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失忆变甜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黑莲花失忆变甜后》作者:柴面包【完结】 文案 【真·心狠手辣女杀手x伪·温柔良善教书先生】 天才杀手姜茶接了个任务,僱主要她假扮柔弱孤女去保护一个失忆的弱鸡乡村教书先生。 姜茶看着再饿上两天就能蹬腿儿升天的教书先生,算是明白了,僱主看上的多半是她的厨艺,而非她杀人的技术。 也行吧,毕竟教书先生温柔纯良,偶尔呆萌透着甜,尝起来很,美味…… 只是,她想撩他,他却只想当她爹!而且等她撩过之后才得知,她的教书先生就是那个传说中人人望而生畏的大佬! 恢復记忆的先生:你说我很甜,嗯?杀手……小姑娘。 掉马后的姜茶:这只是个误会! 恢復记忆的先生:误会?我允许你仔细尝尝再回答我。 - 入坑指南: 男女主年龄差十岁、双c 文案截图于2021.2.4,并存图微博 内容标籤: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茶,江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撩拨对象只想当我爹 立意:关注孩子教育 第1章 寿平镇外半里的官道上,缩着一家小而简陋的茶水铺子。铺子对面是一小山坡,坡下立着几根要死不活的小树。 树下倚着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头髮打结成团,衣裳破烂、骯脏不堪,裸丨露在外的皮肤也污迹斑斑,尤其是那一双手,像是刚刨了泥地,根根手指都泛着黑。 六月天,烈日灼灼,炙烤万物。小乞丐却好似置身其外,目光平静地盯着寿平镇的方向,颇有几分老神在在。 她在等一个人,且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她等的人总会来。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她等的人就来了。 人是从寿平镇方向来的,以木簪束髮,穿宽袖长衫,步态从容,容貌清隽,周身的儒雅书卷气与这淳朴粗矿的边陲小镇格格不入。 茶铺子的老闆似乎是来人的旧时,远远地就招唿人过来喝茶:「江先生,今日似乎回得早些,要不过来喝口茶?」 江醒面含微笑,沖老闆摆手,「此时不渴,多谢。」 人说着话,目光却往对面的小乞丐移去。 「你这一路回去还得走上几里路呢,可别为了节省一两个铜板渴坏了嗓子,上不了课。」此时铺子无人喝茶,老闆便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路过的人。 江醒并未搭话,已经停了脚步看着小乞丐。 老闆见江醒已有了要走向小乞丐的趋势,口吻几乎是带了劝诫: 「江先生,你别又想把人给带回去吧?你看看你收留的那些个学生都饿成什么样了,人家做乞丐说不定都比在你那里吃的饱!」 江醒面露尴尬,「问问也好。」 「你何苦呢!」 江醒是寿平镇的名人。他出名,不是因他出色,而是因他傻,本就一穷二白的人,偏偏还要四处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儿,且短短两年就收留了七个。 一个穷酸书生,如何养得起那么多孩子,所以日子越过越苦越过越苦,偏偏此人还冥顽不灵,见了可怜的小乞儿就想往家里带。 江醒笑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的。」 说罢,江醒便朝着小乞丐走去。 「早知道就把那小乞丐给赶走,不让他看见了。」老闆摇头嘆气,一开始知道江醒,他是看热闹看笑话的,可到了后来却发现看到的似乎不是江醒的笑话,而是自己的。 尽管如此,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嘴上相劝两句。 - 自打江醒一出现,小乞丐就瞪着一双乌熘熘的眼睛打量他——僱主要她保护的男人。 年龄,二十三四;身高,不足八尺;体型,清瘦无力; 脚步轻浮,底盘不稳,不会武可能性八成; 对外警戒性,零; 是个能轻易弄死的弱鸡。 江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杀手做了简单评估,他到小乞丐面前蹲下,迎上一双充满戒备和胆怯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他看得太多了。那些身世悽苦、颠沛流离的孩子,几乎都有这样的一双眼。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江醒声线本就柔和温润,不用他刻意,寻常出声,便带着让人舒服的温和轻柔,令人心生亲近。 小乞丐依旧戒备看他。 「我叫江醒,是个教书先生,寿平镇的人几乎都知道我,你大可放心。」江醒又问,「你可还有去处?」 小乞丐摇头。 「我的书塾平日会收留一些暂时无处可去的孩子,不知你可愿意跟我走?虽说未必能保证你日日温饱,但到底能让你有个落脚处,不至于露宿荒野。当然,愿与不愿,以及日后是去是留,皆由你自己做决定。」 江醒安静等着小乞丐的回答,并不着急。 小乞丐沉默了许久,才怯生生地回问他,「你会赶我走吗?」 江醒万万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回答,但他大抵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江醒轻揉了揉小乞丐那骯脏成团的头髮,笑容如春日的第一抹晨光,「当然不会。」 「来。」江醒向小乞丐伸手。 眼前的手,十指修长白皙,却因为主人太过清瘦,骨节突出,显得并不那么好看。 第2页 小乞丐乌黑的小手探出来,一黑一白,相形见绌,她往后缩手,却被江醒一把握住。 江醒的力道不重,刚好阻止她的瑟缩。 江醒拉着小乞丐起身,朝着镇外走,许是感受到了小乞丐的紧张,便寻了话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余光瞥见茶水铺子挂着的招牌旗子,喃喃了一句,「茶。」 「嗯?」江醒未能听清。 「姜茶,我叫姜茶。生姜的姜,茶叶的茶。」 「姜茶,阿茶,真是个温暖又清新的名字。」江醒语气上扬,显然他心情很好,「你年岁几何了?书塾有同你一般大小的孩子,你们兴许能玩到一处。」 「十一。」姜茶面不改色地撒谎,实际她已年满十三,再过两月就十四了,只是她体格小,又清瘦,说是十一,也无人会怀疑。 江醒一路问了姜茶许多问题,却绝口不问姜茶的身世和遭遇,似乎对她的来歷并不在意,这让姜茶有点意外,心想这读书人同江湖人果然不同。 江湖人行事,小心谨慎,别说不会随随便便带身份不明的人回家了,就是出门在外也绝不轻易同人攀谈。 - 江醒的书塾在寿平镇的平安村。 说是书塾,其实就只是寻常的三间茅草屋,中间宽敞的堂屋被清空出来做了课室,两边耳房是江醒和七个孩子的卧房,至于厨房和茅房都是徒手另搭的。 穷,实在太穷了。 课室里没有桌椅,只放着一张年代久远的木质长条凳,上面整齐叠放着几本老旧的书,看来是当作书桌在用。 两边耳房卧室没有床架,也没有桌椅,就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不知由多少块破布拼接的床单,就成了床,而被子因为现在是炎夏用不上,被裹着放在一角,姜茶看不真切,但依旧是拼接的就对了。 厨房,姜茶还未去看,但她大概也能猜想到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书塾简陋归简陋,但胜在整洁干净,一如这七个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形如豆芽菜,髮髻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脸蛋手脚干干净净,补丁满身的衣裳也无一污渍,更没有姜茶身上的那种恶臭味。 江醒把他们教得很好。 不用江醒吩咐,就有孩子去厨房烧了水给姜茶洗澡,也有孩子温了粥给江醒和姜茶。 粥,是真的清粥,只要姜茶有心,便能把一碗粥里的米粒轻易地数出来。 姜茶把粥当水,三下五除二地喝下肚,刚搁下碗,江醒就把他那碗给递了过来。 姜茶摇头不接。 江醒见她又往后缩,便匀些粥到姜茶的碗中,「一人一半。」 说是一半,实际姜茶碗中占了三分之二。 喝了粥,洗澡水烧好了,等姜茶洗了澡,她那身破烂衣裳也洗好了。乌黑的衣裳,不知被哪个孩子洗出它原本葱绿的颜色,挂在两棵树间繫着的绳子上,随着夏日的风,轻微飘动。 姜茶侷促地站在院中,拽着不太合身的衣裳,装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阿茶姐姐,这边来。」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拉住姜茶的手,将她引到堂屋。 堂屋里只有江醒在,他不知从哪里挪了一块石头当做凳子用,他端坐在条凳后,从书箱里往外拿东西。 这书箱是江醒平日里不离身的,今日见他,他也是背着这书箱。 江醒拿出来的,是笔墨纸砚,他就是靠着这些,去镇上替人读写书信挣点微末银钱。 他也卖字画,可在这贫困边陲小镇,普通人家温饱尚且难以维持,又能有多少人愿意花银钱买字画陶冶情操呢。 江醒把东西规整好,这才跟姜茶简单说起书塾的情况。 目前,书塾共有八人,除去先生江醒,余下的全是无处可去的孩子。 自称十一岁的姜茶,在这群孩子中排行老三,上有一个十二岁女孩,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余下的孩子,小的才五岁半,大的不足十岁,其中一个还双腿残疾。 这些孩子除去江醒四处收留的,还有自己寻来的、被家人故意丢弃在书塾的。 不少人劝说江醒,自己收留的也就罢了,那些明显把他当冤大头硬塞来的孩子就别留了,江醒只说苦的是孩子,来者不拒。 好在这些孩子在见识过世态炎凉之后,懂得了珍惜和感恩,很是老实听话,不曾给江醒惹过麻烦,大点的孩子甚至主动领着小孩子帮江醒减轻负担,譬如包揽所有家务什么的。 江醒当然不会跟姜茶说这些,只说了说书塾有多少孩子,平日里做些什么,让她不用担心,先安心住着,如此云云。 姜茶才不安心,相反,她满腔怨气,因为她切切实实地被坑了。 江湖上杀手组织不少,但广为人知的不多,姜茶所属的吉祥楼不仅是其中之一,还是最另类的。 吉祥楼是一个酒楼,大厨手艺极佳,连带着酒楼闻名于世。吉祥楼也是一个杀手组织,黑白两道通吃、接单『讲究』,也闻名于世。 吉祥楼上到老闆下到跑堂小二都是罗网杀手榜上有名的杀手,就连刚出道一年的姜茶都排在了第三十四位。 要知道十五岁以下的杀手,排行榜前百仅姜茶一个。这就是她实力的证明。 不过吉祥楼的杀手们是看不起姜茶的身手的,故而经常取笑这个吊车尾,说她之所以能排三十四,兴许是有厨艺加成。 第3页 姜茶是吉祥楼大厨的徒弟,大厨惊为天人的厨艺她学了有七八分,足够收买所有食客的舌头,尤其是吉祥楼楼主的。 楼主好吃,在大厨抱了金孙退隐之后,就只能盯着姜茶拔毛,天天让姜茶做饭做菜做羹汤,就是不给派发任务。姜茶不干了,罢工反抗,绝不让这个吃货扯她登顶杀手榜的后腿。 激烈的反抗终于换来了她这次任务——保护江醒,任期一年。 看着再饿上几天就能集体蹬腿升天的一大七小,姜茶把楼主的心思看了个彻底。 要想保住江醒的命,不得先把人身体给调理好了?否则不等他人来取江醒的命,他自己倒先把自己的命给取了。 至于要怎么调理,那当然得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啊!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不做菜给我吃,行啊,那就给别人当厨娘去吧,任务一接,不仅悔不掉,更不能玩罢工。 一年呢……姜茶无语。楼主不给她下绊子,一年时间足够她挤进罗网杀手榜前二十了。 行吧。 等这次任务结束回吉祥楼,她要是不把楼主养成白白胖胖的猪,就对不起浪费的这一年时间! -------------------- 作者有话要说: 心狠手辣小杀手x温柔良善教书先生,不一样的味道,求收藏支持哦! 另请戳专栏完结文:《当病娇知道我要攻略他》 预收文:《大师姐》 又名《妖王总在自我攻略》 穿成被找回又被捨弃的真千金,剧本模板是于大庭广众之下控诉父母的不公再一刀两断净身出户以示傲骨。 姜肆表示净身出户想都别想,不让他们出大血就算她白穿了。 至于这点儿傲骨,格局小了。她可是被中二系统绑定,要把最不可能的破落宗门推上十九洲第一宗的龙傲天(倒霉蛋)! 于是成功分得大半家产的姜肆,下山就拜入隔壁快要废宗的天阙宗,并花钱买了宗门大师姐这一人之下的席位。 天阙宗,全员剑修,全员穷光蛋,全员不正经,毕竟正经人也干不出卖大弟子席位的事来。 而姜肆,正是要领着这群不正经踏上一条登顶世界的中二之路。 - 妖王爻渊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姑娘不远万里来寻他,与他相知相爱相守一生,很甜蜜。 那姑娘温柔善良、美丽端庄,宛如晨光下噙着露水绽放的一朵白莲,高雅圣洁。 她叫姜肆。 爻渊等不及姜肆来寻他了,主动跨越万里去寻她,正见着姜肆窝在草丛里指挥几个师弟师妹: 「看见那个被妖兽打得死去活来的修士了吗?」 爻渊心都软了,他的姑娘果真善良,陌生人也要搭救。 「抢他,底裤都别留,再涂上龙蜂蜜给我挂起来钓妖兽!」 爻渊:「???」 说好高雅圣洁的白莲呢?! #打江山不如谈恋爱·妖王x谈恋爱不如打江山·美人# #男主是只熊,最爱蜂蜜,会冬眠# #1v1,双c,he# - 第2章 江醒并不是每日都要去镇上替人读写书信的,他只在逢三六九的日子去,平常时候,他就在书塾教孩子们识字算术,或是带两个机灵的去野外弄些吃食。 在书塾听学的学生有十来个,除去他收养的七个,其余的都是村子里的孩子。他们来此读书学字不用交束脩,只需要象徵性地给些生活物资就可以了,给的东西多少好坏江醒都不在意。 学生不多,却因着来书塾的时日不同,学习进度不同,被江醒分了甲、乙、丙三个班级。 姜茶要时刻保护江醒,自然要具备待在江醒身边的不可替代性,所以她告知江醒她是识字的,只是不多,因此被江醒分在了甲字班。 当日下午,江醒分别给甲乙丙三个班各上了一堂课,姜茶就在旁听足了这三堂课。 江醒的课没什么趣味,甚至可以说是乏味,书上写什么,他就讲什么,再无其他延展,内容干瘪,如同嚼蜡。 这是个半路出家的教书先生无疑了。 晚饭吃的依旧是可以数出米粒的粥,不过粥里加了些切碎的野菜,洒了些粗盐,此外每人还有半块手掌大小的粗玉米面饼。 味道如何暂且不说,半碗粥,半块饼,哪里够填饱人的肚子,何况还是一群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以及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也难怪一个个比猴子还瘦。 尽管如此,孩子们却很知足开心。 姜茶在旁食不知味。她在琢磨,要怎么以柔弱孤女的身份给这一大七小加餐,且不惹人怀疑。 晚饭后大概是书塾一天之中最为放松惬意的时候,偷偷打量了姜茶一下午的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找姜茶问东问西。 姜茶是这群孩子里唯一一个不用江醒教学就能读书识字的人,孩子们难免好奇姜茶生于怎样的家庭,除了读书识字是否还会其他,比如书中提及的琴棋书画、礼乐骑射。 姜茶低声细语地挑着问题答,把一个怯懦、怕生的小孤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江醒在旁忍俊不禁,「阿茶今日刚来,你们别吓着她,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 今日一路,江醒都不曾提及姜茶的身世,因为怕触碰到姜茶的痛处。他很明白,有些伤痛就像倒刺,不碰还好,碰之流脓。 第4页 孩子们一一散去,烧了几大锅水,挨个洗漱。 这么多人挤在一处生活,不论是环境还是自身,都要保持整洁干净,否则容易生病,而他们病不起。 书塾没有蜡烛,没有油灯,天黑之后就是上床睡觉。 两个耳室,一个江醒和男孩子们住,一个女孩子们住。 姜茶和另三个女孩子躺在一处,因床单下垫的是干稻草,床上的人稍稍一动,干稻草就会发出声响,这声响于听力超群的姜茶而言,就是惊雷。 她只好闭目假寐,等着天亮。 入了半夜,突然下起了雨,紧接着就真的是惊雷阵阵。 有小姑娘被吓醒了,嘤嘤地哭,断断续续地叫着爹娘。那个十二岁的叫云草的姑娘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小声安慰,没多久哭声没了,耳室才又安静下来。 姜茶看不懂这样的生活,更看不懂导致这种生活出现的江醒。 - 昨夜下了大雨,意味着河水勐涨,可以去浅滩摸鱼,意味着山里蘑菇出头、野菜窜新,可以上山采山货了。 似乎所有人早有默契,个个都起了早,喜气洋洋地吃过早饭就各自忙碌起来。 除了姜茶。 江醒背了个形状丑陋怪异的背篓,招唿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两个男孩——十二岁的周石和九岁的阿水上山采蘑菇野菜。 姜茶本该跟着云草留在书塾,领着其他小孩子们收拾书塾、准备午饭,可她怎么肯,毕竟要保护江醒,自然得跟着。 姜茶拽着江醒的衣角,委屈巴巴地垂着头,「我要跟你一起去。」 「山上路滑,你还是呆在书塾妥当。」江醒见惯不怪,但凡他领回来的孩子,初期都会因为对书塾不够熟悉而粘着他。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姜茶声音虽小,语气却足够坚定。 江醒是个心软的人,不用姜茶再坚持就答应了。 山叫小青山,离书塾不算远。江醒四人背着背篓提着篮子一路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 姜茶倒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粗略打量了下小青山,发现这山不算巍峨,但相对这边陲小镇而言,占地足够广阔,山货野物应是不少。 转而再一想这小青山的位置,姜茶眉头微蹙,如若她没料错,翻过小青山再行上百里,就该到敌国大庆的边界了。 「昨夜下了雨,山路湿滑,你们都小心些。石头,你多照看阿茶。」江醒今日上山,没有穿那身打了补丁的书生长袍,而是一身农装短打,可尽管如此,也遮掩不住他的白面书卷气。 「我知道了,老师。」周石拿过姜茶手里的篮子,又塞了一根长木棍给她,拍着胸脯保证:「阿茶妹妹,你走我前面,我会接着你的。」 姜茶点点头,低低应了一声,「谢谢石头哥。」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倒不是路滑,而是杂草丛生,不像是常有人走的,想必跟最近的传言有关。 传言已有一年之久,说是大梁和大庆又要打起来了。 百姓们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这一年来,寿平镇走了好些人,就连上山的农户猎人都少了。毕竟有过不好的先例,二十多年前梁庆两国交战,就有庆国探子上了小青山,杀了好些个倒霉上山的砍柴人。 江醒也是有此担心,所以从不往深山走,只在这边的半山腰上采些野山货。 爬了约莫两炷香时间,还未到半山腰,却是先到了一处开阔平坦处,江醒一眼瞧见了许多新长的野菜,便招唿孩子们停了下来。 「就先在这里采吧,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山里多蛇,每到一处先打草,确定没有蛇虫了再过去。」 周石阿水都应是,拿着木棍散开了。 江醒见姜茶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招唿她,「阿茶你第一次来,怕是识不得野菜,你随我来,我一一教你。」 「好。」姜茶也拎着小篮子跟在江醒身后。 「这个是婆婆丁,山里和寻常野地里都常见,做菜吃味道算不得好,不过它本身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江醒小心拔起一颗婆婆丁,不急不缓地清理掉根茎上湿润的泥土,「现在是炎夏,用它熬了汤喝,于身体有利。」 姜茶有样学样,跟着江醒将身前大株的婆婆丁摘了个干净,至于小株的,江醒说留着过段时日再来採摘。 「这个是蕨菜。」江醒看着眼前一大簇蕨菜,有些惋惜,「不用採摘太多。蕨菜性寒,脾胃虚寒的人不能多食。」 书塾的那一群孩子,瘦得皮包了骨,哪个不是脾胃虚寒的。 江醒看着姜茶清瘦的小身子,伸手在她头顶轻揉了揉,「怪老师没本事。」 头顶传来的温热,让姜茶很是不适,她借着抬头顺势避开了江醒不宽厚却温暖的手掌,笑着对江醒道:「不,老师你已经很厉害了,懂得这么多呢。」 江醒像是被姜茶天真的笑给感染了,也笑了,「其实我也是近两年才跟着周围的大叔大娘们学的,不怕你笑话,老师以前五谷不分。」 姜茶一点也不意外。 僱主愿意花重金雇她保护江醒,那么江醒必然不会只是个普通的乡村教书先生那么简单。 至于江醒的真实身份,僱主自然不会告知,甚至特意警告过姜茶不准探查,但有些东西是不用刻意去探查就能看出来的。 第5页 江醒虽身处乡村,吃穿用度简陋朴素,但他言谈举止间总带着一股子矜贵气息。气质是深入骨髓的东西,就是刻意被遮掩,也会从一些细枝末节钻出来。 姜茶假装错愕,「那我以后也能像老师这么厉害么?」 「当然可以。」 江醒又指着其他野菜和杂草教姜茶,说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吃,耐心细緻。 姜茶安静听着,没多时,远处传来周石阿水争执的声音,她不动声色,仔细了听。 「石头哥,还是叫老师过来再说吧,这么高,若是摔下来了怎么办?」 「没事,我以前经常爬树,不会摔的。而且这长木耳的树都是死树,老师比我重,来了也不能让他爬上去采啊。」 「我还是觉得不妥,还是得先告诉老师才行……诶,石头哥,你慢点!」 姜茶听见了窸窣攀爬声,显然是周石没有听劝,已经在爬树了。 她余光一瞥。 那是一棵早已枯死的树,树干和树枝都已经开始朽烂,上面爬着一簇簇肥大的木耳,看着很是诱人,也难怪周石忍不住。 只是…… 姜茶双眼微眯了眯。 这棵树朽烂太久了,若是周石继续往上爬,树干早晚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折断。 江醒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边的动静,姜茶便也懒得提醒。 周石摔死与否跟她没关系,她的任务只是保护江醒的人身安全。何况他摔死了也未必是坏事,能少一张吃饭的嘴呢。 一点也不出姜茶意料的,树断了,周石摔了。 周石从一丈多高的树上直摔下来,砸在陡斜的山坡上,顺着斜坡滚了下去,转瞬间就看不到人影了。 「石头哥!石头哥!」阿水惊慌失色,「老师老师,石头哥摔山底下去了!」 带了急色的男孩音尖利刺耳,江醒听见了,勐地起身朝那边冲过去。 姜茶不慌不忙地把余下的几颗野菜摘了才跟上。 「怎么回事?」江醒赶到周石摔落的地方,问阿水。 「石头哥爬树摘木耳,结果压断树干摔下山坡去了。」阿水慌而不乱。 「石头,小石头?」江醒沖坡下高声喊。 山坡下全是杂草树丛,只隐约能看到一道周石滚落冲撞出来的痕迹。 江醒看不到周石的身影,也听不到周石的回应,心里焦急,拽着山坡上的杂草就周石滚落的地方往下走。 山坡陡峭,昨夜又下了雨,湿滑异常,他稳稳地下走了几步,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就摔躺在斜坡上顺着斜坡往下滑,跟周石一样转瞬就消失了。 后面跟来的姜茶正好见着这一幕,眉头顿时一蹙。 她没料到江醒竟如此莽撞,情况尚未摸清,就冒失地下去了。 第3章 「老师!老师!」阿水彻底慌了,带了哽咽。 「别吵。」姜茶声色清冷,喝止阿水,认真听山坡下的动静,不多时就听见江醒和周石的声音。 似乎没出什么大事。 心稍安,姜茶这才领着阿水寻了来时的路往山下去。 周石命大,从一丈多高的地方摔下来,又滚了三丈多高的山坡,都没断个胳膊腿。刮伤和擦伤倒是不少,尤其是卷了裤腿的左小腿,在陡坡上磨掉了巴掌大块皮,血淋淋地吓人。 「幸亏是下了雨,地面松软,否则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不止磨破皮这么简单了。」江醒松了口气,语气却很严厉,「石头,我以前是怎么告诫你的,你都忘了?」 周石做错了事,低着头认错,「老师,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江醒不多责怪,「先下山找李郎中瞧瞧。」 虽然只是磨了皮,但不好生医治,一旦恶化流脓还是能要人命。 姜茶在旁抿着嘴不说话,只看着一身狼狈的江醒。 江醒身上的伤并不比周石轻,他是背靠山坡滑下来的,为了控制下滑的速度,下意识地去抓杂草,以致双手手掌都被杂草割破了,伤口很深,血肉模煳。 再就是江醒的后背,虽说他后背的衣裳粘了厚重的泥看不出端倪,但姜茶稍一靠近,就能闻到透出来的血腥味。 江醒倒像个没事人一般,一把背起周石就走,只是当周石趴到后背的瞬间,他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冷气。 姜茶自然听见了,忍不住肺腑了一句『呆子』。 - 江醒找的李郎中,是平安村中唯一一个懂得医术的老大叔。 老大叔接近五十岁的年纪,从医却有三十余年,只是他懂得并不多,能看的病也就是寻常病症,比如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什么的。 不过在这乡下村子里足够用了。 李郎中给周石上了药,又给开了两份药膏和三幅煎药,总共收取八十个铜板。 八十个铜板已经是折上折了,若是去了镇上,少不得要花上几百个。然而就是八十个铜板,江醒都拿不出。 江醒把全部家当——五十四个铜板全拿了出来,余下的二十六个铜板,他打算帮李郎中采草药来抵。李郎中宅心仁厚,怕瘦猴子江醒上山採药不成也给摔了,就推说不急,让他还是去镇上替人读写书信慢慢还。 从李郎中家回书塾的路上,周石趴在江醒背上沉默着哭。 姜茶看他咬牙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甚至努力控制唿吸,就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第6页 周石似有所觉,同她对视。 姜茶从周石双眼里看到了悔恨,这情绪很浓烈,浓烈到眼眶都装不下,似乎就要溢出来了。 姜茶别开眼。 不想看。 - 江醒一行人回到书塾时,云草几人正打扫完书塾准备午饭,等看着江醒背着周石回来,连忙围上去帮忙。 这种时候姜茶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她也无心插手,只像个旁观者一样在旁看着他们忙碌,面上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事实上,如果不是僱主特意要求,姜茶是很乐意暗中保护江醒的,毕竟不与『目标』接触,会减少很多麻烦。 再者,做杀手的,都不喜欢跟人牵扯关系,不论好坏。 次日是个艷阳天,按原本的安排,江醒要继续上山采山货,现在出了周石的事,他为了快点还上朗中的钱,只好改变计划去镇上,并嘱咐孩子们不能私自上山。 姜茶也跟了去,理由是自己能读能写,兴许能帮上忙。 江醒摆摊的地方在茶楼边,茶楼老闆早听闻他的事迹,对他很是欣赏,于是无偿借给他一张老旧的小方桌和一张凳子,甚至时不时请江醒喝免费的茶水。 「江先生,今日可不逢三六九,怎的来设摊了?」茶楼小二帮着江醒把他常用的方桌搬出来,问。 「今日没其他要紧事,便来看看,能多挣一个是一个。」 「那祝您今日生意兴隆啊。」小二说着客套话,眼神里却带着厌烦。 小二也知道江醒干的那些事,但他不欣赏,他只觉江醒可怜,还是那种令人生恨的可怜。 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作出这番姿态给谁看呢? 江醒似是早已习惯了小二的阴阳怪气,他并不在意,不慌不忙地拿出笔墨纸砚摆好,又拿了招牌粗麻布挂上,然后端坐在方桌后,打量着街上来往的人们。 姜茶扫了扫粗麻布上的内容,上面写的是江醒的服务内容: 读写书信、抄写对联、写福字、写招牌字、描画等等。 先不论内容是什么,就江醒的这一手字,姜茶就很喜欢,字体刚正有力却不狂放,笔锋锐利却又收放自如。 向来有见字如见人的说法,单看字,其人该是个才华惊艷、气质卓然、内敛又不失气势的人,可这跟江醒完全靠不上边。 「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许是见姜茶看粗麻布久了,江醒出声提议。 「不无聊的。」姜茶摇头,「老师,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 「自然。」 「写的真好。」姜茶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内容上,「这都怎么个收费法啊?」 江醒耐心解释,「读信一个铜钱,写信和对联两个铜钱,其他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一副对联才两个铜钱?」一个肉包就两个铜钱了,这未免太便宜了。 江醒笑容很浅很浅,「毕竟只是抄写,我本人并不会作对联。」 这下姜茶是真错愕了,她不认为写字能写出大家风范的江醒,连对联都不会作。 江醒把姜茶的反应看在眼里,他虚空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这里大概受过伤,不论大小事,稍稍琢磨得多了点就会头疼。日子久了,便不再去琢磨事了。所以我现在写不出对联,也无法凭想像作画。」 「大概?」姜茶抓住关键词。 「嗯。」江醒云淡风轻,「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姜茶唿吸微窒,「已经很长时间了吗?」 「算算日子,有三年多了吧。」江醒依旧微笑着,「其实这也不算坏事,忘却前尘,不去多想,人也能活得轻松些。」 「活得轻松些……那老师你为什么还要收养那么多孩子?这岂不是很矛盾?」 「这并不矛盾啊,阿茶。」江醒笑容加深,似乎很乐意为姜茶解惑,「一个是心,一个是身,这有本质的区别。」 姜茶能明白,却不能理解。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们。」姜茶把目光投向街上来往的人们,「比你富有的人比比皆是,却没有一个像你一样的。」 一样傻的。 「因为我有私心。」江醒顺着姜茶的目光看着人群,「三年前,我在江边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该去何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醒来的第一年,我四处流浪,终于想明白尘世浩荡,只有找到彼此联繫的人、在这世间留下印记才算是活着。再后来,我就遇到了同是无处可去的你们。」 姜茶默然。 「你就没想过去找回记忆吗?」 「起初想过的,只是我稍有回想,就头疼欲裂,再多想一分,就疼至晕厥,渐渐地我就放弃了。」江醒又笑了,像是轻抚而过的山风,飘然而来,潇洒而去,「说不定是我自愿放弃过去的呢,这头疼大概就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姜茶笑,「老师,你真乐观。」 师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过得就快多了,转眼到了正午时分,街上的人已经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了,也是江醒收摊回书塾的时候。 整一个上午,江醒只接待到两个顾客,都是来找他读信的,倒是其中一个需要回信,所以江醒不算笔墨成本,也只挣了四个铜钱。 很少。 两人收拾东西回书塾,江醒拧着书箱起身的时候,突感一阵晕眩,好在只是一瞬,他及时稳住了才没有摔。 第7页 姜茶敏锐,自然察觉,「怎么了,老师?」 江醒摆手,「没事,起得急了些。」 姜茶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知道江醒从昨日中午开始就几乎没吃过东西。他的那份微薄餐食被他硬分给了周石,说什么伤者该多吃以补充营养和体力,他一个成年男子,一两顿不食无碍。 姜茶就静静地看着江醒死撑,看他到底能撑多久。 果不其然,两人才走到半路,江醒就两眼一黑一头扎地上了。 姜茶站在旁边,看着扑倒如死猪的江醒,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呆子。 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姜茶便也没了顾忌,抓住书箱的背带,一把就把江醒给提了起来。 她就这样拧着江醒到路边的树荫下,让江醒靠着一棵树坐着,大约是书箱硌着后背的擦伤了,江醒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姜茶只好先把书箱取下,又把江醒给翻过来让其趴在书箱上,然后粗鲁地用力一扯,就把江醒宽大的长袍给脱到腰间,露出血痕累累的后背。 江醒的皮肤很白,甚至还能看出曾经养尊处优的细腻,只是此刻白皙细嫩的皮肤上颳了十几道血痕,着实不美观。 这些血痕算不得深,只是因为没有及时上药,加上天热出汗捂了伤口,已经有了要发炎的趋势。 姜茶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圆瓷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散着清香的淡绿色药膏。 「真是浪费。」姜茶手指挖了一大块,细细涂抹在血痕上,涂好之后,才把江醒的衣袍给穿戴好,扶着他靠着树干。 姜茶不怕江醒发现后背上药的事,这药膏质地轻薄,涂抹之后几乎看不到颜色,香味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消散掉。 江醒虽然昏迷着,但后背的伤口不疼了,还透着一股清凉舒适感,这让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姜茶蹲在一旁,第一次仔细打量江醒的容貌。 她发觉,江醒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因为他太瘦了,眼窝和双颊都微微凹陷,显得颧骨突出、下巴尖细,又因营养不良,皮肤略显粗糙,又因经常日晒,肤色呈麦色,于是让他看上去有点点尖嘴猴腮。 但是细看他五官,眉毛浓而整齐不乱,眼是典型的桃花眼,睫毛细而纤长,不笑时眉目尚且温润如玉见之难忘,微笑时那种温润就像是变了味。 姜茶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味,就只觉得这样的一双眼让她忍不住去看。 杀手榜上有个姐姐就长了一双桃花眼,姜茶见过她,只觉得她的那双眼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似乎有着勾魂夺魄的力量,楼主告诉她,那个姐姐是特意调丨教过的,那双眼是勾丨引男人的利器。 同样的一双眼,长在江醒脸上勾不了魂夺不了魄,却依然有几分似勾似引的味道。 对,就是似勾似引的味道。 只可惜,贫穷日子硬生生雪藏了这样的一双眼。 姜茶撑着下巴,一一打量江醒的眉眼鼻唇,想像着三年前江醒的模样,大概那时候的江醒是个绝代风华的人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姜茶:不能思考的人就是呆。 江醒:…… 第4章 江醒这一晕,晕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等着他清醒,太阳都已经开始西斜了。 江醒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我这是怎么了?」 「走着走着晕倒了。老师,你不能不吃东西了。我怕你再晕倒就醒不过来了。」姜茶声音哽咽,神色担忧又惊惶,甚至有眼泪摇摇欲坠。 优秀的杀手,又有哪一个不会演戏呢。 江醒伸手轻柔姜茶的发顶,反过来安慰姜茶,「放心,老师不会丢下你们的。」 - 回到书塾,孩子们问江醒为什么回来得晚了,江醒当然不会说自己晕了一个多时辰,只说多设了会儿摊。 姜茶在旁冷眼看着。 哎。 午饭过后,姜茶就把云草和阿水叫到一边,告江醒的状,「今天回来得晚,是因为老师在路上饿晕了一个多时辰。老师不让我说,怕你们担心。」 云草愣神了会儿,「我就知道,老师从来不晚归的,除非是出了事。」 姜茶又道:「老师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把吃的想方设法地分给我们,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比我们先垮掉的。」 「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阿水皱着眉头,九岁大的孩子显出几分老成,「村里的孩子来听学给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我们几个又只会采点儿野菜,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靠山吃山,我们可以去小青山打猎啊。」 阿水笑了,「阿茶姐姐,先不说老师不准我们私自去山里,你且看我们哪一个像是会打猎能打猎的,何况石头哥才刚出了事。」 「谁说要拿刀箭直接打猎啦,我们设陷阱诱捕啊,至于老师那里,你们和我一同去说,让他带着我们去挖陷阱,如此一来,他不会不放心的。」 云草点头,「我觉得可行。」 三人商量了一下措辞就去找江醒,由云草打头阵,阿水和姜茶在旁补充附和。 江醒一听三人的想法,不贊同,「设陷阱抓猎物在半山腰是行不通的,得往深处走。」 姜茶知道江醒的担忧,「云草姐说大梁大庆要打仗的传言起来后,就没什么人去小青山了。既然人少有踏足,那山上的野物胆子大了到半山腰活动也不是不可能。」 第8页 「对呀,说不定就有倒霉的野猪山鹿迷了路踩中陷阱了呢。」阿水道。 阿水这话说得俏皮,江醒听着一乐。他也是真敢想,能抓着一两只山鸡野兔就不错了,还想着野猪山鹿呢。可对上三人热切期待的目光,江醒也不好再拒绝。 左右不过是挖几个坑,何况正如阿水所说的,万一就有倒霉的迷了路呢。 人总该往好处想。 次日一早江醒就跟邻居借了锄头,领着姜茶三人上了山,在半山腰勉强找了三个野物会出没的点设陷阱。 锄头只有一个,江醒自然主动负责挖坑,姜茶三人则负责搬运挖出来的泥土。坑挖好之后,姜茶把削好的尖头木棍往坑底插。她插的木棍尖刺角度刁钻,管你从哪个方向掉下去总能被刺个对穿。 阿水看姜茶做得熟练,问:「阿茶姐姐,你以前设过捕猎陷阱?」 姜茶手上不停,谎话张口即来,「嗯,我爹是个猎户,他教过我一些。」 阿水目露崇拜,「怪不得!」 三个陷阱点都是姜茶找出来的。 江醒抱着一捆叶片茂盛的树枝过来,正巧见着姜茶把最后一根木棍插好,「阿茶,不必在坑底插木刺,都拔了吧。」 「这陷阱深度不够,大点儿的猎物掉进去会爬出来。有了这些木刺,猎物掉下去受了伤就跑不掉了。」 「虽然现在少有人上山,但也不是没有,若是有人不幸踩中陷阱被木刺刺中,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姜茶想也没想就回他:「自认倒霉呗,谁叫他不看路。」 江醒眉头一皱,声色难得严肃,「阿茶,我们不能顾了自己就把他人置于险境,更不该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 姜茶心想这可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嘛,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哪里有错?但她没忘自己『柔弱孤女的身份』,于是乖巧低了头,「老师,我听你的,我这就都拔了。」 江醒摇头,颇有几分先生的样子了,「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听我的话去拔掉木刺,而是因为你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读书人真的烦死了! 姜茶抬眼迎上江醒不够严厉的目光,懵懵懂懂地道:「我大概明白了,你是想告诉我做人别太自私,要像老师收留我们一样,懂得奉献自己照亮他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子讽刺味。 江醒没听出来,或者说他被姜茶懵懂无辜的眼神欺骗住了。他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我明白个鬼哦,姜茶忍不住嘀咕。 姜茶拔着坑底的木刺,见江醒继续找遮盖陷阱用的树枝去了,便低声问阿水,「老师平日里都这么爱跟人说教吗?」 「也不是。只有我们犯了错,他才会教导几句。」 姜茶眉头微蹙,「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阿水抿嘴想了想,摇头,「是老师善良得有些天真了。先顾他人再顾己固然无私高尚,但也得视情况而定吧,现如今我们都难以自保……」 姜茶诧异看着阿水。 阿水涨红了脸,像是说错了话,「我胡乱说的,阿茶姐姐别当真。」 他见姜茶只淡淡『嗯』了一声,似乎真没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气。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片刻,陡然听得云草的惊叫声。 出事了。 江醒第一个赶到,见云草跌坐在地,一手拽着几支缀满浆果的果枝,一手捂着脚脖子,身子因为过度害怕而微微颤抖。 她被蛇咬了。 「老师,我,我是不是要死了?」云草消瘦的小脸煞白,带了哭腔的声音也颤颤巍巍。 「别胡说!」江醒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把简易普通的小匕首,示意云草松开手,「别怕,让老师看看。」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却有着深厚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云草哆哆嗦嗦地挪开手,露出两个鲜血淋淋的牙洞。匆忙赶来的阿水正好见着,没忍住深吸了一口冷气。 「别怕,老师这就帮你把毒血挤出来,只是会有点疼。」江醒一边安抚着云草,一边用匕首顺着两个牙洞划十字。第二刀才划到一半,姜茶疑惑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老师,你干嘛呢?」 全神贯注的江醒被她吓了一跳,手下停了,扭头正要说话,却在看清姜茶的瞬间戛然而止。 姜茶手里拧着一条蛇,一条足有她小臂粗、脑袋被她一手捏扁的大青蛇。显然,这正是刚才咬了云草一口的罪魁祸首。 江醒三人震惊了。 姜茶也震惊了,「这蛇又没毒,没必要割开放血吧?不疼吗?」 江醒三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怎么处理伤口却不会辨别毒蛇的江先生:这怎么跟说的不一样? 姜茶:…… 第5章 直到姜茶找了止血草药给云草包扎好,江醒的耳朵尖都还是红的,他甚至侷促得有点像犯了错的孩子。 姜茶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人,这个人……简直了! 不能思考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吗? 云草受了伤在旁休息,余下三人继续设置捕猎陷阱。坑已经挖好了,他们只需要在上面铺上一层树枝落叶,再放点浆果就成了,花不了多少时间,倒是下山成了问题。 云草已十二岁,实在不太好让江醒背着下山,只能由阿水和姜茶搀扶着。下山的路不好走,杂草多路又窄,只能一人搀扶一段路。 第9页 姜茶捞起地上死得透透的大青蛇,「下山这段路我来吧。」 云草见姜茶拎着蛇靠过来,往后一缩,「阿茶你还拿这长虫做什么?」 「当然是拿回书塾煲汤啊,要不我干嘛抓它。」姜茶扬了扬,「这么肥的可不多见,云草姐你到时多吃两口,就当报仇。」 云草的脸色白了又白。 「阿茶姐姐,还是别了吧。」阿水脸色也白,显然对吃蛇这事接受不能。 姜茶看向江醒,见他神情就知道他也是拒绝的。 穷讲究! 蛇怎么了?大补好么。 看来这群人还是饿得不够狠。 - 书塾总共九人,现在有三人没了劳动力。除去本就双腿有疾的栓子,就是书塾年龄最大、也是最得力的云草和周石。他们两人一倒,姜茶就成了孩子中最大的一个。 正好云草平日负责书塾的一日三餐,现在她受了伤,姜茶就理所当然地接过这个差事。 姜茶进厨房清点书塾的口粮:少得可怜的糙米、少得可怜的粗玉米面、少得可怜的野菜、少得可怜的粗盐,至于调味料,当然没有。 所有的口粮加起来,也就够书塾维持两天,还是在控制每顿口粮的情况下。可以想像,一旦江醒生病倒下断了经济来源,这群孩子就只有饿肚子的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姜茶看着存粮发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好。 「唆,唆,唆……」 一断续、低沉的摩擦声传来。姜茶侧头看去,正见着栓子双手撑着地往厨房灶台下爬。 栓子生来双腿残疾,不曾医治,亦不曾护理,双腿肌肉萎缩,比正常八岁孩子的双腿短小干瘦。平日里,他腰部以下裹着草蓆,以双手撑地拖着下半身『走路』,移动时,就发出『唆唆』摩擦声。 察觉姜茶在看他,栓子抬头沖姜茶腼腆地笑,「阿茶姐姐,火候大小你跟我说,我会控制好的。」 他在书塾负责在灶下烧火。 姜茶点头没说话,也没再看他。 食材只有那么一点儿,饶是姜茶厨艺再好也做不出一朵花来。 没有油,没有发面酵母,饼和馒头都没法做,因为粗玉米面硬,做出来口感很不好。口感不好的东西她能吃,但不能做。这是姜厨子的原则。 那,就做疙瘩汤吧。 野菜选的芥菜,昨天采的,已经开始脱水泛黄,很不新鲜。由不得姜茶嫌弃,她掐掉根须、除去老叶,一一洗净切段备用。粗玉米面总共只两斤多点,姜茶取了三分之一,缓缓加温水搅拌成指头尖大小的疙瘩。 待她准备好,栓子已经烧开了水。姜茶把切好的芥菜倒入断生,等水再开,再加入粗玉米面疙瘩,然后一直不停搅拌直至疙瘩汤煮至成型,最后加盐出锅。 玉米面不同小麦粉,疙瘩下水后会晕开些许。玉米面散开在汤水中,煮透后使得汤水变得粘稠,口感爽滑。疙瘩和汤汁的玉米黄与芥菜绿混杂一起,黄绿交加颇为好看。玉米的甜香和芥菜的清香交织,亦能勾人食慾。 姜茶却是很不满意。 这大概是她有史以来做得最没水平的疙瘩汤。若是让她大厨师父知道,非得揪着她耳朵唠叨上几日不可。 大厨教她,宁可饿着也不能做垃圾吃,说那是自甘堕落,是厨子的耻辱。 可见大厨是个没饿过肚子的。 姜茶又取了婆婆丁做凉拌菜。摘折干净的婆婆丁入沸水焯烫断生,捞出沥干水份,加盐拌匀便成了。调味料只有粗盐,可以想像口感苦涩的凉拌婆婆丁做出来会是什么味道。 哎。 焯烫过婆婆丁的水姜茶也盛了出来,等着下午每人分喝半碗。正如江醒所说,婆婆丁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于身体有利,但他却不知道,婆婆丁又叫蒲公英,同蕨菜一样,脾胃虚寒者不可多食。 思及此,姜茶不免想起江醒说自己没本事时愧疚的神情。 江醒,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午饭就是玉米疙瘩汤就凉拌婆婆丁。书塾平日里吃的是能数出米粒的稀粥和粗玉米面饼,陡然吃到口感爽滑的玉米疙瘩汤,便觉得吃到了人间美味,个个都对姜茶的厨艺赞不绝口。 姜茶心想,等你们明日尝到本大厨的真手艺,还不得把舌头给吞了去。 下午是江醒上课的时间。村里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来书塾,一个叫陈河的学生拎了一篮子红薯当束脩。红薯个大,上面裹了些新鲜的泥,显然刚从地窖里挖出来。 这些学生里,也就陈河家大方,时不时送些东西过来,因为他家跟江醒渊源颇深——两年前,江醒刚流浪到平安村,在一个大雨后的清晨救下河边摸鱼不慎落水的陈河。 当时陈河落水,江醒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就拉人,谁知他没能把陈河拉上岸,反倒是脚下打滑倒栽进河里。江醒与陈河都不会水,两个人转瞬就被水冲出十几丈远,直至江醒抓住河边垂下的柳枝才停下。 江醒一手拽着柳枝一手拽着陈河,便让陈河攀着他上岸,等陈河刚上岸,这个柔弱书生就体力不支,附又被河水沖走。这次他运气好,没被沖多远就被会水的村民救了一命。 后来陈家为了感谢江醒,就将破败的老屋简单修葺修葺借给江醒住,再后来,江醒就以老屋当作书塾当起了教书先生。 第10页 姜茶是许久之后才知道这事的,那时她问江醒有没有想过自己不会水也会被淹死。 江醒笑得温柔,似云淡,似风轻。 他说他再次被水沖走时并不害怕,甚至想就此一死了之,权当从未从江边醒过,谁知又被村民给救上了岸。上岸后,见陈河一家子哭着感谢他,他就又想活了。他给自己取名江醒,当起了教书先生,收留起无处可去的孩子。 姜茶能说什么呢,只觉得这世上的人啊,真是千奇百怪。 做晚饭的时候,云草扶着墙,一蹦三跳地到厨房找到姜茶,摸出一个鸡蛋让姜茶给加到晚饭里分给大家吃。 「云草姐,你哪里来的鸡蛋?」姜茶好奇接了过来,入手就知这是一个煮熟了的鸡蛋。 云草脸颊泛起一抹红云,「这你就别问了。」 姜茶时刻关注着书塾里的一切动静,又心思细腻,立即明白了这鸡蛋的来处。她把鸡蛋塞回云草手里,「陈河哥心疼你被蛇咬伤了,你怎么能辜负他的心意呢。」 下午课前,姜茶远远看见陈河偷塞给云草什么东西,云草没能拒绝掉,想来就是这颗还持着云草体温的煮鸡蛋了。 云草脸颊更红了,「阿茶你别胡说。」 姜茶懒得搭理这些鸡毛蒜皮,打发云草,「有没有胡说你不比我清楚?还是我去找老师来做主,看要不要把这颗鸡蛋分给大家吃?」 云草被堵得哑口无言。江醒的脾性她还不知道么。她见说不动姜茶,只好一蹦三跳地扶着墙走了。 姜茶在后面看着,突然想起偷偷塞东西给自己的苗族少年。多年过去,少年的面目在她脑海里已经模煳了,倒是给她的东西她还一直留着。 那是一个人骨骨哨。骨哨很特别,在苗族少年手里可御兽驱蛊,到了姜茶手里就只能吓唬吓唬普通飞禽走兽了。 也是有用处的。 当晚,在书塾陷入沉静之后,姜茶偷熘出耳室,在距离书塾不远处的一颗树下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包裹。包裹里装着她惯用的杀人武器,装着苗族少年给她的骨哨,但就是没有装银钱。 姜茶比江醒还穷,因为她从不存钱,有一铜板花一铜板。做杀手的,谁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 姜茶取了骨哨,将包裹重新埋回去,随即疾风似地朝着小青山而去,若是有人见着,恐怕只当自己见了鬼。 -------------------- 作者有话要说: 失忆后的男主活着都得靠运气,可怜巴巴 第6章 姜茶就没指望那三个捕猎陷阱能抓到猎物,再说了,这几近守株待兔似的陷阱捕猎毫无效率,姜茶不能接受。猎物得她自己去抓。 借着月光,姜茶快速上到小青山深处,摸出骨哨吹出一曲《惊阵》。 这曲《惊阵》是送她骨哨的苗族少年特意教给她的,因为要去苗族得过白雾山。白雾山多野兽毒虫,这一曲赶虫驱兽的《惊阵》正好能帮她安全过山。 可惜姜茶从未想过去苗族,怕是只能让少年失望了。 骨哨哨声尖细锐利,曲调古怪诡异,盪开在漆黑幽静的树林间,像是恶鬼掐着嗓子唱不成调的戏曲,呜呜咽咽地渗人。 哨声起时,原本寂静只能听得些许虫鸣的小青山顿时热闹起来。栖息在树梢的飞鸟,蜷缩在洞穴和匍匐在暗处的野兽,甚至是埋藏在泥土的虫蚁,在听见哨声的瞬间惊醒,仓惶逃窜,仿佛身后有猎手索命。 一曲过半,姜茶勐然停了哨声,闭眼细听树林里的动静,片刻之后,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原地,等人再次现身时已在数十丈开外,手里拎着一只扑腾不停的野山鸡。 山鸡之后,姜茶又抓了两只野兔。阿水期许迷路的野猪山鹿其实也有,只是现在还不是捕猎的时候。 一只鸡两只兔,作为设置捕猎陷阱第一天的收穫已经很不错了。 她把野山鸡和两只野兔分别放入两个捕猎陷阱里,伪装成它们自行踩中陷阱的样子。确定看不出破绽之后,姜茶才下山回书塾,做回她的『柔弱孤女』。 次日一早,不用姜茶提及,阿水率先提出要去半山腰查看陷阱。 江醒哭笑不得,就不论半山腰难以捕到猎物,就算能,这才一天不到哪里就那么好运有猎物中招。 但他似乎不喜扼杀孩子的天真烂漫,揉着阿水的头顶道:「那便去吧。」随即又问向其他满眼期许的孩子,「还有谁想去的,都可一起。」 这下可是炸了锅,除了三个行动不便的,都跃跃欲试。 江醒笑容深了些,消瘦的面容越发柔和,「那就都去。」 年纪最小的阿云欣喜过后却选择留下来,「老师,我太小,爬山不行,想留下来照看云草姐姐他们。」 她才五岁半。 另一个七岁的女孩翠翠也按下激动,拉着阿云的手,「我也留下来。」 书塾七个孩子,其实只有四个是江醒巧遇收留的。十二岁的云草、周石,以及七岁大的晓峰、翠翠。双腿残疾的栓子是被家人趁夜丢弃在书塾门口的,而阿水和阿云两兄妹是听闻江醒事迹后自己找上门的。 难怪被人说傻。 最终去小青山的有四人,江醒、姜茶,阿水和晓峰。 阿水跟晓峰走在前,说着昨天姜茶抓蛇的『英勇事迹』。晓峰听得激动,回头看姜茶,满脸崇拜,「阿茶姐姐,你好厉害啊,那么大的蛇你都不怕!」 第11页 晓峰双手比出碗口大个圈,似乎在他的想像中,姜茶抓的不是大青蛇而是快成精的大蟒蛇。 「阿茶姐姐还敢吃蛇呢!」阿水又补充一句。 晓峰的双眼瞪成了铜铃。 姜茶成了晓峰的偶像。 两个年岁相当的孩子话题总是不断,现在又开始猜测中陷阱的是什么猎物。奇怪的是,这俩都不往寻常的猜,提及的都是什么老虎啊,黑熊啊,大灰狼啊,豹子啊什么的。 姜茶听得发笑,琢磨着这俩孩子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就这小青山,能有野猪就不错了,还老虎黑熊呢。 江醒似乎看透了姜茶的心思,「他们还是孩子呢,想法天马行空是正常的。」 「我不是孩子了。」姜茶不忘任务。她要让江醒信耐她,愿意把她带身边。 江醒轻揉姜茶发顶,又把姜茶耳边散乱的耳发顺到耳后,「并不是只有孩子才需要保持童心。老师希望你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能坚守住一份纯真。」 「为什么?」姜茶往旁边一侧,离江醒远一点。 「我也不知道。这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我觉得很有道理。」 姜茶:「……」 这很江醒。 「那是一个老乞丐。」江醒提及那人,没忍住带了笑,一种很放松的、很纯粹的笑,「一个活得比富贵人还要自在幸福的老乞丐,我问他为什么过得这么开心,他说他一直坚守着一份童真。」 姜茶:看来这天底下真的有『穷开心』这么回事。 「现在看着他们,我大概明白了。」江醒目光落在前方勾肩搭背的两个孩子身上,「日子很苦,但他们总是能找到快乐。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不是吗?」 姜茶:「……」 这就是她讨厌读书人的原因,动不动就说教。 - 检查的第一个陷阱,里面有只鸡。 「老师,阿茶姐姐,里面有只大肥鸡诶!」晓峰激动得不行,挥手沖落在后面的两人喊。 江醒顿了顿,大步上前往坑里探,见着坑下瑟缩在角落的野山鸡,颇有几分难以置信,「真有会迷路的啊。」 第二个陷阱空的,第三个陷阱,里面有两只野兔。 江醒这次没落后,他站在坑边沖落后的姜茶招手,「阿茶,两只肥兔子。」 江醒笑容很深,那双被雪藏了的桃花眼都笑得弯了起来。他那一层不变的温和因此带了明亮的颜色,就仿佛波纹叠起的湖面被投下清晨明媚温暖的阳光。整个湖面活了,整个江醒活了。 姜茶看得有些愣。 江醒把老乞丐的话贯彻到了底。他是真的坚守住了一份童真,不,或许有两份。 经过商量,他们将两只野兔拿去镇上换银钱买米面粮食,野山鸡则留下改善伙食。 两只野兔以五百铜钱卖给了镇上的一家酒楼。酒楼老闆是个畅快的,不屑占穷书生的便宜,价格给得公道合理,甚至跟江醒约好若是再抓了野味,就直接送来,他有多少收多少。 江醒率先去粮站买大米和面粉。姜茶建议江醒别买太多,留些银钱去药铺买些可用于药膳的药材,再买些做菜用的调味料。起初江醒有些犹豫,药材倒也罢了,像葱姜蒜、辣椒花椒等调味料于他们而言多少有些奢侈了。 姜茶能理解,但绝不在此事上妥协,「老师,既然是改善伙食,就索性彻底一点嘛。我们也不用买太多,只够今天用就好,花不了多少铜钱。等以后陷阱抓了野猪卖了更多的银子我们再多买些米粮屯着。」 「你也相信能捕到野猪?」几日相处,江醒已看出她比书塾其他孩子都要成熟理智,甚至比过比她年岁大的周石、云草。 「当然相信。」姜茶目露憧憬,「不过一日就抓到一只山鸡两只野兔,那我还有什么不敢想。说不定还有阿水晓峰说的老虎黑熊呢。」 才怪! 江醒摇头失笑,但也听了姜茶的买了些调味料回去。 回到书塾,姜茶就直接钻进厨房。她拎着野山鸡掂量掂量。哟,足有五六斤重呢。 山鸡如此肥硕,那就做个全鸡宴吧。 第7章 说是全鸡宴,其实也就是把野山鸡拆解成几道接地气的菜而已,毕竟书塾改善伙食,要改善的不是舌尖的味觉享受,而是营养摄入,所以这个全鸡宴姜茶不打算用花里胡哨的做法。 处理这只鸡,姜茶讲究也不讲究。 杀鸡放血时,她拿了大碗装些淡盐水盛鸡血。两者搅拌均匀放置成型后的鸡血,入口嫩滑,口感更好。 放血后的鸡用滚水浇烫拔毛。毛拔尽之后再用火将表皮粗略烧灼一遍,将细小的绒毛除去。 菜刀在鸡肚上一划,看似没什么力道,山鸡却跟豆腐一样轻易被开膛破肚。鸡肚子里的鸡心、鸡肝、鸡肠等可食用的内脏被姜茶整理清洗干净装盘待用。 姜茶又把鸡胸肉也给挖了下来放到一旁,准备用来做鸡肉馅饼。至于做饼、爆炒鸡杂要用到的油,姜茶也解决了,谁叫这只山鸡够肥呢。 她把山鸡厚重金黄的油脂撕了下来,切块下锅熬出了小半碗鸡油。 到此,这只五六斤重的山鸡才算是被姜茶给拆解完毕,接下来该正式做菜了。 先是全鸡宴主菜——山鸡药膳汤。 五百个铜钱不多,在买了大米和面粉后,所剩的银钱能买到的药材很少。姜茶把价格亲民的当归、黄芪、红枣、枸杞各买了那么一小撮,其分量刚够做一次鸡汤。 第12页 这种买法跟砸场子没有区别,得亏药铺老闆脾气好,没有拿着扫帚把两人赶出去。 姜茶把整只鸡都用来做汤,毕竟除了鸡胸肉的鸡被书塾九个人分食,每个人也吃不了几块。她把鸡肉均匀切块,放入锅中,加清水、姜片、葱段煮开去血水,再捞出以清水洗净。 洗干净的鸡肉重新入锅,放入早已泡好的当归黄芪红枣枸杞,再加上几片姜、几颗花椒,加清水,上锅盖,大火开煮。 鸡汤熬制过程中,姜茶也不闲着。她把清理好的鸡杂切丝,买来的青椒切丝,再备上姜丝、葱段、蒜片、花椒,等汤出锅再爆炒。 鸡杂备菜妥当,姜茶才又揉面,面揉好又准备肉馅。他把鸡胸肉剁碎,野菜剁碎,加些许葱末、姜末、盐、油,混合搅拌均匀备用。 等所有备菜工作准备妥当,锅里的鸡汤已经半熟。鸡汤的浓香味飘满整个书塾,勾着孩子们来厨房偷看。他们倚在厨房门口往里探头,小脑袋从下往上一个一个叠,叠在最上面的是个大脑袋。 江醒消瘦温和的脸勐然撞进姜茶视野让她眉梢微微一挑,细看才发现江醒并不是跟着孩子们玩『叠叠乐』,只是他刚好站在孩子们身后,借着身高优势看着像而已。 不同于孩子们的迫不及待,江醒看姜茶的神情既惊诧又疑惑。 阿茶十一岁。阿茶能读会写。阿茶敢抓蛇吃蛇。阿茶会设捕猎陷阱。阿茶还有好厨艺。 这样的阿茶为什么会沦落成乞丐?阿茶又还有什么本领没有展露出来? 嘶。 尖锐的疼痛陡然袭击大脑,让江醒眼前一白。他连忙扶着门框停止思考,疼痛才随之退去。 只有姜茶察觉了他的异样。 他果然一动脑子就会头疼。这可真是个闻所未闻的怪病。 半个时辰后,书塾迎来两年来最丰盛的午餐:野山鸡药膳汤、小青椒炒鸡杂、凉拌鸡血、凉拌野菜、鸡肉大馅饼。 九个人围着饭桌——破门板垫石头端坐,面前都放着一碗浓香四溢的鸡汤和一个成人张开手掌大小的鸡肉馅饼。 「阿茶辛苦了。」江醒夸奖姜茶一翻才说动筷。 一时间书塾便只留下碗筷碰撞和咀嚼声,没有人吧唧嘴,也没有人说话。 书上说食不言寝不语,江醒就真的让孩子们在饭桌上不言不语。 吃着吃着,姜茶就注意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饭桌中央还放着三个小菜:爆炒鸡杂、凉拌鸡血和凉拌野菜。有那么三个人,偏偏不吃色香味更佳、平日吃不到的鸡杂和鸡血,只吃野菜。 其中一个是江醒,看来就算他失忆了也不忘曾经的生活习惯。试想,哪个贵公子会吃鸡下水呀。 另外两个人是阿水和阿云两兄妹。 回想这几天同阿水阿云的接触,姜茶眼神不自主地冷了冷。她不希望在她保护江醒的这一年里出任何意外,那么,为避免发生任何可能的意外,这两个人该不该除掉呢? 越想,姜茶越觉得没劲。 混江湖的,准确说正经混江湖的,都不屑杀孩子。 越想,姜茶就越怨。 她余光一瞥,有了主意。 姜茶眉梢微挑,目露几分恶作剧的兴味。 她夹了一筷鸡杂给江醒。 「老师,这个鸡心你也尝尝,很好吃的。」 江醒拿筷子的手僵了僵,但还是夹起碗里的鸡心放进嘴里。艰难地咽下肚之后,他沖姜茶点头笑道:「阿茶的厨艺或许能赶上酒楼里的大厨了。」 甦醒过后他没去酒楼吃过,但他想酒楼的饭菜大概也就如此了吧,因为姜茶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野山鸡药膳汤透着黄金般的色泽,看着轻薄透亮,但香味鲜浓,口感醇厚,虽然加了药材带了中药味,但药味控制很好,浓一分则苦涩,淡一分则寡味。 馅饼表面用鸡油煎得金黄酥脆,里面却松软多汁。用酵母发过的面,熟透之后蓬松香软,裹着汁水丰盈的野菜鸡肉馅,一口下去,面粉的甜香、野菜的清香、鸡肉的肉香混在一起炸裂在舌尖,宛如盛宴。 凉拌鸡血他没吃,凉拌野菜他尝过了,清爽可口,在鸡汤和馅饼之后来上一口,很是滋味。 至于刚吃下的鸡心……鸡心本身奇怪的口感让他忽略了菜的味道,只嘴里残留的麻辣味提醒他这道菜也会很好吃。 姜茶看江醒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吃下鸡心,吃完之后还笑着夸她,就又觉得没劲了。 欺负太好欺负的人,没意思。 接下来的两天姜茶没有去抓猎物。第一天是她出于战术性的决定,第二天则是天公不作美,遇上雷雨夜。她还不至于冒着雷雨去给江醒抓鸡吃。 夜里下大雨,第二天其实很适合去抓鱼,于是早饭时姜茶提了提。 江醒对水其实有几分恐惧。不论是空白着脑袋在江边醒来,还是险些被河水沖走淹死,都不是什么好经歷。 「去吧。」江醒咬咬牙。 第8章 没有鱼篓,只能拿那个形状丑陋怪异的背篓代替。 姜茶多看了一眼,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背篓是用竹篾编织的,竹篾厚薄不等、宽窄不等,以致于编织的时候漏缝,这也就罢了,背篓还说圆不圆说扁不扁的。 「这是我跟张大爷学着编的。」江醒拎起背篓,不觉尴尬,「丑是丑,但能装东西。」 第13页 倒是挺乐观。 姜茶违心地夸江醒,夸完之后忍不住琢磨江醒失忆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已经不止一次了。江醒不止一次看穿她的心思。 姜茶自认很会把心思掩藏在平静的表情之下。刚才,她也只是余光快速地一扫背篓而已,不到盯着看的地步,饶是如此,江醒还是看准了她的心思。 江醒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就如此敏锐,那么失忆前的江醒可见一斑。 - 这是书塾第一次去河边抓鱼。出于安全考虑,去的都是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伤口结痂了的云草、姜茶、阿水和晓峰。 周石倒是想去,可惜他的伤口还得养上几日才能碰水。他做乞丐时没少去河边摸鱼,自认经验丰足,拉着阿水和晓峰好一番指导。 穿过平安村的河没有名字,有村民图方便叫它平安河。 平安河不算宽敞,却够深,其中一段穿过一荒废的矮滩,滩上长满了杂草。遇大雨河水勐涨的时候,便有大大小小的鱼窜上矮滩。等河水退去,鱼困在杂草之中,正好便宜了村民抓着吃。 书塾一行人到的时候,矮滩上已经有三四个村民在摸鱼了。他们见着江醒领着孩子来摸鱼,都和善打招唿,还指了一段还未摸过的地方给江醒。 有个村民来得早,已经收穫满满准备往回走。他从鱼篓挑了一尾巴掌大小的鲤鱼给江醒当作孩子的束脩,还说晚点让孩子给送点自家泡制的酸菜。 姜茶听得咋舌。 她来书塾快十日了,别的不说,就这千奇百怪的束脩是见了不少。什么红薯啦、鸡蛋啦,老旧的凳子、锅碗瓢盆啦,穿不了的衣裳、替换下来的旧床单啦,现在又多了鲤鱼和酸菜。 「阿茶,你还是穿上鞋吧。」云草打断姜茶的思绪。 姜茶抬抬白生生的脚丫子,「我脚不臭。」 云草挡在姜茶身前,遮住她脱了鞋袜的双脚,「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子的双足不能随便露给人看的。」 姜茶低眼看见云草不仅好好地穿着鞋袜,还把裤腿给扎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打算穿着鞋袜下水摸鱼的。 姜茶当然懂云草的意思,她却不甚在意,「看了就看了,还能掉块肉怎么的。」 阿水在旁不敢低头,他大抵是第一次见这么『豪放』的女孩子,脸颊有些尴尬的红,「阿茶姐姐,云草姐姐说的对,若是被人看见,免不得说你闲话,损你名声。」 姜茶把裤腿儿一卷,果断下水,「名声在我这里还没有一条鱼重要。」 「可是人言可畏啊。」阿水欣赏阿茶,不希望她被流言所累。 「呵。」姜茶冷笑,露出不符合她人设的肃杀,「只有弱者才怕流言。」 阿水听得一震。 「怎么了?」江醒和村民『拉扯』完,见三人愣愣地站着,走了过来。 姜茶再次抬抬白生生的脚丫子,带起一串水花,恶趣味地问江醒:「老师,我可以脱鞋摸鱼吗?」 阿水和云草皆是一愣,尤其是阿水。他防不胜防,视野里闯进的脚丫,让他脸颊顿时红透了。 「当然可以。」江醒语气自然极了,甚至若无其事地脱鞋袜卷裤腿。 咦? 「我还以为老师会说女子在外露脚伤风败俗。」 「是么?」江醒动作一滞,「为什么伤风败俗?」 「对呀,为什么?」姜茶问阿水。 阿水涨红了脸。他知道,但他说不出口。 江醒不等阿水的回答就下了水,他面上有几分雀跃,「我们来比比,看谁摸的鱼多、摸的鱼大好不好?」 「好啊!」姜茶笑了。 这是她加入书塾以来第一次会心地笑。 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江醒这个人有趣。 - 这次摸鱼,他们可谓是大丰收。 大大小小的鱼总共有二十多条,大的有两三斤重,小的有两三指宽,品种以鲤鱼和鲫鱼居多。 回去路上,云草走在最后。她鞋袜裤腿湿哒哒的很不舒服,甚至每走一步,脚下就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很是尴尬。 反观姜茶,鞋袜裤腿洁净干爽,同江醒三人走在一处,脚步轻快很是自在。 云草和他们相隔也就五六步的距离,却偏偏觉得离了好远好远。她开始怀疑起一直坚守的某些东西的正确性。 抓了鱼,又有酸菜,午饭自然就吃酸菜鱼。 做饭的差事原本是云草的,现在姜茶展露了好厨艺,云草甘愿给姜茶打下手。 云草来书塾之前是不会做饭的。五岁时,她父母去世,被寄养在大伯家。她大伯娘不是个好相处的,把她当丫鬟使,也不管她年纪小,粗活累活都丢给她干。而厨房是绝对不让云草进去的,因为大伯娘怕她偷吃。 后来云草得了重病,要花大钱医治,毫无悬念地,她被大伯一家给赶出了家门。在云草缩在街头等死的时候,江醒看见了她。 江醒看见了她,所以她活了。 江醒没钱,但他有信誉。医馆开便宜但好用的药方,药铺给江醒赊帐,云草就这么活了下来。 云草很感激江醒,来到书塾之后就自动包揽所有家务。她不会做饭,就厚着脸皮跟陈河的母亲学。 陈河一家同云草接触多了,都喜欢上这个踏实本分的姑娘,有心将她说给陈河当媳妇,但因着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第14页 「阿茶,我可以跟你学做菜吗?」云草自打吃上姜茶做的『全鸡宴』后,就有了这个想法。起初她担心这是姜茶家传的手艺,所以等到现在才厚着脸皮开口。 姜茶眼皮也不抬一下,不冷不热道:「我不会教你,但你可以在旁看着跟着学。」 「好!」云草很高兴,「你需要什么,我来给你打下手。」 姜茶挑了几个红薯给云草,「削皮。今天中午,我们吃红薯窝窝头、酸菜鱼和鲫鱼汤。」 -------------------- 作者有话要说: 迷之乐观·江醒╮(╯▽╰)╭ 第9章 面粉所剩不多,姜茶只能拿之前剩下的粗玉米面做窝窝头。虽然没有牛乳和蔗糖,但陈河给的红薯很甜,想必做出来的窝窝头口感也不会太差。 红薯削皮煮熟捣成泥,加粗玉米面搅拌均匀,再加热水揉成面团。 「为什么要用热水和面啊?」云草在旁看得煳涂。 「玉米面得用热水烫至熟化才有粘性。」姜茶把面团搓揉成条,均匀分段,再将每份搓揉成锥状,底部捏洞,上蒸笼一一摆放整齐。 锅中烧水,水开上汽后,窝窝头上锅开蒸,约莫一炷香时间窝窝头就熟了。 这一炷香时间,姜茶不闲着。她开始备菜酸菜鱼。 鱼选的是最大的那条两三斤重的草鱼。她手往水桶里一探,眨眼之间抬手,草鱼就被她死死拽在手里。 上菜板,手掌往鱼头上一拍,鱼顿时不动了。她拿了菜刀三两下就剔干净了鱼鳞,然后剖肚、除鳃、抽腥线、清洗干净。 再上菜板,两刀剔骨,取下草鱼两侧净肉。净肉切片、鱼骨切断,鱼头剖两半,入盆腌制。 书塾九个人,一条草鱼可不够。姜茶又捞了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切片。 姜茶动作很快,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等她把三条鱼处理好,打下手的云草才剥好蒜头,剪好干辣椒段。 「阿茶,你好厉害!」 姜茶最近就属这句话听得最多。 酸菜切段、葱切段、姜切片,大颗的蒜头改刀,能用上的配料就做好了。 到此时窝窝头还差点火候,姜茶趁机把鲫鱼清理好装盘。 窝窝头好了。 锅盖一揭,雾气轰然散开,露出黄灿灿、胖乎乎的窝窝头。香气瞬间四溢开来,让灶下烧火的栓子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该做酸菜鱼了。 鸡油还剩了些,不多,也只能将就了。 热锅下油,油七成熟下花椒、干辣椒段、葱姜蒜,炒香,下酸菜,炒出香味之后加清水。 等水开,佐料、酸菜味入汤汁,下鱼头和鱼骨煮小半盏茶时间,大火转小火,下鱼肉片,待得鱼片变白就可出锅了。 按理最后还有一步是撒花椒、辣椒浇热油,可条件不允许啊。 将就吧,将就。 然后姜茶又将就着做了个鲫鱼汤。 饭桌上,云草双眼发亮,「看阿茶做菜就像看表演一样。」 江醒却是在想被姜茶养刁了嘴可怎么办,他已经快有口腹之慾了。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他们时不时会在小青山的陷阱里捕捉到猎物,只不过全是山鸡和野兔。江醒很意外,觉得这小青山的山鸡野兔未免太能迷路了。同时他又想,如果有个野猪山鹿什么的迷路就好了,那就可以给孩子们添一身衣裳。 老天像是听到了他的愿望,几天后,果真给他『送』来一只『迷路』的野山猪。 这是只半大的野山猪,约莫有一百五十来斤。在陷阱坑里横冲直撞了大半晚上,力气耗尽,躺在坑底听天由命。 江醒几人找来藤蔓搓成绳,把野山猪捆结实拖出坑,然后就面临新问题。这野山猪要怎么运到镇上去? 一百五十来斤,换个常年劳作的庄稼汉子轻易就扛走了,但换了江醒……不提也罢。 要说两人抬吧,除了江醒其他都是孩子,没一个身高与之相当的。 真是个甜蜜的烦恼。 姜茶提议,「要不就跟赶牛一样赶去镇上?」 「这可是野山猪,发起狠来能夺人性命,恐怕没法赶吧。」阿水除了担心这个还担心如此高调地招摇过市会不会不太好。 姜茶倒是有办法让野山猪老实,不过实施起来就有点不符合她『柔弱孤女』的人设了。 到最后还是江醒去村里借了一辆独轮推车推去的寿平镇。买主还是酒楼老闆,他按照市价买下野山猪,甚至还给添了些零头,总共给了江醒四两银子。 这倒不是酒楼老闆爱心泛滥,就算给江醒四两银他也大赚,同时还卖个好,江醒送来更多野味他也就能赚更多,何乐而不为。 现在这形势,野味太难得了。 大梁和大庆不打也好,打起来也罢,这样没个准信,百姓提心弔胆过日子也难受。 江醒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他第一时间去米粮店买米买面。 姜茶走在后,看着江醒精神奕奕地踏进店门,很是唏嘘。 只有真正穷过饿过的人,手里一有钱才会第一时间囤积粮食。 江醒已经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给他一块田,再给他一些时间,他或许就能消耗掉他仅剩的书卷气,变得跟万千农夫一个样。 悲哀。 悲哀在这是他一手促成的,悲哀在他竟然自得其乐。 第15页 傻子。 等江醒、姜茶拖着米面和布匹回书塾,『江先生在小青山捕到一头野猪』的事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 阿水的担心终于成了真。 江醒捕到野猪这事,硬生生降低了村民们对『小青山探子杀人』的恐惧。他们开始跃跃欲试,打算重操旧业。 这群人里有老实的,也有不老实的。不老实的癞子李想要不劳而获,盯上了江醒他们的捕猎陷阱。 癞子李本身就跟江醒有仇,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 癞子李这人好吃懒做,还好赌。父母先后被他气死之后,他便没了顾忌,赌掉了家里的田地和房子。 没处可住的癞子李盯上了陈河家的老屋,可陈河家宁愿老屋破败掉也不愿意租借给他,所以当癞子李得知江醒住进老屋还不用给租金,就记恨上了。怪就怪在,癞子李记恨的不是陈河家,而是江醒。 典型的欺软怕硬。 癞子李远远地跟了江醒两天,摸清三个陷阱的位置后,在一天早上早于江醒把陷阱里的两只野山鸡给摸走了。 可惜他运气不太好,下山路上就撞上了江醒一行人。 这癞子李偷鸡连个麻袋都不捨得套,把两只野山鸡大喇喇地抱在怀里。他见着鸡主人也不害臊,还挑衅地瞪江醒一眼。 姜茶乐了,不料没空收拾的跟踪狂自己撞上门来了。 她姜茶的鸡是那么好偷的吗? 下山路窄,癞子李只能贴着江醒四人下山,到错开姜茶的时候,被姜茶突然踏出的脚给绊了一下,人一个倒栽葱,像陀螺一样滚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架得死死的,食材什么的别考究。第一次尝试美食内容,还在学习中,全文不会涉及太多。 第10章 癞子李这么一滚,手里的山鸡可就抱不住了。 这野山鸡生性就勐,又在陷阱里困了一夜受了惊吓,现在得了机会挣脱癞子李的桎梏,顿时扑腾起来,尖锐的爪子少不得在癞子李身上抓挠几下。 癞子李胳膊上、脸上,还有那没剩多少头髮的脑袋上都被挠出好几道血痕。他疼得哇哇直叫,鸡也顾不得了,抱着头像只鹌鹑似地蜷缩成一团,不免又多滚了几圈。 滚了约莫四五丈,癞子李才停下来。听着姜茶几个孩子的笑声,癞子李爬起来恶狠狠盯着坡上几人。 「谁他妈绊我?」癞子李不怕瘦猴子江醒,更不怕书塾那些个瘦萝蔔头。 「你妈我绊的你,怎么了?」姜茶笑眯眯看他。 江醒听得眼角一抽。相处一月,他知道阿茶时不时语出惊人,但平日里好歹有分有寸,可现在…… 周石叉腰笑得猖狂,「你爹我绊的你,怎么了?」 江醒眼角再一抽。 阿水没有附和,却笑得直不起腰。 笑完阿水才悄声问姜茶,「阿茶姐姐,你为何绊他啊?」 癞子李曾到书塾搞事,书塾的孩子们都讨厌他,但也不至于因此无故挑事。 「偷我们的鸡,绊他一脚算轻的。」姜茶说着,弯腰捡了几块石头在手。 鸡跑了,还落了一身伤,他癞子李忍不下这口气,骂骂咧咧地卷了衣袖想揍人,才往上走了两步,一块石头就砸在他面前。他脚若是快上一拍,石块必然砸在他脚背上。 噌! 癞子李的火气顿时爆发了,忍不住了。 「小兔崽子、小杂种、小贱丨人,有本事就给老子站着别动,老子今天不把你揍成傻子就不信李!」癞子李脚下生风往上沖,结果又是一石子砸了下来,依旧没中。 「哎呀,又歪了。」姜茶自然是故意的,一来逗弄癞子李,二来不想露身手。 「我来!」 姜茶一愣。 是江醒。 江醒从姜茶手里挑了最大的一块石头,对准癞子李就砸了过去。 正中眉心。 「我,我没想到会这么精准。」江醒自己都愣了,满脸都是老好人第一次干坏事的仓皇。 「哈哈哈!」姜茶笑得差点出了眼泪。她好想把剩下的石头都给江醒砸,再想想就算了。江醒要是再砸上两下,恐怕晚上都要不安得睡不着了。 癞子李被砸得脑袋发晕,他捂着眉心,鲜血染红了他骯脏的手掌。他不骂人了,只阴恻恻看了看江醒四人,默不吭声转身下山。 「他来报復怎么办?这种小人最喜欢使阴损的手段了。」阿水心生担忧。 姜茶把石头一丢,拍着手上的泥,不甚在意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顶多也就敢嚎两句,生不起什么事来。」 拍净手,姜茶回身看江醒,本想安抚下这个老好人,结果却看见江醒眼里裹着兴奋。 是的,她没有看错,是兴奋。 「老师。」姜茶眨了眨眼,「你不会怪我惹是生非吧?」 江醒回神,眼里的兴奋消失殆尽后有一瞬间的愣怔。他有点被刚才的情绪吓到了,他看见癞子李满手满脸的血,心底生起的不是恐惧或是惊慌,而是一种欲丨望,想要看见更多鲜血的欲丨望。 「你不是说他偷了我们的鸡?」江醒强按下心底的不安。 姜茶笑了,「嗯,他的确偷了我们的鸡。只是我没想到老师也会朝他扔石头。」 这真的和你老好人人设不符。 第16页 「他不该辱骂你。」江醒伸手揉揉姜茶的发顶,「你是个好孩子。」 这次姜茶没有躲,但她很不满江醒后面一句话。 孩子?好孩子? 呵。 - 癞子李下山见人就说江醒抢他的鸡,不仅抢鸡还拿石头砸他。他把血淋淋的伤口露给村民看,哭着嚎着好不悲惨。然而没人信他,反问他: 鸡?你哪里来的鸡?抓的野山鸡?你怎么抓的?怕不是从江先生的陷阱里偷的吧? 村民附又打趣: 江先生那么难,好不容易抓几只野味换钱过日子,还被你个癞子狗惦记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江先生良善啊,只砸你石头。你要是偷到我头上来,非得打断你一条腿! 嗯……村民也是很护短了。 癞子李碰了一鼻子灰,骂骂咧咧回住的草棚,从角落里找了蜘蛛网煳在眉心伤口止血,又从破床单上撕一块布胡乱地裹着脑袋。他脸上手上的血渍都不清洗,任自己一身狼狈。 癞子李直接出村子去寿平镇,依旧是碰人就说江醒抢他鸡还打他,有鼻子有眼的。 他满镇上转,满镇上说,说得累了就在平日常去的小酒铺子喝酒。 酒铺子缩在街边角落,卖些劣质白酒和炒花生、炒毛豆,来这里喝酒的都是穷酸人,三个铜板就能喝上一碗酒,一个铜板就能来份炒花生或是毛豆。 癞子李叫了一碗酒和一碟炒花生。一颗花生一小口酒,倒是惬意自在。边上有面熟的人换到他这一桌与他同坐,左右无事就问起他头上的伤来,癞子李又编排起江醒来,口若悬河。 这还是癞子李第一次受人瞩目,被人打这事说着说着就变了味,语气从愤懑委屈逐渐变成了洋洋得意。 像个挑梁小丑。 一碗酒一碟炒花生还没吃完,癞子李就已经讲了三遍被江醒带着几个孩子群殴的『光辉事迹』了。在他重复第四遍的时候,酒铺子来了一个中年汉子,坐在旁边桌愁眉苦脸地喝酒。 又多了个听众!癞子李余光扫了中年汉子一眼,这一眼看去却发觉这人有点眼熟。 见过。 等第四遍讲完,癞子李终于想起中年汉子是谁来。他端着还剩半碗的酒和半碟子花生挨过去,低声问,「这位老哥可是姓云?可认识一个叫云草的小姑娘?」 中年汉子鼻樑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黑色胎记,太让人印象深刻了,所以哪怕是时隔一年,癞子李还是认出了这个中年汉子就是云草的大伯。 癞子李成日无所事事,就喜欢在街上闲逛。一年前,他闲逛时就看见云草大伯云有福夫妇丢弃云草的一幕。那时候云草重病垂危,趴在地上双手拽着云有福的裤腿,苦苦求他不要丢下她。云有福抬脚踹开云草,直把人给踹晕过去。云草大伯娘甚至嫌恶地沖晕死过去的云草吐唾沫骂赔钱货。 当时癞子李站在人群之中,跟着众人一起骂脸长胎记的云有福人丑心也丑,很是过了一把好人瘾。 「提个死人做什么,晦气!你也给我滚远点,别把你满头癞子传染给我了!」寿平镇不大,癞子李又是镇上出了名的二流子,云有福想不认识他都难。 搁平时,癞子李铁定生气了,但这次他忍了,他再次压低声音凑近云有福,笑容猥琐至极,「云草不仅没死,还长成了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想必卖给大户人家当丫头,或者买给鳏夫当老婆能值不少钱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姜·心狠手辣·杀手·茶:孩子?呵! 第11章 「当真?」云有福听着双眼一亮。 当初他把云草丢大街上惹了好些闲言碎语,因此连着一个月都没再去镇上,后来再无云草消息,只当云草已经死了,现在癞子李却告诉他云草没死,还长得不错? 要真是如此的话,那自家小子的彩礼钱就有着落了! 「她人在哪里?」云有福也不嫌弃癞子李满头的癞子了,还给癞子李点了一碗酒和一份花生毛豆。 癞子李笑嘻嘻地喝着酒卖关子,「这个嘛……」他沖云有福搓搓拇指和食指,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要钱。 云有福暗骂几句,面上却挂着笑,「只要能找到人,铁定少不了你好处。」 最终两人以二两银子的报酬达成了交易。癞子李是个实际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得见了银子才肯带云有福去找云草。 二两银子不少,云有福随身没那么多,得回家取。他暗骂癞子李是个心黑的,但想着把云草卖给个有钱的老鳏夫少不得十两银子就只好忍了。反正于他而言,这都是天上白白掉下的馅饼。 于癞子李,也是。 一想着明日就有二两银子的收入,癞子李在小青山吃瘪的坏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甚至跟酒铺子老闆赊帐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以致于在回平安村半路上就扛不住席地睡了一觉,等再醒来天色已经黑了。 劣质白酒喝多了头疼不说,酒劲去得也慢。酒借怂人胆,癞子李晃晃悠悠回到平安村,远远见着黑压压宛如蛰伏勐兽的小青山,不仅不怕,还生起一股子征服欲。 「哼!小杂种,既然不孝敬爷爷我,那别想再抓到一只鸡。」癞子李嘿嘿怪笑着,一摇三晃地走向小青山。 等他跌跌撞撞地爬到捕猎陷阱,月亮已然高悬天空,照得周围影影绰绰。夜风一来,顿时有万千鬼影乱舞。 第17页 此时的小青山很安静,除了风颳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就连虫鸣都没有。若是时常在山间行走的猎人或是砍柴人,此时必然察觉不对转身下山,可癞子李一年到头也不会上山一趟,哪里知道。 他察觉不到小青山的异常,只想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他不慌不忙地解了裤腰带,冲着捕猎陷阱哼着小曲释□□意,哼到一半,尿到一半,一切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什么? 前面不远处黑漆漆的阴影里耸动着一团奇形怪状的黑影,像一个人上身支棱出一块同身大的肿瘤,肿瘤上还长着几只触角,触角不停蠕动着,说不出的诡异狰狞。 黑影正朝着他的方向来,带动一路的树枝杂草,发出沙沙摩擦声,摩擦声中还夹杂着黑影发出的低沉嘶哑的呜咽声。 癞子李何曾见过这种场景,吓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地上。光熘熘的屁股被地上的杂草乱石硌疼了也不敢叫,他直愣愣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就在此时,黑影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癞子李左右看看没发现黑影,以为刚才是自己酒喝多了花了眼,正当要松口气,诡异的黑影却从后背笼罩过来,还伴随着那阴森森的呜咽声。 他大脑顿时当机停止思考,身体先行一步连滚带爬往前窜,前面就是捕猎陷阱,他这一窜正当扑进陷阱里摔个狗吃屎。 癞子李完全慌了,跟个疯子似地往坑上爬,且不说他手忙脚乱爬不上来,就那还没提上来的裤子就很能拖他后腿。 「果然不该拔了木刺啊。」幽幽的女声从坑上传来,惊得癞子李一颤。 癞子李转身,背紧贴着土坑抬头看,瞧见诡异黑影的真貌。 那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手拎着野兔,一胳膊夹着山鹿的姜茶,至于他看岔的触角,不过是挣扎不止的山鹿腿和野兔腿。 癞子李智商太不在线了,见此情景,他竟然不觉哪里不对,冲着姜茶开口大骂:「小贱人,你他妈找死!」 癞子李骂骂咧咧提上裤子,再次往上爬。 姜茶勾了勾唇角,顺手将山鹿和野兔丢进坑里。得了自由的鹿和兔在坑里乱窜,接连两次把爬到一半的癞子李撞回坑底。 姜茶笑看了会就觉无趣,弯腰,探手扣住癞子李的咽喉。 突然而来的窒息让癞子李双目圆睁,他来不及扒拉姜茶的手,甚至来不及恐惧,就听咔嚓一声。 癞子李的脖颈断了。 一切发生不过眨眼之间,癞子李面上愤怒和兇狠都来不及褪去就死了。 姜茶扣着癞子李的脖子,将人从坑底拎起来,像丢破布一样将人丢在一旁。 在山林处理尸体很容易。不过在此之前,姜茶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把坑里的野兔放到另一个陷阱里。 放好野兔,姜茶不自主打了个哈切。 有点困了。 她重新拎起癞子李的尸体上到小青山深处,随意找了一处树丛野草密集的斜坡丢进去。 这地方一年到头不来人,就算来了人发现尸体也没事,谁会想到兇手是她这个『柔弱孤女』呢。 下山,回书塾。姜茶却不料遇上木头似的立在院子里的江醒。 很反常。 无法思考的江醒睡眠质量一直很好,这一个月来,姜茶还是第一次遇见江醒大半夜不睡觉。 难道是在等她? 不应该。 为避免同住的女孩子半夜尿急醒来发现她不在,姜茶每次上小青山都会提前给她们下迷药。那么女孩子们没察觉她离开,江醒就不会知道。 那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原因很简单,从不做梦的江醒今晚做噩梦了,或者说恢復了部分记忆,而这一切的发生,全归咎于癞子李那满头满手的血。 恢復的这一小段记忆很不好。 记忆里有个女人,她穿着华贵的衣裳,梳着华丽的髮髻,戴着璀璨的钗环,只是衣裳凌乱,髮髻散乱,钗环歪斜。 她跪趴在地上,一个劲地沖『江醒『磕头,声音嘶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还小,还不会认人,不会妨碍你的。求求你了……」 记忆里的自己做了什么呢? 记忆里的『江醒』一剑刺穿了女人的咽喉,还说了一句:真难听。 语气平静至极,连厌恶都没有。 女人捂着咽喉倒地,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掌、她的脸。 然后江醒就醒了。吓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我姜姐,人狠话不多╮(╯▽╰)╭ 第12章 如果不是他从来不做梦,如果不是梦里真实感太强烈,江醒只会当那是噩梦,相反,他强烈地意识到梦里的场景是真实的,而且这种意识近乎执拗。 江醒再也睡不着了,到院子里望着悬挂半空的月亮发呆。 他只能发呆,想不敢想,忘忘不掉。 「老师?」姜茶可不想陪着江醒发呆,她绕到江醒身后出声叫他。 江醒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姜茶,面容上的呆滞消散,重新附上柔和,「阿茶,你怎么起了?」 额……看来都不用甩锅说是他看月亮太入神没听见她开门出来的声音了。 「起来上茅厕。」姜茶撒谎从来都面不改色,「老师,你怎么不睡?」 第18页 江醒眸光黯了黯,但在夜色下并不明显,「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事。」 江醒没有犹豫,似乎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他的这种理所当然的坦诚让姜茶不适,就像一个浑身污秽的人陡然看见一个一尘不染的人一样让人不适。 自惭形秽么?姜茶不愿意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哦。」姜茶淡淡地应了声。 「我以为你会问我记起了什么。」江醒笑笑。孩子都有好奇心性,阿茶却没有。好,也不好。 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姜茶心里如此回答,但嘴上却不一样,「如果老师愿意说的话。」 说给阿茶听么?不能。 江醒摇头,「是些不好的事。」 「哦。」姜茶转身朝茅厕走,走了两步再回头问江醒:「老师,你现在叫江醒对吗?或者说,江醒才是你对吗?」 江醒初听迷惑,一回味就明白了姜茶的意思,他笑了,一扫噩梦带来的阴霾。他重重点头,「嗯,对。」 我是江醒,不是梦里的那个人,或者说记忆里的那个人。 姜茶有点被江醒的笑容晃了眼。一个月的伙食改善,让江醒脸颊长了肉,他不再是尖嘴猴腮的模样,他面目越发温润起来,甚至依稀能看出些许风华。这样的江醒一笑,还真有点让人扛不住。 姜茶喜欢好看的男人,准确说,好看的、美好的一切她都喜欢。 - 云有福一连在酒铺子等了四五天也没有等到癞子李,急了。 他大儿子正谈婚事,女方光银子就要十五两,少一个铜子儿都不行。家里正为这事发愁,天上就掉下云草这么个馅饼,谁知还没高兴两天癞子李就失联了。 不管癞子李是不是为了骗他那一碗酒才故意拿云草说事,他都得去平安村找癞子李讨个说法。 云有福的妻子张氏是个口嘴伶俐的,她怕云有福一个人吃亏,也跟着云有福一起去。 一到平安村,路上遇人问及癞子李,都说几天没见人,再多的就都不愿透露了。实在是爱偷鸡摸狗的癞子李在村子里的名声太差,来人是癞子李的亲朋好友,他们不待见,来人是癞子李的债主,他们更不愿招惹。 云有福夫妇顶着烈日走了几个时辰才从家到平安村,又热又累不说,人没找到还接连碰壁,本就脾气不好的俩人自个儿倒先拌起嘴来。 张氏怪云有福愚蠢被癞子李骗了,云有福怪张氏不该答应女方十五两的彩礼钱,说着说着就要动手。 一旁的村民看着气愤,你外村的夫妻在我们村吵架打架算是怎么回事?打出了事算谁的?快滚犊子吧! 一看两人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果子,村民也不客气推搡着赶两人出村。 张氏走了大半天腿脚酸疼,是又愤怒又委屈,她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撒起泼来,又哭又嚎:「你们村的癞子李拐了俺家侄女,俺今天来就是找俺侄女来了,你们要是不把人交出来,俺就上官府告你们!」 村民一听癞子李拐人姑娘,先是一惊,然后又笑了,「就癞子李那胆子也就敢偷鸡摸狗,拐人姑娘的事干不出来。」 「那他人呢?要不是拐了人心虚,躲起来干嘛?」云有福暗道自家娘们儿聪明,也不跟张氏吵吵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村民这下倒是被云有福问住了。癞子李的确失踪了。 癞子李这人浑是浑吧,但从来不会不着家。如果那个守瓜田的草棚子算是家的话。 村民这下做不了主了,只能引人去找村长。村长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把情况一一问清楚了,一听到云有福说他家侄女叫云草就愣了。 「你说你家侄女叫云草?」 张氏一看就有戏,「对,云草,虚岁该十三了!十三的姑娘都能说亲了,再一两年就能嫁人,你说癞子李安的什么心!」 村长听得眉头一皱。这算什么大伯娘,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这么说,岂不是平白污云草的清白?这话要是传出去,要云草怎么活? 「癞子李没有拐你家侄女。」村长还记得云草被江醒带回书塾时的惨状,稍一琢磨心里有了计较。 「这话你说了可不算!把癞子李交出来!」张氏认准了癞子李是平安村的人,只问平安村要人。 村长去哪里找癞子李给她。 「那你就去报官吧!癞子李欠了村里好些钱粮,我们还正找他还呢。你要报官把人找着了,我们还得谢谢你。」村长冷着脸赶人。 到此时,村长已然看透了这两人,典型的泼妇无赖,本事也就无理取闹这么点。报官?呵,这明摆着颠倒黑白的事,他们怕是没有胆子捅到官府面前去! 云有福和张氏又碰一鼻子灰,荤素不忌地骂骂咧咧起来。奉村长命令,『请』他们出村的村民饶是再好脾气也火了。 「谁借给你们胆子来我们平安村作威作福?要再让我听你们骂一句,就别想全须全尾地出村去!」村民强扭住云有福的胳膊往外拽。常年劳作的庄稼汉子力气大,又用了巧劲,疼的云有福哇哇大叫。 云有福张氏吓到了,不敢再猖狂,等着出了村口、村民进了村才又开始骂爹骂娘,直骂得口干舌燥才停了。 云有福揉着紫红的胳膊往回走,张氏却拉住他,「当家的,先别急着回去。我看那老不死的好像认识云草,刚才他提到云草时脸色都不对。」 第19页 云有福一回想好想是有这么回事,「难道还真是他们拐走了云草?」 张氏冷笑,目露狡猾,「我们再进村问问。」 这次他们聪明了,在村口等到收工时间再进村。路上遇着的村民从田间劳作回来,并不知道这两口子的事,听装出好人脸的张氏找云草,便毫不设防地指向书塾。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两个送人头的,哎…… 第13章 得知云草果真在村里,云有福夫妇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朝书塾奔去,若不是折腾了一天累了脚,两人非得用跑的。 两人到时,书塾正收拾着桌椅准备吃晚饭。他俩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书塾,视线一扫没看见云草,便大声质问唯一的成年人江醒:「俺侄女呢?你把俺侄女藏哪儿了?」 江醒眉头紧皱。下午村长通知他说云草的大伯大伯娘找来了,已经被打发走,让他留个心。他不料这两人会折返回来,所以都没来得及把这事告知云草。 江醒前些日子给孩子们买了两匹布拜託陈河娘做衣裳,云草便跟着去学手艺。她今日还没回来,只是饭点已到,恐怕已经在回来路上了。他连忙招了晓峰,小声嘱咐他去拦截云草让人别回来。 这种时候否认云草在书塾已然没用,他也没法去想什么战术,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云草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嘿,笑话!我们是她的亲大伯亲大伯娘,不跟我们回去,难道还留在这里给你当暖床的?」张氏一张嘴又脏又毒,说出来的话简直污人耳朵。 江醒一张脸涨红,恼怒不已,旁边站着的都是半大的孩子,这妇人怎就这般不知羞耻,什么话都敢说。 「什么暖……你莫要血口喷人!」江醒连『暖床』这个词都难以出口,更别说跟泼妇吵架了,只会干瘪无力地辩驳。 「我知道你,江傻子嘛。」云有福对江醒早有耳闻,「别人说你是心善收留孤儿,我可不信,读书人能有几个傻的?你心眼儿恐怕比谁都坏,收留男娃子给你当下人,收留女娃子养大了给你当女人!我那云草侄女十四岁了,能嫁人了,你把她留在书塾不让我们领回去存的什么心思你自己知道!」 江醒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能颠倒黑白的人。收养说成奴役,十二岁说成十四岁,再清白不过的师生关系则说成是不正当男女关系。 「石头,你把孩子们领进屋里别出来。」不能再让孩子们听下去了,这两人的嘴实在太骯脏太恶毒。 「哟,怎么?被俺们说中心思急眼了?」张氏转而鼓动孩子们,「看见了吧,这个人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你们最好趁机逃跑,免得被他害……哎哟!」 最小的阿云冲上前,一脚踹在张氏小腿骨上,「不准污衊我们老师!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才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呢!」 五岁半的小女孩一脚能有多重?反正张氏是被阿云一脚踹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她撕心裂肺地哭嚎,「打人了,打人了!哎哟喂可不得了了!诱拐俺侄女不算,还出手打人,没天理了啊!救命啊,要打死人了!」 在讹人这事上,云有福跟张氏很有默契,「还不快把云草交出来,不交人我就报官告你拐卖幼童,还殴打无辜妇人!」 姜茶站在最远处,眨巴着眼看着一唱一和的云有福夫妇,惊了,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有意思! 姜茶看戏似的看向江醒,等着看他怎么处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遇到泼皮无懒别说说不清了,恐怕连说都无从说起。 江醒一把把阿云捞回来,生怕在地上撒泼的张氏不小心伤到阿云。他难得地沉着脸,「要报官是吧,你去报吧,我等着。」 他话刚落,阿水扯了扯他衣袖,小声道:「老师,若是官府来了,怕是只会把云草姐姐判给他们,毕竟他们才是云草姐姐的亲人。」 江醒面色一僵,耳朵尖尴尬地红了。 他这三年可没有跟官府打过交道,哪里知道官府怎么断案,全以为官府是向善的,不会让云草跟心如蛇蝎的云有福夫妇。岂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往往处理起这种事都图省事地遵循『法不容情』原则。 江醒的反应让姜茶差点笑出声。 这江醒,未免太呆。 呆,却说不上笨,知道拿官府来压人,可惜用错了时候。 对付这种最会胡搅蛮缠的泼皮,最快速有效的方式有两种,一是靠武力,二是靠官府。当然,江醒没有武力,也就只能借官府之手。只是正如阿水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府未必能帮着他。 云有福夫妇也是知道云草是他们的侄女,就算官府来了他们也有理,这才敢撒泼打滚不嫌事大。 江醒尴尬归尴尬,思绪一点也不慌不乱,「当初收留云草时她身患重病,为救治她我花了十多两银子。你要想领人回去可以,先把银子还给我。」 漂亮!姜茶没料想不能思考的江醒脑子会转得这么快。 「十多两?」哭嚎的张氏一顿。 「你应该没忘当初为什么当街丢弃云草吧?」向来温和的江醒冷着脸,竟是隐约透着逼人的肃杀气。 「云草姐姐这一年来在书塾的吃的、穿的、住的、用的,你们也得支付银子!」周石机灵,连忙附和。 第20页 阿水也道:「还有跟老师上课一年的束脩呢!这些加起来怎么也得二十两银子吧。」 「呸,又不是我们逼着你给云草治病的,更别说逼你养她、教她了。再说了,我不告你们诱拐我侄女就谢天谢地吧,还想讹我银子,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云有福来就是为了卖云草凑彩礼,想让他出银子,门儿都没有。 阿水双臂环胸冷哼,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样,「是不是诱拐,给不给银子都不是你说了算,是县令大人说了算,有本事你就报官啊,看大人是信你这老不要脸的泼皮,还是信佳名在外的老师。」 阿云瞪着明亮亮的双眼看着阿水,满满的都是崇拜:哥哥现在好厉害,不像从前只会整天整天地沉默寡言了。 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骂泼皮,云有福气得直跳脚,大跨步上前就要揍阿水。 江醒怎么可能让他得逞,抬手就抓住云有福的手腕。他还没怎么着呢,坐地上的张氏又嚎起来,爬着去抱他的腿。 江醒被抱个正着,人一个踉跄往前扑,江醒手劲又比不过云有福,被挣脱的拳头好巧不巧就砸在他的鼻樑上,鼻血瞬间就下来了。 嘶!姜茶看着都疼。 这一下书塾炸锅了。居然打老师?居然敢打老师? 周石第一个冲上去,一脚踹在云有福裤丨裆,一脚踹在张氏胸口,硬是把两人踹开。他当乞丐时可没少打架,最是知道打哪儿最疼。 阿水在犹豫。打人这种事可不是读书人该干的,但张氏疯了似的胡乱抓挠,眼见着就要抓到江醒的脸,他站不住了,上去一把拽住张氏的头髮就往后一扯,直把张氏扯得仰躺在地。 阿水上手了,阿云自然不落后,阿云上了,翠翠就不闲着。栓子倒是想上去帮忙,无奈腿脚不便,只能在旁出声助威。 至于姜茶嘛,当然是在旁小声劝架看戏。 晓峰没拦住的云草跑回来正当看着,啊啊叫两声加入战团。 看着是书塾人多势众,但个个都是瘦不拉几的空架子,还放不开,跟云有福和张氏打起来并没占什么优势。反倒是云有福夫妇见到云草跟受了刺激似的,下手越发狠辣,让云草几个都挂了彩。 江醒一开始还当孩子们和云有福夫妇间的肉墙,毕竟是教书先生嘛,怎么能纵容学生和人打架呢,可眼看着自家学生一个个挂彩,这个向来温和的男人心底生起一股戾气,压都压不住。 江醒一拳打在云有福鼻樑上,云有福的鼻血瞬间就下来了。 哦豁。姜茶眉梢一挑。 云有福的鼻血淌得厉害,张氏见着,跟个疯狗一样连抓带咬。江醒拉扯着孩子们后退,张氏不依不饶,抓咬不到人,就一把掀了书塾那门板餐桌,桌上的饭菜天女散花似的撒了一地。 姜茶双眼微眯。 那可是她做的饭菜。 --------------------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江先生还不是兔子,江先生叉腰.jpg 第14章 书塾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不少村民。村民护短,三两下扭住云有福夫妇,让其动弹不得。 陈河得知来人是云草的大伯大伯娘,找了两块臭烘烘的抹布给两人的臭嘴堵上。他安抚无声落泪的云草,「云草,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云草没说话,只看着陈河默默落泪。倒不是她不信陈河护她的诚心,只是陈河也不过比她大一岁,能有什么办法。 她很了解云有福夫妇,如果不跟他们走,他们就会一直缠着书塾。她不想给江醒带来麻烦,甚至为此从不去镇上,谁知道小心翼翼了一年,到头来还是被云有福给找到了。 见云草眼泪掉得更厉害,陈河娘心疼地搂她入怀,帮她擦眼泪,「你是我看中的儿媳妇,谁动你我跟谁急!」 云草瞪大眼看着陈河娘,脸颊通红。 「娘!」陈河扯了扯陈河娘的衣袖,像是在责怪她说话不挑时候,可心底却含了一份窃喜。 村长赶到时就看见被塞了臭抹布挣扎不止的云有福夫妇,以及衣发狼狈脸上挂彩的书塾大小。 村长拄着拐杖,头髮花白,气势却不比青壮年弱,他迎上云有福夫妇愤怒恶毒的目光,声色威严强硬,「平安村建村百余年,被其他村的进村打人还是头一遭,看来你们永安村真是养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云有福夫妇想要争辩,无奈被堵了嘴,只能呜呜咽咽发声。 「你们想要从平安村带人走,可以,把你们村长叫来跟我谈,谈不好就上衙门谈。」村长冷哼,「总得清算清算你们打人的帐,江先生给云草治病的帐。」 「就是!小姑娘病了你们丢,江先生好心领回家帮着治好了,你们就厚着脸皮来要人了,还不想花银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呢!」村民看不下去,对两人好一番声讨。 等着村民们七七八八说了好些时间,村长才扬手制止,「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滚回去找村长来谈,要么扭送你们去县衙先告你们进村行兇。」 云有福夫妇只得先认怂灰熘熘出村,他们可没有胆量对抗整个平安村的人。 不过,这个平安村的人都怎么回事?搁他们村,谁家遇上这种事都躲得远远的,这里的人倒好一个个地往前凑。 江醒对村长、村民们又是道歉又是感谢,村民们只说再遇上什么麻烦只管叫人,保准不让他们被外人欺负。见书塾的晚饭被砸,村民们自发性地从家里分出晚饭送来。这家送点那家送点,各种主食各种菜品摆了满满一桌。 第21页 期间姜茶找了些止血化瘀的草药碾碎了给众人治伤,孩子们疼得吸气,不哭也不委屈,只有打了胜仗的得意与兴奋。 姜茶无语,这么多人对两个人,被打成这样还得意?也好意思! 最后才轮到江醒,姜茶故意往重了下手,疼得江醒直抽冷气。 「老师,你跟我以前见到的教书先生都不一样,他们只会教学生『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却敢带着我们反抗。」姜茶语气里充满崇拜,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她知道。 「带着学生打架很不对。不过……」江醒顿了顿,「我觉得只承受着不打回去更不对。事实证明我做得很对,你看他们多开心。」 姜茶:「……」 不愧是半路出家的教书先生。 正如江醒所说,孩子们都挺高兴,因为他们在刚才的『战役』中成功护住了云草,像个英雄。只有云草愧疚又害怕,想哭又不想打破这种氛围,默默地在旁勐眨眼睛,实在忍不住眼泪了才转身抹一抹。 江醒处理好伤口,将云草招到一旁安慰:「云草,别怕,有老师在。」 江醒温和的嗓音与语气把云草好不容易巩固的城墙击破了,她泪水决堤,抽抽噎噎起来。 「只要你不想,老师便绝不会让他们带走你。」江醒脸上煳了些黑褐色的草药泥,又脏又狼狈,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声色严肃,「但老师有个要求,无论日后他们如何纠缠,你都要拿出今日打架的勇气和气势去拒绝去反抗。能做到吗?」 云草愣了片刻才点头。 江醒见云草点头,松了口气,语气又软下来,「你要知道,老师也好,旁人也罢,只能帮你一时,只有你才能护自己一世。你的一生还很长呢。」 听到此处,姜茶笑了:现在的江醒又像个先生了。 - 再说挨了打被赶出村的云有福夫妇,甘心吗?当然不甘心!他们甚至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商讨着接下来怎么办。 主动报官是不可能的,这个年代的底层百姓在面对官府时,普遍有着低至尘土的卑微和刻入骨髓的忌怕,不到逼不得已是绝不会跟官府扯上半点关系的。 放弃更是不可能的,云草关乎着大儿子的终身大事,不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抓回来嫁出去。他们认为之所以吃亏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所以打算下次带着人去,大不了把许诺给癞子李的二两银子当做酬劳。 打定好了主意,两人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买家』来,对比把云草卖给大户人家划算还是卖给鳏夫划算,如果卖给鳏夫的话,哪个鳏夫有钱又捨得花银子。 他们借着月光往回走,四下寂静,远处幽暗,除去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只有虫鸣蛙叫声和夜鸟的振翅扑腾声。乡下人夜路没少走,加之谈得兴奋,两人根本不觉害怕,以致于后面传来人声两人也只是警醒地回头呵斥:「谁?」 「取你们狗命的人。」穿一声补丁衣裳的姜茶站在慵懒自在地站在月光下,笑吟吟地看着两人。 下午姜茶一直站在旁边看戏,云有福夫妇对她几乎没有印象,只从她的穿着打扮上猜测,「你是平安村书塾的?」 姜茶点头,问,「你们想怎么死?」 她就像云有福两人比较如何卖云草一样给两人建议:「我喜欢拧脖子,咔嚓一声,人都来不及感觉痛就死了,还干净。当然如果你们想死得壮观一点,也可以选择抹脖子或是穿胸,但我不是很建议,毕竟血淋淋的看着怪脏的。你们认为呢?」 莫名地,云有福觉得后背发冷、心生畏惧,明明对方只是个小丫头,而且笑眯眯的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张氏没有云有福来得敏锐,听姜茶这么说只觉得她有病,「死丫头,你说什么呢,不想活了是不是?」说着就要上前扭打姜茶,云有福还陷在对姜茶的恐惧中,都来不及反应拉张氏。 「啧。」姜茶不耐烦,朝张氏一挥手,张氏顿时倒飞回去,砸在云有福身后两尺,如一坨烂肉一动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太快,云有福只来得及回头看自家妇人,就见张氏四肢趴扶在地,脖子扭曲,双目圆睁还带着愤怒的脸仰面朝上,被月光一洒,格外阴森恐怖。 「啊啊啊!」云有福吓得瘫软在地,连连朝后退,「别,别杀我!我错了,错,错了,不找云草了,我不找云草了,求求你别杀我!」 姜茶轻笑一声,「求饶都找不准重点,你说你该不该死?我管你找不找云草,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掀饭桌,懂?」 云有福他懂个屁,错愕得连求饶都忘了。 「哎,没脑子的江醒都比你聪明,活着有什么用,死吧。」姜茶拧断了云有福的脖子。 姜茶四下看了看,一马平川,除了农田还是农田,似乎没有适合抛尸的地方。 她抬眼看向再远点的地方…… 姜茶记得这附近有座虎头山,上面住着一窝恶贯满盈的山匪,他们仗着两国交界官府难管,干净了坏事。 嘿。想到一个好点子。 姜茶一手提着一具尸体,坏笑着朝着虎头山掠去。 第15章 赵三是被尿憋醒的。 昨天寨主带着兄弟们下山干了一票大的,晚上全寨庆祝。宴上他喝得不少,尿就频了。 此时月光淡了,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天色乌蒙蒙的,看什么都不大清楚,但这并不妨碍赵三去茅房撒尿。 第22页 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摁住快要憋不住的膀胱,三步并做两步出了房间。拐角去后院的时候,他的余光中赫然撞进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赵三平日是守寨门的,住的屋子距离寨门不远,他这余光瞥到的正是寨门。 厚重的寨门同往日一样关得严严实实,但寨门之上似乎吊着两个东西,像两颗特大号的鱼饵。天色太暗了,赵三实在看不清楚。他揉揉眼睛,又往寨门走了几步,这才依稀看清被吊着的两个东西的轮廓。 那是两个人。两个死人。脖子上套了绳子,脑袋以诡异的姿势耷拉在肩膀上,阴森森地渗人。 赵三顿时被吓尿了。 片刻后,黑虎寨寨主常虎黑着脸盯着被山风吹得晃晃悠悠的两具尸体,怒不可遏:「操!真他娘晦气!给老子查,查出来是哪个狗丨日的干的,把人给老子炖了吃肉!」 无奈黑虎寨这些年结仇太多了,恐怕三两天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干的。 缺德的姜茶正慢悠悠地起床。 她虽然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但已经补充好精力。他们杀手有时会为了猎杀目标蹲守在一个地方几天几夜,所以『以最短的时间恢復到最佳的状态『是杀手的必修技能。 大约是昨天做了『好事』,姜茶今天心情特别好,兴致也高,她准备把早餐做丰盛一点。当然了,所谓的丰盛也只是相对以往的早餐而言。 红枣粟米粥、黑木耳鸡蛋包、泡菜萝蔔。 粟米养胃,补虚损,对气血亏损、体质虚弱的书塾大小来说是好东西。只是粟米比大米价高,不捨得多买,所以书塾得隔上一段时间才会吃上一次。 红枣粟米粥做法简单,先把晒干的红枣清洗干净,去核切碎,下锅加水大火煮出味,加入洗净的粟米下锅,大火煮沸转小火慢熬,直至粘稠香软。若是有条件,可加入蜂蜜调味。书塾有条件吗?显然没有。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没少卖野味,但书塾人多啊,一人置办一身衣裳、一双鞋子就能花费不少,何况再过上两月天就要开始冷了,不得存点儿钱做棉袄啊。 不过姜茶已经习惯做菜做『半成品』了,甚至习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今早的黑木耳鸡蛋包。 黑木耳是从让周石摔一跤的枯树上摘来的,是周石腿伤好后亲自去摘的,按照周石的话说,他要在哪里摔倒就在那里站起来。 晒干后的黑木耳可以长期储存,被当做储备粮存放着等冬天再吃,只是今早做包子是姜茶临时起意,昨夜没有特意留野菜,只好动用黑木耳了。 姜茶今日大方,书塾九个人,她就打了九个鸡蛋。鸡蛋液搅拌均匀下锅炒熟剁碎,泡开的黑木耳剁碎,两者拌匀加葱姜末、盐调味,馅就成了。 包包子云草会,于是主动帮姜茶,只是她包一个姜茶能包三个,而且包子的模样跟姜茶包的比起来就像三岁小童包的。 包不下去了。 真打击人。 泡菜萝蔔是姜茶自己做的,也很简单。 白萝蔔切厚片加盐拌匀,腌半个时辰出水沥干备用。清水烧开,加适量的盐,待冷却后,放入小青椒、姜片、大蒜、花椒、蔗糖,制成泡菜水。将提前腌好的白萝蔔放入泡菜水中,泡制三个时辰就可食用。 若是有条件……算了,不提也罢。 自打姜茶来书塾,书塾的伙食水平呈直线上升,同样上升的还有书塾大小的体重。他们还是瘦,只是以前是皮包骨的干瘦,现在是清瘦,身上多少有点儿肉了。 因为担心云有福夫妇又来书塾找麻烦,江醒决定今天不去镇上摆摊。这倒是合了姜茶的意,其实她早有疑惑,疑惑江醒为什么还要为了几个铜板浪费时间精力。 早饭过后江醒叮嘱云草继续去陈河家学制衣,等他叫她回才回,随后他才带着姜茶几个上山。 去小青山路上,他们遇上一个復工打猎的村民。村民问起江醒为什么就他能打到猎物。 书塾设置的三个捕猎陷阱他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就搞不明白了,为什么这普通的三个陷阱总是能抓到猎物,而他主动上山捕猎的反而连个野物踪迹也难寻到。 姜茶知道原因。她隔三差五来一曲《惊阵》,山上的野物就算不跑出小青山也会躲起来。 可江醒不知道啊,所以他的回答就很『江醒』。 他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运气好吧。 气人。 两日后,云有福的大儿子云东领着四个官差来了书塾。 云东那日没来,只知道云有福和张氏来平安村找癞子李打探云草的消息,结果两人一直不归。云东心急讨媳妇的事,便自己寻到平安存来打探消息,这一打探得知爹娘在书塾找到了云草,接云草不成,还跟书塾的先生学生打了一架,最后被赶出村子。 两人出村时天色已晚,这三日不回家,恐怕凶多吉少。云东跟家里弟妹一商量,决定报案。 衙门则因着没有发现云有福夫妇的尸身,只按照失踪处理。官差也不会听几句云东的猜测就随随便便抓人,他们今日来书塾就是了解情况的。 官差进村几年难遇,不仅村长第一时间赶过来,就连那些下地干活的村民也跟着来凑热闹,就怕江醒吃亏。 他们心里有计较,江醒要是被抓,他们上哪里去找不要钱的先生教自家孩子读书识字。所以,护了江醒就是护了自家孩子。 第23页 「差爷,您是说他们失踪了?」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发展。 「俺爹和俺娘那天来了你平安村就没有回去过,这都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云东双眼泛红,上前拽着江醒的衣领给他扣黑锅,「你说,俺爹娘是不是被你害了?」 这云东继承了他云有福和张氏的『优点』,有云有福的冲动暴躁,也有张氏的胡搅蛮缠,总的来说,就是比他爹娘还要无耻不要脸。 江醒由不得云东污衊,拽住云东的手想甩开他。云东纵向比江醒高出一个头,横向比江醒宽出半个身,体型壮硕力大如牛。江醒的力气不足他一半,连甩了两次都没能甩开。 他又红了耳朵尖儿,也不知道是用力憋的还是尴尬的。 姜茶……姜茶别开脸,没眼看。 七月底的天依旧很热,又正当午后,烈日灼灼,很是晒人。官差们一路走来又热又累又饿,本就心头烦躁,偏偏罪魁祸首云东还抢人话,免不了上火。 一官差上前帮着江醒把云东给撩开,「当着我们的面就敢动手动脚,背地里是不是敢杀人啊?」 得,官差比云东还会扣锅。 云东再横也不敢在官差面前横,他立即变脸,「哪儿能呢,俺只是担心爹娘,一时心急。官爷莫怪莫怪。」 院子里晒,江醒便让孩子们把门板饭桌摆进堂屋,给官差和村长搬来石头当凳子,又给几人各上一碗婆婆丁水当茶。 坐了半盏茶时间,官差都凉快下来,燥热褪去,脾气跟着收了收,「都说说吧,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醒正要开口,村长沖他压压手,接过这个差事,将那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跟官差们讲了讲,最后道:「差爷,江先生为人想必您们也有所耳闻,他怎么可能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呢。」 「就是呀,江先生教孩子们读书都不收钱。这样的大好人,全天下也出不了几个啊,他怎么可能会害人。」有村民帮着说话。 「哼,分明就是云有福夫妇闯到我们村打人,现在倒好恶人先告状!差爷,您可要查清楚了,说不定是他们家商量好了,为了不赔那二十两银子,故意躲起来诬陷江先生的。」 「二十两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一两银子就可以让人起贪心杀人,何况是二十两。 提起这个,村民更有劲了,添油加醋地把云有福夫妇丢弃云草的事说一遍。 姜茶靠站在堂屋外,听着村民七嘴八舌地帮江醒说话,余光却瞥见阿水带着阿云鬼鬼祟祟地避开堂屋正门,从厨房绕出书塾。 「你俩去哪儿?」姜茶从另一头绕到两人前面。 阿水阿云皆是一吓。 阿云往阿水身后躲,不敢跟姜茶对视,「阿,阿茶姐姐……」 阿云脸色煞白,眼眶还是红的,显然是刚哭过,似乎还是吓哭的。 阿水把阿云完全挡在身后,「我们准备去通知云草姐姐,让她先别回书塾。」 「陈河家可不是这个方向。」姜茶岂是那么好忽悠,且不说阿云那明显的异常,就是阿水面上还未褪去的恐惧她都能一眼瞧出。 「说吧,你们为什么怕官差?」 第16章 阿水扯出一个别扭难看的笑,「阿茶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会怕官差。」 「对呀,你们怎么会怕官差?」姜茶拿他的话反问他,「若是旁人,我或许会认为是做了什么案,可你们不过是几岁大的孩子,能做什么。」 阿水紧抿着唇不说话。 「我对你们的身份和遭遇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们会不会给书塾带来麻烦,或者说会不会伤害到老师。」 阿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看来是会了。 姜茶对两人的耐心到此为止,「不愿意这里说?那去堂屋当着老师和官差们说如何?」 「阿茶姐姐!」阿水紧张出口,眼眶红了,「我,我们……对不起,我也不想连累老师的,只是那时候我们真的无路可去。」 姜茶来书塾已一月有余,知道阿水和阿云两兄妹是自己找上门来求江醒收留的。结果江醒那傻子什么也不问就同意了,就跟收留她一样,全然不顾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江湖很危险,也很不讲理。 拿他们杀手来说,有讲道理的,接什么单就杀什么人,可也有不讲道理的,比如罗网杀手榜榜三魑九,他接单杀人必定会附送『赠品』——在场所有活物,人也好猫狗也罢,全部都得死。 姜茶印象最深的是六年前,魑九的刺杀目标在京城一名酒楼吃酒,于是他把目标和酒楼上下包括皇亲和官员等五十七人都杀了个干净。他这一出不仅惹怒了朝廷,还惹怒了被朝廷迁怒的杀手们,以致于接下来两三年他都在被人追杀,只是那些人都是羊入虎口罢了。 听阿水这么说,姜茶脸色一冷,开始琢磨怎么做才是最优解。 阿云从阿水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红红的眼睛里裹着恨意,「阿茶姐姐,那些人都是坏人,他们勾结土匪杀了我爹娘。」 「阿云!」阿水呵斥她。 「阿茶姐姐是好人,告诉她没有关系的。」 被称为『好人』的姜茶:「……」 这阿云小小年纪眼神儿就不好了。 阿水再看姜茶,见她一副等自己交代的样子,咬了咬牙才道:「大半年前,山匪截杀我家车队,爹娘拼死拦着山匪,让管家大叔带着我和阿云逃进城报官,不想在去衙门的半路我们就遇上了官差。」 第24页 说到此处,阿水拽着拳头,恨恨道:「我们起先还以为是运气好,毫不设防地跟着他们去衙门,谁知道他们把我们引到偏僻的小巷要杀我们灭口。管家大叔拼了命才让我们兄妹逃出来。逃出来后,我和阿云就扮成乞丐四处躲避、乞讨要饭。后来天越来越冷,我们实在熬不下去,听说老师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儿,就寻来了。」 姜茶沉默片刻,问:「你们在前院那几个官差里看见兇手了?」 「嗯,那个个子最高的。」饶是阿水少年老成,也只不过九岁,他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截杀车队的山匪里就有他!」 「官丨匪勾结不是小事,我也想过我们当初遇上的会不会是假扮成官差的山匪,现在看来,那群山匪全是官兵假扮的都有可能。」阿水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我父亲是即将上任的知府。」 姜茶抿了抿嘴,没说话。楼主曾跟她说过,官场上的龌龊,江湖比不了其一。 「阿茶姐姐,我没想连累谁,只是不想死。」阿水垂着眼眸,紧紧拽着阿云的手,「就算死,也要在为爹娘、为管家大叔报仇之后。」 「他认出你们了?」 「我不确定。」 「啧。」姜茶觉得麻烦。 杀掉这四个官差?不,不能。这太容易让人怀疑到书塾,官府再派人来调查不还是能发现阿水兄妹。 偷偷摸摸把阿水兄妹绑了交出去?似乎也不好,幕后兇手的行为作风拿不准,就不能排除他会寻到书塾来斩草除根。何况,她姜茶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让阿水阿云立即离开书塾?就算人找来,她也可以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阿茶姐姐?」阿水见姜茶盯着自己和妹妹不说话,莫名觉得不安。 「还有亲人吗?」 「嗯,爷爷奶奶健在,还有叔伯们,只是他们都在老家干州,离这里太远。」阿水苦涩道,「我本想给他们送信,可这大半年来,我连请人送信的银钱都拿不出。」 「找老师借啊,以前他没有钱,现在有啊。等你家人找过来,加倍还就是了。」姜茶无语,「我本以为孩子里就你最聪明,结果你一样是个傻子。」 阿水挠头,「我来书塾时骗老师说自己不识字还没亲人,所以,所以……」 「老师才不计较这些,他只会替你高兴。」姜茶觉得自己掉进了傻子窝,「等官差走了就借钱寄信。」 提到官差,阿水面露惧色:「我担心那个人认出了我们兄妹。」 「我觉得他没认出,相信我,我的预感向来很准。」 认出不认出都无所谓,反正要死。其余三个姑且不论,那个高个男人绝不能活。 姜茶让阿水阿云别去陈河家,避免官差找云草问话,他们又得找藉口不回书塾。 阿水心中明白,牵着阿云往小青山方向去了,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出来采野菜。 果然是个机灵的。 姜茶看着两个瘦小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站了会儿才回书塾,此时几个官差已经把经过了解了,正要打道回府。 云东不甘心,「官爷,您就这么走了?不把这个姓江的抓回去审吗?」 一个官差很是不耐,「是我办案还是你办案?还是你觉得办案是儿戏?就不说你爹娘只是失踪,就算真的被害了也得找到尸体,还得有证据才能抓人。」 他们倒是真希望云有福夫妇死了,最好尸体也快点被发现,至少有得查,像现在这样顶着烈日四处查访,实在是吃力不讨好,运气差点,他们查访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都查不出所以然来。 「俺爹娘肯定是被他给害了!」云东对此深信不疑,他指着周围站着的村民,「你们,是你们帮着姓江的杀人埋尸了对不对?否则怎么会这么帮着他说话!」 村长重重一拄拐杖,「混帐!我平安村百年清誉由不得你这般污衊!」他又看向官差,「差爷,是他云家抛弃重病的云草在先,现在回来抢人不成又开始栽赃陷害,其心可诛啊!差爷明鑑,还请还我们一个公道!」 「失踪的是俺爹娘,又不是你爹娘,你哭嚎什么!」云东也求官差做主,「官爷,俺爹娘命苦啊!」 爹娘的命苦不苦官差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命苦。 这案子县令大人根本就没放心上,否则又怎么会随意差了他们几个来问话,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操心。 领头的官差开始忽悠人,「行了,我知道你是孝子,你要是真觉得他们已经遇害,那就把尸首找出来,我们必定为你做主抓住真兇。找不到尸首就只能按失踪处理,官府也只能帮着贴告示寻人,这寻不寻得到就看造化了。」 云东悲愤的表情僵硬住了。 尸体就别想找到了,那黑虎寨寨主常虎觉得晦气,早命人一把火把云有福夫妇的尸体给烧了。 另一官差拍了拍云东的肩,「别想太多,说不定你现在回家就发现他们已经回来了呢。走吧,天怪热的。」 云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窜。他看看官差,看看江醒和一干村民,再看看官差,萎了。 他比他爹娘更识时务,也更会『放得下』。 送走了官差,又送走了村长和村民,直至人影消失,江醒还站在院前看着。 姜茶站到他身侧,「老师?」 第25页 「我何德何能。」江醒声音有些低。 「你功德大了。」姜茶道,「你知不知道普通农家子想要上书塾读书识字有多难?看样子你不知道。一个孩子的束脩,得要全家人一年不吃不喝才够得上。你呢,分文不取,你说他们能不帮着你吗?」 普通村子,几十户人家,一两百口人,会识字算术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平安村也是如此,现在江醒来了,收了村子八九个学生,就多了八九个会识字算术的可造之材。他们甚至打算从这八九个孩子里挑选出最有天分的一个,全村集资供养他科考,以改变整个村的命运。 江醒笑笑,「阿茶,我教书的水平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我哪里有脸面收人束脩。」 哦,原来你知道自己教得烂啊。 「帐可不是这么算的。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能一样吗?」 江醒摇头,「我得求个问心无愧呀。」 姜茶……姜茶好想翻白眼。 她忍住了。 「老师,你可真是个好人。」 江醒:「……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并不像是在夸奖我。」 你感觉真敏锐。 「怎么会!」姜茶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我是真心实意的夸你呢。」 才怪。 因为官差来得突然,书塾的午饭时间硬是晚了一个时辰。等姜茶做好午饭用过之后,她才得空找理由离开书塾去追那几个官差。 姜茶运起轻功,只一炷香时间就追上了,只可惜目标少了云东和那个高个子。姜茶面色微冷,上前打晕三人,扯了他们的裤腰带把人给捆上,又撕了衣袖把眼睛给蒙上。 咳,姜茶的表演时间到了。 第17章 姜茶把三个官差捆好蒙好之后,给三人一人一个巴掌。她力道很重,不仅把三人打醒了过来,还给三人脸颊上留下个小巧的五指印。 「想活就别吭声。」姜茶压着嗓子,吐出的声音浑厚洪亮,赫然是壮汉音。 三个官差都不是蠢的,立即静若寒蝉。 「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回答快的免吃巴掌,听明白了吗?」 三人立即说明白。 『啪啪』两声顿时响起,回答慢了一点点的两个官差各吃了一巴掌,鼻血都淌了下来。 「跟你们一起的人呢?」姜茶故意问得模煳。 「报案的云东在前面的岔路口分开回村了,杨胜说顺路看望亲戚也换路走了。」 『啪啪』。 「杨胜从那条道走的?有没有说他亲戚具体在什么地方?」 「出了平安村的第三个岔路口往右,他没说具体在哪里。」 『啪啪』。 「除此之外,杨胜还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没人抢着回答,显然是在回忆。姜茶才不管这个,『啪啪啪』三个耳光就过去了。 「不要等我再问一遍。」 「没,没有了!」 『啪啪啪』,又是三个耳光。 「真,真没有了。呜呜呜,」一个官差被打哭了,说话都不利索,「杨胜性子闷,又仗着县令大人是他二叔,平时就不爱跟我们说话。」 难怪在书塾,姜茶就没听见杨胜开过口。如此看来,这三个人或许并不知道阿水兄妹的事。 「啧。」姜茶很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情况不允许。 「谁打的你们?」 「???」 『啪啪啪』。 不等姜茶再问,立即有官差回答:「自,自己打的。」 「有觉悟。」姜茶又把三人打晕,想了想,还是解开绑着三人的裤腰带才走。 姜茶原路返回,沿着杨胜离开的方向追,约摸一炷香时间,她追到了虎头山脚下。 「有趣了。」 看来阿水起初判断得没错,的确是官丨匪勾结。 几天前姜茶来过一次,这再次光临便熟门熟路了。她直接掠进山寨,沿路黑虎寨为之自豪的陷阱、防卫于她而言都形同虚设。 黑虎寨不小,寨中屋舍有二三十间,排列错乱,毫无规律,但山寨议事堂和寨主常虎的主屋大气豪华,在一堆简陋堆砌的矮屋中格外突出。 姜茶进了寨子就在房顶之间穿行,很快发现被人领着前往常虎住所的杨胜。 看来来得正是时候。 姜茶连忙跟过去,在房顶找了块被树木遮住的阴凉地躺着,优哉游哉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你怎么来了?」常虎对于杨胜的到来有些惊讶,「难道是你家县令二叔又有好事想到我了?」 杨胜脸色不好看,他沉着脸,「还记得去年年底那档子事儿吗?」 常虎眯着眼睛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姓钟的知府前去上任,结果被我们半路截杀的事?」 杨胜点头,「当时跑掉的兄妹我今天在平安村见到了。」 常虎不以为意,「找到了就杀了呗,来找我做什么,难道还要我出手不成?别忘了,当时合作我该做的都做了。」 杨胜着实不喜欢常虎这种没脑子的莽夫,分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偏偏为些小事斤斤计较,岂不知这事一但没处理好就都得掉脑袋。 他忍着脾气解释,「钟怀祖上三代经商,整个家族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带领家族改换门楣的官员,很是受重视。他失踪大半年,家族就花了大价钱找人调查,现已经查到我二叔头上了,只是还没有证据,这节骨眼儿上,肯定不能让他们找到兄妹俩,否则我们都没好下场。」 第26页 「你二叔上头不还有人吗?怎么,对方来头比他们还大?」 大不大,杨胜并不清楚,但他还是点点头,「我们不方便出面,所以第一时间来找你,希望你能把事情处理干净利落一些。」 常虎询问了下具体情况,得知书塾里的都是些弱不禁风的书生孩子,便拍板道:「今晚上我就派人去端了书塾,再放上一把火,就算他们亲爹亲娘活过来,都认不出。」 提到烧尸,常虎不由想起前几天莫名其妙出现的两具尸体。当时他觉得晦气,想着多半会有倒霉事发生,原来在这里等着。 姜茶一点也不意外。斩草除根,是江湖人惯用的手段。 她翻身而下,像泥鳅一样从敞开的窗户口滑进去。屋里还说着话的两人见到姜茶,皆是一震。许是见姜茶是个半大丫头,两人都不够警觉,惊讶大过防备。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翻你爷爷的窗,活腻了是不是?」常虎长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不用故作兇相就足够骇人,只是在姜茶看来还没有护食的野狗兇勐。 杨胜手握腰间刀柄,杀气浓烈,「你都听见了?」 姜茶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她上前揪住杨胜的手腕一折,再一拧,将杨胜的胳膊反扣在后背压在茶桌上。他的脸刚好砸在茶杯上,陶瓷茶杯轰然碎裂,碎片扎满了整个侧脸。 姜茶动作太快,常虎直到听见杨胜的惨叫才回神上前帮忙。姜茶摁住杨胜借力跃起,将冲过来的常虎踩在脚底。 她脚尖一碾常虎的脖颈,「别着急,待会儿才轮到你,乖,别出声。」 趴在地上的常虎一动不敢动,他只觉脖子上压着万钧之力,只要对方一下力,就能把自己的颈椎骨碾成碎渣。 恐惧,濒死的恐惧让他身体微微颤抖,此刻他就是想要挣扎,也会因为太过恐惧而动弹不得。 「我,我想起来了,你,你是书塾的人。」杨胜起先觉得姜茶面熟却没能想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你命了,啧,我还以为你聪明,看来并不是。」姜茶用力把杨胜的脸往碎瓷片上压,「今日见到那两兄妹的事还跟谁讲过?」 杨胜只是惨叫,并不说话。 「你可以拒绝回答,但左右都得死,死舒服点不好吗?」姜茶笑容妍妍,「坦白跟你说,我刀工很好的,可以让你活着看着自己的双腿双臂被剔成白骨。」 说着姜茶拔了杨胜的官差佩刀在手,对着杨胜的左手挥去,刀光如影,血肉横飞,刀光止时,杨胜的食指和中指已然变成森森白骨。 「咯,怕你不信,就先赠送你两根手指。」 「啊啊啊啊!」恐怖大于疼痛,杨胜看着两根指骨,吓得几乎疯狂。 「说吧,还跟谁讲过?」姜茶收了云淡风轻的语气,冷了声音。 她已经没耐心了。 「没,没有,事发突然,我只跟,跟常寨主,讲……」 『咔嚓』。姜茶拧断了杨胜的脖子。 「你看,我很讲信用的,乖乖听话就给个痛快。」姜茶松手,杨胜的尸体滑倒在地,那血淋淋还嵌着茶杯碎片的脸和常虎对了个正着。常虎吓得虎躯一震,挪开目光,偏偏又撞见杨胜被剔干净了皮肉的手指。 房间陡然安静下来,同样安静的还有窗外的寨子。 不正常。 一开始杨胜的惨叫声就不小,可外面的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茶觉得异样,正打算杀了常虎就走,结果紧闭的房门突然朝内飞射进来,直冲姜茶面门而来。姜茶挥刀将房门噼成两半,透过房门裂开的缝隙,姜茶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这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人,乌髮白衣,手执长剑,容貌英俊,神情清冷。 姜茶心下一紧。目光从男人紧盯着自己的双眼挪向他的脖颈。一条狰狞可怖的肉色伤疤像条噁心的蜈蚣,赫然爬在他白皙修长的脖子上。 是魑九。 艹! 如果说这世上有姜茶不愿意接触的人,那么罗网杀手榜榜三魑九绝对排在第一。 姜茶紧张了,一紧张就忘了脚下还踩着常虎的脖子,于是『咔嚓』一声脆响,常虎的脖子成了渣渣。 只一瞬间,姜茶就察觉到对面传来的凌冽杀气。本能让她朝旁边一扑,一股刺骨的冰冷从她身侧一掠而过,随即听得『轰隆』一声,地上的常虎连同身后的墙壁被一道看不见的剑气噼成两半。 楼主曾告诫她,说遇上江湖上最不讲道理的魑九,一句话都不必说,只需要做一件事:跑! 那就跑吧。 这次出来,姜茶什么惯用的武器都没带,手里只有从杨胜身上顺手牵来的佩刀,就这,她怎么跟魑九过招? 她翻身出窗,身后传来的除了紧追不捨的剑气,还有魑九那冷冰冰的声音: 「有胆抢我人头的,你还是第一个。」 不,我没有!我也不想的! 姜茶冤得慌。 谁会想到这个大佬会屈尊到边陲小镇来杀一个小小的山匪啊! 郁闷归郁闷,姜茶在翻窗的同时就已经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她一步窜上屋顶,朝着布满陷阱机关的后山山林跑去。 此时的黑虎寨一片死寂,到处都是山匪的尸体,完好的少,零碎的多,尸体和四溅的鲜血在烈日下格外腥臭刺鼻。 第27页 姜茶看得咋舌,以至于翻出山寨后门的时候,下意识去看那两条守门的大黑狗,不出意外地,那两只大黑狗都身首异处好不悽惨。 传言诚不欺我,这魑九果真鸡犬不留。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战力天花板出场啦! 第18章 狗都不放过的魑九会放过姜茶吗?显然不会。 姜茶在前拼命地逃,魑九在后悠哉地追,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是越来越近。 姜茶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豪的轻功产生了怀疑。 进了山林之后,姜茶故意触发黑虎寨设置的陷阱机关。利箭、飞石、狼牙棒没能近速度极快的姜茶身,却正好可以阻挡身后紧追不捨的魑九。 魑九剑花一挽,乱七八糟的东西全被绞成碎渣。 姜茶见魑九丝毫不受影响,咬咬牙,高声道:「都是做杀手的,你就不能给条活路吗?」 魑九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同行?呵,那我岂不是更不能放过你。」 姜茶就地一滚,一道剑气擦着她的头顶飞过。若是她再慢上一分,脑袋就掉了,慢上半分就得人为秃顶。 「你这样容易没朋友的。」姜茶嘴上贫着,双手握着佩刀刀柄,施展内力用力一挥,三棵小儿环抱粗的树拦腰而断,齐齐往后倒去。 这三棵树枝丫叶片茂密,立即遮挡住魑九的视线。与此同时,姜茶触发附近的机关,五六十支箭矢朝着身后飞射而去,穿透三棵树的枝叶直逼魑九面门。 魑九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就飞身而起,躲开箭矢的同时还越过三棵断倒的树。他却不料,飞身的同时,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而来。 网,当然网不住魑九,只是等他噼开巨网继续追时,发现姜茶已经窜出去老远。 他提了速度,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爆射出去,带起一阵烈风,沿途的树叶被颳得沙沙作响。只是转瞬间,魑九已与姜茶并肩,他手腕一转,长剑直逼姜茶脖颈。 姜茶冷汗直冒,濒死的恐惧让她身体先于意识作出反应。她横刀一挡,堪堪挡下魑九这一剑,只是人受力往后直退,后背抵住树干才停了下来。 姜茶顾不得背嵴传来的钻心刺骨的疼,她一刀砍断树干上设置机关的绳子,拽着绳子借力直接窜上树顶,躲开魑九紧接而来的一剑。 这一剑没伤到姜茶,却削断了树干。姜茶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一沉,身子还没稳住,魑九第三剑已经到了。 躲不开了。 姜茶咬牙,侧身,剑光擦着她的肩头而过,留下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这样对待一个小妹妹,不仅会没朋友,恐怕还得打一辈子光棍吧?」姜茶盯着慢步逼近的魑九,思绪飞快转动,制定各种逃跑方案。 魑九闻言,不免多看姜茶两眼。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了。 眼前这个少女分明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敢猖狂至此,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可以留下遗言了。」 姜茶挑眉,「看来你也不似传言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嘛,还给我留遗言的机会。」 魑九停下,微微一侧剑身,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逼人的冷光,「你这张嘴……」 他杀气愈发浓烈。 「长了一张刀子嘴可真对不住你了。」姜茶长刀一扫,地上长年累积的落叶和一层泥土翻起,朝魑九扑过去。 魑九气笑了。 这些小把戏不够看,却足够烦人。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有了杀人的欲丨望。就凭这一点,他认可姜茶。 但还是得死。 两人又过了几招,姜茶就又添了几道伤。 「呸!」姜茶吐出一口血沫。 他在玩猫捉老鼠呢。 姜茶缓缓勾起唇角。 男人自信起来,就容易蠢而不自知。 杀手,不该给目标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 「都是从四鬼堂出来的,让我攀个亲不好吗,师兄?」 魑魅魍魉四鬼堂,是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四鬼堂每一个学生都有代号,按照天赋分魑、魅、魍、魉四个等级,后面的数字则代表排名。 魑九,代表魑字级第九名。 四鬼堂的学生学成毕业后都会改名,用代号行走江湖的,据姜茶所知,只有魑九一人。 魑九听到这话,果然一顿,「四鬼堂什么时候开始培养废物了?」 姜茶得了空隙就跑,「我这个半途退学的学生,当然比不上您这个优秀毕业生了。所以,优秀的魑九师兄,真不打算放师妹一条活路吗?」 魑九下手更狠了,一剑划破姜茶的脸,「废物不配。」 姜茶:「……」 臭屁魑九,千万别落她手里。 靠着嘴上功夫——并不想承认,姜茶终于成功逃到虎头山后山悬崖。 这才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她脸色难看,「我觉得你可以放我一马,真的,我绝对会在江湖上歌颂你的美德,挽救挽救你快要烂掉,不,已经烂掉的名声。」 「你全身上下,最不值得信的就是这张嘴。」 「哎,若是我没做到,你割了我的嘴下酒好吧?」 「我嫌臭。」魑九大概不懂什么叫做『给面子』,又或者他觉得废物不配有面子。 第28页 姜茶:「……」 真的,千万别落她手里! 大抵是对姜茶彻底失去了兴趣,魑九也不招唿,长剑直刺姜茶胸口。 他这一剑来得太快,饶是姜茶早有防备,她也躲之不及。她抬手一挡。剑尖在刀身刮擦出刺耳的声音,随即刺入姜茶胸口。 姜茶闷哼一声,后腿两步,捂着胸口倒栽下悬崖。 手感不对。 魑九沉脸,拎着剑到崖边往下看,没见着姜茶下落的身影,只在崖边突出的石头上看见洒落的血迹。 魑九一跃而下,攀着崖壁的石头往下追,忽然听得绷紧绳索断裂、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他就看见一硕大狼牙铁棒从崖边右侧快速滚动过来。 魑九松手往下一跃,避开狼牙铁棒,却没能避开掉落下来的碎石泥土,满头满脸都铺了泥灰。 他扣住石头的手,青筋直冒。 「师兄,师妹我先走一步。」 姜茶站在崖边笑吟吟地沖魑九挥手,见他抬头看来,立即挥刀从崖边砍下两尺多厚的山体。山体顺势而下,朝着魑九噼头盖脸地砸下去。 魑九避开滑坡的山体,正要上崖,那滚到左边的狼牙铁棒正巧滚回来。剑光一闪,成人腰粗的狼牙铁棒直接被噼成两半。 这点时间足够姜茶逃了,所以等灰头土脸的魑九爬上悬崖,姜茶早已不见踪迹。 「呵。」魑九再次被气笑了。 这下,姜茶算是在阎王的生死簿上留了名。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清啊tat 第19章 姜茶很狼狈。她身上有七八处剑伤,最严重还属肩头深可见骨的那道,至于胸口的伤,只刚好刺进了皮肉,并不严重。 姜茶已经很庆幸了,庆幸她熟悉虎头山的地形,庆幸魑九过分自信且小瞧了她。 楼主不止一次告诫过她,行走江湖不仅要靠过硬的身手,还得谨慎、机智,别像莽夫只知道蛮干,要会动脑子。 姜茶深以为然。这不,救了她一命。 回书塾路上,姜茶偷了一身衣裳把身上破洞染血的换了,又找了草药碾碎了敷在脸上,遮住伤口形状。其他伤口则用从吉祥楼带来的药膏草草处理了了事。 等姜茶到了书塾,天色已黑,江醒不在,听云草一说才知道江醒见她迟迟未归,心下担忧借了陈河家的风灯去小青山找她了。 她下午出门,找的藉口就是去小青山山脚挖野芋头。 拦下要跟她一起去的周石几人,姜茶借着初升的月光直奔小青山,不多时,她就远远地见着一点昏黄的灯光在山脚下晃晃悠悠地飘着,时不时地还有一声焦急的『阿茶』从灯光处传来。 是江醒。 鬼使神差地,姜茶没有上前。她在暗处远远地跟着,从小青山山脚这头跟到小青山山脚那头,跟到江醒脚步虚浮,跟到江醒声音沙哑。 山脚没找到人,江醒便往山上找。 姜茶依旧默默跟着。 人还未到半山腰,江醒被杂草绊倒了,风灯里的灯油全洒了,火瞬间烧了起来。 这是炎夏,天干物燥,若是不小心处理保不齐会引发山火。江醒连忙脱了衣裳灭火,结果衣裳粘了灯油,跟着烧了起来。 姜茶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上前,看着江醒手忙脚乱地把火给灭了,而他那身唯一的书生长袍被烧了一大半。 江醒在一片狼藉之中静静站着。 风灯灭了,月光还不够明亮,姜茶看不清江醒表情,只觉得他背影萧索,很是颓然。 这下,他该往回走了吧。夏季山里多蛇虫,又是晚上,对于普通人江醒来说可谓危机重重。 江醒动了,他把烧得不成样子的衣裳抖了抖叠好,又捡起熄灭的风灯拎着,摸黑朝着山上走去。 「阿茶,你在吗?老师来接你了。」语气焦急,没有埋怨,只有担忧。 姜茶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她从黑暗中走出去。 「老师,我在这里!」 江醒听见声音,赫然转身,看见『瘦弱』的姜茶怯生生站在月光下,又是惊喜又是心疼。他快步朝姜茶跑去,差点又摔一跤。 「你没……你受伤了。」江醒伸手想要去查看姜茶脸上的伤,却又在半路缩了回来,「怎么弄的?很疼吗?」 江醒比她想像的还要狼狈,长衫烧了,身上穿的里衣袖子也烧了,披散在肩的长髮也没能倖免,脸上还抹了不少黑灰。 「我想看看陷阱里有没有猎物,结果不小心摔了,脸被树枝颳了道小口子,不怎么疼。」姜茶摇头,「老师,我们回书塾吧。」 「好。」江醒把长衫夹在左胳膊下,又把风灯拎在手里,空出右手去牵姜茶的手,「没灯油了,天黑下山,小心点为好。」 姜茶由着他牵。江醒的手就如同当初初见时一样,不够宽厚,却足够温暖。 她也握着他。 姜茶以为江醒会像当初责骂周石一样责骂自己,结果走了好长一段路,江醒都不曾开口,只沉默着小心翼翼领着她下山。 「老师,你不怪我?」姜茶问。 「你不是个会冲动胡来的孩子,也不需要我特意告诫你这些。」 「我是说,你不怪我欺骗你吗?」 江醒只是不能思考而已,并不是人变傻了。他既然能三番两次察觉她的心思,又怎会看不出她在撒谎。 第29页 「我想,你应该有你的理由。」江醒顿了顿,「何况,坦诚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适用。」 走在前面的人,身型单薄,脚步虚浮,弱小如一只蚂蚁,偏偏有时候又觉得他无比强大。 姜茶有些好奇了,好奇他失忆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爹不止是个猎户。」姜茶感觉江醒的手指微微一颤,「他是个江湖人,算不得光明磊落,也算不得恶贯满盈。他混迹江湖十几年,仇家多了,就找了个小村子定居下来,娶了我娘,生下了我。」 谎话张口即来的姜茶,再次欺骗江醒这个老实人也没有一点点心虚与愧疚。 「想必你也能猜到。我爹的仇家找来了,杀了我爹也杀了我娘,只有我有幸逃过一劫。」姜茶接着编,「我其实跟阿水一样,是知道你收留孤儿的,所以故意在你回家路上等着。」 「我很感激你,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可是好人又能怎样呢?危险来袭,自保尚且不能。」姜茶语气冷了下来,「阿水今日跟你坦白了他和阿云的身世,却没有跟你坦白他父亲是如何死的,是官丨匪勾结。你可知,今日来书塾的官差之一就是当日截杀车队的兇手之一。」 江醒愕然止步,回头看着姜茶,满目震惊。 「我下午就是去追官差了。」姜茶没有躲避江醒的目光,她一字一字道,「我杀了他。」 江醒勐然抽了一口冷气,「阿茶,你……」 「追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去虎头山的路上。如若我不杀他,他今晚就会带着黑虎寨的山匪来书塾,杀光我们所有人。」姜茶眼里闪着的泪花,在月光照耀下格外显眼,「书塾再次给了我家的温暖,我不想失去它。」 江醒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牵着姜茶的手一用力,将人拉进怀里,拥着她,「对不起。」 江醒怀里是衣服和头髮烧焦的焦臭味,并不好闻。 姜茶心生邪恶,从江醒怀里抬起头,强行压制住面上恶趣味的笑,「老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骗了你。当初我怕你不收留我,谎称自己只有十一,其实下个月我就年满十四了。」 女子十二三可议亲,十五及笄可嫁人。 江醒立即松开姜茶往后退了两步。 朦胧月光下,什么都看不太清楚,但姜茶觉得面前男人的耳朵尖肯定又红了。 第20章 江醒不仅耳朵尖红了,脸颊都跟着红了,吓的。 江醒的常识认知都来自于拥有记忆的这三年,所以他不知道女子在外不可露脚,却知道女子身子不可乱碰。 在外流浪时,他遇见的事多,听闻的事更不少,其中一件是这样说的: 一富家小姐游湖落水,被一陌生男子救起,那小姐便只能嫁给男子为妻。可小姐早有未婚夫婿,她本盼着心爱之人为自己做主,谁料对方说她被别的男人碰了身子,脏了,他家书香门第,丢不起这个人,便提出退婚。小姐得知消息,当晚便悬樑自尽。 因为这件事他才知道女子的身子碰不得,一碰就毁人清白,毁人清白就是害人性命。 他本以为姜茶十一,不过豆蔻,还是孩子,可如今姜茶告知他,她早已年满十三,且下月就十四了?他还记得,村里有个姑娘不等及笄,十四就嫁了人。 姜茶倒是不料他听闻自己年龄的反应,比听闻她杀人都还大。 「老师?」 「你……」江醒吞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若是你愿意,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事他必须得负起责任! 这下换姜茶震惊了。 江醒连忙补充:「或者你拜我为师。」 师父和先生到底是不同的,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他牵她抱她就都可以说是,出于父爱。 姜茶:「……」 她只是想看他笑话,他却想当她爹。 「老师,我告诉你真相,可不是想让你对我负责。」姜茶想笑,却又笑不出,「我是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孩子了,我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本人意愿由我本人负责,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愧疚对不起我。」 「我说对不起,倒不是出于愧疚。」 「额,是嘛?」 「你说得很对,危险来临,我自保尚且不能,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官兵山匪。」江醒对自己有着清醒认知,他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也不会妄自菲薄,「我愧疚也于事无补,甚至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也没法立即变强一夫当关。」 「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不该擅作主张等着你自愿向我坦白身世、敞开心扉,我应该跟你沟通、询问你的意见。如果我早意识到这点,阿水兄妹也不至于至今不能归家,你也不用独自承受这一切。」 姜茶愣怔地看着他。原来他早就察觉阿水兄妹的异常。 江醒下意识想要揉姜茶的发顶,只是手指刚动就止住了,「阿茶,我希望你能信任老师。」 阿茶……阿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好吧,她开始为欺负一个老好人而感到惭愧了。 「那如果我事先告诉了你,你打算怎么办?」姜茶问。 「你有十分把握杀掉那个兇手并保证能全身而退吗?」 「能。」 「那我会同意你去截杀他。」 姜茶:「……如果我没有把握呢?」 第30页 「当然是带着你们跑路。」江醒回答得很认真。 姜茶听着笑了,她决定重新认识江醒。 - 上寿县福安客栈,魑九把几张大额银票丢在两个中年男人面前。 年纪稍大的男人赫然起身,显然很是吃惊,「这,这是?」 「黑虎寨已灭,寨主常虎却不是我杀的。」这银子他当然不屑要。 男人听闻安下心,把银子推回给魑九,正要开口劝说魑九收下,人已经没影了。 一旁的男人抹了抹冷汗,「大哥,这人杀气好重。」 「他就是传闻中的冷面阎君魑九,你说呢?」 男人打了个哆嗦,「你怎么想着找他?」 「当然有我的用意。」年纪大些的正是阿水的大伯,他冷着脸,眼里含着狠毒,「今日不过是杀鸡儆猴,当初参与截杀二弟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四弟,明天你就派人四处散步黑虎寨被剿灭的消息,记住了,要暗示是魑九做的。」 他要借魑九的名,震慑当地与之勾结的官员,让那些人知道他们为了报仇足够疯狂。 当然了,他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官员,毕竟还要在大梁做生意,以后保不齐还会有其他子孙进官场,总不能留下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坏名声。 他们钟家,官场上没人,银子却足够多,而有钱能使鬼推磨。接下来,他会威逼利诱找个背叛者,然后看他们狗咬狗。 魑九出了福安客栈,直奔上寿县最热闹的青楼——醉香园。他花了一千两银子在醉香园二楼看台包了一张桌子。 老鸨嘴上拿他当祖宗,心里拿他当棒槌。 十两银子的位置他要花一千两,还不要姑娘不要菜,只要两壶上好的花雕。 不是有钱找不到地方花的棒槌是什么? 棒槌,额不,魑九目不斜视,似乎天地间只有那一张桌子和两壶酒。他的另类立即吸引了姑娘们的注意。 「听妈妈说他花了一千两!一千两诶,够我接一百个客人了。」 花一千两包个姑娘的有钱男人不少,花一千两包张大厅位置的还真就只见过这一个。 「他这么捨得花钱,要是被他看上了眼,肯定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 「别想了,妈妈特意嘱咐过。这个男人看着就是江湖人,江湖人惹不得,他们动不动就杀人,何况这个人还这么古怪。」 「可是他长得好看啊,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了。」 「是呀,是呀,能跟他睡一晚上,我就是死也甘心。」 「我也是我也是。」 几个姑娘说着说着,笑成一团。最后她们怂恿一个姑娘去试探试探。 男人嘛,有哪个不好色的?何况还是进了青楼的男人。 那姑娘扭着腰朝着魑九去了,在路过魑九时『哎哟』一声,眼见着就要摔进魑九怀里,剑光忽地一闪,姑娘拦腰而断。 那天上寿县出了两件骇人听闻的事,一是虎头山黑虎寨被人剿了,鸡犬不留,二是醉香园被人端了,通通死无全尸。 姜茶听到这消息已经是几日后,她手心发汗,想着以后还是别遇上魑九了,他不动手杀她,她估计都能被吓死,这个魑九,简直太不是人了。 第21章 阿水的信没有送往干州,而是被姜茶送到上寿县他大伯手里,只是找人花了几日的功夫。 虽有怀疑,阿水大伯和四叔还是抱着侥倖的心态找来了平安村,当看到瘦了好大一圈的阿水和阿云,两个大男人当场落泪。 他们以为这两兄妹都死了。 阿水和阿云当然是要回家的,阿水大伯邀请江醒和书塾所有孩子跟着他们一起去干州,因为传言不假,大梁和大庆关系越发紧张,开战可能性很大。 江醒拒绝了,村民信他,把孩子交到他手里读书识字,维护他,帮他摆脱云草家人的纠缠,他怎么能走。 云草留下了,她可是陈河家准儿媳妇。周石留下了,他把拉他出乞丐窝的江醒当大哥,江醒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姜茶自然留下了,一年的任务期,还有十个月呢。 栓子、晓峰和翠翠跟着去了干州,他们将会迎来新的人生。 阿水一行人走时,阿水大伯给江醒一大笔钱,江醒没收,只从匣子里拿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当谢礼。 阿水大伯知道江醒收这十两银子的用意,他很欣赏他。他受了江醒的好意,但还是出钱找人帮着把书塾里外修葺一遍,又置办了家具、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甚至还给屯了一地窖的粮食。哦,地窖也是阿水大伯找人现挖的。 这……江醒想拒绝也拒绝不了。阿水大伯虽说是离开前安排的这些,却让这些人等他们离开后才开始置办。 算是很有心了。 此事一了,江醒很高兴,因为阿水阿云成功回家,栓子三人也有了好去处。 云草周石很高兴,书塾像书塾了,有桌椅,有很多新书,还不用饿肚子。 村民也很高兴,因为江醒选择留下,他们的孩子又有书可读了。 姜茶……姜茶很不高兴,因为江醒终于搞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们的陷阱能抓到猎物,为了姜茶的安危,他把三个捕猎陷阱给填平了。 没了主要经济来源,又不能坐吃山空,于是江醒决定每天都去茶楼门口摆摊替人读写书信,毕竟现在书塾有一地窖的存粮,不必每日四处寻食。 第31页 姜茶倒不嫌弃江醒每天挣那几个铜板,她只是觉得摆摊无聊,很无聊。 谁知,这无聊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半月后,摊位前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粉色长裙,梳少女髮髻,虽作少女打扮,却不能掩饰她容貌气质的雍容华贵,她更像是从权贵窝里出来的贵妇。 姜茶之所以说她不寻常,除去她不符合年龄气质的打扮,还有她的异常举动。她一到摊位前,看着江醒就落泪,朦胧泪眼中满是爱慕与哀怨。 姜茶下意识看江醒。 江醒比姜茶还要淡定,他如往常接待任何一个客人一样接待她,「这位姑娘,小铺提供读写书信、誊抄对联、题字、描画等服务,不知姑娘有何需求?」 女子这才察觉自己失态,她擦了擦泪,「我,我想写封信。」 「请坐。」江醒示意女子落座,他拿了信纸用镇尺压好,提笔准备写信。一旁的姜茶帮着研磨,低眉顺目,神态专注,好似一点也不好奇女子的异样。 女子瞥了姜茶一眼,目光清冷凌厉,那是上位者看下位者的眼神。不过她对姜茶并未多加关注,只一眼就重新看向江醒,刀尖儿似的眼神顿时变成了绕指柔。 汰,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被一女子这般盯着,江醒也颇不自在,他轻咳一声,示意女子可以开始了。 女子开口,却是问江醒,「你对我难道一点印象、一点熟悉感都没有了吗?」 她还特意穿着当年的衣裳,梳着当年的髮式,就连头上戴的髮簪都是她生辰时他送的,可他看她的目光却如此陌生。 看来是没法继续装下去了。 江醒搁笔,「不是不记得,是不认识。」 姜茶研磨的手一顿,心道这江醒还够冷酷的。 女子显然被江醒的冷漠打击了一下,她有些激动,甚至是迫切:「你就不想找回记忆?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不想报仇?」 「不想。」 「为什么?」女子难以置信。 难道人一旦失忆,连性子也会跟着改变么。 「因为我现在的日子很好,很喜欢,所以过去的我是谁,有着怎样的身份,有过怎样的经歷,都与现在的我无关。」江醒在忆起自己杀人的那晚就决定只做江醒。说起来,这还是姜茶促使他做的决定。 他永远记得那晚月光下姜茶的样子,她问他:老师,你现在叫江醒对吗?或者说,江醒才是你对吗? 女子心生恐慌。 眼前的三哥,她无比陌生。 曾经的三哥,是天生的復仇者,阴狠毒辣,世人畏惧,但她知道他内心痛苦,活得艰难。所以她不是没有想过不来打扰他,让他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可她到底还是没能赢过自己的心。 来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见一面就好,就见一面,然后老死不再相见。 可等她对上江醒陌生的目光,她心底生起的是强烈的不甘。 她不愿意,不愿意三哥忘记她。 「这世上没人有资格让你给他读写书信。」女子赫然起身,面上的悽然化作决绝,「三哥,我会找到解药的,你等着我。」 她又看向姜茶研磨的手,「以前给三哥研磨的,是我。」 言罢,女子转身即走,背嵴挺立,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周围的行人不自觉远离她。 她走过长街,拐进一条小巷。巷子里有四个侍女和十几个护卫,见着女子走来,侍女立即上前搀扶,「娘娘。」 女子面色冷然,「即刻安排人去苗疆找用蛊高手。」 「是。」侍女不敢多问,「那个女杀手是否要撤回换上咱们的人?」 「暂且不必换人,本宫不想引起皇上的怀疑。」女子缓缓闭上眼,「回宫吧。」 第22章 接下来几天,那个女人都没有再出现。江醒没有主动提起,姜茶更不会问,结果就好似那个女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但姜茶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书塾平静的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几日后,姜茶的生辰到了。 江醒要给姜茶准备礼物。以往书塾的孩子生辰,生辰礼都是一个鸡蛋,现在书塾不缺吃穿,那便不好再用鸡蛋了。 他一时想不到准备什么好,便去问陈河娘。陈河娘乐于给他出主意,说小姑娘都喜欢花头绳、小手绢什么的。江醒觉得不可,姜茶不像是喜欢这些的人。 思来想去,江醒在镇上摆摊的时候找了藉口让姜茶守摊,他独自去了趟周铁匠铺。 周铁匠平日除去打些农用锄具,也造刀剑兵器。阿茶会武,给她买个武器防身最合适不过。 周铁匠见来客是江醒,主动出来接客,「江先生来买什么,给你打折。」 「我想买个防身的武器,周大哥,您有没有好的推荐?」江醒对这些可没有研究。 周铁匠倒是不料这点,但也不好奇不多问,引着江醒看七八只摆放整齐的匕首,「常见的防身武器是匕首、短刀,不知江先生会不会武?若是会武,也可以选暗器一类。」 江醒摇头,「我不会武。我买了送人的,她会武。」 周铁匠于是又给江醒介绍了几种飞镖和袖箭。 江醒骨子里的矜贵开始作怪了,周铁匠给他介绍的他一个没看中。寿平镇只是个普通的边疆小镇,周铁匠也只是个普通的铁匠,造出来的东西样式普通,质量也算不上好,的确没有出彩的地方。 第32页 周铁匠做生意多年,很会看人脸色,他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来打开,「江先生看看这个。」 这是一柄弯刀,旧的,但材质明显不一般。江醒说不上来哪里不一般,他只是感觉这刀锋利逼人。 「见过血的。」周铁匠很诚实,「这是一个落魄江湖人卖给我的,因为见过血,寻常人忌讳,所以我留着当收藏了。江先生你是读书人,也不知忌讳不忌讳这个,若是不忌讳又看得中,我便宜给你。」 弯刀制式普通,其价值『廉价』得只有它本身的材料钱,但很奇怪,江醒一眼就看中了它,只是当做生辰礼似乎不太合适。 周铁匠看出江醒在犹豫,便道:「若是用于防身,当然是越称手越实用越好。」 江醒觉得周铁匠说得对。 周铁匠虽说便宜给江醒,但也比他自己打造的贵,这弯刀收了江醒八两银。 八两银子,几乎是江醒一半的存款。 弯刀不大,他贴身放进怀里,准备回书塾正式给姜茶过生辰时再拿出来,岂不知姜茶为护着他的安危,一直跟着他,连他和周铁匠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江醒回摊位,姜茶已经在了,一副不曾离开的样子。 姜茶假装不知道,也不问,只是看着故作寻常却失败的江醒有几分好笑。 江醒眉目间都是喜色,他根本掩饰不住。 姜茶觉得不问反而不正常了,「老师,何事让你这么高兴?」 这下,江醒又故作神秘了,「秘密。」 姜茶:「……」 好吧,秘密。真是好大一个秘密。 两人收摊回到书塾,饭菜已经做好了,是陈河娘来做的,六菜一汤,三荤三素,很丰盛。 席间,云草和周石也都送了礼物。云草送的是她亲手做的荷包,周石送的是他亲手打造的一尺见方的木匣子,因为现在他在给一个木匠当学徒。 江醒从怀里摸出弯刀给姜茶,「阿茶,生辰快乐,希望它能保你平安。」 江醒填平捕猎陷阱时,云草和周石就知道姜茶会武,周石还想跟着学两招呢,被姜茶无情拒绝了。 周石惊唿好帅,忍不住伸手想摸,却被姜茶快一步挪开。 「小气!」周石撇嘴,倒也没有不高兴。 姜茶拔出弯刀,仔细看了看。这只是把普通的刀,比周铁匠打造的好,却也上不得台面,不过的确是见过血,刀身暗红,想来死在它刀下的人不少。 「谢谢老师,我很喜欢。」 下午照常上课,拜周石那张大嘴巴所赐,村里来上课的孩子都知道今天是姜茶生辰,也都带了礼物,几颗花生、一颗糖,亦或是草编的蛐蛐,野花串的花环。 姜茶都收了,一一答谢。 这种感觉很奇妙,意外地让人舒心。 姜茶没想到江醒送的弯刀很快就派上了用场,书塾来『客人』了,两个。 这两人明显急躁,都不等夜深人静时动手,他们冲进书塾时,书塾四人还没入睡, 姜茶反应极快,立即将江醒挡在身后。直奔江醒的两个黑衣人见姜茶身形如电,陡然一惊,显然是准备工作做得不足,不料书塾四人中还有会武的。 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太把姜茶当回事,速度不减,招式不变,直愣愣地冲着姜茶去了。 姜茶挥刀噼开一人的长剑,往前一窜,抬手捏住那人的脖子用力一拧,『咔嚓』,脖子断了。 另一人反应也快,他警铃大作,勐地往后一退作出防御姿势。 姜茶单手拎着尸体的脖子把人直接扔向另一人,那人轻松一跃躲开,凌空翻身,化守为攻。 姜茶迎着那人的攻击就上去了,看得云草惊唿出声,一声小心还没出口,顿时红光四溅,伴着噗噗地几声声响。 那哪里是什么红光,那分明是飞溅的鲜血。 姜茶一刀割断了男人的脖子。那死不瞑目的头颅被姜茶提在手里,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啊……唔!」云草的尖叫被周石捂在了嘴里。 「别,别出声,不能惊动村里人。」周石也很怕,他捂着云草的手不停在哆嗦,牙齿也开始打起架来。 「啧。」姜茶有点烦。她有点不想让江醒看到她这幅样子。 实在是这两人来得不是时候。今天可是她的生辰。 她把人头一扔,看着江醒。她脸上溅了血,透着森然,「老师,平安村不能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改个书名,emmmm 第23章 姜茶抹了抹脸,脸上的血点被拉成长长的一道,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今晚就得走,这两人久久不归,对方必然会再派人来。」 江醒脸色发白。他头很疼,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脑海里有很多画面在闪现,刀光剑影,陌生至极,但他又清晰地知道都是曾发生过的事实。 「他们的目标是我,阿茶,你带着他们暂且去外面避一避,过两日再回来。」 「你要一个人走?」姜茶以为江醒拎得清,他一个弱鸡,独自行动早晚没命。 「嗯。」江醒态度坚定。 「你想死?」 「当然不。」 「那还废什么话!」 「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第33页 「哈。」姜茶笑了,「不是已经牵扯了?这两个人难道还能是你杀的?」 江醒紧抿着着嘴。他脸色越发苍白,剧烈的疼痛侵蚀着他的意识。他摇晃了两下,勉强站住,「阿茶,听话!」 「我不。」要她走?可以,但得是僱主主动撤单。 「老师,我也要跟你一起!」周石强装镇定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姜茶瞥了周石一眼,目光冷得异常。这是带了杀气的一眼。 周石身形一颤,被他搀扶的云草直接瘫坐在地。云草很怕,强忍着不哭出声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只是不知道她在怕地上的死人,还是在怕姜茶。 姜茶嗤笑一声,带着嘲讽,「还要一起么?」 周石犹犹豫豫,最后又坚定了声音,「要!」 「胡闹!」这个随和温柔的男人第一次语气强硬,他扶着额头,拇指和中指使劲摁住太阳穴,「你们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走。我,我……」 他想说他不是个好人。 脑海中闪现的画面里,多的是他杀人的画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记忆里,他灭了人满门。那户人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在院子里跪成一片,哭声震天。他的手下以佩刀砍头,一百多个人头砍过去,刀都钝了好几把。 一百多口人淌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院子,腥臭的铁锈味瀰漫开,隔壁街都能闻到。 他呢,他站在院子前看着,看鲜血飞溅,看人头滚落,嘴里念叨着数字,似乎在计数。 「嘶!」江醒踉跄了一下,他开始浑身哆嗦。 姜茶早察觉了他的异常,却不料会这么严重。 她上前一手刀噼在江醒后颈。江醒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正巧趴倒在靠过来的姜茶背上。 姜茶看向周石和云草,没有说话,但周石却看懂了她。他红着眼眶,不甘心,却只能接受现实。他跟上去,也只会是拖累。 「尸体挖个坑埋了吧,能处理吗?」姜茶问。 「嗯!」周石重重点头,「你们,还会回来吗?」 「或许会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姜茶让周石找了绳子,将江醒牢牢捆在自己背上。江醒虽瘦,但个子高,趴在瘦小的姜茶身上像半座山,半座没有重量的山。 「走了。」姜茶轻飘飘丢下两个字,挤进黑暗里,转瞬就不见了影子。 周石和云草在原地站着,泣不成声。 姜茶挖出埋着的包裹,将里面的她惯用的暗杀武器一一佩戴在身上。她长唿一口气,看了看远处黑压压的一团,转身朝着出村的方向而去。 刚到村口,正要跨出去,三声『嗖嗖』破空声从斜右方向而来,姜茶勐地止住前倾的身子,往左边一侧,立即听得『噗噗噗』三声,她身前的地面赫然插着三支箭矢。 射箭之人,臂力可观。这三支箭,整个金属箭头都没入地面石板,连箭身都还没进去寸长。 姜茶心下一凝,提高警觉,脚下已然越过三支箭朝着村外掠去。 就在姜茶窜出村口后不久,七八条黑影也一掠而过,赫然是朝着姜茶的方向。 - 江醒醒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头依旧很疼,但已经没了万蚁啃食那种让人生不如死的剧痛,只留下余温,不过也很不好受就是了。 没有时间去适应,他勐地睁开眼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躺在潮湿的草地上,四周都是高矮不等的树。 「醒了?」姜茶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他抬头看去,见姜茶靠坐在树枝上,姿态疲惫。 「这是哪里?」江醒声音有些嘶哑。 姜茶一跃而下,「刚出寿平镇。」 现在江醒才看清姜茶的模样,她髮髻凌乱,胳膊上有一道伤,衣服破了好长一道口,露出的白皙纤细的胳膊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伤口似乎抹了些药膏,勉强止住了血。 他昏迷时姜茶还好好的,可见这一路出寿平镇她已经跟敌人交过手了。 她是怎么把他带出寿平镇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江醒挣扎着起身,撩起长袍下摆,双手拽着用力一撕。没动静。 这衣裳是阿水大伯给准备的,上等丝绸,岂是他能轻易撕裂的。 姜茶看他跟自己较劲,拔了他送的弯刀给他,江醒藉助弯刀,才从下摆撕下一条丝绸来。 他给姜茶包扎伤口,动作轻柔缓慢,好似姜茶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姜茶有些无语,想要抽胳膊,却发现江醒红着眼眶。 「老师,你大可不必如此。」 江醒手上一顿,没有解释。他红眼眶不是因为愧疚自责想哭,而是过分愤怒、强压戾气而引发的生理反应。 「阿茶,我想跟你谈谈。」 「嗯,你说。」 江醒把自己记起来的所有都讲给姜茶听,讲完后他还自我评价一番,「你看,我不值得你这样跟着。」 「哦。」姜茶早知道江醒来头不一般,所以一点不吃惊,何况她怀里藏着一块牌子,从追杀江醒的人身上搜来的。 那伙人准备工作做得不足,漏算了姜茶,所以身上还带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双头蛇纹牌。 双头蛇纹牌,是大梁皇帝才有权调动的一支暗杀队。怎么说呢,这暗杀队在朝堂是很够看的,搁在江湖就差了那么点。 第34页 当然暗杀队也有武功高强的,只是还不至于派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醒。 无论怎样,这牌子证明了一件事——是大梁皇帝要杀江醒。 第24章 姜茶觉得自己有点亏,要知道江醒不一般到这种地步,她就该多收点钱。 再一想,岂止是有点亏,她简直亏大了! 「哦?」江醒不料姜茶这么不在意,他以为可以吓到姜茶,不说吓倒,至少也该有一点。结果,就这? 姜茶看穿了他的心思,「你那事迹听起来,有我自己摘人人头可怕?」 江醒:「……」 江湖人都这么不顾忌的吗? 姜茶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老师,你是不是怕我?」 江醒微愣。 不等江醒回答,姜茶已开始自导自演,她垂首,压低声音道:「我能理解的,真的。你是先生,教书育人,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你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你放心好了,等你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脚我就离开,不用你特意赶。」这话姜茶还真不是瞎编的,她真这么想。 暗中保护一个人,省事自在。 「……」江醒沉默了会儿,「你,其实你知道我不会这么想的,对吧?」 「欸?」 「你在演戏。」 「欸??」姜茶自认演技可以,刚才她的表现不说多么出色,至少是中规中矩,怎么就这么被看穿了? 要么是江醒观察力惊人,要么就是江醒看透了她。不论是哪一种,都很可怕。 姜茶相信江醒的这些能力都是源自于原本的那个他,这么看来,失忆前的江醒一定很可怕。还是别恢復记忆了吧,混朝堂的人脑子都特别好使,姜茶担心自己玩不过他。 「老师,看破不说破啦。」姜茶收了委屈的表情,「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演你。」 江醒心情复杂,思路却很明确:不赶你走,我还不能偷熘吗? 「好,我答应你。」 江醒到底还没有恢復记忆,心思被姜茶看得透透的,不过姜茶也不拆穿,反正他也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 前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匹枣红大马风驰电掣地追上一行车队,他停在车队前端最豪华的马车旁,翻身下马,对马车躬身: 「娘娘!」 车内斜躺在贵妃椅上的女子缓缓睁眼,慵懒地换了个姿势,「何事?」 车内的侍女见女子醒了,立即打开冰鉴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冰镇好的水果拼盘放在贵妃椅旁的矮几上。 「三殿下和那小杀手失踪了。」 『啪叽』。女子手里的葡萄被捏成几瓣,果汁顺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划进掌心,冰冰凉的。 「属下在书塾院子后找到两具尸体。」那人顿了顿,「是皇上的蛇卫。」 女子将碎掉的葡萄扔进盘子,探手让侍女给她擦拭手指,「继续说。」 车外的人听不出女子的喜怒,小心翼翼道,「属下追出村外约摸十里,又发现九具蛇卫的尸体,不过还多出一条蛇卫的断臂,多半是逃了一个。」 「那丫头看着不大,身手倒是不错。」女子开始回忆姜茶的模样,却发现脑海里模煳一团,根本想不起来。 那丫头长相不错,只是低眉顺目,气息太过普通,不易引人注意,若不是知道她是自己僱佣的杀手,她也未必会留意她。 听说杀手擅长融入任何环境而不被人注意,看来果真如此。 「你带几个身手好的继续找,找到他们后别打草惊蛇,暗中保护就好。」 等车外的人领命退下,侍女又重新端了一盘水果拼盘,「看来皇上一直在暗中监视娘娘,否则又怎会来得这般快。」 女子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些后怕,如果她没有找人保护三哥,如果她用自己的人换下了小杀手,三哥会不会就被六哥给杀了? 她双手死死地扣住贵妃榻,手背青筋暴起。 「娘娘,皇上知道您出宫是为了见三殿下,恐怕会怪罪于您,我们是否该提前做好准备?」 女子沉默了会儿,松开手,又恢復慵懒的模样。她看着马车顶悬挂的流苏,声音幽然,「不必了,他不会拿本宫怎么样的。或许……」 侍女等了许久,才听到女子的后半句话。 「他知道了,或许还是好事。在他面前演戏,挺累的。」 侍女看女子这般模样,知她是又陷入了回忆里,便不再出声打扰,坐回原来的位置,安静地宛如空气。 二十日后,车队终于驶入大梁皇宫。女子刚一下车,便见着迎面而来的明黄色身影,她福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李享与江醒有三四分相似,眉眼间的温柔和煦更是如出一辙,然而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这温柔不过都是表象而已。 「绯容,这一路辛苦了。」李享握住贵妃卫绯容的双手,将人拉起来。 他面容含笑,跟普通的男子见到外出晚归的妻子一样,充满欣喜与浓情蜜意。 卫绯容稍稍用力,就把手从李享手里挣脱出来,「没有皇上辛苦,一边操心朝廷上下,一边派人追杀一个教书先生。」 李享面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天子之威凌冽逼人,「分隔将近两月再见,你还是如此咄咄逼人。」 第35页 卫绯容眼眶有些红,她盯着李享,「六哥,他已经失忆了,你何必赶尽杀绝!」 「斩草除根,这还是他教朕的。」李享冷笑。 「三哥可没教你忘恩负义。」卫绯容字字诛心,她紧紧拽住李享的胳膊,「没有三哥,你岂会有今日,没有三哥,那天牢里关着的、沦落平民的就会是你。可你呢,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李享重重甩手,将卫绯容直接甩趴在地,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却狠着脸忍住了,「我给过他选择的,是他不要我们的,我不过是拿他教我的用在他身上而已,我哪里有错!」 「李享!」卫绯容带着哭腔的叫喊声透着绝望。 周围的侍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胆子小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李享身形微微一颤,他一甩长袖,转身离去「卫绯容,朕是大梁皇帝,不再是六皇子李享。你最好记牢了。六皇子会忍你宠你,大梁皇帝不会。这是最后一次。」 「娘娘?」等李享走远了,侍女才起身搀扶卫绯容。 卫绯容一抹脸上的泪水,原本凄凉、绝望的神情荡然无存。她冷笑着,满口嘲讽味,「臣妾遵旨。」 -------------------- 作者有话要说: 超喜欢女二的名字(づ ̄3 ̄)づ 迟来一天的补更!第二更会晚,不必等。 第25章 芗城。一个子高挑的女子独自行走在僻静昏暗的小巷,她似乎喝了酒,步伐跌跌撞撞,时不时扶着墙壁歇息片刻才又继续走。 女子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不修边幅、形容猥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他们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流氓混混,专门对落单的年轻女子动手,这不,又盯上了前面醉酒的高挑女子。 三人一前一后进到巷子深处,两流氓见天时地利人和,便加快脚步,一前一后将女子堵住。 女子好看的眉头一皱,侧身贴着墙壁,警惕地盯着两人,「你们想干啥?」 两流氓一愣,这女人说话怎么一股壮汉的味儿? 流氓甲退了一步,恨恨道:「呸,怎么是个男人?」 流氓乙冷静些,「长得这么水灵怎么可能是男人,这应该是变声,是口技。」 流氓甲性子相对急躁,「他奶奶的,是不是摸一把就知道了。」 说着流氓甲双手往女子胸前一抓,嘿,就抓了个空。 「艹,她没有胸!」 「噗呲!」头顶传来克制的笑声,随即是毫无顾忌的大笑,「哈哈哈哈,老师,你也太会玩了。」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给爷出来!」流氓甲朝上看,脸正好迎上姜茶的鞋底子。 「在我面前称爷的,你还是第一个。」姜茶踩着流氓甲的脸跳进巷子,又一脚把流氓乙给踹了出去,「滚!」 倒不是姜茶变善良了,而是和江醒有个约定。她答应他不再乱杀人,他答应她只逃三次。 高挑女子,不,女装江醒颓然地靠着墙壁坐下来,揉着发疼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恢復原本的清润,「跟我多久了?」 「一路。」姜茶在他身前蹲下,笑吟吟地,「老师,这是第三次咯。」 江醒无奈笑笑。 他们现在在青楼落脚。这另类的想法出自姜茶,她说少有人去青楼躲藏的,何况还是一男一女,事实证明还是有点道理。他们出平安村一个月了,在青楼躲了四五次,次次平安。 这一次出逃,对于无法思考的江醒来说可谓费尽心机。他牺牲色相,和青楼女子先来一招调虎离山,再来一招暗度陈仓,最后不惜男扮女装,结果呢? 按照约定,这次之后江醒就要老老实实地待着,别想着丢下姜茶一个人跑路。 两人出了小巷拐进大街,借着大街悬挂的灯光,姜茶才真正看清了江醒。 不知是哪个青楼女子给江醒画的妆,遮住他面部轮廓的硬朗,让他看起来就是个稍显英气的女子,面上又打了细粉,唇上涂了胭脂,他就更像个女子了,只是高挑了一些,冷傲一些。 姜茶盯着看了好几眼,「老师,你长得真好看啊。」 单纯的欣赏,没有任何爱慕或是下流。 江醒还是红了耳朵尖,「没大没小。」 这是芗城最热闹的长街,尤其是晚上,街上灯火如昼、人流如织,街两边是各种各样的摊位,卖小吃食的,卖小玩意的,卖花灯的,甚至还有卖艺的,其热闹程度跟上元灯节也不大差不离。 然而,越是热闹的地方,危险就越是容易滋生,何况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他们一路回得月楼,从偏门进去,绕过大厅上二楼。他们在二楼包了一间最角落的厢房,白日就在厢房休息,到了晚上江醒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青楼待了。 姜茶理解,毕竟是青楼,到了晚上整栋楼都充斥着淫丨靡之音,江醒这个先生受不住。至于姜茶,她才无所谓,执行任务时活春宫都见过了,还怕听两耳朵吗。 上了二楼,姜茶习惯性将得月楼上下整个打量一遍,看是否有不寻常的地方,这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就打量出一个了不得的人来。 魑九。 这个变态正坐在一楼大厅的人群中,一人一桌一壶酒一酒杯,桌上还放着一柄长剑。他与旁桌的酒客之间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别人言笑甚欢,他则死气沉沉。 第36页 到青楼来装逼,有毛病。 姜茶刚吐槽完,就想起上寿县一青楼被端的事,听闻里面几十号人都死无全尸。 正想着,人群之中魑九像是察觉到她不善的注视,抬眼朝上看了过来,清冷的目光活像两道剑光。 姜茶闪身躲进悬挂的帷幔后,独留江醒站在原地。他也看见了魑九,也在注意他,毕竟很少见姜茶留意旁人,他就多了几分好奇。 于是魑九的目光便和江醒对了个正着。 江醒先是一愣,然后扯出一个极度尴尬生硬的笑容,他牵着广袖朝魑九挥手打招唿,「嗨!」 魑九目露嫌恶,收回目光继续喝闷酒。 姜茶看了个全程,憋笑憋得痛苦。她拉着江醒远离栏杆回了厢房才放心大胆地笑出声。 江醒假装不知道她在笑什么,问:「他是谁?你似乎很怕他?」 「魑九。」姜茶喝了口凉茶,「罗网杀手榜榜三的杀手,江湖人称冷面阎君。上寿县醉香楼的事就是他做的。」 醉香楼那么大的事,江醒肯定也听说了。 姜茶收拾包袱,「赶紧走,谁知道这变态会不会又发疯杀人。」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换洗衣服都没有,他们都是换一套丢一套,所谓的包袱,里面只装了银票和碎银子,都是姜茶从青楼嫖客手里偷来的,或是杀人越货抢来的。 这一路,姜茶起初没少当着江醒的面杀人,但凡惹着她的看不顺眼的她都杀,这才导致江醒跟她做约定。 把包裹一卷,姜茶拉着江醒打开窗就要往下跳,谁知才刚一探头就缩了回来。 「怎么了?」江醒心中不安。 「追杀你的那拨人。」姜茶指了指窗户下,用气声回道,「看来再好的计策也不能重复使用。」 被发现躲在青楼是早晚的事,可为什么偏偏在今晚?魑九还在大厅里坐着呢,万一被他发现……姜茶不敢想。 「走前门。」江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回到厢房门口,一开门就看见一冷面白衣男子立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柄长剑。 是魑九。 第26章 「大,大爷?」江醒压着嗓子,努力装出女声。 天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学青楼女子说话,大概,大概是这段时间在青楼见多了听多了? 姜茶跟在江醒身后,反应比江醒还要快,门开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认出了魑九,立即往江醒身后一站,躲得严严实实。 只是江醒这妖里妖气的一句『大爷『,差点让她破功。 魑九目光一扫下方两对紧贴的脚,并未在意,抬眉对上江醒迷惑又警惕的目光,「你既然没死,就把尾款付了。」 「尾,什么尾款?」身后的姜茶戳了他一指头,江醒恍然大悟,「多少?」 「三万两。」 「三?三万?」三千两他都没有,哪里来的三万! 魑九眉头一皱,拇指微动,长剑出鞘一寸,发出风吟般的出鞘声,「想赖帐?」 「没有的事!」江醒反手拿过包裹,从里面抽出最大面额的银票,「身上没有那么多,先给一千五百两当利息如何?」 魑九拿了银票转身就走,「再给你三日时间。」 江醒把门一关,转身跟姜茶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想到魑九会来这么一出。 「看来曾经的我找他杀过人,这杀的谁啊,尾款三万两?你说他手段残忍,三日后交不出银子,他岂不是会杀了我?」江醒有些愁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关系,他肯定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敢欠他钱不还,所以不会跟踪咱们,今晚之后别让他再撞见就是了。」姜茶拍着江醒安慰,「只是没想到你都画成这副模样了他还能认出你,不愧是三万两。」 江醒并没有被安慰到。 姜茶从蚊帐上撕下两块布当面巾,再同江醒开门下楼,却不料有蛇卫在得月楼大张旗鼓地搜人。 这跟他们平时低调的行为作风不符啊。 「要不还是退回去从窗户走?」窗外虽有蛇卫守着,但闯过去就算是出了包围圈,现在得月楼内有五六个蛇卫四下搜寻,反而不好混出去了。 「来不及了。」姜茶紧盯着一间挨着一间搜房的蛇卫,「现在退回房必然被发现异常。」 她拉着江醒的手快走几步,紧跟在前面的三个姑娘身后,企图跟她们一起混下楼。 十步,八步…… 他们与蛇卫越来越近,那蛇卫目光凌厉地一扫迎面而来的几人,在扫过江醒的瞬间,瞳孔勐然扩大,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脖子一凉,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洒了前面三个姑娘一身。 「杀,杀人啦!」 三个姑娘惊声尖叫,四下乱窜,姜茶埋怨江醒辨识度太高的同时,拉着他故作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 得月楼整个乱了,姑娘们和酒客们乱做一团,也不知道在怕什么躲什么,反正不能待在原地不动就是了。 在楼内搜寻的其他蛇卫干脆施展轻功一跃而起,直奔二楼,试图将二楼堵上。 姜茶两人像是泥鳅一样在人群之间穿梭,眼见着到了楼梯中间,再向下大跨几步就到更加混乱的一楼了,谁知一个蛇卫迎面堵上来。 姜茶又看见蛇卫震惊的瞳孔,她不耐烦『啧』了一声,松开江醒,人如闪电般冲过去扣住蛇卫脖子一拧,再一脚把人踹下楼梯。蛇卫尸体砸碎一张酒桌,哗啦啦作响。 第37页 「啊,又杀人啦!」姜茶压着嗓子尖叫,又引起一波混乱。 她正要回身拽着江醒接着跑,一股凉气冷不丁地袭上心头,让她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姜茶朝着杀气逼来的方向看去,正好对着魑九阴森森的目光。 他认出我了! 姜茶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已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她回身揽着江醒的腰,带着他一跃而起飞过混乱的人群,直接落在堵着门口的两个蛇卫面前。 前两个姜茶杀他们措手不及,这两个就不那么好解决了。何况这一个月来,皇帝派来的蛇卫越来越难缠。 姜茶不奢望在魑九赶来之前杀掉这两个蛇卫,于是落地的同时扔下一颗□□。白色的烟雾轰然炸开,将整个正门笼罩其中。 「呵,废物就是废物。」在哪里都不忘用雕虫小技。 魑九心情很不好,因为他又想起在虎头山被姜茶逃掉的耻辱。 『噌』地一声,长剑出鞘,一道剑光骤然噼下,穿过混乱的人群直噼进白雾之中,所过之处的桌椅、杯盘、男女都被噼成两半。 姜茶把江醒推出门的同时,横刀在背一挡,只卸了几分力道。魑九的剑气在姜茶后背留下一道尺长的伤口,从后脖颈下一寸,直接划到右侧腰。 姜茶闷哼一声,顾不得伤口有多严重,她只知道再不跑就没命了。 她窜出白雾,重新揽住江醒,刚想跑,脚下突然一顿。 有个人堵了她的去路。 这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气息凌厉,一双埋在褶皱里的眼睛精光四射。 这个人很危险,而且她从他身上闻到了蛇卫的气息。 今日当真是诸事不宜。 江醒已经发现姜茶受了伤,因为姜茶身上的血已经蔓延开,连他的衣裳都湿了一片。 痛,万蚁啃食钻心蚀骨的头痛又来了。他死劲摁着鼓动的太阳穴,再一咬舌尖,腥甜的血腥味让他保持意识清醒。 「阿茶,他的目标是我,你快走。」江醒又重重加一句,「求你了!」 姜茶知道他又『犯病』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抬手就把人打晕了。 她把江醒抗背上,贴身的瞬间,后背的伤口疼得她抽了抽眉梢。 就是这个时候! 一直注意着身后动静的姜茶一跃而起,跳上得月楼一楼的房檐,几乎就在同时,守门两个蛇卫的尸体从白雾中砸了出来。 两个蛇卫都齐腰而断,砸出来的同时,内脏从断口喷出,稀里哗啦地淌了一地。 「师兄,这老头就交给你了,咱们三元桥会合。」 魑九刚踏出门就听见姜茶这么一句,额头青筋都爆裂开来,他正要飞身去追,蛇卫的老头上前拦住他: 「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杀我手下,不取你项上人头难以平我心中之愤!」 第27章 魑九看着拦他去路的老头,笑了两声,「这年头赶着送死的你还是第一个。」 对上了对上了!已经窜出去几丈的姜茶感动得差点落泪。 即使如此,情况也不容乐观。她后背的伤口太大,体内的血流失很快,她身体已经开始发冷,意识也开始模煳。 姜茶丝毫不敢犹豫,背着江醒择了个方向一路狂奔。 「阿茶。」耷拉在姜茶肩头的脑袋缓缓支棱起来。 「你醒了?」姜茶没料想江醒这次醒这么快,是刚才打晕他的力道弱了? 「嗯。」江醒从姜茶背上下来,声音清冷冷的。 姜茶察觉他的异样,抬眼看他才发觉他脸色惨白双眼泛红,加之衣服染了血,月光下看去活像个鬼。 「你怎么了?」 「先不说这个。」江醒垂下眼,转身想背姜茶。 「魑九跟着血迹很快就能追上来,你跑不过他。」姜茶有些抗拒,一来没被人背过,二来江醒不会轻功甩不开魑九。 「放心,我有办法。」江醒不再等姜茶拒绝,主动把姜茶背起来。 姜茶趴在江醒背上,下巴搭在他肩头,发现这个男人的后背并没有她想像的瘦弱。她逐渐发冷的身体贴在江醒温暖的后背,仿佛也不那么冷了。 莫名安心。 江醒折了个方向朝护城河跑,所过之处留下一行血珠。 现在刚入夜不久,江醒特意挑了僻静的小路,却还是难免会遇上一两个人。他们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人,立即如避洪水勐兽般退开去。 这一路,江醒畅通无阻。 护城河河岸很长,江醒到的这处紧挨着西城区最大的市场,所以河边停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几乎都是运货的。 市场早早停市,现在只有一个中年汉子看管着船只。江醒背着姜茶上了一搜没有船舱的小船,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才摸了一锭银子丢给骂骂咧咧的守船汉子。 那汉子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只是黏煳煳的还带着腥味,他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看了看,见满手是血,吓得一哆嗦,银子砸在甲板上发出『咕咚』一声。 江醒把小船划出停泊位,用力一撑杆,小船顺着缓慢流动的河水随波逐流。 他把穿着的女装长裙脱下,让姜茶趴在自己腿上给她处理伤口。姜茶的伤口不深,但足够长,两端深度最浅的部分已经自行止血。 江醒拿了止血粉,「有点疼,你忍着点。」 第38页 从平安村出来到如今,他们遇到过很多次危险,两人也都或多或少受过伤,所以随身备着的伤药不仅齐全还都是上上品。 「嗯。」姜茶不怕疼。搁平时她会贫几句嘴的,但今晚的江醒太不对劲了,她贫不起来。 杀手的感觉向来敏锐。她觉得今晚的江醒透着一股危险劲,像只蛰伏在暗处压抑着杀戮欲望的勐兽。 他恢復记忆了吗? 姜茶趴在江醒的腿上胡思乱想着。 姜茶的背上很多伤,除去今晚刚落下的,新旧不一、大小不一的伤疤有七八处之多。 江醒看着没说话。他把整一瓶止血粉洒在伤口上,硬生生把血止住,然后将脱下的衣服藉助弯刀撕成宽条给姜茶包扎上。 江醒的动作快且稳,像个老手。 姜茶失血过多,又冷又虚,她趴在江醒腿上不想动,「老师,让我趴会儿,放心,我不需要你负责。」 江醒拿起撑杆撑船,但由于坐着,位置又不对,撑得很困难,「我会的。」 「你还想当我爹啊?」 「是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江醒还真是这么想的。 「我曾听过一件传闻。」江醒把当初听见的富家小姐的故事说给姜茶听。 姜茶听后笑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要像那富家小姐不得死几百回了。」 江醒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活着,待在我身边就行。」 直到我任务结束。 怕江醒误以为在说他百无一用,姜茶又加了一句,「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所以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江醒轻轻笑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姜茶哑口无言。如果她是江醒,在不知道她是因着任务接近他保护他的前提下,恐怕会把江醒当作在世父母一样敬着爱着。 这真是道无解的题。 小船已经划出去几十丈。 江醒背着姜茶下船,再一脚踩住小船的船沿,将整条小船倒扣进河水里,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如此一来,魑九就算是追上来,也只能追到他们上船的地方,哪怕他知道他们上船离开的方向,也不会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下的船,又去了哪个方向。 「现在我们去哪里?」姜茶趴在江醒背上偷懒,她有点想睡觉,到底流了那么多血。 「去城外。」他们这身模样实在骇人,城里没法落脚,不被魑九或是追杀的人找到,也有可能被人报官带走问话。 「嗯。」姜茶沉默会儿,又问,「你刚才怎么了?」 江醒声音有点沉,「我回忆起一些小时候的事。」他从来不隐瞒姜茶。 「哦?」 「我似乎很不受家里人待见。」江醒道,「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大梁重武,但凡有点权势富贵的人家都会让孩子习武,可我却不会。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他顿了顿,「是我父亲不让我学。在武师教导其他兄弟时我在旁偷看,结果就被打断了腿。」 「你想起你是谁了?」姜茶诧异,她没把蛇卫的身份告诉江醒,就怕他知道要杀他的是皇帝,更不愿意她同行。 江醒摇头,「我下意识抗拒从前的自己,所以看到的只是些破碎的画面,无法得知身份。」 姜茶若有所思,冷不丁又听江醒问:「阿茶,你说我现在学武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 「……好的。」 姜茶圈紧江醒的脖子,忍不住笑,「虽然习武不可能,但你可以练箭,毕竟你准头好啊,当初砸癞子李那一下我现在还记得呢。」 江醒回忆起自己的黑歷史,「你可以忘了这件事。」 「哈哈哈。」姜茶笑得更欢了,「老师,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也是个很矛盾的人。但或许就是他的矛盾造就了他有意思的一面。 第28章 江醒步伐不紧不慢,却很稳。姜茶在他背上趴着趴着,舒坦地『睡着』了。 还未完全脱险,她当然不能真的睡过去,所以她知道江醒背着他在往城外走,知道他在忍着疼痛,在努力不着痕迹地擦拭鼻血。 姜茶甚至知道江醒头疼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他在回忆起往事以及思考过度的时候不仅会头疼,还会流鼻血,再严重点会七窍流血。 不过江醒不想让她知道,她就假装不知道了。 只是姜茶免不了担忧,她认为江醒这不是简单的失忆,她怕他就这么疼死了。 芗城是座小城,管理不严,没有城防,江醒背着姜茶一路出城到了西城外他们曾落脚过的破庙。 等他到时已经快后半夜了,破庙在月光下死寂一片,颇有些阴森。 江醒拢了些别人留宿留下的稻草铺了简易的床,把姜茶小心翼翼地安置上,又拾了些破庙里的烂板凳烂桌子烧了堆篝火。 「你在笑什么?」姜茶趴在稻草上,看江醒面带笑容地生火。火光一明一暗,映得江醒的神情时而清晰时而模煳。 「生火是你教我的。」 「所以?」 『噗』地一声,火光大亮,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是被火光灼了眼,「我第一次听闻『百无一用是书生『时内心是愤愤不平的,现在看来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第39页 「……」 「我并非是妄自菲薄,只是突然觉得第一个说这话的人大概是个书生。」江醒把火堆堆得更旺盛一点,「也就只有书生,会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说出这番更加没用的话。」 「那你呢?」姜茶问。 「我?」江醒没有去想,回答得快而直接,「我不算个合格的书生,就是不知道另一部分算是商人还是政客。」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希望我失忆前跟你一样是个江湖人。」江醒沖姜茶眨眨眼,带着点童趣。 嗯,江先生又回来了。姜茶很高兴。她把脸颊贴在手背上,歪着脸看他,「你想做个怎样的江湖人?浩气凌然的侠客?劫富济贫的神偷?冷血无情的杀手?」 江醒摇头,「当然是做自己。既然有足够的能力自保,那就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人。」 侠客?神偷?杀手?不不不,都太局限了。 姜茶不以为然:江醒太过理想主义了,谁说江湖人有了能力自保就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了?天真!幼稚! 哼! 「那如果是杀人放火的恶事呢?」姜茶故意刁难他。 「那也去做。」 姜茶:「……老师,你似乎忘了自己是个先生。」 「额……这只是我的畅想,姑且不必当真。」江醒顿了顿,「何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也就只说给你听,我相信你不会轻易被人左右思想,所以不会误人子弟的。」 「哈哈哈。」姜茶忍不住笑出声,身体颤动牵扯到后背的伤,疼得她抽冷气,「我才发现你很幽默。在平安村时你怎么不这样?」 「在平安村我是教书先生,村民们把孩子交给我,我自然要表现得稳重一些让他们安心。」 「嗯……那跟我出来的这一个月呢?」姜茶似乎猜到了答案。这一个月江醒也没把她当『自己人』,直到今晚她差点为他丢了命。 她不怀疑他对她的真心,但出于报恩的被动和出于真爱的主动是不一样的。 看来他的防备心很强,哪怕失忆了。 江醒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给了她一个让人心惊害怕的答案,「正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她又被他看穿心思了。 姜茶别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他,「老师,你就死了心吧,我不会拜你为师的。」 他对她的真爱是父爱啊! 「没事。」江醒倒是看得开,「我自己知道就行。」 「……」她这是,被迫多了个爹? 江醒到姜茶身旁坐下,「睡吧,我守着。」 姜茶有些气,没再搭理江醒,直接『睡』了。 等着姜茶唿吸平缓,江醒面上轻松柔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揉捏着太阳穴,强行压制头痛,效果却越来越差。他只好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直至二三十个唿吸之后,疼痛才慢慢缓解下来。 江醒一边小心翼翼地长唿一口气,一边去查看是否惊醒了姜茶,见她唿吸依旧平缓安稳才算放心。 到了后半夜,破庙外下起了雨。入了秋的雨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还透着凉,随着冷风灌进破庙,冻人。 江醒想脱衣服给姜茶盖着,却发现外罩的衣裙已经被他撕成条给姜茶包扎伤口了,如今他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里衣。 冷到是没什么,就是脱了这件连遮羞的都没有了。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他还是决定把衣裳脱下给姜茶当被子盖,大不了明天一早在姜茶醒来之前穿上。 于是,王二和张强一跑进破庙就看见光着上身却又梳着女子髮髻、穿着绣花鞋的江醒,以及他身旁躺着的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姜茶。 王二和张强的脚步陡然顿住,现在破庙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里面的男人显然是个变态,穿女装不说,还奸丨杀女人! 后退吗?只怕一转身庙里的变态就会出手杀人灭口。 僵持了许久,张强沖江醒抱拳,「兄弟,我二人无意打扰,只是路过此地又恰逢下雨遂进来躲躲,雨停就走。」 江醒左手搭在曲起的左腿上,右手拿着送给姜茶的弯刀把玩着,他斜眼看张强二人,低声笑了。笑声在这雨夜里破庙透着渗人的诡异。 「庙又不是我的,你们随意。」江醒声音慵懒,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透着阴沉沉的杀气。 这是警告。进来可以,别想生事。 「多谢!」张强和王二拱手,进庙。他们身上被雨淋湿了,就学江醒拾了庙里破木头生火。 江醒一直低着头玩弯刀,余光却一直紧盯着一旁的两人。 这两个人在庙外时就人未到声先到,于是江醒从他们俩的对话中得知了他们的身份——流寇。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求收藏《大师姐》: 又名《妖王总在自我攻略》 穿成被找回又被捨弃的真千金,剧本模板是于大庭广众之下控诉父母的不公再一刀两断净身出户以示傲骨。 姜肆表示净身出户想都别想,不让他们出大血就算她白穿了。 至于这点儿傲骨,格局小了。她可是被中二系统绑定,要把最不可能的破落宗门推上十九洲第一宗的龙傲天(倒霉蛋)! 于是成功分得大半家产的姜肆,下山就拜入隔壁快要废宗的天阙宗,并花钱买了宗门大师姐这一人之下的席位。 第40页 天阙宗,全员剑修,全员穷光蛋,全员不正经,毕竟正经人也干不出卖大弟子席位的事来。 而姜肆,正是要领着这群不正经踏上一条登顶世界的中二之路。 - 妖王爻渊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姑娘不远万里来寻他,与他相知相爱相守一生,很甜蜜。 那姑娘温柔善良、美丽端庄,宛如晨光下噙着露水绽放的一朵白莲,高雅圣洁。 她叫姜肆。 爻渊等不及姜肆来寻他了,主动跨越万里去寻她,正见着姜肆窝在草丛里指挥几个师弟师妹: 「看见那个被妖兽打得死去活来的修士了吗?」 爻渊心都软了,他的姑娘果真善良,陌生人也要搭救。 「抢他,底裤都别留,再涂上龙蜂蜜给我挂起来钓妖兽!」 爻渊:「???」 说好高雅圣洁的白莲呢?! #打江山不如谈恋爱·妖王x谈恋爱不如打江山·美人# #男主是只熊,最爱蜂蜜,会冬眠# #1v1,双c,he# - 第29章 追杀江醒的是大梁皇帝的人,姜茶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带着江醒往天子脚下走,所以他们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在边陲城镇转悠,芗城就是其中之一。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总是乱七八糟,又遇上大梁要同大庆开战,人心不稳,世道就更加乱了,流寇也就常见多了。 刚进庙的这两个男人就是。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副兇相的是张强,生得黑瘦高挑尖嘴猴腮,一副奸相的是王二。 他们搭伙的一群流寇抢劫车队时遇上了硬茬,活着逃出来的就他们两个。他们打算进城避避风头,结果遇上半夜下雨就只好进庙来躲躲。 在江醒用余光盯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小心翼翼地盯着江醒。 此时的两人没有了一开始因着视觉冲击带来的慌乱,细心分辨之后才发现那地上趴躺着的是个活人。那女人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在这潮湿、发着霉味的破庙都刺鼻异常。 不管那男人有没有奸丨杀女人,是个变态总该错不了。正经男人怎么会梳女人头,穿绣花鞋。 于是他们两人把篝火堆在庙门口附近,刀斧放两侧,蹲坐的位置也有讲究,以确保能第一时间抓起武器冲出破庙。 没有人说话,他们甚至都刻意压低了唿吸声,整个破庙里只有外面淅沥的雨声和风声,以及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炷香,或许半个时辰,躁动的气息逐渐升腾在潮湿的空气中。 张强和王二从进庙开始就时不时地眼神交流,他们相处多年,早已有了默契,比如现在他们在小心观察江醒之后有了共同的想法——干一票。 他们看出来了,那个穿绣花鞋的变态,要么就是武功太过高强又擅于伪装,要么就是不会武。 因为对比常年习武的人,变态身子骨太纤细了,又细皮嫩肉的,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武的可能性太大。 他们是亡命之徒,是被人打散的落水狗,他们需要钱,需要发泄。江醒头上的髮饰看着就很值钱,他旁边的女人也正好可以用来发泄。 两人的骚动在江醒看来太过明显,尤其是在决定下手之后,神情中的狠毒和贪婪几乎唿之欲出。 「呵。」江醒冷不丁轻笑出声,在这雨夜里突兀又诡异。 张强和王二陡然警觉,手已经摸向身侧的刀斧。他们死死盯着江醒。 江醒对两人的反应视若无睹,他甚至都不正眼看他们,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张强王二对视一眼,「哦?说来听听?」 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刚进庙时的小心翼翼。 江醒总算抬头正眼看他们,他又笑了,「想我是不是不会武,唉。」他故作嘆息,「按常理,我本该露两手给你们看看震慑你们,或者直接杀了你们图个清净。」 江醒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见对面两人神情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才又开口:「但我偏不。」 他翘着兰花指捋了捋耳发,「按常理又有什么意思,反正无聊,不如来玩点儿刺丨激的——赌一赌我到底会不会武。」 「若我不会,就如你们所愿,我身上金银首饰和身边的姑娘都是你们的,当然我的命也是你们的。」 两人瞳孔一震。被人猜中心思不是第一次,但没跟对方交流,甚至连视线都没接触的情况下被猜中心思还是第一次。 「若我会,」江醒语气古怪起来,「那就得按我的爱好来。」 他撩了一缕长发梳理着,「你们也看到了,我的爱好有一点点奇怪,希望到时候你们别介意。」 王二摁住张强的肩膀,把他的蠢蠢欲动压回去,他谄笑道:「兄弟,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兄弟俩对您可不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用的词是『不敢』。 「是么?」江醒声音陡然冷厉,眼神更是冰冷阴森,同刚才笑里藏刀的样子判若两人。 张强和王二皆是一怔,不会武的人怎么可能仅凭气势就让他们感觉到让人胆寒的杀气? 大意了。 「当然当然。」王二后背都惊起一层冷汗。 「无所谓。」江醒又恢復笑里藏刀的样子,「夜还长,你们要现在想、待会儿想都可以,我等着。」 第41页 「不敢不敢。」 接下来,破庙里又陷入沉默,压抑而诡异。 庙外的雨一直在下,直到天色微亮才转成毛毛细雨,赶路是没问题了。 张强和王二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出了破庙走出不远,张强恶狠狠沖地上啐了一口,「他奶奶的,老子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气!那龟儿子长得妖里妖气的,搁以前这种人老子见着一拳一个。老二,你确定他不是装腔作势?」 王二也不敢确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前面就进城了,没必要。」 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他甚至都琢磨出一个规律来:越古怪越危险。 「哼!你就是爱东想西想,那龟儿子要真厉害会跟我们废话那么多?」 倒也是这个理,他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心思,就没道理会放了他们。 王二这一沉默,直接助长了张强的气焰,他甩了甩斧头,「我去会会他!」 王二知道是拦不住了,「悄悄绕过去。」 于是两人饶了一圈,避开视野开阔的庙门,从侧面接近破庙,然而在距离破庙一丈远时,庙内传来那变态似笑非笑的声音: 「怎么?想通了?回来给我增加乐趣来了?」 跑! 张强王二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刚才两人刻意放轻脚步,想杀他个措手不及,岂料那变态隔了一丈远都能听出他们来,猪都不信他不会武。 破庙里的江醒听到两人跑远的声音,苦笑摇摇头,才去查看姜茶的情况。 嗯,依旧唿吸平缓,似乎并没有被吵醒。他取下盖在姜茶身上的衣裳穿上,等着她转醒。 直到天色大亮,姜茶才『醒』来。她揉着迷濛的眼睛,指着靠近门口的已经熄灭的火堆问江醒,「老师,昨晚还有其他人来过?」 「嗯,是两个路过的老乡,已经走了。」 「哦。」姜茶垂了垂眼,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她慢悠悠起身,捂着肚子尴尬道:「老师,我去方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这一会儿的时间有点长,因为她去杀了两个人。 江醒没有多想,他琢磨着另外一件事:「阿茶,从今天开始你教我箭术吧。」 「好啊。」姜茶眼珠子转悠,「要不你拜我为师吧?」 江醒重重揉了揉姜茶的发顶,「没大没小。」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茶:要不你拜我为师吧? 江醒:原来是你想当我爹?感谢在2021-06-13 23:19:52~2021-06-15 20:0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芗城之后,总是跟在姜茶他们身后的尾巴不见了,很奇怪。 为什么蛇卫能跟他们一路?因为他们总是会留下一个暗卫远远盯着他们,从不参与追杀,甚至从不露面,只负责追踪两人、通报消息。 姜茶曾察觉过此人,但对方轻功比她好,她抓不住,这才导致蛇卫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现在那个暗卫不见了,结果是他们接下来两个月都平安无事。 他们辗转到青州落脚。青州是一个港口城市,人口流动大,来往人员复杂,最适合藏身。 在这里,他们的身份是一对来青州寻出路的兄妹,在鱼龙混杂的海口街租了一处小院子,哥哥平时给书坊抄书挣家用,妹妹在家负责家务,如同万千普通百姓一样。 青州富庶,属于那种倒一棵树就能压死几个富绅的贸易中心城镇。姜茶本想随便找个冤大头偷上一笔,舒舒服服地过余下的几个月,可江醒不许。 姜茶倒是无所谓,她对衣食住行没有要求,山珍海味能吃,吃糠咽菜也可,金丝楠木雕花床能睡,天为被地为床也可以睡得很香。江醒愿意吃苦,那就吃吧。 如往常一样,江醒一大早就抱着抄写好的佛经前往隔壁街的书坊。以往他都是抄书,后来书坊老闆看中他的字,把他推荐给一个富家小姐抄佛经,一来二去已经抄了七八卷,跟富家小姐也算熟识了。 姜茶曾打趣江醒,说那小姐对他有意思。江醒会识人岂会不知,他只当不戳破就不存在,毕竟富家小姐给的酬金足够丰厚。 江醒到书坊时,富家小姐已经在了,她亲自从江醒手里接过佛经,「祖母很是喜欢公子的字,说见字如见人,想必公子是个才华横溢学识丰富的,就命我询问公子是否愿意入府给家中几个小辈当启蒙先生。」 「老人家谬赞了,实不相瞒,我的才华只限于写一手字,连一副对联都做不出。」江醒说这话不带半点自惭形秽。 富家小姐哪里信,只当江醒是推脱,又道,「公子不必自谦,若是公子愿意教导家中子侄,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并非过谦,」江醒笑笑,淡然从容,「我若真是才华横溢又怎会只抄书挣家用。」 富家小姐哑然。她不是没想过缘由,却怎么也想不到江醒只会写一手字上去。 「家中还有事,小生先行告辞。」江醒收了酬金,又找老闆领了新的要抄写的书。 富家小姐似有不甘,快步追上去,谁知脚下踩了裙角,整个人一倒,朝着江醒的后背扑过去。 第42页 江醒听着身后的惊唿,连忙侧身,眼睁睁看着富家小姐摔趴在地上。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富家小姐的丫环把人扶起来,气愤地质问江醒。 她刚才看得真真的,自家小姐下意识去攀附江醒,结果他不伸手帮衬一把就算了,还跟躲避瘟疫一样往后一缩。 江醒脸色有点白,后背估计都起了一层薄汗,吓的。 差点就碰到了! 富家小姐摔得有点疼,膝盖大概是脱皮了。她忍着眼泪制止丫环,「不关公子的事,是我自己没站稳。公子,丫环不懂事,还请见谅。」 「无碍,小姐回吧。」江醒虚惊一场,也不解释,只怕越是解释越是麻烦,最好让那富家小姐以为他没有君子风度。 这下富家小姐的眼泪是真止不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江醒。 江醒……江醒他假装没看见,转身就走。 转过街头,江醒看见姜茶笑眯眯地在不远处站着,神色意味深长。 「老师,我觉得那姑娘挺不错的,温柔可人、知书达礼,关键是家里有钱啊。要不,你就从了她?」 江醒一个脑瓜崩弹在姜茶额头上,「没大没小,就知道打趣老师。」 「哎呀!」姜茶捂着额头,同江醒一路往家走,「那姑娘长得是一般了些,不过也没关系,容貌不代表一切,不要以貌取人嘛。」 「我怎么记得你拒绝隔壁那小子就是嫌对方长得丑。」 江醒提到的小子,是他们租住的院子附近的邻居。那小子看上了姜茶,有意无意示好,可惜还没表明心意呢,就被姜茶故意的一句『你长得太丑了』给拒绝了。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是老师,不是俗人,我是俗人啊,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姜茶也不害臊,「我就不说找这世上最好看的,也得找个比你好看的吧,要不我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江醒完全摆脱了『瘦』这个字,加之这两个月跟着姜茶学箭和一些简单的可以强身健体的武功,他整个人变得精神了,那被雪藏三年的英俊容貌再次展露出来,男女老少通吃。 后来还是姜茶看不下去,特意给江醒化了妆,皮肤往黑了画,眼睛往小了画,脸盘子往大了画,就这样还不是吸引到了那富家小姐。 江醒耳朵尖一红。 「我也不是打趣你,你总是要停在一处地方生根发芽的,我看青州就挺不错的。」 江醒注意到了她话里的『你』而非『我们』。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难过。 他身份特殊被人追杀,阿茶离开是最好的,为此他还特意从阿茶身边逃跑过几次,只是失败了而已。 现在想到有一天阿茶真的会离开,他又忍不住不舍。 他给自己取名江醒,在平安村当先生,收留无处可去的孩子,就是为了跟人产生联繫。现在,他曾经努力找寻、维繫的联繫,只剩下姜茶一人了。 没关系。 就是不知道阿茶什么时候离开,他还来不来得及。 接下来的日子,江醒疯狂抄书,有时候急了通宵抄书。 平时他抄书虽然挣的不算多,但因为字写得好,书坊老闆价给得高,他的酬金足够他们两人开销不说还能有存余,真不知道他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 姜茶看不明白,随口问了问,江醒只说想存点儿银子,有用。 有什么用他没直接说,就代表着不论姜茶怎么问他都不会说了。姜茶也不在意。 几天后,江醒的黑眼圈浓得像是挨了两拳,姜茶终于看不过,约江醒去钓海鱼,说海鱼值钱,钓上几条够他抄几天的书。 「海鱼岂是那么容易钓上来的?何况现在正直冬季,海风刺骨,别鱼没钓上人病了。」 姜茶像条没有骨头的虫子一样趴在桌上,一双胳膊垂在身侧,下巴直接搁在桌面上,抬着眼睛看油灯下奋笔疾书的江醒。 「说实话,是我太无聊了,想你陪我走走散散心。」 江醒笔下一顿,他轻嘆一声搁了笔,拿了一本书示意姜茶抬头,然后把书垫在她下巴下。 「钓鱼不行。我明日陪你去海边走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出新角色啦~ 第31章 江醒所说的海边,是青州码头。 青州码头可谓是青州最热闹有趣的地方。码头分四个区,供商船、客船、货船、官船分别着陆。沿着整个码头岸线有一条长长的街,街上贩卖的几乎都是来往贸易的新奇玩意儿、吃食等等,不论是青州当地人还是来往的商客都喜欢在码头街转转。 姜茶本不想去码头街,因为没钱。姜茶喜欢买买买,她比江醒还穷就是因为这个。 她喜欢好看的人,也喜欢好看的各种东西,小到金银玉器,大到香车宅院,只是刚出道不久,挣的钱还不够她挥霍到宅院上去。 在这之前,姜茶挣的钱去了一次玉器店就挥霍光了,买到的七八件物件把玩了几天就都送给了吉祥楼的其他人。倒不是她喜新厌旧,只是觉得没必要留着,再喜欢的也是。 姜茶没钱,江醒也没钱啊。他近些日子抄书挣的钱另有用处,除了日常开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打算动的。于是两人逛了半条街都没买上一件东西。 「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来逛街?」姜茶摊手,有些无语。 第43页 「挺热闹的。」江醒没闲着,一路过来四处打量,活像第一次出门的土包子。 土包子? 姜茶闷笑。这人有记忆才三年多,的确跟土包子差不多了。 又逛了会儿,江醒突然在一摊位停下脚。 「你要买?」姜茶看着摊位上扩列的花花绿绿的暖手枕。 江醒从中挑了一个嫩黄色给姜茶,「试试,暖和吗?」 姜茶愣着。 江醒抓着她的手一一塞进去,「暖和吗?」 「我不需要这个,我不怕冷。」这种娇滴滴大小姐用的东西,她一个江湖人怎么会用。 「不怕冷又不是不冷。」江醒拽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抽手,「你的手总是凉的,可是身体不好?」 江醒还记得第一次见姜茶牵她回书塾,她的手就冷得像块冰,且这同行一路,他有意无意间也触碰过好些次,也无一例外都冷冰冰的。 不只是手,他通过这几月的伙食改善,成功褪去了皮包骨的狼狈,身材变得匀称健康了,可姜茶呢,吃得再好再多,人还是初见时那样清瘦,个子倒是长了那么一点点。 姜茶不甚在意,「嗯,大概是小时候炼武伤了根本。」 四鬼堂训练杀手的手段很残酷,活下来都不容易。 「能调理好的。」江醒用的肯定句。 他付了钱,拿着老闆给的找钱在隔壁摊位买了一份香酥小土豆给姜茶。 小土豆个头很小很小,约摸只有成人拇指头大小,放油锅里炸至金黄,加盐、辣椒面、花椒面、蒜末、葱花、鱼腥草丁、香醋拌匀。 江醒托着荷叶,姜茶拿小竹籤从中插了一颗吃着,满口焦香,「好吃!就是能帮我调理好身体我是想不到的。」 「你想得太多。」江醒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想给姜茶擦擦黏在嘴角的辣椒面,「走了好一会儿了,怕你饿。」 姜茶躲开江醒的手,伸出舌头一卷,就把辣椒面捲入口中,「那这一份可不够。」 江醒被姜茶这粗鲁的动作惊了一下,他别开脸不看她,「你还想吃些什么?」 「不吃了,左右都没有我自己做的好吃。」姜茶插了一颗最大的小土豆凑到江醒嘴边,「老师,你也尝尝。」 江醒下意识排斥在大街上吃东西,但还是没拒绝,张口吃下土豆。土豆入嘴之后才意识到两人用了同一根竹籤。 !!! 姜茶眼睁睁看着江醒红了耳朵尖,只当他是当街吃食不自在。 码头街的尽头是客船着陆的区域,两人默契地站在街尾看着一艘艘大大小小的客船靠岸,看着一群群各式各样的人从船上下来,像一群鸭子,叽叽喳喳地扑上岸,然后再叽叽喳喳地四散开去。 「人怎么这么多啊!」姜茶感慨。 「是挺多的。」江醒怅然。 不过人再多,他似乎也不觉得热闹。 两人看了许久,正打算离去,突然听得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就是混乱而惊恐的尖叫声。 一艘百人客量的客船撞上一艘在视野盲区的小客船,被撞的客船上只整个侧歪,船上的二十来个乘客慌作一团,抓着船沿惊唿求救。 大客船因为惯性继续朝前顶,小客船便歪得越来越厉害,有的乘客已经撑不住手一松滑过甲板摔到另一边的船沿上。 周围的人连连惊唿,说快救人快救人,结果也不见谁动作。眼见着小客船就要侧翻进冰冷的海水里,一道蓝色身影从人群后飞身而出落在小客船上,然后右掌往大客船一拍,再用力一推,那乘载着一百多号人的大客船被他硬生生给推了回去。 姜茶见状,眉梢一挑。 那个一身蓝装的人,还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扑通』两声,岸边又乱了。一个看热闹的妇人,没能抱住在怀里闹腾的两岁孩子,让他挣脱了手掉进水里,妇人想要去捞,人没捞住自个儿跟着掉了下去。 周围的人多的会水,但要在大冬天下水捞人还是得顾忌顾忌。 「阿茶!」江醒见母子俩在水里扑腾,心急。 姜茶微不可闻地嘆息一声,把暖手枕往江醒手里一塞,飞身越过人群,踩水掠过水面,一手拎一个将两人拎出水面丢在岸边。 小男孩直接摔懵了,等着他娘扑过来才捂着脑袋哇哇大哭。 好疼啊。 慢了半步的蓝衣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听得母子俩落地那咚地两声,有些一言难尽,再看姜茶……那脸上一副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姜茶往地上戳了戳脚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鞋尖湿了一丢丢,烦。 挤进人群的江醒正当看着,他有些无奈,让姜茶做好事的确有点为难她,要知道为了让姜茶不乱杀人他都得跟她交易。 「好啦,回家我给你烧水烫脚。」江醒把暖手枕给她。 「多烧点,我想直接泡个澡。」 「好。」 「姑娘留步!」蓝衣少年跟上转身离去的两人。 「不留。」姜茶头也不回。 蓝衣少年听着施展轻功窜到姜茶身前,他咧嘴一笑,笑容爽朗,意气风发,「你很厉害啊,我们打一架吧!」 「打你大爷!」 第32章 「打你大爷!」对没好感的人,姜茶可没有好脾气。 蓝衣少年听着非但不气,反而笑得更乐了,「你要是打赢了我,我就让我大爷跟你打。」 第44页 姜茶:「……」 江醒往前站一步,把姜茶挡在身后,「江湖儿女随性洒脱,比武切磋的确常见,小兄弟一时兴起我们可以理解,但舍妹不愿应战也希望你能体谅。」 蓝衣少年愣了愣,他弯腰探头问姜茶,「为什么不愿意?」 江醒不料这人不仅不借着台阶下去,反而蹬鼻子上脸,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因为你长得太丑。」 「噗呲!」刚起了杀心的姜茶乐了,她扯了扯江醒的衣袖,「老……哥,我们回去吧,不必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蓝衣少年摸着脸,沖逐渐远去的两人喊:「我哪里丑啊,我可是我们那里长得最好看的了!」 少年长得当然不丑,甚至可以说很好看,比江醒也就只差了那么一丢丢。 姜茶两人当然不屑搭理他,只是他们低估了少年脸皮的厚度。少年一路跟着他们回家,被关了个闭门羹后还翻上院墙沖姜茶叨叨:「就打一架嘛,就一架。」 江醒彻底摁不住姜茶的火了,无奈又无力,「阿茶……」 「哥,你去烧水吧。」姜茶把江醒打发走,这才看向院墙上的狗皮膏药,「也不是不可以,一百两一次。」 「一,一百两?」少年瞪大了眼,见姜茶不是开玩笑,他从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几张银票,「这可是我压箱底的钱,便宜点行不?」 「呵。」姜茶转身就走。 「诶诶诶,别走啊,一百两就一百两!」少年跃下墙头,抽出一张银票依依不捨地递给姜茶。 「一百两一次,三十招。」 「一百两怎么才三十招,怎么也得是一百招吧?」 「二十招。」 「你怎么这……别别别,二十就二十。」少年看着姜茶把银票塞进衣袖,觉得肉痛。 江醒在厨房里听着,摇头失笑:这少年脑子有点不好使的样子。 他刷锅、注水、生火、加柴,锅里的水还冷着呢,院子里突然传来少年的一声惨叫,过了几个唿吸,又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姜茶清冷带着蔑视的声音: 「不服的话,可以再来。还是一百两一次,再赠送你两招。」 「再来!」 江醒到厨房门口看院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 虽说这段时间他跟着姜茶学了几招,但还不足以看出什么名堂,只能从两人的神情上猜测姜茶处于上风。 姜茶似乎很开心。他在她面上看到了不曾看见过的笑容,按照他的理解,这是倦鸟归林的自在。 姜茶是江湖人,她合该属于江湖。 江醒坐回灶前,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木柴越烧越旺,又觉怅然。 最近他好像有些过分多愁善感了。 他用力搓搓脸,不再多想。 等江醒烧好水,院子里的两人已经打了三轮了。 「再来?」姜茶笑眯眯地把银票塞进衣袖。 少年坐在地上喘气,他左眼睛挨了一拳,肿了,右脸颊挨了一拳,也肿了。身上看不见的地方挨了几拳就不说了,丢人。 「我,我没钱了。」他一说话就牵扯着脸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就滚吧。」姜茶无情得像个渣女。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少年盘腿坐着,一副赖定姜茶的样子,「我花三百两银子换三顿打,你就不能发发善心收留我一顿?我饿了!」 「可以啊,一百两一顿。」 少年捂紧钱袋子,「没钱了!」 「我记得一开始你摸出来四张一百两的银票。」 少年脸色大变,「你是魔鬼吗?」 「爱吃不吃。」姜茶见到江醒,把银票全给他,「别再抄书了,眼瞎了怎么办?」 江醒避开没答,「水拎你屋里了。」 姜茶撇嘴,行,反正瞎的不是她。 少年见姜茶就这么把他丢下进屋,又气又怒,可是打又打不过,怎么办。 「你真的还有一百两?」江醒笑眯眯地问少年,神情语气都很姜茶有点相似。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少年再次捂紧钱袋子,「你你你,亏我觉得你是个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结果你跟你妹妹一个样,心是黑的!」 他好惨啊!真的! 想哭! 「阿茶做的菜很好吃,收你一百两你不亏。」江醒笑容温和极了,却也跟少年说的一样切开来是黑的,「反正你也不缺钱。」 少年仿佛被江醒看穿了心思,有些别扭,「你怎么知道?」 「花三百两找三顿打这种事,一般人做不来。」 少年:「……」 有被气到,谢谢! 「好歹是一百两,我可以点菜吧?」少年还真不在意几百两,只是花几百两挨打就很让人在意了。他得在其他地方挣回面子,于是拿出了顾客的气势。 「当然可以。」江醒把人领到厨房,「家里的菜只有这些,你看着点。」 少年看着竹篮子里的萝蔔白菜、莲藕南瓜:「……」 「我觉得不行。」少年表示抗议。 没有肉怎么可以!没有肉怎么可以! 江醒看懂了他,「你要想吃肉也可以,出门右拐往前走不远有肉铺。」 「敢情我还得自己准备肉?」少年难以置信,「天吶,你比你妹妹心还黑!」 第45页 姜茶泡完澡出来,正对上买肉回来的少年,只是少年拎的不是猪肉,而是一只活鸡和一只活鸭。 这用意很明显啊。 院子不大,姜茶早听到了他和江醒得对话,便笑道:「我说的一百两是客随主便的一餐,既然你要自己点菜,那就两百两。」 是可忍孰不可忍,少年把鸡鸭往地上一扔,「没你们这样欺负人的!」 「嘶」,表情动作太大,又牵扯到他脸上的伤。 他已经快肿成猪头了。 「爱吃不吃。」姜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过要是被人知道你惊鹤山庄少庄主吃饭连两百两都拿不出,恐怕会笑掉大牙吧?」 少年瞪大了眼,「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 「我我我,我就是知道。」姜茶学他结巴,「方择,惊鹤山庄少庄主,江湖第一败家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少年:「???」 第33章 惊鹤山庄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庄,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前庄主方惊鹤是第一任武林盟盟主,德高望重,极受江湖人尊敬,只是他只当了三年盟主就因上了年纪犯了牙疼的毛病,把盟主之位让给了好友,庄主之位让给了儿子,自己个儿四处云游治牙疼病去了。 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旁人信不信姜茶不知道,反正她不信。 惊鹤山庄最出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山庄创始人方惊鹤,一个就是方惊鹤的孙子、如今的少庄主方择。 方择十七岁,爱好所有不着调的事,喝酒玩鸟斗蛐蛐,打架斗殴混赌场,着调的反而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就是还算出色的功夫,在同龄人中也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江湖上传言,惊鹤山庄要落在方择手里,早晚一天要完。 这蓝衣少年正是方择。 「你认识我?」都躲到边陲来了,怎么还有人认识他。 「你们惊鹤山庄的功夫很好认。」 「我都有刻意隐藏了。」还刻意装穷呢,结果还是被认出来了。 他小看了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女。 「一百两一餐,吃还是不吃?」这才是姜茶关注的重点。 「吃!」方择踹了踹地上捆着的鸡鸭,「现在身上真拿不出两百两来,我不点菜,你看着做好吧?」 「行吧。」姜茶勉为其难的样子。 炖个老鸭汤给江醒补补也不错。 姜茶做菜,江醒给她烧火。外面天冷,方择厚着脸皮跟江醒挤着坐,借着灶台里的火取暖。 江醒也不计较,「惊鹤山庄在北,青州在南,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如今的江醒对江湖上的事也多少有点了解。 「嘿,跟人打赌输了几万两,这不是怕被我爹打断腿嘛,就熘了出来。」方择从怀里摸出行走江湖必备的金疮药往脸上抹。 江醒知道为什么姜茶称他为第一败家子了。 「怎么办,我突然觉得我亏了。」切着姜丝的姜茶闻言抬头,「一千两一餐如何?」 「别太过分啊!」方择嚷嚷,「这次出来就带了些零花钱,到现在身上只剩这么点了。」 还都被你们兄妹给坑了! 「不够就去钱庄取嘛。」 「我去钱庄取钱不就等于告诉我爹我在哪里了吗?」 「难道你还能一直不回去?」 「回当然是要回的,但得立点儿功不是。」方择很了解他爹的脾气,不将功抵过真能打断他的腿,几万两真不是个小数目。 「我听说魑九曾在这一带现身,就来打听打听消息,万一找着了他,我就可以回去了。」 「噗?魑九,你找他还是找死啊?」 方择脸色涨红,「我又没傻到往他面前凑。」 「你找魑九做什么?」江醒可没忘自己还欠着魑九三万两呢。 「嘿,你们没听说吗,一个月前魑九灭了虎威镖局的门,好巧不巧,灭门的时候现任武林盟盟主的小儿子在。」方择说到这里给了江醒一个『你懂的』眼神,「盟主儿子平白无故被魑九杀了,他能甘心吗?当然不啦,于是下了悬赏召令追杀魑九,人头五万两,胳膊腿一只一万两,透露准确行踪五千两。」 「盟主跟我爷爷是昔日好友,死掉的小儿子跟我爹是髮小,我要是能找到魑九的准确行踪,我爹肯定能放我一马。」 「你爹要是知道你在找魑九,能打断你两条腿。」江湖人对魑九避之不及,他还偏偏往前凑。 方择是个不怕死的,「可我要是找到了,还全须全尾地回去,不就两条腿都保住了。」 姜茶笑笑,不置可否。 「那个魑九为何总是无差别灭门,难道他不知道这会引发公愤,招来杀身之祸么?」江醒很是不能理解。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我爷爷给我说过!」方择压低声音,「这个可是秘闻,不收我饭钱我就告诉你们。」 「呵,」江醒又用那种笑容对他,「为一百两斤斤计较,可不符合你的身份。当然,你要真不愿意,门开着,您请便。」 「诶,不是,你怎么这样呢!」方择觉得自己眼瞎,一开始见着这兄妹俩还以为是什么高人呢,现在一看就是钻钱眼里的黑心肝。 「呲」地一声,姜茶把腌制好的鸡腿肉块下油锅油炸,先中火炸熟,捞出控油,再大火将鸡肉表皮炸至酥脆,外焦里嫩,香味扑鼻。 第46页 姜茶又将锅里的油盛出一部分,下姜蒜、干辣椒、干花椒炒出香味,放入炸好的鸡块、油酥花生米,加盐、白糖、白芝麻、葱段翻炒均匀,麻辣鲜香的辣子鸡就出锅了。 方择咽了咽口水,「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哈哈哈,你看,我们都那么熟了是不是,分享分享秘密也是应该的。」 「这个魑九啊,原名占星,跟母姓。他外公是皇商,很有钱,于是给自家女儿也就是魑九他娘招了进门女婿。赘婿嘛,你们都知道,很不受人待见,日子久了心态就变了,在魑九六岁生日当天,他爹勾结占家的外敌灭了占家满门。」 方择指着自己的脖子,「魑九脖子上的伤就是当时留下的。他爹要杀他,还是他娘拦着,才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伤,没能要命。」 「就算他是赘婿,被占家人瞧不起,他恨也不该恨到孩子身上啊。」 「当时我也这么认为,可我爷爷又说其中还有内情。」方择卖了个关子,「原来魑九的爹被入赘之前是有心爱之人的,是占家强迫他入赘的,而且他喜欢的姑娘还被魑九的娘打断了腿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你说他得多恨,才以至于连魑九都恨上了。」 江醒哑然。 「魑九他爹一剑没能杀气魑九,就留了他和他娘一命。不过他娘被砍断双腿,被逼着去伺候他爹喜欢的女人,魑九则被戴上铁链子去伺候他爹跟那女人生的女儿。那小孩儿比魑九小一岁,嘿,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醒可笑不出来。 「后来嘛,魑九逃了出来,他娘则死在了那里,至于怎么逃的他娘又是怎么死的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传言说他娘是被他亲手杀的。」 「再后来,魑九进了四鬼堂当了杀手,他从四鬼堂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灭了他爹满门。先是让他爹看着他折磨死心爱的女人,再折磨死他的女儿,最后才折磨死他爹。」 「我觉得吧,这个魑九脑子有点不正常。且不论他爱灭人满门鸡犬不留,他还特别喜欢去青楼,去了青楼也不要姑娘不看歌舞,只要两壶酒,喝完就走。你说怪不怪?」 第34章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姜茶啧了一声,「难怪魑九喜欢鸡犬不留,或者说是习惯鸡犬不留。」 「什么意思?」 方择不懂姜茶为什么这么感慨,江醒却懂。 想想,如果魑九的娘没有留那女人一命,魑九的爹没有留魑九和他娘一命,那么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不觉得魑九很惨吗?」方择问姜茶。 「惨?有我缺银子花惨吗?」别说同情心了,姜茶就是好心肠都没有,一丝丝都没有。 「鹅鹅鹅鹅鹅!」方择捧腹笑出了鹅叫声,「你太有意思了,跟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样,她们就爱惺惺作态,我最看不惯了。」 说来好笑,姜茶吸引他注意的地方,正是码头那干脆的一摔和那嫌弃的表情。 「他少时的遭遇再悽惨,都不是后来滥杀无辜的理由。」江醒也贊同姜茶的看法。他不提倡以德报怨,更不贊同迁怒旁人。 「我爹也是这么说的。」方择提起他爹又苦了脸,「哎,希望我能早日找到魑九的行踪,这没钱的日子真难过啊。」 姜茶却在想,魑九可千万别再出现她眼前了,她可没有把握从魑九手下逃三次。 - 姜茶一共做了五个菜:酸萝蔔老鸭汤、辣子鸡、红烧鸡块、三色藕丁、南瓜煲。 菜品普通并不新奇,这让吃惯山珍海味的方择有些嫌弃,他不敢表露出来,先尝了尝让自己放弃原则的辣子鸡。 鸡肉经过油炸和辣椒一起翻炒,色泽变得棕红油亮,极为诱人。方择夹了一块入口,舌尖首先感受到的是浓度适宜的麻和辣,轻轻一咬,外焦里嫩的鸡肉炸裂来,咸鲜醇香,还带着一丝丝甜。 这一丝丝甜,让麻辣的口感更加柔和,和鸡肉的香味融合一起,如同万千烟火齐齐绽放的盛宴。 点睛之笔! 方择没急着评价,又尝尝其他几道菜,才对姜茶竖拇指,「厉害!」 小小年纪,做菜却很老道,不得不佩服。 这一餐属方择吃得最多,对上姜茶嫌弃的眼神,他尴尬地捂着发撑的肚子,「为了表示对你厨艺的尊重,我肯定得多吃点啊。」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方择帮着江醒收拾碗筷。 「你不是要找魑九么?」姜茶看他碍眼。 「是啊。」 「那还不快滚。」 「你这人怎么这样,收了银子就翻脸不认人了。」方择表示很受伤,「好歹我们也算是有共进一餐的友谊了嘛。」 「不好意思,那是公平交易。」 方择脸皮已经厚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他当没听见,「你看我们这么投机,要不结拜兄妹吧?」 「就你?还想当我哥?」姜茶连头髮丝儿都散发着一股子嫌弃味儿。 「咳,虽然我武功比不上你,但是我有钱啊!」 江醒、姜茶:「……」 这话倒是没错。 方择拍着胸脯保证,「你要是做我妹妹,零花钱分你一半!你呢,就偶尔做个菜给我吃吃就行。」 「她有哥哥。」江醒声音有些冷了,「慢走,不送。」 第47页 「哎呀,别生气嘛,她有哥哥,你没有弟弟呀,我们结拜也行!」 江醒,江醒第一次有了动手打人的冲动。 方择到底还是被打出去的。姜茶打的,打完之后还言语威胁:有多远滚多远,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冷血无情的人!」方择捂着只剩几块碎银子的钱袋子,想哭。 老爹,我想回家,外面的江湖太险恶了,呜呜呜! 一直以来,姜茶负责做饭,江醒负责洗碗,今天也不例外。 姜茶倚着厨房门,看着江醒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油污中穿梭。 这一只碗,江醒已经来回反覆洗了三四次了。 「在想什么?」 江醒手下一顿,「在想方择。」 「哦?」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纯粹和自信,只有家庭生活美满、成长经歷顺遂的人身上才有的纯粹和自信。」 像阳光,温暖又耀眼。 「嗯。的确如此,他但凡受点苦难,也不至于缺心眼成这样。」姜茶也认同。 「我似乎很羡慕。」江醒换一只碗洗着,声音失了平和,「羡慕到嫉妒,甚至……甚至有一点点恨。」 恨到有那么一瞬间,他起了杀心。 对一个无辜的少年,仅仅是因为他过得比他好,他就起了杀心。 「看来小时候的经歷给你的影响很大。」江醒从来不瞒着她恢復记忆的事。 「阿茶,如果我以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江醒没法说下去了。 姜茶笑了,「你都说是以前了。」 江醒也笑了,过了很久他才接着道:「如果有一天我恢復了记忆,变回了以前的十恶不赦的自己,请你杀了我。」 「可以是可以,但得给钱。」姜茶语气随意,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怎么着也得三万两吧。你找魑九杀人,尾款都三万两呢。」 「哈哈哈。」向来内敛的江醒,难得笑得爽朗,「说不定我恢復了记忆也只会选择做江醒。」 「那更好啊,反正你也拿不出三万两来。」 别说三万两了,三十两江醒都拿不出来。夜里,他把匣子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倒在床铺上又数了一遍,还差三百多个铜板才够三十两。 静坐了会儿,他把银子和铜板重新装回木匣子,又拿了一张抄书纸叠出一个信封,再在信封面上落下『阿茶』两字,然后他把今天从方择哪里讹,不,挣来的四百两给放进信封里存好。 这钱他一定要给她存得好好的,就是不知道阿茶什么时候会离开。 不想了。 江醒把木匣子放床底下,又坐回书桌前开始抄书,这一抄就是一整夜。 两天后,姜茶刚把饭菜摆放好,院墙上就翻上一个人,那人冲着两人挥手:「大哥,三妹,我来啦!」 可不就是厚脸皮方择。 姜茶抄起一只筷子在手,三两步冲进院子直逼方择:「给我死!」 方择吓得脸色都白了,赶忙掏出银票双手展开对向姜茶,「我有钱我有钱我有钱!」 筷子头在距离银票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方择从银票后探出贱兮兮的脸,「嘿嘿,我有钱。」 -------------------- 作者有话要说: 惨澹经营tat 第35章 两天时间,方择脸上的伤还没完全好,眼眶和脸颊还有些青紫,配上得意又似讨好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有!钱!」方择一字一字地强调。 「呵。」姜茶收了筷子改用脚,将方择踹下院墙,「涨价了,两百两。」 院墙外的方择骂骂咧咧,「黑店都没你这么宰客的!」 「傻子都没你这么欠揍欠宰的。」 方择:「……」 赶着被宰的确挺傻的,但好玩做菜还好吃的他只遇见这么一个啊。 方择有锲而不捨的精神,或者说狗皮膏药精神,他再次翻上院墙,有些可怜巴巴的,「我远到青州人生地不熟的,就只认识你们啊。」 卖惨他真找错了对象。 「认识我们?那你说说,我叫什么,我哥叫什么,都多大年纪了,又师从哪里,家中长辈如何?」 方择:「……大可不必如此。」 「阿茶,放他过来吧。」江醒有另外的想法,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他得给阿茶多存点儿钱,免得她将来去偷去抢。 「还是大哥最好……啊!」方择又被姜茶踹下了墙。 「再乱攀亲戚,我灭了你。」 方择委屈,只是这委屈在吃上香辣大虾、清蒸螃蟹之后荡然无存。 「我就说嘛,身在青州怎么能不吃海鲜。」方择丝毫不客气,挑了四个螃蟹中最大的一个。 姜茶他们能吃上螃蟹还真得感谢棒槌方择。 「你不是去找魑九了么?有结果吗?」江醒看姜茶又要踹人,赶忙转移话题。 「是啊。这两天,我转遍了青州所有的青楼,都没发现魑九,也没听说魑九来过。」 说魑九行踪不定吧,哪里有灭门惨案多半就能在哪里找到他,再者就是青楼也常留下他的踪迹。说魑九行踪易寻吧,除了前两处地方,再找不到一星半点他的踪迹。 「不过我倒是打听到点东西,说隔壁容城的明月楼出现过跟魑九相似的人。但是那人说得模煳,只说是穿白衣服独自一人坐大堂里,脖子上有没有伤,有没有持剑都不清楚,所以我打算过去看看。」 第48页 「什么时候走?」 方择已经看透了姜茶,对她递的刀子已经感受不到疼了,「饭后就走。」 说完方择嘿嘿一笑,「去去就回,不要太想我。」 「哈。」姜茶笑了笑,对江醒道,「哥,你让我杀了他就地埋了行不行?」 江醒压住姜茶的胳膊,语重心长,「再等等,等他回来可能还会给咱们送几百两银子。」 方择:「???」 手里的螃蟹不香了。 饭后方择果然走了,一点不带犹豫,毕竟他得赶着去容城到明月楼核实核实。走之前,方择擦着看不见的眼泪,「若我此去容城七日不回,拜託传信于我父亲,告诉他他儿子是为了拯救江湖奉献了生命,呃……」他打了个饱嗝,「告诉他他儿子敬他爱……我走,我这就走!」 方择熘得贼快,姜茶掷出的筷子钉在院墙上,入墙三寸。 「他不会有事吧?」到了此时,江醒一想起魑九还心生寒意。 「不会,暗处一直有高手跟着他。」姜茶走到院墙处拔下钉进去的木筷,「老师,我们该搬家了。」 「嗯。」他们本就不能在一处过多停留。 「就是这儿,我亲眼看见那小子翻进去的!」院外传来一年青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一串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砰」地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一脚踹开,冲进十来个彪形大汉。 领头的一看院子里只有江醒两人,「人呢?」 两人都没吭声,不用问也知道他们问的是方择。 「把这两个给爷绑了,再给我搜,找到出老千的那小子先把手给爷剁了!」 「你们真该庆幸在这里遇到我。」姜茶嘆气。且不说他们躲的是皇帝的人,不好闹出大动静,她还和江醒有着不能胡乱杀人的约定呢。 「臭丫……」领头的一声『臭丫头』还没说完就躺下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不过几个唿吸时间,冲进来的十几个人全倒地不起惨叫连连。 男人们惊骇地看着姜茶,如同见了鬼,甚至因为过于震惊连反应都没有。 「滚!」姜茶耐心很有限的,先有方择作死,后有蠢货找死,又有江醒在旁害她不能随意动手,于是这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烦不胜烦。 楼主害我!如果只是个单纯的杀人任务多好,偏偏,偏偏…… 姜茶连在脑海重复都不愿意。 「等等,把钱交出来。」江醒叫住往外连滚带爬的男人们。 姜茶一愣:「你要打劫?」 明明你都不准我偷抢的。 「怎么能说是打劫。」江醒大概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耳朵尖又开始红了,「他们无缘无故冲进来大吼大叫,严重惊扰到我,这是合理的补偿。」 姜茶眨了眨眼,觉得此时的江醒无比可爱。老好人干坏事都冠冕堂皇的。 男人们不敢怠慢,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结果总共才十几两,看来赌坊打手随身没带多少银子。 江醒也不嫌少,把钱小心收好了。 他一定要给阿茶存很多的钱! 五天后,方择从容城回来了。他熟门熟路地翻上院墙,一口气吊上来正要喊『大哥三妹我回来了』,结果入眼却是空荡荡的院子。 「这江湖,」方择顿时泄了气,「真是寂寞如雪啊。」 忧伤了那么一丢丢,方择叉腰沖天大喊,「别让小爷我找到你们!」 「啊切!」仅与方择隔了两条街的药铺内,江醒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药柜前的掌柜见缝插针,「看公子脸色不佳,可否需要坐堂的大夫给看看?」 「无妨。」江醒拿出木匣子,从里面拿出十来块碎银子和七八吊铜钱,「实在是没时间去钱庄换整,请掌柜的见谅。三十两整,您数数。」 掌柜的粗略数了数,「你确定要玉肌膏?老朽说句实在话,这玉肌膏虽说是对祛除疤痕有奇效,但想要彻底祛除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少不得用上好几瓶。看公子不像是富贵人,没必要非得用它,三十两一瓶,着实不算便宜。」 「没关系,我就要最好的。」 第36章 「买了什么?」姜茶被江醒刻意留在了药铺外。 江醒面色红润,眉眼都笑开来。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雕花瓷瓶,上刻:玉肌膏。 「听说是海外来的方子,能有效祛除疤痕。」 「祛除,疤痕?」这倒出乎姜茶意料,她以为江醒是给她买补药。这段时间江醒没日没夜地抄书攒钱,为的就是给她买一瓶祛疤膏? 姜茶心情很复杂。 她是一个杀手,并不怎么在意身上是否有疤痕,就是胳膊上脸上的伤,她都不曾特意护理,好在她体质不易留疤,又因为年轻,所以只有足够严重的外伤才能留下疤痕,比如魑九那一剑。 「没必要,伤在后背没人看得见,我自己都看不见呢。」姜茶抚摸瓷瓶上雕刻精美的图腾,「看着就不便宜,多浪费钱啊,退了吧。」 「不行!」江醒态度强硬,「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你别担心钱,老师会有办法的。」 江醒很少板着脸,因为姜茶很难惹他生气。他总是云淡风轻的,似乎能包容一切,这种包容不是出于看透人生的智者的豁达,而是出于他内敛的温柔。 第49页 姜茶静静地看了江醒许久,直到冰凉的瓷瓶染上她掌心的一点点温热。 她握紧了,「好,不退。」 江醒脸色一松,「走吧,我们回家。」 姜茶默默跟在江醒身后,垂眸看着他轻快的脚步,唇角也不自觉缓缓勾起来。 「老师。」 「嗯?」 「疤在后背,我怎么上药啊?」 江醒:「……找隔壁的婶子帮忙。」 「我这一背的伤疤,不会吓到她吗?」姜茶语气闷闷的,「何况我跟她不熟,不信她,不愿意。」 一连三个不让江醒懂了她的意思,他停下来,讶异地问姜茶,「你,你想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姜茶余光瞥了瞥江醒又泛起红的耳朵尖,「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是想当我爹的人。」 江醒沉默。 「既然没法用,那就退了吧。」 「不行。」江醒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像是下了个艰难的决定,「我帮你上药就是。」 虽然情况不同,但以前不也上过,没关系。 回到租住的院子,江醒烧了个火盆端姜茶屋里,等着屋里暖和了些才给姜茶上药。 姜茶把上衣褪到腰间,又扯了被子把下半身盖严实,然后才趴在床上叫门外等着的江醒。 江醒原地站了会儿才鼓起勇气进屋,他见姜茶侧着头看他,立即挪开目光目不斜视。 床边放了凳子,江醒坐上去的时候因为不安没能坐稳,晃了两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姜茶没吭声,怕吭声了江醒更紧张。 然而这次姜茶想错了。 江醒在看到姜茶背后的伤痕后就不紧张了,他甚至为之前的犹豫感到羞愤。阿茶为了保护他差点丢了命,他连给她上药都扭扭捏捏的。 懦弱。无能。虚伪。 江醒用干净的竹片从瓷瓶里挖出一块浅褐色的药膏,再用手指黏上一点,亲柔而缓慢地涂抹在狰狞丑陋的肉色疤痕上。 魑九那一剑从姜茶的后脖颈划到右侧腰,很长的一道伤,留下很长的一道疤。 除去这一道,还有七八个伤疤,开始接触武功的江醒能辨别出其中一两道,一个是箭伤,一个是贯穿伤,从一头宽一头窄的形状推测是宽背刀留下的贯穿伤。 江醒喉咙发紧。得多疼啊。 他不自禁弯腰凑近了,一边涂着药膏,一边轻轻吹气,就像抚慰摔疼了的孩子,企图缓解姜茶的疼痛。 等江醒把所有的疤痕涂上药膏,姜茶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给姜茶盖好被子,默然退了出去。合上门,江醒原地站了许久,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回自己屋继续抄书。 一个时辰后,姜茶勐地从床上蹦起来。 一时间她有种『我是谁?我在哪里?』的迷煳感。 她睡着了,她居然睡着了,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着了,对外界毫无知觉的那种。 余光看见床边凳子上的玉肌膏,姜茶迫不及待抓过来检查,并没发现里面有任何迷丨药的成分。 她坐在床上回想睡着前的过程,只记得江醒上药很舒服,药膏一开始冰冰凉的然后开始发热,正当觉得发烫时又吹来一股清凉的风,那是江醒在吹气,酥麻酥麻的很舒服,然后她就睡着了。 睡!着!了! 自打她进去四鬼堂就没睡得这么死过。这感觉说不上好。 吉祥楼里的杀手们没太多顾忌,时常围做一起胡吃海喝谈天说地,但他们也跟普通杀手一样,一辈子都睡不了几次安稳觉。 跑堂小二说他只有以为要死的那次才睡上了一会儿:大厨师父说他只有在师娘枕边才能睡着:楼主说他睡得最香甜的一觉是在棺材里。 姜茶呢……姜茶居然在江醒旁边这么堂而皇之地睡死过去了! 这说明什么? 姜茶穿好衣服到江醒房间,见他正在抄书,挪了把椅子,很没形象地跨坐上去,一双胳膊搭在椅背上,下巴枕在胳膊上。她看着他,「你不用管我,继续抄。」 江醒把桌上的书稿整理了下,挪开半张书桌的空隙,他拍拍桌面,「别那样趴着一会儿难受,来这里。」 书桌小,腾了一半位置后江醒可活动的空间就更窄了,写字时胳膊都打不开。 姜茶摇头,只盯着他,「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江醒搁笔,认真听着。 「假如有一个渴了很久很久的人,旁人给她水她从来都不喝,因为她怕有毒。结果后来有一个人给她水,她却毫不怀疑地喝了,这说明什么?当然这个人不喝水也不会死,并不是出于生存需求的迫不得已。」 江醒没去思考,直接回答:「因为信任那个人吧。」 姜茶沉默了会儿,「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不应该啊。 「你怎么了?噩梦了?」江醒见姜茶紧皱眉头,似乎在烦恼。 「比噩梦严重多了。」 杀手最忌讳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爱恨都不行。 很明显,她现在对江醒的感情已经过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7 23:02:19~2021-07-01 23: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oor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 5瓶; 第5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比噩梦还严重? 「受凉了?」江醒下意识想去探姜茶的额头,手伸到半空被姜茶赫然抓住。 姜茶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 「老师,我拜你为师吧?」姜茶问得认真,但更多的是试探。 江醒不疑有他,他眼神发亮,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姜茶察觉出江醒的释然与欣慰,眉心一蹙,「如此不好!」 看来我并不想当他女儿。 「我还是觉得结拜兄妹比较合适,你看我们年纪相差也不大。」 「当然可以。」 姜茶心口有点堵,「当然不可以!」 啊,我也不想当他妹妹,那我想干嘛? 姜茶震惊了! -我啊,只有在你师娘枕边才能睡上安稳觉。 !!! 姜茶不能好了,她迎上江醒疑惑且担忧的目光,艰难开口,「老师,要不你娶了我吧?」 江醒勐地抽回手,避洪水勐兽般往后一退,后背撞在书桌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他吓坏了,顾不得疼,「你,你说什么?」 姜茶被他这反应气笑了,「我有那么不堪入目吗?」 等等,我居然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阿茶,你到底怎么了?」江醒看姜茶似乎比他还要震惊。 姜茶有些挫败,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老师,我睡懵了,你别当真。」 江醒长舒一口气,「嗯,不当真。」 这如释重负是什么意思?! 姜茶更气了。 哼! 江醒不信姜茶只是睡懵了这么简单,因为接下来几天姜茶时不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有难以置信的,有一言难尽的,有怀疑的,有审视的,甚至有带着杀气的。 他向来很能看出别人的心思,但这次不管用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往姜茶心仪他这面想。 姜茶呢,姜茶决定止损,管它是什么感情呢,反正不能继续放任下去。于是她决定从江醒身边『离开』,暗中保护他,不再与他接触。 江醒不料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打得他措手不及。袖袍笼罩下的手用力握着,修剪圆润的指甲掐在手心也会觉得疼。 「挺好的。」江醒在微笑。 他的反应在姜茶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人之前还想方设法地逃跑。可是…… 「你就不生气吗?」姜茶只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实际上如果余下的几个月江醒能在青州苟住,就不会再有归期。 「不生气。」江醒不过是不舍,不过是更清楚姜茶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随便吧。 「走了。」姜茶有些闷闷的,她拎起江醒为她准备的行囊飞身出了院子,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江醒的视线里。 江醒有那么一瞬地窒息。过了许久,他收回落空的目光,回屋抄书,越抄越心神不宁。 算了,去码头走走吧。 他走的是那天同姜茶一同走过的路,路过了卖暖手枕的小铺,路过了卖香酥小土豆的小铺,最后在码头街街尾停下来,看着一艘艘大大小小的客船靠岸,看着一群群各式各样的人从船上下来,像一群鸭子,叽叽喳喳地扑上岸,然后再叽叽喳喳地四散开去。 「人可真多啊。」江醒怅然若失。 江醒在街尾站了很久,姜茶在街尾商铺的房顶上坐了很久。 江醒给她准备的行囊被她放在身侧,已经塌陷下去好大一块。里面曾塞着一只鹅黄色暖手枕,此时这只暖手枕正捂着姜茶的双手,给她并不需要的温暖。 行囊里除了暖手枕,还有一只钱袋子,钱袋子里装着一个信封和十几两碎银子,而信封里装的是五百两银票。他们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 姜茶把下巴枕在暖手枕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江醒。 搁在以前,姜茶肯定会骂他傻子,现在她骂不出口了。江醒不是傻子,只是一个顶顶好的聪明人,好得甘愿做傻事的聪明人,可惜这样的人往往活不长。 姜茶离开后,江醒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多大影响。他早起打拳练箭,做早饭,抄书,做午饭,抄书,做晚饭,抄书,睡觉。他偶尔去书坊交书稿,接新的抄书单。 半个月后,江醒犯了眼病,眼眶红肿瘙痒,眼泪源源不断。他去药铺开了药,休息了两天又继续接单子,不过他不抄书了,只接手写对联、写屏风、写扇面等等价钱多且轻松的活。 转眼过了新年到了元宵,江醒把这些时日挣的银子去钱庄兑了两百两的银票。他小心把银票装进写着『阿茶『两字的信封里,再缝进被子的棉芯里存好。现在阿茶不在,他总得防着小偷。 然而总有些事防不胜防。 元宵节后三天,江醒如约到书坊现场写一面屏风。屏风很大,僱主要他用金沙墨在上面写一篇赋。 这种细活很耗费时间,所以等他从书坊出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就随便买个饼充飢吧。 谁知他刚接过老闆递过来的馅饼,就被人一巴掌拍在了地上。江醒眉头一皱,侧头看向神情桀骜、目光恶劣的年轻男人。 余光瞥见男人身边的人时,江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那个邀他入府当教书先生的富家小姐。 第51页 「表哥,我们回去吧。」富家小姐有些难堪,偷偷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小姐!」丫环显然不想就此放过江醒。那日之后富家小姐回家不仅郁郁寡欢了好久,还生了场病,丫环为此挨了老爷夫人的责骂,就恨上了江醒。 今日表少爷带着富家小姐上酒楼用膳,岂料刚出酒楼就遇上江醒,丫环心生一计,添油加醋地给表少爷告状。 果然,心仪富家小姐的表少爷听了,哪里还站得住,非得要上前收拾江醒。 表少爷踩着地上的馅饼用力碾了碾,「不过就是写了一手好字,你拽什么拽,给脸不要脸。」 「你们两个,给本少爷废了他右手。」表少爷招唿两个随从。 没等随从围上来,江醒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一把扭住表少爷的胳膊反扣在后背往下狠狠一压,「你要废了谁的手?」 第38章 你要废了谁的手? 江醒被自己说出的话惊着了。这不该是他会说的话,也不该是他会用的语气。 这是姜茶的。 在他怔愣的瞬间,表少爷的随从扑上来,将江醒推到一旁狠揍了一通。 江醒只跟着姜茶学了几个月的拳脚功夫,对付表少爷这种不曾习武的没问题,但对上习武多年的随从武夫就不够看了,何况对方还是几个。 江醒毫无还手之力。他被压趴在地上,右手被随从掰到一侧,方便表少爷上脚碾压。 「表哥,我们回去吧。」富家小姐阻拦也无济于事。 表少爷一脚踩上江醒的手背,踮起脚尖用力碾,「没出息的东西,还敢对本少爷对手。」 被控住双手的江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仰起上半身,一口咬在表少爷的小腿上。这一口,他用了十成的力,饶是表少爷天冷穿得厚也被他咬出了血。 阿茶拼命保下来的命,岂是这种跳樑小丑能侮辱的。 表少爷疼得哇哇大叫,他的随从连忙上来拽江醒,不成,便又用拳头砸江醒的头,依旧不成。 「卸下巴,卸了他的下巴!」表少爷疼得满头是汗,他怀疑肉被江醒咬下来了。 江醒的下巴被卸下来,表少爷连忙后退。他这一退,松开了江醒的手给了江醒机会。江醒抱住表少爷的双腿,将人直接撂翻在地。他本想扑上去掐人脖子,却被及时反应的随从给拉住了。 表少爷被摔得晕乎乎的,他被随从搀扶起来,天地旋转间,看着被卸了下巴而显得面容狰狞诡异的江醒,浑身一哆嗦,后背生出层层冷汗。 那个人的眼睛,太可怕了。 像,恶鬼的眼睛,阴森诡谲,深不可测。 「表哥!事情闹大了,我娘饶不了你!」富家小姐语气强硬起来。 心生怯意的表少爷借坡下驴,「哼,看在表妹的面子上,今日就饶了你。」 「对不起。你,你赶紧去看看大夫吧。」富家小姐塞了一张银票在江醒血淋淋的手里,跟着她表哥挤开人群离开了。 江醒全身都疼,尤其是被踩碾的右手和脱臼的下巴,以至于他在地上坐着缓了缓才起身往回走。 一路上,旁人都避他如污秽,指指点点偷声窃语,他也不在意。他把富家小姐塞给他的银票给了路旁乞讨的小乞丐,小乞丐感激涕零,主动扶着他送他去医馆。 医馆大夫先给他合上下巴,「会疼,短时间内少说话或者别说话。」 江醒活动了一下,问,「大夫,被刀贯穿腹部有多疼?」 大夫捋了捋长鬍子,「大概比你这伤疼上四五倍。」 「这么疼啊。」江醒看着动弹不得的右手,沉沉应了一声。 「关键还不是疼,而是恐惧,刀也好剑也罢,一但贯穿腹部能活下来都是靠运气。」大夫揉了一圈肚子,「这里面重要的器官太多,扎破了,天王老子都救不回来。你肚子也受伤了?」 「没有。」 「那还好。」大夫医者仁心松了口气,开始给江醒处理手伤。 接下来几天江醒都在家养伤,不曾外出,所以他并不知道青州出了件骇人听闻的事:有人在夜里被人砍了一条腿、剁了一只手,就连下巴也不翼而飞,人倒是还活着,只不过生不如死。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江醒写一面屏风的酬金从二两银涨到了十两银,他缝在被子里的银子,从两百两增加到了五百两。 然而,阿茶还是没有回来。 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即希望姜茶永远别回来,又希望她能回来。 他清醒却又浑噩地过着、等着,结果没等来姜茶,却等来了狗皮膏药方择。 他们在街上意外相遇,方择眼尖率先看到江醒,他挥手往这边走,一边兴奋地高声喊:「大哥,好久不见!」 江醒真心不想搭理他。可不搭理有用吗?显然没有。 「三妹呢?」方择没在周围看到姜茶。 「有事外出。」江醒顿了顿,强调,「她没你这个哥哥。」 「这不重要!」方择不甚在意,「她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次有的是银子,可以点菜吧?我想吃香辣大虾!」 「归期不定。」 「哦。」方择的勃勃兴致只维持了这几句对话的时间就偃旗息鼓了,「话说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啊,说搬家就搬家了?」 江醒的声音清冷沉闷,「与你没有干系。」 第52页 「不至于吧。」方择故作委屈,「是你们坑我几百两,不是我坑你们,不至于对我这么冷淡吧?你对你妹妹连生气都温声细语的,对我就不能假装温柔点吗?」 「不能。」 方择:「……不愧是兄妹,说话语气都一个样。」 江醒听闻脸色一白,唿吸都有些不自然。 方择还以为他在生气,「别生气嘛,我主动被你宰一次行不行?你妹妹做菜那么好吃,想必你的手艺也不差。」 江醒:「……随你。」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于是方择花了一百两吃了一碗,素面,味道普通的素面。 「我觉得我很吃亏。」方择尝了一口,「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自愿的,我有何不安。」 「行吧。」一百两的面,哭着也要吃完它。 「你不是在找魑九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你怎么还在青州?」能再遇见方择,多少让江醒意外。 「去年我去容城见到的不是魑九,回青州又没找到你们,就走啦,谁知道兜兜转转打听到魑九要来青州,这才回来的。」 「消息可靠?」 「可靠。」方择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从一个杀手那里得来的消息,魑九接了个单子,其目标就在青州城里。我估计不出三天,青州就要出灭门惨案了。」 「我已经通知我爹了,我爹知道,盟主就知道,你别看此时的青州跟平时一样,其实四处都埋伏着江湖高手,只要魑九一出现,定让他有来无回!」 江醒体会不了方择的激动,他只想着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家待着,别出门遇见魑九。他还欠着魑九三万两,再遇见保准被他一剑削两段。 他更庆幸姜茶不在,他虽然没问,但隐约猜到她与魑九有过节,否则那日在得月楼魑九也不会对她下死手。 躲在暗处听完全程的姜茶:想哭。 -------------------- 作者有话要说: 方择:别让小爷找到你们!找到了摁着头塞银子给你们花!有钱就是这么任性,哼! 第39章 姜茶觉得魑九比方择还狗皮膏药。天下这么大,怎么哪儿都有他。 接下来几日江醒没有再出过院子,青州也没出什么灭门惨案,正当姜茶怀疑方择消息的准确性时,有人找上门来了,不是魑九,是蛇卫。 在消失几个月后,蛇卫终于来了。 姜茶挺遗憾的,毕竟她的任务期只剩三个月了,她多希望蛇卫的眼睛再瞎一点啊。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江醒在家窝了几天耗光了存粮,不得不去市场採购。人刚走进米粮一条街,迎面走来一个穿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垂着头走得急,眼见着就要撞上来,江醒准备往旁边走躲开他,结果侧腰被人勐踹一脚,整个人飞出去,砸倒在街边的蔬菜摊里。 他躺在蔬菜堆里发觉胳膊有些冷,一看才发现衣袖被什么东西给划破了,破口处还有些许翠绿色的粘液。 江醒后背惊起一层冷汗。如果不是那一脚,那么他就被带毒的东西给捅破心脏了。 他捂着腰爬出蔬菜堆,抬头就看见同中年男人打在一起的人。 「阿,阿茶?」江醒眼眶发热,捂着腰的手改成了掐,疼上加疼。 真的是阿茶。 姜茶不敢托大,她跟蛇卫纠缠几个月,知道他们向来都是群体出动。果不其然,围观的人群中又窜出几个普通百姓装扮的蛇卫,一部分沖姜茶,一部分沖江醒。 姜茶发了狠,解开手腕上的绞丝在手。绞丝是楼主送给她的杀器,柔软坚韧,足够锋利。不用时就是手腕上不起眼的装饰品,用时就是割铁如泥的利刃。 她不再躲避男人的攻击,反而迎面而上,男人手中的尺长铁钉也好,手也好,胳膊也罢,全被几乎看不见的绞丝绞成几段。 到最后,姜茶只是一抬手,阳光下,一道细微的白光从男人脖子处一晃而过。男人因为惯性往前扑倒,砸在地上时,已经身首异处。 这一切都太快太快,围观的人群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纷纷四散奔逃。 「阿茶!」江醒抬手,隐藏在长袖中的袖箭发射,逼退就要贴近姜茶的蛇卫。 姜茶脸上还带着刚杀了人的狠辣和阴沉,她见江醒不顾自己先躲,反而替她解围,气得她想再给江醒一脚。 她上前拽住江醒衣襟往前一拉,避开砍向江醒的刀,手中绞丝甩出,将那人的手从手腕处切断。 「都小心点!」蛇卫追了江醒几个月,对他身边的姜茶也摸得差不多了,她用什么武器惯用什么杀招他们都知道。 他们这次选择偷袭暗杀,就是不确定姜茶是不是真的不在,只可惜他们的暗杀技术在姜茶眼里看来就像小孩玩泥巴。 「走!」这条长街做的买卖都是食粮蔬菜等日常生活用品,街上百姓很多,在这里恋战是不明智的。 姜茶拉着江醒就跑,因为速度过快,江醒几乎是被姜茶带飞的,脚尖只来得及在地上点一下,人就跟着窜出去很远。 街上的人纷纷朝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道来,而这条道的尽头也是街的尽头,一个鬚髮皆白的灰袍老者负手而立,面色从容,双眼紧闭。 「啧。」姜茶啧了一声。就知道不可能只有小喽啰没有领头的。 第53页 她飞身跳上街道边的商铺,将江醒放在一个有着三层楼高的商铺房顶上,「躲好。」 「嗯,你小心。」江醒知道在这种时候怎么做才不会给姜茶添乱。 姜茶脱掉碍事的宽袖外衫和长裙,露出黑色的短打劲装,长发高束、英气勃发,像个少年。她站到房檐,俯视街上围站着的老者和六个蛇卫,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上来啊。」姜茶朝下面的人勾勾手指。 没有人轻举妄动,包括那个白髮老者。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杀不了我们吗,因为蠢啊。」姜茶扬眉,对白髮老者道,「刚才要是你出手说不定就得逞了,可你非得端着身份压轴,真是蠢而不自知。」 老者神色依旧淡定从容,只缓缓睁开了眼,看着眉飞色舞的姜茶,「结果都一样,不过晚一步。」 「你很自信嘛。」姜茶又勾勾手指,「自信的死老头子,你上来啊!」 几乎是姜茶声音落下的一瞬,老者动了,身影再现时已然在姜茶身后。他一掌噼向姜茶后背,手掌在距离她后背只两寸之遥赫然停下,紧接着往后急退。 因为他看见姜茶手指弹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微弱的白光就在姜茶后背闪烁了一下。 「哎呀,说你蠢就真蠢啊。你刚才那一下用剑或许就得逞了,你非得用鸡爪子。」姜茶笑盈盈看着老者,眼底却冰凉一片。 这个老头儿比魑九差不了多少。也是,堂堂大梁皇帝怎么可能找不出个像样的高手来。 老者脸色总算变了,刚才若不是他足够警醒反应足够快,他的手掌就被削断了。 这小丫头片子,武功不仅不俗,心机也足够深。 她小拇指微勾了勾,给江醒打了个暗号,对老者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还以为以你们的智商这辈子都找不到呢。」 老者沉默不言。 说起来他们能找到江醒纯属侥倖。他们原本丢了江醒的踪迹,又受贵妃的人阻扰,几乎都要放弃这一带了,结果被他们在一处酒楼牌匾上发现了江醒的笔迹,这才一路追查到了青州。 发现江醒笔迹的正是老者,因为他认识江醒了解江醒熟悉他的字迹,但凡换一个人,又不够细心,恐怕真找不到这里来。 「少废话!」老者没耐心了,再次逼近姜茶。 六个蛇卫根本不讲武德,在老者对上姜茶的同时,饶过两人攻向江醒。 江醒蹲在屋嵴后,见蛇卫冲过来,捂着头往后一缩,一边远离屋嵴,一边大声唿救:「阿茶,救我!」 蛇卫怎么可能给姜茶冲过来的机会,加快速度冲过去,只想着一刀了结江醒性命,可惜他们并没有听到隐藏在江醒唿救声中的声音。 那是一种类似拨动古琴琴弦的声音,『铮』地一声,清冽而短促。 声音发出的同时,一道细微的光,如同被拉弯的、绷紧的弓弦,嗖地弹向冲过来的六个蛇卫。绞丝设置的位置很低,几乎与屋嵴同高,加之蛇卫以为绞丝在姜茶手里,根本没有警觉。 『噗噗噗』几声,六人的腿从小腿肚处齐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3 10:20:25~2021-07-06 22: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文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阿娇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六个人同时扑倒,惨叫着在房顶上滚来滚去,有几个直接滚过房檐砸下后街,没有滚下去的,也被江醒一脚一个踹了下去。 房顶上还躺着十二只断腿,江醒双手颤抖,一时无法把目光从断腿和像雨水一样顺着瓦片往下流的鲜血上挪开。 是他趁着姜茶挑衅的时候布的局,是他拨动的绞丝。 他不是在自责愧疚或是后悔,只是血腥场面总能让他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过去。 头又开始疼了,且来得很剧烈。他两行鼻血止不住下流,双眼也开始充血,耳朵嗡嗡作响,看什么听什么都蒙了一层膜,不真切。 「年纪不大,却比蛇蝎还要狠毒。」老者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姜茶退回屋嵴处收回绞丝,「你怎么就看不到人优点呢,我刚才可是用一根银丝线就把你吓退了。」 老者脸色难看。被一个黄毛丫头戏耍绝不是件开心的事。 「你也别生气,要怪只能怪你们不讲江湖规矩,六个高手对付一个不会武的,还要不要脸了。再说了,不先把这几个清理了,我又怎么能心无旁骛地跟你打一场呢。」 饶是再好脾气,被姜茶接二连三的言语侮辱也受不了,何况老者还折了几个人在她手里。 他挥剑即来,姜茶不接。她往后一跃,抓住江醒的后衣领带着他直接跳下后街,踹起断了腿的蛇卫拦截冲过来的老者。 老者算有人性,一手一个接住蛇卫,再将人放置墙边,只这一来一回,姜茶两人已经跑出十来丈,他赶紧追上去。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个十七八的蓝衣少年,他看着铺在房顶的十来只断腿差点吐了。 「准是魑九那个变态干的!」方择拿出响箭就要通风报信。 方择身后花白头髮的大叔拦住他,「少庄主且慢,」他示意看后街躺着的几个蛇卫,「魑九不会留活口,再看看情况。」 第54页 方择是来戴罪立功的,老实不少,「那赶紧追。」 他们并没有追多久就看到打得不可开交的姜茶和老者,以及站在一旁满脸是血的江醒。 方择看清了人,又气又怒,「哪里来的死老头子,居然欺负我大哥三妹!」 「少庄主!」花白大叔伸手去抓方择,结果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棒槌方择提着剑加入战团。 妈的,这差事以后谁爱干谁干! 「聂叔,我都被打了你还不来帮我?」 我不是你叔! 聂大叔认得老者,他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入朝做官被江湖人看不起。然而看不起归看不起,他实力在,背景在,是江湖人最不愿意招惹的一类人之一。 朝堂和江湖各有规矩,一般情况下互不干扰,还算相安无事。但这到底是皇帝的国土,江湖人不论强弱,真要跟朝廷对上了很难不掉层皮。 方择这臭小子平时莽撞也就罢了,这种事情凑什么热闹!大哥三妹?屁的大哥三妹! 聂大叔满脸怒容冲过去,方择还以为他是来帮忙,喜色还没上脸,就被聂大叔一把揪住胳膊给带离了战团。 方择:「???」 「前辈对不住,刚才是小子认错了人,我们只是路过无意打扰。」聂大叔这话是沖老者说的。 老者见对方如此识趣便点头示意他不计较。 「聂叔你干什么!」 「那老者不是你,甚至不是惊鹤山庄惹得起的!」聂大叔压低声音警告。 「可是……」 聂大叔才懒得跟方择继续拉扯,一个手刀把人给噼晕扛走了。 姜茶:「???」 这方择从出现到消失也就喝两口茶的时间,简直连插曲都算不上,来搞笑的吗?好在她并不奢求会有旁人相帮,否则遇上这种操作估计能气背过气去。 姜茶不是老者对手,但倘若只有她一人,要逃掉是没有问题的。可现在多了一个江醒,他们别说全身而退,想要活着都难。 只能力竭之前赌一把了! 三四十招后,姜茶终于寻到了机会。老者长剑挑向姜茶左臂,姜茶不仅不躲反而迎上去,打算趁其不备以手换手。 一条左臂换取老者一只右手,换取她和江醒的生路,很划算。 然而江醒却不这么想,在姜茶迎上去的瞬间,冲过去发射袖箭。老者侧身避开袖箭,挥出的剑却没有转向或是停留。 「谢无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阴沉,熟悉的杀意。 老者,也是谢无涯,惊骇地看向流着血泪的江醒,他浑身一颤,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就在他愣怔的短短一瞬,江醒抓住姜茶将人一拽,替姜茶挡住这一剑。姜茶则借着江醒的拖拽之力,快速绕过他,甩出绞丝缠上谢无涯的右胳膊,再一拉,谢无涯的右胳膊就从肩膀下三寸被整齐切断。 姜茶想趁机要谢无涯的命,然而断了胳膊的谢无涯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转身即逃。 姜茶没追,她满脸戾气,像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她冷冷地盯着江醒,江醒只从她眼里看出了杀气。 她很生气。 「阿茶……」江醒不知道是头更疼,还是腰更疼。 谢无涯的剑从他右后腰直接穿透身体,此时他的手还紧握着剑柄挂在他身上,看上去诡异又滑稽。 他还记得有个大夫告诉他,被刀剑贯穿身体很疼,但比疼痛更难挨的是恐惧,对死的恐惧。 他此刻倒是不觉恐惧,反是庆幸,庆幸这一剑没刺在阿茶身上。 姜茶没答话,甚至不再看江醒,她拔出谢无涯的剑,给江醒处理伤口。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鲁,且是有意的粗鲁。 江醒不敢叫疼,只咬着牙关看着姜茶的头顶,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姜茶消气,哪怕是消那么一点点。 他们之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晚上。姜茶别说说话了,甚至连看都不看江醒一眼。而江醒起先是不知道说什么,怕说错更惹姜茶不高兴,后来则是没力气。 他发烧了。 第41章 江醒烧得有点严重,吃药躺下之后就开始说胡话,内容倒是简洁单一。他反反覆覆就一句话:阿茶,快走。 姜茶用湿毛巾给他退热,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烦不胜烦,若不是看他虚弱得厉害,她非得把他嘴给堵起来。 到后半夜,江醒的体温逐渐降下来,身体舒服了,也不怎么说胡话了。姜茶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总算松了口气,然后她就听见江醒说了句不同的胡话:阿茶,别走。 「呵。」姜茶笑出了声,看江醒都觉得雾蒙蒙的,「这么想要女儿就自己生一个呗。」 江醒哪里听得到,他唿吸平稳下来,最终沉沉睡去。 江醒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高烧后的身体酸痛异常,腰间的伤口疼痛更甚,他连起身都难以做到。 他躺在一艘小客船船舱里。舱室很小,只容纳得下五六个人,下面铺了厚重的狼皮毯子,毯子上放着一张窄长桌和几个蒲团,桌上则放着一套材质讲究的茶具,看样子更像是私家小船。 他知道身处哪里了——青州码头。 青州码头停靠的船只大大小小几百艘之多,想要在这里面找人比大海捞针好不到哪里去。关键是遇见合适的船只,他们还可以搭个顺风离开青州。 第55页 像是察觉到他醒了,姜茶挑帘进来,把他扶起坐好,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江醒双手捧着茶杯喝了几口,润润还残留着中药苦涩味的嗓子,「你,没走?」 姜茶盯着他,不答反问,「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么?」 江醒垂眼,不敢跟她对视,「嗯。你要我相信你。」 那时刚离开四平安村不久,姜茶很严肃地跟江醒达成约定,要江醒不论面对何种危险,他只需要保证自身的安全,不要顾及她。 为了避免江醒爱心泛滥,姜茶还特意强调,说高手对决胜负难料,你的任何动作都有可能影响我的判断和计划,都有可能害死我们两个。 而今天,江醒就连犯了两次。 姜茶见江醒这副模样,再重的话说不出来了,她轻声嘆气,「你知不知道这一剑再往上一点就会捅破你的肝脏。」 「那时我想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就说江醒这样的聪明人活不长。 「一只胳膊换两条命很划算,而你的举动,很有可能换来我们两个人的死。」姜茶没有夸张,如果谢无涯没有被江醒吓到露出破绽,如果姜茶反应慢哪怕半拍,他们就都只有死。 如今的结果,是侥倖中的侥倖。 「说到这里,阿茶,」江醒抬眼看她,眼神坚定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不论面对何种危险,都必须先保证自身的安全,如果再出现今日这种状况,我会毫不犹豫自绝在你面前。」 姜茶唿吸一窒,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而且做得出来。 江醒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他笑着揉揉她毛绒绒的发顶,「阿茶,你的胳膊比我的命重要。」 他是活一天赚一天的人,不允许姜茶把他放在自身安全之上。 他希望她活着,全须全尾的,好好地活着。 要了老命了!姜茶内心咆哮! 就说了杀手不能跟目标接触,不能跟目标接触!楼主王八蛋,给她接的什么鬼任务! 姜茶神色恹恹,平躺在毛绒绒的狼皮毯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眼,一副走得很安详的样子。 江醒帮她把黏在脸上的髮丝别到耳后,「这几个月你都在是么?」 「嗯。」 「为什么?」 姜茶睁开眼,对上江醒温柔干净的眼神,「老师,你还想收我为徒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愿意。现在也别问我为什么留下,以后你会知道的。」姜茶闭上眼,再次走得很安详。 不用等多久,她就真的会离开了。 - 「谢指挥使,李召和那丫头躲在青州码头。码头停靠的船只太多,我们无法确定他们的位置。」 「仔细搜查所有离港的船只,别让他们混在其中跑了。」谢无涯少了一只胳膊,做什么都不习惯,加之心浮气躁,倒茶时不小心碰倒茶杯,茶水洒了一桌。 他长嘆一声,打发走蛇卫,扶起茶杯重新满上。 他没想到时隔四年还会惧怕李召。 谢无涯苦笑。若是被江湖人知道他惧怕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怕是更看不起他了。 谢无涯爱权势爱富贵,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可耻的事,所以当先皇找到他要他教几个皇子武功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后来皇子们长大了,对上面的位置开始有了想法,他也有了想法,只可惜他站错了队,落在了李召手里。 他从没教过李召功夫,没有师徒之情李召不会放过他,当然他有理由相信,就算他是李召的师父,李召照样不会放过他。 李召是个没有感情的疯子。 肖想过皇位的皇子,除了李召扶持的六皇子李享,全死在了他手里,其妻妾子女无一倖免。皇子都被斩草除根,又何况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大臣们。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大梁京城,整整一个月,空气中都飘着一股子血腥味。 谢无涯也是该死的,李召却似乎对他这个江湖高手格外感兴趣,没有立即处死他,而是把人关押在天牢,用种种酷刑折磨他。 比如李召把他和狼关在一个铁笼子里,中间隔着一道可活动的铁门。他被铁链锁住手脚吊在笼子上,铁链的另一端连着铁门,一但他下蹲,铁门就会被吊起来,狼就能冲过来将他撕碎果腹。 他被吊了七天七夜,同狼一样不能吃不能喝,他甚至不能睡觉打盹,一直站了七天七夜,他差点疯了。 诸如此类的折磨数不胜数,问及为什么,李召只漫不经心地,甚至是兴致索然地回他:只是想看看习武之人有多厉害而已。 那时候谢无涯懂了,李召是恨的。所有皇子中,唯有他不准习武,就连骑射都不准。 后来是新帝李享把他从天牢放出来的。出来后他才得知李召被下了忘忧蛊被推下悬崖,生死不知。 然而从昨日看来,李召不仅活着,似乎还想起他是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茶:你还想收我为徒吗(当我爹吗)? 江醒:如果你愿意的话。 阿茶:滚! 第42章 「所以,你记起他是谁了?」姜茶给江醒盛上一碗鱼汤,汤汁奶白,鲜而不腥。 「除了他的名字,我还记得,」江醒停顿了一下,「我折磨过他。」 第56页 「折磨?」 江醒恢復的记忆很有限。 他『看到』谢无涯被人从一个全封闭的铁箱子里拖出来,气息奄奄,像一条濒死的狗。谢无涯不知道被关了多久,身上,包括头髮、脸颊上,都粘着排泄物,骯脏不堪,恶臭熏天。 他『看到』谢无涯被拖到他面前,他乞求他杀了他,而他只是清冷冷地笑了一声,说:谢无涯……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就没『看到』了。 「难怪他会怕你。」姜茶沉默了片刻,「老师,你想知道你失忆前的身份吗?」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江醒拿着汤碗的手手指勾了勾,指甲在汤碗上刮出轻微的声音。 「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很容易打听到。」姜茶对朝廷的事不感兴趣,她只是对江湖上的事了解的多一些,「我知道谢无涯。谢无涯原本是江湖人,功夫了得,曾与前武林盟主方惊鹤齐名,后来入朝当了官。」 姜茶还知道更多。她还知道谢无涯是皇帝招他入朝的,入朝后他只负责一件事,就是教皇子们习武。后来皇子们争夺皇位闹得血流成河,谢无涯这个几乎快被江湖淡忘的人又被提及,听说是站错了队销声匿迹了。 这么看来,江醒原来的身份已经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折磨过谢无涯,又被新帝李享追杀,江醒多半是个争夺皇位失败的皇子。但要不要说给江醒听,得取决于江醒的态度。 姜茶对自己猜测很有把握。她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相! 可惜江醒对这个『真相』并不感兴趣。 「那我不想知道。」江醒一开始有多想找回记忆,如今就有多排斥。 「也好。」姜茶似乎更喜欢这个答案,她的这份喜欢瞒不过江醒。 江醒心生诧异,这似乎是阿茶第一次在意他的决定。 以往的阿茶对谁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哪怕是对他。起初他只当是错觉,毕竟阿茶在拼命保护他,可越往后他越清楚阿茶除了他的命,对他的其他都是一副爱咋咋地的态度。 他察觉到姜茶的变化。姜茶却不自知。 「在想什么?」姜茶见他沉默,问。 又一个变化。曾经的阿茶不喜欢过问他。 这种变化让江醒很开心,因伤口疼痛而一直绷紧的眉眼舒展开来,「在想你买给我的弓箭,还有,咳,藏在被子里的银票。」 他找了个藉口。 姜茶:「……我寻机去拿回来。」 「不用。追杀我的人多半在家附近守株待兔,没必要因小失大。」 姜茶当晚就去了。趁着江醒睡着,她像一道隐没在夜色里的风,掠过码头扎进青州城里。 他们租住的院子距离码头不远,姜茶很快就到了。她不做片刻停留,直奔江醒的屋子取下墙上挂着的长弓和箭袋,划破被子取出棉芯里的信封。 看到信封上的『阿茶』两字,姜茶愣了下,唇角紧跟着微勾了勾。 从屋里出来刚踏进院子,姜茶取箭上弦拉弓一气呵成。箭头指向厨房的位置,那里的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出任何东西。 姜茶松手,利箭破空而去。只听『铛』地一声,那是铁质箭头撞击在铁器上的声音。 姜茶又要再射,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哇哇大叫。 「别射了别射了,是我是我!方择方择!」方择举着一把菜刀遮脸,从黑洞洞的厨房里出来。 见姜茶还冷冷地拿箭头对着他,他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我担心你们来找你们,在这里守了两天两夜,结果你就这样对我?」 姜茶依旧。 「那天我是真心想帮你们的,被聂叔打晕完全是意外,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那天方择醒来后,就偷偷熘回姜茶谢无涯交手的地方,结果只看到了一滩血。他实在不放心就来这里一直等,本就不抱希望的事,也就图个心安,谁知道真等着了姜茶。 「你受伤了吗?还是大哥受伤了?是不是谢无涯死了!」方择提到谢无涯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姜茶收了弓箭,飞身就走,根本不搭理方择。 「诶,你等等我,我可以……呃!」方择刚抬脚去追,喉咙却被突然折身回来的姜茶给死死掐住。 姜茶扣着他,勐地往后一掼,将人抵在墙壁上。黑暗中传来声响,是有人冲过来了。 「不想他死就给我老实待着!」姜茶杀气腾腾地盯着喘不上气的方择,话却是对着即将扑过来救方择的人说的。 那人不动了。 方择表情痛苦,眼里有诧异和惊慌,偏偏没有对姜茶的恐惧。 「别再跟着我,方小刀。」 方择闻言,双目圆睁。他拍拍姜茶的手,示意姜茶松手让他说话,然而姜茶只松了一点点。 「你,你果然,早就,就认出我,了。」方择眼里有惊喜,「姜,姜小刀。」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十一岁的方大少爷离家出走,遇上八岁的姜茶。他用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跟姜茶换了两个包子,和姜茶做了朋友,又分了一个包子给姜茶。 「你叫什么名字啊?」两个小孩子并肩坐在屋檐下啃包子。 「我叫姜小刀。」 「好帅气的名字!我也要叫小刀,方小刀!」 他后来又来找姜茶,结果被他爹知道了,他爹拦着他不准他去,还告诉他那叫姜小刀的丫头是吉祥楼的人,吉祥楼里只有杀手。 第57页 十一岁的方择对不讲道义只拿钱杀人的杀手没有好感,便真的再没去找过姜茶,直到去年年底他在青州码头与姜茶重逢。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十一岁长到十七岁,姜茶从八岁长到十四岁,他们都长大了,偏偏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姜茶没有丝毫叙旧的心思,「别犯蠢。」 说罢,姜茶松开方择抽身即走。 「你等……」方择心莫名发慌,他伸手去抓姜茶,却换来姜茶毫不留情的一掌。 「噗!」方择弯腰吐了一大口血,等再抬头哪里还有姜茶的身影,「聂叔。」 黑暗中的那个人急忙现身扶着他,「你就是自讨苦吃!」 「她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只是想帮她!」 因为你蠢! 聂叔扶额,「因为她不想把你牵扯进去。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惊鹤山庄。」 「哈,哈哈哈。」方择大声笑着,笑完之后才道,「你不知道,当初那块玉佩是小刀帮我从恶棍手里抢回来的。我要送给她,她不要。我偏要给,不给就摔,于是她拿了两个包子跟我换。我却因为……因为她出身吉祥楼就再没去找过她。」 「我答应过她要去找她玩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打个滚儿,能求到收藏评论吗tat感谢在2021-07-05 23:11:39~2021-07-10 23: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42939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姜茶走这一个来回也就小半个时辰。她回来时江醒正睡着,只是睡得不安,也不知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因为梦见了什么。 她在江醒旁边坐下,打量小油灯下江醒透着病态苍白的脸。显然,她离开之后,江醒又瘦了。 这几个月,江醒在很努力地生活,该添衣时添衣,该看病吃药时看病吃药,一日三餐也不落,甚至在过年时还特意买了饺子。即使如此,江醒还是比之前明显的瘦了。 接下来几个月,有空就教他做菜好了。姜茶想,等三个月后她真的离开,江醒再吃自己做的菜不至于还会瘦吧。 她轻抚江醒皱起的眉头,抚平之后,忍不住摸了摸他眉毛,他的睫毛,他的鼻子,他的唇。 姜茶轻轻笑出声,把隔在两人睡塌之间的矮桌挪开,挨着江醒躺了下来。 她闭上眼,能听到江醒均匀的唿吸声,能闻到江醒身上的中药味。 嗯,很安心。 第二天一早,江醒醒来时发现姜茶挨着他睡着,胳膊挨着胳膊,哪怕中间隔了薄被,他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他像个看自家睡姿不好孩子的老父亲,笑得无奈又宠溺,先给姜茶掖了掖被子,自己又往旁边挪了挪。 本该睡着的姜茶跟着挪了挪。 江醒再往旁边挪了挪。姜茶跟着再挪了挪。 江醒轻声嘆气,「阿茶,别闹。」 姜茶睁开眼,她翻身趴着,一双胳膊撑起上半身,手掌抵着下巴,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唿,「早啊,老师。」 「早。」江醒小心活动身体,找到合适的用力点起身,刚起到一半,赫然听到姜茶说了一句话,「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啊老师,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银子都不会存一分的姜茶,怎么可能存着小心思。 银子今日不花,明日或许就没命花了。喜欢他不告诉他,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江醒摔躺回去,顾不得牵扯到伤口的疼,震惊地看着姜茶,「你,认真的?」 「当然。」姜茶依旧笑吟吟的,「你不必紧张,也不必给任何回应,我只是告诉你、让你知道而已。」 反正我们又不可能在一起。 江醒:「……」 说得轻松!她这是要他还用平常的心态对她,怎么可能! 他了解阿茶,知道她是认真的,对他的感情也是认真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有没有误会的可能?」 「哈哈哈,没有。」姜茶一点女儿家的羞涩都没有,只有一种放下心事的畅快,「老师,你以后可别再提收我为徒了,我会生气的。」 江醒疲惫地闭上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像之前的姜茶,一副走得很安详的样子。 - 大梁皇宫安容殿内,卫绯容拿着一纸书信看着。 信是飞鸽传来的,信纸薄,字体小,她看得很仔细,一遍,两遍,三遍。 「嬷嬷,」卫绯容面色平静无波,把纸条递给一旁侯着的中年妇女,「你帮我看看,我怎么看不明白。」 卫绯容的声音有些颤抖,奶娘许嬷嬷看着她长大才能听出些端倪。 许嬷嬷快速扫过纸条上的内容,心一沉。 「上面说的什么?」卫绯容终于有些动容,她看着许嬷嬷,「三哥他,他替那女杀手挡剑?」 许嬷嬷感觉头颅有千斤重,她点不下去。 「哈哈哈哈!」卫绯容兀自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三哥替那女杀手挡剑?」 「娘娘,三殿下是中蛊失忆了。」许嬷嬷心酸,跟着抹眼泪。 卫绯容像是没听见,自顾自说着,「我与他相识十五年,陪他度过了多少艰难困苦的岁月,我为了他众叛亲离,为了他入宫嫁给李享,而他从头到尾都只把我当作一颗用完就弃的棋子。」 第58页 她起初是恨是怨的,后来她却发现不止她,就连被他推上皇位的李享也只是棋子,他復仇的棋子。 她想啊,三哥这辈子活得太苦了,母妃早逝,父皇恨他,兄弟姐妹们厌恶他,他就是皇宫里的一颗流脓的毒瘤,人人都欺辱他,就是太监宫女都看不起他。这样的三哥,她可以理解可以原谅可以包容。 她甚至卑微地想,三哥把谁都当棋子,那么她也是棋子中最特别的一颗。 可是现在,三哥给一个杀手挡剑。 「李享说他没有心,我不信,现在我倒宁愿他说的是对的。」 「三殿下只是忘了。」许嬷嬷只能以此安慰卫绯容。 「是啊,忘了。」卫绯容音容苦涩,「他把我都忘了。」 卫绯容又陷入回忆里。涂了丹蔻的手指纤细修长,她一根根看过去,再一根根看回来,不知反覆了多少次。 「嬷嬷,去苗族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卫绯容泪痕已干,又恢復了平静无波。 「再有小半月就到了。」 「让他们直接去青州。」卫绯容厌恶地剐蹭指甲上的丹蔻,「是时候让他恢復记忆了。」 - 姜茶开始教江醒做菜,口头的。他们现在在青州码头滞留的船上轮流藏身,当然没有条件实践教学。 江醒很认真地学,企图通过背菜单来转移注意力。 他从来没想过姜茶会心悦自己,在他眼里姜茶就是学生就是晚辈,而且是一个厉害的晚辈,怎么会心悦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呢。 他不能思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虽然阿茶说他不必做任何回应,但他觉得不行。 几天过后,江醒的伤好了很多,能自行坐起来了。于是在一天早上,江醒端坐着等姜茶醒来告诉她他的回应。 姜茶见江醒严肃,想笑又不能笑,规规矩矩地坐在江醒对面,像个乖巧听讲的孩子。 「我想好了。」江醒才刚一说话,耳朵尖先红起来,「我决定试着,咳,试着去喜欢你。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姜茶:「???」 还能有这种操作她是没想到的。 「老师,你大可不必如此。」姜茶表示拒绝。且不说结果,就是这种尝试出来的喜欢会是打心底里出来的喜欢吗? 「我会做到的。」江醒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执着。 「为什么啊?」 「因为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江醒道,「你放心,我不会为了让你开心假装喜欢你,如果有一天我说我喜欢你,那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真心实意的喜欢,想要同你白头到老的那种喜欢。」 说完这话,江醒不仅耳朵红透了,就连脸颊都红透了。 姜茶眼眶有些热。 她不知道别的男人是怎样的,但江醒,是她见过的听过的最可爱的人。 对,可爱,她此时此刻想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词。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感情戏来啦,不收藏个留个评支持下吗? 第44章 「那,你要怎么尝试喜欢我啊?」姜茶好奇。 「先把你当作女子看待。」 姜茶:「……真是难为你了。」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轻松。突然换一种目光,还是这种暧昧的目光去看自己的学生,江醒一时半刻还真做不到。 他陷入了一种纠结的情绪。 姜茶看在眼里,「老师你何苦呢。其实我并不需要你喜欢我,你好好活着,做好你自己就行。」 「你这么坦然,是笃定我不会喜欢你,还是笃定即使我喜欢你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啊,这该死的敏锐。 姜茶紧抿着嘴,一时无话。 姜茶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杀手身份有什么不对,在她看来杀手跟卖菜的、杀猪的、种地的没什么两样,她也不指望世人都理解杀手、接受杀手,毕竟也不见天下人都喜欢杀猪匠不是。 所以她并不是因为自己是杀手,而觉得无法跟江醒走到一起。她只是觉得她跟江醒南辕北辙,一点儿也不像能一起过日子的。 她杀人,且没有罪恶感,偷抢也是家常便饭,还自私自利。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喜欢胭脂首饰,不喜欢罗衫长裙,活得像个男人。 江醒呢,江醒是个书生,书生之前多半还是个皇子,讲究啊。他不要她动不动就杀人,不要她偷抢,甚至活得像根蜡烛,照亮别人牺牲自己。他吃饭举止优雅细嚼慢咽,头髮衣裳永远一丝不苟,过得精緻。 她不想改变自己,也不想让江醒改变,既然如此在一起做什么。 若不是僱主交代不准暴露杀手身份,姜茶真想告诉江醒,让他知道她的接近和保护都是任务使然,他这些时日的真心都餵了狗,好让他悬崖勒马。 「我以为喜欢一个人,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江醒不知道姜茶心中所想,他对这事有自己得判断和执着。 姜茶失算了。 江醒是真打算以身相许。 可是她撩都撩了,怎么办? - 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江醒的剑伤快好的时候,他已经能把姜茶当『女人』看待了。 换了个角度看姜茶,果然能看出些不一样的。 他开始觉得姜茶好看,当然这并不是说之前他看姜茶就觉得丑,只是之前他不会带着好看与否的想法去看她。 第59页 姜茶有一双很漂亮的丹凤眼,眼型狭长,内尖外扩,瞳孔幽黑,看人与不看人的时候都透着冷静沉着,就好似她总是清醒着的。 她身材偏瘦小,脸型偏清瘦,下巴微尖,鼻子小巧,嘴巴小巧,这是一张让人觉得秀气可怜的脸,然而配上那一双眼睛,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往那边想了,只会觉得这个小姑娘透着不好惹的精明。 回想起初见姜茶的情景,当时姜茶隐去锋芒,江醒也就只看到了无助与可怜。嗯,还是个会演戏的小姑娘。 有了对姜茶容貌的认知,江醒决定给姜茶雕个人像,木雕那种。 姜茶拿自己用的暗器——指长指宽的飞刀给他当雕刻工具,她对此表示怀疑,「老师,我可是见过你手编的篮子和背篓,你确定自己会木雕?」 江醒继迷之执着后又多了迷之自信,「我恢復的记忆少得可怜,其中却有两段是我在雕人像,我想不是问题。」 熟能生巧,巧在手上。 让姜茶意外的是,编背篓能丑出天际的江醒,木雕却格外在行,在试手一两次之后,他果真雕得像模像样了,至少人体比例是对的,脑袋和四肢也没有奇形怪状。 江醒选用的木头只有成人手掌大小,要雕全身对细节的要求不可谓不高。在把大体的结构打好后,他开始打磨细节,进度变得格外慢。 姜茶全程都在旁边看着,一开始看的是刀尖和木头,过了一会儿就盯着江醒修长白皙的手指看,只是他手指上有好几处被小刀剐蹭的伤口,甚是碍眼。 江醒见她无聊,「你睡会儿吧。」 「睡不着。」姜茶坐直了身体,「老师,我们来聊天吧。」 「聊什么?」 「你尝试喜欢我这件事。」 江醒尝试喜欢姜茶进行得并不顺利,他们为了躲避追杀滞留在码头的船只里,今天藏这一艘,明天藏那一艘,吃不好睡不安,跟风花雪月更是一点不沾边,江醒要真能在这种条件下生起那种心思,就不会一直想当姜茶爹了。 好在试着去喜欢一个人,本就不用刻意去做什么,有一双眼睛去看、有一颗心去体会就够了。 「你还想劝阻我?」江醒不明白姜茶为什么会拒绝。 「劝不动,不劝了。」姜茶以退为进,「我想定个期限,总不能尝试一辈子吧。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万一我中途变心了呢。」 江醒:「……可以。」 他似乎有点不快。 「三个月期限,不长不短,正当合适。」 那时候她的任务就到期了,江醒若尝试成功,刀山火海她都奉陪,若尝试失败,她也能放心离开。 江醒放下刀,看姜茶的目光有些不满,「原来在感情这种事上,你也可以这么冷静。」 「啊,好像是。」姜茶承认。正是这份冷静,才会使她在确认心意后毫不迟疑地告诉当事人江醒。 她不觉得有什么错。 她的态度让江醒皱起了眉头,他本想说这是不对的,但他发现他没有资格。罢了,等以后有资格了再说吧。 「我答应你。」江醒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转移话题,「我伤已无碍,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快了。」姜茶就没打算坐船离开。如果坐船离开被发现,被蛇卫围困在海水中央,那时才是叫天不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而在江醒疗伤的同时,贵妃卫绯容的人正带着苗疆蛊师进入青州,而在此之前谢无涯已接到这个消息。 他不可能让江醒恢復记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让江醒变回李召,说不定就是另一段血雨腥风的开始。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谢无涯召回所有外派任务的蛇卫高手,势必要在江醒解蛊之前杀掉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阿茶:我拒绝。(冷漠.jpg) 第45章 「老师,接着。」姜茶挑开帘子,扔给江醒一个橘子。 江醒稳稳接住,「橘子?」 冬天的橘子因为储存困难,到了春天很是稀罕。 姜茶在江醒身旁坐下,「刚来的一艘船,载了好几十箱。」 「你又顺手牵羊了?」江醒把橘子放下,没有要吃的意思。 「才没有,是主人家觉得我可爱,主动给的。」 江醒:「……」他信个鬼! 姜茶笑得一脸灿烂,打算矇混过去。她掰开橘子,先给江醒嘴里塞一瓣。 「甜。」江醒对她没脾气了。 姜茶也尝了尝,「嗯,的确甜,不过没你甜。」 「咳!」江醒被橘子汁呛着了,耳朵尖果不其然又红了,「没大没小。」 「嘿嘿!」姜茶笑得更欢了,「下午还有一艘船,听说得有一百箱,老师,我们离开的机会来了。」 他们现在躲藏的位置在客船区,有些富贵人家外出归来捨得花大价钱带货物,遇到有钱有势的,把客船当货船用也不奇怪。 到了下午果然有一艘客船载了上百箱橘子,箱子大,足以容纳下一个成年男子。蛇卫早在姜茶他们躲进码头时就联合官府在每个区域设了岗,只留有一个出口,人货进出都得排查,像这种箱子必会一一打开检查的。 一百箱货物一一盘查耗费时间不短,在段时间里,其他客船的客人都不得过,于是没多久盘查口就聚集了几百人。 第60页 人一多就容易乱。 谢无涯站在码头望楼上看着这一幕,神色凝重。一旁的属下见状,出声提议,「指挥使大人,是否需要增派些人手驱散人群?」 谢无涯捋了捋鬍子,「三五个就够了,再传话下去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如果我是他们,十有八九会趁此机会离开码头,且不会从这里。」 然而不等谢无涯的命令传达下去,早已开始躁动不满的人群先出了乱子。 不知是谁打翻了排队检查的一箱橘子,黄橙橙的橘子骨碌碌滚了一地,钻进人群脚底下。人群本就比较密集,有人弯腰去捡,屁.股免不得撞到身后的人,冲突就这么起了,一传俩,俩传四,直到整个人群炸开都没花多长时间。 蛇卫和官兵第一时间聚集过来将人群围起来,他们以官威压人,强令人群冷静,然而人实在太多了,根本达不到效果。 谢无涯单手撑着望楼栏杆,全神盯着人群,没见着可疑人物,又把目光往远处打量,果然,在距离人群十来丈的距离,一高一矮两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快速翻越围栏,朝着青州城里的方向掠去。 谢无涯不作多想,从望楼一跃而下追过去,埋伏在暗处的蛇卫高手见状纷纷跟上去。 追得近了,谢无涯看着前面带着高个子疾驰的矮个子回过头来,露出斗篷下笑吟吟的脸。 「哎呀好厉害的谢前辈,看来少一只胳膊也不影响你的速度嘛。我还以为两边不对称,走路都会歪歪扭扭的呢。」 谢无涯面露狠色,「牙尖嘴利。」 姜茶一扫紧跟在谢无涯身后的十来个蛇卫,啧了一声,「入朝当了官的人就是不一样,江湖规矩都不讲了。你一个老前辈欺负我个小丫头还不够,还找来十几个高手。看来江湖上这些年对你的鄙视一点都不算冤枉。你看看,江湖人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谢无涯被姜茶讽刺得头疼,「杀了她,官升一级。」 姜茶一熘烟就跑,「谢无涯你个老匹夫,你不讲武德!」 姜茶带个人着实很受拖累,速度慢了不少不说,身后那一群人个个都跟疯狗似的,开始用暗器丢她。 嘿,谁还不会暗器了?她不仅会丢暗器,她还屯了几十颗烟雾.弹,几十颗痒痒弹,什么辣椒面、软筋散等等行走江湖必备的下三流玩意儿她都有,春.药都有! 就不信弄不死你这些龟孙! 于是谢无涯等人这一路遭遇了各种「口味」的烟雾.弹,要么混着痒痒粉,要么混着辣椒面,要么混着春·药,但每一道烟雾.弹都少不了混着几枚飞针。 姜茶成功惹了众怒。如果说蛇卫们一开始是出于命令追杀她,现在就是出于愤怒追杀她。 妈的!这丫头片子必须死! 这一逃一追,终于是到了青州城城墙处,姜茶跃上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无涯等人,「停停停停,我认输了行不行?」 「行个锤子!」蛇卫里有位来自南方某城的大叔,气得飙家乡话。 「我实在没力气了,烟雾.弹也没了,我把人给你们,你们放过我吧?」姜茶说罢扬手把人朝谢无涯砸过去。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高个子哇哇大叫从墙上摔下来,斗篷灌满了风,露出他的惊慌失措的脸。 那不是江醒的声音,也不是江醒的脸。 南方大哥额头青筋直冒,上前在半空揪住高个子,「龟儿子你是哪过?」 「啊?」高个子听不懂方言,等着另一人问才哆哆嗦嗦的回答,「我就偷了艘船被那女的抓住,她说我不配合她就要杀了我!」 这贼实在悽惨,东西没偷成,被姜茶给绑了两天,现在又落这群人手里。 「指挥使大人,现在怎么办?」 这个人不是李召,那真的李召恐怕已经乔装打扮从码头进城了,现在要找就是大海捞针。 「继续追!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跑不远。」只有抓住那死丫头逼问李召下落了,而且还得快,若是被贵妃的人先接触到李召…… 谢无涯说得没错,姜茶的确是强弩之末了,她甚至没有把握能从这群人手里活下来。她不敢停留,一直朝远离青州的方向跑,企图找到脱身的可能。 与此同时,在她逃跑的方向,还有另一群人在疾速靠近,到最后两拨人几乎撞到一起。 姜茶第一反应是蛇卫,她不作停留折了方向继续逃。与她差点相遇的人群之中有一人赫然停下来,错愕地看着姜茶一晃而过的背影。 「姜小刀?」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魑·战力天花板·神经病·九就要出场啦!撒花! - 感谢在2021-07-10 22:04:16~2021-07-11 19: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正当方择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就见谢无涯领着人紧跟着姜茶消失的方向追去。 方择可是认死了谢无涯那老匹夫的!他恨得牙痒痒,抬脚就追,等跑在方择前面的聂叔察觉他离队,人都已经窜出去老远了。 艹!小兔崽子能不能省点心! 聂叔能怎么办,当然是把人追回来啊! 第61页 「聂前辈!」从他们赶路的方向来了个年轻人,「聂前辈,我们知道魑九行踪了。」年轻人指着方择消失的方向,「盟主他们正把他赶往那个方向,那边是条死路!」 年轻人很兴奋很激动。 聂大叔很愤怒很想死。 方择你个王八蛋混小子啊啊啊啊! - 姜茶不等被谢无涯杀死,怕是得先累死了。她严重脱力,每往前跑上一段就必须得停下大喘几口气。更倒霉的是,这一路她都找不到可以利用的地势环境。 这次怕是真躲不过了,她想。可惜给老师的三个月时间才刚开了个头呢。 『噌』地一声,姜茶躲避的、双人合抱的树被蛇卫一刀两段。姜茶慢了半拍,胳膊上留下一道两寸长的血口。 她不敢再东想西想了,继续往前逃。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谁知道前面会不会有一线生机呢。 可惜老天好似偏要跟她作对,前方没有她要的生机,只有更残酷的死局。 她穿过最后一段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不大的杂草丛生的平地,平地的尽头是不算高的悬崖,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海。 姜茶:「……」 姜茶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点根蜡烛,距离她三丈远的地方紧跟着窜出来一个人。 这人比她还要狼狈,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受伤不轻。一看脸,哦豁,是魑九。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怕都是在被追杀,魑九在看见姜茶的瞬间,手里的剑就朝她挥了过来。剑气所过之处,杂草被绞成碎渣,借着海风像墨绿色的飘絮。 姜茶想骂人却没有机会,她就地一滚,勉强躲开,但腿上还是被剑气剐蹭到了。 疼,却顾不得疼。她刚要起身,蛇卫却逼近了,一千斤锤直冲她面门砸过来。 姜茶就像被棍打的蛇,撑地往蛇卫胯.下一滑,抱着蛇卫的腿顺势爬上背,她双腿缠住蛇卫的腰,双手抱住蛇卫的脑袋就要一扭,结果后背有蛇卫挥刀而来,她只好松开蛇卫往旁急退。 谢无涯正巧赶上来,一脚踹在姜茶后背,将人直接踹飞出去。人刚飞到半空,一个红白影子直接撞上她,硬生生让她折了个方向,连同着撞她的人一起飞出悬崖往下掉去。 生死之际,姜茶拔出江醒送她的弯刀,插入崖壁才止住下落,只是还不等她松口气,右腿被人抱住,整个人往下一沉,本来就力竭的姜茶差点松手。 她垂头往下一看,乖乖,抱自己腿的是魑九?这么说刚才撞上来的也是魑九? 「去死啊!」姜茶又气又怒,拼命晃腿,企图把魑九给晃下去,「你他.妈放开我!」 魑九丝毫不以为耻,反过来威胁姜茶,「只要你愿意附送这条腿,我就放手。」 姜茶想问候魑九祖宗十八代。 「他没掉下去!」崖上人在喊。 姜茶抬头看,崖上探出头的除了蛇卫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想来就是追杀魑九的人了。 「放箭!放箭!」追杀魑九的人叫喊,已经有人开始行动了。 姜茶很慌啊,接着甩腿,「魑九,要死你自己死,别拉着我!快放手!」 魑九不为所动。 「不准射!」 姜茶听见方择的声音,然后看见那射箭的人手一歪。 『铮』地一声,一只长箭钉在姜茶脸旁三寸。 姜茶脸都白了,手也再扛不住两个人的体重,一松,和魑九一起往下掉。 魑九早在挂姜茶身上时,就查看起周围的地势,于是在姜茶松手的同时就已经找好了借力点,他往下只掉了一小段距离,就迅速扣住一块凸起的石头稳住身形。 然后,他就感觉腿上一紧,人接着往下一沉。 魑九低头一看,呵,那打不死的臭虫居然抱着他的腿,还是两只! 「松手!」 「只要你愿意附送这两条腿,我就松手。」姜茶暗嘆自己机智。 魑九的剑还握在手里,但他相信他的速度快不过直接抱着腿的姜茶。 「再射!再射!」崖上的人又开始喊了。 「下面的姑娘是我妹妹,你们不准射了,听见没有,不准射了!」 显然没人『听见』方择的话,甚至还『嗖嗖』几声,接连射来四五支。 这下魑九也没有办法了,为了避开要害,只能松手,于是两人先后掉进海里。 姜茶会水,加之摔落的地方距离水平面不高,所以这一通砸水里人还有意识,只是头有点发晕。 她慢慢上浮出水,四处打量辨别方向,脚踝突然被人一抓紧接着被拽回水里。 魑九攀着姜茶浮出水唿吸了几口又被姜茶给拽着沉下去,两人一来一回都喝了不少海水,最后以魑九拿剑抵着姜茶脖子以告终。 姜茶看明白了,魑九这变态原来不会水。 「凫水不是四鬼堂必备技能吗?你怎么不会?」 「我怕水,没学。」 姜茶眼神一亮。 「放心,在你淹死我之前,我一定杀你。」不是能杀你,而是杀你。 狂。不过魑九的确有狂的资本。 姜茶撇嘴,只好乖乖地带着魑九找地方上岸。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先是带人轻功逃命,现在是带人凫水逃命,更要命得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可以上岸的地方! 第62页 一起死吧,累了。 - 在姜茶带着魑九凫水找岸上的时候,江醒正在姜茶一早安排好的藏身之处换下女装。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是江醒主动要求扮做女子矇混出去的。 姜茶给他化妆的时候还打趣他,好吧,是调戏:老师,你问我为什么会心仪你,其实你长这么好看,很难让人不动心。 说着姜茶粘着胭脂的手指滑过江醒的唇,染上一层暧昧性感的珊瑚色。 江醒手指抚摸嘴唇,脸颊又烧红起来,还有点烫。 他取了水洗了脸,拿出几乎成型的木雕细细打磨,等着姜茶甩开蛇卫回来同他会合。 这一等就到了天黑,门外终于响起了敲门声。江醒连忙起身去开,可站在门外的却不是姜茶。 「三殿下,我们奉贵妃之命来接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滚儿求收藏求评论,文文够冷清啦,千万不要养肥我呀tat 第47章 姜茶没找到可以逃生的海岸,只找到个能勉强落脚的山洞。山洞洞口不大,只容得下四人并肩,从外面看进去黑漆漆的一团,怪渗人的。 姜茶没着急游过去,「你保证不杀我,我就带你游过去,否则就都淹死在这里吧!」 「可以。」 「什么叫可以?我要你保证!发誓!」 「呵。」魑九讥笑出声,「我若要杀你,发不发誓都杀。」 姜茶:「……算你狠!」 姜茶一点都不信魑九,就算魑九发誓她也不信,魑九这样直白反而让她觉得他有可能信守承诺,当然这并不能让她放下一丁点儿戒心。 姜茶没有选择,只能带着魑九进山洞。靠近了姜茶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山洞洞底淹没在海水里,看海水深度估计得等退潮之后才能露出水面,再往里就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也就是说,他们俩只能斜靠着还算平缓的洞壁休息。 魑九先进洞,找块凸起的石头坐下。他身上的伤不少,原本月牙白的衣裳破了好几道口子,被血染红的地方比三分之一还多,再经海水一泡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从怀里取出一方早已湿透的丝帕擦拭手里的剑,动作缓慢细緻,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 现在是初春,泡了水躲在潮湿阴冷的山洞里,不用风吹都能冻得瑟瑟发抖。姜茶就实际多了,不像魑九会装逼。 她脱下外衣拧干水当作毛巾用,粗略地擦拭身上和头髮上的水,然后摸出随身带着的金疮药给伤口上药,甚至撕了几条布细细包扎上。 等她处理好一切,魑九还在擦剑,湿漉漉的衣服和头髮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混着刚流出来的血,猩红猩红的。 怎么不直接作死啊! 姜茶偷着骂他。在她看来魑九就是条逮谁咬谁的疯狗,别说没一丁点恻隐之心,她恨不能他就此失血过多而亡。 然而疯狗生命力不仅很顽强,还会威胁恐吓人。 「你说话。」几乎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山洞安静,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只能听见海浪拍打石壁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黑,本就昏暗的山洞越发幽森。 姜茶适应了这种黑和静,勐然听见魑九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一时不知其意味。 魑九没听见回应,擦拭剑柄的手一顿,斜睨姜茶,冷嗖嗖的,「我叫你说话。」 说个屁!姜茶冷冷盯回去。 『嗖』剑人破空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中响起,透着阴冷的狠厉。 剑尖距离姜茶脖子只有一寸。 「你说过不杀我的!」姜茶怒不可遏。 「说过不杀你。」剑尖往下挪两寸,对着姜茶的胳膊,「但我没说过不砍你胳膊。」 「砍我胳膊?谁带你游出去?」 「会有人主动送船来。」 蛇卫姜茶不好说,但追杀魑九那群人对魑九一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一但放虎归山,他们参与过追杀魑九的铁定都是被灭门的命。 所以,他们一定会分批划船四处找人,且早晚找到这里来。到时候他们只需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杀人抢船,一气呵成。 她能想到,魑九怎么可能想不到。 「我再说一遍,说话。」 「说什么?」楼主告诉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该认怂时就认怂。 「随便。」 那我咒你死可不可以? 姜茶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又被人强制开口说话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会儿,她才问:「你怕黑?」 魑九继续埋头擦拭那不知道擦了多少遍的剑,不应声。 「不是怕黑?那是怕太安静?」 魑九喜欢去青楼喝酒必然是有病,这病大概就是怕黑暗幽静的地方。 『噌』锋利的剑尖又指向姜茶的脖子。 「我让你说话,没让你问我。」 姜茶:「……」 疯狗就是疯狗! 「行。」姜茶认了,「那我讲故事可以吧?」 魑九收回剑继续擦,也不怕把剑磨成了针。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魑九手一顿,全神贯注的姜茶不等他挥剑,「是你说随便的!」 第63页 魑九准备挥剑的手硬生生压住了没动。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魑九听得头疼,「你真是从四鬼堂出来的?」 「嗯。」姜茶也不想『和尚念经』,魑九能主动找她聊天最合适不过,「只待了三年,但也算是你后辈吧,师兄?」 「呵。」魑九冷笑,「在我这里攀关系死得更快。」 好的,疯狗。我不攀就是了。 「据我所知,四鬼堂从未有过提前离开的先例。」 四鬼堂是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进去的孩子一批又一批,能活着结业出来的少之又少,而要到结业,少说也得八年。魑九这种天才,也花了六年。 「本姑娘天资聪慧,是绝世天才,有人慧眼识珠花大价钱把我买下了。」 「难怪没有先例,这样眼瞎的人世上找不出第二个。」 算了还是继续念经吧:「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 「再念一句,我把你剃成和尚。」 姜茶:「……」 「不服?」魑九总算把剑插回剑鞘。他大概是真的厌恶姜茶讲故事,再次主动挑起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翠花。」 「……你若真是天才,那罗网杀手榜上就该有你的名字。」魑九上下一打量姜茶,「目前杀手榜上年龄与你符合的只有一人,吉祥楼姜小刀,排名四十七。」 姜茶心绞痛,一是魑九知晓了她的身份,二是大半年没接杀人任务,名次被挤下去了。 「我刚出道不到两年!」 「我出道两年,罗网杀手榜排十一。」 「那时你我大!」 「这个的确,那时我十七岁,比你现在大两三岁岁,但是,」魑九用看废物的眼神看她,「我不自称天才。」 姜茶又想念经了! 魑九似乎很满意姜茶吃瘪的表情,他唇角微微勾起,「但你的确是个可造之材,给你个拜我为师的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茶:一个两个都想当我师父,滚啊! -感谢在2021-07-11 23:55:42~2021-07-13 18:4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1057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给我一个拜你为师的机会?姜茶怀疑听错了。 「拜我为师,让你做杀手榜第四。」 魑九为什么会是榜三?因为榜一榜二都死了,他们没被下榜是因为罗网杀手榜就是为他们创立的。也就是说,魑九说是榜三,其实算是榜一。 这是要她在杀手行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是有点诱人,但要做魑九徒弟除非是疯了或是嫌命长。 「我想我天生愚钝,不配做第四,更不配做你徒弟。」 「谁说我看上你做杀手的资质了。」 「那你看上什么了?」 「你的嘴。」魑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想试试无聊时候听人说话会不会厌烦。」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觉得说书先生更适合你,你想听什么口味的说书先生就能说什么口味的,保准你不会厌烦。你看我,我只会讲《从前有座山》的故事。」求生欲让姜茶勉强还能保持一点不发火的理智。 「说书先生不经打。」 说什么人话啊,他连人都不是。 魑九等了许久也不听姜茶抬槓,问:「怎么不说话?」 「我中毒了,即将变成哑巴。」 「哈哈哈!」魑九难得笑出声,只是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还带着血。 武林盟主带头追杀他,不受点严重的伤就真不像话了,要姜茶看来魑九不死都不像话,现在他还能喘气,自己多少有点责任。 魑九不再提收徒的事。孤身一人久了,其实并不习惯多一个人,只是这个潮湿阴冷的山洞让他觉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似乎也不错,或许以后都不必去热闹嘈杂的地方缓解情绪了。 两个人的尬聊就此止住,魑九也没有再逼着姜茶说话,一时间山洞中又只能听见潮水拍打岩壁的声音,与之前不一样的,大概就是魑九时不时的会咳嗽几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原本沉默坐着的魑九忽然看向洞外黑沉沉的海面,「来了。」 姜茶也听见了。 两人迅速起身,往山洞里面躲。太阳已过海平线,原本就漆黑的山洞此时如同一团浓黑的墨,人在里面尚且伸手不见五指,又何况在外面打着火把照明的人。 「姜小刀?姜小刀你在里面吗?在的话就吱一声!」方择站在一艘不大的小船上拿着火把冲着山洞左摇右晃,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箭靶子。 聂叔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把方择往下拽,「祖宗!万一魑九躲在里面,你就是十条命都不够丢!」 「他是只旱鸭子,掉海里这么久早淹死了,说不定都被海鱼啃得只剩骨架子了。」 姜茶默默给方择点了根蜡,他口中的骨架子魑九正盯着他准备取他项上人头。 『噌』地一声,长剑出鞘直指方择。姜茶早有防备,所以在魑九出剑的同时,手刀一砍魑九的手腕,硬是改变了剑气的方向。原本噼向方择脖子的剑气偏了几分,削掉了小船的船头。 第64页 被一分为二的小船再也拖不住方择和聂叔,吃水一翻,连着方择二人一起倒扣进海水里。 下一瞬间,魑九的剑就抵上姜茶的脖子,「理由。」 谢天谢地,魑九还没有蠢到以为她会捨己为人自寻死路。 「那个大唿小叫的傻子是惊鹤山庄少庄主,想要顺利上岸,就得拿他当人质。」 有船离开又怎样,要是半路被砸依旧是死路一条。 聂叔抓着方择出水,对上的就是魑九阴沉沉的脸,和泛着冷光的剑。 吾命休矣! 「姜小刀,我就知道你没死!」方择眼眶有些热,然而姜茶只赏了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有这样一个少庄主,惊鹤山庄的未来堪忧。 随着海水退潮,淹没洞底的海水只到人腰深。方择和聂叔被迫站在水里,双手被撕下的布条反绑在后背,成为货真价实的人质。 方择用幽怨的眼神看姜茶,「我把你当妹妹,你却把我当人质!」 「都是砧板上的肉,我能比你好?」姜茶问聂叔,「你们派了多少只船?」 他们发射了方择身上的信号箭,相信过不了多久其他搜寻的船只就会找到这里来,到底能来多少艘船,她心底得有个数。 「八只。」聂叔道,「谢无涯也带了艘船,船上加他共有七人。」 姜茶抿嘴不言。 「那老匹夫断了只胳膊,是你砍的吗?」方择眼里透着光。 「你跟他有仇?」 「没有,但是你跟他有啊。」 姜茶无语至极,问聂叔,「你确定他是你们庄主的亲儿子?没抱错?」 聂叔一言难尽。 「看来你们惊鹤山庄培养下一代的能力有待提高啊。」 「我人还在这儿呢!」方择愤愤,当着他面损他,未免太不给面子。 姜茶蹲下身凑近方择,伸手在他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记着方小刀,人在江湖最不该有的就是烂好心,懂吗?」 「对你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你明明帮我打走了坏人抢回了玉佩。」 「那又怎样?觉得我是个好人了?」姜茶嗤笑一声,「我实岁十四,虚岁十五,摘掉的人头比我年纪的十倍还多。是摘下来的人头,而不是杀过的人。其实我具体杀了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所以,你还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方择脸色难看,过了许久才垂头低声道,像是喃喃自语,「如果你不是,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姜茶听见了,但她当没听见。 为什么?对呀,为什么?当初码头重逢,她真切地对他起了杀心,是江醒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啊,好像,她被江醒影响了。 魑九坐在洞口的位置,似乎对洞内的三人视若无睹,然而久久不听姜茶说话,他没忍住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太阳是落山了,但月亮升了起来。人眼在适应了洞内的黑暗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能将人看清个大概。 他看见姜茶面上露着茫然,一种带着自我怀疑的茫然。 他们等来的第一艘船不是盟主那一拨的,而是谢无涯。 这下尴尬了。用方择要挟不了谢无涯,魑九也没有义务保护姜茶跟谢无涯作对。这对姜茶很不利。 谢无涯是个精明的,第一时间对魑九发出邀请,「我们要的只有那个丫头,只要阁下不阻拦我们,我们愿意带阁下离开,并且为阁下拦下江湖上的那些人。」 这个邀请很有诚意了,然而换来的是魑九莫名其妙的一剑。 谢无涯毫无防备,又断了一只手,根本躲避不及,于是魑九这一剑,直接要了他的命。 !!! 姜茶都已经准备好跳水逃生了,怎会料到魑九这疯狗来这一出。不不不,魑九不是疯狗,是大爷! 谢无涯一死,他手下那几个蛇卫自然也难逃一死。 姜茶还有些懵,木讷讷地受魑九指挥把方择和聂叔扛上船,又木讷讷地把船上的尸体给丢海里去。 谢无涯和蛇卫是真惨啊,都死无全尸。姜茶和聂叔还好,方择直接吐了。 姜茶把方择挂船沿上,让他往海里吐,她则拿了桨主动划船。 「你为什么杀他啊?他提出的条件不是很好吗?」姜茶才不会相信魑九是为了她。 坐船头擦剑的魑九闻言抬头看着姜茶,他笑了一声,带着一抹意味深长,「你猜。」 我猜你大爷! 第49章 姜茶很快就知道了魑九的用意。 他们的船离开山洞不远就遇上了武林盟主派的几艘船。这群人认出了他们所乘坐的是谢无涯的船,不免低声猜测。 「那是谢无涯的船,天吶,谢无涯被魑九杀啦?」 「肯定是杀了,你没看见船沿上的血吗?」 「魑九杀谢无涯做什么,我记得谢无涯是冲着一个女娃子来的啊?」 「不就是船上那个吗?她怎么没被绑,难道她跟魑九是一伙的?」 被谈论的魑九这时开口了,他故意抬高声音道:「他要杀我徒弟,我自然得取他性命。」 姜茶瞪大双眼看魑九:「???」 「感动吗?我的好徒儿?」魑九似笑非笑。 怎么不下道雷噼死你个神经病! 姜茶算是看出来了,魑九这一出是报復她曾经在得月楼叫他师兄让他挡蛇卫的仇。 第65页 对面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得姜茶暗骂一群蠢货。魑九是谁?他会主动昭告天下自己的徒弟谁吗?会说出这种肉麻兮兮的话吗? 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这群蠢货居然也信! 这时后面又挤进来一条稍大的船,船头站着个年约六十的老者,膀大腰圆不怒而威,正是当今武林盟主杨岳。 「杨爷爷!」方择这一声叫得委屈。 杨岳点点头,示意方择安心,等他看向魑九,火光下明暗交替的脸顿时变得阴沉,「怎样才放人?」 魑九盯着杨岳,像一条毒蛇。他身上的伤,一半是这个人留下的。 「让我上岸。」 杨岳沉默不言。一旁的人小心提醒他,「魑九可不是个守信的,等上了岸他要杀方少庄主谁也拦不了啊!」 「盟主,我们可不能放虎归山,他要活着出去,我们这群人以后还有活路吗?」 俨然,在生死面前,方择的性命算个屁,反正杀他的是魑九,他们顶多只一个见死不救的坏名声,日子一久,甚至没人记得住。 方择错愕地看着这些人,其中不乏跟惊鹤山庄交好的。 聂叔站在方择身边,将他的表情一收眼底,他乐见其成。这小屁孩倚靠着惊鹤山庄长大,还以为世人都和蔼可亲呢,该得让他见识见识江湖险恶了。 姜茶在旁边戳刀子,「到底还是自诩名门正派下不了狠手。」她凑近方择,在他耳边轻声说,「要是我,先出手把你杀了,没了你魑九今日必死。以你的命,换取在场所有人的满门,多划算啊。」 方择脖子发僵,磕磕绊绊地扭头看她,「姜小刀,你说真的?」 姜茶点头。杀手杀人总习惯用最有效的方式,处理起事来也是如此。 如今这局面,杀掉方择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魑九冷眼一瞥姜茶,「就你聪明。」 姜茶的声音小,魑九能听见,站远处的那群人可听不见,然而有如此想法的显然不止姜茶。 这群人中有与惊鹤山庄交好的,自然就有交恶的。 「杨盟主,魑九是什么样行事风格你我都清楚,难道你要为了这两个人,而把我们以及我们的至亲、师门推入虎口吗?」 「对啊!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还有你们杨家呢?不想想我们,也想想你们杨家几百口啊!」 「我们为了安全起见都是一群人行动,就他方择坚持两个人,他们现在看似被抓当人质,说不定根本就一伙的,演戏给我们看呢!」 「对啊!刚才在山上方择还拦着我们放箭呢!」 冤!方择坚持只带着聂叔行动,完全是为了『假公济私『找姜茶。 然而谁会在意呢,他们恨不得把方择魑九说成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样一锅端了连负罪感都不必有。 方择脸色煞白,显然这样的发展超乎他的想像。 聂叔不忍心看他了。 「都给我住口!」杨岳喝止众人,「我看你们都是日子过太舒坦了,才会忘了方盟主为这个江湖做过什么!」 武林盟是方惊鹤成立的。为什么成立?为了抵抗一心消除江湖势力的朝廷。若非方惊鹤带领江湖人合力反抗,这个江湖早已不復存在。 众人哑然。 「让他们走!」 聚集的船让开一条道来。姜茶小心翼翼地划过去,企图快速穿过包围圈免生事变。然而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人沖方择扔了只暗器,直指咽喉。聂叔早有防备,几乎是同时将方择扑倒,暗器擦着他的脖子飞过钉在船体上。 「聂叔!」方择惊慌大喊,视线里飞溅的鲜血让他唿吸一滞。 与此同时对方一条船上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原是魑九一剑削断了发射暗器的人的胳膊。 「聂叔,聂叔!你怎么样啊?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乱跑了,你千万别有事啊!」方择跟聂叔相处的时间比跟他爹相处的时间还多,他对他的感情可见一斑。 「少,少庄主,我怕是不行了,你以后要听,听庄主的话,行事稳重一点,别再,咳咳咳……别……」 姜茶听不下去了,「别演戏了,不就是划破了皮飞了点血,你再别别别的,伤口都要癒合了。」 聂叔面上那伤心诀别的表情僵住了。 「聂叔,你没事干嘛吓我?」方择流了一脸的泪,现在都还止不住。 「还不是为了让你多长点记性,再有下一次,他说不定真能被你害死。」姜茶多看了聂叔两眼,「你也是命苦。」 方择没脸再叫嚣姜茶拐着弯儿损他。 有人背地里沖方择放暗器,不仅惹怒了魑九,还惹怒了杨岳。 「谁再敢动,别怪我无情!」杨岳目光扫过几艘船,以示警告。 魑九能杀人灭门,他杨岳不杀人不灭门,但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你在这个江湖混不下去。 姜茶划船走在前,杨岳率领的船紧跟在后。两边的人马都紧绷着,随时都有可能拔剑打起来,直到上岸这种紧张的情绪都没缓解下来。 魑九带着三人折回当初路过的树林,他勒令杨岳等人守在外面,任何人踏进树林一步他就撕票。这一次他们很听话,毕竟魑九已经上岸,他们杀了方择也无济于事。 进入树林之后,魑九把三人一扔,走了,一句话都没留。姜茶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能从魑九手里活下来真不容易,得靠运气的。 第66页 「我也得走了。」姜茶割断绑两人的布条,「还有人在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夫君逼我杀他证道》求收!!! 男女主都是演员,男主演渣子,女主演小可怜,最后真香修罗场,文文值得拥有(* ̄︶ ̄) 第50章 姜茶找的藏身处在一片普通的居民巷,她从城外赶回来时天色已微亮,巷中起得早的人家已经飘起了裊裊炊烟。 她在巷口的包子铺买了一屉包子,又买了三颗茶叶蛋,老师两颗,她一颗。 抱着暖融融的包子和鸡蛋回到落脚处,姜茶刚一敲门却发现门没锁。她推门而入,没有见着想像中的血腥与凌乱,她挂念着的人也平平安安地坐着。 「老师,你怎么不……」姜茶的话戛然而止。 面前坐着的男人是江醒,又不是江醒。他目光平静无波,看姜茶犹如看路边的蝼蚁。分明是同一张脸,梳着同样的髮型,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气息和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 江醒微风和煦,眼前的人外表平和内里却似翻滚着阴戾之气。 「你恢復记忆了?」 江醒没有直接回答她,「吉祥楼姜小刀?」他的语气里透着些许嘲讽,也不知是对谁。 姜茶心里咯噔一声,她第一次感到有心无力,「是我。」 「你的任务完成了。」江醒手指推了推桌上的一纸捲轴。捲轴在桌面上滚了一圈,滑稽可笑。 姜茶拿起展开一看,是僱主在吉祥楼下单时留的底。 「尾款会有人送到吉祥楼。」江醒起身欲走,似乎不想再与姜茶多说一句话。 「等等。」姜茶朝他伸手,「给我。」 「什么?」 「木雕像,那是老师雕给我的。」 江醒瞳孔微震,很快他笑了,笑得懒散无所谓。他从怀里取出木雕看也没看一眼,轻飘飘地丢在姜茶手里,「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是杀手,不该留的东西最好别留。」 雕像还没完成,衣着服饰的轮廓细节刚成型,头髮还是一块一块的没勾髮丝,脸上甚至没有五官,粗糙得有些硌手。 姜茶把它紧紧地拽在手心,「与你无关。」 江醒摸出一方手帕,他将手指一根根细细地擦过去,擦完后随手丢地上,「的确与我无关,是我多嘴了,见谅。」 看似有礼,却字字透着尖酸刻薄。 姜茶没再说话,看着地上的手帕,脸色微微发白。 江醒走了,走得干脆利落,头也不回。 姜茶在后面跟着他,看着他与卫绯容的人会合,看着他跟着那些人上了一艘船。 起航的时候,江醒站在甲板上回望青州,他看到姜茶,沖她笑了笑便进了船舱,再也看不见了。 姜茶站在码头石堤边,看着江醒的船逐渐远去消失在海水另一头,她突然觉得尘世浩荡无处可去。 她就地坐下来,在人来人往的码头吃着早已冷透的包子和茶叶蛋,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一屉包子六个,都有拳头大小,还有三个茶叶蛋,她全吃了。 肚子很撑,撑得人有些难受。 - 逐渐远去的船上,江醒把玩着一把指宽指长的小飞刀,这是姜茶的。他用它雕人像,人像给了姜茶,这把暗器飞刀却留了下来。 阿茶的头髮和衣服都是湿漉漉的,透着海水的腥味。阿茶的胳膊上有伤,腿上也有伤,想必昨晚她又经歷一番残酷的生死之斗。 昨日找来的人告诉他,谢无涯是皇帝的人,这次为了杀他调集了十几个蛇卫的高手,还说那小杀手此去九死一生。 江醒不信,他一定要等阿茶回来。所幸,阿茶真的活着回来了。 小飞刀滴了血,江醒习以为常。他在怀里摸了摸,没摸到手帕,只好拿衣袖擦拭鼻血,可鼻血源源不断怎么也擦不干净。 「三殿下。」门外有人敲门,不等江醒回话便自行开门进来。来人是这群人的领头,自称李度,他身后跟着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凭身形判断是个男人。 见江醒流鼻血,李度略微诧异,「三殿下,你这是……」 「无碍。」江醒神色皆冷。 「忘忧蛊失控的现象。」黑色斗篷声音苍老低沉,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被种下忘忧蛊,不仅会忘却一切前尘往事,还不能过度思考。企图回忆和思考都会引起剧烈的头疼,严重了还会七窍流血。」 他似乎在故意解释给江醒听,「失去记忆的人,没有一个不想找回记忆的,就算有也做不到一辈子不去思考,所以忘忧蛊又叫催命蛊,中蛊者必死无疑,短则三年长则七年。看你状况,恐怕已中蛊三四年了,不解蛊顶多还有三年可活。」 「三年,够了。」 「三殿下,你若不配合解除蛊毒,那我们之前做的约定便不算数。」李度其实看不明白江醒。 他是卫绯容的人,当然熟识三殿下李召,知道李召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眼前的这个人除了容貌,哪里有半点儿李召的影子。 一个人失去记忆,难道连性格、行事风格都会改变吗? 为了让江醒跟他走,他甚至得用姜茶的命威胁他,说姜茶跟他一起不仅会一直受皇帝的追杀,贵妃也不会放过她。他还告诉江醒,这一路他们之所以平安无事,少不了他的暗中保护,所以别以为一个十来岁的小杀手真能无法无天。 第67页 这个曾把所有人当復仇棋子的男人,就此妥协了。 现在他又用姜茶威胁江醒,不解蛊,那小杀手必死。 江醒清冷冷的目光盯着李度,「我若真是你口中的三殿下李召,你如此威胁,就不怕我恢復记忆杀了你?」 三殿下李召,江醒当然听说过。他从江边醒来、四处流浪那一年,听得最多的就是李召。 世人都说李召天性残暴、杀人如麻,说李召是邪魔转世、没有人性,不仅杀手足兄弟,就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说到最后往往都会加一句,还好李召死了,这厮作恶多端天理不容,死得好! 他怎么就成了李召了呢。 李度还真怕,嘴上却不示弱,「属下听命办事,不惧生死。」 江醒听着轻轻笑了笑,语气平和却透着坚定,「我是江醒,不是李召。我不会解蛊,也不会恢復记忆。」 李度头疼,他接到的命令是带着恢復记忆的李召回京。 「对不住了,三殿下。」李度上前,准备打晕江醒强行取出蛊虫,只是不想才踏出两步,人还未靠近江醒脚脖子就突然一疼。 他低头一看,就见一条拇指粗的翠绿色小蛇游过脚背,爬回黑色斗篷人的斗篷之下。 「你,你……」李度惊骇不已,然而小蛇的毒性太过强悍,他只来得吐出两个字就倒地口吐白沫,几个唿吸后就没了气息。 江醒警戒来人,「你又是谁,想做什么?」 那人取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张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的脸。男人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双同江醒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我是你舅舅,我来接你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不会虐不会虐,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51章 在脱力受伤、跳海、湿身吹一夜冷风之后,姜茶成功得了风寒,忽冷忽热,关节酸痛,脑子发懵。 她好些年没生病了。 姜茶躺在医馆的小床上,瞪着眼睛看顶上的房梁,听着给她包扎伤口的大夫絮絮叨叨,说什么小姑娘不能任性,衣裳湿了得及时更换,不然寒气入体伤身体,还说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有些病年轻时感觉不到,到了老了就有罪受了…… 这是第二个跟她絮叨这些的人,第一个是江醒。倒不是说以前没人关心过她,吉祥楼楼主关心她,但他的关心就是出手揍她,往死里揍那种。 医馆的药童煎了伤寒药端进来,浓烈的药味熏得姜茶直皱眉。她一口把药喝了问大夫,「喝一次药能痊癒吗?」 老大夫瞪眼,「做梦,至少得喝三天!」 「不行。」姜茶起身,「我得赶路。」 她不想待在青州了,一刻也不想。 「比命还重要?」 「比命还重要。」 老大夫嘆一声,「那你再等等,我把药揉成药丸子你带着吃,就是更难吃些。」 姜茶盯着老大夫看,「天底下的大夫都是你这样的吗?」 「天底下的大夫是不是都我这样我不知道,不分轻重自讨苦吃的年轻人我知道是什么样的。」老大夫没好气地瞥了姜茶一眼,「就你这样的!」 姜茶觉得,觉得这老头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蹟,他要是遇到个不识好人心的暴脾气,不缺个胳膊就得断条腿。 两个时辰后,姜茶带着老大夫给她搓的五颗药丸子上路了。走的时候她吃了一颗,是真难吃啊!这药丸子说白了就是药材磨成泥捏的,哪怕里面加了蜂蜜,也不影响其臭味和苦味,更别说药渣子在嘴里乱窜的噁心感了。 出了医馆,姜茶用所有银子买了一匹上好的马,准备策马狂奔离开青州城回吉祥楼,然而刚出青州没多远就遇上了追杀魑九的一拨人。 这拨人有十来个,其中有在昨天上船搜寻魑九的,他们一见到姜茶就指着她鼻子告诉同伴道:「她是魑九的徒弟,抓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魑九了!」 盟主杨岳会放过魑九吗?当然不会,所以在方择聂叔脱身之后,他们就开始继续围剿魑九,而且比之前的动静还要大。 「请问你是瞎吗?」姜茶气不打一处来,「掉下海之前魑九给我一剑你没看见?我被他拽下海的你没看见?我明显就是被他胁迫的,你也选择性看不见是不是?」 「要不是你,魑九昨天死定了!」 行吧,没必要跟这群人讲道理了。他们都敢对方择下手,何况对她。 姜茶烧还没退,又遇上这群蠢货,心情实在是糟糕,然而她又不能杀这群人。 方择曾说过,这次参与围剿魑九的门派都是在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她若是都杀了,恐怕会给吉祥楼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想杀人又不能杀的遭遇,让姜茶愈发心烦意乱。 对方才不管姜茶怎么想,直接围上来。姜茶一点也不想费力跟这群人纠缠,直接打马冲出包围圈,跑了。 事实证明一分钱一分货,她花大价钱买的马就是好,只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把那群人彻底甩开,只是天色擦黑,她体内的风寒作祟,整个人头晕眼花起来。 不能继续赶路了,她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让马自行往前跑,她则折进一旁的树林找了棵大树窝在树杈上吃药休息,打算明日一早再出发。 吃了药,姜茶总是迷迷煳煳地想睡。她狠掐胳膊,暗嘆这大半年过得实在太松懈了,松懈得已经有了不够警惕的习惯,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68页 姜茶在反覆打瞌睡和掐醒自己之间来回往復,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原本静谧只听得到些许虫鸣鸟兽的林子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浑噩的姜茶瞬间清醒,屏息凝神去听,听出这是一个人快速穿梭树林的声音,而且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 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姜茶摸出三柄小飞刀冲着来人飞去。 只听那人闷哼一声,从树枝直接砸下地面,再无声息。 姜茶没有急着去查看,虽然她是看着人影发的暗器,但夜里的树林太黑了,她不敢确定对方是真的中招,还是在诈她。 她等足了一炷香时间,这一炷香时间里,她都谨慎地控制唿吸隐蔽气息,专注地盯着远处躺着的人,她敢确定对方不曾动弹一下。 姜茶不敢托大,解了绞杀捏在手里,才飞身下树查看那人。 那人穿浅色的衣服,仰躺在落叶堆里,一柄飞到插在右胸,一柄飞刀插在大腿,还有一柄估计是没中。 这两处都不是致死伤。 姜茶小心翼翼地靠近,借着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 魑九?姜茶直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往头顶上窜! 跑! 管他是死是活,是真晕还是装晕,她都要跑!然而她才跑出去十来丈就赫然停下来,魑九身上还插着她的飞刀呢,如果魑九没死醒过来看见胸口的飞刀…… 必须把飞刀取回来! 姜茶猜测魑九这种牛逼哄哄得人,估计不屑于装晕这种伎俩,如果是,那刚才她接近的距离足够他一剑要她命了。这么看来,魑九估计是真晕。 想想,魑九受的伤比她重,也一样是湿着身子吹了一夜冷风,说不定分开后魑九一直被追杀连休息都不曾休息过,那么他真晕或真死的可能性很高。 姜茶咬牙折回去,仔细一看,发现魑九身上似乎又多了几道伤。 这并不能让她放松警惕,她屏住唿吸俯身拔下小刀,这短短的一个唿吸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了一年。 好在魑九没有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若不是靠得近,加之她耳力视力好,能听到他微弱的唿吸和看到微微起伏的胸膛,她只会以为魑九死了。 一个想法突然冒上心头:趁机杀了魑九。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点╮(╯▽╰)╭ 第52章 杀魑九的好处太多了,姜茶难免心动。 第一,魑九一死,她不用再担心被他追杀。 第二,拿着魑九的人头找盟主杨岳自证清白,绝了以后的麻烦。 第三,她杀手排名立即能窜进前二十。 第四,假心假意一点,这也是为民除害啊。 脑子还没拿定主意,手已经探向魑九的脖子了。姜茶看着逐渐贴近魑九的手,恍然一惊,她咽了咽口水,手往上一抬,原本掐脖子的手搭上魑九的额头。 「呀,好烫。」姜茶抽回手,撇嘴,「哼,我就说嘛,我都受了风寒你还能没事?」 语气里透着一股『杀手榜榜三也不过如此』的得意感。 「你该庆幸遇见的是现在我,而不是一年前的我。」姜茶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瓷瓶,里面装的是老大夫给她捏的药丸。药丸有成人拇指头大,她也不管会不会噎死魑九,捏开他的嘴塞了进去。 塞了药丸后她又往魑九嘴里灌了几口老大夫给她准备的蜂蜜水,一边灌一边絮叨,「看在你帮我杀了谢无涯的份上,便宜你了。」 一共五颗药丸子,她吃了两颗,魑九吃了一颗,还剩下两颗。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分出一颗塞进魑九手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呵,果然不能跟好人待的时间太长。」 姜茶起身看向魑九来的方向,幽幽嘆口气,「能不能活就看你造化了。」说罢,她抽身离开,隐没在树林深处。 姜茶刚离开不久,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人赫然睁开眼。他眼神清明,透着凌厉,哪里有半分晕厥过的迹象。 魑九坐起身,嘴里不曾咽下的药丸子在蜂蜜水的浸泡下全散开了,又苦又臭让人作呕。他倒像是没有味觉一般,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他把手里的药丸子放进怀里,看向姜茶离开的方向道,「算你聪明。」 聪明的姜茶正站在树林外双腿发软。刚才她差点就死了,差点就死了! 若不是她一直紧盯着魑九,在手靠近脖子的瞬间发现魑九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她就已经死了。 她狠狠给了右手一巴掌,「让你不听话!」 魑九这疯狗太可怕了!就是不知道那两颗药丸子起不起作用,呜呜呜,惹不起惹不起,以后千万别再遇见了。 此后回吉祥楼没再出什么状况,一路平安。只是刚一踏进门,一柄摺扇就朝她脑袋招唿了过来,她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头髮还是被削去了一缕。 「哟,小刀子回来啦?」这风.骚的声音,这风.骚的语气,可不就是摺扇的主人吉祥楼楼主。 姜茶脚尖一蹬,宛如猎豹般迅勐扑向慵懒坐在二楼栏杆上的楼主月行空。月行空不躲不闪,笑眯眯的等着姜茶靠近了,一挥手,宽大的衣袖包住姜茶的手往旁边一甩。 姜茶借势落在走廊上,待月行空收回衣袖的同时,三柄飞刀和六枚飞针直冲月行空射去。月行空不得不滑下栏杆躲避暗器,他飞身而下到大门前,收回嵌入门框的摺扇摇了摇。 第69页 「哎呀呀,小刀子刚回来火气就这么大,这次出任务谁欺负你了不成?」月行空刚过三十,看起来更像是二十五六,他五官偏柔和,加之性格作祟,笑起来就带了几分妖气。 不等姜茶开口,楼里的客人先出声了,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 「谁敢欺负我们姜小厨?说来听听,叔叔伯伯们给你讨公道!」这是坐大堂里看了全程的客人。 「姜小厨回来啦?这大半年不见,我的嘴可想死你了!」这是二楼包厢刚探出头的客人。 「哈哈哈,大半年不见,你怎么一点没长个儿啊?还是个小不丁点儿。」这是楼里的传菜小二。 姜茶更气了,冷冷哼了一声,回后院去了。 月行空依旧笑眯的,他招唿客人:「今日所有桌都打八折,再送上好的桃花醉一坛。」 - 姜茶离开吉祥楼大半年,房间却日日有人打扫,里面所有的物件都跟她离开时一样,这让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好似她没有去过一个叫平安村的地方,没有保护过一个叫江醒的教书先生。 她拍拍脸,把包袱丢桌上,拿了换洗衣服去温泉池泡澡。 吉祥楼在成为吉祥楼前是前前朝某个王爷的府邸,被月行空买下之后,就在临街的一面建了一栋两层楼高的酒楼,就是世人所知的吉祥楼了。 至于王府中其他设施月行空没动,这人工造温泉池子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要泉水温热就得日復日年復年地在池水下烧炭,吉祥楼不缺这点儿钱,便日日烧着。 泡着温泉,姜茶仿佛重生了,什么江醒什么魑九都抛九霄云外去吧。 姜茶泡得几乎虚脱才出来,回到她的院子,骚.包月行空正坐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摺扇哗啦一声打开扇了扇,「不是还差两个月才一年,怎么提前回来了?」 姜茶把江醒给她的底单扔给月行空,「以后你要再给我派发这种任务,我就赖在楼里不走了,天天下厨做菜,但就不给你吃!」 月行空收了底单,「谁让这楼里只有你符合僱主条件呢,要看起来像孩子还得会做菜,这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你可以拒绝啊!」姜茶气急了,「我排名都掉四十七了!」 「杀手榜前两天刚更新,你现在是五十三。」月行空笑得幸灾乐祸,「嘿嘿。」 「嘿嘿?我嘿你个头!」姜茶气得跳脚。 「行啦行啦,楼里刚接了几个单,让你挑好吧。」月行空不逗她了。 「不接!」姜茶有自己的打算,她要把月行空餵成猪! 事实证明,她把自己餵成了猪都未必能把月行空餵成猪,一个月时间她和楼里的其他杀手都长了一圈就月行空没长,也没见他比他们少吃多动啊。 这什么妖孽?! 姜茶无奈放弃这个打算,她怕自己胖成猪轻功都施展不开了,于是她开始接杀手单,疯狂接杀手单,等她在罗网杀手榜排第十一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 三年后,姜茶虚岁十八,比魑九当年排十一时大一岁。 「你没必要跟他比,他疯难道你也跟着疯么?」月行空不仅知道了姜茶和魑九的过往,还帮她向武林盟主杨岳澄清了身份。 姜茶不接话,反问,「还有没有单子?」 「有,还指明让你去。」月行空将契约书递给姜茶,「就是目标有点远,在苗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5 18:31:22~2021-07-20 23:3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苗疆?」姜茶有些不乐意。此处去苗地光来回就得两三个月,有这个时间,她能接两三个单子了。再者苗疆潮湿闷热多蛇虫,她也不喜欢。 「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去看看你那小丈夫嘛。」月行空摺扇遮脸,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谁?」她什么时候有丈夫了? 「啧。」月行空啧一声,「当年追你屁.股后面小媳妇小媳妇喊着的那个小子啊,你不是还收了他的定情信物?」 姜茶:「……」 她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追着自己喊小媳妇的苗族少年,不过…… 「什么定情信物,那是他张嘴乱叫被我揍了,哭着上交的赔礼。」 姜茶连那苗族少年长什么样都忘了。 「那骨哨可是他死去的娘亲传给他让他给未来儿媳的。」月行空一双眼快要眯成缝。 什么人会拿人骨骨哨送儿媳妇啊?她怀疑月行空在忽悠她,反正这种事他也没少干。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她不知情就等于没有。 小丈夫?小媳妇?笑话! - 苗族战地具体有多大不可考,只知道他们以寨子为单位自居,到目前为止,世人所知道的有名字的寨子有一百多个,小的几百人,大的几千上万人,其中广为人知的有三十六个,被人合称为苗疆三十六寨。 苗族在一百多年前合盟,在三十年前分崩离析,寨子之间开始互相争夺资源扩张势力,最近这两三年一个叫金水寨的寨子迅速崛起,大有吞併三十六寨的气势。 其他寨子哪里会坐以待毙,于是苗族开始内乱了,加之浑水摸鱼的不少,让内乱几乎笼罩了整个苗地。 第70页 也就是说,现在的苗族很乱很乱。 姜茶头疼,尤其是看着苗族那堪比迷宫的地图简直连心窝都跟着疼起来。 姜茶这次的目标是金水寨的祭司,据说这厮每占领一个寨子就抓一个寨子的孩子养蛊虫,丧尽天良恶毒至极。 对于这样的畜生,姜茶是很乐意杀的,只是杀之前她还得确认一下真实性。 这就是吉祥楼黑白两道通吃的缘由所在。吉祥楼杀手只杀罪大恶极之人,且为了避免杀错,接单的杀手在杀人之前必须得自行调查确定真伪,否则不仅后果自负还得滚出吉祥楼。 你或许要问,这样的杀手能接到单养活自己吗?能,当然能,不论僱主要杀的罪大恶极的人是何身份,只要价钱到位吉祥楼都敢接单,接了单必定暗杀成功。 所以贵是贵点,但胜在靠谱,有钱人就乐意找吉祥楼办事,如此一来还怕养不活自己? 反过来说,收的银子多,杀手办的事情就跟着多了,比如此刻的姜茶,就不得不跟踪那群金水寨的苗人。 姜茶隐蔽在树叶茂密的枝丫上,一边往脖子胳膊上抹第六层驱虫水,一边做第十八次自我安慰:做了这一单,稳进前十! 在她藏身的大树前不远,有四十多个苗人在休息恢復体力,他们围成圈或站或坐,都凝神戒备着四周,以防任何突发.情况。 在他们中间,蹲坐着十几个被绑着的不足十岁的孩子,都是刚抢来餵养蛊虫的养料。 这支苗人队伍一开始有五十人,他们袭击了一个三百多人的寨子,却只死了几个人。 之所以伤亡少,一是他们来得突然打了对方措手不及,二是他们根本不用自己动手,一上来就放蜘蛛蝎子毒蛇等各种毒虫,等寨子的人察觉到攻击,有战斗力的青年壮汉已经倒了大半。 让姜茶极为惊讶的是,那些毒虫仿佛有智慧,只咬成年男子,妇人孩童和老人连一个误伤都没有。 整个袭击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因为刚好是天微亮,人将醒未醒、防备最低的时候,加之无人外出,于是整个寨子的成年男子无一倖免。 姜茶近距离看见一个被毒蝎子咬死的人,那人被咬之后陷入疯狂,撕心裂肺惨叫着冲出寨子,刚好闯入姜茶能细看的距离内。 只见那男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溃烂流脓,观感即恐怖又噁心。人死后,一只全身通红的蝎子从溃烂的脸颊处破洞钻出来,一瞬间,姜茶泛起生理性噁心,差点吐了。 这一对比,她都觉得魑九都可爱起来。 姜茶真心不想跟这群人接触,于是只远远地跟着,等确定这群苗人来自金水寨,又同祭司脱不了干系,那她就可以动手了。 这鬼地方,谁爱呆谁呆。 可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苗人,低估了苗人饲养的蛊虫。 身后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姜茶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她侧身一闪,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光射向她原本藏身的位置。 『黑光』并非一闪而过,而是在那根树枝上绕了一圈。姜茶这才看清楚那哪里是什么光,而是一条有着婴儿手臂粗细的黑蛇。那黑蛇见没能咬中姜茶,冲着姜茶张开大嘴龇牙吐信。 「在那里!」树下的苗人惊唿出声。 姜茶知道自己暴露了,却不知道何时暴露的,只猜测跟这些噁心人的虫子有关。 在过白雾山入苗地之前,姜茶做了许多调查,知道苗人的毒虫厉害,蛊虫更厉害,能与人沟通,可以寻人、偷袭、防卫,有些时候比人的用处还大。 一开始她还不信,现在来看不得不信了。 下面的苗人除去十来个留守孩童的,其余的都朝这边围拢过来,还纷纷掏出虫笛以笛声驱使毒虫攻击姜茶。 姜茶像猴子一样在树林间乱窜,毒虫近不了她身,她也没法把这密密麻麻的毒物都消灭掉。 正当她考虑是否先撤退时,一道悠扬婉转的笛声从她身后方向传来。这笛声她听着耳熟,与苗族少年曾教给她的《惊阵》有些相似,只一个是骨哨,一个笛子,听起来就有些天差地别。 笛声一起,那些追着姜茶的毒虫先是在原地停留片刻,随即就像潮水一样往来时的方向褪去,就好似遇上了什么不可抵抗的天敌。 姜茶稍稍松了口气,站在一处树枝上透过层层交叠的树叶看到了吹笛子的人。 第54章 那人走在阳光斑驳的树林间,穿着一身藏蓝色苗族服饰,披散着及腰的长髮,戴着一面支着鹿角的麋鹿面具。 清晨的树林有雾,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投下来,在雾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那人吹奏着短笛,闲庭信步地在无数光柱中穿行,身上打造精美的银饰在光柱下泛着温柔的碎光,让他整个人变得虚无梦幻起来。 姜茶看得愣了,那一瞬间以为是麋鹿成精了。 在毒虫远离姜茶后,面具人的笛声陡然变得尖利急促起来,毒虫在笛声中变得狂躁,见人就咬,哪怕是饲养自己的主子。 不到一刻钟时间,金水寨苗人四十多个,除去守着孩童的十来个,全被自己饲养的毒物咬死了。 有幸逃过一劫的十来人扛起孩童朝着树林更深处狂奔。 姜茶没有去追,依旧站在树枝上打量以笛声杀人的面具人。那人也停了脚步与笛声抬头看来,沖姜茶微微颔首,表示友好。 第71页 姜茶犹豫了片刻,飞身而下落定在面具人一丈开外,「多谢相助。」 「不必客气。」是个清冷好听的年轻男声。 姜茶不打算与他过多交流或是接触,正待要走,却被男子叫住。 「姑娘是在跟踪那群苗人?」 「是又如何?」 「我也是,既然同路何不一起?我看姑娘似乎不擅长应对这些毒物。」面具男子扬手,指向那些被他收服的、朝他聚拢的毒蛇蜘蛛蝎子们,「有我在,必不会让这些东西近姑娘身。」 「你这么厉害何必带上我?」姜茶知道他说得对,但毫无缘由来的好意,有时比鸩毒还毒。 面具人手指搓了搓短笛,「实不相瞒,我无法像姑娘这般飞檐走壁,论起跟踪自然比不过姑娘。」 姜茶沉默,定睛看他。她知道苗族人擅毒不擅武。 「你不会武?」 「一些拳脚功夫算吗?」 「不算。」 「……那就是不会。」 姜茶心动了,她实在讨厌那些虫子。 「一起行动可以,但你我之间至少相隔一丈远,一但短于这个距离,就各走各的。还有,你要是放虫子咬我,我必定先要你命。」姜茶目光很冷,「我取人性命的速度很快,我想你不会想尝试。」 「你我无冤无仇,我怎会害你性命。」面具人态度真诚,「我叫阿徕,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唿?」 「阿茶。」姜茶皱眉,这苗族人说话怎么也文绉绉的。 她转身去查看尸体,没注意到阿徕勾起的唇角。 这二十几个苗人的死状跟之前姜茶见到的好不到哪里去,个个都惨不忍睹。 她见阿徕也在查看,故意试探,「你知道这是哪个寨子的吗?」 「不知道。」阿徕语气沉重,「他们穿的是金水寨的衣服,人却不是。」 这答案姜茶倒没料到,「这么肯定?」 「当然,我就是金水寨的人,自然认得。」阿徕看向姜茶,面具下的眼睛很难让人看清楚,「阿茶姑娘这时候从中原来苗地,想必对苗族现在的状况多少有过了解。几个月前,不知是哪个寨子的人冒充我金水寨寨民,四处掠夺孩童餵食蛊虫。我正是为了调查此事才出现在这里。」 「哦……」姜茶只听着,不作评断。 「我以为阿茶姑娘会因为我看出你来自中原感到吃惊而更加防备我,看来并没有。」 姜茶穿着苗族女子的衣裳,可以伪装成苗族女子,但有些却没法伪装,比如她不会驱虫,武功相比苗人又过分高强。 「你要是看不出来,我就不会与你同行了。」不可否认,一个聪明的敌人都好过一个愚蠢的同伴。 阿徕紧跟着姜茶,却也完美地同姜茶保持着一丈的距离,「这时候你来苗地做什么?你要知道这两年苗族内乱,都是苗人往外走。」 「我……」姜茶顿了顿,「我来找我未婚夫,苗族大乱,我与他失联许久,不放心就入苗地来找他。」 阿徕身形一顿,赫然抬头看着姜茶的背影。 「怎么了?」察觉到阿徕的异样,她回头问。 「没怎么。」阿徕跟上,「你,你未婚夫是哪个寨子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或许可以帮你找找。」 「不必。」姜茶语气冷下来,这个阿徕问得未免多了些,「待我看看这群抓孩子的苗人是怎么回事,我自然会去找。」 两人自此陷入沉默,谁也没再主动说话,直到追踪到那群苗人的踪迹。 「阿茶姑娘,不能再往前了。」阿徕叫住继续往前的姜茶,「他们在前面放置了蛊虫,一但靠近就会被发现。」 姜茶停下脚步,仔细查看前面的树木和落叶堆积的地面,结果什么异样都没能看出来。 阿徕似乎看出了姜茶的心思,「单纯用人眼是看不出的。」他抬手,一条翠绿的小蛇盘上他的手背,沖姜茶吐着蛇信。 「你有办法?」姜茶心说这种时候就得靠阿徕这种专业人士了。 「嗯。」阿徕蹲下身,将翠绿小蛇放置地上,「阿茶,去,把那些虫子都吃了。」 翠绿小蛇似乎能听懂他说话,朝着他吐了吐蛇信才向前方爬去,其速度极快,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等等,你的蛇叫阿茶?」姜茶冷着眼。 「是啊。」阿徕语气里透着些许笑意,「我是在茶园里发现它的,见它通体翠绿便给它取名阿茶。刚才不说,只是不想引起你不必要的误会。」 姜茶不再搭理他,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叫阿徕的男人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过了约摸两刻钟,那叫阿茶的小蛇回来了,肚子鼓鼓的,显然饱餐了一顿。 阿徕把小蛇收回衣袖下,「我们可以过去了。」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一人躲在一棵一人环抱的树干后往前方的一处不太深的山坳看去。 山坳里有一个祭坛,那十几个孩子就跪在祭坛前,一个祭司打扮的男人正在做法,哼唱着怪异的祭祀咒语跳着步伐诡异的舞姿。 「金水寨祭司?」姜茶下意识喃喃。 「他不是。」阿徕道。 姜茶不意外,毕竟阿徕坚称这群金水寨寨民是其他寨子假扮的,那么在他看来这个祭司也是假的。 只是阿徕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姜茶意外了。 第72页 「我才是金水寨祭司。」 -------------------- 作者有话要说: 是江醒。 第55章 姜茶觉得这个阿徕有问题,很有问题。谁会跟一个半路认识的可疑人物透露身份?傻子都不会吧? 可阿徕就是这么做了,那原因呢? 姜茶想从阿徕身上找出蛛丝马迹,然而这人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张嘴和被遮了轮廓的眼睛,她认识的苗人屈指可数还忘了相貌,仅凭这点她认不出他来。 「你认识我?」思来想去,阿徕如此透露身份的原因有四个,一是真傻,二是完全不将她放眼里,三是知道她的身份知晓她的来意,四是他压根就是在胡编乱造,后两种可能性最大。 这苗地有谁会认识自己呢?僱主?那个苗族少年? 阿徕摇头,「应该不认识,倒是看着面善。」 不会这么巧吧? 姜茶从兜里摸出骨哨,「见过吗?」 阿徕与姜茶离了一丈远,看不太清楚,回答得模煳,「这是人骨骨哨吧,我有见过类似的。」 姜茶松了一口气,这种骨哨在苗族应该不少见,他见过类似的正常,只要没见过这一个就成。 「这是你未婚夫给你的?」这种猜测很正常,一个中原女子来苗地寻夫,手里拿着一个苗族人才会有的骨哨,难免往定情信物上猜测。 「不关你事。」姜茶对阿徕的防备更重了些。 阿徕把姜茶的回答当作承认,「你好像不认识你未婚夫,你刚才是把我当作他了对不对?」 姜茶听笑了,眼神冷得像刀子,「真抱歉给了你我脾气很好的错觉。」 阿徕识趣闭嘴。 山坳里的祭坛很简陋,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在姜茶这个外地人看来,那祭司围着孩童神神叨叨地跳祭祀舞,活像个浑身抽搐的疯子。 「不是用来餵蛊虫的吗,怎么还要作法?」姜茶看得乏味,「如果我没看错,他这应该是第三次重复同样的动作了吧。」 「嗯。」阿徕点头,「他们在等人。」 都不是笨的,姜茶稍一琢磨就懂了阿徕的意思,「你是说守株待兔?」 她指着阿徕,示意他就是那只兔子。 「他们伪装成金水寨的寨民作恶,一来是抹黑我们金水寨,二来就是想引我出来。」 这也就能解释,刚才那十几个苗人为什么连逃命都带着孩子上路了,而且还不躲不藏回营地。 姜茶对阿徕又多加防备几分,这个人连武功都不会就敢只身追踪这群人,说明他用虫的本事不小。但也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分明知道这群人的目标是他,他还真就一个人来了。 「你打算怎么办?」姜茶指了指身后潜伏不动的毒虫,「继续用它们?」 「不可。这些毒虫不是我餵养的,贸然控制它们发出攻击,会误伤那些孩子。而且他们既然等着我来,必然做好了对付我的准备,再要用毒虫打个出其不意恐怕行不通。」阿徕看向姜茶,「我需要你帮忙,不知阿茶姑娘是否愿意。」 姜茶也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左右她想杀这些人。如果没有阿徕,她有可能会碍于毒虫而放弃搞大事情,只抓一个人问话就可以了,现在有能对付虫子的人在,她自然不放过这群歹毒之人。 哎!姜茶苦笑。 阿徕没明白姜茶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是不愿意吗?」 「不是,我很乐意。我只是想到一个人。」 「哦?」 「我不是个好人。」姜茶这话像是在好心提醒阿徕,「可我在几年前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好人,他给我的影响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居然让我连多管闲事的圣人思想都有了。」 「这样不好吗?」阿徕看着姜茶,眸光深邃难以琢磨。 「不好,太不好了。」姜茶没有继续往下说,「你要我怎么帮你?」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阿徕回话,姜茶诧异地看向阿徕,见他似乎在发呆,「发什么呆!」 阿徕躲避姜茶的目光,「没有发呆,只是在想阿茶姑娘的功夫有多厉害,速度又如何。」 该如何跟一个不会武的人形容自己有多厉害呢?姜茶一扫祭坛的三十来人,「如果没有虫子,我能在二十个唿吸之间要他们的命。」 阿徕的计划简单粗暴,他以笛声控制毒虫佯装攻击吸引注意力,姜茶则趁机清人。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三十多个苗人,除去刻意留的一个活口,不到二十个唿吸就被姜茶绞杀干净。 那群孩子看姜茶就好比看沖他们吐蛇信的毒蛇,他们没认为自己劫后余生,反当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姜茶让阿徕去处理那些孩子,她则揪着被折断了手脚的祭司问话:「金水寨的祭司?」 祭司面色惨白,瑟缩着点头,「是,是我。」 「啧。」姜茶啧了一声,「有人花重金雇我杀金水寨祭司,」她语气里透着鄙夷和嘲讽,「我觉得就你这样的,配不上那么多佣金。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金水寨的祭司?」 「我说的,你,你会信吗?」祭司看不懂这个面上笑吟吟眼神却冷冰冰的姑娘。 「当然。」 「我的确是金水寨祭司。」祭司认命地闭上眼,「你杀了我吧。」 「哈!」姜茶笑了,「说来听听,你这种连残杀孩子都不眨眼的人,会为了什么甘愿捨弃生命?」 第73页 祭司不说话,甚至鼓起勇气一口咬断舌头。一直战战兢兢的祭司突然来这一出是姜茶没有预料的,她微微一愣,也就这么一愣,让祭司得了机会朝她喷出一口血沫。 姜茶反应足够快,几乎是祭司沖她喷血的同时就把人踹了出去。祭司的这一口血看似落了空,但空气中瀰漫的细微的血雾却飘进了姜茶的眼睛。 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这一点点血雾,足够毒瞎姜茶的眼睛。 阿徕听到这边的动静,「怎么了?」 姜茶转身,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我,好像看不见了。」 阿徕心里咯噔一声,再也顾不得给孩子们一一解绑,他快步跑来,「别怕,我在。」 他担忧,焦急,以至于泄露了原声。 「老师?」 第56章 「老师?」姜茶眼睛很疼,来自于眼睛的疼很陌生,天地又陡然一黑,恐慌和无助袭上心头。这时候,她却恍惚听见了老师的声音。 她不敢确定。 「谁?」阿徕,不,江醒压着嗓子诧异反问。 姜茶面色一僵。老师怎么会出现在苗地,又怎么可能会虫笛控蛊。 到底是想多了听错了。有些委屈。 「不准靠近我!」 江醒身形一顿,距离姜茶只半丈距离,「我若要害你放蛊虫就是了,靠近你害你不是自寻死路吗?」 祭司就被她一脚踹没了命。 「有的苗人会以身养蛊,他们的血都浸着毒,你眼睛看不见就是因为如此,若不赶紧解毒,小则损害视力,大则失明。」 姜茶可不想做瞎子,「你会解毒?」 江醒:「……我不会,我舅舅擅长此道,他在金水主寨。」 正中下怀。要调查金水寨是否抓孩童餵养蛊虫就得进寨,姜茶正愁怎么混进去现在就来了机会,只是中途出了差错,她中毒看不见了。 若是能治好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对一个瞎子的防备肯定比一个正常人低,若是治不好……不想也罢。 江醒从怀里摸出一药瓶,「我这里有解毒丸,虽解不了你双眼的毒,但能缓解疼痛。」 「不必了。」姜茶让江醒折了一根树枝,一人拽一头,「你牵着我走。」 江醒:「……」 那十来个孩子都不大,互相解开绳子后挤在一团瑟瑟地哭。胆子大点儿的看着江醒和姜茶,却也不敢上前或是求助。 江醒怕姜茶摔了,牵着她走得很慢,他到孩子们跟前,「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有孩子摇头。 此去金水寨得两三日,江醒担心姜茶的眼睛,又无法把这群孩子丢在这里不管,可带着他们去金水寨也不现实。 「先送他们回家。」姜茶撕下一截衣袖蒙住眼睛,「花不了多少时间。」 江醒指尖颤了颤。他沉默着看她,一时无法将她和三年前的阿茶联繫到一起。 算算日子,再过两月阿茶就十八岁了,与初见时相比,阿茶长高了,五官褪去少女的青涩,多了成熟.女子的韵味。那双被遮住的丹凤眼愈发的凌厉起来,看不出一星半点曾经恶趣味时的灵动和俏皮。 她长大了,丢失了一些东西,也拥有了一些东西,少了冲动多了稳重。江醒看见她的变化,却并不觉得开心。 「走吧。」江醒有些怅然,他牵着树枝小心翼翼地选平坦的地方走。 他一边走一边想,什么时候跟阿茶表明身份,又或者是要不要跟阿茶表明身份。 三年前的离别并不愉快,他也没想过会再次遇见阿茶,所以当今早通过千里镜看见阿茶时他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特意支开保护他的寨民只身靠近,却不想见到阿茶的第一反应竟是隐藏身份。 他有些后悔了。 他们把孩子们送回寨子时,寨子里正哭声一片。成年男子都死了,孩子都没了,留下一群孤寡妇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孩子们哭喊着沖回寨子,又引起更嘈杂的哭声。 「你不进去解释一下,说兇手不是你们金水寨的?」姜茶感觉到江醒折了方向。 「他们不会信的。」要让人彻底信服,得抓到兇手拿出证据,「走吧,此去金水寨得两三日,你……」 「不用管我,你带路就是。」姜茶拽着树枝的手往前推了推,「走快点。」 这一路过来,她稍稍有些适应『摸黑』走路了。 江醒无奈,只好加快速度,谁知没走多久,姜茶脚下绊到一隐没在落叶里的树根,整个人往前一扑。 江醒早有防备,他松了树枝急忙回身去接姜茶。姜茶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很灵敏,她脸色一冷,下意识就要给江醒一掌将人推开,鼻间却袭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老师的味道。 姜茶一愣,径直扑了个满怀。 这世上会有一而再的巧合吗? 「你没事吧?」江醒搂着她,看她脸色不好,「吓着了?」 姜茶没有答话,她伸手去揭江醒脸上的面具。江醒一惊,抓住姜茶的手腕,「你做什么!」 姜茶哪里是他能抓得住的。她稍一用力就挣脱开,又要去揭,江醒松开姜茶竭力往后退,却被姜茶扑倒在地退无可退。 姜茶拽住江醒抵抗的双手压在头顶,然后咬住面具的下沿往上一掀。 江醒耳朵尖红了,脸也红了,因为这尴尬暧昧的姿势,以及姜茶咬面具时,嘴唇擦到了他的鼻尖。 第74页 火.辣辣的。 察觉到身下人不挣扎了,姜茶腾出一只手抚摸江醒的脸。先是额头、眉毛、眼睛,然后是鼻樑、嘴唇、脸颊。 这是姜茶第二次细细抚摸江醒的脸,手指过处跟第一次抚摸刻印在脑海里的一模一样。 「阿茶……」江醒没有再隐藏声音,语气颇为无奈。 姜茶俯身,耳朵紧贴着江醒的胸口,感受他的温度,细听他的心跳。 「老师,我好想你啊。」 江醒听着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一声你也想我吗?」姜茶见江醒还像块木头一样紧绷着身体,不免打趣他。 江醒支支吾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姜茶从他身上爬起来,在旁边坐着,笑出了声,「看来你没有恢復记忆,那你当初为什么骗我?知道我是被人僱佣来保护你的,你生气了?」 江醒也起身坐着,「是气过的,在知晓你身份的时候,后来就不气了。」 「哦?为什么?」 江醒摘掉姜茶发上粘着的枯叶,「你没有做错什么。」 姜茶:「……听你这么说我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这种状况他们都没有预料到。 时隔三年再见,可以是阿茶与先生重逢,也可以是姜小刀与李召相遇,要么两厢欢喜要么两两生厌,然而他们都不是,倒像是在他乡相遇的关系并不美好的老乡。 话说多一句是尴尬,便只好少说一句了。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第57章 姜茶的眼毒耽搁不得,两人收起『伤春悲秋』的心思继续赶路。 苗地就是一片林子接着一片林子,大多地方人际罕至,地面树根纵横、落叶堆积,很是不好走。 江醒不再牵着姜茶走,而是背着她,姜茶也不矫情,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背上。 「老师,你怎么会来苗疆,还成了祭司?」长时间的静默很让人难受,姜茶便主动挑起话题。 「我母亲是金水寨人,三年前舅舅找到我把我接了过来。」江醒得声音听不出多少悲喜,「阿茶,你可知道李召?」 「李召?那个喜好杀戮的三殿下李召?」 「……是。」 「知道。」姜茶道,「我对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所以知道的不多,但李召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个李召比魑九过之无不及,都是脑子不正常的,杀起人来跟切萝蔔似的。说魑九是江湖上的阎罗,那李召就是朝堂上的阎罗,不过这个阎罗没魑九命长,早早就死了。」 姜茶心思敏锐,知道江醒在这时候提起李召必然有其用意,于是打趣道,「你可别告诉我李召没死,而且你就是李召。」 江醒:「……」 姜茶读懂了江醒沉默里的意思,「怎么可能!」 江醒苦笑着把李度找上门的事跟姜茶说了。 李度告诉江醒的其实并不多,只说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李召,说一路追杀他的是大梁皇帝,说他是他青梅竹马卫绯容的人。至于他为什么会中蛊失忆掉下江,李度没告诉他,要他解蛊自己恢復记忆。 「你确定他们没骗你?」姜茶那些人觉得欺骗江醒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忍不住问。 「没骗我。他们说的同舅舅说的一致。」他舅舅告诉他更多。 「不知你来苗地前是否有了解过苗族歷史。」 「多少了解了一些。」 「那你应该知道苗族以三十六寨为首的联盟在三十年前分崩离析的事。」 苗地地势复杂,苗人又擅养蛊驱虫,当苗族各寨齐心时,于大梁皇帝而言就是一支难以掌控的强大势力。 大梁皇帝不允许这样的势力存在,于是三十年前派了一个人入苗地。 这个人心机重城府深,又极会说话演戏,他成功挑拨离间三十六寨的关系,最终让苗族联盟分崩离析。 这人离开苗地时带走了一个人,就是江醒的母亲,当时三十六寨之首金水寨寨主的女儿。入苗地的男人,则是江醒的父亲,先皇帝李德。 「舅舅说,先皇以金水寨全寨人性命为要挟带走了我母亲,并取她为侧妃,没几年,母亲在生我时难产离世。再后来先皇登基为帝,我也跟着住进了皇宫。」 江醒恢復的记忆很零星,却足够体现他在宫中的地位。父皇不爱他,或许还因为母亲的离世和身份而怨恨他防备他,所以只有他不能习武,也只有他连宫女太监都能欺负。 这些他不打算说给姜茶听,但姜茶能自行推测出来。她大概明白为什么李召会手足相残到灭门的地步了,因为他恨。 姜茶将脸颊贴在江醒的肩头,「老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醒沉默。 按理,他该留在金水寨,这里有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们接受他的身份给他关怀,还能保护他不受大梁皇帝追杀,无疑是最佳落脚地。但他总觉得少了什么,有时候他甚至想回平安村,那个贫穷却温暖的平安村。 可平安村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留在这里,把苗族重新聚拢起来。」江醒能想到的可以为苗族做的,就这一件事。 分崩离析后的苗族,总是冲突不断,且朝廷一直把苗族当毒瘤,三十年来不断对苗族施压,还暗中对外宣称苗人都是用毒的阴损之辈,让世人多加防备,所以苗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第75页 如今苗人再不携手,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姜茶有些心惊,难怪苗族是这两年才开始大幅度动盪的,原来是江醒搞的鬼。 等等…… 「老师,你能思考了?」 「嗯。我之所以失忆是被人下了忘忧蛊,现在蛊毒已解便能思考了。」 姜茶真心为他高兴,「真好,你不用再头疼了。」 「嗯。」江醒含含煳煳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问姜茶,「你呢,来苗地找未婚夫?」 姜茶笑出声,「忽悠你的。我是杀手,当然是来杀人的。」 江醒唇角不自觉往上勾了勾,「杀谁?」 「金水寨祭司。」姜茶凑近江醒耳朵,「怎么办,我这次不是受命保护你,而是杀你呢。」 姜茶靠得太近了,江醒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上、侧脸上。他的耳朵尖立即红了,可惜姜茶看不见。 「你不会的。」 「你这么肯定?」 「我知道你们吉祥楼的规矩。」 「哦。」姜茶撇嘴,多没意思啊。 两人一路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绝口不提那三个月约定的事,就好似姜茶的表白没发生过,江醒的尝试也没发生过,他们只是单纯的先生和学生而已。 晚上他们在树林子里过夜,晚饭是江醒用袖箭打来的野兔,江醒烤的。 「很好吃。」姜茶啃着兔子腿,「只是没想到老师你竟会随身带调味料。」 「以前你说过,我就试了试。」 以前两人躲避追杀的时候,经常会在野外露宿,少不了打野味烤着吃,那时候姜茶只随身携带了细盐。在一次烤鱼的时候姜茶跟江醒说起,要是有调味料就好了,也不用带太多的瓶瓶罐罐,把辣椒花椒孜然等等大料按比例混在一起磨成粉末,烤肉的时候只需要撒上那么一点,嘶,肯定好吃极了。 江醒就记住了。 苗地多山林,野物也多,他又跟姜茶学了一手好箭术,弓箭也好袖箭也罢,皆例无虚发。他无事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进山林打野味自己烤着吃,加之又跟姜茶学过做菜,烤起野味来也像模像样。正如姜茶所想的一样,把辣椒等调味品磨成末撒上一点,真的好吃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3 00:51:58~2021-07-28 11:0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cener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姜茶的眼睛在吃了江醒给她的解毒丸之后不怎么疼了,但依旧看不见。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会变得特别敏锐,好比此刻,她能听见江醒收服的那些毒蜘蛛毒蝎子毒蛇在四周躁动地爬来爬去。 她虽然不怕这些毒虫,但也没法不噁心。 「那些虫子你打算怎么办?一路跟着?」 江醒往火堆里添些干柴,「我们这一路回寨子并不安全,关键时刻它们有用。」 那个简易祭坛就是为了吸引江醒特意设置的,他既然已经现身,背后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他回去,想必正琢磨着怎么要他命呢。 山林的夜晚潮湿阴冷,江醒把外套脱下披在姜茶身上,「你休息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赶路。我让那些虫子守在周围,一旦有动静,虫子们会发出声音示警的。」 「所以说我不喜欢来苗疆,杀手再敏锐也是人,对虫子可防不胜防。」提起这茬,姜茶想起这次的僱主来,「我之所以来苗疆是因为僱主指定要我来接单杀你,这就有意思了。」 江醒神色凝重,「这个人必定知道你我的关系。」 「知道你我关系,还知道你在苗疆的人并不多。」 的确不多,屈指可数。 「此事暂且不提,你先睡会儿。」 「嗯。」姜茶靠着树干,或许是真的累了,没多久她的唿吸便平稳均匀下来。 江醒借着摇曳的火光静静看着她。姜茶双眼被一条边缘参差不齐的布条缠着,露出苍白的额头和下半张脸,平日的凌厉与锋芒不见了,反倒是露出几分脆弱来。 江醒心口像是被人揪了一把,不重,酸疼酸疼的。 又坐了许久江醒才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进黑暗的山林之中,他这一路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停。 前方的黑暗处窜出两个黑影,朝江醒行礼:「祭司大人。」 「嗯,如何?」江醒声音清冽,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与让人生惧的锐利。 「追得最近的那拨人只有十六个,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 江醒垂眸沉思片刻,「大石,你回寨子找人接应我们,丛山,你带路,我去会会那些人。」 两人没有提出任何意义,一人快速隐没在黑暗中,朝着金水寨的方向狂奔而去,一人领着江醒朝前面的林子走去。 等江醒回到火堆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姜茶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似乎不曾甦醒过。 他刚坐下往火堆里添几根枯树枝,翠绿小蛇阿茶就从姜茶身旁的枯叶堆里钻出来爬上他的手腕。 『阿茶』支棱起头冲着江醒摇头吐蛇信,像是在邀功一般。它可是在旁边守了一个多时辰呢,很称职很厉害的! 第76页 江醒食指摸了摸『阿茶』的头顶算是奖励。 『啪嗒啪嗒』,一滴滴粘稠鲜红的鼻血滴落在江醒的衣摆上,留下一朵朵小花。 『阿茶』比江醒还要紧张,缠着他的手绕了几圈。江醒淡定地摸出小瓷瓶,吃下一颗跟姜茶吃过的一样的药丸,才拿出一方藏蓝色手帕抬头捂住鼻子。 他看着在火光下显得愈发漆黑的树顶,面具下的一双眸子比夜色还要幽深。 次日一早,江醒把昨天特意留下的一半烤兔重新烤了一遍,与姜茶分吃之后才上路。 江醒又要背着姜茶赶路却被姜茶拒绝了。 「让我适应适应。」姜茶去牵江醒的手,十指交扣,掌心贴着掌心。 江醒耳朵尖一红,「嗯,我们慢慢走,不急。给你吃的药可以止疼,也可以控制毒素扩散。」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不妥,「还是我背你吧,早点回金水寨早点解毒。」 姜茶噗呲一声笑了,她抬手,连着与她十指紧扣的江醒的手也抬起来,「老师,介意?」 江醒脸颊开始泛红,只觉得掌心滚烫滚烫的,分明是他的体温更高,却觉得姜茶的手像烧红了的炭。 「没有。」江醒像是应证自己的话,握得更紧了。 「不用担心,老师。这样赶路,未必比昨日慢。」姜茶收了调戏江醒的心思。 昨夜她知道江醒离开过,虽然没有跟着去,但从他身上闻到了新鲜的带着腐烂气息的血腥味,就知道他昨晚干什么去了。 那味道,她在被毒虫咬死的尸体上闻到过。 正如江醒昨夜说过的,他们这一路去金水寨不会安生,早去早安全。 姜茶在见识了虫子的厉害之后,还不至于狂妄到不把蛊虫毒虫放眼里,何况现在又瞎了眼睛,若是遇到强敌来袭,且不说帮不上江醒得忙,或许还会成为他的累赘。 所以,去金水寨宜早不宜迟。 事实证明姜茶说的没错。 一开始,她让江醒牵着她走穿梭在密林里,由慢到快,等她熟悉之后,她让江醒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脚落下的地方正巧是江醒脚落下的地方,再到后来,她让江醒在前面跑,她则在后面踩着江醒的足印跟着跑。 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但该来的总是会来。在黄昏时,隐藏在暗处的人终于现身了。 这次来的人不少,约摸有四十来个,领头的是个鬚髮皆白的老妇人,祭司打扮,她身材矮小,背嵴佝偻,若不是拄着拐,恐怕能缩成一团。 老妇人见着江醒,桀桀怪笑,露出没有牙齿灰黑色牙龈,看着格外噁心。 「倒是比预想中的要快。」 他们提前在此设好埋伏,本以为江醒二人得晚上才到,谁知道姜茶瞎了眼睛也敢在林子里跑,以至于提前到了。 「想必这位就是黑石寨祭司黑婆婆了。」江醒把姜茶挡在身后,盯着那容貌丑陋的老妇人,「看来你们是势在必得,都懒得隐藏身份了。」 老妇人冷笑道:「难道你认为自己还能逃得出去?」 「呵。」江醒没回应他,只低声叮嘱姜茶,「阿茶,待会儿你爬上树别下来,我会让小蛇守着你。有它在,一般蛊虫和毒虫都不敢靠近。」 他说话的同时,翠绿小蛇『阿茶』已经从他身上爬到姜茶的肩头上去。 姜茶愣了愣,点头,「好,你小心。」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出新人物啦! 第59章 这感觉很奇怪。以往,都是姜茶让江醒站在一旁,她去应敌,现在轮换过来,让姜茶有些别扭。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并不排斥。 这些想法和念头只存在了半个唿吸的时间,毕竟身处此情此景不能开小差。 对方是有备而来,他们为了把江醒引出来甚至拿几十号人做诱饵,杀江醒的决心和狠辣程度可见一斑。 「祭司大人!」一直躲在暗处的丛山没有继续隐蔽的意义,现身守在江醒身边。 「哟,又来一个送死的。」对面的人群里有人挑衅。 这边的三人压根不搭理,江醒吩咐丛山保护姜茶,自己向前踏出几步,盯着老妇人道:「我记得黑婆婆也是当年的八大长老之一,是曾向蛊王发誓守护苗族的,可如今你却为了黑石寨的利益残害苗族同胞,就不怕蛊王降罪吗?」 苗族各寨结盟一致对外,并不像中原武林的武林盟会推选一个人当盟主,而是从三十六寨选出八名有威望和有实力的人做长老。 这八名长老权利相当,不分高低,但当时金水寨祭司巫氽是蛊王正统传人,实力高深莫测,被整个苗族敬仰,所以无形之中其他长老都以他为首,其他寨子也以金水寨为首。 当年李德就是从这点入手,一点一点瓦解整个联盟。 「怎么?人你杀得,我老婆子就杀不得?」老妇人声音实在难听。 「你老子当年耍阴招搅散了联盟,你现在又要重组联盟,当真以为我们苗人是死的么,任你们搓圆揉扁?」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黑婆婆应该是知道的。先帝李德之所以潜入苗寨作乱就是因为团结一心的苗族过于强大,现在苗族日渐式微,不想着如何去拯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苗族走向灭亡吗?」 第77页 「猖狂!」黑婆婆重重拄了一下拐杖,「你以为你是谁?苗族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就算需要个领头的也断然不会是你们金水寨,更不会是你!」 说到此处黑婆婆又桀桀怪笑起来,「说到底我还应该感谢你,否则我的本命蛊还练不成金蚕蛊。」 几乎所有养蛊的苗人都有本命蛊,其区别除去蛊虫更厉害之外,还得主人从第一天饲养开始就得以自身精血餵养。 苗人把蛊虫简单分三个等级,一是普通蛊虫,而是金蚕蛊,三是天蚕蛊。普通蛊虫常见,实力参差不齐,只有当吃下足够多的厉害的毒物,以至于本体颜色都变得金黄才升级为金蚕蛊,而天蚕蛊百年难得一见。 蛊虫升级为金蚕蛊后,便能同主人心意相通,更好地辅佐主人驱使毒虫。 想来这段时间,黑婆婆借着金水寨的名四处抓孩子养蛊,本命蛊再以这些蛊虫为食,很快就冲破桎梏蜕变成金蚕蛊。 而如今的苗族,拥有金蚕蛊的寨子也不多了。 「巫氽已死,你们金水寨不过是外强中干。今日老婆子就明摆着告诉你,风水轮流转,这苗族也该老婆子来管管了!」 江醒带着面具,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有着怎样的神情,「你来管管?就凭你有一只金蚕蛊?问过有天蚕蛊的我了么?」 众人:「……」 姜茶:「……」这说话风格不像是温润老实的江醒,倒像她。 呃,有点想捂脸。 「虚张声势!」黑婆婆冷笑,「唯一的一只天蚕蛊在巫氽死时就死了,你以为你们金水寨能把消息瞒住?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谁说是巫长老的那只天蚕蛊了,金水寨就不能有第二只?」 江醒此话顿时引得在场的苗人哈哈大笑,不用黑婆婆出声,已有人高声讽刺:「外来的就是外来的,你以为天蚕蛊是萝蔔白菜,想要几只就有几只?」 「黑婆婆,我看这小子就是想拖延时间。他身边总是跟着两个手下,现在只有一个,保不齐就是去搬救兵了。」 一语中的。 黑婆婆显然听了那人的话,点点头,顿时有苗人从后搬出八个两人合抱宽的虎皮大鼓来。 苗人以声驱蛊,口哨也好笛子也罢,但凡能发声的都可以用,鼓声当然也可以,只是颇为少见。 八个大鼓两人一抬快速分散开,将江醒三人包围起来。 「今日就让你尝尝黑石八鼓的厉害。」 八个虎皮鼓十六个敲鼓人三十二只鼓锤,随着这声冷喝,鼓锤同时敲击鼓面,发出浑厚震耳的声响。 姜茶看不见,勐然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鼓声,让她心神一凝。在这密集而响亮的鼓声中,她想要以听力判断周围的动静显然不可能了。 「护她上树。」江醒吩咐丛山。 「姑娘,得罪了。」丛山扶着姜茶跃上最近的大树树干,站定在一横向生长的树枝上。 姜茶刚一站定,站在肩头的翠绿小蛇就窜到她头顶上盘着,昂起脑袋四处看。 姜茶:「……」 察觉到姜茶的异样,丛山以为她在紧张害怕,安慰道:「阿茶温顺,不会乱咬人,姑娘不必担心。」 小蛇大概是为了以示友好,探下身贴在姜茶的额头上吐出蛇信在她皮肤上舔了舔,就像江醒手指抚摸它头顶一样。 姜茶浑身一哆嗦,若不是知道这蛇是江醒的,又是出于保护自己才盘她头上,她非得把它扒皮切段。 「什么声音?」姜茶来不及去适应头顶上那冷冰冰的触感,就从鼓声中听见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急促密集,就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干枯落叶上快速爬过的声音。 姜茶心里咯噔一声。 「蛇来了。」丛山声音低哑,很是凝重。他看着树下江醒岿然不动的背影,喉咙哽咽了一下。 姜茶面色很沉,听声音的密集嘈杂的程度,聚拢过来的蛇少说也得几千条。 姑且不论它们有没有毒毒性又如何,光是看着都能吓死人。 亏得姜茶看不见,可她就是听着这声音想像一下画面就有些作呕。 「他真的有天蚕蛊吗?」姜茶低声问丛山。这阵仗不得天蚕蛊才能震慑得了? 「没有。」丛山愣了愣,「祭司大人向来会忽悠人。」 姜茶:「???」 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补昨天的,大概率会很晚,不必等。 新人物没能出得来╮(╯▽╰)╭下章见! 第60章 姜茶有种不好的预感,江醒这忽悠人的毛病保不准是跟她学的。 看来并不只是她被江醒影响了,江醒似乎也被她影响了,姜茶心里酸酸涩涩的,难以言喻。 夹杂在鼓声中的悉嗦声越来越近,江醒却依旧未动,他自若泰然,仿佛周边的一切与他无关。 「如此兴师动众,还真是给我面子。」江醒取下别在腰间的骨笛,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摩挲着。 对面的苗人见着,不少变了脸色。 黑石寨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杀江醒,其原因就在这人骨短笛上,准确说是江醒用这短笛吹出的曲子。 笛子是巫氽的,曲子也是巫氽从蛊王那里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名为《破阵》。 第78页 姜茶曾跟着苗族少年学过《惊阵》,她不过是学了个皮毛便能以笛声驱赶鸟兽,而《惊阵》的威力比《破阵》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破阵》能控蛊,控他人的本命蛊。 《破阵》对蛊虫的控制到底到了各种地步,他们并不知晓,因为巫氽几乎不会使用它,唯一一次就是控制一只本命蛇蛊把主人给活活吞食了,自此再也没人敢怀疑《破阵》的力量。 巫氽死了,他的本命天蚕蛊也死了,他的《破阵》却传了下来。 苗人眼红它,却更想要毁灭它。 笛声起,那些被江醒收服的毒虫从落叶堆里爬出来,把江醒团团围住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圈,只是这几百只不论如何也抵抗不了几千只。 紧接着笛声一转,曲调变得诡异起来,笛声时高时低,时长时短,听在耳中几不成调。 姜茶听着有些耳熟,像昨日初见江醒时他吹的曲子,又有点像苗族少年教给她的《惊阵》,但都不完全像。 此曲一起,那原本很有节奏的悉嗦声顿时乱了。姜茶努力听了阵,问丛山,「怎么回事?那些蛇在自相残杀?」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昏暗得很快,丛山已经看不清树地下的情况,他只能根据江醒的笛声来判断。 「是的。祭司大人的笛声起作用了。」 姜茶眉头微微蹙起,「听你声音似乎没有放轻松,反而更紧张了?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姜茶的敏锐让丛山对她生了几分警惕,「没什么,就是蛇太多了,我怕祭司大人体力不足,控蛊驱虫是一件即耗费精神力,又耗费体力的事。」 蛇群自相残杀在黑婆婆的预料之内,她一拄拐杖,鼓声越发激烈,又有一批蛇从后面蜂拥而至。 「我看你能坚持得了多久!」 一波一波的蛇涌过来,又死去,很快就累积了一圈蛇的尸体。有侥倖爬过尸体圈的,又被保护江醒的毒虫们拦了下来,啃食干净。 八面大鼓对一短笛,整整持续了两刻钟时间,期间谁也不曾停歇过。 江醒此时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他体力消耗得很快。 姜茶脸色越发凝重,就连头顶上盘着的小蛇也躁动不安起来。 她摸出身上所有的小飞刀,总共五柄。 丛山有些惊愕,「你这是……」 「那些大鼓是怎么摆放的?」姜茶能听出鼓的位置,却无法听出鼓是是平放还是立放的。 「立放的,两人一鼓,都站在鼓前,遮挡了一半的鼓面。」 姜茶点点头,随后沉下心去听鼓声。鼓锤敲击鼓面,鼓面震动,鼓声带动着空气,像海浪一样扩散开,传到人的耳膜,引起共鸣。 「嗖!」姜茶扬手扔刀快如闪电,小飞刀穿过树叶缝隙,擦过击鼓苗人的手臂,直接破开鼓面没入鼓中,鼓锤敲击在破口的鼓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太突兀了。 黑婆婆几乎是同一瞬间看向被刺破的鼓面,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出声提醒,姜茶手中余下的四只飞刀都扔了出去,例无虚发。 八面虎皮鼓折了五面,鼓声顿时小了下去,外围那些汹涌而来的蛇顿时萎靡三分。 黑婆婆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姜茶的方向,可惜天色已黑,她看不清人,只咬牙切齿冲着黑暗道:「找死!」 姜茶乱了她的计划。 黑婆婆扬手,一只通体金黄的三毒蜂从她袖袍里飞出来直冲姜茶而去。 姜茶头顶的小蛇有所察觉,张着不大的小嘴吐信发出嘶嘶的恐吓声。 江醒见状,笛声陡然一转,《破阵》曲出的瞬间,他一口鲜血喷出,一双手连同骨笛全被染红了。 江醒不敢停,极力控制三毒蜂。三毒蜂受笛声影响,在半空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上窜下跳。 黑婆婆见状,暗笑:看来只是掌握了些皮毛。真正的《破阵》怎么可能只有影响普通蛊虫的威力。 另一只通体金黄的三毒蜂飞出,直冲江醒而去。这一只才是她的本命金蚕蛊,刚才的不过是染了色的普通蛊蜂。 三毒蜂绕到江醒的后背,打算偷袭。一只三毒蜂在空中飞翔的声音并不大,在鼓声中更显微乎其微,然而就是如此,三毒蜂在快要靠近江醒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黑婆婆正不明所以,就见江醒慢悠悠转身,对三毒蜂吹着曲子,那三毒蜂就折了方向朝着另一头飞去。 「回来!」黑婆婆莫名心慌。 突然,一道黑色的细长的黑影从树上窜出,将三毒蜂一口吞下肚子。 黑婆婆的本命金蚕蛊就这样被一条成人胳膊粗的黑蛇给吃了。 江醒整个人一晃,跪倒在地,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吐血的还有黑婆婆,她颤颤巍巍指着江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你,你,噗……」 「被小花吃掉,是你那虫子的荣幸。」黑暗中传来一年轻爽朗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从树上跳下来,落定在江醒身边将人扶起,「表哥,你还好吗?」 随着这个人的出现,周围突然出现许多火光,将黑石寨的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黑婆婆恍然大悟,自以为设了请君入瓮的局,谁知道自己才是那入瓮的人。 「姑娘,我们下去吧。」丛山语气没有轻松,倒是透着焦急。 第79页 姜茶也急。 丛山扶着姜茶一跃而下,还没靠近江醒,就听扶着江醒的少年道:「你飞刀使得不错啊,你……」少年仔细打量蒙着双眼的姜茶,「姑娘看着面善,我们是不是见过?」 -------------------- 作者有话要说: 苗族少年出现! 第61章 看着面善,是不是见过? 姜茶没心思搭理他。鼓声震耳,四周嘈杂,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只有江醒的声音是熟悉的,所以姜茶能听出江醒吐了血。 「老师你怎么样?」 江醒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全凭一口气强撑着。 他倚着表弟容徕才勉强站住,「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容徕被这一打岔,也顾不得姜茶面熟不面熟了,点了几个人给丛山:「你先带着表哥和这位姑娘回寨子,这里交给我。」 说到最后,容徕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些黑石寨的人有的受了。 江醒昏昏沉沉的,由着丛山背着他,他不放心姜茶,「阿茶……」 冰冷的手被抓住,然后就听见姜茶难得柔和的声音。 「我在这里。」 「嗯。」江醒再也撑不住了,合上眼,彻底晕死过去。 姜茶一直握着江醒的手不放,丛山余光看了看她,到底没说什么,就当是给姜茶领路了。 回到金水寨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路无事,只是江醒一直昏迷着没醒,让姜茶即迷惑又担忧,她不想一个人吹笛子能吹出这么大事来。 姜茶探过江醒的脉搏,那是将死之人才有的脉象,紊乱无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搏动。她对医术只懂些皮毛,只希望自己探错了。 可惜这种自欺欺人对姜茶没用。 一进寨子,江醒就被抬走了,留下的外来者姜茶被人领到一客房休息,还留了两个人把守。 姜茶不恼不怒,躺床上辗转反侧,半夜的时候,眼睛又开始疼起来,大抵是江醒给她吃的药丸药效过了。 姜茶只好起了,坐过了后半夜。 整整一夜,她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直到清晨公鸡打鸣时只觉得脑袋里空空的。 姜茶起身开了房门,门外的两个守卫还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大哥,你们知道祭司大人怎么样了吗?」 「暂时没事,只是还没醒。」 回答姜茶的是容徕,他今早才赶回来,稍作歇息就又想起『面善』的姜茶,于是过来看看。 「你是中原来的?」中原人的口音和苗人有很大差异。 「嗯。」姜茶对陌生人都带着戒备,她打算回屋里等江醒甦醒,他醒了自会见她。 「诶,等等。」容徕实在觉得姜茶面熟,但无奈姜茶蒙着双眼,让他一时想不起来,眼见着姜茶要进屋,他一急,手就没了分寸,直接抓向姜茶蒙眼的布条。 姜茶何其警觉,容徕的手还没靠近她,她就闪电般抓住他的胳膊反扣在后背,稍一用力关节处就咯咯作响。 「啊啊啊,别压了别压了,疼!」容徕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姜小刀,你是姜小刀对不对!」 熟悉的性格,熟悉的手法以及熟悉的痛觉,无一不在告诉他眼前这个面熟的姑娘就是曾经直接扭断他胳膊的姜小刀。 「你真认识我?」姜茶没松手。 「可太认识了!」容徕笑开了,「小媳妇,我是阿徕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苗族看我的!」 姜茶:「……」 再用点力。 「啊啊啊!我不乱叫了,你快松手。」容徕求饶向来都很快。 姜茶松开他。容徕揉着酸疼的胳膊,「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一副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 「你错了。」姜茶捏了捏拳头,指节啪啪作响,「我这暴脾气升级了,一言不合就杀人,你要不要试试?」 「不了!」容徕十分识时务,「我等了你八年,八年啊,都以为你不会来了。」 姜茶心说自己的确是不打算来的,她不仅忘了他长什么样,就连名字都忘了,要不一开始江醒以阿徕自称她也不会不觉得耳熟。 「是不是没人敢娶你,所以来找我准备嫁给我啦?」 当年容徕被姜茶扭断胳膊,又委屈又气,就骂姜茶说她太野蛮一辈子嫁不出去,后来关系好些了,他又说她以后嫁不出去他就娶她,便开始叫姜茶小媳妇,结果又挨了好几顿胖揍。 忆往昔都是泪。 「八年时间都没让你脑子变聪明一点,只能说明时间还不够长。」姜茶除了对江醒,嘴都毒。 容徕哪里不知道姜茶在讽刺他不会说话,但有一种人不属猪狗不属龙蛇就属贱,偏偏喜欢摸老虎屁.股。 「可不是嘛,要是变聪明了,怎么等你八年。」容徕比姜茶也就大三岁,今年才二十一,他长相随父亲多一些,也是桃花眼,笑起来时不似江醒内敛,而是充满活力的张扬,像阳光,明媚耀眼。 可惜姜茶看不到。 「你眼睛怎么回事?」容徕见好就收,要再贫嘴下去以姜茶的暴脾气怕是又要扭断他的胳膊。 「中毒。」姜茶眼睛疼得越发厉害,「一个苗人咬断舌头朝我喷血,眼睛里飘进了一些血沫。」 「这毒可大可小,最好别耽搁。」容徕去抓姜茶手腕,「我带你去找我爹,他是寨子里最擅长解毒的。」 第80页 姜茶避开容徕,「你走前面,我能跟上。」 容徕迟疑了片刻,「行,那你小心,我们苗寨可不比你们中原走哪儿都铺石板。」 「没事。」姜茶眼盲了两三天,听声走路完全没问题,奈何抵不过某些人的骚操作啊。 容徕走在前面,却回头看着姜茶,见她果然如履平地就起了坏心思,等着姜茶踩着他的脚印即将落地的同时,弹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在落脚处。 姜茶听见了声响却来不及挪步,一脚踩在石子上向前一滑,整个人朝后一仰。 容徕见缝插针,抓住姜茶手腕往前一拉,帮她稳住身形,「就说我们这里地不平不好走嘛,还是我牵着你走好了。」 姜茶:「……」 容徕余光看着姜茶的拳头,暗嘆自己幸好及时剎住了车,要真让姜茶撞自己怀里,胳膊肯定是保不住了。 「走吧走吧,我牵着你也能走快点儿。」容徕假装不知道姜茶生气,拉着她进了一栋竹屋。 「爹,你看看谁来啦!你儿媳妇姜小刀!」容徕献宝似的把姜茶推到他爹容岭跟前,见表哥江醒也醒了正吃药,又道,「表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小媳妇。」 江醒:「……噗!」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补昨天的。说好日更的,哎,脸好疼tat 第62章 「咳咳咳!」江醒被苦涩的药水呛得连连咳嗽,咳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坐在床边的容岭帮江醒顺背,呵斥容徕,「多大人了做事还如此冒失,像什么样子!」 容徕挨骂已习以为常,根本没当回事,「爹,是小刀啊,我小媳……啊啊啊,轻点儿!」 姜茶反握住容徕的手往死里捏!其实她更想上手揍,但是这里是容徕的地盘又当着他爹的面,自己还等着他爹解毒呢,她总不能太不知好歹。 两人这一来一去像打情骂俏。 江醒又想咳嗽,生生忍住了。 「容伯伯。」姜茶对容岭的印象还蛮好的,他扭断了容徕的手,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怪她,还夸她扭得好。 「真是小刀,这么些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容岭记忆里的姜茶瘦瘦小小的,看着风一吹就能倒,实际出手老练狠辣完全不像个孩子。 那时候,他带着容徕去京城找还是李召的江醒,在吉祥楼住了好些日子,结果第一天容徕就闻着厨房肉香熘进去偷鸡腿被姜茶抓了个正着。这小丫头二话不说直接扭断了容徕的胳膊。 「你眼睛怎么了?」非要说对姜茶印象最深的地方,除了身手就是她的那一双明亮的丹凤眼了。 「中毒!」容徕帮着回答,「爹,你给小刀看看。」 江醒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舅舅,我已经没事了。」 容岭同江醒叮嘱几句,就领着两人离开,「你好生休息。」 姜茶原地站了会儿,她面朝江醒,分明蒙着双眼,却好似在透过布条在看他。江醒莫来由地有些紧张和期待,然而姜茶什么话也没说,由着容徕牵着离开了。 江醒看着关闭的房门有些愣神,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躺下来,少了几分从容。他看着绣着繁复图腾的蚊帐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在为被抢走不属于自己的糖果而生气和失落。 他深唿吸长嘘气,内心跟着平静下来,只是一双手却不听话地抓紧被子,诉说着不甘心。 - 姜茶中毒不算严重,毕竟飘进她眼睛里的血沫并不多,有容岭给她治疗,两三天就能恢復如初。 确定自己不会瞎,姜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你怎么来苗地了?」容岭才不信姜茶是为了看容徕。 「有人下单杀你们的祭司大人。」容岭和月行空是老友,知道吉祥楼的规矩,姜茶也就不瞒着。 容岭眉头一紧。 「苗寨的人怎么会跑那么远找杀手杀表哥?」容徕表示不解。 「应当不是苗寨的人,那人指名道姓要我来杀他,说明他知道我和老师的关系。」 「那就是朝堂上的人了。」容岭和容徕都知道姜茶被卫绯容僱佣保护江醒,以及李享追杀江醒的事。 「大梁和大庆的仗打完了,大梁皇帝又清闲了,所以搞这么一出?」容徕对大梁朝廷深恶痛绝,觉得那些人,尤其是皇室的人个个都是黑心肝烂肠子。 「找上吉祥楼的都知道吉祥楼规矩,我看背后的人没想要老师的命。」相对这件事,姜茶更关心江醒的身体,「容伯伯,老师的身体怎么样?」 容岭神色黯然下来,「很不好。」 姜茶手指微颤。 「你可知道忘忧蛊?」 姜茶摇头,她只听江醒说他之所以失忆是被种了忘忧蛊,他还说已经解蛊了,看来他在骗她。既然骗她,只能说明这所谓的忘忧蛊不止让中蛊者失忆那么简单。 「忘忧蛊又叫催命蛊,中蛊之人失去记忆不能思考,思考如同服毒。克制自己不去思考,能活七年,不克制,能活三年。」 「表哥中了忘忧蛊,最多只七年可活,今年已经是第七年了。虽然有爹制的解毒丸压制,但也顶多能再拖一两年。」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江醒似乎已经放弃自己,他不仅不打算解蛊,还打算在这有限的生命里把苗族重新团结起来,为此他不惜学会以耗费生命力才能吹奏的《破阵》曲。 第81页 「呵。」姜茶听完冷笑一声,「他是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江醒不愿意解蛊,姜茶能预料甚至能理解,但是并不代表她贊同。 「我希望你能劝劝他。」容岭还记得当年他找到江醒,准备就行驶那条卫绯容的船离开青州,结果江醒执意要回青州,说是他没能好好跟一个人道别,他必须得回去。 等他们划着名大船上的救生船回码头,姜茶已经不在了,码头没有人,以前租住的小屋没有人,她就好像凭空蒸发了。 容岭现在都还记得江醒看着空落落的屋子落寞挫败的样子。容岭想,他们的话江醒不听,或许他在意的学生的话会听。 姜茶没急着答覆,「我考虑一下。」 容徕不能理解,「这事需要考虑吗?」 「逼他恢復记忆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姜茶不想逼迫江醒,但她也不想江醒死,「我要跟他谈谈。」 谈话在两日后,姜茶眼睛里的毒素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视力也基本恢復,看人看物没有问题,只是很容易疲劳。 是姜茶去见的江醒。说来奇怪,这两日容徕带着她在整个寨子瞎转悠,见了许多人,就是没见到江醒,她只好在江醒房门前堵人。 「又要偷熘去哪里?」姜茶双臂环胸站在门口,江醒一开门就撞进她视线里。 江醒紧了紧手,「黑石寨的事还没处理妥当。」 「不是容伯伯在全权处理吗?」 「被抓走孩子的寨子需要安抚。」 「那是容徕的活。」 江醒找不到藉口了,就转移换题,「你眼睛好了?」 姜茶勾唇笑了,一双眼透彻明亮,盯得江醒心虚,「老师,你在躲我?为什么躲我?因为你很在意我和容徕的关系。换句话说,你在吃醋。」 江醒的耳朵尖『噌』地红透了,「我没有。」 「随你怎么说。」姜茶挤进江醒的屋子,在桌旁坐下,「老师,听说你想死,需要我帮忙吗?我是专业的,还不收你钱。」 江醒:「……」 第63章 「你都知道了。」江醒知道,但凡姜茶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就代表她生气了,「我只是不想辜负你拼命保下的这条命,我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 姜茶心中的怨气在听见江醒这话后荡然无存,「不愧是能思考的老师。」 江醒笑了笑,「并非全是为了打消你的火气才如此说的,我的确这样想。」 就像他在平安村当先生是为了跟这个世界产生联繫,他也需要留下点东西证明他江醒来过。 姜茶与他的观点又不同,「这就是你们书生的通病,伤春悲秋好不厌烦。活着,能吃能喝能笑就不错了,还要什么意义?」 经歷不同,观念不同,所求也就不同。 姜茶的记忆是从四鬼堂开始的。四鬼堂培养杀手同苗人养蛊有异曲同工之妙,互相残杀活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被需要的。 四鬼堂招收的孩子三岁到八岁不等,他们在入堂训练一年后就开始踏入淘汰制,一期一百个孩子最终只留下四个。这四个孩子再训练两年,加入更高一等的淘汰制。 四鬼堂的淘汰制总共有四轮,四轮结束就毕业。姜茶只通过了两轮就被月行空给买走了,那时候她才八岁。 姜茶八岁,已经杀了许多人,且都是与她同吃同住的同期生。那时姜茶的世界里只有两个字:活着。 后来她跟着月行空到了吉祥楼,发现楼里的杀手前辈几乎都是怪胎,有贪吃的贪玩的贪赌的贪色的,却都比她活得像人。 此后,姜茶的世界里除去活着两字又多了一点点其他的东西。尽管如此,姜茶的眼里也没有大爱,她只关心自己,以及自己所在乎的那一小部分人,其余的,关她屁事。 江醒这种『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精神,姜茶没有,这辈子都不会有。 「说到底还是你人太好了。」姜茶嘆气,「你爹做过的恶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些苗人对你不满,是他们无理取闹,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江醒沉默,他没想着什么父债子偿,他只是不想苗族继续没落下去。 「老师,我知道你想活着。」 「以江醒的身份活着。」江醒补充。 「对,以江醒的身份活着。我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是你怎么知道你打不过李召?为了不变回他,你连死都不怕,甚至几年时间的头疼流血都熬过来了,你怎么知道你压不住他?」 「且不论李召是不是如传闻中的嗜血好杀,倘若真是,李召这个人说到底也只是你过往的一段记忆。」 这到底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可姜茶不是圣人,她也有私心,她想江醒活着,哪怕用这么拙劣的话术来劝他。 江醒:「你在激将我?」 姜茶坦然,学江醒说话,「并非全是为了激将你才如此说的,我的确这样想。」 江醒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姜茶以为他生气了他才问:「你希望我解蛊?」 「当然。」 「哪怕我有可能做回李召?」 「是的。」 江醒静静看着她,然后笑了,像破开云层的第一道晨光,「好,我解蛊。」 姜茶不确定道:「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怕你委屈自己。」 她希望江醒活下来不错,却也不想逼迫他。江醒这么快点头答应,反而让她心底不踏实。 第82页 江醒笑容不散,「如果是你所希望的,我愿意。」 姜茶愣了片刻,内心深处被封存起来的念想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 知道江醒同意解蛊,容徕很高兴,但高兴之余又酸熘熘的,「表哥回苗族三年,我和我爹劝了他三年,三年来他都不为所动,结果你没用到三炷香的时间他就答应了。」 姜茶嘴角不自控地翘起,「想知道原因?」 「说来听听!」 「不告诉你。」 容徕:「……" 江醒解蛊安排在三日后,看似仓促,其实解蛊的一切准备工作早在三年前就准备好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金水寨传开,有为江醒高兴的,自然也有不满反驳的,且不在少数。他们聚集一起找容岭,想要阻止江醒解蛊,原因无他,李召的名声实在太臭了。 姜茶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只是从容徕口中得知,这波人被老寨主也就是容徕的爷爷给打发走了。 容徕的爷爷,江醒的外公,金水寨的老寨主,姜茶来了寨子就不曾见过。她猜测老寨主不怎么喜欢江醒这个外孙,否则又怎会连江醒吐血昏迷都不现身看望一下。 这三日时间,姜茶一直陪着江醒。江醒穿着祭祀长袍,带着麋鹿面具,领着她在寨子四周走走看看。 姜茶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披散在背的及腰黑髮,时不时会走神。 「阿茶?」江醒许久没听姜茶回应,停下脚步回头。 姜茶险些撞上江醒后背,「怎么了?」 江醒轻嘆一声,取下面具,露出俊美儒雅的面容。他伸手在姜茶发顶揉了揉,一如当年在平安村。 姜茶有些恍惚。 江醒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一一展开,露出小心裹在里面的飞刀——姜茶的飞刀。 「如果我失败了……」江醒说不下去了,这对阿茶太残忍,可在这件事上,他只信任她。 姜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江醒的意思,她指尖颤了颤,她沖江醒笑得轻松,「你的单子我接了。放心,如果你失败了,彻底做回李召,我会杀了你。」 「阿茶。」江醒喉咙哽咽,吐字都变得困难。 「没关系的,我是杀手,没你多愁善感,我看待人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做回李召,我杀的就是李召,不会胡思乱想。」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你做。」姜茶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摸出一块棉巾包裹的东西,展开一看,赫然是当年江醒未完成的木雕。 江醒胸口一疼,唿吸停滞。 姜茶把木雕递给江醒,「完成它,就当是酬劳。」 江醒接得很艰难,「好。」 江醒就地而坐,开始继续雕刻停工三年的木雕。他盯着手中的木雕,像个新手不知从何处下刀。 曾经毛躁硌手、不曾打磨光滑的木雕,此时已经光滑异常,他很清楚,这是被人时常抚摸所致。 -------------------- 作者有话要说: 虽迟但到。 第64章 忘忧蛊解蛊的方法说起来简单,只复杂在用来引出蛊虫的药引。这药引除去十几种草药,还有五种不常见的恶蛊虫。 当年容岭为了凑齐药引花了数月时间,江醒不愿解蛊后他就把药引用蜡封存起来,直到今日。 要引出江醒体内的忘忧蛊虫,需先给江醒餵下假死药,然后将其放置冰块上一个时辰,让蛊虫误以为宿主已死,再燃烧药引,吸引蛊虫离开宿主。 姜茶还是第一次听说假死药的存在,难免担忧,江醒反过来安慰她,「这药只是减弱了人的唿吸和脉搏,让人看着像死了而已,对身体无害。」 假死药没有伤害,但不曾习武的他在冰床上躺一个时辰也难免伤身。 「早听闻苗人的药理神奇,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姜茶这才放心把药瓶递给江醒。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比如老师别担心、我相信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等等,但又觉得矫情说不出口。 干脆,她什么也不说了。 江醒服了药,人逐渐昏沉。期间他一直看着姜茶,直到完全陷入昏迷才恍然尝出些生离死别的味道来。他不想重蹈当年在青州的覆辙,想要同她说句离别的话,却做不到了。 两人的异常被容岭和容徕看在眼里,容岭沖容徕使了个暧昧的眼色,示意你小子没戏。容徕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好似无所谓。 一个时辰后,容岭点燃药引,不到一刻钟时间,一条婴儿小指粗细长短的黑虫从江醒鼻孔蠕动着爬出来。 「小刀!」容徕低喝。 姜茶出手如电,两指夹住黑色蚕虫丢进早已准备好的蛊盅。 「虫取出来就可以了吗?有什么问题?」姜茶见容岭神色凝重。 容岭敲了敲蛊盅,「忘忧蛊蛊虫种入人体前是通体白色的,然后在人体内逐渐变红再逐渐变黑,以往中蛊的人往往不到变黑或是刚开始转黑就死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表哥承受了旁人不能承受之痛。」容徕像是泄愤,狠狠地把蛊盅盖上,准备一会儿拿去餵养他的本命蛇蛊小白。 姜茶下意识抓住江醒冰冷的手,看着他逐渐皱起眉头,像是在经歷可怕的噩梦,「他什么时候能醒?」 「看他对过往的接受能力,短则一两天,长则五六天。」容岭招唿容徕把江醒背回卧房,又特意留下姜茶说话。 第83页 「阿醒爽快答应解蛊,想必是跟你谈了条件的吧?」 姜茶稍一琢磨就懂了容岭的意思,「这三年他之所以不解蛊,是因为你们不接受他提的条件?」 容岭点头,」江醒也好,李召也罢,都是阿姐的孩子,我的亲外甥,我当然不会杀他。」 「我会。」 容岭沉默着看了姜茶许久,随后笑了,「阿醒果然没看错。当年我拒绝他,他说阿茶在就好了,说你会支持他。」 姜茶听着这话并不觉得好受,「那么,你会阻止我吗?」 「不会。」容岭收了笑,「你看他,现在活着跟死了又有多少区别。我还应该感谢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 姜茶主动揽了照顾江醒的活,她寸步不离地守在江醒身边,不眠不休,生怕错过江醒醒来,哪怕是睁眼的一瞬间。 三天过后,姜茶终于是熬不住,趴在床边迷煳起来。她好似睡着了,又好似醒着,恍恍惚惚间,她听见有人叫她,她整个人坐直身,瞬间清明。 是老师的声音啊。 江醒的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他垂着眼眸想要起身,双臂却没有力气。 「老师。」姜茶俯身去搀扶江醒的胳膊,结果手还未触碰到江醒,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手背传来火丨辣辣的疼。 「别碰我!」江醒总算抬眼,眼里的冰冷和面容的阴沉都让姜茶陌生至极。 她吸了一口冷气。 见姜茶呆愣着,江醒冷笑一声,咬着牙撑坐起来,「怎么,很失望?想要履行约定杀了我?」 姜茶没有动,依旧看着他。 江醒似乎被她看得烦了,眼底透着阴鸷,他一把抓住姜茶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唿吸。 「你看清楚了,我是李召,不是什么江醒。」他似乎很暴躁,像头不安的野兽,「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避我如蛇蝎?我只是把别人施加在我身上的加倍还回去而已,有什么错?」 谁都可以怕他看不起他,唯独江醒不可以。 江醒不愿恢復记忆,于李召而言就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江醒没有那些受尽屈辱的记忆,就心安理得地活在阳光下做起了好先生。 这说明什么?说明如果他能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他就能活成江醒。 偏偏他没有,那么他李召又算什么呢? 「呵呵呵,」他的笑声里满是嘲讽,「别人调戏你一句,你就能取人性命。他们欺我辱我多年,我怎么就不能灭他们满门了?」 姜茶没有抽手,由着江醒抓着,「我不想评判你做得对还是错,我管不住也不感兴趣。我跟你没关系。」 「所以,你要杀我?」 姜茶沉默了。眼前的人同时拥有李召和江醒记忆,那么他到底算是李召还是算是江醒没法给一个清晰的定论。 江醒似乎已经从被『自己』背叛的愤怒中冷静下来,他凑近姜茶,声音喃喃像是蛊惑,「我把刀还你,就是想要你用它杀了我。来呀,我等着。」 那柄被江醒用作雕刻刀的小飞刀,在雕完木雕后功成身退,还给了姜茶。 姜茶当然知道当初江醒把刀还给她的用意。此刻,这柄小飞刀正别在腰带里,轻易就能拿在手,轻易就能刺进江醒脖颈了结他的性命。 「怎么,捨不得杀我?」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姜茶的两根手指夹出腰带里的小飞刀,「你既然拥有了老师的记忆,就知道我和他的约定。你明明可以装成老师,避免我取你性命,但现在你反倒是一副巴不得我杀了你的样子,为什么?」 江醒愣了愣,才道:「他宁死也不愿意接受我,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愿意接受懦弱无能的他?」 第65章 「懦弱?无能?」姜茶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你不会真以为,失个忆就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吧?」 江醒拽住姜茶手腕的手微微颤了颤,很微小的动作,却没能瞒住敏锐的姜茶。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因为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你说呢,老师?」姜茶似笑非笑地挣脱江醒,把小飞刀放进他的掌心,「好好休息,我去通知容伯伯。」 江醒沉着脸,紧紧握着小飞刀,以至于锋利的刀刃割破掌心。他却浑不在意,似乎没察觉到疼。 姜茶不理他这没理由的自残,默不吭声地推门出去,看似平静,心里却乱糟糟一团地发闷。她合上门,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才平復心情往容岭的小楼走去,只是走到半路,先遇到朝这边走来的容徕。 容徕光着脚丫子,一手抱着几根刚洗过还挂着水珠的黄瓜,一手拿着一根正啃得起劲,一看见姜茶就快步凑过来,「小刀,吃黄瓜吗,清脆爽口,解暑解渴。」 姜茶脸色不善,没应声。 「我表哥醒了?」容徕艰难咽下还没嚼碎的黄瓜,问得小心翼翼,「他,怎么样?」 认识江醒前,他的看法跟他爹容岭一样,江醒也好李召也罢都是他表哥,记忆恢復不恢復不打紧,但相处三年后,他便不希望内敛温柔、善良和煦的江醒变成李召。 他还记得当年跟着容岭去中原找李召,李召起初不愿意见他们,后来见到了,也只会对他们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那时候他就知道,李召是恨他们的。 是呀,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要么别出现,要么就早点出现,他已经自行从地狱爬出来了,不再需要他们的好心。 第84页 只是他却不知道,被老皇帝恶意打压的容家,要见他一面何其艰难。八年前还是老皇帝病重力不从心,容岭这才寻到了机会去中原。 「不太好。容伯伯呢?」 「还在处理黑石寨的事呢。」 黑石寨冒充金水寨四处作恶,败坏金水寨本就不好的名声,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金水寨自然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卖纯良无辜的人设搏一搏好感,顺便收割黑石寨为首的寨子,收揽被黑石寨攻击的寨子。 这是件大工程,不是三五天就能成事的,所以当江醒提出等统一了苗族再解蛊的提议时,被姜茶几人全票否决。 容岭不在,容老寨主应该也不会来看望江醒,姜茶只能和容徕返回去,结果发现江醒从里面把门给反锁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容徕不解,用口型问姜茶。 姜茶看着紧闭的房门,「近乡情怯?」 容徕不信,他觉得这个词就跟李召绝缘。 姜茶也不信。 屋内的江醒正坐在桌前一手撑着桌子揉捏太阳穴,一手拿着小飞刀烦躁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他刚甦醒,头疼还未完全散去,加之刚恢復二十几年的记忆,让他陷入一种烦闷躁怒的情绪之中。 他迫切地需要冷静,所以他反锁了房门。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即是他是李召还是江醒。严格意义上来说,李召和江醒是同一个人,根本不存在是谁不是谁的问题,然而他却钻牛角尖似的想要弄清楚。 他可以是甦醒后的李召,去接受和消化江醒这七年的记忆,他也可以是江醒,去接受消化李召二十一年的记忆。 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李召的记忆占了上风。因为那二十一年,实在太过刻骨铭心。 李召的父亲李德,从苗地离开时带走了他的母亲容樱。李德爱她,容樱也曾爱李德,后来有多爱就有多恨。 李德强迫容樱生下了李召,他本以为自己会很疼爱这个孩子,从而让容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自己几分,然而容樱生李召时难产离世。 李召这个本该用来改善他与容樱关系的孩子,成了杀死容樱的兇手。他恨李召,且将这种恨毫无保留地展露给他人看,以至于整个皇宫的人都能欺辱李召。 皇宫里有好多人,皇帝、皇后、大大小小的妃嫔以及他们的孩子,宫女、太监、侍卫、进出皇宫的大臣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对李召表达过善意,那就是六皇子李享,现今的大梁皇帝。 六皇子李享的母亲只在嫔位,母族没什么势力可靠,他本人在众多皇子之中也不出彩,註定与皇位无缘,也就註定他想要爬上高位就得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比如从一个阳光温暖的少年变成如今谁也不信不敢信的君王。 李享能坐上皇位,几乎全归功于李召。李召心狠毒辣,城府极深,李享跟他多年也学了大半。 李召曾教他,不能为己所用的棋子必须摧毁,焉知他会不会有天成为别人对付自己的棋子。 李享学到了,于是在他登基李召提出离开时他毫不犹豫地决定杀李召。 李召得知李享的决定并不怪他,甚至连失望与埋怨也没有,他坦然自若地,甚至是面带微笑地饮下了大太监送来的毒酒。 谁知道他并没有死,而是失忆成了江醒。 现在仔细想想,他之所以没死而是中蛊,恐怕是有人替他说情。这世上能为他说情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卫绯容。 卫绯容必定跟李享做了交易,交易的内容很好猜。李享爱着卫绯容,卫绯容爱着李召,而现在卫绯容是李享的贵妃。在没有皇后的大梁,卫绯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醒把脑海里乱成一团的记忆整理了一下,头疼才逐渐缓解下来,等他从中回神,桌上那看似胡乱刻划的也成了型。 桌面上凌乱而深浅不一的线条堆积成了一个人的模样,那人长发告诉,穿着劲装短打,神情飞扬,赫然就是江醒为姜茶雕刻的木雕的翻版。 江醒唿吸一窒,想要将人像抹去,忽听得紧挨着桌子的窗户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他勐然抬头朝窗外看去,就看见姜茶和容徕以同样的抱胸姿势一左一右地靠着同一根竹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且两人手里都还拿着一根黄瓜吃着。他刚才听见的声音,正是姜茶一口咬断黄瓜的声音。 「老师来一根吗?清脆爽口,解暑解渴。」 江醒的耳朵尖噌地就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orz 第66章 毫无意外地,江醒啪地一声利落关了窗,隔绝开姜茶和容徕颇有些欠揍的目光。 容徕低低笑了两声,「我还是第一次见表哥这幅气急败坏又拿我们没法的样子。」 姜茶觉得手中的黄瓜愈加可口。容徕觉得陌生,她倒是觉得熟悉。她眼力好,看见江醒红了耳朵尖。 「话说,你答应表哥说会杀他是忽悠他的吧?」 「当然不是。」姜茶垂下眸子,「你觉得李召和老师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这问题的答案太简单了,容徕不用思考就作出回答:「李召冷血好杀,连妇人孩子都不放过,表哥温柔善良,别说对人,见到受伤的小鹿都要施予援手。」 「那你该知道老师不想做回李召的原因了,所以,只要他不滥杀无辜,我就不会杀他。」 第85页 「那,他还是表哥吗?我的意思是,你不在乎他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呵。」姜茶笑了笑,「难道你也以为失忆就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老师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属于李召的性格、习惯,甚至是处理和思考事情的方式都遗留了下来。他只是失去了仇恨的根源才变得单纯了而已。」 容徕沉默了会儿才点头,「有道理。小刀,你觉得他最终会是李召还是江醒啊?」 姜茶又觉得黄瓜变得索然无味了,吃起来味同嚼蜡,「不知道。」 容徕察觉到姜茶情绪的不耐与烦躁,知趣地闭嘴不再提了。 - 江醒躺了三天就饿了三天,姜茶亲手给他熬了粥,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送去。 江醒给开了门。他堵住门口没有让姜茶进屋的意思,可姜茶偏不识趣,从他身侧挤了进去。 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放,看着桌上那一团看不出名堂的刮痕,「没想到你释放情绪的方法这么的,接地气。」 江醒已经完全从刚恢復记忆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冷静理智,透着几分阴沉。 他见阻拦姜茶不成,干脆到桌边坐下,等着姜茶把饭菜一一取出摆放好,就像个等着丫环伺候的主子。 「接地气?」江醒取了勺子吃粥,分明很饿,却丝毫不急,慢条斯理很是文雅,「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得杀人才正常。」 姜茶在他对面落座,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着他,「不用这么带刺,你我之间没仇没恨的,何必。」 江醒被她看得不自在,却不露声色,「我乐意。」 「行吧。」姜茶撇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去一个地方,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西天极乐世界?」 江醒:「……当年李享要杀我就是因为我要离开大梁去一个地方。那里很远,南下三月至淮阳,再乘船渡海半月才能抵达。」 说完他才觉得气闷,自己干嘛要说给姜茶听。 「原来你找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江醒唇角微勾,拉扯出一丝嘲讽,「世外桃源谈不上,清静罢了。」 所以说,姜茶讨厌读书人,酸腐,瞎讲究。图清净而已,用得着跑那么远? 「以前的你要去不难,可现在嘛……」姜茶的意思很明显。 以前的李召,有钱有权有势,要出海很简单。现在的江醒,衣兜里都掏不出半两银子来。 江醒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当然也有暗卫府兵,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人都没找来,估计早被李享给清理干净了。没有被清理的,恐怕也生了二心易了主。 他现在无权无势无财,还不会武,别说出海了,就是在大梁境内都没法行走自由。 江醒觉得粥也难以下咽起来。 「若只是图清净,这里不是正好?」姜茶退开半掩的窗,一股带着竹林清香的风正好钻进来,扑了两人一脸。 「他没告诉你这里的人除了容岭舅舅和阿徕都不喜欢他么?」 姜茶心说老师只会挑好的跟她说,只是寨子里的人不喜欢老师她倒是很轻易就能看出来。老师的身份明白白地搁在那里,不讨苗人喜欢很正常。 「大隐隐于市,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没那么高的境界。」江醒搁下勺子,迎上姜茶认真的目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姜茶没来得及说完接下来的话,被容徕的声音打断。 「表哥,小媳妇!」容徕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身上挂着的各种银饰撞击出悦耳的声音,「有个好地方我一直想带你们去,今天正是时候。表哥,你吃完我们就去吧,正好散散心。」 看两人脸色都不善,容徕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怎么了?」 姜茶拧着容徕的衣领将人从窗口扔出去。容徕可不比八年前,身手灵活了许多,他稳稳地落定在地,还叉腰得意洋洋地沖姜茶笑,只是才笑到一半,后脑勺就挨了姜茶一巴掌。 「乱叫一次,我就打你一次,还一次比一次狠你信不信。」姜茶这一巴掌直接把容徕扇到了地上,这还不算,她上脚就踩住容徕的后背用力碾。 容徕疼得哇哇大叫,「小白救命啊啊啊啊!」 一条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直扑姜茶,把姜茶缠了个结实。正是容徕的本命蛇蛊小白,这条通体黝黑的蛇起初就是条白蛇,后来吃的蛊虫多了毒性强了,渐渐就长成了一条黑蛇。 小白缠着姜茶,不忘伸出长长的蛇信舔姜茶的脸颊,像是给容徕求情。 容徕趁机爬起来就跑,边跑还边嘴硬,「小媳妇小媳妇小媳妇!」 姜茶气笑了,她斜睨一眼缠在身上的小白,后者一缩,松开姜茶追着容徕熘走了。 姜茶会就这样算了吗?当然不! 她飞身而起,踩着一根竹子将竹子压弯了腰,然后卸力,整个人接着竹子反弹的势力像离弦之箭一样朝着容徕飞射而去。 江醒听着远处竹林传来的容徕的惨叫声,彻底失去了胃口。他起身,倚着窗栏,看着生长茂密的完全遮住了姜茶容徕的竹林,忽觉怅然。 刚才,他居然在期待姜茶接下来的话。 如果我不愿意留在这里,又如何? -------------------- 第8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4 23:12:36~2021-08-27 21:5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因为容岭得知江醒甦醒的消息急忙赶了回来,姜茶三人只得第二天去容徕所谓的好地方。 江醒自然不乐意去,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又怎么抵得过武力超强又脸皮厚的姜茶和容徕,只能被迫屈服。 好地方距离金水寨并不远,三人步行小半日就到了。 「这一带原本是小盘寨的地盘,不准外人踏入。前段日子他们跟着黑石寨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就把这里拿下了。」容徕指着不远处不算高的山头,「就是那里。」 姜茶顺着容徕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容徕像是知道她心头所想,卖关子道:「别急,我们得站上山头才能看到。表哥,你快点跟上呀!」 江醒走在最后,身旁跟着大石和丛山,他们距离姜茶两人约莫有一两丈的距离,且这段距离越拉越长。 姜茶回头看去,正对上江醒清冷不快的目光,她回以一笑,后者垂眸避开。姜茶笑得更欢了,脚步都轻快起来。 江醒听见姜茶的笑声更觉气闷,第三次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谁,他是杀伐决断冷血无情的李召,李召怎么可能去迎合他人,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 江醒气自己气笑了,他是煳涂了,煳涂得忘记自己是谁。他停下脚步,不在向前,更不想去看前面有说有笑十分和谐的两人。 「祭司大人?」跟着他保护他的丛山见他不动,面露疑惑。 「回去。」江醒转身就要走,耳侧陡然传来姜茶带着笑的声音。 「回哪里去?」 江醒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忽地腾空而起,脚下生风朝着不远处的山头掠去。 是姜茶搂住他的腰带着他施展轻功飞了起来,一如当年逃命时。 两人转瞬越过容徕,容徕大叫着等等我,施展轻功跟了上去,只小半盏茶时间三人就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不等江醒愤而出声,姜茶就先一步松开他,并退后两步笑得一脸无害,「我看老师你走累了,就索性带你一程。」 江醒红着耳朵尖,斜睨姜茶一眼,甩袖不理她。 站在山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弯不深却长的山谷,谷底躺着一汪溪水,溪水两旁是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花丛。 一丛丛一簇簇的山花像潮水从他们脚下蔓延到视野尽头,或浓或淡的花香糅合在一起,并不觉得难闻,反而因为香味太过复杂而透着新奇和神秘。 有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忽上忽下忽远忽近,甚是惬意,衬得这片山谷越发宁静幽然。 这山谷美则美矣,只是细看又觉得奇怪,山花开得过分浓密,一朵挨着一朵,几乎看不见多少绿叶和缝隙,且花朵几乎都在颤动,一开一合,仿佛活物在唿吸。 姜茶眼力极佳,多看几眼便发现了其中奥秘。 容徕见姜茶面露瞭然的神色,不再卖关子,摸出骨哨,「看好了。」 哨声突起,是姜茶熟悉的《惊阵》,只是与她所学的有些许不同。诡谲的哨声盪开在山谷,充斥每一个角落。 那些花朵颤动得更加厉害了,随着哨声忽然变得尖利,只听得噗噗声乍起,数以万计的花朵如同烟火般轰然炸开,五颜六色的花瓣瀰漫着整个山谷。 那是停滞在花朵上的蝴蝶,品种杂多,颜色各异。 蝴蝶太多了,当它们一起翩然起飞,转瞬就把整个山谷给盖住了,它们好似一片五颜六色的雾,飘然轻盈,无处不在。 姜茶和江醒都没忍住深吸一口气,这铺天盖地的蝴蝶盛景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尤其是站在高处将一切一览无遗的时候,让人心胸都不免宽广起来。 容徕的哨声不停,越发的急促锐利起来,哨声如同一支利箭破空而去,紧接着山谷之中传来『唿唿』之声,像是有庞然大物振翅而飞。 姜茶定睛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只硕大的蓝色蝴蝶从花丛中飞起,带起无数的花瓣和花粉追随其后,美好得像孩子天马行空的奇幻梦境。 蝴蝶很大,头身足有成年男子大小,双翅展开大有铺天盖地之感。硕大的翅膀每挥动一下,就带起一股劲风,将周围的小蝴蝶扇飞出去老远,山谷里的花丛也都跟着遭殃,歪了花枝脱了花瓣,洋洋洒洒地又是一片。 如果说刚才是吃惊,那现在姜茶就是惊愕了。她还是第一次见,甚至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能有、会有这么大的蝴蝶。 容徕停了哨声,「怎么样,震撼吧?我第一次见着吓了一跳,只当是蝴蝶成精了。」 江醒也看得愣神,「这是小盘寨的蛊王?」 很久之前,苗地中大点的养蛊寨子,都喜好把寨中最厉害的蛊虫称之为蛊王,用以显示实力,这一习惯发展到后来,成了专门培养蛊王,哪怕为此付出全寨大部分养蛊资源。 「不是。这只蝶一开始的确是打算培养成蛊王的,可惜后力不足,个子长了不少,毒性却不见长。本来它应该被淘汰用来餵养其他蛊虫的,可小盘寨的人又觉得可以留下来忽悠外寨人。」容徕耸肩,「至少一开始我是被忽悠到了。」 第87页 姜茶面露失望,「可惜了。」 容徕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怎么?你也觉得它没炼成蛊王很可惜?」 「可惜它有毒,否则我就可以踩着它的背翱翔天际。」姜茶似乎在想像那个画面和感觉,「估计会一生难忘。」 容徕眼神一亮,「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他献宝似的摸出一个瓷瓶,「这是爹给表哥特制的解毒丸,现在表哥的忘忧蛊解了,也用不上了,我就带着了。这蝴蝶的毒性不强,只要别吸入太多鳞粉,吃这个就能管一刻钟。」 他拔了瓶塞,倒出一颗递给姜茶。 「还有吗?」 容徕又倒出一颗。 姜茶自行吃了一颗,另一颗给塞江醒嘴里了。她动作太快,以至于刚提起防备的江醒防不胜防。 「老师,我带你飞呀,哈哈哈。」姜茶笑声明朗,径直揽住江醒的腰从山顶一跃而下,几个接力之后,踩上蝴蝶的后背。 第68章 蝴蝶被人突然踩了后背,受了惊,身子勐然往下一沉,随即开始上下乱窜。 姜茶身手敏捷,哪怕是带着江醒,也能稳稳地不被蝴蝶甩下去,只是难免颠簸。 江醒有些恼,姜茶对他这种『动手动脚』的行为搁在以前就是作死,而现在……打不过,不提也罢。 他此刻被姜茶一手揽着,站在几近发狂的蝴蝶背上,以目前的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然而他却不觉丝毫恐惧与慌乱,甚至配合地取下骨笛,以笛声安抚蝴蝶,并操控蝴蝶腾空而起,升至高空。 立于高处,所见的风景自然不同。 高低起伏的山林一望无垠,像一汪深绿色的波涛汹涌的海,站得高了,毫无遮挡的山风也如同海风凌冽,风中本属于山林的清新更加沁人心脾,让人身处炎炎烈日之下也不觉烦热。 江醒情不自禁深唿吸,只觉得一股清凉从鼻腔入喉传遍全身。 大约是受此情此景的影响,江醒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李召是他,江醒是他。他是李召,也是江醒,既如此又何必钻牛角尖分得那么清,他甚至可以不是李召,也不是江醒,而是一个全新的人。 他忽然笑了。 姜茶听见笑声,侧头看他,也跟着笑了。 山头的容徕气唿唿地盘坐在地,瞪着半空悠然自得的两人,瞪着瞪着,勐然吐掉嘴里被咬得乱七八糟的草杆子,「哼!」 - 蝴蝶谷一行,虽谈不上解除了江醒的心结,但的的确确给他于混沌之中指明了一条路。他决定离开苗地,去中原挣钱出海,至于挣钱的法子嘛…… 姜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你要当杀手?」 江醒很淡定,「杀手报酬很高不是么?」 他没有钱,以前人脉又不可用,他倒是掌握着不少大人物的把柄和想要的信息,那些的确可以换来不少钱财,但他既然决定跟过去告别,自然是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现在的他拥有什么呢,拥有养蛊控蛊的本事,杀人于无形并非难事。 「有些僱主开价的确很高。」姜茶一言难尽,「你这样让我有罪恶感,就好像是我带歪了你。」 平安村人人称赞的江先生要踏入江湖当杀手? 江醒:「……你想多了。」 姜茶心里还是有些小高兴,「那你还报仇吗?」 毕竟以前的李召可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当今皇帝李享先是害他中蛊失忆,后又派人追杀,怎么看都是深仇大恨吧。 「他没做错。我教他的,知晓太多秘密又不能为己所用的人,决不该留。」 姜茶撇嘴,不置可否,「其实你知道他会动手杀你的吧,当初你完全可以偷摸着离开,却偏偏告诉他,难道你当时存了死志?」 「难以想像是吗?」江醒笑笑,「现在,我也难以想像。」 那时候的江醒,为仇恨而生,仇恨一了,便没了活下去的意义。生也好死也罢,不重要了。所以他即使知道李享给他离别酒有问题,也依旧选择喝下去。 但是现在,他想活下去了。 一个月后,容岭将黑石寨势力一网打尽,苗地之内再无寨子能与之抗衡,重新凝聚苗族指日可待。容岭终于找不到合理的理由留下江醒,只能亲自送他和姜茶离开。 临走前,姜茶取出容徕送给她的骨哨丢还给他,「听说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还你了。」 容徕又给抛了回去,「这东西我有一二十个,不差你这一个,好好收着,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啊小媳妇。」 姜茶难得没有生气,笑着收了,手指勾着繫着骨哨的绳子沖容徕挥手,「走啦,回吧。」 等姜茶两人不见了踪影,容岭才一巴掌唿在容徕后脑勺,「你娘要是知道非得揪你耳朵。」 那是留给儿媳妇的。 容徕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的往回走,才一转身,就看见一直不曾露面的容老寨主站在远处的树后朝着江醒离去的方向眺望。 - 姜茶和江醒一路北上进京去吉祥楼,路上两人都乔装改扮过,尤其是江醒,还特意戴了一块面具。 面具是木质的,轻薄精緻,上面雕刻着一只姿态惬意的麋鹿。 姜茶看着这面具,总是会回想起在苗地初见他着苗族服饰踏着迷雾和阳光走来的样子。 当时她还以为是麋鹿成精了呢。 第88页 江醒扔一根枯木枝进火堆,惹得火星噼啪作响,「你说你们楼主会接收我么?」 「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姜茶语气平淡。 江醒抬眼看她,「听你这语气,似乎不愿意让我借你的面子?」 姜茶抿嘴,以前的江醒只会从她细微的表情洞悉她的想法,现在的江醒更加厉害了,从她波澜不惊的语气里也能听出来。 她的确不乐意。她不想江醒做杀手。 「我好像没有这个义务。」 「你不是要盯着我是否作恶滥杀无辜么,我亲自送上门让你盯着,免你四处奔波不好么?」 姜茶笑眯眯看他,「你连报仇都放弃了,还会滥杀无辜?」 「呵。」江醒冷笑一声,「你要丢下我?」 「不然呢?」姜茶眼神无辜,「反正等你挣到了钱,你也要出海不是吗?」 江醒阴沉的脸色在听到这话后缓了缓。 她这是在闹别扭吗? 江醒又加了几根枯树枝,火堆燃得更旺了。四周好暗好暗,唯有这一处亮着暖着,让人心安。 「阿茶。」 姜茶愣怔。这是江醒解蛊后第一次叫她。 他们隔着火堆面对面坐着,他便只能隔了火堆看她忽明忽暗的脸,「你还喜欢我吗?」 姜茶唿吸窒了窒,「你还是老师吗?」 「是,也不全是。」江醒笑得有几分邪性,这是江先生完全不会有的笑容,「你知道你喜欢的老师有我的影子吗?」 姜茶沉默。她一直都知道啊。一个人失忆了不可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所以江醒的行为习惯很大一部分都继承了李召,说到底,他也只是没了仇恨的李召。 她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江醒吗?不仅不古板迂腐,还会挑大石头砸癞子李,会为了学生跟人打架。 「你到底想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在。 第69章 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江醒把自己完全带入到『老师』这个角色似乎并不困难,甚至游刃有余,「让我尝试喜欢你,以三个月为期限的约定。」 姜茶神色古怪。 「当年是因为不速之客才被迫中断,而现在我想续约。」江醒很认真的样子,「我尝试喜欢你,你也尝试再喜欢我,好不好?」 姜茶微眯着眼审视江醒,「我怀疑你不是想谈感情,而是想利用我踏入杀手圈。」 杀手也有杀手的规矩,不是你会杀人就能当杀手,除去专门培养的职业杀手,那些想要半路入行的只能通过老牌杀手介绍,否则连接单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明显?」江醒没有一点被戳破心思的尴尬。 姜茶同他相处了一个多月,可太清楚他和失忆后的老师的区别了。 平安村的江先生因不能思考,简单单纯,说话做事不绕弯子,对姜茶甚至都不会隐藏心思,而现在的江醒,呵。 现在的江醒似乎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在李召和江先生之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他不会像李召那样阴鸷沉默,也不像江先生温柔开朗,他愿意同你交流,话里话外却总是藏上七八分,甚至有观赏你在里面转圈的癖好。 就是,多了玩味和恶趣味。 「明显。」 「哎。」江醒嘆气,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就这么想做杀手?」 「当然,否则我何苦离开苗地。」 姜茶想了想,笑道,「要我向楼主推荐你也不是不可以,」她竖起三根手指,「你三年单子的酬劳我得分一半。」 推人入行收酬劳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像她这样酬劳一收收一半还长达三年的很少见。 太狠。 「杀手小姑娘,做人不要太过分。」江醒想恼却恼不起来。 姜茶反讽回去,「有所求就叫我阿茶,不称你意了就叫我杀手小姑娘,不过分?」 江醒:「……我这是为你好,你该体谅我的良苦用心。」 「什么良苦用心?」 「提醒你别认错人。」 姜茶像赠送他一记白眼,「自作多情这个词怕是给你量身打造的。」 江醒置若罔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想不想知道解蛊前的我对你是何感情?」 姜茶眸光微动,「想又如何?如今从你嘴里说出的话可信度又能有多少?」 江醒笑出声,忽地起身,带动的风吹乱了火苗。他两步饶过火堆站到姜茶身侧,弯腰两指勾起姜茶的下巴,让她仰头与自己对视。 黑亮的长髮顺着他的肩头滑下,像一汪瀑布铺洒了一片,遮了大半打在姜茶脸颊上的火光。 他一指面具的下沿往上一掀,露出带着笑容的俊美无俦的脸。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进她的一双眸子里。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在婉转耳边的呢喃细语,「我记得你说过我很甜,嗯?杀手小姑娘。」 尾音上调,像柔软的猫尾在姜茶心口拂过。 姜茶想要别过脸,却被江醒捏住下巴而不得,她只能别开目光,看着跳动的火光,「我说的可不是现在的你。」 江醒并不放过他,他再次微抬姜茶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也叫我老师不是吗?你为何还叫我老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第89页 姜茶有些哑口无言。 「所以,」江醒凑得更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触到一起,「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甜不甜?我的话,不听听,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气氛暧昧,姜茶下意识想躲,余光却瞥见江醒已经红透的耳朵尖,再看江醒就闻出几分纸老虎的味道来。 她不再躲闪,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凑得更近了,「哦?怎么试?」 姜茶清凉的鼻尖触碰到江醒的,后者往后一缩退开些许。刚退后,江醒就后悔了,果然,几乎是同时他就听见姜茶带着得意的笑声。 江醒整个耳朵都红了。他松开姜茶,退回对面坐着不说话。 姜茶低声笑了会儿,「不是要告诉我对我是何感情吗?我等着听呢。」 江醒心情差不多平復下来,他目光几近刻薄,不答反问,「你后悔吗?」 姜茶微怔。 「我如今这样,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江醒火光下的双眼黑幽幽的,像一汪看不清看不透的深潭,「你看,我没能压得住李召。」 「我不后悔啊。」姜茶回答得毫不迟疑,「不解蛊就是死,而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至于我愿不愿意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 姜茶笑了,「我只能说,你比平安村的江先生更真实。失去记忆没有过去是痛苦的,不能思考也是痛苦的。我不认为江先生是你的好归宿。」 她当然喜欢老师那样纯粹的人,可是那样的老师过得就真的好吗?且不说蛊毒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一思考就头疼的毛病也能折磨疯一个人的吧。 江醒觉得自己卑劣,为刚才的所作所为感到卑劣。 「三年的一半酬劳我会给你的。」江醒突然就失了所有的兴趣,冷淡地表明态度便再也没说话。 姜茶没有在意,现在的江醒情绪依旧不算稳定,对她忽冷忽热惯了。谁知道此后的一路,江醒都一直寡言少语。 两人一路平安抵达京城,却不知在踏入吉祥楼的时候,斜对面的酒肆二楼,正有一男一女临窗看着他们。 「看吧,」男女站在女人侧后方,他贴着女人的耳畔低沉道,「他不是不解蛊,只是不愿意为你解蛊,甚至不愿意为自己解蛊。」 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他只愿意为了那个小杀手解蛊。」 女人的双手紧紧拽着窗框,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在窗框上留下一串月牙型掐痕。 远处的江醒和姜茶已经进了楼,女人却依旧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她心如刀绞,浑身冰凉,「二十年的情分竟比不过他与那杀手相处的几个月?为什么?凭什么?」 着便装的卫绯容身形晃了晃,喉咙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她没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她甘愿做他的棋子,为他做了多少事,她甚至为了李享能留他一命入宫为妃,可到头来换来了什么? 她不甘心。 第70章 看见卫绯容痛不欲生的模样,李享即心疼又痛快。她在李召身后默默爱他十几年,他又何尝不是爱她十几年? 他娶她进宫,他不立皇后,让她做最尊贵的宠妃,甚至从不逼迫她,还给她自由,可她呢,回报自己的却只有恨。 既然如此,他就要让卫绯容看清楚,她所爱的男人心里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世上爱她怜她的只有他李享。 李享将颤抖着的卫绯容拥在怀里,给她温暖与力量,可说出的话却像锋利的刀子,直往她心口里戳,「我早就告诉过你,李召是不可能对一颗棋子动心的。」 「他不爱我,不把我放心上我认了。我就当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卫绯容字字带着恨,「可他却把把一个小杀手放心上。他这么做,让我如何自处?」 这比背叛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被剖开得血肉淋漓,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原来她认为的站在神坛上高不可攀的男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只不过她不是对的那个人。而对的那个人,偏偏还是她亲手推到他面前去的。 卫绯容喉间又涌上一股腥甜,只是不待吐出来,人身子一软彻底晕死过去。 醒来时,人已经在宫里了。贴身的嬷嬷正红着眼哭着,见她醒来,眼泪又下来了,「娘娘,你这是何苦。」 卫绯容目光有些呆怔,失了活气,「嬷嬷,我要杀一个人。」 嬷嬷听闻一惊,「娘娘,你……」 「呵,你以为我要杀三哥?」卫绯容的笑容有几分扭曲,「不,我当然不会杀他。该死的是那个小杀手,只要她死了,三哥就会变回我认识的三哥了。」 没了仇恨的三哥不是三哥,那就给他仇恨吧。 「占星欠的债也该还了。」 占星,也就是魑九,当年他能从他爹手里逃出来进四鬼堂就是卫绯容的母亲出手帮助的,卫绯容的母亲已死,这份情自然就落在了卫绯容身上。 半个月后,卫绯容派出去的人带回了魑九的回覆。魑九的回覆只有一个字:滚。 卫绯容:「……」 也不知是什么让她有了魑九会知恩图报信守承诺的错觉,何况真正的恩人已经死了。 江湖人果然上不得台面。 卫绯容只好派自己的暗卫死士去杀姜茶,得知消息的皇帝李享立即决定派人从中捣乱。 第90页 这些年他已经把李召的势力清除干净,余下的零星几个也对他构不成威胁,加之李召似乎真不打算找他报仇,李享就有了新安排——让卫绯容看着李召与人恩爱。这难道比让李召死更容易让他挖墙角?毕竟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所以,他故意僱佣姜茶去苗地让两人重逢,而现在,他又要从卫绯容手里保下姜茶,当然如果卫绯容恨到连李召也要杀的时候,他会很乐意帮忙的。 被李享和卫绯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当事人姜茶和江醒对此毫不知情,他们正执行任务,准确说是江醒在执行任务,姜茶监督。 江醒的目标是一个山庄的庄主,此人道貌岸然喜欢娈童,且癖好怪异手段残忍,这些年被他折磨致死的孩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江醒抓住庄主入城会友的机会下手,在大庭广众之下,以一曲《惊阵》驱使上百只老鼠将人活生生咬死了。 别说周围的百姓被吓得够呛,就连姜茶看了也引起了生理和心理的不适。 她捂着发闷的胸口,责怪地看气质温润的江醒,「你是不是忘了你曾经是一个皇子是一个教书先生?」 这么噁心残忍的杀人方式跟你很不相符啊。 「只是咬死了,又没吃。」江醒说得云淡风轻。 姜茶无语。 若是让老鼠当街把人啃食干净,那场面估计能吓疯几个。 江醒心情有点愉悦,这是他接的第三个单子,三个单子下来,他发现自己很适合干杀手这个行当。 来钱快啊! 就算是酬金分了姜茶一半,他三个单子下来手里也有了一千多两了,而他的付出只是找准合适的时机吹一吹骨笛而已。 两人回到吉祥楼时正当午饭时间,刚踏入门口,就有一道蓝色身影朝着两人飞速冲过来,还伴随着一声兴奋的唿喊: 「大哥!三妹!」 姜茶一拳头迎上去,「给我死!」 方择在姜茶手下吃亏太多次,早有准备,迅速躲开熘到江醒的身后,「我特意熘出来看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方择这些年一直都跟姜茶有联繫,额,单方面的书信联繫,因为他的书信姜茶一封都没回过。所以,等江醒都来吉祥楼做杀手快一个月了他才从聂叔那儿得知了消息。 一听这消息,他那里还坐得住啊。 不等姜茶回答,江醒先挪开了,把方择暴露在姜茶面前。然后…… 「哎哟!」方择捂着左眼连连后退几步。 楼里吃饭的大都是熟客,知道姜茶姜小厨的脾气,见此状况纷纷笑了。 楼主月行空坐在二楼栏杆上,慵懒惬意地摇着摺扇,饶有兴味地打量三个人。 方择的眼睛很快就肿了起来,他惨兮兮地控诉,「姜小刀,你真么凶是嫁不出去的!」 女子十五及笄嫁人,十八都算是老姑娘了,虽说江湖中人没这么讲究,但姜茶这种动不动就出拳头的肯定没几人敢娶。 姜茶冷冷瞥了方择一眼,「你要是迫不及待地想随份子钱,可以先给我。」 「想得美,谁要给你随份子了!」方择眼睛疼得厉害,他不想理姜茶了,转向江醒,嘴张了张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错觉么?他怎么觉得江醒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不才几年不见? 江醒清冷冷的目光回看他。 方择扶了扶胸口:是自己多心了。瞧瞧,这冷冰冰的,带着嫌弃与排斥的目光根本没变嘛。 方择话题转得极为生硬,「大哥,我想邀请你们去武林大会玩,有没有兴趣?」 江醒:「没兴趣。」 姜茶:「有!」 江醒看着姜茶,眉心微微皱,「你不是要监督我?」 「三次已经够了。总不能次次要我看着吧?」 「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不用了?」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杀手了,相信自己。」 姜茶看着江醒纯粹是因为江醒不会武,换了其他人,哪里会有监督人。 姜茶问方择,「大会什么时间开?」 方择眸光亮晶晶的,「五天后,我们明天就动身的话,路上走走玩玩刚好。一切开销我包了!」 江醒见方择眼珠子都要落姜茶身上了。 「我也去。」 姜茶方择都看着他。 「你不是没兴趣?」 江醒沉默了,他刚才好像莫名冲动了,他可以再次反悔吗? 第71章 武林大会,是江湖上五年一办的盛会,其目的有二,一是向朝廷明示江湖势力依旧不可小觑,别再起什么消灭江湖势力的心思,二是各大门派以还算友好和谐的比武切磋来展示自家实力。 这种大会跟杀手是没什么关系的,在正儿八经的各门各派眼里,杀手是阴沟里的老鼠,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没有资格参加。 大多数杀手也接受这种看法,而那不愿意接受的少数杀手,一来喜欢杀手高风险高回报的职业性质,二来又想在阳光底下光明正大地行走,于是就有了吉祥楼。 事实上,吉祥楼杀手比其他杀手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拿钱杀人,管你杀的是好人还是恶人,反正不狭义没风骨,正派人士自然看不起。 姜茶对武林大会兴趣不大,以往只在执行任务时碰巧遇上过一次,她嫌人太多太吵,解决目标之后就回了吉祥楼。这一次她想去,纯粹是想散心。 第91页 她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解蛊之后的江醒,她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即不能完全把他当作老师,也没法将其跟老师完全剖离开来。 至于江醒…… 他就是很后悔。 他们已经出发了一个时辰,他就在马背上脸色阴沉了一个时辰。 江醒心情很糟糕。 他是一个自我认识清晰明了的人,他知道跟着姜茶去武林大会是因为没准备好跟姜茶分开,不愿意独自留下来,他也知道此刻心情愈发不爽的原因是打马走在前的姜茶和方择过于热络融洽。 更让江醒焦躁的是,这两种情绪不受他控制。 在他还是李召的时候,在宫中不受宠,又孤身一人无人帮衬,行差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他只能打小严律自身,学习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后来他有了控制情绪和情感的能力,该有时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不该有时冷心冷肺,从无失手。可现在他只做了一回江先生,就栽了。 能不气吗? 江醒周身的气压太低,引得前方的姜茶注意。她勒马掉头,面上还带着跟方择交谈后遗留下的笑意,「老师,你其实不必强求自己,不想去就不去。」 江醒听了,心头一堵,打马上前跟上两人,面色却依旧不见好,「谁说我不想去了。」 他挤进姜茶和方择之间,「我即是踏入江湖就得了解江湖,武林大会就是最好的的途径。」 方择被挤得往旁边挪了挪,「大哥想要了解什么,我可以提前跟你说说。」 江醒没拒绝,反是笑容温和,「好啊,那就都说说。」 于是这整整一天,方择全跟江醒介绍江湖各大门派和大小趣事去了,跟姜茶几乎都没说上话。 方择捂着发疼的嗓子,只觉得江醒是故意的。 当晚他们在途经的芗城落脚。芗城不大,因距离京城不远,又有景色一绝的芗山,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喜欢将别院落在此处。富人多了,一系列享乐产业就开始滋生起来,单说酒楼,享有盛名的就有七八家之多。 方择有钱,说了一路开销他包圆了就绝不含煳,住的得挑最好的客栈,吃的也得挑最好的酒楼。 芗城最好的酒楼是东升酒楼,里外两栋三层小楼,中间夹着露天舞台和几十张餐桌,到了晚上,歌舞、评书、戏曲上戏的时候,两栋小楼和露天院子里就坐满了人。 东升酒楼最受欢迎的时候还是下雨天,届时,酒楼会撑上特制的巨大油纸伞,将两栋小楼和露天舞台全部遮住,雨滴打在伞面上啪嗒哒作响,在其间吃喝看戏更有趣味。 「可惜天公不作美。」方择一面引着姜茶和江醒进东升楼,一面道,「那把巨大的油纸伞上有大师作画,因着伞面和油墨都是特制的,若是白天,天光透过伞面打下来会把画投映下来,若是晚上,有大红灯笼打光,那画面更是光怪陆离。」 听方择这么一说,姜茶也难免有些好奇,「为什么只雨天开伞?夏日炎炎,不也可以遮阳?」 「巨伞最主要的作用是遮雨和听雨声,伞面作画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况不分季节天气都能见着就不稀罕了。」许多年前,江醒也曾来过这里听雨,一听就是三天。 「听雨?」姜茶不以为然,「噼里啪啦的,也不嫌吵得慌。」 正在感慨的江醒:「……」 方择很是贊同,「吵!可太吵了!要是遇上暴雨天,耳朵根就没得清静。」 江醒感觉自己被插了一刀。不想说话。 三人说着话进楼,立即有小二上前招唿,方择表明要最好的厢房,却被告知厢房已经没了,现在只有露天大堂还有空位。 「那就挑个好位置。」方择指着舞台,「视野好的。」 「得勒,三位这边请。」小二走在前,把三人往大堂中领,走着走着却发现后面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却发现三人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都直直地看向一个方向。 小二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张只一人落座的桌子,桌上空荡荡的,只放着一柄长剑、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而那一身白衣的客人正似笑非笑地回看着新来的三个客人。 方择身子不敢动,眼神也不敢挪开,努力不动嘴唇地问姜茶,「跑?」 不等姜茶回答,对面的魑九先开口了,「过来,坐。」 大堂人多嘈杂,偏偏这人的声音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往三人耳朵里钻,恨不能登时耳聋。 跑不过啊,只好支开小二,乖乖过去。 江醒走在前面,他在魑九对面落座,而姜茶和方择则是很默契地一左一右跟江醒一同挤着坐同一个长条凳。 这诡异的一幕顿时引来周围人的围观,伴着议论声和笑声。 魑九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姜茶和方择立即像火烧了屁股豁然起身,分别落座在两侧的空位上,坐姿乖巧。 第72章 沉默,尴尬的沉默,透着死亡气息的沉默。 当方择和姜茶快要受不了开口时,魑九动了。他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尾款三万两,利息一万五千两,什么时候还?」 江·带面具·自以为没被认出来·醒:「……」 四万五千两?他四千五百两都没有。 「一万五的利息?」方择惊唿。 第92页 「嫌高?」魑九冷冷的眼神扫过江醒的胳膊,「用一双胳膊或是腿抵利息不是不可以。」 「不高!不高!」姜茶连忙表态,转头问江醒,「是吧,老师?」 江·穷人·醒:「……」 魑九见他不说话就懂了,「没钱?」 「还差点。」江醒道。 「差多少?」 「四万四千两。」 魑九:「……」 沉默,又是尴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拿命还吧。」魑九说着就要拿剑。 「师兄,别激动别激动!」姜茶连忙虚空压了压魑九的剑,她不敢真的压下去,「对你而言,他的命和四万五千两银子比起来,明显是银子更有用啊,你稍安勿躁,给我们一点时间凑嘛。」 「三天。」 方择惊了,魑九这么好说话的?不是拔剑将人切两截才是他的作风吗? 只有魑九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他被武林盟主为首的江湖人士追杀两年,虽然人没事,但接单的堂口几乎全被端了,现如今他的收入呈断崖式下跌,严重影响生活质量,他不得不想办法弄银子。 「可以。」不等姜茶讨价还价,江醒却语气平静地应了,好像三天里要凑的不是四万五千两,而是四百五十两。 「她留下,你们去拿银子。」魑九瞥了一眼姜茶,「三天不回,或是银子不够我就杀了她。」 魑九顿了顿,「再杀了你们。」 方择:「……」我招谁惹谁了? 饭也没吃,江醒和方择立即离开去找银子,姜茶则乖乖留下当人质。 姜茶饿了一路,招来小二准备点些酒菜,想到魑九的怪癖,便问了问,「我叫些东西吃不会影响到你吧?」 魑九没说话,算是默许。 姜茶一共点了八个菜,一上桌,就把魑九的剑和酒壶挤到一边。魑九皱了下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八个菜,姜茶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像个人质。台上表演到精彩处,她还能拍手叫声好。 「吵死了。」魑九冷哼。 姜茶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见,「师兄,你这时候出现在芗城,该不会是想去参加武林大会吧?」 她当然知道魑九不会去,魑九跟武林盟主有杀子之仇,他去了不就等同于送人头。她这是故意拿话刺他呢。 魑九瞥她一眼,「我突然觉得相比拿到四万五千两,杀了你更能让我心情舒畅。」 姜茶嘴里的鱼肉变得难以下咽。 「正好有人想要你的命。」魑九饶有趣味地饮下一杯酒,「不知道对方愿意出多少银子,想必只要我肯接,便不会低于四万五千两。」 「有人找你买我的命?」姜茶没胃口了,「你唬我的吧,要真是有人找你,我现在还能活着?」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姜茶松了一口气,「我没听说你有挑单子的毛病啊?看来是对方给的钱不够。」 魑九回想起卫绯容派来的人的嘴脸,心道不是不够,而是根本一分不出。他魑九是那种不谈钱谈感情的人吗?不是! 若是卫绯容知道魑九不接单是因为没银子,不知道会不会气吐血。 「师兄,你不会接的吧?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好马不吃回头草,就算那人出十万两银子你也不会接的吧?这多失你第一杀手的身份啊。」姜茶嬉皮笑脸。 魑九很淡定,「一万两,我不接。」 姜茶:「……」 她看出来了,魑九这是钻钱眼里了。 两天后,江醒和方择拿着四万五千两回来,听说人质姜茶又欠了魑九一万两,一起沉默了。 「这才两天,你怎么就欠了他一万两?」方择好奇。 姜茶就把有人找魑九杀她的事说了说。 方择一点也不怀疑魑九在随便编造骗钱,毕竟不讲道理又实力强劲的魑九用不着。 姜茶正想着要不要先打欠条,江醒紧接着又摸出来六千三百两,余下的几千两,姜茶和方择给凑上了,这才送走了魑九这尊佛。 「你们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 方择灌了一大口冷茶,「我们绑了个官,也不知道大哥跟那官说了什么,就主动拿了五万两。」 姜茶瞭然,「老师,你有这法子何苦做杀手。」 「的确,做杀手风险太高,不过惹上官府也很麻烦。」方择不知道江醒李召的身份,就不会知道江醒有本事让那些被打劫的官员噤若寒蝉。 江醒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耽搁了两天,我们还来得及赶上大会开幕么?」 「能,只是不能这么悠哉了,得快马加鞭。」 可惜,他们似乎命中注定去不了这届武林大会。 他们三人一出芗城,行了不到半日,就被一个黑衣人截住。 「会不会是想杀你的人请不起魑九就又花钱请了别人?」方择小声问。 「问问不就是了。」姜茶抬高声音问黑衣人,「前面的兄弟,有何贵干啊?」 「杀一个人,姜小刀。」黑衣人声音苍老沙哑,似乎年纪不小,许是个老手。 「哦豁。」方择唏嘘,「你到底跟谁结了仇?」 姜茶一时也想不明白会有谁请杀手来杀自己,她平日行事还算低调,唯一能想到的得罪人的大概就是杀手榜排名沖得太快招人嫉恨了。 第93页 可如果是这样,得罪的就是杀手,杀手怎么可能花钱请其他的杀手杀人?杀手不服,惯用的解决方式是暗杀那人顶替排名。 倘若不是杀手,亦或者说不是江湖中人……姜茶勐地想起那个指明要她去苗疆杀江醒的人。 因为江醒这个祭司并非僱主所说的那般邪恶不可饶恕,这个单子自然不成,吉祥楼是得退一部分押金的,然而那个僱主没再出现过。 楼主月行空说,下单的人不像是江湖人。 姜茶下意识看向江醒,碰巧江醒也看过来,视线碰撞,彼此都猜测到对方的心思:雇凶的人恐怕来自朝堂。 第73章 来人很会选地方下手,姜茶三人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的半山腰,山路不仅窄,还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悬崖,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去路。 只是像黑衣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指名道姓杀人的杀手很少,要么是新手,要么就是有十足把握。 姜茶认为是后者,因为黑衣人身上的杀手气息太老练了。 「我只要她一个人的命,你们两个可以走。」黑衣人很是大度,「当然,如果非要留下来我也不是不可以送你们一起上路。」 江醒和方择一动不动。 「很好。」黑衣人话音一落,人就勐地朝他们直冲而来。他的速度极快,甚至超过了姜茶。 姜茶心下惊骇不已,身体却已经做出了反应,她一把推开试图挡在她身前的江醒,抽出匕首抵住黑衣人的刀。 黑衣人这一刀噼下来的气劲很大,迫使姜茶身体向后仰,并推行着倒退了足足一丈有余。 方择连忙飞身去帮姜茶。江醒招出小绿蛇『阿茶』伺机而动,并拿出短笛吹奏起《乱魂》。 然而这里是中原不是苗疆,就算是身在山腰也没多少虫兽给他驱使,更何况杀手过招毫不拖泥带水,或许不等他召唤出胜负就已定了。 所以江醒不吹《惊阵》改吹《乱魂》,以乱人心神,给姜茶创造机会。 笛声起过十几息时间,黑衣人果然受不住,身形一顿,只这短短一瞬,就给姜茶露了个破绽。黑衣人仓皇躲过姜茶袖中甩出的绞丝,整个人抽身一退,直逼江醒而去。 江醒加强笛声,并疾步后退,但速度相比一个顶尖高手根本不够看。 「老师!」姜茶看得心惊肉跳,朝着黑衣人后心瞬发几枚飞镖,企图快一步追上去保护江醒。 黑衣人闪身一躲,许是受笛声影响,躲过之后慢了一拍,让姜茶超过自己先一步靠近江醒。 黑衣人的攻势愈发勐烈,好似被激怒了,可招招从容一点也不显慌乱,甚至有几分慵懒自得。 姜茶觉得奇怪。 只是还没等她琢磨出个结果,黑衣人勐地凑近了,然后她就听见黑衣人突然笑了。 「嘿嘿!」 姜茶一愣,赫然看向黑衣人与他对视,就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以及欠揍的眼神。 「你……」姜茶话正要出口,却被黑衣人一脚踹在肚子上,整个人倒飞出去,越过山道往悬崖下砸去。 「阿茶!」江醒脑袋里轰地一声响,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几乎是瞬间飞扑过去,探手去抓姜茶,结果只抓住姜茶的衣摆,然后被带着一同落下悬崖。 一直找机会下手的小绿蛇见主人掉下悬崖,顾不得时机不时机了,从地上勐地窜起,就要缠上黑衣人来上一口,结果被黑衣人一个刀背砸回地上,再冷眼一扫,小绿蛇就安分不动了。 「小刀,大哥!」方择慌了,想要跟着往山崖下跳,却被暗处一直护着他的聂叔现身给拦了下来。 方择这才知道自己虽说是偷熘出来的,却还是没能逃出聂叔的视线,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拽住聂叔的衣领,愤怒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出来帮忙?你为什么拦着我?」 聂叔很无奈啊,眼神示意他看一旁的黑衣人。 方择扭头,然后就看见黑衣人慢悠悠地摘了口罩,露出一张俊美的带着几分痞气的脸。 黑衣人沖他笑了笑,打了个招唿,「小方子很讲义气嘛,不错。」 是月行空。 「怎,怎么是你?」方择胸口的怒火憋得难受,他满脑子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月行空幽幽嘆气,「当然是为了自家孩子的幸福。哎,当个家长可真不容易呀!」 方择想不明白,难道把人踢下山崖能给人幸福感? 再说被一脚踹下山崖的姜茶,她一肚子火,只是这股怒火在看见跟着跳下山崖的江醒时戛然而止了。她眼眶有些热。 江醒扯住姜茶的衣摆,将人捞进怀里,然后一个转身让后背朝下,如此一来他就是先着地。 「别怕。」 姜茶察觉他的意图,把脸埋在江醒怀里甜丝丝地笑了。 踹她下来的人是欠揍的楼主月行空,虽然不知道这神经病在搞什么鬼,但她至少可以肯定从这里掉下去不会有生命危险。 果然,两人齐齐落入水中。 江醒后悔,很后悔。第一次后悔是跳下山崖的那一瞬,第二次后悔是落入水中的一瞬,第三次后悔是上岸后被姜茶笑眯眯盯着的此刻。 他别过脸,躲避姜茶的目光,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拧长发上的水。 「没想到你这么担心我,连生死都不顾。」姜茶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第94页 江醒不搭理她。 姜茶凑到江醒身边,盯着他的侧脸,「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江醒斜睨她,「自作多情。」 「你要还是平安村的江先生,我相信你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爱护之心来救我,可你现在……」姜茶语气暧昧起来,「心狠手辣冷心绝情的李召殿下会滥好心至此么?」 姜茶好像突然就懂了月行空的用意。 呃……他『老人家』可真是操碎了心。 江醒干脆沉默,因为此刻不论他说什么都像是在找蹩脚的藉口。 姜茶可不会好心地就此放过他,「我可以把你的沉默理解为承认吗?」 江醒大约是被姜茶的咄咄逼人勾起了胜负心,他把拧干水的长髮理了理,挑衅问姜茶,「你是希望我承认还是希望我不承认?」 他迎着姜茶的目光凑近她,两人便靠得近了,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唿吸,「你这么开心,看来是还喜欢我的了?那三个月的约定需要重启吗?」 江醒提出的约定,他尝试喜欢姜茶,姜茶尝试再次喜欢他。 当然,那时候的江醒纯粹就是在捉弄姜茶。 在姜茶看来,江醒这一连三个问题只显露出了他的慌张。 她笑得更欢了,「不需要了。还有什么比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更能证明真心呢?」 江醒再次别开目光,「我刚才只是……」 话刚起了一个头,他就沉默了。只是什么?冲动?精神错乱?别说姜茶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在看见姜茶被踹下山崖的瞬间,他只觉得浑身得血液都凝滞了。这种感情来得兇勐又强烈,险些烧坏了他的心。 他,似乎真的对她动了心。不是江先生,是他。 姜茶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颤动着,像两片轻盈的羽毛轻抚在她心尖上,痒。 姜茶往前凑了凑,唇就贴上他的。 江醒浑身一颤,身体停顿片刻往后退,想要避开姜茶略带攻势的吻。然而姜茶却顺势倾身压过去贴着江醒的身子。江醒无奈双臂撑着地支着身子,否则就会被姜茶扑倒在地。 「阿茶……」江醒声音低沉带着哑,还有些微微喘息,像是在压抑情绪,但更多的是提醒和警告。 姜茶是个直接的女孩,正如当年她确定自己喜欢江醒后就直接告诉他,现在她在知道江醒对自己有意之后,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他。 对,抓住他。 姜茶低低笑出声,像个爱好恶作剧的调皮妖精。她搂住江醒的脖子,额头抵住他的,「老师,你知道我的性格,只要你亲口对我说你不喜欢我,我立刻放开你、离开你,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你!」江醒有些咬牙切齿。 「若不是对你有情,我何必答应带你入行做杀手,还特意要你一年的报酬。」姜茶又在江醒嘴唇上亲了亲,「现在看来,若不是你对我有意,恐怕也不会做杀手吧,毕竟你想要弄到银子其实很简单。」 江醒沉默。 「所以,你要拒绝我吗?」姜茶与他对视。 正如姜茶所说,江醒很明白姜茶的性格,他可以肯定,只要他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姜茶就会立即抽身离开,真的不再出现。 喉头滚动了几下,他目光变得阴沉恶狠狠了起来。 江醒突然坐直身,原本撑住身体的双手抓住姜茶的双肩,翻身将姜茶压在身下,随即带着报復性地吻了上去,比姜茶还带侵略性。 「我可不是你那个良善的江先生,别后悔!」 姜茶眼底有些湿润,「我说过,你就算失忆了也不可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我喜欢你,就是你。在我看来,失忆的你和现在的你,并没有多大区别。」 江醒心口酸酸的胀胀的,想哭。他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这种情绪了。他渴望、贪婪,又怀着惧怕。 「阿茶……」 姜茶抚摸江醒泛红眼角,「你是读书人,我是江湖人,在很多事情上看法并不一致,但我还是想把我的想法说给你听。」 「我们做杀手的,朝不保夕,活一天就算是赚一天,我希望赚到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江醒明白,他当然明白。 姜茶活得比他纯粹,活得比他通透。这正是他曾经嚮往的简单的生活,只是形式有所区别。 「可是现在,我开始贪心了。」姜茶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缀了星空,「我想跟你一起活得更长久一些,我们攒钱,一起出海好不好?」 江醒的眼眶终究是湿了,他附身轻吻姜茶的眼角,「好。」 (全文完、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