请笑纳。」 人是五郎小两口带回来的,一直也是五郎媳妇儿在伺候。 这些东西要不要,还得五郎媳妇儿自个说了算。 程婆子便没吭声,只是给林水瑶递了个眼色。 林水瑶瞬间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她望向荀院长,「其实太爷在我们家吃不了多少,你们不必送这么多东西来,况且……」 那什么燕窝人参的,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做了。 这时,太爷突然出声,「孙媳妇儿,他给你你就收下得了,有便宜不占,你傻的吗?」 最终,是太爷出面,替林水瑶收下了所有的东西。 见荀院长杵在那儿,太爷眉头一皱,「还不走,等着吃我鞋底子?」 这用完人就踹的性子…… 林水瑶:「……」 荀院长话都没来得及跟程家人说上两句,就不得不带着高侍卫驱车离开。 程婆子招唿着程大郎程二郎来把米面给抬进去,灶屋里放不下,多的只能下地窖。 —— 程富贵家的之前就看到这边挺热闹,她猫着腰躲在墙根站了会儿,眼下见程婆子在门外,她这才双手揣袖走了出来,一脸笑呵呵。 「哎哟喂,这又是米又是面儿的,老嫂子家当真是发了财,富贵了。」 听这阴阳怪气的声儿,程婆子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 她没搭理。 程富贵家的却硬要往她跟前儿凑。 「老嫂子,听说你那小儿媳生意做的不错,老宅那边还开了作坊,肯定缺人手,能不能……」 程婆子实在烦,回头瞅着她,学着她的语气,「哎哟喂,我当谁呢,这不富贵家的吗?怎么着,富贵家的日子让你不富贵了?一把年纪还舍下大脸儿来寻差事?」 程富贵家的被狠狠噎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老嫂子你也知道,去年年景不好,我们家没啥收成,缴了税就不剩什么了,我也是没法子才来求你。」 程婆子冷笑,「我们家那作坊,只招细胳膊细腿儿的年轻人,你这一把年纪还大粗胳膊水桶腰,去了能干个啥?」 好傢伙,都年前的旧帐了,竟然记到现在。 程富贵家的被噎得脸色青白交织。 第84页 但她实在是太馋老程家的白米了,仍旧不肯走,嗫嚅了会儿,「既然作坊不招工,那老嫂子能不能借我两袋米?等以后我们家宽裕了,我多还你两碗。」 程婆子态度坚定,「两袋没有,至于那两碗,你也甭想着多还我了,我送给你。」 程富贵家的面儿上一喜,道谢的话还来不及开口,就听程婆子幽幽道:「正好我那菜园子里到了施肥的时候,你去挑两桶粪泼明白了,两碗米归你。」 程富贵家的额头上青筋跳了跳。 她是来找工的,让她去挑大粪?! …… 半个时辰后,程富贵家的泼完粪,顶着一身臭烘烘的大粪味儿从程婆子手里接过用布袋装着的两碗米,然后喜滋滋地回去了。 二郎媳妇刚好看到这一幕,暗道了声好傢伙。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难怪她这么些年斗不过婆婆。 自己还是太年轻。 —— 中饭后,四郎媳妇带小四宝回去午睡。 程四郎没多会儿跟了进来。 四郎媳妇刚把小四宝放到炕上,回头见到男人,马上坐直身子,喊了声相公。 程四郎拖了个凳子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之后就谁都没说话,屋子里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程四郎先开口,「把手伸出来。」 四郎媳妇有些懵,但还是照做,将手伸过去。 程四郎不知从哪摸了个精緻小巧的盒子出来,搁在她掌心里。 「今天去镇上有事儿,顺道买的。」程四郎没说是特地买的,「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四郎媳妇缓缓打开盒盖,就见里头是一对银丁香耳坠。 她顿时愕然。 刚嫁过来那会儿,她其实是打了耳洞的,但男人性子古板,不喜欢她打扮太花哨,她便悄悄扔了陪嫁来的两对便宜耳环。 到了现在,耳洞早就长死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四郎媳妇盖上盒盖,「我没耳洞,戴不了,赶明儿拿去退了吧!」 「买都买了,退什么?」程四郎道:「耳洞堵死,再打就是了,更何况,这也不值几个钱。」 小四宝一听,忙跟他娘告状,「娘亲,爹爹……发(花)了好多……钱钱。」 第115章 都长毛了 四郎媳妇一听,忙把盒子还回去,「那我更不能要了。」 家里什么条件啊戴贵重首饰? 更何况,她成天下地干活儿,哪用得着戴什么首饰。 程四郎却不乐意,「五郎都给弟妹买了个银镯子,我还不能给你买对银耳坠了?」 说着,将盒子往她手里一塞,起身便走了出去。 四郎媳妇诧异地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有些没闹明白。 平平淡淡这么些年都过来了,眼下又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她买首饰? —— 元宵过后,私塾开了学,铺子里开了工,几个小的背着书袋去上学,大人们下地的下地,回镇上的回镇上。 知道今儿汪太医要来,林水瑶都没敢出门,赶早去小作坊里瞄了眼就回来给程五郎煎药。 程婆子去菜地里浇水,林小乖送货去镇上了,小四宝由林水瑶带着。 两岁的小傢伙越来越坐不住,要么抠抠这儿,要么翻翻那儿。 林水瑶烧了热水兑成温水坐在门口洗衣裳,他便哼哧哼哧搬了个小板凳坐她旁边,表示自己也要洗。 林水瑶起身,回屋去给他拿个小盆盆,期间跟程五郎说了几句话。 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再出来时,就见小四宝把自己的小凳子挪到了她的大盆边,弯着腰,小手扯着衣服料子,不停地刷刷刷,时不时唿唿喘口气儿。 林水瑶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走上前,果然看到小傢伙手里捏着灶屋里刷锅的丝瓜瓤子,刷得正起劲儿。 林水瑶:「……」 小四宝你是跟你奶的丝瓜瓤子有仇吗? 望着盆里飘起的油花儿,林水瑶嘆口气,转身回屋,拿了块马蹄糕出来哄他,「小四宝,小婶婶这儿有糕糕,你上一边儿去吃,好不好?」 小四宝摇摇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自己要帮小婶婶干活儿。 林水瑶没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坐在一旁吃着糕糕,看小傢伙使出吃奶的劲儿祸祸他奶奶年前刚换新的丝瓜瓤子。 等他祸祸累了,林水瑶才找来干毛巾给他擦手,送回屋里让程五郎看着,然后回来把盆里的水换了,重新倒入皂角粉。 —— 刚晾好衣服,荀院长就带着汪太医来了,身后照旧跟着高侍卫。 高侍卫上次脑门儿让太爷的鞋底子砸了个包,这回学规矩了,院儿门都没进,直接就守在外面,那站姿笔直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荀院长问林水瑶,「昨儿送来的燕窝,有没有给太爷炖上?」 林水瑶一时有些尴尬,「昨天晚上我跟我婆婆倒是打开看过,但那玩意儿,我们见都没见过,哪晓得怎么炖,炖多久,就没敢碰。」 「那正好,我去给他炖一碗。」荀院长说着,望向汪太医,「东西拿来吧!」 汪太医弯腰往药箱里摸了一阵,摸出个牛皮纸包来。 林水瑶一看便明白了,太爷不肯乖乖扎针,他们想往燕窝里加料让太爷昏睡过去。 第85页 灶膛里的火种还没灭,林水瑶进去添了几根柴,给荀院长洗了个瓦罐。 她还以为直接就能炖的,荀院长却说银耳要泡,燕窝要洗。 林水瑶又给拿了两个大海碗。 泡银耳她会,倒水就行,至于洗燕窝…… 荀院长捏了双筷子,站在灶台前瞪直了眼往碗里一点点仔细扒拉,那模样,只怕比他下场考试还认真。 林水瑶看不懂,轻声问,「您找啥呢?」 荀院长回答得简单粗暴,「毛。」 林水瑶惊呆了,「这玩意儿都长毛了还能吃?」 荀院长呛了一下,解释说:「不是长毛,是燕子身上的绒毛。」 林水瑶又是一愣,过了好久,问:「燕窝是啥做的?」 荀院长斟酌了会儿,「通俗来讲,燕窝属于燕子的口水。」 林水瑶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你们有钱人口味真特别。」 荀院长笑道,「有朝一日你家相公金榜题名入了仕途,你的口味也会变得特别。」 林水瑶坚决摇头,「我吃什么也不会吃口水的!」 荀院长:「……」 重点难道不该是你家相公金榜题名吗? 燕窝洗好,和银耳一块放进瓦罐,荀院长又让她把糖罐抱出来。 这些糖也是昨天跟着银耳燕窝来的。 时下糖比肉贵,肉三十文一斤,糖一斤要一百文。 老程家在吉庆村算是底子比较厚的,家里都很少买糖。 加了糖添了水往火上一搁,荀院长就眼巴巴地在灶台前守着,生怕错过一丝火候。 燕窝炖好后,荀院长用毛巾包着瓦罐耳朵倒进小碗里,等凉得差不多了,这才打开牛皮纸包,添了些白色粉末进去,然后对林水瑶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虽然是为了太爷好,但林水瑶还是头回干给人下药的缺德事儿,心中难免紧张,出灶屋前,做了好几个深唿吸。 —— 昨天跟程老爹交流了会儿,太爷突然就对木工感兴趣了。 林水瑶进去的时候,他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刻刀,正对着炕桌比比划划。 「太爷?」林水瑶笑着喊他。 太爷瞄了她一眼,见她端着小碗,神情有些不大乐意,「又要喝药了?」 「今儿不喝药。」林水瑶说:「咱喝点儿甜的。」 她一面说,一面将小碗端到他跟前。 太爷瞅了瞅碗里的东西,问她,「这是什么?」 林水瑶寻思着,太爷失忆归失忆,也不算脑子真坏了,怎么就连燕窝是什么都给忘了呢? 但她还是很耐心地说:「是燕窝。」 太爷低着头继续捣鼓他的刻刀,然后幽幽来了句,「加了东西就不是燕窝啦!」 林水瑶顿时一个激灵,「太爷,您……」 太爷哼了哼,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孙媳妇儿是受了人指使。 太爷并未恢復记忆,他能闻出燕窝里有古怪,那是因为年轻时候跟十多位兄弟算计来算计去,为了防着被人下毒,练就了一副好鼻子,什么毒药蒙汗药,只要不是天底下罕见的药,他基本上都能闻出来。 失忆了只会记不起以前的人和事,但本能是不会消失的。 第116章 五郎挖坑 前后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林水瑶就出来了,手上端着小碗。 荀院长问:「倒下了?」 「还是别折腾了吧?」林水瑶将小碗递给他看,「太爷一口都没吃。」 荀院长说:「他要是不喜欢燕窝,咱再炖点儿别的。」 「不是不喜欢。」林水瑶犹豫道:「太爷鼻子很灵敏,我才刚端进去,他直接就闻出来了,里头有东西。」 荀院长和汪太医对视一眼,俩人齐齐瞠目结舌。 过了会儿,汪太医着急道:「那怎么办?」 这针是半个月一疗程,隔天扎一次。 如果不尽快清除太上皇脑颅内的瘀血,日子久了,会引发更多症状。 太上皇年纪大,经不起折腾,真到了那一步可就危险了。 「还是我去哄吧!」林水瑶把添了迷药的燕窝倒了,重新回到东屋。 太爷还在认真捣鼓他的刻刀。 林水瑶留意到,炕桌四条腿儿都快让他给活活折了。 「太爷。」她坐下来,温声细语地跟他说:「大夫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咱让他进来看看,好不好?」 「不看!」太爷拒绝得很干脆。 「可是你什么都不记得,如果不看大夫,就恢復不了,恢復不了,您就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您就得一直待在我们家,我们家是很欢迎您住下,可这么一来,您的儿孙们得多着急呀!」 闻言,太爷捏刻刀的手顿了顿。 林水瑶一看有戏,又继续添把火,「虽然您口口声声管我家相公叫大孙子,可您心里明镜儿似的,我家相公不是您真正的孙子。 出来这么久,我想,您的儿孙们一定都很想您,就像我们家小四宝一段日子见不到爷爷就会满院子找一样。」 林水瑶说的这些本没错,可太爷的潜意识里十分抗拒恢復记忆。 烦躁地抠了抠炕桌,他最终还是松口,「让他们进来吧!」 劝了半天,总算是有点儿效果了。 林水瑶缓缓舒了口气,站起身推开门。 第86页 荀院长和汪太医还等在外面,一见她就问,「怎么样了?」 林水瑶点头说成了。 果然,这丫头比药还好使。 荀院长仔细打量了林水瑶一眼。 程砚是他亲自挑中的学生,自然是有与众不同的过人之处。 但他今儿才发现,程砚家的这位小娘子,似乎也有些过人的本事。 汪太医推门走了进去。 荀院长原本打算跟上,但想了想,又把脚缩了回来。 林水瑶见状,有些不解,「您不进去吗?」 「我找程砚有事儿。」 荀院长背着手,转个身就朝着西屋走,坚决不承认他进去了也帮不上忙,只能杵在旁边干瞪眼,没准儿一个不小心惹得那位主儿不高兴了,照高侍卫那样扔鞋砸他,那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听荀院长说找程五郎有事儿,林水瑶忙进去把小四宝抱出来,然后牵着他去村道上熘达。 —— 西屋里,程五郎正在检查林水瑶的课业。 荀院长见他忙着,就没打扰,径直去了书架边。 程五郎有两排书,大概二十来本,一部分是程四郎给他抄的,另外一部分,是程大郎给他买的。 时下书贵,一套崭新的四书五经,要价能上十两,所以绝大多数学子的课本,要么是旧书,要么誊抄而来。 程大郎给他买的,都是些旧书,而且很杂,有天文有地理,也有几本野史,都不知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编写的。 但尽管全是旧书,还是不难从一尘不染的书架上看出,程五郎对这些书极其爱重。 荀院长捋捋鬍鬚,心中对自己亲自选中的学生格外满意。 这些年,能让他一眼就看出不凡的小子不多了。 转过身,程五郎仍旧端坐在书案前,目光专注在林水瑶临摹的字帖上,似乎压根儿就没把他当个大活人。 荀院长咳了两声制造气氛,「那个……老夫听说你前些年病到连门都出不去,哪来的这么些书?」 程五郎闻言,淡淡应了句,「家兄为我抄的。」 荀院长的确是看到了几个手抄本,字儿写得中规中矩,没有程五郎的惊艷,但比起一般人,又要好上许多。 「你们家还有读书人?」荀院长问。 程五郎翻字帖的动作顿了顿,点头,「四哥十五岁中了秀才。」 没想到还是个少年秀才? 荀院长很好奇,「那为什么不继续考举人?」 程五郎唇角微弯,「大概是缺了个像荀老这样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的老师。」 荀院长:「……」 好傢伙!这坑挖的。 合着从推门进来开始,就一脚踏入了这小子的圈套? 「不是……」 完全没给荀院长拒绝的机会,程五郎又慢悠悠来了句,「收下我,已经拉低了清河书院的平均水准,荀老不妨考虑再收个少年秀才平衡一下?」 这挖坑的水准,比起他当年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荀院长拖了个凳子在他对面坐下,「你认真的?」 程五郎道:「您要觉得是玩笑,那便是个认真的玩笑……」 「我们书院有标准。」 「听说了,我会尽快让兄长温习经义参加入学考试。」 清河书院跟国子监一样,都有入学考试。 但不同的是,从四品以上的京官,家族子弟在国子监有相对应的入学名额,这部分人是不用参加入学考试的。 而在清河书院,除非是院长亲自选中能免考,否则其他人,一律要通过考试才能入学。 且入学试题的难度,远超国子监。 这也就是每年来求学的学子那么多,却没几个能进的原因。 —— 东屋这边汪太医顺利给太爷扎了针,正弯腰收拾着药箱。 相比较上次全程跟林小乖对骂的幼稚,太爷今天全程都很安静。 汪太医一直都是太上皇的专用太医,从太上皇当政时期伺候到现在,还是头回有这么顺利的时候。 眼下,他只想赶紧收拾好东西赶紧熘,否则多待一刻,这位主儿没准就要发脾气了。 然而刚扛上药箱准备开熘,太爷突然唤住他,「我有没有亲生的儿子孙子或重孙子?」 第117章 被鸭鸭弄哭的小四宝 汪太医脚步一顿,脚跟一转,眼皮儿往上掀了掀,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上头那位主儿,心说您何止是有儿子孙子重孙子,还不止一个呢! 儿子是皇帝,大孙子是前太子,因着西北亲征废了双腿,皇上不得不忍痛摘了他的太子头衔,封为秦王,转立秦王嫡长子为皇太孙。 至于那位小太孙么,今年才五岁而已,后面应该还会有无数个弟弟妹妹。 见汪太医半晌没吭声,太爷又开始烦躁了,「出去!」 汪太医只得拱手告退。 荀院长听到动静,起身出了程五郎的房间,问汪太医,「如何?」 汪太医点点头,说情况还算顺利,就是太爷最后问了他一句话。 「什么话?」 「太爷问我,他有没有儿子孙子重孙子。」 荀院长皱皱眉,「那你说了?」 「没说。」汪太医摇头,都还没来得及吭声,就被赶出来了。 俩人出了院门,喊上高侍卫赶车回城。 第87页 半道上,荀院长才脸色严肃道:「太爷恢復记忆之前,他的身份绝对不能泄露半分,宫里到这会儿都还瞒着的,要让人知道太上皇偷熘出来还摔坏了脑袋,只怕要出大乱子。」 汪太医点点头。 —— 林水瑶这会儿正牵着小四宝在田埂上熘达。 村里不知谁家刚孵出来没几天的小黄鸭在河边啄食,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很快就走了过来,排着队跟在后面。 最后一只特别懒,走的慢不说,步子还迈的贼小。 小四宝发现了它,以为小东西脚疼,蹲下身将它捧起来,噘着小嘴就给它唿唿,把小黄鸭身上的绒毛都给唿得翻了个面儿。 小黄鸭懒虽懒,却是个有气性儿的,屁股一撅直接在小四宝掌心拉了泡屎。 小四宝:「!!」 紧跟着,林水瑶就听到了小傢伙扯开嗓子的嚎哭声。 她回过头,就见小傢伙蹲在田埂上,小肉手不停地去搓地上刚抽芽的嫩草,一面搓一面哭,一面哭一面吐。 林水瑶:「……」 搓了会儿,小傢伙将手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又闻吐了,嚎得更起劲儿。 林水瑶:「……」 她刚才看到小四宝去捡落后的那只小黄鸭,如今不用细问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别搓了,小手手都红了,婶婶带你回家洗干净擦香香。」 林水瑶声音温柔,说完蹲下身,掏出帕子给小傢伙擦了嘴,然后将他抱起来。 小傢伙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鼻子一抽一抽的,但还是没忘了把小爪子举得高高的,生怕碰到香喷喷的小婶婶。 毕竟是个两岁大的孩子,有些分量,林水瑶一路将他抱回家,两只胳膊都快断了。 程五郎在扫院子,见她抱着两眼哭红的小四宝回来,愣了下,「怎么了?」 林水瑶没吭声,瞄了眼怀里的小傢伙。 小傢伙从她怀里挣脱,踉跄着跑过去,跟小叔叔告状,说小黄鸭坏坏,在他掌心里拉屎。 说完还举着小爪爪给程五郎看。 意思很明显了,不想让香香的小婶婶给他洗臭臭,要小叔叔洗。 程五郎:「……」 程五郎搁下扫帚,转身去屋里拿香胰子,灶屋里还有热水,他兑了温水端出来,蹲下身,揽起袖子,将小四宝的小肉爪子用清水洗了洗,抹上香胰子又搓了搓。 林水瑶站在一旁看着。 程五郎的手腕属于骨骼型,腕骨微凸,给小四宝洗爪子的时候,动作明显放得轻柔仔细而有耐心。 洗完一遍倒了水,小四宝将手掌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拧着小眉头,说要重洗一遍。 程五郎便也依着他,又去灶屋兑了半盆温水。 小傢伙乖乖蹲着,任由小叔叔往他掌心里抹香胰子。 程五郎给他洗完第二遍,他自己又搓了搓,这才算完。 等擦干了手,程五郎给他抹上香膏,他马上朝着林水瑶扑来,又扬了扬自己的小爪子,表示他现在已经香喷喷,不臭臭了。 那副小模样,像是害怕林水瑶会因为一泡鸭屎而嫌弃他。 林水瑶低头,在他小爪子上亲了亲。 小四宝嘎嘎直乐。 被用完就踹的程五郎瞧着这一幕,默默起身把水端去倒了。 东屋里太爷听着外头挺热闹,推门走了出来。 小四宝忙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举着小爪子跟他炫耀,「香香……」 太爷哈哈大笑,问他,「谁给你洗的香香?」 小四宝回头,指了指林水瑶,「小婶婶——」 刚把盆放好走出来的程五郎再一次:「……」 林水瑶笑了笑,走向太爷,「刚扎完针,您有没有感觉哪不舒服的?」 太爷摇头说没哪不舒服,就是屋子里太闷,想出来透透气儿。 林水瑶一听,马上去给他搬了躺椅来。 太爷便顺势躺了上去,又继续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 傍晚下学,程四郎带着几个小的回来。 大丫二丫性子乖巧,从来不敢忤逆四叔的话,进屋后洗了手,第一时间就铺纸研墨写课业。 成哥儿刚入学,还认不得几个字,暂时没课业。 程三宝就不同了,书袋往炕上一撂,转身就朝外面跑。 「哎!」程四郎都还来不及跟他说句话,程三宝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早跑没了影儿。 「这臭小子!」程四郎黑着脸道:「你就是没碰上个厉害的,哪天真碰上了,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程五郎闻声出来,唤了声四哥。 「是五郎啊,来,屋里坐。」程四郎喊他。 程五郎点点头,抬步跟他走了进去。 林水瑶在灶屋做饭,四郎媳妇还没回来,眼下屋里只他们兄弟俩。 「四哥。」程五郎开门见山道:「今天荀院长过来,我问过他了,要想入清河书院,须得先考试。」 这个规矩,程四郎早些年就听说过。 他还听说,清河书院的入学试题比国子监的难。 以前有几个同窗去考,结果一个都没考进去。 那段时间他刚好生病,没去成,后来乡试落败,更是让他信心大减,从此再没动过去清河书院的念头。 想到这儿,程四郎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第88页 第118章 亲事落定 五郎,你是被荀院长亲自选中进去的,不用参加入学考试对不对?」 程四郎看着弟弟,神情有些激动。 程五郎沉吟片刻,道:「我陪兄长一起考。」 「你傻呀!」程四郎不贊同,「能得荀院长青睐,那是多少学子烧高香都求不来的,说明你在他眼里已经过关了,是个可塑之才,如此千金难求的机会,你说什么傻话陪着我一块儿考,万一没考过,那不白瞎了?」 程五郎之所以会提出来陪着四哥一起考,就是怕四哥得知他免考,心里会有旁的想法。 程四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你能得荀院长看中,那是你的本事,我也该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去才行。 这两天我仔细想过了,原本当年就该去考的,是我因为乡试落榜崩了心态,怕去了清河书院没考好,又是一次深度打击,所以一直以鸵鸟心态躲在私塾里。 躲到现在,也是时候出去试试了。」 程五郎点点头,「四哥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程四郎拍拍他肩膀,「放心吧,就算是为了你那套院长亲自註解的四书五经和歷届试题大全,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 镇上铺子交给程芳芝和林水英,林水瑶要在家伺候太爷,就没顾上去,只偶尔到小作坊里瞄一眼,检查一下女工们出货的质量。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都想挣点儿零用钱,每天把地里的活儿干完,回来洗了手就去作坊,挑些自己能做的做。 不用镇上家里两头跑,林水瑶如今的任务是在家做饭煎药带小四宝,得空的时候,就努力跟着程五郎学认字。 程五郎接了个抄书的活儿,给镇上书肆抄。 这才刚开始,书肆给的价不高。 林水瑶没多说什么。 她再不通人情世故,嫁了人这么久,多多少少也领悟了点儿,男人都是要面子要尊严的,更何况自家相公骨子里本就是清傲之人。 以前他病重也就算了,如今有了好转还花家里和她挣来的钱,他肯定会觉得过意不去。 —— 这天傍晚,林小乖送货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冲到灶屋,「姐你出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林水瑶正在做饭,闻言回头瞅着他,「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好事儿。」 「忙着呢!」林水瑶不得空,「待会儿他们就要回来吃饭了,我丢不开手,你就在这儿说吧,反正也没别人。」 林水瑶都发话了,林小乖没再坚持,他倚在门框边,语气懒懒散散,「是关于你姐姐的。」 林水瑶切菜的动作一顿。 就听林小乖继续道:「她今天刚回铺子里,听说你这些日子都不去镇上,托我给你捎句话,她和姓罗那小子的婚事,成了。」 「成了?」林水瑶满面讶异。 她那天不过就是随便提了一嘴,这才几天的工夫,就成了? 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林小乖道:「要不你明儿亲自去一趟吧,有什么问题,当面问她,我就是个传话的。」 「也行。」林水瑶点点头。 毕竟是姐姐的终身大事,她这当妹妹的不能不过问。 —— 隔天,林小乖送着林水瑶去了趟镇上。 当初租下铺子的时候林水瑶往厢房里置办了行头,林水英就住在铺子后院,每天准时开张。 林水瑶到的时候,林水英正在整理货架。 「姐。」林水瑶走进去,笑着喊了声。 林水英回头,望着她,「瑶娘?小乖说你要留在家照顾那老爷子,我还以为你最近都不来镇上了。」 林水瑶拉着她坐下,「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来吗?」 又问:「姐,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你们俩就定下了?真的吗?」 林水英失笑,「是有点儿突然,不过我跟小六子都认识那么多年了,有话敞开了说,定个亲而已,没那么麻烦。」 「那日子呢?」林水瑶问:「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林水英嘆道:「我倒是想往后推一推,可娘着急抱外孙子啊,又说我今年已经十七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 我一合计,让她给看下半年的日子,上半年我多赚点儿钱,到时候办个体体面面的婚礼。」 「太好了!」林水瑶眉眼间尽是喜色,「六子哥踏实能干又孝顺,关键还是爹娘看着长大的,你们俩要真成了一家人,娘就不用担心你招个歪瓜裂枣回来了。」 话到这儿,林水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看了看林水英砍伤过的那只手,「姐,你这手怕是不能做绣活儿了,嫁衣让绣坊做吧,镇上的你要看不上,咱就送去县城做,一定做得漂漂亮亮的。」 「那不行!」林水英坚决摇头,「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嫁衣当然得自己做才显诚意,我这手估摸着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好全了,到那时我再买料子,婚期早着呢,来得及。」 林水瑶嘟了嘟嘴,「可我觉得,做嫁衣好麻烦呀!」 林水英之前就做过一件,林水瑶记得很清楚,她姐为此还专门跟村里会刺绣的小媳妇儿学了一阵。 那时候,白天要帮着爹娘干活儿,晚上才能坐在灯下绣,鸳鸯花色复杂,那一针一针的,眼睛都快戳瞎了。 第89页 前后做了三个多月,到最后,穿在了林水瑶身上。 缝缝补补林水瑶会,跟着她姐学的,但刺绣她是真没学过。 上次往她家相公衣袖内衬里绣个小金元宝,她都觉得老费劲了。 林水英笑道:「又不用你做,你麻烦什么呀?再说了,我有做嫁衣的经验,这次应该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小姐俩聊了半天,林水瑶才想起来问一句,「我姑姐呢?」 「亲戚家里有事儿,她吃酒去了,特地赶早来跟我说的,今儿我负责看铺子。」 「我倒是想留下来陪你,可我们家还有个老爷子要伺候。」林水瑶遗憾道:「今天又是大夫给他扎针的日子,我不在不行。」 林水英也没留她,「你要实在丢不开手,就别想着来了,铺子里有我和你姑姐呢,出不了岔子。」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林水瑶没在镇上多逗留,给程五郎拿了药就叫上林小乖,姐弟俩赶着驴车往回走。 却不想刚出镇口,就碰到了一个人。 第119章 小黑蛋 前头不远处背着书篓一身青衫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林小乖寻找多日的顾崇。 一见他,林小乖都没等跟林水瑶打个招唿,停了驴车就跳下去。 「书呆子,你站住!」 顾崇回过头来,见是他,清俊的面儿上有片刻讶异,但很快就转为平静。 「天儿,你来镇上了?」 林小乖哼了哼,「我不叫林霸天,改名儿了!」 「哦?」顾崇挑眉,「如今叫什么?」 林小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似乎意识到什么,底气弱下去大半,含煳不清地说了三个字:「林小乖。」 「小乖?」顾崇上次听到林水瑶喊,还没怎么留意,没想到竟是真的改了名。 「我姐给我取的,你有意见?」林小乖忽然挺起胸脯,仰头瞪视着他。 顾崇轻笑了下,说:「挺好。」 总归比林霸天好听。 林小乖不想跟他废话,从袖子里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银票递过去,「这个还你!」 顾崇没接,「还我做什么?」 「那你给我钱做什么?」林小乖反问。 顾崇又是一笑,「有人给钱还不好?」 「你哪来那么多钱?」林小乖死盯着他,「别告诉我是你抄书攒的,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是我……」顾崇顿了顿,「父亲」两个字,怎么都出不了口,反而化为森森厉芒从眼底一闪而过。 他深吸口气,垂下眼睫,将后面的话补充完整,「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 闻言,林小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将银票塞到他手里,扭头就走。 「哎!」等顾崇反应过来,林小乖早就赶着驴车走远了。 林水瑶问他,「银票你还给顾公子了?」 林小乖点点头说还了。 林水瑶又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给你钱?」 「没说。」林小乖也懒得细问,反正他跟顾崇不熟,没那必要。 —— 回到家,程五郎正坐在书案前抄书。 林水瑶没打扰他,洗了手就牵着小四宝去作坊里熘达。 林小乖进了西屋,抱着手坐在程五郎对面。 程五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屋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会儿,林小乖忍不住开口,「哎,姓罗的跟你大姨子亲事定下了。」 程五郎落笔的动作顿了顿。 林小乖撇撇嘴,「想笑就笑,别憋出内伤来。」 程五郎继续抄书,语气云淡风轻,「意料之中的事。」 「哎哟您可拉倒吧!」林小乖不屑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儿,「那天在镇上见到姓罗的,不知道谁打翻了醋罈子,给老子酸的哟,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儿上,老子才不稀得帮你。」 程五郎问他,「你特地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还有一件事。」林小乖本不愿提起,但不说又不行,「我之前让你去了清河书院见着书呆子给他带句话,现在不用了。」 程五郎若有所思,「你见到他了?」 林小乖嗯一声,「回程路上碰的面儿。」 「他为何给你钱?」程五郎总的就只见过顾崇一面,但他总觉得顾崇对林小乖,并非是林小乖口中的那种「半路兄弟」,这中间,必定有什么隐情。 否则光是领养关系,以顾崇的条件,不可能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他没告诉我。」林小乖提起这茬就来气,「我问他钱哪来的,他扯谎说生母死前留下的,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这种人,得趁早离他远远儿的。」 —— 开了春,天气逐渐转暖,飘过两场小雨,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农忙季节。 程老爹关铺子半个月回来帮着播种。 程四郎也趁这段日子给学生们放了假,他自己待在家里温书,准备再过不久就去县里参加清河书院的入学考试。 霍三家的田赁了一部分出去,另一部分不能买卖租赁的,送给大伯娘家种了。 程芳芝要打理铺子,今年就霍三一个人回家帮忙。 成哥儿闲不住,非要回去跟着他爹下田,才几天功夫就晒黑了小脸。 程芳芝得知后,训了霍三一顿,说他都当爹的人了,还一点儿不靠谱,几岁大的孩子下什么田。 第90页 霍三被训得一句话没敢反驳,又抽空把成哥儿送回了姥姥家。 林小乖见到他第一眼,捂着肚子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从此,继「小闷葫芦」之后,成哥儿又多了个外号——小黑蛋。 —— 荀院长那头,仍旧按部就班地隔天就带汪太医来给太爷扎回针。 太爷除了不再抗拒扎针之外,该吃吃该睡睡,该晒太阳就晒太阳,小日子过得舒心惬意。 然而折腾了半个月,愣是半点儿没想起来。 汪太医嘆口气,打算回去重新研究针法和方子。 临走前,荀院长上下打量着程五郎,「瞧着气色比之前好多了,什么时候能入学?」 程五郎淡淡答:「等我兄长被录取。」 「呃……」突如其来的圈套,荀院长只想说声好傢伙! 但他实在是不想错过程五郎这样的好苗子,于是回去琢磨了两日,决定把今年的入学考试难度降低。 当然,也只是降低那么一点点,综合难度仍旧高于国子监。 除了降低难度,还把程四郎考试的日子往前挪了挪。 —— 数日后,程大郎亲自送着程四郎入县城考试,报名费一百文,笔墨纸砚里头全都有,禁止学生私带。 搜身过后领了号,空手入考场。 因着每年赶赴清河书院求学的学子过多,是以开春这两个月,考场基本都是排满的。 程四郎之前就听说过每年这个时候,清河书院都会人满为患。 如今亲眼所见,还是不免小小的震撼了一把。 监考官在堂前敲锣,高声让他们自己对号入座,禁止交头接耳。 敢来这儿挑战的,素养自然都不一般,考生们安静如鸡,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坐了下去,每人一张书案,书案上早有笔墨和稿纸整齐放着,除此之外还有个小竹筒,竹筒里是研墨用的清水。 等所有考生都入了座,监考官又是三声响锣过后,开始逐一发放考卷。 清河书院背后有太上皇扶持,条件自然是一般书院比不上的,考卷所用的纸张光滑细腻,一看就不会晕墨。 众考生刚暗自感嘆完,低头一看考卷,纷纷傻眼了。 第120章 考试入学 所谓的「入学考试」,考的是入学资质,并不会上升到科举才考的策论八股文,因为绝大多数考生都还没学过八股文。 清河书院自然也一样,不考八股文,但它考帖经墨义。 帖经,指的是从四书五经里摘一段出来,空上一两句或是几个字,让考生填写。 墨义则是摘一段出来,让考生进行註解。 其实这种考试方法在任何书院都很常见,考的是学子们对四书五经的熟读熟记与理解。 基本上只要平时没偷懒摸鱼的,都不太可能出大错。 然而,现实情况却不容乐观。 考官发下来的考卷,一连就是好几张。 有人认真数了数,总的一百五十道题,一百三十道帖经,二十道墨义。 发完考卷,上头考官又敲了三下锣,然后宣布,「考试正式开始,时长一个时辰,考试期间禁止交头接耳发出声响,若有被抓到舞弊者,将被列为清河书院黑榜学子!」 清河书院有一张黑榜,但凡是考试舞弊,亦或者在书院里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学生,都会被填上黑榜。 外行人或许会觉得上了黑榜,顶多不在清河书院念书,另外找个书院不就没事儿了。 然而事实上,上了清河书院黑榜的人,别家书院更不敢留。 也就是说,一旦上黑榜,就意味着仕途很可能就此止步。 …… 眼下,刚得知考试时间只有一个时辰,有几位考生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大脑里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科举考试一场从早到晚,题都没这么多。 一个时辰一百五十道题,之前考进去的都是些什么神仙啊! —— 程大郎在清河书院大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顺便帮自家铺子拉了两位需要打家具的客人。 回头就见程四郎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同届的考生,一个赛一个的脸色难看。 程大郎将骡车赶过去,问他:「是不是很难?」 程四郎点点头,「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清河书院的入学考试很难,今儿总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时辰,一百五十道题,不能空题,不能字迹模煳,卷面不能有污点。 如果哪道题没背全,费了时间去想,那么后面的题就连打稿的时间都没有。 程大郎道:「你以前就老想来试试,考成啥样咱先不论,你能迈出这一步,我就觉得已经挺不错了。」 「倒也是。」程四郎点点头,随后舒了口气。 考都考完了,没必要再去纠结那些。 「上车。」程大郎道:「前头不远处有家酒馆,去点一壶状元酒给你壮壮胆儿。」 程四郎失笑,「还是我请大哥喝吧!」 兄弟俩赶早来的,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还没吃饭,自然不能空着肚子回去。 进酒馆吃了午饭,兄弟俩又买了些东西,这才赶着骡车往回走。 回到吉庆村,已经下晌接近傍晚,刚进门就见程二郎蹲在院里杀鸡,林小乖坐在一旁磨刀,准备刮鱼鳞。 第91页 小四宝蹲在装鱼的木盆边,时不时地伸手去戳戳水里游得欢快的鱼儿。 程四郎愣了一下,问:「家里有客人?」 程二郎道:「没客,知道你今儿考试,娘特地让杀的鸡,这两条鱼是五弟妹使唤小乖去镇上买来的。」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不去见见当娘的似乎说不过去。 程四郎抬步去了堂屋,「娘……」 程婆子正在收拾屋子,见他进来,问:「考完了?」 程四郎点点头说考完了。 「坐那歇会儿吧。」程婆子道:「你媳妇儿和瑶娘在灶屋里忙活,晚饭还得再等等。」 并没问他试题难不难,考得好不好,有没有把握能考进去。 明显在照顾他的情绪。 程四郎有些感动,他娘向来如此,脑子该精明时绝不含煳,为了你好也从来不会说出口。 不过其他人不问,程五郎却是要了解一下的。 晚饭过后,兄弟俩单独坐在一边聊。 程五郎问他,「清河书院的入学考试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何所有人都说难?」 程四郎便把自己白天考试的详情跟他说了。 程五郎恍然,「难怪……」 一个时辰一百五十道题,的确是太过考验人。 清河书院摆明了只招收拔尖儿的人才。 程四郎继续道:「散场的时候,我听一位考了几年没考进去的兄台说,清河书院为防止泄题,每一场的考卷都有变化,出题方式也不一样。 今天有两场,后面那场的题就跟我们的不一样,他们没有考卷,答题也不用笔,要进行口述答题。」 话到这儿,程四郎唏嘘道:「不愧是短短几年时间就声名鹊起赶超国子监的第一书院,治学方式简直令人嘆为观止。」 —— 三天后,程四郎的考试成绩出榜。 他这一场被录取的一共十人,程四郎排第六。 荀院长陪着汪太医来给太爷扎针时特地说了这事儿。 程四郎听完后先是一怔,随即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当时跟他同场的大概五六十人,最后竟然只录取了十人,那么已经考进去的那些人,得优秀到什么程度? 虽然被录取了该感到高兴,可程四郎没高兴多大会儿,因为无形之中,压力来了,比他当年下场乡试的压力还大。 荀院长拍拍他的肩,「考得不错,等入了学再加把劲儿,今年八月有一批学子要下场乡试,争取跟他们一块儿去。」 程四郎点点头,「多谢院长大人。」 鼓励完程四郎,荀院长又看向程五郎,「小子,你家兄长已经被录取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入学?」 程五郎没再推拒,「跟兄长一起。」 总算是搞定了,荀院长暗松口气,又问他,「你最近没哪不舒服了吧?」 程五郎点点头,汪太医给的方子比方大夫的奏效,这些日子的药喝下来,他能明显感觉到一日比一日有好转,直接去入学,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 确定好入学的日子,林水瑶抓紧去镇上买了布料来给程五郎做衣裳。 清河书院每个人有两套院服,外衫不用做,主要是做里衣、裤子和鞋子。 程五郎趁着还有时间,把抄好的书稿送去镇上书肆里,得了几百文钱。 回来时,林水瑶刚把里衣做好,要拿给他试。 程五郎接过,没着急脱了衣裳试,而是扯着两只袖子看了又看。 林水瑶有点儿懵,「相公你看啥?」 程五郎问:「怎么没有小金元宝了?」 第121章 五郎失眠 闻言,林水瑶先是一懵,紧跟着涨红了脸。 年前给他做衣裳,她在外袍内衬上绣了个隐藏的小金元宝,一来为了试试手艺; 二来,她是真心希望相公能好转,然后身子康健,事事顺遂。 但她实在是绣不了旁的,只能简单粗暴地来个小金元宝。 后来被相公发现,他大概是怕她面儿上挂不住,所以体贴的一直没戳穿。 没想到,他今儿竟然会直接问出来。 林水瑶尴尬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五郎将里衣递到她手里,声音格外的清润柔和。 他说:「绣吧,上次都有,这次没有,不习惯了。」 才不是呢! 林水瑶暗暗腹诽,上次是绣在外袍衣袖内衬上,哪有往里衣上绣东西的? 林水瑶并不知道她家相公要的是一个她亲手绣的、专属的、标志性的小金元宝,绣在哪不重要。 她只是隐约觉得相公在诓自己,但是找不到证据。 于是,她接过里衣,洗了手就找来上次用剩的线坐到窗边开始绣。 线不是金线,金线太贵买不起,用的杏黄色绣线。 程五郎倒了杯水,目光不经意扫过窗边。 小姑娘低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后颈,窗外有风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粉腮樱唇,一副懵懵懂懂的娇模样。 她伸手,自然而然地将碎发勾到耳后。 那小手养得莹白可人,再不同于刚嫁过来那会儿的蜡黄粗糙。 瞧着这一幕,程五郎心里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挠了一下。 别开头,他快速喝完最后一口水,转身走了出去。 第92页 —— 程四郎要去清河书院念书,私塾自然是办不下去了,他这两天就在抓紧办这事儿,让学生们把大人带来,该退的束脩给人退了。 程三宝为此还高兴了一阵,想着以后应该不用念书了。 然而没等他高兴完,程四郎兜头就给他来了一盆冷水,「我已经联繫好镇学的夫子了,你们去了就能直接入学,以后由小乖每天接送。」 程三宝哀嚎一声,问他,「镇上也收女学生吗?」 「大丫二丫不去了。」程四郎道:「就你和成哥儿去。」 成哥儿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要有认识的人,他在哪上学都无所谓。 程三宝却十分抗拒镇学,尤其一想到每天还得被林小乖那个死骗子监督着接送,他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四郎敲敲他脑袋,「别以为认得几个字就老天第一你第二了,人外有人懂不懂?哪天真碰上比你强的,别怨我没早早提醒你。」 程三宝哼了哼,不以为然。 此时的他从未想过,在不久的将来,他真的遇到了四叔口中这位比他强的人,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对方却完美优秀到让他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 转眼到了入学前夕。 程四郎和程五郎两兄弟明天就要入学清河书院,霍三两口子特地来为二人践行。 程族长带着儿子抱了只鸡过来恭贺。 程族长年轻时候也是个读书人,只不过没考上去,到童生就止了步。 程五郎抓周还是他亲自给主持的,那时候的小五郎又病又瘦,村里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孩子多半会夭折。 小五郎却很争气,明明都瘦成那样儿了,还爬到砚台边,小手手费力将砚台抓过来就不肯撒手,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程族长当即给孩子赐名,程砚。 抓周本来就只是一种形式,程婆子向来只盼着小儿子能健健康康长大,少咳几声,少吐几次血,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五郎真的走上了读书这条道。 「难怪我前些日子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的好梦,原来是老程家要出人才了。」 程族长满脸喜色地端起酒杯,朝着程四郎和程五郎一敬,「清河书院可是出了名的难进,你们兄弟俩一个考试被录取,一个被院长亲自选中,出身贫农的程氏先祖们要泉下有知,估摸着能高兴坏了。 来,大伯敬你们一杯,去了以后要好好用功,切不可疏懒懈怠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 程四郎和程五郎齐齐应声,说入学后定不会辜负族长的期望。 之后,兄弟俩同时举杯回敬。 程四郎喝的酒,程五郎以茶代酒。 —— 晚饭后,林水瑶开始给程五郎收拾东西。 笔墨书本、衣裤鞋袜、行李铺盖、药包和喝药专用的小碗,最后是束脩六礼: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和红豆。 她整理得很仔细,怕串味儿,全部包裹严实隔开放。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又想到什么,林水瑶轻声嘀咕起来,「也不知道书院里伙食好不好,相公,要不我给你炒一罐肉酱带着去吧?」 程五郎道:「都这么晚了,别折腾,睡觉吧。」 白天买来的新鲜五花肉倒是还有一些,但要炒肉酱就得剁肉末,大晚上的也太闹腾了。 林水瑶想到这儿,索性作罢,去灶屋烧了热水给程五郎泡澡。 —— 这天晚上,程五郎失眠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与小姑娘拜堂时被她身上的香膏味儿刺激到昏厥的场面,一会儿又是她拍着小胸脯,笑盈盈地看着他,让他乖乖待在家里养病喝药,说她会出去赚好多好多的钱给他治病供他上学。 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那封和离书上。 他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自己跟她说了什么。 倘若有一日他病重身亡,她便能凭着和离书回娘家改嫁。 而在此之前,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不会碰她分毫。 窗外有月色透进来。 程五郎翻个身,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她正在熟睡,唿吸轻匀。 唿出来的气息,都带着她身上独有的体香。 程五郎深吸口气,鼻腔内全是她的味道。 收了多余的思绪,程五郎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林水瑶突然翻了个身,又往这边挪了挪,温软的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程五郎:「!!」 旁边的小「罪魁祸首」丝毫不知情,又继续沉睡过去。 程五郎却好似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滚烫难受。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困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睡是不可能再睡着了,他就这么瞪眼熬了一宿,熬出俩大黑眼圈。 隔天林水瑶醒来时见状,吓了一跳,「相公,你……」 程五郎别开头不看她,有些口不择言,「昨夜有老鼠。」 林水瑶懵懵懂懂地问:「所以你是捉了一晚上的老鼠吗?」 第122章 我自己洗 程五郎便顺势嗯了一声,然后掀开被子准备起床。 林水瑶等着叠被,就坐在一旁等着他起。 程五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一把将被子盖回去,动作又急又快。 第93页 林水瑶问他,「相公想再睡会儿吗?」 程五郎道:「你先出去吧,我想换套衣裳。」 待会儿要穿的干净外袍就搁在炕头柜上,他说的换衣裳,应该是换里衣。 林水瑶马上去书篓里给他翻出前两天刚做的绣了小金元宝那套,「今儿天气应该不错,相公快换,我顺手就洗了,然后吃早饭,送你去县城。」 程五郎闻言,俊脸上有片刻的僵硬。 「不用。」他道:「我自己洗。」 又自己洗? 林水瑶总觉得他怪怪的,「相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程五郎深吸口气,语调平缓下来,「我主要就是突然想洗衣服。」 林水瑶琢磨着,他应该是昨夜没睡好,有些犯困,想洗衣服精神精神,便没再多说什么,「那我先去灶屋生火烧水啦!」 林水瑶出去后,程五郎才慢吞吞掀开被子,然后换下身上那套弄脏了的里衣亵裤,穿上外袍。 昨天晚上打来的水还剩半桶,他没去灶屋,也没等林水瑶烧热水,就着那半桶冷水倒进木盆,又往里倒了点儿皂角粉开始揉搓。 大早上的,水凉刺骨,但好在,总算是没让小丫头发现端倪。 林水瑶来到灶屋,发现四郎媳妇早就在里头忙活,不仅生了火,连馒头都已经给蒸上了。 她应该是只胡乱抹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捯饬自己,头髮有些凌乱。 「四嫂,你这么早呀?」 确实早,这会儿天才刚破晓。 但如今开春农忙,村人们睡得早起得也早,村道上早有人扛着锄头牵着牛准备下田,时不时地传来牛叫声和牛脖子里的铃铛声。 见她进来,四郎媳妇擦擦手,道:「想着男人要去县城了,我没怎么睡。」 林水瑶顿时有些尴尬。 算下来,五郎还是头回离家这么久这么远。按理说,她昨天晚上应该像四嫂那样担心得睡不着才对,可她好像睡得还挺香,连梦都没做一个? 见林水瑶低着头没说话,四郎媳妇以为她在担心五郎,便宽慰道:「你也别太忧心了,他们去县城读书是有旬休的,每个月能回来三次。」 又告诉她另一个灶上的锅里有热水,只管打去洗漱。 林水瑶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桶。 等她折回去,就见程五郎已经把衣裳洗了,正等着漂。 林水瑶盯着他看了看,俩大黑眼圈还在,但瞧着的确是比先前更精神了。 看来昨天晚上那老鼠还挺闹腾人,可惜她睡得太死什么都不知道。 拎着桶去兑了温水回来,小两口开始洗漱。 家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了。 林小乖打着哈欠准备去茅厕,余光瞥到站在院里晾衣裳的程五郎,当即就是一愣,「你昨天晚上让人给揍了?」 程五郎没搭理他,晾完衣服转身回屋。 霍三两口子昨天晚上没回去,在北屋空着的那间房里歇了一宿。 早饭后,他们夫妻要带程三宝和成哥儿去镇上入学,便跟程老爹一道走了。 程大郎负责送程四郎和程五郎去县城,这会儿正在外面餵骡子。 四郎媳妇站在他们家门口,低声跟程四郎交代着什么。 自从上次得了程五郎提点,程四郎对媳妇儿的态度和软了不少,当下也没反驳她,她说什么,他便只管点头。 程五郎背上书篓,望了眼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小媳妇儿。 他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林水瑶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昨天晚上不方便,等你旬休回来,我给你炒一罐香喷喷的肉酱。」 程五郎:「没了?」 林水瑶有点懵,「是我忘了说什么吗?」 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媳妇儿未成年,程五郎缓缓道:「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望着男人走远的背影,林水瑶突然反应过来,高声道:「我会记得每天勤练字帖的!」 程五郎刚好走到门槛边,听到这一句,险些一个趔趄栽下去。 林小乖捧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姐,你再多说一个字儿,他就该吐血了。」 林水瑶一脸纳闷,「我觉得我说得挺好呀!」 林小乖:「那你觉得他想听吗?」 林水瑶更懵了,「他想听什么?」 「不知道。」林小乖摊手,「不如下次你直接问他。」 —— 清河书院坐落于宣宁县城郊,背靠檀香山,西邻镜花湖。 建筑古朴,环境清幽。 上次考试从侧门进,今天入学走中门。 程四郎兄弟俩到了后,被负责接待的人带去跟其他几位考中的学生一块儿行拜师礼。 程五郎是被荀院长亲自选中的,免束脩银,只需给束脩六礼即可。 程四郎和其他几位则是除了束脩六礼,还得另交二两银子。 行完拜师礼,开始分班分寝舍。 清河书院总的分五个班,甲乙丙丁戊,越靠前的甲班,学生越拔尖儿,人数也相对最少。 戊班人数最多,光是学堂就有六个。 程四郎是有基础的秀才,分在丙班,程五郎零基础,直接最后一个班,戊班。 分班不同,寝舍自然也就不同。 第94页 俩人出了拜师堂就开始分道扬镳,被带去找各自的寝舍。 书院很大,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抄手游廊似乎望不到尽头。 眼下正是草木返青的时节,放眼望去,一片盎然生机。 程五郎听负责接待的人介绍说,书院每个季度有一次升班考试,通过便可升到下一级,也有越级跳的,但这种学生非常罕见。 程五郎点点头,「听兄长提起过书院的试题,入学考试都这么难,想必升班考试也不会太简单,一般人,恐怕还真难做到越级跳。」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寝舍大门外。 接待人告诉他,每间寝舍外面都贴着入住学生的名字,程五郎道了谢,抬步走进去逐一开始找。 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寝舍门是关着的,程五郎想着里头应该有人,便抬手敲了敲。 不多会儿,果然有人前来开门。 当看清里头的人,程五郎愣了愣。 第123章 重口味朱八斗 开门的人正是上次在八里镇碰过面儿的顾崇。 似乎没料到程五郎会来清河书院,顾崇也有些讶异,「程兄?」 程五郎淡淡颔首,「前些日子听小乖说你来了清河书院,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分到同一个寝舍。」 顾崇笑道:「是啊,可真巧。」 一面说,一面错开身,「程兄里面请。」 程五郎走进去,四下扫了眼。 跟普通学院的大通铺有所不同,清河书院的学生是一人一张架子床。 这个号舍里有四张床,顾崇占了一张,余下三张空着。 顾崇入住的时候应该有仔细打理过,乍一眼瞧上去,到处整洁干净。 程五郎挑了靠窗的那张床,放下书篓翻出里面的铺盖仔细铺好,又把床幔挂上。 顾崇问他,「程兄需不需要帮忙?」 程五郎道:「不用。」 顾崇便坐在一旁看着,等程五郎安置好才开口,「小乖最近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还好。」程五郎如实说:「他还算听话。」 顾崇点点头,「等旬休我再去找他谈谈,老这么待在你们家也不是个事儿。」 程五郎其实有些好奇,顾崇为何会对一个半路捡来的弟弟如此上心。 但这终归是顾崇个人的私事儿,程五郎不便过问,便没开口,只嗯一声,说他若是想去的话,下次旬休可以一块儿。 俩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应该是新舍友来了。 顾崇起身去开门。 门刚掀开一条缝儿,顿时一股臭豆腐味儿飘了进来,还是很到位的那种。 程五郎嗅觉灵敏,又是个受不得气味刺激的,当即就掩着唇轻咳起来。 这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顾崇干脆「嘭」一声把门关上。 外面的人急了,「哎你们干嘛呢,快给我开开门啊,我这都快累趴下了。」 顾崇简直无语,捂了捂鼻子,隔着门板儿问他,「你为什么那么臭?」 「臭?」外面的人愣了下,「这油炸臭豆腐挺香的啊!哎我说,你要不要来两块?」 他刚说完,旁边房间里就有学生走出来,捏着鼻子高声骂道:「是谁在寝舍里随意如厕?还能不能有点儿道德心了?」 外头捏着两串炸臭豆腐的新舍友:「……」 「哎,这位兄台,你可别乱冤枉好人啊……」 程五郎怕新舍友跟旁边寝舍里的人闹起来波及到他跟顾崇,一面开窗透气一面对顾崇道:「让他进来吧!」 顾崇刚才多少看出点儿来,程五郎对刺激性大的气味特别敏感。 他有些担心,「程兄,你要不要紧?」 「无妨。」 顾崇便只得重新站起身去打开门。 新舍友还站在外面,瞅那架势是准备冲上去理论了。 顾崇一把揪着他的胳膊往寝舍里带,然后又是「嘭」一声重重关上门,生怕别的同窗看到,丢不起这个人。 程五郎朝这边看来。 新舍友的年纪应该跟他们不相上下。 背上的书篓塞得满满当当,手臂上还挂着俩大包袱,看样子,就只差没把家给搬来了。 最关键的是,都累这样了他还不忘捏两串臭豆腐。 先前行拜师礼的时候没发现,应该是拜完师他才去外面买的。 顾崇简直难以想像,这人是怎么捏着杀伤力如此巨大的臭豆腐从大门外一路走到号舍的。 反正他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唿吸困难。 新舍友见着俩人,十分热情地咧了咧嘴,「两位兄台好啊,我叫朱八斗,以后,咱们就是同窗兼舍友了。」 说着,想给二人作个揖,臭豆腐串儿险些怼到顾崇脸上。 顾崇用力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别别别,自己人,你还是先把东西放下来吧!」 朱八斗似乎才反应过来,「哦」一声,想选个床位把自己的东西放一放,但手上的臭豆腐串又没地儿搁。 他下意识地看了顾崇一眼。 就见顾崇眉心皱着,满脸嫌弃,恨不能离他远远儿的。 朱八斗轻咳一声,「那要不,我先吃完再放?」 于是接下来半刻钟不到的时间,程五郎和顾崇二人眼睁睁看着朱八斗大口大口吃完了那两串臭豆腐,又眼睁睁看着他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第95页 顾崇突然有种窒息感,站起身来,「我去外面透透气,程兄你要不要一起?」 程五郎从书篓里拿出药包和小碗,道:「我去煎药。」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寝舍门。 顾崇想到什么,又退回两步,警告朱八斗,「我们回来之前,你最好把寝舍里的味儿给弄没了,否则晚上扔你出去睡!」 朱八斗翘着鼻子使劲儿闻了闻,「哎我真觉得挺香的,有那么难闻吗?」 又嘿嘿笑道:「我娘还给我腌了蒜头,待会儿吃饭分你们两瓣啊!」 顾崇看了程五郎一眼,「程兄,要不,咱俩申请一下换个寝舍吧?」 俩人走出寝舍大门,向路过的学生打听了医署位置。 顾崇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程砚说要去煎药。 「程兄患的什么病?」 程五郎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顾崇听说过这种病,「那岂不是每天都得喝药?」 程五郎颔首,「习惯了。」 绕了大半天,俩人终于找到书院里的医署所在。 因着荀院长有过交代,是以程五郎一报上姓名,医署里的小药童就马上带他进去,腾出一个小火炉来,又给他洗了药罐。 程五郎拖了小圆凳坐下,手上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火。 顾崇也拖来凳子,在他旁边落座,「刚才忘了问,程兄是被选中还是考进来的?」 「被选中的。」程五郎看向他,「你呢?」 顾崇眸光微闪,「算是被选中吧!」 他至今都没见过荀院长,也没参加过入学考试。 他能入清河书院,是因为荀院长曾经欠了他生父一个人情。 凭着这份人情,他既不用被选中,也无需考试便能成为清河书院的学生。 药煎好,程五郎倒出来凉了会儿便端起来一仰头喝了。 这药傍晚和晚上还能继续煎来喝,药渣就没倒。 程五郎洗了小碗,药童专门给他找个位置摆放,方便下次直接过来。 走出医署,顾崇提议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程五郎没拒绝,俩人一路朝着讲堂位置走去。 没多会儿,就见程四郎迎面而来。 第124章 熊孩子三宝 程四郎安顿好以后,第一时间就过来找程五郎,好不容易打听到寝舍位置,却被告知程五郎出去了。 书院太大,他也不知道去哪找,就漫无目的地沿着花圃边走,没成想还真让他给遇上了。 「五郎?」见着他,程四郎面露笑意,快步走过来,「你先前去哪了?」 程五郎道:「去了医署煎药,兄长找我有事?」 「今天还不上课,我想来找你一块儿转转。」程四郎说着,下意识看了眼他身旁的顾崇。 程五郎给他介绍,「这位便是之前提起过的顾崇,顾公子。」 程四郎拱手行了一礼,「顾公子,幸会,我是五郎的兄长,四郎程彬。」 顾崇拱手回他一礼,莞尔道:「如今大家都是同窗,同窗相称即可,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出身寒微,当不得如此称唿。」 听到「出身寒微」四个字,程五郎眸光微漾,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崇一眼。 顾崇并未露出半点不自在的神色,面上的笑容越发和煦,「不说要四下转转吗?正好多了个人,咱们一块儿吧!」 程五郎收回目光,点点头,三人便一道慢悠悠朝前走着。 程四郎瞧了眼弟弟,问他饭都还没吃,怎么就想着先喝药了。 顾崇道:「大概是让那个朱八斗给气得身子不舒坦了。」 「朱八斗?」程四郎一脸茫然,「此人又是谁?」 「是我和程砚兄的新舍友。」顾崇捏捏眉心,便把刚才寝舍里的事儿详细跟程四郎说了。 当得知那位新舍友是个重口味,入学头一天拿着两串臭豆腐从大门口熏到寝舍不说,还另外备了一大罐腌蒜头。程四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位朱兄,是个狠人吶!」 「别提了。」顾崇说起那个人就头大,「若非寝舍一经定下不得随意更改,我和程砚兄非搬出去不可。」 —— 且说另一头,霍三两口子把程三宝和成哥儿送入镇学交了束脩走了流程就各自回铺子里开始忙活了。 因着程四郎提前打过招唿,是以夫子的态度还算热忱。 怕他们刚来跟其他学生不熟,特地安排俩人坐一块儿,然后开始上课。 以前在村学时,程三宝一直觉得他四叔讲的课特别无聊,催眠效果倒是挺好,多听会儿就能直接睡过去。 原本还盼着到了镇上,镇学夫子的水平能往上提一提。 结果他却发现,这位老夫子比他四叔还古板迂腐,刚念几句千字文他就控制不住地来了瞌睡。 将线装书翻开页立在桌案上,程三宝上下眼皮一耷拉,半个身子往桌上一趴,直接睡了。 一旁跟着夫子摇头晃脑念千字文的成哥儿见状,惊得目瞪口呆,他伸手,轻轻推了推程三宝。 程三宝咕哝道:「别闹……」 话都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曹夫子用戒尺敲打桌案的声音,紧跟着,曹夫子问他,「程三宝,你是对老夫上的课有什么意见吗?」 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发现,程三宝惊了一跳,一下子站起身来,趁机给成哥儿递了个眼色,问他为啥不提醒自己。 第96页 成哥儿委屈地嘟了嘟嘴,刚刚明明有提醒了,是你自己不肯醒过来的。 见程三宝不吭声,曹夫子似乎更生气了,眉头死死拧着,「老夫刚才上的课,你都会了?」 程三宝反问:「夫子需要我背一遍千字文吗?」 没等曹夫子接腔,程三宝已经开口,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背了。 全班学生朝他看了过来,就见今天刚入学的小子一脸自信,气儿都不带喘一下,更不带停顿,一字不漏地完整背下了千字文。 听他背完最后一句「谓语助者,焉哉乎也」,曹夫子的脸色更为难看,攥着戒尺的手一紧再紧。 他一向注重礼节。 作为学生,就该尊师重道,就该敬老尊贤。 懂点儿皮毛就心高气傲不把课堂当回事儿,如此目中无人的孩子,简直没有一点儿教养可言! 学生们纷纷惊嘆于程三宝过人的记忆力。 要知道这小子今年才五岁。 一般而言,正常孩子六岁才开蒙,他这都已经把千字文给背得滚瓜烂熟了,没准儿还能自己写,那他来蒙学做什么? 程三宝也很苦恼,他三岁入学,天赋惊人,蒙学里该学的,他早就会了,但以他目前的年龄,入不了学院。 以前他还能跟着小叔叔学一些蒙学书本里没有的东西。 如今小叔叔去了清河书院,他想知道点儿什么都找不到人问。 不过,程三宝也并非真的是调皮捣蛋上蹿下跳令人讨厌的熊孩子,他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该低头时就低头,绝不嘴硬讨打吃棍子。 眼下气氛僵持,他瞧出夫子脸色不对,突然咧了咧嘴,态度诚恳,「对不起,夫子,我不该上课睡觉的。」 曹夫子黑沉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念在程三宝刚入学,又是初犯,他没说太重的话,只告诫他,小小年纪要懂得谦虚好学,不能飘,否则将来一准儿栽跟头吃大亏。 为了尽快消除曹夫子的怒意,程三宝主动要求下学后留下来打扫学堂,顺便拉上成哥儿一起。 —— 蒙学的孩子年龄还小,下学都需要大人来接。 傍晚夫子刚宣布下学,孩子们就背着书袋兴高采烈地往外跑。 曹夫子还没走,因为学堂里还有两个孩子:程三宝和霍成。 他得亲眼看着这俩孩子被大人接走才能锁门回家。 然而等了好久,都没人来接。 曹夫子打算亲自去学堂里问一问,他们家大人怎么回事儿。 刚走到窗外,就听到里头传来两个孩子的说话声。 成哥儿拿着小扫帚在地上扫啊扫,一面扫一面望向程三宝,「三宝,你可真厉害,竟然敢顶撞夫子。」 「我才没想顶撞他呢!」程三宝轻哼一声,「分明是他讲的课太过无聊,一点儿新意都没有,我一听就想睡觉。」 窗外曹夫子闻言,老脸上狠狠一僵。 这句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哦对了,十多年前,他曾教过另一位学生,那学生成日里病歪歪,嘴巴却不饶人,经常想出一堆歪理,怼得他哑口无言,气得他脑袋冒烟,还说他讲课无聊,听着就没精神。 那学生好像也姓程,叫什么来着? 第125章 自己人 今天驴车半道上坏了,修车费了点儿时间。 林小乖到蒙学的时候,就见学生们早就走光了,只剩程三宝和成哥儿俩人蹲在门口,双手托着腮帮子,明显等了好久。 见到他,程三宝翻了翻眼皮,不满地咕哝,「才第一天接送就迟到,你还能不能靠点儿谱了?」 「老子这不是来了?」林小乖懒得跟他解释,甩了甩手上的鞭子,「上车!」 程三宝这才肯站起来,膝盖蹲得有些麻,踉跄了一下。 成哥儿顺势扶了他一把,俩人相继上了车。 林小乖掉转车头刚要走。 大门内突然传来曹夫子的高喊声,「等会儿!」 三人齐齐回头,就见曹夫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跟前,他深唿吸平缓了一下气息,然后问程三宝,「程砚是你什么人?」 程三宝愣了愣,「他是我小叔叔,怎么了?」 曹夫子又是一震,口中呢喃,「难怪……」 他说程三宝给他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呢,合着这俩人出自一家! 程三宝一脸纳闷儿,「夫子,怎么了?」 曹夫子当然不能承认他在很多年前就被程砚气得险些去世,能活到现在都是老天保佑。 清了清嗓子,曹夫子面色镇定地问,「程砚,嗯,也就是你小叔叔,如今怎么样了?」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程砚因为病重,最终没能继续留在私塾,中途就办了退学。 自那之后,曹夫子就再也没得过程砚的消息。 当年程砚是和他四哥程彬一块儿开的蒙。 曹夫子认得程彬程四郎。 然而,前两日程四郎来找他的时候,大概是为了避免被人诟病走后门,只说会送两个孩子来,并没说这是他侄儿。 是以,曹夫子到现在才知道,程三宝是程砚的侄子。 他正走神,就听程三宝说:「我家小叔叔被荀院长选中去清河书院念书了。」 什么!清河书院?还是荀院长亲自选中的?! 第97页 曹夫子瞪大了眼,满脸难以置信。 程砚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但除非他是男大十八变,否则光凭那张能气死人的嘴,荀院长就不可能选中他,因为那等同于给自己添堵找罪受。 「夫子要没别的事儿,我们就先走了。」林小乖等得有些不耐烦。 说完挥着鞭子就走。 他把驴车赶到了霍家小院所在的巷子外,然后回头瞅了眼霍成,「小黑蛋,下车!」 霍成坐着不动,小手抓紧书袋,像是怕林小乖一个不高兴把他给扔下去。 「小黑蛋?」林小乖又喊了一遍,「你们家到了,还不下车?」 「我不回家,我要去姥姥家。」霍成小声嘟囔。 姥姥家有三宝和小四宝,院儿里可热闹了,哪像他们家,一个小伙伴都没有,冷冷清清的,他不喜欢。 林小乖蹙眉,「你在镇学念书,你们家就在镇上,你不回家,回姥姥家做什么?」 成哥儿低下头,「反正我不回家。」 林小乖拒绝,「你睡觉磨牙还放屁,影响我睡眠,以后回你自个儿家里睡。」 成哥儿一听,急了,「骗人!磨牙放屁的明明是你!」 「死骗子!」程三宝狠狠翻个白眼儿,对成哥儿道:「干得漂亮!咱就回姥姥家,气死这个死骗子!」 见成哥儿死活不下车,林小乖不得已,将驴车赶去铺子外,让他亲自跟他娘说。 镇学离家近,程芳芝当然希望儿子下学能回家,但她更希望儿子能多跟小伙伴交流,转转性子。 是以,当成哥儿提出还要继续住在姥姥家,程芳芝没有反对,去对面烧鹅铺子里买了一只烧鹅给他抱着,让拿回去吃。 结果半道上就让三人分食得骨头都不剩。 回到家时,林水瑶让洗手吃饭,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要上桌的意思。 林水瑶瞧出有端倪,「在镇上吃过了?」 林小乖没吭声,程三宝低头抠手指。 林水瑶看向霍成,「成哥儿,你说。」 成哥儿有些不敢,看看林小乖,又看看程三宝,见那二人都没搭理自己,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肯承认他们仨刚才分食了一只大肥烧鹅。 林水瑶听笑了,「我当啥事儿呢,不就是一只烧鹅,至于这么藏着掖着吗?你们今天新入学,就当是奖励了。哦对了,头一天去镇学,感觉怎么样?」 镇学里的事儿,成哥儿就更不敢说了,不停地去看程三宝。 在程三宝的眼神威胁下,他磕磕巴巴道:「挺、挺好的,夫子还夸了三宝,说他千字文背的好。」 程三宝:「……」 这坑货,让你别说话,没让你睁眼说瞎话! 「是吗?」林水瑶更高兴了,「那改天得了空,我替你舅舅们去拜访拜访夫子,请他以后多多上点儿心。」 「呃……」成哥儿卡壳了。 —— 却说程五郎他们这头,在书院里逛了一圈儿又去外面铺子里置办了些洗漱用具,之后就去饭堂吃饭。 刚打了饭坐下来,顾崇就看到朱八斗端着碗在那边排队,他似乎发现了他们,冲着顾崇就是一笑。 顾崇顿时满额黑线。 果然不多会儿,朱八斗就乐呵呵地端着碗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顾崇蹙眉,「你就不会再找个位置?」 朱八斗说:「你们这儿不还空一个吗?」 顾崇见他除了饭碗,还另外抱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是什么?」 「腌蒜头啊。」朱八斗说着,搁下碗就要去开,「我娘亲自给我腌的,味道一绝,你们要不要尝尝?」 顾崇一把摁住他即将开罐的手,「这么绝的东西,你待会儿找个地儿自己躲着品尝就好,没必要放出来荼毒同窗,都是自己人,别开罐。」 朱八斗「啊」一声,满脸遗憾,「我一个人吃多没劲啊!」 程四郎听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先前被顾崇咬牙切齿黑了一通的新舍友朱八斗。 「那个,朱兄……」程四郎道:「并非是我们不领你的情,实在是我家五郎不能闻太过刺激的味道,所以……」 朱八斗看向程四郎,「咦」了一声,「我刚才没见过你,你是我们寝舍的最后一位舍友?」 「不是。」 程四郎摇头,「我住丙班寝舍,跟五郎是亲兄弟,五郎有病在身,今后还望二位同寝舍友能多多帮忙照顾。」 听他这么一说,朱八斗默默放下了准备开罐的那只手。 第126章 五郎病重 吃完饭,几人又在饭堂坐了会儿。 朱八斗是个嘴巴闲不住的,看看顾崇,又看看程五郎,「都是舍友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几位的名字呢!」 「程砚。」程五郎语气淡淡。 「顾崇。」顾崇的语气也没多热情。 朱八斗看向程四郎。 程四郎道:「程彬。」 「你们俩还真是亲兄弟呀?」朱八斗惊奇道:「亲兄弟能一块儿入清河书院的,可不多见,对了,你们都是怎么进来的?」 程四郎耐心回他,「我是考进来的,五郎是被选中的,至于这位顾兄……」 话完,目光转向顾崇。 第98页 顾崇莞尔道:「同程砚兄一样,被选中的。」 朱八斗激动了,「听说今年被选中的就只有三位,我的寝舍里竟然占了两位,啊我真是太幸福了!」 说着赶忙站起来又是作揖又是行礼,「顾兄,程兄,以后就劳烦二位多拉拔拉拔小弟了。」 今年被选中的竟然有三位? 顾崇垂下眼帘。 他是通过人情进来的,但为了避免以后引起非议,书院以「选中」的名义让他进,这就占了一个名额。 那么还剩下两位。 除了程砚,另外一位会是谁呢? 朱八斗突然有些期待,「哎你们说,会不会最后一位,也是咱寝舍里的?走走走,回去瞧瞧,没准儿还真有惊喜等着。」 几人起身离开了饭堂。 程四郎来了这么半天,还没跟自己的舍友熟悉熟悉,他不打算再去程五郎那边,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又叮嘱了程五郎几句,让他注意保暖,别受凉,晚上睡觉记得关窗。 程五郎一一点头,说知道了。 程四郎走后,他们仨一道回了寝舍。 之前有开窗通风,寝舍里的味儿果然散去不少,但还是隐隐约约能闻到一些。 顾崇受不了,脸色有点儿黑,「朱八斗,先前程彬兄的话你听到了,程砚兄不能闻你那臭味儿,下次麻烦你别再往寝舍里带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朱八斗坐在自己床上,小声嘀咕,「不带就不带呗,那么凶干嘛?」 说完又看向程五郎,「哎,程砚兄,你这病听上去挺严重的,没请大夫给看看吗?」 「看了。」程五郎道:「在吃药。」 「我认识一个老郎中。」朱八斗越说越来劲儿,「他专治疑难杂症,用的全是偏方。要不,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没准儿几服药下去就见好了呢?」 这天底下,再没有能比他家小媳妇儿身上那香味更有用的偏方。 程五郎摇头,「多谢朱兄好意,但,不必了。」 朱八斗还想说点儿什么。 顾崇打断他,「行了你歇歇吧,从进来到现在,嘴巴就没闲过,累不累?」 —— 这天晚上,程五郎再一次失眠了。 不是因为认床,而是因为,胸腔内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唿吸不顺畅,跟他成亲之前的状况一模一样。 程五郎一直以为,服用了汪太医亲自开的方子,他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这才敢一口答应荀院长跟着兄长来清河书院入学。 却不想,刚来第一天晚上就开始不舒服。 顾崇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声音,隔着床帐低声问:「程兄,怎么了?」 「我没事。」 都这么晚了,程五郎不想惊动任何人,尽量克制着不翻身发出响动。 顾崇道:「若是不舒服,你跟我说一声,医署里有人值夜的,我陪你去。」 程五郎道了谢,但还是坚持自己没事儿。 次日是正式上课的日子。 顾崇起得很早,他端了盆去外面洗漱,回来时,朱八斗刚好醒来,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唯独程五郎的床毫无动静,床幔仍旧是合上的。 顾崇想到昨天晚上程砚的异常,脸色顿时变了。 朱八斗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看顾崇,又看向程五郎的床,「顾兄,程兄他……」 顾崇没空跟他扯闲白儿,大步走过去,一把掀开程五郎的床幔,就见里头的人昏睡着,俊脸上一片潮红,早就不省人事。 「程兄!」顾崇着急地喊了一声。 程五郎没反应。 顾崇将手背贴到他额头上试了试,烧得滚烫。 「快过来搭把手。」顾崇一面喊着朱八斗,一面伸手将程五郎扶坐起来。 朱八斗吓了一跳,赶紧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去帮忙把程五郎弄到顾崇背上,然后又小跑着前去开门。 顾崇一路脚下带风,终于把程五郎送到医署。 药童吓了一跳,「昨天来煎药都还好好的人,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了?」 「应该是夜里受了风。」顾崇的语气带着几分自责。 昨天就不该让程兄选靠窗的位置。 「放这儿吧,张大夫马上就来了。」药童指了指旁边的竹榻。 顾崇走过去,在药童的帮助下把程五郎放平躺在小榻上。 张大夫刚从饭堂吃了早饭过来,进门就见里头已经躺着一个学生了。 「怎么弄的?」 他走到盆架边净了手,擦干后才走过来。 顾崇道:「应该是起烧,已经不省人事了。」 张大夫点点头,坐下来给程五郎摸了摸脉。 随即,他眉心一点点纠结起来。 顾崇跟着一阵紧张,「他怎么样?」 张大夫道:「他应该是先天性气血不足,导致身子骨比常人弱了许多,稍微一个不注意就能染病。」 见顾崇整个人紧绷着,张大夫又道:「我给他开个清热解表的方子,先把烧热退下去,后续再看脉象。」 「咋样了咋样了?」 朱八斗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大夫道:「马上要上课了,要不你们俩先去吧,等下了学再来接他。」 第99页 眼下也只能这么着了。 顾崇点点头,道了谢,拽着朱八斗就往外走。 —— 林水瑶昨天晚上也失眠了。 自打嫁过来,一直都是两个人一块儿睡,虽然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但晚上旁边躺着个男人,总会多一份安全感。 如今那个位置突然空了,连衣橱里的衣裳都少了好几件,她怎么瞅怎么别扭。 起床推开门时,林小乖已经在外面餵驴,今天要把作坊里出的货送去镇上,顺便送那俩小混蛋去上学。 林水瑶准备去灶屋生火,余光瞥到昨天相公亲手洗的里衣还晾在屋檐下,她晃了会儿神。 林小乖走进来,「姐,你发什么呆呢?」 「小乖。」林水瑶道:「我们去趟县里吧。」 第127章 为五郎捂药 去县里干嘛?」林小乖蹲下来,一面洗手一面问。 「去给你姐夫送衣裳。」 「他不是有衣裳穿吗?」林小乖道:「昨天才带的。」 林水瑶不说话了,只定定地瞅着他。 林小乖洗完手一抬头,见她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忙举手投降,「得嘞,您是我姐,您说啥就是啥,要去咱就去,我送你去,成了吧?」 林水瑶这才转身去往灶屋。 林小乖只当她去打水洗脸,就顺手拖了个凳子在外面坐着等。 然而半天没见林水瑶出来,林小乖心下好奇,走进去一瞧,就见林水瑶不仅生了火,火上还煎着药。 她蹲在灶膛前,不停地用蒲扇扇着火,弄得一脸灰。 「姐,你给谁煎药呢?」 「你姐夫呀!」林水瑶头也没回,继续扇火,「他在书院里,肯定不方便,反正我人都去了,就顺便把药也煎好送去,他直接就能喝了。」 林小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不,您考虑考虑把家也搬过去?那多方便吶!」 林水瑶懒得跟他掰扯,继续煎自己的药。 药煎好,她倒出来滤了药渣,然后仔细装进水囊里盖好,这才开始洗脸换衣。 等她捯饬好自己,林小乖也把程三宝和成哥儿从被窝里拎出来了。 去镇学差不多要小半个时辰,程三宝和成哥儿的早饭来不及在家里做,只能去镇上吃。 趁着那俩小的在洗脸,林小乖顺便赶着驴车去作坊装货,再回来接人。 一直到出发,程三宝都还在打哈欠。 林水瑶问他,「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的?」 「他睡的可早了。」林小乖接过话茬,「小黑蛋都还在写课业他就睡了。」 「但是没睡够。」程三宝又是一个哈欠,「真羡慕小四宝,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 林小乖冷嗤一声,「说的好像你两岁的时候没睡到自然醒一样。」 「可我三岁就入学了。」程三宝哼了哼,「小四宝要六岁才入学,他能比我多睡三年。」 林小乖问:「谁让你那么早入学的?」 程三宝提起这茬就满腔悔恨,他那时候只是好奇而已,觉得会念书识字的人可厉害了。 附近村子里的人家有事儿,都会来请四叔去撑场子,多有面儿啊! 然后他就嚷嚷着要去上学。 一开始奶奶不同意,觉得他年龄太小,巴掌大点儿去学堂太折腾人。 后来是小叔叔出面,才把他给弄到了四叔的私塾里。 刚入学那会儿,他可爱学习了,瞅着哪都新鲜。 三岁的年纪吐字清晰,记忆力惊人,回回测考拿第一,比同班六七岁的孩子还厉害。 再后来,他发现四叔翻来覆去讲的都是那些内容,就觉得无聊了,上课只想打盹儿。 —— 驴车抵达镇上,林水瑶先带他们去喝粥吃包子。 等把两个小的送到镇学才掉头去铺子里卸货。 林水英见到她,有些讶异,「瑶娘,你这么早来是有事儿吗?」 林水瑶说要去趟县里,顺便来的镇上。 「你去县里做什么?」林水英放心不下,「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小乖送我去就行了。」林水瑶道:「我家相公在县里念书,昨天走的时候洗了套衣裳,今天刚好晾干,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儿,就想着给他送去。」 姐妹俩聊了会儿,林水瑶提出告辞。 林水英突然唤住她,「瑶娘……」 林水瑶见她欲言又止,心下好奇,「姐,还有事儿吗?」 林水英将她拉到后院林小乖听不到的地方,压低声音道:「秃子他们人太多了,你能不能调配一下,给他们找点别的事儿做?咱这是小本生意,又不是什么大买卖,去县里进货,跟两三个人就行了,每次弄那么多人去,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是去打劫呢! 再说了,他们十多张嘴不还得吃饭吗?眼下僧多粥少的,日子久了可不行啊!」 林水瑶笑笑说知道了,她最近也在琢磨这事儿。 「那你多上点儿心。」林水英说完,送着妹妹出去。 林水瑶重新坐上驴车,这次直奔县城而去。 林小乖问她,「你姐跟你说什么?」 林水瑶没瞒着,「我姐说,秃子他们人太多了,铺子里不需要这么多人手,让我给他们找点别的活儿干。」 「你那菜地不是缺人手吗?」林小乖说:「让他们去不就得了?」 第100页 「那几块地,我婆婆一个人就能搞定了。」林水瑶想了想,「还是让他们自己拿货出去卖吧,我现在刚起步,不敢冒险把铺子做大,毕竟镇上就这么多人,做大了没人买也是白瞎。 等我们正式给酒楼供菜,让酒楼满意了,争取弄个约书,长期供菜,到那时我再多买几亩地专门种菜,那会儿肯定缺人手,再让秃子他们去。」 —— 去县里要一个多时辰。 林水瑶怕水囊里的药凉了,便伸手将它拿起来放在胸口捂着。 一直到抵达清河书院,水囊摸上去都还是温热的。 林水瑶抱着水囊和装衣裳的包袱跳下车,上前跟门房老伯说明自己是来找人的。 清河书院管理严格,非本院人士禁止入内。 老伯问清楚她要找的人是昨天刚入学的学生,姓程名砚,荀院长亲自选进来的,表示可以帮她进去知会一声。 林水瑶道了谢,便走下来站在大石狮子旁等着。 门房老伯一路小跑,一路打听,总算弄明白了程砚在戊二班,他又一路小跑过去。 马上就要下学了,他站在外面等了会儿。 等下学的锣声响过,夫子走出课堂,他才走到门边,高声问:「谁是程砚?外面有人找。」 顾崇和朱八斗刚收了书本站起身,就听到这么一句。 俩人面面相觑片刻,顾崇走了过来,「老伯,是谁找程兄?」 老伯如实说:「是个挺年轻的小娘子。」 顾崇眯了眯眼,大概知道是谁来了,他遗憾道:「程兄昨夜起烧,这会儿人还在医署里躺着,今早没来上课。」 —— 林水瑶在大门外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把那老伯给等回来。 没见着相公,她有些着急,「老伯,是不是没找到人?」 老伯道:「找是找到了,可他的同窗说他昨夜起烧,这会儿人还躺在医署里,压根儿没去上课。」 林水瑶闻言,顿时小脸一白。 第128章 她才是他的药 昨天出门时还好好的人,晚上怎么就起烧了? 林水瑶急得团团转,「老伯,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他?」 老伯一脸为难,「不是我拦着不让你进,实在是我们书院有规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接了过去。 「福伯,让程娘子进来吧,我已经跟夫子打过招唿了。」 林水瑶循声望去,就见出来的是顾崇。 顾崇见到她,礼貌地行了个礼。 林水瑶眼圈都急红了,「我家相公情况怎么样了?」 顾崇道:「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跟我来吧。」 林水瑶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去跟林小乖说了几句话,说程五郎病了,她要进去看,让他在外面多等会儿。 说完摸了二十来个铜板给林小乖,让他饿了自己去买吃的。 顾崇还在大门后等着,见林水瑶胳膊上挂着个包袱,双手抱着个水囊捂在胸口,他本想替她接过来,想想又不合适,索性直接带着她往里走。 书院太大,俩人七拐八绕了好久才到医署。 朱八斗已经在里头了。 药童说先前餵过一次药,但程五郎至今仍昏睡着,半点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林水瑶随着顾崇进去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程五郎安静躺在小榻上,双目紧闭,面儿上烧出红晕。 「相公……」她忙不迭地走过去。 这一喊,惊得朱八斗赶紧起身把位置给让出来,然后低声问顾崇,「程兄已经成亲了?」 顾崇点点头,说这位便是程娘子。 「不对呀!」朱八斗皱起眉头,「不说程兄闻不了味儿吗?她身上怎么弄得这么香?」 顾崇闻言,脑海中回想起第一次在八里镇跟程砚碰面的时候,程娘子身上似乎就有这个香味儿。 当时他并不知道程砚的情况,所以没怎么留意。 如今听到朱八斗提出疑问,他也觉得奇怪。 可是仔细闻下来,他发现程娘子身上的香味儿跟普通的脂粉味儿有所不同。 这种味道,有一种莫名让人通体舒畅的感觉。 似乎再急再躁的性子,闻到这种味道都能平静下来。 顾崇还在走神,林水瑶已经着急地望过来,「大夫没给看吗?」 「看了。」朱八斗道:「人是早上送来的,听药童说,我们走后很快就给餵了药,但程兄烧得实在太严重,到这会儿都醒不过来。」 听说之前餵过药,林水瑶更急了。 餵了药还不醒,她家相公这到底是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正当她急得不知所措时,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握住。 …… 从昨天半夜昏睡过去开始,程五郎的脑袋里就迷迷煳煳的。 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昏迷了,拼了命地想睁开眼睛,然而无论他怎么挣扎,眼皮始终犹如千斤重。 梦里的他一直不停地往前跑,明明已经浑身酸痛脚步虚浮了,他还是没停下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具体找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但就是心中有那么个念头,一定要去找。 就在他跑了不知多久多远,感觉整个人都快累趴下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 幽幽的,淡淡的,清新绵软。 第101页 一点一点钻入鼻腔,让他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眼皮似乎能动了。 程五郎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小姑娘着急向旁人询问他病况的情景。 烧得太严重,程五郎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攥住她纤瘦的手腕,梦里要找的东西,似乎找到了。 被他攥住的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转过头来,「相公?」 是梦里吧? 不然她怎么可能出现在清河书院? 程五郎想到这儿,突然坐起身来,不管不顾地直接将她抱入怀里,脑袋埋在她颈窝处,尔后深吸一口气,让鼻腔里充斥着专属于她身上的味道。 这一幕简直来得猝不及防! 隐形人一号顾崇:「……」 隐形人二号朱八斗:「……」 「顾兄,咱还是去吃饭吧!」 朱八斗拽上顾崇,俩人很快出了医署大门。 相比较那二人的反应,林水瑶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程五郎的后背,声音又轻又软,像哄小孩儿似的,「好了好了,再喝几回药就不烧了。」 听到她说话,程五郎的脑袋才一点点清醒过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小姑娘真的来清河书院找他了! 胸口处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程五郎缓缓松开她,就见她臂弯里挎着个包袱,左手紧紧抱着个水囊。 刚才抱得挺紧,他能感觉到水囊里头是温热的。 「这是什么?」程五郎问。 林水瑶说:「是你的药,我怕你不方便,就在家里煎好装进水囊,本想着来了你就能直接喝的,没料到你病倒了,喝了别的药。这个药应该不能再喝了,我待会儿就把它给倒了。」 「能喝。」程五郎从她手中接过水囊。 家里离着县城这么远的路,到现在都还是温热的,可想而知她这一路上捂得有多辛苦。 想到这儿,程五郎打开塞子,仰头就往嘴里咕咚咕咚灌药。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这些药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一直以来让他好转的其实并不是药,而是她。 她才是他的药。 一旦离开她,他的病情马上就会反覆。 林水瑶被他吓一跳,「相公,你慢点儿喝。」 话才刚说完,程五郎已经把药全喝光了。 「啊,这……」林水瑶担忧道:「这是两次的量。」 一面说,一面掏出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口中小声嘀咕着,「病成这样,这几天应该都没办法上课了,相公,要不你告假吧?咱们回家好好休养几日。」 休养得再好,回来也一样要生病。 程五郎摇头,「我下午就去上课。」 林水瑶急了,「你都这样了还怎么上课?」 程五郎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里染上几分笑意,「你在关心我?」 林水瑶气恼地瞪他一眼,「你是我相公,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呀?」 程五郎似乎被这句话给取悦到了,眼底笑意加深,「那你以后能不能常来看看我?」 第129章 有没有想我 林水瑶「唔」一声,「我也想啊,可是太爷到现在还什么都记不起来,需要人照顾,家里离着县城又远,我只能抽空来看你。」 程五郎说:「你不在,我会生病的。」 林水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香味儿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她只是从字面上理解,相公大概不太懂得照顾自己,所以刚离家没她在身边就起烧病倒了。 「那怎么办呀?」她小小的眉头皱起。 两头总要顾着一头的,可顾着一头,另一头就要受苦了。 程五郎想了下,「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带着太爷搬到县城来,你可愿意?」 林水瑶没太懂他什么意思。 程五郎问她,「你不想每天都见到我吗?」 林水瑶忙摇头,「我想的。」 程五郎又问,「那你想不想再继续跟着我学认字?」 林水瑶嗯嗯点头,说想。 「想不想在县里多长长见识?」 林水瑶继续点头。 「昨天晚上,有没有想我?」 林水瑶习惯性地嗯嗯点头,点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嗯?」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男人含笑的双眼。 突然反应过来被男人给套了,林水瑶不受控制地一下子红了脸。 生病了还这么坏! 她捂着脸,恨不能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知道小媳妇儿面皮儿薄,程五郎适可而止,很快收了玩笑心思,「我说认真的,如果你愿意来,我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林水瑶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 程五郎轻轻莞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你今天还是坚持要去上课吗?」林水瑶表示担忧。 「下午去。」程五郎颔首:「第一天上课,请半天假就够了,不能太任性。」 「可你还没退烧。」林水瑶拧着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老跟自己的身子骨过不去。 程五郎却笑,「待会儿吃了中饭,再午休一下就差不多了。」 第102页 他自己的身子骨,他最清楚不过。 只要她在,再难受都会很快恢復。 林水瑶见他的确是精神了不少,没再多劝,「那你快去吃饭吧,小乖还在外面等我呢,我得回去了。」 听说她要走,程五郎默了默,突然开口,「瑶娘,我给你买件衣服吧?」 不是说好了去吃午饭然后回寝舍午休吗?怎么又扯到买衣服上去了? 林水瑶跟不上他的思路,直接没转过弯来。 程五郎说:「你身上穿的太单薄了,我给你买件厚实的。」 林水瑶低下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小袄,单薄是单薄了点儿,「可现在都开春了,天气回暖,买厚实的,再过些日子就穿不了了。」 「那就当是你来县里看我,我特地给你买的。」 相公似乎铁了心今儿就是要给她买件衣裳。 林水瑶拗不过他,「那好吧。」 「现在就去。」程五郎将水囊盖好,又从她手中接过包袱,「东西先放这儿,待会儿我过来拿。」 林水瑶跟着他走到柜檯边,付了诊费和药费,这才抬步往外走。 刚一出门,就见朱八斗和顾崇站在外面。 朱八斗一脸「深情」地望向顾崇,「顾兄,你难道不想每天都见到我吗?」 顾崇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忙走开离他远远儿的。 朱八斗仍不死心,「哎,顾兄你别走啊,顾兄,你昨天晚上有没有想我?」 林水瑶:「……」 这俩人不是要去吃饭的吗?怎么还偷听人说话了? 林水瑶小脸爆红,气唿唿地回头瞪了程五郎一眼。 都怨他,生病了还使坏,说的什么混帐话! 却见程五郎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愉悦的心情藏都藏不住。 那头朱八斗耍完贱,回头望向程五郎,啧啧两声,「医署里伺候了你一早上没见醒,小媳妇儿一来,程兄你这病好得挺利索啊!是不是请舍友们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程五郎点点头,「请客可以,前提是不能点重口味的菜。」 「得嘞!走着!」朱八斗打了个响指,然后大喊一声「顾兄」,拔腿去追顾崇了。 几人出了书院大门,朱八斗挑了个小饭馆,带着林小乖和顾崇先进去点菜,程五郎陪着林水瑶去买衣裳。 清河书院位于城郊,客流量自然比不得城里,书院外的这条街,做的都是学子们的生意,卖书本和笔墨纸砚的居多,其次便是酒楼饭馆。 一路逛下来,只在街尾看到一家成衣铺,里头也是男装居多,女装只是象徵性地做个摆设,花样和款式都没有城里的新鲜。 林水瑶以前在娘家是没得挑,现在自己做了点儿小生意,见了点儿小世面,对于穿在身上的衣裳,也开始讲究起来了。 倒不是追求多贵重的料子,但起码做工和款式要看得上眼才行。 然而这家铺子里仅有的那几件女装款式实在是太老了。 程五郎却很执着,非要给她买。 林水瑶想着相公头回给自己买衣裳,就没说什么,随便挑了件琵琶袖水红短袄,搭粉白十二幅马面裙进去试。 等再出来,程五郎已经付了钱,并且问掌柜的要了个布包将她先前换下来的衣裳包好拿在手里。 回头见到她换新装的样子,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定了定,似乎有些挪不开。 「好看吗?」林水瑶拎着裙摆,在他跟前转了个圈儿。 「好看。」程五郎弯起唇角,语气柔和,听不出半点敷衍。 林水瑶本来没那么喜欢这套新衣裳,但听他说好看,她顿时就觉得这套衣裳是真好看。 「多少钱?」林水瑶问他。 男人们在外面买东西,为了面子向来很少砍价,她怕他被人给坑了。 「不重要,你喜欢就好。」 他果然避开了价钱的问题。 林水瑶扁了扁嘴。 「走吧。」程五郎显然没想让她把先前的衣裳换回来,轻声催促,「顾兄他们等好久了。」 林水瑶总觉得,今天的相公有些反常,可是细细想来,又没发现什么特别反常的地方。 难不成,是她想多了? 晃回思绪,林水瑶抬步跟上程五郎,小两口去了朱八斗他们所在的那个小饭馆。 第130章 留下她的衣服 朱八斗几人已经点好了菜。 林水瑶随着程五郎走过去坐下。 想到先前他们夫妻在医署里说的话全让朱八斗和顾崇听了去,林水瑶到现在都还觉得尴尬,脑袋一直低垂着不敢抬头看人。 林小乖问她,「姐,你脖子咋了?」 「没有啊!」林水瑶摇摇头。 「那你低着头做什么?」 林水瑶:「……」 顾崇出声岔开话题,「菜上齐了,都动筷吧!」 一面说,一面拿起筷子,夹了两块回锅肉放入林小乖跟前的碗里,「你爱吃的。」 林小乖皱起眉,「我自己有手!」 说完,他干脆连小碗都不要了,直接推到顾崇那边,然后叫来店小二,又重新要了个碗。 气氛多少有点儿尴尬。 顾崇却只是淡笑了笑,端起林小乖推过来的小碗,开始吃自己的。 朱八斗看看林小乖,又看看顾崇,「刚才顾兄介绍说,这位小兄弟是你弟弟?」 第103页 「是。」 「不是!」 前者是顾崇,语气平稳,慢条斯理。 后者是林小乖,听着就快炸毛了。 林小乖瞪向顾崇,「老子跟你很熟吗?」 顾崇咽下口中饭菜,笑问,「不熟能在一张桌上吃饭?」 林小乖听得咬牙切齿,捏筷子的手攥得紧紧的。 林水瑶就坐林小乖旁边,闻言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他别在这种场合使小性儿。 林小乖本想撂碗走人的,但看在林水瑶的面儿上,还是忍了下来。 之后,他不再吭声,只闷头吃着自己的饭。 顾崇也并未觉得尴尬,转而同程五郎和朱八斗聊起了别的。 当得知程五郎下晌要去上课,顾崇表示担心,「程兄,你早上烧成那样,下午确定不再多休息会儿吗?」 程五郎摇头,「烧已经退了,再休息下去,会耽误学业。」 林水瑶之前就劝过,但相公不听,她也没辙。 这顿饭,林小乖是憋着一口气儿吃的,等吃完,撂下碗筷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走。 「哎,小乖!」 林水瑶跟程五郎道了别,马上追出去。 林小乖已经牵来了驴车。 林水瑶跑得气喘吁吁,问他,「你干嘛生那么大气?」 「老子就是不待见顾崇!」林小乖眉头死死拧着,冷哼一声,「成天一副兄弟情深为我好的嘴脸,老子早说了跟他不熟!」 「不熟就不熟呗,犯不着上火。」林水瑶爬上驴车坐好,「反正咱家隔着县里远,以后大概也很难碰上面儿。」 林小乖还是气不过,「姐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林水瑶道:「你别这么说,没准儿他是真的把你当弟弟看。」 「老子不需要这么个虚情假意的哥哥!」 林小乖又是一声冷哼,「从我认识他到现在,就没听到过一句实话,尤其那一百两银票,问了几遍,就是不说哪来的。 行吧,他爱跟谁扯谎跟谁扯去,反正老子不伺候了,以后见着他,指定绕得远远儿的!」 这种事儿,外人还真没办法插嘴。 林水瑶便没接腔,只安静听着他发牢骚。 林小乖骂了一阵,发现林水瑶压根儿没接他的话茬,他撇撇嘴,「姐,你还要不要买别的东西?不买走了。」 林水瑶今儿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看程五郎,如今人已经见着了,她没有什么想买的。 况且书院外的这条街上,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买。 「走吧。」林水瑶道。 林小乖便挥着鞭子,驴车一路朝着八里镇方向而去。 走了一半,林水瑶才勐地想起来一件事。 她先前换下来的衣服,忘了拿! 「小乖,快调头,我衣裳落下了!」 —— 下午还有课,程五郎几人没在外面待太久,吃了饭就直接回寝舍休息。 刚进屋,朱八斗就觉得不对劲儿,翘着鼻子闻了闻,「好香啊!咦?这味道有点儿熟悉。」 顾崇也闻到了,他不由地朝着程五郎看去,就见程五郎慢条斯理地将包袱放在枕边。 包袱里,是林水瑶先前换下来的衣裳,香味儿便是从那上面来的。 面对两位舍友投来的古怪眼神,程五郎显得格外淡定。 「哦……」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先前我家娘子走的急,换下来的衣裳忘了带走。」 「是……吗?」朱八斗挠了挠头。 顾崇没吭声,他要没记错的话,从进小饭馆开始,程砚就一直抓着那个包袱,吃饭都没撒手,像是怕被谁给抢了似的。 这确定是程娘子忘了带走,而不是程砚刻意要留下的? 顾崇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但他没戳穿,只装作不知情,往架子床上一躺,放下床幔,准备睡午觉。 程五郎也拉下了床幔,却不是睡觉,而是将包袱打开,拿出林水瑶的衣裳。 湖水蓝的对襟小袄,上面全是她的香味儿。 闻着这味道,程五郎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现小姑娘那张白净娇嫩的小脸。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儿,挠得人心痒痒。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朱八斗都快睡着了,一下子被吵醒,他有些恼,「谁呀?」 外面的人高声问:「戊二班的程砚是在这间寝舍吗?」 朱八斗一愣,随即探出脑袋,望向程五郎那边,「程兄,找你的。」 程五郎轻嗯一声,动作轻柔地将林水瑶的衣裳放回包袱里系好,这才撩开帐幔下了床。 推开门,就见站在外头的人作小厮打扮。 程五郎认得他,是荀院长身边的人。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程五郎问。 小厮压低声音,「是院长要见你。」 程五郎又问:「现在?」 小厮点点头,「你快跟我走吧。」 程五郎随手关上门,跟着小厮去往荀院长平时办公的院子。 —— 荀院长这段日子都陪汪太医住在八里镇的祖宅里,没少为太上皇的事儿着急上火。 好不容易今儿得了空回趟书院,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把戊二班的周夫子叫来,特地问了问程砚的情况。 第104页 结果周夫子告诉他,程砚昨天晚上起烧,一大早就被送去医署了,压根儿没来上课。 荀院长惊得够呛,这才赶紧使唤了小厮去医署看看什么情况。 小厮去了医署回来,说人已经回寝舍了。 荀院长放心不下,又让他再跑一趟寝舍把程砚请来。 第131章 他家娘子独一无二 程五郎跟着小厮过来,刚一踏进门槛,就见荀院长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没等程五郎行礼,荀院长直接问他,「你又病了?」 程五郎点点头,「大概是昨天晚上受了凉。」 荀院长拧着眉,「出门在外,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程五郎说,「以前在家,都是娘子照顾我。」 荀院长:「……」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毫无防备地踩过几次坑,荀院长这回学谨慎了。 程砚一向给人挖坑都是不动声色的,一步步把人往坑里带。 若是他没料错的话,这臭小子肚子里正憋着坏呢。 哼!我就偏不说话,看你还能使出什么花招来! 荀院长不出声,倒是程五郎神色从容地开了口,「荀老这些日子没少陪着汪太医去给太爷看诊,来回两头跑,您辛苦了。」 荀院长微笑,为防止踩坑,尽量的惜字如金,「不辛苦,老夫乐意。」 「可惜了……」程五郎轻嘆一声,「太爷至今还什么都想不起来。」 荀院长话接的顺熘,「太爷恢復是早晚的事儿,汪太医医术精湛,总有法子的。」 「也对。」程五郎点点头,「毕竟是宫里的太医,哪是一般大夫比得了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既然有法子,那么还望汪太医能多费些心力尽快让太爷恢復,否则太爷老这么抱怨,学生怪不好意思的。」 荀院长一愣,「太爷抱怨啥了?」 程五郎不紧不慢道:「我们家院儿小,又不敢让他出去,他每天能活动的地儿就巴掌那么大,前两天还说闷得慌。」 话到这儿,程五郎认真又诚恳地看了荀院长一眼,「要不,荀老将他接到县里来自己照顾吧?您在县里的宅子宽敞,太爷应该不会再觉得闷了。」 「不不不!」荀院长深谙那位主儿的性子,他认准了只要林水瑶照顾,谁敢带他去别的地儿,到时龙颜大怒,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儿,荀院长问:「是不是你家娘子不方便照顾了?」 程五郎说:「我家娘子倒是有时间照顾,关键在于太爷不喜欢待在我们家。」 荀院长陷入沉思。 太爷的身份是瞒了的,他不能直接带回家去,太招摇。 可如果不带回去,那就只能安置在外头。 这么一来,还是需要人随身伺候。 琢磨了会儿,荀院长换上商量的口吻,「要不,老夫在书院外置办个宽敞点儿的宅子,到时把太爷连同你家娘子一块儿接来。以后你家娘子照顾太爷的同时,还能顺便照顾照顾你,你意下如何?」 程五郎唇角微扬,「如此甚好。」 …… 程五郎走后,荀院长越想越不对劲儿。 程砚他是真的关心太爷吗?! 不! 程砚绕了半天,就是为了从他这里坑个不花一文钱还宽敞舒适的免费住处,然后把林水瑶接来照顾他! 没想到啊!千防万防,到头来又是毫无防备地一脚踩进了巨坑! 后知后觉的荀院长黑着老脸,气得揪断了一根鬍鬚,随后又捧着鬍鬚直心疼。 一面心疼一面骂程五郎,说他抓周的时候准是抓了个坑,叫什么程砚,直接叫程坑得了。 小厮站在外头,听着他家一向博学儒雅的院长大人在屋里骂骂咧咧,忙跑了进来,「院长,您怎么坐地上了?」 「地上凉快,老夫乐意!老夫喜欢!」 荀院长气哼哼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心头那股子郁气还是没能散去。 又坑又奸还厚颜无耻。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简直气煞他也! 小厮实在看不下去,「这不是您亲自给请来的么?」 听到这话,荀院长脸更黑了,当初他看中的是程砚的潜能,哪曾想过这厮是个白皮黑馅儿的,面儿上不显山不露水,一张口却处处是坑。 —— 程五郎回寝舍之前,顺道去医署把林水瑶早上给他送来的里衣和装药的水囊取了回来。 到寝舍时,推开门就见顾崇和朱八斗两个没睡着,就这么坐在自己床上眼巴巴地瞅着他。 「程兄,谁找你?」顾崇问。 朱八斗见他手上又拿着东西,顿时满脸好奇,「该不会,又有人来看你了吧?」 一面说,一面用眼神指了指他手上的包袱。 程五郎道:「这是我家娘子先前给我送来的,搁在医署了,刚取回来。」 朱八斗还是不懂,「吃的?」 「穿的。」程五郎走到床边坐下,顺手打开包袱,拿出里头的衣裳。 衣袖上的两个小金元宝就这么大喇喇地闯入那二人的视线之内。 顾崇挑眉,「你家娘子绣的?」 程五郎颔首,眼底含笑。 朱八斗酸了,「能不能照顾一下舍友的心情?我还单着呢!」 第105页 想到程五郎家那位小媳妇儿,朱八斗突然眼睛一瞪,「程兄,你家娘子年纪不大吧?」 程五郎没瞒着,「今年刚满十四。」 「这么小你都能下手,是不是太缺德了点儿?」朱八斗忿忿不平。 不是他酸,程砚本来就生得好看,娶个小媳妇儿还那么好看,简直是不给他们留活路啊! 这不得抓紧机会多发几句牢骚平衡平衡么? 「说!你是怎么把人小姑娘给骗到手的?」 朱八斗凑过去,一副非要程五郎说出个子丑寅卯才肯罢休的架势。 程五郎顿了下,莞尔道:「她刚好想嫁,我刚好想娶,就成夫妻了。」 朱八斗撇撇嘴,问顾崇,「顾兄,你信不?」 顾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轻声笑了笑。 「程兄,你教教我呗!」朱八斗心痒痒,「我娘早催着我成家了,可我就是碰不到中意的姑娘,我也想娶个像你家娘子那么好看的。」 程五郎很认真地看着他。 朱八斗:「快传授我秘诀!」 程五郎伸手拍拍他的肩,「要不,你还是继续单着吧!」 说完,将衣服放好,估摸着上课时间差不多了,径直走出寝舍。 朱八斗懵了,「为什么呀?」 顾崇失笑着摇摇头,「情人眼里出西施懂不懂?在他眼里,他家娘子天底下独一无二,你可倒好,一来就想娶人家娘子那样的,他能让你娶吗?」 第132章 最希望见到的是你 林水瑶折回清河书院后,直奔先前吃饭的小饭馆,问店小二收碗筷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一个包袱,包袱里头是一套衣裳。 今儿客人不多,他们这帮人先前又点了好几个菜,店小二记得林水瑶,他道:「那个包袱早就被拿走了,并没有落在我们店里。」 「被拿走了?」林水瑶皱起眉,「谁拿的?」 「就是之前坐你旁边身穿院服的那位。」 之前吃饭的时候,林水瑶左手边是程五郎,右手边是林小乖。 不是小乖拿的,那就只能是相公了。 得知衣裳没有丢,林水瑶总算松了口气。 她走出小饭馆,林小乖还等在外头。 见到她,林小乖问:「找到没有?」 「被你姐夫拿走了。」林水瑶道:「这个时辰,他们已经上课了,我又进不去,算了吧,下次来的时候让他送出来给我就成。」 「白跑一趟。」林小乖调转车头,没急着走,「您最好是再想想,还有没有落下的,别待会儿走半道上又一惊一乍地要回来,县里离着家可远着呢,哪有那么多时间折腾?」 听出他在抱怨,林水瑶有些过意不去,「好啦好啦,这下真的没了,走吧。」 林小乖这才挥着鞭子,之后果然没再出状况,姐弟俩一路顺畅地回了吉庆村。 —— 林水瑶走前跟婆婆打过招唿,说要去县里。 程婆子今儿便没出门,留家伺候太爷。 然而不管是早饭还是中饭,做好送过去太爷都一口没碰,从早上到现在,不知喝了多少水死撑着。 程婆子就纳闷儿了,她做的饭是有毒吗? 太爷实在是饿得不行,又不肯张开金口吃东西,索性拖了个小圆凳坐在院里,眼巴巴地瞅着大门方向,一看就知道在盼着林水瑶回来。 林水瑶一进院,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太爷饿得都快虚脱了,脸上那股子傲娇劲儿却还是撑得满满的。 从婆婆口中得知太爷早饭中饭都没吃,林水瑶吓了一跳,赶紧洗了手去灶屋忙活。 程婆子进来给她打下手,顺嘴问道:「瑶娘,你去县里见到五郎没?」 林水瑶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相公病了,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婆婆? 脑子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林水瑶还是决定说出来,否则瞒下去,以后出了大事儿自己更说不清楚。 「娘。」林水瑶道:「我跟您说个事儿,您别着急啊!」 程婆子本来不着急,被她这一点,眼睛顿时就直了,「啥事儿?你快说!」 林水瑶深吸口气,缓缓道:「五郎昨天晚上起烧病倒了,今儿一大早就被舍友送去了医署,我去了以后才醒来。」 听到前半句,程婆子面上的色儿都变了,一颗心紧紧揪着。 但到了后半句,程婆子逐渐陷入沉思。 刚成亲那会儿,五郎就跟她说过,瑶娘身上的味道会让他通体舒畅,比大夫开的药都管用。 沖喜到现在,五郎见天儿地好转,程婆子知道小儿媳功不可没,为此没少庆幸当时新娘子被换成了瑶娘,也为此悄悄去庙里烧过香拜谢过佛祖。 但她怎么都没料到,自己还是低估了瑶娘对五郎的影响。 不过才分开一天而已,五郎就起烧病倒,非得瑶娘去了才能有好转。 想到这儿,程婆子抬起头,面上表情格外严肃,「瑶娘,要不,你搬去县里吧?」 林水瑶愣住。 程婆子继续道:「五郎的身子骨比不得旁人,他需要你照顾。」 没等林水瑶开口,程婆子又接着说:「老爷子那边你不用顾虑,你去了,他指定得跟着去。那荀院长是什么人,他不能亏了老爷子,只要你提出去县城,荀院长一准儿会给安排好住处,到那时,你就能一边照顾老爷子,一边照顾五郎了。」 第106页 林水瑶讶异地张了张嘴。 因为,婆婆竟然和相公想到一块儿去了! 相公当时说,只要她愿意去县城,他就想法子,让她直接就能搬过去。 如果不出意料,相公多半是坑上荀院长了,就跟婆婆说的相差无几。 他们家不出钱租或者买院子,让荀院长自个儿想办法。 果然不愧是亲生的母子啊,脑子和嘴巴如出一辙。 林水瑶彻底服了。 —— 隔天荀院长和汪太医来的时候,果然提起了这事儿。 荀院长说他在书院外置办了一套小院,希望太爷能过去静养,更希望林水瑶也能跟着过去。 怕小丫头不答应,荀院长又说:「你家相公刚上学头一天就病倒,可见还没好全乎,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你去了正好,每天都能给他煎药,省得他自个儿又病又要上课还得学着照顾自己,我瞧着都累得慌。」 果然,全让婆婆给说中了。 林水瑶默默给婆婆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荀院长,说这事儿还得跟婆婆商量商量。 荀院长怕她年纪小不知轻重跟婆婆谈不拢扯了皮,一脸紧张,「老人家都喜欢听好听的,你多说几句哄哄她。」 林水瑶有些想笑。 还用哄吗?婆婆和相公早都把一切算好了。 但当着荀院长的面儿,林水瑶不敢把话挑开,只装模作样地应了声是,然后去了堂屋找程婆子。 程婆子一听荀院长都把院子给置办好了,她松了口气,望向林水瑶:「那你抽空去镇上和作坊那边交代一下,跟着就搬去县里,赚钱固然重要,可五郎是你男人,他病了,最希望见到的是你。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先把生意搁一边,等五郎好转了再回来看看。」 分明是让林水瑶去伺候她儿子的话,却听不出颐指气使理所应当的语气。 一句「他病了,最希望见到的是你」,让林水瑶觉得心里暖暖的。 同样一个意思,会说话的人和不会说话的人表述出来,给人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显然,她家婆婆属于前者。 林水瑶点点头,「娘,那我这就准备准备搬过去了,以后家里的事儿,还得劳烦您和两位嫂嫂多操心。」 「去吧!」程婆子说:「到了县里,别光顾着照顾五郎,也照顾照顾自己,你这小身板儿还是太瘦了,该买肉就买肉,好好补补,可别为了省几个钱把自己给折腾病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伺候不了你们小两口。」 林水瑶抿嘴笑笑,说知道了。 第133章 送糖 抽空把手上的事儿都交代完以后,林水瑶把镇上铺子撂给林水英和程芳芝,作坊撂给林小乖。 林小乖毫无正形地坐在靠背椅上,不满地咕哝着,「你为什么要去县城?」 「因为方便呀!」林水瑶站在衣橱前,弯腰收拾着东西,「你姐夫病了,我得去照顾他,可这么一来,太爷就没人照顾了。所以为了方便,干脆直接搬过去。正好,两个都能同时照顾。」 林小乖翻着白眼儿,「你是嫁过来给那病秧子当媳妇儿还是给他当老妈子的?」 林水瑶不贊同,「小乖,没有人愿意一落地就满身是病,你姐夫也一样。我们是夫妻,他病了,我照顾他理所应当。况且,没人使唤我,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林小乖又是一个白眼儿,「要我说,你就是被程砚那张脸给骗了!那天在书院外吃饭,我瞅着他还活蹦乱跳的,哪像病重的样子?」 林水瑶笑,「你对他误会太深了。」 林小乖哼了哼。 女人看男人当然和男人看男人不一样。 程砚在他姐眼里是个娇娇弱弱的病美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大尾巴狼,肚子里花花肠子可多着呢,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越想,林小乖越放心不下,「姐,要不我跟你去吧?我也想到县城见见世面。」 林水瑶问他,「你走了,我那作坊谁来管?况且,你还得负责每天接送三宝和成哥儿上下学呢!」 林小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那俩小混蛋,成天在私塾里调皮捣蛋不学无术,还不如回家放牛,老子才不乐意接送他们呢!」 镇学今天放假,成哥儿待在屋里写课业,程三宝闲得发霉,正准备出去找小伙伴玩儿,刚到西屋外就听到这番话,他索性大步走进去,翘着鼻子哼了一声,瞅着林小乖,「你要去县城,我就让小叔叔把你弄到清河书院里念书。」 林小乖顿时黑了脸,「小混蛋你别太过分!」 程三宝沖他扮个鬼脸略略略,「小乖乖,你还是乖乖待在家里给我和成哥儿当车夫吧!」 林小乖脸更黑。 林水瑶怕这俩人再掐下去得打起来,忙出声制止,「行了你们俩别闹了,三宝,你去看看太爷起身没。」 程三宝「哦」一声,转身往外走。 太爷这会儿正抱着枕头气唿唿地歪在炕上。 程三宝深知这老头有扔东西打人的习惯,他没急着进去,到里间时先探进半个脑袋,轻唤一声,「太爷?」 太爷听到程三宝的声音,头也没回,仍旧一脸气唿唿,「干嘛?」 程三宝站直身子,轻咳两声,「小婶婶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她那边快收拾好了。」 第107页 收拾好了,就是要搬家的意思。 太爷满脸写着不乐意,「我不走!」 是哪个小混蛋说他不喜欢待在老程家的? 他没有! 程三宝说:「我就是随便知会一声,您走不走不重要,反正我家小婶婶都是要去县里照顾我家小叔叔的。」 太爷闻言,鬍子一翘,「嘿你个小毛孩儿,说话怎么那么损呢?」 程三宝任务完成,背着小手就要往外面走。 「你等会儿!」太爷突然叫住他,「站那别动!」 程三宝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本能地回过头来看他。 太爷一脸严肃,「把脸转过去。」 程三宝:「??」 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太爷不停地指挥着,「再往左一点点,诶对了,就是这个角度。」 他说着,老眼逐渐眯了起来。 这小子,越看越觉得眼熟,他们以前一定认识! 「三宝,你娘呢?」太爷突然问。 来了老程家这么久,他只见过三宝的爹程大郎,似乎从未见过大郎媳妇。 程三宝不乐意被老头指挥了,翻翻眼皮,继续背着小手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 听说那边什么都有,连锅碗瓢盆都准备齐活儿了,林水瑶便没多带,只简单收拾了自己和相公的几件衣物。 之后又去灶屋给太爷做早饭。 听说她要走,四郎媳妇牵着小四宝过来。 小四宝小小的肩膀上挎着个大大的包袱。 林水瑶正蹲在灶膛前添柴,回头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你人还没包袱大呢,这是准备背着上哪儿去?」 四郎媳妇道:「我给四郎做了双新鞋和一套里衣,还得劳烦五弟妹帮我转交给他了。」 林水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小四宝肩膀上取下包袱搁在一旁,又问她,「如今田里的活儿忙完了,四嫂难得歇一天,要不咱一块儿去?」 「不了。」四郎媳妇笑笑,男人大概不希望在书院外见到她。 林水瑶也没勉强,把米粥和鸡蛋送去了太爷那儿,之后回来继续盛粥,端回堂屋一大家子人吃。 程婆子不是个唠叨的性子,今儿却少不免要多交代林水瑶几句。 林水瑶一声没反驳,安静听着婆婆说完,这才笑着应了声,说自己一定会注意的。 二郎媳妇看了看林水瑶,有些欲言又止,但想到婆婆还在那儿,终究没能开口。 早饭后没多久,高侍卫就赶着马车来了,荀院长进门跟众人打了招唿,径直去往东屋找太爷。 林水瑶回西屋拎着包袱出来,就见大丫捧着个罐子等在外头。 林水瑶愣了一下,「大丫,你有事儿?」 小丫头甜甜笑道:「小婶婶,这是饴糖,给你的。」 「饴糖?这么大罐?」 时下的糖可不便宜,这么大罐能值不少钱呢! 林水瑶伸手摸摸她小脑袋,「乖,拿回去吧,小婶婶长大了,不吃糖。」 大丫有些失落,「可这是我娘要给你的。」 林水瑶有些诧异。 没等她作出反应,东屋那头门开了,二郎媳妇站出来,拧巴着脸,「大丫,你干啥呢?送个糖磨磨唧唧的,还能不能成事儿了?」 二嫂竟然给自己送糖?还真是难得啊! 林水瑶朝二郎媳妇望过去,笑了笑,「二嫂,你有事儿就直说呗!」 二郎媳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什么有事儿没事儿的,我娘家那头熬了饴糖,我前些天回去,带了两罐回来,反正多了也吃不完,你要看得上眼,就带一罐走,看不上眼拉倒。」 说着转身就回了屋,似乎多在外面站一刻钟都像被针扎似的难受。 林水瑶失笑,这性子,准是跟婆婆学来的。 她伸手接过罐子,又对大丫说:「学堂虽然不能去了,但你们小姐俩可以抽空去请教三宝,他厉害着呢!女孩儿不一定要读很多书,但不能不认字儿,否则以后就真的走不出这山沟沟了。」 大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134章 小媳妇儿又来了 尽管太爷千百个不乐意,最终还是不得不被林水瑶搀扶着上了马车。 车厢内三个人:太爷,荀院长和林水瑶。 太爷黑着脸坐正中,林水瑶和荀院长小心翼翼地各坐一边,高侍卫负责赶车。 村人们虽然已经习惯了老程家时不时地就来辆马车,但还是忍不住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 林水瑶放下帘子,对高侍卫道:「走吧!」 高侍卫挥起鞭子,将马车调了头,才刚要启程,就听到小四宝哭着追出来的声音,四郎媳妇跟在后面叫他。 林水瑶不得不让高侍卫停下,她忙踩着脚凳下去,就见小傢伙鼻涕泡儿都哭出来了,眼泪煳一脸。 林水瑶心疼坏了,掏出帕子给他擦。 小傢伙顺势揪着林水瑶的袖子不让她走。 林水瑶颳了刮他的小鼻尖,「都两岁了还哭鼻子,你羞不羞?」 小四宝嘟着嘴,鼻子一抽一抽的,哼唧两声,什么都不说,但就是不让她走。 四郎媳妇跟出来,哭笑不得,忙弯腰要去抱他,「你小婶婶是去镇上赶集呢,晚上就回来了。」 「娘亲骗人!」小四宝哭得更伤心,他刚刚明明去了小婶婶的屋子,看到里面空了好多。 第108页 小婶婶一定是不喜欢他们家不喜欢四宝,要走了。 林水瑶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声音更软了几分,「小傢伙,乖乖听你娘的话,过几天小婶婶就回来了,到时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小四宝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用口齿不清的婴语问小婶婶今天为什么不回来。 林水瑶说:「因为好吃的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呀,小婶婶要走好久才能买到呢!」 说完又揉揉他的小脑袋。 小四宝乖了下来,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最后依依不捨地目送着林水瑶再次上了马车。 等四郎媳妇把小傢伙抱进去,马车才重新启程。 太爷一直黑着脸,荀院长没敢说话,林水瑶自然也就一声不吭。 一路上,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荀院长忍不住开口,问林水瑶,「丫头,你娘家哪的?」 林水瑶道:「林家村。」 荀院长一时没想起来这个村子在哪,又问她,「离着婆家远不远?」 「有点儿远。」林水瑶点点头,「主要是有山隔着,路不通,不能坐车,只能步行。」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从吉庆村坐车绕去镇上,再从镇上去林家村。 但八里镇到林家村的这段路并不平坦,弯过来绕过去不说,还一下雨就坑坑洼洼,坐车去,能把隔夜饭给颠出来。 林水英每次从镇上回去雇骡车,车夫都会多要几个铜板,就是因为路太难走。 荀院长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晋王这些年不大理事,估摸着下面也没人跟他反应,否则这路早该修好了。」 宣宁县所属的青州,是晋王赫连樽的封地。 意识到自己突然提起太上皇最小的儿子,荀院长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忙抬眼瞧了瞧太上皇的反应。 但见他老人家已经眯着眼入眠了,荀院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晋王在他们这些臣子眼里,是个不可言说之人。 太上皇这么久恢復不了记忆,多半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想恢復。 而之所以不想恢復,大概跟晋王,哦不,跟晋王的生母有关。 —— 马车抵达县里,直接去了荀院长置办好的小院。 就在清河书院外的那条街巷里。 为了不张扬显摆让人寻到太上皇的踪迹,荀院长特地挑的一进院。 院里种着几棵芭蕉树,还设了石桌石凳。 迎面是正房三间,中间为堂屋,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厨房设在西屋和正屋交接的拐角处,摇井就在厨房外。 应该是提前让人仔细捯饬过了,到处都干干净净的,瞧着就让人舒心。 在这儿,太爷是主,理所应当住正房。 林水瑶怕他累着,先扶了他回房歇息。 刚进去林水瑶就惊呆了。 屋里香案书案全都有,外间墙上还挂着名家字画,里屋用的拔步床。 林水瑶叫不上名儿,但光是瞅着那镂空精緻的花纹就知道,这床价值不菲。 难怪相公说,来了县里能见世面,这可不就见着了? 林水瑶暗暗咂舌,想着太爷得是多富贵人家的主儿,竟然当得起如此奢靡的待遇? 相比较林水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吃惊样子,太爷则显得格外淡定,他甚至连眼皮儿都没掀开瞧一眼屋里的摆设,等被搀扶着到了拔步床前,直接倒头就睡。 实在是年纪大了,哪怕高侍卫驾车的技术不错,一路上没怎么颠簸,他也晕得厉害。 安顿好了太爷,林水瑶走出屋子。 荀院长还站在院里,小声跟高侍卫交代着什么。 见到她,荀院长摆手让高侍卫退下,望向林水瑶,「太爷怎么样?」 林水瑶说:「已经歇下,大概是坐车太久,累了。」 荀院长点点头,「往后,就有劳你仔细照顾他了,放心,等太爷彻底恢復,一准儿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水瑶却不关心什么好处不好处,她一脸认真地看着荀院长,「这地儿离着书院不远,我家相公能不能回来住?」 程砚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吗? 想到自己被那臭小子一坑再坑,荀院长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过了会儿,他又勉强笑开,「当然能。」 不能也没办法啊,谁让太爷只认这对夫妻来着。 不过这几个坑他先记着,等将来找到机会,一定坑回去,好让姓程的小子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林水瑶完全不知道荀院长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她只是听到相公能回来住,开心坏了,已经在琢磨着晚上给他做点儿什么好吃的。 —— 傍晚程五郎下学时,人刚走出学堂,就被同窗告知外面有人找。 程五郎算算时间,应该是小媳妇儿来了,他点头道了声谢,唇角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顾崇和朱八斗完全不知道程娘子搬来县里的事儿,只是望着程五郎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俩人觉得好奇,面面相觑了片刻。 朱八斗突然哀嚎一声,「该不会,是他那位漂亮小媳妇儿又来了吧?」 第135章 太欠揍了 程五郎一路来到书院大门处,果然远远就见林水瑶在石阶上站着。 她身上穿的,是他上次给她买的衣裳。 第109页 水红色的琵琶袖小袄,衬得她小脸儿越发白净细嫩。 「等很久了?」程五郎抬步走过去,眉眼间攀上温润的笑意,在夕阳余晖下,竟有种深情的错觉。 他这几日,气色似乎好了不少,人也俊了不少。 林水瑶对上那样的眼神,唿吸滞了滞,眼皮儿跳了跳,忽然别开头去,语气显得有些慌乱无措,「没有,我才刚来呢!」 被他这一晃,林水瑶脑袋里晕乎乎的,似乎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之前想好的那些话,一句都没说出来。 程五郎见她还没说上两句,小脸上就染上羞赧的红晕,不由得低笑出声,「你来找我,就没别的话要说?」 林水瑶一个激灵,勐地回过神来,「有!有的!」 她看着程五郎,脸上红晕不仅没散,反而更深了几分,「相公,你那天看到我的衣服没?」 程五郎挑眉,「什么衣服?」 这会儿是下学时辰,大门外不停地有学子进进出出,林水瑶哪好意思大声说话,她走过来,凑近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就是……就是那天我换下来的衣服,我回去才发现忘了带,是不是在你那儿?」 她隔他太近,身上幽香扑鼻,像一根小羽毛在心尖尖上挠啊挠。 程五郎喉结上下滑了滑,忍住将她搂入怀里的冲动,一脸淡定,「哦,不在就算了,反正是套旧衣裳,不是给你买了新的?」 「咦?」林水瑶小小的眉头蹙起,「可是我折回来问了店小二,他告诉我……」 后半句还没说完,程五郎已经伸手过来牵住她,「你不是刚搬过来吗?带我去看看。」 程五郎的容貌本就俊雅出众,林水瑶在他身旁又显得娇娇小小,这俩人的手交握在一块儿,身影被夕阳拉长,画面说不出的唯美养眼。 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林水瑶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脑袋里更晕了,哪还想得起来什么衣裳不衣裳的,顶着街上行人的目光,木偶似的走入梧桐巷。 一路上,程五郎牵着她的那只手都没有松,掌心宽厚,一如既往的干燥温热。 他牵了多久,林水瑶的小心脏就砰砰砰了多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变得很胆大,连街头恶霸都能冷静应付了,却偏偏过不了相公这一关。 一对上他,她不是脸红心跳就是脑袋晕。 郁闷…… 到院门口的时候,程五郎才肯松开她。 林水瑶伸手推开门,院里晾着她给太爷洗的衣裳,太爷还在正屋睡着没醒,高侍卫坐在小圆凳上,专心致志地噼柴。 「相公。」林水瑶终于想起正事儿来,「我已经徵询过荀院长的意见了,他说你能搬回来住。」 「是吗?」程五郎唇角微弯。 虽然一切尽在掌握,但听小媳妇儿亲口说出来,感受完全不一样。 高侍卫听到动静,抬头朝二人看来。 他话不多,也不是个热络性子,只用眼神跟这对夫妻打了个招唿,就又低下头继续噼柴了。 林水瑶留意到,高侍卫噼的柴都是绝对从中间破开的,不偏不倚,整齐划一。 就连堆摞在墙角的柴,也都整齐得令人心惊。 林水瑶还留意到,有几根不整齐的,直接让他给挑了出来,大概过不了多会儿就得进灶膛了。 这人平时言行穿着就讲究,没想到办起事儿来也这么讲究。 林水瑶收回目光,带着程五郎去了东屋。 屋子里同样的家什摆设齐全,里间是一张葫芦纹架子床,木料和雕工上,肯定比不得太爷的华贵精緻,但连林水瑶这样不懂行的都能看出,绝不是什么便宜货。 「为了太爷,荀院长还真是煞费苦心吶!」林水瑶轻声感慨,「也不知,太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五郎回头,沖她笑了笑,「跟我们无关的事儿,不需要知道太多。」 林水瑶乖巧地点点头。 能得荀院长这般伺候,太爷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的老爷子。 不普通的人家,水都深,她和相公只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而已,还是别搅和进去的好。 「相公,你去寝舍里把东西收拾带回来吧。」林水瑶转了话题,「我马上去厨房做饭,待会儿再给你煎药。」 程五郎颔首,出了东屋,又在院里逡巡了一圈,这才准备离开。 林水瑶站在东屋门口目送着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把人给唤住,笑眼弯弯,「相公,记得把四哥也请来,还有你那两位舍友,我今天买了好多菜呢!」 程五郎颔首应声,很快回到了寝舍。 顾崇和朱八斗以为程五郎只是出去见见小媳妇儿,很快就回来,是以二人都还在寝舍里等着他,没去吃饭。 终于见着程五郎推门进来,朱八斗揉着空瘪瘪的肚子一脸幽怨,「程兄,你要再不来,就等着给我们俩收尸吧!」 程五郎失笑,走到床边坐下,开始收拾东西。 「哎!」朱八斗瞪大了眼,「你干嘛呢?」 程五郎淡定道:「以后我不住书院了。」 顾崇挑眉,「你家娘子来了县城?」 程五郎点头,说人已经搬来了,就在书院外的梧桐巷里。 见朱八斗酸得不行,程五郎又微笑着补了一句,「知道我病了,特地搬来照顾我的。」 第110页 这一刀一刀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八斗揉肚子的手往上挪了挪,改为揉心脏,他望向顾崇,语气恨恨,「顾兄,你有没有想打人的冲动?」 顾崇笑道:「书院禁止打架斗殴,否则直接上黑榜。」 「可程砚这小子实在是太欠揍了!」朱八斗咬牙切齿,「明知我们俩孤身来书院没爹疼没娘爱的,还成天在我们跟前炫,不捶他一顿,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酸气儿。」 寝舍里总的也没多少东西,况且程五郎今后还得过来午休,他就只收拾了几套衣裳。 林水瑶的那套袄裙,还在枕边整齐叠放着,上面的香味儿已经淡了很多。 程五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拿起来一块儿装进包袱里。 第136章 我是个老实人 之前留下林水瑶的衣服,是因为她不在,他的身子骨撑不住那么多天。 而她衣服上的香味儿,能在一定程度上帮他抑制住动不动就病倒的毛病。 现在林水瑶来了,他又要搬出去住,倘若衣服还留在寝舍里,两位舍友一定会起疑。 况且,朱八斗又是个手闲不住的,万一他好奇心过重碰了衣服…… 程五郎不想让任何男人触碰小媳妇儿的东西。 所以,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毅然决然地把小媳妇儿的衣服装进包袱里准备带回去。 拎着包袱站起身,程五郎终于说了句朱八斗爱听的。 「我家娘子买了菜,已经在做晚饭,二位若是不嫌弃,今儿就跟着我回去吃?」 闻言,朱八斗浑身酸气退了大半,郁闷的心情终于舒坦了,他问:「有酒不?」 顾崇好笑,「程兄连吃菜都有忌讳,喝什么酒?」 「可也是。」朱八斗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知道程五郎的身子骨喝不了酒,还不至于那么没分寸。 三人出了戊班寝舍,一同前往丙班寝舍等程四郎。 程四郎早在饭堂里吃了饭,听到程五郎说五弟妹搬来了县里,他有些诧异。 「四哥,回去坐坐吧。」程五郎道:「四嫂好像有东西让瑶娘转交给你。」 程四郎点点头,跟着三人一道,径直朝着书院大门方向走。 到梧桐巷小院里时,高侍卫已经噼完柴离开了,林水瑶正在厨房里炒菜,另一个灶上炖了排骨,肉香味儿一阵一阵地飘出来,馋得朱八斗直吞口水。 书院里的伙食虽然不算太差,但毕竟是大锅饭,味道自然比不得家里炒的。 况且,林水瑶在娘家时因着没能出门,多数时候都是她做饭,练了点儿手艺,炒菜贼香。 朱八斗被馋得走不动道儿,望向程五郎,「程兄,要不以后我往你们家交伙食费,每天过来蹭饭呗?」 「可以。」程五郎说:「一两银子一天,谢绝还价。」 朱八斗顿时跳起来,「一两银子一天,你抢劫呢?」 程五郎语气淡淡,「这是熟人价,换了旁人,得往上涨。」 「太他娘的黑了!」朱八斗忍不住爆粗口,「你丫就不适合读书,带上小媳妇儿去开个黑店,不出一年,指定赚得盆满钵满。」 「我是个老实人。」程五郎说:「我家娘子也很善良,我们夫妻做不出那种事儿。」 朱八斗上上下下瞅了眼这位内里黑出油来,面儿上还一本正经的舍友,突然长长嘆了口气,「我想知道院长当初是怎么选中你的。」 「没什么。」程五郎掸了掸衣袖,一派云淡风轻,「他问我对清河书院有没有兴趣,我说我不认字。」 「然后呢?」朱八斗眼睛都瞪直了。 「然后就进来学认字了。」 朱八斗:「……」 他为了考入清河书院,被老爹老娘逼得都头悬樑锥刺股了,结果人家就顶了句嘴,然后就直接入了荀院长的眼? 「顾兄,快扶着我。」朱八斗一手搭在顾崇肩上,另一手捂着心脏做出吐血的姿势。 这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扛不住啊扛不住。 程四郎失笑道:「五郎这张嘴,我们仨加一块儿都说不过他,待会儿上了桌,朱兄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朱八斗深有感触,贊同地点点头,「我需要多吃两块肉补补。」 林水瑶听到几人的说话声,她往围兜上擦了擦手走出来,笑道:「相公,饭马上好了,你先带他们堂屋里坐。」 程五郎点点头,让程四郎带着那二人进了堂屋,他转身去往厨房。 林水瑶没料到他会过来,端着菜盘往外走,一头撞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她吓了一跳。 抬头见是相公,她有些哭笑不得,「我都说了马上就好,你怎么还过来了?」 「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程五郎说着,从她手中接过菜盘,又问:「还需要做什么?」 「不用不用。」林水瑶忙道:「我家相公的手,是要拿笔桿子的,哪能来厨房沾染油污?」 程五郎听得失笑,看着她,「你家相公同你一样,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 「那不一样。」林水瑶说:「你是读书人,不是有句老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 程五郎眉梢微挑,「谁家老人事儿那么多?我不接受他的说法。」 这句话,竟然说不出的熟悉。 第111页 林水瑶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们刚成亲那会儿,相公总把老人的话挂嘴边,一下说新婚之夜吹了蜡烛不吉利,一下又说新娘子一个人回门不吉利。 她当时恼了,就气哼哼地反问他,谁家老人那么多事儿,哪都有他说的! 没想到,相公竟然一直记着,然后今天直接堵了回来。 林水瑶被噎得卡了壳。 等回过神来,程五郎已经端着菜盘迴了堂屋。 林水瑶出来后,先去敲太爷的正屋门。 太爷已经起了。 开门后,林水瑶问他,「太爷,您饿不饿了?」 太爷摸摸肚子,当然饿,白天都颠一路了。 他朝着堂屋方向瞅了眼,「家里是不是有客人?」 林水瑶点头说有,是四哥和相公的两个同窗舍友。 太爷想了想,「那我过去吃。」 之前在老程家,人家屋里有女眷,他一个老头子,不好上桌,饭都是林水瑶直接送屋里的。 现在换了地儿,来的全是小辈儿郎,他便没那么多顾虑。 林水瑶有些犹豫,「我怕您不习惯。」 「多认识几次就习惯了。」太爷道:「老待在屋里,闷得慌。」 林水瑶听他这么说,便没再多劝,作势要去搀扶。 太爷却说不用,他自己能走。 别看他一大把年纪,年轻时候却是上过战场打过无数胜仗几乎从无败绩的大将军王,体魄比一般人要强健得多。 俩人到堂屋时,那几人正准备开动。 见状,一个个忙放下筷子。 朱八斗满脸诧异,「这位是……」 程五郎道:「是我们家爷爷,来县里将养的。」 朱八斗「哎哟」一声,站起身就去扶老人家,「爷爷,您都一把年纪了,精神还这么好呀,真棒!」 第137章 啥时候生个重孙子 太爷闻言,看了朱八斗一眼,「嘴儿挺甜,小子叫什么名字?」 「朱八斗。」他一脸笑呵呵,扶着太爷在桌边坐下。 「八斗?」太爷眯着眼想了会儿,「是才高八斗的那个八斗?」 「不敢不敢。」朱八斗忙道:「那都是爹娘盼的,实际上我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儿。」 小子嘴巴挺热络,太爷喜欢他,拍拍手让他在自己旁边坐,这才又看向顾崇,「这位是……」 「在下顾崇。」顾崇站起身,恭敬行了个礼。 太爷的目光在顾崇脸上定了一定,随即捏捏眉心,估摸着他真是失忆太久了脑子有些乱,见谁都觉得眼熟,之前是程三宝,现在是顾崇。 林水瑶给添了碗筷,几人才又重新开动。 朱八斗离着太爷近,又是个话痨,俩人没吃上几口就开始唠。 林水瑶看得失笑,回头对顾崇道,「顾公子,我们家不兴给人夹菜,你喜欢什么,自己来啊,筷子别闲着。」 顾崇点点头,礼貌地笑了笑。 程四郎突然问:「五郎,你们寝舍还有一个人呢?」 「没了。」程五郎道:「就我们三个。」 那头朱八斗听到二人的对话,忙接了话茬,「听说今年被荀院长选中的有三个,入学那天见着俩,我还以为第三个也能在我们寝舍呢,后来我一打听,呵,你们猜怎么着?」 程五郎直接说:「在丙三班。」 朱八斗「啧」一声,「一点儿悬念感都没有,跟你这人说话也忒没劲了!」 林水瑶听程五郎提起过,书院分甲乙丙丁戊五个级。 相公没什么基础,所以即便被选中,进去了也是在最末的戊班。 顾崇好像也是被选中的,他跟相公一个班。 「那个人很厉害吗?」林水瑶疑惑道:「我还以为,被选中的都会去戊班。」 「听说是个秀才。」朱八斗道:「人家有基础,自然跟我们不同啦!」 「那你呢?」林水瑶觉得奇怪,「听相公说,朱公子是考中的,你应该也是有基础的人,为什么会跟相公他们同班?」 「还不是因为我们家老头。」朱八斗撇撇嘴,咕哝道:「我绞尽脑汁儿好不容易考中了,结果入学那天,他跑去跟分班的夫子说让我去最末班,一点儿点儿往上升,踏实。 我一生气,就去外面买了两串臭豆腐一路招摇过市,好帮他扬扬名,老头让我气得吹鬍子瞪眼。」 话到这儿,他嘿嘿两声,「不过现在想想,在戊班也不错,能遇到程兄和顾兄这样优秀的舍友,最重要的是,能吃到程娘子亲手做的菜。啊,你都不知道,吃了你们家饭,我顿时觉得书院里的伙食味同嚼蜡了。」 朱八斗看向程五郎,「程兄,要不我以后还是来你们家蹭饭吧?价钱方面,咱再商量商量?」 程五郎正在给林水瑶盛汤,闻言淡定道:「二两银子一天,少一文都没得谈。」 朱八斗双眼一瞪,「刚才不还一两吗?」 程五郎挑眉,「你也说了,那是刚才的价,过时不候。」 「啊!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朱八斗顺势就扭头跟太爷卖惨,「爷爷,您都不知道我们书院里的饭有多难吃,跟程娘子的手艺比起来,那简直就是猪食。对!猪食!」 他搁下碗筷,捏了捏自己的脸,继续卖惨,「爷爷,您看我多可怜呀,刚进去没几天就瘦得脱形了都,全是伙食不好给闹的!」 第112页 太爷看了看他捏起来的小肉墩儿,自己也伸手捏了捏,说:「没事儿,下次见着你们院长,我跟他商量商量给你们改善一下伙食。」 朱八斗:「……」 顾崇没忍住笑出声。 其余三人也都有些忍俊不禁。 朱八斗抽抽鼻子,「爷爷我不是那意思……」 太爷当然不可能让那么多人天天来家里吃饭累着孙媳妇儿,他拿起一旁没人用过的筷子,往朱八斗小碗里夹了两块排骨,面目慈和地说:「瞧你那小脸儿瘦的,都脱形了,来,孙子,多吃两块肉补补。」 朱八斗完败。 他嘆了口气,坐正身子继续吃自己的。 嗯,真香! 林水瑶笑道:「你们每个月不是有三天旬休吗?朱公子要真喜欢我的手艺,每逢旬休就跟顾公子一块儿过来,我给你们做。不过……」 她顿了一顿,「我只会些家常菜,太复杂的还没学过呢!」 朱八斗一听每个月还能免费过来蹭三天,顿时就乐了,「家常菜好吃啊,我就喜欢吃家常菜。」 —— 晚饭后,太阳还没完全沉下去,太爷打算在院里熘达熘达消消食儿,一回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小四宝在老程家呢,没跟来。 以前他都是牵着那小傢伙熘达的。 太爷烦躁地皱皱眉,转个身折回堂屋。 林水瑶刚把四嫂交代的东西交给程四郎,回头见太爷挑帘进来,脸色不怎么好,她惊了一下,「太爷,您这是怎么了?」 太爷也不管屋里坐着那么多人,目光直接在程五郎和林水瑶身上扫了一圈,问:「你们俩啥时候给我生个小重孙子?」 没人爬他腿上揪他鬍子,也没人张开嘴「啊」地一声要他餵饭吃,他都不习惯了。 屋内朱八斗几人被太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惊得面面相觑。 林水瑶脸色爆红。 她虽然还没完全明白生孩子这回事儿,却也知道有些话是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说的。 可太爷竟然无所顾忌,大喇喇地就问出来了。 程五郎最先反应过来,他看了眼面露羞窘的小媳妇儿,笑着回太爷的话,「快了。」 太爷不满地咕哝着,「快了是多快?」 林水瑶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说了句「我去洗碗」,就逃也似的打开帘子匆匆去往厨房。 进门后,她靠在墙上,感觉小脸烧热得厉害,忙伸手贴了贴,又连做了几个深唿吸。 就在她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准备烧水洗碗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不多会儿,程五郎走了进来,颀长的身躯往她跟前一站,让她刚平静下来的小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第138章 待我金榜题名时 相、相公,你怎么过来了?」林水瑶有些语无伦次。 「来帮你洗碗。」 程五郎看出来她窘迫得厉害,他体贴地没戳穿,转过身揽起袖子,提了桶就去外面打水。 水打来,又架上锅倒进去,然后蹲下身,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 林水瑶仍旧保持着靠在墙上的姿势没动,她嗫嚅好久,弱弱问了句,「相公,我要怎么做,才能给你生孩子?」 心性单纯的小姑娘,永远不知道自己不经意出口的某些话有多撩拨人。 然而对于程五郎而言,这话无疑是把火,一下子就把他给烧着了。 站起身,他慢慢走近她。 油灯下,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住。 林水瑶能清楚听到,他的唿吸变重了。 男人近乎完美的俊脸凑得太近,林水瑶的脑袋里又开始晕乎乎的,她下意识闭上眼不去看。 然而没等作出后续反应,就感觉唇上贴了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双手也被扣在墙上。 林水瑶勐地睁开眼,入目是男人高挺的眉骨,他微阖着眼,睫毛纤长乌黑,根根分明。 而他的唇,正贴着她。 俩人都是雏儿,林水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程五郎更不知该如何继续。 但即便如此,还是丝毫不影响安静的厨房里,两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跳得快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回流。 「相公……」 林水瑶想说话,然而声音都被堵住,含在了嗓子眼儿里。 完全陌生的感觉,直接把林水瑶给弄迷煳了。 她迷迷煳煳地想着,原来这么做,就能给相公生孩子吗? 唔……虽然晕乎乎的,还难以唿吸,但还是先忍一忍吧。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朱八斗的声音,「程兄,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回去了。」 林水瑶浑身一震,生怕被人看到丢了面儿,忙从男人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程五郎低笑了声,语气从容不迫,隔着墙对外说了句,「慢走不送。」 那三人走后没多会儿,大铁锅里的水也差不多烧热了。 程五郎用木瓢舀到洗碗盆里,再倒入淘米水,拿过丝瓜瓤子开始洗。 动作丝毫不生涩,仿佛以前没少做。 林水瑶要上前来帮忙,他没让,指了指一旁的小圆凳,让她坐那儿。 林水瑶到现在都还没完全从先前的亲昵中回过神来,她木讷地点点头,照他说的去小圆凳上坐了,然后看着男人在灶台前忙忙碌碌。 第113页 过了会儿,她似是想到什么,又弱弱问了句,「我们刚才那样过……我是不是很快就能怀上小宝宝了?」 这要命的单纯! 程五郎听得浑身一阵紧绷,头皮还有些发麻。 他深吸口气,都不敢回头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 「不会。」他声音缓了缓,又继续说:「你还小,不能生宝宝,否则对身子伤害太大。」 「哦!」林水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之后,厨房里又陷入了寂静。 小媳妇儿就坐在身后,程五郎脑子里一阵儿一阵儿地闪过太多脑补画面,压根儿不能集中精神。 最终,他有些绷不住了,「瑶瑶,你先去堂屋看看太爷,我马上就洗完了。」 这还是头一回,他叫她这么亲密。 林水瑶心里甜滋滋的,站起身,「那我去了。」 「嗯。」 望着小媳妇儿走出厨房,程五郎才大大舒了口气,他压下心中不断滋生出来的慾念,继续洗碗,又把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 —— 太爷上了年纪不能熬夜,又没有小四宝陪他玩儿,因此刚天黑没多久就睡了。 东屋…… 程五郎进来的时候,林水瑶正在铺床,看样子,似乎有些发愁。 这架子床虽然宽敞,却比不得家里的炕一人盖一床被还能有空间滚来滚去。 「怎么了?」程五郎上前几步,问。 林水瑶道:「相公,这床没家里的炕大,咱们一人盖一床被好像有点儿小了。」 程五郎听罢,莞尔一笑,「那就叠起来,两床一起盖。」 如今虽说已经二月中旬,天气日渐转暖,可夜间还是寒得厉害。 林水瑶想了想,觉得相公说得有道理,外头比不得家里,那就叠起来俩人一块儿盖好了,还能更暖和。 铺好床,她又转身去把程五郎白天收拾带回来的包袱解开,准备把衣裳归置到衣橱里。 刚打开,就看到了自己那套不见好些日子的旧袄裙。 「啊!」林水瑶轻唿一声,随即气恼地看着程五郎,「我就说嘛,那天折回饭馆里,店小二告诉我,衣裳被相公拿走了,一定在你那儿的,白天我问你,你竟然还跟我装傻!」 程五郎顺势道:「我这些日子又病又要上课,大概是太累了,一时没想起来。」 一听他这么说,林水瑶马上就心软下来,哪还敢怨责半句。 匆忙把衣服收入衣橱,她小声问他,「要不要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背?」 「不用。」程五郎哪捨得累她,只笑了笑,「早些休息就好了。」 打来热水洗漱后,夫妻俩熄了灯钻进被窝。 大概是之前厨房的尴尬余韵还在,林水瑶明知身旁的男人还未入眠,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闭上眼睛装睡。 程五郎却被那一吻开了窍,越发的不拘束,长臂一伸,自然而然就将她揽入怀里。 林水瑶唿吸一窒,装不下去了,睁开眼。 昏暗中,她听到男人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响起,「瑶瑶,你真的想为我生宝宝?」 林水瑶反问,「嫁给你,不就是要为你生宝宝的吗?」 程五郎似乎被她逗乐,轻笑一声,「那你以后可不许反悔。」 林水瑶并不懂他指的是她以后认字了,知道「和离」是什么意思,看得懂和离书上的内容了,也不准反悔。 她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小脑袋。 程五郎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低磁的嗓音在黑夜里格外魅惑迷人心智。 他说:「那咱们说好了,待我金榜题名时,便是洞房花烛夜。」 林水瑶懵了,「为什么我嫁给你的那天晚上,不算洞房花烛夜呢?」 不知道怎么详细解释的程五郎:「……」 第139章 把小四宝接来 隔壁人家院子里养了鸡,三更就开始打鸣。 林水瑶有些认床,没怎么睡好,鸡叫第二遍就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枕在男人的臂弯里。 想到昨天在厨房时他对她那样,又想到昨天临睡前他说的那些话,林水瑶的小脸不觉浮上一层羞赧红晕。 往旁边挪了挪,她准备起身。 然而还没等掀开被子,就被男人修长的手臂再一次给圈过去。 他双眸微阖,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透着初醒的慵懒,「还早,再睡会儿。」 林水瑶说:「我去给你做早饭。」 程五郎将她圈得更紧,「书院里有,我去书院吃。」 林水瑶「唔」一声,抬手替他拨了拨堆在脖颈里的乌髮。 那手指好似燃了火,拨到哪,程五郎就烧到哪。 这大清早的,谁顶得住? 他唿吸紧了紧,声音压抑下去,「别动。」 林水瑶怕影响他睡觉白天没精神上课,索性不再出声,闭上眼任由他抱着,没多会儿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床榻另一旁早就空了,相公不知何时起的,竟然没发出响动吵醒她。 揉揉眼睛,林水瑶坐起来,穿好衣服开始叠被。 等推开房门,就见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程五郎的里衣亵裤。 林水瑶发现,她家相公似乎很喜欢大早上起来洗衣服,而且洗的都是贴身那套。 大概是穿在最里头,不好意思让她碰吧?就像她也不好意思让他看到自己的小红肚兜一样。 第114页 那以后还是让他自己洗好了。 晃过神,林水瑶收了太爷那套已经干了的衣服,转身去往厨房生火。 厨房里米面鸡蛋和油都是荀院长提前置办好的。 林水瑶用砂锅煲了个鸡蛋粥,又煎了两个饼。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打好热水端去正屋。 太爷刚起,见她进来,顺嘴问了一句,「大孙子去书院了?」 林水瑶点头说去了,赶早去的。 太爷点点头,「读书好啊,以后考了功名,给孙媳妇儿挣个诰命。」 林水瑶好笑,「爷爷,您都不记得自个儿是谁了,还知道诰命呢?」 太爷哼哼,「我是摔坏了脑子,不是摔没了脑子。」 林水瑶没再打趣,伺候着太爷洗漱完,然后去厨房把早饭端来。 太爷吃两口嘆嘆气,吃两口又嘆嘆气。 林水瑶不解,「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太爷说:「这院儿里太清静了,总觉得少了个人。」 林水瑶一时没跟上趟儿,问出口,「少了谁?」 太爷睨她一眼,「还能谁,自然是我那小重孙子。」 以前在老程家,一大早就能听到小四宝的声音,有时候是哇哇哭,有时候秋咪秋咪翻上翻下,多数时候是嘎嘎笑。 那小傢伙生得白胖圆唿,可招人稀罕了。 现在突然换了个地儿,家里本就没几个人,还一大早就出去个读书的,孙媳妇儿又是个安静的,没了热闹声,太爷可不得劲儿了。 林水瑶万万没想到,在家时公婆兄嫂都没催,却被个半道上捡来的老爷子给催生娃了。 她涨红了脸,说话磕磕巴巴,「我……我家相公说了,我还小……」 「也是。」太爷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一点,遗憾地嘆了口气,又问她,「那能不能把小四宝给接来?」 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儿孙绕膝的感觉,但他这把年纪,孙辈早都长大了,只能盼重孙。 「小四宝还小呢!」林水瑶说:「他离不开娘,来不了。」 太爷不管,「那就把他们娘俩一块儿接来,四郎不是在书院念书吗?正好,跟你做个伴儿。」 「这……」林水瑶一时语塞,面露为难。 不是她不乐意,实在是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儿。 以前四哥在私塾教书,有些进项,每年还能有余钱上交公中。 如今四哥来了书院,不仅挣不了钱,还得不停地往里烧钱,烧的还是公中钱,二房肯定有意见。 这种时候,四嫂只能下地多干活儿才能让二房平衡下来。 否则她要撂下那么多农活带着小四宝往县里跑,二房非得闹翻天不可。 可话又说回来,四房之所以没钱,全是因为当初把家底儿掏出来给五郎治病了。 想到这儿,林水瑶暗暗下了个决心。 —— 中午下学,程五郎回来吃饭,林水瑶趁机把他叫到一旁,「相公,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程五郎含笑看着她。 林水瑶说:「我手上有些钱,而且铺子就快盈利了,以后四哥念书的费用,就从我这儿出好不好?」 怕程五郎不同意,她又小声提起,「我听婆婆说,之前为了给相公治病,大哥和四哥几乎拿出了所有的积蓄……」 兄长们的恩情,程五郎当然没忘,他原本是打算自己考上功名以后再报答的,没成想小媳妇儿先想到了这一层。 程五郎问她,「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林水瑶便把实话跟他说了,说太爷不喜欢院儿里太安静,想让小四宝来,可四房如今的处境并不好,四嫂一旦走了,二嫂指定得闹。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四房不花公中一文钱,每年还能有钱如数上交。 「况且,四哥四嫂在家时关系就有些僵,分开太久,还不定成啥样呢!」林水瑶一脸担忧。 她自己都怕将来相公金榜题名被京城里的世家千金迷了眼再看不上自己这个小村姑,所以一得空就努力学认字。 更何况是四嫂那样老成的人。 四嫂心里肯定有想法,只是性子摆在那儿,不敢说罢了。 见程五郎沉默不语,林水瑶又道:「相公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是夫妻,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再说,爹娘给我的钱,加起来能有几十两呢,给你抓药没花多少,多出来的那部分,花在四哥身上我还觉得踏实点儿。」 还知道考虑这些,看来小丫头在一天天长大了。 程五郎抬手,揉揉她小脑袋,眼底除了欣慰,更多的是宠溺,「等我旬休一块儿回去,跟爹娘商量把家里的田租赁一部分出去,再把四嫂给接来。」 第140章 简直神了 朱八斗每天掰着手指头数啊数,盼啊盼,好不容易盼到旬休能去程五郎家蹭饭了,结果却被告知,他们小两口要回吉庆村。 朱八斗哀嚎一声,「你俩还能不能靠点儿谱了?」 林水瑶已经收拾好东西,小包袱挎在肩上,里头是前一天就给家里人买好的东西。 她笑笑,指了指厨房,「菜我都买好了,有鱼有肉,厨房就交给你们自由发挥吧。」 说完,林水瑶又望向程四郎,「四哥,我和五郎回去一趟,还得劳烦你帮我们照顾好太爷。」 第115页 程四郎朝着正屋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林水瑶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吧,今儿甭管是谁做饭,太爷都吃的。」 昨天晚上林水瑶问过太爷,说自己今儿一旦回去,就没人给他做饭,这事儿要咋办。 太爷表示,只要小四宝能早点儿来,他就豁出去一天也没什么。 程四郎听林水瑶这么说,松了口气,让弟妹只管放心去,这儿就交给他们几个。 该交代的交代完,林水瑶跟在程五郎身后,小两口准备出门。 程四郎忽然问:「五郎,你们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程五郎淡笑,「等回来,四哥就知道了。」 闻言,程四郎没再多问,目送着二人出了院门。 —— 当初林水瑶来县里时,沾了太爷的光坐的荀院长家马车,今儿回去也坐马车,不过是从车马行雇来的。 车马行里除了马车,还有牛车和骡车,马车最贵,去吉庆村一个来回要一两银子。 林水瑶当时想都没想,直接就要了马车。 因为马车速度快,驴车一个多时辰将近两个时辰才能到县里,马车能减一半时间,而且是带棚的,坐里头遮阳又舒坦。 卯时出发,到吉庆村也才辰时不到。 林水瑶下车后,见林小乖在外面餵驴,让他顺便把马儿也给餵了,然后请车夫屋里坐。 林小乖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话就被安排了活儿,不满地嘀咕了两句。 林水瑶没管他,带上车夫直奔堂屋,程五郎跟在后面。 打帘进去,就见大丫二丫和小四宝坐在炕上,一个大人也没见着。 林水瑶望向大丫,「你爹娘下田去了?」 大丫点点头。 林水瑶又问:「那你奶呢?」 大丫说:「租田去了。」 「啥?」林水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大丫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只说奶奶前些日子就放了话,老程家有几亩田要租,一大早有人来看田,她就出去了。 「哪的田?」 「好像是马蹄坡。」大丫问她,「要不要我带小婶婶去?」 林水瑶和程五郎对视了一眼,招手让大丫过来,「行,你带我去瞧瞧。」 回头对程五郎说:「相公,你去灶屋烧水沏壶茶招待招待老伯,我去去就来。」 程五郎颔首,轻嗯一声。 大丫很快带上林水瑶,俩人朝着马蹄坡方向而去,半道上就远远瞧见程婆子迎面走来,四郎媳妇跟在她屁股后头。 「娘,四嫂。」林水瑶上前,打了个招唿。 知道今儿是月底旬休,程婆子见着小儿媳并没觉得多意外,只问她,「你一个人回来还是跟四郎五郎一块儿?」 林水瑶说:「相公回来了,四哥没有。」 说到这句时,她明显看到四嫂的脸色黯然下去。 收回视线,林水瑶问婆婆,「娘,我听大丫说,您一大早就出来租田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程婆子道:「租的都是四房名下那几亩,我年纪大了,下不动田,带不了娃,把田租出去,正好让你四嫂回家自个儿带。」 婆婆精神头好着呢,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没等林水瑶多想,大丫就开了口:「奶奶想让四婶婶去县里找小婶婶呢。」 林水瑶直接听傻了。 合着婆婆早就有了让四嫂去县里的想法? 而且,相公那天才说回来跟爹娘商量商量把田租一部分出去,回来婆婆就已经租完了。 每次有点什么事,想法都能撞一块儿。 这对母子,简直神了! 被大孙女戳穿了心思,程婆子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直接摊开了说,「你四嫂这些年脸朝黄土背朝天,八成把年轻时候认的那几个字儿给忘得差不多了,好歹是个秀才娘子,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成天刨土能有啥出息?老程家又不缺那口吃的。」 说白了,婆婆是替儿媳有了危机感,怕四郎以后越爬越高,会嫌弃糟糠之妻,所以提前给儿媳安排好了。 林水瑶惊嘆于婆婆开明的想法和广阔的胸襟,她突然觉得,自己和相公这趟来的有点儿多余。 程婆子问她,「你们那还有没有地儿住?」 「有,有的。」林水瑶忙不迭点头,说那是个一进四合院,太爷住了正屋,她和相公住了东厢一间,余下两间和西厢三间都还空着。 程婆子又问:「那方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啦!」林水瑶笑着接茬,「您都不知道,太爷成天念叨着小四宝,要不是他开了金口让我一定把小四宝接到县里,我还丢不开手回来呢!」 程婆子有些好笑,「这老爷子……」 话完,又回头瞅了眼四郎媳妇,「既然五郎小两口是来接你们娘俩的,那你也别磨叽了,回去就收拾东西跟着他们去,到了县里别闲着,瑶娘不是在练字儿吗?你也跟着练练,别手生了。」 竟然不是让她去伺候男人,而是让她去长见识,提升自我。 乡下妇人,尤其是程婆子这一辈儿的,谁不成天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嘴边,村里那些女娃娃,全都是半大不大就跟着下田干农活儿,半熟不熟就嫁出去收点儿彩礼贴补家里。 可在老程家,大丫二丫记事就被送去学堂念书,现在竟然还轮到了儿媳们。 第116页 碰上这样的婆婆,四郎媳妇打心眼儿里高兴,可还是有些犹豫,「娘,我要真带着小四宝去了,家里……」 「田都租出去了,你还操个啥心?」程婆子轻嗤,「让你去,你就只管去得了。」 林水瑶道:「四嫂你放心吧,我都跟相公商量好了,以后由我们供着四哥念书。」 四郎媳妇愣愣地看着她。 林水瑶笑笑,「以前四哥为了相公的病没少出钱出力,这都是我和相公应该报答他的。」 第141章 攀比心 几人回到家没多会儿,二郎两口子也扛着锄头回来了。 原本还不到中饭时辰,二郎媳妇听人说婆婆带着四弟妹去租田,心里泛酸,这才撂下活儿,催促着程二郎赶紧回来。 进门就见四郎媳妇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二郎媳妇蹲在东屋外洗手,望着要去见爹的小四宝秋咪秋咪跑进跑出,小脸笑成朵花儿,她哪哪都不得劲儿。 又见蹲在旁边的男人同自己一样,浑身是泥,被太阳晒得没一块好皮儿,心里更是堵得慌。 「哎呀!」她嘆口气,拔高声音,「还是四弟妹五弟妹命好,摊上个有本事的男人,能跟着去县里享福。哪像我,男人指不上,成天除了下田干活儿还是下田干活儿,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 这话让灶屋里的程婆子给听着了,她擦擦手走出来,「舒坦不舒坦的,你都在老程家过这么些年了,怎么着?今儿才想起来自己当年眼瞎?」 二郎媳妇噎得脸色难看。 家里四个儿媳,其余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她是死活闹着要嫁入老程家,嫁给程二郎的。 她娘家姐妹多,日子不好过,顿顿吃不上饱饭,爹娘早有了将她卖出去换银子养活几个弟妹的想法。 她不甘心给老头做填房,便缠上了偶然遇到的程二郎。 年轻时候的程二郎,生得眉清目秀,他们家又是个底子厚的。 二郎媳妇得知后,越发不想错过,使了招让程二郎钻她被窝,后来更是以怀孕作为威胁,逼着程二郎将她娶过门。 这也就是二房的大丫二丫会在大房的三宝前头出生的原因。 过门后,老程家的日子果然比娘家舒坦太多,顿顿白米饭不说,还隔三差五就能吃上肉。 最重要的是,她生了俩闺女,都没见婆婆横挑鼻子竖挑眼。 那时候,二郎媳妇真真觉得自己嫁对了人。 可人都是有攀比心的,以前四郎屡试屡败,到秀才就没法儿往上爬,五郎成天病歪歪,风一吹都能昏倒过去,大嫂又年纪轻轻就没了,她觉得老程家就得靠二房撑着,二房是顶樑柱。 现在不同,四郎五郎同时入了大名鼎鼎的清河书院,一旦学成下了场,随随便便就能考个功名回来。 到那时,家里两位官老爷,四弟妹五弟妹成了官夫人,就数二房最落魄,啥也不是,她当然觉得眼红。 同样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什么四郎能转运,五郎能入荀院长的眼,就自家男人窝窝囊囊一事无成? 想到这儿,二郎媳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二房争一争。 她看向程婆子,「娘,四弟妹要走,田里活儿那么多,光靠我和二郎,哪能做得完?我们家也要把田租出去。」 程婆子没拦着,「老程家虽然没分家,可他们兄弟四个名下都有各自的田,大房的早些年租的租卖的卖,四房的原本是四郎媳妇儿在种,如今也全租出去了。 五房的,一直是你们两口子在帮着种,可这事儿是有前提的,你们帮着五房种田,每年就不用往公中交一个大子儿。 既然你现在有意见,那除了五房的田,余下那部分你们家的,想怎么处置我都没管着。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家的田,或租或卖或送人,那是你们的事儿,五房的田,你们家要能继续种,那就还像以前一样,公中不收你们什么,你们家要不种了,那就其他几房每年交多少,你们家也跟着交多少。」 也就是说,就算二房把自家田全撂出去,也必须帮五房种才能不往公中交一文钱。 二郎媳妇快气炸了,「五郎的身子骨已经好了,五弟妹又把生意做这么大,他们家的田,不会自个儿想办法吗?凭啥就得二房帮着种?」 「行了你闭嘴吧!」一旁程二郎皱着眉头低喝一声。 二郎媳妇红着眼瞪着他,「闭嘴闭嘴,你成天除了让我闭嘴还能干啥?五房又没有多交一分钱把咱家的算上去,娘摆明了就是偏心他们家。 你这张嘴除了凶我,还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咋就不敢站出来跟你娘说道说道,把咱家的公道给讨回来呢!」 堂屋里林水瑶再也听不下去,她看了程五郎一眼,小两口起身走了出来。 「娘。」程五郎道:「五房名下的田,不用二哥二嫂种了,我们准备收回来。」 程婆子问他,「地里庄稼都已经抽苗了,你收回来自个儿种?」 「我那儿刚好有空缺的人手,让他们来种。」林水瑶接茬道:「等这一季庄稼收完,我们准备改成菜地,专门种菜送去酒楼,横竖我后面还要买地的,收回来正好省了几两银子。」 顿了顿,她看向二郎媳妇,「二哥二嫂这些年的确是帮了五房不少忙,以前我没过门,不清楚有哪些细节,今儿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折算折算,把你们家帮的忙算成银子,当着娘的面儿一併清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拿我家相公说事儿。」 第117页 二郎媳妇一听,黑沉的脸色逐渐松缓下来,心中狂喜。 折算成银子啊! 他们家这些年可没少帮五房种,这要真算下来,怎么着也得十来两吧? 她长这么大,还没一次性拿过这么多银子呢! 然而还没等她这高兴的劲儿过去,程婆子兜头就来了一盆冷水。 「要算就算吧,二房顺便把这些年欠下的公中补一补。」 二郎媳妇脸上的笑意僵住。 程二郎瞪她一眼,看向程婆子,「娘,您别听她胡咧咧,儿子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是个土里刨食儿的命,五房的田,我们家肯定是要种的,不种吃啥啊?只不过……我们家想换个种法。」 说着,他目光转向林水瑶,「先前五弟妹说,等这一季庄稼收了,你就要把名下的田全种上菜,送去酒楼?」 林水瑶点点头。 程二郎笑道:「你看你,放着自家人不用,还请什么外人,你手底下那些个大老粗,他们知道怎么种菜吗? 不如把这差事交给二房,等第一季庄稼收了,我们家名下的地也改为菜地,专门儿给你种,你像小作坊里那样给我们家付工钱,多少钱一天,还是多少钱一亩,又或者多少钱一棵,你是东家,价钱你定。」 第142章 把一切都告诉你 二郎媳妇闻言,直愣愣地看向自家男人。 没想到这些年闷不吭声的,关键时候脑子还能拿出来用用。 但她仍然觉得不妥,低声问程二郎,「既然有种菜卖给酒楼这么好的路子,咱家凭啥给那黄毛丫头打工,自己种自己卖不行吗?」 「你懂什么?」程二郎听得直皱眉,「做生意要真这么简单,你娘家能穷到要把你给卖了?」 「你!」二郎媳妇气结。 程二郎道:「要卖菜给酒楼,就得有人去谈这笔生意,而且还得是长期的,谈不谈得下来另说,就说说去年这年景,多少人家吃不上饭,酒楼生意能有多好? 咱家要是单干,菜种出来卖不出去,没人给你兜底,你就只能等着全烂在地里,一烂就得赔,这玩意儿你赔得起?」 二郎媳妇只会种田,哪懂做生意的这些道道,听男人说完,直接蔫儿了,气势弱下去大半,「那你说咋办?」 程二郎道:「打工就打工呗,起码能保证每天都能挣到钱,菜卖不卖得出去,那是五弟妹该操心的事儿,咱只管挥锄头,旁的管不着。」 听起来是这么个理儿。 二郎媳妇咬咬唇,「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两口子总算是商量好了,程二郎清清嗓子,重新看向林水瑶,「五弟妹,我刚才说的话,你考虑得咋样了?」 自己的生意能带动家里人跟着挣钱,林水瑶自然是求之不得,毕竟婆婆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妯娌之间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僵。 婆婆对她好,她也该为婆婆着想。 点点头,林水瑶道:「我这儿没问题,如果二哥想好了,那么等第一季庄稼收完,你们家的田直接租给我种菜,我付你们租金,也别谈什么工钱不工钱的了,出了菜卖出去,我给你们抽成,就是不知二嫂那边儿……」 二郎媳妇算不明白这笔帐,转头看向男人,「咱要是拿抽成,万一菜卖不出去,是不是就没钱了?要不,还是拿工钱?」 程二郎心里也有些打鼓,毕竟五弟妹这生意都还没开张,好不好谁都不知道,可别到时候真卖不出去,他们家一文钱抽不到,还白白费了功夫。 「还是照天付工钱吧!」程二郎说:「工钱踏实。」 白给的好处还不要,林水瑶有些好笑,说行,「那既然你们要工钱,我就给你们开工钱。」 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二郎媳妇再不敢多抱怨半句,之前林水瑶说折算的那些钱她也没要,反正要来也是拿不热乎马上就得入婆婆口袋的。 招唿着车夫吃了中饭,四郎媳妇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自个儿没几套衣裳,带的都是小四宝的东西,衣裳,玩具,零嘴儿。 原本还想多带点儿别的,听林水瑶说那宅子里啥都有,四郎媳妇这才打消了念头。 临行前,林水瑶单独把林小乖叫到西屋,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递给他。 林小乖满面喜色,「姐,这是你亲手给我做的?」 林水瑶勉强笑了笑。 这衣裳不是她做的,是顾崇从她这儿问了林小乖的尺寸,找书院外的铺子做的。 来之前,顾崇委託她,一旦小乖问起,就说是她亲手做的。 可林水瑶觉得,顾崇对林小乖是发自内心的好,然而小乖对顾崇有牴触情绪,他们俩之间存在误会,缺少沟通。 这会儿如果瞒着不说,以小乖的性子,将来得知了,指定一气之下就能把衣裳给脱下来扔出去。 想到这儿,林水瑶问他,「小乖,你是不是不喜欢顾公子?」 林小乖冷嗤,「老子堂堂一爷们儿,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水瑶说:「我觉得你们俩应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免得一见面就闹不和,多不好呀!」 没等林小乖接腔,林水瑶又说:「要不就趁着今儿个他旬休,你跟我去趟县里,当面问问他?」 「不去!」林小乖烦躁地皱皱眉,「我又没想跟他攀交情,去找他问什么?」 第118页 「真不去?」 「不去不去!」林小乖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姐,你为什么老想着让我去找顾崇?我觉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挺明白了,我们俩从认识到现在就半年多的时间,而且我在庄子上的时候,成天被他逼着念书,脑袋都快炸了,我躲还来不及呢,让我上赶着去找他?凭什么呀!」 林水瑶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八里镇那么多恶霸,他为什么偏偏领了你回家?」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林小乖一屁股坐在圆凳上,脸色不怎么好看,「反正我就觉得他这人忒虚伪,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到底是谁,背后有什么身份,为什么请得起奶嬷嬷住得起那么大的宅子却会穷得叮噹响,他从来都不告诉我。 得,反正我也不想知道,那就各走各的,谁也别搭理谁,偏偏他又犯贱找上门来,一下说来看我,一下又给我送银票。」 话到这儿,林小乖抖了抖手上的新衣裳,「这手艺不是你的,我要没猜错的话,衣裳是他找人做好,托你给我带来的吧?」 林水瑶没否认。 「我就知道。」林小乖冷哼一声,「他的东西,那我更不能要了。」 说着站起身,准备把新衣裳扔出去。 「哎,小乖!」林水瑶突然道,「你先别扔。」 林小乖回头瞅着她,「姐,你又想当老好人,你知不知道……」 「顾公子还跟我说了句话。」林水瑶打断他,「他说你听完后若是改了主意想去找他,他会当面把一切都告诉你。」 林小乖半信半疑,「什么话?」 林水瑶了解林小乖的性子,「那我有言在先,待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准把顾公子给你做的衣裳扔了。」 林小乖撇撇小嘴儿,「你先说。」 林水瑶坚持,「你先答应我。」 对上她,林小乖再大的火都能很快灭了,他败下阵来,咕哝道:「行吧,不扔就不扔,你别磨叽了,到底什么话?」 第143章 老子就是命大 林水瑶深吸口气,缓缓道:「他告诉我,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不可能!」林小乖捏紧拳头大声反驳,「我是个孤儿!我娘早死了!」 「那你见过你娘吗?」林水瑶问他。 林小乖突然不说话了。 从记事起,他就是街上要饭的小乞丐,后来被人欺负得走投无路,开始学着打架,打得多了,练了些身手,就成了人见人怕的街头恶霸。 没人知道他是谁,从哪来,更没人能告诉他,他在这世上还有没有亲人。 当初被顾崇领养,他之所以愿意跟着顾崇回家,就是想体会一下有亲人的滋味儿。 可顾崇是个书呆子,而且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跟那样的人相处太累,所以他瞅准机会便熘了出来。 再后来,就碰上了林水瑶——眼前这个被他认作「姐姐」的姑娘。 一开始,他的确是被她身上的香味儿所吸引,那味道很神奇,能驱虎,还能平息他内心的躁郁之气,让他整个人像是从里到外被洗涤了一番。 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完全全把林水瑶当做了亲姐姐。 他依赖并且享受有亲人关心疼爱的感觉。 可对顾崇,他是抗拒的,尤其在得知顾崇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以后,内心里牴触的情绪更为明显。 …… 见他怒红了眼,林水瑶的语气软下来,「小乖你别激动,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我带你去县里,你当面找顾公子问清楚,好不好?」 「我不会去的。」林小乖将那套衣裳搁在桌上,站起身,「除了你,我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 话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林水瑶看着那套衣服,默默嘆了口气。 程五郎走进来,温声问:「怎么了?」 林水瑶动手把那套衣服整齐叠放好,道:「顾公子委託我转告他的话,我刚刚跟他说了,他很生气。」 程五郎半点都不觉得意外,「换了谁都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身世,他会生气是正常的,总得给他时间冷静一下。」 林水瑶问:「那我今天还要不要带他去县城?」 程五郎摇头,「这种事儿,合该顾崇亲自上门来找他说明白。」 林水瑶想想也是,「那咱们走吧,四嫂和车夫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小两口出了西屋,跟程婆子道别后走出院门。 才刚跨出门槛,就见顾崇站在外面。 他应该是刚到,旁边停着辆马车,看样子也是从车马行租来的。 「顾、顾公子?」林水瑶没料到这人说到就到,有些意外。 顾崇微笑着打了个招唿,问她,「小乖在吗?」 「你等会儿,我去帮你叫他。」 林水瑶说着,转身小跑进去,直奔东屋。 程五郎邀请顾崇,「顾兄,屋里坐。」 「不了。」顾崇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我只找他简单说几句话就走。」 …… 下晌没什么事儿,林小乖准备睡一觉,睡醒再去镇上接那俩小混蛋。 至于顾崇的事儿,他左耳进右耳出,随便听听就得了,并没真的往心里去。 然而他人刚躺下,东屋门就被敲响。 第119页 …… 顾崇没等多大会儿,就见林小乖跟在林水瑶身后出来,然后嵴背往院墙上一靠,没什么正形地站在那儿,斜睨着他,「看在我姐的面儿上,老子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有屁快放!」 林水瑶瞪他一眼,「你好好说话。」 顾崇说:「你跟我来。」 林小乖不愿去,最后还是在林水瑶的眼神注视下才不情不愿地跟着顾崇走到没人的草垛子旁。 「我们的关系,程娘子都跟你说了?」顾崇看着他。 「说了。」林小乖蹲下来,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满脸不在意,仿佛林水瑶先前儿跟他说的,是旁人的身世。 「我知道你怨我瞒了你太多事。」顾崇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今天就全都告诉你。」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林小乖说:「我现在有个姐姐,她对我挺好,我过得也挺好,知足了。」 「小乖……」 「顾崇。」林小乖站起来,头一次以认真而严肃的目光看着他,「我们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跟你一母同胞,但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仍旧是乞丐窝里长大的小乞丐,没见过爹,没见过娘,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的目标是功名利禄锦绣前程,我的目标是跟着我姐做点儿小生意,赚点儿零花钱,有个小家,过着舒心平静的小日子。 你看,哪怕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我们终归还是不一样。」 「今天是你的生辰。」顾崇打断他,「那套衣裳,是我之前从程娘子那儿问了你的尺寸找人做的,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顾崇!」林小乖怒咬着牙。 顾崇突然弯下腰,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小乖,母亲当年不是故意要扔下你的,这中间有很多连我都不清楚的事儿。」 没等林小乖开口,顾崇又接着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强迫你跟我回去,也不是要你改变什么,只是不想你同我生分了,我们本该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听到最后一句,林小乖陷入沉默,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问:「你到底是谁?」 「临川侯府庶子。」顾崇回答得很平静,「听奶嬷嬷说,母亲在侯府时不得主母喜欢,被赶到了庄子上才发现怀的你。那年我才刚学会走路,记不清任何事。 后来快临盆的时候有人要害她,她让奶嬷嬷带着我出去避祸,等奶嬷嬷带着我再回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只剩母亲血淋淋的尸身躺在那儿,是奶嬷嬷亲手埋的她。」 「所以,我是被人活活从肚子里剖出来的?」林小乖仰起脑袋,对上顾崇的眼睛。 顾崇不忍心点头,唇瓣紧紧抿着。 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到底什么人和母亲有着那样的深仇大恨。 每次想到奶嬷嬷跟他说母亲的死,他就恨,恨侯府的不闻不问,恨那个生了他不管他的男人。 林小乖被顾崇周身散发出来的彻骨恨意吓到,为了缓解气氛,他嗤的一声笑了,「我就说嘛,从小到大被野狗追了多少回,还被老虎撵过,竟然还能好好活到现在,老子就是命大!」 第144章 祭拜亡母 顾崇看着林小乖,见他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样反应激烈,总算舒了口气,「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要待在程家我不反对,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话完,转身要离开。 「哎!」林小乖叫住他。 顾崇脚步一顿。 「你说今儿是我的生辰,那是不是意味着,今儿也是娘的忌日?」 顾崇面色微愣,随即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林小乖不看他,傲娇地别开头去,「你待会儿还得回庄子上祭拜吧?」 顾崇点点头。 「反正老子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去。」林小乖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 顾崇说:「我来时雇了马车,就在前头。」 林小乖瞥他一眼,「那不得等我换身衣裳?」 顾崇笑了,「好,我等你。」 林小乖一路踢踢踏踏回了程家。 林水瑶先前担心他们兄弟俩一个没谈拢掐起来,一直站在院门外没走,见林小乖过来,她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林小乖不答反问,「姐,刚才那套衣裳,你不会真给扔了吧?」 「好好的衣裳,为什么要扔?在西屋衣橱里呢,你直接打开就能找到了。」 林小乖闻言,径直抬步走了进去,看样子是去了西屋。 林水瑶有些纳闷,只能将目光转向跟过来的顾崇。 顾崇眉眼间的顾虑与愁绪似乎都没了,面儿上满是欣慰,见林水瑶盯着自己,他道:「小乖去换衣裳了,待会儿会跟着我回庄子上办点事儿。」 林水瑶心中诧异,她其实很想问一句顾崇是怎么说服那个小倔驴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毕竟是人家的秘密,顾崇能告诉她,他和小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已经很难得了,再打听,未免有些不礼貌。 想到这儿,林水瑶笑笑,「既然你们和解了,那我也就放心了,顾公子,今天的小乖交给你,你在这儿等着他吧,时辰不早,我们先走了。」 第120页 顾崇点点头,道了句「慢走」,然后目送着林水瑶几人坐上马车逐渐走远。 林小乖换上新衣裳出来时,顾崇还站在门外。 他们俩本就是亲兄弟,仔细看不难发现眉目间有些相似,这会儿换上颜色相近的衣袍站一块儿,五官轮廓更像了几分。 「走吧!」顾崇道。 林小乖抬眼看了看顾崇。 过去那么些年里,他其实幻想过无数遍爹娘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抛弃了自己。 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还是不喜欢自己?又或者,他们其实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但不管如何,抛弃了就是抛弃了,他无法忘记自己是怎么被乞丐打,被野狗追,大冬天睡在破庙里,起了烧没钱看病险些丧命的那些经歷。 然而等真相来临的这一天,林小乖才发现,自己所有的恨所有的怨,似乎都没了宣洩口。 娘没有抛弃他,没有不要他,她只是,没办法护住他。 上车后,林小乖忍不住问出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顾崇压低声音,「是晋王。」 他想起那天风很大,宣宁县已经很久没见过雨了,一颳风就到处是灰尘。 一袭华贵紫袍的男人站在八里镇长街尽头,手上撑着青竹伞,面容冷峻,眼底是无尽的漠然。 顾崇那日刚好送抄好的书稿去书斋,风尘太大,出来后便站在屋檐下躲了躲。 男人一步步朝他走来,青竹伞下,华贵的袍摆随着从容的步子划开一抹抹妖冶而冷魅的弧度。 传闻,晋王是整个赫连家长得最好看的皇子。 那是顾崇头回得见。 晋王是专程来找他的,他告诉他,他母亲当年丢了的那个孩子还活着,就在八里镇上。 「若非晋王相助,我大概到现在都找不到你,我甚至会以为,你已经不在了。」顾崇说着,伸手替林小乖正了正衣领。 俩人到庄子上时,奶嬷嬷正在厨房里忙活,她知道公子今儿一定会回来。 这是一处三进院的大宅子,院子挺宽敞,但因着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破败。 林小乖以前在这儿待过一段时间,再熟悉不过,随着顾崇进去后,俩人心照不宣地朝着东厢房走。 东厢第一间房里供奉着他们母亲的灵位。 顾崇伸手推开门,就见里头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竖着牌位,牌位前头是贡品,有水果有饼。 整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林小乖不识字儿,他看了眼灵位,问顾崇,「上面写的什么?」 顾崇说:「先妣初九之神位。」 「初九?」林小乖听得一脸懵,「这是名儿还是连名带姓?」 顾崇摇头,「我不清楚,奶嬷嬷说,娘自入临川侯府,就被唤作「九姨娘」,侯爷曾唤过她初九,没人知道她具体叫什么。」 林小乖不再说话,双目紧紧盯着那块牌位。 「小乖,跪下给娘磕个头吧,她若泉下有知你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崇点了一炷香递过来。 林小乖接过,双膝一曲跪了下去,他嘴巴笨,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是个多愁善感哭哭啼啼的性子,挠挠头,最终憋出一句,「娘,我回来了。」 顾崇也跟着跪下来,兄弟俩给亡母磕了头,点了香,这才从东屋出来。 「书呆子。」林小乖叫住顾崇,虽然称谓还和以前一样,但语气明显和软了。 顾崇回头看他。 林小乖问:「你那一百两,是不是临川侯给的?」 顾崇很穷,他记得很清楚,不可能突然之间有那么多钱。 顾崇犹豫着点点头。 「还给他!」林小乖态度强硬,「那种脏钱,老子他娘的不稀得要,你也不准要,以后,我赚钱给你读书。」 顾崇听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林小乖冷哼,「对妻儿不闻不问的男人,跟人渣有什么分别?他以前不管你,现在突然给你送银子,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人渣别有用心,有俩糟钱了不起啊,老子也能赚钱,老子的钱比他临川侯府的干净!」 话到这儿,林小乖又瞅着顾崇,「你到底还不还,不还就别认我了!」 顾崇莞尔,「好,我还。」 第145章 程婆子的告诫 小四宝从来没坐过马车,一上去就兴奋,都没等他娘腾出手来,就哼哧哼哧爬到林水瑶腿上坐着,然后小肉手闲不住地去掀马车帘子,小脑袋好奇地往外看呀看。 四郎媳妇说他,「等去了县里你再这么调皮,你爹准打你屁股。」 小傢伙似乎被吓到,脑袋缩回来,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看他娘,小眼神儿有些委屈。 林水瑶笑笑,伸手揉他小脑袋,「我们四宝最可爱了,才不调皮呢!」 「五弟妹你还说呢!」四郎媳妇哭笑不得,「都是让你给宠的,以前这小子哪敢这么皮,他爹一个眼神儿就得乖乖坐好。」 「要那么乖做什么?」林水瑶不贊同,「我娘常说,小时候好动的孩子长大了才聪明。更何况,咱家小四宝又不烦人,他只是一天天儿长大了,开始对新鲜的东西感兴趣了,这是好事儿呀!」 说着,林水瑶想到婆婆曾经跟自己提起过,别看五郎现在话不多,他小时候可比三宝还皮,尤其在私塾里,每天总会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把夫子气得脑袋冒烟。 第121页 可他是个病人,夫子不敢骂不敢打,轻不得重不得。 他退学那会儿,夫子那叫一个高兴,要不是身份在那儿摆着,就只差买挂鞭炮来庆祝了。 林水瑶想着,爱动脑子的孩子才会有那么多问不完的问题吧? 所以她家相公长大了才会这么聪明有慧根,难怪慧眼识人的荀院长会一眼看中他。 小四宝先前被她娘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点儿小委屈,听到小婶婶夸他可爱,他马上又活泛起来了,小屁股在林水瑶腿上扭啊扭,小胖脸上乐呵呵的。 那奶萌奶萌的劲儿,瞧得林水瑶心都酥了,忍不住在小傢伙侧脸上狠狠吧唧了一口。 —— 马车抵达梧桐巷外。 林水瑶抱着小四宝下来,四郎媳妇拿上自己的包袱,程五郎付了僱车钱,然后上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程四郎。 当看清楚被林水瑶牵着的小四宝,以及跟在林水瑶身后的邱氏,他整个儿都愣住了。 「四哥。」林水瑶笑着打招唿,「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程四郎愣神过后,看向自家婆娘,「你怎么来了?」 没等四郎媳妇开口,程五郎先接了茬,「四嫂认的字比瑶娘多,请她来教教瑶娘,正好妯娌俩有个伴儿。」 林水瑶暗暗给她家相公竖了个大拇指。 这说话的水平,绝对是随了婆婆。 换了旁人,指定会说让四嫂来给四哥洗衣做饭伺候他。 可她家相公偏不那样说。 纵使时下女人伺候相公是天经地义,那样的话说出来,还是多少会让人心里不舒坦,有点儿把她们女人当奶妈子的感觉。 而且,四哥早些年就习惯了被四嫂伺候,再说让四嫂来伺候他的话,他非但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会觉得理所应当。 …… 果然,听了程五郎的话,程四郎多看了邱氏两眼。 要不是五郎提醒,他都险些忘了,自家岳父念过几年书,媳妇儿在娘家时跟着认了字,不仅认字,写的还挺好看。 刚嫁过来那会儿,她会给他铺纸研墨红袖添香,她喜欢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耳朵上一对银丁香晃人眼球。 他当年,可不就是被她那样的风姿所吸引么?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收拾打扮自己了,每天一捧清水抹了脸就扛着锄头下田。 日子过得可真快,快到他都忘了她水灵漂亮时的模样。 「进来吧。」 收了思绪,程四郎站在一旁。 「四嫂,来。」林水瑶左手牵着小四宝,右手牵着四郎媳妇,妯娌俩先去了堂屋。 程五郎和程四郎还站在门口。 程四郎问:「你四嫂来县里的事儿,爹娘知不知道?」 「知道。」程五郎颔首,「是娘让四嫂来的。」 程四郎又是一愣。 「娘把你们四房名下的田全租出去了。」程五郎接着说:「瑶娘在学字,娘让四嫂也来跟着好好学学。」 听到这一句,程四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娘这是担心他往高爬就忘了本。 一来提醒他,邱氏没嫁给他的时候,人家好歹是村里的小才女,现在成了黄脸婆,全都是因为他。 二来告诫他,女人能顶半边天,别以为念了几年书就了不起,这些年没有婆娘在背后撑着,他啥也不是。 点点头,程四郎眼眶有些发红,「娘的心意,我明白了。」 程五郎拍拍他的肩,「明白就好,如今四嫂来了,四哥有的是机会弥补,怎么说也是读了几年圣贤书的人,有些道理,不用我这当弟弟的挑开,你也应当明白。」 —— 且说堂屋这头,林水瑶进去后,就见太爷正精神矍铄地坐在圈椅上,朱八斗弯着腰,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见着小四宝,太爷面儿上马上有了笑容,招招手,「小傢伙,来太爷爷这儿。」 小四宝挣脱林水瑶的手就朝着太爷跑去,然后被太爷一把抱起来坐在腿上。 林水瑶瞧着这一幕,有些好笑。 她看向朱八斗,轻声问,「你们中饭吃了没?」 「吃了。」朱八斗搁下茶壶。 这一路上,林水瑶都在担心他们几个老爷们儿到底会不会做饭,会不会把她厨房给烧了。 眼下听到朱八斗这么说,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去了厨房。 就见里头锅碗瓢盆和灶台干干净净,橱柜里,还有半碗早上吃剩的红烧排骨,明显是有人做过饭的。 林水瑶惊呆了。 她忙不迭地折回堂屋,问:「中饭谁给你们做的?」 程四郎笑道:「是朱兄。」 林水瑶见鬼似的看着朱八斗,「你会做饭?」 朱八斗挠挠脑袋,「也不太会,随便做的。」 啥叫随便做的? 橱柜里那半碗红烧排骨林水瑶仔细看过,品相不错,哪怕是凉了也能闻着香味儿。 那可不像是什么半吊子做的。 「看不出来啊!」林水瑶惊嘆道:「朱公子除了会读书,竟然还有这等手艺?」 太爷闻言,哼了一声,「他做饭不好吃,没孙媳妇儿做的香。」 朱八斗摊手,「我就说我不太会吧?在家时跟着我娘学的,只学了个皮毛。」 第122页 第146章 是我辜负了你 得知他们已经吃过中饭,林水瑶总算放心了,把小四宝交到太爷手里,她拉着四郎媳妇去了外头院里。 「四嫂,现在东厢房还剩两间,西厢三间都空着,你看看喜欢住哪间,我去给你收拾。」 四郎媳妇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去问问你四哥?」 「问他干什么呀?」林水瑶道:「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选个房间而已,咱还不能自个儿做主了?」 四郎媳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们家住西厢吧,第一间就行。」 林水瑶点点头,「那你先去堂屋里喝杯茶,我去拾掇拾掇。」 「不用不用。」四郎媳妇忙道:「我又不是什么远道而来的客人,五弟妹犯不着这么客气,我自己去拾掇就好了,顺便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归置。」 林水瑶听她这么说,没再勉强。 等四郎媳妇去了西屋,她去厨房瞄了瞄,看晚上的菜够不够,要不要再出去买点儿。 堂屋里,太爷还坐在圈椅上逗弄小四宝。 程四郎、程五郎和朱八斗坐在一旁聊天。 朱八斗问程五郎,「你们半道上碰着顾崇没有?那小子神神秘秘的,吃了饭就要回去,去干嘛也不吱声儿。」 程五郎颔首,「碰着了,他去见小乖。」 朱八斗反应了好一会儿,「就是上次跟我们一块儿吃饭的那个林小乖?」 程五郎点头说是。 朱八斗摸摸下巴,「我记得顾兄说过,林小乖是他弟弟,哎,你们说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程五郎看他一眼,「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朱八斗嘿嘿一笑。 他不是个没眼力劲儿的,看得出眉眼高低,意识到这个话题触碰到了顾崇的隐私,忙拐了个弯,「哎,程兄,你昨儿是不是拿到院长亲自註解的四书五经了?」 「带回来麻烦,我放寝舍了。」程五郎说:「你们要想看的话,回去看。」 「那可是好东西啊!」朱八斗道:「顾兄垂涎已久了,等他回来,让他好好看看。」 意识到程四郎也在,朱八斗又补了句,「听说程彬兄今年八月下场,那你更得好好看看了,没准儿对你考试有帮助。」 程五郎失笑,「那你呢?」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读书,也不想考什么功名。」提到自己,朱八斗就蔫儿吧下去,「我来这儿,就是混日子的,要不是被老头逼着,我这会儿八成还在家里窝着呢!」 「咱们穷苦人家的孩子,除了科举,没别的路可走。」程四郎道:「你不乐意读书还能考入清河书院,可见是个有潜力的,既然来都来了,倒不如静下心好好努把力,没准儿将来真考了功名,也让你爹娘跟着高兴高兴。」 几人说话间,小四宝迈着小短腿儿走了过来。 程四郎见他吮手指,眉头微蹙,「把手拿出来。」 小四宝只得垂下小手手,手背上还沾着口水。 见当爹的脸色不好,他赶紧张开两条小胖胳膊,「爹爹,抱——」 奶声奶气,听得人心里直犯酥。 程四郎却道:「找你娘去。」 小四宝嘟着小嘴站在那儿不肯走。 「哎哟哟,这谁家奶娃娃,也忒可爱了,来,叔叔抱你。」朱八斗弯下腰,要去抱小傢伙。 小四宝有些认生,不肯让朱八斗抱,很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圈椅上的太爷原本正眯着眼打盹儿,见状嗤了一声,「程四郎,小四宝是你亲生儿子吗?」 没料到太爷会突然开口点自己的名儿,程四郎噎了一下。 太爷又是一声冷哼,「我看五郎都比你像他亲爹,哪有你这么跟两岁奶娃娃相处的?男儿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家之道你都不懂得平衡,格局如何能大?将来又如何能去朝堂上论治国之道?」 程四郎被数落得满面羞愧,站起身来,冲着太爷拱了拱手,「您教训的是,晚生记下了。」 说着,他唤上小四宝,「来,爹爹带你出去玩儿。」 小四宝便把自己的小手手递给他。 程四郎掏出帕子给儿子擦了擦手背上的口水,然后牵着他出去。 四郎媳妇刚把房间收拾好,推门出来就见男人带着儿子在院里玩。 她站在廊檐下,有些恍神。 程四郎回头见到她,笑了笑,「房间收拾好了?」 四郎媳妇点头说收拾好了。 「走吧。」程四郎站直身子,手上牵着儿子,唤上她。 四郎媳妇不解,「去哪?」 程四郎道:「你不是来陪五弟妹的吗?给你置办一套笔墨。」 四郎媳妇有些震惊。 来陪五弟妹,跟着多念几本书多长长见识,这是婆婆的说法,她从未想过相公会认同,可他今儿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主动提出为她置办笔墨? 愣神间,程四郎已经走了过来,问她,「我上次给你买的耳坠,怎么没戴?」 四郎媳妇低下头,「出门匆忙,忘了。」 程四郎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喜欢,所以不戴了?」 一直以来,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不喜欢她婚后打扮花哨,她就把漂亮衣服给藏起来,还扔了两对耳环,虽然不值什么钱,但那意味着,她一步步在改变自己,去迎合他。 第123页 家里,田里,带娃,她自认为每一处都尽力了。 然而,他们夫妻之间的距离却好像越来越远,话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淡。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合他心意。 「以后别那样了。」程四郎突然抬手,替她拨了拨髮丝,「你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喜欢怎么戴就怎么戴,能取悦你自己就行,无需顾虑我。」 四郎媳妇又是一怔,「我……」 他垂下替她拨髮丝的那只手,顺势握住她的手,声音满含愧疚,「当年那么活泼开朗的姑娘,成了现在这样,是我这些年辜负了你。」 四郎媳妇听着,眼泪没绷住,直接滚了下来。 她别开头抬袖抹着泪,「好端端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程四郎笑笑,「那就不说了,带你出去逛逛。」 —— 顾崇回来时,刚好赶上吃晚饭。 饭后,程四郎留在了梧桐巷,只剩他和朱八斗回寝舍。 俩人刚打开寝舍门,瞧见里头的情形,顿时惊呆了。 第147章 尴尬的又不是我 程五郎和顾崇二人有轻微洁癖,所以寝舍里每天都干干净净的,弄得朱八斗都不好意思带东西回来吃了,不仅如此,他还跟着那二人学会了铺床叠被。 可是眼下,原本该干净利索的寝舍,一片狼藉,三张床上都像被人翻过。 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宣纸,宣纸上,是出门前他和顾崇刚写好的课业,那时候墨迹没干,桌上搁不下,就晾了一部分在椅背上和床上。 怎么都没料到,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朱八斗有点儿懵,看向顾崇,「怎么个意思?寝舍里还闹贼了?」 顾崇捏捏眉心,脸色也不好看,「窗户没开,那些宣纸不可能是被风吹下去的。」 说完,他又问朱八斗,「你是不是没锁门?」 「是啊!」朱八斗道:「我寻思着这么大个书院,能进来的都是有规有矩的人,不能干出鸡鸣狗盗的事儿,就只随便把房门带上,没落锁。」 书院管控很严格,外人不可能进来,那就只能是书院内的人做的。 顾崇道:「别愣着了,赶紧进去看看,丢东西没。」 这一提醒,朱八斗突然想到什么。 「遭了!」他脸色大变,「程兄的书!」 说着,急匆匆跑进去,绕开落在地上的宣纸,就去翻找程五郎的床。 然而,他险些把底儿都掀翻了,也没见着那套四书五经。 朱八斗又去翻衣橱。 可衣橱里就那么几套衣裳,一眼都能看出里头藏不了书。 顾崇弯腰把地上的宣纸捡起来,问他,「书没了?」 「没了。」朱八斗白着脸,一屁股坐在程五郎的床上,「怎么办?要不,咱们上报夫子吧,总得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给程兄一个交代。」 「不能上报。」顾崇道:「这套书,是院长私底下送给程兄的,一旦上报闹得人尽皆知,会引起学子们的不满。到时,不仅程兄下不来台,荀院长也会被咱们连累。」 「奶奶的!」朱八斗骂道:「这孙子八成就是捏准了咱们不敢上报才瞅准时机进来偷的书,太他娘的欺负人了!别让我抓到,否则我揍得他满地找头!」 「别废话了。」顾崇说他,「眼下要紧的,是赶紧把课业补齐,否则明天交不上,又得受罚。」 朱八斗还是气不过,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研墨。 俩人紧赶慢赶,总算在临睡前把课业补完。 朱八斗明显让那贼给气得不轻,大半夜的说梦话都在骂人。 —— 隔天程五郎来的早,先到寝舍,准备等那俩人一块儿去饭堂吃早饭,进门就听朱八斗说他那套书丢了。 「丢了?」程五郎有些意外,「怎么丢的?」 「他娘的说起来就气人!」朱八斗捏拳道:「昨儿我和顾兄回来,就见寝舍里被人翻找过,毁了我们写好的课业不说,还把你那套书给拿走了。」 知道程五郎心思缜密又聪明,朱八斗等着他想个法子把偷书贼给揪出来。 然而等了半天,却见程五郎面色平静,丝毫不像被盗窃了无价之宝的样子。 「哎!」程五郎不急,朱八斗急了,「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程五郎莞尔道:「着急有什么用,还不如安心等着对方送书上门。」 「送书?」朱八斗更懵了,「贼偷了东西还能往回还的?」 程五郎面儿上神情不急不躁,「那是荀院长私下送我的,其实到了我手里,也是个大麻烦,一旦让别的学子知道,必定心生不满。 偷书的人既然能算准我们不敢往上报把事儿闹大,那他一定也明白,那套书在他手里并不安全。」 「所以呢?」朱八斗脑子转不过弯儿。 程五郎弯了弯唇角,「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过不了多久,那套书的刻印版就出来了,到时候,书院里所有学子,人手都会有一套。」 朱八斗抓抓脑袋,「我就闹不明白了,那孙子千方百计把书偷出去,就是为了刻印出来造福大众?」 「到底如何,现在还说不准呢!」顾崇道:「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时辰不早了,先去吃早饭。」 第124页 有了昨天的教训,朱八斗学乖了,出去后,他马上给门落了锁。 三人一道前往饭堂,刚到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哎你们听说了没,昨天有人捡到荀院长亲自註解的一套四书五经,拿去还给他老人家,荀院长说那是给学子们准备的,当即就让人拿去刻印了。」 「啊?真的吗?荀院长亲自註解的?那可是好东西啊!」 「那可不,一旦刻印出来人手一套,将来咱们下场科举就不用发愁了。」 「捡到?这孙子可真够损的!」朱八斗气得咬牙切齿。 「行了你坐下吧。」程五郎拉了他一把,然后把粥推到他跟前,「人人都知道那是好东西,咱们自然没有独吞的道理,拿出来分享给大家是应该的,我原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那也没有入室偷窃的道理。」顾崇道:「说好听了,他是为所有学子着想,说难听了,他就是个贼。想要书,大可找程兄当面聊,趁人不在,未经允许拿走他人私物,如此小人行径,简直令人作呕。」 朱八斗一脸愤愤,「等下了学,我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哪个孙子偷了人东西拿去给荀院长还说是自个儿捡到的,他那么能捡,怎么不把孔圣人也给捡回去呢?」 早饭过后,三人去了戊二班学堂。 周夫子也听说了那套书的事儿,笑着跟学生们说有个好消息,院长亲自註解的四书五经马上就要刻印出来了,到时候人手一套,院长白送的,不花钱。 二班学子们听得一阵欢唿。 唯有程五郎和顾崇面色平静,朱八斗黑着脸,一副想打人的架势。 —— 傍晚下学,程五郎回了梧桐院,正巧碰上荀院长去看太爷。 见着程五郎,荀院长挑着眉哼笑,「臭小子,成天给人挖坑,这回跳别人坑里了,滋味儿如何呀?」 「不如何。」程五郎说:「反正被学生拿着那套註解书来问的时候,尴尬的又不是我。」 荀院长:「……」 第148章 小五郎 一段日子不见,小兔崽子嘴上功夫见长啊!」 荀院长笑着骂了一句,转身回屋,他今儿打算在他们家蹭饭。 林水瑶白天和四郎媳妇练了一天的字,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活,荀院长闻到香味儿,早馋得不行了。 说来也怪,他在京为官数十载,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偏偏觉得程五郎家小媳妇儿炒出来的菜香得出奇,闻着就挪不动道儿了。 程五郎在井边洗了手,回头就见林水瑶端着菜出来。 「相公,四哥回来没有?」林水瑶问他。 「应该快了。」程五郎道。 「我们再有一个菜就好了,要不,你去看看?」 林水瑶觉得纳闷,这俩人不是在一个书院吗?下学时间都一样的,怎么还落了一个在后面。 程五郎站起身,正准备去瞧瞧四哥在后面做什么,就听外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多会儿,程四郎跑了进来,嘴里喘得不行,「五郎,朱兄跟人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林水瑶惊了一跳,她听相公说过,书院禁止打架斗殴,否则会被填上黑榜。 朱八斗这才入学多久,竟然就跟人打架,前途还要不要了? 程五郎已经来不及细问,只跟林水瑶说了句让他们先吃,他去去就来,然后便跟着程四郎,俩人很快离开了梧桐巷。 「怎么回事儿?」一路上,程五郎的脸色都微微沉着。 程四郎道:「我听人说,好像是戊三班的一位学生偷了朱兄的书,下学后俩人先是在书院里吵了一架,之后又约了架,准备去镜花湖边打。」 见程五郎面儿上沉得厉害,程四郎忍不住问,「五郎,到底什么书能让朱兄如此大动干戈?」 「是院长送我的那套四书五经。」程五郎道:「我嫌麻烦,便没带回家,搁寝舍里,昨天他们回去就发现被人偷了,寝舍里有人来过。」 「这事儿不对劲。」程四郎皱着眉,「且不说偷书人为何敢冒这么大风险明目张胆地入室行窃,单说说那套书,知道的人就只有我们四个,他是怎么得知的?」 程五郎想了想,「书是院长让身边小厮给我送来的,消息难免有走漏。」 俩人脚程快,说话间已经到了镜花湖边。 老远就听到那边传来吵闹声。 动静全都被围观学子给围住了,程五郎看不着。 他加快步子走过去,拨开人群就见朱八斗躺在地上,鼻孔里流着血,脸上让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打他的那人是戊三班的,名叫姜磊,他用膝盖压住朱八斗,拳头一挥又想往朱八斗脸上砸。 「住手!」 程五郎冷喝一声,走过去推开姜磊,蹲下身去扶朱八斗,「朱兄,你怎么样?」 朱八斗见着他,咧嘴笑了笑,「小五郎,哥们儿给你报仇了。」 他一说话,嘴里就全是血沫子。 姜磊身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反倒是朱八斗让人给打了个半死,这算哪门子的报仇? 程五郎无奈。 但他深知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先送你去医馆。」说着,程五郎将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头,准备扶他起来。 第125页 朱八斗摆摆手,「再等会儿。」 程五郎刚想说什么,就听得人群外传来一声厉喝,「全都给我站那别动!」 围观学子们循声望去,就见来的是县衙衙差,十来人,一个个腰间佩刀,神情冷肃。 人是顾崇请来的,他就跟在衙差身后。 「竟然敢在这儿打架,把他俩给我押回去审问!」 为首的衙差一声令下,身后的衙役们快速过来将朱八斗和姜磊给扣押住。 「朱兄……」程五郎不得不松开朱八斗。 朱八斗吐了一口血沫子,鼻青脸肿地看着他,「小五郎,哥们儿这条命要真就这么给交代了,你要记得每年清明去给我上柱香啊!再烧点儿大蒜……」 顾崇冷嗤,「都什么时候了还嘴贱!」 衙差很快将那二人押走。 程五郎放心不下,唤上程四郎和顾崇,「咱们去看看。」 三人一道,朝着府衙方向而去。 顾崇边走边说:「我打听过了,姜磊是书院建成那年就入的学,原本是甲班学生,后来季考挂了尾被降级。 可能是对他心理打击太大,自那之后便一蹶不振,每逢季考必挂尾,直至被降到了戊班。」 清河书院每个季度有一次升班考试,但能升班的,是成绩达标的那部分学生。 由于每个班人数有限定,所以底下有人升到哪个班,那个班就得有相对应的人数降下去。 一般而言,被降下去的都是倒数那几位。 程四郎怒道:「他想要书,直接找五郎不成吗?非得去偷?」 顾崇分析道:「姜磊性子偏激,他会做出如此行径也正常。但我就怕,他是让人给利用了,毕竟那套书的事儿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一概不知,我们同姜磊没有任何交集,按说他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我怀疑,掺和这事儿的,另有其人。」 「算了先别纠结这些,去看看朱兄。」 程五郎有些担心,学子因为打架闹上公堂,将来必定对朱八斗的声誉造成影响。 名声染了污点的人,别说下场科举,连报名那关都过不了。 书院离着县衙远,三人到县衙外的时候,都还没瞄上一眼审案过程,朱八斗就已经走出来了。 程四郎诧异地看着他,「案子审完了?」 「审完了。」朱八斗不知从哪掏了个小镜子出来,对着照了照,「嘶」一声,「这孙子,下手可够狠的。」 程五郎问他,「你是不是没还手?」 「你这不多余问吗?」朱八斗收了镜子,「哥们儿要是真还手了,那刚才在公堂上我还不得跟着被定罪?那么多同窗帮着作证呢,他打的我,我压根儿就没还手。挨顿毒打,换这孙子前程尽毁,值了!」 话完,他冲着程五郎挑挑眉,「小五郎,有没有被哥们儿感动到,是不是觉得我特仗义?你要怎么报答我?不如……」 程五郎并不贊同他的做法,「你就没想过,如果衙差没能及时赶到,你会被他给活活打死。」 「那不能够!」朱八斗道:「老头要是不管我,他们老朱家就得绝后了。」 程四郎突然反应过来,满脸惊诧,「朱县令是你爹?」 第149章 有人指使 见朱八斗没否认,程四郎又道:「你好像从来都没跟我们说起过,我还以为……」 他一直以为朱八斗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那天还劝他来着,说穷苦人家唯一的出路就是科举,让他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学。 「这种事儿有什么好说的?」朱八斗小声嘀咕,「县令是我爹又不是我。」 顾崇说他,「你这通身上下,可没一点儿像县令公子的样子。」 朱八斗不乐意了,「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啊,我都让那孙子揍成什么样了也没人知道心疼心疼我,老拿我身份说事儿有意思吗?」 几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嗤,「兔崽子,还不滚去上药!成天惹是生非,早晚把你腿打断!」 程五郎几人回头,就见个头戴乌纱,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背着手朝这边走来。 猜到这位便是宣宁县的父母官朱县令,几人忙拱手行礼。 朱县令问:「你们几位,是八斗的同窗?」 「正是。」 「今天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引起来的?」朱县令又问。 朱八斗听得直皱眉,「老头,他们是我同窗,又不是你犯人,你干嘛呢?」 朱县令用手指头戳戳他脑袋,「小崽子,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 「这事儿本来就不怨我,是那孙子偷我们东西还动手打人!」朱八斗一脸气哼哼。 说完不忘提醒他爹,「老头,您让厨房多做几个菜呗,我同窗好友来看我,总得让人吃饱饭再回去不是?」 朱县令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先带他们进去。」 「得嘞!」朱八斗望向几人,「程兄,顾兄,里边儿请。」 程五郎几人对视一眼,又朝着朱县令行了个告退礼,这才跟着朱八斗往里走。 县衙前半段儿是公堂,后半段儿是内眷居住的院落。 朱八斗直接把三人带去了他房间。 马上就有丫鬟进来奉茶。 朱八斗问:「我娘呢?」 丫鬟恭敬道:「少爷,夫人正在配药,马上就过来了。」 第126页 朱八斗点点头,吩咐她,「待会儿让厨房多做几个菜送来,我好几个同窗在呢!」 丫鬟应声退下。 不多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紧跟着就见一身玫红窄袖褙子的貌美妇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个白瓷瓶。 县令夫人梁氏,祖上行医,她跟着学过,懂医术。 朱八斗给几人介绍,「这是我娘。」 程五郎几人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县令夫人抬了抬手,又问:「你们都是来看八斗的?」 程五郎点点头。 县令夫人的目光转向儿子,「你小子,这回可出息了。」 说着,在他旁边坐下,打开瓷瓶亲自给他抹药。 「娘,您不懂,儿子这叫为兄弟两肋插刀!」 朱八斗一脸的骄傲与自得,「哦对了,姓姜那孙子怎么样了?」 「这么一闹,他要被关押几日,在县衙留了案底,书院很快就会开除他,仕途他这辈子是别想指望了,不过……」 「不过什么?」 县令夫人犹豫了一下,「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碰着你爹,你爹说他入狱后,一直嚷嚷着这事儿是有人指使他做的。」 「谁?」顾崇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县令夫人想了想,「好像是一个叫做魏林的学生。」 朱八斗懵了,「魏林是谁?」 程四郎沉着脸道:「就是被院长选中的最后一个学生,丙三班那位。」 第150章 我是个没道德的人 几人在朱县令家里用完饭,天已经黑了。 朱县令安排了马车,准备送他们回去。 朱八斗站起身来,瞅那架势是打算跟着一块儿走。 「哎,你伤都还没好呢,干嘛去?」县令夫人叫住他。 「回寝舍啊!」朱八斗说:「明儿还得上课呢!」 县令夫人皱皱眉,「明儿让他们帮你告一天假,你就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这都小伤,没事儿。」朱八斗坚持要走。 顾崇和程五郎对视一眼,俩人心知肚明,朱八斗是想尽快回去找魏林。 顾崇道:「都肿得跟猪头似的了还小伤?你还是听你娘的话乖乖待在家里歇着吧,什么时候好全了再去。」 朱八斗瞪了顾崇一眼,「你还是不是哥们儿了?」 顾崇无比淡定,「我是你同窗。」 「死没良心的!」朱八斗呸了一句。 尽管他一腔热血想回书院,最终还是被他爹强留在家。 程四郎、程五郎和顾崇坐上马车,被送往清河书院。 这个时辰,书院大门早落锁了,程五郎邀请顾崇去他们那儿住一宿。 三人进梧桐巷小院时,堂屋里还亮着灯。 太爷喝过药,眼皮儿撑不住先睡了。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晚饭都没吃,一直焦急地坐在堂屋里等着。 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林水瑶第一时间站起身打帘出去。 当得见是相公回来了,她高高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相公?朱公子怎么样了?」 「受了伤,回家休养了。」程五郎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林水瑶急得不行。 响噹噹的清河书院,里头难道不该都是些有规有矩的学生吗?怎么还打上架了? 「五弟妹,先让他们进去喝口热茶吧,我去厨房把菜热一热。」四郎媳妇也走了出来。 林水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着急了,忙道:「相公,四哥,顾公子,你们快屋里坐,晚饭很快就好了。」 「瑶瑶。」程五郎唤住她,「我们先前在朱兄家吃过晚饭了。」猜到小媳妇儿还饿着,他又道:「你和四嫂去吃就行,不必管我们。」 林水瑶只得跟着四郎媳妇去了厨房,妯娌俩把晚饭时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简单热了热,坐在厨房里吃了起来。 当初荀院长布置院子的时候考虑周全,客房里也备了床。 程五郎回屋找了一套新铺盖出来递给顾崇。 顾崇抱着进去,自己收拾了房间。 夜已经深了,他们明天还有课,便都没再耽搁,洗漱过后就各自回房歇下。 林水瑶原本有好多疑问想问问相公,但考虑到他明儿得早起,索性咽了回去。 —— 隔天程四郎、程五郎和顾崇三人一早就到了书院。 昨儿姜磊毒打朱八斗闹上公堂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走到哪都能听到有学生在议论。 三人去了饭堂。 打了早饭坐下后,顾崇问程四郎,「程彬兄见没见过那个叫魏林的学生?」 「有过一面之缘。」程四郎道:「某回下学的时候碰到,他大概是听说了被选中的另外两名学生跟我认识,其中一位还是我亲弟弟,跟我打过招唿。」 话到这儿,程四郎嘆了口气,「我看他的言谈举止,并不像心思歹毒之人,怎么会……」 他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谦声问:「我能坐这儿吗?」 程四郎勐地抬头,正对上魏林笑盈盈的一张脸。 「魏、魏兄?」程四郎面儿上有些僵硬。 程五郎和顾崇一听,当即反应过来这位便是昨天姜磊口中的丙三班学生,魏林。 「程彬兄,真巧,我能坐这儿吗?」魏林又笑着问了一次。 第127页 程四郎往里挪了挪,敷衍地道了声请。 魏林将碗搁在桌上,没急着落座,而是冲着对面的程五郎和顾崇拱了拱手,「程砚兄,顾兄,叨扰了。」 行完礼,他才缓缓坐下。 顾崇捏紧喝粥的勺子,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程五郎则是淡淡一笑,「素未谋面,魏兄却把我和顾兄摸得一清二楚,好本事。」 魏林笑道:「我是通过程彬兄认识你们的,咱们碰过好几回面,只不过那个时候你们不认识我而已。」 顾崇冷笑一声,「不知魏兄可曾听说了昨天戊三班姜磊毒打我们舍友朱八斗一事?」 「听说了。」魏林点点头,随即面上露出几分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顾崇眼神越发冷。 魏林继续道:「我那天路过花园,见姜兄躲在一丛竹子后偷喝闷酒,就多嘴问了句,他大概是喝多了,一股脑全吐了出来,说自己入学时间最长,却被一降再降,下个季度要是再升不上去,就会被书院劝退,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想帮他,就告诉他程砚兄手里有一套院长亲自註解的四书五经,他可以来借,兴许真能帮上忙。」 话到这儿,魏林垂下眸子,「我本是一片好心,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偏激,入室行窃也就罢了,还动手打人,原本有望升回去的,这么一闹,什么前程都没了。」 说着,魏林看向程五郎,「我想,如果姜兄没行偷盗之事,而是实心实意来借的话,程砚兄也一定很乐意帮助他的,对吧?」 顾崇呵呵一笑。 这种事随便换个性子躁的人碰上,都不可能忍得下去。 也就是说,如果昨天跟姜磊对上的人是程砚而不是朱八斗,那么姜磊和程砚都很有可能因为打架而同时被填上黑榜,再被书院开除。 这人分明就是想毁了程砚的前程! 只不过,阴差阳错让朱八斗给顶了。 心机如此深沉,还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单纯无辜样? 程四郎也黑了脸,心中万分后悔让这人坐自己旁边。 程五郎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粥,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望向魏林,「魏兄刚才说,如果姜兄来借,我一定会很乐意帮助他?」 「难道不是吗?」魏林也搁下碗筷。 「不好意思,我还真不会。」 魏林闻言,神色僵了僵,「为什么?」 程五郎沖他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个没道德的人。」 第151章 向来只有他坑别人 哈哈哈,没道德,乐死我了。」 中饭过后,戊班寝舍,朱八斗抱着肚子笑得在床上直打滚。 顾崇无语地看着他,「都已经告了假,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家里休息一天?」 「我来寝舍里休息不也一样吗?」朱八斗反驳道。 他只在家里待了一上午,掐着点儿来了书院,原本打算一到就去找魏林的,却不想刚进寝舍,就从顾崇嘴里得知了早上饭堂的事儿,他整个人都乐翻了。 「哎老顾你别光说我了,快跟我仔细讲讲,当时那孙子听了我们家小五郎的话是什么反应?」 顾崇瞄了眼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程五郎,嘴角微抽,「程兄什么时候成你家小五郎了?」 「一直都是啊!」朱八斗高声道,「我查过了,我跟他同岁,我还年长他几个月呢,是咱们仨里最大的。」 他一脸笑呵呵,「再说了,咱家小五郎娇娇弱弱,长得跟个病美人似的,有事儿不得哥哥们出面儿罩着么?」 顾崇又是一阵无语。 朱八斗说他,「你别绷着个脸了,快说,姓魏的孙子听了那话到底是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顾崇道:「当场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朱八斗又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别看小五郎病歪歪,那嘴巴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得亏哥们儿是他同窗舍友,不然早晚得让他给毒死。」 一直沉默不言的程五郎缓缓开了口,「魏林跟姜磊不同,此人心思颇深,你以后见着他,千万得沉住气,可别轻易跟他起冲突。」 「原本,我还真想去找他来着。」朱八斗道:「竟然敢教唆戊三班的人来挑事儿,哥们儿倒想看看,他到底长了副什么样的嘴脸。 不过刚刚听你们这么一说,小五郎那张毒嘴就够他受的了,那哥们儿就再等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朱八斗顿了顿,看一眼顾崇,又看一眼程五郎,「荀老是什么眼神儿,能在选了你们俩之后看上那么个货色?」 「人心难测。」程五郎道:「皇上钦点的状元还有被抄家的呢,更何况魏林心思深,他当然不可能在荀老跟前露出不好的一面,荀老第一眼看中的,肯定是他的才华。」 「那也太难受了。」朱八斗撇撇嘴:「一想到那孙子竟然是跟你们俩一块儿被选中的,我就浑身不得劲儿。」 「不得劲儿你就歇着吧!」顾崇嘆口气,「打从进来那嘴就叭叭叭没停过,你能不能有个伤者该有的样子?」 「哎哟,哎哟不行了……」朱八斗突然一个后仰倒在床上,哼哼唧唧。 「怎么了?」原本已经躺下的顾崇坐起身来。 「疼……」朱八斗捂着脸使唤他,「老顾,快来给哥们儿抹个药。」 第128页 顾崇扔了个铜镜给他,「两个大男人,你恶不噁心,自己抹。」 说完放下床幔,重新躺下开始午睡。 程五郎看了看朱八斗,「我瞧着你伤得不轻,要不要再去医署里看看?」 「我没事儿,逗他玩儿呢!」朱八斗顺势脱了鞋躺上床,拉了被子盖上,「我娘医术还行,她亲自给配的药没问题,我再休息一下午,明儿就能上课了。」 程五郎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真没事儿?」 朱八斗「唔」了一声,「你要真心疼哥们儿,晚上带我去你们家吃顿饭怎么样?」 程五郎失笑,「当然可以。」 「那行,我不打扰你了,快睡吧,下午还有课呢!」 —— 答应了带朱八斗回去,自然不可能撂下顾崇。 于是傍晚下学,三人等到程四郎就一块儿朝着大门方向走。 「程砚兄。」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程五郎回头,就见魏林面上挂着笑意,一步步往这边来。 朱八斗疑惑地看了眼顾崇。 顾崇小声道:「他就是魏林。」 「哎哟喂!」朱八斗抱着双臂,「我当谁呢,原来是魏大秀才,大秀才屈尊降贵来找一帮没道德的人有何贵干吶?」 听出朱八斗在拿早上饭堂的事儿埋汰他,魏林唇边笑意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復如常,目光掠过几人,直接看向程五郎,「马上就是三月三上巳节了,夫子让大家自由组织去檀香山上踏青,我还没有同伴,程砚兄,我能邀请你们吗?」 这孙子,早上都被损那样了竟然还敢送上门来? 朱八斗眉头一皱,刚准备说点儿什么,就被程五郎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程五郎看着魏林,淡淡一笑,说:「可以,但我们这儿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魏林问。 「谁组织的,谁花钱。」 魏林笑了,「没问题。」 每年上巳节,书院学生们都会去檀香山上踏青,一些小商贩看准了时机,会在这天挑东西上去卖。 魏林想着,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人再多也花不了几个钱。 —— 魏林走后,朱八斗一脸不乐意,「小五郎,你干嘛答应他呀,别忘了哥们儿是让谁给坑成这样的,那孙子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噁心!」 程五郎淡定道:「我答应他,自然有我的道理。」 「老顾?」朱八斗用胳膊肘拐了拐顾崇,「你快劝劝他,咱难得出去玩儿一趟,可别让那孙子给搅和了。」 顾崇无动于衷,「都这么熟了,你又不是不了解程砚兄的为人,向来只有他坑别人的,你见过谁从他这儿占过半点便宜?」 「有道理。」朱八斗想了想,贊同地点点头,心中虽然不大乐意跟魏林一块儿出游,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几人回到梧桐巷,林水瑶见添了人,又和四郎媳妇张罗着多炒了两个菜。 饭菜全部上桌后,妯娌俩相继坐了下来,小四宝坐在她们二人中间,小胖手指了指桌上,说要吃肉肉。 林水瑶拿起筷子先给小傢伙夹了块肉,刚端起自己的碗,就听旁边程五郎温声问:「瑶瑶,三月三上巳节那天,你能不能让秃子他们到县里来一趟,把货送上檀香山?」 第152章 黑得只剩层皮 朱八斗正在喝汤,闻言一口鸡汤呛在嗓子眼儿,忙扭开头捂着嘴咳了起来,直咳得脸红脖子粗。 四郎媳妇站起身倒了杯白开水给他,「朱公子,你要不要紧?」 「没事儿。」 朱八斗接了水喝下,这才转过来,冲着程五郎竖了个大拇指,「好傢伙,我说你丫刚才在书院怎么能那么痛快就答应姓魏的孙子,合着挖了这么大一坑等着他呢?」 程五郎莞尔,「不然你以为呢?」 朱八斗又喝了口水,「我算是看透你了,上次我让你带着小媳妇儿去开黑店,你说你是个老实人干不出那事儿,那话虚伪的,哥们儿听着都想揍你一顿。 今儿你总算是说了句人话,你丫就是个没道德的,不仅没道德,还黑心黑肝黑肺,黑得只剩这层皮了。不过,坑到那孙子头上,也算他罪有应得。」 顾崇轻笑,「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能让程砚兄吃亏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你还是太年轻。」 「服,我是真服了!」朱八斗端起汤碗,「没酒,哥们儿就以汤代酒敬你一杯,祝你三月三那天,狠狠宰那孙子一笔报了偷书之仇。」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太爷突然问:「你们在说什么?」 林水瑶也是一头雾水,「对呀相公,你刚才让我三月三那天送货去檀香山上,这又是为什么?」 朱八斗指了指自己脸上,「程娘子知不知道我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林水瑶看了眼程五郎,小声道:「我听相公说了,昨天你被一个同窗殴打,那个同窗在县衙留了案底……」 「可这事儿其实是有人在背后挑唆。」朱八斗咬牙切齿道:「背后之人,正是我们先前提起的魏林。」 「啊?」林水瑶惊呆了,「都是一块儿念书的同窗,还能有人起这坏心呢?」 林水瑶一直觉得,书院里的学生心是最干净的,因为大家聚在一块儿都只为了一个目标——求学,并不会有太多的矛盾冲突和利益纠葛。 第129页 可听朱八斗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自己以前的认知都被狠狠颠覆了。 先是打架,现在又是算计利用,这人心眼儿可真多! 「那孙子约我们三月三去檀香山上踏青,小五郎答应了,但有个前提。」 提起程五郎的算计,朱八斗面儿上的愤懑快速退去,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什么前提?」林水瑶越发好奇。 朱八斗眉头挑得老高,「小五郎说了,谁组织的谁花钱,所以三月三那天我们几个去了檀香山,所有的花销都由那孙子出,现在程娘子明白为什么你家相公让你把东西拿到檀香山上去卖了吧?」 林水瑶听完,眼神儿望向自家相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怪刚刚朱八斗说他黑心黑肝黑肺,黑得只剩层皮了。 这……这是真黑呀!黑得没边儿那种。 同时,林水瑶暗暗在心里庆幸。 得亏当初姐姐受伤的时候,她麻熘儿地站出来替嫁了,否则喜堂之上无新娘让老程家丢了面儿,日后还不定被程五郎怎么黑呢! 她光想着她家相公是个内里透黑的,却不知倘若当初她没嫁过去,程五郎这会儿坟头草都高三尺了。 太爷显然也认同了程五郎的做法,哼哼道:「耗时耗力送上山的东西,卖价大可以翻着倍儿地往上涨,孙媳妇儿,你可得抓紧机会,别弄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去费精神。」 林水瑶虽然觉得自家相公挺黑的,但这种事儿坑到一个大坏蛋头上,似乎还挺解气。 她想了想,「既然上山的多是学生,那我就去弄些笔墨纸砚摺扇印章流苏吊坠什么的。」 说着,看向四郎媳妇,「四嫂不是一直想赚钱吗?到时候你帮把手,咱们狠狠赚上一笔!」 四郎媳妇问她,「就我这笨手笨脚的,还能帮上忙呢?」 「当然。」林水瑶笑道:「反正到时候买东西的都是咱这屋子里的人,咱卖什么他们都能要,那我也就不费心思做手工了,货全让我姐去进,我姐能把价砍下来,等上了山,咱再往上提价。」 四郎媳妇又问,「那我能做什么?」 「基本不需要做什么。」林水瑶道:「到时候我让他们给你支个摊儿,你只管坐那儿看着就行。」 说着,又凑在四郎媳妇耳边道:「我看县里好多小媳妇儿出门都涂脂抹粉的,等赚了钱,咱们也去买一套回来,好好捯饬捯饬自己。」 「你这丫头。」四郎媳妇笑着戳戳她额头。 林水瑶道:「四嫂还年轻,底子又好,等闲些日子把肤色养白,再往脸上抹点儿粉,那还不是大美人一个。」 话完,林水瑶问埋头捏着勺子挖饭吃的小四宝,「小四宝,你娘亲美不美?」 小傢伙愣了一下,抬头看看娘亲,然后搁下勺子,举着小爪爪欢唿道:「娘亲美美美!」 听到儿子这么夸自己,四郎媳妇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她深深看了林水瑶一眼,眼神里带着感激。 要不是五弟妹帮着,她和男人的关系估摸着也就那样,冷冷淡淡。 没准儿再过几年,他金榜题名升上去了,还能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 可最近几天,男人对她越来越关怀备至,以前他总觉得下田洗衣做饭带娃都是女人该干的活儿,从来不沾手。 现在不仅学会了帮她洗衣裳,见她忙着还能自个儿带带小四宝。 而这些,少不了婆婆和五弟妹的功劳。 想到这儿,四郎媳妇不禁红了眼眶。 林水瑶大概猜到四嫂在想什么,凑近她小声说:「四嫂,这么多人在呢,咱今儿可得高高兴兴的,毕竟要赚钱了嘛!」 四郎媳妇笑了笑,很快将情绪都收了。 —— 上巳节将至,林水瑶抽空回了趟八里镇,把这事儿跟林水英说了,说到了那天,镇上铺子就不做生意了,所有人都得去檀香山摆摊儿。 林水英听得目瞪口呆。 林水瑶说了半天,回头见她姐坐那儿跟石化了似的,她伸出手在她跟前晃了晃,「姐,你想什么呢?」 林水英唏嘘道,「没看出来啊,你家小男人瞧着病歪歪,脑子却精得跟猴儿似的。」 林水瑶笑嘻嘻地问,「那你有没有后悔当初没能嫁给他?」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林水英黑了脸,「这种玩笑是能随便乱开的吗?没大没小呢你!」 第153章 为什么不能怀宝宝 林水瑶见她姐脸色黑沉难看,忙讨饶道:「姐,你别生气嘛,我就是嘴快,没经大脑说出来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面说,一面还抱着林水英的胳膊晃了晃。 妹妹一撒娇,林水英哪还绷得住,心肠顿时软下来,将妹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语重心长道:「嫁到程家是为沖喜,本来该去的人是我,偏偏我在那节骨眼儿上伤着手见了血,刘媒婆觉得我不吉利,不让我去,后来不得已换了你,我已经觉得挺对不住你了。 好在,你碰上个好男人,还碰上个好婆婆,婆婆把你当成自个儿亲生的待,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替你高兴。 只要你过得好,不仅爹娘放心,我也能少点儿愧疚。否则,我这辈子良心上都过不去了。」 林水英话音刚落,就听程芳芝的笑声从外头传来,「一来就听到有人在夸我娘,我们家老太太这是又干什么好事儿了?」 第130页 林水瑶看向程芳芝,小脸有些红,「婆婆一直都在干好事儿呀!」 「哎哟,这小嘴儿甜的,要让老太太听了,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程芳芝将买来的菜送到后厨,又折回来拖了个凳子坐下陪小姐俩说话。 「老太太就是嘴巴毒了点儿,其实人挺好,心肠软着呢!」程芳芝看向林水瑶,「等以后日子处久了你就知道。」 林水瑶笑了笑,「我刚过门那会儿就发现了,我家婆婆那性子,在十里八村是头一份儿,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她说话是挺厉害的,可她从来只说该说的呀! 而且每次都有理有据,不骂一个脏字儿就能让人哑口无言心服口服。反正我是服气的。」 程芳芝让她给逗乐了,「那你是没见着,前些年老太太和杏花婶子隔着墙头对骂,那才叫没一个脏字儿还句句踩人脸上,杏花婶子让她给骂得,当天夜里就大病了一场,接连几天没能下床。」 林水英觉得妹妹这位婆婆的性子简直太招人稀罕了,她好奇道:「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杏花婶子手脚不干净呗,大黑天的跑地里偷我们家玉米,让我娘给抓个现行,她还反过来咬我娘一口,我娘那性子,能乖乖让她咬么?还不得把她嵴梁骨都给戳散架了。」 林水英听得心潮澎湃,「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访拜访你们家老太太,跟她学点儿经验,好用来对付我奶,省得那老虔婆隔三差五就想过来挑刺儿闹事。 不过说真的,我还挺想见识见识你们家老太太对上我们家那位会是个什么场面,一定很精彩。」 「我早见识过了。」林水瑶道:「姐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回门头一天,婆婆带我去镇上买东西,半道碰着奶奶和大伯娘。」 林水英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你是跟我说过这么回事儿,可你没说细节呀,来,瑶娘,快跟我讲讲,当时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林水瑶想起那天的事儿就憋不住想笑,「奶奶张口就跟我婆婆提钱,说亲事是她定下的,老程家下定的钱合该照半数孝敬给她,我婆婆问她,照半数给她,她是不是想嫁过去管我婆婆叫声娘。」 「噗哈哈哈——」林水英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还不忘竖起大拇指,「绝,太绝了!我不用想都知道那老虔婆的脸色有多难看。她还自诩吵架全村第一呢,这回碰上硬茬儿了吧?想想就解气!」 林水瑶心说那算什么,得了婆婆真传的相公说话做事,那才叫一个绝呢! —— 中饭林水瑶就留在镇上陪着亲姐和姑姐吃,顺便交代了一下进货的细节。 林水英道:「秃子他们最近自己拿货出去卖,生意不怎么景气,刚好有这么个机会,让他们好好干一场。」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水瑶点点头,「听相公说他们那位同窗家里是做买卖的,有些底子,他让咱们稍微把价格往高了调,只要准备齐活儿,一天下来,应该能赚不少银子。」 程芳芝先前听林水瑶又说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 她笑道:「家里五兄妹,就数五郎的性子最随老太太,打小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如今长大了更是不得了。」 「不肯吃亏还不好?」林水英道:「傻子才巴巴贴着脸上去让人坑让人宰呢!以前我还觉得妹夫病歪歪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护不住瑶娘。 现在看来,倒是我想窄了,普通人打架用拳脚,聪明人打架用脑子,我那妹夫,是个聪明人,瑶娘交到他手里,我算是彻底放心了。」 —— 吃过中饭,林水瑶便坐上来时雇的马车回了县里。 四郎媳妇在给小四宝洗澡。 小傢伙坐在宝宝盆里,两条小肉胳膊扑腾着,一溅起水花他就高兴,咧着小嘴嘎嘎笑。 林水瑶给太爷煎了药,来到西厢推开门,就见小四宝正在玩儿水,四郎媳妇拉都拉不住。 她有些好笑,「怎么这会儿就洗上了?」 四郎媳妇直嘆气,「这小崽子爱玩水,晚上洗,我怕他着凉。」 小四宝一见小婶婶,顿时更高兴了,伸着小爪爪要她陪自己玩儿。 林水瑶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他小脸上的水珠,「等再过几天,小婶婶带你去山上玩,好不好?」 「好——」 小四宝声音软软的。 林水瑶转而看向四郎媳妇,「四嫂,你和四哥这些天怎么样?」 想到男人的改变,四郎媳妇不禁红了脸,「他……挺好的,比以前知道疼人了,昨天晚上还说呢,想再要个孩子。」 林水瑶特别好奇,「四嫂,你……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孩子是怎么要的?」 她也想要,可相公总说她还小,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长大。 她这一问,四郎媳妇脸更红了,嗔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打听这些事儿做什么,等你成年了,五郎自然会教你。」 「我已经十四岁啦!」林水瑶说:「十四岁还不算成年吗?以前我娘家隔壁的小姐妹桃儿就是十四岁嫁的,她嫁过去没多久就怀了宝宝。那我现在跟桃儿当年一样的岁数,为什么她能怀宝宝,我就不能呢?」 四郎媳妇哭笑不得,「傻姑娘,女儿家得来了癸水才算真正成年。更何况,五郎说你还小,那是他疼惜你,十四岁就怀上孩子,那得多伤身子骨啊,仔细将来落一身病,到那时后悔都没地儿给你哭的。」 第131页 癸水林水瑶大概知道点儿,以前跟姐姐睡一屋,姐姐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 不过姐姐十四岁就来了,她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动静。 想到这儿,林水瑶兴致缺缺道:「那我还是乖乖准备上巳节吧!」 第154章 连环坑 转眼到了三月三上巳节这天。 清河书院组织学生上檀香山春游。 寝舍里,朱八斗刚换好衣裳,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准是魏林那孙子来了。」朱八斗低低咒骂了一句,见顾崇要起身去开门,他「哎」了一声,「让他在外边儿晾着得了,别放进来占地儿。」 顾崇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紧跟着,是魏林的说话声,「朱兄,顾兄,你们俩在吗?」 「在呢!」朱八斗应了一声,「换衣裳不方便,你先等会儿啊!」 说着,一屁股坐在床上,顺手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嗑着。 程五郎和顾崇不同意他带吃食进寝舍,这盘瓜子还是他央求了好久,那二人看在他受了伤的份儿上才给破了例的。 顾崇见他有意捉弄魏林,提醒道:「程砚兄他们可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急什么?」朱八斗吐了口瓜子皮,一脸淡定,「那两兄弟八成还抱着小媳妇儿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 顾崇有些无语。 朱八斗用手剥了颗瓜子仁儿递给他,「老顾,哥们儿亲手剥的,来一颗?」 「滚蛋!」顾崇一脸嫌弃。 「顾兄,朱兄,你们俩好了没?」外面又传来魏林的声音。 「这孙子也忒烦人了!」朱八斗抄起一只鞋就朝门扔去,「嚷嚷什么?让你等,你就乖乖等着得了!」 魏林顿了顿,问他,「朱兄,顾兄,你们俩这是换的什么衣服,关着门不能见人也就算了,还半天出不来?」 「哎我这暴脾气……」朱八斗听黑了脸,瓜子一扔就想去开门。 顾崇一把拽住他,「别忘了那天程砚兄说过什么,姓魏的心思深沉,就你这性子,稍微一个不注意,三言两语就能让他给挑起怒火来。」 朱八斗气不过,「你好好听听,他说的什么混帐话!」 顾崇半点不在乎,「知道是混帐话你还往心里去?」 不能动手,不能动怒,朱八斗只得作罢,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要是咱家小五郎在就好了,两句话就能呛得这孙子脑袋别裤裆里去。」 「别耍贱了。」顾崇道:「坐好,我去开门。」 朱八斗转过身回来坐下。 顾崇走过去推开门。 魏林见着他,浅浅一笑,「顾兄,咱们可以出发了吗?」 顾崇上下扫了他一眼,「魏兄都准备好了?」 「当然。」魏林莞尔道:「只是去踏青而已,不需要带太多东西。」 顾崇点点头,「那行,咱们去梧桐巷叫上程砚兄程彬兄一块儿吧!」 两刻钟后,三人出了书院大门,前往梧桐巷。 正好程四郎程五郎出来,几人在巷子里碰了面儿。 相互打过招唿后,魏林看向程五郎,「真没想到,程砚兄这么早就成了家。」 程五郎淡淡一笑,「怎么着,魏兄对我成亲这事儿有意见?」 「不敢。」魏林道:「我只是觉得,以程砚兄的才华,若是等考了功名再成亲,兴许选择面会更广。」 「魏兄真是体贴。」程五郎笑看着他,「这才认识几天,就如此关心我和我家娘子,想必你对你爹娘也不过如此吧?」 魏林:「……」 这话,损到家了! 朱八斗实在是没憋住,直接笑出声来。 顾崇看了眼魏林僵硬的脸色,也有些想笑。 「行了,时辰不早,咱们该出发了。」程四郎年长些,他忍住没嘴儿,清清嗓子后出声打破尴尬。 —— 檀香山就在清河书院后方。 林水英他们赶早来的,林水瑶和四郎媳妇早带着小四宝随着林水英坐骡车上去摆摊了。 太爷不能出去露面,今儿便由荀院长亲自来梧桐巷伺候。 程五郎几人徒步沿着石阶上的檀香山。 大概是被程五郎损过两回得了教训,魏林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可把朱八斗给乐坏了。 「小五郎。」朱八斗特地留在后面等着爬山慢的程五郎,他说:「哥哥可爱死你这张嘴儿了,啧啧,怎么长的,一张口就是剧毒,简直能把人给活活毒死。」 顾崇险些一个没站稳摔下去,他皱皱眉看向朱八斗,「你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还能不能有点儿正经的了?」 朱八斗摊手,「脑子里不正经的人才会看什么都不正经,老顾,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不正常了?」 「滚一边儿去!」顾崇直接抬脚就踹他。 俩人打闹了一阵,突然齐齐安静下来,望着走在前头的魏林。 朱八斗道:「哎说正经的,你们俩觉得这孙子今儿能带多少钱来?可别让小五郎家的小娘子白准备了。」 顾崇看了程五郎一眼,又笑看向朱八斗,「你猜,程砚兄有没有提前想到这一点?」 朱八斗一听,来了精神,「怎么着?你们俩还瞒着我留了后手?」 程五郎颔首,「等上去你就知道了。」 第132页 几人到山上时,上面已经很热闹了,到处都有成群结队的学子,有的在聚在一块儿赏花吟诗,有的在摊子上转转悠悠挑选东西。 魏林回头看了几人一眼,建议道:「前头竹林里有曲水流觞,几位兄台,咱们去玩儿那个,如何?」 「玩曲水流觞,不得准备笔墨吗?」朱八斗指了指前头不远处的摊子,「我瞧着那儿就有卖的,过去瞅瞅?」 魏林本想说什么,但见程四郎,程五郎和顾崇纷纷点头,他只得跟着他们去了摊子上。 「这墨不错。」顾崇拿起一块墨在手心里掂了掂,问:「多少钱一块?」 负责这个摊子的是秃子手底下的一个兄弟,叫二毛。 闻言,二毛装作不认识几人,淡定道:「五两银子一块。」 「五两?」魏林惊了,「你这就是普通墨而已,市面上顶了天几百文钱,竟敢漫天要价,就不怕被官府查么?」 「小哥儿,我们这人工成本很高的。」二毛道:「你以为把东西弄上山来很容易啊?再说了,今儿是特殊节日,你随便去问问,哪家摊子上的货不涨价的?」 「哎我说姓魏的,你到底带没带钱?」 朱八斗正在旁边摊子上看扇坠,闻言黑着脸走了过来,「别告诉我你空手来的啊!」 「我……」魏林刚想说自己就只带了二十两银子,要这么买的话,压根儿就不够造的。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口,旁边就传来吆喝声,「钱庄借贷嘞——学生优先给低息嘞——这位小哥儿,钱庄借贷了解一下?」 魏林:「……」 第155章 送你一份大礼 饶是朱八斗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程五郎会提前把钱庄的人给弄到山上来。 他不得不嘆服一句,「人才啊!」 见魏林杵在那儿皱着眉脸色难看,朱八斗走上前,手肘搭在他肩上,「哥们儿,咱可提前说好了今儿要玩得尽兴的,你要真没钱,那就回去呗,别跟这儿磨磨唧唧的了,一会儿让同窗们瞧见多闹笑话。」 魏林闻言,皱着的眉不仅没松开,反而更深了几分。 他问:「钱庄的人怎么会在山上?」 「那自然是钱庄体贴周到,为穷学生着想咯。」朱八斗顺嘴问那钱庄管事,「你们这儿钱怎么借的?」 管事笑呵呵道:「多少都能借,不过你们是清河书院的学生,钱庄有规定得让利,利息最低的一档是二百两起借。」 「二百两?」魏林脸更黑,「哪个穷学生借得起这么多钱?」 「那您可以选择利息高的。」管事面儿上仍旧带着笑容,「想借多少都行。」 魏林暗暗捏了捏钱袋,他们家的确是做买卖不假,但都是些小本生意,还没到能随意挥霍的地步。 入学时他爹给的三十两,置办了一套文房四宝,又零零碎碎添了些东西,便只剩下这最后二十两。 他原本合计着踏青而已,应该花不了几个钱。 可没想到商贩们会在今天坐地起价,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墨竟然翻了将近十个倍! 「程彬兄,你还看什么扇子啊,那不得花钱吗?哎哎哎,老顾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那墨放回去,买个毛,统统不买了,下山!」 耳边传来朱八斗的聒噪声。 魏林回过神来,捏钱袋的手紧了紧,心下一横,对钱庄管事道:「我借二百两。」 「得嘞!您稍等。」 钱庄管事熟练地拿出笔墨印泥和写借据的笺纸,请魏林桌边坐。 魏林拿起笔,很快写好字据画了押交给管事,二百两雪花银到手。 魏林转过身,就见朱八斗沖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魏兄,够哥们儿!那我这扇坠……」 「买吧。」魏林笑得很勉强。 顾崇:「我这墨块……」 「买!」 程四郎:「这扇子不错。」 「买!」 朱八斗喊上几人,「哎,你们别光盯着一家薅啊,那么多摊儿呢,前头好像还有好东西,过去瞅瞅。」 魏林:「……」 好在,旁边的程五郎什么东西都没拿,魏林总算得到了几分宽慰,「程砚兄果然是高风亮节不同流俗。」 程五郎唇角微翘,「魏兄对我舍友的好,我都记着呢,待会儿给你送份大礼。」 「什么大礼?」魏林被勾起了好奇心。 「等下山你就知道了。」程五郎一面说,一面朝前走。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的摊子就在不远处。 四郎媳妇眼尖,老远看到他们过来,低声跟林水瑶道:「五弟妹,五郎来了。」 林水瑶正蹲在那儿教小四宝投壶,闻言回头瞥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对四郎媳妇道:「别管他,就照咱们事先说好的,装作不认识,赚钱要紧。」 四郎媳妇点点头,便又低下头开始整理摊子上的东西。 知道今天只能坑一人,他们带上来的东西不算太多,但分了十来个摊位,每个摊位上都有自己人看着。 程四郎、顾崇和朱八斗三人,早买了一堆东西拿在手里,魏林黑着脸跟在后面付钱。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檀香山上的东西贵得离谱。 这眼瞅着,一百两银子就快没了。 魏林有些肉疼,唤住朱八斗。 第133页 朱八斗问他,「什么事儿?」 「你们哪来那么多东西要买?」魏林不好直说让他们悠着点儿,只委婉道:「先前说好了要去玩曲水流觞的,都别忘了。」 魏林不挑明,朱八斗索性就装傻,高声道:「曲水流觞文绉绉的,有什么意思?看到前面投壶的摊子没有,咱们去玩儿那个!」 朱八斗指了指林水瑶所在的摊子。 顾崇附和道:「我刚刚看了,全是好东西,但那小娘子不卖,说照规矩得投壶,每件物品都标註了投壶的数量,达标才能得。」 投壶常见,但这么新鲜的玩法,魏林是头回碰着,他好奇地走上前去,瞄了眼摊子上的东西。 好歹爹娘是做生意的,他还算有点儿见识,能看出来这些古玩字画是好东西。 读书人对古玩字画,有一种特别的执着,尤其其中一幅画还是他崇敬的前朝大家真迹,魏林瞧着就更心动了。 「怎么投?」他问林水瑶。 林水瑶没急着回答,而是问他,「公子喜欢古玩?」 魏林点头。 林水瑶又问:「那您觉得,我这些东西是真是假?」 魏林蹲下身,又仔细看了看,竟然全是正品! 他有些惊讶。 一路过来,都是些小商贩为了赚钱而挑上来的便宜货,没成想能在这儿看到这么多古董。 那幅画,他光是瞧着就心痒痒。 「敢问姑娘,你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魏林礼貌地沖她拱了拱手。 林水瑶当然不能说是她家相公从荀院长那儿「借」的。 微微一笑,她道:「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上山之前,找人鉴了一下,说是有好几件真品,我也不懂哪个真哪个假,不敢随意卖,就只能想到投壶的法子了。」 魏林指了指那幅画,「我想要这个,得投中多少次才能拿到?」 「这幅画小贵。」林水瑶说:「一两银子一支箭,得连中一百次才成。」 这画可是无价之宝,若能一百两银子拿下,那他今儿可算是淘到宝了! 魏林爱画心切,想都没想就掏出一百两银子付了钱,看样子是对这幅画势在必得。 林水瑶收了银子,笑盈盈地递了箭给他。 十支一组,魏林得投十组,并且保证百发百中才行。 投壶这种事儿,魏林小的时候不知练了多少回,他目测了一下距离,拿起第一支就开始投。 「咻」地一声,那支箭直接落入装着小红豆的铜壶里。 魏林勾起唇角,紧跟着投出第二支第三支。 一直到第一组完,他都没有一支箭是投偏的。 「这孙子手法可以啊!」 趁着魏林不注意,朱八斗把程五郎拉到一旁,「小五郎,你这事儿是不是办砸了?那幅画可是院长的心头肉,要真让他给赢了,院长非生吃了你不可!」 程五郎面色平静道:「再等等。」 朱八斗心急如焚,但见程五郎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他也只能干着急,然后眼睁睁看着魏林一支又一支箭往壶里投。 …… 九十九支箭,魏林都准确无误地投了进去。 到最后一支时,程五郎被迎面刮来的风呛到,马上就咳了起来,没咳两声,人直接眼皮儿一翻往后一栽昏了过去,脸色白得不像话。 「哎哎哎,小五郎!」朱八斗高喊一声,忙上前来扶人。 魏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一抖,投出去的最后一支箭偏了位置,直直落在地上。 第156章 我请你吃饭吧 现场一片混乱。 程四郎、朱八斗和顾崇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程五郎身上。 唯有魏林站在他们背后,仍旧保持着投壶的姿势,右手僵在半空,脸色黑沉难看。 林水瑶装作没见着程五郎他们那边的动静,只歉意地看向魏林,「公子,不好意思,您没能成功带走这幅画。」 「程砚!」魏林攥紧拳头,铁青着脸转过身,却见昏迷不醒的程五郎被朱八斗背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要下山。 朱八斗听到魏林的声音,回头朝他看来,「怎么着?魏兄有事儿?」 魏林无视朱八斗,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程五郎。 他总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太过巧合,先是山上的东西贵得离谱,再是钱庄的人,那么巧就刚好在他们要买东西的时候借了他二百两。 紧跟着是投壶,程砚早不咳晚不咳,偏偏在他最后一支箭的时候突然来那么一下,害得他没拿到画不说,那一百两雪花银还瞬间打了水漂。 很显然,程砚就是故意的! 朱八斗见他半晌不吭声,顿时皱了眉,「姓魏的,我可警告你,我们家小五郎天生就病弱,他现在已经昏迷了,要因为你在这儿磨磨唧唧耽误了病情,那就休怪我们哥儿几个不客气了,到时候,姜磊是怎么出去的,你就怎么从清河书院滚出去!」 魏林心中的怒火都快把自己给烧着了,然而就因为程砚昏迷,他所有的愤怒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从宣洩。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八斗背着程砚下山,程四郎和顾崇跟在后头。 亏了银子还输了画,魏林哪还有心情玩什么曲水流觞,冷哼一声,拂袖下了山。 那伙人走后,林水瑶才终于缓缓松了口气,揉了揉小四宝的脑袋。 第134页 小四宝先前见着他爹和小叔叔想喊,林水瑶悄悄跟他说了不能喊,小傢伙果然就听话地一声没吭,耷拉着小短腿儿坐凳子上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看魏林投壶。 四郎媳妇有些忐忑地看着林水瑶,「五弟妹,咱们就这样得了一百两银子?」 林水瑶点点头,笑道:「不止呢!相公果然厉害,魏林从钱庄借出来的二百两全到我们手里了。」 四郎媳妇顿时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大钱,银锭子都少见,更没听说过谁能在一天之内赚这么多钱的。 五弟和五弟妹,这小两口一唱一和的简直绝了! 「四嫂,咱们先收东西。」林水瑶蹲下身,开始打包地上的古董,「这些可都是荀院长珍藏的好玩意儿,一个个价值连城的,咱们得小心点儿,不能磕着碰着了。」 四郎媳妇闻言,回过神来,忙蹲下身帮忙。 先前魏林投壶的时候,林水英和秃子他们就在不远处的摊子上远远瞧着,把整个过程都给瞧了去。 这会儿见那几人离开,林水英才走过来,惊得喊了声「老天」,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水瑶,「瑶娘,你家相公也忒神了吧?前后才一个多时辰,二百两银子就这么到手了?」 林水瑶抬头,冲着林水英笑笑,「对呀,姐,你们也快收拾收拾准备下山吧,还得赶着回八里镇呢,可别耽搁了。」 林水英还是止不住地惊嘆,「果然有脑子就是好啊,这人也坑了钱也赚了,让人不服都不行。」 秃子几人更是惊得面面相觑。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跟着林水瑶干的,哪怕他们中的好几个兄弟年长林水瑶,也乐意看在林水瑶有本事的份儿上管她叫声姐。 也正因如此,在他们的认知里,林水瑶是因为男人太弱成不了气候才不得不被迫出来找路子赚钱养家的。 可是今天,程五郎这一个接一个的连环坑让他们见识了什么叫本事!什么叫能耐!什么叫脑子! 要知道他们跟着林水瑶干了这么久,总的也没赚到二百两,然而程五郎一出手,不用费大劲儿挑着担子出去跑腿,不用卖力吆喝,不用给人点头哈腰,眨眼间就是二百两到手,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看来,程五郎是真的弱,只不过是体弱,老天爷大概把他身子骨上的残缺全都补到脑子里去了。 下山把荀院长的古董送回去后,林水瑶让林水英他们在镜湖边等着,她抓紧时间去布庄买了两匹布,顺便把银锭子错成碎银回来分帐。 除去成本二十两,净赚将近一百八十两。 林水瑶拨了五十两去铺子公帐上,余下的一百三十两,她自己留了一百两,林水英占头功,分十两,最后二十两让秃子他们平分。 一直以来,大家都是出多少力拿多少钱。 因此林水瑶这么分,并没有人觉得不公平。 相反的,大家都挺高兴,毕竟这么分下来,每个人到手也差不多二两银子了。 没怎么出力就一天赚二两啊,这要搁以前,谁敢想? 分了帐,林水瑶把买来的布递给林水英,「姐,这是我给爹娘买的料子,你拿回去给他们做两身衣裳。」 林水英不肯接,「让我分了这么多钱你还买什么布料,我自个儿不会买么?再说了,你回门那会儿,你婆婆买去的都还没用完呢!」 林水瑶笑道:「你买,那是你的心意,这是我一个出嫁女儿的心意,不一样的。姐你快收下吧,天色不早了,你赶紧的带着他们回去,把货都安置好,要是放在咱们铺子里不好卖,就再转手卖回县里,你稍微让他们占点儿便宜,很快就能出手的。」 林水英点点头,「瑶娘,那我走啦!」 目送着林水英一行人走远,林水瑶这才回到梧桐巷,给四郎媳妇分了五十两银子。 四郎媳妇被她惊到,「五弟妹,你这是干啥?」 「四嫂,这是你应得的。」林水瑶笑着,又把银子往前递了递。 四郎媳妇后退两步,「我什么都没做呢,哪能得这么些银子,你快别开玩笑了,赶紧的把钱收回去。」 林水瑶说:「除了给你的分成,还有我和五郎给你们家的谢礼,谢谢你和四哥以前对五郎的好,亲情是无价的,我要有钱的话,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也该拿出来。」 见四郎媳妇呆愣在那儿没吭声,林水瑶干脆直接把银子塞她手里,「咱们说好的,等赚了钱就一块儿去买胭脂水粉回来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那玩意儿可烧钱了,没银子怎么成,快收下。」 四郎媳妇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五弟妹,谢谢你啊!」 —— 且说程五郎被朱八斗背去了医馆,他本就是装的,都没等大夫给看,自己就先醒了。 魏林跟进来,得见此状,多少意识到自己被坑了,他青着脸坐下来,问程五郎,「这就是程兄送我的大礼?」 程五郎掩唇咳了咳,一脸虚弱道:「抱歉,是我个人的原因坏了魏兄春游的兴致,事已至此,大礼是送不成了。不如,我请你去我们家吃饭吧,我家娘子应该回来了。」 第157章 宁得罪小人 好端端的春游踏青,刚上山一个时辰就莫名其妙欠了钱庄二百两银子。 更气人的是,二百两雪花银,就没一个大子儿是花在他身上的! 第135页 魏林连续做了二十来个深唿吸才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气血。 听到程砚说请他吃饭,他总算是得了点儿慰藉,铁青的脸色有了好转。 站在一旁的朱八斗几人则是面面相觑,震惊过后,心照不宣地没吭声。 朱八斗默默给魏林点了根蜡,心说这货坑人算是坑到祖宗头上了,别看小五郎面儿上云淡风轻的,心里可一直惦记着姜磊打他那事儿呢,今天做的这些,全都是在给他报仇。 以前朱八斗总觉得,看谁不爽,或者被人欺负,拳头一挥打回去就是了,多解气。 可自从认识程五郎,他才发现自己格局小了。 拳头只能打到人,一个没把握好还会闹出人命摊上官司。 像程五郎这样杀人诛心才是最折磨人的法子,对方明知被你坑了,偏偏还无能为力,只能癞蛤蟆吞蒺藜干吃哑巴亏。 眼睁睁看着仇人痛苦,的确是很快乐啊! 朱八斗现在瞅着魏林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舒坦。 几人说话间,医馆大夫走了进来,准备给程五郎摸脉。 戏做全套,程五郎也没拒绝,毕竟就算大夫来了,也不可能查出猫腻。 因为,他是真有病。 魏林站起身,将位置让给大夫。 大夫坐下后,仔细给程五郎探了探脉,随即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小哥儿,你这是天生的气血不足啊,比常人更容易病,之前有没有吃过药?」 程五郎点点头,「打从出生就一直在吃药,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转,先前在山上大概是风太大,呛着了,咳嗽用了些力道,没撑住。」 言外之意,他是病人,他娇他弱,风吹都能倒,那支箭投偏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魏林要敢跟个病人动怒发火,那就是没道德。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魏林一眼。 魏林脸上颜色精彩纷呈,拳头一握再握。 吃了大亏的是他好么?程砚凭什么先卖惨! 顾崇见状,嘴角微微抽了抽。 他想起那天早上在饭堂,魏林主动来他们这边坐,承认了是他告诉的姜磊关于那套四书五经的事儿,说完还露出一副虚伪的无辜样。 程砚现在的样子,就跟魏林当初没什么分别。 这是走魏林的路,让魏林无路可走啊! 朱八斗虽然没亲眼得见饭堂的事儿,不过他听顾崇说起过细节,这会儿瞧着程五郎,马上也联想到了一块儿。 「啧啧……」朱八斗忍不住小声对顾崇道:「宁得罪小人,也别得罪小五郎,这丫忒狠了,报復起人来一点儿也不手软,瞅这架势,他是不把魏孙子的毛薅干净不肯罢休了。」 难得朱八斗正经一回,顾崇表示十分贊同这话。 宁得罪小人,不得罪程砚。 老大夫问程五郎,「那要不要老夫给你换个方子?」 程五郎摇头,「不必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说着,从小榻上下来慢慢站起身。 朱八斗忙上前来扶,还不忘回头瞪魏林一眼,「愣着做什么,付诊费啊!」 魏林阴沉着脸,不情不愿地从腰间取下钱袋子。 —— 几人回到梧桐巷时,荀院长已经离开了。 林水瑶买了菜,正在厨房和四郎媳妇忙活。 听到院里传来动静,林水瑶猜到是相公他们回来了,但她实在丢不开手,就没出来打招唿。 朱八斗扶着程五郎。 程四郎直接把几人带去了堂屋。 太爷正在教小四宝数豆子,听到动静,一老一小齐齐朝着门口看来。 顾崇和朱八斗来了好几次,太爷早熟了,但今儿又多了一个没见过的。 他老人家不禁眯了眯眼。 程四郎介绍道:「爷爷,这是我们同窗魏林。」 听到程四郎喊爷爷,魏林马上拱手朝老人家行了个礼。 太爷想了会儿,问:「魏林?你也是来找我孙子借那套四书五经的?」 这话说的,比直接打脸更让人难堪。 魏林面儿上笑意僵了僵。 朱八斗挨打的事儿,归根结底是他蓄意挑唆惹出来的祸。 想必他们家老爷子早就得知了事情跟他有关,而且那套书早被送去刻印,很快就能人手一套。 可这老头说话竟然如此滴水不漏,没问他朱八斗是怎么挨的打,反而拐着弯问他是不是来借四书五经。 摆明了成心埋汰他,这让他怎么回答? 似乎说什么都下不来台。 程四郎几人没吭声,安静站在一旁,半点没有要帮魏林圆场的意思。 最终,还是程五郎先开的口,他弯下腰,捏了捏小四宝的小胖脸,问他,「小傢伙,饿不饿?」 小四宝揉着小肚肚说饿了。 程五郎又望向太爷,「小傢伙都饿了,想必爷爷也饿了,那就马上摆桌吃饭。」 太爷捋着鬍鬚嗯了一声,他只想吃孙媳妇儿做的菜,早上荀院长从酒楼订来的,他尝两口就撂了碗筷。 本来就没吃多少,到这会儿自然是饿了。 提起吃饭,堂屋内的气氛才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魏林侧头,深深看了程五郎一眼,心里也有些没想到,当初因为他,朱八斗挨了一顿毒打,他们本该势不两立,然而程砚刚才竟然亲自出面替他解围。 第136页 程五郎察觉到魏林的目光,抬头沖他笑笑,又亲自拖了个凳子给他,「坐吧,晚饭很快就好了。」 魏林坐下后,朱八斗对着他「哎」了一声,「程娘子炒的菜可香了,难得来一趟,待会儿你可得多吃点儿,今儿花了那么多钱,肉挺疼的吧?多补补!」 魏林扯了扯嘴角,他也是这么想的,程砚害他白白丢了那么多银子,他吃程砚一顿饭,不过分。 几人说话间,外头传来林水瑶的声音。 「晚饭来咯!」 魏林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地抬头朝门口看去。 当看清端着菜盘进来的小娘子,他顿时脸色一僵,脑瓜子里嗡嗡直响。 第158章 宣宁三杰 门口进来的人,可不正是白天在山上摆摊投壶收了他一百两银子的小娘子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没等魏林想明白,程五郎已经站起身,从林水瑶手中接过菜盘,「瑶瑶,我来吧。」 「相公,你别折腾了。」林水瑶错开身,没让他接,「先前在山上才昏倒过,快坐下吧,我自己能行。」 听到林水瑶那声熟练的「相公」,魏林顿时全明白了。 合着打从程砚答应他一块儿去檀香山春游开始,就挖了个大坑等着他! 白天山上的那些摊贩,包括钱庄管事,全都是程砚提前安排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一环套一环地坑他! 难怪刚刚朱八斗那么好心劝他多吃两块肉补补。 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程砚送他的大礼等在这儿,怕他承受不住才故意埋汰他的吧? 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魏林此时哪还有什么胃口,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程五郎,眼神恨不能化为刀子将他戳成窟窿。 「魏兄,动筷啊!」对面朱八斗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后一拍脑门,「哦,忘了给你介绍,这位便是小五郎家的小娘子,你们白天才在山上见过的,应该还没忘吧?」 一群人合起伙来坑了他一个人。 这个真相,让魏林觉得头顶像突然被一道惊雷噼中,脑子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响。 他惨白着脸,眼底有着不甘。 「那幅画……」他还是难以置信,问程五郎,「你是怎么得到的?」 程五郎淡笑,语气不疾不徐,「是荀院长借给我的。」 眼前一黑,魏林再也撑不住,直接昏厥从凳子上栽了下去。 朱八斗刚吃两口菜,见状不得不撂下筷子,和顾崇一块儿将人给送去书院医署。 张大夫今天原本休息,匆匆忙忙被小药童叫来,进门就见魏林一动不动地躺在小榻上。 他看了看朱八斗和顾崇,问:「怎么弄的?」 朱八斗摊手,「跟人斗脑子,输得裤衩子都没剩,活活给气晕的。」 张大夫:「……」 —— 自那日过后,魏林大病了一场,他没留在书院,告了假回家休养,一连养了半个多月。 而这半个月内没人作妖,程五郎几人又照常上学下学。 荀院长让拿去刻印的四书五经下来了,人手一套,全是崭新的。 之前曾说过不收学生一文钱,因此几百套刻印下来,花了他不少银子。 银子他一点儿都不心疼,反倒有些心疼起魏林来。 魏林被程五郎气得大病一场那事儿,荀院长全听说了,当时就惊得揪断了一根鬍鬚。 他为官数十载,又创办书院多年,按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就偏偏,没见过程五郎那样的。 面儿上温润俊雅,实则挖坑无底线,谁跟他对上谁遭殃。 整个儿就是一八月丝瓜,黑了心的。 —— 被荀院长惦记着的程五郎,这会儿正坐在饭堂里陪着两位舍友吃早饭。 朱八斗打了粥回来坐下,用下巴点了点程五郎身后,「看到那人没?」 程五郎回头瞧了一眼,不远处靠窗那桌坐着四个人,全都跟他们一样穿着书院的青色院服。 只不过,没一个是程五郎认识的。 「怎么了?」顾崇问。 「那天在檀香山上,你们俩没见着他们?」朱八斗看看程五郎,又看看顾崇。 顾崇摇头,「没印象。」 又道:「那一看就不是我们班上的,你关注人家做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不爽。」朱八斗轻哼。 顾崇一脸疑惑地看过来,「你没毛病吧?」 「我原本不认识他们,还是那天偶然在檀香山上听到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号,回来才特地去打听的。」朱八斗说着,朝着那四人的方向瞟了眼。 「什么名号?」这段日子,顾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课堂上了,压根儿没去关注别的。 「清河四子。」朱八斗不情不愿地回了句。 程五郎莞尔道:「我听说过他们,甲班前四,关系似乎挺好。」 朱八斗不屑地嗤了一声,「那四位可是每次考试魁首的热门人选,他们之间存在着严重的竞争关系,能好到哪儿去?还不是明面儿上瞧着和和气气,底下不定怎么捣腾呢!」 「那是人家的事儿,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顾崇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儿毛病,好端端的去关注甲班学生做什么。 「我是不爽他们那个称号,谁给起的?还清河四子?孙子的子呢?弄得跟整个清河书院除了他们四个,其他人都是陪衬一样。」 第137页 朱八斗越说越憋气,干脆都不用勺子了,直接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粥,然后被烫得五官扭曲直伸舌头。 「无聊!」顾崇道:「你要不爽,你自个儿也可以取啊,又没人拦你。」 「那我还真想取一个。」朱八斗好不容易才把被烫的舌头给捋直了,他清了清嗓子道:「你看啊,咱们仨只是经验没他们多,一时没能升到甲班而已,照他们也不差什么,尤其是咱家小五郎,早晚得去甲班的,那更得来个响噹噹的名号,不能让那四孙子给压了。」 顾崇一脸无语,「人都清河四子了,你再响亮,能响亮到哪儿去?」 「那可没准儿。」朱八斗哼声道:「清河四子再牛,他能牛出宣宁县吗?咱们仨就来个宣宁三杰,我就不信压不住他们!」 顾崇问:「程彬兄怎么没算进去?」 朱八斗摆摆手,「程彬兄八月就要乡试了,万一考中,来年就得上京,跟咱不是一届的,我把他算进去来个「宣宁四杰」,到时候走哪都只有咱们仨,那岂不是很没气场?」 说完,朱八斗又看向程五郎,「小五郎,你觉得怎么样?」 程五郎:「你开心就好。」 朱八斗笑得更欢乐了,「那既然这么开心,晚上是不是去你们家庆祝一下?」 顾崇听得直皱眉,「你还真把程娘子当成你们家的丫头婆子了?隔三差五想去蹭饭,能不能要点儿脸?」 「我那不是觉得程娘子炒菜贼香吗?」朱八斗嘟囔着,「大不了,我给钱就是了。」 「给钱也不成。」程五郎淡淡道:「瑶瑶不在家。」 第159章 和离书 林水瑶的确不在家,她回了吉庆村。 林水英已经跟镇上两家酒楼谈妥,酒楼表示要先看看她们家蔬菜的质量。 刚好程婆子帮着林水瑶打理的菜地,第一批菜已经能收割。 林水瑶是东家,这事儿必须由她亲自出面。 是以一大早,她就僱车回来了。 程婆子虽然不会做生意,也不懂什么生意经,但她干活儿绝不含煳,自家后院的菜园子就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林水瑶的菜地更是上心,到了现在,那菜长的,一棵挨着一棵,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 从撒种到现在也才将近两个月,其他的蔬菜还没长成,暂时只能供应些大白菜小青菜。 蔬菜得早起收割,收完直接送去酒楼才新鲜。 林水瑶来前买东西耽搁了时间,出发得有些晚,到家时已经快中午了。 今儿自然不可能收菜,她付了僱车钱,拿上自己东西去了堂屋。 堂屋里没人。 小四宝不在,院子里有些静悄悄的。 林水瑶透过窗缝瞧见烟囱在冒烟,猜到婆婆在灶屋,她搁下东西,揽起袖子便去了灶屋。 「娘。」 程婆子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 听到这甜脆的声音,她回头,就见小儿媳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程婆子胡乱往围兜上擦了擦手,问她,「瑶娘,你怎么回来了?」 林水瑶笑道:「想娘了,回来看看您呗!」 「哎哟!」程婆子嗔道:「跟着五郎去了趟县里,回来小嘴儿都变甜了。」 林水瑶被她说得小脸红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前些天你娘家姐姐来了一趟,说要看看蔬菜长得怎么样了。」程婆子道:「我估摸着,她应该是瞧着菜差不多了才去跟酒楼谈的生意,你是为这事儿来的吧?」 「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住娘。」林水瑶笑嘻嘻地看着她,「我的确是为了酒楼生意来的,但我想您这事儿也不是假的呀!」 程婆子让她给逗乐了,「我说我一大早起来耳朵那么烧呢,原来是小儿媳在想我?」 「当然啦!」林水瑶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娘,我照您的尺寸请绣坊做了套衣裳,就在堂屋呢,饭我来做,您回房去试试。」 程婆子望着她,「赚钱了?」 林水瑶不好跟婆婆说檀香山上坑魏林的事儿,只含煳道:「赚了点儿小钱。」 程婆子轻哼,「小钱你还不留着,给我做什么衣裳,我缺你那套衣裳穿?」 林水瑶知道婆婆的性子,别看话说这么沖,其实是在替她心疼钱。 「反正做都做了,我也带来了,您要不穿,就只能搁屋里落灰了。」 「给你爹娘做没?」程婆子又问。 「做了。」林水瑶点头说做了,都做了,「这不马上换季了么,给你们四个老人一人做一套轻薄的衣裳。」 说着,她又催促程婆子,「娘您快洗了手去试试吧,饭我来做。」 程婆子拗不过她,洗了手解开围兜去了堂屋。 林水瑶跟进来,把衣裳找出来给她,做的是一件石青色对襟长衣,外头罩了件轻薄比甲,比甲上绣了暗花。 程婆子换好出来时,面儿上明显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袖子,看向林水瑶,「瑶娘,你这衣裳是不是做错了?一看也不是我这庄稼人穿的。」 「没错,我特地让绣坊这么做的呢!」林水瑶走过去,帮着婆婆理了理领口,才又道:「谁说娘一辈子只能当个庄稼人了?等我赚了大钱,等相公考上功名,也让您过把有钱人家老太太的干瘾,以后比这更富贵的衣裳,您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第138页 「可拉倒吧!」程婆子道:「五郎那身子骨,他能撑得住去县里念书我就阿弥陀佛了,还考功名呢,我压根儿也没指望过。」 林水瑶笑了,「指望不上儿子,那您指望指望我呗,我再努把力把生意做上去,等有钱了,地里的活儿都请人去做,您就安心在家待着,要实在无聊,就去村里串个门儿。」 「这话说得老婆子心花怒放的。」程婆子脸上的笑就没收过,她道:「行了,知道你嘴儿甜,歇着吧,你从县里来,颠一路也该颠累了,饭我去做,如今家里人少,又没几个菜,马上就好了。」 程婆子说完,又回屋把新衣裳换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叠放入衣橱,这才去往灶屋。 林水瑶哪能真坐那儿等吃,她跟了过去打下手。 林小乖从作坊回来时才得知林水瑶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往灶屋沖,险些撞上刚巧出来的林水瑶。 林水瑶见他莽莽撞撞的,有些好笑,「这是怎么着了?」 林小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姐,我都听英子姐说了,三月三那天你们在檀香山坑了个清河书院的学生,你快跟我说说细节呗!」 就知道瞒不住这小子,林水瑶只得趁着吃饭前简单跟他说了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 说完,就见林小乖陷入了沉默。 林水瑶有点儿懵,「小乖,怎么了?」 林小乖翻了翻眼皮,「瞧瞧,我以前说什么来着,我说程五郎就是个黑心黑肺的大尾巴狼,偏你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总觉得他哪哪都好。 我可提醒你啊,有这么个相公,你要不留点心眼儿,以后准让他吃得死死的。」 林水瑶才不管呢,嘟囔道:「反正相公又不会害我。」 「那你也不能总听他的呀!」林小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在他跟前能有做生意那么清醒,我也就犯不着跟个老妈子似的天天操心了。」 「你操心我干嘛?」林水瑶说:「要有那闲工夫,你去操心操心你大哥才是正事儿。」 「你是我姐,我当然得为你着想啦。」林小乖道:「程五郎敢在新婚之夜给你写和离书,你就不想想他安的什么心?」 林水瑶搬去县里那天,林小乖帮着她收拾东西,看到了衣橱里的和离书,他不认字儿,当时就问她那是什么,林水瑶顺嘴说了,是和离书。 见林水瑶没什么反应,林小乖瞪大眼,「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和离是什么意思吧?」 第160章 五郎下厨 林水瑶说:「我知道啊,成亲那天晚上相公跟我说了,如果将来他病重,人不在了,就让我拿着和离书回娘家,可是相公到现在都还好好的,我当然不可能走啦!」 林小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那不是重点好吗?」 林水瑶一脸纳闷地看着他,「那什么才是重点?」 「你刚嫁过来,他就给你写和离书,说明打从一开始,程五郎就没想要你,他不要你才会想着法儿的让你走啊!」 「是这个意思吗?」林水瑶让他弄得有点儿懵。 姐弟俩讨论得正欢,程婆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你们俩说什么和离和离的,谁要和离了?」 林小乖惊了一跳,忙闭上嘴巴站在一旁。 程婆子一瞅有猫腻,目光转向林水瑶,「瑶娘,你说,谁要和离?」 林水瑶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如实道,「娘,没有谁要和离,是新婚那天晚上,相公给我写了一纸和离书……」 「啥!」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见程婆子脸色变了。 「娘……」林水瑶有些被吓到。 程婆子黑着脸,「十多年来,我念着他有病在身,冷不得热不得,都不敢说他一句重话戳他一根手指头,没成想到头来,反倒把他胆儿给养肥了? 瑶娘,你啥时候回县里,把我也捎上,老娘倒要亲自去问问,媳妇儿都不要了,他到底想干啥!」 林水瑶嫁过来这么久,头回见婆婆如此生气,多少也意识到了和离书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她偏过头,就见林小乖蹲在一旁幸灾乐祸,一副程五郎倒大霉他高兴的模样。 林水瑶无语,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小乖站起身,一蹦一跳地回了东屋。 林水瑶又去劝婆婆,「娘,您别上火……」 「我能不上火吗?」程婆子气得横眉竖目,「你甭劝了,今儿说破大天儿都不好使!」 —— 四郎媳妇娘家那头的亲戚办满月酒,她带着小四宝回去了,梧桐巷这边没人做饭。 早上在饭堂时朱八斗想来蹭饭,程五郎原本还打算让朱八斗来做,但中午时间太赶,他索性去外头饭馆里打包了几个菜回去,吃得太爷眉头直皱。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下学,程五郎正想跟朱八斗说这事儿,岂料他们家下人赶着马车来了,说是老爷有事儿,要接少爷回去一趟。 请不到人做饭,程五郎和程四郎兄弟俩对视了一眼。 程五郎道:「要不,咱们自己做吧?」 程四郎扯了扯嘴角。 他和五郎,一个从来吃粮不管事儿,一个打小病歪歪,别说下厨,连房间门槛都没踏出过几回。 就这还想做饭? 可是没办法,外头饭馆里买来的,太爷又不肯吃。 第139页 最终,兄弟俩一合计,还是去了菜市,照着林水瑶之前买过的菜各买了一点儿。 到家时,太爷正在院里晒太阳,高侍卫拿着扫帚扫院子。 见程四郎和程五郎兄弟俩手上拎着菜,高侍卫一向古井不波的面儿上罕见地露出了惊讶之色。 太爷也是一愣,问:「今天晚上你们俩做饭?」 程四郎点头,「我家娘子和五弟妹都不在,爷爷又不肯吃外头的东西,我们只能买回来自个儿做了。」 太爷神色古怪地看了俩人一眼,转念又想着,程四郎和程五郎虽然是读书人,但好歹也是乡下长大的,自己做饭应该不成问题的……吧? 「爷爷您歇着,我们去做饭了。」 程五郎将菜拎到水井边,又去厨房里拿了木盆和小圆凳出来,坐那儿就开始择菜。 高侍卫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主子一句。 他搁下扫帚,走过来,低声道:「太爷,要不,还是让荀院长家厨子来给您做吧?」 「犯不着。」太爷掀掀眼皮儿,瞧了认真择菜的程五郎一眼,「我还从来没尝过大孙子的手艺呢,今儿就吃他们兄弟俩做的。」 高侍卫闻言,没敢再劝,默默退了出去。 程五郎洗完菜送进厨房。 程四郎好不容易把火生起来,其中一个锅里煮了饭,他揽起袖子,开始往另一个锅里添油,瞅着烧得冒烟了,端起洗好的排骨直接往里倒。 他们俩可剁不来什么排骨,买的时候请老闆剁成小块儿的。 排骨在铁锅里炒得滋啦啦响,隐隐能闻到肉香味儿了。 程四郎捏着铁勺翻炒了几下,瞧着变色儿了,忙往里加了几勺盐就拖了盘子过来装。 程五郎在一旁看着,提醒道:「四哥,你还是先尝尝吧!」 说着,给程四郎递了双筷子。 程四郎接过,夹起一块排骨就往嘴里塞。 片刻后,只见他拧着眉,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块儿。 「怎么了?」程五郎问。 「排骨没熟。」程四郎一脸扭曲,「而且我好像盐放多了,齁咸齁咸的,怎么办啊五郎,这排骨是不是不能吃了?」 程五郎想了想,一揽袖子,「我来。」 程四郎挪了挪身子,把位置让给他。 就见程五郎把盘子里的排骨倒回去,然后拿起木瓢,往锅里添了两大瓢水,等水冒泡儿了,又把其他洗好的菜一股脑全搁里头。 「哎呀,还是五郎有法子。」程四郎惊嘆一声。 外头起了风,太爷搬回了堂屋里,等半天没见着饭菜,就见程四郎端着三碗饭进来。 太爷问:「菜呢?」 「菜马上就好了。」程四郎道:「爷爷您再等等。」 太爷瞧着他,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多会儿,就见程五郎端着个盆进来,盆里腾腾冒着热气儿,除了热气儿,还飘出一股多种肉菜混在一块儿煮的不知名味道。 程四郎怕程五郎端不稳,还特地帮了把手。 兄弟俩小心翼翼地把盆往桌上一搁。 坐下后,程四郎把饭摆到太爷跟前,又给他递了筷子。 太爷接筷子的手有点儿抖,接过来也没急着吃,而是对着跟前这碗夹生米饭和那一锅大杂烩陷入了沉思。 程四郎问他,「爷爷,您怎么不动筷?」 太爷「啊」一声,「我就是在想,高侍卫去哪儿了?」 第161章 曾经有过一个好婆婆 这顿饭最后没吃成。 主要是没法儿吃。 三人对着桌上那一盆热气腾腾的「菜」,面面相觑过后,一阵沉默。 程四郎轻咳两声,「要不,我还是拎着食盒去外头饭馆里打包一份回来吧?」 程五郎表示贊同,马上站起身,「我去洗碗。」 太爷揉揉眉心,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俩人误会太深了。 原本以为媳妇儿不在身边,他们好歹能有点儿生存手艺,没成想,给他煮了一锅……哦不,一盆!他都叫不上来那什么玩意儿,瞅着像餵猪似的。 —— 隔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全,林水瑶就起床和婆婆一块儿去了菜地。 东屋那头二郎媳妇听到动静,也跟着摸了过去。 程婆子见她背着背篓带着镰刀,问:「这大清早的,你不待屋里好好睡觉,来干啥?」 二郎媳妇讪讪道:「这不是五弟妹的生意要开张了吗?我过来瞅瞅,有没有啥能帮得上忙的。」 这一说,程婆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郎媳妇来帮忙是假,打探情况才是真。 毕竟第一茬庄稼收完后,二房就要给五房种菜打工了,二郎媳妇心眼子多,总得来看看这生意能不能长久做下去。 人都来了,程婆子不好将她撵回去,让她要帮忙就好好帮,别偷懒耍滑。 二郎媳妇「嗳」了一声,在田埂边放下背篓。 婆媳三人弯着腰开始收菜。 二郎媳妇收了会儿,看向林水瑶,「五弟妹,你四嫂去了县里,情况咋样?」 程婆子昨天忘了问,这会儿听二郎媳妇提起,她一边收菜,一边支着耳朵听。 林水瑶道:「挺好的,四哥四嫂的关系近了一大步,听说准备再要个娃,四嫂还教我认了不少字儿呢!她写字可好看了。」 第140页 听到四房准备再要个娃,二郎媳妇下意识看了婆婆一眼。 四房已经有个小四宝,若是二胎再来个儿子,老程家可就数四房最旺了,也不知道那时婆婆会不会给自己脸色看。 越想,二郎媳妇越憋气,她偷偷吃了那么久的偏方,别说儿子,这肚子里连个动静都没有! 程婆子道:「再要一个也好,儿子招财,闺女进宝,不管是儿是女,那都是老程家的宝,院儿里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这话拔高了音量,像是在故意说给二郎媳妇听。 林水瑶偷偷朝着二郎媳妇那边瞥了眼,果然见二嫂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原本一开始还有些磨磨唧唧,后来仨人数她手脚最快,收的最多,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菜收完没多会儿,林小乖就赶着驴车过来了。 林水瑶和程婆子要把菜送过去,二郎媳妇已经背起了背篓,道:「娘,五弟妹,我来吧。」 程婆子一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的眼神看着她。 二郎媳妇别开头,道:「这些活儿,我都做习惯了,五弟妹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是一边儿歇着去。」 林水瑶刚准备说点儿什么,程婆子接了话茬,「你二嫂让你歇着,你就歇着吧,横竖他们家过不了多久也要开始种菜了,提前适应适应。」 林水瑶便只得走到田埂边,扯了把草垫着,请婆婆坐。 程婆子坐下后,林水瑶才小声道:「娘先前说的话,二嫂往心里去了。」 「什么话?」程婆子问。 「您说儿女都是宝的那句呀!」林水瑶笑看着婆婆。 程婆子哼了一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双胞让他们家给碰上了,当年一生就是俩,我和你爹那高兴的,见人就想显摆显摆。 偏偏你二嫂自个儿跟疯了似的,想着没能生儿子心里不舒坦,背着家里人偷偷去弄了个偏方,一直吃到现在。 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懒得说她罢了,免得说多了招她恨,哪天真吃出事儿来,有她好受的!」 话到这儿,程婆子又嘆了口气,「怪只怪她娘家姐妹太多,爹娘不把闺女当人看,她从小就被打骂着长大,好容易到了年纪,家里又想着把她给卖出去换银子使,到了老程家这么些年,骨子里那重男轻女的念头愣是消不掉。」 林水瑶安静听着婆婆说完,才抿了抿唇道:「其实没嫁过来之前,我也从来没见过不重男轻女的婆婆,我娘就是因为没能生儿子,让我奶明里暗里地磋磨,我爹心下不落忍才分的家。」 所以嫁过来后,她一直想的都是赚钱给相公治病,供相公读书,再给相公生个儿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然而今天她才发现婆婆压根儿就没这么想。 程婆子见小儿媳越说,脑袋垂得越低,她伸手揉揉她小脑袋,「其实我当闺女的时候,家里也一样重男轻女,后来嫁到老程家,我婆婆,也就是你奶奶的好姐妹,她跟我说,老一辈人吃苦是没办法,但吃过苦的老一辈人,让小辈再跟着吃一遍同样的苦,那叫没本事。 就是因为她这句话,我在老程家越活越明白,不管哪个儿媳嫁进来,我都会想到我婆婆当初怎么对的我。我能对你们做到一视同仁,少不了我婆婆的功劳。」 林水瑶诧异地抬起头。 原来,婆婆曾经也有过一个好婆婆。 婆婆的婆婆马氏跟老钱氏是好姐妹,俩人前后脚成的亲,马氏在老程家日子越过越舒坦,老钱氏却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成天在家指手画脚磋磨儿媳。 心态不同,格局不同,时间一久,日子便会过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林水瑶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老程家底子这么殷实,大灾年的,别人家里吃不上饭,他们家地窖里却不缺白米,隔三差五就能开荤见肉。 「姐,好了没?」田埂边突然传来林小乖的高喊声。 林水瑶顺势望去,就见菜已经被二郎媳妇全部装完了。 林水瑶站起身,「娘,那您和二嫂先回去吧,我陪小乖去镇上了。」 程婆子点点头,「你去吧,早点儿去早点儿回来,等吃了饭,我陪你去趟县里好好问问那小崽子他到底想干啥。」 第162章 给点颜色瞧瞧 林水英已经提前跟酒楼谈好,林水瑶这一趟便十分顺利。 酒楼负责採买的管事态度不错,让他们先送上一个月,若是蔬菜质量能有保证,那么一个月后就考虑签一份长期约书。 他们来的特别早,林水英那头还没起床开张,林水瑶便没去打扰。 林小乖还得折回去接程三宝和成哥儿上学,林水瑶不敢耽搁,完事儿后直接坐上驴车,俩人往回赶。 林小乖问她,「姐,书呆子这些日子在书院情况咋样?」 林水瑶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都认大哥了怎么还乱喊呢?没大没小的!」 林小乖揉了揉被她敲疼的位置,嘟囔道:「反正他乐意让我这么喊的。」 林水瑶无语了一会儿,道:「他挺好的呀,偶尔会来我们家吃顿饭,人也挺客气。」 林小乖突然转了个话题,「姐,你是不是该给我发月钱了?」 「我带了的。」林水瑶说:「来前还惦记着这事儿呢,忙酒楼的事儿险些给忙忘了,得亏你提了醒儿。」 第141页 她一面说,一面从腰间取下钱袋子,摸了十两银子给他。 林小乖接过,在手心里掂了掂,诧异道:「这么多?」 「那当然啦!」林水瑶笑笑,「谁让你是我弟来着,再说了,你又得送货,又得帮我监督作坊,还得接送三宝他们上学,一个人干三份活儿,这些钱都是你应得的。」 林小乖之前每次赚了钱,都会全部交给她,那是因为对她无条件信任,就沖他的这份信任,她也不能让小乖赚的比秃子他们少。 林小乖留了二两,余下的递了回来。 林水瑶一愣,「怎么……」 林小乖一脸歉意地看着她,「姐,对不起啊,以前我有钱都会给你,但是现在,我得赚钱给书呆子上学。这些钱,你帮我转交给他,让他以后不许再花临川侯府一文钱,否则我就翻脸不认人。」 「傻小子!」林水瑶哭笑不得,「你又不欠我什么,干嘛跟我说对不起?你帮我干了这么多活儿,我都还没跟你说声谢呢!」 话到这儿,林水瑶才突然反应过来他那番话的后半句,「你……你刚才说,让我转告顾公子,不许再花临川侯府一文钱?临川侯府是什么地方?」 「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林小乖想到生母的死,暗暗捏紧了拳头。 甭管临川侯是不是他亲爹,临川侯在他眼里,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人渣,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一辈子都别碰上面儿。 —— 回到家时,程三宝和成哥儿早就洗漱好挎着书袋站在院儿门口等着了。 林小乖都没能下来喘口气喝口水,把林水瑶送到,接上那二人就又调头去了镇上。 林水瑶抬步走进去,程婆子正在灶屋里给她做早饭。 听到动静,程婆子头也没回,问她,「菜送到了?」 林水瑶点头说送到了,挺顺利的。 程婆子又问她,「那咱们婆媳俩是不是吃了早饭就走?」 林水瑶如实道:「其实五郎傍晚下学才有时间,这会儿去了也见不着人,不过四嫂不在,他们昨天八成没能好好吃饭,今天的中饭,我说什么都得回去做。所以,咱们吃了早饭就得走,但是到了县里,娘得等到傍晚才能见着五郎。」 程婆子疑惑道,「四郎五郎中饭不回来吃的?」 「回来是回来。」林水瑶担忧道:「但他们下午有课,我怕娘大中午的数落五郎一顿,他下午没精神……」 话到最后,林水瑶声音都弱了下去。 「成亲那天病那样,晚上他都还有精神写和离书,让我数落一顿就蔫儿了?」 程婆子越说越气,「既然傍晚才能见着人,那你也别着急回去了,下晌再走。」 林水瑶是真的担心那几个老爷们儿怎么吃的饭。 却又听婆婆哼声道:「都这么大人了,还能让自个儿饿着不成?别管他!」 瞧这样子,婆婆是被那封和离书给气得不轻了。 林水瑶不敢再说什么,低低应了声是。 吃过早饭,林水瑶带上自己从县里买来的礼品,陪着婆婆去程族长家坐了坐。 从程族长家出来,林水瑶又去作坊转了转,一直等到中饭过后,才让林小乖送她们婆媳去镇上,再从镇上雇马车去县里。 —— 傍晚刚下学,程五郎都还没走出讲堂,仰天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旁朱八斗和顾崇担忧地朝他看来。 朱八斗问:「小五郎,你没事儿吧?」 程五郎摇头,「我没事儿。」 「没事儿怎么突然打那么大个喷嚏?」 朱八斗皱着眉,「难不成,有人在念叨你?是不是魏林那孙子又想作妖了?」 「一个喷嚏也让你说得这么玄乎。」顾崇无奈道:「行了,既然没事儿,那就走吧!」 三人出了讲堂没多久便开始分道扬镳。 顾崇和朱八斗去饭堂,程五郎朝着大门方向走。 没多会儿,程四郎追了上来。 程五郎听到动静,回过头,兄弟俩对视一眼后,几乎同时开的口。 「五弟妹今天回来吗?」 「四嫂今天回来吗?」 实在是昨天自己下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今天就无比想念家里有人做饭。 「要不,今儿还是去小饭馆打包吧?」程四郎建议道。 程五郎摇头,「我觉得还是先到家看看,没准儿四嫂和瑶瑶都回来了呢!」 「也行。」 兄弟俩合计好,出了书院便直奔梧桐巷。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小四宝乐颠颠的笑声。 这一看就是四嫂回来了。 程五郎松了口气,正准备敲门,紧跟着就听到了程婆子的声音,「瑶娘,他们俩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 林水瑶应声,「这才刚到下学时辰,书院挺大,相公大概还没走出来呢!」 又道:「娘,待会儿您少说两句呗,相公好歹都这么大人了,他好面儿。」 程婆子冷哼,「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就记不住老娘当年供他念书识字,不是让他捏着笔桿子来写和离书的!」 太爷在一旁大声附和,「说得好!」 站在门外的程五郎闻言,眼皮儿狠狠跳了跳。 第163章 吃颗定心丸 第142页 程四郎也听到了自家老娘的声音,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程五郎,「五郎,你给五弟妹写和离书了?为什么呀?」 程五郎捏了捏眉心,天天给人挖坑,结果掉自己坑里了,他自己都有些没想到。 程四郎一看他那反应就知道,指定是写了。 「要不,你还是去书院躲躲吧?」程四郎好心给了个建议。 老娘那暴脾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五弟妹又没做错什么,自打过门,孝顺公婆不说,还小小年纪就自己做上生意,又讨得老娘欢心。 这种时候突然蹦出一封和离书,别说老娘生气了,就连他都觉得五郎多少有点儿不识好歹。 「躲得过初一,我也躲不过十五。」程五郎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回了一句。 他其实有些后悔。 当初写那封和离书的时候,确实是考虑到自己命不久矣,不想拖累了林家姑娘。 可是后来,他慢慢发现了,那丫头是他的药,离开她,他才真的要命不久矣。 之所以没趁着小媳妇儿不注意偷偷毁了和离书,是因为她还不懂「和离」的真正意思,他想尊重她的意愿,等她懂了,再让她自己决定是和离还是留下。 但潜意识里,他是不希望她走的。 是以那封和离书,让他给忽略了个七七八八。 没成想,突然之间竟让老娘得知了,还亲自找上门来。 光是听着先前那话的意思,他就知道当娘的有多上火。 程四郎还是很担心,「娘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等过了今晚,没准儿就消停了,你先回书院,我进去帮你打圆场,你也趁机好好想想,明儿怎么回来应付娘。」 还没等程五郎说点儿什么,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兄弟俩站在门槛外,和门槛内的老娘来了个六目相对。 程婆子手里还拿着和离书,这会儿一瞅程五郎就来气,「来都来了,还杵在门外磨磨蹭蹭的干啥?」 程四郎灵机一动,忙道:「娘,五郎有点儿头昏,我先带他去医馆瞧瞧。」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扶程五郎。 程五郎配合地掩着唇咳了两声。 「头昏?」程婆子一眼瞧出他在装,脸色黑沉,「我看他是头脑发昏!」 说着,又瞪向程五郎,扬了扬手上那张纸,「和离书你写的?」 程五郎耷拉着脑袋道:「成亲那天,头脑发昏了。」 好一个顺坡下驴! 程婆子:「……」 「你进来,别杵外头丢人现眼!」程婆子皱着眉。 闻言,程四郎不得不松开程五郎。 程五郎抬步跨入门槛,就见小媳妇儿、四嫂、小四宝和太爷都在院里坐着。 一个个拿眼睛瞅着他,摆明了是要公开处刑。 程婆子将院门一关,走到他跟前,「说说吧,你让媳妇儿随身带着和离书,是想怎么着啊?」 程五郎淡定道:「主要是为了教瑶瑶认字。」 程婆子眉头一皱,「你给人当老师专教写和离书呢?」 程五郎诚恳道:「那只是个参考,没签字,没画押,不作数。」 「不作数你让人拿着和离书回娘家?」 程五郎抬头,望向小媳妇儿,「瑶瑶,我说过这话?」 「啊?」突然被点名,林水瑶有些措手不及,她当时和林小乖的对话全让婆婆给听到了,这谎怎么可能继续往下扯? 「我……」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不认字儿。」 程五郎:「……」 「程小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程婆子直接把和离书怼他脸上。 太爷也扔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我说这么久抱不上小重孙呢,合着是打算和离?直接把腿给他打断!看他还作不作!」 四郎媳妇听得嵴背一凉,「这……会不会太狠了点儿?」 太爷冷哼,「林家丫头得罪他了?人姑娘大老远跑来给他沖喜,他可倒好,大喜的日子写封和离书出来给人添晦气,埋汰谁呢?」 「太爷,爷爷……」林水瑶挪过去,小声道:「您老就别往上浇油了吧,相公的本意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太爷瞧着她,「瞅你那点儿出息,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护着那小子?你不得趁机让他表个态?」 「是啊五弟妹。」四郎媳妇也小声道:「我之前刚听说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呢,都一块儿过这么久了,又没吵又没闹的,和什么离,那和离书,断断是不能再留了。 娘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估摸着也是在等五郎表态。要不,你去跟五郎说说,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头程四郎也在劝,「五郎,你别僵着了,快跟娘表个态,这事儿就算是翻篇儿了,否则以娘的性子,只怕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程五郎谁的话都没接,他将目光转向林水瑶,随后对她招招手,「瑶瑶,过来。」 林水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走了过来。 到跟前时,程五郎问她,「瑶瑶,你知道「和离」是什么意思吗?」 林水瑶点点头,「知道的,成亲那天晚上相公已经跟我说过了。」 程五郎从程婆子手中接过和离书,递到她跟前,「这封和离书上还少了你的画押,倘若我现在给你,你愿不愿意画押走人?」 第143页 「哎哟这糟心玩意儿……」 程婆子一把捂住心口,险些让这不识好歹的儿子给气吐血。 「为什么要走?」林水瑶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他,「我走了,谁来赚钱给相公治病呀?」 程五郎唇角微翘,「你真的不愿走?」 「反正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林水瑶嘟囔道:「娘都觉得是你错了,那要走也该是你走。」 程五郎笑看向程婆子,「娘,先前瑶瑶的话,您可都听到了,她不会走的。」 「你个糟心玩意儿!」程婆子忍不住大骂,「老娘跑这趟,是让你表态给媳妇儿吃颗定心丸的,你让她表什么态?」 程五郎将手里的和离书揉吧揉吧捏成团,缓缓道:「该吃定心丸的,是我,不是瑶瑶。」 说着,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程五郎直接将揉成团的和离书塞进嘴里。 第164章 偷香 院里众人直接被程五郎这举动给惊呆了。 林水瑶更是瞪大眼,忙伸手要去抠,「相公你干嘛呢?快吐出来!吐出来呀!」 程五郎非但没吐出来,还用力嚼了好几下,喉结上下滑了滑,看样子是准备往下咽。 林水瑶劝不住,只得转身跑去堂屋里倒了杯温水来餵到他唇边。 程五郎张口,就着水直接把和离书咽到肚子里。 林水瑶满脸担忧,正想说点儿什么,手背突然被男人宽厚的大掌握住。 「瑶瑶。」他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和离书是我写的,我现在自食恶果把它吃了,既然你说不会走,那么以后,你便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林水瑶的小脸一下子红透,她嗔他一眼,「谁要跟你和离了?」 说完抽回自己的手,捧着杯子一路小跑回堂屋,再不敢出来见人。 程五郎望着小媳妇儿仓惶而逃的背影,失笑着摇摇头。 回过头,就见程四郎和四郎媳妇惊得张大嘴巴,就连太爷和程婆子都有些发愣。 弯了弯唇角,程五郎道:「娘想要的交代,我给了,这一关算过了么?」 程婆子噎了下,她跑大老远来,的确不单单是为了教训儿子,还要儿子当着她的面儿给小儿媳做个保证,免得因为这封和离书,以后再闹出点什么乱子来。 但她没让儿子把和离书给吃了啊! 想到这儿,程婆子担忧地望向程四郎,「四郎,这、这吃下去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程四郎又没吃过那玩意儿,哪知道会不会有反应,他为难地摇摇头。 程婆子心里着急,刚想让程五郎把纸吐出来,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 她回头,就见小四宝不知何时过来的,手上拿着把锤子,正双手捧着努力往上举,「奶奶,给——」 程婆子:「……」 小四宝说:「小叔叔不听话,打他——」 其实先前程婆子被程五郎气得捂心口的时候他就去找锤子了,到这会儿才拿过来。 太爷瞧着小傢伙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四郎媳妇尴尬了,赶紧过来要抱儿子。 程婆子接过锤子,问小四宝,「你不听话的时候,你爹娘也拿锤子捶你?」 小傢伙忙捂着小屁屁为自己辩解,「嘻宝最听话了——」 「听话你捂着屁股干啥?平时没少挨打吧?来,让奶奶瞅瞅。」程婆子作势要去扒拉开他的小肉手。 「嘤嘤嘤——」小四宝忙躲到娘亲身后,然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瞄了眼奶奶,见奶奶还看着自己,他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行了,今天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程婆子看向程五郎,「以后再敢提和离,仔细你的皮!」 话完,程婆子把小四宝叫过来,然后拎着锤子牵着孙子去了堂屋。 林水瑶还躲在堂屋里,脸上红晕好不容易才散去,听到动静,抬头朝门口方向望了望,见是程婆子,她马上坐直身子,道:「娘,今儿天色已经晚了,您就别回去了呗,我给您收拾个房间,您好好歇一宿,明儿大天明的吃了早饭再走。」 程婆子一听,脸上有些发愁,「我要不回去,家里那么多鸡鸭没人管,猪圈里的猪,总得有人餵吧?」 「二嫂不是在家么?」林水瑶道:「知道您来了县里,她不可能撒手不管的。」 见程婆子面儿上愁色不减,林水瑶又道:「要实在不行,就饿上它们一顿,不然都这会儿了让您一个人回去,谁能放心得下呀?」 程婆子见小儿媳是真的担心自己,索性改了主意,「那行,我就在这儿留一宿。」 「得嘞,您坐着,我去陪四嫂忙活晚饭。」林水瑶站起身来,很快去了厨房。 晚饭后,林水瑶分别给太爷和程五郎煎了药。 太爷吃了这么久的药没见效,他最近对药又开始反感了,林水瑶哄了好久才让他把药全喝了。 去往东厢房时,程五郎正坐在桌边写课业。 「相公,喝药了。」林水瑶走过去,将药碗搁在桌上,又问他,「你白天吃了那么大一张纸,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程五郎摇头说没有。 林水瑶放了心,「那喝药吧,待会儿凉了。」 程五郎搁下笔,端起小碗一饮而尽。 林水瑶在他旁边坐下,把林小乖委託自己的那几两银子掏出来放在桌上,「相公,这些银子是小乖委託我转交给顾公子的,这两天他们又不过来,我怕自己给忘了,明儿你帮我转交一下吧。 第144页 哦对了,小乖让我转告顾公子,不准顾公子再花临川侯府一文钱,否则他就翻脸不认顾公子这个大哥了。」 程五郎闻言,眯了眯眼,「临川侯府?」 「对呀。」林水瑶仰头看他,「相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应该在京城。」程五郎道,「如此说来,顾崇的身世十有八九跟临川侯府有关,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住在庄子上。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隐私,我们只是外人,不好去打听。」 林水瑶「嗯」了一声,小脑袋一磕一磕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早上起得太早,又颠了一路,早累了,程五郎后面还说了什么,她都没太听真切。 程五郎垂眸,就见小媳妇儿正在打盹儿,身子一歪直往他身上靠。 他顺势搂住她纤细的腰身,打横一抱将人送去了里间床榻上。 林水瑶还没睡沉,她潜意识里知道相公把自己抱到床上了,但眼皮实在是撑不开,索性便由着他。 程五郎伸手替她盖好被子,之后便没离开,直接在床沿边坐下。 小媳妇儿安静睡觉的样子香香软软的,尤其是嘴唇,粉粉嫩嫩,让他想到上次在厨房「欺负」她时的情景。 不由自主的,程五郎伸出食指指腹,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又缩回来,将指腹贴在自己唇上。 感觉差远了。 他有些怀念上次的味道,索性俯下身,一手撑着床沿,将自己的唇覆上她的。 第165章 临川侯府庶子 程婆子在家时习惯了早起,隔壁院儿里的公鸡叫了三遍,她就醒了。 在这儿不用挑水,她便去厨房生火,顺便发面把馒头蒸上。 以往程五郎捨不得让小媳妇儿早起给他做饭,都是跟四哥一块儿去书院吃的。 今儿沾了老娘的光,洗漱完就在家吃早饭。 饭桌上,程婆子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我可提醒你们俩,别念了几天书就把自己当大爷,家里油罐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下学回家,能干点啥就帮着干点啥,媳妇儿也是人,没谁天生欠你们合该伺候你们的,听到没?」 程四郎和程五郎对视一眼,兄弟俩齐齐应声说知道了。 林水瑶平时看惯了相公一言不合给人挖坑的样子,这回眼睁睁瞧着他栽在自己坑里,让老娘训得一句话不敢反驳,她捏着喝粥的勺子,突然有些想笑。 「五弟妹,怎么了?」旁边四郎媳妇悄悄问她。 「没什么,粥喝太急,呛着了。」林水瑶顺势捂着嘴咳了两声。 吃完早饭,程四郎和程五郎去了书院。 林水瑶本想着带婆婆上街去逛逛,买点儿东西再走,程婆子死活不肯,说家里还有活儿,二房又是不靠谱的,她必须得马上回去。 林水瑶看出婆婆是不想让自己多花钱,索性买了些糕点让她路上吃,又给她雇了马车。 —— 且说程五郎在前往戊二班学堂的半道上,碰到了顾崇。 「朱兄呢?」程五郎问。 顾崇道:「上茅房去了。」 程五郎四下扫了眼,见周遭没什么人,这才取下腰间荷包,把林水瑶托他转交的银子拿出来。 「这是小乖托我家娘子转交给你的。」 顾崇有些讶异,随即摇头失笑,「那傻小子,他还真想赚钱供我念书呢?」 程五郎顿了顿,「小乖还让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他让你以后不许再花临川侯府一文钱。」 程五郎注意到,当提及临川侯府时,顾崇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他拍拍他的肩,「虽然不知道你经歷过什么,但既然都已经入了清河书院,那就以学业为重,等将来功成名就了,有些事情没准会有转机。」 顾崇接过程五郎递来的碎银,捏在手心里,闭上眼深吸口气,这才缓缓道:「其实相处这么久我都没告诉你们自己的身世,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等程五郎接腔,他继续道:「我其实是临川侯府庶子,我的生母是临川侯后院的一个妾室,当初我跟小乖说,我们的娘在侯府不得主母喜欢,被赶到庄子上才发现怀了他。 我没敢告诉他全部的实话,真相其实是我娘在侯府就已经知道自己有身孕了,不仅如此,她还被怀疑与人私通,临川侯认为我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因此放任当家主母磋磨我娘。 后来我娘带着我到了庄子上,好不容易清静了,快临盆的时候又被人所害。 害她的人剖开她的肚子,活生生将孩子取了出来。我那时候还小,记不清楚事儿,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而言之那个孩子后来没死,他被乞丐捡去养大,长大就一直混在乞丐窝里,若非去年有人告诉我他还活着,我只怕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孩子是小乖,那么告诉你真相的人是谁?」程五郎问。 「是晋王。」 第166章 背黑锅 程五郎听说过晋王,当今圣上最小的兄弟,青州是他的封地,宣宁县就在晋王的管辖范围内。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你认识晋王?」 顾崇摇了摇头,「不认识,他只来找过我那一次。」 顿了顿,顾崇又看向程五郎,「程兄,这些事儿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还望你能保守秘密。」 第145页 程五郎颔首,「那是自然。」 「嘿你们俩!」朱八斗突然从后面出现,两只手各搭在程五郎和顾崇的肩上,「刚才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顾崇睨他一眼,「说你再不来,就该迟到了。」 朱八斗收回手,揉了揉肚子,随即蔫蔫道:「我今儿特别不舒服,要不,老顾你帮我告个假吧,我就不去学堂了。」 「懒死你!」顾崇轻嗤,「从入学到现在,你都告了多少回假,六月份升班考试,你还想不想往上考了?」 朱八斗哀嚎一声,「能不能别提这么扫兴的事儿,还有好几个月呢!」 尽管朱八斗想方设法逃课,最终还是被顾崇拖进了学堂。 第一堂课刚上到一半,守大门的福伯便来到了戊二班学堂外,跟夫子说了几句话。 周夫子走到顾崇的位置旁边,跟他说:「有人找。」 顾崇觉得奇怪,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找他? 小乖现在特别忙,显然不可能来县里。 难不成,是临川侯? 想到这儿,顾崇面色沉了沉。 他站起身,随着福伯来到书院大门外,远远就见外头停着一辆朱轮宝顶的奢华马车,马车左右各站着一位神情肃穆的带刀侍卫,车窗锦帘紧紧闭着,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不是临川侯府的人。 顾崇带着疑惑往前走了几步,就听马车上传来男人低而沉的嗓音,「上车!」 这声音,十分耳熟,是晋王。 顾崇愣了一下,却是不敢耽搁,三两步走到马车边,车夫弯腰给他垫了脚凳。 顾崇踩着脚凳上去,撩开帘子,果然就见一身华艷紫袍的男人斜倚在铺了锦垫的座位上,修长的两指拈着个银酒杯,杯中酒液颜色清冽。 美艷绝伦的面容上,一双眼漆黑如深潭。 顾崇不敢直视,弯腰拱手,「学生顾崇,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薄唇微弯,「听说你入了清河书院,是顾昌的主意?」 顾昌便是临川侯,顾崇的生父。 面对王爷,顾崇不敢有所隐瞒,颔首应声,「是。」 晋王呵笑一声,「顾家儿郎一代不如一代,文不成武不就,送女入宫选秀不成,竟然想靠个庶子走仕途来保名声保地位,未免想得太过天真!」 顾崇从记事起就待在庄子上了,他对京城,对顾家一无所知。 眼下听着晋王这么说,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晋王似乎也没有想听他说什么的意思,只嘱咐道:「好好念书,将来考了功名,是你自己的。」 顾崇再次拱手,「多谢王爷挂怀。」 晋王忽然不说话了,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透过他看某个人。 这样的感觉,让顾崇心里很不舒服。 他低声开口,「王爷可还有别的事儿?」 「无事了。」晋王仰起头,将银杯凑到唇边,宽大的袍袖遮去了眼底的痛色和挣扎。 良久后,晋王垂下眼睫,「回去吧。」 —— 顾崇回到学堂时,第一堂课刚好休息。 朱八斗一脸八卦地看着他,「老顾,谁来找你?」 顾崇淡淡道:「以前认识的一个熟人。」 程五郎猜到顾崇没说实话,但他并未戳穿,只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书。 顾崇坐下来,脑海中回想起先前的场景,他隐约觉得,晋王好像在有意无意中帮他,可他们又不认识,为什么呢? —— 书院外的街上最近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子,林水瑶跟四郎媳妇约好,等太爷喝了药就去逛逛。 太爷喝完药后,林水瑶将小四宝交给了他,然后喊上四郎媳妇,妯娌俩出了门,直奔胭脂铺子。 这方面林水瑶不太熟,反倒是四郎媳妇,出嫁前在娘家就爱些脂啊粉啊的,能看出什么好什么不好。 林水瑶扫了一圈,被柜檯上一个比一个精緻的小盒子晃花了眼,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看了半天,林水瑶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向四郎媳妇,「四嫂,要不还是你帮我挑吧。」 四郎媳妇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说:「五弟妹,他们家虽然是新开的铺子,可里头的东西都不便宜,我刚刚看到那边的,一盒胭脂要一两银子呢,这玩意儿又不能吃,买那么贵的干啥。要不,咱们去外头小摊子上随便买两盒得了。」 「那不成!」林水瑶道:「东西贵,肯定有贵的道理,胭脂水粉不比其他东西,这是抹在脸上的,稍微用不对,那可就惨了。 以前我们家隔壁桃儿姐就是在小摊子上买的,结果抹完后脸上长了好多小红疙瘩,好长时间才消下去呢,万一我们俩买了便宜的,也跟桃儿姐一样满脸长小红疙瘩可咋办呀?」 四郎媳妇被她吓到,「还有这事儿?」 「是真的。」林水瑶一脸郑重,「当时桃儿姐就快出嫁了,脸上突然那样,她成天躲在家里哭,我姐好奇,就过去看,看完回来告诉我的。」 「那、那咱们……」四郎媳妇话都说不利索了。 林水瑶挽住她的胳膊,甜甜一笑,「咱们就买一两银子一盒的,我给我姐也买一盒,等哪天得空回去了再给她。」 「好贵!」四郎媳妇一阵肉疼。 林水瑶笑嘻嘻道:「贵是贵了点儿,可是抹脸上能让你变美呀,四哥看了,指定喜欢。」 第146页 四郎媳妇咬了咬嘴唇,最终心下一横,花一两银子买了一盒。 林水瑶买了两盒,她说:「这次咱们先买胭脂,下次再去买两件首饰,时间错开,中间间隔再长点儿,就没那么心疼银子了。」 四郎媳妇点点头。 林水瑶让掌柜的把三盒胭脂装起来,不打算再逛了,准备出去买菜回家。 然而她怎么都没料到,刚出去就替人背了回黑锅。 第167章 小红鱼 事情要从一炷香之前说起,外头卖鱼的摊子上,小贩顺带弄了观赏鱼来卖给书院学生。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刚进胭脂铺没多会儿,卖鱼摊子上就出现了两个小姑娘。 俩人年岁相当,瞧着不过十四五的模样,身上的华裳珠钗却与此地格格不入。 瘦一点儿的,是晋王继妃沈莺莺。 脸上带点婴儿肥的是安和郡主黎薇。 这二人是随着晋王来的,先前晋王有事,让她们下车站在路边等。 俩人趁着晋王的人不在,偷偷沿着这条街逛了起来。 小王妃见着粗陶罐里摇着尾巴的小红鱼,顿时就走不动道儿了,伸手朝那边指了指,「薇薇你看那个,好漂亮啊!」 黎薇手里拿着烤红薯吃得正香,见状「唔」一声,「两条鱼而已,王府不多的是吗?」 「那不一样。」小王妃幽怨道:「王府的鱼,我只能远远地看,而且很多时候,王爷都不让我出房门,我连看都看不着。」 顿了下,她看向黎薇,「薇薇,我想要小红鱼,你买给我好不好?」 黎薇是个小吃货,在京城时一得空就熘出去满大街寻找美食,身上随时揣着银子。 小王妃就不同了,晋王今儿能让她出来,已经是开了天恩,哪可能再给她银子。 黎薇见她实在想要,便过去问了问价,才几十文,并不算贵。 她回头看向小王妃,「小舅娘,我不是不给你买,我要真买了,你一会儿打算怎么带回去?」 小王妃噎了一下,随即咬咬唇,「我……我捧着回去。」 「舅舅能同意吗?」黎薇表示怀疑。 提及晋王,小王妃浑身都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压不住想要养条小鱼鱼的念头。 黎薇问她,「还买不买?」 「买!」 黎薇快速吃了烤红薯,取下荷包付了钱,然后抱起装鱼的小陶罐。 小王妃迫不及待地从黎薇手中接过陶罐,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里头的小红鱼,有些爱不释手。 「薇薇,谢谢你啊!」小王妃沖她甜甜一笑。 黎薇对鱼没兴趣,她看到前头不远处有家卖烧鹅的。 「我想吃烧鹅。」黎薇问她,「小舅娘你要不要?」 「我不要。」她有两条小鱼儿就够了。 俩人朝前走着,没多会儿,感觉周遭似乎安静了许多。 小王妃下意识地抬头,就见晋王的车驾停在前头不远处。 她脸色一变,急忙把陶罐收到身后。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晋王修长的食指挑开锦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藏的什么?」 小王妃吞了吞口水,「没、没什么,薇薇买的,我帮她拿着。」 「拿过来。」晋王面色冷沉,语气满是威压,不容置喙。 小王妃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马车边,她一手捧着陶罐,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扯了扯晋王的衣袖,「王爷,人家想养一条小鱼鱼——」 晋王修长的手指探入陶罐,取出其中一条小红鱼,两指对着鱼腹狠狠一捏。 小红鱼当场翻了白眼。 小王妃瞪大了眼,唿吸跟着小红鱼一窒,见他还想再捏第二条,她着急地都快哭了。 回头瞧见林水瑶两妯娌朝这边走来,小王妃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将陶罐往林水瑶手里一塞,匆忙说道:「这个给你,你要帮我好好养着啊,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看它的。」 林水瑶:「??」 都没等她问对方是谁,那抹粉色身影早就跑远了。 「王爷,那个不是我的,是她们的!」 小王妃跑到马车边,指了指林水瑶两妯娌。 晋王正在擦手,擦完后,雪白的天蚕丝锦帕子往车厢外一扔,冷冷吐出两个字,「上车!」 小王妃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和黎薇对视一眼,俩人一前一后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不多会儿,马车启程,离开清河书院,朝着王府方向而去。 …… 林水瑶莫名其妙被人塞了一条鱼,正满脸纳闷。 四郎媳妇问她,「五弟妹,先前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啊!」林水瑶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实在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看那小妇人的装扮以及她乘坐的马车,应该是大户人家的。 「那这鱼怎么办?」四郎媳妇面露担忧。 「先带回去吧。」林水瑶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养,晚上等相公回来,交给他算了。」 —— 傍晚下学时,夫子才刚出门,朱八斗就第一个冲出学堂,直奔茅厕而去,他今儿有些闹肚子。 顾崇和程五郎最后出来。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顾崇才小声对程五郎道:「今天来找我的人,是晋王。」 第147页 程五郎若有所思,「他找你有事儿?」 顾崇摇摇头,「也没说什么,他就随便问了两句,然后让我好好念书。」 程五郎觉得疑惑,「你们真的不认识?」 顾崇笑道:「我自己的秘密都跟你说了,这种事儿有什么好隐瞒的?除了去年他告诉我小乖还活着那次,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程五郎说:「如果他只是路过,那么应该是想起你在这儿念书,顺便跟你说句话。但如果他是专程来找你的。 那么,你们不可能不认识,换句话说,就算你不认识他,他也应该认识你,或者你的父母。」 顾崇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程五郎又说:「他能告诉你关于小乖的事儿,十有八九,是认识你娘。」 「或许吧。」顾崇没想过向晋王打探关于他母亲的事儿。 一来是不敢向王爷开口。 二来还是不敢,他怕知道的越多,真相越残忍,越让他承受不住。 —— 程五郎回到家才从林水瑶口中得知她莫名其妙被人塞了一条小红鱼。 装鱼的小陶罐就搁在院内的石桌上。 程五郎弯着腰仔细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他回头看看林水瑶,「你刚刚说,谁塞给你的?」 林水瑶认真回想了一下,道:「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小姑娘,哦不,她梳着妇人髮髻,应该是已经出嫁了,看装扮,挺富贵的。」 「没准儿是买了带不回去吧。」程五郎道:「先养着。」 反正也不认识,林水瑶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转身去了厨房给相公做饭。 第168章 论斤卖 林水瑶正坐在院内的石桌上临摹字帖,听她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手一抖,一大滴墨汁落在宣纸上。 「姐,你刚刚说什么?」林水瑶急忙搁下笔,站起身来,一脸着急地望着她,「谁出事儿了,是我公公还是婆婆?」 林水英见妹妹急得脸都白了,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太严重,忙一把搂住她,伸手顺了顺她的背,「瑶娘你别着急啊,是我没说清楚,出事儿的不是你公公婆婆,而是你二嫂,小乖到镇上跟我说的。」 「二嫂子?」林水瑶秀眉微蹙,「她怎么了?」 林水英拉着她坐下来,这才道:「小乖说,你二嫂好像一直背着家里人在吃什么偏方,前几天出现噁心呕吐的现象,她只当是有喜了,到处跟人显摆说二胎一定能怀上儿子。 后来你婆婆请了孙郎中去给她看,孙郎中说没怀,是身子出了问题,你二嫂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婆婆又让小乖从镇上请了大夫去,大夫也说没怀上,是她吃偏方把身子骨给吃坏了,你二嫂哭闹了一场,收拾东西就回了娘家,她娘老王氏得知后,上门来跟你婆婆闹,说老程家没看管好儿媳,如今她家闺女坏了身子,要老程家赔钱。」 「啊?」林水瑶满脸惊讶地张大嘴巴。 那天早上下地收菜时婆婆才说二嫂不听人劝偷偷吃偏方,早晚得吃出事儿来,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瑶娘,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林水英问。 林水瑶有些犹豫,她道:「我去问问四嫂。」 四郎媳妇正在西厢房里哄小四宝睡觉。 林水瑶进来后,低声把林水英先前的话重述了一遍。 四郎媳妇听后,同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林水瑶问她,「二嫂子娘家人上门来跟婆婆闹,咱们做儿媳的,是不是该回去一趟?」 「当然得回。」四郎媳妇怕吵到小四宝,拉着林水瑶来到外间,嘆气道:「咱们要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既然已经听说了,甭管能不能帮上忙,都该回去一趟。」 林水瑶点点头,「那四嫂准备一下,我去僱车。」 林水瑶出了西厢房,去往堂屋。 汪太医正在堂屋里给太爷诊脉,荀院长和高侍卫站在一旁。 林水瑶跟几人打过招唿后,目光落在太爷身上,「太爷,我婆家出了点事儿,我和四嫂得回去一趟,晚上的药,让高侍卫给您煎,您照顾好自己啊!」 太爷一听有事儿,摆摆手,「去吧!」 林水英还在院里等着,见妹妹出来,忙问:「瑶娘,怎么样?」 林水瑶道:「我已经跟四嫂说好了要回去一趟,姐,你的事儿还没办完吧,要不你先去,我们马上就僱车走了。」 林水英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盒子出来,「瑶娘,我知道现在给你这个不合时宜,可我难得见你一面,下次还不知得啥时候呢,这是我给你买的胭脂,很衬你肤色,你很快就是大姑娘了,也学人打扮打扮,漂漂亮亮的给你家相公看看。」 林水瑶上次买来的胭脂,到现在都还没用,主要是没什么事儿,平时又不出门,待在家里还上妆,她总觉得怪怪的。 瞧着姐姐递来的胭脂盒子,林水瑶突然有些好笑。 林水英让她给弄懵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林水瑶道:「姐,我前些天也给你买了一盒,还说等什么时候回了镇上再带给你呢!没想到这么巧……」 她说完,转身回屋,没多会儿再出来,手上同样拿了个精緻的小盒子。 「姐,这个给你。」 林水英好歹在县里跑了这么久的生意,她是识货的,一眼看出林水瑶买的胭脂不便宜,顿时有些尴尬。 第148页 「瑶娘,你买的也太贵重了,我……」林水英说着,将自己买的胭脂往回收了收,不好意思再送。 林水瑶却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手里的胭脂夺过来,又把自己的塞她手里,「自家姐妹,你还跟我说那些做什么呀?反正我才不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呢,我只知道我跟姐姐心有灵犀,买盒胭脂都能想到对方,还撞到一块儿。」 林水英望着手里精巧的胭脂盒子,心下一阵暖洋洋的。 林水瑶催促她,「好啦,姐,我赶时间,你快去吧,改天得空,我再留你吃饭。」 林水英点点头,临走前又嘱咐她,人到了就成,别跟她二嫂娘家那头的人起冲突,本身这种事也轮不着儿媳妇出面。 林水瑶一一记下,等林水英走后,马上出去僱车。 小四宝才刚睡着,就被四郎媳妇抱上马车,小傢伙大概是困了,这么颠的路都没颠醒。 马车抵达吉庆村时,二郎媳妇她娘老王氏还叉着腰站在老程家院门外大骂,「包翠芬!老娘不发威,你还真当老邓家是吃素的了?」 院门是关着的。 一墙之隔,程婆子的冷笑声传出来,「我倒想当你们家是顿顿吃肉的,有那能耐么你?」 老王氏气得老脸一黑,「我闺女的事儿,你给我出来说清楚,说不清楚就赔钱!」 程婆子笑了,「你上我这儿到底是想说理还是想讨债?」 老王氏怒道:「理儿我跟你说不着,我闺女都病那样了,医药费不得你们家出?给钱!」 程婆子早摸透了这老虔婆的尿性,为闺女讨公道是假,趁机讹老程家一笔才是真。 那些钱真拿回去了,老王氏才捨不得往二郎媳妇身上花一文。 呵呵一笑,程婆子道:「当年你闺女未婚先孕,你上门来闹,论个儿卖要了二十两,今儿又打算怎么卖?论斤?菜市上猪肉三十文一斤,你家闺女打算收多少?」 这是在说她没把闺女当人看。 老王氏气得一个倒仰,「你!」 第169章 再闹就休了她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刚下车就看到这一幕,妯娌俩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了了。」四郎媳妇手中还抱着熟睡的小四宝,嘆气道:「咱们还是先回马车上坐坐吧。」 她才刚转身,那头老王氏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破开嗓子朝她喊,「四郎媳妇,你躲啥?」 四郎媳妇嵴背一僵。 老王氏又道:「来,把你婆婆叫出来!老娘来一早上了,她光躲在里头,算怎么回事儿?」 四郎媳妇本就不擅长跟人掰扯,眼下被老王氏点着名地说,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林水瑶上前两步,将四嫂护在身后,看了老王氏一眼,「我四嫂带孩子不方便,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 程五郎成亲那天,老王氏来老程家吃过喜酒,虽然不曾见过五郎媳妇儿,但听林水瑶说话的语气,老王氏就知道这丫头是谁了。 撇撇嘴,她白眼儿都快翻上了天,「一个被调包的冒牌货,我跟你说得着吗我?」 林水瑶小脸一沉,然而没等她开口,院门突然被打开,一大盆脏水泼了出来,老王氏瞬间变成落汤鸡。 「啊!!」老王氏抖着衣裳,嘴里大骂,「包翠芬,你个缺德玩意儿,你欺人太甚!」 程婆子端着空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让你进门,只是不想你脏了老程家的地儿,你还真把自个当回事儿,以为我怕了你? 告诉你,老娘天生五行缺德,我当年欺负人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吃素呢!」 「你、你你你!」老王氏气得心窝子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岳母,你这是干啥呢?」程二郎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瞧见这一幕,脸色黑沉难看。 老王氏一见女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干啥?你说我干啥?我闺女让你们家养坏了身子,你个当丈夫的不追上门去看看她也就算了,还有闲工夫下地?程二郎,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程二郎觉得莫名其妙,「偏方是她背着家里人偷偷弄来吃的,怀孕的消息也是她放出去的。我们家烧着钱,又是请郎中又是请大夫来给她看,最后证实了不是怀孕,她觉得没脸,怕村人说闲话,趁我不注意收拾东西回了娘家,岳母凭什么说我没良心?」 老王氏闻言,一肚子想骂程二郎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儿里。 她才刚在程婆子那儿吃了闷亏,打算把气撒在女婿身上找回场子,没成想一向唯唯诺诺的女婿今儿竟然敢跟她对呛! 以往程二郎是能不说话就尽量不吭声,反正过日子也就那么回事儿,媳妇儿嘴巴碎,他多多包容担待就是了。 可这次,邓氏实在是作过了头,打从她怀着身子过门的一天起,只要她不作妖,他娘从来不会说她一句重话,哪怕是生下俩闺女,他娘都没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过。 偏偏她自个儿不消停,想儿子想疯了,瞒着家里人找的什么庸医,吃了这么多年的偏方,到头来把身子骨吃垮了,她娘家人还把这笔帐算到老程家头上来,真当老程家没人了? 想到老王氏叉着腰站在门外骂自家老娘的场景,程二郎更是火冒三丈,「您回去转告她,这日子要能往下过,她就回来好好过,要真觉得过不下去了,我这儿有封休书等着她,趁早把关系断干净,以后她也不必再费尽心思作天作地了,作得我眼睛疼。」 第149页 没去看老王氏的反应,程二郎望向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四弟妹,五弟妹,进去吧。」 说完,扛着锄头就走了进去。 林水瑶忙付了车钱,和四郎媳妇一道进了院儿。 程婆子将门一关,把老王氏的骂声隔在外头。 「你们俩回来有事儿?」到了堂屋,程婆子一脸疑惑地看着林水瑶和四郎媳妇。 林水瑶如实道:「我娘家姐姐今天去县里进货,到了我们那儿一趟,她跟我说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和四嫂得知后才匆匆赶回来的。」 「这是二房的乱子,你们来了也没用。」程婆子说着,望向一旁的程二郎,「老二,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有些分量,都想好了?」 程二郎从进来就坐在圆凳上一句话没说,身上脏兮兮的,衣裳没换,脸也没洗。 听到老娘问话,他抬起头,脸色十分平静,「想好了,她再闹,我就一纸休书休了她!」 老程家几个儿子各有各的性子,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重孝道,父母大过天。 程二郎不是没考虑过一旦真的休了邓氏,两个闺女没了娘,以后说亲有影响,但当爹的和大哥四弟五弟全都在外头,如今家里就他一个男丁,他若窝窝囊囊地看着老王氏欺上门而不管不顾,让几个兄弟知道,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更何况,被欺的是他老娘,老王氏能为了闺女骂上门来,他凭什么不能为了老娘骂回去? 林水瑶心中震撼。 过门这么久,二哥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怕二嫂的,二嫂说什么,他要么附和,要么干脆装傻一声不吭,没成想今儿竟然说出这么硬气的话来。 「娘,四弟妹五弟妹,你们唠吧,我先去洗洗。」程二郎站起身走了出去。 林水瑶看向婆婆,「娘,大丫二丫呢?」 程婆子说:「早前老王氏来的时候,让我给使唤去你那小作坊里玩儿了,免得小小年纪看多了糟心。」 「二嫂那病,情况到底咋样?」四郎媳妇问。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婆子嘆口气,「大夫都说了,偏方用的几味药都没什么毒性,纯粹是为了坑她钱,只要她把偏方停了,好好调养个一年半载,以后有的是机会能怀上。」 四郎媳妇闻言,又和林水瑶对视了一眼,妯娌俩只敢问到这儿,多余的话再往下说,就是火上浇油不安好心了。 —— 老王氏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时,二郎媳妇正歪在炕上啃玉米棒。 见老王氏进来,她忙问:「娘,咋样了?二郎答没答应来接我?」 「接你?你以为自个儿是什么神仙妃子呢?男人离了你就过不下去了?」老王氏冷哼,「人家休书都给你准备好了!」 二郎媳妇闻言啃玉米棒的动作僵住,眼泪直接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第170章 闺女有什么不好 难得回来一趟,林水瑶趁着程三宝他们不在,去把那三人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刚出来,就见二丫红着眼从外头跑进来,大丫跟在后面,抿着小嘴一句话没说。 「怎么了这是?」林水瑶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小侄女的脸。 二丫听到她说话,心里越发觉得委屈,眼泪直接滚了下来,「小婶婶,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不会的。」林水瑶笑着安抚她,「你娘可捨不得两个小闺女了,她只是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去你们姥姥家养病了,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 二丫抽抽噎噎地哭着,「可是、可是刘婶子说,我娘不会回来了。」 「瞎说!」林水瑶秀眉一皱,「那是外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乱嚼舌根子呢,你们可不能胡乱信了那些人的鬼话,听到没?」 「呜呜……」二丫哭着跑进了房间。 大丫还站在那儿,低头扯着衣摆。 林水瑶上前,语气更软了几分,「大丫,你是姐姐,你说的话,妹妹一定会听的,回屋后,好好跟妹妹说说,说你娘很快就回来了,让她别哭。」 「小婶婶。」大丫抬头看着她,眼神十分冷静。 比起二丫,大丫显得更为成熟懂事。 「我娘不会回来了。」大丫垂下眼睫,「就算回来,她也不会喜欢我和妹妹的,以前在家她就成天吃药,我问她没病为什么吃药,她说想要个弟弟。 前两天她吐得厉害,到处跟人说自己有喜了,肯定是个儿子,奶奶请了郎中来看,郎中说没有弟弟,是我娘生病了,我娘说什么都不肯信,用扫帚把郎中赶出去,然后就跟疯了似的站在院里骂人,我爹拉都拉不住,当时我和二丫都被她给吓坏了。」 话到这儿,大丫的眼圈开始变红,「闺女有什么不好,我也可以去小婶婶的作坊做工,跟着小婶婶学做生意赚钱,她为什么非得要个弟弟呢?三宝和小四宝不是弟弟吗?她平时多疼疼他们不也一样吗?」 见小丫头越说越伤心,林水瑶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你娘只是病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呢,她自己就是你姥姥家的闺女,她怎么可能不喜欢闺女? 听话,小脑瓜里不准想些乱七八糟的,回房陪妹妹说说话,小婶婶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大丫站着不动,过了会儿,她仰起头,眼神真挚地看着林水瑶,「小婶婶,您教我做生意吧!」 第150页 没等林水瑶回话,她又道:「您那么厉害,我跟着您,一定能学好多东西,等我有能力赚钱了,我娘就不会再讨厌我和妹妹。」 林水瑶相信,大丫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她不忍拒绝小姑娘的一片赤诚之心,但她还是不能直接应下,「这件事,你得跟你爹娘商量,他们都同意了你再来找我。」 大丫闻言面儿上一喜,「也就是说,小婶婶答应了?」 林水瑶揉揉她脑袋,「你是个性格坚强的好姑娘,只要一直保持着这颗初心,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大丫没想着等她娘回来,回屋后直接跟她爹提起了这事儿。 程二郎让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你的意思是,你想跟着你小婶婶学做生意?」 大丫嗯嗯点着头,「小婶婶已经答应了。」 「可是……」程二郎满脸犹豫,「你才多大,能学明白吗?」 「去学堂我都能学明白,做生意为什么不能?」 大丫掰着手指头数,「大伯父在镇上开铺子赚钱,姑姑帮着小婶婶打理铺子,四叔五叔去念书考功名,老程家就数我们二房最没出息了,娘又那样,将来总不能没个指望吧?」 程二郎惊呆了,他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七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惊讶的同时,他又有些愧疚。 要不是自己没出息,要不是婆娘三天两头作妖,闺女何至于才七岁就被迫早熟成这样? 「爹爹,您就答应了吧?」见当爹的半晌没吭声,大丫央求道:「我一定会好好跟着小婶婶学的。」 程二郎嘆口气,「横竖在家闲着也没事儿做,你要学,就跟着她去学吧!」 大丫紧绷的小脸上总算出现了笑容,「谢谢爹爹。」 顿了下,她试探道:「我娘……」 程二郎脸色一沉,「甭管她!」 那就是个疯婆娘,早晚把自己给作死! —— 小四宝这一觉睡得有些长,醒来时天色已经晚了,小傢伙端着自己的小碗,捏着小木勺屁颠屁颠地就来了灶屋。 四郎媳妇带孩子细心,小四宝身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一点脏污。 林水瑶正在炒菜,回头瞧见小傢伙端着小碗站在门口,歪着小脑袋往里偷瞄,那副模样滑稽又奶萌,成功把她给逗乐了。 「小四宝,你饿啦?」林水瑶问。 小傢伙抬步跨进门槛,举着小爪爪,将小碗递给林水瑶,嘴里说着,「肉肉——」 林水瑶给他舀了半碗饭,又夹了几片肉和蔬菜进去,怕他端出去弄洒了,便拖来小方桌,把碗搁在上面,再给他搬个小圆凳,让他坐那儿吃。 小四宝便听话地坐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最后一个菜炒好,林水瑶装了盘,刚准备送去堂屋,院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林水瑶撂下铁勺,擦了擦手出去开门。 门打开,站在外头的竟是二郎媳妇。 「二嫂?」林水瑶有些惊讶,「你回来啦?」 借着院里微弱的油灯光,林水瑶注意到二郎媳妇的眼睛是肿的。 二郎媳妇压根儿没搭理她,推门进去直奔东屋。 程二郎刚洗了手准备吃饭,就见外头突然进来个人,他险些吓一跳。 等看清楚是自家婆娘,程二郎当即就皱了眉,「你干啥呢鬼鬼祟祟的?」 二郎媳妇直勾勾盯着他,「我娘说,你要休了我?」 在男人跟前,她一贯强势,哪怕是到了现在,说话的语气都还有些咄咄逼人。 反倒是程二郎一脸平静,不喜不怒,「我只问你一句话,这日子你还想不想往下过?」 第171章 人心难测 大概是头回见男人用这般语气跟自己说话,二郎媳妇怔了怔。 又听程二郎道:「当年没成亲就跟你那样,让你怀上我的孩子,我二话没说让我娘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这么些年,我念着你婚前吃了亏,你说什么我都不跟你顶嘴,你让往东我绝不往西,我自认为,没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不单单是我,我爹我娘,乃至整个老程家,都没有人对不住你,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你闹着跟玩儿似的,就从来没想过,我这个做丈夫的要脸,我爹我娘还要脸!」 二郎媳妇心神一震,身子晃了晃,脸色有些白,「二郎,我……」 「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程二郎打断她,「你要想继续过就留下,不想过了,我明儿请程族长写张和离书,让他老人家主持主持,趁早把这事儿给了了。」 男人的语气不像在赌气。 二郎媳妇终于绷不住,眼泪直往下滚,「二郎,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耍脾气,我学着四弟妹五弟妹那样,好好孝敬公婆,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程二郎深深看她一眼。 二郎媳妇马上道:「我这就去给娘赔罪。」 她说着,转身出去很快到了堂屋。 林水瑶刚把饭菜摆上,就见二嫂急匆匆打帘进来,当着她和四郎媳妇的面直接给程婆子跪下。 「娘,对不起,都怨我不好,我不该背着你们去找土郎中开偏方,前些天害得我黄疸水儿都吐出来,我差点以为自己就快死了……」 第151页 说到后面,只剩下了啜泣声。 林小乖他们几个要进来吃饭,被林水瑶给拦在门外,堂屋里静悄悄的,四郎媳妇坐在那儿没吭声。 程婆子皱眉道:「你起来,别跪了,你们老邓家的闺女金贵得很,要让你老娘得知你给我跪下,还不定啥时候又上门来找我收费呢!我穷得恨不能一个铜板掰成两半儿使,哪付得起这个钱?」 「娘……」二郎媳妇膝行到她跟前,眼泪婆娑,「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已经知错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指定跟着二郎好好过日子,绝不跟我娘家那头牵扯上。」 程婆子侧过身子去,「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跪出来的,你以后想干啥,用不着跟我这儿指天发誓,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没用。」 「是,我知道了。」二郎媳妇站起身,撩起袖子抹了抹泪,然后低着头走出堂屋。 二丫见当娘的回来了,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哭成泪人。 二郎媳妇顺势抚了抚闺女的背,「娘以后再也不扔下你们姐妹俩了。」 大丫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随后一转身去了堂屋吃饭,她特地挑了林水瑶旁边的位置。 林水瑶小声问她,「你娘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大丫摇摇头,「小婶婶,你明儿就带我走吧。」 林水瑶递了碗筷给她,又问,「跟你爹说过了?」 「嗯,我爹爹同意了。」 「那你娘呢?」 「她的意见不重要。」 林水瑶一听便知,这姑娘是让她娘给伤透了心,才七岁的小丫头啊,真是难为她了。 想了想,林水瑶看向婆婆,「娘,大丫说想跟着我学做生意,已经跟她爹说过了,您意下如何?」 程婆子诧异地朝这边看来,「巴掌大点儿就学做生意,你能学明白吗?」 大丫挺了挺小胸脯,「白天我爹也是这么问我的,我说四叔教的字儿我都能学明白,为什么做生意就不能。」 「呵!」程婆子有些没想到,老二媳妇那德行,竟还能生出个有骨气的姑娘来。 但转念一想,大孙女儿能长成现在的性子,或许跟自己坚持要她们去学堂念书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儿,程婆子点点头,「要去就去吧,你四叔去了书院,教不了你们,横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学点儿本事,学到了算你的,学不到,就当是跟着你小婶婶去长长见识。」 林水瑶笑道:「娘,我人在县里呢,可教不了她什么,要不这么着吧,我送大侄女儿去镇上跟着我姐,做生意首先要学会拨算盘看帐本,让她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学。」 大丫问她,「小婶婶会拨算盘看帐本吗?」 林水瑶坦然笑道:「算盘我会,小一点儿的数目,心算我也会,我姥姥家好多年前就是做生意的,小时候我娘教过我们姐妹俩,不过我认的字不多,看帐本还有些费劲儿。 等去了镇上,你跟着你姑姑她们学,已经开了这么久的铺子,她们早有经验了。」 「那我一定会认真学的。」 大丫乖巧点头,吃了饭就回屋收拾东西。 二郎媳妇已经从男人口中得知大丫要跟着五弟妹走了,她原本想说点儿什么,但见男人递了个眼神过来,她索性把话咽了回去,只嘱咐道:「大丫,以后得了空,记得常回来看看爹娘。」 大丫淡淡「嗯」一声,多一个字都不愿说,收拾完就去睡觉。 —— 隔天一早,趁着林小乖要送程三宝和成哥儿去上学,林水瑶顺便搭他的车,和四郎媳妇一道把大丫送去镇上,交代给了程芳芝和林水英。 完事儿之后,妯娌俩又雇了马车,准备回县里。 马车上,四郎媳妇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林水瑶的话,她问,「五弟妹,原来你姥姥家是做生意的呀?」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还是我娘跟我说的。」林水瑶说:「那时候我姥姥姥爷在他们镇上开了个铺子卖杂货,生意还行,我两个舅舅和我娘常去帮忙。 后来碰上洪灾,地里粮食全给淹了,街上到处是流民,生意自然是做不下去了。 我姥姥心善,让我两个舅舅帮忙搭了个棚子施粥,那些流民都是饿了几天没饭吃的,一见有人施粥,疯了似的涌上来,没轮着的那部分红了眼,直接冲进去把我姥姥家的铺子给抢得什么都不剩。 后来,那铺子就关了,一直到现在,我姥姥姥爷都没再做过生意。」 四郎媳妇唏嘘道:「人心真是这世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 第172章 俩骗子 林水瑶抵达梧桐巷之前,荀院长一直待在小院里,面色凝重地和高侍卫谈着话。 谈话的内容,关于晋王。 那天晋王来了清河书院,荀院长是事后才得知的,当时就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晋王今年三十岁,是太上皇最小的儿子,也是整个赫连家性情最为乖张阴戾的皇子。 他娶过七个王妃,毫无例外地全死了,现任王妃沈莺莺大概是活得最久的一个,十三岁过的门,今年十五。 为此,坊间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晋王不好女色,有龙阳之癖,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折磨每一任刚过门的王妃。 也有人说,前面几位王妃全都是世家千金,现任王妃是乡下来的,性子怯懦又单纯,没准儿晋王就喜欢这样的小白兔。 第152页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才明白,前头那几位王妃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们全是太上皇赐给晋王的。最后这位,是晋王随手指来的。 而荀院长,便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 晋王的阴戾,并不是三两天形成,而是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 他的生母孝慈皇后楚氏是太上皇的元后。 三十年前,楚氏母族承恩公府被淑妃勾结外祖家陷害谋反,那是个蓄谋了很多年的计划,太上皇让人查了很久,始终没能查出破绽,最终不得不被百官逼着定了承恩公府的罪。 昔日声名煊赫的承恩公府,一夜之间沦为叛臣贼子,男丁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楚氏心灰意冷,自请去了庵堂修行。 后来,在庵堂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淑妃上位后,一直密切关注着庵堂的动静,当得知楚氏诞下龙凤胎,她为了不让太上皇知晓那俩孩子的存在,又想趁机折辱楚氏,便命人偷偷把孩子抱出去卖给了青楼。 晋王和他的龙凤胎姐姐,便是在青楼长大的。 十多年来,晋王靠着承恩公府的残余势力暗中相助,一点一点查清当年真相,最终拿着铁证上京敲响登闻鼓,替楚家平了反。 太上皇赐死了已经是继后的淑妃,追封楚氏为孝慈皇后,又下了罪己诏昭告天下,然后退位,让继后嫡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登了基。 太上皇什么都能弥补晋王,甚至能帮他粉饰过往,尤其青楼那段,基本没人知道,知道的几个人,全都被三缄其口过,谁也不可能往外泄露半个字。 这么些年,金银,女人,太上皇给他的太多了。 唯独,不能给他权势,更不能给他皇位。 晋王恨太上皇,从承恩公府残余势力找到他,并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刻起,那种恨就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正因如此,那天得知晋王来了清河书院,荀院长才会吓成那样。 但好在,晋王并未发现太上皇,来了似乎也没待多久,很快就离开了。 眼下,荀院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想劝太上皇早日回京,青州毕竟是晋王的地盘,一旦让他得知太上皇在这儿,会出大乱子的。 可太上皇的记忆尚未恢復,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要不,用迷药吧?」高侍卫建议道:「等回了京,我们再请罪向他好好解释清楚。」 「万万不可!」荀院长皱着眉,「一旦用了迷药,他老人家醒来会龙颜大怒的。」 高侍卫也着急,「可如果不尽快回京,我担心晋王那边……」 「等程娘子回来吧。」荀院长一摆手,「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程娘子身上了,但愿太爷能听她的劝。」 —— 林水瑶牵着小四宝进院时,就见荀院长和高侍卫坐在石桌边,似乎在说着什么。 「荀老?您什么时候来的?」林水瑶笑着打招唿。 荀院长和高侍卫的对话戛然而止。 荀院长回过头,问她,「你们家的事儿都处理好了?」 林水瑶点点头,「也没什么大事儿,都是些琐碎小事儿,已经处理好了。」 「那我倒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荀院长满脸客气。 「嗯,您说吧。」 林水瑶把小四宝交给四嫂,她走过去,站在荀院长旁边。 荀院长道:「太爷的失忆症总也不见好,他家里人已经开始着急了,希望我们把人给带回去,可我先前跟他一说,他很生气。 我寻思着,太爷跟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最是听你们小两口的话,程砚不在,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好好劝劝他?」 其实也没相处多久,不过已经有感情了。 乍然听到太爷要走,林水瑶心里有些小失落,但最终还是答应了荀院长,「我尽量吧,如果他老人家实在不愿走,那我可能也没法子了。」 四郎媳妇去了厨房做饭。 林水瑶走进堂屋,就见小四宝在给太爷爷餵自己带来的糕糕。 太爷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样子。 林水瑶上前,一把抱过小四宝,跟他说,「你娘亲在厨房里给你炒肉肉,你去找她好不好?」 小四宝一手捏着糕糕,另一手揉了揉小肚子,表示自己已经饱了,他说:「不吃肉肉——」 林水瑶笑了,「好,不吃肉肉,那咱们玩儿捉迷藏,你先去躲起来,小婶婶一会儿就出来找你。」 小四宝一听,马上将糕糕塞进嘴里,塞得小脸鼓鼓囊囊的,然后噔噔噔跑了出去。 小四宝走后,堂屋里就只剩下林水瑶和太爷俩人。 太爷问她,「你特地支开小四宝,是有事儿找我?」 林水瑶心道,果然是个头脑精明的老人家。 她收了思绪,一脸认真地望着太爷,「爷爷,我听说您出来这么久,家里儿孙都开始着急了。」 太爷沉默了片刻,问她,「林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林水瑶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家相公知道我是谁吗?」 林水瑶还是摇头。 「那不就结了?」太爷道:「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劝我上哪儿去?」 「可是……」林水瑶犹豫道:「荀院长说,您家里人很着急,让他们一定把您给送回去。」 第153页 「你说院里那俩?」太爷指了指窗外。 「嗯。」 「那就是俩骗子,甭搭理他们!」 林水瑶:「……」 第173章 心有灵犀 林水瑶起身走出门外。 荀院长忙迎上来,小声问,「怎么样?」 林水瑶歉意道:「我说什么都没用,太爷不肯。」 荀院长一听,又急上了,皱着眉背着手来回踱步。 「荀老。」林水瑶道:「您看能不能这样,既然太爷家里人担心,那不如让他们家安排人过来照顾他,直到太爷恢復记忆。 这么一来,他们放心,我们也用不着绞尽脑汁儿去太爷跟前劝说了。」 「那不成!」荀院长态度坚决,「太爷必须得回去。」 林水瑶想了想,「那还是等我家相公下学吧,他脑子聪明,没准儿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荀院长很快带着高侍卫离开,打算等傍晚程砚下学再来找他。 林水瑶关上院门,正准备去厨房帮忙,忽然听到柴垛子后面传来小奶音。 「小婶婶,快来找我——」 林水瑶愣了下,随即无声笑开,像模像样地在院里走了两圈,这儿瞅瞅,那儿瞧瞧,最后嘆气道:「哎呀,咱家小四宝到底藏哪儿了呢?小婶婶都找不到你啦!」 小傢伙一听,兴奋得直跺脚。 「找不到呀还是找不到。」林水瑶问他,「小四宝,你在哪儿呢?」 小四宝站在柴垛子后,兴奋得秋咪秋咪,不小心乐出了声儿。 「小婶婶知道你在哪儿了哟!」林水瑶挑眉,「再不藏好,找到就亲你小胖脸。」 小傢伙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瞅着没地儿躲,急得抓耳挠腮。 「找到你啦!」林水瑶歪着脑袋,跟小傢伙四目相对。 小四宝一扭身,想往外跑。 林水瑶怕他跌倒,蹲下身将小傢伙抱进怀里,顺势在他小胖脸上亲了亲。 小傢伙嘎嘎直乐。 四郎媳妇从厨房出来,高声喊道:「五弟妹,准备吃饭了。」 「马上来。」林水瑶应了声,牵着小四宝去往堂屋。 中饭人少,四郎媳妇就只弄了三菜一汤。 太爷想吃林水瑶做的菜,但考虑到她刚从娘家回来,一路上让马车给颠累了,便没多说什么,接过四郎媳妇递来的小碗,又把小四宝叫到自己旁边。 几人坐下后,外头开始颳起了狂风。 林水瑶还没等扒口饭,就赶紧撂下碗筷去收衣裳。 四郎媳妇起身去关窗,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看样子是有一场大雨要来。」 「去年要能这么下多好。」林水瑶边收衣服边道:「但凡来一场小雨,地里庄稼也不至于长成那样,我们家好几亩地,收上来的粮食只勉强够缴税。」 说话间,不远处的山上已经能听到打雷声,闪电拉得老长,小四宝吓得直往太爷怀里躲。 林水瑶收了衣裳送进东厢房,又折回堂屋关上门。 屋里光线有些暗,四郎媳妇点了油灯,才又坐下继续吃饭。 豆大的雨点很快落下来,打在院内翠绿的芭蕉叶上,发出声响。 没多会儿,倾盆大雨便顺着房顶滚下来,形成连天雨幕,所有的说话声喧嚣声都被暴雨声覆盖住。 约莫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雨势才渐渐转小,但没小多少。 到了下学时分,这场雨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小院里的青石地板上积了水。 林水瑶担心程五郎,打算去给相公送伞。 她刚推开堂屋门,顿时一股狂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 「五弟妹。」四郎媳妇劝她,「下这么大雨,四郎五郎都没带伞,他们不会出来的,指定去寝舍了,你去了也没用,不如就在家待着吧,家里隔着书院虽说不远,可你这么出去,身上准得全部淋湿。」 林水瑶坚持道:「我得去,万一相公犯傻,真的顶着大雨出来了呢?四嫂,你们家伞在屋里是吧?我过去给四哥也拿一把。」 —— 与此同时,清河书院。 朱八斗和顾崇也在劝程五郎。 中饭时候都还是大晴天,谁能想到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一个下午都在下雨,大多数学子都没带伞,这会儿下了学只能在学堂外的屋檐下站着。 程五郎瞧着这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频频皱眉,好几次险些直接冲进雨里。 朱八斗一把将他揪回来,「小五郎,你干啥呢?」 程五郎淡定道:「回家。」 「没见雨下这么大吗?」朱八斗道:「再着急也得等雨停啊!」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程五郎说着,又想冲出去。 「哎我说,你这脑子是念书念出毛病来了吧?」 朱八斗这回将他抓得死死的,「知道雨停不下来你还偏要往里沖,忘了自个儿是个病美人?本来就弱不禁风的,再淋上这么一场,你还想不想见到明天的媳妇儿了?」 程五郎眉头微蹙,「我没带伞,瑶瑶一定会来接我,我不能让她等太久。」 「雨下这么大,傻子才会来接你。」朱八斗叱道:「她指定以为你去寝舍了,你就乖乖在这儿等雨停吧!」 程五郎闻言,忽然笑了笑,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宠溺,「她有时候,是挺傻的。」 第154页 从吉庆村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来,还给他煎药然后用胸口捂着保温。 这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傻的姑娘了。 没等朱八斗再劝,程五郎直接沖了出去。 他一路上没停,很快就跑到了大门边,果然看到了那抹小小的身影,她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拿着一把,正着急地朝着大门里头张望。 「瑶瑶。」程五郎走过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在她跟前,稍微有些喘气。 「相公?」林水瑶见他全身湿透,一下子皱了眉头,「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去寝舍躲躲,还出来干啥?」 程五郎却笑,「我若是不出来,那你岂不是接不到人了?」 「我快被你气死啦!」林水瑶哼了一声,有些不想搭理他,可是想想他淋成那样,又觉得心疼。 「你这伞是给四哥的吧?」 程五郎看到程四郎的同窗撑着伞出来,从林水瑶手中接过那把没打开的伞,请那人帮个忙把伞送进去,这才接过林水瑶的伞撑在俩人头顶,「瑶瑶,走吧。」 林水瑶虽然生气,却不敢耽搁,相公现在最需要泡个热水澡喝碗姜汤换身干爽衣裳,否则以他那虚弱的小体魄,一准儿得大病一场。 回到家,林水瑶马上去给他烧水泡澡,又去厨房熬了碗姜汤。 程五郎泡了澡喝了姜汤,晚上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林水瑶不禁觉得奇怪,「上次只是受了点儿风就病得不省人事,怎么这次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程五郎莞尔,「有你在,我就不会有事儿。」 林水瑶只当他是在打趣自己,小脸红了红。 —— 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一连下了四五日。 这天程五郎回来吃中饭,跟林水瑶提起了一件事。 「朱兄跟我说,这场雨冲垮了很多地方,昨天晚上大柳村有村民来报案,说村子里有人被塌方埋在下面了,请朱县令出面派人去救。」 听到这一句,林水瑶的脸色狠狠一变。 第174章 晋王殿下 见小媳妇儿神情不对,程五郎问,「瑶瑶,怎么了?」 林水瑶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地望着他,「相公,你刚刚说的大柳村,是不是七里镇的那个大柳村?」 「是。」程五郎道:「朱兄告诉我的。」 「怎么会……」林水瑶身子哆嗦了一下。 「瑶瑶。」程五郎忙一把扶住她,「怎么了?」 「我姥姥家就在七里镇大柳村。」林水瑶说话的声儿都是颤的,「相公,你说会不会……」 「不会的!」程五郎打断她,「瑶瑶你别胡思乱想,我马上就去问问朱兄,被埋的人到底是谁。」 林水瑶这会儿整个人都六神无主的。 雨下这么大,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到林家村。 也就是说,她爹娘和姐姐还不知道大柳村出了事儿。 做了几个深唿吸,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准儿,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然而,程五郎带回来的消息彻底浇灭了她的最后一丝侥倖。 他说:「打听清楚了,塌方不止一处,被埋了好几个,其中一个姓赵名晓辉。」 林水瑶闻言,眼泪没绷住,直接落了下来,「那是我二舅舅,相公,怎么办,我舅舅他会不会有事儿?」 「瑶瑶别怕。」程五郎一把拥住她,温厚的手掌在她背上抚了抚,宽慰道:「我马上去书院告假,下晌陪你走一趟。」 说着,程五郎松开她,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替她抹去眼泪。 林水瑶哪里冷静得下来,心里乱成一团麻,听到男人说要陪自己回去,她便顺势点了点头。 程五郎很快告了假回来。 夫妻俩没敢耽搁,跟四郎媳妇说了一声就出去僱车。 然而,车马行的人一听他们要去大柳村,纷纷摇头表示不去,给多少钱都不去。 大柳村才刚出了事儿,人被埋在底下都还没刨出来呢,谁不要命了敢跑这一趟? 雇不到车,林水瑶更是心急如焚。 出了车马行,夫妻俩只得往回走,没多大会儿,听到车轱辘的响声。 林水瑶抬起头,意外见到高侍卫赶了马车过来,面儿上一如既往地表情匮乏,「我送你们。」 高侍卫一向话不多,但这一句,让林水瑶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满脸感激,「谢谢你啊高侍卫。」 「上车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程五郎扶着林水瑶上了车。 高侍卫不知道大柳村怎么走,林水瑶就打开帘子给他指路。 前些天刚下过一场连续四五天的暴雨,这会儿哪怕已经雨停出了太阳,土路上仍旧一片泥泞,马车轮子好几次陷进去,林水瑶和程五郎不得不下来帮着推。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马车抵达大柳村,已经是傍晚时分。 先前他们来的路上,有几处小幅度塌方的地方,路面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旁边被水淹的田里,到处是蛙鸣声。 越靠近赵家,林水瑶的心就跳得越厉害,她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程五郎没有再劝,只是握紧她的小手。 碰上这种灾难,一旦救援不及时,被埋在下面的人,十有八九不可能活着出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知道自己怎么劝都没用。 第155页 后山塌方,埋了好几户人家,马车进不去,只能停在村外。 高侍卫道:「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林水瑶也不确定今天晚上能不能回家,但也不好让高侍卫跟着进去,便只点了点头。 夫妻俩踩在泥泞不堪的村道上,越靠近有住房的地方,越能听到哭声哀嚎声。 林水瑶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夫妻俩到赵家院门外时,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 「哎,醒了醒了,老二醒了!」 紧跟着,便是姥姥张氏喜极而泣的哭声。 老二?说的是二舅舅吗? 林水瑶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她上前几步,抬手敲门。 「谁呀?」二舅母李氏的声音传了出来,没多会儿,有人来开门。 当得见外头站着的人是小外甥女,李氏惊呆了,原本为男人哭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瑶娘?是你吗瑶娘?」 林水瑶看着李氏,哽咽了一下,随即扑过去一把抱住她,「二舅母,是我,二舅舅怎么样了?」 她这一问,又把李氏的眼泪给招了出来。 但见还有个容颜俊美的男子站在一旁,李氏忙抹了泪,拍拍林水瑶的背,「好闺女,难得你亲自跑一趟,你二舅舅被救出来时还剩一口气儿,我们马上请了村里的郎中来看,你们来前他刚转醒。」 话完,李氏的目光落在程五郎身上。 林水瑶介绍道,「二舅母,这是我相公,程家五郎。」 去年临时改日子成亲,他们这些亲戚都没来得及去吃喜酒,因此赵家这边的人还没见过程五郎。 当下听林水瑶一说,李氏忙道:「原来是外甥女婿,快里边儿请。」 程五郎点点头,喊了声二舅母,便跟着进了院。 林水瑶问李氏,「你们家房子好端端的,二舅舅是怎么出的事儿?」 李氏嘆了口气,「吴老头家的屋子漏雨,儿子儿媳又都不在跟前,前些天雨太大没法子,昨儿好不容易消停了,来请你二舅舅去帮着修补,谁能料到后山会突然塌方,把那老头子跟你二舅舅一块儿给压在下头了,救出来时,吴老头早就没了气儿。唉……幸亏你二舅舅命大,也幸亏,晋王殿下来的及时。」 「晋王殿下?」林水瑶有点儿懵。 第175章 碰面 是啊!」李氏道:「昨天晚上村长和几个村人去县衙报案,县太爷马上就带着人来了,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晋王殿下,据说当时晋王殿下就在县衙做客。」 林水瑶有些诧异,她记得搬去县里那天,荀院长跟她提起过晋王,说晋王这些年不大理事。 没想到这种事,他还能亲自出面。 想归想,林水瑶毕竟不认识那种大人物,索性就没往心里去,唤上程五郎,跟着二舅母去了堂屋。 二舅舅赵晓辉正躺在炕上,周边围了一圈儿人,姥姥张氏、大舅舅赵晓涛、大舅母杜氏以及几个表哥嫂子。 张氏正在跟刚转醒的儿子说着话,那双眼睛同二舅母李氏一样,早哭肿了。 李氏上前,喊了声娘,「您看谁来了?」 张氏一回头,看到林水瑶时还以为自己眼花,忙拉着袖子擦了擦眼睛,才又重新看过来,等真真儿地瞧清楚了面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小外孙女,顿时眼眶一热,「瑶娘?哎哟好孩子,你怎么来了?」 林水瑶走过去,一把拉住老人家的手,「姥姥,我陪相公在县里念书呢,县里消息灵通,得知大柳村出了事儿,就马上赶来了。」 张氏闻言,目光转向程五郎,「这位是你相公?」 林水瑶点点头。 程五郎马上上前来喊了声姥姥,又在林水瑶的介绍下分别喊了大舅舅大舅母以及躺在炕上刚转醒的二舅舅。 「是个俊小伙儿。」张氏借着屋内昏黄的油灯光,打量了程五郎一眼,道:「瞧着身板子也结实,都怨外头那起子乱嚼舌根的,说什么程家五郎身子骨弱,害我和你舅舅舅母们担心的哟……」 「姥姥,没事儿。」林水瑶侧头看了看程五郎,正好对上程五郎的目光,她又羞赧地挪回视线,道:「相公已经好转了,以后会越来越结实的。」 「听说瑶娘都自己开铺子了。」炕上的二舅舅说话还有些中气不足,但看向外甥女的眼神却格外暖,「还记得你当年抓周的时候,我特地去放了把算盘,结果你什么都不抓,偏偏抠着算盘上的珠子就不撒手。 我当时还说呢,你将来肯定是块做生意的料,还被你娘骂了一顿,说我胡闹,结果现在怎么着?老赵家的衣钵,让外孙女给继承了,你姥爷要泉下有知,指定能乐翻天。」 张氏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二舅母李氏忙给自家男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老赵家当年生意做得确实还行,但因为那次洪灾施粥,铺子被暴民抢了不说,他们还在混乱中推倒了公公,从那之后,公公的脑子就磕坏了,求医问药都不好使,一直到去世也没好起来过。 这事儿一直是婆婆心里解不开的疙瘩,这么些年,婆婆不让老赵家的小辈们经商做买卖,就是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但谁都没想到,老赵家这头没做,反倒是外甥女那头把生意给做起来了。 第156页 林水瑶知道姥姥避讳这事儿,忙岔开话题,问赵晓辉,「二舅舅感觉好点儿没,可还有哪不舒服的?」 赵晓辉道:「已经好多了。」 林水瑶又看了看李氏,「二舅舅刚转醒,需要静养,不如二舅母将他送回房吧,我们人太多,怕吵到他。」 李氏「嗳」了一声,在儿子的帮助下把男人扶坐起来,之后搀着他回了西屋。 二舅舅一走,程五郎也被大舅舅家的表哥赵远哲喊到自己屋里叙话。 堂屋里只剩姥姥张氏、大舅母杜氏和大表嫂柳氏。 张氏拉着林水瑶坐下,问她,「瑶娘,你那生意做得怎么样?」 林水瑶没想到姥姥会主动提及,她点点头说还行。 「没碰上什么事儿吧?」张氏又问。 「没有,姥姥您放心吧,我认识了好多人,有他们帮衬,铺子不会出乱子的。」 「那就好。」张氏长长嘆了口气,「你也别怨姥姥啰嗦,我实在是让你姥爷那事儿给吓坏了,到现在都还觉得后怕,不让你舅舅们做生意,就是想着苦点儿穷点儿没什么,只要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姥姥,这些我都知道。」林水瑶说:「小时候我娘跟我们姐妹俩说过。」 要不是想着姥爷的遭遇,她娘赵氏早在嫁过去的时候就开始做生意了,毕竟是有经验的人,只要借点儿本钱,做点小生意并不难,也不至于成天刨那几亩地指着老天爷吃饭。 像去年那样碰上灾年,粮食歉收,就只能等着饿肚子。 可她娘虽然不碰买卖,时不时地却会跟她们姐妹俩提起当年姥姥姥爷经商的事儿,有些东西,潜移默化地就在林水瑶脑子里扎了根。 要搁在出嫁前,她压根儿不敢想自己有一天会走上这条道。 可嫁过去以后,她发现上头几房都是有进项的,唯独五房吃闲饭,男人病成那样,二嫂子说话还处处是刺儿,让她心里十分不舒坦。 于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 塌方的几处还没处理完,朱县令带来的人还在继续刨被埋在底下的人。 他命人在安全的空地上搭了棚子,晋王这会儿就在棚子里坐着,狭长的凤眸微微阖着,闭目养神。 朱县令走进来,恭敬道:「王爷,天色已经暗了,下官安排人送您回去。」 「人都刨出来了?」晋王睁开眼,沉声问。 「还有两个。」朱县令道:「下官已经命人点了火把,连夜刨。」 「做好善后。」晋王站起身,华贵的紫袍宽袖拂过桌面,他负手,抬步走了出去。 —— 高侍卫在村外等了半天也没见程五郎他们回来,他严重怀疑那对夫妻直接把自己给忘了。 把马车赶到一棵大树旁,高侍卫下来拴了马儿,准备进去瞧瞧。 还没走几步,就见前头远远走过来一抹挺拔的紫色身影,有人在旁边掌灯,高侍卫很快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作为太上皇的御前带刀侍卫,他可太眼熟这位主儿了。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到,高侍卫心下一沉,一向僵如死尸般的脸上,终于变了色儿。 第176章 画册有什么好看的 高侍卫一向是个讲究人,每顿饭四块肉,多了不吃,少了不行,干活儿喜欢把所有东西都弄得整整齐齐,最好能两边对称,否则他就浑身难受,穿衣也一样,自己身上有污渍难受,看别人身上有污渍他更难受。 可是现在,眼瞅着晋王离自己越来越近,高侍卫瞄了眼旁边被水淹的稻田,当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在晋王即将看清楚他的那一瞬,他一脚踏空,直直栽进稻田里。 为晋王掌灯的是王府内侍杨公公。 听到前头传来「嘭」地一声重响,他「呀」了一声,「王爷,好像有人掉下去了。」 晋王道:「过去瞧瞧。」 杨公公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将灯笼往田里一照,就见个辨不清楚面目的泥人儿顺着田埂爬上来。 杨公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身材魁梧的泥人儿,「壮士,你没事儿吧?」 壮士摇了摇头,摇飞二两泥浆。 杨公公忙捏着兰花指后退两步避开,「呵呵,打扰了。」 说完,他转过身,又迈着小碎步回到了晋王身边。 晋王问他,「什么人?」 杨公公说:「应该是这儿的村民,天色晚了没看清楚路,踩空掉田里去了。」 晋王没再过问,带上杨公公和自己的两个侍卫沿着村道往前走。 他们的车驾还在前面。 路过高侍卫旁边的时候,晋王留意到了他的身高。 大柳村基本都是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村民们很少有这么高的个头。 这样的高个儿,倒是有些像他身旁的侍卫。 但对方身上全是淤泥,晋王便没了上前细看的兴致,很快抬步离开。 高侍卫一直目送着那几人走远,直到灯笼的光晕消失在拐角处,他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嫌弃地瞅了眼自己,加快脚步往前走,想去找地儿洗洗。 —— 得知二舅舅没事儿,林水瑶站起身,向姥姥提出告辞。 张氏有些捨不得她,让她留下吃晚饭,顺便歇一宿,说家里还有空房。 第157页 林水瑶有日子没见姥姥了,其实挺想她老人家的,但考虑到高侍卫还饿着肚子在外面等,她索性如实道:「姥姥,今儿是有人送我们来的,人就在村外,他还等着回去呢,有事儿,晚饭我们就不吃了,您多多保重身体,等改天得了空,我再来看您。」 张氏见她坚持要走,有些遗憾,但终究不能强留,便让大儿媳杜氏送了送。 走出堂屋,杜氏拉着林水瑶的手说:「瑶娘,你二舅舅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你回去后,别跟你爹娘说起,免得你娘又大老远的跑一趟,没什么大事儿,费那精神做什么?」 林水瑶犹豫道:「其实就算我不说,大柳村塌方这么大的事儿,也早晚会传回林家村,我娘总会知道的,她来就来呗,二舅舅是她二哥,我娘来看一眼自家哥哥,也是应当的。」 俩人正说着话,程五郎从东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大表哥赵远哲。 显然,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程五郎已经跟表哥熟识了。 赵远哲很捨不得他,毕竟难得见到个这么年轻俊美又有学识的同辈,而且还是表妹的相公。 「五郎,有空常来啊!」赵远哲道。 程五郎颔首,然后看向林水瑶。 林水瑶道:「相公,我已经跟姥姥打过招唿了,咱们走吧。」 夫妻俩跟舅舅舅母道了别,临出门前,又被大舅母杜氏叫住。 杜氏转身去往灶屋,将一块腊肉两条腊肠装进布袋拎了出来,「这是去年腌的,一点儿小心意,你们拿回去吃。」 林水瑶不肯收,面儿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原本该是我们带礼来看望二舅舅的,可我当时一得知出了事儿就慌了手脚,完全没想到那一茬,空着手就来了,什么都没带,这会儿哪好意思再收舅母的东西呀?」 杜氏却拉过她的手,将布袋塞她手里,「你一个小姑娘,大老远地能有心跑这一趟,我们已经很高兴了,谁稀罕你的东西? 赶紧的拿着,快回去吧,从这儿回县里路可不好走,又是大黑天儿的,得费不少功夫呢,快别耽搁了。」 说完,又看向自家儿子,「大郎,去给你表妹弄盏灯来。」 赵远哲折回屋里,没多会儿提了个红灯笼出来。 灯笼和蜡烛都是过年买的,一直留着。 林水瑶接过灯笼,程五郎从她手里接过布袋,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相公,大表哥都跟你说什么了?」林水瑶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看他。 程五郎弯了弯唇角,「自然是夸我家娘子千好万好,让我好好对你。」 「相公怎么说的?」林水瑶又问。 程五郎不答反问,「那瑶瑶觉得,我对你好么?」 林水瑶轻哼一声,「这种事儿你心里没点数吗?干嘛还来问我?」 「当然得问。」程五郎换了只手提布袋,空出来的那只手牵住她的小手,继续道:「你不告诉我好不好,我怎么知道自己做得到不到位?」 林水瑶「唔」一声,「还是挺好的,要是每天的课业能再少点儿就更好了。」 程五郎微微挑眉,「那我保持这个「挺好」就挺好。」 言外之意,别的都行,唯独布置课业这事儿没得商量。 林水瑶嘟了嘟小嘴,「程夫子,您也太严厉了吧?」 程五郎说,「等你以后把字认全,能翻帐本能看书,就该感激我现在对你的严厉了。」 林水瑶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她没再反驳。 过了好久,林水瑶突然红着脸道:「相公,刚才在堂屋,姥姥问我有没有跟你圆房。」 程五郎喉结耸动了一下,侧头看她,深邃的眼底被灯笼染上柔光,「你怎么回答的?」 「我其实也没太明白「圆房」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水瑶说,「大表嫂给了我一个画册,说是她出嫁前,她娘给她的,让我带回去看看。」 「画……册?」程五郎险些卡壳。 「对呀!大表嫂说,我看了就明白「圆房」是什么意思了。」 程五郎唿吸一紧,「瑶瑶,你真把画册给带身上了?」 「嗯嗯!」林水瑶点点头,「既然是好东西,为什么不要?」 程五郎正想接腔,旁边一道毫无情绪的突兀声音打断二人,「画册有什么好看的,你俩能不能先看看我?」 第177章 就看一眼 林水瑶被这声音吓一跳,忙探出灯笼一照,就见个泥乎乎的人蹲坐在大树底下,从头到脸到手到脚,没一处是眼熟的。 若非他出声儿,林水瑶还真难以想像这位是平日里爱干净到变态的高侍卫。 「高侍卫,你这是咋了?」林水瑶急忙问。 高侍卫慢吞吞站起身来,「没什么,天黑没看清路,栽田里去了。」 林水瑶嘴角微抽,「咱先找个地儿洗洗吧,我姥姥家不远,就在那儿,我带你过去。」 高侍卫杵着不动,问她:「有没有不在院子里的水井?」 林水瑶觉得疑惑,「去家里洗不好吗?」 高侍卫支支吾吾道:「我刚才去了一户人家想借用一下水井,把孩子给吓哭了。」 林水瑶瞬间反应过来,指了指村西头,「我记得那边好像是有一口井,如果没被埋的话,应该还能用。」 第158页 她话音刚落,高侍卫已经脚下带风似的朝村西头去了。 不消一刻钟的时间,高侍卫再回来,身上的泥倒是洗干净了,他从头到脚却是湿漉漉的。 林水瑶担心他着凉,「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折回姥姥家,找我大表哥要身干净衣裳来给你换换?」 「不必。」高侍卫又恢復了一贯的寡言少语惜字如金,简洁而利落地吐出三个字,「习惯了。」 林水瑶听他这么一说,没再强行去给他找衣服。 一来,高侍卫的性子,他宁愿冻死都不可能穿别人穿过的衣裳。 二来,表哥们的体格没有高侍卫健硕,个头也不够,衣裳指定穿不下,找来也白瞎。 想到这儿,林水瑶道:「那咱们赶紧走吧,天色已经晚了,怕一会儿再下雨。」 高侍卫点点头。 三人一道回了马车上。 林水瑶和程五郎二人的鞋子和裤腿早脏了,但是没办法,乡间土路就是这样,一下雨到处是泥浆,不可避免的。 高侍卫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护卫,观察力和记忆力高于常人,他早在来的时候就已经记住的整条路线,回去便再也不用林水瑶指挥。 把灯笼往车厢外一挂,他挥着鞭子,轻车熟路就把程五郎小两口带回了梧桐巷。 林水瑶在院门前蹉了蹉脚底的泥,回头想请高侍卫进去烧热水洗洗,却见巷子里早就没了高侍卫的影儿。 程五郎道:「他应该有地方住的,不用管他了,先进去吧。」 林水瑶点点头。 得知林水瑶姥姥家那头出了事儿,今天晚上谁都没睡,程四郎,四郎媳妇、太爷和小四宝全都在堂屋里。 才听到动静,四郎媳妇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五弟妹,咋样了,你二舅舅有事儿没?」 「万幸。」林水瑶道:「朱县令带人去的及时,第一个救的就是我舅舅,他只是当时昏迷,后来请郎中看过,躺了一天一夜总算醒了。」 「那太好了。」四郎媳妇后怕地拍了拍心口,「这种天灾真的是让人防不胜防。」 随即又嘆口气,「可苦了庄稼人了,去年天旱没收成,今年好不容易把雨盼来,连下四五天又把田给淹了,这没完没了的灾祸,得啥时候才能消停?」 林水瑶也无奈,「靠天吃饭不都这样吗?老天爷高兴了,咱就有饭吃,老天爷不高兴了,咱就得饿着。」 她娘家的田指定也遭了大殃,不过好在她今年把姐姐带出来做生意,就算田里庄稼全给淹了,到时手上也还能有余钱给家里添粮,不至于像去年那么紧巴。 「你们俩吃晚饭没?」四郎媳妇问。 林水瑶摇头,「赶着时间回来的,没吃。」 「那我去给你们做。」四郎媳妇招唿着二人,「你们先去屋里坐坐。」 「四嫂,你帮我们烧点儿水吧。」林水瑶把手上的布袋递给她,「去这一趟,身上全脏了,先洗洗。」 「成,那我去烧水。」四郎媳妇接过布袋一瞧,见是腊肉腊肠,当即明白是五弟妹姥姥家那头给的,她转身去了厨房。 水烧好,程五郎让林水瑶先去洗。 林水瑶没多想,走到衣橱边开始找干净衣裳。 先前大表嫂给她的小画册,她揣在袖子里,这会儿突然掉了下来。 好在,没打开。 林水瑶弯腰捡起来,顺手搁在桌上,打算等泡完澡吃了饭再回来好好观摩观摩。 程五郎一直坐在旁边假装看书,等林水瑶抱着干净衣裳出去,他马上将书从脸上挪开,目光注视着桌上那本小画册。 这玩意儿他从来没看过,但偶尔会听朱八斗那不正经的提起。 里头全都是些小媳妇儿这个年纪不宜的东西。 他深吸口气,搁下书本,站起身走到桌边,打算将小画册藏起来,藏到小媳妇儿找不到的地方。 然而,手指刚碰到小画册,本来就存在的好奇心在一瞬间疯狂滋生,直至蔓延到全身。 就看一眼。 程五郎想着,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反正小媳妇儿又不在,看了又没人知道。 于是,他手指一动,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 顷刻间,那新奇的鸳鸯交颈画面,像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竟然,是那样的? 程五郎的耳根迅速爬上一抹红,心跳如擂鼓,唿吸开始不平静。 他似乎忘了先前下过只看一眼的决心,不由自主地又翻开了第二页。 画中之人换了个姿势。 更羞耻,也更让人面红耳赤。 程五郎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反应,他不敢再看,一把合上小画册,双手撑在圆桌上,额头上有细汗冒出。 听到外面传来林水瑶的脚步声,程五郎顺势将小画册收入自己袖子里。 林水瑶进屋后,把脏衣服搁在盆里,回头见圆桌上空空如也。 「咦?」她一脸纳闷,「相公,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小画册?」 程五郎问:「什么小画册?」 「就是大表嫂给我的那个呀!」林水瑶一面说,一面弯腰瞄了瞄桌子底下,什么都没有。 程五郎一脸淡定,「没准儿是你在路上弄丢了。」 「不可能的!」林水瑶坚定道:「我刚刚出去的时候还……啊,相公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 第159页 程五郎顺势扶了扶脑袋,「好像是。」 第178章 端阳节 林水瑶让他给吓到,「相公那你坐会儿,我出去瞧瞧医馆开没开门。」 她说着,急匆匆地转身就要往外走。 「瑶瑶。」程五郎突然唤住她,声音较之以往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隐忍和克制。 「我没什么大碍,待会儿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林水瑶走过来,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贴,嘴里小声咕哝,「明明就很烫。」 被她一碰,程五郎更是要命,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了小画册上的那几张图。 他抬手,一把攥住她柔软的小手。 以往他牵她的手,动作都会格外轻柔,今儿却用了力道。 林水瑶愣了愣,「相公?」 「瑶瑶。」程五郎意识到自己险些失态,缓缓松开她,深吸口气,语气平静下来,「我去泡澡,你先去吃饭,不用等我。」 「可你这样,真的没事儿吗?」林水瑶瞧着他泛红的耳根,心中着急。 都烧成这样了,再不请大夫,会不会像上次那样直接在半夜昏迷? 程五郎看穿了她的担忧,柔声道:「你吃完饭再帮我煎一次药,喝完药就好了。」 「那你要是撑不住,可一定得告诉我呀!」林水瑶道。 程五郎心说你再不走,我就真的撑不住了。 但他面儿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淡淡嗯了一声。 林水瑶很快去了堂屋吃饭。 程五郎把自己关在净房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 再出来时,身上的火总算是灭了。 林水瑶等他吃完饭再给他煎药。 喝药前,她又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好像还真的不烧了。」林水瑶惊奇道:「相公,泡热水澡这么管用吗?」 程五郎一本正经道:「偶尔还是有些效果。」 林水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我下次病了,我也去泡。」 程五郎:「……」 夜已经深了,得知林水瑶的二舅舅没事儿,众人都松了口气,各自回房歇下。 大概是还没从白天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林水瑶躺下后,没什么睡意。 她翻个身,问程五郎,「相公,荀院长有没有来找过你?」 程五郎也还没睡着,闻言有些疑惑,「找我做什么?」 林水瑶如实道:「好几天前,荀院长跟我说,太爷的家里人见他这么久不回去,已经开始着急了,让我劝劝太爷,可我说什么,他老人家都不肯答应跟着荀院长走,还说荀院长和高侍卫是骗子。」 程五郎很快反应过来,「所以,荀院长想来找我,让我去劝太爷?」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程五郎沉默了会儿,忽然问她,「瑶瑶,你觉得太爷为什么这么久都恢復不了?」 林水瑶想了想,「毕竟是失忆嘛,又不同于别的病症,肯定很难医治。」 「这是其一。」程五郎道:「更重要的是病人得配合,刚开始荀院长带着汪太医来的时候,太爷是拒绝医治的。 后来虽然勉强答应了扎针吃药,可我总觉得,他潜意识里在抗拒恢復记忆,或许是有什么害怕面对的事儿。但不管怎么说,眼下还处在他排斥抗拒恢復的时候,谁劝都没用。」 「那怎么办呀?」林水瑶皱皱眉,「我瞧着荀院长的样子,像是着急得不得了。」 程五郎伸手给她拉了拉被子,又将人搂入怀里,缓缓道:「若是十万火急,荀院长早就该来找我了,这件事你不用再操心。」 林水瑶往他怀里拱了拱,嗯一声。 「睡吧。」 —— 昨天程五郎告了半天假回去,朱八斗和顾崇就已经意识到可能是出事儿了,今儿一早,俩人没急着去饭堂,而是来到了大门外。 程四郎程五郎一出现,朱八斗马上就迎了上去,「小五郎,昨儿我也没来得及问,大柳村是不是有你们家亲戚?」 程五郎颔首,「我家娘子的姥姥家住那儿。」 「啊?」朱八斗吓了一大跳,「我可都听说了,大柳村这次的塌方特别严重,那……你们家亲戚有事儿没?」 程五郎摇头,「幸得你父亲带人去的及时,第一个被救出的就是我们家二舅舅,已经转醒,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朱八斗拍拍心口,随即扫了二人一眼,「还愣着做什么,不得去饭堂吃点儿压压惊?」 顾崇也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四人一道去往饭堂,仍旧吃的包子鸡蛋和米粥。 刚坐下来没多会儿,就听到邻桌有人讨论,「哎各位,我这儿有个小道消息,你们听不听?」 同桌的几人马上停了筷子,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那人挑眉道:「今年的端阳节,赛龙舟要在镜湖上举行。」 另一人翻了个白眼儿,「镜湖不是每年都有赛龙舟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今年可不一样。」那人急忙解释,「据说是晋王殿下亲自主持。而且,赛龙舟的人选换成我们书院的学生,拔得头筹的,晋王殿下会有重赏。」 其他几人一听,全都惊呆了,「真有这回事儿?」 那人轻咳两声,「我先前已经说了,小道消息,具体真不真,还得等书院正式通知。」 第160页 朱八斗他们这边离着那几人近,先前那番话,四人全听到了。 朱八斗看了看几人,「老顾,你怎么看?」 顾崇道:「坐着看。」 朱八斗一掌拍在他肩上,「哎,哥们儿跟你说正经的。」 顾崇无奈,「县令公子,要真有这种事儿,你爹不该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人吗?」 「有道理!」朱八斗点点头,「那我今天晚上回家一趟,问问我爹。」 说完,随即又想到什么,转而看向程五郎,「小五郎,你们昨天去的时候,大柳村那边清理得怎么样了?我爹今天能不能回来?」 程五郎道:「大柳村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死了人是要往上报的,你爹大概还在为这事儿头疼,哪有心思管下个月的端阳节?我的建议是,你不用回去,他们说的消息若是属实,书院早晚会通知。」 「也是,老百姓要紧。」朱八斗又决定不去了。 吃了早饭,几人走出饭堂,就见魏林在外头站着,看样子,像是等候他们已久。 第179章 当心那四人 自从上次被程五郎连环坑之后大病一场,魏林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在朱八斗几人的视线范围内了。 「哟呵,这不是丙三班的魏大秀才么?」 朱八斗抱着手,挑眉看他,「怎么着,又来给我们兄弟几个送银子了?」 那次的事情对魏林打击确实大,但好在,他已经释然了。 当下听到朱八斗满是刺儿的话,魏林直接无视。 他上前几步,站在程五郎跟前,问他,「程砚兄可曾听说过清河四子?」 程五郎不答反问,「有事儿?」 魏林继续道:「他们来自四个不同的县城,是去年院试的四个案首,院试成绩出来后直接就报名参加了清河书院的入学考试,打算在这儿深入学习一年,然后参加今年的乡试。 到现在也才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那四人已经位列甲班前四。」 朱八斗听得直皱眉,「姓魏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林勾了勾唇,「上次那套书要不是有姜磊捣乱,只怕如今已经成为程砚兄的私有物了吧?」 提起那套四书五经,朱八斗的拳头顿时就硬了,「奶奶个腿儿的,你还有脸提那事儿?」 顾崇一把拉住他,「别忘了,这儿是书院,不是你能随意打架的地方。」 朱八斗憋了一肚子火,最终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程五郎淡淡看着魏林,「所以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一堆无关紧要的废话?」 「当然不是。」魏林摇头,「不打不相识,好歹,我和程砚兄也算是老熟人了,我今儿过来就是想好心给你提个醒儿,当心那四人。」 魏林说完,转身便走了。 「哎我……」朱八斗咬牙切齿,「不是……那孙子到底怎么个意思?」 顾崇道:「魏林的意思很明白了。清河四子确实优秀,能名列甲班前几,说明本事不小。然而,他们这么优秀都没能得院长私赠亲笔註解书,偏偏让一个毫无根基的戊班学生得了,那几人对程砚兄有成见。」 「成见?」朱八斗愣了一下,「那咱家小五郎岂不是成那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顾崇没接腔,却是默默嘆了口气。 有竞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勾心斗角,自来如此,哪怕程砚当时有心把那套书分享给所有人,但在清河四子眼里,他身无所长却被院长特殊关照了。 「念个书而已,搞得跟宫斗似的!」朱八斗啐了一声,上前来,胳膊搭在程五郎肩上,「小五郎别怕,那四孙子要真敢作妖,哥们儿替你出头。」 程五郎提醒他,「上次姜磊的事儿是个教训,以后别再犯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他们做什么?」 「说得对。」程四郎贊同道:「他们是四个,咱们也是四个,论成绩指定是比不了,但要论别的,还不一定呢! 输人不输阵,都别瞎想瞎冲动自乱阵脚,咱们先静观其变看看再说,没准儿是魏林从中挑唆故意引起矛盾呢?」 「我贊成程彬兄的说法。」顾崇道:「时辰不早,咱们都先去学堂吧,一会儿该迟到了。」 程四郎和他们三人分开后,径直朝着丙班学堂方向去。 程五郎三人去往戊班学堂。 才走到一半,顾崇发现了不对劲,「旁边好像有人一直在看我们。」 「谁?」朱八斗侧过头,正好与那四人的视线对上。 正是他们先前在讨论的清河四子。 「我说这段日子怎么每天吃早饭都能碰到四孙子呢,合着早就盯上我们家小五郎了?」 朱八斗冷哼一声,「要不是看在马上到上课时辰的份儿上,哥们儿非得过去跟他们交交手不可!」 「行了快走吧。」程五郎道:「人家还一句话没说呢,你就又想打架了,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呗,多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 「是不掉肉,但它掉价呀!」朱八斗嘴上不肯服输。 难怪他一早得知清河四子的时候从头到脚都觉得不爽,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正经人谁会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头? 朱八斗一路骂骂咧咧入了学堂坐好,没多会儿上课钟声响起,周夫子背着手走了进来,把书本搁在讲桌上,望向下面的学生,「今天有个事儿要跟大家说,下个月端阳,镜花湖上的龙舟赛将由晋王殿下亲自主持,参赛人选主要是我们书院的学生。 第161页 当然了,书院主张自愿参与,不强求,尤其是身子骨弱的学生更要慎重。」 周夫子刚说完,马上有人提问,「夫子,龙舟赛的规则是什么,拔得头筹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奖励?」 「当然有奖励。」周夫子道:「具体奖励是什么,书院暂时还没得到消息。参赛规则倒是可以说一说,以班为基础,二十五人一组,咱们戊三班正好二十五人,后面会安排大家去试,然后根据实力选出舵手、鼓手和锣手。行了,现在开始上课。」 朱八斗闻言,用书挡着脸,小声问旁边的顾崇,「还真有这事儿呢?刚才那哥们儿挺神啊,哪来的消息?」 上课时间,顾崇没搭理他。 朱八斗见状,揉了个纸团扔过去。 刚转过脸来,就见周夫子皱着眉站在自己旁边。 朱八斗马上坐直身子,露出微笑,开始拍马屁,「夫子好,夫子您辛苦了。」 拍马屁的后果,被罚抄当天上课的内容,三遍。 傍晚下学,朱八斗几乎是哀嚎着走出学堂的。 「老顾,你丫也太不够哥们儿了吧?周夫子来了你都不提醒我一下?」 顾崇瞅他一眼,「提醒要有用,你还能被罚?」 朱八斗指着他,犹豫半天憋出一句,「过分了啊!」 见程五郎已经走远,朱八斗快速追上来,「小五郎,那个龙舟赛你还要不要报名?」 「为什么不报?」程五郎道:「周夫子都说了,拔得头筹晋王殿下有赏赐。」 朱八斗一脸纠结,从头到脚瞄了他一眼,「我怎么瞅,你这小身板儿也不像能拔头筹的料啊!要不,你别参加了,我和老顾去,争取把头筹奖励给你拔回来,你坐那儿看着就好。」 程五郎摇头,「如果晋王殿下只是单纯地想看赛龙舟,那他大可以让划手们来给他表演,何必让书院学生去参加?」 朱八斗的脑子有些跟不上趟儿,「那他到底想看什么?」 第180章 有点儿意思 主持龙舟赛多半只是个幌子,晋王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从清河书院挑选中意的学子开始培植成自己的人送入京城。 当然,这些只是程五郎的个人猜测。 那个圈层水太深,他从未想过要掺和进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只单纯地想要晋王给的赏赐,倘若不幸被选中,以他这多病的身子骨,也有的是藉口推脱掉。 想到这儿,程五郎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有些过了,他摇摇头,「我瞎说的,难得晋王殿下有兴致,我又没病倒,不参加的话,难免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你这些日子可得注意了。」朱八斗道:「到时候真病倒了,可别怨哥们儿没提醒你啊!」 顾崇插了一句,「有程娘子的悉心照顾,程砚兄哪还用得着你操心?」 朱八斗一把捂住小心脏,「老顾,我突然发现你丫说话也挺损的。不行,太气人了,我要回家成亲!我要娶媳妇儿!」 顾崇挑眉,「行啊,先回寝舍把你那三遍罚抄写完,我去随个礼,顺便喝喜酒。」 被连补两刀,朱八斗哀嚎一声,跟在顾崇身后回了寝舍。 程五郎站在花圃边,没等到程四郎,先等来了荀院长身边的小厮。 这小厮其实也是书童,荀院长给赐的名儿,叫丹青。 看到程五郎,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公子,院、院长有请。」 程五郎点点头,没多问,跟着丹青去了荀院长办公的院子。 前些天一场暴雨,把荀院长的花给毁了,他这会儿正弯着腰修理残枝。 丹青把人送到便退了出去。 荀院长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来了?」 程五郎拱手行礼,「不知荀老找学生有何要事?」 荀院长反问,「你家娘子没跟你提过?」 程五郎莞尔道:「我家娘子跟我提过的事儿有很多,譬如今天晚上给我做蒸鱼,过几天她想回趟八里镇,不知荀老想听哪一桩?」 荀院长噎了一下,臭小子嘴巴还是不饶人! 他撂下花剪回过头,走到石桌边坐下,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这才望向程五郎,「前些天老夫才去了一趟梧桐巷,想请你家娘子帮忙劝说劝说太爷,让太爷点头答应回京,可他老人家说什么都不肯。 老夫没辙了,只能想到你,你嘴巴厉害,脑子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回京的,对不对?」 没等程五郎开口,荀院长又道:「上次魏林看中的那幅画,其实你小子也想要的吧?这么着,你若是能成功让太爷答应回京,那幅画老夫就送给你了。」 程五郎摇头,「这不是画的事儿。」 荀院长继续利诱,「你们现在住着的那套小院儿,老夫也送给你了,过户手续随时都能办。事成之后,老夫再给你一千两。」 程五郎丝毫不为所动,「太爷的失忆症这么久不见好,是需要找根源的。」 荀院长:「黄金。」 程五郎:「……」 见他不说话,荀院长终于露出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 程五郎沉默了会儿,开口道:「太爷现在不记得京城里的任何人任何事儿,去了也没用,他还会想法子再回来的。 为今之计,只能让他尽快恢復,等他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他自然而然就会走。」 第162页 「巧了,老夫也这么觉得。」荀院长捋了捋鬍鬚,「那你看他扎了这么久的针,吃了这么久的药,恢復了吗?」 「太爷可能是潜意识里抗拒恢復。」程五郎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若是猜的准,那么荀老恐怕得另想法子刺激他才能让他恢復记忆。若是猜的不准,那您权当学生胡说八道。」 荀院长收了脸上的笑没再说话。 太上皇当然是抗拒的,他无法面对三十年前的那桩冤案,导致楚氏一族几乎绝后,孝慈皇后死在庵堂,龙凤胎只找到一个晋王,公主至今下落不明。 哪怕下了罪己诏承认了罪行,太上皇心里的疙瘩仍旧没能解开。 他有罪,也有愧。 …… 程五郎并不知道荀院长心里所想,他拱了拱手,「荀老要没别的事儿,学生就先退下了。」 「程砚。」荀院长唤住他,神情格外的严肃,「不瞒你说,太爷的潜意识里确实是在抗拒恢復记忆去面对一些东西,可老夫不能用这个去刺激他,否则,会出大事儿的。」 「那好办。」程五郎道:「就照我家娘子的建议,让太爷家里人安排一两个有分量的过来照顾他,如此正好,两边不操心。」 荀院长捏了捏眉心。 太上皇的家里人,那可忒有分量了。 正是因为分量太重,所以不能来,否则一旦让晋王察觉到京城有人过来,太上皇在宣宁县的事儿只怕就要瞒不住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压根儿不是谈论谁照顾的问题,而是晋王下个月要在镜花湖亲自主持龙舟赛,镜花湖离着梧桐巷这么近,他担心有个万一。 —— 出了荀院长的院子,程五郎抬头就见程四郎在不远处等着。 「四哥。」程五郎走过去,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程四郎道:「我先前碰到你们班上的同窗,问了他一嘴,他说看到你被荀院长身边的丹青叫走了,我想着你还在书院,就在这儿等着。对了五郎,荀院长找你什么事儿?」 「还是劝太爷回家的事儿。」程五郎想起荀院长先前不惜许诺千两黄金,「他好像挺着急的。」 「能不着急吗?」程四郎道:「太爷都流落在外这么久了,搁谁不得担心,他家里人想必早就急得团团转了。」 程五郎失笑,「急得团团转,却迟迟不肯派人来接,这家人有点儿意思。」 第181章 太爷受刺激 兄弟俩朝着书院大门口走去。 程四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五郎,你们夫子有没有提起龙舟赛的事儿?」 程五郎颔首,「提了,说是以班为基础,二十五人一组。」 话到这儿,他忽然失笑,「夫子大抵是考虑到了我,还特地强调自愿参加,身子骨弱的学生要慎重。」 「那你怎么想的?」程四郎问。 「我想参加。」程五郎没有犹豫。 程四郎觉得不妥,沉默了会儿,还是劝他,「五郎,其实你们夫子说的对,你身子骨不比常人,班上同窗们都知道,去不了不用勉强。」 程五郎知道兄长是为了自己好,他点点头,「我会慎重的,等到端阳节,若是没病,我便去,病了,我就在湖边看着你们划。」 回到家时,林水瑶正在洗衣裳。 白天天气好,她把装着小红鱼的陶罐抱出来搁在石桌上。 程五郎隔几天就去湖边给小红鱼换水,还抓了水草和石头放在里头,小红鱼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 小四宝这会儿正坐在石凳上,歪着小脑袋,一双大眼巴巴地瞅着罐子里的鱼儿,时不时地伸出小肉手指去戳一下,小红鱼让他吓得直往水草里钻。 程四郎见状,忙走过去把儿子抱回屋,让他别碰小红鱼。 林水瑶起身准备去晾衣裳,顺便问程五郎,「相公饿了吧?我马上就去给你做饭。」 程五郎走到她跟前,「给我吧,我来晾。」 「啊不不,我自己来。」 家里有男人,贴身衣裳不好直接晒在院子里,林水瑶在厨房外墙和院墙之间栓了晾衣绳,她和四郎媳妇的贴身衣物都晒去那儿。 程五郎坚持要帮忙,伸手去接木盆。 林水瑶不让,俩人拉扯了几下,木盆「嘭」一声摔在地上,一件小红肚兜掉了出来。 程五郎:「……」 林水瑶的小脸瞬间爆红,她忙弯下腰去,将小红肚兜塞回盆里,扯了一件褙子盖好,打算等吃了饭再重新漂洗一遍。 等直起身,就见程五郎愣在原地,俊美的脸容上明显染了红晕。 原来这人还知道害羞呢! 林水瑶别过头去,没敢看他,「我早说了我自己来的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程五郎这会儿的尴尬并不比林水瑶少,他原本只是单纯地想帮着干点活儿,哪曾想盆里竟是她的贴身衣物。 况且,她从来都是穿着中衣睡的,他又没见过里头那一件,一时半会儿哪能想得起来…… 林水瑶待不下去了,匆匆将木盆端去水井边,用另一个盆盖好,然后去了厨房开始做饭。 程五郎去了堂屋,陪太爷说话。 太爷最近的精神头越来越好了,若不是有汪太医的诊断,单就这么看来,谁也想不到他还是个病人。 第163页 「太爷,今天感觉怎么样?」程五郎问他。 太爷抱怨道:「要是哪天你们能让我把药给停了,我能精神一百倍。」 程五郎失笑,「您要实在不想见亲孙子重孙子,我们随时都能停药的,不勉强。」 太爷狠狠噎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程五郎微微挑眉,「如此看来,太爷心里还是挺想见自己亲生儿孙的,对不对?」 太爷轻哼,「我现在谁都不记得,见了又有什么用?」 「既然想见,那就得坚持喝药。」程五郎说:「您总不乐意让荀院长给强行带回去吧?」 太爷闻言,微微眯起眼看他,「你小子不会是让那俩骗子给收买了,跟他们站一头,合起伙来想诓骗我离开这儿吧?」 程五郎道:「太爷虽然失了记忆,头脑却不亚于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更为敏锐精明,您要真的不乐意,就算我把嘴巴给说干了,也不可能让您点头同意的,不是么?」 「这倒还像句人话。」见他的确没有要劝自己离开的意思,太爷总算是舒坦了。 俩人聊了会儿天,晚饭便上了桌。 程四郎牵着儿子进来。 小四宝一见太爷,就噔噔噔跑过去坐他旁边。 太爷给小傢伙夹了两片肉,然后问林水瑶,「孙媳妇儿,下个月是不是端阳了?」 林水瑶点头说是,「到时候,我多买点儿棕叶和糯米回来,给你们包粽子吃。」 太爷却道:「来的时候我瞧着外面有湖,端阳节应该会有赛龙舟,到那天,咱们带着小四宝出去凑凑热闹。」 太爷来了这么久,一直关在小院里,从未踏出去半步,搁谁都会觉得闷。 「那正好啊!」程四郎道:「端阳节晋王殿下主持龙舟赛,参赛的是我们书院学生,我和五郎都会报名的,到时候看能不能给你们争取个好位置。」 「哇!」林水瑶一脸惊讶地看向程五郎,「相公,你报名参赛了?」 程五郎嗯了一声,「二十五人一组,我们戊二班正好二十五人,缺一不可。」 林水瑶问他,「那你以前划过龙舟吗?」 问完她就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 她家相公前头那些年,净泡在药罐子里了,连门都不能出,上哪儿去划龙舟? 程五郎声音温缓,「没划过,也不会,但我可以练。」 「晋王殿下亲自主持吶,一定很精彩。」林水瑶对四郎媳妇道:「四嫂,到时咱们可一定得去看看。」 四郎媳妇点点头,她好些年没见过赛龙舟了,今年又是自家男人亲自上场,她突然就充满了期待。 「正好太爷闷了好些日子了。」林水瑶高兴道:「带他出去透透气儿,没准对恢復记忆有帮助呢?」 她说完,转头看向太爷,就见一向淡定的老爷子这会儿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筷子落在地上,他疼得抱住脑袋。 「爷爷!」林水瑶几人顿时吓坏了,一个个撂下碗筷。 程四郎和程五郎忙过来一人一边扶着将他送到临窗小榻上躺下。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程五郎蹙眉道:「四哥,你先照看一会儿,我回书院去找荀院长,尽快让汪太医赶过来。」 第182章 还真是皇帝老子 情况紧急,程五郎出了小院,直奔书院。 好在,荀院长还没回去,同先前一样,蹲那儿修理残枝。 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荀院长眉头一挑,「怎么着,后悔了?你若是现在反悔,答应老夫劝太爷回京,事成之后,那一千两黄金我必定一文不少如数奉上。」 「荀老,是太爷出了点儿状况。」程五郎长话短说,「您赶紧让汪太医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才一听说是太爷出了事儿,荀院长老脸上的颜色登时就变了,第一时间撂下花剪,一向爱干净的他都来不及捯饬捯饬自己,马上让丹青去请汪太医。 汪太医就住在书院外的客栈里,荀院长和程五郎走出大门时,几人刚好碰上面儿。 汪太医一脸着急,「怎么回事儿?太爷怎么了?」 「看那样子,应该是头疼。」程五郎道:「原本好好的吃着饭,突然之间就那样了。」 荀院长问汪太医,「是不是针扎多了?」 「不会的。」汪太医笃定道:「我一向严格按照太爷的实际情况来,第一疗程不管用之后,已经放宽了间隔期,现在几天才会扎一针,期间都是喝药为主。 况且程公子都说了,之前没有任何徵兆,是突然之间这样的,我怀疑,太爷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荀院长又看向程五郎,「太爷白天没出去过吧?」 「自从来到梧桐巷就没出去过。」程五郎说:「先前他还念叨呢,说成天待在屋里太闷,等端阳节要带着小四宝出去看赛龙舟。」 「看赛龙舟?」荀院长愣了下,「是镜花湖上的赛龙舟?」 程五郎颔首。 荀院长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你们是不是跟他提起晋王殿下要来主持龙舟赛的事儿?」 程五郎觉得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坏了坏了!」荀院长心急如焚,脚下走得更快,「先前让你去我那儿,我就该跟你提个醒儿的,晋王殿下要来宣宁县的事儿,千万不能同太爷提起。哦不!在太爷跟前,「晋王」这两个字眼儿都不能提,否则他会受刺激的。」 第164页 太爷听到「晋王」两个字会受刺激? 程五郎若有所思,他虽然因着从小多病出不了门见识浅薄,不了解京城的形势,但有些事,不用亲自见识过,只要稍微一推理,就能得出答案。 譬如,太爷的身份。 能得前礼部尚书荀院长这般卑躬屈膝对待,又能跟晋王扯上关系的,整个大燕只可能有一人。 林小乖说对了,这位还真是皇帝老子。 想到这儿,程五郎暗暗嘆了口气,他家小媳妇儿到底是什么运气? 第一次因为异香,甩飞一个荀院长,从此不打不相识,第二次还是同样的情况,却多了个太上皇。 谁敢相信,皇帝老子现在就在他们家躺着? 三人到小院里时,太爷早因为头疼昏迷过去了,林水瑶着急地在小榻前守着,程四郎皱着眉坐在一旁。 小四宝被吓到,四郎媳妇将他抱回了西厢房。 见汪太医进来,林水瑶赶紧起身让开位置。 汪太医坐下后,第一时间给太爷诊脉。 荀院长紧张得直冒冷汗,不断问他,「怎么样?」 「的确是受了刺激,脉象有些不稳。」汪太医道:「之前的药先停一停,我重新开个凝神静气的方子。」 说着,汪太医看向程五郎几人,「太爷年纪大了,受不得丁点儿刺激,以后恐怕还得劳烦你们多注点儿意。」 林水瑶懵了,看向程五郎,用口型问:「怎么回事儿?」 程五郎递了个眼神让她先出去,又喊上程四郎,几人直接去了西厢房。 四郎媳妇见他们进来,有些摸不清楚状况,看向自家男人,「相公,怎么了?」 程四郎没说话,望着程五郎。 程五郎关上门,让他们都坐,这才缓缓道:「我刚才去找荀院长的时候跟他说了太爷昏迷之前的情况,荀院长告诉我,太爷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会那样。」 「那不对呀!」林水瑶说:「当时一大家子人正在桌上吃饭呢,哦对了,还说起端阳节去看赛龙舟的事儿,不是挺高兴的吗?怎么就突然受刺激了?」 「是太爷听不得「晋王殿下」这几个字。」程五郎面色郑重,「说实话,我自己也有些意外,但事实就是如此。总而言之,以后咱们所有人都不能再在他跟前提起晋王殿下了。」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两个妇道人家自然不会由此延伸到太爷的身份上去,这种时候,程五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四郎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当着媳妇儿和五弟妹的面儿,他什么都没说。 等出了西厢房,他小声唤住程五郎,压低声音,「五郎,太爷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 程五郎道:「四哥心里有数就行,有些话是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开口的。」 「我明白。」程四郎点点头,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甚至有些后怕。 得亏他们夫妻和五郎小两口对太爷还算孝顺,小四宝也得太爷喜欢,否则日后太爷恢復了记忆,还不得头一个就找他们家算帐? 打了个冷噤,程四郎道:「五郎,我就不过去了,怕一不小心说错话给你们添麻烦。」 程五郎没勉强他,又回了堂屋。 汪太医正在开方子,荀院长坐在小榻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太爷,额头上的冷汗一茬接一茬往出冒。 太上皇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受点儿刺激就受点儿刺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已经七十高龄,别说是受刺激了,就是多吸两口冷风都有可能出大事儿。 青州是晋王的地盘,也是清河书院的所在之地,太上皇如果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晋王得玩儿完,他这个一院之长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儿,荀院长的眉头一皱再皱,若是太爷经过这么一刺激,直接恢復了记忆该多好。 怕就怕,太爷不但没恢復,还越发排斥他和高侍卫汪太医三人,那可如何是好? 第183章 到底恢没恢復 这顿饭谁都没吃成。 荀院长还满脸忧色地坐在小榻前守着太爷。 程五郎顺便把桌上的碗筷收了,问汪太医,「太爷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来?」 「不好说。」汪太医直摇头,「反正这个样子,必须得有人一直守着。」 程五郎想了想,「要不,先将太爷送回房吧,堂屋里太空,到晚上容易冷。」 荀院长和汪太医对视一眼,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太爷送回了房间。 知道程四郎程五郎明儿还得上课,女眷们又不方便,荀院长主动提出来守夜。 程五郎十分贴心地给他泡了杯浓茶。 荀院长啜了一口,险些直接醉过去,连喝了三大杯冷水才勉强缓过来。 搁下茶杯,荀院长望着程五郎,「听说你厨艺一鸣惊人,没想到泡个茶也这么一言难尽。」 程五郎并不否认自己那一言难尽的厨艺,他泡浓茶只是考虑到荀院长要熬夜,浓茶能提神儿,但没想到荀院长会醉茶。 太爷昏睡不醒,眼下不是斗嘴的时候,程五郎没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汪太医不敢让荀院长一个人守夜,俩人商量好一人守前半夜,一人守后半夜。 —— 太爷在天亮时分醒来,是饿醒的,睁开眼就见荀院长正坐在他床榻前打呵欠,一对黑眼圈儿像被人给揍了似的。 第165页 见他醒来,荀院长马上精神一振,「太爷,您今儿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想什么想?」 太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滚!」 「好嘞!」荀院长麻熘地站起身,滚出去了。 汪太医趴在外间桌上眯瞪了一个多时辰,被这动静一下子惊醒。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荀院长拽出门外。 「荀老,您这是……」 「嘘——」荀院长沖他做了个噤声手势。 汪太医只得悄声问,「太爷醒了?」 「刚醒。」荀院长道:「我没跟他说上两句话,恢没恢復不知道,反正脾气是越来越火爆了,见着我就让我滚。」 「那要不,我进去瞅瞅?」汪太医问。 「再等会儿吧。」荀院长嘆口气,「老爷子起床气大,这会儿谁进去谁遭殃,倒不如让他再睡个回笼觉。」 俩人正说着话,房门突然被打开。 荀院长惊得一回头,正对上太爷积威深沉的一张脸。 眉眼间属于上位者的帝王威仪,与从前一模一样。 荀院长和汪太医对视一眼,二人感动得险些老泪纵横,这是恢復了吧? 恢復了就好,马上可以回京了。 下一瞬,俩人听到奇怪的声音。 荀院长抬头,就见刚才那一脸帝王威严相的皇帝老子消失不见,眼前的老头正伸手抠着门框,眼神委屈巴巴,「好饿,好想吃小笼包。」 荀院长:「……」 汪太医:「??」 这到底是恢復了,还是没恢復啊? 正巧东厢房里林水瑶起了,推门出来瞧见这一幕,她笑着打招唿,「太爷醒啦?」 太爷无视门口站着的俩人,应了一声,「孙媳妇儿,我要吃小笼包。」 林水瑶去往井边,随便洗了把脸,高声应道,「那我得现去买肉来剁馅儿,您老得多等会儿。」 太爷嗯了声,转身进屋。 程四郎程五郎和四郎媳妇相继起床。 林水瑶忙着去买肉,出门前交代了四郎媳妇烧水送去给太爷洗漱。 老人家年纪大了,即便是夏天也不敢给他用冷水。 程四郎程五郎还得赶着上课,得知太爷转醒,俩人进门请了个安就匆匆去了书院。 四郎媳妇生了火刚把水烧上,荀院长突然走了进来。 她吓一跳,声音磕磕巴巴,「荀、荀老,您有什么事儿吗?」 荀院长瞧了眼灶上烧着的水,道:「一会儿我给太爷送去。」 「那劳烦您了。」四郎媳妇知道自己嘴巴笨,怕进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得太爷不高兴,索性没拒绝荀院长的好意。 水烧好,四郎媳妇倒入盆里试了水温,荀院长弯腰端起来,径直送往太爷的屋子。 有了先前的教训,他这回小心翼翼,把盆搁在盆架上,又把漱口的水给他倒杯子里,全程一声不吭。 太爷懒得搭理他,走过来洗了脸漱了口,然后就坐在桌边等吃小笼包。 最终,还是荀院长憋不住先开的口,「太爷,您记不记得我是谁?」 太爷斜斜瞅他一眼,「你是皇帝老子吗?我还就非得记得你是谁了?」 荀院长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敢不敢,我就是随便问问。」 话完,很快退了出去。 汪太医问他,「怎么样?」 荀院长觉得奇怪,「之前我明明看到他……难道是我眼花了?」 「太爷推门那会儿,我还真以为他恢復了。」汪太医道:「可是细想想,太爷要真的全都想起来了,他没道理不承认吧?」 「今儿想给他看诊八成没戏。」荀院长摆摆手,「还是先回去补个觉,等过两天我再问问程砚什么情况。」 俩人有商有量,很快就一前一后离开了梧桐巷。 有四郎媳妇帮着打下手,林水瑶的小笼包很快便蒸好了。 送到太爷屋里时,太爷忽然问她,「你们昨天说,下个月端阳,镜花湖上有赛龙舟?」 「有。」这一点林水瑶无法否认,「但我们改主意了,不想看什么赛龙舟。」 太爷挑眉,「端阳不看赛龙舟看什么?」 「在家写作业呀!」林水瑶说,「我家相公可严厉啦!每天出门前都给我布置好多课业,我完不成,他要打手心的。」 太爷哼了哼,「他打你,你就不会加倍打回去?」 「哪有学生打老师的呀?」林水瑶抿着小嘴笑,「我可不敢打他,万一他记仇,以后欺负我怎么办?」 太爷咬了一口小笼包,「他要敢欺负你,你就来找爷爷,爷爷给你做主。」 林水瑶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幸福感,「爷爷,您好像比之前更精神了呢!」 「哦?是吗?」 「真的,我一点儿都没骗您,您要不信,待会儿问问我四嫂,像您这个年纪精神头还能这么好的人,可不多啦!」 第184章 被人动过手脚 龙舟赛确定下来没几天,王府内侍杨公公便带着人将龙舟运送到镜湖上。 甲班总的就一个班,二十五人。 乙班三个班,丙班四个班,丁班五个班,戊班六个班。 十九个班,每个班二十五人,龙舟运来二十艘,多出来的作为备用。 龙舟一到,学子们就得开始练习。 第166页 清河书院是大燕重点书院,时间极其宝贵,自然不可能占用正课时间。 练习的时间便定在傍晚下学后。 才听说王府内侍来了,下学钟声刚一响起,学子们就一窝蜂地往外涌,争先恐后地去镜花湖边见杨公公。 有个学生跑得太急,撞到了朱八斗,袖子里落了个小盒子出来,他有些尴尬,忙赔了声不是,然后弯腰将盒子捡来,很快挤开人群消失不见。 「哎我说,至于吗?」朱八斗拧眉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旁边顾崇问:「怎么了?」 「刚才撞我那人,竟然给杨公公备礼。」朱八斗「啧」一声,「上好的翡翠扳指,这要不是家里有金山银山,恐怕得倾家荡产才能弄到吧?」 清河书院内的学子来自四面八方,大家只是平日里不会炫耀门第出身罢了。 正因如此,书院里头卧虎藏龙,有钱有背景的人并不在少数。 顾崇见怪不怪,「别说先前那人了,我们班都有人备礼。」 朱八斗乐了,「合着人人有备而来,就我们仨是穷酸?」 顾崇问他,「你见没见过杨公公?」 「见过。」朱八斗道:「还不止一面呢!」 见他眉毛飞扬,顾崇大概明白了什么,「看你这样子,是对杨公公的性子有所了解了?」 「有那么点儿吧。」朱八斗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晋王殿下身边的亲信若是轻易就能贿赂,那这么些年,委託杨公公办事儿的人早都排到咱们这儿来了。」 说完又忍不住冷嘲,「这帮孙子,平日里总标榜着自己是文人,一副不为权贵折腰的清高样,等真碰上权贵了,一个个他娘的恨不能跪下喊爹。」 「每个人对机遇的理解不一样。」程五郎说:「在你眼里不屑一顾的东西,兴许在别人眼里就是宝,是千金难买的机遇。 来咱们书院的学生,谁不是奔着考功名入仕途去的? 可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清河书院,也无法保证每个学生都能考上功名。 想走捷径的那部分人,显然在自我认知上很清醒,实力不够就另想法子,反正他们不缺钱。」 朱八斗「哎哟」一声,「听咱家小五郎这意思,要有那条件,你也想送?」 程五郎淡定道:「我对自己的认知也很清醒,不需要送礼。」 顾崇瞥了眼朱八斗,「你就多余问,旬考拿第一的人,他需要走什么捷径?」 朱八斗狠狠噎了一下。 清河书院的考试比别处频繁,十天一考的旬考,一月一考的月考,三个月一考的季度升班考,一年一考的岁末考。 夫子讲课很快,学习氛围特别紧张,上课只要稍不注意分了神,考试就得抓瞎。 戊二班二十五人,上次旬考,朱八斗挂了尾巴,程五郎第一,顾崇第二。 刚入学那会儿,周夫子其实不太看好程五郎。 不为别的,这小子身子骨太弱了,刚入学头一天就起烧昏迷,病成那样,即便再有天资,他能有多少精力学习? 清河书院不比普通书院,上课的内容难度更高,进度更快。 就程五郎那样的,他能跟上才怪。 可没想到,旬考下来竟然拿了个第一,不单单是戊二班第一,还是戊班六个班总成绩第一,六位夫子共同评选出来的。 当时看到考卷,周夫子都惊呆了。 过后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是荀院长亲自选中的人。 撇开个人品行不说,荀院长每年亲自选中的学生,成绩就没有差的。 —— 三人到镜花湖边时,杨公公站在高台上,早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把龙舟安置到了湖面上。 学子们全都站在岸上伸长脖子看。 眼瞅着龙舟投放得差不多了,杨公公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乌泱泱的学子们,「晋王殿下说了,诸位都是文人,高风峻节,谈金银未免俗气,今年的头筹得奖内容,会写在一面小旗子上,旗子就在镜花湖对岸,端阳节当天放置,率先到达对岸拔得旗帜的队伍,便可得殿下赏赐。」 一句「文人高风峻节,谈金银未免俗气」,直接戳到了备礼那几位学生的嵴梁骨,一个个将礼物藏得死死的,生怕被别人发现。 朱八斗将那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顿时乐了,「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多有水平,既绝了某些人走捷径的小心思,又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还敢往他跟前送礼。」 顾崇也觉得杨公公不简单,笑呵呵的一句话,表达了几重意思。 在这儿的都是读书人,相信没人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 嘆了口气,顾崇道:「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杨公公也不可能成为晋王殿下的亲信。」 晋王殿下那样的人,一看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顾崇虽然只见过晋王两面,可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杨公公交代了细则之后,学子们开始去找自己组上的龙舟。 每艘龙舟上都有明显的记号,标明是哪个班哪个组的。 朱八斗先找到了戊二班的,一群人唿啦啦坐上去。 划龙舟他们一个都不会,杨公公带来的人里有好几位划手,专门负责教。 程五郎那小体格儿,敲锣打鼓是不行了,当舵手更没办法让班上的人信服,只能坐后面负责划,跟顾崇同排。 第167页 就这么练了二十来天,四月月考过后,学子们顶着热辣的太阳终于迎来了端阳节。 书院订制了队服,每个班都不一样。 队服是朱八斗去领的,程五郎在寝舍里等着换。 然而刚一穿上,他就闻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味道,有些像花粉。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洗衣裳肯定来不及,而且这衣裳一人只有一套,量身定制,没有多余的。 程五郎想着忍一忍,可他本来就不能闻花粉,才忍了一小会儿,马上就憋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止都止不住,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顾崇意识到不对劲,忙过去扶了程五郎一把,「怎么了?」 程五郎一面咳,一面断断续续道:「我的队服……被人动过手脚。」 第185章 后果严重 顾崇望向朱八斗,「队服是你去领的,半道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啊!」朱八斗惊站起来,「我发誓!我绝对没撒谎,我去的时候,咱们班队服就整齐叠放在那儿的,我对了号,直接就给领回来了,半道上我也没跟谁说过话,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顾崇一听便知是在朱八斗去之前,就有人在程砚的队服上动了手脚。 「他娘的,到底哪个孙子这么缺德?」朱八斗气得直跳脚。 「别说了,过来搭把手,先送程砚兄去医署。」顾崇一面说,一面帮程五郎脱下队服。 程五郎捂着胸口皱着眉,「二十五人缺一不可,我若是不去,你们怎么办?」 「都这样了你还想着拔头筹呢?」朱八斗又气又无奈,在顾崇的帮助下将程五郎背到自己背上,打开门就朝着医署而去。 程五郎是医署常客,张大夫早就习惯了,当下见他被同窗背着进来,忙让药童搭把手将程五郎放在小榻上躺着。 「今儿又是什么症状?」撂下手上的活儿,张大夫走过来,坐在小榻前。 朱八斗恨恨道:「我们家小五郎不能闻太过刺激的味道,不知是哪个孙子在他队服上动了手脚,害他咳得肺管子都快破了,张大夫,您快给瞧瞧。」 俩人说话间,程五郎又是一阵接一阵地咳,面上几乎没了血色。 张大夫伸手给他摸脉,过了会儿,道:「你本来就体弱,又对花粉一类的东西过敏,以后要注意。」 说完,给他开了个方子让药童去煎药。 喉咙处还在痒,似乎随时都能咳出来。 以他的体质,时间咳太长会直接昏过去。 这样的状态肯定无法再参加比赛。 程五郎看向顾崇和朱八斗,「你们俩先去,不必管我。」 那二人对看一眼。 朱八斗道:「小五郎,你安心养病啊,其实这比赛,拿不拿第一都不要紧,咱重在参与嘛,你想要什么,以后直接跟哥们儿开口,我送给你啊!」 顾崇也道:「程砚兄不必想太多,身子骨最重要。」 程砚刚想开口,又开始咳了起来。 朱八斗和顾崇不能再照顾他,相继走出医署,然后朝着书院大门方向去。 朱八斗问顾崇,「你觉得会不会是魏林那孙子在报復小五郎?」 顾崇拧着眉,「这事儿的后果很严重。」 「可不是么?」朱八斗咬牙切齿,「都咳成那样了,本来就虚,再多咳两下,我都担心他随时挺不过来。」 顾崇瞅他一眼,「你瞎说什么呢?」 朱八斗懵了,「难道我俩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顾崇抿了抿唇,「你好好想想,程砚兄去不了,我们班最后能不能拿第一?」 「不是……老顾你过分了啊!」朱八斗沉下脸,「小五郎都病成啥样了,你就非得跟那第一过不去是吧?」 「不是我,是我们班的学生。」顾崇越说,脸色越难看,「原本上个月周夫子就提醒过,身子骨不好的学生不用勉强,但程砚兄还是报了名,满打满算的二十五人,今天突然缺席一个,而缺席的原因,正是程砚兄病了。 其实以我们班的实力,要想在十九个班里面脱颖而出拿到第一,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如果是满员,输了也就输了,毕竟实力不行怨不了谁。 然而现在有人缺席,那么一旦输了,就会有人将矛头指向程砚兄,认为是他缺席才会导致我们班拿不到第一。」 顿了顿,顾崇总结道:「在程砚兄队服上动手脚的人,目的就是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让戊二班的人容不下他。」 「哎哟我去他娘的!」朱八斗简直快气疯了,「到底是哪个孙子,别让我揪到他!」 顾崇道:「今天比赛完之后,谁最先来我们班挑唆,便是谁动的手脚。」 「那不用说,指定是魏林!」朱八斗拳头握得紧紧的,黑着脸,「先让他嘚瑟一阵子,等比完赛,你看我怎么收拾那孙子。」 「或许,跟魏林无关。」顾崇猜测道:「你还记不记得,魏林曾经提醒过程砚兄,要当心甲班的清河四子。」 朱八斗一愣,「你的意思是,那四人搞的鬼?」 顾崇颔首,「程砚兄上次旬考拿了同级六个班第一,如果后面一直稳住这个成绩,等升班考很可能会越级跳,能越级跳的学生,必将成为夫子们重点关注培养的对象,那你说说,他最先威胁到的人,是谁?」 第168页 「那四孙子?」朱八斗总算捋清楚逻辑了。 「我目前没有任何证据,但只有那四人的嫌疑最大。」顾崇道。 「果然不是什么好鸟。」朱八斗骂了一句,又问他,「小五郎病倒的事儿,要不要去跟他家小娘子说一声?」 顾崇看了看日晷,点头道:「还剩点儿时间,你先去湖边,我去通知。」 说着,又想到什么,「哦对了,咱们怀疑归怀疑,你一会儿去了别跟甲班那四人起冲突,否则事情闹大了难以收场。」 「放心吧,这点分寸哥们儿还是有的。」 朱八斗走后,顾崇很快去了梧桐巷敲开院门,跟林水瑶说起程五郎的情况。 林水瑶吓坏了,一脸着急,「顾公子,我家相公现在在哪?」 「他正在医署。」顾崇道:「药童已经给他煎了药,喝了药,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我还是去一趟吧。」林水瑶放心不下,「顾公子,你还要比赛,你先走,不必管我。」 顾崇点点头,拱手行礼告辞。 四郎媳妇听到动静,从西厢房走了出来,问她,「五弟妹,刚才谁来了?」 「是顾公子。」林水瑶长话短说,「相公病了,这会儿人在医署里,我得去看看他。」 四郎媳妇也着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病就病?」 林水瑶没空答话,推开院门就朝着书院方向跑。 正巧这时,晋王华丽的车驾朝这边来。 黎薇探出脑袋朝外面看,刚好看到林水瑶从梧桐巷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见晋王阖着眼浅眠,便低声跟旁边的小王妃道:「是上次那个帮你养鱼的姑娘。」 小王妃想起那条小红鱼,下意识地一哆嗦,偷偷瞄了眼晋王,见王爷没睁眼,这才敢歪着头往外瞥一眼。 果然是她呢。 小王妃心道,待会儿若是能找到机会去她家看一眼小红鱼就好了。 第186章 偷看 林水瑶来到书院大门外,同守大门的福伯说明情况,便匆匆前往医署。 药童刚把药煎好端进来,林水瑶已经到了门口。 「我来吧。」她一路小跑,有些喘。 程五郎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就见她小脸晒得红扑扑的,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另一只手从药童手里接过小碗。 「瑶瑶,你怎么来了?」虽然已经猜到是朱八斗他们去通知的,程五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林水瑶坐下来,眼圈有些红,「我明明照顾得那么仔细,为什么还是病了?」 看她一脸委屈自责的模样,程五郎心里揪紧,他坐起身,宽厚的大掌在她后脑勺抚了抚,声线轻柔,「不关你的事,今天只是个意外。」 「喝药吧。」林水瑶不想当个小哭包,吸了吸鼻子,舀起一勺汤药餵到他嘴边。 其实小媳妇儿一出现,程五郎就好了大半,但小媳妇儿亲手餵的药,他还是要喝的,于是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直到把一碗药都喝完。 搁下小碗,林水瑶问他,「相公,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儿?」 「好多了。」程五郎点点头,已经不怎么咳了。 「可我瞧着你面儿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要不,告假回家休息吧?」 横竖今天都没办法再参加比赛了,程五郎便依着小媳妇儿的话,回了梧桐巷。 太爷见他回来,一脸震惊,「你不是要比赛吗?这就完事儿了?」 程五郎不想让小媳妇儿知道真相,便瞒着没说,只道:「临时出了点儿意外。」 「病了?」太爷瞅着他。 「嗯。」 太爷挑眉,「那要不,我替你去看比赛?」 林水瑶脸色一变,「不不,不行!」 太爷问:「怎么不行?」 林水瑶想了想,道:「四哥不在,相公又病了,太爷要是再出去,万一待会儿相公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我和四嫂两个妇道人家可怎么办呀?」 太爷听笑了,「那行吧,不去就不去。」 林水瑶放下心来,扶着程五郎去往东厢房休息。 镜花湖上的龙舟赛已经开始,晋王坐在观赏位置最佳的高台上,孟知府、万知州、朱县令和荀院长在一旁陪着。 黎薇和小王妃坐在一处。 小王妃自从入席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黎薇猜出她在惦记小红鱼,便站起身,走到晋王旁边,轻声道:「小舅舅,我肚子不舒服。」 晋王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王府良医官跟着来的,让他给你瞧瞧。」 「不不。」黎薇道:「我、我是想小舅娘陪我去一趟,我、我想……」 一面说,一面露出难为情的尴尬表情。 晋王明白了她想如厕,声线极淡:「去吧。」 黎薇暗暗松了口气,回到坐席上,直接拉起小王妃的手就下了高台。 小王妃惊了一跳,一只手被黎薇拉着,另外一只手忙去提裙摆,怕踩到摔下去。 「薇薇,你要做什么?」 等彻底走远,黎薇才笑嘻嘻地看着她,「你不是想去看小红鱼吗?我带你去。」 「可是,王爷他……」小王妃有些犹豫,朝着晋王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王爷不准她养小红鱼的,除了小红鱼,他不准她做的事儿还有好多好多。 第169页 「没事儿!」黎薇道:「咱们悄悄去,随便看一眼就回来了。」 小王妃又是一阵犹豫,但终究抵不过小红鱼的诱惑,便任由黎薇拉着她往前走。 先前那小妇人出来的巷子,黎薇记得很清楚,她以为直接进去就能见到,哪曾想巷子里有好多户人家,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是哪一家。 「要不,还是算了吧?」小王妃心里着急,她怕自己离开太久王爷会生气。 「来都来了。」黎薇有些不甘心,「要不,咱们一家家敲门试试看,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再回去?」 小王妃咬咬唇,「那……好吧……」 黎薇说完就开始行动,一家一家去敲门。 林水瑶他们隔壁的院子不仅养了鸡,还养了狗,听到动静一阵狂吠。 程五郎正在休息,林水瑶怕影响到他,准备出去瞅瞅情况,刚一打开院门,就和黎薇对了个正着。 黎薇正想敲门来着,没成想院门就开了。 「是你?」 「是你们?」 两人齐齐发出声音。 林水瑶怎么都没想到,这俩人会主动找上门来,她问:「你们有什么事儿吗?」 黎薇道:「上次我们委託你帮忙照顾的小红鱼,它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是为了小红鱼。 林水瑶道:「还活着呢!你们要带走的话,我现在就去抱出来。」 「不不不!」黎薇直摇头,「我们不带走,只看一眼就好,不知你现在方不方便?」 「我方便的。」林水瑶说着挪往一旁给二人让道,「你们进来看吧。」 黎薇回头看了小王妃一眼,就见小王妃嫩白的小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俩人抬步进去。 林水瑶安排她们在石桌上坐下,然后转身去屋里把装着小红鱼的陶罐抱出来。 小王妃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抱在怀里,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 小红鱼游得很欢快,尾巴甩出一圈圈水纹。 「真好。」小王妃弯起唇角。 林水瑶从小王妃面儿上看出了满足的表情,她十分不解,瞧这小妇人的穿着打扮,分明是富贵人家的,一条鱼而已,至于吗? 她并不知道,小王妃有多渴望自由。 对小王妃而言,能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条小红鱼,都是极度奢望的事情。 黎薇低声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 「这么快吗?」小王妃依依不捨地放下陶罐。 她很想再待会儿,可她更深知王爷的脾性。 站起身,小王妃准备跟着黎薇出去。 就在这时,堂屋门口突然传来太爷的声音,「孙媳妇儿,你在跟谁说话呢?」 这个声音…… 黎薇嵴背一僵。 第187章 四世同堂 黎薇转过身,就见站在堂屋门口鬚髮尽白的老者身穿布衣,一双眼慈和又亲善,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上位者的威严,可那张脸…… 黎薇惊呆了,指着他,「你你你……」 太爷眉梢一挑,指了指自己,「我我我!不是……你这丫头谁啊?咱认识吗?」 黎薇闻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只是碰巧长得像吧? 外祖父远在京城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青州? 而且,眼前这老头的气质,怎么瞅都不可能是皇帝老子啊! 想到这儿,黎薇看向一旁的小王妃,问她,「你看那老头像谁?」 小王妃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她,问:「像谁?」 黎薇:「……」 黎薇有些无语,「你都嫁入王府两年了,自家公公长什么样不知道?」 小王妃支支吾吾道:「王爷从来没带我去过京城。」 「哦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黎薇一拍脑门,随即嘆了口气。 先前黎薇的反应,林水瑶全都看在眼里,她走过来,小声问,「姑娘,你们认识?」 「不认识!」 黎薇和太爷齐齐哼了哼,一个嗓门儿比一个大,否认得铿锵有力。 林水瑶笑道:「甭管认不认识,既然来都来了,那你们俩就是我们家的客人,不如,进屋喝口茶再走?」 黎薇刚想说不用,太爷沖她招了招手,「丫头你过来。」 黎薇一愣。 太爷瞅她,「还杵那儿干啥?说的就是你。」 黎薇想无视,可谁让这老头有着一张跟她外祖父几乎一样的脸,哪怕不够威严,也足以让她打心眼儿里不敢忤逆。 想了想,黎薇还是抬步走过去,然后在太爷三尺之外停下,语气还算恭敬,「您叫我过来,有事儿吗?」 太爷清清嗓子,挺直腰板儿背着手,扬了扬下巴,「小姑娘家家的,敬上怜下懂不懂?以后不许再用手指指老人了啊,再指烂手。」 黎薇气唿唿瞪着他,「哎你这老头……」 话说半截儿,突然闻到厨房里飘出粽子的香味儿,黎薇翘着鼻子嗅了嗅,口水立即就止不住了,「好香啊!」 林水瑶忙道:「我先前包了粽子煮上,应该是快熟了。」 黎薇吞了吞口水,「太香了,那个……粽子能给我一个吗?」 顿了下,她突然反应过来,「哦对了,进来这么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黎薇,你叫我薇薇就行。」 第170页 「我叫林水瑶。」 「那我叫你……」 「叫我瑶娘就好。」迄今为止,她只听相公一个人唤过她「瑶瑶」,潜意识里已经成了专属,她不想再让旁人这么叫。 有好吃的,黎薇马上热情高涨,拉过她的手笑嘻嘻道:「那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说着看了眼旁边的小王妃,「她叫沈莺莺,别看我们俩年纪差不多,论辈分,她是我舅娘。」 林水瑶点点头,招唿着俩人,「你们先去堂屋坐吧,粽子很快就好了,我多做了好几只呢,管够。」 黎薇搓搓手,带点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兴奋,「那我就不客气啦!」 话完,她拉上小王妃,准备去堂屋坐等吃粽子。 小王妃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凑过来低声道:「薇薇,我们是找藉口出来的,得赶紧回去,否则王爷该生气了。」 「可我还没吃到粽子呢,他们家粽子好香啊!闻着比咱们席上的都香。」 黎薇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小舅娘,你再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不用很久,就吃俩粽子的时间,我保证,吃完马上走,绝不多留!」 「可是我怕……」沈莺莺小小的眉头皱着。 「没事儿!」黎薇拍拍胸脯,「到时候小舅舅问起,你就全推我身上来,有我这个外甥女出面挡着,他不会对你如何的。」 小王妃最终没能将黎薇劝走,反而被她拉着去了堂屋。 林水瑶去往厨房,刚蹲下身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就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她又起身走了出来,打开房门,就见外头站着三个人。 林小乖,程三宝和成哥儿。 林水瑶惊住,「你们仨怎么来了?」 林小乖瞅了眼旁边二人,冷哼道:「听说县里有赛龙舟,这俩小混蛋一大早就嚷嚷着要来。」 「赛龙舟在镜花湖边呢!」林水瑶说:「离这儿不远,要不我带你们去?今年参赛的可全都是清河书院的学生,很热闹的。」 「刚才瞄了一眼,小叔叔都没在,有什么好看的?」 程三宝翻了个白眼儿,「不爱看,我要吃小婶婶包的粽子。」 「就是!」林小乖难得的附和程三宝,「我还想看病秧子划龙舟拿倒数第一呢,他也不知道争点儿气,碰到事儿就窜稀装病躲家里,真没劲!」 「你这臭小子,嘴巴怎么那么臭?」太爷从堂屋出来,刚巧听到林小乖的话,接了过去。 林小乖一扬下巴,「臭老头,您还活着吶?」 太爷气得两眼一瞪,「你你你……」 林小乖懒得搭理他,转而望向林水瑶,「姐,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就为了你亲手包的粽子,待会儿你得多给我两个。」 「我也要我也要!」程三宝窜到林水瑶跟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小婶婶,我可能吃了,我要多吃两个。」 成哥儿有样学样,表示自己也得多要两个。 「我也要我也要!」 小四宝举着爪爪从西厢房跑出来,虽然没听清楚哥哥在要啥,但是并不影响他跟着要。 林水瑶点了点人数,「你们全都多要两个,那这量可大了去了。」 「难得孩子们来一趟,多要几个就多要几个呗!」四郎媳妇跟出来,笑道:「能吃是福,顶多咱俩再辛苦点儿多包几个。」 「还有我们呢!」 院门外传来朱八斗的声音,「我也多要两个。」 林水瑶抬头望去,就见顾崇、朱八斗和程四郎三人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比赛的队服,显然是第一时间就朝这儿来了。 林水瑶问:「这么快就比完了?」 朱八斗撇撇嘴,「丙三班跟吃了药似的,把其他班远远儿甩在身后,旗子让他们给摘了,我们就是去凑热闹的。」 「魏林所在的丙三班?」因为魏林,林水瑶对「丙三班」印象深刻。 程四郎道:「他们班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学生,再加上分配合理,大家又都团结一致,拿第一很正常。」 堂屋里,小王妃听到外头传来吱吱喳喳的说话声,人很多的样子,她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小嘴,「薇薇,我们还是回去吧!」 黎薇见她实在坐不住,便起身走了出来,站到林水瑶旁边,轻声问她,「瑶娘,我能不能要几个粽子拿回去吃?待会儿还有事儿,我们得马上走了。」 「当然可以。」林水瑶马上去往厨房揭开盖子,用筷子夹了四只粽子,装碗里端出来递给黎薇,「粽子烫,不好拿,你连碗端回去吧。」 黎薇低头闻了闻香味儿,忍不住吸熘了一下口水,然后笑看着林水瑶,「谢谢瑶娘,以后得了空,我会来找你玩儿的。」 话完,带上小王妃,准备走人。 到院门口时,黎薇低声嘱咐小王妃,「今天的事儿绝对不能让小舅舅知道,尤其是刚刚见到的那个老头。」 小王妃刚想问她,那老头是不是真的很像太上皇,外头突然有人接了茬。 「何事需要这般瞒着本王?」 小王妃双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第188章 让皇太孙来 小舅舅!」黎薇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扶住小王妃,看向晋王的眼神带着惧色。 晋王阴沉幽冷的目光在小王妃身上扫了一圈,随后看向院内。 第171页 顾崇几人见状,忙过来行礼。 晋王抬手,「不必多礼。」 林小乖懵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视线挪到林水瑶身上,「姐,这什么路子啊?你们家哪来的这么多人?」 林水瑶也很想知道,是谁把晋王殿下给招来的!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给轰出去吧? 她杵在那儿,整个人都傻了。 「小乖。」林水瑶下巴点了点东厢房方向,用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快去把你姐夫叫起来。」 林小乖见她脸色凝重,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拔腿就朝着东厢房跑。 刚准备敲门,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林小乖险些没剎住脚一头撞到程五郎怀里。 他及时扶住门框,「我姐找你。」 程五郎嗯了声,抬步走出去。 林水瑶看到他,顿时如同看到救星,感动得险些泪流满面。 「相公……」她用眼神指了指晋王那边,「怎么办呀?」 程五郎伸手揉揉她脑袋,安抚道:「别怕,你先去堂屋,我来应付。」 林水瑶要去厨房包粽子,只能使唤林小乖,「小乖,你去堂屋看着太爷,千万别让他出来,我去给你们煮粽子。」 「得嘞!」林水瑶的话,说什么林小乖都会听,他应了声,转身就进了堂屋。 程五郎已经走到晋王跟前,拱手行礼,「学生程砚,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看他一眼,「你是清河书院的学生?」 程五郎颔首。 「哪个班的?先前的龙舟赛上,怎么没见你?」 「戊二班。」程五郎如实道:「学生碰巧病了,没办法参赛。」 晋王似笑非笑地扫了顾崇朱八斗几人一眼,「你们都是一个班的?」 「是。」顾崇应声,「学生顾崇和朱兄程砚兄一个班,程彬兄是丙二班的。」 晋王看向程五郎,「不打算请本王进去喝杯茶?」 程五郎道:「学生不敢,只是家里人多,又有孩子,怕扰了王爷的清静。」 「对对对。」荀院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进来就接了程五郎的话茬,「王爷,孟知府、万知州和朱县令还在外头等您呢!」 晋王闻言,风流魅艷的脸容上忽然浮现一抹笑,「荀老如此急吼吼地跑来,是怕本王见到什么人么?」 那笑平白给人一股子阴冷邪气的味道。 荀院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很快便镇定下来,「王爷说笑了,青州是您的地盘,您想见什么人,是您的权利。」 「是么?」晋王移开视线,狭长的凤眸转向黎薇,「薇薇,去把你刚才见到的人请出来,本王也见见。」 黎薇端着碗的手一抖,「小舅舅,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就是路过这儿,闻到院子里飘出煮粽子的香味儿,敲开门厚颜跟他们家讨了几个粽子而已,我先前见的人,不都在院儿里了吗?您想见谁,直接跟他们说就是了。」 晋王眼眸微眯,「你确定?」 「小舅舅,我哪敢对您撒谎呀!」黎薇低垂下脑袋,再不敢看他,「我说的都是实话。」 晋王望向小王妃,「你去。」 小王妃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没想到还是被点名,她瑟瑟发抖,「王爷,我……」 「蠢妇!」晋王沉着脸冷嗤一声,抬步直接朝着堂屋方向走。 知情的荀院长、程四郎和程五郎三人一颗心顿时高高悬起。 晋王不是傻子,事情到了这一步,谁站出来阻拦都有欲盖弥彰之嫌。 「荀老。」程四郎脸色紧绷,「晋王殿下就这么进去,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荀院长紧张得都恨不能以死谢罪了,「我去瞧瞧。」 他说完,急忙小跑跟上去。 晋王脚上的祥云纹皂靴刚踩上堂屋前的最后一级石阶,堂屋帘子突然被人打开。 太爷探出脑袋来四处瞅了瞅,最后望向程五郎,「大孙子,不说有粽子吃吗?粽子呢?」 话完似乎才注意到站在石阶上的人,他「咦」了一声,「有客人?」 晋王先是眼瞳紧缩,宽袖下,拳头捏得死死的,随即冷笑,「大老远从京城跑到青州来装疯卖傻,您还真是有心。」 「王爷……」荀院长上前来,「您认错人了,这位不是……他是程家爷爷。」 晋王凤眸一冷,直接将荀院长踹翻在地上,眼底戾气瘆人,「本王想记住的人,化成灰都能认出来,这么点儿小伎俩,你以为能蒙住谁?」 顾崇他们这伙人,谁都没见过晋王发火的样子。 当下得见,一个个全都惊呆了。 程五郎走过去,弯腰将荀院长扶起来。 荀院长捂着胸口。 晋王习过武,力道极大,那一脚还是留了情面的,否则只怕能要他半条小命。 「既然来了,那就留在青州养老吧!」晋王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直接走人。 黎薇忙拉上小王妃,端稳装粽子的碗,小跑跟了上去。 「荀老,您要不要紧?」晋王走后,程五郎看向荀院长。 「我没事儿。」荀院长缓了口气,望着晋王离开的方向,暗道一声糟了。 晋王那句话,自然不是真的让太上皇在这儿养老,他是想让太上皇出不了青州。 第172页 为了报三十年前的血海深仇,那位主儿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 「你们聚吧,老夫还有事儿,先走了。」荀院长拍了拍衣袍上的灰,脚步匆匆出了小院。 —— 堂屋里,粽子上了桌,第一锅被黎薇拿了四个,没剩几个,朱八斗他们自动让给了几个小的。 程三宝正专心致志地帮小四宝剥棕叶,被烫得时不时将手指放进嘴里含一含。 小四宝在一旁眼巴巴等着,等程三宝再被烫的时候,他伸长脖子,「啊呜」一声就把哥哥的手咬进嘴里,弄得程三宝一手的口水。 程三宝:「……」 太爷坐在对面,让兄弟俩给逗乐了。 以前在老程家,他跟小四宝接触的最多,却对程三宝印象深刻。 这小子总让他觉得眼熟,可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像谁。 这时,旁边的顾崇道:「爷爷,先前的事儿没惊吓到您吧?」 太爷摇摇头,正想说点儿什么,目光却突然被顾崇的侧颜吸引住。 恢復记忆之前,他也曾觉得顾崇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像谁了。 像元后,他的婉儿。 思绪飘回三十年前那桩冤案,他心里一阵揪扯着疼,许久后,站起身,「你们吃吧,我回房歇会儿。」 林水瑶在门口碰到他,「咦」了一声,「爷爷,您不吃粽子了吗?」 「我去眯瞪会儿,你给我留一个就成。」太爷摆摆手,推门回了房间。 先前晋王的那番话,他不是听不懂弦外之音,可他恢復了还留在青州不肯走,是想亲自找到晋王的龙凤胎姐姐,他素未谋面的亲生女儿。 —— 朱县令在酒楼设宴,宴请今天拔了头筹的丙三班学生,荀院长没有急着去,他找个没人的地儿,把高侍卫叫了出来。 高侍卫一直在暗中保护太爷。 先前小院里的事儿,他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不敢轻易现身。 荀院长忧心忡忡道:「晋王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要让太上皇留在青州,就一定会封锁所有的出口,现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立即传信回京,让宫里来人把太上皇给接回去,宫里的人,他没道理不放行。」 高侍卫直摇头,「皇上都来好几回密信了,让我们送,可太爷自己不肯走,我们又不敢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愿,怎么送?」 荀院长皱皱眉头,忽然道:「让皇太孙来,听闻太上皇在宫里时,最听太孙殿下的话,若是他亲自出面,没准儿能让太上皇改变主意。」 第189章 又想耍什么花招 林小乖、程三宝和成哥儿难得来趟县里,林水瑶想着给他们买点儿东西,吃完粽子就带着几人出去了。 四郎媳妇在厨房里刷碗擦灶台。 程四郎、程五郎、顾崇和朱八斗四人则是去了东厢房。 合上门,朱八斗的脸色就陡然沉了下来,「小五郎,你知不知道今儿害你的人是谁?」 「知道。」程五郎一脸淡定,「之前魏林已经提醒过。」 朱八斗愣了愣,「合着你一早就猜到了?」 程五郎如实道:「刚开始没猜到是谁,以为魏林故伎重施,后来到家仔细想想,这事儿跟魏林关系不大,毕竟我不能参加比赛,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早在上个月,夫子就提醒过自愿参赛,身子骨弱的学生不勉强。 相信大半个书院的学生都知道我弱不禁风,可我还是报了名。 如果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突然病了,参加不了比赛,就等同于耍了整个戊二班。 倘若戊二班能拿第一,那还好说,若是输了比赛,过后只要有人稍微一挑唆,同窗们自然而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 如此容不下我的,想想也就只有甲班那四位了,他们盯了我好一段日子,早把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比赛,正是让我变成众矢之的的绝佳机会。」 「好傢伙!」朱八斗惊嘆,「你这话说的,跟老顾一字不差。」 程五郎意外地看了顾崇一眼。 顾崇道:「我也是根据后果推断出来的幕后之人。」 「什么!还有这事儿?」程四郎刚刚才得知自家弟弟突然病倒的事儿跟清河四子有关,他脸色黑沉,「五郎,那四人对你做什么了?」 朱八斗接茬道:「小五郎的队服让他们给动了手脚,小五郎受了刺激,咳得都快昏过去了,最后没法子,只能放弃比赛。」 「院规还在那摆着呢,这伙人简直太过分了!」 程四郎拧着眉,「五郎你好好歇着,我现在就去找院长,把这事儿告诉他!」 程四郎说着要走,却被朱八斗一把给拽回来。 程四郎有点儿懵,「怎么……」 朱八斗挑了挑眉,「咱家小五郎是能乖乖吃闷亏的人吗?这回栽在那四孙子手里,以程彬兄对自家弟弟的了解,你觉得小五郎能轻易善罢甘休?小孩子才告状呢,大人都是暗戳戳地阴回去。」 顾崇也看向程五郎,「程砚兄,你有没有对策?」 程五郎不答反问,「输了比赛以后,我们班学生反应如何?」 顾崇道:「跟你预料的分毫不差,有人从中搅和,他们把矛头都指向你了。」 「挺好。」程五郎点点头。 第173页 朱八斗瞪大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挺好?小五郎你病煳涂了吧?」 说着,伸手去贴程五郎的额头,又在自己额头上贴了贴,随即一脸纳闷,「这也没起烧啊!」 程五郎道:「院长是一定要找的,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完,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哎?」朱八斗望着程五郎的背影,「小五郎,你还真打算学小孩子去告状啊?」 顾崇坐了下来,「程砚兄让等,咱们就先等着吧,我相信他。」 程四郎道:「我去给你们泡茶。」 —— 程五郎出了梧桐巷。 晋王还在宴请今天龙舟赛拔了头筹的丙三班二十五位学生。 学生们分三个包间坐。 晋王、荀院长、孟知府、万知州和朱县令单独在一个雅间。 小王妃和黎薇因着先前撒谎,被晋王安排人送回去禁足了。 魏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眼看到程五郎从街上过来,他站起身,对同窗说了句有事儿出去,便推门下了楼。 到楼下时,俩人碰了个正着。 「程砚兄。」魏林拱手行礼。 程五郎问,「有事儿?」 魏林笑道:「我知道以程砚兄的秉性,必定不会放过任何对你图谋不轨之人,我这儿有个情报或许能帮到你。」 程五郎看着他,唇角微弯,「魏兄方才所说的那些个「图谋不轨之人」,包不包括你?」 魏林不怒反笑,「上巳节那二百两银子,还不够扯平咱们之间的恩怨么?」 见程五郎没说话,他又自顾自往下说:「我一向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程砚兄若觉得我够资格加入你们宣宁三杰,那么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负责给你提供情报。」 听起来的确很有诱惑力。 程五郎挑眉,「宣宁三杰的门槛很高,你的入门费是什么?」 魏林莞尔一笑,「清河四子中有一个叫陈路的,家境并不好,但他好面儿,不肯在其他三人跟前暴露,他每次出去跟他们聚会花的钱,都是家里东拼西凑来的。 偶尔,他也会给书肆抄书,但做这个的学生很多,书肆便开始挑,陈路只是成绩好,字儿写得很一般,抄书几乎赚不到什么钱。 可以说,清河四子中,最需要钱的就是他了。」 程五郎语气淡淡,「然后呢?」 「今天在你衣服上动手脚的,就是陈路。」魏林说:「他们商量好的,谁出面去做,其他三人就一人出二十两银子。也就是说,陈路只需要在你的队服上动动手脚让你因病无法参加比赛,他就能得六十两银子。」 没等程五郎开口,魏林又接着道:「再过几日,城东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就要开始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人下注赌球,我相信以程砚兄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想到办法让陈路上套。」 程五郎听罢,面上仍旧很淡定,「这些事儿,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费了好一番功夫。」魏林道:「不过先前程砚兄也说了,加入你们门槛高,我若连这点儿情报都拿不到,又如何能打动你?」 程五郎点点头,「我知道了。」 话完,抬步便往里走,准备在大堂内坐坐,等荀院长下来。 魏林跟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今天输了比赛,你们班的学生反应可不小,你想好明天回书院怎么应对了?」 程五郎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他一句,「你们班拔得头筹,晋王殿下给的赏赐是什么?」 「一人一套上等文房四宝。」魏林说:「外加给丙三班的特制书架。」 「书架?」 魏林点点头,「我也是听说的,书架上有书,全都是王爷闲来无事搜罗的孤本绝本。」 听到这一句,饶是一向淡定自若的程五郎,也不禁微微有些愕然。 文房四宝谁都不缺,只是价钱的高低贵贱罢了,但孤本绝本,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晋王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魏林笑看着他,「程砚兄若承认了我,那么以后孤本绝本上的内容,咱们可以共享。」 程五郎还来不及回话,就见荀院长几人簇拥着晋王从楼梯口下来。 晋王身姿颀长挺拔,一双眼冷若深潭,走到哪都自带威势,让人不敢直视。 程五郎和魏林忙起身拱手行礼。 晋王的视线在程五郎身上定了一定,很快便走了出去。 荀院长正准备跟上,被程五郎给唤住了。 荀院长回头看他,「你有事儿?」 程五郎点点头,上前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荀院长听完,面色变得十分古怪,「你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 第190章 一对一传授经验 程五郎微微一笑,「学生只是为了同窗们着想罢了。」 荀院长一向摸不准程五郎的路子,可又挑不出他的错儿,索性点点头,「行吧,我回去便让人通知甲班的郭夫子。」 程五郎拱手道谢。 荀院长急着去跟晋王道别,没空同他扯闲白儿,很快走了出去。 程五郎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打算再多逗留,付了茶水钱便要离开。 「哎?」魏林见他要走,喊了一声。 程五郎头也没回,只淡淡撂下一句话,「你先前的话,我需要再好好斟酌斟酌。」 第174页 哪怕已经做好了被程砚坑的准备,魏林还是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跟着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 程五郎回到梧桐巷,朱八斗几人还等在房里。 听说魏林想加入他们,朱八斗笑得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哈哈哈,他竟然还有脸说要加入我们?」 「其实我觉得,可以考虑。」顾崇犹豫了一下,「魏林上次旬考他们班第一,成绩没得挑,投壶手法一流,这次的龙舟赛,也是他负责分配和组织,丙三班团结一致才摘到的旗子,还能第一时间弄到情报,可见是有两把刷子的人。 他既然主动投诚,我们若直接拒之门外,反倒把路给走窄了。这种人,不能为友,便只能为敌。」 顾崇说完,看向程五郎,「程砚兄以为如何?」 程五郎斟酌道,「各取所需倒是能考虑。」 朱八斗闻言,笑声戛然而止,「这么说,你们俩同意他加入了?」 程五郎朝他看来,「朱兄有什么意见大可直说。」 「我当然有意见!」朱八斗垮下脸来,「我不喜欢那孙子,上次要不是他,姜磊就不会去咱们寝舍偷书,姜磊要不偷书,我也就……」 话到这儿,朱八斗突然收了声儿,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卖惨,沉默了会儿,又嘟囔道:「小五郎,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当然。」程五郎说:「我尊重你的意愿。」 朱八斗没想到他一下子就同意,愣了愣,随即看向顾崇,「老顾……」 顾崇知道程砚在想什么,虽然他们俩都认为魏林此人不宜为敌,但上次朱八斗是为了程砚才挨的打,这种时候,最有话语权的是朱八斗,他们没理由劝朱八斗对魏林善良。 想到这儿,顾崇点点头,「我跟程砚兄一样,尊重你的意愿。」 「对。」程四郎附和道:「以后上下学还是咱们四个一块儿。」 朱八斗抿唇扫了三人一眼,突然哈哈两声,「逗你们玩儿呢,谁让咱家小五郎那么聪明招人稀罕,小五郎说什么,我肯定都没意见的。魏林要来,那就让他来呗,反正以后吃饭有人给钱,哥们儿还能省一笔呢!」 顾崇看了眼朱八斗,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朱八斗不愿意。 可为了兄弟,他又一次豁出去了。 朱八斗见气氛安静下来,他坐到程五郎身旁,挑起话头,「小五郎,你刚刚的意思是,魏林给的情报能帮咱弄倒甲班那四孙子?」 程五郎点点头,「陈路的家境的确是个突破口,我打算利用蹴鞠赛下注引他上套。」 朱八斗咽了咽口水,「小五郎,为什么你每次坑人都喜欢坑银子?」 程五郎听着这话,脑海里浮现了他家小媳妇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喜欢钱,心愿就是赚好多好多的钱。 唇角不觉往上扬了扬,程五郎失笑着摇摇头,「你不觉得银子踏实么?身无分文,一切都是空谈。」 「倒也是哦。」朱八斗嗯嗯点着头,「反正身无分文的日子,我这个县令公子是感受不到了,那哥们儿就陪你们耍耍。」 朱八斗的祖父掌管盐运,是朝廷三大肥缺之一,就算他爹当不成县令,他们家也不至于缺钱。 听这位仁兄变相炫富,顾崇嘴角微抽。 「哎对了……」朱八斗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小五郎,你要引陈路上套,不得跟他接触吗?」 程五郎嗯了声,「我都已经计划好了,明天你们就能知道。」 —— 隔天程五郎吃了早饭刚入戊二班学堂,就收到了一道道犀利怨恨的目光。 没等学子们开口埋怨,周夫子已经走了进来,面色一如既往的亲和,「诸位,昨天虽然输了比赛,但重在参与嘛,咱们是重点书院,还是以学习为主,以考上功名为目标。」 后排有人小声嘀咕,「要不是少了个人,咱们班至于让人甩那后边儿去吗?」 这话听得朱八斗火大,回过头就直接开骂,「平时练习没见你使劲儿,输了比赛就属你嘴巴不消停,怎么着,输个比赛你还活不起了?」 那人顿时黑了脸,「你!」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同窗,互相理解包容一下。」周夫子怕他们闹开,马上叫停,随即又露出几分喜色,「程砚虽然因病没能参加比赛,可他为咱们班办了件好事儿。」 朱八斗以往最不爱听夫子讲课,嗡嗡嗡听得人想睡觉,今儿这话他却爱听,高声问,「夫子,什么好事儿啊?」 周夫子道:「上次旬考,六个班的第一倒一都在我们班,足以见得大家的水平有参差,程砚亲自向荀院长请示,邀请甲班学子来我们班进行一对一传授经验。」 「啊?真的吗?」学子们一听,全都活络了起来,满心狂喜。 甲班,那可是整个书院最顶尖的甲班啊,周夫子一人教二十五个学生,自然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可若是有顶尖学生来进行一对一授业,那么所有的短板都能在短期之内得到快速的提升。 有了这么一茬,大家看向程砚的眼神马上就变了,「程兄不愧是整个戊班第一,病了还能想到我们,辛苦啦!」 「是啊是啊,你身子骨不好,以后要多注意休息,实在不行可以告假,落下的课,我们给你记下来。」 第175页 先前开口冷嘲程砚的那人正是上次旬考倒数第一名,这会儿抿着唇,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191章 请君入瓮 下学后,朱八斗和顾崇没急着走,等其他同窗都出了学堂,他才往程五郎旁边一坐,满脸钦佩。 「可以啊小五郎,合着你昨天去找荀院长,就是为了这事儿?」 程五郎眉梢微挑,「你不是说,要引陈路上套就必须跟他接触么?人我想法子请来了。」 朱八斗啧啧两声,双手都为他竖起大拇指,「一箭双鵰,既能堵住咱们班的悠悠众口让他们不再埋怨你缺席比赛,又能光明正大地和那四人接触,妙啊!」 「那接下来,程砚兄打算怎么做?」顾崇问。 「我需要先了解一下参加蹴鞠赛的都有些什么人,如果能提前确定好哪个队一定会赢再好不过。」 朱八斗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 顾崇看向他,「你有办法?」 「让魏林去呗,他不是想献殷勤么?总得拿出点儿诚意来不是?」 —— 丙三班寝舍。 魏林刚吃完饭回来没多会儿,就听同窗说外头有人找。 他愣了一下,走出去就见朱八斗靠在他们寝舍外的一棵大树上。 「朱兄找我有事儿?」魏林走过去,拱手行了一礼。 朱八斗沖他翻了个白眼儿,「小爷我不跟你废话,你麻熘地抽空去把城东蹴鞠赛的细节给我弄明白了,三天时间,办不到,以后大家见了面儿就当不认识。」 「不是……你们还真把我当下人使唤了?」 魏林看着他,「您可是县令公子,蹴鞠赛的事儿,您一出面,还有什么细节是打听不到的?」 朱八斗冷哼,「你甭跟我这儿磨磨唧唧的,你就说去不去吧?」 魏林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去!」 「我们家小五郎说了,你最好能确保哪个队一定会赢。」朱八斗不咸不淡地又补了一句。 魏林瞪大眼,「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哪个队……」 话音还没落,朱八斗已经走远了。 …… 三天后,魏林黑着脸将今年城东蹴鞠赛的情报交到程五郎手里。 —— 甲班学生过来这天,照排名一对一给戊二班学生传授经验。 上次旬考,陈路得了甲班第一,今天负责程五郎的便是他。 之前往程五郎队服上动手脚的事儿才过去没两天,俩人就这么碰上了,陈路心底有些发虚,给程五郎讲题时,都没太敢看他。 周夫子不在,学堂里成了朱八斗的天下,他伸手揉了个纸团,直接打在陈路后脑勺上,然后压着声儿喊,「小五郎!」 陈路捡起纸团,回头瞅了眼,所有学生的注意力都在书本上,没有任何异常。 朱八斗装模作样地听着甲班学生给他补课。 陈路将纸团搁在书案上,低头继续给程五郎讲题。 朱八斗又揉了个纸团,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打在陈路的后脑勺上。 陈路皱皱眉,弯腰捡起纸团,朝后面扫了眼,正对上朱八斗憋笑的脸。 见他盯着自己,朱八斗马上拉下脸来,「看你老半天了,你一次次地往后面瞅啥呢?陈同窗,你不学别影响我们班其他人啊!」 陈路黑着脸,指了指书案上的两个纸团,「是不是你扔的?」 朱八斗往桌上一趴,沖他呲了呲牙,「是小爷扔的,小爷我手抖,扔偏了,怎么着?你有事儿?」 陈路握着毛笔的手攥紧,脸色越发难看。 朱八斗哼哼两声,朝外头瞄了瞄,见周夫子还没来,他索性站起身,直接走到程五郎旁边,手肘搭在他肩膀上,凑近了问:「小五郎,城东那个蹴鞠赛,你到底还下不下注,哥儿几个就差你了。」 程五郎写字的动作没停,语气淡淡,「你们几个一人借我点儿钱,我就下。」 「多少?」朱八斗问。 「一人二十两。」 「二十两?那没问题啊!」朱八斗豪迈地拍拍胸脯,「今年那两个队,一个队连输四年,另一队蝉联四年的魁首,买魁首一赔一,买连输的那个队一赔九。」 程五郎问:「你们买的什么?」 「我们买的一赔十。」 程五郎诧异地看着他。 朱八斗挑眉道:「哥们儿可是有内幕消息的,魁首队领头的那位前些日子腿受伤,为了比赛他隐瞒伤情,就那状态,能好好打完一场比赛不被抬着下来就算不错了,还拿魁首? 想什么呢?我们原本是打算买一赔九的,后来有个大傻子开了一赔十的赌注,我们就去买了。 哎,小五郎,我可跟你说啊,一赔十现在除了我们,还有人在买,你再不跟上,万一他降赔率,你可就亏大发了。」 程五郎点点头,「下学后把银子给我,我马上去。」 「得嘞!」怕周夫子来个突然袭击,朱八斗很快回了座位。 先前二人的对话,被陈路一字不漏听到了。 朱八斗回去后,他小声问程五郎,「你们刚才说的蹴鞠赛,是城东一年一度的那个蹴鞠赛吗?」 程五郎嗯了声,「怎么,陈兄有兴趣?」 陈路抿了抿唇。 前几天在程砚的队服上动手脚,那三人一人给了他二十两,六十两银子,他还没动过,本想着存去钱庄的,但刚刚听他们提起蹴鞠赛,而且还有内幕消息。 第176页 一赔十啊! 陈路心潮澎湃。 缓了缓情绪,他问程五郎,「程砚兄能不能带带我?」 程五郎眉梢微挑,「你们好学生也会赌博?」 陈路讪笑,「有钱赚的事儿,谁不想往上凑?」 程五郎沉吟片刻,道:「城东草场外有很多赌坊都在开赌,陈路兄自己去买即可,跟着我们,赔了我们可负不起责任。」 有内幕消息怎么可能赔? 陈路只要想到一赔十的赔率,就怎么都淡定不下来。 「程砚兄,看在我为你传授经验的份儿上,就带带我呗!」陈路道:「我手上有几十两银子,我还能再借点儿,到时候赢了钱,请你们吃饭。」 程五郎一脸为难,「这……」 「输了我也不怨你们。」陈路忙道。 朱八斗可是县令公子,他说的内幕消息,十成十是真的,反正跟着他们买就对了。 况且,他迫切地需要钱。 想到这儿,陈路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就跟着你们买。」 第192章 绝对不怕事儿 下学后,陈路果然跟清河四子的其他三子借了钱。 那三人不解,问他借钱做什么,他没敢说自己拿去赌,只说有急用,没过几天就能还。 他要下注二百两,手上只有六十两,还得再借一百四十两。 那三人虽然家境还行,但之前才刚一人给过他二十两,哪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直接说没钱。 陈路没法子,只能去找别的同窗,东拼西凑了一百四十两。 —— 出了书院,陈路直奔书院后巷,程砚几人说好了在那儿等他。 见着人,陈路喘了两口气儿,问他们,「现在走吗?」 朱八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先前我们家小五郎说有人要跟买,那人就是你?」 陈路道:「你们上课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朱八斗翻着白眼儿,「听到了就得带你?你谁呀?」 陈路看向程砚,「程砚兄,咱们课上说好的。」 程砚开口劝朱八斗,「朱兄,算了,反正只多一个人,他都已经带着现银来了,就捎上他吧。」 朱八斗冷哼,恶狠狠警告陈路,「高赔率高风险,到时候输得裤衩子都不剩,可别怨小爷没提醒过你。」 陈路扯了扯嘴角,「反正你们都买了,要赔大家一块儿赔。」 他坚信朱八斗这个县令公子能拿到最真实的内幕,也坚信自己一定稳赚不赔。 朱八斗摇了摇手上的摺扇,哼哼两声朝前走去。 陈路问程五郎,「程砚兄你准备买多少?」 程五郎道:「他们俩一人借了我二十两,我只能买四十两。」 「四十两,一赔十也挺多了。」 「陈路兄买多少?」程砚问。 「我……」陈路犹豫了一下,「我跟朋友借了点儿,准备买二百两。」 「这么多?」程五郎语气惊讶。 陈路笑了笑。 有钱不赚,傻子么?要玩儿就玩儿大的! —— 四人雇了马车,直奔城东。 开一赔十的那人,本身就是开赌坊的,朱八斗认识,提前跟他打过招唿。 几人到了以后,很顺利就登记名字领了号牌。 程五郎四十两,陈路二百两。 收了银子,赌坊老闆装作不认识朱八斗,笑眯眯地问他们,「赌这么大,你们几个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朱八斗晃着摺扇,「我们就是一帮穷学生,哪来的内幕消息?」 「那行。」赌坊老闆道:「明天开赛,三局两胜,傍晚你们就可以过来看结果了。」 陈路攥着号牌,心里惦记着二百两,他有些不放心,问老闆,「如果明天我们赌赢了,是不是真的一赔十?」 老闆笑了,「这位小哥儿,您是头回来吧?给你们的号牌,那都是要经过官府办理才能生效的,你若赌赢了拿不到钱,大可去县衙告我。」 陈路闻言,总算放了心。 —— 回去的马车上,朱八斗故意问顾崇,「老顾,上次在队服上动手脚害咱家小五郎那孙子,你找到没有?」 「还没呢。」顾崇摇头,「暂时没头绪。」 「行不行啊你?」朱八斗道:「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再不揪出来,那王八蛋该躲在暗处笑咱没本事了,你说是不是啊陈路兄?」 陈路手心里都捏出了汗,脸色尴尬,「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还不就是上次龙舟赛的事儿。」朱八斗合拢摺扇,在他肩膀上敲了一敲,「哎你说气不气人,有个孙子不知从哪打听到我们家小五郎不能闻花粉,他偷偷在我们家小五郎的队服上动了手脚,害得小五郎没办法参加比赛,结果戊二班拿了个倒一,所有人都怨小五郎,说要不是因为他,戊二班也不能输得这么难看。」 被朱八斗左一个「孙子」右一个「孙子」地骂着,陈路心里跟吞了苍蝇似的,可明面儿上还是得装模作样地关心几句,「程砚兄,你不要紧吧?」 「还好。」程五郎道:「我邀请你们来戊二班传授经验,同窗们都挺感激,没再计较输了比赛的事儿。」 陈路听着,又是一噎。 原本他们设局让程砚参加不了比赛,就是打算从中挑唆,使得戊二班其他人将矛盾转移到程砚身上,从而挤兑程砚,容不下程砚,逼得程砚主动退学。 第177页 可谁能想到,程砚竟然跑去跟荀院长请示,让甲班学生过来传授经验。 计划没成,那三人一人亏了二十两,之前陈路跟他们借钱的时候还被冷嘲热讽地挤兑了一通。 陈路也想好了,他们爱咋说咋说,反正他只认钱,等两千两银子到手,他就脱离清河四子。 反正他们四个从一开始就面和心不和,尤其是上次旬考他拿了第一,其他三位早就心怀不满。 既然不和,为什么非得往一块儿凑? —— 马车抵达清河书院大门外。 几人刚下车,就刚好碰到清河四子的其他三子。 那三人见陈路跟程砚朱八斗他们在一块儿,一个个阴下脸来。 陈路心下一急,上前两步,「张兄,秦兄,乔兄,真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张永旭冷笑,「难怪一下学你就急着借钱,你所谓的「急事儿」,只是为了跟他们出去玩儿?陈路,你是不是忘了,你前两天刚干过些什么?」 陈路脸色一白,「张兄,别说了,求你……」 「咱们走!」张永旭冷哼,带上其余二人,很快进了书院。 陈路站在原地,死死咬着牙抿着唇。 朱八斗站在大石狮子处瞧着,啧了一声,「小五郎这计用的妙啊,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内讧了,我已经开始期待清河四子一步步瓦解了。」 程五郎淡笑了笑。 他一向不主动惹事儿,但也绝对不怕事儿。 平白让人给欺负了,忍气吞声不是他的作风。 陈路走到这一步,是自作自受,穷没错,错的是越穷还越想走歪路子。 他身子骨弱,整个书院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那天稍微出了点儿差池,那就是要人命的大事儿。 陈路不仅心中无愧,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拿着那些钱来请他们带着下注? 那他就得做好连本带利全部还回来的准备。 —— 次日一整天,陈路都无心上课,脑子里全是那两千两银子。 一下想着等银子到手,要在书院外置办一间宅子,把老娘接来享清福,一下又想着财不外露,为了以防万一,他得尽快存到钱庄里去。 下学后,郭夫子刚走,陈路就迫不及待地沖了出来,去戊二班找程砚他们。 几人没怎么耽搁,出去后再次雇了马车去往城东。 然而却被告知,他们买输了,所有的钱赔得一个大子儿不剩。 第193章 吐了 输了! 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突然噼下,陈路后退两步,两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他脸色白得不像话,仍旧是满心的不敢置信,抬头望着程五郎几人。 「程砚兄,怎么会输的?你们昨天不是说……」 「我们说了啊,高赔率高风险。」朱八斗摊手,「是你自己非要跟的。」 「可是……」陈路急得都快哭了,那些银子可都是他东拼西凑借来的,说好了过两天就还,现在全输光了,他上哪找银子去? 「赌博这种事儿吧,有赢就有输,很正常。」朱八斗顺手拉了他一把,「陈路兄一出手就是二百两,想来家境富裕,不缺这点儿银子吧?输就输呗,赌得起还输不起了?」 陈路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了融入清河四子,一直都没敢暴露自己家境贫寒的事实。 又被朱八斗这一通吹捧,他赶紧站起身来,「我、我只是觉得纳闷,朱兄的内幕消息竟然会不准。」 「我也不是神仙呀,什么都料得准。」朱八斗一脸无辜,随即又安慰他,「我们几个也买了的,我一百两,老顾五十,小五郎四十,我们也全赔光了。要不这么着吧,看在大家输得这么惨的份儿上,我请你们吃饭?」 「不,不必了,我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陈路转过身,眼圈开始泛红,肠子都快悔青了。 望着陈路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朱八斗才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输了还不敢赖到咱们头上,解气,太他娘的解气了!」 等笑够了,他才重新回赌坊找到老闆,「老江,银子呢?」 朱八斗和顾崇压根儿没买,都是为了骗陈路编出来的瞎话。 赌坊老闆原封不动地将二百四十两银子奉还给了朱八斗,面儿上笑得殷勤,「朱少爷,以后还请令尊大人多多关照。」 两张百两银票,四个十两的银锭子。 朱八斗收了钱袋,在手心里掂了掂,随即弯起唇角,「好说!」 出了赌坊,顾崇和程五郎还在外头等着。 朱八斗直接把钱袋子给了程五郎,「喏,二百四十两,一文不少,小五郎,你可得收好了。」 程五郎接过后,打开钱袋,先将那四十两取出来还给朱八斗。 朱八斗没收,「怎么着,还跟哥们儿见外是不是?」 程五郎道:「这钱本来就是你的,赚来的二百两,理应我们三人平分。」 顾崇摇头:「我不需要,以后旬休能去你们家吃顿饭就当是抵了。」 「我也不要!」朱八斗附和道:「谈钱多伤感情吶,小五郎,你那天突然发病,可把我们俩给吓了个半死,现在能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我就挺知足的,这些银子你全收下,以后在学业上多帮帮哥们儿,也当是抵了。」 第178页 顾崇和朱八斗本身就不是有私心的人,就算是看在程五郎端阳那天病成那样的份儿上,也不可能接他的银子。 程五郎拗不过他们,只得暂时收下二百四十两银子,想着以后在别的方面多帮帮他们。 —— 三人回到清河书院时,老远就见魏林在大门口站着。 见到三人,他莞尔一笑,「恭喜程砚兄又一次旗开得胜。」 朱八斗瞥他一眼,「这次还算你办了件人事儿。」 魏林问:「既然我立了功,能不能给我个名分?」 「什么名分?」朱八斗直愣愣地瞅着他,「你要给我们家小五郎做小?」 魏林犹豫了一下,「听说你们有个名号,叫宣宁三杰。」 「是啊,小爷亲自取的。」朱八斗轻哼,「然后呢?你该不会想加塞吧?」 魏林不置可否。 朱八斗轻嗤,「你八月份乡试,跟我们仨都不是一届的,加什么塞?一边儿待着凉快去!」 顾崇道:「程彬兄跟我们不是一届,他也没算进来。」 魏林挑眉,「我就是顺嘴一问,什么三杰四子的,有没有都不打紧,你们承认了我就行。」 「姓魏的!」朱八斗提醒他,「加入我们可以,以后再让小爷发现你有任何小动作,坑不死你!」 魏林看向程五郎,「与程砚兄这样的聪明人为敌,得不到分毫好处,教训我已经尝过了。」 「你知道就好!」 —— 梧桐巷…… 程四郎程五郎一直没见回来,林水瑶不敢提前炒菜,怕凉了,她顺手打了两桶水拎进去倒入缸里。 回头时,就见小四宝噔噔噔跑进来,奶声奶气地跟她说:「小婶婶,娘亲吐了——」 「吐了?」林水瑶心下一急,「是不是病了?」 第194章 早已离不开她 小四宝一面说,一面急得直跺脚,小小的眉头蹙起。 林水瑶赶紧蹲下身洗了手擦干,起来时,顺手牵着小傢伙的手,去往西厢房。 四郎媳妇这会儿正蹲在桌边,跟前放了个痰盂,她轻轻拍了拍心口,还是没能压住胃里翻腾的噁心感,低下头又开始吐。 「娘亲……娘亲——」小四宝跑过去,陪他娘一块儿蹲下,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他扯了扯娘亲的袖子,又指了指林水瑶,「喝药药……小婶婶给喝药药——」 四郎媳妇本想说点儿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又是一阵干呕。 林水瑶吓坏了,再这么吐下去,非把黄疸水儿给吐出来不可。 「四嫂,这是怎么了?」林水瑶大步走过去,弯下腰给她拍了拍背,「我先扶你去里间歇着,马上到外头给你请大夫。」 「我没事儿。」四郎媳妇在林水瑶的搀扶下站起身,又接过林水瑶递来的水漱了口。 「都吐成这样了还叫没事儿呢?」林水瑶着急得不行,「多半是先前吃坏了肚子。」 说着,送了四郎媳妇去里间床榻上躺着。 「四嫂,我让小四宝在这儿陪你,我出去请大夫,医馆挺近的,大夫一会儿就能过来。」 「哎……」 四郎媳妇都还来不及劝阻,林水瑶已经急吼吼地转身出去了。 小四宝站在床榻前看着他娘,睫毛上泪珠子都还没干。 「娘亲……嘻宝唿唿……唿唿就不疼了——」 小傢伙一面说,一面拉过他娘的手,噘着小嘴就开始唿唿。 「傻小子。」四郎媳妇瞧着他,有些哭笑不得。 …… 林水瑶刚出梧桐巷,就碰到程五郎朝这边来。 「相公?」林水瑶往他身后看了眼,面上露出疑惑,「四哥呢?」 程五郎道:「下个月升班考,丙班压力大,他们夫子好像留堂了。」 瞧出小媳妇儿脸上的不对劲,程五郎问她,「瑶瑶,怎么了?」 林水瑶着急道:「四嫂病了,一直吐,吐得整个人都快脱形儿了,我得去给她请个大夫。」 程五郎想着自己现在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道:「我陪你去。」 夫妻俩没再耽搁,大步朝着医馆走去。 现在是下学时辰,部分学生等不了书院医署里的长队,选择来外头医馆里看诊,队伍排得有点儿长。 林水瑶一看这阵势,更是焦躁不已,双手不停地来回交握着。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掌,温热的掌心将她的左手包裹住。 「你先回去照看四嫂,我在这儿排着。」 程五郎一向是个事儿越大越从容淡定的人。 温缓的声线,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林水瑶心头的浮躁散去了大半。 林水瑶点点头,歪着身子又瞅了眼前头的长队,嘱咐他,「大夫要是忙着不能出诊,请学徒也成。」 程五郎点点头,「我明白,你去吧。」 有他在,林水瑶冷静下来不少,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回来,转过身便往回跑。 先前吐了那么久,四郎媳妇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懒懒地躺在床榻上就不想动弹。 小四宝还在拉着她的手给她唿唿。 听到外头传来动静,小傢伙歪着脑袋,见是小婶婶,他双眼一亮,随即又满脸疑惑,「老爷爷呢?」 他说的老爷爷,是指大夫。 第179页 林水瑶走过去,揉揉他小脑袋,「老爷爷一会儿就来了。」 说完,看向床榻上的四郎媳妇,「四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四郎媳妇有气无力道:「我先前就想跟你说的,我真没事儿,不用请大夫。」 林水瑶急了,「没事儿,吐着玩儿呢?」 「傻姑娘。」四郎媳妇扯了扯嘴角,「我都生过一个儿子了,是过来人,自个儿病没病,心里能没点儿数吗?」 林水瑶越听越懵,「生小四宝跟你生病有什么关系吗?」 「我没生病。」四郎媳妇道:「前些日子我就留意到月信没来,这两天又没黑没白地吐,多半是有喜了。」 林水瑶一听,傻眼了,「有有有……有喜了?」 四郎媳妇点点头,「这种事儿,没得大夫确诊不好往出说,我原本是打算明儿自己去外头医馆跑一趟,回来再告诉你们的,可我瞧着你先前急成那样,我怕我再不说,你就该哭了。」 「还不是因为太吓人了。」林水瑶咕哝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谁吐成那样的,四嫂你还说我呢,小四宝都让你吓得哇哇直哭了。」 —— 程四郎下学晚,回来时,刚要进梧桐巷,就见程五郎带着杏林医馆的学徒匆匆朝这边来。 程四郎愣了一下,问他,「五郎,谁病了?」 如果是太爷,那有汪太医会去,可现在五郎带的是医馆里的人,可见是家里其他人病了。 「是四嫂。」程五郎长话短说,「我下学那会儿碰到瑶瑶,她说四嫂白天一直吐,像是吃坏了肚子,准备出来请大夫,医馆这会儿人太多,得排队,她等不及,我让她先回去了。」 程四郎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很快回过神来,催促那学徒,「快快,我们家就在前头不远处。」 三人脚步匆匆,很快到了小院外。 小院门没关,程四郎直接把人给请进去。 让学徒在外间先坐,程四郎去往里间,一眼就看到床榻上蔫儿哒哒的媳妇儿。 「月娘,你怎么样?现在还有哪不舒服的?」程四郎坐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的关切不似作假。 印象中,邱氏嫁给他这么久,似乎从来没生过什么重病,连头疼脑热都少有。 先前在巷子外,听到五郎说她病了,吐得整个人都快脱形,程四郎脑瓜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塌了。 这么些年,家里家外都是她在管。 她怀孕的时候他在县里另一家书院念书备考。 她坐月子的时候,他乡试落榜在外头买醉,好几天没回家。 等他回来,她一面照顾儿子一面照顾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不精细周到。 而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好」,从来都没当回事儿。 哪怕是前些日子被老娘数落教训,他都没有今天这样深刻地意识到,其实自己早已离不开月娘。 第195章 不能来趁早滚蛋 四郎媳妇本来觉得没什么,让男人这么紧张又着急地问了一句,倒像是她生了多大病似的,她再一次哭笑不得,「相公,五弟妹看着呢,你快松开我,我好得很,没事儿。」 她一面说,一面抽回自己的手。 「脸上连点血色都没了,怎么能叫没事儿?」 程四郎伸手将帐幔放下来,转身准备出去把那学徒叫进来,就见小四宝正揪着学徒的衣裳哼哧哼哧将人往里间拽。 毕竟是给女眷看诊,没得患者家里人同意,学徒不敢往里看,他扒着隔断里间和外间的落地屏风,任由小四宝使出吃奶的劲儿拖拽,就是不肯再往前一步。 程四郎拱手道:「小兄弟,可以进来了。」 学徒闻言,这才肯站直身子,抬步往里走。 林水瑶怕小四宝捣乱,忙将他抱到一旁坐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学徒。 只见学徒坐下来,往四郎媳妇手腕上盖了块质地轻薄的帕子,然后将手指搭上去。 过了会儿,他问:「敢问这位娘子,您最近是否头晕嗜睡,食欲不振,还常常犯噁心?」 四郎媳妇点头,道:「最近两三天才开始的。」 学徒又问,「月信隔多久了?」 四郎媳妇知道不能讳疾忌医,但一想到男人在旁边,还是忍不住臊了一下,低声道:「已经推迟好些日子了。」 学徒点点头,下了诊断,「应指圆滑,如盘走珠,这位娘子没病,是有喜了。」 「有喜了?」虚惊一场的程四郎呆了呆。 随即满脸喜色地望向学徒,「小兄弟,你确定真是喜脉?」 学徒站起身,沖他拱手道:「小子的医术虽然比不得师父他老人家,但把个脉还是十拿九稳的,这位娘子的确是喜脉,脉象倒是稳定,不过头三个月容易小产,平时还是该多注点儿意。」 程四郎应了声,付了诊金后亲自送着学徒出去。 再回来时,他又将床幔掀开勾到两旁,顺势坐在床沿边,「月娘,我们又有孩子了。」 嫁到老程家这么久,除了新婚那会儿,四郎媳妇后来再没见过男人笑得这么开心。 她看着他,忽然就红了眼眶。 程四郎问,「你白天吐成那样,腹中早空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四郎媳妇原本正感动,听他这么一问,她嘴角微抽,「我可不想吃你做的大乱炖。」 第180页 上次程四郎程五郎兄弟俩下厨的事儿,太爷全给抖落出来了。 当时四郎媳妇和林水瑶妯娌俩就笑得直不起腰。 一直到现在,四郎媳妇都还记忆犹新。 程四郎有些窘,「我不会下厨,我就问问,你要真想吃什么,恐怕还得麻烦五弟妹给你做了。」 「我没问题,我都能做。」林水瑶站起身,「四嫂想吃什么?」 「我吃不下。」四郎媳妇直摇头,「到现在脑袋还晕乎呢,闻着什么味儿都想吐。」 「不吃东西怎么成?」程四郎皱眉,「你看你,再这么下去,不出两天就该饿得只剩皮包骨头了,要让娘知道了,她还不得削我?」 四郎媳妇瞪他一眼,「合着你是为了不让娘削你才来关心我的?」 「当然不是!」程四郎抿了抿唇,「你怀着小四宝的时候我也不在跟前,不知道怎么照顾孕妇……反正,你不能不吃东西。」 顿了下,又道:「你要不想吃家里的,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我想吃酸的,可现在还买不到酸橘。」四郎媳妇想了想,望向林水瑶,「五弟妹,你能不能把咱泡的酸萝蔔丁捞点儿上来给我烧一碗酸萝蔔汤,我想喝那个。」 「光喝汤也不管饱啊!」程四郎不贊同,「我记得上次在朱兄家吃饭,他们家厨子做了道菜,好像叫酸萝蔔老鸭汤,那汤就是酸的,我出去打听打听,这边酒楼有没有,有就顺便给你买回来。」 酸萝蔔老鸭汤? 林水瑶不仅不会做,她还没听说过。 哎不对! 「四哥,你刚刚说,朱公子他们家的厨子?他们家有厨子?」 朱八斗的身份,程五郎一直没跟林水瑶提起过。 程四郎想到朱八斗不乐意显摆自己的身份,便只笑了笑,「对,他们家家境不错,请了厨子的。」 林水瑶知道眼下这个问题不是重点,就没再多问。 等程四郎去外头买老鸭汤,她也回了厨房开始炒菜。 太爷先前就听西厢房里一阵热闹,只不过考虑到家里有女眷,他没过去。 等程五郎来到堂屋,他才问,「出什么事儿了?」 「喜事儿。」程五郎道:「四嫂有喜了。」 太爷精神一振,「确诊了?」 程五郎颔首,「说是想吃酸的,四哥刚出去给她买。」 太爷满脸喜色,「那看来过不了几个月,这院儿里就又添个小的了。」 程五郎闻言,下意识看了太爷一眼。 太爷翘了翘鬍子,「有事儿?」 程五郎问:「太爷,您准备在这儿待到我四哥四嫂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吗?」 「这是怎么话说的?」太爷轻哼,「你小子准备遗弃老人?」 一下子被扣上罪名,程五郎忍不住失笑,「我不是那意思,您若愿意留下,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我只是担心……」 担心晋王。 端阳节那天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是看在眼里的,晋王显然对这位生父有着滔天恨意,若非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晋王没准儿就直接动手了。 想到荀院长被踹的那一脚,程五郎至今还觉得后怕。 晋王的性子阴晴不定,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他最后撂下的那句话,显然不仅仅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太爷又是一哼,「不用你小子操心,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 听这语气,多半是已经恢復记忆了,难怪端阳节见到晋王没再发作。 程五郎笑了笑,没再说话。 太爷趁机转移话题,「你们找的什么大夫,那喜脉到底准不准?不准就让姓汪的来。」 程五郎犹豫道:「汪太医是荀院长专程请来给太爷医治的,我们寻常小老百姓哪消受得起?」 「消受不起你不也让他医治了?」太爷翻着白眼儿,「你现在就去请,他能来就来,不能来趁早滚蛋!」 第196章 要唿唿 程五郎本来觉得没必要,但太爷坚持,他也没法子,只得出了梧桐巷去客栈里请汪太医。 见着程五郎,汪太医还以为是太爷出事儿了,着急忙慌地背上药箱就要跟他走。 「汪太医您慢点儿。」下楼时,程五郎生怕他摔下去,忙一把将人扶住,「是太爷让我来请您去给我四嫂看诊,不是太爷要看诊。」 「哎哟你这大气儿喘的,差点儿要了我半条老命。」汪太医捏了把汗,随后又问,「你家嫂嫂怎么了?」 程五郎如实道:「先前请医馆学徒来看过,说是喜脉,太爷不放心,让您再去给瞧瞧。」 「喜脉?那是好事儿啊!」太上皇最喜欢小娃娃了,在宫里时就什么都依着皇太孙的,失忆以后,成天念叨小四宝。 程五郎很快把人带到。 汪太医先去堂屋给太爷打了声招唿,这才去往西厢房给四郎媳妇复诊,看完后也说是喜脉。 连他都这么说,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太爷难得的喜上眉梢,没给汪太医脸色瞧。 汪太医见他高兴,趁机提出给他请个平安脉。 太爷也没拒绝,乖乖伸出手腕。 汪太医把完脉,恭敬道:「情况已经大有好转,相信过不了多久,太爷便能恢復了。」 太爷靠在圈椅上,一声没吭。 第181页 汪太医走后没多久,程四郎的老鸭汤便买回来了,他分了一半留在堂屋,剩下的一半送去西厢房给媳妇儿。 四郎媳妇刚一闻到那股酸味儿,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撑坐起来,准备坐去桌边吃,却被程四郎一把摁下,「你歇着,我餵你。」 四郎媳妇无奈,「我是怀孕,又不是卧病在床,我自己能吃。」 程四郎没等她说完,已经用小碗将老鸭汤盛了出来,舀起一勺餵到她嘴边。 小四宝见状,瞪大眼道:「爹爹要唿唿——」 程四郎微愣,「什么唿唿?」 小四宝哼了一声,走过来从程四郎手中接过勺子,凑到小嘴边唿唿唿地吹了吹,还没等餵给他娘,小傢伙已经被那香味儿给馋出了口水,口水刚好落到勺子里。 小四宝顺嘴就给喝了,喝完还厚着脸咧着小嘴说不烫,碗里的娘亲可以喝了。 程四郎:「……」 四郎媳妇忍不住笑出声。 她推了推男人,「你再去拿个勺子。」 程四郎站起身去往厨房。 等拿了勺子再回来,就见小四宝坐在他先前坐过的矮凳上,面前放着一张小方凳,方凳上是盛着老鸭汤的小碗,小傢伙正捏着勺子,一勺一勺地舀了汤餵给月娘。 大概是怕烫着娘亲,小傢伙每舀一勺都唿唿几下,先前有过口水流下来的教训,他小嘴离得远了点儿,唿得很卖力。 四郎媳妇并不嫌弃儿子的口水,儿子舀一勺,她就喝一勺。 程四郎瞧着这一幕,心底忽然被触动,他走过去,拖了个凳子坐在小四宝对面,中间隔着小方桌。 他将勺子放进小碗,然后看向小四宝,「儿子,你餵你娘喝,爹爹餵你喝,好不好?」 小四宝摇头,「爹爹也餵娘亲喝——」 儿子不要,程四郎就真把勺子送到媳妇儿嘴边。 四郎媳妇无奈了,「你俩餵猪呢?儿子陪我就行了,你去吃饭吧!」 程四郎笑着抱怨,「合着我跑出去大半天给你买了碗汤,回来还不落好?」 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怀孕初期又心烦气躁的,男人多说两句话,四郎媳妇就想撵人,但还是勉强挤出一抹笑,「当然念着你的好了,我还念着你没吃晚饭呢,快去吧,一会儿饭菜凉了。」 第197章 折腾人的小四宝 程四郎回到堂屋,饭菜已经上了桌。 林水瑶递给他个小碗,小碗里是给小四宝的饭,外加几片肉和蔬菜。 程四郎又折回去给儿子送饭。 再回来时,林水瑶问他,「四嫂怀孕了,这事儿四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娘?」 「过两天旬休吧。」程四郎说:「旬休我亲自回去,跟娘说一声。」 「自打来县里念书到现在都没回去过,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太爷一向不插手老程家的事儿,今儿却难得的接了话。 他看向程四郎和程五郎两兄弟,「念书不单单是为了考功名,还为了让你们知礼明仪,自古五伦孝为先,别念着念着把孝道给弄丢了。」 兄弟俩齐齐应声,「太爷教诲的是。」 晚饭后,程四郎回西厢房看媳妇儿,程五郎同往常一样去厨房帮着林水瑶刷碗。 他腰间挂着个荷包,林水瑶还没嫁过来就有的,虽然不常用,但到现在已经显得有点儿旧了。 「相公,你荷包里装的什么呀?瞧着鼓鼓囊囊的。」林水瑶收拾灶台时,弯腰碰巧见着,有些好奇。 程五郎莞尔道:「好东西,待会儿给你。」 林水瑶没往银子上想,只当是别的,便没细问,又道:「你荷包有些旧了,明儿我给你买个新的吧,相公喜欢什么样的?」 程五郎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道:「要不,你给我做一个?」 林水瑶一脸为难,「荷包我会做,可我不会绣花样呀!」 程五郎侧眸她,眼底含着浅浅笑意,「不要别的花样,小金元宝就挺好。」 林水瑶:「……」 这人是跟小金元宝过不去了是吗? 「哪有人往荷包上绣金元宝的?你俗不俗气啊?」林水瑶忍不住嘀咕,「那样的荷包佩戴出去不尴尬吗?」 程五郎一脸坦然,「只要我不尴尬,旁人说什么就都尴尬不到我。」 林水瑶嘴角微抽,「那我做了,你可不许嫌丑。」 程五郎将洗好的碗放进橱柜,站起身擦了手,这才望向小媳妇儿,见她小脸上不知何时染了点儿面粉,他伸出指腹轻轻擦了擦,语气是一贯令她舒心的温缓,「若是嫌丑,还会几次三番让你绣?」 话完,他垂下手,大掌顺势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 他总是这样,不经意地就撩拨她一下,让她一下子脸红心跳恨不能找地方藏起来。 正晃神间,手心里被人放了东西。 林水瑶垂目一看,就见是两张百两银票。 除了上巳节坑魏林那会儿,这是林水瑶头回见到这么多钱。 「相公?」她懵了,仰头看着程五郎,「你哪儿来的?」 程五郎眉眼带笑,「跟人做了笔生意。」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林水瑶拧了拧眉。 她相信自家相公不会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可这些钱太多了,不问清楚来路,她会不踏实,晚上睡不着觉的。 第182页 程五郎心知扯谎圆不了这二百两银子的来路,索性如实道:「端阳节那天我突然发病,是有人在我衣服上动了手脚,他要我半条小命,我设局让他还我二百两,便宜他了。」 原本是二百四十两,剩下那四十两是朱八斗的,但朱八斗不肯要,程五郎留下是准备以后花在别的地方一点点还回去。 林水瑶闻言,哪还有不明白的,她家相公又开始坑人了。 乍一听是有点儿不厚道,可是细想想,她家相公从来不主动害人,每次坑人都是被逼的,若不是那些人没事儿找茬主动挑衅,也不至于落得个被坑的下场。 「上次二百两,这次又是二百两。」林水瑶简直服了,「相公,你这也太可怕了吧?」 程五郎问她,「喜欢吗?」 林水瑶坚决不承认自己爱钱,她轻哼一声:「明明是你比我贪财,你衣服上要绣小金元宝,荷包上还要绣小金元宝,是不是哪天连……」 不等她说完,程五郎已经先一步接了话茬,「以后你给我做的东西,都可以绣小金元宝。」 林水瑶急了,没经大脑就问,「亵裤上你也要绣吗?」 程五郎愣了一下,唇角弯起笑意,说:「可以,反正我不尴尬。」 林水瑶:「!!」 她都说了些什么! 等反应过来,林水瑶一张小脸烧得滚烫。 匆匆将银票收好,她逃也似的离开厨房,飞奔往东厢房,将自己关在里头。 —— 入夜时分,小四宝眼皮撑不住直打哈欠,爬上床就想跟娘亲一块儿睡。 程四郎一把将他抱下来。 四郎媳妇问:「孩子要睡觉了,你抱他干啥?」 程四郎道:「儿子睡觉会横过来踢人,我怕他踢到你的肚子,带他去睡客房。」 小四宝哼唧两声,对手指,委屈巴巴地说自己没有。 「还没有?」程四郎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要不是我在边儿上挡着,你早掉下来了。」 小四宝蹬了蹬两条小短腿儿,表示不要跟娘亲分开。 程四郎说什么都不肯,儿子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之前有两次月娘有事儿回娘家,就他们爷俩睡。 睡前好好的,他和儿子睡一头,半夜小四宝就开始挪位置,一边挪还一边踢人,他实在睁不开眼,就没管,很快又睡了过去。 隔天一睁眼,旁边空空如也,程四郎吓个半死,弯腰往床底下找了老半天,最后发现这小傢伙不知何时转到另一头去了,四仰八叉地躺在角角里睡得跟个小猪仔似的。 而且,小四宝晚上事儿贼多,睡的时候一声不吭,等大人都快睡熟了,他就开始喊着要喝水要嘘嘘。 尽管小傢伙各种委屈撒娇卖萌,最终还是被他爹带去睡了客房。 为防儿子事儿多,程四郎熄灯前就提早问,「儿子,想不想喝水?」 小四宝摇头说不想。 「想不想嘘嘘?」 小四宝还是摇头。 程四郎踏实了,起身去吹灯,回来带着儿子躺下,仔细给他盖好被子。 他们丙班处在五个级,十九个班中间,升班考压力最大,因为升上去很难,大家只能尽力保住丙班的位置不被降到丁班。 因此这段时间,丙一到丙四,四个班的上课时间明显比别的班多出一个时辰。 白天夫子留了堂,程四郎太累了,这会儿一闭上眼睡意就来。 然而,他才刚要入梦,就听到旁边传来小四宝的奶声奶气。 「爹爹,嘻宝要喝水——」 过了会儿,他又喊,「爹爹,嘻宝想嘘嘘——」 程四郎:「!!」 第198章 什么毛病 隔天程五郎起床洗漱,就见程四郎顶着俩大黑眼圈从客房出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程五郎问他,「四哥怎么跑客房来了?」 程四郎道:「小四宝夜间太闹腾,我怕吵到你四嫂,就带着他过来客房睡,这傢伙一晚上给我折腾的……」 程四郎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程五郎顿了下,建议道:「要实在不行,晚上让小四宝来我们这儿吧,四哥最近每天都得补课,本来就累,晚上再睡不好,第二天只怕没精神。」 程四郎摆摆手,「去你们那儿,不也照样祸祸你们吗?再说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我多带几天就习惯了。」 听他这么说,程五郎没再勉强。 洗漱完,兄弟俩一块儿去了书院。 —— 那二人走后,家里人才陆陆续续起床。 林水瑶去厨房生火烧水,刚把太爷的洗脸水送到正屋,高侍卫就来了,来噼柴。 家里倒是有男丁,但程四郎程五郎连饭都能煮成夹生的,指望他俩拿起柴刀噼柴显然不可能。 因此这活儿一直是高侍卫包揽的。 昨天林水瑶刚买的两担柴,这会儿还在厨房外的屋檐下竖着。 高侍卫磨好柴刀,搬了个小凳子坐过去,刚准备开始噼,就被太爷叫去了屋里。 「太爷,您找我有事儿?」高侍卫往门后一杵,面无表情的样子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太爷坐在圈椅上,瞅了他一眼,捏了捏眉心,「你过来。」 高侍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太爷仰头看了看眼前这根魁梧挺拔的木头桩子,又捏了捏眉心,嘆口气,「要不,你还是坐下吧!」 第183页 绝对服从主子的命令,是他们身为护卫的职责。 于是,高侍卫又面无表情地坐下了,不敢跟主子平坐,拖了个小圆凳坐主子下首。 太爷问他,「你带了多少人来青州?」 高侍卫如实道:「二十人。」 专门负责守护太上皇的夔龙卫,全都来了。 太爷沉思片刻,吩咐道:「安排几个去查一查晋王最近可曾去见过什么人,尤其是……女子。」 他倒不是想监视儿子,只是觉得晋王一直以来都在隐瞒公主的行踪。 关于公主的一切,早就被晋王抹了痕迹,只要他不松口,没人知道公主至今是死是活。 太爷想着,端阳节那天晋王误打误撞在这小院儿里见到他,难免会勾起以往的回忆。 那么如果公主还活着,晋王回去以后必定会第一时间去见她。 倘若死了,晋王也一定会去祭奠她。 只要顺藤摸瓜,就不难找到公主的线索。 高侍卫闻言,一向僵硬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主子您……恢復记忆了?」 「嘘——」太爷沖他做了个噤声手势,「不该说的话,出去后别乱说。」 高侍卫颔首,立即又恢復了死尸脸,抱拳道:「属下明白!」 太爷站起身,走到高侍卫跟前,拍拍他的肩,「朕要找的是公主,让他们多上点儿心,也多加小心,别让晋王发现了。」 这一掌拍得用了点儿力,高侍卫肩头的衣料出现了几个手指凹印,他忙伸手抚平。 太爷眉头一挑,又是一巴掌下去,高侍卫肩头再次出现几个凹印,他又不厌其烦地继续伸手抚平。 太爷:「……」 什么毛病? 太爷以前没留意过高侍卫这么有趣儿,他直接上手将高侍卫的衣服给挼得皱巴巴。 果然就见高侍卫紧绷着脸,一副不能忍受但又不敢说什么的憋屈劲儿。 太爷总算是舒坦了,开金口让他退下。 高侍卫出去后,先找个没人的地儿把衣裳一点点抚平了,这才去给手下交代任务,然后回来继续噼柴。 —— 旬休这天,程四郎终于能睡个懒觉。 但也没比平时睡多大会儿就醒了,他要回趟吉庆村跟老娘说媳妇儿怀孕的事儿。 「月娘,你陪我出去一趟吧?」洗漱完,程四郎回到西厢房,对媳妇儿说:「你怀孕是大喜事儿,我回去一趟,合该买些喜糖喜果什么的,但我平时又没买过,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也不懂价。」 「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请客办酒,买什么喜糖喜果?」 四郎媳妇瞥他一眼,「你倒是乐颠颠地拎着喜糖喜果回去了,到家给人一发,二嫂子问你乐啥,你怎么回答她?」 程四郎一脸纳闷,「媳妇儿有喜了呗,还能怎么回答?」 「你呀,就是读书读傻了。」四郎媳妇坐下来,皱眉道:「话肯定是要如实说的,可你那做法就不对,二嫂子多想怀上二胎你又不是没见着,为此还瞒着家里人弄了偏方来喝,上次不是刚出事儿吗? 咱家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回去道喜,不就等同于往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回去知会一声得了,你还喜糖喜果呢,可别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 话到这儿,四郎媳妇越发的不放心,「要不,我还是跟你回去吧!」 「别别别!」程四郎道:「你这光待在家里都吐那样了,再往马车上一颠,还不得把胆汁儿都给颠出来?你踏实留下,我一个人回去就成。」 四郎媳妇无奈嘆了口气,「原本不满三个月不好往出说,可你下个月要升班考,在这之前连旬休都得补课,没时间回去了,现在不说,倒弄得像我们故意瞒着似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四郎贊同道:「反正早说晚说都得说,还不如趁今儿得空去一趟。」 四郎媳妇道:「那镇上你就不用去了,直接回家吧,娘要知道了,爹和大哥他们也会很快得消息的,免得你镇上一趟,家里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怀了个金蛋,我又不是没生过,有什么好稀奇的。」 程四郎一脸为难,「那我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我陪你去买点儿东西给娘和几个孩子。」 夫妻俩去街市上买了点东西,程四郎便雇了车前往吉庆村。 还在村道上,就听有人在议论老程家,好像是关于大丫的。 第199章 报喜 程四郎付了车钱,将自己买来的东西送去堂屋。 堂屋里没人。 他听到灶屋有动静,走进去一瞧,就见是二郎媳妇在做饭,二丫坐旁边择菜。 「二嫂?」程四郎有些惊讶,印象中,老娘嫌弃二嫂做的饭不好吃,几乎不让她下厨,都是让她去做点儿别的。 没想到月娘和五弟妹走了以后,二嫂都开始练厨艺了。 二郎媳妇见到他,同样也露出了几分诧异,「四郎,你们书院放假了?」 程四郎颔首,说刚好旬休,想着回来一趟,又问二郎媳妇,「娘呢?怎么没见着她人?」 「晒谷场上呢,你找她有事儿?」 「也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程四郎打了水蹲下洗手,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嫂,大丫是不是去镇上了?」 「去了有一段日子了。」二郎媳妇道:「当时是四弟妹五弟妹亲自送着去的,你不知道这事儿?」 第184页 「倒是听月娘提起过。」程四郎想起当初媳妇儿跟他说的,说大丫是去镇上跟着三姐和五弟妹的娘家姐姐学算帐做生意。 可他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却听几个妇人嚼舌根子,说老程家二房准备把大闺女卖出去给人当童养媳。 程四郎一肚子的疑惑,却不敢当着二嫂的面儿问出口。 他洗了手就出了院门,直接去往晒谷场,准备问问老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大老远,程四郎就听到了老娘跟人对骂的吵嚷声。 他心下一急,加快脚步走过去,就看到程富贵家的左手叉腰站在晒谷场另一头,右手隔空指着程婆子大骂,「包翠芬,你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缺德玩意儿,老娘好心好意送你大孙女儿去享清福,你还反过来骂人,怎么着?不讲理是吧?」 程婆子弯腰用竹耙扒拉着稻子,闻言直接反问:「你见过哪个缺德的人会跟人讲理?」 程富贵家的一口气儿噎在嗓子眼。 「娘?」程四郎上前,低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们俩怎么又掐起来了?」 有日子没听到四儿子的声音了,程婆子一回头对上他,整个儿脸色都变得不一样,「四郎?旬休啦?」 程四郎点头说是。 「媳妇儿回来没有?」程婆子又问。 「没,月娘留在县里,我一个人回来的。」 程婆子一听,皱了眉,「媳妇儿不带,儿子也不带,那你回来干啥?」 程四郎:「……」他这是有多不受待见? 「月娘来不了,托我跟您说件事儿,报个喜。」程四郎如实道。 「啥喜?」程婆子扒稻子的动作顿了顿。 「您先跟我说说吧,先前富贵婶儿说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程四郎只听出来是关于大丫的,但具体是什么,他至今一头雾水。 程婆子一瞅程富贵家的不知啥时候走了,她没好气道,「那老货收了七里镇人的钱,想把咱家大丫送过去给人当童养媳伺候傻子。」 「啊?」程四郎脸色沉了下来,「咱家跟他们家无冤无仇的,富贵婶儿怎么能为了几个钱坑害大丫?」 程婆子冷哼,「还能为了啥,为了她儿子呗,七里镇的说了,只要这边小童养媳一过去,他们家就把闺女嫁给程金宝。」 程金宝,程富贵家唯一的独苗,成天好吃懒做东游西逛,家里日子又拮据,二十岁还没娶上媳妇儿,他老娘急得嘴巴都燎泡了。 「那您可不能松口啊!」程四郎着急道:「咱家大丫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出去学本事,是个有志向的。再不济,她还有两个念书准备考功名的叔叔呢,我和五郎不管最终谁考上,家里几个孩子以后都能跟着水涨船高,女孩儿们值得更好的,嫁什么傻子,富贵婶儿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程婆子瞅着他,「你老娘在你心里就这么几个斤两?」 程四郎当然知道老娘的脑子最是灵活精明,「我这不是着急吗?」 「行了。」程婆子撂下竹耙,拍了拍手,问他,「你刚才说要给我报喜,报啥喜?」 「哦,是要报喜来着。」程四郎言归正传,「月娘她怀上了。」 「真怀上了?」程婆子惊愣过后,满脸都是笑意。 「请了两个大夫帮着诊断呢,这事儿不能有假,已经板上钉钉了。」 程四郎犹豫了一下,「原本我想多买点儿东西回来的,月娘不让,说怕二嫂会有想法,反正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我也不懂那么多,为免待会儿说错话,这事儿我就先告诉娘,您再找机会跟他们说呗?」 程婆子絮叨起来,「先前还有脸叭叭地说自己将来要考功名呢,连给家里人报个喜你都怕说不利索,以后当了官,你还能让老娘替你出面不成? 有话就大大方方地说,你媳妇儿怀孕那是大喜事儿,谁听了不舒坦,那多半是有病,让孙郎中来好好给她治治。」 程四郎让老娘噎得一句话都反驳不回去。 吉庆村出了名的刀子嘴,那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程婆子又问他,「你媳妇儿害喜严不严重?」 「可严重呢!」程四郎点头,「那两天吃了吐,吐了睡,一整天都蔫儿在床上起不来,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哎哟……」程婆子有些意外,「这都生过一个了,还这么严重呢?」 「我也不太懂。」程四郎挠挠头,「请大夫给她开了个方子,喝了以后倒是有些好转了,但还是不敢让她回来,怕路上晕车麻烦。」 「路又不好走,回来干啥?」程婆子道:「女人怀孕,头三个月可是半点儿都马虎不得,你让她来,万一半道上颠出个好歹,到时候找谁哭去?」 又说:「我过两天抽空去看看她。」 程四郎一脸的受宠若惊,「月娘要见到您,一准儿高兴。」 「小四宝还跟你们睡呢?」程婆子想起那个被三宝带歪了的小孙子,一脸无奈,「那小子皮得很,晚上睡觉会踢人,多哄哄,把他隔开单独睡。」 程四郎应了声是,说自己最近都带着儿子睡客房的。 程婆子又提醒他,「你媳妇儿怀上小四宝的时候,你就没在跟前,这回怀上二胎,多受罪你也亲眼见着了,以后给人甩脸子之前,好好想想应不应该,合不合适。」 第185页 程四郎想到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脸上臊得慌,「娘宽心吧,儿子知道怎么做。」 第200章 抗不抗揍 母子俩回到家时,二郎媳妇刚炒好菜,二丫帮着端去堂屋。 林小乖刚接了程三宝和成哥儿回来。 成哥儿一下车就朝着程婆子扑过来,嘴里姥姥姥地喊着,说他饿了。 要搁以往,再亲的人成哥儿都不会主动张口,只会往他娘身后躲,跟着程三宝一段日子,这小子的性子的确是有了转变。 程婆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嗔道:「今儿是你二舅母做饭,饿了就去找她。」 成哥儿一把松开程婆子,迈着小腿儿就跟在程三宝身后往院里跑。 林小乖还在外面栓驴子,程婆子问他,「小乖,怎么大中午的就把人给接回来了?」 刚去镇学那会儿,林小乖中午还会去接程三宝他们回来吃饭,可后来手头上事儿多,再加上中饭时辰不够,索性就让他俩中午去程芳芝那儿吃,晚上再接回来。 林小乖道:「放假了。」 程四郎问:「是不是农忙假?」 林小乖先前听程三宝提了一嘴,但他没上心,早给忘一边儿了。 听程四郎这么一说,他顺势点点头,「好像是,说有一个月,还挺长的。」 话完,又小声嘀咕,「这俩小混蛋一回来,家里又有的闹腾了。」 程四郎问他,「小乖,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林小乖拴好小毛驴,抬步走了进去,洗手准备吃饭。 程三宝先前见到四叔,想着小叔叔应该也来了,急吼吼地跑进去找了一圈,结果被二婶婶告知,只有四叔一个人回来。 他耷拉着脑袋走出来,问程四郎,「四叔,小叔叔怎么没回来?」 程四郎挑眉,「我回来不也一样?」 程三宝说:「四叔是四叔,小叔叔是小叔叔,怎么能一样?」 程四郎拔高尾音「哦」一声,「这么说,你是不想看到我,只想看到你小叔叔了?」 「当然不是!」程三宝嘿嘿两声,「我是见到四叔之后,突然想起了小叔叔,很明显,我更想四叔呢!」 「臭小子!」程四郎轻嗤,「小小年纪不学好,成天就知道油嘴滑舌。」 程三宝沖他略略略几声,然后一转身噔噔噔跑了进去。 等程二郎从田间回来,一家人便上了桌开始吃中饭。 瞅着人都齐活儿了,程四郎端起碗之前,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这趟回来,其实是有个事儿想跟你们说。」 程二郎问,「老四,你有啥事儿吞吞吐吐地不能直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程四郎尽量地放平语气,「就是月娘怀上了,合该给家里报个信儿,正好赶上我今儿旬休,就回来跑一趟。」 「四弟妹怀上了?哎哟,大喜事儿啊!」 程二郎看向程婆子,「娘,再过几个月,咱家院儿里又该添个小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瞄了眼旁边的婆娘。 二郎媳妇察觉到男人的眼神,赶紧咽下嘴里的饭菜,冲着程四郎扯了扯嘴角,「四郎,恭喜你们啊!怀上孩子不容易,你让四弟妹多多注意休息,别累着。」 二丫好奇地问程四郎,「四叔,我们是不是要多个小弟弟啦?」 「别瞎说!」二郎媳妇瞪她一眼,「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还没个准儿呢!」 程婆子接了茬,望向二丫,话却是对着二郎媳妇说:「甭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奶奶都一样待,等长大了,也让她跟着你们学认字儿。」 二丫高兴道:「那我要亲自教小弟弟小妹妹。」 程婆子说行,「你多跟着你三宝弟弟学,以后教小弟弟小妹妹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二丫小脸上满是笑意,歪头对二郎媳妇道,「娘,我要给小弟弟小妹妹当老师啦!」 「嗯,咱家二丫最棒了。」二郎媳妇扯出一抹笑,伸手揉揉闺女的小脑袋。 她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 上次闹得那么凶,大丫让她伤透了心离了家去镇上,如今家里只剩一个闺女,自己这身子骨又一时半会儿恢復不了,怀孕什么的,压根儿不敢奢望。 先前刚听到四郎说四弟妹怀上了,她心里是有些不得劲儿,可后来想想,自己生的俩闺女,婆婆都不嫌弃,她还嫌弃个什么劲儿? 四房五房人那是有出息,将来有东西给儿子继承。 二房什么都没有,儿子来了跟着他们喝西北风?养俩闺女正合适。 这么一通自我安慰下来,二郎媳妇心里总算舒坦多了。 见大家都不说话,程三宝吭声道:「奶奶,放假我想去小叔叔那儿。」 程婆子道:「你小叔叔跟你四叔一样,白天都得上课,又没空搭理你,你去干啥?」 「补课呀!」程三宝挺着小腰板儿理直气壮,「曹夫子那课讲的,一天把我催眠八百回,我得去找小叔叔提提神儿。」 「提神儿你找我啊!」林小乖冷哼,「棍子随时给你备着呢,你就说你抗不抗揍吧?」 这小混蛋,分明是想找藉口去县里玩儿,还补课? 他要真有那学习的上进心,曹夫子就不会每天让他给气上八百回,上课都得天天带着药丸子来了。 第186页 「奶奶——」 程三宝搁下碗筷,跑过来抱着程婆子的胳膊晃来晃去,小眼神儿委屈巴巴的。 程婆子道:「这事儿喊奶奶不好使,问你四叔。」 程三宝又跑过去抱程四郎的胳膊,「四叔,我可想可想您了,您就让我去呗——」 程四郎拗不过这臭小子,他看向程婆子,「娘,家里要没有使唤到他们的地方,我就带着去县里住上一段日子。」 程婆子没反驳,「家里的活儿轮不着他们来干,你根据自个儿的情况安排吧,接走也成,好好给他们补补课,免得玩儿上一个月啥都忘了,开学又是两眼一抹黑。」 听说俩小混蛋要走,林小乖整个人都精神了,中饭多吃了两碗。 程三宝说走就走,趁着四叔今儿回来,他吃完饭就拉着成哥儿去收拾东西。 程四郎下山带着他们回的县里。 到的时候,老远就见梧桐巷外停着一辆低调却又处处透着精緻奢华的马车。 马车外有人弯着腰毕恭毕敬,「小殿……小公子,咱们到了。」 程三宝站在对面,一手拎着小包袱,另一只手啃着程四郎买的西瓜看得正起劲儿,那位被请下来的小公子似是有所感应,突然回头朝他望来。 第201章 长得可真好看 四目相对。 程三宝还在啃瓜,嘴角沾染了粉红色的西瓜汁。 对面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一身月白暗竹纹锦衣,头上束着个小玉冠。 他没要人搀扶,自己走下来的,动作轻缓而优雅,落地后站姿笔挺,看向程三宝的那双眼睛,好似被晨间朝露洗涤过,清透纯粹。 啧,穿得跟个玉雕似的。 程三宝又是一口瓜咬下去,没留意,咬到了舌头,疼得他「嘶」一声。 成哥儿擦了嘴,回过头来就见程三宝盯着对面看,他不由得好奇问:「三宝三宝,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那几人已经走进了巷子,程三宝收回视线,将手上的瓜递给成哥儿,「便宜你了。」 成哥儿嘟了嘟嘴,「你吃剩的还给我……」 程三宝「嘿」一声,「要不是我咬到舌头吃不了,你以为我想给呢?不要拉倒!」 成哥儿一听他要反悔,立马伸手将瓜夺过去,把他吃过的地方咬下来吐了,继续吃。 程四郎又买了个瓜抱着过来,问:「你们俩好了没?」 「好了。」俩小的齐齐应声。 「走吧。」 三人横穿过书院街,走进对面的梧桐巷。 程三宝眼尖,第一时间发现先前那位小公子以及他的侍从正准备敲小叔叔家的院门。 程三宝有些意外,问程四郎,「四叔,那谁呀?」 程四郎眯着眼看了看,然后摇头,「不认识,没准儿是问路的。」 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急匆匆跑来。 程四郎回头一瞧,正对上荀院长一张气喘吁吁的老脸。 「荀老?」程四郎问:「您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荀老指了指前头,喘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程四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视线正好落在那位气质出众的小公子身上。 程四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荀老认识他?」 荀院长终于把气儿给喘匀了,在程四郎满是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来了句,「算了,老夫跟你说不着。」 话完,扬长而去。 程四郎:「……」 荀院长走到小公子跟前,一如对上太爷时的态度,恭敬谦卑,「小……」 旁边的侍从提醒他,「小公子。」 荀院长笑着应了声是,又看向他,「小公子,您到了怎么也不让人去我那儿通知一声?」 被他唤作「小公子」的,正是大燕储君,年仅五岁的皇太孙,赫连景。 赫连景淡淡道:「本就是轻装简行,已经打听到了太爷爷居住的地方,不想再去麻烦荀老。」 「不麻烦不麻烦。」荀院长老脸上堆着笑,不单单是因为小太孙身份尊贵,还因为这是个神童,三岁能文,四岁学武,去年年三十的除夕宫宴上,庆国使者故意挑衅,言语刁钻,皇太孙小小年纪一番言论,讽得庆国使团当即哑口无言。 皇上把他当成眼珠子,秦王更是宝贝这个儿子,唯独秦王妃对儿子的态度稍显冷淡,尤其是这些年开始礼佛后,秦王妃都不怎么见他了。 荀院长是个惜才爱才之人,他最喜欢两种人。 一种是从落地开始就资质过人的天才,另一种是通过后天不间断努力去补拙的人。 然而,皇太孙两者兼具。 他本身就是天才,却从未让自己有过懈怠的时候。 五更天必起,或看书,或跟着教习师傅学武。 接下来的一天,除了上课时间,他还会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东宫藏书阁里的书,好几本都快让他给翻烂了。 晚饭过后,亥时之前必睡,除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否则旁人很难让他打破规律。 其实宫里的一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太孙之所以这么努力,不仅仅是因为肩上背负着皇爷爷和他父王的期望,他更想用自己的努力和优秀去取悦母亲秦王妃。 但对于荀院长而言,不管小太孙这么努力这么优秀是为了什么,在他眼里,天才就是天才。 第187页 两人说话间,程四郎几人已经走了过来。 程三宝的目光又一次落到赫连景身上。 荀院长给他们介绍,「景小公子,太爷的亲重孙。」 程四郎愣了一下,太爷的亲重孙,那这位岂不是…… 他马上将手里的瓜搁在墙边,作揖行礼,「在下程彬,见过景小公子。」 说完,又看向身旁两个小的,「快行礼。」 被四叔催促着,程三宝不得不和成哥儿一块,冲着赫连景行了一礼。 成哥儿弯腰的时候低声跟程三宝说:「这位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程三宝问他,「那你的意思是,我长得不好看咯?」 「我不是……我没有……」成哥儿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直接给整不会了,支支吾吾半天,憋得小脸通红也没找到合适的言辞回答程三宝。 俩人嘀咕两句,齐齐直起身。 赫连景问荀院长,「他们是……」 荀院长说:「程家四郎是我书院的学生,也是负责照顾你太爷爷的人之一,旁边那位小的叫三宝,是程四郎的侄儿,另外这位……」 程四郎忙接茬,「他叫霍成,是我外甥。」 赫连景颔首,「多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太爷爷的照顾。」 程四郎道:「应当的,小公子无需这么客气。」 又说:「都别站在外头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话完,程四郎上前敲响院门。 不多会儿,院门打开,来开门的是林水瑶。 她没想到外头站着这么多人,愣了一下。 程四郎说:「五弟妹,他们都是客人,先请去堂屋里坐。」 林水瑶的眼神从那位脸生的小公子身上快速一扫而过,然后将门彻底打开,笑着道了声请。 赫连景回头望着自己的侍从,「你们就留在外面。」 侍从们不敢忤逆,果真止了步不再往前。 赫连景抬步走进小院。 程三宝望着赫连景的背影,突然玩心大起,搞怪地学着他将嵴背挺得直直的,丈量似的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 成哥儿一脸郁闷,「三宝,你干嘛学他呀?」 「谁要学他了?」程三宝轻哼,「我就是吃瓜吃撑了,多走两步消消食儿。」 成哥儿「哦」了一声,又道:「三宝,你长得也很好看,要是换上那身衣裳,指定比他好看。」 程三宝翻了翻眼皮,「我长得好看这事儿,还用得着你强调么?」 第202章 多接接地气 堂屋里,高侍卫正在小声跟太爷汇报着晋王这些日子的行程。 听到外头有动静,太爷抬手让他打住,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刚打开帘子,就看到院里站了几个孩子,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正是他在宫里时最疼最宠的小重孙景儿。 看到他,太爷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荀院长劝不动他回宫,索性想法子把皇太孙请了来,想让皇太孙将他给接回去。 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太爷的目光掠过赫连景,望向程三宝和成哥儿,「你俩放假了?」 「放了。」成哥儿点头,老老实实道:「夫子说放一个月呢!」 太爷这才做出满脸疑惑的样子,看向赫连景,「这又是哪家娃娃,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赫连景出宫时就听说了太爷爷失忆至今没恢復,但如今亲眼得见,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他问:「太爷爷,您真的不记得景儿了?」 「景儿是谁?」太爷眯着眼捋了捋鬍鬚。 荀院长道:「您不是一直念叨自己的孙儿吗?景小公子正是您的亲重孙。」 太爷瞅着他,「你说是就是了?我怎么知道他不是你找来合伙蒙我这糟老头子的?」 荀院长:「……」看来前些日子的针白扎,药也白吃了。 「哎,那瓜不错,孙媳妇儿,快切来给大伙儿分了,正好解解暑。」太爷指了指程四郎手上的瓜。 林水瑶应了声,从程四郎手中接过瓜便去了厨房。 高侍卫帮太爷把躺椅搬出来搁到芭蕉叶下,太爷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等吃瓜。 荀院长见他不肯搭理小太孙,有些着急。 赫连景却道:「无妨,太爷爷不记得我,现在的我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他总需要时间适应。」 荀院长嘆了口气,「那我去给小公子安排住处。」 「先等等。」赫连景出声制止。 他走到厨房外,望向正在切瓜的林水瑶,「请问,你们这儿还有房间吗?太爷爷不记得我,我想住进来陪着他。」 顿了下,他又道:「我可以付钱的。」 知道这位是太爷的亲重孙,林水瑶哪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她笑道:「有房间的,不要钱,我待会儿就给小公子收拾收拾。」 赫连景沖她作了个揖,「多谢。」 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小孩儿这么有礼貌,林水瑶有些受宠若惊,「您客气了。」 瓜切好,林水瑶端出去给众人分食。 程四郎先前在外头吃过了,他表示不要。 程三宝和成哥儿又一人拿了一块。 程四郎皱眉道:「这玩意儿吃多了闹肚子。」 「但是它好吃啊!」程三宝打个饱嗝,望向院门口。 第188页 荀院长已经离开了,赫连景正在跟侍从交代,说他要在这儿住几天,让他们去外头街上找地儿住。 等把人都打发走,赫连景回过头,就对上程三宝笑嘻嘻的一张脸。 「景小公子吃瓜不?」程三宝递了块瓜过来。 除了正餐,其余时间赫连景是不进食的。 他语气淡淡,「多谢,不用。」 「不要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嘛!」程三宝说:「都下凡了,就该多接接地气。」 他说着又将手上的瓜往前递了递。 赫连景再一次拒绝。 连吃两次闭门羹,程三宝索性将瓜收回来,当着赫连景的面儿「嗷呜」一口从尖尖上咬下去,咬了个大坑,汁水溅在赫连景干净整洁的袖子上。 赫连景眉心一跳:「……」 程三宝才发觉,他「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啊,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洗?」 「不必。」赫连景的侍从先前留了个包袱给他,包袱里有两套干净衣裳,他问了林水瑶自己的房间在哪,然后拿着包袱进去。 再出来时,换了件天青色的。 大概跟性子有关,赫连景的衣裳多偏向浅色,在宫里时除了重要场合,很少穿得繁杂贵重。 今儿旬休,程五郎跟顾崇和朱八斗出去了,不在家。 林水瑶和成哥儿坐在石凳上吃瓜。 见赫连景抱着换下的脏衣裳出来,林水瑶忙站起身,「小公子,我帮你洗吧?」 赫连景面儿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将衣裳递给林水瑶时,低低道了句,「有劳了。」 他长这么大,从未自己洗过衣裳,也没那机会,不想在众人跟前丢脸,就只能交给旁人洗。 林水瑶说:「没事儿,以后你的衣裳换下来就搁盆里,我都帮你洗。」 林水瑶将他的衣裳放到木盆里,端着去了水井边。 「小子,怎么不过来坐?」太爷指了指一旁的石凳。 赫连景走过去坐下,眼睛却往水井边瞟,想看看林水瑶是怎么洗衣裳的,下次他要自己洗。 程三宝正好走过来坐他对面,不小心挡住了他的视线。 赫连景收回目光,侧过身望向一旁的太爷,「太爷爷,您现在有没有记得的人?」 太爷望着小重孙,心里将他给宠了千百遍,嘴上却不能承认。 「刚才那老骗子说你是我重孙,反正我不记得你。」 赫连景小小年纪修养极好,从不生气动怒,就连情绪波动的时候都少有。 闻言,他缓声道:「太爷爷,荀老不是骗子,是他写了信让景儿来接您的。」 太爷挑眉,「那这么说,你还真是我重孙?」 「嗯。」 沉吟片刻,他又问,「那太爷爷会跟我回去吗?」 太爷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你们要带我上哪儿去?不兴这么欺负老人的。」 赫连景点点头,「景儿会遵从太爷爷的意愿,等您想走的时候,咱们再走。」 太爷嗯了声。 「那景儿回房去看书了。」 赫连景站起身。 太爷提醒他,「客房还没拾掇过,你要不再等等吧?」 赫连景道:「我自己可以收拾。」 程三宝吃瓜的动作顿住,目瞪口呆。 他偏了偏头,问成哥儿,「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啥?」 成哥儿正在埋头专心大口啃瓜,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 第203章 心生羡慕 程四郎进西厢房看了眼媳妇儿,都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被同窗叫出去了。 小四宝原本在屋里陪他娘睡午觉,听到院儿里哥哥说话的声音,他一骨碌翻下床推开门就跑了出来。 「哥哥——」小傢伙仰着小脑袋,望着程三宝手上的瓜直流口水。 见哥哥没有要给他的意思,他伸手指了指,然后又将小手背到身后,眼巴巴地问:「这个好嘁吗?」 「嗯……真香!」程三宝故意咬了一大口,然后吧唧两下嘴。 小四宝等了半天,还是没能等到哥哥给的瓜,他又说:「我有糕糕,可以分给哥哥嘁——」 程三宝轻哼一声,偏开头,一脸嫌弃,「呸呸呸,我才不要你的糕糕呢!」 小四宝才不管他要不要,噔噔噔跑进去就把自己的糕糕翻出来,拎到程三宝跟前,表示要跟哥哥换瓜。 程三宝再次翻白眼,「不嘁糕糕,我要嘁瓜瓜。」 小四宝打开油纸包,捏起一块糕糕,踮着脚送到程三宝嘴边,他再歪着小脑袋,小嘴嗷呜一口就把程三宝手上的瓜咬了好大一块,半边小脸染上西瓜汁儿。 程三宝问他,「好不好吃?」 小四宝咂摸了一下,咧着小嘴儿说好吃。 程三宝挑眉,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鞋,「那一会儿你帮我把鞋刷了,我再给你弄好大一块瓜,好不好?」 「三宝,你又使坏!」 林水瑶帮赫连景洗好衣裳端过来晾时,就听到兄弟俩的对话,她有些无奈,「在家时你让小四宝刷鞋,他都祸祸多少丝瓜瓤子了?一会儿让你四叔看到,准得说道你。」 程三宝吐了吐舌头,「小婶婶,我跟小四宝开玩笑呢!」 说完,程三宝一把将小傢伙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餵他吃瓜。 林水瑶道:「厨房里还有的,顺便给你四婶婶送几块进去。」 第189页 「得嘞!」程三宝餵完小四宝,牵着小傢伙去厨房里拿瓜,送进西厢房,成哥儿也跟了进去。 赫连景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从包袱里翻出自己带来的书,正准备去桌边坐着看,刚好从窗缝里得见先前那一幕。 他顿了顿,踮起脚将窗户稍微又打开了点儿,看着院里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程三宝,心中生出几分羡慕。 他是秦王嫡长子。 他的生父秦王原本是太子,因着西北亲征伤了双腿,自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也因为这事儿,他父王后来再没能有子嗣,他这个嫡长子便成了秦王唯一的子嗣。 太爷爷宠,皇祖父疼,父王看重,他打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羡煞了多少同龄人。 可他却从来没有过像程三宝这么开心的时候。 打从记事起,母妃就已经把后宅的一应事务交给了侧妃梁氏,她常年在小佛堂礼佛,对外边儿的事不闻不问。 好几次他去小佛堂,跪在外面请母妃出来同自己吃顿饭。 母妃总有各种各样的说辞避而不见。 一直到现在,他想和母妃一块儿吃顿饭都还是个奢念。 他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堂亲又不能常常入宫陪他。 所以在他的小小世界里,是没有「玩」这个字眼儿的,他只能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苛求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他希望母妃从小佛堂出来的那天,看到的是一个自律懂事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 太爷还在芭蕉树下的躺椅上躺着,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起高侍卫先前跟他交代的那些话。 高侍卫说,晋王自端阳节那日回去后,就再也没出过王府,更没见过任何外人。 没见过任何外人…… 那是否说明,公主就在他府上? 亦或者,公主的灵位,在他府上? 想到这儿,太爷眉头一皱,勐地睁开眼。 正巧这时,院门被人推开,是程五郎回来了。 见太爷一脸纠结地坐在躺椅上,程五郎走过来问,「太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太爷摇摇头,随即嘆口气。 程五郎好笑,「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嘆气了?」 太爷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公主的事儿,他道:「先前那老骗子带了个娃娃来,说是我亲亲的重孙子,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要不你去看看?看认不认识。」 程五郎知道太爷嘴里的「老骗子」通常是指荀院长。 他顺着太爷所指的方向看了看,隐约能从窗缝里看到屋里坐着个孩子。 这间是客房,里头陈设简单,没有书案,只简单放了个小圆桌。 程五郎抬步走过去轻轻推开门,就见那孩子正坐在圆桌前认真看书。 那样端正的坐姿以及边看边记的习惯,一看就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 太上皇的重孙子,那可是大燕储君,小小年纪就盛名在外的皇太孙赫连景。 程五郎以前不知道,来了清河书院,结识的人多了,见识慢慢广阔,听人说的。 「学生程砚,见过太孙殿下。」 程五郎拱手,冲着赫连景行了一礼。 赫连景闻声抬头,问他,「你也是负责照顾我太爷爷的程家人?」 程五郎颔首。 赫连景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在宫外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你以后随着他们称唿我为景小公子便是。」 程五郎点点头,「景小公子初来乍到,若有不适应的地方,亦或者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开口,我们尽量为您置办好。」 「现在这样就挺好。」赫连景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继续说:「我应该待不了太久,希望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真是个礼貌又懂事的孩子,程五郎看出他喜欢安静,便道:「那我先出去了,景小公子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来堂屋找我。」 「多谢。」 程五郎出了客房后,走到太爷旁边坐下。 太爷问他,「认识不?」 石桌上有茶,程五郎自己倒了杯端着,摇头道:「不认识。」 那可是打从出娘胎就待在皇城里的天家子孙,他一个乡野出身的穷学生,怎么可能认识? 「不认识就算了。」太爷说:「他要在这儿住着,就让他住吧,横竖只是个孩子。」 第204章 陪小公子念书 今天添了人,林水瑶准备多做两个菜,炒菜之前特地去客房问了问赫连景,他喜欢吃什么。 赫连景摇头说自己不挑食,她做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四郎媳妇最近闻不得油烟味儿,不能来厨房帮忙,程五郎进去给小媳妇儿打下手。 「相公,那个孩子可真安静。」林水瑶说:「我看他的年纪,应该跟咱家三宝差不了多少,可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跟外人接触,来了没坐多大会儿就回房看书了。」 程五郎坐在小圆凳上择菜,闻言回道:「可能家里的教养就是这样的。」 「可我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像咱家三宝那样,该学的时候学,该玩儿的时候玩儿,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多好啊!」 程五郎笑问,「你怎么知道景小公子不开心?」 林水瑶噎了一下,「这个……我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第190页 她只是觉得那孩子对自己太过严苛了,还这么小,会累的吧? —— 晚饭上桌,赫连景终于从客房里出来。 太爷已经落座,程三宝、成哥儿和小四宝依次坐在太爷右手边。 左手边的空位留了出来。 赫连景走过去坐下,叫了声太爷爷。 太爷问他,「你一直待在屋里看书?」 赫连景点头说是。 太爷不贊同,「那得多累啊?你要适当放松一下,出来跟三宝他们玩玩儿,可别小小年纪就把身子骨给累垮了。」 赫连景道:「太爷爷,景儿已经习惯了,没事儿的。」 太爷听得直嘆气,「你说你,左一声太爷爷右一声太爷爷地叫着,我又不记得你,这可怎么办好?」 赫连景并不在意,「不管太爷爷记不记得景儿,景儿永远都是您的小重孙。」 这时,程五郎端着汤进来,身后跟着林水瑶、程四郎和四郎媳妇。 「这汤加了药材,能去疲劳,我家娘子特地煲的,小公子尝尝。」 程五郎动手给赫连景盛了一碗。 赫连景接过,道了声谢。 程三宝看着他笑了笑,「小公子,我们家没人布菜,你一会儿喜欢吃什么,自己夹,要实在够不到的,你跟我说啊!」 赫连景点了点头,端起自己的小碗。 程三宝留意到,一道菜他顶多夹两回,而且只碰眼前能够到的。 起初程三宝以为他初来乍到吃不惯小婶婶做的饭菜。 直到看到赫连景搁下小碗,碗里一颗米都不剩…… 程三宝诧异地张了张嘴,连忙偷偷将自己弄洒在桌上的米粒一颗颗捡回碗里。 小四宝见状,跟着有样学样,筷子使不好,勺子又不好使,干脆直接上手抓,把掉在桌上的米粒抓在手里,再塞进小嘴儿。 林水瑶刚好看到这一幕,嘴角微抽,「你们俩干啥呢?」 程三宝笑呵呵道:「没干啥,小四宝吃饭全洒桌上了,我给他捡起来。」 帮忙反而背了锅的小四宝:「……」 抓在手里的米饭突然就不香了。 —— 赫连景住的客房在东厢这边,入夜时分,荀院长又带着人来布置了一番,买了不少东西,书案书架全给他备齐活儿了。 东厢还有一间空房,林水瑶怕程三宝和成哥儿太闹腾吵到景小公子,索性将那二人安排住到西厢空房里。 隔壁院儿里的大公鸡每天都会准时打鸣。 程三宝被吵醒,穿好衣服准备出去上个茅厕。 刚推开门,就见对面赫连景住的东厢房里亮着灯。 程三宝愣了一下,这是怕黑晚上没熄灯,还是已经起来了?不能吧? 怀着满腔的好奇,程三宝轻手轻脚走到赫连景的窗外,踮着脚伸手去推窗棂。 「吱呀」一声,窗户让他推开一条缝儿,他看向里头,里头的人也在看他,俩人再一次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氛蔓延开。 程三宝:「……」 赫连景问他,「有事儿吗?」 程三宝挠挠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个……你起挺早啊!不再多睡会儿?」 赫连景说:「我习惯了这个时辰起。」 「可这也太早了吧?」程三宝指了指隔壁,「他们家鸡都还没起床呢!」 这话像是逗乐了赫连景,他似乎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一贯的冷淡。 「哎,小公子,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别绷着个脸嘛,多笑笑。」程三宝趴在窗台上,杵着下巴望着他。 赫连景却不肯再笑,他道:「我要开始看书了。」 「我给你扮个猪脸怎么样?」程三宝伸出大拇指,将鼻子往上一提,配合着学了两声猪叫。 在赫连景的世界里,从未有人对他做过这些,每个人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规矩」二字。 宫里处处都有人,随时随地都要讲规矩。 哪怕是吃饭睡觉走个路这么寻常的事儿,都有一大堆规矩。 程三宝所有的言行,都在他的规矩之外。 看着窗口那个「猪脸」,赫连景一时之间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程三宝满意地垂下手,「你要看书的话,那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打个哈欠,上了趟茅厕,回房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一大早,程三宝是被程五郎从被窝里拎出来的。 他揉着还没睡醒的眼睛,「小叔叔,怎么了?」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睡?」程五郎道,「太爷说了,打今儿开始,你去陪着小公子学习,他休息你休息,他看书你也不能闲着。 小公子虽然跟你同岁,但他看的书比你多,懂的也比你多,以后你要有不懂的,只管问他。」 「啥?!」程三宝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噼中,睡意瞬间退散,他从床上跳起来,瞪大眼望着程五郎,「那个景小公子,鸡都没起床他就起了,让我去陪他读书?小叔叔你没搞错吧?」 程五郎在一旁坐下,眉梢微挑,「你不是说,想来县里找我补课?正好我没空,你去陪小公子读书也好,能取到不少经。」 「我拒绝!我抗议!」程三宝欲哭无泪。 他之所以说来县里补课,无非就是找个好听的藉口来躲懒罢了,并不是真的想来上课好吗? 第191页 程五郎「哦」一声,「听你这意思,不想陪小公子念书,是想我亲自给你补课?」 「不不不!」程三宝可太了解他这位小叔叔了,坑起人来绝对不手软。 小叔叔要是真的来给他补课,那他这一个月的假期就别想好过了。 想到这儿,程三宝连忙换上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我刚才没睡醒,说的啥我自己都没记住,陪小公子念书是吧?得令!」 第205章 这么敷衍我真的好吗 程四郎和程五郎去书院后,程三宝才慢吞吞地去洗漱。 林水瑶做好早饭,见他在门外晃悠,顺便让他去请小公子。 程三宝来到赫连景的房门外,伸手敲了敲。 赫连景起身推开门,问他,「有事儿吗?」 程三宝说:「吃早饭。」 赫连景点点头,合上门出来。 程三宝忍不住问,「小公子,你起那么早,都不困的吗?」 赫连景如实道:「刚开始早起的时候会困,习惯就好了。」 程三宝小声嘀咕,「你们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那么拼做什么?」 赫连景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茬,抬步去了堂屋。 程三宝忙小跑跟上。 不多会儿,太爷、四郎媳妇和小四宝也进来了。 程三宝当着众人的面没吭声,等吃完早饭,屋子里只剩他和太爷俩人时,他才走过去坐在太爷旁边,托着下巴望向老人家,「太爷爷,您不是不记得景小公子吗?为什么还让我去陪他读书呀?他起的也忒早了,那个时辰,我还在做梦呢!」 太爷哼了哼,「你一向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傻了?」 程三宝噎了一噎。 太爷又说:「你嫌他起得早,不会想法子让他跟你一块儿起?」 程三宝听得眼神儿一亮。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 小叔叔只说景小公子看书他就得陪着看,景小公子休息他才能休息,但没说景小公子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休息啊! 只要他想法子让景小公子懒下来,跟他一样不就得了? 嘿嘿两声,程三宝笑道:「还是太爷爷有办法。」 话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不对啊!您不是不记得他吗?」 「不记得怎么啦?」太爷一个斜眼飞过来,「我不记得那孩子,跟你必须每天看书上课有什么冲突吗?你要不乐意,去找你小叔叔。」 好一手矛盾转移! 程三宝是服气的。 怕太爷真去小叔叔那儿告状,程三宝出了堂屋,拿上自己的书本笔墨就去敲响赫连景的门。 赫连景开门时见他手上拿着东西,有些意外。 程三宝蔫嗒嗒地说:「小叔叔让我来陪你读书。」 赫连景似乎没想到,顿了一下,让开位置,「请进。」 他的语气淡淡的,跟昨天刚来时一样。 倒也不是故意拿乔端架子,程三宝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这人就是这么个沉闷寡言的性子。 荀院长给赫连景置办的书案挺宽敞。 程三宝进去后,直接搬了个蒲团坐在另一头,将书本放好。 他伸着脖子随意瞟了一眼,然后意外地发现赫连景在看《五经正义》。 《五经正义》是科举考试的标准教材,当初荀院长送给程五郎那套亲自注释的书,也都是以此为标准的。 因着家里两位叔叔都在读书,所以程三宝很早就知道了这本书。 他也知道,这书得等他入了学院才能学到。 毕竟,他今年才五岁。 然而,赫连景也才五岁。 他们这个年纪,很多孩子还没开蒙,连字儿都认不全,就算入学早的,大多数人也还在学千字文百家姓。 五岁看《五经正义》?这还是人吗? 程三宝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一旁已经端正坐好的赫连景,「小公子,这书你看得懂吗?」 赫连景也没托大,如实回答,「尚且有不懂的地方,我会标註出来,等回了京问老师。」 程三宝眼皮儿跳了跳,「你都会写八股文了?」 「嗯,年初学的。」 程三宝捂住心脏,「你几岁入的学?」 赫连景双目专注在自己的书上,一心二用,完全不影响回答问题。 他道:「三岁。」 真正的入学时间的确是三岁,可他八个月便会走路了,本身就天资过人,在入学之前,早已将一般孩童六岁开蒙才开始学的千字文百家姓背得滚瓜烂熟。 「这不可能!」程三宝皱着眉毛,小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同样都是三岁入学,短短两年的时间,景小公子就已经跳过开蒙读物,直接学上经义了? 要知道他小叔叔下个月才升班考,升班考过后才开始学八股文。 可是眼前这位…… 怎么可能呢? 程三宝很受挫。 哦不,是严重受挫! 以前他四叔开私塾的时候,班里的孩子比他大,然而每次测考都没人能考过他,甭管他平时多调皮爱玩,第一的位置总是拿捏得稳稳噹噹,从未被超越过。 就因为闭着眼睛考都能拿第一,所以他上课越来越不专心,不是偷偷睡觉就是开小差。 第192页 去了镇学还每天跟曹夫子顶嘴,一个又一个带着歪道理的问题,问得曹夫子横眉竖目鼻孔冒烟。 其实程三宝无数次想过倘若能有个实力相当的同窗,或许能激发一下他的斗志。 不然在四叔手底下时就是第一,到了镇学曹夫子手底下还是第一,他都厌倦了。 可他要的是实力相当,不是直接碾压啊! 望着赫连景认真专注的模样,程三宝简直欲哭无泪,小心脏拔凉拔凉的。 赫连景问他,「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程三宝一把将自己的《幼学琼林》拿回来藏到背后,随后尴尬地扯出一抹笑,「我好像拿错书了。」 说完站起身,拿着书一熘烟跑出去。 再回来时,换了本《论语》,程五郎落在家的。 他坐下后,装模作样地翻着,眼神儿却时不时往赫连景那边瞟。 赫连景仍旧是端正的坐姿,他看书速度很快,没多会儿就翻一页。 程三宝怀疑他一目十行。 「哎,小公子,你们家家教很严吗?」程三宝搁下书,托着下巴看他。 赫连景没应声。 程三宝又喊了一声,「小公子?」 赫连景还是没应声。 程三宝眼珠一转,扯下一根头髮,凑到他耳朵边挠了挠。 赫连景果然蹙了眉,「看书时间,不许说话。」 「你都看那么久了,歇歇呗?」 程三宝又将头髮丝伸到他手背上挠了挠,「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 赫连景被他挠了两下,无奈捏捏眉心,「讲。」 「得嘞!」程三宝扔了头髮,给他讲了个谐音笑话。 赫连景听完后,面无表情。 程三宝问他,「不好笑吗?」 赫连景:「哦,好笑。」 程三宝:「……」好笑你怎么不笑呢?这么敷衍我真的好吗? 第206章 挖了个坑等着 晚上程五郎回来,第一时间就把程三宝叫到跟前,问他白天跟着小公子学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程三宝低声嘟囔,「他性子太闷了,跟个闷葫芦似的,一点都不好玩儿。」 程五郎伸手敲敲他小脑袋,「我是让你去跟着他学东西,不是让你去玩儿的。」 程三宝坚决不承认自己这一天被赫连景的优秀打击惨了。 他蔫蔫道:「小叔叔,我还是个孩子呢,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他们家也没有皇位要继承,能听懂夫子讲的,能把每次的考试考好不就行了吗? 程五郎并没有拿自家小侄去跟别人家孩子比较的意思。更何况,那位还是大名鼎鼎的皇太孙,神一般的天才。 「我安排你去,不是想让你跟着小公子拼。」程五郎坐下来,声音放缓,「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你能在镇学考第一,却不一定能拿别处的第一,以后不管考得好不好,心态都要放端正,虚心求教,低调行事,这才是你作为学生该有的态度,明白没?」 程三宝耷拉着脑袋「哦」一声。 他之前在镇学确实是有点儿飘。 但今天,让个同龄孩子一巴掌拍在墙上,他总算是明白了人外有人的差距。 那就不是一般的大! 「唉……」程三宝脑袋往椅背上靠了靠,长长嘆口气,「人家出身好,家世好,那么优秀还那么努力,那我努力了还有啥用?」 程五郎说他,「成天一堆歪道理。」 程三宝出了程五郎的房间。 成哥儿带着小四在院儿里斗蛐蛐。 「哎,小黑蛋!」程三宝叫他,「说好了来县里补课,你玩儿什么呢?」 成哥儿头也没回,「反正我又不考功名,认得字,以后能娶到媳妇儿就够了。」 程三宝嘴角一抽,得,这儿还有个比他更废的。 —— 晚上躺一张床上,成哥儿问程三宝,「三宝,小舅舅让你跟着小公子学,可是小公子起那么早,你以后是不是不能睡懒觉了?」 程三宝想了下,小叔叔白天好像说不强迫他来着。 「能睡啊!」他放下豪言壮语,「我要睡到自然醒!」 然后,鸡叫三遍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程三宝做了一半的美梦被吵醒,他气得想掀房顶。 旁边成哥儿睡得跟个猪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程三宝翻下床,脑袋上顶着两簇小火焰走出去,推门就见赫连景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外。 「不是说好了陪我读书么?该起了。」 程三宝:「……」 谁跟你说好的? 程三宝呵欠连天,眼皮重得随时都能睡过去,他道:「我梦游呢,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洗脸。」赫连景指了指石阶上的盆,盆里是他端来的冷水。 程三宝一个激灵,「不是吧,你玩儿真的?」 赫连景说,「今天早上不看书,教你习武。」 程三宝一听,来精神了,「真的?」 赫连景转过身,淡淡撂下一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洗漱穿戴好。」 习武诶! 程三宝激动了。 他一直都特别崇拜话本子里行侠仗义的江湖名士,所以在家里时,有机会就拿出小婶婶给他买的木剑哼哼哈哈地练。 第193页 但家里没人习武,便没人能教他,都是他自个儿瞎折腾。 没想到景小公子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开始习武了? 程三宝想着,文的比不过,武的好好练练,总能扳回一局了吧? 那小子的小身板儿,瞧着就弱不禁风的,能打才怪了。 一刻钟的时间,程三宝已经将自己从头到脚捯饬好,站在赫连景的房门外。 见着人,程三宝一脸笑嘻嘻,「我对武功可感兴趣了,小公子是不是能教我飞檐走壁?」 赫连景从头到脚看他一眼,问:「你以前学过没?」 「没。」程三宝如实回答。 「没学过,那就从基本功开始。」 程三宝还以为所谓的基本功能让他拿把剑对着木桩子练,再不济,木棍也行。 然而事实却是,赫连景让他扎满半个时辰的马步,还往他脑袋上放了本书,命令不准掉下来,否则马上就进去学文的。 程三宝:「……」 「哎我说……」程三宝吸吸鼻子,「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全呢,不带这么整人的吧?」 赫连景将屋里的油灯拿出来搁在石桌上,他人往石凳上一坐,手里捧了本书,边看边回答程三宝的问题。 「你定力不好,太容易分神。」 「我容易分神,那还不是因为你太优秀了。」程三宝一脸真诚,「优秀到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见他不搭理自己,程三宝又哎了一声,「小公子,您相信我,整个大燕那么多五岁的孩子,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像您这样的,咱俩打个商量呗,您放我一马,我答应你个条件,只要不是扎马步看书,别的做什么都成。」 赫连景不紧不慢道:「让你做别的,只会比扎马步更痛苦,你确定要换?」 这丫忒狠了! 程三宝牙关哆嗦了一下。 赫连景又提醒他,「你再说话,书就该掉下来了。」 程三宝深吸口气,我忍! 半个时辰的马步扎完,程三宝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双膝一软就想往地上瘫。 赫连景站起身,搁下书走过来,「以后就照这规矩,要么,你早起,陪我读书,要么,扎马步,二选一。」 程三宝已经预见了自己接下来暗无天日的日子,脑瓜子里嗡嗡的。 「哎不对。」他坐在石凳上,弯腰揉着腿,眼睛却望向赫连景,「你不是不会在这儿长住吗?什么时候走?」 赫连景缓缓道:「这个决定权不在我,在我太爷爷,他何时答应跟我走,我便何时离开。」 程三宝:「……」 好傢伙!绕了一大圈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呢! 第207章 扳回一局 程三宝从来没扎过那么长时间的马步。 一直到中饭时分,他都还感觉双腿是软的。 不行,得想个法子把那小子弄走,否则再这么练下去,他这条小命早晚得交代了。 打定了主意,程三宝趁着太爷坐在院儿里乘凉,摸了把扇子去给他扇风。 太爷掀开眼缝儿瞅着他,「你小子,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儿,说吧,想干什么?」 程三宝闻言,嘿嘿笑了两声,手上扇子扇得更殷勤了,「太爷爷,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程三宝说:「景小公子那样儿,瞧着也不像是骗子,他既然是您亲生的重孙子,您为什么不跟他回去呢?」 太爷轻哼,「我又不记得他,为什么要跟他回去?」 「那您当初刚失忆的时候连我小叔叔小婶婶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他们回家了?」 「你……」太爷卡了一下,「这事儿跟你小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啦!」程三宝一脸认真且严肃的表情,「我是个孝顺孩子,以前在家都是把我小叔叔小婶婶当成亲生爹娘孝敬的。 可是现在,我四婶婶有宝宝了,需要人照顾,我小婶婶又要伺候您,又要伺候我四婶婶,还得伺候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生怕我们冷了热了饿了冻了,除了这些,她还得操心生意上的事儿。 看着她每天忙得连轴转,我这个当儿子可心疼啦!」 太爷闻言,忽然陷入了沉默。 程三宝还在叭叭叭地继续说:「所以呀,你们家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不回去让专门伺候您的人伺候呢?她们可比我小婶婶尽职尽责多了。」 程三宝扇了半天,也说了半天,没听到太爷搭理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眯着眼的老人家,「太爷爷,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您也随便那么一听得了,不用放在心上。」 「你小子说得对。」太爷伸手,拍了拍程三宝的小肩膀,「我确实是在这儿待太久了。」 甭管程三宝那番话是有口无心还是带着别的什么小目的,都提醒了他,一直以来伺候他照顾他的林丫头,是人家的小媳妇儿,是人家的小婶婶,不是他们家的卖身丫鬟。 之前那么多人劝他回京,他都听不进去,今儿反倒让这小子给狠狠上了一课。 太爷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你小子……」太爷笑了笑,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儿,「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眼熟,没准儿上辈子还真见过。」 程三宝才不信呢,「上辈子的事儿,太爷爷怎么会知道?」 第194页 太爷收回手,问他,「三宝,你想不想去京城?」 「不想!」程三宝想都没想就拒绝。 「为什么不想?」 「我们家在京城又没有房子,去了住哪儿?」 程三宝站得双腿发软,索性绕到太爷右手边的石凳上坐下继续给他扇风。 太爷眉头一挑,「这么说,只要在京城有了房子,你就乐意去了?」 「那也不成。」程三宝还是摇头。 「哦?」太爷问:「这又是为什么?」 「光有房子哪够啊,我还得念书呢!」 太爷一眼就看穿这小子在下套,但他还是顺着往下说:「有了房子,有了上学的地方,你总能去了吧?」 「唔……」程三宝想了想,又摇头。 太爷眼角一跳,「还有要求?」 「那当然啦!」程三宝说:「我可以不是个好学生,但是书院必须是个好书院。小叔叔说了,整个大燕,最好的书院就在咱们宣宁县,清河书院远近闻名。 我虽然没什么大追求,但我将来是要去清河书院那样的地方上学的,再不济,也得跟它差不多的才能入眼。」 跟清河书院差不多的,那不就是国子监吗? 太爷深吸口气。 这小子,别看才五岁跟景儿差不多,成天鬼精鬼精的,脑子活泛得很。 程三宝瞄他一眼,「太爷爷,您干嘛问我这种问题呀,难不成以你们家那条件,还能满足我的心愿吗?」 「那当然……咳咳……」话刚出口,太爷当即反应过来什么,马上咳了几声。 「哦——」程三宝拖着长长的尾音,「让我给诈出来了吧?太爷爷原来什么都记得。」 「嘘——」太爷给他递了个眼色。 程三宝挑着小小的眉头,一副「没事儿我都懂我不戳破你」的默契表情。 「房子,顶好的书院,我可都记下啦!」程三宝掰着手指头数。 「行行行,都依你。」太爷道:「将来你要是真去了京城,房子我送你,我再想法子把你送进国子监,够意思吧?」 「太够了!」程三宝笑得一脸满足,抬起小手要跟太爷击掌。 太爷抬起自己的手,跟他击了一掌。 目的达到,程三宝撂下扇子,将太爷送回屋,然后去了赫连景的窗外,推开窗,像昨晚那样趴在窗台上,望着坐在书案前认真学习的赫连景,「哎,小公子……」 赫连景没应声,仍旧端正坐着,眼神专注在书本上。 「不搭理我是吧?」程三宝转了转眼珠子,又喊,「小景儿……」 赫连景眼皮一跳,脸色有些黑,皱眉朝他看来,「做什么?」 程三宝笑呵呵地说:「原来你不喜欢人家叫你「小景儿」呀?」 赫连景纠正他,「是不喜欢你叫。」 程三宝一脸无所谓,「反正你喜不喜欢的,我也叫不了几天了。」 赫连景眼眸微眯,「你什么意思?」 程三宝摊手,「你早上不是给我下套让我去劝太爷爷跟着你回去吗?」 「然后呢?」 「我当然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说服太爷爷啦!」 程三宝话锋一转,「但我这人吧,有个毛病,没好处的事儿我不干,小景儿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赫连景当然希望太爷爷能早日跟自己回去,他几乎没怎么想,就又重新看向程三宝,「你想要什么?」 程三宝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好想要什么,不如你先欠着,等将来我到了京城再找你讨回来。」 赫连景不太相信他这张嘴,「话别说太满,万一你说服不了太爷爷,那我答应你什么都是空谈。」 「嘿——你小子别门缝里看人啊!」程三宝扬起小下巴,「我要真给他说服了,你打算怎么谢我?」 赫连景道:「再答应你一个条件。」 「俩条件啊!」终于扳回一局,程三宝伸出两根手指,笑眯眯地比划着名,「谁反悔谁孙子。」 赫连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程三宝哼声,「瞅啥?太爷早答应了,你啥时候想走,直接打包带走就成,别忘了答应我的俩条件,将来我去了京城,可是要找你讨回来的。」 意识到被坑了的赫连景:「……」 第208章 从未见过如此俗气的人 程四郎如同前些日子一样,要多补一个时辰的课才下学。 傍晚是程五郎先回的家。 进去就见高侍卫正在帮太爷收拾东西。 程五郎愣了一下,问太爷,「您这是做什么?」 太爷见着他,笑了笑,「自然是回该回的地方去。」 程五郎何等聪明之人,只一听就明白过来,太爷这是恢復记忆了。 「要不要,我去把荀院长给请来?」程五郎问。 「你歇着吧。」太爷道:「我让高侍卫去。」 话完,太爷使唤了高侍卫去请荀院长,又把程五郎叫进自己的屋子,让他坐。 程五郎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太爷挑眉看着他,「你这么聪明的人,想必早猜到我是谁了吧?」 程五郎闻言,站起身来,冲着太爷拱手行礼,「学生也是刚知道没多久。」 「行了你坐下吧!」太爷摆摆手,「除了老荀,我在宣宁县认识的就只有你们一家人,尤其是你那小媳妇儿,照顾了我这么久,如今要走了,我总得表示表示。小子,说说吧,有没有什么心愿?」 第195页 程五郎说:「我的心愿便是帮我家娘子完成心愿。」 「哦?」太爷一听来了兴趣,「那你家娘子的心愿是什么?」 程五郎莞尔,「她曾经说过,想赚好多好多的钱。」 「这个简单。」太爷道:「我可以给送她几间更大的铺子,县城的嫌小就送府城的,府城的嫌小,我送省城的,省城的还嫌小,那我送京城的,大不了僱人看着,她只管在家歇着就成。」 见程五郎没吭声,太爷朝他望去,「怎么着?京城的还嫌小?」 程五郎问:「太爷,您真想赏赐我们家?」 「金口玉言还能作假不成?」太爷哼了声,「我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作数的。更何况,林丫头尽心尽力照顾我那么久,给点儿赏赐都是轻的,若非我现在不能暴露身份,该给她弄个封号。」 「封号太贵重了,瑶瑶承受不起。」程五郎想了想,「要不,您还是直接给银子吧。」 太爷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险些直接喷出来。「程小五,你还能不能有点儿别的追求?」太爷简直开眼了……」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俗气的读书人。」 程五郎淡笑,「没办法,我家娘子就爱银子,您给铺子,我们还不好跟家里人交代,还是银子直接,往钱庄一存,能省不少麻烦。」 太爷望着他,一脸无语,「开口银子闭口银子,我甚至有些怀疑你到底为了什么来的清河书院。」 程五郎十分坦率地回答:「读书,考试,升官,发财。」 「咳咳咳……」 太爷这下是真被呛着了,咳了好久才缓过神儿来,「又是为了你家娘子?」 「嗯。」 「挺好。」太爷点点头,「宠妻是好事儿,但愿你能记住这份初心,以后去了京城,别让乱花迷了眼。我这个身份三宫六院是不得已,但你要敢负了林丫头,我头一个不饶你!」 程五郎失笑,「您放心,五郎这辈子体弱命薄,仅有的这点儿精力,只够操心她一人,旁人我负担不起。」 —— 荀院长得了高侍卫的信儿,急匆匆赶来,就见程五郎从太爷屋里出来。 「太爷真答应回京了?」荀院长一脸激动地望着程五郎。 程五郎颔首。 荀院长压低声音,「你之前不是没办法说服他吗?」 程五郎指了指蹲在西厢房外和成哥儿斗蛐蛐的程三宝,「不是我说服的,是我侄儿。」 「青出于蓝啊!」荀院长竖起大拇指,「你这个侄儿,我清河书院预定了!」 嘴巴能厉害过程五郎的,绝对是个人才,可不能错过了。 程五郎笑笑,小声提醒,「太爷好像恢復记忆了,荀老待会儿说话可得小心。」 荀院长闻言,脸色逐渐凝重下来,没聊两句,就抬步进了太爷的屋子。 站在堂中,他拱手行礼,「老臣……」 「别废话了,坐下说。」太爷直接打断他。 荀院长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宜暴露太上皇的身份,索性走到先前程五郎坐过的圈椅上坐下。 太爷抬手给自己续了杯茶,问他,「我听高侍卫说,晋王封锁了青州所有出城的关口?」 「自从端阳节过后就开始了。」荀院长一脸忧心忡忡,「我原本想跟您说这事儿的,无奈您前些日子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哦对了,您是什么时候恢復的?是见到晋王殿下的那天吗?」 「端阳节之前就恢復了。」太爷拧了拧眉,「受刺激昏迷的那次。」 荀院长一惊,「难怪那天您醒过来,我和汪太医总觉得您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您后来的表现还是失忆的样子,我们俩只能当自己是看花了眼。」 话到这儿,荀院长暗暗嘆了口气。 光是听到有人提起晋王殿下,失忆的太上皇都能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可见他骨子里对这个儿子有多在意。 可惜,三十年前梁子结大了,晋王殿下那偏执阴戾的性子,註定了不可能同太上皇和解。 「如今所有的关口都被封锁了,您打算如何回京?」荀院长问。 当初便是瞒着文武百官偷偷熘出来的,如今突然从外面回去,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 晋王正是捏准了太上皇不敢在外面暴露身份这一点,所以肆无忌惮地封锁了所有的出口。 太爷缓缓道:「我先去趟晋王府会会他。」 第209章 给你个惊吓 荀院长一听太上皇要亲自去晋王府,当即吓得老脸都白了。 「太……太爷,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晋王府,那可是……」龙潭虎穴啊! 最后几个字,荀院长没敢说出口。 太爷瞅他一眼,「怎么着,我要不亲自去晋王府,你有办法让晋王打开关口?」 「办法可以想,但这晋王府,是万万不能去啊!」荀院长苦口婆心地劝着。 太爷冷哼,「他再记恨朕,还敢弒父不成?」 荀院长心说只要您敢去,晋王还真敢。 那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弒父算什么,给他个机会,他都敢把整个大燕给掀了。 想到这儿,荀院长再次看向太爷,准备再劝一劝。 然而太爷心意已决,一看荀院长那样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第196页 「行了,我决定的好的事儿,不会再有更改。」 荀院长就知道会是这样,他默默嘆了口气,「那老臣陪您去。」 出了太爷的屋子,荀院长没有急着离开,他走到客房外,敲响了赫连景的房门。 赫连景很快开了门。 「小公子……」荀院长沖他拱手行礼。 赫连景扫了眼他身后,点头道:「荀老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荀院长进去后,赫连景关上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荀院长站在一旁,犹豫了会儿,还是告诉他,「端阳节那日,晋王殿下发现了太上皇在青州,他回去后便命人封锁了所有出城的关口,眼下形势不容乐观,除非太上皇肯暴露身份,您再堂堂正正以皇太孙的身份将他给接回去,否则太上皇很难离开青州。」 赫连景闻言,抿了抿唇,「十九爷爷到现在还在记恨太爷爷。」 「那您看……」 「解铃还须繫铃人,既然关口已经被封锁了,硬闯是不行的。」赫连景道:「太爷爷也不可能暴露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亲自去一趟晋王府,求十九爷爷放行。」 这祖孙俩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荀院长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爷爷有什么打算?」赫连景望向荀院长。 荀院长直嘆气,「太上皇跟您的想法是一样的,他说要亲自去趟晋王府。」 「也好。」赫连景说:「虽然我不太懂你们大人之间的为人处世之道,但我觉得,太爷爷和十九爷也该找个机会坐下来谈一谈了。」 荀院长望着这孩子,面儿上忽然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小殿下才五岁,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天资过人了。」 赫连景闻言,垂下眼睫。 从记事开始到现在,他听过不少人夸他是天降奇才,是天赋异禀的神童。 唯独,没听过母妃对他有一句评价。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统统都没有。 是自己还不够优秀吧? 赫连景想着,只要自己再坚持下去,将来懂得多了,会的多了,母妃总会从小佛堂出来,总会笑着夸他聪明懂事的。 —— 次日一早,程四郎程五郎照例早早就去了书院。 得知太爷爷要走,小四宝站在院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小傢伙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个太爷爷,他没事儿就爬到太爷爷腿上坐着,然后伸手揪太爷爷的鬍鬚。 太爷爷会给他讲故事,虽然他听不懂,而且每次都会听睡着。 太爷爷还会陪他翻花绳,虽然那些红绳最后都会被他揉得一团乱。 太爷爷还会…… 太爷爷会的可多了。 小四宝一想到以后没人陪他玩儿,哇哇哭得更伤心了,小金豆啪嗒啪嗒往下掉。 高侍卫已经套好马车赶到巷子外等着,荀院长进来请太爷,说可以启程了。 太爷垂眸,望着还在打哭嗝的小四宝,心情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蹲下身,替小傢伙抹了泪。 小四宝顺势揪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太爷笑道:「你要真捨不得我,以后就跟着你哥哥来京城看太爷爷,好不好?」 小四宝不懂「京城」是什么地方。 但是有一件事儿他懂了:太爷爷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跟小婶婶出远门儿还会回去看他不一样。 吸吸鼻子,小傢伙瘪了瘪小嘴,奶声奶气地说:「太爷爷,不走——」 林水瑶过来哄他,「你太爷爷出门有事儿呢,以后他会回来看你的。」 小四宝抓着太爷的衣袖不放。 林水瑶又说:「外头有人卖冰糖葫芦,小婶婶带你去买,好不好?」 小四宝听出来小婶婶要支开他,哭得更伤心了,扯着嗓子嚎个没完。 「小四宝!」四郎媳妇站在西厢房门口,蹙眉看了眼儿子,随后沖他招招手,「到娘亲这儿来。」 小四宝跺了跺脚,不肯过去,也不肯撒开太爷的袖子。 太爷哈哈笑了两声,问他,「你这么捨不得我,那就不要你爹爹娘亲了,跟我走,怎么样?」 见小傢伙犹豫,林水瑶挑眉,「对,你要真捨不得太爷爷,就跟着他走,但是以后,你可就再也见不着爹爹娘亲了。」 小四宝仰着小脑袋,看看太爷爷,看看小婶婶,最后扭头看向娘亲。 他忽然松开太爷的衣袖,迈着小短腿儿跑向四郎媳妇。 四郎媳妇弯下腰,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又偷偷给林水瑶递了个眼色。 林水瑶趁着小傢伙反应不过来,对太爷道:「爷爷,时辰不早了,你们赶快出发吧,从这儿去晋王府,得大半天时间呢!」 太爷点点头,抬步走了出院门。 赫连景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 「小景儿!」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 赫连景脚步一顿,回头就对上程三宝笑嘻嘻的一张小脸。 程三宝从背后将自己的蛐蛐笼子拎出来递给他,「我的常胜将军,送给你啦!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两个条件呢!」 赫连景从来不玩儿蛐蛐,他没伸手,只淡淡道:「那也得看,你能不能有本事去京城。」 「别看不起人啊!」程三宝小小的眉头高高扬起,「哪天我真去了,就悄悄躲在你窗外,给你个惊吓。」 第197页 赫连景坐上车后,高侍卫走进来,递了一个锦囊一封信给林水瑶,「太爷吩咐了,给程公子的,他回来后打开一看便知。」 林水瑶隐约能感觉到锦囊里有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不清楚。 况且太爷指明了是给相公的,那她便没有提前打开偷看的道理。 收下信和锦囊,林水瑶道了声谢,等高侍卫离开,她把东西放到东厢房里,想着等相公傍晚下学回来看。 第210章 小王妃挂树上了 晋王府位于青州城东北部,是大燕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座藩王府邸。 当年太上皇为了弥补这个儿子,在王府建造上花了不少人力财力。 青州的晋王府,说是宫墙十里都不为过。 内外两重城垣拱卫,清凌凌的护城河从中流淌而过,王府内雕栏玉柱,红墙碧瓦,亭台水榭绵延一片。 整个王府,宫室约莫八百间。 除了不能给权势之外,在物质上,太上皇对这个小儿子一向不吝啬。 —— 此时的承运殿内,晋王懒懒散散地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小榻上。 杨公公突然走进来,甩了甩拂尘,弯着身子禀报:「王爷,荀院长在外求见。」 晋王像是早就料到荀院长会来,他牵了牵唇,似笑非笑,「就只有荀豫一人?」 杨公公犹豫了一下,如实道:「还有太上皇和小太孙,王爷恐怕得亲自出去迎接一下。」 杨公公越说,声音越小。 他知道自家主子向来不讲规矩,可他身为主子的身边人,这些话是有必要提醒的。 至于主子会不会动怒,那就全凭运气了。 果然,晋王在听了他的一番话后,魅艷风流的俊脸上,颜色逐渐沉冷下来。 杨公公伺候晋王多年,用脚后跟都能猜到这位主待会儿会发多大的火。 然而就在此时,小王妃身边的丫鬟琥珀急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红着眼道:「王爷,不好了,小王妃为了拿风筝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杨公公眼皮狠狠一跳,心里喊了声小姑奶奶,这种时候来添什么乱啊! 他偷偷抬起眼角去看自家主子,就见主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直接黑透。 整个承运殿内顷刻间充斥着冷冰冰的气息。 琥珀吓得直打哆嗦,她本不敢来的,可小王妃还在树上挂着…… 杨公公看了眼主子,又看向琥珀,蹙眉道:「你先下去。」 琥珀应了声是,站起身时双腿都是软的,战战兢兢行了个告退礼,很快退了出去。 「王爷……」杨公公低声提醒,「太上皇和小殿下还在外头候着。」 晋王突然站起身来。 杨公公暗暗松了口气,只当他是准备讲一讲规矩亲自出去迎接老父亲了。 岂料到了殿外,晋王身子一转,直接朝着后花园方向走去。 杨公公:「……」 他不敢问,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捏紧拂尘,迈着小碎步跟上。 黎薇前些日子离开青州,回了京城。 她临走前,给小王妃买了个风筝。 小王妃怕晋王发现,藏了好久。 然而今天一早还是被他给翻出来了。 当时晋王的脸色就阴沉难看,下人们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小王妃抱着他的胳膊磨啊磨蹭啊蹭,好不容易用身体满足了他换得一次来花园里放风筝的机会,风筝却不小心飞到树上去了。 琥珀又不会爬树,小王妃只好自己上去拿。 她以前在乡下娘家时爬过树,可来了王府后成天被关在屋里,养娇了,坐在树上往下一瞧,顿时就头晕目眩的,吓得小脸儿直泛白。 晋王黑着脸来到花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那小妇人坐在枝丫上,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树干,手里还攥着风筝。 「蠢妇!」晋王皱着眉,语气冰冷,「谁让你爬那么高的?」 「呜呜呜……」小王妃一见他就忍不住委屈,「王爷,我怕……」 「怕就别下来了!」晋王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转身准备离开。 「呜呜呜……」小王妃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王爷,救我……」 晋王脸色难看,「本王有没有说过,让你好好待在屋里别出来?」 他说完,没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又拧着眉转过去,就见那小妇人脸上泪痕都还没干,正抱着树瑟瑟发抖,她似乎是真恐高。 「王爷……」杨公公低声道:「小王妃好像有些恐高,要不,您先去迎接太上皇,奴才去叫几个人来救小王妃?」 晋王听到这一句,原本准备离开的他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直接往旁边的石桌上一坐,吩咐琥珀,「上茶!」 琥珀不敢忤逆,马上去了茶水房端了茶来。 小王妃扭头,就见晋王悠闲地坐在石桌边喝茶,完全把她当空气。 她咬了咬唇,声音又小又委屈,「王爷……」 晋王没搭理她。 小王妃心知求救无望,打算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挪。 然而她刚随便动了动,轻薄的裙衫就挂在树枝上,从晋王的角度,隐约能看到裙衫下露出一角红色的小肚兜。 脸色一沉,晋王站起身,一脚踹在杨公公屁股上,让他滚。 杨公公是背对着小王妃的,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被一脚踹趴在地上,爬起来后,他什么都不敢问,小跑着离开了此处。 第198页 晋王走到树底下,找准位置冷着脸伸出胳膊,「往下跳!」 小王妃见他肯过来,面儿上一喜,都还没等晋王数数,拿着风筝纵身一跃就跳了下来。 晋王猝不及防地当了回人肉垫,被她压翻在地上。 「呜呜……」小王妃劫后余生地呜咽了两声。 「起开!」晋王眸色阴沉,脸上跟凝了冰霜似的。 「王爷,我脚麻了……」小王妃先前本来就被吓得腿软,又在树上挂了那么久,不止是脚麻,全身都麻了。 晋王伸出大掌,拎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撂往一边,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小王妃刚才跳的时候,裙衫直接让树枝给刮破了,这会儿瞧着衣衫不整,满身狼狈。 杨公公没能拦住太上皇和皇太孙,只得将人带进来。 晋王听到有人靠近,心知是那两位来了,他眉心一蹙,弯腰将衣衫不整的小王妃拎起来扛在肩上,直接朝着寝殿方向走。 小王妃的腰腹被他的肩膀硌得难受,却不敢吭声,手上的风筝还抓得紧紧的。 到了寝殿,晋王直接将人扔在宽阔的黄花梨木千工拔步床上,语气森冷,「再敢往外跑,打断你的腿!」 小王妃抓着风筝,怯怯地看他一眼,往床角缩了缩。 第211章 晋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晋王回到花园时,太上皇和皇太孙已经被杨公公安排在八角亭里坐下。 见着他,赫连景忙站起身行礼,「十九爷爷。」 晋王直接忽视赫连景,望向太上皇,唇边噙着冷笑,「皇帝老子肯赏脸来,本王这儿还真是蓬荜生辉。」 太上皇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慈和,「樽儿有多久没入宫了?」 按照大燕规制,一般情况下,藩王无召不得回京。 但在晋王这儿有个特例,太上皇亲自给的——只要晋王乐意,什么时候回京都成。 弘佑帝和其他藩王之所以没意见,是因为晋王手上没有任何权势,哪怕是青州境内的兵卒,都不归他管,这次能封锁所有出城的关口,还是借着官府查案的由头。 算上夭折以及英年早逝的那几个,太上皇的十九个儿子里,晋王年纪最小,也最是闲散。 自从来到青州封地开了府,甭管每年宫里给他发多少帖子让他回京,他都没再回去过。 继王妃沈莺莺过门的时候,别说入宫,连简单的婚礼都没有。 但他说沈莺莺是王妃,所有人就得承认沈莺莺是王妃。 没有大婚,没有太庙祭祖三跪九叩,他一封摺子飞去京城,太上皇就不得不让礼部将沈莺莺上了皇家玉牒,承认这位皇家儿媳。 …… 眼下,见晋王没接话,太上皇轻嘆一声,「每年除夕,朕都在盼着你回京,可每年都是空等。」 「您现在着什么急?」晋王冷笑,「总有一日,本王会回去的!」 太上皇望着这个小儿子,心里只剩无奈。 这些年,他一直在尽力弥补,不求晋王能放下过往,只求能收收性子。 然而日子越久,晋王对他的恨意就越深,性子越发阴鸷乖戾。 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给晋王放权。否则,大燕的江山迟早会毁在晋王手上。 赫连景见他们都不说话了,这才望向晋王,「十九爷爷,听说出城的关口全被封锁了,您能不能看在孙儿的面上,让人打开城门?」 晋王抬步,缓缓走进亭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泛冷,「本王凭什么要卖你这个面子?」 赫连景说:「我和太爷爷一个老一个小,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十九爷爷若是用封城的办法将我们困在青州,传出去也是胜之不武。」 晋王嗤笑,「那么你告诉本王,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让满门忠骨沦为阶下囚的?」 赫连景抿了抿小嘴。 他毕竟才五岁,年龄摆在那儿,很多东西不是他这个年纪能理解的。 更何况,三十年前太爷爷判错案子是真,十九爷爷对太爷爷的恨也是真。 他能让庆国使团哑口无言,却无法说服性子阴鸷的十九爷爷。 想到这儿,赫连景看向太上皇。 太上皇并没有急着谈出城的事儿,只是笑看着晋王,「头回来你府上,你就不打算带朕四处转转?」 「是想四处转转,还是想趁机找一找姐姐被我藏在哪?」 晋王望向亭子外,提起姐姐时,恨意几乎要从骨头里渗出来。 没等太上皇开口,晋王回过头,阴沉着脸道:「你没资格提她!」 晋王太聪明了,要想从他这儿套出公主的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太上皇索性不再纠结于公主的下落,「那既然如此,咱们谈谈出城的条件吧!」 「出城简单。」晋王说:「青州的兵权,归本王,你马上就能顺顺噹噹地带着皇太孙离开。」 太上皇沉默了会儿,问他,「倘若朕不给呢?」 晋王冷笑,「那您今儿怕是没办法走出晋王府了。」 太上皇皱眉,「你敢弒父杀君?」 「这天底下,就没我不敢的事儿,您若想见识一下,我不介意试试。」 太上皇凝视着他,忽然嘆气,「樽儿,你执念太深了。」 晋王面儿上更冷。 第199页 太上皇说:「夔龙卫一直在暗中跟着朕,只要朕想出城,你拦不住我,我来这儿,原本是想坐下来跟你好好谈谈的。」 晋王眼底浮现一抹讥讽,「有什么话,您不妨去我母后的灵前说,跟我说,您觉得我会听么?」 太上皇摩挲着茶杯,良久过后,缓缓道:「青州的兵权,可以给你一半,但仅限于在青州调遣,出城便是逾矩,到时朝廷问罪下来,别怨朕没提醒过你。」 青州常驻军五千,一半便是两千多。 晋王周身的冷意总算是散了大半,把候在不远处的杨公公叫过来,「送客!」 杨公公弯着身子,「太上皇,小殿下,您二位请。」 太上皇站起身,走到晋王身边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晋王顿时皱眉。 太上皇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话完,带着赫连景随着杨公公出了王府大门。 荀院长和高侍卫还在外头等着。 亲眼见着太上皇全须全尾地出来,荀院长高高悬起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他后怕地拍拍胸脯,随后小跑上前低声问,「晋王殿下没难为您吧?」 太上皇轻嘆,「以他的性子,若是不从我这儿拿点东西,能轻易让我出来么?」 荀院长一愣,「王爷向您讨要兵权了?」 「只给了一半。」 「那还好。」荀院长松口气,「只要不出青州,晋王再怎么着也翻不起水花儿来。」 太上皇忽然想起什么,问荀院长,「你知不知道晋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先前入府的时候,只见着晋王和下人,晋王妃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儿。 他们成亲两年多,太上皇头回见小儿媳还是在上次端阳节的那天。 而且当时情况复杂,太上皇都没怎么瞧清楚那小姑娘的模样,晋王就带着人走了。 荀院长摇头,「老臣不太清楚。」 太上皇眯起眼,「能在晋王身边待这么久,看来有点儿本事。」 要知道晋王前面的那七个王妃,个个都是短命的,其中一位,新婚之夜就死了。 对外说是暴毙,但其实知情人都清楚,是晋王亲手弄死的。 正因为七个都死了,晋王克妻的名声也传了出去,太上皇索性不再给他赐婚,让他自己选。 没成想,这位继王妃竟然能活到现在。 第212章 不舒服 林水瑶已经习惯了院儿里有太爷的日子,如今人突然走了,她看着芭蕉树下空落落的躺椅,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 小四宝早上大哭过一场,累得睡了过去,中饭都没醒,一直睡到下晌。 起来时,四郎媳妇正坐在院里陪林水瑶说话。 小傢伙推开门,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揉着小肚肚,说饿了。 林水瑶给小四宝留了点儿饭菜在灶上温着,这会儿听他说饿了,她马上起身去厨房将小碗端出来。 四郎媳妇给儿子洗了脸,然后拉着他去石桌边吃。 小四宝一眼看到那张躺椅,伸手指了指,「太爷爷——」 林水瑶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太爷爷说了,等你长大就能再见到他,所以小四宝要多多吃饭长高高才行,知道不?」 小傢伙懵懵懂懂地看着小婶婶,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他捏着勺子挖起一勺饭,嗷呜一口吃进嘴里。 掉了一颗米在地上,小四宝想起上次哥哥在桌子上捡饭粒,于是也学着哥哥,弯下腰去捡,捡起来就直接往嘴里塞。 「哎哎哎!」四郎媳妇脸一黑,「掉地上的都脏了,你怎么还给吃了?呸呸呸,快,吐出来。」 小四宝一听不能吃,「噗噗」两声,连口水带饭粒给吐了出来,等他娘给擦了嘴之后,他又扭过头望着林水瑶,咧着嘴傻笑。 「你还笑?」林水瑶指了指他的小肚肚,「掉地上的吃了,这里会痛的。」 「这臭小子太调皮了。」四郎媳妇忍不住嘀咕,「除非是睡着,否则一刻也不肯消停,巴掌大点儿,也不知是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忒能折腾人,二胎要是个闺女就好了。」 林水瑶惊讶地望着她,「可我听村里的小媳妇儿说酸儿辣女,四嫂之前不是一直想吃酸的吗?那指定还是个儿子吧?」 四郎媳妇笑笑,「酸儿辣女就只是个说法罢了,哪能真这么玄乎的,听说二嫂怀上的时候,也是成天想吃酸,她满心满眼盼着儿子,结果来了闺女,还一来来俩,刚生下来她就气得直接晕过去。」 提起二郎媳妇,林水瑶不禁想起上次的事儿,「也不知道二哥二嫂现在怎么样了。」 四郎媳妇也说:「但愿她那一跪,能跪出点儿出息来,以后别闲着没事儿就瞎折腾了。」 妯娌俩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还不到下学时辰,这会儿谁会来? 妯娌俩面面相觑。 林水瑶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等看清楚外头站着的人,她惊了一跳,「娘?您怎么来了?」 程婆子把家里的牲畜都招唿好了才来的,马车太贵,她捨不得花那冤枉钱,让林小乖将她送到镇上,又雇的骡车,颠了老半天才总算是到了县里。 四郎媳妇听到林水瑶的惊唿声,忙站起身。 小四宝早撂下小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一把扑过去抱着程婆子的腿,小奶音「奶奶奶」地喊着,又跟奶奶告状,说太爷爷走了,不要他了。 第200页 程婆子手上提着一筐鸡蛋,肩上扛着个包袱,不得已将竹筐搁在地上,又将包袱取下来让林水瑶抱着,这才半弯下腰跟小孙子亲昵。 四郎媳妇走过来,「娘,大老远的,天儿还热,您特地跑一趟,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们了?」程婆子说着,眼神在她小腹上定了定,又问:「上次我听四郎说你孕吐厉害,现在好点儿没?」 四郎媳妇点点头,「汪太医给我开了个方子,服用过后好多了。」 程婆子一把将小孙子抱去石桌上坐着,见桌上放着碗,碗里还有没吃完的饭,她皱皱眉,「怎么这时候才给我小孙子吃饭?」 四郎媳妇如实说:「早上太爷离开,小四宝哭了一场,后来哭累就睡了,一直睡到刚才才醒。」 「真走了?」程婆子还以为先前小孙子是童言无忌,跟自己开玩笑来着。 「嗯,太爷已经恢復了。」林水瑶接了话茬,「他家里人来接的。」 「走了也好。」程婆子道:「那老爷子口味刁钻,谁做的饭都不吃,成天让瑶娘来,一大家子人里里外外地伺候着,搁谁谁不累得慌?」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对视一眼,俩人心照不宣地没说话。 「对了,那包袱里有两套衣裳。」程婆子望向四郎媳妇,「你娘家嫂子亲手做了送来的,说你怀了身子,该穿点儿轻薄宽松的。」 四郎媳妇有些意外,「我娘家嫂子做的?」 她跟那位嫂嫂的关系,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坏,就很平常的姑嫂关系。 之前怀着小四宝的时候也没人想起来给她做衣裳,二胎是儿是女都还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好了? 程婆子见她一脸茫然,索性开口提点,「你男人今时不同往日了,进了清河书院的人,以后差不了,你娘家嫂嫂想往上靠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她不起坏心,你就收下得了。」 四郎媳妇笑着点点头。 其实她嫂嫂要是不怀好意,婆婆就不可能帮着送衣裳了,能在婆婆那双毒眼底下过关,可见嫂嫂没存着坏心思。 收下衣服,四郎媳妇转身送去屋里。 林水瑶请婆婆进堂屋里坐,她将那筐鸡蛋送去了厨房。 眼瞅着时辰不早了,她没再出来,拿过淘箩开始淘米煮饭。 隐隐的,她感觉小腹有些不舒服。 不想上茅厕,但就是难受,跟以往的任何一次肚子疼都不一样。 奇怪了…… 林水瑶拧着眉,中午吃的饭菜都很寻常,也没吃坏肚子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淘完米煮上,林水瑶坐下来,弯下腰准备择菜,下腹突然一热,疼痛一点一点加剧,她眼前有些发黑,手上的菜落回盆里,头晕目眩过后,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第213章 长大成人了 小四宝过来的时候,小脑袋探进灶屋里,就见林水瑶捂着小腹坐在圆凳上,脸色有些发白。 小傢伙吓了一跳,刚想着去叫娘亲来看,回头看到小叔叔从外面进来。 「小叔叔——」小傢伙迈着小短腿儿跑过去,仰着脑袋望着程五郎,然后指了指灶屋,「小婶婶痛痛——」 他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肚肚,表示小婶婶是肚子痛。 程五郎蹙了下眉,脚步匆匆去往灶屋。 林水瑶疼过那一阵,意识到身下有些不对劲,准备回房去瞧瞧,刚扒着门框出来,险些就撞到程五郎怀里。 程五郎一把扶住她,「瑶瑶,怎么了?」 林水瑶不知道该如何说,原本有些发白的小脸硬生生憋出一抹红。 她推开程五郎,「相公,你先在外头等等,我回房一趟。」 没等程五郎接腔,林水瑶小跑着回到东厢房,进了里屋,她脱下裤子一看,果然有血迹。 关于女儿家的月信,林水瑶并非完全不懂。 以前在娘家时,她跟姐姐睡一屋,每个月姐姐来月信的时候总会不舒服,次数多了,她也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先前在灶屋,她还以为自己是病了,后来感觉到下腹不对劲,她才突然往这方面想。 果不其然,还真是癸水来了。 中午天太热,她吃了好几块井水镇过的西瓜,这会儿小腹一阵接一阵地疼,隐隐还有些犯噁心,浑身冒虚汗。 「瑶瑶……」 程五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水瑶听到他推门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相公……」没有月事带,她撑着床沿不敢往下坐,声音虚弱道:「你别进来。」 程五郎闻言,想着她应该是不方便,索性没再往前走。 「相公,你帮我去请四嫂来一趟。」林水瑶心中暗暗道了声万幸。 万幸四嫂在这儿,万幸今儿婆婆来了,否则家里没个女人,碰到这种情况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程五郎没有犹豫,转身走出东厢去了堂屋。 进门见到程婆子也在,程五郎有些意外,「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程婆子问他,「下学了?」 程五郎颔首。 程婆子又问,「你四哥呢?怎么没一块儿回来?」 「娘,我待会儿再跟你说。」程五郎望向四郎媳妇,「四嫂,瑶瑶让我来请你过去。」 四郎媳妇愣了一下,「五弟妹怎么了?」 第201页 程五郎摇头,「小四宝说她肚子痛,像是病了,可她又不让我靠近。」 四郎媳妇一听,回头跟婆婆对视了一眼。 程婆子面儿上露出几分喜色,随即催促四郎媳妇,「那丫头怕是成人了,你快去瞧瞧。」 四郎媳妇笑着站起身,很快去了东厢房。 程五郎一脸不解地望着程婆子,「娘,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瑶瑶她……」 程婆子瞅他一眼,「你成天就知道读书读书,都快读成书呆子了,成亲大半年,还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得亏我和你四嫂在,否则今儿你还不得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程五郎更纳闷了。 四郎媳妇来到里间,见林水瑶白着小脸靠在床柱上,她吓了一跳,「五弟妹,我听五郎说你不舒服,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那个?」 「四嫂,你有没有没用过的月事带?」林水瑶有气无力地问。 「还真是来癸水了?」四郎媳妇一脸喜色,又点头道:「月事带我有的是,来县里的时候做了好几个,现在有了身子,用不上了,你等等啊,我这就回房都拿来给你。」 话完,四郎媳妇上前扶她,「你坐会儿吧。」 「不不。」林水瑶摇头,「我不敢坐。」 四郎媳妇马上反应过来,「那行,我马上去。」 她转身出去,没多会儿就把自己没用过的月事带全部拿了过来。 林水瑶接过,换下弄脏的裤子,她想把裤子洗了,然而小腹疼得厉害,刚起来就又坐了回去。 四郎媳妇见状,也有些着急,「看你这样子挺严重,裤子先别洗了,躺下歇会儿,我去给你煮碗红糖水。」 林水瑶将裤子搁在盆里推到床底下,然后脱了鞋躺上床,弓着身子缩成一团。 以前姐姐来月信的时候也会疼,但没她这么严重的。 多半就是因为中午吃瓜吃多了。 程五郎站在堂屋门口,见四郎媳妇出来,他忙上前问,「四嫂,瑶瑶怎么样了?」 四郎媳妇又是高兴又是无奈,「你那小媳妇儿,总算是长大成人了,可就是有点儿严重,肚子疼,疼得脸都白了,我去给她煮碗红糖水。」 程五郎听得一头雾水。 瑶瑶明明那么疼,娘和四嫂瞧着却挺高兴,这是什么道理? 等不及细问,程五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回房进了里间。 林水瑶听到有人进来,回头见是程五郎,她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相公,我没事儿。」 「脸都白了还说没事儿?」程五郎弯下腰,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 不烫,但是摸到了一层细汗。 「是不是肚子疼?」程五郎说:「我现在就去给你请大夫。」 「相公!」林水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我就是临时有些不舒服,休息会儿就好了,不用请大夫。」 「瑶瑶……」程五郎顺势握住她的小手,「请大夫花不了几个钱,乖,先躺下休息,我马上回来。」 林水瑶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只得任由他去请大夫。 —— 程五郎刚走出梧桐巷,迎面就撞见汪太医。 他有些意外,「太爷都走了,汪太医怎么还在宣宁县?」 汪太医笑道:「太爷临走前吩咐的,让老夫不必急着回京,就留在这儿,你们家有老有小,总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谁不舒服了,都可以随时来找老夫。」 让太医来给他们家人看头疼脑热?太上皇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但眼下,程五郎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着急道:「我家娘子刚好有些不舒服,烦请汪太医去给她看看。」 汪太医原本是吃了饭下楼熘达的,没成想刚好就碰上程娘子不舒服,他忙转回客栈取药箱,然后跟着程五郎回家。 第214章 脸皮这么厚的吗 给林水瑶看过后,汪太医看向旁边满心着急的程五郎,宽慰道:「程娘子没什么大碍,女儿家初次来癸水本就气血有亏,应该是不懂得忌口,吃了寒凉的东西导致腹痛难耐,脾胃也受了影响,我给她开个方子,你待会儿去抓了药回来煎给她服下,能助她缓解疼痛。」 「癸水?」这俩字儿分开来,程五郎都认识,可合在一块儿,直接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难得地露出茫然的表情,「癸水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汪太医:「……」 一脸尴尬的林水瑶:「……」 「五郎你就别问了。」四郎媳妇端着红糖姜水进来,笑着接了茬,「五弟妹又跑不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总会明白的。」 说着走到床榻前,将红糖水递给林水瑶。 汪太医轻咳两声,起身去往外间开方子。 林水瑶坐起身,接过红糖水,咕咚咕咚喝得见底。 一碗热乎乎的红糖水下肚,腹痛总算是缓解了一点点,她望向还站在那儿纠结的程五郎,失笑道:「相公,女儿家的事,你就别问那么细了。总而言之,我没生病,过几天就好了。」 程五郎还是放心不下,柔声问,「还痛不痛?」 林水瑶笑着指了指外间,「等你抓药来煎给我喝下,我就不痛了。」 「那你好好歇着,我这就去抓药。」 程五郎走后,四郎媳妇顺势拖了个凳子坐下来,「你这丫头懂得还挺多,我出来癸水那会儿,家里没人,看到裤子上有血,险些以为自己快死了,吓得哭了大半天,直到我娘回来才跟我说了怎么回事儿。」 第202页 林水瑶赧然道:「我出嫁前跟姐姐睡一屋的,她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久而久之就知道了,否则我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 「真好。」四郎媳妇欣慰地笑笑,「来了癸水,就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也差不多能为老程家添子添孙了。」 「还得再等两年吗?」林水瑶小声道:「我之前问过四嫂,宝宝是怎么怀上的,你那时候说我还小,还没长大,我现在来癸水了,是大姑娘了,还是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四郎媳妇说:「可你还没及笄呀,都没满十五岁,况且以你现在的年纪,娘不可能同意你们俩要孩子的,老程家几个儿媳,除了二嫂是特例,我和大嫂刚过门的时候,婆婆都说过不着急要孩子,起码得养上一年,等身子彻底长开了,生孩子才没那么伤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健康。」 林水瑶听了半天还是没听懂到底怎么样才能怀上宝宝。 她不禁想起了大表嫂给自己的那本小画册。 明明记得带回来的,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 妯娌俩正说着话,程婆子牵着小四宝走了进来。 「瑶娘,你还难受不?」程婆子问。 林水瑶摇头,「喝了四嫂煮的红糖水,好多了。」 程婆子坐下来,跟她说:「女儿家都要经这么一遭的,你这是头一回,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哦对了,刚才大夫说没说过让你忌口?」 「大夫没说,四嫂跟我说了。」 「说了就好,那你要好好记着,别贪嘴乱吃。」程婆子说完,又嘆了口气:「老程家四个儿媳,你是年纪最小的,过门那会儿才十三岁,现在虽然来了癸水,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身子骨都没长开。 原本,你们小两口房里的事儿,轮不着我这老婆子插嘴,可我合计来合计去,不跟你说,又怕将来有个好歹没法儿跟你爹娘交代。」 林水瑶难得见婆婆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她坐直身子,「娘,房里没别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程婆子看着她道:「你以后跟五郎躺一张床上,甭管他如何混帐都别让他近身,娘这是为了你好,老程家不缺孙子,没那必要急吼吼地种一个出来,身子要紧,等你到年龄了,有的是机会要孩子,听明白没?」 「近身?」 林水瑶暗道不好,相公每天晚上都抱着她睡觉,这么近,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程婆子一看她这反应,脸色都变了,「他碰你了?」 「我……」 林水瑶憋得脸色涨红。 相公抱过她还亲过她来着…… 「哎哟这糟心玩意儿!」程婆子气得眼前发黑,看向一旁的小四宝,「去把你小叔叔叫来。」 程五郎端着药碗刚走到外间,直接被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砸脑袋上,他当即:「……」 他不是!他没有! 小四宝噔噔噔跑出来,见小叔叔站在外间,他揪着小叔叔的袖子就要往里拖,包子脸上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欠揍小表情。 程五郎深吸口气,抬步走进去,「瑶瑶,喝药了。」 四郎媳妇马上识趣地站起身,「娘,四郎应该快回来了,我去做饭。」 说完,拉着小四宝就往外走。 程婆子瞅着程五郎,「我问问你,你都干了些什么混帐事儿?」 「娘,我没有。」程五郎道:「我这见风就倒的身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您别听瑶瑶胡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瑶娘,你说。」程婆子又看向林水瑶。 林水瑶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 她想帮相公,可又不敢瞒着婆婆。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低声问程五郎,「相公,我是该回答碰了还是没碰呀?」 程五郎:「……」 他很清楚,小媳妇儿再说下去,老娘一旦误会他们俩已经圆了房,马上就能让他滚去客房睡。 想到这儿,程五郎心一横,如实道:「顶多就是抱了一下,没别的了。」 「真没了?」程婆子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小儿子的品行自是没得挑,可他到底是个十七岁的正常男人,成天跟小媳妇儿同床共枕,能没点想法么? 「真没有。」程五郎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我成亲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圆房」是什么意思,我能做什么?」 「啊??」脸皮这么厚的吗?林水瑶简直服了! 第215章 千两黄金 程三宝和成哥儿白天出去玩了,回来就见程婆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奶奶?」程三宝一脸诧异,「您怎么来了?」 程婆子瞅他一眼,「你爹让我来瞧瞧,说好来县里补课的儿子有没有偷懒。」 「那不能。」程三宝马上挺直小腰板儿,「平时这个时候我和成哥儿都在屋里看书呢,今儿是特例……嗯,主要是太爷爷走了,成哥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我带他出去散散心。」 一面说,一面伸手拐了拐成哥儿。 成哥儿马上配合地挤了两下眼睛,愣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能吸吸鼻子,「姥姥,我们今天没有玩儿,就是随便出去走了走。」 程婆子用后脑勺都能猜到这俩小兔崽子在撒谎,她道:「别杵着了,赶紧的洗手吃饭。」 程三宝暗暗松了口气,俩人飞快跑向厨房。 第203页 林水瑶还在东厢房里休息,晚饭是程婆子做的。 猜到林水瑶没食慾,程婆子特地给她煮了碗糖水鸡蛋。 端进去的时候,程五郎还坐在林水瑶的床榻前。 「瑶娘,来,把这个吃了。」程婆子走过去,将小碗搁在床头的小方几上。 「娘。」林水瑶有些过意不去,「我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休息会儿就好了,您难得来一趟,去屋里歇着吧,还忙里忙外的,多累人啊!」 「我今儿要是不来,一大家子人的晚饭就得抓瞎。」程婆子坐下来,继续道:「你四嫂闻到油烟味儿就浑身难受,我都没敢让她进去,就让她坐外头洗洗菜。」 话到这儿,程婆子看向程五郎,「你们这小院里就有水井,不用出去挑,方便是方便,可打水也是力气活儿,你四嫂那样,指定是不能提重物了,瑶娘也不能老碰那么重的,你们兄弟俩以后每天早上把水缸打满了再出门,听到没?」 程五郎嗯了声。 林水瑶笑道:「娘,不用您说,打水的活儿也一直是相公和四哥负责的。」 「这还像个样子。」程婆子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这院子当初是荀院长为了照顾太爷特地买的,现在老爷子走了,这小院儿算谁的?」 程五郎看向林水瑶,「瑶瑶,早上太爷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林水瑶道:「他没说什么,只让高侍卫交了个锦囊和一封信给我,说是等相公回来看。」 「东西在哪?」程五郎问。 「在梳妆檯上。」 程五郎站起身,走到梳妆檯边,将锦囊和那封信拿了过来。 他没急着看锦囊,而是先打开了信封。 雪白的笺纸上,是太爷铁画银钩的笔迹。 「相公,太爷写什么了?」林水瑶好奇地朝他看来。 程五郎道:「太爷说,锦囊里有个对牌,是同庆钱庄取钱的信物,他让高侍卫存了一千两黄金,说他失忆的这段日子,多亏了咱们家收留照顾,这些黄金,就当是谢礼。」 「一千两?!」林水瑶傻了。 「黄金?!」程婆子也惊得够呛,「这老爷子到底是什么人?出手可够吓人的。」 「大概是京城里的贵人吧。」程五郎不好把话说破,「既然他给了,咱们就大大方方收下。」 「可是,这么多钱,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林水瑶秀眉微蹙。 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黄金,更何况这一来就是千两。 程五郎莞尔道:「不是我们非要收下,而是太爷觉得,他的命值一千两黄金,我们若不收,他会有想法的。」 话虽这么说,面对这么多钱,林水瑶还是没办法淡定。 她道:「照顾太爷,咱们家人人有份的,那些钱,相公要不抽空给大伙儿分了吧?」 「分什么分!」程婆子当即沉下脸来,「当初太爷在老程家,谁都伺候不了,全是瑶娘你一个人出的力,这些钱,本该就是你的。」 「不不不!」林水瑶忙道:「若不是娘答应让太爷留下,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钱,我一个人怎么能独吞?」 程婆子见小儿媳坚持要给家里人分,嘆了口气,「我成天待在乡下,花钱的地儿少,用不了几个钱,你给我也没用。再说了,我以后还指着你们给我养老呢,就算我有份儿,那也归你名下存着,等我老得手脚操劳不动了,你们供着我吃喝也是一样的。」 顿了下,又道:「实在要分,给你四哥四嫂分点儿,四郎以前开私塾得来的那几个束脩钱,全掏出来给五郎看病了,虽然那些钱最后全都打了水漂没听见响儿,但不管怎么着,那都是人家的一份心意,是恩情,合该你们小两口记一辈子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要直接给钱,四房还不一定要,想个别的法子吧,给他们家弄个铺子什么的,以后每天都有进项,你们心意尽到,你四嫂也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林水瑶听得直点头,「还是娘想得周到,可四哥家都分了,大哥那儿……」 「大郎常年不在家,心里最牵挂的是三宝,你们给他银钱,还不如帮他好好调教调教那小子。」 话完,程婆子看向林水瑶,「你别光想着这头,娘家那头日子也不好过,前些日子连天暴雨,可淹了不少庄稼,今年靠天吃饭又是抓瞎的,你该接济接济,横竖是自个儿的钱,不用看谁脸色。」 之前程五郎坑来的那些钱全都给了林水瑶,她手上攒了不少银两,却从来不敢直接接济娘家,就怕婆婆知道了心里会有想法。 没成想,婆婆竟然先开了口,林水瑶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谢谢娘。」 「谢我啥?」程婆子嗔她一眼,「要我说,老程家是祖坟冒青烟了才会娶到你这么个媳妇儿,沖喜那天来的要不是你,五郎如今只怕是……」 林水瑶没听懂,小声问程五郎,「相公,娘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程五郎回望着她,眼底净是柔色,「瑶瑶你想没想过,为什么我离开你来县城就会病,喝了药都醒不过来,你一来,我不仅能醒,还连药都不用喝了?」 第216章 瑶瑶的真实身份 林水瑶闻言,瞪大眼,「难不成,是我身上的香味儿?」 程五郎点点头,「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的病情之所以能有好转,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香味儿,而并非那些汤药,喝药若是能有效果,前头十多年我早就痊癒了。」 第204页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林水瑶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小的时候曾因为异香招来了老虎,我娘觉得不吉祥,所以一直让我抹香膏盖去原本的味道,我还以为,这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没成想……」 程五郎失笑,「对别人我不知道,但对我而言,你就是灵丹妙药。」 「娘还在这儿,你瞎说什么呢?」林水瑶红着小脸低下头去,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难怪相公每次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都不让她抹香膏,原来不仅仅是不能闻香膏味儿,还因为她身上的异香能治癒他。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玄妙的事儿? 林水瑶算是长见识了。 —— 趁着婆婆和相公他们去堂屋吃饭,林水瑶匆匆把那碗糖水鸡蛋吃了,然后拖出床底下的木盆,木盆里是她之前换下来的裤子。 她端去水井边洗了,又回来躺下。 知道小媳妇儿身子不舒服,程五郎没再熬夜看书,早早就陪她睡下了。 一如既往的,他长臂一伸将她圈入怀里。 「相公……」林水瑶小声道:「娘白天说了,不让你碰我。」 程五郎一脸从容,「这不叫「碰」。」 「那叫什么?」 「抱。」 「那不还是碰了吗?」 程五郎:「……」 他有时候真想把小画册拿出来让她好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碰」,可那东西不能两个人一块儿看,否则会出事儿的。 况且,他也不想她小小年纪脑子里就装了画册上的内容。 想到这儿,程五郎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十分轻柔,「你身子不舒服,快睡吧。」 林水瑶确实困了,便没再跟他纠结「碰没碰」的问题,合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林水瑶做了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灵猫,有人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小东西,这是帝君的最后一个梦了,你再不加把劲儿,他便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林水瑶望向前方。 离她不远处,有一张宽阔的千年寒玉台,正冒着裊裊寒气,寒玉台上躺着个丰神俊朗满身贵气的男子,容貌与程五郎一模一样。 执掌北方天界的北蘅帝君,为了救她这只小灵兽身受重伤被困在妖族的梦魇林里。 哦,她想起来了,她入了他一个又一个的梦,随着他见识过信息飞速大厦林立的二十一世纪,见识过战火连天饿殍遍野的乱世王朝,却一次都没能成功将他从梦境里带出去。 他不是出车祸就是战死沙场。 要想走出梦境,必须从出生开始,一直活到寿终正寝,中途不能出任何意外。 这是最后一个梦了。 如果这一次再失败,帝君将永远醒不过来。 —— 睁开眼时,天刚亮,林水瑶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还在睡,俊美的五官轮廓柔和,鼻息间唿吸轻匀。 程五郎的睡姿一向极好,像是专门训练过似的,以往每次醒来,都是林水瑶头髮乱糟糟,而他一丝不紊,今儿也一样。 林水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程五郎似有所感,缓缓醒过来,正对上她乌黑明亮的一双眼睛。 他弯起唇角,「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相公,我刚才做了个梦。」林水瑶说。 「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林水瑶皱皱眉,她只能想起来这么多,其余的,从她醒的那一刻就全被抹去了,什么都没留下。 「是不是想养一只猫?」程五郎伸手,替她拨了拨垂在胸前的髮丝,声音里透着初醒的慵懒。 「我不想。」林水瑶摇头,「我只是觉得好奇,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么奇怪的梦。」 「做梦而已,梦到什么都正常。」程五郎将她圈入怀里,「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林水瑶依偎在他胸膛,哪里还有什么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个梦。 「相公……」她忽然仰头看他,「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就是一只猫?」 「也不是没可能。」程五郎轻笑。 林水瑶一听就知道他不信,是在敷衍自己,她轻哼一声。 程五郎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搂她的手臂稍稍紧了紧,「我不管你上辈子是人是猫,我只知道,你这辈子是我的灵丹妙药,我的病,只有你能治。」 「肉麻……」林水瑶扭了扭身子,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十分受用。 相公说她是他的灵丹妙药,那是不是证明,他以后都离不开她了? 林水瑶回想起刚嫁过来的那天晚上,洗澡之前他被她身上浓厚的香膏味儿刺激得直接晕过去,等洗完澡,原本的体香散发出来,他便再没了之前的排斥反应。 还有他刚来县里的那天晚上受凉起烧,躺在书院医署里,喝药都醒不过来,她一来,他就开始有了知觉,睡梦中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看来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啊! 註定了姐姐会在出嫁前夕受伤。 註定了她会替姐姐嫁入老程家,成为他的小媳妇儿,哦不,成为他的灵丹妙药。 「相公,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林水瑶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既然她能治癒他,他早该说出来的,早说出来就不用遭那些罪了。 第205页 「我怕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程五郎缓缓道:「毕竟这种事,刚开始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挺离谱的。」林水瑶笑道:「不过,只要能帮到你,再离谱我都能接受。」 「今天肚子还难不难受?」程五郎轻声问。 「有一点儿,但是不疼了。」林水瑶摸摸小腹。 程五郎别开眼。 其实昨天晚上,他很想替她揉一揉,可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会联想起小画册上的内容。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相公?」林水瑶见他将脑袋歪往一边,有些好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不舒服,是那本小画册简直有毒,他只要一想起来就有反应。 况且这大早上的,娇妻在怀谁顶得住啊? 「我没事儿。」程五郎深吸口气压下满身的火,「我只是在想,该弄个什么铺子给四哥。」 第217章 随了小叔叔 程五郎小两口起床的时候,程婆子已经做好了早饭,煲了一锅粥,煮了几个新鲜玉米和她昨儿拎来的鸡蛋,又捞了一碟林水瑶前几天腌的酱黄瓜。 程四郎洗漱完毕,进堂屋时一脸笑意,「娘来得可真及时,书院饭堂的早饭我都快吃腻了。」 程婆子瞅他一眼,「吃腻了不会自个儿煮碗粥喝?」 程四郎在桌边坐下来,一脸无奈,「我要有那手艺,当初也不至于把太爷吓得手抖了。」 程四郎程五郎兄弟俩给太爷煮了一锅大杂烩那事儿,程婆子上次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她翻翻眼皮,「挺大老爷们儿,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五郎也就算了,他前些年成天病歪歪连门儿都不能出,你好歹全胳膊全腿儿的,连个粥都煮不明白,这话说出来也不嫌臊得慌。」 程四郎被老娘一通数落,安静坐那儿不敢吭声了。 没多会儿,四郎媳妇牵着小四宝和程五郎小两口一块儿进来,程三宝和成哥儿跟在后头。 程四郎忙起身给媳妇儿和儿子摆好凳子。 小四宝一看桌上好多好吃的,有嫩玉米和煮鸡蛋,他小眼神儿亮晶晶的,口水在小嘴儿里滴熘熘打转。 他拖着自己的小凳子挪到程三宝旁边,跟哥哥坐一块儿。 程四郎给众人盛了粥之后,拿过一个水煮蛋来剥了皮递给儿子。 小四宝把蛋白吃了,蛋黄抠到程三宝碗里。 程婆子问他,「小四宝,你怎么不吃蛋黄?」 小傢伙嘴里还嚼着东西,他仰起小脑袋,做出一个被蛋黄噎得拉长脖子的动作。 程婆子被他逗乐,忍不住笑骂,「小滑头,也不知是随了谁。」 「反正没随我。」程四郎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皮过。」 「那就更不可能随我了。」四郎媳妇笑道:「我爹常说,我小时候可乖巧了。」 「随的三宝吧?」程四郎望向对面正在喝粥的程三宝,「小四宝成天跟在三宝屁股后头,小小年纪学得调皮捣蛋。」 程三宝轻咳两声,「那我随的小叔叔,我爹成天不着家,我是小叔叔一手带大的。」 「没错,五郎小时候是够调皮的,尤其在私塾那会儿。」程四郎表示贊同。 莫名其妙又被从天而降的黑锅砸中,程五郎:「……」 林水瑶有些好笑,她望向婆婆,「娘,您今儿回去吗?」 「今儿不回去。」程婆子道:「既然你们两妯娌不方便,那我留下来帮着做几天饭。」 林水瑶想说其实不方便的是四嫂,她没什么不方便的,但婆婆难得要留下来多住几天,她心里头也高兴,便没再说什么。 程四郎问:「您留下来,家里那么多牲口怎么办?」 「你二哥二嫂管着。」程婆子道:「上次那一跪,你那二嫂总算是脑子清醒了,不会做饭也去学,家里的活儿还抢着干,我这个当婆婆的倒落了个清闲。」 「那不挺好的么?」程四郎说:「其实二嫂本性不坏,她就是一直介怀自己没能给老程家添个孙子,撇开这一点,二嫂在咱家是手脚最勤快的。」 这一点,程婆子没否认,「前些日子快下暴雨的时候,地里的菜就是他们两口子去抢收的,要不是他们家,瑶娘这次的损失可就大了。」 提起暴雨,程婆子又想起来了,「对了瑶娘,大柳村塌方那事儿你知不知道?」 林水瑶点头说知道,「相公有个同窗是县令公子,大柳村塌方的当天晚上,村长带着人来报案,他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相公,因为这事儿,相公还特地请了半天假陪着我去了大柳村。」 程婆子着急问:「你姥姥家那头有事儿没?」 「我二舅舅被埋在底下了,好在朱县令和晋王殿下去的及时,带的人手又多,第一个刨出来的正是我二舅舅,还有气儿,请了郎中去看,歇了大半天,到晚上就醒过来了。」 「人没事儿就好。」程婆子松口气,「我还是隔了好些天才听村里人传的,说大柳村塌方严重,埋了好几个,那段时间村里全是办白事儿的,咱家在大柳村又没有亲戚,我也找不到人打听具体情况,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只是没告诉家里而已。」林水瑶道:「我临走前,大舅母让我别往出说,免得我娘跟着担心。」 第206页 吃了早饭,程四郎程五郎照例去书院上课。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起身把碗筷收拾了。 到厨房的时候,林水瑶问四郎媳妇,「四嫂,我之前听娘说,你很早的时候就想做点儿小生意了,有没有这回事儿?」 四郎媳妇笑了笑,「有段时间家里银钱紧张,我是有这么个想法来着,可你四哥毕竟是个秀才公,他不希望我经商。更何况,跟你比起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帮着干点儿地里的活儿。」 林水瑶一听就明白四嫂说的「有段时间家里银钱紧张」,是指四哥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五郎治病的那段时间。 「四嫂,其实做生意跟四哥的秀才功名不冲突。」林水瑶说:「你要真在意四哥的想法,那假如你真的有了铺子,大可以僱人看着,自己做个甩手掌柜,就像我一样。」 「还是算了。」四郎媳妇不敢轻易尝试,「我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怕把老底儿都给折进去。」 林水瑶眼眸微闪,「那你跟我说说呗,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铺子?」 四郎媳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倒是想过开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可这种铺子满大街都是,我开了,也不见得生意会好。况且,胭脂水粉不便宜,要真开了,成本可不小。」 「开在咱们这儿肯定不行,书院街做的都是学生们的生意。况且,已经有两三家了,咱们再开,占不到便宜。」 林水瑶想了想,「不如这么着吧,等下回见着我姐,我让她帮你选个不错的地段,咱们把那铺子买下来,然后捯饬捯饬,就卖胭脂水粉,挑好的贵的卖,专门卖给县里有钱的夫人太太们。」 「买地段?」四郎媳妇惊了一跳,「不不不,那太贵了,我没那么多钱。」 第218章 是天上的仙女儿吗 不用四嫂花钱。」林水瑶笑道:「这铺子是太爷给的。」 「太爷给的?」四郎媳妇一时没回过神来,「他给咱们铺子做什么?」 「谢礼呗!」林水瑶怕吓到四嫂,都没敢说有一千两,还是黄金,搁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吃到下辈子去了。 「太爷说了,他在这儿的时候多亏了咱们照顾有加,如今走了,给咱留点儿东西,四嫂既然想要铺子,那就买铺子把生意做起来,以后每天都有进项,你心里就踏实了,还能攒几个私房钱,将来想买什么,手头也宽裕。」 四郎媳妇问:「那你呢?」 「我已经有铺子了,现在手上什么都不缺,唯一想做的,就是等我姐成亲的时候给她添妆,一定得体体面面的。」 林水瑶说到这儿,犯了愁,「就是不知道我姐喜欢什么,等她月底来送帐本,我亲自问问她。」 烧水把碗洗了,林水瑶回到东厢房把自己昨天落下的课业写完,然后陪着婆婆出去买菜。 她出门时跟程婆子聊着天,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了菜市上才发现自己忘了抹香膏。 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两只小野猫,菜市上笼子里的鸡鸭一见她便扑腾着翅膀嘎嘎咕咕地叫着。 程婆子买了只乌鸡,说一会儿给她们妯娌俩炖汤喝,那鸡都不用人抱着,自觉就跟在林水瑶身后。 面对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林水瑶只能尴尬地扯着嘴角。 程婆子刚付了青菜的钱,把菜装进篮子里,回头就见小儿媳身后跟着一排小动物,她眉心一跳,「哎哟。」一声。 林水瑶小声说:「我出门太急,忘抹香膏了。」 「菜也买得差不多了,赶紧回去吧。」程婆子道:「可别一会儿再引来老虎狮子什么的,吓到人就不好了。」 林水瑶跟着婆婆往回走,顺手买了小鱼干餵那两只小野猫。 小野猫吃完鱼干就离开了。 程婆子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等小野猫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她才拧着眉头,「刚嫁过来第二天,一院子的鸡鸭也是跟在你屁股后头讨吃的,你二嫂怎么餵都不成。我就纳了闷儿了,你餵的东西吃了是能成仙还是怎么着?」 林水瑶被婆婆这番话逗笑了,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每次有动物跟着我,我就得餵食它们才肯离开,否则就一直跟着我。」 「也不伤害你,就像刚才那样跟着你?」 「嗯。」林水瑶颔首。 程婆子乐了,「不仅招动物,还招人,我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得见这么玄乎的事儿,你难不成是天上来的仙女儿?」 「娘,您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林水瑶哭笑不得,「您见过大字不识还得靠着相公手把手教的仙女儿吗?」 「那倒没有。」程婆子眉开眼笑,「反正我只知道有你在,五郎就不会病,甭管是不是仙女儿,你都是个有本事的,五郎能娶到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又说:「得亏那张和离书我发现的早,否则真让你拿着回娘家去了,他想哭都找不到地儿。」 「就算和离书没被相公吃了,我也不会走的。」林水瑶眼神坚定道:「自从决定替姐姐嫁过来,我就没想过再回去。」 而且她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提醒着一定要治好相公。 以前不知道相公的病情这么古怪,药石无医,她还傻乎乎地花大价钱换方子换大夫,现在既然知道了相公不能离开她,那她就更不能走了。 第207页 「有你这句话,我就彻底放心了。」程婆子说完,继续朝前走,林水瑶跟上婆婆,那只乌鸡跟上她。 俩人一鸡没多会儿就到了梧桐巷小院。 林水瑶不敢杀鸡,杀鸡的过程也不敢看,从小到大,但凡是宰杀动物的过程,她都不敢看。 她给婆婆烧了锅热水就回东厢房里避一避,等程婆子把乌鸡处理干净才出来。 中饭时辰还早,程婆子将乌鸡剁成块泡在盆里就洗了手回堂屋跟两个儿媳说话。 —— 离着升班考试越来越近,每个班的上课氛围都十分紧张。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朱八斗直接困趴下了,摊在书案上一动不想动。 顾崇扯了扯他的后衣领,「平日里数你吃饭最积极,今儿怎么不上道了?」 「累啊!」朱八斗抱怨道:「真他娘的累。」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那俩黑眼圈,「本少爷是进来混日子的,瞅瞅,好好一朵娇花儿,都给摧残成啥样了。」 程五郎走过来,看着他,「今天去我们家吃饭。」 朱八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真的?」 随后又一脸疑惑,「今儿又没旬休,小五郎突然请我去吃饭,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目的啊?快说来哥哥听听。」 程五郎道:「我娘来了,听说当初大柳村的事儿是你跟我说的,早上临出门前,她让我中午带你们回去吃饭。」 「那敢情好啊!」朱八斗马上站起来,叫上顾崇,「走吧,还傻站那儿做什么?吃饭都不积极。」 顾崇失笑,抬步跟上,三人出了学堂,直接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刚出大门,顾崇就眼尖地发现一身便服的杨公公站在不远处朝他望了望,虽然没说话,但很显然是在等他。 顾崇犹豫了一下,对二人道:「程砚兄,朱兄,你们俩先走,我顺道去书肆里问问抄书的事儿,马上就来。」 程五郎和朱八斗都没发现杨公公,俩人不疑有他,说着话便离开了。 顾崇深吸口气,转身走向杨公公。 杨公公见他过来,言简意赅道:「顾公子,王爷在酒楼等你。」 顾崇点点头,跟着杨公公去了酒楼雅间。 晋王今儿换了身玄色衣袍,上面绣着大朵鲜红的曼珠沙华,两种颜色一碰撞,妖冶中透着瘆人的阴邪。 顾崇进去后,规规矩矩给晋王行了个礼。 晋王端着酒杯站在窗边,闻言回过头,问他,「你跟那个叫程砚的学生,是不是很熟?」 第219章 带程砚来见本王 顾崇没想到晋王殿下找他,竟是为了程砚,他垂下眼睫,如实道:「我与程砚兄是同窗,亦是好友。」 「带他来见本王。」晋王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语气不容置喙。 顾崇在晋王跟前一向不敢多说话,可今儿难免多了句嘴,「王爷找程砚兄……是有什么事儿吗?」 晋王闻言,凤眸深深看了他一眼。 顾崇后背一凉,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学生马上去。」 —— 顾崇到小院时,程婆子和林水瑶刚把饭菜端上桌。 程五郎先前就已经给程婆子介绍了朱八斗,眼下顾崇进来,他又介绍说这位也是自己的同窗好友。 程婆子给顾崇递了副碗筷,说道:「五郎身子骨弱,平日里在书院要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还得麻烦你们俩多多帮忙照顾他了。」 顾崇还没吭声,朱八斗就乐呵呵接了过去,「程大娘客气了,我们仨是好兄弟,照顾小五郎,我和顾兄义不容辞啊!」 顾崇在程五郎旁边坐下,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低声道:「程砚兄,你现在能不能跟我出去一趟?」 程砚问:「有事儿?」 「嗯。」顾崇点点头。 他们这伙人里头,顾崇的性子算是稳重的,若没什么要紧事儿,他不可能突然让自己出去。 程五郎想到这儿,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 林水瑶疑惑地看着他,「相公,怎么了?」 程五郎缓声道:「书院里突然有事儿,我陪顾兄出去一趟。」 「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朱八斗一口饭还没扒到嘴里就被迫撂下碗筷,他皱着眉直咕哝。 顾崇和程五郎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朱八斗,「朱兄你只管坐着吃饭,程砚兄陪我出去就行。」 「很着急吗?」程四郎问。 「嗯,不过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很快就回来。」 顾崇怕晋王等太久,说完就带着程五郎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梧桐巷外,程五郎才淡淡开口,「书院这个时辰在午休,顾兄找藉口让我出来,是为了别的事儿吧?」 顾崇闻言,失笑着摇摇头,「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程砚兄。」 又道:「不是我找你,而是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程五郎眉峰一拧。 端阳节晋王亲自主持龙舟赛的时候他就猜测过,晋王的本意不在比赛,而是想通过比赛来名正言顺地挑选自己中意的学子送入京城。 程五郎虽然不太了解晋王此人,但从一些零零碎碎的传闻中不难推测出,这是位十分有野心的皇子。 只不过,晋王的野心一直被太上皇压着,不给权势,就等同于折了他双翼,压根儿扑腾不起来。 第208页 藩王无召不得归京,在封地上又没有实权,这种时候,晋王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培养自己的人。 他需要在京城有自己信得过且实力过硬的眼线。 想到这儿,程五郎薄唇微抿。 端阳节那天,他被清河四子设计没能参赛,本以为那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没成想,晋王竟然盯上了他。 程五郎心思聪颖,几乎都是心念电转之间就猜出了晋王为什么会盯上他。 因为,太上皇失忆期间是由他们夫妻俩照顾的,太上皇十分信任他。 一个能得太上皇万般信任的乡野学子,身世简单,没有任何背景。 简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眼线了。 顾崇见他脸色凝重,不由得有些好奇,「程砚兄,你是不是猜到了晋王殿下为什么找你?」 程五郎轻嘆,「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俩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酒楼大堂。 顾崇道:「晋王殿下点名见你,应该跟我没多大关系,你上去吧,他在三楼雅间,我在这儿等你。」 程五郎颔首,抬步往楼上走。 杨公公一直等在楼梯口,见程五郎一人上来,他有些拿不准,「您就是程砚程公子?」 程五郎嗯了声,「正是在下。」 「您里边儿请。」杨公公一甩拂尘,上前为他打开房门,等程五郎进去又关上门,继续等在外头。 程五郎进了雅间,晋王已经点了一桌子佳肴。 「程砚?」晋王执起酒壶,倒了一杯推到对面位置上,唇角微勾,「坐。」 程五郎拱手行了一礼,仍旧站在原地,「听顾兄说,王爷点名要见学生,不知有何要紧事?」 晋王搁下酒壶,「来都来了,坐下边喝边谈吧。」 程五郎直接道:「学生体弱多病,不宜饮酒。」 晋王又抬手,给他倒了杯茶,第三次开口让他坐。 晋王每开一次口,声线都比上一句低沉,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僵滞。 程五郎不是没眼色的人,他看得出来这位王爷脾气不好,再不领情坐下去,待会儿等着自己的,可能就是无妄之灾了。 想到这儿,程五郎没再犹豫,抬步走过去坐在晋王对面。 晋王浅浅呷了口酒,先前的阴冷之气散了不少,语气闲散,「知道本王为何叫你来么?」 程五郎摇头,「不知。」 晋王凝视他片刻,忽然扬起唇角,「听说你与顾崇是好友,好到什么地步?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么?」 程五郎面儿上一派从容,「学生心中有兄弟,眼里有是非。」 言外之意,为兄弟两肋插刀不是不可以,但得看什么事儿。 「好一个「眼里有是非」!」晋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尔后望着他,「本王问你,皇权至高无上么?」 「非也。」程五郎道:「皇权至高无上的前提,是百姓将它视为不可撼动的权威和信仰。一旦民心乱了,信仰崩塌,所谓的权威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有人利用这份权威和信仰滥杀无辜呢?」 晋王唇边噙着冷笑,「全族上下几百口人,说没就没,有人被诛杀,有人被流放,甚至有人……刚出生就被卖到下九流之地极尽折辱。他们,可全都是无辜之人。」 程五郎:「王爷……」 「程砚。」晋王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倘若你眼里真有是非对错,就该跟本王站在同一条线上!」 第220章 人家想要小奶猫 程五郎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王爷想用在下,那您了解过在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晋王挑眉,「说说看。」 「我想做的事,再难,我都会想方设法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就算您以杀头之罪威胁我,我也不可能乖乖就范。」 「呵!」晋王抬眸。 对面的人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还是个少年,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远远超越这个年龄的成熟与稳重,笃定,冷静,不卑不亢。 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凡世俗物,明澈内敛,不掺一点杂质。 阳奉阴违利慾薰心的俗人见多了,突然得见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晋王来了兴致。 他薄唇微翘,「本王对你不是威胁,是诚挚邀请。」 程五郎点点头,「邀请的话,在下是否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 「那我拒绝。」 晋王忽然低笑出声。 杨公公把程五郎送出去,回来时一脸愤懑,「那个叫程砚的,胆儿未免也太肥了,竟然敢拒绝王爷,王爷,您接下来……」 晋王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杨公公更着急了,自家主子虽然没实权,可谁不知道太上皇最宠他,平日里想要个什么,底下人一准儿想方设法在最短时间内把最好的给找来,他若是不高兴了,青州的官员们都得抖三抖。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拒绝王爷。 「无妨。」晋王难得地没黑脸生气,「能轻易为本王所用之人,也一定能轻易为旁人所用,这个程砚,有点儿意思。」 喝完最后一杯酒,他站起身,吩咐杨公公,「回府。」 —— 程五郎下楼时,顾崇还在大堂里坐着,他点了壶茶。 见到程五郎,顾崇第一时间站起身迎上去,小声问,「怎么样?」 第209页 眼下人多嘴杂,程五郎不好开口,只简单说了句,「没事儿了。」 顾崇看出来他不方便说,便没再追问,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酒楼。 入了梧桐巷,程五郎才缓缓道:「晋王想让我做他的棋子。」 顾崇一惊,「那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程五郎没瞒着,如实道:「长这么大,就没有被人利用的习惯。」 这话听得顾崇好笑,「也是,以程砚兄的性子,你不利用别人就算好的了,又怎会甘心让人利用。」哪怕对方是亲王。 顾崇越来越发现,程砚只是嘴上爱钱。事实上,他比谁都清醒,性子更是洒脱不羁,他不想做的事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他不想弯下腰,就算天打雷噼也不能让他低下去半分。 回到小院,朱八斗他们已经吃完了饭,林水瑶特地给二人留了饭菜。 见人回来,她忙去厨房又端了来,嘴里问:「相公,事儿都办完了?」 程五郎颔首,说办完了。 朱八斗坐在一旁剔牙,闻言一脸好奇,「你们俩到底瞒着我出去办啥事儿啊?」 「反正跟你无关。」顾崇道。 「嘿——老顾,你不厚道啊!」朱八斗瞅他一眼,「还是不是哥们儿了?」 顾崇问:「关于下个月升班考试的细节,你也要听吗?」 「那算了。」朱八斗的八卦心瞬间收了回去。 吃了中饭,还剩点儿时间,几人又回了书院寝舍午休。 —— 晋王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黑了。 后厨听说王爷回府,马上开始传饭。 晋王直接回的寝殿,进屋见里头空空如也,他顿时黑沉下脸来,「那蠢妇呢?」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会儿,小王妃提着裙摆跨进门槛,身后跟着琥珀。 「去哪了?」晋王在宝榻上坐下,殿内晕黄的烛光都驱不散他面儿上的寒气。 小王妃不敢说王府里来了一只小奶猫,她带着琥珀偷偷给藏起来了,咬咬唇,小声道:「屋子里太闷,我出去散散步。」 「过来。」晋王沖她招招手。 小王妃战战兢兢,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走了过去。 晋王修长的食指指了指她绣鞋上的泥,「这是花圃里的泥,大晚上的,你上花圃里散步?」 「我……」小王妃紧紧抓着衣角,接不上话。 琥珀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王爷,奴婢可以作证,小王妃先前是去花园里散步来着,天太黑没看清路摔了一跤才会染上泥的。」 「是么?」晋王冷笑着看她一眼,「本王待会儿若是从花圃里找出东西来,你脖子上的脑袋便不必留着了。」 琥珀当即吓白了小脸,「王爷,奴婢知罪……」 晋王将目光转到小王妃身上,「说吧,背着本王藏了什么?」 「王爷……」小王妃抿了抿小嘴儿,「我要是说了,您能放过琥珀吗?」 晋王似笑非笑,「你以为你不说,本王就能放过她?」 小王妃心神一凛,「我说,我说就是了,是……是一只小奶猫。」 话到这儿,小王妃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也跟小奶猫似的又软又小。 「王爷,那只小奶猫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好可怜的,我们收留它好不好?」 晋王阴沉着脸,吩咐杨公公,「去花圃把那畜生找出来弄死!」 「王爷……」小王妃红着眼,却不敢落泪,她往他身上蹭了蹭,「马上就是人家生辰了,我不要别的,你送我那只小野猫,好不好?」 「休想!」晋王冷冷吐出两个字。 「王爷……」小王妃又蹭了蹭,「我保证,以后肯定会乖乖听你话的。」 晋王让她蹭得浑身紧绷,大掌一翻抓着她的后衣领,直接将人拎到桌上,宽袖一扫,桌上的茶壶茶杯尽数落在地上。 杨公公赶紧拉起跪在地上的琥珀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后厨的人送饭过来,见杨公公站在门外,小声问:「杨公公,是否现在摆饭?」 「摆什么饭?」杨公公叱道:「那么没眼力劲儿呢,滚!」 说完又瞅了眼身后的房间,心道以王爷的体力,这要没一个时辰是出不来了。 第221章 他的姐姐是高贵的公主 杨公公站在寝殿外,听了半个多时辰的嘤嘤娇啼声。 半个多时辰后,晋王衣冠整肃地从里头走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并未见半点疲态。 浴池那边早准备好了,杨公公忙领着主子去沐浴。 琥珀着急忙慌地跑到内殿,就见小王妃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了锦被,锦被下未着寸缕,露在外面的细嫩脖颈里,此刻全是红色印记,地上散乱着她的裙衫,早已被撕得七零八落。 「娘娘……」琥珀急红了眼,「奴婢这就给您备水沐浴。」 小王妃累到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但她还是尽量地撑着眼皮,「琥珀……小奶猫……」 琥珀一听就落下泪来,「王爷说了,小奶猫可以留在府上,但仅限于花园范围,不能进屋,否则就直接弄死。」 小王妃松了口气,「能留下就已经很好了。」 又说:「我好累,想睡会儿。」 「娘娘。」琥珀道:「沐浴的水很快就送来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再说了,您还没吃晚饭呢!」 第210页 小王妃实在太累了,皱着眉「唔」一声,「不吃了,我要睡觉。」 琥珀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她,「就算不吃饭,也还得喝药呢!」 听到「喝药」二字,小王妃浑身一个激灵。 她险些给忘了,为了不让她怀上宝宝,他每次事后都会让人送来一碗汤药。 好苦啊! 可是不喝不行,不喝,他又该生气了。 想到这儿,小王妃嘟了嘟嘴,「有蜜饯吗?」 「有有有!」琥珀忙道:「知道娘娘怕苦,奴婢一直都备着蜜饯呢!」 温水很快送来,琥珀伺候着小王妃沐浴完,府里掌事的高嬷嬷便送来了汤药。 晋王没有侧妃侍妾,王府后宅只得小王妃一个女人,小王妃出身寒微,再加上入府又早,并不懂得如何掌管中馈,内宅的一切大小事宜,便一直是最得晋王信重的高嬷嬷在打理。 高嬷嬷曾经在宫里伺候过孝慈皇后,身上难免多了些宫廷嬷嬷的刻板冷肃。 当下对着小王妃,高嬷嬷面儿上一如既往的硬邦邦,「王妃娘娘,该喝药了。」 在这府上,小王妃最怕的人是晋王,其次便是这位高嬷嬷。 听到声音,尽管再困,小王妃还是坚持把药喝了。 —— 晋王去了小佛堂。 他本不信这些,但因着要供奉姐姐的灵位,便命人设了佛堂。 和一般的灵位有所不同,晋王供奉的这个灵位上,是空白的,上面一个字都没写。 取了一炷香点上,晋王望向供桌上空白的灵位,思绪飘回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们姐弟俩还在红袖楼。 姐姐有个花名叫月奴,她因美貌成了红袖楼的头牌,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能排到城外。 然而成日里眠花宿柳的那些男人,多多少少还有点儿别的癖好。 于是借着月奴,某个大腹便便满脑肥肠的男人相中了在后院打杂的他,并扬言要为他赎身带回去当娈童。 红袖楼老鸨原本是打算再养两年将他卖到对面牛郎馆的,但那男人给的实在太多,老鸨想都没想就收了银子,应下这笔交易。 月奴得知后,在老鸨房门前跪了一夜求她收回成命。 老鸨非但不听,还抬手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当时月奴的客人里,有一位贵气非凡的临川侯世子,他每次来都只安静地坐那儿听月奴弹琴,从来不动手动脚,月奴视他为知己。 为了保住弟弟,月奴头一次开口求上他。 那位世子爷怜惜她,便答应了帮她保住弟弟,但前提是,她得跟他走。 月奴答应了。 数日后,临川侯世子顾昌一掷千金为月奴赎身,将她带回自己府上。 月奴没有名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能根据被赎出来的日子更名为「初九」,府上唤她「九姨娘」。 很快,她便为临川侯世子生了个儿子,怀上二胎的时候,承恩公府残余势力终于几经辗转找到了赫连樽。 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赫连樽连夜跑去找姐姐,想告诉她。很快,他便能将她从侯府接出去了。 然而正是因为那一次见面,继后从中使坏,买通了临川侯府下人在顾昌跟前挑拨,说九姨娘深夜与外男私会,肚子里的没准儿就是个孽种。 顾昌本不信,当家主母又给他吹了不少枕头风。 于是顾昌一怒之下将怀着身孕的九姨娘连同庶子顾崇赶出了府发配到离着京城甚远的青州宣宁县庄子上。 赫连樽费尽周折找来时,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继后的人剖出去了,只剩一副残破的躯体血淋淋躺在那儿,人彻底没了气息。 赫连樽恨红了眼。 他靠着承恩公府的残余势力找到了三十年前那桩冤案的证据,上京敲响登闻鼓告御状,终于把继后以及她背后的家族连根拔起。 被册封亲王时,他开口要了青州作为封地。 他能找到三十年前的证据,能找到那个还在肚子里就被人生生剖出来的孩子。 却再也找不到为了护他能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的姐姐。 十多年来,太上皇一直在让人查亲生女儿的下落。 然而所有线索都被晋王掐断了,几个知情人早就被灭了口。 他的姐姐,是高贵的公主,不需要有人知道她曾在下九流之地供男人寻欢作乐,更不需要有人知道她曾卑微给人当过妾室。 —— 「王爷,时辰不早了,您还没用晚膳呢!」 门外传来杨公公的声音。 晋王收回思绪,将燃了一半的线香插进香炉里,又掏出锦帕,仔细在空白灵位上擦了擦,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饭厅里,下人们早就摆好了晚膳,一道道珍馐佳肴香味扑鼻,看得人眼花缭乱。 晋王落座后,看了眼旁边的空位,「王妃呢?」 杨公公小声道:「听琥珀说,王妃娘娘身子乏累,已经歇下了。」 晋王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问:「药喝了没?」 「喝了。」杨公公点头,「高嬷嬷亲自送过去的。」 晋王嗯了声,没再过问,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222章 肉麻死了 程婆子在梧桐小院住了几日。 为了照顾两个儿媳的口味,每天变着法儿给她们做好吃的。 第211页 小四宝跟着吃圆了一圈,小胖脸上肉嘟嘟的。 等林水瑶癸水干净,程婆子便提出了要回去。 林水瑶其实挺捨不得婆婆的,但她也知道,家里那些零零碎碎的活儿,总不能全指着二房。 婆婆是家里的主心骨,婆婆不在,二哥二嫂撑不了多久。 「娘,我给您置办一辆马车吧?」林水瑶道:「好一点的马儿速度特别快,从县城到咱们家,用不了多久,以后您要来也方便,省得每次都坐骡车,颠老半天到县里,天色早就晚了,想办点事儿都来不及。」 「马车多贵啊!」程婆子不乐意,「雇一次都得不少铜板儿,这要是买,得好几十两银子吧?」 其实婆婆刚来的那天,林水瑶就有这打算了,她这几日偷偷去车马行问过,最次的马儿都得三十两一匹。 大燕的马匹,多用在战场上,民用的少之又少。 物以稀为贵,马儿的价格一直不便宜,中等一点儿的要六七十两银子一匹,再往上的,有一百来两,更有数百两乃至上千两的名马,那就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买得起的了。 「再贵也就贵这一次。」林水瑶说:「以后能用着马车的地方多了去了,咱买了不亏。」 「是啊娘。」四郎媳妇也贊同,「小乖兄弟在家里,每天都赶着那小驴车接送三宝他们,还得负责送货去镇上,这一来一回的,也太耽搁时辰了,还是马车好,马车快,能省不少事儿。」 程婆子一听,也觉得有理,看向林水瑶,「那……就置办一辆马车?」 林水瑶笑道:「得嘞,只要娘点了头,我马上就去。」 吃过早饭,四郎媳妇在堂屋陪婆婆说话,林水瑶抹上香膏,带着三个小的直奔车马行。 太次的马儿瞧着有些不中用,林水瑶看不上眼,点了匹中等的。 家里人多,车厢她要了个宽敞的,又给添置了软垫铺上去。 林水瑶只赶过驴车,还没碰过马车,不知道如何驾驭,请了车马行的师傅帮着送回去。 三个小的一见有马车坐就兴奋,一个接一个踩着脚蹬子爬上去。 小四宝坐中间,程三宝和成哥儿各坐他左右两边,林水瑶坐在侧边。 望着小傢伙一脸兴奋的模样,她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 真好啊,以前她什么都不敢想,现在竟然有马车坐了。 程婆子也没赶过马车,到家后林水瑶干脆把赶车的师傅留了下来,请他教一教婆婆。 要学赶马车,程婆子索性又多留了一天。 她本就脑子灵活,再加上之前赶过驴车,多多少少有些经验,大半天的时间就学得差不多了。 隔天一早,林水瑶给程婆子买了好些东西搁马车上,妯娌俩站在院门外同婆婆道别。 「娘,以后得了空再来啊,我们都挺想您的。」四郎媳妇道。 「再说吧。」程婆子扫了眼她的小腹,「你这胎像还没坐稳,可得注点儿意,都已经是过来人了,有些话我不多说,你也应该明白,四郎带着小四宝住客房挺好的,横竖天儿也热,挤一块儿做什么。」 四郎媳妇笑着应声,「娘,我知道的。」 程婆子又看向林水瑶,「我听说下个月五郎要考试了,不管他去哪儿考,你都得跟着他,别让他一个人落了单。」 林水瑶知道婆婆在担心什么,她郑重地点点头。 五郎离不开小儿媳的事儿,程婆子没说出来,也不打算再让家里其他人知道。 毕竟这事儿太玄乎了,连她这样迷信的人都被惊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现在还没恍过神儿。 话到最后,程婆子将目光投向几个小的身上,「三宝,成哥儿,你们俩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去?」 成哥儿犹犹豫豫地看了程三宝一眼。 见程三宝甩脑袋,他才跟着摇头,说不回去。 程婆子道:「你娘这些日子可没少念叨你。」 「那也不回去。」有了先前那一摇头做铺垫,成哥儿的底气一点点足了起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县里有好吃的好玩儿的,还能每天去街上看杂耍,他可喜欢县里了。 「行吧。」程婆子也没再勉强,「你要留下就留下,等到日子了,赶紧的回来上学念书,听到没?」 「知道了,姥姥。」成哥儿闷闷地应了一声。 林水瑶一直目送婆婆驾着马车离开书院街才回到小院里。 —— 林水英来给林水瑶送帐本的这天,还带了个人,罗安。 「姐,六子哥?」望着坐在骡车上的未婚小两口,林水瑶一脸喜色,「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 林水英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受过伤的那只手,「喏,好的差不多了,我准备买料子回去做嫁衣来着,你姐夫非得跟着。」 听到「姐夫」二字,罗安不觉红了脸。 林水瑶见状,嗔了林水英一眼,「姐,这都还没成亲呢,你也不害臊,什么话都往出说,瞅瞅,六子哥脸都红了。」 林水英笑看了罗安一眼,「怕什么?反正他早晚是我林家的人。」 罗安耳朵尖也跟着红了,但他又不能像个姑娘家那样遮遮掩掩,索性红着脸看向林水瑶,「没事儿的瑶娘,你就叫我一声「姐夫」得了,反正已经订了亲……」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主要是你姐喜欢。」 第212页 「哎哟喂!」林水瑶作势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们俩肉麻死了。」 「哎,这话我可不爱听啊!」林水英轻哼,「你以为你跟你家五郎在我们跟前儿的时候就不肉麻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三岁,你怕是讨打哦!」 她跟相公肉麻过吗? 林水瑶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她讨好似的对着林水英笑笑,意外发现姐姐面儿上抹了胭脂,应该是她上次送给她的那盒。 「姐。」林水瑶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你今天真好看。」 「我什么时候不好看了?」林水英伸手,戳戳她额头。 「以前也好看呀!」林水瑶笑得更殷勤了,「但是今天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好看。」 这话听得林水英十分受用,她下了车,让罗安找位置将骡车停放好,然后随着妹妹进了小院儿。 第223章 你有小画册吗 程三宝和成哥儿带着小四宝出去玩儿了,四郎媳妇在西厢房里午睡,林水瑶没去打扰她,到厨房烧了水又切了一盘西瓜便端着回来陪姐姐说话。 「瑶娘,你家相公好点儿没?」林水英问。 「好多了。」林水瑶点点头,瞒了异香的事儿,说是换了大夫换方子吃药吃好的。 闻言,林水英才算是松了口气,「我上次见他,还是在上巳节,那天在檀香山他虽然是演戏,可一咳嗽,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对劲儿了。」 话到这儿,林水英满脸担忧,「我就怕他突然有个好歹……」 「不会的。」林水瑶拉过林水英的手,「姐,有我在,我会照顾好相公的。」 林水英反握住妹妹的小手,「当初咱是为了钱才应下的沖喜,却不料你真嫁了个好人家,能碰上那样的公婆,是你的福分,以后要规规矩矩的,手脚放勤快点儿,别让婆家挑了毛病。 不过话说回来,你婆婆那性子,也不像是能处处挑刺儿的。 总而言之,我和爹娘一样,都盼着你相公好,你相公好了,你在他们家也就能过舒坦了。」 林水瑶安静听着,等林水英说完,她便嗯嗯点着头,然后伸手拿了块西瓜递给姐姐。 林水英接过咬了一口,「这瓜可真甜。」 林水瑶笑道:「天儿热,我特地买来用井水镇过的。」 林水英又吃了两口,确实清凉解暑,她提醒林水瑶,「这玩意儿应该是凉性的,你这小身板儿可得少吃。」 话到这儿,突然压低了声音,问:「瑶娘,你癸水来了没有?」 林水瑶小脸红了一下,点头小声说来了。 林水英眼神儿一亮,「真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就前些天。」虽然女儿家都会有这么一遭,可林水瑶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那你肚子痛不痛?忌口没?月事带有没有?没有的话我待会儿就买布回来给你做。」 望着姐姐一脸紧张的模样,林水瑶一一回道:「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痛,后来喝了药就好多了。」 顿了顿,又说:「那几天,我婆婆一直在这儿照顾我的,姐,我挺好的,没事儿。」 林水英听愣了,「你初来癸水,你婆婆还特地来县里照顾你?」 「倒也不是专程为了我,我婆婆是来看我四嫂的,碰巧我来了癸水,她看我们妯娌俩不方便,就在这儿多留了几天给我们做饭。」 林水英忙道了声阿弥陀佛,「这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瞅瞅你婆婆,再瞅瞅咱家老宅那位,提起那老虔婆我就来气!」 林水瑶问:「姐,你又跟奶奶吵架了?」 「她该的!」林水英咬牙切齿,「我这不是婚期定了么,前两天回了趟村里,跟爹娘商量打家具的事儿,那老虔婆找上门来,说什么我的亲事本来就该由她做主,让我办酒去老宅办。」 林水瑶嘴角微抽,「咱家早都分出来了,凭啥回老宅办呀!」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林水英道:「可她非不听,一言不合就赖在地上撒泼打滚,来这么一出,还不就是惦记着老程家的那点儿聘礼,想从小六子身上找补回来,去老宅办酒,到时亲戚们随的礼,全都得进她口袋。」 「那怎么行!」林水瑶急了,「姐,你可一定得扛住,不能回老宅办呀!」 「回,怎么不回?」林水英冷笑,「当时我就说了,回老宅办可以,他们出酒出菜,亲戚们随的礼,我一个大子儿不要。」 「姐……」林水瑶皱了眉头,「你怎么……」 「放心吧!」林水英沖她笑笑,「只要我私底下挨个儿去通知,等成亲那天,就没人会随礼,让所有客人白吃白喝,权当是老宅那头做善事积德了。」 林水瑶嘴角又是一抽,「姐,你竟然也学会坑人了!」 林水英挑眉,「那得看对什么人,对付老虔婆那样的,不用点儿手段,她还真当我是软柿子呢,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 林水瑶忍不住道:「得亏有你留在家里,不然以娘那性子,还不定得被她磋磨成什么样。」 「算了算了,别提家里的糟心事儿了。」林水英岔开话题,「说说你吧瑶娘。」 「我?」林水瑶面露疑惑,「说我什么?」 「来了癸水,就是大姑娘了。」林水英说:「以前我老是担心你还没到年纪就先破了身子,现在可好,你长大了,以后跟你家相公同床共枕便是理所应当的。」 第213页 林水瑶又犯迷煳了。 她每天晚上都有跟相公同床共枕的呀! 难道是她理解的不对? 想到这儿,林水瑶忽然凑近了林水英,问:「姐,你有没有小画册?」 林水英怔愣了一下,「小画册?什么小画册?」 林水瑶如实说:「之前大柳村塌方的时候,我和相公去探望二舅舅,临走之前大表嫂给了我一本小画册,她说看了就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也能知道怎么怀上宝宝了,可是我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小画册就弄丢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林水英话说半截,面儿上已经涨得通红。 「就是小画册呀!」林水瑶一脸认真,「大表嫂说是她出嫁时她娘给她的,姐,你马上就要成亲了,娘有没有给你?你要真有的话,让我也看看呗?」 林水英让她说得脸都红到了脖子里,偏这傻妹妹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她深吸口气,「娘没给我,我也没看过。」 没看过,但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瑶娘都已经是大姑娘了,的确需要好好看看,否则什么都不懂怎么能行? 思及此,林水英又道:「我没有,但你四嫂肯定有,你去找她借一借。」 林水瑶点点头,「哦」了一声,「四嫂在睡觉,我等她醒了再去。」 「哎不对!」林水英突然反应过来,「那玩意儿,他们老爷们儿不都有吗?五郎就算再病,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他手上指定有。」 「不可能!」林水瑶一口咬定,「相公要是有,他早给我看了。」 程五郎都十七岁了,林水英才不信他没看过。 望了眼傻妹妹,林水英道:「你要不信,等我们走了你去屋里翻,一准儿能翻出东西来。」 第224章 让姐夫开镖局 小画册的事儿,林水瑶先撂在一边,她动手翻了翻帐簿。 在程五郎的严厉监督下,林水瑶已经识得了不少字,也学会了看帐本。 除了繁杂的字不好学不好写之外,帐簿上的那些帐目,她像是以前学过似的,随便翻翻就能将开业以来到现在的盈亏状况摸得一清二楚。 合上帐本时,林水英一脸惊讶,「瑶娘,你这就看完了?」 「嗯。」林水瑶点点头,「目前看来,这个月铺子的销量还算不错,多亏了你和我姑姐在镇上照应着,酒楼也还行,主要是咱们菜种少了,供应不上,等我二哥二嫂收了第一茬庄稼开始种菜,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反正我不识字。」林水英道:「既然你姑姐说不错,你也说不错,那看来是真不错了,还算我这段日子没白忙活。」 说着拿了帐本站起身,「瑶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去置办点儿东西,就不在你这儿耽搁了。」 「姐,你先等等。」林水瑶叫住她。 林水英问:「还有事儿?」 「我就是想问问,姐有没有想过,等成了亲以后做点什么?」 林水英笑了,「我当然是继续给你跑生意了,还能做什么?」 「跑生意我雇个人也能跑。」林水瑶说:「我想要姐姐赚自己的钱,而不是为我赚钱。」 林水英没太反应过来。 林水瑶接着道:「六子哥能打猎,姐姐又生得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我真觉得你们俩该合伙干点儿能赚钱的营生。」 「那猎物也不是天天有的。」林水英说:「靠打猎,跟靠天吃饭有什么分别?都得凭运气,更何况,打猎不安全,成了亲,我都不想让小六子再上山了,怪兇险的,一旦碰上老虎之类的勐兽,他一个人应付不了。」 林水瑶本想藉此机会让姐姐姐夫单独去做点儿别的多赚些钱,但听姐姐这么一说,她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直接给钱姐姐肯定不接,但要送别的,她一时半会儿又还没想好送什么,不如等相公回来好好跟他商量商量,到时候算作给姐姐的陪嫁。 知道林水英姐妹俩在屋里说体己话,罗安便一直没进屋,在院里的石凳上坐着。 见林水英出来,他忙站起身。 林水瑶亲自送着他们出了梧桐巷,又将骡车赶到车马行,再添六十来两银子,换了辆崭新又气派的马车。 林水英吓一跳,「小乖说你刚给家里置办了马车,这……」 林水瑶无所谓地笑笑,「马车方便,反正早晚都要置办的,趁着手上有钱赶紧置办了,总不能以后生意做起来了,还天天赶着骡车在街上晃悠吧?」 林水英深知妹妹说的有理,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那也太贵了。」 「没事儿。」 认出林水瑶是回头客,车马行的老闆笑眯眯亲自套了马车牵过来。 林水瑶望着眼前的马车,脑子里突然有东西闪过。 她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人送东西特别快。 「我知道了!」林水瑶惊喜出声。 林水英和罗安对视一眼,二人担忧地朝她望来。 林水瑶笑道:「姐,我刚才不是问你成亲以后想做什么吗?镖局,让姐夫开镖局!」 「瑶娘,你冷静点儿。」林水英怀疑妹妹是不是脑子烧煳涂了,走过去伸手要摸她额头。 「我很冷静。」林水瑶挺了挺小胸脯,「姐,姐夫,我是认真的,刚好我手底下有十来个闲人,他们可都是小乖一手调教出来的,有两下子,押镖不在话下。 第214页 如此一来,既让姐夫有了个稳定的营生,也刚好解决了我这边人手过多的问题。」 她说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罗安,「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罗安没说话,侧头看了林水英一眼。 林水英嗔道:「别看我,这种事你自个儿拿主意。」 罗安却摇头,「你说了算,你希望我开镖局,我就开镖局,你不希望我开,我便不开。」 林水英哭笑不得,「我倒是希望你开,可开镖局不是过家家,先不说这成本多高,单说说你,十来岁的小屁孩儿,你能揽下这活儿吗?」 「只要你想,我就能。」罗安不想自己在她心里一直是长不大的孩子。 「那就这么定下了。」林水瑶欣喜道:「成本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来出,就当是给你们成亲随个礼。」 知道林水英会拒绝,林水瑶又道:「当然了,我之所以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姐姐姐夫,也为了家中爹娘,我希望你们能赚多多的钱,以后替我多多孝敬爹娘。」 「瑶娘你疯了?」林水英皱眉,「你刚置办了两辆马车,手上没剩几个钱了吧?知道开镖局需要多大成本吗?」 林水瑶郑重点头,「我知道,但是姐你不用担心,太爷临走前给我留了一笔钱,说是谢礼,相公让我收下,那我肯定要拿出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儿。 直接给你们钱,钱总有花光的一天,不如想个能一直赚钱的法子,我来出本钱,以后是赚是亏,就全凭你们的本事了。」 林水英最终没能拗过妹妹,开镖局的事儿就算是暂时定下了。 —— 林水瑶回到梧桐小院,程三宝他们还没回来,四郎媳妇还在睡。 她径直去了东厢房,脑子里回想起姐姐先前的话。 姐姐说,相公手上一定有小画册。 她怎么就是不信呢? 这么一想,林水瑶弯下腰,先从衣橱里找起。 从衣橱最底层开始翻,一直翻到上面那层都没看到所谓的小画册。 林水瑶又去翻床榻,枕头底下褥子底下全翻了个遍,没有就是没有。 翻找半天,她腰都酸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床榻上。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衣橱顶上有个小盒子。 什么时候放上去的盒子? 林水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她心下好奇,走过去准备伸手取下来。 然而衣橱很高,凭她的个头,压根儿拿不到。 搬来凳子,林水瑶小心踩了上去,刚准备要拿,门口突然传来一把清越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第225章 求财神爷保佑 林水瑶不料程五郎会突然回来,她吓得一个激灵,身子晃了晃,没站稳,紧跟着便往后倒。 程五郎眼疾手快,大步过来,劲瘦修长的手一把将她托住。 感觉到自己落入了男人宽阔的胸膛里,林水瑶才长长舒了口气。 程五郎顺势将她抱下来,送回床榻上。 大白天的,林水瑶哪好意思躺着,她坐起身,一脸不解地望着他,「相公,现在都还不到下学时辰,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程五郎缓声道:「明天开始升班考,今天下学早,夫子说让我们放松放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水瑶恍然地点点头。 「你方才在找什么?」程五郎看了眼她的小脸。 「啊……我……」林水瑶语塞了一下,随即伸手指着衣橱顶上,「我是看到那儿有个盒子,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了,想看看里头装的什么。」 「我放的。」程五郎面儿上一派云淡风轻,「是以前用过的一方砚台,怕弄丢了,就放到了高处。」 话完,又柔声叮嘱她,「以后不许再爬那么高了,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林水瑶勉强扯出一抹笑,半点不敢提小画册的事儿。 「对了相公,我姐姐姐夫今天来县里了。」林水瑶主动岔开话题,「他们俩的婚期定在九月份,我想给我姐姐打一组家具,你觉得怎么样?」 程五郎颔首,「应该的,家具大哥他们的铺子里就能打,得空了回去说一声就成。」 「可是除了家具,我还想给他们点儿别的。」林水瑶越说,声音越小,「我想出钱让我姐夫开个镖局,顺便给秃子他们找份正经差事儿,相公……」 程五郎听出来小媳妇儿是怕自己不高兴,他轻笑,「钱都在你手里,想怎么花,你自己说了算,不必事事过问我。不过,开镖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让他们硬来只怕是不成,得再请几个有经验的人回来帮衬才行。」 林水瑶嗯嗯点着头,说知道了。 程五郎明天一早要考试,林水瑶担心他休息不够,晚饭过后天一黑就催促着他睡觉。 程五郎洗漱完时脱了外袍,目光留意到中衣上的小金元宝,他忽然想到什么,「瑶瑶?」 林水瑶把他的外袍搁到木盆里准备端出去洗,听到他喊自己,愣了一下,「相公,怎么了?」 「荷包绣好没?」程五郎问。 林水瑶一听,尴尬了,「那个……相公,要不改天我给你买个好看的吧?」 「怎么了?」程五郎坐下来。 林水瑶都没好意思看他,「我、我绣是绣好了,就是有点儿丑,不好意思拿出手。」 第215页 程五郎挑眉,「既然是送给我的,你觉得丑有什么用?我觉得好看,它就是好看。」 林水瑶:「……」尬吹也没这么吹的好吧? 「给我。」程五郎沖她伸出手。 林水瑶端着木盆后退半步,「相公,我真觉得你一个读书人,腰上挂个绣金元宝的荷包不合适,要不……」 程五郎站起身,径直走向梳妆檯,打开她的妆奁盒,果然见到了里头已经做好的荷包。 是他喜欢的天青色,只不过上面突兀地绣了个小金元宝,绣功粗糙,毫无美感可言,可就是那么个看起来胖墩墩肉乎乎的小金元宝,跟之前绣的几个一样,莫名有种可爱的感觉。 「相公……」林水瑶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五郎唇边却弯出笑意,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声音低磁魅惑,「我明天就带着它入考场。」 「那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做的!我还想要脸呢!」林水瑶说完,端着盆红着脸一熘烟跑了出去。 —— 考试时间是在次日卯时正。 程四郎程五郎起了个大早,先去书院饭堂。 朱八斗、顾崇和魏林早占位置等着了。 一眼看到程五郎腰间的荷包,朱八斗懵了,「小五郎,你好歹也是我们戊二班的希望,还能再俗气点儿吗?」 程五郎脚步从容地走过来坐下,面对旁边几双眼睛的注视,不紧不慢道:「正好,求财神爷保佑我顺利升班。」 朱八斗听得眉毛都揪到了一块儿,「财神爷他老人家也不管这事儿啊!」 「怎么不管?」程五郎道,「现在多少人的姻缘求月老都不管用了,得求财神爷,有钱什么事儿办不好?」 朱八斗:「……」他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魏林「啧」一声,「程砚兄这张嘴,得亏我投诚早,否则以后吐血的日子还长着呢!」 朱八斗一巴掌拍他肩膀上,「魏兄,我们家小五郎是不是又勾起你那二百两的伤心回忆了?没事儿,我们家小五郎就那样,被坑着坑着就习惯了。」 魏林斜他一眼,拿起一只肉包子开始吃早饭。 卯时正,升班考试正式开始。 甲乙丙丁戊,五个级十九个班,每个班限定二十五人,考试成绩有个最低标准和晋升标准。 除了戊级六个班,其他十三个班的学子,一旦低于最低标准,便自动降级。 同理,达到晋升标准则能往上升。 不同级的上课内容不同。 显然,甲班资源最好,一般甲班出去的,十个有九个乡试都能中。 作为大燕首屈一指的学院,清河书院的实力毋庸置疑。 不限户籍,不限家世背景,单看实力。 这样一座对寒门子弟公平以待的学府,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为防作弊,升班考都是混班考。 程五郎的前后左右没有一个戊班的人,甚至没有一个熟人,昨天提前下学找位置的时候他就已经确认过了。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程五郎暗暗捏了捏腰间的荷包。 荷包上还隐隐残留着小媳妇儿身上的香味儿。 为了防止考场上突然发病,他特地把小媳妇儿亲手做的荷包带了进来,原本搜身的时候,荷包是要被扣在外头的,他跟考官解释了自己身子骨弱,说荷包里装了救急的药,他必须时刻戴在身上。 考官检查过,里头确实用巾帕包着几颗药丸子,这才破例让他带入考场。 事实上,什么救急的药,那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救急药,是荷包上的香味儿。 第226章 乞巧节生辰 林水瑶一大早便牵着小四宝出来买菜。 小傢伙在家时就经常逗弄那条小红鱼,到了菜市上见着鱼虾更挪不动道儿了。 林水瑶见他盯着鱼贩桶里的河虾看,弯下腰问:「小傢伙,你想吃虾了?」 小四宝点了点小脑袋。 于是林水瑶买了两斤虾,又买了一条鲫鱼准备红烧。 到家时,程三宝和成哥儿难得地待在屋里写课业。 没人陪小四宝玩儿,小傢伙索性拖了个小凳子来,自己坐那玩虾。 盆里的虾时不时就蹦出来一只。 小四宝伸手去捡,那虾蹦得更厉害了,他捏都捏不住。 小傢伙小小的眉头一皱,起身就去把自己的小锤子拿来,一锤一个。 林水瑶处理好鱼,回过头准备处理虾,就见小四宝还握着锤子蹲那儿捶虾,地上横七竖八地让他捶死了好几只。 林水瑶:「……」 林水瑶被他那副小模样逗得哭笑不得,「你这锤子不是捶你小叔叔的吗?怎么拿来捶虾了?」 林水瑶没有硬从小四宝手里将锤子抢过来,而是蹲下身挨着小傢伙。 小四宝说:「虾虾不听话,要跑——」 「跑就跑呗,反正它也蹦不出院子。」林水瑶一面说,一面诱导小傢伙,「乖,把锤子给小婶婶,小婶婶一会儿给你做油焖大虾吃。」 这道菜以前林水瑶不会,为了四嫂特地学的。 听汪太医说,孕妇吃虾有好处,林水瑶隔三差五就会买虾,要么油焖,要么水煮。 小四宝成功被哄乖了,乖乖将锤子递给小婶婶,然后站起身,又要去玩小红鱼。 之前装小红鱼的是个陶罐,朱八斗过来吃饭的那天留意到,后来就给林水瑶送了个琉璃缸,里头装了石头、水草和镜花湖的湖水。 第216页 林水瑶伺候的还算精心,小红鱼不但没翻肚皮,每天还游得很欢快。 眼下见小四宝蹲在琉璃缸边看小红鱼,林水瑶不禁想起当初把鱼塞自己手里的那个小妇人。 那时候,林水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直到端阳那天晋王找到这儿来。 事后林水瑶问过朱八斗,朱八斗说那小妇人便是晋王妃,哦不,是继妃。 当时林水瑶多嘴又问了句,为什么是继妃。 朱八斗告诉她,在这位继妃之前,晋王曾经娶过七位王妃,但最终全都死了,一个比一个短命。 林水瑶直接被吓傻了。 死一个可以理解,没准儿是意外亦或者染上不治之症,可七个都死了,任谁都不会觉得正常。 想到这儿,林水瑶的脑海里又浮现了晋王妃那副单纯胆小的娇怯模样。 那样的人,一看就没有心机手段,也不知能在晋王身边待多久。 —— 被林水瑶念叨着的小王妃,这会儿正蹲在花园里餵小奶猫。 府上没有别的猫,便没有母乳可以喂,小王妃让人弄了鱼糕和鱼汤拎过来亲自餵。 小奶猫吃完就沖她喵喵叫。 小王妃伸手抚了抚它的小脑袋,「你要多多吃饭快快长大哦,长大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虽然她很喜欢小奶猫,却不希望小奶猫跟她一样,被困在王府里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不过即便没有自由,小王妃也从未想过离开王府。 她父母早亡,打小寄人篱下,没少遭受姨父姨母的打骂和白眼。 当年,便是姨父姨母亲手将她卖给晋王的,收了银子,从此断绝关系再不能往来。 能将赔钱货送出去,还能白得一大笔钱,姨父姨母自然是求之不得,送她离开时都高兴得险些放鞭炮了。 因此,王府是她最后的归宿,她不能离开,一旦离开王府,离开王爷,她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娘娘,小奶猫已经吃饱了,咱们回去吧!」 琥珀在一旁提醒她,「出来太久,王爷知道该不高兴了。」 小王妃「哦」一声,站起身来。 主僕俩没在花园里多留,转身往回走。 「娘娘。」琥珀小声道:「再过一个月便是您的生辰了。」 小王妃点头,「我已经跟王爷讨要了小奶猫。」 琥珀还想再说什么,小王妃又道:「薇薇在的时候,我还能沾她的光出去玩儿,现在薇薇回了京城,就算是我生辰,我也出不去,就待在府上吧。」 琥珀暗暗嘆了口气。 她家小王妃的生辰,不偏不倚正好在乞巧节。 原本多热闹的日子,然而进府两年多,每次生辰王爷都不会给小王妃办,更别说在生辰那天送小王妃什么了。 不过话说回来,王爷自己好像也从来不过生辰。 —— 晋王眼下正在书房里坐着,杨公公站在一旁跟他说话。 「王爷,清河书院今年第二季度的升班考试开始了。」 晋王淡淡嗯一声,「等成绩出来,第一时间让他们送到王府。」 杨公公十分懂得察言观色,「是否要着重关注一下顾崇和程砚?」 晋王问:「最近一次旬考,程砚拿了第几?」 杨公公应道:「戊二班第一,整个戊级也是第一。」 「顾崇呢?」 「顾崇紧随其后,第二。」 晋王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显然对自己这个外甥以及亲自选中的学子满意极了。 杨公公能明显感觉到主子心情愉悦,他壮了壮胆,低声开口,「王爷,下个月便是乞巧节。」 他想提醒主子,小王妃生辰快到了,但又不敢明说。 晋王眉头一皱,「乞巧节与本王何干?」 杨公公机智道:「奴才只是在想,能不能趁着乞巧节再办个集会,像端阳龙舟赛那样,程砚性子清傲,一时半会儿不肯为王爷所用,对这种人,需要些耐心才行。」 「乞巧节?」晋王凤眸微眯,「倒是个好时候,容本王再想想。」 杨公公颔首,「王爷若是想好了要做什么,只管吩咐老奴,老奴会尽快安排下去,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噹噹的。」 话完,杨公公转身要走。 晋王忽然唤住他,「乞巧节那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第227章 神秘的白衣公子 杨公公不防主子会突然有这么一问,顿时后背汗津津的,犹犹豫豫地小声回道:「乞巧节,是王妃娘娘的生辰。」 晋王想起端阳节那天,黎薇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提前离席,实则是带着沈莺莺去找程砚的娘子。 这三人竟然认识? 想到这儿,晋王凤眸微闪,道:「传信去京城,让安和郡主务必在七夕之前赶到青州。」 杨公公不太明白主子到底想做什么,他也没敢问,应声退了下去。 —— 三天六场升班考试结束,书院放假一天。 程四郎留在家洗衣服带儿子陪媳妇儿,林水瑶则是和程五郎一块儿去西市看铺子。 答应给四嫂的铺子,还没敲定下来,原本林水瑶打算请姐姐帮着看的,奈何他们上次来是为了置办东西成亲,林水瑶就没好意思张口。 正好相公放了假,她便提出来自己去看。 第217页 宣宁县的铺子集中在西市,放眼望去,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商铺林立,茶坊酒肆外,客人络绎不绝,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们被丫鬟搀扶着,缓缓从雕饰华丽的马车和轿辇上下来,鬓影衣香,金花彩枝步摇轻晃。 宣宁县以前没这么繁华,自从清河书院出了名,外来客流明显增多,连带着县里的房价也往上涨了一大截。 天儿很热,程五郎撑着伞,见伞下的小媳妇儿小脸被晒得红扑扑,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摊子,「那边有酸梅汤,去喝一碗?」 林水瑶确实渴了,便没推拒,点了点头。 夫妻俩走到桌边坐下,问小贩要了两碗酸梅汤。 酸梅汤上来时,林水瑶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冰镇过的。 时下人们想在夏天享用到冰,就必须在年前将冰块储存进冰窖。 能有得起冰窖的,多半是大户人家,外边儿的小摊小贩基本没可能花大价钱去买冰来做生意。 更何况,去年基本没下雪,只是在过年那几天飘了一阵,河水都还没上冻就开春了。 那这冰是哪来的? 程五郎显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他望向小贩,「小哥儿,我能问问你是从哪弄到的冰吗?」 那小贩也没瞒着,笑呵呵道:「不瞒客官,这冰是我表姐夫教我自制的。」 林水瑶听愣了,「冰块儿还能自制?」 「能。」小贩道:「听我表姐夫说,他背后的东家是个皇商,可有本事了,不仅能制冰,还能做出很多新鲜玩意儿来,好像有什么香皂,香水儿,其他的我忘名儿了,反正都是没听过没见过的。 知道我做酸梅汤生意没冰不行,我表姐夫就教了我制冰,不过他叮嘱过不准将秘法往外传,否则会引来灾祸,我就只敢在这小摊子上赚俩钱养家餬口。」 话到这儿,他有些警惕起来,「两位客官,你们以后可不许跟人说我会制冰啊,不然知道的人多了,我可有大麻烦的。」 林水瑶和程五郎对视一眼。 林水瑶道:「您放心吧,我们夫妻不是多嘴之人,定会为您保密的。」 小贩放了心,见二人说话和气,又白送了他们一碗酸梅汤。 总的三碗,程五郎喝了一碗,林水瑶喝了两碗。 付了钱,夫妻俩又向小贩打听了牙行的位置,准备过去问问。 街市上所有的铺子,但凡有意向转让或出售的,都会去牙行挂名报备,想租铺子或买铺子的人就只能去牙行询问,生意一旦成交,牙行再收取一定费用。 眼下,夫妻俩还在街上走着。 程五郎给林水瑶买了柄团扇,又将大半油纸伞都遮在她头顶。 林水瑶一路上眉头都是紧紧拧着的。 「相公。」她开口,「你听说过刚才那小贩说的香皂香水儿吗?」 程五郎摇头。 「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呢?」林水瑶越说越纠结,「可是打小,我娘就不让我出门,我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七里镇姥姥家。按理说,我不可能接触过连你都没听说过的东西,那我怎么……」 程五郎笑看着她,「你再想想,没准儿是在梦里见过。」 听出男人在打趣自己,林水瑶小脸微红。 可她真的觉得很耳熟呀! 夫妻俩一路说着话便到了牙行。 管事刚送走一位客人,回头瞧见他们俩,面儿上堆着笑,亲自倒了茶来请他们坐,「二位是想租赁房屋还是看铺子?」 「铺子。」林水瑶说:「我想开个胭脂铺子,你们这儿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下?」 管事「哎哟」一声,「巧了么这不是,刚刚那位客人就是来登记转让铺面的,他家里老娘病重,急需用钱,铺子生意又不好,实在撑不下去了,不得已才来了我们这儿,想尽快出手拿到钱。」 「他那铺子在什么位置?」程五郎问。 如果是在人流密集的地段,凭县里的客流量,不至于混到这地步。 管事道:「在松仁巷,从这儿出去,往前数五个巷子,右拐进去就到了。」 「开在巷子里啊!」林水瑶有些失望,难怪生意不好急于出手,「您手上还有没有更好一点儿的铺子,最好是在街面儿上的。」 管事遗憾道:「街面儿上的倒是有一家,位置特别好,可就在你们来前不久,刚被人给接手了。」 「那算了。」程五郎站起身。 林水瑶跟在他身后,俩人一前一后出了牙行。 怕小媳妇儿难过,程五郎宽慰她,「他们家没有,别家牙行手里兴许有,咱们再去问问,反正天色还早。」 林水瑶点点头。 到了一处酒楼底下,林水瑶听到头顶传来猫叫声。 她下意识抬头,就见三楼外的飞檐上站着一只小黑猫。 小黑猫对着她喵喵喵。 林水瑶还没反应过来,小黑猫纵身一跃就往她这儿跳。 程五郎快速将手里的油纸伞翻转过来,堪堪接住了小黑猫。 小黑猫在油纸伞里打了个滚,站起来后直接跳进林水瑶怀里。 正在此时,三楼雅间轩窗被人推开,玉带皂靴的白衣男子临窗而立。 「糯米!」他在叫小黑猫,浮冰碎玉一般的声线,让林水瑶鬼使神差地抬头望去。 男子轩昂的眉宇在看清她的那一瞬,骤然色变,脱口而出,「阿瑶……」 第218页 第228章 叫哥哥 林水瑶被这一声「阿瑶」给喊懵了。 见程五郎蹙了眉头,她忙解释,「相公,我不认识他。」 说话间,那白衣男子已经下了楼来。 林水瑶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冠玉般的容颜,身姿俊挺。 是个容貌能与她家相公相媲美的男子,可惜她真的不认识。 「这只猫是公子的吧?」林水瑶上前,将小黑猫递给他。 男子接过小黑猫,视线始终凝视在林水瑶面儿上。 「阿瑶,原来你真的在……」他点漆般的眸子里,有一种失而復得的惊喜。 「公子认错人了吧?」林水瑶后退半步,退回程五郎身边。 「我不会认错的。」男子转而望向程五郎,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此处说话不便,二位能否同我上楼详谈?」 程五郎语气淡淡,「抱歉,我们夫妻还有要紧事。」 男子看他一眼,忽而失笑,「我不但认识你娘子,还认识你,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相公……」林水瑶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该不会是骗子吧?」林水瑶用团扇挡着小嘴,低声道:「相公,我们还要看铺子呢,走了。」 程五郎站着没动,视线落在白衣男子身上。 过了会儿,他道:「上去坐坐。」 林水瑶没想到相公竟然会搭理一个陌生人,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跟在相公身后,随着男子上了雅间。 落座后,男子亲自给他们倒了茶。 「我叫苏容钦,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程砚。」程五郎将茶盏凑到唇边吹了吹,然后递到林水瑶跟前,又继续道:「这是内人,瑶娘。」 苏容钦轻嘆口气,「这几年,我找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你们,我还以为,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了,没成想,今儿竟然歪打正着。」 程五郎打断他,「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兄台这号人。」 林水瑶忙跟着点头,表示自己也没有。 苏容钦神色变得认真,「我若说,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们了,你们俩信吗?」 「多久?」程五郎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不管苏容钦说什么,都无法让他动容半分。 「多久我说不好,但我能肯定的是,阿瑶曾经是我妹妹。」 「不可能!」林水瑶瞪大眼,「我没有哥哥,我只有一个姐姐,她马上就要出嫁了。」 「当然不是在这儿。」苏容钦道:「是在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林水瑶更迷煳了。 苏容钦望着她,脑海里便浮现上一世的画面。 那时候,程砚不叫程砚,叫江珩,是万人追捧的当红影帝,只不过因病提前退圈了。 他妹妹阿瑶便是这位影帝的死忠粉。 后来,江珩遇见了阿瑶,已经被判定为肝癌晚期的他竟然奇蹟般地有了好转。 然而,结婚当天江珩在接亲途中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江珩一死,阿瑶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活成了行尸走肉,没多久也跟着病逝了。 苏容钦最后的记忆,是他接受不了相依为命的妹妹病逝的事实,喝了很多酒,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陌生的王朝。 这么多年,他始终相信阿瑶就在这儿,所以借着做生意的由头,走遍了大江南北,每到一处都会着人细细打听。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他在宣宁县见着妹妹了。 想到这儿,苏容钦失笑,「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阿瑶,我能找到你,就已经很高兴了。」 「那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你妹妹呢?」林水瑶总觉得他是认错了人。 苏容钦缓缓道:「这天底下,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身上能有跟阿瑶一样的异香,我或许会认错人,却绝不会认错这香。」 说着,他看向程五郎,「我若没猜错的话,阿瑶身上的香对你有用,是与否?」 程五郎没吭声。 林水瑶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容钦,「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容钦道:「阿瑶,我是你哥哥。」 「可是,我娘只给我生了个姐姐。」林水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苏容钦也不逼她,「那你就当我们俩上辈子有兄妹缘吧。」 「对了阿瑶。」苏容钦又说:「我来到这儿,公司没了,自己做了点儿生意,成立了商会,你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他一面说,一面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这是我的信物,宣宁县有我的铺子,刚买的,过不了多久就能开张,你以后只要凭着这块玉佩去找铺子的掌柜,我很快就能收到信。」 林水瑶没接,先看了眼程五郎。 程五郎替小媳妇儿接了玉佩,道:「我先前听人说,京城里有个特别厉害的皇商,那个人,该不会就是苏兄你吧?」 苏容钦笑道:「厉害谈不上,我只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程五郎看得出苏容钦对瑶瑶没有别的意图,先前的警惕放松了不少。 苏容钦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我能冒昧问一句,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成的亲吗?」 「去年。」林水瑶道:「年底成的亲。」 苏容钦轻嘆,「我到底还是错过了。」 第219页 程五郎道:「现在补份子钱也还来得及。」 林水瑶:「……」 相公你头回见面就伸手管人要份子钱,真的合适吗? 苏容钦挑眉,「让我随份子,那你是承认我这个舅兄了?」 程五郎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只要钱到位,喊一声「舅兄」又有何难?」 林水瑶:「??」 相公你的矜持呢?你的文人风骨呢? 苏容钦嘴角微抽,「你这性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那行吧,我刚买的铺子,随后会让人转到阿瑶名下,算是给的一点儿见面礼,剩下的,等我办完手头上的事儿,很快给你们补上。」 一听说有铺子,这回换林水瑶眼睛亮了,但嘴上还是矜持一下,「直接给我吗?那多不好意思呀!」 苏容钦喝了口茶,看向林水瑶的眼神带着宠溺,「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以后再多的家产,都是你的,给个铺子算什么?」 程五郎轻咳一声,「还不快叫哥哥。」 第229章 阿瑶不是别人 突然之间多了个哥哥,林水瑶还没缓过神儿来,听到相公让自己喊人,她迷迷煳煳地便喊出了口,「哥哥。」 这一声「哥哥」,顿时让苏容钦想起了上辈子的许多事。 阿瑶死后,他曾怨过江珩。 如果没有江珩,他妹妹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病逝。 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死了,到了阴曹地府见着江珩,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是如今再见,苏容钦心中却恨不起来。 毕竟,那是阿瑶深爱的人啊! 「阿瑶,你在夫家过得好吗?」苏容钦问。 「挺好的。」林水瑶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程五郎,很快又羞赧地收回目光,红着小脸道:「公婆和相公待我都很好。」 隔了一世,曾经打雷都怕的娇气小姑娘,如今竟已嫁作他人妇了。 苏容钦道:「他若是敢对你不好,你便来找哥哥,哥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相公才不敢对我不好呢!」林水瑶秀眉轻扬,「他对我不好,遭罪的是他自己。」 「也是。」苏容钦十分贊同地点点头,「离开你,他一定会病。」 「哥哥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林水瑶还是想不通,「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苏容钦心知他们俩已经想不起上辈子的事儿,便没打算再提,「在哪见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能再见到你,这就够了。」 林水瑶想起先前在酸梅汤摊子上那小贩跟他们说的话,当下有些好奇,「哥哥,你是不是会制冰?」 「会。」苏容钦没否认,「除了制冰,我会的还有很多,阿瑶若是感兴趣,改天我让人将那些新鲜小玩意儿的制作方法做成书册送来给你。」 「可这种秘法一般都是不外传的,你直接给我,不太好吧?」林水瑶犹豫道。 苏容钦弯起唇角,「阿瑶不是别人。」 喝了两盏茶,苏容钦提出带他们去看刚盘的铺子。 这家铺子处在西市主街人流最密集的位置,是黄金地段,林水瑶先前来看铺子时,压根儿都没敢往这个位置上想。 「这儿原先是个绸缎庄。」苏容钦介绍道:「只不过西市做这行的人太多了,他们家又没什么特色,生意不太景气,我便花了高价将铺子盘下来。阿瑶,以后这儿便是你的地盘,哥哥送给你的见面礼。」 林水瑶承了这么大个人情,没好意思瞒着,如实道:「其实我今天出来,原本是想为我四嫂找个好地段开胭脂铺子的……」 「你四嫂?」 「嗯。」林水瑶颔首,「我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四哥四嫂为了相公的病没少出钱出力,这份恩情,我们夫妻理应记着也理应偿还。」 苏容钦听明白了,又问她,「你四嫂以前开过铺子?」 「那倒没有。」 苏容钦道:「没开过铺子,那你还给她找铺子,不过是单纯想从物质上给他们家补偿,我说的对吗?」 林水瑶点点头,「我四嫂怀孕了,她不可能出来亲自打理。更何况,她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我准备僱人给她看着。」 「那好办。」苏容钦笑了笑,「正好我这铺子就是准备卖胭脂水粉的,我这儿的胭脂水粉花样多,只要宣传到位,以后不愁没生意。 这么着吧,你也别单独给她找铺子了,直接给她股份,以后铺子里赚了钱,她都能拿到红利。」 林水瑶没太听懂,「股份是什么?」 苏容钦耐心道:「简单说来,就是在你的总盈利上给她分成,如果你给她一半,那你净赚十两,她便能得五两。」 林水瑶听得茅塞顿开,看了看旁边的程五郎,「相公,这个法子听起来不错诶,你觉得怎么样?」 程五郎道:「舅兄是生意人,他的意见,可以採纳。」 「那就照哥哥的意见来。」林水瑶一锤定音,「也不要什么五五了,六四吧,四嫂六,我四,以后赚了钱,大头都给她。」 苏容钦陪他们进铺子看了看,里头有几个伙计正在搬东西。 铺子里如何装潢,苏容钦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出铺子后,他交代了小厮去把地契文书办妥,将铺子转到林水瑶名下。 他这位皇商在京城就鼎鼎有名,以他的名义办事儿,县衙那边半点不敢怠慢。 第220页 很快,小厮就拿着地契文书回来。 苏容钦连同钥匙一块儿交到林水瑶手上,又说:「再过些日子会有人来修缮装潢,阿瑶且耐心再等一等,我尽量让铺子在乞巧节之前开张。」 林水瑶望着他递过来的地契文书,突然有些犹豫,「哥哥给我这么重的见面礼,你家里人若是知道了……」 「阿瑶,我没成亲,我爹娘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上辈子妹妹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辈子也是。 古代男女讲究授受不亲,哪怕是兄妹之间也要避嫌。 苏容钦不好拉过妹妹的手硬塞,只好将地契文书转交给程五郎。 程五郎坦然接过,道了声谢。 苏容钦道:「我还有些事儿须得马上离开宣宁县,下个月铺子开张之前,我一定赶回来陪阿瑶剪彩。」 林水瑶不懂「剪彩」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头回见面,她对这个哥哥的印象也挺不错。 这个「挺不错」,并不是因为苏容钦给了她如此贵重的见面礼,而是单纯地觉得苏容钦此人身上有一种让她心安的亲和力,莫名的熟悉。 这样一个愿意给妹妹当避风港的哥哥,相信任谁都不会拒绝,包括林水瑶。 苏容钦手头上还有事,要先行去处理,离开之前,他让小厮庆儿送程五郎夫妻回家。 马车上,林水瑶手里紧紧攥着苏容钦给的玉佩,她问程五郎,「相公,你说那位苏公子,他真是我哥哥吗?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我们的秘密?」 程五郎挑眉,「兴许他是上辈子投胎的时候忘喝孟婆汤了。」 「啊!」林水瑶无语了,「你们读书人不是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什么投胎,什么孟婆汤,你这也太玄乎了。」 第230章 小王妃挂墙上了 马车到梧桐小院时,庆儿在地上放了脚蹬子。 程五郎先下来,又回头搀扶林水瑶,怕她一个没踩稳摔倒。 待二人落了地,庆儿才收了脚蹬子准备调头回去。 林水瑶忽然喊住他,「你是叫庆儿吗?」 庆儿点头。 林水瑶问:「你们家公子为何到现在都还没成亲?」 庆儿犹豫了一下,「其实在京城时,爱慕我们三爷的姑娘不少,想给他说亲的媒人更是险些把门槛儿都给踩烂了。 可惜,三爷对亲事从来就没上心过。老爷夫人去得早,头上没人逼着,三爷便走南闯北一个人独来独往,大概是习惯了。」 「那他没有兄弟姐妹吗?」林水瑶又问。 「三爷是他们这一房的独子。」庆儿说:「倒是有两个堂兄,不过自从三爷出来自己打拼后,已经很多年没来往了。」 —— 庆儿回去后,如实向苏容钦禀报,「三爷,那位程娘子向小的打听您的亲事。」 苏容钦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闻言抬起头来,「你怎么说的?」 「小的如实告诉她,三爷忙于生意,暂时还没考虑成亲的事儿。」 苏容钦低笑一声。 他今年才十九岁,在他那个世界,十九岁还是个大学生,哪有这么早成家的? 更何况,在这个陌生朝代的一切,他始终觉得是场梦,没准哪天一觉醒来,就又回到了原先的世界,他又成了天恆控股的老总,实在没必要祸害这儿的姑娘。 见主子没了下文,庆儿反倒着急了,「三爷,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苏容钦垂眸,将包袱打个结,语气淡了几分,「以后关于我的亲事,不必再提。」 —— 升班考试的成绩在第三天出来。 程五郎是荀院长亲自选进来的人,作为整个戊级第一,他升班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儿。 然而,当看到升班成绩时,还是有不少人被惊讶到。 因为,程五郎越级升了。 越过丁级,直接升到丙级,丙三班,跟魏林一个班。 据说,清河书院自创办以来,越级升的学子到目前为止仅有三位。 程五郎是第四位。 「可以啊小五郎!」朱八斗刚从广场上看完榜单回来,在花园的八角亭里坐下,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愧是我们戊级的希望,下次升班考再努把力,直接跳到甲班,让那四孙子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参差。」 「清河四子早解散了。」顾崇在一旁道:「上次程砚兄一出离间计整了陈路,彻底打破那四人之间勉强维持的和气,之后就散了,上下学都是各管各的。」 「那正好,省得碍了小爷的眼。」朱八斗轻哼。 「就算清河四子没解散,程砚兄也去不了甲班。」魏林道。 「你那破嘴说什么呢?」朱八斗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魏林不紧不慢道:「甲班全都是通过院试的秀才,其中还有好几位是案首,这些人是随时准备下场乡试的,上课的内容可想而知。 程砚兄才刚开始学八股文,连童生试都还没考,去了甲班,无异于拔苗助长,对他反而没好处。」 「魏兄说的没错。」顾崇贊同道:「没考过试的学子,最多能越级跳到丙班,再往上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他们上课的内容对于没有经验的我们而言,等同于听天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顾崇顿了一顿,「凭魏兄的实力,没道理升不到乙班,你上次旬考可是整个丙级第一,排你后面那位都升上去了,你这次难不成是……发挥失常?」 第221页 「我在等程砚兄。」魏林道:「我合计了一下,升到乙班比起跟程砚兄同级来,似乎后者对我更有利。」 「所以,你是故意发挥失常的?」朱八斗咬牙切齿,「你丫故意放水还能拿丙级第六!」 「你们俩也不差。」魏林莞尔,「尤其是朱兄,这次升班考,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顾崇和朱八斗二人同时升到丁级。 顾崇平时旬考,成绩仅次于程五郎,他会升在情理之中。 朱八斗就不一样了。 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上课很少有认真的时候,不是说悄悄话就是偷偷吃东西,旬考成绩还挂尾巴。 周夫子一直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然而这厮升班考一鸣惊人,把周夫子都给吓蒙了。 面对几个兄弟投来的目光,朱八斗撇撇嘴,「哥们儿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你们一个个的往上爬,就我一个人垫底天天在戊班待着,那多没意思啊,要升,哥几个一块儿升。」 「恭喜朱兄荣升丁班。」魏林拱了拱手,「这么大的喜事儿,朱兄没道理不请客吧?」 「就知道你丫没憋什么好屁。」朱八斗哼了哼,「请就请,哥们儿像缺钱的人吗?中饭都别去饭堂了啊,我去酒楼订个包间,好吃好喝的你们只管点。」 —— 黎薇深知自己这位小舅舅是个偏执阴戾的性子,因此收到信后,几乎没敢耽搁,第一时间就启程往青州赶。 她骑马来的,比坐马车速度快,十天不到就到了晋王府。 晋王一早有事出去了,下人直接领她去见小王妃。 小王妃刚餵完小奶猫回来,正在寝殿的临窗小榻上坐着,琥珀给她打扇。 「小舅娘?」黎薇探进脑袋,冲着里头喊了一声。 小王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上露出惊喜之色。 「薇薇?」 她一面喊,一面起身往这边跑,「你怎么又回来了?」 「傻了吧,这次是小舅舅传信让我来的。」黎薇说着,往殿内扫了一眼,「听下人说,小舅舅不在,小舅娘,咱们出去玩儿吧?」 「不行。」小王妃直摇头,「王爷若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干嘛要让他知道?」黎薇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咱们弄两套小太监的衣裳,乔装打扮一下就能翻墙出去了。」 「啊?」小王妃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儿,吓得不轻。 黎薇不喜欢晋王府,太大,太空,太沉闷,她非要拉着小王妃出去。 于是一刻钟后,俩人支走了承恩殿的其他下人,包括琥珀,换上小太监的衣裳,然后搬了个梯子搭在西墙边,准备翻出去。 黎薇留在下面,给小王妃稳住梯子。 小王妃两腿发软,好不容易抖着身子爬到墙头,就见墙外的垂柳树下,晋王正背着双手,漆黑凤眸似笑非笑地朝她看来。 第231章 学猫叫 王……王爷?」小王妃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回来,而且刚好就在西墙外,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本来就恐高,这会儿更是趴在墙上一动不敢动。 「小舅娘?」黎薇见她没动静,疑惑地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高嬷嬷冷冰冰的声音,「王爷让收了梯子,还请安和郡主行个方便。」 黎薇急眼了,「小舅舅?他不是有事儿外出了吗?怎么会……」 高嬷嬷没等她说完,直接指挥着身后的婆子来搬竹梯。 黎薇气得小脸铁青,「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王妃还在墙头趴着呢!」 高嬷嬷沖她行了个告退礼,僵冷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老奴只不过是听从王爷的命令行事罢了,还望郡主不要与我们为难。」 黎薇只得眼睁睁看着高嬷嬷带人把竹梯拿走。 她仰起头,望着趴在墙头瑟瑟发抖的小王妃,急红了眼,「小舅娘,你再等等,我这就去搬救兵。」 小王妃这会儿脑袋里嗡嗡嗡的,压根儿没听到黎薇在说什么,她只是眼神怯怯地看着垂柳树下的男人,原本粉粉嫩嫩的小脸上,此刻满是恐惧。 晋王瞅了眼她身上的太监服饰,脸色很快便阴沉下来,「打扮成这副样子,是准备去哪?」 小王妃深知狡辩没用,她本能地轻颤了一下,咬了咬唇角,「王爷,救我……」 晋王脸色更难看,「那么喜欢翻墙爬树,就好好趴在上面吧,还下来做什么?」 「呜呜呜……王爷……」小王妃的声音含了哭腔。 她要早知道王爷会这时候回来,黎薇说什么她都不会来翻墙的。 现在竹梯被人拿走,墙又这么高,她多往下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 这时,晋王身边的侍卫明七匆匆走来,在晋王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晋王嗯了声,转过身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小王妃心下一急,「王爷,呜呜呜……你别走,我给你学小奶猫叫,你救我下去好不好?」 明七这才注意到小王妃正毫无仪态地趴在高墙上,身上穿的是太监的靛蓝色衣袍,脑袋上的帽子晃晃悠悠,眼瞅着就要掉下来了。 晋王见他盯着墙头看,眉心一蹙,冷喝,「退下!」 明七忙收回目光,行礼退了下去。 晋王的视线再一次落回小王妃身上,俊美的脸容上明显有了怒意。 第222页 小王妃再一次被他吓得心肝儿颤。 「喵喵喵……喵喵喵……」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王爷……」 晋王没搭理。 小王妃趴得胸闷透不过气,她动了动,想调整一下姿势。 奈何昨夜下了一场雨,墙头的琉璃瓦有些湿滑,她没稳住,「啊」地一声惊叫过后,整个人直往下掉。 「蠢妇!」晋王俊脸一黑,一个闪身飞过去。 然而还是没接住,他又给她当了回人肉垫,被她压翻在地上,一个横着,一个竖着。 小王妃压在他腰腹上,好久才缓过神来,她双手撑地直起身,就见男人原本俊美的容颜已经彻底黑了,凤眸里雾霭沉沉。 小王妃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奈何一张口变成了痛唿。 「嘶——」她小脸皱了起来。 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脚踝被尖锐的琉璃瓦沿蹭到,弄伤了。 晋王后脑勺磕了个包,他一把拎着小王妃的后衣领将她撂到旁边,皱着眉坐起来,目光留意到她脚踝处白色的袜子渗出点点血迹。 她正低垂着小脑袋,伸手脱了袜子想查看伤情。 小巧精緻的玉足就那么露了出来,脚踝处横着一条长长的伤口,还在冒血。 「王爷!」 杨公公带着人冲过来,见两位主子狼狈地坐在地上,顿时吓坏了。 「滚!」晋王冷着脸,厉喝一声。 杨公公脖子一缩,都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就又马上带着人退了下去。 晋王回头,见那小妇人还在看伤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庭广众之下,谁让你脱袜子的?」 小王妃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就是脚疼,想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听男人一说,她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刚准备把袜子穿上,袜子就被男人抢了过去,三两下胡乱给她套上,又穿上鞋,然后一把将她拎起,扛在肩上往承恩殿走。 打横抱是不存在的,背也是不存在的,他每次只会像扛麻袋似的将她扛在肩上。 小王妃被他肩膀硌得难受也不敢吱声。 黎薇找到琥珀,正打算带着她去救小王妃,就见晋王把她小舅娘扛了进来。 「琥珀,去良医官那儿拿药。」晋王将小王妃扔在小榻上坐着,冷声道:「止血的。」 琥珀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儿,又不敢问,只得应声,匆匆去了王府西院的良医所。 黎薇傻了,「小舅舅,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你还有脸问?」晋王在旁边坐下,眼底怒意尽显,「谁让你撺掇王妃翻墙出去的?」 黎薇表示委屈,「小舅舅传信让我来,不就是陪小舅娘玩儿吗?来了又不让人出府,真没劲,那我回去了。」 晋王道:「让你赶在乞巧节之前来,是因为乞巧节有正事,不是让你撺掇王妃装扮成太监熘出去玩的。」 黎薇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小舅舅那双黑沉深邃的眼睛,顿时闭了嘴。 小王妃听到「乞巧节」三个字时,眼皮轻颤了一下,偷偷瞄了眼晋王。 乞巧节是她的生辰诶,王爷让薇薇来,是准备给她过生辰吗? 这么一想,小王妃心里甜滋滋的。 琥珀很快拿了药回来给小王妃抹上。 晋王离开后,黎薇凑到小王妃跟前,哀怨道:「小舅娘,你为什么每次都能被王爷抓包?想出去玩儿怎么就那么难呢?」 小王妃也很无奈,「府上全是王爷的人,不管我做什么,王爷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的,所以薇薇,我们还是不要想着翻墙出去了,王府那么大,也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呀,哦对了,我养了一只小奶猫,可招人稀罕了,明儿我带你去花园里看。」 黎薇闻言,见鬼似的看着她,「小舅舅连条鱼都不让你养,能让你养猫?」 第232章 有伤在身就别玩火 小王妃不好跟她说小奶猫是自己求来的,累了将近一个时辰呢! 「反正王爷不让我带到屋里来,只能养在花园里。」小王妃道:「我每天都会过去给它餵食。」 见她越说越兴奋,黎薇忙打住,「行了行了,你的小奶猫,你自个儿留着慢慢看吧,我对什么猫儿狗儿的宠物不感兴趣。」 小王妃深知黎薇的性子,笑道:「你就是个小吃货。」 「那当然啦!」黎薇供认不讳,「人生一张嘴,本来就是用来吃的,辜负美食,天打雷噼呀!」 话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舅娘,你还记不记得端阳节我们在瑶娘那儿拿回来的粽子?」 小王妃眨眨眼,「记得,怎么了?」 「好香啊!」黎薇道:「我回京以后让我们家厨子做,又去宫里请御厨做,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你说奇不奇怪,同样的馅儿料,味道差别竟然这么大。」 「是不是你吃惯了大厨做的东西,所以觉得外面的东西新鲜?」 小王妃不贪嘴,对美食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当时那只粽子确实挺好吃的,但她觉得,瑶娘身上的味道更香。 王府下人会根据天气来更换屋里的香料。 小王妃入府两年多,已经闻过不少香料的味道,而且全都是上上品,却唯独没闻过林水瑶身上的那种。 一种十分独特让人想靠近她的香味儿。 「小舅娘,等乞巧节,我们求了小舅舅去宣宁县玩儿,怎么样?」 第223页 黎薇有些迫不及待,「等见着瑶娘,我要让她再给我做好吃的。」 小王妃面上发愁,「我倒想成全你,可是你也看到了,王爷不让我出府。」 「乞巧节又不比平时。」黎薇轻哼,「反正那天我一定要出去,他要再拦着,我就真走人了。」 「薇薇……」小王妃拉住她的手腕,「你不要走,多留些日子好不好?」 黎薇挑眉,「那你去求小舅舅,乞巧节那天让我们去宣宁县。」 小王妃咬了咬唇,最终点头,「好,我去求他。」 —— 晚膳过后,黎薇被下人带着去了客院休息。 小王妃脚踝有伤,不能碰水,她便让琥珀打来温水,浸湿毛巾擦了擦身子。 刚把自己捯饬爽利,晋王便阔步走了进来。 小王妃换上轻薄的绸衣绸裤,抬头见男人到了内殿,她轻唤一声,「王爷……」 晋王淡淡看她一眼,没吭声。 小王妃见他不肯搭理自己,又喊了一声,「王爷……」 晋王皱了皱眉,「你又想作什么妖?」 小王妃低声道:「薇薇说,乞巧节那天她想去宣宁县。」 「去宣宁县做什么?」 晋王本就风姿挺拔,此刻高大的身影投在地上笼罩着小王妃,顷刻之间就让她感觉到了压迫。 不敢撒谎,小王妃如实道:「上次送我们粽子的瑶娘手艺很好,薇薇喜欢吃她做的东西,想趁着乞巧节再去一次。」 「是么?」晋王森冷的眉头微微往上挑了挑。 让黎薇在乞巧节那天带着沈莺莺去找林水瑶,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程砚此人风骨清傲,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很难将他收入麾下。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黎薇、沈莺莺和林水瑶这三人的关系。 「王爷,薇薇难得来一趟,你就让她去吧。」又弱弱地补了句,「我也想去。」 小王妃一面说,一面动手为他宽衣, 那手指像点了火似的在他身上碰来碰去。 晋王唿吸紧了紧,眸色暗下来。 一把攥住她细嫩的手腕,他眉心蹙拢,语气里是隐忍和克制,「有伤在身就别玩火!」 话完,一把将她拎去榻上。 小王妃一骨碌钻进锦被,然后又探出小脑袋来,望着男人的俊美非凡的侧脸,「王爷,乞巧节……」 「到那天再说。」晋王伸手,抓起外袍利落地穿在身上,系好腰带,很快抬步走了出去。 琥珀在外头守夜,见王爷出来,她讶异地张了张嘴。 然而没等她开口,晋王已经走远了,是书房方向。 琥珀赶紧推门走进内殿,就见小王妃正在榻上躺着,但还睁着眼睛没睡。 「娘娘……」琥珀小声问:「王爷怎么走了?」 小王妃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刚才仔细回忆了一下先前说的话,也不知是哪句惹得他不高兴了。 …… 晋王回书房后,让人备了一大桶冷水,在桶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 杨公公问他:「王爷今夜不去王妃那儿吗?」 晋王淡淡道:「今晚睡书房。」 —— 苏容钦走后没几天,果然就有匠人来修缮铺子,脱漆的地方补漆,陈旧的地方换新,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整个铺子便焕然一新。 紧跟着,又有人来安置柜檯。 林水瑶一直好奇香皂香水儿是什么东西,便挑着他们送货来的这天去铺子里等着。 负责送货的是苏容钦手底下的一个主事,大家都叫他周伯。 周伯来前就听说三爷在宣宁县认了个妹妹,这铺子是他送给妹妹的见面礼。 当下见着林水瑶,便直接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在下周福,见过姑娘。」周伯恭敬地对着她行了一礼。 林水瑶忙道:「您不必客气,我就是好奇哥哥卖的都是些什么新鲜玩意儿,想来看看。」 周伯笑道:「我来前,三爷就嘱咐过了,说姑娘若是想看货,便直接让您看。」 他说着,吩咐人开了其中一只箱子。 林水瑶探头一瞧,只见里头是大小一致的琉璃瓶,本身就小巧精緻,琉璃瓶里头还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 视觉上十分养眼,让人想要打开一探究竟。 掌柜的拿起其中一个琉璃瓶,缓缓打开木塞,又用手轻轻扇了扇。 林水瑶很快便闻到了一股似花香而非花香的味道。 不浓郁,很清很淡,但又不会很快散去,绵密悠长,柔柔地钻入鼻腔,有一种独特的层次感。 「真好闻。」林水瑶双眼一亮,「这是什么?」 周伯道:「这是三爷自创的,叫香水儿。」 「哥哥好厉害!」林水瑶由衷感嘆,男子竟然能做出如此令女儿家心动的东西,实在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她刚说完,外头就传来一把清朗的声音,「阿瑶更厉害,竟然能有这么个厉害的哥哥。」 第233章 小太孙回京 林水瑶闻言,嘴角微抽,她回过头,就见苏容钦手中握着本册子,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哥哥?」林水瑶有些诧异,「前些天他们修缮铺子的时候说你暂时不会来,我还以为,你要等开业呢!」 第224页 苏容钦莞尔道:「刚巧手头上的事儿办完了,就来了。」 他说着,将手里的书册递过来,「阿瑶,这个给你。」 林水瑶愣了一下,「这是……」 「上次答应给你做的册子。」苏容钦说:「我名下商会所有柜檯上的货,秘方都在这上面。」 「不不不!」林水瑶一听忙后退半步,「我当时就是随口开了句玩笑而已,哥哥怎能真的把秘方都给我,这些可都是不能外传的东西。」 周伯见状,忙识趣地带着下人们去卸货。 「这上面的文字以及图解,可都是我一笔一画亲自绘制的,阿瑶若是不收,岂不白白浪费了我这一个月的心血?」苏容钦说完,再一次将册子递过来。 「可……可是……」林水瑶还是觉得不妥。 「我说过,阿瑶不是外人,即便忘了我,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妹。」 林水瑶不得已,接了册子,但还是过意不去,「虽然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可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疼惜妹妹,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苏容钦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低笑一声,眉梢眼角都是温柔,「不用做什么,你在就好。」 林水瑶还要赶着回去给相公做饭,苏容钦没强留她,再次吩咐了庆儿送她回去。 离着乞巧节还有几日,林水瑶这些天基本没外出,一直待在屋里看苏容钦给她的册子,有些字认不得的,就圈出来晚上问程五郎。 但即便字没认全,也丝毫不影响她的阅读体验。 因为苏容钦做了十分详细的图解。 那一件件新鲜的小玩意儿,像是给林水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这才深刻地意识到相公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眼界和格局还是太小了。 不过,新鲜归新鲜,林水瑶却从没想过将册子上的东西做成实物放到自己铺子里售卖。 她自己也做生意,知道秘方的重要性,这是她的底线。 —— 且说太上皇一行人离开青州后,考虑到太爷爷年事已高,赫连景不敢走得太快,一再地吩咐减缓速度。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燕京时已经六月底。 弘佑帝此前对朝廷内外封锁了太上皇出宫的消息。 如今人回来了,更没办法让人大张旗鼓地去迎接。 太上皇和皇太孙算是悄无声息回的宫。 刚入宁寿宫,弘佑帝便急匆匆过来,将内侍全都留在殿外。 「父皇……」见着老子,弘佑帝凑上前,「您可还记得儿臣?」 之前高侍卫传了信回来,说太上皇失忆了。 「你谁呀?」太上皇瞪着他。 弘佑帝:「儿臣……」 没等他说完,太上皇直接絮叨起来,「成天闷在这宫里,想出去喘口气儿,还天天有人跟着,你就不能让你老子清静会儿?」 弘佑帝道:「父皇万金之躯,且年事已高,突然去了青州那么远的地方,派人暗中护您周全,这是儿臣的本分。」 太上皇摆摆手,「罢了,安请了,我也乏了,你退下吧。」 弘佑帝应了声是,刚准备出去,太上皇又唤住他,「对了,青州的驻兵兵权,我已经答应了给老十九一半。」 弘佑帝垂眸,「父皇这么做,定然有您的道理。」 太上皇歪靠在宝榻上,闻言看了眼弘佑帝。 十九个儿子里,老四是最狠,最有谋略,也是最具帝王相的。 当年老十九入京告御状揭发了继后及其母族的罪状,是老四大义灭亲,亲自带人去抄的家,就连继后被赐死,也是老四亲自去送的鸩酒。 收回思绪,太上皇再一次开口撵人,「退下吧。」 —— 赫连景小小年纪就被封了皇太孙,正位东宫。 因着他年幼,弘佑帝便让秦王和秦王妃一直住在东宫照顾他。 当下刚回宫,赫连景连秦王都没来得及见,第一时间便前往小佛堂。 去了一趟青州,他有好多话想跟母妃说。 然而,秦王妃身边的蔡嬷嬷却将他拦在门外,「小殿下,王妃娘娘正在礼佛,不便见您。」 每次来都是在礼佛。 赫连景已经习惯了,他双膝一曲,直接在门外跪了,额头触地磕了三个响头。 直起身来时,他对着紧闭的房门道:「母妃,景儿亲自去青州把太爷爷给接回来了,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功课,景儿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补回来的。」 面前红漆雕花的门板还是紧紧闭着,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里头的人更是没有一丝声响。 「母妃……」赫连景抿了抿唇,原本想问母妃能否出来见一见自己,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您多保重,儿臣回去上课了。」 赫连景走后,蔡嬷嬷才推门进去,就见秦王妃跪在蒲团上,手里攥着一串佛珠,双眼已经红了,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娘娘。」蔡嬷嬷也不懂为什么王妃总是避着不见小殿下,但她还是开口道:「斋饭已经送来了,您是否现在进食?」 秦王妃仰头,婆娑泪眼望着庄严的菩萨像,摇头,「我没胃口,你让人撤了吧。」 —— 赫连景出了小佛堂才去正厅见秦王。 秦王坐在轮椅上,手中捧着本书,听下人禀报说小殿下来了,他忙将书本搁在桌上,转动轮椅过去,笑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景儿,这一路车马劳顿,累坏了吧?」 第225页 赫连景摇头,「父王,景儿不累。」 「你太爷爷可曾安好?」秦王问。 赫连景如实道:「有皇爷爷的人暗中保护,这一路上都没人敢阻碍。」 秦王顿了顿,又问:「那你在青州时,你十九爷爷可曾为难于你?」 赫连景想起了当时他陪着太爷爷去晋王府的情形。 早就听说十九爷爷脾气不好,果真是不好,皇帝老子驾到他都敢无视。 不过,想到这一切情有可原,赫连景摇了摇头,说十九爷爷没有为难他。 秦王太了解自己这个打小就聪明绝顶的儿子了,知道他没说实话,抬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景儿,此次青州之行,辛苦你了。」 赫连景道:「把太爷爷接回来,本就是景儿该做的。」 第234章 铺子开业 程三宝和成哥儿在县里浪了一个月,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林小乖亲自赶着马车来接。 走的这天,林水瑶给二人买了一大包零嘴。 程三宝还没玩够,不情不愿地爬上马车,又掀开帘子将脑袋探出窗外,可怜兮兮地望着林水瑶,「小婶婶,我就不能不回镇上念书吗?」 林水瑶问他,「不回镇上念书你想干啥?」 程三宝说:「我想去京城。」 太爷爷答应了能让他进国子监的。 林水瑶翻翻眼皮,「我长这么大,连宣宁县都没走出去呢,你还去京城,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去干啥?」 「找小景儿呀!」程三宝瞥了瞥小嘴,「他还欠我两个条件呢,我得趁热打铁去追要回来,不然时间一长,他就给忘了。」 「行了你消停会儿吧。」两个小孩子之间的话,林水瑶也没太当回事儿,只是叮嘱着程三宝,「回了镇学,不许再和夫子顶嘴,听到没?」 程三宝十分敷衍地「哦」了一声。 林水瑶见他这副样子,便知这小子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京城去了,她又气又无奈,「我听你小叔叔说,八月份你四叔就要下场乡试了,他若是能中,明年就能上京春闱,你要想上京,起码得等咱家出个进士才行。」 程三宝低声嘀咕,「小叔叔就知道拿四叔说事儿,他自己怎么不考?」 其实他是想说,自己只想跟着小叔叔上京,四叔太严厉了,还古板迂腐,跟四叔去能闷死。 林水瑶在程五郎身边待了这么久,关于科举的事儿知道了不少,听着大侄子这么问,她耐心回答:「科举三年一次,今年是大比年,八月的乡试只有通过院试的秀才才能下场,你小叔叔连童生试都还没考呢,他乡试还得再等三年。」 三年!! 程三宝哀嚎一声。 林小乖趁机一挥鞭,将程三宝的哀嚎声拉出去好远。 「哎哎哎?」程三宝回过味儿来,顿时冲着车厢外怒吼,「死骗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谁让你赶车了?」 林小乖冷哼,「老子能来接你,你就偷着乐吧,还这么多要求,磨磨唧唧的,你他娘的烦不烦?」 程三宝气不过,刚准备呛回去,嘴里突然被成哥儿塞了块桂花糕。 程三宝瞪着他。 成哥儿怯怯道:「三宝,这么多好吃的,我们还是不要说话了,吃东西吧。」 说完,咔擦一口咬断糖人的一只胳膊。 程三宝:「……」 —— 苏容钦请人看了日子,定下七夕前一天开业。 林水瑶之前答应了陪他一块儿剪彩。 七月初六不是旬休的日子,程五郎没空去。 到了这天,林水瑶便带上四嫂和小四宝。 听说待会儿有舞狮子,小傢伙还在车上就一脸兴奋。 四郎媳妇到这会儿还觉得像在做梦一样,她望向林水瑶,「五弟妹,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到底靠不靠谱啊,会不会是个骗子?」 林水瑶道:「我阅歷浅薄,心思也简单,看人没准头,但我相信相公的眼光,能在他这儿过关的人,一定没问题,况且……」 况且她是真觉得苏容钦给她一种久违的感觉。 或许真是苏容钦说的那样,他们上辈子有过兄妹缘吧。 林水瑶到时,铺子外早就开始热闹了,门外铺了一丈红毯,红毯两旁各摆放着好几盆开得正好的向日葵,高高的门楹上,牌匾被团花红布遮住。 宣宁县有商贾得了苏容钦在这儿开铺子的消息,早早就备好贺礼来了。 凑热闹的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喧闹声不绝于耳。 怕有人挤到四嫂,林水瑶牵着小四宝在前头开路。 周伯负责接待前来恭贺的客人,看到林水瑶,他忙小跑着迎上来,「小姐来了,您这边儿请,三爷说了,让您稍等片刻,他很快就回来。」 「排场可真大。」林水瑶道:「这些日子,有劳周伯了。」 「您客气了。」周伯安排她们妯娌俩进屋喝茶。 小四宝不肯坐,伸长脖子朝着外头张望。 林水瑶见状,望向周伯,「对了,我那天听说,今儿有舞狮子,是吗?」 「有的。」周伯看出是她身旁的小傢伙想看,笑着道:「不过得等开业仪式完成以后才有。」 林水瑶笑笑,「有就好。」 周伯又吩咐人送了一碟点心来给小四宝吃,这才出去继续接待客人。 第226页 苏容钦没多会儿就回来了,带了三个身穿火红衣裙的姑娘。 林水瑶还没见过这么隆重的开业仪式,一时有些懵。 苏容钦进来,温声道:「阿瑶,仪式马上开始了,你先跟我来。」 林水瑶点了点头,站起身,随着苏容钦走到门外。 四郎媳妇也不好意思再在里头坐着,拉了小四宝出来站往一旁。 林水瑶站在苏容钦身旁,看那三位姑娘缓缓拉开一条团花红绸。 苏容钦小声跟她说:「待会儿会有人送剪刀来,听到剪彩仪式开始,你就拿起剪刀,将红绸从中间剪开。」 一面说,他一面给她做了小动作示意。 林水瑶有些好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开业仪式?这又是哥哥自创的吗?」 苏容钦摇头,「并非我自创。」 「可我在别处没见过这样的,那就是哥哥自创。」 这话听得苏容钦十分受用,他弯唇笑笑,「只要阿瑶高兴,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周伯上前来提醒,说吉时到了。 苏容钦清了清嗓子,上前道:「感谢诸位今日能在百忙之中来参加苏某的开业仪式,这间脂粉铺子虽是以苏某的名义开,真正的东家却是舍妹阿瑶,今后还望各位乡邻多多关照。」 他话音落下,不少人羡慕的目光便转到了旁边的林水瑶身上。 那几位知道苏容钦身份的商贾,更是马上上前来。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啊!」 「同在西市做生意,以后还望姑娘多多关照。」 林水瑶不认识这些人,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周伯高喊剪彩仪式开始后,便有小厮用托盘送上剪刀。 林水瑶接过,照着苏容钦的指示将红绸剪开。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牌匾上的红绸也被缓缓拉开,牌匾上「伊人坊」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235章 老牛啃嫩草 伊人坊虽然声称卖胭脂水粉,可它柜檯上的货却全是宣宁县市面上没见过的。 从洗面膏、沐浴膏、护肤膏、口脂、胭脂、蔻丹、香皂到香水儿,应有尽有,据说还能根据每个人的肌肤状况进行搭配。 有钱人家的夫人太太们最捨得在这上面花钱,才一听说开业这天柜檯上所有的货都半价,马上便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先前苏容钦带来的那三个红裙女子便是负责售卖的女侍,这会儿正耐心地一个个给客人介绍。 每介绍一样,那些个妇人们就发出一阵阵难以置信地惊嘆声。 林水瑶站在一旁,瞧着铺子里人满为患的盛况,忍不住咂舌。 苏容钦走过来,手上拿了两个精緻的琉璃瓶,瓶口还绑了团成花的小缎带。 递了一瓶给林水瑶,他又递了一瓶给四郎媳妇。 林水瑶确实很喜欢柜上的东西,但她还是拒绝道:「我不能要这个。」 苏容钦挑眉,「我知道你家相公不能闻香,可你每次出门都得抹香膏不是么?以后换成这个,也能遮去原本的体香。」 「真的吗?」林水瑶半信半疑。 「阿瑶一试便知。」 林水瑶闻言,这才伸手接了小琉璃瓶,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女儿家都爱美,有能力买些胭脂水粉,她其实也挺想打扮的,可一想到相公闻不得脂粉味儿,索性把自己买的和姐姐买的胭脂全都压箱底了。 从买到现在,一次也没用过。 小四宝吵着要出去看舞狮子,林水瑶便把铺子撂给苏容钦,自己带着四嫂出去了。 她出门前弄了些香水在帕子上,这会儿刚出来就有妇人闻到,马上拉着她问那香在哪买的。 林水瑶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举动还能为铺子拉生意,伸手指了指伊人坊的位置,还介绍说今天刚开张,全部半价,特别划算。 那妇人道了谢,很快便带着自己的姐妹们浩浩荡荡去了。 四郎媳妇看得目瞪口呆,「你这个哥哥,倒是个能耐人。」 「是吧?我也觉得他好厉害,竟然那么懂女儿家喜欢什么。」 要知道处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绝大多数男人都不会关心这些,在他们眼里,女人化妆与没化妆的区别就是嘴唇上涂没涂口脂。 拉着小四宝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舞狮子,林水瑶再回去的时候,铺子里仍旧客流不息。 三位女侍还在接待客人,见到她都来不及多说话,只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唿,又告诉她,三爷在楼上。 林水瑶上楼去跟他辞行。 苏容钦留她,「阿瑶来都来了,不留下吃顿饭?」 「不了。」林水瑶坚持要回去,「我还得给相公做饭呢!明天乞巧节,晚上应该能出来玩儿,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 苏容钦颔首,让周伯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来。 没多会儿,林水瑶就见周伯抱着两个红木镂空雕花的礼盒进来,然后又退了出去。 林水瑶有些愣神,「这是……」 「给你和你四嫂的。」苏容钦道:「乞巧节不该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你送礼物,所以我提前一天送。」 说着,将上面那个礼盒抱给她。 林水瑶心中有些不安,「你老是送我东西,我都不敢接了。」 苏容钦笑道:「打开看看。」 第227页 林水瑶伸手,缓缓打开礼盒顶盖,就见里头铺着一层红丝绒布,绒布上摆放着一套工艺精湛的烧蓝嵌宝石头面。 林水瑶虽然没太接触过贵重首饰,却能感觉到这套头面绝不便宜。 不等她开口,苏容钦先一步道:「铺子是见面礼,这套首饰,是补给你的新婚贺礼。」 林水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你还对我这么好,总让我觉得心里不踏实。」 苏容钦笑了笑,「一套首饰而已,算不得什么,收下吧。」 他原本想把自己名下商会一半的股份给妹妹,可阿瑶不记得他,突然一下子送这么重的礼,恐会吓到她,适得其反。 思来想去,苏容钦还是让人打了两套首饰。 林水瑶又道了声谢。 苏容钦道:「以后这铺子便是你的了,楼下那三位女侍会一直留在宣宁县为你做事,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她们,若是想给我传信,也只管找她们。」 林水瑶问:「哥哥要走了吗?」 「嗯。」苏容钦颔首,「替皇家办事,有些繁忙,后日一早便要启程。」 —— 次日,七月初七,乞巧节。 晋王府…… 一大早,琥珀便送了衣裳来承恩殿,「娘娘,王爷让您今儿穿这套。」 正在和黎薇说着话的小王妃一脸诧异,「王爷吩咐的?」 「嗯,好像是王爷特地让绣坊照娘娘的尺寸做的。」琥珀说着,将托盘搁在桌上。 小王妃动手翻了翻,是一套浅粉色的齐胸襦裙,连头饰都配上了,简简单单的几朵绒花,是寻常姑娘的打扮,没有照王妃的规制来。 黎薇见状,嘴角微抽,「小舅舅一把年纪还要把你打扮得粉粉嫩嫩的,真是绝了。」 黎薇就只差把「老牛啃嫩草」那几个字挂嘴上了。 小王妃却听红了脸,「不是的,王爷以前从没送过我衣服。」 「这不就送了?」黎薇摊手,「还好没给我来一套,我才不喜欢粉粉嫩嫩的呢!穿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不会呀!」琥珀在一旁道:「小郡主这个年纪,穿粉色正好看。」 「不稀罕。」黎薇托着下巴,「小舅娘,你快换上我看看。」 小王妃嗯了声,琥珀忙捧着衣服跟着她去屏风后。 小王妃在府上除了没有自由,两年多一直是锦衣玉食,养得娇娇嫩嫩,这会儿再换一身粉色衣裳,从头到脚便都粉粉嫩嫩的了。 出来时,黎薇啧啧两声,「你要不把头髮挽上去,谁敢相信你都嫁人两年多了?」 小王妃走到妆檯前坐下,任由琥珀给自己梳头。 今儿不绾髮髻,梳的是姑娘头,上淡妆,再簪几朵绒花。 小王妃娇娇小小的身形配这身正合适。 梳妆完毕,小王妃拉着黎薇一起,坐着轿子从王府侧门出来。 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待会儿负责赶车的是明七。 见着小王妃和黎薇,他行了一礼后,放下脚蹬子。 小王妃踩着脚蹬子上去,撩开帘子就见晋王早已坐在里头,单手支颊正闭着眼浅眠。 小王妃心口一跳,「王……王爷?」 显然是没料到他会在。 晋王睁开眼,见她傻愣在那儿,顿时皱眉,「不是要去宣宁县?还不滚进来坐好!」 第236章 吃自己的醋 林水瑶很喜欢苏容钦为她挑的那瓶香水,她昨天晚上想试试程五郎能不能承受住,都没敢大量往身上招唿,只轻轻倒了点儿出来在帕子上往他跟前扬了扬。 结果,程五郎当场就被刺激得直接晕过去。 林水瑶:「……」 这体质,果然是一丁点儿脂粉味都不能闻呀! 林水瑶只能遗憾地将小琉璃瓶送去跟之前的两盒胭脂一块儿压箱底。 好不容易请汪太医来把相公弄醒,林水瑶也累得够呛,一觉睡到大天明。 清河书院实行旬休制,一个月休三天,另外逢节日也会休假。 不过乞巧节并不在此列。 所以乞巧节这天,程五郎还是得去书院。 程五郎起床的时候,林水瑶隐约能感觉到,但她没能睁开眼,实在是太困了。 程五郎洗漱完,回到内室望着还在熟睡的小媳妇儿,半晌没动静。 林水瑶以为他走了,顺势抱着他的枕头翻个身,将一只脚伸出被子外。 很快,脚上被人盖了被子。 林水瑶这才意识到什么,缓缓睁开眼。 然后便对上程五郎染了笑意的一双眼。 林水瑶当即窘得想钻被窝,她一把扔了枕头坐起来,「相公……你不是走了吗?」 程五郎顺势在床沿边坐下,伸手理了理她睡得乱糟糟的头髮,声线轻柔,「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林水瑶当然知道,昨天哥哥才说了。 但她故意装傻,一脸懵懂地望着他,「什么日子呀?」 程五郎说:「乞巧节。」 林水瑶眨眨眼,「乞巧节是干什么的?」 「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总而言之,今天晚上县里会很热闹。」程五郎道:「晚上我带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水瑶顿时来了精神,笑嘻嘻地望着他,「既然是节日,那我有礼物收吗?」 第228页 「有。」程五郎顿了一下,忽然问她,「除了银子,你还有别的喜好没?」 「不是……你等会儿。」林水瑶这下是真懵了,「谁告诉你我的喜好是银子了?」 程五郎一脸笃定,「我之前问过你想做什么,你说想赚很多很多的钱。」 林水瑶:「……」我想赚钱,那全是为了给你治病好吧? 「知道你喜欢,所以太爷说要给谢礼的时候,我直接讨要了银钱。」程五郎还在说。 「合着那一千两黄金,你是为了我要的?」林水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程五郎供认不讳,点头嗯了一声。 林水瑶简直服了。 她一直以为,喜欢银子的是他!因为每次坑人,他都喜欢坑银子。 一个魏林,一个陈路,哪怕是面对刚认识的苏容钦,一听人家说以后多少家产都是她的,他什么文人风骨顷刻间就都见鬼去了。 还有,这个人衣裳要绣小金元宝,荷包要绣小金元宝,就连那什么亵裤,都让她绣了一个上去。 这不是财奴是什么? 可是现在听他说来,他竟是因为觉得她喜欢银子,所以才跟着她的喜好走的? 林水瑶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被人珍视但又哭笑不得的情绪。 她一头倒下去,拉被子蒙住脑袋。 程五郎伸手,将被子扯开,挑眉望着她,「你昨天晚上做梦喊帝君,帝君是谁?」 「啊?」林水瑶一脸茫然,「不能吧?」 这人是不是想着法儿地套她话呢? 程五郎说:「你喊他的时候,抱的是我。」 林水瑶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还真喊了? 「我说我不认识,你信吗?」她隐约觉得昨天晚上是做了梦的,但具体梦到什么,一醒就全忘了。 程五郎没吭声,双眸凝视着她,似乎在等她拿出点儿诚意来。 「相公……」林水瑶重新坐起来,挪到他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晃啊晃,「我敢对天发誓,除了你,我没有、也没可能对别的男子有什么心思,我这么笨,字都认不全,除了你,还有谁肯要我呀!」 程五郎忽然挺直了身子,坐得板正,一脸严肃道:「还是不够诚意。」 「那我……」 林水瑶还没说完,见他特地侧了侧脸,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凑过去在他面儿上亲了一口,然后小声问:「这样够不够了?」 程五郎伸手碰了碰她亲过的位置,俊脸这才恢復了正常。 「这次就原谅你了,下次不许再喊别的男人,做梦也不行。」 林水瑶心说做梦我也控制不了啊,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程五郎走后,林水瑶彻底没了睡意,起床洗漱过后去厨房给四嫂和小四宝做早饭。 —— 程四郎程五郎兄弟俩到饭堂的时候,朱八斗几人已经帮他们打好了早饭。 扫了几人一圈儿,朱八斗问:「兄弟们,今儿七夕,晚上有什么安排?」 顾崇不咸不淡地来了句,「除了程砚兄和程彬兄,我们仨都是光棍,能有什么安排?」 「那总不能大过节的还待在寝舍里吧?」朱八斗说:「晚上县里可热闹了,你们就不想出去看看?没准儿出去熘达一圈,桃花运就来了呢?」 魏林道:「我无所谓,去不去都行,关键在你们。」 朱八斗便将目光落到程五郎身上,「小五郎,你怎么说?」 程五郎淡淡道:「我已经答应了带瑶瑶出去。」 程四郎忙跟上,「那我也带月娘出去。」 朱八斗用筷子敲了敲碗,「哎我说你们俩,能不能照顾一下光棍儿的感受?」 程四郎笑道:「朱兄先前不还说了,出去熘达一圈儿,没准就能走桃花运,你年纪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八斗十分贊同地点点头,「你们就等着瞧吧,哥们儿今天晚上一准儿桃花旺盛!」 「祝你好运。」魏林道:「我反正已经定亲了,不跟你凑热闹。」 「啥?」朱八斗懵了,「你小子定亲了,啥时候的事儿?」 魏林如实道:「上巳节被你们坑的时候,我大病一场告了半个多月的假,就是那次,我爹娘觉得我花钱大手大脚的没个定性,便为我定了亲,想让我收收心。」 「嚯!」朱八斗道:「你这是生病定亲两不误啊!哪家姑娘?」 「说了你们也不认识。」 「那你这亲都定了,什么时候办喜酒?」朱八斗又问。 魏林道:「乡试过后。」 第237章 乞巧节 晋王车驾抵达宣宁县时,已经是下晌时分。 乞巧节要晚上才热闹,今夜便只能住在驿馆。 朱县令早就得了王爷要来的信儿,这会儿正带着一众下属候在驿馆外。 小王妃和黎薇一路上吱吱喳喳的,晋王嫌烦,中途换了匹马骑着。 眼下刚下马,就被朱县令等一众县官给迎了进去。 小王妃正要跟上,黎薇横臂拦住她,说自己去问问小舅舅能不能出去玩儿。 小王妃「哦」了一声,站到一旁等着。 黎薇快速追上去,问晋王,「小舅舅,今天是特殊日子,总能让我带小舅娘去街上逛逛了吧?」 晋王看她一眼。 第229页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让黎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片刻后,她听到晋王缓缓吐口,「不要玩太晚。」 黎薇双眼一亮,郑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回跑。 「小舅娘,小舅舅同意我带你出去玩儿了。」 小王妃一脸震惊,「真的吗?」 在她的印象中,王爷可从来不会同意她出府,更别说到外边玩儿了。 「哎呀你别傻愣着了。」黎薇一把拽住她手腕,「小舅舅能同意,那不是好事儿吗?咱们先去找瑶娘。」 —— 小王妃和黎薇到的时候,林水瑶和四嫂正坐在庭院里捏巧果。 这还是四嫂教她的,说乞巧乞巧,巧果是最应景的吃食。 做来也简单,打几个鸡蛋加糖和蜂蜜搅匀,倒入面粉揉成团,做成各种形状,然后放油锅里炸出来就行。 她们没买模子,就只能自己捏。 小四宝手闲不住,也坐那陪她们一块儿捏。 林水瑶跟着四嫂学,好歹捏了几个形状,经小四宝手的,全都变成了一坨一坨,惨不忍睹,他还不让人碰。 四郎媳妇说他:「待会儿炸出来你一个人吃。」 小傢伙好似没听到,伸出小爪爪又往盆里捏面团。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 林水瑶洗了手,起身去开门。 见外头站着的是晋王妃,她当即愣住。 黎薇笑看着她,「怎么着,有日子没见,你就把我们俩给忘了?」 「没,没忘。」压根儿也没敢忘吶! 林水瑶说着,挪往一边请二人进门。 黎薇见四郎媳妇带着儿子坐在桌边捏面团,问林水瑶,「你又做什么好吃的?」 「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林水瑶如实道:「这不乞巧节么,为了应景,捏几个巧果。」 「那我得蹭几个了。」 黎薇一脸等不及想吃的模样,看得林水瑶有些好笑,但还是没忘了行礼。 见她屈膝,黎薇便一把伸手将她扶住,低声道:「瑶娘,我们俩是瞒了身份来的,本来就是为了好玩儿,你这么见外,可就没劲了啊!」 林水瑶回头,就见四郎媳妇朝这边望来,「五弟妹,是谁来了?」 「哦,是两个朋友,四嫂也见过的。」林水瑶说着,带了黎薇和小王妃过去。 四郎媳妇的确见过这俩人,当初小王妃将小红鱼塞给林水瑶的时候她在场,看得真真儿的。 只不过,四郎媳妇不知道她们的身份。 「嫂子好,我叫黎薇,您叫我薇薇就成。」黎薇笑着开口。 话完,看了小王妃一眼。 小王妃依葫芦画瓢,「我叫沈莺莺。」 四郎媳妇忙站起身,「快请屋里坐,我这就去给你们烧水泡茶。」 「嫂子不必麻烦了。」黎薇忙制止住四郎媳妇,说她们俩不渴,主要是想来找瑶娘玩儿。 四郎媳妇望向林水瑶,让林水瑶陪陪两位客人,捏巧果的事儿交给她。 林水瑶便带着黎薇和小王妃进了屋。 黎薇问她,「今天是乞巧节,晚上你出去玩儿不?」 林水瑶点头,「我家相公说了,晚上带我出去。」 「啊?」黎薇有些小小的失落,「你要跟你家相公去呀?我们可是专程来找你的。」 林水瑶犹豫了一下,「那要不,我待会儿跟他说一声,晚上陪你们?」 黎薇一听,这才笑了,「那咱们一言为定!」 小王妃忽然凑近林水瑶,仔细嗅了嗅,「瑶娘,你身上好香好香啊,熏的什么香?」 上次端阳节来的时候黎薇就发现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问,这会儿听到小舅娘开了口,她便也好奇地望向林水瑶。 本以为能打听到香料的名字,改天她们也去买来用。 结果林水瑶却道:「我没用香料,这香,是我与生俱来的。」 黎薇惊呆了,「你天生就这么香?」 林水瑶颔首。 「天吶,这也太神奇了吧!」黎薇满心震撼,「你身上的香,可比什么香料都好闻呢!我娘怎么没给我生这么一副身子骨?」 见她们不拘身份把自己当朋友,林水瑶便也没瞒着,「这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容易招来动物,我出去买个菜都得抹香膏把味儿给盖了,否则麻烦得很。」 小王妃问:「那你岂不是不能常出门?」 林水瑶说以前在娘家不常出门,嫁到夫家才稍稍好了点儿。 「我也不常出门,所以难得出来一趟,看哪都新鲜。」小王妃一脸同病相怜地看着她。 黎薇嘴角微抽,心说你俩那是一回事儿吗? —— 朱八斗本想来程五郎这儿蹭晚饭的,到了才发现晋王妃和安和郡主在。 正好林水瑶又跟程五郎说了晚上不能陪他,要陪两位小闺蜜。 朱八斗便直接将程四郎、程五郎、顾崇和魏林接到他们家去吃饭,把小院儿留给林水瑶几人。 晚饭后,林水瑶收拾了碗筷,换身衣裳,又往身上弄了些香水儿盖去体香,这才叫上黎薇和小王妃,与四郎媳妇一块儿牵着小四宝坐着马车去热闹的东市。 七夕佳节,县里富贵人家会在自家院里搭建彩楼,俗称「乞巧楼」,里头摆放各类瓜果,亦或者女儿家手工做的小物件儿,然后对着月亮叩拜,以此来乞巧。 第230页 像林水瑶她们这样出来的,大多数是成双成对的眷侣,有的蹲在河边搭香桥,有的去姻缘树下拴红线。 街边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在光影下穿梭。 下了马车,黎薇见到旁边有卖磨喝乐的,当先买了一个送给小四宝。 磨喝乐便是用泥土塑的小佛像,下面再放个底座,形态各异,最得小孩子喜欢。 小四宝接过,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谢谢。 而另一头,朱八斗自出来就一直黑着脸,只因身后跟了个姑娘,程五郎几人十分识趣地与他隔开了距离。 第238章 相思豆 跟在朱八斗身后的,是孟知府的女儿孟静芸。 朱县令和孟知府是八拜之交,朱八斗和孟静芸又打小相识,显然两家有意撮合这门亲事,今儿孟夫人便借着七夕带了孟静芸来县衙做客。 当下,见程五郎几人有意躲得远远儿的,孟静芸捏着手帕上前来,小声问朱八斗,「阿斗哥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对不起,我只是想着今日七夕,陪你出来乞巧。没想到……都是我不好,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阿斗」是朱八斗小名儿。 孟静芸这一喊,听得朱八斗头皮发麻。 然而,她若是现在回去,用不了多久,老娘就得派人来将他给绑回去吊起来打。 朱八斗捏捏眉心:「没事儿,他们只是避嫌而已。」 —— 林水瑶几人逛了一路,买了几件小玩意儿,然后看到旁边有一处卖红豆的摊子。 九文钱一串,有现成的,也可以自己坐下来亲手串。 小贩支了好几张桌凳,眼下已经有四五个姑娘坐那儿了。 小王妃头回见这样的场面,瞧着挺新鲜,扬言要过去亲手串一串。 黎薇有些欲言又止。 小王妃眨眨眼,「薇薇,怎么了吗?」 黎薇问她,「小舅娘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王妃仔细看了看,然后笃定地说:「是红豆。」 「那红豆有什么寓意,小舅娘知道吗?」 小王妃嘟囔道:「红豆不就是红豆吗?还能有什么寓意?」 林水瑶也表示疑惑,「薇薇,红豆竟然还有讲究?」 「当然有啦!」黎薇一个未婚少女竟然要给两个已婚小妇人解释红豆的寓意,她有些无奈,「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採撷,此物最相思。由此可见,红豆的寓意是相思,七夕弄这玩意儿,想也知道只能送给意中人。」 小王妃一听,咬了咬唇,沉默了。 黎薇一脸担忧地望着她,那眼神仿佛在问:你确定小舅舅能要这玩意儿? 林水瑶敏锐地发觉这俩人似乎在犹豫,她本来想去串一串送给相公的,但终究没开口。 四郎媳妇道:「别处还有很多好玩儿的,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小王妃突然望向林水瑶,问她,「瑶娘,你想去串红豆吗?」 林水瑶笑道:「我都行,主要看你们俩。」 黎薇小声嘀咕,「我又没有意中人,我才不要那破玩意儿。」 小王妃往那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过来挽着林水瑶的胳膊,「咱们过去瞧瞧。」 林水瑶一听就明白小王妃想要,但是刚才不知为何一直在犹豫。 她道:「既如此,那咱们都过去看看吧,想要就串,不想要的,在一旁看看热闹。」 拿定了主意,几人便朝着红豆摊子走去。 —— 孟静芸刚好走到这一处,眼尖看到了卖红豆的摊子,她忽然唤住朱八斗,「阿斗哥哥,那边好热闹啊,我们过去看看吧?」 朱八斗回头瞥了一眼,就见程五郎几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魏林给他比了个好自为之的手势。 朱八斗想跟他们去玩儿,但一想到身后跟着个大麻烦,顿时头疼不已。 他随着孟静芸走到红豆摊边,意外地见到晋王妃、安和郡主以及程家两位娘子都在。 张了张嘴,朱八斗正想打招唿。 林水瑶先看到他,笑着喊了声,「朱公子?」 朱八斗想着晋王妃和郡主怕是瞒了身份出来的,便没直接挑明,微微一笑,含煳道:「你们都在呢?」 林水瑶疑惑地看向他身旁的姑娘。 朱八斗介绍道:「这位是……」 话还没说完,孟静芸主动站了出来,捏着帕子微微福身,「几位姐姐好,我叫孟静芸,是跟着阿斗哥哥出来乞巧的。」 七夕佳节,成双成对出来的,除了眷侣还能是什么? 林水瑶恍然大悟,「你们也来串红豆呢?这边有位置,快坐。」 孟静芸走过去,弯腰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凳子,这才邀请朱八斗,「阿斗哥哥你坐。」 黎薇附在林水瑶耳边,学着孟静芸的语气来了句,「阿斗哥哥你坐——」 一面学,一面掉鸡皮疙瘩。 林水瑶笑着嗔她一眼,「薇薇你也太坏了。」 黎薇翻了翻白眼,什么叫她坏,分明是对面那位太噁心了好吧? 在场全都是姑娘家,就她一个人带了心上人来,还一张口就哥哥长哥哥短的,怎么着,想下蛋呢? 孟静芸见朱八斗盯着黎薇看,她眼眸微闪,问黎薇,「姐姐,你怎么不串红豆呀?」 第231页 黎薇挑眉,学着她的语气回,「因为我没有哥哥呀!」 孟静芸小脸微僵。 还没等孟静芸再说点儿什么,黎薇已经站起身来,她闻到了前头不远处飘来烤鸭的香味儿。 对一个吃货而言,没有比这更诱人的味道了。 她望向林水瑶几人,「你们先坐着啊,我去买点儿东西。」 说着便快速循着味儿去了。 朱八斗见状,忙抬步跟上。 黎薇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勐地回过头,就见是朱八斗,她顿时皱眉,「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朱八斗问她,「郡主带着王妃出来,王爷知不知道?」 黎薇反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朱八斗面色凝重下来,「你和王妃若是在宣宁县出了事儿,我们全家必然要遭殃,所以我得问清楚,你们出来到底有没有经过王爷同意,暗中到底有没有人保护。」 黎薇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朱县令的公子?」 朱八斗没吭声,算是默认。 黎薇见他没恶意,语气软和下来不少,「我出来时,跟小舅舅打了招唿的,用不着你保护,你还是回去保护你那位楚楚可怜的未婚妻吧!」 「哎,她不是……」 朱八斗想解释,然而黎薇已经朝着烤鸭铺飞奔而去。 得知她们出来前经过晋王同意,朱八斗总算放了心,转过身往回走。 然而先前的红豆摊子上却没了那几人的身影,旁边的护城河岸上,围了不少百姓。 朱八斗从他们的议论声中得知,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他脸色狠狠一变。 第239章 你看到我的红豆了吗 扒开人群,朱八斗探身望去,就见水里扑腾着唿喊救命的人正是晋王妃。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站在岸上,急得都快哭了。 见朱八斗过来,林水瑶忙投来焦急的眼神,「朱公子,你快救救莺莺,她不会凫水。」 朱八斗想都没想,撸撸袖子准备跳下去救人。 然而他还没等他往下跳,就被一只劲道有力的大掌一把揪着衣领拽回来。 朱八斗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便听得「嘭」一声水花响,晋王挺拔的身躯跳了下去游到河中央,单臂箍紧小王妃,另外一只手不停往岸边划。 饶是朱八斗平时再吊儿郎当,这一刻也被吓傻了。 晋王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晋王只怕要掀了整个宣宁县。 想到这儿,他问林水瑶,「你们串红豆串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到河边来?」 林水瑶刚想说话,孟静芸先开了口,「阿斗哥哥,都是芸儿不好,你责罚芸儿吧!」 林水瑶皱眉看了孟静芸一眼。 朱八斗急得脑仁儿疼,「我责罚你做什么?你倒是先把话说清楚啊!」 孟静芸咬了咬唇,「都怨我,非要看姐姐的红豆串,这才会……」 她说着,眼眶已经湿了。 朱八斗捏捏眉心,「这么说,是你害得王……害得沈姑娘落了水?」 「不是的阿斗哥哥……」 孟静芸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说半天没说到重点上,就只会哭哭哭,林水瑶简直服了。 她正要开口,旁边突然冲过来一抹身影,「啪」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孟静芸脸上。 孟静芸长这么大头回被人打,她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就见打自己的人正是先前说要去买东西的黎薇。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 孟静芸捂着小脸,委屈得直掉泪。 黎薇眼底泛冷,「一句话半天表达不清楚,你嘴巴让牛粪给煳了?什么玩意儿,打你一巴掌还委屈你了?那就再来一巴掌!」 说完,扬起左手又是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孟静芸两边脸颊很快便肿了起来,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简直没脸见人了,用帕子捂着脸,哭着准备离开。 却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她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栽进了护城河里。 七月的护城河,夜间已经转凉。 孟静芸也不会水,她冻得直哆嗦,不停地扑腾着,大声唿喊救命。 然而,没人敢下去。 晋王抱着昏迷不醒的小王妃,俊美的脸容上阴沉至极,明七见主子浑身湿透,忙取来披风为他披上。 「小舅舅……」黎薇着急地小跑过来。 晋王冷声道:「去客栈开间房,再去买套衣裳来,顺便请大夫。」 「我马上去。」 林水瑶一听黎薇要做这么多事,怕她忙不过来,低声道:「薇薇,你去买衣裳,我和四嫂去给你请大夫。」 黎薇感激地看她一眼,随后几人便各自忙开来。 朱八斗让人下河把孟静芸捞上来送回县衙,他则跟上了林水瑶和四郎媳妇。 林水瑶见朱八斗跟来,便知他是想问清楚事情的原委。 嘆了口气,林水瑶道:「串好红豆以后,我们想去找薇薇,就朝着这边来了,可是桥上太挤,我们在河边站了会儿。 莺莺宝贝似的将红豆串攥在手里,时不时地摊开看两眼,孟姑娘大概以为她弄了什么新花样,于是借过去看。 可她没拿住,红豆串不慎滑落,莺莺伸手想去接,没站稳,眨眼便跟着红豆串落入了水中。」 第232页 「说来说去,还是怨她。」朱八斗面色沉重。 原本只是个意外,好好解释清楚就行了,可孟静芸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掰成几节,怎么都说不明白,反倒先委屈上了,王爷不动怒才怪。 —— 此时的客栈内。 晋王三两下扒了小王妃身上的湿衣裳,又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上塞进被子里,这才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就见是一串红豆。 这蠢妇,竟是为了这么件不值钱的玩意儿跳下去的? 晋王沉下脸,将红豆拽出来,站起身准备从窗口扔出去。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 晋王顺势将红豆收进怀里,走过去打开门。 来的是黎薇,她深知小舅舅的性子,不敢让他等太久,在最短时间内买到了跟小舅娘尺寸相合的衣裳,倒是套齐胸襦裙,却没有粉粉嫩嫩的颜色,是套嫩绿的。 晋王似乎不太满意,眉头微微皱了皱,但还是伸手接过。 见他转身往里走,黎薇忙问:「小舅舅,小舅娘怎么样了?」 晋王言简意赅,「等大夫来再说。」 黎薇「哦」了声,转身下楼打算去找林水瑶。 才刚走出客栈大堂,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就带着大夫来了。 知道里头的人是晋王,林水瑶识趣地没进去,和四嫂一块儿在门外等。 黎薇留在外头陪她们,只让老大夫一人进了里间。 晋王已经给小王妃换好衣裳,帐幔放了下来,将床榻上的人儿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留半截纤细的手腕伸在外面,手腕上还盖了帕子。 一寸肌肤都没露出来。 老大夫虽然不认识房里的男子,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的冷沉气息和威压。 老大夫暗暗打了个哆嗦,眼睛不敢往别处瞟,坐下后仔细给小王妃探脉。 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说病人之所以昏迷,是呛水所致,只要把胸腔里的水挤压出来,很快便能转醒了。 说了法子,又开了个御寒的方子,老大夫便退了出来。 晋王照着老大夫说的法子做,没多会儿小王妃吐了一大口水便悠悠睁开眼。 她望着帐顶,脑子里还有些迷煳,眼神十分茫然。 等意识回笼,小王妃才惊了一惊,「红豆!」 「呵!」耳边传来男人的一声冷笑。 小王妃嵴背一僵,侧过头,就见晋王正坐在榻前,凤眸锐利,唇角嘲弄。 「王、王爷?」小王妃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到我的红豆了吗?」 她明明记得上岸之前一直攥在手里的,可是醒来却什么都没有! 「扔了。」晋王冷冷道。 小王妃一听,红了眼。 第240章 送她一场烟火 明七很快给主子送了套干净衣裳来。 晋王换上衣裳推开门,见黎薇她们还等在外头。 他的视线从林水瑶身上一扫而过。 林水瑶没敢看他,脑袋垂得低低的。 黎薇问:「小舅舅,小舅娘她……」 「人已经醒了。」晋王说完,抬步走了出去,直接下楼。 黎薇趴在楼梯扶手上,一直目送着晋王走远,这才喊上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咱们进去瞧瞧。」 林水瑶有些犹豫,「可以吗?」 黎薇道:「没事儿的,我小舅舅已经走了。」 林水瑶这才收了心思,随着黎薇进去。 小王妃这会儿正坐在床榻上,眼眶还是红的。 黎薇心疼坏了,忙走过去抱抱她,「小舅娘不气不气,我已经替你赏了那贱婢两个巴掌,小舅舅又一脚将她踹入河里,算是替你报了仇了。」 小王妃垂下眼睫,她不是气孟静芸,是在想那串红豆,她串得可认真了,每一颗红豆都是精心挑选的,哪怕落了水,她都还紧紧攥着,就是想亲手送给他,可他却趁她昏迷直接扔了。 吸吸鼻子,小王妃道:「薇薇,瑶娘,你们不要担心,我没事儿了。」 「真没事儿了吗?」林水瑶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这么晚,护城河里的水可凉了,你在里头泡了半天,很容易着凉的。」 「泡澡澡——」一直被四郎媳妇牵着乖巧听话没吭声的小四宝突然道。 小傢伙手里还捏着磨喝乐,一双大眼扑闪扑闪,萌得人心里一阵柔软。 黎薇揉揉他的小脑袋,「好好好……就听你的,泡个热水澡澡。」 热水叫来,小王妃脱了衣裙进去泡着。 林水瑶几人坐在外间说话。 黎薇一脸歉意,「瑶娘,对不起啊,原本是请你出来玩儿的,谁成想会突然出意外。」 「谁也不想出意外的。」林水瑶道:「只要莺莺人没事儿就好。」 小王妃泡完澡没多久,明七就送来了汤药。 亲眼看着小王妃喝了汤药,林水瑶才站起身来,提出告辞。 小王妃很捨不得她,「瑶娘,你这就要走了吗?」 林水瑶点点头,说时辰不早了,「再说,你刚落了水,这会儿喝了药,正好睡一觉。」 「不不不,我不要睡觉。」 小王妃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年才一次七夕节我能出来玩儿,今天晚上也不宵禁,你就再陪我玩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第233页 林水瑶望着她,明明都小脸苍白了,还倔强地不肯歇息,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那说好了,就一会儿。」 「嗯嗯。」小王妃一听,顿时欣喜地点着小脑袋。 几人很快下了楼。 刚出大堂,林水瑶就见程五郎站在客栈外的石桥上。 他穿了件天青色长袍,颀长挺拔,风姿隽爽,俊脸被两岸灯笼染上绚烂的光色。 听到桥对岸传来说话声,他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正巧对上小媳妇儿的视线。 「相公?」林水瑶没料到程五郎会出现在这儿,轻唤一声后意识到自己的小姐妹们还在,马上又羞赧地低下头去。 黎薇挑眉:「都亲自找上门来了,看来后半夜,我们几个是多余的。」 「什么多余不多余的,薇薇你别瞎说。」林水瑶嗔她一眼。 黎薇抿嘴笑了笑。 程五郎下了石桥,站在石栏边,温声喊:「瑶瑶。」 林水瑶问他,「相公,你怎么来了?他们呢?」 程五郎道:「帮我做事去了。」 「啊?」林水瑶惊了一下。 程五郎指了指不远处的塔楼,「带你去那上面看样东西。」 「可是,我……」林水瑶犹豫地看了看小姐妹,小声说:「我还得陪她们呢!」 「无妨。」程五郎莞尔,「一块儿去。」 林水瑶闻言松了口气,带着四郎媳妇和自己的小姐妹,一群人直奔塔楼而去。 塔楼里亮着灯,却是空无一人。 这座塔楼年前刚翻新过,白日里都有人会上来赏景,七夕这么重要的日子,没道理会空着。 显然,是让程五郎给包场了。 林水瑶几人上去后,观景台上已经支了桌凳,桌上放着点心瓜果。 「相公,你让我们上来看什么?」林水瑶忍不住好奇。 程五郎望向不远处的虚空,唇角微弯,「很快便能看到了。」 他话音才落下,不远处便有亮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升上半空,然后「嘭」地一声炸开,碎成五颜六色的漫天星火,流光溢彩。 「是烟火!」林水瑶说话间,又是一簇焰火升上去,华美的颜色,很快将近处的景致都照亮。 林水瑶内心说不出的震撼。 她隐约记得,上元节那会儿自己发过一句牢骚,说什么时候能到县里来看烟火就好了。 没成想,这些话他竟然都记着。 程五郎转头看她。 小姑娘微微颤动的睫毛下,一双乌黑眼眸里映出绚烂的焰火,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 这一幕是如此美好,他不忍出声打破,便只跟着微微扬起唇角。 烟火一直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 林水瑶记不住那么多的形状和颜色,她却记住了,这是相公精心为她准备的。 「真美。」 扶着红栏杆,林水瑶的双目还盯着远处,像是在回味先前的视觉盛宴。 「喜欢么?」程五郎问。 「嗯。」面对男人投来的深情视线,林水瑶小脑袋里有片刻放空,好似这一处没了旁人,只剩他们两个。 从袖袋里拿出自己串的红豆,她递给他,「这是我自己串的。」 程五郎接过,轻笑一声,「红豆表相思,我就在你身旁,你还这么想我么?」 话虽这么说,他却接过了红豆,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戴在自己手腕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水瑶的理智瞬间被他拉回来。 意识到自己当着小姐妹们的面送相公红豆,她小脸儿直接红透。 「哎呀!」黎薇都没眼看下去了,「我就说我们几个是多余的吧,就不该来!」 四郎媳妇有些好笑。 小王妃却看着程五郎手腕上的那串红豆怔怔出神。 她也串了红豆,可是王爷没有要,他不仅不会送她烟火,还直接把红豆给扔了。 第241章 美食诱惑 黎薇发现了小王妃的异样,问她,「小舅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王妃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林水瑶走过去,一脸担忧,「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没事儿的!」怕她们早早把自己送回去休息,小王妃忙解释,「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烟火,瑶娘,你家相公对你可真好。」 林水瑶失笑道:「我平时对他也不差呀!」 小王妃闻言,小脸上越发的黯然。 她平时也想对王爷好的,可是他从来都不领情,而且平时没事儿还不准她出承恩殿。 「算了不说这个。」林水瑶问:「折腾这么半天,你们饿不饿了?」 又看向黎薇,「薇薇,你先前不是去买吃食吗?怎么什么都没见着?」 黎薇提起这茬就来气,「我原本是去买烤鸭来着,刚到铺子外就听说有人落水了,我意识到不妙,一个转身就折了回来,后面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那我们去吃东西吧。」林水瑶提议。 一听到「吃」,黎薇马上来了精神,「我知道离这儿不远处的桥头有好多好吃的,野兔你们吃不?盘兔炒兔葱泼兔,还有煎鱼粉羹什么的,闻着可香了,今儿我请客。」 听到「野兔」,林水瑶下意识看了程五郎一眼。 她家相公不能吃野味。 第234页 程五郎道:「你们去吧,朱兄他们在下面等我。」 林水瑶点点头。 几人前前后后下了塔楼。 还没走多远,林水瑶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苏容钦朝这边来。 「阿瑶,五郎。」走近后,苏容钦温声给二人打招唿。 「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林水瑶一脸诧异。 苏容钦莞尔,「想知道便能知道,更何况,你昨天答应了我今晚一起吃饭的。」 他要不说,林水瑶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有些羞窘,「那……现在去?」 苏容钦没急着点头,而是看向程五郎,显然在徵求程五郎的意见。 程五郎挑眉,「舅兄若真要请客,今天晚上怕是要破费了。」 苏容钦哪里听不出来,程五郎的言外之意是除了这里的几位,他们还有人。 笑了笑,苏容钦道:「难得我破费一回,有多少人你只管带来。」 黎薇听着三人的对话,简直惊呆了,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容钦,「你,你不是那个……」 苏容钦在燕京很有名,背后没有家族的支撑,年纪轻轻就凭本事做上了皇家生意。 黎薇在京城时没少听过他的传闻,曾经还在某个宴会上远远见过一面。 这会儿瞧着眼前的男子,她只是觉得像,但又不敢十分肯定。 「姑娘认得在下?」苏容钦礼貌地问了一句。 黎薇看着他,「你是京城那位鼎鼎有名的皇商苏家三爷吗?」 苏容钦颔首,「姑娘谬赞了,在下正是苏容钦」。 黎薇怔了一怔,「苏三爷和瑶娘,你们……」 「阿瑶是我妹妹。」苏容钦缓缓道。 「原来如此。」 尽管苏容钦亲自开口解释,黎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传闻中,苏家三爷不近女色,多年来在商海里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至今尚未娶亲,谁能想到,他竟然半路认了个妹妹。 「哎!小五郎?」对面传来朱八斗的高喊声,「不是说好了帮你放烟火哄小媳妇儿开心就请哥几个去吃饭的吗?别想赖帐啊!」 他喊的声音实在太大,林水瑶这边所有人都听到了。 林水瑶刚平復下去没多久的小脸再次爆红,羞恼地瞪了程五郎一眼。 程五郎对上小媳妇儿投来的目光,眼梢含笑,回头沖朱八斗他们招了招手。 朱八斗几人很快走了过来。 看到有个不认识的人在场,朱八斗愣了一下。 程五郎给他们解释,「这位是京城来的皇商,苏家三爷。」 「也是阿瑶的哥哥。」苏容钦笑着补了一句。 这么一说,朱八斗就全明白了,他走过去拍了拍程五郎的肩,「我说怎么半天不见你人呢,合着是拉了个冤大头来给你买帐?」 程五郎唇角微弯,「我家舅兄说了,你们想吃什么只管点,他请客。」 朱八斗嘴角微抽,随后沖他竖起大拇指,「我们家小五郎就是别致,发家致富全靠坑。」 程五郎笑了笑,不置可否。 几人闲谈了几句,便准备去酒楼。 小四宝跟着大人们逛了半天,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程四郎从媳妇儿手中将儿子接过去背在背上,又趁机递了个锦盒给媳妇儿。 四郎媳妇问他,「这是什么?」 程四郎道:「给你买的簪子。」 四郎媳妇轻嗤,「你又乱花钱。」 上次买的银丁香耳坠她都没怎么戴,尤其是来了县里,看着五弟妹都没打扮,她自己哪好意思打扮,就给压箱底了。 程四郎说:「以前没给你花的,现在补上呗,快收下吧,他们都走远了。」 小王妃先前才落了水,这会儿竟然又跟着出来逛夜市了,朱八斗见状,递个眼色给黎薇,将她单独叫到一旁,「郡主,小王妃怎么又出来了?」 黎薇道:「小舅娘难得出趟门,她喜欢就让她多玩会儿呗。」 朱八斗犹豫了一下,又问:「王爷是不是很生气?」 「能不生气吗?」黎薇想到小舅舅那阴沉难看的脸色,顿时皱起眉,「你那位未婚妻,她怎么那样啊?」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若是没走开,大概也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朱八斗一脸歉意,「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是误会一场,郡主能否帮我在王爷跟前多多美言几句?」 话到这儿,朱八斗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马上纠正,「孟姑娘不是我未婚妻!」 黎薇轻哼,「我才不管她是你什么人呢,横竖是她害得我小舅娘落了水,我小舅舅若是较真,她指定是逃不掉的。」 朱八斗闻言,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郡主若是肯帮我在王爷跟前说好话,我们家有个厨子是蜀中人,做得一手地道蜀中菜,郡主想吃什么,我便让他做什么。」 黎薇闻言,伸手指着他,「你你你……」 这人怎么能耍无赖用美食来诱惑她! 她黑着脸咬牙切齿半晌,「我、我现在就要吃!」 朱八斗咧嘴一笑,「得嘞,那我现在就差人回去把厨子接来。」 第242章 得罪贵人了 宣宁县最大的酒楼——楼外楼。 苏容钦安排了两个雅间。 一间给男子坐,另一间给林水瑶这边的姑娘坐。 第235页 小四宝在打哈欠,程四郎将他背到男子那边的雅间小榻上睡觉。 小傢伙一整个晚上不哭不闹,也不乱跑,十分乖巧安静。 四郎媳妇终于腾出手来能好好坐下吃顿饭。 朱八斗之前出来的时候,就有两个小厮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护少爷安全,这会儿俩人都被他打发回去接厨子了。 厨子接来,黎薇这边点了一大桌子蜀中菜,又给小王妃点了个清淡的粥,朱八斗他们那边点的则是楼外楼的招牌菜。 望着跟前那一大盘麻辣兔丁,黎薇口水在嘴巴里直打转,她拿起筷子,「这么多美食,我就不客气了啊!」 林水瑶早发现了黎薇的吃货属性,笑道:「饿了就动筷吧,反正又没外人。」 「你们也吃,别光看着我,我怪不好意思的。」黎薇一面说,一面夹了块兔肉放进嘴里。 说好的吃宵夜,结果点了一大桌子硬菜,林水瑶不饿,没怎么动筷。 小王妃先前落了水,又喝了药,不能吃太辣,只喝了一碗粥。 四郎媳妇也不敢吃太辣,她怀着身子,怕胃里烧得慌,跟着小王妃喝了碗粥。 黎薇从来都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见她们没怎么吃,她便包揽了大半,最后被撑得直打嗝。 今天晚上城里不宵禁,越到后半夜越热闹,一群人吃了宵夜下楼时,还有不少姑娘蹲在河边架香桥乞巧。 知道苏容钦明天一早就启程,林水瑶不忘跟他道别,「哥哥此次去燕京,一路上多多保重。」 苏容钦点点头,「阿瑶也是,出门记得保护好自己。」 此时已经后半夜,乞巧节玩儿到现在,大伙就该散了。 苏容钦安排了马车送程四郎程五郎和林水瑶两妯娌回去。 顾崇和魏林雇了辆马车坐上便走了。 朱八斗要负责把郡主和小王妃送回驿馆。 他刚安排好马车,就见晋王身边的明七匆匆走来,冲着小王妃一抱拳,「王爷让卑职来接娘娘。」 朱八斗:「那我……」 「你不必送了,回去吧。」黎薇一摆手,随即想起了什么,她仰头望着朱八斗,「哎!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美食的?」 朱八斗眉梢微挑,「大概……是心有灵犀?」 「无耻!」黎薇被他气红了脸,一扭头走了。 朱八斗望着她的背影,暗暗失笑。 等明七将人接走,他才坐上自家马车,回县衙。 —— 此时的县衙后院,孟静芸还在哭,眼泪像流不完似的一个劲往下掉,刚上没多会儿的药膏全都被打湿。 朱夫人在一旁温声细语地劝着。 孟夫人直接气黑了脸,「到底是哪个没教养的人家养出来的小蹄子,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动手打知府千金,还敢把知府千金给踢下水,活腻味了!等明儿回府,我一定要让老爷严查,查出来,我饶不了她!」 说完,又心疼地看向自家闺女,「芸姐儿你别哭了,这事儿关乎你爹的颜面,更关乎孟家的颜面,娘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孟静芸回来后,掐头去尾地说了几句,没完全说明白,朱夫人只知道她被个姑娘打了脸还被人踢下了护城河,却不知前因后果究竟为何。 当下也没敢多言,只能劝她别哭了,说刚抹上的药膏,让眼泪打湿就没效果了。 孟静芸非但不听,反而哭得更凶了,双眼肿得跟桃子似的。 朱八斗回来时,前脚刚踏进门槛,马上就有婆子来内院禀报,说少爷回府了。 「快快,把少爷请到内院来。」朱夫人一脸急色。 听说当时出事的时候八斗也在场的,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恐怕只能问他。 朱八斗跟着婆子来到内院,才进门就听到里屋传来孟静芸哭哭啼啼的声音,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小兔崽子!」朱夫人起身走出来,皱眉问他,「孟姑娘不是跟你出去的吗?怎么会突然落到水里去?」 「娘,我……」 「伯母,这事儿不怨阿斗哥哥,都是芸儿不好。」孟静芸一面哭一面说:「是我不该借了沈姑娘的手串来看。」 孟夫人一听,气得差点儿跳起来,「借个手串她就把你踢进河里了?好没教养的小蹄子!」 说着,孟夫人也走了出来,眼神落在朱八斗身上,「八斗,你好好跟我说说,那姑娘谁家的?反了天了她!」 朱八斗有些无奈,「据我所知,当时她们好几个姑娘在河边站着,孟姑娘借了沈姑娘的手串来看,后来不慎滑落,沈姑娘伸手去接,人没站稳,掉进了护城河。」 孟静芸回来时没说过这些,孟夫人也是刚得知,她卡了一下,又沉下脸,「那我们芸姐儿又不是故意的,话说开道个歉不就好了,她们至于如此睚眦必报打人耳光还把人踢下水吗?」 朱八斗心说你家宝贝闺女也没把话说开啊,出了事就除了哭只会哭,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明明落水的是小王妃,她委屈个啥,哭个啥? 想到这儿,朱八斗问:「孟姑娘是怎么跟夫人说的?」 里屋孟静芸听到他问话,哭哭啼啼的声音更大了。 朱八斗这会儿也顾不上礼数不礼数的了,直接去往里屋,问她,「孟姑娘,当时在岸边,你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第236页 孟夫人见他回来对自家女儿没一句关心,开口就语气不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走了进去,厉声道:「朱八斗,你怎么个意思?芸姐儿跟着你出去,回来遭了这么大罪,我这当娘的都还没说你一句重话,你反倒先来质问我女儿了?」 朱夫人听到这话,眉头皱了皱,但还是递了个眼色给自家儿子,让他赔礼道歉。 朱八斗一向爽言爽语,有什么说什么,这还是头回感受到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他想到孟静芸的做派,脸色僵硬难看,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先赔罪,「孟姑娘落水,的确是我照顾不周,可她今天晚上得罪贵人了,那位一旦动怒,别说朱家,便是你们孟家都担待不起!」 「啥?!」孟夫人眼皮狠狠一跳。 第243章 跪一晚上赔罪 朱八斗一屁股坐下来,脸色难看,「当时落水的,是晋王妃,扇孟姑娘巴掌的,是永昌长公主的女儿安和郡主,把孟姑娘踢下护城河的,是晋王殿下。」 才刚听到「晋王」二字,孟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僵住了。 孟静芸的哭声更是戛然而止,她抹着泪,难以置信地看向朱八斗,「阿斗哥哥,怎么会……」 「所以我当时就让你把话说清楚,可你只顾着哭,连句道歉也没有,晋王殿下能不生气吗?」朱八斗头疼道。 「我……」孟静芸想到当时的情景,再一次红了眼眶,转而望向她娘。 孟夫人这会儿更是六神无主双腿发软。 「完了……」她颤着身子坐了下来,「怎么会是晋王妃……」 她还是不敢相信,追问朱八斗,「大侄子,会不会弄错了?」 「我倒宁愿是弄错了。」朱八斗捏捏眉心。 「事已至此,眼下只能想法子登门道歉去补救了。」朱夫人道:「晋王殿下性子喜怒无常,这事儿他若上了心,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对对,登门道歉,马上就去。」孟夫人一面说,一面催促孟静芸,「芸姐儿,你快些准备准备,咱们马上去驿馆。」 孟静芸先前才落了水着了凉,原本有些咳嗽,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等朱八斗和朱夫人出去后,她马上下床穿衣,又坐到镜台前捯饬了一下妆容。 事关晋王妃,又是在宣宁县出的意外,朱家这头更是不敢懈怠,多安排了一辆马车。 孟夫人和孟静芸一辆,朱夫人和朱八斗一辆。 两辆马车直奔驿馆方向而去。 马车上,朱夫人嘆了口气,「好好的乞巧节,怎么会弄成这样?」 朱八斗问她,「娘,你们是不是有意撮合我和孟姑娘?」 朱夫人道:「你爹和孟知府是八拜之交,你们俩的亲事,是他们私底下定的,我也是刚得知不久。」 朱八斗没直接说自己不乐意,只问她,「那您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吗?」 朱夫人犹豫了一下,「孟姑娘的性子,确实是有点儿不讨喜。」 朱八斗马上接茬,「既然您不喜欢,那就别撮合了,我跟她合不来,以后真成了一家人,得多难相处啊!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朱夫人看着儿子。 朱八斗道:「朱孟两家同属一个州府,孟姑娘她爹是知府,我爹是县令,跟他们家结亲,以后出点事儿,咱们都得同时遭殃,娘您不觉得,这桩亲事百害而无一利吗?」 朱夫人听出来儿子是在暗指今天晚上的事,孟静芸同时得罪了晋王、晋王妃和安和郡主,一旦晋王不肯罢休,他们两家都将难逃罪责。 想到这儿,朱夫人道:「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要这门亲了。」 朱八斗双眼一亮,「真的?那我爹那头……」 「你爹那头,左不过就是我几句话的事儿,他敢不听么?」 朱八斗顿时一脸幸福,「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他说着,脑袋一歪往朱夫人肩上靠了靠。 朱夫人嗔道:「臭小子,别以为推了孟家你就无法无天了,等处理完这桩事儿,我跟着就给你安排相看,都多大人了还打光棍儿,老娘都替你臊得慌。」 —— 小王妃被送回驿馆时,晋王正在花厅里喝茶。 明七留在门外。 黎薇陪着小王妃走了进去。 晋王听到动静,眸光往二人身上扫了一眼。 小王妃还在想着那串红豆,心情有些郁郁的,便忘了行礼。 黎薇察觉到晋王审视的目光,忙出声道:「小舅舅,小舅娘大概是累了,我先送她回去歇息。」 晋王见那小妇人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冷笑,「既然出去玩一趟如此不畅快,那以后便无需再出来了。」 小王妃这才勐地回过神,小脸泛白,「不是的王爷,我、我只是先前落水受了凉,身子有些不舒服。」 就在此时,负责驿馆的驿丞匆匆跑进来,禀道:「王爷,朱县令夫人和孟知府夫人在外求见。」 晋王回来后,已经第一时间让人查清楚了害小王妃落水的正是孟知府的千金。 他早料到她们会来,薄削的唇边泛起一抹冷嘲。 「小舅舅……」黎薇想起来朱八斗请自己在王爷跟前求情,她嗫嚅道:「这种事,谁做的让谁担责,能不能不要牵连其他无辜之人?」 晋王看她一眼,随即吩咐驿丞,「出去告诉孟静芸,她若真是诚心来登门道歉的,便在驿馆大门外跪一个晚上,否则现在就滚!」 第237页 黎薇闻言,松了口气,忙趁机搀着小王妃的胳膊,要送她去后院休息。 一路上,小王妃都没说话,她怔怔地想着,王爷罚孟姑娘这么狠,是不是生气了,就因为她被人害得落水所以生气了吗? 那既然她被人害得落水他会这么生气,为什么要扔了她的红豆呢? —— 驿丞将晋王的原话传到了大门外。 孟静芸一听,顿时身子晃了晃,眼泪汪汪地看向孟夫人,「娘……」 孟夫人想到自家打小娇养着的闺女要在这儿跪一个晚上,过往行人都会看到,顿时心如刀割,可晋王已经放了话,她们若是现在离去,老爷的乌纱只怕明儿就保不住了。 思及此,孟夫人心一横,对孟静芸道:「芸姐儿,王爷的命令不可不听,你快跪下给娘娘磕头赔罪。」 今天晚上是七夕佳节,驿馆外面张灯结彩的,时不时就有车马人行道过此处。 孟静芸想到自己要跪在这儿丢人,她说什么都不肯,哭道:「我已经知道错了,可以进去给娘娘赔罪,能不能不要跪在外面?」 她说着,拎起裙摆上了石阶,准备往里面走。 驿丞直接拦住她,「孟姑娘,驿馆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王爷不会见你们的,他还说了,你若不想跪,大可现在就走人,不强求。」 走人? 她们敢走,孟家马上就得大祸临头! 孟夫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上前一把将孟静芸拽回来摁跪在地上,呵斥道:「王爷让你跪,你就跪着得了,他什么时候让起来,你再什么时候起来!」 听到这处有动静,马上有百姓围了过来,对着孟静芸指指点点。 孟静芸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简直羞愤欲死,然而孟夫人摁着她不让她起来,她只能捂着脸落泪,哭得梨花带雨。 第244章 餵药 早上出行时没带丫鬟琥珀。 晋王站起身,推门出去把黎薇叫来。 黎薇刚沐浴完准备歇下,突然被晋王传唤,她有些忐忑。 「小舅舅,怎么了吗?」 晋王道:「王妃起烧了,去请个大夫来。」 「什么!」黎薇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转身往外跑。 孟静芸还跪在驿馆大门外,孟夫人陪着。 黎薇出来时,朱八斗和他娘正准备打道回府。 余光瞥到黎薇的身影,朱八斗顿了一下,「郡主?都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黎薇着急道:「我小舅娘起烧了,我去给她请个大夫。」 朱夫人闻言,看向黎薇,「臣妇祖上行医,我跟着先辈学了些手艺,郡主若是信得过臣妇,便让臣妇为娘娘看诊吧!」 黎薇有些犹豫。 朱夫人又道:「今天晚上的事儿,我们家八斗也有责任,既然王爷不肯见我们,那就让臣妇去给娘娘看诊,也算是尽点儿绵薄之力。」 黎薇瞥了眼朱八斗。 朱八斗拍胸脯保证道:「我娘的医术绝对有保证,郡主大可放心。」 这么晚了,黎薇也不知道上哪去请大夫,便点了点头,同意让朱夫人进去。 见这对母子得了机会进入驿馆,孟夫人一把拉住朱夫人,小声道:「你进去以后,能否替我们家芸姐儿求求情,她之前才落了水,要真跪一个晚上,还不得要了半条命么?」 朱夫人扯了扯嘴角,说会尽力,至于王爷肯不肯松口,她也不能保证。 黎薇领着朱夫人母子,很快到了内院。 内院是女眷住的地方,朱八斗到垂花门外就止步了,坐在石凳上等。 晋王见黎薇请来的是女子,面上露出质疑。 黎薇跟他解释,说这不是民间女医,是朱县令的夫人。 朱夫人马上上前,规规矩矩给晋王行了礼。 晋王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语气却仍旧是冷冰冰的,「看诊可以,若想为谁求情,朱家便一起受过。」 朱夫人忙点头,「臣妇明白。」 晋王点了头,让她进去。 哪怕是让女子看诊,小王妃的床幔仍旧同先前那次一样,被晋王放了下来,手腕上盖着丝帕,遮挡得半点不露。 朱夫人摸了摸脉,诊断说是寒气入体引起的,出来后开了方子,又说这个时辰绝大多数药铺都关门了,她可以回去取,县衙有。 黎薇道:「我陪你去吧。」 离开之前,朱夫人又交代,可以让下人打冷水来浸湿毛巾给小王妃敷一敷,那样能好受点儿。 晋王等她们走后,端着木盆去了水井边,打了半桶冷水,回来后打湿巾帕,叠起来敷在小王妃额头上。 她烧得厉害,敷上去没多会儿就得撤下来继续浸冷水。 晋王如此反覆了两三次,听到她哼哼唧唧地喊着,「王爷……」 晋王伸手去拿她额头上的巾帕,被她一把抱住胳膊,梦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带着哭腔,「王爷,红豆……」 闻言,晋王俊美的脸容沉了下来。 「撒开!」他冷嗤。 小王妃压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烧得滚烫的小脸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嘴里喊的还是红豆。 晋王被她抱住的那只胳膊没收回来,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串红豆,脸色越发难看。 「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你就敢不要命地跳下护城河?蠢!」 第238页 小王妃还在嘤嘤嘤地啜泣着,「红豆送给你,王爷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说的很小声,几乎听不到,怎奈晋王学过唇语,一眼就看懂了。 —— 朱夫人和黎薇回来时,巾帕和冷水早让晋王撤了,红豆也重新揣回了怀里。 见晋王没让人给小王妃冷敷,朱夫人也不敢说什么,亲自去煎药。 药端来,黎薇亲自给小王妃餵。 然而小王妃昏迷不醒,怎么餵都没办法让她喝下去。 「药碗放下,你们出去。」晋王沉着脸。 黎薇马上站起身,和朱夫人一块儿,双双退出门外。 晋王伸手,捏着小王妃的两边颊骨,迫使她张开嘴巴,另外一只手舀了一勺汤药往里餵。 她本就意识不清,嘴巴张不太开,餵一勺便有一半从嘴角流出来。 晋王眉头紧皱,干脆弃了勺子,端起小碗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就着她微张的小嘴,贴了上去,将自己嘴里的药渡给她。 小王妃在睡梦中都感觉到了苦意,拼了命地想挣扎,想往外吐。 晋王将药全部渡给她后,直起身,语气森冷,「敢吐出来,本王便一颗颗捏碎你的红豆!」 小王妃「唔」一声,艰难地将汤药咽了下去。 晋王如法炮制,又餵了一次。 一碗汤药,他只餵两次就见了底,小王妃基本都喝了。 晋王朝外面喊了一声,让黎薇进来收碗。 黎薇也没太想明白她小舅舅是怎么餵的小舅娘,竟然都喝光了。 她小心翼翼地收了碗,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朱夫人问:「怎么样了?」 黎薇道:「没事儿了,你们回去吧。」 朱夫人终于松口气,「喝了药,等她再醒来,烧热就能退下去了。」 黎薇点点头,道了声谢。 朱夫人忙道:「郡主可千万别这么说,臣妇做这些,也算是为我儿子将功折罪。」 黎薇亲自送她出了垂花门。 朱八斗一直在那儿等着。 见当娘的安然无恙出来,他总算是放了心,站起身,冲着黎薇拱手作揖,「今天晚上的事儿,多谢郡主在王爷跟前替我们求了情。」 黎薇挑眉,「你们家厨子不错。」 朱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自家儿子着急忙慌让人回去接厨子,就是为了讨好这位郡主以换取她在晋王跟前说好话? 「娘,夜深了,咱们走吧。」朱八斗看向朱夫人。 朱夫人点点头。 黎薇突然喊住他,「哎!」 朱八斗回头,「郡主还有事儿?」 黎薇问:「你是不是会下厨?」 朱八斗没吭声。 黎薇又说:「之前我点菜的时候,听你在旁边讲解,好像很懂的样子。」 朱夫人陪笑道:「臣妇是蜀中人,府上有个蜀中厨子,八斗没事儿的时候会去厨房跟着瞎掺和。久而久之,学了点儿皮毛。」 黎薇摸摸下巴,「读书人下厨?有点儿意思。」 第245章 程三宝生辰 天明时分,小王妃的烧热总算是退下去了。 醒来时,床榻另一侧空空如也。 嘴里好苦,她隐约觉得,昨天晚上王爷是来过的,可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没等她多想,黎薇便推门进来,让她快些洗漱去吃早饭,说小舅舅已经在催着启程回府了。 …… 昨晚朱夫人没能在晋王跟前替孟静芸求情,孟夫人窝了一肚子火,气得脸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母子离开。 孟静芸跪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昏了过去,孟夫人心急如焚,上前扣响驿馆大门,里头的人从门缝里得见是她,压根儿就没搭理。 孟夫人也不敢私自离开,就这么跟女儿在大门外熬到天亮,直到驿丞出来让她们走,这才匆匆把人扶上马车。 孟静芸又是落水,又是吹冷风,整个人烧得不省人事。 孟夫人心疼不已,原本打算回府好好跟老爷说道说道,朱家做事太绝,这门亲不要也罢,谁成想,刚进门就被得了王妃落水消息的孟知府噼头盖脸一顿骂,又罚了她们母女俩禁足,三月之内不得踏出内院半步。 之后,孟知府备了厚礼亲自去晋王府登门赔罪。 —— 七夕过后,尽管有秋老虎作祟午后暴晒,早晚还是有些凉,林水瑶和四郎媳妇都开始添衣了。 伊人坊有红香、红菱和红玉三人管着,林水瑶基本上不用操心,只是偶尔会过去一趟。 她这些天在操心镖局的事儿。 地点已经选好了,现如今就只差人。 去年因为天旱,县里很多生意做不下去,散了的镖局就有好几家,她托人去请了几位闲在家的老师傅,又请了两位武馆师傅,再把秃子那帮人弄到县里来,让他们学武艺学押镖。 —— 程四郎下个月就要乡试了,四郎媳妇扯了布回来给他做袷衣。 林水瑶闲来无事,便也弄了块布跟她学刺绣。 四郎媳妇打趣她,「都是几个铺子的东家了,你怎么还自己动手做这些,直接送去绣坊不是更省事儿吗?」 「那不一样。」林水瑶红着小脸道。 绣坊做的确实好看。 可她家相公偏偏只喜欢小金元宝,而且还必须得是她亲自绣的。 第239页 林水瑶想着,别的绣不好,总得把小金元宝给练好了,免得日后相公再戴着她绣的东西出去招摇过市,她嫌丢人。 「你姐姐的婚期是在九月份对吧?」四郎媳妇又问。 林水瑶点头说是。 四郎媳妇捏针的手顿了一顿,忽然嘆口气,「我这身子,又带着小四宝,只怕是去不成了。」 林水瑶忙道:「县里回林家村的路又远又颠,四嫂心意到就行了,没必要亲自去,我姐她知道你怀了身子的,你不去,她还能怨你不成?」 四郎媳妇面上露出几分歉意,又问她给姐姐备了些什么礼。 林水瑶说镖局正在筹备,家具已经让公公他们铺子里打了,等成亲前一天,一定能送过去。 四郎媳妇就笑,说她们小姐俩感情真好。 这一点林水瑶不可否认,「我娘前些年因为没能生儿子,没少被我奶奶磋磨,我们姐妹俩都看在眼里呢,这种时候,唯有自家人同心同德,才能不被外人看了笑话。」 —— 秋老虎持续了半个月,以一场秋雨而终结。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绵绵密密的雨丝打在已经挂果的梨树上,多在门外站会儿都忍不住打冷噤。 程三宝托着下巴蹲在东厢房门口。 今儿是他的生辰。 他爹和爷爷特地从镇上赶了回来。 听说小叔叔小婶婶也会回来,他已经蹲在那儿等了半个多时辰。 程婆子从灶屋里出来,见状喊了他一声,「三宝,你咋不进屋呢?」 程三宝语气蔫蔫的,「我在等小叔叔。」 程婆子嗔道,「你进屋等他们还能跑了是怎么着?」 程三宝哼哼两声,反正他就要在外面等。 今天下了雨,路上泥泞难走,程五郎和林水瑶到的时候,家里已经开始摆饭了。 为了庆祝大孙子五岁整的生辰,程婆子和二郎媳妇张罗了一大桌子菜,二十来盘。 成哥儿早就馋得口水直流。 程三宝在吃食上不挑剔,他在等小叔叔的礼物。 当下程五郎刚一进院门,程三宝就腾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叔叔,我的礼物呢?」 程五郎就知道这臭小子一定在等自己,他撑着伞,笑看向林水瑶。 林水瑶手里捧着两个礼盒。 一个是他们买的,另一个是四郎媳妇买的。 程四郎再过几天就要乡试,来不了,四郎媳妇更来不了,只能请他们家带。 程三宝接过礼盒以后,都没等进屋,迫不及待地就打了开来。 四郎媳妇给他买的是个六十四柱鲁班锁,程五郎送的则是一把玩具弓弩,市面上没有,请人特制的。 程三宝打小就对弓啊剑啊之类的特别感兴趣。 一看到这把弓弩,当即便乐开了花。 程五郎提醒他,「箭就用我给你准备的这几支,箭头处理过了,不会伤到人。」 程三宝满心喜悦,这会儿小叔叔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一句都没反驳,嗯嗯点着头。 —— 同一时刻,燕京皇宫也在为皇太孙的生辰举行宫宴。 赫连景起了个大早。 他一向自律,入睡和起床的时辰一般不会更改,但每年生辰这天是特例。 因为,皇帝设宴,秦王妃身为儿媳,不得不出席。 也就是说,她即将从小佛堂出来了。 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母妃,赫连景的心情明显愉悦了很多,就连身边的宫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秦王被下人推着过来时,正巧看到儿子满面喜色的模样。 他笑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赫连景如实道:「因为马上就能见到母妃了。」 秦王想到自己的王妃,忽然陷入了沉默。 第246章 如果她的孩子没被换掉 秦王妃宁氏出自将门世家。 宁氏一族满门忠烈,当年她父兄十余人在与庆国一役中尽数战死沙场,十余具棺椁运回来时,满城悲怆。 身为嫡女的宁氏穿上孝衣,披上铠甲,自请挂帅,替父兄夺回失去的城池雪了前耻。 后来,她被赐婚给太子,成了太子妃。 七年前,庆国再次来犯,太子挂帅亲征,太子妃陪同。 原本夫妻俩一个有勇一个有谋,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是偏巧,太子妃突然怀孕了。 军营的艰苦条件不适合养胎,太子坚持要她回来。 当时形势十分严峻,她一旦离开西北,太子便等同于少了一只有力的臂膀。 于是太子妃坚持,在军营又留了数月。 太子算准临盆时间让人送她回京。 途中经过了宣宁县。 太子也是回来后才得知的,景儿没到京城就出生了,刚好生在寺庙里。 可是自那以后,太子妃就成日里郁郁寡欢,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双腿废了还是别的,她不再过问外面的事儿,常常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 「父王,您怎么了?」见秦王在发呆,赫连景小声问。 秦王收了思绪,摇头淡笑,「没什么,走吧,去接你母妃。」 「嗯。」 下人推着秦王的轮椅,父子俩很快便到了小佛堂外。 蔡嬷嬷一如既往地守在外头,见到秦王和小太孙,行了个礼。 第240页 秦王问她,「王妃还没出来么?」 蔡嬷嬷道:「老奴再进去催催。」 话完,她转身打开帘子往里走。 秦王妃刚给佛祖上了香,回头见蔡嬷嬷,她问:「是王爷来了么?」 蔡嬷嬷颔首,「娘娘,别让王爷等太久了。」 秦王妃淡淡嗯了声,擦了手随她一道出去。 赫连景难得看到母妃,一向克制的他忍不住满心欢喜,走过来行礼,「景儿见过母妃。」 秦王妃伸手摸摸他脑袋,「听蔡嬷嬷说,你最近功课又长进了,连太子太傅都赞不绝口。」 赫连景道:「以后景儿会更加努力的。」 「走吧!」秦王妃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推着秦王的轮椅。 秦王问她,「这么长时间你把自个儿关在佛堂里,不闷得慌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秦王妃顿了一下,道:「当年与庆国交战,我宁氏一族死伤惨重,如今太平了,我却还时常活在当年的噩梦中,能做的,唯有多多为他们祈福。」 秦王闻言,轻嘆口气,「萱儿,你父兄若是泉下有知你亲自挂帅为他们报仇雪恨,一定会瞑目的,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放过自己吧!你的生命里不止有他们,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儿子,人总要往前看的。」 听到「儿子」两个字,秦王妃抿了抿唇。 赫连景突然出声,「父王,母妃,你们先去甘泉殿,儿臣得去宁寿宫接太爷爷。」 秦王道:「你太爷爷年纪大了,他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你也别强求,让他好好歇息。」 赫连景嗯了声,带上自己的内侍公公小泉子,坐着软轿去了宁寿宫。 一路上,赫连景的唇角都是上扬的。 小泉子道:「小殿下好久都没像今儿这么开心了。」 赫连景问他,「刚才母妃摸我脑袋,你看到了吗?」 小泉子忙不迭点头,说看到了。 「我今天还能跟母妃一块儿吃饭。」 心愿即将达成的小太孙,放下往日的高冷矜持,开心得像个得了糖的奶娃娃。 宁寿宫…… 太上皇刚换了衣裳,就听内侍说小太孙来了。 太上皇花白的眉毛往上扬了扬,哈哈大笑两声,「景儿,今日是你生辰,想要什么?太爷爷都送给你。」 赫连景走过去,屈膝跪在地上,对着太上皇磕了三个响头。 直起身,他用稚嫩的声音道:「景儿希望太爷爷能万寿无疆,一直陪在景儿身边。」 太上皇闻言,笑得更欢乐了,弯腰亲自将他扶起来,问他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把自己给累着了。 赫连景仰头看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景儿是太孙,是大燕的储君,理应比别人辛苦,否则将来如何担得起江山之重?」 「好小子。」太上皇拍拍他的小肩膀,「好样的,有太爷爷当年的风范。」 —— 皇太孙生辰,各地藩王差人送来了贺礼,跟往年一样,唯独少了青州的。 但不管是弘佑帝还是大臣们,全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吭声。 谁都知道,青州那位别说是皇太孙生辰,便是他老子太上皇生辰,他连问都不带问一声的。 而这其中原因,便是万万不能提的了。 赫连景也从来没奢望过十九爷爷能给他送礼,他的心愿很简单,母妃能陪自己吃顿饭就满足了。 东宫的席位上坐着秦王一家三口。 秦王妃净了手,正在剥虾,剥完后虾仁直接放进赫连景的小碗。 赫连景一脸受宠若惊。 秦王妃道:「你还在长个儿,多吃虾对身体好。」 赫连景望着小碗里的虾仁,忽然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去年的生辰,母妃也出来陪他过,对他的态度却远没有今年亲善。 秦王妃见他怔愣着,问,「不喜欢吃虾吗?」 赫连景忙摇头,「没有,儿臣很喜欢。」 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将虾仁夹起来送入嘴里,吃得满脸幸福。 秦王见状,忍不住笑道:「这小子,平日里生人勿近,一见到你,什么矜持规矩都没了,到底亲爹还是比不上亲娘。」 秦王妃回头瞥他一眼,「这种飞醋你也吃?」 秦王往她小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快些吃吧,净顾着剥虾了,都没吃几口东西。」 秦王妃摇头,「我要吃斋念佛,禁荤腥。」 「你都吃多少年斋了?」秦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再这么下去,你迟早要把自己折腾出事儿来。」 又说:「我相信你父兄若是在天有灵,他们想看到的是你纵马驰骋风采恣意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 赫连景说:「母妃不管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厉害的。」 秦王妃望着眼前五官精緻的孩子,思绪有些飘忽。 如果当年她的孩子没被换掉,如今也跟他一般大了吧? 第247章 这个秘密只能烂在心里 宫宴过后,百官以及女眷们在御花园里赏玩。 赫连景推着秦王的轮椅散步去了。 有命妇来给秦王妃请安,秦王妃匆匆应付之后,让身边的宫女半夏去给辅国大将军何铭递了句话。 辅国大将军何铭是秦王的舅父,当年便是他亲自护送太子妃回的京城。 第241页 听到秦王妃有请,何铭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跟着半夏走了过来。 秦王妃屏退下人,将何铭请到空无一人的水榭里。 何铭抱拳行礼,「娘娘传唤老臣,可是有要事?」 秦王妃坐下来,眼圈有些发红,「即便是到了现在,舅舅也不肯告诉我,那个孩子在哪吗?」 「娘娘。」何铭语气板正,面无情绪,「秦王殿下西征废了双腿,已经彻底失去了继承大统的机会,他需要一个不会出意外的继承人。」 秦王妃一听,落下泪来。 当年她与另一个妇人同在寺庙产子,洗三那天,是寺庙方丈亲自主持的,老方丈给两个孩子看了八字,断言她的儿子命太薄,承不住重权高位,将来会因一场大火而夭折。 洗三的时候,产妇还不能下地,并不在场,方丈这话当时是对何铭说的。 何铭思来想去,心下一横,私底下将两个孩子给换了。 之后就一直让奶娘和婢女照顾,尽量不让太子妃看孩子。 太子妃回宫才发现,她儿子屁股上的胎记不见了。 准确地说,是孩子让人给换了。 正当她急得团团转之时,何铭来了东宫,亲口把当时方丈的话以及自己调换孩子的事儿告诉了她。 并且撂下话,事已成定局,太子妃若是大张旗鼓地让人出去找那个孩子引起皇上的注意,到时候一顶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所有人都得完蛋。 数月后,西征军大胜的捷报传了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子双腿受伤的消息。 何铭再一次入东宫,跟她说方丈的话应验一半了。 太子的腿伤十有八九不可能再恢復。如此,皇上就需要另立储君。 太子刚打赢胜仗,皇上不可能将储君之位挪给其他皇子,到时候,他会联合朝臣上书,直接立皇太孙。 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生的,他将来必须是大燕的帝王。 见秦王妃黯然垂泪,何铭道:「那个孩子命不好,既然回宫会夭折,何不让他养在外面,至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秦王妃闻言抬起头来,目光殷切,「我可以不接他回京,你只需告诉我,他如今养在什么人家?」 「娘娘!」何铭沉下脸,「您的儿子,是景儿!为了王爷,为了王爷背后的何氏一族,也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请您以大局为重。」 顿了一顿,他又道:「事实证明,老臣当年的决定没有错,景儿是最适合不过的继承人,他的优秀,放眼整个赫连家,无人能及。 老臣也相信,他将来会是个合格的君王。所以,还请娘娘忘了那个孩子,善待景儿。」 —— 何铭走后没多会儿,秦王便转着轮椅,带着赫连景朝这边来。 见秦王妃坐在水榭里发呆,秦王问:「怎么了?」 「甘泉殿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湖边风大,吹迷了眼。」 秦王妃顺势用帕子摁了摁眼角,随即看向赫连景,「景儿今日生辰,母妃都没给你备礼,你想要什么?」 赫连景小声问她,「景儿可以许愿吗?」 「当然可以。」 「那景儿希望以后母妃每天都能陪我吃饭。」 秦王道:「自从我西徵得胜归京,你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也是时候出来陪陪儿子了,景儿那么乖,皇祖父和父皇母后都那么喜欢他,你可不能把他给冷落了。」 秦王妃看了看赫连景精緻的小脸,忽然笑道:「母妃答应你,以后每天都陪你吃饭。」 赫连景闻言,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秦王给他递了个眼色,「好不容易盼到你母妃点了头,你还不表示表示?」 赫连景小跑上前,一把抱住秦王妃,眼圈泛红,「这是景儿今年收到最好的生辰礼,母妃既然答应了,就不许食言。」 秦王妃抬手,在他小脑袋上抚了抚。 秦王笑看着眼前的妻儿,「景儿最近在练习射箭,有你当年的风范,你真应该去校场看看,没准儿还能教教他。」 秦王妃有些讶异,问赫连景:「你才多大,能抬得起弓吗?」 「是小的。」赫连景道:「父王特地让人做了小弓给我练。」 「那行,明儿我就去看看。」 秦王暗暗松口气,「把你从小佛堂劝出来,可真不容易。」 秦王妃不置可否。 之前那么多年她一直待在小佛堂,是在祈求佛祖保佑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平安活下来。 可是先前听到何铭说那孩子活得好好的,她忽然想明白了,是景儿的到来,帮那孩子躲了劫。 何铭说得对,王爷已经失去了当储君的资格,他需要有个合格的继承人。 景儿便是老天爷安排来的继承人,是大燕未来的君王。 当年的知情人全都被灭了口,如今只剩何铭跟她。 要想保住王爷,保住何氏一族,这个秘密,就只能烂在心里。 否则一旦捅出来,第一个要闹翻天的人,肯定是晋王。 —— 乡试第一场时间是八月初九,地点在省城,考生必须在考试前一天搜检入场,也就是八月初八入场。 程四郎怕路上出什么意外,八月初六就和同科的魏林一块儿出发了,跟他们同科的,还有甲班二十五人,乙班十八人,丙班九人。 第242页 启程的时候,程五郎、朱八斗和顾崇三人去送了送。 魏林此人的成绩,在书院时大家就有目共睹,基本上没什么可担心的。 反倒是程四郎,升班考他没升上去,平时的旬考成绩也一般。 程五郎最担心的,是他的心态问题。 毕竟程四郎已经乡试过不止一回了,每次都以落榜而告终,这次若是再不中,他估计整个人都要崩了。 想到这儿,程五郎将程四郎拉到一旁,轻声嘱咐,「四哥到了考场上,别花心思去想能不能考中的问题,平常心对待,不管你考不考得中,四嫂和小四宝都一样在家等你。」 程四郎在清河书院待了这么些日子,早就被勤奋好学且优秀的同窗们打磨出了钢铁般的意志,他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放心吧,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第248章 乡试高中 八月十五中秋节。 程四郎还在省城考最后一场试。 四郎媳妇带着小四宝,和程五郎小两口一块儿回了趟吉庆村。 二郎媳妇经过上次那事儿一闹,彻底收了性子,见两位妯娌回来,笑脸盈盈地请她们屋里坐,然后叫上二丫去灶屋给她打下手做饭。 林水瑶问:「大丫没回来吗?」 上次三宝过生辰就没见她人。 今儿中秋节,她给铺子里放了假的。 二郎媳妇垂了垂眼,说大概是跟着她姑姑去那边过中秋了。 程四郎程五郎进了堂屋。 四郎媳妇带着小四宝去了西厢房,好久没回来,她打算收拾一下屋子。 林水瑶没好意思闲着,去了灶屋帮忙,顺便问了问二郎媳妇,菜种得怎么样。 二郎媳妇说挺好。 「你们要是忙不过来,我就再多找几个人来帮忙。」林水瑶提议道。 「不不不!」二郎媳妇一口否决,「我和二郎手脚放勤快点儿就行了,菜地都离得挺近,没什么忙不过来的。」 林水瑶上次听她姐说了,说这位二嫂子别看人不怎么样,地里的活儿倒是一绝,那菜种的,两家酒楼的管事都赞不绝口。 「二嫂……」林水瑶想了想,还是开口,「你和二哥还是坚持要拿工钱吗?」 「我……」 其实菜卖得这么好,二郎媳妇早就后悔当初一口咬定不要抽成要拿工钱了,可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没想到,林水瑶竟然先提了出来。 她卡了一下,「其实……」 林水瑶多少看出来二嫂子没脸说出反悔的话,她笑了笑,「没事儿的,你们要是想转抽成,我会尽快通知我姐姐。」 见林水瑶一点儿也没有计较前嫌的意思,二郎媳妇反倒有些挂不住,「五弟妹,谢谢你啊!」 「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林水瑶道:「只要以后二嫂能善待两个小侄女,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已经知道错了。」二郎媳妇说起这茬,眼泪汪汪的,「我以前生在那样的娘家,成天被爹娘挂在嘴边骂赔钱货,才会一直想着生了儿子才能在婆家立足,自从经过上次那事儿,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婆婆是个好婆婆,都怨我不争气,身在福中不知福。」 程老爹和程大郎临近午饭才回来,还带了大丫。 见林水瑶和四郎媳妇都在,大丫喊了四婶婶又喊小婶婶,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唿,唯独没搭理她娘。 林水瑶问她,「大丫,怎么不叫你娘?」 大丫侧过身,说她口渴,想进屋喝口水,然后便去了堂屋。 四郎媳妇和林水瑶对视一眼,又看向二郎媳妇。 二郎媳妇嘆了口气,「算了,她不乐意就别勉强她。」 程五郎明天还得上课,下晌就得回去,没办法留下来吃晚饭,团圆饭就改在中午。 程族长听说程四郎下场乡试了,还特地过来问程五郎,四郎这次有没有把握能中,毕竟是在清河书院待了大半年的人,应该长进不少。 程五郎请老人家屋里坐,这才回话,说他也不知道,科举场上的事儿,不到出榜那天,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程族长点点头,说程氏一族几代贫农,就出了四郎五郎两个有出息的读书人,将来不管谁中了,那都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到时候,他们家张罗着给摆几桌让族人们乐呵乐呵。 还说不中也没关系,横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再考。 —— 午饭过后,林水瑶他们没坐多大会儿就站起身要走。 小四宝还捏着程三宝的玩具弩不肯撒手。 林水瑶说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乱拿。」 小四宝小手握着弓弩,对准程三宝做出射箭的姿势,还自己配上奶声奶气的「咻——」 程三宝应声而倒,「啊——」一声捂着胸口躺了下去。 小四宝乐得嘎嘎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林水瑶蹲下身哄道:「你看,哥哥都让你打倒了,快把玩具还给他,不然一会儿他该哭了。」 小四宝这才依依不捨地撒了手,被小婶婶牵着上马车。 坐下后,四郎媳妇问林水瑶,「你姐姐是不是还在镇上?」 「今儿应该回去了吧!」林水瑶迟疑了一下,「我给她捎信了,让她过完中秋就暂时别回镇上,先踏踏实实准备成亲的事儿。」 第243页 「九月初十,书院刚好旬休,我能去。」程五郎道。 「相公肯定得去。」林水瑶点头,「你现在可是清河书院的优等生,你要去了,既能给我姐姐姐夫撑面儿,又能气一气以前看不起我们家的那些人,一举两得。」 四郎媳妇忍不住轻笑出声。 林水瑶下意识看向程五郎,见他正一脸专注地望着自己,她小脸微红,「我说错什么了吗?」 程五郎瞧着小媳妇儿,有些哭笑不得。 说了半天,找他当工具去了。 —— 八月十五最后一场考试,十六一大早交卷出考场。 程四郎到家这天,已经八月十八。 四郎媳妇给他准备了一大桶热水。 程四郎泡了个热水澡出来,这才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以前他乡试完,会一直不回家,待在省城里半个月一直等榜,今年却是没了当年那般迫切的心思。 他听从了五郎的话,平常心对待,倘若今年再不中,只能说明他压根儿不是这块料,该考虑去做点儿别的营生养家餬口了,不能再在读书这事儿上执着。 然而半个月后,省城里来了几个报喜的衙役。 清河书院的考生乡试榜单,直接在大门外公布。 程四郎、魏林以及同科的考生们挤挤挨挨去看。 大老远,程四郎就听到了衙差念自己的名儿,说中了。 程四郎浑身一震。 第249章 英子大婚 报喜的衙差们在书院报一遍,还得挨个儿回村报一遍。 消息传到吉庆村时,程族长颤了半天山羊须,险些一口气儿没提上来。 「中、中了?」 那一脸的难以置信加惊喜,简直比程四郎他亲爹亲娘还激动。 衙差让他这反应弄得有点儿懵,又确认了一遍,「这儿是吉庆村程彬程老爷的家吗?」 「对对对,程彬是我小叔子。」 二郎媳妇原本正在水井边洗衣裳,听村人嚼了两句,她赶紧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一路小跑过来,喘着气接了茬。 「那就对了。」衙差道:「今年我们省录取一百零七名举人,程老爷排在九十二,高中了,书院那头我们已经去报过喜,现在是来通知家人的。」 程婆子还在地里,程族长催促着二郎媳妇,「快快请官爷屋里喝茶。」 把人请进堂屋后,程族长又让她去弄几个红封。 二郎媳妇压根就没见识过中举的场面,她哪知道红封封多少。 正犹豫,就见婆婆扛着锄头从外头回来。 程婆子也是得了村人的信儿才知道自家四郎中了,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她心下一喜,地里的活儿也顾不上了,扛着锄头就往回赶。 二郎媳妇跟她说了红封的事儿。 程婆子一脸淡定,说红封她会弄,让二郎媳妇去烧水泡茶。 好歹当年四郎考上秀才的时候,她也是多多少少有些经验的,眼下对着省城来的衙差,便少了寻常妇人见官差的慌乱无措。 给红封时,那几个衙差见她一脸从容,不卑不亢的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些天,他们可没少见这些举人老爷的家里人。 有人紧张得一句话说不上就牙关打颤,有人激动得直接晕过去,更甚者,一上来就跪下给他们磕头。 唯独程家这位老太太,做了人情又不蓄意讨好,又不端举人娘的架子,说的话又让人觉得很舒坦。 果然不愧是举人娘啊,有这样的娘,才能调教出举人儿子来吧? 喝了一碗茶,衙差们便纷纷起身走了,还得赶去下一家。 程族长前些日子就夸下海口,说四郎一旦考中,他们家出面张罗摆席。 今儿果然中了,他也说到做到,衙差们前脚刚走,他马上就跟程婆子商量起摆席的细节来。 原本想定在九月初十程四郎旬休那天,被程婆子一口否了,说那天是小儿媳娘家姐姐成亲的日子,她得去吃喜酒。 程族长便只得将摆席的日子往后挪,挪到了九月二十,也是个旬休日。 —— 家里在张罗着给程四郎摆流水席。 县城这边,程五郎他们也在给程四郎庆贺。 朱八斗请的客,下学后带上林水瑶、四郎媳妇和小四宝,一群人坐着马车去了楼外楼。 落座后,朱八斗忍不住惊嘆道:「以前我还没怎么留意,咱们书院够牛的啊,甲班二十五人,乙班十八人,丙班九人,竟然全中了?」 程四郎点头,说书院里早就传开了,这一批下场的,全中。 顾崇倒不觉得意外,「朱兄没听人说吗?清河书院送去乡试的学子,十个有九个都会中。」 「正因如此,每年想挤清河书院名额的学子才会多如过江之鲫。」 魏林接过话茬,「然而能通过入学考试的就那么几个,入学的这批人,可都是各个地方上拔尖儿的,再经过书院学官们的严谨教学,到了乡试场上还不是十拿九稳。」 「幸好我们书院去的这批人并不在同一个考场,否则有他们在前头占着名额, 我只怕很难上榜。」程四郎庆幸道。 入学清河书院并不限制户籍和家世,只单单看实力,但乡试的考场是根据户籍来划分的。 所以尽管清河书院参加考试的有五十多人,这五十多人也是分散在各省的考场上。 第244页 「反正不管如何,我和程彬兄都中了,是大喜事儿,来年上京春闱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一块儿。」魏林举起酒杯。 林水瑶问:「如果四哥明年春闱再中,那你和四嫂是不是就要搬去京城了?」 程四郎颔首,「若真能中,我就在京城里置办个小院儿,把你四嫂和小四宝都接过去。」 又道:「三年后五郎若是考中,也能很快迁到京城去。」 「或许用不着三年了。」朱八斗晃着手里的酒杯,「我爹刚得的消息,明年很可能会开恩科。」 「恩科?」顾崇疑惑地看着他。 「好像是上个月庆国使团来访,皇太孙棋力惊人,大败庆国三皇子,皇上龙心大悦,所以下令明年开恩科。」 魏林道:「若真如此,那程砚兄你们几个明年二月就可以参加童生试了,若是能一路过关斩将,那明年八月便可乡试。」 程五郎却还在回想朱八斗的话,忍不住感慨,「那个孩子,还真是异于常人的优秀。」 「他要不优秀,也不可能巴掌大点儿就被封为储君。」朱八斗挑眉,「要知道,他上头可还有爷爷辈和叔叔辈那么多藩王在盯着东宫呢,但凡他是个废物,马上就能被人从那个位置上给踹下来。」 —— 九月初十,林水英大婚。 在宣宁县,入赘有两种习俗。 一种是女方准备四人轿在成亲这天去把新郎抬来,称为「抬郎头」。 另外一种,女方婚前去外祖家住,把娘家让给新郎官,到了婚期,新郎官亲自去接新娘子,女方上花轿后,还会有嫁妆陪同,到了新郎官还得踢轿门,与正常的男子娶亲有些像。 当初这门亲事罗安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林水英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感激的,她不想日后村人们戳他嵴梁骨骂他倒插门,所以提出了去姥姥家住,让罗安提前来林家,到成亲那天去接她。 罗安却一口否决了,否决的原因让林水英又好气又好笑。 罗安说,新郎坐花轿,新娘子只需要在家里等就行,然而新郎接花轿,新娘子就得从七里镇一路颠到八里镇,他怕她受不住,索性这些苦,他替她吃了。 之后,无论林水英怎么劝说都没用。 最终两家人只得依了罗安,让他坐花轿,林家这头安排人去接。 第250章 白吃白喝 林水瑶给姐姐的添妆礼,昨天就让人送来了,是特地请公公铺子里打的一组家具。 说是添妆,今儿却是新娘家安排人去接新郎,便也就没有陪嫁一说了,那组家具,顶多算是随礼。 除了家具,县里的镖局也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如今就等姐姐成了亲和姐夫一块儿去接手。 除此之外,林水瑶还另外准备了一套头面。 上次苏容钦送她的那套,她越看越觉得好看,想着姐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佩戴过一件像样的首饰,前几天喊了四嫂陪自己去西市挑的。 一切准备就绪,几人便坐着马车出发了。 四郎媳妇身子不便,留在县里带儿子。 程四郎陪着程五郎小两口来的。 从镇上到林家村,有一半的路坑坑洼洼,即便是坐在马车上,也能被颠得七荤八素。 马儿走得费劲,他们也坐得费劲。 瞧着速度实在太慢,林水瑶几人索性下车来脚走了好大一段路。 入村时,老远就听到林家老宅传来热闹声。 之前就说好的,老宅这边出酒出菜给林水英办,今儿甭管谁来随礼,都算老宅的。 为此,老钱氏还专门在院门口支了张桌子,请村长来记帐。 林水瑶知道她奶奶的德行,没急着去老宅,打算先把自己带来的头面和四哥四嫂备的礼送去娘家。 为防客人们来这边随礼,老钱氏早让大儿媳王氏收拾间屋子出来,把林水英给接过去了,赵氏也在老宅帮着张罗,这会儿家里就林广田一个,刚餵完猪准备出去。 见小闺女回来,他笑得合不拢嘴。 程四郎头回来林家,林水瑶给她爹介绍了一下,又说自己给姐姐买了点儿东西,不方便带去老宅,提前送到这边来。 才听说眼前的小子便是程家那位中了举人的四郎,林广田的神情肃然起敬,他一向敬重读书人,拍了拍程四郎的肩,说小子好样的。 随即又望向林水瑶,嗔道:「你这丫头,昨儿才让人送了那么好的一组家具来,我听说你还给你姐夫开了个镖局,怎么又买东西?钱多了没地儿烧是怎么着?」 林水瑶笑道,「姐姐之前跟我说,她要用半年的时间来赚钱,然后办一场体体面面的婚礼,不让人看扁了咱家,我这不是也想让姐姐体体面面地成亲么?」 她说完,没再给林广田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两个礼盒送去了林水英的闺房。 好久没回来,林水瑶这才发现,她们家院子扩宽了,以前除了堂屋,就东屋西屋各两间,东屋住她爹娘,西屋住她们小姐俩,余下的两间空房,一间做客房,另外那间堆放杂物。 可她刚才瞄了一圈,发现东屋西屋各加了一间房,还多了个后院。 林广田跟她解释说英子成了亲,家里就添人了,以前的院子太小,住着太挤,索性趁着手头上宽裕,就给扩宽了。 还说这也是她姐的意思。 第245页 几人聊了会儿闲话,准备去老宅瞧瞧,就听外头传来说话声。 林水瑶走过去,探头往院外一看,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婆婆。 「娘?」林水瑶满脸震惊,「您怎么来了?」 又见婆婆脚底上还沾着些泥,裤腿也被打湿了,便知她没坐车去镇上绕,是直接走路来的。 程婆子在门外的草地上蹉了泥,这才抬头望向林水瑶,「怎么着,不欢迎我老婆子来?」 「当然不是啦!」林水瑶忙走下去,挽住她的胳膊,「我只是想着路这么远,您要来,好歹提前说一声,我们去接您。」 「可拉倒吧!」程婆子道:「让你们接,坐车往那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等颠到村里,我这把老骨头早散架了。」 林水瑶轻笑一声,又问她刚才跟谁说话。 程婆子说她也不知道,进了村找个小媳妇打听林家在什么位置,那小媳妇带她过来人就走了。 林水瑶没再多问,带着婆婆进去,又跟他爹介绍了一番。 林广田见到亲家母,顿时想到去年瑶娘代替英子出嫁的事儿,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程婆子何等聪明之人,一眼看穿了林广田的心思,故意避开代嫁的事儿不提,说自己几个儿媳娘家办喜她都会去的,瑶娘这儿自然也该来。 林广田好歹活了一把年纪,看人方面还是有些准头的,一句话就听出来小女儿的婆婆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缓了口气,说花轿已经去牛庄接新郎官了,新娘子在老宅。 「娘,咱们过去吧。」林水瑶再次挽住婆婆的胳膊。 程婆子犹豫了一下,问她,「怎么跑老宅办去了,那我随份子怎么随?钱算谁的?」 「我们家和四哥家已经随了,娘就不必了吧?」林水瑶道:「咱们又没分家,都是一家人,我姐很喜欢您的,您能来,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不随份子,让我空着手进门?」程婆子还是觉得不妥。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林家老宅外,远远就见老钱氏黑着脸站在那,客人们全都堵在院门外。 「这是怎么了?」程四郎问。 程婆子也担忧道:「大喜的日子,这老……你奶奶不会又想作妖吧?」 林水瑶嘴角抽了抽,不用问,她都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今儿来的客人,谁都没随份子。 林水英之前就说了,老虔婆想借着她的亲事来捞好处,门儿都没有。 因此她私底下跟村人和亲戚们说,今儿是她奶奶老钱氏良心发现,自掏腰包特地为她办的酒席,亲戚们来吃席就行,用不着随礼。 原本这种话,亲戚们只会当林水英是客气,谁也不会真的空手来。 可怨就怨老钱氏平时抠到份儿上,去别人家吃酒,能不随就尽量不随,吃完还想偷偷把桌上的剩菜打包带走。 主人家没她这么厚的脸皮,又想着亲戚里道的,没必要撕破脸,也就由着她,反倒惯得她得寸进尺,谁家便宜都想占三分。 这么些年,老钱氏没少招村人恨。 因此才一听林水英说酒席是老宅办,不用随礼直接来,村人们自然是拍手叫好乐意之至。 村长支了桌子在院门口坐着,记帐记了个寂寞,来的客人就没有一个是随礼的,打声招唿便往院里走。 老钱氏见客人这么多,还想着今儿应该能捞点儿油水了,让大儿媳王氏出来瞧瞧。 结果王氏告诉她,礼单上光有人名儿,一个随礼的都没有。 老钱氏一听,直接炸毛,跳出来就把客人轰到院外。 林水瑶边走,边小声跟婆婆解释了老宅的情况。 程婆子听明白了,走过去时,「哎哟」一声,「早就听说亲家老太太心疼孙女,都一把年纪了还出钱出力亲自帮她张罗喜酒,让亲戚们空手来吃席。 我们瑶娘有这样的奶奶,我这当婆婆的也得过来跟着好好学学,毕竟这世道,您这样的好奶奶已经不多见了,大伙儿说是吧?」 程婆子话音刚落,亲戚们就跟着起闹,把老钱氏夸上了天。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扣过来,老钱氏嘴上勉强扯着笑,想到待会儿这么多人要白吃白喝,她心里在滴血,恨不能扒了程婆子的皮。 第251章 有孕 被程婆子这么一掺和,老钱氏黑着脸一句话没说,客人们呜哩哇啦一下子涌了进去。 林水瑶让她爹把程四郎程五郎兄弟俩招唿好,她则带着婆婆直接去了林水英的屋里。 姥姥家那头两位表嫂来的早,这会儿正坐在屋里嗑瓜子聊天。 林水瑶进去时,就见她姐已经换上嫁衣,还没盖盖头,面儿上妆容精緻,一身火红衬得她肌肤白了几分,一双眼含了笑意,温柔而有神。 「瑶娘?」见妹妹进来,林水英站起身要拉她过来坐。 又见她身后跟着程婆子,忙笑着喊了声伯母。 两位表嫂一听说是瑶娘的婆婆,马上跟着喊人。 林水英负责卖菜的生意,没少往吉庆村跑。 程婆子不是头回见她了,但还是夸了一句,「今儿这身好看。」 林水英笑道:「再好看也只能穿这一天。」 大表嫂轻嗤,「怎么着,你还想多穿几次不成?」 「那肯定不行!」林水瑶道:「我姐姐只能嫁给姐夫一个人。」 第246页 林水英笑得捂着肚子。 坐下后,两位表嫂去一旁跟程婆子说话,林水英问林水瑶,「瑶娘,你们没随礼吧?」 林水瑶小声说:「随了,都送你房间去了,我才不会傻乎乎拿到这边来呢!」 林水英皱起眉,「家具都送来了,你怎么还给我送东西?」 林水瑶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成亲是咱家的大事儿,当然得体体面面的,我给你挑了一套漂亮的首饰,以后你就能打扮得美美的给姐夫看了。」 林水英伸手戳她额头,「这小嘴儿,准是跟你家相公学的。」 林水瑶嗯嗯点着小脑袋,不是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近她家相公……呃……好像黑更多一点。 姐妹俩说了会儿话,程婆子走过来,递了个红封给林水英。 林水英吓一跳,「伯母,您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哪能再接您的礼?您快收回去吧,可别让我奶奶看见了,否则准没好事儿。」 程婆子既然来了,就没有将礼原封不动拿回去的意思,直接硬塞到林水英手里,然后绷着脸道:「我今儿来,既是看在你妹妹瑶娘的份儿上,也是看在你去年着实伤了手不是闹么蛾子的份儿上,否则你跟我来临时拒婚那一套,你看我今儿赏不赏脸。」 林水英早就见识过这位婆婆的脾性,知道她虽然绷着脸,说的话也没那么中听,可她心是好的。 当下便低笑出声,伸手接了红封,又道了声谢。 其实外人可能不理解,她和瑶娘的感情打小就要好,当时的情况,倘若原本要嫁的是瑶娘,受伤的也是瑶娘,她也会替嫁的。 —— 新郎官被接来时,村口隐隐传来锣鼓声和鞭炮声。 赵氏忙跑进来,「英子,快快,新郎官来了,盖上盖头准备拜堂。」 嗑瓜子的两位表嫂马上站起身去往屋外。 赵氏亲自给林水英盖了盖头,不多会儿,喜媒也进来了,等新郎官入了院儿门,这才搀扶着她去往堂屋。 坐高堂的是林水英爹娘,老钱氏黑着脸坐在旁边,要不是人多,林水瑶几乎要怀疑她马上就能吐出一口老血来。 拜堂很顺利,林族长亲自给他们主的婚,当喊完「送入洞房」以后,罗安略微一弯腰,直接将林水英打横抱了起来,走出老宅,朝着林水英家方向而去,新房在那边。 其余的客人留下来吃席。 出乎意料的,村人很少议论罗安倒插门的事儿。 林水瑶想了想,主要还是因为老钱氏太招人恨了,偏偏她姐是老钱氏的克星,村里人自然而然就喜欢她姐。 她姐一旦外嫁,就没人治得住老钱氏,村里人指定不少添堵,招个上门女婿挺好。 以后有她姐在,老钱氏多少能收敛点儿。 —— 罗安把新娘子送入新房里,没多会儿又折回老宅来陪酒,见着林水瑶,请她送些吃食过去。 林水瑶便拎了一食盒菜,带上两位表嫂,过去陪她姐。 盖头已经揭了,林水英这会儿正坐在喜床上。 林水瑶进去时,见她饿得吃起了铺在床上的大枣。 「啧啧啧,你们瞧瞧这丫头,人家往床上铺大枣桂圆,那是盼她早生贵子来着,她倒好,直接捡起来给吃了。」大表嫂一脸无奈。 二表嫂早就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林水瑶也跟着抽了抽嘴角。 林水英一脸无所谓,「铺床上不给新娘子吃,你们还打算给扔了啊?」 大表嫂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那你至少也得等洞房以后再吃吧,一点儿讲究也没有。」 林水英更无所谓,「我就不信提前吃了,还能生不出大胖小子来。」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你个乌鸦嘴!」大表嫂伸手戳戳她,让她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林水瑶将食盒里的菜摆出来,几人便坐到桌边,边吃边聊。 明儿相公和四哥还得上课,林水瑶不敢多留,吃完饭先用马车送婆婆从镇上绕回吉庆村,他们再回县里。 这么一折腾,到县里时天已经黑了。 林水瑶直接累趴,洗漱完往床榻上一躺,没多会儿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里屋的灯还没灭,程五郎借着黄澄澄的光火,望着小媳妇儿白嫩嫩的小脸。 到底,还是太小了。 嘆口气,他凑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熄了灯拥着她,很快也睡了过去。 —— 九月二十,程族长为程四郎中举办了个流水宴,镖局也正式开张了。 罗安要来县里接管镖局,林水瑶便雇了个跑货的人顶替她姐,让她姐跟着搬过来。 镖局离着清河书院这边不算太远,坐马车不需要多大会儿就能到。 从此,林水瑶又多了个能一块儿逛街的小伙伴,隔三差五便带着四嫂和林水英出去吃好吃的,累了就去伊人坊歇歇脚。 得知那么奢华的铺子竟然是自家妹妹的,又得知她竟然认了个皇商做义兄,林水英瞪直了眼呆若木鸡。 林水瑶十分仗义,让红香挑了一套最贵的护肤品给她姐,又说以后但凡她姐过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不必收钱。 然而,逛吃逛吃的日子没维持多久就结束了,四嫂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待在家里都时常要小解,不方便出来逛,何况天儿也冷了,外面还飘了雪,四嫂就想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第247页 而另一头,姐姐也传来了有孕的消息。 第252章 相公你想要个宝宝吗? 消息是罗安亲自送来的。 快腊月的天,雪花落了他一头,脸都冻紫了。 林水瑶请他屋里坐,屋里有火盆,罗安却说镖局里还有事儿,顾不上坐,就是过来知会一声。 林水瑶见识过四嫂怀上时孕吐有多厉害,便问他姐姐孕吐不。 罗安挠了挠头,毕竟也是头回当爹,面儿上露出几分手足无措的憨厚。 林水瑶笑了笑,回屋跟四嫂说了一声,然后披上斗篷撑了伞,去客栈请了汪太医,俩人一块儿跟着罗安去了镖局一趟。 才刚进院儿,就听到屋里传来林水英难受的干呕声。 林水瑶想着,四嫂也吐,姐姐也吐,原来怀孕这么辛苦的。 汪太医进去后,给林水英把了脉,虽然还不足三月,但脉象挺稳,就是她反应大,便照着之前给四郎媳妇开的方子,给林水英也开了一个。 林水英问他,「老伯,您能看出是儿是女吗?」 「林娘子这可难为老夫了。」汪太医拱手道:「且不说你如今刚怀上,喜脉还很薄弱,就算是五六个月,也只能准确看出你怀的是单胎还是双胎,不可能通过把脉直接断定是儿是女。」 「那谢谢您了。」林水英接过罗安递来的水漱了口,又擦了擦嘴。 罗安拿着方子出去抓药后,林水瑶坐到林水英旁边,小声问:「姐,你怎么也开始计较孩子性别了?还想学着奶奶重男轻女不成?」 「什么重男轻女?」林水英轻哼一声,「但凡是我肚子里出来的,管他是儿是女,我都一样疼着宠着。我只是在想,若能一举得男,爹娘也能跟着高兴高兴。 娘吃了生不出儿子的亏,在老宅那头受了多少罪你又不是没见着,我留在家,就是给她撑腰长脸的。 我若是第一胎生了儿子,以后他们走出去,腰杆子都能挺直了,看谁还敢戳咱爹娘的嵴梁骨!」 林水瑶想了想,「我听人说酸儿辣女,姐姐想吃酸还是辣?」 「我什么都不想吃。」林水英说着,「呕」一声又蹲到痰盂边吐了起来。 林水瑶忙过去给她拍背。 她伺候过四嫂一段日子,有了些经验,等林水英再次漱了口坐回来,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经验来,什么不能吃,什么少吃,什么不能碰,事无巨细。 若非自家妹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林水英都要怀疑她已经生过了。 「瑶娘……」林水英打断她,「等过了年,你就满十五岁了。」 这句话,是在暗示她,及笄就能跟相公同房了。 成亲前林水英没经验,不太懂,成了亲她才知道,跟媳妇儿同床共枕却不能碰,对男人而言是种怎样的折磨。 程五郎和她妹妹都成亲一年了,还什么都没做,再憋下去,迟早得憋出问题来。 程五郎本来身子骨就弱,可别到时候…… 想到这儿,林水英又迫切地看向她,「我上次让你找小画册,你找了吗?」 「没有啊!」林水瑶说:「我家相公成天忙着上学,应该没空看什么小画册。」 林水英往外瞄了瞄,见院儿里没人,她起身将门关上,顺便上了闩,然后回来,弯腰在箱笼里翻了一阵,翻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林水英,「喏,你老是问我「圆房」什么意思,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啊!」林水瑶惊嘆一声,「姐,这是你出嫁前娘给你的?」 赵氏那么保守,才不会给闺女送这玩意儿呢! 林水英没好意思说是罗安怕新婚之夜丢丑,特地弄来观摩的,只轻咳两声,「管他哪来的,反正你就看呗!」 林水瑶好奇这种小画册很久了,一直没机会看,没成想今儿凑了巧。 她怀着好奇之心翻开第一页,然后没看两眼,原本白嫩的小脸就爬上了羞耻的红晕。 「啊!」林水瑶一把将书合上,红着脸看向她姐,说话都不利索,「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 「不然呢?」林水英望着她这傻样儿,忍不住笑,「你真以为跟你家相公睡一个被窝盖一床被子,什么都不做就能怀上宝宝啦?」 林水瑶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难怪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争气,都成亲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难怪当初回门,姐姐会问她程五郎有没有让她脱衣服。 原来,真是要脱了衣服才行。 「可是……可是这也太羞耻了。」林水瑶双手捂脸,相公亲亲她她就脸红得像火烧,要真像图上那样,她还有什么脸见人呀! 而且她完全无法想像不穿衣服跟相公躺一张床上的画面。 好羞耻好羞耻啊! 林水英伸手,将她捂脸的手扒拉下来,挑眉道:「林三岁,面对现实吧,你已经来了癸水,马上就是成年人了,总不能一辈子跟他盖被子纯聊天吧?再说了,你俩都成亲一年多了,又没分房睡,有什么好羞耻的?」 林水瑶就是觉得羞于接受。 可是,姐姐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姐姐姐夫成亲几个月就怀上了宝宝,她和相公成亲都一年了,还什么反应都没有。 —— 这天晚上,林水瑶早早就躺下了。 程五郎泡了个热水澡回来,见被子隆起小小的一团,小媳妇儿侧身背对着他,全身包裹得只剩个小脑袋露在外头。 第248页 他有些好笑,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声线温柔,「字也不练,这么早就歇下,白天都做什么了?」 林水瑶扭了扭身,一点点转过头来,眨巴着眼望着他,「相公,你想要个宝宝吗?」 程五郎没跟上她的节奏,一时有点儿懵。 林水瑶说:「姐姐怀孕了,我今天带着汪太医过去看她,她吐得可厉害了。」 程五郎问:「那这跟我要不要宝宝有什么关系?」 林水瑶神秘一笑,「你上来我再告诉你。」 程五郎闻言,站起身脱了外袍,然后伸手去掀锦被。 刚掀开一个角,就见她没穿绸衣绸裤,身上只剩条亵裤和小红肚兜,香肩外露。 「瑶瑶,你……」乍然得见此等场面,真人版比小画册上的还要刺激,程五郎在一瞬间心跳加速热血翻涌。 然后,在林水瑶满怀期待的眼神里,他没扛住两眼一翻昏过去!过去!了! 林水瑶:「……」 第253章 娇娇儿 程五郎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而旁边的小媳妇儿已经穿上了寝衣,扣上盘扣,将肌肤细嫩的脖颈也遮挡得严严实实。 仿佛他晕倒之前看到的那一切都只是幻觉。 「瑶瑶……」 程五郎撑坐起来,望着她。 来了癸水的小姑娘,依稀有了成熟的迹象,玲珑身段开始浮凸,小胸脯能撑起衣裳了,小脸上还有红晕未散,青涩中又显出几分娇媚来。 程五郎的目光仿佛已经透过寝衣,看到了底下的香艷。 相公受刺激太过会有昏厥的危险,因此林水瑶从汪太医那儿拿了一瓶药水备着,但凡程五郎昏倒,就打开瓶塞凑到他鼻尖让他闻一闻,过不了多久便能醒。 林水瑶先前就是这么把他给弄醒的,眼下见他盯着自己一句话不说,她羞赧的同时,又有些担忧,「相公,你还要不要紧?脑袋晕不晕?」 程五郎顺势蹙了蹙眉,扶着额头,一副浑身难受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架势。 林水瑶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他,却猝不及防被男人的长臂圈入怀里。 「瑶瑶……」他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另外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髮丝,额头贴在她额头上,唿吸喷薄在她面儿上。 林水瑶不知道他脑袋晕不晕,反正她是晕了。 正迷迷煳煳的,就听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再度传来,「方才是我不好,你再来一次,我保证不会再晕倒。」 「我不要!」林水瑶直接拒绝,刚才她已经够羞耻了,哪还有脸在他有准备的前提下再来一次。 「瑶瑶……」他抱紧她,薄唇吻着她的眉心,又换了个更肉麻的称唿,「娇娇儿,就一次,我先前都没看清楚。」 「不行!」尽管身心都软了,林水瑶还是坚持着最后的理智,严词拒绝,「婆婆说了,我还小,你不能碰我。」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回知道「碰」这个字的真正含义,并且说得理直气壮。 而且有她姐亲自教,她总算想明白了相公之前为什么老是大早上起来洗衣裳,合着全是因为她? 程五郎搂着她腰的那只手又紧了紧,声线因为克制而变得暗哑,眼神戏嚯,「既然不行,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林水瑶红着脸扯谎道:「我准备换寝衣来着,没料到你会突然进来,我不得已,这才会穿成那样躲在被子里的。」 「嗯?」程五郎伸手颳了刮她的小鼻尖,「刚说的话转眼就开始扯谎,该罚。」 话完,伸手在她咯吱窝挠了挠。 林水瑶最怕痒痒,被他挠得笑出声来。 她不服气,也寻了机会伸手去挠他。 二人你来我往,觉也不睡,将被子扔到一边闹作一团。 最后林水瑶一个不防,被他压在身下。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外面雪花还在簌簌往下落,屋檐瓦楞上一点点铺白,烛台上,红烛烧得噼啪一声响。 林水瑶看过小画册,不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小纯洁了,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由得有些紧张,咬了咬小嘴儿,「相、相公,我……」 话没说完,就被程五郎俯身吻了下来。 他最终没碰她,只是狠狠亲了她一通,然后将他拥入怀里,一声声地喊她娇娇儿,说他还记得之前的承诺: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 隔天程四郎程五郎走后,林水瑶去了西厢房陪四嫂,顺便拿了个绣绷继续学刺绣。 四郎媳妇取笑她,说大晚上的,小两口精力充沛得很。 林水瑶一听就红了脸,然后瞪着眼,说四嫂污衊人,他们才没有呢! 四郎媳妇一看她那急了眼又羞又窘的小模样,捂着嘴轻声笑,「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是我听错了。」 林水瑶让她说得越发羞窘欲死,片刻后,泄了气,小声问:「你们这边真能听到呀?」 四郎媳妇嗔她一眼,「大晚上的街坊四邻都睡了,你们闹成那样,能没点儿动静吗?」 话完,四郎媳妇想到什么,忽然问她,「五弟妹,你和五郎是不是已经……」 「没有没有!」 林水瑶慌忙否认,「我们什么都没有,我还小呢,更何况,婆婆也不让。」 第249页 四郎媳妇松了口气,「十四岁,是还小,婆婆是怕你早早怀上孩子,小身板儿没长开,到时候生产容易出问题,还是再等等的好。」 —— 进入腊月,便离着年关不远了。 四嫂的身子越来越重,很多时候坐下去就没办法自己起来,要人帮着扶一把。 汪太医又叮嘱过每天都得走动走动,林水瑶便趁着雪停,扶着四嫂在院儿里一圈圈地走。 闲暇之余,林水瑶除了刺绣就是跟小四宝打雪仗堆雪人。 小傢伙每次都抓一大把雪,捏一捏从指头缝里漏出去一点儿,再捏一捏又漏一点儿,捏到最后,只剩一个小小雪团,打不赢小婶婶他就急得直跺脚,或是干脆躺在雪地里打滚耍赖。 被雪覆盖的小院里每天都有她和小四宝欢快的笑声。 因着要照顾四嫂,林水瑶抽不出空去看她姐。 好在年底地里没活儿,赵氏得了闺女怀孕的消息,把家里扔给林广田之后,专程来了县里照顾林水英,林水瑶这才没了后顾之忧。 —— 腊月二十八,清河书院开始放年假,正月初六开学。 八月份乡试考中的那批人,过完年就不会再回书院了,他们之中离得远的,过完三天年便开始启程入京准备春闱。 而那批人里,包含了程四郎和魏林。 为此,腊月二十八这天魏林主动提出请吃饭。 除了乡试过后他成亲那次,这还是魏林真正意义上的头回请程五郎他们吃饭。 宣宁县最有排面的酒楼当属楼外楼,朱八斗亲自指名要去那儿,然后把人酒楼的招牌菜点了一遍,摆明了要坑魏林。 魏林也不甚在意,他既然提出请吃饭,兜里的银两自然是足够的。 只是大家同窗了这么久,突然要离别,他心里生出了几分不舍。 菜上齐后,他站起身举杯,「我先干为敬,程砚兄、顾兄、朱兄,明年的童生试,我相信你们定能一路过关斩将的,咱们来日京城见。」 第254章 十多年的不闻不问 腊月二十九,林水瑶收拾好东西,和程五郎一块儿,陪着程四郎一家三口回吉庆村过年。 今年的雪特别大,外面天寒地冻,是林小乖亲自来接的人。 林水瑶怕出意外,让他把马儿牵去车马行加固了铁掌,临走前又在车厢后绑了条大铁链子防滑。 考虑到四嫂产期将近,马车走得十分缓慢。 帘子用的毡帘,挡了外头的寒风,林水瑶和四郎媳妇手上又各抱着一个暖手炉,倒是不觉得冷。 到家时,林水瑶刚下车就见婆婆站在院门口,不用问都知道是在等他们。 当看到四郎媳妇全须全尾地被扶着从车上下来,程婆子高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娘,天儿这么冷您怎么站门口招风?」程四郎问。 程婆子直接无视他,上前帮着林水瑶扶四郎媳妇。 四郎媳妇笑道:「瞧把您给紧张的,娘,我没事儿。」 程婆子哼了哼,「没事儿我扶你一把,我也不掉块肉,都这么重的身子了,脚下又滑,要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受罪的还是你自个儿。」 四郎媳妇没再说话,由着婆婆和五弟妹将自己扶了进去。 马上就是除夕,村里家家都在忙着大扫除,老程家也不例外。 只不过,今年四嫂成了保护对象,除了吃就是睡,家里谁都不准使唤她。 成哥儿被送回镇上过年去了,对联是林小乖带着程三宝贴的。 这俩人本来就是死对头,愉快合作是不可能的,一言不合就开始互喷,贴完对联剩下的半碗浆煳,全都让他们煳对方脸上了。 发现浆煳不够用,干脆抓了雪揉成团打起来。 「哎?你俩干啥呢?」林水瑶收拾院子时听到动静,出去一看,就见林小乖和程三宝各顶着个鸡窝头,手里还抓着雪团,脸上全是浆煳。 那状态,跟逃荒的难民没什么两样。 听到林水瑶的声音,那二人谁也不服谁,抱着手哼哼之后各自将脑袋歪往一边,不肯搭理对方。 林水瑶忍不住笑了。 一个六岁,一个十五,本身就实力悬殊巨大,偏偏程三宝还每次都要跟人打。 林水瑶看得出来,林小乖是有意让着程三宝的,否则真拿出他恶霸头头的真本事来,程三宝早趴下了。 招手把林小乖喊过来,林水瑶问他,「你想不想去你兄长那儿过年?」 林小乖愣了一下,「书呆子竟然没回京城?」 林水瑶道:「回不回我不知道,不过我临走前,他托我问问你。」 林小乖犹豫了一下,「他要真没回去的话,那我就去呗,省得留在这儿看某些人心烦。」 程三宝听出来林小乖在说自己,他伸手抓了抓头上的鸡窝,然后冲着林小乖略略略扮了个鬼脸,一熘烟跑进小院儿了。 —— 临川侯府的确安排了人来接顾崇回京过年,不过因着大雪封山被困在半道,他们上个月就出发的,腊月二十九这天才到庄子上。 来的是临川侯府管家崔浦,他带了人,也带了礼,十分恭敬地对着顾崇表明来意,说侯爷原本让他们来接四少爷回京过年,怎奈雪太大,又封了山,耽误了日子,如今已经腊月底,回京过年是来不及了,还请四少爷收下这些礼品。 第250页 顾崇神情冷淡,眼底甚至浮上了一抹讥讽。 他以前不了解临川侯府的情况,后来入了清河书院,结识了来自各个地方的同窗,无意中从别人嘴里得知了临川侯府的现状。 在顾崇之前,临川侯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嫡子,两个庶子。 其中一个庶子好赌,某回在赌场上得罪了皇后娘家侄子,让人把腿给打折了。 另外一位庶子性子内向,唯唯诺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嫡子倒是有出息,自幼习武又熟读兵法。 临川侯满心满眼盼着这个儿子能得皇上赏识给点儿实权保住侯府爵位,否则三代世袭过后,到他儿子这一辈就该往下降,降为伯爵了。 临川侯府本来就因为多年未能建功而被朝廷晾在一边成了有名无实的破落户,倘若爵位再往下降,今后更会无人问津。 然而,嫡子某回从马背上摔下来,直接摔成了傻子。 前三个儿子算是彻底废了,打算送女儿入宫也是处处碰壁,找不到门路,临川侯思前想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庶子在宣宁县。 去年临川侯来找顾崇的时候,顾崇已经十来岁,不可能再习武了。 靠他去战场上建功立业显然不可能。 从武不成,那就从文。 只要顾崇考上功名当了官,以后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侯府就算被降了爵位,起码还能有个支撑,不至于彻底走向衰落。 是以,才会有去年临川侯来找顾崇时说的那番话,半点父子情义都没有,冷着脸让他一定要考状元。 顾崇心里门儿清,临川侯当年怀疑他娘跟人有染的时候连他的身世也怀疑了,所以最后才会连他一块儿给赶出来。 十多年来不闻不问,如今想起来他还有利用价值,连句好话都没有,就想靠着几件礼品让他乖乖回去为侯府当牛做马? 顾崇早就将临川侯恨入骨髓,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为他娘报仇。 可是眼下,他不能。 晋王告诉他,他现在需要蛰伏,临川侯府不管有什么动作,让他都尽量不要忤逆,不要触怒临川侯,踏踏实实念书,将来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顾崇能感觉到,晋王说这些话是为了他好。 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卑微庶子,羽翼未丰,又能跟谁对抗抗呢? 就算对抗了,结果也可想而知,他只能任人捏扁搓圆。 深吸口气压下满腔恨意,顾崇让方嬷嬷将礼品收了,然后望向崔管家,「我这儿简陋,恐怕招待不了你们这么多人,你们自己找地方落脚吧!」 当年九姨娘被赶出府的事儿,崔管家是亲眼所见的,他能理解四少爷对侯府的冷淡态度,便没多说什么,把礼送到就带着人去镇上找地儿落脚了。 第255章 王爷从来不吃醋 大年三十这天,林小乖去了顾崇那儿过年,程三宝没了能打闹的人,总算消停下来。 今儿要做好多菜,二郎媳妇在灶屋里给程婆子打下手,林水瑶带着大丫二丫在堂屋里包饺子。 四郎媳妇闲不住,也坐过来帮忙。 大丫二丫虽然是双胞胎姐妹,模样长得差不多,心性方面,大丫却比二丫更为成熟。 林水瑶望着大侄女包饺子的娴熟动作,问她,「大丫,你在你姑姑那儿待了这么久,学到什么东西没?」 「姑姑教我看帐本。」大丫说:「我现在已经能珠算了。」 她之前本来就上过学认过字,再加上小丫头心思聪颖,学起来没那么费劲儿。 林水瑶惊嘆:「这么小,就会珠算了?」 四郎媳妇笑道:「老程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你看看三宝就知道了。」 三宝是挺聪明的,别看他平时调皮捣蛋,你要让他学东西,他那小脑袋瓜,转得比大人还快。 「小婶婶……」大丫忽然看着林水瑶,弱弱地问,「等我长大了,你能不能把跑货的任务交给我?」 林水瑶问她,「为什么呀?」 「因为我听姑姑说,出去跑货能长见识。」 每天都跟不同的人打交道,的确能长很多见识。 林水英自从干了这个,嘴巴更能说,脑子也更精明了。 林水瑶没想到大侄女小小年纪竟然就能想这么远,她当然不会打击侄女的积极性,笑了笑,点头说好,等她长大,就让她出去给铺子跑货挣大钱。 —— 同一时刻,晋王府。 早上虽然停了雪,但天空还是灰濛濛的,厚厚的积雪覆盖在王府琉璃瓦上,到处一片白茫茫。 小王妃的承恩殿内烧了地龙,又添了取暖的熏笼,热气熏得她昏昏欲睡。 听琥珀说厨房那边在包饺子,她马上来了兴致,让琥珀去取饺子皮和馅儿料。 琥珀没多会儿就用食盒装了拎过来。 小王妃净了手,兴致勃勃地坐到桌边开始包。 琥珀在一旁看着,刚开始还觉得自家娘娘的手艺真不错,后来越看越不对劲儿,她拧起眉,一脸疑惑,「娘娘,您这包的什么呀?」 小王妃说:「饺子呀!」 琥珀小声嘀咕,「饺子可不是这么包的。」 「那是因为我给它捏了耳朵。」小王妃把自己的杰作呈到琥珀跟前,然后指了指那两只小耳朵,「你看,像不像小奶猫?」 第251页 琥珀哭笑不得,「哪有用饺子捏形状的呀,娘娘若是喜欢,奴婢马上让厨房和面给您捏几个好看的出来。」 「不要厨房的,我就用这个自己捏。」小王妃低下头,继续给饺子捏小耳朵。 琥珀望着她,暗暗嘆了口气。 乞巧节回来后,小郡主便回京了,没过多久,小奶猫也因为生病被送了出去,娘娘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唉……这王府实在太大,也太空寂了。 晋王过来的时候,小王妃还坐在那儿认真捏。 「你在干什么?」晋王皱着眉。 「王爷……」小王妃没料到他会突然进来,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伸手想去遮住饺子,可哪里遮得住,晋王早看完了。 「包、包饺子……」 小王妃低着头,弱弱道。 晋王又瞟了眼那被捏了耳朵蠢的不行的「饺子」,让琥珀端去煮了。 等再端回来时,哪里还有什么小耳朵,早就粘在一块儿变成一坨了,有几个耳朵甚至还掉了下来。 小王妃:「……」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吃了?」晋王喝了口茶,深邃的凤眸朝她看来。 琥珀小声说:「娘娘,奴婢备了醋的,反正也没几个,您就吃了吧?」 小王妃默默在心里吐槽,这人一定是闲的,然后坐过去,接过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吃饺子。 晋王没看她,目光透过微敞的轩窗,望向院里初绽的红梅。 上个月宫里就来了人传信,请他回京过年,他的回答跟之前的每年一个样:不去。 除夕这天皇帝会带着百官祭太庙。 孝慈皇后的灵位就在太庙里,呵呵,让他陪着继后的子嗣去祭拜他母后?他们也配? 「王爷……」 耳边传来一把软软的声音。 晋王回过神,就见小王妃正用筷子夹着一个饺子凑到他唇边。 「这个好好吃的,你尝尝。」她乌黑的双眼里有光,懵懂,不谙世事而又充满了朝气,依旧是初嫁时的模样。 「拿开!」收回视线,晋王沉下脸来。 「可这是最后一个了。」小王妃嘟了嘟嘴,「你真的不吃吗?」 说着,她又往前递了递,饺子直接碰到晋王的嘴唇。 晋王皱皱眉,但还是咬了一口,顿时被酸得五官扭曲。 琥珀吓得小脸都白了。 王爷从来不吃醋的,厨房做菜也几乎很少放。 娘娘胆子是真大,竟然敢直接蘸醋餵王爷。 小王妃也被他的反应吓到,「王爷,是不是很难吃?」 「你什么手艺,自己没点数?」晋王吐了饺子,站起身拂袖出了门。 小王妃把他咬剩下的那一半吃了,还用力嚼吧两下,「我觉得挺好吃的呀!」 「哎哟我的娘娘诶,王爷不吃醋的,您怎么能给他蘸醋呢?」 小王妃闻言,顿时如遭雷击,「我、我给忘了……」 「王爷好像生气了。」琥珀着急道:「您赶紧的去赔个罪,大过年的弄成这样不吉利。」 小王妃也感觉出来他生气了,是因为饺子太难吃,还是因为……她连他的喜好都记不住? 想到这儿,她一阵后怕,让琥珀留下来收拾盘子,她披上斗篷出了门,小跑着朝承运殿而去。 承运殿是晋王办公的地方。 小王妃过来的时候,杨公公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挂红灯笼。 见到她,杨公公愣了一下,「娘娘?」 小王妃没搭理他,提着裙摆上了石阶就要往里走。 「哎?娘娘您不能进去。」杨公公先一步拦住她,「这儿是王爷办公的地方,女眷不得入内。」 「那你能把他请出来吗?」小王妃不敢再往前,目光切切地望着杨公公。 杨公公见她一路过来连个暖手炉都没抱,小脸冻得通红,他嘆口气,「娘娘先等等,老奴这就进去通报。」 小王妃双眼紧紧盯着殿门方向。 不多会儿,杨公公再出来,一脸严肃道:「王爷说了,不见娘娘。」 第256章 他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小王妃一听,王爷果然是生气了。 她更不敢走,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殿外,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殿门口。 杨公公进去回话,「王爷,娘娘没走,还在外头站着呢,要不要……」 「她喜欢,那便让她站好了。」晋王吩咐道:「去把我狩猎的那套衣裳找来。」 每年除夕这天,王爷的脾气都会相当暴躁。 杨公公是晋王府的老人了,多少知道点儿,因为每年这一天,皇帝都会去太庙祭祖。 而太庙里,有晋王生母孝慈皇后的灵位。 杀母仇人的亲生儿子夺了原本属于他的江山,还替他去祭拜他生母。 搁谁谁受得了? 知道王爷是想借着狩猎发泄发泄,杨公公没敢多问,很快退了下去,把晋王狩猎的衣袍找来,又配了件镶绒飞鹤大氅。 晋王换上后,拿上弓箭走出殿外。 小王妃还站在那儿,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唿出白雾。 见到一身猎装的俊美男人,小王妃上前几步,仰起脑袋看他,「王爷,你要去狩猎吗?」 没等她话音落下,他已经走了下来。 小王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第252页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单手夹在腋下了。 劲瘦有力的臂膀,将她箍得紧紧的。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稳稳拿着沉重的震天弓。 小王妃被勒得难受,「呜呜」两声。 晋王府太大,从承运殿到大门外如果脚走的话,需要好长时间。 小王妃先前得罪了他,这会儿难受也不敢吱声,只能生生受着。 不知颠了多久,终于到了。 她正想喘口气,就被他冷着脸一把甩到了马背上。 从来没骑过马,小王妃吓得花容失色,重心不稳险些往后栽。 就在这时,晋王一个漂亮的翻身上了马,「抓紧!」 他撂下两个字,攥了攥缰绳,双腿踢了踢马腹,开始出发。 小王妃不知道该往哪抓,她害怕自己摔下去,索性双臂一张,紧紧抱住他精壮的腰身。 被她抱住的那一瞬,晋王嵴背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小王妃见他没生气,将兜帽扒拉到脑袋上以后,再次抱住他,比刚才抱得还紧。 嫁入王府这么久,王爷还是头回带她出来打猎呢,她一定要争点儿气,不能再惹他不高兴了。 想到这儿,小王妃道:「王爷,对不起,都是我粗心大意忘了你不吃醋,以后我肯定不会这样了。」 马儿在加速,刺骨寒风嗖嗖从耳畔刮过。 小王妃说完后,便侧着耳朵,想听听他说什么。 然而,晋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王爷……」小王妃又道:「你要是真生气了,我可以赔罪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闻言,晋王终于肯出声了,却是拧着眉让她闭嘴。 小王妃果然不敢再聒噪,再度抱紧他,将侧脸贴在他后背上。 马儿出了城之后,直接往林子里钻。 显然这地方晋王没少来,连哪里有动物他都知道。 不多会儿就看到了一只灰兔。 晋王拉弓搭箭,「咻」地一声出去,那小灰兔都还没来得及挣扎,直接就咽了气。 可见他用了多大力道。 「下去捡猎物。」晋王将她拎下马。 小王妃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走过去将小灰兔捡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晋王又射了一只野鸡。 仍旧是一箭断气。 小王妃多少感觉到,他在泄愤。 她更不敢乱说话了,他射中什么,她就小跑过去捡。 兔子,野鸡,狍子,他射了好多猎物,小王妃光是捡,都跑出了一身汗,嘴里唿哧唿哧喘着大气儿。 「王爷……」她靠在树上,仰头看向马背上的男人,「已经猎了这么多,够了吧?」 晋王没说话,将她拉上马后,猎物也没要,收了弓箭很快离开这一处。 小王妃还以为是回府,结果他带她去了另一个地方,是一处坟冢。 没有墓碑,坟头上已经被大雪覆盖,看不出埋的是谁,但能看出周围没有一丝杂草,显然是经常有人过来打理。 这坟冢里埋的,正是他的姐姐。 当年被继后的人剖腹后,顾崇的奶嬷嬷匆匆将她埋了,他又亲自刨出来,请人洗了身子化了妆,备了上好棺木才下的葬。 跟王府里的无字灵位一样,姐姐的坟墓他也没立碑,没刻字,只是会常来给她扫墓烧纸,然后一待就是大半天。 今儿没有香纸,晋王只是走上前,轻轻扒了扒坟头的雪。 那动作,像在轻抚谁的头。 小王妃全程站在一旁看着,一声不敢吭。 关于晋王的事,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情。 用黎薇的话来讲,得亏她心性单纯,否则要像前几位那样,要么聪明要么有心机,要么搔首弄姿,她早就死了。 小王妃不太懂黎薇那些话的意思,但是有一点她大概懂了,要想在晋王府活下来,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能太聪明,不能打坏主意。 她能活这么久,大概就是因为天生蠢笨,想聪明也聪明不起来。 —— 这天晚上,寻常百姓家里热热闹闹的除夕宴,在王府却过得冷冷清清。 晋王很早就歇下了。 小王妃想去看烟火的,怕他生气,索性压下了念头。 后半夜的时候,小王妃被惊醒。 因为……旁边的晋王一直在呓语。 王爷从来不会这样。 小王妃吓了一跳,起身点了灯,回过头就见他额头上全是汗,嘴里还在低低喊着,「姐姐……」 小王妃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竟然起烧了! 没等她叫人进来,晋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折断她。 「姐姐,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他还在说梦话,俊美的脸容上,神情痛苦。 小王妃惊愣住。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阴鸷的性子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她明明害怕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他,她心里好难受,像被扎了一针。 第257章 四嫂发动 手腕被晋王紧紧攥着,小王妃走不开,只得把外殿守夜的琥珀叫了进来,让她去请良医官。 良医官给诊了脉开了方子之后,晋王还是没撒手。 琥珀煎了药端来,小王妃拿过勺子亲自餵。 第253页 苦药汤子刚碰到晋王唇边,他便下意识偏过头去,薄唇紧紧抿着,半点不肯张开。 小王妃不喜欢喝药是因为怕苦。 晋王厌恶喝药,是因为在红袖楼时被下过药。 说好听了他是在那里头打杂的伙计,说难听了就是龟奴,更是男客们早就盯上的禁脔,只待他长成,马上就会被高价卖出去供人亵玩。 他长得实在太惹眼,老鸨怕他中途跑了,除了以他姐姐作为威胁之外,还让人强行给他灌了药,敢出红袖楼必死。 后来被承恩公府的人解救出来,他便开始习武。 肩负血海深仇,他没有一日敢懈怠,终于练就了一副强健体魄。 这些年,他几乎没怎么生病,今儿是因为白天在林子里吹了冷风,再加上怒火攻心,所以一下子病倒了。 一滴药都没餵进去,小王妃急红了眼,「王爷不肯喝药,怎么办呀?」 良医官还没走,见状低声道:「要不,下官还是给王爷拿几粒药丸吧?」 然而,药丸拿来还是餵不进去。 晋王的警觉性很高,哪怕在睡梦中,还是发着高烧的情况下都能感知到有人在碰自己。 当年就是这么被灌药的。 他死死咬着牙关,抗拒之意更明显。 烧成这样,不吃药该出大事儿了。 小王妃俯下身,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你生病了,我餵你吃药好不好?」 晋王眉心蹙了蹙。 「算了,还是拿些冰块冷敷一下吧!」 良医官最是了解这位主儿的性子,他不乐意吃药,旁人若是强行喂,等他醒来,谁都别想好。 琥珀马上去包了冰块来。 小王妃右手被晋王攥着,她用左手接过,轻轻敷在他额头上。 额头上的烧热得到了片刻的舒缓,晋王眉心慢慢舒展开来,攥着她的那只手也松开垂了下去。 小王妃替他盖好被子,回头让良医官和琥珀先下去。 王爷病得实在太重,小王妃担心他一会儿会出状况,索性没敢睡,一直撑着眼皮坐在床榻边守着。 —— 这个时辰,吉庆村还在热闹。 除夕要守岁,除了四郎媳妇和小四宝,其他人都没睡。 程大郎从镇上带了烟花回来。 凌晨刚过,他就叫上程二郎一块儿,把烟花搬到晒谷场上去放。 庄户人家,哪里有闲钱买什么烟花,有些人甚至连烟花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因此程大郎刚点了火,「嘭嘭嘭」的烟花升空爆炸声就把村人们全给惊出来了。 一见晒谷场上有人放烟花,顿时一窝蜂地打着油灯朝这边来。 那场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七夕节的时候,林水瑶也看过一场绝美的烟花,不过那是她家相公为了讨她欢心特地准备的。 今儿这场不同,全村人一块儿看,还有人嫌冷,拎着炉子凳子来,炉子上扔了几个红薯,烟花看了,火也烤了,还有宵夜吃。 林水瑶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捧着村人给她的烤红薯,等手心暖和了,就开始剥皮。 程五郎望着小媳妇儿开心的样子,唇角跟着弯了弯。 「瑶瑶……」他凑过去,轻声喊她。 「嗯?」林水瑶歪头,唇瓣从他侧脸上一擦而过。 看出这人故意的,林水瑶跺跺脚,「你、你无赖!」 程五郎挑眉,「原本只有我们俩知道,不过你这么一嚷嚷……」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扫旁边的村人。 林水瑶小脸烧得厉害,瞪他一眼,不敢再待下去,拿着红薯跑了。 —— 初二这天,程五郎陪着林水瑶回了趟门。 林家今年添了人,气氛格外热闹。 家里的活儿,罗安一个人包揽了大半,就连赵氏和林广田都很难插上手,林水英这个孕妇就更享受了,成天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没事儿就去调戏调戏她家小相公。 罗安每次都让她弄得面红耳赤。 林水瑶他们来的时候,罗安正在洗衣服。 林水瑶一脸惊讶,「大初二的,姐夫怎么洗上衣裳了?」 一面说一面往盆里瞟了眼,是林水英的衣裙。 见罗安有些难为情,林水瑶没再追问,笑了笑翻过这一篇,然后进去跟她娘和姐姐说话。 赵氏早就从林水英口中得知林水瑶癸水来了的事儿。 如今见大女儿都怀上了,小女儿还半点动静都没有,她不由得跟着着急,「瑶娘,你和五郎都成亲一年多了,还没圆房呢?」 一句话问得林水瑶又羞又臊。 她能说什么? 说她想来着,可是她家相公才看到她脱了衣裳就激动地晕过去了? 扯了扯嘴角,林水瑶道:「娘,我婆婆说了,我还小,圆房的事儿不着急。」 「我是怕村里有人嚼你闲话。」赵氏语重心长,「再说了,早日生下子嗣,在婆家也能站稳脚跟。」 「哎哟,您就别操那个闲心了。」林水英接过话茬,「瑶娘她婆婆对她好着呢,瑶娘就算没生儿子,那也照样站得稳稳噹噹的。」 「对呀娘,我婆婆可好可好了。」林水瑶点头附和,「我刚来癸水那会儿,她就跟我说,我还小,要孩子的事儿不着急。」 「就是!」林水英道:「只要人婆婆不着急,旁人爱说啥说啥,她就是把嘴巴给嚼烂了,也碍不着咱。」 第254页 吃饭时,林广田提出过了年让林水英留在家里养胎的想法。 原本以为会很顺利,结果却被罗安一口否决了。 这小子一向都挺顺从,没成想今儿这么大反应。 林广田笑看着他,「小六子有想法?」 罗安道:「英子在县里时一直都是我照顾的,我怕她留在家里给爹娘添麻烦。」 这是拐着弯儿地不放心把媳妇儿交给别人呢? 林广田这个当爹的又无奈又好笑,不过最后也没勉强,问了问林水英的意见。 林水英以前是家里挑大樑的,砍柴放牛,下田插秧,怼老钱氏,她都上,成亲后,尤其是怀孕以后,小六子成天把她当祖宗给伺候着,早就被宠懒了。 她倒不是不乐意留在家帮着干点活儿,就是不习惯小六子不在的日子。 想了想,林水英还是决定跟他去县里。 —— 林水瑶他们一直在吉庆村住到初五才回县里。 四郎媳妇的产期就快到了,她本想留下来帮着照顾的,奈何程五郎初六开学,她若是不跟去,他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四房的东西早在年前就搬空了,小院里就只剩他们夫妻俩。 白天程五郎要去上课,就林水瑶一个人,院里再没了小四宝欢快的笑声。 她望着空落落的西厢房,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第258章 小乌鸦妹妹 有过一胎的经验,四郎媳妇这胎很顺利,半夜发动,天还没亮孩子就哌哌落地了。 「恭喜老太太,是个千金。」稳婆洗了身子,将孩子裹进包被里,转身对着程婆子笑盈盈道。 时下重男轻女是常态,一般生了闺女,接生婆为了让主家面儿上好看,甭管主家多穷多富有,都会讨好地尊称一声「千金」。 程婆子上前几步,接过襁褓。 襁褓里的孩子刚才哭过那一阵之后便睡了过去,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头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 「是咱家的小五丫没错了。」程婆子忽然笑了声,走过去坐在炕边。 四郎媳妇神情虚弱,脸色苍白,但还是勉强能睁开眼睛。 程婆子道:「我一会儿给你收拾收拾屋子,去去腥,你踏实睡一觉,醒了再给你弄吃的。」 四郎媳妇摇摇头,「娘,我暂时不想睡,就想看看小五丫。」 听到接生婆说是闺女的那一刻,天知道四郎媳妇心里有多欢喜。 怀着身子的时候,她老是想吃酸,原本以为又是个儿子,现在可好,如愿以偿了。 「闺女好。」程婆子说:「儿女双全,四郎要是知道,一准儿高兴,赶明儿我请人给他捎封信。」 「娘。」四郎媳妇制止道:「相公此去京城是为了赶考,本来就繁忙。要不,小五丫的事儿还是再等等吧,等他回来,自然而然就能看到了,我不想他分心。」 「分什么心?」程婆子哼道:「家里添人,那是天大的喜事儿,给他写信,好让他知道知道他忙着读书,你这当媳妇儿的也没闲着,拼了命给他生了个闺女,一双儿女要养,他还敢不好好考么?」 这话说的,没毛病。 婆婆这张嘴,总是能说出一堆听着歪,但是又让人反驳不回去的道理。 四郎媳妇驳不过她,笑了笑说那就一切都听娘的。 一夜之间多了个妹妹,小四宝可忙了,他昨天晚上跟奶奶睡,一大早都没等程婆子做好早饭,就端着自己的小碗进去等着。 程婆子先给他盛了半碗鸡丝粥。 小傢伙去了西厢房,他娘还在睡。 他把粥碗搁在小凳子上,伸出小肉手,扒拉了一下襁褓。 襁褓里的妹妹还没醒。 小四宝喊她,「小乌鸦,小乌鸦嘁饭饭啦!」 四郎媳妇被吵醒,听到儿子的声音,她顿时一脸:「??」 小傢伙还在乐此不疲地扒拉妹妹。 「小四宝,你干嘛呢?」四郎媳妇伸手,将被子拉上。 小四宝端着自己的碗,说要餵妹妹嘁饭饭。 「她还小,不能吃饭饭。」四郎媳妇说,「你自己吃,等以后她长大了再陪你一块儿吃。」 小四宝歪着脑袋,一副求知的小模样,「小乌鸦为什么不能嘁饭饭,她肚肚不饿吗?」 四郎媳妇让他给逗乐了,「什么小乌鸦,你是小四宝,她是小五丫,五,不是乌,听明白没?」 小四宝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又问他娘,小乌鸦妹妹为什么不起来陪他玩儿。 四郎媳妇:「……」 —— 程四郎收到家书的时候,人还在去往京城的途中。 得知媳妇儿给自己生了个闺女,他乐了一天,活像个大傻子。 魏林看不下去了,「至于么你?」 「怎么不至于?」程四郎道:「魏兄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了。」 魏林瞅着他,「你儿子出生的时候你也这样?」 「那倒没有。」 小四宝出生那会儿,他考场失意,连家都不想回,哪还有心情关注这些? 魏林说:「那你这偏心偏得没边儿了。」 「闺女多可爱。」程四郎据理力争,「在肚子里的时候就不闹腾,乖乖巧巧的,哪像儿子。」 提起他家那调皮的小子,程四郎一阵头秃。 第255页 那真是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得一眨不眨盯着的主儿,否则这儿抠一下,那儿扒拉一下,不把房间里翻成狗窝不肯罢休,光是跟在他屁股后头收拾都能把人给累个半死。 胆儿还肥,之前家里买了活蟹回来,五弟妹都不敢随便碰,他直接伸手进去拎着钳子就拿出来玩儿。 「我家娘子也怀上了。」魏林说:「我们几个人里,好像就程砚兄那头没动静。」 程四郎闻言,嘴角抽了抽,心说人家小两口都还没圆房呢,哪来的孩子。 —— 四嫂生了个闺女的消息,林水瑶听说了。 不过程五郎最近在准备二月份的县试,特别忙,她得在县里陪着,丢不开手,打算等程五郎考完,家里摆满月酒再备了礼回去看看小五丫。 程四郎和魏林他们那一届的学子走了,甲班就彻底空了出来。 现在要等程五郎他们这一届的学子过了院试再开始选拔人才入甲班。 而同时,清河书院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试又开始了。 甲班名额有限,学子们不仅要跟同窗竞争,还得跟外地来考试的学子竞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报了名参加县试的学子们都在忙着温书,整个书院,就朱八斗一个人在哀嚎。 因为县试主考官是他爹,他身为县令公子,为了避嫌,不能在本县考,他爹准备把他送去隔壁白水县考。 「啊,小五郎,哥哥捨不得你。」 挎着包袱,朱八斗委屈巴巴地望着程五郎,「你就不打算挽留我一下下吗?」 程五郎说:「心里打算了,嘴上没打算,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朱八斗又看向顾崇,「老顾,说好的宣宁三杰,这就给无情拆散了。要不,咱哥俩去白水县考?」 顾崇翻了个白眼,「朱公子,您还没断奶呢?」 朱八斗顺势吸了吸鼻子,「嘤嘤嘤,本公子要喝奶。」 「幼稚!」顾崇一脚踹他屁股上,「快滚!」 第259章 小五丫满月 县试一共五场,每日一场,黎明前点名搜检入场,天黑之前交卷出场。 林水瑶头天晚上就帮程五郎收拾好了笔墨稿纸和水,又早早起来给他煮粥烙饼。 粥在家里喝,饼装了几个带去考场,让他分些给顾崇。 这样的考试,入场以后就只能等交卷才能出场,时间很长,中途考生可以在考场里吃东西,但不能离开座位。 程五郎吃完早饭时,外头天还没亮,隔壁院儿里的鸡在打鸣。 林水瑶本想亲自送着他去,程五郎不肯,让她回房睡个回笼觉。 林水瑶还是很担心,但最终,被程五郎抱回了里屋床榻上。 「乖,在家里等我回来。」他俯身,宽厚的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 程五郎到清河书院大门外时,顾崇早在那儿等着了,天色很暗,他手上拎着个灯笼。 程五郎见他脸色不大好,开口问:「顾兄,怎么了?」 顾崇没瞒着,「昨天晚上,临川侯来了宣宁县。」 「他找你了?」 「嗯,他说只要我能顺利过了院试参加八月份的乡试,再一路高中成为进士,他就不计前嫌,风风光光把我娘的坟迁回去,葬入顾家祖坟。」 一般而言,妾室死了,顶多赏副棺材,不受宠的,连棺材都没有,一卷草蓆便拖出去埋了,葬入祖坟是不可能的,那是原配才有的资格。 临川侯肯开出这样的条件,可见顾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顾崇是顾家翻盘的唯一希望。 想到这儿,程五郎看向顾崇,「那你答应他了?」 「考试我会尽力,但我绝不会让我娘的坟迁回去。」顾崇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恨意分毫不掩饰,「我娘不是擅长跟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人,虽然我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甘愿给临川侯当了妾室,但我总觉得,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不喜欢,就永远留在宣宁县好了,就算……就算以后我不得已回了临川侯府,也还有小乖,我会让小乖留下来陪着她。」 程五郎沉默了一下,他在想,假如自己是顾崇,会怎么做。 但似乎除了去考试,别无他法,毕竟在这个时代,庶子卑微。 顾崇想要跟临川侯府对抗,就必须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而以顾崇的处境,唯一能让他脱胎换骨的机会,就是科举。 「马上就要入场了,别想那么多,好好考。」程五郎拍拍他的肩。 顾崇嗯了声。 晋王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 五天五场,考完时书院给考生们放了一天假。 林水瑶本来想回家去看看四嫂和小五丫,考虑到相公累了这么些天,来回奔波肯定吃不消,她索性打消了念头,趁着天放晴,陪他坐着画舫在镜花湖上游了半天。 清河书院作为除国子监之外的第一学府,考中率是相当高的。 这次书院参加县试的近百人,仅有十七位落榜。 程五郎毫无悬念地成了今年的黑马,之前毫无根基,入学才一年,县试拿了案首,顾崇紧随其后。 朱县令看了榜单,直发愁。 程砚和顾崇跟他儿子是同窗好友,人家考第一第二,他儿子在白水县的成绩,连前十都没挤进去。 第256页 越想越气,朱县令让人去书院把朱八斗接回家胖揍了一顿。 隔天朱八斗鼻青脸肿地去书院,让顾崇笑了半天。 朱八斗也是越想越气,早饭都没吃好,净顾着吐槽他老子了。 「你们俩说说,我们家那老头是不是疯了?望子成龙也没这么望的吧?别人考上童生,当爹的高兴得都要哭了,他可倒好,我考上了童生,回去就是一顿揍,太残暴了,我要抗议!」 顾崇和程五郎对视了一眼,俩人安静喝着粥,没吭声。 朱八斗扫了眼二人,「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俩太优秀,让老头拿去作对比了,这么一来,我可不就成了垫底儿的,啊!我这悲惨的人生。」 顾崇翻了翻眼皮,「你考不好还怨别人太优秀?」 程五郎道:「我和顾兄的优秀,全靠同窗们衬托。」 这刀补的,简直了! 朱八斗捂了捂胸口,随即一拍桌子,「哥们儿决定了,暂时跟你们绝交!老头再想让我跟你们比,我就跟他急眼!」 —— 小五丫满月时,家里办了满月酒。 程五郎小两口带着顾崇、罗安和林水英回去了一趟。 初生婴儿长得快,才一个多月就从皱巴巴的小不点儿长成了白白嫩嫩的小包子。 小四宝可喜欢这个妹妹了,成天「小乌鸦小乌鸦」地叫着,把自己的玩具搬到摇篮边给她炫一遍。 不过,淘气也是真淘气。 小五丫哭的时候,小四宝这个当哥哥的不哄,他还跟着嚎,嗓门儿扯得满院响,好几次都把小五丫给嚎懵了。 二郎媳妇、程芳芝和程婆子负责招待客人。 林水瑶和林水英去屋里陪着四郎媳妇说话。 林水英已经是双身子的人,现在一看到奶娃娃就心酥得不得了,跟四郎媳妇要过来抱了好一会儿。 才满月的小五丫还不会认人,大人一逗弄,她就「啊啊」两声,小脸蛋儿粉嘟嘟的。 「英子,你也快了吧?」四郎媳妇看了眼林水英微微隆起来的小腹。 「早呢,还有好几个月。」林水英说着嘆了口气,「我倒想他早点儿出来,一天天的,也太折腾人了。」 「十月怀胎不都这样么?」四郎媳妇笑道:「不着急,慢慢儿来。」 —— 四月份,府试开考。 主考官是孟知府,孟静芸的父亲。 程五郎带上林水瑶,和顾崇朱八斗二人提前一天到了府城找客栈住下。 一路上,朱八斗没少调侃程五郎,说他考个试还带着小媳妇儿,仔细大晚上把精力用完了,白天考不动试。 客栈要了三间。 顾崇和朱八斗各一间,程五郎和林水瑶一间。 安顿好以后,几人下楼,在大堂吃饭。 之后朱八斗提出去外头转转,说难得来趟府城,不到处转转可惜了。 再说了,明儿就要考试,现在看书反正也看不进去,正好去放松放松心情。 程五郎没急着答应,先问了问林水瑶,林水瑶表示没意见。 顾崇也没意见。 几人前前后后出了客栈。 朱八斗刚准备拉个人来问问府城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娇娇弱弱的,「阿斗哥哥……」 第260章 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这声音,朱八斗嵴背僵住,头皮开始发麻。 他竟然险些给忘了,这儿是孟静芸他爹,孟知府的地盘。 但碰都碰到了,总不能装作不认识。 朱八斗转过身,作了个揖,「孟姑娘。」 一身鹅黄袄裙的孟静芸绞着帕子站在不远处,看过来的眼神也同她的声音一样娇娇弱弱,「阿斗哥哥,我听说你来参加府试,特地请示了父亲,让你这些天都去府上住。」 「有劳孟姑娘费心了。」朱八斗婉拒道:「我是考生,孟知府是主考官,我若是去你们家住,难免惹人非议,住客栈挺好的。」 孟静芸一听,咬了咬唇,「阿斗哥哥,是不是芸儿又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朱八斗问她,「孟姑娘还有别的事儿吗?要没有的话,我先告辞了。」 「阿斗哥哥……」孟静芸眼泪汪汪的,都还没等喊完,朱八斗已经小跑着去追程五郎几人了。 孟静芸喊朱八斗的时候,林水瑶就注意到了,这会儿见朱八斗追上来,她笑问,「孟姑娘是专程来找你的?」 朱八斗道:「碰巧吧,我没跟她说过我住在哪儿。」 顾崇挑眉,「乞巧节那天就见她一路跟着你了,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朱八斗反问:「我要说没关系,老顾你信吗?」 顾崇点点头,「你高兴就好。」 朱八斗嘆了口气,「还不都是我们家老头跟他们家老头一时兴起给闹的,说什么有意撮合这门亲事,孟姑娘就当了真。」 「那你呢?」顾崇又问。 「我当然没那意思了。」朱八斗一脸无奈,「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他不喜欢孟静芸的性子。 考虑到在背后说姑娘家坏话不好,后半句他没挑明。 顾崇说:「你若是不愿意,完全可以拒绝的。」 这话可把朱八斗噎得不轻,「老顾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顾崇淡淡道:「姑娘家都好面儿,我就不信你直言拒绝了,她还能缠着你不放。」 第257页 这话就是在骂他不喜欢又不拒绝吊着人姑娘。 「哎!我冤枉好不好?」朱八斗恼道:「去年乞巧节,我就跟我娘挑明了,这桩亲事是不可能的,后来我爹私底下也找过孟知府,亲事的事儿,早撇清了,这期间我都没见过她更没联繫过她,今儿她自己来找我,可怨不得我了吧?」 林水瑶问:「朱公子不喜欢孟姑娘?」 朱八斗轻咳两声,「这种事儿得看缘分,我跟孟姑娘无缘。」 「那你可得好好处理。」程五郎说:「她爹是知府,又是咱们这次府试的主考官,得罪孟姑娘,一个弄不好你会有麻烦。」 —— 孟静芸带着丫鬟回到府上后,谁也不肯搭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开始哭。 丫鬟马上去禀报了孟夫人。 孟夫人急匆匆来到后院,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屋里头女儿的啜泣声,她心疼坏了,叫来婆子踹开门,就见孟静芸伏在美人靠上,双眼肿得像核桃。 「芸姐儿?」孟夫人一脸不解,「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丫鬟兰儿在一旁愤懑道:「还不是那个朱公子,我们姑娘好不容易打听到他所在的客栈,特地去找他,想请他来府上住几天,结果他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三两句就把我们姑娘给打发了,他什么态度啊!」 孟夫人一听,皱了眉,「芸姐儿,你又去找朱八斗了?」 「娘,阿斗哥哥不理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孟静芸一面说一面抹泪,眼圈红红。 「上次在宣宁县驿馆,他们母子俩见了晋王殿下都不肯帮你求情,害得你在驿馆外跪了一宿发了高烧,这些事儿你都忘了?」 孟夫人怒不可遏,「这才过了多久,你又开口闭口阿斗哥哥,没了他朱八斗,你堂堂知府千金,还就嫁不出去了?」 孟静芸眼泪落得更快,「娘,您帮帮我,除了阿斗哥哥,我谁都不想嫁……我和阿斗哥哥青梅竹马,本来就该成为夫妻,之前都说得好好的,现在他突然变了卦,一定是父亲因为乞巧节的事儿为难他们家了。」 孟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以后再提一次朱八斗,就禁足一个月!兰儿,好好看着姑娘,她敢提,就马上来禀报我!」 话完,冷哼一声站起身拂袖离开。 孟夫人出了垂花门,去外院找孟知府,却被管家告知老爷在书房。 书房重地,妇人不得擅入。 孟夫人在书房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孟知府。 「老爷……」她迎上前去,咬牙切齿道:「朱家那小子欺人太甚,您可得为芸姐儿做主啊!」 孟知府捏了捏眉心,「又怎么了?」 孟夫人道:「先前芸姐儿好心好意去请他来府上住,他非但不给好脸色,还对芸姐儿恶语相向,他什么意思?摆明了没把老爷放在眼里!」 孟知府气得不轻,「芸姐儿竟然私自去找朱八斗?」 「谁知道是不是朱八斗暗地里让人给芸姐儿透的风,否则芸姐儿一个闺阁姑娘,她上哪打听外男的住处,还眼巴巴地跑出去找。」 孟夫人越说越激愤,「关键是,见了芸姐儿他又换副嘴脸,如此戏耍知府千金,我看这朱家是越来越嚣张了,朱八斗这般品德败坏之人,怎配入仕为官? 明儿是老爷主考,等阅卷,老爷可一定得将他刷下去,这样的人若是上榜,老爷的官威何在!」 「哦对了。」孟夫人又想起了什么,「跟朱八斗一起的那几个,想来跟朱八斗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们也弄下去,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261章 有人不希望程砚入京 孟知府闻言,老脸一沉,怒喝,「蠢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孟夫人吓得一哆嗦,「老爷……」 「考场上徇私舞弊一旦让朝廷查到,那是杀头的大罪!」 孟知府面色铁青,怒咬着牙,「更何况,朱老的孙子你也敢动,不要命了?」 朱八斗的祖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又兼管全国盐运,在朝中声望极高,他一个地方知府,活腻了跑去动朱老的孙子? 孟知府平日里性子还算亲善,很少有动怒发火的时候,今儿这火山爆发的架势,显然把孟夫人给吓坏了。 「老爷,老爷您别生气,我也是一时在气头上,没想那么多……」孟夫人战战兢兢道。 「自己教女无方还怪到旁人头上,芸姐儿能有今日,全都是你惯的!」孟知府冷哼一声,「滚回去禁足!」 不远处还有下人眼巴巴朝这边望。 孟夫人被下了面子,没脸再待下去,一转身回了后院。 考卷早就密封好了,孟知府找来府衙的几个同僚,商议了一下明天府考的细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公报私仇让考生落榜的事儿,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冒险去做。 然而,他不会做,并不代表别人不会让他做。 …… 傍晚时分,府上来了客人,来的是万知州。 万知州带了封信,把所有下人遣出去后才小心翼翼地交给孟知府,说是京城来的。 孟知府打开看过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信上的意思很明白,有人不希望程砚入京,乡试管的太严不好动手,打算在府试就让他落了榜永绝后患。 第258页 「孟兄,这是护国将军府的意思,你可得好好斟酌啊!」万知州满心无奈,嘆气道。 程砚是去年荀院长亲自选入院的三位学子之一,更是宣宁县县试的案首,朱县令十分看重他。 孟知府虽然没见过程砚本人,却也有所耳闻。 他十分不解,「程砚一个乡下学生,怎么会得罪了护国将军府?」 护国大将军何铭,那可是国舅爷,背后是皇后娘娘啊!无论从哪个方面想,程砚跟他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万知州苦笑,「京里的事儿,咱们地方官上哪知道去?咱们还是坐下来想个万全之策吧!」 —— 京城,护国将军府。 何铭刚从演武场回来,练了一身的汗,早有黑衣手下在院外候着。 何铭屏退其他僕从,问黑衣手下,「信送到青州了?」 黑衣手下点头,「回大将军,已经送到了。」 何铭颔首,「让人盯着,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黑衣手下走后,何铭让人送了热水来泡澡。 坐在浴桶里,他一脸凝重。 当年换了两个孩子,他就没打算再换回来。 原本以为当年多余的知情人被灭了口,这个秘密就能越埋越深,永远都不会被人刨出来。 可万万没想到,程家人竟然开始入京了。 先来了一个程彬。 天子脚下,科举管控森严,已经来不及动手脚,就只能任由程彬参加了会试。 虽然会试也中了,不过成绩靠后,不算拔尖儿,就算真过了殿试,以后也有的是法子悄悄将他弄到地方上去。 可程砚不同,这位实在太优秀太耀眼,一旦让他走上仕途,将来势必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程砚若是在京城扎了根,那个孩子必定也会跟来。 既然是狸猫换太子,那么狸猫和太子就不能见面,否则天就该塌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府试开始掐断程砚的仕途,让他永远入不了京。 —— 突然收到这样一封信,孟知府愁得头髮都快白了。 万知州没敢走,一直留在府衙给他出主意。 「听说程砚在清河书院的成绩十分优异,县试又拿了案首,倘若府试落了榜,势必会引人注意。」 「老夫愁的可不就是这个?」孟知府皱着眉,「清河书院的学生,十个去乡试,最少九个都能中举,更何况现在还没到乡试的难度,堂堂县试案首能在府试落榜? 这话要传出去,荀老第一个就得找上门来,到时候他要求公开学生考卷重新阅卷,那我岂不是原形毕露?」 万知州眯了眯老眼,「如果不能在阅卷时动手脚,那就只能想法子让程砚考不了试了。」 孟知府思来想去,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安顿好万知州,他让人去后院把孟静芸的丫鬟兰儿叫来,问他朱八斗住在哪。 兰儿闻言,有些诧异,「老爷问这个做什么?」 孟知府冷哼,「你不说那姓朱的小子欺负芸姐儿吗?老夫去找他说道说道!」 兰儿这才点点头,如实说出了朱八斗他们所在的客栈。 孟知府很快派人去客栈踩点。 他仔细琢磨过了,阻止程砚入考场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他「睡过头」。 迷烟是最好的道具。 可如果只有程砚睡过头,另外那几个也会弄醒他。 索性,就让所有人都睡过头好了。 站到烛台边烧了那封信,孟知府暗暗嘆了口气,他也是惜才之人,自然希望自己管辖的地方上能多出几个栋樑之才,可他到底只是个地方知府,再能耐也不敢跟国舅爷对着干。 那就只能对不起这几个学生了。 第262章 见鬼了? 林水瑶是被小爪子挠醒的。 她睁开眼时,外面天还没亮,屋里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床头传来「啾啾啾」的声音。 她坐起身,摸过床头柜上的火摺子点了灯,就见几只小老鼠瞪着圆熘熘的眼睛看着她,好像挺怕她,但又没走,急得跺脚脚。 林水瑶压根儿就听不懂,她苦恼地蹲下身摸摸它们的小脑袋,怕吵到程五郎,低声问,「是不是饿了?」 小老鼠闻言,一只接一只地爬上床,然后张嘴咬着程五郎的袖子使劲儿拽。 程五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林水瑶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相公的睡眠一向很轻,屋里稍微有点儿动静他就能醒。 可是现在,都被老鼠咬着袖子了,他怎么还一动不动的? 心下一慌,林水瑶忙过去伸手在程五郎额头上贴了贴。 不烫,是很寻常的温度,没发热。 那为什么不醒? 林水瑶着急地晃了晃他的胳膊,「相公,相公?」 程五郎没反应。 她又接连喊了几声,程五郎还是没反应。 林水瑶的脸色彻底变了,她穿好衣裳推开门,去敲隔壁朱八斗的屋子。 然而敲了半天,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反倒把其他房间的客人给吵醒了。 听到有人骂骂咧咧,林水瑶红着脸道了歉,很快熘回房间。 她掐了掐程五郎的人中,没醒。 又把汪太医给的药水凑到他鼻尖让他闻了好久,还是没醒。 第259页 这个时辰,外面早就宵禁了,不可能请得到大夫。 如果天亮之前相公还是没办法醒过来,他就赶不上考试了。 怎么办怎么办? 林水瑶心急如焚。 那几只小老鼠还没走,蹲在墙角「啾啾啾」地互相交流着,似乎在讨论什么。 林水瑶问:「你们有办法?」 小老鼠们呆呆望着她,圆熘熘的眼睛里映着烛火,亮晶晶的。 林水瑶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老鼠来找她,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儿。 动物鼻子灵敏,哪怕她穿着衣服也能闻到,可人不一样。 以前相公昏迷闻到她的异香都会醒,今天竟然不好使,会不会是因为她穿的太厚了? 想到这儿,林水瑶望向那几小只,「不许偷看!」 她要准备脱衣服了。 小老鼠们一听,「啾啾啾」地齐齐背过身去对着墙,小尾巴在地上甩了甩。 林水瑶迅速脱了衣裳钻进被窝,抱着程五郎。 她也不知道这法子管不管用,可这是目前唯一有希望能让他醒过来的办法了。 林水瑶不敢撒手,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本来就没睡够,眼皮沉得直打架。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程五郎鼻腔里传出一声闷哼,紧跟着缓缓睁开眸子。 感觉到小媳妇儿抱着自己,他一侧头就看到林水瑶白嫩的香肩。 程五郎唿吸一紧,然后…… 没有然后了。 林水瑶怕他再一次激动地晕过去,马上将被子扯过来把自己裹成蚕蛹。 程五郎之前中了迷烟,这会儿刚醒,脑袋还晕晕乎乎的,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判断。 他很确定,入睡的时候她不是这副模样。 望着裹成一团的小媳妇儿,程五郎微微挑眉,「娇娇儿,你趁我睡着想做什么?」 林水瑶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我说你大半夜的昏迷了,我为了尽快让你醒来所以才脱的衣裳,相公你信吗?」 「你脱衣裳了?」程五郎故作震惊,「让我看看,否则我不信。」 后知后觉钻了男人圈套的林水瑶:「……」 「相公,朱公子他们俩好像也昏迷了。」林水瑶快速转移话题,「之前我喊不醒你就出去敲他们的门,结果其他房的客人都醒了,就他们俩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相公,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程五郎闻言,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瑶瑶,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穿上衣裳,程五郎推开门,去了隔壁朱八斗的房间外。 他敲了好几下,里头没动静。 他又去敲顾崇的房门,顾崇也没动静。 深更半夜的,再敲下去其他客人该骂人了。 程五郎收回手,直接下楼去找值夜的小厮,让小厮上来把门给踹开。 林水瑶已经穿好衣裳,拿了些干粮把小老鼠给打发走,这才跟着程五郎分别入了顾崇和朱八斗的房间。 「相公你看,我没说错吧,他们俩果然都昏过去了。」林水瑶皱着眉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入睡的时候都没事,那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有人在我们的晚饭里下了迷药,药效延缓发作。要么,有人趁我们睡着来放的迷烟。」 程五郎说着,望向小厮,「我们是赶考的学子,在你们客栈碰到这种事儿,你们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小厮着急道:「对不住啊客官,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儿,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们家绝不是黑店,这客栈靠近府衙,不远处就是衙门,谁敢在知府大人眼皮子底下做黑心生意啊?」 见程五郎面露不悦,小厮缩了缩脖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到我们这儿住店的客人偶尔得罪了人,会被人算计,我们掌柜倒是备了些能解迷烟的药,你们若是需要,小的现在就下去取。」 「需要需要!」林水瑶急切道:「劳烦小二哥了。」 「得嘞,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取药。」 小厮走后,林水瑶看看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顾崇,又看看程五郎,「相公,我们是不是遭人算计了?」 程五郎颔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为什么呀?」林水瑶急眼,「我们一路上也没得罪人,到底谁这么缺德,大晚上的给人下迷烟,万一你们醒不过来怎么办?」 「对方要的就是我们几个醒不过来错过考试。」 程五郎说到这儿,已经大致猜出害他们的人是谁了。 白天他就说过,孟姑娘的爹孟知府是明天的主考官,朱八斗一旦处理不好跟孟姑娘的关系,会惹来麻烦。 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试想一下,今天晚上如果不是瑶瑶先醒过来,那么他们三人都将因为「睡过头」而错过府试。 孟知府这是打算公报私仇祸及无辜么? 解迷烟的药丸取来,程五郎亲自给朱八斗和顾崇服下,那二人很快就醒了。 朱八斗揉着额头,见顾崇、程五郎和他家小媳妇儿几人坐在自己房里,他吓得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顾崇俊脸上有些沉,「若不是程砚兄和程娘子及时相救,你我二人只怕到现在都还昏睡着。」 「啊?」朱八斗懵了,「老顾,你能不能说句阳间话?」 第260页 顾崇瞅他一眼,「我们让人给算计了,下迷药,对方的目的很可能是让我们错过府试。」 「什么!」朱八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下来,「哪个孙子这么缺德?」 顾崇道:「你仔细想想,我们白天得罪了谁。」 「还能得罪谁,白天不是……」 朱八斗突然想起白天程五郎跟他说的那句话,他顿时瞪大眼,「不会吧,孟静芸?」 「排除法,怎么想都只有她了。」程五郎说着,望向朱八斗,「现在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我们三人已经被盯上了,接下来的考试,都小心点儿。」 —— 听手底下的人回来禀报说那几人已经全部昏迷了,到明天晚上才会醒,孟知府悬了半宿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回房睡了个好觉。 隔天天都还没亮就要起床准备去监考。 然而,他刚走到考棚外,就看到程五郎、顾崇和朱八斗三人正在排队搜检。 孟知府:「!!」 说好的昏睡到今天晚上呢?见鬼了? 第263章 五郎落榜 搜检队伍排得很长,还没轮到程五郎他们,三人正在说话。 朱八斗眼尖看到孟知府过来,忙给程五郎和顾崇递了个眼色。 程五郎和顾崇见状,回头望去。 孟知府已经走到近前,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扫,最后看向朱八斗,「贤侄昨夜睡得可好?」 朱八斗想到这老匹夫昨天晚上害他们三个,心里早将孟家祖宗都给拉出来问候了八百遍,面儿上却是皮笑肉不笑,「托大人的福,我们哥仨睡得可香了。」 这话听得孟知府一阵心惊。 若非朱八斗没再往下说什么,他几乎要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迷烟的事儿。 「待会儿好好表现。」 主考官不能跟考生过多交流。 孟知府没逗留多久,撂下一句话便抬脚离开。 「这老匹夫表现得很淡定啊!」朱八斗眯着眼,望着孟知府离开的方向。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结下了梁子,接下来咱们都得小心。」顾崇道。 入场后,考生们按照自己手上的牌子找到相对应的考棚,一人一间。 府试跟县试的考试模式差不多,都是天亮之前入场,天黑之前交卷出场。 只不过,县试考五场,府试只考两场。 考捲髮下来时,天才刚亮全。 程五郎没急着看考卷,而是拿出自己的考篮,打开盒盖取出里头的肉饼,慢悠悠地吃着。 这饼是昨天晚上林水瑶给他备下的。 昨天晚上出了事儿,后半夜谁都没睡,出发前还早,没地儿吃早饭,索性来考场上吃个饼。 考场上是允许吃东西的,只要考生不离开考棚到处乱跑,别说是吃东西,就是在里头如厕也不犯规。 今儿的主考官有两位,一正一副。 孟知府是正主考,万知州是副主考。 这俩人巡视了一圈后,终于锁定程砚的位置,然后交换着时不时地过来瞄上一眼。 先来的是万知州,他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过道里走着,眼睛往旁边一瞄,瞄到程五郎正在吃饼。 他没怎么逗留,背着手又继续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儿,孟知府来了,也同万知州一样,特地瞄了瞄程五郎的考棚,就见这人墨都还没磨,净顾着吃,又是饼又是水的,也不怕闹肚子。 孟知府看了半天,程五郎就是不动笔,他没了耐性,转头走开了。 这两位主考官的「关照」,程五郎全都看在眼里,他虽然不明白孟知府为什么不去盯朱八斗反而来盯自己,但还是留了份儿心眼。 —— 傍晚交卷出场时,朱八斗问:「老顾,小五郎,你们俩考试途中没出什么事儿吧?」 顾崇摇头,说没有,很顺利。 程五郎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孟知府和万知州一直在我那间考棚附近走动。」 「不会吧?」朱八斗一脸纳闷,「那老匹夫不是针对我吗?他去盯你做什么?」 「我也想不明白。」程五郎摇摇头,「不过,我带了一份稿纸出来。」 「啥!」朱八斗惊呆了,「稿纸不是不让带出来吗?」 程五郎笑了笑,「不让带出来的那份,我已经留在里面了。」 顾崇很快反应过来,「程砚兄打了两遍稿?」 「算是吧。」程五郎说:「第一遍是打稿,写完答卷后,我又誊抄了一遍,带出来的,便是誊抄的那份。」 「你这不是闲的么?」朱八斗一阵肉疼,「有那工夫,你把答案偷偷弄来给我啊,哥们儿考得脑袋都快秃了。」 「相公!」 几人正说着话,对面传来林水瑶的轻唤声。 程五郎抬头望去,就见她双手捧着个油纸包,挤开人群朝这边来。 「考了一天,你们都饿了吧?先吃个肉包子垫垫底儿,马上就去吃饭。」 林水瑶一面说,一面打开油纸包,一人递了个肉包子给他们。 「啧,果然还是小媳妇儿贴心。」朱八斗咬了口包子,继续酸,「我要能有这么个……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程五郎用包子给堵得严严实实。 顾崇笑骂,「该,让你嘴贱!」 第261页 「相公,你今天在考场上有没有不舒服?」 林水瑶上上下下打量了程五郎一圈儿,似乎在确定他是否全须全尾。 「我没事儿。」程五郎伸手揉揉她脑袋,声音里透着宠溺,「瑶瑶别担心。」 朱八斗好不容易把那包子吃下去,追上来就看到这样一幕,酸的都快冒泡了,抬手就想去摸顾崇的脑袋,被顾崇一脚踹到旁边。 「嘶——」朱八斗捂着被踹疼的屁股,「老顾,你过分了啊!」 顾崇懒得搭理他,大步朝前走去。 昨天晚上出了迷烟的事儿,程五郎他们担心对方会故伎重施,索性换了家客栈,然后多花了点儿钱让客栈小厮上来守夜。 尽管如此,林水瑶还是不放心,一宿没敢合眼,就怕相公再一次中招错过考试。 一直熬到程五郎醒来,她送他入了考场,这才回来补觉。 第二场考的很顺利,程五郎跟昨天一样,偷偷抄了一份手稿出来。 放榜还有几天,他们还得赶回书院上学,不能在府城逗留,于是考完第二天就回了宣宁县。 半个月后,府试放榜。 顾崇高中案首,朱八斗以五十六名上榜,程五郎,落榜。 这事儿瞬间在清河书院掀起了轩然大波。 报喜的衙差前脚刚走,荀院长就让丹青来把程五郎请到他院儿里。 「你小子,发挥失常了?」荀院长望着他,尽管不愿意承认程砚落榜,但心中多少还是觉得惋惜。 程五郎沉默了会儿,缓声问,「荀老能否出面帮学生查阅考卷?」 见荀院长老脸上写满疑惑,他道:「学生没有发挥失常,但我觉得以我的水准,不至于落榜,这里头,兴许有什么猫腻。」 荀院长大致听明白了,考场上有人作妖。 他想了想,「这么着吧,老夫亲自带着你去。」 隔天一早,程五郎便跟着荀院长去了趟府城,直接找孟知府,要求查阅程五郎的考卷。 孟知府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神色从容地让人去把程五郎的考卷找来。 「小子,科举落榜是很寻常的事儿,你才十来岁,别太在意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考。」孟知府亲自将考卷递给程五郎,顺势拍了拍他的肩。 程五郎接过考卷看了眼,顿时皱起眉头。 第264章 问心无愧 这考卷不是他的,然而,上面的字迹跟他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程五郎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坑害自己。 荀院长见他脸色难看,凑过来问:「怎么样?」 程五郎笃定道:「这考卷不是我的。」 「哎,小子,你可不能乱说话啊!」孟知府黑着脸,「两位主考官,四位监考官,十二只眼睛可都看着呢,收卷以后直接闭帘阅卷,一直到出榜,没人离开过阅卷堂,所有考生的考卷都是对得上的,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了?」 荀院长接过程五郎手里的考卷看了看。 字迹确实像程砚的,可答卷的内容,完全不是程砚的水准。 程五郎抬头,望向太师椅上的孟知府,姿态不卑不亢,一双眸子深刻沉敛,仔细看,竟透着上位者的积威,被他盯久了,会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没想到自己堂堂知府,竟被个毛头小子的气势给吓到。 孟知府回过神,坐直了身子,就听程五郎问:「知府大人敢保证这张答卷一定是学生的吗?」 孟知府怒道:「程砚,你什么意思?」 程五郎淡淡道:「科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也是我们寒门学子唯一的出路,学生只不过是想求个公平公正罢了。」 孟知府勐地一拍桌子,「落榜就是落榜,事实摆在那儿,你的水平上不了榜,还想怎么公平公正?」 「如果我能证明这张考卷不是我的呢?」程五郎面儿上仍旧一片淡然。 「胡说八道!」孟知府怒不可遏,「你这是污衊朝廷命官!看在荀老的面儿上,本府饶你一次,现在!立刻!马上离开!否则再闹,就休怪本府法办了你!」 荀老闻言,眉毛一挑,「孟大人好大的官威。」 「荀老。」孟知府起身,对着荀院长拱了拱手,「并非下官以权压人,实在是这位学生无理取闹,什么考卷不是他的,科举把控如此严格,他无凭无据跑来府衙污衊下官,先前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荀老比我更清楚。」 荀院长笑了笑,「既然孟大人都说了,科举流程把控严格,绝无可能出差错,那不妨让老夫这位学生说说,他到底凭什么一口咬定考卷不是他的,倘若他拿不出证据,那便真的是无理取闹,到时不用你孟大人出手,老夫也会亲自开除他。」 这狠话算是说到头了。 孟知府哪还有撵人的道理,只得重新坐下来,皱眉看向程五郎,「你说,你到底有什么证据?」 程五郎道:「答题卷上的内容,我自己誊抄了一份出来,眼下刚好带在身上。」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将手抄稿取出来。 孟知府闻言,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来,指着程五郎,「稿纸禁止带出考场,你竟然敢违规?」 程五郎没接腔,缓缓将稿纸打开,先呈给荀院长看。 第262页 荀院长看完后,捋着鬍鬚连连叫好,「我就说嘛,答卷上写的什么玩意儿,这才是你小子的正常水准。」 话完,荀院长望向孟知府,「孟大人,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孟知府面色铁青。 气氛僵持了片刻后,他突然冷笑,「考卷和稿纸是一块儿密封的,这张答卷的稿纸上写的内容,跟答卷一模一样。所以,你们凭什么认定你们手上的是从考场带出来的稿纸?本府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们自己弄了份假的稿纸来闹事!」 见程五郎接不上话,孟知府心底的恐慌一点点退去。 程砚的考卷的确被换了,换考卷的,是国舅爷安排在青州盯梢的人,他们中有擅长模仿笔迹的,仿着程五郎的笔迹又重新做了一份答卷和稿纸出来。 有他和万知州俩人打掩护,考卷换得神不知鬼不觉。 原卷早就毁了,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份答卷也是程五郎亲手写的! 程五郎沉默了好一会儿,「如此说来,孟知府坚决认定这份答卷是学生的了?」 孟知府轻嘆,「年轻人,本府能理解你县试案首府试落榜的巨大落差,你觉得考试结果不公平也正常,可事实就是如此,哪年考试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偶尔心态不稳发挥失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更何况这只是府试而已,每年都能考,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再来,总有能考上的时候,你又何必为了已经定下的结果跑到府衙来大闹,这事儿一旦闹大了,损失最大的还是你自己个儿。」 程五郎没再接腔,他隐隐能感觉到,孟知府的背后还有人,对方不想让他考中。 他们连笔迹都仿得毫无破绽,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一次,是他失算了。 荀院长哪能让自己的学生受这么大委屈,他老脸严肃下来,「既然此事争执不下,那老夫只好上报朝廷,让朝廷派人来督察了,毕竟科举是大事儿,半点都马虎不得。」 听到这话,孟知府端着茶碗的手哆嗦了两下。 不慌不慌,他不停地安慰自己。 就算朝廷真的派人来查,国舅爷也会提前打点好一切,不会让人查出蛛丝马迹的。 他们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和万知州倒霉了,国舅爷也会跟着遭殃。 想到这儿,孟知府又有了一丝底气。 「既然荀老不服气,那您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本府问心无愧。」 他说完,冷着脸让下人送客。 「慢!」门外突然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嗓音。 紧跟着,一身华贵紫袍的晋王背着手抬步走进来,薄削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本王今日倒想见识见识,孟大人怎么个问心无愧法。」 话落,晋王冲着外头厉喝,「把人带进来!」 第265章 一拳打在棉花上 程五郎几人闻言回头望去,就见晋王身边的两名侍卫明六和明七扣押着一个黑衣男子进来。 男子被五花大绑着,古铜色的肌肤,额头上还有一道疤。 被明七一脚踹跪下去时,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晋王顺势抽出明七腰间的佩剑,铮亮的剑身在男子反剪的手上拍了拍,「这手倒是仿的一手好字,说说吧,谁指使的你?」 男子低垂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吭。 一旁的孟知府却让他吓了个半死。 这位……这位不就是前几日来换考卷的国舅府暗哨吗? 他怎么落到晋王手里了?! 越想越心惊,孟知府后脖子凉嗖嗖的,整个人如坐针毡,生怕暗卫嘴巴漏风把自己给抖落出来。 「王爷……」孟知府忙站起身,走过来,「下官参见王爷。」 程五郎和荀院长也拱手,沖晋王行了一礼。 晋王道了声「免」,锐利的凤眸看向孟知府,「你可认得他?」 孟知府假装十分认真地看了看男子,然后摇头说不认识。 「认不得他,那他仿的字,你总该认得了吧?」 「下官没明白王爷此话何意。」孟知府语气恭敬。 「真不明白?」晋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 「真不明白。」孟知府硬着头皮道。 「那你站过来。」晋王沖他招了招手。 孟知府不敢忤逆,忙上前几步站到晋王旁边,黑衣男子的身后。 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啊——」一声悽厉的惨叫,晋王手起剑落,锋利的剑刃直接将黑衣男子的右手砍了下来,鲜血溅在孟知府的官袍上。 黑衣男子疼痛难忍,面上再不復先前的淡定,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孟知府活了一把年纪,何曾亲眼见过这般残暴血腥的场面,当即就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王爷息怒!」 晋王手上的剑还在滴血,他用染血的剑尖挑起孟知府的下巴,迫使孟知府抬起头。 「本王最后再问一遍,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做的?」 孟知府浑身哆嗦着,牙关打结,「王、王爷,下官……」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黑衣男子突然倒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抽搐两下便彻底咽了气。 明七蹲下身探了探鼻息,又掰开嘴巴看了看,拧眉道:「王爷,这暗卫牙齿后面藏了毒,刚才趁我们不注意咬破毒药自尽了。」 第263页 任务失败就得自杀,这已经不是暗卫,是死士了。 晋王的眸子里泛起冷意。 望向孟知府时,眸光冷冽如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孟知府抖若筛糠,老泪纵横,「王爷,下官是真的不知……」 后半句还没说完,晋王直接下令,「既如此,明六明七,你们二人去后院将孟知府的妻女接到青州城去。」 晋王阴鸷乖戾的秉性,整个青州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说的「接」,那就等同于有去无回。 孟知府这下是彻底慌了,老脸上一片惨白,他跪爬到晋王脚边,「王爷,王爷饶命,下官说,下官说就是了。」 晋王冷眼看着他。 孟知府哆哆嗦嗦道:「半个月前,是国舅府来的信让下官想办法将程砚从榜单上挤出去。」 「国舅府,何铭?」晋王眉头微皱,回头看了眼程五郎,「你得罪国舅府的人了?」 程五郎仔细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晋王冷笑一声。 他当然想不到国舅爷之所以阻止程砚入京是害怕狸猫换太子的真相曝光。 但在晋王眼里,何铭肯定在青州安插了眼线,知道他看中程砚,准备让程砚入京成为自己最大的内应,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程砚考中。 防的就是他培植自己的势力杀回去夺位。 为了年幼的皇太孙,何家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 出了府衙,程五郎再次冲着晋王行了一礼,「今天的事儿,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这是程五郎发自内心的感激。 今天若不是晋王及时出现,他压根儿就没有应对之策。 因为他一直以为孟知府针对的是朱八斗,没成想背后竟然有个国舅府,而且对方还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要他落榜。 晋王看他一眼,「稍后我亲自写封摺子去京城,今年的府试得重考,下次好好表现。」 —— 主考官勾结国舅府打压考生的事儿很快传扬开来,激起了不少民怨民愤。 孟知府被削去官职下了大狱等候发落,知府一位空缺,吏部下了文书,把朱县令提上来,并且令他尽快准备重考的相关事宜。 京城这边,弘佑帝得知青州府的考试出了纰漏,还跟国舅府扯上关系,当即龙颜大怒。 朝臣们也是议论纷纷。 大燕在科举上的律例是相当严苛的,徇私舞弊几乎就是死罪。 可到底是国舅府啊,皇上难道还能为了一个考生而置国舅府于死地? 弘佑帝头疼不已。 何铭曾为大燕打了无数胜仗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为了一个考生处置他,得不偿失,可若是不处置,晋王岂能善罢甘休? 恰巧就在此时,南境传来战乱的消息,已经「因病告假」多日的护国大将军何铭终于上朝了,一开口就主动请缨出战南境,并表示会以他个人的名义捐出十万石粮草作为南征军的后备物资。 只字未提青州考场的事儿。 大臣们哪还有不明白的,国舅爷这是变相在跟皇上谈条件。 结果自然是谈赢了,毕竟大燕可以少一位考生,却不能没有这位大将军来守护边境。 —— 晋王在府试重考前一天收到弘佑帝的圣旨以及太上皇给他的一大车赏赐。 圣旨上说,何铭徇私舞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经百官商议,罚他去南境平乱,若能打赢胜仗,便功过相抵。 至于同党孟知府和万知州,则摘去乌纱,贬为庶人,后世子孙永不得入仕。 —— 晋王府承运殿。 晋王看完后,直接将圣旨砸在地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幕僚裴敬元弯腰将圣旨捡起来,嘆了口气。 每次那边的错,太上皇总会四两拨千斤软处理,结果就是王爷一拳打在棉花上。 晋王深吸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去山里见一见楚鸣,让他加快招兵买马的速度。」 楚鸣是当年元后母族承恩公府残活下来的后人,跟晋王一辈,算是表兄弟,这些人助晋王平反以后就一直留在山里私底下为他招兵买马造兵器,为的是有朝一日从继后子孙手里夺回江山。 第266章 永昌长公主是谁? 府试重考后,程五郎以优异的成绩出现在榜首位置上。 而与此同时,京城也来了信儿,程四郎过了殿试,已经入了翰林院。 他说自己请不了那么长的假来回跑,倘若五郎今年乡试能中,明年上京的时候记得把四嫂和小四宝小五丫带上,还说自己想闺女了,当了闺女她爹这么久,连一面都还没见过。 「相公,这么说来,四哥以后就能留在京城做官了是吧?」 林水瑶一脸兴奋。 程五郎收了信,问她,「瑶瑶,你想不想去京城?」 林水瑶嗯嗯点头,说想去。 程五郎笑着摸她小脑袋,「那我再努把力,争取今年过了乡试,明年就带你去京城。」 —— 炎炎夏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农忙假。 今年清河书院也有,放假一个月。 程五郎和林水瑶想着回村,程三宝和成哥儿则是想着来县里玩儿,结果就是两拨人坐着马车在半道上碰了面。 第264页 程三宝一听小叔叔要回去,马上哀嚎一声,然后委屈巴巴地看着程五郎,「小叔叔,我们俩可是大老远特地奔您来的,您不能这么不厚道吧?」 程五郎挑眉,「我怎么不厚道了?」 程三宝说:「我要留在县里!」 说完,还不忘拐了拐成哥儿。 成哥儿马上跟着举爪爪,表示自己也要留在县里。 林水瑶嘴角微抽,「留在县里是玩儿,回村也是玩儿,在哪玩儿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啦!」程三宝眼珠子滴熘熘转了转,又说:「我要去找罗姨父,他们家有教学武的师傅,我想学。」 程三宝口中的「罗姨父」,指的便是罗安。 林水瑶提醒他,「学武很辛苦的,秃子他们还是有底子的人,为了押镖去学武,都成天叫苦,你这小身板儿,能撑得住吗?」 程三宝不服气,嘀嘀咕咕地说小景儿跟他同岁,小景儿什么都会,什么都精,他上次连个马步都扎不好闹了笑话,下次再见小景儿,他一定要让那小子大跌眼球。 林水瑶最终没能劝住油嘴滑舌的大侄子,和程五郎一块儿折回县里,将两个小子送到林水英那儿。 林水英八月份的产期,没几个月了,赵氏一直留在县里照顾她。 见小闺女送了俩半大小子来,赵氏倒是欢喜得很,说姑爷他们白天出去干活儿,院儿里太安静了,来两个小子热闹热闹挺好。 程三宝和成哥儿就这么留了下来。 林水瑶和程五郎则是回了吉庆村。 上次见小五丫还是家里摆满月酒的时候,那时候不会认人,一眨眼的工夫,小奶娃不仅会认人,还会翻身了。 程五郎在堂屋跟程婆子说话。 林水瑶留在四郎媳妇屋里,逗弄着摇篮里的小五丫。 小奶娃一见生就瘪瘪嘴想哭。 四郎媳妇哄了一阵,又给她餵了奶。 小奶娃吃饱喝足,还是不肯搭理林水瑶,翻个身撅着小屁股对着她。 林水瑶便笑着拍拍她的小屁股,「这才多久没见,就把小婶婶给忘了?」 小五丫睡着后,林水瑶拉着四嫂去外间说话,说起了四哥考中进士入了翰林院的事儿。 「真的?四郎考中了?」四郎媳妇一脸震惊。 「前些日子刚来的信儿。」林水瑶笑道:「四哥在信上说了,想你们娘几个,但他请不到假回来接你们,让五郎加把劲儿今年乡试考中,这么一来明年上京春闱就能顺便把你们一块儿给带去了。」 四郎媳妇听着,感动得眼圈发红,「我原本还以为,他落榜那么多次,怕是与仕途无缘了,没成想竟然还能考上。」 「谁让四哥和五郎都是婆婆亲生的呢?」 林水瑶挑挑眉,「婆婆那么聪明的人,教出来的儿子能差到哪去?」 —— 这一个月留在家,林水瑶和程五郎都没闲着,下地帮二哥二嫂和婆婆干了不少活儿。 大热天的日头很晒。 但好在有苏容钦的护肤品养着,林水瑶没晒黑多少。 程三宝和成哥儿就不同了。 这俩人被镖局里的师傅训练了一个月,回来时黑不熘秋跟两颗滷蛋似的。 小四宝没认出他们来,拎着扫帚差点儿就将人给轰出去。 —— 一晃眼到了八月,程五郎、顾崇和朱八斗要进行乡试前的最后一轮院试。 院试是京城的学政来主持,哪怕考场在地方上,也没人敢作妖,因此十分顺利。 程五郎一如既往地中了案首。 县试,府试和院试都是案首,程五郎轻松拿下小三元,直接晋升入甲班,一时之间在清河书院乃至整个宣宁县名声大噪。 朱八斗再次请客吃饭,打趣他,「小五郎,你明年入京若是再拿下大三元,那将来就得被载入史册了你信不信?」 程五郎谦逊地笑笑,「大三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反正哥哥我相信你有那能耐。」朱八斗自己干了一杯,然后瞄了眼顾崇,「老顾,你说呢?」 顾崇贊同道:「程砚兄的才华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也相信你能拿下大三元。」 「那要是真拿下了,小五郎还不得让兄弟们跟着沾沾光?」朱八斗忽然道。 程五郎问他,「你想沾什么光?」 朱八斗揉揉鼻子,「你家小娘子是不是跟安和郡主走得挺近?」 程五郎没瞒着,如实道:「她们关系是挺不错的。」 朱八斗闻言,精神一振,随后又咳了两声。 顾崇哪还看不明白,轻笑,「我说呢,什么事儿能让咱们朱少爷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原来是思春了。」 「什么思春,老顾你俗不俗啊?」朱八斗撂给他一个白眼,「哥们儿这叫君子好逑。」 程五郎有些没想到朱八斗竟然对安和郡主黎薇有意思。 顾崇面色认真起来,「朱兄,你知不知道安和郡主是谁?」 「我知道啊!」朱八斗说:「她是永昌长公主的女儿。」 顾崇又问,「那你可知道永昌长公主是谁?」 「是晋王的一母同胞的长姐。」朱八斗对答如流。 黎薇的母亲永昌长公主是元后的亲生女儿,当年楚家出事以后,永昌公主被寄养到了德妃名下。 第265页 「你既然都知道,那你更应该明白,一旦和安和郡主扯上关系,就表示你主动站了队。」 顾崇轻嘆:「照我说,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咱们只是乡野出身的读书人,明哲保身为上,最好少掺和朝廷争斗。」 第267章 姐姐临盆 朱八斗闻言,撇撇嘴,「哥们儿就是单纯喜欢个姑娘,还得跟朝堂争斗扯上关系么?」 顾崇说:「现在可能扯不上,但将来就没准儿了。」 「老顾,你这么一说让哥们儿很为难啊!」朱八斗做出一脸愁闷的样子。 「为难什么?」 朱八斗沖他挤挤眼,「你说实话,这么恐吓我,是酸了吧?咱们这几个人,程家两兄弟娶媳妇儿早,魏林他家娘子都快生了,就我俩单着呢,我要是成亲了,你一个人打光棍,滋味儿不好受吧?」 「无聊!」顾崇扔给他俩字儿。 —— 程五郎回家后,跟林水瑶说了朱八斗对安和郡主有意的事儿。 林水瑶也是万万没想到,「我要没记错的话,他们俩总的也没见过几面吧?」 程五郎说:「这种事儿,跟见几面没关系。」 林水瑶一脸好奇,「那跟什么有关?」 程五郎轻咳了一声,「缘分这东西本来就是没有标准的。」 就比如他,娇娇儿是不是他的天作之合,他只要嗅一嗅她身上的香味儿就知道了。 离开她他就活不了,这都不叫天作之合,简直是天打雷噼的一对了。 林水瑶没再深究朱八斗的事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相公,我姐姐的产期快到了,估摸着就是这几天,我想去陪陪她,晚上再回来,中午你就在饭堂吃好不好?」 程五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点了点头,又让她路上当心点儿。 —— 之后,林水瑶就每天往林水英他们家跑。 没过几天,林水英便发动了。 赵氏有过两胎的经验,照顾林水英时尤其注重饮食控制,孩子的头不算大,生产很顺利,开指之后没怎么折腾就见头了。 接生婆将小婴儿裹进包被里,喜滋滋道:「恭喜恭喜,是个少爷。」 满头大汗的林水英一直在等这句话,终于听到了,这才高兴地睡了过去。 赵氏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面儿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她没能给老林家生个儿子,一直是个遗憾,这回可好,闺女头胎就生下儿子,给老林家争气了。 赵氏不让林水瑶看生产过程,她一直等在门外,听到小婴儿的哭声后,马上推门进来,走到里间就见赵氏手上抱着个襁褓。 襁褓里的小婴儿巴掌大,肌肤通红,眼睛闭着,小嘴时不时地咂吧两下。 刚生出来的孩子,谈不上好看,但就是什么都小小的,让人瞧着心里一阵柔软。 小五丫出生的时候林水瑶没能赶回去。 这算是她头回见到才落地的宝宝。 「娘,能不能让我抱抱?」林水瑶可太稀罕这小宝贝儿了。 赵氏将襁褓递给她,又教她如何抱这么大的孩子,这才出去给稳婆拿了利是,千恩万谢将人送走。 再进来时,林水瑶还坐在林水英的床榻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里的小婴儿。 「瑶娘。」赵氏喊她,「天色不早了,把孩子放下吧,你该回去给你家相公做晚饭了。」 林水瑶有些捨不得,说再抱会儿。 赵氏无奈地笑笑。 「娘,这孩子你们打算取什么名儿?」林水瑶小声问。 赵氏想了想:「取名的事儿我跟你爹不掺和,让英子他们自个儿决定。」 —— 程五郎下学回来时,林水瑶还在厨房忙活。 他洗了手便进去帮忙。 灶上砂锅里炖着老母鸡,香味儿勾得程五郎腹中一阵飢饿。 「今天炖鸡了?」 听到声音,林水瑶抬头看他一眼,「给我姐炖的,不过若是相公想喝,一会儿我给你盛一碗。」 顿了顿,她又道:「相公,我姐生了个儿子,那宝宝好小啊,但是我好喜欢。」 听出小媳妇儿在暗示自己,程五郎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脑袋埋在她颈窝,好久才低声道:「娇娇儿,以后我们也会有的。」 「说我姐呢,你扯到我头上做什么?」林水瑶让他弄得小脸爆红,将他推开继续炒菜。 —— 罗安出镖回来得知媳妇儿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兴奋得像个憨憨,抱完儿子想去抱媳妇儿。 林水英不让他碰,「一边儿去!」 罗安傻笑两声,问她,「英子,你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说起吃的林水英就头疼,「我这几天让我娘和妹妹给餵圆一圈儿了,不吃。」 「胖点儿好啊!」罗安拉过她的手,当初被柴刀砍伤的疤痕还在,他俯身在上面亲了一下,又嘿嘿两声,「我喜欢你长胖点儿,说明咱傢伙食不错,小日子过得还行。」 林水英闻言,直翻白眼。 「对了,儿子的名儿还没取,娘的意思是等你回来看着办,你好好琢磨一下,看取个什么名儿。」 罗安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犯难,「要不,让五郎取吧,他是读书人,见识广,取的名儿肯定比咱们取的好听,让他给取个大名儿,咱们取个好养的小名儿,也是一样的。」 第266页 这天傍晚,程五郎下学后陪着林水瑶来了一趟,给孩子取名叫林思衡,取自楚辞中的「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 大名儿有了,小名儿林水英取的,叫胖虎。 林水瑶笑了半天,说大名儿小名儿一点都不相称。 林水英听得直翻白眼,「你还说我呢,你们家那几个孩子的大名儿小名儿就相称了?」 林水瑶这才想起来问一句,「相公,家里几个孩子都有大名的?」 「有。」程五郎点头。 林水瑶从来没听家里人喊过,她满心好奇,「都叫什么,你快说给我听听。」 程五郎缓缓道:「大丫叫程子衿,二丫叫程子佩,三宝叫程至礼,四宝叫程至仁。」 果然跟小名儿一点都不相称,尤其是三宝,成天调皮捣蛋还至礼,林水瑶好笑道:「都是相公取的吧?」 程五郎嗯了声,说大丫二丫三宝是他取的,四宝是四哥取的。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林水英道:「这名儿一听就文绉绉的,将来能有大出息。」 第268章 制造一场意外 恩科考试在九月,地点:省城贡院。 怕客栈被占满,程五郎他们提前好几天就去了。 客栈离着贡院不远,到了以后几人先休息一晚上,第二天顾崇想看书,被朱八斗拽出去逛街了,美其名曰考前不宜看书,容易导致情绪焦虑。 顾崇一路黑着脸,什么都没买,光听朱八斗在旁边叭叭。 程五郎没出去。 林水瑶刚到省城就来了月事,他留在客栈里伺候小媳妇儿。 刚来癸水的时候,汪太医开了方子给她调,之后每次来,肚子都不会疼了,林水瑶真没多大感觉,但程五郎坚持她有事儿,大白天的让她上床躺着,又去外面买了一碗红糖鸡蛋来餵她吃。 这怎么瞅着像在坐月子呢? 林水瑶忍不住嘴角微抽,「相公,顾公子他们刚走没多大会儿,你现在出去应该还能追上,难得天气这么好,你也出去转转呗?」 她是想把人支出去好洗裤子,都弄脏了,不洗不行。 程五郎却坐着不动,「我陪你。」 林水瑶噎了一下,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把他支出去,就听程五郎开口:「刚才换下来的衣裳你藏着做什么?拿出来我帮你洗。」 林水瑶一听,顿时说不出的尴尬,「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洗。」 「入秋天凉,你身子又不爽利,还是少碰冷水的好。」 「我可以用温水的。」林水瑶坚持。 「跟我还这么见外?」程五郎笑看着她。 这不是见外,是尴尬好吗? 被他这么看着,林水瑶头皮发麻,平时的衣裳,他洗就洗了,可现在是特殊时期…… 见她半晌不吭声,程五郎又道:「姐夫都能给姐姐洗衣裳,给胖虎搓尿布,我为什么不能给你洗衣裳?」 「你见过哪个读书人给妇人洗衣裳的?」 林水瑶红着脸撇开头,「看你的书去,我自己有手,才不稀得劳你大驾。」 「我还真见过。」程五郎挑眉,「四哥就是。」 林水瑶没想到他这都能驳回来,顿时噎得不轻。 到最后,她没能拗过他,只得任由他端着自己的衣裳去洗。 感觉脸都没了,林水瑶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程五郎晾好衣裳回来时,伸手轻轻掀开被子。 林水瑶马上捂着脸背对着他。 程五郎坐下来,儒雅俊逸的眉眼间温柔尽显,他说:「娇娇儿,不怕的,我们是夫妻。」 林水瑶还是捂着脸不肯撒手,没脸见人。 程五郎轻笑一声,「那你休息,我去看会儿书,晚饭叫你。」 —— 乡试的八位主考官阵容很大,全是京城来的,进士出身,有礼部的,有内阁的。 因为上次出了孟知府勾结国舅府打压考生的事儿,今年的乡试为防舞弊,分外严格。 主考官必须提前至少七天到省城,到了就马上入贡院与外界彻底隔绝联繫。 除此之外,衙门还安排了重兵把守。 一旦发现有考生夹带小抄,马上扭送衙门查办。 搜检很严格,以前只需要脱外袍脱鞋袜,现在要脱得一丝不挂,头髮里都得一一查过。 以前的考场舞弊还能酌情定罪,现在改律法了,但凡被证实,直接就是死罪,一点儿说情的余地都没有。 今年虽说是恩科,可考生们从未见过如此严格的阵仗,有一部分人在搜检这一关就被吓崩了心态,到了考棚里脑子一片空白,答题都不会了。 考棚就三尺宽,特别狭窄,只勉强容得下一个人,晚上还得把答题板拆下来卡进两边的凹槽里当床睡。 有考生受不了,直接昏了过去,马上有人来将其抬出去。 被抬出去的考生就算醒来,也没机会再进考场了。 数千名考生,晕场的就有几十个。 九天三场考下来,多数人已经被折腾得脱了形。 程五郎的状态还算好,他一向淡定惯了,面儿上看不出什么来。 朱八斗从出贡院就一直在骂,说他倒了血霉分到他们那排的最后一位,那个位置挨着茅厕。 但凡有人去上茅厕,那味儿,简直绝了! 第267页 顾崇瞥他一眼,「我那间考棚还漏雨,我说什么了吗?」 九月的雨本来就凉,偏偏他们第二场考试那天还下了一场。 经常有考生碰到年久失修的考棚漏雨,顾崇就是其中的一个倒霉蛋。 那雨落在身上是真冷,尤其到了晚上,冻得人直哆嗦,哪还有心思考试。 好在顾崇定力强大,硬生生给扛下来了。 朱八斗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平衡了,不过他并未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是看着顾崇,「老顾,你考卷都写完了吧?」 顾崇嗯了声,说写完了。 朱八斗又问,「那你没生病吧?」 「还好。」其实已经在咳嗽了,只不过不算太严重。 「那看来咱们仨就数小五郎最幸运,考棚位置好,闻不到臭味儿,又没漏雨。」朱八斗说着一阵羡慕。 程五郎捏了捏腰间带着小媳妇儿香味的荷包,他的幸运,是小媳妇儿给的。 收回思绪,程五郎望向顾崇,「我听着你说话都有鼻音了,回去先泡个热水澡,我去给你请大夫。」 顾崇道了声谢。 回到客栈,大夫来看过后,开了个方子,朱八斗亲自去抓的药,借用了一下客栈的小火炉。 别看朱八斗平时在顾崇跟前不正经,还老跟他斗嘴,真碰上事儿了,关心兄弟他绝对是第一位。 「你们几个感情真好。」林水瑶跟程五郎说:「希望以后也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程五郎说:「只要不站队,不参与派系争斗,我们几个应该能一直保持目前的关系。」 —— 半个月后,乡试出榜,程五郎高中解元。 这是大三元的第一元。 已经从南境打赢胜仗归来的何铭得知后大怒,把小儿子叫来,让他带着几个人潜入青州,务必要制造一场意外,要么死,要么伤,只要能阻止程砚入京,怎么着都行。 第269章 小媳妇儿旺夫又旺家 何铭的小儿子名叫何初旭,自小就颇有打仗天赋,跟着何铭南征北战,立过不少军功,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听到当爹的这么吩咐,何初旭有些不解,「上次青州考场的事儿已经闹大了,爹为什么还要去招惹那个叫程砚的考生?」 何铭绷着脸道:「你懂什么,上次出了事儿,晋王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他解围,可见晋王有多看重这位考生,一旦让他入了京与晋王里应外合,将来势必会给皇太孙招来祸端。」 这是何铭想弄死程砚的原因之一。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狸猫换太子的秘密不能曝光,那个孩子只能养在乡下。 那个孩子到底是他的外甥孙,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动手。 程砚就不同了。 这人跟何家非亲非故,又偏偏和晋王搅和到一块儿,他不死谁死? 想到这儿,何铭眼底划过一抹冷冽的杀意,吩咐何初旭,「听说程砚是个病秧子,你到了青州以后好好打探打探,找到他的软肋,最好一击毙命,让他永远来不了京城。」 何初旭原本不太贊同他父亲如此针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一听说程砚站了晋王的队,态度马上发生了转变。 秦王已经废了,皇太孙是皇后姑母跟何家唯一的希望,所有想打东宫主意的人,都是何家的敌人。 点了几个身手了得的护卫,何初旭轻装简行,很快踏上了去往青州的路程。 —— 苏府…… 「三爷,何铭那老匹夫派他小儿子带着人去青州了。」 苏容钦身边的护卫木叶皱着眉禀报。 苏容钦喝了口茶,沉着的眼底泛起一丝冷光,「花重金请江湖上的杀手跟着,何初旭一旦有所动作,马上弄死他。」 木叶犹豫了一下,「何家到底是国舅府,万一死了一个何初旭被朝廷查出来……」 苏容钦淡笑,「那我便效仿何铭当初捐粮草的做法,向国库捐一笔银子,就当是买他国舅府一条人命了。」 这轻描淡写而又壕气沖天的口吻…… 木叶嘴角微抽。 他家三爷「富可敌国」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三爷若是肯拔根毛下来,让朝臣们头疼已久的国库空虚一事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说到底,三爷还是太在乎青州那位半道上认的妹妹了,不允许旁人伤她一根头髮丝儿。 —— 高中解元被几波人盯上的程五郎并不知道那些人在打什么主意,他这会儿正在席上坐着听长辈们说话。 没错,程族长又摆了一次流水席,排场比程四郎那次还大,除了本村的,外村的也请了不少人来。 程氏一族几代人才出了这么个拔尖儿的人才,程族长高兴坏了,恨不能把程五郎挂到招牌上带出去到处显摆。 村人们望着程五郎,一个个面儿上写着难以置信。 程四郎原本就是个秀才,努力这么多年能考上举人中了进士并不稀奇。 但程五郎不一样。 这位自打落地开始,就是个成天泡在药罐里的病秧子,大夫都隐晦地说他活不过前年了,然而他老娘心血来潮给他娶了个小媳妇儿过门沖喜,竟然就给沖好了? 人家现在不仅痊癒了,还一连高中拿下小三元,大三元的第一元也拿下了。 第268页 这哪是什么短命鬼?分明就是被老天爷眷顾被菩萨佛祖追着保佑的天运之子! 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席上就有妇人问林水瑶,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本事,不然怎么她一来,五郎病好了不说,老程家的日子还一天比一天红火。 林水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望向婆婆。 程婆子道:「我们家瑶娘当然是个有本事的,就是这本事搁别人身上不好使,搁我们家五郎身上刚刚好。没办法,谁让我们家五郎运气好,娶了个旺夫又旺家的。」 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嘚瑟。 林水英也在,听着妇人们的说笑声,她侧过身,悄悄对林水瑶道:「听说你当初替我嫁过来的时候,村里人闲话不少,今儿怎么没人敢嚼舌根了?瞅瞅那一个个眼巴巴看你跟看菩萨似的,都恨不能把你请过去旺一旺他们家。」 林水瑶忍不住轻笑出声。 林水英又问她,「你那么招动物喜欢,当初怎么不直接上山引动物来卖,却想到开铺子?」 林水瑶忙摇头,「姐,那些小动物对我很好的,我每次有困难它们都会出来帮我,我若是一回头把它们给卖了让人宰杀上桌,也太缺德了吧?」 林水英见妹妹一脸紧张的样子,笑了笑,「看把你给急的,我跟你开玩笑呢,那次我们俩在镇上摆摊碰到臭流氓,就是一群野狗救的我们,我能不念它们好吗?说起来,动物都比人有人情味儿。」 这话林水瑶倒是认同。 动物的心思可比人单纯多了,只要人不主动招惹,它们一般不会害人,也没那么多的弯弯绕。 —— 何初旭抵达青州后,打听到清河书院的位置,直接来了书院街找客栈住下,准备先搜集一下程五郎的信息以便应付。 这天,手底下的人打听到书院旬休,程五郎和他家小娘子准备去檀香山上的卧龙寺进香。 「少爷,机会难得,咱们要不要布置一下?」 何初旭琢磨了会儿,让手下去给他弄一套猎人的弓箭来。 程砚若是死于猎箭之下,那就是猎人误伤,跟国舅府半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到了旬休这天,何初旭带着手下早早就埋伏在檀香山林子里的一棵大树上,时刻关注着来往香客的动静。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程五郎小两口,何初旭先等来了瞌睡。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何初旭让手下盯着,他先眯瞪会儿。 才刚要入梦,忽然听到旁边的护卫雀跃道:「来了来了!少爷,快快架弓射猎物!」 何初旭睡火中烧,但还是耐着性子往护卫所指的方向定睛一瞧。 「嗯?」 揉揉眼睛再一瞧。 瑶儿?真的是她! 何初旭终于淡定不了了。 「少爷,少爷。」护卫一把摁住他,「您别激动,要不,还是我来吧。」 说着要去夺何初旭手里的弓。 「来你大爷,滚!」何初旭一脚将护卫踹了下去。 第270章 又多了个哥哥 林水瑶确实是来进香的。 照婆婆的说法,家里添了小五丫,四郎五郎又相继考中,那都是菩萨保佑,他们该来庙里上柱香。 今儿天气不太好,香客不是很多,小两口爬了一段,准备找个位置坐下歇歇脚。 这时,林子里突然窜出个人影来。 都还没等林水瑶看清楚,那人已经到了她跟前,是个黑袍男子,男子眉目俊朗,五官线条刚毅,周身透着一股子英伟之气,不像是一般的世家子弟。 「瑶儿……」见到她,男子开口,声音难掩激动。 林水瑶愣了一下,警惕地望着对方,「你、你是谁?」 男子急道:「我是你哥哥啊!」 林水瑶:「??」 她脸上是写着「妹妹」两个字吗?为什么总是有人来认她当妹妹? 之前那位是大燕首富,现在这位又是谁? 程五郎也有点儿懵,「兄台是不是认错人了?」 何初旭这才注意到林水瑶身旁的人,顿时更激动了,「沈问?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打断一下。」林水瑶弱弱道:「我家相公姓程,前程的程,不叫沈问,这位大哥,你指定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何初旭一口咬定,「这天底下就算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巧一样的容貌,还有一样的异香,瑶儿,沈将军,你们俩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竟然又是一个知道她异香的人。 林水瑶一头雾水,她的异香是什么公开的秘密吗? 连婆家都没几个人知道,不认识的外人却了解的这么清楚? 她想了下,忽然问,「你认不认识苏容钦?」 何初旭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愣过后点点头,「见过几面,怎么了?」 「那你们俩,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林水瑶又问。 何初旭颔首,「没错,我们都住在京城。」 这回答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但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儿。 林水瑶脑子里一团乱,无奈地看了眼程五郎。 程五郎牵住她的手,绕开何初旭,继续往上爬。 「哎!」何初旭急了,抬步追上来,「瑶儿,是不是因为我没能把沈将军活着带回来,你生我气了?」 第269页 记忆中,沈问是东璃国的战神将军,手下几乎从无败绩。 遗憾的是,某回中了敌军一箭之后,他的身子骨就越来越弱。 那时候的何初旭是沈问的副将,有个天生带异香的妹妹。 妹妹身上的异香,能治沈将军的顽疾。 后来,这二人两情相悦,约定好了等沈将军西征回来就成亲。 然而,最后与西月国的那一战,没了妹妹在身边的沈问突然病发,被敌军从马背上射下来,导致军心大乱。 那一战,东璃死伤惨重,沈将军殉国。 棺椁运回京都时,他妹妹换上嫁衣,喝下毒酒随沈将军去了,死前求他将他们合葬。 妹妹的死,让何初旭心态大崩,为了给二人报仇,他毅然决然领兵出征,然而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再睁眼,他就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成了国舅府的四少爷。 「瑶儿,对不起。」何初旭走到前头,拦住二人的去路,随即嘆了口气,「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我向你保证,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了。」 他说的十分诚恳,可在林水瑶听来,却是些奇奇怪怪的话。 她怎么又多了个哥哥?她到底有多少个哥哥啊? 想到这儿,林水瑶一脸郁闷,「你要没别的事儿,我们就先告辞了,还赶着去进香呢,再晚就不灵了。」 「瑶儿。」何初旭道:「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成的亲?」 这个问题,好像当初苏容钦也问过。 林水瑶没瞒着,如实道:「前年。」 上辈子未能完成的心愿,这辈子达成了,算是修成正果了吧? 何初旭欣慰地笑笑,然后主动让开道:「你们去吧,路上当心点儿。」 那二人走后,几个护卫才从林子里钻出来,一脸不解地望着何初旭,「少爷,咱们不是来杀人的吗?」 何初旭一脚踹他屁股上,「那是我妹妹,以后谁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削了你们的脑袋!」 护卫捂着屁股吸吸鼻子,「少爷,来前老爷可是给咱下了死命令的……」 何初旭一记冷眼斜过去,那护卫马上闭了嘴。 回头看了眼越爬越高的那二人,何初旭心中说不出的庆幸。 得亏老头子是让他来,这要派了别人,他妹妹只怕早就没命了。 「你们几个都给我听着,以后不仅不能对刚才那二人动手,还得把他们给我护好了,出了任何差池,爷唯你们是问!」 护卫们虽然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得连连点头应是。 —— 「相公,刚才那人你认识吗?」林水瑶喘了一大口气,问程五郎。 程五郎摇头,说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会认识咱俩?而且还管你叫沈问,沈问是谁?」 程五郎沉吟片刻,道:「兴许,他跟苏容钦一样。」 都一样奇奇怪怪的。 「要不,一会儿到了寺庙里,咱们问问大师吧?」林水瑶受了婆婆的影响,也开始迷信这些了。 是不是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否则刚才那人为什么说这一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难不成,他们上辈子认识? 程五郎是读书人,不信鬼神之说,但还是嗯了声,俩人在大门外买了香,进殿后把里头的各路神仙挨个儿拜了个遍。 拜得差不多了,林水瑶问路过的小沙弥,寺庙里可有大师,他们有事儿想请教。 小沙弥道了声阿弥陀佛,说今儿刚好道远方丈在,之后便领着他们去了道远方丈的禅院。 道远方丈正在房里打坐,听小沙弥说有客人求见。 他没睁眼,掐指算了算。 片刻后,已经看破红尘六根清净的道远大师突然就不淡定了,腾地站起身来,「快快有请二位施主!」 第271章 请个道士来驱邪 小沙弥头回得见道远大师露出淡定以外的表情,愣了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出去请程五郎和林水瑶。 「二位施主,道远大师有请。」 程五郎颔首,道了声谢,和林水瑶一块儿进了禅房。 道远大师已经重新坐回了蒲团,但在看到程五郎的那一瞬,眼底还是不可避免地划过了一抹震惊。 他算的果然没错,这位大有来头,只怕出现在凡间,是渡劫来了。 「相逢即是有缘,二位施主,请坐。」道远大师竖起手掌,道了声阿弥陀佛。 林水瑶看了眼程五郎,小两口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大师,其实我们夫妻贸然来叨扰您,是有事儿想请教。」林水瑶开口道。 道远大师面目慈和,「女施主请讲。」 林水瑶顿了顿,「我碰到了两个很奇怪的人,他们见了我就一口咬定我是他们的妹妹,可我娘只生了两个女儿,我长这么大,一直只有个姐姐,没有哥哥。」 道远大师微微一笑,「兴许只是认错了人。」 「不可能!」林水瑶坚定道:「我有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连我爹娘都不太清楚,只有我跟我家相公和婆婆知道,可那两个人第一次见我就能说出我的秘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认识我和我家相公,喊的却是另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名字。 大师,您说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他们俩认识的,会不会是上辈子的我和我家相公?」 第270页 道远大师:「……」 他也很想八卦一下啊!但是天机不可泄露啊!他能怎么办? 说了,对这位帝君歷劫一点儿帮助都没有,反而会坏了帝君他老人家的大事儿。 纠结半晌,道远大师做出了一个违背他祖师爷的决定,阿弥陀佛过后,一脸歉意地扯谎说自己道行太浅,看不出来。 —— 「什么大师嘛,我看还不如街上摆摊算命的。」 下山路上,林水瑶忍不住嘀咕。 原本还以为寺庙里的大师能给人占卜算卦问前世今生,岂料竟然是个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会的废柴! 程五郎却笑着温声安慰她,「横竖你那两位哥哥以后咱们都不常见,没必要往心里去。」 程婆子听说了这事儿以后,想着小儿媳怕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花钱请了个江湖大仙来给她驱邪。 程五郎劝都劝不住。 于是这天早上天刚破晓,小院里就摆了供桌设了祭坛。 大仙听说了大燕首富认这位小娘子作妹妹,满脑子都是银子,驱邪驱得十分卖力,念着咒语,一下蹦过来一下蹦过去,神叨叨地舞了一通。 舞完之后,冲着林水瑶扑通一跪,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林水瑶:「??」 大仙激动得浑身发抖,「原来是仙姑驾临,小道有失远迎,还望仙姑恕罪。」 林水瑶脸上的表情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她家婆婆什么都好,唯独迷信这一点,谁劝都不好使。 这什么大仙,摆明了就是个专门骗人钱财的江湖神棍好吧? 付了银子把人送走,程五郎无奈道:「娘,您下次别再花冤枉钱请这些江湖神棍了,瑶瑶一点事儿都没有。」 林水瑶也说:「娘,鬼神之说都是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儿干瞎杜撰的,天底下哪来的鬼神?您一向理智,怎么还能信这个?」 程婆子哼了哼,「当初要不是我坚持沖喜,五郎这条小命早没了,你说我信不信鬼神?」 林水瑶噎了一下。 沖喜的事儿她没办法反驳。 程婆子坐下来,「你说这也奇了怪了,明明就不认识的人,怎么还一上来就非说你是他妹妹呢?」 林水瑶想起道远大师的话,轻嘆一声,「兴许,他们真的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能知道你身上的异香?就算他们长了鼻子能闻到,他们又是咋知道的你的异香能治五郎的病?」 程婆子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林水瑶也有点儿懵。 「要不,我再跑一趟,去白云观请个道行高深的来给你瞧瞧?」程婆子又出主意。 林水瑶哭笑不得,「娘,我挺好的,就算要看,也该给我那两位哥哥看,看我做什么?」 尽管如此,程婆子当天还是去求了一道平安符回来,让林水瑶时刻不离身地戴在身上,说能保佑她平安。 一道平安符而已,林水瑶没说什么,欣然收下了,又带着婆婆去林水英那儿看了看小胖虎,这才让人送她回去。 林水英听说程婆子请了个大仙来给林水瑶驱邪,那大仙还对着林水瑶下跪,她笑得捂着肚子前仰后合,「要我说,那神棍拜的就不是你,是财神爷!」 林水瑶问:「什么财神爷?」 「你那位姓苏的哥哥不是大燕首富吗?」林水英说:「神棍指定就是奔着他去的,原本想跟你套套近乎攀攀亲,结果让你们给撵出去了。」 林水英一面说,一面笑,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躺在炕上的小胖虎不知道他娘在笑什么,也跟着咧了咧嘴。 「姐,你说我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哥哥啊?」林水瑶一脸苦恼,「万一以后还有,那我该怎么办?」 林水英挑眉,「你有什么好苦恼的,该苦恼的是你家相公好吧?真要像你说的再多来几个,他多半要被醋给淹废了。」 见林水瑶嘟着小嘴,林水英收了笑声,正经八百地道:「瑶娘,其实我觉得你这些哥哥,全都是被你身上的香味儿给吸引来的,按照你吸引动物的那一套来推算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害你,反而会保护你,只要你家相公不吃醋,我觉得还是挺好的,多几个人保护,以后你走到哪都不怕有坏人了。」 —— 何初旭留了几个人在宣宁县暗中保护林水瑶,他带着剩下的那几个回京交差。 何铭一直在等小儿子的好消息。 然而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却被儿子告知,已经认了程砚的娘子作妹妹,以后谁敢动那对小夫妻,他就跟谁玩儿命。 何铭目瞪口呆:「……」 把何夫人叫来,何铭捂着胸口,气得脸黑,「你马上去请个道士来给你儿子驱驱邪!」 第272章 三宝要上京 程五郎高中解元的事儿,早就给京城去了信。 腊月底,程四郎的回信才到家里,说他已经在京城安顿下了,目前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有些想念妻儿,等开了年,让五郎上京时把他们都捎上。 信的最后还问候了爹娘和家里其他人。 离开青州要办路引,刚好有个现成的知府公子朱八斗,这事儿程五郎全权交给了他。 现在比较难办的是几个小的。 顾崇中了举人,开年上京春闱,他应该就要回临川侯府了。 第271页 如果林小乖也要跟着他走,那么小作坊送货去镇上的活儿就得重新请人。另外,程三宝和成哥儿上下学也没人接。 其实这都是小事儿,林水瑶随便让秃子他们中的一个人回来就能顶替。 可麻烦的是,程三宝表示他也要跟着小叔叔小婶婶去京城,还说要去找小景儿。 程大郎不同意啊,觉得这娃忒折腾人,在家里还好,有老娘照看,到了京城,五郎有自己的事儿,五弟妹总不能成天帮他们家带娃吧? 见当爹的摇头不同意,程三宝跺脚撒泼,说什么都要去。 成哥儿一见三宝要走,也坐不住了,小眼神儿眼巴巴地瞅着小舅舅小舅娘。 林水瑶挺喜欢家里的几个孩子,三宝虽然调皮,但他脑子活泛,心思聪颖,到底是个好孩子。 眼下见三宝气鼓鼓地坐在那儿,林水瑶心下有些不忍,「娘,大哥,既然三宝那么想去京城,不如,就让他去吧?」 「不行!」程大郎皱眉,「他成天上蹿下跳,去了只会给你们添乱,可别耽误了五郎考试。」 程婆子也道:「他爹还在这儿呢,他跟着你们走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程三宝不服,「我已经六岁多马上就七岁了,可以学更多东西,太爷爷答应过我,会让我进国子监的,我要去找他!」 「咱这儿不有个清河书院吗?」程大郎道:「等你长大了,也能去这儿上学,你四叔五叔都是从清河书院考出来的,清河书院照国子监没差到哪儿去。」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去京城,京城!京城!」 程大郎黑着脸骂:「小兔崽子!」 程三宝话接的熘,「爹,你家小兔崽子想去京城。」 程大郎还是不同意。 三宝没娘,他又一直在镇上,这些年没少让五郎小两口操心,这这回真要跟着去了,还不定给人惹多少麻烦。 程三宝看了眼耷拉着小短腿儿坐在炕上吃糕糕,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四宝,问他,「小四宝,你要不要哥哥陪你去京城?」 小四宝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说不了话,只一个劲地点着小脑袋,表示要哥哥一块儿去。 程三宝惨兮兮道:「我可想陪你去了,可是你大伯伯不准,奶奶也不准,他们都欺负我,你说怎么办呀?」 他说完,脑袋一歪靠在小傢伙肩上就嘤嘤嘤几声。 小四宝双手抱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把嘴里的糕糕给冲下去,然后搁下杯子,一把将程三宝护在身后,挺着小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众人。 程婆子:「小四宝你要干啥?」 小四宝说:「我要带哥哥去找爹爹——」 四岁多的小傢伙,说话已经很利索,但声音还是有一股子奶味儿。 程婆子笑着揉揉他小脑袋,「你要真这么捨不得哥哥,就留在家里陪他,让你娘带着小五丫去找你爹爹。」 小四宝一听,不乐意了,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把程三宝交出来,一副「你们爱咋咋地本宝宝不玩儿了」的架势。 程三宝:「……」有你这么坑哥的吗?! 「让他去吧。」一直没说话的程五郎出声道,「清河书院入学要求高,三宝暂时进不了,但以他的资质,留在镇学反倒耽误了,去了京城,就算不能进国子监,也能给他找个条件好的书院,否则继续留下,再好的资质也会很快给磨没了。」 程五郎都开了口,程婆子自然是没话说。 倒是程大郎还有些顾虑,「我就是觉得这孩子不省心,怕给你们添乱。」 「不要紧。」程五郎道:「大哥常年不在家,三宝算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知道该怎么调教他。」 程大郎嘆了口气,「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 年前程大郎带着程三宝去给大郎媳妇扫墓。 雪下得很大,坟包上盖了厚厚一层。 程三宝点了香,跪下拜了三拜,直起身来,小脸冻得通红。 他吸吸鼻子,「娘,我马上就要跟着小叔叔小婶婶去京城了,听说京城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很多我没见识过的新鲜玩意儿,等我回来再一一跟您说。 哦对了,我认识个朋友小景儿,他还欠我两个条件,等我到了京城见着他,就狠狠宰他一笔……」 程大郎越听脸越黑,「小兔崽子,让你来跟你娘道别,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三宝清清嗓子,重新道:「娘,我们曹夫子说,小叔叔是状元之才,以后我也考个状元回来,您高兴不?」 回来的路上,程三宝脚下打滑,险些没站稳栽下去。 程大郎蹲下身,将他背到自己背上。 程三宝长这么大,接触最多的是小叔叔,这还是他爹头回背他,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爹,我娘是病死的吗?」过了好久,他趴在程大郎肩头闷声问。 「嗯。」程大郎如实道:「你娘是在寺庙里生的你,原本还没到日子,她受了惊吓,提前生产,后来伤了身子,心情也不怎么好,成天郁郁寡欢的,我请了大夫来给她看,大夫说这是很多妇人产后常有的症状,药物只能作为辅助,最主要的还是得你娘自个儿能调整。 我那时候撂下手里的活儿陪着她,没少劝她,可她就是好不起来,最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第272页 话到这儿,程大郎说不出的愧悔懊恼,倘若当时他不要到处去跑货,留在家里好好陪着她,哪里会让她受到惊吓提前生下三宝。 第273章 为相公写传记 程五郎他们这一届参加考试的,中了举就等同于从清河书院肄业了,年后不必再回书院,因此放假那天,举行了谢师仪式,先拜孔圣人,再拜恩师。 程五郎一举拿下小三元,又摘了大三元的第一元。 更绝的是,他才入学两年,此前除了开蒙,并未在其他书院念过书。 一时之间,程五郎成了清河书院的传奇人物,名声越传越远,甚至有不少写话本子的书生找上门来请教,说要给他写传记。 程五郎如今一心只想着入京春闱,早日金榜题名,随便找个由头就把那些人给打发了。 林水瑶却从中看到了商机。 等那些书生走后,她喜滋滋地坐到他旁边,又是端茶又是捏肩,异常地殷勤。 程五郎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端过茶碗浅啜一口,眉梢轻挑,「有事求我?」 林水瑶咧了咧嘴,「那个,相公,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嗯?」 「就是……」林水瑶犹豫了一下,「刚才那些人不是想给你写传记你没同意吗?要不,我给你写怎么样?」 见程五郎噙着笑没说话,林水瑶又道:「我现在认的字儿可多啦,我把你的经歷写成话本,不会的字来请教你,既能让我学的更多,又能赚钱,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吗?」 程五郎问她,「那你打算把我写成什么?」 林水瑶一面给他捏肩,一面思索道:「我觉得相公你的经歷就已经够奇幻的了,不需要添油加醋,我就照实了写。」 只这么一会儿,林水瑶的脑子里就有了大方向,她道:「你想啊,一个从落地就泡在药罐里的病秧子,所有人都不看好,大夫甚至断言他活不过十六岁那年的冬天。 可是后来,他突然就好转了,不仅好转,还入学了最好的书院,在书院里以优异的成绩一鸣惊人。 前面不被人看好的时候有多憋屈,等他一鸣惊人之后那些人就有多打脸,这样的情节挺有意思啊!」 程五郎笑了笑,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伸手扶正她头上的簪子,嗓音醇厚,「我明明是娶了你以后才好转的,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写上?」 「不不不。」林水瑶忙摇头,「我的异香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我得弱化一下自己,把你好转的所有功劳都推到沖喜上,反正这本来就是事实。我要以你的视觉写,而且是你的传记,我的存在感不能太强。」 程五郎觉得她的小脑袋瓜里装着很多东西,尤其是做生意,一套一套的。 「那行,你先写一册出来我看看,不行的地方再修稿。」 林水瑶有些没想到,「相公,你这么快就答应啦?」 程五郎深邃的双眸凝视着她,眼底溢出笑,「我只是想知道,你眼里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目光饱含深情,看得林水瑶晕乎乎的。 她赶紧从他腿上离开,站直身子,「相公,那我先去构思啦!」 —— 回吉庆村后,林水瑶绝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偶尔出来,要么是做饭,要么就是向程婆子讨教关于程五郎小时候的事儿。 四郎媳妇好几次想找她说说话,见她忙得不行,又不敢打搅,索性去找二嫂了。 「五弟妹最近在做什么?」二郎媳妇一脸纳闷,「该不会又在琢磨做生意的点子吧?」 「我瞅着不像。」四郎媳妇说。 五弟妹在镇上和县里都有铺子,县里的伊人坊生意那么火爆,年底分红的时候她都跟着拿了一大笔钱,如今家里宽裕了,又没有什么事儿急需用钱。 更何况,开年他们就要去京城了,五弟妹不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再去弄个铺子出来。 妯娌俩想不通,就去问婆婆,五弟妹这些天在忙什么。 程婆子没瞒着,如实说:「她跟我打听五郎小时候的事儿,说要写成话本子。」 「啊?」二郎媳妇险些惊掉下巴,「这还能写成话本呢?」 「怎么不能?」程婆子瞅她一眼,「你要多认几个字,也能给你男人写话本拿去卖。」 「可拉倒吧!」二郎媳妇撇撇嘴,「谁钱多了没地儿花买个话本子看二郎成天在土里刨食儿?」 这话把四郎媳妇给逗乐了,她捂着嘴笑,「也难怪五弟妹会想到做话本生意,五郎的经歷,可比市面上那些话本子里的精彩多了。」 话到这里,二郎媳妇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一变,「娘,您刚才说,五弟妹要把五郎的事儿写成话本?」 「我是这么说的,咋了?」程婆子朝她看来。 二郎媳妇咽了咽口水,「那我……她是不是要照实了写?」 绕这么半天,程婆子总算听明白了二郎媳妇想说什么。 五郎媳妇若是把五郎的经歷写成话本,就少不了把五郎的家人也带上。 整个老程家,以前就数二郎媳妇最作。 她是担心自己在话本上丢了面儿。 想到这儿,程婆子哼了声,「你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娘,媳妇已经知错了。」二郎媳妇耷拉下脑袋。 第273页 记挂着话本的事儿,她没在堂屋坐多久,很快去敲响了西厢房林水瑶那屋。 林水瑶开门见是二嫂,有些诧异,「怎么了?」 二郎媳妇支支吾吾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问她话本子上写到二房的时候能不能手下留情。 林水瑶心说你不作我还不好推动剧情呢! 以前五郎病重的时候,二郎媳妇可不就没少在村里跟那些妇人嚼。 村人会在背后议论程五郎是个短命鬼,绝对少不了二嫂的功劳。 不过人家都求上门来了,林水瑶总不能不表示表示。 「二嫂放心吧。」林水瑶道:「二房我就一笔带过,尽量不提。」 那也不能一笔带过啊! 二郎媳妇可想在话本上当个好人了,她冲着林水瑶咧了咧嘴。 林水瑶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这话本如果销量好,以后会继续写相公去京城以后的故事,我都是照实了写的,二嫂若是想改一改形象,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我知道我知道!」二郎媳妇赶忙道:「我以后指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五弟妹,你可要记得给我改改形象啊,我……我一会儿就来找你学化妆。」 林水瑶望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第274章 五郎传 这个时代还没有姑娘家写话本的先例,林水瑶不想暴露自己,索性弄了个笔名,叫乌云盖雪。 乌云盖雪是一种猫的雅称,林水瑶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不知为何取笔名的时候想到了它。 正月初八,林水瑶的第一册 话本终于完稿,她兴致沖沖地拿去给程五郎看。 从来没写过文章的人写话本,文笔难免稚嫩,辞藻也匮乏。 程五郎耐心给她指了几处明显有问题的地方。 林水瑶虚心地一一改过。 第一稿显然不能一次性通过,她废寝忘食地坐在书案前改,上元节前一天,终于全部改完,然后让林小乖送去书局,林水瑶扮作小书童跟在他身后。 书局掌柜才一听说写的是新科解元程家五郎的传记,眼神儿顿时就亮了,等接了稿子一瞧,更是如获至宝,问林小乖还有没有后续。 到了书局该说什么话,来前林水瑶就仔细嘱咐过了。 这会儿林小乖便有模有样地说:「后续当然有,那就得看掌柜的给价高不高了。」 掌柜的态度越发亲善,「小兄弟,你想怎么定价,先说来我听听,只要你能写出后续,我这儿都好商量。」 林小乖说:「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得有一份约书,这是其一……」 「应当的应当的。」掌柜的连连点头。 「其二,话本印出来以后,每本的单价由你们书局定,但不管你们卖出去多少,都得跟我姐……跟我们六四分,你们要出成本,所以你们六,我们四。」 掌柜的没有犹豫,又是一阵点头。 「其三,我们有权利将后续书稿卖给别的书局,如果你们想要独家,也就是想买我们后续所有的书稿,不让最新的稿子出现在别的书局,那就得另外花钱。」 掌柜的做了这么多年书局生意,哪里听不明白。 一册一册连载的书稿,一旦销量火爆,势必会出盗版,这种时候,谁家拿到最新书稿就十分关键了。 清河书院大才子程砚的传记,想也知道是抢手货,掌柜的当然想把所有最新出来的稿子都攥在手里。 虽然要花很多钱,但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数日后,第一册 书稿刻印了一百本出来试水。 书局早些天就把热度给炒上去了,县里的文人墨客们都在眼巴巴地等。 开卖这天,都还没等小厮吆喝,一百本就被抢了个空。 掌柜的开了这么些年书局,还从来没见过这等盛况,整个人兴奋得睡不着觉,连夜亲自去监督着加印,无论如何都要赶在盗版出来之前多卖些出去捞钱。 —— 「啧啧啧,小五郎,你这下是彻底出名了。」朱八斗手上捧着一本《五郎传》,一面看一面啧啧啧,「这个叫「乌云盖雪」的,到底是谁啊,他怎么这么清楚你的事儿?」 小媳妇儿不想暴露,程五郎便没将她爆出来,只说前些日子有写话本的书生来找他,被他拒绝了,兴许是不甘心,去找村里人打听了他的事儿然后写的。 「不对吧?」顾崇挑眉,「以程砚兄的个性,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写你的故事去赚钱?你知不知道现在《五郎传》炒到多少钱一本了?」 「多少?」程五郎一脸淡定。 「一两银子。」 「这不比抢钱庄来钱快么?」朱八斗又是一声啧啧啧,「哎,小五郎,哥们儿跟你商量个事儿呗,那个叫乌云盖雪的,他没有我了解你,你身上几颗痣我都知道,后续让我来写,赚了钱咱哥俩五五分,怎么样?」 「不怎么样。」程五郎说:「你那文笔,我怕你赔本。」 朱八斗险些被口水呛住,「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戳我伤口。再说了,文笔是需要练的,你把后续交给我,我写上一册,这不就练出来了吗?」 程五郎还是没松口同意。 朱八斗合拢书本,捲成一卷往他脑袋上敲了敲,「小五郎,你老实交代,这书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程五郎看他一眼,「你觉得像?」 第274页 朱八斗不服,「要不是你写的,你干嘛不让我写后续?」 程五郎说:「我是为了帮你保住面子,堂堂知府公子出来写话本,写的好了,自然有的是人看,可若是写的不好,到时丢丑的就不只是你了,还有你爹娘。」 程五郎有意无意地阻拦朱八斗,顾崇嘴上没说,心里却大概猜出了写话本的人是谁。 也只有他家小娘子能如此了解他了。 难怪不让朱八斗插手,这完全就是人家小两口的私事,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 上元节过后,程五郎一行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了。 顾崇特地来找林小乖,问他想留在宣宁县还是跟他去京城。 私心里,他希望小乖留在宣宁县,一来是这儿安全; 二来,他娘的坟冢和灵位都在宣宁县,总得有人留下来守着。 林小乖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你如果去了京城,是不是就要回临川侯府了?」 顾崇点头,「很大可能是这样。」 「那我陪你去。」 顾崇有些意外,「你想跟我去京城。」 林小乖嫌弃地瞅他一眼,「就你这文文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身板儿,真到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不得让人给欺负死?」 言外之意,他要去保护他。 顾崇实在是没想到弟弟竟然有保护自己的想法,他感动了一阵,「其实……」 「少啰嗦!」林小乖打断他,「我管他临川侯还是金丝猴,谁敢欺负你,我就先揍他一顿,一顿不行那就两顿,揍到他不敢为止!」 见顾崇不说话,林小乖皱皱眉,「哎,你是不是嫌我以前做过乞丐给你丢脸了,不想带我去京城?」 「怎么会?」顾崇笑了笑,「你想去,那我便带你去。」 第275章 入京 早在大年初一的时候,临川侯就已经安排了崔管家带着人赶往青州接四少爷顾崇。 崔管家一路上不敢耽搁,紧赶慢赶,总算赶在顾崇出发之前抵达了宣宁县。 苏容钦安排了人来接程五郎小两口,顾崇原本是打算跟着他们走的,见侯府来人,他蹙了蹙眉。 林小乖爬上马车瞅了眼,见里头陈设华丽,座椅上放了软枕软垫,宽敞又舒适,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望着顾崇,「这马车还可以啊!」 崔管家上次来,只见到顾崇,没见着林小乖,当下有些疑惑,问顾崇,「这位是……」 没等顾崇开口,林小乖挑眉,「我是他护卫。」 见崔管家面露讶异,林小乖嗤笑一声,「怎么着,你们侯府连个看家护院的都不给四少爷安排,就不许他自己请一个了?」 这话直接就是在打临川侯府的脸,骂临川侯府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需要顾崇的时候,十多年不闻不问,如今需要了,又假惺惺的来这一套。 崔管家忙陪笑道:「其实侯爷之前想过给四少爷安排几个小厮的,又怕小厮们太闹腾,扰了四少爷的清静让他无法安心念书,这才作罢了。」 林小乖冷哼一声,「下人太闹腾,那还不是主子调教无方,老话都说上樑不正下樑歪,果然是这个理儿。」 崔管家被他呛得狠狠一噎,老脸上肌肉抖了抖。 林小乖下了车,顾崇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你要是不想坐临川侯府的车,我就跟程砚兄打声招唿,让你去他们那边。」 「想啊,怎么不想?」林小乖道:「那老猴儿用得着你,你现在就是大爷,他不但要让人来接你,等你回去还得好好供着,我就跟你一块儿坐侯府的马车,也享受享受大爷的待遇,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 这次去京城的人挺多。 程五郎、林水瑶、四郎媳妇、程三宝、小四宝、小五丫、顾崇、林小乖、朱八斗和汪太医。 顾崇兄弟俩一辆马车,程五郎小两口一辆,四郎媳妇带着三宝、小四宝和小五丫一辆,朱八斗他爹娘给他安排了一辆,又配了两个书童,他们三人加汪太医一辆。 算上侯府下人和苏家下人,车队阵容还挺大。 小四宝头回出远门,有些水土不服,路上病了两回。 程五郎便吩咐车队停下,找客栈歇息。 好在有汪太医一路跟着,小四宝没两天就好了,众人又继续赶路。 抵达京城,已经是二月下旬。 程四郎和魏林还在翰林院,没办法出城接他们,来的是苏容钦。 他穿一身月牙白锦袍,俊眉修目,策马扬鞭从街边过,满城春光似乎都缀在他身上,惹得路过的姑娘芳心乱颤。 这位富可敌国的大燕第一皇商,尚未娶亲。 见到妹妹时,他眼底才缓缓漾开笑意。 「阿瑶,一路辛苦了。」翻身下马,苏容钦走上前。 林水瑶打开车窗帘子,探出半个脑袋,软声喊,「哥哥。」 「五郎呢?」苏容钦问。 林水瑶忙缩回脑袋,指了指身旁,「相公在这儿呢!」 苏容钦笑看着程五郎,「你还好吧?」 程五郎颔首,「托舅兄的福,没什么大碍。」 听他喊「舅兄」,苏容钦似乎想起了什么,失笑道:「除了我,你还有几位舅兄?」 苏容钦这么一说,程五郎哪里还不明白,准是他家小媳妇儿上次突然又冒出个哥哥的事儿让苏容钦知道了。 第275页 想到这儿,程五郎挑眉看向林水瑶,「我也想知道。」 林水瑶摊手,「我比你们更想知道。」 「那……阿瑶你认他了?」 林水瑶摇头道:「没有,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呢。」 话音才落,不远处就传来哒哒哒的响亮马蹄声。 伴随着一声激动地「瑶儿」,马背上的人一个利落的翻身下来,将马儿撂给身后的小跟班,他大步上前,笑意盈盈地望着车厢内的林水瑶,「怎么样,这一路上累不累?」 林水瑶很想翻个白眼,我跟你很熟吗你就「瑶儿瑶儿」地叫? 「酒楼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吧!」何初旭一脸自来熟,乐呵呵道:「给你们接风洗尘。」 苏容钦弯了弯唇,「何小将军来迟了一步,我府上的厨子已经备好了饭菜,都是阿瑶爱吃的。」 「不是……」何初旭这才留意到苏容钦也在,他拧着眉,「姓苏的你什么人啊?瑶儿跟你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吗?她凭什么去你府上?」 苏容钦清俊的脸容上淡定如常,「我是阿瑶的哥哥,她去我府上吃顿饭天经地义。难不成,何小将军还想把她带去你们护国将军府?」 护国将军府! 林水瑶听到这几个字,脸色都变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正是护国大将军何铭勾结了孟知府暗中在她家相公的考卷上做了手脚,才导致她家相公落的榜。 若非晋王及时出面肃清局面让府试重考,她家相公只怕永远都出不了头。 而刚刚苏容钦管这人叫「何小将军」,那他是…… 想到这儿,林水瑶望向何初旭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你是谁?」 何初旭见状,心下一慌,「瑶儿,你听我解释,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和你家相公。」 「那你年前去青州做什么?」苏容钦收了面上的笑,目光变冷。 「我……」何初旭烦躁地抓抓脑袋,他现在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林水瑶不想见到他,「唰」地放下锦帘,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哥哥,咱们走吧。」 苏容钦轻嗯一声,淡淡瞥了眼何初旭,转身骑上自己的马,一群人继续往前走。 马车里,林水瑶气得小脸通红,「我说呢,怎么无缘无故又钻出个哥哥来,原来是护国将军府的。这么看来,他刚好出现在青州,又刚好碰到我,还一口咬定我是他妹妹,指定是看我单纯,想利用我来对付相公,哼!」 程五郎也没想到刚才那个人竟然会是护国大将军的儿子。 「不生气了。」将小媳妇儿揽入怀里,他温声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绕远些就是了。」 林水瑶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觉得过意不去,「幸好,我没有害了相公。」 第276章 分享秘密 之前程四郎入京的时候,住处便是苏容钦亲自给安排的,他购置了一座靠近翰林院的三进院。 程四郎这会儿不在家,苏容钦有那边的钥匙,先送着程五郎一行人过去把东西搬下来安放好,这才调头去他府上。 顾崇和林小乖直接被接去了临川侯府,没跟他们一道。 苏容钦虽然身为大燕第一首富,他本人却极其低调,宅邸并没有众人想像中的那么大,庭院格局是照着江南风设计的,山石点缀,引入活泉从竹林间悠悠流淌而过,说不出的清幽雅致。 乍一眼看上去,没人会觉得这是富商的府邸,反倒会以为住在里头的是哪位隐于闹市的居士。 林水瑶他们到的时候,周伯早已带着下人在大门外候着。 「三爷。」见着苏容钦,周伯走上前来,「后厨已经照您的吩咐准备好食材了。」 苏容钦颔首,「让他们马上开火。」 「是。」 周伯应了声,将林水瑶一行人请到花厅入座。 苏容钦留在后面,没急着进去。 先前他就发现了,何初旭一直没走,跟在他们身后。 「年前带着人准备刺杀我妹婿,一回头又对我妹妹死缠烂打,何小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姓苏的,谁是你妹妹?」何初旭皱着眉,「你给我说清楚!」 苏容钦语气淡淡,「苏某的家事,犯不着跟你解释。」 「不是……」何初旭冷嗤,「瑶儿同意了吗你就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臊不臊啊你?」 苏容钦沉吟片刻,问何初旭,「你为什么管她叫「瑶儿」?」 何初旭抱着双臂,轻哼一声,「跟你说得着吗我?」 苏容钦很肯定,在他那一世,阿瑶只有他一位哥哥。 那么眼前这位…… 微微眯起眼眸,苏容钦又问:「你是从哪来的?」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吓得何初旭一个激灵,后退半步,「你……」 这反应,明显是有事儿。 苏容钦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你说阿瑶是你妹妹,可阿瑶从未来过京城,也从未见过你,如果你的话是真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你原本不是这儿的人,我猜的对么?」 何初旭心中大骇,后背突然凉飕飕的。 这么多年,他从未跟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秘密。 因为说了也没人信。 不仅不会信,还很有可能把他当成怪物给烧了。 第276页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跟他没见过几面的大燕首富,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 不,不可能! 何初旭觉得苏容钦应该是在试探自己。 收起思绪,他扬了扬下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苏容钦的反应很平静,「既然听不懂,那阿瑶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话完,转身要走。 「哎哎哎!」何初旭喊住他,「苏首富!苏三爷!咱有话能不能好好说,不至于动不动就拿瑶儿来威胁我吧?」 苏容钦回头,眉梢微挑,「那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有好好说吗?」 何初旭噎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我不是不想好好说,这不是光天化日的么,大门外还人来人往的,你真打算让我站这儿说啊?」 苏容钦看他一眼,片刻后道了声请。 何初旭跟着苏容钦去了花园的一处八角亭里坐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容钦道。 何初旭没急着回答,反问了一句,「哎你是不是会算命?」 苏容钦失笑,「你说是,那便是吧!」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你到底从哪看出来的我不是这儿的人?」何初旭越问越心急。 今儿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他晚上指定是睡不着了。 苏容钦面上波澜不惊,「你先说你从哪来的,我再告诉你我如何得知的这些事儿。」 何初旭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出来,抓心抓肺地难受。 「行吧,我先说。」他嘆了口气,「我原本是东璃国征西大将军沈问身边的副将,有个妹妹瑶儿,眼瞅着妹妹就要跟沈将军成亲了,可边境突然战乱,沈将军被派去打仗。 沈将军本来就有旧疾在身,到了战场上没撑住,最终死于乱箭之下,瑶儿得了消息后,饮下毒酒随他去了。 我为了给沈将军报仇,亲自领兵出征,最后也死在了战场上。 我还想着能到九泉之下跟他们汇合,没成想再醒来,就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朝代,成了国舅府的少爷。 你说的没错,年前我确实是带着人去青州准备刺杀程砚来着,可我突然发现,程砚竟然跟沈将军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他的小娘子…… 瑶儿身上的异香,我死都不可能认错的。不管瑶儿记不记得我,我都能肯定,她就是我妹妹!」 何初旭说完,下意识看了眼苏容钦。 见苏容钦陷入沉思,他「哎」了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编故事?」 苏容钦抬起头,「如果你说的这是故事,那我也编一个给你听听。」 何初旭愣了一下,「怎么,你也……」 「我跟你那个时代不同。」苏容钦说:「在我那儿,没有战乱,我自小父母双亡,跟妹妹阿瑶相依为命,毕业后自己做了点儿生意,物质上没什么可担忧的,唯一让我牵挂的,便是阿瑶的婚事,可是在她结婚那天,江珩出车祸死了。 阿瑶受不住打击,郁郁而终。送走她的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再醒来,就到了这儿。 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可我始终相信,阿瑶一定在,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同时,没忘了找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在宣宁县碰到了阿瑶。 跟你说的一样,程砚与江珩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阿瑶也是我妹妹的样子,包括她身上的异香。只不过,他们都不记得我。」 何初旭听完,整个人都傻了,「竟然还有这种事儿!」 他以为自己的经歷就已经够离奇的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跟他一样。 更重要的是,沈问、程砚和江珩,这仨长着同一张脸! 「见鬼了吧?」何初旭挠头。 苏容钦到底来自二十一世纪,见识比何初旭广,他分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管是沈问,还是程砚,亦或者江珩,他们其实都是同一个人,阿瑶也一直是同一个。 只不过,我们两个所在的世界,是他们的另外两世,他们是转世投胎过的人,不记得我们也很正常。」 第277章 暴打黑脸猴 何初旭上辈子不相信鬼神,可自从他莫名其妙到了大燕,对鬼神之说便多了几分敬畏。 听到苏容钦猜测他们两个来的地方,是妹妹的两世,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你的意思是,他们俩永远都不可能想起我们来?」 苏容钦颔首,「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 「那我们俩为什么没投胎?」何初旭一肚子的疑问。 苏容钦今天这番话,简直像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觉得又新奇又费解。 「我不清楚,不过……」苏容钦拧了下眉。 何初旭有些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好吧,有什么话赶紧说,我承受得住!」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苏容钦道:「照你的说法,阿瑶没有跟沈将军成亲就殉情了,在我那一世也一样,可在这儿,他们俩的婚事却十分顺利,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任何状况。」 「这不挺好的吗?」 苏容钦却不这么认为,「你我二人不可能这么巧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如果这一切都是老天安排,那么我想,阿瑶他们后面应该会有坎坷,我们的出现,是为保驾护航的。」 第277页 何初旭听懂了,苏容钦的意思是,瑶儿和程砚这一世太过顺利,后面肯定会出事儿,所以老天爷安排他们俩来,就是为了让他们保护那小两口,也是给他们机会弥补上一世。 年前他带着人去青州,如果没有及时收手,那么程砚早就死了。 想到这些,何初旭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容钦看着他,「护国将军一直想杀了程砚,他国舅爷的身份又摆在那儿,是个棘手的隐患,你如果真的为了阿瑶着想,就想办法阻止他。」 何初旭点点头,「我爹要杀程砚,无非是因为立场问题,他想根除晋王的人,现在既然找到了瑶儿,不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阻止我爹,不让我爹动他们一根汗毛的。」 何铭刚愎自用的性子,苏容钦有所耳闻,「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这话何初旭就不乐意听了,他站起身,一脸严肃,「苏容钦,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得疼妹妹,瑶儿同样是我的眼珠子,我为了她才来的大燕,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对她!」 —— 让人送走何初旭,苏容钦去了花厅。 后厨已经开始摆饭。 程五郎和朱八斗低声说着话,林水瑶凑在四郎媳妇跟前逗弄小五丫。 程三宝弯着腰,认真研究花瓶。 小四宝耷拉着小短腿儿坐在圈椅上,对着手指眼巴巴瞅着碟子里的零嘴,口水呲熘呲熘的,又不敢在别人家乱拿,索性只能继续眼巴巴地瞅着。 苏容钦进来后,顺手给他拿了块点心。 小傢伙接过,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谢谢叔叔。 苏容钦揉揉他小脑袋,看向众人,「实在抱歉,我刚才有点事儿耽搁了,饭菜已经备好,咱们上桌吧,边吃边聊。」 —— 对比之下,顾崇回临川侯府的阵仗就小得多。 他是庶子,没资格走正门,要从角门进不说,侯府连个下人都没派出来迎接。 而且刚进门就被个傻子拦了路,傻子呵呵傻笑着,一面笑一面拍着巴掌喊他,「小孽种回来啦,小孽种回来啦……」 这位便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傻子的那位嫡子顾泽。 崔管家脸色大变,忙一把捂住顾泽的嘴,「大少爷,您这是又发病了,快回屋去!」 一面说,一面给下人使眼色,让他们把人带回去。 顾泽很快被带走。 崔管家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回头对顾崇道:「四少爷,大少爷摔坏了脑子,他说的话都是有口无心的,当不得真,您别往心里去。」 顾崇淡笑,「看得出来,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崔管家被噎得说不出话,好久才道:「老奴先带您去见侯爷和夫人。」 顾崇走后,躲在花丛后拄着拐杖的二少爷顾维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脸上阴恻恻的。 他曾经得罪过皇后娘家人,让人打折了腿变成瘸子。 先前那些话,就是他教大少爷说的。 顾维也是庶子,他娘告诉他,大少爷成了傻子,二少爷瘸了腿,三少爷又是个不争气的,侯爷现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四少爷顾崇身上,顾崇一旦回来,他以后在这府中就更无立足之地了。 顾维越想越不甘心,所以才会特地教顾泽说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羞辱顾崇。 可他没料到,都被人羞辱到那份上了,顾崇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 顾崇随着崔管家去了前厅。 一进门就见顾侯爷和侯夫人梁氏早在上首坐着了。 顾侯爷一张脸又冷又硬,紧紧绷着,跟人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似的。 顾崇简单行了个礼,才刚站直身子,顾侯爷就皱着眉问:「不是早就让崔管家去接你了,怎么到现在才入京?」 一副掌控欲极强的大家长做派。 顾崇并未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语气很淡,「我们人多,又有孩子,不能走太快。」 见顾侯爷黑了脸,侯夫人突然插话,「听说四哥儿从童生试到乡试都是一遍过,可真真是厉害了,不像你大哥,白白担了个嫡子的身份,却……」 话到这儿,侯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这话听着是在夸顾崇,可仔细一品,分明就是在暗示顾崇认清楚自己的庶子身份,顾泽就算摔坏了脑子,那也是嫡子,不是他一个庶子能越过的! 顾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吭声。 等在门外的林小乖却听不下去了,他走到门槛外,对着顾侯爷招招手,「那个黑脸猴,你出来一下。」 顾侯爷当场就懵了,问顾崇,「他是谁?」 「让你出来就出来,废什么话!」林小乖冷嗤一声,「怎么着,不敢?」 顾侯爷被他激到,站起身就黑着脸走了出去。 林小乖将他叫到院墙边,揉了揉手腕,跳起来就是一顿爆捶。 整个前院的人都听到了惨烈的叫声。 等护院们冲进来,就见他们家侯爷已经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了。 第278章 女儿奴 护院们直接吓傻了,一个个脸色怪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侯夫人急匆匆跨出门槛,就见顾侯爷站在院墙下,好好的一张脸愣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鼻子下还挂着两管血。 侯夫人眼前一黑,伸手怒指着林小乖,「你,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第278页 「老子看谁敢!」林小乖撸撸袖子,扫向那几个护院。 当了这么多年恶霸头子,此刻的他气场全开,从头到脚一股「老子最拽不服来战」的横霸之气,眼神冷嗖嗖的,看得那几位护院心里直发毛。 「都愣着做什么?」顾侯爷怒吼一声,「还不赶紧把人拖下去!」 「慢着!」顾崇抬步走出来,目光落在顾侯爷高高肿起的脸上,「父亲为何要罚小乖?」 顾侯爷怒得双眼像要喷火,「区区一个下人,竟敢殴打本侯,他是要反了天吗!」 侯夫人瞥了眼顾崇,「都说有什么样的主才有什么样的奴,四哥儿,你手底下的人是该好好调教调教了,咱们侯府是有规有矩的勋爵之家,不是青州那种乡野之地,随便一个低贱下人都敢跑来撒野对侯爷动手。你要是缺人,赶明儿我给你多安排几个,但你带来的这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顾崇淡笑,「殴打侯爷是死罪,那么辱骂侯爷呢?」 侯夫人眼神一厉,「谁敢辱骂侯爷,把他嘴给撕烂!」 「那真是不巧。」顾崇道:「刚才我进门的时候,被人拦了路,开口闭口就喊我小孽种,我向崔管家一打听,这才得知,喊我小孽种的人正是夫人的嫡亲儿子,侯府大少爷。我想问问夫人,我是孽种么?」 侯夫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您找崔管家来一问便知。」 顾崇敢让人去请崔管家,说明确有其事。 侯夫人脸色难看,她虽然会在暗地里骂九姨娘和顾崇,却从来不会教顾泽说这些,也不知那孩子是从哪听来的。 顾崇继续道:「我若真是孽种,那你们接我回来做什么?我若不是孽种,那说明大少爷在骂我,顺带把父亲也骂了,夫人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顾崇这算是捏住了临川侯府的软肋,知道侯府现在迫切地需要他,所以放出这种话来。 要么,侯府承认他是孽种,再把他赶出去,以后侯府怎么衰败,都跟他没半个铜子儿的关系。 要么,承认顾泽是在骂人,然后处罚顾泽给他一个交代。 侯夫人咬紧牙根,死死捏着帕子。 这个孽种,散养他几年,别的没学会,倒学了一口伶牙俐齿。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处罚嫡子给庶子立威?那她这个侯夫人的颜面往哪儿搁?! 侯夫人想到这些,顿时啜泣两声,望向顾侯爷,「侯爷,泽哥儿摔坏了脑子还没恢復,你是知道的,他说的话,怎么能……」 「啧啧啧……」林小乖蹲在花坛上托着下巴,打断侯夫人的话,笑眯眯道:「子不教父之过,夫人不用伤心,我已经替你收拾过你儿子他爹了,这一顿揍,够了吗?不够还可以再加一顿。」 顾侯爷一听,顿时气血上涌。 「够了!」他冷喝一声,望向顾崇,「带上你的人出去!」 林小乖马上站起身,跟着顾崇走了。 「侯爷,您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们?」侯夫人望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一脸不甘。 「那你还想怎么着?」顾侯爷深深皱起眉,「刚回府第一天就把他逼走,然后让你那傻儿子去替他科举考试出人头地?」 侯夫人噎了一噎。 —— 崔管家给顾崇安排的院子是以前九姨娘住过的,叫落梅居。 九姨娘出府后,院子就被封了,最近顾崇要回来才又重新打开让下人进去收拾的。 不算太大,但胜在被收拾得干净利索。 「哥,刚才我给你揍黑脸猴出气,你高兴不?」林小乖进去后就在小榻上瘫着,顺便瞄了眼顾崇。 顾崇这还是头回听他管自己叫「哥」,心下欢喜的同时,又提醒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毕竟这儿是侯府,规矩多,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上。」 林小乖简单粗暴惯了,看谁不爽就一顿胖揍先解了气再说。 但顾崇都发话了,他再不情愿也得点头,于是闷闷地「哦」了一声。 —— 傍晚程四郎从翰林院回来,刚进门就听到厅堂里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算算日子,应该是五郎他们到了。 加快脚步,程四郎打开帘子入了厅屋。 就见程五郎他们一群人有大有小,坐得满满当当。 程四郎的视线首先落在小五丫身上。 已经满周岁的小五丫开始蹒跚学步了,原本正被她娘拉着一小步一小步试着往前挪,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个黑影,她仰起小脑袋,定定地看着来人,等看清楚不认识,吸吸鼻子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四郎媳妇笑了,「那是你爹爹,你哭什么呀?」 小五丫不听,回过头一个劲往娘亲怀里躲。 四郎媳妇顺势蹲下身抱住她,又拍拍她的小嵴背,「好啦好啦,乖乖的,不哭了。」 程四郎瞧着她那副哭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心都快化了,忙上前来,半弯下腰,伸手去拉她的小手。 小五丫不让他拉,嘴巴里哼哼唧唧的。 程四郎揉揉她小脑袋,「傻闺女,我是你爹爹啊!」 小五丫不认识什么「爹爹」,她不听,不让程四郎拉,也不肯回头看他。 程四郎笑了笑,转身去把自己一早买好的玩具拿来。 第279页 有拨浪鼓,有布老虎花球球,总的提了一篮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五丫瞬间就被那些玩具吸引住了,举着小爪爪要去拿。 程四郎把篮筐藏到身后,挑眉道:「给你可以,先叫我一声「爹爹」。」 小五丫急得回头看娘亲。 四郎媳妇嗔道:「你快给她得了,才多大点儿,叫什么爹?」 程四郎这才反应过来闺女还不会说话,他傻笑两下,从篮筐里摸了个布老虎给小五丫,然后趁着闺女不注意,一把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 小四宝坐在一旁看着他爹进来后眼神就落在妹妹身上,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他哼了哼,走过去直接爬到程五郎腿上坐着。 第279章 兄弟重聚 程四郎对小五丫,那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恨不能抱出去嘚瑟显摆两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小闺女。 于是,小四宝的地位急转直下,排到了尾巴上,沦落到去跟程三宝睡,第一天晚上就把程三宝给踢下床。 程三宝摔得捂着屁股直皱眉,点了灯黑着脸看向横在床榻中间的小傢伙。 小傢伙睡得四仰八叉,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干了件什么大事儿。 程三宝以前跟林小乖和成哥儿睡一条炕上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还是头回被个小屁孩踢下床。 他嘆了口气。 这时,小四宝揉着眼睛醒来。 「哥哥……你为什么不睡觉?」 那刚醒来还有点懒懒的小奶音,瞬间把程三宝满心的郁闷都给奶化了。 程三宝揉揉他脑袋,「你乖,快睡吧,我也马上睡了。」 小四宝摇摇头,说要嘘嘘。 程三宝便把提前准备好的夜壶拿来。 等小四宝再次躺下,程三宝也吹了灯跟着躺下,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四宝又在他耳边喊,「哥哥——」 「嗯?」程三宝问:「又想嘘嘘了?」 小四宝摇摇头,又喊了声哥哥,然后抱着他的胳膊,眼皮一耷拉一耷拉的。 小傢伙以前都是跟爹娘睡的,现在只能跟哥哥睡了,又是第一天晚上,心里肯定多多少少有点儿难受,但又不敢哭闹,一声声喊他,应该是没有安全感。 程三宝侧过身,轻轻拍着小四宝的背,给他唱小曲儿。 小四宝逐渐睡了过去。 程三宝却越唱越精神。 深夜的院儿里很安静,程三宝的脑子里却乱七八糟的。 他想到了小景儿,那个小小年纪就优秀到令人髮指的孩子。 小景儿答应了他两个条件,可是,小景儿家在哪呢? 程三宝突然意识到,他上次忘了问,小景儿是谁。 如果找不到小景儿,那他的两个条件岂不就白瞎了? —— 隔天一早,程三宝顶着俩黑眼圈推开门,直接去东厢房问程五郎。 林水瑶早起去了厨房给众人做早饭,程五郎刚洗漱完,正准备温书。 见程三宝出来,他愣了一下,「三宝?你昨天晚上没睡好?」 「小叔叔。」程三宝走到一旁坐下,问他,「您知不知道小景儿是谁?」 程五郎不答反问,「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小景儿欠我两个条件啊!」程三宝说:「他说过等我来了京城就能找他去兑现,可是我突然发现,我只知道他是景小公子,并不知道他姓什么,住在哪,小叔叔,你说他是不是骗我的?」 皇太孙当然不可能骗人,只不过是现在不方便见面罢了。 想到这儿,程五郎又问他:「你刚来京城就想着找他,是有什么事儿要做吗?不妨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 程三宝挑眉,「我想去国子监,小叔叔也能帮忙吗?」 那指定是不能了。 国子监里的学生,要么是凭本事考进去的,要么是凭着父辈祖辈在朝为官,家里有名额,凭着名额进去的,三宝两者都不具备,哪那么容易就能进国子监? 程五郎说:「其实除了国子监,京城还有好几家口碑不错的书院。」 程三宝不肯,「太爷爷答应过,会让我进国子监的,他还答应了给我买宅子,我可一天都没忘呢!」 程五郎失笑,「他敢说,你还真敢惦记。」 「为什么不能惦记?」程三宝不服,「你们大人不是总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太爷爷就算不是君子,那也是君子他爹,他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当然说话算话。」程五郎道:「只不过,太爷现在不方便见你。」 程三宝一脸不解,「为什么?」 程五郎不好直接告诉他太爷是皇帝老子,只委婉道:「因为我现在是入京赶考的考生,太爷他们家又跟朝中扯上关系,这个时候见他,到时候我上了考场,会被人诟病的。」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程三宝。 「那等小叔叔殿试完,我是不是就能见太爷爷啦?」 「差不多吧。」 程三宝彻底放心了,这才站起身,打个哈欠回屋睡回笼觉。 —— 三月初八会试,没几天了,朱八斗暂时住在程五郎他们这儿。 程四郎白天要去翰林院,朱八斗就只能往程五郎跟前凑。 他这人是最不爱学习的,能躲懒绝不多看一个字儿。 第280页 托着下巴,朱八斗问:「小五郎,你说老顾回了临川侯府,会不会被人欺负?」 「顾兄那么聪明的人,又有小乖保护他,应该没人能欺负到他头上。」 话虽如此说,程五郎还是有些担心。 因为顾崇说过,他是庶子。 这个时代,嫡庶之分很严格,尤其是在京城。 顾崇还说过,当年他娘是因为被怀疑与外男私通才被发配去的庄子上,就算现在临川侯需要他回来金榜题名撑门面,应该也架不住他还有个暗藏心思的嫡母。 这位嫡母,怎么可能轻易接纳他? —— 这天趁着休沐,程四郎、程五郎和朱八斗三人去找魏林和顾崇哥俩,几人在酒楼重聚。 魏林手上竟然抱着闺女圆圆。 程四郎一看,急了,调头就想回去抱他家小五丫。 「哎我说……」朱八斗一把抓住他,「你们俩够了啊,能不能照顾一下我和老顾的感受?」 说完又瞥了魏林一眼,「说好的哥几个聚会,你就不能让你家娘子带一会儿吗?非要抱出来嘚瑟,你再嘚瑟,信不信我找个麻袋直接套回家去?」 魏林挑眉,「想要不会找个人自己生?」 朱八斗气得跳脚,「你别逼我啊!」 魏林挑眉,「逼你你能怎么着?」 朱八斗拐了拐顾崇,「老顾,喷他!」 顾崇翻了个白眼,「幼稚!」 说完直接抬步上酒楼。 第280章 当街表白 几人上了楼上包厢。 小二进来点菜后,顾崇问朱八斗,「你回你祖父家了?」 「没有。」朱八斗摇头,「我爹说,我祖父今年参与了恩科出题,让我在考完之前都别回去,免得惹人非议。」 他说着,想到了什么,「对了老顾,你们哥俩回侯府还顺利吧?」 「顺利。」林小乖接过话,「刚到我就把那黑脸猴给揍了一顿。」 「黑脸猴?」程四郎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你说的是……临川侯?」 「老猴儿教子无方,让他那傻儿子出言不逊。」林小乖冷哼一声,「子不教父之过,老子不揍他揍谁?」 再说了,他们的娘当年就是让这人渣给害死的,揍他一顿还是轻的,都不够讨回利息。 「看不出来啊小乖兄弟。」朱八斗拍拍他的肩,「侯爷都敢随便揍,你胆儿挺肥的。」 林小乖翻翻眼皮,「你当我前头十多年是白混的?」 「那倒也是。」朱八斗贊同地点点头。 他们这几个人里,就数林小乖年龄最小,但要论身手论打架,谁都赶不上这小子。 毕竟是在街上称过霸的人,他们这些读书人没法儿比。 菜上齐后,朱八斗张罗着给他们倒酒。 除了程五郎不能喝之外,其他人全都满上。 搁下酒壶,朱八斗一回头就见魏林低着头逗弄闺女,仿佛他来这儿,就不是为了聚会,单纯是来炫宝贝女儿的。 朱八斗从头到脚一阵酸,「姓魏的,你差不多得了,递过来我抱抱。」 魏林没让,抬头笑道:「我们家圆圆认人,她才不会要你抱呢。」 朱八斗啧了一声,「你都没给,怎么知道她不要我抱?麻熘儿的递来。」 魏林挑眉,「可以啊,你现在认她当妹妹,喊我一声爹我就给你抱。」 朱八斗踹他一脚,「哥们儿的便宜也想占,去你丫的!」 程四郎嘴角微抽,「朱兄,其实我觉得,你差不多可以成亲了。」 「人家家里还有个芸儿妹妹等着呢,程彬兄你可别乱点鸳鸯谱。」顾崇喝了口酒,慢悠悠道。 「什么芸儿妹妹,老顾你损不损啊你?」 朱八斗黑着脸,「我早说了,我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怎么,你还惦记那位呢?」顾崇一脸无语,「我早就跟你分析过了,不可能。」 朱八斗还偏就不信这个邪,「我参加科举,就是来混日子的,你真当我有那闲工夫掺和朝堂上的事儿呢?」 「你是不掺和,可你一旦娶了她,你爹,你祖父就会被迫站队,你想没想过后果?」 朱八斗闻言,脑袋耷拉下来。 晋王有野心他知道,晋王不会成功他也能大概预估到。 顾崇说的没错,如果因为他娶了安和郡主让他爹和祖父被迫站队,到时候晋王一旦谋反失败,他们全家都得跟着受牵连。 可是……这么多年他难得对个没见几面的姑娘动了心,难道什么都还没开始,就要掐死在摇篮里? 越想越苦闷,朱八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魏林和程四郎听懵了,「你们在说什么?」 顾崇嘆气,「说朱兄呗,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姑娘,这桩亲事若是成了,将来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这么严重吗?」程四郎一脸诧异,「那他到底喜欢上谁家姑娘了?」 「永昌长公主的女儿,安和郡主。」 程四郎还是一脸懵,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永昌长公主是谁,对这位安和郡主,就更不熟了。 魏林给圆圆餵了一勺米煳,解释道:「永昌长公主是晋王殿下的长姐,安和郡主是晋王殿下的亲外甥女。」 程四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那这么说,还真是有点儿麻烦啊!」 第281页 朱八斗苦着脸,「我已经很受伤了,你们一个个的就别再火上浇油了好吧?」 他说完,看向程五郎,「小五郎,你一向主意最多,能不能给哥们儿支个招儿?」 程五郎摇头,「顾兄说得对,如果只是你一个人,那我倒能帮着想想办法,可你背后还有个在朝为官的祖父和在地方上任知府的爹,晋王殿下的立场太明显了,我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朱八斗吐出一口闷气,又是一杯酒灌下去。 原本是兄弟几个的聚会,最后变成了所有人看着朱八斗喝闷酒,然后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顾崇和程五郎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将他扶下楼的。 「为了个姑娘,你至于吗?」顾崇一脸鄙视。 「你懂个屁!」朱八斗喷他一脸酒气,「老顾,你就是个和尚……嗝……和……和尚才会说出这种话来你知道吗?」 顾崇直接给他个白眼。 出酒楼时,顾崇眼尖见到对面布庄里走出个姑娘。 那带点婴儿肥的可爱小脸蛋,实在是太好认了。 安和郡主! 顾崇面色微微一变。 程五郎也看到了。 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架着朱八斗准备换个方向走。 朱八斗突然「呕」一声。 意识到他要吐。 顾崇和程五郎齐齐松手。 朱八斗蹲在路边吐了起来。 动静太大,引来了对面黎薇的目光。 当看到是程五郎他们,黎薇心下一喜,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这边走,她都没看朱八斗,直接问程五郎,「程公子,你们是来进京赶考的吗?」 程五郎颔首,几人沖她行了个礼。 黎薇道了声不必多礼,又问他,「那瑶娘来了没有。」 「来了。」 「太好了,正好我今天得空,想去找她玩儿,你们要回去了吗?能不能带我一块儿?」 朱八斗吐完后,程四郎问酒楼小厮要了一碗水来给他漱口。 朱八斗原本困得不行,无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站起身,就见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姑娘近在眼前。 「薇薇……」他酒还没醒,把梦里喊了不知多少遍的暱称喊了出来。 黎薇一脸惊诧地回过头,看到醉醺醺的朱八斗朝自己走来。 「刚才……是你喊我?」黎薇试探着问了一句。 「薇薇,我喜欢你……」朱八斗摇头晃脑的,顾崇忙过来扶住他。 「啊?」黎薇直接懵了。 朱八斗:「呕……」 黎薇:「……」 第281章 尴尬 当朱八斗第二次蹲在路边,当着他喜欢的姑娘吐得昏天暗地时,顾崇尴尬得扶了扶额。 黎薇问顾崇,「他……他刚刚说什么?」 「没有没有。」顾崇忙解释,「朱兄喝醉了,胡说八道呢,郡主别往心里去。」 黎薇松了口气,「那没事儿了。」 等朱八斗吐完,顾崇扶着他上车,黎薇才回了自己的马车,准备跟着他们回去找林水瑶。 圆圆在打瞌睡,魏林先送她回了家。 顾崇还没去过程五郎那儿,带上林小乖,几人一道去了松花巷。 下车后,黎薇让婢女留在外面,她提着裙摆欢快地跑进去,见到林水瑶,先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瑶娘,你怎么才来,我可想可想你了。」 林水瑶嘴角微抽,「你那是想我吗?」 黎薇被戳穿,吐了吐舌头,「嗯,其实我更想你做的美食,我不管,我今天要留下来蹭饭。」 林水瑶捏捏她的小脸蛋,「行,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出去买菜。」 黎薇笑嘻嘻道:「我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 朱八斗被送回了房间。 程四郎让四郎媳妇弄了碗醒酒汤来给他灌下。 朱八斗彻底清醒过来时,就见程四郎、程五郎、顾崇和林小乖几人坐在他房里。 「怎么了怎么了?」朱八斗一个挺身坐起来,迷茫地扫了众人一眼。 顾崇挑眉看着他,「之前在酒楼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还记不记得?」 朱八斗虽然醒了酒,但脑子还有点儿迷煳,他仔细想了想,没想起什么,于是又迷茫地看过来。 顾崇撇嘴,「也不知道谁,看到喜欢的姑娘就拉着人当街告白,话说半截又蹲在路边吐,我要是那姑娘,我指定嫌弃你。」 这话听得朱八斗惊跳起来,整个人如遭雷击,「老顾你说什么?我,我……」 顾崇满心无奈,「上一刻才在酒楼跟你说的好好的,不能为了儿女情长而置家人于不顾,等下了楼,马上就对着人姑娘告白,朱八斗,你真是没救了!」 「怎么可能呢?」朱八斗抓了抓脑袋,又看向程五郎,「小五郎,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这货坑我呢?」 程五郎轻嘆,「你的确跟安和郡主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 林小乖不忘补一刀,「人现在就在厅屋里,你去了就能见着。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换个地方重新做人吧,京城已经容纳不下你的尴尬了。」 跟人告白还吐了…… 还有比这更想死的事儿吗? 朱八斗已经能想像到黎薇当时的表情有多无语。 第282页 「小乖兄弟说得对,我还是换个地儿活着比较好。」朱八斗一脸准备收拾东西回农村的架势。 顾崇嘲笑他,「跟人掏心窝子的时候,我看你胆儿肥得很吶,这会儿怎么怂了?」 朱八斗瞪他一眼,「老顾你少在旁边说风凉话,你要真关心我,当时怎么不拦着我?」 顾崇轻嗤,「嘴巴长你身上,我能怎么着,把它缝起来吗?」 朱八斗哼哼唧唧两声,「别说了,我走!」 说完,他真的开始弯腰收拾东西。 然而等了半天,竟然没有人开口挽留他。 这几个往兄弟身上插刀的损友,他要绝交!必须绝交! 气哼哼地挎着包袱,朱八斗说走就走,双手用力打开门。 然后…… 然后正碰见黎薇牵着小五丫站在院里学走路。 黎薇听到推门声,朝这边看来。 见他扛着包袱,又是一愣,「你……梦游?」 否则先前醉成那样的人,回来不好好待在房里休息,扛个包袱出来做什么? 朱八斗:「……」 表白到一半吐了,想换个地儿还恰巧被碰到,这他娘的是什么运气? 朱八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连话都没好意思回,然后装成梦游的样子,机械地转过身,回到里屋。 顾崇这下是真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朱八斗气得扔枕头来砸他。 一直到晚饭时分,朱八斗都没脸出房间。 相比较朱八斗的尴尬欲死,黎薇倒是吃得很香,先前那事儿,她压根也没放在心上,就像顾崇说的,朱八斗喝醉了。 一个醉酒之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就是醉话,她自然不会当真。 马上就要会试了,走是不可能真走的。 朱八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好好跟黎薇解释一下,就推说他喝醉了,说的什么自己都不记得,让她别往心里去。 这几句话,他在心里默默练习了好久。 然而等黎薇离开的时候,他追出门外喊住她,却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开口的第一句竟然变成了,「你今天晚上吃饱了吗?」 黎薇:「啊?哦……瑶娘手艺很棒,我吃了好多呢!」 朱八斗:啊啊啊,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啊! 他想死,马上死。 黎薇见他半晌不说话,觉得奇怪,「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我白天……」面对喜欢的姑娘,朱八斗竟然有种羞于启齿的感觉。 黎薇道:「天色不早了,我赶着回府,你若是不着急的话,有什么事儿咱们改天再说。」 「哦,好。」 朱八斗走过去,想着帮她放脚凳缓解一下尴尬。 脚凳放好,他准备挪往一边给她让道上车。 然而,脚尖不小心勾到脚凳。 脚凳一歪,一只脚刚踩上去的黎薇直接被绊倒,摔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朱八斗:「!!」 他不是故意的啊! 黎薇的丫鬟银杏惊唿一声,忙把人给扶起来。 黎薇揉了揉摔疼的膝盖,正想问一问朱八斗是不是故意的,就听他道歉,「郡主对不起,我大概是酒还没醒,迷煳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黎薇本想说句什么的,想到他娘曾经在宣宁县救过晋王妃,她烦躁地摆摆手,「算了,你回去吧!」 说完,喊上银杏走人。 朱八斗站在大门外,目送着马车走远,等回过神来,他恨不能掐死自己。 第282章 郡主定亲 从那天之后,朱八斗就没脸再出门了,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吃饭便是看书。 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最勤奋的一次。 黎薇完全不懂朱八斗的尴尬,她一没事儿就往松花巷跑,要么带着林水瑶出去逛,要么留在小院里陪着林水瑶妯娌俩说说话。 以至于每次她一来,朱八斗就得找藉口拉着程五郎出去。 这天黎薇又来,哭唧唧地跟林水瑶说以后不能常来找她了。 林水瑶正在分线,闻言抬头看着她,「为什么?」 「我娘说我到岁数了,该嫁人了,要给我相看人家,不让我成天往外跑。」 她说着,靠在林水瑶肩膀上嘤嘤嘤,「瑶娘,我不想嫁人,嫁人好无趣啊,我就想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没事儿就来找你,然后我们一块儿出去吃好吃的,玩儿好玩儿的。」 林水瑶有些无奈,「姑娘家到了年纪,怎么能不嫁人呢?」 话到这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郡主,你的亲事为什么不是赐婚,而是你娘给你相看?」 黎薇眼眸微闪,「我娘要求高呗,我未来的相公得她亲自把关才行。」 事实上,永昌长公主跟晋王一样,恨透了太上皇和当今弘佑帝,她女儿的婚事,怎么可能让那两个人赐婚? 而太上皇和弘佑帝对于黎薇的婚事,也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晚饭时分,林水瑶在桌上随便提了一嘴,说黎薇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 朱八斗正在喝汤,闻言一个没憋住,直接呛了出来,紧跟着就一直咳。 程四郎递了个帕子给他,让他慢点儿吃。 朱八斗咳完了才问林水瑶,「安和郡主亲自跟你说的?」 第283页 林水瑶点点头,「当时四嫂在的,她也听到了。」 朱八斗顿时吃不下去了,一脸郁闷。 程四郎劝他,「朱兄可要保重身体啊,马上就要会试了,心态不能崩。」 都碎成渣渣了,能不崩吗? 朱八斗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隔天忍不住去了一趟朱府。 作为出题官,朱老早就和几个同僚进了贡院与外面隔绝,家里是朱老太太在坐镇。 朱八斗心里着急,就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跟祖母说自己喜欢安和郡主,想娶她为妻。 朱老太太伸长脖子,「大孙子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朱八斗又重复了一遍,「祖母,我说我喜欢安和郡主,想娶她为妻!」 朱老太太掏掏耳朵,「说的什么玩意儿,听不清楚。」 朱八斗:您那是听不清楚吗?摆明了是不想听清楚! 明白了祖父祖母这边的意思,朱八斗嘆了口气。 回去又找程五郎哭,说他若是眼睁睁看着黎薇嫁给别人,会试他指定废了。 程五郎问:「你就那么非她不可?」 朱八斗直翻白眼,「你不也非你家小娘子不可吗?我不管,小五郎,这次你得想法子帮哥们儿一把。」 程五郎认真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帮你,只不过,有前提。」 「什么前提?」朱八斗来了精神。 「前提就是你祖父祖母还有你爹娘得同意,否则我再有办法也白瞎。」 「我娘疼我,她肯定向着我,我爹又向着我娘,他们俩那儿没问题,问题在于我祖父祖母。」 朱八斗直嘆气,「我祖母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已经知道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程五郎颔首,「你爹娘再疼你,他们也不可能不顾长辈的意愿,说到底,还是不行。」 「我就不明白了。」朱八斗不甘心,「为什么我的亲事非要跟朝堂立场扯上关系?我就不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吗?」 程五郎淡笑,「你这套说辞,能说服几个人?」 朱八斗没再接话。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劝他,这桩亲事一旦成了,将来会牵连整个家族。 就连他最好的哥们儿程砚都有这意思。 朱八斗刚萌生出来不久的那份心意,就在他们的一声声劝慰之下,一点点浇灭了。 黎薇定亲的消息传来那天,朱八斗一个人出去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程四郎程五郎找回来的。 他醒来后就木愣愣地盯着帐顶,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再也没了往日的鲜活。 魏林和顾崇得知后,抽空过来看他。 朱八斗双眼里全是红血丝,坐在窗边谁也不搭理,顾崇几人跟他说话他也没反应。 顾崇心下着急。 尽管平时朱八斗没少跟他拌嘴,但兄弟就是兄弟,真摊上事儿了,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皱皱眉,顾崇望向程五郎,「马上就要会试了,他这副样子可如何是好?」 魏林道:「凭你的家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要实在不行,我让我家娘子给你介绍一个。」 若是换了以往,朱八斗肯定会呛回来。 可现在,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仿佛谁的话都没听到。 「这病,大夫治不好。」程五郎轻嘆,「心病只能心药医。」 可他那味药,马上就要嫁人了。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把朱八斗送去朱家。 几天不见,原本白白净净的大孙子突然变成了瘦骨嶙峋的模样,整个人像被谁给掏空了。 朱老太太吓得脸色大变,忙让下人请大夫来。 大夫看了,也说是心病。 朱老太太急得团团转,跟安和郡主的亲事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只能让管家传信去青州,请朱夫人尽早来一趟。 —— 青州,晋王府。 明七在跟晋王汇报京城的情况,「临川侯夫人对顾公子的态度不是很好,从他入京到现在,临川侯夫人每天都在想着法儿地找茬。」 晋王冷笑,「那蠢妇,儿子都摔傻了还不肯消停,让人盯紧她,要敢有大动作,做出对顾崇不利的事儿,就弄死她那傻儿子。」 明七点头应是。 顾家那两位少爷,一个变成傻子,一个变成瘸子,都是晋王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逼临川侯不得不把顾崇给接回去。 「王爷,还有一事。」明七道:「长公主给小郡主定了亲。」 「定的谁?」晋王眼眸微眯。 「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 皇姐亲自物色的,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晋王点点头,说知道了。 明七又多了句嘴,「不过比较有意思的是,朱老那位孙子似乎对小郡主有意,得知小郡主定了亲,他大病了一场,这些日子情绪很不稳定。」 「朱老?左都御史?」 「是。」 这位可是名头响噹噹的大人物啊! 晋王若有所思,片刻后,吩咐明七,「想个办法把薇薇的亲事毁了。」 第283章 来我家当厨子 朱八斗住到他祖父家以后,病得更严重,短短几天时间就瘦得脱了形,下巴都尖了。 他娘远在青州,一时半会儿赶不到京城,大夫开的药又不管用。 第284页 朱老太太心肝肉地哄着他,让他想开点儿,京城里姑娘多的是,大不了等他好起来,她马上安排给他相看。 朱八斗不想说话,更不想听任何人劝他放下。 怎么放下?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心意都还没来得及让对方知道,人家就要嫁人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瓣一瓣的。 顾崇每次来看他,都觉得这人的仕途多半是废了。 考试前的心态有多重要,没人会比他们这些考生更清楚。 朱八斗这样的状态,上了考场也不可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 然而就在考试前三天,突然有消息传出,说安和郡主的那位未婚夫被公主府的人抓到在青楼厮混。 永昌长公主十分生气,直接把亲事给退了。 消息是顾崇带给朱八斗的。 「真退了?」朱八斗眼巴巴地盯着顾崇,生怕这一切都是顾崇为了安慰他编出来的谎言。 「如今外面很多人都在传。」顾崇说:「你要不信,随便找个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朱八斗激动地一把抓住他,「那这么说,是不是代表我还有机会?」 顾崇淡笑,「你若是能在考场上好好发挥,没准儿还真有机会。」 黎薇的亲事一退,朱八斗马上就打起精神来了,他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裳,把自己拾掇得清爽利索,然后回了松花巷。 黎薇本来就不想成亲,更何况她连见都没见过大理寺少卿家公子长什么样,因此婚事一退,她可高兴了,第一时间就来找林水瑶,说自己解脱了。 林水瑶瞧着她一脸的笑容,心说有人比你更高兴呢! 黎薇照例留下来蹭饭。 今天是朱八斗亲自下厨,林水瑶在一旁打下手。 黎薇吃过不少林水瑶做的东西,认得出她的手艺,今儿的菜尝一口就知道不是林水瑶做的。 「嗯?你们家请厨子了吗?」黎薇问。 林水瑶笑看着她,「好不好吃?」 「挺好吃。」黎薇点点头,「不过你们家不是不吃辣吗?怎么弄了那么多辣菜?」 而且有好几个菜,竟然是她那年七夕在宣宁县楼外楼时点的。 黎薇还记得,那天晚上下厨的是朱八斗家的厨子。 「这菜不是我做的。」林水瑶如实说:「是有人特地为你下的厨。」 黎薇面上露出一丝诧异,「谁?」 她刚问完,就见门帘被挑起,朱八斗走了进来。 他今日一身浅青色的圆领长袍,头上束着玉冠,面上因为削瘦而更显得五官立体,整个人容光焕发。 「郡主喜欢这些菜么?」朱八斗笑问。 黎薇好似突然明白了,「这些菜,是你做的?」 朱八斗颔首。 「你为什么……」黎薇的声音越来越小。 「喜欢就多吃点儿。」朱八斗走过来,动手为她布菜。 黎薇哪还吃得下去,坐在那儿不知所措的。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朱八斗会下厨,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为自己洗手作羹汤。 再联想到那天在酒楼外,朱八斗说的那句话,黎薇小脸上烧得滚烫。 她再傻,也不可能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薇薇,先吃饭吧。」林水瑶喊她,「待会儿菜凉了。」 黎薇「哦」一声,都没敢抬头去看旁边布菜的朱八斗,端起小碗,脑袋垂得更低。 好不容易把一顿饭吃完,她起身就要走。 朱八斗出去送她。 「薇薇。」 出了院门,朱八斗突然把人喊住。 黎薇没回头,「朱公子,有事儿吗?」 「你明白我心意的,对不对?」 「我……」 「前些日子听说你定亲,我大病了一场。」朱八斗一步步走向她,「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心里住下的那位姑娘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黎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朱八斗绕到她跟前,目光凝视在她小脸上,「我以前没事儿老喜欢往厨房跑,跟着厨子和我娘学做菜,我娘笑话我,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别的不学,学女人家下厨,没出息,可我现在明白了,我就是专程为你学的。你若是喜欢,以后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不会的我去学。」 对于一个吃货而言,没有比这更诱人的告白了。 黎薇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她被美食诱惑了,可她又很生气,「你是不是对每个姑娘都这么说?」 还专程为她学的,开玩笑呢?他学下厨的时候,他们压根儿就不认识好吧? 「我发誓,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朱八斗急忙解释。 黎薇轻哼,「鬼才信你!」 那年七夕,朱八斗可是带了个孟静芸一块儿出去乞巧,人家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他不心动才怪。 朱八斗一向能说会道,偏偏面对喜欢的姑娘时舌头打结,他想了半天,磕磕巴巴道:「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做好让人给你送去。」 黎薇仰起脑袋,看着他,「你真的喜欢我?」 「嗯。」朱八斗点头。 「那你,真的愿意一辈子为我下厨?」黎薇又问。 「嗯。」朱八斗还是点头。 黎薇沉默了会儿,挑眉道:「那这么着吧,你若是会试失败,就来我们家当厨子,我给你开三倍月俸,怎么样?你如果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再谈一谈往上加,我会考虑的。」 第285页 这弯拐的,也忒急了。 朱八斗:「……」 第284章 考场放毒 何初旭最近老唱反调,好几次把他老子给气出内伤来。 何铭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抄起棍子就追着何初旭满院儿跑,闹得鸡飞狗跳。 何夫人拉都拉不住。 「撒手!老子今儿非打死那个逆子不可!」何铭挣脱何夫人的手,厉喝一声。 何夫人急红了眼,「老爷,旭哥儿可是皇上御封的小将军,他要真被您打出个好歹,到时候皇上问起来,您可怎么交代呀!」 何铭额头上青筋暴跳,狠狠瞪了何夫人一眼,「哪有当儿子的成天跟爹唱反调的?让你去请道士你不请,那就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脑子!」 何夫人一个劲儿给何初旭递眼色,暗示他马上给当爹的认错赔不是。 何初旭懒懒散散地靠在柱子上,对他娘的暗示视若不见。 何夫人蹙了蹙眉,「你这孩子……」 说话间,门房小厮跑了进来,说是东宫来人请大将军,秦王殿下有事相商。 何铭扔了棍子,瞪向何初旭,「等老子回来再收拾你!」 —— 到了东宫,何铭直接被带去见秦王。 秦王一如既往地坐在轮椅上。 何铭行了个礼。 秦王示意他坐。 何铭问:「殿下传老臣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秦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上次青州考场的事儿,我一直没问舅舅,您为什么针对一个毫无背景的考生?」 何铭听得直摇头,「程砚确实没什么家世背景,可他深得晋王看重,这样的人一旦入了京,将来必成隐患,老臣之所以那么做,只不过是提前为小太孙清除障碍罢了。」 这番说辞,倒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秦王沉吟片刻,提醒他,「皇祖父最近一直在关注那个叫程砚的考生,舅舅最好是别动他。」 「太上皇在关注程砚?」何铭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 「因为皇祖父在青州的那段时间,是程砚一家照顾的他。」 何铭闻言,脸色大变,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太上皇出宫的事儿,总的也没几个人知道,何铭便是那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只不过皇上下了禁令,所以没人敢去追踪太上皇,更没人敢去打探消息。 因此何铭只知道太上皇在青州待了一段日子,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然而现在秦王竟然告诉他,程砚早就认识了太上皇,而且还对太上皇有恩。 可以想像,如果当时他儿子真的下了死手,太上皇一旦知道,何家会是个什么下场。 想到这些,何铭心头顿时升起一抹庆幸。 秦王道:「晋王手上没有兵权,他翻不起大浪来,就算程砚是他准备埋在京城的棋子,对我们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的,舅舅没必要为了一颗棋子而坏了大局。」 何铭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晋王翻不起风浪来,之所以想弄死程砚,不过是担心狸猫换太子的真相会曝光罢了。 如今既然动不得程砚,那他就不动,将来如果有异变,他便直接从那孩子身上下手。 毕竟死无对证才是保守秘密的最佳办法。 —— 会试和乡试一样,都是九天三场。 林水瑶早早就为程五郎准备好了考篮,考篮里装了笔墨,干粮和水。 这两天时晴时雨的,喝冷水就干粮,一不小心指定闹肚子。 林水瑶皱皱眉,问程五郎,「相公,吃这些,你那身子骨受得住吗?」 从进考场到出来,三天时间吃不上一顿热乎的,一般人还行,但程五郎这样的,还真有些受不住,去年乡试他就深有体会。 「考场里还能不能带点儿别的东西?」林水瑶又问。 「能带。」程五郎颔首,「只要不是夹带小抄,锅碗瓢盆米面油都能带。」 只不过大多数考生觉得带这些费时费力还影响考试,大家都是提前准备干粮和水进去随便对付两口。 林水瑶一听能带那么多,双眼顿时亮了,「那我给相公准备一口小锅和油,再给你装几个鸡蛋,你进去了自己煎着吃。」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好像煎蛋还需要火哦,那可怎么办好,总不能还带个炉子背着柴火进去吧?」 「瑶瑶,不必麻烦了,也就几天的事儿,我随便对付两口,等考完了,你再给我做好吃的。」程五郎拉着她坐下。 林水瑶不贊同,「考试都不能好好吃饭,哪有精力答题呀?相公你等着,我出去给你想办法。」 没等林水瑶出门,苏容钦就亲自上门了,说来给妹婿送吃的。 林水瑶心说我们家也不缺吃的啊! 然而等苏容钦把东西拿出来,林水瑶和程五郎双双愣住了。 「这是什么?」林水瑶望着苏容钦搁在桌上的迷你小锅,满面疑惑。 苏容钦莞尔道:「这叫自热锅,有了加热包,不需要火,只要加冷水就能将生米煮成熟饭,去年五郎乡试的时候我还没弄好,今年弄好了,刚好让五郎他们第一时间试试。」 林水瑶觉得很神奇,「真的不需要火就能把饭煮熟吗?」 苏容钦笑了笑,让她去弄些生米,取一个鸡蛋来,然后放入加热包亲自示范给她看。 第286页 一刻钟后,盖子打开,生米和鸡蛋果然都熟了。 林水瑶震惊了,「哥哥,你来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呀?感觉你懂的好多。」 苏容钦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疼惜,「其实,我见过的,阿瑶全都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林水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想起来。 —— 有了苏容钦的自热锅,顾崇、朱八斗和程五郎三人一人带了点儿米、鸡蛋、洗好的青菜、水、盐和一副碗筷。 考生人数太多,等搜检完入贡院,肚子都饿了。 程五郎把刚发下来的考卷放在一边,开始捣鼓自热锅。 加热后,米饭香味儿和蛋香味儿飘了出来,引得其他考生直吞口水,哪还有什么心思考试。 然而他们只能啃着干粮喝着冷水,然后心里暗骂,谁他娘的这么缺德,竟然跑到考场上来放毒! 第285章 重要的是才华 程五郎去考试,林水瑶在家闲着没事儿,想着取绣线来绣个香囊,等相公考完,就当是给他的奖励。 然而她刚穿好针,程三宝就哒哒哒跑了进来,「小婶婶,您还有闲心做绣活儿呢?」 林水瑶一愣,「怎么了?」 「青州来信催稿了。」程三宝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林水瑶搁下绣花针,接过信打开一看。 有两封,一封是书局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出第二册 ,买了第一册的读者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呢。 书局掌柜在信上还有点儿小抱怨,说她第一册 结尾卡得太抓心了,以至于去催稿的人好几次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林水瑶嘴角微抽。 她为了让读者有兴趣买第二册 ,第一册结尾卡在她跟程五郎成亲时,程五郎在喜堂上昏倒的那个点上。 后续她当然不能写是自己的异香救了相公,只要读者对第二册 有足够的好奇心,她就能想法子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圆回来。 第二封信是二丫写的。 信上全是二郎媳妇的口吻,先是问候了一下他们,然后说家里公婆都好,她现在不让婆婆下地了,地里的活儿,他们两口子全包,又说今年雨水充足,撒下去的菜籽出苗快,瞧着长势不错,第一茬应该能卖上价。 最后,二郎媳妇问她话本写的咋样了,剧情到哪了,提到二房了没? 林水瑶:「……」 合着说了半天,二嫂最关心的还是自个儿在话本里的形象。 四郎媳妇笑得不行,说二嫂这人挺有意思的。 林水瑶也觉得挺有意思,以前成天瞒着家里人喝药,跟儿子死磕,一副不生儿子她就过不下去的架势,现在竟然磕上话本了? 「五弟妹你快去写吧!」四郎媳妇催她,「再不出第二册 ,二嫂该着急上火了。」 林水瑶便只得撂下绣活儿,去了书房。 程三宝进去给她研墨。 林水瑶碰到描写不出来的场景,就说给程三宝,让他帮忙修饰一下。 不得不说,这孩子是真聪明,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问题,他总能很圆满地回答出来。 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才华,的确是很罕见,就是调皮了点儿。 林水瑶正出神,听到程三宝喊她。 「小婶婶。」 「嗯?怎么了?」 程三宝问:「您这第二册 里面是不是有我?」 林水瑶:「??」 「我是个靠才华的人。」程三宝说:「其他形象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才华,您可劲儿往这方面写。」 林水瑶:「……」 得,又是一个跟她话本磕上的。 「我也要我也要……」旁边插进来一道小奶音。 林水瑶侧头,就见小四宝不知何时进来的,正背着小手,伸着脖子往这边瞅。 林水瑶笑着捏捏他的小胖脸,问,「你要什么?」 小四宝也不知道要什么,反正哥哥要,他跟着要就对了。 —— 程五郎、顾崇和朱八斗三人在贡院里煮了三天饭。 这三天,父母没保全,祖宗十八代也让其他考生扒出来问候了不知多少遍,直接被骂成孤儿。 好在考场上不能说话,那些人只能在心里偷偷骂,一个个险些憋出内伤。 第三天出来时,考生们四处去打听自热锅。 苏容钦之前没大力推广,等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效果拉满了,他直接让人四处打gg。 考生们便一窝蜂地涌进铺子里买,数千名考生,一半以上都从他这儿买了自热锅。 林水瑶得知后,啧啧称奇,比起这位半道上捡来的哥哥,她那点儿生意头脑简直是班门弄斧。 —— 何铭自从那天见过秦王之后便消停了,再也没提过弄死程砚的事儿。 何初旭寻着机会出了府,直接去找苏容钦,跟他诉苦说自己没投个好胎,错生在国舅府,他爹跟程砚又有过结,他如今想见妹妹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苏容钦帮他一把。 苏容钦自然是听懂了,他眉头微挑,「不帮你,阿瑶便只有我一个哥哥,帮了你,她以后还要管除了我以外的人喊哥哥,对我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何初旭急了,「只要你能帮忙化解瑶儿对我的误会,条件你随便开。」 第287页 苏容钦不为所动,「我什么都不缺。」 「苏首富,没你这么不厚道的,是,你是有钱有妹妹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呢,看在咱是同一个妹妹的份儿上,你就帮我一回呗?以后你碰上事儿了,我肯定还你这个人情。」 苏容钦还是不肯松口。 何初旭咬着牙,「你说吧,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苏容钦掀了掀眼皮,「五郎正在考试,等他考完再说吧,反正你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急得嘴巴都燎泡了!」何初旭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你爹最近在做什么?」苏容钦岔开话题。 「已经消停了。」何初旭如实道:「反正没再提程砚的事儿。」 「他去年为什么让你去青州?」 「这事儿你不是知道吗?」何初旭看向苏容钦,「我爹认为程砚是晋王的人,他不想让程砚入京,以免将来对皇太孙造成威胁。」 「只是这样?」苏容钦眯起眸子。 「那不然呢?」何初旭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没有。」苏容钦摇头,「我只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晋王又不是第一天往京城里安插自己的人,为什么你爹在程砚的事儿上这么执着,甚至不惜勾结地方官换考卷也要将他压下去。 程砚再是晋王的人,他目前也只是个考生,还没真正入仕,哪里就能对皇太孙造成威胁了,他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 苏容钦这么一分析,何初旭也隐隐觉得哪里说不通了。 「可我爹当时的本意就是让我去杀了晋王准备安插入京的眼线,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我爹会针对他,只是因为他太优秀,我爹担心他将来会一步步爬高,想从根儿上斩断。」 苏容钦点点头,「但愿吧。」 第286章 三宝想娶的媳妇儿 九天三场考完后,苏容钦又把所有人聚在一块儿,请他们吃了顿好吃的。 席上众人拿朱八斗开涮。 魏林问:「朱兄的佳人追到手没有?」 「追什么佳人?」顾崇道:「咱们这位大厨的志向是去公主府给人当厨子。」 魏林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丫嘴巴积点儿德吧!」朱八斗没好气地瞪向顾崇,「哥们儿好歹有个盼头,你都多大人了还打光棍儿,怎么着?真想考个进士去庙里当和尚?」 程五郎也看向顾崇,「侯府还没考虑你的亲事?」 顾崇支支吾吾道:「考虑倒是考虑了,就是……」 「就是什么?」程四郎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老猴儿现在还打着绷带呢!」林小乖接过话茬。 众人齐齐一愣。 朱八斗吞了吞口水,「小乖兄弟,你又把他给揍了?」 林小乖哼了哼,「谁让他管不好自家婆娘的,反正府上谁往我们这儿找茬挑刺给脸色,我统统算在他头上。」 程五郎问顾崇,「怎么回事儿?」 顾崇如实道:「侯爷想等我中了进士去巴结礼部侍郎,求娶他们家嫡次女,侯夫人得知后,跟他吵了起来,说我只是个卑贱庶子,哪有资格娶嫡女,真娶进来了,便是在打嫡子的脸。小乖听到了他们吵架,晚上趁天黑找个麻袋套住侯爷,把人给狠狠揍了一顿。」 这才入京多久,林小乖就把临川侯给揍了两顿? 众人惊讶过后,朱八斗啧啧两声,「小乖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小乖翻了翻白眼,「那个人渣,他活该的!」 众人听罢一阵笑,笑着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话题扯到了程三宝身上。 朱八斗心血来潮,问他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程三宝大言不惭,说要个美若天仙温柔似水活泼可爱端庄大方娇俏可人厨艺了得武功盖世的。 朱八斗险些没一口酒喷出来,忙沖他竖了竖大拇指,「您也甭委屈了,就照着这几个词儿,每样娶一个吧!」 —— 日子就在这帮兄弟的每日打趣调侃中悄悄挪到了放榜。 这天天气还行,天上飘着几朵云。 一大早,礼部贡院外就人山人海,多半是本届参加考试的学子。 程五郎他们也去了,不过没有在贡院外跟人挤,直接上了苏容钦的茶楼,坐了个临窗的包间,一边饮茶一边等榜单出来。 他们三人里,朱八斗最为紧张。 苏容钦拎起茶壶给他续茶,劝道:「我看朱兄过于紧张了,先喝口茶去去燥吧!」 朱八斗问:「我紧张了吗?」 苏容钦笑了笑,「都写在脸上呢!」 朱八斗嘆了口气。 若是搁在以往,考不考中他都会觉得无所谓,毕竟无心仕途。 可现在,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对方又是郡主,既然所有人都反对他以朱家少爷的身份娶郡主,那他势必要为自己争口气,等有了功名,他就能以新科进士的名头求娶郡主了。 榜单出来的时候,原本就热闹的贡院外更是喧譁声一片。 人实在太挤,苏容钦让程五郎几人留在茶楼里,他使唤了木叶去看榜。 木叶去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回来,怕自己记错,他还特地将程五郎、顾崇和朱八斗的名次信息抄在纸上。 苏容钦接过看了眼,随后微微一笑。 第288页 朱八斗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 「你们三人都中了。」苏容钦一面说,一面将纸递过去。 听到自己中了,朱八斗心下一松,他接过纸条,第一时间看的却是程五郎的成绩。 果然不出他所料,会试榜首,会元。 这是大三元的第二元。 「小五郎果然没让哥们儿失望。」朱八斗欣喜若狂,「只差最后一元了,你可要好好发挥啊!」 顾崇也替程五郎感到高兴,「恭喜程砚兄了。」 苏容钦则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不管是江珩,还是沈问,亦或者程砚,他始终相信,自己这位妹婿不是平凡人。 —— 程五郎会试高中,就意味着殿试十拿九稳了,程三宝能一直留在京城。 程五郎最近在给大侄子寻访不错的书院。 可程三宝态度很坚决,说自己来京城就是为了进国子监的,若是进不了国子监,那他还不如回宣宁县去考清河书院。 这天,苏容钦把何初旭请来,跟他说表现的机会来了。 何初旭一脸惊喜,「真的?」 苏容钦点点头,「阿瑶那个大侄子,他想进国子监,但凭五郎现在的功名,还拿不到国子监名额,你们家应该有,想办法弄一个给他。」 「我当什么事儿呢!」何初旭拍拍胸脯,「不就是一个国子监名额,包在我身上了。」 他回去后,把这事儿跟他爹说了一遍,说去年青州考场的事儿虽然被压了下来,但他们家对程砚始终没个表态,不如趁此机会把程三宝送进国子监,就当是对程砚的补偿了。 这些说辞,何初旭都是仔细琢磨过的,他想着他爹也不算特别不讲理的人,应该不会计较这么件小事儿。 岂料,何铭才听完,整张脸就黑了,怒瞪着他,「你说什么?你要以国舅府的名义把程三宝送入国子监念书?」 「是啊爹,怎么了?」 「你个逆子是不是脑子烧坏了?」何铭暴跳如雷,「没有老子的允许,一只苍蝇你也别想送进去!」 何初旭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一个名额,反正咱家又没人念书,空着也是空着,爹您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何铭咬牙切齿,「你跟程家人很熟吗?一上来就送名额,给我滚回房间去!没我的允许,一个月不许再踏出府门半步!」 —— 程五郎高中会元的消息传入宫中。 太上皇得知后,满意地捋了捋鬍鬚。 在青州那会儿,他就觉得这小子不凡,果然没让他失望。 正巧皇太孙来给他请安。 「景儿最近忙不忙?」太上皇一脸慈爱地问。 赫连景道:「最近天热,午后父王就不让先生给我上课了,让我好好休息,不算忙。」 「那你出宫替太爷爷办件事儿。」太上皇揉揉他小脑袋,「我回宫之前曾经许诺过程三宝,他若是来了京城,我便让他进国子监,如今是时候了。」 第287章 藏书阁走水 这天,松花巷来了一辆不算太起眼的马车。 马车停下,粉衣小宫女上前打开帘子。 不多会儿,上面走下来个穿着缎袍五官精緻的孩子。 程三宝正坐在石凳上给小五丫编花环,听到院门被扣响,他急忙起身来开门。 当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正是赫连景,他愣住,随即惊讶地喊了一声,「小景儿?」 赫连景屏退下人,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直接问他,「你忙不忙?」 程三宝挑眉,「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赫连景嗯了声,「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程三宝警惕道:「不说清楚我可不去,免得上了你的当。」 之前在宣宁县,这小子给他挖坑的事儿,他到现在可都还记着呢! 「国子监。」赫连景缓缓吐出三个字。 程三宝一听,顿时来精神了,「真的?」 赫连景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不愿意?」 「不是……」程三宝小小的眉头皱了一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几个字儿几个字儿地往外蹦,我……」 他还没说完,赫连景已经转身出去,抬步上了马车。 程三宝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他转身往回跑,跟小叔叔小婶婶打了声招唿。 程五郎听他提起「小景儿」三个字,便知是皇太孙来了。 照理,他们应该出去行礼迎接的。 但赫连景没进门,便说明他不想以「皇太孙」的名义大张旗鼓。 想到这些,程五郎打消了出去迎接皇太孙的念头,嘱咐程三宝出门在外小心些,又让他早点儿回来。 程三宝坐上赫连景的马车,朝着国子监方向而去。 一路上,赫连景都没说话。 程三宝是个憋不住性子的,嘴巴闲不住,一下问他,「小景儿,你们家住哪呢?我怎么找不到?」 一下又问:「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是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两个条件?」 「小景儿你怎么不说话?」 「小景儿你性子这么古板,仔细将来娶不到媳妇儿啊!」 整个车厢里,全是程三宝吱吱喳喳的声音。 赫连景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来了,听到最后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第289页 马车抵达国子监大门外。 小宫女在外面柔声提醒,「小公子,咱们到了。」 赫连景这才睁开眼,打开帘子走了下去。 程三宝紧随其后。 因为事先打过招唿皇太孙要来,这会儿国子监祭酒亲自带着人在大门外迎接。 程三宝一看到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偏头去看赫连景,心中琢磨这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赫连景上前去跟国子监祭酒说话。 其实带程三宝来入学这种事儿,只要太上皇的意思到了,派个太监都能办,太上皇之所以让皇太孙亲自来,为的就是给程三宝撑面儿。 国子监里头的世家子弟太多了,如果程三宝没人撑腰,以后保不齐会明里暗里让人欺压。 太上皇很喜欢这个孩子,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皇太孙跟祭酒大人说明了太上皇的意思,回头想喊程三宝来见过祭酒大人,就见程三宝正在调戏他的粉衣小宫女。 赫连景:「……」 「程、至、礼!」 赫连景连名带姓喊他,听得出来是生气了。 程三宝一个激灵回过身,笑嘻嘻道,「我在我在!」 「过来见过祭酒大人。」赫连景面无表情道。 程三宝忙小跑上前,给祭酒大人行了礼。 原本祭酒大人还想着通过皇太孙来走后门的人,八成是个纨绔子弟。 可听说这位是新科会元程砚的侄子后,祭酒大人的态度马上发生了转变,望向程三宝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慈爱,仿佛这位就是将来的第二个程砚。 「要不要进去转上一圈熟悉熟悉?」祭酒大人问他。 程三宝点头,说好呀好呀,然后一把拽住赫连景,把任务完成准备回宫的皇太孙给拽了进去。 入学手续办得很快,程三宝全程没怎么操心,只需要签几个字就行。 完事儿后,他打听到国子监的藏书阁,准备上去看看。 在镇学的时候,曹夫子就整天跟他们吹,说国子监有个藏书阁,里头的书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程三宝有一次接了茬,说国子监的藏书阁连曹夫子都留不住,还让夫子跑到青州这么远的地方来教一帮毛头小子开蒙,可见也不咋地。 曹夫子让他气得脑袋冒烟,罚他抄了好几遍弟子规。 如今,听了那么多遍的国子监藏书阁就在眼前。 程三宝抬头,望着那飞檐翘角的阁楼,牌匾上「藏书阁」三个大字遒劲有力,气势恢宏。 总算是见着真的了。 程三宝迫不及待要上去。 见赫连景立在原地不动,他又退回来,一把拽住赫连景,再次将他拽上阁楼。 赫连景直蹙眉,「你就不能自己一个人看吗?」 「那多没劲呀!」程三宝撇撇嘴,「对了小景儿,你也在国子监念书吗?」 「没有。」 「那你是在别的书院?」 赫连景沉吟片刻,道:「我在家里念的书。」 程三宝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们家给你请了先生,哎,要不你也来国子监呗,咱俩以后有个伴儿。」 赫连景直接拒绝,「不来。」 「为什么?」 「你太聒噪。」 程三宝:「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能不能走点儿心?」 赫连景:「不是要上来看书?还磨蹭什么?」 程三宝闻言,哒哒哒跑了过去,踮着脚在高高的书架上翻啊翻找啊找,果然见到了很多他以前从未听过见过的书。 随手拿下一本来,程三宝走到旁边的座位上翻看。 赫连景坐在他对面。 程三宝看一眼书,偷偷瞄赫连景一眼,看一眼书又偷瞄赫连景一眼。 赫连景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眉心微蹙。 他刚想说点儿什么,突然闻到一股熏人的火烟味儿。 正在此时,阁楼下有人大喊,「不好了,藏书阁走水了!」 第288章 胎记暴露 听到有人喊走水,赫连景和程三宝二人面色齐齐一变。 程三宝一把将书搁在旁边,站起身拽着赫连景的胳膊就要往楼下沖。 然而已经晚了,楼道里涌上浓烟,伴随着火光。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三楼,下去的路显然已经被堵死。 程三宝临机应变,大喊一声,「翻窗!」 藏书阁里全是书,一旦起火,那些书就成了助燃的绝佳燃料,火势蔓延得只会更快,楼梯口都已经被堵住了,说明楼下情况更糟糕,眼下唯有翻窗才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能在里头等死。 西窗外有一棵高高大大的银杏树,赫连景在目测,将自己的衣裳拧成绳,一头拴在窗上,然后顺着爬过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身后突然传来程三宝的惊唿。 「小景儿!」 赫连景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程三宝推开撞在墙上。 他勐地回头,就见身后的书架轰然倒塌,压住了程三宝的一条腿。 他是为了救他…… 赫连景一向淡定的面儿上罕见地浮现一抹惊慌之色。 「三宝?」 他一面喊,一面伸手要去挪书架。 「别白费劲了,你那点儿力气,留着下去搬救兵吧!」 程三宝疼得小脸都变了色儿,但还是不忘耍贱,「小景儿,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可别忘了报答我啊,你今天带来那小婢女不错,娇娇俏俏的,等我活着出去了,你再照着美若天仙温柔似水调皮可爱厨艺了得的一样给我安排一个听到没,唔,还得再加……唔……唔唔……」 第290页 趁着程三宝絮絮叨叨的当口,赫连景快速脱下外袍,搬起鱼缸倒水将衣裳浸湿,然后捂住程三宝的口鼻。 等程三宝反应过来,他才缓缓道:「大量吸入浓烟,你会昏倒的,拿着这个,等我回来。」 程三宝愣愣地看他一眼。 赫连景利落地站起身翻出窗外。 —— 东宫和国舅府同时得到国子监藏书阁走水的消息,皇太孙还在阁楼里! 秦王急得脸都白了。 秦王妃好不容易安抚好他,让他别担心,她亲自去救人。 国舅府这边,何铭才一听说皇太孙在阁楼上,当即就怒得直骂娘,「卢涛那个老东西,皇太孙去藏书阁,他为什么不亲自陪同?!」 卢涛是国子监祭酒的名字。 「爹,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小殿下救出来,您赶紧去调集人手吧!」何初旭心急如焚。 于是,秦王妃带了一拨人,何国舅带了一拨人,皇城潜火队也带了一拨人,三拨人前后脚到的国子监,谁也没来得及跟谁打招唿,纷纷朝着藏书阁飞奔而去。 秦王妃到的时候,刚好看到赫连景从窗口跳下来。 她眼疾手快,一个飞身就过去稳稳接住儿子。 正想问他有没有事儿,赫连景指着三楼,面色焦急道:「母妃,三宝还在里面,您救救他。」 「三宝是谁?」秦王妃有点儿懵。 何铭大步跑过来,听到了这对母子的谈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么说,今天跟皇太孙在藏书阁的,是程三宝? 当年那老和尚说他命里有火劫,没成想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果然是个小灾星! 「母妃,三宝为了救儿臣,被倒下的书架压住了腿,火很快就烧上去了,您救救他。」赫连景的催促声还在继续。 「好。」秦王妃一口答应下来。 「王妃!」何铭叫住她,「救人的事儿,交给下人吧,您是千金之躯,万一上去出了什么事儿,老臣没法儿跟王爷交代。」 秦王妃看了眼正在救火的那些人,照这速度,等火灭完,整座阁楼早就化成灰烬了。 她揉了揉赫连景的小脑袋给他压惊,然后松开儿子,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借着银杏树上三楼。 透过窗口,她看到了地上正趴着个孩子,他的一条腿被倒下来的书架死死压住,手里紧紧攥着赫连景的湿衣裳,人已经昏迷过去。 秦王妃没再多想,很快收回思绪,翻了进去,第一时间去挪书架。 她是习武之人,力道异于常人,没费多大劲儿就把书架给搬开了。 弯腰将那孩子抱起来,她迅速翻出窗外。 知道她上去,潜火队先全力灭了这边的火,秦王妃很顺利就把程三宝抱了下来。 程三宝原本白嫩的小脸蛋儿上早就被烟燻得黑不熘秋,手里攥着赫连景的衣裳一直没撒开。 何铭第一时间过来,「既然小殿下已经安全了,王妃就把人交给老臣吧,老臣会负责让人将他给医治好的。」 「不行!」赫连景蹙眉,「舅祖父,三宝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秦王妃道:「那好办,先带回东宫,请太医来给他诊脉,至于别的,等他醒来再说。」 何铭却死活不同意,「王妃,小殿下刚刚才受了惊吓,你现在要做的,是带他回东宫就医,程三宝对小殿下的恩情,记在将军府头上,日后将军府会报答他的。」 见舅祖父态度强硬,赫连景只好看向秦王妃,「母妃……」 秦王妃看出儿子不想让何铭带走这个孩子,她淡淡道:「横竖景儿都是要看太医的,我就顺便把这孩子带回去诊脉了,舅舅与其为了个孩子跟我争论,不如好好去查查藏书阁走水的原因,否则明儿上朝,皇上又该龙颜大怒了。」 何铭还想阻拦,秦王妃已经带着人走了。 「爹,王妃不是让您去查走水的原因吗?您还愣着做什么?」何初旭走过来,问了句。 何铭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吩咐何初旭,「藏书阁的事儿,交给你了,我去看看小殿下。」 秦王妃风风火火地抱着个孩子回了东宫,第一时间让太医来看,太医给程三宝清理了口鼻内的异物,又撩开裤腿看了看,被压的那只腿已经肿了。 太医给他做了针灸,开了个内服的方子。 赫连景让人打了水,亲自给程三宝擦脸,擦完又找来自己的干净衣裳给他换。 秦王妃坐在帘子外等,半晌没听到里头有动静,她问:「景儿,怎么了?」 赫连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看到三宝屁股上有胎记,觉得挺新奇。」 屁股上有胎记? 秦王妃脸色狠狠一变。 好不容易赶到东宫的何铭刚巧听到这一句,惊得一个踉跄栽在地上。 第289章 第一时间牵挂美人 秦王妃才站起身准备进去看,何铭就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粗着嗓子喊,「王妃!」 秦王妃愣了愣,「舅舅不是在国子监吗?怎么来东宫了?」 何铭眼眸微闪,缓了下情绪才道:「老臣不放心小殿下,特地来看看他。」 又问,「小殿下没事儿了吧?」 秦王妃点点头,「太医刚给景儿看过,他没什么大碍,有事的,是那个孩子。」 第291页 提起内殿的孩子,秦王妃就想到刚才景儿说他屁股上有胎记。 再联想到当时在国子监,何铭百般阻挠她带走这个孩子,甚至不惜亲自跟了来。 莫非…… 似是想到了什么,秦王妃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到底是将门虎女,哪怕已经退出军营多年,那双眼睛打量人的时候,仍旧带着一股子沙场大将的威压。 何铭不敢直视她,偏开头去。 秦王妃试探地说了一句,「我进去看看那个孩子。」 「王妃!」何铭果然喊住了她。 何铭问:「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王妃点点头,没再去内殿,让人把国舅爷请到花园里,又嘱咐了下人们仔细照顾着皇太孙和那个孩子。 她出门时,碰上坐着轮椅过来的秦王。 秦王问她去哪儿,秦王妃说国舅爷来了,她去问问国子监走水的事儿。 秦王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到了花园,秦王妃屏退左右,抬步走进亭子。 何铭直挺挺地立在外面。 秦王妃望向平静的湖面,「现在已经没人了,国舅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以前还随着秦王称唿他一声舅舅,现在直接变成「国舅爷」了,这生疏感,增加的何止是一星半点。 何铭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想必王妃已经察觉到了,跟着小殿下回来的程三宝正是当年被老臣换掉的那个孩子。」 秦王妃闻言,心口勐地刺痛了一下。 哪怕刚才已经猜到了几分,可如今听何铭亲口说出来,她还是感觉整个人如遭重击。 「所以,他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吗?」 何铭点了点头。 「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做?」秦王妃忍不住眼眶的酸涩,眼泪一颗颗滚了下来。 何铭沉声道:「因为太子的双腿已经废了,他不可能再继续担任储君,太子妃的嫡子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皇后娘娘最后的希望。」 秦王妃哽咽道:「你换孩子的时候,太子双腿受伤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何铭闻言,笑了,「娘娘真以为我没事儿换孩子玩?太子双腿受伤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我手里,只不过那时候太子妃临近产期,我怕你承受不住,不敢告诉你而已。 就是因为我知道太子双腿废了,你腹中的孩子是皇后娘娘压住其他皇子的最后筹码,我才不得不慎重。 那老秃驴断定你儿子命中有火劫,说得有模有样,你觉得我敢赌吗?一旦他夭折了,皇后娘娘怎么办?王爷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在我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换!」秦王妃这下是真的怒了。 尤其想到先前自己上去救人的时候看到那孩子可怜无助地昏倒趴在那儿,但凡再晚去一步,他就会跟藏书阁一起烧成灰烬。 她心如刀割。 「那又如何?」真相已经挑开,何铭无所畏惧,「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娘娘想认回亲生儿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考虑清楚了,认回一个儿子,赔上的是皇后娘娘以及她背后整个国舅府乃至王爷和您的性命。」 秦王妃攥着拳怒咬着牙,这就是她一直不敢挑破,也不敢大张旗鼓让人去找亲生儿子的原因。 她身份摆在那儿,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只要她有所动作,马上就会牵一髮而动全身。 混淆皇室血脉所带来的后果,是她无法想像也不敢想像的。 真相一旦暴露闹到御前,除了她的亲生儿子,其他所有有关联的人都得死,包括景儿。 「藏书阁的事儿,娘娘也看到了。」何铭道:「那孩子命中注定有火劫,就算今日大难不死,也难保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为了他,为了王爷,也为了小殿下,老臣希望娘娘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 秦王妃回来时,赫连景已经沐浴完,正坐在床榻前守着程三宝。 秦王的目光一直落在程三宝那张小脸上。 「王爷。」秦王妃轻唤一声。 秦王回头看她,「舅舅走了?」 秦王妃点头,说已经走了。 「有没有查出来藏书阁走水的原因?」秦王问。 「暂时还没有,舅舅来,是想问问景儿的情况,我跟他说景儿一切安好,他便走了。」 「萱儿,你过来。」 秦王沖她招招手。 秦王妃依言走了过去。 秦王将目光挪向床榻,「你看这个孩子,有没有一种眼熟的感觉?」 秦王妃心头一跳,勉强扯了扯嘴角,「王爷说笑了吧,景儿的这位朋友,咱俩都是头回见呢,怎么会眼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秦王蹙了蹙眉,「一见到他,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王爷大概是先前担心景儿,情绪受到了影响,现在见到跟景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受伤躺在榻上,心中会觉得疼惜也是正常的,毕竟咱们都为人父母。」 「兴许真是这样吧!」秦王没再纠结。 「我陪王爷出去散散心。」秦王妃说着,走过去推着秦王的轮椅出了门。 —— 程三宝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赫连景正端坐在榻前看书,那笔挺的姿势配上精緻的容颜,小小年纪就有一番风骨。 程三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第292页 赫连景知道他醒了,蹙眉,「撒开!」 「不撒。」程三宝一脸虚弱地望着他,「小景儿,你给我的报答准备好了没有?」 才巴掌大点儿,受了伤醒来不哭爹不喊娘,第一时间牵挂美人? 赫连景真是服了。 第290章 留在东宫 秦王妃推着秦王在外面熘达了一圈,弘佑帝身边的太监来禀报说皇上有请,秦王这才去了御书房。 秦王妃原路返回,到赫连景寝殿外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孩子在说话。 哦不,确切地说,是程三宝一直在叭叭叭,赫连景半晌都没吭声。 「小景儿,我都伤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能坐那儿看书,也太没良心了吧?」 「小景儿你们家好有钱啊,桌上那青玉花瓶不错,送给我怎么样?」 「小景儿你别看了,我口渴,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闭嘴!」赫连景难得地回他一句。 程三宝得寸进尺,「小景儿小景儿!」 之前送程三宝来东宫的路上,秦王妃顺嘴问了赫连景一句,问他是怎么认识程三宝的。 赫连景没瞒着,如实说是他去青州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太爷爷就住在程三宝家。 真没想到,这俩孩子早就认识了,而且关系还这么好。 秦王妃收了思绪,抬步走进去,望向程三宝时,眼底尽是柔和,「你是叫程三宝吗?」 程三宝没吭声,先望向赫连景。 赫连景搁下书,给他介绍,「这位是我母亲。」 程三宝这才喊了声伯母好,然后解释程三宝是他小名,家里人喊习惯了,其实他大名叫程至礼。 听到他喊自己「伯母」,秦王妃眼眶有些发酸,她坐下来,呢喃道:「至礼……好名儿。」 说完,又问他饿不饿,渴不渴,腿还疼不疼。 程三宝不是个喜欢被唠叨的人,但他自幼丧母,除了小婶婶,也就眼前的妇人能让他感受到母爱了。 于是耐着性子说不饿也不渴,就是被压到的腿还有点儿疼。 「那你好好休息。」秦王妃道:「今天晚上就留在这儿,我会安排人去你们家知会一声,等你好全乎了,能下地走动了再回去,你看成不成?」 程三宝又不吭声了,偷偷瞄向赫连景,那眼神仿佛在说,除非小景儿开口挽留,否则他马上走。 赫连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腿伤还没好,暂时留下休养。」 「哦。」程三宝这才再度望向秦王妃,「那我要吃好吃的,你们家有什么,我就要吃什么。」 秦王妃被他这副机灵的小模样逗乐了,笑道:「行,只要你能吃得下,我马上让人多多给你安排。」 听到这话,赫连景诧异地看了秦王妃一眼。 印象中,母妃在他跟前很少有这么开怀的时候,没想到对着程三宝竟然…… 是母妃喜欢性格活泼的孩子吗? 想到这些,赫连景默默垂下眼帘。 秦王妃突然拉过他的小手,跟程三宝说:「我们家景儿性子有些孤僻,但他在读书习武方面很有天赋,先生常夸他,三宝以后要有不懂的,可以请教他。 景儿虽然有不少堂兄弟姐妹,但他不喜欢跟那些人来往,难得他有你这么个朋友,你还捨身救了他,以后记得常来玩儿啊!」 一番话,让赫连景失落的小心思回暖。 秦王妃拍拍他手背,「景儿,你陪着三宝,我去吩咐一下,让小厨房备饭。」 宫里有统一的吃饭时间,眼下没到时辰,御膳房还没传饭,秦王妃打算让东宫这边开小灶。 秦王妃走后,程三宝在赫连景的帮助下靠坐起来,他再次扫了眼四周,见这屋子又大又豪华,半点儿没有寻常百姓家的样子。 「小景儿,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出于好奇,程三宝又问了一遍。 赫连景不答反问,「我是什么身份,有那么重要么?」 程三宝撇撇嘴,「重不重要另说,关键是我想知道啊!」 赫连景沉吟片刻,道:「这儿是东宫。」 「东东东……东宫?!」程三宝惊呆了,「那你岂不是皇太子……啊不对,哪有你这么小的太子……」 赫连景纠正他,「不是太子,是太孙。」 太孙就是皇帝越过儿子,直接立孙子为储君的意思。 程三宝吞了吞口水。 他一直都知道小景儿家世不凡,却从未想过,小景儿竟然是皇族子弟,而且还是太孙? 摸摸下巴,程三宝在想,他是不是抱上龙大腿了? 皇太孙欠他两个条件一个救命之恩欸,他得好好琢磨琢磨,到时候狠狠讹这小子一笔,还有那些个绝色美人…… 唉,真愁人。 程三宝瞅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要是能快点儿长大就好了。 —— 国子监藏书阁走水的消息传回来时,林水瑶和程五郎正坐在书房里。 程五郎在温书,林水瑶在一旁写稿子。 传信的是何初旭,他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林水瑶急得不行,「三宝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何初旭道:「三宝被秦王妃救下后,已经送去了东宫,有太医在,他应该很快就能脱险的,瑶儿你别太担心了。」 何初旭没逗留多久,他还要回去彻查藏书阁走水的事儿,便行礼告辞了。 第293页 一直等人走远,林水瑶才突然反应过来,她慢慢瞪大了眼,望向程五郎,「相公,他刚才说什么?秦王妃?东宫?三宝不是在国子监吗?怎么会跟秦王妃扯上关系?」 事到如今,程五郎也没再瞒她,如实道:「三宝是跟景小公子一块儿出去的,秦王妃是景小公子的母亲。」 林水瑶满面震惊,「景小公子的母亲是王妃,那他……」 「景小公子是皇太孙,大燕储君。」程五郎拉过她的手,温声道:「何小将军先前说了,人已经送去东宫,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在,三宝不会有事儿的。」 话虽如此,林水瑶哪里能真的放下心来。 三宝虽然是个调皮孩子,可他一直有个度,小磕小碰没少有,却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大的灾难,那孩子得被吓成什么样儿? 何初旭走后没多久,东宫果然就来了人,说传王妃娘娘的话,程三宝为救小太孙受了伤,目前需要静养,就让他暂时留在东宫,等好转了再送回来。 除了带话,秦王妃还让人捎了不少时兴花色的布匹和补品,请他们务必收下。 第291章 赐婚 被小婶婶惦记着的程三宝,这几日在东宫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饿了有小宫女给餵饭,渴了有小宫女给送水,累了热了还有小宫女给他捏肩打扇。 赫连景好几次过来,都看到程三宝把他这儿的小宫女给撩得面红耳赤。 见赫连景绷着脸,程三宝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给自己讲睡前故事。 赫连景不答应,他便各种哎哟哎哟,装疼装得比真的还像。 最后,赫连景妥协,把小宫女都使唤出去,开始给他讲故事。 程三宝于是很快就睡着了,是被赫连景的无聊故事给无聊出瞌睡来的。 赫连景站起身,给他盖好被子才去往偏殿。 主殿让出来给程三宝睡,赫连景这些天都睡在偏殿。 赫连景身边的得脸太监叫小贵子,他伺候赫连景沐浴时笑嘻嘻道:「奴才还从来没见过小殿下这么生气。」 赫连景愣了一下,问他,「我何时生气了?」 「就……刚才。」进主殿看到程三宝调戏小宫女的时候。 小贵子越说声音越小。 他们这位小主子,打记事起就是个从容冷静的性子,除非是碰上跟王妃娘娘有关的事儿,否则他从不轻易牵动情绪。 所以在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眼里,小殿下只要稍微皱皱眉抿着小嘴,那就是生气了。 「其实三宝小公子性子活泼,腿受了伤成天闷在屋子里,想找人说说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小贵子劝道:「小殿下不必跟他较真儿,等他走了,宫女们要有不听话的,交给王妃娘娘处置了就是。」 赫连景黑着脸:「我没生气!」 小贵子嘴角微抽,就这还没生气呢? 「是是是,您没生气,都怨奴才多嘴。」 —— 太上皇听说了程三宝在火海中受伤的事儿,让人送了一堆东西来。 金项圈,金短刀,金弩,黄金剑…… 全是金的。 蔡公公才刚揭开托盘上的布,那一水儿的金闪闪,险些闪瞎程三宝的眼。 不过,他喜欢。 喜欢金的,更喜欢刀剑弓弩,太爷爷果然懂他。 哦不,是太上皇。 唉不对啊! 程三宝揉揉额头,小景儿的太爷爷是皇帝老子太上皇,就给这么点儿东西,会不会过于小气了? 越想越亏! 程三宝望向蔡公公,眨巴着眼问:「还有吗?」 蔡公公大概也是没料到这小子不谢恩也就罢了,竟然还敢问有没有,一时之间愣在那儿。 赫连景出声道:「太爷爷的心意,程三宝已经收到了,公公先出去吧!」 蔡公公行礼告了退。 赫连景回头,就见程三宝正在捶床。 赫连景问他,「你这是病情转移了?」 程三宝也不避讳,直接说:「小景儿,我救你一命,你太爷爷就给我这么点儿赏赐,我血亏啊,腿到现在还疼呢!」 赫连景面无表情,「我没见过你这样挟恩图报的。」 程三宝挑眉,「那恭喜你哦,现在就见到了。」 赫连景坐下来,掀开被子看他的腿。 程三宝往里一缩,「你干嘛?」 赫连景:「看看你的腿伤如何了。」 「啊,你是想赶我走!」程三宝抬袖摁着眼角呜呜几声,一边呜一边骂他没良心。 赫连景就坐在那儿,等他骂够了才缓缓道:「你已经是国子监的学生了,这么久还没去上学,不合适。」 程三宝反问,「那我瘸着腿去上学,你觉得合适吗?」 赫连景忽然道:「既然你去不了国子监,那我每天给你补课。」 程三宝一听,顿时往后一躺倒下装死。 —— 程三宝自那天去了东宫就没再回来。 林水瑶他们虽然担心,但好在每天都有东宫的人来传消息,告诉他们程三宝的伤情如何如何了。 听说三宝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自由行动了,林水瑶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马上就是殿试的日子,朱八斗他娘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殿试之前到了京城。 第294页 她直接去的朱府,到了得知朱八斗没住那边,住在松花巷,又让人将朱八斗接过去,母子俩单独聊了好一会儿。 朱夫人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位郡主。 朱八斗说喜欢啊,天打雷噼的喜欢。 朱夫人拍他脑袋,让他好好说话。 朱八斗嘟囔道,「好好说话就是喜欢,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娶薇薇,娘,您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朱夫人嘆口气,「我刚才探过你祖父祖母的口风了,他们不贊同这桩婚事。」 「我就知道……」朱八斗垮下脸来。 朱夫人望着他的模样,有些紧张,「八斗你听娘说,马上就要殿试了,你好好考,娶郡主的事儿,娘会尽量为你想办法的,千万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弄得大病一场了,听到没?」 「知道了。」三个字,朱八斗回答得有气无力。 —— 永昌公主府。 永昌长公主收到了来自晋王的密信。 信上的意思很简单,促成黎薇和朱八斗的这桩亲事。 永昌长公主一看就明白晋王的目的了。 朱八斗的祖父朱老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有了这个助力,晋王将来能省不少事儿。 永昌长公主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捲入权利纷争,可她没资格替生母原谅宫里那几个人渣,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这天,永昌长公主把黎薇叫来,问她认不认识朱八斗。 黎薇点头说认识。 永昌长公主又问,熟到什么程度。 黎薇想了想,说:「那个人烧的菜还挺好吃。」 「他竟然会下厨?」永昌长公主惊呆了。 自家闺女本来就是个小吃货,竟然碰上个会下厨的男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姻缘天成? 见永昌长公主不再说话,黎薇有些疑惑,「娘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永昌长公主回过神,「我只是在想,上次跟大理寺少卿家公子的亲事没成,那就再换一个,你年龄也不小了……」 黎薇惊讶地瞪大眼,「娘你难不成是想让我嫁给朱八斗?」 「怎么?是不喜欢,还是不乐意?」 「可是……」黎薇咬了咬小嘴,「我都还没准备好呢!」 第292章 心疼相公 朱八斗的亲事,真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迎接圣旨的时候,他跪得比拜佛还虔诚。 以前总是程五郎、魏林和程四郎这三个已经成家的损友虐他,如今终于轮到他翻身了,最近搜罗了几大菜系的菜谱,没事儿就往厨房里钻,每天不重样地给黎薇做好吃的。 黎薇一面说着自己还没准备好嫁人,一面又管不住自己好吃的嘴。 短短半个月,朱八斗就把他那即将过门的吃货小娇妻餵圆了一圈,跟程五郎他们在一块儿时,三句话不离他家薇薇,直把程五郎几人腻得牙疼。 魏林一直很好奇,「你不是没见过人姑娘几面吗?怎么就要死要活地非她不娶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朱八斗傲娇地一挑眉,「缘分,缘分知道不?这种事儿,跟认识的时间长短没关系,真要遇到那个人了,老天爷都上赶着给咱牵红线,哥们儿就是被老天爷眷顾的宠儿,之前我祖父祖母死活不同意,现在好了,一道圣旨砸下来,懵了吧?」 —— 国子监藏书阁走水烧毁了不少经史典籍名家孤本,弘佑帝极其重视此事,为此还特地把殿试的时间往后挪了挪,让何国舅协同大理寺一同彻查。 所有人都觉得是一场阴谋,毕竟当时皇太孙就在阁楼上,如果他没能及时逃出来,就很有可能被活活烧死。 秦王双腿已经废了,皇太孙再一死,储君之位自然就得让出来,到时候受益的,是其他皇子,至于是谁,还有待查验。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球的是,这事儿纯属就是个意外,是负责打扫藏书阁的下人忘了把油灯拎出去,油灯又被老鼠撞翻,这才起的大火。 国子监祭酒心疼那些书,在弘佑帝跟前哼哼唧唧哭了一早上。 弘佑帝揉揉额头,把御书房里的书赐了一部分给他。 卢祭酒这才抱着书,抹着老泪回去了。 —— 殿试时间比乡试和会试都短,因为只考一场。 黎明入场,黄昏交卷。 林水瑶早早就起来了,给程五郎穿衣束腰带。 小媳妇儿平时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可以起得很早给他做吃食,但穿衣服这种事儿,从来都是他自己动手。 程五郎趁她双手绕到他后腰时顺势搂住她,眼底含笑,「又想做什么?」 没想到小心思这么快就被看穿了,林水瑶红着小脸仰头看他,「相公,我听他们说,殿试是皇上出题。也就是说,你们待会儿就能见到皇上了,到时候面对天子,你是紧张还是别的心情,都好好记着啊,回来告诉我,我给你写话本里去。」 果然是为了她的话本。 程五郎有些吃味,「你就不怕我一见到皇上,紧张得连答题都不会了?」 「相公才不会呢!」林水瑶对他信心满满,「太上皇的银子你都敢坑,你还会害怕皇上吗?更何况,你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儿,只是去考试而已,还有那么多考生陪着你呢!」 程五郎还是有些吃味,「那你就不能假装心疼我一下?」 第295页 「我心疼相公呀!」林水瑶眨眨眼,说:「马上就要金榜题名了,心疼你那动不动就晕倒的小身板儿。」 程五郎:「!!」 他自己说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可上次他给小媳妇儿的印象实在是…… 见男人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林水瑶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给他束腰带。 临出门前,程五郎再次将她紧紧抱入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声音低沉磁实而又撩人心扉。 他说:「娇娇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考试不会让她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林水瑶没去深思,先送着他出了门。 黎薇也来送朱八斗。 不知道朱八斗跟她说了什么,她小脸上红扑扑的。 等那二人走后,她才飞奔进来,打了个呵欠,说困死了,要在林水瑶这儿补觉。 里屋是程五郎和林水瑶的床,黎薇识趣地没进去,直接往外间小榻上一躺。 林水瑶给她抱了床薄毯出来盖上。 黎薇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 林水瑶好笑,「朱公子又不是第一天考试,你至于亲自来送么?况且公主府离着这边还远。」 「好歹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总得走个形式吧?」黎薇说。 林水瑶才不信,「你是怕他落了榜一蹶不振,以后没办法给你做好吃的吧?」 黎薇一听,伸手来挠她,面儿上越发羞红,「知道了你还揭人短,坏死了。」 林水瑶捏捏她的小圆脸,「你呀,迟早要被朱公子给餵成小胖猪。」 —— 程三宝在东宫休养了半个多月,把赫连景院儿的小宫女调戏了个遍,被太医宣告痊癒后,他不得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太上皇赐给他的那一堆金闪闪,他一件一件地包严实了,塞进包袱里。 手一滑,顺了赫连景的青玉花瓶。 再一滑,顺了赫连景的蟾蜍镇纸。 还想再滑一下,手腕突然被赫连景一把攥住。 程三宝厚着脸皮咧着嘴笑,问他有啥事儿。 赫连景道:「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我让人给你包起来。」 「这么大方的吗?」程三宝嘿嘿两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冲着小贵子递了个眼色,然后伸出手,指着这个说要,指着那个也说要。 小贵子吞了吞口水,望向自家主子,「小殿下,他……」 赫连景在一旁坐下来,淡淡道:「由着他吧!」 于是程三宝又顺了一大包值钱玩意儿。 他小归小,脑子却灵活,知道有皇家标识的东西拿出去不能卖不能当,就专挑能换钱的拿。 赫连景殿内的东西,被他洗劫了大半。 小贵子看着都肉疼,然而小主子都说了由着他,那就只能由着他了。 临走的时候,秦王妃来送他。 在东宫待了这么些日子,程三宝跟秦王妃也算是熟人了,这位王妃,半点没有皇家嫡媳的架子,反倒是眉眼间透着几分干练爽利,行走时脚步轻盈,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程三宝对她很有好感,上车前还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难得跟儿子这么亲近,秦王妃内心里感动得一塌煳涂,下意识伸手摸摸他小脑袋,让他以后没事儿就来东宫找景儿。 说着,秦王妃掏了块腰牌给他。 有了这块腰牌,以后想什么时候来东宫,就什么时候来东宫。 目送着马车走远,赫连景问秦王妃,「母妃很喜欢他么?」 秦王妃回过神,伸手替他拨了拨头上的小玉冠,「母妃也很喜欢景儿呀!」 她有自知之明,虽然当初换孩子的时候她不知情,可现在既然选择了保住王爷,保住东宫。 那么,那个孩子就有权利不认她,甚至是怨恨她,她也没资格让那个孩子原谅她。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默默保护那个孩子的同时,尽量不再亏欠景儿。 第293章 二嫂有孕 程三宝回来时,林水瑶正在院里晒被子,黎薇还在小榻上睡着。 魏林的娘子徐氏也在,四郎媳妇陪她坐着,地上垫了垫子,给小五丫和圆圆俩人玩儿。 「小婶婶,我回来了!」 门口一声唿唤,让林水瑶下意识回过头,就看到程三宝肩上扛着一个包袱,臂弯里挎着一个,手上还拎着一个。 林水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去养伤的吗?这是去抢劫的吧? 忙上前帮他接过沉甸甸的包袱,林水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着急问:「三宝,我听说你伤着腿,现在怎么样了?」 包袱被接过去,程三宝活动了一下胳膊,然后原地蹦了两下,说已经痊癒了。 「哎哟你快别蹦了。」林水瑶制止住他,「照你这么个蹦法,没事儿都蹦出事儿来了。」 程三宝乐呵呵的,问林水瑶这些天有没有想他,还说他可想小婶婶了,想得吃不下饭,人都瘦了。 林水瑶瞅了眼他那红光满面气色绝佳五官轮廓精巧的小脸蛋儿,默默嘆了口气。 这小傢伙,去了东宫一段日子,回来竟然学得油嘴滑舌了,这才几岁,长大还得了? 还没说上几句话,程三宝就被小四宝「哥哥哥」地拉过去玩儿了。 林水瑶把他的东西放好,又出去送东宫的下人,这才折回来跟四郎媳妇和徐氏说话。 第296页 徐氏和四郎媳妇都是有娃的人,凑在一块儿难免就会交换一下育儿经验。 林水瑶一个连洞房花烛夜都没挨过边的人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徐氏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林水瑶身上来,「听我家相公说,你和五郎成亲比较早,你们家应该快了吧?」 林水瑶尴尬地扯着嘴角,说快了快了。 但前提是,她家相公下次见她不穿衣服的时候能挺住才行啊! 唉,真愁人。 黎薇睡醒后,在林水瑶这儿吃了中饭就回去了。 徐氏也没坐多久,见圆圆的眼皮开始打架,就抱着闺女走了。 林水瑶抬头看看天,日头悬在正中,时辰尚早。 之前乡试和会试九天三场的时候,她都没觉得时间过得有今天这么慢。 四郎媳妇笑她,「哪有你这么盯着日头看的,要实在憋得慌,就出去街上逛逛,等你把这附近逛上一圈儿,五郎他们也该回来了。」 林水瑶才没那闲心逛街呢,她回屋,翻出衣服来洗,洗完闲不住,又打了水把屋子里的家具都擦了一遍。 等忙活完,日头还是没落下去,她就站在门口望啊望,都快站成望夫石了。 没等来程五郎,先等到了青州的信。 上次她给二嫂回信是三月上,现在都五月了。 信上说,二嫂怀孕了,但是胎像不怎么稳,二哥这些日子都没让她干活儿,让她在家里喂喂鸡鸭做做饭。 少了她这个劳动力,地里的活儿没人干,他们家索性花钱雇了几个村里人帮忙。 信上还说,大丫似乎很牴触这个孩子,上次回趟家,才刚听说她有了身孕,小脸当时就垮了下来,饭都没吃完就回了镇上。 二嫂这次没提话本的事儿,而是请林水瑶和四郎媳妇给支个招儿。 「大丫哪里是牴触那个孩子,她是牴触她那重男轻女的娘。」四郎媳妇嘆气道:「前些年小姐俩没少受二嫂冷眼,如今要想把大丫的心捂热,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难。」 林水瑶贊同地点点头,「最重要的,是二嫂必须想办法让大丫知道,甭管第三胎生的是儿是女,二哥二嫂都一碗水端平,否则大丫那倔性子,她是不肯服软的。」 妯娌俩商量过后,林水瑶提笔就给二郎媳妇回了信,然后去了趟苏府,把信交给苏容钦,请他手底下的人送。 大燕没有专门给老百姓送信的地方,一般都是请回乡或者顺道路过老家的人送,而这些人通常要绕很远,有些绕太远的,一封信大半年才能送到,所以才会有「家书抵万金」的说法。 苏容钦入京后,设立了专门给老百姓送信的机构,叫「路路通」,顾名思义,什么地方都能送到。 他们有专门的快马和培训过的专人,速度很快。 苏容钦做的这些事,每次都能让林水瑶感到震惊,她有时候真想想个办法让自己记起来,看看他所在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脑袋里都像被人给上了封印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天气很热,苏容钦留了林水瑶在亭子里坐,让下人给她端来冰镇西瓜汁,又问她程五郎的考试情况。 「一大早出的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林水瑶说。 苏容钦点点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点儿笑意。 林水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哥哥,怎么了吗?」 苏容钦嘆口气,「我只是在想,你在这里,到底还有多少哥哥。」 林水瑶想都没想,「不就只有你一个吗?」 虽然林水瑶记不起来,但苏容钦给她的感觉很亲切,有时候会恍恍惚惚地觉得是一家人。 「除了我,何初旭也是。」苏容钦正色道:「他之前找过你,只不过他嘴巴笨,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其实也不怨他,他从小就在封建王朝长大,对于穿越这种事儿,是没什么概念的。」 林水瑶越听越迷煳,「哥哥能不能再说明白点儿?」 苏容钦斟酌了一下,「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相信前世今生。那么,何初旭是你前前世的哥哥,我是你前世的哥哥,理论上,我和他跟你都是亲人,只不过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在他那儿,有一个跟五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沈问,他还有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瑶儿,同样有异香,异香能救身负顽疾的沈将军。 只不过,他们没能等到成亲,沈将军就先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了。 在我那儿,你是我妹妹阿瑶,五郎不叫沈问,叫江珩,江珩是在跟你成亲当天出的事儿,最后抢救无效,死了。」 林水瑶听得嵴背发凉,「也就是说,在你们的世界里,我和相公最后都没有好结局?」 苏容钦颔首,「可以这么说。」 「那,那我们现在……」 她可是早早就嫁给了程五郎的。 如果按照那个规律来,后面岂不是要出事儿? 苏容钦温声道,「阿瑶,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对何初旭多一份理解,投生在国舅府,并非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但他向着你的那颗心,不会变,我也一样,有我们在,你无需有任何顾虑。」 第294章 金榜题名 程五郎的这场殿试很顺利,见到弘佑帝,他并没有露出林水瑶口中所说的紧张。 第297页 整个保和殿,二百八十多名考生,就数程五郎脸上的表情最为淡定。 弘佑帝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他吸引过去。 一来是因为程五郎会试考了第一,殿试的位置比较靠前。 二来,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脱尘之气,可又不像出家人那样的完完全全隔绝红尘,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雍容与清贵。 弘佑帝眯了眯眼,站起身,背着手,假装不经意地慢悠悠晃到程五郎旁边。 低头一看,答题卷上姓名那一页写着「程砚」二字。 用的是考试专用的馆阁体,字迹工整。 程五郎旁边的几位考生早就被弘佑帝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唯独程五郎,眼神都不曾斜一下,目不转睛盯着卷面,整个人沉静闲适。 弘佑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站了会儿,因为这个叫「程砚」的考生,实在是太出名了。 轰动朝野的青州考场案,程砚就是主角。 虽然这件案子最后以国舅爷戴罪立功而告终,但他还是私底下问了问何铭,为什么要对一个考生下手。 何铭的回答很直白,他一口咬定程砚是晋王特地送来京城的棋子,将来一旦得势,必定会成为晋王的助力。 晋王的人当然不能留,但弘佑帝的眼界没有何铭那么窄。 如果现在弄死了一个程砚,将来就会有无数个赵砚李砚被送来。 与其跟晋王这么兜圈子,倒不如把他的人养在眼皮子底下,没准将来还能顺藤摸瓜摸出点儿什么来。 弘佑帝在程五郎旁边站了有一炷香的时辰。 前后左右的考生早就紧张得牙关都打哆嗦了,唯独程五郎,好似压根儿就不知道旁边有人,他审完题,也不急着打稿,弯腰从考篮里翻出自热锅,慢慢悠悠地加了水,然后一脸惬意地坐在那儿等。 闻到饭香的弘佑帝:「……」 —— 苏容钦不放心林水瑶一个人,让木叶送她回家。 林水瑶想了想,让木叶把马车赶去东安门外。 殿试的考生们早上便是从这儿进去的,傍晚肯定也从这儿出来。 林水瑶在马车里等了没多大会儿,就有考生陆陆续续出来了。 怕相公看不到自己,她特地掀开帘子,将小脑袋探出去,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出来的考生们。 程五郎正在跟顾崇说着话,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锁定在那张白嫩娇俏的小脸上。 有家回,有人等,有饭吃。 这大概是平凡人最简单也最难得的幸福了。 程五郎唇边弯出一抹笑,他撂下顾崇,拎着考篮大步朝着林水瑶走去。 站在车厢外,程五郎自然而然地伸手替林水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髮丝。 「等多久了?」 林水瑶如实说:「二嫂给我来了信,我回完信去了哥哥那儿一趟,才来没多会儿,相公,你见到皇上没有?」 程五郎颔首,说见到了。 林水瑶怕被别人听到,招招手让他凑过来,小声问:「皇上他凶吗?」 程五郎被小媳妇儿逗乐了,也学着她小声回,「那你想像中的皇上凶吗?」 林水瑶「唔」一声,这回不敢小声说了,悄咪咪地说:「我想像中的皇上,是个糟老头子。」 —— 十天后,殿试出榜。 程五郎毫无悬念地高中了状元,同时也成了大燕有史以来第一位连中六元的考生,註定载入史册。 开考之前,就有不少赌坊开始下注,赌程五郎到底能不能连中六元。 押中了的那部分人,这会儿正对着皇榜振臂高唿,仿佛高中状元的是他们。 顾崇原本能排在程五郎身后混个榜眼的,奈何他长得好,弘佑帝硃笔一挥,直接把他弄到探花那一栏了。 歷朝歷代,探花郎都是个要求才貌双全的位置。 按说程五郎的容貌更胜一筹,但他的成绩实在太过优异,是阅卷官们一致认定的状元郎,弘佑帝没法儿往下压。 更何况,程五郎已经成家了,探花郎若是个还没成家的少年郎,会更吸人眼球。 朱八斗虽然没能考进一甲前三,但为了他家那位吃货小娇妻,还是拼了老命挤进了二甲前十。 三兄弟全中了,而且成绩都不俗。 林水瑶带着四嫂、黎薇、徐氏和几个小的来看跨马游街。 四郎媳妇手上抱着小五丫,小四宝够不到窗口,林水瑶索性将他抱起来往下一看。 就见程五郎一身大红圆领袍,身姿笔挺地端坐在马背上。 这人生下来就是个病美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是怎么骑上去的,还一点儿都不见慌乱。 在林水瑶的印象中,她家相公别说骑马,就是寻常多吸一口凉风,她都得提心弔胆,怕他随时背过气去。 街道两边的阁楼上,不断地有未婚姑娘往下扔绢帕和鲜花。 榜眼是个中年男人,姑娘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聚集在状元郎和探花郎身上。 顾崇被人扔了一脑袋的花,就连马背上也落了不少花瓣,他若无其事地抓紧缰绳,继续慢悠悠地朝前走着。 程五郎则是每次都小心避让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成亲了。 第298页 察觉到旁边楼上有人在盯着自己,程五郎侧过头,正好对上林水瑶盈满笑意的一双眼。 她抱着孩子,阳光正好,碎金似的从树叶间筛下,落在她莹白的小脸上。 程五郎望着她,眉眼间难掩柔情,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安稳。 他突然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然而这份「岁月静好」并未维持多久。 因为旁边飘来一块巾帕,不偏不倚被风颳得煳在他脸上,巾帕上的脂粉香,熏得程五郎快要窒息。 林水瑶还没看够程五郎一身红袍的俊俏模样,就见她家相公被一块巾帕缠住,最终没缠过帕子,身子一歪,就要往下栽。 林水瑶:「!!」 第295章 五郎的小心思 千钧一髮之际,是一直坐在对面茶楼上的何初旭飞身下来稳稳接住了程五郎。 林水瑶吓了个半死,把小四宝放下来后,急吼吼地就往下沖。 状元郎在策马游街途中昏迷摔下马背,这可是大事儿,很快就引来百姓们的围观。 林水瑶拨开人群,扯着嘴角跟众人解释说她家相公这两日受了风寒,身子不舒服,策马游街都是强撑着上去的。 半点不敢提脂粉味儿,就怕有心人将来利用这个弱点害了她家相公。 林水瑶身上的香味儿本身就是治癒系的,对程五郎而言是救命药,正常人闻了,只会增添对她的好感度。 因此林水瑶话音一落,周围百姓就纷纷投来同情理解的目光,催促她赶紧把人带回去请大夫。 「借过一下。」何初旭抱着程五郎走出人群,把他送上马车。 林水瑶顾不上四嫂她们了,跟着钻进车厢,把程五郎扶坐起来靠在她怀里。 何初旭轻嘆一声,「还是跟以前一样,受不得刺激。」 林水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是谁救了程五郎。 她望着站在车窗外的一脸忧心忡忡的何初旭,忽然想起苏容钦的话。 苏容钦说,何初旭是她前前世的哥哥。 抿了抿唇,林水瑶道:「谢谢你救了我家相公。」 何初旭能清楚地感觉到,瑶儿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敌意。 他心头一阵狂喜,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瑶儿,我来赶车,得马上把五郎给送回去才行。」何初旭说着,让车夫下去,换成了他自己。 林水瑶没拒绝。 苏容钦说,何初旭不会伤害她,她不了解何初旭,但她相信苏容钦。 到家后,林水瑶在何初旭的帮忙下,给程五郎脱了那一身大红袍,然后将人送到床榻上平躺着。 何初旭问她,「要不要请大夫?」 林水瑶摇摇头,说不用。 何初旭嗯了声,程砚还是沈问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位每次病,请大夫都是不顶用的,非得瑶儿亲自出面。 说白了,就是程砚不能离开瑶儿,否则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何初旭又问。 林水瑶想了想,确定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了,才小声说:「何小将军,今天的事儿多谢你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家相公醒来,改天得了空,我会让他亲自当面跟你道谢的。」 那一声「何小将军」,拉出了隔世的距离感。 那种明明相依为命的亲人就在眼前,她却不记得自己的无能为力感,让何初旭心头泛酸,喉咙发紧。 他点点头,又叮嘱了两句让她照顾相公的同时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才离开。 —— 程五郎醒过来时,林水瑶正一眨不眨地守在床榻前。 见他睁眼,她面儿上一喜,「相公,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今天是个特殊日子,除了正事儿,程五郎什么都不想关心,他开口就问,「什么时辰了?」 林水瑶说:「马上午时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烧饭。」 午时啊,那还早。 程五郎拖个枕头过来,垫在腰后靠坐在床头,双手拉过她的小手,「娇娇儿,我之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水瑶一脸淡定:「反正相公在我跟前又不是第一次昏倒,我都已经习惯了。」 被内涵黑歷史的程五郎:「……」 —— 程五郎出了事儿,四郎媳妇她们没心情再看剩下那两位策马游街,匆匆忙忙回了家,第一时间去往东厢房。 当看到程五郎已经醒了,四郎媳妇松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没什么大碍。」 黎薇一脸疑惑,悄悄问林水瑶,「之前游街不都好好的吗?你家相公为什么突然昏倒了?请大夫看过没有?大夫怎么说?」 林水瑶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头大,最后归结为三个字:中暑了。 正好如今天气炎热,中暑这样的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黎薇信了林水瑶的说辞,没再问别的。 中饭是苏容钦让他府上厨子做好,又让木叶送过来的。 他听说程五郎策马游街的时候突然昏倒,不用问都能猜到是什么原因了,这位妹婿,天生的病美人,花儿都没他娇气。 接下来的大半天,程状元哪也没去,就待在屋里,临近傍晚时,他撸撸袖子开始收拾房间。 林水瑶一脸诧异地望着他,「相公,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找本书看看吧,屋子我来收拾就好了。」 第299页 程五郎没依她,反而使唤她出去买东西,说想吃东街的驴打滚。 这都快吃晚饭了,还吃什么驴打滚?而且还要去东街那么远的地方。 林水瑶总感觉男人是有意在支开自己。 她嘆了口气,还是决定跑一趟。 然而出门前,程五郎又有些不放心,把她叫到镜台前坐着,亲自给她梳了个男人的髮髻,簪上他的簪子,最后再把他偏小的那套衣服给她换上。 于是林水瑶就顶着男装出了门。 她好不容易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东街买到驴打滚,出铺子时旁边有个男子沖她挤眉弄眼,悄声问她买书不? 说着指了指自己袖子里。 林水瑶愣了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男子又跟她介绍,说他这儿什么都有,有纯文字的,有纯图的,还有图配文字的,最后问她要哪种。 林水瑶心想,京城的书摊生意已经这么不景气了吗?竟然还要自己揣着书到处找人买? 可是听男子说什么纯文字,纯图,林水瑶不知为何,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浮现她姐当初给她看的小画册。 「你这儿是不是有小画册?」她直接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问出来才惊觉自己是个姑娘家啊啊啊! 小脸爆红。 但随后又想起来,她家相公给她扮了男装,于是又稍稍镇定下来。 男子看出她害羞,直接把纯图的翻了一本递给她。 林水瑶才翻开看了一眼,马上就有种血液沸腾的感觉。 她赶紧合上书,问了价,匆匆付完钱之后坐上马车离开了。 她家相公太容易昏倒了,洞房花烛什么的,还是先放一放,让他看看小画册缓冲一下。 第296章 锦绣花烛(上) 林水瑶回到家,刚进庭院就看到程三宝猫着腰在东厢房外偷瞄。 这小傢伙白天去国子监上学了,没机会去看他小叔叔高中状元策马游街。 「三宝,你干嘛呢?」 林水瑶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惊了程三宝一跳。 他回过头,对上林水瑶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课业写完了?」林水瑶问。 「没呢!」 「那还不赶快回房写?」林水瑶睨他一眼,「一会儿我让你小叔叔来检查。」 程三宝一听,顿时耷拉下脑袋,蔫蔫地回了房。 四郎媳妇在厨房里忙活,林水瑶把驴打滚送了一部分去厅屋,又折回来推东厢房的门。 一只脚才刚踏进去,她整个人就愣住了。 难怪刚才三宝会贼兮兮地在外面偷看,相公这是在做什么!就为了这一天,特地把屋子布置成了喜房? 红色窗花,红色桌布,红色纱帘,红色喜烛,就连内室床榻的被罩上,都绣着一个大大的双喜字。 林水瑶:「……」 满目的大红喜色,简直要红瞎林水瑶的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五郎今天新婚呢! 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些东西?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林水瑶甚至怀疑这厮白天是不是故意装晕提前回来准备的。 程五郎已经脱了那身大红状元袍,换了件干净的雪青长衫,身量颀长,宽肩窄腰。 刚把喜被叠好,将红色帐幔挂到帐钩上,回头瞧见她,程五郎唇边漾开一抹笑,「回来了?」 林水瑶四下扫了眼,嗫嚅着问:「这、这是你布置的?」 程五郎眼底笑意加深,「喜欢么?」 林水瑶心说不就是圆个房,你至于搞这么大阵仗?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喜欢弄点儿仪式感? 不过念在他花了心思布置的份儿上,这些话林水瑶没有说出口,只点点头说喜欢,然后把油纸包递给他,「喏,你不是要吃驴打滚吗?我买回来了,还热乎着呢,快趁热吃吧!」 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了,谁还吃什么驴打滚?他现在只想吃了她! 程五郎接过,顺手搁在桌上,然后拉着她在圆凳上坐下。 「娇娇儿,我一会儿给你看样东西。」程五郎一步步诱导。 可惜他家小媳妇儿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追问是什么,而是仰起脑袋看他,双眼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相公,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可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再加上你白天昏迷过,我实在是担心你。要不,我也给你看样东西吧?」 程五郎一愣,「什么东西?」 林水瑶说:「你刚刚要给我看什么?咱俩一块儿拿出来,交换着看。」 原本,程五郎是想等晚饭过后再给她看小画册的,但他实在好奇小媳妇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鬼使神差地从宽袖里掏出那本小画册。 林水瑶也从袖袋里把自己买来的画册掏出来。 夫妻俩的动作几乎同步。 于是,两本春?宫画册青天白日地就这么被摊到了桌上。 程五郎:「……」 林水瑶:「……」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林水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吸入鼻腔里的空气都写着「尴尬」二字。 不知过了多久,程五郎率先打破沉寂,他望着林水瑶,满心诧异,「娇娇儿你怎么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碰这种书? 林水瑶没等他说完,先跳起来,羞红着小脸,「相公你竟然背着我私藏小画册!」 第300页 她认出来了,这本画册就是当初大表姐给她的,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弄丢了,没成想竟是被相公给偷偷藏起来了! 之前在县里,姐姐说程五郎手里一定有画册的时候,亏她还想着自家相公这么纯洁的人,而且都已经成亲了,藏画册做什么。 现在一拿出来,果然还是她太年轻了。 程五郎原本还有点儿心虚,但见她手上也有,他马上来了底气,指了指桌上,「你还说我?那你这本是哪来的?」 「我、我……」 林水瑶忽然结巴了。 她总不能说,这是她刚刚出去特地买的吧? 哪有姑娘家自己去买这种书的? 可要是不如实说,岂不是变相承认她一直以来都背着他在看小画册? 「你、你凶我!」吵到一半发现理亏,林水瑶马上就把重心转移到态度问题上,然后抱着双臂,气哼哼地歪往一边,一副不准备再搭理他的架势。 程五郎一脸懵,他只是在讲道理而已,什么时候凶她了? 「瑶瑶……」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林水瑶不为所动。 「瑶瑶?」又喊了一声。 林水瑶还是没反应。 程五郎走过去,弯下腰从后面抱住她,唿吸间热气喷洒在她细嫩的脖颈上,激得林水瑶一阵颤慄。 「娇娇儿,生气了?」 他开口,嗓音低沉醇厚。 十八岁的程砚,已经彻底褪去少年郎的那层青涩,言谈举止贴上了成熟稳重的标籤,雅人深致,风度翩翩。 林水瑶再怎么看过小画册,她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经不住他如此撩拨,尤其眼下俩人还挨得这么近,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落在程五郎眼里,便是她还在生气不肯搭理他。 他敛了敛眸,手指往下移,突然去挠她咯吱窝。 猝不及防的痒痒,林水瑶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不甘示弱,也伸手去挠他。 俩人像上次那样,挠着挠着就挠到了床榻上。 暮色垂了下来,桌上的大红喜烛是一早就点上的,灯火幽幽,给满屋子的红添了一层朦胧感。 四郎媳妇之前看到程五郎布置房间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晚饭没过来打扰。 这会儿东厢房里安静得只听得到沙漏里细砂一点点簌簌往下落的声音。 林水瑶身上还穿着出门前程五郎给她翻找的那套衣袍。 男人一手撑在她身侧,另外一只手替她拔了头上的簪子,又去解她的腰带。 林水瑶闭上眼,鸦羽般的睫毛在小脸上投下两扇弧影。 他忽然停了动作,就这么安静地凝视着她。 林水瑶不禁睁开眼,迎上他深情的眸光,「相公,怎么了?」 程五郎问她,「怕么?」 林水瑶想了想,就在程五郎以为她会摇头说不怕的时候,她突然问:「相公你晕吗?」 程五郎:「……」 第297章 锦绣花烛(下) 林水瑶发誓,她绝对没有扫兴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担心他待会儿会撑不住,毕竟白天才刚昏迷过,也不知现在恢復得怎么样了。 然而,程五郎却被她这话激得眸光漆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蔓延开来。 林水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满头乌髮铺散在鸳鸯枕上。 还没等她反应,男人的吻就落了下来,火急火燎,像是为了要证明什么。 …… 林水瑶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程五郎,不知是她那句话彻底刺激到了他,还是他骨子里原本就有着无师自通的天性。 她咬着唇,小脸儿上一片绯红,眼神可怜兮兮的。 他可真狠啊,亏这两年一直那么疼他,捨不得他冷捨不得他热。 他可倒好,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她。 ……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都晒屁股,已经快接近午时了,床榻另一侧空空如也。 今天是琼林宴,所有新科进士都要去参加,程五郎一大早就走了。 林水瑶身上穿着寝衣,被单床褥全部被换成了干净的,显然是男人的杰作。 林水瑶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坐到桌边倒水喝,心中暗恼,说好的病秧子呢? 这男人太奸诈了! 喝完水,林水瑶又坐到镜台前捋了捋头髮,然后出去打水准备洗漱。 四郎媳妇坐在水井边择菜,见她过来,笑得意味深长,「睡到现在,肚子该饿了吧?」 林水瑶小脸涨红,心虚地喊了声四嫂。 四郎媳妇是过来人,性子也偏向保守,怕小姑娘难堪,半点没提及昨天晚上的事儿,只是跟她说马上就要炒菜了,让她洗漱完直接来吃饭。 然而越是这样,林水瑶就越觉得尴尬。 匆匆洗漱完,她重新坐到镜台前,往脸上和脖子里扑了点儿粉盖住痕迹,又换了件圆领小袄。 成人了,一头乌髮也挽上去梳了髻。 出了内室,林水瑶看到小四宝扒着门框,一双乌熘熘的大眼往里瞅。 程五郎昨天晚上只撤了里屋的喜被和褥子,外面的布置还没来得及撤下,因此窗花喜烛之类的还在。 林水瑶望着小傢伙,问他,「小四宝,你来找小婶婶做什么?」 小四宝跨进门槛,伸手就跟她要喜糖,说新娘子成亲都是要发喜糖的。 第301页 林水瑶一噎。 什么新娘子,她跟程五郎都老夫老妻了好吧? 这小傢伙,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精明劲儿。 林水瑶正想跟他说要吃什么糖一会儿出去给他买,余光瞥到一旁的圆桌上放着一盘花生瓜子,里面还搁着几块松子糖,外面的糖衣都是大红色的。 显然是程五郎一早想到了,提前备下的。 林水瑶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前些日子,她每天晚上都跟程五郎同床共枕,怎么从来没听说他在偷偷准备这些?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以后四嫂和徐氏她们再打趣她,她就有说话的底气了。 走过去抓了一把喜堂喜果给小四宝,林水瑶牵着他出了门去往厨房。 林水瑶想帮忙来着,却被四郎媳妇挡在门外,轻嗤道:「你去堂屋歇着吧,就这么几个菜,我一个人能应付。」 林水瑶没再坚持,她是真的有些累,浑身酸软。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两本画册,程五郎到底看了多少。 哼!嘴上喊她娇娇儿,实际上却一点儿都不肯心疼她。 口是心非的男人! 吃了中饭,林水瑶捯饬好屋子,陪小四宝和小五丫玩了会儿,就又开始犯困了,她想回房睡觉,哪知黎薇来了,说最近市面上出了好多时兴的轻薄布料,花色可漂亮了,如今天热,正好买来做衣裳穿,非要拉着她去逛街。 林水瑶内心一万个拒绝。 黎薇见她兴致不高,面露疑惑,「瑶娘,你是不是病了?」 说着就伸手来摸摸她的额头。 林水瑶顺势点点头,说病倒是没病,就是有点儿不舒服,大概是小日子要来了。 黎薇一听,没再提逛街的事儿,「那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黎薇也是好心,林水瑶没再拒绝,点头过后将她带到了东厢房。 「小舅娘不能来京城,我一个人都快无聊死了。」黎薇坐下来,嘟囔着小嘴,随即又笑开,「还好有你在,我以后没事儿就来找你玩。」 她喊小舅娘,林水瑶脑子里就浮现了晋王妃沈莺莺。 那可真是个单纯到极致的姑娘。 上一次她们见面,已经是前年的七夕了,那天晚上,小王妃落了水。 一直到随着程五郎上京,林水瑶都没再见过小王妃,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了,可别像晋王前面那几位王妃一样被折磨死了啊! 想到这些,林水瑶周身的困意退去了几分,她坐下来,问黎薇,「晋王殿下和小王妃是圣旨赐婚的吗?」 黎薇摇头,「不是。」 林水瑶有些诧异,王爷娶正妃的事儿,不是都归皇室管的吗? 黎薇说:「小舅舅不喜欢我外祖父给他安排的亲事,前头那几位王妃暴毙后,他自己选了我现在的小舅娘。」 说起沈莺莺,黎薇嘆了口气,「小舅娘当年是直接入的晋王府,没有婚礼,没有宾客,我小舅舅写了封摺子让我外祖父把她的名字挂上皇家玉牒就算完事儿了。明面上,她是晋王妃,可在京城,没几个人承认她。」 关于晋王和他那位小王妃的事儿,林水瑶知道的其实并不多,她只是从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中感觉到小王妃很惧怕晋王。 对于晋王此人,林水瑶知道的就更少了,不过在她的印象中,晋王那双眼睛好似鹰隼,锐利又阴鸷,确实会让人感到害怕。 若非如此,他前头那几位王妃也不会死了。 —— 被林水瑶和黎薇念叨着的小王妃,这会儿正有气无力地躺在承恩殿小榻上。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她这几日什么胃口都没有,还老犯困,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娘娘,后厨来人问话,午膳时辰差不多了,要不要现在传饭?」琥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王妃闭着眼拧着眉,一个劲摇头,「我不想吃。」 「怎么,不让你出去,你就开始变着法儿地闹绝食?」 殿外男人冷冽的嗓音穿透门板,像锤子砸在小王妃的耳膜上,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两下。 前几天瑞丰县发了水患,姨父家遭了殃,房子被冲垮,情急之下想到她,来了晋王府通过门房传话,想请她救济救济。 晋王没让她出去。 第298章 金丝牢笼 晋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山里,督察楚鸣的练兵情况,回来就碰上沈莺莺的姨父姨母找上门,说是老家发了大水,房子全被淹了,无处安身,想来找外甥女救济。 沈莺莺才一听下人汇报完,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跑。 晋王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让明七拦了她的路,又亲自将她拎回来锁在屋里不让出门。 这几天,她明显进食少了,有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吃。 想着这蠢妇在跟自己赌气,晋王俊美无俦的脸容上一片阴沉。 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他冷淡的眼神里似笑非笑,「不吃饭的滋味儿好受么?」 琥珀识趣地退了下去。 小王妃坐直身子,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王爷,我只是没胃口。」 晋王却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兀自道:「当年他们卖你的时候拿着银子笑得有多高兴你都忘了?平时无事连句关心都没有,出事儿了想起你来了,你还眼巴巴地往人跟前凑,沈莺莺,你贱不贱?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你就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孤儿!」 第302页 「孤儿」两个字,深深扎痛了小王妃的心。 她父母双亡,从小寄人篱下养在姨父姨母家。 纵使最后被卖了,可对她而言,那里就是她唯一的娘家。 娘家有难,她不能见死不救。 晋王见她咬着唇不言不语的样子,眉眼间迅速笼上一层寒意,把杨公公叫进来,让他去后厨传饭。 没多会儿,下人们就拎着一个个的食盒进来,打开盒盖将圆桌上摆满。 晋王府的伙食从来不差,厨子们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儿地给王爷研究新菜品。 眼下圆桌上摆的,一大半是荤腥。 小王妃光是看一眼就没了食慾。 晋王率先坐过去,锐利的目光刺在她身上,「过来!」 小王妃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晋王执起筷子,鱼、肉、蛋每样往小碗里夹了一点,然后一把推到她跟前,命令的口吻,「吃!」 小王妃没说话,拿起自己的筷子,挑了一小块鸡蛋送入嘴里。 还没咽下去,一股噁心感就从胃里翻腾出来。 怕男人生气,她忍了好几下才勉强压下去,喉咙艰涩地将嚼碎的鸡蛋咽了。 晋王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桌上,「这些要吃不完,接下来的几天,你都不用再吃饭了。」 他说完,凤眸睨向她,想等着她顺从应声,然而等了半天,等来小王妃的一声:「呕……」 小王妃是真的没胃口,尤其看到肉类和鸡蛋,那种噁心感就更强烈了。 再顾不得男人还在旁边,小王妃急忙起身小跑到一旁,蹲在痰盂边勐吐起来。 晋王瞧着这一幕,直接黑了脸,「沈莺莺,你闹脾气也该有个度!」 「王爷,我……呕……」小王妃压根儿就说不上话,才刚开口,又被那股子噁心感给逼迫得弯下腰继续吐。 晋王半眯着眸,捏着银筷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其折断。 站起身,他一抬手,直接掀翻圆桌,桌上的碗盘哗啦啦一下子全落在地上。 小王妃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一吐,胃里只剩下黄疸水,满嘴都是酸苦味。 她捂着胸口回过头,正对上男人喷火的双目。 嚅动了一下唇瓣,小王妃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不信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晋王摔门而出,紧跟着就让人来给承恩殿上了锁,不让琥珀来伺候,不让人送吃的,也不让她出去。 小王妃胃里难受,蜷缩在小榻上睡了一下午。 黄昏时分,殿外飞檐下的宫灯被太监们点燃,一丝光线顺着窗缝透了进来,落在小王妃的脸上。 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胃里又吐了个空,她终于感觉到饿了。 可不管是琥珀,还是高嬷嬷杨公公和其他下人,全都被下了禁令,禁止踏入承恩殿半步,违者直接杖毙。 殿内无人来掌灯,光线很昏暗。 小王妃站起身,摸索着走到窗边,伸手去推,窗棂纹丝不动,显然是外面被封了。 她又去推别的窗户,结果全都一个样。 这间华美的宫殿,就像个金丝牢笼,把她困在最里面。 小王妃抿了抿唇,折回来继续躺下,想着王爷如今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没准儿明天就让人来给她开门。 到时候,她一定好好吃饭。 然而她等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琥珀顺着承运殿院墙的狗洞里偷偷钻了进来。 正门外有人把守,她猫着腰站在窗边,轻声往里喊,「娘娘,娘娘……」 小王妃听到声音,急忙起身走过去,「琥珀?」 琥珀的声音含了哭腔,「娘娘一天没吃饭,饿坏了吧?」 小王妃揉了揉空瘪瘪的肚子,低声问:「王爷他消气了吗?」 琥珀急道:「王爷昨天晚上又出府了,我还是偷偷听杨公公说的,这一走,大概又是十天半个月不回来。」 上次他一走就是半个多月,好不容易回来,没两天又要走了。 小王妃怔了怔,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他也不会告诉她。 她不希望他真的像自己猜想的那样,是因为腻了她而出去找别的女人。 可一想到他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吃不让她喝,与外面隔绝,她心里一阵抽痛。 「娘娘,奴婢给您带了吃的。」 窗户外琥珀的声音小心翼翼,她带了几个肉包子,想着从窗户里递进去给娘娘,然而抬头才发现,窗户被钉死了。 琥珀用力推了一下,推不开,她急得满头大汗。 推窗的动静,把正门外的那几个护卫给招了过来。 明七被晋王带走,留在府上的是明六,他冷喝一声,「谁在那?」 小王妃一听,顿时慌了,「琥珀你快走,别管我了。」 「可是,娘娘还没吃东西呢!」琥珀说着,眼睛都红了。 「我没事儿。」小王妃催促她,「快走,否则让他们发现,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琥珀紧紧一咬牙,捏着肉包子原路返回,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小王妃附耳在窗棂上听着,确保琥珀没被发现,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回头时,昨天被晋王掀翻的桌子还倒在那,饭菜堆了一地,天气炎热,已经馊了,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馊味儿。 第303页 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飢饿声,小王妃舔了舔干涩的唇,最终朝着地上的饭菜走去。 第299章 不能让王爷知道 馊饭馊菜不好吃,可小王妃实在太饿,用手抓着吃了好些下去。 飢饿感是暂时没有了,半夜肚子却突然疼了起来。 她捂着腹部,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疼得全身冒冷汗,伴随着疼痛的,还有胃里一阵阵翻涌的噁心感。 「救……救命……」小王妃的声音十分虚弱,守在外面的明六等人压根就听不到。 小王妃翻了翻身子,直接从床榻上摔下来。 「嘭」地摔那一下,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拖着疼痛的身子往前爬。 好不容易爬到外殿门边,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脑袋去撞门。 守在门外的明六察觉到不对劲,他走过来,冲着里头喊了声,「娘娘?」 「救、救我……」小王妃嘶声喊。 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出几分沙哑。 明六有些犹豫,「娘娘是怎么了吗?」 「疼……肚子疼……」几句话,几乎耗光了小王妃的力气,额头上有汗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明六眼瞳微缩,他不敢离开承恩殿半步,使唤另一个侍卫去良医所请良医官。 良医官很快背着药箱跟着侍卫来到承恩殿。 明六掏出钥匙开了锁。 门一推,直接撞在小王妃的脑袋上,疼得她呜咽一声。 明六蹙了蹙眉,弯腰想把人扶起来,但随即想到晋王殿下不让外男接近小王妃,他犹豫了一下,让刚才那名侍卫去叫琥珀。 大半夜的,琥珀已经睡下了,听到侍卫敲门,说是小王妃不舒服,她胡乱套上衣裳,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来到承恩殿见小王妃病恹恹地趴在地上,她赶紧把人扶起来。 殿内没人收拾,刚进去就充斥着一股子饭菜馊了的酸臭味儿。 琥珀皱了皱眉,将小王妃送去内殿床榻上,然后挨个把殿内的烛台点亮。 良医官看在眼里,却不敢多言,进去给小王妃诊脉。 明六几人留在外面等消息。 内殿便只有小王妃,良医官和琥珀三人。 良医官在小王妃的手腕上盖了巾帕,又将手指搭到她脉搏上,仔细探了片刻。 「王妃白天可曾吃过什么东西?」 小王妃疼得蜷着身子,嘴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她说不出话,伸手指了指外殿。 良医官有些懵,琥珀却看明白了,「娘娘吃了外殿那些馊了的饭菜。」 她说完,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 王爷好狠的心啊!怎么能这么对娘娘? 闻言,良医官一阵沉默。 王妃是什么身份?能让她沦落到吃馊饭馊菜的,只有一人。 王爷身份尊贵,性子又阴鸷,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随便议论的。 在这件事上,良医官没有多言,他缩回手,脸色平静地下诊断,「娘娘是因为那些饭菜引发的腹痛,开个方子煎了药喝下去,很快就能见效,不过……」 话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 琥珀急道:「您老有话就赶紧说吧,娘娘还疼着呢!」 良医官嘆气,「娘娘身怀有孕,一旦喝了汤药,对腹中胎儿会有影响。」 「什么!」琥珀傻了。 不止是琥珀,就连小王妃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好似被雷击了一般,腹部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脑海里只剩下轰隆隆的嗡鸣声,脸色白得不像话。 内殿的三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晋王一直都让良医官配避子汤,摆明了要杜绝小王妃怀上子嗣的可能。 可现在…… 「怎么会这样……」 小王妃眼里蓄了泪,手掌颤抖着贴在小腹上,小腹一片平坦,分明什么都没有,然而良医官却告诉她,她怀孕了,那里已经住进了一个小生命。 她想起来了,晋王已经很久没碰她,上一次碰她,是在一个月之前,那时已经后半夜,明七突然来敲门,说有急事,晋王沉着脸,匆匆完事儿就穿上衣服走了。 大概是因为事务繁忙,分散了他的思绪,他竟忘了让高嬷嬷来送避子汤。 小王妃本来就怕喝汤药,事后她也没主动去找高嬷嬷。 原本以为事儿这么过去了,没成想,就因为一次没喝药,她便怀上了。 「怎么办怎么办?」琥珀急得来回踱步。 王爷是不可能要孩子的,一旦让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小王妃又何尝没想到这一点。 「赵医官。」她侧了侧头,「我想求您件事儿。」 赵医官忙跪了下去,「王妃娘娘,老夫只是个大夫,万万当不得您一个「求」字。」 小王妃面色虚弱道:「这个孩子,我不能要,趁着王爷不在,你给我准备一副落胎药。」 赵医官听得冷汗津津。 小王妃的声音带着哭腔,「求您了,绝对不能让王爷知道我怀了身孕。」 赵医官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小王妃的年纪,跟他闺女差不多。 眼下听着小姑娘的哭求声,他心底犯软,最终点了头,「落胎药老夫可以为娘娘开,但您现在必须喝药止住腹痛,等腹痛好转了,再落胎,否则身子吃不消。」 第304页 小王妃攥着被单的手松了松,「谢谢。」 赵医官出去的时候,明六问他诊断情况如何,赵医官面色平静地说小王妃是因为吃坏了肚子,煎药喝下去就没事儿了。 琥珀去煎的药,小王妃喝完后,腹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她平躺在床榻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出神。 琥珀收拾了外间的狼藉,又点上薰香驱味儿,这才打了热水进来给小王妃擦身子,又伺候着她歇下。 「娘娘,您饿不饿?」琥珀问。 小王妃摇头,她不饿,也没胃口。 「那奴婢就先退下了。」晋王不准下人进来伺候,明六先前就在催促她了。 小王妃嗯了声。 琥珀走后,她侧了侧身,手掌不自觉地摸上小腹。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怎么可能不想要? 可是,王爷不喜欢,不允许。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 小王妃喝了三天的药,吃坏的脾胃总算是恢復了正常。 这三天,琥珀会借着煎药之便偷偷给她带吃的。 小王妃那天被饿得狠了,如今不敢不吃饭,尽管孕吐反应很强烈,她也会逼着自己把食物咽下去。 「娘娘,赵医官已经把落胎药交给奴婢了,您看什么时候煎?」琥珀压低声音问。 正好小王妃这些天在喝药,最后一碗煎成落胎药不会被察觉。 小王妃抚着小腹,尽量压制住心中的不舍,闭了闭眼道:「今天晚上吧!」 小王妃病的这三天,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喝一碗药。 琥珀端着落胎药过来的时候,明六习以为常,没有过问,只催促她速度快些。 琥珀端着药直接进内殿。 小王妃这会儿正坐在床榻上,哭得泪眼朦胧。 琥珀心疼道:「娘娘,您就当跟这孩子无缘吧,否则王爷一旦知道了,他会对您更不好的。」 小王妃手掌摁在小腹上,越是到了这一刻,她越不舍。 很奇怪,从刚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不舍,她只用了三天时间。 这大概就是天生的母性吧,尽管知道不能留,还是忍不住心疼难过。 「赵医官说,待会儿会很疼,让您忍着点儿,到时候就说是小日子来了腹痛,再请赵医官来给您看。」 琥珀细细嘱咐着。 小王妃没怎么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要没了,要被她亲手杀死了。 琥珀看出了小王妃的犹豫,她端起小碗,直接递到小王妃跟前。 小王妃抬手抹了泪,接过药碗,正要往下喝。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杨公公的声音,「王爷回来了!」 第300章 晋王为她编发 才听到殿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小王妃内心已经慌作一团。 琥珀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手里的药碗夺过来,迅速将药汁倒入旁边的盆栽里,然后将小碗搁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晋王已经挑开内殿珠帘,阔步迈了进来,他今日一身广袖黑袍,颜色本就阴郁,魅艷的眉眼间罩着一层冰霜,颀长挺拔的身姿瞬间将整个内殿的压迫感拉满。 琥珀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小跑着过来请安。 晋王语气冷淡:「出去!」 琥珀应声,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小王妃一眼,然后低着头很快退了出去。 房门被合上。 晋王抬步走到圈椅上坐下,嵴背往后一靠,修长的手指搭着扶手,姿态慵懒,看着床榻方向的目光却有些阴恻恻的。 床榻上的小女人没敢看他。 她在发抖,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知道错了?」男人冷冰冰的审问语气,好似在对着一个犯人。 明明是他将她锁在屋子里让她饿到去抓馊了的饭菜吃,这会儿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小王妃心里委屈,咬着唇不肯说话。 晋王冷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 他不高兴了,就会折腾她。 小王妃看穿他的意图,双手撑着床榻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然而身后是堵墙,她退无可退。 晋王长臂一伸,勾住她的脖颈将人带过来,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的后衣领,一个旋转就让她趴下去,小脸埋在松软的锦被里。 感觉到他在撕扯自己身上的衣物,小王妃下意识出声:「别……」 晋王置若罔闻。 小王妃挣扎着,声音染了哭腔,「王爷,我错了!」 晋王手一松,将她翻过来,俯下身,手指用力掐住她下颚,「不要妄图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否则,前面那七位便是你的下场!」 前面那七位,她知道的,全都死了。 据说待在晋王身边时间最长的也才不过三个月。 而她已经过门四年多了。 换句话说,她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蠢,因为笨,因为脑子不灵活,耍不了心机,坏不了他的大事。 她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只养在笼子里的玩物,高兴了就多投餵些吃食,不高兴了,就上把锁将她与世隔绝,不管她死活。 明明入府那年她就明白的道理,为什么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她会那么难过呢? 心像被什么撕扯着一阵一阵地疼。 小王妃红了眼眶,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绣着缠枝牡丹的锦被上,洇开两团水渍。 第305页 「王爷,你休了我吧!」小王妃几乎是鼓足了毕生所有的勇气,缓缓开口,声音因为他的桎梏而变得沙哑。 「好啊,除非你死。」晋王嗤笑一声,「到那时,你的姨父姨母一家也会给你陪葬。」 小王妃攥紧手指,指甲掐得她掌生疼,却远不及心口处传来的疼痛。 不喜欢她还要把她强留在身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强势,霸道,占有欲几近疯狂。 也不知是不是「休」这个字眼刺激到了晋王,他俯唇,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尝到血腥味儿才肯松开,大掌轻轻拨开她额头上的髮丝。 这个动作很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慄,「除了乖乖当晋王妃,你活着走不出晋王府,以后不该有的心思,最好收一收。」 他到底还是碰了她,整个人戾气横生,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事后小王妃隐隐感觉小腹有些不舒服。 怕晋王发现异样,她什么都没说。 高嬷嬷很快送了避子汤来。 小王妃接过,迟迟没喝,她小心翼翼地望向男人,「我、我能不喝吗?」 见晋王凤眸内迸射出一束危险的光,她忙又解释,「我前两天脾胃出了问题,正在喝药,王爷来前刚喝了一碗,现在又喝,怕相冲。您要不信,可以去问明六。」 晋王把明六叫进来,确认了小王妃在他来之前的确是刚喝过药,这才让高嬷嬷把避子汤给撤了。 高嬷嬷道:「那老奴明天一早重新熬好再送来。」 晋王嗯了声,让高嬷嬷退下。 他望向小王妃,小王妃唇上被他咬破的地方没上药,还红肿着,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小王妃整个人瞧上去有些绵软,娇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四年前,他是因为什么选中了她呢? 是同情?可怜?还是只是单纯地为了摆脱太上皇的控制? 具体什么原因,他记不清了。 但现在,沈莺莺已经是晋王府的人,就算是件玩物,那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玩物,除了死,她这辈子都别想逃离他身边。 —— 隔天一大早,高嬷嬷准时送了避子汤来。 小王妃抿了抿唇。 昨天晚上还能找到藉口躲掉,现在却是不得不面对了。 晋王从高嬷嬷手里接过避子汤,亲自舀了一勺餵到小王妃嘴边。 小王妃手指蜷了蜷,掌心里有汗。 晋王说:「你不能怀孕。」 小王妃身子一颤,心中溢满了千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怀上他的孩子,是因为他想找别的女人给他生吗? 张开嘴,小王妃就着他的手喝下了那一勺苦涩的汤药。 晋王捏着瓷勺在小碗里搅了搅,垂下的眸子里,溢出一抹冷色。 当年他和姐姐的出生,害死了母后,林小乖的出生,害死了姐姐。 他不知道一个女人怀上孩子究竟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折磨,可他曾亲眼见过姐姐血淋淋的尸体。 活生生被人剖腹取子,那是比死还要让人绝望的痛吧? 喝完药,琥珀送了洗漱用具进来。 小王妃避开唇上的伤口,仔细洗了把脸,然后习惯性地坐到镜台前,等着琥珀给她梳妆。 然而铜镜里却映出男人挺拔的身躯,他手里拿着一把银角梳,那副冷漠的神情,像是准备行兇。 小王妃吓了一跳,刚要说话,男人已经抬手撩起她的一缕髮丝,轻轻梳了梳,随即开始编发。 他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在她之前就已经为别的女人编了无数次,然而一双凤眸毫无情绪,淡漠得仿佛只是在为一件观赏品进行装饰。 小王妃安静坐着一动不敢动,看他一点点编出漂亮的髮髻,取了珠钗步摇给她簪上。 这是她长这么大梳过最漂亮的髮髻,琥珀都没这么好的手艺,从镜子里看,小王妃险些认不出那是自己。 衣裙也是晋王一早准备的,全新的,粉粉嫩嫩的齐胸襦裙,胸前垂下两根长长的缎带。 这样的颜色穿在小王妃身上很减龄,配上晋王给她编的髮髻,从头到脚精緻得好似一个瓷娃娃。 晋王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准备衣裙又给她编发。 小王妃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低声问:「王爷,我们要去哪?」 晋王慵懒地坐在圈椅上喝着茶,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是满意了自己的杰作,这才缓缓吐口,「去京城。」 第301章 你也配? 琼林宴过后,朱八斗正式从松花巷搬回了朱府。 挑了个休沐的时间,他做东,请程五郎他们去酒楼吃饭。 林水瑶、黎薇、四郎媳妇和徐氏带着几个小的也去了。 饭桌上,魏林一直把他家小闺女圆圆抱坐在腿上餵蛋羹。 朱八斗看了眼,没吭声。 顾崇挑眉,「你今儿不酸了?」 朱八斗哼了哼,「有什么好酸的,将来我和薇薇也会有。」 黎薇听到这话,红着脸瞪他一眼。 朱八斗马上给她盛了碗汤,「薇薇,这汤能滋阴养颜,我特地为你点的,乖宝宝,来尝尝,别生我气了,为了我,你还把自个儿气得长皱纹,多不值当啊!」 「啧啧啧!」 这声音是程三宝发出来的,他坐在对面瞧着这一幕,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306页 顾崇扶额,「有孩子在呢,姓朱的你能不能收敛点儿?」 朱八斗撇撇嘴,「你怎么不让旁边那两位收敛点儿?」 顾崇侧头望过去,就见魏林和程四郎,一人抱着一个小闺女在那餵饭。 说好的兄弟聚会,结果每次都变成大型炫娃炫妻现场。 顾崇一阵郁闷。 朱八斗闹着黎薇喝了汤,这才揶揄道:「瞅瞅咱们魏大状元多有烟火气,程大状元你该好好学学,没事儿下凡来熘达熘达,别成天端着了。」 魏林是去年那一届的科举状元,不过他曾经在程五郎手上吃过亏,学乖了,哪怕是压下清河四子高中状元,他也一副寻常心态,没有过分张扬。 拿出帕子给圆圆擦了擦嘴,魏林问:「程砚兄,程彬兄,你们兄弟俩不准备把爹娘接来京城么?」 「前两天刚写信回去。」程五郎接过话茬,「不过我娘大概暂时不会来,我二嫂怀着身子,她不可能撂下家里就这么一走了之。」 程五郎是状元及第,直接入翰林院担任从六品修撰,程四郎是进士出身,如今在庶常馆深造,等朝考过后便能正式任职。 有这样两个儿子,老程家就算是从耕读之家一跃成为书香门第了,早就能在京城落户建府。 只不过就像程五郎猜测的,二郎媳妇怀了身孕,程婆子说什么都不可能来京城。 因此收到信以后,程婆子让二丫给她回了一封,说如今家里忙,丢不开手,上京的事儿,等二房的孩子生了再说。 又在末尾叮嘱程四郎程五郎,让兄弟俩别被京城的花花草草迷了眼。 这是在敲打兄弟俩,趁早收了三妻四妾的心思。 三妻四妾在京城这些权门世家后宅里比比皆是,可在乡下,日子紧巴的人家娶一个媳妇儿都快养不活了,哪还有闲钱多娶几个? 程婆子保守惯了,觉得一人一个媳妇儿就挺好,弄些莺莺燕燕的来家里,又折腾又闹心。 —— 六月二十八是太上皇七十五岁寿辰。 宫里早早就下了帖子。 除了分散在各地的藩王,京城要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带着亲眷出席宫宴。 不过作为今年的新科状元,又是太上皇的救命恩人,程五郎十分荣幸地得了两张帖子。 他和程四郎一人一张。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没有诰命在身,穿不了诰命服,因此这齣席宫宴的衣服就成了难题。 林水瑶思来想去,找上了黎薇,让她帮忙出出主意。 黎薇是郡主,出席宫宴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在这方面她懂的不少,很快就给林水瑶出了主意,告诉她该做成什么样式的。 林水瑶翻找出之前秦王妃让人送来的锦缎,给每个人量了尺寸,然后跟着黎薇去了绣坊。 月底参加宫宴的世家夫人不少,绣坊订单多到爆。 绣坊女掌柜不认识林水瑶,原本不想接她这一单,然而见到安和郡主,女掌柜的态度马上来了个大转弯,不仅接了单,还把她们的单挪到前面来,说跟着就给做。 出了绣坊,林水瑶满心感激,「薇薇,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出面,我们家的衣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黎薇挽着她的胳膊,小圆脸上乐呵呵的,「小事儿一桩,有什么好谢的。不过,京城多的是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瑶娘你以后碰上了,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水瑶点点头,「我知道的。」 「对了,我小舅娘就快到京城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入京呢!」 黎薇说着,面儿上有些兴奋,「再过几天,咱们俩去找她玩儿。」 —— 藩王们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府邸,晋王也不例外。 只不过京城的晋王府远没有青州的华美壮阔。 从青州到京城,二十多天的路程,小王妃颠了一路,也吐了一路。 晋王每次问,她就说是因为自己从来没出过远门,晕车。 于是晋王让人给她开了晕车的方子,然而一点儿用都没有,她还是吐,吐得昏天黑地脸色苍白。 到了京城晋王府,下人们准备了沐浴的温水。 小王妃实在太累,坐在浴桶里泡着泡着就睡了过去,最后是被晋王黑着脸抱出来的。 把人扔在床榻上,晋王又皱着眉找来干净的巾帕,沉着脸给她绞干头髮。 整个过程,小王妃都没醒来,双手不自觉地护在小腹处。 晋王察觉到,半眯着眸将她的手扒拉开。 没多会儿,小王妃的手又重新贴回小腹上。 晋王将巾帕扔在一旁,扯开她的衣裙看了眼,不是小日子。 那这蠢妇在做什么? 睡梦中还对他有所防备? 呵! —— 得知晋王妃入京,黎薇隔天就拉着林水瑶过来,说要找小舅娘玩儿。 一个是亲外甥女,一个是程砚的娘子。 晋王没拦着她们,但有言在先,找人可以,仅限于晋王府内,不准踏出府门半步。 黎薇吐了吐舌,虽然她很想带小舅娘出去见识一下京城的热闹繁华,可一对上小舅舅那双眼,她瞬间怂了。 俩人来到后院。 小王妃正坐在亭子里,琥珀带着两个小太监在荷花池里採莲蓬。 「小舅娘?」黎薇喊了一声。 第307页 小王妃听到声音,迅速回过头,见到是黎薇和林水瑶,她苍白的小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笑。 「薇薇,瑶娘,你们怎么来了?」 「来找你呗!」黎薇走上前,脸上的笑忽然僵了一下,「小舅娘,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是生病了,还是小舅舅又欺负你了?若真是小舅舅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回去告诉我娘,让我娘替你收拾他。」 小王妃扯了扯嘴角,摇头说自己没事儿,头回出远门,路上有些晕车,到了京城又水土不服,大概再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 「那你可得好好喝药啊!」黎薇叮嘱道:「瞅瞅这小身板儿,都瘦成什么样了。」 小王妃点点头,叫上林水瑶一块儿坐下来,三人一面唠着家常,一面看琥珀他们採莲蓬。 看着看着,黎薇来了兴致,拉上林水瑶和小王妃也要下去采。 小王妃不去,说自己不舒服。 林水瑶便留下来陪她,黎薇自己一个人去了。 小王妃看了眼林水瑶,想起那年七夕,程五郎费尽心思为林水瑶准备了一场烟火盛宴。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成了亲的姑娘也可以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宠,也可以很幸福。 那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什么都没有呢? 她不要烟火,不要捧在手心里的宠,她只想留下这个孩子,可是…… 孕期本来就敏感,有些事想多了容易钻牛角尖。 小王妃不由得垂下泪来。 林水瑶让她吓了一跳,「莺莺,你怎么了?」 小王妃吸吸鼻子,说没事儿,风太大迷了眼。 林水瑶见她脸色实在苍白得厉害,浑身上下一股子病态,不敢再继续陪坐下去,送着她回了房间休息。 一直到傍晚时分,林水瑶和黎薇才离开了晋王府。 她们走后没多久,宫里来了人,是个礼仪姑姑,手上捧着一大摞宫廷礼仪书,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晋王妃头回入京,不识宫中规矩,特地安排她来给王妃讲解讲解。 「你也配?」晋王冷笑一声,让杨公公接过那摞书,直接一把火给烧了。 第302章 国师大人 宫宴这天,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带着程三宝、小四宝和小五丫坐上公主府的马车跟黎薇一块儿入宫。 这是林水瑶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永昌长公主,晋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永昌长公主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那双眼睛极美,五官眉眼与晋王有七八分相似。 晋王的外貌,有大燕第一美男子之称,他这位亲姐姐,容颜更是不俗。 林水瑶读书少,找不到什么言辞来形容这位公主,她只觉得这样的一张脸,无论是哪里增一点儿,或者减一点儿,都是一种罪过。 看着看着,林水瑶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挪到黎薇身上。 黎薇气鼓鼓,轻哼一声,「别看了,我随的我爹。」 黎薇的小圆脸是可爱型,跟永昌长公主的美没法儿比。 永昌长公主失笑,「怎么,随你爹你还不乐意了?」 黎薇嘟着小嘴,她很想随娘的美貌好不好? 她掰着手指头数,「娘好看,小舅舅也好看,若是姨母还在……」 话到这儿,她突然感觉到车厢里安静了。 黎薇勐地抬头,正对上永昌长公主紧皱着的眉头。 黎薇有些后怕,「娘,我……」 当着林水瑶两妯娌的面,永昌长公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暗暗瞪了黎薇一眼,然后吩咐车夫,先去晋王府。 王妃是命妇,有自己的命妇服,那天礼仪姑姑来的时候一併带了来,最后被晋王连同那一大摞宫廷礼仪书一块儿给烧了。 小王妃今天的头髮又是晋王给她编的,一绺一绺的小辫子最后绾出漂亮的髮髻,而且跟之前的还不一样。 衣服也是他给她挑的。 他好像就喜欢粉粉嫩嫩的东西,每次都把她打扮得粉粉嫩嫩。 小王妃也不敢问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么多花样。 听说黎薇和林水瑶她们在外面等,小王妃捯饬完之后,带着琥珀就往外走。 到了大门外,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那儿。 永昌长公主打开帘子,见到小王妃的装扮,愣了一下,「你的命妇服呢?」 小王妃抿着唇,扭头望向身后。 晋王背着手出来,凤眸噙着冷光,唇边似笑非笑,「让她穿命妇服去宫里拜谒谁?谁配?」 永昌长公主嘆了口气。 公主府的马车宽敞,挤一挤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小王妃踩着脚凳正要上去,被晋王一把揪着衣领拽回去,坐上晋王府的马车。 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下。 林水瑶下车时,无意间瞥到对面一辆宝顶华盖的马车上也下来一名男子,一身月白长衫,气质清雅,那双眼睛,浩渺深远,好似超脱了人世凡尘。 莫名的,林水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薇薇,那人是谁啊?」林水瑶低声问黎薇。 黎薇顺着林水瑶所指的方向望去,随即笑道:「他呀,是最近刚被御封的国师,听说好厉害的。」 国师? 那林水瑶更不可能见过他了,可是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她甩甩脑袋,牵着小四宝随着黎薇往里走。 对面的国师大人眸光微侧,定在林水瑶离开的背影上,唇角微微一笑。 第308页 青瑶,你终于来了。 第303章 谁干的? 程三宝亮出自己的腰牌,让太监带他去东宫,说是要去找皇太孙。 小四宝一见哥哥要走,马上挣脱林水瑶,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程三宝无奈,只能将他捎上。 晋王不准小王妃去拜见皇后,让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去御花园里陪着她。 于是永昌长公主带着黎薇去了何皇后的未央宫,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带着小五丫陪着小王妃坐上软辇去了御花园。 去往御花园的途中,林水瑶又见到了先前的那名男子,黎薇口中的国师。 他站在假山旁,正在跟身边人说着话,衣袂被风吹起,神貌清湛。 还是很眼熟。 林水瑶努力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有苏容钦跟何初旭的先例在前,林水瑶早就做好了突然再多出个哥哥来的准备。 可是,那俩人都排到前世前前世了,她还能有更久远的哥哥吗? 而且,之前无论是见到苏容钦还是何初旭,林水瑶都没有眼熟的感觉,若不是他们自证身份,在林水瑶眼里,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那么,会不会是自己眼花多虑了? 林水瑶的目光太过直白,国师似有所感,稍稍回过头,深远的眸光在她身上定了一定。 林水瑶马上心虚地回过神,软辇继续往前走。 四郎媳妇刚才就注意到林水瑶的异样了,出声问:「五弟妹,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林水瑶扯谎道:「第一次进宫,看哪都觉得新鲜,多看了几眼。」 说起来,莺莺似乎也是头一次入宫呢! 林水瑶想到这儿,下意识地去看坐在前面那架软辇上的小王妃。 就见小王妃耷拉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对宫里的一切都没兴趣。 软辇在御花园外停下,林水瑶想着小王妃刚来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下来后第一时间上前去扶小王妃。 小王妃今日化了精緻的妆容,却依然遮不住眉眼间的憔悴。 如今是在宫里,林水瑶怕隔墙有耳让人捏了把柄,不敢像以往那样直唿小王妃的名字,喊了她一声「娘娘」。 小王妃愕然地看了林水瑶一眼。 林水瑶也顾不上什么称唿不称唿的了,低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然为什么从出门到现在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王妃垂眸道:「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瑶娘,我们去前头的水榭里坐一坐吧!」 林水瑶点点头,搀扶着小王妃进了水榭,在长栏凳上坐下。 小王妃侧过身,将手肘搭在红栏上撑着下巴,望着清澈的湖面直发呆。 四郎媳妇看出小王妃有心事,没进去打扰,带着小五丫在外面扑蝴蝶。 林水瑶坐了会儿,见小王妃蔫蔫地不说话,她起身去水榭外摘了些草来编蚂蚱想逗小王妃开心。 这时,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孩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身后没有大人跟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不过能来参加宫宴的,想来身份都不低。 林水瑶对小孩子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她以为这孩子是被自己编的蚂蚱给吸引了,忙笑着递了一个给他,又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是不是迷路了。 岂料,那孩子哼声道:「什么破玩意儿,我才不稀罕呢!」 说着一把扔了林水瑶给的蚂蚱,还用脚使劲儿踩了两下,小小的眉头皱起,脸上写满了嫌弃。 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教养的孩子,林水瑶面上的笑意收了收。 她和小王妃都是头一次入宫,林水瑶不想因为这么件小事儿惹出麻烦来。 一把拉起小王妃,林水瑶准备离他远远儿的。 没成想,那孩子伸出胳膊拦在二人跟前,仰头望着小王妃头上的簪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要那个!」 小王妃头上的饰品,都是晋王让银楼给她打的。 譬如她今天戴在头上的白玉簪,就跟市面上的不一样,雕的不是什么花,也不是什么草,而是一只胖嘟嘟的小兔子,眼睛部位嵌了两颗红宝石。 原来这孩子是被簪子上的兔子给吸引了。 林水瑶侧头看了看小王妃。 小王妃一把捂住自己头上的簪子,这是出门前王爷亲自给她簪上的,若是少了一支,晚上回去让他知道,又该生气动怒了。 想到这儿,小王妃皱眉道:「我没有,找你们家大人要去。」 那孩子一听,顿时扯着嗓子哇哇大哭,一面哭一面捏着拳头来捶打小王妃。 小王妃下意识地垂下手去护住小腹。 林水瑶不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不敢伸手去拉扯他,怕他磕着碰着,到时候会给相公惹来麻烦。 然而那孩子却不依不饶,不仅动手,还对小王妃动起脚来。 小王妃怕他伤到自己腹中的宝宝,一直往后退。 林水瑶忙小跑上前,弯下腰对那孩子说:「你别生气了,我带你去捉蝴蝶好不好?」 「我不要蝴蝶,我就要那个!」孩子指着小王妃头上的簪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把簪子拿到手不肯罢休。 「那你也不能打人啊!」 林水瑶去抓他的手,准备制止他。 第309页 那孩子在她手里一个劲挣扎,边挣扎还边伸脚去踢小王妃,嗓子扯得震天响。 小王妃又往后退了退,小腹有些疼,她全身都在冒虚汗,忘了注意脚下,一个没站稳,从出口处的石阶上栽了下去。 「莺莺!」林水瑶脸色大变,随即怒咬着牙,这孩子要是自家的,她早就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瑶……瑶娘,我好痛……」 小王妃脑袋磕在青石板上,捂着小腹蜷缩成一团,小腹处像是被什么绞着,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绞碎,疼得钻心,破碎的呻吟混合着眼泪出来,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啊! 林水瑶在看到小王妃身下的血时,脸色一下子全白了,她快速掏出帕子将那孩子的手绑在水榭栏杆上,然后匆匆跑下去,「莺莺,莺莺你怎么样?」 说着要去扶她。 「别……」小王妃脸色煞白,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林水瑶却看懂了,她在喊疼,让她别碰她。 「四嫂!四嫂!」林水瑶红着眼朝着外面大喊一声,「快去叫人,小王妃出事儿了!」 …… 晋王闻讯赶来时,林水瑶正坐在地上,将小王妃搂靠在怀里,小王妃身下是一大滩刺目的鲜血。 「谁干的!」 一股怒气自脚底窜到头顶,晋王俊脸森寒,弯腰从林水瑶手里将人打横抱起来。 小王妃本就是强撑着,这会儿落入男人的怀抱,她终于坚持不住,双眼一闭晕厥了过去。 第304章 晋王送的寿礼 晋王抱着小王妃,快速朝着最近的永兴殿而去。 杨公公已经第一时间去请太医。 太医才一听说是要给晋王妃看诊,一路上心都是颤抖的。 就怕自己待会儿一句话没说对,惹怒了那位活阎王。 永兴殿是永昌长公主出嫁前住的地方,她走后就空了下来,好在隔三差五就有宫人过来打扫,这会儿里面的陈设都是干净的。 小王妃被放在床榻上,她早就昏迷了,衣裙上的血染红了晋王的袖子。 晋王盯着床榻上的女人,眉眼间戾气沉沉,太阳穴突突直跳。 太医才刚一进门,后背就感觉凉飕飕的。 他刚要行礼,晋王已经先一步开口,「过来看诊。」 太医忙低头弯腰,战战兢兢地拖了凳子坐过去。 床幔早就被放了下来,小王妃只露出一只手腕,手腕处还盖了一块丝帕。 太医将手指搭上去,仔细探了片刻,怕出错,缩回来又重新探。 晋王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 谁都知道这位王爷脾气不好,今年又是头回入宫给太上皇贺寿,也不知是哪个没眼力劲儿的,竟然把小王妃害成这样。 颤颤巍巍地缩回手,太医道:「王爷,王妃娘娘有流产迹象,失血过多,孩子是保不住了。」 「孩子?」晋王深邃的眼瞳勐地一缩。 太医打了个寒颤,暗忖难不成晋王压根儿就不知道晋王妃怀孕的事儿?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如实说:「下官反覆看了几次,王妃娘娘确实是流产了。」 晋王捏了捏眉心没说话,但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了几分。 一旁候着的杨公公听得全身冒冷汗,小王妃竟然怀孕了!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王爷都不知道? 哦不,应该说,王爷一直都让赵医官给小王妃配避子汤的,小王妃怎么可能怀上呢? 太医开完方子很快离开了永兴殿。 琥珀今天没跟来,只能林水瑶进来给小王妃清理身子。 望着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像被血水泡过的小王妃,林水瑶忍不住眼眶再次一红。 「王爷,是刚才那个孩子,他缠着小王妃不放,非要小王妃头上的簪子,小王妃不给,他就拳打脚踢,最后害得小王妃从石阶上摔了下来。」 晋王一直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声问林水瑶,「沈莺莺怀孕了,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林水瑶一愣。 小王妃怀孕了? 她木愣愣地摇头,「我不知道。」 「帮她清理一下身子。」 晋王撂下一句话便转身抬步走了出去。 宫里不能带侍卫进来。 明六明七都不在,晋王只能把杨公公叫出来,「去查,那孩子谁家的。」 晋王身边不养蠢人,杨公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便查清了之前害得小王妃从石阶上摔下来的孩子是定王家的。 定王跟秦王一母同胞,都是何皇后所出。 「定王是么?」晋王冷笑一声,「把那孽种带来!」 林水瑶之前把那孩子绑在水榭的栏杆上,用的是乡下人绑猪的绑法,那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挣脱。 杨公公把人带来时,晋王薄削的唇角噙着一抹嗜血的冷笑。 定王家这位小公子叫赫连昊,见到晋王,先前还踢打怒骂杨公公的那股劲儿瞬间就蔫了下去。 但心怂嘴不怂,他梗了梗脖子,瞪着晋王,「你想干嘛?」 晋王二话不说,一把揪着他后衣领,直接将人拎到宁寿宫。 宫宴还没正式开始,藩王们都聚集在宁寿宫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怒斥,「这是谁家的孽种?」 第310页 众人闻言,纷纷噤了声朝外头望去,就见晋王沉着脸强势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个半大孩子。 定王眼尖,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他脸色变了变,「十九叔,昊儿是犯了什么错吗?」 晋王完全无视主位上的太上皇,盯着定王冷笑,「你们家的?」 晋王的眼神太过阴鸷,看得人心里发毛,定王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是。」 「那正好,子债父还,你儿子害得本王的王妃摔下石阶还流了产,说说吧,准备怎么还?」 「什么?」定王脸色大变,「不可能!」 「想赖帐?」晋王撒开手,赫连昊一下子摔趴下来,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骨头脆响,他疼得哇哇直哭。 定王慌了神,「十九叔,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昊儿是个挺乖的孩子,他不可能……啊!啊啊啊——」 殿外有羽林卫把守,定王话音还没落,晋王已经闪身出去,迅速抽出羽林卫腰间的佩剑,进来后二话不说,照着定王的胳膊就砍了下去。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定王的那只胳膊落在地上,鲜血四溅,将金碧辉煌的宫殿染上一片浓重的血腥味儿。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等看清楚落在地上的断臂,以及倒在地上疼得全身抽搐的定王,众人齐齐白了脸。 主位上太上皇黑了脸,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老十九,你放肆!」 晋王将染了血的剑扔到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原本就干净的手,似笑非笑,「怎么,太上皇觉得我太仁慈了么?那不如,就以命抵命吧!」 「你!」太上皇指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擦完手,晋王扔了帕子,眼底掠过一丝嘲讽的冷光,「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定罪,这一招还是您教给我的,正好今儿是您寿辰,那条手臂,就当是我孝敬的寿礼吧!」 话完,晋王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殿外。 从头至尾,没有一个藩王敢上前阻止。 「逆子!」宫宴还没开始,太上皇已经被气得头晕眼花,好久都缓不过来。 第305章 沈莺莺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未央宫这边,命妇们刚给何皇后请了安,就见个宫女哭跑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不好了,晋王砍了定王殿下的一只手臂。」 闻言,所有人都被惊愣住。 定王妃煞白着脸,惊恐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那宫女继续哭,「定王殿下正在宁寿宫给太上皇请安,晋王突然闯进去,二话不说就砍了定王殿下的一只胳膊,太医已经赶过去,说定王殿下的那只胳膊彻底废了。」 定王妃的眼睛一下子又怒又红,她跪下去,眼泪汪汪地看向何皇后,「母后,求母后为王爷做主!」 何皇后紧抿着唇,脸色也有些白。 但这么多命妇在,她还不至于乱了方寸,双目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你的意思是,晋王无缘无故砍了定王的一只胳膊,还是在宁寿宫当着太上皇的面?」 闻言,命妇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宫女。 晋王「活阎王」的名声,她们都有所耳闻,也深知这位主儿不好惹,可这里到底是皇宫,晋王再嚣张,也不可能嚣张到无视皇家礼法草菅人命的地步吧? 永昌长公主冷笑一声,「宫里这是有多不待见老十九,难得的一年他大老远来给太上皇贺寿,如今连个贱婢都敢想着法儿地往他身上泼脏水,这是要反了天吗!」 一番话气势十足,那宫女被震慑到,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何皇后正想开口,永昌长公主目光一冽,冷呵道:「要不会说话就拖下去拔了舌头,换个会说话的来!」 那宫女浑身抖若筛糠,求救的目光看向何皇后。 何皇后拧着眉,「还不赶紧的老实交代!」 宫女低下头,战战兢兢道:「晋王说,是定王府的小公子害得晋王妃摔下石阶流了产,可这件事并没有目击证人,小公子也说了,他从没见过什么晋王妃,摆明了就是……」诬陷。 最后两个字,在永昌长公主的森冷眼神逼视下,宫女不敢说出口,只得默默咽了回去。 「小舅娘流产了?」黎薇脸色大变,再顾不得未央宫这一帮牛鬼蛇神,提着裙摆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打听晋王妃的位置。 「先前还说晋王无缘无故砍了定王的一只胳膊,如今又吐出流产的事儿来了。」 永昌长公主眼底浮现一丝冷嘲,「满口谎话,好个没教养的贱婢,本宫也不问你主子是谁了,来人!给本宫把这贱婢拖下去,拔了舌头再杖毙!」 当年太上皇为了弥补元后的子女,给了晋王不少物质上的补偿,又给了永昌长公主一些权力,因此她哪怕是嫁出去,在后宫仍然有话语权。 那宫女是何皇后赐到定王府的,背后的主子就是何皇后。 永昌长公主指桑骂槐不说,还要杀奴给主看,摆明了是在警告何皇后,最好别仗着皇后身份在这件事上打压晋王。 何皇后紧咬着牙,胸口郁气横生。 想到她堂堂皇后之尊,竟然还要看一个外嫁公主的脸色,何皇后怒不可遏。 处置完宫女,永昌长公主便很快离开了未央宫,朝着永兴殿方向而去。 何皇后咽不下那口气,毕竟被砍了胳膊是她亲生儿子。 第311页 找个藉口把命妇们打发出去,何皇后径直去了建章宫,求见弘佑帝。 「昊儿不过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他能有什么坏心思?何况事发当时都没有目击证人在场,晋王说是昊儿害的,就是昊儿害的了?」 跪在地上,何皇后不停地用帕子摁着猩红的眼角,「不问缘由不问是非,直接就砍了定王的一只胳膊,那是活生生的人啊,晋王把他当什么了?」 宁寿宫那边的事儿,弘佑帝早就得了消息,也第一时间找人去核实了。 面对何皇后的控诉,他淡淡道:「当时在场的,是新科状元程砚家的娘子林氏,她目睹了整个过程。」 何皇后脸色一僵,随即目光含恨,「就算真有此事,昊儿才多大,他为什么不去害别人,偏偏要害晋王妃?可见这其中还有不少内幕,皇上可一定得替定王做主啊!」 说完,何皇后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原本大喜的日子,偏偏碰上这么一桩糟心事儿。 弘佑帝满心烦躁,呵斥一声,「行了!」 何皇后被他吼得愣了愣神。 弘佑帝沉着脸道:「事已至此,你就算把眼泪流干了,定王的胳膊还是装不回去,这个哑巴亏,只要我们咽下,父皇心里的那桿秤自然而然就知道该往哪偏。」 「可是……」何皇后还是心有不甘。 「难不成,你还想亲自把晋王的胳膊砍了报復回去?」弘佑帝脸色越发难看。 何皇后悻悻闭了嘴。 —— 永兴殿…… 林水瑶已经给小王妃仔细清理了身子,殿内的血腥味儿散去不少。 林水瑶原本想留下来等着小王妃醒,晋王没让,说宫宴就快开始了,让她跟着宫人去入席。 晋王都发话了,林水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带着四郎媳妇离开。 外面分明是个艷阳天,小王妃醒来时,却感觉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四肢百骸。 晋王一直在榻前站着,俊脸逆着光,晦暗不明,凤眸里的森冷却如有实质,刀一般刮在小王妃身上。 小王妃不敢看他,下意识往锦被里缩了缩,试图蒙住脑袋。 「呵!」晋王嗤笑一声,微微弯腰,大掌一翻,锦被被他扯到一旁。 「你还有脸躲?」晋王坐下来,凤眸阴沉。 小王妃就知道他会生气,可是,她才刚刚没了宝宝啊! 昏睡的时候,她反覆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她的孩子浑身是血,哭得好大声,喊她娘,问她为什么不要他了。 她多想能在醒来时得他一句安慰。 但很显然,是她奢望了。 想到这儿,小王妃无声落下泪来,先前还紧张害怕的情绪一扫而空,望着帐顶的双目逐渐变得空洞无神。 「说话!」晋王皱紧眉,压抑着满腔怒火,「沈莺莺,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第306章 我果然还有哥哥 小王妃抿着唇没吭声。 晋王眸色深寒,「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不能怀孕?」 本来刚没了孩子她就难受,醒来还被男人当成犯人审问,小王妃心里的委屈越积越多,热泪滚下,她沙哑着嗓子崩溃道:「不让我怀那你就别碰我啊!反正你成天往外跑,又不止我一个女人,外面的那些,你想让谁生就把人带回来好了,我给她让位!」 闻言,晋王怔了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他今年从开年到现在数次离府,每次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的事儿。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竟然以为他是出去找女人? 晋王不怒反笑,伸手拨了拨她额头上的髮丝。 小王妃偏开头,将脸歪往一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别哭了。」晋王难得的没有爆发怒火,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将眼泪擦干。 …… 永昌长公主和黎薇母女俩火急火燎地往永兴殿赶,路上有太监提醒她们,说宫宴马上就开始了。 永昌长公主冷着一张脸,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什么闲心参加宫宴? 到永兴殿的时候,林水瑶和四郎媳妇早就离开了,杨公公守在殿外,殿内只有晋王和小王妃二人。 「老十九,莺莺情况如何?」一进去,永昌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问。 晋王回头,看向永昌长公主,「已经请了太医来看过,孩子没保住。」 永昌长公主深深皱起眉,「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定王家那小崽子是不是故意的?」 说着上前几步坐下来,望了望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小王妃,语气柔和了不少,「肚子还疼不疼?」 小王妃虚弱地点点头。 「那你再睡上一觉,休息会儿,晚些时候我直接接你去我府上,让人好好给你调理。」 晋王明显不乐意了,俊脸紧紧绷着,「皇姐!」 「老十九,这事儿你别跟我犟。」永昌长公主瞅他一眼,「就你那德行,知道怎么照顾刚流产的妇人?」 晋王噎了一下。 黎薇赶紧坐过去,背对着晋王,悄声跟小王妃说:「小舅娘,你可以去我们家住上一段日子了。」 话完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们家没人欺负你。」 —— 御花园里的宫宴已经正式开始。 太上皇是寿星,坐在主位上,弘佑帝和何皇后坐旁边。 第312页 因为出了定王的事儿,几人脸色都不太好。 原本该喜庆热闹的寿宴,变得死气沉沉。 林水瑶随着程五郎坐在他们家席位上,她兴致也不高,心里想着小王妃的事儿。 「瑶瑶,怎么了?」程五郎发现了她的异样。 林水瑶嘆气道:「小王妃意外流产了,这会儿人还躺在永兴殿呢,我很担心她。」 晋王冲冠一怒为小王妃砍了侄子定王的一条手臂,这件事早就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程五郎也有所耳闻。 见林水瑶心不在焉,他低声道:「已经给太上皇行过礼,后面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你要实在担心,就先离席吧,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林水瑶如蒙大赦,点点头站起身,离开之前,她又嘱咐了程五郎千万别喝酒。 程五郎眉梢含笑,一一应了她。 林水瑶很快离开设宴的地方,准备去永兴殿。 何皇后从入席就一直注视着林水瑶。 眼下见林水瑶提前离席,她忙招手把心腹嬷嬷喊过来,低声吩咐,「找个没人的地儿,给她个教训。」 心腹嬷嬷走后,何皇后盯着林水瑶离开的方向,眼底泛出阴毒的冷光。 之前要不是有林氏这贱妇在晋王跟前添油加醋,晋王能直接冲到宁寿宫吗? 说到底,定王的手臂被砍,林氏脱不了干系! 何皇后越想越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 皇宫太大,林水瑶又是头回来,碰到第一个岔路口就开始犯迷煳了,不知道哪条是通往永兴殿的。 正巧旁边有个太监路过。 林水瑶忙上前跟他打听永兴殿的位置。 那太监看她一眼,「夫人请随我来。」 林水瑶急着去见小王妃,没有多想,点头过后便跟着太监走了。 然而越走,她越觉得不对劲,太监带她走的路挨近一处荷塘,可之前从永兴殿过来的时候分明没有看到这些景象。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林水瑶试探地问了一句。 太监在荷塘边上停下,指了指前头,「喏,永兴殿就在那儿。」 林水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前面是一片茂密的花丛,什么都看不到。 太监道:「夫人得站在我这儿才能看到。」 林水瑶留意到,他站的位置正好是荷塘边上的一块石头,如果脚下不稳,很容易直接栽下去。 她扯了扯嘴角,「既然就在前面,那我不看了,咱们直接走吧!」 太监没想到这小妇人不上套,他眼神一阴,伸手就想直接把林水瑶给推下去。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把清润的嗓音。 「青瑶……」 太监后背一凉,刚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他悻悻缩回手,转过头看向来人,然后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国师大人。」 国师唇角微弯,对太监道:「若是没什么事儿,你先退下吧!」 太监惊出一身冷汗,应声之后赶紧迈着小碎步离开。 林水瑶站在原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国师,那种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 尤其是国师的声音,就好像曾经在梦里听到过。 「我们……认识吗?」林水瑶下意识问出口。 国师没说话,在她面前站定时,自然而然地抬手揉揉她小脑袋。 很温柔的动作,像在抚摸一只小动物。 最关键的是,林水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排斥! 什么情况? 她整个人都懵了,「你……」 国师轻嘆,「梦到我那么多次,还是把我给忘了。」 在林水瑶一脸茫然的惊愕下,他缓缓道:「青璃,哥哥。」 林水瑶慢慢瞪大眼,「我果然还有哥哥,你又是哪里来的?」 青璃望着她的反应,忍不住失笑,「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林水瑶耷拉下脑袋,嘟囔道:「是不是你也要给我讲个故事了,故事里有我,还有相公,最后结局都不好?」 青璃说:「我没有故事,你们的结局,只能看这一世的造化。」 林水瑶微微愕然,「你竟然跟那两位不一样。」 那两位一见到她都好激动,可是青璃的反应好淡定。 「傻丫头。」青璃低笑,因为我原本就是你的亲哥哥啊! 第307章 找人绑了程三宝 林水瑶心中惦记着小王妃,不想再继续耽搁,她望了望青璃,「你能带我去永兴殿吗?」 青璃颔首。 俩人到永兴殿时,晋王和永昌长公主正站在殿外的台矶上说话。 青璃止了步,远远看了晋王一眼。 晋王似有所觉,偏了偏头,与青璃的目光对上。 青璃那双眼睛,浩瀚深邃,仿佛囊括了天地万物,隐隐有一股子净化人心的力量,多看一眼,都容易让人心境发生变化,所有的阴暗在它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 晋王心里生出几分牴触,下意识皱了皱眉,问永昌长公主,「那人是谁?」 永昌长公主道:「是最近刚被御封的国师青璃。」 「国师?」晋王冷嗤一声,语气里充满着嘲讽,「弘佑帝这是有多无能才会请个神棍入宫?」 俩人说话间,林水瑶已经沿着石阶上来,屈膝给二人行了礼。 第313页 永昌长公主温声道:「莺莺还在内殿呢,你去看她吧!」 林水瑶嗯了声,回头看向青璃。 青璃沖她点头示意,并没有要上前跟晋王和永昌长公主打招唿的意思,很快便转身离开了。 林水瑶走进内殿,黎薇还在床榻前陪着小王妃说话。 小王妃一见到林水瑶,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再一次落了下来,满腹委屈。 「瑶娘,我的宝宝没了。」她撑坐起来,一下子扑进林水瑶怀里低低抽泣着,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小王妃这些天本来就精神不济,一身的病态,这会儿流了产,更虚弱得像个破碎了的鸡蛋壳,稍微碰一碰就能四分五裂。 林水瑶回搂着她,不敢用力,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温声劝道:「没事的,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宝宝。」 听到这一句,小王妃的啜泣声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眼泪落得更凶了。 林水瑶并不知道晋王不准小王妃怀上的事儿,只当小王妃是走不出失去孩子的痛苦,只能一遍遍安慰她。 —— 御花园里的宫宴还没结束。 得知任务失败,何皇后气得脸色铁青,端着酒盏的手使劲儿攥紧,恨不能将其当成林水瑶活活掐死。 东宫席位上,秦王妃见状,低声问一旁的秦王,「母后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还想着定王的事儿?」 秦王抬起眼皮看了何皇后一眼,轻嘆,「毕竟是一条手臂,母后会生气也在所难免。」 秦王妃道:「那等散了席,我去陪陪她。」 …… 宫宴散后,命妇们有的直接出宫,有的还留在御花园里赏玩。 秦王妃让赫连景带上程三宝和小四宝跟着秦王先回东宫,她则去了一趟未央宫。 何皇后在发火,已经藉故处置了两个宫女。 秦王妃进去时,险些被迎面飞来的茶盏给砸中。 好在她眼疾手快,稳稳给接住了。 「母后怎么发这么大的火?」秦王妃将茶盏放回炕桌上,对着何皇后行了一礼。 何皇后让她坐,这才深吸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国舅爷动用手段打压青州考生程砚那事儿?」 秦王妃点点头,说记得,「程砚是今年的恩科状元,今儿的宫宴,他们家也来了,太上皇给的帖子。」 何皇后眼露凶光,「当初国舅爷告诉本宫,程砚是晋王的人,我那时候不以为意,想着一个乡野出身的农家子,再能耐也翻不了天。 可今天定王的事儿你也看到了,全都因为林氏那个贱妇在里头搅和。」 何皇后眼底阴狠,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本宫要除了她!」 秦王妃眼皮一跳,「母后……」 何皇后望过来,「那个程三宝,是不是跟景儿走得很近?」 秦王妃垂下眸子,这事儿宫里一大半人都知道,她无从辩驳。 何皇后冷嗤一声,「程家既然站的是晋王,那你们任由程三宝这么接近皇太孙,合适吗?本宫甚至怀疑当初国子监的那把火是不是晋王提前设下的局,目的就是为了让程三宝顺利接近景儿,然后伺机害他。」 秦王妃听得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母后,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下一辈,不管是景儿还是三宝,他们都只是半大孩子……」 「半大孩子?」何皇后冷笑,「景儿若是被程三宝害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担得起责任吗?」 秦王妃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针对的是晋王,偏偏要把气撒到无辜之人身上。 三宝才多大,纵使头脑聪明,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去害景儿? 况且,三宝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相信那孩子骨子里是善良的。 想到这些,秦王妃鼓起勇气道:「定王的事儿,归根结底是他们没有管束好孩子,害得晋王妃摔下石阶流产,以十九叔的脾气,生气是在所难免的,依儿臣之见,不如各自退一步……」 话还没说完,何皇后森冷的目光就盯了过来,「你是想说,定王被砍了一只手臂是活该吗?他可是你的小叔子!」 小叔子又如何? 秦王妃眉眼嘲讽。 定王夫妇一向溺宠儿子,从不严加管束,赫连昊每次来东宫,不是弄坏景儿书房里的东西,就是打翻他的墨汁,好几次把景儿刚写好的课业撕得满地是。 更气人的是,定王妃每次都说昊儿还小,让景儿别跟他一般见识。 定王夫妇不教儿子做人,总有人教他们夫妇做人。 这不,晋王就来了。 秦王妃也知道自己这些想法不厚道,可她还是忍不住默默贊一句,十九叔做得好! 何皇后并不知道秦王妃在想什么,她瞅了眼看似正在发呆的秦王妃,吩咐道:「找人绑了程三宝,开出条件,让林氏去换。」 「母后!」秦王妃死死攥着手指,有本事去欺负晋王啊,欺负妇孺算怎么回事儿? 何皇后目光冷然中透着势在必得的坚定。 她两个儿子,一个废了双腿,另一个废了胳膊,先前那些命妇嘴上不说,背地里还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一想到这些,何皇后的眼神就变得狰狞,她恶狠狠瞪向秦王妃,「你不做,自然有的是人去做。」 第308章 一来就把皇家人得罪个遍 第314页 秦王妃回到东宫的时候,程三宝还没走。 小四宝被安顿在小圆凳上坐着,面前放着一堆零嘴。 只要有好吃的,小傢伙就很乖,基本不需要怎么操心。 程三宝则是踮着脚在多宝阁前来回看。 秦王妃不用问都知道,这小傢伙准是又看上景儿殿里的东西了。 她不由得失笑,抬步走了进去。 赫连景正坐在书案前练字,听到脚步声,他搁下笔,抬头望着秦王妃,亲切地喊了一声,「母妃。」 秦王妃笑道:「难得你太爷爷寿辰给你放天假,怎么也不肯歇会儿?」 赫连景道:「景儿习惯了。」 这孩子,优秀自律到让人心疼。 程三宝在听到秦王妃说话的时候,顺了个小玉佛拿在手里。 小贵子一直在旁边偷瞄,恰巧瞄到这一幕,忍不住嘴角微抽。 他下意识去看小殿下,小殿下明显也看到了程三宝的动作,面上却无动于衷的。 唉…… 小贵子直嘆气。 程家这位小公子来一次搬一次,迟早要把东宫给搬空了,偏偏小殿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这做下人的也不好说什么。 「三宝又看上什么了?」秦王妃面上露出笑意。 程三宝不会偷人东西,他直接把手心里的小玉佛摊开,说:「我要这个。」 秦王妃问:「还有没有别的?」 程三宝「唔」一声,回头快速瞄了多宝阁一眼,随即摇头,「没了。」 别的不是有皇家标识就是太大件,他看不上。 秦王妃又望向还在那埋头苦吃的小傢伙,「小四宝呢,你想要什么?」 小四宝两边脸颊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圆滚滚的包子,他说不出话,只能把桌上的零嘴往怀里揽。 秦王妃失笑过后,让人给小傢伙打包了他喜欢吃的零嘴,又把程三宝要的小玉佛包起来,然后亲自带着他们去找晋王。 这种时候,程三宝只有待在晋王身边才能安全。 …… 晋王还在永兴殿。 小王妃喝了药,又睡了一觉醒来,小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她张开眼就看到黎薇和林水瑶还守在床榻前。 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在心底蔓延开。 「小舅娘,你怎么样?」黎薇问。 林水瑶倒了水端过来餵她喝。 小王妃喝了一大口水润润嗓子才开口道:「我没事儿了。」 「那你现在能下地吗?」黎薇又说:「我娘在外面等着,接你去我们家呢!」 「下什么地?」林水瑶睨了黎薇一眼,她之前给小王妃洗身子的时候是见识过的,流了那么多血,哪有那么快恢復? 「那我去叫小舅舅来抱你。」黎薇说着站起身。 「薇薇!」小王妃叫住她,「你别去。」 王爷才不会抱她呢,待会儿进来见她醒着,指不定又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她今天刚没了宝宝,不想再被他刺激了。 想到这儿,小王妃挣扎着要起身下地。 正在这时,晋王抬步走了进来,挑开珠帘就见小王妃掀开被子要下来的动作。 他眉头深锁,「你做什么?」 小王妃不用看都知道男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她垂着眼,自顾自弯腰去穿鞋。 这一动作挤压到小腹,疼得她轻唿一声。 黎薇忙去扶她,「小舅娘,你还是歇会儿吧!」 小王妃现在只想赶紧去公主府,离晋王那张臭脸远远的。 她不服气,又想弯下腰去穿鞋。 身子还没矮下去,后衣领已经被快步过来的男人一把攥住,连带着将她上半身也拉得坐直起来。 对上男人冷漠的表情,她忽然觉得连外面的天都变凉了,眼眶有些酸酸的。 「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晋王冷嗤一声,弯下腰,拿起那双绣花鞋胡乱给她套上,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朝着殿外走去。 黎薇和林水瑶对视一眼,二人不敢吭声,默默跟上。 小王妃轻轻抓着晋王的衣襟。 印象中,这是第一次,她在清醒的时候被他打横抱。 跟以往简单粗暴地把她扛在肩上不同,男人胸膛宽阔,手臂结实修长,怀抱温暖。 可是这样的人,偏偏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从出事到现在,小王妃都没见他露出过冷漠以外的表情。 缓了口气,小王妃鼓足勇气问:「宝宝没了,王爷就一点儿都不难过吗?」 晋王幽深的凤眸半眯,「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在我计划之内,难过什么?」 一句话,让小王妃如坠冰窟,心里像有一把银针密密麻麻地扎过。 她红着眼眶不再说话,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到了殿外,永昌长公主已经安排了软轿过来,里面放了软枕软垫。 小王妃直接被放在宽大的座椅上。 她没什么精力,坐不了那么久,一上去就躺下,靠在软枕上。 永昌长公主给她盖了薄毯,这才松口气道:「这下妥了,直接去公主府。」 起轿前,晋王忽然问:「皇姐,沈莺莺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着什么急?」永昌长公主轻嗤,「我亏待不了她。」 晋王当然不是担心皇姐会亏待沈莺莺,他只是担心这女人会到处乱跑。 第315页 以前在青州就不安分,成天想翻墙。 永昌长公主前脚刚带着黎薇和小王妃走,秦王妃后脚就带着程三宝和小四宝过来。 「十九叔。」见到晋王,秦王妃恭敬行了一礼。 晋王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漠然,「有事?」 秦王妃道:「这俩孩子先前在东宫玩儿,我打听到程娘子在永兴殿,就给送过来了。」 不敢说是特地送到晋王身边来求庇护的。 林水瑶忙上前牵过小四宝。 小傢伙双手抱着一个盒子,盒子里全是零嘴,不重,但他胳膊短,因此抱盒子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 林水瑶问他,「谢过娘娘没有?」 小四宝回头看着秦王妃。 秦王妃弯下腰,摸他小脑袋。 趁着这功夫,她低声跟林水瑶说:「程娘子,宫里不安全,你早些带着他们回去吧,平时没事儿,别让几个小的往外跑。」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林水瑶却听出一身冷汗。 跟了程五郎几年,她虽然比不得自家相公的颖悟绝人,但脑子比之前灵活多了。 秦王妃的提醒,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说要带她来永兴殿的那个太监。 如果当时不是青璃突然出现,她很有可能在荷塘边就出事了。 那么,到底是谁要害她呢? 按说她是第一次入宫,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哦不,今天出大事儿了,小王妃流产,定王的胳膊被砍。 而小王妃出事时,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事后也是她亲口告诉的晋王,兇手是那个孩子。 由此可见,她不是没得罪人,而是一来就把皇家人得罪了个遍! 第309章 三宝住进晋王府 太上皇寿辰,荀院长也来了。 之前程四郎和程五郎就是让他给叫过去的。 清河书院出了个连中六元的天才状元郎,这事儿早就在宣宁县成为美谈,清河书院的名声再度被炒热。 作为一院之长,荀院长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跟程五郎说将来要是衣锦还乡,别忘了去清河书院走一趟,给后生们好好上一课。 虽然这位院长某些时候挺不靠谱的,但毕竟是恩师,程五郎难得的没怼他,颔首应声,说将来若有机会衣锦还乡,一定回清河书院看看。 跟荀院长道了别,程五郎打听到林水瑶还在永兴殿,让程四郎带着四嫂和小五丫先走,他自己问了路,直奔永兴殿而来。 才刚到殿外,就见晋王从里头出来,身后跟着林水瑶、程三宝和小四宝。 程五郎的目光越过晋王,直直落在林水瑶身上,「瑶瑶。」 林水瑶听到男人的声音,紧绷的面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相公,你怎么来了?」 程五郎道:「担心你,所以过来了。」 「担心什么?」晋王一双凤眸饶有深意地往他身上扫了扫,「怕本王吃了她么?」 程五郎回眸,目光直视着晋王,语气清淡,「王爷想吃的,大概是在下。」 晋王:「呵!」 一行人朝前走着,准备出宫。 晋王走在最前面,小四宝跟在程三宝身旁,林水瑶特地给程五郎递了个眼色,暗示他放慢脚步,走那几人离远了,她才小声说,「相公,我好像给你闯祸了。」 程五郎清隽的脸容上没有丝毫不安的变化,声音透着耐心,「怎么了?」 林水瑶如实道:「之前小王妃流产的时候,我是唯一一个目击证人,后来,我把这事儿告诉了晋王,晋王一怒之下就冲到宁寿宫把定王的胳膊给砍了。 现在、现在宫里的人似乎都盯上我了,刚才秦王妃把三宝和小四宝送来的时候,叮嘱我早些回家,说宫里不安全,还让我这些日子没事儿别让几个小的往外跑,三宝最好是能告假暂时别去国子监。」 听到最后一句,程五郎深邃的眼眸里颜色暗了几分。 一直以来,他都是保持中立态度的,因为不想捲入皇权纷争。 可现在看来,一入仕途本就深似海,要想把自己摘干净,除非一开始就别走这条道。 他从来没站过晋王,国舅爷却以此为藉口用尽手段让他险些落榜,更是不惜派出亲生儿子去青州刺杀他。 去年在青州,若非何初旭及时收手,他和瑶瑶早就没命了。 定王是何皇后的亲生儿子,是何国舅的亲外甥。 定王胳膊被砍了,盯上瑶瑶的不是何国舅就是何皇后。 想到这儿,程五郎一向温润的俊脸覆上一层霜色。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他站了晋王,那他索性就坐实这个名头! 到了承天门外,晋王刚要翻身上马,程五郎突然出声喊住他。 晋王回头,瞧着程五郎的目光露出几分打量。 程五郎问:「王爷何时回青州?」 晋王没有回答,「有话直说。」 程五郎闻言,便开门见山道:「今天小王妃的事儿,我家娘子是唯一的目击证人。而同时,她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晋王似乎听明白了,「你想让本王保护她?」 「不,是保护我侄儿三宝。」程五郎已经从林水瑶那番话里面反应过来,何皇后一旦下手,会先从程三宝开始,因为程三宝和皇太孙走得近,要想趁着程三宝来东宫对他做点儿什么,轻而易举。 第316页 何皇后不敢动晋王,如果三宝待在晋王身边,就一定会安全。 至于瑶瑶,他会亲自去找苏容钦跟何初旭,不是都想认妹妹么?总要拿出点儿表现来。 程五郎说这些,已经很直接地表明了他选择站队。 晋王心情愉悦眉头舒展,唇角微勾,侧头看了看程三宝,又对程五郎道:「让那小鬼住到我府上来。」 …… 得知自己要被送去晋王府,程三宝是拒绝的。 「为什么呀小叔叔?」程三宝皱着小眉头,一脸不乐意,「我跟他又不熟。」 程五郎说:「你以前跟皇太孙也不熟,多相处些日子不就熟了?」 程三宝愕然,「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程五郎半点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见小傢伙还是不乐意,程五郎挑眉道:「晋王府也有很多奇珍异宝,你去了,想要什么就跟晋王开口,他会给你的。」 一听到奇珍异宝,程三宝眼睛亮了亮,随即对手指,嘟囔着小嘴,「那我要是去了,小叔叔会想我吗?」 程五郎:「……」 程三宝又自顾自地问:「小婶婶会想我吗?」 程五郎:「她想你现在就走。」 小王妃去了公主府,她之前坐着来的马车就空了出来,照晋王的意思,是让程三宝坐上去。 程三宝一看晋王骑马,顿时心痒痒,不肯上马车,指了指晋王胯下的骏马,眨巴着眼问:「王爷能教我骑马吗?」 林水瑶担心不已,这小傢伙才多大,怎么成天不是喜欢舞刀弄剑就是想着骑马? 老程家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确定是大哥大嫂亲生的吗? 晋王仔细看了眼程三宝。 宫里那位皇太孙是个天才神童,全大燕皆知,可皇太孙的优秀全靠自律。 在他看来,程三宝这种平时瞅着吊儿郎当,一到正事儿上绝不含煳,脑子灵活,嘴巴还能说会道的,稍加培养绝对不会比皇太孙差。 想到这儿,晋王稍稍弯下腰,将手递给程三宝,然后一把将程三宝带上去坐在他前面。 程三宝是第一次骑马,可他小脸上除了兴奋还是兴奋,没有半分害怕。 晋王调转马头,很快带着程三宝朝着晋王府疾驰而去。 一路上,程三宝充分发挥了他那张嘴叭叭叭的本事。 「王爷你们家有宝贝吗?」 「王爷你家后院是不是有很多媳妇儿?」 「王爷我要是去了你们家,你那些大媳妇儿小媳妇儿会不会不喜欢我?」 「王爷……」 晋王黑着脸,太阳穴突突直跳,「闭嘴!」 第310章 你快哄哄我 回到晋王府,晋王一把将程三宝拎下来,又让杨公公给他安排房间。 程三宝是半道上来的晋王府,他的衣服还在松花巷,房间也不需要他收拾。 一进去,程三宝就四仰八叉地瘫在檀木小榻上。 杨公公站在一旁恭敬道,「王爷说了,小公子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老奴开口,从明天开始,会有人专门送小公子去国子监上学。」 没来京城之前,程三宝对国子监是充满了嚮往的,但来了京城,又去国子监上了一段时间的学后,程三宝就有些兴致缺缺了。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念书,就想学骑马射箭,小脑袋里还回想着之前骑着飞马从街上疾驰而过的潇洒滋味儿。 想到这里,他忽然看向杨公公,问:「晋王府有没有能射箭的地方?」 杨公公愣了一下,不明白程三宝打听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说:「有的,西院有个校场,王爷这些天没事儿就会去练武。」 程三宝一听,马上来了精神,「我想去!」 在家里时,小叔叔给他买的弓弩都是特制的玩具,跟真的弓弩没法儿比。 程三宝还从来没用过真正的弓弩,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 杨公公不敢私自做主,去正院请示了晋王。 听说程三宝主动提出去校场,晋王有些意外,但随即,唇角染上一抹兴味,「带他去。」 于是程三宝很快被带到了校场。 校场很大,库房里摆放着各式兵器,有刀有剑有弓弩,还有很多他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稀罕武器。 程三宝在库房里熘达了一圈,最后看中一把乌金弓,上面雕刻着火焰,瞧着就十分有气势。 他自信满满地伸手去拿,然而一碰才发现,凭他的力道,压根儿就拿不起来。 程三宝不服气,卯足了劲儿又去拿,乌金弓纹丝不动。 杨公公低声提醒他,「小公子,这把乌金弓是最有分量的,您还小,换个轻的吧?」 说着给他指了把轻的。 分量轻的那把,材质上看着就没那么招人稀罕了。 程三宝想要这把乌金弓,可他拿不起来也没办法,只能摸摸鼻子,去拿轻的那把。 出了库房,程三宝找个位置站好,开始拉弓上弦。 在家的时候,他拿着自己的玩具弓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这个动作,原以为会很顺手,然而真弓真箭跟他想像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弓是不重,可要想拉开弦,下盘要稳,手臂上得有力道。 说白了,需要基本功。 扎马步扛沙袋之类的基本功,他从来就没练过。 第317页 「怎么不继续了?」 晋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程三宝回头看他一眼,不想承认自己拉不开弦,撇撇嘴道:「我不喜欢这把弓。」 「是不喜欢,还是拉不开?」晋王毫不留情地戳破他。 程三宝哼了哼,将弓扔在地上,去一旁的石凳上坐着。 晋王弯腰将那把弓捡起来,杨公公忙递来一支箭。 晋王接过羽箭搭在弦上,朝着靶子轻轻一拉,只听「咻」地一声,羽箭破空飞出去,正中红心。 杨公公又继续给他递箭,这次是三支。 三支一块儿射出去,分别命中三个靶子的红心。 程三宝看呆了,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晋王收了弓,走到他对面坐下,唇角微勾,「想学么?」 程三宝忙不迭点头,「想。」 晋王道:「那你拜本王为师。」 程三宝从小就是在他小叔叔的坑里长大的,一听就嗅出坑的味道来了,他没急着答应,而是看向晋王,「拜你为师有什么好处?」 晋王:「是你想学还是我想学?」 程三宝对手指,「是我想学没错,可我还是个宝宝,要人哄的,你快哄哄我,再给我点好处,我一高兴没准儿就拜师了。」 晋王:「……」 —— 小王妃住进公主府以后,永昌长公主安排了手脚最勤快的丫鬟嬷嬷去伺候她。 弘佑帝让人送了不少补品来,永昌长公主也没客气,照单全收,然后每天都吩咐厨子按时给小王妃煎药炖补品。 明明有那么多补品滋润着,小王妃的气色却不见好转,脸色依旧很苍白。 她不爱说话,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坐在窗前发呆。 黎薇来一次劝一次,劝她想开点儿,说孩子以后还会有。 怎么可能会有呢? 若非那次晋王忘了让高嬷嬷来送避子汤,她这辈子只怕都不可能怀上宝宝。 想到出事之后男人始终淡漠的神色,以及那句「孩子本就不在我计划之内,难过什么」,小王妃心里堵得难受。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他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宠物而已,是她陷得太深看不清。 他那样的人,就算她是把火,也不可能把他给捂热的。 这天晚上,小王妃做了一宿的噩梦,一下梦到那个还没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一下又梦到她被晋王关在屋子里,不止门窗上了锁,连她的手脚也上了锁,她走不出去,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来救她。 大半夜的惊醒,小王妃额头和后背上全是冷汗,她换了套干爽的寝衣,再躺回去时已经彻底没了睡意,就这么睁着眼发呆到天亮。 黎薇起了个大早,去厨房端了早饭过来,说要陪她一块儿吃。 早饭很丰盛,小王妃却没什么食慾,她看了看黎薇,好几次欲言又止。 「小舅娘,怎么了吗?」黎薇问。 小王妃顿了下,缓缓道:「薇薇,我想出去逛逛。」 黎薇有些为难,「小舅舅安排了明六明七在外面守着呢,我没办法带你出去。」 小王妃垂下眼睫,轻轻抿着唇。 黎薇一看她那苍白的小脸,就忍不住心疼,最终妥协下来,「要不,我给你弄一套丫鬟的衣服,到时候给你捯饬捯饬,看能不能矇混出去。」 小王妃闻言,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希望,她嗯嗯点着头。 黎薇道:「不过我有言在先,明六明七精明着呢,咱们不能出去太久,随便熘达一会儿就得回来,否则被发现就惨了。」 小王妃嘴上说着好,心里却在盘算,哪怕只出去一刻钟,只要能离开明六明七的视线,她就有机会逃走。 第311章 小王妃出逃 这个时节多雨,早起外面就雾蒙蒙的,步入初秋的风中夹杂着一丝凉意。 小王妃去往里屋,换上黎薇给她找来的丫鬟裙装。 换下来的首饰,被她整齐搁在梳妆檯上。 那些首饰,不管金钗还是玉簪,全都是晋王让银楼照着他的意思打的,整个大燕独一无二,小王妃就算带出去了,也不能当,否则晋王一旦顺着这些首饰,很容易就能找到她。 小王妃不用细想都能猜到,晋王一旦得知她出逃,会发多大的怒火。 然而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个孩子,晋王可以不在意,因为晋王本就没心。 可小王妃做不到无动于衷。 尤其一闭上眼,梦到宝宝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她就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紧。 「薇薇,你带银子了吗?」挑帘走出里屋,小王妃望着坐在圈椅上等她的黎薇。 黎薇愕然了一下,「小舅娘要买东西吗?」 小王妃眼眸微闪,随即点头。 黎薇总觉得她状态不对,「你要买什么,我马上吩咐下人去买,咱们俩出去透透气就行,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復,不能在街上逛太久,很容易疲累的。」 怕黎薇发现端倪,小王妃没再执着于银子,她转身走进去,站到镜台前,抿唇过后将那块羊脂玉佩拿起来。 玉佩上雕的是个麒麟,这大概是她从头到脚,晋王专属标志性没那么明显的一件首饰了。 麒麟除了辟邪,还有送子的寓意,可这东西搁在她身上,反而起了反作用。 第318页 多讽刺啊! 悄悄将麒麟玉佩收进袖子里,小王妃再度走出来。 黎薇以前经常乔装打扮偷熘出去吃好吃的,在这方面算是半个行家了。 眼下一看小王妃那张小脸,黎薇顿时拧了眉,又将人拉进去,然后拿起镜台上的化妆工具就往她脸上一顿捯饬。 等捯饬完,小王妃望向铜镜里的自己,已经完全不是她原来的模样了。 「这样才对嘛!」黎薇唇角微勾,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 小舅舅那暴戾性子,她可招架不住,既然是偷熘出去,就得小心防范。 明六明七就守在院外,黎薇不敢带着小王妃直接往外走,她选择了翻墙。 搬了高凳过去踩着,黎薇先爬上去坐在墙头,然后弯下腰来拉小王妃。 小王妃对翻墙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来自于在青州翻墙被抓包的那次,那天她才刚爬上去露个头,就看到了冷着脸站在下面的晋王。 今天会不会也一样呢? 那个人向来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一想到这些,小王妃就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黎薇看出了她小脸上的惶恐之色,低声问,「小舅娘,怎么了?」 小王妃回过神,堪堪稳住身子,「薇薇,你快看看墙外有没有人。」 黎薇笑了下,「放心吧,下人们早就被我支走了,只要咱俩别弄出太大动静惊扰到院门外的明六明七,就不会有人发现。」 小王妃点点头,踩上高凳将自己的手递给黎薇。 黎薇还是头一次带人这么翻墙,比她一个人翻墙的时候费劲不少。 不过好在最后俩人都顺利下去了。 小王妃是丫鬟装扮,下去后不敢耽搁,低眉垂眼跟在黎薇身后,快速朝着角门方向走去。 俩人就这么熘出了公主府。 以往黎薇出来,第一时间想的是到处搜寻美食。 可今天的任务是陪着小舅娘,她难得的清醒,问小王妃,「小舅娘,你想去哪?」 「去买衣服吧!」小王妃应了声。 黎薇觉得奇怪,「你衣服不多的是吗?」 小王妃抬头看她,小脸还苍白着,「薇薇,我心里难受。」 黎薇瞬间明白了,小舅娘还没走出流产的阴影,想借着买买买宣洩一下情绪,她当即点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成衣铺最近刚出了新款式,咱们去那儿看看。」 小王妃点点头,手指却有意无意地去捏袖袋里的玉佩。 她必须尽快找个地方把这玩意儿当了,否则身上没钱,她哪都去不了。 成衣铺果然出了秋季新衣,面料和款式都是目前市面上少有的。 黎薇看中了一套果绿色的对襟小袄,她回头问小王妃好不好看,小王妃点头说好看,让她去试试。 黎薇忽然把小袄放下,坐到小王妃旁边,「小舅娘,你不是说想买衣服吗?怎么来了光我一个人看,你也去试试。」 小王妃扯了扯嘴角,「你先试,我随后就来。」 「真的?」 「嗯。」 黎薇这才重新站起来,拎着那套果绿色的对襟小袄随着女侍去里屋换。 小王妃歪着头看,确定黎薇已经进去。 她站起身,快速往外走。 来的路上她就留意到,离着成衣铺不远处有一家当铺。 生怕黎薇发现什么追上来,小王妃迈开步子,闷着头朝前跑。 典当玉佩的过程还算顺利,只不过掌柜的欺她不懂行,价值数百两的玉佩,只给了她二十两。 小王妃要了一张十两的银票,其余的换成碎银和铜板。 走出当铺时,外面的天仍旧灰濛濛的,乌云盖顶压抑得人心里难受,瞧着像是要下雨。 小王妃狠狠吸了口冷气。 马上就能离开京城,离开那个人了,她本该高兴的,可心里像是被灌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小舅娘——」 不远处传来黎薇焦急的大喊声。 小王妃马上收了思绪,抬步拐进旁边的巷子里。 她绕了很久,等出了巷子,人已经在另一条街上了。 她雇了一辆马车,车夫问她去哪。 小王妃怔了一下,喃喃道:「出城。」 她不能留在京城,否则很快就会被找到。 可是,出了城以后去哪呢? 小王妃不知道,但她知道躲得越偏远越好。 她不要再被他关在笼子里,不要再看他冷漠无情的那张脸了。 —— 晋王府…… 为了能像个大侠一样骑马射箭潇洒恣意,程三宝最终还是拜了晋王为师,这会儿正在校场上练习负重,小脸上全是汗。 晋王坐在一旁的石桌上喝茶。 这时,杨公公脚步匆匆前来禀报,说安和郡主求见。 话音还没落,黎薇已经哭着跑进来,「小舅舅,小舅娘失踪了!」 第312章 晋王动怒 闻言,晋王端着茶盏的手指捏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俊脸看似平静,可那双眸子里显然在酝酿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黎薇隔着一丈远都能感觉到她小舅舅身上骤然生出的戾气,不由得身子哆嗦小腿打颤。 「怎么失踪的?」晋王开口,声音透着低沉压抑的危险,让人感到窒息。 第319页 「怨我。」黎薇哭红了眼,「之前小舅娘说她待在屋里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我怕明六明七发现,就给她找了套丫鬟的衣裳,带她翻墙出来,我们原本是去成衣铺买衣服的,可是等我试完衣服出来,她就不见了。」 黎薇说着,双膝一曲就往下跪,「小舅舅,您快派人去找小舅娘吧,等把人找回来,您想怎么罚我都行。」 「哭什么?回去让你爹娘找人!找不回来,有你好看的!」晋王骨子里的暴躁被逼出来,一把摔了手里的茶盏, 茶盏摔碎,茶水四溅,杨公公脑袋垂得更低,一句话不敢说。 程三宝卸了身上的沙袋,有些愣愣地看向晋王。 他来了晋王府这么些日子,只知道这位王爷不苟言笑,今儿才发现,晋王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想着自己毕竟是个外人,程三宝不敢吭声,默默退到一旁去喝水。 黎薇走后没多会儿,明六明七二人惨白着脸进来,拳头一抱单膝跪地请罪,「王爷,是属下失职……」 「去找!」晋王正在火头上,一双凤眸死死盯着二人,「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女人给我找出来!」 明六明七齐齐应声,起身准备往外走。 晋王又道:「先去查当铺。」 明六明七对视一眼,很快明白过来。 小王妃身上没钱,她要想离开,除非当了身上的首饰。 而小王妃的首饰,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要想查到轻而易举。 明六明七走后,晋王顺手拿起程三宝先前练手的弓,四五支箭搭上去齐齐射出,羽箭似乎也沾染了他身上的戾气,唿啸着最后在同一个靶子上钉成一排直线。 「沈莺莺,你竟敢!」晋王盯着远方中了数箭的靶子,俨然把它当成了已经出逃的小王妃。 半个时辰后,明六回来禀报,说已经查到小王妃在琵琶街的永隆当铺典当了一块玉佩,当金二十两。 价值数百两的玉佩,让她二十两就给当了。 晋王暗骂一声蠢妇,森冷的眸光睨向明六,「人呢?」 「明七还在查。」明六垂首道:「不过有很大可能,王妃娘娘已经出城了。」 闻言,晋王本就冷沉的脸色更添阴鸷。 倘若人在京城,他有的是办法加派人手把她揪出来,可一旦出了城,天高路远,她随便找个偏僻的小山村躲着,他派再多人也无济于事。 满腔戾气几乎要冲破胸骨,晋王半眯着眸,「去查车马行。」 明六走后,程三宝倒了杯茶递过去给晋王,「是你的小媳妇儿不见了吗?」 晋王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没说话。 程三宝见他没动怒,又壮着胆子道:「她肯定是被你吓跑的。」 晋王轻呵一声,「你懂什么?」 程三宝嘟囔道:「你又不温柔,又不爱笑,还动不动就发火,换我我也得跑,让你找不到的那种。」 「温柔?」晋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搁下茶盏,抬手撸了把程三宝的脑袋,唇角微挑,「加重五斤。」 指的是负重练习加重五斤。 「啊!」程三宝如遭雷击,「我刚才的话能收回吗?」 「晚了!」 晋王站起身,让杨公公留下来看着程三宝,他大步离开了校场。 小王妃离开的时候是经过乔装打扮的,无法跟人描述她的长相,黎薇画了小王妃身上穿的衣裳,明六明七拿着画去公主府附近街道的车马行一家家排查。 京城太大,街道巷子和胡同纵横交错,车马行多不胜数,哪怕只是在公主府附近,排查量也不容小觑。 这一查,就是大半天。 傍晚时分,明六才带着消息回来,「王爷,属下们刚刚查到了,王妃娘娘确认已经出城无疑。」 殿内掌了灯,晋王森冷的凤眸溢出寒光,「确切位置呢?」 明六摇头,「只知道是从西城门出去的,车夫交代说当时王妃娘娘就是在城门外下的车,至于之后去了哪,他也不知道。」 「好,很好!」晋王冷笑,「西城外方圆十里,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过!」 —— 小王妃之前在当铺当了玉佩,她想着晋王应该会很快查到,查到玉佩,就能查到她出了城。 为了不让车夫暴露自己的行踪,她选择在城门口下车,然后徒步往前走。 她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出逃的又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噜噜响,口也渴,嘴巴都干得起皮了。 但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就有被抓回去的危险。 没敢走官道,小王妃选了一条小道,她已经想好了,碰到有人的村子就停下来,然后找地儿落脚。 然而她走了很久都没见到村子,反倒是脚底磨起了血泡。 入王府四年多,成天被关在屋子里,就算偶尔难得出门,也是坐马车,连上车都有人小心扶着,她已经很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血泡被磨破,脚底传来尖锐的疼痛。 小王妃不得不坐下来,脱了鞋袜检查。 两只脚底都有血泡,破了的流出脓水,粘在袜子上。 很疼,可是跟流产时的疼痛比起来,几个血泡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 小王妃快速穿上鞋袜,准备休息一会儿就走。 第320页 可这时天上却飘起了雨。 秋雨寒凉,再加上她刚流产不久,身子本来就虚弱,一阵风袭来,她冻得下意识拢了拢衣裙。 绵绵密密的雨丝扫在脸上,模煳了视线,又冻又饿,小王妃身子哆嗦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雾里走着。 傍晚雨停,她终于看到了人气,前面是个小村庄,好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鸡犬声和孩童嬉闹声一阵阵传来。 到了,终于到了。 小王妃浑身湿透,刚松了口气,身子骨就支撑不住,双眼一闭晕倒过去。 第313章 立功表现的机会来了 那日在永兴殿一别,林水瑶已经好些天没去看小王妃了。 想着小王妃刚流产,心情肯定郁闷,林水瑶特地蒸了几个点心,坐上马车准备去趟公主府。 马车是入京时苏容钦为她置办的,为了稳妥起见,给她安排的车夫身手了得,名叫赵珂。 走到一半,车速放缓下来,赵珂隔着帘子跟她说话,「姑娘,安和郡主就在前面,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赵珂是苏容钦的人,他对林水瑶的称唿是照着娘家人来的。 林水瑶闻言,打开帘子探出脑袋一看,果然看到黎薇带着几个人,手上拿着一张画像,一面走一面打听。 搁下食盒,林水瑶提着裙摆下去,老远喊了一声,「薇薇!」 黎薇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林水瑶,愣了一瞬后大步走过来。 「薇薇,发生什么事儿了?」林水瑶说着,下意识去看她手里的画像。 晋王亲自画的,上面的人俨然正是小王妃,惟妙惟肖。 「瑶娘,我小舅娘失踪了。」黎薇抿了抿唇,继续道:「现在晋王府和公主府都快炸锅了,要是再找不到人,小舅舅会生吃了我的。」 「啊?失踪?」林水瑶惊呆了,「她不是在你们家吗?」 黎薇嘆口气,把那天带着小王妃出来的经过大致跟林水瑶说了一遍。 最后,她看向林水瑶,「我不知道小舅娘存了逃走的心思,否则我说什么都不会带她出来的。」 「那现在有什么进展没?」林水瑶紧张问。 黎薇颓丧地摇摇头,「没呢,听小舅舅身边的明六说,小舅娘很大可能已经出城了,我怕她心生后悔又折回来,所以带着人在这附近找。」 「她怎么那么傻呢?」林水瑶担忧不已,「这才休息了几天,身子骨都还没恢復就往外跑,万一途中有个意外可怎么办?」 黎薇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催促她,「瑶娘你要是还有别的事儿就先去忙吧,我接着找人了。」 「我原本就是想去你们家看看小王妃的,如今听说她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林水瑶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帮不上忙。 跟黎薇道别后,林水瑶重新坐上马车,却没有直接回松花巷,而是去了趟苏府。 「哥哥。」见到苏容钦,林水瑶直接开门见山,「晋王妃不见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她?」 这几天晋王为了找小王妃弄出不小的动静,苏容钦早就有所耳闻。 见妹妹亲自找上门来,他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好,我帮你找。」 好像自己每次开口,苏容钦都没有不答应的。 林水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了声谢,苏容钦抬手摸摸她脑袋,留她吃饭。 林水瑶婉拒了,她还要赶回去给相公做饭。 上车前,林水瑶突然想起什么,她回头,望向站在大门口目送她的苏容钦,「哥哥,你认识青璃国师吗?」 弘佑帝前不久御封了一位国师,听说这位国师有几分本事,苏容钦倒是听说过,但从未见过他本人。 「怎么了吗?」苏容钦问。 林水瑶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苏容钦,她又折回来,小声说:「太上皇寿宴的时候我入宫碰到了他。」 苏容钦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林水瑶顿了一下,「我好像,又多了一个哥哥。」 苏容钦捏了捏眉心,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泛酸。 一个何初旭就已经够够的了,现在又冒出个国师来。 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个。 每多一个,就意味着阿瑶的注意力要分出去一部分。 这不停冒哥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苏容钦压根儿就想不到,若非青璃,他跟何初旭都不可能出现在大燕。 「阿瑶。」苏容钦温声道:「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就像今天这样来找我,一般情况下我都在府上,他们俩跟你不熟,也不方便。」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酸呢? 林水瑶有些好笑,但还是点头说了声好。 再次揉揉她小脑袋,苏容钦眼神温柔,「去吧。」 一直目送着林水瑶的马车走远,苏容钦的眼神才慢慢泛起冷意,前几天程五郎来找过他,说宫里有人盯上了阿瑶,让他这个当哥哥的负责。 苏容钦把管家周伯叫来,「嘱咐底下人盯紧了,宫里要敢轻举妄动打阿瑶的主意,让他们不必客气。」 周伯其实一直很不理解,「三爷跟那位姑娘认识的时间也不算长,为什么如此护着她?」 苏容钦抬眸望向远方,口中轻喃,「你不懂。」 融入骨血的至亲,哪怕是喝了孟婆汤都不可能忘的。 第321页 他这一世,是为了阿瑶而来。 …… 跟苏容钦一样,何初旭前些天也被程五郎找过。 天上掉下个保护妹妹的机会,他自然是乐意之至。 然而苏容钦的人一直在前面挡着,他的人连施展拳脚的机会都没有。 何初旭不服气,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刚好看到林水瑶从苏府离开。 何初旭顿时从头酸到脚。 「姓苏的!」他喊住正要转身进门的苏容钦。 苏容钦回头,眉梢微挑,「何小将军有事?」 「你是不是在瑶儿面前挑拨离间了?」 何初旭拧着眉,「还有,你的人凭什么一直挡着我的人?我是保护瑶儿又不是保护你,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苏容钦微微一笑,「用不到你的人,说明阿瑶很安全,这样不好么?」 何初旭噎了一噎。 苏容钦看着他又道:「晋王妃失踪了,是不是你们家暗地里动的手脚?」 「你别血口喷人啊!」何初旭指着他,「有证据么你?」 苏容钦一看他这反应就大致明白了,「既然跟你们家无关,那你在阿瑶跟前立功的机会来了,去找小王妃。」 何初旭愣了愣,「瑶儿来找你,是请你帮忙找晋王妃的?」 苏容钦不置可否,问他,「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何初旭哼了哼,「瑶儿的意思,我肯定得照办,不过姓苏的,我提醒你啊,不准在瑶儿跟前说我坏话!否则我跟你没完!」 苏容钦淡笑,「你针对我做什么?有那本事,还不如拿去应付宫里那位。」 「谁?」何初旭懵了。 苏容钦道:「国师青璃。阿瑶说,那是她的又一位哥哥。」 「那个神棍?」何初旭咬牙切齿,「他娘的怎么又冒出一位来了?哪来的?」 苏容钦抬步进去,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自己去查。」 何初旭盯着苏容钦的背影,好久才转身离开,想着先找到晋王妃,再去会会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 小王妃醒来时,入目是一片老旧的茅草屋顶,土墙上挂着一串串干辣椒,屋外的草丛里传来虫鸣声,空气里除了雨后的土腥味儿,还裹挟着一股子草药味儿。 小王妃怕苦,最讨厌的就是喝药,她下意识拧了拧眉。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 「姑娘,你醒了?」 妇人见她睁着眼,面上露出几分亲和的笑意。 意识回笼,小王妃一下子坐起来,警惕地望着她,「你是谁?」 第314章 晋王有了软肋 妇人见她防备自己,坐下来笑着道:「我儿子昨天打柴回来发现你昏倒在路旁,就把你背回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小王妃闻言,眼里的警惕这才松懈下去几分,但双手仍旧抓着被角不放。 「娘,那姑娘醒了吗?」 外面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 不多会儿,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小王妃的视线里。 男子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一双剑眉浓密英挺,五官轮廓分明,身躯挺拔却不显得十分粗犷,他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袖子挽起,露出精壮的小臂,小臂跟他的脸容一样,同是小麦色。 见到小王妃靠坐在床头,男子怔了一下,马上背过身去,声音显出几分侷促,「娘,药我煎好了。」 妇人赶紧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粗陶碗。 男子仍旧背对着小王妃,开口道:「姑娘,这药是我自己配的,能补气血,你昨天晕倒了,我情急之下给你看了看脉相,确定你没事儿才把你背回来的。」 小王妃瞭然,难怪她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原来是被人所救。 哑着嗓子,她道了声,「谢谢。」 「那药你趁热喝了吧!」男子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妇人对小王妃道:「我男人在世时是村里的赤脚郎中,虎子跟着他学了几年医,姑娘别担心,我们对你没恶意。」 说着,又把药碗往前凑了凑。 小王妃接过,再次道了声谢,然后抬起碗抿了一口。 这药很苦,比她以往任何时候喝过的都要苦。 她突然有些怀念在王府时每次喝完药都有蜜饯吃的日子。 可一想到那个人,她又瞬间收了心思,仰起头一鼓作气喝得见底。 妇人收了碗搁在掉漆的桌子上,这才道:「我看姑娘细皮嫩肉的,不像咱们乡下人,怎么会跑到枣花村来?你在这儿有亲戚吗?」 小王妃摇摇头,「我只是迷路了。」 妇人瞭然。 枣花村四面环山,地势低洼,一下雨就容易起雾。 由于路不方便,村里的人很少出去,也很少会有人找到这儿来。 这姑娘说是迷路,那就能解释通了。 「虎子说你现在身子很虚弱,需要休养些日子,你就暂时在这儿住下吧,等好全乎了,我再让虎子送你出去。」妇人很有耐心,细细劝她。 「不!」 一听到要被送出去,小王妃脸色就变了,她一个劲摇着头,「我不出去,我不要出去。大娘,求求您了,您让我留下来吧,我有银子,不会在你们家白吃白喝的,等我好了,我还能帮着干活儿。」 第322页 妇人显然没料到这姑娘对出村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想着这是人家的私事儿,她没再往下问,也没再提出村的事儿,只是劝她好好休息。 小王妃喝完药,又开始犯困,她躺下去,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 晋王府…… 派出去的人一拨一拨回来,全都说没找到。 晋王一把掀翻桌子,眼底的暴戾几乎要将跪在地上的几人绞成碎末。 「什么叫找不到?」他声音冷鸷,「区区一个妇人,她还能上天遁地不成?」 明六明七几人脑袋垂得更低。 小王妃虽然是从西城出去的,可西城外那么大,她去哪的可能都有,而且小王妃明显就是有意躲起来的,这种找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晋王眼睑半垂,「公主府那边怎么说?」 明六遗憾地摇了摇头,「也一样的,音信全无。」 一直拴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竟然长翅膀飞了? 呵! 沈莺莺,你最好别是自己躲起来的! 「加派人手!」晋王声音冷得像被冰冻过,「暗中留意国舅府最近的动向。」 明六明七齐齐应声。 晋王妃失踪的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国舅府是最有可能从中下黑手的。 一旦小王妃让他们捉去威胁王爷,后果将不堪设想。 —— 晋王妃失踪的事儿,何皇后也得了消息。 她心中大快,直接笑出声来,「真没想到啊,一向暴戾阴鸷敢杀天灭地的晋王,竟然有了软肋。」 她第一时间让人把何铭传入宫,「晋王妃失踪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晋王如今正在找她,你赶紧暗中派人去找,最好是在晋王之前抓到那个蠢妇,软肋在手,本宫倒要看看,晋王还能蹦跶几天。」 何铭黑着脸道:「小四那个孽障,早就调了所有府卫去找了。」 「那更好。」何皇后满意地喝了口茶,「等他找到,你就直接把人抓了。」 想到定王那一只手臂的仇马上就能报,何皇后心中大爽,让心腹嬷嬷给下人们发了赏钱。 —— 来了两三日,小王妃总算是对这家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妇人姓张,她公婆早就不在人世,男人原本是个赤脚郎中,两年前上山採药不慎踩空坠崖身亡,如今家里只剩母子俩相依为命。 虎子是她唯一的儿子,还未成家,早年跟着当爹的学了点儿医术,但除了医术,他还会打猎。 枣花村四面环山,山上猎物多,他经常上山打猎,留一部分当口粮,剩下的送到很远的镇上去卖。 眼下,虎子正坐在篱笆院里噼柴。 小王妃已经能下地,她有些过意不去,推开门小声问,「虎子哥,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虎子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一眼,耳根子有些红,「不,不用了,你歇着吧。」 第315章 是捡来的小媳妇儿吗? 外面各路人马明里暗里找小王妃找得热火朝天,山中日子却一如既往地平淡静谧。 虎子爹死后,虎子便是村里唯一一个会医术的,镇上太远,路又不方便,村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他看诊抓药。 来的人多了,他们家收留了个姑娘的消息就在村里不胫而走。 「虎子,那是你捡来的小媳妇儿吧?长得真好看。」 「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咱们穷苦人的日子。」 「啥时候办喜事儿啊,咱也来讨杯喜酒喝喝。」 听着村人们越说越不着调,虎子又羞又急,红着脸恼道:「那姑娘只是迷路了,又染了风寒暂时借住在我们家而已,不是什么小媳妇儿,你们不许再瞎说了!」 「哎哟,还害羞了。」几个同龄男子越发调侃个没完,「哎,虎子,你要真不想娶她,就把她让给我呗,正好我们家缺个小媳妇儿,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对她好……哎?哎哎?说归说,不兴动手动脚的啊!」 虎子一盆冷水泼出去,那人吓得直往回跑。 搁下木盆回过头,就见小王妃站在门口,面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姑娘。」想着先前那些话大概都让她给听去了,虎子心下有些慌,「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小王妃嗯了声,别开头去,「虎子哥,我叫沈莺莺。」 来了这么些天,她还没告诉这对母子自己的名字,他们也没追问。 「莺莺……」虎子反覆念着她的名字,突然找不到话题了,别扭地挠挠头,半晌憋出一句,「你饿不饿?」 中饭过后,张氏扛着锄头下田,家里又只剩了虎子和小王妃俩人。 雨后天放晴,虎子正在庭院里晒草药,顺便把晒干的捣成粉。 小王妃脱下张氏的衣裳,换上自己的那身丫鬟装,推门走了出来。 她身上有一张十两的银票和十两的碎银,银票来时淋湿了,好在没破损,张氏帮她晒干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拨了二两碎银,小王妃走到虎子旁边,低声道:「虎子哥,谢谢你和张大娘这些天的照顾,我要走了。」 虎子闻言,捣药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她,「莺莺,你要走了?」 「嗯。」 「可你还没完全恢復呢!」虎子急道。 她气血有亏,需要喝药静养。 第323页 小王妃摇摇头,「我要去找我的家人。」 早上村人调侃虎子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到了。 她是已经嫁过人的小妇人,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再留在这儿,只会让村里人误会,给虎子哥造成困扰。 虎子虽然性子憨厚,但见她态度坚决,也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莺莺,你是不是因为早上他们说的那些话,不高兴了?」 小王妃侧过头去不看他,「我出来太久,家里人会担心的。」 说着,又将银子往前递了递,「这些钱,你收下吧。」 「我不要你的钱。」虎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你要走的话,那我送你,哦对了,你家在哪?」 家? 小王妃怔了一下。 爹娘死后,她一直是在姨父姨母家长大的,后来被姨父姨母卖了,晋王府就成了她唯一的「家」,也成了囚困她的牢笼。 现在终于从牢笼里逃脱,姨父姨母家远在青州,她没有路引,是万万回不去的。 这么一想,她还真没有家。 「不用了。」小王妃看了看远处蜿蜒的田间小路,「天晴了,雾散了,我能自己走出去。」 虎子还是放心不下,「你一个姑娘家,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这世上,还有比晋王更坏的坏人吗? 小王妃抿了抿唇。 虎子坚持要送她,小王妃不好再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张氏说,枣花村位置偏僻,外面很少会有人到这儿来,村里人也不常出去。 对小王妃而言,枣花村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可她不想拖累张氏母子。 虎子给她煮了几个红薯,又装了水,将包袱一裹,挎在肩上送她出村。 一路上,小王妃都心事重重的,她只知道不能继续留在这儿,却不知道出了枣花村该去哪。 村道上杂草浓密,草叶上的露水早就被太阳晒干,路旁的大柳树上,蝉鸣声一阵接一阵,听得人心烦意乱。 虎子看出她有心事,温声道:「莺莺,你若是没地儿去,就暂时住在我们家吧,我保证,村里人以后都不会再乱嚼舌根了。」 小王妃还是摇头,「虎子哥,谢谢你。」 毕竟才认识几天,虎子就是想多劝点儿别的,也不好开口,他索性暗暗嘆口气。 出村后还要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才能看到官道,昨夜刚下过雨,土路上泥泞难走,没多大会儿,俩人的鞋底和裤腿上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黄泥。 小王妃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一片茫然,脚下踩到水洼都不知道。 虎子趁机拉了她一把。 小王妃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入他怀里。 虎子耳朵尖烧得厉害,等小王妃站稳后才道:「这路不好走,你仔细脚下。」 顿了顿,又道:「要实在不行,我背你吧!」 「不,不用了。」小王妃下意识跟他保持距离。 虎子怕她脚下打滑,顺手掰了一根树枝给她拄着。 俩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默默往前走。 就在即将出林子的时候,前头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 「头儿,这边没有。」 「头儿,我们这边也没有。」 「听说晋王妃老家是青州的,她会不会已经回青州了?」 「你们几个少废话!先把这一带搜完,等回去復了命再请示派人去青州查。」 林子里本就安静,那几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小王妃的耳朵,她顿时脸色一白,提着裙摆的手下意识攥紧,唇瓣微微有些颤。 虎子见她停下,低声问:「怎么了?」 小王妃心跳剧烈,眼神里满是慌乱,她顾不上和虎子说话,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不要命地往前跑,绣花鞋带起泥水,尽数溅在她的衣裙上。 第316章 找到小王妃踪迹 小王妃怎么都没想到,外面那些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一口气跑回了村里。 虎子追上来时,她正扶着田埂边的一棵树捂着胸口直喘气。 「莺莺,你刚才怎么了?」虎子一脸担忧。 说着话的同时,不忘解开包袱将里头装了水的竹筒拿出来,打开递给她。 小王妃接过,喝了一大半才算把气儿给喘匀。 她没有回答虎子的话,而是望着远处高高的山峰问:「那山上能住人吗?」 「不行。」虎子直摇头,「白天还稍稍好一点儿,到了晚上,野兽横行,任谁都招架不住的。」 「那你们村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小王妃又问,眉头微微拧起,明显是着急了。 虎子还是摇头,「整个枣花村,就这么一条出村的路。」 就一条路的话,一旦那些人找来,她肯定会被抓回去。 「刚才那些人,是不是来找你的?」虎子问。 他听到了「晋王妃」三个字。 原来莺莺已经嫁人了,而且身份还这么尊贵。 虎子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突然理解了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疏远。 小王妃抿了抿唇,「我不是晋王妃,我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王妃不见了,他们找的是她,我是偷跑出来的。」 虎子紧张问:「那他们若是看到你,会不会把你抓回去?」 第324页 小王妃点点头。 虎子眉头蹙了蹙,「要不,我带你上山躲躲吧!」 —— 京城,松花巷。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然而不管是何初旭,还是苏容钦,所有传回来的消息都一样是没找到。 林水瑶急得团团转,「她一个姑娘家,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的,能上哪儿去呢?」 四郎媳妇是见过晋王妃的,当下也跟着着急,「小王妃性子纯,又涉世未深,一旦碰上坏人就糟了。」 「要不,我去晋王府打听打听吧,没准儿晋王殿下已经把人给找到了。」 林水瑶说着就马上动身,刚准备让赵珂套车去晋王府,就见黎薇骑着飞马朝这边来。 「薇薇!」林水瑶沖她招手。 黎薇勒住马儿,翻身下来,一头乌髮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林水瑶伸手替她拨了拨。 「薇薇,怎么样了?」 黎薇嘴角都急得燎了个泡,一脸颓丧,听到林水瑶问,她眼眶倏地红了,一把抱住林水瑶,「瑶娘,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小舅舅骂我都还是其次,我就怕她落入坏人手里,该怎么办啊?」 林水瑶伸手拍拍她的背,「这么多人在找,一定能找到的,别哭了,进屋喝口水吧,我看你脸色憔悴,应该是几个晚上没睡好了。」 话完,林水瑶拉过黎薇的手,带着她去了厅屋,给她倒了杯茶。 黎薇捧着茶盏低声抽泣,「我以前去青州的时候,老想拉着她偷熘出去玩儿,她胆子那么小,每次都怕得战战兢兢,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有主动出逃的一天,都怨我,我要是不带她出来就好了。」 「薇薇。」林水瑶劝她,「事儿已经出了,你也别太自责,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人给找到,你再好好想想,她离开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想去什么地方?」 黎薇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小舅娘只是说她心里难受,待在屋里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其他的就没说了。」 话完,黎薇搁下茶盏一抹泪站起身来,「瑶娘,我得走了,小舅娘一天找不到,我就一天是罪人,别说去见小舅舅了,我连我爹娘都不敢见。」 「薇薇!」林水瑶喊住她,「你都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要不,先在我这儿睡一觉吧,找小王妃的事儿,我已经跟我哥哥说过,他有安排人出去的,不差你一个。」 见黎薇想拒绝,她又道:「你和朱公子婚期将近,若是这个时候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到时候还怎么给他当新娘子?」 见黎薇眼神动容,林水瑶一把拉着她回房,再将她摁在小榻上,「睡吧,我家相公去了翰林院,白天家里没什么人,几个小的也不吵闹,挺安静的。」 黎薇听话地躺下去。 她确实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躺下去没多会儿就一阵困意袭来。 林水瑶给她盖了一床薄被,然后让赵珂驾着马车带她去了趟苏府,打探找人的进度。 苏容钦在花厅见的林水瑶。 兄妹二人还没说上话,木叶就急匆匆走了进来。 苏容钦没避着林水瑶,让木叶有什么话直接说。 木叶抱拳禀道:「三爷,何小将军的人在城外二十里的一个隐蔽村子发现了晋王妃的踪迹。」 林水瑶一听,心情激动起来,「真的?她现在人在哪?」 木叶犹豫了一下,「我们赶到后,询问了村人,他们说前几天村里确实来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就住在村郎中家,可我们把整个村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 「她是不是提前得知了你们找到那儿,跑了?」苏容钦问。 木叶摇头:「按理来说不可能,枣花村四面环山,位置偏僻,出村的路只有一条,而路口一直都有我们的人,如果晋王妃出村,一定会经过那儿。」 「那说明人还在附近。」苏容钦分析道:「多半是躲山里去了,你让何小将军多带几个人搜山。」 他说完,看向林水瑶,「找到晋王妃的消息,要不要告诉晋王?」 林水瑶也拿不准,如果这个消息告诉晋王,对小王妃是有利还是有害。 如果是有利,那当初小王妃就不会出逃了。 她明显就是躲起来不让晋王找的。 想到这儿,林水瑶问:「哥哥,找到人以后,能不能不打草惊蛇,让他们暗中保护?」 「阿瑶,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苏容钦语重心长道:「因为找晋王妃的人除了我们,还有何皇后的人,皇后想抓晋王妃,明显是冲着晋王去的,这种时候,晋王妃只有回到晋王身边才能安全。」 顿了一顿,苏容钦继续道:「除了你和五郎,我无法分出更多精力去保护任何人。」 第317章 让我留下这个宝宝好不好? 小王妃在枣花村的消息,是苏容钦让人去晋王府通知的。 晋王得到消息的同时,国舅府和宫里也得到了。 何皇后对定王被砍了一只手臂的事儿耿耿于怀,铁了心要抓到晋王妃来挟制晋王,因此派出大量人手,势在必得。 晋王骑上马,带着明六明七以及一众护卫在半道跟何皇后的人撞上,双方打了起来。 晋王这些天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怒火,这会儿正好有人送上门,他索性拔剑泄愤,招招致命,一个活口都没留,全杀了。 第325页 傍晚秋风萧瑟,晋王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一双凤眸锐利如鹰隼,玄色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迹。 「把这几人的头颅割下来,送去未央宫。」 晋王冷声吩咐完,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飞快往前跑。 …… 小王妃之前并没有让虎子陪她上山,她自己一个人去的。 晋王找到她时,她正抱着双膝坐在一个小小的山洞里。 面上没有惊恐,没有害怕,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 「沈莺莺,你翅膀硬了?」晋王长腿阔步迈了进来,高大的身形和强势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换做以往,小王妃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可现在,她面上诡异的平静,什么反应都没有。 见她不吭声,晋王眉头皱紧,「沈莺莺!」 「王爷,你有听到宝宝哭吗?」小王妃突然开口,小脸上露出一抹为人母的温柔笑容,呵呵笑着,「宝宝在叫我,他在叫我……」 晋王冷峻的面上颜色难看,「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小王妃没接话,抱着双膝的手紧了紧,那姿势,像是在抱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晋王眼瞳眯了眯,「起来!」 小王妃没反应。 「我数三声!一、二……」 小王妃还是没反应,嘴巴里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 晋王冷笑,「你再装,信不信本王屠了整个村子!」 小王妃这才有了几分反应,抬头看他,眼神仍旧呆呆的,瞳孔中没什么焦距。 等明六明七点着火把过来,晋王才借着火光看清楚她脚踝受了伤,白色的袜子里渗出血迹,已经干涸。 晋王沉着脸,弯腰将她抱起来。 小王妃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身子剧烈地瑟缩着,张口就咬他胳膊。 明六察觉到不对劲,「王爷,王妃她……」 「回府!」晋王冷冷撂下两个字,大步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小王妃咬完他就开始尖声嘶叫,嘴里不停地喊着宝宝。 晋王一个手刀将她噼晕,下山后直接入城。 永昌长公主听说找到了晋王妃,一早就带着驸马和黎薇在晋王府等着。 等看到晋王抱着已经晕过去的晋王妃下马,永昌长公主愣了一下,「莺莺这是怎么了?」 黎薇更是着急,「小舅舅,小舅娘她没事儿吧?」 没事么? 晋王想到这个女人先前的一反常态,心头莫名烦躁,没接任何人的话,抱着小王妃直接去往后院,淡淡撂下一句,「让赵医官过来。」 赵医官很快背着药箱来了后院。 小王妃正处于昏迷状态,光从脉相上只能看出她气血亏的厉害。 脚踝上的伤,赵医官配了药粉,黎薇心中有愧,自告奋勇要给小舅娘上药。 晋王没拦着,退出去站在外面跟永昌长公主说话。 永昌长公主到底是过来人,她看了眼自己这个性子偏执的弟弟,嘆口气,「你别怨她,她刚流产受了刺激,心绪本就不稳,又没得你一句好,一时想不开跑出去也是正常的,人找回来就好。」 晋王沉默了会儿,忽然问,「皇姐,生孩子有那么重要么?」 永昌长公主愣了愣,「怎么不重要?你难不成还真想让自己绝后?」 晋王没回答,他脑海里浮现阿姐血淋淋的尸身。 年少时的他因为那一眼,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哪怕是到了现在,每次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他都感觉唿吸困难。 不让沈莺莺怀孕,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有软肋,女人和孩子一旦成为软肋,他的復仇大计就会生出变故。 楚家三百多条人命压在肩上,灭门之仇又岂是一句补偿就能抹平的? —— 小王妃一直没醒,黎薇自请留下来照顾她。 晋王让杨公公给黎薇安排了客房。 黎薇回房后,晋王将小王妃抱去里间床榻上。 她脚踝处已经敷了药缠上纱布,唿吸很平静。 晋王脱了外袍在她旁边躺下来。 这些天又要忙着布局,又要找她,他眉眼间尽是疲态,躺下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晋王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睁开眼,借着清冷的月色看到小王妃正披散着头髮趴在窗台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大半夜瞧见这么一幕,饶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会被吓一跳,更何况晋王很多年前就被姐姐的遗容吓出阴影。 他掀开锦被下榻,缓了口气后走到窗边想把她拽回来。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喵呜——」 猫叫声有些像婴儿的啼哭声。 晋王果然听到小王妃冲着那只猫喊:「宝宝,娘亲在这儿……」 晋王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见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 他伸出大掌,攥住她的后衣领将人拽回来,「沈莺莺,你到底怎么了?」 小王妃茫然地看他一眼,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是挥之不去的婴儿啼哭声。 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他,然后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落下来,喉咙里低低呜咽着。 晋王将她抱起,准备送回去睡觉,不小心撞到桌上的盘子。 第326页 盘子里是之前杨公公送来的晚膳,晋王没心思吃,就一直搁着,也没让人来收,搁到现在,早就凉透了。 盘子落在地上的声音,让小王妃怔了一怔,她用力从晋王怀里挣脱出来,弯下腰蹲在地上就开始抓饭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吞。 晋王脸色不大好,再次伸手去抱她。 小王妃仰起头来,口鼻上全是汤汁,她好似无知无觉,原本干净纯澈的双眼此时满是卑微。 「我什么都吃的,你让我留下这个宝宝好不好?」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摸小腹,满手的汤汁染脏了寝衣。 第318章 精神失常 隔天一大早,林水瑶送着程五郎出了门,回屋换了身衣裳便坐上马车去往晋王府。 到后院时,老远就听到屋里传出喵喵喵的小奶猫叫声。 公主府的几个丫鬟婆子候在外头,一个个愁容满面。 林水瑶打帘走进去,就见小王妃坐在美人榻上,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她将侧脸贴在小奶猫的脑袋上,手掌轻轻抚着小奶猫的毛。 黎薇坐在一旁,双眼是哭红的。 「薇薇,怎么了?」林水瑶低声问。 「小舅娘她不认识我了。」黎薇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昨天小舅舅带她回来的时候她昏迷不醒,我还给她敷了药,今天一早我来看她,她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林水瑶一听,眉头皱了皱,她走过去,在小王妃身旁坐下,轻声唤她,「莺莺,我来看你了。」 小王妃的注意力仍旧在小奶猫身上,没搭理林水瑶。 林水瑶又喊她,「莺莺,你怎么了?」 她说着,伸手去碰了碰小奶猫。 「别碰我的孩子!」小王妃受了惊似的脸色大变,抱着小奶猫躲去了里屋。 林水瑶多少意识到了不对劲,望向黎薇,「她怎么了?」 黎薇摇头,喉咙里哽咽着,「我不知道。」 —— 晋王早起时让赵医官来给小王妃看过,赵医官初步诊断小王妃是受刺激太过导致的精神失常。 晋王总觉得哪不对劲。 沈莺莺离家那天人还好好的,要受刺激也是在逃出府之前出现异常,为什么出去几天后就变成了这样? 他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猜想。 让赵医官退下后,他找来明六明七,「你们俩仔细去查查,那个村子的人有没有对王妃做过什么,倘若有,不必回来禀报,直接屠村!」 最后一句话,他满眼冷冽的杀意。 —— 未央宫…… 何皇后收到了晋王让人弄来的几颗人头,一颗人头搁在一个箱子里,就那么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 何皇后吓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但随即,何皇后唇角扯开一抹狰狞的笑,「晋王,本宫回的礼,你可得好好收着。」 最先找到晋王妃的,是何初旭带去的人,而这些人里面,有两个是何皇后的暗桩。 当时第一时间发现晋王妃的就是其中一个暗桩,他没有急着告诉何初旭,而是照着何皇后的意思,说了好多刺激晋王妃的话,原本还想姦污她的,无奈何初旭带着人找了过来,那暗桩只得作罢,但小王妃已经成功被刺激到,她拔腿就跑,一路跑一路跌,在林子里大喊大叫,整个人跟疯了没什么分别。 —— 晋王过来时,林水瑶还没走,她和黎薇正守在里屋,看着坐在床榻上发呆的小王妃。 「王爷,大夫怎么说的?」林水瑶行了礼之后,着急问道。 晋王不答反问,「她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林水瑶摇头,「小王妃要肯跟我们说话,那就好了。」 打从进来,她就一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奶猫,谁都不能碰,谁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 「小舅舅,我去宫里请个太医吧!」黎薇道。 「不必。」晋王并不想让宫里知道沈莺莺的情况,「你们俩先出去。」 闻言,林水瑶和黎薇对视一眼,俩人齐齐起身走到外面庭院里。 晋王去往里间,小王妃脚踝上还缠着纱布,她脱了绣鞋,双腿曲起,抱着小奶猫又揉又捏。 晋王居高临下凝视她半晌,「沈莺莺,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已经疯了?」 小王妃不答,好似压根儿就没听到他的话。 晋王俯下身,大掌捏着她的下颌骨,迫使她望向自己。 还没等他开口,小王妃的眼神已经由刚才的茫然变为恐惧,「别过来,别碰我,别碰我……」 她说完,又张口去咬他,双腿不停地蹬着,扯到脚踝上的伤口她也顾不上疼。 晋王心下一沉,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谁碰的你!」不知过了多久,晋王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眼神恨不能化为实质将她凌迟。 小王妃一把扔了小奶猫,抱着双膝呜呜呜地哭,那声音又委屈又害怕。 晋王问不出什么来,一脚踢翻床榻边的圆凳,寒着脸走了出去。 黎薇见他出来,刚想上前问两句,晋王已经怒气沖沖地出了垂花门。 「完了,小舅舅又发火了。」黎薇揪心不已,第一时间跑进去看小王妃。 小王妃抱着双膝缩在墙角,肩膀微微抖动。 黎薇一见她这样就想落泪,心中自责更甚。 第327页 「小舅娘,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弄丢的。」 她趴在床沿边,哭得泣不成声。 —— 林水瑶越想越生气,从晋王府出来,去了趟苏府。 苏容钦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阿瑶,怎么了?」 「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把何小将军叫来?」林水瑶道:「我有事找他。」 程五郎已经明确站队晋王,林水瑶不方便去国舅府,不然之前从晋王府出来,她就直接去了。 苏容钦把这事儿吩咐下去,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何初旭就出现在了苏府。 难得妹妹亲自找,何初旭满心欢喜,正乐呵呵地走上前来,就见林水瑶皱着眉头。 何初旭一愣,「瑶儿,怎么了?」 「是不是你的人先找到的晋王妃?」林水瑶问。 「是啊,怎么了?」何初旭还是一脸懵,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在找到她的时候,就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何初旭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当时一直在林子里跑,我们越追,她跑得越快,我怕她跌倒出事儿,就让人放慢速度,一直到晋王的人前去,要说异常的话,应该是她的反应跟原本的性子有些出入。」 「那不是有出入。」林水瑶拧眉道:「小王妃精神失常了。」 何初旭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瑶儿,天地良心,我只是去找人的,没对她做过什么,你别瞎想啊!」 第319章 我家小婶婶可厉害了 林水瑶从未想过,她第二次见青璃竟然是亲自上门求他为小王妃占卜。 「她是个性子挺单纯的姑娘,如果没有嫁入晋王府,日子兴许不富贵,但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坎坷。」 林水瑶望着对面的国师大人,「你能帮我算算她的命数吗?」 所有人的命数,不过都是在为帝君的大劫做铺垫罢了。 晋王也好,晋王妃也罢,甚至是宫里那些人,没有他们,帝君这一劫就过不了。 青璃含笑望着林水瑶,「你想改变她?」 林水瑶垂眸,「我只是想她能过得好一点。」 「青瑶。」青璃认真道:「很多人的命数都是天定好的,一旦改了,周围人的命数也会因为她而发生改变。」 譬如,你和帝君。 林水瑶觉得这句话很残忍,「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好朋友变成那样吗?」 青璃陷入沉默。 他擅自到这儿来,已经坏了规矩,不能插手太多,顶多在适当的时候提点一下青瑶。 这些人本来就是帝君歷劫的牺牲品,他不能帮忙,否则起了反作用,帝君的结局就会跟前几世一样。 「你身上的香能治癒她。」青璃道:「至于以后什么样,只能看她的造化。」 —— 一般程五郎不在,林水瑶身上都会抹香水,之前她几次去看小王妃就是这么做的。 从国师府回来后,她泡了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又去了晋王府。 小王妃被锁了起来,不仅房门窗户上了锁,就连她的手脚都被铁链拴住,除了送饭的下人,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哪怕是黎薇。 林水瑶自然而然也被拦在王府大门外。 「王爷说了,任何人不得探视小王妃。」杨公公站在门外的石阶上,面无表情道。 林水瑶心下着急,「杨公公能不能转告晋王殿下,就说我有办法能让小王妃恢復?」 「这……」杨公公犹豫了一下,转身进去通报晋王。 「不见!」晋王嗓音冷沉,那个蠢妇,疯了更好,疯了以后就不会再想着往外跑了。 杨公公应了声,准备出去转告林水瑶。 晋王突然叫住他,「让人收拾东西,准备回青州。」 原本黎薇婚期将近,他这个当舅舅的该留下来喝杯喜酒,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沈莺莺突然发疯,他直觉跟何家人脱不了干系,再留在京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 杨公公走后,程三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脸憋屈,「你走了,那我怎么办呀?」 说好了要跟着晋王学武的,可现在才刚开始,他就要走了。 晋王险些忘了这小傢伙,他唇角微挑,「要么,你回家,要么跟我回青州,选吧!」 程三宝坐下来,杵着下巴,「你为什么不让我小婶婶来见你家小媳妇儿?我小婶婶可厉害了,她说能治好你家小媳妇儿,就一定能治好的。」 晋王只当他是童言无忌,「你的东西,我会让人收拾好,今天晚上之前离开。」 程三宝急了,「我说真的,当年我小叔叔病得那么重,大夫都说他快死了,后来我小婶婶一来,就把他给治好了。」 晋王眉梢微动。 程砚的过往,他曾经让人去查过。 背景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只不过,这位是个病秧子,三步一喘五步一咳还是他最好的状态,平时都是待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怕见风,见风就倒。 得到的情报也说程砚是成了亲以后才慢慢有好转的。 晋王欣赏他的才华,却从未想过去深究他好转的原因。 当下听程三宝一说,他眯了眯眸,「你家小婶婶,会医术?」 肯定不是医术。 程三宝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他家小婶婶身上的香味儿很独特,小叔叔在她身边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第328页 很多时候别说小叔叔,就是他跟小四宝小五丫都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小婶婶。 不是医术,那是什么呢? 「是神通!」程三宝挺了挺小胸脯,一口咬定他家小婶婶神通广大。 晋王原本还以为林水瑶深藏不露,结果这小屁孩嘴里吐出一堆废话来,他顿时没了兴致,催促着程三宝回房。 程三宝坐着不动,试探地问了一句,「我要是跟你去青州,你能让我小婶婶见你家小媳妇儿吗?」 晋王觉得奇怪,「你为何如此执着?」 程三宝吸吸鼻子,道:「我打小就没娘,听说她是在生了我之后心情抑郁,最后连大夫都没办法了。你家小媳妇儿刚刚没了宝宝,她好可怜的,你还用铁链拴着她,就不怕她想不开吗?」 晋王觉得他这例子举的好,「可见你娘并不喜欢你,你一来她气得命都没了。」 「才不是呢!」程三宝据理力争,「大夫说,不管生了宝宝还是没了宝宝,都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我娘亲是前者,她可喜欢我了!」 「你都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她喜欢你?」 「我、我梦到的,不行吗?」 在程三宝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下,晋王最终同意了让林水瑶来见小王妃一面。 …… 雕花木门被打开,里头一股苦药汤子的味儿扑鼻而来。 林水瑶抬步走进去,就见小王妃被拴在柱子上,双手双脚都上了冷冰冰的铁链,手腕和脚踝磨得红肿不已。 她蓬松着头髮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抱枕,时不时地用脸颊去蹭蹭,口中轻喃,「宝宝乖……」 林水瑶心下一揪,望向身后的杨公公,「不能打开吗?」 杨公公为难道:「这是王爷的意思。」 林水瑶蹲下身去,伸手拨开她挡在额前的头髮,低声喊,「莺莺……」 今天外面有些凉,但为了能最大程度的让体香散发出来,林水瑶穿得有些单薄。 眼下又是在几乎密闭的房间内,小王妃很容易就能嗅到。 「好香……」小王妃手中的抱枕突然落了下去,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林水瑶。 林水瑶眼眶一酸,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傻姑娘,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小王妃动了动,身上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林水瑶凑近,伸手抱住她,「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小王妃将脸埋在她肩头,不停地说:「瑶娘,我的宝宝没了,我找不到他了。」 「以后还会有的。」 「不……」小王妃哽咽道:「他不准我怀上,以后不会有了,再有,他会打死我的。」 林水瑶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颤抖,她心下一惊。 原来小王妃一直放不下那个孩子,是因为晋王不让她怀孕? 第320章 认命了 林水瑶连续好几天去晋王府,小王妃恢復得很快。 意识逐渐清醒,她不再念叨已经化作血水流出体外的宝宝,只是整个人安静了不少。 离京这天,晋王终于肯让人松开她身上的铁链禁锢。 小王妃手腕脚腕上全是淤青以及磨出来的血痕。 林水瑶亲自给她上的药,趁着晋王不在,林水瑶轻声问:「莺莺,你有没有想过和离?」 沈莺莺本来就只是普通的农家姑娘,与皇家隔着千万里,她跟晋王怎么可能举案齐眉? 或许离开晋王府,她将来的人生能有所改变。 「没用的。」小王妃眼里一片灰暗,「瑶娘,我认命了,我不会再傻傻地往外跑,这辈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林水瑶望着这样的小王妃,心里一阵难受。 以前那个胆小怯懦的沈莺莺,不见了。 刚认识的时候,小王妃还是个成天被外甥女拐着偷熘出来看热闹的小姑娘,她虽然胆小,眼里却有光,那束光,是晋王。 哪怕晋王对她不好,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晋王仍旧是她的一片天。 可现在,那束光消失了。 前些日子还懵懵懂懂会任性会撒娇的小姑娘,像是被逼着在一夜之间长大,安静了,不闹了,却也不再是原来那个她了。 脚腕上有伤,小王妃走路很费劲,林水瑶搀着她到门外,好久没见阳光的她不适地闭上眼睛。 等缓过来,她蹲下身,摘下墙角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递给林水瑶,「我什么都没有,临走前,就送你这个吧。」 林水瑶接过野花摊在掌心,小小的一朵,粉色的,刚绽开的花骨朵,眼看着就要凋零了。 林水瑶小心拿着,生怕一个不慎,花瓣被风吹落下来,抬头时听到她说:「能为心中所爱亲手戴上红豆串,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你有红豆,而他刚好承你的相思。那年的烟火很美,瑶娘,以后替我多看看。」 「莺莺,你答应我,回去以后不能做傻事,听到没?」 林水瑶拉着她的手,指尖细细抚过她腕间的伤口,「你还有我,还有薇薇,等她大婚完,我们俩约个时间来找你,你想看的烟火,我给你买,带你去青州城最高的塔楼上,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嗯。」小王妃点点头,「我走了,你回去吧。」 林水瑶送着她走出垂花门。 晋王等在外面。 小王妃屈膝行了一礼。 第329页 入王府四年多,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讲规矩,身上穿的是颜色厚重的王妃规制常服,仪态半分不差。 以前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一去不復返。 晋王敏锐地察觉到小王妃那双眼没了光泽。 他想起来了,当年选她,就是看中了那双眼睛,干净纯澈,天真无邪,里面藏不了一点污垢,每次不管是撒娇还是笑,都能驱走他周身的阴霾与黑暗。 可现在,他好像把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弄丢了。 她不再撒娇,不再闹,不再跟他赌气,更不会有事求他就在他身边蹭啊蹭,扯着他的衣袖晃啊晃,声音软得让人酥到骨子里。 心脏上像被狠狠刺了一针,晋王薄削的嘴唇紧紧抿着。 他伸手,想去触碰她。 她也站着不动,没有半分抗拒的意思,眼睫低垂。 她好乖,终于不会再跟他说一个不字。 可是,灵魂没了。 晋王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崩裂。 小王妃被下人扶了出去,林水瑶留在后面跟晋王说话。 「小王妃受刺激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当时最先找到小王妃的是何小将军手底下的人,其中有两位是何皇后的暗桩,暗桩在你们到达之前,用流产的事儿刺激了她,若是当时王爷再晚去一步,只怕……」 只怕沈莺莺就要被人玷污了。 晋王知道林水瑶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自己也有派人去查,结果跟枣花村的村人无关,很大可能就是何皇后在背后搞鬼。 「这个仇,本王记下了,来日必当十倍奉还。」 林水瑶点点头。 这件事,还是何初旭看妹妹因为小王妃事儿眉头不展,回去仔细盘查出来的,那两个暗桩,已经被他处理了。 —— 程三宝要跟晋王回青州,国子监那边已经办了休学,这会儿正扛着自己的小包袱等在大门外。 见林水瑶出来,他喜滋滋地喊,「小婶婶!」 林水瑶走过去,问他,「你真的想好了要回青州?」 程三宝坚定地点点头,「我要跟着王爷学武。」 国子监可以过几年再来,但学武必须从小开始练,否则错过现在,等骨骼全部长开就晚了。 小景儿那厮什么都会,他绝对不能输! 趁着晋王的注意力不在这边,程三宝拉着林水瑶小声说:「小婶婶,你放心,我会帮你看着晋王家小媳妇儿的,你以后想做什么,就给我来信,我帮你里应外合,暗度陈仓。」 林水瑶听笑了,敲他小脑袋,「什么暗度陈仓,你哪学来的?」 程三宝仰起脑袋看她,「小婶婶会不会想我?」 「当然会。」 「我不信,除非你亲亲一下。」他说着,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小屁孩,花招多得很。 林水瑶哭笑不得,弯下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傢伙一脸满足,沖林水瑶挥挥手,然后走过去,要晋王抱他上马。 黎薇也来送晋王,车队走远后,邀请林水瑶去公主府坐了会儿。 黎薇婚期将近,林水瑶不想她心里难受,绝口不提小王妃,随便坐坐,傍晚时分就回来了。 程五郎今天下衙特别早,林水瑶到家时,他人已经坐在书房里。 林水瑶站在窗外,能清楚地看到他手腕上戴着那年除夕她给他串的红豆,腰间挂着她亲手绣的香囊,香囊上是一个胖乎乎的金元宝。 林水瑶忽然想起小王妃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你有红豆,而他刚好承你的相思。 抬步走进书房,林水瑶轻轻在他旁边坐下。 程五郎顺势将她揽入怀里,嗅了嗅她身上的香味儿,「三宝走了?」 「嗯。」 林水瑶伸手去扯他腰间的香囊,却被男人温厚的大掌一把握住手腕。 「做什么?」他醇厚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林水瑶嘟囔:「你都已经入翰林院了,还成天戴着这个,不怕被人笑话吗?」 「的确有人笑话。」程五郎直言不讳,「还不止一个。」 果然! 林水瑶觉得脸都没了,越发下了狠劲儿要把香囊拽下来。 「不过……」程五郎话锋一转,「我也笑话他们,没人给绣荷包。」 「那你不嫌弃吗?」林水瑶抬起头,眨巴着眼看他。 程五郎没接腔,用一个吻来表明了态度。 然而,他刚吻上她的唇,林水瑶就皱皱眉头,胃里突然犯噁心,喉咙发出一声「呕」。 程五郎:「……」 第321章 瑶瑶怀孕 林水瑶怀孕了。 这个孩子比她预想中来得还要早。 算算时间,应该是五月份圆房那会儿就种下的小种子。 林水瑶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毕竟是成天泡在四嫂和徐氏的育儿经中的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打小日子没来,她就知道多半是怀上了,只不过一直没吭声,就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相比较林水瑶的淡定,一向沉稳从容的程五郎眉梢眼角都是喜色,抱着她亲了又亲,最后捧着她的小脸,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难掩激动,「娇娇儿,谢谢你。」 「谢我什么?」 程五郎吻上她轻颤的眼睫,「谢谢你,当初毅然决然选择嫁过来,也谢谢你,没有把那张和离书当回事儿。」 第330页 林水瑶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我那时候也不认字儿啊!你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人。 程五郎将她扶坐好,他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她小腹上。 林水瑶顺势帮他理了理领口,淡定道:「程大状元,我觉得你有空应该好好补一补育儿方面的常识,谁家宝宝刚怀上就会胎动的?」 闹了个笑话,程五郎也不觉得脸红,站起来时握住她的手,「想吃什么,酸的还是辣的?」 林水瑶想了想,她好像酸的辣的都想吃。 于是程五郎出去给她买了酸梅。 在老程家,怀孕的人都是有优待的,二嫂在老家被婆婆优待,林水瑶在京城被四嫂优待。 晚上的饭桌上,全是照着她一个人的口味来做的,酸的辣的都有。 饭后林水瑶躺在庭院的躺椅上,程五郎坐她旁边,餵她吃酸梅。 小四宝自告奋勇,说要给小七唱首歌。 林水瑶原本还挺期待,然而等五音不全的小傢伙扯着嗓子嚎了一段之后,林水瑶觉得再听下去她家小七马上就能胎动。 好不容易等小四宝嚎完,他还龇牙咧嘴,晃着林水瑶的胳膊问好不好听。 想到要昧着良心扯谎,林水瑶狠狠咬了口酸梅,险些咬到程五郎的手指。 程五郎直接替小媳妇儿回答了,他问小四宝听过人杀猪没。 小四宝点了点小脑袋说听过。 程五郎说挺好,就跟那个是一模一样的。 小四宝嘤嘤嘤地哭着跑去找他爹了。 为了证明自己唱歌好听,他又在程四郎跟前唱了一段。 程四郎正在书房练字,听完之后手一抖,一大滴墨落在宣纸上,他语重心长地望着小四宝,「儿子,要实在不行,爹给你找个学上上吧!」 小四宝嘤嘤嘤得更伤心了,噔噔噔跑去找他娘,还没开唱,小五丫就扯着嗓子先给他来了一段。 小四宝:「……」 果然不愧是亲兄妹,这五音不全的本事都如出一辙,也不知道是随爹还是随娘。 林水瑶在院里听着,笑得停不下来。 —— 有了身孕,林水瑶便成日成日地犯懒,要么坐下就不想动,要么躺下就不想动,好在她孕吐没那么严重,倒没觉得多难受。 青州书局那边来信催稿,她直接以身子不适为由把书稿搁置了。 现在这情况,就算是她想写,她家相公也绝不允许。 程五郎每天傍晚回家之前,总会去街上给她搜罗好吃的。 为此,他还专门跟黎薇打听了一下。 黎薇在这方面是行家,一说吃的,哪条街有个什么铺子,铺子里有些什么特色,她都能如数家珍,可见这些年没少出来熘达。 来看林水瑶的时候,黎薇盯着她的肚子瞧了又瞧,时而皱皱眉,时而一脸疑惑。 林水瑶问她,「瞅什么呢?」 黎薇指了指她的肚子,「这里面,真的有个小宝宝?」 林水瑶啃着黎薇送来的鹅掌鸭信,面上笑眯眯的,「你要不信,自己怀一个就知道了。」 黎薇让她说红了脸,哼声道:「我才不要给那个呆瓜生孩子呢!」 林水瑶追问:「你不给他生,想给谁生?」 「我……」黎薇噎了一下,「我就是觉得我还小,自己都要人疼呢,哪有那闲工夫去照顾宝宝?」 林水瑶说她,「一个公主府,一个朱府,两家合一块儿,还能少了丫鬟奶妈子帮你带娃?你这藉口太烂了!」 小心思被戳穿,黎薇泄了气,在林水瑶旁边坐下来,嘟囔道:「我怕疼,听说生宝宝好疼的。」 「郡主可别瞎说。」四郎媳妇进来,笑道:「哪有那么疼?要真像你说的那样,这天底下岂不是没几个妇人敢生孩子了?」 四郎媳妇的本意是不想黎薇在林水瑶跟前说这些。 孕妇听到生娃很疼之类的话会有压力。 谁知黎薇竟然信以为真了,瞪大眼望着四郎媳妇,「真的?」 四郎媳妇打马虎眼道:「五弟妹说得对,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等怀上娃当了娘,到临盆的那天,谁不是想着豁了性命也要让孩子平安落地呢? 疼不疼已经不重要了。 二郎媳妇还在待产,林水瑶就怀上了,老程家算是双喜临门,程五郎写了信回去报喜。 京城这头,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突然有了个小外甥,苏容钦攒着劲儿地往松花巷送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只有林水瑶想不到,就没有他拿不出来的。 何初旭也不服输,他没苏容钦那么壕,索性就走心,开始学雕刻,打算等小外甥生下来,给他弄一大堆玩具。 何铭被这个小儿子气得心口疼,这次不顾何夫人的阻拦,让人去请了个据说十分厉害的道士来,准备给他儿子驱邪。 刚好就请到给林水瑶磕头的那位。 这位大仙阵仗弄得挺大,说四少爷身上有邪祟,得做法驱邪,于是祭坛香炉符纸桃木剑一样不落,口中振振有词念着听不懂的咒语,还给表演了一段符纸自燃,把院内一众下人惊得一愣一愣的。 何初旭歪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听出瞌睡来,索性就闭上眼眯瞪了会儿。 这一眯瞪,梦到了前世。 梦里的瑶儿还是个奶娃娃,脑袋上扎着两个小揪揪,躲在假山后奶声奶气地让哥哥来找她。 第331页 道士做完法时,何铭第一时间上前,想看看成效如何,结果就听到了何初旭的唿噜声。 「啊!!」何铭气得眼前一黑。 第322章 弄丢了什么? 小王妃身上有伤,回程的路上,晋王特地让人放缓速度。 程三宝原本是跟晋王骑马的,但他人小,适应不了骑在马背上长途颠簸,中途下来爬到马车上跟小王妃一块儿坐。 小王妃很安静,几乎不主动开口,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程三宝却是个话痨,嘴巴闲不住,一直在想办法找话题。 「师娘你是不是在生王爷的气?」 「师娘你做得对,不搭理他就对了,换我我也不理他,哼,气死那个大渣渣。」 「师娘你不搭理王爷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不搭理呢?」 小王妃抬手,想去揉揉他的脑袋,衣袖往下滑了滑,露出腕上刚结痂的伤口,那一圈的暗红狰狞,像是被人生生用烙铁给烙上去的。 程三宝看着都觉得心疼。 「师娘,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他拉过小王妃的手,弯下腰噘着小嘴轻轻给她吹,吹完又给她上药。 「还疼吗?」盖上瓶塞,程三宝问她。 小王妃摇摇头,扯了扯嘴角,「不疼。」 程三宝一阵欣喜,「师娘,你终于肯搭理我啦?」 怕被外面骑马的晋王听到,他又压低了嗓音小声说:「我跟小婶婶说好了,以后会帮你们里应外合的,你想做什么就来找我。」 小王妃望着眼前的孩子,也不过才几岁大,脑瓜子却那么聪明,小脸儿生得又精緻可爱,一双眼睛明亮有朝气,十分招人稀罕。 「你为什么要回青州?」小王妃问他。 「我来保护你呀!」程三宝挺了挺小胸脯。 小王妃被他逗乐了,但同时,心中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动。 这个才几岁大的孩子,竟然说要保护她。 到青州时,已经临近中秋。 府中下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挂灯笼,蒸月饼。 大红色的灯笼给空寂寂的偌大王府增添了几分喜庆。 琥珀得知娘娘回来,第一时间出来迎接。 当看到小王妃身上颜色厚重的王妃规制常服以及头上中规中矩的髮饰,她愣了一下,「娘娘……」 小王妃牵着程三宝下了马车。 来回两个多月,小王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多被风吹一吹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琥珀心疼得眼圈泛红。 王爷不让她跟去京城,她并不知道这一趟去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作为小王妃的近身丫鬟,琥珀能感觉得到,娘娘身上有什么地方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晋王已经翻身下马,小王妃松开程三宝的手,缓步走上前,低眉屈膝,「王爷若是没别的吩咐,妾身便先行回房了。」 这一路上,她跟他说话都是以「妾身」自称。 两个字,直接拉开一道再没办法跨越的鸿沟。 晋王垂眸看她,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仪态端庄,就连走路的步子,都好似丈量过一般,标准的亲王正妃,像是用宫规模子刻出来的。 晋王的脑海里浮现当年那个被他纵容,不用背宫廷礼仪,不用处处行礼讲规矩,天真烂漫,偶尔还会抱着他撒娇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就在眼前,可她已经不是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慢慢流逝,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却怎么也抓不住。 拉过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腕间那一圈疤痕上,他问:「疼吗?」 离京那天,他看到她上车时脚腕不小心碰了一下,疼到发抖。 小王妃淡淡道:「已经结痂了。」 「沈莺莺,我让人锁住你,只是不想你再跑出去。」 这个人竟然破天荒地会跟人解释了,这大概是他三十多年来头一次吧? 小王妃莞尔:「王爷,妾身就在这儿,妾身以后都不会再往外跑了。」 可是这个不会跑的沈莺莺,已经没有灵魂了,她明明在笑,那双眼睛深处却满是疮痍与悲凉。 曾经的娇憨天真去哪了? 「我送你回房。」 晋王说着,打横将她抱起来,小心避开她的手腕和脚腕。 小王妃没有抗拒,身子像个木偶似的贴在他怀里。 从大门口到承运殿,一路上谁都没吭声。 下人们见状,凑在一块儿小声议论,说王爷对娘娘真好,还说娘娘真幸福,王爷后院一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那些话,小王妃听到了,她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承运殿,晋王直接将她抱到妆檯前坐下。 「这些衣裳和首饰都不适合你,以后不许再穿。」他一面说,一面动手卸了她头上的步摇金钗,拿起梳子给她梳头,然后开始编发,最后换上他让银楼订制的首饰。 捯饬完头髮,又看着衣裳不顺眼,转身去衣橱里翻出一套湘妃色对襟襦裙。 小王妃颠了一路本来就累,再加上手腕脚腕有伤,无法大幅度动作,全程是晋王给她换的衣裳。 铜镜里又映出了那张少女感十足的小脸,娇俏粉嫩。 晋王仔细端详片刻,还是觉得不像,眼睛不像。 太过死寂,没有了当初的灵动。 瞧着铜镜里怔然出神的男人,小王妃好笑地问:「王爷在找什么?」 第332页 晋王心神一颤。 是了,他在找什么?他又到底弄丢了什么? 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子燥意,晋王皱了皱眉,望向铜镜,在铜镜里与她四目相对。 「沈莺莺,逃跑的事这辈子你想都别想,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晋王府。」 小王妃乖巧地点点头,问他,「还有吗?」 这样的冷淡反应,好似一柄伤人的利剑,还是冒着寒气的那种。 晋王无疑被刺中了,心口位置毫无预兆地抽痛了一下,他深吸口气,「自然有,改天本王会让人来知会你。」 小王妃又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回头对着他屈膝,「恭送王爷。」 晋王心底的燥意直冲头顶,他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沈莺莺,你一定要这样吗?」 小王妃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她笑容的弧度越大,晋王就越觉得刺目,越会忍不住去想她以前是如何笑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323章 京城第一才女 程三宝刚到青州就捏着他的小毛笔给程五郎写信,说自己已经到晋王府,成功打入敌人内部,问小叔叔小婶婶有什么指示。 程五郎去了翰林院,信是林水瑶收的,光是看着上面的字,她都能想像到那小傢伙有多嘚瑟。 林水瑶揉了揉额头,这臭小子,还成功打入敌人内部,这话要是让晋王看到了,非得生吃了他不可。 起身去书房,林水瑶也提笔给程三宝回了一封,说京城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念,得空了,回去看看他爹和爷爷奶奶。 最后,让三宝保护好小王妃,不准让她被人给欺负了。 至于被谁欺负,林水瑶没点明,主要是怕晋王看到这封信。 不过她相信以三宝那聪明的小脑瓜,一定知道她在暗指谁。 —— 中秋过后,顾崇的婚事定了下来,未婚妻是京城第一才女,秦首辅的嫡女秦芳菲。 这事儿是晋王入京后安排的。 原本,第一才女嫁给新科探花郎,这桩亲事註定能成为美谈。 无奈临川侯府已经落魄了好多年,况且顾崇又是个庶子,还是曾经被赶到庄子上长大的庶子,据说他生母还是红袖楼出来的女人。 一时之间,京城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质疑秦首辅的脑子是不是被门给夹了,为什么会捨得让嫡女下嫁,还嫁给这样一个身世不干不净的庶子。 面对众人的质疑,秦首辅只是呵呵一笑,并未做任何解释。 要说这件事最高兴的,当属临川侯本人。 之前他还想着去攀一攀礼部侍郎的嫡次女,那都已经是高攀了,没成想顾崇挺争气,考了个探花郎回来,直接被秦首辅给榜下捉婿了。 那可是当朝首辅啊! 一旦跟秦家结了亲,临川侯府的地位很快就能水涨船高。 若是哪天得圣上器重,他这个顾家子孙也算是光耀门楣能告慰先烈了。 临川侯越高兴,侯夫人就越恨,气得脸都青了,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区区一个贱人生出来的庶子,凭什么能娶第一才女?! 林小乖坐在顾侯爷的院墙上,嘴里叼着根草,望着底下黑脸瞅他的顾侯爷,「老猴儿,你那婆娘皮又痒痒了,你不去管管?」 顾侯爷咬牙切齿。 林小乖入府那天他挨了一顿揍,后来被人套了麻袋又是一顿揍,就算当时揍他的人没出声,他也能猜到就是这小兔崽子。 小小年纪,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身蛮力,府上家丁凑一块儿都不是他的对手。 两顿胖揍,让顾侯爷心里对林小乖产生了阴影,无奈这小子是顾崇的人,顾崇护他护得紧,他不能任性处置,否则顾崇一旦回青州,临川侯府就算完了。 想到这些,顾侯爷冷哼一声,黑着脸去了侯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还在发火,一个茶盏扔出来,刚好砸在顾侯爷脑门上,当即就见了血光。 看清楚来人,侯夫人吓了个半死,赶紧起身过去扶他。 顾侯爷一看她把屋子里的家什摆件砸了个七七八八,明显是对顾崇的婚事有意见,他顿时一股怒火冲上头顶,一把甩开侯夫人。 侯夫人不防,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侯爷……」 顾侯爷脸色难看,双目死死瞪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本侯扯嫡庶?第一才女身份是高贵,那要不,让你那高贵的儿子去娶?」 侯夫人听着,只觉得脸上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谁不知道她的亲生儿子顾泽早就摔成了傻子,这些年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好使,第一才女下嫁给一个傻子,可能么? 「可顾崇他生母毕竟……」 只是个妓而已,顾崇若是娶了第一才女,让还未娶亲的顾泽怎么办?以后侯府上下,岂不是都要看顾崇脸色行事了? 「嫁女的是秦首辅,他都没说话,有你说话的份?」 顾侯爷以前还没发现,这女人的肚量如此狭小,事关侯府兴衰,她竟然还想作妖! —— 虽说已经订了亲,但顾崇还从未见过那位第一才女长什么样,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盲婚哑嫁。 朱八斗一见他就调侃,「行啊老顾,我说你一直不声不响呢,合着是憋了个大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第一才女,说说呗,怎么把人给弄到手的?」 第333页 顾崇淡淡道:「总之不是喝醉了酒当街表白,更不是娶不到人就把自己关屋里闹绝食。」 朱八斗:「你会不会有点儿过分了?」 …… 林水瑶在朱八斗和黎薇的婚宴上见到了秦芳菲。 那姑娘穿一件水红凿绒半臂,容貌秀雅绝俗,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子轻灵柔婉的书卷气。 林水瑶不由得感嘆,果然不愧是第一才女,那落落大方的姿态和得体的谈吐,就不是她这种乡下小妇人比得上的。 黎薇是郡主,大婚又是礼部主办,仪式很繁琐,才拜完堂她就累得不想动了。 朱八斗一把将她抱起来,在众人唏嘘的目光下直接去往新房,掀盖头喝合卺酒结髮同心一样不落。 林水瑶怕黎薇一个人待在新房会无聊,想着过去陪她。 朱八斗让下人送了些吃食过来。 黎薇都顾不上跟林水瑶说话,直接上手抓,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林水瑶目瞪口呆,「这也没人跟你抢啊,你慢点儿吃,好歹今儿是新娘子,注意一下形象。」 「我都饿一天了。」黎薇梗着脖子,咽下嘴里的食物,抱怨道:「天没亮就得起,光沐浴就三道,还得入宫去拜谢外祖父,一路上全是规矩规矩,还不准我吃东西,要早知道成个亲这么麻烦,我就不该答应!」 林水瑶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这可是圣旨赐婚,你不答应能行吗?」 俩人正说着话,门外丫鬟喊话说秦姑娘来了。 林水瑶抬头一看,就见秦芳菲捏着帕子缓步走了进来,一见黎薇那吃相,她就忍不住笑,「平时就爱吃,这都嫁人了,还是改不了贪吃的毛病。」 黎薇撇撇嘴,「难不成要让我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美食?」 林水瑶小声问黎薇:「你们认识?」 黎薇点头,「打小就认识的,只不过,秦才女成天泡在书本里,我才不跟书呆子打交道呢,还是跟你在一块儿更自在。」 黎薇说完,跟秦芳菲介绍林水瑶,「这位是新科状元程砚家的小娘子。」 秦芳菲对着林水瑶笑笑,「我见过你。」 林水瑶一愣,「秦姑娘见过我?」 秦芳菲点头,「第一次是在三甲跨马游街那天。」 她说到这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但很快又收了思绪继续道:「第二次是在太上皇的寿宴上。」 正在啃鸡爪的黎薇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不是一向不爱出门吗?三甲跨马游街那天,你去看谁?」 第324章 长得像 秦芳菲让黎薇问红了脸,嗔道:「我就是去凑个热闹,还能看谁?」 黎薇和林水瑶对视一眼,黎薇故意道:「那就是看状元郎了呗!」 秦芳菲伸手掐她,「状元夫人可在这儿坐着呢,你这丫头嘴巴也没个把门的!」 黎薇轻咳一声,「不是状元,那就该是探花郎了,巧了,人这会儿就在外院喝酒呢,要不我给你找来你俩聚聚?」 秦芳菲被她弄得又羞又窘,「薇薇,你再胡乱说话,我可马上走人了。」 黎薇擦了手,去扯她衣袖,「好啦好啦,不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急眼了?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你未婚夫,都是自家姐妹,我又不会大嘴巴往外说,开玩笑就开玩笑呗,你要实在气不过,也拿我开一个?」 「谁要拿你个没皮没脸的开玩笑?」秦芳菲轻哼一声,拍开她的手。 黎薇重新坐回来,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哎,你真的不想见他?」 秦芳菲没吭声。 黎薇又道:「成亲之前不看仔细了,是扁是圆都不清楚,你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黎薇是不讲什么男女大防的,之前跟朱八斗订了亲,那人一来,她就跟着他往外跑,要么去找林水瑶,要么一路逛一路吃,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她这儿统统不好使。 「这,不好吧?」秦芳菲有些犹豫。 她出生在诗礼之家,从小就受女训女诫的薰陶,深知男女在大婚之前不宜私会。 「什么好不好的?」黎薇轻嗤,「你就说见不见吧,我虽然才刚嫁过来,但这儿以后就是我的家,我还是有话语权的,你如果想见,我马上就给你安排。」 在黎薇的怂恿下,秦芳菲最终答应了见顾崇一面。 黎薇是新娘子,无法出门,便由林水瑶陪着秦芳菲去花园,顾崇那头让朱八斗将他引过来。 于是,这对未婚夫妻最终在朱府花园里碰了面。 林水瑶趁机躲得远远的,坐在湖心亭里撒鱼食,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顾崇本来就是个守礼的人,他大概是顾及到了秦芳菲的清誉,没待多大会儿就离开了。 林水瑶刚好撒完鱼食,拍拍手站起来,跟秦芳菲一块儿回了新房。 「怎么就回来了?」黎薇一脸失望,又问:「见着人了吗?」 秦芳菲面颊微红,点头说见着了。 「怎么样怎么样?」黎薇八卦心大起,追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秦芳菲不肯说。 「啧啧啧,还害羞了。」黎薇笑道:「行吧,说了什么,那是你们俩的事儿,我不问,成了吧?」 秦芳菲这才肯坐下来,犹豫了一下,「顾公子的容貌……」 第334页 「是不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黎薇早就见过顾崇了,她也觉得顾崇长得好看。 秦芳菲尴尬道:「兴许是我眼花了,感觉他的眉眼跟永昌长公主有些像。」 「你也发现啦?」黎薇惊讶道:「我以前在宣宁县见过顾崇,回京的时候跟我娘说有个人长得像她,我娘说我胡说八道。 后来顾崇入京,我们常常聚一块儿,我仔细看过的,他的眉眼的确跟我娘很像。 某回趁着我爹不在,我还偷偷问我娘是不是年少风流,在外面给我生了个哥哥,我娘噼头盖脸把我给骂了一顿。」 林水瑶觉得黎薇是真敢想,这脑子不去写话本可惜了,「顾公子不是侯府少爷么?他怎么可能跟你娘扯上关系?」 况且,顾崇的生母好像早就死了。 「那兴许,真的是长得像吧!」黎薇嘟囔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像有什么稀奇的?」 林水瑶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要照你这么说,我还觉得皇太孙像我家相公呢。难不成,我家相公也在外面给我生了个别人的儿子?」 —— 京城的冬天来得特别快,寒风裹着雪花,一夜就让天子脚下这座富庶繁华的都城彻底安静下来,城墙瓦砾上一片白茫茫。 青州来了信,说二嫂生了,是个闺女。 信上是程婆子的口吻,她说老二家的这次还算识相,没哭没闹,也没厌弃那孩子。 屋子里烧着暖炕,林水瑶和四郎媳妇一人坐在一头,腿上盖着厚厚的兔毛毯子。 看完信,林水瑶将笺纸折好放回信封里,轻声一嘆,「二嫂这是认命了吧?」 「我倒觉得她是知足了。」四郎媳妇难得的说话带刺儿,「能碰上这样一个婆婆,是咱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婆婆都不在意生儿还是生女,她非跟自己叫那个劲做什么?就非得要个儿子,他们家有那么大的家业给儿子继承吗?」 林水瑶笑得肚子疼,「四嫂你这话要让二嫂听到,她非得气出病来。」 —— 冬月十八,顾崇大婚,永昌长公主也去了。 原本公主府跟临川侯府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因为顾家娶的是首辅嫡女,再加上女婿朱八斗跟顾崇是哥们儿,长公主便因着这层关系,亲自去跑了一趟。 顾侯爷好脸面,为了筹备顾崇的婚礼,把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家底都掏得差不多了才勉强配得上首辅家的体面。 他在大婚之前挑日子把顾崇过继到侯夫人名下,顾崇的婚礼才能名正言顺地按照嫡子规制来。 白雪覆地,红绸绕樑,这日子可真是又冷又热闹。 林水瑶怀着身子,畏寒,她抱着个暖手炉跟长公主几人一块儿站在观礼位置上,眼巴巴等着新人进门。 院外的礼乐声停下,一阵阵鞭炮声响过之后,顾崇终于牵着红绸一头,将新娘子带进来了。 永昌长公主常听黎薇说顾家这位四少爷长得像她,她一直好奇,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 然而等看清楚顾崇的容貌,永昌长公主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325章 她的妹妹至死都没有名字 晋王回京推翻继后母族那年,永昌长公主才得知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流落在外。 后来事情平息,永昌长公主曾私底下问过晋王,妹妹去哪了。 晋王没有回答,只是告诉她不必再找。 晋王甚至对当年流落民间的经歷讳莫如深,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永昌长公主看出他有忌讳,后来便没敢再问。 数月前太上皇寿辰时,晋王破天荒地带着王妃来了京城。 永昌长公主了解这个弟弟的性子,他不可能是诚心来给太上皇贺寿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晋王入京以后,除了暗中巡查京城布防以外,还给顾家这位四少爷安排了一桩婚事。 当时永昌长公主只当晋王是想拉拢顾崇这个新科探花郎,直到现在看清楚顾崇与她相似的容貌,永昌长公主才醍醐灌顶。 这个孩子,一定跟妹妹有关。 然而顾崇和秦芳菲定亲的时候,京城里流言纷飞,都在说顾崇的生母只是个贱妾,更有传闻说她是从下九流之地出来的,早就不干净了,当年顾侯爷就是因为怀疑顾崇的生母与外男私通才会将他们母子发配到庄子上自生自灭的。 那些话,永昌长公主之前没怎么留意,可现在竟是一句比一句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所以,她的妹妹,大燕堂堂嫡公主,不仅沦落到下九流之地,还被随意买卖入了临川侯府当贱妾任人摆布? 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疼让永昌长公主没绷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少年穿着喜袍的火红身影在她眼里渐渐模煳。 林水瑶离着永昌长公主最近,第一时间发现异样,忙递上帕子,「长公主,您怎么了?」 黎薇听到声音,回过头就见她娘哭红了眼,她当即懵了,「娘,我出嫁的时候您都没这么哭过,怎么今儿芳菲一嫁,您就绷不住了,到底我是亲生的,还是她是亲生的呀?」 永昌长公主这会儿没心情开玩笑,她接过林水瑶递来的帕子抹了泪,对黎薇道:「你们几个留下继续观礼吧,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 长公主那一副如同遭了重击的脸色,黎薇再大条也发现了,她忙搀扶着她娘,「我陪您回去。」 第335页 永昌长公主摇摇头,「芳菲是你好友,她出嫁,你得去陪陪她。」 黎薇还是不放心,索性把她爹找了来,让她爹陪着她娘回去。 夫妻多年,黎驸马是最了解永昌长公主的人,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有事儿,但他什么都没问,扶着永昌长公主出了临川侯府。 一直等上了马车,永昌长公主才扑在他怀里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黎驸马轻轻搂着她,任由她宣洩情绪,在此期间没有多说一个字。 等永昌长公主的哭声停下,他才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泪,温声问:「怎么了?」 「我好恨啊!」永昌长公主猩红着双眼,「恨老天不公,恨那个人渣,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她的母后,她的弟弟妹妹,到底经歷了多少让人难以想像的残酷折磨? 他们有罪吗? 人渣所谓的「平反」,不过是去母留子罢了。 继后的罪行再罄竹难书,她的儿子还是稳稳噹噹坐上了皇位。 「他总说要弥补老十九,可每次一涉及立场,他什么时候真正为老十九想过?就连寿宴那天莺莺被害流产,他都没站出来表个态,这算什么?」 永昌长公主越说越恨,死死捏着拳头,尖锐的指甲掐得掌心泛红。 黎驸马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正是太上皇。 他无法劝她释怀,更无法说出「已经过去了」这样的话,他再次替她拭去泪痕,嗓音轻柔,「等晋王起事,我会助他一臂之力。」 永昌长公主胸中恨意难平,她甚至在想,假如有一天,那个人渣知道了他的亲生女儿被弘佑帝的生母弄到下九流之地,堂堂嫡公主沦落到给人做贱妾的地步,他还坐不坐得住。 哦不,人渣都是没有心的,知道了又如何,老十九的经歷还不够惨吗? 他十多年前就知道了,然后呢?随便封个爵位把老十九扔去青州,再架空老十九的权力,让老十九只能当个对江山没有威胁的闲散王爷。 朝野上下都在赞美太上皇对晋王宠到了极致,赞美他斥巨资给晋王建造有史以来最大的亲王府邸,每年各地来的朝贡,最好的都会被挑出来送到青州,允许晋王不入京述职,哪怕晋王在寿宴上砍了定王一只手臂,太上皇都没说一句重话。 想到这些,永昌长公主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宠吗? 呵呵,楚家三百多条人命换来的。 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老十九不愿说出龙凤胎姐姐的下落。 因为,人渣不配知道啊! 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已经发生了,妹妹那十多年的惨痛过往,人渣能感同身受吗? 不,他不能!他不会!他顶多当人面儿假装伤心难过一下,赐点东西作为补偿,然后很快就会将这些抛诸脑后,继续跟继后的子孙享受天伦之乐。 她的妹妹,至死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永昌长公主觉得自己此刻吸入的每一口气都是刺痛的,那种排山倒海的恨,让她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宁寿宫,亲手杀了那个人渣。 「敏儿,不能冲动。」黎驸马抱紧她,「我相信晋王蛰伏十余年,一切都有自己的章程,我们耐心等着就是,否则现在突然做出什么,都会连累他的。」 永昌长公主眼泪汪汪,「驸马,我今天在临川侯府,看到了妹妹的孩子。」 黎驸马闻言,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的是……顾家四少爷?」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顾崇成亲之前,坊间一直有传言,说他的生母只是临川侯的一个妾室,而且还是能随意买卖的贱妾,出身更是不堪,下九流之地来的。 如果顾崇真是敏儿的亲外甥,那他的生母岂不是…… 黎驸马在一瞬间明白了先前永昌长公主为什么会哭。 得知那位公主下落的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敏儿,等过完年,我陪你去青州看看晋王吧!」 第326章 双胎 京城的冬天比青州冷,夜间北风吹得紧,一早起来,院里、树梢上青瓦上,厚厚一层全是雪。 林水瑶冻得都不敢出门,盖着毯子窝在暖炕上,四郎媳妇手里拿着绣架,飞针走线在给林水瑶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七做新衣裳。 程四郎程五郎去了翰林院,小四宝带着妹妹在院里堆雪人。 林水瑶推开窗往外瞄了眼,就见兄妹俩将雪捏成坨,一坨一坨地摞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堆的是个啥。 四郎媳妇也看到了,笑骂:「臭小子,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冷。」 林水瑶道:「得亏三宝没在,三宝要是在,非得带着两个小的玩疯了不可。」 妯娌俩坐了没多会儿,黎薇就拉着秦芳菲来了。 有朱八斗宠着,黎薇出嫁前出嫁后没两样,都一样爱吃爱玩儿。 见林水瑶靠着大迎枕歪在暖炕上,黎薇挑了挑眉,「我带探花夫人来给状元夫人请安了。」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屈了屈膝,做出请安的姿势。 林水瑶白她一眼,又笑着对秦芳菲道:「快请坐。」 秦芳菲这才和黎薇坐到一旁的圈椅上。 林水瑶问:「你们俩怎么来了?」 「我来跟你说个好玩儿的。」黎薇笑嘻嘻的,一脸神秘。 第336页 「什么好玩儿的?」 黎薇道:「临川侯的那位夫人你听说过吧?」 林水瑶点点头,之前就从林小乖嘴里听说过不知多少次,临川侯夫人性子刻薄,自打顾崇入京,老是想着法儿地挑他的刺。 「临川侯夫人怎么了?」林水瑶有些疑惑。 黎薇冷哼一声,「她之前不是老拿顾崇庶子的身份来说事儿吗?后来顾崇快要大婚的时候,临川侯将顾崇过继到侯夫人名下,成了名义上的嫡子。 这下可好,正中那个老女人下怀,芳菲嫁过去以后,她动不动就腰酸腿疼,逼着芳菲过去伺候她,处处摆当家主母的架子。 我知道以后,一气之下跑到我娘那儿告状,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让人上哪猜去? 林水瑶的好奇心被勾起,催促她,「别卖关子了,赶紧的说吧!」 黎薇扬了扬下巴,「我娘今天一早收了顾崇当义子,并且放出话,以后芳菲也是她儿媳,你是没见着临川侯夫人那一脸吞了半个苍蝇的表情,哈哈哈,乐死我了,看她以后磋磨谁去!」 听着倒是挺解气的,但林水瑶有点儿没弄明白,「你娘为什么会收顾崇当义子?」 黎薇认真想了想,「可能是觉得有缘吧,毕竟顾崇的容貌跟我娘有几分相似,我觉得挺好的,突然就多了个哥哥嫂嫂。」 她说完,下意识地去看秦芳菲,「是吧,嫂嫂?」 秦芳菲道:「你高兴就好。」 四郎媳妇搁下绣架,去给二人泡了蜂蜜水来。 黎薇是个话痨,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但绝对是三句离不开美食,林水瑶和秦芳菲让她弄得很无奈。 不过好在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将目光落在林水瑶肚子上。 「哎?瑶娘你这是几个月大的肚子?」 林水瑶道:「五个月,怎么了?」 「五个月有这么大吗?」黎薇以前见过宫里的嫔妃怀孕,五个月,衣服稍微穿得宽松一点儿,连看都看不出来。 林水瑶也记得四嫂五个多月身孕的时候肚子没她这么明显,她没往别处想,「可能我家宝宝长得比较好吧!」 黎薇问她,「你看大夫没?」 林水瑶如实说:「前三个月经常看,胎像稳定下来就没怎么看了。」 「不看大夫怎么能行?」 黎薇不贊同,马上出去吩咐他们家车夫回朱府把府医带过来,说要仔细给林水瑶看看。 林水瑶觉得她过分紧张了,「没这么夸张吧?」 以前四嫂也是不经常看大夫的,还不照样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小五丫。 黎薇轻嗤,「又不花你一文钱,你还不乐意了?」 林水瑶哭笑不得,索性将自己的手腕递出去给老大夫把脉。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最清楚。 林水瑶这些日子除了胎动厉害外加有些浮肿之外,没别的异常,她平时又不乱吃东西,每天按时睡觉,得空了在院里走动松松筋骨,明明就健康得很。 然而老大夫的神情却有些古怪。 林水瑶心下一沉,忙问:「大夫,我的宝宝没问题吧?」 老大夫收回手,问她,「夫人最近就没感觉到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这话问得林水瑶心都凉了,她木愣愣地摇头,「没有啊!」 黎薇快被他急死,「您就别磨叽了,瑶娘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忽然笑了,对着林水瑶拱手,「恭喜夫人,您怀的是双胎。」 「双双双……双胎?」黎薇傻眼了。 秦芳菲也感到震惊,「您看准了吗?」 「这都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不会有错的。」老大夫笃定道。 「可是,以前的大夫没跟我说是双胎啊!」林水瑶还是不信。 老大夫跟她解释,「月份还小的时候,脉象薄弱,不容易看出来,得五六个月才明显。」 林水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所以,我怀的其实是两个?」 老大夫点点头,「老夫刚才问夫人有没有感觉到异常,是因为双胎比单胎辛苦,胎动会比较频繁,孕妇要遭不少罪,如今的月份离着生产尚早,夫人要万分小心才是。」 老大夫走后,黎薇喜滋滋地凑过来,伸手摸摸林水瑶的肚子,「我说呢,怎么这么圆这么大,原来是揣着两个,瑶娘,你也太厉害了!」 林水瑶心说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哪能光是我一个人厉害? —— 傍晚程五郎回来时,进屋就见林水瑶盯着他上下打量。 程五郎愣了愣,「怎么了?」 林水瑶说:「我就是想看看,你真的是传闻中的病秧子吗?」 程五郎更懵了,随即失笑,「出什么事儿了?」 林水瑶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今天看大夫了,大夫跟我说,我怀的是双胎,我要是没算错的话,我怀宝宝的时间就是圆房那会儿,你……」 听到怀的是双胎,程五郎一向淡定的面上露出一抹震惊,他很快反应过来小媳妇儿想说什么,走过去坐下,轻轻拥着她,弯唇笑了笑,「那天晚上,小画册都让我试了半本,双胎不是很正常么?」 这人不要脸起来,其他人都得靠边站。 林水瑶只想对他翻个白眼。 第327章 婆婆入京 之前林水瑶还没多大感触,怀孕六个月,她的肚子已经圆滚滚的了,站着都看不到自己脚尖的那种。 第337页 程五郎不放心,一般没事儿都不让她出门。 林水瑶真正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洗头洗澡都得四郎媳妇伺候她。 四郎媳妇倒是乐意伺候,林水瑶却觉得过意不去,跟程五郎提出买俩小丫头回来的想法。 程五郎也觉得家里是时候添几个下人了,毕竟这么大的宅子,打扫起来费时费力,不能全撂给四嫂。 然而还没等程五郎挑日子去买丫鬟,何初旭和苏容钦就一人送来了俩。 苏容钦说:「清雨,清秋,手脚麻利,心思缜密,是我让人专门调教出来的,阿瑶你只管放心用。」 何初旭说:「香菱,香巧,能下厨能扫地,身手了得,以后我不在,就让她们俩保护瑶儿。」 话完,还不服气地瞅了瞅苏容钦。 林水瑶看出这俩人在暗暗较劲儿,她笑了笑,让四个都留下了。 四个小丫鬟一来,饭有人做,衣裳有人洗,娃还有人带,基本上没四郎媳妇什么事儿了,她每天的任务就是陪着林水瑶。 双胎比单胎辛苦,也比单胎更具风险,如今全家的注意力都在林水瑶身上,把她当个易碎品供着。 月份越大,林水瑶越容易饿,吃又不能吃太多,多吃两口就撑得难受,上茅厕的次数明显增多,每天进出都得有人扶着。 徐氏、黎薇和秦芳菲几个,一得空就来看她。 已经是年关腊月,京城里年味儿特别浓,满大街都是卖年货的。 一大早,把林水瑶捯饬妥当,四郎媳妇就带着香菱和香巧出去买年货了。 小四宝兄妹俩交由清雨和清秋带着。 林水瑶刚吃了早饭,歪靠在厅屋的暖炕上,手里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小四宝趁着清雨和清秋不注意,拉着小五丫进来,悄咪咪走到暖炕前,伸出小肉手戳了戳林水瑶圆滚滚的肚子。 小五丫也学着他,过来戳了戳林水瑶的肚子。 林水瑶:「……」 这小丫头,才多大就被哥哥给带歪了。 见兄妹俩做了坏事想逃跑,她搁下书,佯装生气地瞪着二人,「你们俩想干嘛?」 小五丫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戳小婶婶的肚子,她歪了歪头,指着小四宝,叽里哌啦说了一堆林水瑶听不懂的,反正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哥哥教的。 被抓了包,小四宝龇牙咧嘴地看着林水瑶,说他又想给小七唱首歌了。 林水瑶顿时精神一振:「要不,我让你再戳两下,你带着妹妹出去玩儿呗?」 小四宝眨巴着乌熘熘的大眼睛,带着好奇走过来,小肉手指又在林水瑶的肚子上戳了戳,正好碰上胎动,肚子里的两个小傢伙拳打脚踢。 小四宝刚好摸到,他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指着林水瑶的肚子说:「动了动了!」 林水瑶又疼又好笑。 「什么玩意儿动了?」这时,外面有人接了话。 林水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她抬头一看,就见四郎媳妇挑帘进来,身后跟着程婆子。 先前接茬的,正是程婆子。 「娘?」林水瑶满脸惊讶,「您怎么来了?」 「你肚子都大成那样了我能不来吗?」程婆子睨她一眼。 四郎媳妇拖了个圆凳到火盆边,请婆婆坐,又给她倒了热茶。 林水瑶懵了,看向四郎媳妇,「四嫂,怎么回事儿啊?」 婆婆不是在青州吗? 眼下都年关上了,大雪封山,她是怎么来的京城? 四郎媳妇解释道:「先前我带着香菱香巧两个出去置办年货,回来时碰到的娘。」 程婆子道:「原本我是想等过完年再来的,你二嫂非让我年前来,说年后怕赶不上你的产期。」 「年后雪化了路好走啊!」林水瑶看着程婆子,「原本前两天我和相公还在商量,等开了年请人回去把爹娘接来京城的,我都没想到,您会大冷天的冒着风雪来,娘,您一个人来的?」 「不是。」程婆子如实说:「你二嫂催我来京城的时候,刚好三宝回去看我,他听说我要来京城,就请晋王安排了几个人送的我。」 原来是晋王的人一路护送,那就难怪婆婆能这么顺利到京城了。 「他们人呢?」帮了这么大忙,总该请人进来喝杯热茶。 四郎媳妇接过话,「把婆婆交到我手上,他们就离开了。」 小四宝一看到奶奶,直接扑过去黏她,奶奶长奶奶短地叫着。 小五丫上京那会儿才刚满周岁,还不记事儿,这会儿见着奶奶,压根就不认识,她立在原地,小眼神儿怯怯地看着程婆子。 程婆子拍拍小四宝的屁股,一把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又问他,「刚才还在门外就听你说「动了动了」的,啥动了?」 小四宝指了指林水瑶的肚子。 程婆子顺势望过去。 来的路上,四郎媳妇已经跟她说了五郎媳妇怀的是双胎。 「这肚子,比你二嫂当年的还大。」程婆子面上露出几分担忧,问林水瑶难不难受,平时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又说眼下天寒地冻的,没事儿尽量别往外跑,双胎比单胎脆弱,做什么都得小心为上。 林水瑶一一点头说知道了。 程婆子又道:「你娘跟你姐姐听说你怀了身子,给孩子做了几套衣裳让我带来,还让我跟你捎几句话,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你不必挂念,好好待在京城辅佐五郎,将来啥时候有空了,再回去看看。」 第338页 林水瑶又是一通点头,嘴上虽然应着,但心里很清楚,以后能回去的机会并不多。 程五郎已经入了官场,除非外派,否则没机会出京,也请不到那么长时间的假,而程五郎离不开她,程五郎走不了,她自然也走不了。 正事儿说完,程婆子才将目光转移到小五丫身上,问她还记不记得奶奶,小五丫一声不吭,直往她娘怀里躲。 四郎媳妇笑道:「小五丫认生,当初刚来京城的时候见着她爹也是这反应,娘都快一年没抱她了,她早就忘了您是谁。」 程婆子放下小四宝,对小五丫张开双手,「来,奶奶抱抱。」 小五丫不肯,扁扁嘴哇的一声就哭了。 第328章 晋王骨子里是喜欢孩子的吧? 程婆子一来,整个院儿里就热闹了,她是个闲不住的,每天都起得很早,在老家还能挑挑水喂喂鸡鸭。 这儿不用挑水,也没有鸡鸭给她喂,她索性就拿起扫帚,准备将地上的雪给扫了。 香菱打着哈欠进来,见状吓得脸色一变,忙走过去从程婆子手中抢过扫帚,「老太太,这是下人的活儿,哪能您自个儿来呢,您快屋里歇着吧,院里的雪,奴婢们会清扫的。」 程婆子本来就是闲不住才想着特地找点事做的,眼下扫帚被拿走,她皱皱眉,「也就巴掌大点儿地方,我三两下就扫了,你快给我拿来。」 香菱让她逗乐了,觉得这老太太跟别人家的也太不一样了。 「老太太,您是主子,主子哪能干下人的活儿呢?」 程婆子显然没完全适应家里有下人的日子,她打小就是个手脚勤快的,嫁到老程家以后,哪怕婆婆没苛待她,她也从不让自己闲下来。 在老家时,村人们得知程五郎考了状元,都说她这个状元娘将来能跟着享清福了。 两个儿子都这么有出息,程婆子自然是有些小骄傲的。 可如今真让她享上清福,她却浑身都不自在了。 「那你扫吧。」程婆子拍拍手,「我去噼柴。」 「哎哟!」 香巧一进来,听到这话忙过去拦她,「老太太,您可不能干粗活儿,否则两位爷该怪罪奴婢们了。」 程婆子又想去给儿子儿媳做早饭,结果被清秋清雨两个抢了先。 林水瑶怀孕嗜睡还没醒,程五郎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推门出来,就见自家老娘正绷着脸站在院里。 「娘。」程五郎喊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程婆子直嘆气,「在老家习惯了,睡不着。」 「那您去厅屋里坐会儿吧。」程五郎道:「我让她们把暖炕给您烧上。」 程婆子站着不动,目光扫了扫院里的几个花坛。 程五郎马上明白了他娘的意思,「知道您闲不住,等开春化了雪,我让人把花圃腾出来给您种菜,这总成了吧?」 这话总算把程婆子给劝舒坦了。 —— 大燕官员的假期制度,一般是每月旬休三天,一年三十六天旬休假,年假分品级,品级越高的官员,假期越短。 像程五郎他们这样刚步入官场的普通翰林,从腊月二十就开始放假,一直放到正月二十,是为了给够时间让这些人回乡与亲友团聚。 不过偏远一点儿的地方,一个月的时间就只够单边,压根儿赶不回来,所以他们一般会选择留在京城过年。 放假以后,朱八斗、顾崇和魏林三天两头就来松花巷找程五郎,院儿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四郎媳妇买了红纸,程婆子手艺好,负责剪窗花,几位大才子就负责题对联写福字。 今年程三宝不在,对联是林小乖一个人贴的。 林水瑶扶着腰站在旁边指挥他。 林小乖贴了两张,停下来问林水瑶,「姐,小屁孩儿不回来过年吗?」 「三宝前些天给我来信了。」林水瑶道:「他回吉庆村过年,不来京城。」 林小乖又问:「你们为什么把他送到晋王手里?」 何皇后要害三宝,而她又不敢动晋王,这种时候,三宝只有待在晋王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林水瑶并没觉得哪里不妥,她看了看林小乖,「怎么了吗?」 林小乖撇撇嘴,「晋王给我的感觉太阴险了,小屁孩儿在他手上,你们也不怕出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林水瑶好笑,晋王之所以答应让三宝跟着他,是因为想让程五郎站他。 程五郎又没有任何背叛他的意思,他不至于对个小孩子下手。 况且,晋王跟三宝在一块儿的时候,眼神会比平时柔和许多。 这是林水瑶之前去晋王府看小王妃的时候发现的。 其实,晋王骨子里是喜欢孩子的吧? 那他为什么不让小王妃生呢? —— 朱八斗顾崇几人在松花巷热闹了几日后,大年三十这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年三十要做很多菜,四个小丫鬟忙得脚不沾地。 程婆子看不下去,喊上四郎媳妇,婆媳俩一块儿去帮忙。 挺着大肚子的林水瑶最悠闲,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等着吃。 这天晚上,程五郎又弄了一大排烟花,搁在巷子外的马路上放给她看。 这烟花是苏容钦设计的,炸开以后会出现很多形状,五颜六色,绚烂华彩。 第339页 林水瑶看得眼花缭乱。 原本挺好的气氛,无奈胎动得厉害,林水瑶站不住,索性让程五郎扶着她回了屋。 —— 同一时刻,除夕宫宴正在进行。 每年除夕这天,皇帝都会大设宴席。 白天宴请百官,晚上属于家宴,只有皇族和皇亲参加。 何铭作为国舅爷,早早就携着家眷入了宫。 何初旭被几个皇族子弟灌了酒,喝得迷迷煳煳,他找藉口出了大殿,准备出去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远,到了一处石拱桥。 桥那头树影婆娑,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然而看不清,并不代表他听不清。 桥那头有两个人在吵架。 那声音明显是刻意压低的,但这一处实在是太安静了,因此即便吵架的人有意压着嗓子,何初旭还是听了个一字不漏。 「娘娘你疯了吗?为什么要把程三宝送到晋王手上?你明知道晋王一旦发现端倪,我们所有人都得玩儿完!」 被称作「娘娘」的人冷笑一声,「是皇后想动我儿子在先,我把他送到晋王手上不过是为了自保,国舅爷以何立场来质问我?」 「你!」 何初旭原本还迷迷煳煳的,听到这二人的对话,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都清醒了。 如果他耳朵没坏的话,桥对面那两位正是他爹和秦王妃。 他们刚才说什么? 程三宝是秦王妃的儿子? 怎么可能! 何初旭脑子里一团乱,听到秦王妃又冷声道:「当年你私自换了我儿子,这场戏我已经够配合了,现在你们连个孩子都不放过,非要赶尽杀绝么? 国舅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介意鱼死网破,看看到时候东窗事发,是你们何家死的人多,还是我宁家死的人多!」 换子? 最后这番话,让何初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阵冷风噎到嗓子眼儿,何初旭没忍住,咳出声来。 「谁?」何铭脸色大变,第一时间冲过来。 第329章 画个乌龟 何初旭心知躲不掉,索性弯着腰,在桥边吐了起来。 何铭借着远处石座灯灯光看清楚桥头的人是何初旭,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但随即又眯起眼,「小四?你在这儿做什么?」 何初旭满身酒气,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仿佛没听到他爹的话,蹲下去又是一阵狂吐。 何铭弯腰去拉他。 何初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稳,「呕」一声,直接吐他爹身上。 何铭:「……」 秦王妃面无表情地从父子二人身旁绕过去。 何铭被弄得满身污秽,不得已,先行送着何初旭回府了。 …… 秦王妃回到宫宴上,秦王问她,「舅舅叫你出去做什么?」 秦王妃面色镇定,「他问我景儿最近的学习情况。」 秦王不疑有他,「舅舅对景儿一直都很上心。」 又道:「我行动不便,很多事儿都帮不上忙,景儿今后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秦王妃看他一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景儿是你儿子,不也同样是我儿子么?你教他文,我教他武,正好两不误。」 秦王扯了扯唇角。 身体有残缺的人,内心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自卑,他也不例外,哪怕这双腿当初是为国征战而废的,可废了就是废了,他无法像个正常男人那样满足妻子,更无法抬头挺胸站在金銮殿上为朝堂出谋划策。 现在的他,就只是个废人而已。 —— 何初旭原本就喝了很多酒,倒不用怎么装醉,被他爹拖回去以后,倒头就睡。 次日年初一,何初旭刚睁开眼就对上他爹黑沉沉的一张脸。 何铭眼下乌青,显然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好。 饶是何初旭心理再强大,也被吓了一跳,「爹?您干嘛呢?」 「兔崽子,终于醒了?」何铭双眼瞪着他,「昨天晚上跑到桥边做什么?」 「嘶——」宿醉后的脑袋昏昏沉沉,何初旭揉着太阳穴,「什么桥边?」 「还跟老子装傻!」何铭伸手,一把攥住他衣领,「你都听到了什么?」 何初旭一脸茫然,「听到什么?」 何铭瞅着他的样子不像在撒谎,这才慢慢松开他。 何初旭坐起来,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这才不满地沖何铭嘟囔,「爹,您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怕我娘发现,想拉儿子垫背给您背锅啊?」 何铭老脸一黑,「胡说八道!」 「那您刚才问我听到了什么,我该听到什么?」何初旭眨眨眼。 「哼!」何铭冷哼一声,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何初旭目送着何铭的背影,面上笑容逐渐消失,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换子?狸猫换太子? 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他爹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件事,他要不要告诉瑶儿? 不说,就是有事瞒着妹妹,可如果说了,程三宝怎么办?景儿怎么办?东宫怎么办,何家又该怎么办? 烦躁地抓抓脑袋,何初旭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儿时间冷静冷静。 第340页 …… 何铭虽然没从何初旭嘴里套出什么话来,但这件事等同于给他敲了一记警钟。 程三宝是整个狸猫换太子事件的关键突破口,是毒瘤,现在这颗毒瘤落到了晋王手上,一旦哪天毒瘤破了,第一时间受到牵连的,将会是整个何家。 况且秦王妃的态度已经很坚决了,那是个将门虎女,性子刚烈,哪天真把她逼急了来个鱼死网破,国舅府承担不起后果。 那么,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最好是他亲自动手将这颗毒瘤给拔了,一劳永逸。 否则程三宝活着一天,他就一天睡不安稳。 打定了主意,何铭在午饭后把何初旭叫来,安排他去京郊大营巡查军务。 在家里,何初旭跟何铭是父子关系,何铭的话何初旭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但在军中,何铭的话就是军令,何初旭不能不从。 因此他领了命之后,很快就让人备马,直奔京郊大营。 终于把何初旭支走,何铭叫上几个身手了得的心腹,又挑选了几匹脚程快的上等马,当天就出京朝着青州方向而去。 —— 松花巷这头,从大年初一到初五,一天比一天热闹。 林水瑶身子太重出不去,黎薇、秦芳菲和徐氏她们就过来找她,在屋里支了张桌打叶子牌,赌注玩得挺大,输了的在自家男人脸上画个乌龟。 算上四郎媳妇,刚好四人凑一桌。 林水瑶没那么多精力,只能在一旁看着她们玩,程五郎也因此逃过一劫。 顾崇、魏林、朱八斗和程四郎几人一个比一个紧张,各自站在自家媳妇儿身后。 原本是四个妇人在打牌,结果变成了四个男人在背后指挥。 徐氏刚学会打叶子牌,有些手足无措,但好在她有个投壶打牌样样精通的相公魏林,魏林一指挥,徐氏的牌打得格外顺。 顾崇那一对就更不用说了,夫妻俩的脑子不相上下,基本都不需要顾崇怎么提点,秦芳菲就知道要怎么出,她还会算牌。 最慌的,要数四郎媳妇和黎薇。 四郎媳妇也是刚学会没多久,程四郎又没怎么接触过叶子牌,让他指挥得乱七八糟。 然而对面还有个更笨的,黎薇。 朱八斗让她出这个,她瞅了眼,抽出另一张牌拍出去。 朱八斗掐了掐人中,再次轮到黎薇的时候,他又指了指其中一张牌,「小姑奶奶,出这个!」 黎薇偏不,她又选了张别的出。 不出意外,最后输得十分惨烈。 朱八斗当即跳起来,「媳妇儿,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黎薇沖他翻了翻白眼,「不就是画个乌龟,你怂什么呀?过来!」 一面说,一面让清秋去取笔墨。 朱八斗咽了咽口水,瞄准门口方向准备逃,结果被顾崇几人拖回来摁在小榻上。 黎薇握着笔蘸了墨,毫不留情在他脸上画了个大乌龟。 按规定,一天之内不许洗掉。 顾崇几人瞧着,笑得直不起腰。 朱八斗一脸幽怨,「媳妇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我?」 「闭嘴!」黎薇瞥他一眼,「再叨叨,晚上睡书房!」 朱八斗乖乖闭嘴了。 厅屋里正热闹,香菱突然跑进来,神色慌张道:「四爷五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圣旨到。」 闻言,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林水瑶蹙了蹙眉。 程四郎程五郎都才刚入官场,还什么政绩都没有,更接触不到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有圣旨? 思及此,林水瑶心头突然涌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330章 躲不掉的劫数 圣旨是给程五郎的,但程家主子下人都得出去,林水瑶身子不便,就留在屋里。 宣旨的是弘佑帝身边的御前太监柴公公。 他扫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然后照着圣旨念了一遍。 大意是:浙江有一批珍贵史料要运往京城,但在此之前,需要翰林院派人去校对。 领头去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他选中了几个翰林官,其中一个就是程五郎。 此事干系重大,因此前往浙江的这几个人,每个人都得了一封圣旨。 说是圣旨,倒不如说是军令状。 一旦领了旨,那批史料就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否则所有人都会获罪。 眼下这种天气从京城去浙江,两个月都不一定到。 程五郎眉头紧锁。 圣旨他不能不接,可一旦接了,就意味着他要出远门,半年时间都不一定能回来。 以他的体质,只怕撑不了那么久,可瑶瑶三月份的产期,又是双胎,她不能跟着他去浙江。 …… 程五郎捧着圣旨回来后,不明真相的顾崇几人一个劲恭喜他,说这桩差事一旦办成,回来肯定能升官。 程五郎反应很淡,将圣旨捲起来搁到香案上。 林水瑶一听说是要去浙江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要去很久,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和程婆子一样。 朱八斗顶着个乌龟脸对程婆子道:「老太太,这是好事儿,等小五郎回来,就能升官了,您是不知道,翰林院最少要熬三年才能往上挪一挪,小五郎这才半年多就有机会升官,多厉害啊!」 有外人在,程婆子不好说什么,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第341页 顾崇率先察觉到气氛不对,给秦芳菲递了个眼色,夫妻俩很快便推说有事告辞了。 魏林也抱上闺女,喊上自家媳妇儿走人。 朱八斗和黎薇最后离开。 等屋里只剩自家人,程婆子面儿上的担忧才全部显露出来,她望着程五郎,「五郎,这事儿可咋办?」 林水瑶愁眉不展,「翰林院那么多比相公资歷深的翰林官,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相公呢?」 「圣旨已经接了,我得去。」程五郎道。 林水瑶心下着急,「万一你离了我突然……可怎么办?」 她没说出来的话,程五郎都懂。 以前偶尔离开小媳妇儿几天,他还能靠她亲手做的香囊荷包或者别的小物件儿留香抑制发病,可这次不同,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甚至是大半年,香囊留不了那么久的香,不顶用。 「什么时候启程?」林水瑶问。 「三天后。」 「这么仓促?」林水瑶都快急哭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苏容钦,看有没有办法能让她的香留得久一点儿。 让赵珂去把苏容钦请来,林水瑶跟他说了程五郎被安排去浙江的事儿,又问他能不能让她的香多留些日子。 苏容钦听后,脸色并不比林水瑶好多少。 阿瑶身上的香是体香,能留十天半个月就是极限了,半年是压根就不可能的事儿。 可眼下这节骨眼上,阿瑶身怀有孕,出不了远门。 阿瑶不在,就算请上天下第一神医跟着程五郎去也没用。 难道,这就是他们这一世的结局? 在生意上处处运筹帷幄的苏容钦,头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他坐下来,一脸颓丧,「阿瑶,对不起。」 林水瑶心下一沉,直接落下泪来,她之前听苏容钦说过,也听何初旭说过,她和相公那两世都是以悲剧收场。 苏容钦当初还感嘆,他们俩这一世前面太顺利了。 太顺利,就意味着后面会有劫数。 林水瑶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病,不敢倒,就怕自己一病,香不顶用了。 可她都已经这么小心仔细了,为什么还是躲不掉? 见她哭,程五郎心里揪扯着疼,他弯下腰,用帕子给她擦去眼泪,又摸摸她的脑袋,嗓音轻柔,「别担心,我会平安归来的。」 平安归来? 这四个字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林水瑶眼泪汪汪,抓着他的胳膊,「相公,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平安归来?」 「别哭了,乖。」程五郎顺势握住她的手,「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在家等我就好。」 苏容钦心下不忍,偏过头去,眼圈隐隐有些泛红。 他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跟这二人开这么大的玩笑,已经两世不得善终了,这一世,哪怕有他,有何初旭穿越时空来守护,都没办法逆天改命吗? 那他们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对了,我还有个哥哥。」林水瑶一把抹了泪,重拾信心,「他是国师,他通阴阳能推命盘,一定有办法让相公平安归来的。」 程五郎一向不太信这些,更何况他跟那位国师并不熟。 苏容钦却站起身来,「我去请他。」 眼下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青璃不是自己承认是阿瑶的哥哥么?到他表现的时候了。 苏容钦大步走出庭院,绕过影壁就见大门外站着个人,正是青璃。 苏容钦敛了敛眸,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特殊气质。 就算没见过青璃,苏容钦第一眼想到的人也是国师青璃。 他走上前,拱了拱手,「敢问,阁下可是国师大人?」 青璃沖他微微一笑。 苏容钦有些震惊,「你知道我们会找你?」 青璃莞尔,「先去见她吧。」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林水瑶。 苏容钦没再废话,走在前头给青璃引路。 林水瑶没想到苏容钦这么快就把人给请来,但眼下情况紧急,她也没那闲工夫去纠结个中细节了,望向青璃。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青璃就道:「此次南下,我会陪着程砚去。」 虽然跟青璃认识没多久,也没见过几面,但林水瑶就是莫名的信任他。 青璃这句话,更是让林水瑶觉得自己好像吃了颗定心丸。 「哥、哥哥,谢谢你。」 林水瑶以前称唿他国师大人,这次换了称唿,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青璃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珠子,珠子拴在红绳上,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它晶莹剔透,转动时会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十分漂亮。 青璃将珠子递给她,叮嘱道:「从今天开始,这颗珠子你戴在脖子里,不管碰到任何人任何事,哪怕是生死攸关,都不能取下来,记住没?」 这话包含了太多信息量,林水瑶心里沉甸甸的,「嗯,我记住了。」 接过珠子,林水瑶毫不犹豫地挂到了脖子上。 第331章 回来给宝宝取名 程五郎要出远门,哪怕有青璃陪同,林水瑶还是放心不下,她亲自指挥着清秋收拾东西。 考虑到如今天冷,给他添了件加绒的袍子,又考虑到开了春南方变热,再给添件轻薄的,再是里衣裤子鞋子一搭配,都还没怎么收拾,就先弄了一大包袱出来。 第342页 这大概是林水瑶从出嫁到现在最为啰嗦的一次。 程五郎安静坐在旁边,没有插嘴,也没有嫌她啰嗦。 他只想在出发之前好好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 林水瑶指挥了一阵,回头看程五郎,「相公你快看看,可还缺什么少什么,我马上让她们准备。」 程五郎摇摇头,把清秋遣出去,他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揽着林水瑶的腰,「我刚刚想好了宝宝的名字。」 「我不听!」林水瑶一把捂住他的嘴,「等你回来再说。」 程五郎笑了下,「就这么不放心我?」 林水瑶反问:「你这小身板儿什么时候让人放心过?」 程五郎深邃的双眸凝视着她,眼底有笑意。 「笑什么笑?」林水瑶轻哼,「我可警告你啊,不准去烟花柳巷,否则我就跟青璃哥哥说,让他别保护你了,你爱闻那些脂粉味儿就去闻吧,出了事儿算你自个儿的,反正我有的是钱,我一个人照样能把宝宝拉扯长大,这么个不知检点的爹,不要也罢!」 程五郎伸手刮她鼻尖,忍不住失笑,「我都还没做什么,你就先把罪名给我扣上了?」 林水瑶直翻白眼,「你要真做了什么,你觉得以你的体质,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听我给你扣上罪名吗?」 「嗯。」程五郎郑重点头,「你的那些个哥哥,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一个有天眼,我以后做坏事之前,得想法子避开他们。」 「你就是成心气我!」林水瑶捏着拳头捶了他一下,「早知道,年初一那天我就该跟她们打叶子牌,然后故意输,最后在你脸上画个大乌龟!」 程五郎顺势握住她的小拳头,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嗓音低柔,「乖乖等我回来。」 —— 出发时间在正月初八,朱八斗他们特地赶早来送程五郎。 外面又开始飘雪。 京城的雪好像永远也下不完,天色灰濛濛的。 林水瑶肩上披着厚实的斗篷站在大门口,看着程五郎跟朱八斗几人告别。 她手上捧着个小暖炉,脸颊被冻得通红,眼圈也红,是难受的。 程五郎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又折回来,站在林水瑶跟前,伸手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髮丝,唇角含笑,「外头冷,进去吧。」 林水瑶固执道:「我看着你走了再进去。」 程五郎没再勉强她。 包袱已经被下人们送到了马车上,程五郎踩着脚蹬子挑帘坐进车厢。 这马车是青璃的,他本人这会儿就坐在上面。 林水瑶让清秋扶着她走过去,跟青璃说:「哥哥,他要敢去外面勾搭小姑娘,你就直接回来,不用保护他了。」 青璃眉头微挑,「你是不是对你家相公的身子骨有什么误解?」 谁知道呢? 林水瑶暗自腹诽,反正那个人在某方面的体力,她是见识过的。 「行,我帮你看着他。」青璃道:「他要真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儿,我替你打断他一条腿。」 林水瑶抬了抬下巴,看向程五郎,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 目送着马车走远后,林水瑶才转身进了门。 四郎媳妇跟她说:「昨天晚上五郎就让娘训了大半夜,今天又被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了一通,他就算再有十个胆子,也干不出对不起你的事儿来。」 林水瑶当然相信她家相公了。 可是相信归相信,该说的还是要说。 又不是木头人,怎么可能做到一点儿都不在意。 —— 如今刚开春,南下的水路还没完全解冻,只能暂时走陆路。 刚出发的头几天,林水瑶亲手做的香囊上还有香味儿,程五郎一切都正常,等香囊上的味儿散尽,他就开始出现不好的状况,要么头晕乏力,要么风寒入体咳嗽不断。 程五郎之前还猜测过,圆了房情况会不会有好转。 然而如今看来,根源不在圆房上。 果然,还是不能离开她。 掌院学士这次带了三个人,另外那二人得知程五郎病了,都很关心他,还给他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倒是给开了药,不过对程五郎而言,那些药等于花冤枉钱。 不过,他没辜负同僚的好意,仰头将药喝了。 等两位同僚离开,他才看向青璃,「你不是来保护我的么?」 青璃坐在旁边悠闲喝着茶:「我只能保证你不死。」 程五郎难受地咳了两声,「我是不是在你那一世得罪了你妹妹,你特地来找我讨债的?」 青璃顺势点点头,「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程五郎就知道,这个人看似无欲无求超脱世外,实则内里藏着一颗黑透的心。 「那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病除了瑶瑶,无人能治?」 青璃望过来,「你真想知道?」 程五郎嗯了声。 青璃缓缓道:「那你恐怕还有几十年才能得到答案。」 程五郎:「……」 青璃给自己续了杯茶,「好好活着吧,等你寿终正寝,就能知道一切了。」 程五郎心思聪颖,一下子便联想到林水瑶跟他说的前几世,「所以,我要想破了前几世的宿命,就得一直活到寿终正寝?那我若是中途出了事儿呢?」 「那你命止于此,青瑶和答案,你都不会再有。」 第343页 程五郎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治不了我的病?」 青璃摇头,「除了我妹妹,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治你的病。」 —— 何铭一路上没怎么耽搁,骑的又是脚程快的上等马,十天不到就带着几个心腹乔装打扮潜入了青州。 他是有备而来,原本急躁的性子收敛了不少。 程三宝在晋王府,平时没事儿不可能出来,而晋王府又这么大,不是能轻易得手的。 找客栈住下后,何铭让心腹先去弄一份晋王府地图来。 第332章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以前被锁被拴,小王妃还会哭还会闹,她现在格外安静,反正每天都会有人来送饭。 吃了饭,她就睡觉。 实在睡不着,她就坐起来看话本。 话本是琥珀偷偷给她买来的,正是林水瑶亲手写的《五郎传》,这本书刚出来那会儿,在宣宁县都卖疯了。 这个故事的笔墨偏向于程五郎的成长历程,很少写他们夫妻,但小王妃还是能从寥寥数语间感受到程五郎和林水瑶之间恩爱两不疑的深笃之情。 「娘娘,奴婢给您送饭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琥珀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小王妃正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看话本,随着她的翻页,手腕上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琥珀抿了抿嘴,心里难受得眼睛都红了,「娘娘……」 小王妃搁下书,抬头时笑了笑,「今天吃的什么?」 琥珀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忙打开食盒,「全都是娘娘爱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将食盒里的盘子端出来,又盛了碗汤,准备餵小王妃。 小王妃却摇摇头,「我自己来。」 锁链的长度,刚好能让小王妃走到桌边吃饭。 她站起身坐过去,接过琥珀递来的小碗,扒了两口饭,然后唠家常似的问琥珀,「三宝最近怎么样?」 琥珀道:「王爷不在,教三宝小公子学武的任务就落到了明六头上,他们这会儿正在校场呢!」 「那小傢伙,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将来一定很厉害。」小王妃笑着夸赞。 琥珀每次看到她笑,心里都堵得难受,「娘娘,您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没有。」小王妃低头吃饭。 「那他为什么又把房间锁上,还把您也锁上了?」 小王妃扯了扯唇角,「大概是他觉得我喜欢。」 「哪有人喜欢被锁住的?」琥珀说着就哭了,「娘娘,要不您说点儿什么,我去请明六明七给王爷捎信,让他放了娘娘。」 「不用了。」小王妃神情很淡,「就像现在这样挺好的。」 被锁住就说明他不在府上,她不用每天面对他,更不用晚上伺候他。 至于他出府去了哪…… 爱去哪去哪,反正她不想管,也管不着。 「对了,你怎么没给我买《五郎传》的后续?」 「我昨天还去书局问了呢!」琥珀苦恼道:「据说是写这本书的人身体不好,暂停出稿了。」 林水瑶的笔名乌云盖雪,一直没公开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因此琥珀并不知道这书正是程砚家小媳妇儿自己写的。 琥珀不知道,小王妃却是在京城听林水瑶亲口承认《五郎传》是她写的。 眼下听琥珀说林水瑶身体不好,她顿时担忧起来,「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三宝来一下?」 怕琥珀为难,小王妃又道:「不用进来,在窗外站着,我问他几句话就行。」 琥珀点点头,等小王妃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出去,避开高嬷嬷,去校场找程三宝,悄悄跟他说小王妃有事儿找他。 于是程三宝推说自己拉肚子,一熘烟从校场跑了,直奔承恩殿。 门窗被锁的太严实,院外又有明七带人守着,闲杂人等压根儿就进不去。 琥珀是带着程三宝钻狗洞爬进来的。 殿内小王妃听到动静,低声喊:「琥珀?是你吗?」 琥珀凑在窗边沖里头小声道:「娘娘,我把三宝小公子带来了。」 小王妃身上的铁链有限制,不能走到窗边来,她只能望着窗户方向,「三宝?你最近有没有跟你小婶婶通信?」 程三宝说:「师娘,我会想办法救您出来的。」 「不是……」小王妃着急道:「我就是想问问,她最近是不是病了?」 程三宝觉得纳闷,师娘为什么会突然问小婶婶,是在跟他对暗号吗? 他不由得回头看了眼琥珀。 琥珀道:「娘娘之前在看话本,就那本《五郎传》,问我为什么没有后续,我跟她说写这本书的人身体不好,再后来,她就让我把你找来了,说有事儿问你。」 程三宝小脑瓜机灵,很快就把前后给联繫上了,师娘之所以问小婶婶,并不是在对暗号,而是真的关心写这本书的小婶婶。 「师娘,我小婶婶没有生病,她只是怀宝宝了。」 这事儿程三宝还是年前回村的时候知道的,晋王为此还专门派人送他奶奶去了京城。 晋王训练很严苛,程三宝每天天不亮就得起,训练时间又长,他每天回房就累趴,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小王妃说林水瑶怀孕的事。 「原来是怀宝宝了啊,那没事儿了。」小王妃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替林水瑶高兴。 第344页 瑶娘和她的相公,一定都很期待这个孩子。 临走前,程三宝又沖里头小声喊:「师娘,我已经找到钥匙在什么地方了,等我拿到就给你开锁。」 小王妃笑了下,「好好学你的武吧,我很好,不用你担心。」 程三宝撇撇小嘴,「哪个坐牢的人会说自己很好?师娘,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 拿到晋王府内部庭院的布局图,何铭费了好一番功夫。 青州晋王府不愧是大燕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座亲王府邸,内部构造比何铭想像中的还要复杂。 「将军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心腹问。 何铭搁下地图,嘆了口气,「晋王府太大了,总不能明着去抢人,还是得智取。」 他的目的不是把程三宝抢过来,而是杀了程三宝。 只要最终的结果是程三宝死了,那么不管他是死在外面,还是死在晋王府内,对他而言都算成功。 「用火吧!」何铭道。 心腹皱了皱眉,「将军,晋王府守卫森严,我们不可能接近去放火。」 「晋王府这么大,就算你接近了,能保证把火烧到内院烧到程三宝身上么?」 何铭冷哼一声,「给我下去算,算风向,算燃料,算弓箭手的射程!」 三天后,何铭想要的,心腹全给算出来了。 「晋王府西面有一处高塔,弓箭手站在高塔顶楼,射出去的箭大概能落在这个位置。 心腹指了指地图。 何铭低头一看,那个位置,连晋王府院墙都没进去。 他顿时皱了皱眉。 心腹又道:「但是如果我们根据风向,提前将燃料装在孔明灯里,等孔明灯飘过去,直接射灯的话,灯落在晋王府内院的可能性很大。」 「有多大?」何铭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腹抱拳,笃定道:「八成。」 「好!」何铭直接拍板,「那就这么定了!」 就算到时候火没烧到程三宝身上,等晋王府烧起来,下人们方寸大乱,他也有的是机会混进去弄死那个小兔崽子。 第333章 晋王府起火 京城里刚过完元宵,新年的余韵还未散去。 何初旭巡查完军务,回城后第一时间去往松花巷看林水瑶。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产期,林水瑶的行动已经十分不便,苏容钦提早让稳婆和大夫住了进来。 为了稳妥起见,稳婆他请了四位,全都是调查过底细,接生经验又十分丰富的。 何初旭原本还想着过来问一问瑶儿,稳婆什么时候住进来,他好着手安排。 到了才发现,苏容钦早就抢先一步了。 虽然他一直暗中跟苏容钦较劲,但在这事儿上,他不得不承认,苏容钦比他更细心也更体贴。 「瑶儿,你最近怎么样?」何初旭望着大肚子的林水瑶,一脸关切。 林水瑶憋屈着小脸,「我一点儿都不好!」 两个小傢伙太折腾人了,她现在每天的状态是吃不好睡不好,每隔一会儿就想上茅厕。除此之外,整个人还肿了一圈。 四嫂总跟她说孕晚期这些都是正常的。 林水瑶也知道是正常的,可她还是好想早点儿卸货啊,太累了。 「是哪不舒服了吗?」何初旭紧张起来。 林水瑶哼唧两声,「自从肚子里多了两个小的,我就没一天是舒坦的。」 而且,这两天她右眼皮老是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那我让大夫来给你看看?」何初旭说着便起身。 「不用了。」林水瑶喊住他,「大夫每天都来给我把脉的,我一切正常,等生完宝宝就好了。」 「那我给你安排几个护卫。」何初旭道:「全是我手底下调教出来的,让他们过来看家护院。」 林水瑶好笑,「不是已经有香菱和香巧了吗?她们俩身手也不错的。」 「那能一样吗?」何初旭坚持,「多个人保护你,我也多一份心安,你肚子里的,可是我小外甥呢,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林水瑶拗不过他,索性应了下来。 何初旭满心欢喜,离开松花巷后,骑上马就准备回府去挑几个身手好的送过来。 然而他还没到国舅府,半道上就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是国师府的管家。 「何小将军。」管家恭敬沖他行了一礼。 何初旭不认识他,面露疑惑,「你是?」 「老奴是国师府的管家。」老管家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他,「这是国师离京之前交给老奴的,让老奴务必转交给何小将军,国师还说了,不到何小将军无能为力的时候,万万不可打开。」 何初旭听得一头雾水,眉头拧着,「那个老神棍,他又想搞什么么蛾子?」 嘴上虽然埋怨,但还是动手接过了锦囊。 何初旭是重生过一次的人,他可以无视江湖骗子,却无法忽略青璃的那双眼睛。 被那双眼睛看上一眼,仿佛所有的秘密就都无所遁形了。 何初旭能感觉到,青璃跟他爹请来的那些江湖神棍不一样,这是个有真本事的。 老管家走后,何初旭很快回了国舅府。 进了屋,他将锦囊拿出来,仔细端详片刻,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第345页 何初旭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数次想动手打开。 但最终,还是被理智压下去了。 他将锦囊藏到多宝阁上的小匣子里,落了锁,这才去给林水瑶安排护卫。 精挑细选了一番,何初旭给林水瑶送去了六名护卫。 妹妹正是关键时期,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林水瑶感激地道了声谢。 何初旭瞧着她脸色不太好,「瑶儿,你又不舒服了?」 「不是。」林水瑶秀眉微蹙,「我心里很不安,眼皮还老跳,总感觉要出事儿,你说,是不是我家相公他……」 「那老神棍不是在么?」何初旭打断她的话,「青璃那么神通广大,一定不会让五郎出事儿的,瑶儿,你安心养胎,不准胡思乱想。」 林水瑶也希望是自己孕后期心思敏感想多了,可内心深处的那股不安,还是久久散不去。 —— 这天晚上风很大,吹得烛台摇摇晃晃,烛光闪烁不停。 小王妃已经歇下,负责在院外守卫的明七换班吃饭去了。 留下来的两名护卫,其中一个内急,去了茅厕。 整个承恩殿院墙外,只剩下一名护卫。 院门离着寝殿有好长一段距离,他并未发现殿顶上空落下了一个大大的火球。 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 何铭并不清楚程三宝具体住在内院哪个位置,就只能让弓箭手将绑着火油的孔明灯射落到几个方位,以保证内院全部被烧到。 火油与一般燃料不同,一旦烧起来,水浇不灭。 朝廷禁止民间用火油,这是他动用自己的关系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 里面的人如果逃生不及时,必死无疑。 站在高塔顶楼,何铭俯视着晋王府内院方向隐隐升起的火光,一双老眼狠厉而狰狞。 程三宝出生那年,为他主持洗三礼的方丈就曾给他批过命,说他将来会死于一场大火。 何铭那时候因为太过慌张储君之位会旁落到别的皇子手里,不得已,将两个孩子给调换了,回京之后联名上书请弘佑帝看在太子为国征战失去双腿的份上,立太子嫡长子为皇太孙。 于是,程家的孩子成了赫连家的太孙。 原本以为,两个孩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然而万万没想到,程三宝竟然去了京城,还让他生母秦王妃给认了出来。 何铭更没想到,烧死他外甥孙的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程三宝必须死,只有他死了,狸猫换太子的秘密才能永远不被曝光,只有他死了,整个何家才能高枕无忧。 —— 「不好了,走水了!」 孔明灯落在不同位置,好几个院落都起了火,外面到处是下人们奔跑惊叫的声音。 小王妃被惊醒,睁眼就见殿内窜入了滚滚浓烟,外面烧起来了。 她脸色大变,站起来想去拍门喊人,然而她手脚都被铁链拴住,走不到门边,只能大声冲着外面喊,「救命,救命啊!」 明七饭吃到一半,听下人说内院着火了,他撂下碗筷第一时间朝着承恩殿奔来,果然就见里头着火了,他马上让人去打水来。 然而,这火跟中了邪似的,越浇越旺。 「糟了!是火油!王妃还在殿内!」明七惨白着脸。 第334章 在乎你的人不会用铁链锁你 青州晋王府是大燕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座亲王府邸,当年在建造上,太上皇让工部花了不少心思,选用的木材,多是有防火作用的。 然而再防火的木材,碰上火油燃烧也不顶用。 殿外火光滔天,殿内浓烟瀰漫。 小王妃被呛得双眼通红,喉咙里又干又痒,求救声近乎嘶哑。 大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后殿,她原本有机会能逃出去,却硬生生被铁链禁锢住。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只会弄伤自己的手腕脚腕,而禁锢住她的铁链纹丝不动。 仿佛这是上天早就为她安排好的,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火海吞噬,再一点一点走向死亡。 眼眶被浓烟呛得流下泪来。 小王妃最后一次挣扎过后,放弃了。 她吸入了太多浓烟,脑袋里已经昏昏沉沉,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手腕上有血珠顺着滑下来,很快就被火海高温烘干。 她坐下来,背靠着柱子,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浮现出五年前刚入府那会儿的景象。 她是他五百两银子买来的,顺便买断了她和姨父姨母家的所有亲情和联繫。 「从今往后,你便是晋王妃,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出府,不准见任何外人,本王会让人来教你念书识字,不准看任何与上课内容不相干的书,不准做任何没经过本王允许的事儿,就算要踏出房门,都得经过本王允许。」 二十八岁的晋王,眉眼间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深沉,他望着她,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户人家的府邸竟然可以有这么大,大得像座城池,每顿饭竟然能如此丰盛,而且一道比一道精緻美味。 她仿佛一脚从地狱踏入了天宫,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可慢慢的,她也发现了,他说不让她出门是真的,不准她见任何外人也是真的。 第346页 她的身边,丫鬟经常换,但始终只能有一人,平时没事儿她想去花园里透透气,想去看看湖里的小鱼,他都不允许,只能待在房里。 那时候,她的反应是什么呢? 她没有乖乖认命,而是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软着声儿求他。 尽管他脸色不好看,但最终总会默认答应下来。 她爬到树上下不来,他一面骂她,一面过去接她。 她翻墙让他抓了包,他生气归生气,还是没忘了给她当人肉垫。 她落水,他第一时间跳下去将她救起来。 那时候,她眼里有光,心里有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光没了呢? 是从他扔了她满怀寄託的红豆串开始,从他将她关在承恩殿,让她不得不抓馊饭馊菜吃开始,还是从他对她的流产不屑一顾开始? 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了无休止的囚禁画面,那一根根冷冰冰的铁链,锁住的又何止是她的人。 呛鼻的浓烟再一次灌进来,小王妃一面咳一面流泪,眼睛红得像要泣血。 「师娘?」 后窗方向传来程三宝的声音。 小王妃一怔。 还没等她反应,程三宝已经捏着锤子砸开窗户,费力爬了进来。 他腰上挂着一串钥匙,随着他的走动,晃得叮噹响。 「三宝?」小王妃开口,声音是嘶哑的,她咳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没时间了,明七好像要绕到后殿来找你,咱们先出去再说。」程三宝动作利落地取下钥匙把她身上的锁打开。 小王妃被浓烟呛了太久,浑身乏力,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 大火马上就要烧进来了,程三宝扶着她,跳出窗户又艰难地从狗洞里爬出去。 终于唿吸到新鲜空气,小王妃狠狠吸了一口。 「现在下人们都在忙着救火,没人注意咱们,我直接带你出府。」 程三宝来的时候就已经规划好路线,知道往哪走能避开下人。 小王妃愣了愣,「你、你要带我出府?」 程三宝回头看她,「你都快被锁在屋里烧死了,还不想离开晋王府吗?」 当然想,每个被囚禁的日子,小王妃做梦都想离开晋王府,离开晋王。 可青州是晋王的地盘,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别说青州,就是整个大燕,只要晋王想找,她就没有藏身之地。 「别傻了!」程三宝怕耽误了时间,直接往她伤口上扎刀,「一个真正在乎你的人,是不会用铁链锁住你的,我小叔叔就从来不会这么对我小婶婶,我小婶婶掉了一根头髮丝儿他都心疼。」 他说完,一把抓住小王妃的胳膊就带着她往外跑。 火浇不灭,整个晋王府的下人都快急疯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救火上,的确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 程三宝很顺利就带着小王妃来到后门,偷偷熘了出去。 这个时辰,城内早就宵禁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 何铭原本就站在高塔上一直注视着晋王府的动静,程三宝和小王妃一出来他就发现了,当即老眼一眯,「下去抓人!」 小王妃跟着程三宝跑了一段才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她以为是晋王府的人发现她逃出来要来抓她回去,心下沉了沉。 上次逃跑,回去后她就被晋王囚禁,这次多了个程三宝,她不想连累这孩子。 「三宝,后面有人,我们分开跑,我去把人引开,你往那个方向跑,待会儿咱们在城门口汇合,好不好?」 「不好!」程三宝不同意。 小王妃威胁道:「你如果不按我说的做,那我现在就折回去。」 程三宝抿了抿小嘴,「师娘你小心一点儿啊,我会来找你的。」 小王妃嗯了声。 —— 晋王从山里回来,刚让人打开城门就听说晋王府起火了,火势滔天。 晋王的脑子里「轰隆」一下,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想起来沈莺莺被他锁在承恩殿,如果承恩殿被大火包围,她根本没可能逃出来。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袭满全身,顺着毛孔钻入心肺,晋王拔出剑,剑尖抵着守城将士的喉咙,「你刚刚说什么?」 那将士被他身上的戾气吓到,颤着手指了指晋王府方向。 晋王顺势望过去,晋王府上空的确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沈莺莺,沈莺莺…… 「不可能!」晋王一脚踹开那将士,手中乌藤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飞快跑起来,方向正是晋王府。 第335章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程三宝的方向感很好,虽然是大晚上,但他知道城门该往哪走,在巷子里七拐八绕了一阵,出来正好碰到晋王骑着飞马过来。 晋王一眼看到他,来不及勒住马儿,索性一个侧身弯腰,长臂直接将他揽到马背上坐稳。 整个过程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大晚上的,你在外面熘达什么?」 程三宝张了张嘴,「我……晋王府着火了。」 晋王问:「你一个人出来的?王妃呢?」 虽然不切实际,但他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小傢伙能在关键时刻将沈莺莺给救出来。 师娘好不容易逃出来,程三宝可不会傻乎乎地给晋王报行踪,他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 第347页 「你出来的时候,见到她没?」马儿跑得飞快,晋王的声音在这初春寒夜里显得小心翼翼,仿佛只要轻轻碰一碰,就能崩溃到四分五裂。 程三宝还是抿着小嘴摇头。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说了,师娘又会被抓回去锁住。 …… 另一头,何铭的心腹回来禀报,「将军,程三宝被晋王带走了。」 何铭老眼一厉,「晋王妃呢?」 「她正在朝着城门方向跑。」 「抓晋王妃!」 明明计划得这么周详,只差一点点,程三宝就死定了,偏偏在这时候杀出个晋王来! 何铭攥紧拳头,对另一个心腹道:「去转告晋王,带程三宝来换晋王妃。」 …… 晋王的马儿在半道上被人拦住。 拦他的人,正是何铭的心腹,一身黑衣,蒙着面,看不清楚样貌。 「找死!」 晋王急着回去救人,被人这么一拦,顿时怒火中烧,直接拔剑。 那心腹在晋王的长剑刺过来之前赶紧道:「我家主子想跟王爷做笔交易。」 晋王凤眸微眯。 心腹继续道:「晋王妃在我家主子手上,王爷若想要人,就带着程三宝去换。」 沈莺莺还活着? 不,她被他关在承恩殿,手脚和门窗都上了锁,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出来。 意识到这是个陷阱,晋王一手捂住程三宝的眼睛,另外一只手手腕翻转,长剑寒芒如冰刃,在心腹尚未来得及转身走人的时候,一剑削了他脑袋。 空气中很快瀰漫开血腥味儿。 程三宝虽然没看到杀人的过程,可人血的味道还是刺激到了他,小身板儿不由得颤了颤,哆嗦道:「师父,师娘真的在外面。」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现在师娘落入了敌人手里,如果晋王不及时去救,师娘就会有危险。 「当真?」 程三宝嗯嗯两声,「是我救她出来的,我们说好了在城门口汇合,可我还没跑出去就被师父抓住了。」 「哪个城门口?」晋王说着,已经快速调转马头。 「西城。」 西城门,正是晋王回来的方向。 他收了剑,再次握紧乌藤鞭,狠狠抽打在马儿身上。 马儿比先前跑得更快,耳边只剩唿唿唿地寒风声,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程三宝一手替晋王拿着夜明珠照明,另外一只手抓紧马背上的鬃毛,双眼一直盯着前方,生怕错过师娘的踪迹。 俩人到西城门时,就见城门大开,守城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地上全是血。 不用想,对方为了出城,斩杀了守城将士私开城门。 晋王深深蹙紧眉头,从袖子里掏出鸣镝凑在唇边吹了一阵。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埋在坊间的暗桩被惊醒,离他最近的是铁铺伙计胡坤。 胡坤利落穿好衣服,循着声音来源找到晋王所在的西城门口,恭敬抱拳,「王爷有何吩咐?」 「去晋王府通知明六明七,带人出城找王妃。」 话完,晋王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程三宝,「你跟着他回去。」 「我不回去!」程三宝一个劲摇头,「我要跟你去找师娘。师父,你让我去换师娘吧,她好可怜的,落到敌人手里就惨了。」 「为什么要拿你换?你很值钱么?」晋王说归说,却没再勉强程三宝,摆手让暗桩走人,他带着程三宝,飞速出了城。 水浇不灭火油,明六正在指挥着下人用土,花圃里的土,几乎被刨了个遍。 明七之前没看到晋王妃,又见锁链被人打开,窗户也破了,心知王妃已经成功逃出来,这会儿正带着几个人在府上找。 暗桩把晋王的命令传到后,明七第一时间召集了二十来个府卫出城。 —— 何铭要用晋王妃来换晋王手上的程三宝,他出城后没有藏得太隐秘,多多少少留下了记号。 但很显然,他低估了晋王的怒火。 晋王一路找一路杀,何铭的心腹几乎全死于他剑下。 何铭意识到情况不妙,挟着晋王妃钻入林子里。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躲一个晚上,等天亮了再想办法重新和晋王谈判。 然而他并不知道,从小在青楼长大的晋王对香味儿有多敏感。更何况,晋王妃身上有晋王特地让人调制的秘香。 顺着香味儿,晋王没多久就找到何铭。 这一处叫无归崖,身后是万丈深渊,何铭退无可退。 他将剑刃横在小王妃脖子上,嘴脸被黑色面纱蒙住,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满是凶光。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何铭的声音稍稍伪装了一下,又蒙着面,一时半会儿让人分辨不出来。 马背上,晋王攥着缰绳,凤眸沉沉,「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何铭哼笑一声,「用你手上的程三宝来换晋王妃。」 「倘若本王说不呢?」 一阵山风颳来,裹挟着晋王冷冰冰的声音,让人不由心颤。 何铭横在小王妃脖子上的力道加大,锋利的剑刃在小王妃白皙的脖颈里划出一道血痕,血珠子顺着流下来。 晋王借着夜明珠清冷的光看到这一幕,也看到了小王妃眼底的麻木。 第348页 从他追来到现在,她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求他救她。 那种异常的冷静,让晋王心下一凉。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挂在树上下不来的沈莺莺,趴在墙上不敢动的沈莺莺,落到水里不停唿救的沈莺莺。 她总会嘤嘤嘤地哭着喊「王爷救我」,她总是那么叛逆,又那么黏人。 小小的不安分,为他至暗的世界增添了一抹鲜活的光亮和色彩。 可他也怕,怕她终有一日会真的翻出晋王府院墙,再也不回来。 他想狠狠握紧这束光不让她离开,想把她藏起来,谁也不准见。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 她不再黏着他,不再对他撒娇,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没了。 她终于乖了,不会再忤逆他了,可他握在手里的光,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 小王妃觉得挟持自己的这个人简直太蠢,程三宝身后是站队晋王的程砚。 他凭什么觉得晋王会拿权力做赌注来换她? 就在气氛僵滞之际,小王妃朝晋王看来,唇角勾起一抹笑,嗓子被烟燻过,声音沙哑。 「五年前,王爷百两银子买我入府,让我免受饥寒交迫之苦,予我荣华富贵之恩。 这个恩,我得报。 可我就像你经常骂的那样,太蠢,蠢到这么多年都没能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王妃,我只会忤逆你,惹你生气,让你烦心。 时至今日,我终于顿悟了,一个只能被囚禁在笼子里,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欲?望,就连每天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都得你决定的王妃,该是什么样的。 王爷,我会变成你想要的那个人,报这五年你对我的恩。但求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你我永不相见,永不相欠。」 最后一句,小王妃是对程三宝说的,「三宝,将来见到你小婶婶,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晋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大变,「沈莺莺,不要……」 然而没等他喊完,小王妃就咬着牙狠狠往后面一撞,转瞬之间连带着来不及反应的何铭一块儿坠落悬崖。 第336章 王妃她已经殁了 沈莺莺!」 晋王飞身下马扑过去,却连小王妃的一片衣角都没抓到。 她坠得太快,娇娇小小的身躯很快就被崖下的浓雾所吞没。 晋王双眸猩红,浑身发冷,一直冷到心脏位置,整个人像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旋涡包裹着。 程三宝费劲跳下马,早就哭成了泪人,他不停地对晋王拳打脚踢,「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死了她!」 「不,她不会死的。」晋王站起身,脚步踉跄。 她那么爱玩儿,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他还没有给她补上大婚,他们还有孩子没生。 对,等他颠覆皇权坐上皇位没了后顾之忧,她就能为他生孩子了。 她那么喜欢宝宝,都还没等生一个,怎么捨得死呢? 明六明七带着人赶到时,就见晋王眼神呆滞地站在崖边,程三宝在一旁哭。 明七捡起地上的夜明珠,顺势单膝跪地,「王爷,请恕属下无能,找不到小王妃的踪迹。」 「去崖下找。」晋王的嗓子像被什么捏住,声音嘶哑得厉害。 明六明七对看一眼,没敢多问,很快又带着人绕去崖下。 晋王一把将程三宝抱上马坐好,他调转马头,马儿在林子里穿梭,直奔无归崖底。 他不相信沈莺莺会死,心里总存着一份希冀。 或许,沈莺莺命大,只是摔伤了,又或许,她幸运,挂在半崖的树上逃过一劫。 只要她还活着,不管是伤了还是残了,他都会好好弥补她。 她喜欢小奶猫,以后他就让人专门搭个小奶猫的窝,想养几只都行。 她喜欢小红鱼,他就陪她去挑。 她喜欢放风筝,他可以亲手给她做。 她那么笨,肯定又会挂在树上下不来,然后嘤嘤嘤地哭着向他求救。 夜间山风肆虐,刮在脸上像被凌迟,吹得人眼睛酸疼,晋王箍紧怀里的小傢伙,加快速度。 崖下雾大,笼罩着一只只火把,光线朦胧模煳不清。 浓厚的雾气里,传来护卫们的交谈声,「人是找到了,可……要不要现在去回禀王爷?」 晋王赶到时刚好听到这一句,下马的动作险些没稳住。 不会的,沈莺莺不会死的。 他不断地麻痹自己,沈莺莺那么胆小,她顶多是吓唬人,又怎么敢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她说过的,她不会再逃了,会一直乖乖待在他身边。 程三宝一把推开晋王,冲进雾里。 片刻后,空寂寂的无归崖下响起了程三宝绝望的哭喊声。 晋王的双脚像被什么定在原地,他没再往前,没敢往前。 只要他不去看,沈莺莺就还活着,天一亮,她就跟他回家了。 「王爷,王妃她……殁了。」 明七举着火把走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句话,无疑成了压垮晋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身形晃了晃,窒息感扑面而来,脑子里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铮」地一声断开,四分五裂。 「除了小王妃,属下们还找到了一名男子,他的面部已经摔得血肉模煳,认不出是谁。不过,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第349页 明七说完,将一块令牌递给晋王。 晋王没心情看什么令牌,他推开明七,脚步蹒跚地朝着前方走去。 护卫们高举火把将这一处彻底照亮,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躺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女尸。 她手腕上被铁链锁出来的伤痕还没好全,又添新伤,半边脸摔得面目全非,余下的半张脸,白到毫无血色。 曾经有过的天真懵懂和娇憨,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出现在这张小脸上。 她说她顿悟了,终于知道一个只能被囚禁,不能有自己想法,不能有欲?望,什么都得他做主的王妃该是什么样的。 她还说,她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于是,她死了,带着对他的恨。 晋王从未想过,一向胆小如鼠的沈莺莺竟然会以跳崖的方式在他面前永远消失。 她说她是在报恩。 可她现在安静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样子,分明是拿把刀往他心脏上剜肉。 「沈莺莺,你就是个小骗子!」 晋王坐下来,小心翼翼将她抱到怀里。 她身上的血好多,好像怎么都流不完,他颤着手,用手指一点一点去擦,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落在她脸上,融入血水。 护卫们背过身去,全都不敢吱声,更没人敢劝王爷尽早将王妃带回去入土为安。 「你别碰她!」程三宝尖声嘶吼着,要去把小王妃抢回来。 明七弯下腰,直接一把将程三宝抱回马背上坐着,不准他下来。 更深露重,寒风入骨,晋王脸上的表情近乎呆滞,他一遍又一遍地想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血,然而总是越擦越多。 「沈莺莺你知道吗?」望着怀里已经无法再回应他的小女人,晋王不禁苦笑,「我从小就背负着血海深仇,註定不能陷于情爱,所以当发现我的情绪会被你牵引的时候,我选择了将你藏起来。 不让你出府,是因为外面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怕他们会抓了你来威胁我。 不让你怀孕,是因为还没到时机。 你早就是我的软肋,可我不能把这根软肋暴露给那些人,所以我对你冷淡,对你毫不在意,你明明就能感受到,我很多时候都在纵容你,宠着你,可你为什么这么傻,还想着往外跑呢?」 「沈莺莺,我们不闹了好不好?你快睁开眼,我带你回家,楚鸣已经准备好了,我很快就能杀到京城,将属于我的一切夺回来,我会封你做皇后,给你一场天下瞩目的盛世婚礼,让你做整个大燕最尊贵的女人。 我们还会有孩子,很多很多的孩子,你以后都不用喝避子汤了,如果你不想生,那就换我喝。」 「沈莺莺,你那么恨我,都还没找我报仇,怎么甘心就这么走呢?」 「沈莺莺……」 第337章 再也回不来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 初春天寒,那一根根绵密的雨丝如同冰刺,横扫在晋王麻木的脸上。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女人。 她身上好冷,明明以前那么娇软的人儿,现在僵硬到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他努力抱紧她,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仿佛这么做,她就能醒来。 小王妃身上的血还在流,染红了马背,也染红了晋王的衣袍。 每多流一滴,都好像有一双冰冷的手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往外拖拽。 他们原本可以很好,甚至更好。 是他从来不跟她解释,是他自以为是地「为她好」,是他为了藏住心头那份情愫,冷漠得过分逼真,让她当了真。 是他,让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娇嫩花苞在十八岁这年早早凋零。 那个惯会撒娇扯着他衣袖软着嗓子一声声喊王爷的小姑娘,带着最深的绝望和恨离开了他。 所有的骄傲自尊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晋王仰头,天空乌沉压抑,雨水漫进他猩红的眼眶,再流出来的,分不清是雨水更多,还是泪水更多。 到晋王府时,晋王勒住马,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沈莺莺,回家了。」 声音小心翼翼,像是怕吵到她睡觉。 说完,动作放缓,慢慢将她抱下马。 明六明七几人在身后看着,谁也不敢上前来帮忙。 晋王府昨天晚上烧了一宿,天明时分火才堪堪被扑灭,原先精緻美奂的宫殿被烧毁大半,走在前院都能闻到内院传来的烧焦味儿。 晋王却没心情管这些,他径直抱着小王妃回了自己的承运殿。 又让人烧了温水来,仔细给小王妃洗去身上的血。 当触碰到小王妃手腕上狰狞的疤,晋王手指颤了一下,紧跟着心口传来钻心的疼。 程三宝哭了一宿,已经睡着了,他的房间被烧毁,明七另外给他安排了一间房,将他抱到床榻上。 回到承运殿时,晋王已经给小王妃编完发换了身新衣裳。 承恩殿虽然被烧了,但承运殿这边还有晋王让绣坊做来的衣裳,尚未来得及让人送到沈莺莺手里。 明七站在屏风外,低声问:「王爷,要不要马上发丧?」 「不发。」 晋王将小王妃抱起来,走到西墙边,转动密室机关。 密室里有一张寒玉床,晋王小心翼翼将小王妃放在上面。 第350页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裙,「沈莺莺,我不会让你走的。」 只要不发丧,她就还没死。 这张寒玉床,能保存她的尸身。 她说过的,以后不会再逃,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明七看着主子入了密室就没再出来,无奈嘆了口气。 晋王淋了雨,回来也没换衣裳泡个澡,就这么一直待在密室,当天夜里就烧得不省人事。 他做了个梦,梦到沈莺莺又爬到树上取风筝下不来了。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看着树下的他,「呜呜呜……王爷救我……」 晋王走过去,伸出双手,嗓音比以往温柔了许多,「沈莺莺,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姑娘抱着风筝往下一跳。 然而,他却没能接住她,她摔下来了,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莺莺,沈莺莺……」 晋王喊着她的名字醒来,发现自己早就出了密室,这会儿正躺在寝殿床榻上。 杨公公正守在一旁。 「沈莺莺呢?」晋王掀开被子下来,一把抓住杨公公的衣领,眼眸里布满红血丝,两鬓白得更明显了。 杨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王爷,您起烧昏迷了,老奴实在不忍心,这才将您带出来的,王妃娘娘就在密室里呢!」 晋王闻言,一把松开他,外袍都没穿,转身就要去开密室门。 杨公公赶紧拿过晋王的外袍,又端上热气腾腾的小药碗,跟了上去。 密室里因为有寒玉床而显得格外冷,晋王远远望着躺在上面的小女人,她那么怕冷,每到冬天就想往他怀里拱,抱着他取暖。 她明媚天真时的笑容仿佛还在昨天,可她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呢? 原来,少了一根肋骨会这么疼,疼入心肺,疼到每吸一口气,都像有一根针刺破喉咙往下滑,将他的五脏六腑戳得千疮百孔。 「王爷,您该喝药了。」杨公公在身后提醒。 晋王恍若未闻,他一步步走到寒玉床前,弯下腰,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沈莺莺,密室里这么冷,你怎么还不醒呢?你不要我了吗?」 无人回他,密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杨公公默默退了出去,密室里只剩下晋王和已经死透的小王妃。 他又将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也不喝。 高嬷嬷和杨公公来劝了几回都没用。 明七心下不忍,端着饭菜进来,「王爷,您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耗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我没胃口。」晋王坐在寒玉床旁边,眼窝深陷,鬍子拉碴,嘴唇干裂起皮。 明七道:「王妃娘娘不可能再活过来了,王爷当下要做的,是替她报仇,那块令牌属下已经查明,是护国将军何铭的,当时无归崖下摔死的男子,正是何铭。」 「何铭?」 听到这个名字,晋王面上戾气骤生,眼底充斥着杀意和恨意。 「对。」明七道:「已经确认是何铭无疑,只是,目前还查不到他为什么会跑到青州来找程三宝。」 晋王只是心态崩了,但脑子还在,他眯了眯眼,「当年何铭费尽心思害程砚落榜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次他本人还因为程三宝特地来了青州,这事儿明显有蹊跷,多安排几个人去查查,国舅府跟程家到底什么恩怨。」 明七走后,晋王站起身来,「沈莺莺,等我办完正事再回来陪你。」 —— 晋王不发丧,可小王妃坠崖身亡的事儿还是传到了京城。 家里都瞒着林水瑶。 大夫叮嘱偶尔要走动一下,将来有助于生产,林水瑶嫌屋子里闷,让清秋扶着她在大门外熘达了一圈。 正是这一熘达,让她听到了外头百姓们的议论声,说这位已经是第八个王妃了,原本以为能活得久一点儿。没想到,还是死了,果然晋王天生就是克妻命。 林水瑶当即就白了脸,茫然地看向清秋,嘴唇发颤,「他们在说什么?是在说莺莺吗?」 「没有,夫人不要多想。」清秋一个劲摇头,想解释。 林水瑶突然痛苦地捂着肚子,「疼……」 第338章 夫人已经没气了 还有一个月才到产期,林水瑶却因为动了胎气,羊水提前破了。 她疼得满头大汗,被送进一早准备好的产房里。 四个稳婆都进去了,老大夫在门外候着,随时听差遣。 程婆子心急如焚,尤其是得知林水瑶动了胎气的原因后,没忍住把清秋给骂了一顿。 清秋哭红了眼,她倒不是委屈,就是自责,生怕夫人因为早产有个三长两短。 「家里一直瞒得好好的,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四郎媳妇急得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往产房方向瞄一眼。 林水瑶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死死咬着唇角,好一会儿才发出声来,对其中一个稳婆道:「叫我四嫂进来。」 那稳婆很快便出去叫人了。 四郎媳妇急急忙忙进来,握住林水瑶的手,安慰她,「五弟妹,你别怕,疼过这一阵,等孩子生出来就好了。」 林水瑶脸色煞白,一把抓住她胳膊,眼圈是红的,「四嫂,你老实告诉我,莺莺是不是出事儿了?为什么外面都在说她……」 「哪能呢?」四郎媳妇扯出一抹笑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晋王在京城的名声不好,百姓们私底下议论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瞎想啊,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五郎还在南方等你的消息呢!」 第351页 一阵剧烈的抽痛从腹部传来,林水瑶额头上有冷汗渗出,她抓着四郎媳妇的胳膊垂下来,用力揪紧褥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四郎媳妇赶紧端起小碗餵她喝糖水补充体力。 「夫人,咱们得加把劲儿,赶在羊水流干之前把孩子生下来,否则会有危险。」稳婆焦急道。 林水瑶不知道要怎样才算加把劲儿,为了不把体力耗光,她把嘴唇咬出血来都没敢大喊大叫,浑身都在冒汗,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四郎媳妇又陆陆续续在她耳边说了些鼓励的话。 林水瑶一句都没听真切,她好疼,好累,好想闭上眼睡一觉。 …… 香菱是何初旭安排来的,林水瑶早产,她自然要回去知会主子一声。 国舅府…… 何初旭得知林水瑶早产,脸色顿时就变了,双眼死死瞪着香菱,「不是一直让你们仔细照顾吗?瑶儿怎么会早产的?」 香菱低头,自责道:「都是奴婢们大意,让夫人得知了晋王妃坠崖身亡的消息,动了胎气……」 「瑶儿要有个好歹,看我怎么跟你算帐!」 何初旭一张脸阴沉难看,大步迈出门槛,让小厮备了马,快速前往松花巷。 国舅府很快就有人把林水瑶早产的消息传到未央宫。 「哦?早产了?」何皇后轻轻抚着怀里的猫,眼底露出一丝狰狞。 她瞥了眼旁边的心腹嬷嬷,「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心腹嬷嬷恭敬道:「娘娘放心吧,那人精通东瀛邪术,只要他肯施法,一定能让林氏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于难产。」 何皇后满意一笑,摆摆手,「行了,下去安排吧,天黑之前,本宫要听到林氏的死讯。」 「是。」 …… 何初旭赶到松花巷时,苏容钦也刚好到,俩人碰了面,连招唿都来不及打,一前一后匆匆进了大门。 这个时辰,程四郎还没回来,四郎媳妇陪在产房里,小四宝和小五丫被清雨带去后院了,不让兄妹俩出来。 程婆子站在廊下,面儿上一阵着急。 「老太太,瑶儿怎么样了?」何初旭一进来就喘着气问。 程婆子道:「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听到动静呢!」 何初旭皱着眉,「是我大意了,原本以为家里人全都瞒着她,她就不能知道,谁成想……」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苏容钦瞥他一眼,「老太太已经够心烦的了,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去屋里等着吧!」 「我不去!」何初旭望向紧闭的产房门,「我就在这儿等。」 苏容钦没再勉强他,自己去了厅屋。 坐在圈椅上,苏容钦嵴背阵阵发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当初程五郎被外派去南方,他就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果不其然,阿瑶早产了。 若是能顺利产下还好说,若是…… 苏容钦几乎不敢往下想。 他已经经歷过一次亲眼看着妹妹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难以想像若是再来一次,他会不会彻底崩溃。 产房里林水瑶咬嘴唇咬得满嘴血腥味儿,最终还是忍不住痛出了声。 稳婆一声声地在她耳边喊用力,再用力。 还要怎么用力呢? 林水瑶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可宝宝就是不出来,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好睏,真的好睏,眼睛一闭上就不想再睁开了。 「夫人,不能睡。」稳婆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您一睡,孩子会被闷在里面的。」 林水瑶手指动了动,眼皮太沉,完全睁不开。 四郎媳妇道:「我再给你餵点儿糖水补充一下体力?」 林水瑶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很想振作起来一使劲儿让肚子里的宝宝落地,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让她只想睡,浑身力气都没了。 后来几个稳婆和四郎媳妇又说了什么,林水瑶已经完全听不清,她的意识渐渐模煳,直至不省人事。 几个稳婆吓得脸色都白了,其中一个急忙出去把老大夫请进来。 这种情况,只能通过扎针刺激林水瑶醒过来继续生产。 老大夫动作利落,没多会儿就给林水瑶扎了针。 然而产床上的林水瑶纹丝不动。 四郎媳妇慌了,「老伯,您是不是扎错了?五弟妹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老大夫皱了眉,取下银针后去探林水瑶的鼻息,又给她摸了摸脉。 片刻后,老大夫白着脸道:「不好,夫人心脉停跳,已经没气了。」 第339章 祸起中宫 进产房不到两个时辰,林水瑶就没了唿吸。 老大夫出来通知时,何初旭险些没站稳。 「不可能!」他低吼一声,「让我进去看!」 苏容钦从厅屋里出来,一把拽住他,沉声道:「产房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他们说瑶儿死了。」何初旭赤红着眼,「我那么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保护瑶儿的,她怎么可能会死呢?苏容钦你说句话!瑶儿不会死的,对不对?」 苏容钦薄唇微抿,没有发出声来。 程婆子一转身进了产房。 屋子里全是血腥味儿,四郎媳妇呆呆坐在产床前,产床上林水瑶脸色惨白,了无生气,几个稳婆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第352页 「这是咋了,咋不继续生了?」程婆子声音都是颤的。 「娘。」四郎媳妇回过头,一看到她眼泪就掉下来,「五弟妹……」 程婆子走过去,拉过林水瑶的手,她的体温在下降。 羊水已经流尽,孩子指定是保不住了。 「我们不要小的,保大的。」程婆子看向几个稳婆,一向处事沉稳的她,罕见地红了眼慌了神。 稳婆们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老太太,请恕我们无能为力。」 大人都没气了,现在保大保小还有什么意义? 「珠子……」程婆子本就迷信,在这方面,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青璃国师临走前,给五郎媳妇送了颗珠子,还叮嘱她哪怕是生死攸关都不能取下。 眼下可不就是生死攸关? 程婆子赶紧伸手去摸索林水瑶脖子里的珠子。 珠子还戴在林水瑶的脖子里,被程婆子掏出来时,忽然亮了一下。 「刚才,是不是亮了?」程婆子生怕自己眼花,喃喃地问四郎媳妇。 四郎媳妇呆呆点头,说的确是亮了一下。 但也只是那一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再没有别的反应。 「亮了就好,五郎媳妇不会有事儿的。」程婆子又把珠子塞回去。 虽然她并不知道珠子亮了意味着什么,但至少说明青璃国师是个有本事的,跟外头坑蒙拐骗的神棍不一样。 她选择相信珠子一亮就意味着小儿媳会遇到奇蹟,孩子没事,大人也没事。 「娘,我先扶您回去吧!」 四郎媳妇嫁到老程家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婆婆慌乱成这副样子,当下有些被吓到。 「我再坐会儿。」程婆子再次拉过林水瑶的小手,不停地给她捂热。 门外何初旭都快急疯了,好几次险些冲进来。 苏容钦避开老大夫和几个下人,将何初旭拽到墙角处,压低声音,「青璃临走前,是不是给你留了个锦囊?」 何初旭一愣,「你怎么知道?」 苏容钦顿了顿,「他给我也留了一个。」 何初旭想起来了,那天国师府的管家拦住他,给他锦囊的时候说,不到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万万不能打开。 他现在就很无能为力! 瑶儿在里面受苦,他只能干着急,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俩人对视一眼,苏容钦道:「先回去取锦囊吧!」 让丫鬟守好产房,何初旭和苏容钦同时出了松花巷,直奔自家府邸。 何铭已经失踪一段时间了,何夫人只当何初旭是出去找他爹。 见他行色匆匆地回来,何夫人问:「小四,是不是找到你爹了?」 找什么爹? 何初旭如今满脑子都是生死未卜的妹妹。 「娘,我现在有要紧事儿,等办完了再出去找我爹。」 何夫人一听,直接上火,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什么要紧事,你又要去找松花巷那贱人?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肚子都大成那样了还要缠着你不放?」 若说何初旭这个战无不胜的小将军有什么逆鳞,那只能非妹妹莫属。 瑶儿是他两辈子的逆鳞,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呵护着,眼下生死关头,却被何夫人一句「贱人」骂得如此不堪。 何初旭周身气势冷得吓人,眼底骤然浮现杀意,「再敢侮辱瑶儿一句,休怪我翻脸无情!」 何夫人被他吓到,「小四,你……」 何初旭一把推开何夫人,大步回了自己屋里,掏出钥匙打开多宝阁上的匣子,取出锦囊。 整个过程,何初旭的手都是抖的。 青璃能提前给他和苏容钦留锦囊,说明早就算到了今日的变故。 他害怕,怕青璃算的太准,怕瑶儿难逃此劫。 锦囊里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八个字:东瀛邪术,祸起中宫。 祸起中宫…… 中宫,未央宫,皇后姑母? 何初旭将字条翻过来,对着光看了又看,然而无论怎么看,都只有这八个字。 明明分开都认识,可为什么组合在一块儿就费解了呢? 瑶儿早产生死攸关,怎么会和皇后姑母扯上关系? 不对,去年太上皇寿宴之后,程五郎就曾来找过他,说宫里有人要害瑶儿,让他自己的妹妹自己想办法保护。 所以,皇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瑶儿起了杀心? 一瞬间后背发凉,何初旭将纸条塞进袖子里,关上房门又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松花巷时,苏容钦已经在厅屋里坐着了。 程婆子和四郎媳妇在产房,丫鬟们全都候在产房外,厅屋里只有他们俩。 何初旭问:「你的锦囊上说了什么?」 「青璃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提前给阿瑶留了保命符,放心吧,阿瑶不会有事的。」 苏容钦说到这儿,抬眸看了看何初旭,「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当时问你,程砚府试那年,你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害他落榜,你能不能告诉我真实原因?」 「我……」 「我的人刚刚传来情报,你爹带着人去青州,一把火烧了大半个晋王府,只为烧死程三宝,后来阴差阳错抓了晋王妃,威胁晋王用程三宝去换,结果害得晋王妃跟他一同掉下了无归崖。 第353页 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恩怨,能让你爹不惜亲自出手去对付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听到这番话,何初旭整个人都僵住了,「你刚刚说什么?」 他爹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并不是失踪,而是带着人去了青州,为杀死程三宝,烧了大半个晋王府?还害死了晋王妃? 瑶儿是得知晋王妃死讯才动了胎气早产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所以,其实是他爹间接害了瑶儿! 何初旭怒得脸色铁青,「青璃给我的锦囊里写着:东瀛邪术,祸起中宫。说这事儿跟我皇姑母有关。」 「那你准备怎么办?」苏容钦问。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何初旭霍然站起身,想到什么,又回头望着苏容钦,「老苏,一直以来我都喜欢跟你对着干,其实那都是小打小闹,私心里,我还是挺感激你的,毕竟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瑶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苏容钦隐隐觉得何初旭有些不对劲,但没往深处想,「嗯,你说。」 「瑶儿若是醒来,你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另外,以后替我好好照顾她。」 「哎你……」 苏容钦还来不及细问,何初旭已经出了松花巷。 巷外颳起一阵风,何初旭面上漠然而决绝。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青璃让他一定要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才能打开锦囊。 因为锦囊一开,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揭开狸猫换太子的真相才能扳倒皇后替瑶儿报仇。 混淆皇室血脉,罪当株连九族。 而他,恰恰就在九族之内。 第340章 敲响登闻鼓 何皇后一直在等松花巷的消息。然而,前去打探的人迟迟没回来。 好不容易回来一个,何皇后立即问:「情况如何?」 探子摇头,「暂时没有消息。」 「什么叫没有消息?」何皇后沉下脸来,「到底生没生,人是死是活,这你们都打探不到?」 探子还是摇头,「娘娘,程家院外守卫太严密了,有好几拨人,其中六个还是国舅府四少爷手底下的,那些人几乎把整座宅子护得固若金汤,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压根儿就得不到任何消息。」 「怎么又是何初旭?」 想到自己那个小侄子,何皇后一阵头疼。 之前兄长何铭就跟她提起过,说他当初让何初旭去青州刺杀程砚,结果这孽障不仅没杀到人,还来了个大拐弯,认了程砚的娘子林氏做妹妹。 林氏入京后,何初旭更是三天两头就往松花巷跑,整个人跟撞了邪似的。 何皇后原本就一心想弄死林水瑶为定王那只胳膊出口恶气,当下听到何初旭竟然安排人去保护林水瑶,她一把掀翻了手边的炕桌,炕桌上茶壶茶盏哗啦啦碎了一地,茶水溅得到处是。 心腹嬷嬷忙跪下去,「娘娘息怒。」 「去国舅府,把何初旭传来见本宫!」何皇后怒不可遏。 何铭已经有一段日子不在府上,国舅府最近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也就算了,何初旭的胳膊肘子还往外拐,不帮表哥跑去帮个站队晋王的有夫之妇,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心腹嬷嬷应了声,正准备下去安排,就见未央宫掌事太监小跑进来:「娘娘,国舅府四少爷求见。」 何皇后冷哼一声,「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何初旭一进殿,就看到炕桌翻倒在地上,旁边横七竖八的全是碎瓷片。 不用想,在他来之前,何皇后刚发了一通火。 「姑母。」何初旭拱手,行了一礼。 何皇后朝他看来,目光如炬,「小四,本宫问问你,最近是不是又去松花巷了?」 「是。」何初旭供认不讳。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何皇后脸色难看,「你果然被那个贱妇灌了迷魂汤!」 「姑母!」何初旭低喝一声,「我敬您是后宫之主,是长辈,还望您慎言。」 「呵!你这是什么态度?」何皇后怒火四起,「去年要不是林氏那贱人去晋王跟前添油加醋,你定王表哥的那只胳膊能断了吗?谁亲谁疏你都分不清,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该让太医来给你看看脑子。」 何初旭并不惧怕何皇后的威仪,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定王若是教子有方,瑶儿会无缘无故跑到晋王跟前说那些话吗?」 何皇后眼神阴了阴,「好,本宫今儿不跟你讨论定王的事,你现在马上就去松花巷把你的人给撤了。」 「为什么要撤?」何初旭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何皇后,「还有,姑母为什么那么清楚我在松花巷安排了人保护瑶儿。难不成,您一直都在暗中监视她?」 「是又如何?」何皇后唇边浮现一抹嘲讽,「不过是晋王的一颗棋子,何家的一颗绊脚石罢了,死不足惜!」 何初旭捏紧拳头,「那么,除了监视,姑母还对瑶儿做了什么?」 何皇后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你入宫,就是来质问本宫的?」 「回答我的问题!」何初旭脸色森寒,声音压抑着怒火。 何皇后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你问了,本宫就得回答么?谁定的规矩?」 何初旭讥笑,「堂堂一国之后私自使用邪术,这种事一旦传出去,赫连家怕是容不得你了吧?」 第354页 何皇后面色一变,勐地回头去看心腹嬷嬷。 心腹嬷嬷也是一脸慌张,忙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请邪术师的事儿,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的,何家四少爷怎么可能会知道? 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是让我撤人,还是姑母撤了自己的人,您选一个。」何初旭眼底的霜寒让人无法忽视。 何皇后彻底被激怒。 她堂堂六宫之主,一国之后,不过就是动手拔颗棋子而已,还能让个臣子给咄咄逼人到这般地步? 思及此,何皇后表情狰狞,对外大喊,「来人!何初旭以下犯上,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何初旭对被罚的事儿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盯着何皇后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所以,姑母坚持要用邪术对付瑶儿,不肯撤了自己的人,是吗?」 「什么邪术?你简直满口胡言!来人,再给他加二十大板!」何皇后怒喝一声,让人把何初旭拖下去杖刑。 五十大板打下去,不死也得褪层皮了。 心腹嬷嬷走过来,一面弯着腰捡拾地上的碎瓷片,一面低声提醒,「娘娘,旭哥儿毕竟是国舅府少爷,您这么罚,会不会太重了点儿?」 何皇后气得一阵胸闷,「本宫若是不罚他,他就该出去乱嚼舌根子了,五十大板只是个教训,小四是习武之人,顶多回去躺些日子,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的确是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五十大板重打下来,何初旭的后背早就皮开肉绽。 整个过程,何初旭都没有痛唿一声,只是眼眶猩红。 他想到了之前一直生不下孩子的瑶儿,她得有多痛? 站起身时,何初旭挺直嵴背,血水顺着衣袍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宫人们瞧着都觉得触目惊心。 何初旭没再去跟何皇后争执,他径直出了宫。 何皇后得知他离开,轻哼一声,「本宫说什么来着,国舅爷平日里就是太纵着小四了,该收拾还是得收拾,今儿受了这五十大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为了林氏那个贱妇来本宫跟前叫嚣!」 刚动了怒,何皇后有些乏了,歪靠在宝榻上,宫女拿着美人捶,轻轻给她捶腿,心腹嬷嬷给她捏了捏肩。 何皇后舒服地眯起眼,想到林水瑶很快就要为当初的愚蠢付出代价,她愉快地弯了弯唇角。 渐渐地,何皇后来了困意,本想着睡上一觉,谁知还没睡踏实,承天门外就传来震天的鼓声。 这是……登闻鼓! 登闻鼓一响,天子坐高堂。 登闻鼓是坊间百姓申冤诉苦的最后一个渠道,一旦有人敲响登闻鼓,皇帝就得亲自审理案件。 然而,敲鼓之人要先受二十大板。 寻常百姓被打上二十大板,身板薄弱的早就没命了。 因此,除非有惊天冤案,否则一般情况下这只鼓不会被敲响,弘佑帝继位以来,这还是头一回! 何皇后正在疑惑敲鼓之人到底是谁,就见掌事太监白着脸急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不好了,何家四少爷敲响登闻鼓,说要告御状。」 第341章 臣要状告一桩惊天大案 登闻鼓响起来的时候,正在宁寿宫喝茶的太上皇手一抖,茶盏直接落在地上。 他这辈子,只听过两次登闻鼓响。 第二次是现在,第一次是在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敲鼓的人是晋王。 那时候,太上皇还没退位,是执掌江山数十载的建安帝。 晋王言之凿凿,带着如山的铁证在金銮殿上为楚家平反,证实了是他判错案子,导致楚家三百多条人命无辜枉死。 这种明目张胆打帝王脸面的事,歷史上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帝王不愿承认,以至于史书上的记载多半都是被粉饰过的。 那时候的太上皇,一开始也不想自己在百官心目中留下个「昏庸」的形象。 后来得知晋王从小就被卖到青楼,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继后,他一怒之下,废了继后,铲了继后母族,最终以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然后退位,让皇四子,也就是现在的弘佑帝继承了大统。 照理,晋王是嫡子,继承大统乃理所应当之事,可他性子偏执,骨子里太过暴戾,江山交给他,迟早要断送在他手里。 可如果不让晋王继位,那就得找一个能与晋王相抗衡的皇子,否则晋王哪天起心谋反,江山照样得完。 于是太上皇挑来选去,选中了现在的弘佑帝,也就是继后的长子。 虽说皇四子的母族被诛,可他在众皇子中,能力是最为出色的。 更何况,皇四子没了母族,以后就没有外戚干政的影响,更方便他控制。 「太上皇……」 陆公公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见太上皇在发呆,不由得轻喊了一声。 太上皇回过神,承天门外的鼓声还在继续。 「外面是什么人在敲登闻鼓?」太上皇问。 陆公公道:「刚刚高侍卫去打听了,说是国舅府那位小将军何初旭。」 「何初旭?」太上皇拧了拧眉,何家这位用兵如神的小将军,他一点儿都不陌生。 「他是不是在军营里待太久了,什么鼓都敢随便敲?」太上皇的脸色很不好。 一来是登闻鼓的鼓声在十三年前就给他留下了阴影。 第355页 二来,登闻鼓一响,没事儿也就算了,要真有事儿,那一定是能轰动朝野的大事儿。 作为上位者,谁都想太太平平的没有大乱子发生。 「他有什么冤情?」太上皇又问。 陆公公摇头,「具体什么冤情,暂时倒是没听说,只是听说何小将军在敲鼓之前去了未央宫,不知为何惹怒了皇后,让皇后罚了五十大板。」 太上皇眼皮一跳,「五十大板?」 「是啊!」陆公公嘆气,「皇后娘娘可真下得了手,五十大板下来,何小将军的后背早都皮开肉绽了,现在去敲登闻鼓,又得受二十大板,这要打完,只怕命都没了。」 太上皇捏了捏眉心,「你让人传令下去,既然已经在未央宫受了五十大板,敲登闻鼓那二十大板就免了,免得人都还没到金銮殿就咽了气,影响不好。」 陆公公很快把太上皇的命令传了下去。 何初旭还在承天门外敲鼓,周围早就聚集了一帮百姓。 这位在战场上屡屡立功的何小将军,大多数百姓都不陌生,眼下看着他浑身是血站在那敲鼓的样子,纷纷被吓了一跳。 「何小将军,那可是登闻鼓啊,您到底有什么冤情?」 「是啊,登闻鼓不能乱敲,您要真碰上麻烦了,还是去衙门报案吧!」 何初旭谁的话都没听进去,攥着鼓槌的手一再捏紧。 他妹妹被皇后下了邪术算不算冤? 可他没有证据,要想扳倒皇后,只能揭开狸猫换太子的真相让皇后受到牵连。 然而,即便是狸猫换太子,他也没有证据。 他只能赌,赌秦王妃在得知自己亲生儿子险些被烧死后会站出来承认一切。 —— 东宫这边同样听到了鼓声。 秦王妃在教赫连景练武的时候一直心绪不宁。 赫连景察觉到,他停了动作,轻声问:「母妃,怎么了?」 秦王妃看着他,「景儿听到鼓声没?」 赫连景点点头说听到了。 「能发出这么大响声的,只有承天门外的登闻鼓。」赫连景一脸认真,「朝廷规定了,重大冤情方可敲响登闻鼓,而且敲鼓之人要受二十大板才能去见皇爷爷。」 赫连景刚说完,就见秦王坐在轮椅上,被下人推着过来。 赫连景走过去行了一礼。 秦王脸色很凝重,抬眸望向秦王妃,「萱儿可知,是谁在外面敲登闻鼓?」 秦王妃摇摇头,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是何初旭。」秦王缓缓道。 闻言,秦王妃身子晃了一下。 何初旭为什么要去敲登闻鼓? 她想起了除夕宫宴那天晚上,何铭跟她在桥边争吵,那些话,十有八九被何初旭给听去了。 想到何初旭要状告的可能是狸猫换太子的真相,秦王妃唿吸紊乱,唇色发白。 秦王转动轮椅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萱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暖,秦王妃心中自责更甚,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王爷,我先让人出去打听打听吧。」 但愿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除了那个秘密,秦王妃实在想不通何初旭有什么理由去敲登闻鼓。 —— 登闻鼓响的时候,百官就被召入了宫,这会儿全都站在太和殿内等。 弘佑帝坐在龙椅上,脸色不太好看。 跟太上皇一样,他最怕听的,也是登闻鼓的声音。 十三年前晋王敲了一次,为楚家平反,他的母后和外祖家全部获罪,弘佑帝至今都还记得他亲自带着人去抄家的时候那一双双憎他怨他的眼睛以及后来行刑时满地的人头和鲜血。 没想到时隔十三年,他竟然又听到了鼓声。 这一次,又不知是什么轰动朝野的大案子。 抿了口茶,弘佑帝沉声道:「将原告带上来!」 何初旭进来时,满身的血让百官看得一阵唏嘘。 弘佑帝也愣了一下。 一旁柴公公小声说,「听闻何小将军在敲登闻鼓前曾在未央宫惹恼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下令打他五十大板,太上皇得知后,让人免了他敲登闻鼓的二十大板。」 「皇后又作什么妖?」弘佑帝声音沉怒。 何初旭是为国征战的将才,要领罚,也只能在军中领罚,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人将他的大将打得浑身是血? 沉沉咽下一口气,弘佑帝垂眸望向跪在地上的何初旭,「你为什么要敲登闻鼓?」 「臣要状告一桩被隐瞒了多年的惊天秘案。」何初旭说完,问弘佑帝,「皇上能否允许秦王妃来旁听?」 第342章 皇太孙并非秦王妃亲生 自古就没有妇人上金殿的说法。 何初旭话音才落,大臣们就小声议论起来。 弘佑帝看着他,「你要说的案子,跟秦王妃有关?」 何初旭点头,「秦王妃是证人。」 虽然这个所谓的「证人」,待会儿并不一定会站出来为他作证。 事情到这地步,何初旭只能赌一把。 —— 秦王妃让人出去打听,结果什么都没打听到,关于案子,何初旭在承天门外就没提过一个字。 她正在焦虑,太和殿便来了人,是弘佑帝身边的柴公公。 第356页 「传皇上口谕,宣秦王妃即刻前往太和殿!」 闻言,秦王妃心下一沉。 秦王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秦王妃的目光充满担忧,「萱儿,要不要我陪你去?」 秦王妃眼眶发酸。 事情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样,何初旭要揭穿狸猫换太子的真相了。 这是唯一一次,她能把儿子认回来的机会。 可如果她承认了,王爷怎么办?景儿怎么办? 内心天人交战,秦王妃脑子里乱闹闹的。 她换上自己的王妃大装,跟着柴公公去了太和殿。 先跪下给弘佑帝行了礼,这才起身站往一旁,目光在何初旭满是血痕的后背定了一下,暗暗心惊。 弘佑帝再度看向何初旭,「人证来了,现在开始说你的案子吧!」 何初旭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双眼直视秦王妃,「敢问秦王妃,皇太孙是您的亲生儿子吗?」 这话一出,大臣们纷纷愕然,险些惊掉下巴。 何小将军没事儿吧?大费周章地挨顿板子敲了鼓,就是为了跑到金殿上来质疑皇太孙? 「放肆!」弘佑帝大怒,「何初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皇上,微臣很清醒。」何初旭冷静说完,视线又挪到秦王妃身上。 秦王妃袖中手指一根根攥紧。 她不明白,是何铭疯了,还是何初旭疯了,皇太孙的身世一旦曝光,最先倒霉的难道不是国舅府吗? 何初旭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大张旗鼓地在皇上跟前质问她。 「景儿本就……」 秦王妃刚要开口。 何初旭打断她,「在您回答之前,我先跟您说个事儿吧!」 秦王妃皱了皱眉。 何初旭面无表情道:「我爹已经不在府上多日,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被皇上派出去了,最近我才得到消息,他去了青州,是为程三宝而去的。」 秦王妃的脸色在一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嘴唇发颤,「你说什么?」 「青州晋王府被烧,晋王妃坠崖身亡,这些消息,想必不用我说,您也早就听说了,那您可曾听说过,是谁一把火烧了晋王府?」 不!不可能! 秦王妃不敢去想,她都已经撂下狠话了,何铭为什么还要对三宝下手? 「放火的人,是我爹。」何初旭缓缓吐口。 话刚出口,大臣们直接炸了锅。 弘佑帝眼底露出一抹惊愕。 晋王府被烧的事儿他听说了,本以为是意外,没成想,竟然是人为? 而且这个放火的人,任谁都想不到。 为什么是何铭?怎么可能是何铭! 弘佑帝越听越煳涂,「何初旭,你最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何初旭跪直身子,声音铿锵有力,「微臣今日敲响登闻鼓,所告之事有三桩,第一桩,护国将军何铭带着人潜入青州,纵火烧了大半个晋王府,间接害死晋王妃。」 大臣们还是觉得不信,何家跟晋王虽然是死敌关系,可晋王远在青州,几年都不见得来京城一趟,手上又没有多少实权,何铭除非是疯了才会特地跑去纵火烧晋王府。 弘佑帝也不信,眉头深深拧着,「何铭人呢?他为什么要烧晋王府?」 「我爹已经死了。」何初旭垂下眼睫,「当时跟晋王妃一块儿坠的崖。」 这话让大臣们又是一阵譁然唏嘘。 「可我爹火烧晋王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对付晋王,他是为了烧死新科状元程砚的侄子,程三宝。」 「越说越离谱了!」弘佑帝沉着脸。 「微臣并没有撒谎。」何初旭据实道:「想必皇上还记得前年我爹勾结青州知府在程砚的考卷上动手脚让他落榜那事儿,所有人都以为,我爹是先下手为强,想从根部斩断晋王准备送入京城的棋子,其实不然,他针对的就是程家,跟晋王无关。 后来,考场的事儿曝光,我爹又专程让我去青州刺杀程砚,你们真以为,我爹为了巩固皇太孙的地位,那么豁得出去吗?他做这些,全都是为了掩藏多年前的一个秘密罢了。」 弘佑帝听得精神一振,「什么秘密?」 何初旭偷偷看了秦王妃一眼。 他心中是纠结的,毕竟这事儿太大,一旦捅破会牵连到很多无辜之人,可他别无办法,瑶儿还在产房里生死未卜,他必须抓紧时间扳倒皇后,让皇后撤了邪术师。 深吸口气,何初旭冷静道:「这个秘密,便是微臣要状告的第二桩事。八年前,我爹在护送前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秦王妃回京途中,私自调换了秦王妃刚生下来的儿子。 现在的皇太孙并非秦王妃亲生,被换出去的孩子,正是新科状元程砚的侄子,程三宝。 我爹针对程家,就是不想让程家人入京,不想狸猫换太子的真相曝光。 他之所以跑去烧晋王府,是因为程三宝入京后,秦王妃认出了他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怕有人对程三宝不利,特地将程三宝送到晋王身边。 除夕宫宴那天晚上,我爹和秦王妃在御花园吵了一架,我爹对秦王妃把程三宝送到晋王府的事儿十分不满,可秦王妃态度坚决,说如果我爹敢动程三宝,她就鱼死网破。 结果,我爹被激怒了,他把我支去了京郊大营,然后自己带着人潜入青州。 第357页 再后来的事儿,你们也都知道了,晋王府被烧,我爹挟持晋王妃威胁晋王交出程三宝,结果阴差阳错,他和晋王妃一同坠落悬崖,丢了命。」 如果说何铭火烧晋王府让大臣们觉得不可思议,那么狸猫换太子的真相就等同于一记毫无预兆的炸雷,瞬间就让原本有些小热闹的金殿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弘佑帝震怒之余,双眼瞪向秦王妃,「何初旭说的,可是事实?」 第343章 打入冷宫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王妃身上,就见她脸色发白,抿着唇许久没说话。 没人能懂秦王妃此时此刻的内心有多煎熬。 何铭已经死了,只要她矢口否认,何初旭无凭无据,就没有所谓的狸猫换太子。 可如果那样,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把亲生儿子认回来了。 然而一旦承认,景儿这个假太孙就会获罪,他才八岁,纵使不是亲生,秦王妃也不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无辜受牵连。 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秦王妃的情绪几近崩溃。 一边是亲生儿子,一边是结髮夫君和养在身边八年的孩子,那么多人的性命,全都捏在她手上。 何初旭看出她在犹豫,他索性再添把火,「看来秦王妃还没想好怎么交代整件事情。那么,微臣再说说第三桩所告之事吧!」 何初旭的声音打破寂静,「就在今天,就在我入宫之前,新科状元程砚的娘子林氏不慎动了胎气早产,有人藉机在她身上下了邪术,导致她难产,人这会儿还在产房呢,如果再不撤掉邪术师,就该母子双亡了。」 何初旭抬起头,看向弘佑帝的眼神带着控诉,「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微臣的姑母,皇后娘娘,她之所以针对程娘子,目的跟我爹是一样的,就是为了弄死程家人好掩埋真相。」 何皇后知不知道狸猫换太子的事,何初旭也不太清楚,但他目前要做的,就是尽量把何皇后的所作所为跟狸猫换太子的真相扯到一块儿,安上个因果关系,好让秦王妃看清楚,并不是死了一个何铭事情就算过去了,未央宫还有一个皇后,只要皇后一天不倒,程家人就一天无法脱离危险。 果然,秦王妃听完之后脸色更白了,她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声音微颤,「何小将军所言非虚,真正的皇太孙,的确在八年前被调包了,我的亲生儿子,屁股上有两个明显的胎记,景儿身上没有。」 话到这儿,她落下泪来,「秦王并不知道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儿臣一人的错,儿臣愿以一死赎罪,还望父皇网开一面,别牵连到景儿,他是无辜的。」 弘佑帝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突兀,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赫连景可是他最中意的孙子,小小年纪就颖悟绝人。 前年庆国使臣来访,赫连景以一己之力在棋盘上大败庆国三皇子,为大燕长了脸,他这个当爷爷的还专程为了他给天下学子开恩科。 现在秦王妃竟然告诉他,他最看重,最满意的孙子并不是赫连家的血脉,而是早在八年前就被人调换了的冒牌货? 弘佑帝无法接受,脸色一沉再沉,一双老眼内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秦王妃烧成灰。 大臣们见皇上脸色难看,一个个低垂下头不敢说话。 气氛一时之间僵滞住。 就在此时,大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满是怒意的厉喝,「放肆!」 这是太上皇的声音。 十三年不主朝政的太上皇,竟然亲自来了太和殿! 所有人齐齐一震,随即唿啦啦跪了一地。 就连弘佑帝也从愤怒中醒过神来,走下去对着太上皇行礼,「父皇,您怎么来了?」 太上皇怒瞪着弘佑帝,「皇后那毒妇竟敢私自使用邪术对付一个产妇,你还愣着做什么?马上让她把人给撤了!程家那位小娘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问你的罪!」 到底是执掌过江山几十年的帝王,哪怕如今年事已高,发起火来,那威仪和气势也是半点不减当年。 弘佑帝心神一震。 十三年来,他这把龙椅坐得并不踏实,因为从母族被诛开始,他就始终背负着污名,朝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 是以在朝政上,他从来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出半点差错,就怕太上皇捏了把柄,连带着新帐旧帐一块儿翻出来,直接将他从龙椅上踹下去。 现在可好,他那位「贤良淑德」的皇后,直接送了他一份惊喜大礼。 堂堂一国之后,竟然用邪术去对付一个即将临盆的弱女子。 弘佑帝全身的怒火都冲到头顶,对着太上皇应了声是,撂下殿内众人,直接带着柴公公,亲自去了未央宫。 —— 何皇后刚打听到,何初旭在太和殿告他爹何铭八年前私自将前太子妃的亲生儿子给换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皇太孙并非真正的赫连家血脉。 「怎么会这样?」何皇后如遭雷击。 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何铭当年做的这些事,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之前怒骂何初旭时的嚣张气焰全没了,何皇后惨白着脸,推开扶着她的心腹嬷嬷,想要去太和殿自证清白,就听掌事太监来报:「娘娘,皇上带着人朝未央宫来了。」 第358页 何皇后没站稳,一个踉跄跌下去瘫软在地上。 弘佑帝进门时,她直接跪爬过去,「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弘佑帝一脚踹翻她,眼底怒火喷涌,「蠢妇,邪术师在哪?」 何皇后闻言,眼神闪躲,「什么……邪术师,臣妾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听不懂是么?」弘佑帝冷笑一声,「来人!收了皇后凤印,即刻将她……」 「打入冷宫」几个字还没说出来,何皇后就尖叫着哭求道:「皇上,皇上,臣妾错了,臣妾错了……臣妾马上就让人把邪术师撤了。」 她说完,泪眼婆娑地回头看了心腹嬷嬷一眼,心腹嬷嬷会意,马上行了告退礼往外跑。 弘佑帝冷眼瞧着她,「蠢货!你果然用了禁术!」 何皇后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臣妾只是一时煳涂,为了替定王出口恶气用错了法子,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的……」 弘佑帝居高临下,气势慑人,「是想为定王出口恶气,还是想掩盖你兄长何铭私自混淆皇室血脉的事实?」 何皇后更冤了,「皇上,臣妾敢对天发誓,臣妾对此事一无所知啊!」 「都到这份上了还敢狡辩!」弘佑帝越看何皇后越觉得心烦,他母后的眼光实在太一般,竟然给他选了这么个货色当正妻。 现在太上皇就在太和殿坐镇,又是禁术又是混淆皇室血脉,他待会儿回去都不知该如何交代。 头疼地揉揉额角,弘佑帝厉喝一声,「来人,即日起,废了皇后贬为才人,打入冷宫!」 第344章 瑶瑶恢復记忆 弘佑帝再回到太和殿时,太上皇已经在龙椅上坐了,他只好站到一旁。 柴公公要去给弘佑帝搬座椅,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弘佑帝低着头站在那儿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被大人罚站乖乖听训的小孩子。 何初旭和秦王妃还跪在地上,整个大殿内因为太上皇的到来,气氛凝结至冰点,朝臣们大气不敢喘。 太上皇朝弘佑帝看来,眼神锋锐如刀,「事儿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弘佑帝恭敬道:「皇后确实私自用了禁术迫害程家娘子,禁术已经撤了,儿臣废了何氏的后位,把人打入了冷宫。」 太上皇老眼微敛。 要说弘佑帝最让太上皇中意的地方,就在于这果决利落的性子,不论是当年亲自带人抄了外祖家,亲自给他母后赐毒酒,还是今日废了皇后,但凡损伤他羽毛的事儿,他从来不拖泥带水。 弘佑帝骨子里有着帝王的狠厉和绝情。 而同时,这种狠到六亲不认的人,也是最可怕的。 听到禁术已经撤了,何初旭暗暗松口气,想着瑶儿应该甦醒了吧? 可惜他现在不能马上去看她。 狸猫换太子的案子,换成了太上皇亲自来审,弘佑帝站着旁听。 太上皇望向秦王妃,「这么说来,景儿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事到如今,秦王妃只能和盘托出,「八年前,国舅爷送我回京,我在中途就临盆了,当时与我一起在寺庙生产的,还有另外一名产妇。 我记得很清楚,我儿子屁股上有两个胎记。 洗三礼是万华寺方丈大师亲自主持的,洗三过后,国舅爷以我身子虚弱为由,不让我接近孩子,一直等回了京,我才发现孩子被人换了。」 太上皇脸色阴沉,「真正的皇太孙,被换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王妃闭了闭眼道:「正是新科状元程砚的侄子,程三宝。」 程三宝!! 太上皇一张老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难怪,他失忆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程三宝就觉得眼熟,后来恢復记忆又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能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那个孩子。 如果事实真如秦王妃所说,程三宝才是真正的皇太孙,那么他当初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就解释得通了。 虽然太上皇也喜欢那个孩子,可混淆皇室血脉不是什么小事儿,绝不可能轻飘飘就揭过去,他皱着眉,又问:「何铭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万华寺方丈在洗三那天给我儿子批命,预言我儿子将来会死于一场大火。」 大臣们听到这儿,小声议论起来。 众所周知,这位护国大将军是出了名的迷信,每次出征之前都要搞点儿求神拜佛的仪式,据说之前何小将军不听话,何铭还专程请了个「大师」回家做法。 奏不奏效不知道,反正护国将军迷信的名声是越传越远了。 朝臣们议论着议论着,就开始细思极恐。 八年前万华寺方丈大师告诉何铭,那个孩子将来会死于一场大火。八年后,放这把火的人正是何铭。 何初旭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他爹绕了这么一大圈,不仅没能帮两个孩子改命,还把自己的一条命给搭进去了,如今又要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 秦首辅皱着眉头,「既然早在八年前王妃就发现真正的太孙被换了,那你当时为何不说出来?」 对于这个问题,秦王妃无从辩驳,她一开始的确不知道何铭换了孩子,可当知道以后,她选择了隐瞒。 她不想给自己找藉口,身子一弯伏跪下去,「臣妇自知罪孽深重,但求太上皇能网开一面宽恕景儿,罪妇愿受任何刑罚。」 第359页 太上皇望向弘佑帝,「老四,你怎么看?」 弘佑帝道:「全凭父皇做主。」 太上皇怎么都没想到,一直以来被他疼着宠着的小重孙竟然不是亲生的,虽然他也很喜欢程三宝,但心里始终有落差感。 捏捏眉心,太上皇沉声道:「暂时把他们二人收押天牢,等大理寺查明真相再行定罪。」 …… 赫连景一直在等太和殿的消息,结果却被告知,秦王妃被关进天牢了。 他当即红了眼眶,都没等问清楚前因后果就让人备轿去天牢。 为防串供,秦王妃和何初旭是分开关押的。 秦王妃所在的牢房,周围没有其他犯人。 赫连景踩着潮湿的甬道,在倒数第二间见到了秦王妃。 牢房内光线昏暗,秦王妃坐在石床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母妃!」 赫连景奔过去,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他们为什么要关您,是不是皇爷爷和太爷爷弄错了,我去给母妃求情,母妃等着我……」 「景儿!」秦王妃被赫连景的哭声揪扯着心,她走过来,双手穿过圆木间的缝隙轻轻抚着赫连景的小脑袋,眼眶泛红,「是我对不起你。」 赫连景一个劲摇头,眼泪汹涌而出,「母妃没有对不起景儿,都怪景儿太小了,还不能上金殿议事,否则我不会让他们把母妃关起来的。 母妃您别怕,我现在就去找太爷爷,太爷爷那么疼我,他一定会看在我的面儿上宽恕母妃的。」 秦王妃喉咙哽咽,泪水顺着眼角滑下,「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懂事听话呢?哪怕再调皮一点,我心里都不会有这么难受。」 赫连景踮起脚,伸手替她擦眼泪,「母妃,不哭。」 「景儿,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母妃请说。」 秦王妃抹了把泪,「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怨三宝,因为他跟你一样无辜,你要怨,就怨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赫连景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摇摇头,「母妃,景儿不会怨任何人的。」 秦王妃不让赫连景去找太上皇,他出了天牢后只好原路返回东宫。 一路上,宫人们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赫连景没放在心上,到东宫时发现秦王正坐在他的寝殿里出神。 「父王?」 秦王回头,见他眼眶通红,还以为他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刚想劝。 赫连景先一步哭道:「父王,皇爷爷和太爷爷把母妃关起来了,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秦王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吩咐小贵子带赫连景下去沐浴,秦王让人送他去了天牢。 当看到被关在牢里的妻子,秦王心疼不已,「萱儿,你当年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秦王妃垂下眼眸。 王爷双腿都那样了,再跟他说这些,不就等同于雪上加霜么? 秦王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哑声道:「你若说了,至少,还有人陪你一起承担。」 「王爷。」秦王妃朝他看来,「我宁家儿女,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选择隐瞒的时候,我就已经考虑到了今日的后果。」 秦王握紧轮椅扶手,眼底闪过一抹痛楚,「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信我?」 「不是不信,是太过在乎。」秦王妃笑了笑,「我这辈子最庆幸两件事,第一件,我很庆幸嫁给了你,第二件,我很庆幸没有告诉你真相,那样我就不会害死你。 王爷,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不必难过,以后,替我好好善待两个孩子吧,就当是为我赎罪了。」 —— 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林水瑶感觉自己像是重活了几辈子那么久远。 她想起来了,她原本是灵猫一族的七公主白青瑶,未婚夫上门退婚,要娶别的女人,她一阵郁闷,喝了点儿酒晕晕乎乎的现了原形。 当时北蘅帝君正在白家做客,是他三哥白青璃请来的客人。 小灵猫借着酒劲儿撒泼,不慎挠花了北蘅帝君的手背。 三哥见她醉得不轻,忙开口替她道歉,北蘅帝君微微一笑,「无妨,正好本君身边缺个灵兽,我看她挺合适,本君一向大度,要求也不高,一千年就行。」 于是,小灵猫一醒来就被告知要去给北蘅帝君当灵兽。 她炸毛也没用,最后还是得乖乖去。 好不容易撑满一千年,小灵猫终于解脱了,三蹦两蹦地往家去,没成想,她那位前未婚夫的夫人受了重伤,药石无医,盯上了她身上的香,要捉她回去取香。 北蘅帝君在关键时刻现身救了她,却也因此落入了她前未婚夫的陷阱,受了重伤被困在梦魇林里出不去。 小灵猫为报恩,把自己的金丹给了帝君,然后陪着他入梦。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苏容钦哥哥嘴里那个让人不可思议的世界,在那里,她不是白青瑶,而是影帝江珩的小粉丝。 她也看到了何初旭所描绘的那个战争不断的乱世王朝。 那时候,帝君是为国征战的大将军沈问。 她还当过女帝,帝君是她后宫里的三千分之一……嗯,又病又娇又弱的某人醋性还大,后来三千分之一变成了唯一。 数不清到底做了几个梦经歷了几世轮迴,反正就没有一世是能活到最后的。 第360页 林水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之前做的梦不是梦,是真的,三哥告诉她,这是最后一个梦了,如果帝君还是不能活到寿终正寝,他就会永远被困在梦魇林里出不去。 那她的金丹在帝君身上,她出了事,帝君岂不是也会跟着出事? 林水瑶的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回去。 第345章 母子平安 已经断气几个时辰的人,突然之间说醒就醒了? 几个稳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胡乱说话。 门外的老大夫险些吓得一蹦三尺高,忙推了门走进来,果然就见林水瑶已经睁开眼,小脸上因为生产的疼痛而微微有些扭曲。 「啊这……」老大夫傻眼了。 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么离奇的事儿,产妇已经咽了气,不扎针,不喝药,几个时辰之后竟然还能自己醒来? 程婆子着急得不得了,催促他,「您别愣着了,赶紧的来给我家五郎媳妇儿摸摸脉,看孩子要怎么处理。」 老大夫回过神,走过去给林水瑶把脉。 然后,他再一次傻眼了。 孩子的脉象竟然也在!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之前羊水都流尽了…… 见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程婆子耐性都给磨没了,「到底咋样了?」 老大夫喃喃道:「孩子……孩子还在……」 「那赶紧的,都别杵着了,该干啥干啥!」程婆子忙招唿着几个稳婆过来。 老大夫退出门外。 苏容钦还站在庭院里,见状立即上前询问里头的情况。 当得知林水瑶已经甦醒,苏容钦高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去。 没多久,产房里就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紧跟着,是稳婆们的道喜声,「恭喜老太太,恭喜夫人,是对龙凤胎,先出生的是姐姐,后出生的是弟弟。」 稳婆给孩子洗了身子包裹好后,程婆子抱了一个在怀里。 双胎婴儿没有单胎大,更何况还是早产,一个估摸着也就三四斤的样子,真就只有巴掌大点儿。 「瞅瞅你们俩,把当娘的都给折腾成啥样了。」程婆子轻轻点了点小七的鼻尖,「以后可得好好孝敬她,听到没?」 母子平安,程婆子心下高兴,让四郎媳妇带几个稳婆去领赏。 几个稳婆七手八脚地把产床上弄脏的褥子换了,又把林水瑶挪到床榻上,这才跟着四郎媳妇出去。 程婆子抱着的是小七,小八正躺在林水瑶旁边,她稍稍侧身望了望。 好小啊,还丑。 简直难以想像,这是她跟帝君生下来的宝宝。 程婆子看出她一脸嫌弃,嗔道:「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没准你出生那会儿比他们还丑呢,现在还不是长得水灵水灵的。」 被婆婆看穿心思,林水瑶红着脸吐了吐舌。 小七哭过那一阵,已经睡了过去,程婆子坐下来,将她搁在小八旁边并排躺着,这才望向林水瑶,目光带着几分担忧,「瑶娘,你真的没事儿了?」 林水瑶笑了笑,「娘,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之前大夫都说你心脉停跳了。」程婆子想想还是心有余悸,「难不成,真是国师给你的那颗珠子起了作用?」 林水瑶下意识伸手去摸珠子,三哥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劫,灵珠是给她护体的。 见林水瑶默认,程婆子赶紧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这位国师还真是神了,等他回来,咱可得好好谢谢他。」 林水瑶嗯嗯点头。 程婆子道:「你刚生完俩孩子,先缓一缓,灶上温着粥,我待会儿去给你盛一碗。」 林水瑶道了声谢,又对程婆子说:「娘,我那两位哥哥是不是还在外面等着?您去跟他们知会一声,就说我挺好的,让他们先回去,过几天洗三礼再来看宝宝。」 程婆子站起身走了出去。 何初旭早就走了,只有苏容钦一个人还站在庭院里等。 见程婆子出来,苏容钦沖她行了个礼,「老太太,阿瑶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程婆子道:「苏小子,你先进屋吧,丫鬟们正在厨房里做饭,很快就能上桌了。」 得知妹妹母子平安,苏容钦暗暗舒口气,又道:「老太太,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儿,就不在你们家留饭了,等洗三礼的时候我再来。」 苏容钦说完,没有在松花巷过多停留,很快便回了苏府。 他之前听到了登闻鼓的鼓声,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府上把木叶叫来一问,果然出事儿了。 何初旭到御前告他爹私自混淆皇室血脉,他本人也因此被下了狱,如今人就关在天牢里。 难怪何初旭走前会跟他说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苏容钦怎么都没料到,一天之内会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 「混淆皇室血脉在大燕是什么罪?」 木叶道:「诛九族。」 诛九族,那何初旭岂不是难逃这一劫? 天牢不允许外人探监,苏容钦这会儿也见不到何初旭,无法了解更多详情。 现在这个局面,想把人救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 林水瑶躺了半个时辰,程婆子去厨房给她端了碗粥来。 她之前生产消耗了太多体力,眼下还真有些饿了,被程婆子餵着喝了大半碗。 第361页 刚喝完粥,黎薇和秦芳菲就着急忙慌地来了。 林水瑶早产的事儿,之前封得太死,她们俩原本都不知情,还是宫里出了变故,消息传出来黎薇才知道的,皇后那个毒妇竟然给瑶娘下邪术! 当时黎薇和秦芳菲都在公主府,正在商量晋王妃的事儿,得了消息,黎薇马上就拉着秦芳菲来了。 一进屋,黎薇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林水瑶打量个遍,然后一下子扑过去,抱着林水瑶哭了起来,「呜呜呜……瑶娘,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 小舅娘刚刚身故,她实在不敢想像倘若瑶娘也出了事,她会不会崩溃。 林水瑶靠在床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那么疼都没哭,你哭什么呀?」 黎薇也不确定林水瑶知不知道晋王妃坠崖身亡的消息,她不敢乱开口,抹了抹泪破涕为笑,「我是高兴的,喜极而泣不行吗?」 秦芳菲的目光落在并排躺着的两个小奶娃身上,「瑶娘,他们俩谁是小子,谁是闺女,还是两个一样的?」 林水瑶用下巴点了点,「左边的是小子,右边的是闺女,闺女先出来一刻钟。」 秦芳菲有些羡慕,「第一胎就儿女双全,你果然好福气。」 林水瑶望着秦芳菲的小腹,「你不也怀了么?好好养着,没准儿跟我一样是个龙凤胎,那咱们就算是真正的有福同享了。」 第346章 鸠占鹊巢 香菱?」 程婆子看向身边的丫头,「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香菱摇头,「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尽管知道这丫头是个嘴巴严实的,程婆子还是叮嘱,「回家后,不准在瑶娘跟前提半个字。」 香菱点头,说知道了。 —— 苏容钦给小七小八请了两位奶娘,林水瑶不用亲自餵母乳,她胀疼得难受,四郎媳妇在屋里陪她。 程婆子到家时,发现书房门开着,她走过去瞄了一眼。 坐在里头的人是程四郎,他今天休沐,手上握着毛笔,人却在发呆,墨汁一滴一滴落在宣纸上都没察觉到。 「四郎?」程婆子喊了一声。 程四郎马上回过神搁下笔站起身走到门边,「娘,怎么了?」 程婆子瞥他一眼,「你不好好看书,坐里头发什么愣呢?」 程四郎扯了扯嘴角,摇头说没有,只是在思考书本上的内容。 母子连心,程婆子还能不了解他?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事儿?」 「没有。」程四郎矢口否认。 「真没有?」 「娘,您要没事儿就去陪陪五弟妹,我忙着呢,就不跟您在这儿兜圈子了啊!」 程四郎说着,转过身又坐了回去,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昨天何初旭敲登闻鼓的事儿闹得那么大,早都传到了翰林院,当时有个同僚还特地跑来恭喜程四郎。 程四郎一脸茫然。 那同僚笑嘻嘻地说他们程家居然养了个真太孙,一旦被认回去,他和五郎肯定都会受到封赏。 程四郎还是没听懂,皱着眉头让同僚细细给他解释了一通,这才全明白了。 八年前,大嫂在寺庙产子,孩子被人给换了,现在的三宝,不是真正的三宝,东宫里的皇太孙,也不是真正的皇太孙。 他们俩互换了人生。 后面同僚还说了什么,程四郎一句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爹娘和大哥一旦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三宝能接受自己不是程家子孙吗? 原本想着回来心平气和地跟老娘说说,岂料他昨天傍晚下衙时,突然得知五弟妹生了。 这节骨眼上,程四郎哪还敢提程三宝的事儿,只得一直闷在心里。 可这事儿太大了,弄得他一直心绪不宁,早起就来的书房,到现在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林水瑶刚生产完,吃得越清淡越好。 程婆子给她煲了个花生粥送去东厢房。 她心里藏着事儿,没在东厢房多留,很快就走了出来,又站到书房外喊程四郎。 书房的位置在一进院倒座房旁边,跟内院隔着一道垂花门和院墙,声音稍微放小点儿,内院听不到。 程四郎本来就看不进去书,这回索性不看了,起身走了出来,「娘,有什么事儿您直说吧!」 程婆子问他,「你这书房我能进不?」 程四郎哭笑不得,忙将程婆子请了进去,又给她搬了椅子让她坐。 程婆子坐下去,让他关上门,这才问:「四郎,你老实跟我说说,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程四郎顿了一下,「娘,您是不是先前出门,在外头听到什么风声了?」 「你甭管我听到什么,你就说,有没有事儿!」程婆子板下脸来。 程四郎嘆口气,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程婆子。 尽管在街市上程婆子就听外面人嚼了一嘴,这回亲耳听到程四郎说出来,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么说来,三宝真不是大郎夫妇亲生的儿子?」 程四郎嗯了声,「秦王妃都亲口承认了她的亲生儿子屁股上有两个胎记,基本上已经证实了,现在太上皇让大理寺彻查,无非就是走个形式,可能过些天还会查到咱们家里来。」 程婆子没去管什么大理寺,她想起了大郎媳妇。 第362页 「我说呢,你大嫂当年在县里生的孩子,我还特地去伺候她,她成天躺在床上发呆,我跟她说话她也没太听进去。 四十多天月子坐下来,你大嫂整个人瘦得都脱形了,不爱碰孩子,不爱开口说话,你大哥请大夫开来的方子也不奏效,没过多久,她就走了。想来,是她一早就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让人给换了吧?」 「糟心玩意儿!」程婆子越说越胸闷,她望向程四郎,「这事儿太突然了,暂时先瞒着,尤其是五郎媳妇儿,她才刚生了孩子,别拿这些去烦她。」 程四郎点点头说知道了。 —— 东宫…… 秦王不让赫连景外出,甚至封锁了外面的消息,然而还是架不住有人在私底下议论。 赫连景就是从两个小太监口中得知真相的。 突如其来的身世,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正正砸在他头顶。 他不明白,为什么叫了八年的父王母妃,不是他的亲生爹娘。 他好不容易才求得母妃从小佛堂出来,肯陪他吃饭,教他习武。 就在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鸠占鹊巢占了另一个人的身份,夺了那个人的父爱母爱。 秦王过来的时候,就见赫连景坐在书案前,他没看书,眼圈是红的。 「景儿。」秦王转动轮椅到他旁边,语气轻柔,「怎么了?」 赫连景回头看着秦王,眼眶里泪花在闪烁。 「父王,我不是您和母妃亲生的吗?」 「说什么傻话呢?」秦王抬手,摸摸他小脑袋,「你永远都是爹娘的儿子。」 秦王的话,让赫连景越发觉得自责。 他总算想明白了,母妃那些年为什么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不愿见他。 因为他本就不是亲生的。 他也明白了,昨天他去天牢看母妃时,母妃为什么跟他说那些话,让他不要怨程三宝,还说程三宝跟他一样无辜。 因为,他是被调换的假太孙,真正的皇太孙,是程三宝。 赫连景内心很煎熬,他捨不得离开父王母妃,可一想到自己鸠占鹊巢,他又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 青州,晋王府。 京城的消息是探子用海东青传回来的。 海东青传信的速度极快,短短两天就到了晋王手上。 信上写的全是暗号,翻译过来就是:京城有大动向,皇太孙身世曝光,八年前曾与程三宝调换。 晋王捏着密信,凤眸微眯。 这么说来,如今正在他府上的程三宝才是继后的后嗣? 第347章 晋王反了 程三宝这会儿正在校场上练臂力。 相较于读书,他对习武更感兴趣。 去年刚来那会儿,每天天不亮晋王就将他从被窝里拎出来,他还很不适应。 前些日子小王妃的死,让他以前的浮躁都沉淀了下去。 现在即便没人喊,他每天到时辰就自己爬起来,晋王不在就让明六或是明七教他。 跟赫连景的勤奋自律不同,程三宝是天赋型的孩子,学文方面,哪怕平时贪玩,偶尔还会撒谎请假回家躲懒,可夫子教的内容,他一学就会,考试从来不让人失望。 学武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很感兴趣,小脑瓜还聪明,明六明七教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 晋王过来时,程三宝刚练完上半场,一手拿着帕子擦汗,另外一只手端着杯子咕咚咕咚在喝水。 看到晋王,程三宝喝完最后一口水,搁下杯子,淡淡地喊了声:「师父。」 小王妃的死,程三宝至今耿耿于怀,心里是有些埋怨晋王的。 可晋王太兇了,他还是个宝宝,不敢凶回去。 晋王望着程三宝,眼神似笑非笑。 这个喊他「师父」的小子,原本该管他叫声「爷爷」。 晋王坐下来,示意程三宝,「给本王倒杯茶。」 程三宝抬起茶壶,乖乖给他倒了杯茶。 晋王接过,轻啜了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程三宝如实说:「程至礼。」 晋王又问:「谁给你取的?」 「我小叔叔。」 晋王沉吟片刻,「那你知不知道,你小叔叔为什么把你送到我身边来?」 程三宝偷偷瞄了晋王一眼,小声回答:「我小叔叔说,王爷是整个大燕最有钱的人。」 晋王:「……」 晋王转了个话题,「你跟赫连景很熟?」 程三宝犹豫了一下,反问,「多熟算熟?」 晋王道:「说说吧,你知道他多少事?」 程三宝忽然警惕起来,晋王为什么突然问起小景儿? 虽然他不懂朝政,但晋王是藩王,小景儿是太孙,从某种角度上而言,晋王跟小景儿是对立关系,晋王向他打听小景儿,明显是别有居心。 程三宝想到这儿,立即摇头,「不熟,我跟他一点儿都不熟!」 晋王眉梢微挑,「真不熟?」 程三宝低着头嘟囔:「反正也没见过几面。」 「那真是可惜了。」晋王假意轻嘆一声,「赫连景被人爆出身世有假,敢冒充皇室血脉,怎么着都是个砍头大罪,本王还以为,能多个替他担心的人,却原来,你跟他不熟。」 第363页 程三宝小脸一僵,什么身世有假? 小景儿从出生就是皇家人,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一定是晋王为了从他这儿套到小景儿的消息特地编出来骗他的。 哼!心机晋王! 程三宝不搭理他。 晋王来见程三宝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打听赫连景,他就是想试探一下,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当初程砚把程三宝送到他这儿来,是单纯为了求庇护,还是别有用心。 不过仔细想想,程砚若是真的知道程三宝的身世,想来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回到承运殿,晋王去了地下密室。 外面是个艷阳天,密室里却冷得让人遍体生寒。 小王妃的遗体还躺在寒玉床上,毁了的那半张脸,晋王给她弄了半张面具戴上。 晋王站在入口处,没再往前。 从把她抱回来的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来看她,每天都盼着有奇蹟发生。 然而,她一动不动的安静像是在逼着他承认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心口处有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晋王顺势坐在石阶上,远远望着寒玉床上的小女人。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沈莺莺,你就这么恨我? 杨公公进来送茶时,发现密室石门开着,他怕王爷又会把自己关在里面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忙跟了进来。 「王爷……」杨公公小声道:「密室里寒凉,您还是去外头坐吧!」 晋王纹丝不动,过了会儿,问杨公公,「我以前,对沈莺莺很不好么?」 杨公公噎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他怎么敢议论主子。 晋王道:「恕你无罪,说吧!」 「其实……」杨公公斟酌着言辞,「也不能说不好,就是稍微过了点儿,王爷给她的自由太少了,平时在府上就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到了京城还用铁链锁住她。」 话都到这份上了,杨公公索性一口气说完,「王府走水那天晚上,如果王妃娘娘没有被铁链拴着,她或许能早早逃出来,搬到其他院落,而不是往府外跑,不往外跑,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儿。」 晋王闭了闭眸,遮住眼底的痛苦。 「王爷,让王妃娘娘入土为安吧!」杨公公又劝,「她人已经没了,您留住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她若泉下有知,会不高兴的。」 她会不高兴吗? 晋王怔怔地望过去。 原以为留住她的遗体,就是留住了一份希望,一份念想。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不高兴。 她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晋王仔细想了想,完全没印象。 她不是不会生气,而是他从来没给过她生气的权利。 就连逃跑,她都是满心惶恐的。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对她好过。 站起身,晋王走到寒玉床前,从怀里掏出那串红豆。 这是两年前那个七夕,她亲手给他串的,就为了这个,她还落到河里险些被淹死。 「沈莺莺,你亲手给我戴上吧!」 他拉过她的手,将红豆串挂在她指尖上,再用自己的手腕去套。 两年前险些被他扔掉的红豆串,如今被他戴在了手腕上,那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红豆,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 出了密室,晋王丝毫没提让小王妃入土为安的事儿,让杨公公把明六叫来。 明六进来后,沖他抱了抱拳,「王爷有何吩咐?」 晋王眼底泛冷,「京城现在出了大乱子,正是我们的好时机,传信给楚鸣,让他开始行动。」 —— 京城,松花巷。 小七小八洗三礼这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朱八斗顾崇和魏林他们自是不必多说,唯独不见何初旭。 林水瑶觉得奇怪,问了问苏容钦,苏容钦说何初旭去京郊大营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家里人都瞒着林水瑶,她自己又在坐月子出不去,听苏容钦这么说,她便没再多想。 —— 比起松花巷的安宁,皇宫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何铭死了,何皇后倒台,何初旭入狱。 大臣们这些天上朝讨论的,全是狸猫换太子的事儿,有不少人认为,赫连景假冒太孙,混淆皇室血脉,按律当斩。 私心里,弘佑帝并不想处置赫连景,这孩子就算不是皇室血脉,他的优秀也摆在那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可混淆皇室血脉,确实已经触犯了律法,罪名还不轻。 弘佑帝拿不定主意,去了趟宁寿宫见太上皇。 太上皇才听说大臣们上书建议处斩赫连景,当即就发了一通火,让弘佑帝谁换的孩子找谁问罪去。 弘佑帝看得出来,太上皇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他暗暗松口气,但很快又皱了眉,「儿臣听说,真正的皇太孙,如今正在青州晋王府,晋王想必已经得知了京城的动向,儿臣担心他会对皇太孙不利……」 话还没说完,外面来了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 文书上说,晋王起兵了。 太上皇和弘佑帝对视一眼,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难以置信。 第348章 我去换他 晋王起兵了! 一天之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第364页 太上皇怒不可遏。 他从来就没给晋王放过权,哪怕是当初晋王开口跟他要的青州那一半兵权,也只能在青州境内小幅度调遣,总的不过才两三千人而已,他拿什么起兵! 然而一封封的军报传回来,说晋王手上至少有十万精兵,全都是经过长年累月高强度训练出来的,能以一敌十。 合着晋王这十多年窝在青州不肯来京城,是在瞒着他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就等这一天? 「逆子,逆子!」太上皇怒火攻心,当即一大口血喷出来,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太医院忙成一片。 太上皇一昏迷,所有的事儿就都摊到了弘佑帝身上,他头疼不已。 何铭死了,何初旭在天牢里,京郊大营无人统帅,能征善战的那几位大将,全都在边境守着,一时半会儿,压根就赶不回来。 藩王谋反这种事儿要搁在以往,早就该被朝臣们口诛笔伐了,然而这次竟然意外地少了一大半反对声。 因为晋王为他的谋反找了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皇室混淆太孙血脉,愚弄朝臣百姓。 弘佑帝身上本来就背着继后一族的污点,国舅府还为他添砖加瓦,一个「狸猫换太子」,直接把他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帝王形象打回原形。 之前就不服弘佑帝的那几位老臣,现在更是底气十足,对于晋王谋反,他们一直不肯站出来发声,不说支持,但也不说反对,完全一副旁观者看好戏的姿态。 弘佑帝呵呵两声,沉着脸让散朝。 太上皇从倒下去就没醒来,弘佑帝找不到人商议,散朝后去了趟东宫。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儿,秦王妃又被关在天牢里,秦王被弄得心烦气躁,他刚从赫连景那儿回来,就听下人说皇上来了。 秦王转动轮椅去往花厅,果然见弘佑帝负手站在窗边。 「父皇。」秦王轻唤了一声。 弘佑帝回过头,视线落在秦王的双腿上,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秦王以前可是能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太子,如果八年前没有出事,他又怎么可能立年幼的孙子为储君?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秦王双腿已废,以后再没有上战场的可能。 收回视线,弘佑帝在太师椅上坐下,「晋王起兵了,你听说没?」 秦王点点头,「儿臣刚刚有所耳闻。」 弘佑帝脸色阴沉,「朕这些年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探子,全都被他一颗颗给拔了,以至于他什么时候瞒着京城这边招的兵买的马,朕全然不知情。」 秦王却不觉得意外,「十九叔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身边有人监视?那些年太上皇赐给他的正妃,全都是去负责监视他的,结果如何?一个比一个短命。」 话到这儿,秦王喟嘆一声,「十九叔从一开始就是个狠角色,是父皇轻敌了。」 弘佑帝没说话。 晋王跟他的关系不共戴天,他怎么可能轻敌?不过是因为有个太上皇横在中间罢了。 除了不能给实权,太上皇什么都愿意给晋王,那份宠,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起码錶明了一个态度:只要太上皇还有一口气在,谁都别想打晋王的主意。 所以他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动晋王,就是因为太上皇。 「父皇来找儿臣,是想商议让谁带兵平反的事儿吧?」秦王看向弘佑帝。 弘佑帝嗯了声。 秦王颔首,「父皇肯来找儿臣,说明您跟儿臣的想法是一样的,让萱儿出去平反可以,但儿臣有个要求,如果她平反成功,就将功折罪,赦免她之前所有的罪过。」 弘佑帝应允了。 原本他不该在这节骨眼让个妇人上战场,可朝中那几位能带兵打仗的将军侯爷,平时就不怎么服他,听说晋王谋反以后,更是一个都没站出来说话,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弘佑帝谁都信不过。 这种时候,能让他信任的只有秦王妃。 程三宝在晋王手上,秦王妃为救儿子,一定会把这场仗打得格外漂亮。 如果她成功了,想必朝中没几个人敢再站出来说她一句不是。 —— 在天牢里待了好几日的秦王妃压根儿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天。 秦王亲自去接的她。 当得知晋王起兵,秦王妃顿时满脸忧色,「三宝在他手上……」 而且当初,也是她有意让程三宝去晋王身边的,那时候她怕何皇后对程三宝不利,想借晋王保护程三宝。 可她怎么都没料到,狸猫换太子的真相这么早就曝光了。 现在程三宝直接就变成了晋王手里的筹码。 见她皱着眉,秦王安抚道:「世事难料,萱儿,这不怨你,父皇让你带兵平反,你就安心去,我等你好消息。」 秦王妃回去后,沐浴完换了身衣裳,又让下人把她的铠甲翻找出来。 回头时,秦王妃意外地发现赫连景站在门边。 她愣了一下,「景儿,怎么了?」 「母妃要出征了吗?」赫连景问。 「对。」秦王妃走过去,伸手给他正了正衣领,「你乖乖在东宫念书,等我好消息。」 赫连景摇头,「三宝在十九爷爷手上,他会有危险,我去换他。」 第349章 要变天了 闻言,秦王妃愣愣地看着他。 第365页 小傢伙目光坚定,努力挺直嵴背站在门口的样子,瞧着就让人一阵心疼。 秦王妃眼眶泛酸,抬手在他小脑袋上揉了揉,「你乖啊,三宝没事儿的,我会去救他。」 赫连景还是问:「母妃,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秦王妃道:「打仗兇险,你还小,不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我没地方去。」赫连景垂下头,眼圈有些红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皇太孙,下人们私底下说的那些话并不好听,他也知道自己鸠占鹊巢偷了程三宝的人生,他不想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这话听得秦王妃喉咙哽咽。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如果早知道这孩子会被赦免,当年她早些把真相说出来,事情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那个时候,太上皇都还不认识程家人,没有他的松口,哪怕是弘佑帝都不一定能保住这个孩子。 嘆了口气,秦王妃道:「好,我带你去,但出宫以后,你不可以擅自行动,一切都得听从我的安排,知道吗?」 赫连景点点头,他知道什么是军令如山,上了战场,母妃的话就是军令。 换上铠甲,秦王妃去前殿与秦王道别。 秦王听说她准备带着赫连景一同前往,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萱儿,我陪你去吧!我虽然没办法上阵杀敌,但起码能给你当个军师,助你排兵布阵。」 秦王妃涌到喉咙口的拒绝忽然咽了回去。 她不想拿他双腿不良于行来说事儿,毕竟关乎男人的尊严,这种话听在他耳朵里,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想到这些,秦王妃点点头,「那你去跟父皇说一声。」 —— 弘佑帝原本不想让秦王去,毕竟战争兇险,秦王已经废了双腿,万一再有个好歹丢了命,将会是皇室的损失。 但见秦王态度坚决,弘佑帝劝不过,索性允了他的请求。 秦王再次回到东宫,让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夫妻二人拿上虎符带着赫连景直奔京郊大营去点兵。 秦王走后,弘佑帝去了宁寿宫。 太上皇已经甦醒。 晋王起兵的事儿显然给他的打击不小,这一口血吐出来,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大不如前了。 「老四,你让谁去平乱了?」 太上皇抓着弘佑帝的胳膊,七十六岁的高龄,一双老眼浑浊泛黄。 弘佑帝语气淡淡,「秦王妃。」 太上皇又是一口气堵住,好半晌才怒道:「怎么让个妇人去,武阳侯,定国公呢?」 弘佑帝面上浮现一抹讥讽,「这些人以前都曾受过楚家的恩惠,父皇觉得,我能信任谁?」 「你!」 太上皇想反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武阳侯和定国公确实都是之前跟楚家有牵连的人,所以弘佑帝上位后,基本没怎么用他们,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左膀右臂,一开始是国舅府何家和镇西侯宁家,也就是秦王妃娘家。 后来宁家父子九人战死沙场,就只剩了一个何家。 现在何家也倒了,弘佑帝算是断了最后一只臂膀。 眼下他能信任的,只有一个秦王妃。 想到大燕江山在生死存亡关头竟然要靠一个妇人去拯救,太上皇心里说不出的膈应,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越发难看。 弘佑帝的反应却异常平静,他望着太上皇的样子,忽然嗤笑出声。 太上皇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皱紧眉头,「你笑什么?」 「大燕今日的局面,难道不是父皇一手造成的么?」 弘佑帝面色嘲讽,「早在你让我继承大统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太上皇瞪眼指着他,手指都是颤的,「你个孽障!老子让你继承皇位,还错了不成?」 「是错了。」弘佑帝语气凉薄,「您不该让两个不共戴天的人同时存在,在晋王心里,我是他杀母仇人的后嗣,他在我这儿又何尝不是? 您明知道我继位会激怒他,还义无反顾地让我当了皇帝,为什么? 因为您比谁都清楚,我是所有皇子里面最出众的,况且又有母族的污点作为把柄,一旦当了皇帝,我不敢在政务上乱来,不仅能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牵制晋王,还能被您拿捏地死死的。 您那是退位吗?不过是金蝉脱壳,以一封罪己诏退居幕后,换个方式掌管江山大权罢了。 十三年了,朝政上的重大决策,我哪次不得问过您的意见才敢下定论? 更讽刺的是,您居然还想着平衡我和晋王之间的关系,又想不亏欠他,又想我心甘情愿当牛做马为您效力,天底下的好事儿,您都想占全,结果怎么着?他不买帐了,要带兵攻入京城,弒君杀父。」 太上皇此刻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从里到外看得清清楚楚,他恼羞成怒,脸色铁青,「混帐东西,你到底在说什么!」 弘佑帝冷笑,「我和晋王原本就只能活一个,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是您非要粉饰太平,两头不得罪,结果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此次一战,倘若他有本事攻入京城,那必然是他杀了我,倘若他没本事,那便是我杀他,父皇仔细养着身子吧,到时候儿臣让您好好看看,何为「兄友弟恭」!」 太上皇又气又怒,胸腔滞闷,难受地咳了两声,「逆子,全是逆子!」 第366页 —— 浙江,杭州府驿馆。 程五郎自从南下就一直病歪歪的,尤其林水瑶出事那天他吐了一口血昏迷之后,更是脆弱得像个鸡蛋壳。 掌院学士给他请了多少大夫都不好使。 眼瞅着没有好转的迹象,掌院学士成天唉声嘆气,都有些后悔当初把程砚给选来了。 程五郎自己却清楚,他这病没得治,除非尽快回京,回到小媳妇儿身边。 「那天我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吐血?」程五郎望向青璃,神色间有些不安,「是不是瑶瑶出事了?」 「出了点儿状况。」青璃颔首,「不过还好,有惊无险。」 程五郎面上的不安直接转化为担忧,「瑶瑶怎么了?是不是孩子……」 他还没离京时,大夫就说过双胎很难养到足月,早产的可能性很大。 「孩子已经生了,母子平安。」青璃莞尔,「好好养着你这一口气吧,总得留命回去见她。」 青璃说完,起身走到门外抬头看了看星象。 大燕的天,要变了。 第350章 这是我欠他的 短短数日,晋王就攻下了青州隔壁的永州和宁州,如今大军正在休整,他坐在帐篷里,身上披着玄色大氅,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一份从永州到京城的路线图。 晋王修长的手指一路从永州移到京城,凤眸内充斥着嗜血的冷光,恨意翻涌。 程三宝坐在旁边都能感受到晋王身上冷森森的杀意,他有些心惊肉跳,弱弱地问:「师父,一定要打仗吗?」 他虽然喜欢学武,但还是头一回见识到真正的战场,满目的战火硝烟,一个又一个的战士倒下,又有人前仆后继地冲上去,再倒下,地上横七竖八躺的全是尸体。 当「血流成河」这四个字变成了现实,程三宝才算真真正正意识到战争的残酷。 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但在看到满地残肢断臂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怕了。 「你之前还信誓旦旦要练成天下第一高手,这就怕了?」晋王睨他一眼。 「可是练成天下第一高手又不用打仗。」程三宝嘟了嘟小嘴,「师父,您在青州当王爷不是当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想起来打仗了,谋反可是死罪啊,万一您……」 「失败」两个字,程三宝没有说出来,但小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晋王轻呵一声。 如果他出生就在京城,长大后被封了王分了封地才到的青州,兴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起兵造反的念头。 可惜,他不是,阿姐也不是。 他们姐弟,从出生就被继后弄到青楼里,受尽折辱。 为了救他,阿姐甚至不惜去给人当贱妾,最后又被继后安排人剖腹取子,到死她都没能回家,没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晋王想像不到,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对这样的过往一笑泯恩仇。 反正他做不到,他也不会那么做。 身边的人最好别劝,谁劝就是跟他过不去,谁劝他杀了谁。 「你在劝我收手?」晋王盯着程三宝,凤眸里迸射出危险的光。 程三宝有所警觉,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打仗就打仗呗,干嘛非得带上我?」 他一点儿都不想看到战争场面,有阴影了。 小子还算识趣,晋王脸色稍缓,「带上你,自然是因为你有用。」 「你该不会是想用我威胁我小叔叔吧?」 程三宝吓了一跳,「我小叔叔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病秧子,您威胁他,那不是多余费劲吗?师父,要不您让人送我回去吧,师娘还在府上呢,我替您去陪陪她。」 晋王皱皱眉,「你话太多了,闭嘴!」 程三宝乖乖闭嘴了。 一直以来,他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晋王,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可是到头来他发现,压根儿就没用,晋王天生反骨,他只听他自己的话,旁人的意见若是跟他不合,在他眼里就是放屁。 尤其是小王妃死后,晋王的杀戮之心似乎更重了。 程三宝不禁会去想,晋王这样的,如果真的谋反成功了,将来不就是妥妥的暴君吗? 皇帝的宝座,真有那么大吸引力? 程三宝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当皇帝的快乐,他打个哈欠,歪靠在书案上直接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晋王一直指挥着楚鸣带人攻陷城池。 朝廷的援军还没赶到,地方上的这些驻军碰上晋王训练了十多年的精兵,简直不堪一击。 每一次城池失守,都会有情报传到秦王妃手里。 望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被划掉的城池名字,秦王妃的眉头越皱越深。 秦王道:「蛰伏了那么多年,十九叔是有备而来,我们得多商讨几个战术,以防突发情况。」 秦王妃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三宝怎么样了。」 秦王安抚她,「既然晋王要拿他来威胁咱们,没见着咱们之前,三宝都是安全的。」 秦王妃点点头,「但愿吧!」 —— 京城,松花巷。 林水瑶还在坐月子,虽然家里人都瞒着她外面的情况,可她还是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问了问程婆子,程婆子绷着脸瞅着她,「不好好坐你的月子,老想着打听外头的事儿干啥,你能帮上忙还是怎么着?」 第367页 一句话,堵得林水瑶哑口无言。 但仔细想想,婆婆的话也不无道理。 就她这种情况,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那就索性不给自己添堵了。 林水瑶不再打听任何事,又继续吃了睡睡了吃,抱完小七抱小八。 两个小奶娃在她眼皮子底下见天儿长,总算是有些模样了。 刚生下来那会儿,林水瑶说不出的嫌弃,如今越看越顺眼。 —— 半个月后,秦王夫妇率大军到达济州与晋王的叛军交汇。 双方隔着二十里各自安营扎寨。 秦王妃的本意不是战争,她想尽可能地减少杀戮,于是准备派个人去晋王大营里讲和。 赫连景得知后,主动站了出来,「母妃,我去吧!」 「景儿,别胡闹!」秦王妃不贊同,「这种事,有的是人去做,你一个孩子,去了多危险啊!」 然而赫连景还是坚持,「母妃,我人虽小,但我知道十九爷爷为什么非谋反不可,您让别人去,他或许并不领情,让我去,没准他能看在新科状元的份上不动我。」 新科状元程砚,照理是他的小叔叔。 晋王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该给程砚面子。 秦王妃还是觉得不妥,她望向秦王。 秦王也劝,毕竟赫连景赌的成分太大了,晋王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谁敢用常理去推断他? 赫连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王,母妃,请允许我再最后这么叫你们一回,八年来,我占了三宝的身份,这是我欠他的,你们就别再劝了!」 第351章 小景儿我能保护你哦 景儿。」秦王转动轮椅过去,将他扶起来,语气意味深长,「不管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你始终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上一辈的恩怨,牵扯不到你们身上,你不欠三宝什么,他也不欠你什么,以后不许再自责内疚,我希望等战争结束,你和三宝还能是好兄弟。」 赫连景看着秦王,小嘴微抿。 秦王沖他露出一抹微笑,「议和的事儿,我带你去。」 —— 已经入夜,晋王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楚鸣和其他几位副将参将都在,众人正在商讨明天的战术。 程三宝不敢插话,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他不喜欢战争,可听他们研究战术,就觉得十分有意思。 外面忽然有将士来报:「王爷,秦王带着皇太孙求见。」 听到「皇太孙」三个字,程三宝腾地一下站起来。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程三宝又偷偷瞄了晋王一眼。 晋王神色嘲讽,「让他们等着。」 之后,晋王又投入战术商讨,似乎压根儿不知道秦王来了的事儿。 程三宝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想出去找小景儿,可是晋王不开口,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大帐。 小王妃一死,晋王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程三宝可不敢挑战他的脾气。 前后商议了将近一个时辰,晋王才让楚鸣带着人散了,他端过杨公公递来的茶,顺便瞥了程三宝一眼。 程三宝眼巴巴地看着他。 晋王扯了扯唇,「你不是说你跟赫连景不熟?」 「是不熟,可是他欠我钱。」程三宝挺了挺小胸脯,「我得去要回来,否则万一以后没机会了呢?」 晋王自然看得出程三宝是在扯谎,他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搁下茶盏站起身,「走吧!」 …… 晋王带着程三宝来到大营外时,秦王和赫连景还等在那儿。 夜风有些凉,吹得火把明明灭灭。 晋王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俊美的脸容上神情微嘲,「怎么,还没开始打仗,秦王就迫不及待来找本王投降了?」 「十九叔。」秦王拱了拱手,「小侄冒昧深夜来访,还望您见谅。」 见晋王没有开口的意思,秦王又道:「小侄此次前来,是准备跟十九叔议和。」 「议和?」晋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准备拿什么作为条件跟本王议和?拿你爹的皇位么?」 「十九叔……」 「除非弘佑帝肯乖乖把皇位交出来,否则我们之间没得谈!」晋王语气骤冷,气势凌厉,半点不容置喙。 秦王沉默了会儿,「除了皇位,十九叔开的任何条件,我们都会慎重考虑。」 晋王嗤笑,「你以为本王起兵造反,为的是什么?跟你们开个玩笑么?」 秦王此次过来,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能议和,他主要是为了看一眼程三宝,想知道这孩子安不安全。 如今看到程三宝全须全尾地站在晋王身旁,秦王暗暗松口气,「既然十九叔战意已决,那么小侄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打仗归打仗,还望您尽可能地不要伤害无辜百姓。」 晋王面上讥讽之意更甚,「身为继后的子孙,你是最没资格跟本王说这些话的。」 趁着晋王和秦王说话的当口,程三宝噔噔噔跑过去,将赫连景拉到一旁,小脸上写满了讶异,「小景儿,你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赫连景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小景儿,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程三宝一脸乐呵呵,「我最近跟着晋王学了好多好多的武艺,要不改天咱俩切磋一下吧,这次我肯定不怕你,也不会输给你。」 第368页 「小景儿,我去年离京的那天,你怎么不来送送我呢?害我在城门口等了好久好久,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两个条件?你要做好准备哦,等我回去就要找你兑现了。」 「小景儿,你可是太孙诶,你皇爷爷为什么放心你来济州?」 「小景儿,你怎么不说话?啊我知道了,肯定是见到我一激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不对?」 「小景儿……」 「三宝。」赫连景忽然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俩的身份互换,你是皇太孙,而我是程家的孩子,那会是怎样的景象?」 「别逗了!」程三宝笑了一下,「什么身份互换?你没事儿吧?你要不是皇太孙,那我的荣华富贵找谁兑现去?我可是准备跟你要很多很多钱的。」 赫连景目光复杂,「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程三宝打着哈欠,一副睏倦懒散的模样。 他压根就没把赫连景的话当回事,哈欠打完,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小景儿,如果晋王谋反成功了,你是不是会有危险?要不,我待会儿就带着你开熘吧,我现在可厉害了,能保护你哦!」 他说着,就去拉赫连景的胳膊,「反正打仗的事儿,咱俩也帮不上忙,还是我带你走吧,这一段儿我熟。」 赫连景站着不动。 程三宝觉得疑惑,「小景儿,怎么啦?」 赫连景抿了抿唇,「三宝,其实我不是真正的……」 「你们俩聊完没?」身后突然传来晋王沉冷的嗓音。 程三宝小心肝儿一颤,忙松开赫连景的胳膊,回头对着晋王呲了呲牙,「师父——」 「回去!」 晋王冷喝一声。 程三宝带赫连景开熘的计划泡汤,撇了撇小嘴,不得不跟着晋王离开。 进军营时,程三宝回头看了一眼,赫连景还站在那儿,火把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晋王见他老是回头,眉心微蹙,「赫连景都跟你说了什么?」 程三宝轻哼,「我才不要告诉你呢!」晋王一瞅他这样子也不像知道自己身世的,便没再追问。 身后赫连景却突然跪了下去,原本稚嫩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铿锵有力,「晋王殿下!」 第352章 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晋王脚步微顿,转过身,正对上赫连景的目光。 昏黄的火把光线下,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两军对垒,不应伤及无辜。」赫连景道:「三宝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望晋王殿下能手下留情,不要伤害他。」 晋王眉眼间浮现几分玩味,「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本王说话?」 赫连景道:「程三宝的朋友。」 晋王挑眉,「不是皇太孙?」 赫连景垂下眼眸,「我本来也不是。」 晋王眼底兴味更浓,「你当皇太孙的时候,本王就未曾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你什么也不是了,你觉得,本王会听你的话么?」 赫连景答不上话,袖中小拳头紧紧捏着。 「送客!」晋王冷冷撂下两个字,一把拎着程三宝往大帐里去。 秦王将赫连景扶起来,语气里满是心疼,「景儿,你没必要这么做。」 「可我总得做点什么。」赫连景回头,看了眼程三宝离开的方向。 那小子,到现在了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要带他走,保护他。 「走吧,三宝暂时不会有危险的。」秦王先前就看出来了,如果晋王想对程三宝下手,他就不会带程三宝出来。 …… 程三宝被晋王拎到大帐里,他没站稳,一个踉跄摔趴在地毯上,爬起来时皱着小眉头,一脸幽怨地望向晋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晋王脱下大氅挂在落地衣架上,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猜。」 程三宝上哪猜去,他一脸气鼓鼓,「小景儿可是你侄孙,有你那么跟孙子说话的吗?」 晋王呵呵两声,「他都不管我叫爷爷,我为什么要跟他客气?」 程三宝仔细想了一下,小景儿之前好像真的没有喊晋王「十九爷爷」,他以前不都那样喊的吗?怎么紧要关头改称唿了? 「哦对了,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程三宝又气鼓鼓地问。 晋王神色淡淡,「本王瞒你的事儿多了去了,你指哪一桩?」 「那你都告诉我得了呗!」程三宝蹭到晋王身边,抱着他的胳膊一个劲撒娇,「狮虎……我辣么乖,你就告诉我嘛!好不好?」 晋王嵴背僵了一下,他看着程三宝,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小姑娘每次有求于他的时候都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酥软娇糯的声音,每次都能让他打破规矩纵容她。 可是后来,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下辈子不想,下下辈子也不想。 胸腔里传来密密匝匝的疼,晋王深吸口气,推开程三宝,「去睡觉!」 程三宝能感觉到大帐里突然冷下来的气氛,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缠着晋王,乖乖去泡澡睡觉了。 —— 第二日,两军开战。 晋王虽然拥有强悍的十万精兵,但在排兵布阵上,到底不及经验丰富的秦王夫妻。 这一仗打下来,双方死伤近千人,秦王妃算是暂时守住了济州城。 第369页 首战告捷的秦王妃面上却一点儿喜色都没有,反而布满了担忧。 晋王性子偏执暴戾,这次没攻破济州城,晋王算是失了利,如果接下来的几场仗她打赢了,就很有可能会把晋王逼急,到时候他一怒之下用三宝作为威胁,那她该怎么办? 一面是皇上和朝臣们的厚望,一面是儿子,秦王妃觉得脑袋都快炸了。 「萱儿,怎么了?」秦王过来时,见她撑着脑袋一脸痛苦,不由得轻声问。 「王爷。」秦王妃看着他,眉心紧紧蹙着,「我突然觉得很迷茫。」 「迷茫什么?是战术上碰到难题了吗?跟我说说,我给你分析。」 「不是。」秦王妃摇摇头,「我只是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嗯?」 秦王妃嘆了口气,「想当年我宁家父兄九人被敌军斩杀落马,无一人生还,我心中有恨,所以后来亲自挂帅上阵,誓死要为父兄报仇。 现在的晋王,与我当年又有什么分别? 楚家三百多条人命,换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晋王的性子就更不可能了。 我率军平乱,就是在阻拦他报仇,如果这一仗我打赢了,一定会激怒他,我怕他会用三宝来威胁我,可如果我输了,大燕江山很有可能从此天翻地覆。 王爷你说,我该怎么做?」 「那么在萱儿心里,是大燕江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秦王妃红着眼道:「如果是在我还没成亲之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以守护江山百姓为己任。可现在,我是一位母亲,我心里装了儿子,已经没有那么多位置去装别的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儿子能平平安安的。」 见秦王沉默,秦王妃继续道:「只要晋王能放了他,不动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他让你收兵让路呢?」 秦王妃紧抿着唇。 她知道身为将帅,在战场上该有什么样的精神和态度,可她八年前已经失去过一次儿子,她不想再来一次,不愿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王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秦王妃哭出声来,「每次只要一想到我打赢这场仗就会彻底失去儿子,我就好害怕。」 看到她哭,秦王心里也不好受,柔声道:「我再去找十九叔谈判。」 —— 秦王这次见晋王是在白天,两军正处于休战时期。 晋王让楚鸣把程三宝带出去,又让杨公公进来奉茶,这才掀起眼皮瞅了瞅秦王,「听说你要找本王谈判?」 「是。」秦王垂下眼眸,「想必十九叔也知道了,三宝才是我和萱儿的亲生儿子,八年前我们已经失去过他一次。 八年后,我们夫妻想尽可能地保住他,不管十九叔最后能否成功,还望您垂怜,让他好好活着。」 「条件呢?」晋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尤其是跟继后的子孙们,更没有人情可言。 第353章 诀别信 军报上写着:秦王夫妇自刎于济州,三万援军尽数归降晋王。 弘佑帝捏着摺子的手指一根根攥紧,眼底怒火几乎要将整个大殿烧起来。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当年的镇西侯府可是满门忠烈,秦王妃宁氏更是在父兄战死后亲自挂帅,率领大军平了边境之乱,既为大燕争了光,又守护了边境数十万百姓。 在百姓心里,她是能名垂青史的女中豪杰。 从来没有人会怀疑她对皇室,对大燕江山的忠心。可这一次,她竟然未战先降,还以自刎的方式规避了回京被问责的麻烦。 到底是利益的驱使,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朝臣们小声议论起来。 弘佑帝黑沉着脸,秦王妃是他能信任的最后一位大将了,如今秦王夫妇一死,三万援军尽数归于晋王麾下,晋王想带兵上京,岂不是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有大臣建议,「皇上,不如让武阳侯和定国公去增援吧,他们二位也曾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经验并不比秦王夫妇少。」 听到这话,弘佑帝冷笑两声。 秦王夫妇都能临时倒戈,他还能信任受过楚家恩惠的人? 无心再与朝臣争论,弘佑帝直接拍板,他要御驾亲征,亲自去平了晋王之乱。 大臣们一阵惶恐,唿啦啦跪了一地,不少人站出来劝,说如今太上皇一病不起,太孙血脉的事儿又还没理清楚,朝中不能无人坐镇,还请皇上三思。 而另一部分亲眼见识过三十年前那桩冤案的老臣们则是垂首不语。 他们心里都清楚,弘佑帝和晋王这二人,只要其中一个不死,早晚会有槓上的一天,如今正是俩人决战的时候。 弘佑帝无视大臣们的劝谏,回到建章宫后就马上让人准备战甲。 之后,他又去了宁寿宫。 太上皇在那年偷熘出宫去青州之前身体就有些小毛病了,一直都在不间断地喝药,弘佑帝更是叮嘱宁寿宫下人,不准让太上皇沾酒。 到了青州摔坏脑子,又喝了一段时间的药,接回宫以后好不容易养好了点儿,这次又被晋王起兵的事儿给打击到,险些要了半条老命。 弘佑帝进去时,陆公公正端着药碗哄太上皇喝。 太上皇一见到汤药,眉头就紧紧皱着,一脸难受。 第370页 「去给太上皇准备些蜜饯。」弘佑帝吩咐旁边候着的小宫女。 小宫女出去后,他径直走到床榻前,从陆公公手里接过白玉小碗,顺势坐在床沿边,捏着汤匙舀了一勺餵到太上皇嘴边。 太上皇偏过头去,这辈子最讨厌喝药。 弘佑帝将手缩回来,声音平静道:「秦王夫妇已经死了,带去的援军尽数归入晋王麾下,只要他速度够快,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攻入皇城,父皇若是不喝药把身子骨养好了,到时候哪来的精神看好戏?」 听到这番话,太上皇眼皮狠狠跳了跳,回过头时老脸上一片震惊。 「是老十九逼死了秦王夫妇?那个逆子!他怎么敢!」 弘佑帝讽笑,「您都能逼得他外祖家满门抄斩险些绝后,他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父皇总说,我最像您年轻时候。其实,最像您的人是老十九,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復刻当年的你罢了。」 太上皇气得浑身发颤,「秦王可是你亲生儿子,他死了,你这当爹的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皇家无父子,最毒帝王心,这不是父皇用实际行动亲自教导我的么?」 「孽障!」 太上皇怒咬着牙喘着气,一抬手打翻了弘佑帝手里的小药碗。 黑褐色的药汁洒在弘佑帝明黄尊贵的龙袍上,他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袖口,站起身,挺直嵴背走了出去。 陆公公忙小跑过来给太上皇顺气。 养鹰十三年,到头来让鹰给啄了眼。 太上皇双目猩红,喘了好久才稳住气息,「那个孽障,他是想毁了赫连家的百年基业,你去传口谕,让定国公来见我!」 「太上皇……」陆公公抿了抿唇,小声道:「皇上已经决定御驾亲征了。况且,虎符在皇上手里,没有虎符,就算定国公有心出战,也是徒劳。」 太上皇气得咳了两声,「看看,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 陆公公嘆了口气,当年就不该让继后的儿子登基,如今这样的局面,那俩人不死一个是无法彻底平息下来的。 —— 济州…… 得知秦王夫妇死了,程三宝第一时间想到赫连景。 晋王起兵要入皇城逼宫,小景儿的太孙身份本来就危险,现在爹娘又没了,他一定很无助吧? 程三宝再也坐不住,主动提出要去看赫连景。 晋王难得的没阻拦,让楚鸣带着他去了。 到的时候就见大营里设了灵堂挂了白,灵堂里停放着两具漆黑棺木,赫连景身穿孝服跪在棺木前,小脸上表情脆弱,双眼熬得通红,那副模样,仿佛一碰就能碎。 「小景儿?」程三宝走过去,声音放轻。 赫连景回头看他,嘴唇嚅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未语泪先流。 程三宝忙跪坐下去,撩起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泪,「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不能犯傻想不开啊,我说过会保护你的,等晋王成功了,我就向他请命,不要当劳什子的太孙了,我们离开京城,去仗剑天涯!」 「程小公子,这是王妃临走前让我转交给您的。」 秦王妃的副将走过来,递了一封信给程三宝。 程三宝接过,一脸茫然地打开—— 三宝,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娘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请原谅娘亲八年前没能守住你,八年后又突然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诀别。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个称职的统帅。 当保家卫国碰上血脉亲情,我难以抉择,只能以自刎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景儿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 我曾经贪心地想着,自己能在不伤害景儿的前提下顺便护住你。 可世事难料,变故来得太早太突然,我无法去见你最后一面,怕一见到你会更捨不得,只能在这封诀别信里与你相认。 我感激你在那场大火中救了景儿,也庆幸那场大火让我认出了你,更幸运你与景儿能成为好友。 娘亲希望,所有的恩怨能在我们夫妻这儿终止,余下的几十年,即便没有爹娘在,你也能与景儿相互扶持,永不反目。 第354章 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程三宝看完信,小脸上的茫然更明显了,他回头望望楚鸣,又望望赫连景,最后垂下眼眸,将目光定格在信纸上。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组合起来,怎么就那么陌生呢? 他吸吸鼻子,「小景儿,这信是不是给错了?我有爹娘的,我爹在青州,我过年那会儿还回去看过他,我娘已经死了,我每年都会去给她上坟。」 他一双眼里蓄满了期待,期待赫连景会开口告诉他,这信弄错了,原本不是给他的。 可赫连景接下来的话,让程三宝直接定在原地。 「三宝。」赫连景抬头对上他的眼神,语气很平静,也很认真,「信没有写错,确实是给你的。八年前,我们俩出生在同一间寺庙,因为种种原因被调换了,那天晚上我去见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假设,都是真的,你才是真正的皇太孙,是皇室血脉,而我,是程家的孩子。」 「不不不!」程三宝后退两步,不停地摇头,「小景儿,这玩笑开太大了,我不会信的,什么皇太孙,什么皇室血脉?我从出生就是程家的孩子,我有爹娘,有爷爷奶奶,还有几个叔叔,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他们,他们都能为我作证,我才是程家的孩子。」 第371页 「三宝,你冷静点儿。」赫连景走过来,一把扶住他。 程三宝握紧手指,手中信纸被捏皱,他红了眼圈,「小景儿,你会骗我吗?」 「不会。」 「那你骗我一次,好不好?」 「三宝……」 「你骗我一次,说这只是个玩笑,我就把它给忘了,以后还保护你。」 赫连景对着他,一阵沉默。 程三宝终于绷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你是程家的孩子,那我怎么办呀?」 赫连景道:「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他说着,给程三宝递上帕子。 程三宝接过擤了把鼻涕,又眼泪汪汪地望向面前那两具棺木。 从记事开始,他就一直是程家长房的孩子,每天跟小伙伴们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 他学东西很快,记忆力惊人,但没什么追求,他喜欢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喜欢爷爷疼奶奶宠,喜欢坑小四宝和呆头鹅成哥儿,喜欢叔叔婶婶们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想着他。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 直到碰到小景儿。 小景儿的完美优秀,让他头一次有了危机感和挫败感,于是他去了京城,入国子监念书,后来又跟着晋王回青州学武。 他做这些,只是出于一个孩子的不服输心理,想下次见到小景儿的时候不要再被他给比下去。 可他从来没想过,话本子里的狸猫换太子,有一天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直到现在,程三宝脑袋里都还是晕乎乎的,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怎么能是皇室血脉呢?他怎么能突然之间就换了一对爹娘换了个身份呢? 还是无法接受。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好疼,都疼哭了,不是做梦。 他又展开信纸看了一遍,似乎想从字里行间找出撇清自己身份的证据。 「三宝,要不我先送你去歇会儿吧!」赫连景见他状态不对,拉着他要往外走。 程三宝站着不动。 赫连景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程三宝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还水汪汪的。 「小景儿,对不起。」 赫连景一愣,「怎么了?」 「是我占了你的身份,让你替我担惊受怕了八年。」 程三宝已经八岁,又跟在晋王身边这么久,很多事他心里门儿清,皇太孙太过年幼,地方上的藩王自然不服气,晋王就是典型,成天想着杀入京城逼宫夺位。 是以,「皇太孙」这个身份听似尊贵,实则十分兇险,一个不慎就会被人暗算掉。 这八年,是小景儿在宫里替他挡着,才换得他在程家无忧无虑。 赫连景道:「你不怨我就好。」 …… 这天晚上,程三宝换上孝服,陪着赫连景在灵堂内跪了一宿,也沉默了一宿。 他和秦王夫妇虽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一旦接受了新身份,该他担当的责任,他就不能再逃避。 第二天晋王过来时,程三宝的双腿已经跪麻了,是被人扶着出来的。 看到晋王,他哽咽了一下,好久才问:「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爷爷?」 晋王神情淡漠,「随你便。」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程三宝又问。 晋王薄唇微挑,「重要么?」 「是你逼死了我的亲生爹娘?」 晋王将目光转向程三宝身后的灵堂,「恨本王的话,就好好活着学本事,什么时候翅膀硬了,再来找本王报仇。」 对上这样的晋王,程三宝感觉自己太弱小了,他只能红着眼问:「你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已经死了这么多人,都不能让你放下吗?」 晋王冷笑着反问:「你会不会原谅逼死你至亲的人?」 「不会!」程三宝捏紧小拳头。 「巧了,我也不会。」晋王伸手,大掌温柔地在他小脑袋上揉了揉,「你现在有多恨本王,本王就有多想杀入京城,感同身受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才能体会。」 其实程三宝到现在都不知道晋王为什么那么恨太上皇和弘佑帝。 在他的印象里,太爷爷是个很讨喜的人,一把年纪还会撒泼耍赖,会抱着小四宝讲故事哄小傢伙睡觉。 太爷爷在程家的那些日子,程三宝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想不出,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招亲生儿子这么恨? 还是说,大人们脸上都有几张面具,只是他人太小,暂时看不懂? 「孝尽完了,就回去睡觉。」晋王弯腰将他抱起来,转身往回走。 程三宝头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晋王的冷血,他爹娘的棺木就躺在里面,晋王连看都不愿看一眼,更别说进去上柱香。 他越想越气,张嘴去咬晋王的胳膊。 晋王拍拍他屁股,「初生牛犊,你倒是天不怕地不怕。」 程三宝气鼓鼓地瞪着他,「你还我爹娘!」 晋王轻呵,「再不听话,就送你去见他们。」 第355章 老十九他就是个疯子 晋王和弘佑帝的对决在凤凰山玉瓮峡。 此处是晋王大军北上的必经之地,因其地形状似瓮而得名。 如果两侧山上有人提前设伏,那么底下经过的人就会变成真正的瓮中鳖。 第372页 峡谷中间宽敞,入口出口略显狭窄,晋王的十来万大军要想全数通过,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玉瓮峡的地图,是去年晋王上京途中观察过后亲自画的,详细到两侧背坡上能作为掩体的石头和树木都有记录。 能否成功入京,玉瓮峡是关键。 「王爷,前线探子来报,弘佑帝正在玉瓮峡北坡设伏。」楚鸣脸色凝重。 他是楚家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子孙之一,比谁都希望这一仗能打赢,因为他们赌上的,是蛰伏十三年的心血,是十万将士的热血,更是晋王的身家性命。 一旦稍有差池,就很可能满盘皆输。 晋王修长的手指细细在地图上抚过。 提前设伏,到时候就一定会有滚石火油之类的东西扔下来,如果出口再被封住,那么他的大军就会被彻底困死在里面。 而以目前的粮草储备来计算,五天之内,大军必须通过玉瓮峡,否则不用弘佑帝出手,他们也会因为粮草紧张而提前败了士气。 「他们只在北坡设伏?」晋王问:「南坡呢?」 楚鸣道:「南坡地势陡峭,光爬上去都艰难,更何况还要带上石木和火油。」 「再艰难也得爬!」晋王眉目深沉,「安排一千弓箭手攀绳索上去,物资尽可能带够,到时候由他们射火箭对付北坡上埋伏的朝廷军分散注意力,再安排三千骑兵跨过慈水河突袭北坡,为大军开路。」 虽然就算开了路,数万朝廷军也还等在出口外,但这一关是必须过的。 —— 三天后,身穿孝衣头戴孝帽的赫连景和程三宝随着晋王爬到凤凰山对面的玉女峰上,亲眼见到了玉瓮峡里的壮烈场面。 随着震天的厮杀声,北坡上不断有滚石砸下来,一根根着了火的圆木像一条条火蛇,带着吞天之势烧红了大半个峡谷。 飞箭如雨,鲜血四溅,随处可见残肢断臂,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填上去,兵刃相击的铮鸣声,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吶喊声,一遍遍迴荡在山谷里。 生命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渺小。 程三宝捏紧小拳头,眉头皱得死死的。 哪怕之前他就已经见识过晋王大军和地方驻军厮杀的场面,还是免不了再一次被玉瓮峡的惨烈震慑住。 那么多将士,明知上去是死路,还是要不停地往前沖,用自己的生命和躯体为身后的十万大军开路。 打仗真的太可怕,太可怕了。 「看清楚了吗?」晋王问他。 程三宝抿着小嘴,眼中满是不忍。 晋王的目光落在玉瓮峡方向,「为帝者,一旦昏庸惹了众怒,今日这样的场面便能成为家常便饭。」 程三宝抬头望他,「如果是你当皇帝,你就能保证底下人都服你吗?」 「不能保证。」晋王淡笑,「但我能让他们永远闭嘴。」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说来说去,你就是个暴君! 程三宝在心里狠狠唾弃了晋王一番,却不敢把实话说出来。 玉瓮峡一战,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晋王大军死伤近五千,为身后的大军开了路。 出了玉瓮峡,与外面的数万朝廷大军又是一场恶战。 这一次,晋王换上铠甲亲自领战,士气大涨,弘佑帝被他一箭射中左肩,不得不暂时退守云州城。 已经战了一夜,原本该收兵让将士修养精神,但晋王不想给弘佑帝任何喘息的机会,调整阵法后跟着就来了个突袭云州城。 弘佑帝左肩上的羽箭已经拔出来,但伤口太深,一时半会儿痊癒不了。 参将建议道:「皇上,末将已经安排了人,这就护送您回京。」 「回京?」弘佑帝看着他,冷笑过后眼底一片肃杀之气。 参将单膝跪地,「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已经受了伤,万万不可再出战了,否则……」 弘佑帝又是一声冷笑,要他退回皇城学太上皇当个缩头乌龟? 从踏出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被败退回去。要么,晋王死,要么,他亡,这笔隔了十三年的帐,是时候清算了。 「把朕的追龙剑取来!」弘佑帝穿上外袍坐起身,明明唇色都已经发白了,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肩头刚敷了药缠了纱布的只是小伤。 「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啊!」御前太监柴公公得知主子要负伤出战,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晋王一时半会儿还攻不进来,前线有他们顶着,您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保重龙体呀!」 弘佑帝一脚踹开他,「再敢废话,朕第一个杀了你!」 弘佑帝周身的冷气太过森然,柴公公吓得一哆嗦,想劝却不敢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再度披上战甲出去迎敌。 晋王的铁甲军就在城门外,一眼望去,乌泱泱全是人头,像一朵巨大的黑云,马上就要将整个云州城席捲吞噬。 城墙上的朝廷军一个个被击杀射落,城门被撞开,晋王大军高举长矛马刀,唿啸着冲进去。 晋王见到弘佑帝的时候,他刚斩杀完一个士兵,鲜血飞溅在脸上,那双眼,藏着帝王的铁骨铮铮,也藏着浓到化不开的恨。 弘佑帝对晋王的恨,并不比晋王对他的恨少。 十三年来,若非太上皇横在中间,他不会让晋王活到现在。 第373页 「呵!」晋王一个侧身避开弘佑帝的致命一招,面上尽是嘲讽,「本王还以为,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不敢出来。」 弘佑帝横臂一拦,挡住晋王锐利的剑锋,语气冰冷,「你我之间早晚有此一战,何必废话!」 说实话,以弘佑帝现在的状态,晋王想要杀了他太容易了。 晋王就是想看看,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究竟能硬气到什么程度。 事实证明,弘佑帝和太上皇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弘佑帝不会逃避,哪怕后来身中数箭口吐鲜血,大势已去,他也不愿倒下,用剑撑着地一点点站起来。 就连最后一口气,也都是用来对付晋王的,即便他知道自己赢不了。 弘佑帝彻底咽气倒下的那一刻,晋王端坐在马背上,手中宝剑还在滴血,是弘佑帝的血。 他望着躺在地上的弘佑帝,心中并没有浮现预想中大仇得报的快感。 就那么静静地凝视了将近一刻钟,晋王才下令收兵扎营。 —— 弘佑帝战死于云州城的消息,第二天便传回了京城,直接轰动朝野,文武大臣人人自危。 太上皇痛心疾首,勤王的援军一时半刻赶不到,朝中又无人可用,晋王这是要逼宫啊! 太上皇去了太庙,望着元后的灵位,「婉儿,你看看你那好儿子,这么些年,我自认为已经弥补他够多,继后一族连根拔起,就连朕都下了罪己诏,承认当年是我一时不察判错了案子,他还想如何? 他要真是治理江山的那块料,朕当年早就把江山交给他了。 他现在不仅要抢,还要弒父杀兄,老十九他就是个疯子!」 第356章 只剩半条命 原本弘佑帝一死,晋王上京的进程会更加顺利才对。 然而从云州城出发的第四日,他们就遭遇了埋伏,负责探路的探子事先完全没有察觉到。 此次遇伏,直接让晋王折损精兵一万。 对方人数并不多,顶了天五百人,却是个个身手诡异,清一色黑衣蒙面,看不清样貌,别说抓活口了,对方连抓的机会都没给他们,撤退后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晋王与其中一个黑衣人交过手,那样的身手和摆阵的默契,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如果他当时没有及时避让开,只怕现在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连晋王都打不过的人,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高手」了。 可是为什么一下子会冒出这么多身法诡异的黑衣人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一万精兵不是小数目,晋王不敢再贸然前行,下令就地扎营,然后让楚鸣带着人去查。 结果,一无所获。 别说查出黑衣人的来歷,他们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那些黑衣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如果不是一万精兵没了,晋王都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王爷,这太诡异了。」楚鸣想到当时的场面,仍然觉得心有余悸,「怎么会有人能做到用几百人折损上万大军的?这不合理!」 晋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查不到黑衣人的来歷和踪迹,他不能再往前走,否则一个不慎又会被埋伏。 这一万一万地折损下去,等到了京城,他还能剩下什么? 因着那一万精兵的折损,最近几天军中士气有些衰颓。 晋王目前能用上的人脉势力全用上都查不到那些黑衣人到底出自什么组织,又是什么身份。 他被弄得心烦气躁。 这天夜里,军中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黎驸马,黎薇的父亲。 去年得知顾崇身份时他就说过,等将来晋王起事,他会助晋王一臂之力。 见到黎驸马,晋王有些意外,「姐夫怎么来了?」 黎驸马脸色很凝重,示意晋王把大帐内的闲杂人等都遣出去。 等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黎驸马才道:「王爷,你的军队不能再往京城走了。」 晋王眯起眼,「为什么?」 黎驸马顿了一下,「你听说过「血鹰」吗?」 晋王摇头,「这是什么组织?」 「是太祖皇帝建国时留下来的。」黎驸马道:「血鹰的召唤权虽然在每一任帝王手上,但有些帝王,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他们,这个组织的存在,是为了救国。 也就是说,只有在朝廷动盪不安或者即将亡国的时候,帝王一召唤,他们才会现身,弘佑帝已经驾崩了,血鹰却突然现身,不用想,一定是太上皇召唤出来对付你的。」 晋王俊脸黑沉,「所以我那一万精兵,就是折损在了他们手上?」 「是。」黎驸马点头,「这些人,比死士还可怕,一旦被盯上,基本没有逃生的可能,你剩下的军队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和你皇姐都很担心你。」 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以晋王的性子,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他突然冷笑,「为了杀我,竟然使出这么狠的杀手锏来,老东西还真捨得下血本。」 「王爷,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黎驸马一脸严肃,「血鹰的强大,只有你想不到,不要跟他们硬拼,你考虑一下,要不先退回青州从长计议。」 第374页 「退回青州,他不也照样不会放过我么?」 刚刚看到一点儿復仇的希望,晋王不想让楚鸣失望,不想让那么多将士白白牺牲,更不想让阿姐和母后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他一定要去京城! 黎驸马多少有些了解晋王偏执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会一意孤行。 黎驸马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先让大军安顿下来,你乔装打扮一番跟我回京,我想办法让你见到太上皇,毕竟源头在他,能收回血鹰的,也只有他。」 晋王的本意是率领大军攻入皇城,亲自取了太上皇的项上人头报三十年前的灭族之仇,然而现在突然冒出个血鹰来,大军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不得不接受黎驸马的建议,把程三宝和赫连景交给楚鸣,自己乔装一番,连夜跟着黎驸马离开军营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还是被血鹰盯上了,一路的追杀,手法之狠厉,计策之精妙,让晋王和黎驸马防不胜防。 俩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晋王在应付血鹰的同时还要护住黎驸马,受伤最重,身中两箭,胳膊上,后背上有好几道刀痕,伤口都不浅,鲜血浸透里衣,干涸后又将里衣粘在伤口上,随便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到公主府时,晋王只剩了半条命,都还没来得及跟永昌长公主说句话,人就先昏迷了过去。 永昌长公主望着他满身的血,心痛如刀绞,悲愤交加,眼泪绷不住落了下来。 第357章 黎薇下跪 受伤太重,晋王躺下去没多会儿就起了烧,额头上一片滚烫,薄唇烧得干到起皮。 公主府的良医官给他看过之后,脸色很沉重。 永昌长公主心急如焚,忙问:「老十九怎么样了?」 良医官拱手道:「长公主,晋王殿下的外伤尚且能调养,可他中了毒,此毒罕见,顶多五天,若是找不到解药……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怎么会中毒呢?」黎驸马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回来的这一路上的确是遭到了血鹰追杀,但那些人使用的兵器暗器上面是没毒的。 「能不能看出大概是多久前中的毒?」黎驸马问。 良医官又重新给晋王把了脉,神情笃定道:「大概在半个月之前。」 半个月之前,那就不是血鹰下的手。 黎驸马皱起眉头。 难不成,晋王身边出了奸细? 永昌长公主心里一阵阵发凉。 原本以为太上皇能看在她母后,看在楚家三百多条无辜生命的份上对老十九多几分愧疚和宽容。 没想到为了对付老十九,他竟然把血鹰都给召唤出来了,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叮嘱黎驸马仔细照看好晋王之后,永昌长公主让人备了马车前往皇城,准备求见太上皇。 然而她连承天门都没进去,在外面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是太上皇身边的陆公公出来回的话。 「长公主,太上皇说了,最近这些日子不想见任何人,您还是回去吧!」 永昌长公主愣了愣,「怎么,太上皇连我也不见吗?」 以前为了弥补元后的子女,太上皇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公主府和青州晋王府,还让她一个外嫁公主在后宫有话语权。 每次她入宫,太上皇都跟求来似的,对她那叫一个有求必应。 黎薇和朱八斗的婚事,她扯谎说是合八字合来的,其实她知道太上皇心里门儿清,但太上皇为了维持这份「父慈女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亲自给赐了婚。 可现在呢? 召唤血鹰追杀老十九,断了她入宫面圣的权利,下一步,是不是要派兵把整个公主府给包围起来? 没能入宫,永昌长公主只得原路返回,马车刚停下,她掀开帘子,不经意往外瞥了一眼,随后就怔住了。 因为她刚才的预想直接成了真。 此时的公主府外,已经被羽林卫团团包围住。 领头的,正是太上皇跟前的高侍卫。 一瞬间怒从中来,永昌长公主迅速下了马车,走到高侍卫跟前,瞪着他,「放肆!你们想做什么?」 高侍卫沖她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长公主切勿惊慌,卑职是奉了太上皇的命令,特地带兵来保护公主和驸马的。」 保护? 永昌长公主突然笑了一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十九中了剧毒浑身是伤昏迷不醒,他是想把他困死在里面吧? 一句「保护」,多么的慈爱,多么的大度啊!竟让她这个当女儿的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永昌长公主进去后,发现晋王已经醒了。 原本按照良医官的说法,晋王伤得太重,至少得等到晚上才能甦醒。 之所以这么早醒来,全是凭着刻在骨子里的那份恨意,让他连昏迷时做的梦都在杀人。 「老十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永昌长公主走过去,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还是很烫,烧还没退,他这是强行逼着自己醒过来的。 之前小王妃死的时候,他鬓角就见了白,这会儿又是重伤又是剧毒,那副,身体已经垮了,只能靠意志强撑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永昌长公主的心。 「老十九,你躺下歇会儿吧!」永昌长公主心疼他。 「我身上的毒,应该是弘佑帝下的。」晋王的嗓子被烧干,声音显得格外嘶哑。 第375页 半个月前,能有机会近他身给他下毒的,只有弘佑帝。 云州城那一战,弘佑帝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跟他打的。 「皇姐,我还剩多少时日?」 晋王抬头,连日的奔波让他那双原本漂亮的凤眸里布满了红血丝。 永昌长公主想到良医官的话,若是五天之内找不到解药,晋王必死无疑。 她将所有的心疼和不忍都吞咽回去,坐下来,唇角扯出一抹笑,「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养,其他的,我们从长计议,在姐姐这儿,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外面情况如何?」晋王又问。 永昌长公主不敢告诉他,太上皇已经让人带兵包围了公主府,只说暂时还没动静。 …… 下晌黎薇来了公主府一趟。 因着太上皇是以「保护」的名义让人包围公主府,所以没人阻拦她。 黎薇进去后,见到了她的小舅舅晋王,又从她娘口中得知,小舅舅最多只剩五天时间了。 一向坚强的黎薇险些崩溃。 先是小舅娘,现在又是小舅舅,外祖父怎么能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她扑在她娘怀里哭了一场,离开公主府后没有急着回朱家,而是让车夫改道,去了松花巷。 …… 小七小八已经满月了,林水瑶也渐渐得知了外面的情况。 何皇后被废,何初旭被关入天牢,程三宝和赫连景身世互换;晋王起兵;秦王夫妇自刎;弘佑帝战死云州城。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地动山摇的大事儿。 远在南方的程五郎又好久没来信,林水瑶没心思大办,家里人放挂鞭炮做了顿丰盛的饭菜就算给两个小奶娃办满月酒了。 刚才程婆子就来催她吃晚饭,林水瑶坐在摇篮边,跟两个小奶娃玩了一会儿,把他们交给奶娘,起身出了房间。 刚到庭院里,就听香菱说安和郡主来了。 林水瑶坐月子的时候,黎薇和秦芳菲来看过她几回,黎薇认了干儿子,秦芳菲认了干女儿,还说等满月酒那天,要来给干儿子干女儿送好多好多的礼物。 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才这么些日子,外面就已经彻底变了天。 黎薇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林水瑶直觉有事儿,她赶紧让香菱把人给带进来。 黎薇进来的时候,眼圈都还是红的。 林水瑶带她回自己房间,给她倒了杯茶,这才柔声问:「薇薇,怎么了?」 黎薇喉头哽咽了好久,突然站起身,对着林水瑶就跪了下去。 第358章 你能让莺莺入土为安吗? 林水瑶被黎薇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扶她,「薇薇,有什么事儿你直说,怎么跪地上了?」 黎薇不肯起来,抬起泪汪汪的一双眼看她,「瑶娘,我知道不该牵连你的,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外祖父要杀了我小舅舅,他人现在就在公主府,不仅受了重伤,还中了毒。 公主府外面被羽林卫包围,我小舅舅出不来,良医官又没办法配出解药,还说五天之内,如果找不到解药,我小舅舅就只能等死。 我爹娘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地到处找神医,可这么短的时间,上哪找刚好能配出解药的神医去? 我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 当初小舅娘险些失心疯,是你把她救回来的。如果……如果你能解毒,求你救救我小舅舅,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黎薇说完,伏下身磕了几个响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 林水瑶心神一震。 太上皇要杀了晋王?还给他下毒?这怎么可能呢? 入京以后,尤其是得知太爷真实身份以后,林水瑶就几乎没怎么见到他了,哪怕是在去年的寿宴上,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 但太上皇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亲和又温善的老人家。 他这次动怒,是因为晋王谋反吧? 林水瑶有些犹豫。 虽然她家相公站队晋王,可现在晋王干的是谋反的大事儿,而且只干到一半就被打趴下了,如果她去帮了晋王,就等同于彻底把她家相公跟晋王拴在一条线上。 接下来,晋王能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失败了呢? 到时候朝廷要清晋王的余党,老程家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她不能,也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赌。 可对上黎薇满是祈求的眼神,林水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出拒绝的话。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外面飞来一只信鸽,翅膀扑腾两下就站到了林水瑶房间的窗台上。 是青璃的信鸽。 林水瑶走过去,取下信鸽脚上绑着的小竹筒。 小竹筒打开,里头是一张字条,上面画符似的写着八个字:皇权倾覆,大势所趋。 是只有林水瑶才看得懂的猫画符了。 她翻了翻背面,什么都没有。 相公又没给她写信。 暗暗撇了撇嘴,林水瑶没忘了正事,她快速将小纸条塞回竹筒里,然后转身将黎薇扶起来,这一次没再犹豫,「好,我去试试。」 黎薇惊喜万分,忙一把抹了泪,「现在天色已晚,你不方便出门,等明儿我来接你。」 黎薇走后,程婆子又来催林水瑶,顺便问她,「你怎么不留那位郡主吃饭?」 第376页 林水瑶说留了,人家有急事儿,不方便。 程婆子便没再多问,婆媳俩一前一后去了饭厅。 程四郎、四郎媳妇、小四宝和小五丫已经落座,就差她们俩了。 开动后,程四郎扒了两口饭,忽然低声问:「娘,三宝那事儿,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程婆子瞥他一眼,「站着想,坐着想,想的还少吗?关键是人都不在跟前儿,你想那么多有啥用?好好当你的差得了!」 程四郎被一通怼,不敢吭声了。 林水瑶问他,「四哥,你们翰林院的人有机会见到太上皇吗?」 程四郎忙摇头,等咽下嘴里的饭菜才道:「我们现在还没到那级别,五郎是状元,他都还得再多混两年才能升侍讲,升了侍讲,就有机会被皇上传去读书讲经义,那就有可能见到了。不过,太上皇早就不管朝政,又深居简出的,见他,只怕比见皇上还难。」 林水瑶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被科普了这么一大堆,她笑了笑,又继续低头吃饭。 —— 隔天一大早,黎薇就过来了,朱八斗告了假陪着她。 林水瑶昨天晚上泡了热水澡,今天没抹香膏喷香水,换了身轻薄春衫,跟婆婆说出去陪黎薇逛街,就上了她的马车。 黎薇的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 林水瑶看得出来,她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恢復记忆以后,林水瑶就知道了自己身上的香不是普通香,而是全灵猫族独一无二的治癒香,用凡间的话说,能包治百病。 可她以前只给仙治过病,把香气凝成珠,让他们服下就好了,给人解毒,这还是头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车厢内的气氛太沉闷,朱八斗为了缓解黎薇的紧张情绪,主动找话题聊,聊着聊着就扯到了程五郎头上。 「小五郎有没有给你来信说什么时候回来?」朱八斗问。 程五郎去了几个月,林水瑶只收到过一封信,是刚出发那会儿在半道上写的,主要为了给她报平安,之后就断了,昨天收到的,还是她三哥青璃写的,程五郎半个字儿都没有。 若非有三哥在程五郎身边监督着,林水瑶几乎都要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偷偷去勾搭小姑娘喜新厌旧了。 扯了扯嘴角,林水瑶含煳道:「已经去了这么久,应该快回来了。」 到公主府的时候,林水瑶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昨天听黎薇说公主府被包围,她还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亲眼见着了,心里就有些毛毛的。 她很难想像,发号施令让羽林卫包围公主府的,竟然是她印象中慈和又贪嘴的太爷。 果然还是她太年轻了吗? 看到高侍卫也在,林水瑶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唿。 高侍卫一如既往的面瘫脸,看谁都面无表情,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 他没有问林水瑶来做什么,毕竟林水瑶跟黎薇是好友,会来公主府做客也正常。 林水瑶进府后,黎薇跟她爹娘解释说程娘子是来探望晋王的,然后就带着林水瑶去往晋王的房间。 房门一开,一股苦药汤子的味儿扑面而来。 林水瑶听黎薇说过,她小舅舅不仅受了很严重的外伤,还被人下了毒。 林水瑶有过心理准备,可当亲眼看到晋王时,还是愣了一下。 靠坐在床头的这个晋王,跟她印象中那个冷漠俊美的男人相比,似乎换了个人,他两鬓有了白髮,眼窝深陷,眉眼憔悴,中毒的缘故,嘴唇干裂的同时,还微微有些发紫。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强弩之末。 这要搁在普通人身上,早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可他竟然还能撑到现在。 「小舅舅,我带瑶娘来给您解毒。」黎薇说完,给林水瑶倒了杯热茶。 林水瑶接过喝了一口,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晋王,「如果我救了你,你能让莺莺入土为安吗?」 第359章 你是不是能救活沈莺莺? 坐月子的时候婆婆不让乱操心,林水瑶便什么都没问。 等出了月子能出来走动了,外面那些传言自然而然就落入了她耳朵里。 传言说,晋王府到现在都还没报丧。 没报丧,就发不了丧,说明小王妃的尸身还在王府。 林水瑶也不知道晋王到底是用什么法子保存的,但她始终觉得这么做太过残忍。 老话都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不管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水瑶想,小王妃应该不希望自己死后得不到安葬。 晋王在听到「莺莺」两个字时,眼皮稍微颤了颤,看向林水瑶的目光里,浮动着涟漪,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沈莺莺没死。」 他开口,声音低沉喑哑。 林水瑶侧头看了黎薇一眼。 黎薇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林水瑶有些生气,小王妃活着的时候就被他各种囚禁弄得满身是伤,死了他还不放过,用苏容钦那个世界的话来说,晋王就是个变态! 他不识趣,林水瑶也不想客气了,「那我问你,是江山重要,还是沈莺莺重要?」 晋王突然嗤笑一声。 「小舅舅,您就让小舅娘入土为安吧!」 第377页 黎薇低声劝,「大夫说,您中了毒,必须尽快解,眼下能给您解毒的,只有瑶娘了。」 晋王望着林水瑶,语气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你救不救本王,沈莺莺都不可能下葬。」 林水瑶咬了咬牙,真想直接走人算了,可又想到三哥来的信。 分明就是在暗示她出手救晋王。 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水瑶气得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将轩窗打开一条缝儿,眼不见为净。 有微风拂进来,将她身上的香味儿散了大半个屋子。 黎薇跟过来,满脸歉意,「瑶娘,我小舅舅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先救他呗?我小舅娘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跟他谈。」 林水瑶杵着下巴,望着屋外闻着她香味儿聚到树上的那群鸟儿,「你说,莺莺她死后去了哪里呢?会不会变成一只小鸟,从此长了翅膀自由自在?」 黎薇嘴角微抽,心说姑奶奶,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跟我扯闲白儿? 见她急得都快哭了,林水瑶笑了笑,「放心吧,我们神医一般都不用出手的,人到病除。」 黎薇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真有这么神?」 林水瑶秀眉微挑。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黎薇还是选择相信林水瑶,她拖了两只圈椅过来坐,又让丫鬟准备丰盛的早饭,好好款待了林水瑶一番。 午饭也是在公主府吃的,林水瑶习惯了午睡,吃完没多会儿就开始打呵欠。 黎薇关切道:「瑶娘,我带你回我原来的闺房里睡会儿吧?」 林水瑶犹豫了一下,「你去问问你小舅舅,感觉怎么样了?」 黎薇「噢」了一声,马上走到床榻前,轻声问晋王,「小舅舅,您现在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晋王微眯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窗边。 林水瑶背对着他而坐,身姿窈窕。 在晋王的印象里,程砚家这位小娘子的性子一向软弱,要说有什么过人之处,大概就是那张脸漂亮的脸蛋儿。 除此之外,晋王从来没听说过她会医术,更没听说过给人治病不用望闻问切针灸用药的。 然而,他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以及体内中毒的脏腑在慢慢恢復。 还有他心底的恨意和周身的戾气,似乎都被压了下去。 「你用的是什么药?」晋王突然问。 林水瑶知道他在问自己,头也不回,简单四个字:「灵丹妙药。」 她可不就是灵丹妙药么?仙界多少神仙求都求不来的。 黎薇也留意到了她小舅舅好转的气色。 她满心欢喜地走到林水瑶旁边,「瑶娘,你之前跟我们说,你身上的香味儿能招动物,是不是这香治的我小舅舅?」 「嘘——」林水瑶沖她做了个噤声手势,「以后出去不准乱说。」 「嗯嗯嗯!」黎薇忙不迭点头。 天生异香,在她看来是本事,更是好事,但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就会变味,她自然不能做出卖姐妹的事儿。 「我现在就带你去休息。」黎薇拉过她的手,俩人正要往门外去。 晋王突然唤住林水瑶,「你是不是能救活沈莺莺?」 林水瑶笑了下,回头看着晋王,「王爷,神医只负责治病救人,让死人还阳,那是阎王才有的本事。」 别说她救不了,便是真的能救,她也不会让沈莺莺再回晋王身边。 也许,死亡对于沈莺莺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林水瑶跟着黎薇去了她以前的闺房,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睡醒后又来到晋王的房间。 晋王好似都没有瞌睡,早上在床榻上靠坐着,被林水瑶治癒大半后,有精神下地了,这会儿正站在窗边往外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薇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又轻手轻脚地给林水瑶搬了个椅子去另一扇轩窗旁边。 林水瑶落座后,黎薇让丫鬟送来了冰镇玫瑰露,之后俩人就悄悄聊起了天。 林水瑶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开。 黎薇亲自送她出的府,等折回来时,永昌长公主、黎驸马、朱八斗和公主府良医官已经齐齐聚在晋王的房间里了。 良医官正在给晋王把脉,缩回手以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永昌长公主忙问:「怎么样了?」 良医官震惊到险些说不出话,「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明明昨天晚上中毒重伤到只剩半条命的人,才一天时间竟然就要恢復了? 如果说中毒是找到了解药,那外伤呢? 那么深的刀伤,说癒合就癒合了? 还有晋王的气色,跟昨天晚上简直判若两人,两鬓的白髮都不见了!这副俊美绝伦的模样,说是年轻了十岁都不为过。 良医官激动得要哭,望向永昌长公主,「不知公主给晋王殿下请了何方神医?」 他想认识!他要拜师! 永昌长公主一脸懵,她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吗? 不由得将目光挪到黎薇身上。 黎薇咳了一下,「呃,是瑶娘老家那边的偏方,她说带来给我小舅舅试试,早上我们没有把握,所以不敢告诉爹娘,这会儿小舅舅见好,我也就放心了。」 第360章 五郎回京 林水瑶回到松花巷时,老远就看到她家院门外停着一辆宝顶华盖的大马车,是青璃的马车。 第378页 她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果然刚到庭院就听到了厅屋里传来程五郎的说话声。 是相公回来了! 林水瑶心怦怦跳个不停,唇边的欣喜藏都藏不住。 然而想到他去了这么久,一封信都不给自己写,林水瑶又垮下小脸,放缓步子,装作不知道程五郎已经回来了的样子走进去。 四郎媳妇见她进来,顿时笑了,「先前儿我们还说你呢,这不就来了。」 林水瑶一眼也不去瞧程五郎,顺势在小四宝旁边坐了,伸手挼他小脑袋,问四郎媳妇,「你们说我什么?」 四郎媳妇多少看出来林水瑶有点儿不对劲,她忙将话题拐了个弯,「等你吃晚饭呢,左盼右盼也不见你回来。」 「我在公主府吃过了。」林水瑶站起身,「在外面逛了一天,有些累,娘,四哥四嫂,你们吃吧,我先回房歇歇。」 她说完,径直抬步出了门。 程婆子忙给程五郎使了个眼色。 程五郎起身跟了出去。 「瑶瑶?」 林水瑶没搭理,目不斜视地朝着东厢房走。 程五郎加快脚步,去拉她的手。 林水瑶垂眸,望着他拉自己的那只手,又慢慢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儿?」 程五郎笑了下,「我拉自己媳妇儿还有错?」 林水瑶更气了,「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媳妇儿?」 「瑶瑶,我错了。」程五郎握着她的手,将她带东厢房,也不管里间还有奶娘在,关上门就紧紧将她抱入怀里,「你都不知道这几个月以来我有多想你。」 林水瑶气得咬牙,「有你这么想媳妇儿的吗?」 几个月一封信一个问候都没有。 程五郎不管不顾,捧着她的小脸就要亲她。 林水瑶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程五郎的嘴,又羞又恼,「奶娘还在里头呢,你干嘛?」 「在又如何?她们想看便看,反正尴尬的不是我。」程五郎凑近,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面颊上。 这不要脸的! 林水瑶忙将脑袋歪往一边,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他的气色并不好,哪怕被昏黄的烛光照着,也难以掩盖眉眼间的病态憔悴。 看到这样的程五郎,林水瑶哪还生得起气来,满满的全是心疼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病得很厉害?」 程五郎说:「你让我亲亲就好了。」 林水瑶:「……」帝君你以后恢復了记忆知道自己曾经这么不要脸,会不会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不乐意,程五郎又让了一步,「那你让我抱抱。」 「晚上抱。」林水瑶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 「现在就是晚上。」程五郎说着,长臂再次将她圈入怀里,将脸埋深深在她颈窝,狠狠嗅了一下。 她身上真的好香好香,好怀念,好喜欢。 「我去了一百零六天,每一天都在想你,可我不敢给你写信。」 林水瑶眨眨眼,「为什么?」 「写信给你,就要盼着你回信,你都不知道那样的日子有多难熬,如果不是提前完成任务回来,我都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听听,去了一趟江南回来,这情话讲的…… 好吧,林水瑶选择原谅他了。 「相公,你现在好点儿没?」林水瑶一直顾及里屋还有两个奶娘和两个小奶娃,可男人脸皮太厚了,箍紧她就不放,一副马上就想把她吃拆入腹的饥渴样。 小媳妇儿一直在分心,程五郎索性松开她,给她看自己手腕上的红豆串……啊不,没有红豆,只剩一条红绳了! 林水瑶目瞪口呆,「红豆呢?」 「吃了。」 林水瑶:「……」 「想你一次我就吃一颗。」 林水瑶:「……」那都不够塞牙缝的,您干脆把我吃了得了呗? 「瑶瑶,以后不要送我红豆了。」程五郎眼神幽怨似在控诉,「寓意不好,只有分开的人才会相思,我这一百零六天,都快变成行尸走肉了。」 「那送你什么?」林水瑶问。 「你说呢?」程五郎又凑近,趁她不备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林水瑶瞪他一眼,急忙扭头去看里间方向。 虽然有珠帘挡着,可毕竟是在一个屋子里,外间说话,里间哪有听不到的,两个奶娘早就挪到角落位置去了,不管听到什么都装作不知情。 林水瑶可没脸让他再这么胡闹下去,挣脱程五郎的怀抱去往里间,跟奶娘说孩子交给她,她们可以下去休息了。 两个奶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退出了东厢房。 奶娘一走,程五郎越发肆无忌惮,直接将林水瑶抵在门板上。 小七小八已经睡着了,屋子里很安静,男人与她近在咫尺,唿吸交缠,暧昧的气氛蔓延开,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一片寂静中,林水瑶先开了口,「相公,你不去吃晚饭吗?」 男人没说话,定定凝视着她,眼里烧着一团火。 见她还想开口,他俯下身,薄唇压在她唇上,温热的大掌握住她腰窝。 林水瑶心尖一颤,整个人软了大半。 吻了好一会儿,他又伏在她肩头,嗓音低沉魅惑,「娇娇儿,有没有想我?」 第379页 林水瑶没吭声,却是主动伸手勾住他的后颈。 这一举动,直接扯断了程五郎的最后一丝克制,他拦腰将她抱去里间床榻,剥开衣服,唇瓣落在她精緻的锁骨上。 ……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的夫妻俩刚躺下没多会儿,就被小奶娃的哭声惊醒。 先哭的是小七,小八很快也跟着嚎了起来,姐弟俩的哭声此起彼伏。 林水瑶掌了灯,忙穿上衣服下去哄。 她从生了娃到现在就没餵过奶,早就回奶了,只能干巴巴地哄。 程五郎翻找了一件披风披在小媳妇儿肩上,又朝她伸手,「给我吧!」 林水瑶一脸质疑地瞅着他,「你能行吗?」 程五郎接过小七,找个位置坐下,小心翼翼托着小七的后脑勺让她趴在自己怀里,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多会儿,小奶娃果然就睡着了。 小七一睡,摇篮里的小八也安静下来不嚎了。 林水瑶没想到程五郎还有两下子,她笑问,「你哪学的?」 程五郎如实道:「在南方的时候见到别的妇人这么哄孩子入睡。」 「所以你就学了?」林水瑶好笑。 「嗯。」 「好好一大老爷们儿学这个,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程五郎一脸从容,「我学是为了抱我自己的孩子,谁要笑话随他去,反正他们的看法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第361章 天机不可泄露 林水瑶也不清楚小七小八刚才那是惊哭还是饿哭,去耳房把奶娘叫来,让她们把孩子抱过去,待会儿再哭好方便餵奶。 躺下后,林水瑶已经彻底没了睡意,她窝在程五郎怀里,「相公,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京城发生了很多事。」 程五郎颔首,「我知道,回来的路上青璃都跟我说了。」 林水瑶忽然紧张起来,「皇上都没了,会不会影响到你们?」 程五郎道:「影响最大的是头部官员。」 林水瑶忽然仰头望着他的下颌,不说话了。 程五郎揉揉她脑袋,「怎么了?」 「相公,你在江南病得很严重吗?」 程五郎好笑,「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 「可你没有回答我。」 程五郎顿了一下,才点头,「嗯,很严重,你临盆那天,我毫无预兆地吐了血,之后就一直病。」 吐血? 林水瑶有些纳闷,他体内不是有她的金丹吗? 难不成是因为金丹与她相通,她没了气息,金丹就护不了他了? 可是,这样一来算不算帝君歷了劫呢? 看来明天还得去趟国师府亲自问问三哥。 「怎么这样看着我?」程五郎察觉到了林水瑶的怪异眼神。 林水瑶忽然笑了,「因为你好看啊!」 程五郎凑近,凝视着她圆圆的眼睛,忽然在她眼睫上落下一吻,「娇娇儿,对不起,我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那你以后尽量不要离开我呗?」林水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如果这次不算历了劫,那么以后类似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程五郎眉目含笑,嗯了一声,「以后就算外派,我也带着你去。」 —— 次日一早,程五郎去了翰林院,林水瑶吃了早饭就让赵珂驾着马车前往国师府。 青璃是弘佑帝亲封的国师,弘佑帝驾崩了,如今朝局混乱,似乎没他什么事儿,他最近都能赋闲在家。 林水瑶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湖边钓鱼,一副悠然惬意的姿态。 「三哥?」 林水瑶在身后喊他。 青璃没回头,「都想起来了?」 林水瑶嗯了声,等下人搬来凳子,便顺势坐他旁边,往湖里一瞧,鱼早就吓得游到另一边瑟瑟发抖了。 「灵猫钓鱼,您这不是欺负鱼儿吗?」林水瑶嘟囔。 钓不到,青璃却没有收回鱼竿的意思,「来找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帝君这次算不算扛过大劫了?」 青璃忽然回头看了林水瑶一眼。 林水瑶被他看得没了底气,「怎么了?」 青璃道:「你为什么会问他?」 「他是我相公啊!」 青璃似乎被气到,无奈嘆了口气,「果然还是一样笨。」 林水瑶恼了,「几个哥哥里面,就你对我最不好,下了凡还欺负我,等我回去就跟爹娘告你的状!」 青璃只当没听见,「你有没有想过,你前几世的那两位哥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一世?」 这林水瑶当然能想明白了,「全都拜您所赐呗!」 青璃又问:「那我怎么不让人去保护程砚,而是来保护你?」 「可能……是因为他前几世没有哥哥?」 「傻丫头。」青璃轻嗤一声,「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你才是他的劫,他能不能挺过去,全看你,你一旦出了事,就是他的劫来了,而且还是死劫。」 林水瑶不明白,「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当年认错人了。」青璃不疾不徐道:「当年你为什么非南阳神君不嫁,不就是因为他救了你么?」 这个林水瑶记得,她是颗行走的灵丹妙药,三界想得到她的妖魔鬼怪比比皆是,但凡出门,指定有危险。 第380页 那次她险些被魔族抓走,有个人出现救了她,还给她敷药,餵她喝水,背着她走了好长好长的路。 她记住了那张脸,回去后弄清楚原来对方是南阳神君,她就跟爹娘说要嫁给他。 可是等两家结了亲,她成了他的未婚妻,他的态度就变了,每次见她都冷冷淡淡的,眼底甚至还有厌恶,那股陌生劲儿,好似压根就不认识她。 他还亲自上门来退婚,说早就有意中人了,永远都不可能娶她。 林水瑶还记得,她那时候可难受了,喝了好多好多的酒。 「救你的不是南阳神君,而是北蘅帝君。」青璃说:「他当时不方便以真容示人,随便换了个模样,好巧不巧跟南阳神君撞脸,让你认错了而已。」 林水瑶:「!!」 晴天霹雳! 「所……所以他后来让我去给他当一千年的灵兽,也是故意的?」 青璃挑眉,「不然你以为呢?竟然能让几十万年的铁树开了花,你说你是不是他的劫?你出事那天,他突然吐血,我当时都有些意外。 照理说,有我在,他不可能严重到那个地步,可他竟然能在金丹护体的前提下突然伤成那个样子,你说为什么?」 林水瑶震惊了,原来这世间真有那样的感情,不用任何外力强行绑定,只要她死了,他就会跟着油尽灯枯。 她以为,那是话本里才有的。 所以她临盆那天,他远在南方突然吐血,其实跟金丹没多大关系,纯粹只是心有灵犀? 原来,北蘅这么喜欢她么? 「那我这个人情,好像欠大了。」林水瑶托着下巴,有些苦恼。 「不急。」青璃道:「人间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足够你还了这笔桃花债。」 林水瑶回过神,忽然撒娇似的喊了一声,「三哥——」 青璃一听就知道她有事求自己,嘴角微抽,「说!」 「三哥最厉害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呀?」 青璃淡淡瞥她一眼。 林水瑶兀自道:「我想救回晋王妃沈莺莺,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为什么救她?」 林水瑶说:「莺莺是我的小姐妹,死的也太冤了,我想让她回来,然后离晋王那个变态远远的,换个地方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不救。」青璃直接拒绝。 「三哥……你看我以前都没求过你,就这么一件事……」 「白青瑶!」青璃搁下鱼竿,朝她看来,神情微微有些严肃,「你既然恢復了记忆,就应该明白,我们是不能主动插手这些事的,否则主动改了某一个人的命,其他人的命也会随之改变,到时候会乱了套,更会影响到程砚。」 林水瑶耷拉下脑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们不主动的前提下,她还有机会回来吗?」 「她呀……」青璃语气顿了一下,「天机不可泄露。」 第362章 晋王穿女装 弘佑帝一死,如今朝中群龙无首,十多年不问朝政的太上皇亲自来了太和殿坐镇。 大臣们讨论最多的,无非两个问题:晋王和新帝。 据说晋王如今就藏在永昌长公主府上,太上皇已经让高侍卫带兵包围了公主府,然而这么些天过去了,始终没动静,晋王到底是死是活,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 再一个问题就是新帝。 弘佑帝已经驾崩,鸿胪寺和礼部正在着手准备后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上皇究竟是想把皇太孙找回来登基,还是打算另立新帝,亦或者自己主政。 朝臣们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见太上皇表个态,一时间都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太上皇毕竟上了年纪,前些日子又大病了一场,精神不济体力不支,在龙椅上随便坐了坐就有些疲累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吩咐陆公公退朝,又让人去传口谕,让程砚三天后入宫觐见。 这个消息传到了公主府。 晋王得知太上皇要召见程砚,心知机会来了,他出不了公主府,索性让黎薇去松花巷传话。 「程公子,我小舅舅说了,三天后,他要跟你一块儿入宫。」 林水瑶惊了一跳,太上皇现在恨不能杀晋王而后快,怎么可能让晋王有机会入宫? 别说入宫,以目前的形势,晋王能否走出公主府都还是个大问题。 她不由得看向自家相公。 程五郎沉吟片刻。 其实一开始,他是没想着站队的,后来何皇后以及她背后的娘家人一再下死手,甚至还想拿三宝开刀,他气恼之下,将程三宝交给晋王,算是变相默认了站队。 事到如今,程五郎已然全明白了当初何家人为什么要动三宝。 因为三宝才是真正的皇太孙啊,而当年调换了两个孩子的人正是何铭,他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灭口。 现在何家倒台,弘佑帝驾崩,太上皇突然要召见他,很可能是为了三宝的事儿。 照理,三宝是太上皇的亲重孙,程五郎站太上皇会更有优势,可三宝和小景儿眼下都在晋王手里。 如果他背叛了晋王,遭罪的就是那两个孩子。 晋王让黎薇来传话,意思很明显了,让他想办法带他入宫。 收回思绪,程五郎看向黎薇,「知道了,回去后,给你小舅舅准备一套粉色女装,三天后以女医的身份随我入宫。」 第381页 —— 公主府…… 晋王望着黎薇搁在桌上的那套粉色襦裙,皱着眉俊脸黑沉,一副死都不从的表情。 「为什么要穿女装?」晋王怀疑程砚那厮在藉机整他。 「小舅舅。」黎薇道:「外祖父让人包围了公主府,您如今出不去的,换上女装会方便许多。」 晋王挣扎了一会儿,退了一步,「颜色就不能换换?」 黎薇嘴角微抽,粉色是程五郎吩咐的,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您不是很喜欢粉色么?」黎薇低声嘟囔。 以前小舅娘还在,小舅舅就喜欢把小舅娘打扮得粉粉嫩嫩的。 黎薇突然明白了,程五郎这是在替她小舅娘出气呢! 「换件黑色的。」晋王沉着脸道。 「黑色可不行。」黎薇忙道:「入宫面圣不能穿这么深沉的颜色。」 晋王心里一阵烦躁,「那就紫色。」 他以前常穿紫色袍子,紫色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于是黎薇又照着尺寸让人连夜赶工给他弄了套紫色的。 入宫面圣是一大早就要出发,公主府离着松花巷有些距离,当天去汇合已经来不及,需要提前一个晚上把晋王送过去。 永昌长公主亲自来给晋王化的妆。 她手艺极好,再加上晋王妖邪魅惑的容颜,上了女妆竟然丝毫不违和。 换上一早准备好的裙装,再出来时,黎薇惊得捂住嘴,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晋王是凤眼,睫毛纤长而根根分明,因着性子的关系,很少有人敢直视他,如今换了女装,那双眼睛就显得格外美,蝴蝶破茧一般的惊艷美。 他并非男生女相,而是天生的魅,五官轮廓比旁的男子要柔和一些,艷而不俗。 在这样的一张脸面前,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统统都得靠边站。 见黎薇眼睛都看直了,晋王不悦地皱起眉头。 黎薇回过神来,忙道:「我的贴身丫鬟跟小舅舅的妆容和衣服颜色差不多,待会儿我把丫鬟留在公主府,小舅舅跟着我出去就好了。」 晋王淡淡嗯了声。 黎薇带着晋王出去时,高侍卫刚好换班吃饭去了,再加上天色暗,看不太真切,守在外面的羽林卫们也没注意到身高问题,只当安和郡主是准备带着丫鬟回朱家去了,谁都没上前问一句,更没人阻拦。 马车驶出好远之后,黎薇才让车夫调头,朝着松花巷去。 程家人刚吃完晚饭,程五郎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乘凉喝茶。 见到晋王时,程五郎一口茶呛住,没来得及吞咽,跟着便剧烈咳了起来。 晋王瞧着程五郎的反应,脸色有些黑,抬步走过去。 程五郎一手捂着胸口咳,另外一只手制止他,「你别过来!」 晋王盯着他,「不是你让本王穿的?」 程五郎喘了口气。 的确是要穿女装才能把晋王带进去,可他没料到晋王的容貌竟然这般的,这般的…… 那种你明知道他是个男人,他却顶着这么美的一张脸穿着女装在你跟前晃的感觉,说不出来哪里怪怪的。 林水瑶听到动静出来时,也被晋王的美貌惊得愣在原地。 黎薇一把拉住她回了房间,忍俊不禁地跟她说:「你可别盯着他看,我小舅舅可不喜欢了,一路上要不是我拦着,他早都把头上的首饰给拆下来扔了。」 虽然很不合时宜,林水瑶还是说了一句,「你小舅舅投错胎了吧?这要是个女子,那得多少男人为了他神魂颠倒啊?」 林水瑶并不知道,即便晋王是个男人,在红袖楼的时候也有的是男人为他神魂颠倒,所以他一向最讨厌有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儿。 可却偏偏,得了个大燕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晋王这天晚上就歇在松花巷。 怕起了床又化一遍妆,他干脆顶着妆容睡了一宿,自制力超常,以至于醒来时,髮髻和妆容都没什么变化。 程五郎则不同,为了演好这场戏,他昨天晚上临睡前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澡,然后特地跟林水瑶分开,去外书房睡,不沾一丁点小媳妇儿的味道,果然一觉醒来就中招了,脸色白得不像话,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整个人虚得仿佛随时都能倒地不起。 早起他都不敢进内院来,怕一见到小媳妇儿就恢復了,洗漱过后,直接从外书房去往大门外。 晋王跟着他上了马车,眼神一直在程五郎苍白的俊脸上来回逡巡。 程五郎本就染了风寒,再被晋王身上的脂粉味儿一刺激,险些说不出话来,他捂着鼻子艰难道:「我会跟宫里的人说,你是我家娘子怕出意外,特地请来寸步不离照顾我的哑医,太上皇知道我身子骨不好,他不会不让我带你进去的。」 晋王淡淡嗯了一声。 程五郎看着他,「王爷,我们全家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手上了,不管你准备做什么,还请慎重。」 晋王瞥他一眼,「怕了?」 「当然。」程五郎直言不讳,「我科考入仕,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满腔热血提着脑袋跟你去送死的。」 第363章 现在就告诉你我阿姐在哪 宁寿宫…… 太上皇刚起来没多会儿,洗漱过后陆公公让人送来了早膳。 太上皇拿着筷子,却没什么食慾,眉头微微蹙起,问陆公公,「公主府那头有什么动静没?」 第382页 陆公公摇头道:「根据高侍卫的说法,晋王自从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 太上皇冷笑一声,能在血鹰手底下大难不死,还算晋王有几分本事。 不过,受了那么重的伤,短时间内晋王是别想蹦跶了。 原本,他还看在婉儿的份上对晋王诸多照拂,谁料这逆子贪心不足,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竟妄想谋朝篡位,那就怨不得他了! 「传朕口谕,让高侍卫带人进去搜,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太上皇将银筷一摔,老眼内寒光乍现。 陆公公传完口谕回来时,又禀道:「太上皇,程家五郎已经到了,说是去了一趟江南回来病得不轻,程娘子给他寻了个哑医贴身伺候,他把哑医也带来了。」 程五郎的病情,太上皇在宣宁县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是个稍微受了点儿刺激就能两眼一翻晕过去的主儿,脆弱得像个鸡蛋壳。 摆摆手,太上皇道:「让他进来。」 陆公公又折回去传话。 候在宁寿门外的程五郎和晋王对视一眼。 二人抬步走了进去。 晋王不能入殿,只能等在殿外。 先前来的路上,俩人就已经商量好了,晋王有些话想当面跟太上皇谈,让程五郎必要时候咳两声喘两下,好让晋王这个「女医」能名正言顺地进去。 太上皇没胃口,早膳已经撤了下去,他这会儿正歪靠在锦绣枕上,懒洋洋看着缓步走进来的程五郎。 程五郎照着规矩,跪地给他行了礼。 太上皇让他起来,瞧着他苍白的脸色,不免关心了一句,「又病了?」 程五郎颔首,「微臣没能适应江南气候,来的一路上就病到现在。」 「听说你家娘子给你找了个女医,有效果没?若是没有,朕让汪太医来给你看。」 程五郎垂眸道:「女医刚来没几天,具体有没有效果,微臣也说不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太上皇点点头,这一茬就此揭过不提,让陆公公给程五郎赐座。 程五郎坐下后,这才问:「不知太上皇传唤微臣所为何事?」 太上皇抚了抚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回来的这些天,京城的状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吧?」 「略知一二。」 「你那个侄子程三宝,是怎么回事儿?」 程五郎思索片刻,不疾不徐道:「听闻国舅爷坠崖身亡,敲响登闻鼓告御状的那位何小将军如今正关在天牢里,太上皇不如亲自去问问他?」 太上皇老眼微眯,「你们家真的不知情?」 程五郎反问,「太上皇是在怀疑程家与何家勾结,八年前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大戏?」 太上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如果你们家真的不知情,何铭为何三番两次出手针对你?」 程五郎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难道不是因为交易没谈拢何铭要杀人灭口? 程五郎有些讶异,一个人失忆前失忆后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仿佛他们在宣宁县一声声「太爷」喊的,是另外一个人。 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八年前的当事人何铭和秦王妃都已经死了,如果太上皇有意将程家与何家扯到一块儿,那么他今日说什么都没用。 程五郎在来的路上还设想过,三宝和小景儿如今都在晋王手里,太上皇会不会是找他入宫商议如何把那两个孩子救出来。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太上皇不仅半点没提救人的事儿,还直接怀疑狸猫换太子是程何两家勾结起来做的。 眼前这个太上皇,不是他印象中慈眉善目的太爷。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想通了这一点,程五郎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走到殿中屈膝跪地,「如果太上皇要以此问罪,那么微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那你便是承认了?」 这些日子,太上皇想了很多,他始终不相信何铭会因为那么个荒唐的理由就敢轻易犯下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除非,这背后还另有隐情。 他本没打算怀疑程家,可何铭三番两次针对程砚,如果程砚从头到尾都不知情,那何铭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不符合常理。 再有,程家早早就把程三宝送到晋王身边,为的不就是等将来东窗事发,晋王能以真太孙作为筹码来威胁他么? 以前不管有多少传言说程砚站队晋王,太上皇都当耳旁风,毕竟程砚是他曾经在宣宁县认下的「孙子」,人品如何,他多少还是了解的。 可现在,随着程三宝的身世曝光,很多东西再回头想就细思极恐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即便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如何?只要生了异心,他都留他不得! 太上皇看向程五郎的目光越来越冷,杀意狂生。 程五郎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冷冷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暗暗嘆了口气,难怪人常说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位,到底是执掌过江山数十载的勐虎,他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微末翰林官,如何与勐虎斗? 虽然晋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帮了晋王,他还能捞个功臣之名,顺便保住全家人的性命。 可在太上皇这儿,救命之恩都不顶用,太上皇要程家与何家勾结,那程家与何家就是勾结了。 第383页 「来人!」太上皇突然朝外头厉喝一声,显然是要准备处置程五郎了。 程五郎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张脸惨白如纸。 太上皇等了会儿,果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是羽林卫的脚步声,而是…… 太上皇望着唇边噙笑一步步走进内殿的「女子」。 「女子」一张脸妖绝魅艷,个头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唇边噙着一抹笑,那笑隐隐透着恨,眼底是藏都藏不住的冷冽杀意。 太上皇莫名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他警惕地眯起眼,「你是谁?」 「父皇好本事,袖手旁观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如今又想藉由头弄死皇太孙,七十六岁的高龄还想重掌大权,你以为自己真能万寿无疆么?」 这个声音……晋王! 太上皇顿时满目惊恐,指着他,「逆子!来人!快来人!」 晋王嗤笑一声,「羽林卫统领是秦首辅的小舅子,秦首辅是我的人,你觉得现在谁能进来救你?」 太上皇后知后觉这一切都是晋王和程砚合伙布的局,他目眦欲裂,瞪向程五郎,「程砚,你敢背叛朕!」 程五郎抬起头,眼神很淡,「微臣原本是支持太上皇的,奈何您不需要我,就在刚刚,是您亲手把我推给了晋王。」 太上皇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晋王走过去,一把掐住太上皇的脖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阿姐的下落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她在哪!」 第364章 传位诏书 太上皇之前为了找那位公主,曾经派出去不少人,然而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查不到,他的亲生女儿,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痕迹被人抹得干干净净。 不用想,这些肯定是晋王做的。 那时候太上皇心里就隐隐有猜测,公主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还在人世,境遇也不会太好。 现在听到晋王终于肯吐露公主的行踪,太上皇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恐慌来,他忙伸手去捂耳朵,脖子被晋王掐住,喉咙里发出呵呵呵的声音,像台老旧风箱。 「不要说,朕不想听!」 晋王唇角冷勾,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力道不变,另外一只手狠狠将太上皇捂住耳朵的手扯下来,「阿姐所有的遭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不听!」 提到阿姐,晋王一双眼烧着怒火,神情扭曲,那样的恨,仿佛下一刻就能毁天灭地,让人骇然。 太上皇怔了一下。 「她从出生开始,就跟我一样被继后卖到红袖楼,五岁被带去调教,专门学取悦男人的手段,十三岁,她还没成人,就被迫接客。 你和你的继后你的子孙安逸享乐的时候,你的亲生女儿,大燕堂堂嫡公主,正在被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摁在身下疯狂折磨,弄得满身伤。 后来,有客人要买我回去当娈童,阿姐为了救我,求助了她的客人临川侯世子顾昌,顾昌开出条件,保住我可以,除非她去给他当妾。 让我想想,阿姐十四岁去给人当贱妾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花重金在南方建了一座避暑山庄,带着你的继后南下快活巡游,好不风光! 阿姐十七岁那年,怀上了临川侯的第二个孩子,继后让人从中挑拨,让临川侯误以为那孩子不是他的。 于是阿姐被赶出了临川侯府,去了偏远的青州庄子上。 就在她快临盆的时候,继后让人生生剖开她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扔进了乞丐窝。」 话到此处,晋王喉咙哽咽,双目赤红,掐着太上皇脖子的手又加重了力道,「你见过被活生生剖腹取子的人吗?我见过,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死的时候满身是血,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不!不会的!」 晋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太上皇的嵴梁骨上,控诉着他这些年来到底有多离谱多荒唐。 他不敢面对,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被继后折磨到了那般地步。 眼泪狂飙而出,因为唿吸困难,太上皇额头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见他快唿吸不过来,晋王一把将人松开,又狠狠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居高临下。 「阿姐死了十六年了,这十六年,你夜夜高枕无忧,我却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阿姐血淋淋的尸身,你的那些金银财帛,打发我可以,你弥补得了她么?」 「别说了,别说了……」 太上皇捂着耳朵蜷缩在宝榻一角,抖着双肩,老泪纵横。 他一直以为,公主只是命薄,没能活到楚家平反,却怎么都没想到,继后那个毒妇,竟敢如此折辱他的亲生女儿! 生生剖腹啊!婉儿在天上看着,应该恨死他了吧? 婉儿…… 想到元后,太上皇更是止不住地痛哭出声。 他现在就算想说声对不起,都无颜去见她了。 程五郎还跪在地上,这对父子的谈话,他一字不漏全听到了,此时满心震撼。 关于晋王,一直以来他都没怎么了解,哪怕是今日之前,他都只知道晋王的母族曾经捲入了一场冤案,后来是晋王亲自敲响登闻鼓平的反。 但他怎么都没料到,晋王的遭遇竟然比他想像中的还要令人心寒,尤其是晋王的胞姐,那么小的女孩,才活到十七岁就经歷了普通人几辈子都无法经歷的痛苦和折磨。 第384页 然而,仇人却稳坐后位,仇人的儿子还荣登大宝成了帝王。 难怪晋王的性子会如此偏执,难怪他满心恨意想方设法要起兵杀到京城来。 这样的遭遇,如果摊到自己头上,程五郎觉得他的恨不会比晋王少。 晋王冷眼望着还蜷缩在那儿捂着耳朵哭的太上皇,只觉得虚伪至极。 他冷笑一声,「楚家人不相信眼泪,母后如是,阿姐也如是,你要真觉得愧疚,现在有两条路。 第一,你乖乖写下传位昭书;第二,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写传位昭书,选吧!」 太上皇咬牙瞪着晋王,「你!」 晋王弯腰凑近他,唇角弧度凉薄,「逃亡路上我都带着阿姐的灵位,你要看么?还是我把临川侯府你那两位亲外孙找来,让他们好好听听,他们的娘是如何因为他们的外祖父而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折磨。」 晋王所言,句句诛心。 他拿捏准了太上皇要强的自尊心,而这样的人,往往在得知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亲生骨肉遭受非人折磨时,精神会崩溃。 「不,不要……」太上皇果然颤着唇,枯藁的手用力抓住晋王的手腕。 第365章 筹备登基大典 太上皇亲自下诏传位给晋王!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文武百官更是被砸得晕头转向。 晋王可是乱臣贼子啊,前些日子起兵造反,险些就杀到京城来逼宫夺位了! 太上皇到底是怎么想的?能继承皇位的藩王又不是只晋王一个,为什么突然要立一个犯了谋反大罪的王爷? 太上皇闭门不见任何人,几位老臣心急如焚,只能去找秦首辅。 「秦老,您是内阁之首,这事儿您得站出来说两句啊!」 「晋王反叛,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太上皇如今竟突然下诏,准是被晋王用手段给威胁了,秦老,您可得带头想想办法啊!」 「如若晋王继了位,恐大燕江山危矣!」 面对几位老臣的愤懑忧心,秦首辅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鬍鬚,「老夫相信太上皇自有章程,诸位都先回去吧!」 秦首辅不肯表态,就连羽林卫统领都没站出来说话,武阳侯定国公等好几个武将又是早早就站了队的,几位老臣面面相觑过后,纷纷垂首感慨。 大燕的天,只怕真是要变了。 —— 高侍卫原本带着人在公主府搜寻晋王,没找到人,准备回宫復命,却在半道上得知了太上皇下诏传位晋王的消息。 受过专业训练,一向遇事波澜不惊的高侍卫,罕见地变了脸色。 他匆匆忙忙带着人入宫。 到宁寿宫时,就见晋王负手站在汉白玉石阶上,像是等候已久,望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本该藏在公主府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太上皇的宫殿外,而且还是一身女装打扮,高侍卫又是一怔,但没忘了礼节,抱拳道,「晋王……殿下。」 晋王问他,「人没找到,回来復命了?」 高侍卫低头不语。 晋王轻笑一声,没再为难他,「下去传召百官,自愿入宫的,便是默认本王继位,不愿入宫的,就地处决。」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晋王这第一把火,烧得会不会太快太狠了点儿? 高侍卫脸色僵了僵。 晋王挑眉,「怎么,本王使唤不得你?」 「卑职不敢。」高侍卫又是一抱拳,行礼告退。 今天是休沐日,百官入宫需要些时间,正好晋王也需要把妆容换回来,索性喊上程五郎一块儿出宫。 马车直奔公主府。 一路上程五郎都没说话。 晋王偏头看他一眼,「吓到了?」 程五郎点了点头,的确是被吓到了,被那位公主的遭遇吓到。 晋王道:「我不希望顾崇兄弟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言外之意,程五郎不能把消息给透露出去。 程五郎颔首,「微臣自有分寸。」 他能理解晋王的顾虑。 如果不知道真相,那么在顾崇眼里,他娘就只是个卑微妾室,哪怕出身红袖楼,至少顾崇已经接受了。 而一旦得知了真相,他娘就成了身世高贵的卑微妾室。 后者的打击,能彻底摧毁一个正常人。 马车抵达公主府时,外面的羽林卫已经全部撤了,永昌长公主正焦急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听门房说晋王回来了,永昌长公主心下一喜,急忙走了出去,在游廊上见到晋王和程五郎。 「老十九,没事儿吧?」永昌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确认人没受伤,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我没事。」晋王摇头,「皇姐可听说了传位诏书?」 「听说了,真难想像,父皇竟然能主动下诏传位给你,老十九,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用了点手段。」晋王一句话,轻飘飘盖过阿姐的悲惨遭遇。 永昌长公主原本还想问问细节,但见晋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她索性把话咽了回去,让人打来温水,给晋王卸妆。 —— 半个多时辰后,百官齐聚太和殿,望着上首空荡荡的龙椅,想到先前太上皇突然下的传位诏书,众人心知肚明,朝堂这是彻底变了天了。 第385页 但谁都不敢出声议论,毕竟即将登基的这位主儿,性子是出了名的阴狠。 之前让人传唤百官的时候就放了狠话,入宫的,默认他继位,拒绝入宫的,直接就地处决。 大理寺卿当时才说了一个不字,马上就被削了脑袋,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这会儿家里已经乱作一团。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不多会儿,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喊声,「晋王殿下到——」 大臣们齐齐跪了下去,余光瞥见缓步进来的男子一身华艷广袖紫袍,双手负在身后,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红豆。 随着他的到来,大殿内的气氛似乎都凝滞了,众人屏住唿吸。 「起!」晋王抬了抬手,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 片刻后,他墨眉微挑,「少了一个,是大理寺卿么?」 众人暗暗心惊。 没想到晋王常年待在青州不入京,竟然对朝堂上的官员这般了如指掌。 晋王身边的小太监殷勤道:「回禀王爷,先前有消息来报,大理寺卿拒不入宫,拒绝承认太上皇亲自下的诏书,被高侍卫就地处决了。」 晋王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弘佑帝在位这么久,若是连个忠臣都没有,未免太过无能。 晋王召集百官主要为了三件事。 第一件:宣读传位诏书。 第二件:让礼部筹备登基大典。 第三件:赐死废后,清算何氏一族余孽,除何初旭之外,其余族人,女眷充入教坊司,男丁流放。 之所以不处置何初旭,是因为林水瑶托程五郎给求了情,晋王权当是还了林水瑶帮他解毒的人情。 —— 下晌,林水瑶带上清雨,坐上马车亲自去天牢外接何初旭。 距离何初旭敲登闻鼓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昔日恣意飞扬的何小将军,如今蓬头垢面鬍子拉碴,下巴都削尖了。 林水瑶听说,他敲登闻鼓那天曾在未央宫受了五十大板。 想到何初旭为救她吃了这么多苦,她眼眶有些发酸,抬步走过去,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让哥哥受苦了。」 一直以来,她都略带生疏地称唿他为「何小将军」,唤他「哥哥」,这还是头一遭。 何初旭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双眼内满是欣喜,「瑶儿,你终于肯认我了?」 第366章 晋王要立后吗? 嗯。」林水瑶点点头,「我来接哥哥回家了。」 何初旭感动得热泪盈眶,「呜呜呜,瑶儿,你让哥哥抱抱好不好,我怕这是一场梦。」 林水瑶好笑,又上前两步,让他抱了抱。 何初旭没敢多抱,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俩不是什么兄妹,万一让有心人看在眼里,日后扯出来做文章就不好了。 不过,虽然只抱了一小会儿,何初旭还是感到心满意足了。 林水瑶身上的香味儿源源不断传入他鼻腔里,后背上的伤疤似乎在慢慢癒合。 「我家瑶儿就是厉害。」何初旭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怎么摸都不疼了。 林水瑶问他,「还疼吗?」 「不疼。」何初旭满脸笑意,「听到瑶儿喊我一声哥哥,就不疼了。」 林水瑶道:「苏哥哥为你设了宴,我先带你回去沐浴更衣吧。」 林水瑶扶着他上了马车。 坐下后,何初旭回想起林水瑶方才那一声「苏哥哥」,牙都快酸掉了,「瑶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还有多少哥哥呀?」 林水瑶不好意思地笑道:「就你们三个,没了,我保证。」 「我,苏容钦和青璃?」 「对。」 「那行吧,我换个问题,我的两个小外甥都平安生下来了吗?」 「是龙凤胎。」林水瑶耐心回答:「一个小外甥,一个外甥女。」 「那就好那就好。」何初旭松了口气,「还算那老神棍有几分本事。」 林水瑶偏头看了看何初旭,见他面上还带着笑,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何家要被抄家流放了。 「瑶儿,改道先去趟何府吧!」何初旭忽然道。 林水瑶讶异地看了看他。 何初旭面色沉静下来,「出狱的时候,我就已经从狱卒口中得知何家要被抄家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林水瑶却听得出来,他内心是很沉重的,何家再怎么不好,到底跟他这具身体有着血缘关系。 —— 马车抵达何府时,大门外早就被官差把守住,不断有人往外搬东西,一个个精緻华美的箱笼上贴了封条。 何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几个儿媳跟在旁边抹泪。 想到要被充入教坊司,一个个泣不成声。 「娘。」何初旭走过去,轻唤一声后直直在何夫人跟前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何夫人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跪在自己跟前的人是小儿子,又见林水瑶也在旁边,她顿时怒火四起。 「逆子!你还敢把这贱人带回来!要不是她,我们家能落得个被抄家的下场吗?可怜你那爹都还尸骨未寒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说着,一个巴掌扬起就想扇下来。 何初旭认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想像中的巴掌却没有落到脸上。 林水瑶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何夫人的手腕。 第386页 何夫人尖叫一声,「你个不要脸的贱妇,撒手,撒手!」 林水瑶冷冷望着她,「何府这么多无辜之人被牵连,我也很同情,可何夫人别忘了,你们家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国舅爷八年前私自混淆皇室血脉,把前太子妃的亲生儿子给换了,还有宫中那位废后,趁我临盆之际找了邪术师来对付我。 这些,全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跟我没关系,跟何初旭也没关系,你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是小儿子去敲响登闻鼓提前爆出真相,他还能为此保住一条命,否则要让晋王自己查出来,那么此时此刻,被流放的男丁名单上,就会再多一个何初旭!」 何夫人怔了怔,看向林水瑶的眼神怨毒不减,「林氏你个水性杨花的贱妇,你不得好死!」 「娘!」何初旭霍然站起身,脸色阴沉,眉头深皱,「你闹够了没有?」 何夫人忽然又哭又笑,指着他们,「奸?夫?淫?妇,你们都不得好死!」 马上有官差过来,把何夫人拖了下去。 林水瑶闭了闭眼,「对不起。」 「瑶儿,跟你没关系。」何初旭道:「我那三个响头,算是全了这具身体的孝道,从今往后,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与他们家再无任何瓜葛。」 —— 苏容钦这顿宴席,是为了给何初旭压惊的,除了请程家所有人,还给青璃也下了帖子。 程婆子之前就念叨着要好好谢谢国师。 出发去苏府之前一个劲问林水瑶,国师都喜欢什么,该送点儿啥好。 林水瑶哭笑不得,「娘,您就别操那闲心了,国师他什么都不缺。」 「那能一样吗?」程婆子绷着脸,「他缺不缺是他的事儿,咱送礼是咱的礼数。」 林水瑶说不过婆婆,「您真要送的话,咱去隔壁齐大爷家买几条鱼就行了,他一准儿喜欢。」 林水瑶他们隔壁的宅子里住着一户姓齐的人家,做鱼生意的,院子里有个大大的鱼塘,家里买鱼图新鲜都是去隔壁买。 程婆子犹豫了一下,「几条鱼有什么新鲜的?这还能当礼送?」 林水瑶乐了,「那您挑最新鲜的买,不就新鲜了?」 程婆子还是觉得不妥,「瑶娘,你确定国师吃鱼吗?我还以为他吃素的。」 林水瑶心说您让猫吃素,那还不得憋死他,嘴上却使唤了香菱陪着老太太去挑鱼。 香巧和清秋留下来陪着两个奶娘看孩子,程四郎程五郎带着小四宝小五丫,跟在程婆子身后。 程五郎、林水瑶和何初旭三人殿后。 一辆马车坐不下,苏容钦又安排了一辆过来接。 到苏府时,青璃也刚下马车,见程四郎手上提着一桶鱼,还活蹦乱跳的,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很快又偏过头去。 程婆子笑盈盈地上前去,「上次瑶娘的事儿,多谢国师大人出手了,这鱼,这鱼……」 人家堂堂国师,送桶鱼当谢礼? 程婆子有些说不出口。 林水瑶从程四郎手中接过木桶,递给青璃旁边的木叶,话却是对着青璃说:「上次我家相公下江南,多亏国师大人一路护送,这桶鱼是我们家的谢礼,还望您笑纳。」 木叶乐呵呵接过,「我们家国师最爱吃鱼了,一会儿蒸的炸的烤的全安排上。」 程婆子:「……」还真吃鱼啊? 青璃瞥了眼木叶,冲程婆子作了一揖,「老太太不必客气。」 …… 木叶果然让苏容钦家后厨把鱼全做了。 原本是为何初旭准备的压惊宴,险些变成了青璃的全鱼宴。 何初旭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在天牢里吃了两个月的牢饭,出来吃嘛嘛香。 关于何家被抄家的事儿,席上众人只字不提,话题尽量往别的方向扯。 趁着他们热闹,林水瑶小声跟程五郎说话,「我之前去天牢接哥哥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在说立后,晋王登基那天,是要顺带立后吗?」 第367章 皇后礼服 程五郎点点头,「听说当时让礼部准备登基大典的时候,礼部尚书随口问了一句要不要立后,知道晋王的性子不屑靠着联姻来平衡朝堂关系,礼部尚书已经在准备给京城各家未出嫁的姑娘画像了,到时候任凭晋王挑选,他看中谁,就立谁。」 顿了顿,程五郎又补充了一句,「晋王没有王妃,娶新后是早晚的事。」 林水瑶垂下眼睫,「都要立后了,他还是不肯让莺莺入土为安。」 「别想那么多。」程五郎动手夹了菜放进她小碗里,「你就当,沈莺莺的灵魂已经得到了解脱。」 「那小景儿和三宝呢?」林水瑶又问。 程五郎道:「已经派人去接了。」 「瑶儿,你们小两口嘀咕什么呢?」对面何初旭看过来。 林水瑶羞赧了一下,问他,「怎么了?」 何初旭指了指自己和青璃苏容钦二人,「难得我们仨凑一块儿,要不排个号得了,你也别苏哥哥长苏哥哥短地叫唤,我听着堵得慌。」 林水瑶笑看向青璃,喊了声,「三哥。」 何初旭懵了,「这是怎么排的?」 青璃这种神棍,哪怕看着年轻俊美,实际年龄肯定也比他们大。 林水瑶挑眉说:「照颜值排的。」 何初旭又是一懵,「颜值是什么?」 第387页 「唔……就是容貌的意思。」 何初旭一下子来劲儿了,「那我指定得排第一!我长得比他们俩好看!」 旁边苏容钦淡淡来了句,「你若排第一,那不用想,倒着排的。」 何初旭沖他瞪了瞪眼,「老苏,你这就不厚道了啊,平心而论,我长得不好看吗?」 苏容钦抿了口酒,「没看出来。」 「那我不管,我就要排第一!」何初旭说着,又看向林水瑶,「瑶儿,他们说的都不算,你说,我排第几?」 就一个称唿而已,这幼稚的。 林水瑶忍俊不禁,沖他喊了声,「大哥。」 「哎呀!」何初旭扶着胸脯,「这老大当的,舒坦了。」 程婆子看得暗暗咂舌,她家这位小儿媳,果然是个福星,到哪都有贵人相助,什么大燕首富,国师大人小将军,这会儿全成她哥哥了。 玩笑过后,苏容钦很认真地问了何初旭一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何初旭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我打算来你这儿混吃等死,让你养我,你养不养?」 苏容钦挑眉,「那我顺便再把苏夫人的名分也给你准备好?」 何初旭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狠狠瞪了苏容钦一眼,「你恶不噁心?」 仰起脖子把酒喝了,何初旭这才严肃下来,「我准备开个武馆,收一帮徒子徒孙,以后还能派出来保护瑶儿。」 「这主意不错。」苏容钦表示贊同,「开武馆的钱我给你出了,你帮我训练几个人出来备用。」 几人各说各的,就程婆子留意到对面的青璃国师一直在吃鱼,摆在他跟前的三四盘鱼,全都被他一个人给吃了。 程婆子目瞪口呆,回程的马车上跟林水瑶说:「这位国师,怎么跟我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呢?」 林水瑶一脸好奇:「娘以为他是什么样的?」 程婆子想了想,「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不食人间烟火?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还真以为是天上来的神仙,不碰凡间这些俗物的。」 林水瑶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神仙也是要吃饭的呀,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程婆子又说:「要早知道他那么喜欢吃鱼,咱就该多买点儿。」 —— 开武馆还需要时间筹备,何初旭最近住在苏府,白天得空就过来松花巷看小七小八。 有林水瑶这样一个娘,小七小八哪怕是早产,到现在也都没病过,见天儿长。 望着摇篮里白嫩嫩的两个小奶娃,何初旭心都快化了,又不敢抱,他还从来没抱过娃娃。 「瑶儿,他们什么时候能开口叫舅舅啊?」何初旭都等不及了。 「早着呢!」林水瑶道:「还得再等个一两年。」 「这么久啊?」何初旭有些小失落,但随即又轻轻碰了碰小奶娃粉嘟嘟的嘴,「没事儿,舅舅有的是时间等你们长大。」 林水瑶忽然看着他,不说话了。 何初旭察觉到,他缩回手,「瑶儿,怎么了?」 「大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给你物色吧?毕竟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的。」 「谁说我一定要成家了?」何初旭一脸轻松,「以前在国舅府或许还有些身不由己,但现在我跟老苏一样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一个人挺好,自在。」 否则成了家,他就多了顾虑,多了软肋,不能全心全意护妹妹周全了。 「可是……」 「瑶儿。」何初旭打断她的话,「这里的一切对我和老苏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我们无法确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梦醒回去了,我们带着保护你的使命而来,除了保护你,其他事对我们而言都是多余的,你明白吗?」 林水瑶暗暗嘆了口气,「那以后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跟我开口。」 何初旭笑笑,「只要你不拦着我来看小外甥,其他的我没什么事儿。」 —— 马上要改朝换代了,这些日子礼部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登基大典,准备时长三个月,给未出阁姑娘画像的事儿也没耽搁。 这天,黎薇来了一趟松花巷。 林水瑶瞧着她有些闷闷不乐的,问了一句,「薇薇,怎么了?」 黎薇红着眼道:「我刚刚去了一趟宫里,看到绣娘们画的皇后礼服了,好漂亮,等小舅舅定了人选,她们马上就能量尺寸开始绣制。」 黎薇话没说完,眼泪就大颗大颗落了下来,一把抱住林水瑶,哽咽道:「那么漂亮的礼服,却要穿在别人身上,瑶娘,我想小舅娘了,好想好想。」 林水瑶轻轻拍着她的背,「傻姑娘,男人的后院自古就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更何况,你小舅舅马上就是帝王了,等立了后,三千佳丽一入宫,莺莺很快就能变成他众多死去的王妃之一,换个角度想吧,莺莺死了是一种解脱,我们该替她感到高兴。」 第368章 新后画像 林水瑶这么一说,黎薇更想哭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眼睛红得像兔子。 「好了好了,不哭了。」 林水瑶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又让清秋端来酸梅汤给她解暑。 傍晚时分朱八斗下衙回家没见着黎薇,跟下人一打听就来了松花巷接人。 见她双眼还是红的,朱八斗都心疼坏了,亲自扶着她上马车,坐下后将人抱入怀里,「媳妇儿,怎么了?」 第388页 黎薇抽噎了一下,没说话。 朱八斗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谁欺负你了,告诉相公,相公给你出气。」 黎薇仰起脑袋,瞅了他一眼。 朱八斗顺势抬手在她鼻尖上颳了刮。 黎薇扭开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那么容易善变的?」 朱八斗愣了一下,随即大唿冤枉,「媳妇儿,我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啊,你要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那一定是有人造谣诽谤!」 黎薇捏紧帕子,眼泪汪汪,「小舅娘才去了几个月,小舅舅就要另娶新欢了,还让人做了那么漂亮的礼服。」 听到媳妇儿哭是因为这事儿,朱八斗无奈地嘆口气,「舅舅马上要登基了,帝王自古就是后宫三千的,立后在所难免,你总不能要求他为了小舅娘一辈子孤家寡人吧?」 黎薇堵了堵,「那如果是我呢?你是不是也……唔……」 话没说完,就被朱八斗一把捂住嘴,「媳妇儿,别瞎说啊,我当初去你们家迎亲的时候就跪在丈母娘跟前发过誓,要照顾你到白头的,瞎说什么胡话呢,呸呸呸!」 黎薇的嘴巴还被紧紧捂着,她看向朱八斗,又是一声:「唔……」 朱八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吐了一手,顿时脸色变了,「媳妇儿,怎么了?」 黎薇这会儿没空搭理他,不停地用手拍着胸口,一脸难受。 朱八斗马上让车夫停下,扶着她下去吐。 黎薇好不容易吐完站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人软在朱八斗怀里。 朱八斗等不及回家请大夫,直接就近找了家医馆。 大夫看完后,道了声恭喜,说是喜脉。 朱八斗当即就乐疯了,把黎薇送回家,小心翼翼扶她上榻歇着,见她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又到公主府跑了一趟,把黎薇怀孕的消息跟岳父岳母说了,请岳母去朱府走一趟,说黎薇因着晋王娶新后的事儿,心情有些郁郁,怕对胎儿有影响。 永昌长公主到朱府的时候,黎薇正躺在榻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 「薇薇?这是怎么了?」永昌长公主坐下来,拉过她的手,一脸慈爱。 「娘。」黎薇声音里透着难受,「您说小舅娘九泉之下若是知道小舅舅这么快就娶新妇,她会不会很伤心?」 永昌长公主劝道:「新帝登基立后是很正常的事儿,你别想太多了,眼下好好养胎才是正理。」 「可是小舅舅不让小舅娘下葬,现在又要娶别人,您不觉得很讽刺吗?娘,您劝劝小舅舅吧,我不求别的,只求他能让小舅娘入土为安,也算是全了我和小舅娘的这一场情谊。」 永昌长公主嘆口气,「等过些日子我去见见他。」 —— 赫连景和程三宝被楚鸣护送入京这天,直接被带去宫里见晋王。 晋王虽然还没登基,但已经开始主政了,他在御花园湖心亭里见的俩孩子。 赫连景早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见着晋王,规规矩矩跪下去按照臣子之礼行了个大礼。 程三宝却站着不动,看向晋王的眼神里燃烧着两簇小火苗。 晋王戏嚯的目光从他小脸上掠过,「不错,对本王的恨意又加深了,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没少念叨我。」 程三宝捏紧小拳头,眉头深深皱着。 晋王淡笑,「你再恨再生气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伤不到本王分毫。」 程三宝一直觉得自己就够无赖的了,直到碰上晋王,他才发现自己那都是小打小闹。 可是面对这样的晋王,他打不过骂不过,完全就没办法,只能咬牙切齿地来一句,「无耻!」 晋王笑了下,招手把杨公公叫来,吩咐,「带他去东宫安顿。」 又看向赫连景,「以后你来给我这位孙子伴读,即便是回了程家,也无需改名换姓,「赫连」,是本王赐给你的国姓。」 赫连景谢恩起身,见程三宝还站在那儿,伸手扯了扯他。 程三宝恼恨地瞪了一眼晋王,「我一定会替我爹娘报仇的!」 晋王望着他微微一笑,「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 —— 那俩孩子走后没多久,有小太监来报,「王爷,永昌长公主求见。」 晋王呷了口茶,「让她进来。」 没多会儿,就有宫人领着永昌长公主朝这边来。 长公主身后跟着好几个下人,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整齐摆放的画轴,约莫有五六十卷那么多。 「老十九,候选新后画像已经出来了,我顺道去礼部给你带来的,看看吧,早日定下人选,内廷司也好给新后量尺寸做礼服。」 永昌长公主说着,让下人一一将画轴呈上前来。 闻言,晋王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片刻后,他搁下茶盏,动手翻看起画轴。 为讨他欢心,礼部可算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画像上的姑娘全都是十五六岁人比花娇的年纪,一个赛一个的明媚动人。 永昌长公主站在一旁,随时关注着晋王的神情。 晋王倒也有耐心,一幅一幅地翻看,却始终没表态。 整个湖心亭没人敢出声,只剩晋王翻看画轴的窸窣声。 就在永昌长公主以为没一个能入他眼的时候,晋王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手指在其中一幅画上点了点,「她是谁?」 第389页 永昌长公主走近看了一眼,然后狠狠倒吸口凉气,「她……她是京兆尹家的嫡次女,名唤姜梨。」 晋王嗯了声,将画轴合上,「就她吧!」 第369章 姜梨 傍晚程五郎下衙,亲自去东宫接赫连景。 赫连景不是第一次见程五郎了,以前在宣宁县他们就认识,但这还是他头回以「侄子」的身份面对程五郎。 那声「小叔叔」,怎么也喊不出口。 程五郎见他拘谨,微笑着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小包袱,「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赫连景点点头,闷着脑袋朝前走了几步。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小景儿!」 程五郎回头,就见程三宝趴在窗台上,小脸上明显有着对新环境的不适应。 赫连景顿住脚步。 程三宝想了半天,开口却只剩一句,「明天你要早点儿来啊!」 「嗯。」赫连景没转身,应了声就大步往外走。 程五郎将赫连景的小包袱挎在自己肩上,望着程三宝,「三……小殿下以后多保重吧。」 程三宝一听他说话就马上背过身去,眼圈红了,也湿了。 程五郎轻嘆一声,即便是大人都承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两个半大孩子。 回程的马车上,赫连景一句话都没说,程五郎也没强行扯话题。 新环境新身份是需要适应的,总得一步一步来。 马车在大门外停下,隔着两堵墙,赫连景都能听到庭院里传来小孩子欢快的嬉闹声。 他跟在程五郎身后走进去。 院里是何初旭在和小四宝玩儿踢毽子。 听到动静,一大一小的动作停了下来。 看到赫连景,何初旭满心复杂。 出事之前,这孩子还喊他一声表叔,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身份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四宝则是扔了毽子走过去,小眼神儿直往赫连景身后瞄,「哥哥呢?」 程五郎说:「小景儿也是你哥哥。」 小四宝一脸抗拒,随即委屈巴巴道:「不是哥哥。」 「怎么不是哥哥了?」林水瑶走出来,笑着捏捏他的包子脸,「小景儿跟三宝是好兄弟,你管三宝叫哥哥,那管小景儿叫什么?」 小四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半晌才嘟着小嘴回:「哥哥——」 「这才对嘛!」林水瑶奖励他一个亲亲,又让他去把自己好吃的好玩儿的拿出来给哥哥吃给哥哥玩儿。 小四宝仰着脑袋打量了赫连景好半天,这才撒丫子跑回房间,不多会儿把他的零嘴和玩具搬了一大堆出来,还顺手拖了张垫子垫上,他一个鸭子坐先坐上去,又让赫连景来陪他玩儿。 那一声奶气未脱的「哥哥」,听得赫连景心里一软,他缓缓走过去跪坐在垫子上。 小四宝伸手从油纸包里面捏出一颗松子糖送到他嘴边,「吶……哥哥吃糖。」 赫连景张口,松子糖被小四宝送到他嘴里,一股清甜自舌尖蔓延开。 「小四宝,以后要对哥哥好,听到没?」林水瑶在旁边笑着叮嘱。 小傢伙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先前的隔阂全不见了,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程五郎留意到,赫连景面上的拘谨因为小四宝在一点点消散,神情变得柔和。 他弯了弯唇角,与林水瑶一块儿进了厅屋。 程婆子先前听到热闹声,往窗外瞄了一眼,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 见五郎小两口进来,她低声问:「那孩子,就是大郎家的亲生儿子?」 程五郎颔首。 程婆子以前在宣宁县就见过赫连景,她知道这孩子优秀,但在她心里,自家的三宝更优秀。 可谁能想到,两个孩子竟然在八年前就被调换了,赫连景才是他们家的亲孙子。 程婆子心里还惦记着三宝,又怕赫连景不适应,见着她会膈应,刚才都没敢出去。 「娘,我就不强迫他进来给您行礼了,让小景儿慢慢适应吧。」程五郎坐下来。 程婆子有些担心,「他以前在宫里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突然来了咱家,会不会接受不了?要不你一会儿问问他,屋子里还缺啥少啥,咱能添的,尽量给添上,别让孩子心里堵。」 程五郎点头应声。 林水瑶在他旁边坐了,顺嘴问,「相公,给大哥写信了吗?」 大郎毕竟是小景儿的生父,如今小景儿回来认祖归宗了,大郎不能不在场。 「没来得及。」程五郎说:「我待会儿写。」 林水瑶想了下,「你顺便让他把镇上的铺子给关了呗?或者转给姐夫也行,爹都一把年纪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不能再没日没夜地操劳了,让大哥到时候把爹一块儿给带来。」 程婆子愣了一下,「我还合计着过些日子就回去呢。怎么,你们还想把老头子也接来?」 林水瑶好笑,「娘,您来都来了,还回去干嘛呀?」 程婆子满面愁容,「家里牛羊牲口还有那么多田,你二哥二嫂哪能操心得过来。」 「这些都是小事儿。」林水瑶走过来,给婆婆捏了捏肩,「牛羊家禽,他们能养则养,不能养,该杀杀,该卖卖。田里的活儿更简单了,实在忙不过来,雇长工呗,只要工钱合理,就不愁没人给他们家干活儿。 第390页 爹娘已经辛苦大半辈子了,如今相公和四哥都考上了进士,要还让你们下田劳作,那我们成什么了?」 这话听着就让人舒坦,程婆子哎了一声,「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就不回去了,在这儿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本来也没打算让您回去。」林水瑶用下巴指了指窗外,「您之前说闲不住,相公把花圃都给腾出来了,您以后想种点儿啥就种点儿啥,只一点,不能再提回青州了。」 赫连景陪小四宝玩了一会儿就自己走了进来。 对着程五郎喊了声,「小叔叔。」 又望向林水瑶,「小婶婶。」 最后将目光落在程婆子身上。 程五郎说:「这是你奶奶。」 赫连景双膝一曲跪下去,给程婆子磕了三个响头,「孙儿给奶奶请安。」 这一声「奶奶」,听得程婆子那叫一个心酸,忙起身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好孩子,快别跪了,起来坐。」 赫连景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 孙子刚回来,程婆子不敢提他亲生爹娘,怕惹他伤心,只温声道:「听你小叔叔说,你今儿刚入京,一路上都累坏了吧?奶奶让下人给你烧桶水泡个热水澡,你回房好好睡上一觉。」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赫连景心中划过一丝暖流,点点头,「谢谢奶奶。」 —— 小景儿刚回来没几天,林水瑶合计着去外面买点儿轻薄布料给他做两身衣裳,又考虑到黎薇最近心情不佳,索性去朱府喊上她,就当是出去散散心。 黎薇怀了身子,最近老犯困,不过林水瑶一喊,她还是出来了。 俩人坐着马车去的街市,下来后,林水瑶怕她磕着碰着,一路上紧紧攥着她的手。 黎薇一面走一面抱怨,说怀孕真的太辛苦了,也不知道当初林水瑶肚子里揣着两个是怎么挺过来的。 林水瑶听笑了,「十个月其实也没那么长,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嫩的嗓音,「郡主?」 黎薇回头,看清楚马车上下来的粉色身影,小脸顿时一僵。 林水瑶也在看到对方与沈莺莺过分相似的容貌时愣了愣,轻声问:「薇薇,她是谁呀?」 黎薇捏着帕子的手用力攥紧,好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京兆尹家的嫡次女姜梨,也是我小舅舅亲自选中的皇后。」 第370章 替身 竟然是晋王亲自选中的皇后? 望着那张像极了沈莺莺的脸,林水瑶一时之间内心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姜梨已经身姿轻盈地走了过来,沖二人微微一笑,「郡主,程娘子。」 黎薇手里的帕子都快扯烂了,后槽牙紧紧咬着。 她以前在别的宴会上见过姜梨,这人从来不穿粉色,她现在凭什么穿,凭什么! 意识到黎薇的失态,林水瑶忙捏了捏她的手,又望向姜梨,勉强扯出一抹笑,「姜姑娘也来逛街?」 「我……」姜梨俏脸红了一下,「我入宫,量尺寸做衣裳。」 林水瑶一下子就明白了,黎薇那天说的皇后吉服,就是给她准备的。 「那真是恭喜你了!」这句话,黎薇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带着不客气的冷笑。 姜梨羞赧道:「郡主可千万别这么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谁他娘的要跟你一家人啊! 黎薇险些爆粗口,越想越恨,越想越气,不愿再面对这张脸,索性一扭身走人。 「哎?薇薇?」林水瑶喊了她好几声她也不肯回头。 「抱歉,姜姑娘,我们还有事儿,就先告辞了。」林水瑶匆匆打了个招唿,追着黎薇而去。 姜梨望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唇边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丫鬟小琴轻声唤她,「二姑娘?咱们该走了。」 姜梨收回目光,上了马车后问小琴,「你确定晋王喜欢粉色吗?」 小琴点头如捣蒜,「奴婢打听得真真儿的,前头那位王妃在世的时候,晋王殿下就喜欢她穿粉色。」 沈莺莺只来过京城一次,而且那次因为流产,她没能在宫宴上露面,因此极少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样。 姜梨并不知道自己被选中是因为和先王妃长了张相似的脸,她只当是自己姿色出众,让晋王在那么多候选人中一眼看中。 「听说,晋王是大燕第一美男子呢!」姜梨紧张地攥紧帕子,心口扑通直跳。 「对呀!」小琴笑道:「去年入京给太上皇贺寿的时候,有人得见了他的真容,魂儿都被勾走了,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姜梨闻言,心跳得越发厉害了,「那你说,他为什么选我当皇后?」 「那自然是因为二姑娘美得脱尘绝俗呀,那么多候选人,能让晋王殿下惊鸿一瞥的,却只有我们二姑娘一位,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姜梨伸手抚了抚左耳上的玉兔捣药耳坠,还未入宫,心中已然生出许多憧憬。 —— 林水瑶追上黎薇的时候,发现她在哭。 林水瑶忙递上帕子,「薇薇,你想开点儿,立后一事本来就不可避免……」 「可是为什么是这样的一张脸?」黎薇越说越心塞,「她无奈被选中就算了,还为了讨我小舅舅欢心特地穿上粉色的衣裳,她凭什么啊!她给我小舅娘提鞋都不配!」 第391页 林水瑶抱住她,「别哭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生气动怒对胎儿不好。」 「瑶娘,我感觉好无助,好绝望啊!」 黎薇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林水瑶肩膀上,「小舅舅不让小舅娘下葬,又找了个跟小舅娘容貌相似的替身,封她做皇后,看到那张脸,我就感觉自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为什么男人都这么善变,他要封后我不反对,可为什么是替身,替身又不是我小舅娘,他不膈应吗?」 面对黎薇的发问,林水瑶突然词穷了,她不想为晋王辩解什么,但也没立场去责怪晋王什么。 「我们先回去吧,料子改天再买。」林水瑶握着黎薇的手,将她带回马车上。 —— 程五郎的书信到达吉庆村时,乡下正值农忙季节,程大郎和程老爹早就撂下铺子里的活儿回来帮忙了,虽说家里大半田地都用来种菜,可剩下的还得种粮食。 信是程族长去了趟镇上顺带给捎回来的。 程大郎认字儿,打开看过一遍之后就沉默了。 程族长还在堂屋里坐着,见状忙问,「五郎都在信上说啥了?」 程大郎扯了扯嘴角,「五郎说京城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儿,让我们就算是听到风声也别紧张,他们一切安好。」 程族长捋了捋鬍鬚,「我在镇上也听人说了,京城里最近动盪不安的,你给他回信,让他好好当自己的值,不该蹚的浑水别乱蹚,免得沾一身泥。」 程大郎点点头,送走程族长后再回来,他赶紧把堂屋门合上。 程老爹早就察觉到程大郎不对劲了,只不过刚才程族长在他没好开口。 这会儿见大儿子脸色难看,他忍不住问:「大郎,咋了?」 「爹,五郎给我的信上说,三宝不是咱家亲生的,事儿还没弄清楚,先前族长在我不好乱说,这消息太突然了,我得亲自去趟京城当面问。」 程老爹被这消息砸得脑袋一懵,「啥?三宝不是亲生的?五郎跟你开玩笑吧?」 「我瞅着不像。」程大郎摇摇头,「五郎一向稳重,他不会无缘无故跟我开这么个玩笑。爹,五郎信上还说了,让我带您一块儿入京,镇上那铺子,要不转手给霍三吧?刚好他最近收了徒弟,以后可以带着他两个徒弟干。」 程老爹问:「你娘不回来了?」 「她就是想回来,四郎五郎也不能让她回来。」程大郎道:「好歹是进士老爷了,再把自个儿爹娘搁乡下种田,那还像什么话?」 程老爹还是犹豫,「那二郎一家……」 「他们家用不着您操心。」程大郎道:「您只管去京城享清福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哪能一辈子靠着爹娘过活的?」 怕程老爹不同意,程大郎又道:「五郎媳妇儿可是给咱家生了对龙凤胎,您就不想去看看?」 第371章 父子相见 晋王钦定了赫连景为程三宝的伴读。 这些日子赫连景每天早上都是和程四郎程五郎差不多时辰起的床。 家里有下人,苏容钦又送了个厨娘来,早饭就在家里吃。 早饭后,程四郎程五郎去翰林院,赫连景去东宫。 程大郎和程老爹到松花巷的时候,赫连景还在东宫没回来。 家里就程婆子、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带着几个孩子。 林水瑶让下人泡了茶,又请大哥和公爹厅屋里坐。 程大郎一路上都在想着程三宝的事儿,刚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问程婆子,「娘,三宝那事儿是真的吗?他人呢?」 程婆子问他,「五郎都在信上跟你说了?」 「说了,但没说全,我看得云里雾里的。」程大郎着急得不得了,「三宝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生的?」 程婆子问:「那你媳妇儿生三宝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了?」 「那倒没有。」一说起这事儿程大郎就愧疚。 当年为了生计,他出去跟人跑货,秀蓉临盆的时候他没在,等回来,孩子都快满月了。 想到这儿,程大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慢慢瞪大了眼,「娘,您的意思是我的亲生儿子刚生下来就被人给换了?」 程婆子直嘆气,「你媳妇儿当年吃什么药都不顶用,可能就是因为发现儿子被人给换了,又不敢说,这才闷出病来的。」 程大郎仔细回忆了一下八年前,秀蓉倒是念叨过几回「胎记」,他当时还以为秀蓉是不喜欢三宝屁股上有胎记,还笑着宽慰她,说这是老天爷给的富贵印。 「这不能吧?」程大郎还是难以置信,「三宝是个儿子,又没病没瘸的,谁家会把个全须全尾的儿子给换出来?」 「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林水瑶接过话,「但三宝的亲生母亲在死前已经亲自站出来承认了,三宝就是她八年前在万华寺生的儿子,人这会儿已经被认回去了。」 「啥?认回去了?」程大郎吶吶,「回哪儿去了?」 林水瑶道:「东宫。」 程大郎更是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东……东宫?」 他再没见识,也知道东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当朝储君的宫殿! 「嗯。」林水瑶冷静跟他说:「三宝是前太子和前太子妃的亲生儿子。」 程大郎听完后,像被霜打了似的又蔫坐下来,「那我儿子呢?」 第392页 「大哥大嫂的儿子叫赫连景,在身世曝光之前,他是皇太孙,如今三宝被认回去,他也回咱家来了,不过晋王给他赐了国姓,让他以后都不用改姓,他现在是三宝的伴读,等晚些时候回来,大哥就能见着人了。」 程大郎满心复杂,一面是对三宝的不舍,一面又是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亲生儿子的忐忑。 林水瑶看出他纠结,劝道:「大哥别想那么多,景儿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何况当年的事儿,你和大嫂都不知情,他不会怨你们的。」 程大郎还是有些手足无措,「那我这头一回见他,是不是要准备个见面礼啥的?」 程婆子道:「那孩子的养父养母没了,他心里正难受呢,你见着他,好好跟他说说话,比什么见面礼都好使。」 —— 傍晚时分,程五郎又去东宫接赫连景。 已经回到程家这么久,赫连景总算是有点儿适应了,见着程五郎,能自然而然地喊声「小叔叔。」 每次听到赫连景喊小叔叔,程三宝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心理落差难以言表。 程五郎跟他道别,带着赫连景走了。 之前伺候赫连景的小贵子,如今伺候程三宝。 见小主子杵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小贵子低声提醒,「小殿下,外头天儿凉了,您去内殿吧,奴才马上让人传饭。」 程三宝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回松花巷的马车上,程五郎跟赫连景说:「我前些日子给大哥写了信,算算日子,他也该到了,到时候若是见了他,你别紧张,大哥是个性子纯粹的人,待人厚道,你们父子初次见面不适应是在所难免的,慢慢磨合吧,等日子久了,你就能接受他了。」 赫连景点了点头。 等回到松花巷,看到站在院里的高大男子,赫连景还是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尽管他努力去接受程家人,心里始终还是有落差。 他不是不能适应由奢入俭的日子,而是无法忘记养父母,尤其是想到养父母为了保住他和三宝甘愿自刎,他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 程大郎望着不远处皮肤白净眉目精緻的孩子,很难想像这是他和秀蓉的亲生儿子,原本平静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忐忑起来,「景……景儿?」 赫连景上前,给程大郎行礼,「爹爹。」 程大郎的眼眶一下子湿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该抗拒,可他满心里想的,还是三宝。 以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什么都变了呢? 喉咙哽咽得发紧。 「好孩子,是爹娘对不住你。」程大郎抬手,宽厚的手掌在他脑袋上抚了抚。 「不怨爹娘。」赫连景垂眸摇头,「爹娘当年并不知情,你们也是受害者。」 多懂事的孩子啊! 程大郎更难受了。 赫连景进屋后,程大郎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泪。 程五郎能理解大哥的纠结与心酸,轻声宽慰:「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大哥以后就别念叨三宝了,好好对景儿吧!」 家里所有人其实都还想着三宝,然而这种想念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会对景儿造成伤害。 道理程大郎都懂,可这才头一天见面,多多少少难以适应,他点点头,「我会的。」 —— 三个月的时间,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就绪。 皇后吉服送去了姜府。 明天是登基大典外加帝后大婚,场面有多隆重可想而知。 晋王坐在御书房内,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两张画像。 一张是画师笔下的姜梨,另一张是他笔下的沈莺莺。 俩人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可姜梨身上还是差了点儿东西。 晋王将两张画像重叠,又分开,再重叠,再分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片刻后,他搁下画像,把外头候着的杨公公叫进来,「去传国师青璃入宫。」 第372章 帝后大婚 半个时辰后,青璃出现在御书房。 晋王抬头,望着眼前神仙一般气清骨雅的男子,凤眸微微眯了眯。 他以前从来不信鬼神,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仙,那么当年楚家三百多条人命就不会无辜枉死。 他只信他自己。 能得到今日的一切,全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可现在,他想破个例,假装这世上真有鬼神。 「听说国师有些本事,能让死人復生么?」 青璃淡笑,「天下苍生都有自己的命数,让死人復生,那是逆天改命,要付出代价的。」 晋王面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撼动的偏执,「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明日的登基大典,我要姜梨变成沈莺莺!」 青璃挑眉,「如果代价是你的命呢?」 晋王眼瞳紧缩,「我的……命?」 青璃颔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晋王抿了抿薄唇,「倘若我答应了,是不是会马上死?」 「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青璃道:「但前提是,她愿意回来。」 一年,足够了。 足够他弥补她一场盛世婚礼,足够他弥补前头五年所有的亏欠。 可是,青璃还说了,除非她愿意回来。 她会愿意么? 晋王脑海里浮现沈莺莺坠崖前说的最后那句话:但愿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第393页 她那么恨他,怎么可能愿意回来呢? 「就没有办法让她一定能回来么?」 青璃莞尔,「你为什么想让她回来?」 晋王心脏抽痛了一下,「我欠了她,想弥补。」 「如果这种弥补不是她愿意的,那么你做的再多又有何用?」 晋王沉默了。 御书房里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好半晌,晋王才缓缓开口,「还请国师尽力而为。」 青璃嗯了声,「如果她愿意回来,那么作为代价,你只剩一年的寿命,如果她不愿意回来,那么改命失败,你不会有任何事。」 青璃走后,晋王的目光挪向书案,画像上的沈莺莺娇俏明媚,那双眼睛,像是被最纯净的天池水洗过。 晋王伸手,微颤的指尖抚上她的眉眼,「沈莺莺,回来,求你。」 ——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照理,晋王该在三更天起床。 他索性一宿没睡,坐在御书房里望着画像发呆。 杨公公提醒了两次他都无动于衷。 三更天公鸡打鸣时,杨公公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今儿是皇上的登基大典,该去沐浴更衣了。」 杨公公是第一个改口的。 听到这声「皇上」,晋王恍惚了一下,收起画像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天还是黑的,整个皇城万顷宫墙已经被喜庆的大红灯笼点亮。 晋王站在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俯视着下面的辉煌璀璨,心里却空落落的。 杨公公在他旁边小声说:「仪仗队已经出发去接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 对,沈莺莺要回来了! 先前的寥落一扫而空,晋王熬了一宿的面上不见颓意,反而精神焕发,沿着石阶大步走了下去。 登基过程,晋王要从潜邸晋王府坐上御辇入宫。 龙袍早就绣制好了,九龙织锦,明黄威严。 下人们小心翼翼为他一件件穿上,最后戴上十二旒冠冕。 杨公公偷偷从铜镜里瞥见,主子眉眼含笑,心情似乎颇为愉悦,他暗暗松了口气,想着元后在天之灵,也该感到欣慰了。 「老十九?」外面传来永昌长公主的声音。 晋王回头,就见皇姐笑盈盈地走进来,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 「真不错!」永昌长公主伸手给他正了正衣领,「以后该改称唿唤你一声「皇上」了。」 晋王道:「皇姐想怎么称唿就怎么称唿。」 永昌长公主笑了,她自然明白弟弟的意思,老十九没了母后,没了二姐,现如今算是与她相依为命,比起姐弟情分,规矩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但永昌长公主还是道:「该怎么称唿就怎么称唿,可不能乱了规矩。」 她说完,后退两步屈膝,「恭贺皇上登基大喜。」 杨公公带着下人退了出去,房里只剩姐弟二人。 永昌长公主忽然问他,「太上皇你打算怎么办?」 按照晋王以往的性子,只怕是恨不能亲手削了太上皇的脑袋泄愤,然而自拿到传位诏书至今,都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晋王冷冷挑唇,「他没资格下去见母后,我让人把母后和阿姐的灵位都供到他的宁寿宫去了。」 永昌长公主眼皮一跳。 果然不愧是晋王,这招可够损够毒的。 太上皇遇事喜欢逃避,这回直接把元后母女的灵位弄到他宫里让他成天看着,他还不得疯了? 难怪这些日子谁都不见,想来老头子是精神出问题了吧? 御辇停放在晋王府大门外。 晋王出去时,外面下人已经跪了一地,声音整齐而洪亮,「恭迎皇上——」 晋王抬头看看天,沈莺莺的凤辇应该启程了。 他弯了弯唇,道了声免礼,之后就坐上龙辇,仪仗队浩浩荡荡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原本正常礼节是新帝升殿,接受百官朝拜之后再行封后大典,可晋王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他直接让龙辇在承天门外停下,要和皇后携手踩着丹陛走上金殿。 知道这位主儿脾气不好,又想到大理寺卿的下场,大臣们自然只能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全都分列在承天门外垂首等候凤辇。 天初亮时,迎接皇后的仪仗队终于抵达承天门,彩绣飞凤的轿辇停下,里头的人儿被牵了出来。 不同于坊间婚嫁,姜梨的脑袋上是沉重的皇后凤冠,珠帘垂下,没有盖头。 晋王一眼就看到了珠帘后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莺莺……」他迫不及待地上前去,想牵她的手。 就在此时,旁边不知从哪跑出来一只小奶猫,闷着头窜到姜梨脚边,姜梨当即被吓得花容失色,不顾仪态地惊叫了一声。 晋王弯腰,将小奶猫抱起来递给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养小奶猫么?」 姜梨连连后退,小脸上满是惊惧,「皇、皇上,臣妾怕猫。」 闻言,晋王脸色狠狠一变。 第373章 皇后落水 沈莺莺不愿意回来。 这个认知像一把锋利的长刀,一刀刀凌迟着晋王的心脏。 一股被抛弃被遗忘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也是这一刻,晋王才清醒地意识到,沈莺莺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以为大仇得报过后,自己卸下重担,能活得轻松一些。 第394页 可当仇恨抽离身体,他才发现灌进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之前无处安放的感情,是沈莺莺的音容笑貌。 满心期待变成血淋淋的裂口,晋王在满朝文武的注目下红了眼眶。 姜梨稳住情绪,就见晋王双眸微湿,她愣了愣,小心走上前,「皇上……」 晋王避开姜梨的触碰,抱着小奶猫转过身,没去牵她,更没再看她一眼。 接下来的仪程按部就班,新帝升殿,百官朝拜,宣读封后圣旨,封赏功臣。 此次晋王夺位,楚鸣是头功,封了宣平侯。 楚鸣手底下的几位得力干将也陆陆续续得到擢升提拔。 接下来得赏的这位,让所有人大跌眼球。 「翰林院程砚护驾有功,擢升为正三品大理寺卿。」 龙椅上新帝的话音刚落,众人齐齐一怔。 程砚虽然是去年的新科状元,但入了翰林院,也才不过是个从六品小修撰,翰林院又是个清水衙门,很多人熬了十年八年都不见出头,程砚竟然一跃跻身九卿之列! 从六品到正三品,这是一步登天了。 程五郎自己也感到意外。 昨天晚上接到通知今天入宫的时候他就隐隐有猜测,晋王可能会封赏他,不然以他的品级,根本没资格上金殿。 但没想到,晋元帝会直接让他补了大理寺卿的空缺。 除了程五郎,晋元帝还封了林水瑶和程婆子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这样的封赏,够重了。 大臣们有羡慕,也有质疑,不明白程砚到底什么时候护驾有功了。 但晋元帝说封,他们也不敢多言。 紧跟着,封永昌长公主为超一品护国公主,追封他已故的胞姐为庄淑公主。 黎驸马封英武侯,接管京郊大营。 除此之外,一直默默支持晋王的秦首辅被封了帝师,武阳侯,定国公等封无可封的直接给赏。 封赏完,接下来便是贬职了。 但凡当年参与上书,逼迫太上皇降罪楚家的官员,或降或贬。 晋元帝手里有一份名单,一个没落全拉下马,朝堂彻底大换血。 从入殿到现在,晋元帝怀里都抱着那只小奶猫,时不时动作温柔地抚着小奶猫身上的细软绒毛。 姜梨坐在一旁,望着晋元帝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心跳得好似要蹦出来。 以前就听人说晋王的容貌当得大燕第一美男子,今儿是她初次见他。 之前在承天门外就被晃了一下神,现在更是心驰神盪。 想到自己嫁给了天底下最尊贵最俊美的男人,姜梨面上浮现羞赧红晕。 入宫之前奶嬷嬷教了她一些房中术,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能否取悦皇上。 登基大典过后是宫宴,晋元帝没出席,他让人把皇后送去未央宫就抱着小奶猫走了。 「皇上……」姜梨望着晋元帝远去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唇。 她总感觉,皇上有些不待见自己。 去往未央宫的路上,小琴低声跟姜梨说:「娘娘,皇上今儿头回见您,没有感情热络不起来是正常的,等承了宠有了夫妻之实,那就不一样了。」 是这样吗? 姜梨总觉得,皇上心里还惦记着先王妃。 之前在承天门外,皇上跟她说的那些话,明显是对着另外一个人说的。 由此可见,皇上很可能是把她当成替身了。 替身…… 这个认知让姜梨心头梗了梗。 她只想当他心尖尖上的人,不想当什么替身。 可皇上那副态度,如果没办法让他高兴,别说是心尖尖上的人了,就是脚尖上她也够不到。 想到这儿,姜梨心一横,「小琴,你见过先王妃吗?」 小琴摇头,「去年太上皇寿宴,先王妃来的时候,奴婢只是远远看了个背影,正面长什么样不知道。」 「那你记不记得她当时梳的什么头?」 说起这个小琴可有印象了,「先王妃的编发很漂亮的,也不知是哪个婢子手艺这么好,奴婢当时就是因为她的髮髻才会特地跟人打听她的身份,可惜没见着正面。」 姜梨眼神阴了阴,「你待会儿给我梳。」 小琴犹豫道:「娘娘,奴婢真不会。」 她给二姑娘梳了这么多年的头,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髮髻。 「不必一模一样,差不多就行。」姜梨态度坚定。 既然先王妃已经在皇上心中留了一席之地,那么她要想扳回一局,就得先让皇上注意到自己。 而要想引起皇上注意,就得先投其所好。 刚开始,当一当替身也没什么,等以后日子久了,皇上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她比那个出身卑微的先王妃好十倍百倍! 回到未央宫,姜梨便摘了头上的凤冠脱下厚重的凤尾大袖衫,换上前不久刚做的粉色襦裙,坐到铜镜前让小琴给她梳头。 小琴回忆着先王妃的髮髻,梳了个看起来有些像的。 离着入夜还早,姜梨心中着急,又不好直接去见晋元帝,索性想了个由头。 皇上之前没吃东西,她准备去摘些新鲜莲子煮碗粥送过去。 打定主意,姜梨便带着小琴去了荷塘边。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出嫁前她娘和奶嬷嬷都叮嘱过,今天晚上很重要,以后能否在后宫站稳脚跟,就看这一晚了。 第395页 姜梨也听说过有些妃子承宠第一天晚上不得帝王欢心,之后就一直被冷落,直到老死深宫都没能再见帝王一面。 姜梨不要当什么弃后,她的目标是同皇上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让人准备了一艘小船,主僕俩坐上去,小琴负责划船,姜梨拎着竹篮摘莲蓬。 小船划到荷塘中心的时候,姜梨余光瞥到晋元帝从桥上过来,登基大典上的那身厚重龙袍脱下,换了身常服,轻袍缓带,他似乎注意到了荷塘里的动静,一双凤眸朝这边看来,峻拔身姿般般入画。 清贵与妖魅相结合,春华生艷,令人想到四个字:倾国倾城。 姜梨心念一动,垂下眼眸假装没看到晋元帝,她摘莲蓬的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故意没踩稳,直接掉了下去。 「噗通」一声,小琴被吓得脸色惨白,忙回过头,「娘娘,娘娘!」 姜梨并不会凫水,她只想藉此机会赌一把,赌皇上不会见死不救,双手不停地在荷塘里扑腾,「呜救……救命……」 晋元帝回去后,越想越不愿相信沈莺莺没回来,他打算再来未央宫确认一遍,然而刚走到石桥上,就看到那对主僕划着名船在摘莲蓬。 原本婷婷荷叶间的那抹粉色身影还让他晃了会儿神,但后来见她故意掉下水,晋元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莺莺性子单纯,从来不会耍这种小聪明,她不是莺莺! 想到这儿,晋元帝伸手捏了捏眉心,吩咐身后小跑跟上来的杨公公,「让人下去救皇后。」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 姜梨被救上来时,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太医来看过,说要晚些时候才能醒。 从娘娘落水到现在,皇上都不曾来过,小琴让其他几个陪嫁丫鬟照顾好娘娘,她起身往外跑,准备亲自去建章宫告诉皇上,皇上没准儿就能来了。 然而到了建章宫却被告知,皇上出宫了。 晋元帝的确出宫了,他交代了帝师监国,骑上快马就直奔青州方向。 他的莺莺还在青州,他要去见她。 第374章 她回来了 摔下无归崖的那一剎,沈莺莺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筋骨都断了。 好疼,口鼻里全是血沫,无法唿吸,无法出声。 可这份疼痛并未持续多久。 很快,她的灵魂就漂浮到了空中。 她看到晋王带着人找来,看到他抱着她的尸体泣不成声,看到他一夜白了双鬓,也听到了他迟来的剖白。 他说,她早就是他的软肋,可他肩负血海深仇,不敢对她太过在意,不敢把这根软肋暴露给外人,怕有人抓了她威胁他。 她跟着他飘回晋王府,看到他亲手为她洗去身上的血,亲手为她换上新衣,亲手为她编发,最后簪上可爱的玉兔簪,然后守在寒玉床前不吃不喝。 她还看到,他戴上了那年七夕她为他串的红豆。 哦,原来他没扔呢!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他起了烧,在睡梦中大声喊着她的名字,醒来时双眼都是红的。 沈莺莺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冷漠偏执的背后,竟还有着鲜为人知的脆弱一面。 原来他也会哭会难过,会因为失去心爱之人而痛得撕心裂肺。 她伸手,想沾一点他眼角的泪来尝一尝,是什么味道的呢?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触碰不到他。 他坐在寒玉床前的地上跟她的尸体说心里话时,她就坐在旁边,托着下巴认真听。 有句话说人死如灯灭,灵魂是没有知觉的,她能听到他说话,却不会感到开心或难过。 她眼睁睁看着他一寸寸憔悴下去,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 后来,晋王反了。 她跟着他,看到了他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看到了战火连天遍地血腥,也看到他放走了秦王夫妻,让人准备两具尸体装进棺材提前盖棺煳弄朝廷。 她想,他很快就要实现自己的江山梦了吧? 可是中途生了变故,晋王的军队被人埋伏了,晋王不得不让大军滞留在明州,他乔装打扮跟着黎驸马前往京城。 这一路上被血鹰追杀,晋王挨了十七刀,身中两箭。 除了那张脸,他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每天都在逃亡,来不及处理的伤口因为奔跑幅度过大,一点点崩裂开,鲜血覆盖住原来干涸的血,汗液一流下来,伤口就火辣辣地疼,他频频皱眉,却始终未曾痛唿出声。 沈莺莺很难想像,他到底是凭着怎样的意志将那副残破身躯撑到京城的。 到公主府时,晋王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她看到大夫说他中了毒,五天之内若是找不到解药,就只能等死了。 沈莺莺想,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会不甘心的吧? 后来,林水瑶来了,那个神奇的小姐妹,用她身上神奇的异香治好了晋王。 晋王穿女装入宫的那天,沈莺莺也跟去了,终于听到他亲口说出三十多年前的遭遇。 那一刻,沈莺莺是震撼的。 她入府五年,身边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高嬷嬷不与她亲近,晋王更不会主动开口,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晋王的过去竟是如此的悲惨与不堪。 那个为救弟弟甘愿给人当贱妾的嫡公主,竟落得个被人剖腹取子的下场,真令人唏嘘。 第396页 更令人唏嘘的是,晋王都已经把如山铁证摆在太上皇面前了,太上皇最后竟然退位,把皇位传给了罪恶滔天的继后的嫡子。 难怪晋王的性子会那么古怪。 难怪晋王的眼里总是藏着恨。 这样的仇,搁谁身上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得知真相后,沈莺莺再回想这五年,感觉自己的小任性多少有些不懂事了。 她出生农家,打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在姨母家活得战战兢兢,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晋王买回府。 从那以后,晋王就是她头顶的一片天,更是她眼里的光。 可是她狭小的世界,理解不了他双肩上担负着怎样的责任,更没想过,要去帮他分担什么。 就算想了,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到底,她和他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是正常的,家世显赫的名门贵女才适合常伴君王。 看到他娶新后,沈莺莺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生前种种,不管是他对她的暗宠明虐,还是她对他的期望失望到绝望,都应该随着她那一跳有个终结。 她不恨,不怨,也不爱了。 灵魂越飘越高,生前过往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她眼前飞速掠过。 沈莺莺望向皇城方向,那里正在举行封后大典。 「王爷,保重。」 沈莺莺说完,飘转过身,准备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这时,虚空里有人轻声一笑,「你真的觉得自己放下了吗?」 是青璃的声音。 沈莺莺坚定道:「我放下了。」 「哦?」青璃问:「你真的愿意他把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到一个替身身上?」 沈莺莺沉默了。 明明不该有喜怒哀乐的她,胸口滞闷难受,她回头,望向皇城方向,封后大典还在继续。 无归崖下,晋王曾抱着她的尸身许诺,等将来谋了江山就封她为后。 现在他终于当上皇帝了,封的皇后却不是她,而是一个替身。 心有不甘吗? 沈莺莺也说不上来,她只是,突然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去她原本该去的地方了。 …… 一阵天旋地转,沈莺莺感觉自己口鼻内灌入了大量的水,眼皮沉重到睁不开,周围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地出声,「呜呜……救命……」 耳边很快有人惊喜回应,「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 很陌生的声音,不是琥珀。 难道王爷又给她换丫鬟了吗? 不对! 她明明已经死了! 沈莺莺反应了好半晌才把自己的记忆与这具身体完全融合。 缓缓睁开眼,就对上小琴一张焦急的小脸。 「娘娘,您吓死奴婢了。」小琴扑过来,哭得眼泪稀里哗啦。 什么情况? 沈莺莺躺着没敢动,她这也不像投胎转世啊。难不成,是灵魂附在了别人身上? 那这丫鬟喊她娘娘,她是个什么娘娘? 沈莺莺悄悄从被子里伸出自己的手瞄了眼。 很漂亮的一双手,十指修长,葱白如玉,一看就没少养尊处优。 手腕白嫩纤细,没有被锁链磨出来的疤痕,真好。 「把铜镜拿过来。」沈莺莺哑声开口,嗓子因为呛水还没恢復。 小琴马上拿了一面小手镜递给她。 沈莺莺接过仔细照了照,嘴角抽搐过后,险些石化。 她还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国家开启另外一重身份呢。 合着闹了半天,她就重生到了自己的替身身上?? 第375章 江山不及她重 晋元帝星夜兼程,赶到青州时,晋王府自去年那场大火后还在修建。 留守王府的下人有些意外他会回来,管家正准备上前打招唿,就见晋元帝谁都不搭理,大步迈向承运殿。 密室打开,原本停放沈莺莺尸身的寒玉床上却空空如也。 人呢? 晋元帝脸色大变,一个转身出去,怒气沖沖地揪着管家衣领,「沈莺莺去哪了?」 管家听完,怔了怔,随即马上道:「皇上,您上京以后,从来没有人去过承运殿,更没有人能打开密室门啊!」 是了,承运殿密室机关复杂,除了他本人,再没人能顺利进到最里面。 那沈莺莺怎么没了? 她的尸体,是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一点希望。 他都为她找好了肉身,只要她点头说愿意,他就用自己命换她活过来,她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还是太恨他?无法原谅他? 晋元帝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 他又折回密室,一遍一遍地确认,沈莺莺不仅死了,连尸体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高傲如他,双膝在寒玉床前跪下,眼圈湿红,「沈莺莺,我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我娶姜梨,只有封后,没有行大婚礼,她是我给你找的肉身,只要你回来,我会让她变成沈莺莺,封后大典和盛世婚礼,我都可以重来,从今往后,只有沈莺莺,没有姜梨。」 密室里空荡荡,无人回答他。 晋元帝掏出短刀,毫不犹豫在手腕上划了一刀,「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偏激,不想让你离开就囚禁你。」 他又划了第二刀,鲜血顺着小臂滑到手肘处,最终浸入衣袖,「对不起,是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没了你,我会痛不欲生。」 第397页 不知划了多少刀,整条小臂上都是血,晋元帝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他仰头望着虚空,「沈莺莺,我就只求一年能与你相守的时间,你都不愿回来吗?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 离开青州后,晋元帝回京没有入宫,他径直去了国师府。 青璃又在钓鱼,鱼饵准备得挺多,可惜池塘里的鱼一见是他,马上有多远躲多远,全都挤到另一边去了。 明知钓不到,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坐在荷塘边,气定神闲。 听管家说晋元帝来了,青璃并不感到意外,他搁下鱼竿站起身。 晋元帝已经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青璃注意到他手腕上狰狞的疤痕。 「你是不是能看到沈莺莺?」晋元帝满目祈求地望着他,「能否帮我问问她,要我如何做,她才肯回来。」 青璃眉梢微挑,「你去青州了?」 晋元帝不置可否。 「看到了什么?」 「沈莺莺不见了。」晋元帝面色痛苦。 青璃语气淡淡,「你都另娶新欢了,她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话让晋元帝遍体生寒,「不,我没有娶姜梨,我只是给沈莺莺找了个肉身,如果沈莺莺回不来……」 「那又如何?」 晋元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猩红湿润,「如果她回不来,我便随她去。」 「蛰伏十三载,终得问鼎皇权,这万里江山,你不要了?」 晋元帝突然望着青璃,「所有人都以为,我蛰伏那么多年是为了江山,没想到国师也不能免俗。」 「不为江山,那你所求为何?」 「我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个公道罢了。」晋元帝苦笑,「江山不及她重,又怎可相提并论?」 青璃没再说话,转身走回荷塘边坐下。 晋元帝追上去,「你说过的,只要我肯用命换,就让她回来,可为什么我登基那天,来的人不是她?」 青璃莞尔,「你娶的是姜家女,她自然不会来。」 晋元帝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让她变成沈莺莺,她就能回来了?」 「你娶的皇后,你说她是谁,那她便是谁。」 晋元帝醍醐灌顶。 登基那日,封后诏书上没有沈莺莺的名字。 是他大意了,那个小醋精不肯回来。 「我马上回去改!」 「别忘了一年之约。」身后青璃提醒他。 —— 晋元帝回宫后,第一时间召集百官,宣布了一件事,说要把登基大典那日没走完的封后大典重来一遍。 封后大典的确没走完,那天太常寺卿数次提醒该去太庙祭祖了,晋元帝死活不肯去。 没去太庙,没拜过列祖列宗,这位皇后就不算被皇室承认,因此皇家玉牒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姜梨的名字。 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寺至今还头疼,要怎么说服晋元帝把流程走完。 现在可好,晋元帝自己提出来了。 太常寺卿一口气还没吐完,晋元帝又宣布了另一件事。 「即日起,姜梨更名沈莺莺。」 太常寺卿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沈莺莺,那不是先王妃吗? 皇上这是走火入魔了吧? 秦首辅也觉得不妥,「圣上赐名,为臣者自然不敢拒,只是这名儿,似乎与先王妃重了。」 晋元帝冷笑,「朕从来就没报过丧,更没发过丧,沈莺莺又没死,哪来的先王妃?」 好吧,新帝是真的为了那位王妃走火入魔了。 大臣们不敢多劝,只要他在政务上不出差错,后宫之事,他们能不多嘴就尽量不多嘴。 不就是给皇后改个名,反正还没上皇家玉牒,改就是了。 晋元帝只给了礼部一个月的筹备时间,礼服重做,所有现场重新布置。 他只剩一年的寿命,浪费不起那么多时日。 散朝后,晋元帝坐上御辇,吩咐太监去未央宫。 —— 未央宫内,小琴已经坐在绣墩上盯着沈莺莺看了许久。 沈莺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小琴嘟囔道:「奴婢总觉得,娘娘跟以前不同了。」 不止是性子变了,就连容貌都有了变化,但具体哪里变了,小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沈莺莺望着铜镜里的人儿,她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附身,为什么会逐渐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但好在,姜梨的容貌与她本就相似,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娘娘,皇上自登基那日到现在一直没来看过您,您就不问问吗?」 有什么好问的? 沈莺莺暗暗撇嘴,她又不是姜梨,非得去求晋元帝的宠爱,这后宫里以后不会缺女人,晋元帝爱去哪去哪,不来她这儿最好,省得她膈应。 正这么想着,未央宫的掌事太监突然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小琴大喜,忙从绣墩上起来,要随着沈莺莺出去迎接。 沈莺莺却坐着不动,吩咐那掌事太监,「把大门关上,谁也不见。」 掌事太监险些惊掉下巴,「娘娘,那可是皇上啊!」 皇上又如何?别以为换了身份她就能原谅他。 「怎么,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沈莺莺突然冷下脸来。 第398页 那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出去喊上其他几个下人把未央门关上,将晋元帝隔绝在外。 外头杨公公看到这一幕,狠狠倒吸口凉气,皇后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竟敢让皇上吃闭门羹? 「放肆!」杨公公冲着里头怒喝一声,「皇上驾到,你们还敢关门?」 晋元帝却抬手制止了杨公公。 隔着高高的宫墙,他都能感受到那股久违的熟悉。 是沈莺莺! 晋元帝心脏跳动得厉害,他下了御辇,把下人都打发走,自己上前去敲门,声音微颤,「莺莺,我知道你在里面,莺莺你开开门好不好?」 坐在妆檯前的沈莺莺眼皮一跳,他为什么会对着姜梨喊她的名字? 是真的知道她回来,还是习惯了把替身当成她? 一旁小琴着急得都快哭了,「娘娘,皇上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您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呀!」 沈莺莺满心烦躁,「你闭嘴!」 小琴果然闭了嘴。 以前在姜家时,二姑娘也没少沖她发火,她都习惯了。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那一声声「莺莺」,听得沈莺莺忍不住伸手去捂耳朵。 她才不要见他呢,凭什么啊? 她在空中飘了那么久都没想着附身在别人身上找个跟他长得一样的替身,他却能在登基大典当天封个替身为后,现在又对着替身喊她的名字。 站起身,沈莺莺准备把房门也合上。 然而她刚走到门边,就见晋元帝飞身从高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当看到她与从前别无二致的脸,他眼底闪过一抹失而復得的惊喜,「莺莺,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第376章 晋元帝追妻 沈莺莺眉头一皱,伸手要关门。 晋元帝速度极快,一个闪身过去就将她紧紧搂入怀里,「莺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莺莺被箍得险些喘不过气,张口去咬他,心中愤愤,「你放开我!」 「不,我以后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人前冷漠偏执的晋元帝,此刻热泪直下,一颗颗砸在沈莺莺肩头。 「莺莺,我好想你。」 沈莺莺秀眉微蹙,「有替身在,你怕什么?」 「不是替身,是给你找的肉身。」晋元帝怕她误会,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小脸,「我一直不让你的尸身下葬,就是在等一个奇蹟,我在等你回来,可是你原来的身体筋骨全都摔坏了,就算能活,以后也只能躺在床上,我不想让你变成那样。 于是礼部提出立后那天,我就想着给你找一具肉身,我的目的是让你活过来,哪怕是借尸还魂,没想到看到了一张和你长相相似的脸。 我发誓,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从始至终,我都只把她当成让你復活的肉身。」 晋元帝宽大的衣袖滑下去,手臂上一道一道的伤疤露了出来,尤其是手腕处特别严重,鲜血凝固在了红豆串上,瞧着让人触目惊心。 这些伤,沈莺莺当阿飘的时候没见过,应该是最近添的。 沈莺莺手指微蜷,闭了闭眼再睁开,又冷冷瞪着他,「我为什么要信你?」 晋元帝怔了一下,随即柔声道:「没关系,你不信我没关系,只要你能回来就好。」 沈莺莺用力挣脱他,「我累了,你出去吧!」 望着她冷淡的神情,晋元帝心里针刺一样疼,在她转身的剎那握住她的手,「莺莺,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以前是我混蛋,是我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以后,我想把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沈莺莺没回头,语气比先前更冷,「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得到原谅的,你的生父伤害了你的母族,你都能记恨那么多年,你伤害了我,又凭什么让我原谅呢?」 一句话,堵得晋元帝哑口无言。 他只能站在原地,望着她重重将房门合上。 沈莺莺回到内殿,小琴一脸纳闷地望着她,「娘娘,先前皇上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呀?奴婢一句也听不懂。」 「没什么。」沈莺莺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那皇上为什么管娘娘叫「莺莺」?这好像是先王妃的名字呢!」 沈莺莺道:「他疯了。」 —— 晋元帝回去后,将皇历撕了一页。 三百五十五天,这是第一天,他的莺莺回来了,虽然对他态度冷淡,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第二天处理完政务,晋元帝亲自去御花园的竹林里砍了竹子回来做风筝。 她喜欢小奶猫,他就在风筝上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奶猫。 未央门紧紧关着,晋元帝没再强行闯进去,就在外面的宫道上放风筝,还故意将风筝飞到未央宫里的大树上。 小琴出来的时候看到,跑回去跟沈莺莺说:「娘娘,外面的树上挂了只风筝。」 沈莺莺淡淡「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小琴坐下来,心疼地望着她,「娘娘,您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感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呢?」 「谁说的?」沈莺莺忽然笑了笑,「我除了对皇上没兴趣,对其他的都有兴趣。」 小琴险些郁闷死,「为什么呀?哪有皇后不想得皇上宠爱的?更何况,皇上看起来很喜欢娘娘的样子。」 「他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他吗?」沈莺莺反问。 第399页 「可是……」 「别可是了,找个竹篮,我们去御花园里摘花回来做胭脂。」 虽然她也不太会,但这深宫里太无聊,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才不要当什么深宫怨妇呢! 未央门打开的时候,晋元帝就站在外面。 见到她,晋元帝眉目一软,眼神柔和。 小琴忙上前行礼。 沈莺莺却好似没看见那个人似的,径直从他身后绕了出去。 小琴惊了一下,开口想喊住沈莺莺,却被晋元帝一个抬手制止了。 「莺莺,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晋元帝追上去,从她手里接过竹篮。 竹篮被拿走,沈莺莺也没生气,抬步往前走,就是不跟他说话。 晋元帝默默跟在她身后。 到了御花园,沈莺莺选了一处花团锦簇的花圃,提着裙摆走了进去,摘了花就放在竹篮里,完全无视晋元帝。 晋元帝忍不住道:「莺莺,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让礼部重新准备封后大典了,礼服也重做,是我亲手画的。还有,以后不会有姜梨了,封后大典那天,会直接用你的名字。」 沈莺莺摘花的动作顿了顿。 晋元帝又道:「除了礼服,还有一套嫁衣,也是我亲手画的,等封后大典完毕,你再换上嫁衣,我们像坊间寻常夫妻那样,我给你掀盖头,然后喝合卺酒好不好?」 他说着,上前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你到王府那年,我们什么仪式都没有,现如今,我想尽我所能,把别人有的给你,别人没有的,也给你。」 沈莺莺垂眸,他腕上的红豆串已经被洗干净,阳光下晶莹饱满,鲜艷欲滴。 晋元帝望着她,凤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柔情,「如果你想要别的,就告诉我,我一定会满足你。」 这语气怎么听着像在交代后事? 沈莺莺抬头,无意间瞥见晋元帝的鬓角又生了白髮。 明明之前瑶娘已经帮他恢復了的。 「那是什么?」沈莺莺伸手指了指。 晋元帝早起就发现了,他无所谓地笑笑,「因为你回来,高兴的。」 高兴就长白髮? 沈莺莺狐疑地瞅着他。 「这个不重要。」晋元帝顺手摘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别到她发间,「莺莺,我刚才说的那些,你答应吗?」 沈莺莺撇撇嘴,「这么多年,我什么事不是你说了算,你做的决定,跟我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在控诉他以前过分霸道了。 带点儿小任性,小幽怨的模样,果然是他的莺莺,太可爱了,像根小羽毛,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晋元帝忍不住笑,「这次我不替你做决定,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让人撤了,但以后你的名字,永远都是沈莺莺,不是姜梨。」 第377章 晋元帝陪媳妇儿逛街 小琴跟上来时,远远就见自家娘娘弯腰在花圃里挑选花朵,晋元帝拎着竹篮跟在身后,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溢满了宠溺。 小琴一阵纳闷,明明都还没圆房,这俩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不过看到皇上这么宠爱娘娘,小琴心里还是感到高兴。 她识趣地退了下去,没有上前打搅二人。 天气有些热,沈莺莺没摘几朵花,额头上就渗出了汗液。 晋元帝马上掏了帕子轻轻为她擦拭。 沈莺莺看他一眼。 这人以前成天冷着脸,别说为她擦汗,就是她小产,他都没给过好脸色。 现在跟个牛皮糖似的黏着她,反倒让她不自在起来,「你……你没别的事儿吗?」 「政务已经处理完了。」晋元帝莞尔,「剩下的时间,用来陪你。」 前朝后宫两不误。 沈莺莺不得不承认这人很厉害。 这么厉害的皇帝,将来后宫也会有很多厉害的女人。 见她发呆,晋元帝柔声问:「莺莺,怎么了?」 「没什么。」沈莺莺偏过头,继续摘花。 晋元帝敏锐地捕捉到她黯然下去的目光。 他轻声问,「莺莺,你想不想出宫?」 「出宫?」 「嗯,我们做寻常百姓打扮,去外面的街市上逛,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沈莺莺有些意动,下意识开口,「可……可以吗?」 她嫁给他五年,每天都被限制行动,很多时候连寝殿都出不去,更有甚者,被他用锁链拴着,为数不多的几次逛街,还是和薇薇瑶娘一块儿,但都没怎么玩尽兴。 她其实不是什么贪玩的性子,主要是被拘禁太久,越发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嚮往。 「当然可以。」见她动容,晋元帝眼梢的笑意越发明显,「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走。」 「那我去换身衣裳。」沈莺莺本就是太无聊才想着来摘花做胭脂的,现在有机会出宫,她哪还管什么胭脂不胭脂的,一颗小心脏都蹦到宫外去了,撂下晋元帝,转身就要往回跑,一个没踩稳险些跌下花坛。 「小心。」晋元帝急忙伸手扶住她。 还是跟以前一样笨笨的,哪怕记恨他对她不好也硬气不起来,可这样原汁原味的沈莺莺才是他的心头硃砂,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沈莺莺站稳后,晋元帝轻声问,「要我为你编发么?」 第400页 沈莺莺哼了哼,「不要!」 她还没原谅他呢! 拒绝完就提着裙摆往前跑,喊上小琴一块儿回未央宫。 晋元帝望着那抹娇娇小小的背影,暗暗失笑。 半个时辰后,沈莺莺换了套湖绿色襦裙,陪晋元帝出现在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没了深宫里的压抑,感觉在外面唿吸都顺畅了。 沈莺莺一眼扫过去,街市上什么都有,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让人倍感亲切。 沈莺莺还没吃午饭,正好旁边有卖糍糕的,她走过去要了一份,犹豫了会儿,回头看向晋元帝,「你要吃吗?」 小姑娘带点小傲娇的模样,真是可爱到让人毫无抵抗力。 晋元帝心头一软,上前来笑着跟老闆道:「来两份。」 付了钱,沈莺莺就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余光瞥了眼旁边的晋元帝,他拿着装糍糕的油纸包,没有要吃的意思。 沈莺莺暗暗撇嘴,明明就放不下架子,还偏说要陪她出来。 晋元帝如今满心满眼都在她身上,自然注意到了小姑娘的反应,他温声解释道:「这是买给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吃?」沈莺莺小声嘀咕,「是不是嫌弃外面的东西脏?」 在红袖楼那些年,多脏的东西他没吃过? 晋元帝不是嫌脏,而是不饿,虽然他也没用午膳,但能这样陪着她,他心里一阵踏实满足,自然而然就没感觉到饿。 但听她嘀咕,晋元帝笑道:「你同意了,我才敢吃。」 说着,动手打开油纸包拿出糍糕,陪她一块儿吃。 糍糕有些腻人,吃完后俩人又去买了两碗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喝下。 沈莺莺不是黎薇那样的小吃货,她出来不是为了吃东西,何况她胃口还小,吃了几块糍糕就饱了。 之后就一直往前逛,吃的没再买,倒是买了些好玩儿的,诸如剪纸画,陶瓷娃娃之类。 她负责买,晋元帝负责拎个竹篮提东西。 过了明月桥,就到了法源寺。 沈莺莺在外面站了会儿。 晋元帝问:「想不想进去?」 沈莺莺点头,她想,「可我怕里面有高僧会把我当妖怪。」 毕竟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人,有些道行深的大师是真的能看出来。 「别怕,有我在。」晋元帝一手拎着竹篮,另一只手牵住她,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带着她往里走。 佛像在大雄宝殿,沈莺莺没有求籤问卦的意向,她点了一炷香,在佛像前虔诚跪下,对着佛祖许了个愿: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完全原谅他,可是他真的变了好多呀,我希望,他永远都不会再变回原来的样子。 旁边晋元帝也学着她的样子在佛像前跪下,同样许了个愿:我希望我的莺莺,永远有人呵护,永远是个孩子,永远学不会长大,不用认识人心险恶,不用知道世间疾苦,哪怕……以后我不在。 站起来时,沈莺莺好奇地看了晋元帝一眼,「你也许愿了吗?」 晋元帝点点头。 沈莺莺不解:「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还能有什么愿望呢?」 「乖,说出来就不灵了。」 第378章 看到了刺眼的人 时间倒回登基大典那日。 大典结束后没多久,诰封圣旨就到了松花巷。 程婆子当场就被砸懵了,「啥?诰命夫人?」 她再没见识,也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还没上京那会儿,村里人就没少羡慕她,说她养了两个好儿子,五郎以前成天病歪歪的,一晃眼都考上状元了,等将来往上爬,就能给她挣个诰命,到那时候,人人见着她都得喊声「老夫人」。 于是程婆子知道了,诰命夫人就是儿子给她挣的脸面。 可她也从小儿媳口中得知,考上状元到她能封诰命,得熬很多年,而且三品以下都不叫「夫人」,叫什么「宜人」「淑人」的。 那么,五郎这是一步登天了吗?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老头子,你快掐我一把,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程婆子用手捅了捅一旁的程老爹。 程老爹一阵无奈,用眼神指了指供桌上,「圣旨都在那儿摆着呢,你就是想做梦,你能梦到圣旨吗?你见过圣旨长啥样?」 程婆子:「……」 这糟老头子,平时不开口跟闷葫芦似的,一开口还学会噎人了。 四郎媳妇笑道:「恭喜五郎,恭喜娘,恭喜五弟妹了。」 赫连景也说:「恭喜爷爷奶奶,恭喜小叔叔小婶婶。」 「我们景儿也很优秀。」程五郎道:「你现在是皇太孙的伴读,将来如果想走仕途,会顺畅很多。」 程婆子听到这话,忙给程五郎使眼色。 好端端的提什么皇太孙,这不是平白让景儿伤心吗? 赫连景却郑重点了点头,「我以后肯定走仕途,跟四叔和小叔叔一样入官场报效朝廷。」 见大孙子没有别的反应,程婆子暗暗松了口气。 小四宝举着爪爪,「我也是我也是!」 「你也是个屁!」四郎媳妇嗔他一眼,「知道哥哥在说什么吗?」 小四宝噘着小嘴哼了哼。 程四郎挑眉道:「我最近已经在找私塾了,过几天就把你送去念书。」 第401页 一听到要念书,小四宝瞪了瞪眼,改口道:「我不是了!」 「不是也得是!」程四郎态度强硬,「景儿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吟诗作赋写策论了,你还大字儿不识,脸红不?」 说着,捏了捏小四宝肉乎乎的包子脸。 小四宝瘪瘪嘴,跑过去揪着赫连景的衣袖,「哥哥哥,四宝不要念书,四宝要陪哥哥玩儿。」 程四郎被他气得胸闷,「都多大了还想着玩儿?」 赫连景顺势揉了揉小四宝的脑袋,声音温柔,「你要是不想出去念书,那我每天回来教你好不好?」 「好——」小傢伙回答得可甜脆了。 程四郎却拧着眉,「景儿你别惯着他,这小子再不调教,就该长歪了。」 程五郎也不同意,「景儿每天入宫伴读已经很辛苦了,回来该休息就好好休息,别费神,要不,还是给小四宝请个先生吧。」 京城里的私塾,基本都是家族内部自己设的族学,小四宝如果要去私塾,就得挂靠到别人家,京城又比不得乡下,这儿车水马龙的,上个私塾还得坐车出行,程五郎不太放心。 「刚才的圣旨上也说了,除了擢升我为大理寺卿,还赏我一套宅子,应该是官邸,规格小不了,到时候宅子修葺好了搬过去,咱们可以专门辟一处出来作私塾,再请个经验丰富的先生,以后孩子们就在自己家里上学,不用往外跑了。」 「我贊成五郎说的。」程大郎道:「家里那么多孩子,要都一个一个往外送,也不是长久之计,五郎都正三品了,老程家将来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书香门第,自己弄个私塾不过分,也方便孩子们。」 大哥五郎都这么说了,程四郎自然只能同意。 其实他并非目光短浅想不到这一茬,而是不好仗着五郎的地位自己去做这个主。 老程家的荣光是五郎挣来的,总得五郎亲自开口点了头,他才好借势下坡。 小四宝上学的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程大郎又想到什么,「五郎,你如今都位列九卿了,家里是不是不能再经商?」 程五郎点点头,他和大哥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待会儿就写信回青州,让二哥二嫂尽快把手上的蔬菜生意转手,带着孩子们来京城。」 林水瑶也道:「那我手上的铺子都转到二哥名下吧!」 苏容钦本就是商人,由他接手再合适不过。 其实在大燕,官宦之家不能经商这种说法只是明面上的,很多家族名下都有商铺酒楼甚至赌坊,只不过转了几道手,不用自家人出面经营,躲在幕后当东家罢了。 程老爹愣了愣,「以后不能开铺子了?」 林水瑶好笑,「爹,我们特地让大哥把您接来京城就是让您享清福的,您怎么还想着开铺子?」 程老爹唉了一声,「这日子太闲了,手痒痒。五郎,你那宅子不是在修缮吗?要不,我去给你帮把手?」 他以前在老家是劳作惯了的人,不是在铺子里打家具就是下田帮忙,一来京城,什么都不用他做了,洗个脚还有人伺候,这把他给闲的,都有些不好意思。 程婆子被程老爹气笑了,「这糟老头子就是个不会享福的。」 「爹。」程五郎道:「宅子自有官府的人会修缮,您就别操那心了,要实在闲不住,去隔壁齐大爷家里坐坐。」 程五郎升了正三品,朝廷专门配备了一顶轿子,家里要请轿夫。 家里人越来越多,为了出行方便,林水瑶趁此机会又添了一辆马车一位车夫。 至于其他的粗使丫鬟粗使婆子,等搬到新宅子里再说。 魏林、朱八斗和顾崇几人得知程五郎升了官,趁着休沐要他请客庆祝。 男人们的聚会,林水瑶没去,黎薇也没去,她过来看林水瑶家的小龙凤胎。 黎薇已经开始显怀,林水瑶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叮嘱她平时要注意,尤其是不能情绪过激。 黎薇知道林水瑶在提醒她别想着她小舅舅娶新后那事儿。 「放心吧,我都麻木了。」黎薇翻了个白眼,「男人不都那样儿?反正他是长辈,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一个小辈也管不着。」 秦芳菲八个月大的身子见了红,林水瑶是早起得的消息,正好黎薇来了,她提出去顾家看看秦芳菲。 俩人坐上马车,朝着临川侯府而去。 半道上黎薇无意中掀开帘子,就看到晋元帝牵着他那位新后的手从法源寺出来。 黎薇双眼一瞪,唰一声放下帘子,气得脸色铁青。 林水瑶问她,「怎么了?」 黎薇恼道:「看到了刺眼的人,心里不舒坦。」 第379章 真正的沈莺莺 不至于吧?」林水瑶被黎薇弄得有些好奇,弯腰过去动手挑开帘子往外看,正好看到晋元帝牵着一抹湖绿色的娇小身影从明月桥边走过。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可以疯到这个地步。」 耳边黎薇在抱怨,「瑶娘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吗?他让礼部重新准备封后大典,还强行把姜梨的名字改成沈莺莺,现在又牵着那个替身出来逛街,以前我想带小舅娘出来一趟他都各种冷脸不允许。 呵呵,好一个只见新人笑,可怜我那小舅娘,至今都还没能入土为安。」 第402页 「薇薇。」林水瑶忽然道:「我怎么觉得,那个人就是莺莺?」 黎薇一口气堵在胸口,「瑶娘,你怎么也跟我小舅舅一样了?替身就是替身,她永远不可能变成我小舅娘的!」 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太强烈了。 林水瑶不相信晋元帝会这么快就接受姜梨,她更愿意相信是沈莺莺回来了。 三哥说过,他们神仙不能主动插手为凡人改命。但如果,是机缘巧合之下,又或者,是晋元帝主动去找三哥呢?那样就不算三哥主动了吧? 此处离着国师府近,林水瑶先让车夫把马车赶去国师府。 黎薇满脸困惑,「瑶娘,你找国师做什么?」 「薇薇,我有个事儿要见见国师大人,你在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林水瑶交代完,下了马车就走到大门边让人进去通报。 没多会儿,管家亲自出来把林水瑶给接了进去。 管家说,国师这些天好像病了,气色不太好。 林水瑶进屋时,果然见青璃躺在榻上,面色说不出的苍白。 「三哥,你生病了?」林水瑶坐下来,顺便给他倒了杯水。 青璃轻咳了一声,「偶染风寒,没什么大碍。」 林水瑶沉默了会儿,「你是神,怎么可能在凡间生病呢?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沈莺莺有关?」 青璃微抿着唇没说话。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所以我先前看到跟在晋元帝身边的,不是姜梨,而是沈莺莺,她真的回来了?」 青璃睨她一眼,「知道了还问。」 小姐妹回来了林水瑶本该感到高兴,可她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脸色沉了沉,「死而復生,这是逆天改命,三哥用自己的修为她改命?」 「是晋元帝用自己的寿命换的,我动用修为,不过是为了给沈莺莺重塑肉身,她伤得太重了,全身骨头尽碎,经脉断裂,半边脸还毁了容,要想恢復,谈何容易?」 「三哥为什么不找我?」林水瑶皱紧眉头,「我可以让她恢復啊!」 「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青璃忍不住轻嗤一声,「那是已经死了半年多的尸体,她自己都回不去,你怎么让她恢復?」 好叭,林水瑶也知道自己的异香不是全能的,对死人发挥不了作用。 「那你把莺莺弄回来,姜梨呢?」 「死了。」 林水瑶惊了一惊,「你弄死的?」 「她自己作死的。」青璃语气清淡,「沈莺莺是已经死了的人,她不能突然活过来,否则朝堂会乱,天下也会大乱。 原本我还在等一个契机,姜梨自己就先跳下荷塘淹死了,我让沈莺莺在她身体里住了几天,肉身塑好才换回来的,算是借了姜梨的名让沈莺莺能名正言顺地存在。 我在冥界有熟人,替姜梨讨了个人情,来世投个好人家,也不算欠她什么了。」 林水瑶瞠目结舌,「那既然姜梨都死了,有现成的肉身不用,你还费劲巴拉损耗自己的修为给沈莺莺重塑肉身?图什么?」 「晋元帝就是个疯子。」青璃头疼道:「你真觉得他能接受姜梨的身体?沈莺莺死了,他盼着人回来,等把人盼回来,他又会想要更多。 这厮的占有欲,可谓是开天闢地头一人了,他若是不消停,以后你和程砚可有得苦头吃,能避一劫是一劫吧。」 说到底,三哥做这么多,本质上还是为了她和帝君。 林水瑶心下一阵感动,「三哥,谢谢你啊,我以前老觉得你对我冷冷淡淡的,今日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好呀!」 青璃摆摆手,「有事儿就去忙,我要休息了。」 「那我改天再来看你。」林水瑶站起来,转身刚要走。 身后青璃突然喊住她,「上次那桶鱼哪买的?」 林水瑶一个踉跄:「我下次来记得给你带。」 她走了几步才回想起来三哥先前说,沈莺莺是晋元帝用命换回来的,那晋元帝岂不是活不了? 林水瑶回头,想问问青璃,就见青璃已经睡着了。 她轻声走过去,替青璃盖上被子才径直出了国师府。 黎薇还等在马车上,见她回来,不由得有些好奇,「瑶娘,你是去找国师算卦吗?」 黎薇听说过,这位国师不轻易给人算卦,可一旦算了,是很灵验的。 林水瑶顺势嗯了声,「我去给我家相公算个平安卦。」 黎薇点点头,「老话都说福祸相依,你家相公突然升这么高的官,有些事还真说不准,求个卦稳妥些。」 林水瑶想了想,「薇薇,改天我们俩抽个空,入宫去见见皇后娘娘呗?」 「不去!」黎薇一听就拉下脸来,「一个冒牌货,有什么好见的?」 林水瑶不敢直接告诉黎薇,是莺莺回来了,变着法儿道:「既然你那么讨厌她,就更应该入宫亲口告诉她,以后不准再模仿你小舅娘,否则等封后大典一来,她变成了沈莺莺,以后就没人记得真正的沈莺莺了。」 黎薇一听,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虽然她很不待见冒牌货,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等看完芳菲,我们就挑个日子入宫去会会她!」 第380章 妾身来接你回家了 秦芳菲的父亲秦首辅当了帝师,原本落魄的顾家便因着这层关系稍稍有了些地位,最近常有来临川侯府走动的世家夫人。 第403页 林水瑶二人到的时候,侯夫人才一听说是安和郡主和程家最近刚封了诰命的那位夫人,马上笑脸盈盈地亲自出来迎接。 林水瑶见状,和黎薇对视一眼,俩人都有些无语。 以前她们也曾来过侯府几回,都是为了找秦芳菲,那个时候晋王还没起兵,侯夫人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现在可好,直接大变脸了。 「郡主,程夫人,二位里边儿请。」侯夫人咧着嘴,脸都快笑僵了。 黎薇最是讨厌这种人,正好她心情不好,索性连客套都免了,语气有些尖锐,「侯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我们是专程来找芳菲的。」 侯夫人面儿上僵了僵,随即又笑:「我知道,郡主要不先去前厅喝口茶吧?」 「喝什么茶?没见本郡主怀着身孕吗?」 黎薇直接把心中对于替身姜梨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还有,芳菲见了红,你这当婆母的不先关心照顾她,出来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本郡主从来不吃这一套!给我让开!」 黎薇直接撞着侯夫人的肩膀,拉着林水瑶往里走。 侯夫人立在原地,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气得脸色铁青。 原本侯爷把所有希望搁在那孽种身上,非要把他接回来科考入仕,她就已经窝了一肚子火,都还没怎么磋磨,那孽种就走了狗屎运,娶了秦家嫡女,一跃成为首辅女婿,还被长公主认了义子。 如今晋元帝登基,秦首辅成了帝师,永昌长公主被封了超一品护国公主,那孽种更是水涨船高。 现在外人一提起临川侯府,没人知道什么侯爷侯夫人,全都只记得帝师家的女婿,护国公主的义子顾崇。 就连最近来走动的那些世家夫人,都是在变着法儿地往她跟前试探,看能不能塞个庶女来给顾崇当妾。 瞧这阵势,侯爷八成是要把爵位传给那孽种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明明她的泽哥儿才是嫡子,如果当年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坏了脑子,娶首辅嫡女这种天大的好事儿,怎么能轮得上那个孽种! 侯夫人越想越不甘心,脸孔都有些扭曲了。 把侯夫人远远甩在身后,黎薇跟林水瑶说:「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最会顺杆爬了,你以后少搭理她,免得被她缠上,反正咱俩后台硬,不怕她。」 林水瑶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封了诰命有了身份,以后这些圈子里的交际必不可少,不过侯夫人这样的,她大概会有多远躲多远。 到海棠院的时候,秦芳菲正在卧床,几个小丫鬟坐在一旁陪她说话。 听说林水瑶和黎薇来了,秦芳菲挣扎了一下想起来。 丫鬟忙扶她躺回去,「少奶奶可不能随便乱动,大夫嘱咐了,您这些日子得尽量卧床静养。」 秦芳菲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笑了下,「快把那俩人请进来。」 丫鬟应声出去打开帘子,对那二人道了声请。 林水瑶进来后,把礼盒递给丫鬟,陪着黎薇去了里屋。 黎薇瞧着秦芳菲卧床的样子,顿时皱了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见红了,是不是那个老妖婆又磋磨你?」 「没人磋磨我。」秦芳菲招唿着二人坐,这才道:「大夫说了,见红是很寻常的事儿,我没大碍,喝药静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都双身子的人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也不怕伤着腹中胎儿。」 黎薇摸摸肚子,「我家这个,大概是随了他爹,经折腾,反正我生气动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没见出什么事儿。」 她才说完,肚子里的小傢伙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黎薇捂着肚子「哎哟」一声。 秦芳菲被她这胎动逗乐了,「你快住嘴吧,宝宝都抗议了。」 黎薇郁闷地轻轻抚着肚子,「小傢伙,你别折腾你娘啊,我今儿心情可不好。」 「怎么了?」秦芳菲问。 「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难得三姐妹聚一块儿,黎薇不想提那个糟心替身。 秦芳菲将目光转向林水瑶。 林水瑶笑道:「薇薇说没事儿,那就是没事儿了。对了芳菲,你很快就要临盆了,最近天气又转凉,该注意还是得注意,最好能养到足月生产,那样对大人好,对孩子也好。」 秦芳菲听话地点点头。 「芳菲,要不等生了孩子,你们这一房分出去单过吧?」 黎薇提议,「你那婆母太糟心了,我要成天对着那张脸,只怕连饭都吃不下去。」 「你又说胡话了。」秦芳菲嗔道:「分家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家相公是过继到侯夫人名下,以嫡子的名义娶的我,他若是提出分家,很快就能被人扣上一顶大不孝的帽子。更何况,他不会同意分家的。」 「为什么?」黎薇不解,「大哥都已经是探花郎了,再不济,也是长公主的义子,我小舅舅的半个外甥。难不成,他还稀罕临川侯府这个破落爵位?」 黎薇她们不知道顾家的事儿,秦芳菲也不好多说。 是顾崇告诉她的,说林小乖是他亲弟弟,更是临川侯的亲生儿子,生母的仇,他不能不报。 顾崇最近刚跟黎驸马说好带林小乖入军营,等小乖学了本事,他就挑明身份让小乖认祖归宗,再把临川侯世子的位置弄到小乖头上,算是弥补这个孩子。 第404页 顾崇没有瞒着秦芳菲,他把生母的遭遇全告诉了髮妻。 活生生的剖腹取子啊! 当时秦芳菲听得遍体生寒,她能理解顾崇的恨,也跟她爹秦首辅打了招唿,等将来临川侯府请封世子的时候,一定要支持顾崇,把世子之位给小乖。 —— 回程时,马车路过程五郎他们聚会的酒楼。 林水瑶挑开帘子,刚好看到程五郎站在三楼窗边。 四目相对。 这位新晋的大理寺卿一袭雨过天青色广袖深衣,雍容雅致,光风霁月,秋风扫过落叶飞卷盘旋,他看向她的眉眼间泛着笑意,温柔而深情。 黎薇见到了酒楼,说要上去找朱八斗,怕那人没分寸喝得酩酊大醉。 黎薇走后没多会儿,程五郎就下来了,站在车窗外望着林水瑶,「怎么来了?」 林水瑶还沉浸在她家相公的盛世美颜中,突然晃过神来,羞赧了一下,「程大人,妾身来接你回家了。」 第381章 年纪大了就喜欢原汁原味的 这一声「程大人」,听得程五郎唇边漾开笑意,他转身进了酒楼。 没多会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个油纸包。 踩着脚凳上来,程五郎在林水瑶旁边坐下,顺手打开油纸包,里头是这家酒楼出了名的蟹黄酥。 他拈起一块,送到她嘴边。 他动作随意,林水瑶心中却泛起甜蜜。 细节之处的暖,往往更动人心。 林水瑶和黎薇没在侯府留饭,这会儿她真有些饿了,就着程五郎的动作张口咬住蟹黄酥。 等咽下嘴里的食物,林水瑶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程五郎但笑不语,又餵来第二块。 有人投喂,林水瑶也懒得沾手了,连吃了好几块,直到把所有的蟹黄酥都吃完,她轻轻打了个嗝,意识到男人还在旁边,有些羞赧地红了脸。 程五郎掀开帘子,对着酒楼小厮招招手,让他送碗水出来。 喝了水,林水瑶总算不打嗝了。 程五郎声音温缓,「要回家还是出去逛逛?」 林水瑶仔细回想了一下,自从来了京城,相公成天忙于公务,就算休沐,多数时候也是出去应酬,陪她的时间没有在青州那会儿多了。 思及此,林水瑶果断道:「出去逛逛。」 让赵珂把马车赶到路边停下,林水瑶陪着程五郎下来。 这条街上多半是茶楼酒肆,人流比较密集,前头不远处就有杂耍。 像是怕小媳妇儿走丢,程五郎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朝着杂耍的地方去。 挤开人群,里头是一只正在表演杂技的猴子,主人调教得十分听话,会的动作也多,引得人群一阵阵鼓掌欢唿。 看到兴头上,林水瑶也想像其他人那样给赏,摸摸腰间却发现出门忘了带银子。 她仰头看着程五郎,朝他伸手,「程大人,破费了。」 程五郎会意,从腰间取下荷包递给她。 荷包上那个胖乎乎的金元宝晃得林水瑶眼角直抽抽。 她摸出几个铜板给了赏之后,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道:「程大人,您看您都正三品了,要不咱考虑换换口味呗?比如这荷包,我请绣娘做个更精緻更漂亮更配得上您气质的,怎么样?」 其他还行,反正刺绣这种技术活儿,林水瑶这辈子是别想学会了,猫爪子不好使。 程五郎牵着她的那只手没松,语气缓缓,「年纪大了,就喜欢原汁原味的。」 林水瑶噎了一噎。 不算程五郎的帝君真身,在这儿,他也就只比她年长三岁,至今二十未满,哪就年纪大了? 这是在控诉她那一声「您」呢! 真是个「小心眼儿」的男人。 程五郎慢条斯理地将荷包挂回腰间。 离开主街,夫妻俩去了瓦肆,戏棚里正在准备一出傀儡牵丝戏。 林水瑶要了一碟卤花生煮毛豆和一壶茶,刚选位置坐下,就见外头进来俩人。 她一时之间愣住。 程五郎察觉到异样,顺着小媳妇儿的视线望过去,面上同样露出几分惊讶。 只因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晋元帝和沈莺莺。 晋元帝显然也没料到还能在这儿碰到程五郎小两口,他挑了挑眉,「拼个桌?」 程五郎站起来准备行礼,被晋元帝抬手制止了,他将手上的竹篮放在一边,拉着沈莺莺在对面坐下。 林水瑶看了沈莺莺一眼。 去年见她最后一面是在晋王离京那天,当时的沈莺莺,手腕脚腕上全是伤,小脸削瘦,眉眼憔悴,好似对人世已经没有眷恋,半点生气都看不到。 可现在,不仅手腕脚腕上的疤痕没了,就连这张小脸,都比以前更为细嫩精緻了。 就像二哥他们那儿的电影特效一样,特效烧钱,沈莺莺烧三哥的修为。 修復到这个程度,只怕已经耗光了三哥所有的修为吧? 灵猫一族就只出了三哥一位上神,数万年修为就这么没了,他得花多少个万年才能修炼回来啊? 已经有了一个何初旭为她大义灭亲受完五十大板敲响登闻鼓被关入天牢整整两个月,现在三哥又为她耗光修为。 这一劫一劫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想到这儿,林水瑶心里一阵复杂。 第405页 假装对面坐的是姜梨,林水瑶很快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到戏台上,傀儡牵丝戏已经开始,她却没什么心思看,合计着找个什么藉口起身走人,买些新鲜鱼儿去看三哥。 「相公,我肚子疼。」林水瑶突然一脸痛苦,捂着腹部看向程五郎。 程五郎脸色微微一变,不得不提出告辞。 晋元帝没留他。 打横将林水瑶抱起来,程五郎径直走出瓦肆,脚步略显匆忙。 「瑶瑶,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去医馆。」 「相公,我没事。」林水瑶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你快放我下来。」 「真没事?」关乎小媳妇儿,一向稳重的程五郎也难免乱了方寸。 「我装的。」林水瑶沖他吐了吐舌,「快放我下来,待会儿你胳膊该疼了。」 心疼他病弱,林水瑶很少让他抱让他背。 程五郎却被这话刺激到了,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非但没有把林水瑶放下来,还一直抱着她往前走,直到上了马车。 把人放在座椅上,程五郎才挨着她坐下,「是不是看到皇后,心里不舒坦了?」 沈莺莺能回来,林水瑶本该高兴,可小姐妹的復活,是三哥耗尽修为换来的,这份喜悦在亲眼看到完美无瑕的沈莺莺那一刻,被沖淡了很多。 林水瑶心里酸酸的。 她靠在程五郎怀里,「相公,三哥病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到菜市买了一桶鲜活肥美的鱼儿,林水瑶让赵珂把马车赶去国师府,管家告诉她,国师闭关了,最近这些日子都不见客。 闭关,那就是暂时回西泽白家了。 看来三哥比她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林水瑶望向管家,「那他什么时候出关,还请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一声。」 第382章 不厉害能叫仙女吗? 自从那天去看了秦芳菲之后,林水瑶再没提起入宫见皇后的事儿,反倒是黎薇主动来找她了。 「瑶娘,你之前不说去见冒牌货顺便给她个下马威吗?怎么最近都没动静了?」 林水瑶随便找了个藉口,说新宅子那边在修缮,最近要陆陆续续添置些东西进去,忙忘了。 「那今天怎么样?」黎薇道:「我刚好得空,还把入宫觐见的令牌也带来了。」 林水瑶有些没想到,但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应下。 她如今有诰命在身,入宫觐见要换上诰命服。 云霞孔雀纹大袖衫,双肩垂下霞帔,霞帔上缀着精美的坠子。 头上的翠云冠特别重。 林水瑶成亲那会儿,没穿过正儿八经的新娘礼服,更没戴过这么重的头冠。 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双眼澄澈明亮,睫毛纤长,唇色天然粉,柔婉的小脸生生被这身诰命服衬出几分庄重来。 「真好看!」 来到厅屋时,黎薇仔细打量着她,「有点世家夫人那味儿了。」 林水瑶扶了扶脑袋,催促道:「赶紧走吧,这头冠太重了。」 黎薇笑笑,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坐上马车,直奔皇城方向而去。 —— 宫人来报安和郡主和程夫人求见的时候,沈莺莺正坐在窗边发呆。 自从那天在瓦肆见到林水瑶回来后,她就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小姐妹,自己回来了。 可是已经死了的人突然活了,说出来会吓到她们的吧? 可如果不说,万一她们把她当替身,以后都不跟她往来怎么办? 听到宫人的话,沈莺莺突然回过头,「你刚刚说什么?是薇薇她们来了吗?」 宫人道:「娘娘,安和郡主和程夫人如今就在宫门外。」 沈莺莺心头一喜,「快请她们进来。」 想了下,「还是我自己去吧!」 她说完就提着裙摆往外跑。 黎薇在来的路上已经组织了一堆骂人的话,这会儿正站在未央门外琢磨着待会儿先骂哪句好。 听到里头传来脚步声,黎薇深深吸了口气。 还没等开口,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薇薇……」 黎薇愣了一下,险些以为是小舅娘回来了。 等看清楚门内的人发间簪着一支九凤簪,她才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晃过神来。 不,不是小舅娘,小舅娘已经死了,眼前这位是小舅舅找的替身皇后,姜梨。 这女人竟敢如此嚣张,模仿小舅娘的妆容也就算了,还敢学着小舅娘的语气跟她说话? 黎薇气得心口疼,小脸沉了下来,「姓姜的!我警告你,再敢模仿我小舅娘,我就想法子送你下去见她你信不信!」 沈莺莺笑着过来拉她,「薇薇,是我。」 「什么你你你的?」黎薇皱起眉头,「咱俩不熟,你给我撒开!」 「我说姑奶奶,您就别动怒了,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林水瑶是真担心这位郡主的脾气再这么火爆下去,会提前让宝宝蹦出来。 黎薇挣脱沈莺莺的手,回头看了林水瑶一眼,「怎么办,我现在特别想揍人。」 林水瑶说:「先忍一忍,回去揍你家相公吧!」 黎薇气恼地一跺脚,不情不愿跟了进去。 沈莺莺让人上了茶点,然后把所有宫人太监都给遣出去,这才挪到黎薇旁边,声音带着讨好,「薇薇,你别生气了,我不是姜梨,我是沈莺莺呀!」 第406页 「你少来!」黎薇站起身,离她远远的,去跟林水瑶坐一块儿,「谁都知道我小舅娘已经死了,你不过是我小舅舅找来的替身,将来还要顶着我小舅娘的名字当皇后,装的再像,你也永远变不成我小舅娘,少在我跟前假惺惺,我不吃你那一套!」 沈莺莺也知道这种事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但她没有放弃,「薇薇,我去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你和瑶娘说好了会去青州看我的,我还等着你带我翻墙出去到处玩儿呢,可是你老不去,那我就来京城找你呀!」 「哎哟我的天!」黎薇一听,吓得险些从圈椅上栽下来,「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她跟小舅娘之间的那些事儿,姜梨不可能知道,所以能说出这种话来的,只可能是小舅娘,而且语气错不了,声音也错不了。 可就是……有点儿瘆人。 小舅娘明明都已经死半年多了,如果当时发丧下葬的话,尸身早就腐烂了,那么眼前这位…… 黎薇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 她回头望望林水瑶,小声问:「瑶娘,你都不害怕的吗?」 林水瑶的反应很淡定,「去年晋王一直不肯发丧,兴许是请到了高人让莺莺又回来了吧?」 「有……有这么厉害的高人吗?」黎薇还是不敢相信。 林水瑶莞尔,「反正不管如何,人回来就好,莺莺以后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具身子,别让皇上再折腾坏了。」 沈莺莺纠结了好些天,还怕吓到她们,没想到小姐妹这么快就接受了,她心中大石落下,走过去拉着林水瑶的手,「瑶娘,谢谢你啊!」 林水瑶抱了抱她,嘆气,「傻姑娘,别让同一个男人伤害第二次,你这次能回来是幸运,下一次,可就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知道的。」 沈莺莺嗯嗯点头,林水瑶说什么她都听。 黎薇虽然没搞懂姜梨会什么突然变成了小舅娘,但林水瑶那句话说得对,不管如何,人回来就好。 难怪小舅舅非要重办封后大典,还要把姜梨的名字改成沈莺莺,这是知道了吧? 总算办了件人事儿! 林水瑶还要赶回去带娃,俩人没在宫里多留,随便坐了坐就告辞了。 回程的路上,黎薇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水瑶。 林水瑶让她看得十分不自在,无奈地笑笑,「怎么了?」 黎薇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是哪路神仙,能不费吹灰之力治病救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双火眼金睛,那天隔着老远都能一眼看出来我小舅舅牵着的不是姜梨,而是我小舅娘,这么厉害的吗?」 林水瑶挑眉,「不厉害能叫仙女儿吗?」 第383章 不想当皇后 林水瑶和黎薇走后没多久,晋元帝就来了,双手捧着个漂亮的琉璃鱼缸,里头放了石头水草,两尾小红鱼游得欢快。 「莺莺,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莺莺抬头,看到小红鱼的剎那,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但随即,她的注意力就被晋王鬓角的白髮给吸引过去。 前两天都还没这么多的。 伸手接过鱼缸搁在桌上,沈莺莺问:「你是不是病了?」 晋王抬手,给她展示了一下腕间的红豆手串,「都是你送的这串小东西闹的,红豆寓意相思,可只有分开的人才会相思。」 他说着,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吸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薄唇贴着她的耳廓,「以后你不要离开我,我就不会病了。」 沈莺莺耳朵酥酥麻麻的,她挣扎了一下。 晋元帝收紧力道,「让我抱抱好不好?」 沈莺莺皱着眉,「你说过没得我原谅都不强迫我的。」 「可我怕,以后没时间了。」 这句话,晋元帝说得很轻。 沈莺莺没听清,「什么?」 晋元帝将脸埋在她肩窝,不说话了。 沈莺莺又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出来,她嘟囔道:「就一刻钟的时间,再多我要生气了!」 「好。」 之后二人再没说话,内殿里陷入了沉寂。 下人们知道皇上在,都没敢进来打扰。 沈莺莺盯着多宝阁上的沙漏,估摸着时间到了,她动了动,「哎,你放开我。」 晋元帝贪婪地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不得已松开她。 沈莺莺站起身,背对着他坐到桌边去看小红鱼。 晋元帝望着她娇俏的背影,忽然开口,「莺莺,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沈莺莺愣了愣,心愿么? 十三岁之前,她在姨父姨母家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吃饱穿暖。 十三岁入了晋王府后,她的心愿是王爷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一点。 后来,落了胎,被囚禁,险些失心疯,险些被大火烧死,她的心愿是离开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可是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了他身边,还是以皇后的身份。 他跟以前不同了,事事依着她,不会再欺负她,更学会了尊重,是她以前幻想中的美好,可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你总问我有什么心愿,是不是我说了,你都能满足我?」 沈莺莺回头,看向晋元帝的眼神明显透着几分不信任。 「我能。」晋元帝回答得干脆。 第407页 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毫不犹豫,沈莺莺心下一震,暗暗抚了抚小心脏,鼓起勇气道:「那我不要当皇后,你也不要当皇帝,我不喜欢皇宫,不喜欢你纳妃。总之,这里的一切我都不喜欢。」 晋元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沈莺莺就知道,在这个人眼里,江山才是最重的,什么能为她做任何事,满足她任何心愿,不过都是嘴上说说哄她开心罢了。 原本,她也没指望晋元帝能为了自己放弃江山,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藉机发泄一下情绪罢了。 他以前那么欺负她,还不允许她宣洩一下么? 「好,我答应你。」 晋元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沈莺莺小脸僵住。 晋元帝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圆凳上,双手握住她的小手,「可是莺莺,我欠你一个大婚,礼部已经在准备了,等大婚完,我就退位。我不当皇帝了,也不要你做皇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你不喜欢京城的喧嚣,我们就找个没人的山林隐居,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日子,好不好?」 沈莺莺让他给弄懵了,「你……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放弃江山?」 晋元帝摇头,「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江山而活,改朝换代,皇权更迭,与我何干?我想要的只有两件,公道和你。」 沈莺莺抿了抿唇,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晋元帝将她的小手贴到自己脸上,「莺莺,你说的这些,我都能做到,那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好想你。」 最后一句,直接让沈莺莺破防,她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湿红的双眼。 「等你做到了再说。」 「好。」 晋元帝回到建章宫时,让杨公公取来笔墨,他抬手,毫不犹豫在明黄捲轴上写下四个大字:退位诏书。 —— 入了冬,外面开始飘雪。 京城的热闹却不减反增,只因马上就是封后大典了。 晋元帝让姜家女更名为沈莺莺的事儿,早就传得人尽皆知,更有传言说,这位姜家女,容貌像极了先王妃。 这种事,坊间百姓最为津津乐道。 不少人都说,晋元帝是魔怔了,想用这种方式「復活」先王妃。 然而这位「魔怔」了的晋元帝,自从登基到现在,政务上从未出过差错,每一封奏摺都是认真看过认真批阅的,哪怕是朝堂上的大臣,想挑刺儿也只能往后宫方向挑。 可谁要敢往后宫挑刺儿,晋元帝马上就能让他浑身都是刺儿,因此大臣们干脆选择闭嘴,当聋子和哑巴挺好的。 封后大典的日子就在百姓们的津津乐道中悄然到来了。 天都还没亮,松花巷下人就开始进出忙碌,家里有两位诰命夫人,都是要入宫拜谒的,半点马虎不得。 林水瑶之前陪着黎薇入宫就穿了一回诰命服,倒还能勉强适应,程婆子就懵了,头回穿这么华丽庄重的衣服,脑袋上的头冠还沉。 丫鬟给她换好后,她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林水瑶进屋时看到,有些好笑,「娘,怎么了?」 程婆子伸手扶了扶脑袋上的翠云冠,「这玩意儿太沉了,我都怕多走两步它就掉下来,摔坏了可不得了。」 「娘,不会的。」林水瑶走过去,又仔细帮她理了理云霞褙子,「头冠是固定好的,只要咱不跑不跳,普通的走路不会掉。」 程婆子道:「以前老听人说皇宫多大多辉煌,里头跟天宫仙境似的,这回真要亲眼见着了,我这还紧张上了。瑶娘,一会儿都有啥规矩,你再跟我说一遍,我怕到时候忘了给你们丢脸。」 林水瑶拉着婆婆坐下来,又耐心跟她说了一遍。 昨天晚上就让林水瑶说了不下十遍,程婆子这会儿还是听得十分认真。 她虽然是个乡下妇人,平时嘴巴毒了点儿,但好歹是两个进士的娘,知道什么场合该有什么规矩,不会由着性子乱来。 第384章 我们成亲了 沈莺莺三更天就被小琴从被窝里拎出来了。 她揉着惺忪睡眼,险些没想起来封后大典的事儿,「怎么了?」 小琴哭笑不得,「娘娘,今儿可是封后大典,您的好日子呢,咱们得去沐浴更衣啦!」 沈莺莺「哦」了一声,眼皮还在打架,脑袋一磕一磕的。 「娘娘快醒醒,别睡了。」小琴将她拖到浴池,里头的水早放好了,宫人们撒了花瓣,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花香味儿。 被温热的水汽一熏蒸,沈莺莺清醒了不少,在小琴和另外几个丫鬟的伺候下脱了衣裳跨进浴池。 浴池边的翘头案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内廷司昨天差人送来的礼服和九龙四凤冠,礼服叠放得整整齐齐。 沈莺莺忽然想起来,晋元帝之前说,礼服和嫁衣都是他自己画的。 在沈莺莺的印象中,这个人好像就没有不会的。 以前她还好奇,晋王为什么会编发,而且每个髮髻都那么漂亮,他似乎挺懂如何根据脸型身形来弄头髮,相辅相成,使得七分容颜直接变成十分,好看又不违和。 后来当阿飘跟了晋王一路,沈莺莺才慢慢明白,他的确是给别人编过发,那个人,是他的亲姐姐。 在红袖楼那会儿,姐姐大概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了。 第408页 难怪姐姐一死,他的恨会那么深。 礼服採用的是寸锦寸金的妆花云锦,领口袖口绣彩织云龙纹,裙摆描金飞凤。 晋元帝特地吩咐了内廷司採用的京绣,每一针每一线,都精细到无可挑剔的地步,绣纹十分具有立体感,栩栩如生。 穿的时候更为复杂,从里到外,起码有五六件,每一件都极其讲究。 沈莺莺还是头回穿这么复杂而庄重的礼服,光伺候的宫人就有七八个。 得亏现在是冬天,外面冷,不然大热天这么穿出去,只怕她等不到大典开始就得先中暑了。 大燕的封后流程比前朝复杂,前朝皇后不必去太庙,只需让百官在封后前一天去祭拜即可。 赫连家建国的太祖皇帝比较注重先祖礼仪,明文规定皇后得在太庙前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受封。 上一次的封后大典,晋元帝就是因为不肯去太庙,导致大典中断,皇后的名字没能上皇家玉牒。 天微亮时,沈莺莺被宫人扶着出来,头上的九龙四凤冠重得她脖子都快僵了。 仪仗队早就候在外面。 坐上凤辇,队伍朝着太和殿而去。 先去拜过晋元帝,再和晋元帝一块儿前往太庙,百官和命妇陪同。 怕她吃不消,晋元帝删减了好几处没必要的细节。 然而一整套下来,沈莺莺耳朵里只剩了礼仪官的那句「跪——起——」 不知跪了多少遍,起了多少遍,总算听到那句「礼成」了。 沈莺莺双腿有些麻,她想揉揉膝盖,但百官和命妇都在石阶下跪着,稍微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她索性只能憋着。 晋元帝看出她累得狠了,亲声在她耳边道:「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沈莺莺侧头,正对上男人的目光,他唇角含笑,漂亮的凤眸里映出她一身华贵礼服的模样。 这一刻,沈莺莺突然就信了,这个人是真的能为了她放弃江山,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 其实到这份上,再说原不原谅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这一生,除非死,否则一辈子都逃不开跟他的羁绊。 既然逃不开,那就坦然接受,兴许还能活出跟以前不一样的精彩。 想到这儿,沈莺莺弯起唇角,回以一笑。 她这一笑,可把晋元帝给看呆了。 「莺莺,你今天好美。」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满心满眼都是她,完全无视前头的礼仪官。 —— 从太庙回来,还要去宁寿宫拜见太上皇。 晋元帝一路上牵着沈莺莺的手,生怕把她弄丢了似的。 自从写下传位诏书,太上皇的存在感就低了很多,他不再过问任何朝事,甚至不愿见任何大臣。 听说他成天把自己关在宁寿宫内。 之前有几位老臣来求见,太上皇都统一回復不见。 现在的朝堂上,还是有个别人嘴上不敢说,心里不服晋元帝登基的,早就想来看看太上皇是不是受了晋元帝的挟制。 可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太上皇正满面红光地坐在大殿里,看表情似乎对晋王以及新后十分满意。 但实际上只有晋元帝知道,太上皇最真实的状态有多糟糕,他早就沉浸在亲生女儿的悲惨遭遇里出不来,又被晋元帝让人送来的灵位折磨得精神崩溃。 今天这状态,不过是晋元帝为了自己大婚能顺利进行而让太医拼尽全力弄出来的。 太上皇全程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坐在那接受帝后的三跪九叩大礼即可。 行完礼,晋王扶着沈莺莺起身,余光在太上皇身上扫了扫,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要不是为了走个形式让莺莺知道已经拜过长辈了,他才不屑来,多看一眼太上皇,都是对母后和阿姐的大不敬。 出了宁寿宫,封后大典的流程就算是彻底走完了。 晋元帝让人送着沈莺莺回去,他还有些事要回太和殿处理。 沈莺莺回宫后,马上让人摘了脑袋上的九龙四凤冠。 宫人们七手八脚,帮她把礼服也脱了下来,换上嫁衣。 这嫁衣同样是寸锦寸金的云锦,样式比礼服更为简单,却也更为漂亮,绚烂华美得好似天边云霞。 沈莺莺都还没来得及欣赏细节,就被盖上了盖头。 小琴高兴道:「皇上说了,待会儿要来给娘娘掀盖头喝合卺酒呢!」 掀盖头,喝合卺酒。 沈莺莺下意识攥紧裙摆。 当了五年夫妻,她今天才算是真正的嫁给他。 晋元帝着急去看沈莺莺,大典收尾的事儿没多久就处理完了,他都没去建章宫,径直来的未央宫。 宫人们早就备好了金秤桿和合卺酒。 晋元帝看了眼坐在喜床上盖着盖头的小女人,拿过一旁的金秤桿,轻轻掀开盖头一角。 盖头落下,已经当了五年夫妻的二人四目相对。 沈莺莺显得有些无措,晋元帝的眼眶却突然湿润。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莺莺,我们成亲了。」 当了五年夫妻,终于成亲了。 有什么东西落在头顶,温热而湿润,沈莺莺仰起脑袋,看到了帝王落泪。 她伸手,接了一颗放在嘴里尝了尝,好苦。 第385章 退位诏书 皇上……」沈莺莺看着晋元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第409页 「叫我夫君。」男人音色低沉,磁实魅惑。 「夫……夫君。」 五年了,这是她头回如此称唿他。 这声「夫君」背后,是他初见她时那一眼被触动的情愫,是他不得不将心藏起来的冷漠,是他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占有欲,更是,他和她之间的生死永别阴阳相隔。 沈莺莺…… 她的名字随着唿吸,刻入他的脏腑,融入他的骨血,一旦割除,他将万劫不復。 「莺莺。」 「莺莺……」 喝完合卺酒,他一遍遍喊着她,声音呢喃而缱绻,轻轻将她推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双手撑在两侧,俯身吻住她,携着浓浓爱意的吻炙热而狂烈。 唇上忽然被柔软覆盖,贝齿被撬开,沈莺莺没有挣扎,只是略显生涩地回应,再任由他的吻从脖颈滑到香肩。 青丝相缠,大红嫁衣落了一地。 沈莺莺是晋元帝的第一个女人,她死后,他再没碰过任何人。 没有任何阻碍,晋元帝感觉到了久违半年多的熟悉,他眼底燃烧着疯狂,「莺莺,是你,真的是你……」 大殿外明光正寒,落雪纷飞,宫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无人知这一处春光旖旎。 昏睡前,沈莺莺累到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却听到男人在她耳边低声说:「晚上还有一场烟火,我带你去看。」 沈莺莺「唔」了一声,算是回应,眼皮实在睁不开。 入夜时分,沈莺莺终于醒了过来,是饿醒的,她从三更天起床到现在,就没吃过一口东西。 床榻另一侧早就空空如也。 小琴听到动静,马上喜滋滋地走了进来,「娘娘醒了?」 沈莺莺问:「皇上呢?」 「皇上去吩咐人安排晚宴了。」小琴伺候着沈莺莺穿衣,又特地掀开被子去瞧。 然而,预想中的落红并未出现。 「娘……娘娘。」小琴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怎么会没有呢? 沈莺莺回头,「怎么了?」 小琴指了指床榻上的元帕,帕子是干净的。 沈莺莺马上反应过来,当时她就感觉到了,如果这是姜梨的身子,应该会有落红才对,可她没有。 而且她最近越来越觉得,这具身躯就是自己的。 可她明明已经摔到全身骨头粉碎经脉断裂,哪还有可能再恢復过来呢? 「娘娘,皇上离开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小琴都快急坏了,如果皇上因此而动怒,整个姜家都是要获罪的呀! 沈莺莺琢磨了会儿,扯谎道,「我那天陪皇上出宫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儿伤,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皇上都说了,不打紧的。」 「皇上真没生气吗?」小琴一脸紧张,这种事,皇上的态度最为重要。 沈莺莺笑了笑,「没有。」 「吓死奴婢了。」小琴抚了抚胸口,又道:「奴婢伺候娘娘梳洗吧,待会儿晚宴就要开始了。」 她话音才落,晋元帝就大步从外面跨了进来。 「皇上。」小琴赶紧上前行礼。 晋元帝抬手示意她出去。 他走到妆檯边,从后面抱住沈莺莺,薄唇吻了吻她的耳垂,「饿不饿?」 沈莺莺点点头。 「晚宴就快好了。」晋元帝一面说,一面拿起银角梳,自然而然地为她梳头。 仍旧给她绾了个她以前没见过的漂亮髮髻,最后问她,想戴什么头面。 沈莺莺看了半晌,最终发现还是他以前给她定制的那些最适合她。 他果然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甜美长相佩戴过分华丽庄重的头面会压不住,从而显得不伦不类。 绾了发,他又给她描眉。 宽大的袍袖往下滑,再一次露出他腕间和小臂上的疤痕。 沈莺莺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了,她终于忍不住好奇,「这是怎么弄的?」 晋元帝如实说:「第一次封后大典你没回来,我去青州找你的时候弄伤的。」 「自己弄的?」沈莺莺有些恼,「你傻吗?」 多漂亮的一双手啊,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伤痕累累。 晋元帝忽然搁下眉石,双手捧着她的小脸,「莺莺,你曾经因我而受的苦,我都该尝一遍,这些伤,是我应得的。」 沈莺莺喉咙哽了哽。 晋元帝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乖,再坚持当完今天的皇后,明天我就下退位诏书,然后带着你出宫。」 从前的偏执凉薄到今日的熨帖温暖,男人的转变实在太过出人意料,美好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沈莺莺问他,「你能对现在说的话负责吗?」 「我能。」 「多久呢?可不可以是一辈子?」 「莺莺,我会用我余生所有的时光来实现对你的承诺。」 晚宴后,站在皇城位置最好的观景台上,沈莺莺看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烟火,全城都在放,此起彼伏的五彩绚烂,让人目不暇接。 晋元帝轻轻拥着她,「喜欢吗?」 「喜欢。」沈莺莺小脸上是满足的笑。 她到现在还记得,送他红豆串的那年七夕,程五郎在宣宁县里为瑶娘准备了一场烟火,好美。 她那时候就在幻想,他什么时候也能给自己这样的一份惊喜呢? 第410页 现在终于实现了,不是她求来的,而是他自愿为她准备的。 又一束焰火升到上空炸开时,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莺莺,为我生个宝宝吧!」 —— 封后大典第二日,朝臣们按部就班地来上早朝,原本以为早朝流程也会跟之前那样按部就班:皇上听臣子上奏,商讨一番然后散朝。 然而,晋元帝今日的操作令所有人大开眼界。 只见他往龙椅上一坐,沖杨公公使了个眼色。 杨公公便捧着一卷明黄捲轴过来缓缓展开,照着上面一字不漏地宣读了一遍。 「退位诏书」四个大字,瞬间把百官的脑瓜子砸得嗡嗡响。 第386章 总觉得眼熟 刚登基不到两个月的晋元帝,竟然要退位,把皇位传给皇太孙? 不止是其他大臣,就连程五郎都有些没想到。 如果晋元帝退位成功,那么他将会成为大燕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蛰伏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入京城灭了仇人君临天下吗? 为什么要退位?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秦首辅出列,「皇上,这诏书是不是弄错了?」 「是啊皇上,您才刚登基不到两个月,况且皇后娘娘昨儿个刚受封,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退位呢?」 其他大臣也跟着附和,「还请皇上三思。」 虽然晋元帝阴晴不定的性子大家早就有所耳闻,可真碰上了这种大拐弯的事儿,谁都没办法在第一时间跟上他的思路。 有一说一,晋元帝虽然在后宫的事儿上荒唐,可在政务上,那雷厉风行的手段,总是能一针见血戳中问题要害,然后在最短时间内拿出最佳解决方案,朝中无人不佩服。 这样的帝王,只要他后面不作妖,治理朝政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是好端端的,突然就说要退位了,这是两个月就把龙椅给坐腻了? 晋元帝让杨公公宣读诏书,是为了告知百官自己不干了,不是来徵求任何人的意见。 望着大臣们的反应,晋元帝语气淡淡,「朕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劝,往后还望内阁首辅和大理寺卿二位能尽心尽力辅佐幼帝。」 这是要提拔秦首辅和程五郎为辅政大臣了。 「哦对了,礼部别忘了准备新帝登基大典。」晋元帝又补充了一句。 礼部尚书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前不久才刚准备了一场,好不容易盼到晋元帝登基了,他又不满意,说让重新准备封后大典。 为了能在一个月之内将所有场地布置好,礼部官员不眠不休,熬了多少个晚上才把任务完成。 原本还想着皇后娘娘一受封,他们总算能喘口气儿了,谁能料到晋元帝突然又来了一出传位皇太孙。 礼部尚书那绝望的眼神,都恨不能原地去世了。 有大臣提出质疑,「皇太孙的身份毕竟……传位给他是不是不太妥当?」 晋元帝挑眉,「皇太孙是赫连家的血脉,是朕的侄孙,怎么就不妥当了?」 晋元帝对皇位没什么执念。 一直以来,他只想为母后和阿姐报仇讨回公道,让当年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至于皇位,该是他的就是他的,除非他不要,而不是由着太上皇只手遮天,大掌一挥直接让继后的子嗣坐上来。 现在他不要了,想传给谁就传给谁,那是他自己的事儿。 连退位仪式都不准备进行,晋元帝直接撂下一封退位诏书就走人。 离开太和殿,他去了未央宫。 沈莺莺还在梳妆,眉毛怎么都画不好,她正苦恼。 晋元帝走进来遣走下人,从她手中接过眉石,俯下身仔细给她描眉。 「莺莺,退位诏书已经颁出去了,我们自由了,你想去哪?」 昨天还是封后大典啊,今天突然就退位了。 饶是沈莺莺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觉得有些猝不及防,她仰头望着他,「你真的不当皇帝了吗?」 晋元帝笑了笑,「怎么,后悔了?」 「不是。」沈莺莺摇头,「我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晋元帝顺势搂住她,「我说过,余下的所有时间,我都会用来陪你。」 沈莺莺将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为沈莺莺梳好妆,晋元帝便吩咐宫人太监开始收拾东西。 莺莺不喜欢这深宫,他也不喜欢,况且他时日不多了,皇历已经撕了几十页,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 傍晚下衙回家时,程五郎跟林水瑶说了晋元帝退位的事儿。 虽然很突然,可林水瑶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晋元帝能这么干脆,是因为完整的沈莺莺回来了。 换句话说,晋元帝此人是个占有欲爆棚的变态,如果不是三哥牺牲自己的修为修復沈莺莺原本的身体,那么昨天晚上用姜梨的身体圆房他就该发疯了,更不会说退位就退位。 是三哥改变了这一切。 晋元帝一旦退位离开京城,以后相公能省不少麻烦,这算是三哥变相为她家相公避了一劫。 想到三哥,林水瑶又差人去国师府问了问,管家的回答依旧是国师在闭关。 林水瑶嘆口气,等三哥回来,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第411页 …… 晋元帝……哦不,如今一退位,又变回晋王了,这俩夫妻说走就走,隔天一大早轻装简行就要出城。 林水瑶坐上马车去城门口相送。 考虑到外面在下雪,黎薇怀着身孕不方便,林水瑶一个人来的。 沈莺莺肩上披着一件红色镶兔毛的斗篷,斗篷宽大,越发衬得她身躯娇小。 见林水瑶撑着伞过来,沈莺莺把手里的暖炉递给她,「瑶娘,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还来送我?」 林水瑶望着她,「这一别,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当然要来送你啦!」 沈莺莺甜甜一笑,「瑶娘,我会每天想你的。」 林水瑶嘴角微抽,「你可千万别想我,想你家那位吧!免得他打翻醋罈子疯病一发又折磨你。」 「他才不会呢!」沈莺莺仰着小脸道:「他现在对我可好了。」 林水瑶伸手,替她拂去斗篷上飞来的雪花,「傻姑娘,恭喜你得偿所愿,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嗯嗯。」沈莺莺扑过来,一把抱住林水瑶,「你和你家相公也要好好的。」 没什么要说的了,林水瑶催促道,「外边儿冷,快回马车上去吧!」 沈莺莺又抱着她蹭了蹭,这才依依不捨地松开,回了马车上。 林水瑶正准备转身,余光突然瞥到晋王走了下来,一袭华贵的圆领紫袍,身形颀长,乌皮皂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林水瑶屈膝行礼,「臣妇见过王爷。」 晋王站在距离林水瑶三尺开外,望着她凤眸微眯,「本王总觉得你眼熟,是不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林水瑶:「??」 第387章 讨好你未来的皇帝陛下 东宫…… 程三宝望着大殿外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情况? 他一觉醒来,就被传位,要当皇帝了? 晋元帝把他亲生爹娘都给逼死了,还能心甘情愿把皇位让给他? 「小景儿,我不是在做梦吧?」程三宝望向一旁的赫连景,这感觉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赫连景看了眼小贵子手中捧着的诏书,后退两步,对着程三宝跪了下去,「恭喜小殿下,贺喜小殿下。」 程三宝更懵了。 程五郎上前来,递了个信封给他,「晋王离京之前让微臣转交给小殿下的。」 程三宝接过,打开一看,信纸上晋王笔力张狂地写着几排字:小子,想替你父母报仇,就把皇位坐稳了,否则哪天本王一个不高兴把龙椅要回来,便送你下去见他们。 程三宝咬牙切齿地捏着信纸,问程五郎,「晋王离京了?」 程五郎颔首,「一大早走的。」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简直无敌了。 到现在宫里都还有一大半人不知道晋元帝退位的事儿,他人竟然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小殿下是皇室正统血脉,又有传位诏书在手,继承皇位天经地义。」 程五郎拱了拱手,「往后还望小殿下能在学业上严于律己,勤以勉之,早日接管朝政。」 外面这会儿正飘雪,程三宝也不忍心让那么多大臣一直跪着,摆手让他们都散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程三宝才带着赫连景回了大殿。 今天尚书房的先生有事告假,俩人都没课。 程三宝趴在窗边杵着下巴,望着外面直发呆。 赫连景大概能猜到程三宝心里烦闷,不好再催促他看书,索性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就安静站在旁边陪着他一块儿看雪。 不知过了多久,程三宝突然问,「小景儿,你回了程家,一切都还适应吗?」 赫连景点点头。 「那就好。」程三宝垂下眼睫,眼圈有些泛红。 他来了这么久,一点儿都适应不了。 父母亡故,他在这深宫里举目无亲,很多时候做梦,梦里自己还在程家,带着小四宝疯天疯地,没有什么皇太孙,他只是程三宝,是程家大房的儿子,等以后长大了,他会跟小叔叔一样考功名,娶个漂亮媳妇儿,再生一堆胖娃娃。 可梦一醒,冷冰冰的华丽宫殿就提醒着他,再也回不去了,那场长达八年的梦,已经结束了。 「三……小殿下。」赫连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并非举目无亲,至少,你还有我。」 程三宝惊讶地偏过头,像是难以置信这种话会从赫连景口中说出来,他伸手捏了捏赫连景的脸。 赫连景微微蹙眉,后退半步,「做什么?」 程三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你是正主儿还是冒牌的。」 印象中这小子可高冷了,平时多说两句话都跟要了他命似的。 赫连景说:「今天没课,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出宫了。」 「别呀!」程三宝急了,「再多留会儿呗?」 赫连景:「那你看书?」 「能不能不看书?」程三宝装模作样地抚着小心脏,「难得先生有事儿,我心情又不好。要不,咱俩出去打雪仗怎么样?」 赫连景明显不贊同,正准备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程三宝截住话头,「不就是我马上要登基了,不能耽误学业吗?」 说着,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我要登基当皇帝了呀?等以后我搬去了建章宫,你就是想见我一面也得我乐意。」 第412页 话完,拍了拍赫连景的肩膀,「所以,少年,争取现在讨好你未来的皇帝陛下吧!」 赫连景站着不动。 程三宝歪着脑袋凑到他跟前,「那为了讨好你未来的皇帝陛下,咱俩现在就出去打雪仗?」 赫连景最终陪他出去了。 他习武比程三宝早,功底又扎实,打雪仗跟射箭似的,一扔一个准。 才不过一炷香的时辰,程三宝就捂着屁股到处乱窜,「不玩儿了不玩儿了,一点都不好玩儿!」 一面叫唤,一面把晋王拉出来活剐了一遍。 这厮当初肯定没把精髓教给他,不然他学了这么久,怎么打个雪仗还能输给小景儿? 赫连景站在一株梅花旁,望着身上到处是雪渍的程三宝,「还打不打?」 程三宝干脆往后一倒,直接躺在雪地上。 赫连景过来拉他,被他顺手一拽,翻倒在旁边。 赫连景皱眉,正要起身,听到程三宝望着灰濛濛的天轻声问:「你说我爹娘死后会去哪儿呢?」 赫连景闻言,没再动,与他并排躺在雪地里,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天上。」 —— 林水瑶最近特别忙。 大哥何初旭的武馆开张,她去捧了个场,秦芳菲给顾崇生了个儿子,她去随了个礼。除此之外,每天都能收到世家夫人们的宴会邀请。 要说现如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诰命夫人,那必然非林水瑶莫属了。 晋元帝在位期间,她家相公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她是正三品诰命夫人。 现在晋元帝退位,即将登基的是他们家一手养大的皇太孙,皇太孙一旦继位成功,这以后什么形势,圈子里的夫人太太们门儿清,都恨不能跟程家沾个亲带个故,再不济,攀个交情也行。 有这种想法的当然不止一人,于是林水瑶每天收到的帖子,比皇帝收到的奏摺还多。 新宅子那边马上就要乔迁了,林水瑶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她哪有什么时间去赴宴,那些帖子大多都是能推则推,实在推不了的,只能挤出时间来硬着头皮上。 眼瞅着林水瑶没空,世家夫人们又把主意打到程婆子头上。 这位可是家里的老夫人,有权威,说话比谁都好使。 程婆子不爱参加这些宴会搞客套,可真碰到推不掉的,她为了儿子,还是带着丫鬟去了。 这天从定国公府回来,程婆子就沉着脸把程五郎喊到跟前,「今儿在宴会上,有人跟我说想给你后院添人,你咋想的?」 第388章 给大爷说媒 程五郎听完后,略微沉吟片刻,点头说好,是该添人了。 程婆子瞬间瞪大了眼,拔高音调,「你说啥?」 程五郎缓缓道:「刚好瑶瑶房里缺个洗脚丫头,还缺个给小七小八搓屎尿布的粗使丫头,娘您赶明儿再去问问,她们什么时候把人送来,我们好提前安排住处。」 程婆子:「……」 程五郎回到东厢房时,林水瑶问他,「娘找你什么事儿?」 程五郎没瞒着,如实说:「有人想往咱们家添几个下人。」 林水瑶再笨也猜出来了,婆婆白天去了定国公府,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夫人,那些人除非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才会操心程家下人够不够用,八成是想往程五郎房里添人。 「相公,你答应了?」 「嗯。」程五郎颔首,「真来了,就来你房里给你洗脚。」 林水瑶:「……」 这事儿如果摊到四哥头上,四哥肯定会在婆婆跟前指天发誓自己绝不纳妾。 偏偏,五郎是随了婆婆的,嘴巴又毒又损,不拒绝也就算了,还打算收几个免费丫鬟,要让那些个世家夫人知道了,非得气吐血不可。 难怪之前苏容钦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何止是跟前几世一样,他是天上地下一个样,都一样的损,尤其那张嘴,从来不肯吃半点亏。 「相公?」林水瑶挑眉望着他,「你就不想给自己添几个妾?」 程五郎面色从容,「一个我都能晕好几回,再来几个,我怕折寿。」 在她旁边坐下,他拉过她的手,十指紧扣,「一辈子只操心你一个人不行么?」 林水瑶眉眼弯弯,「行啊,只要你将来不后悔,那就怎么着都行。」 —— 经过几个月的修缮添置,新宅子终于完工了。 程婆子看了日子,让腊月头上搬,说吉利。 林水瑶最近没外出,一来是没什么事儿,二来也是天太冷。 都来了这么久,她还是很难适应京城的气候。 倒是青州那边,陆陆续续给她来信。 一封是书局的,问她什么时候能继续写稿,读者都等不及了。 林水瑶看了眼坐在摇篮边哄奶娃娃的程五郎,想着她家相公这开挂的人生,真写成书还不得吓死人? 可《五郎传》的头都开了,总不能烂尾吧? 想了想,林水瑶还是决定继续往后写。 第二封信是老家来的,二丫的字迹,上面说,信寄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上京了。 虽然不清楚这封信到底是多久之前寄出来的,不过林水瑶粗略算了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她撂下信,出去跟婆婆和四嫂说了声,又吩咐下人把房间给收拾出来。 第413页 二房入京这天,刚好雪停,难得的出了点儿太阳。 因为事先没通信,拿不准他们哪天到,林水瑶没去接,二房是自己打听到位置来的松花巷。 程二郎和大丫二丫身上都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二郎媳妇抱着一岁半的小六,一大家子冻得脸色通红,嘴里吐着白雾,就那么站在门外。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出来接人。 看到这一幕,林水瑶道:「我记得相公很早之前就给你们传了信,怎么到现在才来?入了冬路不好走,这还拖家带口的,实在赶不及,开年来也成啊!」 二郎媳妇咧了咧嘴,「这不是想着来跟你们过个团圆年吗?」 林水瑶忙吩咐了下人将他们身上的包袱卸下来。 二郎媳妇一看都有下人了,心中暗暗咂舌,但还是没忘了重点,「五弟妹,你那《五郎传》怎么不写了?」 这人果然是跟话本槓上了。 林水瑶无奈道:「这些日子在写呢,大概年前能寄一册的书稿回去。」 「给我加戏没?」二郎媳妇满脸期待。 「加了加了。」林水瑶一面应声,一面领着几人往里走。 宅子很气派,但二郎媳妇的关注点还是在话本上,「我这一年多可都没作妖了,你得照实了写啊!」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对看一眼,俩人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一个话本就能搞定,看来二嫂也不算坏到根儿里。 程四郎在翰林院,程五郎在大理寺,赫连景去了尚书房给皇太孙伴读,程大郎陪着程老爹去隔壁齐大爷家下象棋了,堂屋里是程婆子抱着小五丫在和几个丫鬟说话。 大丫二丫进来后,齐齐喊了声「奶奶」。 这小姐俩长相一样,但性格完全不同,尤其是大丫去镇上歷练了那么久,如今越发显得懂事成熟了,半点不露怯。 倒是二丫,好久没见叔叔婶婶们,喊完奶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一大家子能在京城齐聚,程婆子心里是高兴的,让他们坐,又问了问程二郎乡下的情况。 程二郎说家里的牲畜送的送卖的卖,都处理完了,田地送了几亩给程族长家种,余下那些,能卖的卖了一部分,不能卖的就租赁给佃户,老家那头基本没什么要操心的了。 程二郎说到这儿,不由得担忧起来,「娘,我们家为了上京,可是把生意都给转手了,在这京城里又没田种,以后靠什么过活啊?」 「双手双脚都在,还能饿死你不成?」程婆子轻嗤,「去学门手艺得了。」 「娘,二哥二嫂刚来京城,还是让他们歇一段日子吧。」林水瑶接过话,「马上就年关了,其他事儿,等过了年再考虑。」 皇太孙的登基大典在年后。 根据林水瑶的猜测,到时候很可能会封赏养父母家。 不管如何,都得等登基大典过后再说。 让厨房备了一桌子菜,林水瑶又让清雨去隔壁把程大郎和程老爹请回来,程五郎他们不在,中午就只简单地聚了一下。 吃完饭,林水瑶让下人伺候着二房的人回屋休息,她带了清秋,准备去买两匹颜色鲜亮的料子回来给两个半大侄女儿做衣裳。 一只脚刚踏出大门,就见个头戴抹额身穿红袄的老妇扭腰走了过来,老妇鼻子旁边长了颗痦子,头上簪朵大红花,典型的媒婆打扮。 见着林水瑶,那媒婆乐呵呵地屈了屈膝,「奴家给夫人请安了。」 林水瑶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是来我们家说媒的?」 大丫二丫才九岁而已,京城没有这么变态的人家吧? 媒婆见她上道,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对,有人家託了我来给你们家大爷说媒。」 大爷,程大郎? 林水瑶:「……」 第389章 续弦? 前些日子还有人费尽心思往程五郎后院塞人,结果发现这条道儿走不通,现在又把主意打到大郎身上了? 林水瑶想了想,没急着拒绝,看了那媒婆一眼,「我们家大爷在呢,你要不进去跟他当面儿说?」 媒婆见她肯让自己进去,顿时双眼放光,「哎哟,那真是谢谢夫人了,夫人万福。」 林水瑶心说我就是给你牵个头,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说来,大郎三十都还未满,大嫂走了八年,他一直跟在程老爹身边做事,从来没提过续弦。 如今来了京城,其他几房热热闹闹,就他那儿冷冷清清,也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林水瑶领着媒婆进去。 程婆子听说有媒婆,一开始还以为又有人想往五郎房里塞人,后来听说是给大郎说媒,她沉默了会儿,让媒婆进来。 媒婆实实在在给她行了个礼,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进入主题,说有人家托她来的,给大爷说媒。 「姑娘多大了?」程婆子问。 媒婆没想到老太太都不问家世,直接打听年龄,她懵了一瞬,马上殷勤道:「十六岁,刚成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模样,真真儿是国色天香了,保准让老太太满意。」 程婆子「哎哟」一声,「那这姑娘可太好了,我们家大郎是个鳏夫,八年前没了媳妇儿,性子又不太活泛,来了京城这么久也没出去过几趟,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姑娘能相中他,那姑娘相中我们家大郎啥了?」 第414页 媒婆噎了一噎。 人姑娘压根儿就没见过程家这位大爷,之所以同意当填房,完全是看中了他「新帝养父」的身份。 这亲事一旦成了,将来可比什么诰命夫人都要尊贵。 程婆子一试就知道深浅,她淡笑了笑,「既然姑娘不情愿,那你也别折腾了,免得将来过了门,她过得不舒坦,我这当婆婆的心下也不落忍。」 把媒婆打发走,林水瑶忍不住贊道:「娘果然厉害,三两句就把人给试出来了。」 程婆子嘆气:「要没有今儿这齣,我都没想起来给大郎续弦的事儿。」 「那您是准备让大哥再娶了?」 程婆子点点头,「大郎还年轻,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这事儿不小,只怕他自个儿说了也不算,得先问问景儿的意见。」 程婆子说完,让丫鬟去把程大郎请来,跟他说了先前有媒婆来说亲的事儿,最后问他怎么看。 程大郎其实一直没想过续弦,以前在乡下,他大半精力都在铺子里,每天忙忙碌碌没空考虑别的。 可现在不同,儿子换了,景儿刚回来就没娘,那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有多苦。 程婆子一提,程大郎便有些意动,想着若是能有个人来照顾景儿也挺好。 他想了想,「这事儿,等晚上我问问景儿吧。」 时辰还早,林水瑶又带着丫鬟出去买布料。 大丫二丫的尺寸是在家里就量好的,布料买好直接送去绣坊。 以前林水瑶来绣坊,还得靠着黎薇的关系,掌柜的才肯接她的单帮她做。 如今风水轮流转,那女掌柜一看到她,就跟看到自己亲娘似的,亲自下楼来将林水瑶接到专为贵人准备的包厢里,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茶点还挑最贵的上,笑得要多殷勤有多殷勤,服务要多周到有多周到。 林水瑶让清秋把料子和两个孩子的尺寸给她,说了没什么太大的要求,照着最时兴的款式做就行。 女掌柜满面笑意,「瞧这尺寸,是俩八九岁大的姑娘吧?夫人放心,我们这儿的绣娘可是全京城最好的,时兴款式也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十天后取货,包您满意。」 又说:「以后夫人要做衣裳,不必亲自跑这一趟,直接差人来知会一声,我们让绣娘上门去。」 出了绣坊,清秋道:「这人可真有意思,以前夫人来,她都爱搭不理的,现在可好,只差跪下给您磕头了。」 林水瑶笑笑,「趋利避害人之本能,更何况这儿是京城,她们家客人大半都是非富即贵,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觉得整个绣坊都跟着贵起来了,看人下菜碟也正常。」 —— 傍晚赫连景回到家,二房才知道,原来三宝不是大房亲生的,景儿才是。 要搁以往,二郎媳妇那八卦性子早就按捺不住打听这打听那了,但她现在很矜持,很克制,为了能让林水瑶笔下留情,生生把自己硬掰了过来。 在客厅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程大郎什么都没说,只是给赫连景介绍了一下二房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赫连景礼貌地一一喊了人。 晚饭后回了房,程大郎才一脸认真地望着赫连景,「景儿,你的几个姐姐妹妹们都有娘亲疼,你想不想要个疼你宠你的后娘?」 赫连景已经八岁多,再加上他早熟,程大郎刚一提起,他就大概明白什么事儿了。 「只要爹爹喜欢,景儿都没意见。」 「不。」程大郎道:「我不是为了续弦而续弦,我是想有个人来疼你,如果你接受不了,那咱就不续了,我已经有了你这么个优秀的儿子,下半辈子,咱爷俩也能过。」 这话听得赫连景眼眶一阵湿润,他再不懂事,也不能凭着自己的任性去掌控生父的后半辈子。 「爹爹,您续吧。」赫连景道:「家里多个人热闹挺好的。」 多个人是挺热闹,可程大郎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他要真续了弦,万一后面又有了孩子,那对景儿来说,不是打击更大吗? 景儿本来就已经有了八年的隔阂很难融入这个家,他若是再把精力分散到继室的子嗣身上,景儿心里只怕会更苦。 想到这儿,程大郎突然目光坚定道:「不续了。」 第390章 小景儿,我要当皇帝了 程家大爷为了儿子不准备再续弦。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 林水瑶原本还以为那些个暗藏心思的人能消停点儿,没成想,程大郎歪打正着,把「重情重义」的名声给造了出来。 于是有人学聪明了,知道从程大郎身上下手不顶用,索性将目光转向赫连景。 赫连景每天去东宫的途中,总会发生点儿「意外」,要么马车和某个世家千金的马车撞上,对方笑盈盈地下来,看他的目光像在看自己亲儿子。 要么他的马车坏了,刚好就有某个官家姑娘的马车在旁边,主动提出可以送他一程。 更有人每天等在他的必经之地给他送亲手做的点心。 程大郎还没续弦,赫连景每天就能在路上受到好几个「后娘」的照顾。 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可当爹的已经放了话不续弦,他这做儿子的也劝不了。 程三宝得知这事儿后,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见过上赶着给人当媳妇儿的,就没见过上赶着给人当后娘的,小景儿,要实在不行,你把她们都给领家去,让咱爹好好选一选呗?」 第415页 赫连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程三宝挑挑眉,「要是觉得给你当后娘不合适,那给你当媳妇儿也成啊,虽然年长你几岁,但年龄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 赫连景又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刚才先生讲的那一页,你都听懂了?」 「小景儿,不要这么无趣嘛!」 先生刚上完一堂课,中场休息,程三宝合上书,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赫连景,「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优秀,将来得是个什么样的天仙姑娘能配得上你呀?」 「无聊。」赫连景将书翻过一页,没再搭理程三宝。 —— 腊月初六,宜乔迁,祭祀,动土。 距离宅子被赐下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老程家终于从松花巷搬到了隆安街。 这座宅邸是以前某位高官被查抄时收上去的,五进式大宅院,带花园带内湖,装潢典雅,亭台楼榭此起彼伏,每个院都有名字,十分漂亮。 朱漆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绑了红绸的匾额,匾额上「程府」二字气势恢宏,乃晋元帝御笔亲赐。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闹过后,程家人开始入内。 由丫鬟领路,老太爷老太太打头,小辈们照次序跟在后面。 宅子还在修缮的时候,林水瑶就来过不止一次。 今儿正式乔迁,还是忍不住感慨,果然有权有势就是好啊,这大宅子,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 …… 食材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下人们安顿好以后就开始忙碌准备乔迁宴。 程家此次乔迁,并未邀请多少人,只是把顾崇朱八斗他们几个请过来吃顿饭暖个房走个形式就算完了。 按照程五郎的说法,他是被晋元帝提拔上来的,而且还是一步登天,暗中肯定不少人红了眼,尤其程家又是即将登基的幼帝养父母家,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风口浪尖上,能低调就尽量低调。 此次宴会,除了大着肚子不方便的黎薇,林小乖也没来。 林水瑶觉得奇怪,问了问秦芳菲。 秦芳菲说小乖跟着黎驸马进军营了。 这林水瑶倒是有些没想到,「军营里规矩那么多,他能受得了吗?」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秦芳菲笑了笑,「可是他去了那么久,难得回来一趟也没喊苦没喊累,我就猜到,他不是适应了,而是长大了。」 长大了,成熟了,就意味着肩上的责任变多了。 想当初,小乖还是个带着人在半道上准备打劫的小恶霸,一晃眼都进军营了。 —— 乔迁宴过后没多久,便是新年。 去年过年,程家人分得比较散,四房五房和老太太在京城,其余人在乡下。 今年算是齐活儿了,全都在京城。 程四郎品级低,腊月二十就放假,为期一个月。 程五郎是正三品,又是辅政大臣,衙门里案子还多,碰到个比较棘手的,一直没能查出真相,忙活到腊月二十九,三十这天正式放假,正月初六衙门开印。 林水瑶喊上二嫂和四嫂,三人包了不少饺子,第一锅出来装盘放进食盒,让赫连景送去东宫。 太上皇精神出了问题,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那无辜惨死的亲生女儿,早就不认得程三宝。 程三宝在皇宫里算得上他那句「举目无亲」,一大早听到鞭炮声,外面越热闹,他越觉得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小贵子说赫连景来了。 程三宝压抑难受的小心脏总算是舒坦一点儿了,他噔噔噔跑到门边,亲自去接赫连景。 赫连景手里拎着个食盒,跟他平时高冷矜持的形象实在太不符。 程三宝忍不住笑,「小景儿,你还担心我饿,给我带吃的呢?」 赫连景进屋后,将食盒搁在桌上打开盒盖。 食盒保温效果不错,到这会儿饺子还是热的。 「几位婶婶包的饺子。」赫连景说:「你趁热吃。」 程三宝鼻头有些酸。 他不是个爱哭的性子,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让他感受到,他从前的幸福童年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坐下来接过小贵子递来的筷子,程三宝夹起一只饺子塞进嘴里。 赫连景问:「好吃吗?」 程三宝低头,将眼里的情绪藏得一干二净,再抬头时,笑嘻嘻地望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好吃吗?唔……」 程三宝趁他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只饺子,「你自己尝尝。」 赫连景嚼吧嚼吧,等咽下去才说话,「猪肉香菇馅儿,小婶婶说你最爱吃这个。」 程三宝忽然问:「晚上的除夕宫宴,你来不来?」 赫连景没有犹豫,「你让我来,我就来。」 「小景儿,等过完今天,我们就九岁了。」程三宝的声音里藏着太多情绪。 赫连景大概能听出一部分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附和地点点头,「嗯。」 「小景儿,我要当皇帝了。」 第391章 幼帝继位 晚上的除夕宫宴很热闹。 百官们对这位即将登基的幼帝,不似对晋元帝那般战战兢兢,气氛自然而然就活跃。 程家是全家得了程三宝口谕入宫的。 小四宝看到程三宝坐在最前面,噔噔噔就跑过去,睁着圆熘熘的一双大眼,「哥哥哥,你怎么不回家了?」 第416页 程三宝看了眼旁边的赫连景,又笑看向小傢伙,「因为你不听话呀!你要是听话,哥哥就回去了。」 说着,把小四宝拉坐下来,问他上学没。 小四宝说爹爹说了,过完年就上。 一旁赫连景解释,「小叔叔在府上设了族学,已经请了先生,以后弟弟妹妹们就在家里上学。」 「也是时候该上学了。」程三宝揉揉小四宝的脑袋,「跟着你景儿哥哥好好学,将来给你爹爹考个功名回去。」 小四宝不知道什么功名,他望着食案上的鸡肉丸子,呲熘了一下口水。 程三宝笑着夹了一个递给他,又顺手夹了一个放进赫连景的小碗里。 —— 大年初一,坊间百姓都在走亲访友相互拜年。 林水瑶和秦芳菲已经卸了货,今年最不方便的是黎薇,于是林水瑶推掉了世家夫人们的帖子,一群人约好去朱府拜年。 去年的大年初一,也是她们几个,在松花巷打叶子牌,说好了谁输就要往自家相公脸上画一只乌龟。 今年又来,更要命的是,打叶子牌最菜的林水瑶上场了。 去年她挺着大肚子没能参与,程五郎有幸躲过一劫。 今年她一来,朱八斗都敢为她开赌局了,就赌她输。 顾崇和魏林明面上对着程五郎笑呵呵,私底下都去朱八斗那儿押了银子,全押林水瑶输。 为了看程五郎脸上被画乌龟,黎薇也是拼了,亲自上场。 结果几圈打下来,又是黎薇输得最惨。 「不是……我、我这就输了?」黎薇满脸难以置信。 自从去年输了那一场,她后面可是没少练,不说多炉火纯青吧,至少碾压瑶娘这种段位是完全没问题的,可她怎么就输了呢? 林水瑶挑眉,「别愣着了,赶紧的画吧,我们可都等着看呢!」 「瑶娘你出老千吧?」黎薇还是觉得有蹊跷。 林水瑶笑笑没说话,老千她没出,暗号倒是没少打。 他家相公为了不让自己脸上被画乌龟,打暗号的事儿都干出来了。 刚才那副牌,全是程五郎教她打的。 朱八斗得知自己又要被画乌龟,险些气吐血,「损不损啊你们,联合起来光整我一个人呢?」 程五郎朝他伸手,「你们不是下了赌局么?既然都输了,那银子就该归我。」 于是,朱八斗在哀嚎声中又被黎薇画了一只乌龟。 画完后,黎薇将笔扔在一边,回头看向林水瑶几人,「明年的大年初一,我们再玩儿怎么样?」 秦芳菲点点头,「我觉得不错,要不我们以后每年的大年初一都像去年今年一样聚在一块儿打叶子牌吧?」 话完,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林水瑶。 林水瑶笑道:「只要你们能做到每年都不缺席,那我无所谓。」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黎薇道:「一年一聚,谁都不许缺席。」 「一言为定。」秦芳菲,四郎媳妇和魏林媳妇徐氏三人齐齐应声。 —— 幼帝登基大典在正月十六。 礼部年前就做足了准备,日子不算紧张。 大典仪程跟晋元帝那会儿差不多,只不过身穿龙袍头戴冠冕踩着丹陛上金殿的人,从三十三岁的晋王变成了年仅九岁的程三宝。 他现在认了赫连家的祖,归了赫连家的宗,叫赫连至礼,年号天圣。 以往调皮捣蛋的那个孩子,今日踩着丹陛上金殿的步伐格外稳健,垂在额前的冕旒几乎没有晃动,小小的嵴背挺得直直的。 大典完毕后,是封赏环节。 天圣帝是继位不是夺位,功臣比晋元帝那会儿少,重点还是在养父母家族上。 程老爹被封了异姓王,义王,享有食邑和俸禄。 程大郎作为天圣帝的养父,又是程家长子,直接被封世子。 其余的二房四房和五房,分别赐金银和田庄。 程家爵位世袭罔替。 也就是说,只要后世子孙不作死,便能一直把王位传承下去,虽然没有实权,但能永享荣华富贵。 对程家的封赏,是天圣帝自己提出来的。 此前大臣们还一直担心,天圣帝会不会年幼无知让程家手握重权,造成将来权臣干政的局面,但在听到封赏之后,众人高悬的心纷纷落了回去。 —— 距离皇城最近的茶楼里,秦王夫妇临窗而坐。 听着皇城内隐约传出来的礼乐声,秦王妃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眼圈微红:「大典完成了,但愿他能早日适应那个位置。」 秦王望着皇城方向,好久才道:「萱儿,咱们该走了。」 「再等会儿吧,我想把为他奏响的礼乐声听完。」秦王妃喉咙哽咽。 他们夫妻当初在济州城是抱着必死之心跟晋王做的交易:用他们夫妻的命,来换两个孩子余生无忧。 可晋王在最后关头放走了他们。 这半年多,秦王妃没有一天不在想儿子。 可他们不能回来,更不能去见儿子。 作为军人,作为统帅,不管她当初站谁的立场,为谁而战,临阵倒戈让数万大军降于晋王,她就是罪人,是叛徒,在军法上,是死罪。 哪怕现在已经改朝换代,她身上的罪名和污点也是洗不掉的。 第417页 三宝是晋元帝亲自选中的继承人,他必须干干净净,哪怕将来孤独寂寥,高处不胜寒,也不能有一对满身污名的父母。 也只有他们夫妻「死了」,满朝文武才能同意三宝稳稳噹噹坐在那个位置上。 最后看了皇城方向一眼,秦王妃走到秦王身后,推着他的轮椅,「走吧!」 第392章 不喜欢我白髮? 程老爹被封了异姓王,大门上的牌匾换了一块。 以前是「程府」,现在变成了「义王府」。 年前林水瑶还合计着买下人,这下好了,天圣帝全给配备齐活儿了,从门房、外院到内院,从三等粗使下人到主子跟前伺候的一等下人,小厮,丫鬟,婆子,全都有精细的划分。 主子下人加一块儿,现如今的义王府不下百人。 林水瑶翻看着下人们的名册,暗暗咂舌。 难怪那些犯了事儿被抄家的高官们家里,动不动就数百人。 家族大了,品级高了,人数自然而然就多了。 程大郎现在是世子,原本照常理,府上后宅的庶务都该由大郎媳妇来打理,可大郎媳妇命薄,二郎媳妇大字不识,四郎媳妇性子又太过敦实,程婆子就把掌家的重任交到了林水瑶头上。 以前在松花巷人少,林水瑶管着家里还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一下子升级了,每天早上都得去前厅,听管事的婆子们汇报,哪哪的物件儿需要添置,得拨银子,哪位交情不错的夫人过生辰了,要备礼,又或者,哪个院里的下人犯事儿了…… 一件一件处理下来,跟皇帝批奏摺似的,林水瑶累得够呛。 西院那边设了学堂。 除了给小四宝开蒙的先生,程五郎还请了几位女先生,教大丫二丫学礼仪学女红。 赫连景是皇帝伴读,每天都得入宫,学堂里的男孩儿就只有小四宝一个,小傢伙可不乐意了,嘟着小嘴跟他爹说想跟着景儿哥哥入宫。 程四郎拍他屁股,「怎么哪都有你?」 入宫是不可能入宫的,皇宫又不是菜市,哪能想去就去? 程四郎让四郎媳妇留意一下,家里婆子们的儿孙,有没有跟小四宝同龄的,送去给他伴读。 四郎媳妇还真找了两个五六岁大的,是她院里管事婆子的孙子,一个亲孙子,一个侄孙子。 有了小伙伴,小四宝没几天就把景儿哥哥和三宝哥哥抛到后脑勺去了。 过了正月,家里给小七小八办了抓周宴。 何初旭和苏容钦准时到,还给两个小奶娃准备了好多礼物。 青璃仍旧没出现。 林水瑶几乎每天都会让人去打听一遍。 然而从去年青璃「闭关」到现在,管家都是一个说辞。 「瑶儿,你别太担心了。」何初旭劝她:「那老神棍厉害着呢,准没事儿。」 三哥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这一点林水瑶还是比较相信他的,她只是心疼三哥那上万年的修为。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她那前未婚夫惹的祸,如果他不派人来活捉她回去救他夫人,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帝君不会因为救她重伤被困,她不会跟着入梦,梦里的一切也就不会存在。 等将来回去了,一定要狠狠整治一下那个人,她是单纯不是蠢,都让人欺负到这份上了,她也是有脾气的! 宴席散后,林水瑶陪着秦芳菲她们在花园六角亭里闲聊,香菱跑进来说来了封信,是从江南寄来的。 林水瑶有些懵,她并不记得自己在江南有认识的人。 跟秦芳菲打了声招唿,林水瑶接过信就先回了房。 信是沈莺莺寄来的,还附带了给小七小八的周岁礼。 沈莺莺在信上说,她和晋王这会儿正在江南游山玩水,不过她已经怀了宝宝,将来要是个男孩儿,就娶他们家小七,要是个女孩儿,就嫁给他们家小八。 林水瑶看得直翻白眼,谁要跟你们家结亲了? 想想晋王那偏执又变态的性子,林水瑶都怕他遗传给下一代。 不过提起晋王,林水瑶忽然想到她去送沈莺莺那天,晋王跟她说了一句话,他说他总觉得她眼熟,是不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见过吗? 林水瑶回来后想了好久,脑汁儿都快想干了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到底在哪见过晋王。 没准,是那个人疯病又犯了。 林水瑶甩甩脑袋没再往深了想。 —— 仲春时节的江南水乡,烟柳翠幕,屋连着河,桥连着街。 晋王去年离京就直接带着沈莺莺下的江南,没有回青州,他们来了有一段时间了,买了一套白墙黛瓦的民居小院,屋子后面便是条河。 刚开始那会儿,晋王还时不时地带着沈莺莺划着名乌篷船在巷子里穿梭游玩。 发现怀孕以后,晋王就不太同意沈莺莺去水上了,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在他们双方都愿意的前提下怀上的第一个孩子。 晋王算了算时间,产期刚好能赶上他和青璃的一年之约。 倘若能在临走前亲眼看到莺莺给自己生个宝宝,那他便此生无憾了。 「王爷,我今天能出去吗?」竹榻上,沈莺莺看了眼正在给她餵汤喝的男人。 晋王没说话,又舀了一勺汤餵到她嘴边。 沈莺莺不肯再喝,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不划船,就出去走走透透气好不好呀?夫君——」 第418页 晋王并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又在囚禁她,搁下小碗,「那说好了,只出去走走,不去水上。」 「嗯嗯。」 一刻钟后,晋王牵着沈莺莺出来,俩人十指相扣,沿着青石板街一直往前走,时不时有路过的邻居跟他们打招唿。 在这里,没有什么晋王晋王妃。 只有十九和十九媳妇儿。 即将下山的落日余晖铺洒在河面上,沈莺莺偏过头,看到晋王鬓角的白髮被染了黄昏的色泽。 自从那天在皇宫里她发现他白了鬓角开始,他头上的白髮似乎每天都在增加。 有时候沈莺莺还会做梦,梦到他一天天衰老,直到再也陪不了她,甚至彻底离开她。 「王爷,我们隔壁的大东嫂子说她娘家那儿有偏方能治这种白髮,我已经请她回去帮忙打听了。」 晋王听完,笑了笑,「不喜欢我白髮?」 「喜欢。」沈莺莺小脸红了一下,晋王这张脸,就是头髮全白都好看。 她随即又严肃道:「但是你只能在该长白髮的年纪长,不该长白髮的年纪,还是黑髮好。」 晋王挑眉,「既然早晚都要长,那早长晚长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沈莺莺仰起小脑袋,一脸霸气地瞪着他,「反正我不许你现在长!」 第393章 太上皇驾崩 晋王牵着沈莺莺在外面熘达了一圈,回来时正好看到大东嫂子站在他们家院门外。 「十九媳妇儿,你上次托我找的偏方,我给你带来了。」 大东嫂子笑盈盈地上前,递了张泛黄的纸给沈莺莺。 纸上写的正是方子。 沈莺莺惊喜接过,道了声谢,又请大东嫂子屋里坐,她回房打开钱匣子摸了十两银子出来。 「嫂子跑这一趟辛苦了,这些钱你收着吧。」 「别别别!」大东嫂子忙起身避让开,「你们小两口来了这么久没少照拂周围邻居,我找偏方也是回娘家顺带的事,不图你什么。」 沈莺莺还是觉得不给钱不妥,又把银子往前塞了塞,大东嫂子推说自己还得回去做饭,一转身走了。 银子没送出去,沈莺莺坐了下来,将偏方打开仔细看了看。 果然不愧是偏方,上面很多药名,沈莺莺连听都没听说过,好像还有虫子之类的。 「王爷,我们明天就抓药回来喝。」沈莺莺小心翼翼将偏方收进袖子里。 晋王问她,「这方子来歷不明,你就不怕我喝出问题来?」 沈莺莺噎住。 她一心想着让他恢復,却忽略了方子的安全性。 「莺莺,白髮不可逆,我们顺其自然就好。」晋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双手轻轻抱住她。 「可是……」她死后他一夜白了的双鬓,后来都变黑了。 「要不,我们上京城找瑶娘吧?」沈莺莺道:「我求她帮个忙,将来再找机会还了这个人情?」 晋王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没说话。 沈莺莺死后他第一次白髮,是因为悲痛过度。 而现在的白髮,是因为寿元在流逝,不一样的。 「你给林水瑶写的信上说了什么?」晋王转移话题。 沈莺莺有些羞赧,好久才道:「我告诉她我怀孕了,还说等生下来,男孩儿就娶他们家小七,女孩儿就嫁给他们家小八。」 晋王眼角微抽,「你定娃娃亲?」 沈莺莺吐了吐舌,「我开玩笑的,这种事不能强求。」 沈莺莺的确是开玩笑,晋王却上了心,程砚那样的人,教育出来的子女不会差,倘若将来两家真能结亲,未必不好,尤其是对莺莺。 —— 才满周岁就被惦记上的小七程子宁和小八程至远正在垫子上爬来爬去,姐弟俩齐齐打了个喷嚏。 二郎媳妇正好在林水瑶房里,见状笑了,「这小龙凤胎,打喷嚏都一块儿打,五弟妹,你说他们将来是不是姐姐心里想什么,弟弟都能知道?」 林水瑶蹲下身,捏着帕子给小八擦鼻涕,反问了二郎媳妇一句,「那大丫心里想什么,二丫都知道吗?」 二郎媳妇一口水呛住。 他们家是一对双生花,然而性子截然不同,大丫性子倔,别看现在已经入了京,心里还记恨着当初那事儿呢,对她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的,二丫性子怯懦,碰上事儿就喜欢哭鼻子。 「让她们好好学东西吧。」林水瑶道:「王府的姑娘,只要她足够优秀,将来有的是好人家想求娶。」 —— 程婆子当初还准备让程二郎出去学门手艺赚钱养家,可现在身份不同了,二房沾了大郎的福气,被天圣帝赐了不少金银和田庄,每年光收租子都能养活二房一家人。 程二郎跟他爹娘一样是劳碌命,闲不下来,他扛着锄头,在西院学堂旁边开了一块地,种了一大片蔬菜。 程五郎见他实在闲得慌,提议让他去大理寺,高官厚禄肯定是给不了的,让他当个查案的小跟班,一点点学,将来学的东西多了,自然就有机会晋升。 程二郎没读过几天书,在他的认知里,能在衙门当差,不管官大官小,那都是份体面差事。 于是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应下。 从那之后,程二郎每天都按时早起,和程五郎一块儿去大理寺。 第419页 程四郎被调去了礼部,任了个正五品主事。 原本礼部尚书看在程五郎的面子上想给他寻个机会让他立个功再往上升一升,程四郎自己拒绝的,树大招风的道理他懂。 老程家一步登天,几乎成了全京城瞩目的焦点,家里已经有王爷有世子,还有个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不缺银子不缺吃穿,他官职低一点没什么,何况他刚到礼部,总得一步一步踩稳实了将来嵴背才能挺直。 —— 黎薇快临盆了,永昌长公主最近隔三差五地就往朱府跑,弄得朱夫人压力山大,生怕让亲家母觉得朱家亏待她女儿了,每天都去黎薇院里陪着。 这天永昌长公主又让人备了马车,刚准备出发去朱府,宫里忽然来了人,是太上皇跟前的陆公公。 陆公公眼圈有些发红,说太上皇最近不太好,今天一早醒来就说要见见永昌。 永昌长公主只得打消了去朱府的念头,让马车朝着皇城方向去。 见到太上皇的时候,永昌长公主都不敢相信躺在龙榻上病体支离憔悴不堪的这位,跟当初雷厉风行派人包围公主府的会是同一人。 「婉儿……」太上皇抓着她的手,「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望着他满头白髮通红着眼说出这句话,永昌长公主落下泪来。 是悲,更是愤。 她在刚记事的年纪,也曾见过这位帝王为她母后描眉绾髮。 那时她母后韶华正好,捧着一片痴心亲手交付。 这对青梅竹马鹣鲽情深的帝后,成了坊间美谈。 可帝王的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的后宫总有新人进,母后夜夜掌灯总也等不到他。 再后来,因为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轻飘飘一句「抄家问斩」,让承恩公府血流成河。 他是真的查不到真相吗?他只是忌惮外戚势力,想藉机除掉皇后母族罢了。 「婉儿,对不起,对不起……」像是怕她离开,太上皇用力抓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母后在天上看着,她会说没关系吗? 她只会悔恨自己曾经竟然有过那样一段痴心错付的荒唐岁月吧? 半个时辰后,永昌公主从内殿出来,眼泪伴随着冷静的声音安静落下,「太上皇,驾崩!」 第394章 小景儿你不会走对不对? 皇城敲钟二十七下,是山稜崩的意思,寓意着国丧。 天圣帝才刚登基,年纪尚幼,不可能出事,现如今皇城里还能当得起这二十七下丧钟的,只有太上皇。 听到钟声的时候,林水瑶沉默了。 当年像个活宝一样跟孩子们玩儿成一片的「太爷」犹似在眼前,此时此刻皇城丧钟却向全京城乃至全大燕通报着他的死讯。 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有林水瑶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知道的那些,是林水瑶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的,不知道的那些,是林水瑶连想都不敢想的。 能从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坐上龙椅执掌江山数十载的人,可能干净无害吗? 她明明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这一刻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夫人,太上皇驾崩了。」 清雨走进来,轻声提醒她。 林水瑶轻轻嗯了声,脑海里想起在宣宁县梧桐小院时,那个会板着脸训斥四郎不够疼媳妇儿,不够宠儿子,会为了一口吃的假意和小四宝赌气各自歪往一边谁也不搭理谁的太爷。 人世八苦前四:生、老、病、死。 这是林水瑶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老、病、死」。 去年晋元帝登基时,宫里就传出了太上皇身体抱恙的消息。 林水瑶不是不想去看他,是怕自己一去,看到的人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怕过往的种种美好会被粉碎。 就权当,太上皇是另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 江南…… 晋王收到信的时候也是一阵沉默。 就这么死了?呵! 他没有去京城弔丧,而是带着沈莺莺回了青州,回到他亲手埋葬阿姐的地方。 站在那座无名墓前,晋王忽然湿了眼眶。 忍辱负重十余载,他倾得了皇权江山,报得了血海深仇,却换不回那个每每将他护在身后,把他当成命一样疼的亲姐姐。 犹记得她离开红袖楼时,窗外桃梢正粉。 她将自己私底下攒的银钱全都留给他。 她说:阿温,姐姐去个好人家,以后来接你好不好呀? 后来他才知道,她不是去嫁人,是去给人当贱妾。 贱妾,妾室中最卑微,最低贱的位份,不仅能当下人使唤,还能随意买卖。 她也接不走他,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罢了。 得知自己皇子身份的那天,他兴奋地跑到临川侯府外,想尽办法让她偷偷出来见了他一面。 他说:阿姐,我带你走好不好?你是大燕最尊贵的公主,我们离开这儿,不给人当妾了。 那时他年少,没看懂阿姐在得知真相后眼里闪过的崩溃和绝望,只是听到她温柔地一声声说着:阿温,你是个好孩子。 他没能接走阿姐,就像阿姐当初没能从红袖楼接走他一样。 临川侯府成了囚困阿姐的第二个红袖楼,也成了她最终的宿命。 第420页 登基那天,他亲自为阿姐追封庄淑公主。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还有个龙凤胎姐姐,已经死了。 却无人得知,庄淑公主的埋骨之地,坟冢上连名字都不能有。 阿姐这一生,短短十七年,歷尽磨难也未能见光明。 那个人渣,他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求原谅呢? —— 除了晋王,其他能赶到京城的藩王都赶到了。 宫中停灵七天。 跟晋王一辈的藩王们个个瞧着悲痛欲绝,明面上的工作都挺到位。 林水瑶和程婆子是命妇,理应入宫哭灵。 程婆子像是还没从太上皇驾崩的事实中缓过神来,不停地问林水瑶:「太爷真的没了吗?」 林水瑶颔首,说真的没了。 程婆子转过头,远远地看向灵宫方向,好久没说话。 林水瑶知道,婆婆除了感伤太爷之外,还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到了年纪,世人都有这么一遭。 婆婆以前在老家不是没见过这种事,只不过见的多了,麻木了。 可太爷是身份尊贵的太上皇,是帝王。 形容帝王最多的一个词,叫「万寿无疆」。 但现在,本该万寿无疆的人突然说没就没了,一下子就让婆婆从对生死的麻木中醒过神来。 —— 太上皇的后事办得很顺利,送到皇陵时,天圣帝在他的灵柩前磕了三个响头。 只有程家人才知道,那是三宝对太爷最后的诀别。 当初弘佑帝战死,他的妃子们就迁到了卧龙寺,晋元帝登基后,后宫没有纳妃。 如今太上皇一驾崩,他所剩不多的几个妃子也迁了出去。 新帝年幼,立后纳妃为时尚早。 后宫彻底腾空出来。 从皇陵回来后,天圣帝明显比以往话更少了。 这天赫连景入宫时没见到他,向宫人一打听,说皇上去景山上了。 景山就在皇城后,站在山顶能将整个皇城收入眼底。 赫连景上去时,远远就见天圣帝站在那儿,人虽小,站姿却端正,嵴背挺直,瘦小的肩膀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力量。 「皇上,您在看什么?」赫连景走过去,行礼过后站往一旁。 「小景儿。」天圣帝道:「这皇城太大了。」 以前他觉得皇帝特威风,全天下的人都得听皇帝的话,大臣们每天都得对皇帝下跪磕头。 直到后来他自己当了皇帝,送走宫中最后一位有话语权的人,他才突然明白「孤家寡人」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皇城太大了,成千上万的华美宫殿,就只住了他一个人。 那种孤独和寥落,大概只有帝王才会懂。 「小景儿,他们都走了,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赫连景递了块雪白的帕子给他,缓缓道:「皇上需要我,我便一直在。」 天圣帝突然笑了,「小景儿,你真傻,你这样的人若是碰上昏君,很容易就被砍头的。」 「那皇上是昏君吗?」赫连景问。 「说不好。」天圣帝道:「若是你哪天不守承诺做了伪君子,那我大概也会变成真小人,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第395章 我会让她忘了我 太上皇出殡后,晋王才带着沈莺莺入京。 此时的京都已经入夏,天雨飞花,槐香满城。 沈莺莺过了孕吐严重的前几个月,最近比较嗜睡。 到晋王府大门前,晋王将睡得迷迷煳煳的沈莺莺抱下来,直接送去内院。 轻轻把人放平躺在床榻上,晋王为她盖上被子准备离开,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 晋王回头,就见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袖,眉心微微蹙拢,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晋王顺势坐下来,宽厚温热的大掌在她脑袋上抚了抚。 她似乎感觉到了,攥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才缓缓松开。 晋王一直等她熟睡过去才起身走出房门。 永昌公主听说晋王入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老十九,我看你在信上说莺莺怀孕了,现在人怎么样?」 并非她过分敏感,实在是那年太上皇寿宴上沈莺莺流产的事儿给永昌公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自家弟弟又是个性子冷的,怕他照顾不到位再一次重蹈覆辙。 晋王道:「一路上都有医官跟着,胎心正常,没什么大碍。」 永昌公主本想进去看看沈莺莺,但听晋王说人刚睡着,她便打消了念头。 姐弟俩在茶轩里落座,永昌公主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老十九,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想明白。」 晋王眉梢微动,「皇姐是想问莺莺?」 「嗯。」 据她所知,真正的沈莺莺早就在晋王府大火那晚坠崖身亡了,后来老十九登基娶的,是姜家女,哪怕强行给她更名,她身上仍旧流着姜家的血,可黎薇那小丫头非说是她小舅娘回来了。 这事儿一直在永昌公主心里打着疑问。 「的确是莺莺回来了。」面对长姐,晋王没有避讳。 死人怎么可能復生呢? 「她……她是借尸还魂吗?」永昌公主脸色微微变了变,「老十九,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禁术?」 晋王不置可否。 其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明明是借着姜梨的肉身活过来,然而现在陪在他身边的,竟然是沈莺莺本人,不管是灵魂还是身体,都是沈莺莺。 第421页 不过,他就喜欢原汁原味的沈莺莺,如果她装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他很难想像封后大典那晚他会如何的抗拒疯狂。 永昌公主不清楚晋王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沈莺莺回来。 但她知道禁术是害人的,有人復生,就必定有人死亡。 姜家女,成了沈莺莺復活的牺牲品。 晋王似乎看穿了永昌公主的心思,唇角微挑,「莺莺若是活不过来,死的人只会更多。」 他生于庵堂清修之地,长于纸醉金迷的烟花柳巷,从小见的是色?欲薰心利益至上,学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没人教过他善良,善良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只要能让莺莺回来,别说死一个姜梨,就是屠了整个京城,他也会毫不犹豫。 永昌公主暗暗嘆了口气,又问他,「那你们这次回京,是不是就不走了?」 晋王沉默了一下,「皇姐,我想把莺莺託付给你。」 永昌公主愣住,「託付给我?」 老十九把她当宝贝疙瘩似的拴在身边,能轻易就託付给别人?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永昌公主心下慌乱起来,「老十九,你想做什么?」 晋王神色平静,「我能让她回来,却不一定能陪她走到最后,可我放心不下她,思来想去,我能信任的,也只有皇姐了。」 永昌公主闻言,目光落在晋王皓白的双鬓上,心里堵得难受,「你是病了,还是为了让莺莺回来,做了什么?」 「算是吧。」晋王的语气轻描淡写,「我只有一年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大半,等期限一到,我会让她忘了我。以后,还请皇姐多多照顾她,也多多照顾我们的孩子。」 已经没了母后,没了妹妹,前些日子刚把生父送走,现在又得知亲弟弟没多少日子了。 永昌公主心里撕扯着疼,眼眶酸得厉害。 「换她回来,最后又让她忘了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晋王脑海里浮现那个俏皮可爱的小姑娘,他笑了笑,「怕她疼,还是忘了好。」 —— 沈莺莺惊醒的时候没见到晋王,她脸色有些发白,马上把丫鬟叫进来,「王爷呢?」 丫鬟道:「娘娘,永昌公主来了,王爷正在茶轩里接待她。」 闻言,沈莺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把噩梦带来的惊惧压下去。 她掀开被子下床,让丫鬟给她捯饬了一下头髮,这才去了茶轩。 晋王透过轩窗,看到她从游廊下走来,自然而然地转了个话题。 「王爷,皇姐。」 沈莺莺进去后,行了个礼。 永昌公主拉着她的手在自己旁边坐下,「瞧着比离京那会儿瘦了一圈,是不是怀孕了,食慾不太好?」 沈莺莺其实并没觉得自己哪瘦了,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永昌公主道:「老十九粗枝大叶的,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赶明儿我给你安排个厨娘,你每天什么状况跟她说,她就能给你搭配出让你食慾大开的菜餚来。」 说着又摸摸沈莺莺的小腹,「天气热的确是没什么胃口,但也不能饿着我这小侄儿。」 沈莺莺小脸绯红,「谢谢皇姐。」 人见着了,天也聊了,永昌公主没坐多会儿就离开了。 晋王挪到沈莺莺旁边,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她小腹上听了听,问她,「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沈莺莺道:「做了个噩梦,梦到你扔下我走了。」 晋王坐起来,顺势将她将她抱入怀里,轻言细语地哄道:「梦都是反的。」 「可是……」太逼真了。 以至于刚睁开眼的那一瞬,沈莺莺都分不清到底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 晋王颳了刮她小巧的鼻尖,「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会做这种噩梦,是不是该反思一下?」 沈莺莺听话地认真反思了好一会儿,难不成是她太过患得患失了? 「忧思过重伤身伤神,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晋王惩罚式的咬了咬她的耳垂。 沈莺莺像被触电似的,在他怀里扭了扭,「别闹,我怀着身孕呢!」 晋王将她打横抱起来,朝着寝房走,「早都过了大夫交代的前三个月了,我会小心。」 第396章 一出狗血剧 黎薇给朱八斗生了个女儿,林水瑶去看她的时候,她抱着林水瑶就呜呜呜地哭,说太疼了,四郎媳妇当初说不疼都是骗人的。 林水瑶哭笑不得,轻轻抚着她的背,「好了好了,都已经生出来了,不疼了。」 黎薇抽了抽鼻子。 朱八斗在一旁心疼不已,「媳妇儿,以后咱不生了。」 黎薇一脸怀疑地瞅着他,「你爹娘可就你这么一根独苗,我不生了,你是想让老朱家绝后吗?」 「谁说闺女不能传宗接代了?」朱八斗哼了哼:「到时候咱们给她招个上门女婿,生下来的孩子还跟我姓,那不就传下去了?」 「那……那我真不生了。」黎薇现在都还觉得隐隐泛疼。 她自己都还是她娘的宝宝呢,就当娘了,反正短时间内是很难接受了。 「嗯,不生了。」朱八斗说:「以后我就学学小五郎,自己喝药。」 林水瑶:「……」你们两口子还真没把我当外人。 林水瑶陪坐了会儿,刚要走,听黎薇院里的丫鬟说晋王妃来了。 第422页 林水瑶只好又坐了回来。 沈莺莺入京有些日子了,林水瑶一直没去找她。 一来是府上事儿多,太忙没空。 二来,她现在一看到沈莺莺,难免就想起三哥来。 她也知道,沈莺莺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被復生的,这事儿不能怨她。 所谓距离产生美。 林水瑶为了不让自己在小姐妹和三哥之间纠结,索性减少跟沈莺莺见面的次数。 少见一面,就能多保留一些美好的东西。 可现在是在朱府,沈莺莺都来了,她没道理在这节骨眼上突然走人。 沈莺莺进来时,见到林水瑶也在,她怔愣了一下,随即就满面欣喜,「瑶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一会儿了。」 「要早知道,我就赶早去你们家等你一块儿来。」沈莺莺说着,坐在她旁边。 林水瑶目光扫了扫她的小腹,「你倒是想赶早,也得起得来才行啊!」 沈莺莺最近的确很嗜睡。 被林水瑶戳破,她羞赧地吐了吐舌。 靠坐在床头的黎薇抱怨道:「小舅娘一来就瑶娘瑶娘地喊着,我都要吃醋了。」 沈莺莺听到这话,挪到她床沿边坐着,笑话她,「薇薇,你都当娘的人了还拈酸吃醋,也不怕你家宝宝笑话你。」 黎薇哼了哼。 沈莺莺拉过她的手,「你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呢!」 「真的?什么礼物?」 沈莺莺让丫鬟把礼盒打开,除了给小奶娃的金手镯和长命锁,还有一面团扇。 黎薇还以为小舅娘从江南给她带什么新奇玩意儿来呢,没成想就这个,她有些小失落,问:「还有没有?」 「没了,就这些。」沈莺莺将团扇取出来,「你可别小看这扇子,绣功可精湛了。」 她一面说,一面转动团扇。 林水瑶眼尖,「竟然是双面绣?」 黎薇这才拿过去仔细看,就见一面是月下幽兰,另一面是蝶戏桃花。 两面意境截然不同。 「好厉害的绣功。」 黎薇听说过双面绣,但一直没机会得见,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沈莺莺笑嘻嘻地看着她,「不生我气了?」 黎薇用团扇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就是耍耍小性子,哪捨得真生你的气呀?」 当初听到小舅娘死讯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落了多少泪。 沈莺莺这才回头对林水瑶说:「瑶娘,你也有的,等我回去就让人送到你府上。」 林水瑶嗔道:「难为你还想着我,如今天热了,正好缺一柄扇子,你也算送到点儿上了。」 —— 离开朱府的时候,林水瑶突然问沈莺莺,「晋王对你好吗?」 沈莺莺嗯嗯点头,说好,好得就跟做梦一样。 「那……他还好吗?」 沈莺莺愣了愣,「瑶娘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林水瑶道:「去年你们离开京城那天,我看到他鬓角又生了白髮。」 再联繫青璃当初说的,晋王用命换回沈莺莺,林水瑶便猜测了一下,晋王的寿元应该不多了,白髮就是证明。 这种白髮是绝对不可逆的,哪怕她身上的香味儿都没用。 「对呀,王爷头上的白髮好像越来越多了。」沈莺莺嘟囔道:「在江南的时候,我给他找过偏方,他不肯喝,说顺其自然就好。」 沈莺莺这番话,越发证实了林水瑶的猜测。 晋王肯定不剩多少时日了,不然他费尽心思才把沈莺莺带离京城,太上皇驾崩都不肯来的人,为什么突然入京? 就只有一种解释,他想把沈莺莺託付出去。 最有可能的就是託付给永昌公主,那是晋王的亲姐姐,能发自内心地疼沈莺莺,照顾沈莺莺以及她腹中的宝宝。 可是晋王走了,沈莺莺这傻姑娘又该怎么办啊? 这俩人的故事,林水瑶想想都觉得虐,也不知道是天上哪位神仙给写的剧本,又是追妻火葬场又是以命换命,没甜几天又出么蛾子,这要拍成剧,绝对是虐来虐去拖沓注水加狗血满天飞强行拉出几十集来的低分烂剧。 搞不好后面还有失忆情节。 想想都心累。 「瑶娘,怎么了吗?」沈莺莺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你回去吧。」林水瑶弯了弯唇角,「改天得了空,我再来找你。」 「那你一定要来啊!」沈莺莺生怕她光说不做,「我待在府上都快闷死了。」 目送着沈莺莺的马车走远,林水瑶才坐上自家马车,没有直接回义王府,先去了趟国师府。 管家还是一样的说辞,国师在闭关。 闭关自然是对外人说的,青璃这会儿肯定在西泽白家。 所谓仙界一天人界一年。 从去年沈莺莺復活到现在,也快一年了,三哥这一天也该结束,该回来了吧? 第397章 让我爹娘当我面说 六月,程家给程老爹办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寿宴。 为了热闹,这次邀请的客人挺多。 小七小八已经会走路,但还不是很稳,踉踉跄跄地追在林水瑶身后喊「凉亲」。 林水瑶这些日子为了寿宴的事儿忙得连轴转,听到身后传来的小奶音,她回头,就见两个小傢伙齐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第423页 小八张开小胳膊,「抱抱——」 林水瑶拒绝不了奶娃娃身上自带的萌,走过去蹲下身,在小八胖乎乎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乖,娘亲一会儿就来陪你们玩好不好?」 小八嘟了嘟嘴。 小七也委屈巴巴地瞅着她。 林水瑶无奈,把清秋叫来,「去跟四夫人说一声,让她支应一下前院,我待会儿就来。」 清秋道:「夫人,晋王来了,前院有五爷呢!」 林水瑶「哦」了一声,左手牵着小七,右手牵着小八回屋。 把两个小奶娃放在软榻上,林水瑶转身去衣橱里翻找干净衣裳。 小四宝在这时候摸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块西瓜吃得满嘴流汁。 小八一见,馋得直吞口水,伸手跟哥哥要。 小四宝把瓜送到他嘴边,拖着尾音长长地「啊」一声。 小八就跟着他「啊」,小四宝「啊」完,又把手缩回去,自己狠狠咬了一大口,还特地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小八没吃到瓜,急得「哇」一声哭了。 林水瑶听到哭声,回头就见小四宝在那逗弄小八,这场面,怎么瞅怎么眼熟,好像当年三宝就是这么逗弄小四宝的。 嘴角抽了一下,林水瑶抱着衣服走过来,将小四宝的爪子拍回去,「你又使坏!」 小四宝嘻嘻一笑,问她,「小婶婶,哥哥今天回来吗?」 林水瑶下意识道:「你哥哥不是在?」 小四宝摇头:「不是景儿哥哥,是三宝哥哥。」 皇帝哪能轻易出宫? 但说这些,小四宝未必能懂,林水瑶想着还是找个藉口搪塞过去算了。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三少爷来了。 林水瑶快速给小七小八换好衣服,回头就见赫连景带着个小跟班走了进来。 小四宝上学都有伴读,家里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林水瑶给赫连景也安排了两个小书童。 但很明显,今儿跟来的这位,并不是那两个书童的其中之一。 而且瞧着有些眼熟。 对方低着头,林水瑶往前走了几步,想再看清楚一点儿。 小四宝突然从她身边「嗖」地一声沖了过去,嘴里「哥哥哥」地喊着,一双小肉手上满是西瓜汁,直往人身上蹭。 天圣帝自认为伪装得还算不错,一路进来都没人发现,没成想这么快就被小傢伙给揭穿了。 「脏死了!」天圣帝皱皱眉,把小四宝扒拉开。 小四宝又重新黏上他。 林水瑶满面诧异,三宝怎么会在这儿? 她忙屈膝要行礼,天圣帝脱口而出:「小婶婶不必多礼。」 话完才发觉不对,又扯了扯嘴角,重复一遍,「不必多礼。」 「皇上怎么出宫了?」 「嘘——」天圣帝做了个噤声手势,「我偷偷熘出来的,不能让人发现,现在是小景儿的书童。」 太上皇一走,偌大的皇宫就只住着幼帝一个人,他以前本来就是爱热闹的性子,会找机会熘出来也正常。 林水瑶提醒他:「那你可不能待太久,差不多就该回宫了。」 「我知道的。」天圣帝点点头。 林水瑶这才放了心,「你们俩还没吃饭吧?景儿,你带着皇上回你院里去,我跟着就让人给你们送饭。」 「好。」赫连景行了个告退礼,带着天圣帝出去了。 小四宝一看,也要跟着去。 小八费劲从小榻上爬下来,踉踉跄跄地追着小四宝就要往外跑。 林水瑶一把拽住他小胖胳膊,「你干嘛去?」 小八指了指已经跑远的小四宝,奶声奶气,「哥哥——」 「不找哥哥,就待在屋里跟姐姐玩儿好不好?」 小傢伙急得直跺脚,又说不了长句,只能做出一副要拉长嗓子嚎出来骗人的架势。 林水瑶:「……」 被坑得连西瓜皮都没得摸一下,这还张口闭口哥哥呢? 真不愧是一家人啊!当年小四宝就是这么成天追在三宝屁股后头的,被坑了还不自知。 没办法,林水瑶只能让清秋看着小七,她亲自送小八去找小四宝。 …… 天圣帝跟着赫连景回房的途中突然内急,去了趟茅厕,刚出来就感觉身子一轻,后衣领被人拎起来,整个人悬空离地,头上的书童帽没稳住,落在地上。 天圣帝皱皱眉,刚想骂一句谁这么不长眼,回头就对上晋王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天圣帝:「你放开我!」 晋王挑眉,「这才多久没见,对爷爷都不知道尊老了?」 天圣帝挣扎了两下,奈何晋王手劲太大,臂力又好,他竟然挣不脱。 晋王缓缓松开他,「不好好待在宫里,谁让你出来的?」 「要你管!」天圣帝气唿唿地一瞪眼,撒腿要跑。 晋王再一次将他拽回来,「本王是你爷爷,我不管你谁管你?」 天圣帝扭开头,不愿跟他说话。 晋王一声轻「呵」,「小小年纪,脾气挺大,都当皇帝的人了还记仇?」 天圣帝怒道:「你都把我爹娘逼死了,我为什么不能记仇?」 「有道理。」晋王贊同地点点头,「那你不好好待在宫里学本事伺机復仇,跑出来做什么?玩物丧志?」 第424页 「你才玩物丧志呢!」天圣帝冷哼,「今天是我爷爷的寿辰……」 叫了那么多年的爷爷,早就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竟是难以改口。 天圣帝抿了抿嘴,垂下眼不肯再说话了。 晋王拽他的那只手改为轻拍他肩膀,「只要你有本事守住江山,你想管谁叫爷爷我都不拦你。」 天圣帝气唿唿,「我不想当皇帝。」 一个人在宫里太孤独了,尤其刚才来义王府时看到前院的热闹,他心里就堵得难受。 晋王看着他,「真不想当?」 「真不想当。」 「那如果……」晋王顿了一下,「你亲生爹娘希望你能当个好皇帝呢?」 程三宝霍然抬头,「我亲生爹娘?」 晋王但笑不语。 「又想坑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之前在青州相处了那么久,天圣帝太了解晋王了,这就是个腹黑狡诈的主儿。 想到这儿,天圣帝又愤愤道:「除非你神通广大,能让我爹娘当我面儿说,否则我不信!」 「哦?」晋王笑了下,「本王若是真做到了,你当如何?」 天圣帝想了一下,「不准像你找媳妇儿那样找替身,你要是能让我爹娘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那我以后就听你的!」 「一言为定。」 第398章 兔子吃窝边草 晋王走后,天圣帝朝着赫连景的院子方向走,半道上碰着林水瑶。 林水瑶手里牵着小八。 周围不断有下人路过,人多嘴杂,林水瑶不好跟他行礼,当然也不好亲切地喊声三宝,只能笑着点头致意。 天圣帝问她,「你们要去哪?」 林水瑶说这小傢伙要去找四宝。 天圣帝点点头,伸出手,「给我吧,我带他去。」 小八睁着一双圆熘熘的眼,打量了天圣帝一番,确定不认识,他警惕地往后退了退,躲在他娘身后。 林水瑶无奈道:「小八从来没见过你,有些认生,你别往心里去。」 天圣帝笑了笑,「没事儿。」 「你最近怎么样?」林水瑶一面走一面跟他说话,「身份所限,我们不能常去看你,只能能让景儿多陪陪你,你一个人在宫里也别有太多想法,要是想吃家里的菜了,就跟景儿说一声,我亲自给你做。」 天圣帝道:「前几次送的粽子和饺子都挺好吃的,还是原来的味道。」 哪怕这孩子不说,林水瑶也听得出来,他心里很苦。 亲生父母还没相认就没了,唯一能跟他说上话的太爷也走了,那么大的皇城上万宫殿,每晚灯火通明,却只住了他一人。 原来当皇帝是要付出这么多代价的。 林水瑶暗暗嘆息一声。 今儿是个热闹日子,天圣帝不想把气氛弄得压抑难受,换了个话题,「家里的姑娘们,别急着许配出去,等以后年龄到了,我找个好的给她们赐婚。」 大丫二丫今年满十岁,身份不同往日了,京城里多少人想借着联姻往义王府靠,最近就有好几户人家找媒人上门来说项的,说什么姑娘还小不打紧,先把婚事定下来,等成人了再成亲。 林水瑶是当家主母,媒人直接找的她。 她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们家不奉行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丫二丫才多大,连自己的主观意识都还不成熟,等将来她们长大了,有意中人了,相中谁那都是她们自个儿的意愿。 这些事儿,应该是传到天圣帝耳朵里了,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点点头,林水瑶道:「有劳你费心了。」 「应该的。」 把小八送到赫连景院里,林水瑶交代了几句就转身离开,她去了趟二房的庭芳苑。 果然有不少世家夫人挤在此处有说有笑。 不用想,全是奔着大丫二丫来的。 林水瑶走进去,笑看着众人,「马上要开席了,诸位,还请移步去饭厅。」 众夫人见到她,纷纷起身客套。 林水瑶让丫鬟领着她们先走,自己留了一步,低声问二郎媳妇,「她们跟没跟你提大丫二丫的亲事?」 二郎媳妇摇头说没提,「倒是有位夫人,说她家闺女没有姐妹,头上是几位哥哥,在家都快憋坏了,想送来我们家跟几个姑娘一块儿上学。」 啧啧,这还叫没提么?这都开始打渗透战了。 姑娘家嫁人,自然都盼着婆家人好相与,人家不跟你提亲事,先把「小姑子」送来,将来玩到一处了,有些事自然就很容易水到渠成。 不得不说,这位夫人很聪明啊! 「那,二嫂答应了?」 二郎媳妇面上露出几分歉意,「我嘴巴笨,当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 「没事儿。」林水瑶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不就是送个姑娘来,又不是小子,先让她来呗,要真是个品行不错的,就当是家里的姑娘多交个朋友罢了。」 话到这儿,林水瑶还是没忘提醒一句,「最近上门来说亲的那些人家,我全都给拒了,怕她们找我不成,直接绕开我来跟你谈,我给你提个醒儿,大丫二丫还小,以她们现在的身份,压根儿就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千万不能受了蛊惑傻乎乎地就点头答应了。」 二郎媳妇点点头,「我知道的。」 第425页 心里有些高兴。 以前她总觉得生闺女不好,成天作妖各种嫌弃。 真没想到,她家闺女竟然还能变成香饽饽,先前坐她院儿里的那些个世家夫人,一看就非富即贵,哪怕是最近来说亲的,都是有底蕴的殷实人家。 要不是脑子里一直记着林水瑶的提醒,二郎媳妇说不准就真让荣华富贵迷了眼一松口答应了。 下人来报安和郡主和顾少奶奶到了,林水瑶出了庭芳苑,亲自去接黎薇和秦芳菲。 黎薇上下打量她一眼,啧啧两声,「瞅瞅这通身的气派,果然当了掌家主母的人就是不一样。」 林水瑶挑眉,「那还不都是托郡主的福。」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黎薇得寸进尺地嘿嘿两声,「把你们家小八给我留着,将来我把我闺女送过来。」 得,连一岁半的奶娃娃都给惦记上了。 林水瑶嘴角微抽,「郡主这要求,让我很难办啊!」 「难办什么?」黎薇拧眉,「难不成你这么丧心病狂早早就给许出去了?」 林水瑶摊手,「你小舅娘很早之前就给我来信,说将来要是生了闺女,就嫁给我们家小八,你们俩要不打一架吧。」 黎薇傻了,「不是……他们家怎么能跟你们家结亲呢,那不是差辈儿了吗?」 秦芳菲忍不住轻笑出声。 「什么他们家,那是你小舅舅家!」林水瑶道:「将来要真让他们家得了逞,你就得管我叫声「姨」。」 黎薇捂着胸口做出一脸痛苦的模样,「小舅娘太不厚道了,改天我得去跟她好好说说,让她生个儿子出来,别跟我们家抢。」 林水瑶一阵无语,「我说你当初着急忙慌地认我们家小八当干儿子干嘛呢,原来是等在这儿?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可真够狠的。」 黎薇笑了,「那有什么,一个姑爷半个儿,小八都当了我干儿子了,干脆再进一步,直接给我当姑爷呗,反正我不嫌弃他。」 「那我还嫌弃你呢!」林水瑶翻个白眼,「十六年后再来说这话吧!」 第399章 团聚 天圣帝原本猫着的腰一下子直起来。 赫连景也发现了晋王,他脚步顿了顿,望向天圣帝。 天圣帝轻哼,小声说:「咱们走咱们的,不必理会他。」 俩人朝着相反方向走了没几步,天圣帝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紧跟着身子一空,整个人被晋王一把捞上去。 才刚坐稳,又听到晋王打发赫连景回去。 天圣帝咬咬牙,回头怒瞪着他,「你敢挟持皇帝?」 晋王挑眉,「本王还敢打皇帝屁股你信不信?」 天圣帝恼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要去见你爹娘?」 天圣帝卡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脑子里都是懵的,「我、我爹娘?」 之前在茅厕外跟晋王说的那些,他只当是自己随口发泄一句,没想过晋王能神通广大到真把他爹娘变出来,就算是找替身,也需要时间。 可现在…… 天圣帝拧了拧眉,「是带我去见他们的坟吗?」 「坟有什么好看的?」晋王一面说,一面挥了挥鞭子,马儿扬起四蹄,朝着城门方向走。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城外一处清幽的竹林里,青石板上还有些潮。 晋王放缓速度,头顶时不时有竹叶被风吹落。 竹林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走得近了,还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夫君,菜洗好没,我这儿等着下锅呢。」 「马上就好。」 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声音。 天圣帝紧紧抿着唇。 怎么可能呢? 然而等看到坐在轮椅上,用竹接水认真洗菜的男人时,天圣帝直接怔愣住了。 秦王听到动静,回过头刚好看到晋王把天圣帝抱下来,他手里的菜落在地上,似乎忘了反应。 厨房里秦王妃又喊了他两声,没听到动静,怕他出意外,赶紧走了出来。 当看到天圣帝,秦王妃有些无措地将手往围兜上擦了擦。 去年在济州,他们母子第一次相认是在一封诀别信上。 秦王妃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隐姓埋名躲在暗处默默守护儿子,没成想,晋王竟然能带他过来。 毫无准备的秦王妃激动之余,有些语无伦次,「那个……我刚好在做饭,十九叔你们屋里坐吧,我马上就好。」 她刚要转身,忽然听到天圣帝一声沉重的,「娘——」 秦王妃愣住,回头就见天圣帝走上前,在小院内跪下。 眼泪再也绷不住,秦王妃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扶起来后紧紧抱住。 「礼儿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 这种时候,再谈当年被调包的事儿毫无意义。 天圣帝只想一家团聚,他颤声问:「您和爹都没死?」 秦王妃抹了泪,望向晋王,眼里流露出感激,「当初是十九叔放了我们夫妻一条生路。」 「那你们为什么不来找我?」天圣帝想到自己在皇城里度日如年,在那个位置上如坐针毡,喉咙哽得难受,眼泪打湿了秦王妃的衣襟。 秦王妃揉揉他脑袋,「我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和你爹临阵倒戈已是死罪,若是贸然出现,必定会被朝中老臣口诛笔伐,那样只会对你更不利。」 第426页 原来是这样。 难怪当初在济州,晋王连灵堂都不愿意进去,他早就知道,灵堂和棺椁,只是给朝廷做的障眼法。 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 哭了一阵,天圣帝突然道:「娘,我饿了。」 秦王妃破涕为笑,「好,你先坐会儿,娘马上去给你做饭。」 目送着秦王妃进了厨房,秦王才看向晋王,「多谢十九叔了。」 晋王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相认归相认,后面该怎么做,你们夫妻该有个数。」 秦王拱了拱手,「十九叔放心,我们夫妻比您更希望礼儿能安安稳稳。所以,我们不会再入城,不会再去找他。」 这话被天圣帝听到了,他走过来,抽抽鼻子,「不用爹娘入城找我,我来找你们。」 晋王闻言,看他一眼。 天圣帝一脸委屈,「怎么了?我就这么点儿要求都不行吗?你天天自称是我爷爷,一点都不心疼我。」 晋王淡笑,「你要有本事能躲过你那些叔叔们的眼线来见你爹娘,本王没意见。」 天圣帝噎了一下。 他心里想着爹娘,却险些忘了他还有好几位叔叔,乃至跟晋王一辈的很多爷爷,全都在盯着他。 秦王夫妇反叛的事儿是个很大的把柄,若是让人知道这对夫妻还活着,朝堂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类似于晋王起兵造反那样的情况,终将屡见不鲜。 到那时,他不仅保护不了爹娘,还保护不了自己。 但天圣帝嘴上还是不服输,「我肯定能学好本事的。」 秦王道:「能见一面,对爹娘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礼儿以后一定要听你十九爷爷的话,不可任性胡闹。」 天圣帝点点头。 今日之前他还没什么感触,但今日之后,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学武功,学帝王术。 晋王虽然讨厌,可他不得不承认,晋王有本事。 晋王往那龙椅上一坐,藩王们是能多收敛就有多收敛,恨不能找个龟壳把自己罩起来。 去年玉瓮峡一战,晋王曾带着他和赫连景站在玉女峰上看,他记得当时自己问了晋王一个问题:如果你当了皇帝,你就能保证让所有人都服你吗? 晋王回答:不能,但我能让不服的人永远闭嘴。 听起来是暴君做派,然而天圣帝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说不出的威风。 因为能让不服你的人永远闭嘴,是需要本事的,而不是单纯地说杀就杀,否则你杀一个,后面的人只会更不服。 他还是太小了,没有晋王那样的威慑力。 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超越晋王。 回程的路上,爷孙俩仍旧同乘一匹马。 天圣帝不再像来时那么抗拒,他忽然问晋王,「你之前一直没打算让我知道我爹娘还活着的,为什么突然就愿意带我来见他们了。」 晋王淡淡掠唇,「就当是提前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天圣帝的生辰在立秋后,跟赫连景同一天。 「为什么要提前送?」天圣帝小声嘟囔,「你就不能到我生辰那天再送一份吗?」 晋王轻嗤,「本王是你什么人,凭什么要给你过生辰?」 「你不是我爷爷吗?」 「嗯。」晋王应了一声。 意识到被坑的天圣帝:「……」 第400章 三生石 七月初七,乞巧节,也是沈莺莺的生辰。 晋王府上大摆筵席。 这是沈莺莺嫁给晋王这么多年,晋王头一次为她办生辰宴。 秦芳菲,黎薇、徐氏和林水瑶这边的妯娌三人包括老太太都在受邀之列。 除此之外,还邀请了姜家和一部分辅佐幼帝的朝臣家眷。 阵仗挺大。 沈莺莺下个月的产期,挺着大肚子的她行动十分不方便,但看着名单上会有这么多人来,她心里就高兴。 除了那年七夕同意她去宣宁县找瑶娘,今年算是王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主动给她过生辰。 沈莺莺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没见到晋王,问了问丫鬟,丫鬟说王爷在书房。 她嗯了声,站起身想去找他。 此时的外书房。 明七一脸凝重地将个白色小瓷瓶递给晋王,「王爷,您真的考虑好了要这么做?」 瓷瓶里装的,是王爷让他找了好久的,能让人忘记一切的药。 明明好不容易才破镜重圆,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呢? 晋王语气平静,「药找到就好,其他的你无需多问。」 外面突然传来杨公公的声音,「王爷,王妃来了。」 晋王迅速将小瓷瓶锁在匣子里,起身出了书房,没走几步就见沈莺莺站在不远处,一手护着圆滚滚的肚子,另外一只手轻轻扶着腰。 见到他,她似乎才稍微松了口气,精緻小巧的眉眼舒展开来。 晋王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她,「怎么过来了?」 沈莺莺不好告诉她,自己患得患失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见不到他就会心慌。 她莞尔一笑,「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晋王柔声道:「一会儿宾客们就要来了,人多怕磕着碰着对宝宝不好,我送你回房。」 「王爷。」沈莺莺忽然侧过头看着他。 「嗯?」 第427页 沈莺莺说:「从我们离京到现在,你已经送了我太多东西,今天的生辰,我不要你的礼物了,换我给你送,你不准不要。」 「你给我送?」晋王忽然被勾起好奇心,「送什么?」 「现在不能说。」沈莺莺一脸神秘,「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舅娘办生辰宴,朱八斗和黎薇这对小夫妻可积极了,程家这头都还没捯饬好他们就早早来等着。 林水瑶看到朱八斗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其中两个抬着个绑了红绸的雕花箱笼,瞧着很沉重的样子。 林水瑶问:「这是你们俩孝敬小舅娘的生辰礼?」 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玉石。 「不是。」黎薇摇头,「我们家的贺礼在后头,这箱子里的东西,是我小舅娘私底下托八斗找来的。」 林水瑶纳闷,「今儿不是她生辰吗?要送也是晋王送她礼物,她托你家相公找这玩意儿做什么?玉石?」 黎薇「呃」了声,「是,也不是,反正到了晋王府,箱子一开你就知道了。」 林水瑶戳戳她额头,「神神秘秘的,果然跟着你家相公学坏了。」 一群人到晋王府时,外面早就停了好几辆马车和轿子,有人比她们更早。 抬箱笼的家丁们不能进内院,换了王府的两个粗使婆子来。 黎薇、林水瑶和秦芳菲跟着进了垂花门。 四郎媳妇晚了一步,被程四郎的同僚家眷喊住,她脱不开身,只好把二郎媳妇留下来陪她。 沈莺莺才一听说是她要的东西到了,小脸上就写满了兴奋,扶着腰跨出门槛。 黎薇站在院里指挥着那俩粗使婆子将箱笼放好,回头看到沈莺莺,嘿嘿两声,「小舅娘,您要的东西,我们夫妻找来了,接下来就看您自个儿的了。」 沈莺莺笑得甜美,「薇薇,谢谢你啊!」 林水瑶越发好奇,「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沈莺莺没瞒着,如实说:「是我准备送给王爷的礼物。」 林水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今儿不是你生辰吗?为什么不是他送你?」 「哎呀反正都是夫妻,谁送谁不一样呢?」沈莺莺道:「况且这半年多,他送我的也不少了,我送他一件应该的。」 这倒是…… 林水瑶贊同地点点头,夫妻之间,要想细水长流,就不能太计较所谓的「仪式感」。 「这是我送你的。」林水瑶把礼盒递过去。 沈莺莺有些小激动,「我能现在打开看吗?」 「当然。」 礼盒很轻,沈莺莺双手拿着不费劲,小心翼翼地打开,就见里头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毛毡猫,两只黑曜石眼睛大大的,鼻头粉粉,又奶又萌。 「这……」沈莺莺用手戳了戳,竟然是假的,可它如此逼真,「这是怎么做的?」 「一针一针戳的。」林水瑶学不会什么刺绣,倒是把她在苏容钦那一世的毛毡手艺给带了过来。 知道沈莺莺喜欢小奶猫,从晋王放出消息说要给沈莺莺办生辰宴那天开始她就在收集材料了,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圆满完成。 「我好喜欢。」沈莺莺抱着毛毡猫满脸喜色,「瑶娘,谢谢你。」 林水瑶笑道:「这小玩意儿不值钱,我来的路上还有些忐忑,怕拿不出手,看到你喜欢,那我就放心了。」 黎薇一听,顿时凑过来,「巧了,我就喜欢不值钱的,你哪天给我也戳一个?」 这小东西实在是太萌了,怎么会有人能把玩偶做得这么逼真又好看的。 林水瑶知道沈莺莺喜欢这种小动物,没想到黎薇也看上了,她无奈,「那就只能等你生辰。」 「好呀好呀!」黎薇一脸兴奋,「反正我生辰也不远了。」 几人说话间,外头有丫鬟进来通报,说马上开席了。 沈莺莺挺着大肚子,在宴会上坐不了那么久,陪姜夫人聊了会儿天就回来了。 晋王的心思都在沈莺莺身上,对外院男宾们也是随便应付,没多会儿就来了内院。 沈莺莺坐着不舒服,在院里来回走,时不时地看一眼那个还未开封的箱笼。 晋王来时看到这一幕,唇角漫开笑意,「在等我?」 随即又把目光挪到那个箱笼上,「这就是你之前说要送给我的?」 沈莺莺红着脸点点头。 她没当着宾客们的面送,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二来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莺莺蹲不下去,晋王只能自己开箱拆礼物。 箱笼上的雕花盒盖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三个字:三生石。 第401章 早产 沈莺莺羞赧解释,「这是我请八斗从青鸾峰上找来的,还请大师开了光,等刻上我们俩的名字,我再请他送回去。」 晋王笑看着她,「你信这个?」 沈莺莺小声嘟囔,「就是个念想而已,你不是不喜欢我送你红豆吗?说寓意不好,那我不送红豆,送这块三生石好了,不管有没有三生三世的传说,起码这一世盟约了。」 她这么一说,晋王顿时觉得这块石头意义非凡,弯腰将石头抱起来,放到屋内圆桌上能方便沈莺莺刻字的位置,让下人找来刻刀。 见晋王一副随时都能准备把自己名字刻上去的架势,沈莺莺小声提醒,「王爷,你可得想好了。」 第428页 「想好什么?」 沈莺莺说:「虽然三生三世不一定存在,但你若是刻了字,就代表着希望下辈子还遇到我,下辈子,你就不想换个身边人吗?」 晋王听笑了,「我怎么觉得,是你下辈子想换个人?」 沈莺莺鼓起勇气道:「我早就想过了,上辈子想的,我还盼着生生世世都别再遇到你,可是我连死都摆脱不了你,我还能怎么办呢?」 晋王走过来,眼梢染上宠溺的笑,一手轻轻搂着她的后腰,另外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额头抵在她额头上,「摆脱不了,那说明我们是命中注定好的。」 隔得近,他低沉的嗓音似乎能蛊惑人心。 沈莺莺唿吸滞了滞。 晋王刚要吻她,外面突然传来黎薇和林水瑶的说话声。 沈莺莺马上挣脱他,双手无措地理了理头髮,然后站到一旁。 「小舅娘,我带瑶娘来看你给小舅舅送的礼物了。」 黎薇一脸乐呵呵,进门看到晋王也在,愣了一下,「小、小舅舅?您不是该在前院么?」 晋王淡定道:「听下人说莺莺有些不舒服,我来看看她。」 「小舅娘怎么了?」黎薇立马跑过去,一脸紧张地打量着沈莺莺。 沈莺莺道:「我没事儿,就是被宝宝踢了一下,是王爷紧张过度了。」 这恩爱秀的。 黎薇啧啧两声,「小舅舅,您要不先去陪陪客人吧,我们难得来一趟,让我们单独跟小舅娘待会儿呗?」 晋王嗯了声,交代她照顾好沈莺莺,转身便走了出去。 林水瑶看向圆桌,石头上「三生石」几个字正对着她。 「莺莺,原来你给王爷送这个?」 沈莺莺点头,「他什么都不缺,又不许我送红豆,我思来想去,就私底下请八斗帮我去青鸾峰上找了这块石头。」 「这能有用吗?」黎薇表示怀疑,「三生三世什么的,那都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神话。」 真正的三生石把两个人的名字刻上去肯定有用,可惜这块不是,但林水瑶还是道:「不过是个念想罢了,你去寺庙还对着佛祖许愿呢,就不许莺莺在三生石上刻字?」 黎薇顿时觉得有道理,贊同地点点头,「那倒是。」 沈莺莺让她们坐,又让下人来上茶。 林水瑶想起一事,「莺莺,我先前看到姜夫人坐你旁边跟你聊天,你跟姜家那位姑娘是同一天生辰?」 「不是。」黎薇替沈莺莺回答了,「小舅娘的生辰是今天,姜家那位在后天,没相差多少,小舅舅借着今天碰巧休沐宾客无需请假赴宴的藉口办的。」 林水瑶提醒道:「那莺莺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露馅了。」 沈莺莺点点头,随后又看了看黎薇和林水瑶,「薇薇,瑶娘,你们怀着身子的时候,会不会经常做噩梦?」 「不会啊!」黎薇说:「就是起夜次数多,折腾得没精神,小舅娘,你做噩梦了?」 「我也说不清楚。」沈莺莺皱皱眉:「我好像经常做同一个梦,梦到王爷撂下我就走了,所以每次醒来见不到他,我都会觉得心慌。」 林水瑶眼眸微闪,「你做这个梦多久了?」 「下江南那会儿就开始了。」沈莺莺如实说:「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吗?可我明明都不会想这些,为什么还是会梦到?」 「那不还有句话吗?」黎薇挑挑眉,「梦都是反的,你梦到小舅舅撂下你,说明现实中小舅舅只会粘着你,就刚才,只一听说你不舒服都能撂下满院宾客来陪你,这还不够粘人呢?」 沈莺莺被她说得脸颊滚烫。 林水瑶强行解释,「应该是你之前太苦了,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患得患失。没事儿的,放轻松,别老纠结这个,踏踏实实把胎养好。」 沈莺莺深吸口气,「好吧,我尽量。」 —— 宾客散尽后,晋王才又重新来到内院,此时的房内只剩沈莺莺一个人。 她正对着那块石头髮呆。 晋王见状,笑了下,走过去坐她旁边,拉过她的手,「要现在刻,还是要特地挑个日子?」 沈莺莺说:「我都行。」 晋王扶着她站起身,走到圆桌旁,他咬破指尖,用血在石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莺莺刚想照做,晋王拦住她,「用我的血。」 他说完,用刻刀将刚才咬破的伤口划出一条线,很快就有更多的血珠冒出来。 牵起她的手,他将血涂在她指尖上,「好了。」 沈莺莺不太贊同用血,「我都说了只是个念想,直接刻字就行了,你干嘛这么认真?」 晋王看着她,「我相信你的念想是虔诚的,所有的虔诚,都不应该被辜负,就像我不应该辜负你。」 这话听得沈莺莺内心情潮涌动,她没再耽搁,就着他的血在石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后,晋王让她拿着刻刀,他的大掌再握住她的手,顺着血字一笔一画将俩人的名字镌刻下来。 第402章 我在来生等你 未防王妃会突然早产,内院下人们被惊得够呛,但好在宫里早就安排了稳婆住到晋王府上,无需再顶着暴雨出去请。 狂风肆虐,雨连成幕,这一夜註定不寻常。 晋王站在产房外,透过隆隆雨声,仍旧能听到沈莺莺低低的痛唿声。 第429页 胎位是正的,但因为沈莺莺的骨盆比寻常妇人略小一些,婴儿暂时难以顺利入产道。 晋王等得心烦气躁,一转身要进去。 「王爷……」杨公公拦着他,「您不能入内。」 晋王眉头一皱,「让开!」 杨公公不得已,让往一旁。 晋王推开门,又很快把门合上,径直去往里间。 满屋子的血腥味儿,稳婆还在指挥着沈莺莺吸气用力。 沈莺莺满头是汗,双眼迷离,感觉看人都有些重影了。 「莺莺……」晋王大步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几个稳婆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声提醒,「王爷,产房乃污秽之地,您不该……」 「闭嘴!」晋王厉喝一声,俊脸阴沉,「继续生!」 这位主儿的性子,稳婆们有所耳闻,不敢再多言。 晋王又重新看向沈莺莺,另外一只手替她拨了拨汗湿的髮丝,「莺莺别怕,有我在呢!」 「王爷……」沈莺莺含着哭腔,「好疼啊!」 「我知道,我知道……」晋王扣紧她的手,「再坚持一下,等宝宝出来就好了。」 有稳婆来给沈莺莺餵糖水,她喝了几口,勉强恢復了点儿精神,又配合着用了两下力。 意识到什么,沈莺莺突然将手抽回来,「你出去。」 晋王一愣。 沈莺莺虚弱道:「你在,我生不出来。」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最不好看的一面。 稳婆们看过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也是在希望王爷能出去。 晋王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汗,「好,我在外面等你。」 晋王出去后,沈莺莺的心理压力才有所减轻。 「娘娘,继续。」 晋王站在廊檐下,靠着柱子,双目盯着紧闭的产房门,华贵衣袍被斜飞进来的雨丝打湿。 「王爷,要不您先回房歇会儿吧?」杨公公撑着伞过来,「老奴在这儿守着,一有消息马上去通知您。」 晋王纹丝不动。 「王爷?」杨公公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本王哪也不去。」晋王侧头,刚好看到闪电划破夜空,撕裂出一道长长的银光,炸响声随之而至。 他和青璃有一年之约,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整整一年。 可他现在有预感,应该是以莺莺腹中的宝宝出生为期限。 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最后一夜。 所有情绪堵在胸口。 那种割捨不下的痛好似挖骨剔肉一般,让他险些唿吸不过来。 一年啊,三百多天呢,怎么就到头了? 他还没补偿够莺莺,还没把所有的好都给她呢。 他们白天才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一世盟约,他马上就要走了,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怨他? 「莺莺……」晋王开口,嗓子却好似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发出来的声音透着嘶哑和无力。 天边又是「轰隆」一声,炸得人耳鸣,将他微弱的轻唤彻底淹没。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刺目的红暂时拉回晋王的理智。 他不停地问:「莺莺怎么样了?」 无人能回答他。 晋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进去陪她,可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的事,他不能强迫。 晋王就那么僵直地站着,听着她时大时小的痛唿声,心也跟着一点点揪紧。 杨公公没敢走,他一直陪在旁边,亲眼看到主子一夜之间全白了头。 天明时分,产房内终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产房门被打开,稳婆出来报喜,「恭喜王爷,是个千金。」 「莺莺怎么样?」晋王又问。 稳婆道:「王爷放心,母女平安。」 晋王高悬的心这才落了下去,随即眼神一暗,吩咐杨公公,「让明七把东西送来。」 杨公公虽然不明白王爷到底要什么,他还是很快转身去了。 没多会儿,明七端着个托盘过来,托盘里是一碗糖水,糖水里加了晋王让他找的药。 晋王从托盘里取出小碗时,手有些颤。 他定了定神,抬步走进去。 沈莺莺还睁着眼,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见到晋王,沈莺莺满目震惊,「王爷,你的头髮……」 她听产婆说王爷一整晚都守在门外,这是因为担心她,急白了头吗? 「我没事儿,倒是莺莺辛苦了。」晋王坐下来,舀了一勺糖水餵到她唇边,「你一向喜欢甜的,来,我餵你喝。」 沈莺莺张嘴,喝了一小口,目光仍旧落在他满头的白髮上。 不知为何,心里说不出的沉重与难受。 「莺莺,你畏寒,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以后睡觉前记得让下人备个汤婆子。」 晋王说着,抬手又给她餵了一勺。 沈莺莺笑,「不是有你在吗?」 冬天她就喜欢抱着他取暖,他身上跟个火炉似的。 「我在你也要记住。」晋王说完,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失笑,「还有啊,风筝飞到树上就不要了,树那么高,你再爬上去,摔下来怎么办?」 沈莺莺嗯嗯点头,「那你多给我做几个。」 「还有,水性不好就尽量不要去水边,容易掉下去。」 「还有……」 第430页 晋王像个老妈子似的,一桩桩一件件交代得事无巨细。 等糖水餵完,他才搁下碗,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莺莺,如果真的有来生,那我就在来生等你。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欺负你了。」 亲眼看着她入睡,晋王伸手,轻轻抱起襁褓中的小婴儿。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在江南时莺莺曾说过,如果是女儿,她希望她能像海棠花一样,美丽又大方。 「就叫初棠吧。」 在小婴儿额头上落下一吻,晋王轻轻放下襁褓,出门时脚步踉跄,整个人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 下人们乱作一团,惊唿声在晋王脑子里渐渐模煳。 他陷入了一片混沌,撑不开眼皮,分不清年月。 这时,耳边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恭喜南阳神君顺利归位。」 是青璃?! 晋王勐地睁开眼。 第403章 莺莺,我回来了 入目是一片黑雾缭绕的林子,林子里的树光秃秃,看不到一片叶子,形状怪异。 这儿是妖族的地盘,名为「梦魇林」。 林子里有个结界,一旦闯进去入了梦,醒不过来就再也走不出去。 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涌来,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等看清楚居高临下站在一旁望着他的男子,他皱了皱眉,「白青璃,你有意思么?我不过是请你妹妹去救人罢了,你至于给我设这么大个劫?」 「请?」白青璃嗤笑,「神君这话,是敢当着我妹妹的面说,还是敢当着你夫人的面说?」 晋王,也就是南阳神君闻言,薄唇微抿。 他的确是做了些事,一些疯狂的事。 在很多年前,他跟北蘅帝君一样,都是天界的两大铁树,数十万年的老铁树。 后来,他这棵铁树先开了花,对凡人动了情,可凡人寿命有限,他想留住她。 恰巧那时西泽白家来人,说有意结亲。 西泽白家有个么女,白青瑶,是传闻中的移动灵丹,她身上的香,能治癒世间万物。 于是南阳神君假意答应了。 可后来他才知道,白青瑶的香只能治癒,不能延长寿命,更不能让凡人永葆青春。 于是他主动上门,把亲事给退了。 回去后,他翻遍天界典籍,甚至不惜向妖魔两界打听,终于寻到了法子,也就是所谓的借尸还魂,只要找到能接纳凡人魂魄,永远不会出现排斥现象的仙体,把凡人魂魄装进去,就能让她活过来,不仅如此,还能借着仙体永生。 南阳神君找来找去,最后发现,唯一一个能接纳凡人魂魄且永远不会出现副作用的仙体,只有白家那位么女白青瑶。 可那时候,白青瑶正待在北蘅帝君身边。 为此,南阳神君将他夫人的灵魂禁锢住一千年,就为了等白青瑶。 白青瑶回来那天,他等在半路,原计划是生擒了她,岂料北蘅帝君竟然半路杀出来。 南阳神君的本事与北蘅帝君相当,平时也就能打个平手,况且事先为了擒住白青瑶,他已经动用了不少法力。 再对上北蘅时,便有些不敌,情急之下,他将人往妖族地盘上引。 结果打得两败俱伤,所有人都掉进结界入了梦。 白青璃望着他,满目嘲讽,「在天上的时候为了留住意中人,不惜启用妖族秘术,想借着我妹妹的仙体让她活过来。 在凡间为了留住她,不惜找个替身借尸还魂。神君这性子当年能飞升,多半是天界瞎了眼。」 南阳神君抬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青璃唇角微挑,「我想说的很简单,神君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回天界接受天帝问责。要么,放弃当神的机会,再次入梦做回凡人,便可与你的意中人长相厮守。不过,一旦选择后者,就意味着你放弃永生。」 南阳神君突然笑了下,「难怪莺莺的身体能恢復,原来是你救了她,目的就是为了给我设局?」 「没错。」白青璃直言不讳,「我自知打不过神君,可我不能不为妹妹报仇,所以设下此局。要么,你回天界,沈莺莺和你的亲生女儿后半辈子一定会过得生不如死;要么,你放弃当神,下去陪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白青瑶面前。」 永生的日子里若是没有沈莺莺,那才叫生不如死。 南阳神君眼底泛冷,他讨厌被人威胁,「我可以下凡永远不回来,但你如果再从中作梗给我设劫,我便弄死你妹妹!」 —— 「王爷,王爷?」 耳边传来焦急地唿喊声。 晋王睁开眼,正对上杨公公焦急的一张脸。 看到他转醒,杨公公顿时大喜,「王爷,您可吓死老奴了。」 晋王坐起身,无视垂在肩头的白髮,「莺莺呢?」 杨公公说:「王妃天明时分刚给王爷生了个女儿,这会儿还在睡觉。」 晋王暗暗松了口气,掀开被子穿上鞋就朝着沈莺莺的房间去。 杨公公忙拿了件外袍跟上。 推开门,屋子里已经被认真清理过,血腥味儿淡了不少,丫鬟们全都候在外间不敢吱声。 晋王抬步走进里屋。 沈莺莺还在睡,小脸上是生产后失血过多的苍白。 晋王在床沿边坐下,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脸。 第431页 很真实的温热触感。 原来在一千年以前,他就那么喜欢她了。 俯下身,他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莺莺,我回来了。」 不用等到来生,他今生就能完成与她长相厮守的夙愿。 但随即,晋王又想起来自己早上给她喝了一碗下药的糖水。 眉头拧了拧,晋王起身走出门外,让人把明七找来。 明七抱拳,「王爷有何吩咐?」 晋王问:「你找来的那药,有解药吗?」 明七:「……」 「应该……没有。」明七为难道:「属下找的时候,也没想过王爷会要解药。」 又不是下毒,这刚让人失忆又让人恢復的,玩儿呢? 这坑挖的有点大,晋王脸色不太好看,他折回沈莺莺的房间,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睡梦中的沈莺莺似有所感,嘤咛一声转醒过来,当看到坐在床榻前的人,她揉了揉眼睛,初醒的声音带着几分娇软,「王爷……」 晋王一愣,「莺莺?你、你记得我?」 沈莺莺觉得这话莫名其妙,「怎么了吗?」 晋王声音轻柔,「莺莺,你早上喝了那碗糖水,就没什么反应吗?」 「有啊!」沈莺莺瘪瘪嘴,「当时产房里好腥,你出去没多久我就受不住吐了,对不起啊,把你餵的糖水全给吐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吐出来好,吐出来好。」晋王激动地握住她的小手,眼圈有些泛红,里面是沈莺莺看不懂的神色。 沈莺莺想到了什么,「我好像记得快要入睡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来生,王爷,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晋王莞尔一笑,「你刚生产完,太累了,幻听。」 第404章 归隐 林水瑶处理完前厅庶务,刚回屋陪了小七小八没多会儿,香菱走了进来,跟她说:「奴婢先前出去了一趟,听说晋王妃昨天晚上生了。」 「生了?」林水瑶有些没想到,「产期不是下个月吗?」 香菱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兴许是不小心磕着碰着早产了。」 又问:「夫人要不要去看她?」 昨天还在过生辰的人,晚上就突然早产了,这不是什么小事儿,林水瑶嗯了声,「让人准备一下吧。」 香菱刚要出去,又见二门上的婆子跑进来,喘着气道:「夫人,国师府的管家来了。」 林水瑶马上站起身,把小七小八交给奶娘,她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管家被接到了前厅,见到她,起身行了个礼。 林水瑶问:「是不是国师回来……出关了?」 管家点头,满脸喜色,「夫人之前让老奴务必第一时间过来通知。这不,国师刚一出关,老奴就来了。」 「他怎么样?」 「国师的气色恢復得差不多了。」 林水瑶点点头,「有劳您跑这一趟了。」 管家忙道:「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他们家国师大人性子清冷,却唯独对程家这位夫人上心,虽然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但既然是国师的意思,那他们自然也会尊敬这位夫人。 管家走后,林水瑶回到内院,找了干净衣裳给小七小八换上。 香菱问:「夫人要带着七姑娘和八少爷去吗?」 林水瑶笑了笑,「晋王府晚些时候去,先去国师府,对了香菱,你赶快去打听,隆安街附近有没有人家养鱼的,不要菜市上那种,要养在鱼塘里的,像之前松花巷隔壁齐大爷家那样。」 香菱马上出去了。 程婆子过来抱小孙子,刚好看到林水瑶换了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她问了一嘴,「瑶娘,你有事儿要出去?」 林水瑶没瞒着,「我去看看国师。」 程婆子本就迷信,况且之前见识过国师的真本事,她对青璃是无比敬畏的。 「是该去看看他了。」又道:「那你备礼没?」 话还没说完,就见香菱拎着一大桶活蹦乱跳的鱼走了进来。 程婆子眼皮一跳,「又送鱼?」 林水瑶被婆婆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逗乐了,「娘,礼不在于多贵重,关键是能送到点儿上,能讨人欢心,那不就行了。」 「那你也不能老送鱼啊!」程婆子不贊同,「我记得咱家库房里好像有一支百年人参,你爹寿辰那天宫里来的,国师不是身子骨不大爽利吗?你赶紧的给人捎上,又不是在乡下,这都家大业大还这么送礼,磕不磕碜?」 林水瑶说不过婆婆,让香菱放下桶,又给她掏了库房钥匙让她去把人参取来。 程婆子这才总算满意了。 马车备好,林水瑶带上香菱和一双儿女,直奔国师府。 青璃今天没有钓鱼,他坐在观景台上,看园子里两只仙鹤打架。 林水瑶过来时远远瞧见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三哥!」 青璃回头,目光落在两个小傢伙身上,眼神剎那变得柔和。 起身走下观景台,青璃温柔地抚了抚两个小傢伙的脑袋。 小七站着没动。 小八直往林水瑶身后躲。 林水瑶把他拉出来,「躲什么呀,这是舅舅,来,你喊声舅舅,一会儿舅舅就给你好玩儿的。」 小八嘟着小嘴对手指。 第432页 林水瑶说:「你要不喊,一会儿好玩的就只给姐姐,不给你。」 小八一听,急了,胡乱喊了一声,「豆豆——」 一旁拎着桶的香菱笑得肚子疼。 青璃蹲下身,「半年多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他吩咐管家去把自己准备好的一对小镯子拿来,小七小八一人一只,他亲自给戴上。 外人看来,这就是两只普通的金镯子,除了上面的花纹雕刻得精美一些,没别的特点。 林水瑶却知道,这是辟邪的。 「快谢谢舅舅。」 两个小傢伙整齐划一,「谢谢……豆豆——」 青璃见她抱着个礼盒,挑眉问:「这是什么?」 林水瑶故意卖关子,「你猜?」 青璃:「鱼干。」 林水瑶:「……」 让香菱把鱼拎去厨房,林水瑶道:「是人参。」 「怎么想起来送这个?」青璃道:「人参对我没用。」 「没办法,我婆婆让送的。」 青璃恍然大悟,伸手接过,交给管家。 把下人都屏退,青璃抱着小七,林水瑶抱着小八,走上观景台。 坐下后,林水瑶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担忧,「三哥,你当时损了那么多修为,要不要紧?」 「无妨。」青璃道:「再修炼便是。」 「那你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了。」林水瑶小声嘟囔,「白家人是护短,不是无私,你这么做,会让我心里不安的。」 青璃淡笑,「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是晋王大限到了吗?」提起晋王,林水瑶又想起来一事,「去年我送他们离京那天,晋王说他觉得我眼熟,还问我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三哥,我以前认识他?」 「一个疯子的话你也信?」 林水瑶认不出南阳神君,不是因为他容貌变了,而是青璃动过手脚,林水瑶看到的晋王,和别人看到的不太一样。 林水瑶噎了一下。 好吧,晋王确实是个疯子,而且还疯的不轻。 中饭是在国师府吃的。 要不是照顾两个小外甥,青璃险些就让做成全鱼宴了。 林水瑶问他,「三哥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青璃一脸轻描淡写:「那就得看你们俩能活多久了。」又提醒她,「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林水瑶点头应下,以她家相公的体质,要想平平安安真的是太难了。 —— 晋王府办满月宴的时候林水瑶才去看他们家小棠棠,同样是早产,小七小八有林水瑶这样的娘滋养着,满月时已经白白胖胖,小棠棠则显得有些瘦小。 沈莺莺跟她说,等再过两个月孩子大一些,他们就要走了,不回青州,不下江南,去山谷里隐居,再也不回来。 林水瑶感到意外。 但随即,她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晋王这样的人,仇报完了,皇位坐过了,人世间的辛酸苦辣荣华富贵他都经歷了一遍,卑微过,低贱过,也至尊无上过,现在唯一能牵动他情绪的,大概只有妻女了吧? 归隐也好,褪去浮华,淡度流年,岁月静好。 这样的日子,她也羡慕。 第405章 生辰贺礼 从去年晋王起兵到现在,这一年内发生了太多事。 哪怕天圣帝已经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尚在人世,当礼部提及万寿节时,他还是叫停了。 除了不办万寿节,还宣布未来三年内,宫里停办一切宴席类活动。 明面上是为表哀戚,事实上,天圣帝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看过国库的支出帐目了,弘佑帝在位时,国库已经很紧张,后来晋元帝登基,办过两次大典,花费都不少,没隔多久,又给他办了一场登基大典。 这三次大典相隔时间较短,其中花费可想而知,直接造成国库空虚。 天圣帝以前在程家只是因为肩头没有重担而活得恣意,并非是不学无术的性子。 尤其是在见过爹娘之后,他就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晋元帝那样能震慑朝野,震慑天下的帝王。 可他到底还年幼,目前的朝堂上很多事都掌控不了,现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缩减宫廷开支。 建章宫…… 「皇上,景少爷来了。」 小贵子突然进来禀报。 天圣帝笑了下,「快快有请。」 没多会儿,赫连景缓缓走了进来。 「小景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天圣帝双手藏在身后,神秘兮兮地望着赫连景。 「知道。」赫连景道:「是皇上的生辰。」 「也是你的生辰呀!」天圣帝挑了挑眉,「把手伸出来。」 赫连景愣了下,最终还是乖乖伸出手。 天圣帝将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里。 赫连景低头一看,是个胖乎乎的笑脸娃娃。 天圣帝说:「给你的生辰礼物。」 赫连景留意到他手上有一道道细小的伤口,眉头微拧,「这是皇上亲手雕的?」 「那当然了。」天圣帝快速将手缩回袖子里,「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笑过几回,所以亲手给你雕了这个,以后,这个娃娃就是圣旨,你得遵旨多笑笑,听到没?来,给你的皇帝陛下笑一个。」 第433页 赫连景看着他,「先上药。」 天圣帝就不,「你先笑。」 赫连景勉为其难地牵了牵唇角。 「比哭还难看。」天圣帝哼了哼,「回去记得给我勤加练习啊!」 赫连景没搭理他,让小贵子进来给他上药。 —— 傍晚程五郎一如既往地来接赫连景,见他手上拿着个木雕娃娃,他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赫连景如实说:「皇上赐的。」 程五郎颔首,「今天是你生辰,他能亲手给你雕个娃娃,也算有心,以后要好好辅佐他。」 赫连景点头应下。 他的生辰和天圣帝在同一天,天圣帝都没过,身为臣子的他自然也不过。 回到家时,小四宝看到赫连景手上的娃娃,一脸好奇,非要拿过来看看。 赫连景没让他碰,温声细语地跟他说:「哥哥房里还有别的好玩儿的,只要你不碰娃娃,想要什么都可以进去拿,好不好?」 小四宝哼唧两声,回头去找他的小伙伴了。 赫连景回到房里,掏出帕子仔细将木雕娃娃擦干净放在书案上,望着那滑稽的表情,忍不住失笑。 —— 程五郎去了锦绣院。 大丫、二丫、小五丫、小六和小七小八都在,一个个仰着脑袋听林水瑶讲神话故事。 所有人里面,就数听不懂的小七小八听得最认真。 姐弟俩听一段就交换个眼神,听一段就交换个眼神。 好像在互相说:你听懂了吗?没有。我也没有,叽里哌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要不再听听? 于是姐弟俩又竖着耳朵继续听,心有灵犀的两个小傢伙耷拉着小短腿排排坐在软榻上,听得瞌睡都出来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刚要入梦,被程五郎挑帘进来的动静一下子惊醒。 「小叔叔。」大丫二丫站起身,给程五郎行礼。 林水瑶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大丫二丫,你们俩先带着小五小六回去吧。」 几个孩子离开后,程五郎走到软榻边,弯腰就把小七抱起来举高高。 先抱姐姐,小八不高兴了,不要举高高,他要骑大马。 上次骑大马就尿了程五郎一脖子。 林水瑶就知道这小子又要使坏,才多大,就被小四宝给带坏了,她忙让程五郎去里屋把官袍换了。 林水瑶把儿子抱过来,问他:「想不想嘘嘘?」 小八摇头。 「想不想拉臭臭?」 小八还是摇头。 等程五郎换了身衣裳出来把他放到脖子里坐着,他没多会儿就尿了。 林水瑶:「!!」 程五郎望着小媳妇儿怒红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至于么?我去泡个澡再换身衣裳就是了。」 林水瑶黑着脸,「怎么不至于?什么时候你休沐了,哪也别去,在家带一天试试?」 奶娃娃这种生物,果然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觉得可爱,一醒来捣蛋她就控制不住手痒痒。 林水瑶总算感同身受了,当年小四宝明明那么可爱,四哥四嫂为什么还经常把他打得哇哇哭。 因为她没带娃,看到的都是小傢伙听话的时候。 然而现实是不听话的时候居多,简直能把人气疯。 白天她就上个茅厕的工夫,姐弟俩都能把衣橱里的衣服翻出来扔在地上,钻进去躲猫猫,小八这会儿又在他爹脖子上撒尿。 林水瑶想到了程四郎每天下衙回来给小四宝辅导课业气得脑袋冒烟的场景,她觉得自己离那不远了。 程五郎泡完澡换了身衣裳回来,见林水瑶还气唿唿地坐在那儿,他让下人把小七小八带出去,坐到小媳妇儿身旁,「还生气呢?」 林水瑶瞥他一眼,「你说呢?」 「好了,不气了。」程五郎说着,动手给她捏捏肩,「等过两天休沐了,我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去哪?」 「随便你,想去哪都成。」 顿了一顿,程五郎又道:「对了瑶瑶,我得跟你说个正事儿。」 「嗯?」 「西南边境发生战乱了,驻守西南的汝宁伯父子失利,已经向朝廷递交了请求援军的摺子,今天早上朝堂商议了一番,最终定下来由黎驸马率领援军前往西南,小乖要跟着去,你要不要去跟他道个别?」 第406章 连环杀人案 听程五郎提到林小乖,林水瑶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孩子了。 做了当家主母就这点不好,忙,特别忙,上百号人的宅子里,大事儿没有,琐碎一堆,容易忽略掉平时不常往来的人。 上次见林小乖,还是他入军营前一天,朱八斗请吃的饭。 当时那小子拍着胸脯跟她说:「姐,等我学了本事就回来保护你,还有我哥哥嫂嫂。」 …… 黎驸马准了林小乖一天的假让他回来道别。 林水瑶到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庭院里跟刚满周岁不久的小侄儿玩。 顾崇家这位小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顾知温。 看到林水瑶,林小乖站了起来。 在军营里歷练这么久,他眉眼间的燥气退了不少,能看出几分沉稳了,但人也晒黑了。 林小乖朝她身后瞄了眼,皱皱眉,「姐,你怎么不把小七小八带来?」 第434页 「那俩熊孩子皮得很,还是留家里好。」林水瑶说完,问他,「小乖,听说你要跟着黎驸马去西南了?」 「嗯。」 「打仗很危险的。」林水瑶不希望他是因为一时好奇,「你才入军营没多久,训练度不够,基本功也不扎实,就这么去了,你哥哥嫂嫂能放心吗?」 「姐,跟我一块儿入军营的还有好多人呢,他们都要去西南,没道理我因为害怕就留下来吧?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我现在不是街头恶霸,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士兵了,我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如果边境不能安稳,那么我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哥哥嫂嫂和小知温。」 这话听得林水瑶鼻头一酸,「小乖长大了。」 她想伸手摸他的头,才发现他已经高出她许多。 「那你去吧。」林水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在京城等你凯旋。」 —— 程五郎之前还说过几天休沐就带林水瑶出去放松放松,结果还没到休沐日,大理寺就接了个连环杀人案。 到目前为止死了五个人,这五人分别来自三家不同的书院,共同点:都是学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成绩都拔尖。 京城已经很多年不曾出过这样的大案子了,一时之间满城轰动,各家书院学子人心惶惶。 天圣帝一怒之下令大理寺彻查。 程五郎这些日子为了这件案子东奔西走忙得焦头烂额,很多时候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书房看卷宗。 「相公。」这天晚上,林水瑶亲自熬了参汤送进去,就见他还坐在书案前皱眉沉思。 林水瑶将参汤搁在桌上,轻声问,「案子还没进展吗?」 「暂时没有。」程五郎摇摇头,望向卷宗的眼神露出几分困惑。 林水瑶在他旁边坐下,「我听说,那五个人都是书院学生,还都是年纪轻轻的优等生,这应该是个规律。」 「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程五郎道:「五个死者身上有这么多共同点,兇手要么是在报復。要么,还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只要我们摸清楚他杀人的规律,锁定下一个死者,提前去守株待兔,就一定能有所收穫。 可是今天又死了一个人,不是学生,而是聚英武馆的馆生,死法跟那五个书院学生一样,都被人挖了脑子。」 林水瑶听得后背汗毛直立,根据前面那五位来看,兇手应该不是无差别杀人,如果武馆馆生也要取相同数的话,那么…… 林水瑶一下子站起身,「我得让人去大哥的武馆说一声,让他最近多加小心。」 话才刚说完,二门上的婆子就来敲门,声音有些急促,说大舅爷有急事求见。 林水瑶认了何初旭为大哥,家里下人就依着林水瑶这么称唿他。 林水瑶秀眉蹙了蹙,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程五郎也合上卷宗,和林水瑶一道走出书房,去前厅见了何初旭。 何初旭应该是骑着快马赶来的,头髮都被风吹乱了,满面焦急。 「大哥,发生什么事儿了?」林水瑶问。 何初旭脸色难看,「我的一位馆生被杀了。」 程五郎夫妻闻言,心下俱是一沉。 程五郎道:「舅兄能否跟我说说细节?」 何初旭喝了口茶,回忆道:「他今天一直没来武馆,我问了好几个馆生都说不知道,我担心他有事儿,傍晚散学后照着他入馆时登记的地址找过去,结果他娘说他昨天晚上就没回家。 我当时还寻思着这小子是不是昨天晚上上哪家楼里玩儿了,回来的路上听人说死人了,我跟着那些人去了一处废弃巷子,发现他的尸体就躺在那儿,脑子被人给挖了。」 话到这儿,何初旭咬牙切齿起来,「听说前些日子死了几个书院学生,也是被人挖了脑子,五郎,你觉得这是不是同一桩案子?」 「是。」程五郎笃定道:「今天白天,聚英武馆才死了一个馆生,武馆的到你这儿是第二个。」 「哪个孙子太狠毒了,黄岐可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何初旭一拳捶在桌子上,「我得回去停课一段时间,不能再让事情恶化下去。」 「不能停课。」程五郎道:「你一停课,馆生们肯定会回家,到时候人员四处分散,更容易出事儿,你那武馆里要能安排住宿的话,尽量把他们都安排到一块儿,人全在眼皮子底下,兇手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 「有道理。」何初旭站起身,「天色不早,那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新情况,我再第一时间来通知你们。」 林水瑶不放心,「大哥,我让人送送你吧?」 何初旭本想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但这是瑶儿的心意,他当然不能拒绝,笑了笑,「好。」 何初旭走后,林水瑶的脸色越发沉重起来,「京城那么多武馆,要想一家一家通知,肯定赶不上兇手杀人的速度,相公,你看这事儿要怎么办才好?」 程五郎铺了张纸,把目前已知的几位死者姓名、身份、生辰八字和住址一一罗列出来。 林水瑶仔细看了看,生辰八字没有任何共同点。 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脑子都被人给挖了。其次,那五个书院学生都是优等生。 书院学生是文,武馆馆生是武。 第435页 怎么会有人同时要这两种人的脑子呢? 「还有一个共同点。」程五郎指了指宣纸上,「不管是书院学生,还是武馆馆生,家境都不怎么好。要么,兇手是在报復这个阶层的人。要么,就是他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权贵。」 「相公,我有个想法。」林水瑶忽然说。 「说说看。」 「兇手挖脑子,有没有可能是在进行什么邪术?坊间有个很荒诞的说法,叫以形补形,你看啊,五个优等生文人的脑子,再加上两个武馆馆生的脑子,文武双全了。」 林水瑶一点拨,程五郎顷刻间醍醐灌顶,「我大概知道要怎么查这个案子了。」 第407章 疑兇 又是一年冬,连着飘了几日的雪,好不容易雪停初晴,外面却越发的冷。 家里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衣,屋子里烧着地龙。 林水瑶最不乐意在冬天出去,前厅的事儿处理完就回到锦绣院陪小七小八玩儿。 秦芳菲却在这个时候来了,还带着他们家小知温。 有顾崇和秦芳菲这样的一对颜值爹娘,小知温的颜值可想而知。 小傢伙刚学会走路,一步一步迈得格外认真,穿得棉嘟嘟的,小脸被冻得有些红,眼睛却生得大,像两颗黑葡萄,让人瞧着就想亲亲他一口。 小七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小傢伙。 林水瑶依着天圣帝去算辈分,算了好一会儿才给小七小八介绍,「这是知温弟弟。」 秦芳菲把小知温抱到软榻上,跟小七小八坐一块儿。 小七盯着他的小胖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小知温「哇」地一声就哭了。 秦芳菲笑了,「你那么可爱,让姐姐捏一下,不然她不让你跟她玩儿了。」 小知温抽抽鼻子。 林水瑶望向小七,「你都把人给捏哭了,还不赶紧把玩具搬来给弟弟玩一下。」 小七的玩具都是些娃娃,林水瑶亲手给她做的,小知温不喜欢娃娃,他盯着小八的挖机看。 这挖机是林水瑶画图,程老爹用木料做出来的,内部有个机括,从外面按一下就会动。 见小知温看得目不转睛,林水瑶暗暗失笑,果然男娃娃都喜欢这玩意儿。 坐了没多会儿,秦芳菲才说出自己来的目的,她想去法源寺为小乖祈福,问林水瑶有没有空一块儿去。 既然是为小乖祈福,林水瑶当然不能不去,她站起身,去里间换了身衣裳。 见小知温还坐在那儿跟小八玩玩具,林水瑶问:「你要带着儿子去?」 法源寺就在城里,之前晋元帝带着沈莺莺去过一回,险些被黎薇误会了的那家寺庙,坐马车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林水瑶提议,「要不,让他跟在我们家玩会儿,我们抓紧时间,去去就来。」 秦芳菲看了眼小傢伙,他已经完完全全被小八那些个眼花缭乱的玩具给吸引了,坐着就不动。 趁着小知温不注意,秦芳菲赶紧拉着林水瑶往外走,又在外面交代了丫鬟几句,俩人这才走出大门坐上马车。 林水瑶说她,「这么冷的天你还把儿子带出来,也不怕冻着他。」 「我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秦芳菲道:「侯夫人这两天倒是不在,谁知道她有没有安排什么人留在家里监视我,保险起见,还是我去哪儿,就把儿子带到哪儿。」 「侯夫人不在?」 「好像是带着大少爷去城外祈福了。」秦芳菲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你知道的,临川侯府世子之位一直悬空,照理本该是嫡长子继承,可大少爷顾泽当年从马背上摔下来坏了脑子,连人都认不清,怎么可能继承爵位? 侯夫人大概是怕我家相公风头太盛让侯爷动了念头,这一年来没少折腾,神医请了一个又一个,然而都没什么效果,现在大概是寄希望于神佛了吧?」 秦芳菲要不说,林水瑶都险些忘了顾家还有个脑子摔坏的大少爷。 脑子坏了……不会这么巧吧? 秦芳菲见她愣神,「怎么了?」 林水瑶摇头笑笑,说没什么,她只是联想到了最近那桩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 然而目前什么证据都没有,不能乱说。 到法源寺后,俩人动作麻利地进了香,又跪在佛像前虔诚为林小乖祈了福。 前后没耽误多久,出来时从明月桥上过,秦芳菲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汪叔?」 林水瑶听到秦芳菲嘀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怎么了?」 秦芳菲皱了皱眉,「我好像看到护院总管汪叔了。可是,他早在几日前就护送侯夫人去了城外,据说至少要半个月才会回来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难不成,是侯夫人提前回来了?」 林水瑶问:「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没准还真是。」秦芳菲失笑,「算了,反正他是侯夫人的人,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回到王府,林水瑶一进屋就看到小七正在给小知温和小八餵糕糕。 两个小傢伙好像是真的饿了,一口一口吃得吧唧吧唧香。 秦芳菲担心侯夫人会提前回来,到时候见她没在府上,又要嘀嘀咕咕,等小七餵完最后一块糕点,她抱上小知温就走了。 第436页 林水瑶吩咐厨房给小七小八做吃食,她望着窗外被雪压枝的梅花,陷入了沉思。 约莫过了一刻钟,林水瑶把香菱叫进来,「你去打听一下,法源寺附近有没有命案。」 香菱是有身手的,派她去林水瑶放心。 香菱去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回来时满脸震惊,「夫人也太神了吧?法源寺外面的胡同里,的确死了个人,好像是个武馆的馆生。」 猜想果然印证了,林水瑶心下沉了沉。 这是第三个,意味着后面还会有两个。 不能再任由那些人胡作非为下去了。 她站起身,「再让人备车,我去一趟大理寺。」 之前还有些放晴的天,这会儿又飘起了零星小雪。 林水瑶到大理寺时,很快被接了进去。 都知道她是大理寺卿程砚的夫人,里头的人不敢耽搁,第一时间报上去。 程五郎没多会儿就来了,见她出门太急连斗篷都没穿,他赶紧解下肩头披风给她披上,又让人端了个火盆进来,这才问:「瑶瑶,你怎么突然来了?」 林水瑶看着他:「相公,你们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有些眉目了。」程五郎点点头,「线索指向城外,我安排了一部分人去找,另外一部分留在城内盘查脑子有缺陷的二十来岁青年男子,还有一部分人,扮成了各家武馆内的馆生在外面四处游走引兇手上钩,今天出了命案,说明兇手还在城内,按照他杀人的时间紧促感来看,他应该急需第四第五个馆生的脑子,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之前我们便能收网。」 林水瑶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但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事儿很可能与临川侯府有关,相公如果能找到证据,就能很快锁定兇手了。」 「临川侯府?」程五郎有些意外。 第408章 装什么清高 我也是听芳菲说的。」林水瑶不敢打包票,「她今天来找我去寺庙里祈福,期间谈到了侯夫人,她告诉我,侯夫人早在几天前就带着大少爷出城了。 顾家那位大少爷顾泽,相公应该有所耳闻,他曾经因为摔下马背坏了脑子,至今都没见好。 后来我们从法源寺出来,芳菲说她好像看到了侯府护院总管汪叔,我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让丫鬟出去打听了一下,法源寺附近果然出了一桩命案,死的是第三个馆生。 相公刚才也说了,线索指向城外,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吧,会不会是临川侯夫人在背后搞的鬼?」 程五郎说:「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兇手行兇的手法出自一个名为「千杀门」的江湖杀手组织,具体跟临川侯府有没有关系,等晚上捉住真兇,一审便知。」 江湖杀手? 林水瑶懵了。 难道是她猜错了,跟汪叔无关,跟临川侯府也无关,白天汪叔的出现,只是巧合? 见她皱眉,程五郎笑了笑,「瑶瑶,破案缉兇是我们公门中人的本职,你平时那么忙,以后就别为这些事儿烦心了。」 林水瑶小声嘟囔:「毕竟是这么大的命案,又牵扯到了大哥的武馆,我就是想着,看能不能帮到你。」 「我明白你的心意。」程五郎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可我担心你太累了。」 「五郎!发现新线索了!」 程二郎突然从外面进来,不妨林水瑶也在,刚好撞见小两口亲昵的画面,顿时咳了一声,又急急退了出去。 程二郎作为程五郎的小跟班,最近也在跟着查这桩案子。 被二哥撞见,林水瑶羞得耳朵尖都红了,她忙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相公,那我先回去了。」 程五郎亲自送她出门,又嘱咐,「路上小心些。」 林水瑶走后,程五郎才让程二郎坐,又问他,「二哥发现什么新线索了?」 程二郎挠挠头,「不是我发现的,是出城那帮人来了信,说查到了兇手的杀人手法,至少是二十五年前千杀门的绝技,到现在早就失传了。 也就是说,兇手在很多年前就脱离了千杀门,现在基本可以断定,不是团伙作案。」 程五郎点点头,「你安排几个机灵点的衙役,去盯一下临川侯府。」 程二郎没跟上这脑迴路,「为什么要盯临川侯府?」 程五郎道:「我之前让人排查二十来岁脑子有缺陷的青年男子,临川侯府刚好有一位。」 程二郎恍然大悟,「好,我明白了。」 —— 临川侯今天去茶楼听了个小曲儿,正在兴头上,就听下面闹哄哄的,说什么出人命了,他出于好奇,下去瞅了眼,就看到双子胡同里躺着一具被挖了脑子的尸体。 临川侯活了几十年,头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死状,当即就吓得魂飞魄散,小曲儿也不听了,匆匆忙忙往家赶。 京城最近不太平,已经连着出了好几桩命案,他有些放心不下,叫来身边小厮,让小厮去把夫人请来,想交代她几句,最近不要让泽哥儿出府。 结果下人告诉他,夫人和大少爷还没回来。 临川侯闻言,老脸一沉,「都出府多少天了还没回来,他们这哪是祈福,这是西天取经去了吧?」又问:「夫人在哪家寺庙?」 小厮直摇头说不知道。 临川侯气得踹了他一脚。 第437页 晚上顾崇回来,临川侯又把他叫来,问他知不知道夫人去了哪。 顾崇语气淡淡,「夫人是长辈,她要出门怎么可能跟我一个小辈交代?」 临川侯噎了个结结实实。 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强行换了个话题,「你跟大理寺卿程砚不是走得挺近吗?能不能打听打听,最近那桩连环杀人案查得怎么样了?这一天不结案,京城就一天不得安宁,怪闹心的。」 顾崇嗯了声,「改天见到他,我定会替侯爷问上一问。」 望着顾崇俊美的侧脸,临川侯的思绪有些飘忽。 当年他曾为九姨娘的美貌动过心,那真是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啊。 可惜,在他之前,她就已经有过无数男人,到他手里早就成了破鞋。 入了侯府,她竟还改不了水性杨花的下贱本质,偷偷和外男私会,明目张胆地背叛他! 顾崇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临川侯心里到现在都还打着问号。 但他很清楚,侯府现在不能没有顾崇。 可是世子之位,怎么能传给一个贱妇的儿子? 没错,哪怕顾崇已经过继到侯夫人名下,算是半个嫡子了,临川侯仍然介怀当年的事儿。 他需要顾崇来振兴侯府,振兴顾家,又不想把爵位传给他,心里总还存着一份念想,想着顾泽哪天会不会突然恢復。 他的泽哥儿,当年可是文武双全的少年公子啊! 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顾泽身上,盼着他能重振先祖雄风。 然而,就在他为顾泽请封世子的前一天,顾泽却突然出了意外,跟一帮朋友外出打猎,从马背上摔下来,别处没坏,偏偏坏了脑子。 这么多年,他们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名贵药材,可就是不见效。 有时候临川侯脑子一热,也会冲动地想,要不把爵位传给顾崇算了,虽然顾崇没学过武,将来也不一定能在战场上立下功勋,可他有个当公主的义母,有个当首辅的岳父,幼帝的养父,是他好兄弟的亲哥哥。 这么多后台人脉,把爵位给顾崇,就算顾崇不成,他也还有个儿子顾知温,可以从小培养。 然而等冷静下来,临川侯发现自己还是不甘心,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他恨那个女人,恨她在他之前有过那么多男人; 恨她甘愿给他当妾,是为了救人,而不是心里有他; 更恨她,哪怕是被赶出府,也还是一副冷静淡漠的模样。 呵,一个低贱娼妇而已,装什么清高! 第409章 为了什么? 大理寺今天晚上要收网抓兇手,程五郎没能按时下衙。 兇手还在城内,所有城门口安排了严密的身份排查,大家都在等。 以往一到时辰,程五郎就会来尚书房接赫连景,今日等了好久都没见着人。 他没急着走。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小贵子才进来禀道:「大理寺那边着人来知会了一声,程大人这会儿还在衙门里忙公务,不能来接景少爷了,让您先回去。」 天圣帝听说了大理寺的查案进程,今天晚上要收网,註定忙到大半夜。 「既然如此,那小景儿就不用回去了。」天圣帝道:「兇手至今还没落网,如今外面不太平,没人来接,就算是有人护送,我也不放心你就这么回去。」 赫连景动了动唇想说话。 天圣帝打断他,「反正宫里也没别人,你在这儿住一晚怎么了?朕的龙榻是会吃人吗?」 赫连景抬头望了望窗外,眉眼间隐隐露出几分担忧。 大理寺这次接的案子无比兇险,他其实很想去帮忙,可小叔叔一定不同意,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给小叔叔添麻烦。 想到这儿,赫连景暗暗嘆口气,默认了天圣帝的安排。 天圣帝让小贵子安排人去程家知会一声,又让宫女去传晚膳。 四菜一汤,不多,但胜在精緻,色香味俱全。 自从天圣帝下令缩减宫廷开支,他连自己的膳食都缩减了。 以往传膳,总会摆上满满一桌子。 因为之前的皇帝们就是这样的,每个菜挑上两口,随便尝尝就让撤掉。 天圣帝自小在程家长大,虽然没挨过饿受过冻,但程婆子在这方面是很严厉的,饭桌上不准浪费。 他大概是赫连家这么多任皇帝中最接地气的,晚膳上桌,也不要什么宫女布菜,把人都遣出去,直接端起碗就干饭。 吃了半天,天圣帝才发现赫连景一直没动筷。 搁下小碗,天圣帝亲自为他盛了碗汤推过去,「知道你担心程寺卿,你现在乖乖吃饭,一会儿我陪你等结果,大理寺那边一有消息,就让人第一时间过来通传,行了吧?」 赫连景看他一眼。 天圣帝笑了,「这可是你第一次留宿宫里,我若是没招待好你,把你饿坏了,改天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赫连景接过汤碗。 他以前当皇太孙的时候就十分注重礼仪,连吃相都优雅到骨子里,现在换了身份还是没变样。 天圣帝学不来他那一套,怎么舒坦怎么来,三两下扒完饭撂下小碗,让人去大理寺等结果,他打了个嗝,往旁边软榻上一瘫。 赫连景提醒,「饭后还是先出去走一走,这么躺着容易积食。」 第438页 「外面下雪呢!出去干嘛?你又想打雪仗了?」 天圣帝可还没忘了去年登基之前那场雪仗,他被小景儿打得到处乱蹿。 这厮下手忒狠,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 赫连景今天没心情打雪仗,用过晚膳就一直等消息,直到入夜时分,大理寺才有消息传来,说抓到兇手了。 天圣帝松了口气,「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说完让人带赫连景去浴池沐浴。 —— 大理寺…… 守株待兔一整天,兇手终于落网,程五郎怕夜长梦多,连夜开堂审讯。 为防疑兇口内藏毒,让人搜了一遍他的口腔,又怕他咬舌自尽,安排了好几个衙役在旁边盯着,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已经入夜,公堂外寒冷的雪风灌进来,灯火幽幽。 程五郎坐在主审位置上,一身大红官袍,眉眼积威,修长的手指翻看着卷宗。 「汪贤,又名鹧鸪,二十五年前曾是千杀门弟子,后因种种原因退出千杀门,现任临川侯府护院总管。」 程五郎垂眸看下来,「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杀人?」 汪贤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程五郎又接连问了两个问题,他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程二郎见状,皱了眉,「看样子这么审问他是不会招了,大人要不直接动刑吧?」 程五郎没打算用刑。 杀手的抗压能力比一般人强太多,一般出任务失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这些人是不怕疼,也不怕死的。 程五郎今天晚上开堂,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他的目的是为了试探。 目前掌握的线索太散,还不足以将整件案子串联起来,哪怕林水瑶提醒他此事很可能与临川侯夫人有关,他也不能凭着臆测就去抓人。 现在,还需要一个突破口。 合上卷宗,程五郎吩咐,「把人押下去,关到地字十一号。另外,安排人出城去接临川侯夫人和大少爷。」 说完这句话,程五郎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汪贤身上,果然敏锐地捕捉到汪贤身子僵了僵。 地字十一号是大理寺关押重犯的地方,它跟其他牢房彻底隔绝开来,石门一关,里面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巴掌大的一个通气口,开在高高的顶墙上。 在这样绝对安静的密闭空间内,一般犯人坚持不过三天精神就会崩溃。 —— 回程路上,程二郎很是不解,「五郎,你说咱们都等大半夜了,什么都没问出来,这不是白费工夫吗?」 「谁说没问出来?」程五郎道:「最有用的已经问出来了。」 「啊?」程二郎更懵了。 程五郎语调轻缓,「二哥知不知道作为杀手,要想活着退出组织有多难?」 程二郎以前就是个地里刨食的庄稼人,上哪知道这些去,他一脸好奇地望着程五郎,「五郎,你快别卖关子了,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程五郎道:「据我所知,要想退出这种杀手组织,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受刑。千杀门具体用的什么刑,我不清楚,但为了防止弟子把内部机密透露出去,他们所用的刑,只会比衙门里逼供的手段更残酷,汪贤就是因为当年被动刑,有旧疾在身才会那么轻易落入我们手中的。」 见程二郎越听越迷煳,程五郎又继续道:「汪贤是二十五年前入的临川侯府,而那一年,临川侯夫人刚好嫁给临川侯,你说他如此大费周章,还险些豁出性命,为了什么?」 第410章 背锅 程二郎惊得瞪大眼,「难道,难道汪贤和临川侯夫人,他们……」 后面的话,程二郎不敢往下说,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程五郎也没想到,自己接手的第一桩大案,竟然牵扯到临川侯府。 他不禁想起了顾崇的生母。 那个可怜的嫡公主,当年就是被临川侯以「私通」之罪赶出府发配到青州自生自灭的。 这其中,少不了临川侯夫人的功劳。 程五郎曾经答应过晋王,不把公主的身份暴露给顾崇。 可毕竟跟顾崇兄弟这么多年,程五郎在这事儿上是有私心的。 如果到时候证据确凿,证实临川侯夫人与此案有关,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回到府上,程五郎让小厮去临川侯府跑了趟腿,把他们家护院总管汪贤被抓的事儿告诉了顾崇。 顾崇愣了半天,「汪叔?你们确定没抓错人?」 程家小厮道:「小人所说的,都是五爷的原话,一字不漏。」 顾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连环杀人案,兇手竟然就在他们家府上? 程家小厮走后,顾崇问秦芳菲,「汪叔不是护送夫人出城祈福了吗?他怎么会被抓的?」 秦芳菲皱了皱眉,「我白天和瑶娘去了趟法源寺,出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汪叔,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花眼了,现在看来,当时在法源寺附近的,就应该是汪叔本人。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牵扯上这么大的案子。」 顾崇去了趟顾侯爷的院子。 顾侯爷正靠在软椅上,丫鬟给他捏肩,他一脸舒服地眯起眼。 这时,小厮进来通报说四少爷求见。 顾侯爷这才摆手让丫鬟退下。 第439页 顾崇进来后,给他行了个礼,「侯爷。」 很久之前,顾崇就已经不管他叫「父亲」了,顾侯爷也不跟他计较。 谁知道顾崇是那贱人跟谁生出来的贱种,喊他一声「父亲」,反倒让他听着膈应。 「有事说事。」 顾侯爷最怕见到顾崇那张脸,一看到他就容易回想起九姨娘。 美是真美,贱也是真贱。 也对,毕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货色,还能指望她从良么? 顾崇并不知道他才行个礼的工夫,顾侯爷脑子里已经想了一堆,甚至还升华了对他娘的仇恨。 顾崇淡淡道:「之前侯爷让我打听连环杀人案的进展,今日有眉目了,兇手已经抓获。」 「当真?」 临川侯松了口气,只要兇手落网,京城就太平了吧? 他可不想以后再出去听曲儿还能碰上尸体。 顾崇看了他一眼,「兇手正是咱们府上的护院总管,汪叔。」 「什么!」顾侯爷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人这会儿就关押在大理寺地牢里,我只是来传个话,至于信不信,那是侯爷自己的事儿。」 顾崇说完,转身要走。 「你等等!」顾侯爷喊住他。 顾崇顿住脚步。 顾侯爷眯起老眼,「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程寺卿派人来通知的。」 顾侯爷一听,脸色彻底变了,「这怎么可能呢?」 汪贤是跟着夫人出的城。 如果最近这桩骇人听闻的案子是汪贤所为,那就说明他一直都在京城,并没有出去,只是暗中藏起来了。 那他杀那么多人,挖了那么多脑子,到底想做什么? 顾侯爷越想,后背就越觉得凉,他问顾崇,「汪贤杀人,会不会牵扯到我头上?」 顾崇莞尔,「那就得看,汪贤会不会指认侯爷是幕后主使了。」 「胡说八道!」顾侯爷大怒,他什么时候指使那老东西去杀人了? 可是,万一汪贤真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非要把他拖下水可如何是好? 顾侯爷眉头死死拧着。 这个时辰,大理寺早都下衙了,探监肯定是不成的。 他着急地来回踱步,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去义王府跑一趟。 让人备马车,顾侯爷说走就走。 程五郎忙活了一天,刚回来吃了口热乎饭准备沐浴,就听下人说顾侯爷求见。 不用想,程五郎都知道他来做什么。 「不见。」程五郎直接拒绝,让小厮去传话,「你告诉他,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本官不见顾家任何人。」 顾侯爷吃了闭门羹,只得原路返回,心中憋了一肚子火。 他自然不敢怨怪程五郎,他是让汪贤给气的。 临川侯府落魄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因为一个顾崇有点儿起色了,现在又摊上这么大的案子,那老东西,他是想害死顾家啊! 回到府上,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临川侯又发了一通火,让人明天一早就出城找侯夫人,都什么时候了还祈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桩连环杀人案,百姓关注已久,如今兇手落网,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第二天,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杀人的是临川侯府上的护院总管。 一个下人若是没有主子的指使,能平白无故去杀人吗? 而且目的竟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挖脑子。 于是很快有人联想到顾家有个脑子坏了的大少爷顾泽。 以形补形,挖脑子指定就是为了补脑。 这个推测一出来,当即引了众怒掀起轩然大波。 刚开始,有个受害学生的家属抬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木停在临川侯府大门前,扯着嗓子又哭又骂。 后来其他受害者的亲眷纷纷效仿。 才半天的工夫,临川侯府大门前就停了八具棺材。 围观百姓把这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咒骂声传到院子里。 临川侯被吓到,闭门不出。 顾崇去翰林院都只能走后门。 侯夫人不在,顾崇又去了翰林院,顾侯爷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两位姨娘,看那二人能不能出出主意。 那两位姨娘跟外面的百姓一样,认为是他指使了汪贤去杀人,直接被吓傻了,哪敢见他,齐齐称病,说怕过了病气给侯爷,躲在屋里压根儿不敢出来。 就连两个庶子顾维和顾远,见了他都跟见了杀人狂魔似的。 一觉醒来背了黑锅,顾侯爷一张老脸难看到了极点。 第411章 金蝉脱壳 这桩连环杀人案牵扯太大,光大理寺一家说了不算,要进行三司会审,时间定在三日后。 三司会审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一块儿审案。 歷来只有重案才会惊动三司。 消息一出,临川侯府外百姓们的咒骂声更甚,甚至已经有人往院墙和大门上扔东西,泼粪,把顾侯爷家祠堂里的列祖列宗都拉出来吐了一遍口水。 顾崇吩咐了秦芳菲带着小知温好好待在家,这些天尽量别外出。 秦芳菲有个当首辅的爹,百姓们不敢得罪她,骂的都是顾侯爷,怎么难听怎么来。 顾侯爷耳朵里塞了棉花都不顶用,整个人焦躁得快要发狂。 第440页 「侯爷,怎么办,外面百姓在撞门了。」小厮焦急道。 「还能怎么办?」顾侯爷阴沉着脸,「让门房给我顶住了!谁要敢让那些刁民冲进来,本侯剁了他双手!」 两个姨娘装病躲着他,两个庶子一个比一个废物,顾侯爷思来想去,让人去海棠院把秦芳菲叫来。 顾侯爷对这个后台过硬的儿媳是相当满意的,对上她,脸色都柔和了不少。 「老四媳妇,最近府上发生的事儿,想必你都听说了吧?」 昨天晚上顾崇就提点过秦芳菲,她又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应付顾侯爷。 点点头,秦芳菲嗯了声,「儿媳有所耳闻。」 「汪贤那老东西杀没杀人我不知道,但一定跟我没关系。」顾侯爷语气着急,「那你看,能不能请你爹出面帮我做个证,证明我是清白的。」 秦芳菲缓缓道:「衙门办案是公平公正的,既然侯爷都说了自己清白,跟这事儿无关,那我相信,大理寺一定不会胡乱抓人,更不会冤枉好人。」 这话说的,可太圆滑了。 顾侯爷急得冷汗直冒,「可外面那些百姓……」 「作为受害者亲眷,碰上这种事心里有怨气在所难免,侯爷多多担待吧!」 顾侯爷皱着眉,三人成虎啊!外面那些刁民一口咬定是他指使汪贤去杀的人,万一衙门信以为真,那他岂不是得完蛋? 他又想让秦芳菲回趟娘家在秦首辅跟前美言几句,才发现秦芳菲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顾侯爷这个人,年轻时候就没本事,最喜欢提笼架鸟逛青楼,否则也不会在红袖楼认识九姨娘。 眼下真碰上事儿了,脑子里六神无主,只想着能找个人商议。 可唯一能商议的儿媳妇不搭理他,他索性让小厮找了套下人的衣服换上,乔装打扮一番从后门熘出去,雇辆马车直接去了大理寺。 —— 会审时间在三日后。 虽然兇手已经抓获,但这中间还有些细节没弄清楚,程五郎还在查。 「五郎,我们真要让人出城去接临川侯夫人?」程二郎问。 程五郎笑了下,「侯夫人不在城外,我昨天晚上之所以那么说,只是为了试探汪贤的反应。」 程二郎又懵了,「不都说侯夫人出城祈福去了吗?怎么能不在城外呢?」 程五郎指了指书案上的卷宗,「你看,这八个人都是在城里被杀害的,我们已经查明并非团伙作案,兇手只有汪贤一人,汪贤又有旧疾在身,他不可能做到这么迅速把刚挖来的脑子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城外。 唯一的可能,就是侯夫人一直在城里,而且在一个绝对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绝对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在哪?」程二郎脑仁儿都想疼了也没想出来。 程五郎缓缓吐出四个字:「临川侯府。」 「临川侯府?」程二郎瞪大了眼,「不能吧?他们家下人都说侯夫人不在府上的。」 程五郎道:「如果人不是汪贤杀的,那我相信侯夫人的确是出城祈福去了,可现在事情跟他们家大少爷扯上关系,那么他们所谓的「出城」,就只是一出金蝉脱壳,为了掩人耳目的藉口,侯夫人一定还在侯府,只不过没让人发觉罢了。」 没空跟程二郎闲聊,程五郎把大理寺专门负责破解密室的衙役叫来来,让他们去勘测临川侯府地底下有没有暗道。 那几人动作很迅速,才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回来了。 结果果然不出程五郎所料,临川侯夫人所居院落的下方有一条暗道,他们还顺着找到了出口,出口是义庄外的一口枯井。 「差不多了。」程五郎整理了一下书案,站起身来,吩咐程二郎,「二哥带几个人从出口进去,一直往里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你们的目的是为了惊吓暗道里的人,其余人,跟着我去临川侯府。」 —— 顾侯爷已经来了好久了,然而门房不让他进,也不给他通报,他只能拢着袖子站在大理寺大门外,时不时伸着脖子往里瞅一眼。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见到程五郎带着一班衙差出来。 顾侯爷急忙迎上去,「程寺卿,能否借一步说话?」 程五郎挑眉,「说什么?」 「我……」 程五郎打断他,「看来侯爷一两句是说不清了,既如此,不如移步去你府上慢慢说,如何?」 程五郎肯给机会让他解释,他当然高兴,可一看到程五郎身后腰间佩刀的衙差们,顾侯爷脸色又僵了僵,「这……」 程五郎淡笑,「听说你们家大门外围了不少闹事百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哦,能理解能理解。」顾侯爷拱了拱手,「程寺卿您这边请。」 程五郎坐上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临川侯府而去。 百姓们才一听说是大理寺卿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 棺木还停在侯府大门外,那几位受害者亲属跪在地上,见程五郎下轿,一个个泪流满面,哭喊着求他主持公道。 程五郎的目光落在那八具棺木上,脸色有些沉重。 片刻后,他道:「兇手已经落网,与此事有关的嫌犯,我们必定严惩不贷,还请诸位放心,衙门一定会还你们受害的亲人一个公道,至于这些棺木,就先抬回去吧,死者为大,总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第441页 话完,程五郎吩咐跟在身后的大理寺少卿,「待会儿安排几个人帮着把棺木送回去,每家拨二十两抚恤银,算在我个人帐上。」 这些刁民,终于能把棺材运走了。 顾侯爷冷哼一声,对上程五郎时,又马上换了副笑脸,「程大人,快请屋里坐。」 第412章 污衊 程五郎被接到前厅,顾侯爷马上让人来奉茶。 程五郎看了眼窗外,「冒昧问一句,侯夫人在府上么?」 顾侯爷哪敢隐瞒,如实说:「她不在,前些日子就带着我们家泽哥儿出城祈福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程五郎笑了笑没说话。 他这副神情,可把顾侯爷给急坏了,「程寺卿,我听说你们抓了汪贤,是真的吗?」 程五郎点点头,「人这会儿就在大理寺地牢里关着。」 顾侯爷又问:「那他真的杀人了?」 「证据确凿。」 顾侯爷心下一沉,「程寺卿,您是三司长官,可得明察秋毫啊,这事儿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外面那些刁民……那些百姓胡说八道呢!」 程五郎道:「有没有关系,等三司会审,一审便知。」 顾侯爷满脸委屈,「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大志向,没能延续先祖时期的簪缨鼎盛,可我一向胆儿小,从来不敢做出杀人越货的事儿,突然得知护院总管汪贤犯了案,我也很痛心,可我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啊!」 程五郎听着他那句「从来不敢做出杀人越货的事儿」,再联想到顾崇生母的死,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或许这世道就是这样,贱妾的地位与贱奴一般,毫无尊严。 可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被人活生生剖了腹,死后侯府竟然无人过问。 十六年前顾侯爷的冷漠,又何尝不是杀死嫡公主的一把刀? 后面顾侯爷还说了什么,程五郎都没太听进去。 他只是在等,等程二郎带着人把侯夫人从暗道里逼出来,他好彻底收网。 「大人可曾用过饭了?」顾侯爷轻声道:「正好我们家后厨在备饭,我让人添几道您爱吃的菜。」 「不必。」 顾侯爷还想再说什么,内院里一个丫鬟突然惨白着脸跑进来。 顾侯爷当即大怒,「贱婢!没见程寺卿在吗?冒冒失失的,像什么话!」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恐道:「侯爷,不好了,夫人凭空出现了。」 顾侯爷惊了一跳,「你在说什么混帐话!」 那丫鬟有些哆嗦,「奴婢是夫人院里的三等洒扫丫鬟,夫人这些天不在府上,我们做奴婢的不敢懈怠,每天都得按时去清扫院子,刚才奴婢正在院儿里扫雪,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动静,没多会儿,就见房门被人打开,夫人拽着大少爷从里头跑了出来。」 程五郎闻言,笑了下,「侯爷先前不是说,侯夫人不在府上么?」 「我家夫人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离京去城外寺庙祈福了,的确不在府上。」 顾侯爷拱了拱手,脸色十分难看,「这丫头疯疯癫癫口不择言,她说的话,不能当真。」 顾侯爷话音才落下,就看到侯夫人拽着顾泽的手腕,母子俩被人追赶,一路喘着气跑进来。 顾侯爷见了鬼似的,腾地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侯夫人,「你……你是从哪来的?」 侯夫人一看旁边还坐着程五郎,攥着顾泽的那只手紧了紧,双膝一曲,带着顾泽跪了下去,眼泪说来就来,「老爷,我都说了我不下去,您非要逼着我和泽哥儿下暗道,还每天让人送那么噁心的东西来让他吃,您到底想干什么呀!」 顾侯爷愣了愣,随后伸手怒指着她,「梁氏,你个贱妇在胡扯什么?」 侯夫人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知道侯爷一直介怀泽哥儿脑子摔坏的事,可这么多年,我们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名贵药材都不见效,妾身早就不指望了,只要泽哥儿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这几天被关在暗道里,我虽然不知道老爷让人送来的是什么,但我大概能猜到,是给泽哥儿治脑子的药。 既然是药,老爷光明正大让他服用就是了,为什么非得把我们母子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道里?老爷,您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听着这一声声的指控,顾侯爷简直要气疯了,走过去半蹲下身就是啪啪两巴掌,「你个贱妇,什么暗道,什么药,你到底在说什么?」 侯夫人捂着脸,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难道这些日子,不是侯爷让汪贤来给泽哥儿送的药?」 「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顾侯爷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再蠢,也从侯夫人的话语间听明白了。 汪贤杀了那么多人,挖出来的脑子,全都让顾泽给吃了。 外面那些百姓说的「以形补形」,竟然真有此事! 他连家里什么时候多了条暗道都不清楚,这贱妇竟然就想把脏水全泼他头上! 「程寺卿,我不知道什么暗道,不知道什么药,我真的不知道!」顾侯爷是真的被吓坏了,那些画面,光是想想他都想吐。 侯夫人哭哭啼啼,转个方向正对着程五郎而跪。 「数日前的一个晚上,侯爷在我院里留宿,他跟我说给我们家泽哥儿找到了一副良药,但这药喝了不能被光线照到,所以让我们母子去暗道里待几天,等药喝完了再上来,期间就对外宣称我带着泽哥儿出城祈福去了。 第442页 我也是爱子心切,没细问就听他的话下了暗道,自那之后,护院总管汪贤每天都会来给泽哥儿送药。 我不知道那药是什么,也不知道要喝多久才算完。 直到今日,有几个佩刀的衙差闯入了地道,我只是个妇道人家,见到官差自然会害怕,一怕之下就带着泽哥儿爬上来了。」 她说完,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顾侯爷,「老爷,我不是故意要上来的,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又小声抽泣起来。 「贱人,你敢污衊我!」顾侯爷满脸横怒,抬起脚就要踹她。 程五郎让人及时制止住顾侯爷,神情格外淡,「既如此,那就有劳侯爷,侯夫人和大少爷随本官走一趟了。」 第413章 人证物证俱全? 顾侯爷莫名其妙背了锅,又莫名其妙被抓起来,在被押往大理寺的途中,还被沿街围观的百姓臭骂,他脑瓜子里嗡嗡响过之后,只恨不能把侯夫人大卸八块。 可惜他双手被上了枷锁,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眼去看侯夫人。 侯夫人低着头,没看旁边的百姓,也没看他。 「贱妇!」顾侯爷气得双眼猩红,「等我从大理寺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侯夫人听到了这话,没作声,心中却冷笑。 出来? 你有命出来么? 为防串供,到了大理寺后这一家三口全部分开关。 这下真兇和嫌犯都到齐了,程二郎总算松口气,「五郎,咱们能歇一歇等三司会审了吧?」 「还不行。」 「怎么着,还有事儿?」 「嗯。」程五郎点点头,「还得再去找个人。」 —— 三司会审这天,大理寺外围了很多百姓。 大理寺不同于一般衙门,审犯人是不允许百姓围观的,奈何这桩案子太过轰动,如今兇手落网,百姓们都在眼巴巴地等着看结果,看衙门如何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因此哪怕深知看不到审案过程,还是有不少百姓早早等在外头。 这次负责主审的三位官员,除了程五郎,另外两位分别是刑部尚书和都察院副都御使——朱八斗的祖父朱老。 大燕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三司会审的重案了,看到三位大人上堂,衙差们的神情一个比一个肃穆。 刑部尚书和朱老都是前辈,程五郎给二人见了礼,这才落座,敲响惊堂木,「带嫌犯!」 不多时,主凶汪贤,嫌犯顾侯爷、侯夫人和顾泽四人被带上堂。 程五郎让师爷向刑部尚书和朱老复述了一遍案情。 因为至今还没录到任何口供,案情比较简洁:半个月前开始,城中不断有书院学子莫名其妙被杀,迄今为止,一共死了五个书院学生,三个武馆馆生,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被人挖了脑子。 经过大理寺的连日追查和布局,最终抓获真兇汪贤,而汪贤是临川侯府的护院总管,其主顾侯爷和侯夫人有知情包庇之嫌,故此一併抓获。 朱老的目光在顾侯爷几人身上扫了一圈,脸色十分凝重,「开审吧!」 程五郎再一次拍响惊堂木,视线落在汪贤身上,「犯人汪贤,迄今为止的八条人命,是否都为你所杀?」 「是。」汪贤干裂的嘴唇微张,应了一声。 地字十一号里关了三天,精神上的折磨远大于身体上的折磨,他整个人憔悴下去不少,但好歹是杀手出身,还不至于全盘崩溃。 程五郎又问:「你曾是江湖组织千杀门的弟子,代号鹧鸪,后因种种原因主动退出了千杀门,二十五年前入的临川侯府,是也不是?」 「是。」汪贤供认不讳。 这是来到大理寺三天,他头一次开口说话。 顾侯爷直接听傻了,「什么千杀门,什么鹧鸪?」 他瞪着汪贤,「你入府的时候明明说自己是夫人的娘家陪嫁护卫,怎么没有跟我交代这些?」 汪贤回答完程五郎的话,就垂下眼一声不吭,对顾侯爷的质问充耳不闻。 顾侯爷怒得直咬牙,「汪贤,你……」 「肃静!」程五郎又是一记惊堂木,吓得顾侯爷赶紧闭了嘴,一双眼却瞪得老大。 这个汪贤,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 「你为什么要杀人?」朱老沉着脸问。 「你都已经脱离组织二十五年了,总不能是千杀门给你派的任务吧?」刑部尚书紧盯着他,「还是说,这事儿另有幕后主使?」 汪贤神情冷淡,「罪民不过一介下人,听令办事罢了。」 「哦?」程五郎挑眉,「你听谁的令?」 汪贤缓缓道:「我们家侯爷。」 顾侯爷肺都快气炸了,一下子跳起来,「汪贤!你个无耻小人血口喷人!」 程五郎递了个眼色,马上有衙差过来把顾侯爷摁跪下去。 顾侯爷挣扎两下,咬牙望向程五郎,「程寺卿,破案讲求证据确凿,您刚才也说了,汪贤是杀手出身,不是什么普通护院,就凭他的一面之词怎能定案?此人居心叵测,还请程寺卿彻查他!」 程五郎道:「能不能定案你说了不算,顾侯爷现如今是嫌犯,本官没让开口,你最好别多话。」 说完,目光转向侯夫人,「之前侯夫人在贵府说的那些话,麻烦你再复述一遍。」 第443页 侯夫人点点头,「妾身可以证明,汪贤所言句句属实,因为老爷曾在我院里过夜,亲口跟我说他找到了给泽哥儿治脑子的药,可这药特殊,不能被光线照射,所以得委屈我们母子去暗道里住段时日,等药服完了再上来。 从那天之后,我和泽哥儿就被关到了暗道里,吃住都不能回房,汪贤每天会按时来给泽哥儿送药,还嘱咐我们,不到时日不能上来。」 朱老问:「送的什么药?」 「我不知道。」侯夫人直摇头。 顾侯爷之前就一直担心,汪贤会不会屈打成招,把他给拖下水。 现在担忧成真,这俩人当真合起伙来诬陷他了! 顾侯爷嵴背一阵阵发僵,难以置信地看一眼侯夫人,又看一眼汪贤,嘶声吼道:「人是汪贤杀的,你为什么要帮着他诬陷我?」 侯夫人一副要哭的样子,「老爷,我若是知道你指使汪贤去杀人取脑,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顾家再落魄,您好歹是个侯爷,怎能罔顾律法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啊! 您想没想过,泽哥儿将来要是真的恢復了,知道自己有个这样的爹,他会有多崩溃?」 「你撒谎!」顾侯爷激动地高声嚷着,「我从来没说过那些话,也从来没指使过任何人,分明就是你们合起伙来诬陷我,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侯夫人眼泪落下来,「老爷,事已至此,您就认罪了吧,咱们都到公堂上了,几位大人明察秋毫,您再抵死不认又有什么用?杀了人是要偿命的呀!」 刑部尚书和朱老对视一眼。 其实这个案子明面上听起来很简单:顾侯爷都一把年纪了,膝下只得一个嫡子,嫡子还坏了脑子,世子之位一直悬空。 顾崇出身不好,若是让他继承爵位,将来定会遭人诟病,顾侯爷心下着急,想寻偏方为嫡子治病,于是脑子一热,寻了个以形补形的偏方,再指派府上武功高强的护院总管去杀人。 杀人动机很足,而且汪贤和侯夫人的证词又能无缝衔接,挑不出纰漏。 拼凑在一块儿,就是整个案子的真相。 刑部尚书看向程五郎,「人证物证俱全,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程五郎望着那三人沉吟片刻,忽然道:「慢!」 第414章 好一出大戏 顾侯爷趁机高唿,「几位大人,我冤枉啊!」 程五郎道:「此案确实还有几处疑点没弄清楚。」 朱老捋了捋鬍鬚,「按照侯夫人的说辞,你是到了公堂上才得知的顾侯爷指使汪贤杀了那么多人取脑给你儿子治病?」 侯夫人颔首,「是。」 朱老若有所思,「内宅妇人碰到兇杀案,竟能做到如此淡定,侯夫人果然气度不凡。」 侯夫人脸色微微僵了僵。 上首程五郎突然发问:「侯夫人和汪护院的供词都指向顾侯爷,可顾侯爷说什么也不认,那本官如何知道不是你们二人串通起来诬陷的顾侯爷?」 顾侯爷一听这话,激动了,「对对对,程寺卿,就是他们污衊我!」 侯夫人抬头,忽然笑了,「妾身不明白大人问出这话的用意何在,侯爷是我夫君,若非他真的犯了事儿,我有什么道理帮着一个下人来污衊他?」 程五郎缓缓道:「本官手上有个人,她或许能证明一些事儿。」 话完,对外喊了一声,「把人带上来!」 没多会儿,公堂外进来一人,是个身穿靛蓝褂子头戴抹额的老妇人。 时间太急,程五郎人手又不够,这人是他委託苏容钦帮忙找的,原本只是试一试,没成想还真把人给找来了。 侯夫人一见她,脸色霎时就僵住了。 那老妇人跪下给程五郎磕了头,这才跪直身子。 程五郎示意她,「自我介绍一下吧。」 老妇人谁也没看,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嗓子受过伤,「民妇姓张,二十多年前曾在光禄寺少卿府上当过下人,府上都管我叫声张妈。」 二十多年前的那一任光禄寺少卿姓梁,是侯夫人娘家。 老妇人继续道:「后来民妇作为陪嫁婆子,随着梁家姑娘入了临川侯府。刚入府那会儿,我就发现了夫人有些不对劲,整日整日的没精神,我说请大夫来看,她不让。 直到某回见了红,她迫于无奈之下才跟我坦白,说自己怀了身孕。 我原本挺高兴,可是算算时间不对,夫人才入府一个月不到,哪能那么快就怀上了。 夫人没跟我细说,她下了死命令,让我不能传扬出去,更不能告诉侯爷,然后掐算好时间告诉侯爷,她怀上了。 孩子月份不对,我们不敢用府上请来的大夫,怕泄露出去。 好在我年轻时候学过些药理,能给人把脉,为夫人请脉的事儿,一直是我负责。 胎儿足月的时候,明面上只有八个月,我扯谎说夫人不小心碰到桌子上破了羊水,早产了。 孩子到底是足月还是早产,外面有经验的稳婆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那天晚上,趁着侯爷不在,我们没去请稳婆,孩子是我一手接生的。」 听到这儿,顾侯爷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双目死死盯着老妇人,「一大把年纪还敢来公堂上扯谎,你就不怕天打雷噼吗?」 第444页 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梁氏那个贱妇竟然给他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老妇人呵呵两声,「侯爷就没想过,新婚当夜你为什么会醉得不省人事吗?」 顾侯爷怒吼:「你给我闭嘴!」 老妇人冷笑:「因为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并非处子之身,不仅如此,她还是双身子嫁的你,不把你灌醉,她怎么矇混过去?」 这些话,每个字都狠狠踩在顾侯爷身为男人的尊严上。 他气得老脸铁青,胸腔内气血翻涌。 他一直以为,新婚那天晚上自己真的是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没记住圆房的经过,更何况醒来的时候确实看到元帕上一抹红。 他从来都没怀疑过! 「侯爷,这老虔婆一定是被人给收买了,特地来污衊我的!」侯夫人尖声道:「她说的那些事,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从来都没做过!」 顾侯爷看着她,一张老脸极其复杂。 他不想相信这老妇人的一面之词,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绿头王八。 可如果他不承认自己被绿了,就没办法证明是梁氏这贱妇联合汪贤来污衊他。 顾侯爷有生之年从来没这么屈辱过。 「后来呢?」程五郎目光平静地问老妇人:「你是怎么离开的顾家?」 提起这事儿,老妇人先前还淡定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恨,声音因为激动,比刚才更为沙哑难听,「我当时一心为主,没成想主子要卸磨杀驴,怕我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就准备了一碗药,要毒哑我。 我喝了一半察觉到不对劲,抬手打翻药碗,她便起了杀心,我无奈之下,连夜逃出侯府,这些年一直活得战战兢兢。」 话到此处,老妇人潸然泪下,偏头望向侯夫人,「夫人好狠的心啊!如果当年你不做的那么绝,那么今日,我便不会出现在公堂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心思歹毒咎由自取。」 「你胡说,你胡说!」侯夫人脸色发白,她膝行到顾侯爷跟前,「侯爷,不是的,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没有做过,你相信我。」 顾侯爷冷笑连连,抬手就狠狠扇了她两巴掌,「不要脸的贱妇!」 「你再敢动她一下试试!」 一直没吭声的汪贤突然厉喝一声,将侯夫人护到身后,看过来的眼神满是杀意。 顾侯爷:「??」 刑部尚书和朱老对看一眼。 就连衙差们都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啧啧啧,还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第415章 削爵 之前顾侯爷一直没往汪贤身上想,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汪贤从入府就有病在身,左腿还有些瘸,梁氏再瞎,总不能瞎到跟这么个人吧? 可当看到汪贤把梁氏护在身后,还说了那句话之后,顾侯爷顷刻间宛如五雷轰顶。 男人最怕比较。 如果梁氏找的是个比他位高权重的,那他或许没话讲,但就汪贤这样的,梁氏分明是把他的脸扒下来摁在地上踩! 这对奸?夫?淫?妇,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苟且这么多年,现在又在公堂上丢人现眼! 愤怒,羞辱,怨恨,各种情绪掺杂,顾侯爷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顾衙差阻拦,他冲过去就想打人。 但最终还是被摁下了。 老妇人瞧着他发疯扭曲的脸孔,冷笑一声,「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让好人含冤,让娼妇逍遥,一家之主瞎成这样,顾家走下坡路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侯爷狠狠一震,回头瞪她,「你说什么?」 老妇人言语缓慢,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朗,「我离开顾家后,其实并没有走远,一直躲在暗处观察侯府动向,想找机会揭穿侯夫人的丑恶嘴脸,可惜侯夫人的人一直在找我,我无奈之下,只能随时换地方,到处躲躲藏藏。 直到几年后,侯爷纳了个九姨娘入府,我心知机会来了,于是找上她。 她出府的那个晚上,见的人是我,但这事儿让侯夫人知道了,她找不到我,又不能直接弄死九姨娘,于是给侯爷你吹了枕头风,说九姨娘深夜出府与外男私通,呵呵,目的就是为了借你的手除掉知情人九姨娘。」 其实那天晚上,九姨娘还见了另外一个人,可那个人啊,她不敢说。 现在回想起来,九姨娘真真是个可怜人,明明有那么尊贵的身份,却不得不委身给这么个眼盲心瞎的人渣当贱妾,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顾侯爷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崩裂开,他怔怔看着老妇人,「所以你的意思是,九姨娘并没有背叛我,是我错怪了她?」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老妇人提起这一段,昏黄的老眼里浮现一抹悲凉。 「她在即将临盆的时候被人生生剖腹,将孩子取出来扔进乞丐窝,我见到她的最后一眼,她浑身是血,拉着我的手,求我一定要帮她把孩子找回来。」 后来晋王能找到林小乖,老妇人帮了不少忙。 可这些,她不能说,关于那位可怜公主的身份,只能永远被埋在黄土下。 顾昌怎么敢,怎么忍心让那么无辜的公主遭受这些罪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顾侯爷脑子里轰隆一声,老脸上血色全无。 第445页 当年他只听说九姨娘死在了青州,至于怎么死的,他没过问,因为还在气头上,还在恨她水性杨花背叛他。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错了,大错特错,不仅错怪了最爱的女人,还亲手把她逼上死路。 生生剖腹,她疼不疼啊? 老妇人情不自禁湿了眼眶,「逼死好人,夜夜和蛇蝎同床共枕,顾家有你这么个当家人,从族谱上消失是早晚的事。」 顾侯爷赤红着双眼,目眦欲裂,「梁氏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事已至此,顾侯爷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事背后还有太上皇那位继后在推波助澜,自然而然把所有罪归到这对奸?夫?淫?妇头上。 侯夫人其实有点儿懵。 九姨娘出府后,她的确无数次地想要找机会弄死她。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说九姨娘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她没问,因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贱人一死,就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了。 九姨娘被人生生剖腹,侯夫人今儿也是头回得知。 难不成,是汪贤为了替她解决心头大患亲自动的手? 那边顾侯爷还在咆哮,各种恶毒的咒骂往侯夫人身上刺。 顾侯爷指着旁边一脸茫然的顾泽,「难怪这孽种是个傻子,有你们这么不要脸的爹娘,他活该!他活该!」 这话刺激到了汪贤,周身顷刻间迸发出冷冽杀意。 侯夫人一把摁住他,看向顾侯爷的眼神轻蔑而嘲讽,「至少我们还知道为了给亲生儿子治病到处找方子,而你呢?把亲生儿子赶出府,哪怕接回来,也是为了利用他,要不是这老货来公堂上闹,你恐怕至今都还怀疑顾崇到底是不是你亲生,你说我儿子活该,那你当了二十多年的绿头王八,还把心爱的女人逼上死路,你岂不是更活该?」 这番话,真真是哪疼往哪戳。 顾侯爷感觉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恨得咬牙切齿,可又被衙差们按住,他做不了别的,只能不停地一声声骂着:「梁氏你个贱妇,蛇蝎心肠,你不得好死!」 案情至此落下帷幕。 顾侯爷,侯夫人梁氏、汪贤和顾泽四人全都被暂时押入天牢。 因为案子过大,关于最后的判决,程五郎、刑部尚书和朱老三人商议过后,写成摺子去请示天圣帝。 摺子上的意思,侯夫人是幕后主使,汪贤行兇,顾泽虽然脑子不清醒,但他毕竟食用了所谓的「药」,并不无辜,三人都应该处以斩刑平息众怒。 至于顾侯爷,摺子上没明说,显然是在等着天圣帝做决定。 程五郎不是想不到如何判决顾侯爷,而是要把这个权利交给天圣帝。 歷史上权臣独揽朝纲的例子比比皆是,那些人无非是仗着皇帝要么势弱要么年幼而只手遮天,在朝中为所欲为。 程五郎不想做这样的臣子,天圣帝曾经当过他八年的侄子,如今他辅政,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辅佐幼帝的任务,更要帮着幼帝一点点成长。 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很多大事天圣帝拿不了主意,但他能拿主意的,权利就一定要给他。 天圣帝看过摺子后,用硃笔批了两个字:削爵。 —— 顾侯爷被关了两天放出来,顾不得邋遢形象迫不及待往家赶。 他这次下定决心了,直接把世子之位给顾崇! 然而刚到侯府大门外,就看到衙门的人往外搬东西。 顾侯爷愣住了,「这……这是怎么个意思?」 有人回答他,「临川侯府被削爵,我们大人说了,超出规制的东西要搬走。」 削爵! 顾侯爷眼前一黑,直接气晕了过去。 第416章 五郎生辰 顾家在建朝时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但后世子孙没什么建树,大多仗着爵位安逸享乐,后来继任的帝王们有意打压开国元勛的后嗣,顾家首当其冲,直接被冷落,甚至弃用。 到了顾昌这一代,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头上这个没什么含金量的爵位了。 之前梁氏为了世子之位,没少跟他吵,现在爵位被削,连大门上的牌匾都让人给拆了,顾家真正沦落到一无所有。 顾昌一气之下,生了场大病。 这些天,顾崇一回来就去正院看顾昌,有时候赶巧碰上他喝药,还会从丫鬟手里将小碗接过来亲自餵。 「老顾,你没事儿吧?」朱八斗一脸纠结地望着他,「那人渣以前怎么对你们母子的,你都忘了?还亲自给他餵药,你怎么想的,直接撒手不管等着收尸不就得了?」 那天老妇人在公堂上揭露顾崇生母的死,这事儿传扬了出来,不仅永昌公主听说,黎薇和朱八斗也听说了。 朱八斗早在暗地里把顾昌骂了千八百遍,他以为顾崇会不管顾昌死活的,没成想这厮竟然还亲自餵上药了。 顾崇淡笑,「他现在还不能死。」 朱八斗仍旧不理解,「怎么个说法?不能死,真留着过年?」 顾崇点点头,「起码要等小乖回来。」 朱八斗眼珠子一转,顷刻间明白了。 林小乖还没认祖归宗,还没上顾家族谱,而这些,都需要顾昌亲自出面。 那他现在的确是不能死。 「大仇得报,你的心结算不算解开了?」朱八斗又问。 第446页 顾崇嘆了口气,没点头,也没摇头。 朱八斗说得没错,梁氏被判死刑,顾昌被绿被削爵削到一无所有,还被万人唾骂,他算是大仇得报了,可他并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宽慰与欣喜,站在顾家大门外抬头望去,只觉得满目疮痍,悲凉至极。 梁氏几人被判斩立决,没两天就在承天门外的菜市口行刑。 围观百姓很多,顾崇也去了。 当看到三颗人头被齐齐砍下,鲜红的血喷洒在雪地上,顾崇仰头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 娘在天上看到了吗?当年害死你的人,全都得到报应了。 之后,顾崇没有急着回家,他去了趟义王府。 今日休沐,程五郎在家。 「程砚兄,谢谢你。」 除了感谢,顾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原本这件案子跟顾昌扯不上关系,程五郎大可以抓出真兇就直接结案,但他还是费尽心思找到了当年的证人张妈。 顾崇心里清楚,程五郎这都是为了他。 兄弟这么多年,也不是说以前感情不好。但这一刻,顾崇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互相信任互相帮扶的踏实感。 程五郎拍拍他的肩,「以后就别想那么多了,安心做事吧!」 —— 连环杀人案翻篇儿后,程五郎才算是清闲下来,最近没什么重案,一般的小案子都交给底下的人去办了。 他没忘记之前答应过带林水瑶出去玩儿,于是寻了个休沐日,带着林水瑶去游湖。 只有他们夫妻俩,没别人。 林水瑶一开始还咕哝,大冷的天游什么湖,闲的么? 等登上画舫,看到里头准备的烧烤炉和盘子里穿成串的各种鲜切肉,她顿时就真香了。 还有比大冷天蹲在火炉边吃烤肉赏雪景更爽的事儿么? 林水瑶落座后,扫了一眼桌上,竟然有一壶酒。 「哎哟,程大人今儿胆肥啊,都敢喝酒了?」 林水瑶上次见他喝酒还是在老家那会儿,程五郎误喝了太爷的酒,结果醉得一塌煳涂,抱着她胡言乱语。 之后来了京城,甭管多大的宴会,哪怕是宫宴,他都没喝。 程五郎将肉放到烤架上,望着她笑笑,「反正我们俩酒量都不好,若是我先醉,你得对我负责,若是你先醉,那我对你负责。」 林水瑶挑眉,「那要是两个都醉了呢?」 「两个都醉了,就互相负责。」 林水瑶笑得不行,还互相负责,就他那小身板儿,真醉了还能对谁负责啊? 闻着烤炉上滋滋冒油的烤肉,香料一撒上去,林水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执起酒壶,两个酒杯里各倒半杯,递了其中一杯给程五郎。 「相公,干杯。」 程五郎还在翻烤肉,「现在就喝?」 「那不然呢?」 「要不,待会儿吧!」程五郎道:「空腹喝酒不好,等烤肉好了,边吃边喝。」 这厮是怕半杯就倒吧? 林水瑶没揭穿他,搁下酒杯,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认真为她烤肉的样子。 烤了会儿,程五郎递了两串给她,「吃吧。」 林水瑶也没客气,接过就吃了起来。 「没想到你厨艺不行,烤肉还有一手。」林水瑶吃了两块,火候掌握的刚刚好,味道也不错。 程五郎端起酒杯,「第一杯,敬瑶瑶。」 林水瑶咽下口中的烤肉,笑看着他,「这……喝个酒还有讲头呢?」 「愿瑶瑶无病无灾。」 他说完,一仰头将酒喝下。 「第二杯,还敬瑶瑶。」 他给自己满上,「愿瑶瑶无忧无虑。」 「第三杯,再敬瑶瑶……」 林水瑶瞅着他绯红的俊脸和开始犯迷煳的眼神,赶紧将烤肉餵到他嘴边,「要不,咱先吃点儿东西?」 程五郎乖巧地就着她的手吃了块肉。 这一吃肉,直接打乱了程五郎本就迷煳的思绪,「第……第三杯,愿、愿……」 望着他摇头晃脑的模样,林水瑶挪过去,把他脑袋扶到自己肩膀上,嘴里嘟囔,「不能喝就不能喝呗,我又不会嫌弃你。」 程五郎像是听到了,一把抱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肩窝,「我能喝……」 林水瑶动手翻着烤肉,「就你这样还能喝呢?」 程五郎嗯一声,声音染了醉意,「苏容钦说……说生辰能许愿。」 这话说得很轻,大概程五郎自己都没意识。 林水瑶却清楚地听到了,翻烤肉的动作顿了一顿。 今天是程五郎生辰! 因为家里只给公婆和几个小的过,他们这一辈的不过,林水瑶就没留意。 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给忘了。 程五郎抱着她不放,脑袋在她脖颈里蹭了蹭,似乎是想起来了,「愿瑶瑶无牵无挂。」 林水瑶放下烤肉,伸手摸摸他脑袋,语气轻柔,「瑶瑶说,她听到你许愿了,她以后不仅会无病无灾无忧无虑,还会长命,陪你千年万年。」 第417章 程大人我可以亲亲你吗? 程五郎醉成这样,林水瑶自己是肯定没办法把他弄回家了,刚好画舫上置了一张软榻。 她半拖半扶把程五郎送上去躺着,刚想去弄点儿水来给他擦擦脸,手腕就被男人一把攥住。 第447页 「瑶瑶。」他没睁眼,声音仍旧透着醉意,「对不起……」 林水瑶顺势坐下来,伸手拉了毯子给他盖上,「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呀?」 程五郎说:「每次出远门,都让你牵挂担心。」 他似乎有些难过,「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保护你,可是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 「不能保护我怎么就不是正常人了?」林水瑶伸出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没发烧,有她在,想来也不能发烧。 「我保护你不也一样吗?」她笑问。 「不一样……」 这算不算酒后吐真言? 林水瑶还是头回知道,原来他一直介意自己的体质,并且因为这个有了挫败感。 上次下江南,她因为不能跟去,没少担惊受怕,隔几天就写封信,就怕他熬不住突然有个意外。 难怪他说希望她无牵无挂,他其实是不想自己成为她的负累吧? 这些话,他藏在心里多久了?从他下江南开始,从他离开她入清河书院头一天就病倒开始,还是更久远,从他发现自己只能依靠她的异香才能正常存活开始? 原来外表那么腹黑毒舌的人,内心深处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瑶瑶……」 林水瑶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他抓着她的手,一声声喊她。 青璃曾经说过,帝君对她的感情,远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深厚。 那时候她认错了人,她喜欢记忆中为她包扎背着她回家的那个人,想嫁的也是那个人,她一直以为是南阳神君,因此待在北蘅身边的那一千年,她从来都没留意过他的想法,言行,甚至是微小的动作。 感情方面,她好像总是慢半拍。 哪怕是到了人间,阴差阳错嫁给他沖喜,最先动情的也是他。 见他还在嚅动嘴唇,林水瑶再一次摸摸他额头,「乖,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程五郎这一觉直接睡到下晌,林水瑶都让画舫在湖上兜好几圈了。 好在画舫里有火盆,不算冷,她一直坐在软榻前守着他。 见他醒来,她递了杯温水过去。 程五郎接过喝了一口,又揉了揉肿胀的额头,问她,「瑶瑶,我睡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两个时辰。」林水瑶指了指窗外,「天还没黑,咱们现在回府还能赶上吃晚饭。」 程五郎看她一眼,似乎有些心虚,「我、我是不是喝醉了?」 「有点儿。」 「那我……说什么没有?」 「没有啊,相公酒品挺好的。」 「不对。」程五郎抱着脑袋仔细回忆,他能想起来一些,但就是很模煳。 之前有一次他和朱八斗几人聚会,喝过一次酒,朱八斗说他酒品不好,一醉就容易说胡话。 「好啦!」林水瑶一把拉住他的手,「就算真说了什么,我们是夫妻,我又不会嫌弃你。」 「那还是说了。」程五郎嘆口气,「我其实就是想借着生辰许个愿。」 「你许的愿望,我都听到了呀!」林水瑶凑近他,「一年就一次生辰,你把愿望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有你。」 瞧这小嘴儿倔强的呀,明明心里一直在介怀自己的特殊体质,明明就不想一直靠她的异香。 林水瑶不想揭他的短,怕他自尊心又受挫,她又凑近了一些,近到鼻尖都快贴上他的了。 「瑶瑶……」程五郎唿吸顿了顿,声音暗哑。 怕她站不稳,他伸手扶住她的腰。 林水瑶忽然笑了,「程大人,我能亲亲你吗?」 没等程五郎反应,林水瑶双手搂着他的脖颈直接吻了上去。 主动得有些不真实,程五郎心跳不受控制地加了速,他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舌尖顺势撬开她的贝齿。 林水瑶的主动很快成了被动。 男人一手扣住她后脑勺,一手握住她软腰,贪恋地吮吻着她娇嫩的唇瓣。 他吻得又凶又急,林水瑶趁着换气的工夫,费了大劲儿才好不容易推倒他,然后骑上去,一只手紧紧拽着他腰间的玉带。 程五郎一把捉住她的小手制止她,眼梢带笑,「做什么?」 「当然是夫妻之间该做的的呀!」林水瑶眨巴着眼,挣脱他又继续去扯腰带。 程五郎眸色微暗,「瑶瑶,你学坏了。」 「反正在别人跟前我也不能这么坏。」腰带扯下,林水瑶开始扒他衣服。 成亲这么多年,今天是她头一回如此主动。 程五郎有些置身梦境的感觉,唿吸再一次变得急促。 林水瑶见状,提醒他,「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晕啊,否则我还会继续的。」 程五郎:「……」 他又想伸手来阻拦她。 林水瑶索性直接用腰带将他双手捆住,威胁道:「不准动,再动嘴巴也给你堵住!」 程五郎果然没再动了,任由她将衣裳一件件剥落。 这场情事,林水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成功让自己累到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但她没忘了提前准备好的那些话。 「相公。」她贴在他怀里,食饱餍足的男人眉眼间显出几分慵懒。 林水瑶就是要在他最放松的时候跟他说:「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可我若是喜欢一个人,我愿意把全部的自己都给他,从头到脚,从身到心。」 第448页 程五郎搂着她,「所以你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林水瑶:「是我表达得过分含蓄了吗?」 程五郎:「要不你再直白点儿?」 林水瑶:「……」我怀疑你在套路我! 她认真下来,仰头看着他,「你听过冬夜里两块炭火相互取暖的故事吗?我们跟那个很像,夫妻本就是一体,没有谁必须保护谁的说法。 正如你愿倾尽所有温柔对我一样,我也愿意倾尽所有的能力换你平安顺遂。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你一样对我,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我一样治好你。 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一辈子很长,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再有保护我的机会,这样你多出来的那些时间和精力,就可以用来宠我啦!」 第418章 打起来了 今年没有除夕宫宴,年三十这天林水瑶也不必再费心打扮盛装入宫拜谒谁了,早起把两个小祖宗伺候好就去安排下人准备祭祀。 程五郎官做到这份上,程老爹又被封了王,老程家是指定要在京城扎根了,早前程老爹就提出要设个祠堂。 程五郎便照着他的要求让人把东跨院翻修捯饬一番,弄成了祠堂。 老程家的规矩不同于别处,没有妇人不能入祠堂的说法。 下人们一准备好,就由程老爹带头,身后跟着一大帮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由长及幼一一进去给先祖磕头。 祭祀完毕,林水瑶同去年一样,亲手下了一锅饺子,装盘放进食盒递给赫连景,让他入宫去陪陪天圣帝。 赫连景到宫里时,意外地发现天圣帝不在,一问小贵子才得知天圣帝一大早就出去了。 赫连景有些疑惑,「今天是除夕,马上就要举行祭天大典了,他出去做什么?」 小贵子摇头,说他也不知道,皇上出宫的时候不让任何人跟着。 赫连景拧了拧眉,把食盒递给小贵子,「送去灶上温着吧,我出去找他。」 去年太上皇出殡以后,天圣帝去了景山。 赫连景以为他又去那儿,出皇城后直接往景山赶,结果没见着人。 回来时,恰巧在承天门外见到天圣帝。 过了今天就十岁的少年天子骑在马背上,肩头披着玄色描金披风,一身华贵衣袍被雪风吹得飘飘荡荡,他一手攥着缰绳,另外那只手拎着一只兔子。 对上赫连景的目光时,他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小景儿,今天可是除夕,你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宫里来干嘛?」 赫连景问:「既是除夕,皇上为何不在宫里,你出宫做什么?」 天圣帝当然不敢说他去见爹娘,「我……我打猎呢,看到这只兔子没?送给你了。」 他说完,将兔子扔向赫连景。 赫连景一把接住,兔子是活的,通身雪白,没有受一丁点伤。 晋王离京之前,把明六明七等一众护卫留给了天圣帝。 先前就是明六他们暗中护送天圣帝出的城。 这只兔子却不是猎来的,是秦王闲来无事自己养的,天圣帝走的时候顺了一只。 赫连景看出来他在撒谎,可对方毕竟是帝王,帝王不愿说,他身为臣子自然不能多问。 天圣帝踩着马镫翻身下来,走到赫连景旁边,「小景儿,你是不是又来给我送饺子了?」 赫连景点点头,「小婶婶亲自包的。」 天圣帝之前在他爹娘那儿已经吃过一顿饭了,这会儿还有些撑,但他不能拂了林水瑶的好意,「那行,你跟我进去一块儿吃。」 赫连景刚想说自己要回家了,天圣帝望着他,「你们家热热闹闹的,我就一个人,你不会真把我扔在皇宫里过年吧?」 赫连景抱着兔子,跟着天圣帝去了建章宫。 小贵子把饺子端上来,又给二人摆了碗筷。 天圣帝夹起一个蘸了醋塞进嘴里,「嗯,不错,你家小婶婶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 赫连景不喜欢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便只淡淡嗯了声。 天圣帝跟他说:「小景儿,我发现城外有一处特别好玩儿的地方,改天带你一块儿去。」 赫连景说他,「你又想着玩。」 「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吧?」天圣帝嘟囔道:「我大早上的要起来上课,上完课还得看摺子,下午又得习武,一年到头能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 而且现在是过年,本来就该休息的,谁能学你呀,我们老家那驴见了你都得甘拜下风。」 赫连景原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回去了。 天圣帝望着他笑,「我就知道你也想出去。」 赫连景面无表情,「我不想。」 「那你现在想了。」天圣帝瞪眼,「我说你想,你就是想了。」 「幼稚!」赫连景轻嗤一声,随后提醒他,「祭天大典马上开始了,你吃快些,还得换衣服呢!」 天圣帝三两下把剩下的几个饺子扫光,让小贵子进来给他穿衣。 赫连景一直等他穿上龙袍出了建章宫才离开。 林水瑶正在前厅接见田庄上的庄头们。 刚把人打发走,正准备回内院,就见赫连景抱着一只兔子从角门进来。 「景儿,又是皇上送给你的?」 赫连景点点头。 第449页 林水瑶忍不住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赫连景总会从宫里带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全是天圣帝送给他的。 皇上赐的,哪怕再不值钱再不好看,也得找个地儿认真收藏起来。 「一只兔子好像挺难养活的,他怎么单送你一只?」 赫连景道:「皇上就只猎到一只。」 听说哥哥院里来了只兔子,小四宝很快就带着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几条小尾巴屁颠屁颠地来看。 这小傢伙以前总被三宝坑,现在轮到他坑人了,小七小八就是他的大玩具。 赫连景把兔子关进笼子里,不让碰。 小四宝又哼唧,「景儿哥哥每次从宫里带回东西都不让碰,小气!」 几条小尾巴跟着齐齐喊:「小气!」 赫连景还是坚持,「只能看,不能碰。」 —— 年初一,又到了一年一约打叶子牌的日子。 今年格外热闹,家家都把孩子带来了。 魏家一个,顾家一个,朱家一个,程家从小四宝开始,后面几个都算。 赫连景,大丫和二丫不跟他们玩儿,小四宝就是一窝孩子中的老大,带着一群小尾巴上蹿下跳。 花厅里叶子牌打得如火如荼,男人们在旁边瞅着,一个比一个紧张。 正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丫鬟跑进来,一脸紧张地说:「五爷,夫人,不好了,孩子们打起来了。」 第419章 萌娃打架 林水瑶正在紧要关头上,被人这么一打岔,出错了牌,输了。 她站起身来要走。 「哎哎哎,干嘛呢,输不起了还?」黎薇递了个眼色给秦芳菲,「快把她拦下来,今年我们要看程五郎脸上画乌龟!」 「对!」朱八斗一脸解恨,「年年都是我,也太没劲了。」 林水瑶笑看了眼身后的程五郎,道:「没听下人说吗,孩子们打起来了,我得去瞅一眼。」 「那么多丫鬟婆子在呢,哪轮得着你操心?」黎薇走过来,摁住不准她动,「麻熘儿的,笔墨伺候!」 清雨很快送来了笔墨。 林水瑶握笔的手有点儿抖。 想到她家相公那么好看的脸上要画一只乌龟,她就有些不忍心。 可愿赌服输,况且这么多人看着,她想赖都赖不掉。 拿着笔走到程五郎跟前,林水瑶满心歉意,小声说:「相公,你就坚持一天,就一天,到晚上我亲自给你洗脸。」 程五郎唇角含笑望着她,「就光洗脸?」 「那不然呢?」 程五郎对口型说了三个字。 林水瑶一下子红了脸,瞪他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画了一只大乌龟。 「哈哈哈,妙啊!」朱八斗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林水瑶扔下笔,跟着丫鬟往外走。 黎薇和秦芳菲几人也跟了上来。 几个孩子还在花园里。 打架的原因让人啼笑皆非。 顾家小知温是标准包子脸,肉嘟嘟的,又奶又萌,小七一见他就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 被捏了脸,小知温不服气,也要摸摸小七头上的小揪揪。 小八不让他摸,俩人就吵起来了,叽里哌啦各吵各的,吵了一段才发现互相听不懂,然后就开始吐口水,最后上手,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小知温被推倒,顺手抓了一把雪就开打。 林水瑶几人赶到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傢伙都在哭,一面哭一面抓起雪往对方身上扔,嘴里还骂骂咧咧,骂的什么,没人能听懂。 秦芳菲弄清楚原因后,一脸哭笑不得,把小知温抱过来,给他拍拍身上的雪,又掏出帕子给他擦脸,「姐姐那是看你长得可爱才捏你脸的,让她捏一下怎么了?傻小子,等长大了,你想让她捏,人家还不稀得捏呢!」 小知温哪听得懂这些,气鼓鼓地瞪着对面的小八。 小八也气鼓鼓地瞪着他,俩人一副随时都能再朝对方身上吐口水的架势。 林水瑶望向小五丫,「你四宝哥哥呢?」 小五丫对手指,说上茅厕去了。 林水瑶一巴掌拍在小八屁股上,「知温弟弟是客人,你就这么对待客人的?」 小八一脸委屈,吐字不清地跟林水瑶说了一堆,大意是小知温要摸小七头上的小揪揪。 「那你也不能动手啊!」 林水瑶把小八弄干净,这才回头去看小七。 小七早就被他们俩打架的画面吓到了,这会儿有些战战兢兢。 林水瑶见她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语气放软,「以后没得弟弟允许,不准再捏他脸了,听到没?」 小七嗯嗯点头。 「来,跟娘亲去给弟弟道歉。」 林水瑶一手拉着小七,一手拉着小八,走到小知温跟前。 小知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双乌黑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林水瑶望向自家一双儿女,「快跟知温弟弟说对不起。」 小八嘟着小嘴,听到小七奶声奶气地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才跟着道歉。 林水瑶也道:「芳菲,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没有看管好孩子,让小知温受委屈了。」 「没事儿没事儿。」秦芳菲笑道:「巴掌大的孩子能懂什么呀,都闹着玩儿的。」 林水瑶蹲下身,温柔地抚了抚小知温的脑袋,「我让哥哥姐姐给你道歉,姐姐也保证不会再捏你小脸了,咱不记仇了啊,以后还是好朋友,什么时候想他们了,就让你娘亲带你来,我们家随时欢迎小知温。」 第450页 小傢伙懵懵懂懂地听着,看了秦芳菲一眼。 秦芳菲拉着他的小手挥了挥,「跟瑶姨说再见。」 小傢伙下意识看了小七一眼。 小七没看他。 小知温这才挥着手,「姨姨,债见——」 —— 程五郎顶着一张乌龟脸,让朱八斗笑了一天,就连顾崇几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程五郎满心淡定,他这个人一向厚颜惯了,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被画了乌龟,他又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不亏。 所谓的「找补」,便是白天他跟林水瑶说的那三个字:鸳鸯浴。 于是到了晚上,林水瑶不仅要给他洗脸,还得陪他泡鸳鸯浴。 一个时辰的鸳鸯浴泡下来,林水瑶骨头都快散架了,哪还有力气跟他理论,被抱到松软的大床上,迷迷煳煳就睡了过去。 —— 林水英的信年后才到京城,信上没什么大事儿,都是拉家常,说年前林水瑶让送去的年货他们在二十九那天就收到了,又数落她乱花钱,最后提到他们家胖虎,说马上要送去开蒙了。 胖虎…… 林水瑶每次听到她姐这么喊就想笑,人家明明有大名儿,林思衡,胖虎一喊,那地气都接到地底下去了。 以前三宝开蒙是在村里和镇上,林水瑶对县里的私塾不太熟悉,她问了问程五郎,有没有好的私塾推荐,没准儿小思衡是棵苗子,将来考个功名,还能把家里人全都接到京城来。 程五郎已经来了京城多年,县里那些私塾一年一个样,他也拿不准,提笔给荀院长写了封信,请他帮忙寻个靠谱的私塾。 —— 自从年前大病一场,顾昌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顾崇告诉他,那个被扔进乞丐窝的孩子还活着,就是小乖。 顾昌想起那些年自己犯下的荒唐错,想到九姨娘一个人在青州承受的那些痛,再想到小儿子的遭遇,心中悔恨万分,原本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他硬生生留了一口气,每天都在问顾崇,小乖什么时候回来。 西南之所以起战事,是因为邻国看大燕一年易二主,新帝还年幼,想乘人之危,因此来势汹汹,借着西南瘴气毒虫的优势,想一举攻破边境。 黎驸马的援军赶到后,隔段时间就会有战报传回来,但好像都不太乐观。 顾崇自己也拿不准,小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420章 只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南诏向来以毒虫瘴气而出名。 这次开战,驻守西南边境的汝宁伯父子正是因为中了敌人圈套吸入瘴气又被毒虫咬中而病倒。 毒虫瘴气就是南诏边境的一道天然屏障,他们有解药,随时都能搞突袭攻出来,大燕的军队却不敢贸然进去。 黎驸马的援军赶到后,也只是把南诏之前占领的城池夺了回来。 南诏并没有退兵,他们躲在那道天然屏障后伺机而动。 「奶奶个腿儿的,这帮孙子太阴了!有种就出来光明正大地打,躲在背后阴人算什么好汉!」 不能主动攻击,只能警戒防御,林小乖这些天都快憋疯了,站在营帐外破口大骂。 黎驸马看完汝宁伯回来,刚好碰到这一幕,他上前道:「南诏之所以不肯退兵,就是因为拿捏准了我们新帝年幼,京城势弱,他们野心不小,想一举吞併大燕。」 「做梦!」林小乖冷哼,「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谁也别想从我刀下活着进城!」 林小乖的个人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打仗看的不是个人,而是队伍之间的配合。 黎驸马知道这孩子性子躁,也没劝他什么,只让他回去休息。 林小乖哪有那闲心,他撇撇嘴,问黎驸马,「晋元帝在位那会儿成天正事不干,净干些荒唐事儿,南诏怎么没动静?」 黎驸马笑笑,「你对晋元帝似乎有些误会。」 林小乖直翻白眼,「误会什么误会?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当年小屁孩儿跟着他去青州,要不是命大,早就被一把火给活活烧死了。」 「还有啊!」林小乖如数家珍似的,「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他在我眼里啥也不是!」 「哦?是吗?」旁边突然传来一把低沉好听的嗓音,「看来本王给你留下的印象还挺深刻?」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身华艷紫袍的晋王负手走来,步履轻缓,艷绝的脸容上,一双凤眸含着笑意,薄唇微勾。 黎驸马没料到竟然能在这儿看到已经归隐了的晋王,意外之后拱手行礼,「王爷。」 晋王上前来。 林小乖后退半步,警惕地瞅着他,「你、你想干嘛?」 晋王挑眉,「刚才嘴巴不还骂得挺利索,现在怎么不骂了?」 林小乖哼哼两声,「我乐意什么时候骂就什么时候骂,管得着吗你?」 晋王伸手,揉揉他脑袋,「一边儿玩去。」 林小乖才不乐意见到他,一转身走了。 黎驸马将晋王请进大帐里,歉意道:「小乖这孩子性子直,说话向来这样,王爷千万别往心里去。」 晋王道:「他骂的原也没错,没能护住阿姐,没能护住莺莺,是我的错。」 尽管他现在知道了这些都是白青璃为了给妹妹復仇对他设下的劫,可他毕竟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里,不管对阿姐,还是对两个外甥,都是投入了真情实感的。 第451页 黎驸马宽慰他,「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庄淑公主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阿姐是晋王心坎上的一道疤,永远过不去的,他不想多提,扯开话头,「来都来了,我也没打算马上走,跟我说说战况吧!」 黎驸马坐下来,展开地图,把目前的局势详细跟他说了一遍,又道:「我们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南诏的瘴气和毒虫,这些东西一旦沾上,任凭我们再有千军万马也无济于事。」 「如果有能攻克毒虫和瘴气的药呢?」晋王问他,「那你是不是想冲过去一举灭了南诏?」 黎驸马点点头,「南诏欺我大燕新帝年幼,频频来犯,嚣张至极,如果能攻破这道屏障,我一定不遗余力灭了南诏给皇上助威。」 晋王弯起唇角,「我能配出这种药,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黎驸马一怔,「王爷此话当真?」 晋王颔首。 「那太好了!」 耗了这么久,军中士气都快耗没了,终于看到希望,黎驸马满心振奋,「王爷大概什么时候能配出来?我好定个作战计划。」 晋王从袖中掏出一张笺纸,「这是方子,药材我已经让人运来了,你让军医照着配,打仗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好好带带那孩子。」 黎驸马点点头,「我这次带他来西南,就是为了给他找个立功的机会。」 晋王嗯了声,「顾昌被削爵,生了场大病,应该没多少时日了,我希望你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带着那孩子回去。 虽然我心里不情愿,可他毕竟是顾昌亲生的,只有顾昌自己站出来承认了,以后他才能跟顾崇做堂堂正正的兄弟,否则顾昌一死,他这辈子都会是个没名没姓的孤儿,阿姐一定不愿意看到那样。」 黎驸马脸色凝重,「我知道了。」 晋王出了大帐,没走几步就见林小乖坐在不远处的草垛子上喝酒。 晋王飞身上了草垛子,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吭。 林小乖问,「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草垛子只有你能坐,本王不能?」 「不是,我是问你,明明都已经归隐了,还来西南干嘛?」 晋王笑笑,「我说路过你信不信?」 林小乖撇撇嘴,「反正我也不指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他说着,仰头又是一口酒。 这次轮到晋王问了,「你来西南做什么?」 「你傻吗?当然是打仗啊!」 「打完仗呢?」 打完仗…… 当然是回京城,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如果到那时他还有命活着回去的话。 林小乖不怕死,在他幼年的乞丐生涯中,曾无数次逼近死亡。 他无数次地想过,就这么死了也挺好,下辈子兴许还能投个好人家。 可老天没让他死成,于是他练了一身本事,以前是拿来欺负人的,现在只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甩甩脑袋,林小乖轻哼道,「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第421章 一语成谶 有了晋王的药,大燕军队终于可以不用再惧怕南诏边境的毒虫和瘴气。 军中士气大涨,在黎驸马的精密安排下,率领铁骑踏入南诏境内,最终攻陷了南诏皇城。 大军凯旋时,京城已经入秋。 林小乖在这一战中立了大功,亲自取下南诏国君的项上人头,被封为神威将军。 领了封赏回府,才发现顾家大门上原本写着「临川侯府」几个字的那块匾额被摘了,换成了「顾府」。 林小乖在入京途中就听了几句闲言碎语,说临川侯府摊上事儿,好像还是人命案,临川侯被削爵了。 他当时没细问,眼下看到匾额被摘,他才意识到这事儿是真的。 急匆匆往里沖,林小乖急着去见顾崇。 顾崇刚好带着秦芳菲和一众下人出来迎接他,兄弟俩迎面撞上。 林小乖离京一年,身上的燥气彻底退下去,如今瞧着沉稳了许多。 「哥,我回来了。」林小乖望着顾崇笑笑。 顾崇上前来,一把抱住他,眼圈有些红,「平安回来就好。」 「哥,皇上封我为神威将军,还给我赐了府邸,我以后再也不是乞丐,是堂堂正正的将军了。」 这话说得顾崇鼻头一酸,眼泪险些落下来。 「嗯,我们小乖最厉害了。」 秦芳菲上前来,「我已经安排了接风宴,小乖,你先去泡个澡换身衣裳,我马上就让人摆饭。」 林小乖点点头,「谢谢嫂嫂。」 顾崇松开他。 林小乖蹲下身,温柔地抚了抚小知温的脑袋,「一年不见,我们小知温都长个儿了。」 「知温,快喊小叔叔。」秦芳菲指挥着小傢伙。 小知温对这个小叔叔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还是听话地乖乖喊:「小苏苏——」 林小乖单手将他抱起来,「来,小叔叔带你去洗白白。」 听说林小乖回府,程五郎、林水瑶和朱八斗黎薇几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刚好赶上他们家摆宴。 「好小子,听说皇上封你做将军,你果真是出息了。」朱八斗一巴掌拍在林小乖肩头,眼里一阵欣慰。 林小乖笑笑,看向林水瑶,「姐。」 林水瑶问他,「有没有哪受伤?」 第452页 「没有。」 其实上了战场,哪有那么多能全身而退的,他之前伤到过,不过现在已经痊癒了,不想让家里人跟着担心。 程五郎道:「这下总该能堂堂正正认祖归宗了吧?」 顾崇颔首,「等吃了饭,我就带他去见那个人。」 其实顾崇跟晋王一样,心中千百个不乐意承认他们兄弟是顾家的血脉,可事实如此,如果不让小乖认祖归宗,他就永远成不了顾家人,永远成不了九姨娘的亲生儿子,更不能与他亲兄弟相称。 饭后,顾崇带着林小乖去了顾昌的院子。 顾昌为了吊着最后一口气,这大半年喝了不少名贵药材,但也仅仅是能吊着一口气罢了,没有痊癒的希望。 林小乖见到他时,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听人说五少爷回来了,顾昌费力撑开眼皮。 当看清站在床榻前的英武少年,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小乖,对不起,是爹对不起你。」 林小乖面无表情,他从来就没承认过顾昌是自己亲爹。 在他眼里,顾昌只是个眼盲心瞎的人渣罢了。 连顾崇都不愿意喊他一声父亲,顾昌更不指望能听林小乖喊他一声爹,但得知小儿子打了胜仗,还被封了将军,他心里说不出的宽慰。 老顾家,后继有人了! 一直期盼的人见到了,这口气松了下来,顾昌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他不敢耽搁,让人去开祠堂,又召集了顾家旁支,下人们用软轿抬着他去了祠堂。 顾昌当着顾家族人的面,先是宣布休了梁氏,扶正已故的九姨娘,又宣布了林小乖的身份,最后要亲自把他的名字加上族谱。 上族谱,就得改名。 顾昌没有自己拿主意,而是望向顾崇。 顾崇刚要开口,林小乖淡淡道:「改姓就行,那名儿是我姐给我取的,我觉着挺好,没必要改。」 于是,「顾小乖」这三个字上了族谱。 办完这事儿,顾昌的身子一下子就彻底垮了下去,回到房里没多久,下人就来禀报顾崇,说老爷不行了。 顾崇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顾昌拉着他的手,一脸恳求,「我死后,能不能把你娘的坟迁入顾家祖坟?」 顾崇道:「我娘应该不想回来,你要是真心疼她,就让她待在青州好了。」 「到底,是我负了她啊!」 顾昌哽咽着说完这一句,彻底闭上眼睛。 顾家办丧,宫里给了假。 一夜之间,顾家宅子里里外外全挂了白。 两位姨娘跪在灵堂里,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俩人倒不是有多捨不得顾昌,而是想到顾家如今大换血,顾崇成了当家人,顾小乖又被封了将军,她们这些妾室和底下的庶子将来无所依靠。 两位姨娘平时心眼儿不少,顾崇不太喜欢她们,但也没有做到赶尽杀绝,只是在顾昌出殡后提出分家。 也不分什么嫡庶,家里所有的田产铺子以及帐面上的银钱,全部四等分,实在分不了的折算成现银。 宅子留给顾维顾远和两位姨娘,顾崇带着秦芳菲、小知温和他们家院里的下人搬到顾小乖的将军府。 两位姨娘自然没话说,因为按照一般规矩,庶子是分不到那么多东西的,更何况顾崇还把宅子留给了他们。 —— 顾崇家搬迁这天,林水瑶一行人过去暖了房。 宴席上,大家讨论最多的是顾小乖的婚事。 林水瑶说:「小乖,你年龄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跟姐说说,姐给你牵个红线。」 顾小乖喝了点儿酒,脑子里有些懵,听到林水瑶发问,他一个劲摇头,「不要不要,女人什么的,最麻烦了。」 「那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儿吧?」林水瑶好笑:「你再不成亲,你哥家的小知温都该长大了。」 又道:「要是没有中意的,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我帮你找找。」 顾小乖挠挠头,忽然问:「当初小屁孩儿说他喜欢什么样的?你照着给我找一个吧!」 林水瑶嘴角微抽,当年的三宝可是侃侃而谈,说要娶个美若天仙温柔似水活泼可爱端庄大方娇俏可人厨艺了得还武功盖世的。 当时朱八斗还让三宝别委屈,照着这几个词儿每样娶一个。 果然是一语成谶啊,人家现在是皇帝了,想娶什么样的没有。 可小乖只娶一个,也要这种要求,那这姑娘如果真的存在,不就是个精分吗? 第422章 何时立后 尽管搬迁那会儿说得天花乱坠,顾小乖最终还是娶了个娇娇软软的小媳妇儿苏绵绵。 据说是顾小乖某天急着出城,快马惊吓到苏家马车,把一向娇生惯养不常出门的兵部尚书嫡女苏绵绵给吓哭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生得娇俏可人,颊边一对小梨涡。 那一哭,把顾小乖心都给哭化了。 从那天之后,他就跟魔怔了似的,三天两头上兵部尚书家的门。 兵部尚书刚开始并不同意,苏绵绵是老来女,家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哪捨得就这么轻易嫁出去。 而且顾小乖是武将,没准儿什么时候上了战场就回不来,苏尚书担心自家闺女年纪轻轻守了寡。 苏尚书越是不答应,顾小乖就越跟他犟,为此还去跟程五郎讨教经验,直把人小姑娘给撩得心花怒放。 第453页 苏绵绵自己都点头答应了,苏尚书只能含着老泪忍痛割爱,把掌上明珠拱手相送。 林水瑶是在顾小乖成亲这天才得知的,小乖之所以能追到媳妇儿,全是程五郎的功劳。 林水瑶都无语了,「一把年纪还教人怎么撩小姑娘,我都替你臊得慌。」 程五郎半点不觉得脸红,「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小乖娶上媳妇儿了,不是么?」 林水瑶直翻白眼,「你那些套路,最好别教给家里的孩子,否则教坏了我拿你是问!」 话到这儿,林水瑶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你们这几个人里头,应该是朱八斗玩得最花,小乖怎么不去请教他,反而跑来请教你?」 程五郎大言不惭道:「可能小乖觉得,还是他姐夫的套路最深。」 林水瑶:「也有可能是他觉得你脸皮最厚。」 —— 一晃眼到了天圣帝十四岁这年。 朝堂上立后的唿声越来越高。 在这种时代,十四岁成亲的男孩儿比比皆是,朝堂上有秦首辅和程五郎把着关,大臣们找不到别的事儿操心,自然就开始操心起皇帝的后宫来了。 这天上朝,又是一堆摺子提出立后的。 天圣帝看得头都大了,散朝后把赫连景找来,「小景儿,想不想去赛马?」 赫连景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去赛马?」 「你别管,你就说想不想去?」 赫连景拱手,「皇上有令,微臣莫敢不从。」 「行了别跟我玩儿客套。」天圣帝让小贵子找来两件厚实披风。 一件他自己穿,另外一件给赫连景。 俩人很快出了皇城。 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唿啸着,冻得人直哆嗦。 上马之前,赫连景又看了眼天圣帝,「往日里皇上恨不能一散朝就窝在寝殿里,今天却突然顶着这么冷的风出来赛马,有心事?」 「你猜?」 天圣帝说完,一个漂亮的翻身骑上马。 已经十四岁的少年天子,眉眼轮廓更加分明立体,他的容貌随了秦王,鼻樑高挺,嘴唇偏薄,不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积了帝王威仪,幽深邃远,可一笑起来,又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与俏皮。 赫连景打马跟在他身后。 俩人一路狂奔,朝着京郊大营方向而去。 天圣帝不是为了巡查军情,他就是出去散散心,寻了一处能把整个京郊大营收入眼底的半山腰,安静看了会儿便往身后一倒,躺在雪地里,后脑勺枕着双手,望着灰濛濛的天空不说话。 赫连景垂眸望着他,「你为什么老喜欢躺在雪地里,地上凉,容易受寒。」 天圣帝翻了个白眼,「那你为什么跟个老妈子似的老是唠叨我?你就不能陪我躺一会儿吗?」 赫连景闭了嘴,在他旁边躺下来,「皇上还没说呢,你碰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天圣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小景儿,你觉得天底下存不存在美若天仙温柔似水活泼可爱端庄大方娇俏可人厨艺了得还武功盖世的女子?」 「不可能。」赫连景说:「除非你分开来。」 天圣帝听了,哈哈大笑,「当年有人问我想娶个什么媳妇儿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他们建议我,分开来,每个词儿娶一个。 我那时候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有朝一日竟然当上了皇帝,他们都说皇帝可以后宫三千,所有的美人都往我这儿送,这让我很纠结啊!」 「纠结什么?」 天圣帝掰着手指头数,「我喜欢温柔的,漂亮的,可爱的,反正喜欢各种各样的,可我若是把她们都娶了,将来多宠了谁,其他人岂不是要吃醋?」 赫连景垂下眼睫,「原来你心烦,是因为这个?」 天圣帝挑眉,「那当然啦!我才不嫌多娶几个媳妇儿呢!对了小景儿,你要不要我给你赐几个?」 「不要。」 「为什么呀?」天圣帝说:「我们俩同岁,大臣们都逼着我立后了,你家里人没催你成亲吗?」 「没有。」 「也对。」天圣帝点点头,「你小叔叔当年可是十六岁才成的亲,你应该也会等到十六岁,不着急,慢慢来,要真碰上中意的姑娘,我可以给你赐婚呀!」 赫连景偏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四周寂静了许久,天圣帝才又开口,「小景儿,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 「何事?」 天圣帝道:「程寺卿和秦首辅来觐见过我,说等我立了后,就把所有权利都归还给我,到那时,我主政掌权,就不再需要伴读了。」 没听到赫连景接腔,天圣帝偏头望着他的侧颜,「不过你放心,你当了我那么多年的伴读,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想去哪任职都可以提,要实在想不出来,我到时候就给你指派个衙门,凭你的实力,六部之中不论到了哪个衙门,一定都能做得风生水起,我相信你。」 赫连景一直没插话,等他话音落下,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问道:「你何时立后?」 第423章 留在京城好不好? 立后的事儿不着急,反正早晚都会立的。」天圣帝笑嘻嘻道:「你先跟我说说呗,想去哪个衙门?」 赫连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站到崖边,静静望着底下巍峨壮阔的京郊大营。 第454页 好久之后,他才缓缓道:「我想去漠北。」 天圣帝愣住了,一个鲤鱼打挺起来,都顾不上身上的雪,三两步走到他旁边,一脸难以置信,「漠北?」 赫连景嗯了声,「北边又起战事了。」 「我知道。」天圣帝说:「可是这些用不着你操心。」 赫连景认真道:「陛下身边可以没有伴读,六部也不缺我一个新晋官员,可漠北需要一个战士。」 天圣帝说什么也不同意,「小景儿,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是去漠北那么远的地方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你爹娘也只有你一个儿子。我当年答应过他们,会守护好陛下,眼下四方未平,江山未定,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恩准。」 天圣帝红着眼捏着拳,「倘若我不准呢?」 赫连景笑了笑没说话,眸光又落在山下的大营上。 这么多年的兄弟,天圣帝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可还是不肯松口,「小景儿,你这么不听话,我真要生气了。」 见他不说话,天圣帝咬咬牙,「朕!不!准!」 天圣帝还在气头上,回程路上没搭理他。 赫连景平日里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天圣帝都不说话,他自然不可能主动开口。 于是俩人安静了一路。 眼瞅着马上要入城了,赫连景还是没有要吭声的意思,天圣帝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景儿,你收回那些话,我就当没听到,可好?」 赫连景说:「陛下不准,臣自然不能抗旨,可臣心系漠北。」 「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是吧?」天圣帝皱起眉,「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对着来?」 赫连景用沉默代替回答。 「又不说话,又不说话,小景儿你真是……」天圣帝拿他无可奈何,「算我求你,留在京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乖乖的,不去漠北了,好不好?」 天圣帝好生气,可他知道赫连景性子太倔了,他决定好的事儿,旁人几乎没可能让他动摇,「你说吧,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留下来?我知道漠北需要一个战士,可你爹和你已故的娘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我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赫连景终于出声,「我会跟家里人说明,男儿有志,我爹和几位叔叔一定能理解的。待到漠北平定之日,臣一定活着回来见陛下。」 天圣帝让他气到,回宫后就病了。 —— 赫连景回府后,跟家里人说了自己的想去漠北的意向。 程婆子第一个反对,「你才几岁,漠北那么远,又战火连天的,这要有个万一……」 「是啊景儿,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吧?」 林水瑶也觉得不妥,「知道你有一颗忠诚之心,可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水瑶说完,伸手拐了拐旁边的程五郎,「你快说几句,别让这孩子胡来。」 程五郎没急着发言,「先听听景儿怎么说。」 赫连景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文武双学,可谁也不知道,比起待在宫里,我更想上阵杀敌,只不过那时候我的身份不允许。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我想去圆自己的梦。 我知道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心疼我,我也知道战场危险,可碰到危险就退缩,不是我的作风,我相信,这也不是程家男儿的作风。 正如小叔叔能发挥自己特长入仕途在朝中大展拳脚,我也想有一番作为,留在京里当个文臣,不是我想要的。」 这番话,说得程婆子是既感动又心疼。 她当然捨不得孙子,可她不想在他不愿意的前提下强留他。 程老爹嘆口气,「既然景儿心意已决,那他要去,就由着他去吧!」 程大郎心中亦是万般不舍,可最终还是红着眼圈点头,「景儿有自己的理想抱负,爹不拦你,可你一定要答应爹,保护好自己。」 「嗯,爹爹放心,景儿会的。」 林水瑶满心担忧,看了程五郎一眼,「真要让他去漠北那么远的地方吗?」 程五郎道:「景儿这孩子想法成熟,心性又坚定,他决定的事儿,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今天能站在这儿告诉全家人,说明已经彻底想好了,谁拦都没用。既然如此,倒不如顺了他的意。」 「可是……」林水瑶还是很担心,「出了事怎么办?」 程五郎沉默了会儿,道:「我相信他。」 —— 天圣帝这一病,夜间起了烧,满嘴说胡话,梦里还惦记着赫连景要去漠北的事儿。 「小景儿你个傻子,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漠北?」 「小景儿,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你说啊,我会改的!」 「小景儿,不要去漠北,好不好?」 「皇上,皇上?奴才是小贵子。」 来餵药的小贵子被他抓住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小贵子另外一只手摸摸他额头,一片滚烫,「皇上,该喝药了。」 天圣帝不清醒,小贵子餵药餵得艰难,一碗药有半碗是被他吐出来的。 好不容易餵完,小贵子松了口气,想着明天一早得出宫去趟义王府。 —— 赫连景的作息多年不变,天刚亮就起床去花园里练剑热身。 听说宫里来人,他收了剑,掏出帕子仔细擦拭着剑身。 第455页 小贵子甩着拂尘小跑过来,一脸着急,「景少爷,皇上病了,您去看看他吧!」 「病了?」赫连景先是一愣,跟着释然,「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是我,我去了,他只会病得更重。」 「可是,皇上他昨天夜里……」一直在喊小景儿。 虽然小贵子没听清皇上说的什么,但他知道,来找景少爷就对了。 赫连景神色淡淡,「皇上病了你去找太医,找我没用。」 「景少爷……」 「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房了。」赫连景说完,头也没回朝着自己房间方向走去。 第424章 留在京城非我所愿 不出一天,赫连景请求去往漠北的摺子就递了上来。 天圣帝因病没上朝,他听小贵子说有景少爷的摺子,马上让人找了来。 当看到摺子上赫连景熟悉的笔迹,天圣帝止不住地咳了起来,眉眼间病态憔悴,「他还是不听话,咳咳咳……」 「皇上……」小贵子忙倒了温水来给他润喉。 天圣帝喝了两口才勉强止住喉咙间的痒意,合上摺子,「你是不是去瞒着朕去义王府了?」 小贵子低下头。 「说!」天圣帝的语气突然严肃下来。 小贵子吓得浑身一颤,跪在地上,「奴才只是想去跟景少爷说一声,皇上病了。」 「然后呢?」 小贵子的声音越来越弱,「景少爷说,皇上不想见到他,他若来了,您只会病得更重。」 「呵!」天圣帝冷笑,「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小贵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皇上,您和景少爷是不是闹矛盾了?」 否则以前那么要好的兄弟,怎么这两日突然就谁也不搭理谁了? 「要真是闹矛盾,那倒好办了。」 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他说去漠北就去漠北,一点儿缓和的时间都不给他。 天圣帝把摺子递给小贵子,「拿去烧了。」 但很显然,天圣帝低估了赫连景的倔性子,他烧一封,他就再写一封。 天圣帝烧了三天的摺子,赫连景便写了三天的摺子。 这三天,简直把天圣帝的怒气值逼到了爆发点。 他顾不得自己还没痊癒,让人备马出宫,去往义王府,怕让人进去通报会吃闭门羹,直接翻墙。 赫连景正在房里教小八画画。 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他只当是大白天的有刺客,让小八坐好,起身去推门。 门打开,正对上天圣帝苍白而怒气满满的一张脸。 没料到他会来,赫连景迟疑片刻后马上行礼。 天圣帝往前走了两步,逼近他,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一定要去漠北?」 赫连景语气平静,「人各有志,留在京城非我所愿。」 「是么?」天圣帝冷笑连连,「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志向竟然在漠北?」 赫连景还是很平静,「以前有任务在身,不得不给皇上伴读,如今皇上长大了,能自主掌权了,臣以为,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那朕这些年,还真是委屈了你啊!」 天圣帝七岁入的京,八岁登基为帝,至今六年时间,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赫连景知根知底,甚至没有什么话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可是这次,他完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去漠北打仗怎么就成志向了? 他怎么就劝不动他了? 「一定要走?」天圣帝定定望着他,心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能说一句不走了,哪怕是一个动摇的眼神也行。 可赫连景不仅眼神坚定,连语气都未曾动摇分毫,「臣心意已决。」 天圣帝气得咳了起来,「好好好,你要走,那便走好了!」 赫连景知道他还在病中,倒了杯热水过来。 天圣帝一把推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 赫连景离京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正月初六。 他留在京城,陪家人过除夕,吃了顿团圆饭。 程大郎嘴上支持他,心里更多的是不舍,「景儿,到了那边要常来信,给爹报个平安。」 「景儿知道。」 初五这天晚上,所有人都聚在前厅为他送行,赫连景跪下,给程老爹和程婆子磕了头,「边境战乱,景儿不甘偏安一隅,亦想拼尽全力为漠北百姓出份力,还请爹爹,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不必常挂念,静待景儿凯旋。」 一听他要走,小七都哭了,拉着他的袖子,「哥哥,哥哥不走好不好?」 赫连景摸摸她脑袋,「你乖乖听爹娘的话,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吗?」小七哭得一抽一抽的。 「真的,我们拉勾。」 把妹妹哄乖,赫连景才回了房。 林水瑶亲自去给他收拾东西,她自己年前做了一对护腕和护膝,都给他装进了包袱里。 「景儿,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林水瑶把包袱里的东西给他过了一眼,又指着书案上的笑脸娃娃,「那个带不带?」 林水瑶记得,那是景儿九岁生辰时,天圣帝送给他的。 赫连景摇头:「不带。」 顿了下,又道:「我走后,小婶婶若是差人来打扫房间,尽量让他们别动我房里的东西。」 第456页 林水瑶笑道:「你房里可有不少物件儿是御赐的呢,下人们手脚不知轻重的,以后我亲自来给你打扫。」 「那就多谢小婶婶了。」 —— 漠北驻军人手足够,永定侯至今没有向朝廷请求支援。 尽管如此,天圣帝还是给赫连景拨了五千精兵。 离京这天,天圣帝心里还憋着气,没去送他。 礼部和大理寺今天开印,程二郎、程四郎和程五郎都来不了,程大郎亲自来给儿子送行,林水瑶也在。 该说的话,昨天晚上都说了,程大郎也不啰嗦,拍拍他的肩,让他保重。 林水瑶上前,递了个平安符给他,「这是我从国师那儿求来的,据说比寺庙里的管用,你随时戴在身上,希望它能护你一路平安。」 赫连景道了谢,当场就挂到脖子里。 「景儿。」林水瑶说:「等你回来,小婶婶给你挑个漂亮媳妇儿。」 赫连景笑了笑,「小婶婶,我走了。」 —— 建章宫…… 「皇上,景少爷已经带着那五千精兵离京了。」 小贵子脚步匆匆走进来禀报。 「走了么?」 天圣帝之前还在气头上,不肯去送,现在一听人走了,他又有些懊恼,出宫后快马疾驰赶往北城门。 到的时候,城门处早已空空如也。 天圣帝抓紧缰绳,调转马头去了义王府。 怕惊动老太爷老太太亲自出来迎接,天圣帝没进去,让人把林水瑶请了出来。 林水瑶见到他有些意外,行了个礼,「臣妇参见皇上。」 天圣帝翻身下马,走过来,直接问,「小景儿离京之前,可曾说了什么?」 林水瑶仔细想了想,「他说自己不甘心偏安一隅,想为漠北百姓出份力,让家里人不必挂念。」 「除此之外呢?」 「没了。」林水瑶觉得奇怪,「皇上怎么会打听这个?」 天圣帝抿了抿唇,「我能感觉到他在生我的气,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不能够。」林水瑶笑说:「景儿跟皇上多年的兄弟,他没道理也没可能生皇上的气,是不是皇上多虑了?」 「但愿吧。」 第425章 选秀 过了年,天圣帝虚岁十五。 最近上朝,朝臣们只讨论两件事,一件是漠北战况,另外一件便是立后。 天圣帝不是不想立后,他只是觉得皇后是结髮夫妻,是要跟他相守一生的人,不能因为朝堂联姻就随随便便立一个敷衍了事,总得是他真心喜欢的。 「那皇上有喜欢的吗?」帝寝殿里,小贵子一面给他捶着腿,一面小心翼翼问。 天圣帝从登基开始就被关在这偌大的皇城里,几乎没接触过外面的姑娘,上哪找个喜欢的人去? 他想了想,「要不,先选秀?」 那么多秀女,总有一个是他能看对眼的吧? 于是,天圣帝的第一届选秀开始了。 京中从五品以上官员家里,年龄十三到十六的姑娘,几乎都在花名册上。 从嬷嬷验身各种挑选到天圣帝自己选,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最近闲得有些无聊,身边少了个监督的人,一下子松懈下来,总感觉有点儿不习惯。 他坐到御案前,提起笔纠结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堂堂帝王,心胸不能那么狭隘,跟个臣子置什么气,更何况小景儿是他多年的好兄弟。 于是天圣帝给赫连景写了一封信:小景儿,你到哪了,气儿消了没?我给你道歉,不生气了好不好? 跟你说个高兴的事儿,我最近在选秀哦,等你回来,我大概都当爹了。 你去了漠北,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就给我来封信,我直接给你们赐婚。 赫连景才出发没几日,军队还在赶往漠北的途中,收到信时,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淡淡吐出两个字:「无聊!」 他给天圣帝回了信,信上是他一贯的风格,没有长篇大论拉家常,只有简单两个字:恭喜。 收到信的天圣帝双手拿着笺纸,翻来覆去地看,还对光看了看,然而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两个字,他撇撇嘴,「果然是惜字如金啊,我说了那么多,他就两个字,也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吧?」 小贵子忍不住道:「皇上,景少爷又不是去游玩,人家是去打仗的,您写信给他,别的不说,就光说自己选秀的事儿,他哪有那闲工夫替您操心这些呀?」 「倒也是。」天圣帝后知后觉地点点头,「那我以后不提这些了,你说我要是写信跟他讨论政务,他能不能多回几个字儿?」 小贵子也不清楚,「要不,您下次试试?」 没过两天,天圣帝又给赫连景写了封信,说了下最近南方雪灾的灾情。 其实天圣帝都已经想到法子解决了,但还是在信上问他要怎么办。 末尾特别备註:再回两个字是「小狗」。 「小狗」还不是写字的,天圣帝画了只小狗上去,画功捉急,但还是勉强能从形体看出来是只狗。 赫连景认真给他分析了灾情,又说了解决办法,最后写他去漠北是心中所愿,并非一时赌气,从始至终,他也没生过谁的气,让天圣帝不必再特意花心思给他写信,把这些心思花到朝政上才是正理。 第457页 「果然是我多虑了。」 心结解开,天圣帝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他亲自在建章宫西墙边的梅树下埋了两坛好酒,准备等赫连景凯旋的一天再挖出来给他庆功。 —— 宫中选秀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最近义王府的门槛也快被媒人给踩烂了。 大丫程子衿,二丫程子佩是双生,今年已满十六岁,林水瑶把小姐俩的嫁妆都备好了,但就是在挑选夫婿的环节上出了问题。 当年二房入京的时候,永定侯夫人为了跟程家结这门亲,绕了个弯儿把自家闺女乔灵儿送来程家族学念书,跟大丫二丫姐妹俩成了闺中密友。 后来,永定侯世子乔延常常会在散学时辰来接妹妹,一来二去就成了义王府常客。 他最先喜欢的人是大丫程子衿,奈何表白的时候弄错了人,当时听到他表明心意的是二丫程子佩。 乔家这位世子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少年郎风姿翩翩,会惹姑娘春心荡漾无可厚非。 二丫便是那时候开始心仪他的。 乔延还以为自己的心意得到了回应,曾欢喜了一段时日,后来发现弄错了人,他万般纠结之下,还是找机会当面跟二丫说明了情况。 这一说明,便惹出事儿来,二丫以为是姐姐在中间横插了一脚,气得去找姐姐吵了一架,哭成泪人。 大丫也正是青春美好的年纪,不常出门的她碰上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没动心,可看到妹妹哭得眼睛都肿了,她咬咬牙,冷漠着脸道:「我与乔家那位世子连话都没说过,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 二丫一听,抹了泪,「姐,你说真的?」 大丫点点头,「我心有所属,但那个人不是乔世子。」 「姐,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坏我好事儿的。」二丫一把抱住她蹭蹭,又抽抽鼻子,「姐,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骂你。」 大丫轻嘆一声,揉揉她脑袋,「别哭了,都多大人了,为个男人就哭哭啼啼,能不能有点儿骨气?」 「我没哭。」二丫把眼泪蹭在她肩膀上,破涕为笑。 姐妹俩是说通了,可现在问题来了。 乔延不肯娶二丫。 二丫得知后,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 二郎媳妇都快急疯了。 林水瑶处理完前厅的事儿,赶了过来,见二郎媳妇站在二丫门外来回踱步,她上前问:「怎么样了?」 二郎媳妇皱着眉,「这丫头不肯开门,让人送来的饭也一口没吃,五弟妹,你快想想办法吧,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林水瑶也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事儿,竟然会发生在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两个小侄女身上。 走到门边,林水瑶伸手敲了敲,「二丫,小婶婶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开开门好不好?」 二丫敢不理她娘,却不敢不理林水瑶,她回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小婶婶先回去吧!」 「那我让乔姑娘来跟你谈谈心?」 二郎媳妇小声说:「乔姑娘入宫参加选秀,怕是来不了了。」 第426章 等着你回来拿主意 二丫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这事儿闹到了程婆子耳朵里,没多会儿,千禧堂就来了人,说老太太请二夫人五夫人过去。 林水瑶是当家夫人,府上所有姑娘小子的婚事,将来都得她一手操办。 大丫二丫到了适婚年龄,最近上门说亲的那些人家,林水瑶都有留意,其实她已经有了人选,也准备安排跟两位姑娘相看了,谁成想临到头闹了这么个大乌龙。 「娘。」跟着下人到了千禧堂,林水瑶和二郎媳妇分别给老太太行了个礼。 程婆子皱眉望着二郎媳妇,「你那两个闺女是咋回事儿?」 二郎媳妇一脸为难。 姑娘大了不由娘,小时候有什么还会跟她说说,现在有事儿都喜欢藏在心里,一个二个都跟闷葫芦似的,她能有什么法子? 林水瑶大概知道一点,但她不能说,「娘,二丫不肯出来,要不,让大丫过来一趟吧!」 程婆子显然是生气了,又让人去传大丫。 大丫在来的路上就大概知道奶奶找她做什么,到了后行完礼便站到一旁不吭声。 程婆子望向大孙女,「程子衿,你不满意你小婶婶给你安排的夫婿?」 「子衿不敢。」大丫跪了下去,「婚姻大事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子衿一切听从小婶婶安排。」 「那就是你妹妹不满意了?」 林水瑶听得出来,婆婆这些话是压着怒意的。 程家规矩没有别的世家大族那么严苛,但在这种事上,婆婆一向最为忌讳。 当年二郎媳妇就是在婚前想方设法拉着程二郎钻了被窝成了事儿,以至于怀了身子,程二郎才不得不娶的她。 后来程婆子不顾世俗眼光,非要把大丫二丫姐妹俩送去私塾和三宝一块儿开蒙,为的就是防止她们将来长歪,随了当娘的心思不正。 哪曾想千防万防,防出这么一桩乌糟事儿来。 景儿铁骨铮铮,能为了家国百姓义无反顾前往漠北抗敌,家里姑娘却为个男人要死要活。 也难怪老太太会生气。 程婆子脸色难看,瞪向二郎媳妇,「你去转告她,她要真有那气节,也不必在家里闹绝食让她几位叔叔蒙羞,直接绞了头髮去出家,我倒还能高看她一分!」 第458页 二郎媳妇吓得脸色一白,「娘,二丫她就是年纪小,心性不成熟,一时脑热钻了牛角尖,等我去劝劝她,没准儿她就能想通了。」 程婆子冷笑,「一个娘胎里前后脚出来的,大丫都能识大体,就她不能,根源全都在你这当娘的身上,当年大丫去镇上她小婶婶的铺子里学东西,你在家也没想着好好教一教二丫,现在养成这样,怨得了谁?」 二郎媳妇低着头,不敢顶嘴。 她以前问过二丫的,问她想不想去镇上跟着姐姐学东西,二丫说她要留在娘身边陪着娘。 大丫是一气之下去的镇上,二郎媳妇怕二丫也一气之下离家不回来,就把她养在跟前。 哪曾想一样的容貌,长大后性子竟是天差地别。 程婆子摆摆手,「行了,别在我跟前碍眼,去把我先前的话转告给她,她要是再使性子让家丑传扬出去,就别怨我不念着祖孙情分!」 二郎媳妇走后,程婆子又看向林水瑶,「瑶娘,你尽快安排人相看,把她们俩的婚事给定下来,那永定侯府,以后正常往来就好,没必要结什么姻亲关系。」 林水瑶应了声,一把拉起大丫,俩人出了千禧堂。 一路上,大丫都低着头看路,没说话。 「子衿……」林水瑶轻唤她一声,「你老实告诉小婶婶,你是不是心仪乔延?」 「没有。」大丫摇头,「小婶婶多虑了。」 「我只是不想你们带着遗憾出嫁。」林水瑶说:「这个时代对女子苛刻,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有可能毁了一个女孩儿的一生,我希望你出嫁那天,是怀着对婚姻的美好嚮往而去的,而不是因为家里逼迫,更不是为了成亲而成亲。 婚姻不是儿戏,你要嫁的人,将来是要与你过一辈子的,如果你心里没有他,甚至是不情愿,那么未来的几十年,你可能会一直活在煎熬中,而那个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丫一听这话,顿时红了眼眶,「小婶婶,我……」 她扑到林水瑶怀里,哭到抽搐。 「傻姑娘。」林水瑶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心思我能不明白么?别哭了,先回房去,你们的婚事,我来想办法。」 —— 晚上程五郎回府,去了锦绣院没见着林水瑶,一打听才得知她在花园里。 程五郎换下官袍,抬步去了花园。 林水瑶正坐在亭子里餵鱼,神情有些恍惚。 程五郎示意几个丫鬟退下,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从后面蒙住她的眼睛。 林水瑶不用回头都知道谁来了,她故作挣扎,「哪来的臭流氓,再不撒手,我可要喊人了!」 程五郎顺势俯下身抱住她,嗓音低柔,「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有心事?」 「头疼。」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林水瑶擦了擦手。 「那我给你揉揉。」程五郎站直身子,动作熟练地给她揉了起来。 「相公,你对乔家那位世子印象如何?」 「还不错。」程五郎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永定侯最合格的继承人。」 似乎意识到什么,程五郎反应过来,「你想挑他给哪位姑娘做夫婿?」 「这事儿很麻烦。」林水瑶说:「我们家大姑娘心仪他,二姑娘也心仪他,他心仪的明明是大姑娘,表白心意的时候却弄错了人,现在弄清楚了,二姑娘性子一上来,已经闹绝食一天了,娘很生气,让我尽快把她俩的婚事定下来,而且还特别说明,不准跟乔家结亲。」 「那你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很简单,不想逼迫姑娘们嫁给不喜欢的人,但是我这个想法跟娘的意思相悖了,所以只能等着你回来拿主意。」 第427章 只此一妻永不纳妾 程五郎沉默了会儿,问林水瑶,「你确定他心仪我们家子衿?」 林水瑶点点头,「他来找子佩的时候,亲口承认的。」 程五郎皱眉,「那他怎么能弄错人?」 「据说是为了壮胆喝了点儿酒,喝迷煳了。」 程五郎道:「如果子衿也心仪他,那这事儿我说了还真不算,乔延要真有担当,就该正式上门来当着长辈们的面说清楚。」 林水瑶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娘不让跟乔家结亲,如果乔延自己上门她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先看看情况再说。」 —— 大丫以前在老家就是个有主意的,可家里那么多人,真正能理解她的,只有小婶婶林水瑶。 先前林水瑶跟她说的那番话够戳心窝子,活了十六年,头一次听到有人觉得女儿家不能为了成亲而成亲。 她忍不住落了泪,是触动,也是在为自己这段懵懂的情愫作道别。 回到庭芳苑时,二郎媳妇还在拍二丫的门。 大丫冷着脸走过去,「娘,二丫还是不肯出来?」 二郎媳妇无奈嘆气。 大丫上前,一脚踹在雕花门板上,「程子佩!为了个连你是谁都记不住的男人,你要死要活闹绝食,你把叔叔们的名声至于何地!把景儿至于何地!你还要不要脸了?」 二郎媳妇被她这番话惊呆了,扯了扯她的袖子,「大丫,你……」 大丫一把甩开二郎媳妇,继续踹门,「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让人把门锁死,你不是想闹吗?那就彻底闹大,好让全京城都知道,义王府的姑娘为了个男人自杀了!」 第459页 她说完,阴沉着脸,「一、二、三……」 第三声还没喊完,房门突然被打开,二丫红肿着一双眼出来,冲着大丫就吼,「我不过就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了?这你也要管?」 大丫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好啊,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爷爷奶奶大伯叔叔,当着所有人的面自请除族,以后程家没你这号人,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我绝不拦你! 你也好睁大眼看看,离了义王府,离了程家,还有几个男人不嫌弃你一无是处愿意娶你!」 大丫力道重,二丫又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捂着红肿的脸,眼泪汪汪看向二郎媳妇,「娘……」 二郎媳妇心疼闺女,张了张嘴。 大丫回头,冷冷看着她,「之前在千禧堂,奶奶说了什么,娘是忘了,还是不忍心告诉二丫?」 二丫身子一僵,「奶奶……奶奶说什么了?」 「奶奶让你大可不必闹绝食,直接绞了头髮去出家,那才叫重情重义有气节!」 二丫闻言,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二郎媳妇弯腰将二丫扶起来,「二丫,你快别倔了,去老太太跟前认个错,以后可别再提那乔世子了,你们的亲事,你小婶婶会安排的,她的眼光错不了,为你选的人绝不会比乔世子差。」 可那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啊,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二丫抿着嘴,满心委屈。 —— 次日休沐,程二郎,程四郎和程五郎都在家。 一大早,乔延就让人带着礼上门来赔罪。 他自己仅着中衣,身上背着荆条,后背被刺破,米白色中衣上渗出斑斑血迹。 跪在义王府大门外,他对门房小厮道:「烦请进去通报,永定侯府乔延,求见老太太。」 小厮们被他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进去通报。 程婆子正在吃早饭,听说乔延上门来负荆请罪,顿时拧了眉。 丫鬟问:「老太太,要不要让乔世子进来?」 程婆子没心情再吃,搁下碗筷,「把人带去前厅。」又道:「再去通知几位爷和夫人,顺便把大姑娘二姑娘也喊上,让他们都去前厅。」 约莫一刻钟左右,程大郎、程二郎、二郎媳妇、程四郎,四郎媳妇、程五郎、林水瑶和大丫二丫,四房的人全聚到前厅。 老太爷老太太还没来,乔延笔直跪着,面对长辈们打量审视的眼神也丝毫不惧。 林水瑶相信自家相公的眼光。 程五郎能评价乔延还不错,那说明这位少年郎在本事和人品上都有过人之处。 林水瑶也猜到他会主动上门来赔罪,但没想到竟然是以负荆请罪的方式,着实令人震惊了一把。 二丫坐在大丫旁边,目光时不时往乔延身上瞟。 大丫自进来就目不斜视,一个眼神也不曾落在乔延身上过。 不多会儿,下人禀报说老太爷老太太来了。 程婆子心里带着火,脸色便不怎么不好,落座后直接问他,「乔家小子,你一大早的,这是闹的哪一出?」 乔延抬起头,对着两位长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道:「晚生是特地登门赔罪的,那日是晚生酒后失态说错了话让贵府二姑娘误会,此事错在我,今日既是澄清,也是赔罪,晚生还想藉此机会求娶贵府大姑娘程子衿。」 二丫闻言,赤红着眼双手不停地撕扯帕子。 乔延继续道:「几年前,家母有意两府结亲,特地送了妹妹灵儿来程家族学念书,我因为常来府上接妹妹,见过大姑娘几回,对她心生爱慕。 但这份爱慕,无关家世,无关身份,哪怕她今日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我也愿意娶她为妻。只此一妻,永不纳妾!」 对于一个鲜衣怒马恣意飞扬的世家公子哥而言,这样的承诺不可谓不重。 程婆子还没发话,二丫就突然站起来,哭道:「我不同意!」 她看向乔延,「你那天明明就说……」 「二姑娘,对不起。」 初春晨间寒凉,乔延只穿了中衣,又被荆条上的刺刺破皮肉,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却坚定,「我那天为了壮胆,喝了不少酒,以至于犯迷煳认错了人,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我,我……」二丫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地哭。 她不甘心,为什么那些话不是对她说的,明明都长一样,乔延为什么非得认定姐姐? 「既然乔世子已经当着我们家人道了歉赔了罪,那您请回吧!」 一直没吭声的大丫缓缓出声,声音有些凉,眼神并未看他。 「子衿……」乔延神色挣扎,顾不得长辈们还在,直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大丫终于正眼看他,「能许出永不纳妾的承诺,我相信你是真心的,可我相信你,并不代表我会嫁给你。」 第428章 命中注定无缘分 大丫主动站出来表明态度,整件事情便就此落下帷幕。 程婆子让人解下乔延身上的荆条,又让人送他回府。 二丫忍不住哭出声。 程婆子瞪她一眼,骂了句糟心玩意儿,起身回了千禧堂。 程老爹嘆口气,让林水瑶好好安抚小姐妹俩。 程二郎这几年跟在程五郎身边,涨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本事,先前二丫当着乔延的面站起来又哭又闹说自己不同意的时候,他只感觉脸都快丢光了。 第460页 回想这些年,他的确是没怎么管教这个女儿,可女儿跟儿子不同,父子之间,很多话是可以直接说的,女儿只能靠当娘的去教,尤其是二丫现在的年纪,他一个当爹的连内院都不常去了,得避嫌。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家媳妇没教好。 程二郎想到二郎媳妇年轻时候的那些做派,再看看今日的二丫,止不住地嘆气,双目瞪向二郎媳妇,「还不赶紧的把人带回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二郎媳妇听出男人言语之间的怒意,不敢吭声,马上走过去,半拉半拽把二丫带了回去。 大丫留在最后,和林水瑶一块儿出的门。 林水瑶心疼她,「小婶婶知道,你是为了顾全大局才说的那些话,可两情相悦的婚姻难寻,兴许错过这一桩,以后就再也遇不到了。」 「就当,是有缘无分吧。」大丫望向林水瑶,「还请小婶婶尽快帮我相看,早日把亲事定下来。」 没过几天,林水瑶安排了一场相看宴,给大丫定了英国公府的小公爷萧豫。 天圣帝亲自下旨,封程子衿为长宁郡主,赐婚萧豫,年底完婚。 大丫的婚事一定,程婆子总算松了口气,提出去城外进香。 这天一大早,除了小四宝以及后面几个小的要留在家上学,程婆子带着林水瑶三妯娌和大丫二丫出城。 尽管老太太如今已然贵为王妃之尊,出趟门也尽量能多低调有多低调,除了必要的几个丫鬟和家丁护院,没带多余的人摆排场,更没提前让人去跟寺庙里打招唿让清场。 一大家子人就这么以普通香客的身份上了山。 乔延得知她们出城进香,一早就去了,趁着香客多,人流混乱,他一把拉住大丫的手腕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才不过几日没见,乔延整个人瘦了一圈,满脸憔悴。 「子衿……」他望着她,赤红的双眼溢满痛苦。 大丫挣脱他,往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乔世子,我如今已有婚约在身,请你自重。」 这话听得乔延心里一阵刺痛,「我能感觉到,你对我并非无情,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无情如何,有情又如何?从你认错人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你的错无法回头,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你还没有深陷到非我不可的那一步,乔世子,你该及时止损。」 「子衿,你太理性了。」乔延道:「感情不是算帐,算盘上的珠子是拨不出深浅,更算不出利益得失来的。我喜欢你,就只是单纯喜欢你这个人,我想娶你,想为你描眉挽发,想与你相守一生,仅此而已。」 大丫想起十四岁初见他那年,也是现在这般初春和煦,柳树抽芽的时节,他站在义王府花园里等妹妹乔灵儿,回眸那一瞬唇角笑意温柔,俊朗眉宇间散发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朝气。 她不曾心动吗? 她也曾把这份美好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可惜尚未来得及萌芽,就被生生折断了。 深吸口气,大丫背过身去,「既是命中注定无缘,乔世子又何必强求,今日之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这些话。」 她没再多留,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离开。 快速抹去眼角那一滴泪,她又恢復了一贯的冷静。 二丫一直等在大殿外,见大丫回来,皱皱眉,「姐,你上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着人。」 「我内急。」 「是么?」二丫狐疑地瞅着她,「内急去这么久?」 大丫淡淡道:「我不熟悉这儿的路。」 林水瑶走出来,「子衿,就差你没进香了,快去吧。」 大丫进去后,二丫望向林水瑶,「小婶婶,我听说国师大人算卦特别准,等回了京,我能不能去找他算上一卦?」 林水瑶问:「算什么?」 「姻缘。」 林水瑶眼皮一跳,「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提前知道了反而没好处。」 「怎么能没好处?」二丫撇撇嘴,「我就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红鸾星动。」 主要还是放不下乔延,她不相信他们之间一点儿缘分都没有。 林水瑶嘆口气。 她已经去找青璃算过了,二丫这辈子会有两段婚姻,而且第一段特别不顺。 作为长辈,林水瑶当然希望孩子们都能过得好,可命运到底跟性格有着直接联繫,她如果插手,依着二丫的性子,就算能避免第二段婚姻的出现,也一定还会闹出别的事儿来。 改命是逆天行为,逆天是要付出代价的。 「别想这些了。」林水瑶伸手,揉揉她脑袋,「等回去,我就给你安排相看,一定是京中顶顶优秀的少年郎。」 「那皇上会像封姐姐一样封我为郡主吗?」 「说不准,不过你现在已经是义王府的姑娘,身份本就不差的,想娶你的世家公子哥多了去了。」 程家进香回去没两天,乔延就主动请缨前往漠北。 天圣帝得知后,有些懵,「漠北是有毒吗?一个二个的都想往那儿跑?」 小贵子说:「驻守漠北的永定侯是乔世子的父亲,他想去给当爹的助阵也无可厚非。不过,奴才倒是听说了另外一件事儿……」 见他吞吞吐吐,天圣帝皱起眉,「别卖关子了,什么事儿赶紧的说吧!」 「听说乔世子是求娶长宁郡主不成,心伤之下才想着去的漠北。」 第461页 天圣帝眯起眼,「这么说,他是想躲到漠北去疗伤?」 第429章 小灵儿 秀女殿选这天,天气不错,太阳暖融融,晒得天圣帝昏昏欲睡。 体元殿内秀女们一波一波往里走,他撑着额头,靠在大迎枕上直打瞌睡。 以前总把美人挂在嘴边,现在美人就在跟前,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美得各有千秋,他看上去却好像没什么兴致。 小贵子很会看眼色,一瞅皇上没反应,赶紧摆手让出去,换下一波。 下一波秀女进来之前,小贵子低声喊他,「皇上,皇上?」 天圣帝被喊醒,打了个哈欠,问,「怎么样了?」 小贵子:「这话该奴才问您呀!」 天圣帝这才想起来,殿选是要他自个儿过目的,于是一改先前懒洋洋的形象,坐正身子。 下一波秀女进来后,他扫了一眼,问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们会养兔子吗?」 几位秀女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皇上临时出的考题还是另有玄机,谁都不敢先吭声。 小贵子更懵,选秀女不都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皇上要个会养兔子的干嘛? 轻咳一声,小贵子提醒他:「皇上,这种事儿交给下人就好了。」 天圣帝摆摆手,让这几位秀女下去。 再进来一波,天圣帝又问:「你们几个,谁会养兔子?」还是没人回答。 没人回答,就刷下去。 几百位秀女,就因为这么个问题刷下去一大半。 小贵子都急了,「皇上,您到底要个会养兔子的秀女干嘛呀?」 天圣帝:「不干嘛,随便问问。」 小贵子:「……」 天圣帝突然笑了,「哭丧着脸做什么,朕不这么问,难不成直接告诉她们,她们没入朕的眼?」 小贵子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他甩了甩拂尘,让下一波进来。 天圣帝犯春困,原本还有些恹恹欲睡,迷迷煳煳之际,余光瞥到最后进来的那位秀女,他怔愣住,不过片刻,什么睡意都没了。 那秀女正在报家门,「永定侯府乔灵儿,年十四,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天圣帝道:「抬起头来。」 乔灵儿缓缓抬头,天圣帝便笑了。 能通过层层海选来到最终殿选的,都是美人。 他不否认之前刷下去的那些秀女有好几个长得很出挑,但有一种感觉叫看对眼。 乔灵儿也很美,是他看一眼就知道是自己想要的那种美。 感觉像是上天照着他的喜好量身打造,没一处他不满意。 天圣帝轻声问她,「小灵儿,你愿意住到未央宫来吗?」 小贵子汗颜,皇上您能不能矜持点儿,这才头回见面,连暱称都出来了。 乔灵儿偷偷看他,大大的杏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俊眉修目,一身玄色绣金龙纹长袍,姿态慵懒,闲适随意。 乔灵儿刚入宫那会儿就知道,这一届的秀女们九成都是心甘情愿来的,毕竟皇上不是糟老头子,而是个青春正盛的少年,听说他容貌极俊,能与程家那位景少爷相媲美。 今日一见,乔灵儿总算明白了。 这样的一个人,丰神俊朗,身份尊贵,又是一国之君,活生生就是天下少女们的梦中情郎。 乔灵儿被选中,后面的秀女就不用再进来了。 天圣帝尚未成亲,立后要经过严格的三媒六聘嫁娶流程,乔灵儿一会儿就得出宫。 天圣帝没急着让她走,他让小贵子给她赐座奉茶,又让她等着,他抬步出了体元殿。 一般这种情况,多半是皇帝要给赏了。 小贵子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等天圣帝再回来,他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天圣帝抱着一只绒毛雪白的兔子进来,直接递给乔灵儿,「送给你的。」 乔灵儿接过兔子,刚想下跪谢恩,天圣帝一把托住她,「离你真正入宫应该还有好几个月,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养着它,不会也没关系,我安排个会的人去帮你。」 乔灵儿道:「臣女会养兔子。」 天圣帝有些意外,「真的?」 「臣女不敢欺君。」乔灵儿抚了抚怀中的小兔子。 她以前在程家族学念书的时候,没少跟着程子衿去看景少爷的兔子,后来景少爷去了漠北,那只兔子就交由她和子衿俩人养着。 「那太好了。」天圣帝随后又想到什么,「小灵儿,你还没回答朕,愿不愿意住到未央宫来呢!」 乔灵儿双颊烧得滚烫,垂下眼睫,「臣女……愿意。」 「那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入了后宫,成了皇帝的女人,除非被废,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 乔灵儿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摇头,「除非皇上不要臣女了,否则臣女不会走的。」 天圣帝笑得很开心,「真好。」 —— 永定侯府嫡女乔灵儿被选为新后。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 林水瑶有些没想到,乔家那位姑娘她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还很熟。 之前乔灵儿还嘟囔说这么多秀女,自己去了顶多是充数。 哪成想,这一去就被选上了。 第462页 几百位秀女偏偏选中她,这得是多合眼缘? 挑个日子,林水瑶带着大丫二丫去了趟永定侯府。 尽管两家结亲不成,这声恭喜还是要说的,况且乔灵儿跟大丫二丫是闺蜜。 到了永定侯府,林水瑶留在永定侯夫人院里陪她说话,大丫二丫被下人们带去找乔灵儿。 乔灵儿正在餵兔子,见这对姐妹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唿。 大丫「咦」了一声,「灵儿,以前怎么没听说你也在养兔子?」 乔灵儿说:「是那天入宫选秀,皇上赐给我的。」 大丫听完,有些哭笑不得,「咱们这位皇上,总喜欢给人送兔子。」 以前在老家也没见他养一只。 乔灵儿点点头,她记得景少爷那只也是皇上送的,「可能是皇上觉得送金银比较俗吧?」 餵完兔子,乔灵儿洗了手,招唿着姐妹俩进屋坐。 二丫忍不住问她,「灵儿,皇上真的选你做皇后了?」 乔灵儿笑道:「这种事谁敢乱说呀,那是要砍头的。」 二丫抿了抿嘴。 乔灵儿看着她,「子佩,我听说你小婶婶最近在给你安排相看,你有中意的人没?」 二丫尴尬地笑笑,「暂时没有。」 「那也没关系。」乔灵儿说:「反正以你的相貌和身份,想娶你的人多了去了,慢慢挑呗!」 「是吗?」可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呢! 想到一气之下去了漠北的乔延,二丫心里一阵堵。 第430章 景少爷回来了 回程的路上,马车碰到一群学子结伴而行,稍微放缓了速度。 二丫挑开锦帘,目光刚好落在其中一个学子身上。 这些全是入京赶考的新科举人,一水儿的青衫方帽,斯文儒雅。 「乔延……」二丫低喃一声,意识到旁边两双眼睛齐齐看向自己,她勐地回过神来,「小婶婶……」 林水瑶问她,「看啥呢?」 「没,没什么。」二丫低下头,藏去眼底情绪。 她刚才看到了一个跟乔延长得很像的人。 「小婶婶。」过了好久,二丫才鼓起勇气问,「我的夫婿,我能自己挑吗?」 林水瑶说:「我一直都是让你们自己挑的啊!」 「不是。」二丫直摇头,「我不想要什么王公子弟,我……我想挑个读书人。」 「读书人?」林水瑶和大丫对看一眼,俩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林水瑶想到她那两段婚姻,有些揪心,「你真想好了?」 「嗯。」 「那行,等这一届科考完毕,你自己去榜下捉婿,只要你中意,对方也没意见的话,那我便为你们定下这门亲事。」 已经知道她第一段婚姻不顺,林水瑶是真不敢插手帮她选,就怕这丫头将来怨她。 得了林水瑶的允许,二丫回家后就开始悄悄打听那位学子的消息,意外得知他竟然也是青州人氏,名叫许睿,年方十九,尚未婚配。 「许睿……乔延……」庭芳苑,二丫坐在自己屋里的小榻上,拧着帕子,脑海里不断浮现这两张脸,最后重叠成一张。 对,嫁不了乔延,她就找个跟他长得像的,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四月殿试完放榜这天,二丫蒙上面纱,带上自己的丫鬟去了趟东安门外。 皇榜就贴在这儿。 许睿没进前二甲,中的是三甲同进士。 三甲其实不能算进士,但为了好听,就叫个同进士。 一般这样的名次都很难留在京城,很大可能会被安排到地方上任个芝麻小官,一旦出不了政绩,二十年都未必能熬出头。 二丫自己就是王府的姑娘,早已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她没心思攀高,要的是他这个人,这张脸。 趁着许睿转身,二丫假意被他撞到。 「姑娘,实在对不起。」许睿抱拳,连连道歉。 二丫蒙着面纱,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却看得痴了。 他和乔延长得实在太像。 许睿察觉到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面上关切更甚,「在下许睿,实在无意冒犯姑娘,刚才的事儿……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二丫心跳如擂鼓,羞赧地低下头。 「敢问姑娘芳名?」许睿道:「改日小生定然亲自登门道歉。」 「程……程子佩。」 —— 回家后,二丫跑到锦绣院跟林水瑶说自己挑到夫婿了,正是新科进士许睿。 程五郎看过皇榜,他过目不忘,许睿的名字有些印象,「这位好像都没进前二甲,将来未必能留在京城,你确定要他?」 二丫反问,「小叔叔也跟那些俗人一样,觉得非要门当户对不可吗?」 程五郎刚要开口,林水瑶抢先一步道:「我们家确实没有要求门当户对,但毕竟是你自己选中的,这事儿你得去跟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爹你娘知会一声。」 二丫完全听不出林水瑶的弦外之音,她满心欢喜,「谢谢小婶婶。」 二丫走后,程五郎看向林水瑶,「瑶瑶,你刚才明显是拦着不让我说话,你认识许睿,了解过他的品行了?」 「不了解。」林水瑶摇头,「如果我说,这是她命中注定的姻缘,我们插手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相公信我吗?」 第463页 程五郎没有犹豫,「我信。」 林水瑶因为二丫纠结的心总算得到了一丝宽慰,「反正这事儿咱们不要插手,她想嫁给谁,只要爹娘那边同意了,我就给她操办。」 程婆子之前还以为二丫爱慕虚荣,想嫁个家世高的攀高枝,哪曾想,她挑来选去,最后竟然选了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老程家当年也是这么起来的,程婆子倒没有看不起读书人的意思,主要是觉得二丫的行为太反常了,她要求先见见许睿。 许睿这两天已经把程子佩的身份打听的一清二楚。 竟然是义王府老王爷的孙女! 他正因为不能留在京城发愁,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许睿想到那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心中有了底气。 等程家人来客栈请的时候,他便大大方方跟着去了。 程婆子一看到许睿的样貌,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林水瑶捏捏眉心,难怪她安排了那么多的世家子弟,二丫谁都看不上,合着搁这儿找替身呢! 许睿擅长察言观色,看出老太太不悦,礼数上做得很足,一副读书人的儒雅做派。 二郎媳妇完全不敢说话,只能看向自家男人。 程二郎把二丫叫到跟前,压着声儿问:「这就是你选中的夫婿?」 二丫不服气,「读书人怎么了?四叔五叔当年不也是读书人?」 程二郎被气到:「那你找别的不行吗?就非得照着乔家那位……」 他话还没说完,二丫已经落下泪来,「姐姐嫁谁你们都没话说,轮到我就各种挑刺儿,你们到底还是不是我亲生的爹娘?」 二丫这一闹,又把自己关了一天。 程婆子是真恼了,把程二郎两口子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最后撂下话,「她要嫁,那就让她嫁,以后过得不好,要敢让我听到她回娘家埋怨半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二丫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姐姐都封了郡主,天圣帝自然不可能冷落妹妹,再三问清楚,确定二丫选定许睿他才下的旨,封二丫为昭华郡主。 天圣帝不了解许睿此人,只知道他科考成绩一般,前二甲都没进,这样的人是要被外放到地方上的。 不过许睿马上就要娶郡主了,现在自然不能离开京城。 天圣帝想着再观察观察,许睿要真是个可塑之才,以后再提携也不迟,便只给了他一个入庶常馆的机会。 庶常馆是二甲庶吉士们深造的地方,一般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能直接入翰林院任职,二甲中比较有潜质的会被授予「庶吉士」的身份,在庶常馆继续学习,熬上三年过了考核,才能正式任职。 大丫的婚期在腊月,二丫不想翻过年嫁,那时她就十七岁了,跟林水瑶说她要与姐姐同一天嫁。 林水瑶去请示婆婆,程婆子早就被这不省心的丫头折腾得心累,摆摆手说她爱干嘛干嘛,早嫁出去早安心,让林水瑶看着安排。 —— 赫连景是正月初六出发去的漠北,到腊月之前,天圣帝给他写过很多封信。 但除了刚开始的那两封,其他的赫连景都没回。 天圣帝已经习惯了他的高冷,依旧会给他写信,信上絮絮叨叨地写些琐事,还让小景儿不必回信,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日,天圣帝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摺,小贵子突然喜滋滋地跑进来,「皇上,景少爷回来了。」 天圣帝手中的笔没拿稳,一下子落在地上,腾地站起来,「真的?」 小贵子说:「刚得的消息,说是马上就要入城了。」 漠北打了胜仗,永定侯早就给天圣帝传了捷报,但没说赫连景什么时候班师回朝。 「小景儿太不厚道了,回来也不通知我一声。」天圣帝一面说,一面往外跑,先回寝殿换了身衣裳,要亲自去迎接赫连景。 小贵子一直跟在他身后,「皇上,您慢点儿。」 天圣帝很生气,「小贵子,你说我见了他,是骂他一顿呢还是打他一顿呢?」 小贵子哭笑不得,「皇上,景少爷辅助永定侯打了胜仗,是大功臣,您不封赏也就算了,还打他骂他,是不是有些不仁不义了?」 天圣帝还是好气,小景儿平时不回他的信也就算了,回京这么大的事儿也悄无声息的,眼里还有他这个兄弟吗? 骑上骏马,天圣帝朝着北城门方向飞驰而去。 到的时候,赫连景刚好要入城。 天圣帝勒住马儿,隔着城门洞望向城门外青鬃马背上的少年。 将近一年不见,他原本白皙的肌肤被漠北风沙吹成了小麦色,更成熟,也更高冷了。 天圣帝原先准备好数落他的那些话卡在了嗓子眼,打马走过去,「小景儿,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赫连景下马,刚要给天圣帝见礼,他旁边的马车内突然传出小婴儿的啼哭声。 天圣帝问,「哪来的孩子?」 赫连景没说话。 天圣帝攥紧缰绳,眉头皱起,「你的?」 赫连景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天圣帝:「!!」 第431章 有孩子了? 我不信!」天圣帝跳下马,「你跟谁生的?」 他上前,伸手就要去挑马车帘子。 赫连景一把拦住他,「皇上,孩子刚满月不久,天冷,不宜受风。」 第464页 天圣帝被他拦住,后退半步,「所以这就是你不回我信的原因?我有没有说过,你若是遇到心仪的姑娘,就给我来信,我为你赐婚,可你怎么能……」 赫连景拱手,「陛下日理万机,臣的家事不足为道,实在不该叨扰陛下。」 「小景儿,你……」 他本以为,赫连景去了漠北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再生气也该气消了,怎么一回来,反而还生分了呢? 深吸口气压下所有的不愉快,天圣帝道:「年初你刚走那会儿,我埋了两坛酒,如今你回来,也是时候启封了,晚上我让人设宴,记得带着夫人来参加。」 —— 赫连景回京的消息,不止瞒着天圣帝,连程家这头都毫不知情。 大丫二丫快要出嫁了,林水瑶最近特别忙,都没空出去应酬,更没空关心外边的事儿,赫连景到大门外了她才得知的。 「怎么回来也没个信儿?」林水瑶惊了一跳,马上带着人出去迎接。 刚到大门外,就见赫连景伸手,从一个奶娘打扮的妇人手中接过襁褓。 襁褓里的小婴儿哼唧了一声。 林水瑶傻了,雷噼似的愣在大石狮子旁,好久没回过神来。 赫连景上前,「小婶婶。」 林水瑶咽了咽口水,问他,「怎么会有个孩子?」 她实在不愿往那方面想,景儿不是那样的人。 岂料赫连景直接告诉她,「我的。」 「孩子娘呢?」 「死了。」 林水瑶狐疑地眯起眼,上前看了看襁褓中的小婴儿,瞧着刚满月不久。 景儿是正月初六去的漠北啊,现在才腊月,他儿子就满月了? 接过襁褓,林水瑶用宽袖遮住小婴儿的脸不让他受风,「天冷,先进屋吧!」 赫连景跟着林水瑶走了进去。 一路上,下人们纷纷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林水瑶,都不明白府上什么时候添了个孩子。 月份倒是勉强能对上,但林水瑶还是不相信这是景儿的孩子,她试探地问了一句,「怎么不把孩子娘的棺椁运回来?该葬入程家祖坟的。」 赫连景对答如流,「她说想留在漠北。」 「这么小就没娘,也是可怜。」林水瑶嘆口气,「不过还好,他现在不记事,等缓上一年,你跟着续弦的话,以后有个人照顾他,将来他长大了,后娘也能当成亲娘。」 赫连景脚步顿了一顿。 林水瑶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起我爹当年不肯续弦的原因。」赫连景说:「他顾及到续了弦会再有别的子女而对我不公,我如今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不打算再娶?」 「嗯。」 林水瑶若有所思,想到了一些事儿,随即嘆息一声,「我明白了。」 赫连景知道,这个家里就数小叔叔小婶婶最为通透,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这件事,爷爷奶奶未必肯同意。到时,还望小婶婶能帮我说几句话。」 「我知道。」 小婴儿刚吃了奶睡着,这时候本该抱回去让他好好睡上一觉,但林水瑶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老太太先见见他。 于是俩人一道去了千禧堂。 程婆子和程老爹得知大孙子回京,正高兴,等看到林水瑶抱着个小婴儿进来,老两口的表情当场石化,跟林水瑶之前在大门外的别无二致。 「这这这……」程婆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哪来的孩子?」 林水瑶抱着襁褓上前,笑道:「这可是您的第一个重孙子。」 程婆子掐了自己一把,又愣愣地看向小婴儿,尽管一路上有奶娘和大夫跟随,保护得够好,到底还是车马劳顿,比不得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养着,小婴儿不算白胖,有些偏瘦。 「景儿怎么……都有孩子了?」程婆子一面说,一面从林水瑶手中接过襁褓,动作小心翼翼。 赫连景对着两位老人跪了下去,「爷爷奶奶,请恕孙儿不孝,年少荒唐犯了错才……」 赫连景跟二丫那种压根不是一个性质的,程婆子哪捨得怪他,忙让林水瑶去把他扶起来,又问,「孩他娘呢?」 赫连景垂下眼睫,「在漠北遇难,她想留在故乡,棺椁便没运回来。」 「可怜见的。」程婆子一阵心酸,「请奶娘没?」 赫连景点头说请了。 「孩子还这么小,一个奶娘不好照顾的。」林水瑶出声道:「赶明儿我再请一个回来。」 程大郎得了消息,急匆匆往千禧堂赶,一到就被告知,自己当爷爷了。 程大郎脑子里当即就嗡嗡的。 儿子的喜酒都没喝上,这就直接跳级当爷爷了? 「胡来也该有个度,景儿,你太不像话了!」程大郎忍不住说他。 程婆子却护起犊子来,瞪向程大郎,「娃都带回来了,你还能给抱出去扔了啊?」 「娘,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觉得这小子一声不吭弄出个娃来,娃他娘还死了。 景儿打小就是个没娘的,现在有了儿子,儿子也没娘。 怎么想怎么揪心。 「行了,景儿刚回来,你个当爹的闹什么别扭?」程婆子轻嗤,「还不赶紧的带他去吃口热乎饭。」 「对啊!」林水瑶也道:「少年人难免有荒唐的时候,更何况景儿又不是不负责任,事情都这样了,大哥就别再苛责他了,咱们景儿可是漠北一役的大功臣呢,皇上都捨不得说他半句的。」 第465页 程大郎嘆口气,他倒也不是真怨怪景儿什么,心里到底是疼惜儿子,语气软下来,「爷爷奶奶也见了,那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我让厨房给你备饭。」 「爹。」赫连景道:「皇上安排了宫宴,我待会儿得入宫,饭就别准备了,我去沐浴换身衣裳就行。」 第432章 为陛下南征北战是臣的荣幸 今晚的宫宴宴请百官。 赫连景是漠北战胜的功臣,他的生父程大郎,祖父程老爹和几位叔叔都在受邀之列。 程五郎、程二郎和程四郎刚下衙回府就被告知要入宫赴宴。 程五郎回屋换衣裳,看到林水瑶正在逗弄摇篮里的小婴儿。 他之前已经听说了,这孩子是景儿的。 程五郎换好衣裳,走过去坐下,伸手碰了碰小婴儿的脸蛋,眉梢微挑,「妇人生产十月怀胎,景儿正月出发,这才腊月,儿子都满月了,如此算下来,他是在去往漠北途中就犯下的荒唐事儿?」 林水瑶听出男人在暗指什么,她翻个白眼,「景儿说是他生的,那就是他生的,年轻人的事儿,你一把年纪跟着瞎掺和什么?闭嘴当你的爷爷得了。」 程五郎伸手捏她脸。 林水瑶怕下人进来,四下环顾一眼,这才睨着他,「干嘛呢?」 程五郎说:「今天晚上不宵禁,等宫宴结束回来,夜市应该很热闹,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烤鱼。」林水瑶说:「你回来的时候动静小点儿,别把那俩熊孩子吵醒了,否则又要折腾大半夜不能睡。」 「遵命!」程五郎笑着站起身,想到什么,又说:「多请两个奶娘回来,你都隔辈了,不能这么带孩子。」 —— 赫连景从漠北回来,一路上就是骑的马,程五郎考虑到天气寒冷,入宫让人安排了马车。 程老爹,程二郎和程四郎一辆。 程大郎、程五郎和赫连景一辆。 「好小子,真给老程家长脸。」儿子立了功,程大郎是最高兴的。 高兴之余,又有些心疼,「漠北风沙真那么大吗?瞅瞅,都晒黑了。」 赫连景笑了下,「爹,我又不是女儿家,晒黑怎么了?」 程大郎:「我这不心疼你吗?」 程五郎问:「景儿,乔延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没。」 赫连景一直待在漠北,消息闭塞,乔延去了又什么都没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儿,便只摇摇头,「我班师回朝的时候问了他,他说想留在漠北陪永定侯,暂时不回来。」 「那小子是个骨头硬的,可惜了。」程大郎嘆气。 赫连景面露疑惑,「怎么,这中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幕吗?」 程大郎看了程五郎一眼,随即摆摆手,「都是些儿女情长的琐事,不提也罢。」 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下,有宫人备了软轿接他们进去。 宫宴设在建章宫承光殿。 程五郎几人过去的时候,早有大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看到程家人,马上过来打招唿,说的都是恭喜赫连景之类的话,夸他年少有为。 赫连景以前当皇太孙时,小小年纪就让大臣们看到了他不凡的本事。 但那个时候,没人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上战场,还首战就告捷。 要知道他这个年纪,京中很多世家公子哥还在厮混疯玩。 有人调侃,「景少爷至今尚未婚配,此番又立下大功,只怕皇上要为你赐婚了。」 「哪的话?」有人接腔,「景少爷这般优秀,就算要婚配,也得自己中意才行吧,皇上贤明,不会随随便便给人赐婚的。」 「那景少爷可曾有意中人了?」 这几位往赫连景跟前凑的,都是家中有待嫁姑娘,想来探探底儿的。 赫连景莞尔一笑,「抱歉,晚辈的长子都满月了。」 众人:「??」 一双双带着疑惑的眼神转向程大郎程五郎几人身上。 程大郎轻咳一声,「景儿是在漠北成的亲,我们家一向低调,没往外宣扬。」 众人:这也忒低调了吧?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就成亲了,还连儿子都有了?突然有种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且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大幸能得景少爷青睐?」 赫连景不疾不徐道,「内子是漠北人氏,说出来,想必诸位大人都不认识。」 几人说话间,承光殿外突然传来小贵子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大臣们纷纷列到两旁,跪地行礼。 天圣帝一身明黄龙袍,双手负在身后,迈着步子往里走,最终在龙椅上落座,道了声:「免礼!」 大臣们谢恩起身,依次入席。 这次宫宴,主要针对漠北大获全胜一事,封赏是少不了的。 永定侯父子远在漠北,由老侯爷代为接旨。 圣旨上除了犒赏三军外,还封永定侯为卫国公。 永定侯在捷报上没有给乔延报战功,因此没得封。 另外封了赫连景为玄甲军统帅。 玄甲军是天圣帝最近刚组建起来的军队,人数十万,目标是朝着那支神龙见首不见尾,非亡国不现身的神秘「血鹰」靠近,将他们培养成大燕最顶尖的精锐部队。 此前大臣们还在猜测,会由哪位老将来统领,没想到天圣帝直接点了赫连景,可见这位有多得圣上器重! 第466页 一时之间,大殿内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程大郎问一旁的程五郎,「皇上封景儿做统帅,那他以后岂不是要常常出去打仗?」 程五郎颔首,看向跪在殿中接旨的赫连景,「大哥,景儿胸怀大志,他绝不是甘愿囿于方寸之地的人,咱们不能因为打仗危险,就折了他的双翼。」 程大郎嘆了口气,「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别的不盼,只盼他能平安顺遂。」 封赏完,正式开宴,大殿中央响起丝竹歌舞声。 天圣帝没坐多会儿就出去了,临走前让小贵子来请赫连景。 赫连景跟着小贵子去了承光殿外的汉白玉桥上,天圣帝正站在桥边。 听到脚步声,天圣帝回过头,笑着喊了声,「小景儿。」 赫连景上前,拱了拱手。 天圣帝说:「玄甲军是我一手组建起来的,我需要一个十分信任的人去统帅,你可愿意?」 赫连景颔首:「为陛下南征北战,是臣的荣幸。」 天圣帝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哦对了,我让你带着夫人入宫,怎么没见着人?」 「她……已经过世了。」 天圣帝越听越气,挠了挠石栏,「我是不知道漠北究竟有多惊才绝艷的女子能让你抛下矜持,抛下原则就这么与她生米煮成熟饭,但我觉得你这事儿办得一点都不厚道。 你不让别人知道,总得悄悄告诉我一声吧,你瞒着我,是没把我当兄弟么?亏我还每天眼巴巴等着你回信。」 第433章 人生难得一知己 赫连景闻言,沉默了会儿,反问:「不是陛下让臣不用回信的吗?」 天圣帝卡了一下,随即撇撇嘴,低声嘟囔,「当初让你不要去漠北,也没见你这么听话的。」 赫连景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天圣帝马上转开话题,「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赫连景说:「刚满月没多久,尚未来得及取名。」 天圣帝直挑眉,「我给他赐个名怎么样?」 赫连景没异议,「陛下赐,不敢辞。」 「但前提是,你得让他给我当干儿子。」天圣帝想到自己年初给小景儿去的信上写着等他回来,自己都当爹了。 谁能想到,这厮一声不吭给他憋了个大招,直接带着儿子回来了! 脸有点儿疼。 望着桥底下清凌凌的湖水,天圣帝突然想到前人的诗,「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愁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皆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那就叫程遇吧!」 见赫连景又想谢恩,天圣帝忙打住他,「这儿又没外人,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对了小景儿,你跟我来。」 天圣帝带赫连景去了自己埋酒的地方。 让小贵子找来铁锹,天圣帝撸撸袖子就要开挖,「本来我是想在宫宴上启封的,好傢伙,一看名单,来的人太多了,我才两坛酒,都不够塞牙缝的。」 他一面说,一面熟练地挖开泥土,蹲下身小心翼翼将酒罈子抱出来。 一共两坛。 「待会儿送你一坛,剩下的这坛,咱们就在这儿喝。」 小贵子取了两个碗来,天圣帝三两下开了封满上,递一碗给赫连景。 「敬你一碗。」天圣帝说:「五岁在宣宁县认识,至今十年的时间,虽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儿,我们俩的人生甚至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我相信,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我们还是兄弟。」 说完,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酒。 望着他这副豪气干云的模样,赫连景眼皮跳了跳,「皇上……」 「你别说话!听我说!」天圣帝又给自己满上,跟他手里的碗碰了碰,随后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凑过来,「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兄弟?」 赫连景失笑,「怎么了?」 「兄弟之间,是不是不能有秘密有隔阂?」 天圣帝给自己灌了口酒。 程家人都不擅长喝酒,程五郎就是典型,天圣帝哪怕不是程家血脉,他也是在程家养大的,随了程五郎沾酒必醉的定律,脑子里已经开始晕乎乎的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我都不在你跟前自称「朕」,你以后跟我说话能不能别那么客气?什么皇上陛下的,难听死了。 我记得我娘跟我说,当年在寺庙临盆的时候,我是先出生的那一个,那我就比你大,你得喊我声哥,我小名三宝,以后就跟着程家那帮小的,喊三宝哥哥,听到没?」 赫连景将他扶到石凳上坐着,神情若有所思,「你娘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嗝——」天圣帝趴在石桌上打了个酒嗝,「就前几天啊!我问的。」 赫连景望着他,「去年除夕那天,你一大早出去,见的谁?」 「见……见我……嗯?」天圣帝似乎意识到不对劲,甩甩脑袋,「小景儿,别闹……」 这小子太阴了,竟然想套他话,得亏他还没醉到不省人事,否则真就给捅出来了。 「原来如此。」赫连景总算想明白了。 晋王离京之后,天圣帝的心境就慢慢开朗起来,好像并没怎么沉浸在爹娘双亡的悲痛中。 那时候,赫连景还以为是天圣帝从小养在程家的原因,跟亲生爹娘并不亲近,所以感受不到多少悲痛。 第467页 如今看来,并非他不悲不痛,而是他一早就知道,亲生爹娘还在人世。 也就是说,当年的「秦王夫妇自刎」只是一场戏,被骗住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宫墙外吹来一阵冷风,天圣帝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他拍拍脑袋,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没事儿瞎喝那么多干嘛。 赫连景站起身要走。 天圣帝一把拽住他,「小景儿,对不起,我错了!」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兄弟之间不能有秘密,现在啪啪打脸了。 赫连景挣脱他。 天圣帝再次拽住他胳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发誓,我就这么一件事儿瞒着你,那我现在全都告诉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赫连景抿着唇。 天圣帝绕到他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他,语速又急又快,「我是去年晋王离京之前才得知的真相。那时候,我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赫连景问:「如果不是你今天喝醉说漏了嘴,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不是!绝对不是!」天圣帝委屈巴巴,「小景儿,我给你赔罪,我给你道歉,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想怎么罚我都行,只要你能不生气。」 赫连景没吭声。 「我给你扮个猪脸怎么样?」天圣帝说着,将大拇指倒过来,提着鼻尖往上拉,还配合地学了两声猪叫。 赫连景:「……」 他没绷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了扬。 天圣帝一看有用,乐了,「那这事儿就算翻篇了好吧?我改天带你去见他们,得了,也别改天了,就明天吧!」 赫连景摇头:「我才刚回来,都还没跟我爹说上几句话,既然养父母还健在,那我以后再去,有的是机会。」 难得听这厮说个长句,还是带解释的,天圣帝更乐了,「得嘞,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宫宴散后,赫连景抱着一罈子酒,跟着程五郎和程大郎坐上马车。 听说是天圣帝亲自埋的,程大郎一阵欣慰,「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人生难得一知己,你们俩既是君臣,又是知己兄弟,皇上如此信任你,让你统领玄甲军,那你以后可不能辜负他,要好好效忠他。」 赫连景颔首,唇角微弯,「景儿明白。」 第434章 双生花出嫁 林水瑶在家等吃烤鱼等得瞌睡都来了,好不容易等到程五郎回府,她接过装烤鱼的食盒,迫不及待打开,都还没等吃上两口,原本早就该睡了的小七小八噔噔噔跑进来,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桌上的烤鱼,口水呲熘呲熘的。 姐弟俩头上各顶着一撮呆毛。 林水瑶:「……」 吃个独食怎么就这么难? 「你们俩来干嘛?」林水瑶将烤鱼盖上,一本正经地瞅着俩熊孩子。 小八伸出小肉手,指了指食盒,「姐姐说想看鱼鱼——」 小七嗯嗯直点头,「小八带我看鱼鱼——」 林水瑶挑眉,「那现在看完了?」 小八抬起手背擦了擦口水,「凉亲,我一点都不饿,尊的,就是介里咕咕响——」 说完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好叭,林水瑶再一次被萌得败下阵来。 她搬了两个圈椅给姐弟俩坐好,又吩咐丫鬟多拿了几个小碗过来,最后让程五郎过来挑鱼刺。 程五郎负责挑,娘三个负责吃,速度肯定跟不上。 小八一直眼巴巴地等着程五郎挑,轮到给他的时候,他就分一半给姐姐。 程五郎问:「怎么不分你娘?」 小八义正辞严,「凉亲有爹爹!」 程五郎:「……」 得,这是个姐控。 林水瑶望着小傢伙,想到当年他和小知温在花园里打架那事儿。 虽然搁现在肯定不记得了,但那时才多大呀,就知道为了姐姐打架了。 「小八,等过了年,娘亲让知温弟弟来跟你们一块儿开蒙念书,好不好呀?」 小八歪着脑袋,似乎在想知温弟弟是谁。 那年打了一架回去,小知温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义王府,当时顾家又没别的孩子,他没了小伙伴,就有些自闭倾向。 哪怕后来秦芳菲给他生了个妹妹,他也开心不起来。 上次小知温来义王府,林水瑶都记不太清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在街上碰到秦芳菲,秦芳菲跟她说过了年小知温就要开蒙了,可他整天闷闷不乐的,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们夫妻心里着急,又没法子。 林水瑶就给她提了个建议,让小知温来程家族学念书,这边孩子多,有了小伙伴,他可能会好很多。 见小八嘟着嘴,林水瑶说:「我们来定个规矩,谁对知温弟弟最好,就奖励他吃鱼鱼,还奖励一套玩具,爷爷亲自做的。」 小八一听,顿时来精神了,举着小爪爪,「我要我要,我要一个介么大介么大的挖机——」 他一面说,一面张开小胳膊比划。 「好啊,那就看你表现,你要是再跟他打架,不仅没有挖机,娘亲都不理你了。」 小傢伙跑到林水瑶旁边,抱着她的胳膊直蹭蹭,「凉亲,小八最听话了——」 吃完烤鱼,夫妻俩一人负责一个,给俩小祖宗洗漱,总算把人给伺候睡下。 熄了灯躺下时,林水瑶打了个哈欠。 第468页 程五郎将她搂入怀里,轻笑着问:「这么困吗?」 「我这两天都累趴了。」林水瑶又是一个哈欠,「那对姐妹花同一天出嫁,事儿多得要命。」 程五郎心疼道:「这种事,别一个人大包大揽,请二嫂和四嫂帮帮忙,否则全压你身上,怎么受得了?」 林水瑶往他怀里蹭了蹭,「对了相公,乔延是不是没回来?」 「嗯,景儿说乔延决定留在漠北,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不回来也好,咱家二姑娘跟疯魔了似的,本尊不在就找替身,这要本尊回来了,她还不得翻天?」 二丫那性子,真的是林水瑶见过最难缠的,不能说,不能骂,不能罚,你越说越骂越罚,她越闹腾。 换句话说,这种人就是没经歷过社会的毒打,有些东西你越阻拦她越作,干脆别拦着,让她自己去试一试,等刀子扎在自个儿身上,感觉到疼了,她就知道收敛了。 程婆子之所以一直没严惩二丫,一来考虑到闹大了对几个儿子名声不好,二来跟林水瑶想的一样,这种人罚她是没用的,本身就处在叛逆期,又是这么个性子,压不住就放开让她蹦跶,哪天蹦跶到烧红的铁板上,她才能知道回头。 林水瑶想,三哥的卦象上,二丫之所以会有两段婚姻,第一段应该就是用来教会她做人和成长的。 —— 义王府这对双生花姐妹在同一天出嫁的消息早就传扬出去。 婚期将近,这两日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过来添妆。 黎薇也带着她们家小依依来了,进屋就说来看她家预定的小女婿。 她家预定的小女婿这会儿正坐在摇篮边,端着个小碗吧唧吧唧吃得真香,把摇篮里的小婴儿惹得哇哇直哭。 「呀!」听到小婴儿哭,黎薇急忙走过去,「瑶娘,你这动作够快的呀!」 林水瑶正在整理嫁妆清单,闻言扔个白眼给她,「别瞎说,那是我孙子。」 想到自己二十四岁当了奶奶,林水瑶就觉得好奇妙,要搁在苏容钦那个世界,她这岁数的姑娘,多半都还没结婚呢! 然而再过两年,她身后就能跟着个小不点奶声奶气地张嘴喊奶奶了。 黎薇啧啧两声,「前两天我听人说你们家景儿都有孩子了,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呀?」 「娃都满月了,那还能是假的不成?」 「哎,我还听说,这孩子的娘是不是没了?」黎薇凑过来,压低声音。 林水瑶点头,「景儿说是在漠北没的。」 「太可怜了。」黎薇动手,把小婴儿抱出来哄,又给他摇了摇拨浪鼓,「这娃叫什么名儿?」 「程遇。」林水瑶说:「皇上赐的名,乳名年年,我们家老太太取的。」 黎薇让小依依去厢房里找小七,她抱着年年坐在林水瑶旁边,「这么小的孩子没娘很可怜的,你们家就不打算给景儿续个弦?」 「总不能为了让年年有娘,就逼着景儿娶个他不喜欢的女子吧?」林水瑶在这方面的观念跟苏容钦那个世界一致。 「婚姻最忌讳一厢情愿,倘若景儿没有遇到两情相悦的人,我倒宁肯他不娶。再说了,就算景儿娶了,那也是后娘,后娘跟继子之间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当年我大伯子就是怕续弦再有子女对景儿造成二次伤害,干脆就不娶了。所以其实,我特别能理解景儿。」 「倒也是。」黎薇仔细想了想,表示贊同。 俩人说话间,赫连景从外面进来,见黎薇也在,给她行了个礼,「郡主大安。」 黎薇笑看着他,「一年没见,景儿又俊了。」 「郡主过誉。」赫连景莞尔,伸出手,「把年年给我吧,我去给他换尿布。」 黎薇目瞪口呆,「你们家下人干嘛吃的?」 赫连景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可、可是……」黎薇还是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你快给他吧。」林水瑶笑了,「薇薇,思想别太死板,谁说爷们儿不能带娃了,我觉得他自个儿带挺好,多跟宝宝亲近亲近,否则要一直搁我这儿,将来长大了管我叫娘,那还不得乱套了?再说了,你们家八斗当年不也忙前忙后地给闺女换尿布吗?这有啥?」 黎薇说不过林水瑶,不得不把年年递给赫连景。 赫连景打了声招唿,抱着儿子出去了。 黎薇望着他的背影直嘆气,「那姑娘也是个命薄的,否则跟了景儿,以后多享福啊!」 林水瑶笑了笑没说话。 黎薇坐了会儿,跟林水瑶说:「瑶娘,我又怀上了。」 「啊?」林水瑶面露惊讶,「你们俩不是说好有依依就够了吗?」 「是啊,我当年是因为生依依的时候太疼,怕了。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是年轻,带了点儿任性,八斗和公婆对我一直很好。 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他们对我好,我也得考虑他们,所以就让八斗停了药,想着再给他生个儿子,总得让人家留个后。 再说了,你和芳菲都儿女双全了,我总不能落后吧?我都想好了,要再生个儿子,就让他把你们家小七拿下!」 林水瑶一阵无语,「闺女你要嫁我们家小八,儿子还想娶我们家小七,你跟这儿玩换婚呢?」 黎薇笑得直不起腰,「只要他们乐意,我无所谓啊!我都可以的!」 第469页 —— 腊月二十,黄道吉日,宜嫁娶。 义王府两位郡主出嫁,排场盛大。 庭芳苑,姐妹俩分别坐在各自的闺房内。 林水瑶给她们请了全福婆婆来梳头。 新郎官傍晚时分才会来迎亲,这会儿先梳妆。 二郎媳妇悄悄把林水瑶拉到门外,跟她说:「五弟妹,你一会儿跟她们姐妹俩说几句呗?」 林水瑶不解,「二嫂子自己怎么不说?」 二郎媳妇一阵尴尬,「我说了也没人听啊!我们家就小六还能听我的话,屋里这俩,我是降不住了。」 当娘当到这份上,林水瑶简直服了。 她进去后,跟姐妹俩说的话是一样的,说当初定亲的时候,家里没有逼迫任何人,今日的婚姻,全是她们姐妹俩自愿。 去了婆家,要是受欺负,只管回来告状,但要是自己作死,那就别回来丢人现眼。 这话够狠,林水瑶又是当家夫人,话语权很重,便是二丫,对上她都不敢放肆,只是不住地点头,一颗心早就飞到那张肖似乔延的脸上去了,小脸绯红。 林水瑶望着她,默默嘆了口气。 第435章 惦记多年 傍晚时分,许萧两家花轿几乎同时到。 经过拦门的重重考验,两位新郎官终于来到内院。 媒婆前来催妆。 林水瑶给两位姑娘盖上盖头,临出门前,大丫一把抱住林水瑶,「小婶婶,我走了。」 林水瑶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去吧,以后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大丫红了眼眶。 林水瑶松开她,「行了,新郎官还等着呢,刚化的妆,可不能哭花了,去跟你爷奶和爹娘道个别。」 「嗯。」 姐妹俩被喜媒牵着去往千禧堂。 程老爹,程婆子,程二郎和二郎媳妇早在里头坐着了。 两位新郎官站在一旁,见新娘子进来,忙过去扶了一把。 盖着盖头,其实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通过自家请的媒婆来认人。 两对新人跪下后,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程老爹开了口:「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这俩孙女身上有各自的长处。当然,也有各自的短处,既然你们能结成姻缘走到这一步,说明已经准备好在接纳她们长处的同时,宽容她们的短处。 男儿大丈夫,胸襟应当放宽广,毕竟是刚成年又刚成家的姑娘,说话行事难免有不到位的地方,如果这你们都能发现,说明你们比她们成熟。 成熟的人会教不成熟的人说成熟的话做成熟的事儿,而不是张口就怪罪。 这些话,我希望你们两个小子好好记着。」 许睿和萧豫齐齐应声,「孙婿谨遵祖父教诲。」 程老爹说完,看向一旁的程婆子,示意到她了。 程婆子被老头子今儿的表现逗乐了,「你都说完了,我还说啥?」 她望向底下那两对新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啰嗦了,以后过成啥样,还得看你们自个儿,别耽误时辰了,去吧!」 两对新人磕了头,站起身。 新娘子被扶着走到门槛边。 赫连景和四宝站在门外。 他们俩要负责把两位新娘子背出去。 四宝今年十三岁,他没习过武,小身板儿看上去没有景儿强健。 林水瑶小声问,「四宝,你能不能背?背不了就让景儿跑两趟。」 四宝挑眉,「景儿哥哥能做的,我也能。」 他被分配到背着二丫出门。 起身的时候明显有些吃力,等站稳,他跟背上的人说:「二姐,你该减肥了!」 「臭小子!」二丫笑骂:「明明是你弱不禁风,连我都背不起来,你还怨我?」 四宝撇撇嘴。 过了会儿,他又问:「二姐,你真觉得姓许的是良配吗?」 他又没瞎,哪里看不出来许睿跟乔延长得有多像。 可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啊! 二丫顺势踢了踢他,「瞎说啥呢?好好走你的路!」 「哦!」四宝不再吭声了。 另一头,大丫也在小声跟赫连景说话。 「景儿,以后遇到心仪的姑娘就娶了吧,看你一个人带孩子,我真挺心疼的。」 赫连景笑:「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除了你们觉得我过得不好,我哪都好。」 大丫听得直嘆气。 到了大门外,将新娘子交到新郎官手里,赫连景望着那二人,「刚才在堂上,不知道祖父祖母有没有跟你们说,程家的姑娘,绝不伏低做小,三年内未有身孕,与郡主协商过后方可纳妾,在此期间若传出任何艷闻,甚至养外室还弄出外室子来的,郡主有权休夫。」 这番话,是在提醒两位新郎官,程家姑娘乃圣上亲封的郡主,要让她们受欺负也该掂量掂量身份。 「小舅子说的是。」许睿拱手,满面笑意,瞧着十分诚恳。 萧豫点了点头,没作声。 目送着花轿启程,赫连景才转身进了大门。 这一日,城东许家和城北萧家同喜。 许睿刚到京城半年多,在京城没多少亲朋好友,来的多是同僚同窗。 萧家是国公府,世代积累下来的人脉让他们家宾客盈门。 许睿喝得满身酒气,回到新房时,二丫还顶着盖头坐在喜床上。 第470页 他接过丫鬟递来的金秤桿挑开盖头,望着二丫娇羞闪躲的模样,唇角微勾。 把丫鬟都遣出去,许睿替她摘下头上的凤冠。 没了额前珠帘的遮挡,二丫再一次看清许睿的脸,不知不觉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纵马在闹市中飞扬,一路上搅乱无数芳心而不自知的明媚少年。 「娘子今天真美。」耳边响起男人的夸赞声。 二丫回过神,面上浮现几分羞赧红晕。 趁此机会,许睿直接挑起她下巴,吻了上去。 他凑得越近,二丫越会有一种眼前之人就是乔延的错觉,她没有挣扎,满心欢喜地攀上他的双肩,生涩回应。 同一时刻,英国公府喜房内也在挑盖头。 盖头下是张与二丫几乎一样的脸,但比起二丫,大丫多了几分稳重与冷静。 她没有露出羞涩的眼神,只是盖头戴久了突然见到光,不适地垂了垂眼睫。 「饿不饿?」萧豫将盖头放到一旁的托盘里,轻声问。 从早上起床梳妆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大丫早就饿了,但还是强撑着,「还好。」 萧豫吩咐丫鬟去厨房拿吃的,又把大丫头上沉重的凤冠拿掉,让她坐到桌边。 脑袋上的重量突然减轻,大丫暗暗舒了口气。 丫鬟没多会儿就端了吃食过来,大丫意外地发现,全是她爱吃的口味。 她诧异地看了看萧豫。 萧豫淡笑,「原本要先喝合卺酒的,可你没吃东西,直接喝酒伤身,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大丫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等合卺酒喝完,天色已经很晚了。 大丫让陪嫁丫鬟燕儿收了碗筷,又去喜床边铺床,把上面的桂圆枣子抖出来。 「天色不早,我伺候夫君歇息吧!」 铺好床,她伸手,准备给萧豫宽衣。 萧豫一把握住她手腕,挑眉,「不着急。」 大丫在这事儿上完全没经验,还是出门前小婶婶跟她说的,就这个动作,她都不知在脑子里打了几遍稿,眼下被打断,她有些尴尬,面色泛红。 萧豫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心甘情愿了,再圆房也不迟。」 大丫眉心一跳,「小公爷,我……」 萧豫被她这反应逗笑,「刚还叫夫君,这么快就成小公爷了?」 大丫更尴尬了。 萧豫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是没关系,你嫁的人是我,那个人能给你的,我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他再好,顶多让你惦记个三五年,若是三五年我还不能把他从你心里踹出去,那我便放了你。」 萧豫都把话挑明了,她再藏着掖着只会显得虚伪,大丫直接问:「夫君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萧豫莞尔,「如果你惦记一件东西很多年,你也会对它了如指掌。」 第436章 亲生的吗? 三天回门,大丫二丫姐妹俩把各自的夫婿带了来。 程四郎程五郎衙门事儿忙,不在家。 程大郎和程二郎在。 许睿一进门,就跟长辈们聊得火热,没话题也硬扯出话题来。 萧豫话少,但偶尔被长辈们问到,他也会认真回答。 大丫二丫去了内院,先去拜见老太太,又准备去锦绣院见林水瑶。 去往锦绣院的途中,二丫问大丫,「姐,我听说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姐夫的继母,应该很难相处吧?你可得小心啊!」 萧豫的确有个继母,也就是大丫的婆婆,但这位继母出身小门小户,又只给英国公生了个闺女,她知道自己后半辈子都要靠着萧豫,对萧豫,那是直接当祖宗供着的。 大丫淡笑了笑,问:「你呢,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二丫一听就脸红,羞赧地低下头去,「挺好的,就是我家相公太粘人了。」 「怎么了?」 二丫哼声道:「吃饭要餵我,还给我洗脚,晚上还……哎呀反正就是太粘人了。」 顿了下,她又问大丫,「姐,姐夫也这样吗?」 大丫摇头,「没有。」 「那姐夫是不是对你不好啊?要不,你待会儿跟小婶婶说说?让小婶婶敲打敲打他?」 大丫捏捏眉心,「你还是管好你自个儿吧。」 「我挺好的呀!姐,你也别嫌我啰嗦,我这是关心你。」 大丫呵呵两声,「那我谢谢你了。」 到锦绣院的时候,林水瑶又问了问两个侄女这三天在婆家过得怎么样,还适不适应。 都没等大丫开口,二丫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她家相公如何如何的黏人,说她家婆婆如何如何的对她好。 「是吗?」林水瑶淡淡笑着,「那你以后可得好好跟人过日子,以前的性子该收敛就收敛,嫁了人可比不得做姑娘的时候了。」 二丫嗯嗯点头,小脸上红扑扑的。 林水瑶又看向大丫,大丫只说了句挺好。 这俩字儿,在林水瑶看来可比二丫那一箩筐话分量重得多。 萧豫是林水瑶亲自把关的侄女婿,相貌品行自是没话说。 大丫又是个性子直爽的,要真在婆家受了冷落欺负,她回来绝不会是这副表情,既然她说挺好,那就是真挺好。 两姐妹走后,二郎媳妇才来林水瑶这儿抹了把泪,说她几天前还没什么感觉,今天看到两个闺女带着自家夫婿回来,她才真真正正意识到,闺女嫁了,她也老了。 第471页 林水瑶本来想安慰她两句,回头一想自己也是当奶奶的人了,一时竟有种莫名的心酸。 明明当年她刚到程家,小四宝坐在三宝屋里,小肉手捏着丝瓜瓤子给哥哥刷鞋的那一幕还在眼前,怎么一晃就十年过去了呢? —— 今年的除夕,林水瑶一如既往地让赫连景入宫去给天圣帝送好吃的。 天圣帝直接带着他出了城,去见秦王夫妇。 一路上,天圣帝都小心翼翼地问:「小景儿,你还在生我气吗?」 赫连景心里想着养父母,忘了搭理他。 天圣帝就不停地喊,「小景儿小景儿……」 「嗯?」赫连景回过神,「怎么了?」 「你还生我气吗?」天圣帝又问了一遍。 「气你什么?」 天圣帝嘿嘿一笑,「那就是不气了,待会儿在爹娘面前好好表现啊!」 秦王夫妇没料到天圣帝会把赫连景带来,惊愕过后一阵心酸。 秦王妃红着眼眶,「我听说景儿都有孩子了,怎么不抱来我们瞧瞧?」 天圣帝哼了哼,「娘,年年也是我儿子,干儿子,名字还是我亲自取的呢!」 「是是是,是你儿子行了吧?」秦王妃拍他脑袋,「等过了年娶了皇后,你赶紧的也生一个,让我们老两口再抱一个孙子,孙女也行,反正我都喜欢。」 「不是……」天圣帝尴尬地看了赫连景一眼,小声跟秦王妃说:「娘,您没事儿提这个干嘛?」 「怎么了?」 「没怎么,我这还没娶呢,有您这么催生的吗?」天圣帝翻个白眼,「不许催,再催我真不乐意了。」 「臭小子!」 秦王妃拿他无可奈何,转身要去做饭,天圣帝赶紧撸撸袖子去打下手。 赫连景坐下来,陪秦王下棋。 宫里还有祭天大典,天圣帝不能耽搁,匆匆吃了顿饭就带着赫连景往回赶。 「小景儿你别回府啊,先跟着我进宫。」 「进宫做什么?」 「等祭天大典完毕,我跟你回去,给你们家老爷子老太太请个安,顺便再看看年年。」 年后就要举行封后大典,天圣帝为了节省开支,今天晚上的除夕宫宴取消了。 赫连景跟着他回了宫,等祭天大典完毕,天圣帝换了身寻常袍子,俩人便一道去往义王府,先见了程老爹和程五郎几兄弟,这才转去锦绣院。 程婆子正坐在林水瑶屋里抱小重孙,见赫连景带着天圣帝进来,她险些手一抖把小重孙摔在地上。 天圣帝一撩袍子,准备给她磕个头。 程婆子脸色一变,赶紧的让林水瑶去把人扶住,她将年年放进摇篮,「哎哟」一声,显然是吓得不轻,「圣上如今可是万金之躯,哪能随随便便给我这老婆子下跪,来来来,快坐快坐。」 说着又让人来上茶。 天圣帝坐不住,径直走向摇篮边,望着里面正在吐泡泡的小婴儿。 家里请了两个奶娘,奶水充足,不用像之前那样奔波劳累,又天天待在林水瑶这颗灵丹妙药身边,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小婴儿就气色红润,肌肤也开始转白了。 见有人盯着自己,小傢伙咧了咧嘴。 天圣帝心都让他给萌化了,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来。 年年还不会认人,有人抱他,他就「哦哦哦」地说婴语。 天圣帝用额头蹭了蹭他的小额头,「还在月子里就从漠北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竟然没病没灾的,还真是福大命大。」 说完,又伸手点了点小傢伙的鼻尖,「以后等你长大了,也得管我叫声爹,听到没?」 小婴儿:「啊哦——」 —— 离开义王府前,天圣帝忽然看着赫连景,「小景儿,说实话,那孩子是你的吗?」 赫连景反问:「为什么不是我的?」 天圣帝说:「长得不像你。」 「年年是随了他娘。」 「还嘴硬?」天圣帝挑眉,「你小叔叔小婶婶那么精明的人,他们能没察觉到?来来来,我给你捋捋,你这个儿子播种的时间在你去往漠北的途中。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平时都不沾酒,行军途中就更不可能喝酒了,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在没醉酒的情况下让人姑娘怀孕的,站大街上看一眼就怀了?你还有这本事吶?」 赫连景瞥他一眼,「你无不无聊?」 「不无聊啊!」天圣帝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我觉得挺有趣儿。」 见赫连景黑了脸,他忙咳了两声,「那什么,我说认真的,不管年年是不是你亲生的,那都是你儿子,是我干儿子,咱儿子,行了吧?」 赫连景没工夫跟他掰扯,直接下逐客令,「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天圣帝嚷嚷着,被赫连景「嘭」一声关在门外。 他摸摸鼻子,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一转身走了。 —— 这个年过得和往年没什么分别,年初一照约定打叶子牌,今年魏林的媳妇儿徐氏快临盆了,他们家没来,不过好在人手够多,算上顾小乖的媳妇儿苏绵绵,凑四个人绰绰有余。 二郎媳妇非要上去凑热闹,结果一窍不通输得一败涂地,程二郎被画了个大乌龟脸。 年初二,大丫二丫姐妹俩回门,又热闹了一场。 第472页 年后,族学开学。 之前魏先生负责教大丫二丫、四宝、乔灵儿和几个家生子。 现在大丫二丫出嫁,乔灵儿待嫁,四宝也要准备进国子监了,魏先生又回头来教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开蒙。 得知小知温被送过来,黎薇也把她家小依依送来了程家族学,外加魏林家的圆圆。 这帮小的,可比四宝他们那会儿热闹多了。 一到下学时辰就在学堂外的花园里玩得热火朝天。 有些自闭的小知温看到这么多小伙伴,慢慢就开朗起来,以前不让小七捏他包子脸,现在整天跟在人屁股后头喊小七小七。 赫连景接手了玄甲军,白天要去军营训练,林水瑶没事儿就帮他带带年年,小傢伙见天儿长。 这一晃,就到了天圣帝娶新后的日子。 第437章 我很喜欢 帝后大婚,今天要入宫,燕儿早早就起来给大丫梳妆。 「姑爷呢?」大丫随口问了一句。 萧豫没碰她,自成亲以来,晚上都是打地铺的。 之前叠好被子出去后就没见回来。 「好像是出府了。」燕儿也不太清楚,继续给大丫梳头。 大丫有些着急,「马上就要入宫了,他突然跑出府去做什么?」 这时,国公夫人院里的丫鬟过来了,「夫人让奴婢来问问,小公爷和少夫人好了没?」 萧豫还没回来,大丫又不能明说,只「噢」了一声,「你去回夫人,就说我们快了。」 等那丫鬟走后,大丫道:「燕儿,你让几个小厮出去找一圈。」 燕儿刚要走,萧豫就抬步从外面进来,手里多了个打着缎带的锦盒。 大丫从铜镜里看到男人挺拔的身影,她回过头,「听下人说,夫君一大早就出去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萧豫弯了弯唇角,走到镜台前,打开锦盒。 锦盒里是一套点翠头面。 「前些日子就给你打的,到今天才好,配你这身衣裳正好,戴上试试?」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一支簪子,刚想往大丫髮髻里簪,忽然想到什么,顿了动作,把簪子递给燕儿,「把少夫人头上的首饰都换下来。」 大丫有些过意不去,「其实我首饰挺多的。」 在娘家时,小婶婶就给她们姐妹一人打过两套,定亲后萧家去的聘礼更有好多漂亮的头面。 大丫嫁过来的时间短,到现在都还有好几套压在箱底没动过。 萧豫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目光与铜镜里的她相撞,眉梢轻挑,「那能一样么?」 燕儿喜滋滋道:「我们姑爷对姑娘可真好。」 大丫何尝不知道萧豫对自己好,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拒他于千里之外。 甚至于,从定亲之后,她就没打算再把乔延装在心里,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把乔延踢出去,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可是萧豫的意思很明显了,在她心里没有他之前,他是不会逾越半分的。 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再近一点呢? 「怎么了?」见她发呆,萧豫问了一句。 大丫晃过神,「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夫君那么早出去,应该没睡够,趁我还没弄好,要不你去里间床榻上眯会儿吧?我一会儿叫你。」 「没事儿。」萧豫坐着不动。 大丫劝不动他,只得让燕儿接着换头面。 没多会儿,大丫的另一个陪嫁丫鬟喜儿跑进来,「大姑娘,二姑娘和二姑爷来了。」 大丫听着就头疼。 年初二那天回门,二丫又在她跟前显摆了一阵,无非就是她家相公又怎么怎么对她好了。 大丫当时就给了她一个白眼。 平平淡淡过日子,有什么好显摆的,显摆了又怎么样,反正她又不会给钱叫好。 萧豫站起身,「你继续梳妆,我出去接他们。」 「不用,还是我亲自去吧。」大丫真怕自己那脑子有坑的妹妹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现在可比不得出嫁前了。 出嫁前,二丫哪里做得不对,她还能打,还能骂,因为她们是一家人。 现在不同,各自嫁了人,各自有了新的家,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家人」变成了「亲戚」。 这个变化很微妙,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距离上,都有了一道无法填补的小小鸿沟。 大丫来到大门外,老远就见许睿抱着二丫从马车上下来。 大丫:「哟,脚崴了?」 「姐,您说什么呢?」许睿笑道:「有我在,能让我们家宝宝崴了脚吗?」 大丫抖了抖满身鸡皮疙瘩:「这地儿多脏啊,你抱她下来干嘛?省得沾鞋,让你家宝宝好好待在马车上得了。」 许睿觉得十分有理,温声细语地问二丫,「宝宝,要不咱们在车上等吧?反正他们也快好了。」 于是又把二丫给抱回了马车上。 大丫就不明白了,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北,隔着这么大老远,他们俩到底来干嘛! 「马车都备好了吗?」身后突然传来萧豫低醇的嗓音,他在跟下人说话。 大丫回过头,都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男人打横抱起,径直朝着自家马车上走去。 第473页 大丫:「!!」 连给她簪支簪子都小心翼翼的男人,这会儿竟然直接上手抱她了? 到了马车上,大丫望着他直想笑,「你干嘛跟他们赌气,幼不幼稚啊?」 萧豫说:「你又不是没人抱,凭什么要白白被他们气?」 大丫:「……」她真没觉得自己受了气,那俩人在她眼里就是没长大的幼稚鬼。 打开帘子,她想看看婆婆出来没有,好让人安排一下马车出行的顺序,岂料她刚要露头,就被萧豫一把拉过来,他绕过她,将脑袋探出去,吩咐下人,「去看看母亲出来没有,就说我们要出发了。」 刚刚那个动作太快,大丫的唇瓣不小心擦过他脸颊,她这会儿僵坐在座椅上,完全忘了如何反应。 萧豫吩咐完,坐正后才发现她的异常。 他以为她是生气了,解释道:「好吧,我承认我其实没那么大度,不想让你看到许睿那张脸,所以刚才……对不起……」 他要不说,大丫都没想到这一茬。 然而事实是在她眼里,乔延是乔延,许睿是许睿,就算脸长得再像,他们也是完全不可能混淆的两个人。 更何况,她都不要乔延,能对许睿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儿,大丫忍俊不禁,「你这醋吃得莫名其妙。」 萧豫无奈道:「我吃醋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当着你的面,这是头一回。」 大丫想起了新婚夜他最后的那句话:如果你惦记一件东西很多年,你也会对它了如指掌。 她听得懂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心悦她了。 有多久呢?大丫不知道,但她能肯定,她和乔延之间的那些事儿,萧豫全都一清二楚。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吃醋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摸了摸头上的步摇,大丫看着他:「你今天送的头面,我很喜欢。」 第438章 好好活着 所有的马车都要在承天门外止步。 萧豫扶着大丫下来,一抬头就见程家人站在不远处。 小两口刚要上去打招唿,旁边许睿和二丫已经抢先一步,对着长辈们挨个儿喊过来。 林水瑶客气地应付了两句,趁他们说话的当口,过去跟英国公夫人打了声招唿。 当初给大丫挑选夫婿的时候,林水瑶就特地打听明白了,英国公夫人虽然是继室,对待继子却不像临川侯夫人那般刻薄恶毒,她对萧豫,虽然不敢说打心眼儿里当亲生儿子,但一定不会苛待萧豫,这是个十分有自知之明而又恪守本分的人。 大丫出嫁后,林水瑶时不时地会打探一下萧家那头的情况。 这位国公夫人果然没做过什么磋磨儿媳的事儿,她有多讨好萧豫,就有多讨好这位儿媳妇。 能遇到一个好男人,再遇到一个好婆婆是很难得的事,林水瑶很庆幸大丫能许配到这样的人家。 拉着林水瑶的手,英国公夫人满面笑意,「早就想请你去府上坐坐,你老是抽不出空,等四月份你大侄女生辰,你总该来了吧?」 林水瑶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出嫁前,我们都没怎么给她过,没想到才刚嫁过去,你们家就要给她办生辰宴,亲家夫人有心了。」 「说的什么话?」英国公夫人道:「在你们家是在你们家,到了我们家,就得照我们家规矩来。更何况,这是豫儿的意思,还没成亲那会儿他就在念叨了,到时候,我一定风风光光给她办一场,你可别再找藉口不来了啊!」 林水瑶点点头,「既然亲家夫人话都到这份上了,那我指定得来。」 二丫原本想着过来找小婶婶,哪里料到刚走近就听到了这番话,她顿时沉了小脸,没再往前,一转身回去,沖许睿甩了个脸子。 许睿正在跟岳父岳母说话,见二丫气哼哼地朝前去了,他赶紧追上去,「宝宝,怎么了?」 二丫一把甩开他,什么也不说,眼圈却红了。 许睿赶紧哄她,「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二丫问他,「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好,那你为什么不记得我生辰?」 许睿懵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了,可你生辰不是在四月吗?现在还早着呢!」 「那你准备给我大办吗?」二丫问。 「办,肯定得办!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我家宝宝不是?」 二丫还是气不过,「我姐都还没过门,萧家就在给她准备生辰宴了,你到现在才想起来!」 许睿拉着她的手,「你也说了,萧家只是在准备,那他们家不也得等到四月份才能办吗?」 「可是……」听到国公夫人说萧豫还没成亲那会儿就念叨给她姐办生辰宴,她就浑身都不得劲。 那俩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她还以为萧豫对大丫不好,哪里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就好像她时不时地在大丫跟前炫耀男人和婆婆对自己多好多好只是个跳樑小丑一样! 当初她喜欢乔延的时候,乔延喜欢大丫,总不能大丫随便挑个人嫁,又嫁了个喜欢她的吧? 一样的脸,老天爷至于这么区别对待吗? 「宝宝,你别生气了。」许睿还在哄她,「我答应你,到时候一定给你办,再请好多好多人来给你捧场,怎么样?」 第474页 二丫睨他一眼,「那你能把我小婶婶请来吗?」 「当然。」 听着许睿各种讨好的话,二丫心里的不平和怨气才慢慢压了下去。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还不赶紧走?」大丫过来时,提醒了一句。 二丫现在特别不想看到那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将脑袋歪往一边,假装没听到。 —— 天圣帝的大婚,秉持着一切从简的原则,不管是银钱花费上,还是封后大典的规模,都比不得上一任的晋元帝隆重。 但即便如此,该有的流程还是一样不落。 等去了太庙祭祖正式封后回来,宫宴才算正式开始。 知道乔灵儿三更天就起了,天圣帝怕她撑不住,让人先送她回宫休息。 天圣帝酒量不好,没喝两杯就往外跑。 程五郎找机会跟了出去。 天圣帝刚吐完,坐在花圃里,背靠着一棵桃树,俊脸上一片绯红。 「皇上酒量不好,怎么还喝那么多?」程五郎走过来,递上一方帕子。 天圣帝接过,擦了擦嘴,这才抬头,望向程五郎,「小景儿为何没来?」 程五郎说:「军营里忙,景儿抽不开身。」 「这酒是我特地为他准备的,可惜了。」 程五郎弯下腰,将他扶起来,「等景儿下次入宫述职,皇上再请他喝也一样。」 天圣帝还是觉得郁闷,「那我大婚,他人没来也就算了,就没想着送我件礼物?」 「景儿说,他曾经欠下皇上两个条件,这两个条件至今仍旧作数,皇上想要什么,只要他能办到,他会尽全力去办。」 「这天下都是我的,我还能想要什么?」 天圣帝冷嗤,「当初苦口婆心不让他去漠北,他不听,请他来参加我大婚,他也没空,他从来就不肯听我的话,现在又说欠我两个条件,想要什么都可以,他就是成心气我。」 程五郎失笑,「皇上喝多了。」 天圣帝一副气唿唿的样子,「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来,什么破兄弟,扔了得了!」 嘴上说扔了不要了,等回去喝碗醒酒汤,脑子清醒了,天圣帝又屁颠屁颠地抱上酒骑上马去了西郊大营。 这会儿才过午时,暮春的太阳不算热辣,但仍旧晒得人晕乎乎的。 赫连景刚从校场回来,一额头的汗,身上铠甲还没来得及脱下,见天圣帝抱着坛酒站在他大帐外,他愣了一下。 天圣帝直接将酒罈子扔过来。 赫连景精准接住。 「小景儿,你出息了啊!」天圣帝黑着脸,「敢拒绝皇帝的邀请,谁给你的胆儿?」 赫连景面色从容,「我跟小叔叔打过招唿的,玄甲军急需整合训练,这几天正是紧要关头,我不能离开。」 俩人找了个山岗,在草地上坐下,居高望远。 赫连景带了两只碗来,给自己满上,只给天圣帝倒了半碗。 他抬起酒碗,「这碗酒,就当是臣没能参加皇上的大婚而赔罪了。」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天圣帝嘆了口气。 赫连景又说:「我请小叔叔带了话,十年前欠皇上的两个条件,如今随时都能兑现,皇上想要什么,不妨开口。」 「好啊。」天圣帝挑眉,「那我第一个条件,就是要你好好活着。」 在赫连景不解的目光中,天圣帝缓缓道:「我给你兵权,予你重任,就表示你今后免不了南征北战,我知道打仗危险,可你是我唯一一个最信任的兄弟,玄甲军我只能交给你。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替你死去的娘,替你自己,也替我,用程家少爷的身份好好活着,如果五十岁那年我们还安然无恙,我再告诉你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第439章 独一无二的礼物 大丫二丫的生辰宴在同一天办,早在半个月前,萧家就差人来送了帖子。 林水瑶已经答应过英国公夫人,是一定要去萧家的,然而宴会前一天,许睿突然亲自上门来,邀请岳母和两位婶婶去给二丫庆生。 四郎媳妇没说话,看了看林水瑶。 林水瑶笑道:「知道你们小两口有孝心,这么重要的日子还不忘亲自上门来请,给二丫的生辰贺礼我早备好了,明儿让你岳母一併带过去。 我呢,就替你岳母去你大姨姐家坐坐,你也知道的,这姐俩是双生,同一天生辰,当娘的去看了二闺女,我这当婶婶的,总不能冷落了大侄女不是?」 许睿犯了难,出门前二丫千叮咛万嘱咐,说她娘不去都行,小婶婶一定得去给她捧场。 许睿哪里不懂,这位小婶婶是程家当家主母,又有诰命在身,她若能出席,许家简直就是蓬荜生辉,以后自然有的是这个圈子的人乐意跟许家来往。 可他没想到刚开口就被林水瑶滴水不漏地给婉拒了。 想了想,许睿道:「小婶婶为人公允,对侄女们一视同仁,我是知道的,您自然不会光去一家冷落另一家,要不这么着吧,您和岳母先去我们家,纯属给子佩捧个场,等热闹劲儿过了,再去萧家,也是一样的,您觉得呢?」 林水瑶心说这人心眼子可真多。 二丫一直说许睿对她很好。 林水瑶看在眼里的也确实好,平日里的那些秀恩爱不算,私底下应该也挺上心的,否则不能为了给二丫办个生辰宴亲自跑这一趟。 第475页 但许睿的这种「好」,除了林水瑶明眼可见的他想借着程家往上爬之外,还有另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就是觉得哪不对劲。 林水瑶的身体里好歹装了个几千年的芯子,哪能让这样一个后生给拿捏住,她莞尔一笑,「听二嫂说,当年生她们俩的时候,大丫先落地半个时辰,又都是在白天,那更好办了,你们照着时辰开宴,我们先去萧家,半个时辰,一定赶上你们家开场,如何?」 这话直接到头了,许睿找不到言辞反驳,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应下。 —— 二丫得知林水瑶要先去萧家,小脸就垮了下来。 又是大丫,又是大丫,小婶婶每次都偏着她! 许睿见她脸色不对,柔声哄道:「宝宝,她们只去一会儿,待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来咱家,到时候咱们多留她们坐坐不也一样吗?」 「哪儿一样了?」二丫拧着眉,「先去萧家,再来咱们家,就好像别人不要的,挑剩下的再给我一样。」 「可小婶婶也说了,是照着你们姐妹出生时辰来的,姐姐先出生,她先去萧家,到你出生的时辰,她再来咱们家。」 二丫气得一跺脚,「把宾客名单拿来我看看。」 许睿很快把名单递到她手上。 尽管当了程家女婿,许睿自己的圈子还是有限,毕竟他现在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来的宾客多是庶常馆内的同僚以及昔日同窗和他们的亲眷。 连个能撑场面的世家夫人都没有。 二丫望着名单,咬了咬唇,如果她当初嫁的是乔延,以乔家现在的国丈府地位,她过生辰,来的必定都是清一色的权门世家夫人。 可是,可是…… 她慢慢将目光挪到许睿的脸上,忽然不说话了。 许睿将她手中的名单抽走,「宝宝,你是不是累了?我先扶你去休息会儿。」 这天晚上,二丫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正出嫁,有人拿着金秤桿挑开她头上的盖头,她一抬眸,正对上少年和煦的笑容。 少年很快就化为虚影消失不见,她伸出手,怎么都抓不到。 「乔延哥哥……」 二丫喊着他的名字醒来。 睁开眼时,旁边的许睿早就醒了,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二丫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白着脸,「相公……」 许睿莞尔一笑,替她捋了捋额角碎发,「天色还早,你要不要再多睡会儿?」 二丫早就被那一激灵给吓清醒了,哪还睡得着,她摇摇头,「不了,今天要摆宴,我去安排吧!」 说着利落地穿好衣裳坐到妆檯前。 许睿望着她的背影,眼眸微眯,片刻后,走过去为她描眉挽发。 —— 程婆子不去,林水瑶妯娌三个坐上马车,先去了英国公府。 到的时候,萧家大门外已经停了好几辆朱轮华盖的马车,看标识,全是世家。 有句话说,你身处什么圈子,结交的就是什么圈子的人。 从古至今,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这也是当初林水瑶给两个侄女挑选夫婿时尽量往世家大族靠的原因。 她希望她们不仅仅是嫁过去相夫教子,还能通过这个圈子的优势不断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 程家确实没有要求门当户对。 可门不当户不对,很多时候往往代表着理念不同,三观不合。 大丫听说她娘和两位婶婶到了,亲自出来迎接。 林水瑶见她面色红润,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挑眉道:「我可先说好,我只是来坐坐看你一眼,不留饭,一会儿还得去许家呢!」 「我知道。」大丫笑说:「我跟二丫是双生,同一天生辰呢,我刚还跟夫君商量,如果你们来了,不能多留,让你们也去许家坐坐。」 林水瑶让丫鬟把礼盒递给大丫,喊上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几人去了花厅。 英国公夫人早在里头等着了,一见她们就满脸热情,问老太爷老太太的安,又问几个小的,最后拉着二郎媳妇这个亲家母去跟前说话。 林水瑶小声问大丫,「最近怎么样,适应了没?」 大丫脸色微红,点头说都嫁过来这么久,早适应了。 四郎媳妇凑过来,「景儿家的年年都会翻身了,你们小两口也加把劲,给我们生个外孙子。」 萧豫正好在这时进来,听到了四郎媳妇的话,轻笑一声。 大丫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相撞,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一阵,忙挪开眼。 萧豫给岳母和两位婶婶请了安,在大丫旁边坐下。 趁着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在说话,他低声问:「你们聊什么呢?脸都红了。」 大丫睨他一眼,「女儿家的事,你少打听。对了,你这些天都不在府上,干嘛去了?」 萧豫神秘一笑,「待会儿告诉你。」 大丫见他眉眼间有些疲态,袍摆上还沾了晨露,这是刚回府,都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来见她的。 她心下一软,「夫君,你要不先回房歇会儿吧?」 「无妨。」萧豫一直坐到林水瑶她们离开。 等把人送走,他折回来,拉着大丫的手腕回屋。 自从那次冲动之下抱她上马车之后,他好像越发肆无忌惮了。 第476页 大丫弯唇笑笑,也没挣扎,任由他拉着。 离得近,大丫隐隐闻到他身上有血腥味儿,还混合着药味儿,应该会是已经上了药极力掩盖,奈何还是被她闻出来了。 心下沉了沉,大丫拧起眉,「夫君,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 萧豫没说话,等进了屋关上门,他才开口道:「先闭上眼睛。」 见大丫不肯照办,他妥协下来,「你闭上眼睛,我一会儿就告诉你。」 大丫心下着急,却不得不照着他的说法闭上眼睛。 然后就感觉到男人似乎在自己脖子里戴了什么东西。 「可以睁开眼了。」 大丫缓缓睁眼,垂下头,就见脖子里果然被挂了东西,她拿起来对光看了看,有些惊讶,「这是……」 「狼牙。」萧豫道:「在草原民族的传统里,狼牙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 「所以,你亲自杀了一头狼,从狼嘴里拔出来的?」 萧豫没点头,只是笑。 大丫急了,「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说着红了眼眶,伸手去撩他的袖子,想看看到底是哪受了伤。 萧豫避开,顺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微微俯身,凑近,「你现在算不算是关心我?」 大丫另外那只手捶他一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萧豫抿唇,定定看着她。 大丫落下泪来,「我关心你有什么用?你都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不就是过个生辰,什么礼物不能送,偏偏送最危险的,你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可这是你嫁给我的第一年第一个生辰,我想送你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萧豫说着,温热的指腹轻轻替她拭去泪珠,「就是要最危险才最特殊,最特殊,才能让你记住我。」 大丫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眼泪稀里哗啦的。 她从来都不知道,在她因为那段懵懂情愫挣扎纠结的时候,有人已经用情至深。 原来她曾经也是别人的心头硃砂,是别人的爱而不得。 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善事,才能在今生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别哭了,再哭就该成小花猫了。」萧豫掏出巾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又说:「狼牙有两枚,你的那枚我帮你戴上了,我的这枚……」 「我帮你戴。」大丫一抹泪,站直身子。 第440章 精心谋划多年的圈套 林水瑶几人到许家的时候,早有下人在外面候着,第一时间把她们带了进去。 二丫正在跟许睿同僚带来的女眷说话,才一听说小婶婶来了,马上撂下那群人往外走,在垂花门外碰到林水瑶。 「小婶婶。」二丫喊她,「您是从萧家过来的?」 「嗯。」林水瑶说着,把手上的礼盒递过去。 「萧家的宴会,热闹吗?」二丫又问。 「跟你们家一样,都挺热闹。」 二丫抿了抿嘴。 林水瑶看出她情绪低落,「今儿可是你生辰,怎么瞧着不开心的样子,碰上事儿了?」 「没。」二丫直摇头。 先前她去了趟婆婆的院子,刚好听到婆婆在跟许睿抱怨她过个生辰花费太多。 从爷爷被封王开始,程家就正式步入了权贵圈子,这些年她在娘家锦衣玉食,府上每次办个什么宴会,从场面布置到吃食,每一样都由小婶婶精挑细选。 她们姐妹的衣着首饰,隔段时间就有绣坊和银楼专程做好送上门来。 她已经当了太久的王府千金,险些忘了清贫人家无法承受大规模的宴会开支。 当初许睿去程家的聘金,是东拼西凑来的,成了亲,以后还得还。 这次的宴会,基本都是花她的嫁妆,她被封郡主,当时的嫁妆宫里有一份,天圣帝给姐妹二人一人陪嫁五千两银子。 她不明白,那些钱都是她的,多花少花碍着谁了? 一向在在她跟前和和气气的婆婆,为什么要背后说那些话? 二郎媳妇看出自家闺女的异样,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小声问:「你老实跟娘说,是不是在婆家过得不舒坦了?」 「娘,我好着呢!」自尊心使然,二丫才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否则她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比大丫过得差。 许睿是她选的,对,她的眼光不可能出错,婆家清贫只是暂时的,等许睿朝考过后有了正式的官职,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又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她看中的,是许睿这个人! 二郎媳妇又问:「你婆婆对你还跟之前那样好吧?」 二丫点点头,扯出一抹笑,「婆婆说了,她没有闺女,以后会把我当亲闺女待的。」 二郎媳妇这才放了心,「小六还小,婚事不着急,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姐妹俩,看到你们都过得好,那我就放心了。」 「娘。」二丫打断她,「您知不知道,姐夫给我姐送了什么礼物?」 二郎媳妇愣了愣,随即摇头,「我们只坐了会儿就回来了,都没去席上,倒是看到了你姐夫,也没见他送你姐什么。」 那就是没送了。 莫名觉得心理得到了一丝丝平衡,二丫摸摸头上许睿送她的簪子,眉头舒展开来,「娘,我带你们去入席。」 义王府来人,许睿和他娘在席上都乐呵呵的。 第477页 二丫瞧着,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她甩甩脑袋,把之前的不愉快全都甩出去。 林水瑶很给面子地留在许家吃了顿饭,府上还有事儿要忙,饭后她没多留,跟许母道过别就走了。 这一夜,萧家锦绣花烛,萧豫苦等多年,终于等来迟到数月的洞房夜。 这一夜也有人辗转难眠,二丫翻来覆去没睡着,脑子里全是乔延的身影。 一晃三年过去,大丫给萧豫生了个大胖小子,二丫肚子里却丝毫不见动静。 她急得发狂,没少暗中打听偏方,然而吃多少偏方都不管用,怀不上就是怀不上。 她脾气越来越躁,每当这种时候,许睿就抱着她,说宝宝别生气,我们已经尽力了,怀不上就怀不上吧,我有你就够了。 许睿越是这么说,二丫越觉得愧疚自责,关于怀孕,她是真的绝望了,三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明明大夫说她身子没问题的。 许睿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亲,「宝宝,你听我说,你就算不能生我也爱你,但娘年纪大了,她想抱个孙子,你生不了,我们就找人来替你生,等孩子落了地,将来就养在你名下,好不好?」 二丫怔了怔,「你是要纳妾吗?」 许睿指天发誓,「宝宝,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怀不上而每天焦虑,我看着心疼。」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诚挚,以至于二丫心一软,再一次陷了进去,最终点了头同意纳妾。 然而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落入了这个男人精心谋划多年的圈套。 第441章 老程家的女将军 许睿纳的妾名叫谢蓉,入府第一天就承了宠。 后半夜,许睿摸到了二丫房里,躺下后抱着她一声声喊宝宝,说他不爱谢蓉,都是因为老太太想抱孙子,他没办法,只能尽快让谢蓉怀上,以后生下来就养到她名下。 二丫回头望着他,烛光下男人俊脸温柔,那双眼睛,跟当年去程家提亲说要娶她时一模一样,柔和而深情。 尽管知道是婆婆催得紧,二丫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大夫都说我身子骨没问题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怀不上。」 「不怪你。」许睿伸手,将她微乱的头髮别到耳后,「你已经尽力了。」 「可是……」 二丫还想说什么,许睿俯下身,直接堵上她的嘴。 这位谢姨娘很懂规矩,第二天就按时来给她请安。 言语之间本本分分,没有半点谄媚邀宠的得意,更没有装柔弱扮可怜的扎眼行为。 二丫原本准备好敲打她的那些话,竟是一句都没有送出去,全卡在了嗓子眼。 入府不过两个月,谢姨娘就被探出喜脉。 得知消息的时候,二丫没稳住,手中茶杯直接落在地上,眼泪当即就滚了下来。 婆婆提醒她该去给谢姨娘道声喜。 二丫一句都没听进去,她一甩袖出了门,回去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下午,眼睛都肿了。 许睿回来后心疼地抱着她哄了一阵,等把人哄乖,他眸光微动,问二丫,「宝宝,这事儿你要跟娘家说吗?」 二丫成功被他激到,攥着被子咬牙切齿,「嫁了人,过成什么样是我自己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 许睿闻言,笑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去见见娘。」 许睿走后,二丫翻了个身。 她现在基本不会回娘家了,就怕听人问她怀上没有,更怕听人拿她跟大丫作对比。 许睿朝考通过,已经有了正式的官职,算是暂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况且许睿这么爱她,就算她不能生,他也一如既往的体贴温柔。 这说明她的选择没有错,许家会越来越好的,他们夫妻也会越来越好的。 —— 许睿纳妾的事儿,二丫瞒着不肯告诉娘家,林水瑶还是从下人们口中得知的。 「两个月前就入的府,最近刚被查出喜脉。」香菱说:「这孩子一旦生下来,好像是要养到咱们二姑娘名下的。」 二丫自己不愿说,林水瑶也不好跑去跟二郎媳妇说许睿纳了妾,否则以二郎媳妇那性子,一准闹上门去,到时候二丫一翻脸,肯定会回过头来怪她多嘴。 林水瑶想了想,跟香菱说:「如果老太太没有问起,你们绝不能多嘴,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 香菱应声退下。 林水瑶让人备马车,去了一趟苏府。 苏容钦正在跟何初旭下棋,见到林水瑶,满面笑意,「阿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水瑶在旁边坐下,「二哥还不知道么,我这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那你别跟你二哥说了。」何初旭落下黑子,朝着林水瑶挑了挑眉,「有什么事儿,沖大哥来,大哥三两下就给你摆平。」 林水瑶说:「我原本是想来请二哥帮忙的,既然大哥也在,还乐意帮忙,那我就直说了。」 这话勾起了何初旭的好奇心,「到底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我那二侄女婿许睿,两个月前纳了个妾。」 「啊?」何初旭有些懵,「这么快就纳妾了?」 「要说快,也不算快,成亲都三年了。」林水瑶道:「当初说好的,三年之内没能生下子嗣才能纳妾。按理说,三年已满,许睿为了子嗣纳妾是人之常情,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所以想请哥哥们帮我查一查那位谢姨娘的来歷。」 第478页 何初旭眯起眼,「你是怀疑那位谢姨娘有问题?」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 苏容钦接过话,「那行,我马上安排人去查。」 「老苏你有意思么?」何初旭扔他一个大白眼,「我刚都说了,我帮瑶儿解决。」 苏容钦神色淡淡,「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应该想办法把小七教好么?」 何初旭下意识看了林水瑶一眼,「瑶儿,你真的想好了要让小七学武?」 「不是我想好了,是小七想好了。」林水瑶道:「我只是选择尊重女儿的意愿。」 一岁抓周那年,小八抓了本书,小七抓了把玩具弩。 那时候不知道谁还开玩笑说老程家要出个女将军了。 林水瑶没当回事儿。 后来给两个孩子开蒙以后,小七把字认全就不乐意再上族学了,她说自己想学武,将来想跟着景儿哥哥上战杀敌。 小丫头今年九岁,说出那番话时,林水瑶在她眼里看到了光。 林水瑶是个性子偏静的人,她其实有想过自己的女儿乖巧安静,在这样的家庭里安安稳稳长大,以后嫁个好夫婿。 但她更愿意去成全闺女的心愿和志向。 谁说女儿家就只能躲在闺阁里绣花?女儿家也能戎装加身戍边卫国。 程家的孩子,都是铁骨铮铮的。 景儿如是,小七也如是。 思及此,林水瑶点点头,「以后还请大哥多费点儿心力好好教教她。」 何初旭问她,「五郎也是这意思?」 林水瑶颔首,「我们夫妻尊重孩子的选择。」 何初旭嘆口气,「我原本还想再劝劝的,既然你话都到这份上了,那我闭嘴吧,明儿一早我就亲自去接她,她现在的年纪,学武正好。」 林水瑶回去的时候,四宝刚好从国子监回来,见到她,他撒腿就想往里跑。 「四宝?」林水瑶喊了一声。 「哎哟小婶婶……」四宝嵴背一僵,随即一脸幽怨地走过来,「我都十六岁了,能不能不要叫我宝,好尴尬呀!」 林水瑶笑了,「那叫你什么?」 「小四啊!」 林水瑶瞅着他,「刚才跑什么呢?」 「没。」四宝耷拉下脑袋,「同窗有约,我赶着回去换衣裳。」 「那你别出去太久,否则到时候被你爹骂,可别怨我不给你求情。」 说着,摸了摸荷包,递了些银子给他。 四宝嘻嘻一笑,「谢谢小婶婶。」 四宝走后,林水瑶刚要进门,余光瞥见青璃背着双手,正脚步从容地朝她走来。 林水瑶心里咯噔一下,一般三哥主动来找她,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第442章 爹爹,娘亲呢? 三哥?」林水瑶上前几步,笑盈盈地看着他,「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青璃问:「你去找苏容钦了?」 「嗯,请二哥办点事儿。」 「请他查许家那位刚过门不久的姨娘?」 林水瑶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三哥,她无奈地又点点头,「怎么了吗?」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那位二侄女,有两段姻缘。」 林水瑶当然记得,当初还是她亲自上门找三哥卜的卦。 青璃说:「我不阻止你查,但你查完以后,不可以插手,两段姻缘是她最好的结局。 否则不管你以什么方式去提醒她,试图改变她,最终都只会把她逼上绝路,更重要的是,真到了那一天,她会一把火,拉上整个程家陪葬。」 林水瑶听出一身冷汗,「你说二丫?她不能吧?」 青璃淡笑,「这种极端的性子,你想一下晋王就知道了。」 见林水瑶沉默,青璃走上前,递了一个平安符给她,「我今天原本想回西泽的,还好慢了一步算到这事儿,否则等我一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青璃望着她,「青瑶,我也不知道恢復记忆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我希望你时刻谨记,你现在已经不能随便干预凡间的事了。 这一世很难,大劫小劫多不胜数,稍微一个不注意,你所有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林水瑶有些懊恼,「我原本只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不想二丫走弯路,更不想她被人蒙在鼓里,哪里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得亏三哥及时出现,否则我真成罪人了。」 青璃颔首,「这个平安符,交给程砚,让他贴身戴着。」 林水瑶伸手接过。 青璃又道:「别忘了,北蘅至今昏迷,还在等你,能让他醒过来的人,只有你。」 「我知道。」 见青璃交代完转身要走,林水瑶突然喊住他,「三哥,你回家多久?」 「不确定,但不会太久。」 —— 林水瑶进屋后,亲自给程五郎挂上平安符,跟他说这是国师亲自开过光的。 程五郎拿着平安符看了又看,「国师又算到我会出事了?」 林水瑶被他这个反应逗笑,「反正国师那么神通广大,他让你戴着,你就乖乖戴着呗,他是我三哥,不会害你的。」 程五郎趁机一把搂住林水瑶,刚要去吻她的唇,门外突然响起小八的声音。 林水瑶赶紧挣脱男人,快速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第479页 「爹爹,娘亲。」小八进来后,一脸幽怨地望着俩人,「你们为什么同意小七学武?」 林水瑶沖他招招手,把他喊到跟前。 小傢伙耷拉着脑袋,明显很不高兴的样子。 林水瑶问他,「小八,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小八说:「我要当大官,比爹爹还大的官!」 「那如果爹爹娘亲反对你,你会不会很难受呢?」 小八嘟着嘴。 林水瑶耐心道:「小七的志向是学武,将来跟着景儿哥哥驰骋沙场,爹娘都知道很危险,可如果我们反对她,强迫她待在家里学礼仪学女红,她不仅会很难受很难受,还会一辈子记恨娘亲碎了她的梦。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 「可是,小七一个女孩子,她为什么要去打仗呀?」 「因为她跟你景儿哥哥一样,想用自己的本事去守护更多的人。」 小八听完,更郁闷了。 他出门后想去找小七,没走两步就听到旁边传来奶娃娃的哭声。 小八愣了一下,急忙走过去,就见年年坐在花圃里,哭得眼泪稀里哗啦的。 「怎么了怎么了?」小八蹲下身,将他抱起来。 年年伸出自己的小手掌给他看,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道:「小、小叔叔,它咬我……」 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旁边的仙人掌,那小脸憋屈的。 小八拉过他的小手仔细看了看,好在没扎伤,他弯下腰,「年年不哭啊,小叔叔给你吹吹。」 话完,十分认真地给他吹了吹。 年年本来也没多大事儿,他是偷熘出来的,头一次接触到仙人掌,刚摸一摸就感觉会咬人,被吓到了。 小八吹了一阵,问他,「还疼不疼?」 小傢伙仰起脑袋,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抽抽鼻子,张开小胳膊,「抱……」 「要不我还是背你吧。」小八蹲下身,他可抱不动这小胖子。 年年趴到他背上,打着哭嗝道:「小叔叔,年年嗝……饿了——」 小八:「……」 才九岁,他都还是个宝宝,就当了人小叔叔,好惆怅呀! 小八背着年年朝着厨房方向去,让人给他弄了点儿吃的。 叔侄俩坐在厨房外的石阶上,年年捏着糕糕,吧唧吧唧吃得满嘴香,小八撑着下巴,在琢磨怎么才能让小七改变主意不去习武。 赫连景过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走到二人跟前,「怎么不回屋?」 小八无精打采地喊了声哥哥,年年将手中糕糕一扔,踉跄着跑过去扑进赫连景怀里,「爹爹……」 赫连景弯腰将年年抱起来,给他擦了擦嘴边的糕点。 「景儿哥哥,你能不能劝劝小七呀?」 小八望着赫连景,「她就是个小姑娘,习什么武打什么仗,好危险的。」 赫连景问他,「你劝过没?」 小八说劝过了,不顶用。 「那你爹娘呢?」 小八哼了哼,「爹爹娘亲都不劝的,他们支持小七。」 赫连景莞尔,「哥哥的想法,跟你爹娘一样。」 「为什么呀?」小八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同意小七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儿? 「放心,以后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好小七的。」赫连景说完,抱着年年往外走。 小八跟了上去,「那我去换她行不行?」 赫连景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那么心疼小七,为什么不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呢?」 小八低声说:「怕她受伤。」 这句话,让赫连景有些动容,好久,他才道:「这是小七自己选的路,我若是阻拦,她会不开心的,不过哥哥跟你保证,以后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不让她受伤,你该放心了吧?」 小八闷闷地点了点头。 赫连景抱着年年回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年年都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望着后面,过了会儿,小傢伙突然问,「爹爹,娘亲呢?」 第443章 女再求夫男再婚 赫连景听完,笑了下,「有爹爹还不够么?」 年年「啊呜」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小傢伙没什么力道,跟挠痒痒似的,弄得赫连景一肩膀口水。 赫连景拍拍他小屁股,「以后不许再偷偷跑出来,听到没?」 年年哼唧两声。 父子俩刚走到院门外,就见小七站在那儿。 九岁的小丫头,出落得精緻可爱,脑袋上是林水瑶亲自给她梳的双丫髻,戴了两朵绒花。 见到赫连景,她笑得格外甜,「景儿哥哥。」 赫连景问她,「小七怎么来了?」 「我明天就要去舅舅那儿习武了。」小七说:「想来跟哥哥道个别。」 赫连景请她屋里坐,把年年放下来,又让人给小七弄了碗核桃露。 年年噔噔噔跑过去,仰着小脑袋看小七,「啊」地张开小嘴,表示自己要喝。 赫连景说他,「你的在这儿。」 年年不听,小姑姑餵的才好喝呢! 他又「啊」地一声张开嘴。 小七笑着舀了一勺餵到他嘴里。 小傢伙吧唧两下嘴,吃得很开心,先前问他娘的那股劲儿早就不知被抛到哪去了。 赫连景瞧着这一幕,一向清俊的眉目柔和下来。 第480页 他望向小七,「你去你舅舅那儿,每天还是要回来的吧?」 「要回来的,可景儿哥哥不是常在军营里吗?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 同辈里,只有赫连景、小四和小八三个男孩儿,小七最崇拜的是景儿哥哥。 「既然感兴趣,那就好好学。」赫连景道:「你是姑娘家,这个年龄学武正合适。」 小七听着这话,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比爹娘点头同意还让她兴奋,她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的,我还等着景儿哥哥带我上战场呢!」 —— 隔天一早,何初旭亲自来把小七接去了他的武馆。 小知温来上学时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一打听才知道小七去了武馆。 趁着夫子还没来,他撒腿就朝着后门方向跑。 正要出去,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小知温吓得一激灵,赶紧往旁边的花丛里躲,等蹲下去才发现小八在里面。 蹲在花丛里四目相对的俩人:「……」 小八瞪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知温:「我、我说路过,你信吗?」 信你个大头鬼! 小八轻哼一声,歪往一边,等门外的说话声渐渐没了,他才站起来,拍了拍衣裳,准备推门出去。 小知温跟了上来。 小八又瞪他一眼,「你还跟!」 小知温吸吸鼻子,「我发现你翘课了,但是我不想告诉夫子,我又不能撒谎,所以我决定陪着你一起翘课。」 小八: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你一会儿可得跟紧我,不准到处乱跑,听到没?」 小知温问他,「你是不是要去找小七?」 「是啊!」 小知温一听,咧了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趁着后门没人,两个小傢伙探头探脑地熘了出去。 顺着这条街出去不远处就能僱到马车,小八雇了一辆,说要去朝阳武馆。 快到时,小八摸了摸腰间,才发现出门太急,忘带钱了。 他瞅了眼小知温,见他也没带荷包。 小八咳了两声,问:「你平时挨打的时候,跑得快不快?」 小知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八拽着下了马车,不顾身后车夫的叫喊,撒丫子闷着头往武馆里沖,然后一个没留意,撞在刚巧出来的何初旭身上。 何初旭问清楚前因后果,让人出去付了车钱,回头就罚这俩臭小子蹲了半个多时辰的马步。 也没让他们见小七,亲自把二人拎回义王府。 林水瑶正在府上急得团团转,让人到处找,见何初旭把人带回来,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片刻后,锦绣院传出小八杀猪般的叫声。 小知温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过后亲自给小八的屁股上药。 小八趴在榻上哼唧,「明明是我们俩一起出去的,凭什么只打我?」 小知温一只手给他上药,另外一只手拿着苹果,咔擦咔擦,吃得那叫一个甜脆。 小八:「……」你还是人吗? —— 十天不到,苏容钦就查到了许家那位姨娘的所有信息。 「跟许睿一样,青州人氏。」苏容钦道:「许睿入京赶考前,这俩人就有婚约在身了,许睿娶了你侄女以后,让人偷偷去青州把谢蓉接来了京城,就养在城外,这三年,许睿没少去看她。」 果然和林水瑶猜测的不谋而合。 「所以,他是把我那二侄女当成了垫脚石?」 苏容钦不置可否,「阿瑶,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林水瑶说:「二丫那性子,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若非她亲眼所见,我平白告诉她,她是不会信的,更何况……」 她想起了青璃的话。 「二哥,调查到此为止吧,还望你能帮我保密,别把这事儿传扬出去。」 —— 二丫最近特别烦躁。 谢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婆婆成天张罗着让人炖补品给谢姨娘送去。 二丫瞧着眼睛疼,她带着丫鬟出了府,先是去了医馆。 医馆大夫跟她说,她身子康健,怀不上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二丫又换了家医馆,大夫的话跟前一位差不多的意思,都说她身子没问题。 「没问题,那我都三年了,为什么怀不上?」二丫冲着大夫发了一通火。 想到谢氏才入府几个月就怀上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丫鬟提议道:「姑娘,要不咱们去求求送子娘娘吧?」 二丫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又带着丫鬟去了观音庙。 烧了香,许了愿,顺便求了个签。 签文前两句她没太看懂,注意力都放到了后两句:女再求夫男再婚,自此门庭重改换。 第444章 毒计 二丫回到府上,一直心神不宁,还在想着那支签。 许睿下衙回来,就见她呆呆坐在榻上,脸色有些发白。 「宝宝,怎么了?」 二丫听到声音,抬头看他,张了张嘴,「相公,我今天去了一趟观音庙。」 「你又在想着孩子的事儿了?」许睿换下官袍,坐下来顺势搂住她,「大夫都说了,你身子没问题,况且现在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能怀上,你别太着急了。」 第481页 「我还求了一支签。」二丫说着,眼圈泛红,「是下下籤,上面说,上面说……」 「说什么了?」 「说我们会分开,许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能生,嫌弃我了?」 许睿将他纳入怀里,下巴靠在她肩头,「宝宝,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而且我当初上门求娶的时候答应过岳父岳母的,会照顾你一辈子,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二丫闭了闭眼,眼泪落下来。 「你看,我们那么相爱,怎么可能会分开呢?」 许睿轻轻抚着她的背,「是你最近思虑过重,想太多了。」 好不容易把二丫哄乖,许睿起身出了门,开门的剎那,他眼底划过一抹阴毒的冷光,抬步去了谢姨娘的院子。 谢姨娘一听他来,赶紧亲自沏茶,又给他捏肩捶背,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过了会儿,谢姨娘小声道:「表哥,我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 「蓉儿,再等等。」许睿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手掌轻轻抚着她微鼓的小腹,「我已经想到办法了,用不了多久,那个女人就会因为精神出问题被送去庄子上静养,到那时,这个家,你便是女主人。」 谢蓉心下一喜,「听说她陪嫁了好多嫁妆。」 「嗯。」许睿点点头,「她一走,那些都是我们的,但在她走之前,你得听话,别去她跟前晃,别招惹她,只要我们不主动招惹,她那么傲的性子,是不会回娘家说自己过得不如意的。她娘家不插手,我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 谢蓉靠在他怀里,小鸟依人,「我都听表哥的。」 —— 二丫最近每天半夜三更都会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起初她以为是做的噩梦,直到这天晚上惊醒,很清晰的听到那声音就在窗外。 这个时辰,府上主子下人早就睡了,屋里的灯也是熄灭的,只有窗缝里透进一缕冷冷清清的月光,那光白得瘆人。 外面婴儿悽厉的啼哭声还在继续,二丫吓得浑身冒汗,她不敢推开窗看,伸手去推旁边的许睿。 许睿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宝宝,怎么了?」 「你听,外面有人在哭。」二丫连声音都是抖的。 许睿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没有啊宝宝,你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会没有,明明就在窗外。」二丫急得都快哭了,「相公,你再仔细听听,是个婴儿,他哭得好悽厉,你快去阻止他,让他别哭了,好烦啊!」 许睿又听了一阵,还是摇头,「宝宝,真的没有声音,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二丫双手抱着脑袋,用力捂住耳朵,「他明明就在哭,他就在窗外,就在窗外的。」 说完,二丫发了疯似的下了床一把将窗户打开。 庭院里月光清冷,一片寂静,并没有她所说的婴儿。 二丫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后背冷汗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许睿过来抱她,「宝宝,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孩子,可这种事讲究机缘的,不能强求,得慢慢来,你别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二丫贴在他怀里,眼泪一个劲往下落。 隔天许睿出门后,二丫才起床。 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她没睡好,脸色苍白,黑眼圈很严重。 陪嫁丫鬟喜鹊进来给她梳妆,见状吓了一跳,「姑娘,您这是没睡好吗?」 「喜鹊。」二丫问她,「你昨天晚上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啊!」喜鹊摇头,「姑娘,出什么事儿了吗?」 二丫说:「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就在院子里。」 「不可能啊!」喜鹊皱眉,「姑爷说,姑娘这两天精神状态不好,让我们去外院的倒座房睡,晚上由他陪着姑娘,整个听雪院里只有姑爷和姑娘,府上又没有孩子,哪来的婴儿哭声?」 整个院里只有他们夫妻,那么安静,然而她能听到,许睿听不到? 二丫越想越害怕。 一整天,她都没出门,随便扒了两口饭又躺回床上,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一直到许睿回来,她才像是找到了安全感。 许睿没去谢姨娘那儿,从进屋就一直陪着她,陪她吃饭,给她洗脚,又亲自把她抱上床榻。 见他转身,二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相公,不要走。」 「宝宝,我不走。」许睿伸手揉揉她额头,「之前听喜鹊说你白天心神不宁,我去给你泡杯安神茶。」 安神茶端来,二丫喝完后,仍旧没什么睡意。 许睿抱着她,声音又轻又柔,「宝宝,别怕,我陪着你呢!」 二丫点点头,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夜半时分又被婴儿的哭声惊醒。 那声音十分悽厉,就像个鬼娃娃。 二丫吓哭了,伸手推醒旁边的许睿。 「是不是又听到什么声音了?」许睿扯过外袍给她披上。 「又来了……」二丫小脸白得不像话,眼里全是惊恐,「相公,你真的听不到吗?」 许睿摇头,「宝宝,真的没有哭声,我们家里连孩子都没有,哪来的婴儿哭,你一定是做噩梦了。」 「不会的,不是梦,我听得很清楚。」 然而所有人都告诉她,院子里很安静,外面什么都没有。 第482页 二丫抱着脑袋,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要不,我明天告假在家陪你吧。」许睿道:「我去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给你看看。」 次日,许睿告了假在家陪二丫,他亲自去外面请了个大夫回来。 大夫给二丫把了脉之后,说她脉象有些紊乱,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二丫已经听不进去大夫说什么了,她脑子里全是半夜婴儿的哭声,绕樑似的绕在她周围,一声比一声悽厉恐怖。 「大夫,我家娘子这症状,该如何治?」 老大夫嘆口气,「先开个方子试试吧!」 喜鹊从未见过二姑娘这副样子,急得团团转,等许睿送着老大夫出去,她赶紧走进来,「姑娘,您到底是怎么了呀?」 「喜鹊,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二丫一说话就抱着耳朵,满脸惊惧与痛苦,「有东西缠上我了。」 第445章 送去庄子静养 一连半个多月,二丫都能在半夜三更听到窗外有婴儿的哭声。 然而枕边人许睿却一遍遍地跟她说,外面没有声音,是她白天思虑过重,出现幻觉了。 二丫被那声音折磨得寝食难安,哪怕白天有人陪着,她也会觉得身上一阵阵泛冷,脑海里全是夜半婴儿恐怖的哭声。 这么长时间的精神折磨,二丫终于撑不住,一病不起。 许睿亲自去了趟义王府,跪在地上跟林水瑶请罪,「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衙门的事儿,白天没空陪子佩,还以为她只是因为没能怀上孩子一时郁结,哪成想她思虑过重,以至于精神错乱,如今一病不起。」 林水瑶没说话,看了看旁边的二郎媳妇。 二郎媳妇脸都黑了,「过年那会儿都还好好的人,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还精神错乱?你们家请大夫看了没?」 许睿点点头,「现在正吃着药呢,但好像没什么用,岳母要不去看看她吧?」 闺女都病成那样了,二郎媳妇肯定得去。 去之前,她问了问林水瑶要不要一起。 林水瑶推说府上事儿忙,去不了。 四郎媳妇不好装作没听见,索性把府医带上,跟着二郎媳妇去了一趟。 二丫蜷缩在床榻上,脸色惨白,黑眼圈重得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 才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就缩进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喜鹊轻声喊,「姑娘,姑娘?是夫人来了。」 被子里没动静。 二郎媳妇进去后,只看到床榻上鼓起一团。 「这,这怎么还把自个儿给蒙上了?」二郎媳妇说着,伸手去扯被子。 二丫一看到光,马上就惊叫着,「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二郎媳妇吓坏了,「二丫,是我,娘来看你了。」 见她除了乱叫完全听不进去,二郎媳妇给四郎媳妇递了个眼色,俩人合力将她摁住。 望着她这副样子,二郎媳妇落下泪来,「二丫,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四郎媳妇嘆口气,「还是先让府医给她看看吧。」 府医走过来,给二丫摸了摸脉。 片刻后,他嘆气道:「前面的大夫没有诊错,二姑娘确实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二郎媳妇死死皱着眉,回头瞅了许睿一眼。 许睿解释道:「前段时间,她老是说自己会在半夜听到婴儿哭,可我们家连孩子都没有,哪来的婴儿?况且我就睡在她旁边,我什么都没听到。」 二郎媳妇望向喜鹊,喜鹊也摇头,「夫人,奴婢也什么都没听到。」 刚开始的时候,喜鹊被打发去外院倒座房睡,后来等二丫情况越来越不好,就算不做什么也能在半夜惊醒,许睿就让喜鹊留在耳房睡。 好几个晚上,喜鹊都见到二丫在半夜惊醒,然后说外面有婴儿哭,可她什么都没听到。 二郎媳妇眉头越皱越深,她问府医,「二丫的身子是有什么问题不能怀孕吗?」 府医摇头,说二姑娘在这方面挺康健的,不可能怀不上。 二郎媳妇又将目光落在许睿身上,「会不会是我家姑爷的问题?」 「不可能啊夫人。」喜鹊说:「新入府的那位谢姨娘都怀上了,如果真是姑爷的问题,那岂不是……」 二郎媳妇如遭雷击,「什么谢姨娘?」 许睿一脸诧异地看过来,「我娘想抱孙子,可郡主腹中一直没见动静。数月前,我跟她商议纳个妾来替她生,等孩子生下来,将来就养在她名下,郡主同意了的。我还以为,她早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岳父岳母。」 子嗣是女人在婆家立稳脚跟的关键。 二郎媳妇太懂了,以至于她没办法反驳许睿的话。 怪他什么呢?怪他纳妾?那还不是因为自家女儿生不了。 让许睿先出去,二郎媳妇又仔细问了问府医,「二丫有没有被人下过药的迹象?」 她好歹在京城待了这么些年,知道些后宅的阴私手段,就怕那许睿生了异心,背着义王府给二丫使绊子。 府医是义王府的,自家人,信得过。 但他还是摇头,「任何让妇人不能怀上的药,对身子伤害都挺大的,老夫在二姑娘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用过药的痕迹。」 第483页 「那就奇了,两个人都没问题,为什么二丫就是怀不上呢?」四郎媳妇觉得蹊跷。 二郎媳妇烦闷不已,对府医道:「你先看看她这状况还能不能治好?」 府医说:「一般这种病,吃药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病人得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则会直接失心疯的。」 二郎媳妇推开门时,许睿还站在外面,他拱了拱手,一脸愁容,「岳母,我已经给子佩安排了一处僻静的庄子,准备送她去养病,您意下如何?」 「送去庄子做什么?」二郎媳妇坚决不同意,「我先带她回娘家住段时日,等好转了再回来。」 许睿颔首,「那就一切听从岳母安排。」 屋里,二丫才听说「回娘家」这几个字,马上就开始激烈地哭吼挣扎,说自己不去,哪也不去。 二郎媳妇让她折腾得没辙,伸手给她顺气,「好好好,不回娘家,咱不回娘家行了吧?二丫你别生气,娘在这儿陪着你呢!」 「娘?」二丫像是才意识到她娘来了,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一面哭一面瑟瑟发抖,「娘,我听到了,外面有婴儿在哭,可是他们都说没有,怎么会没有呢?明明就在窗外的。」 听她不停地说外面有人在哭,二郎媳妇一颗心紧紧揪着。 好不容易把二丫哄睡下,她走出来,看了眼候在外面的许睿,「找个近一点儿的庄子,送她去静养吧。」 第446章 漠北是盛产儿子吗? 二丫被送去了庄子上,二郎媳妇刚开始还每天都带着府医和丫鬟去看,后来干脆在庄子上住下伺候她。 程婆子得知后,把林水瑶叫到跟前问话。 林水瑶说,许家那头给了说法,二丫是因为三年没能怀上,又见新入府的姨娘有了身孕,一时太过着急钻了牛角尖把自己给急病了。 「三年没怀上,许家也没请大夫来看看?」 「说是看了,小两口都没毛病的。」 程婆子恼了,「既然没毛病,那怀上不是早晚的事儿吗?她又作啥妖?就没一天是让人省心的!」 林水瑶心说怪只怪二丫那智商遇上了一个高段位的。 许睿既然敢让他岳母过去看二丫,说明早就把整件事做得天衣无缝。 起码以二郎媳妇的脑子是看不出破绽来的。 骂归骂,程婆子还是让林水瑶差人送些补品过去。 林水瑶前些天在杏林堂订了一支人参,正好府上没事儿,她拉着年年,带着清秋出去取。 马车经过街市上,年年歪着脑袋往外瞅,小胖手忽然指了指旁边,「四叔叔……」 「哪呢?」林水瑶闻言,探过身子看了眼,果然看到四宝就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十六岁的少年,背影清瘦,身量颀长,早就看不到小时候的样子了。 他旁边还有一位少年,跟他一样穿着国子监监服,身量偏小,足足矮了四宝一个头。 让马车停下,林水瑶撩开帘子跟他打招唿,「小四?」 「小婶婶?」四宝走过来,「您怎么在这儿?」 「出来办事儿。」林水瑶说着,瞥了眼他身后的少年,「你同窗?」 四宝听到这话,眼里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对呀!」 「都这会儿了还不回家,你俩在街上逛什么呢?」 「随便逛逛呗!」四宝说:「每天就下学这么一会儿的空闲时间,还不让逛吗?」 林水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今年八月可是要下场乡试的人了,别玩儿过头。」 说完放下帘子,马车再度启程。 清秋笑道:「四少爷的那位同窗,长得可真是眉清目秀,好像以前从没见他带来府上。」 四宝偶尔会带同窗来府上聚会,林水瑶有时会亲自给他张罗。 印象中,她也确实没见过刚才那位。 取了人参回到义王府,林水瑶才听说萧豫来了,人在前厅。 林水瑶过去时,看到他们家小子豆豆正蹲在外面跟年年玩。 萧豫听到脚步声,已经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跟林水瑶行礼。 林水瑶问他,「怎么有空过来了?去见过老太太没?」 萧豫说刚见了,岳母不在,就只能来见小婶婶。 林水瑶在主位上坐下,「有事儿?」 「喜事儿。」萧豫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流露出笑意,「子衿又怀上了,原本前些日子就该来报喜的,她不让,说等满三个月,如今三个月已满,胎像也坐稳了,我特地过来给长辈们报个喜。」 「那真是太好了。」林水瑶也跟着高兴,「改天得空了,我去看看她。」 「别!」萧豫道:「听说子佩情况不太好,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小婶婶去看看她吧,这也是子衿的意思,子衿说自己去不了,怕刺激到子佩,只能请小婶婶代劳了。」 「行,那我先去看看二丫,等以后二丫好转了,我再去你们家看大丫。」 萧豫出了前厅,把蹲在地上玩蚂蚁的豆豆拉起来,让他跟外祖母说再见。 豆豆还不太会说话,只是冲着林水瑶挥了挥小胳膊。 豆豆走后,年年没了小伙伴,噘着小嘴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水瑶恐吓他,「你再不起来,一会儿你爹爹回来就打你屁股。」 年年哼了哼,「爹爹不在。」 第484页 顿了下,他又小声说:「娘亲也不在,年年没有娘亲……」 林水瑶蹲下身,跟他说:「不是每个宝宝都有娘亲的,你爹爹就没有。」 年年问:「爹爹,为什么没有?」 「因为他有你就够了呀!」 林水瑶一面说,一面把他抱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耐心地说:「你爹爹最疼你了,他不是不肯待在家陪你,他是出去打坏人了,等把坏人都打跑,他就会回来陪年年的,以后,年年也跟着你爹爹学本事打坏人,好不好呀?」 —— 林水瑶差香巧去庄子上送了补品,香巧回来后告诉她,二姑娘的情况很不好,本来精神就出了问题,搬到庄子上又染了风寒,吃多少药都没用,下巴都削尖了,跟出嫁那会儿对比,简直判若两人。 香巧说到这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林水瑶,问她:「夫人,您要去看看二姑娘吗?」 林水瑶之前答应了萧豫去看二丫,但她到现在都还没去。 不是不愿去,而是时机还没成熟。 「暂时不去吧。」林水瑶说:「最近都没空。」 傍晚程五郎下衙,跟林水瑶带了个消息,说乔延回来了。 乔延已经去了漠北三年,他本来就不是朝廷派去驻守漠北,而是自愿去的,自然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林水瑶问:「他一个人回来的?」 「没有。」程五郎的神色有些古怪。 林水瑶看得心急,「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谁跟他一块儿回来的?」 程五郎道:「他带了个儿子回来,那孩子也是个没娘的。」 林水瑶:「……」 怎么个意思?漠北是盛产儿子吗?景儿回来带一个,乔延回来也带一个? 「那……这事儿是不是很多人知道了?」 程五郎颔首,「连大理寺都得了消息,可见消息早就传出去了。」 林水瑶捏捏眉心,「那我得差人去庄子上知会一声,让她们别说漏了嘴,否则二丫要是知道,一准得疯。」 「瑶瑶。」程五郎忽然看着她。 「嗯?怎么了?」 「二丫那事儿,是不是另有内情?」程五郎说:「以我办案多年的经验来看,二丫没可能无缘无故精神失常。还有,二丫三年都没怀上,许睿那位姨娘刚入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你不觉得蹊跷么? 瑶瑶那么聪明,我不相信你没看出异常,但你一直没有动作,我能知道原因吗?」 林水瑶沖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随即嘆气,「相公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有内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出手,是因为不到时候。 这种事,得从根源上解决,要让二丫自己意识到她当初选错了夫婿然后大彻大悟重新做人,否则我们主动去插手的话,就算解决了一个许睿,将来也还会有无数个王睿李睿。没意义,不是么?」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林水瑶要么忙活府上的事儿,要么去参加宴会,要么跟黎薇秦芳菲她们出去逛街,半点没有要去庄子上的意思。 这天傍晚,二郎媳妇身边的大丫鬟荷花哭着跑回来,扑通一声跪在林水瑶跟前,说二姑娘不行了,临死前想见她最后一面。 林水瑶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跟着就吩咐清秋去给她备水沐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沐浴? 荷花呆愣愣地望着林水瑶,连哭都忘了哭。 第447章 休夫 二丫住的庄子离着城里不算远,半个时辰就能到。 林水瑶下车,抬步走进大门,就见下人们站在廊檐下,一个个垂丧着脑袋。 屋里隐隐约约传出二郎媳妇的啜泣声来。 没让下人通报,林水瑶直接打帘走了进去。 二丫已是病重将死之相,一张小脸透着青灰。 听到林水瑶进来的脚步声,她连掀开眼皮都有些费劲。 二郎媳妇坐在榻前,眼睛早就哭肿了。 「娘,你……出去。」 二丫嚅动嘴唇,好半晌才拼凑出一句话来。 「二丫……」二郎媳妇眼泪又一次落下来。 林水瑶道:「二嫂先出去吧。」 二郎媳妇不得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林水瑶在二郎媳妇的位置上坐下,望向二丫的眼神一片淡然。 她身上的香气很快就钻入二丫的鼻腔。 不过片刻,二丫便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了一丝精气神,她闭了闭眼再睁开。 「我才二十岁,就走到了这一步,马上快死了,小婶婶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林水瑶点点头,「你是很失败,但能在死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不算太糟,兴许阎王爷能看在你临终醒悟的面儿上让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二丫那双眼睛,少了往日里的喜怒嗔痴,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一点波动也没有,像个迟暮的老人。 「我真傻。」她缓缓说着,「这些日子我躺在榻上想了很多,之前没能想明白的事儿,全明白了。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疯子的时候,我就离真正的疯子不远了。 他一次次地大晚上把下人支开,又暗中安排人在窗外装神弄鬼,再告诉我,除了我,没人听到那声音,如此反覆半个多月,是个正常人都会疯。」 第485页 林水瑶没吭声。 二丫继续道:「榜下捉婿那年,我蒙着面纱,他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会一见钟情喜欢我呢?后来他会欢欢喜喜地娶我,大概也不过是因为我有个背景强大的母族罢了。」 话到这儿,二丫眼角落下泪来,「嫁给他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为了子嗣而焦虑,我甚至愧疚,自责,认为都是自己不争气,还偷偷找偏方,去观音庙烧香许愿。 可现在想想,我做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背着我在喝药,有一次被我撞见,他说自己夜里受凉,身子不适。 我信他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信他能让这份「好」一直延续下去,我甚至麻痹自己,他就是乔延,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其实如果他愿意骗我一辈子,我也会继续欺骗自己的,可是他太心急了。」 「那又如何?」林水瑶冷笑,「你都快死了,再说这些,是能回去把你的嫁妆抢回来,还是能回去手撕了那对狗男女?」 二丫扯了扯唇角,笑容苦涩,「我走后,记得替我向姐姐说声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从中阻拦,她当年是能如愿嫁给意中人的。」 林水瑶看着她,「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因为没有后悔药,错了就是错了,不管你是抱憾终身也好,心有不甘也罢,只要你一死,黄土一埋,顶多过个三年五载,就没几个人记得你是谁。 但如果老天爷偏爱,把这个重来的机会给了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今天的话。」 在二丫不解的目光中,林水瑶一个手刀将她噼晕。 林水瑶一直待在屋里,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站起身。 二郎媳妇听到推门声,勐地冲进来,当看到床榻上的二丫已经闭了眼,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 马上有婆子进来扶她,一个个眼圈通红,问林水瑶:「夫人,是不是要通知许家,准备后事?」 是要准备后事,但不是给二丫。 林水瑶瞥了眼哭到不行的二郎媳妇,「二姑娘没事,只是昏睡过去了,明天一早就能醒来。」 「啥?」二郎媳妇的哭声戛然而止。 林水瑶没有多做解释,抬步出了房门。 被她噼晕的二丫已经入了梦,梦里她把自己这二十年走马观花看了一遍,才发现都要死了,她竟然从来就没做过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 小时候性子怯懦,学不来姐姐那样抛下一切去镇上开眼界长见识,长大后嫉妒姐姐的优秀,甚至不惜为了个男人与姐姐隔阂生分。 这二十年,她活在嫉妒与攀比中,越炫耀什么,就越缺什么。 这二十年,她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死路。 她后悔,不甘。 可惜,醒悟太晚了。 —— 「水都凉了,再去换一壶来!」 耳边是二郎媳妇的声音。 二丫睁开眼,正对上她娘焦急憔悴的一张脸。 「娘?」 「二丫,你醒了?」二郎媳妇一把抱住她,「大夫来看过,说你没事儿了,太好了,太好了。」 二丫有些怔愣,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她自己的身子她最清楚,病成那样,必死无疑的。 可为什么…… 她脑海里回想起小婶婶的那番话: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如果老天爷偏爱把这个机会给了你,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话。 所以,她是重活了一回吗? 二丫看了看自己的手,之前因病枯藁瘦弱的那双手,恢復了她刚出嫁那会儿的葱白细嫩,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小脸圆润。 胸腔内的那些郁结,以及脑海里被许睿设计出来的鬼娃娃哭声,好似在一夕之间全都被扫出去了。 整个人神清气爽,是重获新生的感觉。 二丫回忆起往事,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她想到了三年前她们姐妹挑选夫婿那会儿,小婶婶为姐姐精心挑选了萧豫,在她的婚事上却没有过多干预。 从头到尾,都是她说喜欢许睿,想嫁给许睿,小婶婶就照着她的意思办了。 如今回想,那个时候小婶婶就已经知道她嫁给许睿不会有好下场了吧? 至于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也是小婶婶给的。 小婶婶……是神仙吧? 否则为什么能让小叔叔痊癒,还能将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越想,二丫越觉得自己以前犯蠢,如果她当年跟姐姐一样听了小婶婶的话,今天会不会就是另一番结局? 想到这儿,她深吸口气。 二郎媳妇松开她,高兴得又落了一次泪,拉着她问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二丫摇头,缓缓开口,「娘,我想回许家。」 二郎媳妇一愣,「你才刚好,急着回去干啥?」 二丫冷冷一笑,「休夫!」 第448章 捲铺盖滚吧 衙门今天休沐,许睿在家。 昨天晚上他安排到庄子上的下人就回来说郡主不行了,还特地点名要见程家那位五夫人最后一面。 那个女人,果然一步步踩在他为她铺好的路上,就要下去见阎王了。 许睿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在谢姨娘院里留宿,天刚亮就起了。 第486页 刚要穿衣服,谢姨娘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背上,「表哥,你又要去看她?」 许睿唇角微勾,回过头揉了揉谢姨娘的脑袋,又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嗓音轻柔,「下人说她病得不行了,她背后还有个义王府,我们得罪不起的,起码在她咽气之前,我得把面子功夫做足,你乖乖的待在家,等我回来。」 谢姨娘依依不捨地松开他,又起身亲自给他穿衣。 许睿穿戴整齐,洗漱过后让人备车,准备去趟庄子上。 然而他一只脚刚跨出大门,就见一辆宝顶华盖的马车缓缓驶来。 这马车是二丫被封郡主时,天圣帝给她配的,有特定标识,让人一看就能认出马车主人是谁。 本该在庄子上的马车,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睿皱了皱眉,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很快,他就换上笑脸走了出去。 还没等上前打招唿,马车已经停下,二丫被喜鹊扶着下来。 她出府那天,明明是炎暑天,却因为病得太重浑身发冷,不得不披一件厚厚的斗篷。 如今归来,斗篷褪去,身上穿了件轻薄的水红色对襟襦裙,那张脸,明媚娇艷,好似院内灼灼盛开的海棠。 没了往日的怨恨嫉妒,那双眼睛清凌凌的,碧湖一般,无端多出几分冷傲。 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许睿僵站在原地,视线一直被她牵引着,好久没反应过来。 二丫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缓步上前来,「有日子没见了,相公还好么?」 听到声音,许睿晃过神,「宝宝,你痊癒了?」 「对。」二丫面上笑意加深,「你开心吗?」 「开心,我当然开心了。」许睿牵过她的手,那手莹白可人,好似尚未出嫁的闺中少女一般柔嫩。 许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昨天晚上下人明明都说她快不行了,这才一夜之间,怎么会好转的? 这不可能,太诡异了! 二丫任由他拉着,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相公,我不喜欢那个谢姨娘,你把她赶出去好不好,以后我也能给你生孩子。」 「宝宝,谢姨娘已经怀孕了,她不能走。」 「给她一笔钱不就行了?反正你又不喜欢她。」二丫笑看过来,「你是担心我怀不上吗?没事儿,你把药停了,我很快就能怀上的。」 许睿闻言,脸色狠狠一变,牵着二丫的那只手,因为紧张,手心冒出冷汗来。 二丫沖他俏皮地眨眨眼,「开玩笑的啦!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相公是怕我自己生孩子太痛,所以提前喝了药不让我怀上,还找人来替我生,我心里可感动了。」 许睿僵着的脸色慢慢松缓下来,扯出一抹笑,「宝宝,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我也爱你呀!」二丫说着,沖喜鹊一摆手,「去,把药给二爷煎上。」 许睿怔了怔,「宝宝,你……」 二丫笑着,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相公,你那么为我考虑,我也得替你想想呀,反正谢姨娘已经怀上了,许家香火后继有人,为了以后我不受苦,你也别躲着我偷偷摸摸地喝药了,我直接让下人煎一盆来,你一次性喝个够怎么样? 听人说,这药若是喝多了,以后就再也没办法让女人怀上了,一劳永逸,真好。」 许睿噎住,「我……」 「先回屋吧。」二丫拉着他,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许睿这一路上心里都是敲着鼓的,他总觉得二丫变了,变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炷香的工夫后,喜鹊端了药来。 不是一碗,是盆!一大盆!冒着热气和苦味儿的一大盆! 二丫拿起木勺,舀了满满一勺餵到许睿嘴边,「相公,喝药了。」 许睿往后躲了躲,「宝宝,咱们开玩笑也要有个度,乖,不闹了啊!」 说着,示意喜鹊把药端去倒了。 「喝!」二丫眸光一冷,狠狠捏住许睿的两边颊骨,迫使他张开嘴。 一勺又烫又苦的黑色药汁就这么被灌了下去。 许睿在她眼里看到了杀意,他后背一僵。 等喝完药,他伸出被烫麻的舌头喘了喘,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宝宝,你这是怎么了?」 二丫没看他,冲着门外大喊,「来人!」 马上有四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走了进来,全是从庄子上跟着她回来的。 二丫吩咐,「按住他,把这盆药全部灌下去!」 许睿脸色大变,「你……」 还未出口的话,很快就被汤药堵住。 许睿被婆子们按住,一勺又一勺往嘴里灌药。 那药又烫又苦,从他口腔一直烫到胃里,可他不能不喝,敢往外吐,婆子们便是一巴掌狠狠扇过来。 没餵几勺,许睿的两边脸颊就高高肿了起来。 二丫让喜鹊铺纸研墨,她走到桌案前,提笔在笺纸上落下两个醒目的大字:休书。 许老太太听说这边出了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就见许睿被几个婆子按跪在地上喝药,二丫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手上握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许老太太气得肝疼,颤手指着二丫,「他是你相公,你怎么能……」 第487页 「老太太来得正好。」二丫搁下笔,将笺纸拿起来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莞尔一笑,「等许睿喝完那盆药,你就拿上这封休书,带上你儿子捲铺盖滚吧!」 第449章 骗婚 许老太太瞪大了眼,「程子佩,我是你婆婆,是长辈,你敢让我滚?」 「笑话!」二丫满目嘲讽,「本郡主把你当婆婆的时候,你们全家把我当什么?把我当垫脚石,背着我设了这么大一个圈套,为的就是踩着本郡主的肩膀在京城站稳脚跟。 以前叫你一声婆婆,那是本郡主高兴,乐意捧着你,如今本郡主不高兴不乐意了,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就是个无诰命无品级的乡野老妇,见了我都得下跪,你哪来的资格直唿本郡主名讳?」 许老太太脑子一晕,铁青着老脸,气得胸口不停起伏。 旁边婆子们还在给许睿灌药。 许睿已经喝不下,灌进去就条件反射地吐出来。 许老太太尖叫一声,「你个毒妇,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二丫唇角微勾,「他不是想绝育,不让我怀上么?那我便帮他一把,这药喝下去,不仅能帮他断子绝孙,还能让他连男人都做不成。」 红肿着脸的许睿抬起头,看向二丫的眼神褪去了一贯伪装的深情,怒咬着牙,「程子佩,这三年我当牛做马付出了多少,自认待你不薄,你果真要这么绝情?」 二丫挑眉,「没人要你付出啊,那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你!」 许睿狠狠皱起眉头。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明明程子佩已经在他的计划中病重,马上就要撒手人寰了,她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好转过来并且性情大变的? 不,这人绝对不是程子佩! 「你到底是谁?」 「是你以后烧香磕头拜菩萨都求不来的祖宗。」 二丫刚说完这话,外面就传来一声惊唿。 是谢姨娘。 她跨过门槛,直直奔向许睿,伸手想去推开婆子们,奈何力量薄弱,婆子们纹丝不动。 谢姨娘急了,看向悠闲坐在桌边的二丫,「郡主这是做什么?」 二丫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收拾你男人解解闷。」 谢姨娘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二丫眼底讥讽,「他能为了权势把你扔在乡下三年娶别的女人,你就不怕他将来为了权势再扔你一回?」 「不,不会的!」谢姨娘说着红了眼圈,看向许睿,「我与表哥心意相通,他心里的人从来都是我,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许睿厉喝一声,「谢蓉你闭嘴!」 可惜已经晚了。 二丫满意地弯起唇角,「很好,都不打自招了,既然你们那么相爱,那本郡主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今生今世长相厮守,如何?」 谢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翕动嘴唇,想把刚才的话收回来,「我……」 二丫打断她,「本郡主在入府前已经向大理寺提交了状纸,状告你们家骗婚,不出意外的话,大理寺的衙差就快到了。许睿,谢蓉,本郡主祝你们白头到老,断子绝孙!」 说着,吩咐下人,「待会儿这三人出府的时候,记得搜身,不准让他们带走任何一件值钱的东西。」 许老太太快气疯了,「这宅子是我们家出钱买的,你凭什么强占?你这是不讲理!」 二丫笑了,「就是不讲理,怎么了?」 正在此时,门外有婆子进来禀报,「郡主,大理寺来人了。」 二丫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许老太太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大理寺动作迅速,很快就把许老太太、许睿和怀着身孕的谢蓉带走。 临走前,婆子们照着二丫的要求严格搜了身。 许睿怀里的银票,谢姨娘头上的珠钗以及许老太太腕上的银手镯,全都被扣下来。 二丫站在大门外,望着门楹上方写着「许府」二字的匾额,抬手让人摘下来,又让人重新去订做一块。 她眼神清冷,「从今往后,这儿是昭华郡主府。」 —— 下晌,二丫去了趟义王府。 今天休沐,程四郎程五郎刚好都在家。 二丫跪在爷奶爹娘和叔叔婶婶们面前,语气平静,「以前都是我不好,凭着性子胡搅蛮缠,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我向爹娘,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儿发生了。」 说完,俯下身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程婆子看着她,「听说你亲手把许睿和他们家老太太送进大理寺了?」 「是。」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二郎媳妇小声问:「娘,能不能让二丫回来?」 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相信经了这么一遭,二丫会改好的。 二丫听到她娘的话,摇摇头,「我不回来,那座宅子已经让我改成郡主府了,以后,那儿就是我的家。」 「可你一个人……」二郎媳妇还是很担心。 二丫缓缓道:「姐姐当年说得对,程家的孩子,没一个孬的,小七都能小小年纪毅然决然去学武想着以后跟随景儿上战场,我不过就是休个夫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婆子知道二丫这条命是小儿媳救回来的,也只有小儿媳才有那样的本事,她叮嘱道:「既然想开了就好,以后踏实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成天琢磨些有的没的。」 第488页 从千禧堂出来,二丫单独请了林水瑶去花园里说话。 「小婶婶,谢谢你。」 死过的人才知道死亡有多痛苦和可怕。 那几个晚上,她无数次地感觉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不停地挥舞着双手,想在看不见的黑暗里抓住什么,可身体的日渐衰弱提醒着她,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她在那个时候无比渴望能活着,哪怕将来她一事无成,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好,她也想活下来。 虽然不知道小婶婶是怎么让她能重来一次的,但她很感激,也很珍惜这次重来的机会。 林水瑶笑看着她,「乔延回来了。」 说完这话,林水瑶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二丫面上,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二丫表现得很平静,很淡定,「我听说了,他还带了个儿子,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我不否认我喜欢过他,甚至到现在都还喜欢。 但这段失败的婚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只适合藏在心里,不适合做夫妻。 我还喜欢他,但只是喜欢,没有非分之想。这条线一旦越过去,就是满地鸡毛蒜皮。 这三年,我经歷的已经够多了,难得重来,我不想再为了某个男人浪费时间和精力,我只想为我自己活着。」 第450章 四宝的小算盘 许睿的案子很快判了下来。 他们家在娶郡主前瞒报婚约,许睿又在婚后用计造成郡主不孕,并对其进行恐吓导致郡主精神失常。 郡主在庄子上养病期间,许老太太伙同谢姨娘侵吞了她的部分嫁妆。 种种罪行算下来,许睿被削了官职,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许老太太和谢姨娘被贬为奴。 程五郎避嫌,没有参与审案,最终判刑是天圣帝的意思。 —— 二丫去了趟萧家。 大丫最近比较嗜睡,见到二丫时,还在打呵欠。 「姐。」经歷了这么多事儿再见到亲姐姐,二丫心里五味杂陈,上前就一把抱住她。 大丫愣了愣。 许睿的事儿,她听说了,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二丫竟然转变这么快。 当下见着本尊,大丫更是大为诧异。 二丫好像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 打呵欠的手垂下,大丫顺势拍拍她的背,「都过去了,你看开点儿。」 二丫埋在她肩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丫松开她,双眼定定望着她,「你这是突然开窍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你就权当,不认识以前那个我吧。」 二丫说着,摸了摸她的小腹,「孩子多大了?」 大丫道:「快四个月了。」 「我能听听吗?」 大丫失笑,「还不会胎动呢,什么动静都没有的。」 尽管如此,二丫还是坚持要听,她蹲下去,将耳朵轻轻贴在大丫的小腹上。 什么都听不到,但她还是听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大丫见她容光焕发的样子,瞧着并没有因为许睿的事儿过度伤心,她拉着她坐下来,「二丫,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怎么办。」二丫说:「就这么过呗,反正只要我不挥霍,皇上和小婶婶给我的陪嫁够我花用一辈子的,更何况我这郡主身份还有食邑。我一介女流,想来也办不成什么大事儿,只要不给娘家拖后腿就行了。」 大丫面上一阵欣慰,「前些天娘来看我,说你变了好多,我还不怎么信,今儿一看,果然是变了好多,不仅是性子变了,就连气色肤色都变好了,瞧这小脸儿水灵的,你用的什么护肤膏?」 二丫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变成这样,她噎了一下,「是苏舅舅家铺子里的。」 大丫二丫跟小七小八同辈,随着小七小八管苏容钦叫声舅舅。 大丫看着她白嫩的脸蛋,「我也用苏舅舅家的,怎么没这效果?」 二丫笑了,「你都两个娃的娘了,能跟我比吗?」 提起这个,二丫想到进来这么久也没见豆豆,顺嘴问了句,「我那小外甥呢?」 「被他爹带出去了,说是皇上叫了几个世家子弟出去狩猎,有烤肉吃,那臭小子一听就嚷嚷着跟去了。」 话到这儿,大丫停顿了一下,「二丫,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入宫陪陪皇后娘娘呗。」 「皇后娘娘怎么了?」 大丫道:「明年开春皇上要选秀纳妃了,礼部现在已经在挑选适龄女子,不管皇后娘娘心里是什么想法,好歹出嫁前咱们跟她是手帕交,你又是郡主身份,能入宫,去陪陪她没什么。」 二丫瞬间听明白了,嘆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三年都过去了。」 想当初,她们姐俩同一天嫁,乔灵儿年后嫁,差不多的时间,才不过三年,三个人的命运就截然不同了。 回府的路上,二丫碰到了四宝。 她让车夫停下,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小四?」 四宝走了过来,「二姐找我?」 二丫问他,「这个时辰,你不好好待在国子监,在外面瞎晃悠啥呢?」 四宝挑眉道:「我马上就要乡试了,国子监放了假,今天请了几个同窗去府上玩,二姐要不要一起?没准我能当回月老给你牵红线找个好姐夫呢?」 第489页 二丫瞪他,「嘿你个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本来就是。」四宝摸摸鼻子,「二姐还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你总不能在一棵树上栽了跟头就把周围的树都给砍了吧?」 「大人的事儿你少管!」二丫哼了声,「读你的书去吧!」 说着要放下帘子。 四宝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二姐,你都多久没回家了?」 二丫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你小子是不是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回家坐坐吗?」 「你要有事儿就说事儿,没事儿我先回府了,改天再回娘家,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呢,能空手去吗?」 四宝想了想,绕到前面上了马车,坐在二丫旁边。 二丫看着她,眼神带着审视。 四宝轻咳一声,「二姐,皇上明年开春选秀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 四宝说:「皇上才刚立后没几年就要选秀了,皇后娘娘肯定很伤心,你就不入宫陪陪她?」 大丫让她入宫陪皇后,二丫能理解,毕竟是手帕交,哪怕嫁了人,那份情谊还是在的。 可四宝让她入宫,她就纳闷儿了。 二丫伸手戳戳四宝的额头,「你小子,该不会是打皇后娘娘的主意吧?胆儿够肥的呀!」 「什么呀?」四宝垮下脸来,「我就是想问问,到了殿选的时候,是不是皇后娘娘会在场?」 「对啊,怎么了?」 「那她是不是有权利决定谁入选谁落选?」四宝越问越来劲。 二丫眼眸微眯,「你想让谁入选?还是想让谁落选?」 「你先说皇后娘娘有没有这个权利。」 二丫不依,「你先说,你到底看上谁家姑娘了?」 「那我要说了,你能帮我吗?」四宝双目灼灼。 「呵,臭小子还真是开了窍了。」二丫失笑,「行,我帮你,现在能说了吧,到底谁家姑娘?」 「事关人家姑娘的清誉,是谁我先不告诉你,你跟我回家,我今儿请了好多同窗呢,一块儿喝两杯?」 二丫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那姑娘,该不会在咱家吧?」 第451章 四宝挖坑 知道四宝今天请同窗来家里,林水瑶让人在花园的水榭里给他们设宴。 四宝的同窗们准时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水榭外赏景说话。 唯独不见四宝本人。 林水瑶带着人来送茶点时,看到有个学生单独坐在湖岸边的石头上。 她让下人进水榭摆茶点,自己抬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学生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学生刚才应该是在出神,被林水瑶一拍,吓了一跳,险些没坐稳。 林水瑶眼疾手快扶住他,「宴席马上就摆好了,我们家小四也应该快到了,你去水榭里坐吧,湖边危险。」 对方定了定神,站起身沖她作了一揖,「学生陆鸣修,多谢夫人提醒。」 说完脚步仓促地朝着水榭里跑。 林水瑶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四宝都没等二丫去给老太太请个安,直接就把人拽到水榭这边来。 林水瑶还没走,看到俩人有些诧异,「二丫?」 「小婶婶。」二丫的手腕被四宝抓着,她一脸无奈。 林水瑶看向四宝,「你干嘛呢?」 四宝俏皮地吐了吐舌,「没干嘛,请二姐来坐坐。」 「今天不是你们同窗聚会吗?跟你二姐有什么关系?」 四宝说:「现在是没关系,一会儿熟了不就有关系了?」 「你想给你二姐找个姐夫?」 「对呀对呀!」四宝笑得贼兮兮的。 二丫一听,顿时满面尴尬,「小婶婶,您别听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他才不是为了我呢,他是为了他自个儿!」 林水瑶摆摆手,「那行,我不打扰你们了,待会儿宴席散了过来知会一声,我好安排人收拾。」 四宝带着二丫进了水榭,给同窗们介绍,说这是他二姐。 作为一个亲手把夫君和婆婆送进大理寺的郡主,二丫最近在京城挺有名的。 学生们一听是她,纷纷站起身行礼。 二丫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瞥了眼旁边的四宝,「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慢慢玩儿吧,我去见见老太太。」 「别呀!」四宝趁着同窗们不注意,一把将她摁坐下来,「我的终身大事,可全都託付给你了。」 二丫暗暗翻个白眼,「你少来,我又不是你爹娘。」 四宝怕她真坐不住突然走人,用眼神指了指陆鸣修,「看到没,就是她。」 二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当即有些傻眼,「男的?」 「什么男的,你什么眼神,女扮男装那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四宝示意她,「再仔细看看?」 二丫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学生细皮嫩肉的,喉结都没有,的确是越看越像姑娘家,但还能勉强用年纪小煳弄过去。 「这人不是你同窗吗?」 「是啊!」四宝嗯嗯点头,「可她是顶替人进的国子监。」 「顶替谁?」 「她兄长,陆鸣修。」 二丫狐疑地瞅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她第一天进国子监我就看出来了,后来我悄悄去打听了一下,她是陆阁老的女儿陆漫漫,具体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她是顶替自己兄长入的国子监。」 第490页 话到这儿,四宝轻笑一声,「这小丫头,成天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她真以为没人能看穿呢?」 二丫总算明白了,四宝看上人小姑娘了,可陆阁老的女儿在选秀名单上,这小子想请她去皇后跟前说说情,到时候让陆漫漫落选。 二丫小声问他,「这事儿你爹娘知道吗?」 四宝摇头,「我还没说。」 「那小婶婶知道吗?」 四宝又摇头,「也没说,到现在为止,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可你要不说的话,万一他们不同意,我先去皇后娘娘跟前打了招唿让人小姑娘落选,到时候你俩又成不了,那我不里外不是人了吗?」 「选秀还早着呢!」四宝一副志在必得的自信样儿,「反正只要你答应了,我会尽快说服我爹娘,说服小婶婶的。」 「那没我事儿,我先走了。」二丫站起来,很快出了水榭。 —— 陆漫漫坐在水榭出口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 她兄长陆鸣修已经出府好些时日了,临走前让她顶替他几天。 于是去国子监报到那天,原本的陆鸣修换成了她。 兄长出府做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上了皇上选秀的花名册,马上就要入宫学规矩了。 国子监必须要有一个陆鸣修,陆家必须要有一个陆漫漫。 她这些日子不断在俩人之间切换,都快把自己给换成神经病了。 「陆……兄,我敬你一杯。」 头顶传来少年干净清润的嗓音。 陆漫漫抬头,正对上四宝含笑的双眼。 她有些心虚,忙收回视线,端起自己的酒杯,「我……」 四宝抢先一步道:「我干了,你随意。」 陆漫漫松口气,在四宝一饮而尽的同时,轻轻抿了一小口。 她会喝酒,但她发现自己杯子里的竟然是没什么后劲的果酒,因为诧异,吞咽不及,一下子呛住,很快就咳得面色涨红。 四宝忙递了帕子过去,「你还好吧?」 陆漫漫接过帕子捂住唇,含煳不清地说道:「我,我没事儿了,多谢程兄关心。」 四宝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有个亭子,我送你过去休息。」 「好。」能远离这些人,陆漫漫求之不得。 四宝亲自送着她朝亭子方向而去。 路上,四宝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她上了选秀花名册。」 「呃……对……」 四宝笑看着她,「那你妹妹是不是很快就要入宫了?」 陆漫漫尽量迴避他的眼神,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音变得粗一些,「嗯。」 「哎呀,真是可惜。」四宝唉声嘆气。 陆漫漫觉得疑惑,「可惜什么?」 四宝说:「皇上以前是我哥们儿你知道吧?」 陆漫漫颔首,「有所耳闻。」 「那你知道他当年立后的时候为什么没选别的妃子吗?」 「不知道。」 「因为我那哥们儿要求特别高。」四宝说着,一脸认真地望着陆漫漫,「你妹妹美若天仙吗?」 陆漫漫想了想,「就……还行吧。」 「那她温柔似水吗?」 「也……还行。」 「活泼可爱?」 「一点点。」 「端庄大方?」 陆漫漫:「……」 「又或者厨艺了得武功盖世?」 陆漫漫:「……」 「唉,那看来没戏了,我们皇上要全占的。」 陆漫漫险些一口果酒吐出来。 全占,那还是人吗? 第452章 挖墙脚 二丫见过老太太之后,直接去了林水瑶的锦绣院。 林水瑶正坐在芭蕉树下的石凳上给年年削水果。 赫连景白天不在府上,叔叔姑姑们要上学,同辈的孩子又只有年年一个,他就只能窝在林水瑶身边。 二丫过来的时候,捏了捏年年的小脸,这才在林水瑶对面坐下。 林水瑶问她,「小四那边这么快就散了?」 「没呢,我跟一帮学生哪能聊得起来,坐了会儿就过来了。」 林水瑶笑了笑,「小四那小子,是动春心了吧?」 二丫满脸惊讶,「他不是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吗?小婶婶怎么会知道的?」 林水瑶说:「我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他,他身边跟着个国子监监生,说是他同窗,那我能瞎到女扮男装都看不出来吗? 刚才在湖边,我又看到那姑娘了,我要没猜错的话,小四十有八九是看上人家了。」 二丫啧啧两声,由衷佩服小婶婶的眼神儿,「那他要真看上了,你们就能同意?」 林水瑶反问了一句,「我当初不就是这么同意你跟许睿的?」 二丫噎了一噎,随即小声嘟囔,「我那都过去的事儿,早翻篇了,您又跟我翻旧帐。」 林水瑶轻嗤,「谁乐意跟你翻旧帐,下次给我把眼睛擦亮点儿。」 「没下次了!」 二丫说完,又看向林水瑶,「不过说真的,那姑娘要是秀女你们也同意?」 「秀女?」这林水瑶倒是没想到。 「对呀,不然您以为他费劲巴拉拽着我去聚会是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请我去皇后娘娘跟前说几句,让那姑娘落选,他好捡个便宜。」 第491页 「那你答应他了?」 「只是答应,没保证一定能成。」二丫道:「我出嫁那年还是他背着出府的呢,既然他主动找我了,不管怎么着,这个忙我得帮。」 「对了。」二丫突然想起来,「小四到现在都还没跟你们说,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小婶婶,他要不提,您可不能主动提起啊,否则要让他知道我出卖他,那我可惨了。」 —— 下晌天圣帝狩猎归来,随着赫连景来了趟义王府,萧豫也带着豆豆来了。 四宝送同窗出府,刚好在大门外跟天圣帝一行人撞上。 学子们纷纷下跪行礼。 陆漫漫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皇上,她赶紧跟着跪了下去,眼睛盯着地面不敢乱看。 四宝刚要跪,天圣帝已经开口说免礼,让学子们都起来,这才看向四宝,「这么热闹?」 四宝笑嘻嘻道:「可惜了,皇上没赶上。」 天圣帝墨眉一挑,「那有什么,没赶上就再办一场,正好我们今儿打了不少猎物,晚上来个烤肉宴,怎么样?」 「啊这……」四宝狠狠卡了一下,「不必了吧?」 他知道陆漫漫这个时辰得赶着回去变回女装,否则再耽搁下去,要出事儿的! 赫连景翻身下马走过来,「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小四就别再犹豫了,请你的同窗们进去,一会儿吃烤肉。」 四宝挠挠头,「哦,好。」 转身的时候,陆漫漫问他,「你跟皇上不是哥们儿吗?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四宝说:「也不是怕,我就是想到很快要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儿,就觉得挺对不起他的。」 陆漫漫:「……」这是什么废话! 「那我能提前走吗?」陆漫漫小声问。 「不能。」 「可是,我……」陆漫漫心急如焚,「我家里有事儿。」 「你是学生,又不是掌家妇人,家里的事儿,哪用得着你操心,不还有你娘和你妹妹顶着么?」 「我……」陆漫漫是真的急,要让她爹知道她女扮男装混入国子监,肯定会动用家法的。 四宝见小姑娘急得都快冒汗了,不忍心再折磨她,笑了笑,「你要先回去也行,帮我给你妹妹带句话。」 「什么话?」 「我们皇上喜欢样样占全了的,选秀的时候让她走点儿心,要实在不行,我有个朋友……」 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已经跑远了。 四宝望着她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府,跟天圣帝说陆鸣修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天圣帝已经走到前厅,解下披风,「哦」了一声,「你说刚刚站你旁边那位就是陆阁老的儿子陆鸣修?我怎么记得他身量没这么小?」 「有吗?」四宝呵呵尬笑两声,「皇上是打猎太累,看错了吧?」 天圣帝瞥他一眼,转了话题,「没几天就要乡试了,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 天圣帝点点头,「考完试,也该娶个媳妇儿了。」 四宝心说没错,我准备挖你墙脚。 天圣帝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继续道:「这几天,我让小景儿留在家里辅导辅导你,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他,当年你爹和你小叔叔可是一次就考上的进士,希望你也一样。」 听说要烤肉,林水瑶很快让下人来把猎物都拿到后厨去处理。 程五郎回来时,见家里挺热闹,一问之下得知天圣帝来了,他官袍都没换就径直去往前厅。 行礼过后坐下没聊几句,林水瑶让人来知会,说烤炉和坐席都备好了,请他们移步去花园。 以天圣帝打头,一群人出了前厅朝着花园方向而去。 四宝趁机留在最后面跟程五郎并排。 程五郎见他鬼鬼祟祟的,「怎么了?」 「小叔叔,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嗯,你说。」 「您对挖人墙脚这事儿怎么看?」 程五郎默了默没吭声。 四宝觉得他家小叔叔可能是个老古董不懂「挖墙脚」的意思,正准备解释解释,就听他家小叔叔来了一句,「前两天有个案子,死者生前大半夜挥着锄头刨邻居家墙角挖宝,结果墙倒了,人没了。」 四宝:「然后呢?」 程五郎:「后来我们查到了他生前去算过命,算命的跟他说,他这辈子除非挖墙脚,否则 永远没可能娶上媳妇儿。」 四宝:「……」 第453章 打是亲骂是爱 这什么案子呀?」小四一脸幽怨地看着程五郎,「小叔叔现编出来哄我的吧?一点儿都不好笑。」 「你也知道不好笑?」程五郎瞅着他,「那你乱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认真的。」小四直接摊牌,「我看上了一姑娘,可她是秀女,那我这不就等同于挖皇上的墙脚了吗?」 程五郎问:「她也看上你了?」 小四想了想,拉长声音道:「应该……快了吧?」 「那就是没看上。」 程五郎一句话,把四宝的心扎得哗啦啦碎成瓣儿。 程五郎走了几步,又问:「谁家姑娘?」 「陆阁老的女儿。」 程五郎挑眉,「陆阁老,那可是文坛巨擘了,你拿什么娶他的女儿?拿你的油腔滑调,还是坑人的本事?」 第492页 「当然不是,这不马上乡试了吗?我一定能考中进士的。」 「那行,等你考中进士再来跟我谈。」 四宝皱起眉,「就算能考中,那也是明年四月份的事儿了,万一陆姑娘在我考中之前就被选中怎么办?」 程五郎:「那说明你挖墙脚的本事不到家。」 四宝:「……」 …… 女眷不出席,天圣帝让人把程老爹和程大郎几兄弟叫了来。 有天圣帝在,白天还热闹活泼的学子们一个个噤了声。 程家这头的人又都是话少的,气氛不太活跃。 唯独四宝,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比谁都香。 天圣帝瞧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当年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被他坑还一口一声「哥哥」喊着的小傢伙。 小傢伙现在长大了。 一眨眼的工夫,就十六岁了。 酒量不好,天圣帝随便喝了两口就站起身,说是出去透透气。 四宝趁机吃完最后一口烤肉,然后擦擦嘴,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皇上,您渴不渴?我让人送茶来。」 「皇上,您累不累,要不,我给您捏捏肩?」 那副模样,简直比御前太监小贵子还狗腿。 天圣帝回过头,沖他微微一笑,「小四宝?」 啊啊啊,为什么要叫他小四宝! 四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想反驳的,但一想到马上要挖天圣帝的墙脚了,看在墙脚的份儿上,他深吸口气,忍住,「皇上,您有何吩咐?」 天圣帝问他,「你跟来做什么?」 四宝一脸认真,喊口号似的,「怕皇上渴!怕皇上累!」 见天圣帝直翻白眼,他又理直气壮地说:「皇上酒量差,我担心您醉倒在花丛里忘了出去。」 「你小子是不是有事儿?」 没有人比天圣帝更了解四宝,哪怕是四宝的亲生爹娘。 这小子小时候什么德行,长大了就什么德行,一点儿没变。 四宝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单纯地想跟墙脚搞好关系。 过了会儿,见天圣帝没有再追问的意思,四宝才小声开口,「听说皇上明年开春要选秀了?」 「对。」 「那三百位秀女,您准备选多少个?」 天圣帝上哪知道选多少个,那些秀女是扁是圆他都还没见过。 但有一点他能肯定,他并不抗拒三宫六院。 以前晋元帝空置后宫是为了沈莺莺,天圣帝没有那觉悟,也压根儿没有那样一个姑娘,能让天圣帝为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在他这儿,不存在老程家「一夫一妻」的说法。 他的想法很简单,皇后是肯定要有的,至于嫔妃,他这三年没想起来纳妃,但既然有礼制三年选一次秀,那他也不拒绝,等秀女们入了宫,他就该宠宠,该升升,雨露均沾。 …… 得知天圣帝是铁了心要选秀,四宝琢磨了一宿,隔天去了趟国子监。 「陆鸣修」跟他不在一个班,他特地找过去时,老远就看到陆鸣修的位置上坐了人。 四宝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陆兄?」 对方一回头,四宝就愣住了。 陆鸣修和陆漫漫长得的确像,但他再瞎也不可能认不出男女。 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陆鸣修,陆漫漫的兄长! 哦对了,还是他未来的大舅兄。 陆鸣修并不认识四宝,他面上露出几分茫然,「敢问,兄台有事儿吗?」 有事,当然有事啦! 可四宝不能明说,他灵机一动,「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在丹青绘画上很有造诣,我也有个妹妹,她什么也不会,我想让她去贵府请教请教你妹妹,不知陆兄可否同意?」 见陆鸣修继续迷茫,四宝又道:「我是义王府的,程至仁,你以后可以叫我小四。」 原来是义王府的少爷。 陆鸣修恍然大悟,「那我晚上回去同家妹说一声,你让你妹妹带着帖子过去就行了。」 —— 义王府,落梅居。 小五坐在榻上嗑瓜子,时不时瞥一眼拿着她的衣服在铜镜前比比划划的四宝,然后抽抽嘴角。 「四哥,要实在不行,我去就我去呗,你还非要扮个女装,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四宝从铜镜里瞪了瞪自家妹妹,「你哥哥我的终身大事,可全都指着它了。」 小五说:「那万一人家要不喜欢你怎么办?」 四宝哼了哼,「她才多大,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喜欢她不就好了?」 四宝身量高,小五的衣裳他穿不了,最终还是临时去成衣铺子挑了一套,回来又让小五给他乔装打扮一番。 怕被长辈们发现,四宝偷偷摸摸从后门熘了出去,拿着小五的名帖去了趟陆家。 没多久,四宝就回来了,明明鼻青脸肿的,瞧着还挺高兴。 小五瞠目结舌,「四哥,你这是让人给揍了?」 四宝摸摸鼻子,「你不懂,打是亲骂是爱。」 小五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啧啧两声,「那这陆姑娘爱你爱得挺深啊!」 四宝说:「我一进门,她就认出来了,红着脸骂我是流氓,你说她要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能认出我来?还亲自揍了我一顿,把手都弄疼了。」 第493页 小五:「四哥,要实在不行,我给你请个大夫看看脑子吧!」 第454章 什么时候娶我? 四宝铁了心要把天圣帝的墙脚挖倒,锄头挥得可卖力了。 白天准时去陆家大门外蹲点,晚上回来熬夜看书为科考做准备。 当然,这期间没少挨揍。 被揍得最狠的一次,是他扮成丫鬟混进去对着陆漫漫唱歌,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一把什么叫做五音不全。 陆漫漫被他逼出了洪荒之力,抡着拳头就是一顿胖揍。 四宝:呜呜呜,说好的书香门第乖乖女呢?都是骗人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非得动个手? 回来后,小五丫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我刚打听到,陆阁老为了让他女儿有自保能力,好像前些年给她请了个武术师傅,陆姑娘是练过拳脚功夫的,可不是你以为的文静乖乖女。」 四宝:「那她是不是还会下厨,厨艺了得啊?」 小五嗯嗯点头,「四哥怎么知道的?」 武功盖世厨艺了得…… 四宝更想哭了,「我怎么知道的,我算命算的!」 小五望着他的猪头脸,一阵嘆气,「四哥,你这追妻成本也太高了。要不,换一家吧,又不是没有。」 四宝气鼓鼓,「换一家,我前面那么多揍岂不是白挨了?」 这次养好之后,四宝就没再去陆家了,他怕再被揍,等乡试的时候面目全非入不了场。 天圣帝小时候是在程五郎的坑里长大的,四宝又是被天圣帝坑大的,性子方面,一大半随了天圣帝。 四宝也贪玩,不过该认真的时候还是会认真。 虽然没有天圣帝那样随便学学就能拿第一的学神脑子,八月份乡试,四宝还是中了举人。 可把程四郎给高兴坏了,天知道他以前乡试落了多少次榜,没想到儿子这么争气,一次就中。 四宝一中举,府上的气氛就越发的好,老太爷老太太都高兴。 尤其是老太太,四郎五郎中举那会儿都没见她这么高兴,果然是隔辈亲啊! 林水瑶这些日子照着老太太的吩咐,让厨房那边多做些补品送到四宝屋里。 四宝的小俊脸被养得白白净净。 好了伤疤忘了揍,他最近又在琢磨怎么追妻挨揍能轻一点儿。 可惜乡试完就要回国子监上课,没那么多时间给他琢磨了,于是把主意打到大舅哥陆鸣修身上,三天两头追着陆鸣修问什么时候请同窗去家里玩。 陆鸣修被他缠得头大,找个机会请上同窗在家里设了宴。 四宝这回不扮女装了,直接穿着国子监监服光明正大地入了陆府。 可惜扑了个空,什么也没见着,陆姑娘已经入宫学规矩备选去了。 翻过年,四宝十七岁。 寻常的世家子弟在他这个年纪,绝大多数已经成了家,就算没有成家,后院总有两个通房丫头。 四宝什么都没有,程家也不允许有通房丫头存在,家里那些下人,谁都别指望能爬上主子的床。 四宝会试是在三月,可选秀一开春就开始了。 为此,四宝急得抓耳挠腮,又大老远的跑了一趟昭华郡主府,问二丫到底有没有跟皇后娘娘说了让陆漫漫落选。 从去年四宝拜託她到现在,二丫倒是入过两回宫,但她只是单纯地跟皇后闲聊,没提陆漫漫的事儿,因为选秀还早,她怕皇后给忘了。 现在四宝主动找上门,二丫当然不能不管,她点头说已经说了,等四宝一走,马上就让人备车入宫。 乔灵儿给天圣帝生了个小公主赫连雪,小公主刚会走路。 未央宫里,乔灵儿正在训练女儿的平衡能力,听到宫女禀报说昭华郡主求见。 乔灵儿想都没想就让人把她带进来。 二丫看到小公主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面上不禁露出笑意,给乔灵儿行礼之后蹲下身抱了抱她。 乔灵儿坐下来,看了二丫一眼,「我看你就是一个人太闲,要不请皇上给你赐门亲事算了。」 「不要不要。」二丫赶紧摇头,「以前我们家景儿说过一句话,除了周围人认为他过得不好之外,他什么都好,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他,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无事一身轻娘娘懂吧?」 不用担心再碰上第二个许睿,不用因为办个宴会多花点儿银子被婆婆念叨,更不用为生儿子焦虑发愁。 有什么不好的呢? 跳开话题,二丫跟乔灵儿说了陆漫漫的事儿。 「我们家小四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从去年就念叨到现在,让我一定要来见见娘娘,求求娘娘,别让陆姑娘入宫来。」 乔灵儿笑道:「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挺痴情。」 二丫说:「老程家的人都这样,认定了一个就不肯撒手的。」 「就是可惜了,景少爷没能把年年的娘给带回来,不然家里多个人,更热闹。」 二丫跟着嘆了一口气。 「行吧。」乔灵儿应了下来,「到时候我会让陆姑娘落选的。」 二丫闻言,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娘娘可真是我的活菩萨,您要不答应,我回去得被小四烦死。」 四宝得知乔皇后答应了会让陆漫漫落选,高悬大半年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然而殿选那天,原本说好不露面的天圣帝突然出现在了体元殿。 第494页 四宝听说后,飞快又跑了一趟昭华郡主府,「二姐二姐,你快入宫帮我看看好不好?」 陆姑娘那么好看,又是武功了得又是厨艺高超的,万一真被天圣帝给拱了,那他真要哭了。 二丫脑袋都快大了,「我的好弟弟,你真以为你二姐入宫是回家呢,就算我真去了,我也到不了选秀的体元殿啊,我怎么帮你看着?」 四宝嘟囔,「可是二姐答应我要让陆姑娘落选的。」 「皇后娘娘是答应了呀!」二丫摊手:「至于皇上答不答应,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四宝哭唧唧,「二姐……二姐姐……活菩萨……」 二丫把他扒拉开,「现在叫祖宗都没用,再说了,你都追这么久了,陆姑娘要真喜欢你,她自己肯定会想办法落选的,她要是被选上,那说明心里没你,你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瞎凑什么热闹,回家洗洗睡吧!」 四宝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刚进屋没多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他出来一看,一身男装的陆漫漫正坐在他院墙上。 四宝怔愣住。 陆漫漫「哎」了一声,「你发什么呆呢?」 四宝晃过神,问她,「你没去选秀?」 「去了啊!」 「那为什么……」 这个时辰,应该在体元殿才对。 「哦。」陆漫漫漫不经心道:「我前两天不小心把绣花针扎人礼仪姑姑身上,她一生气,把我除名了。」 「真的?」四宝欣喜若狂。 「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一句,陆漫漫问得有些小声,四宝没听清,「什么?」 陆漫漫道:「没什么,我要下来了,你接住我。」 「好。」四宝跑过去,站在院墙下沖她伸出手。 陆漫漫纵身往下一跳,四宝条件反射地去捂眼睛,陆漫漫啪叽一下,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第455章 强迫症严重 没接住媳妇的后果,四宝又被狠狠揍了一顿。 落梅居内,小五一边给他上药,他一边呜呜呜。 小五:「四哥你别嚎了,陆姑娘没宰了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就偷着乐吧你!」 四宝嘤嘤嘤,「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五一阵无语,「送上门的媳妇儿都能让你给弄丢了,你让我说你点儿啥好?」 四宝更伤心了,继续嘤嘤嘤,「那你看我还有机会补救吗?」 小五实话实说,「有点悬,除非,你也去她们家墙头上栽一回,没准还能来一出美人救英雄。」 春心萌动智商为负的四宝听了妹妹的建议,果然去爬了陆漫漫的院墙,然后当着她的面栽下去。 预想中的美人救英雄戏码没捞着,反而摔折了胳膊,还险些被陆鸣修当成採花贼送去衙门。 打了绷带请假在家休养的四宝又嚎了好几天。 林水瑶从小五丫口中问出来的前因后果,然后当着四宝的面没绷住,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送上门来的媳妇儿就在墙上,让接着,他去捂眼睛,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啊! 「单着吧你。」林水瑶瞥他一眼,追的时候一门儿心思扑上去,关键时刻又掉链子,这小子没救了,还没有当年的三宝靠谱。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有林水瑶在,四宝没养多久就活蹦乱跳了。 有了前面的教训,四宝不敢轻举妄动白白挨揍了,追媳妇儿之前去找了程五郎,请小叔叔支个招。 程五郎已经从林水瑶那儿得知了这小子的「壮举」,他默了一默,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四宝,「你这情况,除了死缠烂打,没别的法子了。」 四宝:「死缠烂打,那岂不是很不要脸?」 程五郎诧异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有过脸?」 于是四宝听了他小叔叔的话,将死缠烂打不要脸贯彻到底,终于在四月殿试成绩出来那天去陆家提了亲。 二丫一阵感慨,「还得是小叔叔啊,否则这小子还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林水瑶说:「死缠烂打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的,陆姑娘心里有他,才会容忍他的无赖,换个人就不一定了。」 四宝除了前期挨不少揍之外,定了亲以后都比较顺。 他现在是两榜进士,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娶陆姑娘。 俩人在冬月上成的亲。 那么多拳头没白挨,总算把心心念念的小媳妇儿娶回家了,四宝第二天就牵着她去老太太跟前秀一圈,又来林水瑶院里秀。 林水瑶才发现,陆姑娘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过武,会下厨,堪称全能。 这不就是当初三宝口中集各种优点于一身的理想媳妇儿吗? 四宝这小子挖人墙脚啊! 天圣帝也是最近才得知的,陆家那位照着他要求长的姑娘险些就成为他后宫中的一员了,可惜被四宝中途截胡。 他让小贵子传了四宝入宫,对着这位刚成亲不久满面春光的新科进士咬牙切齿,「你小子动作倒是挺快!」 四宝嘻嘻笑着,「皇上后宫里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了,又不缺陆姑娘一个。再说了,陆姑娘不喜欢皇上。」 最后这句扎心窝子的话,听得天圣帝脸都黑了。 他倒不是真生气四宝截胡娶了陆姑娘,而是这小子说话忒损。 第495页 「娶了就娶了,以后好好对人家。」天圣帝黑着脸嘱咐。 「嗯嗯。」四宝点头如捣蒜。 四宝走后,小贵子问天圣帝,「皇上,这您都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 娶个什么都占的媳妇儿,那都是他多少年前开的玩笑了。 再说,他又不能专宠陆漫漫一个,入宫等同于埋没了人姑娘,多少有点儿可惜了。 四宝的终身大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轮到小五了。 家里姑娘不少,当年大丫二丫便是林水瑶亲手送嫁出去的,后面的姑娘,也要她一个个送嫁。 小五的性子跟大丫二丫都不同,没有大丫的果敢利落,也不似二丫当年那般心胸狭隘。 但她对夫婿要求很高,说要个会打狼的。 林水瑶都惊呆了,「为什么?」 小五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年我四哥连媳妇儿都接不住,眼睁睁看着人从墙头上摔下来,我才不要嫁给这么不靠谱的,大姐夫那样的就靠谱,我也要找个会打狼的,有安全感。」 林水瑶听她这么说,果断把名册上没学过武的少年们划了出去。 然而剩下来的那些,即便是学过武,「猎狼少年」也不好找,林水瑶琢磨着,要不办个猎狼大会算了,让他们比一比,谁能猎到狼,谁就给小五做夫婿。 这个想法还没付诸实际,就有人扛着一头狼来了府上。 此人是赫连景的副将江堰,他往地上铺了张垫子,把狼往垫子上一放,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活像个雕塑。 林水瑶弯腰看了看那头狼,身上的血已经被清洗干净,四只爪子看不到任何泥垢,毛髮被梳理过,瞧着整整齐齐的。 林水瑶愕然片刻,问他,「你有事儿吗?」 少年眉目俊朗,英挺阳刚,就是被晒得有些黑,在军营里待久了,面对陌生人也半点不怯场。 只见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地上的狼,半晌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提亲。」 四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又沖他竖起大拇指,「有种!」 江堰伸手,抚了抚肩头的褶皱。 四宝皱起眉,又拍他两下,江堰又伸手抚平。 四宝急了,「你你你……」 林水瑶赶紧拉住他,「没你事儿,找你媳妇儿去。」 四宝气哼哼地走了,他得跟小五说说,这小子不行。 林水瑶看着江堰,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宣宁县,她见过的一个人,太爷身边的高侍卫。 江堰就跟那位一样,是个话贼少,洁癖和强迫症严重的。 他能主动上门提亲,只怕少不了景儿的功劳。 林水瑶相信景儿的眼光,自然也信得过江堰的人品,她笑了笑,「那你先进屋吧。」 说着,想到什么,「这头狼放在这儿也不合适,你帮我搬到跨院里,一会儿我让我们家小五去看。」 江堰嗯了声,弯腰把狼扛起来,送到跨院里。 林水瑶喊着他准备回前厅,回头就见江堰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小梳子,正在给狼梳理刚才搬运过程中弄乱的毛。 林水瑶:「……」 第456章 呆子 林水瑶一直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江堰把狼毛梳顺了,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小梳子塞进袖子里。 谁能相信这头狼是他亲自猎杀的? 林水瑶觉得这人的强迫症比起高侍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江堰走过来,林水瑶忍不住问:「以前太上皇身边有个高侍卫,你认识吗?」 江堰点头说认识。 还真认识啊? 林水瑶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就问着了,「那高侍卫是你什么人?」 「师父。」江堰依旧惜字如金。 林水瑶:「你师父就光教你给狼梳毛?」 否则哪有师父徒弟性子一模一样的。 江堰沉默了会儿,说了入府以来的第一个长句,「师父说我跟他投缘,才收的我。」 「那是挺投缘的。」林水瑶嘴角微抽,合着高侍卫是找了个跟他性子一样的孩子做徒弟? 太上皇驾崩后,高侍卫就跟着去守皇陵了,自那之后再也没回京。 林水瑶都没留意,他竟然收了个徒弟,还成了景儿的副将。 就这种万里挑一的性子还能找到个跟自己一样的,真是不容易。 —— 落梅居…… 四宝在跟小五告状,说刚刚来提亲的这位,瞧着呆呆傻傻的,三锤打不出个屁来,他碰他一下都不行,冷着个冰块脸跟谁欠他银子似的,这种人不能嫁。 「可他会猎狼啊!」小五还没见过江堰,但她就是要跟她四哥对着干,「以后我要是从墙上掉下来,他肯定能接住我。」 四宝被噎得不轻,梗着脖子反驳,「接不住怎么了?我还不是照样把你嫂嫂娶进门了。」 小五凑近他,「四哥,你老实交代,最近没少被罚睡书房跪搓衣板吧?」 「胡说!」四宝一拍桌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怎么可能跪她?」 小五看向门口,「哎呀,四嫂来啦?」 四宝脸色一变,小腿肚都在打颤,「媳妇儿我错了!」 小五:「四哥你这黄金好像不怎么值钱啊,多跪几次给四嫂肚子里的宝宝凑个金镯子吧!」 第496页 —— 小五先去跨院看了狼才来的前厅,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已经在里头坐着了,正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江堰坐在旁边的圈椅上,丫鬟泡来的茶他一口没喝,进来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双眼平视着对面的落地大花瓶,视线就没挪过地儿。 四郎媳妇跟林水瑶说这小伙子她瞅着还行,就是不知道小五能不能看上,毕竟性子太沉闷了。 小五大概也没想到打了那头狼的竟然是这么个惜字如金的沉默少年,她有些口不择言,「那头狼的毛是你梳的?」 问出来才发觉不对,忙又改口,「呃……那头狼是你猎的?」 江堰站起身,沖她作了一揖后点点头。 点头过后,就没下文了。 林水瑶和四郎媳妇停止了说话,俩人齐齐看过来。 小五有些尴尬,「那个……要不你说两句吧?」 「好。」江堰说:「我来提亲。」 好傢伙,五个字两句,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不肯浪费。 要不是考虑到场合不对,林水瑶都险些憋不住想笑了。 小五快被他给急死,「你认识我吗?」 江堰:「见过。」 「为什么来提亲?」 江堰:「喜欢。」 「那你能多说几个字吗?」 「能。」 嘴上说着能,说了就没下文。 小五直接被他给气笑,「真是个呆子!」 林水瑶把小五叫过去,低声问:「感觉怎么样?」 小五笑了,「呆头呆脑的!」 可她刚才在跨院听人说,这位把狼送过去以后,还掏出一把小梳子给狼梳毛。 小五从未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这么个性子,可一想到说话都捨不得多吐一个字的人拿着小梳子给狼梳毛,她就觉得莫名的可爱,莫名地就戳中了她。 「就他吧!」小五相信景儿哥哥的眼光,况且她对这呆子印象还不错,不想像买菜那样挑来拣去,索性直接定下。 至于其他的,成了亲慢慢了解就是了。 —— 小五跟大丫二丫一样,被封了郡主。 出嫁这天,抱着她娘哭花了脸,又来抱着林水瑶,把眼泪都抹她身上。 林水瑶看着她哭,鼻尖也跟着泛酸。 府里的姑娘一个一个嫁出去了,出去一个就少了一个的热闹。 小五一走,府上冷清了不少,还在上学的就只剩小六小八和外面来的那几个孩子,小七照旧每天去何初旭的武馆。 年年刚开蒙,学的跟他们不一样,单独请了夫子。 林水瑶一想到再过几年,小六小七也要走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跟程五郎说:「要不,咱们再生个孩子吧?」 程五郎直接给否了,「再生多少个,他们始终都是要长大的,陪不了咱们一辈子。」 这话多现实多扎心啊,林水瑶难受了一宿。 小五回门这天,林水瑶、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拉着她问这问那。 大丫二丫回门是问夫君对她们好不好。 到小五这儿就不一样了,直接问他们俩沟通有障碍吗?那方面有障碍吗? 小五被问得面红耳赤,这都是什么破问题啊,虎狼之词! 在长辈们一双双眼神的凝视下,小五红着脸说还行,挺好。 那个人呆是呆了点儿,可对她的好没话说。 强迫症的缘故,他什么都要做到极致,于是铺床叠被叠衣裳这种活儿全让他给包了。 话是真的少,也不会要求她照着他的标准来,他会直接帮她做了,还为了她学画眉,今天的眉毛就是他给画的,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看都不太能看出来的不对称,他就难受得绷着脸,说什么也要洗了重画。 看着小五一脸幸福的样子,林水瑶感到欣慰,她回屋后,让人铺纸研墨,继续连载《五郎传》,要把侄女们的幸福都写进去。 请苏容钦寄稿回青州这天,林水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从青州来的信,信上是姐姐林水英的口吻,她才刚看了几行,脸色就唰一下全白了。 第457章 噩耗 林水瑶回到家时,程五郎刚好从大理寺回来,眉头皱着,脸色有些沉。 「相公。」林水瑶喊住他。 「瑶瑶,我有话要跟你说。」程五郎拉着她进屋。 林水瑶看着他,「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程五郎点点头,「那好,你先说。」 林水瑶还没开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我爹娘没了。」 程五郎大为震撼,「怎么会……」 「姐姐托人给我写的信。」林水瑶哭着把信打开来。 程五郎接过信看了眼,上面说,林广田和赵氏是在回村途中出的事,赵氏失足跌入河里,林广田跳下去救她,最后没成,双双淹死了。 林水瑶现在心乱如麻,她恨自己隔这么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 程五郎搁下信,将她搂入怀里,「要实在难受,就大哭一场,哭完我让人给你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回去。」 林水瑶果真放声哭了出来,那种天塌了的感觉,一层层笼罩在她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 哭了有半个多时辰,林水瑶才想起来刚才程五郎的话,她抬起头,「相公,你要跟我说什么?」 程五郎眼神闪躲了一下,「没什么,我让人给你送饭来,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 第497页 「你不跟我一起吗?」 她知道一个来回得耽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衙门请不了这么久的假,可她更担心,她不在,他要怎么办。 「对不起,瑶瑶,我不能陪你回去。」程五郎面上划过一丝纠结,「爹被人绑架了。」 林水瑶傻了,「怎么回事儿?」 程五郎说:「前些日子我们捣毁了一个邪教窝,最近正在抓捕漏网之鱼,他们为了能顺利出城,把主意打到爹的头上来威胁我。」 一边是岳父岳母,一边是亲爹。 这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非要让他们分开。 林水瑶还以为,自她临盆那一劫之后,都不会再有什么大风大浪。 却原来,是她这些年安逸日子过太久,忘了最后一世的兇险了。 「怎么办?」她抱住他,「相公,我这一去还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程五郎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到了岳父岳母灵前,替我多磕几个头。」 —— 程老爹的事儿,程五郎打算暂时瞒着家里,可林水瑶这边的事儿瞒不了,她红着眼去老太太跟前说了一声。 程婆子当场就愣住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林水瑶道:「娘,我已经让人收拾东西了,明天一早就得走。」 「这么大的事儿,你是当女儿的,肯定得回去。」程婆子看向一旁的程五郎,「五郎也去。」 程五郎直接摇头,「娘,衙门请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假。」 程婆子皱起眉,「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请不了?你是不是不想去?」 程五郎说:「衙门最近在办一桩大案子,我走不开,一旦走了,朝廷必定会追责,到时候,我会被贬官的。」 程婆子气得心窝子疼,「是你衙门的事儿重要,还是你媳妇儿重要?」 程五郎抿了抿唇不说话。 程婆子肺都快气炸了,「瑶娘,别管这糟心玩意儿了,娘陪你回去。」 林水瑶偷偷瞄了程五郎一眼。 婆婆的决定,早就在相公的计划当中。 来之前,程五郎就说了,他会想办法把娘逼走,不让她知道爹的事儿。 程婆子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水瑶娘家的事儿,没留意程老爹到底回没回府。 回到锦绣院,林水瑶换套衣服之后快速去了趟国师府。 管家说国师大人在,林水瑶就直接进去了。 青璃正坐在茶轩里烹茶,像是早就料到林水瑶会来,他在案上放了两只杯子。 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坐。」 林水瑶在他对面坐下,眼睛还是红的。 「三哥,我在青州的爹娘没了,我得回去一趟,这段时间,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五郎。」 青璃颔首,「我会的。」 林水瑶又道:「三哥之前为了救沈莺莺修为大损,到现在应该也没恢復多少,我会多留一些自己的东西让相公贴身戴着,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动用修为,我在凡间的爹娘已经没了,我不想你再出事。」 青璃问:「谁陪你回去?」 「我婆婆。」 「也好。」 林水瑶没时间耽搁,茶也没喝,说完几句话站起身就要走。 「青瑶。」青璃突然喊住她。 林水瑶顿住脚步。 青璃说:「你那对爹娘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下辈子会投个好胎的。」 「嗯。」林水瑶声音哽咽。 青璃沉默了好久,才又缓缓开口,「你别怨我,我能阻挡任何外界对你的直接伤害,却阻挡不了凡人的生老病死,青瑶,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你的劫。」 「我明白。」林水瑶抹了把泪,飞快出了国师府。 林水瑶回去时,小七正站在门口张望。 见到林水瑶,她赶紧走过来,「娘亲,我听人说,姥姥姥爷出事了,是真的吗?」 林水瑶点点头,「是真的。」 「那娘亲是不是要回老家了?」 「嗯。」 小七说:「我也去。」 她话音刚落,小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举着小爪子,「我也去我也去!」 林水瑶望着一双儿女,心情分外沉重。 小七一把抱着她,「娘亲,别哭了,您还有爷爷奶奶,还有爹爹,还有小七呢!」 林水瑶摸了摸小七的脑袋,「好,我带你们去。」 两个孩子在京城出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姥姥姥爷,虽然这么远的路,到青州已经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但能去坟前给他们上柱香,林水瑶想,爹娘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吧? 这一夜,林水瑶没睡好,一直在做梦,梦到小时候跟着林广田上山,她身上的香味儿招来了老虎,险些吓没半条小命,事后林广田背着她回家,一面走一面跟她讲别的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香是怎么回事儿,爹娘也不知道,只知道会招动物。 所以自那以后,爹娘就不再让她出门了,不仅如此,还给她买味儿特别重的香膏,让她把原本的体香盖住,怕她招来动物,更怕被村里人知道会把她当怪物活活烧死。 当初生下林水英,第二胎就盼着是个儿子,结果还是个闺女。 第498页 她知道爹娘有多想要个儿子,可她偏偏是个女儿身。 村里人说话不好听,她做不了别的,只能让自己手脚勤快些把家里的活儿做好,让爹娘别再那么愁。 后来啊,她阴差阳错嫁人了,好不容易想法子让娘家日子宽裕了,还想等着姐姐家的胖虎考到京城来一家团聚呢,爹娘就这么没了。 林水瑶在梦里哭湿了枕头,直到耳边传来男人低柔的嗓音,「瑶瑶,瑶瑶……」 林水瑶睁开眼,梦里情形还歷歷在目,她不管不顾,一头扎进程五郎怀里,说不出话,就只是哭。 程五郎也不劝,这种事,劝不了,他抱着她,手掌轻轻顺着她的背。 天明时分,清秋来敲门,说是苏容钦过来了。 林水瑶这才从程五郎怀里钻出来,穿上衣裳下床洗了把脸。 苏容钦站在大门外,身后的马车拉了一车东西。 见林水瑶红肿着眼,他上前,掏出帕子替她摁了摁眼角,「我送你们去青州。」 林水瑶刚想说不用,苏容钦已经猜到她将要出口的话,先一步道:「我不忙,更何况,你别忘了我为什么会来这儿,就算再忙,阿瑶的事,也是我的事。」 「说得好!」何初旭不知何时来的,大步朝这边走,「瑶儿,你要是拒绝他,那就我陪你去,反正我和老苏俩人总得有一个去,另一个留在京城为你守着五郎。」 林水瑶明白哥哥们的意思,她没再推拒,「二哥陪我去吧。」 「好。」何初旭道:「那我留在京城。」 话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我能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我还是要说句不中听的话,活着的人最重要,你到了青州,做什么都抓点儿紧,差不多就赶紧回来,否则五郎撑不了那么久。」 第458章 遭了天谴 天明时分,林水瑶带上一双儿女,跟着婆婆上了马车,苏容钦骑马,另外带了几个丫鬟和护卫,拉了一大车东西,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小七小八知道娘亲难过,上了车就安安静静坐着,谁都没吭声。 倒是程婆子,一声接着一声直嘆气,「老天真是瞎了眼,你说你爹娘那么本分的人,说没就没了,那些个作恶多端的,反而活得好好的。」 林水瑶没接腔,只是低垂着头,嗓子紧的发疼。 程婆子拉过她的手,「娘知道你难过,节哀这种话,想来劝你也没用,但不管怎么着,你都得好好撑着,这还有儿有女的呢,以后的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 「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林水瑶哽咽道:「以前老想着得空了就回去看看他们,可总也没空,年前我还让人送年货给他们写信报平安来着,开年那会儿他们来的回信上还说家里一切都好,谁能想到下一封信来的就是他们的死讯,实在太突然了,我到现在都缓不过来。」 程婆子道:「其实早晚都有这么一遭,他们就是福薄,早走了几年,你觉得难受是正常的,等挺过这一阵儿就好了。」 —— 车队抵达青州宣宁县时,林父林母已经下葬一段日子了。 罗安和林水英亲自带着林水瑶一行人回林家村。 到林父林母落水的地段时,林水英特地让马车停下来,下了车,站在岸边,红了眼圈。 林水瑶也跟着走了过来。 「那几天雨下得特别大,咱这小地方山多,路段被冲垮是常有的事,可那老虔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 林水英恨得咬牙切齿,「爹娘在县里住得好好的,不得不顶着大雨回来奔丧。那天,就是在这儿,路段垮了,马车过不了,只能下来走,结果……」 蹲下身去,她满脸痛苦,「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湍急的河里挣扎而无能为力,瑶娘,我是罪人……」 豆大的泪珠落下来,林水英哭到失声。 「姐!」林水瑶也哭,伸手抱着她,「不怨你,我不怨你,爹娘也不怨你,没人会怨你的,你别自责好不好?不然我会更难受的,我隔那么远,连家里出了事都不知道,爹娘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我才是罪人呢!」 姐妹俩抱头痛哭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走回马车边。 罗安递了块帕子给林水英,「英子,别哭了,先带他们回村祭拜爹娘,不然天色该晚了。」 林父林母葬在林家祖坟里,程婆子给他们上了炷香,「亲家公亲家母,你们两口子就安心去吧,瑶娘以后就是我亲闺女,老程家亏待不了她。」 林水瑶才看见坟冢就坐在一边没吭声。 罗安招唿着小七小八给姥姥姥爷磕头,给林水英递了个眼色。 林水英走过去,并排坐在林水瑶旁边,伸手搂着她,什么也没说。 林水瑶这会儿很难受,特别难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堵着。 来的路上她就有心理准备,可当看到爹娘冷冰冰的墓碑,她还是承受不住,崩溃了。 那种突然之间丧父丧母的孤独感和无力感,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三哥说这是她的劫。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是真的痛,锥心的痛。 「我才刚好,你别勾我眼泪啊!」林水英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又轻声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缓了好一阵子,林水瑶才走过来给爹娘烧纸,「以前老见爹娘在信上念叨外孙,今儿我带他们来看你们了。」 第499页 三哥说,爹娘能投个好胎,他说话算数,爹娘下辈子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 后面这句,林水瑶没说出来。 下山的时候,林水瑶提出去村里住。 林水英犹豫道:「爹娘早就被我们接到县里,没住村里了,前些日子办丧事我倒是回来打扫了一下,只怕隔这么久,屋里被褥啥的又潮了,盖不了,还是回县里吧,这会儿天色还早,咱们坐的又是马车,能赶上。」 林水瑶站在小山包上,能把整个林家村收入眼底。 这个时辰,多数人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冒烟,唯独她们家小院,静悄悄的。 上车之前,林水瑶看向程婆子,「娘,您要回村吗?」 听林水英说,晋王在归隐之前让人修了路,林家村去往吉庆村,不用再走山路,更不用绕路,可以直接坐车了。 程婆子本来想去的,毕竟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难得回来一趟,下一次还不知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老家,可她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考虑到小儿子那特殊体质,只怕小儿媳晚一天回去都会出事儿,她果断摇了摇头,「算了,下次吧!」 听说林水瑶婆媳回来,大伯娘王氏特地让儿媳备了饭,眼巴巴地过来请,笑得满脸褶子,对着程婆子一口一个亲家母。 程婆子鸟都没鸟她,林水英姐妹俩更不想搭理她,一行人下了坟山,蹉了蹉脚底上的泥就上了马车,鞭子一挥直接回县里。 当年的小胖虎可一点儿都不胖,现在已经是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以前在荀院长推荐的私塾里开蒙,如今是清河书院的学子,穿一身青色院服,长得斯文俊秀,性子还有些腼腆,见到林水瑶,红着脸喊了声小姨。 听说他在清河书院,林水瑶就放心了,「好好念书,小姨和小姨父在京城等你高中。」 「瑶娘,你难得回来一趟,要不多待几天吧?」林水英捨不得妹妹。 林水瑶也想多待几天陪姐姐说说话,可她家相公等不了。 「姐,京城还一堆事儿呢,我得尽快回去,等将来思衡考上进士把你们都接到京城,咱们有的是时间聚。」 林水瑶太清楚程五郎的体质了,她是多一刻都不敢耽搁,头天刚上完坟,第二天就要走,林水英好说歹说,说这么长途跋涉,两个孩子受不了,她才勉强答应休息一天,第三天返程。 —— 京城,国师府。 程五郎怕吓到家里人,没敢住府上,最近一直住在这儿。 青璃站在观星台上看星象,管家急匆匆跑来,「国师大人,程五爷又吐血了。」 「知道了。」青璃下了观星台,去往程五郎的房间。 程五郎刚吐过血,哪怕下人清理过,房间里也瀰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他躺在榻上,原本清隽如玉的脸容此刻白得毫无血色。 这样的情况,当年下江南就有过一次,早已经习惯了。 「你爹已经没事了,别想太多。」青璃在榻前坐下来,给他掖了掖被角。 「我还能挺几日,暂时死不了。」程五郎说着,感觉喉咙里又涌上一股腥甜,他生生压了回去。 青璃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瓷瓶,又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餵到程五郎嘴里。 程五郎吞了药丸,青璃又给他餵了半杯水,他才勉强有了一丝精气神儿。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程五郎说:「成亲之前,我病归病,却不会动不动就吐血,可现在好像只要一离开瑶瑶,我就什么都做不了,随时命悬一线,你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青璃微笑,「一世也就罢了,你生生世世都病,都离不开她,多半是遭了天谴。」 青璃是真想给他个白眼,你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就不方便吧,可换个脸都能跟南阳神君撞上,害得青瑶认错人,最后来了这么一出。 你不遭天谴谁遭天谴! 程五郎:「……」他到底是哪辈子造了孽! 第459章 千里救夫 程五郎的病情恶化比青璃想像中来得快。 前两天还能同他说说话的人,现在基本上除了吐血就处在半昏迷状态,意识已经不清醒。 派出去的侍卫回来说,还是没有苏容钦他们返程的消息。 青璃给程五郎把了把脉,脉相弱到几乎摸不出来。 他在他床头点了一盏灯,让人进来守着。 「好好看着,尽量别开窗,十天之内,这盏灯不能灭,若是出了意外,及时来告诉我。」 —— 林水瑶他们刚出发没几日,就碰上了暴雨。 沿途上的山峦树林,河流峡谷,全都被暴雨摧残了一遍,水位上涨,路段塌方,跟他们前后出发的一个商队,也不得不被迫在永州城内暂停休整。 「今年的雨水也太他娘的多了,跟天上开了闸似的。」 「是啊,再这么下下去,地里庄稼算是白忙活了。」 「我听人说啊,一般雨这么下,多半是龙王爷发了怒,要死人才行的。」 客栈大堂里,一群人围坐在一块唉声嘆气。 林水瑶站在客栈外,这已经是她今天第十八次下楼。 雨势不容乐观,客栈外的路面上已经开始积水,水位都能到脚踝了。 苏容钦之前让木叶出去探路,木叶去了大半天才回来,哪怕穿着蓑衣,身上也被淋透。 第500页 「怎么样?」林水瑶满怀希冀地望着他。 木叶摇头,「所有能出城的路,不管大路小路,全都走不了。」 林水瑶心急如焚。 衙门修路肯定得等到雨停,然而看这阵势,雨到底什么时候停,谁都说不准。 如果一直这么下,耽误了回京的日子,她不敢想像后果。 「有没有办法能让我离开?」 「阿瑶。」身后传来苏容钦的声音,他微蹙着眉,「雨太大了,现在走很危险。」 林水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二哥,你知道的,我必须回去。」 苏容钦当然知道她要赶回去救程五郎,可在他心里,妹妹远比妹夫重要多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去犯险。 林水瑶看了看远处,整座城池都被雨幕笼罩着,天地混沌,模煳一片。 她咬咬牙,「二哥,把你的马给我。」 苏容钦脸色大变,「阿瑶,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得去。」林水瑶目光坚定,「我若是搏一搏,没准还能顺利抵达京城,可我若是在这儿等雨停,他兴许等不到我回去,就没命了。」 苏容钦见劝不动她,沉默片刻后开口,「你若执意要去,那我陪你。」 林水瑶上楼回房间,跟婆婆说:「娘,我现在就得走,您带着小七小八留在后面多歇几日,等雨停了慢慢出发,不要紧的。」 程婆子一听,脸绷了起来,「雨下这么大,你怎么走,不要命了?」 林水瑶道:「有二哥陪着我,娘就放心吧,会没事的。」 程婆子死活不乐意,「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走的了?我是老了,不是瞎了,这么大的雨,路段都冲垮了,你再有天大的本事,能回得去吗? 瑶娘,我知道你心疼五郎,怕他遭罪,可你也得心疼心疼你自个儿啊,那糟心玩意儿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他都不乐意跟你回来,你还这么掏心掏肺的。」 林水瑶失笑,「娘,五郎不是那样的人。」 「反正你不许走。」程婆子脸色难看,「你爹娘已经那样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五郎交代,怎么跟你娘家姐姐交代?」 「娘。」林水瑶抿了抿唇,「如果我说我要是不回去,五郎会死呢?」 程婆子惊了一跳,「这……」 「我没扯谎。」林水瑶说:「相公这些年之所以平安康健,不是痊癒了,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分开,一旦我不在他身边,他就会开始病,而且是越病越重,甚至很可能没命。」 话到这儿,林水瑶再一次看向婆婆,「今儿不管您如何阻拦,我是一定要走的。」 「可是,这雨也太大了……」程婆子两头为难。 她心疼自己儿子,更不想对不起儿媳。 「小七小八就拜託给娘了。」林水瑶说完,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 一刻钟后,林水瑶在楼下跟苏容钦汇合。 苏容钦准备了两套蓑衣,递了一套给她。 穿上后,木叶牵了一匹马过来。 林水瑶道:「二哥,雨势太大了,我们还是一人骑一匹马吧,否则马儿受不了的。」 苏容钦面露惊讶,「你什么时候会骑马的?」 林水瑶扯谎说是在家里闲着没事跟小七学的。 时间紧迫,苏容钦来不及去质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又让木叶找来一匹马。 木叶有些犹豫,看了看苏容钦,「三爷,没有一条路是通的,人都过不了,更何况是马,你们真的想好了要走吗?要不,属下跟着去保护你们吧?」 「不必。」苏容钦拒绝了,「阿瑶有急事,我陪着就好,你留下来,带着其他人保护老太太和小七小八,务必要等雨停路通才出发。」 交代完,兄妹二人驾着马,齐齐冲进雨里。 城外的官道上塌方阻了路,走不通。 林水瑶将注意力放在官道两侧的山上。 「二哥,咱们上山。」林水瑶跳下来,牵着马儿往前走。 苏容钦道:「山上只怕更滑。」 「可这是唯一能过去的路了,绕是绕了点儿,总比坐在客栈里干等的强。再说了……」 林水瑶顿了一顿,「我把山里的动物都招出来,让它们带路。」 苏容钦那一世,兇勐动物都被关在动物园里,林水瑶能招的,无非就是些小猫小狗。 他一直以为,阿瑶只是招小动物喜欢,没成想,兇勐动物也能在她跟前服服帖帖。 望着眼前淋着雨对着林水瑶摇尾巴的两只成年虎,饶是苏容钦心理素质再强大,也忍不住后背发凉。 林水瑶带了些肉干,餵两只老虎吃了后,开口道:「带我们出去。」 她现在是凡人之身,动物说话她听不懂,但她说话,动物一定能听懂。 果然她话音才落下,那两只老虎转过身就开始带路。 苏容钦瞠目结舌,这都能行? 绕山路就骑不了马,只能牵着,即便有动物带路,还是要费不少时间。 雨太大,他们现在所有的消息都跟京城隔绝了。 —— 青璃推开门,程五郎床头的那盏灯还亮着,但火光已经开始减弱。 只剩五天时间,如果青瑶赶不回来,灯一灭,程五郎就会咽气。 退出房间,青璃问:「还没有消息吗?」 第501页 探子道:「雨太大,信鸽飞不过去,目前只知道他们早就从青州返程了,至于具体到了哪儿,还没有准信。」 「好,我知道了。」 —— 出了永州和济州,越靠近京城,天气才慢慢好转起来。 林水瑶现在得不到京城的消息,她总觉得心慌,怕出事,都不敢多休息,日夜兼程,累了就随便找个地儿眯一眯。 这天晚上,她在梦里见到了青璃。 「三哥,你又动用法力了!」林水瑶眉头皱得死死的,「本来在凡间就不允许用,你之前又修为大损,会遭反噬的!」 青璃打断她,「青瑶,帝君时间不多了,你在哪?我来接你。」 林水瑶大惊,「他怎么了?」 青璃长话短说:「最多剩五天时间,如果你赶不回来,我就无能为力了。」 林水瑶算了算,「我快接近京城了,明天换马,不用五天,顶多三天我就能到。」 醒来时,林水瑶跟苏容钦说后面几天可能还要辛苦一点。 赶了这么久的路,苏容钦一个大男人都身心疲惫,她望着林水瑶干到起皮的嘴唇,一阵心疼,「阿瑶,要不我们歇一歇吧,你这样赶到京城,身子会垮掉的。」 「不行,我晚回去一天,相公就多一天的危险,他等不起。」 苏容钦还是劝,「万一他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严重呢?」 林水瑶没办法跟他解释青璃託梦的事儿,「我和相公心有灵犀,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正处在命悬一线的危险时刻,我必须尽早抵达京城。」 苏容钦嘆了口气,把水囊递给她,「那你喝口水。」 林水瑶匆匆喝了一口,骑上刚换的马继续赶路。 她说三天,果然就在第三天赶到了。 下人还在程五郎房里守着,青璃亲自出去接她。 林水瑶脚步匆匆,一面走一面问:「怎么样了?」 「还好。」青璃说:「你早到了两天,来得及救。」 本来相公可以跟她一起回老家的,结果出了公公那档子事儿,生生让他留在京城,林水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进去之前,林水瑶随手抓了抓头髮,又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伸手推门。 里头的下人听到动静,站起身来,不小心绊倒了放灯的方几,那盏灯落在地上,只眨眼的工夫就彻底灭了。 第460章 缘分已尽 林水瑶不知道灯的事儿,没什么反应。 青璃大步跨进门槛,当看到落在地上的灯以及床榻上已经了无生气的程五郎,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僕人跪在地上,脸色发白,「小的该死,还请国师大人降罪。」 「出去!」 青璃厉喝一声,快速走到床榻前,伸手探了探程五郎的鼻息。 已经晚了。 林水瑶见此情景,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嘴唇有些发颤,「三、三哥,我是不是来晚了?」 「青瑶,对不起。」 印象中,三哥一向运筹帷幄,什么都能神机妙算巧妙应对。 听他说对不起,这是头一回。 这也是头一回,林水瑶从他脸上看到如此无能为力的表情。 也就是说,她来晚了,帝君没救了。 林水瑶本来就连日奔波疲累至极,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她有些承受不住,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还在国师府,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苏容钦守在床榻前。 「二哥……」 「阿瑶,先喝口水。」苏容钦递了杯温水过来。 林水瑶喝下大半润了润嗓子,想到昏倒前的那一幕,她心里一阵抽痛。 掀开锦被下了床,林水瑶直接往外走。 「阿瑶。」苏容钦一把拉住她,「你太累了,多休息会儿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林水瑶哪睡得着,她挣脱苏容钦,「我去看看五郎。」 苏容钦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一块儿去。 青璃还在程五郎屋里,他刚才动用法力遭到反噬,吐了一地的血,这会儿正靠坐在床柱边,面色跟床榻上的程五郎一样白。 林水瑶得见此状,急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三哥,你怎么又……」 青璃在桌边坐下,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青瑶,你见他最后一面吧!」 听到这句话,林水瑶顷刻间从头凉到脚。 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个不稳摔趴在床沿边,刚好碰到程五郎的手。 他的手很凉,平时温润如玉的人,此时此刻竟然一点温度都没有。 「相公……相公,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林水瑶哽着嗓子,眼泪落下来,顺着唇角流进嘴巴里。 她跪趴在那儿,哭得泣不成声。 「阿瑶,你振作一点。」苏容钦满心害怕,他害怕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江珩死后,阿瑶万念俱灰跟着去了,就死在他面前,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林水瑶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她一双眼睛只看得到程五郎,眼泪稀里哗啦,一颗颗砸在程五郎的手背上。 然而,那个平时又毒舌又腹黑从来不肯吃半点亏的男人,再也回应不了她,再也不会抱着她一声声喊娇娇儿。 说好的等将来致仕就带她去天南海北塞上江南,他还没亲眼看着小七出嫁,还没等小八给他生个大胖孙子,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 第502页 他怎么能死呢? 苏容钦望着妹妹哭得肝肠寸断,心都快碎了,走到桌边,轻声问青璃,「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青璃没作声。 程五郎病这么重,是因为本体的北蘅帝君重伤太久醒不过来,伤情恶化了。 轮迴那么多世,程五郎是他醒来的最后一丝希望,程五郎一死,帝君的本体很快就会消失,归于混沌。 神死了是没有灵魂的,会跟天地融为一体。 他救不了,青瑶也救不了。 林水瑶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过来,扑通一声在青璃跟前跪下,「三哥,你人脉广,帮我问问好不好,只要能让他活过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邪术禁术,我也在所不惜。」 青璃拧着眉,看向苏容钦,「你先出去一下,我单独跟她谈谈。」 苏容钦嗯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等门被关上,青璃才伸手将林水瑶扶起来,「青瑶,你冷静一点,你是仙,用什么邪术禁术?会遭天罚的。更何况,北蘅帝君已经活了几十万年,是最早飞升的几位上神之一,普通的邪术禁术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 「不可能没有办法的。」林水瑶一个劲摇头,「他都没等见我最后一面,我不信他就这么走了。」 尽管知道很残忍,青璃还是开口道:「你跟他缘分已尽。」 林水瑶不停地抽噎。 青璃望着她,「你若是捨不得凡间的亲人,就留下来等到寿终正寝,你若是想回去,随时都能来找我。」 林水瑶不肯走,她始终不相信程五郎会死,「三哥,我不要当什么仙了,只要能救他,就算是堕入魔道,我也心甘情愿。」 为了情之一字甘愿入魔,现在的青瑶跟当年的南阳神君有什么分别? 青璃眉头皱得更紧,「这十年的相守,还不够吗?」 「说好的一生,十年怎么会够?」林水瑶垂下眼睫,「我知道三哥身为上神,立场为难,我不想让你为难,你让我带走他,我自己去想办法。」 青璃一把攥住她手腕,「你又想那些歪门邪道了?」 林水瑶捏紧拳头,「我只要他活着。」 青璃的眼神意味深长,「上一个跟你一样为了情爱甘愿入魔的上神,后来吃了很多苦,歷了很多劫,甚至放弃了神的身份,他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人间短短几十年而已,值得吗?」 林水瑶想都没想,「值得!」 如果她和帝君只能在人间相守,那她就永远留在这个梦里,不出去了。 青璃见她这副样子,心知自己劝什么都没用,他嘆口气,「你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想办法。」 怕林水瑶走极端偷偷带走程五郎,青璃将她撵出去不让留下,又让下人送着她回去吃饭睡觉。 林水瑶一直惦记着青璃院里的程五郎,一宿没睡好,天刚亮,她穿上衣裳,随意洗了把脸就过去了。 青璃刚起,还在洗漱。 见林水瑶要去推门,他脚步匆匆走出去拦住她,「青瑶,最后一面你已经见了。」 「我……」林水瑶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到极致,这种时候,但凡谁轻轻碰一下,弦就能一下子断开,让她走向崩溃。 此时此刻,她显然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青璃还是不让她进,「我昨天晚上琢磨了一宿,兴许还有一个人能救他。」 一听还有救,林水瑶眼里都聚了光,「谁?」 青璃道:「你去蝴蝶谷找晋王。」 第461章 生死劫破 林水瑶没跟上趟,「这事儿跟晋王有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青璃只能实话实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晋王跟你说过,他觉得你眼熟。」 「记得。」 「我给你施了障眼法,瞒着没告诉你,晋王便是南阳神君。」 林水瑶怎么都没想到,晋王竟然就是南阳神君,那个害北蘅帝君,害她被困在梦境里出不去的罪魁祸首! 青璃说:「在仙界是他害的你,到了凡间又是你求情,我才肯出手救的沈莺莺,他欠你一个人情,你去蝴蝶谷,跟他要一件东西,北蘅帝君兴许就能活。」 「什么东西?」 「南阳神君的内丹。」 林水瑶懂了,「南阳神君是跟北蘅帝君同一批飞升的上神,同样活了几十万年,三哥的意思是把他的内丹转入帝君本体内,保住本体,五郎就能活过来?」 青璃颔首。 「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给我?」 「南阳神君已经放弃当神,打算留在这儿不走了。」青璃看向妹妹,「青瑶,帝君这次是生死劫,跟前几世一样,到了他必死的时候,即便你不回青州,他也会出事的,你不要自责。我想,如果我们能化了这个劫,后面也许会好很多。」 林水瑶点点头,「可我现在只是个凡人,就算晋王答应给我内丹,我要怎么拿回来?」 内丹并不是实质性的东西,乃修炼者的修为精气凝聚而成,更何况那是南阳神君的内丹,凡人自然触碰不得。 「不用拿回来。」青璃道:「只要他点头同意,我让他归位取丹。」 晋王和沈莺莺隐居在蝴蝶谷,正常的骑马速度从京城出发,也得十天才能到。 林水瑶之前为了赶到京城骑了几天几夜的马,大腿都磨破了,好在她有自愈能力,休息一夜就好了。 第503页 这次去蝴蝶谷,为防再出意外,她还是背上干粮打算日夜兼程。 苏容钦想跟着,被她拦了,让他待在府上好好休息。 然而拦了一个苏容钦,还有一个何初旭。 何初旭得知了程五郎的情况,虽然不知道林水瑶去找晋王做什么,但他说什么也要去保护妹妹。 林水瑶劝不动,索性让他跟着。 「瑶儿。」一路上,何初旭都在给她做心理疏导,「就算五郎真的那什么了,你也不能像前几世那样想不开寻短见啊,你还有儿有女有哥哥们呢,我们就是你的后盾。」 林水瑶说:「我会救活他的。」 既然是生死劫,一旦逆了前几世必死无疑的结局,帝君的大劫就算是过了,后面再有劫也是小打小闹。 —— 五天都不到,林水瑶二人就到了蝴蝶谷。 蝴蝶谷谷如其名,外面都快入秋了,谷中还盛开着一大片花海,蝶飞花舞,春意盎然,好一个人间仙境。 林水瑶到的时候,沈莺莺正在盪鞦韆,脑袋上戴着个漂亮的花环,晋王坐在旁边的亭子里给她作画,眉目间尽是温情。 青璃解除了障眼法,林水瑶此时看到的晋王,正是南阳神君的模样。 「大哥,你在这儿坐一下等我。」林水瑶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何初旭点点头。 林水瑶抬步朝着八角亭走。 那头沈莺莺看到她,先是震惊,跟着便是一阵欢喜,急急忙忙跳下鞦韆朝她奔来,一下子扑了她个满怀。 林水瑶不防她这么热情,没站稳,往后一倒,倒在花田里。 沈莺莺抱着她不放,「呜呜呜瑶娘,我好想你呀!」 都当娘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单纯活泼,果然是被男人宠大的。 林水瑶坐起来,顺手摘了朵花别在她发间,「想我那你怎么不去京城看我?」 「王爷说,去了你会不高兴,我就不敢去了。」 林水瑶瞥了眼亭子里的男人,「他来我肯定不高兴,我只高兴见到你。」 沈莺莺小声问,「你跟王爷什么时候结的仇啊,这都多少年了还过不去?」 说着,也摘了朵花别在林水瑶发间,笑嘻嘻地看着她,「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好啊,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家王爷得为我办件事。」 沈莺莺满脸着急,「瑶娘,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嗯。」林水瑶没否认,「你去吧,把我刚才的话跟他说一遍。」 「好。」 沈莺莺站起身,提着裙摆跑进亭子里。 晋王已经画完了,搁下笔,将沈莺莺拉入怀里。 沈莺莺红着脸挣脱他,「瑶娘在呢,你也不知道害臊。」 晋王问:「她来做什么?」 一副不高兴不欢迎的态度。 沈莺莺说:「你和瑶娘不是有过结吗?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的仇,但她说了,只要王爷帮她办件事,她就可以不计前嫌。」 话到这儿,沈莺莺扯了扯他的袖子,「王爷,你答应瑶娘好不好?她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姐妹了。」 晋王没说话。 「王爷……」 晋王听不得她撒娇,骨头都酥,「你让她过来自己跟我说。」 「好。」沈莺莺又跑回来给林水瑶传话。 林水瑶拍了拍身上的几片花瓣,抬步走过去。 沈莺莺识趣地回了自己的鞦韆上,没打扰他们。 林水瑶在石凳上坐下,瞟了眼晋王给沈莺莺作的画,「神君好兴致。」 晋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都想起来了?」 「是。」 「那你只身前来,是为復仇?」 林水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眸光微嘲,「不,是讨债。」 晋王冷笑,「本王欠你什么了?」 「沈莺莺那条命,我白家给的。」林水瑶平视着他,「当年如果不是我求情,我三哥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损耗了上万年修为为她修补躯体,今日陪你隐居在蝴蝶谷的,就不是完整的沈莺莺,至少有一半是姜梨。」 林水瑶故意不提仙界的事儿,专门抓晋王的痛点,果然见他沉了脸色。 「这个恩,你得报。」林水瑶提醒他。 「如果本王说不呢?」 林水瑶莞尔,「你可以说不,那我们兄妹也可以决定沈莺莺能活到几时。」 晋王周身气息冷下来,「本王最讨厌被人威胁!」 「巧了,我也是!」 林水瑶冷冷望着他,「说到底,我和帝君被困在梦境里,全都是因为你,你仗着上神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白家奈何不了你,天界总有能治得住你的人,到时候,别说保住沈莺莺,你就是自保都难!」 晋王沉默了会儿,问她,「你想要什么?」 林水瑶看出来他是为了沈莺莺,妥协了,也不再废话,「我要神君本体的内丹。」 晋王忽然轻笑一声,「能接纳得了我内丹的,也只有北蘅了,他出事了?」 林水瑶语气冷淡,「拜你所赐。」 晋王说:「其实如果没有中间这么多事,我跟他能成为知己,可惜了……」 林水瑶听着就来气,「一个能插兄弟两刀的知己,不要也罢。」 第504页 前后坐了才半个时辰,林水瑶就要走。 沈莺莺可捨不得她了,「瑶娘,难得来一趟,你不多住几日吗?」 「我有要紧事,下次来看你。」林水瑶望着她依依不捨的眼神儿,「再给你做一只毛毡猫。」 沈莺莺满心欢喜,「好呀好呀,那你要快些来啊!」 何初旭还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忙问:「瑶儿,都办妥了?」 「嗯。」事情比她想像中要顺利得多,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沈莺莺在晋王心里的地位。 数十万年修为凝聚而成的内丹,说给就给了。 想想也是,能不给么?沈莺莺的小命可捏在她三哥手里呢! 又是日夜兼程,林水瑶赶到京城时一口水没来得及喝,第一时间把消息给了青璃,青璃在夜间回去,把南阳神君的内丹取出来放入了北蘅帝君体内。 林水瑶沐浴完,换了身衣裳,之后就一直守在程五郎床榻前等着他醒来。 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青瑶,你累了几日,先回房休息吧。」青璃推门进来,轻声道:「帝君的身子需要时间恢復,五郎今天晚上是醒不过来了。」 「那我也守着。」林水瑶固执道:「我要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 青璃坐下来跟她说话,「几十万年的内丹,六界之内可不多见,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想把它占为己有,可惜啊,我要了也没用,一般人是接纳不了的。 如果五郎能醒来,就说明我们破了生死劫,以后都不会再有比这更兇险的事儿了。」 林水瑶满心感激,「等歷完劫,我去给三哥找一件特别厉害能助你修炼的法器,报答三哥的大恩大德。」 「何须去找?」青璃笑了笑:「你让北蘅把他那儿的法器当聘礼给我送来,他手里可都是些上古宝贝,随便一件都能助我修为大涨的。」 林水瑶有些窘,「人家又没说要娶我。」 青璃俊脸一黑,「他敢不娶!」 之前没有过给上神换内丹的经验,青璃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程五郎能顺利醒过来,索性陪着林水瑶一块儿等。 天明时分,昏睡多日的程五郎终于动了动眼皮。 他一醒,就表示生死劫破了。 林水瑶终于松口气,和青璃对看一眼。 然而下一秒,她就见到床榻上的人睁着一双带点迷茫和无辜的眼睛,软软地朝她喊了一声,「娘……」 林水瑶:「!!」 青璃:「……」 第462章 程奶娃 在林水瑶的惊愕目光注视下,床榻上的人又软着声儿道:「娘,我饿,我要喝奶……」 林水瑶回头看青璃。 青璃咳了两声,「头一回给上神换内丹,手生,出现了些许偏差,不过还好,人总算是醒过来了。 你昨天晚上不还说要让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吗?这不,雏鸡认娘了,这大儿子你先带着,我后面再想想办法。」 林水瑶:神特么的些许偏差! 程五郎见她不理自己,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娘,抱抱……」 林水瑶下意识呵斥,「不准说叠词!」 程五郎委屈地扁了扁嘴,呜呜两声。 青璃催促她,「还愣着做什么?过去哄啊!」 林水瑶浑身上下都别扭,青璃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给自己倒了杯茶,「看来我得回去给他挖个地缝,以防他老人家将来醒了无地自容。」 北蘅帝君多清冷尊贵的人,一朝坏了脑子对着媳妇儿喊娘,还要喝奶?几十万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啊! 林水瑶杵在原地,满脸纠结,「三哥,你这些许偏差也太些许了吧,变成什么不好,变个奶娃娃,婆婆马上就要入京了,我怎么跟她交代啊?」 青璃现在不能看程五郎,一看就绷不住想笑,他尽量在克制,「奶娃娃总比醒不过来强吧?」 「也是。」林水瑶嘆了口气,走过去刚坐下,程五郎马上给她来了个抱抱,还一个劲往她胸前蹭。 林水瑶伸手去扒拉他,「你别乱来啊,我可不是你娘!」 男人手劲儿贼大,好像认了娘就一定要喝奶,挣脱她又去扯她衣裳。 林水瑶小脸爆红,回头见青璃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她才暗暗舒口气,然后瞪着程五郎,「你听不听话?」 程五郎:「娘……」 「不准喊我娘!」 「呜呜……」 何初旭昨天晚上住在国师府,心里想着程五郎的事儿,一宿没睡好,天一亮就过来了,在抄手游廊上碰到青璃,他赶紧上前问:「情况怎么样?五郎醒过来了吗?」 「人已经甦醒了,不过他目前需要静养,你别过去打扰。」 「真醒了?」 青璃嗯了声。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何初旭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四个方位拜了拜,又问青璃,「那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说不准。」青璃道:「至少目前这些日子都不行。」 怕何初旭不听话私自跑过去,青璃提醒了一句,「你武馆应该挺忙,先回去吧,我说不能见,不是开玩笑,否则出了事我不负责。」 最后这一句挺有威慑力。 何初旭知道这神棍是有些本事的,他不敢招惹他,「那我先回去了,瑶儿若是有什么需要,你让人来我那儿知会一声,我第一时间过来。」 第505页 …… 青璃让人煲了粥送过去,林水瑶正陪着程奶娃坐在花圃里玩泥巴。 真幼稚,当年她儿子都没这么玩过。 青璃府上的下人一大半是聋哑人,来送粥的这位就是,对方什么都没说,把粥搁在石桌上就走了。 林水瑶拍拍手上的泥巴,望着还坐在那儿专心致志捏泥人的程奶娃,「别玩了,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程奶娃闻言,伸出自己的手给她看,表示脏,要洗。 「玩儿的时候没见你觉得脏。」林水瑶吐槽一句,马上起身去打水,又拿了香皂,回来把他爪子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带他去石桌边坐下吃饭。 程奶娃自然是不可能自己动手的,要餵。 林水瑶舀了一勺餵到他嘴边,他不肯张口。 「不饿吗?那我自己吃了。」林水瑶把粥送进自己嘴里,再舀第二勺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唿唿……」 林水瑶头皮发麻,可对上这样一双婴儿般没有任何杂质澄澈无辜的双眼,再对上一张清隽绝伦的神仙脸,她还能怎么办?她能忍心伤他吗?唿唿就唿唿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终于唿唿完一碗粥把吃饱喝足的程奶娃哄睡下,林水瑶去找青璃,「三哥,我想回家给他收拾几套换洗衣服,成吗?」 青璃问她,「你想好了怎么应付家里人?」 「没事儿。」林水瑶说:「反正家里人都知道五郎身子骨不好,我就说他发病了,在你这儿治。哦对了,我还得入宫一趟见皇上,给五郎请个长病假。」 青璃嗯了声,「那你早去早回,我可照顾不了他。」 林水瑶嘴角微抽,「照顾不了不要紧,你别欺负奶娃娃啊!」 —— 早就听说林水瑶提前回京了,四郎媳妇带着儿媳妇陆漫漫去了国师府两趟都没见着人。 这会儿突然在家里看到林水瑶,四郎媳妇还吓了一跳,「五弟妹,五郎怎么样了?」 「五郎情况不好,需要在国师府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林水瑶说着,看了看四郎媳妇,「四嫂,爹还好吗?」 「已经没事儿了。」 「那我去看看他。」 林水瑶去了千禧堂。 那次绑架让程老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等缓过劲儿来,他更多的是担心小儿子,整个人老了一圈,头髮都白了大半。 「爹。」林水瑶进门给他行了个礼。 程老爹之前就听说了林水瑶回京没有回府,直接去的国师府,他一脸紧张,「五郎好点儿没?」 林水瑶不想让老人家担心,「好一半了,但国师说,他最好就留在那边静养,我今儿回来是给他收拾换洗衣裳的,待会儿还得入宫去给他请个长病假。 爹,这些日子我可能要陪着相公留在国师府,没空照顾家里,您多担待,娘要是回来,您让她不必担心,也别去国师府,相公若是好全了,我会送他回来的。」 终于有了小儿子的消息,程老爹眼眶一热,「好好好,你安心去,别惦记家里,啥时候治好了,啥时候再回来。」 林水瑶回锦绣院收拾了几套衣裳,程五郎的,她自己的,全都放进一个大包袱里,坐上马车又去了皇城见天圣帝,给程五郎请病假。 天圣帝一听就知道程五郎病得不轻。 好歹曾经是他小叔叔,他心里还是有感情的,「待会儿我陪你出宫去看看他。」 第463章 守着他,等他长大 林水瑶听着这话,眼皮跳了跳,「皇上日理万机,只怕是……」 头上天圣帝打断她,「无妨,这点儿时间我还是有的。」 林水瑶又道:「听说皇后娘娘又怀了身孕,皇上要不要陪陪她?」 天圣帝:「需要朕带她一起吗?」 望着林水瑶,天圣帝挑眉:「程寺卿不方便?」 「没有,皇上请。」 天圣帝以前本来就是程家的一份子,程五郎发病什么样他最清楚,如果现在推三阻四,反倒惹人生疑。 林水瑶只能对不起她家相公的晚节了。 天圣帝十分低调,哪怕出宫也没弄多大的阵仗,让人备了一辆马车,带上小贵子就走了。 到了见是国师府,天圣帝有些意外。 这位国师青璃,是弘佑帝亲自封的,晋元帝没用过,他也没用过,但他听说过,本事挺大。 「怎么,国师还会治病吗?」天圣帝望向刚下马车的林水瑶。 林水瑶点点头:「国师在医术方面有些造诣。」 「那治得怎么样了?」 林水瑶一本正经回答:「正在治疗期,还看不出效果,不过目前这几天,五郎有些神志不清,待会儿皇上见了他可别太惊讶。」 程五郎在天圣帝心里的形象,那是要多高大上有多高大上,那模样,那气质,那风骨,还有那张毒嘴,在天圣帝看来这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所以他以为的神志不清,顶多是昏迷不醒说两句胡话,就算是昏迷,形象气质都是不会垮的。 然而等跟着林水瑶去了内院,看到生气坐在地上摔东西撒泼的程五郎,天圣帝深吸口气,急急退了出去,「我重进一次。」 程五郎眼尖看到林水瑶,已经起身朝她扑来,刚想开口喊娘,林水瑶先一步「嘘」一声,「乖,别说话。」 第506页 伺候程五郎的是聋哑下人,正蹲在地上收拾被他摔碎的东西,收拾完就出去了。 程五郎紧紧箍着林水瑶,力气大得她快喘不过气,将脸埋在她怀里小声呜咽,那哭唧唧的声音,可委屈了。 天圣帝再一次进来,目光有些复杂,总感觉哪儿不对劲,他是不是又进错门了? 「程寺卿?」天圣帝尝试着喊了一声。 没人理他。 「程砚?」天圣帝又喊。 还是没人理他。 奇了怪了。 天圣帝问林水瑶,「怎么回事儿啊?」 林水瑶不敢推开程五郎,他现在就是小孩子,之前见不到她已经生气了,这会儿要是被推开,他肯定又会哭闹。 僵硬地回过头,林水瑶扯出一抹僵硬的笑,「皇上,他神志不清。」 「啊?」天圣帝懵了,这跟他想像中的「神志不清」不一样啊!「他哭什么?」 林水瑶:「神志不清。」 天圣帝:「我怎么瞅着有点像我女儿见不到娘时候的样子?」 林水瑶满脸尴尬:「五郎平时就跟别人不一样,所以神志不清起来,自然也跟别人不一样,皇上习惯就好了。」 天圣帝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程五郎。 程五郎不高兴了,回过头也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戳了戳天圣帝,似乎不解气,又戳了好几下。 天圣帝:「……」 「哎,你知道我是谁吗?」天圣帝问。 程五郎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天圣帝,刚要出声,林水瑶一把捂住他的嘴。 天圣帝乐了,「老实说吧,他现在到底有几岁的智力?」 林水瑶无奈道:「大概两岁左右。」 「伤着脑袋了?」 「呃,对。」 天圣帝很聪明,马上就想到林水瑶之所以一直让程五郎待在国师府,恐怕不止是治病那么简单,更多的是为了隔绝消息,不想让外面的人得知程五郎的现状。 如果程五郎待在义王府,肯定会有同僚会去看他,他现在的情况,早晚瞒不住的,可国师府不同,一般人压根儿进不来。再者,只要国师不乐意,任何消息都别想传出去。 「让他好好待在这儿养着吧。」天圣帝说:「明天我会下一道明旨,让国师全力医治他,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谢皇上。」 送走天圣帝,林水瑶转身就见青璃朝这边来。 「三哥。」 青璃问:「皇上来看他了?」 林水瑶点点头,「皇上说,明天会下一道明旨,让你全力医治五郎,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青璃笑了下,「这小皇帝还挺上道。」 「那当然。」听到有人夸天圣帝,林水瑶与有荣焉,「他以前在老程家就特别聪明,长大了只会更聪明,也不看看一手把他带大的是什么人。」 「是么?」青璃回头,看了看扒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脑袋眼巴巴望着林水瑶的程五郎,眉梢轻挑,「小傢伙,你娘餵你吃糕糕好不好?」 程五郎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好。」 林水瑶:「三哥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青璃啧啧两声,「这下你真成老妈子了,又当媳妇儿又当娘。」 林水瑶直翻白眼,「那还不全都怨你,关键时刻,你手滑什么呀?现在怎么办?喝药也不顶用,你说我养他一年,他会不会长大一岁?」 青璃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如果他不是凡人之身,早都变成实实在在的婴儿了,会从婴儿时期一点点长大。」 见林水瑶蹙眉,青璃道:「青瑶,你别陷太深了,程砚不是北蘅,他就是个没有帝君记忆的替身而已,你的任务是保证他活到长命百岁寿终正寝破开梦境,至于他是不是从婴儿时期又活了一回,没那么重要。」 林水瑶不贊同他这番话,「这是帝君的梦,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不是,是你自己分不清心里装的到底是谁。」 林水瑶没有丝毫动摇,「那我现在也不是白青瑶,打从娘胎里生下来我就姓林,林水瑶喜欢的,是程砚。」 青璃笑了笑没说话。 「三哥,我想带他走。」林水瑶忽然道:「等小七出嫁,小八娶了亲,我就带他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守着他,等他长大。」 青璃没有反对,其实程砚离开挺好,没有那么多喧嚣,就没有那么多劫难。 第464章 小八的套路 程婆子他们在永州城被困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得以启程,到京城时已经入了秋。 程老爹不让说,家里上上下下就都瞒着她程老爹被绑架那事儿。 程婆子一到家,屁股都还没坐热,第一时间就问五郎。 林水瑶不在,如今后宅是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一块儿打理。 闻言,妯娌俩对视一眼。 四郎媳妇道:「娘,五郎在国师府。」 「怎么会去了国师府?」程婆子满脸担忧,「他是不是病得很重?」 没等四郎媳妇说话,程婆子又问:「瑶娘呢?她平安回来没有?」 四郎媳妇点点头,「五弟妹也在国师府,前些日子还回来给五郎收拾换洗衣裳呢!」 「哎哟,那我得去看看。」程婆子说着就站起身来。 第507页 「娘。」四郎媳妇喊住她,「皇上下了旨,让国师全力救治五郎,在这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过去探视,您就算去了,国师府的人也不敢让您进呀!」 程婆子愣了愣,「皇上真下旨了?」 四郎媳妇:「这种事儿,儿媳也不敢撒谎呀!」 小七突然从外面走进来,「奶奶,四婶婶,我去试试吧。」 「也行。」程婆子点点头,「五郎是你爹,那国师又是你舅舅,他不让我这老婆子进去,总该让你这外甥女去见见亲爹。」 小七刚出门,小八就跟了上来,「姐,我跟你一块儿去。」 姐弟俩到了国师府大门外,跟门房说了他们是程五郎的子女,想进去看看程五郎。 门房很快进去通报青璃。 青璃去了林水瑶那儿,跟她说小七小八来了。 林水瑶在屋里陪程五郎玩积木,闻言伸手摸摸他脑袋,「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啊。」 程五郎揪着她的袖子不让走。 「我上茅房。」林水瑶问他:「上茅房也不允许吗?」 程五郎还是揪着她的袖子不放,也不说话,就气鼓鼓地坐在那儿。 这小表情…… 林水瑶都给逗乐了,「那我带你去,但是你得听我的话,不准乱跑,听明白没?」 「好。」 智力只有两岁的程五郎一个劲点头,像个乖崽崽。 林水瑶望着他。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心理调整,她已经逐渐适应了他目前的状态。 三哥说的没错,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地活到长命百岁寿终正寝,怎么活不重要,活着就好。 林水瑶想到他彻底没了唿吸时的样子,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走吧。」 她一手拿着九连环,另外一只手牵着他,顺着游廊出了院子朝着大门方向走。 把程五郎留在影壁处玩九连环,林水瑶出去跟一双儿女说话。 小七见到她,一下子扑过来,「娘,您那天怎么扔下我们就走了?」 「娘有事。」 林水瑶安抚地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 「爹爹呢?」小七抬头望她。 「你爹爹还在病中,暂时见不了你们。」 「娘,爹爹病得很重吗?」小八拧着眉,「四伯娘说,皇上下了旨不让任何人进去探视,为什么呀?」 「不让你们探视,自然有皇上的道理。」林水瑶道:「你们遵旨就是,等你们的爹痊癒了,我会带他回家跟你们团聚的。」 小八还是觉得蹊跷,但把话闷在了心里没说出来。 林水瑶看了看姐弟俩,「小七,你告诉娘,你有没有意中人了?」 「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思想那些呀?」 「不,你得想。」林水瑶脸色凝肃。 她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劫等着,必须尽快带程五郎去归隐。 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儿女的亲事成了她现在首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没有。」小七摇头,「我现在只想把武功练好,将来进军营跟着景儿哥哥上阵杀敌。」 林水瑶看向儿子,「小八,你呢?」 黎薇可是眼巴巴盼着能跟她做儿女亲家的,小依依已经在程家族学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也不知道这俩孩子看对眼没有。 小八眼神闪躲,「娘干嘛问这个?」 林水瑶:「那你到底有还是没有?」 小八问她,「我说有,您就能同意吗?」 瞧着儿子这副样子,林水瑶更好奇了,「到底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还能有谁,小棠棠呗!」小七翻个白眼。 「哪个小棠棠?」林水瑶严重怀疑自己跟这些年轻人彻底脱节了,完全不懂他们的交际圈。 「就……」小八低下头,声音跟蚊子似的,「晋王的女儿赫连初棠。」 林水瑶险些没站稳,「你说啥?」 小八:「你看你看,我就说娘不能同意吧,我这还没怎么着呢,您就先激动上了。」 「不是……」林水瑶真是纳了闷儿了,「她爹娘这些年一直待在蝴蝶谷的,你怎么会认识她?」 小八说:「她爹娘隐居,那她没有啊。再说了,她将来不还得嫁人吗?总不能在那山谷里待一辈子当个老姑娘吧?」 「那你也不能看上她呀!」林水瑶暗道了声造孽,「京城这么多世家贵女,怎么就入不得你的眼了?」 小八看着她,「您就给句准话吧,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水瑶狠狠捏了捏眉心,这都什么孽缘啊! 她问小七,「顾知温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那必须啊!」小八积极抢答,「顾知温那小崽子,从我姐去了舅舅的武馆,就三天两头找藉口跑过去看她,一跑就是几年,要没意思,人能跑这么勤吗?」 小七瞪他一眼,「别瞎说!没那回事儿。」 晋王可是顾崇的亲舅舅啊! 这舅甥俩要是同时跟她结了亲家,那还得了! 「不行!」林水瑶一口否决,对小八说:「娘跟你干娘黎薇是好姐妹,晋王是你干娘的舅舅,你不能娶晋王的女儿,否则乱辈分了,知道不?」 小八:「那您跟晋王妃不也是好姐妹吗?」 林水瑶:「那不一样。」 第508页 「有什么不一样的。」小八嘀咕道:「您不就想说,顾叔叔认了永昌公主当义母,他跟我干娘是义兄义妹,顾知温和小棠棠之间差了辈儿吗?」 「对,你明白就好。」 「可我姐不喜欢顾知温啊,咱们不跟顾家,也不跟朱家结亲,只跟晋王府结亲,那不就得了,您跟晋王妃一辈,不也一样吗?」 「哪一样了?」小七打断他,「如果娘跟晋王妃一辈,那你觉得皇上得管你叫什么,景儿哥哥可跟皇上是拜把子兄弟呢,他又得管你叫什么??」 小八险些让她给绕晕,等想明白了,马上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想拦着我。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顾知温有意,你要是对他有意思,那我就不要小棠棠了。」 「我……」小七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林水瑶也望着小七。 其实她挺希望顾知温和小七能成。 她偏心女儿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跟晋王结亲家。 要搁以前,她没准会考虑考虑。但现在,知道了晋王就是南阳神君,而且还是在那厮有记忆的前提下,她坚决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小七,这儿没别人,你跟娘说。」林水瑶拉着闺女的手,放低声音。 小七咬咬唇,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林水瑶原本以为小八会因为娶不了小棠棠而失魂落魄,没成想那臭小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终于给套出来了,顾知温那厮欠我一份大礼。」 林水瑶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准是顾知温开了条件让小八找机会试探小七的心意。 这俩臭小子! 林水瑶眼一瞪,「你哪学来的,竟敢套路自己的亲姐姐?」 「跟我爹学的呗!」小八乐得就差手舞足蹈了,「我爹不经常这么套路娘的吗?」 「嘿你个臭小子,好的不学你学这个?」 小八伸出舌头略略略,「既然不能看爹,那我去找未来姐夫了。」 小七羞得脸色爆红,「娘,您看他……」 林水瑶失笑道:「也好,早定下来我早省心。」 第465章 叫声姐夫我听听 小七和小八头上还有个姐姐小六,二房的。 原本该林水瑶这个当家主母帮着张罗亲事,但如今是特殊时期,林水瑶一心扑在程五郎身上,除了小七小八,她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小六,索性跟家里知会了一声,让二郎媳妇自己看着办。 以前大丫二丫的亲事都是林水瑶张罗的,二郎媳妇纯粹就是个甩手掌柜,现在让她自个儿张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六神无主。 怕自己拿捏不准,二郎媳妇跑去千禧堂问老太太,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都三个孩子的娘了还一点儿主见都没有,五郎媳妇不在就跟无头苍蝇似的。 二郎媳妇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庭芳苑把小六叫到跟前,问她有没有意中人。 小六摇头说没有。 小六是程家那么多女孩儿里面性子最乖巧恬静也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她才刚会走路就来了京城。 虽然从开蒙那会儿就跟小四小五小七小八以及外面那些孩子一块儿上下学,可她总是融入不了他们,就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平时话不多,一天也听不到她说几句。 二郎媳妇当年就是掌控不住大丫,想培养二丫,结果二丫长大后一个劲地作,以至于她把希望都放在小六身上。 小六倒是跟那俩姐姐不同了,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可就是太安静太乖巧,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 二郎媳妇望着她,嘆了口气,「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 小六低着头,红着脸憋了半天憋出俩字儿来:男的。 二郎媳妇:「……」 她实在没辙,去找四郎媳妇。 四郎媳妇跟她分析,说小六性子静,得给她找个开朗但又不失稳重的,俩人在一块儿既不会没话聊,男方又能包容体贴她。 二郎媳妇脱口就问:「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男人?」 四郎媳妇被她逗笑了,「你要光盯着自家屋里的,那肯定没有,但要说举个例子,咱家五郎不就是?还有你那大女婿萧豫,可比之前那什么世子的,成熟稳重多了,大丫跟了他,现在那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啊!我看着都羡慕。」 二郎媳妇顿悟,给闺女选夫婿还真不能由着她们的性子来,二丫就是反面例子,图一时新鲜,一辈子的遗憾。 她最后给小六定的,是羽林卫副统领的孙子余牧。 乍一听名字,林水瑶直接联想到「榆木疙瘩」,笑了半天。 青璃跟她说:「这人还行。」 三哥说行,那就是真行,林水瑶没什么不放心的。 「小六一走,就该到小七小八了。」青璃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们办?」 言外之意,要归隐须得尽早,否则时间拖久了,对程五郎不好。 「怎么着也得等小七及笄。」林水瑶说起这茬就犯愁,「小七已经确定了心意,顾家应该在准备了。我现在最头疼的,是小八。你说他一天天的没个正经,跟家里的姐姐妹妹嘻嘻哈哈,整个一贾宝玉,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要不三哥直接告诉我吧,他娶哪个姑娘能过好,省得我费心费力找人一家家打听了。」 第509页 青璃笑笑,「除了他心里的那位,他娶谁都好。」 「他还真有意中人啊?」 林水瑶一直觉得,小八这样的,要不是家规在那儿摆着,就沖他跟哪个姑娘都嬉皮笑脸谈得来的架势,完完全全就是第二个程三宝,将来准得跟天圣帝一样,后宅女人无数。 听三哥说他有真心喜欢的姑娘,林水瑶还有些意外。 「三哥的意思是,小八不能娶那姑娘?」 青璃颔首。 不能娶的意中人…… 林水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棠棠。 那傻小子,前两天在国师府大门外,他是借着「套路姐姐」的机会,在玩笑声中把自己的感情给一刀斩断了吧? —— 「程小八,你给我站住!」 法源寺外的明月桥上,赫连初棠气急败坏地喊住前头脚步匆匆的小八。 小八往旁边的石栏杆上一靠,无奈望着她,「我说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呀?」 赫连初棠红着眼,「我听说,你要娶朱依依了,是不是?」 「是。」 小八说着,沖旁边蒙面路过的姑娘吹了个口哨,一副纨绔子弟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当真?」 「那不然呢?」 「你撒谎!」赫连初棠落下泪来,「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明明有我的。」 「有啊!」小八指着自己胸腔位置,「不只是你,家里的姐姐妹妹,还有来我们家上学的姐姐妹妹,她们都在这儿。」 「程小八你混蛋!」 小八对着她笑,「得,您是长辈,我不跟您耍贫嘴。」 他说着,递了块帕子过去,「哭完就赶紧回家去,听到没?」 晋王和沈莺莺还在蝴蝶谷,赫连初棠去年就来的京城,一直住在晋王府。 随爹娘隐居多年的赫连初棠头回来京城,看什么都新鲜,她扮成小丫鬟,跟着朱依依去了程家族学,碰到了小八。 小八本来就跟当年的三宝一样是个爱玩的性子,他才不分什么主子下人,只是看着这位名叫小棠棠的丫鬟跟他们年龄相仿,就叫她跟着一块儿玩。 那个时候,小八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我不信你娶依依是因为心里有她。」赫连初棠还在哭,「你明明就……」 小八出声打断她,「我娘说,你娘是个小哭包,你怎么也随了她?」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娶她,我就不哭了。」 小八说:「想娶,自然就娶了。」 「你又撒谎!」 这时,顾知温突然从桥头走来,对着赫连初棠就喊,「表姑姑,您怎么哭了?」 赫连初棠咬牙瞪着他,「谁是你表姑姑!」 说完一转身,哭着跑了。 小八还倚在石栏上,顾知温挑眉看他,「我刚刚可是挺身而出为你解了围,打算怎么谢我?要不,叫声姐夫我听听?」 小八瞅了眼白皮黑馅的这货,直翻白眼,「滚边儿去!」 第466章 瑶瑶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小六一出嫁,顾家很快就带着媒人上门,把小七的亲事定了下来。 程五郎现在的精神头跟小孩子是一样的,每天会午睡很长时间,林水瑶是趁着他睡着才抽空回的府。 秦芳菲知道程五郎病了,问林水瑶情况怎么样。 「国师正治着呢!说一时半会儿不能好。」 秦芳菲轻嘆,「好端端的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辛苦你了。」 又说:「我家相公和小乖早就想来看看了,无奈皇上下了旨,国师府进不去,我出门前,小乖媳妇儿还托我给五郎带些补品,我刚才都交给下人了,你记得带过去炖了给他补补。」 林水瑶点点头,「难为你们还惦记着他,我替我家相公谢谢你们一片心意。」 秦芳菲笑了,说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还谢什么。 是啊,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她一手养大的闺女要送出去了。 林水瑶心里难受极了,拉着秦芳菲的手跟她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你可得待她好点儿啊,否则要让她受了委屈,我就找你这个恶婆婆算帐。」 秦芳菲笑得前俯后仰,说小七当年就是她认下的干闺女,那会儿就已经是半个闺女了,等成了一家人,还不得当亲生的待么? 林水瑶放心了,放心秦芳菲,也放心顾崇,更放心顾知温,那小子打小就是在程家族学里调教长大的,什么品行林水瑶一清二楚。 秦芳菲说着说着就感慨起来,说刚认识那会儿,她才十五岁,刚嫁给顾崇,一晃眼,儿子都长大成人要成家了。 两亲家在花园里絮叨怀旧,小八偷偷去内院找了小七,说想去翻国师府的围墙看看爹,问小七去不去。 顾家来提亲,小七今天没去武馆,一直待在内院,听小八这么一说,她问了问下人,下人说夫人正在花园里陪顾夫人。 小七很快就猜到小八跟这儿钻空子呢,想趁着娘不在国师府,偷偷去一探究竟爹到底得的什么病。 换了身简洁干练的衣裳,小七让人备了匹马,带着小八从后门熘出去,骑上马直奔国师府。 国师府大门外没有守卫,旁边的围墙外更没有。 然而姐弟俩都摸不清楚爹爹到底住在哪个院子,只能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试。 第510页 小八站到围墙下,让小七踩着他的肩膀翻上去看看。 第一个院子只有两个聋哑下人在打扫,房门紧闭,看不到任何动静。 第二个院子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第三个院子,小七刚爬上墙头就愣住了。 小八问她,「姐,怎么样,看到爹没?」 小七顿了一顿,朝着围墙下虚声喊:「舅……舅舅?」 小八吓得一激灵,险些没站稳让小七栽下来。 姐弟俩让青璃请进去喝茶了。 「来做什么?」青璃看了眼心虚气短的二人。 小八说:「来看我爹。」 小七也问:「舅舅,我爹爹到底怎么样了?」 青璃淡笑,「若是痊癒,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待在我府上。」 「那我爹得了什么病?」 「简单来说,他现在谁都不认识,身边只能留你娘一个人照顾,你们来了也白来,我都见不到他。」 「这么严重?」小七小八对看一眼,「那我爹是不是只认识我娘一个了?」 青璃摇头,「也不算认识,他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娘,所以跟她比较亲,其他人都不能接近他,一接近他就不高兴,会生气。」 真实的情况,青璃不能说,只能告诉两个小外甥:「知道你们俩一片孝心,但最好别去见他,否则他一生气,容易刺激病情,对恢復没好处。」 「舅舅。」小七走到青璃跟前,要给他跪下,「还请您一定要把我爹爹治好,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我和小八会想办法的。」 青璃一把扶住她,「你爹爹的病情比较特殊,短时间内没办法恢復,我已经跟你娘说了,等你和小八都成了家,就让她带着你爹去个没人的地方静养上几年。 你娘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们姐弟俩,你们乖乖听话别让她担心,便是最好的帮助。」 离开国师府重新骑上马,小八忽然说:「姐,既然娘是在等我们成家,那我回去就请媒人去朱家提亲,咱俩同一天办吧,你出嫁,我娶亲,早日让娘安心下来带爹出城静养。」 小七回头看他一眼,「小依依可还没及笄呢!」 「那有什么?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我跟薇姨说说,她一定能理解的,先把人娶过来在咱家养着不也一样么?」 「小八。」小七问他,「没能娶到心上人,你遗憾吗?」 小八突然挥了挥鞭子,马儿快速飞奔起来,耳边风唿唿地刮。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但风声太大,小七没听清。 —— 十五岁及笄这年,小七穿上嫁衣,嫁给了她的竹马顾知温。 花轿走后,林水瑶坐在女儿的闺房里,哭得泣不成声。 她知道顾家离着义王府很近,很近的,坐马车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可她还是很难受。 小五出嫁那会儿她就在想,等小七出嫁,自己一定要开开心心的,绝不掉一颗泪,等这一天真的来了,她才发现自己连笑都笑不出来。 记忆中屁颠屁颠跟在她后头口齿不清喊「凉亲抱抱」的小丫头,就这么嫁人了,像生生从她身上割了一块肉。 同一天,小八迎娶他的小青梅朱依依过门。 这是老程家孙辈的第二个儿媳妇,又是在长辈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老太太很喜欢她。 朱依依还没及笄,林水瑶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八别碰她。 小八喝得醉醺醺,脑子却清醒,他说我知道啊,小依依得养着嘛,养几年长大了就好了呀! 林水瑶跟他说:「我不管你以前有过多少风流债,但你既然娶了小依依,以后就只能对她一个人好,心里只能有她,听到没?」 小八嗯嗯点着头,将脑袋埋在桌子上。 —— 儿女都成了家,林水瑶最后一桩心病了了,她亲自去公婆跟前,跟他们说了程五郎的病况。 「他现在谁也不认识,智力只有几岁,就是个小孩子,我打算带他去个安静的地方休养几年,等好转了再回来,以后我们夫妻不在,家里小辈们就劳烦爹娘多费心了。」 程婆子是个聪明人,从小七小八匆匆忙忙同一天成亲她就看出端倪来了,怕是五郎的病情不容乐观,这会儿听林水瑶一说,她眼眶都红了,问林水瑶有没有把握能治好。 林水瑶点点头,「肯定能治好的,只不过需要的时间太长。皇上那儿我已经去面过圣了,本想让五郎辞官,皇上说不要紧,就当是给五郎一个无限期的长假,不管多少年,他什么时候恢復了,再回来仍旧是皇上身边的左膀右臂。」 程婆子偷偷抹了把泪,「去吧去吧,记得常给家里来信。」 离京这天,林水瑶给程五郎做了个小风车。 程五郎喜欢的不得了,伸手来接。 林水瑶没急着给他,「以后你叫我瑶瑶,我就给你小风车,好不好?」 程五郎看着她,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闪过迷茫。 林水瑶吹了吹小风车,小风车就转了起来,程五郎看得目不转睛。 林水瑶问他,「叫我什么?」 程五郎:「娘……」 「嗯?」 「瑶瑶……」 「对,以后就这么叫,听到没?」 「瑶瑶。」程五郎接过小风车,唿唿唿把小风车吹得转了起来,他很高兴,又回头喊她,「瑶瑶……」 第511页 林水瑶鼻尖酸涩,喉头哽咽,牵着他,「瑶瑶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第467章 你知道瑶瑶是谁吗? 林水瑶去的地方离着京城很近,就在城外的一处山上,她不敢像晋王夫妻那样跑太远。 当初爹娘的死她就没赶上,不想以后家里再出什么事儿自己还是慢一步。 苏容钦让人给她搭了个小木屋,还用竹节把山泉水引过来。 林水瑶在府上时,每天都有事儿忙,除了操心那帮小辈,还得操心后宅琐事。 现在突然闲下来,她不太适应,在小木屋旁边开了一块地,种了一片蔬菜。 原本还想养几只鸡的,山上那些个野鸡野兔,天天来家里串门,来了就赖着不走。 程五郎很抗拒除了林水瑶之外的人靠近,他却不排斥这些小动物,林水瑶索性就建了个窝,来一只拎一只进去。 才几天时间,小小的篱笆院里就成了动物园,连蛇都想来凑热闹,被她给轰走了。 林水瑶铲屎铲到头大,一怒之下把窝打开,让它们出来站成一排,指着脑袋一只只训斥,「以后只能白天来串门儿,晚上不准住在我们家,谁敢在这儿拉屎,我就烧一锅热水直接烫了它红烧,还有你……」 林水瑶指着一只兔子,「身上都脏成啥样了,不洗澡以后不准来!」 头天训斥完,第二天她就把窝给拆了。 没了动物们的粪便味儿,林水瑶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小动物们还是会来,一个个都干干净净的,还举着爪子给林水瑶看,表示脚底也洗过了。 林水瑶一只只检查,合格了才放进去跟程五郎玩。 程五郎现在不会管她叫娘了,饿了困了就喊瑶瑶。 林水瑶每天的任务就是给他做饭,陪着他玩儿,隔三差五地还会给他念信,虽然他都听不懂。 京城的来信都是青璃亲自跑腿给她送的,每次一来就是好几封,公婆的,大伯子们的,景儿,小四,小八的,嫁出去的姑娘们,大丫,二丫,小五,小六,小七全都写。 他们知道程五郎病情特殊,不便见人,有什么新鲜的,好玩的事儿,全都写在信上来给林水瑶解闷。 大丫说她怀上第三胎了,已经生了俩小子,就盼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第三个要还是小子,以后她就让萧豫睡书房去,别想再进她的屋。 二丫说她最近桃花开得特别旺,京城里的媒人不知道抽什么风,见天往她府上跑,给她介绍这个介绍那个,生怕她看不上,连画像都带来了。 林水瑶回信上问她,看上谁了。 二丫说谁也没看上,她都是老姑娘了,不爱跟小屁孩儿玩。 景儿平时就沉默寡言,来信上便只有简单的两行字,大意是盼着小叔叔早日康復归京。 小四告他的密,说景儿哥哥就是棵不会开花的老铁树,有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小姑娘天天在他回府的路上等他,他一开始装作没看见,后来带着年年去,让年年管那小姑娘叫姐姐,小姑娘当场被气哭。 信的最后,四宝还狠狠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观点,说景儿哥哥活该一辈子单身。 林水瑶望着信上他夸人小姑娘「很好看很好看」这几个字,眼皮跳了跳,当即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两天,小四又来信了,问她那封信能不能收回去重写,说有几处用词不当的地方,他需要修改一下。 这一看就是被媳妇儿揍得不轻。 林水瑶不用亲自在场都能想像出四宝鼻青脸肿握着笔给她写这封信的悲惨画面。 小五来的信最有趣,她说江堰原来跟小叔叔一样有怪毛病,小叔叔不能闻脂粉味儿,一闻准晕,江堰也会晕,但他不是晕脂粉,是晕杂乱无章的东西,家里的东西要是不干净,摆得不整齐,不对称,他看久了就会犯晕。 林水瑶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病。 她把信念给程五郎听,程五郎不太能听懂,只是歪着脑袋看着她笑,然后软声喊她,「瑶瑶……」 林水瑶合上信,问他,「你知道瑶瑶是谁吗?」 程五郎没说话,餵她吃糖。 林水瑶摸他脑袋,「你要是再不长大,我就该变成老太婆了。」 小七来了信,说庆国来犯,她正式入军营,要跟着景儿哥哥去边境了。 小八第一个不同意,来的信上问林水瑶能不能劝劝小七,说战场太危险了,小七一个姑娘家,出了事可怎么办。 林水瑶当然知道危险,但她更知道,小七在她舅舅的武馆学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像她景儿哥哥那样策马持枪除冦驱敌。 成亲到现在小七一直没有身孕,林水瑶就知道她在等这一天。 那是女儿期盼了多年的梦,她怎么忍心亲手碎了? 林水瑶没有给小八回信,她飞鸽传书去顾家,让顾知温来一趟,当面问:「小七要跟着景儿出征,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捨不得。」那可是他放在心里好多年的姑娘啊,他还等着跟她白头到老呢,「可是,我选择尊重她,成全她,在家里等她。」 小七跟随景儿出征这天,林水瑶下山去送。 小姑娘换下平日里明艷夺目的红裙,穿上沉重铠甲,头盔上红缨飞扬,英姿飒爽。 林水瑶拉着她的手,「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啊,爹爹娘亲在家等你呢!」 第512页 第468章 小八被绑 为了送小七,家里人几乎都来了。 林水瑶还在跟闺女说话,何初旭就走了过来。 他当了小七几年的师父,最捨不得她了。 望着小姑娘脸蛋上还没完全退去的那一丝稚气,何初旭心中不忍,「要不,舅舅跟去保护你吧?」 「我能保护好自己。」小七说:「舅舅留在京城保护我爹爹娘亲就好。」 林水瑶伸手,替她理了理头盔上被风吹乱的红缨,忍不住又开始唠叨,「战场不是你们演习的校场,你是姑娘家,不必事事沖在前头,不可任性妄为,一切要听从你景儿哥哥的安排和指挥,明白没?」 小七一把抱住林水瑶,「娘,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您替我照顾好爹爹,但愿我凯旋之日,能看到爹爹恢復如初的样子。」 林水瑶轻拍她的后背,「去吧,娘等你凯旋。」 同长辈们道了别,小七骑上自己的马,跟上前面的大部队。 赫连景也刚跟他爹和年年道完别,见小七打马过来,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的,趁现在,否则一会儿出城后悔可来不及了。」 「没了。」小七摇摇头,「景儿哥哥,咱们走吧。」 林水瑶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小七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头,往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小八。 她问下人,「八少爷呢?」 下人说八少爷原本是出来了的,但是走着走着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林水瑶蹙了蹙眉。 小八一向是个姐控,小七出征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可能不来,除非是半路碰到了什么事儿。 「赶快让人去找。」林水瑶吩咐下去,「傍晚之前,不管找没找到,都给我来个信。」 程五郎还在小木屋里睡觉,她得尽快赶回去。 交代完,林水瑶朝着城外山上方向走。 正在这时,国师府的管家骑着马匆匆跑过来,见到林水瑶,一个利索的翻身跳下马,对她恭敬行了一礼。 「宽叔,怎么了?」林水瑶问。 宽叔道:「国师大人又闭关了,他让老奴转告夫人,这次闭关的时间可能久一点,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请夫人多保重。」 林水瑶颔首,「我会的。」 青璃是以上神之身动用法术强行入了帝君的梦才能到这儿的,跟她和程五郎从娘胎里生出来不一样,青璃不能在帝君的梦里久待,隔段时间就得出去。 这么些年,林水瑶都已经习惯了。 见宽叔站着没走,还有些欲言又止,林水瑶又问:「还有事儿吗?」 宽叔道:「老奴刚才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义王府下人在找八少爷,八少爷出什么事儿了吗?」 「出事应该不至于,只是听下人说,他一早就来送姐姐的,结果小七都走了他人还没出现,我有些担心,只好让下人出去找一找。」 宽叔恍然,「既然国师不在,那老奴就私自做主调动府上的人帮着找一找吧!」 「多谢宽叔了。」 —— 林水瑶回到山上时,她弄来看门的两头狮子还在篱笆院外坐着,要不是这俩货对着旁边蹦过来蹦过去的兔子呲熘口水舔舌头,从远处看还真像大户人家大门外的石狮子,染了色的那种。 林水瑶去了厨房,把挂在灶台上方的两大块五花肉取下来拎出去餵狮子。 狮子走后,程五郎才醒。 他睁开眼,迷茫了好一会儿,等看到坐在床榻前的林水瑶,眼底才慢慢有了笑意,「瑶瑶……」 林水瑶像往常那样问他,「你今天好点儿没,想起什么来没有?」 程五郎回答:「我饿……」 林水瑶嘆了口气,转身去厨房给他做吃的。 程五郎跟了过去,他现在是个勤快的「小宝宝」了,知道蹲在灶台前帮着添柴。 饭后,林水瑶在院里支了张躺椅,让程五郎躺上去晒晒太阳,她坐在旁边,给他讲故事,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个法力高深的神仙,他有一次外出办事,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就用法术换了个模样。 后来在半道上,他误打误撞救了一只灵猫,灵猫记住了他的模样,回家后找人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那张脸,可惜那张脸的主人,并不是当初救她的那个人,灵猫认错了人,报错了恩。 「后来呢?」躺椅上的程五郎忽然问。 林水瑶有些诧异他竟然能听懂她讲故事了,浅浅弯起唇角,「后来啊,灵猫为了找回当初救她的那个人,入了那个人的梦。可惜,那个人再也不记得她了。」 程五郎听完,眉头深深皱起。 林水瑶看出异样,「怎么了?」 程五郎看着她,很认真很认真地问了一句:「瑶瑶说的神仙,到底是神还是仙?」 林水瑶:「……」 凡人不都直接统称「神仙」的吗? 这厮的关注点简直了,林水瑶瞥他一眼,「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 傍晚时分,苏容钦飞鸽传书来,说小八到现在都没回府,派出去的下人回来都说没找到。 林水瑶白天就觉得不对劲,这会儿收到信,心头一下子涌上了不安。 「瑶瑶……」程五郎手里摇着小风车,问她,「你不开心吗?」 第513页 何止是不开心,简直是心急如焚! 小八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哪怕小时候再贪玩,他也不会不打招唿出去就是一整天,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成了家的男人,不会这么没分寸的。 那小八为什么没回来? 难不成之前的邪教,大理寺没清剿完,还有余孽,上次绑架程老爹,这次绑架小八? 天色已经很晚了,林水瑶现在不方便带着程五郎下山,她把自己的推测写在回信上飞鸽传给苏容钦,让苏容钦着重排查四个城门口以及城门附近的客栈。 除此之外,林水瑶还叫来几只猫头鹰,请它们去京城上空飞一圈,看能不能发现异常。 —— 小八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的,他双手被反剪,双眼被蒙着,看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但从身下的颠簸和车轱辘声中不难判断,他正在马车上,外面时不时地传来夜枭叫声,山风很大,吹得马车帘子沙沙作响。 这车,是通往城外的! 他能感觉到旁边坐着个人,对方正看着他。 小八心中警铃大作,反剪在身后的手指握了握,「你是谁?」 第469章 病态的偏执欲 蒙眼的黑布被摘掉,夜明珠光晕一下子灌入双眼,小八不适地闭上眸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他旁边果然坐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晋王的女儿,赫连初棠。 女孩儿穿一袭粉粉的对襟小袄裙,头上梳着双丫髻,用丝带绑着,打了个两个可爱的蝴蝶结,多余的丝带垂下。除此之外,没佩戴任何珠钗。 她长相随沈莺莺,生了一双圆圆的杏眼,灵动无辜。 「小八哥哥……」女孩儿开口,声音又乖又甜。 小八望着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因为她手里拿着锁链,锁链是金的,上面用缎带打了好几个漂亮的蝴蝶结。 外面夜黑风高,车内明珠生晕,柔白光线照出女孩儿面上甜甜的笑容,她手里的锁链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精緻,令人不寒而慄。 「你想做什么?」 小棠棠将食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弯着眉眼倾身过来,亲自将他背后的绳子解了。 小八被绑了太久,双手终于得到解放,然而还没来得及活动两下,就被她强行用冷冰冰的金锁链锁住。 小八垂下眼睫,敛去眸底的情绪,哑着嗓子喊,「小姑姑……」 女孩儿置若罔闻,将锁链另一头攥在手里,声音好乖,「小八哥哥以后只能陪我一个人玩儿。」 小八抬眼对上她,目光复杂。 小棠棠完全无视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我还有一个金色的笼子,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要囚禁他。 那么乖的一张脸,那么乖的一双眼睛,那么乖的一副嗓子,谁能想到内里竟然藏着如此病态的偏执? 小八的眼睛再度被蒙上。 夜风唿啸,蜿蜒的官道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在徐徐前行,车厢外挂着两盏羊角灯,光线朦胧,从远处看,像只巨大的萤火虫,说不出的诡异。 小八很少出城,对城外的地形不熟悉,更何况他现在被蒙着眼睛,光用耳朵也听不出自己到底经过些什么地方,又将去往什么地方。 处在这种移动的狭小空间内,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感。 不知走了多久,小八开始犯困,起初他还能咬咬舌尖靠疼痛坚持一下,后来眼皮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一直是颠簸的,他梦到一根打着缎带蝴蝶结的金锁链,一个雕着精緻花纹的金笼子。 笼子里是他,女孩儿蹲在笼子外,对着他笑得好甜,一声声喊他「小八哥哥」。 再醒来时,入目一片昏暗。 小八动了动,胳膊肘撞到坚硬的东西,带动手腕上锁链哗啦啦响。 这应该是一处暗室,除了墙顶换气孔筛下来的一缕光,再没有多余的光线。 小八借着那缕光,隐隐约约看到困住自己的是个笼子。 他想起来了,她给他准备的,金色的,笼子。 外面突然传来动静。 小八安静下来,蜷缩在笼子一角,不多会儿,就听到石门轰隆隆打开的声音,有人打着灯笼走进来。 是赫连初棠。 暖黄的灯笼光线照得女孩儿面色柔和,那双圆圆的杏眼水汪汪的,更显无辜。 她另外那只手拎着食盒,将灯笼挂在墙上后走到笼子前蹲下,白嫩的小手先掏出钥匙打开笼子,再打开食盒盒盖。 饭菜的香味儿很快飘了出来。 三菜一汤,全是小八的口味。 从被绑到现在,小八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早就饿了。 闻到饭菜香,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女孩儿望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眼神格外痴迷。 等收回视线,她端着小碗,用筷子连菜带饭挑起餵到小八嘴边。 小八稍稍偏头避开,「你准备关我多久?」 女孩儿软声哄他,「小八哥哥,你要乖乖吃饭哦,否则会饿肚子的。」 很软很温柔的声音,可小八丝毫不怀疑一旦他敢抗拒吃饭,她会毫不犹豫让他饿上几天几夜。 张开嘴,小八就着她的手吃下了第一口饭。 小棠棠见状,满意地弯起唇角,又继续给他喂,期间还不忘给他喝汤。 第514页 身处这样的境地,小八没有吃饭的兴致,纯属是为了让自己能保持体力,吃了几口大概感觉不到饿了,他便摇摇头。 但很显然,他低估了女孩儿的偏执欲。 她直接无视他摇头的动作,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继续餵。 小八被迫吃下那碗饭,一直到喝汤的时候被呛到咳了起来她才停下,掏出一方粉粉的绢帕,动作温柔地给他擦了擦唇角。 小八望着她,女孩儿的眼睛很圆很黑,甜美得过了分。 「小姑姑,放了我吧。」 女孩儿收了帕子,对他笑,「小八哥哥以后只能陪我一个人哦。」 小八无奈,刚准备说点什么,就见她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来,在灯笼下闪着冷嗖嗖的寒光。 她说:「以后小八哥哥手不听话,我就割手,腿不听话,我就割腿,让你永远留在这里哦!」 无辜又懵懂的语气,却听得人头皮发麻。 小八心里针刺一般,扯着疼。 他喜欢她的时候,以为她只是朱府的一个小丫鬟。 他甚至在心里想过,将来要怎么说服爹娘让自己娶她。 可后来小棠棠身份暴露,他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身份,而是辈分。 听说晋王在很多年前就有用铁链锁晋王妃的习惯,娘说这是一种病,心里的病。 原来这种病还能传给下一辈么? 他註定了不能娶她,她如何怨他恨他,他都能理解。 可他不想看到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棠棠。」小八终于肯正正经经唤她一声,「我已经成亲了,你把我锁在这儿,算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辰。」女孩儿纤长的睫毛像两扇小翅膀,唇角弯出甜美的笑,「算礼物呀!」 第470章 眉心印记 小八一天没回府,家里上下急得团团转。 程大郎去京兆府报了官,程二郎带着府上的家丁护院一条条街搜寻。 小依依眼睛都哭红了,老太太嘴上安慰她,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 前院,嫁出去的几个姑娘带着姑爷陆续来了。 大丫问:「昨天出门的时候,小八身边就没跟着下人?」 陆漫漫抿唇,「可能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小七和景儿哥哥身上了,没人留意到小八。」 小六有些后怕,「会不会跟爷爷那次一样……」 「应该不会。」余牧说:「那个邪教的漏网之鱼早就被抓获了,不可能还有余孽。」 顾知温火急火燎地赶来,「我刚刚去了趟京兆府,那儿的人说,大伯昨天晚上就报官了,现在家里怎么样,有小八的消息了吗?」 见众人摇头,顾知温脸色沉了下去。 小七临走前,一个劲地叮嘱他,帮她照看好小八。 结果小七前脚刚走,小八后脚就出了事儿。 「大家都先别自乱阵脚。」萧豫道:「各自家里能派出去的人手都尽量安排一下。还有,这事儿暂时别告诉小婶婶,没准只是虚惊一场,就别让她跟着担心了。」 「只怕已经晚了。」陆漫漫皱眉,「昨天在城外,是小婶婶最先发现小八不见,也是她让人去找的,还说不管找没找到,傍晚时分都给她传个信,她早就知道了。」 —— 一个晚上没有儿子的消息,林水瑶几乎没合眼,只在天明时分撑不住稍微眯了会儿。 程五郎是小孩子作息,早上醒的特别早,蹲在院子里给野鸡餵食。 林水瑶正迷迷煳煳之际,忽然听到程五郎蹬蹬蹬跑进来,跟她说:「瑶瑶,瑶瑶,外面有只猫头鹰在叫你。」 林水瑶勐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程五郎说:「它叫你,我听到了。」 林水瑶眯起眼睛,「你能听懂它说话?」 「嗯。」程五郎点了点脑袋。 林水瑶更觉得诧异了,「那你昨天能听懂吗?」 「昨天不能,今天能。」 林水瑶问他,「你今天几岁啦?」 「四岁。」程五郎伸出四个手指跟她比划。 白欢喜一场。 林水瑶坐起身,穿衣下床。 她准备去推门,程五郎扯着她的袖子,指了指盆架边,「洗脸。」 林水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盆架上是刚接来的山泉水。 林水瑶不禁挑眉,伺候了他这么久,他终于知道伺候一下她了。 不好拂了他的意,她听话地走过去弯腰洗脸。 程五郎站在旁边,在她直起身的时候给她递了块干毛巾。 林水瑶接过,心里一阵熨帖,虽然他还要很多年才能长大,但起码现在就开始懂事了,她不能太悲观。 程五郎递完毛巾就伸手揉搓眉心。 林水瑶察觉到异样,把他手扒拉开,「怎么了?」 程五郎指着自己的眉心,「痒痒。」 「是不是让蚊虫给叮了?」林水瑶仔细看了看,没有被叮咬过的痕迹。 她找来防止蚊虫叮咬的药膏,轻轻沾了一点给他抹上去。 程五郎没再揉眉心,跟着她推门出去。 那只猫头鹰正蹲在树上打盹。 本来就是白天睡觉的主儿,昨天晚上帮林水瑶跑腿飞了一宿,这会儿正犯困。 林水瑶仰头看它,出声问:「找到我家小八的下落了?」 第515页 猫头鹰睁开圆熘熘的卡姿兰大眼,「咕咕咕」地说了一通。 林水瑶听不懂,看向程五郎。 程五郎很认真地在翻译,「它说它可辛苦了,找了儿子的朋友的妹妹的大姑子的妯娌的娘家弟弟打听。」 林水瑶:「然后呢?」 「昨天晚上有一辆马车很晚了还在官道上,小八在车上,方向是青鸾峰。」 青鸾峰林水瑶知道,当年沈莺莺送给晋王的三生石就是从青鸾峰上搬下来的,后来刻了字又送回去了。 青鸾峰可是险峻之地,什么人会带小八去那儿? 林水瑶还想再问,猫头鹰已经睡熟了。 林水瑶冲程五郎「嘘」了一声,让他别大声说话吵到猫头鹰,拉着他回了屋里,写了张字条飞鸽传书回义王府。 义王府前院,几位姑爷已经把自家能派的人都派出去找小八了,这会儿正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四宝突然行色匆匆地跑进来,「找到小八的下落了。」 厅里众人闻言,齐齐站起身来,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 四宝喘着气,「小婶婶来信,说小八去了青鸾峰。」 「快快,马上把派出去的人召回来,去青鸾峰。」大丫一激动,肚子里的宝宝踢了她一下,她「哎哟」一声。 萧豫忙扶住她,温声道:「既然已经找到小八下落,那我先送你回府休息,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能太过操劳了。」 大丫不走,「我去后院以前的闺房里歇一歇就好,等小八平安归来再回府。」 萧豫心知劝不过她,嗯了声。 二丫走过来搀着她,「姐,我送你去。」 大丫走后,萧豫望向众人,「下人们派出去太久,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还是我去青鸾峰跑一趟吧。」 「我去。」一直没吭声的江堰说。 他是赫连景的副将,原本该跟着赫连景出征的,奈何小五怀了身孕,赫连景让他留了下来。 「我也去。」余牧道:「我有青鸾峰的地图。」 小六叮嘱他,「听说青鸾峰地势险峻,你们要注意安全啊!」 几人商量好,让人备了马就开始出发。 —— 青鸾峰在东城门百里之外,林水瑶去不了,只能等。 程五郎坐在她旁边,又开始揉眉心。 「又痒痒了?」 程五郎点点头,闭着眼一直揉一直揉。 林水瑶觉得奇怪。 按理说有她在,程五郎不可能被蚊虫叮咬,更不可能生病,那他怎么一直说眉心痒痒? 按住他的手,林水瑶道:「别揉了,我给你唿唿。」 说着,凑过去轻轻在他眉心吹了吹,问他,「好点儿没?」 程五郎眨巴着眼,「好点了。」 林水瑶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神颜,想到了北蘅。 青璃说得对,程砚不等于北蘅,他只是跟北蘅一样毒舌,性子却比北蘅温润。 北蘅性子清冷,数千年前,小灵猫白青瑶第一次见北蘅帝君时,第一眼就被他眉心的金色神印所吸引。 高冷尊华,是她给北蘅贴的标籤。 啊等等,眉心的金色神印? 林水瑶勐地侧头,看着程五郎。 第471章 上山之路被毁 程五郎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问,「瑶瑶你饿吗?」 言外之意,他饿了。 这套路的语气和方式,简直跟小八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林水瑶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以后再痒痒,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给你看看。」 程五郎应了声好。 林水瑶站起来,「你刚餵了鸡,快去洗洗手,我去给你做饭。」 程五郎听话地走到水缸边弯腰洗手。 —— 萧豫几人去了青鸾峰,大半天才回来。 家里早就急得不行,朱八斗和黎薇也来了。 才刚听说萧豫他们回来,朱依依第一时间迎上去,红着眼问:「怎么样了?」 萧豫皱着眉,脸色不大好,跟在后面的江堰和余牧也都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朱依依急得哭了出来,「小八哥哥呢?」 朱八斗一看就猜到情况不妙,把萧豫叫到一旁单独问:「怎么回事儿?」 萧豫道:「青鸾峰我们去了,可上不了山。」 「怎么上不了山?我记得有路的。」朱八斗当年给晋王妃找三生石的时候亲自上去过。 青鸾峰是险峻了些,好在有条小路能上。 「路被炸毁了。」萧豫道:「青鸾峰本就地势险峻,现在唯一的路没了,如果上面真的有人,那么我们上不去,上面的人也绝对下不来。」 朱八斗想了想,「是谁告诉你们小八在青鸾峰的?」 「是小婶婶。」 「她不是带着小五郎归隐了吗?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知道的?」 毕竟那信是飞鸽传书来的,朱八斗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作妖,冒充林水瑶给义王府传信。 这种事瞒不了,朱八斗走进前厅,跟大伙儿说了情况,又问四宝什么时候收到的字条,那字条上的字,是不是真是林水瑶写的。 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四宝无话可说,他站起来,「你们要觉得有蹊跷的话,那我亲自去找小婶婶,当面问她。」 第516页 「我跟你去。」萧豫抬步跟上。 那二人走后,宫里来了人,正是天圣帝身边的小贵子。 「皇上听闻八少爷失踪,着奴才来问问,情况怎么样了?」 四郎媳妇把人接到前厅奉了茶。 从众人笼着阴霾的脸色上,小贵子不难猜出,八少爷还没回来。 「皇上说了,大家不必忧心,他刚传令下去,让金麟卫全力配合京兆府,务必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八少爷。」 金麟卫是天圣帝近两年刚成立起来的,直接听命于他。 然而纵使如此,众人还是放不下心来,小八只是个读书人,他没学过武功,这要是落到贼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 萧豫和四宝到山上的时候,老远就见篱笆院外站着不少动物。 两只山羊在打架,野鸡站在篱笆桩上扑腾翅膀,几只兔子蹦来蹦去。 院门外的树枝上,倒挂着两只猫头鹰。 篱笆小院不远处,一条蛇盘着身子吐着信子眼巴巴往这边瞅,看样子是不敢过来。 萧豫和四宝对看一眼,俩人被吓得不轻。 正巧林水瑶出来淘米,看到二人,马上搁下淘箩去开院门,顺便把动物都轰走。 动物们倒是走了,四宝仍然心有余悸,他一脸难受地望着林水瑶,「小婶婶,您在这儿住着不害怕吗?」 这山上可什么都有啊! 萧豫观察入微,「我倒觉得,是那些动物怕小婶婶。」 林水瑶一笑遮掩过去,把他们请进门,「你们俩特地跑一趟,是不是找到小八了?」 提起这个,俩人一阵沉默,四宝先开的口,「小婶婶,你今天早上是不是给家里传信了?」 林水瑶说是啊,怎么了? 四宝眉头纠着,「大姐夫他们照着您给的地址去了青鸾峰,结果发现上山的路被炸毁了,如果青鸾峰上有人,那上面的人是下不来的,所以我们怀疑,是不是您弄错了。」 如果是人查出来的,那么不排除有造假的可能,但动物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它们说在青鸾峰,就一定在青鸾峰。 「地址不会错。」林水瑶神情笃定,又看向萧豫,「一点上山的办法都没有了?」 萧豫遗憾摇头,「青鸾峰太高了,顶端已经入云,本来就险峻,路再被毁,底下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 「小婶婶。」四宝问她,「您既然能查到小八去了青鸾峰,那应该能查到谁带他去的吧?」 「是小棠棠。」那只猫头鹰再醒来的时候林水瑶已经问明白了。 她一开始以为小棠棠是因为没能嫁成小八,心里有怨,带走小八无非是想要小八给个说法,现在看来,那姑娘多半是遗传了她爹的偏执占有欲了。 她要把小八困在青鸾峰一辈子陪着她! 眼神冷下来,林水瑶对萧豫和四宝说道:「你们先回去,这事儿我来处理。」 那二人虽有不解,但见林水瑶脸色不好,没敢多问,很快转身离开。 林水瑶重新端起淘箩,却有些心不在焉。 三哥不在,只能她自己再去蝴蝶谷跑一趟找晋王。 可她一走,没人照顾程五郎。 如果带上他,半道上出事儿怎么办? 旁人是照顾不了程五郎的,而三哥又恰巧在这个时候离开,没有三哥帮忙,找晋王的事儿,只能她自己去。 要么,扔下程五郎,他肯定出事。 要么,带上程五郎,他还是有很大可能会出事。 从她爹娘的死讯传来到现在发生的这些事儿,背后好像一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时时逼着她做选择。 儿子她是肯定要救的,蝴蝶谷她也是必须去的。 那么…… 林水瑶回过头,见程五郎又坐在那儿抓眉心。 她走过去,蹲下身给他吹了吹,轻声问,「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程五郎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好。」 第472章 从出生就认识 林水瑶第一次去蝴蝶谷是跟何初旭一起,那时候赶时间救程五郎,她备了干粮日夜兼程,四天半就到了。 这次带着智力只有四岁的程五郎,哪怕心中着急,林水瑶也不敢没日没夜地赶路。 她考虑了太多因素,最终连马都不敢骑,换成了马车。 赶车的是苏容钦身边的木叶。 坐马车比骑马更慢,只在白天赶路的话,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到。 程五郎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着急,一路上格外乖巧。 他眉心还是偶尔会痒痒,他一开始用揉的,后来直接挠,甚至是上手抓。 林水瑶怕他把自己给抓破相了,趁着在客栈落脚的时候去药铺配了止痒的药来才勉强止住。 这一路上,他们碰到的动物越来越少。 有时候她想抓只小动物来打听打听消息,那小动物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撒腿就跑。 林水瑶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的香味儿失灵了,晚上她问程五郎,「我身上香吗?」 程五郎啃着鸡腿,嗯嗯点头,说香香的。 林水瑶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那它们跑什么呢?」 「啊——」 程五郎餵她吃鸡腿。 —— 出发后的第七天,天上飘了小雨,他们在一个小镇上落脚。 第517页 小镇人流不多,比不得城里热闹,路上行人稀少。 林水瑶给程五郎穿好斗篷后路过窗边,随意往下瞥了一眼,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楼下,看样子是刚到。 那马车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有得起的。 林水瑶觉得好奇,多看了两眼,直到马车内的人走出来。 晋王一手撑伞,另外那只手牵着沈莺莺,华贵的紫色袍角被风轻轻吹起,冷魅的脸容上寒气森然。 这两个人竟然来了?那想来已经知道了赫连初棠的事儿。 林水瑶眯起眼。 还没等细看,身后突然有人捂住她的眼睛。 林水瑶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她抬手,将他的手捉下来,然后回头看着他,「干嘛呢?」 程五郎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林水瑶摸摸他脑袋,「我看到个熟人,他们好像也住这家客栈,你留在房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好不好?」 程五郎拽着她的袖子,不同意,一个劲摇头。 林水瑶无奈,「你乖乖的,一会儿我借个小火炉上来,亲自给你烤红薯吃。」 程五郎还是不同意,还是摇头。 林水瑶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那我带你去?」 程五郎低下头,拧着眉,似乎在纠结。 没等他纠结完,外面已经传来敲门声。 林水瑶正要去开门,程五郎先她一步走过去,用后背挡着门板,一副不让她出去的架势。 林水瑶有些哭笑不得,「小屁孩儿,你今天到底想怎么样?」 「不准见他……」程五郎小声说了一句。 「啊?」林水瑶不懂,「为什么?」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准见。」 说完,眉心处又开始痒,还发热,他抬手就要去抓。 林水瑶一把摁住他的手,「别抓,我给你上药。」 她急急忙忙去床头取药,回头时看到他眉心有金色的东西闪现了一下,随后顺着门板滑下来倒在地上。 林水瑶大惊,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费了大劲儿才弄到床榻上。 给他盖好被子后,她顺势坐在床沿边,视线落在他眉心处,什么也没有。 刚才那一下,是错觉么? 严格说来,程五郎只是帝君的影子而已,帝君本尊还在沉睡,不可能会出现在梦境里。 那应该是看错了。 林水瑶又坐了会儿,确定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这才起身推开门。 敲门的人是晋王,他还站在门外。 见着林水瑶,他冷笑一声,开口就问:「我女儿呢?」 林水瑶简直服了,「你女儿绑架了我儿子,你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看来你知道他们在哪。」 晋王说着,抬步要往里走。 林水瑶伸手拦着不让进。 晋王看着她,「你要觉得我们站在门口大声讨论这件事没关系的话,那本王也觉得无所谓。」 林水瑶考虑再三,还是挪往一旁让他进门。 晋王径直去往里间。 当看见昏睡在床榻上的程五郎,晋王眉梢轻挑,「影子这么弱,看来本尊恢復得不是很顺利。」 林水瑶站在不远处,冷着脸,「你别吵他睡觉,出来说正事儿。」 晋王走出来,在桌边坐下。 林水瑶问他,「你为什么不看好你女儿?」 晋王反问:「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喜欢一个人就要将他囚禁起来占为己有,这些,是你教她的?」 晋王说:「我了解我女儿,如果你儿子心里没她,她是不会这么做的,你当初就不该棒打鸳鸯。」 林水瑶反唇相讥,「没跟你这个变态做亲家,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晋王这种人,本来就心理有病,脸皮只会更厚,一般的言语是刺激不了他的。 林水瑶望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你女儿没错,那你是不满意你二姐的亲孙子娶了我女儿,还是不满意你长姐的亲外孙女嫁给了我儿子?」 提到庄淑公主,晋王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凤眸里暗潮汹涌,厉喝一声,「闭嘴!」 林水瑶提醒他,「在人间,就得守人间的规矩,伦理纲常不可违。老话说得好,养女不教如养猪,今日小棠棠的所作所为,我一点儿都不怨她,谁让她摊上你这么个爹,上樑不正,下樑才会歪。 所以,我不找她,我只找你。青鸾峰唯一一条上山的路被她给炸毁了,你说怎么办吧?」 晋王冷嗤,「内丹都没了,我现在就是个凡人,你觉得我能怎么办?」 「对了。」晋王突然想起什么来,「白青璃不是在?你让他上去。」 青鸾峰高千丈,如果没有路,就真的只有神仙能飞上去了。 「我三哥走了。」林水瑶拧着眉,「你活了几十万年,总该认识几个厉害的朋友吧?」 晋王说:「我从不跟人交朋友,唯一一个从出生就认识的北蘅,可惜他来不了。」 从出生就认识!! 林水瑶满心震惊,「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猜?」 第473章 坠崖 晋王最终没有说出北蘅帝君和南阳神君的关系,但一定不是兄弟,北蘅帝君的真身,据说是一块上古玉,他没有同胞兄弟可言。 第518页 —— 半路遇到晋王夫妻,林水瑶不用再去蝴蝶谷跑一趟,打算等小镇雨停就开始返程,去青鸾峰。 程五郎自那日昏迷醒来,再没发生什么异常,林水瑶稍稍放了心。 临行这天,沈莺莺亲自来找林水瑶,一个劲跟她道歉,满脸自责。 林水瑶说:「只要我儿子能全须全尾地从青鸾峰上下来,其他的我就不说什么了。」 沈莺莺向她保证,「等这事儿完了,我们一定把棠棠带走,去塞外,再也不让她回来。」 林水瑶淡笑了笑,「你闺女执念那么深,只要她不肯死心,别说是塞外,就是到了天涯海角,她也会想方设法再回来的。」 沈莺莺急了,「那你说要怎么办?」 「作为代价,我要你们想办法让她失忆,忘了小八。」 —— 青鸾峰…… 峰顶常年云雾缭绕,缥缈若仙境。 小八靠坐在一棵松树下,望着周围无边无际的云海。 他被关在暗室太久,分不清外面过了多少天,只知道这个地方上来就没有下去的路。 他回不去了。 「在看什么呢?」身后传来女孩儿甜软的嗓音。 她在他旁边蹲下,头上髮带被风吹起,拂过他脸上。 小八说:「你储存的那些粮食,顶多够一年的量,你还这么年轻,就不想活了?」 赫连初棠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忽然问:「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辈分拦着,你会不会娶我?」 小八没出声。 赫连初棠突然笑了,「你看,你心里明明有我的。我带你来这个地方,没了世俗的眼光,没了该死的伦理纲常,只有我们两个,程小八,我们成亲,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说:「我那么喜欢你,怎么捨得真的伤害你呢?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罢了。链子和笼子都被我扔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囚禁你。」 「可你炸毁了下山的路。」小八目光平静,「与囚禁我有何分别?」 「那你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强迫自己与她共度余生,这跟囚禁你自己又有什么分别?」 「小八……」她并排坐下来,靠着他的肩,「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不娶我都行,陪着我就好。」 她说着说着,声音带了哭腔,「我从小就跟着爹娘在蝴蝶谷长大,谷中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和几个护卫下人,没别人,后来我长大了,开始对外面感到好奇,就瞒着爹娘偷偷来了京城。 不算小依依,你是我出谷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幽默风趣懂得讨女孩子欢心的人。 我甚至都已经能想像到我们成亲的画面了。可是……可是后来你怎么娶了别人呢?」 「小八,你认真告诉我,你可曾喜欢过我?」 小八移开目光,没看她,语气决绝,「从未。」 「我不信!」心脏上受了重重一击,赫连初棠眼泪汹涌而出,「到现在你还骗我。」 小八缓缓道:「但凡你稍微了解我一下,你就该知道,我对每个姑娘都那样,如果不是家规拦着,我不止会娶小依依,还会纳很多很多的妾,因为我天生就是这么个性子。一直以来,是你不肯承认,不停地欺骗自己罢了。」 「你别说了!」赫连初棠捂着耳朵,「我不信,我不信!」 她站起来,跑回了房间将自己关在里面大半天没出来。 为了谋划将小八带上来,赫连初棠事先准备了很久,这儿不仅盖了房子,还储存了很多粮食。 而除了这些,她还给自己备了一套嫁衣。 小八见她许久不出来,拧了拧眉,上前去敲门。 里头没反应。 「小姑姑!」小八继续敲门,里头还是没反应。 小八心下一沉,抬脚准备踹门。 这时,门开了。 赫连初棠身上穿着一件火红的嫁衣,头上凤冠垂下漂亮的珍珠流苏。 她将流苏撩往一旁,问他,「我穿嫁衣,好看吗?」 小八后退两步,「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同时在心里装那么多人,可能我比较自私,装了你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你不要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给别的男人,可我还是很想穿一次嫁衣,你看,好看吗?」 「棠棠。」小八很认真地看着她,「你自己也说了,我是你出谷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你跟着爹娘避世那么多年,对外面了解的太少了,你相信我,一定会有人视你如命的,你只是还没遇到而已。」 赫连初棠仿佛没听进去,只是一遍遍地问他,「我穿嫁衣,好看吗?」 没听到回答,她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眼一点点黯然下去,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向崖边。 小八勐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棠棠!」 赫连初棠转过身,看着他,「你别过来!」 「好。」小八顿住脚步,声音有些颤,「你站着别动,我不过来。」 赫连初棠看着他笑,「食物消耗完之前,他们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你下去。我跟你做个交易,我放了你,你别忘了我,好不好?」 小八心急如焚,「棠棠,你别犯傻,快过来!你也说了,我爹娘一定能想到办法救我们下去的,有什么话,等下了山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第519页 「我不跟你下山了。」赫连初棠说:「下了山,我又成了你的长辈,我讨厌那些所谓的世俗。」 「程小八,如果我不在了,你会记住我吗?」 「你敢!」小八沉怒着脸,「你若犯傻,我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你看,你又骗我。」赫连初棠往后挪了一步,「可是,就算你骗我,我还是喜欢你。我捨不得伤你,那就伤我自己吧。程小八,我走了。」 她说完,义无反顾地纵身往下一跳。 「不要!」小八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没抓住人,脚下不稳跟着掉了下去。 第474章 乖,叫声娘 林水瑶他们已经到青鸾峰下大半天了。 实际情况比萧豫说的更严重。 从山脚开始,一路往上,但凡肉眼看得到的地方,路全都毁了。 林水瑶之前还想着,如果只是毁了一段,兴许还能多派些人手重新修路。 可现在看来,除了神仙是真的没人能上去了。 林水瑶一面怨恨晋王没教好女儿,一面又担心,小八要真的在上面,他冷不冷,饿不饿,晚上有没有睡觉的地方。 「王爷,怎么办?」沈莺莺急得团团转。 棠棠抓走小八,她已经很对不起瑶娘了,小八要再出点什么事儿,她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瑶娘。 晋王问林水瑶,「国师府有没有消息?」 现在唯一的希望,在青璃身上。 林水瑶摇头。 她觉得很奇怪。 以往要出事儿,三哥要么在她身边,要么会提前提醒她,让她做好准备。 可这次,三哥在小七出城,小八被抓那天直接走了,除了让她保重,其他什么都没说。 就好像背后那双无形的大手,连三哥也算计进去,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然后小八出事,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是说帝君的生死劫已经过了吗?为什么还会出这种意外? 林水瑶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三哥跟她说的一句话。 三哥说,她才是帝君的劫。 换句话说,帝君自己的生死劫是渡过来了,可如果小八在青鸾峰上出了事,她身为母亲一定会崩溃,只要她出事,帝君就活不了。 原来如此! 看来,她还是小瞧了这个梦境。 深吸口气,林水瑶道:「我得回去一趟。」 晋王听出她想做什么,「回去,然后恢復仙体重新入梦回来救你儿子?」 除此之外,林水瑶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晋王说:「你知不知道你六位哥哥,为什么只有白青璃来了这儿?」林水瑶当然知道。 因为白家只有三哥一位上神,入帝君的梦,要么转入凡胎从婴儿出生,要么用法力强行破开。 其他几位哥哥修为不够,法力不足以破开帝君的梦,他们来不了。 她只是个仙,都还没飞升为神,修为法力更低。 「可是,总得试一试,不是么?」她说着,转过头看了程五郎一眼,刚想说让晋王帮忙照看一下,她回去一趟,就见程五郎蹲在一个小水洼边,对着水照镜子。 林水瑶:「……」 林水瑶走过去,想告诉他地上脏,别弄脏了衣裳。 余光突然瞥到水里有什么。 林水瑶定睛一看,然后呆住了。 程五郎的眉心有金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这个印记,林水瑶死都不会忘,整个天界独一无二,北蘅帝君眉心的神印! 「瑶瑶,这个一闪一闪的,好好玩。」 程五郎对着水里摸摸自己的眉心。 晋王察觉到异样,也走了过来,当看到程五郎眉心的印记,顿时一脸复杂。 林水瑶小声问:「怎么回事儿?」 晋王面色凝重,「他来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水瑶大为震惊。 这么说来,她几天前在小镇上看到的那一幕,并不是错觉。 哦不,应该说,从换丹醒来,他开口叫她「娘」的那一刻开始,程砚就已经「不在」了,这么久,待在她身边,要她当老妈子伺候着的这位,一直都是北蘅。 他只是……还没完全醒来而已。 林水瑶的心情更复杂了,她弯下腰,刚想同他说点儿什么,就见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电光石火之间一跃而起,飞至半空,掌心聚出两个淡金色的光圈,圈住从上面坠下来的二人。 这一幕太快,快到林水瑶几乎来不及反应,她只能仰头,望着一身白衣的帝君浮立于半空。 山风徐徐,吹得他满头乌髮好似一匹柔软的缎子,额间醒目的金色神印,衬得原本如画的眉目添了几分庄重,令人不敢靠近。 清贵高华,无外如是。 被他护住的那二人缓缓平躺在地上,不远处沈莺莺见状,惊唿一声后提着裙摆跑过去。 儿子要紧,林水瑶也顾不上什么北蘅不北蘅的了,第一时间上前查看。 好在,俩人只是昏迷,其他并无大碍。 望着女儿一身嫁衣昏迷不醒的模样,沈莺莺忍不住哭出声。 晋王给赫连初棠摸了摸脉搏,放下心来,温声劝着沈莺莺,「棠棠没事儿,只是昏睡过去了。」 「她这是做什么呀?」沈莺莺心里堵着,望向旁边的林水瑶,「瑶娘,对不起,等她醒来,我让她亲自给你们赔罪。」 第520页 「不用等她醒来了。」林水瑶蹙着眉,说完抬头望向缓步过来的北蘅帝君,「帝君,能否抹了他们二人的记忆?」 北蘅颔首,缓缓抬手,大掌带过一阵微风,从赫连初棠和小八的头上一掠而过,两枚光点同时钻入二人的眉心。 片刻后,他道:「好了。」 趁着林水瑶和沈莺莺在说话,晋王随着北蘅走到一旁。 他眼神里带了戏嚯,「以前你总说我痴,我还以为你能绝情弃爱永世独身,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见北蘅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晋王又道:「内丹我已经物归原主还给你了,以后,我不欠你什么,至此一别,后会无期。」 晋王和沈莺莺带走了赫连初棠。 临走前,北蘅也抹了沈莺莺、木叶和晋王家车夫明十一关于帝君的记忆。 之后,北蘅把小八抱回了马车上。 林水瑶跟了上去,她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有些事情该问一问,「那个……」 她侧过头,刚开口,就见他双眼一闭昏了过去,与小八倒在一处。 林水瑶:「……」 他们在就近的客栈落脚,在木叶的帮助下,林水瑶把父子二人送了上去。 小八还得睡一晚才能醒来,某人倒是醒得快,神印都藏了,睁开一双无辜的大眼对着她喊「瑶瑶。」 装,继续装! 林水瑶又不是傻的,看了他两眼,「你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儿了?」 「我饿了。」他低下头,摸摸肚子,一副乖崽崽的模样。 「饿了?」林水瑶挑眉,伸手捏他脸,「乖,叫声娘,我下楼亲自给你做吃的去。」 第475章 多适应适应 林水瑶对着他的脸捏了又捏。 不得不说,手感是真的好。 北蘅不说话,她捏完就尴尬了,似乎除了那句玩笑话,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聊什么。 严格算下来,这十来年与她夫妻情深夜夜共枕的人是程砚。 给北蘅帝君当灵宠的那一千年,帝君在她心中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他需要她了,她就任由他乖乖抱在怀里撸毛。 他不需要的时候,她一般都是找个地儿乖乖趴着。 此时此刻,哪怕他藏了神印,林水瑶也不可能将他错认成程砚。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令人难以忽视的幽幽白檀香。 那一千年,她在帝君身上闻了太多次。 啊怎么办,她心理上无法转换这个身份。 对上程砚,她可以撒娇可以蛮横甚至小鸟依人,可对上北蘅…… 她眉心越纠越紧,被他这么注视着,感觉唿吸都困难。 这该死的敬畏感。 算了,还是找个藉口开熘吧。 「我,我去给你……唔……」 「做饭」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北蘅顺势攥住她手腕,一个翻转将她压在身下,柔软的指腹沿着她的唇形轻轻描绘。 林水瑶心口咚咚直跳。 早已成亲十数年儿女成双的她此刻恍恍惚惚好似回到了情窦初开的时节。 他俯下身,薄唇覆上自己刚刚描绘过的地方,像在品尝什么新奇的美食,浅尝辄止,离开时又有些意犹未尽,不由得舔了舔唇。 这小雏鸡的举动,让林水瑶感到羞耻,耳朵根烧得厉害,她将脸歪往一边。 他附在她颈侧,薄唇贴着她的耳垂,声音低沉悦耳,「抱歉,我来晚了。」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的吻落下来,一点一点,像要将她整个人蚕食入腹。 情到此处,后面再发生什么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然而他刚扯开她的腰带,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娘……」 是小八…… 这小子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兴致被打断,北蘅脸有些黑。 林水瑶趁机一把推开他,坐起身系好腰带,拢了拢头髮,这才匆匆去开门。 小八站在门外,白净的俊脸上有些迷茫,「娘,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林水瑶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会儿倒是显得不慌不乱,「哦,我带你爹外出求医,你不是嚷嚷着要跟来吗?结果自己发了一场高烧,昏睡了这么久。」 说着伸手摸摸他额头,「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八对他娘的话没有丝毫怀疑,「现在倒是不难受了,就是感觉忘了些事儿。」 「应该是烧太久,记忆混乱了。」林水瑶说:「我一会儿再让人给你煎碗药,喝完好好休息。」 小八点点头,又问:「爹怎么样了?」 林水瑶心说你爹现在不仅没事儿,他甚至还有些想揍你。 小八就道:「我去看看他。」林水瑶没拦着,给他让了一条道。 北蘅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在看到小八那一刻,似乎又变黑了。 林水瑶憋住笑,拎着茶壶下楼打了热水来给父子二人泡茶。 小八十分关心他爹,「爹,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病又严重了?青璃舅舅说您不认得我们,爹,您知道我是谁吗?」 北蘅望着他,忽然问:「小棠棠是谁?」 「啊?」小八脑子没跟上趟。 北蘅道:「你娘说你高烧的时候一直在喊她。」 「是吗?」小八困惑地挠挠头,「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啊!」 第521页 他说着,转头问林水瑶,「娘,我真这么喊了?」 林水瑶知道帝君这是在试探小八,她轻咳一声道:「你爹病还没好,耳朵不好使,你别听他瞎说,你喊的明明是小依依。」 「我就说嘛……」小八松了口气,随后也摸摸肚子,「娘,我饿了。」 听到这话,林水瑶下意识去看北蘅,大有一种「你怎么不跟着喊」的意思。 晚饭是林水瑶亲手做的。 她去买了菜,借了客栈后厨烧了几个菜。 小八在青鸾峰上时虽然没被饿着,但赫连初棠的厨艺没有他娘的好。 好些日子没正正经经吃过一顿饭了,还是跟爹娘一块儿。 小八一高兴,连吃了三碗。 林水瑶跟他说:「我们找到神医,你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明儿就启程回府,回去后你要好好念书,马上就要参加科考的人了,别分心,争取考个功名,将来给小依依挣个诰命。」 「好。」小八一一应着。 吃完饭不多时,天色就黑了下来。 小八回了自己房间。 北蘅叫了热水上来沐浴。 林水瑶坐在外间,听着屏风后的水声,脸上红得像熟虾,她琢磨着,要不还是先去装睡算了。 毕竟是第一天,她还需要时间适应一下他的新身份。 这么想着,她马上就准备这么做。 然而蹑手蹑脚地刚走到床榻前,屏风后突然传来北蘅的声音,「我衣服打湿了,能否帮我重新拿一套进来?」 林水瑶: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她打开包袱,找了一套干爽的里衣,踮着脚隔着屏风递给他。 北蘅说:「太远了,够不着。」 林水瑶又往前挪了一点点。 「还是够不着,你要不绕一下进来给我吧。」 林水瑶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非礼勿视,手里举着他的衣服,将脑袋歪往一边,螃蟹似的一步一步横挪进去,嘴里不忘问:「拿到没?」 没人回答。 林水瑶正纳闷儿,旁边的屏风突然「嘭」一声倒了。 她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余光刚好瞥到坐在浴桶里的男人,他乌髮湿透,半身赤?裸,锁骨上还沾着水珠,似乎对旁的事情无动于衷,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她,眉梢轻挑。 林水瑶深吸口气,「衣服给你。」 她胡乱塞过去,转身就想跑。 男人稍微一伸手,就将她攥得死死的,林水瑶挣不脱。 下一秒,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嘭」地一声,落入了浴桶里,全身湿透。 后背贴在桶壁上,林水瑶刚缓了口气,男人一手撑在浴桶边缘,一手托住她后脑勺,眼神逼近她,「还是适应不了?」 林水瑶下意识地点点头。 太羞耻了,有一种背着程砚在偷?情的感觉。 北蘅唇角微勾,「那今天晚上就让你多适应适应。」 话完,勾着她的下颌俯唇吻下来。 第476章 北蘅帝君和南阳神君的关系 北蘅一开始还有些生涩,还有些克制,等尝到了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薄唇好似点了火,从她唇上辗转到修长的脖颈里,再到锁骨,一路往下。 浸湿的衣裳被剥了一地,林水瑶被吻得晕晕乎乎,双手寻找依託似的攀附着他的后颈。 晕晕乎乎中,北蘅将她抱起,抬手招来一件斗篷将她包裹住,送去里间床榻上。 躺下的瞬间,林水瑶感慨,果然有法力就是厉害啊,头髮说干就干。 没等她想完,男人俯下身,薄唇吻了吻她的耳垂,出声带了点慵懒的鼻音,「在想什么?」 他引她说话,分散注意力,然后突然一下…… 林水瑶从脸红到脖子,「帝君……」 男人惩罚似的咬她一口,「叫相公。」 「相、相公……」 …… 这一夜,林水瑶想问的问题一个都没机会问出口,最后还哭了。 于是她总结了一个教训:跟神比体力没有好下场。 她决定不理他一整天,把被子扯过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气哼哼地窝在床榻内侧。 北蘅从后面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声音明显含了笑意,「天都亮了还不起?」 「我还没睡觉呢!」林水瑶将脑袋往里缩了缩,闷声闷气地说。 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坐起来。 北蘅侧躺,撑着额头望她,「怎么了?」 「没喝药。」林水瑶掀开被子要下床。 北蘅一把摁住她,「喝药做什么?怀上了就生下来。」 「可你以前不是说……」 程砚不让她再怀孕,是怕她生小七小八时的兇险再现。 北蘅一把将她拽入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影子为了保护你,所以不让你怀,我现在让你怀,是因为我能保护你。」 所谓的安全感,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那种「我无所不能你随便作有我在你身后为你收拾烂摊子」的感觉,让人心里踏实又温暖。 北蘅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 林水瑶心里还装着许多问号,哪睡得着,她往他怀里拱了拱,「我三哥说,我得保护影子到寿终正寝,帝君才能醒过来,那你为什么提前醒了?」 北蘅轻笑,「提前醒还不好?」 第522页 「当然好,可我还是很想知道原因。」林水瑶仰头,手指在他完美的下颌线上摸了摸,「你不许瞒我。」 北蘅说:「因为你帮我拿回了内丹。」 「啥?」林水瑶有点儿转不过弯来,「那颗内丹,不是南阳神君的吗?」 「是我的。」 林水瑶又懵了,「怎么会是帝君的呢?」 「这事儿说来话长,你累了一宿,要不先睡觉吧,改天我再告诉你。」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林水瑶满脸好奇,「帝君你和南阳神君是什么关系?兄弟?」 北蘅摇头,「不是。」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也不是。」 林水瑶捏着小拳头捶他,「你说不说?」 北蘅忽然嘆了口气,「他是我的心魔。」 「心魔?」林水瑶呆了一呆。 任凭她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到是这种关系啊! 「大概类似于人格分裂。」北蘅说:「我发现他的时候,强行把他剥离了出来,怕他堕入魔道,用我的内丹去镇住他,净化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拉入仙道。」 林水瑶的震惊难以言表,「这么说,南阳神君本来就是帝君的一部分?」 「嗯。」 林水瑶总算想通了,帝君那么高的法力为什么会败在南阳神君手底下,受了重伤坠入梦境。 内丹在南阳神君体内是其一,更多的,其实是不忍心伤他吧? 「我很好奇,什么东西竟然能让帝君产生心魔?」林水瑶眼巴巴地望着他,满脸八卦。 北蘅宠溺地颳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快睡。」 应该是他施了法,她突然觉得好睏。 闭上眼的时候,她还小声嘟囔了一句,「那我天天骂南阳神君是变态,我是不是在骂你?」 北蘅说了句什么,林水瑶没太听真切,人已经沉睡过去。 —— 原本定好今天就返程的,奈何林水瑶昨天晚上没睡好,只得又在客栈歇了一天。 到家时,小辈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北蘅提前跟众人打招唿,让他们别在小八跟前提起赫连初棠。 小八平安归来,儿子的病也痊癒了,简直是双喜临门啊,老太太高兴得抹了把泪,让人吩咐后厨准备宴席。 没请外人,就请了最近跟着操心的那几家,顾家,朱家和萧家,外加何初旭和苏容钦。 为答谢众人的关心,北蘅站起来一一敬了酒。 朱八斗看得目瞪口呆,「小五郎,我记得你是一杯倒啊,什么时候能喝酒了?」 北蘅莞尔,「病好了,自然就能喝。」 顾崇问他,「真痊癒了?以后不会再时不时就病倒了吧?」 十多年的交情,顾崇和朱八斗算足够了解他了,在清河书院那会儿就弱不禁风的,不能闻脂粉味儿,这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来了京城也一样。 为此,平时府上摆宴,但凡请到程五郎,朱八斗都不敢安排舞姬助兴。 作为兄弟,看到他痊癒,朱八斗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站起来,回敬了满满一杯。 何初旭和苏容钦对视一眼。 何初旭问:「谁治好的程砚?难不成是青璃那老神棍?」 提起青璃,何初旭扫了一圈,没见着人,他又问,「青璃怎么没来?」 苏容钦道:「听闻他闭关了。」 「怎么又闭关?」何初旭嘟囔了一句,「每次一到关键时刻他就不在。」 三哥不在,林水瑶也觉得挺遗憾,可她问了帝君,帝君说,如今他甦醒过来,从外面破开梦境的难度增大,凭她三哥的修为,进不来了。 进不来就进不来吧,横竖人间只剩几十年了,等她出去再聚也不迟。 …… 北蘅归来,程五郎的病假就结束了,北蘅得去顶替程五郎担任大理寺卿。 有北蘅在,据说最近案子办得特别快,大理寺的衙差们都快闲得抓虱子了。 一个多月后,林水瑶被查出身怀有孕,北蘅亲自给她把的脉。 当得知又怀上,林水瑶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北蘅坐在床沿边,掀开被子,含笑望着她,「怎么了?」 林水瑶回头瞪他一眼,「都怪你,我都三十几岁当奶奶的人了还怀孕,羞不羞啊!」 「怕什么?」北蘅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反正全京城都知道我脸皮厚。」 林水瑶:「……」 第477章 吃影子的醋了? 儿子儿媳都还没圆房,林水瑶就又怀上了。 小八带着小依依来给她道喜的时候,林水瑶尴尬得恨不能钻地缝。 小八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他娘的不自在,笑嘻嘻地说:「娘,要不生下来让我和小依依带吧,我们俩都快无聊死了。」 林水瑶瞪他一眼,「你们俩不会自己生?」 小八撇撇嘴,语气幽怨,「这不是不让碰吗?」 小依依羞得满脸通红,「娘,我……」 看出来儿媳妇有话要说,林水瑶三两句把小八打发走,然后让小依依坐到自己旁边。 「你刚刚要说什么?」 小依依看了眼屋内,见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她才小声说:「我已经来癸水了,我娘说,来了癸水就可以……」 「可你还没及笄呢!」林水瑶拉着她的手,「来癸水代表你长大了,开始成熟了,但还不到圆房的时候。我当年也是十三岁嫁的你公爹,婆婆拦着不让圆房,一直到你公爹高中状元那年我及笄,才跟他成了真正的夫妻。」 第523页 见小依依低下头,林水瑶问,「你是不是怕小八在外面乱来?」 小依依咬了咬唇。 「不会的。」林水瑶宽慰她,「小八的性子天生比较热络,看似跟谁都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他心里只有你。 再说了,老程家没有纳妾的传统,更不允许小辈们在外面胡来。 要是你爹娘问起,你就这么跟他们说,让他们放心,当了我的儿媳妇,我们家绝不会亏待你的。」 「娘,我感觉小八哥哥最近变了。」小依依说。 「哦?哪变了?」林水瑶心里咯噔一下,那臭小子,该不会又想起什么来了吧? 「具体哪变了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好像对我更好了。」 这大气儿喘的…… 林水瑶轻轻拍了拍胸口,「那是好事儿啊,说明小八开始成熟,懂得责任与担当了。」 为了让她好好养胎,照老太太的意思,内宅庶务还是交由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共同打理。 听说最近在培养陆漫漫了,看样子将来掌管中馈的大权要交给四宝媳妇儿。 林水瑶乐得清闲,每天吃完饭散散步,赏赏花,喂喂鱼,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闲暇之余,她也会关注前线战事。 这次景儿出征,攻打的对象是庆国。 弘佑帝时期,庆国与大燕交好,那时候庆国还常常派使臣出使大燕。 赫连景五岁那年,他还是皇太孙,曾在宫宴上以棋力大败庆国三皇子。 当年因为这事儿,弘佑帝一高兴,还特地开了恩科,程五郎他们那批人就是靠着那年的恩科考入京城的。 现在庆国突然与大燕反目,据说是几年前庆国内部动乱,政权更替,江山易主。 新上任的这位国君,曾是前任国君的胞弟,很有野心,他整肃完内部朝纲,就开始将爪子伸向大燕,明显没把年轻的天圣帝放在眼里。 …… 天气越来越冷,雪花飘得纷纷扬扬,一夜白了城。 林水瑶怀着身孕,越发不愿意出去,窝在暖炕上,腿上盖着一条绒毯,陆漫漫和朱依依坐在一旁跟她说笑。 北蘅从外面进来,解开鹤氅,怀里抱着一件雪貂斗篷。 今天休沐,他吃完早饭就出去了,林水瑶也没问去做什么。 林水瑶探着脑袋看了眼,问他:「谁的?」 北蘅径直走向暖炕坐下,声线温和,「前些日子专门请人猎了雪貂给你做的,今天刚刚好,路过绣坊,就顺便取回来了。」 什么请人猎的,无非是当着儿媳与侄媳的面不好说罢了,分明是他自己猎的。 林水瑶倒也配合,接过去摸了摸,「手感真不错,就这么一件?」 北蘅说:「你若嫌少,过两天我再请人猎几只狐狸再做一件。」 陆漫漫和朱依依相视一笑。 陆漫漫说:「小叔叔对小婶婶可真好,都快把我们当小辈的给羡慕坏了。」 「小四对你不好吗?」林水瑶抱紧自己的斗篷,「你若开口,别说一件,就是十件,那小子也能想办法给你弄来。」 陆漫漫心说那个混蛋这会儿还在屋里罚抄金刚经呢,多大的爹了还跟儿子争风吃醋。 她跟小依依倒不是没眼色的,随便闲聊两句就找藉口出去了。 北蘅坐过去,掀开绒毯,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小腹,「今天感觉怎么样?」 林水瑶能感觉到小腹处有一股暖流,很舒服,她弯起唇角,「还好。」 除了容易犯困,没孕吐,也没有其他不适的症状。 从怀上开始,一直是他用法力护着的。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宝宝。 北蘅点点头,将手挪开,重新给她盖好毯子。 林水瑶靠过来,依在他怀里,「我问你啊,我们俩生出来的宝宝,是什么?」 北蘅失笑,轻轻搂着她的肩,「你觉得是什么?」 「子承父业,落地就是神?」 「想什么呢?」北蘅望着她犯迷煳的表情,眉梢眼角更为柔和,「小七小八是人,小九自然也是人。」 「哦。」林水瑶点点头。 他身上的白檀香很清很淡,闻着让人感到心安,林水瑶想起给他当灵宠的那一千年,她天天掰着爪子数日子,恨不能赶紧期满一熘烟走人。 哪里想到,他竟然对她存了心思。 「帝君……」 「叫相公。」 「哦,相公,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她可太好奇了。 北蘅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后低头看她,唇边莞尔,「很重要?」 林水瑶想了想,「倒也不是那么重要,那你醒来为什么不回梵音宫,来这儿做什么?吃影子的醋了?」 第478章 帝君的前任 吃什么醋?」北蘅失笑,「影子本来就是我,只是以前没有记忆罢了,现在记忆融合,我是北蘅,也是你的相公程砚,我能吃自己的醋?」 他说着,视线落在她小脸上,「你现在也是个影子,本体还在外面,要说醋,也是将来你自己醋自己。」 林水瑶轻哼,「我有记忆,才不会醋自己呢!」 北蘅刮她鼻尖,「那我们扯平了。」 林水瑶望着他唇角的笑,心里涌上一股甜蜜。 第524页 也是,她干嘛非要把影子和帝君分开,就像她当初接收了本体记忆一样,明明是五郎接收了属于帝君的本体记忆,他们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困不困?」北蘅望着怀里的小女人。 小女人打了个呵欠,「本来不困的,你一问就困了。」 「那我抱着你睡。」北蘅让她躺在自己腿上,脑袋枕在臂弯里。 抱了一千年的小灵猫,他太懂哪个姿势能让她睡得更舒服。 林水瑶果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全身被缚魔索锁着,周围是混沌真火,一道道天雷噼下来,那火从她的脚烧到头顶,直至将她全部吞没。 再醒来时,林水瑶出了一身的汗。 天色已经黑了,北蘅不知何时将她送到里间床榻上来的,他这会儿不在屋里。 清秋进来掌了灯,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吓了一跳,「夫人,怎么了?」 「我没事儿。」林水瑶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问:「五爷呢?」 清秋回答:「先前老太爷院里来人请,五爷就去了。对了,夫人您饿不饿,奴婢让厨房送饭来。」 「先不用。」林水瑶说:「我等五爷。」 「那行,奴婢去打盆温水来给夫人洗把脸。」 清秋很快打了温水进来,林水瑶洗了把脸之后,整个人清醒不少。 她刚在暖炕上坐下,北蘅就进来了。 见她已经醒了,他笑了一笑,走过去坐她旁边,「睡了这么久,饿不饿了?」 林水瑶撒娇似的瞅着他,「你不是说抱着我睡吗?为什么把我送床上去了?」 北蘅说:「抱久了怕你不舒服。」 毕竟是人,不是猫身。 林水瑶低声嘟囔,「你不抱着我我才不舒服呢,都做噩梦了。」 「做什么噩梦了?」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奇奇怪怪的。」林水瑶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吃饭吧。」 林水瑶是孕妇,她的饭食厨房那边单独做,味道偏酸。 北蘅陪着她吃酸。 林水瑶有些不忍心,「要不,我还是让她们送别的吃食来吧!」 「无妨。」北蘅道:「以前又不是没陪你吃过。」 那倒是,怀着小七小八的时候,酸的辣的都想吃,一向清淡口味的程五郎陪她吃了好几个月。 晚饭后,林水瑶在清雨清秋的伺候下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回来时歪靠在暖炕上,北蘅给她捏了捏小腿。 林水瑶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北蘅察觉到,挑了挑眉,「看什么?」 林水瑶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活了那么久,几十万年诶,凡人都不知轮迴多少次了,那么长的时间,你就没喜欢过别的姑娘?」 北蘅装作没看出她的故意试探,十分配合,「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想听假话我还用得着问你?」 北蘅沉默了一瞬,回道:「真话是,喜欢过,在我一万多岁的时候。」 「啊我醋了。」林水瑶说完,又满脸八卦,「那后来呢?她不能跟你一样长生吗?」 北蘅摇了摇头,「是道不同,註定无法在一起的。」 「啊我又醋了。」林水瑶嘴上说着,心里还是很好奇,「你的心魔,就是因为她而生出来的?」 听到这句,北蘅轻笑起来,「你问了半天,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林水瑶说:「你得多多包容,我们现任一般都喜欢跟前任一较高下的,毕竟是能让你生出心魔的女人,我当然好奇啦!她……一定很完美吧?」 北蘅看她片刻,点点头,「嗯,很完美。」 林水瑶感觉自己头髮丝都开始酸了,「有多完美?」 北蘅说:「完美到都让我生出心魔来了。」 林水瑶:「我打算今天晚上让你睡书房,你觉得完美不?」 北蘅望着她吃醋吃得咬牙切齿的小模样,忍不住失笑,「不让你问你偏问,问到最后又把自己气到,我把你刚才问的那些都抹了吧,不记得,你就当没问过。」 「不要!」林水瑶不肯,「反正你抹了,我将来肯定也会问的,还不如现在就记着。」 「记着做什么?」 「记着你有过一个前任,哦不,几十万年这么久,肯定不止一个,我一个一个全给你记小本本上!」 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低着头绞着手指,「其实我也能理解的啦,活那么久,是个正常人都会孤独的嘛,凡人轮迴一世还换个喜欢的人呢,更何况神是永生,隔段时间喜欢一个人,很正常,很正常啦。 但是,你别太快把我变成前任就好,毕竟我为了救你,都变成影子跑到梦里来了,好几世呢,我也不容易,你可以考虑考虑,喜欢我喜欢得久一点。」 北蘅已经给她捏完小腿,拉过毯子给她盖好,伸手将她颊畔的髮丝撩到耳后,薄唇轻轻吐出一声呢喃,「傻瓜……」 「你才傻!」林水瑶笼在兔毛毯子下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真当我怀了孕耳朵不好使呢?」 踢完他,她就躺下去缩在毯子里。 北蘅侧躺下去,连人带毯子一起抱着,唇瓣贴着她的耳廓,声音很轻很柔,「我考虑过了,重新喜欢一个人太麻烦,你若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了。」 第525页 第479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乔皇后的生辰宴,林水瑶没入宫。 一来她怀着身孕不便饮酒; 二来,宫宴上人太多,她怕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 当年沈莺莺就是入京参加太上皇寿宴流的产,林水瑶刚好在场,瞧得真真切切。 这种大型宫宴对她而言,有一种阴影。 乔皇后知道她不方便,宫宴后又单独下了帖子,请她去小聚。 大丫二丫姐妹俩也拿到了帖子,特地约好了来义王府陪着小婶婶一块儿入宫。 林水瑶腹中胎儿还没满三个月,那姐妹俩却紧张得不得了,把丫鬟喊开,一左一右扶着她,跟她随时要生了似的。 林水瑶一脸无奈,「你们俩干嘛呢?」 「伺候您呗!」二丫说:「谁不知道小叔叔特紧张这一胎,每天到时辰就下衙,同僚邀约都不去,准时回来陪着小婶婶,我们俩可不敢怠慢了。」 林水瑶瞥了大丫一眼,「你自个儿都挺着大肚子呢,你还扶我?边儿去!」 大丫笑着松开她。 三人坐上马车,闲聊之中提到了天圣帝。 二丫说:「咱们这位皇上,儿女福不浅,已经生下来的就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了,现在还有七位妃嫔怀着身孕,要都能平安生下来,那真真是儿女满堂了。」 林水瑶听得直咂舌,「皇上才二十来岁就能有这么多孩子,还真是辛苦他了。」 二丫捂着嘴笑,「那可不,他好像是严格按照雨露均沾的标准来的,至今也没听说特别偏宠哪位妃子。」 「所以咱们这位皇上的后宫最为平和。」大丫接过话去,「从纳妃到现在,我都没怎么听说嫔妃之间有勾心斗角的事儿发生,皇后娘娘有一次提起,说皇上在后宫好像定了规矩的,谁要敢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一旦让他抓住,不论罪责大小,家族一律连坐。」 林水瑶以前一直觉得,四宝和小八的性子都有些像天圣帝,尤其是小八。 可她现在发现,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小八喜欢撩拨姑娘没错,可他最终还是对赫连初棠动了真情。 天圣帝不是这样的,他小的时候谁都撩,却谁都没上心,哪怕到了现在后宫那么多美人,哪怕皇后是他亲手所选,他都不曾偏宠过谁。 对此,林水瑶总结出一句话:天圣帝不愧为皇家血脉。 三千佳丽在怀而心如止水。 狠起来也是真狠。 要不怎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 晋王那变态是个恋爱脑,提前退位是对的。 有天圣帝这样的帝王掌权,兵强民富,景泰时和的大燕才指日可待。 林水瑶几人到的时候,有几个妃子在乔皇后的未央宫里……打叶子牌。 有两个脸上已经输得贴了好几张纸条,都快没地儿贴了。 林水瑶:还真是和乐融融的新兴后宫景象。 乔皇后见她们来,笑着把那几位妃子打发走,让人收拾了桌子,这才给林水瑶几人赐座。 乔皇后说:「最近藩属国来朝贡,上贡了不少好东西,我跟皇上讨要了一些,一会儿你们带回去。」 她刚说完,宫女们就端着托盘进来。 林水瑶大致扫了眼,有人参,松菌,动物的皮毛,洋布、夷锦、香料和玛瑙宝石。 全是好东西。 「听说庆国美食种类繁多,若是景将军此次能大获全胜把庆国变成大燕的附属国,那么御膳房的食谱估计又得添不少菜品了,到时候,我再设个小宴,邀请你们来一块儿尝尝。」 面对乔皇后的热情,林水瑶不好推拒,只得点头应声。 乔皇后又说:「最近传来的都是捷报,夫人不必担心,相信过不了多久,你的女儿小七就能跟随大军班师回朝了,如此有勇有谋的姑娘可不多见,皇上会封赏她的。」 林水瑶倒不是很在意什么封赏,她只想小七能平安归来。 林水瑶嗜睡,坐不了多会儿就犯困,乔皇后看出来了,没强留她,让人把那些东西打包好送出去。 大丫身子不便,二丫让她直接回家。 二丫亲自送着林水瑶回了义王府才回的昭华郡主府。 下人们早把屋里的地龙烧暖了,熏笼里炭火正旺,喜鹊递了个暖炉给她,又熟练地解下她肩上斗篷挂在落地衣架上,端上竹筐,准备再去弄些兽金炭来。 二丫刚在软榻上坐下,就见一抹黑影从外面掠进来,房门被重重关上,只见得寒光一闪。 眨眼间,她的脖颈里就被人横了一柄锋利的短剑,剑柄上还沾着血。 二丫僵直着嵴背,双手攥着暖手炉,还没等出声,背后之人先一步冷冷开口,「别出声!」 是个男人,嗓音很低很沉。 二丫深吸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你想做什么?」 正在此时,刚出去没多会儿的喜鹊折了回来,伸手拍门,「郡主,郡主……」 男人手中的剑逼近二丫的肌肤,剑柄上血珠顺着她的脖颈滑到锁骨。 二丫对外问:「怎么了?」 喜鹊着急道:「有官差在咱们府外,说是要进来抓刺客。」 二丫手心里都是汗,她冷静道:「出去告诉他们,本郡主从未见过什么刺客,谁敢擅闯,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喜鹊转身小跑出去。 第526页 男人的剑终于离开她的脖子,先前的冷气退去不少,抱拳一礼,「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二丫转头,望着眼前蒙了面的黑衣男子,「你是刺客?」 见她面上没有露出慌乱的神情,男子明显怔了一下,「我不是刺客,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男子没有回答二丫的问题,他受了重伤,胸前在冒血,后退半步,撑着剑半跪在地上起不来。 二丫没有要救他的意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男子并未开口求救,但最终还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房里若是突然出现个死人,还是男人,到底不好办。 二丫亲自去库房里取了些纱布和止血散来,剥开他的衣服。 伤口很深,再进一寸就能没命。 匆匆给他上了药裹了纱布,二丫把人拖到小榻前靠坐着。 男子醒来时,外面天色将黑,二丫坐在桌边吃饭。 男子撑地站起来,意识到伤口被处理过,他再一次抱拳,道了声多谢。 「趁着天黑,你走吧。」二丫道:「出了这道门,我没见过你,更没救过你。」 「在下想跟姑娘打听个人。」男子态度诚恳,「作为回报,在下可帮姑娘办件事。」 「我什么都不缺。」二丫可不想跟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打交道惹祸上身。 男子望着她微颤的眼睫。 分明不安,却在强装镇定。 「我知道姑娘是昭华郡主,统领玄甲军那位景将军的二姐,如果我告诉你,找到我想找的人,就能帮你弟弟终止这场战争呢?」 二丫皱起眉,显然在迟疑。 男子兀自开口,「我要找的人,是个孩子,约莫七八岁大。」 第480章 到底谁保护谁? 二丫原本不想搭理他,可听他说只要找到那个孩子,就能终止大燕和庆国的战争,景儿和小七就能回来。 她犹豫了。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男子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她。 「姑娘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个,在下是庆国上任国君的隐卫长,国君突然暴毙,江山易主,事有蹊跷,这些年,在下一直在找国君的遗腹子,可惜线索追到大燕境内就断了。」 那令牌是纯金制作,上面有庆国皇室的标志,应该是真的。 二丫抬头,男子缓缓摘下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脸。 大概是常年当隐卫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匮乏单一,一双眼宛若夜间的鹰,整个人看上去冷傲孤清。 也正是这样的气质,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他不会撒谎。 二丫把令牌还给他,「七八岁大的孩子,京城里多了去了,你总不能光凭岁数就想把人找到吧?」 男子将令牌收好,「姑娘这是信我了?」 二丫道:「我只是希望景儿和小七能早日回京,你最好保证在我跟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否则你不仅找不到你想找的人,我还能让你出不了大燕京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 「数数那个十七?」 「嗯。」 他们隐卫一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二丫眯起眼,「官府的人为什么追查你?」 十七如实回答:「庆国现任国君在你们这儿安插了细作,细作得知我来了大燕,故意报的案。」 原来如此,那这事儿听起来还挺复杂。 二丫想了想,「这么着吧,你暂时留在我府上给我当护卫,等找到人再离开。」 十七抱拳,「多谢姑娘。」 「你把那孩子的特徵告诉我,我家小叔叔是大理寺卿,兴许能帮上忙。」 十七犹豫了一下,摇头,「我从未见过他,并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特徵。」 二丫惊了,「那要照你这么说,咱们还真得照着年龄一个一个去问呀?」 十七垂下眼睫,有些自责。 当年前任国君突然暴毙,君后娘娘惊觉情况不对,在隐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庆都城。 后来在半道上遭了追杀,为了护住小皇子,君后娘娘不得不捨命将他送出去。 而十七刚好没在那批隐卫里。 正是因为线索有限,他才会找了这么多年都没结果。 知道他在找先帝遗孤,现任国君也在找。 他找是为了带小皇子回去继承大统,而现任国君是为了灭口。 这一路上,他没少跟那些细作打交道。 不得不说,为了杀掉先帝遗孤,现任国君是真的下了血本。 见他半晌不吱声,二丫摆摆手,「行了,你重伤还没痊癒,我让人给你安排房间,你先下去休息,这事儿过两天再说。」 话完,二丫对外喊了一声,「喜鹊!」 喜鹊推门进来,当看见郡主屋里多了个外男,她惊得瞪大眼睛,「郡……郡主,这是……」 二丫淡定道:「我新招来的护卫,你去给他安排房间,顺便送些吃食过去。」 喜鹊满心纳闷,郡主什么时候招的护卫?她一直在外头守着呢,怎么没看到何时进来的? 十七跟着喜鹊去了外院倒座房。 二丫心里藏着事儿,早早就熄灯歇下了。 隔天她起了个大早,推开门就见十七站在外面,一身黑衣的他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第527页 二丫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你……」 十七缓缓转过身,他又蒙上了面,对着二丫抱拳一礼,「郡主。」 二丫抚了抚胸口,「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十七说:「我正常的睡眠时间是两个时辰。」 两……两个时辰? 长期这么睡眠不足,不会死人吗? 呃不对,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二丫一脸复杂,十七又道:「我没进屋,一直守在门外。」 二丫说:「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不用时时这么守着,这儿也不是庆国皇宫,没有人会害我。」 十七不为所动,「郡主帮我找人,我理应保护郡主。」 二丫无奈了,「你那伤口不是还没痊癒吗?先回去歇着吧,我待会儿得去一趟义王府。」 十七说:「我护送郡主去。」 「你这人怎么那么固执呢?」二丫皱起眉,有些恼,「让你休息养伤你还不乐意了?」 十七摇头,「庆国细作不敢明目张胆对郡主动手,我待在郡主身边反而安全,否则你一走,细作很快就会进来杀我。」 二丫:这到底是谁保护谁? 尽管十七说了有她在,细作不敢明目张胆地现身,二丫还是觉得不妥,她让喜鹊找了一件家丁们穿的衣袍来给十七换上,把他喊到镜台前坐下,拿起自己的化妆工具,把他眼皮弄塌,眉毛画粗,又从香炉里抓了香灰薄薄一层涂上,再点上几颗麻子。 十七从未与姑娘家这般近距离接触过,她身上的香味儿若隐若现,幽幽钻入鼻腔,入目是她白皙的脖颈。 她正半弯着腰,给他弄脸。 十七不敢再看,勐地闭上眼睛。 「你闭上眼睛干嘛呀?」二丫道:「睁开,我再弄一下眼皮,马上就好。」 十七不得不再次睁眼。 「别耷拉着,往上看。」二丫一面捣鼓一面说。 十七往上看,刚好对上她的眼睛,水润的眼睛里映出他来。 十七忽然有些坐立难安,脸一下子红了。 好在被香灰遮挡住,二丫什么都没看到。 简单乔装打扮一番,最后给他戴上斗笠,二丫这才让人备车。 十七不熟悉路,又有重伤在身,赶不了车,二丫让他坐车上。 已经是年关,最近义王府在置办年货。 二丫到的时候,刚好碰到四郎媳妇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从角门出来。 四郎媳妇开玩笑地望着她,「二丫,这么早就来拜年了?」 二丫顺势点点头,「来给我小婶婶拜个早年。」 四郎媳妇看了眼她身后戴着斗笠的男人。 二丫说:「我府上的护卫。」四郎媳妇点点头,没再多问。 年年今天放假没课,喊上四宝家的岁岁要跟着大人们去凑热闹,刚冲出来,跑得太急,兄弟俩齐齐摔了个大马趴趴在雪地上。 四郎媳妇忙把人拉起来,一面给他们拍着身上的雪一面嘀咕,「大冷天的,你俩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十七听到动静,朝那边看去,目光在年年身上定了定。 二丫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十七收回视线。 「那走吧,这个时辰,我小婶婶应该起了。」 第481章 年年中毒 林水瑶正在吃早饭,清雨跟她说二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林水瑶喝完最后一口牛乳,让人撤了下去。 二丫一般不会这么早来,既然来了,说明有事儿。 「小婶婶。」二丫还没进门,笑声就先传到了屋里。 林水瑶抬头望去,见她身后跟着个抱剑的护卫,护卫头上戴着斗笠,遮挡了大半边脸,看不清楚长相。 林水瑶抱着个暖手筒,靠在大迎枕上,「以前来也不见你带人,今儿怎么谨慎起来了?有人要害你?」 二丫失笑,「害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好处?」 她瞥了眼身后的十七,「这事儿还是你亲自跟我小婶婶说吧。」 林水瑶一听有情况,坐直了身子。 十七走过来,抱拳行礼后自我介绍了一番,说他是庆国前任国君的隐卫长,来大燕找人。 之后又把昨天晚上跟二丫说的那些同林水瑶复述了一遍。 林水瑶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庆国先帝的遗孤流落到了大燕,你要找他回去逼宫夺位?」 十七颔首。 林水瑶挑眉,「据我所知,现在这位国君登基已经好几年了,就算你找到那位皇子,你拿什么去逼宫?」 十七道:「现任国君伪造了传位诏书才得以顺利登基,真正的传位诏书线索,在小皇子身上,找到他,就能找到真正的传位诏书推翻现任国君。」 庆国的传位制度,林水瑶有所耳闻,皇室不立太子,国君会在掌权期间选一位属意的继承人写在传位诏书上,待国君驾崩之后,文武大臣才能知道即将接掌江山大权的人是谁。 为防传位诏书被提前泄出去,国君一般都会藏得很隐秘。 听十七这么说起来,应该是庆国前任国君驾崩后,大臣们没有找到真正的传位诏书,国君的胞弟齐王伪造了一份出来,自己瞒天过海登上了皇位。 「小婶婶。」二丫说:「本来这事儿跟咱家没啥关系,可十七说了,只要找到人,就能终止庆国和大燕的这场战争,景儿和小七就能回来了。」 第528页 林水瑶面上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是她不希望景儿和小七早日回来,而是她太清楚,事情并非二丫所说的那么简单。 先不说这个孩子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找他如同大海捞针,就算找到了,十七也不一定能活着把人给带回去。 庆国现在那位国君,敢撕毁和平契约向大燕开战,他就不是个吃素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先帝遗孤回去抢他的江山? 十七和小皇子,多半会被暗杀在半路上。 「二丫,你先带他回去吧。」林水瑶道:「等晚上你小叔叔回来,我会一字不漏转告他的。」 二丫放了心,给十七递眼色,「咱们走。」 回程依旧坐的马车。 二丫跟他说:「我小叔叔挺厉害的,人脉还广,如果他肯帮忙,那么这事儿多半能成,可如果连他都找不到,那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十七抿着唇没说话。 不管这位程寺卿帮不帮忙,他都要找的,小皇子是庆国最后的希望了。 马车驶过街市。 这个时辰,赶着去衙门的马车轿子明显少了,一路通畅。 接近年关的缘故,街市上还是很热闹。 然而十七却从热闹声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他身为隐卫,警觉性高于常人。 眸光一沉,十七快速拿起小几上的一个茶盏,朝着帘子外掷去。 他手法极准,那茶盏准确避开车夫,狠狠打在马儿屁股上。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后,加快速度奔跑起来。 与此同时,一支淬了毒的利箭破空而来,「咻」地一声与马车尾擦身而过。 马儿突然疾驰,二丫没坐稳,身子一晃,脑袋撞在十七肩膀上。 馨香满鼻。 十七嵴背僵住,手也有些僵,不知道该不该扶。 二丫赶紧坐起来,揉了揉撞疼的脑门,「怎么了?」 十七说:「刚才那处有人埋伏,如果我们没有错开,这会儿早就中箭了。」 二丫听得小脸一白,「光天化日的,这些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们跟我一样,来大燕京城都是为了找到小皇子,找不到小皇子,杀了我,他们也能交差。」十七的神情很淡,仿佛刚才险些遭到刺杀的人不是他。 二丫却缓不过神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碰到过如此兇险的事儿。 「不行,最近几天你还是待在我府上别出来了。」 马儿跑得飞快,他们很快离开了这条街,并未看到刚才那支箭射中了人。 被射中的,正是刚随着四郎媳妇从爆竹铺子里出来的年年。 他手里捏着一串小鞭炮,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那支横空出现的箭射中肩膀,当场倒了下去,血流不止,嘴唇发紫。 岁岁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四郎媳妇听到外面的惊唿声,出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软了。 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把孙少爷送去就近的医馆。 —— 林水瑶去婆婆那儿坐了坐,回来让清秋给她拿了个话本子,才看了没两页,就见四郎媳妇哭着跑进来。 「五弟妹……」 四郎媳妇一向文静,林水瑶还是头回见她这么失态,忙搁下话本,「四嫂,怎么了?」 「年年出事儿了。」四郎媳妇边哭边说,「大夫说他中了剧毒,怕是没救了……」 林水瑶心下一沉,「年年不是在府上待得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中毒的?」 「这事儿怨我。」四郎媳妇断断续续道:「之前我带着人出去买年货,他和岁岁非要跟着去,我没拦住,后来在爆竹铺子外,不知怎么的他肩膀上就中了一箭……」 林水瑶一听,赶紧下了暖炕,顺手拿过斗篷披上,边走边问:「娘知道这事儿吗?」 四郎媳妇直摇头,「老太太年纪大了,我怕她受刺激,没敢说,一回府就找你拿主意来了。」 「年年呢?」 「他人还在医馆,下人们都留在那儿呢!」 「我现在赶过去。」林水瑶说:「暂时别让娘知道。」 第482章 天子之怒 林水瑶到医馆对面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婆子背上背着昏迷不醒的年年,医馆大夫和药童正把他们往外赶。 四郎媳妇急了,「怎么个意思,哪有大夫把病人往外赶的?」 林水瑶不用过去都能猜到,「算了,他们也是怕人死在医馆里惹来麻烦。」 说着瞧了四郎媳妇一眼,「旁边有家客栈,四嫂去开间房,让下人把年年送上去。」 四郎媳妇不敢耽误,马上去开了房。 婆子背着年年上了楼,放在床榻上平躺。 年年中毒太深,在客栈就已经奄奄一息,这会儿更是出气进气都看不到了。 婆子退出去后,四郎媳妇整个人都在发抖,「怎么办,老太太要知道了,非得气出病来不可,五弟妹,我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国师了,你帮我看着年年,我亲自上门去请。」 「我三哥不在。」林水瑶道:「他之前倒是传授了我一些解毒的法子,四嫂先出去吧,顺便叫桶热水上来我泡个澡。」 四郎媳妇没多想,只当林水瑶是出来这半天,冻着了。 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小的,马虎不得。 她赶紧出去,让人送了热水上来。 第529页 林水瑶把下人都遣出去,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将自己泡进去。 大冬天的她怀着身孕,衣服穿得太厚,香味儿被盖住,只有这个办法能让年年闻到香。 然而她虽然来得及时,年年到底是中了剧毒,有她在,性命倒是无忧,却发起了烧。 「爹爹……」小傢伙在梦中呓语,一声声喊他爹。 林水瑶听到后,擦干身子出了浴桶,穿上衣服出来。 年年嘴唇上中了毒产生的黑紫色在慢慢消退,双颊和额头滚烫。 「爹爹……年年好想你……」他还在喊,一面喊一面伸手去抓后背。 一开始林水瑶没在意,后来见他越抓越厉害,她不由得皱起眉,将他的小手扒拉开,又将他翻过去侧躺,慢慢掀开他的衣裳。 看到他的后背,林水瑶愣住了。 —— 北蘅下衙时得的消息,他没有回义王府,径直来了客栈。 房门紧闭,四郎媳妇焦急地守在外面。 见着北蘅,她满心自责,「五郎……」 「情况怎么样了?」北蘅问。 「暂时不知道。」 「我进去看看。」 北蘅说着,上前敲了敲门,「瑶瑶,是我。」 屋里林水瑶一听,很快出来开门。 四郎媳妇也要跟进去,林水瑶劝住她,「四嫂,你先在外面等等。」 四郎媳妇早就被年年的事儿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林水瑶说什么就是什么,点点头,又退回去站着。 北蘅进了屋,年年的烧已经退下去,伤口也开始癒合了,只是人还昏睡着。 北蘅在床沿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小傢伙的额头,这才问林水瑶:「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相公,你先听我说件事儿。」林水瑶拖了个小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把早上二丫带着十七来找她的事儿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十七说,传位诏书的线索在小皇子身上。」林水瑶说完,转身去桌边拿了一张纸过来,「之前年年发了烧,一直挠后背,我觉得奇怪,就掀开他的衣服看了一下,结果看到这个。」 北蘅接过宣纸。 上面是一幅地图,线条简单,并不复杂,能看出是地宫某一处。 「相公,你说年年身上的东西,是不是就是十七所说的线索?那年年……」 北蘅眸光微沉,「他的后背,现在还能看吗?」 「不能了。」林水瑶摇头,「烧一退,就什么都没有了。」 年年被景儿带回来的这么些年,因为有林水瑶的关系,从来没生过病,如果不是这次中毒起烧,只怕永远都没人会发现他后背上有东西。 林水瑶之前正是想到这一点,怕图会消失,才会及时要了纸笔来记下。 北蘅轻轻掀开年年的后背衣服看了看,「果然是一次性的。」 林水瑶秒懂。 年年背上应该是用了某种秘制药水,能在他高烧的时候显出来,但只能显一次。 「那现在怎么办?」 北蘅说:「找到传位诏书,对庆国现在那位国君或许会有一定的影响,但并不代表,年年能被承认。」 换句话说,年年七八年前就被送出来了,没人见过他,更没人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特徵,现在唯一能让他展示身份的传位诏书位置图也昙花一现完了。 没有人证物证证明他的身份,这个时候如果庆国国君再一口咬定他是冒充,那么他一旦回到庆国,必死无疑。 「看来这图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林水瑶走到烛台边,一抬手把图烧了。 图上的内容,她记住了,北蘅也记住了,存不存在都一样,但烧了总比带出去安全。 「这些事,别告诉年年。」北蘅道:「毕竟是景儿带回来的,不管如何,都该等景儿回来再亲自问他,至于刺杀年年的兇手,我会尽快揪出来的。」 「那这事儿,相公要告诉皇上吗?」 北蘅嗯了声,「京城各处都有皇上的暗哨,想瞒也瞒不住。更何况,以皇上和景儿的关系,他将来一定会亲自问景儿,如果我们现在瞒了,对景儿反而不好,倒不如我找个机会先行坦白。」 夫妻俩又坐了会儿,等年年的伤口癒合得差不多了才把人带回府。 四郎媳妇瞧着年年嘴唇不紫了,气色也有好转了,显然是脱离了危险,她顿时大大松了口气,想着这次又多亏了五弟妹。 林水瑶叮嘱她,「回去让那几个下人把嘴巴闭紧了,谁敢在老太太跟前乱嚼,打三十大板发卖出去!」 —— 与此同时,建章宫。 暗哨在给天圣帝汇报今天街市上的突发情况。 「景将军的小公子被射了一箭,箭上有剧毒,医馆不敢收,程家五夫人赶来后把人送去了客栈,我们的人不敢随意靠近,那位小公子至今生死未卜。」 天圣帝脸色阴沉。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行刺,庆国这帮细作,胆儿挺肥啊! 没错,天圣帝早就发现庆国有细作进来,但为了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他一直没动作,只是安插了暗哨在暗中盯着。 因为不知道年年身份的事儿,天圣帝只当庆国是想弄死年年让身处前线的赫连景痛失爱子大受崩溃,然后趁机攻进来。 想到这些,天圣帝脸色更为冷鸷,让暗哨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杀了白天放箭那个人,脸上刺「庆国细作」四字,挂在城门口示众。」 第530页 第483章 看到了晋王的影子 下人们回府后倒是没敢乱说,反倒是老太太警觉性高,知道年年出去一天傍晚才回来,第一时间让人来把四郎媳妇叫去问话。 四郎媳妇照着林水瑶事先吩咐好的回答,说年年跟着上街置办年货,被飞马惊到,大夫吩咐了,休息会儿就好。 下人们也是这么说的。 程婆子还是不放心,亲自去赫连景的院子里看大重孙。 年年已经醒了,林水瑶正守在旁边。 他跟林水瑶说他梦到爹爹了。 又问林水瑶,他是不是要死了。 林水瑶笑着摸摸他脑袋,「瞎说什么呢?」 「可是我记得,我昏迷之前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好疼好疼。」 「那你是睡煳涂了。」林水瑶温声告诉他:「你只是被马儿惊到,昏睡过去了而已,要真被刺到,你怎么不觉得疼呢?」 「也是哦。」年年摸了摸两边肩头,不疼,他又扯开衣服看了看,也没有疤痕。 程婆子进来时,他笑着喊了声:「太奶奶。」 程婆子紧张得不得了,「你四奶奶说你白天受了惊,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年年咧着小嘴,说好多了。 「来我瞧瞧。」 程婆子坐下来,拉过他的小手,又摸摸他的额头。 景儿就这么个孩子,大郎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可千万不能出事了。 林水瑶就在一旁,烛光中,她看到了婆婆头上的白髮。 岁月还真是不饶人啊! —— 次日散朝后,北蘅单独去御书房见天圣帝,跟他说了年年的身份以及年年遇刺的事儿。 天圣帝脸色很不好,阴沉得好似覆了一层霜雪。 等北蘅说完,他沉默良久才应了一句,「朕知道了。」 北蘅出宫的时候才听人说,城门口挂了个人,他赶过去一看,那人手筋脚筋全被挑断了,放在酒缸里泡了一宿,勒住脖子高高悬在城门上,脸上用黥刑刺了四个字:庆国细作。 围观百姓不少,有人欢唿叫好,有人被吓得瑟瑟发抖。 这天晚上,北蘅跟林水瑶说:「我在皇上身上看到了晋王的影子。」 林水瑶窝在他怀里,原本已经困了正要睡,听到这一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你说皇……皇上?他怎么可能?」 白天城门口挂了个人,林水瑶也听说了,「你指的,是不是他惩治庆国细作的手段过于残忍了?」 北蘅摇头,「不是。」 刺杀年年的细作得此下场是咎由自取。 「那皇上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像晋王啊!」 在林水瑶心里,天圣帝一直是那个聪明狡诈又调皮的孩子,即便现在当了皇帝,他也顶多是成熟了,更稳重了。 才不可能晋化呢! 「不过皇上这么做,已经打草惊蛇了,相公,你要尽快想办法将余下的细作都揪出来才行,免得他们给大燕带来灾祸。」 —— 二丫不让出去,十七这两天就待在昭华郡主府养伤。 说是养伤,事实上他每天都跟第一天刚来时一样,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二丫房门外守着。 二丫说了他几次,说不动就麻木了。 喜鹊送了饭食进来,笑嘻嘻道:「那个十七,呆呆傻傻的,要不是还能眨眼,奴婢都快以为他站成石头了,郡主从哪儿找的护卫?」 二丫睨她一眼,「不该你问的,少打听!」 喜鹊退下后,二丫起身走到门外。 「哎……」她喊了一声,男人没反应。 「十七?」二丫又喊了一声。 十七没回头,「郡主有何吩咐?」 「你伤养好了?」 那么深的剑伤,得亏他是受过严苛训练的隐卫,否则换作普通人早没命了。 「多谢郡主,已经好多了。」 「那就是还没痊癒。」二丫道:「你要么回房歇着,要么进来坐下,就是不准站在门外,听到没?」 十七转过身,抱拳,眉眼微垂。 二丫真服了,「进来吧,我有事儿跟你说。」 怕他还是站着不动,二丫又补充了一句,「跟小皇子下落有关的。」 十七果然没再犹豫,跟着她走了进去。 二丫让他在桌边坐下,「先吃饭。」 为了从二丫嘴里得到消息,十七不得不动作僵硬地拿起筷子。 二丫一直看着他把饭吃完才开口:「前两天城门口吊着个人,脸上还刺了字,是你们庆国的细作,最近那些人没来刺杀你,应该是打草惊蛇后有所收敛了。」 十七这些天都待在府上,二丫不让下人跟他说,这件事他是现在才得知的。 见他陷入沉思,二丫接着道:「我早上去了趟义王府,我小婶婶说,小叔叔已经答应了帮你查,最近正在调户部的户籍档案。」 京城对于户籍的监管比别处严格,没有户籍的黑户是要被抓的。 如果十七说的小皇子真在京城,那么照着这个年龄段去查户籍档案,应该能查出些线索。 十七也知道这事儿急不来,点点头,道了声谢。 —— 这两日上朝,大臣们都战战兢兢的。 天圣帝往龙椅上一坐,明明一句话没说,偏偏让人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慑力,压得人倍感窒息。 第531页 这种感觉,竟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哦,想起来了,当年晋元帝拿到传位诏书逼着文武百官入宫朝拜他的时候,就是这种气场。 当时大理寺卿不愿来,仅仅开口说了个「不」字,就被当场削了脑袋,血溅三尺。 朝臣们大概也能猜出,天圣帝是因为庆国细作的事儿。 因此在小贵子喊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朝臣们的话题一致对准庆国细作,请求皇上彻查细作,还京城百姓一个安宁。 天圣帝听了一耳朵,冷冷开口,「都说完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噤了声。 天圣帝道:「程寺卿留下,其余人,散朝。」 皇上最近的气场太像当年的晋元帝了,光是看他眼神,都能让人心惊胆战。 大臣们行了礼,纷纷退出金殿。 等殿内只剩北蘅一位大臣,天圣帝问他,「需要多久,程寺卿才能把这帮细作一网打尽?」 北蘅莞尔,「既然要引蛇出洞,那做戏就得做全套,一个月吧。」 「好,一个月后,朕等你好消息。」 第484章 果然小叔叔就是小叔叔 北蘅离宫之前,天圣帝问起年年来,「那孩子伤得严不严重?」 北蘅道:「没什么大碍。」 「把他送到我身边来吧。」 北蘅回家时,年年刚下学,岁岁跟在他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见着北蘅,小傢伙软乎乎地喊了一声,「五爷爷——」 北蘅摸摸他脑袋,让他去找娘,单独把年年叫到一旁,问他,「想不想去你干爹那儿?」 年年问:「干爹那儿有爹爹的消息吗?」 北蘅颔首:「有。」 「那我要去。」 次日一大早,北蘅亲自带着年年入了宫。 天圣帝昨天晚上就让人收拾好了建章宫的偏殿给他住。 见着人,天圣帝紧绷了几天的眉眼总算舒展开来,沖他招招手,「年年,过来。」 年年看了眼旁边的北蘅,一步一步走向天圣帝。 其实他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被接来干爹宫里玩儿,尤其是爹爹出征的时候,可干爹毕竟是皇上,他心里还是有些惧意的。 天圣帝望着他笑,「这么快又记不得我了?」 年年摇头,喊了声干爹。 天圣帝问他,「那天在街上,伤哪儿了,我瞅瞅?」 年年说:「年年没有受伤,五奶奶说了,我只是受惊昏倒的。」 「哦?是吗?」天圣帝将他拉过来,伸手掀开他左右肩头的衣服看了看,别说伤口,一个印记都没有。 天圣帝半眯起眼。 难道是他的暗哨看错了? 「干爹,爹爹有消息传回来吗?」年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一双大眼里满是期待。 天圣帝回拢思绪,从书案下取出一封军报来,「这是今天早上刚到的捷报。」 年年拿过去看了看,没太看懂,但他知道大致意思,爹爹又打胜仗了。 小傢伙很高兴。 天圣帝让小贵子带他去玩。 年年直摇头,「干爹,我不玩,我要看书。」 天圣帝挑眉,「难得休息一天也不让自己放松放松?」 年年还是摇头,「爹爹说,只要我好好念书,他就能早点回来了。」 天圣帝失笑,望着他出去的小背影,眼神有些恍惚。 年年离开正殿后,天圣帝才望向北蘅,「老太爷老太太都还好吗?」 北蘅点头说挺好。 「年年的事,跟他们说了?」 「还没。」 天圣帝嘆了口气,「暂时瞒着吧,两位老人年纪大了,遭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还有我养父……本来就只有这么个孙子,要让他知道这孙子不是景儿亲生的,非得气病了不可。」 末了,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小景儿是真的狠心,瞒着我也就罢了,连你们都瞒。」 北蘅道:「景儿有不得已的苦衷。」 天圣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明白的,我都明白了。」 片刻之间,他就转了话题,「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引蛇出洞?弄个假皇子出来,跟那个叫十七的隐卫长演一齣戏,转移细作们的视线?」 北蘅淡笑,「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这么做,还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处理引出来的细作,太麻烦,况且我们处理完这一波,庆国又会安插第二波进来,如此无休无止,没必要。」 「哦?」天圣帝来了兴致,「这么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北蘅点点头,「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不是小皇子,而是小皇子身上关于遗诏的线索。对于庆国国君而言,只要遗诏一天没被毁,他就随时都有暴露伪造遗诏的可能。 至于小皇子,从出生就被送出来这么多年,只要他不承认,就没人敢说年年是庆国皇室血脉。 打蛇七寸,庆国国君担心什么,我们就送他什么。」 「能不能再具体点儿?」 北蘅嗯了声,「臣已经得到了遗诏的线索,如果这个时候我故意把线索放出去,让庆国细作拿到,他们一定会传信给庆国国君,说找到遗诏线索了。 遗诏是机密,信上不可能直接暴露位置,所以他们会撤走一部分人亲自回去禀报。」 天圣帝又不理解了,「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第532页 北蘅说:「他们的信肯定会比人先到庆国,我有办法能在庆国国君看到信之后,细作们到达庆国之前,让遗诏的位置图贴满庆都城大街小巷。 皇上觉得,这机密是谁泄露出来的?」 天圣帝眼前一亮,「那必须是出了内奸啊!」 「对,就是出了内奸。」北蘅点点头,「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庆国国君也会亲手处理了这帮细作。至于遗诏,都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有的是人盯着国君,他要么屠杀所有看过位置图的百姓堵住悠悠众口,要么在百姓和朝臣的逼迫下乖乖打开地宫取出遗诏。 且不管是哪一种,庆国都会内乱。他们一内乱,对景儿就更有利。」 天圣帝听完,胸腔内顿时生出五体投地的钦佩来。 这是一石几鸟了? 果然他小叔叔就是他小叔叔。 不服不行啊! 「等这事儿了了,你入内阁吧。」天圣帝道:「秦首辅年纪大了,过不了几年就得致仕,将来的内阁,我想交给你。」 满朝文武,能让他放心而又依赖的,只有曾经的这位小叔叔。 有他在,天圣帝就觉得自己还能偷偷懒做个无拘无束的小孩子。 —— 十七在二丫府上养了一个月的伤,义王府那头才传来消息,说有线索了。 十七满心激动。 二丫跟他说:「我小叔叔约你酉时三刻去天香楼详谈,没问题吧?」 「没问题。」虽然会被细作们跟踪,但他伤口已经痊癒,有把握能应付。 酉时三刻,天香楼。 十七推开雅间门,北蘅已经在里头就坐。 十七上前,抱拳对他行了一礼,「程大人。」 「坐。」北蘅用眼神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我习惯了站着。」十七说:「更容易应付突发情况。」 北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有细作跟踪。 他没再勉强他,「你请我查的人,我查到了,那孩子在八年前被人带到京城来,养在一个小商贩家里。 我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大理寺前些天接了个案子,一桩误杀案,那孩子重伤突发高烧,我在他背上发现了这个。」 北蘅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摺叠过的羊皮纸搁在桌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们庆国前任君后娘娘母族的秘制红药水,用特殊方法涂抹在人身上,高热发烧才能显出来,而且只能显一次。」 十七没有急着去看羊皮纸,而是满脸焦急地问:「那孩子呢?」 北蘅缓缓道:「死了。」 第485章 小醋罈子 所有事情都在北蘅的计划之内。 十七拿走了地图,刚出天香楼没多久就遭到追杀。 地图被抢,十七寡不敌众,身受重伤。 细作们铁了心要杀他,十七无奈之下,只得回了昭华郡主府。 昭华郡主连着义王府,义王府连着天圣帝。 牵一髮而动全身。 细作们不敢擅闯郡主府,撤退后安排了一部分人留下,另一部分人传信回庆国之后,马上带着地图回去交差。 —— 二丫就知道,十七这一趟去天香楼不会顺利,但这么重的伤,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望着他汩汩冒血的伤口,二丫皱起眉,「你这办的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就一个接应的同伙都没有,单枪匹马地跟那么多人拼?」 「我们一开始有二十多个人,被人一路追杀到大燕京城,如今只剩我一个了。」 这话听着平静,背后却是一路的兇险厮杀。 皇权之路,向来没有人能绕过鲜血与白骨。 十七很自责,「我晚了一步,没能见到小皇子,如今连地图也丢了,理应以死谢罪。可我现在还有一口气,我就得去把地图给抢回来。否则,我没脸下去见主子。」 他的眼底,是身为隐卫的执着与坚毅。 「行了吧你!」二丫一把将他摁下,「这都什么时候了,先把伤养好,把命保住,不有句老话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好全乎了再想办法不行?」 上了药,十七说什么都要再出去,奈何伤得太重,没走两步就两眼一翻昏倒在地上。 平时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的他一觉昏睡到次日天明。 十七醒过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要来跟二丫辞行。 二丫正在吃早饭,闻言抬眸瞅着他,「你没伤的时候就已经双拳难敌四手了,现在重伤未愈,就算你能追上那些人把地图抢回来,那又怎么样,你敢保证自己能活着把地图带回去吗?」 十七抿唇不语。 「再说了。」二丫撇撇嘴,「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我小叔叔那么聪明的人,他找到了地图,不想个法子私底下给你,偏偏大张旗鼓地让你去天香楼,这不摆明了直接告诉那些细作,你去天香楼拿地图了吗?」 十七眸光一动,「郡主的意思是,程大人给我的地图,是假的?」 「倒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总而言之,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自个儿的伤养好,只要命还在,以后你想做什么,那都还有一线希望,要稀里煳涂冲出去把命给丢了,你以为你就有脸下去见你主子了?」 —— 得知北蘅要去庆国,林水瑶忙前忙后,怕他冷,给他准备了厚厚的斗篷。 第533页 怕他饿,给他准备了好多自热锅。 怕他渴,又用水囊给她装了热水。 这还不够,直起身又不知想去准备什么。 北蘅拉住她的手腕,一个旋身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做什么呢?」 林水瑶小声嘟囔,「你不是要去庆国吗?我给你准备东西。」 北蘅轻轻拥着她肩膀,隔着夹绒小袄都能感受到她的纤瘦,他望着她,眼底的温情不加掩饰,「你就不问问,我去多久?」 「去多久?」林水瑶一脸带着好奇的娇憨。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最近老忘事儿,都忘了问他这茬。 北蘅说:「一宿。」 林水瑶:「啊?啊!」 前一个啊,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疑问,后一个,是终于反应过来的震惊。 随后,林水瑶羞窘地捂着脸。 帝君是什么人,庆国那么远的地方,他能背着干粮坐着马车跋山涉水慢慢儿去吗? 传送符,传送符啊! 果然是凡人当久了,都忘了当神仙的便利。 北蘅笑着,将她捂脸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林水瑶的双颊仍有些红,但还是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脯,「我怀孕了,你不许笑话我!」 「嗯,不笑话你。」北蘅伸手,拨了拨她头上有些松动的簪子。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说太肉麻的甜言蜜语,但总会在不经意的小细节上让她心头一暖。 林水瑶顺势将侧脸贴在他胸膛上,「这是你的梦,那你是不是能在梦里为所欲为呀?」 北蘅轻咳一声,说:「还是要顾忌一下的,毕竟怀着宝宝。」 林水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捏着拳头就给他一下,「一把年纪,你还能不能有个正经了?」 北蘅望着她又羞又窘脸儿通红的模样,轻笑出声,「只要别太过,我动用些小法术是没问题的,可一旦过了,超出梦境里的世界观,此梦便会坍塌,到时候我们谁都出不去。」 林水瑶知道他会把握分寸的,现在的北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处处需要她保护,甚至因为无法保护她而生出挫败心思的程五郎了。 他恢復了记忆,变强了,也能如愿保护她了。 闻着他身上的白檀香,林水瑶一阵心安,「那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 今天晚饭吃得挺早,入夜后林水瑶就坐在暖炕上,睁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明知道他明天一早就能回来,她心里还是不舍。 北蘅将她打横抱去里间床榻上,伸手为她盖上被子,「睡吧,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林水瑶没有睡意,「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兴许我就能睡着了。」 「讲什么?」 「讲讲那个能让你生出心魔的姑娘。」 北蘅:「……」 果然是个小醋罈子。 「你确定要听?不怕一会儿被醋给淹了?」 「淹了我也要听。」林水瑶就是好奇,特别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修为高深的北蘅失控,甚至生出偏执的心魔来。 「好,我告诉你。」 第486章 你们听我狡辩 林水瑶看着他,眼里有好奇期待,也有忐忑。 她好奇那姑娘的一切,包括身份容貌和性情,又怕一经对比自己啥也不是。 北蘅缓缓开口,「她是魔界第一任尊主,因盗取太上老君的阴阳扇得罪了天界众神,我那时候奉了师尊灵宝天尊的命去捉拿她……」 「然后你就爱上她了?」 北蘅不置可否。 魔尊啊,原来他的初恋是魔尊! 难怪他之前说道不同,註定无法相守。 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呢! 林水瑶背过身去,闷闷道:「不听了,困了。」 顺手将被子拉上来蒙住脑袋,蒙住耳朵。 北蘅轻轻将被子扯下来,捏了个睡诀。 林水瑶马上沉睡过去。 他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声音缱绻而深情,「对不起瑶瑶,我只是不想让你再想起那些事了。」 他温厚的手掌在她额头上轻轻摸了摸,她脑海里关于「魔尊」是他初恋白月光的那一小段记忆便没了。 重新坐下来,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侧脸上,望向她的眼神近乎痴迷,薄削精緻的唇轻启,温柔地一声声喊着:「瑶瑶,瑶瑶……」 林水瑶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没有做梦。 天明时分,她迷迷煳煳之中感觉到旁边的床褥凹陷了一下,有人在旁边躺了下来。 林水瑶警觉性地睁开眼,但很快,后背就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清幽的白檀香钻入鼻腔,林水瑶刚涌上来的警觉退了回去,闭上眼打算继续睡。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醒了,并不打算放过她,手臂轻轻搂着她的腰身,张口含住她的耳垂,鼻息间像是在往她脖子里吐热圈圈。 林水瑶难耐地扭了扭身,声音透着几分初醒的娇软,「事儿都办完了?」 北蘅的唇还流连在她耳垂上,没说话,只在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林水瑶能清晰感觉到身后男人的变化。 自打怀孕以来,他怕出意外,一直没碰她。 林水瑶知道他憋屈了太久,她红着脸道:「那……那你小心一点儿啊!」 第534页 今天休沐。 五爷和夫人一直没起,下人们也不敢进来打扰,只是时不时地过来瞄一眼,防着主子起身要洗漱。 林水瑶瘫在床上,眼里含着水光,无力地瞪了北蘅一眼。 本来昨天晚上没做梦,她睡得挺安稳挺踏实的,被他回来一闹,她感觉自己那几个时辰的觉都白睡了,累。 北蘅吻了吻她的眼角,温声软语地哄她,说他下次一定节制,还说等出了梦境就好了。 出了梦境,恢復仙体,那她体力是比现在要好很多很多哈! 林水瑶联想到什么,顿时一个激灵,「不不不,出了梦境我们不认识。」 —— 庆国国君昨天晚上刚收到细作们的信,信上说,他们已经拿到遗诏地图,正在派人往回赶。 国君兴奋了一宿。 不枉他安插了这么多人,马上就能找到并销毁遗诏了。 先帝遗诏一毁,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拿得出证据证明他伪造遗诏。 兴奋了一宿的国君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刚下龙榻,就见御前太监总管惨白着脸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国君,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 义王府,锦绣院,这对夫妻还没起,北蘅在给林水瑶秀自己的「丰功伟绩」。 「我原本的计划是让地图贴满大街小巷,后来想想,只贴地图白跑一趟,干脆把遗诏取出来,真的那一份送去了御史大夫家里,其他地方贴了刻印版的。这个时辰,估计国君已经在吐血了。」 林水瑶嘴角微抽,「真损!」 北蘅笑了下,「跟我想的一样,遗诏上的继承人并不是年年,而是当年下棋败在景儿手底下的三皇子。」 林水瑶觉得很正常,「年年是遗腹子,他父皇立诏书的时候他怀没怀上都还不一定呢,就算已经怀上了,谁知道是男是女。再说了,要没有特殊情况,哪个皇帝会把江山交给一个还没出生的婴儿?」 北蘅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这位三皇子自他叔叔登基以后就下落不明,能否回来都还不一定。」 林水瑶问他,「相公,如果三皇子能顺利回庆都城继承皇位,那咱们要让年年回去吗?」 北蘅没有直接回答,「年年是景儿抱回来的,等景儿回京再把真相说出来,让年年自行选择。」 —— 庆都城一夜之间翻了天。 不少朝中元老一直以来都对现任国君登基的那份诏书存疑。 现在可好,真诏书直接凭空出现了,大街小巷贴的那些,国君大怒之下让人全撕了,御史大夫手里的那份,不管是传国玉玺的印章,还是字迹,全都是真的。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对准国君。 百姓口诛,百官笔伐。 御史台更是要求国君将他手里的遗诏拿出来两相对比。 国君被逼得进退两难,心底恨毒了那个贴遗诏的人,只恨不能杀他全家,刨他祖坟。 面对百官咄咄逼人的目光,国君再也撑不住,一口老血吐出来,轰然倒地。 —— 数月后,流落民间蛰伏多年的三皇子楚奕于庆都城大明宫登基,第一时间向赫连景递了停战协议并召回边境大军,还扬言会亲自前往大燕与天圣帝面对面议和。 「爷爷,爷爷——」 义王府,年年跑得飞快,穿过一重一重的仪门,奔向程大郎的院子,小脸上满是兴奋,一下子扑进程大郎怀里,「爷爷,干爹说,爹爹就要班师回朝了,年年能见到爹爹了。」 程大郎一听,满心激动,摸着孙子的小脑袋,「太好了!」 顾知温和小八正在四宝院里蹭吃蹭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下人们高兴的欢唿声,说景少爷就要回来了。 顾知温腾地一下站起身,舅兄回来,那说明小七也要回来了。 他一转身,撒丫子就想跑。 小八一把拽住他,「干嘛去?」 顾知温说:「我给小七打的首饰,做的衣裳都可以取了,我得亲自去跑一趟。」 「急什么?」小八瞅着他,「边境到京城且远着呢,我姐没个二十来天回不了家,你要实在担心床头那几本小画册让她看见,不如送给我呗,哥们儿马上就能亲身体验一遍了。」 顾知温:「……」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听我狡辩! 四宝目瞪狗呆,凑过来,「什么小画册,能给我瞅一眼不?」 第487章 别瞒我 闻言,顾知温和小八齐齐看向四宝。 小八问:「四哥,你都当爹的人了,连小画册都不知道?」 四宝一脸懵,「那是什么玩意儿?」他们家没有啊! 小八真是服了,沖顾知温递了个眼色,「姐夫,赶紧去把你的好东西拿来,给我四哥开开眼界。」 顾知温维持着君子如玉的人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八挑眉,「行啊,那我带我爹去拿,顺便让我爹好好看看,我姐不在这半年多,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顾知温俊脸一黑,「臭小子,你……」 小八笑嘻嘻,「有还是没有啊?」 顾知温黑着脸,回去把自己的小画册全拿了过来。 小八随意翻开一本,将画面对准四宝,「四哥,好看不?」 四宝正在喝茶,「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第535页 这这这…… 他长这么大,竟然从未见过此物,而且上面画的啥呀,那么羞耻的吗? 四宝看得全身燥热俊脸爆红,他借着被茶水呛到,弯下腰去捂着胸口直咳,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 小八万万没想到,他家四哥竟然这么单纯,小画册都没看过。 他这几年是自己钻研的吗? 正在此时,陆漫漫突然从外面进来,「你们看什么呢?」 小八手一抖,把小画册抖到四宝手里,站起身,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捂着眼睛,「啊,四嫂,四哥枕头底下好多小画册,咦……好羞耻,我先撤了。」 说完跟顾知温对视一眼,俩人脚底抹油似的,一熘烟没了影儿。 意识到自己被坑的四宝:「!!」 陆漫漫走过去,朝他伸出手,「什么小画册,拿来我瞧瞧。」 「媳妇儿,没什么。」四宝抱紧小画册,「真没什么。」 陆漫漫见桌上还有几本,她伸手拿了一本过来。 四宝顿时瞪大了眼屏住唿吸。 陆漫漫翻了两页,屋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沉寂过后,屋里传出了四宝的嗷嗷叫。 「媳妇儿,这真不是我买的,是那两个小崽子害我!」 「好端端的,人家能无缘无故捧着这书来害你?」 四宝委屈,「那我要怎么说你才肯信?」 「你示范一下我看看。」 「啊?啊媳妇儿我没试过,我真没有,我可以发誓。」 「没试过就给我乖乖躺好!」 「呜呜……明明上面那么多姿势,就不能换一个吗?我抗议,我要在上面的!唔……」 —— 二十来天后,赫连景班师回朝。 从去年出发到现在,将近八个月的时间。 这场战争虽然是庆国现任国君楚奕提出来休战撤兵的,但在撤兵之前,庆国已经处于败势。 天圣帝像以往那样,亲自出城迎接赫连景,这次带了年年。 年年被抱下马之后,撒腿就朝着赫连景跑,「爹爹——」 那声音甜脆的,让旁边的小七都跟着心里一软。 赫连景下来,张开胳膊,任由儿子扑进怀里。 「爹爹,你想年年吗?」小傢伙开口就问。 「当然想,所以回来了。」赫连景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有没有乖乖听爷爷的话?」 「年年可乖了。」小傢伙骄傲地挺着胸脯,「先生布置的课业我都完成了呢,最近住在干爹的皇宫里。」 赫连景闻言,抬眸朝天圣帝看去。 天圣帝一步步走过来,神色认真而郑重,「这八个月,辛苦了。」 赫连景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皇上言重了,驱除敌寇本就是臣之职责所在。」 天圣帝的目光移到年年身上,「这孩子……」 「怎么了?」 天圣帝顿了一下,「没什么,越来越像你了。先回府沐浴更衣吧,晚上给你设庆功宴。」 赫连景带着年年、小七和几个随从回了府。 顾知温站在义王府大门外,老远就沖媳妇儿招手。 小七跳下马,挑眉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回王府?」 「心有灵犀呗。」顾知温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衣服我都给你带来了,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刚做的,你先进去沐浴。」 小七笑问:「我不在这八个月,你没背着我胡来吧?」 小八一听,有话说了,「姐,他成天背着你观摩……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知温一把捂住了嘴。 小七一脸困惑,「观摩什么?」 顾知温一面捂着小八的嘴,一面平静回答,「没什么,多看了几本书,挺精彩,晚上讲给你听。」 把小画册实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小八直翻白眼。 禽兽! 衣冠禽兽! 有什么了不起的,等过些日子他家小依依及笄,他也天天炫。 —— 每一次赫连景打赢胜仗,宫里的庆功宴都很热闹,今天晚上也不例外。 小七一身火红衣裙坐在义王府席位上,顾知温专心致志地给她剥虾。 朝臣们都在奉承北蘅,说程寺卿养了个巾帼英雄,实乃大燕之幸。 听着众人喊程寺卿,天圣帝半杯酒下肚,直接宣布从明日起,程砚入内阁。 内阁算上秦首辅,总的成员七个人,现在程砚加进来,是第八个。 几位阁老心里明镜似的,秦首辅上年纪了,过不了几年就得退下来,首辅位置需要人接替。 皇上这是打算着重培养程砚了。 虽说这位入朝才十来年,还年轻,可他屡次出政绩,听闻去年潜伏在大燕京城的那些庆国细作,就是程砚在皇上跟前出谋划策给连根拔起的。 不服不行。 他本来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让他当首辅,无非是落实名分罢了。 天圣帝见众臣没有提出质疑,心下总算满意了。 酒过三巡,他离了场,顺便让小贵子把赫连景请去正殿。 赫连景进门后,正要行礼,天圣帝先一步抬手制止,「你我之间,无需多礼,坐吧。」 赫连景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第536页 天圣帝望着他,「你当初抱年年回来的时候,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赫连景眉心微蹙,正要开口。 「小景儿,别瞒我。」天圣帝脸上染了三分醉意,眼神却清明,「很多年前我们就说好的,互相坦诚,绝不隐瞒。」 赫连景沉吟片刻,轻声开口:「我抱他回京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庆国上任国君的遗腹子。」 天圣帝闻言,手指一根根收紧。 第488章 爹爹不要送我走,好不好? 望着赫连景云淡风轻的模样,天圣帝手指攥成拳,朝着他一拳挥过来,赫连景被砸中侧脸,没站稳,往后踉跄两步,嘴角溢出鲜血。 「又骗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天圣帝大怒,一双眼阴翳,猩红可怖,「你说,朕是该以欺君之罪判你的刑,还是以你背信弃义为由,与你割袍断义?」 这是有生之年,赫连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 跟印象中小嘴叭叭混话连篇的程三宝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动怒了。 单膝跪地,赫连景垂目望着地板,「臣无话可说,任凭皇上处置。」 「滚!」 赫连景出了正殿,老远就见年年靠在不远处的红漆柱子上。 「爹爹——」小傢伙一见他,撒腿跑了过来。 当看清楚赫连景嘴角的血迹,年年顿时满脸心疼,「爹爹,您受伤了?」 赫连景道:「之前喝了太多酒,不小心绊倒磕了一下,不碍事。」 年年抓着他的袖子,「回去我给爹爹上药。」 「好。」 开春夜风寒凉,赫连景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北蘅留意到赫连景回来后状态不对,但没在宫宴上直接问,回府后才开口,「皇上问你关于年年的事儿了?」 赫连景嗯了声。 北蘅望着他红肿的嘴角,挑眉,「看来他气得不轻。」 赫连景忽然笑了下,「他让我滚。」 北蘅说:「皇上把你当兄弟才会气你瞒着他,改天找个机会去给他道个歉,他还不至于记你的仇。」 「好。」赫连景应了声,拉着年年回屋。 今天晚上小七不回顾家,住娘家,顾知温也留了下来。 加上家里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这会儿一帮人正在老太太的千禧堂热闹。 岁岁之前就来喊年年了,赫连景没让去,说年年刚从宫宴上回来,困了。 「爹爹撒谎,我根本就不困。」年年拿着小瓷瓶,一面给他爹上药,一面气哼哼地说。 赫连景看他片刻,忽然伸手在他小脑袋上揉了揉,「年年……」 「爹爹,怎么了?」 「其实你还有个哥哥。」赫连景的声音温柔而富有耐心,「他现在当了皇帝,过些日子会亲自来大燕见你,接你回去。」 年年问:「哥哥是爹爹亲生的吗?」 「不是。」 「那年年没有哥哥,只有爹爹。」 赫连景知道他听得懂,「庆国皇宫才是你的家。」 小傢伙摇头表示抗议,「没有爹爹,就不是家。」 —— 锦绣院里,从老太太那儿热闹回来,小七就赖在林水瑶屋里不肯走,她今天晚上想跟娘睡。 林水瑶倒是没意见,可把顾知温给憋屈坏了,等了八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媳妇儿回家,却是能看不能吃。 「小七,岳母怀着身孕呢,你一个习武之人,晚上睡觉还爱踢被子,万一一个不小心踢到岳母,那可如何是好?」 小七抱着林水瑶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撒娇,「娘……」 林水瑶瞥了眼顾知温幽怨的小眼神儿,笑了,望向自家闺女,「回去吧,你想跟娘睡,改天什么时候来都行,可知温和你公婆等了你大半年,如今你回来了,总不能不打照面就窝在娘家,不像话。」 顾知温一听岳母向着自己,面上很快露出笑意,走过来拉小七的手,「媳妇儿,回家了。」 小七依依不捨地松开林水瑶,被他拉着走到门外就不走了。 顾知温回头看她,「怎么了?」 小七说:「累了,不想骑马,不想坐车,你背我回去。」 「好。」顾知温麻利地蹲下身,小七顺势趴在他背上。 夫妻俩没多会儿离开了义王府。 林水瑶让人去送,下人们打着灯笼远远跟在后头。 小七虽是习武之人,体态却轻盈,顾知温背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力,他走的挺平稳,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小七拍拍他脑袋,「忙着回去干嘛呢,走慢点儿。」 顾知温挑眉,「以为让我背你,把我体力消耗完,一会儿到家就能躲得过了?」 小七脸色一下子红得像番茄,「一开口就不正经,我不在的这八个月,你是不是跟他们出去厮混了?」 顾知温心不虚气不短,一脸平静,「我说了不算,一会儿你好好检查检查。」 小七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俊美的侧颜,忽然伸手捏捏他的脸,「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知道欺负我。」 顾知温放缓脚步,唇边弯出笑意,「知道我会欺负你你还嫁给我,那说明你愿意让我欺负。」 小七突然噎住。 这不要脸的本事,跟谁学来的? 「小七。」顾知温突然唤她,声线微哑。 第537页 「嗯?」 「我想你了。」 听他说出这四个字,小七心里一阵触动。 「八个月零九天,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该变成行尸走肉了。」 小七忽然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这次跟着景儿哥哥出征,她见识到了真正的战场,漫天硝烟满地的血,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险些一脚踏进鬼门关再也回不来。 「知温,我也想你。」她没抬头,声音闷在他颈窝,却让他满心欢喜。 「那我回去给你讲故事,书里的故事。」 小七:「……」 明明正在煽情,这混蛋是怎么一步带歪到这儿来的? —— 那对小夫妻走后,北蘅才进屋,坐在林水瑶旁边自然而然地给她按摩小腿。 林水瑶瞧着他,「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一声程阁老了?」 北蘅说:「把我喊老了几十岁。」 林水瑶送他一个白眼,「你以为自己很年轻?」 都几十万岁的人了还装嫩。 北蘅不疾不徐道:「你要非说我老牛啃嫩草,那我也没意见。」 林水瑶被他逗笑,笑了一会儿想到赫连景,「之前在宫宴上,景儿回来的时候我瞧着不大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北蘅没瞒她,「景儿一直都知道年年的真实身份,但他瞒了皇上,皇上得知后很生气,动手打了他。」 「啊?」林水瑶惊了一下,「这俩人可是十几年的兄弟,不至于闹到动手的地步吧?」 北蘅说:「皇上那么信任景儿,景儿却瞒着他,他生气不是很正常?」 「倒也是。」林水瑶点点头,「换个立场,我那么信任你,你要是有事儿瞒着我,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北蘅给她按摩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 天圣帝昨天晚上宿醉,早上没起来,让小贵子对外称他身体抱恙,不上朝。 小贵子说:「皇上,景将军求见。」 「不见,让他滚!」 天圣帝翻了个身。 小贵子觉得他这位主子连唿吸一下都是带着怒气的。 不敢惹不敢惹,他转身就出去回话,没敢照原话说,只说皇上昨夜喝多了,今天一早有些头疼,不见任何人。 赫连景瞭然,「原本我是来给皇上赔罪的,既然他龙体抱恙,那我去军营了。」 目送着赫连景走远,小贵子又折回去,「皇上,景将军去军营了。」 天圣帝装没听见,吭都没吭一声。 —— 三个月后,庆国国君楚奕亲自出使大燕。 顾崇现在是从四品鸿胪寺少卿。 原本迎接来使的活儿是他们鸿胪寺的,偏偏天圣帝下了口谕,让赫连景带头。 明天就是庆国来使入京的日子,赫连景在傍晚时分回了府。 年年一如既往地,一见他就扑上去要抱抱。 大概是小孩子天生有异于大人的第六感,赫连景总觉得今天的年年特别黏人。 「爹爹,今天会在家陪年年吃饭吗?」 他端来一盆水,要给爹爹洗手。 赫连景笑着,把手伸进木盆里任小傢伙轻轻搓揉。 「爹爹……」年年洗了一会儿,又喊他,一双乌黑大眼里隐隐有水光闪烁,「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赫连景听着,心里像被虫子蛰了一下。 哪怕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这孩子留在身边一辈子,可到底是亲手养了七八年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我不要哥哥,我要爹爹……」小傢伙低着头,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赫连景将手从木盆里伸出来,拿过旁边的干毛巾擦了擦,随后捏捏他的小脸,「走,去爷爷屋里吃饭。」 年年的身世,赫连景还没跟程大郎坦白,家里知道的也就五房那小两口。 程大郎一向宝贝这个孙子,见着他就笑眯眯的,问他肚子饿不饿。 年年摸摸肚子,说饿了。 程大郎马上让人传饭。 饭桌上,提起了明天迎接庆国来使的事儿。 年年一直记着赫连景跟他说的,他有个亲哥哥,在庆国,是国君。 听到爷爷说庆国国君明天一早入京,年年的小脸唰一下白了。 程大郎察觉到异样,忙问,「年年,怎么了?」年年捏着筷子抿着小嘴,心里堵着,一句话也没说。 赫连景给他剥了个虾,声音很温柔,「快吃吧。」 年年怕爷爷再问,抽抽鼻子,哽咽着吃了半碗饭,说要去找岁岁,提前下了桌子。 父子二人留在房里有话要说,谁都没留意。 等入了夜赫连景回到自己屋里,没见到年年,他找来下人一问,下人纷纷摇头说孙少爷出去就没再回来。 赫连景眉头一皱,去了二房四房五房几个院子一一问过来,所有人都说没看到。 赫连景这才意识到,年年不见了。 第489章 叔叔好 二丫出去逛了一天的街,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她刚下马车,就见大门外的石阶上坐着个小小的人影,他扛着个小包袱,像是等候已久。 二丫满心疑惑,抬步走过去,还没等说点儿什么,那孩子已经转过身,望着她,「二姑姑。」 「年年?」二丫怎么都没想到是他,怔愣过后抬手将他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你怎么来了?」 第538页 年年弱弱地问:「二姑姑我能住在你家吗?」 「当然能,但是你得告诉我原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做错了事,被你爹爹骂了?」 年年摇头,却又嘟着小嘴不肯说出原因。 二丫无奈,「那你先跟我进去吧,晚饭吃了没?」 「吃了。」 二丫让喜鹊把自己院里的厢房收拾一间出来,又把年年的小包袱送进去。 年年跟着她回了屋,把下人都遣出去,这才小声道:「现在没有别人了,快跟姑姑说说,为什么来我们家?」 年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肯说:「爹爹要把我送人。」 「胡扯!」二丫轻嗤,「是不是府上下人乱嚼舌根子让你给听见了?」 「不是。」年年的声音带了哭腔,「爹爹说,我不是他亲生的,还说我有个哥哥是庆国人,那个人明天就要来京城了,爹爹肯定会把我交给他的,二姑姑,我不想走,我不要离开爹爹,你帮帮我好不好?」 二丫怔了一怔。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年年应该就是当初十七豁出命也要找到的那个孩子,庆国先帝的遗腹子。 当初大伯的儿子三宝就不是亲生,现在大伯的儿子抱了个儿子回来,又不是亲生。 二丫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你来姑姑家,你爹爹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支开下人偷跑出来的。」 「那不行。」二丫蹙眉,「你偷跑的话,家里人现在肯定都急疯了,我得送你回去。」 「不要!」年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二姑姑,我不要回去,你收留我好不好?」 「我收留你没问题呀!」二丫指了指厢房,「房间我都让人给你收拾好了,但你得让家里人知道你在我这儿,否则他们急坏了到处找你怎么办?」 年年抿了抿小嘴。 二丫半弯下腰望着他,越发的耐心,「其实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去,你应该当面跟他们说清楚,而不是到处乱跑甚至是躲起来,外面那么多坏人,万一跑丢了,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我说了。」年年沮丧道:「我跟爹爹说,我不要回去,他都不留我一下。」 二丫眸光微动,「你哥哥是国君,你一回去就能被封王了,这么尊贵的身份,你也不要?」 年年说:「太爷爷的身份也很尊贵呀,将来爷爷的世子之位是要传给爹爹,爹爹又要传给我的,等我长大了,就会世袭义王的爵位,那有什么分别?」 小小年纪,懂得倒是挺多。 二丫卡了卡,听到小傢伙继续嘀咕,「再说了,我又不稀罕什么爵位,我就想留在爹爹身边。」 二丫点点头,「那行,我马上就带你回去,这些话你当着你爹你爷爷太爷爷的面说,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年年问:「万一他们还是想把我送走怎么办?」 「那你就哭给他们看。」 年年:「……」 他已经是小男子汉,早就不哭了好吧。 让人备马车,二丫很快带着年年回了义王府。 义王府现在乱成一锅粥,下人们一拨一拨地被派出去找孙少爷,留在府上的那部分,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 老太太一着急,把赫连景训了一顿。 正在这时,门房小厮来报,说二姑娘带着孙少爷回来了。 程老爹松了口气,「快快,把人带到这儿来。」 一刻钟后,二丫带着年年出现在千禧堂。 老太太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把重孙子上下打量个遍,确定没事儿才湿了眼眶,「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年年有些愧疚,「太奶奶,我去找姑姑了。」 程婆子望向二丫,「怎么回事儿?」 二丫刚准备说,赫连景走了进来,「年年。」 年年听到声音,赶紧往二丫身后躲了躲。 程婆子直皱眉头,问赫连景,「你打他了?」 「怎么会?」赫连景笑道:「小孩子气性儿大,跟我闹脾气呢!」 说着从二丫身后一把将年年拉过去。 年年挣扎了两下。 赫连景说:「叫上姑姑,去我们院里坐坐。」 二丫看出来景儿有意阻拦自己说话,她顺势道:「难得景儿盛情邀请一回,我得给个面子,走吧!」 出了千禧堂,赫连景让下人先把年年带回房间,他留在后面,跟二丫说话。 「二姐是不是都知道了?」 二丫挑眉,「明天庆国使团可就入京了,年年的身份,你到现在还瞒着家里人?」 赫连景如实说:「我在赌一个可能性。」 「这话啥意思?」 赫连景轻嘆,「当初我爹养了三宝那么多年,到头来发现不是自己亲生的,如果再让他知道年年不是我亲生的,我怕他承受不住,之所以到现在还瞒着他们,我是在赌楚奕能让年年留下。」 白天年年红着眼求他不要把他送出去的时候,他何尝不难受,可他到底不是年年亲生的父亲,没有权利决定年年是去是留,有决定权的人,是楚奕。 二丫打量他半晌,「虽然我知道你对年年已经有了感情,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那么怕你爹难受,为什么不娶妻生子?」 赫连景沉默良久,缓缓道:「我这次出征,曾中了一箭,受伤的位置离着心脏很近,军医说,但凡再偏离一寸,我马上就会没命。」 第539页 二丫听得脸色一白。 赫连景继续道:「娶妻生子,是要负责任的。我这样常年南征北战的人,连活着回来都不敢保证,拿什么去负责一个姑娘一生的幸福?」 二丫的鼻尖忽然酸酸的,「那你伤口痊癒没?」 「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中了那一箭,他也不至于那么久都没结束战争班师回朝。 —— 次日午时,赫连景带着鸿胪寺的人前往东城门迎接庆国使团。 因着是国君亲自出使,使团阵仗很大。 国君楚奕在入城之前,弃了马车,换骑一匹上等雪里青,一身玄色绣三足金乌的锦袍衬得他俊美威仪。 听说领头的是赫连景,楚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二十年前以皇太孙身份在棋盘上将他打得节节败退的小子,二十年后竟然成了大燕骁勇善战的玄甲军统帅,还成了他亲兄弟的……爹。 「你小子故意占我便宜的吧?」翻身下马,楚奕一巴掌拍在赫连景肩膀上。 赫连景瞬间就明白楚奕在指什么,唇角微弯,「说明我们有缘。」 父子缘…… 楚奕脸色一黑。 他往赫连景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想看的人,「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兄弟见个面?」 在这上面赫连景倒是没为难他,「只要国君想见,什么时候都行。」 当然是越快越好,楚奕淡笑,「那孤现在随你回府?」 「回府不方便,国君先去驿馆安顿吧,臣稍后就把人带来。」 让顾崇一行人把庆国使团带去驿馆,赫连景径直回了府。 年年还在学堂里。 赫连景跟先生打了个招唿,说有事儿,给年年请了假,把人喊出来。 年年大概已经猜到爹爹找他做什么,他嘟着小嘴站在一边,闷不吭声。 赫连景说:「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兄长。」 年年问他,「我可以抗议吗?」 「不可以。」 年年不敢大声反驳赫连景,只在鼻腔里哼了哼,「那我回去换身衣裳。」 赫连景怕他再像上次那样趁机熘出去,亲自送着他回房,又让下人进来给他换。 年年不让,他非要自己换,然后拿着衣裳在那儿比比划划磨磨蹭蹭,时不时地又瞄赫连景一眼。 赫连景眉梢轻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年年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磨蹭不下去了,才慢吞吞把衣裳穿上,然后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赫连景的马儿就在大门外,他先把年年抱上去,自己足尖轻点,一个漂亮的旋身坐在年年背后。 看出来小傢伙有话要说,一路上赫连景刻意放慢速度。 「爹爹,你真的要把我送人吗?」年年说:「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把我送人,爷爷就没有孙子了。」 赫连景没接腔。 年年又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娶个后娘,嫌我麻烦,哼!」 赫连景失笑,「说完了?」 「没说完!」小傢伙赌着气。 「没说完也坐稳了。」赫连景话音一落,双腿踢了踢马腹,马儿加了速,朝着驿馆疾驰而去。 —— 楚奕年长赫连景十岁。 三十多岁的男人,即便再俊美,跟二十多岁的站在一块儿还是难免显老。 年年气鼓鼓地瞪着眼前穿庆国标志三足金乌袍子的男人。 赫连景提醒他,「国君是你兄长。」 年年磨了磨牙,开口就喊:「叔叔好。」 第490章 想以身相许 期待已久的那声「哥哥」没听到,变成了天雷滚滚的「叔叔」。 国君的脸有些黑。 赫连景说:「喊错了。」 年年仰头望着赫连景,「爹爹你什么时候生了这么个老儿子?」 国君:「??」 国君伸出大手,提熘小鸡似的将他提熘回自己房间,把他放在圈椅上坐好,认真而又严肃地告诉他,「你生父是庆国先帝,生母是君后,你跟我同父同母,你应该随我回庆国。」 年年说:「你要是能把我爹也带走,那我就跟你走。」 国君拧着眉,「外面那小子,他不是你爹,顶多算养父。」 年年哼了哼,「我不管他是谁,只要我承认了,他就是我爹!」 「臭小子!」国君轻嗤完,又开始利诱他,「荣华富贵你都不要了?」 年年听完,「唔」了一声。 国君以为他上套了,结果没多会儿就见小傢伙抬起头来,滔滔不绝地说:「我太爷爷是王爷,爷爷是世子,将来我爹会世袭,然后传给我,我就是王爷。 我爷爷是皇帝养父,我爹是玄甲军统帅,皇帝是他铁哥们儿,我几个姑姑全是御封的郡主,四爷爷是礼部侍郎,五爷爷是内阁阁老,将来肯定要当首辅的。 我五奶奶有三个哥哥,一个是可厉害可厉害的国师,一个是武功高强的武馆馆师,还有一个是大燕首富。 老程家的荣华富贵,不比你那干瘪瘪的王爷强吗?」 国君:「……」他竟无言以对。 小傢伙似乎说累了,自己抬手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下,然后眨巴着眼问国君,「你还有不服的吗?」 国君:他真是服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年年才从国君房里出来。 第540页 赫连景还等在外面。 小傢伙直接奔向他,「爹爹,咱们回家吧!」 赫连景望向门口处跟出来的国君。 国君黑着脸,像是不甘愿,又不得不放手,「小子,以后好好对他。」 赫连景挑了挑眉,问年年:「国君同意你留下了?」 「嗯。」年年挺了挺小胸脯,一副「我好厉害等夸」的傲娇模样。 赫连景扬了扬唇角,「你跟他说了什么?」 年年大言不惭,「我说如果他公开认我这个弟弟,就等同于公开管你叫爹。」 赫连景:「……」 国君单独把赫连景叫到一旁,神色凝重下来,「孤考虑过了,他从未见过我,现在这个年龄,早就懂事了,就算我强行把他带回去,他对我也生不出感情来,反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们家。 既然从小就是在你们家长大的,那就让他留下吧,回了庆国,他过得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开心,我只要知道他还活着而且有那么多人疼爱他,就够了。」 赫连景拱手一礼,「国君英明。」 二十年前,国君就知道这小子是个腹黑的,他瞅着他,「年年要管你叫爹我不阻拦,但我跟他各论各的,你休想占孤半分便宜。」 —— 回程路上,年年显得格外兴奋,骑在马背上扭来扭去,「爹爹,我以后是不是就变成你的亲生儿子了?」 赫连景不想扫了小傢伙的兴,嗯了声。 「那你还娶后娘吗?」 「你想要个后娘?」 「不要,后娘会生小弟弟,到时候爹爹就不要我了。」 赫连景说:「那你以后可别在家里人跟前提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要让你爷爷太爷爷知道,他们不要你,我就没办法了。」 年年嗯嗯点头,「我肯定不会说的。」 家里知道年年身份的,除了二丫还有北蘅和林水瑶两口子。 二丫那边赫连景已经打过招唿了,他回府后第一时间去找林水瑶,说楚奕已经答应让年年留下,还望小叔叔小婶婶帮着隐瞒年年的身份,别再让家里其他人知道。 这个时辰,北蘅还没回来,林水瑶替他应下,「放心吧,既然你开了口,那这事儿以后就会烂在我们肚子里。」 —— 两天后,使团入宫觐见天圣帝,重修两国和平协议。 这种事儿,跟二丫沾不上边,她闲得无聊,想去萧家,看看她的小外甥。 大丫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据说最小这个才刚落地的时候,她直接气哭,在产房里就把萧豫给大骂了一顿。 喜鹊让人备了车,二丫备了些礼品,主僕二人刚出大门,就见一群侍卫打扮的人抬着箱笼朝这边来。 二丫以为是路过,还特地让下人把马车往旁边挪了挪。 谁知那些人直接把箱笼摆放在她家大门外。 二丫:「??」 喜鹊扫了眼那一排箱笼,大概能有十来只。 她惊愕地瞪大眼,「这是谁家招唿都不打直接上门来提亲了?」 「别瞎说!」 二丫走下去,问其中一个,「你们是谁家的?」 那黑衣护卫面无表情地笔直站着,面对二丫的质问,目光都没有斜一下。 他这反应,倒是让二丫想起一个人来。 果然没多会儿,那个人就来了。 一身黑色窄袖袍衬得身量颀长高挺,领口高束,禁慾感满满,手中握着一把剑鞘精緻的短剑,冷峻的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十七?」喜鹊当先惊唿一声,「他不是走了吗?」 二丫挑眉,站着没动,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你这是做什么?」 十七走到她跟前,抱拳一礼,「去年郡主的两次救命之恩,十七没齿难忘,特此携礼登门道谢。」 喜鹊「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你这么送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提亲呢!」 十七听到这话,耳朵根突然红了。 喜鹊瞠目结舌,「该不会……你……」 十七抬起头来,看了二丫一眼,欲言又止。 二丫走到大石狮子旁,十七马上跟了过来。 二丫道:「现在没人能听到了,什么事儿,说吧!」 十七道:「国君让我留在大燕保护小皇子,十七无处可去,只能请郡主再次收留。」 二丫愣了下,「你们国君同意让年年留下了?」 「嗯。」 「那你保护他,该去义王府啊,来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十七垂眸,「郡主对我有恩,用金银珠宝谢恩未免俗气,十七想……」 「想什么?」 二丫觉得这人脸红得莫名其妙,凑近他看了又看。 她这一凑近,十七脸更红了。 「想……以身相许。」 气氛突然僵滞住。 十七心里直吐槽,国君这都教的什么呀,什么要留在大燕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什么变成小皇子的姑父能更好地保护他,他当个隐卫不也挺好的吗? 好吧,他承认,是他先动了心,让国君看穿了才给他支的招。 二丫沉默了好久好久才问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十七颔首,「郡主身份尊贵,十七自知……」 「我不是那意思。」二丫打断他,「我嫁过人,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不是你以为的小姑娘。」 第541页 十七看着他,一双眼深邃认真,「我知道。」 二丫皱起眉,「知道了你还……」 「我不在乎。」 四个字,堵住了二丫所有没出口的话。 十七脸上的羞赧渐渐退去,忐忑的心绪平缓了不少,他说:「我叫十七,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从小被庆国皇室集中培养成隐卫,今年三十岁,未婚,如果郡主不嫌弃,我可以入赘。」 就连谈起婚姻大事都这么一如既往的耿直。 二丫被逗笑,「你认真的?」 十七点头,「我们隐卫从不说谎。」 二丫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一直强调自己不想要再嫁,无非是不想再遇到第二个许睿罢了,可有的时候,她又想要个宝宝。 如何绕过男人有个宝宝,这是个严肃的话题。 大丫第三胎又是儿子被气个半死,她原本还准备今天去瞧瞧,抱过来自己养的,结果十七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十七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是呆板,木讷,寡言少语,但他武功高强,行事稳重,说话又不会花里胡哨的,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 二丫沉思了一下:她需要安全感吗? 或许现在不怎么需要,但将来就不一定了。 那总结下来,还是需要的……吧? 轻咳一声,她郑重地看向他,「你真的想好了?我们家规矩可是很严的。」 十七忙不迭点头,「想好了。」 程家的闺女都比较强势,嫁出去的那几位,个个把姑爷调教得服服帖帖。 十七对程家的情况还算了解,连江堰那种令人髮指的人都能胜任程家女婿,他当然也能。 「那走吧!」 十七一愣,「去哪?」 「你要入赘,不得去见见我爹我娘?」 十七表情匮乏的脸上难得的染上笑,抱拳,「全凭郡主吩咐。」 二丫说着,又觉得哪不对,「不行不行,你这衣服得重新换个色儿,黑不熘秋的,看得我头疼。要不,还是先去绣坊量身裁布做身像样的衣服吧。」 十七还是抱拳,「全凭郡主吩咐。」 二丫看向那边傻站着的丫鬟,「对了,喜鹊,你进去喊几个人出来,把这些箱子抬进去登记入库,仔细着点儿,别磕着碰着了。」 喜鹊瞠目结舌地望着她,「郡主,这是啥意思?」 二丫笑着,挑了挑眉,「给你们找个便宜郡马。」 第491章 让我亲一下 没过两天,二丫就带着十七回了府,跟家里人说了他们的事儿。 十七被留在外院,程老爹、程二郎、赫连景、四宝和小八几人的眼睛全往他身上盯。 二丫去了内院老太太的千禧堂。 家里几个儿媳孙媳都在。 二郎媳妇之前劝了多少次二丫都不听,如今冷不丁地就听她说要成亲。 生怕女儿是闹着玩,二郎媳妇反覆确认了好几遍。 程婆子坐在竹榻上,掀了掀眼皮,「这次擦亮眼睛了?」 二丫说:「一辈子还长着呢,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但眼下,他给我的感觉挺踏实的,而且我跟他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算比较了解吧。」 二郎媳妇还是很担心,「他是哪儿的人,知不知道你的情况?」 二丫心知这事儿瞒不了,索性如实说:「庆国人,他前些日子跟随庆国国君来的大燕,国君知道他对我的心意,已经允准了这桩亲事。」 程婆子望向林水瑶,「老五媳妇,你怎么看?」 林水瑶不用问都能猜到那个隐卫就是去年来找小皇子的十七。 楚奕之所以同意他留下,大概是为了让他保护年年。 既然十七有意,二丫又不反对,那成为一家人似乎也不错。 「娘,老话不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么,缘分来了,那是挡都挡不住的,二丫之前一直说自己不会再嫁,如今改了主意,可见是红鸾星动了,年轻人有自个儿的想法,咱们帮着看看那位准姑爷把把关就行,只要二丫满意,其他的都随她吧。」 程婆子本来就不想在二丫的事儿上多管,现在又听林水瑶这么说,她嘆了口气,看向二丫,「十年前的许睿是你自个儿选的,现在这个也是你自个儿选的,以后过得好了,家里人替你高兴,要过得不好,你也别怨到谁的头上。」 二丫郑重点头,「孙女谨听奶奶的教诲。」 二丫还说,她这是二婚,不想大宴宾客弄得满城皆知,基本仪程到位就行了,娘家这头什么都不用操心,她会请人把所有事儿都办妥。 义王府这边从今年开始就一直是陆漫漫掌家。 听二姑姐说什么都不用准备,她有些犹豫,还是跟老太太请示给二丫添置点东西。 哪怕是二婚,那也是新婚,什么都得用新的。 虽然二姑姐单独有府邸,住在外头,可本质上,男方是入赘到老程家,这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掏钱自己成这个亲。 别说不合规矩,就是传出去,也不好听。 老太太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陆漫漫才开口,她都没怎么想就点头同意了。 二丫出了千禧堂就匆匆朝着前院而去,十七是个闷葫芦,他们还不知怎么为难他呢! 陆漫漫跟了上来,「二姐!」 第542页 「漫漫,你还有事儿?」二丫脚步放缓。 陆漫漫说:「看样子,你们的婚事年底之前就能成了,一会儿我跟你回去一趟呗,我看看你那宅子里能放些什么家什,都给你安排上,做家具可费时间了,得抓点儿紧。」 二丫点头说好。 陆漫漫看了看她,又问:「二姐,你对这位二姐夫,有感情吗?」 她不知道十七跟二丫之间的牵扯,总觉得太突然了。 二丫反问,「那当初你跟小四有感情吗?」 陆漫漫脸红了一下。 二丫接着说:「我听闻小四在娶你过门之前,可没少被你揍啊!」 陆漫漫没想到她会扯到自己身上,脸更红了。 「感情这玩意儿,不都是处出来的吗?」二丫道:「大姐嫁给姐夫之前,他们俩也没见过几面,更别说感情了,可人家现在那小日子过的,我看着都羡慕。」 想到自己曾经爱慕过乔延,二丫忽然笑了笑,「而且有些感情,纯粹是少女时期的一时悸动。这种悸动,跟成了亲夫妻之间的感情是两码事。」 …… 二丫到前院的时候,小八他们几个还在为难十七。 好在十七性子稳,本来就沉默寡言,这会儿不管他们怎么调侃,他都坐那儿岿然不动。 小八看到二丫,一下子飞奔过去将她拉到门外,跟她说这个姐夫不行,性子闷得跟个葫芦似的,怎么逗他都不说话。 二丫直翻白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成天油嘴滑舌的?」 「油嘴滑舌怎么了?」小八抗议道:「你这是有了男人就开始嫌弃弟弟!」 二丫挑眉,「你那么厉害,不也成亲那么久还是个屁事儿不懂的毛头小子么?」 小八感觉自己心脏中了一箭。 前厅他也不待了,风风火火地冲到千禧堂把小依依拉出来。 小依依吓了一跳,「小八哥哥,怎么了?」 小八霸道地将她抵在假山洞里,「让我亲一下!」 小依依很忐忑,「可是,可是娘说了……」 林水瑶一直不让小八碰她,是怕儿子把握不住分寸,在小依依及笄之前伤了她的身子。 可是小八今天被二丫刺激到了,他不管,「你不说,我也不说,娘怎么会知道?」 「反正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你让我亲一下怎么了?」小八说完,双手摁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俯唇亲了上去。 香香软软的,触感好好呀。 看了那么久的小画册,第一次碰到姑娘的身体,小八激动得心脏扑通乱跳。 亲着亲着就开始吮咬,咬着咬着,双手开始不安分。 小依依羞得从脸红到脖子,挣扎了好几下都挣扎不脱,最后还被小八抱回了房间。 小依依出嫁那年,年龄还小,她娘黎薇没给她传授任何关于这方面的经验,因此她在这方面到现在都还是一张白纸。 小八把她放在床榻上,她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就是这种眼神,太纯,纯到让人把持不住。 小八深吸口气,他脑子里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说:反正没几天了,现在圆了房跟过几天圆房有什么分别? 另一个声音说:不行,现在越了雷池,一旦让爹娘知道就惨了。 俯下身,他在她唇上啃了啃,又在她耳垂上啃了啃,「小依依,你为什么长这么慢?」 这是要憋死他呀! 小依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看他不开心,她也难受,「小八哥哥,你要做什么就做吧,我不会告诉爹娘的。」 小八脑子里「轰隆」一声,最后一根弦直接绷断,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真的?」 「嗯。」 小八热血沸腾地脱了外袍准备干正事儿,外面突然传来四宝的声音,「小八,小八你在不?」 小八:程四宝我鲨你!! 「不在,你想干嘛?」小八一脸杀气地穿上衣裳,推门走出来。 四宝并不知道自己坏了什么好事儿,满脸无辜,「不是你说要考验考验二姐夫的吗?人家马上要走了,你到底还考不考验啊?」 考验个屁! 小八黑着脸,「滚!」 第492章 团宠小九 被四宝搅了好事儿,小八再回去的时候,小依依已经整理好衣裳坐在梳妆檯前了。 小八一腔浴火无处放,恨得牙痒。 啊啊啊程四宝我要鲨了你! 憋屈了没两天,小依依就及笄了。 家里照着仪程,给她举办了及笄礼,还特地请她外祖母永昌公主来当贊礼主持仪式。 身为小依依的生父生母,朱八斗夫妻也来了。 地点在程家祠堂外。 流程很复杂,黎薇看着闺女头上的髮带被取下,绾了髻,簪上髮簪,衣服也由采衣一件件加到最后的大袖长裙礼服,眼眶不由得泛红。 及笄礼一完,就预示着小依依长大成人了。 黎薇将她拉到一边,跟她说起了夫妻床笫之间的事儿。 小依依听得面红耳赤。 黎薇跟她说:「你别害怕,你不懂的,小八那臭小子都懂,他背地里指定没少使坏。」 小依依忙为他辩解,「娘,小八哥哥人很好的。」 第543页 「是么?」黎薇呵呵两声,「好不好,过了今晚你再下定论。」 小依依当时真没多想,因为小八哥哥在她心里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等晚上被小八摁在身下狂啃的时候,小依依就想哭了。 呜呜呜都是骗人的! 小八刚从北蘅那儿回来,脑子里记着他爹的话对待小媳妇儿不能太粗鲁。 吻了吻小依依的眼角,小八轻声说:「乖,别哭了,我以后好好疼你好不好?」 小依依哭了半宿,最后在小八的安抚中睡了过去。 隔天一早去给公婆敬茶。 林水瑶见小依依穿了件高领小袄遮着脖子,又见她走路都有些飘,不由得狠狠瞪了小八一眼。 小八表示很委屈很无奈。 他都憋两年多了,昨天晚上才修成正果好不好?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节制的好不好? 而且事后他有很认真很细心地给小依依涂了药,一两天就没事儿了。 小八拉着小依依走后,林水瑶又瞪了旁边的北蘅一眼,「你教的好儿子,好的没学,坏的倒是跟你学了个十成十。」 北蘅挑眉说:「跟我比,他还嫩了点儿。」 林水瑶:「……」 果然是不要脸的鼻祖。 —— 小依依的及笄礼过后,陆漫漫就开始着手准备二丫和十七的婚礼。 掌中馈的大权交出去,林水瑶如今一身轻松,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很快就要到预产期了。 北蘅现在是内阁阁臣兼大理寺卿,照理应该忙得不可开交,然而陪她的时间却越来越多。 林水瑶不解,「你们内阁和大理寺这么清闲的吗?」 「皇上给的特权。」北蘅说:「让我在家办公,没事儿就能多陪陪你。」 林水瑶一阵熨帖,「皇上真是有心了。」 「对了相公,你说我这胎是儿子还是女儿?」林水瑶一双眼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北蘅反问,「那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当然是女儿。」林水瑶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多可爱呀,可是我一想到小七,刚及笄就嫁出去了,还一出征就是大半年见不着,我又担心再来个女儿会跟小七一样。要不,我还是期待一下儿子吧,起码儿子能留在身边。」 林水瑶生小七小八的时候难产,又被何皇后找人下了邪术,曾昏死过几个时辰。 当年就把老太太给吓得不轻。 这一胎,林水瑶已经三十多。 这个年龄生娃的风险本来就比较高,再加上生小七小八时给老太太带来的阴影。 她现在格外紧张,早早就让陆漫漫把稳婆请好住到府上来。 陆漫漫还没开始着手去办,天圣帝已经安排了宫里的稳婆来,四位。 除此之外,还安排了两位太医,以备不时之需。 林水瑶临盆这天,程婆子带着儿媳孙媳们,全都坐在产房外的游廊上翘首以盼。 一个个紧张得不得了。 最放松的,当属林水瑶本人。 当初不喝避子汤的时候北蘅就说过,怀上了便生下来,他会保护她。 今天他没食言,不顾稳婆们的阻拦,直接进了产房,坐在产床前,轻轻握着林水瑶的手。 林水瑶能清晰感觉到,有一股暖流顺着手心传遍四肢百骸,然后汇聚到小腹处。 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原来女人生孩子还能这么轻松,不用遭无痛分娩针的罪,直接就无痛了。 但稳婆们在旁边看着,林水瑶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哼哼几声,然后咬着牙使点劲儿。 从临产到孩子哌哌坠地,两个时辰都不到。 其中一个稳婆惊奇道:「夫人是我接生以来,生产最快的产妇了。」 林水瑶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我之前已经生过一对龙凤胎,二胎比较顺利。」 主要是,她装不下去了,不然还能更快。 孩子被稳婆抱过去,北蘅掏出帕子,擦了擦林水瑶额头上的汗液,低润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感觉怎么样?」 「挺顺利的。」林水瑶说:「没有上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疼,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虽然不疼,但毕竟是生产流了血,她面上露出几分虚弱的苍白。 北蘅替她盖上被子,「先睡会儿吧。」 「不,我要先看看宝宝。」 那边稳婆拍了两下,小傢伙捏着小粉拳,嗷呜嗷呜哭得好响亮,小脸红彤彤的。 稳婆笑了,「恭喜五爷,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 果然如了林水瑶的愿,是个儿子。 「让我抱抱。」北蘅站起身,一双眼落在小傢伙身上。 小七小八出生那年,他人在江南,等回来,两个宝宝早就满月了。 因此这是他第一次抱刚出生的婴儿。 稳婆才洗完擦了身子穿上衣服,还没将宝宝包起来。 北蘅双手接过时,只觉得好软,又小又软。 他不太敢用力,甚至连唿吸都刻意放轻,生怕这软软的小崽子被他一个用力唿吸给唿坏了。 他抱着小傢伙,缓缓走到产床前给林水瑶看了看。 林水瑶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其余几个稳婆处理完产房内的污秽,急忙出去报喜。 老太太听说顺利生了,是个小少爷,她紧绷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是儿是女不重要,母子平安就好。」 第544页 大丫、二丫、小五、小六和小七几人得知了消息,匆匆忙忙带着自家男人赶来。 老程家总的四房,生了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孩子的阵仗比得上小九。 好傢伙,那热闹劲儿,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生了个太子。 老太太近些年越发喜欢儿孙环绕的热闹景象了,一看差不多都来了,高兴得满脸笑意,让下人备了好酒好菜。 北蘅留在屋里陪着林水瑶。 林水瑶靠坐在床头,怀里抱着襁褓,目光专注地望着小儿子,唇边弯出浅浅的笑意,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小依依拎着食盒从外面进来,「娘饿了吧,厨房弄了粥,我给您送来了。」 一面说,一面打开盒盖盛了一碗送过来,刚准备餵林水瑶,就被北蘅接了过去。 林水瑶说她:「老太太不是摆宴么,你怎么不跟他们热闹去?」 小依依说:「我想留下来伺候伺候娘。」 「我用不着你伺候。」林水瑶开口撵人,「歷来只有婆婆伺候儿媳妇坐月子,哪有儿媳妇伺候婆婆坐月子的?你快出去,以后你公爹伺候我就行了,你们小辈来看看小九可以,可千万别在我跟前晃,我面皮儿薄,这张脸以后还得留着出去见人呢!快出去吧,以后等你生了小八的孩子,我来伺候你。」 小依依被她说得脸红。 小依依走后,林水瑶脸上烧得厉害,把宝宝放下,她瞥了眼北蘅,「儿子都成家了我还怀孕,羞死人了,以后你再敢劝我生,我就跟你急!」 北蘅舀了一勺粥餵到她嘴边,眉眼含笑,「那就等出去再生。」 「我……」林水瑶真要哭了,「出去以后我能装作不认识你吗?」 北蘅云淡风轻地嗯了声,「一回生二回熟,你见我第一回 不认识,多见两回就是熟人了。」 林水瑶闭了嘴。 比不要脸,她永远都不可能赢得过这个人。 —— 小傢伙在林水瑶眼皮子底下见天儿长,到满月的时候已经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糰子……哦不小团宠了,谁见了都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长辈们拿他当眼珠子似的疼,小辈们一得空就过来捏捏他,逗他啊啊哦哦地说婴语。 不出意外的话,小九应该是赫连景和四宝他们这一辈的最后一个孩子了。 老太太每天都得抱上一会儿心里才踏实。 何初旭和苏容钦二人对这个迟来的小外甥更是爱不释手,只是每次来都会问一问林水瑶,老神棍哪去了。 林水瑶不能说实话,只能扯谎说三哥走了,去了东海之外。 青璃入不了梦境,他「闭关」这事儿就瞒不了多久,林水瑶在很早之前就跟管家说三哥已经走了,让他把国师府的下人都遣散。 现在的国师府,已经空了,只是林水瑶偶尔还会让人去打扫一下。 「东海?」何初旭眯着眼睛,「我听说那儿有一座蓬莱仙岛,他是不是去修仙了?」 林水瑶和北蘅对看一眼,笑了:「有可能哦!」 「胡扯!」何初旭嗤了一声,「这世上哪来的神仙?」 林水瑶心说,没准儿你跟前就坐着一位呢? 第493章 小香香 二丫和十七在凉风习习的九月成了亲。 家里的小辈们都是跟着北蘅学坏了的,一个比一个损,桌上非要哄着十七,说喝酒暖身,让他多喝几杯,还能壮壮胆儿待会儿好洞房。 小八拿碗,四宝倒酒。 一大碗后劲贼大的桃花酿被送到十七手里。 十七嗅了嗅,有些犹豫。 小八说:「做我们家上门女婿,第一条规矩就是要能喝,你对我们家二姐的心意,全都在酒里了,能喝多少,心意就有多少。」 十七闻言,果断仰头将那一大碗酒给喝了。 隐卫的职责是躲在暗处收集情报,保护主子,他们虽然不露面,但任务很重,因此一般是不允许喝酒的,免得误事。 十七从记事起就在为庆国皇室做事,今日之前,他只闻过酒味儿,从未沾过一滴酒。 因此这一大碗喝下去,还没等四宝给他满上第二碗,十七两眼一翻,直接倒在桌子上。 现在别说洞房了,新房的门在哪儿他都找不到。 四宝和小八对看一眼,兄弟俩开始互相甩锅。 小八:「四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让你倒酒,没让你把人灌倒啊!」 四宝:「那碗不是你拿的吗?」 四宝说着说着,感觉不大对,抬头就见陆漫漫不知何时过来的,这会儿正眯着眼瞅着他。 四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媳妇儿,不是我,真不是我,小八害我!」 他伸手一指,小八早就不知道熘哪儿去了,座位上空空如也。 最后的最后,四宝鼻青脸肿地拖着十七去醒了酒,又把人送去新房,把二丫给吓了一大跳。 「小四,又被你媳妇儿给揍了?」 四宝吸吸鼻子,「没事儿,我媳妇儿说了,二姐成亲她高兴,揍我一顿给二姐二姐夫助助兴。」 二丫:「……」 —— 原本男方上门没有回门一说,但因着二丫单独有府邸住在外面,三天后她还是带着十七回了一趟义王府。 二郎媳妇的三个闺女,大丫和小六嫁了出去,有孩子也是人那头的,现在二丫招了上门女婿,她终于有机会抱孙子了,在花厅里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催生,「趁着我现在胳膊腿儿还能动弹,你们赶紧的生吧,是儿是女都不要紧,先让我带几年,过过当奶奶的瘾。」 第545页 二丫表示很无语,「娘,我这才成亲三天,您着个什么急呀?」 「你四婶家俩孙子,你小婶家,小八媳妇儿都怀上了,就剩咱们二房啥都没有,那我能不着急吗?」 「他们这辈怎么不出女孩儿?」林水瑶怀里抱着小九,扫了小辈们一眼。 赫连景那儿,年年再不是亲的,也是个儿子。 四宝家两个都是儿子。 别说是家里的小子,就是嫁出去的那几个姑娘也一样,大丫家三个儿子,她自己都绝望了。 小七还没怀上,小五小六生的也是儿子。 被林水瑶一问,众人似乎也反应过来,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小依依身上。 刚被探出身孕不久的小依依红了脸。 小八坐她旁边,一脸自信,「我们家肯定是女孩儿,你们该送礼的,可以提前准备了,在座的,人人有份。」 二丫问他,「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女孩儿?」 小八仰着头,轻哼一声,「我播的种,我能不清楚吗?」 小依依羞得恨不能钻地缝,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八顺势握着她的手,「媳妇儿你别说话,看为夫给咱闺女添嫁妆了。」 他说完,望向二丫,「二姐,要不咱俩打个赌吧,我们家要是个闺女,你就送套宅子怎么样?」 二丫一听,倒吸口冷气,「程小八,你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你就说吧,敢不敢赌?」 二丫还没开口,旁边的十七替她回了,「赌。」 二丫瞪他一眼,「你个傻子!」 十七秉持着沉默寡言的本性,缓缓吐出两个字:「有钱。」 当初他入赘到程家,庆国国君给他的「嫁妆」可不少,除了搬到二丫府上的那些金银细软,还另外给了他一座金矿。 有矿的人就是豪横。 二丫无话可说。 小八「啧」一声,「二姐夫这话我爱听,那我就等着你们家的宅子了。」 二丫白他一眼,「等小依依真能生下闺女来再说,万一是个带把的,到时候输了某些人可别哭鼻子。」 小八直哼哼,才不可能是儿子呢,他把自己珍藏好几年的小画册研究了个遍,用的都是容易怀上闺女的姿势,他们家一定是闺女! —— 虽然小八那番推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第二年,小依依还是如愿生了老程家重孙这一辈的第一个女儿。 小八直接乐疯了,要不是小依依刚生产完,身子不允许,他险些就把她抱起来原地转几个圈圈了。 拉着小依依的手乐了好一会儿,小八就挪到一旁抱闺女去了,跟抱了颗眼珠子似的,怎么都不肯撒手。 林水瑶坐在产床前,掏出帕子给小依依擦了擦汗,「辛苦了,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吧!」 「娘,我不困。」小依依摇头,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笑,小声说:「以前老听她们说生孩子很痛,可我怎么觉得,跟我来月事的时候差不多,就一点点痛。」 林水瑶笑了笑,「说明这小闺女懂事儿,不折腾娘,你就少遭罪了。」 事实上,是她让北蘅远程施了法的,但为了避免露馅,不能把小依依的疼痛全减,只减七八分,留一点点。 二丫愿赌服输,早早亲自把房契给送了来,是一处地段不错的三进院落,小八欣然收下了,跟二丫说将来小依依怀了二胎再赌。 二丫扔他一个白眼。 生了三个儿子盼闺女盼到眼睛发绿的大丫一听说小依依生了闺女,把几个儿子扔给萧豫,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小八一见她眼冒绿光的模样,赶紧抱着闺女往屏风后躲了躲。 「小八,好弟弟,快让我抱抱这小闺女,我给她准备了好多礼物呢!」大丫各种利诱,小八也不为所动。 小依依哭笑不得,「小八哥哥,大姐难得来一趟,你就让她抱抱呗!」 媳妇儿都发话了,小八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闺女递过去。 刚出生的宝宝没那么漂亮,但一想到是闺女,大丫就激动得语无伦次,比自个儿亲生的还激动,「那什么……小婶婶还得带小九呢,家里下人又不够细心。要不,我留下来伺候小依依坐月子吧?我都生三个了,经验丰富着呢!」 林水瑶失笑,「你留下来伺候月子,那你们家仨小子怎么办?」 「不要了!」那三个糟心娃,一个比一个皮,都快把她给折腾疯了,还是小闺女好啊,又乖又软,呜呜呜,就当是她亲生的了。 大丫说到做到,让人回萧家知会了一声就留下来伺候小依依坐月子了。 小闺女的乳名叫香香。 长到一个月,果然变得又软又香,粉嫩嫩的小脸蛋儿,一双眼又黑又亮,扑闪扑闪的,张口啊啊两声,听得人心都酥了。 大丫越发捨不得,做梦都在想怎么把小香香拐回去带几天。 小八成天防狼似的在小依依屋里防着,直到满月宴后亲自把大丫送回萧家,他才总算松了口气,回头跟小依依说,以后每天晚上睡觉都要记得栓门,防着大姐扛着麻袋来偷孩子。 小依依:「……」 —— 小九摇摇晃晃学走路的这年,林思衡入京春闱,不负众望一举高中探花郎,小八跟他一届,中的状元。 小八原本上一届就该参加的,北蘅觉得这小子太浮躁,让他在国子监沉淀三年,当了爹,小八的浮躁确实减了不少,逐渐开始沉稳了,于是给他爹娘憋了这么个大招。 第546页 他高中,林水瑶当然高兴,但总觉得在意料之中,怎么说也是帝君的亲生儿子,随了他爹高中状元不是很正常么? 最让她高兴的,是外甥林思衡,林水瑶就知道这小子是个有前途的,亲自给他们家置办了一处宅子,就在义王府所处的这条街上,隔得不远。 林思衡入了翰林院,无法回去接他爹娘,写了封信寄回去让他们自己来。 他是四月份中的榜,林水英和罗安一直到八月才入京,刚好赶上中秋。 林水瑶让几个下人去帮着他们家安置东西,之后就把一家三口接来过中秋。 饭桌上,林水瑶问:「姐,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 林水英道:「手底下的人都有家有口的,秃子他们来不了京城,我们一走,镖局就得散。毕竟是一块儿做事那么多年的哥们儿,小六子不忍心,就想着把镖局给转让出去,只是换个东家,以后他们还在镖局里做事,可我们等了两个月都没等到合适的接手人,就给耽搁了。」 林水英这一说,林水瑶才意识到,自己离家入京都快二十年了。 以前跟在小乖屁股后头喊老大,又笑呵呵喊她姐的那帮人,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家。 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第494章 公婆离世 林水英一家入了京,现在留在宣宁县最亲的,还剩程芳芝家。 林水瑶每年让人往老家送年礼的时候都没忘了他们家,年前还特地问了问,什么时候有空来京里玩。 程芳芝给她的回信是让林思衡捎来的,信上说家里老人身体不好,需要照顾,成哥儿媳妇又怀了二胎,她得帮忙带娃,还让林水瑶得空回老家坐坐,上次她回去都没见一面。 林水瑶上次是回去奔丧,之后赶着回京城,当时一心牵挂着远在京城的相公,都没怎么待就回程了。 程芳芝的男人霍三父母早亡,他是大伯父大伯娘一手带大的,如今大伯父大伯娘老了,他自然得在跟前尽孝。 「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吸熘着鼻子跟在三宝身后跑的那小子,都成俩娃的爹了。」林水瑶看完信,一阵阵感嘆。 说着将目光挪到林思衡身上,「姐,思衡是不是还没定亲?」 按说他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早该成亲的,八成是这小子一心扑在书院里,无心男女情爱,才耽误了年龄。 林水英点点头说还没定,但是跨马游街那天,好像被个什么大人给榜下捉婿了。 「啊?」林水瑶惊了一下,「谁?」 林思衡说:「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好长一串名儿,林水瑶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魏林吗?」 魏林家两个闺女,大的招了上门女婿,小的去年刚及笄。 「魏林?」林水英想了想,忽然瞪大眼,「瑶娘,你说的是不是当年在清河书院后面那山上,被五郎坑了二百两银子的那位?」 林思衡:「??」 林水瑶尴尬地咳了两声,「姐,都这么多年的事儿了,你还记着呢?」 林水英当然记得了,因为当年她也是「坑蒙拐骗团伙」的其中之一,而且事后还分了不少钱。 「娘,小姨,你们在说什么?」林思衡越听越懵。 林水英暗道了声造孽,问他,「思衡,那你是怎么想的?」 林思衡没有意中人,他在这事儿上也没有太大的兴致,只淡淡道:「我都听娘和小姨的。」 林水英急急忙忙把林水瑶拉到一旁,「其实吧,能在京城这种地方找个同乡人当儿媳,我还是挺欣慰的,毕竟高门大户咱也攀不上,可是谁也不能是魏林的闺女啊,你想想他当年让咱给坑的,脸都绿了,他还见过我,这以后要成了亲家,那还不得打起来?」 林水瑶乐了,「姐,那都二十年前的老帐了,他都不跟五郎记仇,能记你的仇?」 又说:「魏林虽然宠女儿,但在家教上还是挺严苛的,他家两个闺女都不错,大闺女已经成家了,小的这个,你若是有意,我改天带你上门去看看。」 话虽如此,林水英还是决定先上门去试探试探。 正巧挑了个魏林休沐的日子,林水瑶就带着林水英去了。 经过被魏林夫妻热情款待,又见了他们家小闺女魏姝仪等等一系列勘察之后,作为一家之主的林水英率先应下了这门亲事。 现在已经八月中秋,三书六礼怎么也得准备到明年去,今年只能先把亲事定下。 日子过得飞快,一年又到了尾巴上。 今年的年初一,往年的惯例叶子牌局没有出现。 朱八斗的祖父朱老在年三十晚上吃了团圆饭就阖目长逝了。 八十高龄寿终正寝,老爷子走得很安详。 他们家摆的喜丧宴,儿孙倒是看不出多难过,反而是去弔唁的这帮人,心里堵得慌。 哪怕是寿终正寝,也终究有离开的一天啊! 林水瑶望着公婆头上日益增多的白髮,心里跟塞了棉花似的,回程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程婆子倒是很看得开,她跟林水瑶说:「人到老了都有这么一遭的,我和你爹能亲眼看到老程家走到这一步,前半辈子吃再多苦都值了,苦吃了,福享了,该走的时候,我们也没有遗憾了,只一桩,还得麻烦你们。」 「娘,什么事儿您说。」 第547页 程婆子道:「老话都说落叶归根,我和你爹不管谁先走了,你们都要记得把尸骨送回去,葬入老程家的祖坟,从哪来,回哪去,这一辈子才算圆满。」 林水瑶当时忍着,等回到自己院里,把下人都遣出去后放声大哭了一场。 —— 三月满城飞花的时节,林思衡娶了魏姝仪过门。 林水英家以前在宣宁县是开镖局的,现在来了京城,一下子没了营生。 林水瑶生怕她姐着急,托北蘅在巡防营给罗安谋了个差事。 这一年,二郎媳妇如愿抱上了孙子。 盼了多年的儿子梦在闺女身上实现,可把她给高兴的,哪怕是在家里,见了谁她都得提一嘴,并且着重强调,是老程家的孩子。 林水瑶知道,没能生儿子一直是二嫂心里的疙瘩,别看她口口声声说过去了,可遗憾终归是遗憾,跟偏见无关。 那孩子一抱回来,她就捨不得撒手了,睡觉都得亲自带着。 十七和二丫想看儿子还得专门跑一趟,跑着跑着就懒得跑了,干脆在府上住下。 「这就对了。」二郎媳妇说二丫,「本来就是招婿,你合该住在家里的,偏偏自个儿性子倔,非要在外面弄个府邸,那府邸再大,不热闹有啥用,家里又不是没你们住的地儿,老的小的都在,有事儿了大伙凑在一块儿热闹热闹,不挺好的吗?」 当娘的一句比一句唠叨,二丫也没反驳。 二郎媳妇说一句,她就笑着应一句,说以后都听娘的。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上。 大燕边境每年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战乱,赫连景常年不在家,率领着玄甲军南征北战,现如今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燕战神了。 小七明白公婆的顾虑,留在家一年,生了个儿子,满周岁后撂给顾知温便穿上铠甲跟着赫连景重回了战场。 —— 小九六岁开蒙这年,程老爹七十大寿。 儿媳孙媳们凑在一块儿,给他筹备了一场老程家空前热闹的大宴。 从入大门开始,游廊,花厅,茶轩,花园,跨院,放眼望去全是客人,乌泱泱的。 几个牙齿都没长全的奶娃娃在老寿星腿边爬上爬下。 家族大了,年纪也大了,程老爹不太认得出到底是哪家的娃娃,但还是乐呵呵的,一人给了颗糖。 天圣帝带着乔皇后前来,在众人诚惶诚恐的目光中,撇开身份跪下给老寿星磕了三个头。 能得天子亲自下跪,这是何等的无上荣耀? 身后所有客人都跟着跪。 如此壮景,林水瑶只在祭天大典的时候见过。 两年后程婆子的七十寿宴上,又重来了一遍,足以见得天圣帝对两位老人家的敬重。 自此,老程家在京中成了名门望族的代表,空前鼎盛,如日中天。 这一年,林水瑶四十一岁,年长她三岁的北蘅当上了内阁首辅,家里长孙年年开始议亲。 年年娶了个懂医的小姑娘,是太医院院首的闺女赵贞儿。 小姑娘挺孝顺,过门后就每天去千禧堂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平安脉。 但有林水瑶和北蘅在,两位老人家哪里会有什么大病大灾,无非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大不如前了。 过门第二年,赵贞儿就生下了老程家的第一位玄孙女。 三十四岁的赫连景当了爷爷,五世同堂。 天圣帝也在这一年立了长子赫连斐为太子。 并且从这年后,每一年老太爷老太太的寿辰,他都会亲自来。 程老爹寿终正寝,是在八十岁这年,他平时就话少,但人很乐观,临终前还笑呵呵的,说自己总算是赶上了喜丧的尾巴,让小辈们不要太难过,一大家子人都要好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可能不难过,眼睁睁看他闭上眼睛,一屋子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紧跟着就开始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哭声。 程婆子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 等屋里人都散了,她单独让林水瑶留下。 「娘。」林水瑶拉着她的手。 七十八岁的婆婆,哪怕每天吃着高昂的营养补品,仍然抵挡不住岁月对这双手的侵蚀。 它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干劲,出门都得拄拐要人扶了。 程婆子长长嘆了口气,「瑶娘,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打从过门那会儿,我就喜欢你。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为五郎付出了太多,娘都看在眼里,可娘没啥本事,帮不上你们什么。 如今你公爹去了,我知道,朝廷有规矩,父母亡故,在京官员必须辞官回祖籍守孝三年,如果你爹走在前头,我走在后头,那五郎和你的几个伯子们就得守整整六年的孝。 他们一个个的走到今天不容易,如果因为辞官守孝耽误了前程,你爹在天之灵会不安的。」 她说到这儿,哽咽了一下,「娘帮不上你们,可我不想拖累你们,我会随你爹去,等明儿他们问起,你一定要说我也是寿终正寝。 这些年,五郎得你守护,老程家得你庇佑,让我在后半辈子享了这么久的清福,娘知足了。」 「娘——」林水瑶转身重重跪下,眼泪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第495章 辞官守孝 前些天给老太爷八十大寿搭建的戏台子都还没拆,今天就挂上了白绸白灯笼。 第548页 一夕之间,义王府上下一片缟素。 灵堂内,两具棺椁并排停放,儿媳孙媳们的哭灵声此起彼伏。 除了林水瑶和北蘅,再没有人知道老太太是为了不拖累几个儿子才选择自行了断跟着老太爷去的。 以前就知道婆婆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林水瑶没想到,她竟能为儿女做到这份上。 跪在棺木前,身着孝服的林水瑶双目红肿,眼神呆滞,望着公婆的棺木一动不动。 朱依依过来拉她,「娘,先去休息会儿吧。」 林水瑶跪了太久,也哭了太久,起身时险些站不稳。 前来弔唁的客人很多。 天圣帝今天取消了朝会,换了件素净袍子就来了。 赫连景和小七都还在外征战,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天圣帝上完香,转身把跪在地上的程大郎扶起来。 程大郎的眼睛很红,分不清是哭红的,还是熬红的。 从得知老太爷老太太死讯到现在,他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老程家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坎坷的当属程大郎,他早年丧妻,一手养大的儿子不是亲生。 后来亲生的回来了,为了照顾儿子,他又放弃了续弦的念头,一直单到现在,六十出头。 昨天晚上先得知的老太爷走了,今天一早又得知老太太也没气儿了。 一夕之间,双亲不在,这样的打击,似乎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往日里挺得直直的嵴背这会儿显得有些佝偻。 天圣帝道了声节哀,「两位老人没病没灾,双双寿终正寝,他们这辈子算是圆满了,您别太难过。」 程大郎点点头,哽咽着从嗓子里应了一声,「多谢皇上挂怀。」 天圣帝说:「应该的,毕竟,您是我的养父,他们也是我的长辈。」 京中停灵七天,等客人都弔唁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密封棺椁准备起灵回青州。 除了小辈,程大郎,程二郎,二郎媳妇,程四郎,四郎媳妇,北蘅和林水瑶全都得回去守孝。 虽然老太爷生前就说过自己将来要葬入青州老程家祖坟,但毕竟是王爷之尊,天圣帝还是让人在祖坟旁边修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陵墓。 起灵这天,小辈们纷纷哭红了眼。 两位老人家生前人缘不错,口碑也高,自义王府启程到西城门外这一段路,有不少世家为他们设了灵棚打着幡子相送。 回青州的路,寻常都要二十来天,送灵更不好走,一路上停的时间居多,到青州时,前后走了差不多两个月。 送灵队伍还在半路,林水瑶和北蘅就先行一步回到吉庆村把院子收拾出来,再设灵堂挂白幡,是为了方便老家这边的亲戚前来弔唁。 林水瑶十五岁跟着程五郎入京,到今年四十九岁,已经三十多年没回来,村里老的那一辈很多人走了,小辈们她基本都不认识。 别说他,就是北蘅都不怎么认识。 族长带着人前来帮忙,北蘅还特地打听了一下才弄清楚他们谁是谁。 上任族长早就作古了,现在这位,是族老们后来推举出来的。 不过,北蘅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他程五郎的大名在吉庆村乃至整个宣宁县可是响亮得很,如雷贯耳,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提起吉庆村程家,人们总会想到那个从清河书院考出去,一路平步青云官拜首辅的程五郎。 跟着他一块儿出名的,还有那本一直处于连载状态的《五郎传》。 虽然很多人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写的,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买回去研读这位首辅大人的平生经歷。 老太爷老太太的棺椁一到,周边几个村子,乃至邻乡邻县,认识的不认识的,来了乌泱泱一堆人,大门外花圈堆得一层又一层。 在这么多陌生的面孔中,北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荀院长。 他早就白了鬚髮,拄着杖,腰也佝偻下去,在一众年轻的脸孔中显得格外苍老。 「荀老。」北蘅走过去,一把扶住他。 荀院长抬起头打量北蘅片刻,似乎确定了是他,这才笑了,「好小子,都三十多年了你才回来。」 北蘅有些自责,「是学生不敬。」 说着,把荀院长扶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荀院长满心欢喜,「当年老夫就看出你是棵好苗子,你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仕途走到你这一步,这辈子基本就没什么遗憾了。」 北蘅道:「都是荀老当年教导有方。」 「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面,老夫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荀院长说着嘆了口气,「我年轻时候也曾是天子的得意门生,甚至一度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只是后来出了楚家那件事,我们之间有了分歧。 可我只是个臣子,什么都做不了,后来晋王入京敲响登闻鼓告御状,他下了一封罪己诏承认了自己判错案。 我原本以为,他会把皇位传给晋王作为弥补,就算晋王不是当帝王的料,起码也该立别的皇子,可他偏偏立了继后嫡子,我听到传位诏书的那一刻,就好像被人生生泼了一盆冰水。 没办法,辞官回到祖籍来,又不甘心把自己满腔的学识和抱负埋于黄土之下,所以开办了清河书院。 我回乡,是逃避,也是在赎罪。 招了那么多学生,送走那么多学生,他们谁是谁,我年纪大了,到现在基本都记不得了,唯独你,让老夫一记就是几十年。 第549页 去年我生了场大病,大夫都觉得我命不久矣了,可我生生扛了下来。 我那时候就在想啊,你小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想得起来自己还有个恩师在老家等你,我赌着气儿呢,不给你写信,也不让人知会你。 我想啊,等我咽气你要是还没回来,那我死后就去京城找你。」 北蘅笑了,「学生这些年,可没少给您写信。」 荀院长气得直哼哼,「写信管什么用?我要见的是人,是你本人你明白吗?」 北蘅颔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往后三年,学生会留在宣宁县给您尽孝。」 荀院长这才满意了,拍拍北蘅的肩,「用不了三年,我自个儿的身子骨我清楚,呈给皇上的摺子我都写好了,等我走后,清河书院会迁到京郊九华山上,由你来接手。」 第496章 小老头背着他的小老太太 程芳芝是老太爷老太太要下葬那天才来的。 她的状态,已经不能单纯地用「悲痛欲绝」来形容了。 据霍三所说,得知消息的时候,程芳芝直接昏死过去,后来就一直病,反覆发烧,别说下地,她连意识都不清醒。 好不容易到今天好转些了,她一大早就嚷嚷着要来送送爹娘。 林水瑶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被成哥儿和儿媳妇搀扶着,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上也生了白髮,跟三十年前那个贤惠端庄的形象比起来,判若两人。 「三姐。」林水瑶忙上前去,扶着她。 程芳芝一双眼睛落在那两具冷冰冰的棺椁上,喉咙里面哽咽了好几下都没能发出声音来,最后推开林水瑶,也推开儿子儿媳,一下子跪了下去。 她来的路上就哭了好久好久,这会儿已经哭不出来,眼睛却红得厉害,里面布满了血丝。 不知跪了多久,程芳芝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娘——女儿不孝!」 灵堂内所有人都被她惊到,然后一打听得知是老太爷老太太的亲生女儿,赶紧站到一旁留位置给她尽孝。 程芳芝心里跟刀剐似的。 总在信上说等得空了就去看看爹娘,可这一等,就是三十年,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那一声高喊,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众人没有听到她再说什么,只是见她眼泪一颗颗落下,最后昏倒在灵前。 林水瑶喊上成哥儿的媳妇,俩人合力把程芳芝送去厢房歇息。 棺椁会在陵墓下葬,送灵的时候天圣帝就安排了一队人来的。 作为孝子,兄弟几个带上各自的媳妇把两位老人送到祖坟,等安葬完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程芳芝刚醒,但状态不太好,成哥儿媳妇守在床榻前。 林水瑶吩咐下人去厨房炖燕窝,她推门走了进去。 「瑶娘。」程芳芝一见她就湿了眼眶。 林水瑶坐过去拉着她的手。 「爹娘临终前可曾说了什么?」 林水瑶点点头:「娘说老程家四子一女,如今那四个儿子都混出名堂来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亏欠最多的也是你。 这些年,她攒了不少私房钱,还托人在宣宁县买了几处田庄,又在县里置办了一座宅子,说是留给三姐的,金银,田契和房契我全都带来了。」 程芳芝捂着嘴巴,哭得泣不成声。 「三姐。」林水瑶扶着她的肩,「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娘说她后半辈子都在享福,她希望你也一样,能陪着儿孙和和乐乐安度晚年。她和爹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老太太很早之前就提出过把程芳芝一家接去京城,可他们家还有老人。 霍三的大伯父大伯娘嫌远,不爱折腾,只想留在老家。 后来老太太又让林水瑶趁着年节,给程芳芝寄些银子。 礼物程芳芝收下,银钱她一文不动又给寄了回去,说家里宽裕着呢,京城里开销大,一大家子人又好几房,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别给她寄钱。 甭管后来老程家飞黄腾达到了哪一步,程芳芝都不肯收银钱,更别说田庄宅子了,于是老太太就把那些都攒着,一直攒到现在全部拿出来。 程芳芝原本都没什么活着的念头了,她甚至一度以为,这场病大概能把自己带走下去陪爹娘。 但后来被林水瑶开解了一番,又有林水瑶身上的香味儿加持,她病好得很快,以前动不动就腰酸腿疼的小毛病,似乎也没了。 林水瑶张罗着,帮他们一家搬到县城的新宅子里去。 给程芳芝的田庄地契,以及金银细软,有一大半是林水瑶从他们这房拿出来的,加上婆婆的那部分,只要霍家子孙不上赌场挥霍,三代以内,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 安葬完毕,天圣帝安排来的送灵队伍就回去了。 把屋顶墙壁修葺了一番,四房人在小院里住下。 上京以前觉得挺宽敞的,但住惯了京城的大宅子,如今再看就觉得有些逼仄,再加上他们此行带了下人,小院里住不下那么多人。 程大郎跟族长打了声招唿,喊上程二郎,兄弟俩带着几个族人,在后院加盖了一排屋子给下人落脚。 家里的田租的租,卖的卖,手上已经没有了,程二郎又闲不住,索性扛着锄头在小院旁边开了一片菜地出来,又去镇上买了一笼子小鸡仔回来。 第550页 二郎媳妇瞪着眼骂他一辈子就这么点儿出息,骂完转身就拌了面粉去餵鸡,望着那一个个毛茸茸的小鸡仔,笑得比谁都灿烂。 等彻底安顿好,林水瑶抽了空带着北蘅,特地回了趟林家村给爹娘扫墓上坟。 坐在墓碑旁边,林水瑶给她爹娘讲了讲这些年家里的变化,又讲了讲姐姐林水英,说姐姐过得挺好的,孙子都快娶媳妇儿了。 三十多年没回来,村里变化很大,认识的要么已经变了样,要么已经不在人世,村里也没人认识他们。 回程时,北蘅特地让车夫先把车赶回去。 林水瑶诧异地看着他,「车没了,咱俩可就得走路回去了,你想干嘛?」 北蘅指了指远处的山路,「走那条。」 那条路,当初林水瑶嫁给他的时候走过,他陪着她回门的时候也走过。 只不过两村之间的路修通之后,除了打猎的,基本没人会走山路了。 林水瑶脑子里涌现出三十多年前的回忆。 那些歷歷在目的画面,一晃竟然都这么多年了。 「当年骑着小毛驴嫁给你的小姑娘,现在都成小老太太了。」林水瑶望着他笑。 「小老太太我也要。」北蘅说着,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林水瑶起初还有些犹豫,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程五郎了。 以前她可不敢让他背让他抱,生怕他一个用力,像个花瓶一样直接碎了。 现在的北蘅,别说背着她翻山越岭,就是一只手拎着她,他都能健步如飞。 唇边蔓延开一抹甜蜜的笑,林水瑶往他背上一趴,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小老头,你可得背稳了啊!」 夕阳斜斜洒下,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小老头背着他的小老太太,一步一步稳稳踩在她当年嫁给他时走过的路上。 第497章 第一公子 荀院长去世是在半年后。 老人家应该是事先有预感,提前让学生来吉庆村把北蘅请去。 抓着北蘅的胳膊,荀院长吐字已经不清晰,「小子,清河书院的未来,老夫就交给你了。」 北蘅颔首,「学生一定不负您的厚望。」 提议让程砚接手清河书院的摺子,荀院长早在上个月就已经寄去了京城,如今又得了北蘅的一句承诺,他总算是圆满了,咽下最后一口气,撒开北蘅的胳膊,与世长辞。 荀院长没有儿子,给他披麻戴孝摔盆送终的人是程家几兄弟。 林水瑶想起三十多年前第一次碰到荀院长的时候,他坐在马车上,马儿因为她身上的香味儿突然狂奔起来,一个急促的大转弯,把车厢里的院长大人给甩飞出去,「嘭」一声掉在泥沟里。 虽然他总是在程五郎嘴上吃亏,还没少被程五郎坑,但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学生。 正如他所说,来来往往那么多学生,到老了他谁也记不住,唯独一个程五郎,让他一记记了三十年。 作为清河书院新一任院长,北蘅虽然还不能正式任职,但还是依着学生们的请求,去授了两堂课,不讲四书五经,不教策论八股文。 那两堂课,叫做「不忘初心」。 林水瑶也不知道北蘅这个大忽悠是怎么忽悠那些学生的,只听说他讲完以后,学生们都沉默了。 —— 习惯了京城里的热闹喧嚣,一下子回归祖籍,田园间的草木清香,总能让林水瑶感到心旷神怡。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跟林水瑶一样,都是乡下人出身,回来也没觉得哪里不适。 二郎媳妇每天喂喂鸡去菜园子里浇浇水除除草,干劲十足,下人要帮忙她都不让,只让在一旁看着。 二嫂养鸡,四郎媳妇就养兔子,两妯娌谁也不输谁。 这半年多,程大郎去给他媳妇儿扫了好几回墓。 林水瑶发现了,觉得有些不对劲,某回喊上北蘅,夫妻俩悄悄跟了上去,躲在树后看到大嫂坟头的杂草被除得干干净净。 程大郎坐在坟边,喃喃自语。 当听到他说「秀蓉,过不了几年,我也能来陪你了」这一句,林水瑶和北蘅对视一眼,俩人默默下了坟山。 「大哥头上的白髮好像更多了。」林水瑶说。 北蘅嗯了一声。 「为了景儿,为了年年,也为了他的小重孙,大哥应该不会想不开的吧?」 北蘅还是嗯一声。 表情云淡风轻的。 林水瑶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是活了太久,早已看淡生死。 况且凡人死了,还能再轮迴,只不过没了记忆罢了。 在神的眼里,他们只是换个方式重活一回。 「大哥为了景儿不再续弦,景儿为了年年终身不娶,这对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听她提起赫连景,北蘅眼眸微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水瑶看着他。 「没什么。」北蘅摇摇头,随即笑了,「借用你当初跟我说的一句话,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别跟着掺和。」 这句话,是当年赫连景抱着年年从漠北回来时,程五郎怀疑这孩子不是赫连景亲生,林水瑶送给他的,让他一把年纪别跟着掺和年轻人的事儿。 如今听到北蘅把这句话还回来,意思好像有些偏差,但林水瑶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笑了笑,「明白了。」 第551页 —— 林水瑶在乡下陪着她的小老头过了三年悠闲日子,终于在三年后除了孝准备回京。 这一年,她五十二岁,她的小老头五十五。 小八告了长假来青州接他们,顺便去老太爷老太太坟前上了柱香。 这三年,府里一直是陆漫漫在掌家。 林水瑶问小八,「府上有什么大事儿没?」 小八笑嘻嘻地说大事儿没有,倒是添了几个小的,爹娘到时候回去肯定都认不出谁是谁。 「哦对了。」小八还说:「小九到年龄了,娘准备给他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老太爷老太太去世那年,小九就已经十六岁,按说那个时候就可以议亲的,但碰上家里有事儿,林水瑶和北蘅要回祖籍守孝三年,他就只能等着,一直拖到现在,都十九了。 小九的性子跟府上谁都不像,倒是像极了北蘅本尊,高冷,寡言,寻常人难以接近。 除了性子,容貌更是一比一的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轻时候的北蘅。 三宝,四宝,小八和年年都算是林水瑶一手带大的,但就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林水瑶很头疼,他问北蘅,「你说他这性子,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北蘅看向小八,「他没跟你们说?」 小八嘴角微抽,「我这年纪都能当他爹了,跟他能有什么共同话题?他才不会跟我说这些呢!」 小八年长小九十六岁,今年已经三十五。 林水瑶给他一脑掌,「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煳你脸上?」 小八揉揉脑门,「不过话说回来,京城这帮年轻人好像弄了个什么榜,咱家小九是第一公子,爱慕他的姑娘可多了去了,他要真有中意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啧,第一公子?」林水瑶笑看向北蘅,「小老头,你当年好像啥也不是啊!」 北蘅说:「我们那一辈的人比较低调。」 林水瑶笑得肚子疼。 其实不是他低调,也不是他长得不够好,而是他们那一辈,有个大燕第一美男子晋王,被晋王那张冷魅绝艷的脸给压了。 林水瑶当年就觉得不服,她更喜欢北蘅这种陌上人如玉的温润公子长相,可晋王名气更盛。 现在想想,那变态是帝君的一部分,她瞬间就平衡了。 —— 小九,程至言,赫连景他们这一辈最小的孩子,没比他侄女小香香大几岁。 他的婚事成了林水瑶最头疼的事儿,问就是没中意的,再问就是不着急。 他不着急,林水瑶急啊,马上二十的人了还单着,都从小叔熬成大叔了,像什么话? 不过林水瑶发现小香香有个闺蜜最近常常来家里,碰到小九还会脸红…… 第498章 三十年的遗书 小香香的这位闺蜜姓叶,单名一个惜字。 林水瑶观察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发现这姑娘每次来府上找的那些理由,都是藉口,她的目标就是小九。 她应该是通过小香香,对小九的性子有所了解,所以追夫的方式恰到好处。 譬如恰到好处的「巧遇」,但是并不会主动撩拨小九,只是很正常地说两句话。 她明明在追夫,一双眼却明澈干净,桃花弧形使得眼尾微微上翘,稍微笑一笑,就像带了把小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撩而不自知,最致命。 林水瑶这个当婆婆的都要沦陷了儿子还八风不动,她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掰开小九的 脑瓜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北蘅一见她抓狂就笑,「不都说了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么,你着急有什么用?」 「可那姑娘不错啊!」林水瑶皱着眉头,「万一他错过了怎么办?」 说着她就开始埋怨北蘅,「你是不是背着我带小九去找什么高僧给他点化了,他怎么就一点儿凡心都不动呢?」 北蘅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他没动凡心?」 林水瑶愣住。 「你真以为小九看不出叶姑娘的那些小心思?」 林水瑶坐过来,「那你跟我说说呗!」 北蘅慢吞吞喝了口茶,又慢吞吞吐出一句话来,「心里有她,才会一再地纵容她耍这些小心思。」 数十万年前,他就是这么栽在上古魔尊曦瑶手里的。 只不过不同的是,曦瑶对他无意,撩拨他纯属是为了乱他心神,而叶姑娘是真的喜欢小九。 林水瑶并不知道北蘅在想什么,摸了摸下巴,合着闹了半天,小九还是个闷骚? 摸清楚儿子的属性,林水瑶藉故见了叶姑娘一面,拐着弯儿地给她支了个招。 两天后,闷骚小九把人小姑娘抵在柱子上,「说好的前天晚上来翻墙,我等了一宿,为什么不来?」 小姑娘对着程家这位小叔的神颜咽了咽口水,一脸无辜地问他:「您是长辈,怎么能偷听我们说话呢?」 小九黑眸半敛,「故意撞到我,故意跟我巧遇,故意把水洒我身上的时候,你当我是长辈了?」 小姑娘:「……」 小香香偷偷看到这一幕,事后到她奶奶林水瑶跟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林水瑶:「……」这画风怎么越听越中二? 算了,管他中二不中二,只要儿子开窍了就好。 第552页 为免夜长梦多,林水瑶隔天就请了媒人上叶家提亲。 小儿子的婚事一了,余下的小辈们就跟她是隔辈的,林水瑶马上都要当太奶奶的人了,她懒得管,妯娌三个约好了享清福,把事儿都撂给陆漫漫。 家族越大,事儿越多,陆漫漫才四十不到的年纪就满地掉头髮。 林水瑶时常请她来院里坐,一来就笑着跟她说,别太操心啦,小心秃了啊! 陆漫漫一脸无奈,说媳妇儿们太年轻,她扫了一圈也没看出谁能挑起掌家的大梁来,还是再等两年,看年年他媳妇儿能不能接任,到那时,她就撒手不管了。 小九成亲后一年,小香香出嫁。 小八家是一儿一女,长女小香香,儿子程沐。 没过两年,程沐给林水瑶娶了个孙媳妇过门。 林水瑶在五十七岁这年抱上了重孙子。 这一年,黎薇的父亲黎驸马和母亲永昌公主相继离世。 边境又起战乱,四十九岁的赫连景点了兵,准备出征。 出征前三天,北蘅单独把赫连景叫到书房,问他,「这次东北边境的战乱,一定得你去吗?」 赫连景颔首,「侄儿已经领了旨。」 北蘅顿了顿,「就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赫连景道:「我明白小叔叔在顾虑什么,为将者,受命忘家,临敌忘身,哪怕是战死沙场,只要我一息尚存,敌人就休想侵占我大燕一寸土地。」 「小叔叔,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得太窝囊。」他说:「每次出征,我都会提前写好遗书,这次也不例外。整个家里,就只有您知道,我爹我都没说,倘若我真的回不来,您就去我房里,把遗书取出来。」 他说完,递了把钥匙给北蘅,「这是存放遗书的匣子,从我十七岁第一次出征漠北到现在,所有的遗书都在里面,我很庆幸那些遗书没能派上用场,也希望这一封最后还是没能派上用场,可要是真派上用场了,您也不必为我难过,这是我作为统帅,作为军人的最终宿命。」 出征这天,天圣帝亲自给大军主持祭旗仪式。 他端着酒碗站在城楼上,给大军们喊完口号后,看向一旁身着银甲的赫连景,「小景儿,你知道明年是什么日子吗?」 赫连景道:「明年,是皇上知天命的五十岁。」 「不对。」天圣帝摇头:「十八岁那年,我说过等你五十岁,我要讨回当年你欠我的那个条件,我想要的东西,你一定猜不到。明年,也是在这个地方,我等你归来。」 赫连景下了城楼,小七骑在马背上等他。 「景儿哥哥,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赫连景回头看了眼城楼上的人,很快收回视线,「没什么,咱们走吧。」 小七点点头,「景儿哥哥,咱们这一仗又能打赢了,对不对?」 兄妹俩的声音越来越模煳。 赫连景峻拔的背影也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一个模煳的黑点。 小贵子提醒天圣帝,「皇上,起风了,咱们回吧。」 天圣帝轻声呢喃,「你说,他能平安归来吗?」 小贵子笑了,「三十年了,每次景将军出征后皇上都会问这么一句,结果都是景将军打了胜仗毫髮无损地回来,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 「不,他没有毫髮无损。」天圣帝拧着眉,他知道他受过好几次伤,只不过一直瞒着,不告诉他。 小景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他再怎么威胁再怎么强调不准隐瞒,碰上事儿了,他还是会藏在心里一个人担着。 —— 五十岁这年,东征军终于平了边境之乱班师回朝。 天圣帝按照以往的惯例,让人准备宫宴。 大军入城前,副将提前往宫里送了个消息。 小贵子脚步匆匆进了御书房,面色凝重地在天圣帝耳边说了句什么。 天圣帝突然之间脸色大变,手上的硃笔直接落在地上,没过多会儿,一大口鲜血直接吐出来,染红了堆在御案上的摺子。 第499章 魂归故里 深秋的清晨,瓦楞树梢上凝了霜,天微冷,京城里一片雾蒙蒙。 帝王专属的御道上,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马蹄声响亮。 马背上的人一身玄色绣金龙袍,肩头描金披风被风捲起,乌沉沉的天压着他阴郁的眉心。 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剩马儿疾驰掠过的声音。 「哒……」 每一声,都像踩在人最脆弱的那根软骨上。 东城门外,数万大军整肃而立,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绑着一条白布。 小七和副将纪磊骑着马站在最前面,俩人身后,是一具绑着白花的漆黑棺木。 看到棺木的那一瞬,天圣帝没坐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匆匆跟来的小贵子忙弯腰去扶,「皇上……」 「滚开!」天圣帝一把推开他,踉跄着站起身,喉咙里的腥甜抑制不住,又是一口血喷出。 他捂着胸口,一步一步朝着那具棺木走去。 小七和纪磊不约而同地让到一旁,翻身下马,领着大军齐齐跪下。 天圣帝站在棺木前,伸出手,指尖微颤。 天太冷,棺木上凝了霜,触手一片冰凉。 天圣帝用掌心一点一点擦去上面的霜,双眼猩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第553页 他轻声低喃,「小景儿,你终究还是食言了啊!」 话音落下,他人也随之昏倒在棺木旁。 「皇上——」 —— 义王府…… 昨天晚上就得知东征军今天一早入城,程大郎满心欢喜,特地吩咐了下人准备热水,景儿回来要第一时间沐浴,又吩咐厨房备几个景儿爱吃的小菜,宫宴估计要到傍晚,他刚回来,得吃些东西垫垫底。 北蘅望着大哥满头白髮一脸操心的模样,没有阻拦,只是沉默。 「王爷,王爷……」 有小厮从外面跑来,脸上一片煞白。 程大郎承袭了爵位,小厮喊的便是他。 然而没等开口,就被北蘅一个眼神给吓退了。 程大郎苍老的面上露出几分困惑,「五郎,怎么了?那小厮刚还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怎么来了又跑出去了?」 「没事。」北蘅道:「我让他去催后厨了,景儿回家,要沐浴更衣,还得吃饭。」 「对对。」想到儿子,程大郎面上又堆了笑,「今年景儿五十岁了,他生辰的时候人没在京城,五郎,我想给他补过,你看行吗?」 北蘅垂下眼,点头,「行。」 林水瑶找了北蘅半天没见着人,被下人告知他在大哥院里。 过来的时候,林水瑶看到北蘅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大哥一脸喜色地跟他说要如何如何替景儿补过五十岁生辰,还说五十岁是人这辈子的一道大关,可重要了,一定要隆重。 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林水瑶走了进去,喊了声大哥之后就坐在北蘅旁边,默默听着程大郎说。 他还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满心期盼的儿子已经战死沙场。 大哥这一生,早年丧妻,中年丧父丧母,晚年丧子。 林水瑶难以想像待会儿他看到棺木得知真相,会如何的崩溃绝望。 一直到外院的哭声传进来,程大郎才慢慢发觉不对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五郎,外面怎么了,怎么了?」 北蘅忙过去扶着他,「大哥,是景儿回来了。」 「景儿回来了,那他们哭啥呢?该高兴啊!」 北蘅哽咽了一下,「我扶你出去看。」 程大郎的脚步很缓很慢。 这一路走来,他没有看到谁的脸上露出喜悦,反而是四处都有下人踩着竹梯往廊柱上挂东西。 程大郎抬头看了看,是白绸,白灯笼。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说话,眼里含着泪,面上却仍旧保持着笑容,「景儿回来了,我去接他,去大门外接他。」 义王府大门外,下人和小辈们分列两边跪了一地,大军已经归营,小七站在棺木旁,见大伯和爹娘出来,她摘下盔帽,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景儿,我的景儿,你回来了。」程大郎推开程五郎,步履蹒跚地走向棺木。 大门外的整条街上一片肃静,围观百姓纷纷沉默,只见程大郎伸手抚着冷冰冰的棺木,老泪纵横,「爹让人给你备了热水,还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你先洗洗,洗洗啊,洗完再吃几口热乎饭垫垫肚子,晚上还有宫宴呢,皇上知道你回来,可高兴了。」 程大郎没有像林水瑶想像中的那样因为悲痛欲绝昏死过去,他落着泪,脸上在笑,笑着亲自帮忙,把儿子的棺木抬进前院灵堂里。 他若是直接倒下去,林水瑶可能都还没这么难受。 现在看他要亲自给儿子准备后事,那勉强扯出的笑容背后,是丧妻丧父丧母丧子,刮骨剜心的痛。 林水瑶忽然就绷不住了,冲出灵堂,到了无人的花园亭子里,一个人哭得好大声。 这天夜里,程大郎把小辈们都遣出去,说自己要一个人给景儿守灵。 林水瑶让人送去的饭,他一口没动,只是拿着帕子,一遍又一遍,认真而仔细地擦着赫连景的棺木,嘴里时不时的喃喃自语。 下人们不放心,守在外面,偶尔透过门缝看他一眼。 天明时分,北蘅进去的时候,看到程大郎靠在赫连景的棺木上,手里还捏着给儿子擦棺木的帕子,人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见下人们抹着泪要去挪动尸身,北蘅把人遣走,「准备好温水,我亲自给大哥洗身入殓。」 九年前,老太太为了不拖累几个儿子,追随老太爷而去。九年后,程大郎尝尽人世苦楚后咽下最后一口气陪儿子上路。 一门两丧,义王府上空被乌沉沉的云层笼罩着,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年年昨天晚上起了烧,到现在还没退,林水瑶担心他,亲自过去看了看。 然而人刚坐下来,就听下人说,天圣帝来了。 林水瑶只得把年年交代给下人伺候着,她领着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出去迎接。 刚到大门外,林水瑶就愣住了。 那个在她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帝王,一夜之间白了头髮。 第500章 来了 林水瑶怕他走不稳,特地下去扶了一把。 天圣帝没有推开她,顺势问:「我养父入殓了吗?」 林水瑶说还没,「五郎还在给他洗身。」 天圣帝嗯了声,「我去看他最后一眼。」 大房朝晖院。 北蘅在正屋屏风后给程大郎洗身。 东厢房里,赵贞儿屏退下人,自己留下来伺候年年。 第554页 听说天圣帝来了,赵贞儿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林水瑶问她,「年年怎么样?」 赵贞儿摇了摇头,眼圈泛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餵了两次药,却是没起一点效果。 大哥和景儿已经走了,林水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年年出事,她吩咐赵贞儿把天圣帝带去正屋,自己进了东厢房看年年。 北蘅刚给程大郎穿好寿衣,天圣帝进去后,二人合力将尸身挪出来。 寿棺已经被抬到厅屋里,跟老太爷老太太当年用的一样,都是金丝楠木棺。 入殓后,天圣帝跪在棺木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完事儿后,北蘅抬步走了出去,前院赫连景的尸身还要换棺。 现在那具棺木是临时在边境弄来的,与他的身份不相符。 天圣帝跟上了北蘅。 北蘅脚步放缓,跟他说:「待会儿还要开棺,景儿的遗容可能没那么好看,皇上要不还是迴避一下吧。」 天圣帝不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要见他最后一面。」 北蘅忽然侧头,朝着虚空中看了一眼。 天圣帝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北蘅收回视线。 天圣帝看着他,「昨天我忘了问小七,景儿临终前可曾说过什么话?」 都到这时候了,北蘅没再瞒着,「临终前他倒是没留话,出征前他给了我一把钥匙,说他屋里有个带锁的匣子,匣子里是他这三十年来每次出征前写下的遗书,待会儿换了棺,皇上若是想看,我带你去看。」 天圣帝闭了闭眼,「原来,他每次出征前都会写遗书啊,难怪我每次要他保证活着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一笑而过。」 北蘅说:「战场兇险,再厉害的将军都不可能保证能全须全尾地归来。」 「他出征那天,我埋了两坛祝捷酒,原本该在昨天晚上挖出来为他庆功的,结果竟是一口都没能喝上,我让人带来了,一会儿换了棺,我再陪他一块儿喝。」 赫连景的尸身,虽然在入殓时做了简单的防腐处理,但从边境到京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不可能还保存完好。 开棺之前,北蘅暗中施了法,尽量让他的遗容保持刚入殓时的状态。 赫连景的容貌,属于清冷中透着易碎感的俊美,哪怕人到五十岁,风华也不减半分。 眼下安静躺在棺木内,让人看一眼都揪心。 楠木棺抬了进来,天圣帝亲自在底部摆了七星图,又弯下腰,把赫连景的尸身抱出来换衣服,最后给他入殓。 换衣服时,天圣帝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刀伤箭伤纵横交错,有旧到结疤的,也有一个多月前刚弄的,深可见骨。 这一仗,是输是赢已经无从定义。 入了殓,天圣帝让小贵子把祝捷酒抱进来。 他打开其中一坛,倒了两碗出来,左手跟右手碰了一下碗,将左手那碗祭奠在他灵前,剩下的那碗,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在此期间,天圣帝一句话都没说。 祭奠完,北蘅带着他去了赫连景的屋子。 带锁的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摞笺纸。 笺纸上的字铁画银钩,风骨依旧。 这是他自十七岁去漠北那年开始,每一次出征前认真写下的遗言。 他平时沉默寡言,难得会在信上唠叨几句,都是关于家人的,尤其是对程大郎和年年,让他们务必要照顾好自己,保重好身体。 十七岁到四十九岁之前,每一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 唯独四十九岁写下的这封,上面多了两排字:能为陛下征战四方,是臣此生之幸。 天圣帝双手捧着雪白的笺纸,指尖颤抖,久久没说话。 放陪葬品的时候,天圣帝留意到他书案上还放着九岁那年生辰,他亲手雕刻的笑脸娃娃。 天圣帝拿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弯腰放了进去。 程大郎和赫连景父子俩是分开葬的,赫连景葬在西山将军陵,程大郎的棺椁,由孙子年年送回青州。 大燕的守孝制是父母亡故,儿女守孝,儿女不在,则由孙子守。 年年没去过青州,程二郎回去陪的他。 赫连景的棺椁安葬完,天圣帝上朝时宣布了一件事,他要御驾亲征。 去年主动攻打东北边境的是东岳国。 哪怕后来小七顶替赫连景率领东征军大获全胜,天圣帝也咽不下这口气。 点了二十万大军,穿上黄金战甲,浩浩荡荡地就去了。 四十多年前调皮腹黑,跟着小叔叔学,专给人挖坑的程三宝,此时一身黄金战甲,满头皓雪白髮,手持长枪端坐在马背上,眉眼阴鸷,周身戾气宛若地狱归来的修罗王。 九个月零八天,刚好是赫连景出徵到灵柩回京的日子,天圣帝灭了东岳整个国家,亲手把国君的脑袋割下来给大燕士兵当球踢。 回京后,天圣帝挖出他给自己埋的祝捷酒,一个人坐在御花园的观景台上,对着天边的圆月举杯,「小景儿,中秋快乐啊!」 恍惚中,有人在背后温声喊,「程三宝……」 他回头,对着无边夜色弯唇一笑,「来了。」 天圣四十三年,帝驾崩,太子赫连斐继位,年号永和。 第501章 青山没改,绿水还长流 第555页 第二年的清明节,林水瑶陪着北蘅,去将军陵给赫连景扫墓。 下山时,林水瑶挽着北蘅的胳膊,「所以那个时候,你真的看到景儿了吗?」 北蘅颔首,「他跟着回来的。」 林水瑶挽着他的那只手往下挪,换为与他十指紧扣,「虽然你总是告诉我,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别掺和,可我又不是世俗的人,你就告诉我呗,他们转世去哪儿了?」 北蘅笑了笑,「一个没有世俗偏见的地方。」 「真好。」林水瑶眺望着远方。 青山没改,绿水还长流,可当初的少年啊,被命运带走一去不復返了。 —— 天圣帝的遗诏上,除了写着传位给太子,还提到了他的生父生母秦王和秦王妃。 遗诏是天圣帝刚驾崩就宣读的。 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知道楚家那桩冤案以及秦王夫妇临阵倒戈的老臣,大多数已经作古,永和帝赦免了这对夫妻,赐了府邸,他们出席了天圣帝的葬礼,现如今搬回了京城。 清明这天,秦王和秦王妃还去皇陵给天圣帝扫墓了。 林水瑶夫妻回城的时候碰到他们。 当年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如今成了勾腰驼背的老太太。 可见亲生儿子和养子的相继离世对秦王妃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先帝临终前有遗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林水瑶拉着秦王妃的手,这双手年轻时候舞刀弄枪,磨不平的老茧,摸上去格外粗糙。 秦王妃点点头,所有伤痛化为一声嘆息,「要不是礼儿千叮咛万嘱咐,我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到了咱们这年龄,早走晚走没什么两样。」 林水瑶说:「虽然先帝不在了,可你们还有孙子呢,皇上会替先帝给你们尽孝的,千万不能做傻事呀,活着多好,替先帝好好看着他守了四十年的江山。」 这番话似乎起到了宽慰作用,秦王妃点点头,含着泪,「谢谢你,程夫人。」 —— 三年守孝期满,年年带着赵贞儿回了京城。 老程家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程大郎过世后,本该传位给赫连景,如今赫连景不在了,理论上而言,该传给他的儿子年年。 然而年年回来的第一天就明说了,他不会袭爵。 虽然爹爹一直当他是亲儿子,可他毕竟不是老程家真正的血脉,爵位传给他不合适。 北蘅把大伙儿召集到前厅,商议了一番,最后所有人一致决定,传给小九程至言。 程大郎那一辈四兄弟,四郎五郎走了文官仕途,二郎跟着五郎在大理寺混了个差事,无人从武。 到了下一辈,赫连景戎马半生,最终血染沙场,却是个终生未娶无子嗣的。 除了赫连景,老程家至今习武的就只剩下小九了,其余人基本都从文。 众人之所以认为爵位理应由小九继承,是因为赫连景在世时已经是世子了,他死后,继承这个位置的,也该是个能继续为帝王守护江山的人。 隔天上朝,北蘅给永和帝写了一道请封小九的摺子。 永和帝看过之后,当即便应允了,自此「义王」一爵,落到小九程至言头上。 除此之外,永和帝还把当年赫连景亲自训练出来的玄甲军交给了小九。 他跟北蘅说:「父皇在世时,最信任的人便是景将军,我想,父皇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玄甲军落入旁人之手的,以后,还望老程家能一如既往地为我大燕守护江山。」 这一年,林水瑶六十一岁,她的小老头六十四。 北蘅还是内阁首辅,也是京郊九华山上清河书院的院长。 偶尔得空了,他就拉着小老太太的手,俩人一块儿去爬山,从九华山山脚爬到半山腰,然后躲在窗外偷看学子们念书。 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林水瑶也会忍不住感慨,「年轻真好啊!」 她跟北蘅不一样,她是凡人之身,到了这个年纪,腿脚难免不利索。 下山路上,北蘅就背着她。 林水瑶一口一个小老头喊着,问他,「你能背我到一百岁吗?」 北蘅说:「等出去,别说一百岁,一千岁一万岁都行。」 林水瑶吸吸鼻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六道轮迴是受苦了,当人真的太苦了,生老病死,经歷一次剜心一次,眼泪不够用啊。」 北蘅轻笑,「这才哪到哪,你才六十一,等七十一,八十一,九十一的时候,有你受的。」 林水瑶捏着拳头轻轻捶他一下,「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我吗?」 「只是提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罢了。」北蘅的声音低下去不少,「瑶瑶,在这儿很少有人能活到长命百岁的,八十就已经是高寿了,所以将来我们会送走更多人,包括自己的儿女,你要学着适应。」 林水瑶听完,并没觉得被安慰,反而更难过了,她将脸埋在他肩头。 北蘅走了一段,又说:「如果你觉得这些记忆太痛苦,等出了梦境,我就帮你抹掉。」 「不要!」林水瑶急了,「也不全是痛苦吧,起码开心的时候还是挺多的,你不能抹掉我的记忆,记得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嗯。」北蘅点点头,「那就听你的。」 第556页 林水瑶半眯着眼想了想,「小老头,你是不是干过背着我抹我记忆的事儿?」 北蘅反问她,「你哪块记忆缺失了?」 林水瑶又想了想,倒是没发觉哪块记忆拼接不上。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刚好我困了,一会儿在你背上睡一觉,等醒来就到家了。」 北蘅眼皮一跳,「讲什么故事?」 「唔……讲一讲你那位白月光还是硃砂痣的初恋,我就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传奇女子,竟然能让帝君这般清心寡欲的人生出心魔来。」 北蘅:「……」 第502章 都要好好的 北蘅给她捏了个睡诀,再一次把她问过的这句话给抹了。 想了想,又把他有初恋这事儿也抹了。 林水瑶趴在他背上睡得很沉,她又梦到了很多年前梦到过的那个场景。 她握着弒神剑,一剑刺入谁的胸膛,被她刺中的人满脸痛苦。 她听到他问:「曦瑶,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心的?」 后来,她被缚魔索捆住,头顶是轰隆不断的天道雷劫,脚底是灼灼燃烧的混沌真火。 那些人,不仅要烧了她的肉身,还要毁了她的元神。 林水瑶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北蘅背上。 他没有带她坐马车,似乎打算就这么背着她回城了。 梦里的事儿,林水瑶零星还记得一点点。 她觉得这事儿挺稀奇。 打从出生有记忆开始,她就是仙界西泽白家的么女白青瑶,什么时候跟魔界扯上关系了? 而且,曦瑶是上古魔尊,她怎么会梦到她的? 「醒了?」北蘅听到动静,轻声问。 林水瑶四下扫了眼路,又趴回他背上,「小老头,你是打算走路了吗?」 北蘅道:「看你睡得香,怕吵醒你,就让车夫先回去了。」 「噢,那路还长着呢!」林水瑶有些百无聊赖,「要不,说点儿什么吧。」 北蘅:「说什么?」 林水瑶:「我记得你是活了几十万年对吧?」 北蘅:「嗯。」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句就听到她开口,「那你活了这么久,在我之前就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肯定有的,展开说说呗!」 北蘅:「……」 —— 当年林水瑶怀上二胎的时候,北蘅问她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她说想要女儿,因为女儿贴心,可一想到小七每次出征就是半年起步,怕再来个女儿又跟小七一样,于是她改主意了,说想要个儿子,因为儿子能留在身边。 可现在她发现,甭管儿子还是女儿,她都没办法留在身边。 小九接了景儿的班,不仅成了小王爷,还成了玄甲军统帅,如今出征时间最长的,反而是小九。 林水瑶每次都提心弔胆的,出征之前各种叮嘱,让他一定要平安归来。 小九当年亲眼看到过赫连景的棺木被小七送回来,他深知战场兇险,不敢跟爹娘打包票,只说会尽量保护好自己。 又一次送小九出征回来,林水瑶坐在屋里直嘆气。 叶惜端着一盏燕窝走了进来,「娘,夫君会没事儿的,您别太担心了,这燕窝我刚炖的,您尝尝。」 林水瑶伸手接过。 陆漫漫光荣退休,掌家大权落到了小九媳妇头上。 这一年,林水瑶六十七岁,她的小老头七十岁。 叶惜为公爹操办了一场大宴。 四十二岁的年年,孙子都有了。 小玄孙围着北蘅蹦来蹦去,不知从哪学了几句童谣,说要唱给老寿星听。 北蘅和林水瑶对看一眼,俩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小傢伙身上,满心期待。 结果小玄孙一开口,林水瑶就没忍住,一口甜汤喷出来。 妈耶,这唱歌技术,这嗓门儿,四宝教的吧?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小玄孙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以为他们是在变相夸自己唱得好,马上扯着嗓子又来了一段。 全场唯一一个点赞的四宝望着小不点,捏着下巴眯着眼,「啧……」 唱得真好。 等到了后面一段,四宝扬上去的嘴角就有些挂不住了,「嘶——」 这他娘的唱的啥? 破嗓门儿!五音不全! 小玄孙唱歌的技术虽然不咋地,但儿孙满堂的气氛,林水瑶还是挺喜欢。 她想,她总算是能体会到婆婆那时候为什么年纪越大越喜欢摆宴了。 因为摆宴,就能把儿孙们都聚到一块,你一言我一语,哪怕是说着说着拌几句嘴,那也是热闹的。 到了林水瑶七十岁这年的大宴,更是热闹。 叶惜亲自发了面,按照人头每个院儿里送一些过去,让他们亲手把自己的属相捏出来,然后上锅蒸,等大宴开始,就排着队,一个一个请老寿星点睛,说是沾老寿星的福气。 林水瑶点一个笑一个,到四宝的时候,问他,「你这是啥?」 四宝说:「龙。」 那都成一坨了,就顶端两个尖尖的勉强能认出这是个长了角的玩意儿,就这还龙呢? 林水瑶笑得肚子疼,「怎么不让你媳妇儿帮你捏?」 四宝怯怯看了旁边的陆漫漫一眼,明显是不敢。 林水瑶又笑了。 第557页 这小子,人人都说他惧内,可「惧内」,不一定是真怕,他只是让着她,宠着她罢了,否则以四宝小时候那性子,他能随随便便让人给揍了? 宠吧,宠一辈子啊,都要好好的。 大燕的退休年龄是七十岁。 因此当年一块科考的几兄弟,除了北蘅,朱八斗、顾崇和魏林都致仕了。 北蘅原本也想致仕的,永和帝捨不得他,而且看他七十多的高龄还精神头十足,越发捨不得了。 不过,虽然没让他致仕,还是给了很多方便之处。 譬如,北蘅不用每天去内阁,也不用去书院,就待在家里,朝中有事儿了,永和帝会亲自派人来请。 当年约定好的大年初一叶子牌局,谁都没忘,只不过今年牌桌上少了一个人,魏林的媳妇儿徐氏。 徐氏年前就走了,当时几个老姐妹还去送了送。 跟林水瑶走得近的这帮人,平时都很少会生病,但再怎么不生病,也抵不过岁月的摧残,到年纪了,该走还是得走。 黎薇捏着牌,「咱们可都是马上要奔着八十去的老东西了,叶子牌打一年少一年,打吧,趁着我输了还有个能画乌龟的地儿,等哪天没地儿画乌龟了,我就不来了。」 她这话说了没两年,朱八斗就不行了,临终前抓着北蘅的胳膊,「小五郎,咱们都是一块儿喝着宣宁县的水长大的人,我怎么觉得你就没老呢?」 「这还没老?」北蘅捋了捋花白的鬍鬚。 「不。」朱八斗摇头:「你只是看着老,事实上干什么都利索着呢,跟年轻时候没两样,有秘方也不告诉哥们儿,你不厚道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垂下手,闭上眼安详地走了。 第503章 别带遗憾走 朱八斗走后三个月,黎薇也倒下了。 林水瑶和秦芳菲去看她,她很高兴,「瑶娘,芳菲,咱们下辈子还做姐妹,还约定好打叶子牌好不好?我先走一步,肯定把牌技练得炉火纯青,到时候让你们老爷们儿脸上画得到处是。」 她说到这儿,长长嘆了口气,「活到这岁数,我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闭眼前不能再见见小舅娘,这些年,我真的好想她呀!」 黎薇带着遗憾走了。 林水瑶也不知道晋王夫妻去了哪,晋王若是还活着,到现在也该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想来,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黎薇一走,牌桌又上少了个人,每年清明扫墓的名单上,多了个姐妹。 二郎媳妇和四郎媳妇开始掉牙齿,讲话都漏风了,顶着满脸皱纹,凑在一块儿还相互取笑。 某回二郎媳妇急眼了,跑去跟她孙子告状,小辈们拿这两位老太太没办法,只能尽量将她们分开,别往一块儿凑。 可没过两天,二郎媳妇又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四郎媳妇了,刚好四郎媳妇在林水瑶这儿,二丫也在。 二丫说她,「您这就是自找的。」 二郎媳妇瞥她一眼,「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找你四婶小婶,还能找谁呀?」 是啊,还能找谁呢,年轻时候认识的那些个姐妹,那些能说得上话的贴心朋友,一个一个慢慢都走了。 秦芳菲走在了顾崇前头,她跟黎薇一样,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提前让小七来把林水瑶请了过去。 「该交代儿孙的,我都交代完了,临终前想见的,果然还是几十年的老姐妹啊!」 她拉着林水瑶的手,眼里有泪花闪烁,「没活够,捨不得,可又不得不走,瑶娘,你会想我吗?」 「说什么傻话呢,再过几年,我就来找你们了。」林水瑶笑着,替她拨了拨鬓角的白髮,等秦芳菲慢慢阖上眼,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顾崇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等秦芳菲一走,他像是失去了依託,一下子垮了。 儿孙们守在病榻前伺候着。 顾崇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了,跟小辈们倒是没有多少要交代的,临了,他竟然抓心挠肝地想见一个人。 弥留之际,他在迷迷煳煳中看到了那抹久违数十年的紫色身影。 「王爷……」顾崇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 坐在榻前的晋王,九十岁高龄已经鬚髮尽白。 他看着病榻上的外甥,「知道你想见我,我就来了。」 「我一直有个心结。」顾崇道:「王爷能帮我解开吗?」 「嗯,你说。」 「王爷是不是认识我娘,您和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晋王闻言,陷入了沉默。 「王爷……咳咳……」顾崇艰难地喘了两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 晋王伸手,替外甥抚了抚胸口,「别叫王爷了,叫舅舅。」 「舅舅?」一直到临死,顾崇才明白过来,「舅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眼里有泪,分不清是激动的,还是因为得知了那位尊贵嫡公主被碾入尘埃而悲哀的。 闭上眼时,那滴泪终于顺着眼角,顺着侧脸滑到了枕头上。 顾小乖就在外面,听到了俩人的对话。 等晋王从房里出来,他红着眼,捏着拳头一拳打在晋王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护好自己的姐姐,要让堂堂嫡公主嫁给一个人渣做妾?」 晋王无话可说,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顾小乖的拳头一拳一拳落到自己身上。 第558页 顾小乖把自己给气病了。 林水瑶去看他时,他很难过,一声声喊着姐。 他说:「姐,我好恨啊,当初在宣宁县,我就不该哄着那个老东西扎针治病,我该一针扎死他的。」 林水瑶拧了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他人已经走了,你现在想报仇,为时已晚,但是有什么恨,就使劲骂出来吧,别带着遗憾走。」 「姐。」顾小乖老泪纵横,「我一直以为,我娘身份卑微,所以我从小在乞丐窝里长大,我也不怨谁了,可她是公主,是公主啊! 老东西不认她,顾昌那个人渣不珍惜她,让她落得个被生生剖腹惨死的下场,我娘当时,一定很疼吧?」 「姐,等我死后,陪葬品不要金银珠宝,你让他们给我陪葬兵器和刑具,等到了九泉之下,我要把那老东西拖出来千刀万剐!」 「姐,我真的好不甘心,好恨,好恨啊!」 顾小乖也走了,那个曾经跟着黎驸马一战成名被封为神威将军的街头小霸王,将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和临终前的满腔恨意,一块儿装进了三长两短的棺材里。 坐上马车时,林水瑶特地挑开车帘,入目是顾家大门,门楹上绑着白绸,两边各挂了一串白灯笼。 好久之后,她才长长嘆出一口气,「回吧。」 二郎媳妇在锦绣院等着她,跟她唠叨,说自己今天又掉了一颗牙齿,四弟妹肯定又要取笑她了。 「那你也取笑她,别客气。」林水瑶说:「趁你们都还有精神,有力气,别闲着啊!」 「算了算了。」二郎媳妇摆摆手,坐了下来,「我年长,不跟她一般见识。」 「再过些日子二嫂就八十大寿了,听说他们准备得挺热闹,戏班子都请好了,还有舞狮子呢,到了这把年纪,突然不知道送什么礼好,二嫂有没有特别想要的?」 二郎媳妇当时摇头说啥都不想要,后来没过几天,她突然跟林水瑶说,想吃老家山上摘来的野梨。 程二郎一听,眉头直接皱成一团,「你咋不说要吃天上的星星呢?」 放着满府的好东西不吃,非要吃那什么玩意儿。 二郎媳妇暴躁得不得了,一直踹他,让他去摘。 程二郎恼了,「你差不多得了啊!」 林水瑶回院后,让北蘅回老家去摘。 一个来回,加上摘梨的时间,最少一个时辰是要的。 然而等北蘅带着野梨回来时,二郎媳妇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程二郎坐在床榻前,沉默着一言不发。 第504章 只剩她一个人的牌桌 给二郎媳妇准备的八十大寿排场没用上,临终前流着口水想吃的野梨也没吃上。 程二郎给她供到了灵前。 林水瑶来上香时跟她说:「放心吧,我在书里给你安排了圆满的结局呢!」 年轻时候因为自己没能生儿子,敏感多心,心眼子针尖大小。 后来大女儿跟她闹翻,一个人去了镇上,她才开始醒悟。 再后来,生了第三个女儿,她就彻底认命了。 别看这些年二嫂嘴上念叨着京城这好那好,比乡下强,可到头来,她心里惦记的,还是老家。 十七在京城没有官职,按说不用严格照着朝廷对京官的规定回祖籍守孝三年,但这事儿已经在老程家形成了一种规矩,甭管是谁,爹娘不在了都得回去。 二丫提出要去,十七自己也表示没意见。 于是夫妻俩送着二郎媳妇的棺椁回青州。 程二郎不想将来再麻烦他们跑一趟,索性也跟着回了青州。 二房一走,他们家的庭芳苑就只剩下小辈。 四郎媳妇最近沉默了不少,跟林水瑶坐在一块儿都不爱说话了,有时候难得聊会儿天,她也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盹。 小五常常带着江堰回来看她。 小五是个贴心的姑娘,她知道自己爹娘这岁数,后面不剩多少日子了,就来锦绣院找林水瑶,让林水瑶给她讲她爹娘年轻时候的事儿,想从中找到她娘这辈子还剩什么遗憾,好帮她弥补弥补。 林水瑶笑道:「你爹年轻那会儿挺混帐的,你娘生四宝的时候他因为考场失利,家也不回,在外头买醉。 因为一直没考上的关系,他迁怒你娘,但不是打她骂她,而是不理她,直接冷暴力。 我那时候陪着你小叔叔在县里读书,你娘想捎东西给你爹,我说带她一块儿去,她都不敢,怕去了被你爹骂。」 小五问:「我爹为什么要骂我娘?」 「年轻嘛,难免气盛。」林水瑶说:「你爹是远近闻名的少年秀才,又考进了清河书院,不用想都知道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你娘成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去找他不是让他蒙羞么?」 「太过分了!」小五一脸气愤,「我爹怎么这样?」 「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林水瑶告诉她,「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完美的,那他将来所经歷的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你爹也是人,他也需要成长,至少在经歷这些后,他懂得了尊重和珍惜你娘,在你的印象里,他们没怎么吵架吧?」 小五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后来看到的你爹,是在经歷那些事儿成长后的你爹。」 林水瑶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其实你想让你娘在八十大寿上高兴,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第559页 「真的吗?」小五满脸期待,「小婶婶,什么办法?」 —— 四郎媳妇八十大寿这天,老天很配合地放了晴。 小五亲自给她娘换上她带来的新衣,又绾了个髻,戴上耳坠子,最后簪上一支桃花簪。 那精气神儿,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小五将她娘扶到亭子里坐好,「娘,您别动啊,我爹马上过来了。」 程四郎是带着画纸和颜料过来的,当看到满头白髮盛装打扮坐在亭子里的妻子时,不禁眼窝一热。 这是年少时他初遇她那天的装扮啊! 后来成了亲,她洗去脂粉,素面朝天,成天不是下田就是围着灶台转,他一心扑在科考上,从来就不管那些事儿,每次见她素着脸的样子,心中就说不出的烦躁,甚至还有过嫌弃,嫌弃她是个乡下妇人,配不上将来要飞黄腾达的他。 可是他险些忘了,她曾经也明媚娇艷过,也知书达理过,只不过是为了他,为了家,她把原本的自己给扔了。 「月娘。」程四郎喉咙哽咽,「你坐稳当了啊,我马上就给你画。」 透过被泪花模煳的视线,他恍恍惚惚看到了六十多年前那个趴在私塾窗台外看她爹给学生上课的小姑娘。 以前总想不起她明媚娇艷时的样子,这一刻脑海里无比清晰。 程四郎挥动画笔,没多会儿就画好了。 画上之人跟今天一模一样的装扮,可那张脸,却是年华最好时的模样。 小五看过后,都没等颜料干透就递到了她娘手里。 这下可把四郎媳妇给惹哭了,眼泪稀里哗啦的。 程四郎忙扔了画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月娘,你别哭啊,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这对夫妻挺争气,都活到了八十多,走的时候基本没遗憾了。 四宝带着陆漫漫,夫妻俩送灵回去守孝。 老家相继传来二郎和姑姐程芳芝的死讯。 凡人的生老病死不可逆,林水瑶感觉自己都快麻木了。 北蘅还笑着跟她说:「这是你的劫啊,谁让你非要入梦的?」 林水瑶一边捶他一边哭,「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来这破地儿吗?」 开心的那几年,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热热闹闹,是真的开心,可越到后面,就感觉像在挖她的心一样。 轮到她的八十大寿,姐姐妯娌和闺蜜们都不在了,她坐在那儿,望着小辈们热闹,一句话没说。 年初一的牌桌上,只剩她一个人。 林水瑶动手把牌发好,坐下来时望着左右两边空荡荡的位置,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 北蘅走进来,半弯下腰掏出帕子给她擦泪。 等收了帕子,他伸手轻轻揽着她,「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林水瑶抽噎着问,「我能不能现在回去?这破地儿不想待了。」 「不行。」北蘅的回答很残忍,「你跟我一样,不到一百岁都出不去的。」 林水瑶抽了抽塞得难受的鼻子。 北蘅说:「要实在难受,不如我帮你抹了这一段记忆?」 林水瑶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一把抹了泪,瞪着他,「糟老头子,我看你抹我记忆抹得很顺手啊,不是第一次干了吧?」 第505章 连你也要离开我 到了九十岁,林水瑶的行动已经很不方便了,北蘅时常扶着她,去庭院里赏花晒太阳。 家里对她的称唿,从「老太太」变成了「老祖宗」。 她已经理不清那些孙辈重孙辈乃至玄孙辈的孩子们谁是谁。 只是见他们跑跑跳跳,累了来她跟前孝顺地一声声喊着老祖宗,她就高兴。 同辈的亲朋好友,基本都走完了,接下来送的,是小辈。 先倒下的,是二丫。 她临走前见的人也是林水瑶。 「小婶婶,谢谢你。」二丫说:「我当年鬼迷心窍,执意要嫁给许睿,后来险些丧命。我一直记得,是您救了我,签文上说的太对了,我就是个二婚命,可我能悬崖勒马,都是小婶婶的功劳。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都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您还能把我给救回来,您是神仙吗?现在看来,是了,您和小叔叔都是。 我好想看你们福寿绵延呀,可是我这身子撑不住了,小婶婶,您多保重,二丫走了。」 大概是双胞胎之间的心有灵犀,二丫才刚走一会儿,萧家那头大丫摔了一跤,就再也起不来了。 萧家来人,说想接老祖宗过去见一面。 林水瑶在北蘅的陪同下,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等到了萧家,大丫已经没了。 这对双生姐妹花,出生那天就同年同月同日,前后脚落的地,如今走了,也像是提前约好的一样。只不过,二丫抢先了姐姐一步。 林水瑶的眼泪已经流不动了,只是觉得心里空,走一个空一块。 中午北蘅餵她吃饭。 「啊——张嘴。」 林水瑶看他一眼,摇头,「吃不下。」 「你这凡人之身,不吃饭身子容易垮。」北蘅温声细语地哄着,「乖,吃了这半碗饭,我带你去游湖,家里的事儿,小辈们会操心的,你这把老骨头就别管了。」 林水瑶勉强张口,吃了他餵的那半碗饭。 北蘅租了一艘画舫,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去。 第560页 外面在飘雪,画舫内放了小火炉,小火炉上煨着汤,林水瑶老远就闻到了,好香。 记得有一年,他还是程五郎的时候,她也是在这个季节陪他来游湖,他同样准备了小火炉,还准备了烧烤架,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好几盘鲜切肉,那天,他还喝醉了,说了好多醉话。 时至今日过去几十年,同样的场景,他应该是考虑到她不能吃烧烤才会特地换成汤的。 「瑶瑶,这个汤对你有益,多喝一些。」北蘅动手盛了汤,舀起一勺,凑到唇边吹了吹,然后餵给她。 林水瑶直愣愣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北蘅轻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你干嘛带我来游湖?」 北蘅说:「我是怕你因为小辈们的事儿郁结于心,病倒了。」 「我自己就是药,才不可能病呢!」 「那你医得了自己的心病么?」 听到这一句,林水瑶沉默了。 北蘅再一次把汤吹冷餵到她嘴边,「以前我渡劫的时候,你总是想方设法帮我,如今轮到你渡劫,我现在做这些,也是在帮你啊!」 林水瑶就着他的手喝了汤,「他们一个个走了,你就不难过吗?」 「难过,可你只要想想他们只是换个身份,换个地方,换了个活法,就能看开了。」 见林水瑶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北蘅说:「你乖乖把汤喝完,我跟你说个高兴的。」 林水瑶威胁:「你要是敢诓我,我就把汤吐你身上。」 北蘅笑着,一勺一勺餵她喝完,这才道:「你猜猜大哥去了哪?」 「这我怎么能猜到?」林水瑶想了想,「投了个富贵人家?」 「再猜。」 「找大嫂去了?」 「没有,我留下了。」 「啊?什么意思?」 北蘅说:「心魔我都能让他转入仙道,更何况是大哥的灵魂。只不过,他需要等我几年,等我出去才能帮他。」 直接让大哥转入仙道免除轮迴之苦,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是你这么破坏冥界秩序,十殿阎君不跟你拼命吗?」 北蘅挑眉,「大概是我年纪大,他们都卖我个面子。」 林水瑶:好吧,你年纪大,你说的都对。 「哎等等,你好像一直都没告诉我,你那个心魔是怎么生出来的。」 北蘅:「……」 —— 其实那天在画舫上,北蘅是真的有话要跟她说的,只不过后来都咽回去了。 林水瑶年纪大了,懒得去琢磨他的心思。 她只是发现,他最近越来越粘人了。 「瑶瑶,我背你吧,咱们去爬九华山,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学生。」 反正有人背,去了也没损失,林水瑶就答应了。 北蘅没让下人跟随,从家门口开始就背着她,朝着城外方向走。 北蘅现在是越来越有仙风道骨那味儿了,背着个小老太太爬山都不带喘一下的。 才刚上到半山腰,就听到书院里传来充满朝气的朗朗读书声。 林水瑶歪头看他,「我感觉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北蘅犹豫了一下,「过两天再告诉你。」 林水瑶记忆力不好,过两天她就给忘了。 一直到北蘅百岁大寿这天,他才拉着她的手,跟她说:「瑶瑶,我要走了,余下的三年,我陪不了你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你老爱忘事儿,晚上常起夜,屋里一定要留守夜丫鬟。 对了,平时该注意的,还有你的饮食起居习惯,我都写在纸上贴在门后了,你若是眼花看不了,就让小辈们看,他们会替我照顾好你的。」 见她湿了眼眶,他握紧她,「别难过,我在外面等你。」 林水瑶已经好多年没哭了,此刻直接泪奔,哭着一声声控诉,「连你也要离开我,你个骗子!这三年,你让我怎么过?」 「瑶瑶,对不起,我知道留你一个人很难,可我向你保证,就三年,等出去,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第506章 她像个丢了重要东西的小孩 北蘅一走,小八小九就得回去守孝。 小八都已经八十了,林水瑶实在放心不下,跟他商量要不不回去了,心意到就行,都一把年纪了跋山涉水的,折腾不起。 小八坚持,说他去了就不回京了。 他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没几年好活了,省得将来折腾小辈,不如跟着爹的灵柩一起走。 林水瑶劝不动他,嘆了口气,「让人准备吧,我也回去。」 「娘……」小八惊了一跳,「您可是九十七岁的高龄,青州那么远,您吃不消的,不如留下吧,将来真到了那一天,小辈们会把您送回去的。」 林水瑶拄着拐,靠在灵堂外墙上,牙齿掉得吐字都不清晰了,声音苍老而缓慢,「你爹走了,你们回去守孝,我一个老太婆留在这京城里怪没意思的。」 「可是……」 小八小九对看一眼,眼里纷纷流露出担忧。 爹走的那天,他们都看到娘伏在床榻边哭成了泪人。 老人家到了这岁数,别说是长途跋涉,就是随便磕一下碰一下,都有可能随时要了性命。 他们是真的担心娘会在中途出意外。 林水瑶看穿了儿子们的意思,摆摆手,「放心吧,老头子临终前,让我活到长命百岁呢,不会有事儿的。」 第561页 「娘,长命百岁哪够啊?」小八说:「您可是长寿之人,福寿绵延,再来个四五十年都没问题的。」 「臭小子。」林水瑶忍不住失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油嘴滑舌的。」 小九过来搀扶着她,「娘,先回屋休息,您要回去的话,我让下人去准备。」 小九才六十多,跟小八站在一块明显更为年轻,他是习武之人,精神头更足。 出灵这天,四宝跪在大门外,送林水瑶,一双眼满是泪水。 他头上的两个姐姐大丫二丫一个哥哥赫连景,全都走了,四宝算长寿的,今年高龄八十七。 「小婶婶,四宝给您磕头了。」 他伏下身,额头重重碰在地板上。 他很清楚,这是最后一面,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当年那个拿着丝瓜瓤子给三宝刷鞋的小傢伙,都已经变成老人了呀! 林水瑶一手拄着拐,弯下腰,另外一只手去扶他,「四宝,快起来,地上凉呢!」 四宝起来后,林水瑶想摸摸他的脑袋,却发现自己佝偻得太厉害,怎么都够不着了。 四宝半蹲下身,顺利让小婶婶的手落在自己头顶。 林水瑶望着他,恍惚中回到了几十年前,她刚嫁到老程家那会儿。 「小傢伙,以后可不许再拿刷锅的丝瓜瓤子给哥哥刷鞋了,听到没?」 「嗯。」四宝点头应着,眼泪像开了闸,止都止不住。 林水瑶转过身,小七朝她奔来,「娘——」 「小七啊……」林水瑶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说什么来着,又突然想不起来了。 北蘅说她老爱忘事儿来着。 直到送灵队伍启程,林水瑶被扶着要上马车,她才突然跟小七说:「你要记得跟景儿说呀,年年很想他,让他不要恋战,早日平安归来。」 小七听小八他们说过,娘最近常常记忆错乱,她几乎没有犹豫,点头道:「娘,我都记着呢,会一字不漏转告景儿哥哥的。」 「唉……」林水瑶嘆口气,「知温也在家等你呢,你给人生个孩子,稳稳他的心。」 「好,我都听娘的。」 林水瑶说完,转头看着小九,「小八,我们这是去哪儿呢?」 「娘,我是小九。」小九走过来,扶着她,「我们陪您送爹回老家。」 「哦……」林水瑶扫了一圈披麻戴孝的小辈们,又看了眼前头停放着的棺椁,想起来了,「对对,送你爹回老家,快走吧。」 小七把两个弟弟叫到一旁,叮嘱他们,「娘都这么大岁数了,我真怕路上有个意外。要不,你们准备一副空棺跟着吧,以防万一。」 小九颔首,「七姐放心,早都准备好了。」 启程的时候,孝子在前面扶灵,林水瑶的马车缓缓跟在后头,马车后面,槓夫们还抬着一副空棺。 为了照顾林水瑶,队伍走得特别慢,路上有个坑都得停下来,刨土垫平了才敢让马车过,生怕一个颠簸,把老祖宗给颠出事儿来。 林水瑶晕车晕得厉害,她多数时候都在睡觉,有两个丫鬟一个嬷嬷随身伺候。 半道碰上下雨,队伍在驿站里歇下。 林水瑶听了半宿的雨声,没怎么睡,期间还起了两回夜,外面院子里灯火通明,好像还有说话声。 林水瑶耳背,听不清,她问丫鬟,丫鬟笑着跟她说没事儿,是驿站的人知道老祖宗跟着送灵回来,怕出意外,轮班看守呢! 林水瑶「哦」了一声,回到里间时,躺下又睡不着了。 撑着床沿坐起身,林水瑶道:「我想出去看看。」 丫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老祖宗,天还没亮,外面又下着雨,冷得很,您还是在屋子里待着吧,奴婢给您添件衣裳。」 第二天虽然放晴,但考虑到昨夜刚下了雨,怕路上打滑,小九没让启程,队伍又在驿站歇了两天。 这两天,小九带着媳妇儿叶惜来陪林水瑶吃饭。 林水瑶要自己动手,叶惜没让,「爹在世那会儿把娘照顾得多细心啊,他走了,我们也得好好照顾娘。」 说着,用勺子舀了粥,一口一口餵林水瑶。 林水瑶对着小九喊:「小八,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娘,我是小九。」 「哦,那小八呢?」 小九垂下眼睫,「哥哥累了,在屋里歇息。」 第三天启程的时候,林水瑶又把小九认成了小八。 小九仍旧很耐心地跟她解释,「娘,我是小九。」 林水瑶拄着拐杖仰着头四处张望,「小八呢?我的小八怎么不见了?」 「娘,哥哥在的。」小九搀住她,「他在后面交代下人,咱们先上车,好不好?」 林水瑶不肯,「我要见小八!」 她像个丢了重要东西的小孩子,撒泼犯混,就是怎么都不肯上车。 小九和叶惜对视一眼,夫妻俩搀扶着林水瑶没再说话。 后面似乎有动静,林水瑶回过头,当看到那副原本为她准备的空棺上绑了白花,她突然就沉默了。 第507章 目之所及,皆是过往 小八也走了,走在给他爹送灵的路上。 原本给林水瑶准备的棺椁,成了他的最终归宿。 小依依躲在驿站里哭了两天,来见林水瑶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第562页 她只比小八小两岁,如今已是七十八,两天没吃没喝,憔悴得厉害,瘦骨嶙峋的模样,看得林水瑶心里揪扯着疼。 示意叶惜给她擦擦泪,林水瑶喉咙里发出一声嘆息:「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谁都避免不了的,别哭啊,别哭,小八没走远呢,他还得送他爹回去。」 送灵队伍继续启程。 有时候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其他人就在半道上啃干粮,小九给林水瑶准备的,是自热米饭。 望着眼前小小的饭盒,林水瑶想起了那两位哥哥。 林水英走的那年,他们也相继走了。 临终前笑着说总算没辜负妹妹的信任。 何初旭武馆里的弟子,全交给了小九,苏容钦这个大燕首富,把自己一辈子的财富一分为二,一半捐给国库,换皇室对老程家的百年庇护,另外一半,给了林水瑶。 林水瑶都这年纪了,她花不了那么些钱,全划到了家族名下,让叶惜拿出一部分来做善事。 那二人为了她终生未娶,走的时候,林水瑶让四宝,小八和小九去当了孝子给他们送终。 等安葬完,林水瑶又请北蘅把他们送回原本的世界。 他们穿来的时候,都还年轻啊,该有自己的完整人生。 队伍入青州的时候,林水瑶见到了一个人,赫连初棠。 上一次见赫连初棠的时候,还是在六十多年前,那时候赫连初棠才十多岁,尚未及笄。 如果不是她等在送灵队伍下宣宁县的必经之路上自我介绍了一番,林水瑶压根儿就认不出她来。 六十多年,对凡人而言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告诉林水瑶,她爹娘已经走了,现如今家里就剩她一个。 晋王和沈莺莺只生了赫连初棠一个孩子。 晋王是个将最极端的偏执与占有欲集于一身的人,占有欲变态到容不下更多的孩子来分走沈莺莺的爱和注意力。 而他的偏执和占有欲,恰恰说明北蘅在数十万年前曾对某个人产生过如此令人窒息的感情,心魔强大到剥离出来都能化成形。 「那你没嫁人吗?」林水瑶问她。 赫连初棠摇摇头,她说年轻时候有个少年很喜欢她,可她总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东西,她没有嫁给那个少年,之后就一直找啊找,等啊等,后来,她想起来了,她曾经对不起一个人。 晋王和永昌公主是亲姐弟,永昌公主的外孙女小依依嫁给了小八,按照这个辈分来算,赫连初棠跟林水瑶平辈。 她忽然不知道该称唿什么好,只说:「对不起啊,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了眼后面小八的棺椁,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送送他吗?」 林水瑶点点头。 竟然以凡人的意志力冲破了北蘅的封印想起六十多年前的事儿来,林水瑶很难想像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可即便如此,林水瑶也不后悔当年把他们分开。 辈分不允许只是其一。 三哥曾说过,小八不能娶他的意中人。 那个时候,北蘅还在歷劫,稍有差池,几世轮迴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这是北蘅能出梦境的最后一次机会,林水瑶赌不起。 赫连初棠和小依依坐了一辆马车,默默跟在小八的灵柩后面。 跟老太爷老太太那时候一样,老家再设灵堂,以供周边亲戚前来祭奠。 北蘅活到百岁寿终正寝,生前又是首辅又是院长,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在京城时弔唁的人就络绎不绝,回老家的路上,每过一州一府,都有当地父母官设路祭,阵仗之大,林水瑶平生仅见。 回了村,阵仗也没减下去多少,从灵柩落地开始,就一直不断地有人前来。 除了附近亲戚,还有北蘅在各地做官的门生,来的全是重礼。 老家的院子一直有留守下人在打理,林水瑶劳累了一路,被扶到正屋里休息,叶惜陪着她。 来弔唁的几个妇人进来,坐在旁边跟她说话,说老祖宗这把年纪还能从京城赶到老家,可见身体康健得很,估摸着还能再活不少年头,真是好福气。 林水瑶但笑不语。 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老去而无能为力,亲手将他们一个个送走,每隔几年,扫墓名单上都会再添人。 给男人送灵的路上顺道送走了儿子。 这样的长寿,不是福气,是劫,人间之劫。 以前她觉得北蘅动不动就有性命之忧的劫惨无人道。 可现在才发现,能死在前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北蘅的劫,至少还有她能解,可她的劫,只能眼睁睁看着,煎熬着,痛苦着。 最后的三年啊,好漫长。 —— 北蘅和小八父子俩的生辰八字不同,下葬日子也不同。 小八先葬,叶惜安排了一顶软轿,让人把林水瑶抬了上去。 看到棺椁入葬坑的那一瞬,小依依哭到昏厥过去。 赫连初棠将她扶到一旁的草地上休息。 林水瑶拄着拐杖安静看着,等他们垒好坟包,装了墓碑,她才上前去,伸手在墓碑上摸了摸,「小八,娘来送你了。」 妇人们瞧着这一幕,在一旁偷偷抹泪。 林水瑶一字一顿,语速缓慢,「是娘自私,毁了你的幸福,下辈子,没人会再拦着你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第563页 她刚说完,山上忽然起了一阵风。 林水瑶抬头看了看,她知道,小八一定在这儿,他能听到她的话。 到了北蘅下葬那天,林水瑶没再跟去坟山。 一来是她的身子撑不住这么折腾,二来觉得没必要,如今躺在棺材里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北蘅这会儿正在外面等她呢。 她没去坟山,拄着拐杖在田埂上眺望着远方,身后跟了俩下人。 有个小娃娃路过,仰着脑袋问她,「老奶奶,你在看什么?」 「我啊……」林水瑶顿了一下,「在看过往。」 第508章 百岁宴(正文完) 一个月后,小八的儿子沐沐(程沐)带着媳妇萧柔茵回来守孝。 夫妻俩进门就跪下给林水瑶磕了三个响头。 林水瑶这才意识到,她的亲孙子都六十出头了。 摆摆手,林水瑶让他们起来,问了问京城的情况,四宝怎么样,小七还好不好。 程沐说四伯伯自那天奶奶送灵走后就病了,七姑姑也不大好,她的儿孙们换班看着的,五姑姑六姑姑偶尔还会去看她。 林水瑶沉默半天,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头万绪,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嘆息。 一年不到,四五六七就都陆续走了。 几个妹妹葬入夫君家的祖坟,四宝夫妻被岁岁和朝朝两兄弟送了回来,棺木停放在灵堂里。 林水瑶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叶惜问她,「娘,您要去看一眼吗?」 「四宝是想我了才回来的,去看看他。」林水瑶顺手拿过自己的拐杖,拄着要站起来,叶惜和小依依忙过来扶了一把。 走出屋子的时候,林水瑶的目光落在东厢房第一间微微开着的房门上。 她笑着跟两个儿媳说:「当年三宝调皮,上课不认真被他四叔用戒尺打了两下手心,他不敢跟他四叔对着干,就趁机坑他四叔的儿子四宝,让四宝给他刷鞋,那时候四宝还小啊,那小手肉的哟,手背上都起窝窝了,去厨房找了刷锅的丝瓜瓤子来,费劲巴拉捏在手里,卖力地给他刷,就是在这间房。」 叶惜道:「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娘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我记得的。」林水瑶拄着拐杖慢慢走下石阶,「四宝这个孩子啊,又调皮又可爱,我年轻时候可喜欢他了,老了也喜欢,只要我还活着,他在我这儿就是个宝宝。」 灵堂里,几个孙媳妇在哭,下人们也跟着抹泪,唯有林水瑶在笑。 她伸手摸了摸四宝的棺木,像当年揉着小傢伙的脑袋那样,「四宝,好孩子,回家了。」 四宝一下葬,老程家祖坟里又添新冢。 赫连景那一辈,只剩小九一个。 林水瑶的精神大不如前了,忘性越来越大,把人认错,自言自语是常有的事儿。 但好在,她还能自己吃饭上茅厕。 她不喜欢待在屋子里,不下雨的时候,总是让人搬个凳子出去,靠着院墙而坐,晒着太阳,望着不远处河里鸭子们游得欢腾,村道上有人扛着犁牵着牛,牛脖子里的铃铛声一阵阵传过来。 她身上的香味儿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招小孩子和小动物喜欢。 几个脑袋上剃了个桃子尖尖的奶娃娃过来围着她玩丢手绢,林水瑶看着高兴,让下人端了零嘴出来,一人发一大把。 奶娃娃们走后,一群毛茸茸的小黄鸭排队走了过来。 记忆中好像曾经有过这样的场景,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但还是让下人端了小米出来,抓了一把撒出去,看小黄鸭们脑袋一点一点地抢食。 叶惜常说,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老人,一般而言,年纪越大,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味儿,林水瑶也有,可她身上的味儿是香的,尤其是给她洗澡擦身的时候,越洗越香。 到了冬天,小九就带着几个侄子上山去打猎,难为他一把年纪体力还那么好,箭法也精准,猎了几只兔子和貂回来,给林水瑶做围脖做毯子。 第三年,小九提前给京中去了信。 林水瑶百年大寿前半个月,老程家留在京中的所有人都来了。 林水瑶也不知道小辈们怎么能做到一块儿请这么久的长假,但是人好多啊,重孙,玄孙,以及玄孙下面那一辈的来孙都来了。 乌泱泱的,从年年岁岁朝朝沐沐这一辈往后,下面的,林水瑶基本分不清谁是谁。 老祖宗的百岁大寿,小辈们商量好了,要大宴宾客,摆三天三夜流水席。 村里的,镇里的,县里的,府城的,京城的,但凡能赶到的,都请。 这排场,可比当年北蘅那会儿隆重多了,光是厨房帮忙打下手的,就请了两个村子的妇人。 好在以前的程家小院早就修建成了宽敞的祖宅,五进五出,来多少人都有地儿热闹。 大寿这天,叶惜和小依依一块儿,亲自给林水瑶换上绣着五福捧寿纹的暗红长褂子。 外面已经开始热闹了,流水席从三进仪门往外摆,一直摆到村里晒谷场上。 客人们纷纷往内厅来给老祖宗祝寿。 有个年轻人嘴快说了句祝老寿星长命百岁,在场之人纷纷沉了脸,小九更是递了眼色让下人把人带出去。 林水瑶却笑,「小八,你别绷着脸了,百岁没什么不好的。」 第564页 她又把小九认成了小八。 以前小九还会跟她解释,现在不管她认成四宝景儿还是家里的其他任何人,小九都会依着她。 儿孙们加上客人们来的寿礼,堆了大半个屋子,林水瑶满是褶子的脸上洋溢着笑。 该笑的,该笑啊,从她爹娘意外去世到今天,她渡了几十年的劫,心被一刀刀挖开,还没痊癒又被挖开,疼到麻木,眼泪流干,总算是到头了。 祝寿环节完了,流水席开宴。 灶上早就蒸好了属相,小辈们照着辈分从小依依开始,一个一个端着自己的属相来请老祖宗点睛沾福气。 自从三十年前林水瑶七十大寿那次蒸过之后,老程家就保留了这个传统,每次到整寿都会蒸。 但今天人太多了,林水瑶点睛点到手酸。 叶惜干脆让后面的人等着,亲自给林水瑶揉了揉,又说:「娘,要不就到这儿吧,孩子们能看您一眼,就已经沾到福气了。」 「没事儿,把笔给我。」 点睛的染料都是用植物煮出来的,可食用。 林水瑶接过笔,继续点。 终于到小不点们的时候,她笑着问其中一个,「你这一坨捏的什么呀?」 小不点挠挠头,奶声奶气地说:「龙。」 林水瑶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不点说:「三宝。」 他身后的小不点举了举爪子,「老祖宗,我叫四宝。」 林水瑶望向二人身后的小傢伙,「那你是五宝了?」 「不对不对。」小傢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是元宝,小金元宝的元宝。」 小金元宝啊…… 林水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眼睛都弯成一条缝。 她摸了摸几个小傢伙的脑袋,「不管什么宝,都是老程家的宝,都要好好的呀!」 百岁宴过后,林水瑶就知道自己大限到了,她难得的脑子清明,让小九把小辈们都喊到跟前来,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要交代的,就是想在走前多看他们一眼。 小依依和叶惜在哭,林水瑶说:「我以前把亲朋好友一个个送走的时候,觉得人间苦,可是前两天在百岁宴上,看到那么多儿孙小辈,一个个朝气蓬勃的,我又觉得挺踏实,挺安心,人间这一趟,我没白来。」 最后,林水瑶看向小九,这一次,她没再认错,「小九,老程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说完,垂下手缓缓闭上眼睛。 「娘——」 「老祖宗——」 小辈们跪了一地,哭声此起彼伏。 这一年,林水瑶一百岁,她的小老头已经去世三年。 第509章 番外1:梦醒 十三岁代嫁沖喜,入了老程家。 十四岁,陪着程五郎入县城念书。 十五岁及笄,程五郎乡试高中。 十六岁,与金榜题名的程五郎洞房花烛,怀上龙凤胎小七小八。 十七岁,程五郎下江南,她难产命悬一线,也因祸得福恢復了记忆。 同年,景儿和三宝的身世曝光,两个孩子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 二十三岁,亲手送了大丫二丫两姐妹出嫁。 二十六岁,将误入迷途的二丫从鬼门关拉回来。 二十七岁,给四宝娶了个媳妇儿陆漫漫。 二十八岁,送小五出嫁。 同年,父母出意外,双双离世。 她奔完丧回京后,取回北蘅的内丹为他破了生死劫。 北蘅的劫破了,她的劫,从这一年开始。 三十岁,送小六出嫁。 三十二岁,为小八娶了个媳妇儿小依依,同年,将小七送到顾家。 她带着智力变成奶娃娃的北蘅归隐。 三十三岁,北蘅恢復记忆,她怀上小九。 三十四岁,给二丫招婿。 三十五岁,姐姐姐夫入京,次年三月,外甥思衡娶了魏林的女儿魏姝仪。 四十一岁,北蘅接任了内阁首辅的重任,婆婆七十大寿。 四十九岁,公公八十高龄寿终正寝,婆婆为了不给儿女添负担,自行了断追随而去。 她陪着小老头辞官回乡守孝。 五十三岁,给小九娶了媳妇儿叶惜。 五十四岁,送孙女小香香出嫁。 五十六岁,孙子沐沐娶了孙媳妇儿萧柔茵。 五十七岁,她抱上了第一个亲重孙。 同年,四十九岁的景儿带兵出征。 五十八岁,景儿战死,小七扶灵归来。 同年,大郎咽气身亡陪儿上路。 五十九岁,曾经的侄子,如今的天圣帝灭了东岳为景儿报仇后驾崩。 六十七岁,北蘅七十大寿,他们玄孙都会打酱油了。 七十岁,送走了魏林的媳妇儿徐氏。 七十二岁,送走闺蜜黎薇和她的男人朱八斗。 半年后,送走亲家顾崇、闺蜜秦芳菲和二嫂。 七十六岁,送走四哥四嫂。 七十八岁,送走姐姐林水英以及两位为保护她穿越异世的哥哥何初旭和苏容钦。 八十岁,哥哥姐姐闺蜜和妯娌们都不在了。 原本热闹的牌桌上,只剩她一个人。 九十岁,送走侄女大丫二丫。 九十七岁,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北蘅也走了。 送灵的路上,送走了小八。 第565页 九十八岁,送走了四五六七四兄妹。 一百岁,她终于把自己送走了。 …… 白青瑶闭着眼,久久不愿醒来,脑海里一帧一帧的画面,回放着梦中那个女子的一生,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她统统尝了一遍。 甜蜜过,幸福过,开心过,也煎熬过,痛苦过,撕心裂肺过。 临走的那一瞬,她没有觉得解脱,反而留下满心不舍。 原来苦过痛过之后的那一点甜,才更让人刻骨铭心。 眼角不受控制地滑出一滴泪,有人用帕子轻轻为她擦拭。 白青瑶鼻塞得难受,喉咙也干,她呢喃了一句,「水……」 有人端来杯子,动作轻柔地餵她喝下半杯水。 等嗓子舒服一些了,她才缓缓睁开眼。 入目就是六哥白青麒那张萌系脸。 「呜呜呜,小瑶瑶,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见白青瑶一脸兴致不高的样子,他又道:「不开心啊,六哥变回原形给你抱抱撸撸毛好不好?」 没等白青瑶开口,他一个变身化为原形,喵喵叫着爬到白青瑶旁边,在她手背上舔了舔。 白青瑶四下打量了一眼,这里是仙界,西泽白家,她的房间。 而她随着帝君入梦的时候,人在妖界。 「我是怎么回来的?」 「三哥带你回来的呀!」白青麒又变为人形,端正在榻前坐好。 「帝君呢?」 「帝君?」白青麒一脸茫然,「你说的是九重天上梵音宫的那位帝君吗?他好像很久没来咱们家了耶……」 说好的等她呢? 老骗子! 林水瑶掀开被子下榻,「我去见见三哥。」 六哥应该不知道她和北蘅被困在妖界坠入梦境的事儿,现如今只能找三哥。 「三哥在爹那儿。」白青麒说着,小声幽怨,「呜呜呜小瑶瑶,你对我好冷淡,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有别的猫了?」 林水瑶摸摸他脑袋,「一边玩儿去!」 说着整理好衣裙,出门后朝着她爹的房间走去。 这儿是仙界西泽,外面有一望无际的芦苇盪,是仙鹤的栖息之地,白绒绒的芦花飘得到处是。 白青瑶正准备敲她爹白严的房门,房门突然被打开,白青璃缓步走了出来。 「三哥。」 白青瑶望着他,「我有事儿找你。」 「去我院里说。」 白青璃撂下一句话,抬步就朝着外头走。 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 白青瑶吐了吐舌,忙小跑跟上。 回了院子,白青璃让她在石凳上坐,他给她沏了茶。 白青瑶匆匆品了一口,问他,「我记得之前在梦境里,取回内丹之前,三哥曾为五郎动用法术结果遭到反噬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现在好些没有?」 白青璃颔首,「倒是调养了些时日,如今你一回来,就基本恢復了。」 「那就好。」白青瑶放了心,顿了好一会儿,皱眉问,「三哥,北蘅那个老骗子是不是出来以后都没等我,直接就回梵音宫了?」 「嗯。」白青璃很认真地点点头。 白青瑶磨了磨牙,「我就知道!」 白青璃挑眉,「你不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必须的!」说起这个,白青瑶可来劲儿了,头顶小火焰滋滋的,「我敢肯定他有过一个刻骨铭心的初恋,否则不会为了那个女人生出心魔来……啊不行,说起这个,我脑袋都大了,三哥,关于北蘅帝君这段轰轰烈烈的歷史,哪本典籍上有记载?我去翻翻。」 白青璃眼神微闪,「他告诉你的?」 「他倒是没说,我自己猜的,我的直觉可准了。」想到翻典籍太麻烦,白青瑶灵机一动,「要不我去问问爹吧,他见多识广,一定有所耳闻。」 听她要去找爹问,白青璃脸色微变,「青瑶!」 白青瑶重新坐下来,唇边一抹得逞的笑,「我就知道,三哥肯定知道这事儿,不诈你一下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我?」 白青璃问她,「你确定要听?」 第510章 番外2:醋就在自己家里 白青瑶当然要听了,她在梦境那会儿就好奇得不得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忘了问北蘅,北蘅也一直没跟她说心魔是怎么出来的。 「你的直觉没错。」白青璃道:「他在一万多岁的时候,确实爱慕过一个女子,可那女子不爱他,所以他就生出了心魔。」 「那女子是谁?」 「不清楚,关于北蘅帝君这一段,《列神传》上没有任何记载,我也是听爹说的。」 白青璃的声音慢条斯理,「不过,你若是想去揍他一顿,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你。」 九重天上那些活得时间久,又对仙界有重大贡献的神,大多会被载入仙界史册。 按说北蘅这样活了几十万年的,传记应该比绝大多数的神都要厚。 然而《列神传》上关于北蘅的那部分,只有寥寥数页,粗粗记载了他一万岁以前的事迹,据说他在一万多岁的时候跟魔界打了一仗,损了不少修为,那场浩劫平息之后,他就避世了。 「不对,传记上都是胡扯的。」白青瑶越品越觉得不对劲儿,「北蘅之所以避世,应该是他把内丹取出来镇压心魔了,修为大减,他不想让人知道,这也就是后来南阳神君要掳走我的时候,北蘅为什么打不过他的原因。」 第566页 绕来绕去,癥结还是在他的初恋上。 初恋初恋,又是该死的初恋,那个女人都让他入魔了,他还来招惹她,搞不好是她跟那个女人长得像,他把她当替身呢! 她是白青瑶,不是什么白月光替身! 白青瑶越想越气,把猫耳朵都给气出来了。 白青璃见状,唇角微勾,「刚好我要去一趟九重天,你若实在气不过,不如随我一同前往,亲自问问他。」 「不行,凭什么要我亲自去找他呀,那样显得我多没面子!」 白青瑶傲娇地哼了声,可又抓心挠肝地难受,「三哥,不如我变成你腰间的香囊,你带我去梵音宫套他的话,怎么样?」 「办法倒是可行。」白青璃说:「我就怕你到时候一听真相,会把自己气出原形来,丢了好不容易捡起来的面子。」 「呃……」白青瑶把猫耳朵收了收。 最后的最后,她没有跟着三哥去九重天找北蘅。 要面子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隐藏不了身上的香味儿。 娘说这是她出生就自带的,整个六界独此一份。 她曾经在梵音宫给北蘅当过一千年的灵宠,外加梦境中的百年,他对她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别说是变成香囊,就是变成空气,那尊神估摸着也能在第一时间把她给揪出来。 招了朵云,白青瑶躺上去,在青翠的芦苇盪上空悠悠飘着,睡午觉。 「小七,小瑶瑶——」六哥在下面喊她。 六哥白青麒跟她是龙凤胎,家里六个哥哥其实都挺宠她,但六哥除了宠之外,还粘人。 白青瑶听到声音,侧头往下一瞥,「六哥有事儿?」 白青麒道:「你先下来呗,下来我再告诉你。」 白青瑶翻翻眼皮,云朵当床躺得太舒坦,又有微风轻轻吹着,懒得动弹,「你先说。」 白青麒咳了一声,「我偷听过三哥和爹爹的谈话,跟三哥刚才告诉你的不一样,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白青瑶一听,来了兴致,一个飞身下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白青麒,「他们说了什么?」 白青麒做贼似的四下瞄了瞄,「还是回云上坐着吧,飘在空中安全。」 片刻后,兄妹俩在云朵上盘腿相对而坐。 白青麒说:「其实在几个月前,三哥就去找过一次爹爹了,他说他发现北蘅帝君体内没有内丹,问爹爹知不知道这件事。 一开始,爹爹还犹豫着不肯说,后来听三哥说北蘅帝君有危险,爹爹才告诉他,帝君的内丹在南阳神君体内。」 白青瑶恍然大悟。 六哥说的几个月前,应该是梦境中北蘅三十一岁遭遇生死劫的时候。 三哥一开始说北蘅已经没救了,后来过了一夜又告诉她,或许拿到南阳神君的内丹可破生死劫。 原来这办法不是三哥想出来的,而是他趁着那一夜回来问爹爹的。 「那后来呢?」 白青麒一看小七终于对自己热情了,马上兴致勃勃,「这种事,当然会惊讶的啦,三哥就问爹爹嘛,为什么帝君的内丹会在神君体内,爹爹说,神君与帝君本为一体,神君原是帝君的心魔,帝君为了防止心魔彻底魔化,才会取出内丹去镇压他的。」 这些,白青瑶早都知道了,她想知道点儿别的,「那爹爹有没有告诉三哥,帝君的心魔是为了谁生出来的?」 「好像是……」白青麒抓抓脑袋,想了半天,「好像是上古魔尊曦瑶来着,这位魔尊当年可是恶名昭彰啊!听说她死的时候,六界同庆呢!帝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她生出心魔来?要不就是我听错了。」 曦瑶…… 白青瑶知道这位,上古时期六界又惧又恨的女魔头,幼时上课听夫子讲过,说当年各界对她下了上万追杀令,前去追杀她的却无一人生还。 按照时间节点来算,北蘅同魔界的那场大战,估摸着就跟曦瑶对上了。 也就是说,北蘅是唯一一个跟曦瑶交过手还活着,并且活了几十万年的人。 但是,曦瑶这个名儿,为什么会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白青瑶总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听过见过。 白青麒继续抓脑袋,又抓出一丝回忆来,「我修为浅,怕爹爹和三哥发现,当时隔得有些远,具体的没听清,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说北蘅帝君避世这些年,一直在梵音宫用心头血养什么东西。 那件东西,最后送到咱们家来了,还委託了爹爹娘亲的。后来我私底下把咱们家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偷偷潜入了爹爹的藏珍阁,都没发现什么东西是从梵音宫送来的。」 白青瑶大为震惊,「用心头血养的?」 「嗯。」 「那一定是活物。」直觉上,就跟那个女人有关。 好嘛,吃了半天的醋,醋就在自己家里。 如果真是这样,北蘅自己不可能亲口告诉她,爹爹和三哥就更不可能了。 白青瑶又气出了猫耳朵,她忽然眼巴巴地看着白青麒,「六哥哥——」 龙凤胎心有灵犀,白青麒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摸摸她的小耳朵嘻嘻一笑,「反正小七犯了错,爹爹娘亲又捨不得罚你,到时候你一求情,他们也会心软放过我的,那六哥哥就捨命陪君子,陪你把家里都翻一遍。」 第567页 「走!」 第511章 番外3:想你了 一整天,白青麒兄妹俩避开爹娘和府上下人,从池塘里的鱼,搜到树上的鸟,再到芦苇盪里的仙鹤,甚至连地上的蚂蚁都没放过。 然而就是没发现异样的地方。 最后,兄妹俩齐齐将目光挪向白严养的那几株宝贝仙草上。 趁着白严出了趟门,兄妹俩偷偷潜入白严的院子。 原形嗅觉更为灵敏,白青瑶现出猫原形,围着那几株仙草转了一圈,又用猫鼻子嗅了嗅。 白青麒站在院门处给她把关,时不时地瞄一眼外面,又回过头来问她,「小七,怎么样了?」 白青瑶苦恼不已。 按照六哥的说法,北蘅送来白家的,一定是活物,而且用帝君心头血养着的,上面肯定有他的气息。 印象中,能让爹爹如此宝贝的,就是这几株从蓬莱岛带回来的仙草了。 可白青瑶看了半天,嗅了半天,也没嗅出哪里有北蘅的味道。 会不会是埋在土里了? 白青瑶想了想,干脆跳到花盆里动爪子开刨。 一刻钟不到,她就把几盆培植仙草的紫土给霍霍完了,土刨出来,她的猫身还在花盆里,闷着脑袋继续刨。 「你们在干什么?」 院门外突然传来白严浑厚的质问声。 「爹爹,我……」 白青麒没料到爹爹会突然回来,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白青瑶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猫须还沾着紫土,偷偷探出半个猫脑袋,就见白严黑着脸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跟了俩人,一个是白青璃,另外一个……北蘅! 白衣帝君的目光正巧朝这边看来,跟她对视着。 白青瑶:「!!」 她猫着腰,一点点将脑袋缩回去,打算在花盆里装死。 「孽障!」 这几株仙草,白严平时照顾得可认真可仔细了,现在土都被刨出来了,他一阵肉疼,变出自己的法宝龙鬚鞭就想往小儿子身上招唿。 白青麒脸色一变,「哇呜」一声,「小七,小七救命哇——」 白青瑶赶紧从花盆里跳出来变为人形上前阻拦,「爹爹,这些土不是六哥刨的,是我刨的,您要罚,就罚小七吧。」 白严望着女儿白净小脸上还沾着紫土的模样,更生气了,「小七,你老实告诉爹爹,是不是你六哥这个孽障威胁你来刨土的?别怕,爹爹在呢,他不敢对你如何。」 「啊不是!」白青瑶一个劲摇头,「是我非要拉着六哥来的,爹爹,这事儿跟六哥没关系。」 白严冷哼一声,「看看这孽障把你给吓得,都不敢说实话了。」 白青麒:「??」 白青瑶:「……」 最后,白青麒当着三哥白青璃和帝君北蘅的面,结结实实挨了两鞭子,被下人送回房思过去了。 白青瑶一阵郁闷,心里憋着气。 都怨北蘅,要不是为了找他几十万年前的老情人,她才不会来刨土被爹爹抓个现行呢,六哥也不会受罚了。 她每次一生气,猫耳朵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出来。 没打算搭理北蘅,白青瑶准备去慰问慰问六哥,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大手在轻抚她的猫耳朵。 白青瑶回过神,就见白严和白青璃已经进屋了,北蘅站在她跟前,手还没从她脑袋上缩回去,唇边噙着笑,「在生谁的气?」 白青瑶翻个白眼,当场给他表演个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阁下是哪位,咱们认识吗?」 北蘅问她,「梦里睡过算不算认识?」 你都为白月光执念成魔把人藏到我家来了,还敢腆着脸对我说这种荤话! 白青瑶直接气出原形,北蘅一个顺手,弯腰就将她抱起来。 她岁数还小,原形模样偏奶,身上毛茸茸,四肢短小,小爪子粉粉的。 北蘅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捏着帕子,替她擦去猫须上的紫土,声音缓慢地解释道:「这三天,我去安排大哥的事儿了,所以才没能赶上你醒过来。」 白青瑶记得,他曾在梦境里说过,没让大郎轮迴转世,而是自己留下来了。 仙界三天,人间三年,估摸着这么久,大郎应该已经转入了仙道。 白青瑶将下巴耷拉在他臂弯里,想着景儿和三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俩孩子,到死都没能冲破世俗。 「不生气了?」北蘅察觉到她安静下来,轻声问。 白青瑶趁他不备,从他怀里跳下来化了人形,瞪着眼质问,「你来我们家做什么?」 北蘅说:「来见你。」 「那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北蘅凝视她片刻,声音微哑,「瑶瑶,我想你了。」 白青瑶愣神间,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被勒得险些透不过气,眉头拧着,「不是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心里是不是还有那个……唔……」 白青瑶话还没说完,唇就已经被他的唇堵住,他顺势扣住她的后脑勺,撬开贝齿,辗转厮磨。 爹爹和三哥还在屋里呢! 白青瑶脸红得不像话,伸手推他。 推不动,她趁机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直到尝到腥甜味儿,他才肯松开她。 北蘅伸手碰了一下唇,被她咬出血了,他轻笑出声,「猫牙还挺锋利。」 第568页 白青瑶深吸了几口气平復心情,等缓过来才又皱着眉,「你休想用这招来蒙蔽我!」 北蘅牵过她的手,「瑶瑶,过往有那么重要吗?就算曾经真有那么一个人,距离现在也过去几十万年了,你没必要吃她的醋。」 如果只是单纯的初恋,白青瑶或许还能理解,可他生出心魔也就算了,还把关于那个女人的东西送到白家来藏着,明显就是还没放下。 那她夹在这俩人中间,到底算什么? 「你告诉我,你在白家藏了什么,我就不追究了。」 「不都被你刨出来了?」北蘅指了指那几株仙草,「我从蓬莱岛带回来的,知道你爹爹喜欢,就送给他了。」 「可是……」六哥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呀! 见她眼底的狐疑还没退去,北蘅弯起唇角,「那你找了这么久,可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了?」 那倒没有,正是因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她才会去刨土的。 「瑶瑶。」北蘅问她:「我在梦里与你相守百年,我对你的心意,还需要怀疑么?」 这么一说,白青瑶也觉得自己太过执着于他的过往了。 「算了,你们聊吧,我去看看六哥。」 白青瑶出去后,北蘅抬步进了主屋。 白严恭敬请他入座。 三人谈起了一桩事儿,说一个多月前,天上飞升了一位战神,天君给这位年轻的战神配了一只神犬。 数日前,这只神犬似乎嗅到了上古魔尊曦瑶的气息。 如今那位战神正带着自己的神犬到处搜寻。 白严很是担忧,望向北蘅,「应该是你们被困在妖族的时候泄露了,帝君,小七身上的气息还能不能再遮一遮?」 北蘅道:「待会儿我再给她餵一次心头血。」 第512章 番外4:九重天那位刚飞升的战神 喵呜——喵呜——」 白青瑶抱着化为原形的六哥,给他上药。 白青麒疼得直叫唤。 白严的龙鬚鞭是法宝,尽管只抽打了两下,对于修为不高的白青麒而言,那简直要了半条命。 「对不起啊六哥哥。」白青瑶有些自责,「我不该拉着你去爹爹院里的。」 「不怪小七。」白青麒趴在她手臂上,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小七做什么都对,是爹爹太不给我面子了,他肯定是恼羞成怒了,所以,那些仙草有问题。」 白青瑶点点头,「帝君跟我说了,他送来白家的,就是那几株仙草。」 白青麒一阵郁闷,「不就是几株破草,有什么可稀奇的,爹爹至于这么大发雷霆吗?哇呜小七七,我疼,我要吃糖醋鱼。」 其实也没那么疼,妹妹本来就是药,她一来,他都好一大半了,主要是为了骗鱼吃。 「好,我马上去做。」白青瑶上完药,将他放下来。 去池塘里抓了一条鱼,白青瑶径直去往厨房,一锤将鱼敲晕,准备宰杀。 「小七,我听说你爹刚才在院里大发雷霆,那老东西没对你怎么样吧?」 外面传来白母宛虞夫人的声音。 「娘,我没事儿。」白青瑶回过头,望着已经生了七个孩子而美貌不减当年的百花之神——宛虞。 她身上也香,但跟白青瑶的不一样,她那是花香。 宛虞夫人围着她转了一圈,眉心微蹙,「香味儿有些淡了,你之前被困在妖族那么久,可曾受伤?」 「没受伤,娘,我好着呢。」 白青瑶搁下鱼和刀具,自己转了一圈好让娘亲看清楚。 「小七,你可吓死娘了。」宛虞夫人一把抱住她,「以后不许再出去乱跑了,听到没,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身上的香,我就你这么个女儿,若是有个万一……」 她没把话说完,只是抱着白青瑶的手紧了紧力道。 白青瑶听大哥说起过,在她之前,宛虞夫人生的全是儿子,一直盼着有个女儿。 所以她一出生,自然而然就成了家里的团宠,平时修炼稍微磕破点皮都能引起全家高度重视。 砧板上的鱼跳了跳。 宛虞夫人这才留意到,「你给谁做吃的?」 「六哥。」白青瑶说:「他今天替我受了罚,说想吃我做的糖醋鱼。」 宛虞夫人松开她:「糖醋鱼下人也能做,我一会儿让人来给他做,娘都这么多年没见你了,想跟你说说话。」 的确是很久没见了。 从她去梵音宫给北蘅当了灵宠就没回家,回来的路上又被南阳神君截住,一番打斗之下坠入梦境。 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千年了。 「小七也想娘。」白青瑶亲昵地挽着宛虞夫人的胳膊。 宛虞夫人满脸宠溺,不管小七以前是谁,只要从她肚子里出来,那就是她的女儿。 「你其他几个哥哥出去了,不然他们看到你醒来,肯定高兴,晚些时候让你二哥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给你接接风。」 「好呀好呀!」 白青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二哥白青昀,简直就是西泽神厨。 她再讨厌的食材,被二哥一做,都会变成她爱吃的菜。 只不过,二哥一般不轻易下厨。 宛虞夫人趁她分神,忽然捏着帕子在白青瑶跟前晃了晃。 白青瑶似乎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儿,之后就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第569页 宛虞夫人将她抱回闺房。 北蘅没多会儿便过来了。 宛虞夫人脸色凝重,「帝君,有劳了。」 「应该的。」北蘅走过去,望着榻上沉睡着的白青瑶,他坐下来,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宛虞夫人合上门走了出去。 榻前的小方几上,放着一只青玉小碗和一把玄晶匕首。 北蘅脱了外袍,解开里衣,露出心口位置,然后将小碗和匕首拿过来。 …… 白青瑶醒来的时候,金乌已经西沉,宛虞夫人守在榻前。 「娘?」白青瑶一下子坐起来,「我怎么睡着了?」 她明明记得答应了娘跟娘好好说说话的。 宛虞夫人说:「许是你刚回来,太累了。」 「是吗?」那应该是刚从梦境里出来,人界仙界之间突然的转换,让她有些吃不消吧。 白青瑶伸了个懒腰,「那,帝君呢?」 「回天庭去了。」 白青瑶撇撇嘴,那个人,要走也不叫醒她跟她打个招唿。 宛虞夫人打了温水来,弯腰浸湿毛巾给她擦脸,「你二哥已经回来了,听说你转醒,他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烧菜,你先洗把脸,马上就能开饭了。」 白青瑶顺势搂着宛虞夫人的腰,撒娇的语气,「娘,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宛虞夫人将帕子拿到一边,秀眉轻挑,「说吧,又有什么事儿求你娘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想问问,帝君临走前可曾说了什么?」 「倒是留了句话。」 「什么话?」白青瑶满目期待。 「他说你太懒了,在梵音宫的时候成天就只想着吃了睡,回来倒是有精力刨土,让你爹多种几盆花,让你刨个够。」 白青瑶:「……」 去往饭厅的时候,几位哥哥已经就坐,全都在等二哥亲手烧的菜。 见妹妹进来,白青麒赶紧给她拖了个凳子。 白青瑶刚落座,除了三哥,其他几位,大哥四哥和五哥开始炮轰式嘘寒问暖,把白青瑶问得眼冒圈圈。 六哥凑近她,认真嗅了嗅,「小瑶瑶,你今天好像更香了,快快现出原形喵喵叫,让六哥哥抱抱好不好?」 宛虞夫人直接给他一个脑瓜崩。 更香了吗? 白青瑶抬起袖子闻了闻,好像是。 可她今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也没服用过任何丹药呀,香味儿怎么变浓了? 饭菜上桌,白青麒趁着其他人在说话,偷偷告诉白青瑶,说他看到帝君离开的时候脸色白得不像话。 饭后,白青瑶飞身上屋顶,坐在上面托着腮看月亮。 「在想什么?」 有人跟了上来,是三哥白青璃。 白青瑶沮丧道:「我发现我越来越摸不透北蘅的心思了,在梦境里我还能跟他心有灵犀,出了梦境,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用意是什么,我全都不知道,他也不肯告诉我。」 「可能他刚回来不久,还有些事儿要处理。」白青璃道:「况且,天庭最近不太平,天君给那位新飞升的战神派了个任务,让他带着神犬找到上古魔尊曦瑶的下落。」 白青瑶一脸疑惑,「曦瑶不是死了吗?肉体被混沌真火焚烧,元神都被诸神合力粉碎了。难不成,我上了一堂假课?」 「谁知道呢?」白青璃道:「可能是九重天那些仙神闲来无事,想给新飞升的同僚找点事做。」 白青瑶觉得天君挺有意思,搜寻上古魔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天庭里多少神官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他竟然交给一个刚飞升的小神。 那小子,只怕被坑了都不知道。 然而等两天后见到天庭来的那位战神,白青瑶彻底愣住了。 第513章 番外5:守着他慢慢哄呗 风很轻,云很淡,芦苇盪里仙鹤悠然。 眼前银甲红袍的少年,清冷俊美,一双眼剔透如琥珀琉璃,倔强而易碎,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孤独感和疏离感,让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保护欲来。 「景……景儿?」 白青瑶呆了一呆。 北蘅跟她说,景儿和三宝去了一个没有世俗偏见的地方,她一直以为是什么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却原来,是直接飞升了啊! 想想好像也没毛病,景儿活着的时候是战神,是人杰,这种人死后直接飞升的机率很大。 到了天庭位列仙班,天上的仙神们什么没见过没听过,可没有那么多偏见。 那照这么看来,三宝应该也飞升了。 皇帝飞升,就更正常了。 天庭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人间王侯将相。 白青瑶只是意外,景儿五十岁战死,飞升后竟然保持着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多半是北蘅的功劳。 而且白青瑶能感受到,他法力不弱,应该是人间供奉着的雕像香火旺盛的原因。 他在人间那会儿,十多岁就上战场,一生从无败绩,哪怕最后一场与东岳的战争,自己战死,结果还是以胜利而告终。 这样的战神,被万千百姓拥戴再正常不过。 少年将军望着她,眼里却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倒是他身后的神犬,已经围着白青瑶转了三个来回。 白严和宛虞夫人站在一旁,夫妻俩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第570页 白严开口,「不知元景将军光临西泽,有何贵干?」 封号元景的少年淡淡道:「数日前,神犬嗅到了上古魔尊曦瑶的气息,本将一路追踪,气息最终消失在西泽,其他地方已经搜寻过了,如今只剩白府,还望白家主和夫人通融,容我进去一搜。」 「将军怕不是刚飞升,法力不够眼神也不好使吧?」二哥白青昀冷笑一声,「西泽可是净土,哪来的魔尊?」 少年将军眉心一蹙,眼神有些冷。 神犬对着白青昀龇牙咧嘴,仿佛随时都能冲过去咬他一口。 「哎哎哎,小景儿,别生气嘛!」 身后突然窜出个手持银枪的银甲天兵来,他对着白青瑶挤挤眼睛,又跑到白严和宛虞夫人跟前,双手合十道:「两位尊神,我们家将军也是奉命办事,你们就通融通融呗,我知道魔尊不在这儿,我们只是进去做做样子,马上就走,成不?」 那声久违的「小景儿」,白青瑶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定睛一看,果然是三宝。 不对啊,三宝是人间之皇,飞升后怎么着也能封个神官的,为什么会成了景儿手底下的天兵? 那边白严和宛虞夫人不得已,让开路给元景将军和神犬进去搜。 白青瑶趁机将三宝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在石凳上坐下,问他,「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啊,你好歹是个皇帝,飞升后就混成这样?」 三宝一脸惊喜,笑嘻嘻地望着她,「小婶婶,你还真是神仙啊?」 难怪在人间那会儿,他总觉得小婶婶身上的香味儿有古怪,如今看来,人家本来就是神仙下凡,她能利用香味儿把小叔叔治好简直不要太正常。 白青瑶快被他给急死,「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好端端的皇帝,怎么会变成天兵的?」 三宝摊手,「刚封的神官又不可能留在天上,要去什么仙山仙谷的,我懒得去,拒绝了天君,并且主动提出投入元景将军手下,追随将军征战八荒。虽然我这么个人才做个天兵可惜了,但我看天君还挺高兴。」 白青瑶嘴角微抽,「那我问你啊,景儿是不是不记得人间的事儿了?」 「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三宝又是一声嘆气,嘆得十分无奈,「多半是怨我醒悟太晚,所以死后都不愿意再记着我。」 「那你是挺混蛋的,他都终身不娶了,那么明显你看不出来?」白青瑶抓了把瓜子嗑着,还不忘塞两颗给他。 「我能感觉到的,可是他从来不跟我说,我自己也不确定来着,后来看到他的遗书,我才……」 白青瑶想了想这孩子的结局,又安慰他,「混蛋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想开点,毕竟你当时就算真确定了,也身不由己嘛!」 三宝问她,「天上是不是没有人间那么多限制?」 白青瑶明白他在问什么,笑了笑,「性别算什么?仙界跨物种的多了去了,我爹是灵猫,我娘还是花神呢!」 三宝总算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嘛,天上这些神仙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 白青瑶又给他塞了两颗瓜子,「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守着慢慢哄呗!这小子,性子倔得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对了小婶婶……」三宝将话题扯到她身上来,「你是神仙,那小叔叔是什么?他不会是个凡人,轮迴了吧?」 白青瑶想了想,斟酌着言辞,十分肯定道:「他虽然不是个凡人,但也不是个好人。」 「啊?」三宝有些懵,「什么意思?」 白青瑶神秘一笑,「等以后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三宝捏着下巴想了想,他虽然才飞升一个多月,但朝会时,凌霄殿里那些神官他基本都见过了,没见过小叔叔啊,他不会是个无名小卒吧? …… 元景将军带着神犬将白家府邸搜了个遍,神犬那么敏锐的嗅觉,竟然半点都嗅不出来。 元景眉心皱得死死的。 他不会弄错,魔尊的气息就在西泽境内,可前些日子神犬都还能嗅到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白青昀十分不待见他,「该搜的,该看的,将军都搜完看完了,我们家是不是可以送客了?」 元景将军一言不发,带着神犬出来,远远就见手底下最跳脱的那位天兵陪着白家么女坐在花树下有说有笑。 他面无表情,脱口喊了一声,「三宝!」 那头三宝听到声音,马上站起身,冲着他一脸笑,「来了来了!」 第514章 番外6:小景儿是谁? 元景将军带着神犬和天兵走后,白青瑶才从石凳上站起身,进院时见爹娘脸色不好看,她忙开解道:「反正咱们家又没有魔尊,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搜一下就搜一下呗!」 白严嘆了口气,走过来揉揉她脑袋,「小七刚才被吓到没?」 「没有。」 宛虞夫人道:「我看你先前跟个天兵说话来着,怎么,你认识他?」 白青瑶没打算跟爹娘说梦境里的事儿,怕他们担心,只点点头说挺熟,以前在梵音宫当灵宠的时候认识的。 宛虞夫人一听就知道女儿在胡扯,但她并没有揭穿。 其实她当年最后一胎只怀了一个,就是白青麒。 后来,北蘅帝君找上门来,交了个东西给他们夫妻,那东西叫往生盏。 第571页 往生盏里,是北蘅帝君用心头血养了数十万年的、沾了上古魔尊曦瑶气息的一片衣角,养了这么久,终于养到能借腹托生,又知道宛虞夫人想要个女儿,于是就送到白家来了,自那之后,单胎变双胎,小六跟曦瑶成了双生兄妹。 想到今天元景将军带着神犬来搜寻的阵仗,宛虞夫人仍旧觉得后怕。 曦瑶的力量太强大太可怕了。 哪怕数十万年前,她肉身被烧元神被九重天诸神合力粉碎,碎片又分别封印在不同的方位,永远再无復生的可能。 然而,仅仅是沾了她一丝气息的一片衣角,又是借腹托生,又是用帝君的心头血净化这么多年,仍然无法将魔气全部净化完,还是有气息传出去让天庭嗅到苗头并且方寸大乱。 白青瑶回屋后,宛虞夫人满心担忧地跟白严说:「帝君老是这么取心头血也不是个办法啊,我真担心他早晚会撑不住。」 白严也很无奈,「可如果不把小七身上的魔气净化完就让她嫁去梵音宫,会被天庭发现的。」 连帝君的心头血都只能净化七八成,那六界之中就再没有任何人,更没有任何法宝能把小七身上的魔气净化完全了。 白青瑶并不清楚爹娘的担忧,她心情格外好。 因为连神犬都找不出跟曦瑶有关的东西,说明北蘅送来白家的,同曦瑶并无关系,准是六哥那个不靠谱的给听错了。 —— 元景将军回天庭后,跟天君禀报,魔尊曦瑶的气息消失在西泽,他带着神犬把西泽翻了个遍,却什么发现都没有。 天君并没有怪他,毕竟这位战神刚飞升,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天庭里谁见谁躲的艰巨重任。 数十万年来,一直有人在搜寻曦瑶的残息,怕她又找到别的方法復活,因此从不敢间断。 然而数十万年的结果都一个样,天君并不指望能在这位小战神身上出现点什么意外,而这种「意外」,最好是别出现。 没有曦瑶,六界才能太平。 于是天君安慰他,说不着急,慢慢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元景将军是个自尊心很要强的人,天君越是不问责,他就越是自责。 回自己宫殿的路上,他停下脚步,转身问跟在后头的三宝,「你信不信,我真的发现魔尊曦瑶的气息了,只是,它消失在了西泽。」 那双琥珀琉璃眼,流露出满满的挫败感。 三宝看得一阵心疼,连忙点头如捣蒜,说:「我信啊!」 元景将军皱了皱眉,「他们都不信我,你信我什么?」 三宝笑嘻嘻道:「小景儿说什么我都信。」 元景将军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明白这位刚入他麾下不久的天兵为什么总是管他叫「小景儿」。 他们很熟吗? 「小景儿是谁?」 「呃……」三宝卡了一下,「是我对将军最崇敬的称谓。」 「胡扯!」元景将军冷嗤,「以后不许再喊了。」 「那不行。」三宝不同意,「除非把我的嘴给缝上,否则我见将军一次就要喊一次,以表示我对将军最崇高的敬意。」 元景将军十分绝情,「那就把你的嘴缝上吧。」 三宝:「……」 —— 上次取了心头血,北蘅在梵音宫休养了几天才再次出现在西泽。 白青瑶围着他绕了一圈,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了一遍。 北蘅弯唇,「你在做什么?」 白青瑶说:「上次六哥告诉我,你离开白家的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血色,我在想,你是不是受伤了?」 北蘅说:「他看错了,我内丹已经取回来,怎么可能轻易受伤?」 「好像有点道理。」白青瑶贊同地点点头。 六哥那个不靠谱的,隔得远听错情报也就算了,竟然还瞎到看错。 「再说了,我若是受伤,不是有你在么?」北蘅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想吻。 白青瑶突然躲开,仰起脑袋兇巴巴地瞪着他,「光撩不负责,你耍流氓啊!」 北蘅低笑,「恨嫁了?」 「谁恨嫁了?」白青瑶哼了哼,「我就是觉得你不靠谱,梦里还能跟我说说心里话,出了梦境,就跟提上裤子不认人似的。 撩是要撩我,又不肯娶我,还什么话都不肯跟我说,光让我等,让我猜,你当我傻吗?」 北蘅抬手招了朵云来,抱着她坐上去,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等云飘到半空,他才温声道:「梦里跟你说了那么多年的心里话,你还没听够?」 「那不一样。」白青瑶说:「梦里你是我相公,可现在不是,我们属于恋爱阶段,恋爱懂吗?你要是不能坦诚相待给我安全感,我会多心的,我甚至还会想,你是不是看上九重天的女仙了?」 北蘅伸手,指腹轻抚过她的眉眼,音色温醇,「我在准备聘礼,等准备好就来西泽提亲。」 白青瑶面上抑制不住的喜悦,「真的?」 「嗯。」 「你早说不就得了。」白青瑶捏着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 刚好捶到胸口。 北蘅似乎颤了一下。 「怎么了?」 察觉到不对劲,白青瑶马上直起身,皱眉,「你果真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 第572页 「我看看。」 白青瑶说着,要伸手去扒拉他胸前的衣襟。 北蘅一把握住她的手,「瑶瑶,我真的没事。」 「我不信,你让我看看好不好?」白青瑶心头浮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连她身上的香都对他没用,那她很难想像,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伤。 当然没用。 白青瑶身上的香,能治癒六界之内的任何伤,包括北蘅身上其他位置的伤,唯独治癒不了北蘅心口处的伤。 因为她的异香就是北蘅用心头血养了几十万年养出来的。 白青璃说她是北蘅的劫,一点没错。 第515章 番外7:我在西泽等他来提亲 北蘅坚持不肯让白青瑶看伤。 白青瑶看他片刻,忽然笑了,「你不给看可以,那我就去找别人问,一个个问,总能问出真相来的,只不过等我从别人那儿得知真相以后,你别后悔啊!」 这话,摆明了要生气了。 北蘅问她,「只看一下,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 白青瑶伸手,慢慢解开他胸前的衣襟,入目是一条三寸宽的伤口,看结痂程度,应该是最近新添的。 白青瑶根据北蘅先前的反应推测,这伤口应该很深,多半已经伤到心脏上了。 「怎么弄的?」她指尖有些颤,本想轻轻碰一下,又怕他疼,不得已把手缩回来,眉头却死死皱着。 北蘅的内丹已经回来了,以他的修为法力,一般人压根儿就伤不了他,更何况是这个位置。 除非,是他自己弄的。 北蘅拢上衣襟,语气云淡风轻,「上次来看你的时候,取了半碗心头血。」 他不得不瞒,又不敢都瞒。 前者是怕她有朝一日得知了全部真相,会毅然决然离开他,后者是怕她去问别人,问出蛛丝马迹来,从而恨他瞒着她。 白青瑶满心震撼,「然后呢?」 北蘅道:「你刚从梦境出来,短时间内会无法转换适应,所以那血,是给你喝的。」 「不对。」白青瑶脑子里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从梦境里出来,我再不适应,顶多睡一天就能缓过来了,再不济,我吃颗丹药也能调整,用不了喝你的心头血,除非……」 她想到吃饭时六哥说她身上的香味儿更浓了。 脸色骤变,白青瑶一把抓住北蘅的手腕,「我娘说,我的异香是与生俱来的,六界之内只此一份,你告诉我,这香,是不是因为喝了你的血才生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到底喝过他多少心头血? 还有,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她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白青瑶跟梦里的林水瑶不一样,现在的她更不好煳弄。 事已至此,北蘅知道逃避没用。 他忽然抱住她,声音微颤,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卑微,「如果我告诉你全部真相,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还像现在一样的喜欢我?」 梵音宫那位清贵高华,连天君都尊着敬着的北蘅帝君,竟然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这个场景,其实白青瑶并不陌生。 她在梦境里见过一次。 程五郎生辰那天带她去游湖,喝了酒把心里话全吐出来了。 程五郎因为没能力保护她而生出挫败感。 那北蘅又因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 「好,我答应你。」白青瑶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哄小孩似的。 她不是在敷衍,而是扎扎实实的心里话。 就连嘴上说要生气都是假的。 如果她只是去给北蘅当了一千年的灵宠,她或许无法昧着良心说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他」这种话。 可事实不是啊! 他们曾在梦境里相守过百年。 她最青春美好的年纪,身边是他。 她因年老掉牙脱髮行动不便要人伺候的最狼狈年纪,身边还是他。 如果梦里的那些点滴都不能让她刻骨铭心到毫不犹豫表明自己对他的心意,那除非,她是个没有心的人。 北蘅垂眸望着她。 从数十万年前寻到她的残息开始至今,他一直用心血养着她,既是为了净化她身上的魔气,更是为了让她生出「心」来。 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到底有没有白费,就只差一个真相来验证。 「我师尊灵宝天尊那儿有一面镜子,能看到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北蘅缓缓道:「你在家等我,明天这个时候,我带着镜子来找你。」 北蘅走后,白青瑶又在云朵上飘了一会儿才回家。 刚进院门,就见白青璃坐在石桌边,像是等候已久。 「三哥?」 白青瑶抬步走过去。 白青璃望着她,「帝君是不是准备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嗯。」 「爹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话?」白青瑶在他对面坐下。 「具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但爹的意思是,北蘅曾经遭受过千道雷刑,然而即便如此,都没能将你从他的记忆里移出去。 后来,他的师尊灵宝天尊亲自给他上了封印,也就是你所看到的,他眉心的金色印记。」 「可即便是雷刑加封印,他也没能忘了我,是吗?」 第573页 白青璃嗯了声,「爹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该辜负北蘅这份心意,他比你想像中的付出了太多。」 白青瑶忽然说不出的难受,心里堵着,「雷刑,封印,心魔,我大概猜出我是谁了。」 「你谁也不是。」白青璃说,「你只是西泽白家的小七。」 白青瑶沉默着。 原来北蘅送来白家的,不是仙草,更不是别的,而是她。 他给她喝心头血,大概是为了掩盖她身上的气息躲过神犬敏锐的嗅觉。 她之前一直介怀,甚至偷偷嫉妒过,因为有人竟然能让北蘅执念成魔。 现在才发现,那个人其实就是她自己。 什么样的执念才能让他在千道雷刑之下都无法忘了她? 三哥曾说过,北蘅曾经爱慕的那个女人,并不爱他,所以他生出了心魔。 这样的爱,何其沉重。 可如果她不回应他,甚至是突然离开他,他会彻底崩溃的吧? 「三哥,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吗?」 「何事?」 「北蘅说,他要去他师尊灵宝天尊那儿拿一面镜子,那面镜子里能看到所有我想知道的答案,灵宝天尊肯定不会给他的。 到时候,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我想请三哥跑一趟梵音宫,转告他,就说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了,我在西泽等他来提亲。」 第516章 番外8:本尊的人谁敢动 白青璃去了梵音宫。 白青瑶坐在院里等,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见三哥回来。 「小七七,你在干嘛?」 白青麒进来,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腮,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白青瑶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在等三哥。」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把那些话转告给北蘅。 听三哥说,北蘅哪怕是上了封印都没能忘了她,但这件事是瞒了整个天界的。 如果北蘅真的去找灵宝天尊要那面镜子,就等同于承认了他还没忘记曦瑶,更等同于承认,曦瑶又復活了。 越想脑子里越乱,白青瑶问白青麒,「六哥,你见过灵宝天尊没?」 「上清天的灵宝天尊啊,我没见过。」白青麒道:「我长这么大,都没上过几次天呢!对了小七七,你之前不是在梵音宫待了一千年吗?灵宝天尊是北蘅帝君的师尊,他没带你去见过师尊?」 「没有。」如今想来,北蘅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带。 否则灵宝天尊一见她,肯定马上就能识破真身。 说起来,她能在梵音宫待了那么多年没被发现,还真是万幸,也多亏了北蘅为她遮掩的好。 想到他每次都得捅自己一刀取心头血净化她身上的魔气,白青瑶心里更难受了。 —— 白青璃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 白青瑶还坐在院里等。 才听到脚步声,白青瑶马上起身迎上去,「三哥,怎么样了,那些话,你都转告帝君了吗?他怎么说的?」 白青璃的脸色不大好,薄唇抿着,半晌没说话。 白青瑶心里突然浮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三哥,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去晚了。」白青璃懊恼道:「就晚了那么一步,北蘅去了上清天见灵宝天尊,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青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白青瑶狠狠吸了口冷气。 灵宝天尊果然识破了北蘅的封印无效。 白青璃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说:「这一次,他可能真要忘了你了。」 北蘅重伤在身,如果再受刑,他会撑不住的。 他用心血养了她这么多年,从衣角上的一丝残息养到能托生化为人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白青瑶捏紧拳头,怒气值暴涨,一瞬间双眼变成骇人的血红色,院子里突然狂风大作,花树上的叶子被吹得四处飞扬。 「本尊的人谁敢动!」 整个院里都是魔尊曦瑶狂傲的回音。 白青璃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捂她的眼睛。 狂风骤然停下,白青瑶没撑住,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正院里白严和宛虞夫人察觉到不对,夫妻二人一个飞身过来。 当看到昏倒在白青璃怀里的白青瑶以及她周身突然暴涨的魔气,夫妻俩吓坏了。 「老三,怎么回事儿?」白严拧着眉。 白青璃没敢瞒着,如实道:「帝君去找灵宝天尊要坤天镜,天尊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将帝君扣下了,我之前去过一次梵音宫,梵音宫的仙官告诉我的,青瑶得知后就变成这样了。」 「先别管那么多了,小七周身的魔气如果不遮一遮,估摸着用不了多久,神犬就会追踪到这儿来。」 宛虞夫人从白青璃手中接过女儿,匆匆往白府后院走,宽袖一挥打开结界入了秘境,将白青瑶放在干坤台上。 白严父子飞身跟了进来。 现如今家里知道白青瑶真身的只有白严夫妻和白青璃。 「我们三人合力,不知道能不能遮住。」白严很是担忧。 「爹,娘,先试试吧。」白青璃在干坤台前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不多会儿,白严和宛虞夫人也找准方位相继坐下,三人齐齐往沉睡着的白青瑶身上施法。 第574页 一直持续到天明时分,才勉强把魔气都给压了回去,三人额头上全是汗。 宛虞夫人先倒了下去,白严抱着她回房休息。 白青璃留在秘境里看着白青瑶。 白青瑶醒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懵,她四下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在秘境内,又见白青璃守在一旁,她马上坐起身,「三哥,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之前昏倒了。」白青璃说:「帝君不在,爹娘怕你身上的魔气泄露出去,就把你送来秘境,我们合力施法压制。」 白青瑶想起来了,她昏倒前听三哥说起过,北蘅去见灵宝天尊就再也没回梵音宫,灵宝天尊要么让他受刑,要么给他加封印,且不管是哪一桩,都会让北蘅彻底忘了她。 想到这儿,白青瑶的眼神冷下来。 「三哥,你今天带我去一趟梵音宫吧。」 她要自己确认,北蘅到底回没回来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白青瑶变成香囊挂在白青璃腰间,被白青璃带着去往梵音宫。 怕碰到神犬,白青璃一路上谨慎又小心。 到梵音宫的时候,北蘅果然没回来。 白青瑶留意到,梵音宫里多了一位整理图书的仙官,仔细一看,竟然是大郎,仙号广虚。 他也很担心北蘅,说帝君昨天去了上清天就一直没回来。 出了梵音宫,白青璃望了眼腰间的香囊,「回去了?」 白青瑶问:「能不能去上清天?」 「去不了。」白青璃摇摇头:「除非天尊亲自派人来请,否则我进不去。」 白青瑶满心不甘,可她又不敢让三哥硬闯,急得直冒汗,香囊在白青璃腰间动来动去。 白青璃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他忙低声提醒,「青瑶,你可不能生气动怒啊,冷静一下,我马上带你回去。」 说着,白青璃加快了脚步,匆匆朝着南天门而去。 刚招来一片云,还没等飞上去,身后突然有人喊住他,「青璃上神,请留步。」 是元景将军,正带着他的神犬往这边来。 白青璃嵴背一僵。 第517章 番外9:天不就我,我便毁了这天 将军找我有事?」白青璃缓缓转过身。 「不是我,是我的神犬。」元景将军面无表情,说完沖神犬下了个指令。 神犬小跑上前,围着白青璃嗅来嗅去。 白青瑶一动不敢动,甚至屏住了唿吸。 神犬嗅了片刻,像是发现了什么,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白青璃腰间的香囊,「嗷」地一声跳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 「小景儿,我来啦——」 正在此时,后面突然传来三宝急促的声音,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元景将军身边的时候没剎住车,一个前扑,连带着神犬都被他撞翻在地上。 元景将军顿时黑了脸。 三宝趁机给白青璃递了个眼色。 白青璃一个闪身直接离开。 神犬站起来后,不满地沖三宝呲了呲牙。 三宝无视神犬,一手揉着自己摔疼的膝盖,一手伸出去,「小景儿,你拉我一把。」 元景将军一双眼沉得好似随时都能起风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当然想帮你呀!」三宝一脸无辜,「你看,整个九重天那么多神仙,都不相信你搜寻到了魔尊曦瑶的残息,只有我一个人信你,来,你拉我一把,我陪你去找,好不好?」 他伸出爪子在半空晃了晃,等拉手手。 元景将军无视他,带着神犬转身离开。 三宝坐在地上摸摸鼻子,这小子,还真是把他给忘得彻底啊! —— 回西泽的路上,白青璃一直回头,直到确认元景将军没带着神犬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白青瑶也松了口气,「多亏了三宝那小子,不枉我在人间疼他一场。」 白青璃道:「这次是侥倖,下次可就不一定了,青瑶,以后你不能再来了。」 「可是我得救帝君啊!」白青瑶不甘心,北蘅等了她那么多年,如果换来的结局是忘了她,他说不准又会执念成魔。 白青璃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或许,仙魔殊途……」 「魔就不能改邪归正吗?」白青瑶有些生气,「纵使曦瑶在上古时期十恶不赦,可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十万年,我只是她的一缕残息化成的,况且已经转入仙道,这样他们都不能放过我?」 白青璃嘆气,「仙魔本就不两立,更何况……」 曦瑶当年给六界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和损伤,她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即便转入仙道,只怕也很难得到九重天诸神的认可。 白青瑶明白三哥的意思,想到北蘅还在上清天受罚,她心一横,「三哥,如果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放过我,那我就不给自己洗白了,以后,你们也别再耗费修为帮我遮掩。」 白青璃听她这么说,脸色变了,「青瑶,你想做什么?」 白青瑶道:「我要去把元神碎片找回来,恢復真身,去上清天救北蘅。」 —— 「什么?」西泽白府,白严夫妻听完女儿的话,直接傻眼了。 宛虞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泪珠子在眼眶里闪烁,「小七,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可是灵宝天尊不放人,我没有别的办法。」白青瑶双目坚定,「我不能让北蘅忘了我。」 第575页 「你听娘说。」宛虞夫人抹了把泪,「娘在天上认识几个熟人,我去找他们帮你打听打听,没准儿灵宝天尊只是在给帝君传授什么心得呢?毕竟咱们还没亲眼得见,不一定的,你别胡思乱想,听到没?」 宛虞夫人走后,白严和白青璃寸步不离地看着白青瑶,生怕一个不留神,她真的跑去找元神碎片。 虽说那些碎片分别被封印在八个方位,要集齐并不容易,可一旦她体内的魔尊意识甦醒,碎片们就很有可能自动冲破封印来找她。 曦瑶的力量,可怕到足以震慑六界,这也是天庭容不下她,数十万年不间断派人搜寻魔尊残息的原因。 白青瑶歪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心里已经在做两手打算。 如果灵宝天尊没对北蘅如何,她就当没这回事儿。 可如果,灵宝天尊重新给北蘅上了封印,那就怨不得她了。 白青璃坐的位置离着白青瑶近,能从白青瑶的唿吸间判断出她内心情绪很不稳。 想到妹妹动怒会刺激魔尊意识甦醒,白青璃趁着妹妹不注意,暗中念了个咒语让她陷入沉睡。 —— 宛虞夫人回来的时候,见女儿在沉睡,她把白严父子喊出去。 「娘,怎么样了?」白青璃问。 宛虞夫人不敢在女儿的院里说,将父子俩带回正院,关上门后一边嘆气一边摇头,「我都请人打听清楚了,灵宝天尊知道了帝君还惦记着曦瑶,很生气,将帝君关在虚无境里,多半是要上封印了。」 虚无境,相当于上清天的牢房。 但它跟一般的牢房不一样,进去就是各种各样的关卡,一旦通不过,可能就出不来了。 「灵宝天尊对徒儿可真不手软。」白严沉声道:「帝君还受着伤呢,他怎么能走出虚无境?」 「这事儿,你们先别告诉小七。」宛虞夫人交代父子俩,「咱们再等几天,没准帝君就能顺利出境了。」 「我已经知道了。」 房门突然被打开,白青瑶站在外头,面上明明瞧不出情绪,可那双眼睛,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小七。」宛虞夫人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一把抱住她,「你就当,娘是在胡说八道好不好?再等几天,帝君一定能从虚无境里出来的,他都等你那么多年了,封印对他没用,他不会忘了你的。」 「可我多等一天,他就要多受一天的苦,或许几十万年前我不懂,可现在我知道,感情不能只有一个人付出,他能扛过千道雷刑,冲破灵宝天尊的封印,不顾一切将我这一缕残息捡回来用心头血养成人形,我也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行。」 白青瑶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这样的冷静,让其他三人都感觉到可怕。 「可帝君他一定不愿意看到你魔化。」宛虞夫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小七,就算是为了帝君,你就乖乖待在西泽等他,好不好?」 「我乖乖待在西泽,九重天那些自视甚高的仙神就能放过我么?」 白青瑶冷笑一声,一双眼戾气腾腾,「北蘅取了那么多年的心头血为我遮掩魔气,最后还是躲不过天庭的追踪,既然天不就我,那我便毁了这天!」 第518章 番外10:魔尊曦瑶已经復活 天幕四合,万籁俱寂。 劳碌了一日的天君正准备就寝,忽然听到东南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天君脸色微变。 尚未来得及反应,西北、正北、正南等几个方向又是一声声巨响。 整个天宫似乎都跟着颤了颤。 天君的脸色已经从诧异转变为煞白。 他急急忙忙往外走,没多会儿就碰上两个天门守卫。 守卫说负责看守魔尊元神碎片的神使突然上天了,有要事禀报。 天君闻言,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先前听到巨响他就觉得不对劲,如今再一听神使上天,他大概已经猜出所为何事。 曦瑶的八块元神碎片,除了分别用神器封印之外,还加派了八大神使常年看守。 数十万年来,神使换了一拨又一拨,从未出过事,可现在…… 不敢再往下想,天君加快脚步。 到达凌霄殿时,八大神使已经齐聚。 除了他们,还有太子池央和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诸位神官。 天君看着那八位,「封印出事了?」 「是。」其中一个神使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神器突然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爆开了,事先一点徵兆都没有。」 「是曦瑶!肯定是曦瑶要復活了!」 雷神虽然没见过曦瑶本尊,但关于曦瑶当年是如何如何的十恶不赦,《妖魔册》上事无巨细都有记载,而且光是曦瑶一个,就占了整整一册,简直是罄竹难书。 提起那位魔尊,雷神苍老的声音都是颤的。 「元神碎片呢?」天君问。 神使面露愧色,「看方向,应该是去了西泽,我们追过去的时候,西泽早已布下结界,我们几个无法进去,探查不到里头的情况。」 闻言,元景将军眉心蹙拢,他之前的判断果然没错,西泽的确有魔尊的气息。 大殿内顿时掀起一股恐慌。 就算没亲眼得见过,殿内众神也都清楚,曦瑶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一旦让她聚齐元神碎片恢復真身,六界必将迎来一场浩劫。 第576页 「怎么会是西泽?」 前些日子那位刚飞升不久的战神说在西泽发现了曦瑶残息,当时他们还不以为意,因为这数十万年来,虽然天界在不间断地派人搜寻,可诸神心里都认为,曦瑶早已没有復生的可能。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战神刚飞升,修为浅,弄错了。 可现在…… 太子池央站出来,「父君,倘若曦瑶真的復活,儿臣愿领兵迎战。」 天家这位太子,向来以天界第一战神自居,早就想领教领教那位只存在于天书上的魔尊到底有多少能耐。 天君目光阴沉。 这并不是单纯地去征战哪个妖族魔族。 当年为了对付曦瑶,几乎把九重三十六天的仙神都聚齐了才勉强烧她肉身,毁她元神。 单凭一个太子,根本就不可能抵挡得住曦瑶的雷霆万钧之势。 「情势不容乐观,还望天君早做布局准备。」神官们齐声道。 天君思索片刻,下令,「太子驻守天门,元景将军带领神犬和三千天兵外出搜寻曦瑶下落,一旦有所发现,第一时间用传音符报信,其余神将,率领部下结倒转干坤阵。」 这位天君虽然没见识过曦瑶的本事,却不敢草率轻敌,让风雨雷电四神随时待命,还吩咐仙侍去通知其他没能赶过来的神官。 元景将军很快点了兵带上神犬直奔西泽。 太子浑身战血沸腾,结果被安排守天门,他满心郁闷,坐在玉阶上靠着天门柱,时不时朝外头瞥一眼。 其他神官在商讨了战术之后各司其位,全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着随时有可能重上天宫来的魔尊曦瑶。 就在诸神绷紧神经时,天门外飞来一抹峻拔身影。 太子池央看得清楚,正是上神青璃。 才刚听说了魔尊极有可能在西泽,太子对上白家这位上神的脸色便不大好。 白青璃沖他行了一礼,「看这架势,天界已经在布阵对付曦瑶了。」 太子盯着白青璃,「父君一向信任西泽白家,没想到你们竟敢藏匿曦瑶那个女魔头,来呀,把青璃给我拿下!」 身后突然窜出无数银甲天兵来。 白青璃面上毫无惧色,「我此来天宫,只为请殿下转告灵宝天尊一句话。」 「灵宝天尊?」 「烦请殿下转告天尊,魔尊曦瑶已经復活,若想六界太平,就放了北蘅帝君,否则为六界招来这场浩劫的,便是天尊他老人家。」 「你说什么?」 曦瑶的復活,跟北蘅帝君有什么关系? 白青璃站着不动,「若是可以,我希望殿下能带我去一趟上清境见天尊。毕竟,白家身为仙界一员,也不希望因为这么件事而引起魔尊的怒火大开杀戒,上古时期的那场浩劫,我认为应该作为后辈们的教训。」 太子面上露出几分狐疑,「所以,魔尊现在就在你们家?」 白青璃:「我认为当务之急,殿下应该尽快带我去见天尊。」 太子一把抓住他衣领,「魔尊是不是在你们家?」 白青璃无奈,「是。」 「那正好!」太子眼底掠过一抹嗜血的光,吩咐天兵,「把青璃关入镇魂钟,其余天兵,随我去西泽!」 完全无视白青璃先前那一番好言好语。 白青璃做不到陪着这位太子儿戏,他挣脱天兵,一路上打退了不知多少拦路的神官天将,最终到达凌霄殿见天君,又把刚才跟太子说的那番话重述了一遍。 北蘅帝君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他师尊灵宝天尊关入虚无境这事儿,天君已经有所耳闻,他看着白青璃,「你的意思是,只要灵宝天尊肯放了北蘅帝君,就能平息曦瑶的怒火?」 「是。」 「笑话!」天君语气嘲讽,「一个女魔头的话你也能信以为真?当年,北蘅帝君曾奉命下界捉拿魔尊曦瑶。北蘅帝君是唯一一个能跟她打平手还一直活到现在的尊神,你以为曦瑶的用意是什么? 她不过是为了回来復仇罢了,九重三十六天这么多仙神,岂能向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低头?当年诸神能合力烧她肉体毁她元神,今日同样也能!」 白青璃闭了闭眼,「明明就能以最简单的办法止战,为什么非要弄得血雨腥风生灵涂炭?」 天君面上怒气未减,「白家私藏曦瑶残息,罪无可恕,来呀,把白青璃关入镇魂钟!」 第519章 番外11:没人知道她的真身 西泽…… 元景将军第一时间带着神犬和三千天兵赶过来的,然而西泽四周被布下结界,凭他的修为,还不足以将结界破开。 隔着结界,神犬都能嗅到里面强大的魔气,一直绕着四周叫个不停。 池央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没用的废物,滚开!」他一把拽开元景将军,变出自己的法宝八荒斧,往后退了几步,将斧高高举起,注足法力勐地噼下。 岂料,八荒斧不仅没能噼开结界,池央还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出去摔在地上,口中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 「殿下——」离得近的几个天兵忙落地去扶。 「岂有此理!」池央甩开那几个天兵,撑地站起来,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沖里头高声喊,「曦瑶,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就堂堂正正出来跟本太子打一场,我倒要看看,传得神乎其神的魔尊,究竟能不能扛过本太子的八荒斧!」 第577页 「黄口小儿,就凭你也配?」结界内一股劲风袭来,未见其人,只闻其声。 池央尚未来得及反应,双膝已经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他想站起来,膝盖却像被固定在了地上,怎么都挪动不了。 接连两次出了丑,池央脸色难看。 半空中元景将军淡淡瞥他一眼,取出传音符,准备把曦瑶的行踪报给天庭。 传音符却被人一把捏住。 元景将军侧头一看,正是三宝。 三宝收了往日的嬉皮笑脸,面上一片凝重,踩着云顺势将元景将军拉到一旁,低声说:「小景儿,魔尊应该能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传音符,你不能送出去,否则会有危险。」 元景将军面上一丝不苟,「可我来西泽的任务,就是探查曦瑶的踪迹。」 三宝苦口婆心道:「就算你不用传音符,天庭也早就知道了魔尊就在西泽,他们让你带兵前来,搜查魔尊踪迹不过是个藉口罢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打头阵试探魔尊到底恢復了多少。 就凭她刚才对付太子那一招,咱们这儿所有人加起来就都不是魔尊的对手。所以,你别用传音符了,就等在这儿什么也别做。」 元景将军一双琥珀眸里流露出质疑,「你在偏袒曦瑶,偏袒白家?」 他记得,上次带着神犬来搜寻的时候,三宝跟白家那位么女好像很熟的样子。 三宝忽然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我谁也没偏袒,我只是想保护你,你信吗?」 「无聊!」 三宝看着他皱眉黑脸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笑。 小景儿本来就是内敛的性子,有心事怎么可能跟他说嘛。 三宝有些懊恼,当初在人间,他就该主动一点直接挑破的,这么一来,小景儿就不至于带着满腹委屈战死沙场,死后还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头池央瞧着这俩人在一旁磨磨唧唧,他自己跪在地上起不来,只得朝半空中厉喝一声,「元景,你还愣着做什么?父君让你带天兵前来,可不是让你站在这儿做做样子的,还不快给本太子破开结界攻进去活捉曦瑶!」 三宝一把将元景将军挡在身后,啧啧两声,「太子殿下是天界第一战神,您都没办法破开结界,我们将军一个刚飞升的小神若是破开了,那殿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池央气得脸色铁青,「你!」 元景闻言,深深看了三宝一眼。 三宝似有所感,回头沖他嘻嘻一笑。 元景很快别开视线望向别处。 —— 白府内院。 元神碎片刚拼凑完整的曦瑶正在调息。 白严夫妇守在门外。 白家其他几个儿子已经得知了真相。 但妹妹就是妹妹,不管是魔是仙,谁都别想闯进来伤到妹妹分毫。 负责当探子的白青麒看到外面那么多天兵,连天界太子都来了,他赶紧往回跑,「爹,娘,三哥没回来,倒是天界太子池央带着天兵来了。」 白严和宛虞夫人对看一眼,夫妻俩大概猜到了老三已经被天庭关押。 九重天上那些仙神一向以六界之首自居,为了所谓的「面子」,他们也不可能听曦瑶的话乖乖交出帝君。 看来这场大战,在所难免。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白严夫妻齐齐回头,就见已经恢復完全的曦瑶站在门口。 白严动了动唇,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叫她一声「小七」还是「魔尊」。 曦瑶浅浅一笑,「爹娘放心,三哥不会有事,白家也不会有事。」 夫妻俩一听,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小七并没有忘了他们这些家人。 尽管魔尊的力量无人能敌,宛虞夫人还是放心不下,「小七,爹娘陪你去天宫救帝君。」 「不用。」曦瑶道:「爹娘和几位哥哥就待在结界内哪也不能去,只有你们安全了,我才能心无旁骛。」 「也对。」出了结界,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挟持他们来威胁小七。 既然不能帮上忙,那就尽量不拖后腿。 白严嘆气,「天庭应该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 曦瑶交代完,一个闪现出现在结界外,对面就是天兵,元景将军还等在那儿。 天兵们听到动静,循声望去,就见月光下,红衣魔尊墨发如瀑,裙裾翻飞,额间血色印记妖冶华丽,一双眼魔魅强势,俯仰间是视天地如草芥的狂傲邪肆。 「是魔尊曦瑶!」天兵们后怕地退了一步。 没见过也听说过,这位魔尊一出手,便是六界浩劫。 还跪在地上起不来的池央沉着脸怒斥,「退什么退,一群没用的废物,还不给我上……呃……」 池央话还没说完,就被曦瑶隔空掐住喉咙,生生将他举到半空。 池央唿吸不过来,拼了命想挣扎,可那只无形的手将他气管卡得死死的。 「你话太多了。」曦瑶嫌他聒噪,手指用力一收,掐住池央的那只无形手也用力收。 不过转息之间,天界太子的喉咙竟是生生被掐断。 曦瑶宽袖一拂,一股无形的气流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数千天兵奔涌而去。 霎时间,芦苇盪上空狂风大作,天兵们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掉,纷纷落入芦苇盪里。 第578页 曦瑶随手招来一片叶子,凑在唇边吹了起来。 是元景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只见片刻之后,落在芦苇盪里原本已经魂飞魄散的天兵又重新「活」了过来,就连太子池央都缓缓站起身,列阵整齐后,齐齐冲着曦瑶跪下,像极了听候指令的傀儡。 曦瑶唇边弯出一抹满意的笑。 她飞身到元景跟前。 元景并未后退,目光平静与她对视着,「我自知与魔尊实力悬殊,但还是想劝魔尊一句,放下屠刀,放过六界生灵。」 曦瑶抬手,动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们两个小鬼,乖乖在结界里待着不许出来,否则就会变成他们。」 指的是那些完全被她控制的傀儡天兵。 元景只觉得脑子里有道屏障突然被打开,一大波回忆汹涌而来,都还没等他反应,就被曦瑶扔进了结界。 跟他一起的,还有三宝和神犬。 三宝给他当了人肉垫,摔在地上时,屁股疼得「哎哟」一声。 —— 曦瑶带着池央和傀儡天兵直奔天宫。 天界神将已经率领部下结下倒转干坤阵,阵中集结了上百头神兽,等的就是她自投罗网。 曦瑶附身到太子池央身上,率领天兵到达天门外。 太子原本是负责看守天门的,他突然跑路后,天君不得已又派了个神将过来。 那神将见到太子,忙过来行礼,「殿下,可是曦瑶落网了?」 曦瑶一句话没说,径直往里走。 她的目标是去上清天的弥罗宫救北蘅。 倒转干坤阵里有神兽嗅出她身上的魔气,突然躁动起来。 紧跟着,有个神将高声喊,「拦住她,她不是太子,是魔尊曦瑶!」 「曦瑶祸害六界,人人得而诛之!杀——」 一时之间,各种口令吶喊钻入耳朵。 太聒噪…… 曦瑶不悦地皱起眉头,伸出右手,八荒斧赫然出现在掌心。 她的弒神剑下落不明,如今只能暂时用用池央的八荒斧。 顺不顺手,还得试过才行。 诸神将追上来之际,曦瑶勐地转身,高举神斧。 一斧落,狂风起,天门裂。 那斧带着开天闢地之势,整个天宫地动山摇,天门被生生噼成两半,「嗤」地窜起一簇幽蓝火焰,转瞬疯狂烧成屏障,把众将隔绝在天门外。 先前不幸被噼中的几位神将,已经落了下去。 天界之下,被八荒斧噼过的位置是一处山脉,山上顿时裂开一条手臂粗的缝隙。 有天兵依着指令往前沖,眨眼间就被天门处的火烧得灰飞烟灭。 余下众将瞧着这一幕,不由得生出心惊胆颤之感。 魔尊曦瑶从来只存在于天书上和他们的认知里。 在他们的认知里,邪不压正,曦瑶既然被烧肉身被毁元神还被封印,那她就是败将。 正是这股优越感,让他们在潜意识里弱化了曦瑶,以为一个倒转干坤阵就能困住她。 然而事实上,他们不仅困不住她,还连堵在面前的火墙都穿不过去。 曦瑶带来的傀儡天兵还在天门外,随着她的指令,一个个举枪投入厮杀。 傀儡天兵没有生命,哪怕是缺胳膊断腿,只要曦瑶还在操控,他们就拥有无穷无尽的战斗力。 天门外顿时一片混乱。 曦瑶不再逗留,准备直接摸去上清天弥罗宫。 风雨雷电四神突然现身拦住她。 雷神老脸冷肃,「曦瑶,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数十万年前被封印的教训,你还没尝够?」 风神也道:「你若再往前一步,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曦瑶瞧着这四位,唇边勾出轻蔑冷笑,「本尊数十万年不上天,天界竟生出了这许多无知小儿来。」 那双魔魅血眸微微一眯,仿佛暗藏着吞天灭地之力。 她懒得跟这些虾兵蟹将浪费时间,连八荒斧都没用,在四神反应不及的瞬间,幻化出无数分身幻影将他们困住。 曦瑶继续往里走,一路上拦她的神官神将不少,基本都被噼噼砍砍解决了。 这把斧子,她竟然用得十分顺手。 刚准备闪身去上清天,迎面数道金光袭来。 是天君在这儿等着。 曦瑶冷笑一声,闪身避开,掌心凝出一团红色光球,勐推出去。 天君顿觉不妙,迅速召出神器龙骨锤,挡过光球后一锤砸来。 曦瑶掌心聚力,生生将龙骨锤化为齑粉。 这力量,如果反应不及,接下来被化为齑粉的就是他。 天君大震,后退两步,现出神龙真身,闪着金光的龙尾扫出一阵狂风,朝曦瑶袭来。 然而龙尾在距离曦瑶一尺之处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住,再无法近身。 曦瑶弃了太子肉身,现出真容,原地盘腿坐下,神情懒散,「念你是小辈,本尊不跟你 一般见识,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去上清天把北蘅带出来,否则,逆我者,亡!」 「曦瑶,你好大的口气!」神龙还在半空盘旋,一双眼沉怒阴寒。 他大口一张,一簇神火喷涌而出。 曦瑶顿时化为一团红色的雾飞散开来,那雾不仅灭了神火,还萦绕在他周身,让他双眼除了红色,再看不到其他。 第579页 天君大怒,再次张口,还没等神火喷出,红雾一点点渗入他的双目。 眼前一黑,天君顷刻间陷入失明,什么都看不到了。 双眼的剧痛让他承受不住,连化为人形都做不到,直直摔在地上。 数十万年来,天书上关于曦瑶十恶不赦的事迹被九天诸神翻来嚼去,背得滚瓜烂熟。 可自始至终,没人知道曦瑶的真身是什么。 天君方才与她交了半天手,能感觉到她只用了三成力。 然而三成力,就让他狼狈至此。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神龙疼得在地上摇头摆尾,曦瑶拿出八荒斧,在他鳞片上颳了刮,「嗯?现在听话了?肯去上清天接人了?」 神龙咬着牙,一声不吭。 曦瑶把斧子缩小,在他双眼处比划了一圈,「你要是不去,本尊就用你儿子这把斧子挖了你的双眼。」 正在此时,虚空中响起一道威严的回音,「曦瑶,你擅闯天宫酿下大祸罪孽深重,还不束手就擒,难不成又想重蹈覆辙被封印?」 是灵宝天尊,开天闢地以来,六界第一的圣人。 「罪孽深重?」曦瑶冷笑,眼底尽是嘲讽,「只因天界是主宰,便容不下我拥有吞天之力,随便找个由头联合诸神烧我肉体毁我元神,敢问圣人,我做错了什么罪孽如此深重?」 第520章 番外12:完美大结局 灵宝天尊轻哼一声,「你乃盘古真血幻化而成,本该入正道泽被苍生,却一心向魔,不知悔改,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躺在地上的天君闻言,震惊到疼痛都给忘了。 女魔头曦瑶的真身,竟然是盘古真血! 难怪她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难怪她只用了三成力,就让他这个歷经千劫才坐上宝座的天君溃不成军。 曦瑶眼底嘲弄更甚,「神就永远代表正义,就永远不会犯错吗?当年我魔族与天族井水不犯河水,是你们三番两次派人挑衅,屠杀我魔族同类,本尊不得已才出手反击的,结果被你们编纂成书在天界传读唾骂,说我十恶不赦? 呵呵,本尊今日倒要跟圣人讨教讨教,何为神?何为魔?倘若魔族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那当初划分六界的意义何在?」 「曦瑶,你休要口出狂言对天尊不敬!」 天君勉强缓过来,化成人形,双目还是无法视物,他只得原地坐下开始调息。 曦瑶无视天君,望向虚空,「如果圣人答不上来,那本尊来告诉你,不过是个称谓,既然有种族划分,那有神便有魔,自古如此。 倘若就因为天界是主宰,便不允许魔族强大,那我是否也能照你们的标准来,先让魔界变成六界主宰,再把对本尊有威胁的那些个神屠杀殆尽?」 还是无人应声。 曦瑶笑得狂傲,「本尊虽入魔道,却从未生过祸害六界之心,你放了北蘅,我便只带走他一人,自此六界安稳,你若执意要关押他,那本尊也不介意当一当天书上那位你们捏造出来的十恶不赦的女魔头,让天尊开开眼何为真正的六界浩劫!」 天君脸色大变,「曦瑶奸猾狡诈,天尊切莫上了她的当!诸神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她逃不掉的!」 「住口!」灵宝天尊沉喝一声,「拿六界生灵与她赌,这般罔顾苍生心术不正,你与那邪魔有何分别?」 「我……」天君被堵得说不出话。 「曦瑶,你最好记住今日之言,将来魔族若胆敢做出为祸苍生之事,天界必将诛之灭之,决不轻饶!」 灵宝天尊话音一落,有人从上清天入口坠了下来。 曦瑶迅速飞身去接,正是北蘅。 他面色苍白,早已陷入昏迷,眉心微微蹙着,额间不见了那抹金色印记。 曦瑶垂眸,目光落在北蘅俊美非凡的脸容上,心口轻轻扯出一抹痛意。 她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天界曾经派了个长得好看却又一丝不苟满脸禁慾的小子来诛杀她。 她有心戏弄他,便撩拨了他几回。 谁知,这小子竟乱了心,动了情。 她那时并不懂得何为情爱,只是趁此机会,将弒神剑刺入他的胸膛,险些让他魂飞魄散。 他望着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受了伤,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曦瑶,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心的?」 心? 曦瑶甚至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后来,九天诸神合力,焚她肉体,毁她元神。 刚歷经千道雷劫又上了封印的北蘅奄奄一息,拖着身躯在大战后的废墟里一点一点往前爬,每爬过一处,就停下翻找。 他找到了她的一片衣角,那上面沾有她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一缕残息。 哪怕他曾经拼尽全力也无法在三生石上,他的名字旁刻上她的名字,可他还是不死心,欣喜若狂地将她带回了梵音宫,从此用心头血日日浇养。 梵音宫里数十万年的陪伴,当初那个没有心的女魔头,已经生出七情六慾。 晃过神,曦瑶失笑,「傻小子,我来接你回家了。」 在众仙神警惕又惧怕的目光中,曦瑶打横抱着北蘅帝君,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健,身后跟着被释放的白青璃。 三人穿过天门,直接下界去往西泽。 —— 三宝和元景将军还在结界内。 第580页 元景恢復了记忆,他侧头,望着旁边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草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结界外的三宝,薄唇微抿。 「三宝……」元景开口,声音很轻。 「我在呢!」三宝吐了嘴里的草,朝他看来,「小景儿,怎么了?」 元景唇瓣翕动,刚要开口。 外面突然传来动静,白青麒欣喜的声音响起,「是小七带着帝君回来了,三哥也回来了!」 被担忧笼罩了大半个晚上的白府顿时热闹起来。 白严夫妇等不及,亲自去大门外迎接,远远就见曦瑶抱着北蘅。 「小七,你怎么样,受没受伤?」宛虞夫人第一时间关心女儿。 「娘,我没事儿。」曦瑶看了眼怀里的男人,「我先把他送进去。」 「给我吧。」白严伸手来接。 曦瑶笑了笑说不用,让爹娘去正院里等她。 北蘅被安置在曦瑶房内,她给他探了探脉搏,又掀开胸口处的衣襟看了看,有些诧异。 两天前还没癒合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脉象上看,并无大碍,看样子,应该是灵宝天尊的杰作。 看来那臭老头也不是毫无人性。 给北蘅盖上被子,曦瑶去了正院。 白严夫妇和几位兄长已经就座。 她一进去,众人就争先恐后地问了起来,一句接一句,能让她听清楚的没几句。 白严老脸一黑,瞅着几个儿子,「你们几个,都给老子滚出去!」 叽叽喳喳的,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几个儿子马上闭了嘴。 宛虞夫人问:「小七,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是天界主动把帝君交给你的,还是你血洗了九重天,把人给抢回来的?」 曦瑶一脸无辜,「没有呀,我没有动手杀谁,爹娘从小就教导我要善良,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全凭讲道理从灵宝天尊手里把帝君给赢过来的。」 白青璃嘴角微抽,天门被你一斧噼断,天兵天将折损大半,天君都让你给废了好吗? 你这道理讲的,惊天动地啊! 白青麒凑近她,嘿嘿两声,「小七,你这么大动干戈去天宫救帝君,等他醒来是不是要以身相许了?」 曦瑶轻笑,「他若执意要以身相许的话,我将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那帝君算不算入赘白家?」五哥白清源一脸八卦。 「什么入赘白家?」四哥白青禾嘟囔,「小七说不准马上就要回魔界去了。」 二哥白青昀哼了哼,「反正我只给白家人烧菜。」 这傲娇样。 曦瑶挑眉,「那为了能吃到二哥亲手烧的菜,我决定以后都留在西泽好了。」 白青昀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你认真的?」 曦瑶点点头,「反正有你们这么多人养着我,我就在这儿混吃等死也不错。」 白严夫妻满心欢喜,果然是小七又回来了。 简单说了几句让家里人宽了心,曦瑶起身,要去看看北蘅。 出门时见三宝和元景站在外头。 那二人齐齐朝她看来,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从人间的小婶婶,变成仙界白家小七,再变成上古魔尊,这俩小子短时间内能反应过来才怪。 曦瑶笑看着二人,「九重天马上要换新的天君了,你们俩先在这儿住几天,等天庭稳定下来再回去。」 三宝壮着胆子问她,「小婶婶,您真的是魔尊吗?」 「如假包换。」 「可是……」三宝十分纠结。 「可是天书上说我杀人不眨眼,说我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是吗?」 三宝犹豫着点点头,天书上把魔尊写得可坏了。 曦瑶并不在意,「歷史总是由胜利者来书写,你以前是皇帝,应该不难理解吧?」 三宝恍然大悟。 对啊,当年曦瑶败了,所以写那些天书的,都是天上的神官,他们当然不可能诋毁天界,所以只能不停地抹黑魔尊,反正死无对证。 哦,原来神并不全是圣洁的。 —— 北蘅醒来时,睁眼就看到坐在榻前的曦瑶。 他懵了一瞬,紧跟着拧起眉头,是做梦吗?否则怎么会见到曦瑶? 可,如果真的是曦瑶,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往外推。 她从来就不爱他。 闭上眼,北蘅决定再睡一觉,兴许再醒来就能出梦境了。 曦瑶伸手,两指将他上下眼皮扒拉开,「醒了还装睡,怕我吃了你?」 「我……」北蘅双手攥紧被角,没敢看她,「我怎么会在这儿?」 曦瑶说:「我跟你师尊讲道理,他输了,就把你当成赌注送给我了。」 北蘅抿着唇没说话。 从乱了心动了情的那一天开始,他在不爱自己的曦瑶面前,偏执的另一面是卑微。 他等她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放弃,可真把她等来了,他又怕她说出跟当年一样的话。 曦瑶伸手捏捏他的脸,「身为一个赌注,我认为你应该有点赌注的自觉,跟了我,以后就得乖乖听话哦。」 北蘅心头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 曦瑶凑过去,双手圈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唇齿间轻声呢喃,「傻瓜,我是曦瑶,也是你用心头血养了数十万年的瑶瑶啊!」 第581页 是曦瑶,也是瑶瑶,她没有推开他,她……喜欢他? 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北蘅唿吸凝滞片刻,胸口处发热发烫,他伸出大掌,紧紧扣住她的腰身,加深这个吻,唇瓣滚烫,眼底炙热疯狂。 曦瑶伸手推他胸膛。 她快喘不过气了。 北蘅稍微松开她,唿吸灼热而短促,显然火已经被点起,轻易是灭不下去了。 曦瑶红着脸拒绝,「你伤还没好呢!而且……你动静那么大,让我爹娘兄长听到岂不是羞死人了。」 北蘅低笑一声,「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西泽看不到什么山,曦瑶还以为他想带自己去个没人的仙山洞府,岂料北蘅出了门后,招来一片云就抱着她飞上去,然后将她放平躺在云朵上。 突然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的曦瑶:「!!」 「云上……帝君你这样是不是太过无耻了?」 想到她魔界至尊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今晚,曦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北蘅顺势摁住她的双手,结实的身躯将她压在身下,令她动弹不得,薄唇贴在她耳廓上,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轻轻刮过,撩得她浑身酥麻。 他说:「我们可以到处飘,这样就没人能听到了。」 曦瑶羞得脖子都红了,「可是有人能看到啊!」 北蘅闻言,快速在云朵周围布了个结界。 这个结界相当无耻,外面没人能看到他们,也没人能听到他们,可他们能看到外面。 曦瑶一侧头就能看到下面的街道上有西泽百姓在游走。 她脸上又羞又窘,刚想拒绝,唇就被男人狠狠压住,趁她分神,他一把撕开她身上的衣物。 没有凉意,结界内恆温。 ——曦瑶下意识想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北蘅低低一笑,问她,「你知道与人最大区别在哪吗?」 曦瑶红着耳根瞪他一眼,「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比做人那会儿更……反正不一样了。 曦瑶脑海里想到在人间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一句话:等出了梦境就好了。 现在出梦境了,然后呢? 他是神,她是魔,代表着无上体力。 可还是实力悬殊啊! 曦瑶一阵郁闷,啊啊啊她好想逃。 「不……唔……等等,我突然觉得不舒服。」 北蘅一眼看透她,「哪不舒服?我帮你治治。」 西泽的夜市很热闹,无人注意到半空中有朵云,香艷又旖旎。 —— 数日后,新一任天君登位,元景要带着三宝回去朝拜新天君。 一路上,元景都没吭声,三宝突然想起什么来,「小景儿,那天晚上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元景顿了一下,问他,「你为什么跟来了?」 三宝一脸纳闷,「我是你的天兵啊,我不跟着你,难不成留在西泽吗?」 「不是这个。」元景道:「按照你飞升的时间,你应该是在五十一岁那年驾崩的。」 也就是他飞升后的第二天。 三宝突然瞪大眼,「啊!小景儿你记起来啦?」 元景回头看着他。 三宝小声嘟囔,「你都不在,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见元景面色微微有些动容,三宝趁机伸出手。 元景:「做什么?」 三宝说:「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吶,人间让你躲过了,天上总没地儿躲了吧?赶紧的,牵着!」 元景没搭理他,带着神犬往前飞了一段。 三宝哼声道:「做人不讲信誉就算了,做神还食言,小景儿,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到天门的时候,三宝故意撞到天柱,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元景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动静又退回来,沖他伸出手。 三宝生怕他来虚的,一把抓扣住他的手,自己麻利地站了起来,之后就紧紧攥着。 「松开!」元景皱眉。 「我不要!」三宝厚着脸往他这边凑,好声好气地哄着,「小景儿,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以后肯定不会再惦记那些乱七八糟的姑娘了,我只惦记你一个,好不好呀?嗯,接下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当你默认了。」 元景没回头,手被他紧紧攥着,薄削精緻的唇边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 曦瑶和北蘅的大婚是在西泽举行的,他们没有邀请外面的客人,倒是西泽这片土地上修炼的各种仙来了不少。 尽管是入赘,几个早就被贿赂的兄长把妹妹交给北蘅时,还是当着爹娘的面装模作样地恶狠狠警告了北蘅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抱着北蘅给的神器法宝一边偷着乐去了。 新房内,曦瑶喝完合卺酒就觉得不对劲,有些晕乎乎的,晕过那一阵更不对劲了。 北蘅顺势抱住她,唇边一抹得逞的笑。 曦瑶扯着衣襟,额头上有汗,「你给我喝了什么?」 北蘅将她打横抱起,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北蘅又带她飞上了一片云。 曦瑶:「……」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谁家成亲会把洞房花烛给搬到云上的? 可她喝了他的酒,中了他的计,理智很快就被冲散。 第582页 「瑶瑶。」他吻着她,「说好的,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这一年,曦瑶数不清多少岁,她那位活了几十万年的小老头,弃了天宫入赘,当了白家的上门女婿。 六界之内仍有魔尊曦瑶和北蘅帝君的传说,可传说中的那二人,早已脱离外界纷扰,于仙界大泽的西方,谱写一曲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