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 第1页 [现代情感] 《如歌的行板》作者:珩一笑【完结+番外】 文案 郑枝子个头小小的,常常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林越泽屁股后面。 知道的,当是他是照顾妹妹。 不知道的—— 「林越泽,你怎么出来玩还要带孩子啊?」 郑枝子乖巧懂事,在外头却只听林越泽一个人的话。 林越泽野得很,连亲妈都管不住,却老老实实地被人压着写作业。 别人说,他命中克星是郑枝子,只有他知道,她是他的幸运星。 蝉声大作的夏日夜晚,她吓得睡不着觉,林越泽唱着《虫儿飞》哄她。 路上积满了雪,她摔了一跤,林越泽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走。 家里的灯泡坏了,他踩着椅子,高得像巨人,她仰着头看他。 …… 他淋了一身雨,站在她家门口,低头亲了她。 岁月是一首歌,轻轻地在时光深处奏响。 #平淡日常小甜文 #青梅竹马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枝子,林越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岁月是一首歌 立意:唱一首歌 ☆、插pter1 《如歌的行板》 文/珩一笑 - 正月十三,踩着年的尾巴,枝子一家搬到乔家院子。说是一家,其实只有枝子和她的妈妈两个人;说是一家,是为了显得热闹隆重。 雪地上的炮竹屑还没被扫净,脏而乱,衬出房子的破。 房子是老式的红砖楼,挤挤挨挨地排列着,行兵布道的,一定是极差的军师;楼梯间暗而潮湿,就算是正午,阳光熘进去,也像挨了一顿揍,有气没力的,角落最适合滋生虫蚁。铁制的大门已经锈迹斑斑,门脚还堆着几块碎砖,野草从缝隙间冒出来,一如枝子。 枝子跟她妈妈姓。郑枝子。别人初听,都会以为是栀子花的栀子。一旦当她解释是树枝的枝,名字就会缺少美感,也显出几分潦草。也就不难由她的名字联想到她的身世。 第二天,关于枝子家的闲话就如风过荒野一样扫过乔家院子。本来嘛,方寸大的地方。 枝子还在为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而高兴。即便这个家是赁来的,有期限的,她也感到知足和舒坦。她终于有了独立的,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和母亲挤在一张转不开身的小床上。她并不是嫌弃妈妈的鼾声,而是随着年岁渐长,她隐约有了独立感,需要为自己存一点隐私。她知道妈妈为此付出了多大代价,因此更为珍惜。 她们的家在三楼。屋子不大,两间房,一间厨房,没有厕所,统共不到五十平方米。母女俩的行李不多,家具、电器也是紧缺的,屋子倒宽敞了起来。 枝子的妈妈是能干的女人,她将屋子里外收拾得焕然一新,前主人留下的缺了口的陶瓷花盆,也被她填上土,栽上几颗蒜,摆在窗台上,用不着几天,就会长成葱绿的一片。 枝子帮妈妈打下手,哼着街上听来的曲儿,开心极了。她的情绪感染了妈妈。她一向微抿的、有些哀愁的嘴唇,也弯了弯。 枝子嗅着屋里的消毒水气味,看着被归整好的她们母女俩为数不多的行李,心里只剩鼓胀的幸福感。 房子是旧的,可生活是新的。她换了一个「家」,人也仿佛脱胎换骨了。 那些话,是枝子妈妈出门扔垃圾时听见的。在楼前有处小型垃圾场,那里臭气熏天,人们在那里碰见,也会闲扯几句——也不怕招来苍蝇。 至于谈的什么,无非是些置身事外的同情与议论,大过年的,孤母寡女搬了家,又没个男人主外和照护,各种的不方便。不怎样难听,大人是经过生活千锤百鍊的,从身到心,但孩子听了,难免会多想。 可她自知无力,一人之力无法堵住悠悠之口,只好教枝子不要跟院子里的人瞎混。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街坊邻居,母亲护雏的心是小心谨慎的,甚至过了度。 枝子茫然地点点头,这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大脑对母亲的偏信,与智商无关。 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能没有玩伴?孩子对孩子,天生具有吸引力,他们总是比大人容易打成一片。 元宵节,妈妈炸了元宵。枝子喜欢吃芝麻馅的。她一气吃了四五个,烫得舌头都麻了。 门是敞开着的,家家户户都这样,似乎是为了方便串门,于是枝子妈妈也入乡随俗地没关门。枝子唿唿地吸着气,对上了几个小孩的目光。他们愣愣地看她半会儿,她是他们的世界里,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小人儿,她穿着艷红的棉衣,脸冻得红红的,扎着两条蜈蚣辫,围着一条手工织的毛线围巾,松松垮垮的,两边齐长。 枝子脸红了点,小声问他们吃不吃元宵,她妈妈炸的,可好吃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说吃,声调拐着弯,表明他们既想吃,又腼腆于承认。 闻言,枝子捧着碗,跑到门口,他们伸过来的手是脏脏黑黑的,指甲长得参差不齐,有的长,有的被啃短。不像枝子的整齐利落。 枝子妈妈会好好拾掇枝子,哪怕她出门玩了一遭,衣服沾上泥沾上灰,再出现在小伙伴面前,也是干净的。指甲、头髮,都是枝子妈妈亲手帮她剪。到冬天,枝子妈妈会给她搽廉价的手霜、面霜,不让她的皮肤干燥到起皮开裂。枝子家穷,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枝子是妈妈展示她尊严的旗帜,她越迎风而展,妈妈越体面。尊严是枝子妈妈作为一个单亲妈妈,最后赖以生存的东西。 第2页 枝子以为他们的母亲对他们不如枝子妈妈对她那样上心,不由得对他们产生一种同情感。他们一人拿了一只金黄焦脆的元宵,一口塞进嘴里就跑了。枝子妈妈笑着啐了声:「这些小子,也不晓得讲声谢谢。」 下午,枝子妈妈午休还没起,枝子在客厅借着午后稀薄的阳光看书,枝子的妈妈找她同事借了许多旧书,有的发黄,有的掉页,书角翘起,但是枝子还是很喜欢。小小年纪的枝子,是极易满足的。 书上出现一道阴影,字行段落如被切割,一阴一阳。枝子抬起头,来的是几个阿姨,一个胖,一个瘦,还有一个染了时髦的棕发。胖阿姨笑着很和善,「娃儿,你妈妈呢?」 枝子很机灵,清亮亮地吼一嗓子:「妈,有人找!」 几个阿姨被她吓一跳,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似乎刻意和她套近乎。枝子喊完,放下书,拿出一次性纸杯和茶叶,泡了三杯茶给她们。碎碎的茶叶在水里沉浮。妈妈教过她的,客人来了,要晓得泡茶招待。 枝子退到一边,面对三个陌生人,她有些侷促,只期待妈妈来解她的围。 这回开口的,是棕头髮的阿姨:「小小年纪,还蛮懂事的噻。」 瘦阿姨说:「每次喊我家那小子端杯茶,都不情不愿的,还没人小女娃一半懂事。」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被问话者变成枝子,她不得不接话:「郑枝子,今年八岁。」 她一点不露怯,声音却直板板的。她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几位陌生人。 枝子妈妈听见外间的说话声,急急忙忙整理好着装,掀开帘子出来。 枝子妈妈才三十来岁,头髮却枯黄,脸看起来有将近四十,但她仍是美丽的,是歷经沧桑的坚韧的美丽,这种美丽既容易打动男人,也能勾起女人的共情——一个女人,带着年幼的孩子,多难生活啊! 几个人自我介绍着,枝子的眼睛向上转,胖的姓何,棕头髮的姓马,瘦的姓廖,也是她们中最漂亮的。这个漂亮,不仅仅是指外貌,还有她的打扮,气质——枝子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形容。她笑时不露齿,唇边有酒窝,脸上落着些许淡色斑,反而令她更具亲和力。枝子再次默默感嘆:好漂亮。 她们先是夸了几句枝子,母亲与母亲之间,通过孩子拉近关系是轻而易举的事。枝子妈妈果然喜笑颜开。她们接着又问起搬来后的情况,枝子妈妈说着一切都好。 枝子初时还认真听着,后来被门口的一只狗吸引过去。它是一只体型不大的黄狗,应该是跟着哪位阿姨来的,枝子看见它朝妈妈的方向吐舌摇尾。 廖阿姨喝道:「去!」又问枝子,「枝子,你想带大卓出去玩吗?」 原来它叫大卓。枝子点点头。 廖阿姨把大卓招过去,它老实地伏在地面,本就不大,缩成更小一团,惹起枝子的爱怜。廖阿姨语气温柔,像对自己孩子说话:「大卓,跟枝子姐姐去玩好不好?」 大卓似能听懂话,一甩尾巴,走到枝子的身边。它步子轻快,像是很乐意。 枝子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声说:「走。」她往门外走,大卓跟在她身后,她下楼,它就下楼;她跑,它也跑。她笑起来。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听从于她,哪怕是只狗,她也有一种当小大人的感觉。 枝子刚把大卓带到楼下,它便像颗发射出去的炮弹,飞快地往前沖。枝子愣了下,拔腿跟上去。枝子人小腿短,跟不上大卓,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站在原地喊大卓。大卓停了,却不是因为她的唿唤。 一个男生揉着大卓的头,大卓在他面前,比在廖阿姨面前更乖顺。多聪明的狗,还晓得讨好人也分个三五九六,亲疏远近。 大卓脖子上没有套绳,男生手撑膝盖,像具生锈的机器,动作迟缓。他向枝子走过去,大卓兴奋地跑在他前面,昂首阔步,替他开路,像忠实的护卫兵。 他比她高几公分,头髮半长,头上扎根小揪揪,额头和鼻尖有点汗。快下雪的天气,棉衣却是敞着的,露出里面黑色的毛衣。看样子,刚从哪儿玩完回来。 他眉头是皱着的,看着凶。枝子有点怕,后退了一步,问他:「这是你的狗吗?」 「你说呢?」 枝子把眼睛低下去,「哦。」看着大卓咕哝一声:「找到你的主人就不管我了,好没良心。」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枝子抬起头,哪怕她不认识他,但猜到他是廖阿姨的儿子,也朝他友好地笑了下。 「我叫郑枝子,刚搬来的,你妈妈在我家。」 「哦。」 他带着大卓,转身走了,过了会儿,他发现枝子没跟上来,扭头理所当然地说:「带我去你家啊。」 枝子回过神,暗暗嘀咕了句,他果然好兇,跟廖阿姨一点都不像。 ☆、插pter2 枝子走在前头带路,清晰地听见男生的脚步声和大卓的吐气声。楼道狭窄,这些声音被放大数倍。不知为何,枝子屏着唿吸,脚落得也轻。仿佛蹑着步子,偷盗的人。 刚到门口,便听见廖阿姨的声音:「那得让小泽跟枝子多学学才行哦。」 男生喊了声:「妈。」像进自己家一般迈进门。枝子紧跟着进去。来者皆是客,她又去倒了杯茶,双手递给男生。他接过,低头看了眼,不知是嫌烫,还是不爱喝茶,没喝,搁在桌上。 第3页 枝子有些侷促,看了眼男生,又看了眼妈妈。 「没礼貌!」廖阿姨低斥了句,「你们俩碰上了?怎么不在外面多玩会儿?」 男生还是皱着眉头,「回家做饭了。」 何阿姨看了眼时间,惊讶道:「呀,五点了,是该回家煮饭了,那我们不打扰了。」说着站起身。 「留下来一起吃吧。」枝子妈妈极力挽留,但何、马二人家里有丈夫有孩子,不方便留,只有廖阿姨和那个老皱眉的男生——廖阿姨说他叫林越泽——留在枝子家吃晚饭。 枝子妈妈手脚麻利,很快做出来四菜一汤。有鸡有鱼,是平日里吃不到的好菜。 饭桌是正方形的,枝子和林越泽面对面地坐着。 枝子问廖阿姨:「可以给大卓吃骨头吗?」 没等廖阿姨开口,林越泽抢白说:「它不吃陌生人餵的东西。」 枝子讪讪地「哦」了声。为缓解她的失落,廖阿姨安慰道:「枝子,你试一下,跟大卓玩了这么久,也许它认识你了呢。」 枝子细细地啃光一块鸡肉,用手心捧着,叫大卓的名字,大卓犹疑了下,还是伸出舌头,把那块骨头捲走,嘎吱嘎吱嚼着。枝子笑了,接连又餵了大卓几块。 林越泽「哼」了声,不屑于枝子的快乐所在。廖阿姨忍无可忍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吃你的饭。」 吃完饭,廖阿姨又和枝子妈妈聊了会儿,才认识第一天,她们已极投缘。天彻底黑透了,林越泽吃得肚皮圆滚,自然不催着回家,逗着大卓玩。 枝子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不敢妄动。他们准备走时,枝子对大卓满心的不舍。 廖阿姨看出来了,于是说:「我们家在二楼那头,欢迎你来找大卓玩啊。」 枝子笑逐颜开:「好啊。」 林越泽要说什么,被廖阿姨打断:「我们先走了哦,不用送啦。」说完拉着林越泽走了。 夜晚了,就要关门了。 有两道门,一道铁门——上面有开口,可以看见外面走廊,不过以枝子的身高,踮脚够不着,得踩在凳子上——反锁锁上;一道木门,只是关上。 枝子帮妈妈收拾好桌子,剩菜收进冰箱,碗刷干净,就去房里看书了。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占了绝大部分空间,衣服则放在妈妈房间的衣柜里。妈妈特地给她买了盏檯灯,供她看书写字。这方小小的空间,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枝子看来,这是幸福感。 第二天,林越泽送了碟炸鱼来,说他妈妈让送的。 枝子往他身后望了望,走廊空荡荡,不见大卓,难免失落。 枝子妈妈将鱼倒进自家碗里,空碟子还给林越泽,又抓了把糖塞给他。林越泽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阿姨」。 枝子抠了抠手指,回房间继续看书,过了会儿,听见妈妈叫她。原来是林越泽去而復返,邀请她们去他家吃晚饭。 他这回来,脸色臭了很多,枝子猜他被廖阿姨骂过。 枝子妈妈说:「我今晚要上班,枝子去吧,记得听话,别给廖阿姨惹麻烦。」 她是医专毕业的,那个年代,学门手艺的专科生比大学生还值钱。现今,她在不远的中心医院当护士,薪资尚可,只是很累,她一个人咬牙坚持了许多年,枝子早熟也有这个原因。这几天是请假搬家,已经收拾完了,就得回医院上班。 枝子习惯妈妈的上班时间,乖乖地应好。 枝子妈妈随便吃了点,送枝子到林家,和廖阿姨寒暄几句,便去上班了。 林家只有廖阿姨和林越泽两个人,虽是同一栋楼,他家却大许多,随处可见男生的玩具,弹弓、赛车模型、玩具枪……枝子很懂事,没有随便乱看、乱动,坐在沙发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林越泽看见,「噗嗤」笑了:「你又不是在上课。」 廖阿姨也笑了笑:「枝子,别客气,在阿姨家随便玩哈。」 林越泽把大卓牵到她身边,她才放松了点。 廖阿姨给枝子盛了一大碗饭,还不停给她夹排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 林越泽不满:「我也长身体,你怎么不给我夹。」 廖阿姨瞪他一眼,「自己没手不会夹吗?」 林越泽又沖枝子哼了声。 廖阿姨气笑了:「你比人家枝子大一岁呢,还不及人家懂事,不知道反省反省,好意思跟妹妹吃醋。」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说教法子无疑是管用的,林越泽没吭声了。 枝子吃剩的骨头,照旧是餵给大卓的。大卓胃口很好,吃得哼哧哼哧的。枝子觉得它在自己家,是怕生,所以拘谨了些。 吃完饭,枝子想帮廖阿姨收拾,廖阿姨拦住她,「不用你个小孩子帮忙,你去跟大卓玩。」 林越泽在用电视玩游戏,大卓趴在他腿边,枝子轻轻叫了它两声,它摇了摇尾巴,没动。林越泽回头看了眼枝子,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地踢了下大卓,似乎这才听见枝子的唿唤,朝她奔去。 枝子学着林越泽的手法,揉了把大卓的脑袋,林越泽玩完一把,走过来,问她:「你怎么这么喜欢大卓?」 枝子没抬头,慢吞吞地说:「因为我没朋友啊。」 别人知道她是单亲家庭,会笑她,好不容易有个不错的朋友,随着搬家,也失去了。但是大卓不会笑她,而是会舔她的手心,跟着她跑。她很羡慕大卓和他的关系。 第4页 林越泽很久没说话,枝子以为他走了,抬头却看见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枝子会察言观色,也大概知道他的心情会是什么。枝子这样的女孩,年纪小,心却透亮的,比玻璃还干净。 大卓正趴在地面,她顺着它的毛,心里也软软的,「大卓多大了?」 「一岁半多。」 「大卓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但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狗,」他有些别扭地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它出去玩。」 「真的吗?」一向说话轻声轻气的枝子,也因兴奋,拔高了音量。 「嗯。」林越泽又拿上遥控器,去玩游戏了。 廖阿姨收拾完,切了两个橙子给枝子吃,枝子吃了几瓣,看时间,七点了,就准备回家。 廖阿姨知道她一个人在家,还有些不放心:「枝子,你留下在阿姨家睡吧。」 「不用了,谢谢廖阿姨,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说到底,枝子还不熟悉他们,不敢贸然留宿,倒不是觉得不安全,而是怕妈妈知道了,会觉得难做。人情来往,她虽不懂,也知道该徵询妈妈的意见。 「行,你记得把门锁好,窗户关好,注意用电安全。」她又去叫林越泽,「小泽,你送一下枝子。」 「就一层楼,不用送了吧。」林越泽正打得不亦乐乎,游戏音效很大,轰隆噼啪的。 「没关系……」还没说完,又听廖阿姨说:「就一层楼,你还不愿意送?人家一个女孩子,楼道又没灯,你打个手电筒。」 林越泽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出游戏。 枝子不怕黑。她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可以一个人睡了,不过妈妈会给她留一盏小灯,担心她会怕。现在不会了。 上楼上到一半,枝子停住了,林越泽问:「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真麻烦。」林越泽小声抱怨,隔得近,又在楼道里,她听得清清楚楚。枝子说:「我自己去吧。」 「都说我送你回家了,我陪你去吧。」这么说着,他先下了楼。 公共厕所不远,也是红砖黑瓦砌的,很简陋。墙上用白色漆料歪斜地写着「男」和「女」两个大字,里面有灯,但很暗,还忽闪忽闪的,午夜时分很吓人。不过这个点还早,有不少人来上厕所,把里面照得亮堂。 林越泽在外面等她,天上月亮是很圆的一块,大灯泡似的。听说月亮越亮,星星越少,果不其然,天空跟黑幕似的,没有星星,也没有乌云,只一轮明月照耀,是个晴朗的好夜。他仰头望了会儿,听见枝子回来,便往回走。 林越泽照个明也不安分,把玩着手电筒,灯光束四处乱射。 很快就到枝子家门口,枝子认真地说:「谢谢……」称唿这儿打了个绊,「林哥哥。」 倒稀罕,别人都是连名带姓,或是「小泽」,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林越泽还蛮受用:「不客气。」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枝子看了会儿书,再烧热水,洗漱完,熄灯睡觉。 ☆、插pter3 假期的最后几天,枝子把书都读完了。有些是注音版的,有些是中英对照版,故事她也不一定能读懂,但会扎扎实实地看到最后一页。毕竟,借到书不容易。她恨不得把每个字每句话嚼熟了,再吞咽下去。 报导那天,正好是枝子妈妈休息的日子。她给枝子买了新衣鞋,梳着好看的辫子,想给她的新同学留下好印象。 「我的枝子真漂亮,犹有花枝俏。」枝子妈妈拉着枝子看了圈,掩不住笑。枝子的眉眼像她。 枝子没学过这首《卜算子·咏梅》,但知道妈妈是夸她,眯着眼睛笑:「妈妈更漂亮。」 两人在学校门口碰到林越泽和一个男生。 枝子妈妈热情地打招唿:「小泽,妈妈没陪你来啊?」 「我都是自己来。」 这几天,林家和郑家有过几次来往,枝子也跟大卓混熟了,看见她,大卓会亲昵地蹭她的小腿。这只金毛,是她搬家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都在一个学校,以后可以一起作伴上学啊。」 林越泽显然不是很乐意,但也不好拒绝。 枝子被妈妈带走,朱方宇问林越泽:「谁啊?」 「新搬来的邻居。」 「她长得好乖好可爱啊。」 「哼。」林越泽腹诽:可爱什么可爱,都把妈妈对他的爱夺走了。 好巧不巧,两个人还是一个班。 枝子妈妈工作的原因,无暇照顾枝子,枝子五岁多时,就找关系,上了小学。而林越泽是正常年龄上的学,故而他虽比枝子大一岁,却是同班。枝子妈妈感嘆好巧,其实一个年级只有四个班,概率不小。 知道林越泽和枝子认识,班主任忙于报导事宜,就暂时让枝子坐在他旁边。 放下书包,枝子对林越泽友善地笑了下,「林哥哥。」 林越泽没理她。他不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他印象里,班上的女孩子总是哭哭啼啼,玩游戏还喜欢耍赖,还合伙骂他们男生。 报导第一天是发新书,下午不上课,林越泽和朋友不知道上哪玩去了,枝子带大卓在院子里熘圈。 有别的小孩也认识大卓,主动和枝子一起带大卓玩。其中一个女孩叫吴可,是何阿姨的女儿,长相也随马阿姨,圆嘟嘟的。还有个男孩叫陈彦东,是马阿姨的儿子。吴可和枝子同岁,陈彦东十一岁,比林越泽还大点。 第5页 他们对乔家院子熟,玩腻了,带枝子上外头玩。 枝子奇怪地问:「为什么叫『乔家院子』?」 吴可想了想,说:「可能以前很多姓乔的人住这儿吧。」 陈彦东说:「我听我妈妈说,以前这里不叫这个名字,后来一个姓乔的大户逃难搬过来,就改了。再后来,他们都去广东做生意了,发财的没发财的,都没回来。但是这个名字一直没改。」 吴可对陈彦东很崇拜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 四五点钟的时候,有个爷爷挑着担子,扯着嗓子,吆喝着卖豆浆、豆花。陈彦东和吴可每人买了杯,枝子身上没钱,陈彦东请她喝。 「谢谢哥哥。」 吴可咬着吸管:「你跟我一起叫他东东哥吧。」 枝子点头,吴可捏她的脸,「你好可爱哦。」枝子傻愣愣的。 豆浆里掺着白砂糖,喝着甜丝丝的,又很暖和。 三个人一边喝,一边回去,林越泽一手拎着外套,满头大汗的,大卓看见他,就朝他奔过去。 「那老头还在吗?我口渴了。」他看他们一人一杯,也馋了。 枝子回头望了下,卖豆浆的爷爷已经不见踪影了。她说:「你喝我的吧。」她才喝了几口。 林越泽也不跟她讲客气,接过来,三两口喝完。那个年纪,不讲什么男女有别,两千年初,物质也不丰富,有的喝就不错了,不会计较喝没喝过。 林越泽扔了垃圾,勾着陈彦东的肩,模仿成年人的语气说:「晚上出来玩吗?」 「去哪?」 「那边不是有栋废弃的老房子吗?进去『探险』。」 「你妈妈准你出来吗?」 「她打牌呢,管不着我。」 陈彦东被说心动了,「就我们两个人吗?」 「还有朱方宇他们。」 枝子问吴可:「什么老房子?」 吴可抬手一指,说:「那边,好久没人住了,听说闹鬼,肯定可吓人了,你别跟他们去。」 枝子看过去,只看到房子的一角。这么远远地看,十分普通。 林越泽扭头说:「你们胆子这么小,才不叫你们呢。」 吴可「切」了声。 枝子妈妈给枝子买了包书纸,有小雏菊的,有hellokitty的,一本一本包好,用毛笔在书壳写上「语文」「数学」等字样,扉页写上枝子的名字。 一个晚上,枝子把语文课本上的文章都看完了。她总是在发新书的第一天这样做。枝子妈妈叫她早点睡,不然明天起不来。 枝子妈妈上白班时,就会给她做早餐,上夜班的话,要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能下班,枝子会拿钱在外面吃。 早上,枝子妈妈给她煎了饼,还塞了盒牛奶,让枝子路上喝,是她听廖阿姨说可以订牛奶,所以也订了一个月试试看。并不便宜,不过枝子在长身体,这也不算什么。 正式在新学校上学的第一天,枝子到得很早,过了很久,铃都响了,林越泽才拖拖拉拉地到教室。因为迟到,林越泽被罚站一节课。下课后,他才回到座位。 枝子问他:「你怎么迟到了呀?」 「起晚了呗。」 枝子想起他昨天说要去「探险」,心中好奇:「你和东东哥去了吗?」 林越泽「嘿嘿」地笑:「去了,可有意思了,下次带你去?」 枝子到底是小女孩儿,愈发好奇:「有什么?」 林越泽仰着头回忆,「有死猫,有乱七八糟的骨头,还有个光屁股的乞丐坐在角落,疯疯癫癫的,在唱什么歌……」 见枝子脸都吓白了,他哈哈大笑,枝子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脸色由白转红,扭过头不理他。 上数学课时,林越泽无所事事,拿笔尾那头戳她的手臂,枝子往旁边挪了挪,他又跟着戳了下,她再挪,他再戳。 他的小动作被老师看见,「林越泽,干吗呢?好好听课!」 林越泽讪讪的:「哦。」才老实没多久,林越泽又去翻她的书,「好丑,你们女孩子居然喜欢这样的。」 枝子还是不理他。 一个人的戏唱着没意思,林越泽嘆了口气,撑着下巴听老师讲课。 下课铃响,林越泽拽起枝子的手,带她下楼。枝子起先踉跄了一步,随后稳住,他走得快,她几乎是小跑着,亦步亦趋地跟住林越泽,初春的风颳着脸,像女孩子的辫子往脸上打,微微疼,还有些痒。 林越泽带枝子到校园小卖部,货物架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小零食。枝子不解其意地看林越泽。 「我请你吃,挑吧。」 林越泽说不出的别扭,他一贯不哄女孩子的,要不是怕她告状,他才不低这个头呢。 枝子的意识里,没有哪个小孩子不嚮往这些零食,可枝子只会偶尔抠出几毛钱的零花钱,买西瓜泡泡糖,或者其他的小玩意儿。口腹之慾,不足以敌过她的理智——她要攒钱给妈妈买生日礼物。她已经攒了大半年了,都是从零花钱里抠的。 现在有人说,请她吃。 枝子迟疑地问:「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林越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五毛的一块的都有,「我就这些,买得起就行。」 枝子拿了一包干脆面,一包麦丽素,林越泽见钱还有剩,又买了些泡泡糖,丢了颗在口里,剩下的都给枝子。 第6页 他们边走边吃,林越泽吹的泡泡很大,泡泡一破,把他的鼻子都粘住了,枝子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笑了。林越泽说:「不生我的气了吧?」他是指他吓她的事。 枝子愣了下,摇摇头。 林越泽皱着鼻子,「里面就是些垃圾,我还踩到屎了,被我妈骂了一顿。」 枝子又笑了,眉毛眼睛都弯弯的,脸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难怪朱方宇说她可爱。她笑起来也是内敛的,不会像吴可笑得牙都露出来。 还没上课,枝子掰了一半干脆面分给林越泽,「我妈妈说,一起吃东西才香。」 林越泽三两口吃光,拍了拍手,跑去和班上其他男生打闹了。他是闲不住的性子,上音乐课时,老师在讲台上教《虫儿飞》,他在叠纸飞机,趁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字,飞给朱方宇。 朱方宇添了几笔涂鸦,再飞回来。枝子没看清他涂的是什么,林越泽把纸揉成一团,另从练习本上撕了张,重新飞过去。结果这次没飞准,落在一个女生桌上,她捡起来,立马举起手:「老师,林越泽和朱方宇上课扔纸飞机。」朱方宇的阻止为时已晚。 林越泽又被罚站了。今天第二回。不同的是,还捎带了个朱方宇。 开学才几天,枝子就知道林越泽在老师眼里,是个多顽皮多难治的主儿。无论是被罚站,还是被骂,他总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显然是习惯了。难怪廖阿姨老念叨他不听话。 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语文老师,叫刘静,她一头长髮披散着,爱着裙装,看着很是温柔。可班上一闹腾,她凶起来,也极具威慑力。而林越泽是她批评最多的学生。 开学前,枝子妈妈拜託过她,让她照顾照顾枝子。相处下来,她也喜欢上枝子文静的性格,怕林越泽影响她,在开学第二周,把枝子调到第一排。在大部分人眼中,一二排属于好学生的专座;在差生眼里,是被鄙视的一群人——他们认真听课、写作业、积极回答问题,以及跟老师打小报告。 就这样,枝子和林越泽为期不足五天的同桌关系,结束了。 ☆、插pter4 枝子的新同桌是个女孩子,叫何芳馨,瘦瘦的,脸上还留着婴儿肥,个子和枝子差不多高。 何芳馨不爱讲话,枝子和她认识半个月,也没说过几句话,说话的契机是,有次她没带作业回家,忘了写,枝子借她抄,让她逃过一劫。后来写作业,遇上不会写的,她们会一起讨论。上厕所一起,买零食分着吃,体育课跳橡皮筋、丢沙包,女孩子的童年友谊其实很简单。 何芳馨是枝子在学校交的第一个朋友。 周末时,吴可常常在楼下叫枝子下来一起玩,陈彦东一般都会在她身边,有时候,还会叫上林越泽。游戏分组,枝子十次有八次是和林越泽一组。因为吴可喜欢黏着陈彦东。 枝子妈妈工作忙,廖阿姨常常叫枝子去他们家吃饭,枝子也得到了林叔叔——他是一个长相敦厚,身材高大的男人——的喜欢,和林越泽本该很熟,可不知为何,枝子打心底有些怕林越泽。可能第一次见面,林越泽皱眉、不耐烦的样子,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林越泽其实对枝子不凶,就是皮,时不时扯下她头髮,朝她扔纸团,还嘲笑她。 院子里的孩子都知道枝子没有爸爸,不知谁带头,说她是「没爹的孩子像根草」,被林越泽听到,他登时换上凶神恶煞的神情:「谁再说,我打爆谁的头。」 他脚踩在砖块上,姿势摆得气势十足,「谁不服,找我单挑。」 林越泽算是个小孩子王,那以后,就没人再敢说了。 枝子妈妈听说后,感慨了句:「这孩子还挺会护人的。」大院里人杂,孩子随父母,也是鱼龙混杂,她就是怕枝子会被欺负,会混坏,才让枝子少和他们玩,现在有林越泽顾着,她也能稍微放点心。 一个月的时间,枝子和乔家院子的同龄孩子混熟了,放学和女孩子们跳房子、跳橡皮筋、跳长绳,陈彦东他们呢,玩卡片、弹珠、弹弓、玩具枪之类的。 林越泽干干净净地出门,灰头灰脑地回家,挨过廖阿姨不少骂。他倒聪明,知道她喜欢枝子,还拿枝子当掩护,搞得她有气也不知道怎么发。 时间悄悄地流逝。 仲春,枝子妈妈生日。枝子把偷偷攒下的钱拿出来,准备给妈妈买礼物。 自从廖阿姨知道枝子和林越泽同班后,就让林越泽和枝子一起回家。枝子说要一个人走,林越泽问她去哪儿,她照实说了,林越泽说:「那种地方东西贵得很,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枝子便跟他走。 去的地方不近,要坐公交车,枝子和林越泽一人投了五毛钱,找位置坐下。 枝子头一回脱离妈妈坐公交,有点怕。林越泽说:「又不会把你弄丢,怕什么。就算丢了,反正我还在。」 他这么一说,枝子心里便稳妥了些。 她趴在窗边,向外面看,她谨记妈妈的教导,没有把头和手伸出去。车子摇摇晃晃的,充斥着柴油的气味,枝子问林越泽:「你头晕吗?」 「不啊。」林越泽摇头,像意识到什么,越过枝子,使劲把她那侧的窗户推得更开。 风吹着,好歹让她舒服点。 好在没太多站,枝子忍住呕吐的冲动,跟着林越泽下车,过了两道斑马线,到了一个大市场。 第7页 这里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街面不宽,穿梭的都是摩托车和行人,街边有很多小贩挑着担子卖菜、卖水果,还有卖酥糖、烧饼,等等的。但卫生环境并不好,弥散着一股鸡鸭屎粪和腐烂菜叶混合的味道。 这个点人很多,枝子怕和林越泽走散,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 林越泽问枝子:「你想给你妈妈买什么?」 「买双鞋。」妈妈一双鞋已经穿了很久了,她前些天还看见妈妈在补。 林越泽惊嘆:「哇,你这么有钱。」 枝子摇摇头,「没有很多钱。」她把一叠钱从书包里掏出来,「只有这么点。」钱很碎,大部分是一块五块的。 林越泽让她赶紧把钱收起来,免得被人偷了,她正要收回,他又说:「放我口袋吧,有拉链。」 「谢谢林哥哥。」 女鞋店有好几家,枝子凭着记忆,挑选着和妈妈鞋子差不多的款式。销售员看见两个小孩子来买成人鞋,都觉得好玩,还逗他们两个人。走了几家店,终于看见一双还不错的,一问价格,超出枝子的积蓄不少。 枝子恳切地说:「阿姨,能不能便宜一点?我没那么多钱。」 林越泽附和道:「虽然她的钱不够,但是她孝顺妈妈的心可是无价的。阿姨,你把这双鞋卖给她,就是在做好事,老天感动了,以后会眷顾你的。」 销售员阿姨被逗乐了,「你个小屁孩上哪学的这些话呀?」 林越泽一本正经地说:「阿姨你太漂亮了,看见你就说出来了。」 「嘴巴这么甜,长得还帅,以后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欢。」销售员乐不可支,「行吧,卖给你,以后多来给阿姨做生意哦。」 枝子诚恳地,用力地点头。 「你妈妈穿多少码的呢?」 枝子拿出一张纸,上面有她描的鞋底的轮廓。 销售员比照了下,36码的,夸奖说:「丫头真聪明。要是小了,可以拿来换哦。」她包装好,又退给枝子两块钱,「路上买点糖吃吧。」 「谢谢阿姨。」 枝子买了瓶可乐,她喝了几口,再给林越泽喝。他三两口就喝完了。枝子抱着鞋盒,打了个汽水嗝,心满意足,身子都摇晃起来。 林越泽说:「我还以为你喝的是酒呢。」大人喝醉酒,走路就像她这样。 枝子乐呵呵的,酒窝露出来,憨憨的样子,更像醉了酒。 春风暖暖的,拥挤不堪的人群里,他们两个人紧紧地挨着走。 枝子到家后,把鞋子藏在床底下,怕妈妈扫地会发现,抢着干活。第二天早上,双手捧着递给妈妈:「妈妈,生日快乐。」 枝子妈妈赶着上班,打开看了一眼,亲了亲她的额头,「谢谢宝贝。」又叮嘱她几句,鞋盒放在地上,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枝子看着看着,眼泪掉下来。她擦了擦眼泪,回房间写作业。 中饭枝子是在林家吃的,她一会儿看林越泽打游戏,一会儿带大卓去熘圈,快到晚饭点,迟迟不回家。廖阿姨便把她留在自己家吃饭。 到七点,枝子还没回来,枝子妈妈来林家找她。她摸着大卓的头,不作应答。 廖阿姨奇怪道:「枝子,感觉你今天一天都不开心,怎么了吗?是不是小泽又欺负你了。」 林越泽嚷嚷:「我什么也没干!」 枝子妈妈细想了下,明白枝子为什么和她怄气,她无奈地笑了下,「是我惹她生气了。」她蹲下来,拍着枝子的背,「是妈妈不对,你送的鞋妈妈试了,很喜欢。」 枝子气消了些,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嗯,妈妈你喜欢就好。」 「妈妈买了蛋糕,拿下来,和廖阿姨、小泽一起吃好不好?」 「嗯!」 林越泽眄着看她,「听见有蛋糕吃,就开心了?没用。」 廖阿姨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枝子妈妈说:「你生日我都不知道,不然你在我们家吃顿饭也好啊。」 「平时我都不过生的,要不是枝子送我礼物,我都不记得今天生日。」 「有个贴心小棉袄就是好,我这小子,别说给我送礼物,不惹我生气就行了。」 枝子跑上楼,把蛋糕拿到林家,枝子妈妈手持塑料刀,切开蛋糕,顶上的巧克力牌给枝子吃了。 林越泽嘴上嫌弃枝子贪吃,自己吃起来,也是大快朵颐的,奶油都沾在鼻尖上了。 蛋糕不大,大部分是两个孩子吃的。 廖阿姨想起来:「枝子和小泽都是四月生的吧?」 「枝子是廿七。」 「小泽廿一。哎,两个人隔得这么近,到时候一起庆生吧。」 林越泽不乐意,廖阿姨说:「抗议无效。我都想把枝子换过来当女儿,你有的过就不错了。」 林越泽气得吹鬍子瞪眼的。 阳历五月,枝子和林越泽过生日,林爸爸从外地赶回来,送给林越泽一套积木玩具,枝子则是条裙子。 两个孩子闭上眼睛许愿,枝子希望妈妈可以健健康康的,她每年的愿望都是如此;林越泽希望爸爸可以常回来。林爸爸在外地做生意,做的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一年下来,只能见到爸爸几回。 他们一起吹灭蜡烛,接着,枝子递给林越泽一幅彩色蜡笔画,「林哥哥生日快乐。」 上面画了他,还有她自己、朱方宇、陈彦东、吴可,他是最高的那个,旁边还有栋房子、青草地,上头画着白云、太阳,几个大字:祝林哥哥生日快乐。笔触很稚嫩,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写上去的,透露出这个女孩可爱的认真。 第8页 林越泽愣了下,他没想到枝子会给他送礼物,他什么也没准备。 枝子毫不介意,说:「没关系啦。」 林越泽憋了会儿,说:「那……你也生日快乐。」 蛋糕他们吃不完,拿去分给了吴可、陈彦东这些院里的孩子。 分完后,他们踏着月光走回家。 枝子开心地指着月亮:「林哥哥,你看,好漂亮。」十五过去几天,月亮被咬掉一个大缺口,仍是很亮。 林越泽赶忙把她手扒拉下来,「不能指月亮,会被割耳朵的。」 枝子懵懵懂懂地信了,摸了摸耳朵,后怕着:「哦。」 从那天开始,枝子和林越泽都是四月廿四这天一起过生日。 ☆、插pter5 转眼到了六月底,期末考完,开家长会。 枝子妈妈和廖阿姨一道去的,回来却是两种反应。 枝子妈妈买了份豆花奖励枝子,「刘老师说你学习很认真,你的同桌是叫何芳馨吧?老师说你们一起进步,很值得班上同学学习。」 廖阿姨差点举起扫把,臭打一顿林越泽,「天天在学校惹祸,考试也不好好考,你看看人家枝子,双百分呢!你再看看你!」 林越泽不服气:「吴可才七十多呢。」 廖阿姨气笑了:「你是学好样,还是学坏样?」 「我要告诉马阿姨你骂吴可!」 「……」 很快放暑假,枝子妈妈又替枝子借了书,这回有儿童读物,里面有插画,枝子很喜欢,整天抱着书读。除了读书,就是写作业,很少出去玩,被院里的叔叔阿姨当做例子,口口相传。 枝子妈妈问她,想不想出去学点特长,比如跳舞,画画之类的。 枝子下意识地摇摇头,她只觉得要花很多钱,而妈妈供她上学已经很辛苦了,她不能加重妈妈的负担。 枝子妈妈说:「小泽去上作文班,要不然你和他一起吧?老师说你作文写得不错,培养一下,以后可以参加作文比赛。」枝子还是犹豫,妈妈极力劝说着:「一天上两个小时,一个星期上两次,很轻松的。」 文学对枝子而言,是个模煳的概念,但她仍不知不觉地,被它所吸引,它是她贫瘠的生活里,最物质丰饶的一个角落,她可以去那儿,啜饮清泉,嚼食盛馔,酣然大睡,而「作文」,则与文学有密不可分的联繫。故而,枝子答应下来。 枝子和林越泽每周四周五下午两点半,一起去上课。这个时间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树上的蝉也不堪其热,奋力地、聒噪地鸣唱着,炙热的阳光明晃晃的,晒得地面滚烫,隔着凉鞋底,脚底板也烫得不行。等走到作文班,枝子刘海都湿得黏在额头上。 林越泽最喜欢买盐水冰棍,一边走,一边嗦。枝子不知道他怎么总是有零花钱,明明廖阿姨给的也不多。枝子问他,他坦诚相告,「玩游戏赢的,一把几毛钱,陈彦东输得最多。」枝子点点头,表示懂了,林越泽又警告她:「不准跟我妈说。」 枝子掌握了林越泽的秘密,却不会以此当做把柄要挟他。但林越泽会时不时请她吃冰棍,像是封口费。 枝子腿短,总是落在林越泽后面,林越泽说她像个跟屁虫,催她走快点,可她走着走着,又跟不上他了,林越泽就懒得再说。 他们就这么口里咬着冰棍,一前一后地走着。 那天枝子妈妈上夜班,外头风大,凉快,枝子和大家在外面玩,出一身汗。走到家门口,才发现忘记带钥匙了。 枝子去二楼敲林家的门。是廖阿姨开的门,林越泽在看电视。枝子瞥了眼,正好看到一个殭尸突然从墓碑后跳出来的画面,她吓得尖叫了声,大卓被她惊得站起来,茫然地向她看去。 廖阿姨忙把电视关了,枝子仍心有余悸。 林越泽嘟囔着:「胆小鬼。」 枝子没有换洗衣服,廖阿姨翻出林越泽去年的衣服给枝子换上,还算合身。脚上穿的拖鞋,也是林越泽的,大了两码,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 「小泽的房间朝南,舒服些,你和小泽睡吧。」 林越泽房间比她的大许多,还有个书柜,虽然上面大部分是他的玩具。东西摆放得凌乱不已,廖阿姨简单收拾了下,才走出房间。床尾地面铺了条毯子,大卓趴在上面睡得正熟。 吊扇唿唿地转着,窗外偶尔传来一阵风,带来丝丝凉意。 林越泽和枝子一起上床睡觉,两个人都涂了花露水,地上还燃着蚊香,香气盈满整个房间。 枝子却睡不着。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幕画面:殭尸脸色惨白,脑门贴着黄色符纸,两臂伸直…… 不知翻来覆去了多久,枝子越想越怕,她戳了戳身边的林越泽,后者毫无反应,她又小声唤道:「林哥哥。」 林越泽被吵醒,音色含煳:「干什么?」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林越泽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她蜷缩成了虾米,像要哭出来,他一下子清醒了,「你怎么了?」 「我怕……」声音都带着哭腔。 他想到之前她被电影吓到了,好笑:「那是假的,人演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枝子还是怕。 林越泽想着法子,「你想吃东西吗?」 「太晚了。」 第9页 「那要不然我唱歌给你听吧?」 「唱什么?」 这学期老师也就教了几首歌,他记得的,就两首,一首《虫儿飞》,一首《鲁冰花》。他学着妈妈以前哄他睡觉的动作,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唱起来:「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与此同时,外面的蝉声依旧不分昼夜地喧闹着。风把云吹开,露出漫天繁星。 一不留神,蝉声就鸣唱了整个夏天,以及所有童年的夏天。 新学期开学,枝子就五年级了。枝子的同桌还是何芳馨,不同的是,多了个新同桌——吴可。她之前就读的小学离乔家院子远,接送不方便,这学期才转过来。 除了吴可,还有几个人转进他们班,教室空间不够,座位排得更密了,採取轮换制度,让后排的人,也有坐到前排的机会。 一人多,在教室里吵起来,就闹嗡嗡的,尤其是老师不在的时候,吵得简直能掀了天花板。但很神奇的是,枝子能静得下心写作业。她几乎不把作业带回家,因为都能在学校写完。何芳馨受她的影响,也这样做。期中考试,她们成绩都很不错。 轮换着,林越泽坐到了她们后面。吴可就喜欢反过头,和他们说话,聊动画片,聊漫画,枝子插不上话——她家没电视,她也不看漫画。 那天,林越泽上数学课和同桌说话,被老师点名,他回答不出,用笔悄悄地戳枝子的背心。老师看见了,便说:「郑枝子,你替他回答。」 枝子答案停在嘴边,又觉得不对,低下头看草稿。这么两秒钟的时间,气头上的老师认定她不会,叫了下一个人。枝子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以为危机解除,林越泽一屁股坐下去,老师吼道:「让你坐下了吗?」他重新站起来,和枝子一直站着,直到下课。 刘静知道后,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先是对枝子说:「你平时上课很认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枝子摇头,「没有。」 「以后上课多认真听课。」 「好。」 刘静转头对林越泽说:「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了,回家让你家长明天来一趟。」 「哦。」 刘静被他无所谓的态度再次气到:「你就不能上课安分点吗?我的课你也是管不住嘴巴,一个男孩子,嘴巴怎么那么碎呢?」 她念叨了半天,才想起来枝子还在。她双手交握,垂在身前,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别提多乖。看见她,刘静气都消了一半。又正好打铃,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上课。 放学后,林越泽说他妈妈要做炸排骨,请枝子去他家吃。枝子知道他是想拉她帮他挡箭,但也答应了。 果不其然,林越泽一提要请家长的事,廖阿姨就大发雷霆,大概是赶上她心情本就不好的时候,这次的火发得格外的大。她抄起扫把,朝林越泽挥过去,打了一下,抽得林越泽嗷嗷叫,杀猪似的,第二下被人挡住了。 是枝子。 她的小手抓着扫把杆,小声恳求着:「阿姨,别打林哥哥。」 廖阿姨瞪着林越泽:「就会耍小聪明,让枝子帮忙。人家还是你妹妹呢,你好意思吗?」 林越泽嘀咕:「她要是会挨打,我也帮她啊,又没给我机会。」 廖阿姨气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天天惹事?我要是有这么乖的女儿,我才捨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呢。」 林越泽大喊:「那你认她当女儿,别要我了呗!」像积压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说完就跑出去了,门撞得咣当响。 枝子看傻了,愣了下,紧跟着追上去,「林哥哥!」速度之快,廖阿姨喊都没喊住。 林越泽跑到楼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夜色下,看着可怜又无助。 枝子以为他哭了,安慰他:「林哥哥不哭,廖阿姨就是说着玩的。」他不做声,她又说:「要不然,我帮你和廖阿姨说,是我害的你……」 林越泽笑起来,「郑枝子,你好笨啊,我才不会哭。」他抬起头,果然一滴泪都没有。 枝子也没生气,反而松了口气:「哦,你没哭就好。」 无论他妈妈在他面前说过多少遍,枝子多么乖,多么懂事,林越泽都没感觉,这一刻,像打通任督二脉,灵光乍现似的,突然真正意识到,她真的很乖,很懂事,脾气也好。 林越泽突然冒出个坏念头,想看看怎么惹她,她才会生气。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摁下去了。枝子对他这么好,他不能欺负人家。 枝子拽了拽他,把他从石头上拽起来,「回家吧。」 「哦。」 ☆、插pter6 那天上午,刘静和廖阿姨在办公室聊了半节课,廖阿姨要走时,特意经过他们班。往窗户里望,林越泽撑着下巴看黑板,不晓得是发呆还是听课。她嘆了口气。 下午上体育课,是不用教授任何东西的,老师只须顾着他们的安全。一个星期一节的体育课,成了他们最期待的时候。 枝子回教室拿东西,在追逐打闹的人,没注意过道的她,勐地从背后撞到她。她直挺挺地向前扑,「咚」的一声,额头撞到桌脚,那瞬间,枝子脑袋都懵了。 林越泽把那个人撞开,扶枝子起来。 枝子被撞的地方红肿起来,疼得眼泪掉下来,林越泽哄着她:「我陪你去找老师。」 第10页 操场上人很多,根本看不见老师在哪儿,去办公室,刘静不在,学校又出不去,林越泽急死了。枝子泪止住了,吸了吸鼻子,说算了,回家再上药吧。 林越泽暴躁得很,冲去那个男生的桌子前,狠狠地踹了一脚,他没反应过来,「干吗林越泽?」 「你把枝子撞伤了。」 他看了眼额头越肿越高、脸上犹带泪痕的枝子,「哦,对不起。」 林越泽憋着一股气,总觉得不能这么放过他,他甚至想把他的脑袋往桌上撞出这么个包来。枝子拉了拉他的衣袖,「算了,林哥哥。」 枝子是这么个好脾气,她说算了,林越泽能怎么办呢。 枝子妈妈上晚班,药是廖阿姨帮枝子上的,担心她有轻微脑震盪,廖阿姨叮嘱她这几天不要出去玩了。 于是,周末放假,枝子也一直在家里。 怕枝子无聊,林越泽带着大卓和一盘跳棋上楼找枝子。枝子妈妈休息,那时出门买菜去了,他们两个坐在枝子的小床上下棋。枝子不会玩,还是林越泽教她的。 枝子很聪明,玩了几把熟悉之后,就能赢了林越泽。他嘴硬:「还不是我让你。」 又玩了两把,还是枝子赢。林越泽耍赖:「不玩了不玩了,我去换五子棋。」他抱着棋盘,蹬蹬蹬跑下楼,又带着盒五子棋上来。 林越泽带了他各式各样的玩具,积木、小车、悠悠球等等,陪枝子玩了两天。陈彦东他们来叫他,他也没下去。搁以往,他是整天在外头野的。 过了几天,枝子的肿包终于消下去了,林越泽也没再坐在她们后排。 枝子第一次对林越泽发脾气,是因为他弄坏了她的书。 那年寒假,枝子考得好,妈妈奖励了她一本崭新的《城南旧事》,她很喜欢故事里的英子,也很喜欢那句「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枝子没有爸爸,她从记事起就知道。她见过爸妈的结婚照,被妈妈收在杂物箱里。那个男人太陌生,陌生到她会怀疑:这就是爸爸吗?她没问过爸爸去哪儿了,在她心里,默认爸爸去世了。所以,她要自觉承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 林越泽她桌上看见了这本书,一时兴起,说要借去看看。 枝子让他不要弄坏了,他答应得好好的,还回来时,书的封面却多了几道污渍。是他吃东西时,溅上的油。枝子使劲擦了擦,用橡皮也没用。 枝子放弃了,怒气也酝酿够了:「林越泽,你赔我书!」 林越泽吓了跳,「不就是本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以后再也不借你书了!」枝子把书收进书桌抽屉,几天都没理他。 林越泽向来有几块零花钱,就花几块钱,哪来的钱买书?他只好想法子搞钱。 他破天荒地说要帮忙做家务,廖阿姨惊大于喜,他掰着手指头说,洗一次碗、拖一次地五毛,洗一次衣服一块。 感情还是明码标价的啊。尽管他搞得不像样,廖阿姨还是给了他钱,权当鼓励。 林越泽又找到院里的小伙伴,把自己一些玩具贱卖掉,还帮大人跑腿买烟之类的。 廖阿姨知道他的举措,问他要钱干吗。平时没短他的零用,怎么还缺起钱了。他却不肯说。 几天下来,当真让他赚到一本书的钱。他揣着钱去新华书店,找到《城南旧事》,不过封面和枝子那本不同,他买下了,又去买了一把糖果,当做赔罪。 去敲郑家门时,难得的,林越泽感到忐忑。 家里只有枝子一个人在,她扬声问:「谁呀?」 「是我。」林越泽补充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枝子说:「我不要。」 「你不是要我赔你书吗?」 林越泽听见屋里有些小响动,接着,铁门被打开。 枝子接过书和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她其实已经不气了,还觉得自己对他太兇,就是不知道怎么和林越泽和好。 林越泽煞有介事地说:「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不然我也要生你的气了。」 枝子学着他以前的语气,「哼」了一声。 两个人就算和好了。 临近春节,枝子在林家吃年前最后一顿饭,晚上一起看动画片,林越泽问枝子去哪儿过年。 枝子说,她就留在家。她妈妈是护士,过年只有轮休。搬家之前,她和妈妈窝在特别小的单间,没有取暖设备,很冷;搬家之后,或许可以不一样。 林越泽说他要回老家。 枝子问他老家是什么样子的。 林越泽说,很多泥巴路,鞋子会沾得很脏,奶奶家养了鸡鸭,到处都是它们拉的屎,集市很多人,也很挤…… 他絮絮叨叨地描绘着,他显然不是个好的叙述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颠三倒四的。枝子眨巴着眼睛,拼凑着,想像语言背后的真实场景。应该是个,乱糟糟,却鲜活的世界。 冬天夜晚来得早,也适合睡眠。 枝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廖阿姨试着叫了下她的名字,她模模煳煳地应了声,看样子是睡死了。廖阿姨脱掉她的外套、毛衣和棉裤,把她放进被窝里。 那天,枝子做了个梦。 梦里,她和林越泽手拉手走在雪地上,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村落间燃着炊烟,层叠的峰峦白了头。他们走进一间屋子,七八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有的嗑瓜子,有的剥橘子,聊着天,好不热闹。 第11页 她没读过「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这句,却觉得,能这么团聚,真好。 林叔叔从外地赶回来,带着廖阿姨和林越泽回老家过年了,大卓寄存在枝子家。 人陆陆续续地走了,拖家带口的,中国人那些年过年似乎一向如此。火车,大巴,挤满了人。某个人口密集的地方走空,某个人口稀疏的地方来满。人们对家乡的归属感,体现在春运的繁忙上。 乔家院子一下就变得空旷。 枝子妈妈准备了些袋装泡面,方便她不在家的时候,枝子能餵饱自己。 大年三十那天,枝子妈妈陪枝子吃了顿年夜饭,又得回医院值班。 每年过年,除了年夜饭,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件新衣裳,仿佛是一个仪式。今年枝子的新衣服是粉色的棉衣,帽子上,还有一圈绒毛,穿着很暖和。 以往,枝子一个人待着,家里一切都是冷冰冰的,大卓的到来,增添了一抹热闹气息。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再过几天,林哥哥、吴可他们就回来了。这么想的时候,她觉得一个人在家,也没那么难熬。 没有电视,书也读完了,枝子会找些事情,给自己消遣。比如说:遛大卓,写作文。去年暑假上的作文班的老师,在结班时,还给枝子颁发过奖状。虽然,那个奖状并无实际意义,却是枝子一枚骄傲的勋章,被她贴在自己房间的墙上,还有三好学生奖状。 还比如,自己和自己下跳棋。林越泽临回家前,把很多玩具留给她。可一个人玩起来也没意思。 唉,好想他们。 林越泽刚到家没几分钟,就跑上楼找枝子了。彼时,她还窝在被子里。他哐哐哐地敲门,要不是枝子妈妈素来起得早,也要被他扰得人仰马翻。 「枝子枝子!」他嚷着,枝子在床上翻了个身,被他吵醒,却起不来床。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是他从乡下带来的红薯干、锅巴,还有各类酥饼、酥糖。 林叔叔和廖阿姨紧跟着也进门来了,手上提着年礼。枝子妈妈怪不好意思的:「怎么送这么多东西呀。」 「大过年的嘛。」 枝子妈妈喊着:「枝子,快起床咯!」 林越泽还带了不少炮仗,拉着枝子下楼玩。三个大人在楼上聊天。不少小孩子回来,在院子里一起玩,炸得噼里啪啦的。 地上有废弃的玻璃瓶,林越泽往里面丢进一个炮仗,再飞快跑走。过了几秒,发出「嘣」的一声响,瓶子没碎。第二次,多放了几个,瓶子炸碎了。他们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比如往水洼里扔快炸的炮仗,炸起一朵水花;在沙堆上插一支炮仗,点燃,那一块会炸出个洞。 枝子和吴可胆子小,在一边玩相对安全的仙女棒和摇花。 玩到中午,枝子和林越泽心满意足地回家。 除了林叔叔、廖阿姨,马阿姨、何阿姨等几个平时和枝子妈妈关系不错的阿姨也来了。小小的屋子,一下装满了人。 枝子妈妈一个人下厨忙不过来,廖阿姨便去厨房帮她。 外间男人抽菸,女人唠嗑,小孩子们进枝子房间玩。小孩子聚在一起,容易发生争吵,一个哭起来,带动另一个,争得不可开交,陈彦东自诩是大孩子,也哄不过来了。最后还是大人干预,才平息下来。 枝子家桌子小,不够这么多人坐,林叔叔从自家搬来个小桌子、几条凳子,让小孩子们坐一块吃。 甜丝丝的饮料,热腾腾的饭菜,红扑扑的脸蛋,还有满桌子的人,这才是过年。 枝子家第一次这么热闹,她很开心,哪怕记事起,没有经歷过一大家子人团圆,她觉得这样也很好了。 ☆、插pter7 枝子和妈妈没有回家过年,小姨却找上门来。枝子对这个小姨的印象很少,只是在很仓促中,见过她几回。 小姨比妈妈小,看着比妈妈还大几岁,头髮里还夹杂着肉眼可见的白髮。那是一张,饱经生活的磨难的脸。这是枝子对小姨的第一感觉。 小姨坐几个小时大巴,又搭半个小时公交,才找到枝子家。她带了一蛇皮袋的东西,妈妈一一捡出来,腊肉、冬笋、白菜、白萝蔔……都是农产品。她摸摸枝子的头,「枝子都这么大啦?读几年级了?」 枝子说:「五年级。」 「哦,成绩好吗?」 枝子老老实实报了自己的成绩。 小姨笑了下:「那你好好读哦,以后争取上个清北什么的。」 大人们总爱提清北,仿佛中国就这两所大学,而小孩子对于这两个名字的概念,就像某座城市,简单得只要收拾好行李,动身就能去。 枝子觉得小姨像在没话找话,但也配合着她。 枝子妈妈收拾好东西,坐下来,小姨松开手,端起茶杯,说:「姐,现在还在医院?」 「嗯,市人民医院。」 「挺好的,你一个人带着枝子,日子过得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过得去。枝子很懂事,也让我省很多心。」 「你也是有福气,生了个枝子这么听话的女儿,不像我家那个,成日里让我操心。就前阵子,逃课出去玩,还把腿给摔了,送去县里的医院,又花了不少钱……」 枝子妈妈沉默地听着。 枝子从小姨的叙述中听出来,她生了个儿子,比枝子大,皮得无法无天,成绩也不好,打算等到初中毕业,送去中专。又说到她老公,没出息,喝酒打牌吸菸,就靠她一个人。 第12页 大概是觉得枝子小,说起这些,小姨并没有顾虑。 林越泽听见屋里有陌生人的说话声,只把一个头探进来。枝子妈妈看见了,提醒她,「小泽来找你玩了,你去吧。」 枝子看了眼小姨,又看了眼妈妈,出去了。 林越泽问枝子:「那是你的亲戚吗?」 「是我的小姨妈。」 「你不喜欢她吗?」 枝子摇摇头,「没有,我跟她不熟。」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每次来,她都会带很多东西,每次走,枝子妈妈会给她钱。枝子无法衡量哪个更贵重,但妈妈见到她,不会特别开心。 「你怎么会跟你的小姨不熟?」 枝子也有些茫然,「我没见过她几次。」 林越泽皱了皱鼻子,故作老成地说:「你妈妈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枝子突然想去那栋废弃的房子里看看,去年林越泽和陈彦东等人去探险,说里面没什么。 吴可也奓起胆子,跟着去。 进去要翻过一座塌掉一半的围墙,他们几个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上去易,下来难。墙头距离地面一米多,林越泽、陈彦东两个男生利利索索地跳下去,枝子不敢。 林越泽朝她伸出手,「别怕,我接住你。」 枝子蹲下.身子,深唿吸,向下一跳,落地后,惯性地向下跪,林越泽扶住了她。 吴可还在上面嚷嚷:「你也接我一下。」 「让陈彦东接你。」林越泽拉起枝子走了,只剩陈彦东留下来。 地上长了很多杂草,有的长过膝,还有碎砖、玻璃瓶、食物包装袋、废弃家具、飞过的鸟儿拉的屎。 室内很空旷,窗户蒙了厚厚的灰尘,墙上用粉笔涂抹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天花板角落结了蜘蛛网,像废弃了很多年,有个屋子外头,甚至有燕子筑了巢。 但据陈彦东说,也就去年才搬空。而废弃这么久,是因为房地产老闆跑了,还没动工,项目就停了。林越东压着嗓音,「说不定,那个老闆就是在这里跳了楼。」 冬日天气阴,加之一楼光线不好,一阵风吹过,冷飕飕的,确实有些阴森。而且,还有老鼠蹿出来,叽叽地叫。 林越泽不知从哪儿捡了根长铁棒,敲了下铁质门框,「哐」的一声,在屋里震出回声。 吴可被吓到了,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喊着:「林越泽,你找死啊!」 林越泽颠了颠手里的铁棒,「你看谁找死。」 吴可躲到陈彦东背后,「东东哥,你保护我!」 枝子觉得他这样子,像成龙电影里的反派。但他下一秒又笑了出来,分明还是个普通的男孩子。她把他的铁棍夺走,扔到一边,说:「林哥哥,别吓她。」 林越泽愣了下,「哦……」 吴可哈哈大笑,「你不听东东哥的,居然听枝子的,以后我找到『保镖』了,看你还吓我!」 「切。」林越泽翻了个白眼。 枝子问:「你们去过楼上吗?顶楼呢?」 「你想去看看吗?走吧。」 吴可拽住枝子,「别别别,一楼就这么吓人了,别上去了。」 她闹着要走,估计真的是被林越泽那一棒子吓到了,其他人没法子,只好翻墙回去。 走时,枝子回头看了眼,说不上来缘由,她觉得自己还会再来。 她们家搬来乔家院子一年,到处都是人留下的痕迹。可这里不是。它僻静,荒芜,且充满神秘感。枝子不知道她嚮往的是什么,或许只是童年里,某种成长过程中,带来的想要逃避的念头。逃避责任,逃避期待,只是与最简单的东西亲近。 回到家,小姨已经走了。妈妈眼睛红着,像哭过。 桌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相册,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里面的人,有妈妈,或许还有年轻时的小姨,除此之外,枝子都不认识。 枝子妈妈抹了把脸,把相册收起来,去做饭了。 油爆香时,枝子看着妈妈的背影,想起林哥哥的那句「你妈妈是个有故事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每时每刻,都有故事在发生,他们今天去那栋废房,也是段故事。 但林越泽说得对,妈妈经歷过很多事情,用这几个字来形容,最简洁,也最恰当。 饭桌上,枝子问妈妈:「小姨不留在我们家吃饭吗?」 「她还有事,先走了。」 「你给小姨钱了吗?」 枝子妈妈避而不答:「小孩子,别操心大人的事。」 「哦。」 枝子猜妈妈还是给了小姨钱,小姨提到伤腿去医院,就是个线索。她一点也不希望再看到小姨。 寒假结束,回到学校,又过起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 枝子妈妈将枝子送去学舞蹈、学画画,似乎是听同事谈论起,女孩子就得学些这样修身养性的特长。 周末能和吴可他们一起玩的时间就更少了,但上学日早上会等林越泽一起去学校——他每天早上都匆匆忙忙的,抓起早餐就走,在路上就能把早餐吃完。因为有枝子等他,他几乎没迟到过。 到了五月,是枝子和林越泽的生日。这一年的四月廿四,正好是小满,而且是周末。 枝子十岁了,算是大生。枝子妈妈和廖阿姨商量了下,带他们俩去全市开的第一家肯德基过生。 第13页 肯德基人很多,都是大人带着小孩子,廖阿姨排许久的队,端盘子回来,还感嘆着:「这些洋把戏,东西没多少,还这么贵。」 他们买了两份套餐,送了一个铁臂阿童木,一个哆啦a梦玩具。林越泽说他不稀罕,让给枝子了。汉堡、薯条什么的,他们都是第一次吃。正因为太新奇,反而什么味道也没记住,只是吃得很饱。 这里还设有抓娃娃机,林越泽和枝子换了几块钱硬币,兴沖沖地去抓娃娃。 廖阿姨看着两个孩子活泼的身影,问枝子妈妈:「没打算再找一个?枝子这么懂事,肯定能理解的。」 枝子妈妈搅着杯中的冰块,「我是怕对方对枝子不好。」 「也是,毕竟不是亲生的。要是碰见了合适的呢?里里外外的,多一个人分担,终究要好些。」 枝子妈妈笑了笑:「再说吧,我一个人养枝子,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几个币用完,他们空手而归,一行人回家。还没走到楼下,林越泽说要和枝子去另外一个地方。 廖阿姨叫他:「去哪啊?」 「妈你别管。」 「这孩子。」廖阿姨见他们越跑越远,终究不放心,「别乱跑,注意安全!」 「知道啦!」 「早点回来!」 他们已经听不见了。 林越泽神秘兮兮地把她带到废房,还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被牵着走了一段路,在一处平地,他才松开手,枝子看见地上摆了一排火树银花。他飞快地点燃,它们同时燃放,格外好看。 「好看吗?」 枝子眼里倒映着火光,笑意变得更明媚,「好看。」 「你许个愿,这个比蜡烛大,肯定更管用。」 还有这种说法?「林哥哥你不许吗?」 「这是我给你点的,当然是你许。」林越泽催促道,「快许快许,不然马上就熄了。」 枝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念:希望妈妈和林越泽都开心、平安。睁开眼的一瞬间,火光熄灭了。 回到家,枝子看见空荡荡的柜子上,多了台电视机。她惊喜地叫了声。原来这个才是妈妈给她的生日礼物! 除此之外,还有台dvd,枝子妈妈不知道她喜欢看什么,动画片、电影各买了几张碟。 枝子妈妈拍了拍她的脑袋,「以后你就不用蹭小泽家电视啦,我们也可以一起看。」 枝子抱紧妈妈,在她脸上亲了口,「谢谢妈妈!」 ☆、插pter8 枝子某一天发现,林越泽又长高了些。她现在要踮起脚,才能勉强和他一样高。大卓两岁多了,也长大了。仿佛只有枝子没什么变化。林越泽嘲笑她是个小矮子。 廖阿姨安慰枝子:「你是年纪小,发育得慢,过几年就能长高啦。」 听说游泳能长高,枝子和林越泽暑假一起去游泳。 林越泽下了水,游鱼一样灵活,不像枝子,从岸边小心地滑入水池,抱着个游泳圈不肯撒手。他游远之后,她就在附近走走,不敢去深水区。 林越泽又游回来,说:「你不是要长高吗?」 「我不会。」 林越泽抽掉她的游泳圈,教她怎么浮起来。枝子失败了几次,呛了几口水,终于做到了,但不敢动,像座泡沫雕塑。林越泽又教她憋气。 折腾了一上午,太阳当空,晒得很,他们俩打道回府。 走在路上,皮肤表面的水分蒸发殆尽,枝子又渴又饿,林越泽带她去买冰绿豆沙和热狗。 枝子边吃,边看地上的影子。经过太阳的投射,影子的长度差距更大了。枝子默默地嘆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啊。 绿豆沙是那种瓶装的,喝起来还有碎冰,非常解暑。 枝子学习起来,脑子不笨,但游泳这件事,当真费劲。林越泽教了一个月,才让她学会蛙泳和仰泳。 有次他离开一会儿,枝子就呛着水了,还好有救生员在,但也把林越泽吓得不轻。 暑假结束,两个人黑了一圈。 枝子比着门框量了下,不知是错觉,还是真高了一两厘米,总之,枝子很开心。 十月的一天,放学后,枝子做值日,林越泽留下来等她。 枝子觉得奇怪,搁往常,他早被人叫走了。他甚至还搭把手帮忙。枝子以为他有事求她。可直到回家,他也没说。 吃完饭,林越泽把枝子叫出来,他说有事情告诉枝子。枝子妈妈似乎提前知道了,只叮嘱她早点回家吃饭。 他们又去了那个废房。好像是特意留给他们当秘密基地似的,这么久过去,也没人来拆,任由它荒废着。日子久了,那道墙彻底塌了。但因为太荒,也没什么人来,顶多有野狗来大小便。 杂草越长越高,有的已经过腰了。 林越泽一会儿拔了根狗尾巴草,一会儿低着头踢石子,迟迟不开口。 莫名的,枝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一向是心思敏感的。就算闯了祸,林越泽也不会这么吞吞吐吐。 「林哥哥,你要说什么呀?」 林越泽下定决心,终于开口:「枝子,我们家要搬走了。」 枝子的大脑对这几个字反应了会儿,才理解清楚:「搬去哪儿?」 「搬去新家,我也不知道在哪,挺远的吧,我还没去过。我妈说户口已经迁过去了,等我毕业,就去那边的初中读。」 第14页 「那……」枝子忽然说不出话来,「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林越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们的世界几乎都围绕着学校、家,离开了这两处,他们还能怎么见面?枝子有些茫然。 枝子回到家,问妈妈:「我初中在哪儿读呀?」 「户口就近原则,你的户口在一个姨婆婆家,离这儿不远,你在八中上。」 「哦。」 枝子妈妈忙着择菜、切菜,没顾及到女儿的心情为何失落。 虽然林越泽说他毕业才搬走,但枝子总觉得,很快了。她有几次做梦,梦到一觉醒来,班上已经没有林越泽,去他家找他,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阿姨。 尽管一开始,林越泽对她并不友善,她也怕他,但一年多下来,她已经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何芳馨、吴可都比不上的那种。 她捨不得林越泽、廖阿姨,还有大卓。 剩下的日子,枝子像是数着过的。过一天,离他搬走的日子就近一天。 今年的雪下得早些,十二月初,一场大雪在夜间,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早晨醒来,枝子看见一片雪茫茫,兴奋极了。林越泽一见到她,她就拉起他跑下楼,「林哥哥,下雪了!」 时间还早,地上的雪还没遭到太大的破坏,一脚踩上去,盖过了鞋子。原来雪积得这么厚。 枝子抓起一把,团成球,砸向林越泽。有的雪溅进他的衣服,冻得他缩了缩脖子。 「好哇,郑枝子,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她把书包顶到头上,赶紧熘。林越泽团雪球的功夫,她已经跑出去十几米了,可林越泽跑得快,没多久就追上去了。枝子边笑边喊:「好林哥哥,别扔进我衣服里了。」 枝子的笑向来的收敛的,似乎是她的早熟,牵扯、桎梏了她,很少能见她这么开怀。林越泽被她的笑声感染,只象徵性地砸了下她的棉衣。 两个人的手冻得红彤彤的,过了会儿,又开始发热。 有块地砖翘起来,被雪盖住,看不见,枝子不小心绊倒了,还好有雪,裤子也不厚,膝盖没摔伤,就是脚踝有点扭了。 「能走吗?」 枝子扶着林越泽的手臂,试了下,「能,就是有点疼。」 「离学校没多远了,我背你吧。」 枝子躲了下,「我很重的。」 「你这么矮,又这么瘦,能多重?」林越泽把书包背到身前,蹲下去,「快点,再慢就迟到了。」 枝子犹豫了两秒,慢慢地趴到林越泽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林越泽起身的时候很艰难,还得扶着树干,后面走起来,就轻松些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走。 「林哥哥。」 「嗯?」 「以后,我们考同一个高中吧?」这样,他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好。」 「考……一中吧。」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好。」 「那你要好好学习哦。」 「好。」 林越泽还是这个字。但枝子笃定,他不是敷衍她。 地面积着雪,饶是林越泽体力好,也开始吃力了。他唿吸变沉,唿出的热气,遇到冷气,结成雾。 又走了大概两百米,看见学校大门,枝子便说:「放我下来吧,我能走了。」 林越泽没理会。 「哇哦,好浪漫,王子背公主!」 是朱方宇。 他一边跑过去,一边大声喊着。拜他的喊声所赐,不少人向他们俩投去目光。 在那个年纪,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往那方面想,可一旦有人带头起闹,场面就会不受控制。好在不是在班上。 枝子的脸有点热,她把脸埋进围巾里。 林越泽最终把枝子放在楼下,大冬天的,他出了一脑门汗。 六年级在二楼,枝子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挪上去就可以。 刚进教室,林越泽勐地拽起朱方宇脑后的帽子,「我告诉你,别瞎喊。小心挨揍。」 朱方宇又要调侃,被林越泽一个眼神给逼回去。他是认真的。 哪个爱闹的男生没打过架,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但朱方宇还是怕林越泽认真,「行,我不说,你放开我。」 林越泽松开他,坐回自己位置。 因为要搬家,他妈妈很早就开始忙起来了。 林越泽问她,这里的东西都不带走吗?她说,你带些喜欢的玩具吧,其他的都卖了或者扔了。 林越泽说不上来的惆怅。 廖阿姨看他那样,笑了下:「对了,大卓也要带上。」 「大卓能留给枝子吗?」 「我知道枝子喜欢大卓,但是你捨得吗?」 林越泽认真想了下,「我捨得。」 廖阿姨有些惊讶,毕竟大卓是他爸爸送给他的,陪了他两年多,大卓对他也最亲,居然捨得送给枝子?看来是真把枝子当好朋友了。 林越泽细数着理由:「枝子常常一个人在家,有大卓陪她,可以防止坏人上门,而且她也不会那么无聊……」 廖阿姨打断他,「但是你想过她们家的情况吗?枝子妈妈照顾枝子就很不容易了,大卓要洗澡、餵食、体检,还得经常出去遛弯,她们有空吗?如果要养大卓,还要多花很多钱。你觉得,枝子妈妈会同意吗?」 第15页 林越泽没说话了。 廖阿姨耐心地跟他讲道理:「我们搬走了,吴可、陈彦东他们不是还在吗?而且枝子很会照顾自己,如果你捨不得她,一定好好跟她道个别。」 「小泽,人生一辈子,就是不停地道别,以后你就知道了。」 所以今年的四月廿四,是他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吗? 林越泽不敢相信。 很巧,生日还是在周末。廖阿姨和枝子妈妈给了他们钱,让他们自己出去玩。 林越泽带枝子去了游乐园。 有个穿玩偶装扮小丑的叔叔,很多小孩子围着他,枝子也上去和他拥抱了一下。 林越泽说:「你都没抱过我。」 枝子看了他一眼,也抱了他一下,紧紧地。林越泽扭过头,摸着头髮,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们坐旋转木马,海盗船,过山车。一个下午,枝子玩得晕晕乎乎。走在平地,还有种在天上的虚浮感。 他们买了吃的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下山了。枝子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两年,他们一起走了无数个日落。 枝子看着夕阳,问他:「林哥哥,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林越泽点点头,「会的。」 「说好了哦。」枝子转过头,对着他笑,眼泪却滑了下来,「我们都要考一中。」 「你怎么还哭了?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林越泽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可枝子是笑着的,还是很开心的那种。 ☆、插pter9 在林越泽的强烈要求下,林家八月下旬才搬家。但他回老家待了半个多月,相当于他们只有一个月的相处时间。 吴可嘴上抱怨林越泽老欺负他,可知道他要走了,她也捨不得,说以后没有他,她肯定都不习惯了。 男生们大概没女生这么善感,说让林越泽常回来找他们玩。 林越泽走的那天,他在楼下喊枝子。枝子没料到他这么早,飞快地冲下楼。 楼前停着一辆卡车,林叔叔和廖阿姨坐在车上,看见枝子跑过来,大卓「汪汪汪」地绕着她兜了一圈。就连大卓都知道,他们要走了。 枝子和他说过太多告别的话,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反而说不出来了。她有些怨自己,怎么这么嘴笨。 廖阿姨他们也不急,等着他们把话说完。大概是他们到达这个年岁,经过太多这样的分别,他们已经能够淡然处之。某种意义上,分别使人长大。而分别对他们来说,是各自长大。 到最后,枝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把一个东西送给林越泽。 是她自己编的手绳。 前一阵班上流行编织绳,当然,这是女生间的游戏。好多人上课都在偷偷地编,枝子跟着学会了,编了好几根,这根是最简单的,只有黑白两色,就是怕配色太艷,林越泽不喜欢。 怎料,林越泽还是一脸嫌弃,「什么啊?太娘了吧。」 枝子被打击,作势要抢,「不要就还给我。」 「哪有送人还讨回去的?不给,丑也是我的了。」 枝子摸了摸大卓的头,「大卓,你也要记得姐姐哦。」 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依依不捨之情,大卓「汪」地应了声。枝子就当它是在应好了,「你们……该走了吧?」 林越泽回头看了眼,「是吧。」 「那……林哥哥,再见。」 「枝子再见。」 林叔叔下车,把大卓抱上车,让它和一堆行李待在一起。林叔叔对她挥了下手,和林越泽一道上车。 车子发动,越来越小,还不待它小得看不见,它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视野内。 枝子感觉有股气憋在胸腔里,深唿吸也没用。她没有哭,还有三年,他们会再见面的。 那时,通讯不方便,虽在同一座城市,联繫也是说断就断。林家搬走后,就再没了消息。 小学升入初中,很多认识的人都在一个学校,甚至一个班。在班上见到吴可的时候,枝子也没有太惊讶。 他们上初中没多久,那栋废房便被拆了,重新建房。他们一起翻墙,和林越泽一起看烟火、许愿的记忆,仿佛也被就此掩盖。 林越泽走的那天,枝子一个人在废房那儿待了很久,漫无目的地,把二楼、三楼都逛了遍,又回到一楼,在院中闲逛着。她心中很静,风吹草动带不来撼动的那种静。 整个初中三年,枝子都坐在前三排,除了她学习认真的原因,还有就是个头矮。 说来奇怪,别人都是噌噌地蹿个子,枝子始终在一米五出头,喝牛奶、吃钙片的作用微乎其微。 八中并不是很好的学校,每年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考上一中。枝子卯足了劲地学,初二会考完生物地理,初三加了化学,她稍微吃力了点,但仍一直保持班级前五。 受老师的鼓励,枝子参加了学校的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枝子妈妈又奖给枝子几本书。 即便多了很多新书,那本被弄脏的《城南旧事》还是被留在书柜里。她也早从廖阿姨口里得知,书是大卓弄脏的。林越泽为什么替大卓背这个锅,枝子没想通。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枝子妈妈升职了,成为护士长,工作便没那么辛苦了,工资也涨了。于是,枝子搬家了。乔家院子那间房子太小,也不方便,她们家搬到离八中更近的景碧园。买的是套二手房,八十多平米,两个人住起来,宽敞许多。这次搬家,枝子没那么兴奋,倒有了种尘埃落定的安慰感。 第16页 因为离学校不远,枝子还请吴可、陈彦东来家里玩过。也就是那次,吴可悄悄告诉枝子,她和陈彦东谈恋爱了。枝子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吴可把陈彦东当哥哥。 不知是因为长大了,还是尴尬,枝子再没叫过「东东哥」,而是连名带姓地叫。魔咒似的,换个生疏的叫法,她和吴可、陈彦东也慢慢变得生疏。 纸包不住火,后来他们俩的事被老师发现,叫了家长,分没分枝子不知道,毕竟吴可再也不会常常找她聊天、一起玩了。 童年的伙伴,就这么一个个地走散了。 初三下学期,有场考一中实验班的考生,枝子准备了几个月,结果没考好,落榜了,只能寄希望于中考。 初三最后一次月考,枝子考得很好,便作为优秀毕业生,照片挂在橱窗里。 六月中旬中考,七月成绩出来,按照往年招生情况,一中是稳了。枝子妈妈很是引以为豪,恨不能昭告所有同事、邻居,她女儿考上重点高中了。「一中」这两个字读起来,都仿佛更响亮些。 枝子只是想着,终于可以再见林哥哥了。 临到开学时,枝子忽然又忐忑,林越泽万一没考上一中呢?或者去了外地,上更好的学校呢? 又或者,他们认不出对方了呢?枝子到了青春期,身体发育了,也长开了。小姨来她们家,见到枝子都说,她差点没认出来。 太多可能性,让他们无法重逢。以至于,枝子对开学的期待值降低不少。 虽然没考上实验班,但枝子的中考成绩好,分进了重点班。 中考是道分水岭,一半上高中,一半上职高或者辍学,而前一半里,一小半上重高,一大半上普高。正是这道分水岭的阻隔,在这个班里,没有枝子认识的人。林越泽也没在。 在最后一个同学自我介绍完时,枝子既觉得在意料之中,又感到失望。但一个年级十八个班,在其他班也说不定呢? 第一次月考在十月初,给了枝子沉重一击。 素来在班级前几的枝子,瞬间跌到了四十开外。一个班才六十人不到。而月考榜更是上都没上——只有年级前两百才能上。 考得不好,枝子没有心情,是同桌彭瑛硬拖她去看月考榜的。彭瑛是个活泼的女孩子,跟沉静的枝子截然不同,之所以玩得好,是因为她的活泼。或者,换句话说,彭瑛和谁都玩得来。 榜上,前五十个名字,有近一半是实验班的。很意外的,枝子看到了林越泽的名字。在很考前的位置。 他考上了实验班?枝子没回过神,像突然从梦中惊醒。 三年,对于少年人来说,其实并不短。太多人、太多事挤入了脑海,小学的记忆有些模煳了。但枝子仍记得,林越泽上课总不听课,作业靠抄她的矇混过关,考试也是勉勉强强,才三年不见,他却成了尖子生。 该说时间真的对人的影响很大吗?然而她还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外貌,性格,记忆…… 饶是知道林越泽在哪个班,枝子也没去找他。也许,是因为近乡情怯吧。 关于这次失利,枝子妈妈没有过多责怪她,只说:「上了高中,女孩子学理科是会吃力些,没事,你慢慢来,如果分科时还学不好,就学文吧。以后当老师,考公务员都挺好的。」 枝子不服气,凭什么说女孩子学不好理科。 枝子根据这次考试的失误,做了个总结分析,然后再重点攻克,做好课前预习,课后复习,作业都吃透。第二次月考,果然进步了不少,不过榜上还是没有枝子。 林越泽还是在榜单第一列。 彭瑛说:「经过我两个多月的观察,实验班帅哥是最少的,不过也有可能因为他们班人少,才三十来个,不过这个,」她指向林越泽的名字,枝子的心跳快了一拍,「是最帅的。」 帅?枝子想起以前的林越泽,有点黑,头髮还总乱糟糟的,实在和这个字沾不上边。他们明明同在一栋楼,却没碰见过,不过,她就算见到他,也认不出了吧。 彭瑛兴致勃勃地讲起林越泽来:「他不仅成绩好,体育还好,他中考满分呢。他常常在球场打球,运动会长跑、跳高还拿了奖。」 这个正常,他以前就喜欢东跑西跑。 三年,居然能将枝子熟悉的人身上熟悉的样子,改得面目全非。 上体育课,枝子照例站在最前一排。初三暑假,她长了两厘米,勉强够到一米六的门槛,但在班上,还是算矮个子。她已经来了初潮,妈妈说她以后基本上不会再长个子了。 他们先是绕着操场跑一圈,再做操。做两遍操,就可以自由活动。打球、踢毽子、跳绳,都有器材。 老师刚喊解散,彭瑛突然搡了搡枝子,「看,那就是林越泽。」 有几个男生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为首的那个,个子瘦高,白色长t恤,黑长裤,球鞋,再普通不过的打扮。他边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篮球,边和同伴说笑着。 他确实变了,五官长开了,脸部线条硬朗了些,皮肤也白了些,但依稀还是能看见小时候的样子。 他们一行人大概是准备去打球,从她们面前经过时,枝子唿吸滞了两秒。 他走过去了,头都没偏一下。 彭瑛感慨着:「原来我们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啊,这还得感谢老师换场地,不然可能这学期都碰不到。」 第17页 枝子呆在原地,没有作声。 林越泽他……没有认出她。 ☆、插pter10 枝子一个人闷着头回教室写作业,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刚刚那一幕,心浮气躁地写不下去。还说一定会记住她,结果认不出她的也是他。 由于无法专注,直到下课,枝子才把物理老师留的受力分析的题写完。 彭瑛带着满身的热气回来,「实验班和另外一个班有场友谊赛,你居然没去看,太可惜了。林越泽帅炸了。」 「写作业呢。」 「学习之余,也要放松一下嘛。」 枝子还是不为所动。 下午上化学课,老师点评一道练习上很难的一道压轴题,「你们班没有人做出来,不过实验班也只有林越泽一个人发现题目有问题。这道题,有个参数是有错误的……」 三年不曾接触的名字,突然频繁地出现,枝子很不适应,甚至觉得陌生。 最后这道题老师讲完了,枝子也没能听懂,彭瑛甚至听困了。 「学霸就是学霸,跟我们都不是一个维度的。」 枝子默不作声。 枝子今天负责倒垃圾,放学后,其他人都走完了,她才带着垃圾篓下楼。垃圾场在一楼靠西边的位置,实验班在教学楼东边,枝子没想到,这样也会碰到林越泽。 秋已经深了,秋风吹着树叶,飒飒地响。夕阳将尽,天被割成两半,一半残霞绚烂,一半夜幕席捲。 垃圾篓有点重,下了楼后,枝子便半弓着身子,推着垃圾篓走。反正没几个人会经过,无所谓形象问题了。 忽然有双手,从斜侧伸出来,帮她将垃圾篓提走。 他走到垃圾场,枝子愣了下,当即跟上去,一个大爷帮他倒掉垃圾,空篓子还给他,他便拎着。 枝子故作平静地说:「同学,谢谢你。」 她伸手,想把篓子要回来,他却说:「你在哪个班?」 「406班。」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他要帮她送到教室吗?他背着书包,分明是准备回家的样子。 在知道林越泽是哪个班后,枝子特地研究过班级排布。他所在的实验班,也就是401班,在一楼靠东,而枝子在二楼靠西,也就是按之字形排列。两侧都有楼梯,枝子上下楼也就和他错开了,更何况,她除了吃饭、放学,几乎不下楼。 枝子默默地跟在林越泽身后,两个人的影子投影到地上,一前一后,他的比她长了一大截,比小时候更夸张。 以前她还短暂地妄想,要赶上他,结果事实是,他长到快一米八,她还是个一米六的小矮子。 枝子不知道他是认出她了,还是只是单纯的热心,毕竟,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和缓。枝子更偏向于后者。 经过变声,他的音色也和童年时期不一样了,变得有点沉,但更悦耳,没以前那么尖锐,像一块石子被流水沖刷,磨平了稜角,沉在水底。 二楼很快就到了,枝子这回去接篓子,林越泽松手了。 枝子忍下和他相认的冲动,不敢看他的脸,目光对着他的衣领处,「你去厕所洗下手吧,谢谢你。」 林越泽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枝子用手背擦了下眼角,收拾好书包,关上灯和门窗,去厕所洗手。 男女洗手间是挨在一块的,见到林越泽双臂撑着围栏望远方眺看的时候,枝子第一念头是:他在等她吗? 他没说话,枝子拿不准是不是她想多了,也就没开口。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剩最后一缕挣扎的光,再过会儿,天就该黑了。 不远处的篮球场传来欢唿声、篮球拍地声,忽大忽小,像枝子所处的世界,与那个世界,忽远忽近。 枝子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用纸巾吸着水,这短暂的两分钟时间,她预想着无数种可能,最后都落到一点:他认出了她。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多热心的人,也不是沉得下气的人。 他给她的感觉越是陌生,她越不敢回头面对他。 但她不可能在洗手间耗一辈子。 枝子将纸揉进一团,扔进垃圾桶,她换出平时应付长辈的,乖巧、无懈可击的笑,「同学,你还不走啊?」 林越泽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嗯」了一声。 好尴尬,是直接走人,还是至少说个「再见」? 童年伙伴久别重逢,即使不是激动万分、热泪盈眶,也该是说一句「好久不见」的吧。哪像他们,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一方面,枝子不想和他真如陌生人;另一方面,枝子是被动的性子,她很难主动挑破。 结果是林越泽先说:「我请你喝吃东西?」 「我要回家吃饭。」 「没事,」林越泽笑了笑,「你往哪边走?」 枝子指了个方向,他看了下,然后说:「走吧。」 枝子跟着他下楼,一路无话,走出校门,终于忍不住问:「你和我顺路吗?」 「顺啊。」 枝子不太相信,如果顺路,为什么她一次也没在路上碰到过他。早晚各一次,同一条路,概率不会这么小吧。 路上有人卖冰糖葫芦,卖了一天,只剩几串小山楂的了。林越泽买了一串,递给枝子。 枝子轻声说「谢谢」。她剥开外面的膜纸,咬了一颗,糖衣碎掉后,咬到里面的山楂,酸得她的脸皱了下。 第18页 林越泽看见了,笑出了声,「太酸的话,就别吃了吧。」 「还好,只是第一口有点突然。」 过了会儿,两人同时开口:「你……」 林越泽说:「你先说。」 枝子转着手里的糖葫芦,无端地,想起小时候玩的仙女棒,「你为什么之前装作不认识我。」 「怕认错了。」大概是强调过太多遍,一定会记得,反而到了真正见到面的时候,她的脸陌生感大于熟悉感,就类似于语义饱和现象。 「哦。」挺合乎情理,又有些让人失落,「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林越泽停顿了下,「你还记得我,对吧?不过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其实,林越泽比枝子更早遇到她。 那天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拖堂几分钟,他们去食堂就已经晚了,没剩下几个菜,有的人准备买点面包打发午餐,有的人将就着在食堂解决。林越泽是后者。也幸亏他去了食堂。 人坐得很满,他端着餐盘找空位置,隔着十几个座位,看到了她。就那一瞬间的事。 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黑白校服外套,扎着马尾,周围很多与她打扮得差不多的女孩子,可他就是看到了她。 他愣了几秒,走在前面的同学发现他没跟上来,回过头催促:「干吗呢你?」 再一晃神,她已经端起餐盘走了,汇入人流,再找不见。 要确认是不是她,并不件多难的事。 他们班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也是年级数学组长,有各个班的数学成绩,他找了个藉口,把名单要走,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找着。一千多个人,密密麻麻地排布,好在她的班级号靠前,让他不至于看得头晕眼花。 但同名同姓可能是另外一个人,长得像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人,林越泽没有贸贸然去找她。万一错了,岂不是太尴尬。这个年纪的男生,已经开始好面子了。 今天体育课会遇到,是巧合,也是註定。 他问身边的同学,那是哪个班。班级、名字、脸都对上了,不会错。 放学后,别人约他打球,他推说有事,其实一直留着没走。可等到整栋楼都走空了,也没见到她。他以为她早走了,准备回家,结果看到她提着个装满垃圾的篓子下来。 在他眼里,除了长开了,她没怎么变。还是个子小小的,一脸乖相。 他上去帮了她,她却一脸平静。他心里有些忐忑。 她脚步声轻轻的,她以前走路就是这样,从来不会乱蹦乱跳,很容易让人忽略她。 就在这短短的路程里,林越泽想到,她妈妈给她取名为树枝的「枝」,或许是想让她不要像花叶一样匆匆而生,匆匆而落,而是要像枝干一样可以承受风雨。 两人一边走,一边找着话题。 「你现在成绩很好。」 「可能是初中开窍了吧,而且,不是说好了嘛,要一起考一中。」 枝子笑了下,「那你有点超出预期。」 「你也不错。」 第一次听到他夸她,枝子受宠若惊,不过,听起来,他更像客套。他要是再像以前那样说话,太容易招女孩子打了。 「廖阿姨和大卓还好吧?」 「都挺好的。什么时候你来我家玩玩?我妈以前那么喜欢你,看到你肯定高兴,大卓也是。」 「好。」 「不过大卓是只大狗了,你肯定抱不动它了。」 慢慢的,陌生感在聊天中逐渐消融,但仍留有少量,说到底,几年没见了。从少年,长为青年。 林越泽和枝子走到车站,枝子知道他不顺路,只是想送送她。目送她上车。她投了币后,回过头,朝窗外的他挥手。 他也朝她挥手。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告别,却是暂时的。 林越泽长得太好看,车里有些女孩子都看着他,窃窃私语着,枝子捕捉到几个字眼,「好帅」、「他女朋友」、「好幸福」什么的。 车子开动,枝子脸也悄悄红了。 ☆、插pter11 深秋的早上,温度很低,又飘着极细的雨丝,凉意缠缠绕绕地裹挟着人。 昨晚失眠,凌晨一两点才睡着,枝子起床晚了,她匆忙洗漱,抓起早餐往车站赶,枝子妈妈让她慢点。 枝子要坐七站车,下车后再走一公里左右,才能到学校,全程大概半个小时。比平时晚几分钟,车上人挤人,枝子勉强挤上去,缩在角落,啃包子,喝牛奶。车子摇摇晃晃的,让她有点反胃。 下车枝子几乎跑起来,紧赶慢赶,在早自习铃响前赶到教室。 彭瑛竖起书,悄悄地说:「第一次见你差点迟到,干什么去了?」 「没睡好起晚了。」 枝子捂了下胸口,打了个嗝,早餐的味道上涌。 枝子课上得没精打采,彭瑛用什么东西戳了下她,枝子低头看,是小瓶清凉油。彭瑛示意她涂在太阳穴,可以提神。 下课时,彭瑛说这两天有篮球比赛,问枝子去不去看。本来,她只是随口问一嘴,没想枝子会去。 枝子放下笔,问:「什么时候?」 「中午和放学后,肯定不占用正常上课时间。」 「行,去吧。」枝子又转头投入书中。 「你居然去?」彭瑛难以置信,「哦,天吶,你想通了,你终于捨得放弃你的情人——学习了。」 第19页 枝子不想让她知道真实原因,含煳其辞道:「不是你说要劳逸结合的吗?」 「是啊,天天学习,人会学傻的。」 会不会变傻枝子不知道,但不学肯定会退步,毕竟这是教授新课,又比初中难许多。枝子并不特别聪明,笨鸟先飞,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这节课是生物实验操作课,全班人带上书本和笔,前往实验楼。正好碰到实验班的人出来。不过他们手里是物理书,还是必修二。 彭瑛惊讶道:「这就是实验班的进度吗?都快我们一本书了。」 一个同学插话说:「他们比我们多上几个月课,正常啦。不过听说林越泽已经学完选修的几本了。」 彭瑛「啧啧」地感嘆:「他都这样,年级前几得多恐怖啊。」 「因为他英语语文差啊,不然前三怎么着也有吧?」 「学霸也偏科啊。」 同学摇着头,「学霸的弱科,也不是我等赶得上的。」 她们正说着,忽然噤了声。枝子以为她们看到正主了,看了下,并不见林越泽,便问彭瑛:「怎么不说了?」 彭瑛小声说:「孙垚啊。」 孙垚是他们班的第一,大考小考基本上都是,老师们也很喜欢他,可是,「他怎么了?」 「听说他初中和林越泽一个班的,和林越泽不对付,结果林越泽考上实验班,他没考上。你没看到他刚才看我们那眼神,什么叫『眼刀子』,这就是了。」 另外那个同学说:「没想到男生嫉妒心也这么重。」 枝子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孙垚,没说话。 中午时,班主任叮嘱他们不要看球赛看得太晚,以免影响休息,耽误下午的课程。大家应得好好的,结果快到午休结束,教室还是空着大半。 中午这两场小组赛没有实验班,彭瑛有点失望。 枝子问:「林越泽……打球很帅吗?」 「怎么说呢。我也不懂篮球那些技巧什么的,球场个子高的男生也多,甚至有个一米九的呢!但是林越泽打球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劲儿,你非得亲眼看了才知道。」 这么夸张吗?枝子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这节课是歷史课,班上很多人都准备学理,对文科不那么用心,中午又看了场球赛,一个个都趴下去睡了,老师也懒得说,枝子索性也撑着下巴发呆。 小时候看过太多林越泽的糗样,比如说他被廖阿姨追得满屋子跑,比如他没带伞淋成落汤鸡……而且也不懂拾掇自己,现在听同学说,他打球很帅,她太没真实感了。 对于自己,枝子有很清晰的认知,她长得不算漂亮,个子又矮,明明都高一了,还会被人问,是不是上初中了。 从小到大,被夸得最多的,就是听话、懂事、乖巧,可似乎,很拿不出手。 两人一起出发,他加速往前跑,枝子慢悠悠地走,连时间也带不动她。于是差距越拉越大,越拉越大。等到某一天,可能就是天堑般的距离。 下午,枝子抱着收齐的作业本,去化学老师办公室送作业。她自荐当选了化学课代表,因为从初中起,化学就是她的弱项,她想以毒攻毒。 孙垚抱着练习册去问题目,两人同路,避不开。 枝子感情上倾向林越泽,对他,她自然没法熟稔地打招唿,更何况,他们本来也不熟。 一路的沉默带着尴尬,不过,也许这是枝子单方面的。 枝子将作业交给老师,老师说:「好的,辛苦你了。」他又接过孙垚的练习册,看了眼题,说:「这是高二的内容了啊。」 孙垚说:「对。」 「能有意识地自学是不错,但要量力而为,要是顾此失彼就不好了。」接着,讲起了解题方法,枝子也听不懂,就退出办公室。 更巧的是,林越泽也来了。 他看见枝子,挑了下眉,枝子解释说:「我们是同一个化学老师,我来送作业。」 「哦。」 枝子见他要进去,突然想起孙垚在里面,「哎」了一声,叫住他。 林越泽疑惑:「怎么了?」 「就是,那个……」枝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实话不太好,万一是她小人之心度林越泽君子之腹呢?撒谎她又不擅长。 林越泽笑着拍了下她的头,「我今天下午有比赛,记得来看哦。」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林越泽已经进了办公室。 枝子往里探头,孙垚问完了题,却还没走,林越泽也不在意,问的是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的事情。老师略感惊讶:「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吗?」 林越泽说:「比赛时间我查了,在四月下旬,也就五个月的时间了,这个拿省一等奖的话,是可以保送的,好像政策变了,但是高考也能加分?我想了解一下报名的流程。」 「我们学校统一选拔,进入省赛。在省队集训之后,再是省选,进入全国赛。参加国际竞赛的话,还有机会保送北大,不过这不是我们这种小城市的事了。以我们学校歷来的成绩,能拿到省一等奖就不错了,你化学成绩好,我对你还是蛮看好的,可以拼一拼,拿个全国奖。」 老师看向孙垚,「你也有兴趣吗?」 孙垚踌躇了下,「我考虑考虑。」 「竞赛要考的东西,比你们在学校所学要难得多,我们市搞竞赛一向拼不过省会城市,有个重要原因是,教师资源跟不上,就全得靠自己。如果没有精力顾及到其他学科,建议不要花太多功夫,毕竟对于你们来说,高考最重要。」 第20页 枝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概是她太明目张胆,老师发现了她,「郑枝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好奇,想听听。」 老师笑了下,「以你的化学领悟能力,学校这一关就够呛。」 林越泽毫不留情面地笑出声,枝子瞪他一眼,灰熘熘地走了。 枝子一边回教室,一边回想他们的对话,竞赛啊……对于一个高中化学都吃力的人来说,太遥不可及了。 放学铃响,彭瑛匆匆忙忙地收拾书包,枝子奇怪道:「实验班有比赛,你不看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们等下比?」 「下午送化学作业的时候知道的。」 彭瑛只当她无意间听到的,没多想,「但是我有事,得先走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你就替我看了吧。」 她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奇怪?不过到了现场之后,枝子发现她想多了。一群女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都聚集在实验班的比赛场地附近,枝子班上也来了不少人,很快就站满了。 枝子个子那么小,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里。她使劲地往前挤,终于挤到「前线」。 实验班的人进场后,旁边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几个男生,高矮参差不齐,穿着统一的绿色球服,最扎眼的那个,无异于是林越泽。 这是枝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比赛,以前顶多是看到体育频道,会看几眼,规则都没摸明白。 他们打得枝子眼花缭乱,有时都分不清谁是谁,听旁边人说,林越泽打的是中锋。他投了十几个球,并不是百发百中,但仍能引起女孩子们的尖叫。好吧,她承认,是挺帅的。 比赛过半,中场休息。 枝子突然想起来,妈妈晚上要等她回家吃饭,她也没跟妈妈说会晚点,只怕妈妈会担心。 不过她要走,也得跟他说一声吧? 他们休息的区域也被人围住,枝子悄悄地熘过去。林越泽边喝水,边听人说话,他脖颈、额头布满汗珠,额发也被打湿了。 「林越泽,林越泽。」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差点被遗漏。 枝子小声地叫他,在他回过头后,口型配合着手势,示意自己要先走了。 林越泽拨开人,向她走去。一阵带着汗味的男生气息扑过来,枝子发愣。经过强烈运动,他这会儿还在微微地喘气,「你不等我一起吗?」 「我们又不顺路……」枝子小声嘀咕,「我忘记跟我妈说了,她肯定还在等我。」 「还是坐公交?」 「嗯。」 「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你比赛加油,拜拜。」说完,枝子就小跑着走了,像他背后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 肩膀被人勐地攀住,「谁啊这是?」 林越泽淡定如斯,没被他吓到,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回答说:「朋友。」 来人笑得暧昧:「少了个字吧?平时没见你跟哪个女生这么熟啊,金屋藏娇啊?」 林越泽反身作势要捶他的头,「别瞎说。」 他笑着抱头躲开,林越泽回头,看向枝子跑走的方向,她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插pter12 到家后,妈妈果然问起枝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说在看比赛,枝子妈妈也没继续追问。 枝子吃过晚饭,进房间写作业。八点左右,妈妈给枝子送水果,切成块的苹果、剥去皮的橘子之类的。妈妈在枝子的成长中亏欠了很多,这些细节上,她总是尽力地补偿。 对于枝子所学的内容,妈妈已经看不懂了,她只是照例问一句:「还跟得上吗?」 「还可以。」枝子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告诉妈妈,「妈。」 「怎么了?」 「我碰到林越泽了,他在实验班。」 枝子妈妈停了下,才说:「小泽啊,几年没见面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吗?又见到了挺好的呀。」 枝子低头,在草稿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太厉害了,成绩好,还准备参加化学竞赛。」 枝子妈妈坐在床边,看着枝子的侧脸,嘆了口气,说:「别人优秀是别人的事,在妈妈眼里,你永远是最棒的。」 「要是我考不上好大学,妈妈你会怪我吗?」 「考不上就考不上,你只要开心、健康就好。不要想太多,早点睡,好吗?」 「嗯。」 听了妈妈的话,枝子心里轻松了点。 一中是以理科为重的学校,老师总是强调,「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又说到考大学、就业,总是理科更占优势,枝子也想学理,但目前,她真的开始吃力了。数学还好,主要是化学。 枝子想到林越泽,他化学那么好,会愿意帮她吗? 第二天,彭瑛问起昨天的篮球赛,枝子卡了个壳:「我中途走了。」 「嗨,没事,想也是实验班赢。怎么样,林越泽帅吧。」 「嗯……」 「你得是神仙级别的,凡心不为所动。」 哪有这么夸张。 教语文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老师,姓阳,她介绍自己时,说的是「阳春白雪的『阳』」,让人印象深刻。 阳老师平时总是不苟言笑,要求严格。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对你严厉,将来阅卷老师对你严厉,你都没地儿哭去。但她也喜欢在上课说些文人轶事,比如纪晓岚巧对对联,大家对她又爱又怕。 第21页 今天上课,她当堂将枝子的作文当成范文念了出来,最后点评说:「郑枝子的作文让我想起严歌苓的小说,看着有种通透感,是个很有灵气的姑娘。而且她上课也很认真,希望大家多像她学习。」 老师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班上响起掌声,枝子不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虚情,但是这一刻,枝子的心是雀跃的,像吹饱气的氢气球,飘啊,飘啊。 人的虚荣感得到满足,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 下课时,老师将枝子叫到办公室。 枝子高兴的火焰,瞬间被浇熄了大半。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看见她如临大敌的表情,阳老师说:「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我不是批评你的。」 尽管如此,枝子还是绷着,大概是学生对老师有种天生的畏惧感。 「你作文写得很好,我注意很久了,只不过今天才念出来。学校应该会在下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徵询分科意见,我想问问你,你想学文吗?学校想让我带个文科班,如果你有想法,我想把你争取到我们班。」 「啊?我想学理……」最后一个字,简直是用气音发出来的。她有种辜负阳老师的心虚感。 阳老师和善地笑了笑:「没事,还有几个月,你慢慢想。你先回去吧。」 回到座位,彭瑛问枝子老师和她说了什么,枝子说:「分科的事。你想学什么?」 「现在不是还早吗?还有半年呢。」 话虽这么说,部分坚定学理的人,更侧重于理科的学习,文科过得去就行。不像枝子,样样都想抓。 彭瑛又说:「不过我爸妈想让我学理,应该会听他们的吧。从小到大,他们就喜欢管着我,学这里,学那里,分科他们如果让我自己选,我就该烧高香了。」 她表情满无所谓,在旁人看来难以接受的一点,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证明她已经习惯了。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枝子学得投入,一下忘了时间。铃声将她震回神。 有的人一背书包就熘了,枝子写完最后一道题,才开始收拾书包。这时,班上已经走得不留几个人了。 枝子边想事情,边走路,没留意到走廊上倚着栏杆的那个人。直到他叫她。 「你这么入神,不会摔跤吗?」林越泽腿长,迈出两步跟上她。 枝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怎么在这?」 「我等你一起走啊。」 枝子嘴唇动了动,将那句「我们又不顺路」吞进肚子。 「在想什么?」 「分科。」枝子偏头看向林越泽,「你肯定是学理吧。」 「嗯,学文的话,老李也不会放人走。」 也是,他们是实验班。在老师们和学校眼里,培养理科人才更难得,也更重要。 「怎么这么早就考虑分科的事了?」 「我们班语文老师想让我学文,我不太想。」 「不太想,说明你还是有点想,为什么?」 「我化学学不好。」听见身边人毫不留情面地笑出声,枝子瞪他一眼,「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飢。」 枝子在想的事是,到底是挣扎会儿,还是屈从现实。她迟疑着开口:「你能帮我补化学吗?」 没想到,林越泽答应得很干脆:「行啊,你周末来我家。」 枝子想着第一次去林越泽新家,空手不太好,便买了袋橘子、苹果。 林越泽怕她找不到,在小区门口等她。他帮枝子拎着袋子,枝子向四周环视着,楼建得很高,绿化也很好,和枝子住的景碧园是迥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林越泽说:「这是我第二次搬家了,我爸这两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我妈就在家当全职主妇了。」 枝子真心实意地说:「挺好的。」 林家在十六楼,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时,枝子感到一阵紧张。林越泽将她轻轻推出轿厢,掏钥匙打开门。 廖阿姨听见响动,来玄关迎接枝子,她上下打量了下枝子,笑着说:「几年不见,枝子都变成大姑娘了,来,快进来坐。」 廖阿姨烫了捲髮,长相倒是没怎么变,看着更贵气了。 得知枝子还买了水果,廖阿姨佯怒道:「来廖阿姨这还买东西,也太讲客气了,下次不准买了,知道不?」 枝子乖乖应着。 房子很大,装潢豪华,客厅被打理得整洁,不像以前林越泽的玩具乱摆乱放。枝子这才知道,林家还请了个阿姨,专门负责打扫和做饭。 林越泽把大卓牵出来,枝子试探地叫它:「大卓?大卓?你还认得我吗?」 大卓盯着枝子,一动不动地,突然「汪汪」了两声,冲着她摇尾巴。枝子摸着它的脑袋,它顺从地蹭了蹭,枝子很欣慰:「不枉姐姐以前对你那么好。」 逗大卓玩了会儿,林越泽催她:「不是要补化学吗?」 「噢噢。」枝子站起身。 廖阿姨说:「你们安心学习,我不会来打扰你们的。」她准备了水果、点心什么的,让他们端进去,饿了就吃。 他们去的书房,是专门给林越泽用的。有一面很大的书柜,直达天花板的那种,摆满了书和杂志,还有些小摆件。 看见她惊讶的神情,他说:「一半都是新的,还有些都没看完,你要是想看,可以直接拿。」 第22页 「真的吗?」 「放着也是放着,又不能增值。」 饶是他这么说,枝子也不能伸手就白拿,「我还是借吧,看完还你。」 「随便你。」 林越泽叫她把之前的月考、小测试卷都带来,还好她都将试卷归纳整理。 递给他时,枝子还在想,他看见分数,说不定会笑她。但林越泽很严肃,他草草看了遍,指出她的一些弱处,然后给她一本全新的专项练习册,他翻到某一页,「你先写这个部分,等下我来看。」 说完,他拿起本杂志看。枝子瞥到封面,印着「科学世界」四个字。 枝子收心敛神,开始写题。他选的这类题,是她屡写屡错的,写完一面,枝子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她小心翼翼地问:「还能救吗?」 林越泽沉吟了下,「这类题都是触类旁通的,比如说这道,把硫酸铜溶液放入……」 他讲课方式和老师不同,老师需要完成教学进度,用的是最基础的、最简洁的法子,如果上课跟不上,也只能自己琢磨了。但枝子不懂的,可以问林越泽,即便是绕很大一个弯子,他也会教到她弄懂为止。 不过,显然,这个笨办法适合枝子这种化学基础差的人。 林越泽让枝子把其他几道写错的题重新写一遍,这回她写对了。 林越泽用同样的方法,教她写其他类型的题,结束时,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一直写题、听讲,枝子头昏脑涨,飢肠辘辘,林越泽拈起块绿豆糕,送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才觉得不妥,接过去自己吃。 绿豆糕很甜,甜得在唇齿间发腻,枝子默默地喝了口水。 林越泽看见了,没说什么,把水果碟推到她面前,她吃了几块,林越泽说:「一口吃不了个大胖子,下午再学,先吃饭吧。」 ☆、插pter13 饭菜很丰盛,只有三个人,却做了一桌子,煎炸煮炒,一样不落。 廖阿姨不停地给枝子夹菜,说她太瘦了,得多吃点,边夹,还边回忆着:「你们小时候,给你夹了小泽喜欢吃的菜,他还要闹脾气呢。」 林越泽说:「你别坏我声誉,我哪有。」 廖阿姨对枝子说:「这小子,长大了,要面子了,不肯承认。」 枝子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完饭,阿姨收拾桌子,廖阿姨带枝子到沙发上坐,剥桂圆和坚果给她吃,枝子受宠若惊:「谢谢阿姨,我自己来。」 廖阿姨问:「你们还住在乔家院子吗?」 「没有,前两年搬出来了。」 「那你妈妈还是一个人吗?」 枝子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妈妈有没有再嫁。她「嗯」了声。她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妈妈没有和她提过,她也没有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她习惯了母女二人更相为命。 当着孩子的面,廖阿姨不好继续说,扯些其他的东西问,比如学习方面的。聊着聊着,又聊到林越泽:「以前我都管不住他,还得是你守着他,才能把作业写完。」 「他开窍得晚。」 「是啊,一到初中,不知怎么回事,说一定要考上一中,就发狠学呀,也不经常出去玩了。后来就没让我操过心了。」 闻言,枝子看了眼林越泽。 他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架着二郎腿在看电视,感觉到枝子的视线,他回视,又很快转过头,慌乱得,像害羞似的。 聊了半晌,廖阿姨看了眼时间,说:「你们继续学习吧,我出去打牌了。要吃什么跟阿姨说,她给你们做。」她带上钱包、手机,娉娉婷婷地出门了。 她刚走不久,林越泽手机响了,是苹果最新款,在他们这个小城市,那年能用得上的人不多。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学生。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枝子听见他说:「没空……忙学习……去你的,你们好好玩。」 他挂掉电话后,枝子说:「找你有事?」 「没什么事。」 枝子善解人意地说:「你可以不用管我,我回家自己写作业就行,你去玩吧。」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总是先替人考虑。以前林越泽不懂事,明明他比枝子大一岁,也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好意。时过境迁,既然答应要帮她,怎么说也不能抛下她一个人。 林越泽关了手机,问:「带了其他科目的作业吗?」说着,起身往书房走。 不出去了?枝子跟上去,老实道:「只有化学和数学。」 「你数学怎么样?」 「还行,一百左右吧。」她忙又补充,「不过跟你比,肯定还是差得多。」 林越泽微哂道:「照你这么比的话,我语文还不到100呢。」 「不会吧?」枝子想起那次去做实验,同学说他英语语文差,要不然,也得进前三,果然如此。不过…… 「你其他科是有多高啊?」分科前,只有期末考文科,普通月考总分750,他光语文就丢掉50多分,还能有六百多…… 「还行。」林越泽谦虚道。 枝子没有带数学试卷,只能在做作业过程中,遇到不会的,再请教林越泽。有他的帮助,枝子比平时少花百分之二三十的时间。 林越泽让她自己看书,他出去一下。 枝子背着手,在书柜前转悠。他的书柜丰富程度堪比图书馆,小说、散文、戏剧、诗词、专业书等等,而杂志也是科普类、文学类都有。枝子想不通,他明明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买这么多书做什么。 第23页 枝子随手抽了本《情书》看,其实她已经看过,她并不太喜欢日本的文艺小清新,她更喜欢中国厚重的、朴实的风格,比如《白鹿原》这样的。不过这本书描述的故事还挺美的。 因为读过一遍,重读就比较快,可直到她看完,林越泽还没回来。 枝子走出书房,阿姨听见声音,问她:「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她摇摇头,「不用,谢谢。」 阿姨走了,枝子看了下客厅,大卓也不在,准备折回书房,恰在这时,林越泽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一个袋子装着一本辅导书,另一个则是两份豆花和豆浆。 「这个书我刚学高中数学的时候写过,还不错。豆花是在当年挑担子卖的爷爷那儿买的,还记得吗?」 枝子惊讶:「你怎么找到的?」 「他开了家小店,有次偶然去,碰到了。」 豆花装在一次性餐碗里,上面撒着白糖,用盖子封上,一打开,甜香味扑面而来。 他提了一路,已经不烫了。豆花和豆浆把枝子灌饱,她一脸心满意足,像餍足的猫咪。 林越泽看得有趣,说:「下次带你去。」 「好啊。」枝子继而想起辅导书的事,「书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没多少。」 「那我按标价给你吧。」她翻到书背后,咋舌,一本书而已,怎么这么贵? 「我跟老闆认识,打了折,真没多少,要不然你下次请我吃东西。」 「也行。」枝子深深地感觉到,长大后的林越泽比小时候讨喜多了。不仅是外貌,还有为人处世。或者说,懂事多了。 枝子没留在林家吃饭,妈妈今天上白班,她该回家了。临走前,林越泽又借了她几本小说。 到家,妈妈瞥见她怀里的书,问:「出去买书了?」 「借的。」 「看归看,别耽误学习。」 「不会的。」 枝子妈妈知道女儿有分寸,没叮嘱太多。 枝子回房间放下书,出来时,妈妈进厨房淘米煮饭了。枝子扒拉着门框,问道:「妈,你没有考虑给我找个后爸吗?」 妈妈动作行云流水地将饭蒸上,将青菜拿出来,「这种事情也不是我想就有的。」 「我妈妈这么好看,怎么会没有?」枝子过去帮忙择菜、洗菜。她经常一个人在家,得自己下厨,菜做得不算好吃,但这些简单的处理,已熟能生巧。 「吃蜜啦?嘴这么甜。」妈妈语气平淡,「你只管好好读书,妈妈一个人也供得起你。」 「可是,以后我去上大学,就没人陪你了。」 妈妈笑了:「用不着你陪,那么多病人和同事,我顾还顾不过来呢。」 枝子低着头,没作声。她听得出来,妈妈是为了她,生生将自己的如花美眷,蹉跎成人老珠黄。 周一升旗仪式,因为天气等各种原因,一中并不是每周都召开,除了新生入学,上台的学生代表都是高二或高三的,而这周却是高一的林越泽。 对于林越泽的优秀,枝子这些天已经见识够了,此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枝子个子矮,这才彰显出了好处,她站在最前排,离主席台最近。 林越泽校服穿齐,外套拉链全部拉上,比平素正经不少。他是半脱稿,演讲稿不算多么精彩,胜在他语调抑扬顿挫,声音又好听,仍具感染力。 他身后站着几个领导,他们交头接耳,对着林越泽露出赞赏的眼光,时不时点点头。 连着阴了好些天,这时终于有天晴的痕迹,天边挤出几抹稀薄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枝子想起曾在电视里见到的,寺庙里的佛身镀上一层光,如佛祖降临人间。 好看得不真实。 林越泽话音刚落,鼓掌声贯耳。 枝子莫名的,与有荣焉。 这周末,枝子去林越泽家,还带上了她看完的那几本书。 去过一次,枝子已经不需要林越泽带路了。廖阿姨不在,是保姆阿姨开的门,枝子进到林越泽书房,他正对着书念念有词。枝子走过去,发现他在背古诗词。见是枝子,他立马停下,大松一口气。 枝子明白了:「装样子的啊?」 「老李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从来不默写,我妈就盯着我背书。我刚以为是我妈呢。」 「你考试也不写吗?」 「从初中起我就不写,才五六分,有什么好背的。」 枝子无语,狂也得有资本,您老人家理科太牛逼,当然不稀罕这几分。 「那英语呢?」 「靠语感啊,再背点单词不就好了。我英语还行,就语文老被念叨。」 枝子照例是学到下午,除了林越泽下的任务,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写完了。这种深度投入,让她倍感充实。 枝子写题时,林越泽就在一边看书、吃东西什么的,他书房装了台电脑,怕键盘声影响到她,他也只是浏览网页。 她奇怪,实验班没有作业吗?林越泽解释说:「你不是要问题目吗?我写题时,思路不好打断。」 听他这么说,枝子有些愧疚,感觉自己耽误了他学习。 枝子是个心思剔透的女孩儿,她不说,但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林越泽知道她想偏了,说:「明天写也是一样的。再说,教学相长嘛。」 第24页 枝子本来有些感动,结果被最后一句逗乐:「你不背书,倒知道『教学相长』。」 林越泽假装生气:「我又不是文盲。」 枝子安慰似的,附和道:「文盲看不了这么多书。」 林越泽狠狠地揉了把她的头。 他扭头继续看电脑,枝子还没回过神。他手很大,比她的大得多,掌心也很热。 ☆、插pter14 一眨眼,到了第三次月考。 考试是按成绩排考场和座位号,毫无疑问,林越泽在第一考场,也就是他自己班,枝子则在他后面好几个。 对于枝子来说,这不仅是一次考试,也是对林越泽教学成果的检验。 枝子想,一定不能考差了。 已经入了冬,教室里没暖气,手常常冻得发僵,戴手套又不方便写字,枝子妈妈便给她准备了热水袋,她得空了就可以焐一焐。 每考完一门,就有人聚集在一起对答案,枝子向来不参与。一是怕扰乱心神,影响后面的考试,二是即使知道了答案,也无法改变什么。 第一天考得十分顺利,林越泽划的重点很多都考了。没等她高兴多久,回到家,枝子发现大姨妈造访。一到冬天,她就容易疼得厉害,她祈祷着,怜惜她一回,结果第二天上午还好,下午疼得写不动字,热水袋焐着也不管用。 天知道,她是拼着命在考试。 勉强考完最后一门,枝子回自己教室,趴桌上,不想动了。 下腹像有什么锋利的刃片在搅弄,疼得恍惚的时候,她想:疼死算了。 有同学来关心她,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枝子逞强说,过一会儿就好了。同学也不便多管闲事,一个一个的,都走光了。 教室从嘈杂变为安静,天色也一点点暗下来。枝子却注意不到那么多。 枝子一时疼,一时缓,折腾得她筋疲力尽。再不去换掉卫生巾,就要弄脏裤子了,她勉强撑起身,身下顿时一阵汹涌。 「枝子?」 枝子闻声望过去,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一片天光,面目模煳不清。这一刻,她从来悉心维护的城墙壁垒,有了皲裂的趋势。只因他这一声。 「林越泽……」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飞快跑进来,她脸色惨白,唇色也失去了艷泽,目光将她全身扫了一遍,并无异常,「考差了?」 枝子摇头,「痛。」 林越泽紧张起来,「哪里痛?头?还是肚子?」 「肚子。」 「吃错东西了?还是胃炎?有药吗?」 有泪蒙住了眼,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他的关心,抑或者二者兼有之。疼痛带来的委屈,顷刻倾泻而出。她低着头,擦了下眼睛,还是摇头,「不是。」 林越泽见她这样,愈发的焦急,「那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枝子小声地,像是难以启齿地,告诉他,「我是痛经。」 「啊?」林越泽呆愣住,他和女孩子接触得少,对于这两个字,仍停留在字意的理解上。该怎么照顾这个时期的女生,他更是一无所知。 枝子解了他的围,「我先去躺厕所。」 「啊,好。」 枝子进去了好一会儿,林越泽担心不已,生怕她晕倒在里面。枝子捂着肚子,慢吞吞地走出来,学校没有热水,她沾湿纸巾,擦拭着手指。 林越泽在这几分钟里,想出唯一的法子:「我有热水,你喝点吗?」 「好。」 林越泽拿出保温杯,倒了一杯,递给她。这是他自己用的吧?他动作自然而然,她要是拒绝,反而显得矫情,毕竟,以前他们也没少共用共食。 枝子喝了一小杯,林越泽又替她倒满,盯着她喝完,「好点没?」 枝子好笑,这又不是止痛针,哪可能见效这么快,可看见他眼里真切的关心,又不忍心说,点了点头。 也许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当真有所缓解。 枝子中午疼得没吃下几口饭,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噜响了一声。 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林越泽倒不介意,「我送你回家吧。」说完又犹疑,「你能走吗?要不然我背你吧?」 枝子忙摆手。 林越泽去教室取了她的书包,斜挎着背在肩上,另一手搀着她。 路上风大,他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替她围上。温暖的,还带着他干净的气息。枝子掩饰什么一般,揉了揉鼻子。 二十分钟的路,愣是拉长到半个小时。从天色半暗,走到路灯渐次亮起。 察觉到枝子心情低落,林越泽说些有的没的,试图逗她乐。枝子想起,那个蝉声大作的夏夜,她被吓得睡不着,他唱《虫儿飞》哄她入睡。她勉强展颜,心里还是记挂着今天的考试。下午的两门,惨了。 两人走到公交车站,幸运的是,没等多久,车就来了。正是下班高峰,车内十分拥挤,好不容易空出一个座位,林越泽赶紧拉枝子坐下,自己将她和人群隔开。 枝子抱着那个已经失去温度的热水袋,时不时地,抬头偷偷瞟向他。 他下巴颏线清晰、流畅,上唇薄,下唇厚度适中,鼻樑挺,眼型不算多好看,但瞳仁总是清澈的,眉毛浓淡合宜,额发软软地耷着,鬓角修得干净。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大后,捯饬捯饬,能这么好看。 第25页 她在心里,默默地比较着自己的五官,唯一能胜他的,大概也就是眼睛比他大,嗯,她还有酒窝。 枝子把下巴埋进围巾里,偏过头,也将视线投向窗外。 人行道上,无数人影掠过。这座南方小城市,承载了四百多万人口,为生而来,为死而去,他们能遇到,本身是种缘分。而再遇,是缘之既定,不可挪转。 这个时候的枝子,无法预见未来发生什么,但隐约能料到,会与身边的人挂钩。 与其说,有颗种子悄悄地埋在枝子的心壤,倒不如说,她心里有把刻度分明的刻度盘,亲朋好友,分得一清二楚,有只手,悄悄地拨动了属于林越泽的那根指针。 林越泽低下头,看着枝子的侧脸。柔和,恬静,窗外路灯的光照着她,像幅油画。 隐秘的一切,只有夜色知晓。 林越泽原本只打算送枝子到家楼下,枝子邀请他在她家吃饭。 枝子家住在四楼,没有电梯,他们拾级而上。 一位邻居下楼,狭窄的楼道,当面碰上,她看见他们,笑着调侃道:「枝子这么快就带男朋友回家啦?」 枝子窘迫,忙摆手,「这是我同学。」 林越泽打招唿:「阿姨好。」 阿姨意味深长地「啊」了声,「小伙子挺帅。」 枝子妈妈见到林越泽,一如廖阿姨见到枝子,连连感慨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了。林越泽说,郑阿姨还是这么漂亮。 足以证明,时间给成年人带来的变化,远远不及少年人。 幸好,枝子妈妈是个勤奋的女人,哪怕家中简陋,也被她布置得温馨、洁净,不然,枝子还怕他住惯了那样的豪宅,看不上她们家的陋屋。 枝子妈妈没有提前准备,为了招待林越泽,说要去超市买条鱼回来,林越泽说不用麻烦了,随便吃点就可以。 她们两个人在家的话,一般是两菜一汤,今天多加了道辣椒炒肉和蒸蛋。 吃过饭,洗完碗,枝子妈妈叫枝子招待好林越泽,她要上夜班。 枝子身体还不适着,林越泽便说先走了。枝子想起,去他家的路线,八点就没有公交了,林越泽说他可以打的。 他走后,枝子跑去窗户边,很快,他出现在视野内。 老旧的小区,路灯光昏暗,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猝不及防的,两人视线对上。枝子看见他笑了,林越泽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沖她挥手。于是,枝子也笑了。 即使枝子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成绩出来时,枝子还是难过。虽然进了前一百五十名,可最后两门,实在不理想。 彭瑛知道她那天痛经,发挥失常,安慰她:「你已经进步很大了,快一百名呢,快告诉我,是不是上哪捡了个阿拉丁神灯,让他给你答案的?」 枝子被她说得「噗」地笑出来。 「说真的,你进步怎么这么大啊?」 枝子含煳地说:「请了人帮我补习。」 「家教啊?我也请了啊,就没太大用。」彭瑛撑着下巴,她瞥到枝子的作文分,「天,不会是阳老师偏宠你吧?」 不过想想也不太可能,试卷是随机分给阅卷老师的,每个老师批一道大题。阳老师抽到作文题,又给枝子阅卷,概率很小。 彭瑛只有羡慕的份了。 下午,月考榜又贴了出来。 不仅枝子进步,林越泽也前进几名,进了年级前五。 旁边有人在讨论,谁谁谁多少名,前进了,还是后退了。月考榜这种东西,起初是为了鼓励,慢慢的,变了质。有了排名,就会有比较;比较带来的,可能是激励,也可能是嫉妒。 枝子只扫了眼,不做出评价,正准备离开,肩膀被人搭住。 她回头看,竟然是林越泽。 他拿着瓶豆奶在喝,上面印着卡通图案,与他的形象很是违和。他穿着冬季校服,里面是件高领毛衣,白色的,愈发衬得他清俊。 看到她的名字,林越泽夸道:「考得不错。」 旁边的几个女生看向他,或者说,看向他们。他和他同学一起来的,他们也看着枝子,眼里充满八卦,他们可能在想,这个小姑娘是谁,林越泽怎么认识的。 枝子被看得如芒在背,不动声色地挣掉他的手,宛如树叶飘落那样轻巧,「你也是。」 林越泽喝完豆奶,空包装盒拿在手里,他瞟了眼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 「我先走了。」枝子从人群中挤出去。 同学望着她的方向,问:「谁啊?」 「以前的同学。」林越泽轻描淡写,也转身回教室。 一东一西,分道扬镳。 ☆、插pter15 回到教室,枝子后知后觉地想,会不会对他太冷淡了。 林越泽是个发光点,连带着她也被人注意。她是在角落里慢慢生长的一株小草,他是照在她身上,最耀眼的那束光,她第一反应却是将自己藏起来。 在学校,偶尔碰到林越泽,枝子只会朝他笑一下,从不上前打招唿。 林越泽人缘很好,身边从来不缺朋友,他走到哪儿,都有人和他攀谈。 枝子和他脆弱的联繫,似乎仅限于周末的补习。 「郑枝子,有人找。」有同学在门口叫她。 枝子怎么也没想到,来人是吴可。 第26页 从初三毕业后,她们再也没见过,粗略一算,快半年了。吴可现在在一所民办三流高中,枝子还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 或许因为学校管得宽松,吴可烫了头髮,倒没染,散披在肩上,打了耳洞,戴着亮闪闪的耳钉,化了淡妆。小时候圆圆的脸,经过成长,削减下来,显得精緻可人。 枝子觉得,快不认识她了。 吴可带了两袋子东西,一袋零食是给枝子的。 「谢谢。」枝子问,「这一袋是……?」 「听说林越泽也在一中,顺路来看看他,几年没见了都。」 枝子不知她上哪听说的,但思来想去,无非是林越泽那些个曾经的玩伴——朱方宇他们。 「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枝子其实想问的是,今天不是双休日,她怎么不用上课,还是说……逃课了。但关系毕竟生疏了,竟问不出口。 吴可自己先解释了:「我休学了,在家养病。」 枝子吃惊:「什么病?严重吗?」 吴可耸耸肩,没放在心上的样子,「抑郁症,中度的。」 枝子一时哽住,一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吴可居然会得抑郁症。但枝子不曾了解她过去几个月,或者自她们疏远后,经歷了什么,难以妄下论断。 人真的很奇怪,外表和内心好像永远不对等。吴可乐观大方,却被困在情绪的囚牢;枝子安静温和,内心却自卑敏感。林越泽呢?枝子以前觉得他顽劣,其实他也温柔。 认识一个人,只需要几句话的交谈;认识一个人,也需要许多年的了解。枝子惊觉,她是真的不甚了解吴可。妈妈为她忙碌半生,她却不曾关心妈妈,会不会感到寂寞。她是不是活得太封闭了? 枝子一旦发现自己的缺陷,便会开始自省,纠正。这也是她的优点。 吴可露出可怜的神情,「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聊聊吧。」 日子循环往復,课表早印在脑海里,下节课是歷史课,歷史老师向来随和,空了个座位,他也不会深究。 枝子咬牙,到底心有愧疚,答应逃课陪她。 吴可笑起来,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枝子品出两分忧伤。 枝子带吴可去操场散心。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下午的日光尤其暖和,北风却不解风情,没被焐暖。 操场中间的足球场上,有人在踢球,有人或坐着或躺着晒太阳,也有人像她们一样散步。她们走在外圈,以免被飞来的足球踢到。不远处,还有班级在做操、做深蹲。 枝子一边提心弔胆,怕老师同学发现,一边眯起眼,享受这样偷来的惬意。 吴可不急着诉说她的经歷,而是问起枝子的近况,「我看到榜了,你成绩不错,按一中的成绩,至少是个211吧?」说着又笑起来,「林越泽那傢伙,得是清北的料。」 倒也没这么夸张,一中虽是市重点,但他们三线城市,毕竟比不得省会。 「你和他见过面没?」 「嗯,我成绩还是他帮忙提上来的。」 一个足球飞出球场,半途掉落,滚到她们脚下。吴可一脚踢回去,发泄什么似的。那男生喊了声「谢谢」。 「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以前你帮他,现在他帮你。还挺奇妙的。」 她穿的是马丁靴,枝子看得心惊肉跳的,脚不疼吗? 吴可双手插在口袋里,唿出一口雾气,零上几度的天气,她只穿一件马甲搭毛衣,看着就冷。 「话说,我和陈彦东分手了,你知道吗?」 枝子不作声,要说知道,她没得到过确切消息;可要说不知道,也早预料到了。 吴可就当她默认了,继续说道:「我小时候真的崇拜他,觉得他长得好看,什么都懂。后来我才发现,他这个人自私,冷漠,而且我觉得,他对我也不是认真的,就是玩玩而已……」 嘴巴是个闸口,能泄掉部分体内的负面情绪。 听着她对前任的抱怨,枝子不置一词,也无法评价。她以前会和陈彦东一块玩,还是因为林越泽。 「知道我和他谈恋爱,我妈特别生气,但我那时候叛逆期,死活不肯分。结果我以命相逼,拿亲情血缘换来的爱情,他却不屑一顾。 「我爸染上酗酒的毛病,动不动就又打又骂的,我和我妈挨过他好几次,有次我从家里跑出来,去找陈彦东,他在跟他好兄弟在外面玩,叫我自己找邻居帮忙。我一时脑热,就沖他说,我们分手。他说了句『好』,就挂了,再也没找过我。恨他的时候,把以前点点滴滴翻出来,细究起来,原来他对我那么不好,我还对他死心塌地,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妈前两个月,和我爸离婚了,她回娘家了——你知道吧,她是从外地嫁到这里的。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我爸就把我扔到学校。我就像个包袱,被他们甩来甩去的。学校还有校园霸凌,想不到吧?」 吴可苦笑着:「短短的半年,我好像捱了前半生所有的苦。但是也许过几年,我回头看,也没什么。只是现在,苦难当头,不得不迎。」 苦难当头,不得不迎。 以后旧事重提,觉得不值一提,不是真的微不足道,而是因为已经过去了。 枝子视线落在脚下的红色塑胶地上,远看平整,近看却坑坑洼洼,白色的线一路向前延伸,终有拐弯的那刻。 第27页 好似人生。 云遮住日光,復又散开;人走了,又来了新的。 两个人在跑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得浑身发热。可能什么话也不说,可能漫天遍地地乱扯,仿佛找到了曾经的感觉。 快到下课时间,吴可硬拖着枝子,说去找林越泽。 两个女生在实验班门口等林越泽,引得同学对林越泽闹笑不已,说不知道又是来表白的,还是借问题伺机靠近的。这个「又」字,很是值得咂摸。 入学几个月,半年级的女生识得林越泽这朵雪莲,几个胆大的,不怕山高路难,登山越岭,想要採撷,最后无功而返。他们猜测,高中三年下来,最终採得的会是什么款的。 林越泽往门口看,只看到一片校服衣角。他们提醒他:有一个是美女哦。林越泽不予理会。 楼前种着一排树,遮下一片阴影,偶然一阵风,树荫都冷得发颤。在一楼,阳光不太照得到,天气冷,下课时走廊上人不多。 她们两个站在门口边,正巧被墙挡住。 枝子扒了扒刘海,莫名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 林越泽先看到的是枝子,他欲开口,被突然递到面前的一个袋子吓了跳。 「喏,给你的。」 顺着手看过去,他挑了挑眉,初时觉得陌生,越看越熟悉,「你整容了?」 吴可气笑了,「哇,林越泽,你说话还是这么欠揍。我是瘦了好吗?」 林越泽接过纸袋,还挺沉。里面的东西还用礼品纸包着,他拆开,里面赫然是几本辅导书。 吴可拍了拍书,拍得他猝不及防,书差点脱手,「怎么样?符合你的学渣逆袭成学霸的气质吗?」 林越泽把书装进袋子,塞到枝子怀里,在她回过神前,又蛮不讲理地抢过她的零食,「我觉得这个比较适合我,跟你换。」 「你多大了,幼不幼稚?」吴可好笑。 林越泽拿了瓶吸吸果冻吃着,「你怎么挑今天来?等到周末,我叫上陈彦东几个,一起吃顿饭吧?」 「好啊。」 枝子正觉得奇怪,半个小时前,她还对陈彦东恨得咬牙切齿,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下一秒,吴可皮笑肉不笑地说:「他要是敢来,我就敢用水泼他。」 林越泽疑惑不解,枝子忙打圆场:「就我们几个吧,我叫上何芳馨,你叫朱方宇他们,就我们同班的聚一聚。」 林越泽相信枝子:「行。」他看了下教室的钟,「快上课了,你电话多少?」 「136xxxxxxxx。」 「到时候再联繫,今天就不送你了。」 吴可「切」了一声,也不稀罕他送,自己插着口袋,潇洒转身走了。 林越泽吸完果冻,把袋子还给枝子。 枝子手忙脚乱地换手拎袋子,「你不要了吗?」 「逗你玩的,你都拿着吧。还有一两分钟,你快上去吧。」 枝子看他要进教室,又叫住他,「那个,我放学有话跟你说,你等我一下。」 「好。」 彭瑛看到枝子消失了一节课,提了一袋书,一袋零食回来,目瞪口呆,「打劫去了你?」 上课期间,校门出不去,进来的话,找保安通融一下,倒也不难。 枝子说是髮小来看她,带给她的,略去了林越泽这一层。 彭瑛瞭然,从她袋子里翻出包饼干,和她分着吃,又聊起八卦:「听说孙垚准备参加化学竞赛,现在天天刷题呢,他还真是跟林越泽槓上了,他明明物理最好,非参加什么化学竞赛。」 「他们是有什么过节吗?」 「不清楚哎,初中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说不定就是嫉妒。嫉妒他好看,成绩好,还有那么多女生喜欢……」 铃响了,谈话戛然而止。 ☆、插pter16 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到一半,灯突然灭了,班上顿时一阵喧闹。 冬天太阳落山早,靠窗的还有点亮意,越往里,越昏暗。有人趁乱瞎嚷嚷起来,一旦有人带头,其他人就坐不住了。 枝子的零食还没吃完,彭瑛挑着,撕开包装吃起来,咔嚓咔嚓的。 平时老老实实的一群人,这时候,纪律被打破,就跟彻底解放了似的。还有的跑出去看。实验班待在一楼的东边,安安静静,遗世独立。 过了两分钟,班主任进来说:「应该是电路老化,出现故障,反正也没多久了,今天就提前放学吧。」 一众人欢唿。 枝子的座位处光线很暗,她把眼凑近了书,才看清字样,就这么一本一本地收拾进书包。 顺便带上那两个袋子。 彭瑛对零食依依不捨,枝子就抓出两包给她。 下到一楼,实验班居然有光线。这就是学霸班吗?自带檯灯? 枝子说让林越泽等她,结果变成她等他。 一直到放学的时间,其他班级都陆续走光了,实验班才开始有人走出来。 林越泽倒出来得快,一眼就看到她等得百无聊赖,背着手,脚挪动着,低头数着砖块。那么专心,甚至让人不忍心打搅。 枝子回过神,和他一起往校门口走。袋子里还有瓶吸吸果冻,她拿出来给林越泽。特意留的,不然早落入彭瑛魔爪。她发现林越泽还挺喜欢喝这种甜甜的东西的。 林越泽接过去,嘴上却说:「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第28页 他们背后的实验班,有人看到林越泽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一起走,惊讶不已:「这谁啊?」 知情人士说:「下午还来找过林越泽,以前的同学吧,看着关系挺好的。」 问话人嬉皮笑脸地:「那你还有机会,把林越泽掰弯,你就坐拥实验班第一帅哥了。」 该男同学「呵呵」一笑,「滚,我不搞基。」 吃了枝子的东西,林越泽理所当然地帮她拎书。这些书一看就是书店老闆推荐买的,适合高一,也畅销,但林越泽早就学完了。林越泽怕吴可心里不舒服,才演的那一出,后面枝子也回味过来了。 袋子时而撞到腿,唰唰响,枝子说:「我下午不是针对你的。」 那么冷淡,不是故意对你的。 林越泽装傻:「什么?」 枝子停下脚步,直视他的眼睛,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诚恳,「林越泽,我们是朋友,对吧?」 「不然?」林越泽觉得她今天很奇怪。 「我的意思是,可能以前年纪小,你不会意识到,我有时候,」枝子没想到,对人剖析自己,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太封闭,太自卑了。」 和吴可交谈后,她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说。果然,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讲与人听是另一回事,像把自己给剖开,灵魂展露出来。尴尬,且不好意思。 去他家,她不敢乱动东西,比八岁第一次去他家还拘谨。说不定,哪件东西碰坏了,她赔不起。就连他家的保姆阿姨,她也不敢麻烦。 她没告诉彭瑛,她认识他,于她而言,这并非值得自豪的事,反而更衬出她的平庸。 「如果我有什么不对,你直接说,我会改,好不好?」 林越泽也很认真地,很认真地看着她,「既然是朋友,不应该是我让你改,而是我习惯、包容你,对吗?」 枝子怔怔的。 林越泽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他的眼里,倒映着小小的她。小小的她,眼里也有个小小的他。他们的身影互相在彼此眼中,仿佛灵魂合二为一。 冬天温暖的被褥,夏天傍晚七点钟的云朵,下过雨后的彩虹,叶尖滴落的露水……穷尽她能想到的,一切温柔的事物,都不足以比拟他此刻。 能胜过他的,只有他自己。 「枝子,你很好,相信我。你如果『闭关锁国』,我就帮你『改革开放』;你如果缺乏自信,我就帮你建立自信。没什么难的。」 他牺牲自己学习、打球的时间,陪枝子学习。枝子有时犯笨,他会被气得凝噎,但从来没凶过她。 她痛经那天,下班高峰期,打不到计程车,他坐公交送她,就一直送到家。 时间往前回溯,初相识时,他虽对她表现出不喜欢,不欢迎,可后来总护着她,从未让她被别人欺负过。 她误会他弄脏了书,他什么也没辩驳、抱怨,攒钱买新书还她。 好像,他一直是个这么温柔的人。 周六他们学习了一上午,中午和吴可、朱方宇等人一起吃饭。 他们选的火锅店距离林越泽家有点远,他们俩来得迟了。 火锅店人多,林越泽走在前头,替枝子开路。不过,两人一起走路时,枝子因腿短他不少,常常缀在他身后一两步的距离。 见林越泽屁股后边跟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子,像条小尾巴似的,朱方宇还未看清人,先行嘲笑:「林越泽,你怎么出来玩还要带孩子啊?」 林越泽把手里的东西砸过去,朱方宇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没弄翻碗筷。 「哟,围巾啊?」朱方宇贱兮兮地笑,「不会是你亲手给我织的吧?你这么爱我啊?」 「枝子挑的。」 「枝子?她?」朱方宇大吃一惊,她戴着个白色针线帽,上面还有个圆球,要不是认识她,真心觉得是个小孩子,「这么多年了,你咋还没长?有一米六了吗?」 林越泽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背后,作势掐他脖子,「不会说话的话,就让我帮你结束生命。」 朱方宇万年没骨气地举白旗投降。 朱方宇长得也高,真不服气,明明都是吃白米饭长大的,但他嘴欠至极这点倒没变。林越泽帮枝子报了仇,枝子就不和他计较了。 枝子坐吴可旁边,正对面是林越泽。除了朱方宇,还有何卫森,许昌,他们也一人得了林越泽的礼物,不过他们俩枝子不熟,仅仅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 他们只点了几样荤菜,枝子又加了两道蔬菜,菜单给林越泽,他一口气加了五六道。 朱方宇张口结舌:「这么多,我们吃得完吗?」 「吃不完打包。」 「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言下之意是,您能给我们省点钱不?」 「我请客。」 「这可是你说的啊。」朱方宇扭头叫刚走不远的服务员,「麻烦再加四瓶啤酒。」他问枝子和吴可,「你们女生要什么?」 吴可说:「也啤酒吧。」 「哎哟,你酒量行吗?万一醉了咋办?」 吴可笑了:「你太瞧不起人了吧,一瓶啤酒还放不倒我。」 「行,那就五瓶。枝子呢?」 火锅店的饮品比外面都贵个两三块钱,枝子想说不用了,林越泽用眼神示意她点,她打了个绊,要了罐椰子汁。 第29页 点的鸳鸯锅,事先林越泽和他们嘱咐过,枝子吃不了太辣。朱方宇反抗,说火锅就得火辣,冬天驱寒效果才好。退而求其次,选的鸳鸯锅。不过枝子不知道。 很快,菜一碟碟端上来。 盘摆得虽好看,分量却不多。 有朱方宇在,完全不用担心会冷场。林越泽和他说话的同时,时不时夹菜给枝子。还都是肉。 吴可知道他们经常去对方家吃饭,也没多想。朱方宇一张嘴不得停歇,叭叭地说:「咋不帮我夹?偏心是吧?」 林越泽懒得理他,问起何卫森、许昌他们的近况。说起来,他们初中倒保持联繫,只是枝子和他们断了交集。通讯不发达,枝子也不是人脉圈广的人,就这么的,三年来,得不到林越泽半点消息。 枝子注意到,吴可没像那天话那么多,只是偶尔应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吃东西,喝酒。 是不是,想到了他们几个以前在一起的光景?他们三个,还有陈彦东。 枝子有点担心她。 但吴可比枝子想像得成熟,她情绪控制得还算稳。又或许,有药物的抑制作用? 中国人吃火锅,尤其是聚会,讲究的就是边涮边聊。 慢慢的,四瓶啤酒见了底,又叫了几瓶上来,这时,桌上的菜也大半下锅。中间的火锅咕噜咕噜的,辣味愈发浓郁,他们都脱了外套,脸上有些红。不知是热的,辣的,还是酒精上脸。 枝子剩了半瓶椰子汁,吃菜吃饱了——谁叫林越泽一直给她夹,她就一直吃啊吃。 林越泽很少喝酒,酒量不怎么样,只喝了半瓶,中途吃菜吃得辣,随手把枝子的椰子汁拿过去,一口饮尽。速度之快,枝子那句「再给你要一瓶吧」胎死腹中。其他人吃喝得正开心,没注意这边的小动作。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衣服都染上了浓重的火锅味。 最后剩的没动过的食材,被打包装起来。 下午的ktv之行,枝子和林越泽毫无参与感,枝子只会跟着哼哼几句,林越泽一本正经地说:「我只会唱《虫儿飞》,你们听吗?」 「谁想听你唱儿歌啊。」 林越泽全程就没有拿过话筒的机会,他背靠着沙发,和枝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朱方宇和许昌对唱《郎的诱惑》,画面搞怪好笑得很,枝子忍俊不禁,林越泽说:「我好像还没听你唱过歌。」 枝子摇头,「我唱得不好听。」 「那不行,我都唱给你听了,下次你还我。」 哪有这样的。枝子哭笑不得,林越泽催道:「不然我要利息的。」枝子只好答应他。 ☆、插pter17 他们一直唱到包厢时间用尽。 天空从灰蓝色变成铅灰色,天一暗,风更大了。 几个人在路口告别。林越泽送枝子回家。 林越泽买了几份礼物,枝子也有,除了头上的帽子,还有一条手绳,粉白相间,很普通。当时,他将自己的手腕露出来,黑白的手绳,有点旧了,但难得的是,它居然还在。林越泽说,他一直没戴,最近才翻出来戴上的。她那条,是他找人学的。织好很久了,现在才送。 枝子将手缩进袖管保暖,右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左手手腕上的编织绳,抿着唇,潜藏笑意。 林越泽的酒意大概还没消,他很开心,他伸臂揽住枝子的肩,说:「我唱《虫儿飞》给你听,要不要?」 枝子嫌在大街上丢人,「不要。」 他不管不顾地唱起来,荒腔走板得,简直像鬼哭狼嚎:「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枝子好笑:「你也没喝醉啊,这明明是《鲁冰花》。」 「哦……让我想想,想起来了。」他又接着唱,这回低缓了许多,「虫儿飞,花儿睡,地上有一对才美……」 枝子知道他还记得他唱过这首歌哄她睡觉。笑意在脸上扩大,既然藏不住了,那就放纵它蔓延吧。枝子笑起来,比起盛满酒的酒壶,脸上的酒窝浅浅,才更香气宜人。 枝子妈妈在上班,枝子准备晚餐将中午剩的食材炒一炒。 到家,按下电灯开关,灯闪了下,随即熄灭,再按,便没半点反应了。 林越泽放下打包袋,脱下外套,「应该是坏了,你家里有新灯泡吗?」 「你会换?」 「可以会,原理很简单。」 林越泽替枝子打着手机电筒,方便她找。枝子翻遍装杂物的抽屉,没有新的。 「我去五金店买吧。」他看了下天花板,确认开关是关上的,搬了条椅子来,让枝子接过手机,他踩上去,将灯泡拧下来。林越泽回来得很快,如法炮制地,将灯泡安上去。 枝子站在下面,仰着头看他,他微微拧着眉,神情专注,恍惚觉得他高得像巨人。 林越泽跳下来,重新打开,亮了。 枝子便着手开始做饭,菜是早处理好的,做起来也快,饭蒸好后,就能吃饭了。 两菜一汤,剩下的食材放冰箱里。 这是林越泽第一次吃枝子做的饭,他十分给面子地夸道:「手艺真好,大厨级的。」 枝子自知担不起,「食物本身就入了味。」 吃完饭,林越泽主动帮忙刷碗。枝子哪好意思麻烦他,他说:「又不是大少爷,有什么麻烦的。」枝子就没再争了。 第30页 枝子送他出小区,就当饭后散步了。寒夜凛凛,老人散步的热情却丝毫不减,还有遛狗的。枝子有些拘着,但怕再像上次一样,被熟人调侃,说她和林越泽……是情侣。 幸好,一路走到大马路边,都没碰到邻居。 一阵大风吹来,枝子感觉鼻尖有凉意,她伸手一摸,有湿意,她惊喜地问道:「是下雪了吗?」 林越泽泼冷水道:「可能是雨,你快回去吧,外面冷。」 见枝子不肯动,他笑着挥手赶她,说:「难道要我送你到家之后,再出来打的吗?」 枝子妥协,「你到家给我报个平安。」枝子这次月考进步,妈妈奖励她一台某品牌的手机,当然比不上林越泽的iphone。一中不允许带手机去学校,她也只用来联繫同学。 果然是雨。 枝子原本是一步三回头,想看林越泽有没有打到车,雨渐渐大起来,有辆车停下来,枝子就小跑着走了。 她气喘吁吁地到家,用干净毛巾擦去棉衣表面的雨珠,怕接不到林越泽电话,没急着去洗澡,倒了杯热水,转动着,以此暖手心,慢慢地喝着。 手机终于响起,她忙接起。 「你到家了?」 「刚刚付了钱下车。」 「哦,好的。」枝子手指摩挲着手机壳,一时有些词穷。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对面楼的灯光都模煳了。 「你早点睡吧,晚安。」 林越泽应该是在走路,声音有些不清楚。 「晚安。」 林越泽收了线,手机揣进裤兜。 电梯门开了,里面只有一个女人,她脚边是一袋行李。见到他,她说:「小泽,你爸妈又在吵架,你晚点再回去吧。」 是他家的保姆。 「没事,谢谢。」林越泽语气很平静。 她嘆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撑起伞,走入雨夜。 隔着防盗门,林越泽都能隐约听到声音。显然扔是硝烟瀰漫。他掏出钥匙,不出意料地,又看到一片狼藉。 听到开门声,他妈以为是去而復返的保姆,疲惫地说:「麻烦你打个电话给小泽,说家里有客人……」 「妈。」林越泽打断她,「你瞒不住的。」 他妈愣了下,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对林越泽下命令说:「小泽,你回房。」 林越泽冷眼看向自己的父亲,迈步走向卧室,走到一半,停下来,说:「我是还没成年,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你们发生了什么,我多少知道一点。要离就离,不用担心我。」 林父仍在气头上,脸涨得通红,口不择言:「你还没资格来管老子,这事不用你操心。」 林越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搬出乔家院子之前,他们的吵架都是小打小闹。后来,林父发迹了,吵架不断升级,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来。到现在,动辄砸东西。 保姆被吓跑,也不是头一回了。明眼人都知道,几千块的月薪,抵不过生命安全。谁能预料到,这对夫妻俩的怒气,会不会有一天波及到他们。 林越泽不知道,林父有没有对他妈妈动过手,问她,她从不肯说。他想管也管不了。他们自诩是成熟的成年人,岂能容小辈越辈干涉。 他们以为给他钱,让他安心读书就万事大吉,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他们自以为是,他若无其事。 这个家庭表面的平静,终有一天,会被底下的暗涌掀翻。 进卧室之前,林越泽只说了一句:「你们再吵,我就搬出去。」 客厅里安静了一秒,林父回过神,破口大骂:「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威胁我?你的钱谁给的?还不是老子给的……」 门已经关上。 林越泽灵魂里有春光照绿潭,也有暴雪封山巅。 他不怕和自己父亲为敌。 枝子妈妈上完夜班,早上会起得稍微迟一些。枝子七点洗漱完,先记了会儿单词,背了会古诗文,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做早餐。 除了剩的肉片、豆腐,枝子另洗了小白菜,荤素搭配,码在面条上,正正好。还是沾了林越泽的光,这顿早餐才得以这么丰盛。 枝子妈妈闻到香味寻过来,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真香,我女儿真能干。」 枝子笑着搡搡妈妈,「先去洗漱。」 吃完早餐,枝子妈妈让她去学习,流理台她来收。 枝子先过了遍理化生新学的内容,写完作业,便拿起书来读。这么一读下去,再抬起头,就快到晌午了。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做饭,香气瀰漫。 炊烟绵延人间,赛过云海翻涌。 枝子伸了个懒腰,只觉遍体通畅。 枝子跑去厨房,像只贪吃的小猫,绕在妈妈身边,看她淘米煮饭。枝子妈妈好笑,赶她走:「别碍我事。」 枝子撒娇,赖着不肯走,这时门响了,枝子颠儿颠儿地去开门。 笑容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凝固。 小姨这回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她的儿子——枝子的堂哥,蒋少强。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父母对他的期望,是希望他年少力强,可惜,时隔几年,他依然不成器。 蒋少强长得不高,精瘦,头髮烫成棕色捲髮,脖子上戴一根很粗的银色链子,大冬天的,还穿破洞裤。在小姨和枝子妈妈说话时,他旁若无人地点了支烟。 第31页 枝子厌恶地皱了皱眉。 小姨虽斥责了他一声,却没让他掐灭。 小姨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蒋少强。他终于收了心,想来城里找工作,但人生地不熟的,想麻烦枝子家照顾下他。言下之意是,需要住在她们家。小姨又带了一蛇皮袋的「贿赂品」,枝子妈妈难以拒绝。 枝子很抗拒,总共就两个卧房,还有一个小杂物间,无法住人,也就是说,得让一间房出来。 枝子望着妈妈,眼中隐带哀求,她不喜欢小姨,更不喜欢这个堂哥。 枝子妈妈接收到枝子的求救讯号,面露为难,小姨赶紧说:「等强强一拿到工资了,就可以搬出去住了。」 这么算起来,顶多待一个多月。枝子妈妈勉强答应下来。 听到这,蒋少强将烟扔到一次性塑料杯里,「呲」的一声,熄灭。 枝子妈妈客气地说要留小姨吃饭,小姨说要赶回家的车,就不留了。枝子腹诽:本来也没煮你们的饭。 小姨走后,枝子妈妈开始烧菜,幸好,她煮的饭勉强够三个人吃。 吃完饭,蒋少强倒是殷勤,主动洗碗擦桌。 枝子妈妈去收拾自己的房间,枝子要学习,房间不能让。枝子帮忙换床单,小声抱怨:「你怎么把他留下来了啊。」 「你小姨来求,我也不能不答应。也没多久,忍忍,枝子乖。」 枝子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插pter18 晚上,枝子在房间学习,听着外面客厅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电视机的声音,不堪其扰。 随即,响起枝子妈妈的声音:「强强。」 她说了什么,枝子不知道,只是没多会儿,这些响动就减弱了。枝子勉强舒了口气。 家里突然插进来一个人,枝子浑身不适,可是没办法。 同住一个屋檐下,枝子很不喜欢蒋少强的一些坏习惯。比如抽菸,脏衣服、脏袜子扔在盆里不洗,吃饭吃得唿噜噜响。蒋少强不会下厨,枝子妈妈不在家时,还得枝子做饭。枝子有种她和妈妈在伺候这个大少爷的错觉。 一连几天,蒋少强吃完早饭就出门,晚饭时回来,也没说找没找到活干。 蒋少强在家里的功夫,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手机,不知是在和谁聊天,有时候枝子妈妈半夜起床上厕所,他房间灯都亮着。 枝子觉得他很不靠谱。 事实上,蒋少强说话就不靠谱。他喜欢说大话,在饭桌上吹嘘他的「英雄事迹」、「光辉过往」。有的枝子半信半疑,有的觉得他吹牛不打草稿。 他说学校很多女生给他递情书,还追他追到家门口了。枝子就差没翻白眼。这样的人,她只见过林越泽,而他和林越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喜欢他的女生眼睛瞎了吗? 蒋少强有时趁枝子妈妈不在,对枝子说话很轻佻。比如,「我在你这个年龄,都谈过好几次恋爱了,你怎么还没找」、「你身板这么瘦,男生不喜欢呀」云云。 枝子对蒋少强很多意见,只敢憋在心里。 妈妈要顾及亲戚的情分,说他也不会说得太重。好声好气地劝他:男孩子大了,快成家立业了,应该稳重了。 蒋少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话没听进去,依旧故我。 请神容易送神难。 蒋少强整天在外面晃悠,钱很快就花完了。枝子妈妈还给了他几百块钱,他心安理得地收了。 小姨和蒋少强就像蚊子,时不时叮你一口,吸你的血,无伤筋骨,但也令人烦不胜烦,还杀不尽,除不绝。 半个月过去,枝子妈妈隐晦地问正在看电视的蒋少强:「过年你打算怎么办?」 他似不解其意:「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那你工作的事有下落了吗?」 「还在找。」他不耐烦地说,「姨妈,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啰嗦。我都成年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枝子妈妈瞬间哑口无言。 年末,一中举办元旦晚会。 枝子没有才艺可以表演,註定只有当观众的份。 彭瑛小时候又是学钢琴,又是学跳舞的,誓要一展身手,她和另一个班的女生搭档,她给后者伴奏《小情歌》。 提前半个多月进行选拔时,就卯足了劲练习,午休时间,她都耗在琴房练习。 但枝子还是照常学习,所以,对于普通学生而言,元旦晚会只是难得的一次放松。 按照惯例,高三是不参与元旦晚会的。 晚上七点半,偌大的体育馆,坐满了人。 彭瑛是第四个上台,到场之后,枝子就陪她在后台等待。路过的认识彭瑛的人,都跟她说了声「加油」,她反倒更紧张了。 「你不是小学初中都上台表演过吗?你早就见过大场面了呀。」 「但是不妨碍我紧张呀。」彭瑛今天穿了身白色小西装,外面披一件长及腿弯的羽绒服,脸上化着精緻的妆,眼皮上还缀了亮粉,亮闪闪的。 她跺着脚,缓解紧张。小高跟「蹬蹬蹬」的。 「要是我拿了奖,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记得有一家的煲仔饭还不错……」她开始没话找话。 主持人在台上报幕:「青春,带给我们许多感动……下面,有请高一406班彭瑛……」 枝子送彭瑛到台边,握了下她的手,给她打气:「加油。」 第32页 两个女生俏盈盈地鞠躬,彭瑛在钢琴前坐下。 钢琴声如溪水,缓缓流淌而出。 女低音踩着节拍,唱起来:「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 枝子沉浸在歌声中,跟着节奏哼着:「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 「下次就给我唱这首吧。」 身边凭空冒出的说话声,吓枝子一跳,果然,只有林越泽才会这么吓她。音乐声有些大,她没太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枝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看见你,就过来了。」林越泽看见她怀里的衣服,「等你同学?」 「嗯,弹钢琴的那个。」枝子有点骄傲地说,「好听吧?」 林越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台上,那人背对着他们,看不到长相,只能辩出是个女生。 「还不错。前两年我妈也押着我学钢琴,我没兴趣,学了几个月就停了。」他耸耸肩,「要是我继续学,说不定台上的就是我了。」 「那你学会了什么?」 林越泽思索了下:「《虫儿飞》。」 「……」 「开玩笑的,就几首入门曲,现在早忘了。」 就这么聊着,一曲已毕。 一下台,彭瑛就飞扑过来,嚷嚷着:「冷死了冷死了。」完全没注意到林越泽。 枝子一边帮她穿上外套,一边替她说:「完蛋了,我好像弹错了两个音。」 「不会,挺好的。」 彭瑛这才发现枝子身边站了个人,令她惊讶的是,居然是林越泽,她说话结巴起来:「林,林越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你好。」林越泽搭上枝子的肩,「没事的话,那我们先走了?」 彭瑛愣愣的,「啊好。」 走?走去哪?枝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越泽拖走了。没错,是拖。她控诉:「你怎么跟绑架我似的。」 「对。」林越泽回头恶狠狠地威胁她,「别乱喊,否则我就撕票。」 「……」入戏了还。 林越泽把枝子带出校门,枝子说:「节目还没看完呢。」 「后面不是诗歌朗诵,就是跳舞,没什么意思。」上午,每个班都发了节目单,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我们去哪儿?」 「江边,带你看烟花。」 有烟花表演?她在这生活了十几年,怎么不知道?而且,现在离十二点还有很久呢。 林越泽打了辆车,等红灯的间隙,司机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和他们闲聊:「你们还是高中生啊?高几了?」 「高一。」 「一中啊,你们成绩蛮好的嘛。」 枝子好奇:「师傅,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身上不是穿着校服吗?」 还真是,给忘了。 「去江边干啥子哟?」 林越泽的回答却是:「带她去玩。」 司机「嘿」了声:「小年轻谈恋爱还挺会玩,叔叔过来人,告诉你们,早恋要不得的啊,读书要紧嘞。」 枝子脸立马红了,试图辩解:「我们没有。」 林越泽憋笑:「嗯,没有。」 司机半信半疑:「哦?是吗?是我看走眼了?不过,我还真不信男女生之间有什么很纯粹的友谊。」 「师傅,你经验挺丰富?」被枝子暗地掐了把,还不轻,林越泽识趣地及时转移话题。 枝子一下车,立即被江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湿又冷。 林越泽让她稍等片刻,过了会儿,回来抱了一个很大的纸箱子,走到一个地势开阔,没有房屋树木遮挡的地方。接着,他从里面搬出一封一封的烟花。 原来是他买的烟花啊。 枝子站远了点,看林越泽点燃引信,飞快地跑过来。 他们仰望着,天空黑得毫无杂质。 一朵朵烟花很快在天空绽放、散落,千样百种,似初春争奇斗艳的春花。比那年,他给她过生的那场,更盛大,更绚烂。 不远处,传来人们的惊唿声,有的车辆停下来,只为观赏。这附近的上万,甚至数万的人,都将看得见这场烟花。然而,它是为枝子一个人燃放的。光这么想想,就觉得浪漫得无以復加。 声响很大,将枝子的心跳声给掩盖下去,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股暖流,在心田淌过。 一封接着一封,直到所有的都放完,耳边仿佛还迴响着烟花炸开的响声。就像那阵感动,还留在心间。 他们一起沿着江边散步,又冷又黑,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这个时候,需要这个过渡。 有的夜宵摊早早支起来,烧烤的辛辣香味飘过来。这个时候人还不多,林越泽带枝子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点的店子。 很快,一大碟烧烤和一瓶啤酒端上来。 本来,看他们俩穿校服,老闆说不卖给他们未成年人的,林越泽撒了个小谎,说他成年了,而且枝子不喝。 烧烤配啤酒,绝美。林越泽撬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杯,枝子也想喝。啤酒度数低,喝两口还不至于醉,他便倒了小半杯。 枝子刚喝一口,就苦得皱起眉。林越泽被逗笑了。 林越泽问:「烟花好看吗?」 枝子点头。 第33页 林越泽说:「还没到十二点,那就……祝你明年快乐。」 枝子笑了:「你也明年快乐……林哥哥。」 ☆、插pter19 元旦只放了一天假,阳历新年的第二天,就要回学校上课。 刚到学校,彭瑛就「严刑逼供」:「你怎么跟林越泽关系那么好?」 枝子实话实话:「小学同学,家里住得近。」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也没什么特别的……」 「行吧。」彭瑛认输,「你是满门心思学习,对男色不为所动,更何况又早认识他,看腻了吧。」 枝子没作声,不置可否。 到了一月份,天气愈发冷,却没有雪落下来,同时意味着,快要到期末考试了。 枝子一直对文科没放松,复习起来压力并不大,倒是林越泽,只能临时抱佛脚。 枝子揶揄他:「加上文科,你会不会跌出前五啊?」 不是可能,是一定。 林越泽初中起,就不爱背东西,文科一直马马虎虎,有时候甚至刚刚保住及格线。 学霸也有弱项,枝子心里得到平衡,主动帮他划重点,顺带语文也帮他讲了下作文和阅读技巧。林越泽嘴上说着痛苦不堪,背起来却很快。 林家换了个保姆,新换的这个,总是毛手毛脚,不停地道歉。 廖阿姨倒也没说她什么,只让她下次注意点。 那段时间,廖阿姨气色不太好,老待在房里,枝子以为是天寒的缘故,从家里带了妈妈炖的乌鸡汤,里面放了补品,红枣、党参、当归。等廖阿姨喝完,枝子再把保温壶带回家。 廖阿姨对枝子说谢谢,不过下次不用这么麻烦了。 有次林叔叔回家,和他们一起吃午饭,接了个电话,又匆忙出门,在家全程只说了几句话。 枝子感觉林家的气氛有些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蒋少强知道枝子每周六都要出去学习,有一天,知道去的是个男生家,看她的眼神,就开始变得暧昧不明。 枝子懒得理他。 蒋少强瞎混了一个月,工作仍是没着落。但他倒是不缺钱用,还会买水果、点心什么的,枝子觉得奇怪。 问他,他只说,搞钱有他自己的路子。 考完期末的那天,枝子妈妈休息,让枝子邀请林越泽来家里吃饭,感谢他对枝子的照顾。 林越泽很爽快地答应了。 枝子妈妈大早起来去菜市场买菜,下午四点就开始备菜,他们到家就可以开饭。蒋少强看枝子妈妈的架势,像要请客,便问请什么人。枝子妈妈说:「是枝子的同学。」 蒋少强还以为是什么贵客,「嘁」了一声。 枝子妈妈故意说:「人家成绩可好了呢,常常年级前几,长得又高又帅,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欢。」 一到家,枝子就忙着脱书包,摘围巾。 蒋少强坐在客厅沙发上,侧过头打量这个优质的同学。高嘛,是挺高的,长得也就一般帅,有点当小白脸的气质。 林越泽没把自己当外人,很随性地坐下来,对着小太阳烤手。 蒋少强和他搭话:「你叫什么?」 「林越泽,超越的越,沼泽的泽。你是枝子堂哥吧?」林越泽云淡风轻地说,「你也才比枝子大几岁啊,看着不像。」 蒋少强皱了皱眉,他惹着他了?一上来就这么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他正要回击,那边枝子妈妈叫他们洗手吃饭。 席上,枝子妈妈不停给林越泽夹菜,招唿他吃这个,吃那个的,又问起他们考试情况。 枝子说还行,林越泽说:「还得多谢枝子帮我补课。」 蒋少强见缝插针:「不是说成绩很好吗,怎么还要补课?」 林越泽倒也不气,慢悠悠地说:「这也不是天生的,但是靠努力得来的,总比不务正业,等天上掉馅饼强一万倍。这个道理,受过点教育的人都知道吧。」 蒋少强勐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怒目圆瞪,「你说谁不务正业呢?」 「说某些寄生虫咯。」 蒋少强腾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枝子妈妈忙打圆场:「吃饭不说这些,快坐下。」 枝子心惊肉跳的,她知道蒋少强打架斗殴这种事没少干,林越泽故意惹怒他,万一打起来,未必占得到便宜。 还好,蒋少强有所顾虑,没有真的动手。 洗完碗,枝子看见林越泽在小阳台上摆弄枝子妈妈栽种的花花草草,蒋少强人不知道哪去了,估计不想和林越泽待在一块儿。 无论搬到哪里,总有几盆盆栽,一直跟着她们。没事就浇下水,松下土,看它们春盛冬枯。不仅是一种装饰,更多的,是枝子妈妈对生活的一种执念,一种寄託。 幼时的枝子不懂,嫌打理麻烦,长大一点,觉得有植物,家里的生命也要繁茂一些,再后来,看到它们的荣谢,会想很多关于生命的命题。 枝子问他:「你干吗惹他呀?」 不像质问,倒像撒娇。 林越泽自然是故意的,若蒋少强敢动手,林越泽占理,她们有理由把他赶回家;若他不动手,把他气一顿,也算为枝子出气。 林越泽哂笑道:「他也太易怒了,我还没说上几句话。」 枝子担心:「万一打起来,你被打伤了怎么办?」 第34页 「你太瞧不起我了吧。」林越泽失笑,「以前在乔家院子,我还没打输过。我妈怕我被打,初中还送我去学过跆拳道课,学了几年,总该有点用处吧。」 看把他给骄傲的。 林越泽从小就野,爬树,翻墙,砍柴,放牛,打野兔子,下河摸螃蟹,还没他没干过的。 就蒋少强那身板,不说十拿九稳,七、八成胜率总是有的。 唯一怕的,就是吓到她们。 枝子虽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可她被妈妈教育得很好,安分守己,那些危险的事,向来与她不沾边。 事实是,她们母女安分守己,可有人偷鸡盗狗。 期末考完,第三天就出了成绩。 出乎枝子意料的是,林越泽名次跌是跌了,却只跌了两三名的样子。枝子一举考入班级前十,年级前一百。 又上了几天课,才放寒假。 放假第一天,枝子和何芳馨约好一起逛街。上次约她,她有事没能去成,等她有空了,又很难再聚得那么齐了。 这个商城去年下半年才正式开放,枝子还没来过。 东西都不便宜,枝子零花钱不多,挑来挑去,只买了一双白色手套。 手套尺码大,一看就不是她自己戴的,枝子解释说:「给林越泽买的新年礼物。」 何芳馨说:「真羡慕你们的友情,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好。」 逛了一上午,两人中午在商城里找了家麻辣烫店。 何芳馨加了许多辣椒、香菜末,美滋滋地拌着。 隔着玻璃,一对男女挽着手走过,枝子看见那个男的很眼熟,跑出去一看,人已经乘电梯下楼了,枝子若有所思地回到店里。 何芳馨疑惑地问:「看见谁了啊?」 「像是我堂哥。」 何芳馨没放在心上。 枝子心想,等回到家,看看蒋少强是不是穿的那身衣服,就知道了。 刚走出商城,枝子接到妈妈的电话,说蒋少强在派出所,她去一趟,让枝子晚上不用等他们。 枝子人傻了,和何芳馨告别后,在家里随便吃了点,就一直焦躁不安地等消息。 晚上八点多,他们才终于回来。 枝子妈妈一脸疲惫,而蒋少强鼻青脸肿的。 枝子用眼神问妈妈:怎么回事。 妈妈安抚地拍拍枝子,说:「强强,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我会给你妈妈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去。」 蒋少强一声不吭,一副认错的姿态。 枝子妈妈是做护士的,在医院处理过不少这样的病人,熟能生巧,很快帮蒋少强上好药。 她收拾着医药箱,对蒋少强嘱咐道:「不要用手去碰,暂时不要洗脸了,用纸擦一擦就行,免得伤口发炎。还好伤得不重,不然你脸就毁了。」 蒋少强低低地说:「谢谢姨妈。」 枝子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却不好发泄出来。她上了一天班,刚下班,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是他外甥被人打了。一听是被人打,她火急火燎赶过去,生怕他出什么事。结果还是他自己惹的祸。 这些天,蒋少强一直在跟不同的女人瞎混,而且还是有钱、已婚的女人。 据蒋少强说,一开始是从酒吧认识的,慢慢的,交际圈就拓宽了。 他是玩玩,顺便捞点钱,那些女人也是玩玩,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一穷小子。各取所需,互不干预。 结果翻车了。 今天他和某女士逛街,这位女士的丈夫派人跟踪他们,他一和那女人分开,就被一顿打,最后还是被路人看见,报了警。不然按照那打法,不死也会半残。 他们同意私下和解,那女人丈夫从头到尾都没出面,打人的赔了点钱,假模假式倒了个签,算是了事。 走出派出所,那几个人还恶狠狠地威胁他,说他再找那女人,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枝子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如果蒋少强是她儿子,她非得打断他的腿。 不好好找工作,尽走得这些歪门邪道,替他提心弔胆不说,传出去,败她家的名声,还影响枝子。传到学校,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怎么能跟这种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作为一个妈妈,她首先考虑到的是枝子。就算不顾姐妹情分,她也不能让蒋少强再在她家住下去了。 ☆、插pter20 枝子妈妈并没有和枝子详细地说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不想玷污了女儿的耳朵。 蒋少强默默地打扫卫生,还倒水给她,说「姨妈消消气」,她有一瞬间的心软,但一想到他这么熟练,多半是惯犯,她硬起心肠,打电话给妹妹。 她语气十分严厉、坚决,对方无可辩驳,答应坐明天最早的一班车过来。 第二天上午,小姨来了。她不由分说地扇了蒋少强一巴掌,他身子晃了晃,站住了。 小姨破口大骂道:「我还以为你真是收了心,准备好好找工作、过日子,结果你丢人都丢到外面来了。我养你养到这么大,你哪一天给我省过心吗?你就随你爸,简直一个样……」 她说着,四下找着什么,最后,她抄起拖鞋,往蒋少强身上抽,抽得啪啪作响。蒋少强四处躲闪着,惨烈地喊着「姨妈」。 枝子妈妈看不下去,拦着小姨:「昨天才被打了,再打就要残废了。」 第35页 小姨嘆了口气:「是我没教好他。我这就把他带回去,不要再碍了你们的眼了。」 枝子沉默地看着这一出闹剧。 蒋少强来时带的东西就不多,很快收拾完。 他们来和走,都是一样的突然。 枝子虽然讨厌蒋少强,不免也有些感慨。 枝子妈妈边收拾残局,边说:「你小姨啊,就是做样子给我们看的,这样我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妈,为什么你从来不回老家,我也没见过外公外婆。」这个问题困惑枝子很久了。 枝子妈妈沉默了下,然后说:「当年你外公外婆不同意我和你爸在一起,我和他们断绝了联繫。只有我这个亲妹妹,也就是你小姨,会偶尔来看下我们母女。她找我要钱,我也就给她了。前几年,你外公去世了,我也没能见上一面。只剩你外婆还在了,她身体也不好。」 枝子不解:「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去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爸以前……」枝子妈妈终究没说完,「算了,你不是要和小泽一起学习吗?快去吧。」 蒋少强会因犯事而被赶回家,这件事在林越泽看来,很合乎情理。 「你堂哥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人。」 枝子调侃他,「你觉得你像吗?」 林越泽往后捋了把头髮,甩了下头,自恋地说:「那可不?根正苗红的先进青年,新一代高中生榜样模范。」 枝子被他的动作无语到。 他桌子上摆了几本化学竞赛书,枝子随意翻了下,一堆密密麻麻的字和图,看不懂。 「你是不是快参加比赛了?」 「预赛在下学期,然后再是省级赛,后面才是全国赛。久着呢。」 实验班的寒假作业是卷子,每科都有一沓,而且和枝子他们的不一样,侧面印着「密封」的字样。大概是以前的联考试卷,被他们老师印过来了。 枝子嘆为观止,问:「这么多都要写完吗?」 「又不是抄答案,就算抄,也会抄到手断。挑着写吧。」 枝子决定先写她的强项——语文。全年级单科第一是实验班一个女孩子,枝子只比她低三分。阳老师说,她作文写得很好,就是客观题弱了点,但凡多对一个选择题,她也是第一了。 正写着,屋外传来响声。 房子隔音很好,那阵响声后,就安静了。 林越泽说他出去看看,让枝子继续写。门打开关上的那点时间,枝子听见几句骂声。 是廖阿姨的。 林越泽去了好一会儿,枝子盯着一篇阅读,看了一遍又一遍,迟迟没有选。 心绪完全乱了,做题需要专注。 她早已经感受到,现在的林家,和乔家院子的林家不一样了。 现在的林家,看似整体,实则摇晃不定,哪里出现问题了,显然,林越泽清楚,但他没有告诉枝子。 枝子担心不已,可她是个外人,如果问,会不会不恰当? 林越泽回来了,枝子抬起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说:「没什么,我妈碰坏东西了,我修了下。」 枝子点点头,没追问下去。 中午吃饭,廖阿姨没和他们一起。保姆阿姨盛了饭菜,给她送进房里。 枝子敏感地意识到,他们家出了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也许,跟那个从来都是来回匆匆的林叔叔有关。 枝子找了藉口,说快过年了,她就在家学习吧。 林越泽察觉到她避让的意思,点头说好。 高中开学早,没过元宵节,就要开始上课。 临开学前的一天,廖阿姨来枝子家了。她穿着貂皮大衣,化了妆,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她带了很多年货,大包小包的。 有人在楼下叫她:「枝子!」 枝子趴到窗台上一看,是林越泽,还有大卓。他沖她招手,「下来。」 她飞快回房间换上外套,对妈妈说:「妈,廖阿姨,我去找林哥哥了。」 廖阿姨对她笑了下,说:「快去吧。」 枝子跑下楼,大卓亲昵地沖她摇尾巴,她揉了揉它的头,「才过了个年,你又胖了。」 「你为什么要把我支出来?她们有事要聊?」枝子接过林越泽手里的绳,牵着大卓走。大卓虽然不咬人,在外面还是牵着更安妥。 「大人的事,让她们自己操心去吧,跟我们没关系。」 枝子不以为然,「我感觉你不是很关心廖阿姨。」 林越泽沉默了下,说:「她的问题是我爸,我除了劝她离婚,给不了她任何安慰。」 枝子张口结舌,「为什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我爸去年在外面有人了,我妈知道了,跟他吵了好几次,让他断掉。他断没断我不知道,但我妈疑神疑鬼,总觉得他还在犯。找不到证据,就一直跟他吵。今年过年,甚至都没一起回老家,是我妈带我回的她娘家。还有很多鸡毛蒜皮的事。」 「枝子,我本来不想跟你讲的。你看,其实我家也没那么好。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林越泽苦笑了下。 不想让她知道,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家丑陋的一面。 但是也瞒不了一辈子。 枝子抓住他的衣袖,认真地说:「他们不好,但你很好。没有人能因为他们的不好,来否定你的好。」 第36页 林越泽揉了把她的头髮,「不像你们家,你妈妈很好,你更好。」 这么体贴,这么善解人意。 林越泽突然哥俩好地勾着枝子的肩,笑着说:「走,请你吃肯德基,让她们谈去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睡醒继续睡。」 枝子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那次廖阿姨和枝子妈妈聊了一下午,枝子和林越泽就带着大卓在外面走啊走。 据说,那次回去后,廖阿姨就平静了许多。她慢慢的,开始做瑜伽,又学画画,把自己的生活填满,就不会一直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 枝子妈妈只是教她,裂缝如果无法弥补,就忽视它。只要它不危及到你。 日子照过。 哪怕这只是权宜之计。 廖阿姨要顾虑的很多,如果离婚,独子林越泽肯定会被丈夫争过去,而且她又没了工作,四十好几了,一个人怎么过? 不如,忍。 开学不久,就有一次月考。 考完这次,老师便会对全班分科意向摸一次底。枝子填的是理科。 有几个人被叫到办公室谈话,包括彭瑛。她填的也是理。 彭瑛从办公室回来,就趴到桌子上,有气无力:「他劝我学文,说我不适合理科。其实我也觉得学理好痛苦,但是我爸妈肯定不会愿意。」 枝子说:「你可以和你父母谈一下,毕竟这是你自己的未来。」 彭瑛说:「他们就是要插手我的未来,让我活在他们安排的轨道上。有意思么?」她越说越气,「读书的又不是他们,考不好只会怪我没用功。」 「你自己喜欢什么呢?」 「要说喜欢,都谈不上,但是学文让我没那么痛苦。」 枝子拍了下她的背,「勇敢地跟封建势力说『不』吧,少女,该解放了。」 「那你呢?」她反问枝子。 枝子诚实地说:「我跟你一样。谈不上喜欢,只是『学』而已。」 就好像在一个分岔路口,哪条路走起来都差不多,她想走的那条尽头更亮一些而已。 但她也开始怀疑,这条路,她会不会走不好,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 林越泽要准备竞赛,除了化学,学校还有数学、物理、生物竞赛,他也要参加,故而不是很能顾得上枝子。 枝子渐渐地有些跟不上课,一次化学小考,她考了有史以来最低分。老师讲解题目时,有的枝子听不懂,有的是犯粗心的错误,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直以来强行维护住的堡垒,被一点点蚕食,终于撑不住,訇然坍塌了。她觉得自己根本学不好化学,在午休时,偷偷地躲到楼梯拐角哭。 她捂着嘴,根本不敢让人听见。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没带够纸,就用校服外套吸着泪水。 怕被同学发现,她又去洗手间用水不断地沖刷着眼睛,直到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枝子有时做梦,梦见自己的化学怎么考也考不及格,考场上直接把她急哭了。 一门学得差,就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一门上,结果导致其他几门有所疏漏。四月月考,枝子又回到谷底,除了语文和英语,都在下滑。 彭瑛不知道怎么安慰枝子,因为她自己也考得很差。难道要比惨吗?枝子不是这样的人。 班主任注意到枝子最近状态不好,决定找她聊聊,她却很抗拒:「老师,我自己调整一下就可以。」 他关心地说:「行,你找人聊聊天什么的,不要一个人憋着。」 枝子说「好」。 ☆、插pter21 中午吃完饭,枝子一个人在学校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快到午休时间,准备回教室,鬼使神差地,脚尖一转,走到实验班门口。 实验班的学习氛围从来就和其他班不一样。 他们班总是安静的,下课、午休,都能见到很多人在学习。他们班上早自习最早,放学最晚。 也难怪实验班人才多。 林越泽是往后传试卷的时候,看见枝子的。她在看他。他愣了下,匆忙出教室。 他出现的一瞬间,心里的委屈,就像一颗雪球从山顶滚下,越滚越大。眼泪一下就憋不住了,枝子挡着脸,背过身,逃也似地小跑走了。 林越泽自然是追上去,他腿长,枝子这个小个子,哪里跑得过他,还是被他逮住。 她满脸的泪,水洗过一样。 林越泽没问她怎么了,先把她抱进怀里。他抚着她的后脑勺,笨拙地,也是温柔地。 枝子知道他是在哄她,泪却越流越凶,哭到后面,甚至上不来气。他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对于女孩子,林越泽只对枝子有过这样的耐心。 枝子哭了会儿,意识到眼泪会弄脏他的衣服,忙挣脱开,用袖子草草地擦着脸。 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绪崩溃成这样。 明明答应过班主任,会好好调整,散了一圈步,以为自己放平心态了,结果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前功尽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越泽成了她心灵的避风港。 枝子哽咽着,语句破碎地说她这段时间的痛苦和挣扎,学不懂,学得有多艰难,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笨了。可现在才高一,接下来还有两年,她学得下去吗?林越泽又不能一直帮她。 第37页 成绩优秀一如林越泽,未必能感同身受,她只是想说给他听。她连妈妈也没有告诉,只是想说给他听。 等枝子说完,林越泽才说:「你是为你自己学,不要因为学理好考大学,好找工作,就硬逼着自己学,那样不值得。你应该发现你的长处,你文科好,学文更能发光发亮,为什么要在理科里淹没自己?让你痛苦的东西,应该立刻放弃。」 这时候的林越泽,无疑是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人活着,学习、生活、工作,有那么多痛苦的事,哪能都放弃。人就是迎着荆棘往前走。 可对于现在的枝子,是有用的。 她很早以前,就在摇摆,是不是该学文。林越泽只是帮她定下了心。 晚饭时,枝子跟妈妈说了自己的想法。 枝子妈妈说:「你想学什么,只管去学。学不好理科,就去学文。没有谁规定非要学理才有出息。」 「林越泽也说我适合学文。」 枝子妈妈笑了:「你明显是考虑好了,就怕我们反对,才来问的吧?」 被戳中心思,枝子不说话了。她低着头,小口地扒饭。 妈妈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你跟小泽是同龄人,多跟他聊聊,他总比我了解得多。」 枝子乖是乖,可她太喜欢藏着心事,有个能听她倾诉的人,总归是件好事。 五月下旬,是枝子和林越泽重逢后的第一个生日。 自从定了四月廿四和林越泽一起过生日,枝子就一直按照这个时间过,久而久之,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这天出生的。 枝子不知道该给林越泽送什么。林越泽喜欢打球,可普通篮球他不缺,特殊的她又送不起。书?他更不缺,他家有一大书柜的书呢。 向彭瑛徵询意见,彭瑛问:「男的女的?」 「男的。」 「林越泽吧?」 和枝子关系好的男生,只有林越泽,也不难猜,「嗯。」 彭瑛说:「他生日,应该有很多人送礼物吧?普通的东西,很容易跟人送重啊。」 枝子发愁,她能想到的东西,都很普通。 「要不然你自己做?礼物嘛,就是讲究心意。」 她自己做,也得有时间。不像当年的编织绳,半节课的功夫就编好了。 枝子想起妈妈会钩针,便找妈妈学。家里有现成的工具,线要另外买。妈妈问她想做什么,她想了想,说:「做个大卓吧。」 妈妈笑了:「你是要送大卓礼物,还是送小泽?」 「先钩个篮球吧,当钥匙扣。」 篮球很容易钩,枝子手又巧,做得还挺像样子,最后在上面钩了三个黑色的字母:lyz。 另外做一个什么东西呢? 枝子妈妈指点迷津:「小泽属虎的,做个卡通老虎吧。」 这个稍微难一些,枝子又要慢慢学,没做好就重新来,快到生日那天,才完工。最后做出来一个巴掌大,脑门上有个「王」的小老虎。 她买了个礼品盒,将两样东西装进去,又包上彩纸,大功告成。 下课时,枝子准备跑去实验班找林越泽,结果他也正要来,两个人碰个正着。 枝子笑了,把礼品盒递给他,「林哥哥,生日快乐。」 而林越泽给她的,是个很大的毛绒熊。他抱着还很轻松,一交到她怀里,几乎把她整个人挡住了。 林越泽乐不可支,枝子勉强探出头,恶狠狠地说:「不准笑。」 他把笑收回去,正儿八经地说:「晚上我请同学吃饭,一起来吗?」 「我又不认识他们……」 「你还怕生啊?他们都认识你了。」都知道他有个妹妹,跟他一起长大,关系好得不得了,「要不然你叫上你同学一起。」 「那我问问她。」 问彭瑛,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实验班的大佬们哎,去沾沾他们的学霸气息也好哇。」 枝子还是有点犹豫:「真的要去吗?」 彭瑛指着那个大熊说:「都这么『贿赂』你了,不去说不过去吧?」 她肯定是误会了,但枝子也没解释,就这么定下来了。 林越泽财大气粗,在学校不远的饭店定了个包厢。除了实验班的,还有他其他的朋友,何卫森和许昌都被叫来了,坐满了一大桌,彭瑛和枝子是唯二的女生。 既然要来蹭饭,便不能空着手,彭瑛也临时买了支钢笔,属于不熟的人相赠,也不会掉价的礼物。 他们送的礼物都堆在角落,连同枝子的那只大熊。 林越泽怕枝子不适应,让她坐他旁边,另一侧是彭瑛。 林越泽是寿星,也是东家,他凑到枝子耳边,跟她说,这是这班的谁,那是那班的谁。 枝子注意到,他的书包上挂着她送给他的小篮球,不由得抿唇笑了下。 而另一边,彭瑛是外向活泼的性格,很快跟人聊得热火朝天。不知道别人说了什么,她捧腹大笑。 枝子有时候挺羡慕她的性格的。 菜还没上,有人提议先玩游戏——数七。很简单,挨个报数,逢七的倍数或含有七的数字就要敲桌子,逢七没敲,输;未逢七敲,也输。 都是一群整天和数学打交道的人,一直报到两百多,在彭瑛这里断了。 惩罚是真心话大冒险选一个。 第38页 彭瑛选大冒险,选中的是「抱起右手边的人,保持五秒」。 她右边是枝子,这不是小case吗?枝子那么小一只。彭瑛顺利完成。 不同的游戏各玩了几轮,最后一轮,枝子输了。枝子果断选真心话,大冒险都奇奇怪怪的,彼此不熟,是不是真心话,他们也不知道。 「你和异性最深入的接触是什么?」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处于对「性」一知半解,又充满探知欲的时候。 枝子听到这个问题,就有点脸红,她小声说了句:「拥抱。」 有的人没听清,有的人像知道了什么秘密,开始起闹——后者包括彭瑛。明明拥抱也没什么。 林越泽瞥了枝子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菜上齐了,先吃吧。」 饭吃得差不多了,服务员撤掉几个碗碟,端上蛋糕。 两层的大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还插着两块小牌,是枝子和林越泽的名字。 他们这才知道,今天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日。 彭瑛半嗔地说:「你怎么不和我说?」 「我不是很看重啦。」 「你们同一天生日?好浪漫哦。」 「也不算同一天……他比我大一岁。」除此之外的事,枝子不想解释太多。 熄了灯,他们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只不过唱的是「祝你们生日快乐」。 枝子每年许的生日愿望都是一样的:希望妈妈和林越泽开心,健康,平安。 她的世界里,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了。 她睁开眼,偏过头,和旁边的林越泽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吹灭蜡烛。 林越泽切的第一块蛋糕是给枝子的,上面放了樱桃、黄桃、蓝莓、巧克力,不过也没人计较他的偏爱。 枝子觉得包厢里有点闷,趁着他们在聊天,一个人走到包厢外的小阳台透气,一边吃着蛋糕。 「不开心?」 身后传来林越泽的声音。 他拉上玻璃门,站到她身边,把手臂压在栏杆上,面朝这一泓夜色。 枝子摇摇头,「没有啊,我很开心。」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这是她这么大,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那就好。」林越泽抢走她手里的叉子,叉了块水果吃,果皮上沾了奶油,甜得有点腻,「分科的事情,想好了吗?」 「嗯。」 「到时候你可要考第一啊。」 「你可别抬举我,哪那么容易?」 「我相信你可以。」 因为,他许的愿望就是,郑枝子可以取得好成绩。许了这么多年愿望,总该灵一回了吧。 ☆、插pter22 他们的笑闹声被隔在背后,像过了层滤,隐隐约约的,不太分明。 却不影响阳台上的两个人。 枝子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亮闪闪的,像载了一池星星,说:「要不然我们做个约定?」 「什么?」 「如果我考第一,你也要考。」 「别吧。」林越泽表情夸张,「你不知道,我们班有些人好变态的,语文考一百二哎,比不得比不得。」 「不行,你必须得答应。」 「哪有你这么强买强卖的。」林越泽哭笑不得,「行行行,我答应。」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吃完蛋糕就散了场。 时间也不早了,有的人回家没有公交车,林越泽叫了车,挨个送他们回去,车费也是他付。最后只剩他和枝子。 那些礼物大包小包的,林越泽一个人拿不了,请饭店服务员帮忙送上计程车。 枝子抱着那只熊,和他坐在后座。闹了这么久,又吃得很饱,枝子刚上车不久,便开始昏昏欲睡。 林越泽轻声说:「你睡吧,等下我叫你。」 这句话带着催眠的魔力,枝子嘟囔着应了,安心睡去。 过了会儿,林越泽扶着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往自己肩上放。枝子睡得很熟,没有被弄醒。 他的目光仔细临摹她侧脸的轮廓,良久,良久。 终于,他在她发顶落下一枚亲吻。 林越泽先送枝子到家,看她睡得香,他没急着叫她,随着时间流逝,计价表上的数字不断跳跃。 枝子被吵架声惊醒。这个老小区,隔音效果很差,哪家又吵起来了,根本瞒不住。 「嗯?到了?」枝子迷迷瞪瞪的,嗓音软乎乎的,让人想起一团一团的棉花果。 她看了眼周围环境,是在她家楼下,「那我先回去了。」 林越泽跟着下车,从后备箱拎起几个袋子,叫枝子拿回家吃,枝子没接,「这是别人送你的礼物,不好吧?」 「我也不爱吃,难道餵给大卓吗?」 好像……是有点糟蹋。 林越泽送枝子到家门口,抱熊又提东西,未免太为难枝子了。 待楼下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枝子才掏出钥匙开门。 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音量调得很低,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睡得浅,听到枝子回家的动静,她就醒了,「回来了?几点了?」 「十点一刻。」 「饿了吗?要不要下点面?」 枝子好笑,「妈,我吃得很饱,再吃就要吐了。」 「那快去洗洗睡吧,玩了一晚上,肯定累了。冰箱里给你买了个小蛋糕,明天当早餐吃吧。」 第39页 枝子回到房间,看见桌子上多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银项鍊。 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我的枝子长到十五岁啦,生日快乐! 枝子只打电话回来说要和同学吃饭,回来时间不定,妈妈没睡是在等她。她却什么也没说。妈妈从来都是内敛的。 她跑出房间,勐地抱住妈妈,感性地说:「妈妈,我爱你。」 妈妈被她抱得不好意思,推开她,「一身臭死了,不晓得在外面玩了什么,快去洗澡。」 枝子笑着跑走了。 六月,正式填分科意向。 枝子和彭瑛都填了文。 彭瑛最终没能说服父母,但她出于自己的考虑,还是决定忤逆父母一次。 期末考完,她们正式分进文科重点班,阳老师是班主任。对于枝子的到来,她很惊喜,钦点她为语文课代表。 竞赛结果也出来了,林越泽数学、化学、生物都拿了奖,化学是全校一等奖,暂定九月去省会参加省赛。而孙垚落选了。 七月中旬才放假,这时候,白天烈日毒辣,晚上也是闷热不已。 以前在乔家院子时,很多人喜欢在外面乘凉聊天,年纪大点的,人手一把蒲扇,再喷点花露水驱蚊。 孩子们就一起玩闹,满大院地跑。枝子妈妈会做纸风车,做上几个,他们能玩好久。没有电子产品可玩,但有很多玩具。玩得满身汗,再回家沖个冷水澡,一觉睡到天亮。 枝子怀念那时候,好像一辈子可以无忧无虑。 林越泽除了在家刷题,还会和朋友在体育馆打球。 枝子去找他的路上,顺便买了一瓶常温的冰红茶,刚剧烈运动完,不能喝冰的。 体育馆没空调,比室外还热。篮球场上,许多和林越泽年龄相仿的男生。 找到林越泽不是件难事,他这一年又长高了,已经突破一米八,枝子真是羡慕不来。 林越泽和几个人聚在球场中间,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很快,他们分开,继续。枝子就坐到看台边,看他打球。林越泽进攻性很强,好几次从别人手里把球夺过来。最后,他一个二分投篮,结束了这场比赛。 枝子难得看他打球,跑来跑去的,看得眼也花,从主观角度来说,只觉得他是里面最厉害的那个。 林越泽这才看到枝子。 他穿一件白色球服,裤子是黑色短裤,汗从他的脸上,一直划过下巴,喉结,最后流到锁骨下。 他用毛巾擦着汗,揉了下她的头,「你怎么来了?」 枝子把瓶子拧开,递给他,「闲得没事,看你打球啊。」 林越泽显然渴极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莫名的,枝子看得脸有些发热。 他们玩得太熟,以至于枝子有时候会忽略他是个男孩子,可当她意识到时,林越泽身上一些雄性因素,又会让她尴尬、害羞。比如他刚刚撩起衣服下摆擦汗,露出一截腰部,隔得远,看不清有没有腹肌,只感觉到是精瘦的。 枝子低下头,翘着脚尖玩儿。 林越泽的朋友也过来了,看见枝子,问道:「你妹妹啊?」 「好得跟妹妹一样。」 他朋友语气暧昧地说:「你『家属』来了,还打吗?」他还特地着重了「家属」两个字。 林越泽拿起手机看了眼,「差不多得了,去吃午饭了。」 「才几点就吃饭啊?」 林越泽不答,反偏过头,问枝子:「你来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吧……」 「饿了吗?」 他的朋友们用调侃的眼神看着枝子,她都不好意思回答了。 林越泽就当她默认了,「下次再约吧。」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我先去换衣服,你们别欺负她啊。」 他朋友笑着啐他,「我们又不会吃了他,去您的吧。」 林越泽走后,他朋友问她:「妹子,你多大了?」 「初中生?」 「没……我和他是同学。」 「看着好小啊。」 另一个人捶了他一拳头,「会不会说话,是『年轻』。」 枝子听惯了,因为个子不高,又长得稚气。她不失礼貌地笑了下,「你们呢,也是一中的吗?」 「下学期开学,我都大二了,这个是一中的。」 他们当中,有大学生,也有还在上高中的,很杂,放暑假了,才有机会聚在一起。枝子都不知道他们怎么玩到一块的,她再一次感慨,林越泽人缘真好。 一颗星星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她就站在地面,遥遥地望着他。一如遥望星河那样震撼。 顾及到枝子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他们开玩笑会掌握着分寸,也能缓解她的尴尬,正聊到林越泽某次糗事,一群人笑得开心,正主就回来了。 「编排我什么呢?」 他沖了个澡,头髮湿哒哒的,汗臭味被冲掉,换了普通t恤长裤,一身爽净的气息。 「没啥,吃饭去吧,你家妹子还你了。」 他们拍了下林越泽的肩,也拿起自己东西走了。 枝子脸上还带着笑意,她这么笑起来就很好看,眼睛弯弯的,会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一句歌词——「她有双温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脸上两个酒窝很明显,鼻尖上还有点汗。天气太热了。 第40页 枝子确实长得不是非常好看,脸生得秀气,还没有他巴掌大,但就是会让人生出保护欲。 这么乖,这么可爱的枝子,上哪找去。 林越泽捏了下她的脸,肉看着不多,却是软软的,「想吃什么?」 枝子想了想,「冰沙,炸鸡,寿司。」 「吃得还挺多。走吧。」 枝子屁颠屁颠地跟上他。 他朋友们回头看,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头感嘆说:「真像个小媳妇一样跟着。」 林越泽问他们都跟她说了什么。 枝子老实交代:「说你有次不走寻常路,瞎走,结果摔到路边的花坛里面,一屁股坐到狗屎上,臭得连自家狗都嫌。」 林越泽扶额,这事他们倒记得清楚。 枝子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林越泽笑骂她:「死没良心的,还幸灾乐祸。一身衣服,好几百块钱,就给毁了。」 从后面突然蹿出来两个小孩子,其中一个撞到枝子,她被撞得踉跄一步,得亏林越泽扶住她。 也没家长管,林越泽快步冲过去,揪住他,狠狠地教育了一通:在路上不能追逐打闹,不然会撞到人。 最后,林越泽让他跟枝子道歉。他看了眼枝子,嬉皮笑脸地说:「阿姨对不起。」说完,就挣掉林越泽的手,和小伙伴一熘烟跑了。 要是这是自家孩子,林越泽非揍他一顿不可,倒是捡了个漏,伺机嘲笑枝子。 枝子懒得理他,「你好幼稚啊。」 ☆、插pter23 枝子房间只有风扇,白天热得不行,就去林越泽家蹭空调。这天上午,稍微凉快些,枝子就没去,反而是林越泽来了。 「我妈在家里请客,人太多,烦得很,来你这躲躲。」 枝子家一向冷清,正是烈日当头的上午,附近连狗吠声都没有。 林越泽往枝子床上一躺,准备补觉。 枝子正看着李娟的书,看得投入,懒得管他,看到一半,口渴了,想去客厅倒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枝子怕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不够厚,仍有一层光密密匝匝地投进来。 她的床小,林越泽需要微微蜷起腿,才能够让自己全部置于床面,他侧躺着,抱着那只熊,半张脸埋在熊的颈窝处,睡得酣然。 可是,不热吗? 枝子将风扇调大一档,固定住,对着他吹,轻手轻脚地出房间。 重新翻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她干脆放下书,趴到床边,撑着下巴看林越泽。 不知道他是熬到多晚,才这么困,眼睛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原来他睫毛挺长的,又密,蝶羽似的,之前从未发觉过。鬼使神差的,枝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下。他似乎觉得痒,翻了个身,发出猪般的哼哼声。枝子乐了,憋着才没发出声。 枝子又戳了下他的脸,想看看他会不会醒。 他嘟囔着:「枝子,别闹。」 林越泽缓缓睁开眼,偏过头看枝子,她背后是浅淡的阳光,笑意盈盈,眼里像有一道彩虹。 刚睡醒,他瞳仁黑得不见底,目光静静地攫住她。 枝子被他盯得害羞,勐然起身,结果蹲太久,腿麻了,又无处可撑,直直地往前扑,她吓得闭上眼。 扑到的却是软的。 枝子睁开眼,她头压在林越泽身上,胸口压着熊。还好他们中间有这只熊,不然更尴尬了。 「谋财害命吶。」林越泽被她压得一痛,把她推开,坐了起来,头髮乱糟糟的。 「对不起对不起。」枝子忙不迭地道歉。 喉咙干涩得很,他看见桌子上有杯水,仗着自己手臂长,不由分说捞过来,两口喝尽。枝子都没来得及说她喝过。 林越泽跟个大爷似的,枕在熊身上,把腿一架,「中午吃什么?」 「太热了,就下碗馄饨吧?」枝子向他徵询意见。 「行。」 枝子从冰箱把馄饨找出来,烧开水,下锅,煎两个荷包蛋,撒上葱花,林越泽那碗她还加了勺辣椒酱,简陋的一餐就算做好了。 两个人捧着碗,头挨着头,到风扇底下吃。 吹凉再吃,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枝子打了个嗝,踢了下林越泽的小腿,让他去洗碗。 「得嘞,小的遵命。」 下午两点多,天阴沉下来,开始颳起风。 看来要下暴雨了。 枝子把衣服都收了,窗户也关上,免得雨淋进来。 刚做完这些没多久,第一滴雨打在玻璃上,紧接着,一波又一波的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倒豆子似的。 风一阵大过一阵,夹杂着不知什么东西被吹倒的声音,唿啦啦作响,窗外的树摇晃得不停,看着极吓人。明明是太阳最大的时候,却暗得像晚上,像世界末日。 空气中瀰漫着浓烈的尘土气息。 枝子喜欢在这样的天气看电视,吃零食。 两个人窝在沙发,枝子拆了包薯片,边电视,边咔嚓咔嚓地吃。几乎每年暑假在各个电视台轮流重播的老剧,前面看得开开心心的,最后又为全员悲剧而流泪。 剧火到什么程度呢?走到路上,都能听见店铺放剧中的插曲。盗版碟片漫天飞。班上的同学还会买贴纸,贴在本子、桌子上。 即便已经播出了好几年,枝子还是很爱看。 第41页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不到半个小时,雨就停了。 滴滴答答的,是从屋檐滴落的雨。 渐渐地,天空重新放晴,水分蒸发,变得更加闷热。蝉又再次高歌。哪个夏天少了这曲伴奏,都是不完整的。 他们没看见,就在他们抬眼可以望见的天空,悄悄架起了一道彩虹。 这个暑假又将很快过去。 这对终于找到彼此的好朋友,又将度过一个夏天。 新学期开学,林越泽去省会参加竞赛,枝子全心投入学习。 枝子之前的成绩并不好,可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让彭瑛大跌眼镜。 枝子考了班级第四名,年级前十。虽然学文的不到三百人,可这个名次也是很高了。 林越泽花太多时间在竞赛上,比起之前,成绩就平平许多。 为了庆祝枝子考得好,国庆节放假,枝子妈妈给了枝子钱,叫她和林越泽一起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人很多,还有小学生组团,玩任何游乐设施都得排很长的队,可枝子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玩什么都新鲜,都兴奋。 林越泽看到有辆冰激凌车,他让枝子排着,买了一个香草味,一个草莓味。 枝子尝了口草莓的,又觊觎林越泽的香草,他递过去:「我还没吃。」她就着他的手含掉冰激凌的尖,心满意足,笑得弯了眼。 林越泽没嫌弃她的口水,把剩下的吃完了。 玩了一上午,很快就饿了。 中午,林越泽和枝子去游乐场外面的自助餐厅。这里不贵,食物又丰盛,很多食客。 居然碰到枝子的同学。 离开了学校,就没必要穿校服,她们或穿牛仔紧身裤,或穿长靴搭短裙,还化着淡妆,平添几分成熟。 枝子和她们不熟,还是她们先看见枝子,叫住她的。 「这里没空座了,能和你们拼桌吗?」 林越泽看枝子,意思是由她做决定。 别人都开口问了,也不好拒绝。枝子往里让了个座。于是,一个坐她旁边,一个坐她对面。 她们很自来熟,主动和林越泽搭话,「你和枝子是在谈恋爱吗?」 他摇头,「就是朋友。」 「哦。」短髮的那个笑了笑,「我就说嘛,她那么老实,我们班主任最喜欢的就是她,要是知道她早恋,肯定气死了。」 枝子听得皱了皱眉,林越泽没搭话,兀自夹了块烤鸭给她。 「对了,你之前不是参加竞赛?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 「拿一等奖能保送吧?」 「没,改政策了,只能加分。」 「那也不错啊。你准备考哪所大学?」 「……」 她们两人一唱一和地问,枝子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林越泽却突然没回答了,她奇怪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也在看她。 林越泽轻描淡写地说:「看她想去哪吧,我跟她一起。」 枝子同学一下就不吭气了。没谈恋爱,这么亲近?说是普通同学,谁信啊。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老是跟林越泽说这说那的,人家认识你们吗?还上赶着往前凑。枝子胸口憋着一股无名火,越烧得旺盛,她就越沉默。 林越泽对她的情绪变化似乎不敏感,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们。 吃完饭,枝子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连林越泽叫她也没听见。 见他迟迟没跟上来,枝子踢着路边的石头,骂他:「臭林越泽,光理她们,我也不理你了。」 「好酸啊,还以为你喝柠檬汁了。吃点甜的中和一下。」 他递过来一串糖画,是一只兔子——他属虎,她属兔。 枝子明白过来,他刚刚是在买这个。她接过来,小声说:「乱说,明明是酸硷中和。」 林越泽离她近,自然听到了,调侃说:「化学学得不错嘛。」 「你还嘲笑我!」明明知道她化学最烂。 「我错了我错了。」林越泽很识相,揽过她的肩,「不生气了?」 枝子转着竹籤,画得太可爱,捨不得吃,不想承认,被他这么一哄,早就不气了。 假期结束,回学校后,那两人和枝子打招唿,她都不想理,又觉得自己小气吧啦的。林越泽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阻止他和别的女生交朋友?可枝子不想让自己的地位被别人抢了去。 对别人有太强的占有欲不是件好事。 枝子说给彭瑛听,她不以为意:「老虎占领领地还知道撒泡尿呢,你给他盖个戳,别人不就知难而退了吗?」 枝子好笑,林越泽是个活人,她怎么盖啊? 彭瑛邪笑道:「要不然你追他吧?把他追到手,全校都知道你们是一对了,谁来插足,不就是三儿了吗?」 枝子心下一慌,像被踩中尾巴一样,急急地说:「神经,别乱说,我们只是朋友。」 彭瑛挠了挠枝子的下巴,逗猫似的,「小枝子,男女生之间,能有数年不变的纯洁友谊吗?」 枝子愣了下神,想起,跨年那天晚上,计程车司机也说过这样的话。 彭瑛又说:「就算有,反正我没见过。老待在一起,难道不会日久生情吗?他又对你那么好,你不心动吗?」 枝子下意识地否认,越急,越像欲盖弥彰。 第42页 彭瑛露出一抹看穿一切的笑,却没揭破枝子的小心思。 她们两个是避着别人说话的,说完,彭瑛就和别人聊天去了。 枝子看着书,眼前的汉字交织,扭曲,重新组合,变成一张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得人心烦。 不管有什么可能性,他们现在只能是朋友。 ☆、插pter24 国庆节后不久,开秋季运动会。 这是他们中学时代最后一次运动会,高三就走个开幕式过场,没有项目可参加了。 运动会要求每个班学生都得在操场上,去年枝子被秋老虎晒得发晕,老师就让她回教室休息了,也就错过了林越泽比赛拿奖。 枝子问林越泽今年什么项目,他无奈地说,还是一样。 长跑和跳高,还有集体接力赛。 实验班人少,基本上每个人都会被强制性地报项目,不是个人项目,就是接力赛。 林越泽打球多,长跑当仁不让;跳高是因为他练过。 运动会那三天,依然很晒。 第一天上午是开幕式,然后是跳高、跳远等比赛。 一群人围到跳高赛场边,彭瑛拽着枝子挤进去。 林越泽在一边候场,他穿黑色短袖,黑色运动长裤,背后别了张号码牌,整个人干净利爽。 他活动着筋骨,神情自若,不似紧张的样子。 到了林越泽上场,女孩子的欢唿声一下子大了:「林越泽,加油!林越泽,加油!」 裁判都被女生们的声浪震得惊了下。 彭瑛撺掇着枝子,挤眉弄眼,示意她也加个油啊。枝子是内敛的性格,干不出这样的事,但此时也受氛围感染,两手做喇叭状,跟着喊起来:「林越泽,加油!」 林越泽勾唇一笑,冲刺,起跳,翻越,落地。 几跳几落,无一失败。 「好哎!」 因为跳高比得快,第一天上午结果就出来了,林越泽是第二,第一是名体育生。 最后一轮跳完,彭瑛还没从激动的情绪里缓过来,勐地拍了下枝子,「你看吧,帅裂了。」 枝子笑着揉了揉肩。 林越泽摘掉号码牌,领了瓶水,一边喝着,一边朝她们走过去,中途却被人拦住。 他们说了什么,林越泽很快转身跑到跑道边,扶起一个女孩子。他低头问了两句,接着,枝子看见他陪着她,慢慢走出操场。 彭瑛人傻了,「这是咋回事?摔了?」 她用手肘拐了拐枝子,小声说:「我听说,她好像喜欢林越泽啊。」 太阳晒,枝子用手遮着太阳,朝反方向走。 快到十二点,众人饿得飢肠辘辘,老师也不管了,都熘去吃饭。 枝子被晒得没什么胃口,在小卖部买了瓶酸奶和面包充飢。她坐在树荫下吃东西,发呆。 林越泽从太阳底下走过来。 那道明暗边界线,割开「荫」与「阳」。枝子盯着看,装作没看到他,在心里做着预设,要怎么问,才不那么明显。 酸奶盒吸空了,面包包装袋也揉成一团,枝子借着丢垃圾,起身,和他对上目光,她笑了下:「你吃了饭吗?」 最没新意的,中国人式的寒暄开头。 「刚吃了。你就吃这个?」 「嗯。」 「刚刚……你怎么先走了?」好吧,枝子还是打了直球。枝子想着:郑枝子,你弱爆了。 「我同学不舒服,我离她最近,就送去医务室了。」 这么急吗,非得是你?来叫你的那个女生呢?枝子不想让自己太介意,但越这么想,疙瘩在心里越结越大。她觉得自己变得容易计较,计较他和别的女生说话,计较他陪别人去医务室。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意识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都不像她了。 枝子最终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林越泽对枝子的情绪变化一向敏感,今天心乱,竟没察觉到枝子的异样。 枝子说她先回教室,林越泽站在原地,想起在医务室的场景。 那个女生叫许穗,林越泽和她来往并不多,对她最深的印象是,有次考试枝子语文全年级第二,第一就是她。 许穗扭了下脚,正好旁边只有一个快比赛的女生,她匆忙叫了林越泽去帮忙。他问她能走吗,她说能是能,就是有点痛。他便没搀着她。 他没有多想,到了医务室才知道,是故意叫的他。 医生检查过她的情况,说不要紧,给她抹了点药,让她不要剧烈运动,就放她走了。 许穗下地单脚跳了几下,攀住林越泽的胳膊,弱弱地问他,能不能让她扶一下。 林越泽沉默了下,说:「我去帮你叫个人吧。」 「哎。」许穗急急地叫住他,「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先别走。」 医生正忙着,没空偷听他们讲话,但许穗仍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林越泽先走到医务室外,倚着墙,双臂环胸。 瞳仁在阳光下,颜色浅了不少,面容却更清晰。 他五官生得好,在许穗眼里,是怎么挑也挑不出毛病的好。 许穗慢吞吞地挪出来,深吸一口气,单刀直入地问:「郑枝子是你妹妹,不是你女朋友的话,那我可以吗?」 「不可以。」说完就要走,又反应过来,这样太没礼貌,停下,多讲了两句,「学校不让早恋,好好学习吧,别耽误前程。」 第43页 「你是喜欢郑枝子吧?」许穗一时心急,说话就没过脑子,「别人还说她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其实是你天天围着她打转,『不让早恋』是幌子,你喜欢她,对吧?你如果说『是』,我就放弃;如果不是,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我才不会死心。」 一个答案只有是或不是的选择疑问句,似乎事实也这样黑白分明。可实际上,林越泽无法给她一个准确答覆。 这是一个秘密,像只小兽蛰伏在时光深处,他不敢惊动,别人也不可以。兽养久了,会不会长到无法控制的程度,他不能保证,只是拖着,拖到某个人自己发现为止。 她才是驯兽师。 若否认,许穗又无法死心,更麻烦。 林越泽只说:「你还是好好读书来得实在,想太多影响学习。」 算是委婉的拒绝。 他头也没回地走了,去操场叫了个女生去医务室扶她回教室。 初中的林越泽,帅哥胚子初显,因为他朋友交得广,校内的,校外的,都有跟他表白的,送情书,送礼物,花样迭出,许穗不算最直白的那个。 甚至有人造谣造到班主任耳朵边,说他早恋,林越泽在办公室再三保证,他行得正坐得直,本就不跟女生玩,更不可能早恋,否则单身到三十岁。班主任都被他逗笑了。最后才没捅到他妈那去。 孙垚为什么记恨他?说是嫉妒他,也有其他原因在——他暗恋的女生喜欢林越泽。 但这些事,他从来没真正在意过。 直到枝子回来。 枝子没有生林越泽的气,只是心里闷了一天。 第二天,举行三公里长跑。参加比赛的人本身就少,时间又长,男女各只比一轮。 一中体育生是稀有动物,又限制了参赛项目数量,一个人最多只能报个人两项,林越泽运气好,时隔一年,再次拿下男子组第一名。 这种比赛,一般都有人陪跑,太阳太晒,林越泽让枝子在终点处等就行。 最后五十米,林越泽是冲刺过来的。冲过线后,他叉着腰喘气,汗湿透了t恤。枝子拧开瓶盖,把水递上去,又用扇子——这还是彭瑛给她的——给他扇着风。 林越泽喝着水,看见许穗站在不远处看他们。他转过视线,拽着枝子的手腕离开。 林越泽很快喝空了一瓶水,枝子又给他一块巧克力,补充能量最快的,还得是糖分。 一直装在口袋,都融掉一半了。 他没嫌弃枝子的巧克力,三两口吃了,说:「竞赛成绩出来了。」 枝子一惊:「怎么样?」 林越泽语气平淡地说:「第二名,也就是说,进不了全国赛。」 枝子一时默然,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林越泽准备了半年多,却功亏一篑。 他不是天才,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好资源,她比谁都知道,他这些日子,花了多少功夫。写一堆晦涩难懂的题,啃资料书,上课,问专门教竞赛的老师,想尽一切办法,去弄懂那些知识点。 她或许不能感同身受,毕竟她没切身经歷过,但也心疼他的付出,没得到应有的回报。 最恨一腔热忱,付诸东流。 林越泽自己倒挺看得开:「我考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遗憾还是有,但没那么痛苦。毕竟,省会人才太多了。我能拿到省奖已经不错了。」 「那你还参加吗?」 高三还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 竞赛这种东西,也像是打赌。用时间和精力,来赌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还好,林越泽不是这种「亡命赌徒」。 「不参加了,就算考得了第一名,全国赛也会被刷掉,专心高考吧。」 「你还真是……」枝子有点好笑。 「没追求?」林越泽耸耸肩,「我一直觉得,物质守恆定律放在人生中,也是成立的。得到什么,就会失去别的什么,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你一个人拿啊。」 很简单,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个道理。比如他的父母,得到了钱财,却彻底失去夫妻感情。 他笑着:「就像我化学竞赛没拿第一,今天不就拿了吗?」 校运动会和竞赛的第一,能一起作比吗?枝子也知道,他是用玩笑话,在开解她的遗憾。 少年不惧黑夜长,是因为白天不吝惜每一缕光。 不,枝子的意思是,林越泽是上帝赐她的光。 ☆、插pter25 林越泽考完竞赛,学业就没那么紧张了,他经常去打篮球、桌球。 这学期,枝子班又和实验班有一节重复的体育课,在周三下午。 文科班男生少,只有那么一个人爱好打篮球,正巧,他和林越泽也认识,于是,每逢周三体育课,他们就一块打球。 总有一堆女孩子在看,有高一的,也有枝子班的。 运动会之后,枝子更加频繁地听到林越泽的名字。 他昨天去了哪家早餐店,他今天穿得多帅,他明天要如何如何。 枝子不会每天和林越泽一起走,毕竟他们是截然相反的方向,更多时候,整天宅教室的枝子,和林越泽一天也见不上面,对他的动态就是靠这里三言那里那语了解到的。 阳老师作为一名女老师,对女生们的心理更为了解,特地占了半节自习课,来谈早恋的问题。 第44页 她指着讲台上一个装满纸星星的玻璃瓶,「有人上课叠这个,我给没收了,拆了几个看,里面居然还写了字,什么『林越泽,你是我的星星,我想做你的月亮』、『你曾点缀每一个少女的梦』,酸不酸吶。」 彭瑛小声和枝子说:「阳老师把别人写的东西念出来,太过分了吧……」 枝子没回答。 「是谁我就不说了,为了她的面子哈。不是不允许你喜欢别人,你们正处于青春期,我能理解,但是现在在读高中,要考大学的重要时间段,不要分太多心思在这种事情上面。」 「又是高考。」彭瑛嘀咕,嘆了口气。 枝子能理解她的感受,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是因为做不成,而且一切都要为高考让步。 「想一想和人家的差距,别人是星星,你顶多是一只想捞月亮的猴子。」 下面响起零零星星的笑声。 「笑什么!这是很严肃的事情。」阳老师敲了下讲台,板起张脸,「如果你们在一起能变得更好,我就不说什么,事实上,嘴上说喜欢的你们,只是贪图一时的心动,而没有一起奔赴未来的勇气。」 她用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全班,「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在恋爱,如果让我撞见了,不要怪我棒打鸳鸯。」 班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有人向四周张望着,跟特工似的,似乎是想辨别出,谁在早恋。 下课时,阳老师把枝子叫到办公室里。 阳老师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性格,直奔主题:「我就开门见山了,有人说你和林越泽在早恋,有没有这回事?」 对于这个问题,枝子没有太吃惊。 在之前,阳老师说「肯定有人在恋爱」时,她很清楚地感觉到,阳老师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然而,是谁?跟班主任偷偷打小报告,编排她和林越泽? 会是上次国庆碰到的两个女生之一吗? 枝子摇摇头,「没有,就是普通朋友。」 阳老师喝了一大口水,她说了太久的话,口干舌燥得很。 接着,她慢慢地说:「之前我建议你写文章,投稿到新概念作文比赛,还记得吗?」 枝子「嗯」了声。 她原本没有信心,一篇文章几千字,得花好几天,甚至半个月去琢磨、润色,她觉得自己水平不够,也担心白费功夫。 还是林越泽鼓励她,说只是尝试一次而已,积累一次经验,就算失败,可经歷也是宝贵的。再说了,作品这种东西,反正是她的,以后还可以在其他地方发表。 前些天她写完了,交给阳老师斧正,她提了点意见,枝子改过后,列印下来,寄去上海。 「《趁南风》,讲的是一个女孩子,在回南天的时候,双亲去世,遇到一个贵人。虽然他大了她很多岁,但是他们成了忘年交。贵人资助这个女孩子上学,结果等她长大后,发现他是个逃逸的杀人犯,帮她是为了赎罪——赎的什么罪?意外害死她的父母。 「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其实女孩子是喜欢他的?很隐秘的喜欢。你写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想追随氢气球航行,随落随停,他却给我看人间景』。我猜,你是有个喜欢的男生吧?」 枝子没有作声。她可以说「没有」,但文字不会骗人,带着感性写的文字,每一行语句背后,都隐藏着少女情怀的一角。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喜欢林越泽。 不是崇拜,不是友谊,是喜欢。 因为他,想摆脱自卑,变得更好;因为他,会留意到其他女孩子对他的八卦,会嫉妒他陪同学去医务室。 她小时候,随着妈妈,从一个逼仄的小屋,搬到乔家大院,她觉得安稳,矛盾的是,她又恨被生活桎梏住。是林越泽,雪天背她去学校,为她一个人放烟花,总是逗她开心,让她体会到,用心体会生活的美好。 阳老师对枝子虽说不算很了解,但她实在是个简单的女孩子,七情上脸。枝子的神情证实了她的话。 她嘆了口气:「枝子,你说没有就没有,我相信你。但是,以学习为重,知道吗?」 阳老师知道她的话枝子会听,会思考,没必要说什么打击她的话。她的喜欢,是纯粹的。 枝子喉咙像是卡住了什么,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阳老师让她回教室。 很快就到期中考试。 分科之后,理科课变成一周各一节,考试也不会考。而文科合成文综,两个半小时,很多人不习惯,最后都写不完。枝子写得慢,只能刚刚好卡着时间点写完。 这次题目挺容易的,大概是因为要开家长会,学校为了让学生成绩好看点。除了文综,枝子考得很顺利。 成绩很快出来,枝子是年级第一名。 月考榜是分成文理两部分,理科占了四分之三,但并不妨碍枝子的第一有多么显眼。 彭瑛都要疯了:「你也太牛了吧,妥妥的学渣逆袭成学霸啊,才两个月,告诉我,你怎么速成的?」 枝子自己也很愣:「老天保佑吧。」 「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好吗?我们是马克思主义坚定拥护者好吗?我们信仰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是要不得滴。」 枝子真的是运气好,语文英语本来就是她的强项,这次文综发挥得也不错,猜的都猜对了,而数学也没垮,拿第一似乎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第45页 林越泽则始终在理科前十几上上下下。 周五下午,召开家长会。 这是分科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学校和老师都很重视,让家长务必到场。枝子妈妈本来要上班,特地和人换了班,来给枝子开家长会。 枝子妈妈工作性质的缘故,除了必要的家长会,她很少和老师接触,也就对枝子在学校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她很愧疚,但也没办法。幸亏枝子懂事得早,一直让她和老师很省心。 廖阿姨也来给林越泽开家长会,和枝子妈妈正好碰上,两人在一楼聊起天来。 枝子在楼上找了一圈,才看见妈妈在哪儿。她背着书包,跑下楼,廖阿姨远远地看见她,她招了招手,「枝子,好久没见啦。」 枝子不用再学化学,也就不需要林越泽帮忙补课了,又因为高二改成周六也上课,更没时间去林越泽家玩了。 廖阿姨对枝子妈妈笑着说:「枝子这次考得很好哟,真给你长脸,我要是有枝子这么个女儿,做梦都会笑醒。」 枝子妈妈谦虚:「懂事是懂事,但她性子太单纯了,还不是要操心。」 「妈。」 枝子看过去,果然是林越泽。 自从那次阳老师找她谈话,她再也没见过林越泽。说不清是羞,还是怕。 枝子妈妈也笑眯眯地说:「小泽是不是又长高了?」 「阿姨好。」林越泽笑着打了声招唿。 廖阿姨给林越泽塞了两百块钱,「你带枝子去吃点好吃的。」 枝子妈妈忙推辞说:「不用破费了,她还有我给的零花钱呢。」 「没事,这是阿姨给的奖励。」 廖阿姨拉着林越泽又叮嘱了几句,眼见家长们都在教室里坐下了,就放他们走了。 林越泽对枝子挑了下眉,「走吗?」 枝子便像以往一样,缀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跟着他走。 大人们爱请枝子吃东西很正常,因为把她当孩子,可林越泽也喜欢,她就不是很懂了。 她这么想着,也就问了。 林越泽想了想,说:「是看你矮,让你多吃点,能长高一两厘米也好啊。」 枝子一巴掌勐地拍到他书包上,他顺势往前踉跄一步,「哟,吃的东西光长力气,不长个子。」 「林越泽,嘴咋那么欠呢!」枝子气鼓鼓的。 林越泽乐不可支,觉得她气得像河豚,也挺可爱的。 真实理由,他当然没说,他喜欢看枝子吃东西时,脸上露出来的幸福感。 枝子小时候,只有母亲一个人照顾她,她不会要钱去买好吃的,她吃到过的好东西不多,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她家吃饭,她啃鸡肉的那股认真劲儿,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道菜,硬是被她吃出了国宴的美味。 后来请她吃零食,她会眯着眼睛笑,还和他分着吃。林越泽以前可是个小霸王,什么东西都要独占的。但他就是喜欢和枝子一起吃东西。 想买很多好吃的,请枝子吃。 这个念头已经根深蒂固了。 所以哪怕她家条件已经慢慢好起来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请她吃东西。 ☆、插pter26 林越泽带枝子去吃了西餐。 不是新近开的,人不多,店面装潢也不算很豪华。但这是枝子第一次进西餐厅,手足无措的。 他们的校服和书包也很格格不入。 林越泽做主点了海鲜烩饭、羊排、意面、蘑菇汤、鹅肝。服务员问他们需不需要饮品,林越泽替枝子要了杯橙汁。 枝子小声说:「怎么点这么多,吃不完吧?」这一顿饭,加起来都抵得上枝子半个月午饭了。 「分量不多的,都尝尝呗。」 「吃不完能打包吗?」 林越泽笑了声。 好吧,枝子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菜端上来,林越泽还教枝子怎么用餐具。 枝子像外国人初次使用筷子那样,笨拙地切着羊排,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出洋相。林越泽干脆切好了,夹到她碟中。 林越泽说:「我第一次吃西餐也是这家店,是我过生日,我爸带我来的,现在我过生,他都在忙,没空陪我。」 「没关系啊,不是还有我和廖阿姨吗?」 林越泽笑了下,「你?你算了吧,『日理万机』,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枝子小口抿着汤,咕哝:「我哪有。」 总不能说,她怕别人再造谣说他们早恋,故意避嫌吧。 分量确实都不多,但枝子仍吃了个顶饱。 吃完,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间。他们背着书包轧马路,权当消食。 路过一处公园,很多人在散步,男女老少皆可见。有人玩滑板,唿拉拉地穿来穿去,有人摆着地摊,卖些小玩意儿,还有那种套圈游戏,十块钱十个竹圈,地上摆的奖励有小金鱼,钥匙扣,娃娃之类的,套中就可以拿走。 林越泽付了钱,拿了十个,大手一挥,问枝子要什么。口气倒不小,一副要包揽全场的架势。 枝子看了一圈,说要金鱼。 两尾小金鱼装在一个玻璃小缸里,离得最远。林越泽经常打篮球,准头应该很不错,枝子直接挑了个最难的。 除了他们和老闆,还有些没有钱又眼馋的小孩子围观。 林越泽第一个圈落空,第二个套到一个邻近的娃娃,老闆捡起来,递给枝子。是一个皮卡丘,比巴掌大点,有点丑。 第46页 林越泽又丢了两个圈,才套到金鱼。小孩子们又蹦又鼓掌地欢唿。 老闆夸说:「小伙子,不错啊,练过?」 林越泽摆手说:「没有没有,就是天赋异禀。」 枝子笑着睨了他一眼。 林越泽接过小缸,找老闆买了几包鱼食,剩下的竹圈都送给那些小孩子了。 他们继续在公园逛着。 看到几个玩滑板的男孩子,看样子,也就上初中的年纪,玩得倒挺熘。枝子问林越泽:「你以前是不是也玩来着?去跟他们比比?」 「算了吧。」林越泽苦着脸,「我一把老骨头了,跟年轻人争什么风头。」 枝子笑坏了。 又看到一个大叔卖手工艺品,都是竹编的,做得惟妙惟肖。枝子挑了只蜻蜓送给林越泽。林越泽又带她吃饭,又送她东西,她也该回馈点才是。 「为什么是蜻蜓?」 枝子说:「听过杜甫那句诗吗?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意境多美啊。」 「得了,知道我不爱背诗,还问我这个。」 枝子笑着白了他一眼,「粗俗。」 枝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之前做了个约定。」 「什么?」林越泽玩着蜻蜓的翅膀,真神奇,不仅做得好看,还能一上一下地动。 「我考第一,你也要考啊。」 林越泽装傻:「没有吧,什么时候的事?」 「生日那天啊。」枝子真以为他不记得了,又补充说,「你答应了的。你还说我强买强卖。」 林越泽为她锲而不捨的精神折服,举白旗:「我尽量吧。」他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让我考第一?」 枝子低头,避开他的眼睛,说:「你就当我自私吧。」 「什么?」林越泽不懂。 因为你是我进步的动力啊,想让你变好,让大家都景仰你。你跑得越快,我就追得越快。就算追不上,可是也能比在原地踏步强啊。你看,就算我拿了年级第一,分数还是比你低。 所以,你就当我自私吧。 枝子翻旧帐,林越泽也想起一桩她答应过他的事:「你还欠我一首歌。」 「啊?」枝子是真不记得了。 「那次去ktv。欠了这么久,我还没找你要利息呢。」 「行吧。」枝子妥协,「你想听什么?」 「小情歌。」 去年元旦晚会,她在和着台上人的歌声,轻轻地哼唱,他听见了,于是想让她唱,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那天,led灯光和烟花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像照出了万花筒般的绚烂。 他们找到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在石椅上坐下,枝子磨磨蹭蹭地问:「真的要在这里吗?要不然下次吧?」 「择日不如撞日,免得又给忘了。」 枝子深唿一口气,唱第一句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像在跟林越泽表白似的。慢慢的,她沉浸在曲子里,就忘了害羞。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倾倒,我会给你怀抱……」 唱到这里时,她不自觉地偏头看向林越泽,却没想到,他也在看她。 他的眸子像湖面泛起涟漪,藏着点点笑意。 说是僻静,其实是相对的。往开阔的广场那边听,还有节奏感极强的广场舞乐传来。但方圆十几米,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 「受不了……」她忽然打了个绊,忘词了。 林越泽拍了下她的后脑勺,「算了,就唱到这里吧。回家了。」 这座南方城市入冬入得比较晚,到了十二月份,天气才开始凛冽起来。 天黑得越来越早,往往还没放学,天就黑透了。 那天下着毛毛雨,体育老师就跟吃了炸药一样,因为几个人上课迟到,罚他们全班跑步。 枝子长跑向来不行,中考体育也就将将及格,高中以来,又锻鍊得少,跑到第三圈,喘着粗气,腿像灌了铅,跑不动了。 那边,体育老师拿着喇叭喊:「谁敢偷懒,再加三圈!」 有人在骂:「疯了吧他,非得折腾死我们。」 枝子咬着牙,拖着腿,又慢慢跑起来。 跑步跑得全身发热,但雨是凉的,风一吹,冷热交替,格外难受。 实验班处。 有人拍了拍林越泽,他回头,「嗯?」 「那是不是你妹子?」 林越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么小一只,夹在人群当中,都穿着校服,分外的不显眼。 她脸涨得很红,林越泽知道,她一跑起来,就容易红脸,从小就是这样。 他们班体育老师看文科班的女孩子们都跑得这么勤,便也叫他们热下身,跑两圈。 林越泽随便压了下腿,就跑出去。 「哎,还没开始呢,你跑这么急干什么!算了,你们也开始吧,早跑完早回来。」 林越泽跑得快,半圈就赶上枝子了,他叫她:「枝子!」 枝子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还跑得动吗?」 枝子点点头。 林越泽拽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跑。这样枝子可以省点力气。跑到她们班的地方,他松了手,头也没回地继续跑。 其他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压根没注意到他们。 两公里跑完,不少女生累得喘不上气,话都说不出口。 第47页 枝子甚至以为刚刚林越泽拽着她跑是幻觉。 体育老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热身热完了,我们就开始做操吧。」 顿时哀鸿遍野。 结束后,他们简直是拖着一副残躯回到教室的。 枝子看见桌子上放了两块士力架,和一个保温瓶。瓶子下面压着纸条:多喝点热水,天气冷,别感冒了。 是林越泽的字。 彭瑛看到了,凑过来看,「哇,这谁送的?这么贴心。」 「林越泽。」 「哇,谁说理科生不贴心的?林越泽这不是……」彭瑛吱哇哇乱叫,枝子捂住她的嘴,让她小点声。彭瑛便噤声,沖枝子挤眉弄眼的。 结果第二天开始流鼻涕,头晕,枝子没管,第三天发起烧来。 枝子妈妈给枝子餵了退烧药,让她饿了的话,起床自己煮点东西吃,或者出去买。枝子昏昏沉沉地睡着,含混应了声,枝子妈妈这才出门上班。 一觉睡到中午,枝子觉得精神好了点,便下了碗番茄鸡蛋面。她实在饿得不行,连汤都喝了大半碗。 下午枝子吃了药,又接着写作业。 枝子妈妈大概在加班,快六点时,打电话给枝子,说有事要加班,枝子准备自己随便做点吃的,这时门响了。 枝子一个人在家时,会格外小心,她看了眼猫眼,是林越泽。她拉开门,「你怎么来了?」 「你同学说你今天请病假,来慰问你一下。」 「啊?」枝子懵了,「今天不是放假吗?」 林越泽无奈:「今天周五。」 枝子敲了下自己的头,「好吧,我烧煳涂了,一下过快了两天。」 「吃饭了吗?」 「还没。」枝子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香气。 下一秒,林越泽提起手里的袋子,「给你带了粥,趁热吃。」 ☆、插pter27 蔬菜粥,没什么味道。枝子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一半,突然眼巴巴地看向林越泽:「我想吃豆花。」 「要豆浆吗?」 「要。」枝子又补充道,「我想吃小时候那个爷爷做的。」她今天精神不济,说话有气无力,听着令人心疼。 病人最大,林越泽任劳任怨:「我去给你买。」 林越泽来回打的,节省很多时间,带回来还是烫的。 枝子的头髮没有扎起来,她一手握着头髮,一手舀豆花吃。 她边吹边吃,速度慢得很,林越泽才意识到,他没有照顾病人的经歷,最终还是落到请她吃东西。太没心意了。 枝子妈妈这时也回来了,「小泽也来了啊,吃过饭了吗?」 「还没。」 「我随便炒两个菜,你也随便吃点吧。」 「阿姨,不用麻烦了,我回家路上买点吃的就行。」 「外面的东西哪有家里的干净,你先陪枝子坐一会儿,阿姨很快的哈。」 枝子已经吃饱了,吃晚饭的只有枝子妈妈和林越泽两个人。 吃完饭,枝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林越泽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卷子,「你们新发的作业。」 枝子妈妈瞟了眼,说:「你们作业这么多啊?」 「还好,他们实验班更多。」 「你们现在的学生,比我们那会儿压力大多了。」枝子妈妈洗着碗,瓷器碰撞声夹在话语中,「养好病再写,不着急。」 「哪些老师明天要讲?」枝子问林越泽。 「这……我倒没问。你这么快就想回学校了?」 「烧退了,我还是回去吧。」枝子怕少上两天课,新课会落下很多。 「你再休息一天吧,我后天来帮你补数学,文科我帮你借笔记。」 枝子妈妈也贊同,「你就在家待着吧,我明天上晚班,白天还能照顾你。」 枝子一人难敌两张口,只能这样了。 林越泽再次出现在文科班的门口找人,不免又引起一阵猜测。 文科班和理科班也是迥然不同,女孩子多,教室干净多了,桌子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的,靠近窗台的,还有人插着花,摆着小盆盆栽。 教室后面展示着好看的黑板报,别的班都用粉笔,他们班是用颜料画的。 文科班在三楼,一层楼都是女孩子,林越泽鲜少来找枝子。 还真有点不适应。 彭瑛顶着众人的注目礼,抱着一沓东西,走到林越泽的面前,「我用便签纸标记了,她看得懂的。然后这个是老师今天讲解的试卷,我也做了笔记。」 林越泽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好的,谢谢你。」 「枝子好点了吗?」 「嗯,我先走了,拜拜。」 「哦,再见……」看着林越泽的背影,彭瑛咬了咬下唇,心情有点复杂。 星期天上午,林越泽捡了个大早,带着早餐去枝子家,本还以为她还睡着,结果早就起床背单词了。 她给他打开门,「嘘」了声:「小点声,我妈凌晨才下班,现在还在睡呢。」 林越泽压低音量:「我买了很多,一起吃吧。」 岂止是很多,简直是特别多。豆浆,烧麦,油条,煎包,煎饼,玉米,流沙包……枝子好笑:「你是把整个早餐铺都搬来了吗?」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 枝子挑着吃了点,继续回房间学习,林越泽进来看她,她丢了本东西给他。 第48页 林越泽一看,《高中必考古诗词64篇》,他无言以对。 枝子说:「早上记性好。」 林越泽说:「早上吃饱了背书容易打瞌睡。」 「我有风油精,可以抹在太阳穴上。」说着,就要找出来给他。 林越泽投降:「算了,我背,我背还不行嘛。」 他翻到《氓》,默读了起来,读完了,他突然说:「教这篇的时候,我们语文老师说,女孩子一定要有独立的思想,不要成为男人的附庸,『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还告诫我们男生,要对感情专一,千万不能『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我觉得她说得挺对的。」 枝子知道,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林越泽背着背着,果然打起哈欠来。 枝子抽掉他手里的书,「别背了,哈欠是会传染的,你知不知道?」 林越泽伸了个懒腰,「那就休息会儿再背呗。」 「话说你为什么对理科那么感兴趣?」 林越泽想了想,「这我还真说不上来,大概是觉得,沿着事理逻辑的脉络,在二维,三维,甚至多维空间,找到答案,是件很快乐的事吧。」 「文科不也是吗?」 「非也。」林越泽摇头,「我不喜欢发生在过去的事,我喜欢当下和未来。」 枝子乍一听,没听懂他的意思,细品,才解他的深意,他是说歷史。 她辩驳道:「但是当下和未来都是建立在过去之上的,『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正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训,才有现在时代的进步,不像有的国家,罔顾歷史,所以才……」 「哟,辩论呢?」 他们都没察觉,枝子妈妈已经醒了。她半推开门,含笑瞅着他们。 枝子有些窘迫,假模假式地咳了一声,像在做什么亏心事,「早餐在桌子上,可能凉了,用微波炉热一下吧。」 枝子妈妈笑着说:「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学你们的。」说完就把门带上了。 被这么一打断,他们也聊不下去了,林越泽也笑了:「先学数学吧,你们教到哪儿了?」 周一,枝子好利索,就回学校上课了。 正上着早自习,突然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像在讨论谁谁谁。 枝子往窗外看,阳老师正和两个人说话,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枝子还认识,是许穗。她旁边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她爸爸了。 彭瑛打听回来消息,又跟枝子传达:「她要转进我们班哎,不是说李国平不会放人学文吗?怎么她能转?」她自问自答,「估计家里有关系,或者学理学得快疯了。」 见枝子漠不关心,彭瑛拍了拍她,「你的语文一姐的地位,说不定保不住了,要有警觉啊。」 阳老师给许穗安排了一个空位置,对全班说:「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一名新同学,你们应该有人认识,是实验班的许穗同学。她刚来,很多事情不熟悉,希望同学能够帮助她。」 许穗稍稍鞠了一躬,说:「大家好,我叫许穗,穗禾的穗。」 彭瑛又在八卦:「她不是喜欢林越泽吗,怎么捨得离开实验班?」 枝子终于近距离地看到许穗,她长得白白净净,个子也不矮,至少超过165,身材还苗条,同样是校服,被她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跟她比起来,枝子真的像个小孩子。 枝子只知道许穗语文好,没想到她英语也强。 英语老师喜欢随机点人,回答她的问题,相当于说一段即兴演讲。知道来了新同学,她便点了许穗,问题是:what do you think of literature?你怎样看待文学。 许穗丝毫不磕巴,想到什么说什么,还配上手势,落落大方。 她引经据典,旁徵博引,说文学是一座桥樑,又说到西方一些作家和着作,枝子看得少,不甚了解。 待她说完,英语老师带头鼓掌:「perfect.」 接下来的几天,枝子有意无意间,会观察许穗。 她并不是什么都强,比如数学。她虽然早就学过,但数学成绩依旧平平。她和彭瑛是一类人,善谈,开朗,外向,才来几天,就和人打成一片,连彭瑛下课也和她一起聊天。老师也挺喜欢她的,因为她上课积极回答问题。 枝子不知道,许穗也在观察她。 许穗好奇,林越泽喜欢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枝子很文静,讲礼貌,笑得不多,但好看。阳老师叫她办什么事,都办得细心又妥帖,学习总是认真、用功。唯一一点不够好的,是外表。 许穗暗暗地哂笑,看来林越泽是注重内在的人。 紧跟着,又要月考了。 运气之神不会一直眷顾某一个人,枝子这次名次就掉下来了,不过仍在前五。而理科榜……第一真变林越泽了,戏剧性的是,他只比第二名高0.5分。 枝子有些悲哀地想,他和她的分差更大了。 成绩出来第二天,有一节体育课。天气实在太冷,老师也有点受不住,让他们活动了下,就解散了。 枝子在原地等林越泽。 她穿得厚,又戴着帽子,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一条蚕宝宝。 他和他同学一起走过来。他同学都眼熟她了,看见她在,沖她打了个招唿,就先走了。 第49页 寒风歇一阵,吹一阵,来来回回,烦不胜烦。 枝子脖子缩着,遮住下巴,两手插在口袋里,林越泽默默地走到她斜前方,帮她挡风。 枝子没留意,戳戳他,「你还真考第一了。」 林越泽回头,一本正经地说:「为了达成这个约定,我跟第二第三名说,你们让着我点,让我拿第一,完事请你们吃饭。」 枝子错愕:「你真这么说啊?」 林越泽笑了:「逗你的。」他想,全世界只有枝子这么好骗,或者说,容易相信他的话。 ☆、插pter28 这年春节,林爸爸又忙于工作,在外地过新年。 廖阿姨也懒得同他计较,请的保姆阿姨也回老家了,她一个人带林越泽留在家里。 林越泽提议说:「要不然,请枝子和她妈妈过来吃年夜饭吧。」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她们也是两个人过年,年纪大了,真是越过越煳涂。」 除夕当天下午,枝子和妈妈大包小包地去林家。 「来就来嘛,带这么多东西。」廖阿姨觑了枝子一眼,「枝子第一次上门,不是,做客,也是带了水果,你们母女俩真是一个样,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廖阿姨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忙着给她们端茶,递水果,枝子妈妈问:「小泽呢?」 「他啊,打了一通宵游戏,现在还在睡呢。」 廖阿姨近几年,很难得自己这么认真地做一顿饭,和枝子妈妈在厨房有说有笑的。 枝子又跑到林越泽书房看书,一年多,她才看了他书柜的十几分之一。她看得投入,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眼前突然变黑。 一道奇怪的声音说:「别动,举起手来,老老实实地跟我走。」 「林越泽你干吗?」枝子把他的手拿开。 林越泽一屁股坐到她旁边,他刚刚起床,还穿着睡衣,头髮乱糟糟的,「你怎么猜得这么快?没意思。」 「除了你,谁这么无聊。」枝子笑着揉了下他的头髮,「更像鸡窝了。」 「啊,不要随便揉男生的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就揉。」枝子揉得起劲,林越泽气笑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枝子猝不及防,被拽得重心不稳,往前一扑。 林越泽身上一股从被窝里带出来的热气,还有沐浴露的香气,大概是早上洗了澡再继续睡。 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现在不是睡在一起,都不会尴尬的年纪了。 两人都怔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的脸离得不过十几寸。从未如此近过。 林越泽心神骤乱,唿吸变得有些重,手心开始烧起来。 枝子先回过神,林越泽没使多大力,轻易被她挣脱掉。枝子爬起来,跑去厨房,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其实是在「逃难」。 廖阿姨看她脸有点红,关心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太高了,有点热?」 枝子摇摇头。 廖阿姨说:「你帮我看下林越泽那傢伙起来没,锅里有蒸饺,他一天没吃饭,别饿坏胃了。」 「他起来了。」 廖阿姨沖了下手,拈起一只饺子,蘸了蘸酱,「尝尝,好不好吃?」 芹菜猪肉馅的,枝子狠狠地点头,「好吃。」 「还有玉米的,你端去和小泽一起吃。」 枝子端着碟子,有点踟蹰,到底还是怕他饿狠了伤胃,走去书房。 廖阿姨继续洗菜,跟枝子妈妈开玩笑说:「你说我当初怎么没认枝子当干女儿呢?」 「现在也来得及啊。」 「那不行。」廖阿姨笑呵呵的,「我觉着,留着当儿媳更好。」 枝子妈妈好笑:「他们现在还小呢,哪懂这些,只是好朋友罢了。」 大卓闻到香气,钻到厨房来,廖阿姨餵了点吃的给它,把它赶走,「你家枝子我不知道,小泽肯定喜欢枝子的。」 枝子妈妈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说?」 「向来都是别人操心他,他哪操心别人过?也就对你家枝子,又是补课,又是探病的,格外上心呢,对大卓,对我都没这样,不是喜欢是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话你别对两个孩子说,免得……」 「我知道我知道。」廖阿姨笑着瞅了眼枝子妈妈,「不过要是真能做亲家,是真的亲上加亲呢。」 枝子回到书房,林越泽还坐在小沙发上,头仰着,手遮住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动了动,却没看她,「枝子……」 枝子打断他:「你还没吃中饭,有饺子,你快吃点吧。」 莫名的,她有些怕他接下来说的话。他们长大了,需要避嫌?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多想?无论是哪种,她都不想听。 林越泽沉默了下,接过碟子吃起来,枝子正发呆,他夹了个饺子,递到她嘴边。 她下意识地张口咬住。 两个人没说话,他时不时餵她吃一个,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吃掉的。吃完了,他将空碗碟端出去。枝子吐了口气,继续看书。 这一顿年夜饭做得很丰盛,做了八碗菜,8,取的团圆的寓意。 廖阿姨还开了瓶红酒,度数不高,连枝子也领了半杯。 廖阿姨端着酒杯,说:「祝新的一年,枝子妈妈工作顺利,枝子学业如意,林越泽嘛,别给我惹事就行。」 第50页 枝子妈妈也有样学样,「那也祝小泽妈妈生活如意,小泽学习更上一层楼,枝子平平安安就好。」 两位家长相视一笑,林越泽和枝子也举杯,碰杯,饮尽。 吃完饭,一起看电视看春晚。 两位妈妈磕着瓜子,聊些家长里短。两个孩子呢,中间的距离足够再坐三个人,一个玩手机,一个看电视,都专心致志。 但其实,林越泽只是漫无目的地刷着□□的消息。 他间或看一下枝子,她有时被小品逗得笑,有时什么表情也没有。 大概到了十一点半,外面开始有人放烟花。今年年初发布条例,城市内禁止燃放烟花炮竹,还是屡禁不止。 枝子妈妈才恍然发现这么晚了,想叫枝子回家,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蜷着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男式羽绒外套,不用想,肯定是林越泽替她盖上的。 廖阿姨小声说:「今天就留下来睡吧。」 枝子妈妈仍是推辞:「太麻烦了,我还是叫醒她吧。」 「现成的,保姆走之前还打扫过,不麻烦。」廖阿姨对林越泽说,「抱枝子去房里吧。」 枝子妈妈想拦,反倒被廖阿姨拦住了,她嗔怪地看后者一眼。 林越泽弯下腰,动作轻柔地,连衣服带人一起抱起来。枝子闷哼了一声,但没有醒。 廖阿姨说:「真是睡香了。」 枝子很轻,林越泽觉得她还不到九十斤,或者刚刚上九十。太瘦了。 林越泽小心谨慎到,放轻了脚步,边走,边看她,生怕步声会惊醒她。 背后,廖阿姨对枝子妈妈使眼色,意思是:你看,我就说吧。 枝子深陷在梦乡,一无所觉。 第二日,枝子醒得很早,她身上的衣服没换,只是脱了外套,妈妈还在睡。 拖鞋摆在床边,枝子趿上,走出房间,表情迷茫。她实在想不起,昨晚怎么就住下了。 廖阿姨也早早起了,在练瑜伽,「枝子醒啦?浴室有新的洗漱用具,快去洗漱吧。」 枝子又茫茫然地走到浴室。 镜子里的她,头髮乱蓬蓬的,枝子拆了皮筋,重新梳好。洗漱用品就摆在洗漱台边,一眼就能看到,廖阿姨真是细心。 枝子妈妈和林越泽也接连醒了。 吃早饭时,廖阿姨给枝子和林越泽一人塞了一只红包,「来,压岁钱。」 红包看厚度,至少得有四位数,枝子妈妈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枝子也不肯收。 「大过年的,讨个吉利。」廖阿姨板着脸,「不收的话,阿姨就当你看不上阿姨家了啊。」 枝子妈妈无奈地说:「算了,枝子,收着吧。」 枝子说:「谢谢廖阿姨。」 初二起,枝子跟着枝子妈妈去拜年。 和枝子家有来往亲戚少,更多的是枝子妈妈的同事和领导,也不会留太久,喝杯茶,寒暄一会儿就走。 到了初五,就在家没出门了,枝子问:「姨妈今年不来了吗?」 「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还盼着她来啊?」 「倒也没有。」 枝子妈妈说:「听你姨妈说,强强在老家找了工作,工资连过日子都不够,还爱玩,你姨妈老倒贴给他钱。也谈了几个女朋友,总是定不下来,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爱玩,还不长记性。」 「谁叫蒋少强不争气。」 「他就是随了你姨夫,扶不起的阿斗。」 枝子妈妈倒掉盆里的水,指了下客厅,「我给小泽买了块手錶,你廖阿姨给你包了那么大的红包,也得回点礼才是,到时候你找机会送给他。」 枝子妈妈上班得早,枝子又是一个人在家,她想着,该怎么找机会,送出那块表,结果,林越泽自己找上门了。 廖阿姨在家做了些小蛋糕、蛋挞什么的,让林越泽送过来,枝子想起以前同住一栋楼的时候,也是常常这样,互相送这个,送那个。现在隔得这么远,联繫却又亲密起来了。枝子有些感慨。 枝子正好把表给林越泽。 林越泽戴到腕上,表通体黑色,指针和刻度都是银色,附带月相、日历表,很低调的款式。显然,他很喜欢,「你买的?」 枝子实话实说:「我妈让我送你的。」 「哦。」林越泽有点失望。 枝子听出来了,哄孩子似的哄他:「我现在是买不起,以后我工作赚钱了,给你买更好的。」 ☆、插pter29 临近开学,枝子收到作文大赛复赛通知和火车票。 收到这份邮件,枝子傻了。她本来只是听阳老师的意见,去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成了。 枝子妈妈鼓励她去参赛,枝子自己却有些忧虑,比赛进行三天,加上火车来回的时间,至少要五天,虽然还没开学,但枝子妈妈是请不了这么多天假的,这就意味着只能她一个人去。 「让小泽陪你去吧?顺便在上海玩一玩。」 枝子犹豫:「但他是个男生,会不会不方便?」 枝子妈妈想起廖阿姨说的话,也觉得不太合适,「比赛还是要参加的,要么找你小姨?」 如果是这样,枝子宁愿让林越泽陪她。 晚上,枝子打电话给林越泽,支支吾吾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林越泽说:「挺好的啊,恭喜你。」 第51页 「我妈请不了假,我不敢一个人去……」上海那么远,枝子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出过省,独身前往的恐惧,战胜了难为情。 林越泽明白过来,「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的火车,晚上到,后天就比赛了。」 「这么赶?」 「嗯……」枝子手里揪着一张纸,搓成条,又搓成团,紧张得无以復加,听到这里,以为他会拒绝。 不过,林越泽又什么时候拒绝过她的请求。 「等等。」林越泽飞快打开电脑,查看购票网站,火车票已经售罄,飞机的话,要从省会转飞上海,而且也只有商务座了。 「枝子,你先去,我搭下午的航班,跟你应该差不多时间到。组委会安排的酒店在哪?」 枝子报了酒店名字。 林越泽又去查地图,「机场和火车站离得远,那我们直接在酒店碰面吧。」 知道她怕,林越泽安慰她,「只有十几个小时,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别断,飞机只要几个小时,一下飞机,我就拨给你。」 「好。」 「火车上面鱼龙混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你要注意安全,护好自己的行李……」林越泽从衣柜拿出换洗衣服,塞进行李箱。除了衣物,只要带上身份证、手机充电线、钱包等,一个小行李箱就够了。 枝子听着他的嘱咐,还有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声,莫名产生一种安全感。她一句一句地应着,心脏的搏动下,带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感动,语调也在变软。 睡前想得多,断断续续做了一晚的梦,第二天,天未亮就得起,枝子精神倒还不错。 枝子妈妈送枝子上火车,她一万个不放心,叮嘱了一路。 「卡你保管好,钱用完了就去取。路上别跟陌生人搭话,尤其是奇怪的大叔……到了之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有些话,林越泽也说过类似的。 最关心她的,永远是他们两个人。 枝子不想让妈妈担心太多,哪怕心里慌,也要说:「放心吧,我可以的。」 车票是硬卧,中层床铺,下铺的大叔睡得鼾声大作;上铺没有人;对面上铺放行李,中铺的大妈和下铺的年轻女生也在睡,时不时翻个身。枝子猜,他们说不定是一家人。 枝子小心地把行李放好,踩扶梯爬上床,被子上面有洗不掉的黄色污渍,她也顾不上,拨给林越泽。 「我上车了。」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林越泽差点没听清。 「你旁边都是些什么人?」 枝子如实报告。 「我等下去坐大巴,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到省会,我真是捨命陪君子。」 「是是是,你最好了。」 枝子一直在和林越泽说些有的没的,慢慢的,天亮起来,朦胧的光映进来,仿佛一层层揭开面纱,世界的轮廓渐次显现,先是近处的树木,电线桿,再是农田,天空。 其他人也都醒了,开始洗漱、吃早餐,泡面的味道很大,枝子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大妈注意到她,跟她搭话:「妹子,去哪儿啊?」 她嗓门大,乡音很重,枝子勉强能听懂,谨慎地说:「上海。」 「一个人去这么远啊?看你还小,你爸妈能放心哦?」 「嗯。」 「去干啥啊?」 「有事。」 听出她的防备心,大妈也没再多打听,自顾自地嗦起面来,嗦得呲熘呲熘的,像什么绝世美味。 听他们聊了会儿天后,枝子初步得出结论:大妈和那个年轻女生是母女,大叔是一个人,都是去上海,一个是送女儿去学校,一个是看儿子。 火车到下一站,又上来了两个人,是对情侣,很善谈,和他们一起坐在下面聊天、吃东西,吵吵嚷嚷的。乘务员偶尔过来收垃圾,火车有节奏地运行着。枝子慢慢地放下了戒备。 林越泽中午到了省会,匆忙吃了中饭,又赶去机场。 枝子也叮嘱他:「一个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别走错路了。」 林越泽好笑:「心放在肚子里吧,郑妈妈。」 他登机之后,枝子手机的电量也彻底耗尽,自动关机了,她拿出充电宝给手机充电,然后从行李里摸出妈妈替她备的面包和水果吃。 那大妈是话痨的性格,又问她:「一直跟你打电话的,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 大妈嘟囔了声什么,她女儿推了下她,说:「别乱说。」大妈心虚地看了眼枝子,枝子没放在心上。 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枝子喝水都是含一小口,润润喉。就算去,也会把重要东西揣在身上。她也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茶话会」,发呆看着窗外的景色。有山林,城郊,乡野,湖泊……一切都很陌生,却又新鲜,纷杂。 枝子很享受这种放空,不用刻意组织语言,去形容这些景色,只需要把它们记在脑海里。 现在的林越泽,到哪儿了呢?有点可惜,他在几千米的高空,离人间太远。 枝子第一次坐长途火车,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哪哪都不舒服,十几个小时,人都快被颠散架了。 熬到下午六点多,终于到站。 上海是终点站,下车的人很多,在过道排起长队。不可避免的,枝子和那几个人站在一块儿等待。 第52页 大妈热情地问枝子:「我们要叫车,你去哪儿?跟我们顺路的话,捎你一程啊。」 枝子谢绝了她的好意。 她女儿把学生证打开给枝子看,「我是这个学校的,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们。」枝子知道她们是好人,想照顾她。她笑着,还是摇头。她并不想麻烦这对萍水相逢的母女。 出站后,枝子跟着地图和指示标,坐地铁到了酒店。林越泽和他的行李,一起在门口等她。彼时,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霓虹代替了天光。 他们先去办理了入住,一人一间单人间,在同一层,环境不错,有电视有空调。两个人都飢肠辘辘,去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实在没力气再逛,直接回房休息了。 坐了一天火车,枝子身上沾了味道,食物的,和某种发酵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很难闻。她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听见有人敲门。 林越泽的手正要落下,僵在半空中。 看见枝子,他松了口气,「我敲了半天,还以为你出事了。」 林越泽在房间里走了圈,东看西翻,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像在找什么。枝子奇怪,问他,他说:「听说有的酒店会装摄像头。」 枝子心惊了一下,「不会吧?」 「不知道,我就是以防万一,检查一下。应该没有。」 林越泽要走时,又说:「你如果怕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 他揉了下她的头。 林越泽实在是多虑了,枝子脑袋刚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睡得早,醒得也早。有专车来接送他们参赛者,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从初中生,到已经工作的毕业生都有。 林越泽就留在酒店等枝子。 现场抽籤命题作文,考三个小时,手写,字数不限,稿纸摆在一边,随便取用。 枝子抽中的是《从小到大》。 概念模煳的一个题目,是指年龄,还是东西尺寸,还是什么呢? 枝子思考了十几分钟,落笔。 下午和第二天是休息,金钱有限,上海物价又高得令人咋舌,两个人只在酒店周围几百米逛了逛。 早餐林越泽带枝子去尝了当地的生煎包,「我专门找人打听的,这附近就这家最正宗。」 枝子问:「你是来过上海吗?」 「没有啊。」 看他这么熟门熟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本地人。不得不说,林越泽的适应能力很强。 上海和他们那小城市很不一样。 楼高,马路宽,地面干净,到了半夜,整个城市仍灯火通明…… 他们像蝼蚁,在钢铁森林里穿梭。 对于这个比喻,林越泽不以为然:「城市都是人建的,倒不如说,人是城市的血脉。」 枝子笑了。 第三天上午颁奖,一等奖还可以参加高校交流会,不过枝子没这个机会了。枝子只拿了个二等奖。不过二等奖也很不错,枝子传达了这个喜讯,妈妈很高兴。 回程时,枝子和林越泽买到了挨着的火车硬铺票。 其他铺的也都是年轻人。林越泽是去哪儿都能混得熟的人,一副扑克就搭起了聊天的桥樑。枝子就坐在他身边,听他们闲扯,小小的空间,充满笑闹声,比来时轻松许多。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也没那么难熬了。 ☆、插pter30 从上海回来后,枝子再次投入紧张的学习中,日子流水般,倏忽一下就过去了。 这学期,因缘巧合,枝子和许穗竟成了朋友。 阳老师让枝子收齐作业,下课送到办公室,书很重,枝子搬不动,许穗恰巧路过,顺带帮了把手。 女生的友谊是件看缘分的事,并不需要刻意为之。座位变动,许穗坐到枝子后排,最开始,枝子往后传作业、试卷,总要和她打个照面,两人搭上了话,后来许穗问枝子数学题,又经常一起在办公室进出,来往就多了起来。 等彭瑛回过神,她们俩已经常常结伴而行了,她直嘆神奇。 许穗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家庭条件优越,父母高校毕业,又恩爱,所以她对爱情充满嚮往,却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她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想离经叛道一回——比如,早恋。 她知道林越泽喜欢枝子,也就放下了,和之前的实验班同学谈起了恋爱。 那男生叫廖杰,个子也高,成绩也不错,他整天和林越泽一起打球,在学校,两个人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许穗倒是学习、恋爱两不耽误,文科学习进入正轨后,她是枝子最大的竞争对手——抢第一。 对于阳老师而言,这是个好现象。有竞争就会有压力,有压力就有动力。校长特地和她表扬过这两个女孩子,说她们好学、上进,学期末,还给她们颁了优秀学生奖状,以资鼓励。 当然,压力大,并不总是好事。 枝子班上有个女生精神出现了问题,有天上地理课,老师说了她几句,她一拍桌子而起,冲出教室。班长赶紧去报告阳老师,她赶忙去追她,以免她出事。班上同学噤若寒蝉,老师若无其事,继续上课。 那女生又在学校待了几天,愈发控制不了,上课甚至开始撕书,撕一本,扔一本,书撕完了,撕卷子,扔笔。没人敢拦她。 第53页 她变得暴躁、易怒,偶尔正常,说说笑笑的,似对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觉,像换了个人。 最后,阳老师通知她家长,将她接回家治疗。 那两个月,学校跟中了诅咒一样,接二连三的有学生出事。有几个学生伤了腿,不是拄双拐,就是坐轮椅。 还有林越泽。他打球被垫脚,伤了脚筋,枝子买零食去看望过他,还好没大碍,只是上学都得拄根拐杖来。 人高马大的一个人,一只脚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松垮地挂着只棉拖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枝子看了直发笑。林越泽骂她没良心,幸灾乐祸。 枝子说:「我要是没良心,现在踹你一脚,你都没得躲。」 林越泽痛心疾首。 无辜的枝子周末被林越泽拖去陪他中心医院复查。 那天,枝子妈妈正好当值,带他们去食堂吃午饭。菜不算好看,胜在丰富,健康。 林越泽年轻气盛,脚伤好得快,纱布已经拆了,拐杖也不需要了,只是仍得喷药。枝子吐槽说他身上好大一股云南白药味。 正吃着饭,林越泽故意抬脚,往她跟前凑。枝子叫起来:「林越泽你干吗!讨不讨厌!」 枝子妈妈笑着低斥她:「在医院呢,别大喊大叫的。」 食堂是专供员工的,建得不大,自然容易碰到熟人,有个医生过来打招唿,「小郑,这是你孩子啊?」 「我女儿,这男生算是跟她一块长大的。」 「青梅竹马啊,挺好挺好。」 枝子听到这个词,不知怎么的,神经变得敏感,朝妈妈瞟了一眼,而后者并未做出反应。 医生有同伴,跟枝子妈妈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枝子妈妈夹了几块猪蹄给林越泽,「多吃点补补。」 枝子小声抱怨:「我看他是吃点猪脑花。」 林越泽倒不气,优哉游哉地啃着骨头,「你跟许穗玩久了,咋跟她一个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我也是近你才黑。」 「行了,快吃饭吧。」枝子妈妈无奈,明明平时不怎么拌嘴,怎么今天老吵个没停。 枝子妈妈午休时间短,将他们送出大楼,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就回岗位了。 林越泽走得慢,枝子不知不觉走到他前头了。出医院时,通道窄,人又多,后面有人推轮椅,没注意看路,撞到了林越泽的小腿。林越泽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结果加剧了脚踝的痛。 推轮椅的是个大叔,满脸横肉,一副兇相,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听见他的叫声,枝子忙跑来扶他。 林越泽一边让她扶着胳膊,一边说:「你这个子,还不够我拐杖高呢。」 枝子瞪他:「你再说,我踢你了啊。」 林越泽脚伤着了,嘴闲不了,「你怎么和许穗玩得那么好?」 「你咋不说她和廖杰还看上眼了呢?」 「她之前还喜……」林越泽说到一半,卡住了,飞快地掩饰过去,「他们俩又不是竞争对手。」 「哦,你说这个啊。」 「不然你以为说什么?」 「没什么。」 枝子不是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人,林越泽隐隐觉出端倪。 因为脚伤,林越泽老实了两个月没打球,刚放暑假,就约朋唤友去球场,其中就有廖杰。许穗时不时就来给他送水,送吃的,旁人莫不艷羡。 休息的空档,林越泽打电话给枝子,卖可怜说:「我渴了,你帮我带瓶水来行不行?」 枝子莫名其妙:「你自己出去买呗。」 「附近店子没那个牌子的冰红茶,常温的。」林越泽不由分说,「我请你吃雪糕,快点。」 枝子不情不愿地带上钥匙和钱出门。 枝子打了把藏青色的遮阳伞,走到体育馆,流了一身汗,脸也热得通红。 球场上,有好几个熟人。 枝子走到看台边,才看见许穗也在,她穿蕾丝白色长裙,两腿抻着,露出的小腿又直又细。 许穗对枝子笑,「你也来了啊。」 枝子看到她旁边一袋零食,其中有林越泽喜欢吃的橘子罐头。 他们打完过来,林越泽身上的白t恤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体。 「又是你啊,你是叫……」那人卡顿了下,立马想起,「郑枝子对吧?」 枝子去年见过他,算起来,他今年都大三了。 林越泽从她手里拿过那瓶冰红茶,拧开盖子,勐喝了两口。许穗似嗔似怨地说:「刚刚说我去帮你买,你还不要,特地叫枝子来。」 他笑了下,没说什么,揽了把枝子,「走,我请你吃雪糕。」 枝子暗戳戳地有点开心,虽然很没有依据,也很幼稚,林越泽在和别的朋友玩时,能想起她,他也只喝她买的冰红茶。 啊,枝子,你都多大了,还计较这些。 今年他们生日,林越泽请客,廖杰自然带了新交的女友许穗来,他们合送了一副耳挂式耳机,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许穗和廖杰同进同出时,枝子老想起许穗喜欢过林越泽的事,其他人呢?知道吗?吃饭聊天时,他们似有若无地提到这个,或许是枝子太敏感了,她觉得自己也在被调侃的范围之内。 说林越泽是万花丛中过,只一片叶沾身,甩也甩不掉。 不就是枝子吗? 第54页 许穗说她也想吃,就拉上廖杰一起。 他们去的是肯德基,反正也快到饭点了,干脆一起吃了。枝子点了个圣代,边吃边等。 枝子说:「第一次吃肯德基,还是过生日的时候,有两个玩具,结果搬家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了。」 「不就是玩具吗?」 林越泽又去加了个套餐,拿了个玩具回来,「喏。」 枝子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拿玩具哄我。」 「你这个子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你又拿身高说事。」枝子翻白眼,「你高你了不起。」 「嗯嗯,一米八三。」 「你又长了?!」枝子真是羡慕嫉妒。 「谁叫你不爱运动。」林越泽毫不留情地嘲笑。 许穗撑着下巴,说:「你们感情真好。」 廖杰揽她肩膀,「我们感情也好。」 「这不一样。」许穗摇头,「谈恋爱还会吵架,很多吵着吵着就吵散了。你们两个吵过架吗?」她忽然问。 枝子愣愣地摇头。以前天天在一起玩,林越泽老逗她,她脾气好,不和他计较;长大了,偶尔才聚在一起,林越泽懂得让她,更吵不起来。 许穗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做朋友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天生一对。」 枝子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全世界的人都觉得,他们两个是一对,除了他们自己。 她喜欢林越泽,吃许穗的醋,却从不敢有非分逾矩之想,林越泽对她好,是把她当很多年的好朋友,无血缘的妹妹,他怎么会喜欢她呢?她这么平平无奇,又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他。 枝子默默地吃东西,没作声,偷偷地拿眼瞟林越泽,他脸上带笑。 笑什么? 走出肯德基时,许穗和枝子走在后面,她悄悄地和枝子说:「我打赌,最晚明年毕业。」 明年毕业干什么? 枝子觉得他们神神道道的。 ☆、插pter31 马上进入高三,暑假短,枝子大部分时间都耗在房间里看书、写题。 高三,学校决定开始组织晚自习,以便备考。个别家离得远,家庭条件不错的,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枝子妈妈原本也有这个想法,被枝子拒绝了,公交车运营到十点,她可以一个人回来。妈妈不放心,说太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家里没有男人,总有这里不方便,那里没保障,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都习惯了?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林越泽所说的物质守恆定律在起作用,也没出过事。 最终还是遂了枝子的愿。 枝子妈妈间隔性地来给枝子送晚饭,她若没空,面包和牛奶就足够应付一顿晚饭。 学校里路灯少,又暗,这样的天时地利下,暗中不知藏了多少对情侣。 枝子和彭瑛一起散步,还撞见过许穗和廖杰接吻。人紧拥在一起,看不清脸,是通过鞋子辩出来的。许穗穿着她妈妈新送的白色小皮鞋,据说是从香港带回来的。 十六岁的枝子面红耳臊,拉起彭瑛就躲开,做贼心虚似的。 又一次月考榜放榜,排列组合似的,一个个名字不断变化位置,除了那几位榜首常驻将军。 他们愈发陷入一种紧张的气氛中,有人经受不住这样的高压,转去普通班。与此同时,学校里乱七八糟的流言也有所减少。 高三家长动员大会,阳老师不愧为语文老师,在讲台慷慨激昂,滔滔不绝。 枝子妈妈回家后,天天给枝子补充蛋白质、维生素,怕她着凉,又怕她太热,影响学习。除了上班,每天就围着枝子一个人转。 枝子真是被妈妈层出不穷的手段搞得应接不暇。 已经没有新知识可以教授,上课都是巩固复习,不少人选择在语文、英语课上刷数学、文综题,老师不予理会,只关心听课人的学习效果。 每天发试卷,每周都有各科的小考,考试变得稀疏平常。阳老师不断强调:「月考当高考,高考当月考。」 站在教学楼下,往上望去,一条条红色横幅鲜艷地摆动,「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鹰击天风壮,鹏飞海浪春」…… 因为太疲惫,一到下课,教室里倒一片,全在补觉。桌上的书和试卷垒得高高的。 枝子跑到教室后面,偷偷拍下了这一幕。这是她的青春,也是他们的。日后一定会怀念,这个为高考拼搏过的自己吧。 天气变冷,林越泽球也没打了,天天窝在教室里学习。 他总是被语文、英语所拖累,枝子像个和尚一样念叨他,让他多背多读。他烦不胜烦,身体却是诚实的,慢慢的也有所提升。 他脚伤那会儿,都是他爸僱人开车送他来学校,这会儿他高三了,司机也没撤掉。 这个当父亲的呢,自知亏欠,每次回家,就给他塞几千块钱,再消失,至少又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 母亲还是尽职尽责的母亲,日日守着儿子,管他吃,管他穿,嘘寒问暖。林越泽有时会想,他和枝子也差不了多少。 假期被压缩到极致,大年初八就要回学校上课。 寒冬慢慢过去,又是一年暖春,这也就意味着,离高考越来越近了。 第55页 二月底,召开百日誓师大会,高三的全体师生及家长,都汇聚在操场上。 先是校长致辞发言,再是年级主任,接着是学校特地请的往届考上名校的优秀毕业生,无非是说些激励的话,冲刺最后一百天,迎来光明未来,云云的。 流程不长,大会的最后,校长让每个人,对自己的家长,鞠个躬,再说一句感谢的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很多人扭扭捏捏的,随便敷衍了事。 枝子很郑重地鞠了个躬,将近九十度,她说:「谢谢妈妈,抚养我长大,供我读书。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赡养您的。」 枝子妈妈年过四十,见过多少风风雨雨,愣是被她这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动容不已。她抹了下眼睛,抱住枝子,「我的宝贝女儿。你还感谢妈妈,妈妈要跟你说对不起才是。」让你从小没了爸。 这次月考完,高三理科年级前二十,文科前十,要拍照,照片贴在橱窗里。 好巧不巧,林越泽和枝子是一上一下。模板一般的姿势,胸前挂了朵大红花,像他们已经拿了高考状元似的,一样的校服拉链拉到锁骨旁边,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差不多。 不得不说,两个人很默契。 枝子每次路过,都会有意无意地瞥一眼。 许穗调侃她:「眼珠子都快长到上面了,干脆撕下来收藏吧,我帮你望风,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是你。」 枝子脸红,「谁稀罕林越泽照片!」 「我可没说他,你不要对号入座哦。」许穗邪笑道。 「想要我照片啊?」横空插入一道声音,「找我啊,要多少有多少。」 枝子很久没见到林越泽了。上次还是过年,去他家拜年的时候。 他手里拿了瓶矿泉水,看样子,是刚从小卖部出来。 枝子刚要说话,鼻尖感觉到一阵凉意,是下雨了,三月回南天,雨水多。许穗拉起枝子就跑,枝子回头看了眼,林越泽却在看橱柜。 他是在看……她吗? 还好跑得快,身上只沾了点雨珠,许穗喘着气说:「我想起来,廖杰说,他准备出国,是吗?」 枝子愣住了:「啊?」 「他没跟你说吗?你们关系这么好……」许穗见她变了脸色,及时打住,「可能还在考虑吧,就没跟你说。」 枝子犹豫了两天,林越泽仍未提起过这件事。 她跑去实验班,将一袋零食交给窗户边的同学,「能麻烦帮我给下林越泽吗?谢谢。」 匆忙说完,就跑了。 那人连她的脸都没看清。 林越泽收到的第一反应是,拿去分给同学。实在是因为,类似的东西收到太多了。里面多半还夹着情书。所以当同学拿出一张纸条时,他想到的也是这个。 他准备扔掉,纸角掀开,瞥到几个字眼,是熟悉的字迹。 晚上放学等我一下,我有话问你。 没有落款。 林越泽把纸揉成一团,又把他们手里没拆封的零食抢回来,装回塑胶袋里。 同学笑他:「小情人送的?捨不得了?」 「去你的。」 林越泽上课打开手心里的纸团,想不通,她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传话,奇奇怪怪的。 实验班向来放学晚,晚自习也是。 枝子在楼下看见他们班有人往外走,才下楼。 她一股脑地往下沖,楼道没有灯,直直地往楼道口的人身上撞,两个人同时惊唿。 「你赶着去投胎啊?跑这么急。」林越泽揉了下被她撞疼的地方。 「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 「你要说什么?」 「我听说……」 又是同时开口。 林越泽笑了,「你先说。」 前两天,枝子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出国,是不是就会像之前他搬家一样,再也联繫不上了。那次从游乐场出来,他明明还说,要跟她考到一起。骗子林越泽。 想着就有些委屈,不自觉地,带了点哭腔:「我听说你要出国了。」 林越泽一惊,「你听谁说的?」 「许穗说廖杰说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怕她真的会哭,林越泽忙说:「我又不出国,告诉你什么啊?」 廖杰是那天,路过办公室,听见老李问林越泽,家里有送他出国的打算,如果是这样,高考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 他只听到前半截,就告诉了许穗。 林越泽无奈地解释:「我爸这人,就是跟风,他生意伙伴有很多送小孩出国的,也想赶这个趟。我又没同意,他爱出国他出国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完全闹了个乌龙。 把枝子哄住了,林越泽又捉弄她:「你这么捨不得我离开啊?我把你挂书包上,带你走呗。」 「我又不是个挂件!而且,我不能留我妈一个人在这。」 「枝子。」林越泽叫她。 「嗯?」她的尾音带着一股软软的,撒娇的意味。 「我也跟你做个约定,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考去哪儿?」枝子有些迷茫,离高考只有不到一百天了,她还没有确定的目标。 林越泽想了想,「a大吧。不远,分数线你也够得上。」 「你考a大太浪费了吧。」 「你太看得起我了。a大王牌专业——医学,分数线很高哎。」 第56页 「你想学医?」 「我学医,你学护理,这不是很登对吗?」林越泽以开玩笑的语气说。 枝子被他说得脸一红,彼时的枝子并不知道,很多真心话往往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她只当林越泽说着玩儿的,心跳却不受控地加了速。 「我妈跟我说,学什么都不能学护理,太辛苦了。我想学中文。」 「中文挺好的啊,你语文这么好……」 他们就这么认真地谈论起不久后的未来。似乎有点晚,又似乎刚刚好。 后来阳老师发了模拟志愿表,说马上高考了,每个人应该都有个目标了,让每个同学写第一志愿,枝子一笔一划写上了a大。 她要和林越泽一起上a大。 他们这么约定好了的。 ☆、插pte□□ 黑板的角落,写着高考倒计时;教学楼外,有个电子表,也显示着高考倒计时。上面的数字,不断地减少,高三生紧迫感也越来越强,像被时间赶着走,日子却丝毫没有变化。 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多天时,高二组织了活动,每人折一只千纸鹤,里面写着一句祝福,送给高三生。 午休时,班长、副班长一起分发,班上难得有了活跃的时候。 递到枝子这儿,她随手抽了一只绿色的,里面写的是:考中想考的学校,抱住喜欢的人。 长大后,唯一一次拥抱,还是那次她情绪崩溃,他安慰她。枝子有些失神。 算了,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距离高考还有十几天左右,学校组织晚上喊楼加油。乌泱泱的,在楼下聚集了一堆人。不远处,地面用萤光棒摆着几个大字「一中高考加油」。 高三每个班定制了一面班旗,由男生来挥舞,每个人手上拿着萤光棒,汇成一片萤光海。 学弟学妹们的加油声震耳欲聋。 许穗手做喇叭状,竭尽全力,冲着楼下喊:「廖杰,高考加油!廖杰,高考必胜!」 喊人名的不止她一个,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谁是谁。难怪流传一个说法,喊楼很适合表白。 枝子也跟着喊:「林越泽,高考加油!高考必胜!」这么用力,喉咙、肺部隐隐发疼,可人是开心的。 隔着这么远,其实根本无法听清,但枝子的声音,和楼下的声音莫名重合起来了。天天挂在月考榜前几的人,橱窗里也贴着他的照片,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出名的,难怪这么多学弟学妹为他喊加油。 「实验班,加油!」 「文科班,加油!」 「一中,加油!一中,必胜!」 这里面,会不会也有林越泽的一份呢? 高一高二的教室空了大半,上千人全在这一栋小小的楼下。老师们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这是一场独属于他们的狂欢,也是独一无二的仪式。 距离高考一周左右,一中高三各班的班主任,组团开车去庙里祈福。 阳老师的语文课就变成了自习。 他们速度很快,当天去,当天回,阳老师给枝子、许穗等几个人带了学业符。 阳老师说:「放在枕头下,保你们高考大捷的。」 「符纸有限,只带了这几张,不要告诉其他同学哦,免得说我偏心你们。」阳老师笑着说。 枝子虽然不信这些,也老老实实放在枕头下压着。 距离高考还有三天,学校放假,回家自习。 阳老师再三强调完注意事项,高中三年在学校的日子,就真的结束了。快得人回不过神。 书都要带回家,书包装不下,有人叫了家长,有人租了车,写完作废的书、练习本,还有垃圾扔在地上,乱成一团。有收废品的爷爷奶奶,这时就赚大发了,一麻袋一麻袋地装走。 彭瑛问枝子:「考完准备去哪儿玩吗?」 「不知道。」 「我想去北京玩,之前我看《末代皇帝》,就特想去紫禁城逛一逛。」彭瑛充满憧憬。 「还没考完呢,别把心都想野了。」 「阳老师都说,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太给自己压力了。考前的心态是最重要的。」 枝子妈妈出现在门口,枝子对彭瑛挥挥手,「我先走了。」 妈妈接过她的书,压得肩膀一沉,「这么多啊?」 「是啊,知识的重量。」 枝子一边走,一边回头仰望着教室。这栋楼建成许多年,周围的树木已长得参天,外表的瓷砖被风雨淋成浅黄色,它沉默着,送走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好多回忆涌上脑海,痛苦的,欢欣的,苦闷的,很多已经变得模煳,但回忆的魅力正在于此,像在读别人的故事,体会别人的情感。 期待了许久的毕业,突然有些不舍。 考试前一天,枝子打电话叫林越泽出来。她带他到一个连锁大酒店前。 林越泽莫名其妙:「来这里干什么?」 枝子掏出两枚一元硬币,「许愿啊。」 林越泽更加感到一头雾水。 枝子指着酒店门口的那处喷池,一本正经地说:「这叫许愿池,背对喷泉投一个硬币,就可以许三个愿望,只要你心诚,上天会保佑你的。」 这和希腊的幸福喷泉差了十万八千里,林越泽「噗嗤」一声笑出来,「别丢人现眼了吧。」 枝子把林越泽拽过去,示意他看池底,没想到,里面还真有不少硬币,「不是吧?这不会被人捡走吗?」 第57页 林越泽拧不过枝子,学着她,闭上眼。既然有三个愿望,那么,第一,祝枝子一切顺利;第二,和枝子考上同一所学校;第三…… 情投意合,不离不弃。 他没告诉枝子,罗马人还有个传说,当情侣一起向池中投入硬币,爱情就会得到永恆。 回去的路上,碰到叫花子。 枝子身上还有零钱,在他身前的碗里投了几块钱。 她想起很久以前,还住在乔家院子的时候,他们在外面玩儿,有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路过,他衣衫褴褛,不知是从哪捡来的,不合身,松垮地挂着,头髮很长,挡住了半张脸,重要的是,他的屁股蛋暴露着。 林越泽反应得最快,他一把蒙住枝子的眼睛。枝子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他带走。 时至今日,才明白。 枝子妈妈给枝子买了一双耐克的鞋,说上面的对勾,一定可以保佑她的。 高考比枝子想像得顺利。 题目不难,没出丢失准考证之类的意外,没迟到,也没剩题不会写,答题卡检查两遍。一切都很顺利。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枝子舒了口气,憋了整整两天,终于放松下来。 没有一群人激动万分冲出考场大门,没有撕书撕试卷从楼上纷纷扬扬地撒下,一切都很寻常。 就应了阳老师那句话,像一场月考结束。 但很多人都知道,是三年青春。 枝子妈妈空出两天,陪枝子高考。 才下午四点,学校大门就站满了家长。枝子妈妈站在人群里,焦急地等待。考场铃一响,她的心勐地惊了下,仿佛从高处坠落,发现只是场梦,那般心悸。 他们没有穿校服,枝子妈妈仔细搜寻着,终于看到枝子的身影。 心又落了地。 「妈妈!我考完啦!」 枝子朝妈妈奔过去。听见她这声喊,旁边的人感同身受地欣慰一笑。 枝子妈妈摸摸她的头,「考得怎么样?」 「还行。」 「想吃什么?妈妈请你。」 枝子想了想,「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尖椒酿肉,土豆丝,板栗鸡。」 「行,去菜场买菜去。」枝子妈妈爱怜地揉了把枝子的脸,「好好犒劳一下,都瘦了。」 「是吗?林越泽还说我胖了呢。」 一下多了三个月假期,枝子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高考那几天,压力很大,早早就躺上床,失眠到凌晨一两点才睡着。考完没两天,枝子就把作息调整了过来。 班上好多人都约着出去旅游,或者打暑假工。枝子也想找点事做。 结果,事自己找上门来了。 林越泽问枝子,去不去他老家玩,走高速只要两个小时。他妈妈也一起。 枝子问妈妈,妈妈同意了。 只是去玩几天,枝子带的东西不多,衣物、洗漱用品,一个旅行包就够了。 出发前晚,枝子妈妈敲了敲枝子房间的门。她刚洗完澡,风扇对着吹,头髮被吹得半干,正在看书。 枝子妈妈旁敲侧击:「你跟小泽最近关系还可以,是吧?」 枝子奇怪道:「是啊,怎么了?」 「你们都毕业了,如果要谈朋友,妈妈也不会阻止。但是你们要考虑清楚,不要随随便便就决定,毕竟对于你来说,这是第一次。」 「妈,你说什么呢?」枝子脸红,借着看书,掩饰自己慌乱的眼神。怎么连妈妈也知道? 枝子妈妈笑了笑:「这次你们一起出去玩,能说的,就要说清楚。」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枝子心乱不已。 一大清早,林家车停在枝子家楼下。 司机帮忙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让她坐在后座。 枝子小声问林越泽:「林叔叔不回去吗?」 「他没空。」提起自己父亲,林越泽语气越发冷淡。枝子不知道他家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不好追问。 「那大卓呢?」 「它生了点小病,保姆送它去宠物医院了。」 廖阿姨怕枝子晕车,准备了晕车药,还有一大袋零食,辣条、蜜饯、薯片、肉脯,应有尽有。 司机车开得稳,枝子倒没有晕车,就是困。聊着聊着,她就没声儿了。林越泽扶她靠住自己肩膀。 廖阿姨坐在副驾,从后视镜看到,折过上半身,小声说:「拿毯子给枝子盖一下,别着凉了。」 中途没有在服务站停留,出了高速收费站,越开,路越烂,枝子被颠醒了。 「枝子,醒了?这段路是有点颠簸,一直没人修,不过马上就到了,你忍忍。」 枝子往窗外看去,有荷花塘,有水稻田,间或有戴着斗笠的人在田间劳作,不远处,还有段铁路。电线桿一根连成一根,还有麻雀停在电线上,一辆绿皮火车驶来,轰隆隆的,惊得它们都腾地飞跃而起。 天色澄净,蓝得没有半分杂质,白云如絮。枝子本有些头晕,不由得也心旷神怡起来。 ☆、插pter33 路变得越来越窄,车过不了,只能停在路边,人下车步行,走一条泥路。长期的暴晒加缺水,地表龟裂开,野草顽强地扎根在缝里。一阵热风吹来,送来阵阵蛙鸣与蝉鸣。 小径的两侧,都是农田,种蔬菜,种豆类,种水稻。有的地方长着很深的茅草和狗尾巴草,走过去,小腿被挠得瘙痒。 第58页 不长的路,枝子走得汗流浃背。 很快,枝子看到一栋簇新的白墙红瓦的小楼,三层高,外表朴素。 廖阿姨说:「前几年,你林叔叔兄弟几个,花钱重新修葺了下屋子,以前还是泥砖砌的呢。枝子没见过吧?」 枝子想了想,摇摇头:「刚刚在路上看见了。」 廖阿姨失笑。 走到屋前,有人来迎。是林越泽的奶奶,还有姑姑。奶奶头髮花白,微微佝偻着背,比枝子还要矮一截;姑姑看着五十几岁,黄髮挽成丸子,腰上繫着花格子围裙,似乎刚从厨房出来。两个都是和善的人,还带着农村的淳朴气息。 林越泽爷爷在林越泽父亲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那年月家里穷,掏空家产,也没能把人救回来。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举步维艰,还好有亲戚接济。他父亲上到高中,就出去打工赚钱了。 现在只有一个大姑姑留在家里陪老人家。 这个姑姑呢,早年离了婚,独自抚养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孩子大了,在外地上班,有了家庭,偶尔回来看望她们。因为这个堂姐出去得早,林越泽和她并不亲。同辈的还有几个兄弟,倒是关系不错。 奶奶摆了桃子、西红柿、酥饼之类的招待他们,亲切地拉着枝子说话:「你就是枝子吧?小泽跟我提过你好几次,果然是个乖孩子。学习好不好哇?」 奶奶年纪大了,说话乡音特别重,枝子听得一知半解,连蒙带猜的。 林越泽看着枝子呆呆的样子,忍俊不禁:「傻里傻气。」 奶奶又掰了两根绿色杆子,说城里吃不到,让枝子尝尝。 一节一节的,像甘蔗,但很细,外壳又是绿的,廖阿姨说这是「甜杆」。 枝子尝试性地用牙撕掉外壳,里面是白中带绿的,她咬了一口,比甘蔗要干,但也很甜。三下五除二就嚼完一节,枝子不愿辜负老人家的心意,接着啃下一节。 林越泽提醒说:「小心点,别割着嘴了。」 这能怎么割?刚这么想,唇上一痛,她用手一摸,是血。 廖阿姨笑着拍了下林越泽,说他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忙带枝子去止血。 虽然换了煤气,老人家根深蒂固的节俭思维使然,还是习惯烧柴火做饭,木柴燃的烟,还能熏腊肉。 枝子在灶台围观了会儿,热得受不住,熘开了。廖阿姨和姑姑习以为常,一边往灶里加柴禾,一边聊天。 屋后圈了一大片地,用来养鸡养鸭,旁边一座木板和水泥搭的简陋屋子,与主屋格格不入。林越泽带她去看,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几只兔子。 枝子说:「你奶奶家养这么多动物呀?」外屋还有条黄狗,不是大卓那样的金毛,就是很普通的土狗。 「牛羊猪,啥都养过。」林越泽从篮筐里捡了几片菜叶,蹲下去餵兔子,「现在年纪大了,养不了那么多,就只有这些了。」 「你很爱你奶奶吗?」 「我到三岁的之前,她带了我两年,后来就只有逢年过节,会回来看望她了。说不上很爱吧,因为一些事情,就……挺复杂的。」 枝子大概能理解,尽管血浓于水,哪怕是朝夕相处,也不是所有亲人,都是相亲相爱的。就像她也不喜欢小姨。 林越泽又带枝子去附近逛。 农村住宅少,村子里各家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基本都认识,路上碰到林越泽,打招唿说小泽长这么高了,或者说,哟,带媳妇回家了。 之前被说女朋友,现在倒好,成媳妇了,枝子羞得不吭声,还得靠林越泽解释。 这些年,农村越来越多的人往外走,留下来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小孩子,田野里的景象,却未因此衰败,大抵还是因为,老人的心,依然与这片土地牵连着,永远割捨不下。 还有栽种果树的。初夏,石榴还在盛花期,柿子、柚子、李子,都已经开始结果,枇杷则已经熟透了。 这一切,带给枝子一种旺盛的生命感,地表那么干,植物却茂盛;还有一种强烈的矛盾,出生,繁荣,凋零,都处在同一个时空——这些是很难在城市中体会到的。枝子这么感慨,林越泽说:「不是很正常吗?」 他不是浪漫主义的人,早就知道,说给他听,他也领会不了。不过枝子还是想跟他分享。 林越泽抬手一指,「那边有片竹林,春天、冬天都能挖笋,虽然我不喜欢吃,但是还蛮有意思的。林里还有地窖,用来储藏红薯的,想去看看吗?下午带你去。」 枝子说「好」。 他说:「再远一点,有条小溪,我小时候,我爸还带我去捉过螃蟹,水不深,很清很透彻,下回有空带你去。」 枝子还是说「好」。 他问什么,她都说「好」。 枝子感觉这里很不一样。是他从小到大,每年都会来生活一段时间的地方,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这里吃饭比平常晚,到了下午两点,才做好饭。炒了豆角、芦笋炒腊肉、韭菜炒蛋、苦瓜炒肉、青菜,汤是玉米炖排骨,这几个家常菜。 苦瓜、豆角、玉米都是自家田里现摘的,韭菜在无人管的地方一长一大片,摘了过几天又冒出头。 样式很简单,但味道都不错,奶奶一直给枝子夹菜,说:「柴火做出来的饭啊,要比你们城里那电磁炉,煤气做的,都好吃的嘞。」 第59页 吃完一碗,枝子已经顶饱了,奶奶还说:「就吃这么点啊?再添一碗嘛。」 枝子吓得忙摆手。 待大家都吃完,枝子默默地帮忙收拾,姑姑让她去和林越泽玩,她也不肯走。姑姑连夸:「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 下午,奶奶去午休了,姑姑问枝子去不去摘菜。枝子满心的新鲜感,自然愿意。 林越泽也要去。 廖阿姨打趣他:「平时喊你喊不动,枝子来了就去是吧?」 「这不是闲着没事干吗?」林越泽拿了两顶斗笠,往枝子脑袋上一扣。她头小,还得稍微扶着,不然会歪。 姑姑笑着说:「细皮嫩肉的,一点都不像个庄稼人。」 枝子自侃:「像《变形记》里换到乡下的城市主人公。」 姑姑顺着往下说:「要是他们有你这么听话当时,那些农村父母也不会那么头疼了。」 「我也没他们那么有资本嘛。」 「照我说呀,人的品性好,才是真的好,能吃饱喝足,就是最大的欣慰了,那些花花绿绿的,最容易把人带坏了。人啊,要学会忆苦思甜。那些人到农村吃过苦,就知道生活多不容易了。」 姑姑年纪毕竟大了,难免的,有些观念落于时代,但枝子并不予以反驳,而是乖乖听着。换作林越泽,他是决计没有耐心的。他想,枝子就跟那甜杆一样,看着不起眼,细细品味,却是甜丝丝的。 下午三点的太阳极晒,正应了那句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姑姑和枝子各挎个篮子,林越泽当监工似的,空着手去。 姑姑带他们到自家地里摘辣椒、丝瓜、豆角、茄子什么的。枝子经常做饭,知道哪些成熟了,哪些坏掉了,精挑细选地採摘着。 突然一声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林越泽忙跑过去。 枝子跺脚怎么都没有用,又不敢动手,求助地说:「有虫,快帮我弄掉。」 林越泽蹲下一看,有一只黑蚂蚁爬到她鞋子上,他摘了片叶子,把它捉走,末了,还不忘嘲笑她:「被虫子吓成这样,也忒没出息了吧。」 枝子心有余悸地说:「这蚂蚁怎么这么大啊?」 「黑蚂蚁,就是这么大的。」 这时,姑姑也闻声走过来了,「咋了这是?」 「虫子爬鞋子上了。」 「我倒没想到这个。」姑姑接过她的篮子,交到林越泽手上,「你上去等我们吧。」 枝子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林越泽看她犹犹豫豫的,直接从背后拦腰竖抱起她,放到田埂上。 枝子无聊,也怕乱七八糟的虫子再来,不停地走来走去。这样更热了,不用看,枝子也知道,自己脸肯定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他们怕她等太久,迅速摘完,提着满满两大篮子上来。 回去的路上,碰到姑姑的熟人,他边寒暄着,边递给枝子和林越泽各塞了几个小毛桃。 枝子手小,拿不下,往地上掉,她手忙脚乱地用肚腹去卡住它们。林越泽帮她捡起地上的,塞进篮子里。 枝子小声地跟林越泽说:「这里的人都好热情啊。」 林越泽觉得她可爱至极,神情可爱,语气可爱,怎么都可爱,最后憋不住,笑起来。 ☆、插pter34 晚上,枝子和廖阿姨一起睡在二楼。 房间不是不够,不然那些子女们回来,也没地方住。只是省得多铺一张床、收拾一间房罢了。 枝子善解人意,没有意见。 房间和楼梯间,装的都是老式的白炽灯。 乡下蚊虫多,姑姑替她们燃了盘蚊香用以驱蚊。枝子上了床才留意到,身上多了不少红肿块,还挺痒的。 廖阿姨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绿色膏体,瓶身印的是看不懂的外文。枝子用手指抹了一点,涂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这个是青草膏,很管用,要是再被咬,就涂点这个。」 「好。」 「睡吧。我熄灯了。」 床不大,将将够平躺下两个人。 木架床,不知传承了几代。枝子不敢乱翻身,怕吵到廖阿姨,手掌叠在肚腹之上,规矩得像雕像。 乡下还有点好处是,夜间没城市热。床边搁了颱风扇,它有些年头了,转起来嘎吱响,就很凉快。 枝子这一天很累,伴着这阵细微声,还有廖阿姨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熟睡过去,绷紧的动作也松弛下来。 廖阿姨见她睡着,动作轻柔地替枝子盖上薄毯。 大清早,六点左右,公鸡啼晓。 在陌生环境的第一晚,枝子睡不踏实,被吵醒了。她蹑手蹑脚地换掉睡衣,下楼。 奶奶和姑姑也已经起了,坐在屋外剥花生、筛豆子。她们看到枝子,惊讶:「这么早就起了啊?睡不惯吗?」 枝子撒了个善意的小谎:「我平时都这么早起。」 「小泽得睡到日上三竿去了。」姑姑搬了个小矮凳过来,「坐。」 「谢谢姑姑。」 奶奶问枝子:「今天早上喝粥,再蒸点馒头,吃得惯吗?」 「吃的。」 姑姑笑着说:「你大老远的过来做客,我们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不会嫌弃吧?」 「姑姑你太客气了,我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枝子也帮着剥,花生是晒干的,壳很脆,「随便吃点就好。」 第60页 「在城里待久了,可能不习惯乡下粗茶淡饭。你要是不嫌弃,就最好了。」 剥完一大碗花生米,洗净,和绿豆、红豆、薏米、干莲子等一起浸泡,再下锅煮。 枝子还在洗漱,就闻到了粥的香气。 廖阿姨也下楼来了。 奶奶忙着把鸡从笼中放出来,又给兔子餵食,灶上煮着粥,姑姑利用这点时间,打扫屋子。除了他们,也有人趁着日头不大,把农活干了——有的锄草,有的给作物打农药。 然而这种忙,也是带着一种闲适的。并不急促。哪像枝子,有时起晚了,还得边赶公交,边吃早餐。 枝子还蛮喜欢这种生活的,感觉日子都变慢了。 当然,更有可能,是初来乍到,一切新鲜感使然,若像林越泽一样待久了,必然会嫌无聊。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抵如此。 将近七点半,才吃上早餐。说是不丰盛,除了粥和馒头,还摆上自家做的萝蔔条、榨菜、酸菜,当下饭菜。 林越泽破天荒的,没睡到中午。大概是乡下网络不好,没得玩,早早睡了,起得也早,正好赶上吃早餐。 枝子吃完没多久,又困了,回房补觉,睡到十点多。 下楼,发现屋里只有奶奶在。她说是廖阿姨带林越泽去舅奶奶家,姑姑去地里干活了。 枝子没事做,就陪奶奶聊天,虽然语言不太通,竟也聊得下去。 林越泽他们中午没回来,约莫是被留下来吃午饭了。她们三个就随便吃了点,黄瓜炒肉,南瓜汤,笋干炒腊肉,清炒南瓜藤——这道菜,倒真少吃。 姑姑说:「要是有南瓜花,裹点面粉,炸着吃,也很香呢。」 「南瓜花也能吃吗?」 「怎么不能,你肯定没吃过吧,等下吃完饭,去看看有没有。」 「好啊。」 姑姑忙完活,带枝子去地里。这回倒不远。 一去看,还真有不少。姑姑教枝子摘的,是不会结南瓜的空花,「我们小时候啊,没什么吃的,嘴又馋,就吃南瓜花,椿芽什么的。」 半会儿的功夫,就摘了一筐,枝子凑上去看,结果一只蜜蜂飞出来,吓她好大一跳。 身后传来笑声。 枝子回头,「你怎么来了?」 「刚刚问奶奶,说你们在这里。」林越泽走近她,「想吃南瓜花啊?」 「嗯,没吃过,想尝尝。」 「我会啊。」林越泽接过她手里的筐,想表现一下自己,「走,我回去炸给你吃。」 「你不是不会下厨吗?」枝子持怀疑态度。 「这谁不会啊?别以貌取人好吗?」 姑姑笑着说:「那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割点南瓜藤,给你姑奶奶送去,他老人家喜欢吃。」 林越泽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会,没让廖阿姨帮忙。 他洗净南瓜花,去掉蕊,在碗中倒入面粉和糯米粉,加水搅拌,成了糨煳般的液体。热了锅后,倒入油,用筷子夹着花裹上面粉煳,下锅炸。 是真的简单,炸得酥脆就能出锅了。 正好早上剩了花生米,廖阿姨接手,炸了一小碟花生米,撒点盐,让他们俩吃着玩。 枝子开玩笑说:「要是再来一壶茶,就有小说里,在茶馆闲聊的味道了。」 林越泽随意附和:「是,聊些哪家有人出轨,哪家儿子又讨小老婆,就更像了。」 廖阿姨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说话没个把门。」 林越泽还挺委屈:「小说里都这么写嘛。」 枝子笑得不行。 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也容易犯困。 廖阿姨去午睡了,枝子早上睡饱了,坐在浓荫下,托着下巴,看一只小猫窜来窜去。 林越泽从屋里出来,左右手各抱着半个西瓜,不锈钢勺子插在上面,「刚刚冰过的,挖着吃。」 枝子忧愁地捏了捏肚子上的肉,「我觉得,等我回去,我一定会胖。」 「胖呗,最好胖成球。」他坐到她身边,西瓜籽直接吐在地上,让它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你就不能盼点我好啊?」 「怎么?你怕没人要你啊?」 枝子说:「怕啊。大学大家都开始谈恋爱了。」 「你很想谈?」 枝子觉得,林越泽也在试探她。妈妈都说,这次有什么话,要说清楚。可这两天,林越泽没有半点表示,又要她主动吗?这怎么好意思呢。 枝子嘟囔了声:「这又不是我想不想的事啊。」 林越泽笑了下:「你想,就可以有。」 「谁啊?」风是热的,怀里的西瓜是冰的,冷热的矛盾之下,枝子心跳得更快了,像和这蝉鸣奏起了交响乐。不,她心知肚明,是因为他的话。 她隐隐觉得林越泽喜欢她,前几天,妈妈和她说的那番话,让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他对她好,是独一份的,如果是当妹妹,可为什么不和其他女生来往呢……越想越觉得是,又不敢确定。就像写题,如果不是十全十的把握,填答题卡时,总会犹豫、纠结。 他会说是她吗? 枝子等着他的下文,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小泽!帮我拿块油布上来,在仓库里。」 姑姑站在顶楼,探出个头来。那有一片空地,可以晒玉米、黄豆、辣椒什么的。早年村里有晒谷场,这几年也渐渐荒了。 第61页 林越泽把西瓜放在椅子上,去找了。 枝子心口有点闷,像吃到一半的食物,卡在喉咙里。她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太随便。 难道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吗? 那得到哪天? 林越泽很快回来了,枝子的西瓜还没吃几口。 「怎么不吃了?」 「太饱了,吃不下。」西瓜不大,搁往常,她肯定能吃完的,只是现在想着事,没心情。 林越泽自然而然地接过去,挖成一块一块的,他妈之前嫌他,但这样吃起来就很快,就像枝子小时候吃瓜子,喜欢剥出一小堆,再一口吃掉。 枝子突然扭捏:「我吃过……」 「没事,咱俩谁跟谁啊。」林越泽靠着椅背,一脸满足,「夏天吃冰西瓜,太爽了。」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脸上,头髮上,他不像其他青春期的男生,脸上冒很多噁心的痘痘,而是干干净净的。他过了变声期,嗓音也是清亮的。 就是在这刻,枝子心底变得柔软,意识到,他们相识快十年了。初见时,他完全的不修边幅,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噼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谁」。他还和她争菜,她觉得他不讲道理,可现在,喜欢也是真的不讲道理。 鬼使神差,枝子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她不带任何杂念,就是单纯的,想碰一碰。 他却忽然转过头,目光和她的对上。他眼睛很清澈,倒映着她的影子。每当他这么看她,她就知道,他很认真。这种默契和了解,是多年的相知相伴,培养出来的。 他勐地往前凑,由于身高差的问题,落在她头上。 是一个吻。 枝子愣住了。 好像冥冥中,运转的齿轮咬合住了,世界都停下来了。 ☆、插pter35 第二天,林越泽带枝子去他说的溪边。 阳光亮得泛了白,溪水波光叠起,像一片片鱼鳞,向下看,清澈得能见游鱼、石头,还有水草。却不知道多深。 「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这还是初中教的课文。 溪边开了不知名的小花,间或两三朵,有的是成片的,红白黄蓝紫,颜色斑斓。上游有女人蹲着洗菜,混了泥的水往下一冲,又恢復干净。 枝子跟着林越泽,沿着小溪,漫无目的地走。溪上出现一道短桥,说是桥,实际是一截表面削平的树干,架着,没任何防护措施,另一侧长满了青苔。看起来是荒了。 「很早以前搭的,后来建了石板桥,就没人往这走了,太危险。」 林越泽自觉担当起「导游」的义务。 「再往下走,水里就有生活垃圾了,没什么好看的。」 「那我们去哪儿?」枝子头顶被晒得发烫,她眯着眼睛看他。 林越泽想了想,动作自然地牵起枝子的手,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步子迈得大,枝子小跑着,亦步亦趋地跟住他。天气热,两人手心都是滚烫的,有濡湿的汗意,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枝子想起昨天下午,仍会面红耳赤。 时间太短暂,蜻蜓点水般,她没能回味起他的吻落在额上的触觉,但惊诧,欢喜,都是真的。 「枝子,刚刚我说,你想,就可以有,所以,你想吗?」 他大概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严肃,还是微笑,加之他捧着几乎挖空的西瓜皮,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有几分不伦不类,显得滑稽。 枝子却无暇想旁的。 她有些心慌意乱地撇开眼,把问题踢皮球踢回去,「你说呢?」 「我说啊。」林越泽靠回去,翘着椅子,晃悠着,枝子看着,生怕他一个没控制住,摔得人仰马翻。 「想啊,怎么会不想。你暗恋我已久,迟迟不敢说,就想等我先开口,是不是?」 简直分毫不差。 枝子目瞪口呆,「你怎么……」 「说中了?」林越泽很志得意满的样子,「你瞒得过你同学,你老师,也瞒不过我。」 枝子倒生起气来,「那你干吗一直不说?」 「之前不是在上学嘛,我自己不要紧,不能耽误你。」 「现在也考完十几天了啊。」 林越泽卡壳,说不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就有点和稀泥地说:「这不是说了嘛。」 「林越泽。」她叫他,「你……喜欢我吗?」 「喜欢,比你想像得要久,要深,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他是含羞吧,人生第一次告白,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直直地望着头顶,如坠梦境,目眩神迷。 「想保护你,照顾你,虽然可能我能力还不够,但我会尽我所能。」 枝子还想再说,被林越泽抢白:「那就说好了?」她慢了一两秒,他就催促道:「嗯?好不好?」 「……嗯。」好像被胁迫似的。可其实明明自己也很开心。仅仅因为他那句话。 就这么在一起了,好像很草率,又好像很正常。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当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相处。 到了晚上,枝子却失眠了,睁着眼,反覆咀嚼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品出丝丝缕缕的甜,在远离城市的这个乡下,蛙蝉鸣唱的夏夜,心动不已。 不知道林越泽是不是也是。 第62页 总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起晚了。 吃过午饭,林越泽带枝子独自出门,也没说要去哪儿。 林越泽牵着枝子,爬上一道高高的坡,又走了一段路,枝子发觉树变少了,接着,陡然看到一片开阔的草地。 正是青草茂盛的季节。踩上去,没过脚踝,很软和,真真像一大块绿毯。 远远的,还有几只羊在悠闲地吃草。 天空好蓝,澄净得不得了,水粉画一样。 大自然是最优秀的画家。 林越泽说:「离这里一两百米,有个高山牧场,一眼望过去,全是草原,适合夏天去。不像这里,就这么一小块。那里还有少数民族居住。」 枝子快活地蹦蹦跳跳着,像好不容易被放出笼的兔子,压根没留神听他说什么。 林越泽笑着提醒她:「小心地上有羊粪,那种一粒一粒的,黑色的。」 他这么一说,枝子就打消躺下去的念头了。 她埋怨他:「真是煞风景。」 他们在外面玩了一下午,天色渐暗,他们才回去。 一连几天,林越泽带她去了很多地方玩,有的地方远,他们就坐三轮车、摩托车,再远一点,就得开车。 他们也去了林越泽说的牧场。 那里海拔不算高,一千多米,不过草原面积确实很大,还有不少景点。 枝子这些天晒黑了些,穿上当地少数民族特有的服饰,被林越泽吐槽说:「你现在黑得跟当地人一样了。」 当然是小声说的,被人听去了不好。 廖阿姨帮他们拍了很多照,有一张,是枝子被他偷袭,吓得花容失色,林越泽笑个不停,枝子恳求廖阿姨,让她删掉,林越泽笑得说不全话,还能阻止删照片。 她隐隐约约地发现这两个孩子关系不太一样了,可没有明确地证据。 她看他们打打闹闹的,不禁想起他们小时候的光景。 那个时候,穷归穷,丈夫总还是顾家的,邻里之间经常走动,眼看小孩子闹着闹着,就长大了,日子过得飞快。 哪像现在。 她更多的,都是在家待着,丈夫一年到头,难得见几次面,见到了,也说不上几句话,还要提心弔胆,他会不会在外面有了人,林越泽呢,也要出去上大学了。明明有夫有子,却落得寡妇一样的光景。 他们在老家待了一个多星期,快到查成绩的那一天,就回去了。 姑姑尤其捨不得枝子,她自己生了个女儿,却很少陪在她身边,这么十几天的相处,姑姑几乎把枝子当做干女儿一样。 他们是当天上午走的,姑姑和奶奶大清早就去地里,摘了一堆蔬果,又抓了两只鸡,两只鸭,成双成对的,图个吉利,还有腊肉,几蛇皮袋的东西,让他们带回去。 廖阿姨连推诿说不用,让她们留在家里吃。 奶奶很坚持:「买来的哪有自家种的好,知道你们现在赚了钱,这是我们的心意,跟外面的比不得。枝子也带点回去。」 廖阿姨只得收下。 东西太多,司机来帮忙搬。 路上,廖阿姨问枝子:「玩得开心吗?」 「开心,奶奶和姑姑对我都很好。」 「他奶奶啊,一向重男轻女,当她孙女,还不如当孙媳妇呢。」 枝子佯装听不懂,扯开话题:「阿姨,你们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已经开始准备了。」 「行啊。」 回到家,连枝子妈妈也说,枝子黑了点,胖了点。枝子急眼了,哪有。不过这样很健康,妈妈又补充说。 查成绩那天,网站一直卡顿,到了晚上,才查出来。 跟她预估的差不多,按照往年分数线,是可以上a大的。 林越泽很快打电话过来,「枝子,考得怎么样?」 枝子报了个数,从他的声音就能听出来,他成绩是理想的。一问,果然如此。她也很高兴:「我们可以一起上a大了。」 他突然说:「郑阿姨在家吗?」 「我妈在上夜班。」枝子心念一动,「你要过来吗?」 「你等我。」话音刚落,电话就挂了。 过了会儿,外面突然炸起惊雷声,枝子吓了跳,转念又想到,不知道林越泽出门带伞了没。 一道闪电噼下来,照亮半幅天空,紧跟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狂风大作。 窗外的树被颳得摇晃不止。 枝子打电话给林越泽,想叫他别来了,他却没接。她只好焦急地等着。 门响的那一刻,枝子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奔过去开门。 屋外的是林越泽,更准确地说,是淋成落汤鸡一样的林越泽。 他喘着气,额头上不停有雨珠滴下来,笑得却如捡了宝,「我考完的时候,还忐忑,有道大题好像写错了,十几分啊,我都不敢跟你说。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起了。」 枝子也笑,似嗔似撒娇地说:「就算高兴,也没必要跑过来啊,还淋成这样。」 「枝子,我想亲你。」 「啊?」恰好有道雷砸下来,她没听清。 林越泽已经不由分说,捧住她的脸,低头亲下来。 这次,落的位置,正中唇瓣。 枝子登时大脑宕机,方寸大乱,竟忘了做出反应,直愣愣地看着他。离得好近,能看清他鼻翼边的一颗小痣,以前怎么从未注意到? 第63页 「枝子,闭眼。」他贴着她的唇说。 枝子很害羞,抬手抓住他湿漉漉的衣角,闭上了眼。 林越泽的唇是冰凉的,渐渐的,在辗转的贴合中,也热了起来。 他发梢的雨,偶尔滴落,掉在她脸上。在神经本就敏感得不行的时候,这一滴滴的,简直惊心动魄。 枝子心跳过速,快要飙出胸口了。 他并不懂任何技巧,只是慢慢地亲,轻轻地咬,没有往里深入。仅仅是这样,枝子脸也烧得通红了,仿若发了场高烧。 直至结束,枝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初吻,居然是在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在自家门□□代出去了。 这也太不浪漫了吧。 ☆、插pter36 松开手的那一瞬间,枝子才发觉,攥得那么紧,都攥疼了。 她把林越泽拉到屋里,翻出吹风机,帮他吹头髮,机器运作的轰鸣声中,枝子只专注于手上的事,根本不敢多看他的脸。 他的袜子湿透了,赤脚踩在地上,低着头,任由她摆弄,乖巧得不像他。 像刚刚做了坏事一样。 哦,不是像,本来就是。 他头髮短,一下就干了。吹头髮停止运作,耳边还留有余声。 她让他脱了衣服,自己吹,她去厨房煮东西吃,还问他要不要。 林越泽不饿,但还是点头了。 正好冰箱有几棵葱,枝子做了两碗葱油拌面,再加煎蛋。她需要全神贯注,才不会分神想方才的事。煮面的空隙,她也没回头去看客厅的他。 面很快做好,她端出去。 林越泽已经吹完t恤,重新套上了。 「我新学的,只做过一次,你尝尝。」 林越泽吃了一大口,问她:「放了糖?」 「嗯,放多了吗?很甜?」枝子自己也挑起一筷子尝了口。 「还好。」林越泽端起碗,饿狼扑食似的,风捲残云地吃完。 「你吃这么快干什么,急着走啊?」 「没有……」好像只是为了缓解尴尬,天晓得,为什么是他主动亲的她,他要这个样子。 林越泽掩饰道:「你做得很好吃。」 「那你多吃点。」枝子夹了一小半到他的碗里,都忘了大晚上吃太多会不消化这件事。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雨打在谁家遮雨棚上,啪嗒啪嗒的。 风也止住了。 然后,雨也彻底停了。 空气中瀰漫着尘土的腥气。 夏天下一场这样的暴雨,要么凉快下来,要么变得又闷又热。好在,现在是晚上。 枝子最烦的,是做完饭后的厨房善后工作。不过这次是林越泽来做。 显然,他没做惯,动作拖泥带水的,不过,也藏着多留一会儿的小心思。毕竟,他不能在她家留宿,待会就得回家。 枝子靠着冰箱,说:「过两天填志愿,你记得给我看看。」 「好。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 「中文吧,听说分数线比较低,不想被调剂。」a大虽然是综合类大学,但以理工科着名,尤其是医学,全国前几的那种。 枝子看了下钟,十一点多了,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林越泽也意识到了,他甩干手上的水,说:「我先走了。」 「嗯。」枝子送他到门口。 他穿上湿透的鞋,正要按下门把,停顿了下,回过身,朝她张开手臂,「抱一下。」 枝子贴上去,拥住他的腰,他回拥她。他身上有淡淡的汗意,她不觉得难闻,反而更显得亲密。 他在她额上亲了亲,顷刻间,又恢復到以前那个谈笑自如的林越泽,「记得今晚要想我。」 枝子知道他意指什么,脸红了,从他怀里出来,打他一记,「快走吧你。」 催他快走的是她,留恋不舍的也是她。 门一关,枝子就扑到窗户边,守株待兔地看着他走入视线内。 出乎意料的是,他倒退着走路,头仰着,挥动手臂,笑得很肆意。那个样子,叫人相信,如果不是太晚了,会扰民,他一定会喊些什么。 心动来得毫无预警。 枝子和林越泽第一志愿都是a大。林越泽专业填的是化学。枝子记得他之前想学医,他的分数也高出最低线几十分,绰绰有余了,他说,怕到时候太忙,顾不上她。不管真假,枝子听到,还是很开心。 填完志愿,录取结果还没出,返校领取毕业证和毕业照。 时间不紧迫,林越泽绕远路,来枝子家楼下等她,一起去学校。 他是骑单车来的,斜着车,踩在地面,姿势还挺帅的。 枝子只挎了个前两天林越泽送的包,陪她的长裙和小皮鞋。 林越泽拍了拍后座,「我载你。」 「哪来的单车?」 「我爸的,平时用不到,在家里落灰好几年了,被我翻出来了,后座是另外加的。」 难怪有点违和。 枝子小心地坐上去,林越泽说:「抱住我,紧一点。」枝子听话地照做。 枝子看过一些青春电影,男主角就是这样载女主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模仿,带她体验一把。 太阳大,枝子眯起眼,感受到热风拂在脸上的感觉。 很舒服。 林越泽一路骑到实验班门口。 第64页 教室里,三三两两的,有人在聊天。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他们。 枝子感到不好意思,不等林越泽开口,先行跳下单车,匆匆说了句「我先上去了」,就跑走了,也不管身后的林越泽被同学团团围住,追问着「刚刚什么情况」「哟,抱那么紧」。 彭瑛一看到枝子,就叫起来:「哇,你今天这么好看!校服真的埋没了一个大美女。」 枝子说:「没有啦。」 许穗「呀」的一声,枝子疑惑:「怎么了?」 「你这个包是某品牌的新款啊,我看杂志看到了,好贵的。」 枝子不太懂这些,「是吗?」 彭瑛也来凑热闹,「发财了?」 「没,不是我买的。」 许穗突然福至心灵:「林越泽送的?」 枝子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穗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彭瑛还处在反应阶段:「他送你这么贵的包?哪里有这样的朋友,我急需。」 枝子小声说:「是男朋友。」 彭瑛这个咋咋唿唿的性子,登时嚷起来:「你们在一起啦?!」 这一喊,顿时吸引班上其他人都看过来,有和枝子比较熟的,就问:「你和谁在一起了?」 「当然是……」 「没有没有,她瞎说的。」枝子瞪一眼彭瑛,示意她不准说,后者自觉地闭上嘴巴。 但她又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上个星期……」 「你咋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让全世界都知道吗?」枝子气鼓鼓的,还计较她刚才的大嘴巴。 彭瑛「嘿嘿」一笑,「这不是想沾沾你的桃花运嘛。」 「你为什么早不沾许穗的,非要沾我的。」 被殃及的「池鱼」许穗说:「别沾我的,我分手了。」 猝不及防,一下子接收两个爆炸性消息,彭瑛有些消化不良,「毕业了,没老师管了,不是正适合谈恋爱吗?」 「考不到一座城市去,我不想异地恋,倒不如早点断掉,也好找新的。」 彭瑛朝她竖起大拇指,「你这思想,够前卫的。干脆果断,也是绝。」 许穗笑了笑,问枝子:「那你们呢?」 枝子正要回答,阳老师进来了,「哟,几天不见,大家都变了个样。」她看向枝子,「考得很好哟,市文科状元。准备去a大?」 「嗯。」 阳老师有些感慨:「我就说你适合学文科,要是你留在理科班,指不定就没今天了。」 人生的选择往往就是一念之差,不同的选择,会引发有不同的走向,就像电影《彗星来的那一夜》拍的,无数种可能。枝子也很感激阳老师劝说她。 领毕业证流程很简单,签完字就可以走了。 阳老师把枝子、许穗、班长等几个人叫出去,说:「你们等我会儿,我请你们吃个饭,也算是犒劳你们。」 彭瑛偷听到了,说:「老师,你偏心,我也要蹭饭。」 阳老师笑着说:「行,一起来,别让太多人听见,不然我可请不起。」 枝子悄悄问:「老师,我能带个人吗?」她补充道,「我们一起来的。」 「谁?」 「林越泽。」 阳老师愣了下,反应过来:「行啊,带来吧。」她开玩笑,「大概勉强能算是,见家长?」 阳老师等所有人都领完才能走,个别几个没有来,她一一打电话通知。 完事后,她抬手一招,「走吧,下馆子去。」 枝子给林越泽发了消息,让他等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楼,林越泽扶着单车,在等他们。 他跟阳老师打招唿:「老师好。」 阳老师笑着说:「我听老李提过你好几次,说你人聪明,还肯下功夫。就是不肯背语文背英语,你要是我教,我肯定得天天揪着你。」 林越泽脸皮厚,不以为耻:「还好您没教我。」 「走吧。」 饭店离学校不远,他们步行过去。 林越泽和枝子并肩走在后面,时不时凑到一起说话,姿态亲昵。其他人再迟钝,也该发现端倪了。 班长悄声问彭瑛:「他们俩咋回事?」 「我不能说,枝子不让我说。」彭瑛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班长乐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彭瑛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包厢是早就订好的,服务员领他们上楼。 阳老师说:「你们想吃什么,看着点,不要客气啊,我做好了大放血的准备了。」 「放心吧,我们非得把老师钱包吃空不可。」 话是这么说,他们也没点几个菜。 阳老师觉得太少,又加了两个大菜,两个凉菜,他们连说够了,等下该吃不完了。 「这么多人还吃不完啊?这不还有两个男生吗?多吃点哈。」 服务员见他们点完了,就走了。 ☆、插pter37 上菜还需要一段时间,阳老师就和他们聊天,问他们假期打算、志愿和专业云云。 枝子不是善谈的人,有问才有答,很少挑起话头,反观林越泽,很快融入了他们。 枝子再一次见识到林越泽的交际能力。 第65页 林越泽交友广泛,加上政治、军事、计算机、游戏这些多少都涉猎些,所见所闻多,随手一拈,就够展开聊许久。 他对许多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一定符合主流,也展现一些理科生思维,但证明他是个会思考的人。 阳老师还蛮喜欢他的,大抵也有爱屋及乌的作用,「你跟枝子怎么认识的?」 彭瑛抢着说:「我知道!青梅竹马。」 班长:「哇,你们从小就认识啊?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枝子囧,她怎么记得,当时只说是小学同学,也能理解成青梅竹马?虽然,这也没错…… 阳老师又说:「那你呢,也是考a大吗?」 「嗯。」 「医学?」以他的成绩,她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化学。」 阳老师有些惊讶:「学化学,你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我了解了下,a大化学系保研率还挺高的,所以不会太吃亏。」 阳老师笑了:「你是想陪枝子吧。」 林越泽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听到这里,再猜不出两人的关系,就是傻子了。其他人顿时「哇」地开始起闹,「要不要这么餵我们吃狗粮啊」「没想到我们班第一个暑假脱单的是枝子」「说不定早就暗通曲款了」…… 看出枝子的窘迫,阳老师及时喊止:「哎,那你们呢?毕业了,我不管你们了,有没有中意的啊?」 一个个都摇头,急于撇清什么似的。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真没有。阳老师也一副不信的样子。 正好开始上第一道菜了,就放下这个话题。 正是小龙虾肉质最肥美的季节,阳老师点了十斤,加上其他的菜,管他们吃够。 林越泽主动帮枝子剥小龙虾,她吃的速度比不上他剥的速度,没一会儿,虾肉就堆了小半碗。 枝子小声说:「你自己吃吧,免得等下他们吃完了。」 「你够了吗?」 「够了够了。」 林越泽便自己吃起来。 油溅到他手腕上,枝子让许穗递一下纸,帮他擦掉。 有人受不了了:「这哪还用吃饭呀,看到你们都看饱了,阳老师,快把他们赶出去,免得要剩一桌子菜了。」 彭瑛附和:「就是就是。」 枝子无辜,他们也没做什么啊,以前他们也经常这样。 林越泽说:「当着老师的面呢,我们哪敢呀,就当我们不存在,不存在哈。」他歪模歪样地拱一拱手,逗得她们笑起来。 这一顿饭,人人都吃得肚皮滚圆。 阳老师结完帐后,班长突然从饭店外面进来,她手里捧着一大束花,脸都被挡住了,「阳老师,谢谢你教导我们,也谢谢毕业了,你还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期望,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加油的。这是我们几个的小心意,希望老师收下。」 阳老师被她说得眼眶都红了,接过花束,「原来你出去上厕所这么久没回来,就是去准备找个了啊。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之前还在教室的时候。」 阳老师擦了下眼角,「带文科班就是这点好,女孩子多,感性,你们记得以后多来看老师。」 「放心吧,一定会的。」 分开前,除了林越泽,每个人都和她抱了下。 原本林越泽是想抱的,免得显得自己格格不入,阳老师拒绝了:「你把拥抱留个枝子吧,我就不用了,你以后要好好对她。」 林越泽重重地点头:「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其实在这个年纪,说一辈子,都为时过早。十几岁,人生未定,还有太多的可能性。这个时代下,什么都变得快,包括感情。 但他们都相信,他们的感情足以在时间的洪流下,生存下来。 录取通知很快出来。 这个结果等得不如高考成绩忐忑。 枝子被a大中文系录取,林越泽被a大化学系录取。没有意外,有时也是最大的惊喜。 接着,就是等录取通知书送来了。 这期间,枝子和林越泽进行了第一次约会。以前两人单独出去玩,没有「情侣」的名头,都不能称之为「约会」。既然如此,枝子便得用心以待。 高中毕业,脱去了死板的校服,许多女孩子们的爱美之心甦醒,枝子自然也在内。 她们烫头髮,做指甲,穿漂亮的裙子,化妆,花样百出。枝子能力有限,只是给自己辫了辫子,换上新裙子,最后,偷偷抹了点妈妈的唇釉。 枝子臭美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觉得自己差强人意。又想,是不是每个去见男朋友的女孩子,都会这样梳妆打扮。 收拾完毕,她带上遮阳伞,出门。 她和林越泽约好在电影院碰面,公交车迟迟不来,枝子的刘海都快湿成一绺一绺的了,她掏出纸巾擦汗。终于,车来了。 枝子匆忙跑进电影院,林越泽已经取好票了。他一见她,不夸奖好看,反倒「嗤」的一声笑了。 枝子的期盼登时破灭,「干吗呀?」 「你看看你的嘴巴。」 枝子对着手机一看,不知何时,嘴角的唇釉被她擦缺了一块。 她吹鬍子瞪眼,「不准笑。」干脆全擦掉。 林越泽伸手抹掉最后一点残留,红印子留在他指腹上,「这样也挺好看的。」 第66页 枝子不如他脸皮厚,向周围环顾一圈,「有人呢。」 林越泽笑了笑,「离开场还有会儿,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随便。」 「听说女生的随便就是不随便,意思让对方猜,猜对了还好,猜错了,又得被怪。」林越泽嘆了口气,「男人真难。」 枝子本来还有点郁闷,一下被他说乐了:「哪来的歪理?那你猜,我想吃什么?」 「我又听说,女生的想法总是变来变去的,上一秒想吃这个,下一秒……」 「行了你,快去买吧,我真的『随你便』。」她笑着把他推走。 林越泽带了一大袋东西回来,甜的辣的,果脯、肉脯、薯片、饼干等等,加之一杯奶茶。 枝子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怕我不随便啊。」 「买多点总没坏处,剩下的带回去慢慢吃。」 她不满:「我已经胖了几斤了。」 「那就和我一起去健身房减肥。」 枝子奇怪:「你什么时候开始去健身房的?」 「前几天。」他揽住她的肩,「开始检票了,走吧。」 票是林越泽买的,枝子都没注意。直到开场才发现,这是一部日本爱情类的动漫。所以整个影厅内,女生居多。 林越泽选的是靠后排角落的位置,显然,他的主要目的不是看电影。 枝子控诉他:「你居心不轨。」 林越泽义正词严:「这样,吃东西才不会打扰到别人。」 好像也有道理。 但是——为什么看到中途,他的手开始作乱。 起初是玩她的手指,接着又撩她的辫子,最后,他直接捧着她的脸,亲过去。 接吻是会上瘾的,谁叫枝子又软又甜,像蛋糕上的葡萄,沾上奶油,充满引诱力。 比起那晚,在枝子家门口,单纯地贴着唇亲,这一回,林越泽大胆了不少。 他抵着她的下唇,伸出舌尖,用了点力,撬开她的齿关。 不,她不是葡萄,她是蛋糕。 绵滑的,甜腻的。 她刚才吃了什么?似乎只是普通的芒果干。 她发出了「唔」的一声,像被欺负的小兽。林越泽不自觉地,放柔了动作,腾出一只手,带有安抚性质的,抚着她的背。 枝子慢慢放松下来,他感受到了。唾液交换,唇舌相依,几乎有种灭顶的刺激,他也感受到了。 空间狭小,他们这么扭着身,中间还隔了扶手,并不舒服。 前排的人貌似察觉到了什么,往后看几眼,电影中正好是夜景,没能看清。 林越泽意犹未尽地在枝子唇上啄了啄,才松开她。 电影后半程,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时不时餵她吃点东西。两个人注意力都没在电影上,但也没再做过分的事。 唯一一件,他附耳说:「还好刚刚你擦掉了,不然我现在肯定吃了满嘴。」 枝子转头瞪他,这样的环境下,没半点威慑力。 不出所料,零食剩了半袋。 走出电影院时,有人叫枝子。她回头,居然是久不见的吴可。 吴可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打转,「你们也来看电影?」 在电影院不是看电影,难道专程吃爆米花吗?她立马纠正,「好吧,我问了个蠢问题,应该说,你们也来看这部?」 吴可口里原本叼着根没点的烟,她两指夹下来,指着旁边一幅海报。 「嗯。」 林越泽问:「你一个人?」 「跟几个同学一起来的,她们在后面。」 枝子看过去,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见吴可跟他们说话,也没上前的意思。 倒省事。 他们没聊上几句,那边的人已经在催了。听起来,她们还要去ktv。 临走说,吴可说:「你们好好的,以后办喜酒,别忘了我。」她没留给他们回答的空间,边往回走,边低头,点燃那支烟。烟雾腾起,模煳了她的侧脸。 时隔两年多不见,枝子对她更陌生了。 ☆、插pter38 碰到吴可,难免又想起童年的玩伴。不知从何时起,一个个都散了。又或许,只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不是离别,只是各自走往不同的方向,直到远得看不见人罢了。 这座南方小城,他们生于此,长于此,近二十年的记忆,是成年后的多少年都无法比拟的。对于他们而言,「故乡」像客厅里的名画,日日看也就不稀罕,可若丢失了,才晓得有多贵重。 他们是被放飞的风筝,线的另一头,始终在这里。枝子仍抱有一种期望,他们还会再次聚在一起的。 她,林越泽,陈彦东,吴可,何芳馨,林越泽的兄弟们,还有不可或缺的大卓。 这些人,构成了枝子童年最重要的部分。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奇人异事,但也足够枝子用未来的几十年,闲暇的时间,或是偶然碰到相似的场景,去怀念,去回忆。 高三流行写同学录,为了吸引学生购买,商家费尽心思,将同学录做得精美,上面印着各式的图样,价格也高低不定。 东一张,西一张,一下课就开始写。什么兴趣爱好,星座,□□号啦,还有一大栏写寄语的,关系没那么近的,大多数只潦草写几句祝福话。有闲心的,还会在「头像」处画个简笔画。 第67页 枝子有次心血来潮,从书架上取下来,翻着看。 有的很逗,有的煽情……枝子觉得好玩得很,又有些伤感。 一张张翻过去,翻到林越泽的。为免别人看见,他的和别人的中间隔了几张空白页。 他写的是: 我文采不好,你知道的,但还是得写点。喜乐,平安,这几个字太俗气,别人都用烂了,那我就祝你前程万里,一路开阔。欢欢乐乐的中学生活快结束了,大学不知道怎么样,有人说自由,有人说辛苦,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可以互相帮衬,对吧?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永远啊?永远是朋友,永远是恋人,永远……不管有没有,枝子,你要永远开心,好吗? 枝子第一次看时,总觉得有些地方读来奇怪,句与句的转换很突兀,跳跃性太强。此刻,她突然发现不对劲。 其实是可以分段的,而林越泽刻意写成了一大段,是为了混淆视听。 像做阅读题一样,划分段落,第一段,划在「点」字后面,第二段,是「阔」……最后每段的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我喜欢你」。 她是有多笨啊,过了两个月,才解出这个「谜题」。 枝子又想哭,又想笑,早知道,也不用拖到去乡下,那么互相试探了。还浪费那么久…… 晚上,林越泽骑车来枝子家,拖她去健身房。 电影院的一句玩笑话,他还真说到做到。 林越泽高而瘦,但并不结实。锻鍊这段时间,配上食用蛋白质粉,倒真练出点肌肉来了。 枝子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体形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轻了一两斤。 她跑了不到四公里,就跑不动了,慢慢按停跑步机,在一旁喝水,看着林越泽。 他身上的汗彻底打湿了衣服,还有汗从额前的头髮往下滴。全身紧绷,浑身都散发着雄性荷尔蒙气息。很容易叫人忽略,他是个刚成年的大男孩。 跑够一个小时,林越泽去做拉伸,枝子跟过去。 「我今天在看同学录。」 林越泽云淡风轻地「嗯」了声,「才发现?」 「怎么事先没给点暗示什么的。」 「没给吗?」林越泽笑着觑她,「我都说了,教你认真看,眼瞎的话拿放大镜看。」 枝子拍了他一巴掌,「就沖你这话,没撕掉就算尊重你了。」她拍了满手的汗,她嫌弃地皱眉,「臭死了。」 他从包里掏出干净毛巾给她擦手,「真没认真看啊?」 枝子心虚:「也没有啦,就是……没想那么多。」 趁左右无人注意,林越泽低头飞快啄了下她的唇,「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洗个澡。」 他走后,枝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声笑骂「臭林越泽」。 这时,有个人来搭讪:「小姑娘,你还在读书吗?」 他穿白色无袖短袖,黑色运动短裤,理着平头,看着三十几岁,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臂上有半幅刺青。 枝子警惕地说:「今年毕业了。」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还在读高中呢。」他笑着说,「你躲我干什么?我就是跟你聊聊天而已。」 「枝子!」 林越泽跑过来,把枝子拉到自己身后,一副保护的姿态。 那男人却没有退缩,「你马子?小小年纪不上学,谈什么恋爱啊?」 林越泽听到那两个字,皱眉:「是我女朋友。这位大叔,跟你没关系吧?有这个『闲情逸緻』,不如去减减你肚子上的赘肉。」 枝子怕把他惹怒,悄悄拉了下林越泽,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手背。林越泽从小野惯了,还真没怕过什么人,惹不起,他还能跑。 这里人多,法治社会,这个男人不敢怎么样的。 之所以有这种自信,无非也是这几年治安变好了,直至上个世纪末,这座城市还时不时发生暴行,抢劫还算轻的,连政府也管不住。 男人倒是笑了:「你还挺沖,在学校没挨打,算你走运。」 他冷嗤了一声,走了。 大概,也不是那种作恶的人,顶多是有贼心,没贼胆。 枝子松了口气,林越泽说:「这种人纸老虎罢了,纹个纹身用来吓人的。」 枝子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是这里的老客户了,我之前见过他,他也搭讪过其他女生,都没成功。要是真闹起来,健身房老闆还能让他来?」 林越泽揽着枝子的肩,「这个社会什么人都有,但总的来说,大奸大恶的只是极少数。」 「可能是我从小被我妈灌输太多安全意识,我总觉得到处都是坏人。」 最初搬到乔家院子,枝子妈妈就嘱咐,她不要和院子里的小孩子瞎混,担心她被带坏。这是一个单身母亲的忧虑。后来她和廖阿姨熟起来了,才默许她和他们一起玩。 「有安全意识是好事。」林越泽揉了下她的头,「但要记得,有我在呢。」 都说高考是道分水岭,高考前,一起努力,一起玩;高考后,各自努力,各自玩。初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枝子,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她更多的,在展望与林越泽同上a大的未来。 枝子妈妈为枝子办了个简单的升学宴,宾客只有枝子妈妈在医院几个要好的同事、领导,还有几个亲戚。当然包括小姨。值得庆幸的是,蒋少强没来。 第68页 一条写着「恭喜枝子考上a大」的横幅挂在包间最醒目的位置。 他们每个人给枝子塞了红包,枝子都交给妈妈了。 十几个人,分了两桌,枝子妈妈在她同事那桌,枝子在亲戚这桌。其实,她和他们都不太熟,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 相比这桌的冷清,另一桌倒是热火朝天的。无非是羡慕枝子妈妈有个争气、懂事的好女儿,又聊些医院的事。 与此同时,另一厢。 林家也在给林越泽举办升学宴。不过,选的是大酒店,包了一间宴会厅。 林父是这几年慢慢发家的,说是暴发户也未尝不可,与那些上流阶级的审美,有着根本的区别。端上的菜,逃不开那些大鱼大肉的,酒是白酒、红酒,不算多高档,但管够。 主角虽是林越泽,但与人推杯换盏、应酬的,却是林氏夫妇。 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林越泽一个都不认识,甚至素未谋面,林父让他叫什么叔叔,什么阿姨,他就像鹦鹉学舌,照着喊就是了,不用费脑子去记他们长什么样。 倒省了林越泽的事。 尽管如此,仍吵得他头疼,只想快点结束。 他更愿意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吃烧烤,更自在。但他也知道,这种人情往来,在长大之后,是避免不了的。 终于迎完了客,林越泽熘到一边,给枝子发消息:好无聊,想你。 枝子手机震了下,她抽空看了眼,不禁抿唇想起来,敲下:我也想你。又觉得太直白了,删去,回道:那你就想吧。 小姨问:「跟谁聊天啊?笑得这么开心。」 她敷衍道:「同学。」 小姨喝了点酒,有七、八分醉了:「枝子,你爸爸是那个鬼德行,你能长得这么好,你妈真是有福。」 「秀英!」有个年长的长辈轻声喝住她。 小姨也有点反应过来了:「噢噢,不能说的。」 枝子心中一凛,「我爸怎么了?」 这是个很陌生的字眼,这么多年,妈妈极少提起过他,她只知道,妈妈因为他,和家里断了关系,连外公去世,她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那次,妈妈欲言又止,终究是没讲完。 小姨又喝了口酒,摆摆手,「你去问问你妈吧,不是小孩子了,也该知道了,是吧?」 其他人都没作声。 看起来,枝子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内情的人。 ☆、插pter39 枝子是个能忍的人。这不仅得益于她的脾性好,也因为她从小到大的经歷。很小的时候,摔痛了,会哇哇哭着找妈妈,后来,知道不是每次妈妈都在身边,从嚎啕大哭,变成哼哼唧唧地哭,再变成默默流眼泪。 她什么话也没说,不问,不吵,只是安静地吃饭,静得小姨她们疑心,她是不是不明白。考了a大的人,不至于这么笨吧。 但她又表现出一副,不想应付,又不得不应付她们的神情,她们又感嘆,孩子就是孩子,藏不住情绪。这点,林越泽也早有发现。 林越泽又给枝子发了几条消息,她没回,猜她顾不上来,就继续无所事事。 a大比不上清北,但也是国内名校,自是足以当炫耀的资本了。他的母亲,年轻时有再多的丰功伟绩,这些年也只有这个小家庭,儿子是唯一能给她长脸的功勋——她作为母亲的功勋。 哪怕她和丈夫的感情危机一度严重到快要离婚,在这样的场合,也得扮演出琴瑟和鸣的美好形象。 旁人对他们一家三口了解的程度,估计甚至不如城里人对种地的了解,他们只需要说着客套话便好。他们客套完了,再各聊各的,仿佛一套流程终于走完了,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让林越泽觉得无趣透了。 有小姨在,能平安、顺利地吃完这顿饭,简直是造化。 枝子妈妈和枝子在饭店门口,一一把人送走。 「走吧,」枝子妈妈累得沉沉地吐了口气,「回家了。」 枝子忽然意识到,妈妈身后那拧紧的发条,时不时也需要松一松,否则,时间久了,人会像机器一样耗损的。 她不忍心提起关于父亲的事。对于她来说,当别人提到她没有爸爸时,她才对这个称号有更具体的实感。 枝子有时候会羡慕别人的父亲把他们高高地举起来,或者在超市,他们坐在购物车里,他们的父亲推着他们到处逛。但她从不表露太多,不然妈妈会更难过吧。 小姨那么说,证明妈妈肯定也不想提吧,不如,彻底装作不知道好了。 回到家,枝子妈妈一脸疲色,「枝子,你有没有想问妈妈的?」 枝子愣了下,摇头。 「刚刚小姨说的话,我听见了。」 枝子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倖心理,没想到…… 「她说得对,是该告诉你了。一直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受伤。现在你长大了,你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 枝子的爸爸,早年是混的。不是街头混混,而是涉及黑色行业。他和枝子妈妈的结合,是他死乞白赖,强求来的。 当时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事,因为枝子妈妈要求。但瞒不过家里人。他们嫌她丢了家里的颜面,让她和他断了联繫。可那时,她已经怀了枝子,并且爱上了这个男人。 于是就这么和家里彻底断了。 第69页 他们的婚纱照,还是在生下枝子后补拍的。 好景没两年,他被抓了,判了无期徒刑。枝子妈妈这才知道,他过去犯了多大的事。所有美好的幻想,爱情,顷刻如泡沫般消散。 枝子妈妈怕枝子被人指指点点,在她还没有记忆时,就带她逃离了那座城市。 没有钱,没有娘家可回,枝子妈妈最艰难的时候,靠着妹妹偷偷接济的一点钱,给枝子衣食,自己吃馒头、白粥果腹。 几年过去,生活慢慢好起来了,枝子妈妈也会通过妹妹,给家里带一些钱,但始终没有回去过。他们曾放下话,要是带枝子回去,就乱棍打死。枝子妈妈也就狠了心,说不回就不回。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枝子长大了,她最大的遗憾,是让她的生命里,缺席了一位父亲。 可枝子难过的是,妈妈「无期功强近之亲」。 妈妈四十几岁了,她老去的过程,枝子没能发觉,大概都是这样的,父母的衰老,仿佛往往是一瞬间。正是如此, 枝子小时候,要省那么久,那么久,才攒得出钱,给妈妈买一双鞋。现在,妈妈已经可以任自己心意,买好看的鞋子了。 她吃了多少苦啊,全靠自己撑过来,可在那些亲戚看来,她却是「有福」。 就因为她们苦尽甘来了吗? 苦难在旁人眼里,只是悲剧,落到自己身上,才是灾难。 枝子对于自己的父亲曾是这样的人,感到惊讶,但并不震撼,大概是有所心理预设,又或许,是因为接受的教育与那个年代的人不同,更能包容。 她抱住妈妈,「以后我们自己好好过,不管这些人说什么,怎么想我们的。」 用这种稚拙的语言,安慰着妈妈。 妈妈笑着拍了拍枝子的背,「再过半个月就开学了,晚上带你去逛街买衣服吧。」 说是半个月,倏忽一下子就过去了。 林家派司机送林越泽去报导,枝子蹭车,廖阿姨和枝子妈妈也跟着一起去。 林越泽就一个行李箱,枝子的行李占据了后备箱的剩余所有空间。枝子妈妈总怕她缺什么少什么,能带的都带上了。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枝子精神头倒是极好,轻轻地哼着歌。她莫名想起《千与千寻》,一家人带着行李,开车搬家,闯入一个神灵世界,千寻的爸爸妈妈变成了猪。想像林越泽变成猪的样子,她突然笑起来。 林越泽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开心啊。」 林越泽约莫当作她是开心和他一起上大学,也笑了:「我也是。」却发现枝子始终看着窗外。 到达学校后,保安指引他们停放车辆。 他们在不同的院,报导的地点也不一样,流程走完,领了军训服和宿舍钥匙,就可以去宿舍了。 见枝子和她妈妈带的东西多,有个学长过来帮忙搭把手。枝子妈妈完全没料到有这种传统,忙不迭地道谢。 九月初还很热,枝子穿了条刚过膝的牛仔裙,扎了高马尾,不施粉黛,仍不失青春靓丽,学长不由得主动跟她搭话:「你是学什么的?」 「中文。」 「我是英语的,比你高一级。你有没有想参加的部门协会什么的?」 「我之前了解了下……」 枝子妈妈见他们聊得投机,也就没打扰。 把她们送到宿舍门口,学长加了枝子的好友,才离开。 寝室在三楼,没有电梯。住的是四人寝,已经来了两个,她们热情地和枝子打招唿,其中一个叫路岚,短髮飒爽,说话也爽朗,一个叫张冬羽,比枝子高出一个头——她说是冬天下大雪时出生的。 简单地收拾好,也就到中午了。枝子带妈妈去食堂吃午饭。 妈妈问她:「大学了,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枝子借看菜单逃过妈妈的目光,「再说吧。」 她和林越泽的事还没告诉她们,也不是刻意瞒着,而是想等到稳定了再说。枝子的想法很传统,无论两方家长熟不熟,恋情告与他们,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 枝子打岔道:「这里菜色好多呀,还有饼、饺子、粉面……比一中好多了。」 妈妈没接着说下去。 林越泽和枝子的宿舍隔了半个学校,他和廖阿姨在另一个食堂吃过饭,来和枝子她们汇合。 她们准备上车走了,枝子妈妈说:「没钱了记得找妈妈要,不用太省了,知道吗?」 枝子说:「知道啦。」 廖阿姨也对枝子说:「放假让林越泽带你出去玩,阿姨给你们报销。」 「好的,谢谢廖阿姨。」 林越泽把枝子拽到身边,怕她们「你侬我侬」得没完没了,「司机该等急了。」 车子开出去后,林越泽揽着枝子的肩,带她逛校园。 a大很大,有人开玩笑说,横跨整个学校的情侣,就相当于异地恋了。 a大依山傍水,风景很好,学校里有几处人工湖,湖中心,几只天鹅悠闲地凫水;有林荫大道,阳光几乎透不进来;还有一片观赏园,里面栽种了中药和各色花卉。 他们逛了一个多小时,还没逛完。枝子最大的感触就是,校园随处可见情侣。有的甚至会聊着聊着,就接个吻。 吃完晚饭后,林越泽把枝子送到宿舍楼下,她正准备走时,他突然捧起她的脸,观赏艺术品般地端详着。 第70页 枝子浑身别扭,「好肉麻。」 他说:「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晒黑前的郑枝子了,得好好看看。」 她笑着扒开他的手,捡来他的样,也这么捧他的脸,不过要踮起脚尖。 四眼相对。 林越泽往前一凑,快速在她唇上印了下。 枝子回到寝室,还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偷袭到了。 另一个人也到了,她叫夏晓喻,她说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做到家喻户晓。确实,她长得很漂亮,又白又瘦,性格开朗,很符合现在的审美主流,简直是许穗的翻版。美中不足的是,她声音有些难听。 她们三个在试军训服,显然,都不合身,尤其是裤腿,能塞得下双腿。还好她们都自备了腰带。鞋子勉强合脚,但鞋底很硬,之前学姐们教过她们,可以垫卫生巾。 最简单的问题解决好了,接下来,就是长达两周的军训。 ☆、插pter40 从天气预报看,接下来的天气都是晴,三十几度。 一个连队一百多人,由中文系四个班组成。每个班有两个负责人,每次清点人数,收每日军训心得。这是熟悉班级的好机会,能为当选班委打基础,好几个人去竞选。夏晓喻成功当选。 女生们在出发前,都往脸上、脖子、手臂涂了厚厚的防晒霜,但是在炙晒下,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汗如雨下,防晒霜都被洗掉了。 教官一男两女,男的姓杨,是连长;女的姓何和赵,是排长。听说a大教官都是学长学姐,他们虽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却不很严厉,也有可能是因为女生多,不好太兇。休息时,还会跟他们一起开玩笑。 他们站军姿时,杨教官强调着装要求:不准做美甲,戴耳钉,统一穿黑色长筒袜…… 两腿併拢,手掌要贴合裤线,目光直视前方,全身挺直……阳光直晃晃地照下来,汗汇成股,从额头流下来。枝子眼前一花,失去了意识。好在身边的人及时扶住了她。 何教官和赵教官送枝子到阴凉处休息。杨教官问:「还有没有不舒服的,打报告!」断断续续的,有三个女生打报告。 她们喝了水,又喝了藿香正气水,休息半个小时,教官便让她们归队了。 所幸,这个上午没多久了。 下训一起吃午饭,她们很担心枝子:「还有这么多天呢,你撑得住吗?」 她们回想起她苍白的脸色,就后怕。 枝子说:「就是第一天不习惯而已,没事。」 第一天结束,衣服早就臭了。她们抓紧时间洗完衣服,就上床睡了。毕竟明天还有早训。 枝子强打起精神,脑袋蒙在被窝里,和林越泽发消息。其实也才一天不见,就很想他。 林越泽回得慢了点,她就睡着了。见她久久没回,他在那头笑了下:晚安,枝子。这条消息,第二天,枝子以一句「早安」作为答覆。 后面的几天,还有学长学姐送西瓜汁来。 晚上,是为□□比赛做准备,比起白天轻松多了。 军训进行不到一半,绝大部分人都黑了几个度。脖颈、手臂,都被晒出了分界线,还得靠涂芦荟胶修復晒伤。 枝子是真的都不想让林越泽看到自己了,但事与愿违。 这天拉歌,杨教官说:「我们女生多,叫个男生多的连过来,好不好?!」 女生们当然说好。 杨教官拿起喇叭,用力地喊操场另一头的连队教官,接着,他们就浩浩荡荡地走来。 「这是哪个院啊?男生这么多。」 「好像是化工。」 「前一排的男生都好高啊。」 她们不约而同地,嫌弃地看向自己连队的男生们。 枝子心一颤。操场有十来个连队,她知道林越泽大概在哪个位置,但隔得远,从来没碰上过,没想到,却被杨教官邀请过来了。 连队排头是最高的一批人,从高到矮依次排列,不必说,林越泽那种个子,定是第一排的。 男生么,不如女生细皮嫩肉,耐晒,虽然也黑了许多,但状态还不错。 她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谈论起,哪个最帅,哪个次之。林越泽是第一个被挖掘出来的。 他身形板正,不像有的一米九的男生会佝背,也不像有的一米七的男生比例不协调,就算戴着帽子,也遮不住好五官。 他的视线扫了一圈,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枝子。 他们教官也叫他们坐下来。 戴帽子太热,他们纷纷取下帽子。林越泽更是「暴露」得彻底,连杨教官也注意到他。 杨教官指着他:「哎,那个帅哥,来表演个才艺。」 林越泽撑地站起来,表演了两个后空翻,应得女生一片掌声。枝子以前就看他做过,倒不惊讶,但还是与有荣焉。 他们教官挑衅说:「你们也得派个女生来嘛。」 杨教官点兵点将,点中枝子:「这个妹妹来。」 枝子傻眼了。 路岚幸灾乐祸,搡搡她,「快去和帅哥一决高下,别丢了我们三连的脸。」 掌声已经为枝子响起,是鼓励她的,她骑虎难下,只得起来,走到草坪中央。 枝子说:「我唱首歌吧。」她看向杨教官,他立即意会,拿手机让她点歌,放伴奏。她一手喇叭,一手手机。 第71页 她唱的是《小情歌》。 比起那次,这回更正经。同样的人,同一首歌,意味却完全不同。那时,他们还处于冒出点小暧昧的阶段。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这首歌太火了,火到她才唱第一句,就有不少人在下面轻轻和着。又或者,是触动到他们的心弦了。 「我想我很适合,当一个歌颂者,青春在风中飘着。」 枝子原本是在看着手机屏幕,突然抬起眼,看向林越泽,继续唱着。 那次忘词了,有所缺憾,这次,完完整整地唱了一整首。 她想,她这辈子不会再这么大胆,做出当众表白的事。虽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为他而唱的。 结束时,林越泽悄悄地,用手对她比了个心。 一直到吃午饭,枝子的脸还在烧。 张冬羽说:「枝子,你唱歌这么好听,到时候参加新生才艺大赛呀。」 枝子没自信:「我不咋会唱歌,算了吧。」 路岚说:「试试嘛,反正有选拔。」 「再说吧。」 夏晓喻:「你们知道那个男生叫什么吗?」 跳跃太快,她们没反应过来,「谁呀?」 「枝子前头那个耍后空翻的。」 「不知道哎。」 夏晓喻若有所思,像在筹划什么。 第二天早上起来,不知道谁求雨成功了,竟下起雨来。 不知能下多久,但至少逃过了早训,她们得以在寝室休息。 见枝子要出门,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拜託她帮忙带早餐,她应下来。 林越泽在宿舍门口等枝子。她甫出门,他便将她接入自己伞下,手揽住她的肩。他揉了下她的头髮,「黑这么多,昨天差点没认出你。」 枝子回敬:「彼此彼此。」 那么大的太阳,不黑才怪。 两人走到食堂,林越泽让枝子坐下,他去买早餐。 时间尚早,人不多,他很快端盘子回来。 一碗馄饨,一碗葱油拌面,一个鸡蛋饼,两个水煮蛋,两杯豆浆。 「这么多?」 「吃不完就给我。」 在公共场合,两人各吃各的,枝子吃不完了,才给林越泽,她想起昨天的情形,问他:「你知道你很受欢迎吗?」 「歷来如此。」 「有女生加你吗?」 「有啊,很多。」 枝子捏他的鼻子,「你老实点。」 林越泽挺无辜,「我哪里不老实了我?」 「你招蜂引蝶。」 林越泽笑了:「你吃醋吃得还挺理直气壮。」 枝子瞪他,他投降,「忙着跟你聊天呢,哪顾得上那群人,真的,一个都没加。」她哼了一声。林越泽尤其喜欢她这个小傲娇的样子,亲了她一下。 枝子又去帮室友带早餐,就得回寝室。 两个人待了不过半个多小时,林越泽有些哀怨,「好久没好好见一面了都。」 「补偿你。」枝子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下他的唇,扭头跑走。 林越泽手快,把她拽住,低头深吻下去。因为撑着伞,加之他又高,替枝子挡住了大部分,但这样的情形,在女生宿舍楼前是见怪不怪了,也没人多加窥探。 他吻得餍足,「这才叫补偿。」 「你这叫贪得无厌!」 雨在上午十点左右就停了,教官通知他们集合训练。 这一天下来,也没有很热。 很快,军训就进行到最后的检阅环节了,然后,就是和教官说再见的时刻了。 他们都很捨不得三位教官,他们人很好,又有趣,他们还给全连每人买了根玉米,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赫鲁雪夫」,大家就笑开了,沖淡了离别的气氛。 有几个胆大的,还冲上去,和教官拥抱。夏晓喻也去了。十几天的相处,枝子看出来,她是个敢为的人,敢想就敢做。枝子还挺羡慕夏晓喻的。 军训结束当天晚上,又开班会。主题是竞选班委。 枝子觉得夏晓喻会当选班长,不出所料,她上台去竞选了。路岚也去竞选团支书。 张冬羽问她去不去,枝子踌躇良久,想去,又不敢去,怕落选,也怕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一瞬间,想到林越泽,莫名有了勇气。 他那么优秀,她不能甘于落后啊。 他如果在的话,也肯定会告诉她,她可以做到的。 枝子深唿吸,走上台。台下的座位上,不仅有班助、同学,还有班主任。他会向每个竞选人提问。他问枝子,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这是个令人迷惑的问题:这和竞选有什么关系吗?又不免揣测他的深意。 枝子老实回答:「我认为,花会谢,不长久;草太低贱;唯有树枝,顶礼风雨,亦可以长久。」 班主任追问:「但白居易有一句『枝弱不胜雪,势高常惧风』,你怎么理解?」 枝子有种当堂考试的感觉,她想了想,「『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觉得也可以形容竹枝,可能是品种问题。」 他笑了,「挺有意思的,下去吧。」 枝子松了口气。 ☆、插pter41 最后,夏晓喻、枝子成功当选,路岚落选,毕竟,团支书竞争更大,她也没太失落。 这些天,大家忙着加部门、社团,参加面试,又立马开始上课、各种活动,连国庆都没放假。 第72页 国庆过后,又紧跟着是运动会,虽然枝子不参加,但她作为部门干事,需要干活——负责收集、筛选院里同学交上来的加油稿。 正忙得眼花缭乱,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在这里检录吗?……好,谢谢。」 检录处离他们不远,已经有一批人在排队了,枝子想起林越泽要参加男子5000米。 初听时,枝子被吓到了:十二圈半?她连800米都累死累活的。 林越泽想法很简单:能拿奖是好事,拿不到也能加分。 「我出去一下。」 其他人头也不抬,「行,早点回来。」 枝子熘到林越泽身后,拍了下他,他惊讶,「你怎么在这?」 她指了下身后的一处简陋的工作檯,三四个人,只有一张桌子,几个简易塑料凳,她们连午饭都是在这里解决的,「干活呢。」 林越泽手里拿着一瓶红牛,一块士力架,刚刚工作人员给他的,用来补充能量。 气温已经降下来了,凌晨甚至还在下小雨,但他还是穿着短袖短裤。她抚了抚他的胳膊,「冷不冷?」 「还好,等下就热起来了。」 「要是不舒服,你就别逞能,别跑了。」 「暑假不是经常跑吗?不会的。」他揉了下她的头,「前几天还做过体检,指标合格,才能跑。」 「这样。」枝子略微放心了,「那你加油!」 枝子本来还想陪他,但运动员候场的地方,不允许其他人进入。 林越泽问她,还需要多久,她看了下赛程表,「等下还有女子5000米,等她们比完就ok了。」 「我等你。」 说完,他就去候场了。 不知等了多久,一声枪响,枝子分神,听着广播的声音:「……经过四圈的角逐,距离已经慢慢拉开了,现在领先的,是化工学院的林越泽,让我们来念一下为他加油的稿子吧……」 对面的同事奇怪道:「你突然笑什么?」 枝子抿起唇,摇了摇头。 林越泽最后被人超过,只拿了第三。不过枝子暂时不知道结果。 汗湿透了背心,志愿者递来一瓶矿泉水,他喝了一瓶,犹觉不够,志愿者说帮他去检录处那边再拿一瓶,他说自己去就行。 反正枝子也在那一块儿。 去找她的路上,碰到同学,「晚上去团建,你去吧?」 「我就不去了。」 「怎么?」 「陪女朋友。」 同学万万没料到,这才开学多久?「兄弟,速度够快啊。是我们院的吗?」 「不是。」林越泽无意多说,「你们玩好,我先走了。」 再过去时,枝子他们还在忙。林越泽身上的号码牌还没取下来,能免费领水。他慢慢地喝,倚在一边等她。 她埋头干活的认真样,让他想起,高中时,在她们班门口等她,她写作业的样子。 碰到难一点的题,或者读阅读题,她就会一直按笔——说来,他这个习惯,也是沾上她的。 现在她手上没笔,倒没了其他小动作。 同事悄悄问她:「那边的帅哥是不是在看你啊?」 枝子瞥了眼他,说:「我们认识。」 「哦,难怪。」她是英语系的,枝子和她不熟,就没多说。 终于忙完,枝子伸了个懒腰,都听到骨头在响。 副部长说:「记得哦,今晚一起去团建。」 枝子都忘了,「我有事,可以请个假吗?」 副部长看向她,「什么事?」 她是大二学姐,她平时说话严肃,枝子心虚:「我和人有约了。」 「本学期第一次团建,还是不要缺席比较好吧。」 她这么说,枝子只能参加。可苍天知道,她和林越泽多久没约会了,明明是同校,各自都在忙,这恋爱谈得像异地恋。 林越泽被放了鸽子,也不恼,让她好好玩。 分开后,他给之前的同学打电话:「我还是去吧,地点在哪儿?」时间为枝子腾出来了,可她没空,他总得找点事做。 同学报了地址,又多嘴得打听了句:「不约会了?」 「也是团建。」 同学开玩笑说:「你知道咱们部门女生是最多的吗?这么早被套牢,你可惜了。」 「没早点套牢她,才是我可惜。」没再多聊,林越泽直接挂了。 可枝子团建也没有多开心。 一个部门二十几个人,大多数人连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部长为了活跃气氛,就说玩点游戏。无非是真心话大冒险这类,但互不熟络,也玩不开,意思意思就得了。 后来菜端上来,就纯聊天。这么多人,枝子不是活跃的性子,插不上话。 吃完饭,部长端上来一个小蛋糕。他们这才知道,明天是一个女生的生日,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她提前庆生。 团建结束,已是将近十点。明明只是吃个饭而已。 枝子疲惫地回到宿舍,她们有的已经洗完澡,上床睡了,有的还在敷面膜看剧。 她默默嘆了口气。 运动会后,是新生才艺大赛。枝子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参加了初赛,结果还真通过了。于是,枝子每天都得抽时间排练。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强制要求大一参加的线上、线下活动,周末也是。 第73页 就这么,到十一月份,入了冬,又开始期中考试。 这天上课,和林越泽在同一栋教学楼,枝子买了杯热咖啡,跑去送给他。她知道,他昨晚做实验到很晚,今天又是早八的思修课,他肯定很困。 果然,找他那会儿,他正趴着睡觉。 林越泽满脸惺忪,「救命恩人,上完课,我还得去开会。」 「你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我还好,我们班班长和我一个寝,天天凌晨一两点才睡。」 「夏晓喻也是。」 「夏晓喻?」 枝子心头一个「咯噔」,「你认识她?」 「加了好友,她给我发过几次消息,我没咋理。」 「你不是说不加吗?」 「我负责一个校级活动,她有事问我,总不能不加吧,原来是你室友啊。」林越泽打了个哈欠,「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枝子回到教室,回头看了眼夏晓喻,后者正跟人聊得开心。 林越泽开完会,问枝子晚上有没有空。她看了眼备忘录,很可惜地说:「得开班会。」 他开玩笑说:「班会班会,每周一会。」 他又说:「吃晚饭总有时间吧?好久没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说是好好吃顿饭,也就是在学校外面的小吃街,吃了鸡公煲。 八点半开班会,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也只够他们在操场散个步,就得分开了。 好像每天,就只能和林越泽匆匆见个面。室友们甚至没发现枝子在谈恋爱。因为她也不会主动诉说。 其实,四人寝,并不会每个人都合得来。比如,夏晓喻看似左右逢源,她其实也爱慕虚荣,她不会和枝子这样的人太多往来;路岚男孩子个性,跟男生更玩得来,天天跟人称兄道弟。枝子反而和张冬羽走得最近。 她晚上躺到床上,回想起这两个多月的生活,每天都在奔波忙碌,却不知为何而忙,人际关系也变得多元、复杂,跟高中完全不一样。高中还有个明确的目标,现在就像只无头苍蝇,东撞一下,西撞一下。 灯光透过床帘的缝隙,照在墙面,枝子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头,好想见林哥哥啊。 心灵感应似的,林越泽打电话过来。 「餵?」她小声说。 「还没睡?」 「睡了怎么接电话?」 他笑了声,「怎么做贼似的?」 「有人睡了。」 「出来打。」 「不了吧。」枝子撒娇,「我都躺上床了。」 林越泽嘆了口气,「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吃豆花了。」 「你在楼下?」 「嗯。」 「等我一下。」 枝子爬下床,只有张冬羽还在用电脑做表格,又是忙工作。枝子披了件外套,张冬羽问:「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我们门禁什么时候?」 「十一点半吧。」 「还有半个小时,我很快回来。」 枝子鞋也没换,趿双拖鞋,就下楼了。 林越泽斜坐在一辆电动车上,她走过去,「哪来的?」 「我室友的,不然等下就回不去了。」他把塑胶袋从把手上取下来,「还是热的。」 林越泽往后挪了挪,给她让出点位置。她就端着碗吃。 「你不吃吗?」 「你吃就是。」他从背后揽着她的腰,有人晚归回来,看见他们,枝子不由得把头埋得更低。 吃到一半,她才想起:「我都刷过牙了。」 他好笑:「那你还屁颠屁颠跑下来?」 「想见你。」 「什么?」他听见了,就是想听她再说。 「我说,」枝子冲着他的耳朵喊道,「想见你!」 「知道了知道了,要聋了。」 枝子乐不可支,她记得,曾读过一句话,幸好思念无声,否则振聋发聩。 分明白天才见过,才过几个小时,一听他来了,还是跑下楼。在这个暮秋的晚上,穿着单薄,被他揽在怀里。 怎么见也见不够,不知道别人热恋期是不是这样的。 枝子心中丝丝的甜,是豆花味的,她扶着他的胳膊,虔诚地献上吻。 也是豆花味的。 ☆、插pter42 这周末,难得没事,枝子早早起床,她们还在睡,她放轻手脚。即便如此,难免制造出小响动,对床的夏晓喻不耐地闷哼了声,这是一个提醒——吵到她了。枝子本还想收拾收拾,只好作罢。 林越泽照旧等在老地方,她张开手,像只蝴蝶,扑向他。 她穿的卡其色大衣,白色小高领,搭一条格子短裙,下面是加绒的肉色裤袜,小短靴。反观林越泽,普通的外套,普通的牛仔裤,唯一的,就是将头髮抓得蓬松,勉强可算「做了个髮型」。 对于约会这种事,男女生的关注点,大概很难一样。 林越泽碰碰她的脸,指腹沾了点粉,「化妆了?」 「别乱摸。」枝子拍开他的手,「我室友教我的,好看吗?」 林越泽想了想,说:「有种看你从小学生变成大学生的跳跃感。」 枝子笑着用胳膊拐了他一下。 a市很大,要去什么景点的话,得玩一整天,到现在,枝子也只在a大附近的商场逛过。 今天的计划是林越泽做的,坐几号线,在哪里下车,不用枝子操心。 第74页 情侣出来玩,难免产生分歧,比如去吃什么,或者往哪个方向走,但他们之间,无论哪方多坚持一下,另一方就妥协了。大部分情况,是林越泽听枝子的。 他们拍了很多合照,也累得够呛。 晚餐在海底捞吃,没想到,还碰到林越泽的同学。 他们是四五个男生,他们看到林越泽,热情地招唿:「和你女朋友啊?一起过来呗。」 「去吗?」林越泽低声问她。 枝子很累,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和陌生人社交,但拂他们的好意,伤的是林越泽的人情,就说好。 林越泽看了她一下,对他们摆摆手,「算了,人太多了,坐不下。」 枝子都忘了,她的情绪在他那里,几乎是透明的。再怎么伪装也没用。 他们又去逛了会儿夜市,食物是吃不下了,只买了些小饰品。 回寝室的路上,枝子累得迈不开腿,但又很开心,晃着他的胳膊,哼着无名的调子。 看到宿舍楼的门时,林越泽忽然把枝子拽到一棵树下。时间晚了,少有人经过,灯光又暗,树冠更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极其适合行「偷鸡摸狗」之事。 一整天在外面,他们根本没机会亲热。 林越泽的手,伸进她的大衣,揽着她的后腰,密密匝匝地吻着她。 枝子仰头迎合他,脸上慢慢浮出浅浅的红晕,比打了腮红还要明艷,可惜他看不见。 她的口红,经过十几个小时,早就掉没了,她也没补,所以,他尝到的,是原生态的,不带任何化学物质添加的。 他的吻,落在她的下巴,脖子,然后就遇到了阻挡,是她的衣领。林越泽心里感到可惜,又吻到她的耳后。她感到痒,笑起来,他堵住她的唇,她的笑声融化在两人的唇舌间。在玩什么游戏似的,你追我堵。 林越泽的吻技,早已不如初吻那样青涩,一旦由他掌控,枝子最后都会瘫软在他的怀里。 不怕他不会吻,就怕他吻得太狠。 两人在树下亲吻,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可依然动情不已。 身体是疲惫的,精神是亢奋的。两人的自我渐渐迷失在情浪中。 直到枝子感到胸口一紧,才倏然回神。她推他,绵软无力地,叫醒他足够了,「林越泽……」 枝子还小,林越泽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帮她拉好衣服,揉了下她的脸,「快到门禁了,我回去了。」 枝子轻轻地「嗯」了声。 林越泽留恋不舍地在她额上吻了下,大脑却不自觉地,替他回味起方才的触感。 作为一个空有理论知识的成年男性,他是有求知慾、探索欲的,但任凭他怎么渴望,让他停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时机还没到。这是他第一次逾矩。有一就有二,他有点怕后面停不下来,而枝子又是顺从他的性子。 林越泽嘆了口气,枝子误以为是遗憾,但这是户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倘若下次有机会,再让他多尝点甜头吧…… 她和他互道晚安。 看枝子刷卡进了楼,林越泽看了眼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了,拔腿就跑。 之前有次送枝子回寝室,他步行回去,就晚了一两分钟,宿管阿姨把他一顿好骂。还是他好说歹说,贴上张老脸,才没记他名字。 路上,接到亲妈电话,她问他什么时间有空回来。 林越泽估算了下:「元旦节吧。」 「枝子也回来吧?」 「应该回。」 她说:「别应该啊,这两天问问。」 林越泽刷卡进门,看时间,还差两分钟,幸好,一边答应着:「知道了。」 宿管阿姨本来在打瞌睡,听见声音,睁开眼,看见是张熟面孔,大嗓门地喊道:「今天这么晚,又去送女朋友了?」 她别的都好,就是喜欢嚷。 「女朋友?」廖阿姨敏感地捕捉到这个词,「是说你吗?你谈对象了?谁啊?枝子吗?」 一连串的问题,林越泽被轰得脑子都晕了,「回去再跟您说,挂了。」 「哎……」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断线了。她回想了下暑假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是枝子,想立马打电话给枝子妈妈,一看时间,又太晚,便作罢了。 枝子用钥匙开门,三个人同时看向她,她莫名其妙。 夏晓喻先开口:「今天查寝,你没搞卫生?」 「我昨晚搞了呀,我和路姐说了。」 周末固定有大扫除,宿管部会查寝,她们分工打扫,枝子负责厕所。寝室长是路岚,她们都叫她路姐,因为她最大。今天要出门,枝子特地在前一晚打扫干净,一天时间,她们也弄不脏。 路岚又说:「你桌子没收拾完,扣分了。」 枝子看了眼自己的桌面,她只来得及把垃圾袋扔了,桌子简单收拾了下,不算乱,也不整洁就是了,碰上严格的查寝人员,确实会扣分。她自知理亏,「不好意思,下次我不会了。」 一般情况,没有违规电器,不会影响全寝的评优评先,所以她不懂,她们怎么这么上纲上线的。 张冬羽悄悄给枝子发消息:夏晓喻对你好像有点意见。 枝子心头一冷,回:怎么了? 张冬羽说:我也不是挑拨离间啊,真就阐释客观事实,告诉你,就是让你有个底。 第75页 枝子:没事,你说吧。 张冬羽:她说你常常醒得早,吵到她睡觉,没有早八的话,她都很晚才起嘛。今天的这个事,也是她跟路姐提的。 枝子抿了下唇,刚开学的时候,大家关系都挺融洽,时间迁移,就有问题暴露出来了。表面的和平,底下藏着波涛汹涌。 她不是第一次察觉到,夏晓喻不喜欢她。枝子不知道自己哪方面惹夏晓喻厌了,只能尽量不接触她,没想到这事也招惹到她了。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散不出去。默默地去卫浴间洗漱。 水流声中,张冬羽在叫她,枝子关上水,听见她问:「你今天去哪儿玩了?」 枝子报了几个地名。 「不对,应该是问你和谁去的。」 枝子反问:「怎么了?」 「哎?你看,这是不是你?」 枝子走出去,张冬羽递上手机,照片里,是一对模煳的背影,女生被男生揽着,她偏头稍稍仰望他,他则是低头看她,两个人明显是情侣。 是有人发在学校表白墙,投稿人说:早上碰到的,他们身高差好大啊,看起来好甜,女生笑起来好可爱,男生还揉她头髮。祝他们99。 虽然模煳到看不清脸,但衣服款式、颜色,和她的是一样的。 盖不过去了,枝子点了下头。 张冬羽激动起来:「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藏得够深啊。」 路岚听见,也凑热闹:「真的假的?」 「嗯。挺久了。」 「哪个院的啊?」 枝子余光瞥到夏晓喻正好爬上梯子,枝子知道,她上床之后也不会睡,她作为班长,有很多事要用手机处理。但枝子也示意了下,意思是给她发消息。 她洗漱完,上床告诉张冬羽,说是化工学院的。 张冬羽试探性地问:是谁?说不定我认识。 枝子沉默了下:我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张冬羽更激动了:快说快说。 枝子说:林越泽。 张冬羽没忍住,直接爆了句粗,她和夏晓喻是邻床,夏晓喻「啧」了声,张冬羽噤了声,又问枝子:你知不知道她之前也对他有好感啊? 「她」是谁,枝子心知肚明:不知道,但猜到了一点。 夏晓喻三番两次加林越泽,军训的时候,就想打听他,说她没意思,肯定是假的,但到什么程度,她们也不知道。 而这个「也」字,传达了很多信息,林越泽高中就受欢迎,枝子也料得到。 张冬羽打开了话匣子:林越泽真的很帅哎,如果有评校草的活动,他说不定能评上。 枝子说:还是别了吧。 张冬羽悟过来:你是想金屋藏娇吧? 唉,她何尝不想呢? ☆、插pter43 那晚,虽然夏晓喻从头到尾都没作声,但枝子知道,她肯定是听进去了。大概都没想到,全寝第一个脱单的,居然是枝子。 这个「居然」,是指枝子行事低调,除了工作,几乎没见她和男生有来往,怎么就悄无声息地交男朋友了呢?要不是表白墙晒出来他们的照片,还不知道她瞒到几时。 这么说,枝子确实不近人情,把她们当陌生人似的,绝口不提。 不管她们心里作何想法,也不能搬到檯面上来指摘她的,毕竟是私事,她们并非那么正义。 总之,这件事就被含含煳煳揭过去了。 她们寝室到现在还没团建过,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没空,才四个人,却总凑不齐。 没过多久,夏晓喻也找对象了。本院的大二学长,她在部门里认识的,工作、学习方面,对她多有照顾、提点。前两天,他对她表白,她接受了。 她的叙述中,显得过程似乎有些潦草,也不能体会到她对他有多少情意,枝子有那么一瞬间,产生过狭隘的念头:她不甘示弱,落于枝子,才找了他。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忙亡羊补牢式地说:恭喜。 夏晓喻对枝子说,找个时间,我们寝室去团建吧?我带上常照,你带你对象。 她还不知道枝子男朋友是谁,他对她来说,还只是个概念、专有名词。 反正没个定数,管她是不是别有用心,枝子随口应了下来。 十一月底,举办新生才艺大赛。 说是新生,但入学快三个月了,也不「新」了。 跟高中不同的是,这类活动有很多,可以自己选择性的参加或者观看。张冬羽和路岚去给枝子捧场,夏晓喻不知所踪。 这几天的温度很低,白天都在十度左右徘徊,晚上降得只有几度,昭示着——冬天要来了。 枝子穿租来的长裙,这衣服不知被多少人穿过,很不合身,背后拿曲别针别住,才不往下掉,肩上只披一件外套用以御寒。后台没空调,还好人多,也就没那么冷。 给枝子伴舞的两个舞蹈队队员,已经化好妆过来了。 枝子的曲目,是今年大火的古装剧的主题曲,配上古风舞蹈,足够有噱头。 评委有院里的任教老师、辅导员,还有大三的学姐,加上两百多号观众,光想想,枝子就紧张得手心出汗。她已经彩排过几次,已经很熟悉伴奏和伴舞,只要不被这场面吓到,应该不会出错。 他们看出她紧张,说些玩笑话,帮她分神。 第76页 很快到她们上场。舞台上的灯光很亮,「敌暗我明」,台下人的看不分明,枝子稍微放松了些。 几分钟很快结束,三人同时鞠躬谢幕。 枝子提着裙摆下台,一束花递到眼前,她接过来,撇撇嘴,「就九朵玫瑰啊?」 「代表天长地久,你懂不懂?」 「怎么不是九十九朵?」 「得寸进尺。」林越泽弹了下她的额头,「我送得起,你收得下吗?」 枝子一下忘了旁边还有人,笑着挽住他的胳膊。一朵她也开心,就是逗逗他罢了。 「枝子,你男朋友啊?」问话的,是伴舞中的女生。 「嗯。」 她捂着嘴笑,「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你们院没有新生才艺大赛吗?」 「也是今晚,我没去。」林越泽抚了抚她裸着的肩头,带了点情人间特有的亲昵意味,「你今天很漂亮。」 「能不好看吗?头髮加妆,花了一个多小时呢。」 「我是说我女朋友漂亮。」 枝子有自知之明,她的长相顶多算清丽,在高中就不出众,到了美女众多的大学更是被淹没得彻底。但对于他的夸耀,她也很开心。 林越泽跟枝子去后台,她把花暂时交回到他手上,「等我去换个衣服。」高跟鞋不很合脚,跑起来啪嗒作响。 「这是林越泽吗?」 他听见自己名字,回头看向声音来源——一高一矮的两个女生。 张冬羽嘀咕了句,「我靠,还真是。」旁边的路岚拽了她一把。 林越泽倒不觉得冒犯,「你们是枝子的室友吧?」 「你怎么知道?」 「她跟我提过你们。」他挨个看着她们,「张冬羽,路岚,对吧?」 「对。」 枝子正好换好衣服出来,有点不好意思,「需要我介绍一下吗?这是……」 「不用了,都认识都认识。」路岚豪爽地说,「就差夏晓喻了。」 张冬羽说:「哦对,她说常照请客吃夜宵,叫我们一起去,那一起去吧?」 「行啊。」 正好比赛结束,大家都没什么事,误打误撞,竟促就了一次团建。 地方不远,四人步行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端上来几盘烧烤,几碟凉菜,有鸡爪、凉拌海带丝、炒花生米什么的。 枝子注意到,夏晓喻见到林越泽的时候,一瞬间,表情几变。诧异,怀疑,甚至嫉恨。很快又消失不见,恢復波澜不惊。 她们几个之前见过常照,他个子不算高,典型的南方人身材,长相中等,戴副眼镜,有几分书生气。听说他父母也是大学教授,在某知名高校任职,而且他成绩好,又拿了许多校级的奖,履歷丰富。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认识林越泽。 常照说,之前我们两个院联谊,碰巧认识的。 「联谊?」枝子看向林越泽。在她观念里,联谊就是单身男女「狩猎」的场合。 林越泽无奈,解释说:「大二联谊,跟我没关系,我是被学长拉去充数的。」 「这种联谊,很没意思,都是陌生人,硬凑在一起玩。」常照扶了下眼镜,「我们俩是最早走的,一起拼了个的回来,很巧。」 是很巧。 在见面之前,林越泽听到他的名字,甚至没想起来他是谁。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这样的形式,再次相见了。 林越泽跟他们聊得还算愉快。 他对枝子的表现,才更吸引女生们的注意。 烧烤比较辣,他又给她倒水,又给她递纸,还另点了些不辣的小吃。从他们的言行中透露的蛛丝马迹,她们着实不信,他们是新近交往的。 张冬羽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越泽坦言:八九岁。 众人讶异:青梅竹马啊?也好理解,他们之间的默契,从何而来。 夏晓喻拈着竹籤吃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军训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们啊?」 兴师问罪似的。 她当时还问过,他叫什么名字。 林越泽笑了下:「枝子从小就这样,什么事情都喜欢憋着,除非是跟我说。」 三言两语,明显是护短。 明明笑得和煦,又露出两分隐隐的胁迫感。 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常照倒了两杯啤酒,「你们感情真好,祝你们幸福。」 枝子拦了下,林越泽酒量不好,他刚刚已经喝了两杯了,再喝怕是会醉。 「没事。」林越泽和他碰杯,「也祝福你们。」仰头一口饮尽。 林越泽喝得微醺,懒洋洋地,将头靠在枝子的肩上,她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眼睛周围的亮粉掉了些,唇上的口红也都被吃了,但在他眼里,依然明艷动人。 他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出奇的温柔。大庭广众的,枝子不好意思,把他的手拉下来,他就玩她的手指。 常照看着是个读书人,喝了两瓶啤酒,却没半点反应。他结了帐,问枝子,要不要帮忙扶一下他。 枝子摇头,「他就是耍赖,还能走的。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们。」 张冬羽暧昧地笑,「记得门禁哦,如果错过了,外面也有小旅馆,放心,今晚没人查寝的。」 枝子脸红,挥手赶她走。 第77页 于是,他们两个落了尾。走时,还不忘那束花。 从店里走出去,冷风一吹,林越泽的五分醉,也被吹得只剩三分。 林越泽敞开大衣,把枝子裹进来,顷刻间,她被他的体温包围。他低声问她:「你不喜欢那个女的?」 这种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是不礼貌的。但枝子明白他的意思。 「嗯。如果不是为了寝室的和谐,估计很快就会撕破脸。」 林越泽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处得来就当朋友,处不来就是普通同学。也就四年。」 「那你们宿舍呢?」 「我们?男生间的友谊,可能没你们女生复杂吧,很多时候,都是直来直去的,不服就骂,服就夸,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到目前为止,还不错。」 「真羡慕。」枝子就学不来他那套,跟谁都打得好关系的方式。 「羡慕?简单一点不好吗?」林越泽揽紧她,「除了你,谁都不重要,不过做个表面功夫罢了,维持关系很累的。我不想在别人身上花太多心思。」 枝子眼睛有点酸,不知道是不是今晚感悟太多,变得敏感。 「你从哪里学的甜言蜜语?」 「我这么聪明,当然是无师自通。」 回寝室路上,走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四下无人,枝子攀住林越泽的脖子,踮起脚吻他,权当奖励。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有的情侣会走在路上,就接个吻,那么旁若无人。 和他在一起,真的想要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和他牵手、拥抱、kiss。才分开就会想念。 不管她遇到什么,只要记得,他永远在她身边就好。 ☆、插pter44 回到寝室,张冬羽还打趣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再不回来就门禁了。」枝子假装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她跟林越泽,除了那次稍微逾矩,关系还没进展到张冬羽想像的那种程度呢。 枝子拿了卸妆水去盥洗室,对着镜子一照,发现唇瓣被他吻得有些肿了。或许因为刚吃过烧烤,她们也是辣得嘴巴又红又肿,也没格外留神到她的特殊。 张冬羽扒着门框看她,「你们又是青梅竹马,又考到同一所大学,他还对你这么好,要让人羡慕死吗?」 她笑了笑,「你也赶紧去找一个。」 「哪有人看得上我啊。」 平心而论,张冬羽长得不差,但她接受的打骂式教育,让她从小到大都缺乏自信。考到a大,她甚至觉得让父母失望了。 夏晓喻和张冬羽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类型,她被人捧惯了,自信过剩,觉得别人都该顺着她,林越泽是她碰到的第一个滑铁卢。 路岚是她们寝室性格最好的一个,大方,谦逊,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但她与人相处,也没那么热情。 枝子不会对她们的品性置评,她只会反省自己。她在想,如果没有林越泽,会有人看得上她吗?在班上,班委都是最活跃的一批人,而她除了必要的工作,从不与人来往,大概是存在感最低的。 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她不知道怎样才是恰当的。 想着想着,她出了神。 「发什么呆呢?」张冬羽拍了她,「想他了?」 枝子摇摇头。 冬天很快到来。 张冬羽生日,但大家最近忙着做小组作业,在寝室里给她过生。 蛋糕是她们三个人合买的,另外送的礼物,属夏晓喻的最昂贵——一支大牌口红。 对于领生活费过日子的大学生,这份礼物显然有些重了。张冬羽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切蛋糕时,分给夏晓喻的那一份,半碟都是水果。 蛋糕还剩了很多,张冬羽给隔壁寝室送过去。回来时,提了一袋子炸鸡,是她点的外卖。 夏晓喻摸了摸肚子说:「太罪恶了,今天得长两斤肉。」 吃的时候很快乐,最麻烦的是收拾垃圾,路岚随口问:「你们元旦怎么打算?」 张冬羽和枝子说回家,夏晓喻说出去玩。 路岚家远,决定留在学校。 元旦假三天,距离期末考试近,已经没什么课了。 林越泽食言了。 原本他说和枝子回家,听说一个室友租了辆车,准备自驾,于是,林越泽决定带枝子蹭车,出去玩。 枝子之前回过一趟家,那还是枝子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坐高铁。她在家里待了一天半,元旦不回也没关系,只是苦了林越泽,挨一顿骂。 一车五个人,除了林越泽和枝子,还有对情侣。唯一一个单身,坐在林越泽身边,他愤愤不平地说:「为什么我要想不开,来这里被你们左右夹击?!」 怕高速堵车,走的是省道,结果车也很多,开开停停的。车内开了暖气,枝子晕车,后半程靠在林越泽的怀里,昏昏欲睡。终于下车,她喝了几口矿泉水,清醒过来。 酒店是提前订好的,分开住,各玩各的,约个时间,一起回去。 为了方便,林越泽订的是标准间,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熄灭大灯躺下后,氛围就不同了。 坐了几个小时车,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可一闭上眼睛,就会感知到对方的存在。那么强烈。两张床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枝子翻了个身,和他对视上。 窗帘没拉,城市的灯光跳跃着,照亮彼此的眉眼。 第78页 之前睡了太久,反而不困,枝子软软地说:「我睡不着。」 林越泽将被子掀开一角,「枝子,过来。」 那个角,像只狐狸精的手,在勾着她,诱惑她,叫她过去。 枝子被蛊惑住了,她起身,下床,爬到他的身边。这个过程,梦一样,醒过来,就躺在他的床上了。 林越泽拥着她,静静地,什么也没做。 她以为会发生点什么。他们不是同睡一张床,却懵懂无知的年龄了。她有些忐忑,又藏着几分令人羞赧的期待。 可事实上,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哄她:「睡吧。」 林越泽没她想像得那么淡定。 他真是昏了头,才会把她叫过来。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吗? 连抱她都不敢太用力,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瓷器,亦或者,是橱窗里的古董纺织品,其实,只是怕自己有反应。 他们用的,都是酒店里的沐浴露,香味浓郁,枝子小小一只,又香又软,他怎么忍得住?他不断给自己催眠:明天还要早起,她该睡了,自己也该睡了…… 林越泽一直睁着眼,感受到她的唿吸变得悠长。 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枝子比林越泽先醒。 她的生物钟使然,无法睡太久。冬天天亮得晚,看外面天色,不过七点多的光景。 她痴迷地看了会儿他的脸,轻手轻脚地下床,站在窗户边,南方城市很少下雪,即便到了一月,最多只会下点冻雨。 突然想起来,跨年夜,他们在睡梦中度过了,现在是新的一年。 此时,闹钟正好响了。 林越泽从被窝里伸出手,把闹钟关了,挣扎了下,坐起来。 他头髮完全炸了,像狮子头,她觉得很可爱,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揉了揉。 若不是林越泽还没完全醒过来,他非得把这个顽皮鬼摁到床上,狠狠地「教训」一番。 旅游向来是件遭罪的事。 这座热门旅游城市,到了节假日,人山人海。 第一天他们只去了市中心的商业街,那里遍布小吃,人也多,夸张到什么程度呢?他们以每分钟十几米的速度行进着。还有一个湿地公园,到了冬天,草木枯黄,景色大打折扣,也难抵游客慕名而来的热情。 晚上便回酒店待着了。 第二天,去了博物馆,教堂,美术馆。 第三天上午,两人一致决定,在酒店消磨时光,下午再随车回学校。 林越泽直接一觉睡到十点多。 这两天,另一张床成了摆设,两人每晚相拥而眠。房间自然有计生用品,上面标着价,他们默契地,视而不见。虽然,她知道他有过反应,但这件事,尚为「雷池」,不得跨越半步。 枝子自己出门吃了早餐,回来又脱了外套,钻进他怀里。 林越泽还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把她揽紧。枝子总觉得是她依赖他,可这样的时刻,她又觉得,他离不开她。 冬天很适合睡觉,她又睡过去。 枝子醒来,发现林越泽撑着脑袋,在看她。 她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该吃午饭了。」 「这么晚了?」她惊讶,想去看手机,却被他扣住脑袋,吻下来。 两个人在被窝里搂着,不断地亲吻。身体摩擦着,产生热量,枝子穿得厚,热得快要出汗,她想要避开他的大腿,却又贴得更近。她分明察觉到他的反应,可逃不开,空间就这么点大。 亲昵中,又凭生几分折磨的意味。 不知折腾了多久,林越泽像打输了擂台的拳击手,大口地喘着气。 枝子背对他,面红耳臊扣上搭扣,趿上酒店特供的一次性拖鞋,去盥洗室用冷水沖了把脸。 她有种预料,再这么下去,熬不了多久,就会真枪实弹地做。 可林越泽的定力比她想得强,过了很久,他们才有第一次。这是后话。 两人收拾完行李,在外面吃了午饭,去约定好的地方等他们。 林越泽给她准备了晕车药,回程她就没那么难受了。 张冬羽和夏晓喻也回来了。 枝子给她们每人带了点纪念品,她们也带了很多特产。夏晓喻还说,枝子不吃辣,特地给她带的不辣的。 仿佛她们从未有过芥蒂。 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是同一个宿舍的,不会闹僵关系,也是枝子乐见的。 中文系的期末考试持续将近两周,不像林越泽,只有那么几门,复习压力也小。 那段时间,枝子天天泡图书馆,林越泽就来陪着她。 他们都说期末赛过高考,枝子总算体会到了。考完最后一门,就可以回家了。 林越泽只有一个小行李箱——装电脑,和几件必需品。枝子又是一个大行李箱,还有个书包。 高铁站离得远,先坐公交,再转地铁,等到家,夜都晚了。 票是林越泽买的,她倒没料到,他买的是一等座。她要给他补差价,他不肯收,说:「你就好好存着,以后当嫁妆。」 「你不要脸,」枝子脸红,「谁说要嫁给你?」 「我也没说要娶你。」 枝子瞪他:「那你娶谁?」 「谁想嫁就娶谁呗。」 「我……」三言两语,就被他带进坑里去了。 第79页 旁座是个爷爷,他听见他们俩拌嘴,不由得笑起来。 枝子拧了把林越泽,不肯再说话。 已经是晚饭时间,他们打包了份麦当劳,林越泽拆了个汉堡给枝子,她还气着呢,接过去,闷头吃起来,林越泽把饮料插上吸管递给她,她不要。 「老婆,别噎着。」 枝子瞪大眼睛,捂着嘴,勐烈地咳起来,「林越泽,你故意的吧你!」 林越泽笑起来,「我说了吧,别噎着,喝点水。」 枝子喝了点橙汁,等缓过来,又是对他一顿掐,「别乱喊。」 他不躲,也不恼,「反正是迟早的事,就当练习了。」 她把头一别,又不理他了,不过这回,是羞的。 ☆、插pter45 廖阿姨在出口等他们。她一看见枝子,便亲热地牵起她的手,「吃了晚饭吗?累不累?」 廖阿姨反常的热情,枝子招架不住,求助地看向林越泽,后者耸了耸肩,拖着她的行李就走,表明立场:他爱莫能助。 「阿姨,我吃过了。」 「元旦玩得开心吗?」 「嗯,还给您买了纪念品。」旅游的开销林越泽包了,买这些小东西,枝子说什么也要自己掏钱。 「还是女儿好,当初怎么没生个女孩。」廖阿姨又感慨起来。 林越泽走在前头不远,耳朵又尖,听得一字不落,「这话您都说多少年了。」 廖阿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枝子的手,「所以说啊,你早点带你媳妇回来。」 林越泽好笑,「没见过急成您这样的,是不是改明儿,你连孙子名字都想好了?」 廖阿姨瞪他,「怎么说话的?」 「我是想说,」说话间,到了停车场,司机帮林越泽将行李放进后备箱,他不动声色飘了眼枝子,「要是太急,会吓跑你儿媳。」 枝子假装没听见。 这座城市很小。 回去的路上,经过乔家院子。或者说,曾经的乔家院子。 现时现今,那一片,很多房子拆了,重建成新楼,还有座堂皇的售楼处,半点少时的旧影都看不到了。 除了乔家院子,短短几个月,很多地方都变了。包括那火车站,为了维持正常的运转,只有一半在施工。 这座南方小城,仿佛滞后了好几年,才跟上时代的步伐,踉踉跄跄地发展着,改头换面着。事实上,这多半是枝子的错觉。以前她身处变化中,自然体会不如离开几个月深。 回到家,却又什么都没变。这是个很矛盾的现实。枝子还是更喜欢待在舒适圈里。 第二天,林越泽和枝子回一中看看。 高中生们还没放假,门口保安不准他们进去,比起以前要严格些。不知道林越泽和他说了什么,保安开门,放他们通行。 枝子好奇,问出来,林越泽说:「说我带女朋友回来重游故地。」 「你真这么说啊?」 「逗你的,就说我们回来看老师,报了名字和班级号,还做了登记。」 枝子对他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向来喜欢满嘴跑火车。 枝子久未跟阳老师联繫,只知道她现在教高一。林越泽问了老同学,知道了班级号,带枝子去找。 一边走,还一边回忆,「有的人一下课就往小卖部跑,阳老师总抱怨教室垃圾太多。」 「你要也经常去,还能多见我几面。」 「谁想多见你?」 「感情不就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吗?说不定,就不用等到毕业了。」 「才不要,早恋耽误学习。」 林越泽故作伤心状,「知道了,我没学习重要。」 早恋会不会耽误学习不知道,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冒险。赌注是她的未来,他们输不起。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有好几次机会,话都停在嘴边了,他都没说出口,埋伏了那么多隐喻暗示,一直拖到暑假才挑破。 阳老师在上课,他们在办公室坐着等了会儿,下课铃响,阳老师走进来,看见地上的东西,「来看老师还带东西,太客气了。」 「应该的。」 「你们在大学还挺好的吧?」她笑着打量他们,「忙吗?」 「忙。」枝子皱起脸,「说大学会轻松,都是假的。」 「适应下来就会很充实,不要整天玩,多学习。」阳老师站讲台多年,免不了职业病,对学生有说教的习惯。他们只管听着就好。 阳老师待会还有课,没聊多久,将校园卡给他们,说:「你们在学校逛逛,想吃什么随便买,别客气啊,待会放我桌上就好。」 林越泽去看老李,枝子没陪他一起进去,毕竟她和实验班的班主任,可没打过任何交道。 结果没过多久,他们一起从办公室出来。 枝子眼睁睁地看着,林越泽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推上教室讲台。 老李说:「这是你们上届考上a大的学长,请他给你们做一下经验分享。」 林越泽被摁着,摆明了,是防止他脱逃。 枝子站在教室外面,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班里有学生注意到她,她躲也来不及了,老李嘀咕:「看着有点眼熟。」 林越泽想拉枝子下水,点醒他:「她是我女朋友,也是a大的。」 老李恍然:「文重班的郑枝子是吧,正好,你们俩一起来。」 第80页 就这么,枝子也被迫站上讲台。 虽然这学期也有小组任务,需要上台展示,但面对一群稚嫩且认真的脸,枝子总有种说不好,会误人子弟的负疚感。 正儿八经说了些学习的方法,枝子说文,林越泽说理,给他们提问的机会,没想到,全跑歪了。 一男一女,站在一起,本就容易成为被起闹的对象,更何况,本就是情侣。 「你们是谁追谁啊?」 「你们高中在一起的吗?老李头没管吗?」 好样的,老李又有新的称唿了。得亏他现在不在。 枝子悄悄地戳了下林越泽的腰,用力有些大,又是敏感的地方,他反应略大。底下人看得直笑。 愈发不可收拾。 林越泽拍了拍手,「现在你们该专注于学习哈,点到为止,接下来你们继续上自习。」 说完,就把枝子给拎走了。 教室里还在起闹,林越泽折回去,肃声说:「安静!」 他一喊,那些小兔崽子被唬住,果然安分下来。枝子笑说:「你还蛮有当老师的资质的。」 老李迟迟没回来,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林越泽给他发了消息,直接带枝子走人了,「那也是教你教出来的。」 「我又没有不听话,我绝对是最省心的学生了好不好。」 这话没错。 他讲什么,她听什么,不懂的就问,但绝不会打断他。给她布置的任务,就算作业再多,她也会完成。哪像他。 「以前你怎么都不肯写作业,还是我揪着你写呢。」她翻起旧帐。 这种事情,林越泽是没半分赢面的,举白旗投降,免得损兵折将,得不偿失:「是是是,我最不省心了。」他嘆了口气,「连我妈都管不住我,偏就听你话,奇了个怪了。」 他们走到小卖部。 货架上面摆的零食,还是他们熟悉的,也有新引进的。枝子拿了包薯片和蜜饯,林越泽拿了瓶柠檬茶。总价不超过二十。 快到饭点了,林越泽带枝子去教工食堂。 那里饭菜便宜,种类又多。他们从来没去过。高中时羡慕不已,现在吃到了,也就那样。 他们把校园卡还回去,牵着手回家。 枝子觉得好神奇,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只敢暗搓搓地看他的脸,把喜欢埋得很深,很深。 她好希望,和他这么牵着手,就走一辈子。 很快到生日。 虽然这些人,一直和林越泽过同一天生日,可枝子告诉室友的,还是实际生日,农历四月廿七。 四月廿四那天,枝子和林越泽单独过了个生。 他们那晚没回寝室。室友问起来,只说在外面有事。 其实他们在酒店。农历和新历的误差,法律上,枝子已年满十八周岁,没有人会拦他们。 枝子做好将自己交付给林越泽的准备,哪怕她心颤不已。他们经歷过几次亲密的时刻,只差一步,他们将彻底融合。可林越泽仍旧停在了这一步。 她不是懵懂无知,她看出他眼底有欲色,但林越泽帮她穿好衣服,自己去浴室沖了个冷水澡。 还没入夏,水温尚低,他回来时,满身冷气。等她洗完澡,被窝已经被他捂暖了。枝子窝在他怀里,良久,小声问他:「睡了么?」 「怎么了?」他声音还有点哑。 「为什么……」她想不通。开了间房,措施准备妥当,分明是彼此都默认好了的。 「你还跟个小孩似的,我怎么下得了手?」 「我就比你小一岁!」枝子不服气。 「那也再把你圈养一阵子,养肥了再说。」林越泽闭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快睡吧。」 日有所思,枝子做了个荒淫不堪的梦。 第二天醒来,林越泽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她心虚:「怎么了?」 「你抱着我又亲又啃,还『嘤嘤嘤』地哼,还问我怎么了?」林越泽揪了把她的耳朵,「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色鬼啊。」 枝子拿被子蒙住头,没脸见他,「都怪你。」 「怪我什么?怪我没生米煮成熟饭吗?」林越泽恶劣地用某处顶了她一下,「我憋了一晚上,你怎么补偿我?」 反倒是枝子怂了,她吓得滚下床,他坐在床上,还支着小帐篷,笑得肆无忌惮。 那天之后,枝子再也不敢提这件事了。 梦里的她,实在太可怕了。她都不敢想,那是她自己。简直……比虎狼还兇悍。 即使这是人正常的生理需求,她还是引以为耻。归根结底,是她观念太传统。妈妈在医院工作,听过、见过太多未成年少女堕胎的例子,也会挑一些告诉她,用以警戒,倒没想到,让她临阵脱逃。林越泽也是顾虑到这点。她妈妈把她保护得太好,好似他轻易染指,便是罪。 ☆、插pter46 大二开始,林越泽几乎整天泡在实验室,枝子课少了点,参加各类比赛,两人不经常见面,或是一起吃个饭,就要各回各位。 有一回,和许穗聊天,她突然说:枝子,我觉得你变了。 枝子摸不着头脑:哪里变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好半会儿,她才回覆:不知道怎么说,感觉你变好玩儿了。 枝子哭笑不得。 许穗有理有据:你以前可不爱出风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第81页 枝子说:也不是,可能是那时候没自信吧,现在有了功利的想法,而且林越泽鼓励我很多。 许穗说:这不是功利,是进取。 她又问:你和林越泽在一起多久了? 枝子算了算:一年四个月吧。 许穗说:我就知道,你们最晚毕业也该在一起了。说不定,大学毕业,你们就结婚了。 沉睡的记忆被唤醒,枝子想起她当初的「预言」。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许穗的直觉还真准。可是,结婚啊……枝子顺着往下想,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才哪跟哪儿,想得太远了吧。 事实证明,许穗真是预言帝。这是后话。 枝子领到奖学金那天,想林越泽吃饭。他还在实验室,她去楼下等他。 化工院认识林越泽的人多,连带着也认识了枝子,他们看见她,熟络地和她打招唿。 「嫂子。」说话的,是林越泽的室友,平时也没叫林越泽哥,偏偏喜欢闹得叫她嫂子,「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和他聊天时,没感觉到啊。 他余光瞥到林越泽出来了,喊了声:「来领你媳妇儿啊。」 旁边的人都往枝子身上看,她一时都没注意到林越泽阴翳的神情。牵起她时,他又恢復如常。 枝子和他说着自己的计划:「降温了,可以给我妈买件大衣,两百吃饭,我还能存个□□百。」 林越泽掏出自己的校园卡,「不要忘了,我也有。」 「你是你的,我是我的,不一样。」 林越泽没作声,低头打开支付宝,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枝子去抢,奈何他身高手长,任枝子怎么跳,怎么扒拉,还是收到了转帐。 「不要转回来,不然我给你拉黑。你好好存着,就当做『恋爱资金』。」 他这么说,枝子就没有退回去的理由了。 颳起一阵风,枝子瑟缩了下,林越泽把她揽进怀里,「怎么又忘了加衣服?」 「因为我的专属天气预报员今天罢工了啊。」 事情是这样的,枝子对天气变化不敏感,总是等挨了冻,才想起添衣,因为这,小时候没少感冒。林越泽之前发现了她这个问题,叮嘱她看天气预报,她就记住几回,大概是潜意识里想着,在室内也不冷,少穿些没关系。 后来有一次,枝子在上体育课,出了汗,冷风一吹,就感冒了,一周才痊癒。林越泽一到变天,就会提醒她。 她戏称他为她的「专属天气预报员」。 林越泽没说话。 枝子心思敏感,联繫他室友的话,揉揉他的手,说:「我小时候,我妈经常上班嘛,老是哭,带我的阿姨就给我吃零食,就会把我哄好。所以,吃美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对吧?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林越泽把头搁在枝子的头顶,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身高差反而是优点。 风冷,裹挟着几点凉意,不知何时,竟下雨了。但他的怀抱很温暖,枝子捨不得离开。 他说:「我爸的小三孩子都一岁多了,我妈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才知道。之前为了我,没离婚,现在她忍不了。」他声音低落,「带我们的导师很兇,今天没做好,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枝子以为,当年那件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真相草蛇灰线,如今才揭露。 这是第一次,林越泽在她面前袒露这么脆弱的一面。他运动,开玩笑,耍流氓,总是肆意的。见到她,却会把负面情绪藏起来,若无其事。其实他根本不是无所不能。他也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烦心,做错事,被老师骂。 他拥她拥得很紧。他不说,但她也知道,他很需要她。 林越泽已经成人了,枝子不需要像哄小孩子一样告诉他,父母离婚没什么的。他自己能想通。她只要陪着他就好。 她静静地说:「我请你吃火锅吧,这种天,适合吃热腾腾的东西。」 「好。」 林越泽父母办离婚手续,学校很多事,他便没回去。那处房子归廖阿姨,还给林越泽留了一笔钱,足够他毫无顾虑地读完本科加研究生了。 林越泽恢復过来,还跟枝子开玩笑,说他跟她一样,也是单亲家庭了,合在一起,就是「双亲」。 枝子总是被他的谬论逗笑。 除夕,两家四口人一起吃年夜饭。 年前,廖阿姨跟枝子妈妈说,让她搬过来住,虽说离医院远了点,但交通很方便。她还打感情牌,说她把阿姨辞了,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起来也孤单。 枝子妈妈拗不过廖阿姨的请求,就搬过去了。 事实证明,两个人一起做家务,做饭,也不会那么枯燥。等枝子妈妈下了班,还可以一起看电视剧。 枝子原本不想搬来,廖阿姨随口说:「反正将来要结婚住在一起的,就当提前习惯了呗。」 枝子妈妈点头附和,「房间多,也没关系。」 她吃惊:「妈,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朋友圈屏蔽我,我就不能知道了?你暑假的时候天天跑出去跟林越泽玩,还深更半夜打电话。我还没怪你们一直没说呢。」 枝子辩解:「我没有屏蔽,单纯没发而已。」 林越泽帮腔道:「这跟『财不外露』是一个道理。」 枝子妈妈把矛头转向林越泽,「你这孩子,枝子不懂事,你个男生也该有担当呀。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枝子又喜欢你,我难道还会不准你们来往吗?你妈妈啊,要不是看你们年纪小,婚礼都想帮着操办了。」 第82页 枝子脸红,拉了下她,「妈,你越说越离谱了啊……」 就这么,枝子寒假把东西都搬来林越泽家,原来的房子,照妈妈的意思,是准备租出去,给她攒嫁妆。 虽然妈妈没告诉过她,但枝子也知道,妈妈省吃俭用的,就是为她攒钱。她没什么门路,又赔不起,选择最稳妥的投资方式——买金条,存在银行里。枝子不知道她攒了几根了。 别人说,父爱厚重如山,枝子觉得,母爱既如河流涓涓不息,也如高山沉默巍峨。 全世界,最爱枝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林越泽。 妈妈陪她长大,林越泽陪她变老。 人生这样,就刚刚好。 大年初四,没什么亲朋好友需要再拜年,都留在家里。 林越泽照常睡到日上三竿,枝子早早起来帮妈妈做事,待他顶着一鸡窝头出门时,廖阿姨一顿噼头盖脸的训:「等你将来成家,你还这么当甩手掌柜,就是不负责任。」 枝子帮他说话:「阿姨,他是前一晚忙,睡得晚。」 「那也不行……」廖阿姨顿住,看向她,「枝子你怎么知道?」 枝子:「……」 总不能说他们一起待在书房,她睡着了,他后来才抱她回去的吧。看似没问题,但对家长不能这么说。她打哈哈:「他在学校就这样。」 廖阿姨隐晦地跟林越泽说:「别仗着年轻经常熬夜,会影响功能的。」 林越泽:「……」 廖阿姨不知从哪个朋友那里得知消息,拉上枝子妈妈报了旅游团,进行三天两夜的旅行。 于是家里只剩林越泽和枝子。 做饭自然是枝子,林越泽负责刷碗、整理厨房。 这些天,他们越来越习惯同居的生活。枝子嫌林越泽臭袜子到处扔,林越泽嫌枝子掉头髮。情侣是这样的,吵吵闹闹的,不会吵散感情,两位母亲总是会心一笑。 枝子有点恍惚,仿佛他们真的已经毕业,成为一家人。 林越泽洗碗时,枝子在一边啃苹果,说:「小时候你来我家蹭饭,从来都是放了碗就走,碗都留给我洗。」 他爽快地承认错误:「那个小屁孩不懂事,以后我来还他那一份。」 「你怎么不学做饭呢?」 「我敢学,」林越泽笑着瞅她,「你敢吃么?」 「我才不要当你的小白鼠。」 林越泽捏住她的脸,眼睛一眯:「那你想当我的什么?」 「啊,你手上有水!」枝子拍开他的手,骄傲地抬起下巴,「当然是当你的主子。小泽子,快把碗洗了,给哀家按摩。」 「要造反是吧?」 趁着他的魔爪伸过来之前,枝子先熘了。 散了一圈步回来,枝子打开电视看电影,林越泽打游戏,大卓趴在他的脚边,一人一狗,闲适得很。 他突然感到腿上一阵重力,低头一看,是枝子的头枕了上来。 她说:「这部电影海报男女主就是这样的姿势,好浪漫。」 林越泽看向电视机。电影刚开始不久,男女主在火车上相遇。却是不怎么浪漫的开头。 事实上,现实中的他们的相遇也很平平无奇。 他牵着一条狗,看见被冻红鼻头的她。 ☆、插pter47 男主角邀请女主角下火车,两个人在维也纳逛了一整天,遇到演员、神婆、流浪汉,大段大段的对话,可一点也不枯燥。所谓的soulmate,就是指这样的人吧。 此时此刻,躺在林越泽腿上的枝子并没有想得那么远,而是沉浸在电影里。 一部只有100分钟,枝子还想接着看第二部,林越泽看时间不早了,催促她去洗洗睡。 枝子起身时,还对大卓说:「你看你哥哥,好婆妈。」 大卓轻轻哼了声,不知是贊同,还是反对。枝子却说:「你看,连狗都这么想。」 林越泽气笑了,拍了下她的屁股,「快去吧。」 枝子走到一半,又回头,背着手,望着脑袋问他:「电影里说,结婚久的夫妻,男的会失去听高音的能力,而女的不能听见低音,这样他们就会慢慢忽视对方。你说,我们以后会吗?」 「就算我听不见声音,我也不会忽视你。」 枝子嫣然一笑:「bingo,回答正确。」 「有奖励吗?」林越泽也学着她的动作,镜像似的,就是有点别扭。 「想得美。」她轻盈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睡前,枝子收到妈妈发来的雾凇照片,以及她和廖阿姨的合照。 枝子趴在床上打字:明天去哪儿玩? 妈妈回:泡温泉,去一个很有名的大庙,还有几个景点。[咧嘴笑] 枝子说:不像我,只能在家看电影。[可怜] 妈妈:你没和小泽出去玩吗?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去电影院什么的吗? 枝子:没呢,懒得出门。 妈妈又问了几句别的,枝子最后说:玩了一天累了吧,早点休息。[月亮] 划出与妈妈的聊天界面,刚好,置顶的林越泽给她发来一张图片——他床边的空位。显然是他躺在床上拍的。 他紧跟着说:你不觉得这里太空了吗? 他又分享一首歌。 《没有你陪伴真的好孤单》。 枝子说:大人不在家,随便爬上男人的床,不是好学生该做的事。 第83页 林越泽回得很快:可以徵得大人同意之后再爬,郑阿姨说她同意了,还劝你不要错失良机。 枝子在床上笑得肚子疼。 枝子下床,正要趿上拖鞋,想了想,改穿了双棉袜。出房间时,不忘记关上灯。 客厅漆黑一片。 林越泽和枝子的房间隔着一条过道和客厅。 枝子用手机屏幕照路,悄没声地走过去。门留着一条缝,也没光。她关了手机,摸黑进去。 还未走到床边,被人一把揽住,一同倒上床。枝子吓得尖叫,回过神来骂林越泽:「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到底谁是贼?」有东西硌着他的腰,抽出来,发现是她的手机,「你看,作案工具都带上了。」 「手机能作什么案?」 林越泽挨着她的耳朵,吹气般地说了一句话。枝子登时羞得面红耳臊,「你好龌蹉。」 黑暗既能增长人的勇气,也增厚他的厚脸皮,「性是人之本能。必要时,增添点情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们现在的姿势就极其暧昧。 枝子趴在他的胸口,四条腿交错地叠着。因着到睡觉的时间,两人都穿着薄睡衣。彼此身体的热量感受得一清二楚。再往下,是血液的流动。 窗帘大开,有浅淡的月光照进来,水一般润着地板。 一块圆形的光斑落在床头柜上,枝子余光瞥到,不禁猜测,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林越泽借着光,趁着枝子走神,摸到她的耳尖,吻上去。 那个部位太特殊,除了他,没人会碰,分外的敏感,一阵酥麻感遍布全身。 …… 枝子脸上的潮红未褪,不知是闷的,还是他所说的「性是人之本能」带来的。大抵兼而有之。 卧室里没有浴室,林越泽去的是外面的。明明知道他人不在,她还是缩在被窝里,摸索着,把睡衣套上。一不留神,动作牵动到他咬的地方,一阵刺痛。她暗骂,他属狗的吗,牙那么尖…… 平时洗澡,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在上面停留太久,刚刚,却被他又揉又舔,弄了个遍。 又一次,他没有继续下去。 像被吊到半空中,悬着,又放了下去。 门口有响声。 枝子背过身去,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像整个人被他抱住。 床垫向下微微一沉。 枝子紧紧地攥着被角,闭上眼,即便心里知道,今晚到此为止了,还是耐不住地紧张。太没出息了。 林越泽拥过来,叫她的名字。她「嗯」了声,自己都没意识到,带着颤音。 「我刚刚在想,是留在a市,还是回来。咱们这个三线小城市发展空间小,那边发展机会多,可你妈妈还在这里,你那么爱她。」他说话时,热气打在她的颈后,「你怎么想?」 看似现在才大二,可暑假得准备教资,然后再考虑考公还是考研的事,紧跟着又要实习。 这么一算,大学四年过得好快。 她怎么想? 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谈这个问题。事实上,之前枝子和张冬羽讨论过,被她的「毕业季即分手季」吓到,所以从来不敢和林越泽主动说。枝子看似变得自信不少,在处理在乎的人或事时,骨子里还是畏首畏尾的。 早在高中毕业时,枝子就想要回来。妈妈的工作、朋友、同事都在这,让她去a市不现实。为求安稳,她可以当老师,或者公务员,但她还没想好考研还是考公。 林越泽从小就不恋家,他性子野,必然是该鹰击长空的,a市,或者更大的城市,才适合他。 枝子含煳地说:「看情况吧。」 她不正面回答,林越泽也猜到了,「你想回来,我就陪你回来。」他好似喝了酒,说话带着醺意,使得听者处于一种梦幻感,童话感,「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枝子从小被夸乖巧、懂事,林越泽从来都是被骂的那个。其实他活得也很通透,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犹豫,不朝三暮四,不随意变卦。他才是最敢爱敢恨的那个人。 她转过身,抬起手臂,回搂住他。 静夜,一对相爱的人,皎月,亲密的拥抱。构成一副浪漫的图景。 「林越泽,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我爱你。」他轻吻她的唇,「这句话得我先说。」 枝子哭笑不得,「凭什么?」 「因为是我先动心的,比你先动心很久,很久。」 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情啊,爱啊,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哪能懂什么呢?可是就是为这个小姑娘动了心。 「我也爱你。」在唇瓣分离稍许的间隙,她这么说。 廖阿姨和枝子妈妈带着大包小包回来。 很多都是导游推荐给她们的特产,看似很大一包,实则拆掉包装,里面就不剩下什么了。坑人得很,她还全无所觉。 类似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林越泽懒得说自己妈妈了。 枝子妈妈买的就实用得多,帽子,丝巾,博物馆纪念币,都是给枝子带的。 这些年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生活,使廖阿姨失去了一些原有的聪慧、精明,变得笨钝起来。另一方面,她性格中某些尖锐的东西,渐渐被磨平。无论男人女人,婚姻都会改变他们。二十几年过去,即使离婚,廖阿姨已经抵抗不了这种改变的趋势,当儿子的林越泽只能顺着她。 第84页 回学校的路上,不知怎么的,提起婚姻这个话题。 大概跟枝子看完那三部电影,有了感触脱离不了关系。 第二部曲,男主角说,跟不爱的人结婚,重要的只有担责任、尽义务,还说,很多夫妻在共同生活几年之后,不可能拥有跟以前一样的热情和渴望。 对于婚姻,枝子亲身感受并不深,便问林越泽。 林越泽说:「该尽义务,也要保持新鲜感,生活本来就很无趣,要是没有半点感情的调剂,就会跟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在空气之下会慢慢腐坏一样。」 枝子笑道:「你的文采有进步。」 「近朱者赤。」 枝子剥着橘子,细緻得连上面白色的橘络都剥干净。 「所以说,婚姻里,双方也会影响彼此更深。」 「同化。」 「是。」枝子点头,「不过,影响的多或少,应该有区别。在封建男权社会,女性从来都是被动的。」 「你这么感兴趣,我帮你想个毕业论文题目,就叫……『文学作品中婚姻观的体现』。」 「我还以为你后半句会是带我体验一下。」 林越泽笑着瞅她,「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变相的求婚吗?」 「不可以。」枝子把橘子瓣塞进他嘴里,「方向不错,题目太大了,得具体点。这学期不是申请大创项目吗?说不定就会用这个。」 林越泽耸耸肩,「我就随口一说。」 「打算带学妹?」他又问。 「嗯,我当组长,将来保研有优势。」不管用不用得着,总归是一个砝码。 林越泽揽着她的肩,感嘆:「我的枝子能独当一面了,真好。」 枝子笑说:「拜託,不要用这种老母亲的欣慰语气说话好不好?」 林越泽但笑不语,能这么看着你成长起来,真好。 ☆、插pter48 回学校不久,枝子得知,夏晓喻和常照分手了。 失恋的人倒跟没事发生一样,约莫是因为,分手是她提的。逃不开是性格不合这些俗套的原因。 张冬羽突然好奇:「你和林越泽性格也差不少吧?怎么谈得来的?」 枝子想了想,「他脾气其实不好,小时候刚认识那会儿,他对我老不客气呢,说话很伤人,不过我也不生气。后面懂点事了,知道让着女孩子,就还好了。」 若说林越泽性格好,肯定是不了解他。 想起她以前被人撞,他直接一脚踹过去。还有次,有个眉目不善的大叔跟她说话,他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骂走。他说她这么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长大后,他喜怒不会这么外放,但他的温柔也只对她一个人。 张冬羽假模假式地搓了搓手臂,「咦,你一提起他就这副表情,受不了。」 枝子笑了,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张冬羽说着就去拿了面小镜子来,「你看你看。」 活脱脱一副恋爱中的样子。 她又好奇:「话说,男生也会这样吗?」 枝子突然开始捂着嘴笑,笑得话都说不清,张冬羽被她勾起好奇心,偏要她止住。 「没有啦。」枝子断断续续地说,「有次他室友拍他剪脚趾甲的照片给我,样子特别好笑。他跑来对我施『遗忘咒』,说让我没看见,那有辱他形象。」 「天吶,男神也会剪脚趾甲吗?破灭了!」 两个人便开始一起笑。 枝子又说:「男神还会吃饭拉屎呢。」 「你好噁心,别说了!」 枝子其实不是分享欲很强的人,和林越泽恋爱的细节,只会跟张冬羽说。 说一次,就会回味一次。 她也会可惜分开的那三年。彼此什么消息也没有,错过了他变声,努力学习的阶段。 有时候跟张冬羽聊着聊着,林越泽就发消息过来,跟她吐槽老师,拍他吃的东西,或者仅仅是说想她了。 开学之后,林越泽变得黏人了。 寒假那段日子,整天的朝夕相处,回了学校,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某个周六,枝子在上公选课,影视鑑赏,身边却出现了本该在实验室的林越泽。 还没打上课铃,枝子惊讶:「你怎么来了?」 林越泽说:「临时调了下时间,我下午再去。」 这样的话,他又要搞到很晚才能回宿舍。作为一个纯文科生,枝子也搞不懂一个有机实验怎么那么麻烦。 他看了眼她桌上的电脑和笔记本,「准备摸鱼?」 枝子讪讪一笑,「这个课很水的,我还有论文没写完呢。」 偌大的阶梯教室,只坐了零星几十个人,她坐在最后一排,有前排座位的遮挡,老师不会注意她的。平时上课,也就是放一些经典电影,加几句点评,期末交篇小论文就够了。 林越泽调侃她:「文学作品中婚姻观的体现?」 「去你的。是古代文学的。」 「看看。」 枝子打开电脑,调出word文档,他看了几眼就不想看了,「亏你写得下去。」 「写不下去啊。」枝子皱了皱鼻头,「一个大二生,能写出什么高大上的论文啊?不过就是东拼西凑别人的观点。」 林越泽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你要维持你学习委员的形象。」 「我需要维持什么形象?我又没上课剪脚趾甲。」 第85页 他作势掐她脖子,「你再敢说,我就要杀人灭口了。」 枝子咯咯笑着躲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不会得到好下场的。」 林越泽换上一副深情中透着阴鸷的神情,「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殉情。无论人间地狱,不离不弃。」 赶巧上课了,就没再打闹了。 这节课放的是《楚门的世界》。 枝子很喜欢这部电影,看过四五遍,台词都能背下来了,于是心无旁骛地找资料、写论文。 林越泽几次三番地想找枝子搭话,看她认真,没能忍心,无所事事地翻她用来充数的笔记本。 里面记了一些单词,后面又变成备忘录,有随手记的灵感,有待做的事。一本多用,是枝子节省的风格。不过,就算是草稿纸,她也写得工工整整的。 他翻到底,看一眼枝子,她仍专心致志于电脑屏幕上,他嘆了口气,戴上蓝牙耳机,打游戏。 这时,蹦出一条消息,室友问他打不打篮球,他飞快地回:没空。 室友又问:嘛呢?人也不在寝室。 林越泽:上课。 室友:上课?你不是没课吗? 林越泽:旁听。 室友狐疑:你真的在上课吗?怎么感觉你鬼鬼祟祟的。 game over.林越泽低骂一句,又弹出一条消息,他想也没想,直接打开聊天界面,敲字回:别叽叽歪歪,哪凉快哪待着去。 被枝子忽略和游戏输了的双重怨愤,他要继续骂,敲到一半,手臂被旁边的人戳了戳。他轻声问:「怎么了?」 枝子瘪着嘴,委屈道:「你骂我。」 哈?林越泽一头雾水,突然想起什么,一看手机,果然。刚刚发消息的人,是枝子。她问他是不是很无聊。 他连忙道歉:「我发错人了,没骂你。」 枝子却保存好文档,合上电脑,连着笔和本子一起塞进书包。 「不写了?」 「你看你那怨妇样子,我还写什么啊。」 林越泽抱着她的胳膊蹭了蹭,「还是你对我好。」 「我说三二一,就跟我走。」枝子拉起他,趁老师不注意,偷偷从后门熘出去。 上大学以来第一次翘课,虽说老师说过她不会点名,但枝子仍心有余悸。 林越泽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你会堕落的。」 「呸呸呸。哪有你这么诅咒我的?」 「为了奖励你头回逃课,走,林哥哥带你玩去。」 林越泽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枝子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拽着书包,被他带着往前走。 这是个经歷连日的雨后,终于放晴的好日子。天空一澄如洗。 两人的身影紧紧相偎,笑声越来越远。 考六级那天,天气已然热了起来。 枝子第一次考的分不高,这次是来刷分的。等她写完,检查一遍答题卡,正好打铃。 她收拾好东西,去和林越泽汇合。他一脸愁苦相。枝子打趣道:「怎么样,这次能过吗?」他上次裸考,分数惨不忍睹到什么程度呢,简直对不起他化工院院草兼年级前五的身份。 林越泽迟疑:「能踩线过……吧?」 「要是挂了,你都对不起我。」 她前些天一直盯着他写卷子,记单词,生怕他这回再不过。 「打个赌,要是我不过,许你三个条件。」 枝子笑,「三个?太便宜了我吧。」 「对我这么没信心?」林越泽捏了把她的脸,「我还没说要是我过了呢。」 「要是你过了呢?」 「和我做……」他在她耳边说,最后一个音,轻得不能再轻,她差点没能听见,「爱。」 枝子上个月满了19岁,按他们那儿的习俗,她已经算20岁的人了。就这事,他们已经拉扯一年多,该有个「了断」了。 枝子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愣了下神,红晕浮上脸,他已经拍板:「就这么约定好了。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猪。」 这个暑假枝子很忙,她要准备十月的教资,还做了份兼职,以及暑假社会实践。期间,林越泽也没提赌约的事,到了八月下旬出成绩,枝子才想起这件事。 枝子不到六百,差强人意,林越泽居然上了五百。 那他之前……是为了骗她? 林越泽笑得像狐狸:「兵不厌诈,还记得我们赌了什么吧?」 「做就做!」枝子气势摆得很足,「我怕你不成?我还想担心你不会呢。」 林越泽眼一眯,「不要试图挑战男性的尊严,否则,后果很严重。」 枝子被他说得小胆子颤了颤。他们在一起两年有余,她早该做好准备,可毕竟没经歷过,对未知的事总是有畏惧的。 当晚还是各睡各房。 第二天,林越泽说用兼职工资,帮廖阿姨报了个旅行团,让她出去玩几天。她自然乐意,也没怀疑有猫腻。 恰好,廖阿姨出发的当天,枝子妈妈值晚班,得半夜才能回来。 他这是一切都算计好了,只等请她入瓮。 晚上,枝子先去洗澡,林越泽磨蹭半天才出来。枝子紧张,却不忘调侃他:「你还在里面沐浴焚香?还挺有仪式感。」 凑近了一闻,他身上确实很香。枝子不知道,他是从发尖,到脚趾,上下洗了个遍,漱口水都用了两遍,生怕留下蟹黄的味道——晚餐吃了大闸蟹。彼此的第一次,他想做到尽善尽美。 第86页 林越泽吻上去,枝子再说不出任何话。 …… 林越泽做措施的动作很熟练,枝子红着一张脸问:「你还练习过?」 「闭嘴!」 显然说中了。 枝子嘟囔:「凶什么凶,又不丢脸。」 「等会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凶,什么叫丢脸。」 林越泽死死地压着她,低声说:「凶不凶?求我,我就慢点。」 枝子咬着下唇,动作间,有几根头髮被吃进去,越发衬得她我见犹怜,楚楚动人,唇红似火。她倔强地摇头。 结果,她还是没能经受住,弱弱地喊:「林哥哥……求你。」 枝子没功夫管面子这些虚的了,让他饶了她才是紧要的。丢就丢脸吧。 她多久没这么叫了?其实,林越泽很喜欢她喊他「林哥哥」。尤其是这时,让他有种亲近感,禁忌感。 他不想放过她。 然而,不止她,他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就坡下驴,结束这场「盛宴」。 ☆、插pter49 皮筋不知什么时候被林越泽取下来的,套在他的手腕上。 汗黏住了头髮丝,贴着皮肤,热度褪去,开始发凉。枝子被林越泽抱着,懒得抬手拨开,任那阵痒意一直存在。 倒是他先伸手,极认真地,替她将头髮往后捋。 林越泽的指尖仍热,划过枝子的脸颊,隐隐带着某些意味,温存的,秘密的,刻意的。 一头黑髮如瀑,铺在枕巾上。 彼此的胸口随着唿吸的平静,也减缓了起伏的幅度。 窗帘拉得很严实,因他常晚起,避免太阳晒进来。于是,外间的灯光,声响,全都被隔在外,将他们围在一个小空间里。只剩几盏壁灯,幽幽地,无声地环绕着他们。 大梦得偿所愿,林越泽却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愈发地加大怀抱的力度,怕她熘掉似的。 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搂得很紧。 终于,枝子感到唿吸闷窒起来,轻柔柔地说:「去洗个澡吧。」 「我抱你。」 「不要。」枝子害羞,推开他,「你先去。」 林越泽大刺刺地站起身,枝子避开了眼。多么纯情,明明该做得都做了。他去浴室前,俯身在她唇上亲了口,贯彻他黏她的风格。 林越泽洗好出来,枝子套上他脱下的那件t恤,自己挪到门口来。 「站得住么?真的不用我帮你?」他低头看她,低喃般地说。 「我自己来。」 林越泽没勉强她,「小心点,需要帮忙就喊我。」 枝子浴室把门拉上。 床铺乱得不堪。 林越泽火速将床单、被套全拆下来,塞到阳台的洗衣机里,按下开关。 听见枝子的声音时,洗衣机正高速运转。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敲浴室门,听见她的声音,「衣服湿了,你帮我拿一下睡衣。」 在她房间的衣柜里。 住在同一间屋子这么久,她贴身的衣服晾在阳台,他不想看也看得见。所以,完全不用避讳。 他拿了内裤和睡衣,一齐递进去。她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刚沐浴过,皮肤白得透亮。林越泽想起以前去沙滩,拾到过一只白色的海螺,放入水后,便是这样的。 他又反了悔,一把拉开门,她没有防备,整个落入他眼中。 她美好得,一如古希腊建筑的壁画上的圣母。 枝子逃脱不掉,由着林越泽帮她穿衣服。期间被揩了多少蜜油走,她不想算了。 他们最后睡在她的房间。 时间已经很晚了,静得唿吸声都清晰可闻。她已经在他怀中睡去,他听见枝子妈妈回来了,还叫了声「小泽」。自然无人应答。否则不是暴露了么? 他又听见她说:「这孩子,睡了也不记得关灯。」他倒不慌。他卧室门是虚掩着的,她不会进去。 只是,怕她再走近些,会察觉到异样。气味的异样。 好在,下一刻,她回了房间。 林越泽低头看了眼枝子的睡颜,怜惜万分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也终于睡去。 那天之后的变化,不仅旁观者,枝子自己也察觉到了。 即使有两位妈妈在,他也会对她做出一些亲密动作,比如亲脸,搂腰,揉头髮此类的。当然不会过分。 在去学校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又做了一次。林越泽仗着隔音好,无所畏惧。况且,她的房间离她们也有一定的距离。 这一晚,酣畅淋漓。 睡前,他们还低低地在聊天。聊得很杂,电影,高中往事,学校趣事。有的东西,哪怕反反覆覆地说,也不会厌倦。只因是有情人。 这一开学,就是大三了。 枝子除了上课,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泡在图书馆。一是教资,二是比赛,还有学年论文、大创课题。 林越泽也天天在实验室,从白天到晚上,他得了闲,就去找她。也不空手来,带杯咖啡、奶茶,或者小蛋糕。怕她饿。 就考教资这两个月,枝子被他餵胖了六七斤。 有一天,同学突然说,你是不是胖了,她才意识到。一上称,惊了。她连忙打电话给林越泽,怪他。 他哄她:「胖点更好看。」 「都有小肚腩了。」 他继续:「摸着更舒服。」 第87页 「不行,你带我减肥。」 林越泽拗不过枝子。 晚上她去跑步。一开始是两三圈,跑了两个月后,可以跑到十几圈。没有减少食量,因为林越泽坚决不同意,说她吃的本来就少。 这么的,才慢慢减下来。也放寒假了。 这年,林越泽找父亲借了车,开车带她们去外地旅游过年。他的驾照还是前年暑假考的,那会儿考完,人黑了一圈,枝子想起他军训之后,笑不可遏。 去了个更南的城市,即便是最冷的月份,也有零上十几度。 正是旅游淡季,但风景仍秀丽,空气清新。 订的民宿,两间房,两位妈妈一间,林越泽和枝子一间。 她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私底下,都提醒过自家孩子,不要闹出「意外」。 「意外」指的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不说未到法定结婚年龄,两个人都在读书,这意外他们闹不起。每次林越泽都做足了措施。 更多时间,林越泽和枝子在房间腻歪,她干什么他都要待在她身边。廖阿姨开玩笑说:「谈了这么久恋爱,还这么黏枝子,说出去不嫌丢人。」 林越泽理直气壮:「要黏一辈子的,有什么丢人的。」 廖阿姨暗里还是有些急,跟枝子妈妈说,男人要是太依赖女人,怕是会磨灭了志气,干不出大事业。枝子妈妈不同意,说他们俩现在成绩很好,一点没受影响。 说到底,传统观念在廖阿姨心里太根深蒂固,一时难以转变过来。所幸,有枝子妈妈劝慰她。 待了一个星期,两位妈妈把景点逛遍,才返程回家。 来时经过一处湖泊,她睡过去了,没看见,只有手机里的照片。她说,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看见。 她终于看见了。 车在桥上行驶,刻意放慢了车速。 湖很大,倒映着天空,几乎连成一个平面。湖畔长满茂盛的植物,湖心岛上还有候鸟栖息。它们腾跃而上的一瞬间,枝子被直面扑来的美击中了。 「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好美。」 林越泽会心一笑。枝子心中是有浪漫的,她天生适合学文科。 枝子从小没了父亲,生活很艰难地才变好,可她被保护得太好,这些情怀没有被磨灭。她妈妈努力地给了她一块很好的成长土壤。他该感谢她妈妈。他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有功劳在。 他的愿望就是,让她一直心怀对生活的热爱。 他的余生,便是要为之奋斗。 她是他所有的理想与浪漫。 回去后,枝子要做好打算了。考研,考公,还是直接工作。 林越泽的专业在a大也是优势专业,保研名额多,他准备保研本校——这也是枝子和廖阿姨希望的。可a大没有汉语言文学的硕士点。无论她怎么打算,都要和他异地至少几年。 枝子妈妈鼓励枝子考研。她工作多年,自然知道女生在就业没有优势,有学歷傍身,总归要好得多。 异地对于感情稳定的他们,并不是太大的挑战。 林越泽告诉她:「我想让你考研,不是因为学歷,是因为你喜欢。将来你也更有资本去从事你喜欢的行业。」 思虑再三,枝子决定考研。 这是一个长达半年多的持久战。 寝室太吵,林越泽在学校旁租了间房子,和她一起住。到了大三,学校对住宿要求不严,于是,她搬出寝室。 最捨不得枝子的,还是张冬羽。枝子心里明白,毕业后,能和大学室友能保持联繫,是很难能可贵的情分,除了张冬羽,大概不会再有谁了。她很珍惜她们的友谊。 她安慰张冬羽:「上课还能再见的嘛,不要搞得像毕业了一样。」 出租屋的环境,更适合枝子备考。在学校隔壁的小区,住了很多教职工和学生,平日里很安静。 不用再预约图书馆的位置了,不用再忍受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去学校也方便,步行不过十分钟左右。林越泽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睡前,林越泽会给枝子泡上一杯牛奶助眠。 最艰难的这段时间,林越泽给了她最好的条件,也十分迁就她的小毛病。 有时候学累了,停下来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林越泽这么好的人。她听过读过很多动人不动人的爱情故事,可哪个男主角都比不上他。 晚上,她抱着他蹭,软乎乎地说:「林越泽,你怎么这么好。」 「你以前还说我『怎么这么讨厌』。」 「小时候嘛,谁叫你老欺负我。」 「那你就当我在还债。」 「你欠的可多了……」她有模有样地算起来,「加上你缺席的那三年,连本带利,你要还一辈子。」 林越泽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执起她的左手,摩挲着无名指根的位置,「枝子,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也很认真地回视他,眼中溢出温柔笑意,「好。」 ☆、插pter50 读研的学校和导师,还是林越泽帮枝子选的。b大,王牌专业便是中文,专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导师亦有名,他们某本教材就是他编的。 拟定报送名单先出来,若无意外,林越泽留在本校是稳了。 笔试结束,又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和实习的事。 第88页 枝子在大四下学期,在一家国企做文职,朝九晚五,还算轻松。林越泽则去了一所研究所。具体研究什么的,枝子也不太清楚,只是经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不净的,试剂的味道。 他们仍住在一起。林越泽如果想,无须明示,只消一点撩拨的小动作,枝子就会配合他,做场爱。反之亦然。他们在这件事上,已经培养足够的默契。 有空的时候,枝子会学烹饪,做各类菜系给林越泽吃。 林越泽从小到大都被夸聪明,学什么都上手快,唯独下厨,他一窍不通。他兴头上来,做过一顿,韭菜炒蛋,粉蒸肉,剁椒鱼头,枝子就再也不让他进厨房。 她说他就是捧饭碗等吃的命。 他腆着脸说,你做饭给我吃,所以我们俩天生一对。 更多时候,枝子只是做两个简单的炒菜,一个汤菜。林越泽也很满足,说家有贤妻,夫復何求。 初入社会,枝子有许多不习惯的方面。 最明显的一点,是和同事打交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很友好。 譬如,有一个同事,很喜欢凑到枝子面前,问她这,问她那,然后用夸张的语气,表示感嘆。枝子听来总觉得阴阳怪气。 事实上,她直觉没错。林越泽来接她,该同事看见了,第二天和枝子说:「哇哦,你男朋友好帅的,你咋钓到他的哦?」 枝子深吸一口气,以微笑回应。敷衍意味很足。 没多久,部门传遍了,枝子有个很帅、很有钱的男朋友,是她追的。 她们纷纷感嘆,没想到啊,她这么有魄力。 枝子气不打一处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她想不通,这种事也好造谣? 但是又不好大张旗鼓地解释。枝子只好憋着。 晚上洗完澡,她爬上床,窝进林越泽怀里,跟他吐槽,他说:「很帅我承认,后面两点怎么得出的?」 他们出行都坐公交地铁,况且,枝子用的也并非都是名牌。算来,不过是某些人臆想的罢了。 枝子点头附和:「就是,明明是你追我。」 林越泽摇了下食指,「no,我们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什么榫头配什么榫卯。」 不可避免的,最后一句,枝子想歪了。她拍了他一把,「不正经。」 林越泽笑起来,让枝子想起,他高中时,在球场上的肆狂得意,还有,在床上,听她连连讨饶,他也这么笑。像狼在欣赏到手的猎物,寻觅着哪一处好下口。 她只觉不妙,却无处可逃。 在彻底贯穿她前,他在她耳边,念了句诗。是聂鲁达的。他知道她这阵子喜欢读他的诗,有种故意讨她欢心的意味在。 我不枯等爱情,而是埋伏,伺机扑向玫瑰。 「你就去告诉她们,是你有不为人知的的魅力,吸引我追求你。再来一百次,也是这样。」 语言的蛊惑力,从来不在于如何矫饰,哪怕再简单,也会直击人心。 枝子在那一刻,拥紧了他。 身体的刺激达到一定程度,迫得她眼角滑下泪来。它属于欢愉,也属于爱情。 第二天是周末,前一晚累狠了,枝子睡到很晚。 天已经大亮。 被窝太暖和,枝子捨不得离开。可遗憾的是,林越泽这个「人形抱枕」不在。她强撑着起床,伸了个懒腰。 「唔。」 讨厌鬼,他又在她胸口留下了牙印。 今天太阳很好。春日的太阳暖而不刺眼,像烘得温热的轻纱。 枝子一时兴起,从衣柜取了件林越泽的衬衫——这还是他面试时,枝子送他的。她兼职赚得不多,这件衣服却捨得花血本。布料柔软,很合林越泽的身材。穿在她身上,宽松得很,长度将将遮住臀部。 她像採食花露的小仙子,赤着脚丫子,轻盈盈地走出房间。 四处寻着林越泽,他却不在。 她折回房间,找手机,却不知在昨天的激烈中,丢到了哪儿。 跪在地上,往床和床头柜底下看,屁股自然是撅起来的。猝不及防,被人捏了把。 「干吗?!」她扭过头,嗔道。 「找什么?」 「我手机呢?」 林越泽回忆了番,拉开抽屉。枝子无语,想起来了,是他丢进去的,她担心忘了怎么办,他说不会的。果然被她忘了。 「给你买了早餐,过来吃。」他往外走,行至一半,回头说:「你这样穿很alluring。下次注意点,不要在饿肚子之前穿,不然进食的人……」 不言而喻。 枝子如他所想,脸红了。 他打包了一份海鲜烩饭,以及一碗番茄蛋汤。正应那句「饿咽糟糠甜似蜜,饱饫烹宰也无香」,枝子吃了个底儿朝天。 她不经意地问:「你上午出去了?」 「嗯。」 「怎么不陪我多睡会儿?」 「有点事。」 枝子打了个嗝,就忘了该问他什么。 下午,枝子捧一本书,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为了她坐得舒服,林越泽还加了坐垫。 太阳照得浑身暖融融的,枝子看着看着,就撑着下巴,打起瞌睡来。 这种睡姿并不舒服,枝子睡得浅,所以,脚步声靠近时,她便被惊醒了。但她没睁开眼。 下午总是容易倦乏,尤其是晒着太阳,骨头里的懒虫不断作祟,侵蚀着她的精气神。因此,枝子意识醒了,身体仍陷在困顿中。 第89页 林越泽的气息也近了。 他们共同生活这么久,她已对他万分熟悉。此时,他的唿吸左手侧,和她在同一高度。他大概蹲了下来。 膝上的书被轻轻抽走,左手被他抬起。 一个温热的,玲珑的圈,缓缓地滑入她的无名指。 枝子的心骤然一个起落,再弹起,像小时候玩的那种弹力球,「嘭嘭嘭」,每一下,都掷地有声。她甚至怀疑,他也能听见。 窗外有鸟声啾啾。春日和煦。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 林越泽的手没有离开,而是摩挲着戒圈。 她迫切地,焦急地,想看这一幕,她挣掉困意,掀开眼帘。 他眼底有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温柔。林越泽向来是个会表达爱意的人,他认为,合理地对女朋友传达爱,是恋爱关系的润滑剂。他也从不惮于表达。可这还是枝子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直白且浓烈。 是仗着她在睡觉吗? 可见她醒来,他又没半分意外,或者不知所措。 枝子又看向他们相合的手掌。 那枚戒指很简单,铂金的,有很简单的雕饰。 她直起身,半边身子都麻了,她朝他伸手,「你的呢?给我看看。」 如此和他心意相通。 林越泽乖得不像话,任她摆弄。 他那枚只是要宽一点。她忽然福至心灵,发现那花纹酷似树枝。 「定制的?」 「嗯。」他站起来,把她捞起,自己在位置上坐下,她则坐在他腿上。 林越泽说:「上个月买的,我昨天晚上就想给你戴的,但你心情不好,就没拿出来。刚刚看你睡着,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给你戴上。」 「趁人之危。」 他笑,「你不是老早就答应我了吗?」 枝子百口莫辩,「可是你这个求婚没有单膝下跪,也没有玫瑰花。」 「我跪了。」 「我没看见。」 「那我再跪一个?」 「算了算了,这个饶过你。花呢?」 林越泽一本正经地,在她手背上划拉着。这就是他所谓的「玫瑰花」。枝子气笑了,「还敢再敷衍一点吗?」 其实,他上午在外面,就是想为她挑一束花。对店员说,他是要求婚,可推荐的不是太艷,就是太素。总之,怎么都不如意。 最后,兜了一大圈子,看时间,她也该醒了,只给她打包了份早午餐回来。 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讲这些虚的。 枝子这么说,不是抱怨,而是类似于调情。这点小趣味,他还是能满足她的。 「这个不敷衍。」他的手掌压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住她。 枝子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同样用力地回应他。他们吻得动情不已,吻得火花四射,好似要吞掉彼此。首先便是从唇舌开始。 枝子唇角慢慢地漾开笑意。 「放假回家,我们去领证,好不好?」 「好。」 就像他说的,他们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 按理说,这样顺遂,慢慢地,他们会失去恋爱的激情。可枝子是贪图安稳的人,她既爱波澜壮阔的故事,也爱平静无波澜的生活。 她想,她对林越泽的爱,会在日復一日的婚姻中,酿作酒,观之寡淡,饮之灼喉。 他们那么相爱。哪怕会异地。哪怕他会碰见比她更好的女孩子。可他们会忠于彼此,忠于爱情。 从情窦初开,到黄昏暮年,岁月如歌,他们只有彼此。 就像那句电影台词说的:「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不停地认识不同的人,有的人失望,然后离开,再也不见,或维持半生不熟的关系;有的人幸运,从最开始就遇到正确的那个人,然后相伴一生。 鸟儿越过荒林野泽,在最适合的枝头,栖息一生。 ——正文完—— ☆、番外1 林越泽和枝子没有等到答辩结束,在四月廿四那天,请假回家把证领了。这天离5月20和5月21很近,但想想,那两天民政局人会爆满,便作罢。 那天中午,他们和两位妈妈吃了顿饭,晚上便赶回a市。这么仓促,枝子将结婚证翻了又翻,还是没有实感。 林越泽伸出手来,五指张开,她会意,将手递去。他拍了一张十指相扣的照片,发朋友圈,配文:开始是你。枝子也发:最终也是你。 「这回真实了吧?」 「嗯。」枝子轻声说,「新婚快乐。」 「也祝你新婚快乐。」 他们相视一笑,扣紧了手。 枝子靠着林越泽的肩膀,问他:「你记得高一元旦晚会吗?」 「嗯。」 怎么不记得?那是重逢后,他送她的第一场惊喜、第一份礼物。 「你教唆未成年人喝酒来着,现在,又把她拐去结婚,你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啊。」 「那你预备把我关在你心牢里关多久?」 「咦。」枝子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好肉麻。」 林越泽对着她的耳廓轻轻吹气,「回去还早,来得及『洞房花烛』,老婆,好好享受。」 她脸红了。不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是那两个字。 第90页 到站后,林越泽直接叫了车回家。枝子很是肉疼。虽然都在实习,可工资少得可怜,从高铁站回去,车费抵得上她大半天的薪水了。 推开门,枝子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火急火燎。 从客厅到卧房,用蜡烛摆出一条路来,地上还撒着红玫瑰花瓣。一路往里走,床单被套尽数换成粉色,上面也铺满一层花瓣。 满室烛光下,花瓣的红妖冶似火。 看蜡烛燃烧的情况,才布置完没多久。 林越泽牵起她的手,「你不是说求婚的时候,我欠你一束花吗?呶。」 「你好俗。」枝子感动,又好笑。多么烂俗的情节,电影、电视剧,上演过无数遍,主角变成自己,还是会动容。 然而,林越泽精心布置的,却被他轻易毁掉。 最激烈的那一刻,枝子浅吟出声。如早春第一声莺啼。她看见无数花瓣在眼前飞舞,似龙捲风席捲而过。 有的蜡烛已经灭了。 枝子感觉空气渐渐稀薄,她张大嘴巴,像濒死的鱼一样竭力唿吸,吸进来的,却是玫瑰幽幽的芳香。 他趴在她身上喘息,飓风也走了。花瓣纷纷而落,落在她的胸口、手臂、嘴唇上。一切都是酥痒难耐,情愫丛生的。 这一轮的结束,却只是开始。 枝子觉得自己是串在铁钎上的鸡翅,烤熟一面,再翻一面,直到整个人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到最后,夜深了,枝子没力气了,猫一样哼哼,林越泽才饶她。 他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搂着她钻进被窝,「晚安。」 「晚安,老公。」 她仿佛失去意识地低喃。 他们尽管享受这「洞房花烛夜」,却不管朋友圈评论炸了锅。 廖阿姨:小泽,记得好好对你媳妇儿。 枝子妈妈:枝子新婚快乐。 吴可:可以发喜宴请帖了吗? 彭瑛:卧槽,我没看错吧,无名指戴戒指?是订婚还是结了? 张冬羽:又是明目张胆地撒狗粮,举报了。 夏晓喻:祝你幸福。 …… 枝子还记得,当初答应过吴可,如果要办喜酒,会邀请她来。 暑假回家,枝子约吴可出来。 这么多年,联繫断断续续,也会像这次,互相给对方评论,却没见过面。上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似乎还是高考后。 吴可好像又瘦了点,穿着紧身牛仔裤、露脐上衣,显出身材来,加一条铁链,叮叮噹噹响,很酷。 没想到的是,陈彦东也来了。他却没怎么变,顶多是轮廓更鲜明了些,从小帅哥变成大帅哥。 枝子看向林越泽,后者解释说:「他前些天从北方回来,正好有这个机会,很多年没见了,就一起吧。」 枝子介意的只是吴可。两人分手具体过程她不清楚,总之,后面他们再无交集。走向陌路也不为过。 那时候,他们都只有十几岁,经歷了那么多,如今,早练出一副假面具。吴可还能笑着对陈彦东说,好久不见。 他们也都为这对新婚夫妻带了礼物。 陈彦东送的是红酒,零几年的,吴可则是一条玫瑰金项鍊。 枝子没想到他们送的都这么贵重,不敢收,吴可说:「到时候你们办婚礼,我都不知道来不来得成,就当我提前交的份子钱吧。」 枝子一愣,「为什么?」 吴可笑了笑,很没所谓的态度,不禁让人猜,为何她年纪轻轻,一副老成的沧桑和看透。 「你别想多了,我妈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个东北人,我准备去那边。」 「东北?那么远?」 有多远呢?火车要坐三十个小时,甚至没有直达的高铁。枝子这二十几年去过最远的地方,还是上海。 闻言,陈彦东不禁将脑袋向吴可那边偏了偏,却没有看她。他抑制住了。 就是这个小动作,让枝子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她不知道的。 不然怎么说他们心灵相通?枝子刚这么想,林越泽便问陈彦东:「那你呢?」 林越泽开了其中一瓶红酒,他们吃的就是普通中式餐馆,店里没高脚杯提供,他们只得拿茶杯。不伦不类的。 陈彦东说:「我?四处闯闯吧,能闯出个名堂,再衣锦还乡。」 说着,他一口饮尽杯中酒。 「不打算考研?」 「考过了,没考上。」 林越泽拍了下她的肩,「那会儿你读书最厉害,这俩姑娘天天问你这,问你那的,我看你是不想考吧。」 陈彦东沉默了会儿,「还真被你给说中了。」 却没解释为什么。 吴可说:「你就别夸别人了,你考上a大研究生,怎么不说呢?」 「普普通通,没什么好说的。」 「你倒『谦虚』。」她又对陈彦东说,「要是你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啊,『先富带动后富』嘛。」 陈彦东知道她这是场面话,仍应道:「先借你吉言了。」 「我自小运气不好,还是别说这话了罢。」 他笑了下,「我也不见得多好,说不定负负得正呢?」 吴可突然说:「要说运气好,还得是你们两口子,现在日子过得多好。」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 她这话说得不恰当,像嫉妒他们似的,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第91页 枝子打圆场:「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自己开心最好。」 吴可举起茶杯,笑起来的样子,有小时候的影子了,「对,那就祝我们都天天开心。」 陈彦东就在这个时候,顺着她举起来的手,看了她一眼。定了不到两秒,再轻飘飘地滑开。 他们也举起杯子,和她碰杯。气氛真正热了起来。 这一顿饭下来,枝子感慨万千。 虽然时间让人变得陌生,可到底还有熟悉的东西残留,哪怕只是千万分之一,也会叫人不断在记忆里拼凑碎片,找到最初的人和事。 乔家院子已经不在了。可人还在,童年记忆还在。 枝子突然想去那里转一转。 他们搭公交过去,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这就是小城市的好处,去哪里都快捷。 枝子一一细数着:他们翻过那边的矮墙,后来这上面插了一排尖玻璃; 那一块有几个很大的岩石,很大,很平,夏夜,大人们坐在上头纳凉,现在被挪走了; 那一处是公共厕所,脏、臭,苍蝇乱飞,刚进入二十一世纪,还处处遗留着二十世纪的落后,现在连乡下的公共场所都现代化了; 似乎每个人的童年都有棵歪脖子树,有的人可以爬上去,有的只能供猫爬,也没了…… 他们又去了那家豆花店。 店还在,只是换了老闆,不是那个老爷爷了。 老闆说:「哦,那是我爷爷。你们要不要尝一下?」 枝子看向菜单,除了豆花,还卖很多快餐食品,比如鸡肉卷。她点了款「经典豆花」。林越泽怕她饿,又点了些其他小吃。 枝子尝了口,便放下勺子,嘆了口气:「不是之前的味道了。」 林越泽接过,也尝了,并不觉得有明显的差异,知道她是心理原因,自己将豆花吃完,让她吃其他的。 吃饱后,他们牵着手,在路上慢慢地散步消食。 枝子说:「变得这么快,我都快不认识这座城市了。」 「在发展是好事。」林越泽指天上,「城市再怎么变,晚霞永远不变。」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暮色四合的时间。还是有很多人习惯在晚饭后散步,不过大部分是小孩子和上了年纪的人。 枝子松开他的手,快走两步,走到他跟前,面对他,背手,倒着走,「等我们老了以后,退休了,也这么悠悠然的,好不好?」 「好。」林越泽说,「再带上我们的孙子孙女。」 她伸出手,「你牵住我。」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 话虽这么说,他却老老实实地牵着她,防她摔倒。 ☆、番外2 吴可和陈彦东是自小就认识,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是否真心爱自己,她是在闹矛盾那段时间,才静下心来认真想过。当然,不可避免的,会带有很多赌气的成分。 说不定,他是因为童年的情分,才答应和她在一起。 说不定,在相处后,发现彼此不适合,顾及童年情分,才没有提分手。 说不定…… 是的,是吴可追的他。从一开始,就是她追着他跑。 她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当她意识到朦胧的爱意萌芽时,她就不管不顾地表白了。 导火索是看了一部台湾的爱情剧,莫名有了共鸣。第二天直接找陈彦东,把他拉到教学楼的背后,说出了口。 他的表情是诧异的,匪夷所思的。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也许,对于男生而言,能够将就的原因,不过是某些虚荣心或同情心作祟。 老师和家长的阻挠没有分开他们,毕竟正处于叛逆期,大人越说往东,他们越想往西。 分手直接原因就是陈彦东的冷漠。 大概类似于破窗效应,好好的玻璃出现一个洞,迟早有一天全盘崩掉。 吴可追溯起以前种种,意识到,陈彦东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她被迷恋蛊惑,光看到他好的一面。 当面纱一揭开,真实的,有瑕疵的陈彦东呈现在她面前,她就接受不了了。 吴可的初恋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 说到底,她爱的,是她童年记忆里,什么都懂的陈彦东。 刚分手那会儿,她怎能不恨他?恨得深夜孤枕难眠,把他放在齿间细细地磨,仿佛这样,他就会感到和她同等的痛苦。 她的愚蠢在于too young,too simple。她后来反省过,醒悟过来一件事,女人最自以为是的,就是以为自己能改变男人身上的劣根性。 虽然那个时候,他们年纪尚小,称不得「男人」和「女人」。 她一股脑地把错都推到他身上,怪他冷漠自私,从不顾她的感受,她没有反省自己。 人要吸取歷史经验教训,她后来回顾这段恋情,发觉自己的错也不少——无理取闹,矫情,贪心。但细节已模煳不清。这么一想,似乎有半分能原谅他。半分而已。 后来吴可又交过几个男朋友,接吻,上床,可总觉得咂出来的味不对。 恋爱是有味道的,酸甜苦辣咸,人生百态,男女关系是其中的缩影。 虽然她和陈彦东最亲密的动作,不过是亲脸,可那时的心情,一定是甜如稠蜜的。 她是在缅怀,还是可惜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又分手了。 第92页 最严重的一次分手,她和几个姐妹去看电影,一边看,一边哭,下半场去ktv,唱得声嘶力竭。 唱到半夜,瘫倒在沙发上,迷离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支离破碎。 姐妹们也醉了,却是更嗨了。 这个ktv隔音效果并不是十足十,她们的声音完全盖住了其他包厢的人。 吴可捂着眼睛,无声无息,旁人疑惑,这么吵,也能睡过去?还是醉得不省人事了?担心地摇摇她,试探她的反应。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只是想起陈彦东了。 伤口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了快疤,不会再痛,但看到还是会想起。她就是这样的心情。 和他分手之后,她也萎靡了一阵。她带着决绝如壮士割腕的心情,把他送她的东西扔的扔,送的送,没留一件。 终究会好的。她这么想。 吴可最近一次听到陈彦东的消息,是他考上了大学。该学校很不错,他从小展现的聪明没有被辜负。 反观她呢,高中匆忙上完,没考上大学,整日在外面游玩。 她认识了很多人,男男女女,形色各异。她瘦下来了,也学会穿着打扮,圈子里,还挺吃得开。可她还是会感到空虚。漫无边际,宇宙般,她只觉自己无处可去。 有时候,她觉得抑郁症还没好,用少许菸酒来麻痹自己,慢慢的,她发现,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精神缺陷。 她仿佛得到了慰藉。 这种慰藉也是空虚的,但至少比菸酒好。 吴可找了工作。她也得生活呀,男人是靠不住的,在她交了第三任男友后,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便利店柜员、餐厅服务员、超市收银员、服装店导购,短短四年,她都做过。她不嫌这些工作没出息,因为她自知学歷不够,没那个资本挑三拣四。 她租住了间老式小区的小房子,一个月租金一千,包水电,微薄的工资支出这部分后,剩下的勉强够她零用。 也幸亏她没堕落到深渊,需要靠出卖皮肉来赚钱。 虽平庸,但也平静。 直到林越泽和枝子请她和陈彦东。 她出社会早,和林越泽、枝子这种尚在象牙塔里的不一样。他们尚有学生气在,而她已经被社会打磨得世故了。 看到陈彦东,她有一瞬间的惊诧,很快掩过去,对他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好久了。 六七个年头有了吧? 他蹿高了,轮廓也更鲜明了,变黑还是变白,她已记不清了。 看,时间就是这样,哪怕爱得真切,恨得真切,这么多年过去,也都淡了。 真的,她心里已经掀不起大的波澜了。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 林越泽和枝子会走到这一步,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他们当事人身在雾中,可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听说林越泽脑后有块反骨,从小就是让廖阿姨头疼的角色,把乔家院子闹得鸡飞狗跳的事也没少干。有的大人看见他,就要笑着啐一句:小兔崽子。 枝子搬过来之后,他就慢慢收敛起来了。他还是野,但不闹了。 而枝子呢,像她崇拜陈彦东一样地跟着林越泽玩儿。 初中分开三年,他们高中又考到一所学校了。 他们还是在一起玩。 林越泽看枝子的眼神变了,或者说,当年都是小孩子,心无杂念,眼神自然纯净。 她隐约有感觉,林越泽喜欢枝子,枝子也喜欢林越泽,区别大概是,一个自知,一个不自知而已。 现在,是她直觉验证的一天。 她由衷为他们开心。 可人心终究是复杂的,说不嫉妒是假的,尤其是对比这么强烈的情况。但她不想闹僵关系。感谢枝子,她依旧那么善良。 吃完饭,林越泽和枝子坐车回家,陈彦东说要送她。 她没作声,被当做默认了。 走了很长一段路,陈彦东才开口说话,说的却很无厘头,「身上都沾了火锅味。」 她点头,「是啊。早知道是吃火锅,就不穿这么好的衣服来了。」 陈彦东笑了,「喷点柠檬水就好了。」 不痛不痒,毫无营养的一段对话过后,就算是破冰了。 他们又聊起彼此的近况,聊电影、工作、住房,甚至菜价、房价,但绝口不提往事。 这是难得的默契。 吴可似乎又尝出丝丝当年和他谈恋爱时的味道——有点涩口,但主调仍是甜的。 不过这感觉也就转瞬即逝罢了。 她不会再像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沉湎在自己的幻觉中。 陈彦东是变了,变好还是变坏,却无法通过短短的对话得出结论,她不是飞蛾,不会贸然扑向这团火。 只能说,他们依旧可以做朋友。 吴可并不缺朋友,他也不是最独特的那个。 虽说那些所谓的朋友有几分虚情,几分假意,她把握不透,但活在这个世界上,必要的社交关系,该维持的,还是得维持。 和陈彦东也是这样。 所以,走到她家楼下,她笑着对他说:「我先上去了,有空常联繫。」 维持这样不远不近,或者表面客套的关系就好。 也只需要做到这一步。 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她对他的爱意已不在。哪怕陈彦东眼神很深地望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她也只是,说了句再见,扭头就走。 第93页 吴可也是初中搬的家,她还带陈彦东回家吃过饭。当然,母亲没有往那方面想,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父母离婚后,母亲回了老家,她和父亲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找了工作就搬出去了。他还有工作能力,她不想管他。互不干扰,是最好的状态。 吴可掏出钥匙,进门两脚互相踢掉鞋子,先换上在家穿的宽松t恤和热裤,把沾了火锅味的衣服扔进洗衣盆里。 她怎么会费那个劲,榨柠檬,然后喷在衣服上呢? 吴可四仰八叉地窝进沙发,看起电视来,桌上还堆着昨天晚上没吃完的鸡爪、鸭脖,抓来就能吃。 每天下班后,最惬意的就是这样的状态。 一室一厅,厨房和浴室都很小,还时不时出现热水问题,但她把屋子布置得很有「家」的味道。偶尔的,还能请几个同事来家里吃饭。 生活所迫,她学会了做饭,从最开始的蛋炒饭,到现在的各类菜系。 有的人,是自然而然地成长,有的人,是被推着长大。她就属于后者。分手、父母离婚、工作,她过得总是不如意。 小时候,母亲找人给她算过命,算是和她的遭遇契合上了。但算命先生又说,只要渡过这些,就能长命百岁。 日子还是得日復一日地过,今天不过是段插曲罢了。曲有终时。 她长嘆了口气。 周末过完,明天又要上班了。 就当是为了长命百岁而奋斗吧。 ☆、番外3 夏晓喻从小就是天之骄女。 和她比起来,枝子就显得太普通了。这也是她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她觉得自己有资本瞧不起别人。 结果先瞧不起她的,居然是林越泽。 她有时候,强势得不像个女孩子。她看中了什么,是势必要得到的。 为什么被林越泽吸引?很简单,他长得帅,符合她的审美。人是视觉动物,她更甚,这点她承认。结果他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三番两次,她都快急眼了,还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才加上他。 大概越是求而不得,越执着。要不是林越泽坦白说自己有女朋友,她大概会一直死缠烂打下去。 这时,同部门的一个学长对她表示出好感。 他叫常照。也是她们的直系学长。 说实话,他并不是夏晓喻喜欢的类型,她本质慕强,可常照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她嫌他「窝囊」。 可他对夏晓喻实在好。总是嘘寒问暖,又帮她这帮她那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见他俩同框,还会打趣。 夏晓喻归根结底还是个女生,一颗芳心不是石头打造的,在某次被他的言行触动后,她忽地说:「学长,要不然咱俩试试吧?」 常照傻在了原地。 她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亲,「你追我这么久,我总该给你点回应吧?」 敢作敢为才是夏晓喻,她不稀罕吊着别人玩那一套。 夏晓喻没有多喜欢常照,但和他谈恋爱,是投入了身心的。 常照是部门的副部长,又是他们班的班长,很忙,但他总关切着,她有没有吃饭,冷不冷。 他身上也有学中文的人的浪漫在。 他们聊音乐,聊小说,聊电影,聊天南地北的风景,恋爱之后,她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共同爱好。看他们的聊天记录,不像情侣,倒像同好。 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是before sunrise、before sunset、before midnight三部曲。在私人影咖。 着名的「话痨」电影,大片大片的对白,他们不看字幕也听得懂。不过,更多时间,他们在聊天。屏幕里的人在聊爱情、理想,屏幕外的人却在聊待会吃什么。 也是在那次,常照吻了夏晓喻。 强势如夏晓喻,她反客为主,占据上风。她实在不喜欢他的温吞吻法。她带着把他拆吃入腹的气势,啮咬着他的唇,软舌勾挑缠绕,灵活得很。 吻毕,她抚着他的唇角,说:「吻要这样接,知道吗?」 「再让我试试。」 接下来的时间,消磨在接吻里。 从包厢出去,两个的唇瓣都是红肿的,欲盖弥彰的,她故意说:「买的什么鸭脖呀?辣死了。」 常照但笑不语。 因为常照,得知林越泽就是枝子的男友时,她一时心情复杂,惊讶、嫉妒,但也就那么一瞬间。她有常照,为什么要嫉妒别人呢? 约莫是恋爱真的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想通了之后,她好像也没那么不喜欢郑枝子了。所以,和常照元旦出去旅游,还给她买了特产,算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契机。 夏晓喻和常照的关系中,一直是她比较强,出门也多是他听她的。夏晓喻有时候觉得好累,觉得他太没主见,什么都「随便」。也就只有结帐时,他爽快得不行。 虽然,夏晓喻一直风风火火,但她也想有个人能制得住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显而易见,常照不是这么个人。 有时候憋了一肚子气,晚上回到酒店,他帮她按摩小腿时,又消了。 她开玩笑说,我适合赚钱养家,你就在家剪剪花。 分手是有预兆的,只是彼时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性格的不合,在这次旅行中,初露端倪。但正处于热恋,爱情高于一切,这些小问题,似乎也就不是问题了。 第94页 后来夏晓喻想,要是当时把矛盾说开,也不至于一直积累着,等到爆发的那天,那么地伤害双方。 可惜没有如果。 看似夏晓喻有一张漂亮的脸,其实她脾气不小。 在寝室里,她就明里暗里发过几次脾气,还都是压制住的那种。 后来期末换届,她当选部门部长,大二一开学,就一堆破事,她跟常照吐槽,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当副部而不是部长了,学弟学妹真的很笨,什么都要教。 常照说,你们来的时候,不也一样?放宽心,如果真的忙,就分担点事给两位副部。 话是这么说,可夏晓喻该做的事,半分也不见少。 那两个月,也是他们关系最冷淡的两个月。也为他们的分手,埋下了导火线。 最后的吵架,细究起来,还是夏晓喻挑起来的。 正过寒假,他们却联繫得很疏松。常照和他的朋友们出去玩,夏晓喻也加了他兄弟的微信,看见了照片。 有个女生和常照挨得很近,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以前暗恋过她。 夏晓喻为什么知道,还是偶然间,从他朋友口中得知的,常照很坦然,还给她看过照片,说人家现在过得很好,更加看不上他。 可这次,夏晓喻莫名就爆发了。 实际上,这张照片不过是团火星,点燃了早已埋下的导火线。 冷战了两天,夏晓喻跟常照说,我们分手吧,我是认真的。 常照没多说什么,就回了个「好」字。 夏晓喻心里仿佛被挖空了一块,可她没有哭。又不是第一次分手,哭哭啼啼的,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她这么告诉自己。 她把和常照的合照、聊天记录一股脑删了。彻底清理干净,才好重新开始。 她一向洒脱,优柔寡断不是她的性格。她决心忘掉常照,开始新的恋情,然而,一直到毕业,甚至读完研,她都没能再和谁看对眼。 有人问她,是不是还忘不掉常照,她不屑地冷嗤,至于么? 不至于么? 她没有爱常照爱得刻骨铭心,再者,女人恋恋不忘的,不都该是初恋么?常照又不是。 夏晓喻想不通。 她自圆其说地想,缘分这事,急不来。 夏晓喻好歹是名校硕士毕业,她进了一家大型企业做策划。 加班是常有的事,但她对事业有野心,整日泡在工作上,放假了就宅家里,更加耽误了谈恋爱。 父母是思想开明的生意人,夏晓喻一直单身到27岁,他们也没有催她,或者给她安排相亲。 父母不急,倒是同事急了,说她这样下去不行的,就给她介绍了人。 夏晓喻拂不开面,说好,就见一面。 对方是名大学老师,姓钟,巧的是,教的也是中文。长得挺斯文,说话文绉绉的。隔了这么多年,她又想起常照了。她敛了笑意。对方也许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吃完饭,他表达出好聚好散的意思。夏晓喻倒是挺欣赏他这点的。 在路口分别时,他接了个电话。她听到他说「常老师」,她迳自站在路边打滴滴。 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钟老师抬臂朝他挥了挥。夏晓喻下意识地看过去,震在原地。 她犹记得,他当时说,毕业后会留在a市,或者回家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作为一个南方不算高的人,来了北方,更是没身高优势。他走到钟老师面前,还矮小半个头。 钟老师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同事,常照常老师。他正好在附近,我待会儿坐他的车回学校。」 夏晓喻职业化地笑:「你好。」正好车来了,她拉开车门,钻进去。 见常照仍对着夏晓喻离开的方向发怔,钟老师笑着调侃:「怎么,一见钟情了?」 他回过神,「你能把她联繫方式推给我吗?」 「不是吧?」 常照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直接说想和她见一面。 夏晓喻考虑了大半天,惊觉自己变得不果断了,才立马回復他,说好。 这次见面,夏晓喻意识到,两个人这几年都变化很大。 她么,工作了几年,当然不会再像学生时代那么肆意,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得到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性子被磨平了许多。他呢,要镇得住学生,太温柔了也不行,加之健身的原因,倒是更外向风趣了。 这次之后,两人慢慢地恢復了中断数年的来往。 他明显是想复合的,比起大学时期的追求,这次更含蓄了些。夏晓喻看破不说破,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繫。 她心知肚明,当初分手,她其实不占理。时过经年,人家是博士毕业的大学老师,想要什么样的对象不行啊,非要她这株回头草,何必呢?绕来绕去,无非是还爱呗。 夏晓喻当初想的是,如果对他没有持久且浓烈的爱,坚持不下去是必然的。 可她低估了。 如果不是还爱,她为什么任由他靠近?任由他再度闯入她的生活? 她想,她又该认栽了。 弹出一条常照的消息:朋友给我推荐了家很正宗的湘菜馆,想下班去试试吗? 夏晓喻一字一字地回:好啊,一起再试试吧。 她用的是「再」。 聊天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许久,他才发送来一条消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95页 夏晓喻回:是。 也许,走完这一生,并不需要很浓烈的爱,细水长流的,也是真正的爱情。 她往窗外看去,太阳西斜,暗契了那部电影,日落黄昏前,相爱的人依旧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