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群山奔涌的声音》 第1页 [现代情感] 《我听见群山奔涌的声音》作者:顾慎川【完结】 文案 【青梅竹马-破镜重圆】 姜青遥十岁半聋,十五岁彻底失聪,从此听力世界白白茫茫的,像一场经年不化的雪。 聋子也会暗恋,她喜欢上了青梅竹马,用最华丽的辞藻堆积出「情人眼里出西施」。 ——窗外阳光流进来,欲淌渡过他的肌肤,却被他高挺的鼻樑所截断,像是钻石璀璨的横切。 喜欢的时候有多热烈,分手的时候就有多决绝。 蒋云泊,她默念着他的名字。 恋爱的时候她说:「有一片云泊在了我的心口。」 而分手的时候,云化成了雨,成为她心里永恆潮湿的地方。 ps: 1.女主真聋,后面不会好。 2.he。文案废,跪求看正文。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青遥、蒋云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破镜重圆 立意:爱是狂热的追求。 第1章 姜青遥坐在树下看书,阳光揉碎了树枝,暖风吹得树叶微晃,她颈侧的碎发跳跃着慵懒的金色。 有蝉鸣与鸟啾,天色空旷、明亮,看书的人十分惬意。 姜青遥翻过一页,树上响起沙沙抖动声,一片绿叶刚好落在了书上,半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拿起绿叶,抬头望去。 树上的少年来不及躲藏,与姜青遥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里收纳了些许失措,继而坦荡展颜。 姜青遥怔愣片刻,笑着对他点点头,问:「你好,我可以上去吗?」 十岁孩子的声音还稍显稚嫩。但她的音色很空灵,如冷玉清霜,平添了几分成熟。 这棵树不高,少年犹豫几秒,道:「当然可以,我下来扶你吧。」 「不用。」姜青遥站起身,把书举高递给了少年,然后四肢并用,轻松爬了上来,坐在了少年的身旁。 姜青遥接过书,再次伸出手来,落落大方地说:「你好,我叫姜青遥。」 「我知道。」少年伸出手来,轻轻握了下姜青遥的手,说:「我叫蒋云泊。」 这里是姜家的花园,姜青遥今年十岁,小学四年级刚结束,现在是暑假期间,姜青遥闲着无事,有时会来花园里看书。 姜青遥晃了晃腿,道:「我也知道你,你是蒋叔的儿子。」 她口中的蒋叔名为蒋州博,蒋州博是姜家的司机,而蒋云泊的母亲姚姗是姜家的保姆。几日前,姜青遥便听母亲提起,蒋叔的孩子蒋云泊要转来溪城读书,可能会碰上面。 蒋云泊笑了笑,说:「妈妈让我在花园里待一会,晚点再带我去拜访叔叔阿姨。我爬上树没多久,就看见你捧着书过来了,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就没说话了。」 直到他坐得腰酸腿麻,忍不住动了下身体,这才惊动了姜青遥。 姜青遥说:「听姚阿姨说,你从杉镇转来溪城读书,你只比我大一届,以后可以跟我一起上下学了。」 蒋云泊说:「对。」 他比姜青遥大两岁,按理说应该要准备读初一了,但是因为晚了一年入学,所以只比姜青遥大一届。 姜青遥问:「你为什么要转学啊?」 蒋云泊神色一黯,说:「我在杉镇读书的时候,是爷爷照顾我的。爷爷前不久去世了,爸爸就把我接回来了。」 话语被难辨的情绪卡在喉咙里,过了一会,姜青遥才说:「对不起。」 蒋云泊说:「没关系。」 姜青遥岔开话题,问:「你想看书吗?」 蒋云泊瞥了她手上的书一眼,封面是厚重黏稠的蓝灰色,刻着「博尔赫斯诗选」这六个字。 「好啊。」他说。 姜青遥便将书拿到中间,翻开,说:「我们一起看吧。」 他们看了几首诗,都读得很慢,蒋云泊突然问:「你看得懂吗?」 不带傲慢、歧视与偏见,仅仅是因为好奇而问她——你看得懂吗? 姜青遥微微一笑,说:「大部分的字我都认识,可你要问我这些诗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不懂的。」 蒋云泊侧头看她。 姜青遥看懂了他眼里询问的意思——那为什么还要看? 她说:「你不觉得这些诗很美吗?看不懂也有看不懂的美,你念一首试试。」 蒋云泊低下头,声音微沉,不急不缓地开始念—— 因为水是普罗透斯是形状难以记忆的云是夕阳彩霞的辉煌是编制冰冷漩涡的梅斯特罗姆他念诗的声音很好听,少年已经过了变声期,有着宝石璧矿、隔山隔雾的音色。 姜青遥偏头看向蒋云泊,少年瘦削的侧脸在树荫下显得柔和,她好像听见了时间流过去的声音。 记忆中的诗与少年的声音重合,在她听觉的世界里层叠着—— 是我怀念你时留下的无用的眼泪落日下得很慢,光影浓酽如油画。 这是姜青遥和蒋云泊的初见。 * 姚姗来寻蒋云泊的时候,他正倚在藤萝椅上小憩。 「云泊、云泊。」姚姗轻声唤他。 蒋云泊睫毛稍抖,睁开眼睛,恍惚了几秒,才喊:「妈。」 姚姗摸了摸他的头,说:「去洗个手,该吃晚饭了。下午有没有碰着什么事?」 第2页 跟姜家的小姐念了一下午诗,该算什么事呢? 蒋云泊摇摇头,在花园里洗了手,稍作整理,便跟随姚姗去客厅了。 蒋州博载姜青遥的父亲出去办事了,所以这顿晚饭,只有姚姗、蒋云泊、姜青遥以及姜青遥的母亲秦梦婉四人。 蒋云泊和姚姗进客厅的时候,秦梦婉刚好牵着姜青遥下楼。蒋云泊抬眼望去,发现姜青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姜青遥也看向蒋云泊,向他点头致意。 两位家长都不知道孩子已经认识了。 待秦梦婉和姜青遥走到近前的时候,姚姗赶忙道:「夫人,小姐,这是我的孩子,蒋云泊。」 蒋云泊笑着向二人打招唿。 秦梦婉长相明艷大气,她亲切地跟蒋云泊聊了几句闲话,便道:「都别站着了,我们边吃边说吧。」 四人落座,姜青遥坐在了蒋云泊的对面。 桌上都是姚姗做的菜,糖醋排骨、四喜丸子、山药乌鸡汤、炒三鲜、蒜蓉青菜,都是家常菜。她还有私心,做的都是蒋云泊喜欢吃的。 姚姗给几人盛了汤,方才坐下。 秦梦婉喝了一口汤,说:「云泊来溪城读书也好,以后你可以跟青遥一同上下学,也多个照应。青遥、云泊,你们说好不好啊?」 姜青遥欣然一笑:「好啊。」 蒋云泊望了姜青遥一眼,也笑道:「好啊。」 秦梦婉又对姚姗说:「姚姐,以后可以多带云泊来家里玩,让俩小孩多熟悉熟悉。」 姚姗推脱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多麻烦小姐啊。」 秦梦婉还没说话,姜青遥便抢先一步,说:「不麻烦。我一个人待着也闷,有人陪我玩挺好的。」 她此刻全然放松,面对亲人的时候声音软糯,尾调上扬,拖出了点亲昵的意味。 比起刻意端着,这时的她才像个十岁孩童。 「姚姐,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多带云泊来。」 秦梦婉一锤定音,断绝了姚姗推脱的后路。 * 蒋云泊和姜青遥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盛夏将他们裹挟住,在朝露、热浪和晚风中沉醉,阳光充斥的日子里,他们不再装模作样、假装成熟,而是疯玩疯闹,充分享受着童年的无拘无束。 而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一是打羽毛球的时候,蒋云泊接球的时候跑得太急,自己把自己绊摔了。 姜青遥连忙扔了球拍,跑过来问他有没有事。 蒋云泊掀起裤腿,发现膝盖处红了一大块,破皮了,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其实也没有多疼,只是对没有经歷过病痛的小孩来说,膝盖破了那是天大的事情。 现在是下午,姜青遥的父母都去工作了,姚姗倒是在家里,姜青遥扶起蒋云泊,说:「我带你去找姚阿姨。」 蒋云泊皱了皱眉,有些苦恼:「要是让妈看见了,少不了一顿啰嗦。」 姜青遥看着少年皱着的眉,想了想,说:「那我帮你包扎?」 蒋云泊惊诧道:「你会?」 「我学自行车的时候摔过,我妈给我包扎过,我看着,大概知道怎么处理。」 「那好吧,你小心一点,不要被我妈发现了。」 「你先用清水洗一洗伤口,我很快就回来。」 姜青遥跑回客厅,姚姗在厨房忙碌,姜青遥拿了医药箱之后就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她回到地□□育室的时候,蒋云泊已经用清水将伤口洗了一遍。 姜青遥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碘伏,给蒋云泊膝盖破损处消毒,然后用无菌纱布把伤口包扎好。 她帮他包扎的模样很认真,睫毛微微颤抖,像蝴蝶抖动翅膀。 「你的睫毛好长哦。」蒋云泊突然说。 「你的也不短。」姜青遥把医药箱合上,「我可以摸一下吗?」 蒋云泊笑了,这个笑跟他在大人面前的笑不太一样,有点痞,痞中带着点利落的迷人。 「当然可以。」 姜青遥便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睫毛的尾端。 蒋云泊的睫毛扫过她的指尖,有点痒。 「好了吗?」蒋云泊一直在控制自己少眨几次眼睛,说:「我快支持不住了。」 姜青遥哈哈一笑,收回手,说:「好了。」 蒋云泊突然哼唱起来:「小酒窝,长睫毛,是我最美的记号……」 「你唱错了。」姜青遥纠正他,道:「歌词是『是你最美的记号』。」 蒋云泊十分臭屁:「没有错啊,我在夸我自己。」 姜青遥说:「那你下一句是不是要唱『你每天睡不着,想念我的微笑』。」 蒋云泊接了下去:「我不知道,我对你多么重要。」 他将一首被改得面部全非的《小酒窝》唱完,抬高手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头顶的风扇在唿出暖风,少年残留的汗水从发梢滑进短袖,散发着蓬勃的肆意。 女孩褪去了平日里的稳重,盘膝坐在地上,分给少年一颗糖。 橘子糖的清甜在唇腔内侧蔓延,姜青遥在此刻的寂静里抬起了眼,望着蒋云泊,有些出神。 第二件事是,蒋云泊和姜青遥一起种了一棵树。 种树的契因很简单,因为院子里空了一块地,而姜青遥某日心血来潮,嚷嚷着要种棵柳树。 第3页 秦梦婉便买了柳树树苗,给他们准备好了铲子,说是说亲自动手种树,其实两人也就铲了一小块地,然后一起把树苗放了进去,再用泥土把它埋起来罢了。 蒋云泊问她:「为什么是柳树?」 姜青遥摇头晃脑,念了一首古诗:「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便是回答了。 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 两个孩子每日悉心照料柳树,期盼着它能快点长高。 这个夏季格外美好。 第2章 转眼间便到了开学的日子。 溪城小学有规定,学生每周一都要穿校服和戴红领巾,因为要升国旗。而其他时间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今天,姜青遥与蒋云泊都穿好了校服,蒋州博开车送他们去学校。 姜青遥率先上了后座,给蒋云泊留了一个位置,蒋云泊走到车边,脚步一顿。 蒋州博说:「云泊,你跟青遥一起坐后面吧。」 蒋云泊这才上了车。 车里早就开好了空调,温度很舒适,蒋州博开动车子,问:「怎么样?转学第一天紧不紧张?」 蒋云泊耸耸肩,说:「没什么好紧张的。」 「要认识新老师和新同学了,期待吗?」 蒋云泊说:「有一点吧。」 这「有一点吧」是给他爸的面子,真要说实话,他对新学校和新同学都没什么兴趣。反正也就相处一年,读完六年级就上初中了。 姜青遥抱着书包看向窗外,十分安静。 蒋家就在姜家的旁边,方便蒋州博和姚姗去姜家工作,如今也方便蒋州博接俩孩子一同上下学。 他们家离学校都不远,蒋州博开车十来分钟,就将人送到了。 「注意安全啊。」蒋州博叮嘱道:「对老师要有礼貌,放学早点出来,别让青遥等你……」 蒋云泊没有回头,摆摆手,很潇洒地进学校了。 姜青遥看着好笑,说:「你跟你爸的相处方式还挺独特的。」 蒋云泊问:「哪独特了?」 姜青遥一语中的:「你在你爸面前,有种努力装作很成熟的感觉。」 蒋云泊反驳道:「把『努力装作』四个字去掉就对了,我就是很成熟。」 姜青遥哪里信他,说:「成熟的人才不会这样说话呢。」 蒋云泊岔开话题,问:「你教室在哪里?我下午去等你放学。」 姜青遥说:「诶,还是我先带你去找你的教室吧。」 「不用,现在时间还早呢。」 「行吧。」 姜青遥带蒋云泊走到一栋教学楼前,爬上了三楼,说:「我的教室在走廊尽头,你比我大一年级,要再上一层楼。」 蒋云泊看了眼,说:「行,记住了,放学别乱跑,我来接你。」 「行行行。」姜青遥觉得蒋云泊有时候还挺啰嗦,说:「快去报到吧。」 结果到放学的时候,姜青遥等了十分钟,都没等到蒋云泊来接她。 她坐不住了,出了教室,径直上了四楼,找到了六年四班所在的教室。 姜青遥走到窗侧,发现少年刚好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撑着头。 教室里只有蒋云泊一人,姜青遥扣了扣窗。 蒋云泊听到声响,直起腰,开了窗,说:「你来得正好。你先下去吧,跟我爸说不用等我了,你们先回去,我留完堂自己回去。」 姜青遥睁大眼睛,问:「你为什么要留堂?你这才上学第一天啊,你干什么了?」 蒋云泊挠挠头,说:「没什么啦。你快回去,老师去上厕所了,很快就会回来,别让她看到你。」 「我又不是你们班的学生,我才不怕你们老师呢。」姜青遥实在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可不走了。大不了等你们老师回来,让她告诉我。」 蒋云泊没撤了,只好老实说:「今天升旗仪式,我们班有个人忘记带红领巾了,我就把我的借给他了。」 然后蒋云泊自己就没有红领巾了,被老师抓住的时候也没有把那位同学供出来,还一脸「大不了你罚我啊」的拽样,让老师收起了对他第一天来上学的怜悯心,给他罚了四十分钟的留堂。 姜青遥倚在墙边,问:「我和蒋叔要是先回去了,你等会怎么回去?」 蒋云泊拍了拍裤兜:「我有钱,可以坐公交回去,坐34路公交,三站就到了。」 姜青遥又问:「等会蒋叔问我你怎么了?我该怎么回答?」 蒋云泊早就想好了:「就说我热爱劳动,集体感强,第一天来上学就自告奋勇包了教室的清洁,所以做完清洁才回去。」 姜青遥长长地「哦」了一声,说:「我可保不准到时候……我嘴里说出的是真版本,还是假版本。」 蒋云泊心想,要是让他爸知道他第一天上学就被罚留堂,还不知道要被唠叨多少次,说不准还会成为亲戚桌上茶余饭后的笑话。蒋云泊思及此处,一咬牙,求道:「拜託了——姐姐。」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比男孩子要早熟,这声姐姐,姜青遥听得很是受用,说:「行吧,那我就当一回坏孩子,为你撒一次谎。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啊。」 坐到车上的时候,蒋州博果然眉头一皱,问:「青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云泊去哪了?」 第4页 姜青遥说了自告奋勇的好学生故事,这话从她嘴里说出,可信度大大增加。 「这孩子……」蒋州博眉头一松,语带笑意,很是欣慰:「那我先送你回去。」 姜青遥挨在靠背上,用书包遮挡住下半张脸,嘴角这才放心向上扬。 * 溪城小学给高年级的同学组织了志愿活动,五六年级的同学可以选择参加烈士扫墓、敬老院服务、图书馆清洁等活动。 志愿活动不按班级来进行,每个活动都有三个负责老师。 午休的时候,蒋云泊来姜青遥的班级,问她要去哪个志愿活动。 姜青遥说:「敬老院吧。」 蒋云泊说他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二人一起参加了敬老院活动。 孩子们相当于放了半天的假,虽然也要服从学校安排,但也比上课有趣多了。敬老院离学校不远,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沿着街道蔓延开。 溪城的天气很古怪,虽然已经是十月份了,但是太阳高悬,大地依然像一块被烘烤得正在融化的芝士片。 感觉还是夏天。 溪城的夏天和冬天都很漫长,春和秋被夏冬挤在狭缝里,只有短短的月余时间。 蒋云泊撑着伞,为姜青遥和自己遮挡了炎热。 他读书晚了一年,个子却撺得快,一手插进校服裤兜里,走得漫不经心,哪怕没有挺直背,也高出了身边的人一大截。 姜青遥笑他:「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姿势走路?」 蒋云泊有着怡然自得的自恋:「这种走路姿势怎么了?」 姜青遥说:「……太拽了,看着想揍你一拳。」 蒋云泊白了她一眼,说:「哥不跟小孩计较。」 「你上个月才叫我姐姐。」姜青遥哼了一声,走快了几步,「过河拆桥,下次不帮你说谎了。」 蒋云泊赶忙追上去,无辜道:「你的确比我小两岁啊。」 草坡微斜,景致疏朗,天幕下一两棵树的影子。 俩小孩一路拌嘴,到了敬老院才停下来。 老师把志愿者们分成了两人一组,有的被派去做清洁,有的去给爷爷奶奶们按摩,还有的去端水盆来,为爷爷奶奶们洗脚。 姜青遥和蒋云泊就被分到了洗脚组。 蒋云泊让姜青遥在原地待着,自己去打了一盆水。 他打水回来,眼瞅着一个老爷爷还没有被安排,就领着姜青遥过去,把水盆放在老爷爷脚前,抓起老爷爷的脚就要给他脱袜子。 老爷爷连忙护住自己的脚,说:「别脱我袜子。」 姜青遥按住蒋云泊的手:「爷爷叫你别动啦。」 蒋云泊住手,不解地问:「为什么?」 老爷爷笑眯眯地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啦,但是别再给我洗脚了,坐下来陪我聊会天吧。」 姜青遥和蒋云泊依言坐下,一左一右,占据了老爷爷身侧的位置。 老爷爷乐呵呵地说:「最近天天都有志愿者来做活动,我这脚啊,一天被抓着洗个五六遍,脚掌心都起皮了。我现在啊,看到你们这些热心志愿者,就害怕啊。」 姜青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蒋云泊问:「既然如此,学校为什么还要组织这么多志愿活动?」 姜青遥说:「为了让我们多做善事,以后也当一个好人。」 老爷爷蔼声道:「对啊。但我觉得这方式有点不多,不是被带着来做志愿就能成为好人了。而是要让学生都自觉自发地去参加志愿活动,只有把意识提上去了,志愿活动才是有用的。」 姜青遥和蒋云泊都听得似懂非懂。 * 今天不在学校放学,姜青遥提前跟蒋州博说了,蒋州博原想去他们做志愿的地方接他们,但因为时间不定,怕蒋州博久等,姜青遥便说要与蒋云泊一起搭公交回去。 蒋州博问了姜青遥父母,他们同意,蒋州博自然也没意见。在他眼里,不过两三站的距离,放心得很,俩小孩丢不了。 蒋云泊带着姜青遥走去公交站,他悄悄给姜青遥塞了个蓝牙耳机。 左耳突然响起了音乐旋律,姜青遥一愣:「你偷偷带手机了?」 溪城小学是不允许带手机去学校的。 蒋云泊把手伸到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说:「小声点。」 姜青遥接受能力也很快,她骨子里头有种叛逆精神,早就有偷偷做坏事的念头了。 只不过一直还没实践。 「这是什么歌?还挺好听的。」 蒋云泊说:「周笔畅的笔记。」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公交车站,坐在长椅上等车。 女声在耳膜上流淌而过—— 我看见天空很蓝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温暖生命有太多遗憾人越成长越觉得孤单…… 没等多久,公交车就来了。蒋云泊让姜青遥先上车,然后往投币箱里投了四枚硬币。 车上只剩一个位置了,蒋云泊让姜青遥坐。 姜青遥也不扭捏,她坐下,蒋云泊扶着她的椅子,站在她旁边。 两人听着歌,都很安静,罕见地没有斗嘴。 公交车外暮阳昏朦,云层里栖着霞光的薄红,映在了他们的脸上。 第3章 三站的时间很短。 蒋云泊和姜青遥下了车,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5页 走到姜家门口,姜青遥说:「那我先回家了。」 蒋云泊虽然经常去姜家玩,但总归不是一家人,不好经常一起吃饭。 「那我也回家了。」蒋云泊跟姜青遥说了明天见,再往前走,回到了自己家。 跟姜家比起来,蒋家的房子小多了,充其量只有姜家一个客厅大。不过蒋州博和姚姗为姜家工作的薪酬也不低,因此蒋云泊家比一般的小康之家还要富裕一些,蒋云泊想要什么,基本上蒋州博都会买给他。 蒋州博还没回来,蒋云泊便将鞋子一蹬,书包一扔,趿着拖鞋去厨房做饭了。 他一边洗米,一边还哼着刚刚在公交上听的歌,心情挺好。 而姜青遥回到家后,自觉地去钢琴房练了半个小时钢琴,她年底就要考钢琴十级了。爸爸妈妈都对她很有信心,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练完钢琴,她就去房间里写作业了,刚把数学作业写完,姚姗就来唤她吃饭了。 姜青遥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看了窗外一眼,看到了蒋家的阳台,突然想知道蒋云泊在做什么。 一定不会像她那样,枯燥无味地练琴写作业。 * 吃过饭后,姜青遥躲进房间,关上门,给蒋云泊发简讯。 姜青遥:【你在做什么?】半个小时之后,她才得到回覆。 蒋云泊:【刚练完武术,现在去吃饭。】蒋州博会武术,蒋云泊的武术便是他亲自教的,蒋云泊长得比同龄人要高,跟他的每日锻鍊不无关系。 姜青遥做完了英语作业,该是时候写语文作业了。她回了一句「哦」之后,就没理会蒋云泊了,翻开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日记是语文老师布置的每日作业,每天早上收上去交给语文老师过目,放学前发还给学生。姜青遥是语文课代表,写的日记总是比别人要多,得到语文老师的表扬也是最多的。 但是只有姜青遥自己知道,她有两个日记本。 一个是交给老师过目的,写琐碎日常的本子。 一个是为了自己快乐的,想些什么就写什么的日记本。 前者是为了完成任务,后者才是她肆意生长的鲜活记忆。 她拿出来的是写给自己看的日记本,翻开最新的一页,工工整整地写下日期和天气。 * 十月二十三日天晴今天去敬老院了,与蒋云泊一起,跟一位老爷爷聊了很久。 蒋云泊居然带手机去学校了,他可真够大胆啊。不过,听着歌,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有种很美妙的感觉。 我很喜欢。 按理说,我应该是一个很喜欢音乐的人。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练琴那么枯燥呢。 我四岁就开始学钢琴了,钢琴陪了我六年,以后应该还会继续陪下去,爸爸妈妈也不希望我当演奏家,他们希望钢琴是我的兴趣,或者别的乐器也可以。可是,如果真的是乐趣,为什么我要在这件事情上面做到优秀呢? 既然是乐趣,就不应该追求成绩。既然追求成绩,就不应该是乐趣。 难道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吗?还是我理解错了。 算了,想不出来,以后再想吧。 * 十一月初,姜青遥作为溪城小学五年级的代表,去参加溪城即兴作文竞赛。 每个年级共有四个人去参加作文竞赛,每个班只有一个名额,由语文老师来定夺。而姜青遥的作文一向写得好,老师派她去参加,班里其它人都心服口服。 姜青遥坐在比赛现场的时候,心里倒是不怎么紧张。她想起来出门前,蒋云泊还特意跟自己说了声「加油」,那时她轻笑一声,说:「不用加油我也能拿奖。」 蒋云泊「哟」了一声,说:「你这是自信还是自大呢?」 姜青遥骄傲地说:「自然是自信。」 蒋云泊说:「那我等着你……旗开得胜!」 姜青遥哈哈一笑,说:「你难得用了个成语,借你吉言,我一定『旗开得胜』。」 作文纸传下来了,姜青遥的思绪被拉回比赛现场,她看了眼题目,还挺有意思。 ——梭洛说过:「听觉健全者听起声音来比吃口香糖还觉甘甜。」请你用自己的耳朵去聆听生活中那些美好的声音(如雨滴落的声音、鸟鸣叫的声音、海浪的声音、父母关切的声音、朋友的嬉笑声、美妙的音乐声……),以「声音」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四百字的记叙文,题目自定。 姜青遥只想了两分钟,就确定了主题,开始动笔了。 她写作文有个习惯,喜欢把作文写完再想作文题目。有时候没剩什么时间,她就囫囵想一个题目写上去;时间多的时候,她就会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想出来一个满意的题目为止,她有时候写出来的题目,能让语文老师拍案叫绝。 时间流过去,她听见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 * 蒋云泊看见姜青遥上台领奖了,屏幕上亮闪闪的大字——作文竞赛特等奖,姜青遥。 他在台下,比当事人还兴奋,欢唿雀跃,手舞足蹈,为她鼓掌。 姜青遥看向他的方向,忍不住笑了,又觉得自己笑得太高兴了,抿了抿嘴,稍稍压下了嘴角的弧度。 蒋云泊还没有鼓完掌,梦就醒了。 他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第6页 蒋云泊拿过床边的手机,他记住了溪城各类作文竞赛的官网网址,点进去,发现刚刚公布了即兴作文竞赛的结果。 他连忙点进去,不用往下滑,姜青遥位列获奖名单的第一栏,赫然在目。 跟他在梦里梦到的一样——特等奖。 蒋云泊勐地坐起来,穿上鞋,就想跑去姜家告诉姜青遥。 他匆匆套了件外套,冲出房间门的时候,与急遽赶来的姚姗撞了满怀。 「妈,青遥拿了作文比赛特等奖,我现在去告诉……」 蒋云泊抬起眼,看清姚姗的脸色之后,渐渐闭了嘴。 姚姗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蒋云泊心里涌起了不好的猜测:「妈,怎么了?」 姚姗声音发苦,从喉咙里硬挤出几个字:「青遥……她出了车祸。」 蒋云泊先是错愕,而后是僵硬,接着是不可置信。 他倒退了两步,摇摇头,说:「妈,你说什么?今天是周末,青遥不是在家睡懒觉吗?怎么会出……怎么会出……」 姚姗看着姜青遥长大,心里早把她当成半个女儿,听闻姜青遥出车祸,她心里也不好受,看见儿子这模样,就更加难受了。她上前两步,握住蒋云泊的手,说:「别怕,别怕,妈跟你一起去医院,看青遥去。」 * 姚姗和蒋云泊赶到医院的时候,抢救手术已经结束。 姜青遥的父亲姜宏恳,与母亲秦梦婉,都在病床前守着。 蒋州博在病房门口看见二人,迎了上去,神色凝重,说:「你们先别进去。」 「为什么?」蒋云泊被蒋州博拉住,眼睛发红,问:「青遥怎么了?」 蒋州博嘆了口气,说:「情况不太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右耳完全失聪,左耳中度失聪。姜先生和夫人都很伤心,夫人差点晕了过去,现在在病房里面守着,你们还是晚点再进去吧。」 失聪? 蒋云泊喉间发涩,问:「失聪是……是聋了的意思?」 蒋州博目露不忍,点了点头。 姚姗愁绪万千:「好端端的,青遥怎么、怎么就就出车祸了?」 蒋州博说:「今天是夫人的生日,青遥一大早起床,出门想去买礼物,给夫人一个惊喜,结果……她走到了司机的视觉盲点上,司机没看见她,把人撞了。」 眼泪从眼眶里逼出,蒋云泊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却发现越抹越多。 蒋州博和姚姗都知道,姜青遥和蒋云泊认识时间虽然不长,但几个月来一起上下学,暑假周末也黏在一起,感情不比亲兄妹差。如今姜青遥出了事,蒋云泊比他们更不好受。 姚姗抱住蒋云泊,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他们坐在了病房门前的椅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宏恳和秦梦婉才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一家,说:「青遥现在不想见人,你们还是回去吧。」 秦梦婉眼睛都哭肿了,姜宏恳勉力克制,却压不住眼里的悲伤。 姚姗和蒋州博也能理解,说:「好。」 偏偏蒋云泊站在原地,说:「我想去看看青遥。」 蒋州博呵他:「云泊,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蒋云泊抿紧唇,模样倔强,「我想去看看青遥。」 姚姗柔声道:「青遥现在不想看任何人。」 蒋云泊固执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秦梦婉动摇了,片刻后道:「也罢。云泊,你去看看青遥吧,也许你能让她高兴一点。」 「先生,夫人,我先送你们回去吧。」蒋州博说,「云泊,你去看看青遥,注意分寸。」 于是,蒋州博先送几人回去,秦梦婉晚点再来看姜青遥。而蒋云泊留在医院里,陪着青遥。 等他们离开后,蒋云泊才走到病房门口,踌躇许久,才踏进一步。 姜青遥侧躺在病床上,面朝窗外。 蒋云泊走了过去,在她背后站定。 姜青遥看见阳光照进来,在她床头投下了一抹影子,她这才知道有人进来了。 她等了很久,那抹影子一动不动,她这才转过身,看向蒋云泊。 蒋云泊看着她,心里如凉风灌堂。 姜青遥的目光像是月沉的幽潭,了无生气。 一片死寂。 第4章 蒋云泊想跟她说话,话到嘴边,他才想起来她听不见了。 姜青遥头上缠着纱布,比蒋云泊先开口:「你想说什么?」 声音发哑,像是生咽了一把粗粝的沙。 桌上有一本病歷单,旁边还有笔,蒋云泊不管不顾,翻到病歷单最后一页,摘下笔盖,写了一句话,举起来,给姜青遥看。 ——你的作文竞赛拿了特等奖。 姜青遥看完之后沉默片刻,然后扯开嘴角,笑容里带了嘲讽:「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她不会因此而高兴半分。 蒋云泊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弯下腰,在病历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再次举给姜青遥看。 姜青遥别过了头,说:「不关你的事。」 蒋云泊没了办法,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姜青遥。 姜青遥闭上眼睛,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可蒋云泊的视线黏在她的脸上,是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的强烈。 第7页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蒋云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流着眼泪。 作文竞赛的时候,她写了很多声音。 流水扭腰奔泻的声音、新芽拔地而起的声音、云雨点滴淅沥的声音。 而她最后想到的作文题目是,我听见群山奔涌的声音。 可她如今什么都听不到了,听力世界像是覆了一场经年不化的雪,徒留妖惨惨白茫茫的惶恐。 又化作了一场狰狞的黑暗,挨挤鼓胀着,吞噬快乐,蚕食希望。 分泌出不可战胜的孤独。 * 姜青遥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期间她的父母、亲戚、姚姗和蒋云泊都来轮流看过她好多次。所幸,她除了耳朵,身体其余部位都没有太大损伤,但失聪对她精神的打击太大了,从前那个大方明丽的女孩变了一个模样,变得沉闷而敏感。 姜宏恳为她配了最好的定制式助听器,这种定制式助听器有着小巧、隐蔽的特性。姜青遥对此谈不上喜欢,但为着父母减少担忧,她佩戴上助听器的时候,还是装作很高兴的模样。 仿佛戴上了助听器,就跟正常人没有区别了。 但不是那样的。姜青遥右耳完全失聪,戴不戴助听器已经没有意义了。而左耳戴上助听器后,虽然能听到声音,但也没能像耳朵正常的时候,听到的那么清晰了。 像是笼了一层雾,听什么,都隔着雾气,朦朦胧胧的,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还是半个聋子。 等她重新上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到了第一排,正对着黑板的位置,而同桌也变成了班长,周文劲。 姜青遥看明白了,这里面蕴含着一种非常明显的,照顾她的意味。 她没说什么,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周文劲将一堆试卷推给了她,说:「青遥,这是这半个月的语文、数学和英语试卷,你慢慢做吧,不着急,做完了我来帮你批改。」 姜青遥低头接过,说:「谢谢。」 周文劲又递了几个本子给她,说:「你缺了挺多课的,这里面是这半个月来全部科目的笔记,我都已经整理好了,你可以慢慢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会尽力解答的。」 姜青遥这才抬起头看了周文劲一眼,认真地说:「班长,谢谢你。」 他坐在了她的旁边,却没有第一时间问她「你没事吧」「你的身体全好了吗」「你耳朵怎么了」「你真的聋了吗」等诸如此类的话,没有好事八卦地打听她的情况,再露出点意味深长的怜悯。 就已经很感激了。 姜青遥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戳了她一下,原来是之前玩得好的朋友陈意芷。 陈意芷问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话:「青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姜青遥半转过身,没有看陈意芷,只微微点了头。 陈意芷居然还凑近了些,视线落在她佩戴的助听器上,说:「你戴的这个好精緻啊?戴上这个就跟正常人一样了吗?」 「跟正常人一样」这六个字似锐利的霜刃,在姜青遥的心里蛮横地划了几刀,带来伤人却不致命的疼痛。 姜青遥反问:「我现在不正常吗?」 陈意芷吓了一跳,说:「青遥,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就问你一句,你生气了?」 姜青遥错愕,过了一会,她压低声音,问:「我刚刚说话很大声吗?」 「现在还好。」陈意芷心有余悸,说:「你刚刚那句『我现在不正常吗』就很大声,跟喊出来一样,你没生气吧?」 直至此刻,姜青遥才意识到,她在医院的时候,跟来探望她的人说话都是这个音量,甚至更大声,可从来就没有人提醒过她这一点。她的亲人和朋友,费尽心机给她织造了一个还算美好的世界。 可她宁愿他们撕碎这温情的保护膜,让她看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汹涌,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告诉她——她真的不一样了。 陈意芷见姜青遥不说话,心里惴惴不安,还想说话的时候,周文劲抢先一步,说:「意芷,准备上早读了,别再讲话了。」 姜青遥转回身,低下头翻开书,在朗朗读书声里捏紧了笔。 * 今日蒋州博要送姜宏恳去谈生意,所以蒋云泊和姜青遥如上次一般,自己搭公交回家。 之前蒋州博送他们回家的时候,他们都坐在后座上,相互沉默着。蒋云泊是因为有口难开,而姜青遥是无话可说。 说什么好呢?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说些上课时候好玩的无聊的事情,肆无忌惮地笑,欢欢乐乐地与蒋云泊打闹,再高高兴兴地回家。 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大厦,在失聪的那一刻,就轰然倾塌了。 而今日,没有蒋州博在,姜青遥快步走到前面,背着书包低着头,依然没有跟蒋云泊讲话的意思。 蒋云泊忍了会,没忍住,跟在她身后唤她:「青遥。」 姜青遥没有回头。 蒋云泊气恼地踢走了一块石子,又叫了一声:「青遥。」 姜青遥依旧低着头快速走路,没有理会他。 少年憋了好一段日子的憋屈瞬间被戳中了,那股气没有软绵绵地泄掉,而是颤巍巍地向上挣扎,在高空中点燃了爆炸的引线。 第8页 蒋云泊连名带姓地喊她:「姜青遥!」 姜青遥脚步一顿。 「你打算不理我到什么时候?」 胸中郁结的情绪太久没有得到排解,像高楼上堆积翻涌的暗云,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洩口,雨滴争先恐后地落了下来,砸出闷重而有节奏的声响。 「你以为自己聋了就很不一样吗?你以为你出了车祸就只有你自己难受吗?你以为全世界都欠了你吗?姜青遥,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你像一个哑巴,你什么都不说,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想要一个人待着,想要独自一人的世界,想要我们不要那么靠近你,我们都会努力做到,可是你不说。你只是聋了,你没有哑,我没有把你看成一个残疾人,也没有因为这场意外而疏远你,我想我们恢復你出意外前的关系,怎么就这么难呢?」 砸在了姜青遥的心里。 姜青遥霍地转身,问:「你刚刚是叫我了吗?」 蒋云泊说:「我叫了你三声。」 扑面而来的寒风拢住了姜青遥,她恍惚意识到,原来已经是深秋了。 姜青遥点了点头,平静无波地说:「蒋云泊,你觉得聋了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聋了就是不一样了。你说你叫了我三声,可我只听到了最后那一声,这还是在我戴上了助听器的情况下,如果我没有戴助听器,我怕是连你那最后一声都没有听见。我浑然不觉,而你会更加生气,你会觉得我故意不理你,我很坏。」 蒋云泊没有想到,姜青遥居然没听见前两声,他错愕又僵硬,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青遥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跟我说对不起,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是不必了。我不需要这句道歉。我知道,以后我还会无数次地遇到这种情况,被误解被歪曲,被人说没礼貌,被人骂没家教。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不知情的人的错,只是我聋了的后果。所以,蒋云泊,你现在还能再说一遍『聋了没什么不一样』吗?」 姜青遥终于平静地跟蒋云泊说话了,可他觉得,他们二人的距离变得更加远了。 「哦,对了,应该是我还欠了一句对不起。」姜青遥站得笔直,说:「这些天来,我对你的态度确实很不好,我情绪很差,也提不起玩乐的兴致。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那我很感激你,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有关系,我理解。但如果你想跟我做朋友,就得做好准备,我也不知道我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你要是觉得不耐烦了,随时可以离开,虽然我们两家关系很近,可我们也不一定要绑在一起。」 她说完之后,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蒋云泊犹豫片刻,便跟了上去,不过他没有跟紧,只是不远不近地走在她的身后。 车来了之后,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公交,姜青遥找了一个单人位坐下,蒋云泊站在她后面两个座位边,扶住了把手。 太阳落得快,已经消失不见了,天气是绵延的阴沉。 第5章 蒋云泊和姜青遥别扭的状态,没多久就被秦梦婉和姚姗发觉了。 一日,吃晚饭的时候。 秦梦婉旁敲侧击地问姜青遥:「云泊最近周末怎么都不来家里玩了?」 姜青遥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块肉,说:「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呗。」 秦梦婉打量着孩子的神色,问:「跟人吵架了?」 姜青遥说:「没有。」 秦梦婉怀疑地看着她:「真没有?」 「真没有。」姜青遥说,「妈妈,你别想太多了。」 秦梦婉没撤,也不再说什么了。 姚姗那边就直接多了,一日从姜家回来之后,她直接揪着蒋云泊,问:「说,你是不是跟青遥闹矛盾了?」 蒋云泊抬起眼皮,反问:「妈,你怎么突然这么问?青遥怎么了吗?」 他有一段日子没有去姜家了,虽然依旧跟姜青遥一起上下学,但也不讲话了。不过这不是因为他还在生气,而是想给姜青遥一个舒适的空间,等她想清楚了,走出来了,就能看到他了。 姚姗说:「青遥没怎么,我看出来的,我是你妈,你瞒不住我。」 蒋云泊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前几天的确是有个矛盾,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妈你就别多问了。」 姚姗嘆了口气:「青遥出了那样的事,变了很多,你俩也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我都看着,也难受。」 蒋云泊提高音量,说:「谁说我们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我们只是需要一段适应期。」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姚姗说:「要是真像你这么说的话,也好。」 没过两日,秦梦婉和姚姗也讨论了这件事。 秦梦婉与姚姗交换了与各自孩子的讨论信息,都一致觉得,这两孩子就是吵架闹矛盾了,只不过一个不肯承认,另一个一直相信这只是暂时性的。 「青遥最近太沉闷了,我很担心她,却也没有什么办法。」秦梦婉低嘆一声,「练钢琴的时间空出来了,她作业做得也快,我真怕她闲下来了,就开始乱想。」 姚姗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说:「夫人,要不给青遥请个手语老师?让她有点事做,就不容易胡思乱想了。而且,学点手语,说不定以后也有用。」 秦梦婉双眼一亮,说:「姚姐,你这个主意好,这两天我跟我老公商量一下,多谢你的提议。」 第9页 姚姗笑着说:「不用谢。」 * 手语老师名叫方咏瑜,每晚都来姜家教一个小时,姜青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只淡淡地说她知道了。 聋人嘛,学点手语以后有用。不想开口的时候还可以用手语表达,挺好的。 姜青遥学的第一句手语是「对不起」——一手五指併拢,举于额际,先做「敬礼」手势,然后下放改伸小指,在胸部点几下。 方咏瑜问她:「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从这句话学起吗?」 姜青遥说:「因为这句话最常用?」 方咏瑜觉得她很聪慧,说:「对,尤其是对于聋哑群体来说,被误解和误解别人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虽然视听正常的人不一定看得懂,但我们也要学会表达。」 姜青遥看见方咏瑜耳朵上佩戴的助听器,问:「老师,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 方咏瑜挑眉,道:「你是想问我是怎么聋的?」 姜青遥点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没什么介意的,我都聋了好多年了。」方咏瑜说,「怪我小时候不懂事,经常长时间用耳机,音量又开得比较大,久而久之,造成了感音神经性耳聋。不过我聋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基本的生活语言,掌握了生存技能,佩戴个助听器,跟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手语也是我自己学的。」 姜青遥见到方咏瑜,终于觉得自己见到了同类人,都是被划分到「有听力障碍」圈子里的人。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哪怕她们才刚认识,却因着这同样的残缺,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不多时便熟络起来了。 方咏瑜说:「今天是第一节课,我也不打算一来就全教实操,青遥,你想先了解一下手语吗?」 姜青遥说:「想。」 方咏瑜便道:「手语不仅仅是一种通过手部动作交流的语言,它是一种视觉语言,面部表情、体态语言、视觉空间位置都是手语的重要组成部分。【1】」 姜青遥仔细听着,原本的厌倦和浮躁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渐渐舒展开来。 如果她愿意这样理解,手语和外语一样,都只是一门交流的工具而已,供不同地域、不同身体状况的人来进行交流。 她完全没必要耿耿于怀。 * 虽然姜青遥出事了,但她依然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 不知是因为姜宏恳和秦梦婉与语文老师的沟通,还是语文老师觉得她依旧能胜任这个职位。反正,她还是负责语文课的带读、以及语文作业的布置和收发。 这天,语文作业比平常多了不少,姜青遥一大早就来教室了,忙着收日记本、摘抄本和作文本。 但总有那么几个踩着点来上课的同学,等姜青遥收完他们的本子时,早读铃声已经响了,今天还是语文早读。 她抱着两大沓本子,不知道是先组织早读好,还是先把作业交到老师办公室好。 组织早读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同学,需要她一遍遍地让他们不要再打闹再说话了,要等早读彻底组织起来,少则五分钟,多则十分钟。但语文老师给她的任务要求是——每天早上在早读铃响后五分钟内将作业交到办公室。 周文劲发现了姜青遥的困境,走过来,跟她说:「青遥,你先组织早读吧,我帮你把作业搬去办公室。」 这救星来得很是时候,姜青遥便将手上的本子放到他手里,说:「班长,那谢谢你了,午饭我请你吃吧。」 周文劲温和一笑,说:「不客气。」 到了中午的时候,姜青遥还是坚持请周文劲吃了一顿饭。 溪城小学的学生饭堂并不大,不能一次性容纳全校师生一起吃饭,通常是这一周一三五年级的同学先吃,下一周便是二四六年级的同学先吃。 所以蒋云泊和姜青遥不会在饭堂上碰面。 溪城小学的饭堂採取刷卡制,姜青遥原本跟陈意芷她们一起吃饭,但今天刚好帮周文劲刷了卡,便与他坐在一处了。 吃饭的时候,姜青遥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打量着对面的周文劲。 说实话,周文劲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同桌。 有的老师讲话含煳又小声,姜青遥哪怕已经坐在了第一排了,还是时常都听不清老师的一些话。而周文劲在每天放学前,都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姜青遥,用的理由还很贴心。 不是「你可能没听见,拿我的去看看吧」,而是「我上课的时候走了会神,不知道有没有漏笔记,你介意帮我看看吗」。他这一举动,既帮助姜青遥查漏补缺,也照顾了她敏感脆弱的心。 不仅如此,姜青遥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语文老师布置任务的时候,她作为课代表,却没有听清楚,更加无法在黑板上把语文作业写出来。可是她又不愿意再问老师一遍。 以前她没聋的时候,她可以坦荡荡地问:「老师,刚刚你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可如今,她是真的「听不清」了,高傲又可怜的自尊心却让她无法再在老师面前说出「我听不清」这句话了。 但后来,姜青遥发现,周文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都会在桌子上贴一张便利贴。每个老师每天布置了什么作业,他都会在便利贴上写下来。 第10页 而且这便利贴还是贴在了左上角,靠近她的位置。 姜青遥只要用余光扫几秒,就能知道今天的各科作业是什么。 她不是笨人,仔细一想,便能明白周文劲的做法用意何在。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三好同桌」这个奖项,姜青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周文劲一票。 周文劲察觉到了姜青遥的目光,也抬起头,笑问:「怎么了?」 姜青遥连忙收回目光,胡乱掐了个谎:「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菜看起来比较好吃。」 周文劲便将饭盒往前推了推,说:「左边的菜我都没动过,你可以夹。」 姜青遥夹了一个牛肉丸,红着脸说:「谢谢。」 周文劲弯着眼笑:「不用谢。」 * 十二月三日天晴怎么办? 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班长了。 为什么他这么好? 他照顾了我所有的情绪,总是在我无助的时候向我伸出援手。 不管有什么困难,只要他一出现,就都无足轻重了。 我喜欢为我讲题的他,喜欢他的笑,喜欢他的体贴,喜欢他所有不动声色的温柔。 他也喜欢我吗? 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事情? 还是说,他不喜欢我,只是习惯了对别人好,只是同情我,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同桌? 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怎么办? 脸好热。 第6章 听说姜家为姜青遥请了一个手语老师之后,蒋云泊也开始偷偷学手语。 他跟姜青遥不一样。他不是聋人,没法光明正大地要求父母也给他请一个手语老师。 所以,他学手语的方式就是上网查。从最简单的入门词彙开始,时间、天气、食品、衣物、生活等等,开始了从入门到精通的手语学习之路。 这个周末,蒋云泊来到了许久没来的姜家,要找姜青遥。 姚姗以为蒋云泊终于要与姜青遥和好了,心里高兴,让蒋云泊去花园里坐着,自己上楼请姜青遥下来。 蒋云泊坐在了他们一起栽种的柳树旁,虽然只种了几个月,但柳树的生长速度很快,这些日子以来拔高了不少。他等了一会,便见姜青遥从客厅里出来了。 姜青遥也猜到了,蒋云泊这次来找她,是要和好的意思。这些天来,她也渐渐适应了自己的变化,心态平和了许多,也觉得自己对蒋云泊的态度确实恶劣,所以她走得很轻快,也是想来跟蒋云泊和好的。 蒋云泊在她快走到面前的时候,突然站起来,然后做了几个手语动作。 他一手拇、食指握成小圆形,向前微伸,并点头,接着一手食指指自己。 之后双手掌心相对,从两侧向中间合拢,两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 姜青遥看懂了,第一句话是「原谅我」,第二句话是「和好吧」,但他有个手势,跟自己学的不一样。 「是你做错了?还是我学错了?」姜青遥忍不住笑了,说:「和好吧,好只要一只手比大拇指就够了。」 蒋云泊看她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说:「我没做错,你也没学错。两只手比两个大拇指,是希望能我们能加倍地好。」 姜青遥说:「你也原谅我吧,我们和好。」 蒋云泊拿出了最俗套的拉钩上吊,说:「我们和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不理对方,骗人是小狗。」 二人小拇指勾起来,大拇指紧紧相贴,许下了最天真、最诚恳、最珍贵的友谊宣言。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蒋云泊来的时候接近中午,与姜青遥和好后,干脆就在姜家吃了午饭。 姜青遥的父母都不在家,这顿饭只有他们三个人吃,简单的家常菜式,却因为三人都心情好,吃得格外香甜。 吃过午饭后,蒋云泊帮姚姗收拾碗筷。等他出来后,发现姜青遥乖乖巧巧地坐在原位,说:「云泊,陪我练唇语吧。」 「练唇语?」蒋云泊讶然,问:「怎么练?」 「我不戴助听器,你就正常说话,我看着你,猜你说什么。」姜青遥说。 学了手语之后,姜青遥突然又多了学唇语的心思。她还是缺乏安全感,觉得助听器加手语这两个东西都还不够,万一助听器丢了,万一交流对象不懂手语,那怎么办呢?她思来想去,觉得再学多一样唇语更加稳妥。 可是唇语不好学,没有专门教唇语的老师,唇语也很难去归纳成一套系统的学习方法。要学唇语,只能通过大量的集中的练习,而且学习唇语的过程枯燥无味,需要极强的专注力。姜青遥觉得她需要一个人来陪她练,对方还要先放慢讲话速度,便于她理解。她想来想去,这个人选非蒋云泊莫属。 「好。」蒋云泊答应得很爽快,说:「现在就开始吗?我们去哪练?」 溪城的冬天寒风冻骨,去外面坐几个小时对人而言,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姜青遥偏了偏头,说:「我们去地下室练吧。」 地下室是他们的玩乐场所,大人们不会随意下来,安静、隐蔽而空旷,确实是很适合专注练习的地方。蒋云泊说:「好。」 二人来到地下室,搬了两个小板凳,面对面坐着,姜青遥摘下助听器,说:「开始吧。你先说一些简单的句子,然后慢点说,我来猜。」 第11页 蒋云泊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想了想,他说:「姜——青——遥。」怕姜青遥没看懂,他又长长地重复了一遍。 姜青遥学着蒋云泊的口型,念了几遍,双手一拍,说:「姜青遥,我的名字,对吧?」 蒋云泊竖起大拇指。 「你——真——聪——明!」 姜青遥摘下助听器后,这个世界骤然寂静,无声的港口,恐慌感如潮水,在她的心里潮起潮落。可她很要强,不肯在蒋云泊面前表现出半分无措,她艰难地跟随着蒋云泊的口型,费力地猜测着这句简单得不行的话。 「泥……张……沖……米?」 「丽……沉……从……明?」 「你……怎……葱……棉?」 她每说一句,蒋云泊便摇一次头,然后再耐心地将那句话重复一遍。 姜青遥又试了五六遍,最后一拍脑子,说:「我知道了!你真聪明!」 蒋云泊连连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你真聪明。」 姜青遥却低下头,神色一黯,说:「我一点也不聪明,我要是聪明,就不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看出来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 蒋云泊一着急,忘记他没戴助听器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话。姜青遥还低着头呢,他这一串话就像跟空气说的一样。 姜青遥也忘了自己没戴助听器了,低着头自己伤心了一会,都没听到对面安慰的声音,颇有些委屈。一抬起头,便看见蒋云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蒋云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姜青遥戴助听器。 姜青遥把助听器戴上,问:「你刚刚说话了?」 蒋云泊说:「我说,你不要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啦。唇语本来就很难学,现在才刚开始,一句话猜很久也是正常的,你不要紧张。我陪着你呢,我们慢慢来,一个月学不会就两个月,两个月学不会就一年,一年学不会就继续学,反正我一直陪着你。」 姜青遥失聪之后,蒋云泊也上网查过关于手语和唇语的很多资料,知道学习唇语本来就不简单,所以姜青遥主动提出来要练唇语的时候,他还是挺惊讶的。但他也不想姜青遥有太大压力,所以说了这么一番话。 姜青遥的失聪,成长的不仅仅是她自己,与之一同成长的还有蒋云泊,他依旧是开朗阳光的少年,但沉静下来的时间多了,沉静的时候像他们一起种的那棵树,隐秘生长,很踏实。 车祸之后,姜青遥其实没有怎么哭过,在得知自己的情况之后,她只在深夜里哭过一次,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那晚是秦梦婉守在她身边,她望着母亲,在黑暗里无声地流了几行眼泪。 她太懂事了,超乎同龄人的懂事。不让家人担心是她的原则,她努力笑,努力表现得如从前那般,把所有的痛苦都掰碎了咽到肚子里,跟秦梦婉说「我没事」,跟姜宏恳说「我没事」,甚至跟自己也说「我没事」。她平静的海面下,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礁石。 而蒋云泊的这番话,直击暗礁,霎时间汹涌湍急,她蓦然眼酸鼻涨,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蒋云泊慌了,手忙脚乱地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纸巾,边给她擦眼泪边说:「你、你别哭啊。」 姜青遥吸了一把鼻子,说:「你不准看。」 蒋云泊把纸巾一股脑塞进姜青遥怀里,转过身去:「好好好,我不看,你快别哭了。」 姜青遥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说:「你是笨蛋啊。」 蒋云泊:「……小祖宗,你想我怎样?」 姜青遥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蒋云泊张开双臂。 姜青遥扑进他的怀里,双肩颤抖。 蒋云泊犹豫了几秒,然后伸出手,在她背后轻拍着。 他不大会哄人,他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就是跟他一样的野男孩,野男孩一般不哭,哪怕因为太皮,回家给父母揍了,一转头也能嬉皮笑脸。姜青遥是他第一个异性朋友,还是矜贵的千金小姐,在他看来,这样的小姑娘掉眼泪就像掉金豆子,可让人心疼了。 姜青遥哭够了,后劲还很足,抽噎没那么快能停下来。但海岸涨潮了,裹挟着难过和悲伤,一点点从港口褪去。 她抱着少年清瘦却温暖的背,想的是,我要跟蒋云泊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第7章 蒋云泊是在圣诞节那日出生的,所以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五号,他既过圣诞节,也过生日,两个日子叠在一起,庆祝的气氛就更加热闹了。 今年是他第一次在溪城过生日,来到了新的地方,有了新的朋友,也有了新的期待。 以往在杉镇的时候,他的生日过得很简单。就是邀请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来家里玩,爷爷会给他做一大桌子菜招唿他的朋友,大家一起吃顿饭,他来许个愿吹蜡烛切个蛋糕,就这么长了一岁。 以往的朋友都还留在杉镇,新同学倒是很多,不过蒋云泊都没把他们放进朋友的行列。不过今年,有父母和姜青遥给他过,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姜青遥早早就从姚姗那里打听到了蒋云泊的生日,在蒋云泊生日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在姚姗的指导下,亲手给蒋云泊做了一个蛋糕。 不是常规的生日蛋糕,外形上花了心思,一只圆滚滚的棕色小熊躺在雪地上,小熊翻滚在地,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憨态可掬,周边点缀着是色彩斑斓的软糖,有种梦幻的甜美。 第12页 姚姗都有些不可思议了,这虽然是在她的指导下做出来的,但姜青遥真的把每一步都做到了最好,完全不像一个新手,她忍不住问:「青遥,你真的是第一次做蛋糕吗?」 姜青遥甜甜一笑,说:「我真的是第一次做蛋糕。」 姚姗说:「等会云泊看到了,肯定会很高兴。」 秦梦婉下楼的时候,在厨房里看见忙碌的二人,得知了今日是蒋云泊的生日,便道:「姚姐,今天你放一天假吧,陪陪云泊。」 姚姗心里一动,说:「那这边……」 秦梦婉温声道:「没事,家里边我来看着就行,今天刚好也是圣诞节,姚姐,你就别推辞了。」 姚姗说:「那谢谢夫人了。」 从来都是蒋云泊来姜家,今天是蒋云泊的生日,姜青遥对姚姗说:「妈妈,姚阿姨,我想去找云泊玩,可以吗?」 姚姗说:「当然可以。」 秦梦婉说:「去吧,别玩太久,晚上早点回来吃饭,你爸爸今天也会提前回来。」 姜青遥拎着包装好的蛋糕,去了隔壁的蒋家。 姚姗在姜家还有些手尾要收,她等不住,就先过来了。 蒋云泊听到门铃声后,从二楼房间里往下看,发现是姜青遥,大喊一声:「诶,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姜青遥听见他在急促下楼梯时发出的「咚咚」声,不过由于听力问题,她只听到很微弱的声音,像是远处沉闷的鼓点。 蒋云泊开了门,看到她手上精緻的包装盒,咧开了嘴,说:「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姜青遥说:「姚阿姨告诉我的。」 蒋云泊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盒子,说:「快进来。」 姚姗有洁癖,所以在蒋家,除了蒋云泊自己的房间,其他地方都是井井有条的,姜青遥环顾一眼,说:「你家好整洁,是你收拾的吗?」 那句「不是」绕到嘴边的时候,在看到姜青遥亮晶晶的眼睛时,就变成了「是」,蒋云泊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道:「其实也没有收拾得特别整洁,已经两天没搞卫生了。」 假如他不说后半句话,姜青遥确实就相信了,但这后一句话吞吞吐吐的,她听出了些心虚的意味。 姜青遥笑着说:「那要不去你的房间参观……」 她话还没说完,蒋云泊就三下两下拆开了蛋糕包装,惊嘆道:「这蛋糕做得真好看,是你做的吗?」 岔开话题可真够及时的。 姜青遥心想:「算了,今天是他生日,给他点面子吧。」 「是我做的。」姜青遥从袋子里面拿出蜡烛,说:「这里刚好有十三支蜡烛,祝你十三岁生日快乐。」 蒋云泊说:「谢谢。」 二人一起把蜡烛插在蛋糕上,蒋云泊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许愿,接着一口气把蜡烛全吹灭了。 两人又把蜡烛拔掉,蒋云泊切了一块给姜青遥,刚好把小熊的头给切掉了。 姜青遥把蛋糕推回去,说:「你来吃这块吧。」 「为什么?」 「这熊头就是照着你的样子来做的,还是你来吃吧。」 这熊头一脸憨样,活像个愣头青。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对美丑已经有了概念,这个时候的男孩酷爱耍帅,蒋云泊嫌弃地看了熊头一样,说:「他哪有我帅?」 姜青遥白了他一眼,说:「你妈妈和我都一致认为,这个熊头比你可爱多了。」 蒋云泊:「……」 看着蒋云泊的脸色,姜青遥说:「行啦行啦,不逗你了。你比它帅,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做蛋糕,做得还不够好。以后有机会,我就照着你的脸,直接印到蛋糕上。」 「这是你第一次做蛋糕?」蒋云泊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 姜青遥说:「是啊,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 蒋云泊咧开嘴笑笑,这时候倒真的挺像那只熊了。 他又切了一块蛋糕,这次把小熊的两只手切了下来,递给姜青遥。 二人一起吃蛋糕,姜青遥问:「好吃吗?」 蒋云泊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两边的肉鼓起来,他大力点头,表达了对蛋糕美味程度的赞许。 「不枉我起了个大早。」姜青遥也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又很亮,很像挂在柳梢上的月牙。 蒋云泊突然摸了摸她的头,说:「谢谢遥遥。」 姜青遥心一颤,问:「怎么突然给我改了称唿,怪肉麻的。」 蒋云泊说:「全世界都叫你青遥,你的同学这样叫,你爸妈也这样叫,我爸妈也这样叫,那我总得想个别的称唿,不然就显得我跟别人一样了。」 姜青遥眨了眨眼,说:「都是人,你怎么不一样了?」 蒋云泊睁大眼睛:「那怎么能一样呢?我跟你是拉钩上吊的关系,是一百年不许变的关系,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 姜青遥无奈:「你说得对,那你就这样叫吧。」 「那你要不要给我换个称唿?」蒋云泊得寸进尺,说:「全世界都叫我云泊,你也叫我云泊,没什么区别。」 姜青遥想了想,就觉得别的称唿都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她连忙摇头,说:「别了,我觉得云泊就很好。你要真想搞特殊,那就让你的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你的老师同学们都改个别的称唿吧。」 第13页 蒋云泊心想,小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改掉这称唿。 也罢,来日方长,他不急于这一时。 * 姚姗进门的时候,屋外的鹅毛大雪飘了进屋,屋内像是撒了一片片柔软的棉绒,满屋乱飞。 「下雪了?」蒋云泊很兴奋,连忙跑出了屋子,激动得只差把「第一次看到雪」这六个字写到脸上。 姜青遥每年都能看见下雪,所以没有蒋云泊那么兴奋,不过今年的初雪、圣诞节这个日子和蒋云泊的生辰连在一起,她也难得的来了兴致,拉上棉袄的拉链,便跟蒋云泊一起跑了出去。 「小心一点啊,注意安全!」姚姗的叮嘱声被风雪裹挟着,屋外那两人想必都听不大真切。她摇了摇头,心想:「两孩子真要好。」 姜青遥追上蒋云泊,问:「你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吗?」 蒋云泊点头,说:「在杉镇的时候,最多的天气就是雨天,阳光少见,雪更加少见,反正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雪。」 杉镇就是一个湿漉雾蒙的小镇,终年雾气瀰漫,出门带伞,是杉镇人心照不宣的生存守则。 姜青遥说:「听说见到初雪的人都会有好运气呢,今天还是你的生日,你下一年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蒋云泊抓住了一片雪花,感受到掌心的湿绵,他说:「遥遥,你也肯定会有好运气的。」 姜青遥还是听不太习惯这个称唿,也不想扫了蒋云泊的兴,便说:「那我们都有好运气。」 蒋云泊突然问:「遥遥,你有梦想吗?」 他们都上到五六年级了,都写过「我的梦想」这样的作文,哪怕心里没有,为了完成任务,也都编过好几个。 而姜青遥心里有,她说:「我以前有过好几个梦想,不过,现在只剩一个了。」 「为什么只剩一个了?」 「因为其他几个已经不喜欢了。」 蒋云泊吃惊:「梦想这么容易变的吗?」 姜青遥问:「也不是容易变吧,就是之前都没想好。我曾经还有过一个当明星的梦想呢,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然后光鲜亮丽地站在舞台上,享受鲜花、掌声和荣耀,多好啊。可是后来我看了一些书,发现当明星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好,就放弃了这个梦想。」 「那你能告诉我,剩下的那一个梦想是什么吗?」 姜青遥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不想说,我都没有告诉过爸爸妈妈。这样吧,以后我想说了,第一个告诉你。」 蒋云泊也不勉强:「好,记住了,我会是第一个知道你梦想的人。」 姜青遥反问:「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蒋云泊坚定地说:「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雪还在下。 第8章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学生们都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上最后一节自习课。 明天就放元旦假了,大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看起来都在认真写作业,其实心早就飘到了由懒觉、新年和假期组成的梦幻城堡中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维持纪律,看着底下有个学生,写着写着作业就咧开嘴笑了,然后连忙抬头看了眼他,刚好与他的视线对上,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拼命地压住嘴角的笑意。 班主任:「……」 他清了清嗓子,说:「明天就放假了,我知道你们都很开心,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度过假期。但是,不要忘了,元旦回来之后没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假期,寒假,你们也不想过年的时候,一直被亲戚问期末考考得怎么样吧。所以,玩归玩,玩完之后一定要记得收心。」 底下学生都抬起头,时不时地点点头,附和一下他说的话。 但班主任心里明白,他们的心仍然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策马奔腾,说不行心里还在想这个中年男人怎么这么啰嗦呢。 他说:「行了,继续写作业吧。」 学生们又齐刷刷把头低下了。 姜青遥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去办公室里拿日记本回来的时候了,她刚想站起身,就感觉到腹部有一阵清晰的拉坠感,身体里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她脸色一白,不动声色地坐回了原位上。 姜青遥知道那是什么。 秦梦婉在她八岁的时候就教过她,女孩子会有特殊时期,肚子会有细密的疼痛感,身体会出血,第一次来月经名为初潮,每个人初潮的日子都不一样。这个时候,不必惊慌,也不用觉得自己快死了,更加不用羞耻,应该拿卫生巾和纸巾去厕所,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秦梦婉还教过她卫生巾应该怎么用,在她八岁以后,她的包里就会常备一张卫生巾,以防不时之需。 终于在今天派上用场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卫生巾,没什么好遮掩的,卫生巾被她放到纸巾包装里面了,任谁看,都看不出来内有干坤。 姜青遥转过身子,小声对陈意芷说:「意芷,你现在能不能帮我去办公室把日记本拿回来,然后发给同学们,我肚子有点痛,想去一趟厕所。」 周文劲听到他们的对话,眉头一皱,小声问:「你没事吧?」 姜青遥摇摇头。 陈意芷拍拍胸口,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第14页 周文劲说:「要不我帮你去吧。」 「没事,意芷帮我去就好啦。」姜青遥对二人笑了笑,然后上台跟班主任说明情况,班主任点点头,就让她和陈意芷都出去了。 出到门口,陈意芷问:「青遥,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肚子痛了?」 姜青遥说:「没什么,我可能是来月经了。」 陈意芷几个月前就已经来了,闻言就懂了,说:「那你去看一下吧,你带卫生巾了吗?」 「带了。」姜青遥走到厕所前,说:「你去拿日记本吧,多谢啦。」 「小事,不用谢。」陈意芷说完就往办公室去了。 姜青遥关上厕所门,脱下裤子,发现内裤上果然沾了血,幸好没有沾到裙子上,她把卫生巾贴好,整理好衣服。发现腹部的拉坠感越来越强烈,腹部也涌起了密密麻麻的疼,不是特别痛,但也不好受,她索性蹲了下来,倚靠在一隅,想等舒服些了再出去。 为什么她不让周文劲去帮她拿日记本呢? 姜青遥开始胡思乱想。 因为那点还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她一边享受,一边靠近,一边又在逃避。 她害怕,害怕周文劲知道,又害怕周文劲不知道。又在想,如果周文劲知道了会怎么样?会高兴吗?会期待吗?会对她有同样的感觉呢?还是会觉得尴尬、不安与难堪。 姜青遥嘆了口气,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放学铃声响起,姜青遥隔得远,又听不清,但这铃声她听了五年,哪怕捂住耳朵,都能清晰无误地哼出来。 外面现在肯定很多人,姜青遥进来的时候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面无血色,嘴唇干燥,一脸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模样。想了想,为了不吓到别人,还是再等一会再出去吧。 她又在厕所里待了一会,期间隔壁有人厕所有人进出,她站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见不得阳光的女鬼。 姜青遥蹲到腿都麻了,腹部的不适感减退,她终于站起身来,捶了捶僵硬的小腿,推开门出去了。 回到班上的时候,她发现班里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她走近了几步,发现她们都围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姜青遥蓦然手脚冰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喜欢为我讲题的他,喜欢他的笑,喜欢他的体贴,喜欢他所有不动声色的温柔……」 陈意芷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姜青遥的耳朵里。 带着放大了的调笑、鄙陋和嘲弄,直击她的心脏。 「哎呀,姜青遥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害不害臊哪。」 「谁知道呢,表面上只会好好学习的小公主,居然偷偷喜欢周文劲。」 「你们说她是不是日久生情啊,跟周文劲坐在一起久了,就喜欢人家了。」 「周文劲是班长诶,长得也好看,还经常帮她,姜青遥喜欢她也正常。」 「可是周文劲帮她应该也只是责任吧,身为班长,帮助残疾同桌,只能说明他人好,不能说他也喜欢姜青遥吧。姜青遥是自作多情了吧?」 「你看看,她这里写的——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怎么办?脸好热。哎呀,下一步是不是应该就要牵手抱抱亲亲了啊……」 「……」 字句如潮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姜青遥这片死寂的海里。 语言居然可以任人打扮,她的少女情怀和纯真的喜欢,被她的朋友、她的同学打扮成丑陋、噁心、鄙俗的东西。 她们的话语在教室里迴荡,摩挲着她的思想,她的神经和她的灵魂,既让她怒火中烧,也让她无地自容。 她怎么会这么傻,傻乎乎地交了错误的日记本上去,她怎么会这么傻,傻到让陈意芷去帮她拿日记本?姜青遥想,她宁愿裙子被血染得遍红,被全班同学知道、注目和耻笑,也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站在这所教室里。 围在一团低着头的同学们终于有人抬起头,无意一瞥,差点吓掉了魂。 「青……青遥……你……回来啦?」 姜青遥咬着牙,还未开口,教室后门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冲到那群女生中间,夺走了姜青遥的日记本。 「你们都有病是吧?」 蒋云泊狠狠地瞪了那群女生一眼,骂道:「有病就去治,别在这搞东搞西。」 几个女生看到姜青遥,原本都有点尴尬,可蒋云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姜青遥的什么人?怎么能如此辱骂她们? 其中有个女生不爽,道:「你又是姜青遥的谁?凭什么说我们,你喜欢她吗?我告诉你,你喜欢她也没有用,她喜欢的人是周文劲。」 蒋云泊气炸了,胸中有团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理智全无,骂声正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一声「云泊」制止了他。 「云泊,算了吧。」 姜青遥艰难地从喉咙里撕扯出这几个字,沙哑得像是混了颗粒。 蒋云泊胸口剧烈起伏,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復情绪,然后走到姜青遥身边,将日记本递还给她。 姜青遥低声说:「谢谢。」 她一直低垂着眼,脸上是一片死寂,蒋云泊心疼死了,摸了摸她的头,问:「没事吧?」 「有事。」姜青遥抬起头,对那几个女生说:「是,我的确喜欢周文劲,我坦坦荡荡。可我喜欢谁,跟你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在我面前说,不必在我背后议论那么多,周文劲喜不喜欢我,是不是同情我,都轮不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现在我站在这里,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啊。」 第15页 以陈意芷为首的几个女生双脸一红,竟是没有想到姜青遥就这么说了出来。 陈意芷吞吞吐吐,说:「青遥,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日记本的,我把日记本拿回来的时候,你的日记刚好摆在了最上面,然后风一吹就吹到了这一页,我就瞄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姜青遥语带嘲讽,说:「对,你瞄了一眼之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没忍住,多瞄了几眼,还没忍住,所以找一群人跟你一起讨论『我的日记』。」 她把「我的日记」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你们原本都没有翻看我日记的权力。但你们不仅看了,还当众朗读,试图揣测我的想法,恶意揣测周文劲的想法,你们明明知道我还没有离开学校,却半分情面也不讲、半点道德也不管。今天是你们不要脸,不是我姜青遥不要脸。」 姜青遥的话锋利极了,真的是半点颜面都没给这群女生。有脸皮薄的待不下去,回座位上拎起书包就走了。 陈意芷低垂着头,额边的长碎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神情。 只听她说:「我拿日记本回来的时候,杨老师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让你现在有空的话,去找一下她,她会在办公室待到七点。如果你不想现在找杨老师,也可以元旦回来之后找个时间找她。」 杨老师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 第9章 姜青遥去到办公室的时候,语文老师杨芳艷正在出期末考试卷。 「老师。」姜青遥站在杨芳艷面前,将她从专注的思考里拉了出来。 杨芳艷抬头,拉了一张凳子给她,笑着说:「青遥来了,快坐吧。」 姜青遥坐下,她在意识到自己交错日记本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一场谈话必然会有,谈话的内容她也心中有数。 杨芳艷也不多做铺垫,直入主题:「老师看了你的日记,你是交错日记本了吧?」 姜青遥抿着嘴,点了点头。 「老师是看了你的日记之后,才知道你交错了日记本了,知道了之后就没往下看了。」杨芳艷拍拍姜青遥的肩膀,说:「但老师已经看到了你的少女心事,所以想找你来聊一聊。」 姜青遥低着头问:「老师想跟我聊什么?」 「老师在读小学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男孩子。」 这话出乎姜青遥的意料,她睁大眼睛,终于看向了杨芳艷。 杨艷芳望向窗外,眼神里全是美好的回忆:「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偷偷在本子上写下了对他的喜欢,其实我本来很不喜欢上学的,但是一想到上学能看见他,我就很高兴。每天都期待着上学,期待看见他,期待与他讲话,期待他能对我笑一笑。」 「后来小学毕业,我们去了不同的初中,离别的时候我哭了一场,觉得世界都崩塌了。但是哭过之后,其实也没有太难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喜欢过几个不同的人,也跟几个不同的人谈过恋爱,后来跟现在这位先生结了婚,有了孩子。再回想起小学喜欢的那个男生,才觉得,虽然那份感情很纯真很美好,但也很幼稚。」 姜青遥默默听着。 「因为时隔这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对他的喜欢根本不是男女之情。是友谊,是由陪伴产生的依赖,是我给自己的少女之情找的寄託人。因为他刚好是异性,还是优秀的异性,在我的自我幻想和滤镜加持下,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我喜欢他,是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其实不是的,那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喜欢,我喜欢的不是他,而是我的臆想,我那次哭也不是为了他,那只是惯爱伤春悲秋的少女伤感。」 杨芳艷话锋一转,转回到姜青遥的身上:「不过,喜欢毕竟是很私人的事情,老师也不知道你这种喜欢,跟老师喜欢那个男孩是不是一样的。这个问题,只有等你长大了,才能得出答案。」 姜青遥说:「所以老师叫我来,不是来劝我不要喜欢周文劲的吗?」 杨芳艷说:「傻孩子,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怎么能靠劝来实现呢,老师才不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 姜青遥听进去了杨芳艷刚刚的那番话。 她是真的喜欢周文劲吗?这个问题需要重新思考了。 「老师,这件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的爸爸妈妈?」 姜青遥不想让父母知道,虽然姜宏恳和秦梦婉都很疼她,但她觉得,要是现在是父母来找她谈这个话题,会很羞耻。 杨芳艷自然明白,说:「当然可以。」 姜青遥又沉默几秒,问:「老师,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很见不得人的事情?」 杨芳艷摇摇头,说:「喜欢一个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会见不得人。」 姜青遥犹豫了一会,说:「刚刚在教室里,有几个女生看到我的日记本了,她们知道我喜欢周文劲,围在一起讥笑我。」 杨芳艷脸色一沉:「谁?有哪几个女生?」 姜青遥说:「老师,没事,我刚刚已经骂过她们了。你不用再找她们了。」 「青遥,你要明白,这世界上有千万种人,有的人会将坦荡的事情视做黑暗,将纯洁的行为视为龌龊,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你不必怀疑自己。」杨芳艷拨了拨它额前的碎发,说:「也不必为这样的人说的话而感到难过,那不是你的错。」 第16页 姜青遥红了眼眶,怕一开口泪水就会涌出,只用力点头。 杨芳艷说:「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家吧。元旦假期愉快。」 姜青遥说:「祝老师元旦也愉快。」 * 蒋云泊拎着姜青遥的书包,不放心地跟到了办公室的门口,要让姜青遥一出来就能看见他。 他等了许久,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看不见,也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可急死他了,怕姜青遥被老师训,更怕姜青遥被老师训哭。 好端端地,怎么就喜欢周文劲那傢伙呢。更可气的是,他连周文劲是谁都不知道。 今天一放学,他就去姜青遥的教室门口等人了,没看到人,问她的同学,她的同学说她去洗手间了吧。蒋云泊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元旦作业还没有拿,便重新回到了楼上。 回到自己班上的时候,没留意地上有水,一踩下去,左脚向前一滑,右腿向后一叉,十分顺滑地摔了个一字马。 疼是不怎么疼,但被留下来值日的几个同学看到了,笑得不行。 「云哥,你这跤摔得挺帅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怎么有人摔跤能摔出一字马?」 蒋云泊爬起身,兴师问罪:「谁在我座位上搞一滩水?」 拖地的同学跑过来说:「云哥,是我对不住你,我刚刚想先弄一滩水来拖地,没想到你突然沖了进来,我想提醒你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别生气,别生气哈。 」 蒋云泊本来就没生气,他没那么小心眼,闻言打了他一拳,说:「懒死你算了。走了,假期愉快。」 懒鬼拖地生就是懒得去厕所洗拖把,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 「下次一定!云哥假期愉快。」 等蒋云泊再次下来的时候,在姜青遥她们班的门口,听到了那几个女生的对话。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听到「姜青遥」这几个字,他停下了脚步,想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 没听到的时候还好,听到的时候怒气上涌,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便将姜青遥的日记本夺了回来。若不是看在对方全是女生的份上,他还真想给每个人都来一拳。 而姜青遥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他甚至想跟进办公室护着她,但是被姜青遥死活拦着,拦在了办公室门口。 怎么还没有出来? 蒋云泊来回踱步,焦躁极了。 姜青遥出来的时候没留神,直直地撞上了杵在门口的蒋云泊。 「……」 姜青遥摸了摸被撞痛的鼻子,连忙扯着蒋云泊走远了几步,才说:「你傻啊,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吓死人了。」 蒋云泊打量着姜青遥的神色,比他想像的要好,他问:「没事了吧?老师没骂你吧?」 姜青遥摇摇头,说:「杨老师可好了,她就跟我聊了聊天,时间不早了,蒋叔叔肯定等急了,我们快出去吧。」 她说着就拿回了自己的书包,快步向前走。 蒋云泊连忙跟上,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憋不住:「周文劲是你同桌?」 姜青遥刚刚怒气上头,注意力都在那几个说闲话的女生那,如今冷静下来,再面对蒋云泊的时候,感觉古怪极了,她跺了跺脚,说:「哎呀,你别说他了。」 蒋云泊虽然知道「察言观色」这四个字怎么写,但写得也不怎么好,他不依不饶:「遥遥,你真喜欢他?」 姜青遥抱着书包,走得越来越快:「你别问了。」 蒋云泊个高腿长,两下就追上了姜青遥,他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了:「我就要问,你真喜欢他吗?」 姜青遥觉得羞耻极了,她背上书包,突然撒腿狂奔。 蒋云泊猝不及防,反应慢了半拍,都没来得及抓住她的书包,只能撒腿追了上去。 「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周文劲?」蒋云泊怕姜青遥没听清,边跑边用力喊了出来。 这人扯着嗓子,被风裹挟着,姜青遥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声音,在她敏感的少女心里阴魂不散。 「我不知道!」姜青遥觉得蒋云泊快追上来了,跑得更加快,「蒋云泊你别问了,我真不知道!」 蒋州博远远地就看见他们跑过来了,这速度,说是被狗追他都信,他连忙打开了车门,问:「你们俩怎么了?慢点。」 姜青遥一下就跳进车里面了,不再给蒋云泊问话的空间。她喘着气,从书包里摸出一瓶水,喝了两口,心有余悸地看着车外。 蒋云泊也上车了,蒋州博在车内,很多话就不便说了。 蒋州博系好安全带,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姜青遥还没说话,蒋云泊便抢先一步:「我被罚留堂了。」 姜青遥愣了愣,偏过头看着他,这个人真留堂的时候还要她帮忙撒谎,如今他为了她,却能坦然自若地用留堂来当藉口。 蒋州博倒也没骂他,问:「为什么被罚留堂?」 「不记得带作业了。」 蒋州博说:「下次注意点,别让青遥等你这么久。不,以后你留堂了就自己搭公交回家,让青遥先回家。」 蒋云泊沖姜青遥笑了笑,对着她说:「好。」 第10章 今天是跨年夜,姜青遥陪着家人吃了顿很丰盛的晚饭,她心情不好,嚼龙肉也无味。 第17页 秦梦婉给姜青遥夹了块鱼脸肉,说:「青遥啊,屋子里的钢琴闲置很久了,你告诉妈妈,还想不想继续练了?」 自从她失聪后,便再也没有练过钢琴,原定这个月的钢琴十级考级也没去了。 姜青遥看着秦梦婉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化作一声「好」。 秦梦婉很满意,又给她夹了菜,说:「多吃点。」 吃完饭后,秦梦婉将碗筷收拾了,放在厨房里,等姚姗明天来清洗。 姜青遥回到楼上去,他们家一向没有什么过节气氛,跨年夜也不过是一起吃一顿饭,然后姜宏恳还要忙公司的事情,秦梦婉就拿着手机,在社交群里刷一下存在感。 姜青遥关上房间门,直接倒在床上。 平日里她都是行动派,哪怕是放假,也会在放假的那一晚上把作业做完,然后就放心大胆地做别的事情,但她今晚一点也不想做作业。脑子里乱糟糟的,周文劲、陈意芷、蒋云泊、钢琴、跨年夜等等交织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正烦躁之际,手机「叮咚」了一下。 姜青遥拿起手机,发现是蒋云泊发来的消息。 蒋云泊:【今晚出来放烟花吗?】姜青遥还尴尬着呢,为着下午蒋云泊追着他问喜不喜欢周文劲的事。 姜青遥:【不去。】蒋云泊:【照片】【我买了很多烟花,一个人也放不完。】姜青遥捏着手机,暂时没回他。 过了一会,蒋云泊:【遥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姜青遥:【什么时候放?】【去哪放?】蒋云泊:【九点半?溪城公园?】姜青遥:【行。】蒋云泊:【九点半我在你家门口等你。】姜青遥:【不行,你先答应我一件事。】蒋云泊:【什么?】姜青遥:【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你不准再追问我。不然我不跟你去放烟花了。】过了好一会,蒋云泊才发了一个好。 九点二十的时候,姜青遥熘下了楼,客厅里只有秦梦婉一人坐着,她走过去,说:「妈,同学找我玩,我出去一会。」 秦梦婉皱了皱眉,说:「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出去?」 姜青遥说:「今天是跨年,有几个同学都在那,没事的。」 「手机拿好,保持联繫。」秦梦婉说,「一个小时够吗?」 姜青遥说:「够了够了,十点半之前一定回来。」 秦梦婉这才点了头,让她去了。 姜青遥开了院子门,蒋云泊已经等在门外了,她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蒋云泊先不要说话。她关好门,说:「走吧。」 蒋云泊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也不知道装了多少烟花。 他跟在姜青遥后面,说:「下午的事,你没生气吧?」 姜青遥说:「没,我没那么小气。」 二人往溪城公园的方向走去,他们两家住的位置很不错,离学校、市场、政府、银行和公园等地方都很近。 他们走到溪城公园,因为是跨年夜,这个时间点还挺多人的。蒋云泊找了个人少一点的地方,把袋子放下,拿出来几根烟花棒,点燃了,给了姜青遥两根。 姜青遥拿着烟花棒,黑夜突然就亮起来了,她举高了些,照亮了蒋云泊的脸。 两个人都没挥舞烟花棒,只是静静地举着。 姜青遥是因为内敛,而蒋云泊是觉得挥舞烟花棒的动作很傻,不符合他帅气的形象。 蒋云泊说:「遥遥,吃饭的时候我想到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 姜青遥一听,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立马说:「不同意。」 「诶,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姜青遥说:「那你先说说。」 蒋云泊咳了声,说:「我想降一级,转去你们班……」 姜青遥睁大眼睛:「你有病吧?」 「诶,我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开始骂人了。」 姜青遥真的很想撬开蒋云泊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已经十三岁了,现在本来应该读初一或者初二,你读六年级已经比别人晚了一年,现在还想再降一级?为了什么?」 「为了陪你啊。」 蒋云泊一句话瞬间让姜青遥熄了火,她顿时哑口无言。 「我认真想过了。」蒋云泊细细给她分析:「我可以跟你做同桌,你们现在学的东西我以前都学过了,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教你。我还可以保护你,要是再发生今天那样的事情,我会第一时间……不对,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今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姜青遥沉默许久。 她想到了周文劲,想到了陈意芷,想到了很多同学。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知道,关于她喜欢周文劲的事,这几天就会传遍全班。 班里那群人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又怎么看周文劲? 可哪怕蒋云泊转来她们班,也抵挡不了闲言碎语这把无形的利箭。 手里的烟花棒燃尽了。 姜青遥还没想出来这些问题的答案。 蒋云泊见姜青遥这么久不说话,心里也忐忑,他唤了一声:「遥遥?」 姜青遥问:「你还没跟你爸妈说这件事吧?」 蒋云泊摇头。 姜青遥说:「那就先不要说,你让我好好想想,我过两天告诉你。你先别笑,我跟你说,我还是不太同意的。」 第18页 蒋云泊也不逼她:「嗯嗯,知道了。你先好好想想,我等你答覆。」 姜青遥岔开话题,说:「我要继续学钢琴了。」 蒋云泊问:「是你自己想学?」 姜青遥摇头,说:「我妈问我还想不想继续学了,她看起来还是挺希望我继续学的,我不想辜负她的期待。」 蒋云泊多了解她啊,一下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但其实你并不想学。」 姜青遥失聪之后的一段时间,秦梦婉和姜宏恳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姜青遥也没有碰过钢琴了,直到今晚。 「我不讨厌钢琴,但也没有多喜欢。」姜青遥嘆了口气,说:「我知道,爸爸妈妈是为我好,可这并不是我自己想选择的事情,我很矛盾,一方面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很对不起他们,一方面又觉得,他们将他们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我没必要为此感到内疚。我好像既不够勇敢,没有勇敢到逃脱他们的掌控,也不够坚强,没有坚强到可以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蒋云泊不懂,他的父母很少会以爱为名,让他去做一些他并不想做的人。蒋州博和姚姗从来都没希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要他做一个正直、善良和有责任感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姜青遥,只能笨拙地,为她绽放了一树烟花。 * 第二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姜青遥一句话,如同石头投进了河里,让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里波纹荡漾。 「爸爸,妈妈,我想升到六年级。」 姜宏恳率先出声反对:「青遥,你在说什么傻话?还有一个学期你就可以升六年级了啊。」 秦梦婉附和道:「是啊,青遥,你怎么突然想要升到六年级了?」她皱了皱眉,又问:「班里出什么事了吗?有人欺负你?」 姜青遥想了一个晚上了,她反覆琢磨着蒋云泊那句想要降级的话,几番考量,最终觉得与其让蒋云泊降级,还不如自己升一级。一来放过她自己和周文劲,让风言风语止于源头。二来她不能真的让蒋云泊再降一级,蒋云泊为她做得已经够多了,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待她的好,而不想着回报。 姜宏恳和秦梦婉的反对在她的意料之中。 「妈妈,你放心吧,班里没出事,也没有人欺负我。」姜青遥说,「是我自己想升一级的。我认真想过了,我的成绩本来就不差,之前已经提前学过六年级的语文和英语,这两科我都很有把握,升到六年级之后,我会重点学数学,争取尽快赶上他们的进度。这样半年之后,我就可以小学毕业,上初中了。」 姜宏恳说:「可你跟老师同学都已经熟悉了,现在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班级,一个人都不认识,什么都要重新适应,然后匆匆忙忙参加毕业考试,这样你根本就没有办法保证你的成绩。」 姜青遥抿着嘴,说:「爸爸,这点你不用担心,我有信心能考出好成绩,反正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秦梦婉说:「青遥啊,你这个年纪就该上五年级,听妈妈的,一步一步来,咋们不着急,你好好读书就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姜青遥愈发倔强:「爸爸,妈妈,你们不用劝我了,我就是想升到六年级。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同意,我的成绩能提上来,新的环境我能适应,新的同学和老师我很快也能熟悉起来。我从小到大没请求过你们什么事情,我现在只是想去六年级,你们都不同意吗?」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秦梦婉和姜宏恳再说些什么,就让她伤心了。 于是二人嘆了口气,秦梦婉说:「青遥,给点时间我们,让爸爸妈妈考虑一下吧。」 姜青遥性格执拗,真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姜宏恳和秦梦婉了解这一点,所以,在又问了姜青遥几次,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之后,他们就同意让姜青遥升一级,并且帮她办好了手续,还让老师把姜青遥调到蒋云泊的班级。 二人想着是蒋云泊与姜青遥熟悉,她去了新班级也有个照应,还可以互相学习。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扯,扯出了二人以后「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种种故事。 第11章 蒋云泊在回学校的路上,才得知了姜青遥升六年级的事情。 他原本正在打哈欠,闻言哈欠都被吓跑了,张大的嘴却迟迟没有回归原位。 姜青遥走得飞快,想早点收拾完东西,逃离那个教室,然后与自己的同班同学「毕业不相往来」,也没管蒋云泊的惊愕。 蒋云泊还是不敢相信,再次追问:「遥遥,你真的要转来我们班?」 姜青遥白了他一眼,说:「手续都已经办好了,是不是等会我搬着书到你们教室你才会相信?」 蒋云泊笑得咧开了嘴,说:「不不不用,我去帮你搬书。」 姜青遥说:「不用了,就几本书,很轻的。」 蒋云泊说:「那、那我赶紧回教室,给你收拾一个位置。」 姜青遥「呀」了一声,说:「这些等老师来了再弄就好了,也不知道老师会把我安排在哪个位置,你别白收拾了。」 「那还用说的吗?肯定是给你安排我旁边的位置啊。」蒋云泊指了指自己,「六年级有八个班,你怎么就刚好调来了我们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你爸妈给老师打过招唿了,既然打过招唿了,那肯定是跟我坐同桌的,让我们互相照顾。」 第19页 蒋云泊倒还真没有说错。 姜青遥抱着书来到六年四班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在讲台上站着了,他看到姜青遥,说:「青遥是吧,快进来,大家快欢迎新同学。」 教室里掌声响起,三十多双眼睛都看向了姜青遥。 班主任温和地说:「先放下书,到讲台上做个自我介绍吧。」 教室里只有一张空位,就是蒋云泊的旁边,姜青遥把书和书包放到空位上,然后站在讲台上,腼腆一笑,说:「大家好,我叫姜青遥,很高兴能跟同学们一起学习,希望能跟同学们友好相处,谢谢。」 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说:「青遥同学原本是读五年级的,因为成绩优异,破格提升,所以才来到了我们班,希望大家能互帮互助。好了,同学们,都收拾收拾,还没交作业的赶紧交,准备早读了。」 姜青遥回到座位上,一边收拾书,一边小声问蒋云泊:「你以前的同桌是谁?」 蒋云泊说:「哦,他现在在最后一排,是那个戴眼镜的。」 姜青遥转身拿书包的时候顺便扫了一眼,戴眼镜的男生应该跟蒋云泊差不多高,所以在她来之前,蒋云泊应该也是坐最后一排的。现在应该是为了迁就她,坐到了中前排的位置。 她从书包里摸出了颗糖,放在他的桌面上,说:「请你吃。」 蒋云泊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他最喜欢的黑糖话梅。 * 早上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姜青遥正在座位上做数学题,突然听到一声:「青遥,有人来找你。」 姜青遥应了一声,转头一看,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陈意芷。 蒋云泊也看到了,他拉着姜青遥的手,说:「我陪你去。」 「不用,你放开我。」 蒋云泊放开了她,姜青遥就不急不缓地走出去了。 她们站在了走廊边上。 姜青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意芷低着头,扯着自己的下摆,样子颇为扭捏,说:「青遥,我这几天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当面来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一回学校,你的东西就都不见了,老师说你升到六年级去了,我、我就来这里找你。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那天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突然看到你日记本的内容,真的很震惊。我嘴碎,没忍住,跟班里几个女生说了。所以那天你回来之后,就看到我们几个在讨论。我知道你肯定恨死我了,我也知道我自己做错了,你升到六年级是为了躲避我们吗?你不用这样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她们今天还有人讨论你,都被我骂了。我……青遥,你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次?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话,态度是诚恳的。 姜青遥百感交集,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便跟陈意芷玩在了一起,在她出事之前,她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知道陈意芷身上有很多缺点,太八卦、喜欢议论别人、也不太懂得体察别人的情绪。但她也有很多优点,直率、真诚、阳光、心里几乎不藏事。这也是姜青遥出事前,能跟陈意芷玩这么久的主要原因。 可在陈意芷与那几个女生讨论她的日记的时候,她们就不可能再做朋友了。姜青遥太敏感也太骄傲,她不允许自己跟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做朋友,她害怕再经受第二次的伤害。以前的美好回忆还是在的,回忆起来也可以展开笑颜,但是这段友谊的确回不去了。 姜青遥摇摇头,说:「意芷,我原谅你,但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闻言,陈意芷眼里蓄泪,她抓住姜青遥的手,说:「我们……我们的友谊已经五年了啊,哪怕不在一个班了,我也可以时常来找你玩。」 姜青遥说:「对不起,是我过不去心里那关。我们之间已经有裂痕了,勉强维持友谊也不高兴。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碰上的时候还可以笑一笑、打个招唿。」 陈意芷抓着她的手渐渐无力,她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掩面跑走了。 姜青遥抹了把脸,手也沾了点湿意。 * 下午放学的时候,周文劲来找姜青遥了。 「怎么这么多人来找你?」蒋云泊瞥了门外一眼,发现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 「他就是周文劲?」 姜青遥看向门口,先是错愕,接着是僵硬,她克制住情绪,对蒋云泊说:「你要么在这里等我,要么去车上等我。别在这大惊小怪的。」 蒋云泊把收好在书包里的作业重新拿出来,说:「我在这里等你。」 姜青遥出去了。 蒋云泊微微转头,看着门外两人越靠越近,撕开了黑糖话梅的包装,重重地咬了一口。 姜青遥不动声色地掐着自己的指腹,装傻:「班长,你找我有事?」 周文劲神色不太自然,问:「你怎么升到六年级了?」 姜青遥说:「嗯……我觉得我的成绩还不错,升一级也能跟上,就是想快点升初中,快点长大而已。」 周文劲开始吞吞吐吐:「我、我听班里的一些同学……说了一些话,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们说你是因为……我才升到六年级的,青遥,这……这是不是真的?」 姜青遥低着头,说:「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升六年级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他们说的话,你听听就好,别放在心上,班长,你好好学习,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家吧,别让你父母担心了。」 第20页 周文劲也低着头,说:「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也早点回家吧,我不打扰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问:「青遥,你在这个班上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新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友善。」 「那就好。」 周文劲走了。 姜青遥没有立刻回班。 一阵风起,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好像不喜欢周文劲了。 蒋云泊一直观察着这边,看到周文劲走了,姜青遥还在走廊傻傻地站着。他立刻把东西都收拾好,拎着两个书包出来,拍了一下姜青遥的头,说:「在这招魂呢?」 姜青遥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说:「别打我头,打笨了你替我考试啊?」 蒋云泊觉得姜青遥的心情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跟周文劲聊天聊得很高兴,他哼道:「你说几句好话,也不是不可以。」 「才不要呢,你的字丑得跟蜈蚣一样。走吧,回家去。」姜青遥大步往前走。 蒋云泊追上她,说:「……你说谁的字丑得跟蜈蚣一样,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你的名字写到你的书包上?」 姜青遥笑着跑下楼梯,说:「说的就是你,蜈蚣字!」 二人的欢声笑语迴荡在楼梯口。 * 一月四日阴天我好像不喜欢周文劲了。 他来找我,我原本应该是高兴的,说明他关心我,也有点在乎我。 可我看到他的时候,只有尴尬和不安。 风吹过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我不喜欢他了。 但我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 在学习方面,姜青遥比以往更加用功。 她白天学,晚上回到家也学,不止语数英,钢琴和手语她一个也没落下。 跟蒋云泊的唇语训练倒是先停止了,是她叫停的,毕竟二人面临着升学压力,事情还得分个轻重缓急。 冬去春来,春走夏至。 姜青遥和蒋云泊一起,踏进了小学毕业的考场。一天半的时间,考完了三科,出来的时候,觉得一身都轻松了。 「怎么样?」蒋云泊问。 姜青遥说:「挺好的。」 他们的第一志愿都是溪城一中,溪城最好的公立中学。 成绩出来之后,二人分别查了,都知道自己稳了。 姜宏恳託了关系,让姜青遥和蒋云泊再次分到同一个班级。 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没有作业、也没有烦恼。 他们重新开始练习唇语,姜青遥已经能轻松看懂一些简单的词语了,他们慢慢开始练习句子。 夏天快要结束了。 于是蒋云泊说:「还有无数个夏天。」 第12章 溪城一中分为了初中部和高中部,比溪城小学大多了。 依旧是蒋州博接送他们上下学,只不过,读了初中就要开始住宿了,他们周一早上出发去学校,周五晚上才回家。 第一次住宿,难免会有不舍和忐忑。蒋云泊和姜青遥这几天听各自父母的唠叨,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可真到去学校的时候,还是依依不捨。 不想离开家。 开学前一天晚上,姜青遥躺在陌生的床上,戴着助听器,听着舍友们轻微的绵长唿吸声,睁大眼睛直到困了,才摘下助听器放好,沉沉睡去。 开学第一天,姜青遥先来到了教室,教室门外贴着座位表,姜青遥看到自己的名字,位于中间右侧靠窗边,而蒋云泊坐她旁边。 姜青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了一会东西,蒋云泊就打着哈欠进来了。 「你没睡好?」姜青遥看他精神萎靡的模样。 「别提了,我上铺兄弟,一躺上床就开始打唿噜了,我听着他的唿噜声,半夜才睡着。」 蒋云泊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姜青遥说:「那下次回家,你买一个耳塞吧。」 她自我调侃地想,耳聋也挺好的,起码不想听到打唿噜的时候,助听器一摘,这个世界就一片安静了。 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八点的时候人齐了,班主任也来了,先上了一堂开学第一课。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姓余,声音洪亮,上完开学第一课,他说:「同学们,今天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选出班干部和各科课代表。我们採取民主方式,有意的同学上台做自我介绍,然后在你想选的职位上写下你的名字,最终人选由同学们投票选出。」 蒋云泊戳了戳姜青遥,问:「你想当吗?」 姜青遥想了想,说:「有点。」 她还是挺想当语文课代表的,之前升到六年级之后,自动成了闲人一个。她想当语文课代表也不是为了管谁,或者为了班干的荣誉,她只是想跟语文老师的关系近一点,她喜欢语文,也喜欢语文老师身上普遍带有的那种儒雅温文的气质。 蒋云泊又问:「你想当哪个?我陪你当。」 「我想当语文课代表。」姜青遥莫名其妙地看了蒋云泊一眼,「你怎么陪我当?」 蒋云泊说:「我当你旁边的数学课代表。」 姜青遥笑了,说:「行。」 新班级,大家都比较害羞,哪怕蠢蠢欲动,也没有人当第一个上台竞选的人。 蒋云泊见状,直接起身就走到了讲台上,流利地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在数学课代表那一栏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21页 样子很帅是真的……字很丑也是真的。 若非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大部分同学可能都无法从那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里,辨认出「蒋云泊」这个名字。 蒋云泊下来之后,姜青遥就上去了。 她人长得漂亮,气质清雅,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一手字更是漂亮。 班主任在一旁连连点头。 她下来之后,觉得自己这个职位应该稳了。 蒋云泊看着姜青遥写得铁画银钩的名字,再看看自己的……罢了,他一定要好好练字。 投票、当场验票等一系列的工作做完,班干部等人终于选出。姜青遥和蒋云泊都成功当上了课代表。 班主任看了眼手机,说:「青遥同学,语文老师让课代表过去一趟。」 姜青遥站起身,问:「现在吗?」 班主任点头。 等姜青遥离开办公室之后,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刚刚选出的语文课代表,姜青遥同学,上一年因为一场交通意外,双耳都有不同程度的失聪,所以她要……」 蒋云泊倏地站起身来,脸色紧绷,说:「老师,你有什么事就当着姜青遥同学的面说,不用特意支开她,也不需要特意让同学们关注她。」 班主任脸色一沉,说:「你这是干什么?赶快坐下。」 蒋云泊说:「我只是想让老师不要特意强调姜青遥同学跟别人的不一样,大家都是正常人,有什么都可以当面说,之后大家也可以慢慢了解。」 班主任说:「我这是为姜青遥同学好,虽然姜青遥同学佩戴上助听器后可以正常听音,但我希望同学们注意一下,不要把姜青遥同学当成另类。蒋云泊,我再说一遍,你坐下。」 蒋云泊握了握拳,双方对峙了几秒,他还是坐了下来。 这老师怎么这样?他了解姜青遥,她可是最讨厌这种事情了,打着「让大家一视同仁」的名号,不还是在间接承认「她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要「特别照顾」她。 真是岂有此理。 姜青遥回来之后,碰上了休息时间,大家都在自由活动,班主任也不在,蒋云泊趴在桌子上,脸朝窗户。 她走到座位上,看着蒋云泊闷闷不乐的样子,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你怎么了?」 蒋云泊声音也闷着:「没怎么。」 姜青遥坐下来,问:「那你怎么不高兴?」 蒋云泊挠了挠头,说:「我……我想家了。」 姜青遥说:「我也想家。」 蒋云泊坐起身来,问:「语文老师找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些对语文课代表的要求,还有聊了会天。我跟你说,语文老师还挺年轻的,长得可漂亮了。」 蒋云泊「哦」了一声。 姜青遥敲了敲他的头,说:「你怎么毫无反应,你们男生不是对美女很感兴趣的吗?」 「谁说的?」 「我听到的。」姜青遥说,「读六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男生就很喜欢讨论美女老师。」 蒋云泊说:「以后少听些乱七八糟的。」 姜青遥觉得蒋云泊很是无理取闹,那声音自己跑到她耳朵里,还要怪她。 她打了蒋云泊一掌,不理他了。 * 初中每个星期有两节体育课。 开学第一天的下午,他们就上第一节体育课,老师带着他们做了热身运动,然后就让他们沿着操场跑五圈。 一圈400米,五圈,那不就是2000米? 不少人开始哀嚎。 老师说:「慢跑,没要求你们速度。跑完之后就解散,自由活动。」 「自由活动」这四个字的吸引力不小,哀嚎声顿停,大家一窝蜂地向操场跑去。 蒋云泊问姜青遥:「你要不要先摘下助听器?」 姜青遥说:「我之前问过医生了,他说慢跑没关系的。」 而且她也不想摘下助听器,在人多的时候摘下助听器,与她而言,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裸奔一样,充满了恐惧和羞耻感。 蒋云泊说:「那你跟在我身后,慢慢跑。要是跟不上了,叫我一声。」 姜青遥摆开双臂,说:「跑吧你,这么多话。」 蒋云泊跑在了她的前面,时不时转过头看看姜青遥还在不在身后了。 姜青遥跑完第二圈之后,就不怎么能跟得上蒋云泊了。她自己放满了速度,也许是好胜心作祟,她没有叫蒋云泊等等她。 她自幼体虚,没有什么体育细胞,跳远近,跑步慢,耐力和爆发力都不太行,每回上体育课前都要祈祷好多遍,祈祷那节体育课不要搞那么多的花样,也不要突然来个体育测试。 她落后了之后,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青遥?姜青遥?」 语气似疑问,又不似疑问。 姜青遥回过头来,喘过一口气,问:「你叫我?」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她说:「对啊,我试试你能不能听见。」 姜青遥脸色一白,她停下来,喃喃道:「试试我能不能听见?为什么要试?」 那女孩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说:「今天班主任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是戴上助听器也跟我们差不多,我就想试试这个音量你能不能听见,毕竟以后都是要相处三年的同学。也没什么,青遥,我继续跑啦。」 第22页 只剩姜青遥站在原地。 体育老师坐镇操场中央,看到有人停下,立马嚷道:「那边的!怎么不跑了?这才第二圈。身体不舒服就过来请假,没事就给我继续。」 蒋云泊听到体育老师的声音,回头一看,姜青遥不见了人。 诶,那愣愣地站在一旁的,不就是姜青遥? 他折返回去,来到姜青遥的面前,稍稍蹲下身,两手撑住膝盖,问:「你不舒服吗?」 姜青遥摇头。 「那怎么停下了?」 「刚刚有个女生问我能不能听见,你今天早上不高兴,是因为班主任在班上说了我的事?」 多简单的事,姜青遥光凭想像,都能理得一清二楚。 蒋云泊骂了一句,问:「谁这么不长眼?」 姜青遥说:「这不是重点。」 蒋云泊摸摸姜青遥的头,说:「遥遥,你别生气,班主任这么说,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气是一回事,可气过之后,认真想想,其实班主任也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把姜青遥叫出去,不当面伤害她的自尊心,让全班同学知道这件事情也有必要,不然以后一个一个问「你耳朵里的是什么东西」,那伤害还更大。 姜青遥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跑。 蒋云泊跟在她旁边。 又跑了一圈,姜青遥突然说:「其实我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以后我上高中,上大学,去工作,每个阶段,都会有人重新介绍一遍我的情况,那人要么是别人,那么就是我自己。我也不是在生气,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承认我很低落。可是云泊……」 「嗯?」 「以后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你在场,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从你的嘴里听到,比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会让我好受几分。」 蒋云泊伸手抹了一把汗水,说:「好。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 第13章 姜青遥和蒋云泊委实太亲密了。不仅是同桌,连午晚饭也都是两人一起吃,上完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也一起走。要说同性朋友,都没有这两人这么黏煳。 于是渐渐地,班里开始传起二人的流言蜚语。 两位当事人知晓此事的时候,流言已经从「姜青遥和蒋云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传到了「姜青遥和蒋云泊说大学毕业之后就结婚」。 蒋云泊还是从他的兄弟卫雁之的口中听来的。 他把此事告诉姜青遥。 姜青遥倒不介意,听得还挺乐的,说:「他们怎么不说我俩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蒋云泊说:「也不是不可以。」 姜青遥打了他一拳,说:「想得美,今天我不跟你吃饭了,我跟小美吃饭。」 小美是姜青遥的前桌,性子腼腆,说话文文静静的,姜青遥还挺喜欢她的。 蒋云泊惊愕道:「遥遥,你不会是因为这些留言想抛下我吧。」 「不是。」姜青遥翻过一页书,说:「小美昨天说想跟我吃饭,我想着一起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她了。」 蒋云泊说:「那我怎么办?」 姜青遥无语:「……你篮球队这么多朋友,随便找两个跟你一起吃就好啦。」 蒋云泊加入了校篮球队,从初一到初三都认识不少人。 蒋云泊说:「那以后你都不跟我吃饭了?」 姜青遥更加无语:「吃饭跟谁吃不都一样吗?以后就随缘呗,你也不能剥夺我结交新朋友的机会。」 蒋云泊听到这句话,头一扭,好像还生气了。 姜青遥拍了拍他的头,说:「乖。」 蒋云泊趴在桌子上,说:「我不是狗。」 「傻子也说自己不是傻子。」 蒋云泊哼了一声,觉得姜青遥现在的行为很像他前几天学的一个成语,叫「恃宠而骄」。 说到底也只能怪他自己,都是他宠出来的。 * 蒋云泊的数学和地理很好,英语和政治却很差,属于严重偏科学生。 姜青遥与他不一样,她语文和英语极好,其他科目都差不多,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 二人都不是混学习的人,每天放学之后的半个小时都会留在教室,互相帮对方解答一些课上的疑问。 这日,姜青遥听蒋云泊讲一道数学题,听了几次都没听明白。 蒋云泊点了点她的脸,说:「你是猪吗?」 姜青遥用笔敲了敲自己的脑子,说:「你再讲一次,最后一次。」 蒋云泊说:「就是用勾股定理啊,你看啊,你先算出ab的距离,然后……」 他这回算是掰开了全部定理揉碎了,然后再塞进姜青遥的脑子里,每教一步就问她:「这步你听明白了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才继续往下讲。 姜青遥总算听明白了。 一道题讲了十几分钟,蒋云泊说:「不讲了,我们去吃饭,让你漂亮的大脑歇歇吧。」 「漂亮的大脑」并非是夸奖,而是——这个大脑也只有漂亮这一优点了,中看不中用。 姜青遥瞪了他一眼,说:「真想挖开你的脑子,看看跟我的有什么不一样。」 蒋云泊说:「你好可怕。」 姜青遥说:「知道就好,你说话小心一点。」 二人像往常一样,一边斗嘴,一边往饭堂走去。 第23页 快走到饭堂的时候,路娉美哭着沖了出来,往宿舍的方向跑走了。 路娉美是姜青遥新交的好朋友,眼见自己的好朋友哭着跑了出来,姜青遥不可能坐视不理,她愣了一下,也想冲出去。 手却被蒋云泊抓住了。 姜青遥说:「你放开我,我去看看小美怎么了。」 可能是局外人的原因,蒋云泊比姜青遥冷静多了,他分析道:「你看她那个样子,现在肯定谁也不想理,只想一个人静静,你现在过去,就是打扰她,这是其一。其二,她从饭堂里哭着出来,那肯定是因为刚刚在饭堂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去饭堂吃饭,说不准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于情于理,你现在都不应该去追她。」 姜青遥听完这一长篇大论的分析,看着蒋云泊的眼神也变了。 蒋云泊说:「知道你很崇拜我,但也不需要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姜青遥摇摇头,说:「现在才觉得,你的确是个快要到十五岁的人。」 现在是初一下学期,蒋云泊还有半年就十五岁了,而姜青遥也已经十二岁了。 时间一晃,距离二人初识,已经快过去两年了。 蒋云泊说:「你这是夸我成熟呢还是暗示我老呢。」 姜青遥说:「看你怎么理解咯,不过你刚刚的确很成熟,幸好你拉住了我。」 二人走进了饭堂,姜青遥要了一份红烧排骨和两份素炒,蒋云泊要了一碗大份云吞面。 他们随便找了一个位置上坐下,旁边刚好有几个他们班的人,还没吃完,见到他们来,有个人招了招手,说:「云泊,青遥,快过来,我给你们说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 招手的人叫于涉,是副班长。 姜青遥和蒋云泊不明所以,但直觉与路娉美的事有关,于是都坐了过去。 于涉油光满面,双眼发亮,两条眉一高一低,一看就让人感觉,这是刚刚说八卦说得眉飞色舞留下来的后遗症。 姜青遥不太喜欢于涉,坐过来只是为了路娉美。 于涉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俩说,你俩肯定还不知道这事。我今天放学的时候,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不在,办公室只有歷史老师和路娉美两个人,我好奇他们在干什么,就在门口多留了一会。这一留不得了啊,你们知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讲八卦的人最喜欢的事,就是讲到最关键的时候停下来,吊足对方的胃口。 蒋云泊不感兴趣,也不吃他这一套,说:「爱说不说。」 于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用右手食指贴到左手食指上,说:「我看到歷史老师弯腰,亲了路娉美的额头。」 姜青遥睁大眼睛,说:「于涉,你别乱说话。」 于涉说:「我没骗你,是真的,我亲眼所见。不然平白无故地,我诬陷他们做什么?」 旁边一个男生说:「没想到啊,路娉美平时这么内向,没想到不声不响,居然一做就做了件大事,她居然勾引歷史老师诶……」 姜青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端起饭就走了。 蒋云泊也端起饭,跟了上去,临走前还抛下一句:「这件事你们最好守好自己的嘴巴,别乱说话。」 姜青遥是往倒饭区走的,她把饭倒了,碗筷按位置放好,洗了把手就要走。 蒋云泊连忙又塞了几口云吞,把剩下的面倒了,几步追上姜青遥。 姜青遥走到食堂后面的树后,坐了下来,说:「太可恶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 蒋云泊在她旁边坐下,说:「嘴长在他们身上,气在你自己心里。」 姜青遥抱着膝盖,说:「因为我也试过被几张嘴明嘲暗讽,所以我更加能理解小美。我不相信小美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 蒋云泊说:「我也觉得小美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等小美心情好些了,你可以再问问她。」 姜青遥嘆了口气,问:「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刚刚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肯定也拿这件事说小美了,所以小美才跑掉了。」 蒋云泊思考了片刻,说:「这个世界上有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也有为了别人让快乐而宁愿自己痛苦的人。我们只要远离前者,做好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姜青遥看着他,说:「嗯,你说得对。」 蒋云泊说:「心情好点了?」 姜青遥点头。 「那快回宿舍洗漱吧,今晚还要上晚自习。」 「好。」 *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每一学年快结束的时候,溪城小学都会组织一次生理讲座活动。 没想到溪城一中也有这样的讲座。 接到班主任通知的时候,底下的学生不分男女,脑子里都不可避免地飘过了一些东西。 班主任说:「好了,现在出门排队,分两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男生去大礼堂,女生去阶梯教室,两位班长组织好纪律,点好人数出发。」 跟小学的生理讲座其实差别不大,姜青遥听到一半,便昏昏欲睡了。 旁边的路娉美戳了戳她。 姜青遥一个激灵,清醒了点,小声问:「小美,怎么了?」 路娉美说:「我害怕。」 「你怕什么?」 第24页 台上的老师正讲到性知识方面。 路娉美脸色很白,她说:「阿遥,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姜青遥预感到了她要说什么,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路娉美看着台上的老师,说:「她刚刚说,我们这个年纪,不应该发生性行为,这对我们的生理和心理健康都有很大的损害。」 姜青遥「嗯」了一声。 路娉美捂着眼睛,说:「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姜青遥握住她的手,说:「你可以信任我的,我可以帮你。」 路娉美说:「讲座结束的时候,找个别的地方,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周末,路娉美约了姜青遥,在一家下午茶店见面。 姜青遥去到的时候,路娉美已经坐在座位上,点好饮品了。 她在路娉美旁边坐下,抿了一口奶茶。 路娉美说:「阿遥。」 「我在。」 「我跟歷史老师……」路娉美闭了闭眼,嘴唇颤抖,过了许久才说出口:「我跟歷史老师……那个了。」 第14章 「那个是?」姜青遥咽了口口水,说:「是那个?」 路娉美带着哭腔,说:「就是那个,生理讲座上面,老师讲的,很脏的那个,我们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那个。」 姜青遥还在消化中:「你、跟、歷史老师、那个……」 眼泪掉进奶茶里,晕开了一圈涟漪。 路娉美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着急。」姜青遥回过神来,拍拍她的背,说:「你慢慢说。」 路娉美说:「我跟钊哥,一开始只是纯洁的爱。钊哥他说他爱我,他要等我长大,他喜欢我喜欢得快发疯了,每天上课看见我都很高兴,他只是想多看看我,他对我的感情纯洁无比。」 歷史老师姓倪,单名一个钊字,名牌大学毕业,年轻,英俊。 姜青遥问:「然后呢?」 路娉美说:「我们一开始只是拥抱、亲吻,而且他从来不亲我的唇。他说我太小了,不应该那样做。他亲我的额头,亲我的脸,说我是他来溪城一中遇见的最好的宝贝。 「我也很喜欢钊哥,他待我好,什么都告诉我,办公室里常常备着我喜欢的吃的,会为我讲歷史,讲古希腊古罗马,讲埃及和法老,讲两河流域文明的起源。他真的很优秀,很好很好。」 眼泪越来越多,路娉美喝了一口奶茶,发现五分糖的奶茶又苦又涩。 「有一个周末,钊哥让我去他家,说他家没人,可以给我讲一个下午的歷史,可以跟我一起看纪录片,可以让我吃他亲手做的饭,可以光明正大地依偎在一起。我、我本来想拒绝的,但是钊哥他恳求我,说很想跟我待在一起,我一心软,就去了。」 倪钊用爱的名义,为路娉美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步步诱哄,又乞又求,让她从繁花起点走到了飘雪终点。 「你不是说喜欢老师吗?」 「老师也很喜欢你,你给老师好不好,老师一定会待你好的。」 「钊哥,你不是说要等我长大吗?」 「老师也想等。」倪钊抓着路娉美的手,把那小小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说:「你听到老师的心跳了吗?老师等不及了。」 「钊哥,我害怕……」 倪钊指着自己的心,说:「老师要是骗你,就让这天雷往这里噼。娉儿,你剖开这颗心,里面是老师对你血淋淋的爱意。」 「为什么是血淋淋的?」 「因为老师是用生命在爱你,爱到了骨肉里,也爱到了我全身流动的血液里。娉儿,娉儿,娉儿,你知道我跟你是什么吗?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杨过和小龙女,是『生而可与死,死而可復生者』。」 「老师……」 路娉美的声音在颤抖,她的灵魂也在颤抖,为这字字珠玑的贪恋,为这声声泣血的爱慕。 「娉儿,老师还没说完。你听我说,我对你的爱不是柏拉图式的,是蛀牙般的疼,是痴语与癫狂的侷促,是灼烧着的煎熬感。是一刻千金,这一刻千金不是俗人的铜臭,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1】,这是最干净最纯洁的事情,这是在神圣与虔诚面前屈服。娉儿,我屈服了,你呢?」 路娉美终于哭了,一道闪电噼下来,照亮他和她白得悽美的脸,她突然觉得,再也不会有人这么爱她了。 「老师,我给你,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阴云在高楼顶上堆积,暗沉沉,混沌沌。 路娉美觉得有什么被刺穿了,她的人,她的魂,她带着哭腔:「老师,我好疼。」 倪钊笑了一声:「疼就对了,老师也疼。爱都是疼的,你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爱都是疼的,裸/露的疼,隐秘的疼,流淌着的疼,窒息般的疼。老师说的,老师说的都是对的,老师从来不骗她。 路娉美抓着倪钊的手臂,屋里开着昏暗的灯,她看见他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醉。 「老师,我也流血了。」 「嗯。」 「里头也是对你的,血淋淋的爱意。」 路娉美学得很快,她也有血淋淋的爱意,他们是平等的。 老师笑了,笑声很好听,他将手覆到她的眼睛上面。 第25页 急促的雨声犹如疾擂的鼓点,与他们此刻的心跳相得益彰。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了。 路娉美躺在地板上,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醉人的潮湿。 亦或是罪人的潮湿。 「你们……那个了多少次?」 姜青遥知道这样问很残忍,可她必须知道。路娉美与她说这件事时,一句倪钊的坏话都没有说过,眼睛里有泪,还有对他的爱。倪钊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人,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还是在欺骗她的身体与灵魂? 她知道路娉美的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没有一家愿意一直养着她,这些年她在两个家庭里面来回辗转,分食着那些微薄的爱,比普通人更缺乏安全感。 如果是倪钊先招她,她很难抵挡得住。 「只有一次。」 「是……歷史老师之后都没有找过你吗?」 「钊哥说,做完这种事情后,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姜青遥眉头一抬,说:「他真是这么说的?然后你就没有再找他了?」 「钊哥说,他心里也很乱,让他好好冷静一下,但是他对我的爱是不会变的。钊哥这么说了,我当然信他,就没有找过他了。」 「那一次之后……已经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月了。」 姜青遥握住杯子,说:「小美,我问你一件事情,你仔细告诉我,你和歷史老师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路娉美说:「钊哥在我的作业上写了一句话,说我的作业做得很好,让我放学之后去他办公室聊聊。我去了以后,跟他聊了一会,他说看得出来,我对歷史这个科目很有兴趣,然后问我愿不愿意每个星期去他办公室两次,他单独给我讲歷史。这样两个月之后,他就跟我说喜欢我了。」 倪钊跟路娉美说喜欢她的时候,路娉美傻乎乎地问了一句:「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吗?」 「不。」倪钊斩钉截铁,「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是一个灵魂被另一个灵魂吸引。」 路娉美说不上是心慌还是心动,她逃了。 可下一次,她还是来了。 倪钊看到她来,毫不惊讶,从抽屉里抽出了几袋她喜欢的零食,神色如常,让她一边吃,一边听课。 最后还是临走时,路娉美按捺不住,问:「老师,你还喜欢我吗?」 「老师的喜欢是很长久的,比一辈子还长久。所以你说呢,老师还喜不喜欢你?」 路娉美说:「那老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倪钊用中指託了托眼镜,说:「老师对你的喜欢是不求回报的,你喜欢老师,老师高兴,你不喜欢老师,老师也会默默喜欢你,不打扰你。」 一番话让路娉美彻底沦陷。 从「老师」到「钊哥」,不过短短数月。 他攻下她的心,再到攻下她的人,也不过短短数月。 姜青遥比路娉美冷静,也比路娉美成熟,她看过不少书,有的书里面也有这样的事情。 她基本能肯定,倪钊是一个变态,对哄骗少女有着独特的心得,他举着涂满了蜂蜜的刀,让少女对他欲罢不能。 哪怕他用刀刺人,那伤害也是甜蜜蜜的。 倪钊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姜青遥说:「等到周一放学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找歷史老师,我当面跟他对峙。到时候我会带上手机去录音,如果出了什么事,这录音就是证明你是受害者的证据。」 不是身体上的清白,是灵魂上的无辜。 路娉美咬着吸管,说:「阿遥,我不是受害者,我跟老师是真心相爱的。」 「那你为什么哭?」姜青遥问得一针见血。 「你的潜意识已经相信,他不是真的爱你。」 路娉美狠狠摇头,说:「不是、不是、不是。我哭只是因为我爱老师,老师也爱我,但我们的爱不为世俗包容,我们见不得光。我哭,是因为我很想跟老师在光天化日之下牵手拥抱,而不是永远要在办公室里,等到没人的时候,才可以温存片刻。」 连「温存」这样的词都用上了,看来倪钊确实没少用文学陷阱给路娉美编织一个美梦。 「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让你在这个年龄,跟他做那个事情。」 姜青遥竭尽全力,想要让路娉美走出这充满谎言的幻想空间。 可路娉美如今被倪钊蒙蔽了双眼,怎么可能听得进姜青遥的话。 「我已经说过了,年龄不是我们做那个的阻碍,只要我们相爱,什么时候都可以那个。」 姜青遥看着她的眼睛:「你刚刚说,那个是很脏的。」 路娉美说:「我说的不是我跟钊哥的那个很脏,是生理讲座上讲的那个很脏。」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没有爱的才脏。」 姜青遥扶了扶额,觉得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把路娉美拉出来,她心里想着,等到周一的时候,她要单独去问歷史老师,用录音留下证据,一定要让路娉美知晓倪钊的真面目。 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周一那天,她的计划来没来得及实现,就已经赶不上变化了。 上歷史课的时候,进来的不是倪钊。 新的歷史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说:「倪钊老师因为一些原因,调去了阳城一中,以后我就是你们班新的歷史老师,初次见面,很高兴见到大家。我也没有多大的目标,就希望能带着你们,不成为全年级歷史科目的倒数。只要你们都好好学……」 第26页 后面说了什么话,路娉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瘦削的背弯了下去,两片蝴蝶骨突出得惊人,像是会长出两片翅膀,化蝶而去,去与那「梁山伯」相守。 蒋云泊看到路娉美趴在桌上,问姜青遥:「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姜青遥沉默地摇头。 蒋云泊莫名其妙,小声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舒服?」 姜青遥只觉得一团火在胸中燃烧,是挺不舒服的。 她说:「好好上课,我没事。」 下了课之后,姜青遥追上了离开教室的新歷史老师,礼貌地问:「老师你好,我想问一下,您刚刚说倪老师因为一些原因调走了,请问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吗?」 「哦,就是一些私事,不过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倪钊老师的未婚妻在阳城,他要回去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老师。」 姜青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路娉美依旧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手臂里,看不清模样。 蒋云泊并不是八卦的人,关心路娉美也只是因为她是姜青遥的好朋友,见姜青遥没有举动,他也就懒得理了,在座位上默默地复习。 于涉见到路娉美趴了一节课,在下课后故意大声地说:「哎呀,你们说,倪钊老师离开了,你们伤心不?」 知晓内情的好事者也起闹:「我不伤心,我又不跟倪钊老师亲,为什么要伤心?」 亲,亲密,亲吻,两重含义,暗讽意味明显。 「我怎么觉得这班里瀰漫着一股伤心的气味,是有人要『孟姜女哭倒长城』了吗?」 姜青遥面色不虞。 蒋云泊的视线从书上移到姜青遥的脸上,又从姜青遥的脸上移到八卦者的嘴脸上。 他打断了那群人的话,说:「老师调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必要说这么久吗?而且都快期末考试了,能不能别那么吵,没看到很多人在位置上复习吗?」 于涉等人敢惹路娉美,却不敢惹蒋云泊,这群人觉得没意思,闭上了嘴。 放学之后,姜青遥对蒋云泊说:「今天不跟你补习了,也不跟你吃饭了,我跟小美待着。」 蒋云泊跟着姜青遥这两年,「察言观色」的本领长进了不少。不是因为姜青遥脾气不好,经常给他甩脸色看,而是因为他跟着姜青遥,渐渐地习惯了阅读,各种书都跟着看一遍,书上人生百态的浸磨和锤鍊,都让他更能够换位思考,同情同理。 所以他什么也没问,只说:「好,那你记得好好吃饭,让她也好好吃饭。」 路娉美这一天都如同牵线木偶,麻木地上课,麻木地下课,姜青遥把她牵走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表情,脸上是一种心如死灰的淡然。 姜青遥把她拉到了操场,寻了张椅子坐下,说:「想哭就哭吧。」 路娉美没哭,她看着苟延残喘的夕阳,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有了死灰復燃的光彩。 「钊哥是不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才不得不离开溪城,离开我。」 她还在为他找理由。 姜青遥狠下心,道出真相:「我问过新的歷史老师了,他说倪钊是因为有个未婚妻在阳城,他要回去结婚了,所以才调去阳城了。小美,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他调去阳城,不是迫不得已,更没有不得不,他是心甘情愿,去那里结婚生子的。」 路娉美一晃,脸色苍白得像是刚献完400毫升的血。 姜青遥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过了很久。 「我哭不出来。」 路娉美的喉咙里像是撒了一把沙,干涩极了。 她又说了一遍:「阿遥,我哭不出来。」 「那我们先不哭了。」姜青遥说,「等以后能哭出来的时候,就忘了他吧。」 路娉美摸了摸仍然跳动着的心脏,说:「里面还有血淋淋的爱,但现在多了血淋淋的恨。」 这是她第三次被爱抛弃了。 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老师,都以不同的方式把她抛下。 扎眼的红霞铺满了路娉美的脸,血色淹没了任何表情。 姜青遥一直陪在她身边,等到太阳完全落下,黑暗洒满了大地。 第15章 初二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学生。 新学生名叫常钺,是从北城转来的,长得高,小麦色皮肤,自我介绍的时候带着不羁的潇洒,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走龙蛇。 班主任贊了他的字,便让他去座位上坐着了。 常钺坐的位置,刚好是姜青遥的身后,原来那个同学转走了,刚好空出这个位置。 常钺看着就不是安分的主,坐下来没多久后,就用笔戳了戳姜青遥的背。 姜青遥转过头来,不太高兴的模样,话都没说,只用眼神示意「你有什么事?」。 常钺嬉皮笑脸:「看你挺漂亮的,交个朋友呗。」 蒋云泊闻言转过头来,掰着姜青遥的肩膀,把人拧了回去,说:「看你挺欠揍的,打个架呗。」 姜青遥用手捏了捏蒋云泊手臂内测,让他不要太张狂了。 常钺将姜青遥的小动作看到眼里,笑着说:「就想跟美女交个朋友,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凶。怎么,你是她小男朋友?」 姜青遥无奈,转过头来,说:「别吵了,我叫姜青遥,行了吧。」 第27页 「哪个青?哪个瑶?」 蒋云泊替她答了:「脸上淤青的『青』,请你离她遥远点的『遥』。」 常钺轻笑了一声,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蒋云泊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问作业。 安分了一天的常钺再次凑过来,又戳了戳姜青遥,下巴朝蒋云泊的座位抬了抬:「小青同学,他不是你小男友吧?」 姜青遥白了他一眼,说:「不是。」 「你生气的时候也很漂亮。」常钺突然看向姜青遥的耳朵,问:「你耳朵里塞的是什么?」 姜青遥还没说话,常钺就把手伸进她的左耳里,把助听器摘了出来,嘴上还说着:「是耳机吗?你在听歌?让我也听听。」 「还给我!」姜青遥勐地站起,要把助听器给抢回来。 她右耳完全失聪,左耳不戴助听器,便是个彻彻底底的聋子。姜青遥彻底慌了,她身高不够,常钺也站了起来,举高了她的助听器,姜青遥跳了几下,都没能够到他拿着助听器的手。 常钺不知道手上拿着的是助听器,看着姜青遥急慌慌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玩,他将手举得更高了,说:「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还给你。」 姜青遥根本就不知道常钺在说什么,她的视线一直盯着助听器,着急得都快哭了。 常钺偏偏是个不怕事大的主,别人心急,他倒心安,还跑出来走廊,说:「你来追我啊,追到我我就给你。」 姜青遥眼眶发红,追了上去。 路娉美上完厕所回来,就看见常钺在走廊上左绕右跑,而姜青遥一脸焦急地在后面追。 她拦住姜青遥,问:「怎么了?」 不需要听,也知道路娉美在问什么,姜青遥咬紧牙,说:「他拿了我的助听器。」 路娉美也生气了,跟着姜青遥一起追常钺。 没追几步,路娉美便撞上了拿着作业回来的蒋云泊。 他们刚好处在了一个走廊拐角位,路娉美喘着气,指着前面,说:「快、快去帮阿遥,常钺抢了她的助听器。」 蒋云泊一听,扭头看去,脸色剧变,他将手上的作业一股脑塞进路娉美手里,便向着常钺和姜青遥的方向追了过去。 常钺一转头,正想看看姜青遥追到哪了,再逗逗她,没想到一回头,一拳头就挥了上来。 是蒋云泊。 常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觉得蒋云泊小题大做,他不过拿姜青遥的耳机玩一玩,蒋云泊一来就往他脸上打,他心头火起,也回了一拳。 二人开始扭打。 常钺岂是自幼便学武术的蒋云泊的对手?蒋云泊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将常钺按在身下,又要一拳打下的时候。 姜青遥从惊慌不定中回过神来,她抓住了蒋云泊的手,说:「别打了,别打了……」 蒋云泊闭了闭眼,冷静了片刻,从常钺手里夺回助听器,放回到姜青遥的耳朵里。 常钺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冲着蒋云泊就骂:「你他妈的,我不就拿她个耳机玩玩吗?你至于下这么重手?」 蒋云泊吼道:「你他妈的,你拿的是耳机吗?你不是从北城来的吗?耳机长什么样你没见过啊?傻、逼,这是助听器。」 悬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坠了下来,姜青遥说了一句:「你们别打架了。」就匆匆地走回教室了。 路娉美见状,狠狠地瞪了常钺一眼,追着去安慰姜青遥了。 常钺傻傻地坐在地上,口中还喃喃道:「助听器……」 下一节课是英语课,班主任从楼梯走上来,看见常钺坐在地上,脸上几处淤青,而蒋云泊站在他旁边,脸色十分难看。 「常钺,蒋云泊,你们俩怎么这个样子?打架了?」 常钺和蒋云泊双双转脸,看到了班主任脸色铁青的模样。 英语课的时候,二人一起在教室外面罚站,一个站在前门,一个站在后门,姿势都很统一,左手拿纸,右手拿笔,正在刷刷刷地写着检讨。 原本班主任是想叫家长的,但看二人的伤都不重,加上两人悔改态度诚恳。他了解了前因后果后,知道常钺错在抢姜青遥的助听器,而蒋云泊错在先动手打人,所以还是两个人都一起罚了。 一千五百字的检讨,是语文作文的两倍半。写完检讨,放学之后,还要当着全班的面读出来,读完这事才算完。 常钺写了三百字就觉得难顶了,剩下的一千二百字,他将前面的三百字调转了语序,小改了几句话,反覆了四次,这篇检讨总算写完了。 蒋云泊就不一样了,他先花八百字的篇幅,洋洋洒洒先批评了常钺同学一顿,批评的内容涵盖了常钺同学的种种问题,常识问题、同学友爱问题、情商问题、智商可能也很有问题……然后他花了九个字,写下「写动手打人是我不对」,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错误。然后又用了八百字,分点论证该怎么解决常钺同学的种种问题,提出了几条切实可行的方法。最后花两百字总结了这件事情,升华了主题,把一份自我检讨书写成了《替常钺检讨书》,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整篇文章从「是什么」到「为什么」到「怎么办」,结构鲜明,十分流畅,文采斐然,还引经据典,用了不少名人名言。 听常钺的检讨时,底下的同学都昏昏欲睡,一脸不耐,而听到蒋云泊的检讨时,有的人已经忍不住捂嘴偷笑了。 第28页 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在一份检讨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班主任听完他们的检讨,说:「以后我们班,绝对不可以再出现这种动手打架的情况,有什么事情要君子动口不动手,全部人都给我争做文明学生。下一次要是再发生这样的情况,就不是当众念检讨这么简单了。好了,下课!」 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出了教室,常钺也跟着出了教室。 蒋云泊回到座位上,问姜青遥:「讲题吗?」 姜青遥的情绪已经平復了,她点点头,说:「讲。」 二人向往常一样,又学习了半个小时,才去吃饭。 路娉美跟他们一起,说:「阿遥,蒋云泊今天打了常钺,常钺坐你后面,他以后不会还想办法整你吧?」 姜青遥还没说话,蒋云泊凉凉地说了声:「他敢?」 路娉美看了看蒋云泊,说:「那应该是不敢的,你打架比他厉害多了。」 姜青遥说:「以后别再为我打架了,万一被学校处分了,会留在学籍档案上面的,以后就成了抹不掉的污点了。」 「那可不行。」蒋云泊说,「要是还有人欺负你呢?」 姜青遥说:「你没听老师说吗?用文明人的方法解决事情。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弱,很多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今天只是个意外。」 蒋云泊说:「那看情况吧,万一有的人听不懂道理,拳头还是很管用的。」 姜青遥短时间内也无法劝服他,只好先作罢,以后再慢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 姜青遥回到教室上晚自习的时候,发现柜筒里多了一大袋零食。 她把袋子拎出来,翻找了一会,里面除了各种各样的薯片和巧克力外,还有一张卡片。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戴的是助听器。以后再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了。 她认出来了,是常钺的字迹。 姜青遥收下卡片,转手把零食袋往常钺桌上一放,说:「接受你的道歉,零食就不要了。」 常钺又将零食袋推了回去:「收下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一点。」 姜青遥说:「真的不用了,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常钺说:「空手道歉很没有诚意诶,你不接受这些零食,我就觉得你没有接受我的道歉。然后我会良心不安,天天做噩梦惊醒,喝水都会呛到,过马路都会被车撞,天……」 姜青遥在他说出「天打雷噼」之前,将零食袋塞回自己的柜筒里了。 常钺戳了戳她的背,姜青遥不耐烦地转过来,问:「还有什么事?」 「那个……你耳朵是先天的吗?」 「……不是,不关你事。」 「小青同学,真的很对不起。」 「都说了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我这不是口头再说一遍,更有诚意嘛。」 「你是语文课代表?」 「嗯。」 「那以后我帮你发作业?就当赔罪了。」 「……真的不用。」 「就这么说好了。蒋云泊是你什么人?怎么这么紧张你?」 「邻居。」 「就这?」 「好朋友。」 「哦——青梅竹马啊。」 「问完了吗?」姜青遥只想写作业,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多话。 常钺像没听到一样,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常钺轻笑了一声,说:「竹马打不过天降。」 第16章 姜青遥觉得常钺神经有点问题,懒得再跟他扯皮,转过身就开始写作业了。 从那天以后,姜青遥的柜筒里每天都会有新的巧克力和糖果,时不时还会有一支鲜艷欲滴的红玫瑰。 姜青遥左思右想,觉得最有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只有刚转过来的常钺。 这天,她把几天收集下来的零食和花都放进一个袋子里,转过身,问:「常钺,这是不是你送的?」 常钺看着原封未动的零食,问:「小青同学,你是不喜欢这些零食吗?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明天给你买。」 姜青遥没理他的话,反问:「这还是道歉礼物吗?」 常钺摇摇头,说:「不,这是我追你的一点心意。」 姜青遥:「……」 「你有病吧,你追我干嘛?」 「你问的是什么废话,笨蛋,我追你肯定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蒋云泊转头骂了句:「智障。」 常钺来劲了,说:「哟,还骂我?喜欢人家你就公平竞争,我不介意的。」 蒋云泊对姜青遥说:「别理他,他脑子有洞。」 姜青遥说:「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以后别再给我送了,送了我也不会收的。」 「你要是喜欢我就不需要我追了,我们直接在一起就好了。」常钺被拒绝了也不恼,说:「就是因为你还不喜欢我,所以我要追你,所以哪怕你把我送的东西全扔进垃圾桶,我还是会继续送的。这是我的诚意,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可以阻止我。」 姜青遥扶了扶额,说:「你喜欢我什么?我试试能不能努力改掉。」 「漂亮、聪明、优秀、善良……」 蒋云泊突然问:「常钺,你为什么要转学?」 第29页 常钺愣了愣,说:「因为成绩太差,北城一中容不下我了。加上我爸妈工作调动,来到了溪城,我就跟着他们来了。」 蒋云泊戳中他的痛点反覆踩,说:「你信不信你再这样下去,溪城一中也容不下你了。好好学你的习吧,追追追,傻子才追。」 他把姜青遥的头扭回去,还说了一句:「以后他给你送你就收着,我帮你吃掉,粮食多珍贵啊,咋们也不能做浪费粮食的罪人。」 常钺呆滞了几秒,慢了好几拍:「……我追小青同学关你屁事,你等着,等我追到了看她帮谁。」 蒋云泊:「……」 姜青遥:「……」 蒋云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突然想,万一真的被常钺那个大傻子追到了呢?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们都能感受到,常钺其实并不是坏人,他只是贪玩了些,不学无术了些,智商低了些,但人品和性格都还不错。 但他说喜欢姜青遥,要追姜青遥,蒋云泊就不乐意了。 至于为什么不乐意呢? 他说不清楚。就好像自己一直悉心呵护着的花朵要被被人摘走了,他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和心血才浇灌出来的花,怎么就可以被外人摘走了呢? 可他们都是要长大的,他现阶段可以陪伴姜青遥,但他能一直陪伴姜青遥吗?高中毕业后呢?大学毕业后呢?等姜青遥有了男朋友,结婚生子后呢? 迟早有一天会分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像现在这样,那还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吗? 蒋云泊神色复杂地看了姜青遥几眼。 姜青遥接收到他的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蒋云泊不想让姜青遥知道他在想什么,慌忙之下说了句:「路娉美的数学作业没写完。」 路娉美惊恐地转过身,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本数学练习册,今天上午前要交的作业。她瞪大眼睛,望着蒋云泊,说:「你怎么知道?」 蒋云泊十分稳重:「我猜的。」 姜青遥笑着说:「哪里不会写,我教你。」 路娉美哼哼唧唧投入姜青遥的怀抱,说:「阿遥,你最好了。」 当晚,蒋云泊做了个很一言难尽的梦。 他梦见常钺和姜青遥在一起了! 他们两个手牵手地走在校园上,时不时低着头说些悄悄话,一起去饭堂吃饭,姜青遥还为常钺补习。 这个梦的场景完完全全,取自于溪城一中,因为地点真实、人物真实、情节合理,所以这个梦真实得可怕,也真实得荒诞。 蒋云泊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靠,他怎么会梦到这么荒唐的梦。 常钺不知不觉,十分冤屈地,又被蒋云泊记上了几笔。 * 常钺果然说到做到,零食礼物依旧像流水那样送,只不过多花了些心思,一周七天零食不重样,花也从艷俗的红玫瑰送到了洁白无瑕的栀子花,只不过依旧没有打动姜青遥的心。 一天放学的时候,姜青遥很严肃地让常钺跟他去走廊上谈谈。 蒋云泊竖起耳朵,捏着笔盖,心想,有什么在教室里谈不行吗?还要两个人一起去走廊谈?有什么好谈的,又不跟他谈恋爱。靠,不会真的要跟他谈恋爱吧? 常钺十分高兴地跟着姜青遥出去谈了。 姜青遥站在走廊边,认真地说:「常钺,你真的别再给我送东西了,现阶段我只想学习,根本就没想过要谈恋爱,也根本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 一盘冷水泼了下来,却浇不灭常钺的热情。 常钺执着地说:「可我喜欢你。」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姜青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只是想找乐子,你把我当成了好的乐子。」 常钺说:「屁嘞,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姜青遥说:「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不喜欢我,赌你三个月内就会发现你不喜欢我。」 常钺轻嗤一声,说:「好啊,那我赢了有什么奖励?你做我女朋友?」 「不,你赢了我允许你追我。但要是你输了,也不用你做什么,别再给我送东西就行。」 「行,一言为定。」 「常钺,三个月之后,你要说真心话,不能为了赢而撒谎。」 常钺说:「我才不是那种人呢。我不喜欢你了会马上告诉你,行了吧。」 「可以。」 二人回到教室,常钺抓起篮球就走了,姜青遥坐回座位上,跟蒋云泊一起学习。 蒋云泊忍了片刻,又忍了片刻,忍不住了,问:「你刚刚跟常钺说了什么?」 姜青遥说:「没说什么,打了个赌。」 「啊?什么赌?」 姜青遥把赌约说了出来。 蒋云泊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姜青遥说:「很简单,他看我的眼神跟看你的一样,如果他喜欢我,那他肯定也喜欢你,命题矛盾,所以不可能。」 常钺喜欢自己?蒋云泊一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缓了缓,说:「眼神这东西,看得出什么?」 「眼神看得出的东西可多了。」 蒋云泊脑子一抽,说:「你是会从眼神里读心吗?那你看看,你在我的眼神里能看出什么?」 姜青遥侧过头来,十分认真地看着蒋云泊的眼睛,说:「看出了紧张。」 第30页 「还有呢?」 「没有了。我没那么厉害,也不是什么都能看得出来。不过,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你看错了。」 「哦,那学习吧。」 蒋云泊收回了眼神,他撒谎了。 他确实紧张了,他的紧张在眼睛的暗河下流淌,埋藏得很浅。 可他为什么要紧张呢?蒋云泊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 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路娉美与姜青遥坐在树底下等下课。 路娉美说:「听说你又拒绝了常钺一次。」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姜青遥、常钺还有蒋云泊,姜青遥没告诉路娉美这件事,蒋云泊也不可能突然跟路娉美说,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常钺告诉路娉美的。 姜青遥心中一动,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路娉美说:「哦,就说你突然叫他出去,然后很严肃地拒绝了他,还跟他打了个赌,然后问我你喜欢什么,能不能让我帮忙,一起追你。」 姜青遥:「……」 路娉美继续说:「那我肯定是不可能答应的,是吧?我怎么可能站在他那边,而且你又不喜欢他,死缠烂打真的很烦。」 姜青遥问:「你讨厌他吗?」 「那倒是不怎么讨厌。」路娉美说,「其实他心地也不快,就是蠢了点。」 姜青遥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路娉美撇了撇嘴,说:「怎么可能?我喜欢的……害,算了,我喜欢的是个坏人。」 姜青遥默了默,说:「小美,对不起。」 路娉美摆摆手,说:「这有啥的,都是我傻,自作自受,就当是花点代价买教训了。不过,阿遥,你不喜欢常钺,那你喜欢谁呢?」 姜青遥无奈地笑了,说:「为什么我非得喜欢谁呢?没有喜欢的人也很正常啊,我喜欢我自己,那还不够吗?」 路娉美说:「不是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喜欢的是蒋云泊。」 姜青遥敲了敲她的脑袋,说:「你在想什么呢?」 路娉美摸着头,说:「你们俩太亲密了嘛,比我们班那对真情侣还亲密,这很难让人不怀疑点什么。」 姜青遥说:「我跟他……嗯,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不是那种关系啦。不过我跟你说,我小学的时候,倒是暗恋过一个人,不过,很短暂。」 她把暗恋周文劲的事情告诉了路娉美。 路娉美哇了一声,说:「看不出来。」 两小姑娘聊得叽叽喳喳,时不时捂着嘴偷笑。 男生的篮球赛中途休息,常钺喝水的时候一直看着她们那个方向。 路娉美眼见,看见了,戳了戳姜青遥,说:「常钺在看你诶。」 姜青遥望了过去,笑了声,说:「说不定是在看你呢。」 第17章 距离跟姜青遥的立下的赌约期限只剩一个月,常钺觉得自己赢定了。 他依旧认为自己喜欢姜青遥。 这天,他逃了午睡,回到教室,打算给姜青遥制造一个惊喜。 他走进教室,脚步一顿,这教室里居然还有一个人——路娉美。 更让他惊讶的是,路娉美正在哭,无声地哭。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雾蒙蒙的眼睛穿过了常钺,湿淋淋一片,那一瞬不学无术的常钺突然想到了一个成语——梨花带雨。 他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常钺还是走了过去,犹疑着问:「小美同学,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路娉美吸着鼻子,说:「走开,不关你的事。」 常钺没啥本领,就是脸皮厚,他拖了自己的椅子过来,坐在了路娉美身边,说:「你逃了午觉,我也逃了午觉,说明我们是一样的人,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听,你可以把我当成树洞,我保证不说出去。或者你打打我?骂骂我?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心里舒服点。别哭了,哭得我都疼了。」 他自己大大咧咧的,活得也糙,本来想拿点纸巾给她擦擦,发现自己没有纸巾,于是从路娉美的抽屉里拿出她的纸巾,放在桌上,说:「擦擦吧。」 路娉美抽出几张纸巾,胡乱地擦了一通,说:「看够了没?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笑话?」 常钺「哟」了一声,说:「哪里是笑话呢,多漂亮的姑娘,哭起来也漂亮,但还是笑起来漂亮一点,所以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哄起人来也油嘴滑舌。 路娉美说:「你离我远点,我待在这里就是不想看到人,你来教室做什么?」 这种时候,常钺总不能说自己是来给姜青遥制造惊喜的吧,他灵光一闪,从兜里拿出来一只迷你小兔子,说:「送你了。」 小兔子耳朵粉粉,眼睛红红,背着蓝色的小书包,很可爱。 路娉美被小兔子吸引了,抱在手上,说:「好可爱。」 常钺笑了,突然觉得这兔子送给路娉美很不错,要是送给姜青遥,她大概会冷冷地看一眼,然后问:「你还在上小学吗?」 「你从哪弄来的?」路娉美又说。 常钺面不改色地撒谎:「专门买来送你的。」 「送我干嘛?打算贿赂我啊,又要我帮你追阿遥?那我不要了。」路娉美说着,就要把小兔子塞回到常钺怀里。 第31页 常钺连忙阻止,说:「不是不是,不用你帮我追小青,我不喜欢她了。」 路娉美睁大眼睛,问:「什么时候的事?」 常钺说:「就刚刚,我觉得我对她的喜欢像朵云那样,飘走了,了无痕迹。」 路娉美说:「放屁,你有本事亲口跟她说。」 「说就说,你等着,等她午睡回来,我立马跟她说。」 路娉美半信半疑。 常钺说:「你就收好这兔子,别再哭了,高高兴兴地做小美女。」 路娉美说:「谢谢你,我现在的心情好多了。」 常钺说:「不用谢。」 「你不用看着我了,回你的座位吧,我还是想一个人待着。」 「哦,行,你要是改变主意了,挥挥手我就过来。」 常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纸上乱画,眼睛却一直盯着路娉美的背影,看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 路娉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明信片。 上面是老舍在《一些印象》里写的一句话。 ——情暖得要发燥了,可是有点凉风,正像诗一样的温柔。 那是倪钊跟她「热恋」的时候,送给她的明信片。 他说:「老师对你的感情,就很像是这句话,你让老师处在冰火两重天里,爱得热烈而温柔。娉儿,老师真的好喜欢你。」 这是倪钊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她每回看的时候,都忍不住落泪。 她一直都忘不了倪钊,别说忘了,她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他,她的老师,她的钊哥,她的罗密欧,她的梁山伯,她的杨过,她的情之所至。 倪钊怎么能这么狠心? 路娉美捏着小兔子的耳朵,觉得里头装载了很多悲伤。 它会不会也听到了许多人在哭? * 姜青遥回到教室的时候,屁股还没有贴到自己的座位,便听到常钺大声地说:「小青同学,你赢了,我不喜欢你了。」 她刚睡醒,人还不太清醒,怔愣了片刻,问:「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常钺说,「怎么?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又想喜欢我?」 「不不不,谢谢常同学高抬贵手,你说的,以后可别再送我东西了。」 姜青遥一点也不关心常钺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她了,她想的是自己终于脱离苦海了,阿弥陀佛。 路娉美听到他们的讲话声,回头看了一眼。 常钺捕捉到了那目光,问:「小美同学,你看什么?」 路娉美说:「我恭喜阿遥。」 「谢了。」姜青遥拍了拍路娉美的肩膀,从抽屉旁的挂钩拿出来一整袋的零食,分给了前后左右。 常钺:「……小青同学,我才刚说不喜欢你,你要不要那么绝情啊。」 「那要不都还给你?」姜青遥问。 常钺瘫倒在椅子上:「不用了不用了,分给大家吃吧。」 蒋云泊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零食堆了一桌子。 「怎么回事?」 姜青遥说:「为了庆祝常钺同学说不喜欢我了,给你吃的。」 蒋云泊挑了挑眉,说:「真的?」 常钺:「你们怎么第一句都是这个?我说话很认真的好吧,真的真的真的。」 蒋云泊问:「为啥?你喜欢别人了?」 常钺心虚地看了看路娉美的背影,说:「可能吧。」 「你移情别恋得真快。」蒋云泊对姜青遥说,「认准常钺这种人,渣男一个,以后见到这种人记得远离。」 常钺:「……」 二人又呛了几句,下午第一节上课铃声就响起了。 * 在他们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溪城举办了一场青少年武术比赛。 蒋云泊得知比赛信息后,立刻报名了,比赛时间在周六,他邀请姜青遥来看他的比赛。 姜青遥答应了。 蒋云泊很高兴,说,只要姜青遥去,他一定能拿个第一。 姜青遥哈哈一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心想,武术比赛又不是粉丝团pick出道,又不是去的粉丝多就能赢。 比赛那天,蒋云泊一大早就在溪城体育馆里面了。他的比赛下午才开始,但是比赛方要求参赛选手统一时间到场检验。 姜青遥睡了天懒觉,起来吃了个早午饭之后,就骑自行车去往溪城体育馆了。 天有不测风云,她骑到一条窄道的时候,迎面一辆自行车撞来,车主一手抓车把,一手举着手机玩,等看到姜青遥的时候,已经没有反应时间剎车了。 「砰」地一下,双方齐齐摔到地上。 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皮糙肉厚,除了手刮伤了点,没有大碍。 而姜青遥就惨一点了,她的膝盖摔破皮了,出了血,疼得细密。 那男人飞快地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就抓上自行车逃之夭夭,熘之大吉。 只留姜青遥坐在原地,愤怒又委屈。 过了一会,她忍着疼,推着自行车走到了一个公交站,上了锁,上了一辆公交,去往最近的医院。 等挂号排队看医生处理完伤口之后,她再做公交车去往溪城体育馆,看了眼手錶,她觉得完蛋了。 等姜青遥一瘸一拐地走到体育馆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 她找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知道了少年组的冠军是谁,也知道了有一些还没走的参赛选手在后台换衣服。 第32页 姜青遥忍着疼痛,一路顺着指示牌,走到了后台。 哪还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坐在休息椅上。 「诶。」姜青遥站在原地,喊了一声。 蒋云泊没抬头,说:「你怎么不明年才来?」 姜青遥开玩笑说:「你怎么没拿第一?是不是因为我没来?」 蒋云泊说:「是啊。」 他原本是可以拿第一的,可打到最后,瞥了一眼台下,那个他央求主办方留下的第一排的位置还是空荡荡的,就没有拿第一的欲望了。 对手也不弱,且愈战愈勇,他觉得台下肯定坐了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人。 没有人在乎的第一,第一也没有意义。 姜青遥怔了怔,说:「对不起啦。我摔了一跤,没赶上。」 蒋云泊这才抬起头来,看到她贴了纱布的膝盖,起身走来,皱眉道:「你怎么弄的?」 「骑单车来,路上碰到一个边玩手机边骑车的,把我给撞了。」姜青遥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就是破了点皮,不疼,去医院处理的时候花了点时间。」 蒋云泊真的是拿她没办法,说:「你笨啊,人家不长眼你也不长眼?他不怕死你也不怕死?你看路了,你不可以避开他吗?以后看到这样的人给我有多远躲多远。」 姜青遥还想为自己的智商辩解几分,但看到蒋云泊着急的模样,便忍住了,说:「好好好,以后我有多远躲多远,你原谅我好不好?」 蒋云泊一直皱着眉,继续说:「你傻啊,膝盖受伤了还过来,发个简讯给我不就好了吗?」 姜青遥拿出手机,说:「手机也摔傻了,开不了机了。」 蒋云泊真的是又气又怕,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别管我了,你先回家,你的安全最重要,知道吧?」 姜青遥十分乖:「知道了。」 蒋云泊转身蹲下,说:「上来,背你回家。」 姜青遥趴了上去,蒋云泊轻轻松松地背起她。 刚刚打完武术比赛的人,肩宽腰窄,趴着暖暖的,很舒服。 姜青遥整个人放松下来,问:「那你拿了第几名啊?」 「第二名。」 「哇塞,这么厉害?」 「一般般吧。」 蒋云泊十分傲娇地想,哼,还好意思说。 * 初中的升学考试需要考体育,八百米必考,还有一个是自选项目。 姜青遥的总体成绩很不错,但她八百米从来没有拿过满分,这是她的弱项。 因为一般来说,到了初中体育升学考试的那一天,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能拿到满分,而没有拿到满分的,自然会在总体成绩上落后几分。 于是从初三一开始,每天放学,蒋云泊都拉着姜青遥去操场上跑步。 一是为了体育成绩,二是为了身体健康,不然一天天的从早到晚坐着学习,近视驼背颈椎病腰椎病精神病……迟早一身病。 姜青遥觉得蒋云泊比体育老师还可怕,她可以在体育老师面前装体虚气弱肚子痛脚痛,但在蒋云泊面前,她哪怕面不改色地撒谎,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她觉得蒋云泊的脑门上刻着六个字「想骗我,没门」。 哦,她跑傻了,连五个字和六个字都数不清了。 蒋云泊监督着她以较快的速度跑完了四圈,才说:「好,休息一下吧。」 下一秒,姜青遥投入了大地的怀抱。 她喘着气,喘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八百米这么痛苦的事情?我宁愿写一百道数学题,写一百篇语文作文,做一百套英语卷子,被人揍一百下,都不想跑一次八百米。」 蒋云泊在她旁边坐下,说:「我就不懂了,跑步多么有趣的一件事,你们好多人总想跟它不沾半分关系。」 姜青遥坐起来,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开始抗议:「诶,你说,我又不是高考,也不缺这几分,凭着文化科的成绩,我哪怕不考体育,直升溪城一中高中部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为什么天天都逼我跑步!」 蒋云泊说:「因为你的目标不能只是直升高中部,而是要去高中重点班。」 姜青遥说:「优秀的人在哪个班学习都是一样的,我在普通班照样可以拿全级前十,而且,我也不是少了体育这几分就上不了重点班。」 「但是多几分就多一份保障啊。」蒋云泊说,「我想跟你一起进重点班,稳稳噹噹地一起。」 继续抗议的话梗在了喉咙,最后,姜青遥妥协了,说:「好,我一定跑个三分三十回来。起来吧,再陪我跑几圈。」 蒋云泊站了起来,说:「好嘞。」 姜青遥继续往前跑去,每跑一步,都给自己说「你很棒」。 蒋云泊也对她说:「你很棒。」 夕阳照着他们的影子,长长的,在操场上奋力奔跑。 * 初中三年过得飞快,转眼间,姜青遥和蒋云泊就初中毕业了。 初中毕业典礼那天,学校要求穿正装。 姜青遥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泡泡袖,及膝长度,在花丛里流连,在五颜六色里格外扎眼。 蒋州博来接她的时候,姜青遥坐上车,发现后座没有人。 「云泊他们被老师叫去帮忙布置教室了,提早了一个小时去。」蒋州博对她说。 第33页 姜青遥听到蒋州博这番解释,点了点头,说:「辛苦蒋叔了。」 去到学校的时候,教室已经布置好了,毕业典礼之后,他们还要在教室里开一个离别派对。 姜青遥看了一圈,没发现蒋云泊的身影。 路娉美比她早到,她过去拍了她一下,问:「小美,你有看到云泊吗?」 「哦,他跟几个男生去拿蛋糕和零食了,去了有一会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那我出去看看。」 姜青遥走出门口,她们班门口正对着校道,一排树站在阳光下,披着霞光,揉成一片艷丽的色彩,沖淡了几分毕业的伤感。 靠近沟渠的墙根青苔丛生,滑腻的一片,旁边摆了几个花盆,紫丁花香浓极了。 姜青遥的视线从紫丁花里收回来,抬眼望向远处,便见蒋云泊穿着一身白衬衫向她这边走来。 蒋云泊已经有一米八了,衬衫衣领上是半截修长的脖颈,身高腿长,匀称利落,哪里都恰到好处。 他平日穿惯了t恤和运动裤,经常都漫不经心的。 如今骤然换上衬衫,打上领带,梳起头髮,如此正式,让姜青遥颇为不习惯。 蒋云泊一手拎着蛋糕盒子,迎着阳光,走近了些的时候,姜青遥看到他在沖自己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明亮且干净。 阳光正好。 姜青遥摘下助听器,世界一片安静,而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攥着助听器的手心出了汗。 以后姜青遥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幕,都确信她对蒋云泊的心动源于此刻。 蒋云泊在阳光下,笑着向她走来。 少女纯真、生涩而疯狂的爱意,在太阳下隐秘滋生。 如同角落里那不为人知的青苔。 第18章 初中毕业典礼和离别派对之后,一群人还没有玩够,纷纷相约,当晚再组个ktv局。 活动发起人之一的常钺拍了拍路娉美,说:「小美同学,你去不去啊?」 路娉美又问姜青遥:「阿遥,你去不去啊?」 姜青遥看向蒋云泊。 你问我,我问你,一圈之后,大家都决定参与。 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人齐的初中同学聚会了。 常钺说:「好,那大家就先各自回家,吃个晚饭换身衣服,今晚欢唱k歌馆见!我订好包厢等你们,不见不散啊,不来是小狗!」 蒋州博接了姜宏恳出去谈生意,所以姜青遥和蒋云泊自己回家。 坐上公交车之后,蒋云泊用玻璃窗照了照镜子,问:「遥遥,有没有觉得我今天特别不一样?」 姜青遥抿嘴一笑,说:「没有啊,跟平时一样。」 蒋云泊急了,说:「你没觉得我今天特别帅吗?」 姜青遥口是心非地说:「没有。你就换了身衣服,又不是换了张脸,别自恋了。」 蒋云泊不说这个话题了,说:「今天一天你都没怎么说话,怎么了?想到要跟他们分开了,不高兴?」 其实,他们基本上,也就是从溪城一中的初中部升上高中部,只不过不会再是同一个班了。高中部按成绩分班,成绩好的去重点班、a班,成绩一般般的去b班,成绩不太行的会去c班。 他们这群人,有缘分的可能有几个会在同一个班,但註定还是四分五散。 姜青遥说:「有点吧。」 但她那么沉默,不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更主要的是,她对蒋云泊的情感发生了转变,隐秘的少女心事在发酵,让她不怎么想说话,也不怎么敢看蒋云泊了。 怕露馅,怕泄露。 怕她捂住了嘴,喜欢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喜欢是很叛逆的小孩,它从来不听从人的指挥。 雨滴砸到公交车的顶上,淅淅沥沥,居然下雨了。 「下雨了。」蒋云泊指了指另一头,说:「你看,这边下雨了,那头还是阳光晴朗的。」 姜青遥看过去,只见远处的高楼大厦边,果真阳光灿烂。 她笑了,说:「我给你念一首诗吧。」 蒋云泊说:「好啊。」 姜青遥清清嗓子。 「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潮来潮去 左边的鞋印才下午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六月原是一本很感伤的书结局如此之悽美——落日西沉」【1】蒋云泊微微一笑,说:「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让我念一首诗。」 姜青遥哈哈一笑,说:「对,那时候对你的第一印象可好了,觉得你就是那种安安静静的性子。后来才发现,你给人的第一印象跟你本人很不符诶。」 蒋云泊说:「那不是初次见面嘛,我也不能太好动是不是?免得讨人嫌。而且在不清楚对方的性格前,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是喜欢第一印象,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姜青遥撇过了头,说:「都不喜欢。」 蒋云泊说:「撒谎。」 姜青遥哼了一声,说:「我才没有。」 蒋云泊问:「没撒谎你脸红什么?」 「我热。」 公交车的空调温度调得挺低的,蒋云泊抓过姜青遥的手,说:「热?这么凉。」 姜青遥迅速把手抽回来,说:「你别摸我,男女授受不亲。」 蒋云泊:「……」 第34页 「我发现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诶。」 蒋云泊凑过来,盯着她的脸。 「我哪有?」 「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这是我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词。」 姜青遥说:「以前那不是还小嘛,现在大家都初中毕业了,应该注意一下了。」 蒋云泊再次无语。 姜青遥观察着他的神色,补充道:「听说溪城一中抓高中生谈恋爱抓得很严,我们还是注意点吧,免得被学校以为我们谈恋爱了,把我们都抓了。」 蒋云泊说:「那要是真把我们给抓了,我们不谈个真恋爱好像有点亏。」 姜青遥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知道蒋云泊说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空气中有了片刻的凝滞。 蒋云泊咳了声,僵硬地岔开了话题,说:「说实话,我以前很不喜欢文学的,认识了你之后,倒是对文学有了几分兴趣。可能是因为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你就让我念诗,为我以后的阅读兴趣奠定下了基础吧。」 「那你说说,最近看了什么书?」姜青遥配合蒋云泊,把刚刚的话题盖了过去。 「最近不都忙着复习嘛,没看什么书……不过,初三上的时候看了一本,印象还挺深刻,名字叫推拿。」 毕飞宇的《推拿》,描述的是一群盲人按摩师独特的生活。 姜青遥也看过这本书,她在失聪之后看过不少残疾人文学,盲人和聋人损伤的区域不一样,但他们都是「残缺人」,是特殊群体,是跟健全人打交道会自卑的人。 她好一会没接上话,蒋云泊提到了《推拿》,她就想到了耳朵上面的助听器。而喜欢这情感让人更加自卑,她突然意识到了她跟蒋云泊的不一样,那不是性别、知识和经歷带来的,那单单是从健康层面带来的。她多么想把助听器扔掉,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全力,恢復那个「光明的听力世界」,可让人绝望的是,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凭藉努力无法做到的事情。 蒋云泊在这长久的沉默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说:「其实那本书也没什么好看的。」 姜青遥笑了笑,说:「我看过,挺好看的。你有什么喜欢的句子吗?」 蒋云泊想了想,说:「我只记得一句了——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你撞上去了,那就是爱情。对面开过来一辆车你撞上去,那就是车祸。但是呢,车和车总是撞,人和人却总是让。」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位作家,白先勇先生。」姜青遥说,「他和他的爱人王国祥先生,就是因为在赶着上暑期补习班的时候,都因迟到抢上楼梯,撞在了一起,然后认识的。」 二人围绕着爱情,讨论着文学。 公交车快到站了。 蒋云泊拎起书包,突然问:「我们是怎么开始聊到爱情的?」 姜青遥不敢看他的脸,说:「我也忘了。」 两人下车后,一前一后地走着。 姜青遥看着蒋云泊的背影,心想,其实她没有忘。 她记得很清楚呢,话题的开始,是那句「你撞上去了,那就是爱情」。 姜青遥突然走快几步,撞上了蒋云泊的背。 很轻,怕惊醒了一场美梦。 蒋云泊转过身来,连忙看她有没有撞疼。 姜青遥说:「不疼。」 蒋云泊敲了敲她的脑袋,说:「笨。」 他伸出手,说:「牵你走,行不行?别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毕竟你这么笨,我怕不牵着,你等会不看路摔跤。」 姜青遥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蒋云泊牵着她走,说:「你手怎么这么凉,今晚多穿一件衣服再出去。」 他的手又大又暖,把姜青遥的手完全包了起来。 姜青遥「嗯」了一声,低下头,耳边的头髮盖住了侧脸,蒋云泊没看到她弯起的嘴角。 她撞上去了。 * 吃晚饭的时候,姜青遥跟姜宏恳和秦梦婉说了晚上要去ktv的时候,遭到了一致反对。 姜宏恳皱眉说:「别去了。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乱闹闹的地方,不安全。」 秦梦婉也说:「青遥,那种局一般都是要喝酒的吧,万一喝醉了,很容易出事的,所以听你爸的,别去了吧。」 姜青遥说:「爸爸,妈妈,你们想太多了,ktv的治安也不差,而且我们那么多同学待在一起,挺安全的,我也不会喝酒,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去,蒋云泊陪着我去呢。我们全班基本都去,我不去也不太好。」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二位家长也不再好说什么,只说了注意安全,写下去的ktv的名字,然后晚上十二点前要回家。 姜青遥连连点头。 姜宏恳说:「让你蒋叔送你们去吧。」 姜青遥说:「大晚上的,不麻烦蒋叔了吧。」 「你蒋叔的工作内容是随叫随到随开车,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秦梦婉说。 姜青遥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舒服。 姜宏恳想了想,说:「你跟云泊说一声,让他叫他爸接他,顺便来接你,那就不是工作了。」 姜青遥咽下一口白饭,说:「好。」 * 姜青遥和蒋云泊去到欢唱ktv的时候,班里面已经来了一半人了。 常钺看到他们,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说:「两位重点班的学霸,把c位留给你们了。」 第35页 姜青遥不习惯在这种场合出风头,说:「不用了,我坐边边就好,这c位更适合你。」 蒋云泊跟着说:「那我也坐边边,真正有魅力的人,跟c不c位没啥关系,这c位你好好坐吧。」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常钺没啥魅力,需要个c位来提升一下存在感。 这两人一见面就互怼,班里面的人都习惯了。 常钺说:「哼,都别来,我还嫌挤呢,我要把这位置留给小美同学。」 「你怎么天天小美同学小美同学的叫啊。」蒋云泊说,「你的移情对象不会就是小美吧。」 常钺说:「闭嘴,吃你的花生去。」 姜青遥看了常钺一眼,没有讲话。 常钺订的是最大的包厢,等人齐了之后,坐满了也不显得拥挤。 点歌机旁边挤满了人,包厢里人声沸腾。 「诶,老王,给我点一首告白气球。」 「顺便给我点一首欢乐今宵。」 「我我我我也要,我要一首爱笑的眼睛。」 蒋云泊跟姜青遥坐在角落旁,包厢里的音量让他们必须大声说话,才能听得见对方说什么。 「你要点歌吗?」蒋云泊问。 姜青遥摇了摇头,说:「我听他们唱就好了,你呢?」 蒋云泊说:「我唱不唱,可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觉得等会他们会推我上去唱的。」 他这么说,让姜青遥想到了一件事。 班里面,存在感高的人,一般都有一个不好的地方。 那就是,每当老师点名,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的时候,存在感高的人,就很容易被人推出去。 初三刚上化学课的时候,化学老师一进门,就要请一个同学上来做实验。 但化学老师一个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便说:「我们来请哪一位同学上来做实验呢?」 「老师,蒋云泊说他要上去!」常钺大声喊。 不少男生也开始附和起闹。 「蒋云泊。」 「蒋云泊。」 …… 于是老师就说:「好,我们有请蒋云泊同学上台做实验。」 蒋云泊:「……」 这种事情经歷多了,他已经习惯了。所以这次的k歌,他也早有预感,上不上,真不是他说了算。 姜青遥说:「那你可以先想好唱什么,不然等会他们还会把你要唱的歌曲也决定了。」 蒋云泊问:「你最近喜欢听什么歌?」 「你问我干吗?」 「看看有没有我会唱的嘛。」 心头一阵细密的刺挠,姜青遥避开蒋云泊的眼睛,说:「独家记忆。」 蒋云泊挑了挑眉:「陈小春的?」 姜青遥点了点头。 蒋云泊说:「行。」 一位同学唱完一首后,常钺站起身来,问:「今天这么高兴,有没有人想喝点啤酒?我让人送进来。」 「好啊。」 「行,我要两罐。」 常钺按了按铃,让人送了两打啤酒进来,说:「女生就别喝了,能喝的男生多少喝一点吧。」 很久,酒就送上来了。 蒋云泊拿了一罐,喝了几口之后,便被一群男生推上去唱歌了。 果然,幸好他早有准备,对着点歌机旁边的同学说:「给我来一首陈小春的独家记忆。」 前奏响起,姜青遥接着黑暗的掩饰,目不转睛地盯着蒋云泊。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 …… 我希望你 是我独家的记忆摆在心底 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现在我拥有的事情是你 是给我一半的爱情」 蒋云泊唱到高潮的时候,视线投放到姜青遥的身上,双眼似墨藏星,明亮极了。 姜青遥稍稍移开目光,她选这首歌,是有私心的。 她不敢选那些听起来就很甜蜜的小情歌,她害怕被发现。 《独家记忆》这首歌,打动她的那句歌词是「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分手后的情歌,甜中带涩,苦里含糖。 蒋云泊略微沙哑的声音流入她的耳膜,挤迫心脏,血液传到四肢百骸,让她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谁也不行 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锁区有关于你 绝口不提 没限期」 …… 蒋云泊唱完后,包厢里响起鼓掌声。 「哇,没想到云哥还是麦霸啊。」 「云哥,唱歌这么好听,再来一首呗。」 「是啊是啊。」 蒋云泊将话筒放下,说:「不唱了不唱了,给你们留点机会,还有很多人没唱过呢。」 他说着就下了台,熘得够快,没人逮住他,于是又有别的同学上去唱了。 蒋云泊回到位置上,问:「遥遥,怎么样?我跟陈小春比,也不差吧。」 姜青遥绷着声音,说:「还行吧,还是比陈小春差了点。」 「那就说明已经很好了。」蒋云泊低声说,「你夸我了。」 姜青遥说:「你这么想也行。」 蒋云泊喝完一罐酒,觉得没什么度数,又开了一罐。 啤酒罐的拉环拉到底,噗滋。 姜青遥说:「你别喝那么多。」 蒋云泊摆摆手,说:「放心,这酒没什么度数,喝不醉的。」 第36页 「喝不醉才好。」姜青遥喝了口果汁,说:「等会你要是喝醉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了。」 蒋云泊笑了一声,说:「刀子嘴豆腐心,我怕真到了那时候,你背也会给我背回去的。」 姜青遥嘴硬道:「哼,到时候瞧瞧。」 十点半的时候,同学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路娉美喝了点酒,居然喝醉了,倒在沙发上说着梦话。 姜青遥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脸,说:「小美,小美。」 常钺将路娉美捞了起来,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把她送回家。」 姜青遥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常钺,说:「不行,万一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常钺说:「我像是那种人吗??」 姜青遥和蒋云泊肯定地点了点头。 「行,那我们四个一起打车,我们三一起送她回去。」 姜青遥说:「这个可以。」 于是四人也都走了,在欢唱门口拦了辆计程车,姜青遥对司机说了路娉美的住址。 路上车不多,司机开得快,很快就把路娉美送回家了。 剩下三人交换了一下地址信息,常钺住得最远,于是让司机先开去姜家那边。 姜青遥和蒋云泊在巷子门口下了车,让常钺注意安全,便挥手再见了。 二人往巷子里走,月明星稀。 蒋云泊笑道:「小美也真是的,喝菠萝啤都能喝醉。」 姜青遥说:「你别笑小美,对于乙醇的承受力,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很大的。」 「那你呢?」蒋云泊问,「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喝酒,你能喝多少?喝多少就会醉?」 「我没喝过酒,我爸妈不给我喝酒。」姜青遥晃了晃脑袋,说:「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告诉你。」 「你又藏了什么小秘密?」 「就是不告诉你。」 「哼,迟早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姜青遥无声地笑了,觉得头有点晕,脚步有点浮。 不是什么特别的小秘密。 不过是—— 她没有喝酒,却已然醉了。 第19章 升上高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军训。 同学们还没有熟起来,便换上了统一的军训服,戴上帽子,在烈日下享受晒黑套餐。 而姜青遥因为戴着助听器的原因,姜宏恳和秦梦婉都不放心,出示了一份医生证明,向学校老师申请让姜青遥免训。 于是在其他同学在挥汗如雨的时候,姜青遥坐在树荫下,拿着相机在学习用法。 不军训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发呆休息,学校老师知道她文笔好,还给她布置了不少任务。 其中一个任务就是,拿着相机,搜集军训学生的风采照片,然后以军训为主题,写一份一千字以上的稿件。 学校给的不是多么专业的相机,而是那种普通的数位相机,只有几个功能,很容易上手,所以姜青遥摆弄了片刻,就学会用了。 她站起身,走到正在练习站军姿的方块团外面,选好了拍摄角度,「咔嚓」一声,照下了第一张照片。 学生们两腿挺直,两手自然下垂贴紧,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看起来精气神很足,其实不然,不少学生隐藏在宽大的军训裤里的双腿已经在颤抖,但不敢有任何举动。 原因无他,教官的目光像一团火,稍不留神,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站不直?没关系,教官会走到你的面前,「手把手」地让你学会怎么站直,教官的话不比老师少,他们说起学生来,那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这些都与姜青遥无关,她回看着照片,放大、平移、再放大,试图在几百张黑黝黝的脸庞里,找到蒋云泊的身影。 「啊,有人晕倒了!」 「快,快扶起来送进医疗队里。」 姜青遥听见声音,收起相机,赶紧跑了过去。 她的任务之二,就是时刻留意着有没有晕倒的同学,然后帮忙把她们送到医疗队里。 姜青遥和另外一个女生扶起那个晕倒的女生,向医疗队走去。 走到一半,姜青遥才发现不对劲,她刚刚着急扶人,没看晕倒的人的脸,但这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她侧目仔细一瞧,发现晕倒的人是路娉美。 姜青遥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 到了医疗队之后,医生给路娉美做了散热处理,没过多久,路娉美就悠悠转醒了。 姜青遥紧张地问:「小美,你没事吧?」 路娉美神情恍惚:「我怎么会在这里?」 姜青遥说:「你中暑晕倒了,我和另外一个女生把你送过来了。」 路娉美反应片刻,才说:「那我要什么时候回去军训?」 「你别急,你先安心在这里休息,等你恢復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阿遥,我好弱啊。」 「嗯?」 「我居然成为了全校军训第一个晕倒的人,好丢脸啊。」 姜青遥噗嗤一笑,说:「别人都希望自己晕倒来逃避军训,你倒好,晕倒了想到的居然是丢脸。不过,你的确应该加强一下身体素质。」 路娉美撇了撇嘴,说:「我身体素质也没有很差,我只是刚好来大姨妈了,比平时虚弱了些。」 第37页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云泊?」 「没啊,他不是你们班的吗?你连你们班的阵型都找不到?」 姜青遥说:「全部人都穿得一样,我找不到。」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你们天天都待在一起,少见几天也不会怎么样,你找他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我就问问。」 路娉美突然嘆了口气,说:「阿遥,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啊,你的语气这么严肃,还嘆气。」 「我……我……暑假的时候……那个谁跟我表白了。」 姜青遥愕然,愣了几秒,问:「那个谁是谁?」 路娉美揪了揪衣服,说:「就是、就是你们都认识的那个谁?」 姜青遥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人,她突然一拍脑袋,说:「不会是那个常钺吧?」 路娉美点头:「就是他。」 姜青遥再次确认:「他跟你表白了?」 路娉美说:「对。」 「那我也不是很惊讶。」姜青遥说,「我之前就觉得他对你不一样,天天『小美同学』长,『小美同学』短。」 「我没有接受他。」 「为什么啊?你不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但他这个人太花心了,之前说喜欢你,没过多久,又说喜欢我,一点也不可靠,我才不要跟他在一起呢,而且……」 姜青遥知道她的而且后面跟着的是什么,而且她和倪钊的那些事,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很难再去毫无保留地喜欢上别人了。 「那就不勉强。」姜青遥拍了拍路娉美的肩,说:「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 路娉美说:「但是常钺说他不会放弃的,他会一直等我,等到我答应他为止。」 姜青遥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说:「小美,你是……在犹豫?」 「嗯。」路娉美咬了咬唇,说:「他对我真的很好,我、我很想有个人对我好,哪怕我没那么喜欢他。」 姜青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抱着膝,说:「那你得好好想,想清楚。常钺他应该不是坏人,而且他其实也不花心,他当年说喜欢我,不过是一场闹剧,现在说喜欢你,应该真的是认真的,他是怎么跟你表白的?」 「他给我写了一封情书,胡言乱语的,引了朱生豪的诗,又引了莎士比亚的诗,狗屁不通。」 姜青遥笑了,这「狗屁不通」里面确实是真情实感,当初常钺扬言要追自己的时候,只会花钱买礼物,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更无此份引经据典的兴致。 对于一个有钱人来说,只要花钱就能送出去的心意,当真是再随便不过了。 姜青遥说:「你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他,但你应该是不讨厌他的,而且可能还会有几分好感,不然你不会犹豫。」 路娉美想了想,说:「阿遥,你说得对,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呢?」 姜青遥说:「那得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了,感情这种事,我怎么能帮你做决定呢。除非他是渣男或者海王,那我会马上劝你远离他。」 路娉美挠了挠头,说:「啊啊啊啊啊好烦啊,而且我们班还在他们班隔壁,经常都能见到。」 姜青遥犹豫片刻,说:「小美,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阿遥,你不会也被人表白了吧?同是天涯沦落人……」 「停停停,我的情况跟你的情况不一样。」姜青遥低下头,说:「我……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路娉美瞪大眼睛,说:「谁啊?我认识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啊啊啊到底是谁啊?」 一连串的问题跟机关枪扫射似的。 姜青遥扶了扶额,说:「也没多久的事,初中毕业的时候发现的,那人你也认识,是……是……是……」 「是蒋云泊?」 很好,路娉美帮她说了。 姜青遥红着脸点头。 路娉美说:「我就说你俩肯定有点什么,果然,初中毕业的时候?为什么是初中毕业的时候?就是你从那一天开始,对他的感情才从邻家哥哥转变成了暗恋对象?」 姜青遥说:「是。」然后她很小声地把心动理由说出来了。 路娉美掩着嘴笑,说:「哦,原来是突然发现了青梅竹马长得这么帅,所以就心动了,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姜青遥默了默,说:「你说得有道理。」 路娉美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啊?」 姜青遥惊悚地看着路娉美,说:「表什么白?」 「你不表白,难道要搞暗恋那一套吗?」 「我都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那种感觉,表白失败了多尴尬啊,我跟他还在一个班,他家还在我家隔壁呢。」 路娉美说:「你放心好了,你要是去跟蒋云泊表白,绝对不会失败的,你今天表白,明天我就能看见你俩谈恋爱。」 姜青遥怀疑:「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路娉美说:「直觉嘛,蒋云泊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姜青遥反驳道:「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照顾照顾不是很正常吗?」 路娉美说:「朋友需要照顾到无微不至的程度?」 「……特别好的朋友。」 第38页 「别狡辩了。」路娉美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要不要我去帮你告诉他?」 「别!我求求你,给我点时间吧。」姜青遥听路娉美这么一说,脑子里乱如麻,她说:「我暂时没有打算让蒋云泊知道这件事,高中还是学习重要,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路娉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说:「蒋云泊长得帅,成绩好,性格好人缘也好,你不抓紧点,小心被别人抢走了。」 姜青遥倒是很淡然,说:「能被抢走的,註定是不属于我的,那更加不必强求了。」 路娉美旁观者清,说:「你现在倒是淡定,到时候他跟别的女孩子玩了,你可别生气,别委屈。」 姜青遥能说出那样的话,底气无非就是,她知道在蒋云泊的心里,不管对自己有没有男女之情,自己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可路娉美这么一说,她也有点烦恼,耳边响起了常钺两年前说过的话——竹马打不过天降。 那青梅呢,青梅是不是也打不过天降? 姜青遥抱着相机,说:「小美,老师布置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再出去拍几张照片,明天就要出稿子了。」 路娉美说:「好,你去吧,我再躺一会。」 姜青遥说:「你出去之前记得做好防晒,免得等会又中暑了。」 「知道了知道了。」 第20章 姜青遥出来的时候,不少方块团已经坐了下来,哦,原来是到了中场休息时间。 不少方块团里传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想必是教官在讲什么笑话,把大家逗笑了。 姜青遥拍了几张,围着操场走了大半圈,终于发现了自己班的身影。 其实她也不认识几个人,只是班主任一米九的身高太引人注目,她一瞅,就发现了她们班。 姜青遥走过去,私心给自己班多拍了几张。 蒋云泊发现她了,抬头看了过去。 姜青遥的行动比脑子要快,她按下了快门。 蒋云泊的抬眸定格在了相机里,他晒黑了一点,因为军训的原因,坐着也坐得腰板挺直,很好看。 姜青遥看着照片里的蒋云泊,耳朵都已浮上薄红,她不敢再看现实中的蒋云泊,僵硬地走掉了。 走之前还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她从中仔细地分辨着蒋云泊的声音,只觉得耳尖发烫。 * 军训为期十四天,学生们的祈祷在第七天的时候终于被听到了,天下起了大雨。 「欧耶!这么大的雨,应该不用军训了吧,我可以睡懒觉了!」 「啊啊啊啊啊,我已经连续六天五点半起床了,我觉得我快死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勐烈些吧!」 「老天保佑,信女愿意用十斤脂肪换这场雨下足七天。」 姜青遥翻了个身,看着瓢泼大雨,雨声在她的耳边骚动,宿舍里的女生在说什么,其实她听得不怎么清楚。 很快,学校广播里传来了最新通知——同学们,因为暴雨的原因,军训先暂停,雨停之后另行通知。请同学们留在宿舍,不要随意走动,留意广播通知。 「太好了!!」 「我从来没有试过像现在这样,这么热爱下雨天!」 「啊啊啊啊啊床我来了!」 她们兴奋的劲还没有过去,广播再次响起——请同学们按照军训守则,叠好被子,穿好军训服,等会会有教官来一一检查。 「我靠,不军训还不能睡懒觉了?」 「这是什么魔鬼啊!」 「算了算了,不用下去体能训练已经很不错了,不就叠个被子嘛,我叠!」 姜青遥也只得起床,她叠好被子,换上军训服,坐在书桌上,找了一本书看。 宿舍里有四位女生也叠好了自己的被子,然后开始聊八卦。 「诶,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班有几个男生长得还不错。」 「我发现了我发现了!康榆树、蒋云泊、陈奚彦这三个!都是我的菜!」 「我靠你好花心啊,班里最帅的都是你的菜。」 宿舍里,只有赵清元和姜青遥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 赵清元肤白貌美,眼睛又大又亮,像是会说话,认真看人的时候极易给人造成一种「她喜欢我」的错觉。但她腼腆内敛,很容易害羞,不怎么说话。 姜青遥对她还挺有好感的。 四位女生在争论康榆树、蒋云泊、陈奚彦这三个人到底哪个人最帅,争不出结果。 于是几人把话筒对准了没有出过声的二人,问:「清元,青遥,你们觉得谁最帅?」 赵清元声音柔柔的,说:「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姜青遥也说:「我跟清元想的一样,我也觉得都挺好看的。」 四个女生不依不饶,一定要她们选出一个人。 赵清元羞红了脸,说:「那……那我选蒋云泊吧。」 姜青遥的心颤了颤,脑子里浮现出蒋云泊的脸,嘴上却说:「我觉得康榆树挺帅的。」 * 军训的时间确实难熬,可十四天总有限期,咬咬牙,也就结束了。 第十四天晚上举办军训晚会,在那之前,每个班都要选出一个表演项目。 高一二十班的教官很是随便,他叉腰站着,问:「有没有人自愿去表演的?」 第39页 全部人都低下了头,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总共三遍,心诚则灵。 教官敞着大嗓门,说:「一个个城市里出来的孩子,连一点才艺都没有?你们不是从小就上各种补习班的吗?钢琴、吉他、跳舞、唱歌什么的,一个都没有吗?」 依旧没有人吭声。 教官说:「没有我可就点名了啊!」 「教官你点吧。」 「没错没错,点吧,点到谁就是谁了。」 「对对对,教官,你点名吧。」 「那……」教官想了片刻,摆摆手,说:「鬼记得你们的名字,我点学号。」 所有人屏气凝神。 教官说:「我随便点两个人,被点到的人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给我准备一个节目,两个人一起上台表演,知道吧?今天是九月十五号,那就……三号和二十七号。」 没被点到的人高高兴兴,说:「好好好,就三号和二十七号。」 大家都是新同学,记得名字就不错了,哪有人记得别人学号,于是,他们开始寻找三号和二十七号的身影。 「别找了。」蒋云泊站出来,说:「我是二十七号。」 「还有一个三号呢?」 「三号在哪呢?」 赵清元举起手,小声地说:「我是三号。」 教官看着他们两个,说:「行,就你俩了,合作表演一个节目,有什么意见不?」 蒋云泊摇头,赵清元也摇头。 教官拍板定下,也不知道他俩能表演啥,于是在上报里写了——高一二十班,盲盒节目。 * 到了午饭时间,蒋云泊照常在树底下寻找姜青遥的身影,今日找了一圈,没看见人。 奇怪,去哪了?怎么没跟他说一声。 蒋云泊没找着人,打算去饭堂瞅瞅。 走去饭堂的路上,被人拍了拍,他转过头,发现是赵清元。 赵清元垂着头,说:「蒋云泊同学,要不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讨论一下我们要表演的节目?」 蒋云泊随口应下,说好。 二人走到饭堂,蒋云泊打好饭,在饭堂的角落找到了姜青遥的身影,他坐过去,说:「你今天怎么自己来了?」 姜青遥低着头扒饭,含煳不清地说:「饿了,就先来了。」 赵清元也来了,看见他们,笑了笑,坐在了蒋云泊的对面。 蒋云泊说:「我跟赵清元同学被抽中了去表演节目,我们就趁吃饭时间讨论一下要表演什么。」 姜青遥咀嚼的速度加快,说:「我知道,你们讨论吧。」 赵清元说:「我没有什么才艺,会拉小提琴,也会跳芭蕾,如果你唱歌的话,我可以伴奏或者伴舞。」 蒋云泊问:「那你是不是还要让家长把小提琴送来?那样太麻烦了。要不我们合唱一曲算了,这是最简单的方式。」 好体贴哦,姜青遥狠狠地咬了口鸡腿肉。 赵清元嫣然一笑,说:「那样也行,你想唱什么?」 蒋云泊把问题抛了回去,问:「你想唱什么?我应该都可以配合。」 姜青遥觉得今天的醋熘黄瓜也太酸了,好难吃。 赵清元羞涩一笑,说:「要不就唱小酒窝吧,简单,听过的人也多。」 蒋云泊说:「行。」 姜青遥端起饭盘,说:「我吃饱了,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她熘得飞快,蒋云泊想拉她都没拉住。 赵清元看着他们,问:「你和青遥之前就认识了吗?」 蒋云泊点点头,说:「认识很多年了,小学就认识了。」 「哦,初中也是一起上的?」 「嗯,一直都是一起的。」 「真羡慕啊。」 话题到了断点,蒋云泊飞快吃完了饭,说:「我也吃饱了,那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赵清元吃得斯文,很慢,她咽下饭,说:「好,拜拜。」 「拜拜。」 赵清元看着蒋云泊的背影,微微一笑。 * 军训晚会,是整个军训过程中最轻松的时间,没有教官管他们的坐姿,大礼堂里有参差不齐的掌声、有嘻嘻哈哈。 晚会的观众位置是按照班级来排的,姜青遥坐在座位上,看着旁边空了的两个位置,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台上的表演都挺好看的,不过她兴致不高,撑着眼皮昏昏欲睡。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想必大家都听过这首歌,这是一首甜美的男女对唱情歌,是很多人青春里深刻的记忆,你的心里是否也有难忘的那个ta,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高一二十班带来的节目——歌曲小酒窝。」 掌声响起,俊男美女登场。 后台伴奏开始了。 赵清元轻轻挥舞着双手。 蒋云泊举起话筒,说:「会唱的一起唱!」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脸色骤变。 原因无他,蒋云泊手上拿着的这个话筒……是坏的,所以他刚刚说出来的那句话,除了他自己,也只有他旁边的赵清元能听到了。 赵清元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双眼一抖。 但歌词部分的旋律已经响起了,赵清元保持得体的笑容,开始唱男声部分。 怎么办?蒋云泊呆滞地戳在原地,等男生部分准备唱完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40页 他凑了过去,弯下腰,在赵清元旁边接上:「幸福开始有预兆,缘分让我们慢慢紧靠……」 蒋云泊从背后贴过去,虽然没有挨到赵清元,但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赵清元觉得身后很热,她紧紧地绷住身体,在高潮的时候接上合唱:「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 姜青遥看着台上那幕,的确很养眼,蒋云泊唱歌好听,她是知道的,没想到赵清元丝毫不落后,两人挨在一起,男女声叠在一起,甜蜜极了。 她听到旁边有人说:「啊啊啊啊,蒋云泊好会啊!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话筒,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也觉得是故意的,天啊,他是不是喜欢赵清元啊。」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要被甜死了,谁来救救我?」 姜青遥摘下助听器,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她站起身来,觉得大礼堂里太闷了,决定出去唿吸一下新鲜空气。 第21章 蒋云泊下台之后,对赵清元说:「抱歉,刚刚失礼了。」 「没事。」赵清元柔柔一笑,说:「我知道你的话筒坏了,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你不那样做,我就得一个人唱完整首歌了。」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蒋云泊问身边的同学:「遥遥去哪了?」 之前因着这一声「遥遥」,全班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了,不过也没人多想什么。 有位同学指了指门外,说:「刚刚看到她出去了,可能去上洗手间了吧,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蒋云泊坐了几分钟,没等到人,不放心,打算自己出去找一找。 赵清元坐在他身旁,见他蓦然起身,问:「你要去哪?」 蒋云泊说:「遥遥这么久都没回来,我有点担心,去看一看。」 赵清元温柔一笑,说:「这么大个人,又不会丢,学校里这么安全,她只是去了几分钟,云泊,你何必这么着急呢?」 蒋云泊闻言,只得坐下来,又坐了几分钟,姜青遥还是没有回来。他再次站起来,说:「请让让,我还是得去找找。」 赵清元将腿往里缩,给蒋云泊腾出了一条道。 「谢了。」 赵清元看着蒋云泊急匆匆离去的身影,眼神有点落寞。 * 蒋云泊来到洗手间门口,等了好几分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有个女生来到洗手间门口,蒋云泊叫住她:「同学,你好。」 女生怔了怔,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蒋云泊礼貌道:「我想找个人,请问可不可以帮我在女洗手间里喊一声?」 女生说:「可以,你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吧。」 蒋云泊说:「她叫姜青遥。」 女生点点头,说:「好。」 她走进去了,蒋云泊在门口等待,其实他有预感,姜青遥不在里面。 女生出来后,对蒋云泊说:「不好意思,里面没有叫姜青遥的人,你去别处找找吧。」 蒋云泊眼皮一跳,说:「谢谢。」 他又回到大礼堂里面,往他们班的座位上扫视一圈,还是没有。 姜青遥到底去哪了呢? 蒋云泊疾步走出了礼堂,在礼堂外面绕了一圈,没人。 大礼堂里有多热闹,外面就有多冷清,整个高一年级都在礼堂里面,包括教高一年级的老师们,而高二、高三年级都在教室里上着晚自习。 蒋云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往坏的方面想。 他去到教学区,一口气跑上五楼,来到高一二十班,班里是黑的,他开了灯,环顾一圈,没有人,又关上灯,跑回一楼。 接着他去了操场,一遍遍地喊:「遥遥、遥遥、遥遥……」 操场很黑,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找一个人。 很担心,很焦急。 他飞快地横穿了一遍操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在侧前方看见一个影子动了一下。 蒋云泊退了回来,跑了过去,他大喘着气,汗水顺着脸庞留下,滴进了塑胶地里。 「遥遥?」 他喊了一声。 只见姜青遥跪在地上,睁大眼睛,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珍而重之的东西。 姜青遥看到人影,抬起头来,见到蒋云泊,眼泪「啪嗒」一下失控了。 她泪眼滂沱,声音发哑,看着蒋云泊,像是看到了依靠:「我的助听器不见了。」 蒋云泊听到了,他深唿吸几口气,蹲下身,将她扶起来,说:「先起来,我们先起来,我帮你找,我跟你一起找。」 姜青遥努力地辨认着他的嘴型,他们练了这么多年的唇语终于派上了用场。姜青遥被他扶了起来,却因跪得太久,膝盖一软,差点再次摔倒在地。 蒋云泊眼疾手快,连忙抱住她,将她揽进怀里,知道她听不见,没有说话,只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轻柔地、无声地安慰她。 姜青遥抱住蒋云泊,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刚刚一时气闷,摘下助听器走出了大礼堂,操场没人,她想沿着操场散几圈步再回去,等她散完步之后,想把助听器戴上的时候,却惶恐地发现,她的助听器不见了。 于是她蹲在地上,沿着诺大的操场,一寸一寸地方开始找,蹲累了她就跪着,一点一点地向前挪,摸遍了半个操场,她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的助听器。聋人没有了助听器,就好像盲人没有了盲杖一样,让她觉得自己置身于白茫茫的荒凉雪地里,只她孤零零一人。 第41页 然后蒋云泊抱住了她,她在他面前,可以不必隐藏脆弱,所以她放肆地哭了。 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平时再冷静,再骄傲,再坚强,也不过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蒋云泊听着她的呜咽,只觉得心拧得发疼。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了她。 过了很久,姜青遥不哭了,她放开了蒋云泊,脸上泪水斑斑。 蒋云泊来得匆忙,没带纸巾,只好用拇指给她擦了擦脸,明知她听不见,还是放柔了声音,慢慢说:「遥遥,助听器是什么时候掉的,可能会掉在什么地方,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找出来。」 姜青遥吸了吸鼻子,说:「我从大礼堂出来之后,就只来过操场,应该是掉在了操场上,这半圈我都已经找过了,还有半圈没找。」 「你累了吗?要不要坐着歇歇?还有半圈我给你找。」 「不用,我们一起找吧,我想快点找到。」 蒋云泊担忧地看了姜青遥一眼,说:「好。我从那边开始找起,我们分头找,会快一点。」 「嗯。」 蒋云泊来到了操场的另一边,望下腰,沿路找了起来。 他怕自己漏掉了某些地方,所以每搜索完一个小区域,便会回过头再看一遍,想想自己有没有漏掉的地方。 他找了半个小时,因为眼睛用得太久,又酸又疼,他揉了揉眼,没有停下来,继续找。 蒋云泊连操场旁边的草丛都不放过,夜晚不太好视物,手电筒的光也不强,他就用手摸,一点点地摸索过去,期望能摸到那硬硬小小的一个助听器。 他蹲得腿都麻了,便学着姜青遥那样跪倒在地,一边挪动,一边寻找。 夜色越来越重,蒋云泊已经开始在想,万一真的找不到,还有什么次等办法。 打电话给姜宏恳?然后带姜青遥去医院,马上定制一个新的?但定制助听器需要做各项检查,还需要最少几日的等待时间,那姜青遥就要忍受几日的空寂和恐惧。 不行。 还是再找几个人来帮忙,人多力量大,物品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能找到的。 可那样可能会让姜青遥觉得难为情。 也不太好。 他正思索着的时候,手里突然摸到了一个硬壳,他心里一喜,将东西从湿腻的草丛里抓了出来,定眼一看,是丢失了的助听器。 蒋云泊站起身来,不顾酸麻的双腿,朝姜青遥的方向飞奔过去。 他用衣服下摆将助听器擦干净,跑到姜青遥面前,弯下腰,将助听器戴回到她的耳朵上。 「遥遥,能听得见我讲话吗?」 姜青遥捂住脸,点如捣蒜。 蒋云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疲惫但温暖的笑:「那就好,我们回去吧。」 他自然而然地牵着姜青遥的手,轻松地说:「走啦,找了一晚上,手都脏了吧,快回去洗手。」 姜青遥突然唤他:「云泊。」 蒋云泊稍稍低头,侧耳道:「嗯?」 「我以后……可以叫你阿云吗?」 蒋云泊轻笑了一声:「怎么叫都可以。」 过了一会,他问:「为什么不是阿泊?」 姜青遥说:「你不觉得……那样听起来很像叫伯伯吗?」 蒋云泊:「……你说得对。」 「阿云。」 「嗯?」 「对不起,要不是我跑出来了,今晚你就不用陪我在这里找这么久了,表演都结束了吧,没有看完,是不是很遗憾?」 「傻瓜,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种话吗?表演没什么好看的,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表演。」蒋云泊本想摸摸她的头,想起来自己手脏,默默地把手放了回去,说:「不过,遥遥,你为什么放着表演不看,一个人走来操场?」 夜色将浓稠的情绪和少女的心思笼罩起来,仿佛言辞可以大胆些、再大胆些。 「我不喜欢你和赵清元那样唱小酒窝,所以我出来了。」 蒋云泊脚步一顿,说:「我的麦克风坏了,如果不跟她一起唱,她会很尴尬。」 姜青遥抿了抿唇,说:「你说我任性也好,无理取闹也罢,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这个节目也不是我想表演的,我也没想过抽学号都能抽中我,也没想到上台的时候才发现麦克风坏了。」蒋云泊无奈一笑,说:「行,听你的,以后我不跟别人合唱了,那你愿意跟我合唱吗?」 「唱什么?」 「你想唱什么?」 永远不要小看女孩子的嫉妒心理。 姜青遥说:「就刚刚那首小酒窝。」 蒋云泊立马起调:「我还在寻找,一个依靠和一个拥抱。」 「谁替我祈祷,替我烦恼,为我生气为我闹。」 「幸福开始有预兆,缘分让我们慢慢紧靠。」 ……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这是蒋云泊第一次听到姜青遥的歌声,因为刚刚哭过,声音有点沙哑,低低地,很好听。 她和他在这个无星的夜晚低唱,蒋云泊觉得,比刚刚在礼堂里,享受着起闹和掌声,要快乐得多。 唱完了。 姜青遥说:「我没有那么霸道,你以后还是可以跟别人合唱,只是不能唱小酒窝,可以吗?」 第42页 「可以。」 姜青遥想了想,又说:「也不可以共用一个麦克风,哪怕是出现了突发情况,也不可以。」 蒋云泊嗯了一声。 姜青遥转过头,问:「你是不是烦了?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人?」 蒋云泊委屈极了:「我哪有?」 「真没有?我那么多要求,你真的不烦吗?」 「不烦啊。」 「阿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我这么惯我,我以后想以你这个标准找男朋友,恐怕都找不到了,那我可能要孤独终老了。」姜青遥试探着说。 蒋云泊耸耸肩,说:「那有什么的,我娶你就好了。」 「你又胡言乱语!」姜青遥的心狂跳着,感觉手心要出汗了。 偏偏蒋云泊还拉紧了她的手,说:「手这么凉,以后真的别乱跑了,我会担心死的。」 一道手电筒光突然打在他们身上,配合着一声大喊:「诶,那两个干什么的!一男一女大晚上的牵手走操场?谈恋爱的是不是,给我过来!哪个班的……」 他还没有说完。 蒋云泊和姜青遥就很有默契地松开手,撒腿狂奔了。 姜青遥一头撞进了宿舍楼。 蒋云泊把她往楼上推,说:「你快跑,他还在追,我去把他引开。」 「你小心一点!」 蒋云泊已经跑远了。 姜青遥的心砰砰狂跳,分不清是因为这一场追逐,还是因为别的。 * 九月十四号多云转晴今晚是军训晚会,阿云和赵清元一起用一个话筒唱完了小酒窝。 那时我真的好生气,就走出大礼堂了,一是看不得他们用同一个话筒,而是听不得他们合唱小酒窝。 然后我的助听器就丢了。 我真是个笨蛋,还在阿云面前痛哭了一场,可丢脸了。 幸好找到了。 小美说得对,我要是向蒋云泊表白了,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对我的爱护和喜欢,到底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是也跟我一样,有过心动和幻想呢。 我还是不敢冒险,我很害怕。 如果我们不谈恋爱,我们就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这「一辈子」的分量可真的太重太重了,我不忍心破坏它。 因为只要在一起了,便会面临着分手的可能。而不管是和平分手,还是以惨澹收尾,我们哪怕还能再做朋友,也不可能是从前那样的关系了。 我很害怕。 喜欢上阿云之后,我终于明白杨老师说的话了。 我对周文劲那份短暂的情感,并不算得上是喜欢。 在阿云之前,我没有对任何男生有过那样强烈的感觉,那是一颗心都要蹦出来的悸动。 像小酒窝里那句歌词一样——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 哪怕已经认识了很久了,哪怕几乎天天见面,此刻我还是很想见他。 我想偷偷看他。 再贪心一点。 我也想他偷偷看我。 第22章 军训过后,老师贴了张座位表在教室里,让大家根据座位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姜青遥一看,发现自己跟蒋云泊不是同桌。 她座位靠前,跟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坐在一起。而蒋云泊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他的同桌也是一位男生。 姜青遥抱着书包走到座位上,闷闷地坐了下来。 她跟蒋云泊连续做了四年的同桌,如今不是同桌了,还怪不习惯的。 她单手支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同桌坐到她旁边来,跟他打了声招唿,说:「你好。」 姜青遥微笑道:「你好。」 「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哈哈哈。」 「嗯,多多关照。」 * 才刚坐下没多久,广播里突然传来一阵紧促的铃声,像一根绷紧的线,在他们耳边尖啸。 这是学校安全应急演练的铃声,他们在军训的时候听过,这次演练没有提前告知,所有人都怔愣了一瞬,然后开始往教室外跑。 姜青遥也站起身,正打算从后门中跑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是蒋云泊。 蒋云泊边拉着她,边往前跑,说:「人多,看你愣愣的,怕你丢了。」 姜青遥跟着他飞快下楼,说:「我又不是傻子。倒是你,你是笨蛋吧,逃生的时候就赶紧跑,自己的生命安全最重要,还来拉别人。」 「你又不是别人。」 姜青遥没了声。 全部人都跑到操场上。 领导站在台上,看了眼计时,说:「很好,全部师生都已经到操场了,从警报铃声响起,到最后一名同学到达操场,我们一共花费了四分二十秒,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希望下次安全演练的时候,大家可以做得再快点、再有序点,每少一秒钟,我们的安全就会多一分保障!」 轰烈的鼓掌声响起。 「好了,今天的安全演练到此结束,同学们缓口气,有序地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来的时候急急匆匆,回教室的时候慢慢悠悠。 蒋云泊说:「你说学校搞这么多安全演练,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故,我们能做得像演练那样好吗?」 第43页 「不一定能。」姜青遥说,「人在知道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和在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刻,做出的选择可能会不一样。你看,演练过程中没有发生争抢、踩踏和推搡,但要是危险真的来临了,这些事情发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蒋云泊说:「那安全演练的意义,就只在熟悉逃生路线、提高反应能力方面起作用。」 「别小看这两点,这两点能挽救许多生命。」 「遥遥。」 「怎么了?」 「以后不是同桌了。」 「嗯……你同桌人好吗?」 蒋云泊笑了笑,说:「军训的时候,我跟他还挺熟的,他人还不错。你的呢?」 「我都没有跟你们一起军训,我这是第一天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人怎么样。」 「人怎么样都没关系,他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为你出头。大不了我去跟班主任说,让他把座位表调一调,让我们做回同桌。」 姜青遥愣了愣,说:「你有什么理由?」 「理由就是——我跟遥遥同学在一起,会互帮互助互补,全方面、大幅度帮助对方提高成绩,这样还可以帮助他获得年终奖金。一举两得,一箭双鵰,他何乐而不为呢?」 姜青遥脑子里只有那一句「我跟遥遥同学在一起」,后面他说什么她都没听清楚。 「遥遥?」 「遥遥?」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他们快到教室了。 姜青遥从睫毛底下斜了他一眼,明晃晃的。 蒋云泊一怔,只觉脸上挨了一记掺了妩媚的眼刀。 她的眼光太过露骨,姜青遥后知后觉。 她匆匆抛下一句:「别想这么多,你好好学习。」便逃跑似地回到了座位上。 蒋云泊还在回味那个眼神,只觉得又烫、又浓,像喝了一口滚辣的姜汤,在心肝脾胃里一路烧燎。 * 溪城一中每年九月底,惯例会举办一次义卖活动。 由于高三学业繁重,所以义卖活动只有高一和高二的班级参加,每个班级都有一个摊位,最后卖出去的东西善款都将捐给贫困山区。 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这么对大家说。 「希望大家踊跃参与,有什么不要的闲置的东西都可以拿来摆摊,有的东西与其放在家里积尘,还不如拿出来做点善事,对吧。我们班的摊位需要五名负责人,有意向者可以来找我报名,如果没有人自愿报名的话我就抽人了,截止时间为今天下午五点,希望大家积极一点,主动一点,齐心协力这一年一次的义卖活动做好!」 赵清元是班长,她第一个举手,说:「老师,我报名。」 班主任赞许地点头,说:「很好、很好。还有哪位同学想报名的,直接举手。」 赵清元用秋水似的眼望了蒋云泊一眼,希望他也可以举起手。 蒋云泊没看到赵清元的眼神,他的视线都落在了前面的姜青遥身上,想着,如果姜青遥举手了,那他就举手。如果姜青遥不举手,那他当什么负责人?陪姜青遥逛摊位买东西不也是另一种捐爱心的方式吗? 好了,五位负责人已经选出来了。 姜青遥和蒋云泊都没举手。 班主任说:「大家这个周末回家,都想想有什么东西想拿来摆摊的,然后下周一把东西带过来,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收拾收拾,周末愉快。」 姜青遥收拾好书包转过头的时候,就看见赵清元来到了蒋云泊的座位旁,俯身说了些什么,然后蒋云泊频频点头,赵清元笑意盈盈地走了。 蒋云泊背好书包,过来拎着姜青遥的书包袋子,说:「回家了怎么还不走?」 姜青遥站起身来往后走,说:「看你跟班长聊得挺开心的,就没打扰你。」 蒋云泊说:「她啊,她跟我说了国庆团建的事情。我不是班里的组织委员吗?她就找我商量了一下。」 「国庆团建?」 「对啊。今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连在一起了,假期挺长的,赵清元想让我们班的同学都出来聚一聚玩一玩,让大家更熟悉一些。」 「去哪里玩?」 「还没想好。我们这几个班委到时候提几个方案再做决定吧,还有一个星期呢,不急。」 「哦,那你想好要带什么东西去摆摊了吗?」 「没,到时候回家整理一下,看看有什么再带吧。你呢?」 「我跟你一样,先回家看看吧,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比较合适。」 快走到校门的时候,蒋云泊犹豫着说:「遥遥……」 姜青遥微微偏头:「怎么?」 蒋云泊已经看到蒋州博了,他摇摇头,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说:「没事,以后再说吧。」 * 义卖活动在周二举行,这相当于放了一天假,他们这天不用上课,摆摊的摆摊,逛街的逛街。学校一片热闹,除了苦逼的高三教学楼,操场和校道沿路都成了商业街的模样。 姜青遥揣了一个钱包,把今年的压岁钱都装上了。 蒋云泊看到前面有个摊位摆了奶茶和果汁,问:「遥遥,你口渴吗?要不要给你买杯饮料?」 姜青遥点头,说:「好。」 蒋云泊熟知姜青遥的口味,甚至都不用问她,给她买了杯牛油果芒芒,自己要了杯百香果蜂蜜茶。 第44页 他拿着两杯饮料回来,说:「献出了第一份爱心。」 姜青遥插上吸管,说:「下一回的爱心我来献吧,你看上什么了跟我说一声。」 「好。」蒋云泊喝了一口茶,说:「要不去我们班的摊位看一下情况?」 「也行。」 他们来到了高一二十班的摊位,看到赵清元正在跟别人合影。 「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在我们摊位买东西可以获得美女合照一张!多买多得!」 赵清元合完影,看到蒋云泊,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 「云哥,我跟你说啊。」有个男生凑上来勾肩搭背,说:「我们这个方法真是太棒了,合影前销售量这么点,合影后销售量这么多!」 他先是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小圆,然后用两手划了一个大圆,浮夸程度让人暗暗咂舌。 蒋云泊说:「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当然有啊,你不想想是跟谁合照?我们班的大美女诶,我们一放出这句话,就有不少男生过来买东西了。你的武术服都被买走了!」 蒋云泊笑着说:「谁这么有眼光?」 「不认识,好像还是一个女孩子买走的。」 姜青遥:「……」 蒋云泊:「……那她的确很有眼光。」 赵清元说:「云泊,来都来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待会,帮个忙,还挺多人来的。」 蒋云泊看了眼姜青遥,说:「不了,我们就是来看看,后面还有很多摊位没逛完呢。」 「这样啊……」赵清元略带遗憾,笑了笑,说:「那不打扰你们了,快去吧。」 蒋云泊和姜青遥跟他们道别,走去了别的摊位。 姜青遥半开玩笑地说:「大美女请你去帮忙,你就这么拒绝了,是不是有点不识趣啊?」 蒋云泊说:「哪里有大美女?我只知道,最漂亮的女孩已经在我身边了。」 姜青遥心里一颤,颳了他一眼,说:「油腔滑调,花言巧语,不知所谓。」 一连用了三个成语,耳朵尖还红了。 姜青遥跑去了别的摊位。 蒋云泊失笑追了上去。 * 女生612宿舍。 梁柔看到赵清元座位上的武术服,吓了一跳,惊唿道:「清元,蒋云泊的武术服是被你买走的?」 赵清元红着脸,说:「我託了别人帮忙买的。」 姜青遥听到蒋云泊的名字时,心思就不在作业上了,她的眼神还在那,可耳朵竖了起来,专心致志地听他们讲话。 梁柔啊了一声,说:「你、你不会是喜欢蒋云泊吧?」 赵清元柔柔道:「是啊。」 梁柔:「天哪!不过蒋云泊确实不错,清元,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表白?」 赵清元说:「我想团建的时候跟他说。」 「那万一他答应了,我们班不就诞生了第一对情侣了?啊!到时候你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告诉我,我要做磕cp第一人!」 「哎呀,他……他也不一定会答应。阿柔,这件事你先别说出去。我怕到时候弄得大家都尴尬。」 「清元,你照照镜子,蒋云泊只要没眼瞎,都不会拒绝你的吧。啊啊啊啊啊,对了,你可以问问青遥关于他的事,青遥跟蒋云泊认识很多年了。青遥、青遥……」 姜青遥好像这时才从作业中回过神来,转头笑着问:「怎么了?」 「蒋云泊现在有女朋友吗?」 姜青遥摇了摇头。 「他有过吗?」 姜青遥也摇了摇头。 「那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你知道吗?」 姜青遥再次摇了摇头。 梁柔呀了一声,说:「清元喜欢蒋云泊,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姜青遥说:「对不起啊,我不清楚他这方面的想法。」 赵清元笑着说:「没关系,那我就自己试试吧。你们都会支持我的,对吧?」 梁柔说:「那必须肯定一万个支持!」 姜青遥笑得勉强,点了点头。 赵清元说:「那谢谢你们啦,事成之后请你们吃饭。」 姜青遥转回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数学习题册上。 她刚刚那道题还没有算完,她在草稿纸上继续写解题步骤。 写完了一整张草稿纸,她才觉得不对劲。 她写的哪里是解题步骤,那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蒋云泊」这三个字。 姜青遥心乱如麻,将这张草稿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23章 团建地点是溪城郊区的一个度假村,团建时间为三天两晚。 上了高中,家长们对孩子的安全管束也随之下降,度假村正规也出名,中秋国庆本就是玩乐小长假,因此全班大部分同学都报名参加此次团建。 十月三日一早,高一二十班在溪城一中门口齐聚,然后分批打车前往度假村。 这分批分得很是玄妙,不知道怎么安排的,蒋云泊、姜青遥、赵清元三人成了一批。 他们打到车的时候,蒋云泊很自觉地坐在了副驾上,让她们坐在后座。 车内播着怀旧的粤语歌,司机操着一口广普口音,问:「去度假村玩哪?」 蒋云泊说:「是啊,跟班里同学聚一聚。」 「挺好,挺好。」司机说,「你们多大啦?」 第45页 蒋云泊说:「我十七岁了。」 赵清元说:「我十六。」 姜青遥说:「我也快十六了。」 「都很年轻啊,有没有早恋的啊?我跟你们说哦,高中生就应该以学习为重,恋爱什么的大学慢慢来,不着急……」 姜青遥看了眼赵清元。 赵清元盯着蒋云泊的椅背。 蒋云泊从后视镜里望着姜青遥。 司机还在喋喋不休,说:「我儿子啊就是早恋了,被学校抓住了,后来老师把我们家长都叫到了学校,他们俩顶不住压力就分手了,但是那个成绩啊,再也恢復不到以前的水平了。我儿子本来可以考九八五二一一的,最后只考到了一所普通本科,唉……」 蒋云泊忍不住,问:「叔叔,你儿子谈恋爱的时候成绩变差了吗?」 司机愣了几秒,说:「好像没有。」 「那他就不是因为谈恋爱成绩才变差的,他成绩下滑是因为分手了。」蒋云泊说,「如果两个上进的人一起谈恋爱,那他们只会越变越好,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只要没有做出格的事,没有一起堕落,家长和老师本不应该干涉这些事情。」 车内广播:「乘客已到达目的地,请带齐行李下车,祝您愉快。」 司机陡然间生了几分疲惫,摆摆手让他们下车了。 赵清元今日还特意化了妆,面若桃李。她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蒋云泊旁边,说:「云泊,我觉得你刚刚说的话很有道理。」 姜青遥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走在了后面。 蒋云泊却转过头来,长手一捞,把她抓到了身旁,说:「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姜青遥说:「哦,没什么,我也觉得你刚刚说的话很有道理。」 赵清元甜甜一笑,说:「你们感情真好,像我跟我哥哥一样。」 姜青遥心想,谁想和他做兄妹? 蒋云泊随口道:「你还有哥哥啊?」 赵清元说:「是啊,我哥哥比我大几岁,现在大三了。」 蒋云泊对赵清元的哥哥毫无兴趣,询问只是处于礼貌。但在姜青遥听来,这就是「好奇心」和「了解的欲望」,而这两样东西是爱情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姜青遥的气闷无处发泄,只好拿石子出气,一脚踢飞了一颗石头。 「啊!谁暗算我?」 姜青遥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只见那石子不偏不倚,正好飞到了前面那个男生的小腿上。 那个男生穿的还是短裤,石头又尖锐又脏,在男生白皙的小腿上留下一层显眼的湿腻。 她连忙跑了过去,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康榆树看到她,突然变得比她还紧张,结结巴巴道:「没关系没关系……故意的……也没关系。」 姜青遥睁大眼睛:「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请你喝奶茶道歉吧?」 康榆树眼睛一亮,说:「啊……这……好……」 他的「好啊」还没说完,蒋云泊便已经从隔壁小卖部买了一瓶奶茶,塞进了康榆树的怀里,说:「阿树,我替遥遥给你赔罪了,收下吧。」 姜青遥合着双手,说:「收下就代表你原谅我了。」 康榆树只好收下奶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关键时刻,你结什么巴啊? * 他们班包了一所民宿,民宿挺大的,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厨房还有一个院子,二楼和三楼加起来有十几间房。 总共来了二十八个人,几个班委商量了一下,蒋云泊问:「有没有人想住单人间的?有三个单人间可以选择。不住单人间的话,就两个男生或者两个女生住一间,自由分配,先到先得,想住单人间的举手。」 姜青遥举起了手。她在班里没有玩得特别好的女生,与其跟别人住一间,她倒想自己一人安安静静。 还有两个女生也相继举起了手。 蒋云泊说:「行,剩下的人自由组合。女生住二楼,男生住三楼,大家去放行李吧。」 他说完后,走到了姜青遥的身边,帮她提起行李,说:「我送你上去。」 「你的行李呢?」姜青遥问。 蒋云泊说:「我没带什么东西,行李很少,等会再拿吧。」 姜青遥哦了一声,问:「我们下午的活动是什么?」 「下午外面很闷热,我们在客厅里吃点下午茶,然后玩真心话大冒险,晚上去院子里烧烤。再晚点去天台看星星,那里有台天文望远镜。」 「啊?这么多个人一起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啊。」 蒋云泊笑了一声,说:「我没有告诉他们,今晚看星星是我们两个人的活动,明天再告诉他们,让他们挤去吧。」 两个人一起,用天文望远镜看星空,多浪漫。 姜青遥的心怦怦直跳。 蒋云泊带她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说:「知道你喜欢单人间,特意给你留的。」 「哪有?这是先到先得,我自己举手争取来的。」 蒋云泊说:「话是这么说,但这间房是这所民宿里最好看的单人间,我觉得你会喜欢。」 他说得没错。 这是一间装饰得很很古典的房间,蒋云泊开了灯,澄澈的浅黄色灯光打下来,模拟月光的质地,使这所房子多了云山雾绕般的诗意。 第46页 沉木床头柜上摆了一盏灯,用绿玻璃罩着,是郁金香的形状。 姜青遥双眼发亮,说:「谢谢你!」 蒋云泊忍不住弯了嘴角,不枉他提前踩点,就为了这间房,他在班委群里陈诉利弊,引导着众人,一步一步地把其它民宿排除了。 但是这些都不必提,姜青遥喜欢,那就够了。 * 下午的时候,班委们提前买好了零食和饮料,让大家在客厅上坐着,边玩边吃。 真心话大冒险,是长盛不衰的学生游戏,一代代地流传下来,热度丝毫不减。 众人围坐成一团,用了最经典的转酒瓶方式。 瓶口指中的人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瓶尾指中的人指定对方的真心话问题或者大冒险行为。 游戏开始前,众人纷纷拜託自己对面的人手下留情。 第一局由康榆树开始转。 众人屏气凝神,各自祈祷瓶口不要指着自己,对,就这样,过去,偏一点,不是我! 酒瓶停了,瓶头指得很准,对准了赵清元。 赵清元腼腼腆腆道:「我选真心话。」 她对面是一个女生,她问了个不算过分的问题:「在场的人里有没有你喜欢的人,或者好感对象?」 赵清元咬了咬贝齿,羞涩地点了头。 毕竟是班长,众人也没太过分,起个哄就下一把了。 姜青遥很幸运,连续几把都没有抽中她,她倒是看得挺开心的。 她心想「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好」还没过几秒,下一把,瓶口就正对着她了。 「……」 姜青遥这才看了眼对面的人,哦,还好,是康榆树,他人挺好的,应该不会问什么很过分的问题吧。 于是姜青遥选了真心话。 康榆树看着姜青遥,扭捏了一阵,挠了挠头,又抓了抓手臂,都没想出来问什么好。 旁边有人起闹,说:「榆树,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问算了。」 康榆树被催得越发紧张,一急之下,问:「我以后可以叫你遥遥吗?」 打死姜青遥她都不会想到,康榆树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蒋云泊,而蒋云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很是冷酷。 姜青遥支支吾吾道:「可……可以吧。」 「哇!」 「你小子行啊。」 「看来我们榆树不是榆木脑袋嘛。」 姜青遥抓着酒瓶,心不在焉地转起来。 她不喜欢让人当众难堪,她尝过那种滋味,很能感同身受,所以哪怕蒋云泊会生气,她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对康榆树说不字。 何况这要求根本也不过分,她跟康榆树平时只能说是毫无交集,康榆树也不会有事没事地叫她名字,不过是个称唿罢了,还是个使用频率很低的称唿。 嗯,姜青遥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她还真是好手气,这把的瓶口对准了蒋云泊。 蒋云泊懒懒地说:「都选真心话多没意思,我选大冒险。」 他对面是个贪玩的男生,闻言眉梢往上一动,眼珠子一转,像是要出什么鬼主意了。 蒋云泊又慢腾腾地补充了一句:「阿周啊,我劝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呀……太简单的大冒险也不能叫大冒险是吧,云哥,我就出个不太过分的,你在场随便选一个女生,让她餵你吃完这碗龟苓膏吧。」 蒋云泊扫了一圈,说:「你这是为难我还是为难女孩子呢,不行,换一个。」 「诶,你这不是耍赖嘛,哪有要求人家换一个的?」 蒋云泊说:「那人家女生不愿意我能怎么办?这是大冒险又不是大强迫……」 他的道理还没说完,一声甜美的「我愿意」就响起了。 蒋云泊:「……」 那句话是赵清元说的。 「哇哦。」 「哟吼。」 班里不停有起闹。 赵清元莞尔,说:「破坏游戏规则也不太好,云泊,我餵你吧,放心,这是我自愿的,不是强迫。」 蒋云泊骑虎难下,真想给刚刚那个选大冒险的自己抽两个大耳光。 赵清元已经捧着龟苓膏过来了,旁边的人很识趣地给她让了个位置。 她挖了一勺龟苓膏,递到了蒋云泊的嘴边。 蒋云泊只得吃下。 她一小勺一小勺地挖,这一碗龟苓膏不知道得吃到什么时候。被二十多双眼睛看着吃龟苓膏,这感觉真是诡异。 为了尽快结束这痛苦,蒋云泊说:「你可以挖大口点,我三口就能吃完。」 赵清元温柔一笑,下一勺给他挖了一大勺。 姜青遥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捏得发疼。 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结束之后,她火速沖回房间,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两句话,发泄怒火。 十月三日晴好生气!!! 吃吃吃,吃死你。 第24章 收拾完桌上的垃圾之后,又得开始准备今晚烧烤要用的东西了。 团建团建,无非就是聚众吃喝玩乐,在酒肉与欢声笑语里促进感情。 姜青遥恨恨地写完日记后,倚在床头刷了好几个搞笑视频,也没笑得起来。她下了床,来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看着院子里一片忙碌。 赵清元正跟蒋云泊一起洗烧烤的食材,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还挺高兴。 第47页 姜青遥站了一会,离开了窗边,开门出去了。 她下了楼,打算随便找点事做。 康榆树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他沖她羞涩一笑,叫了声:「遥遥。」 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唿,姜青遥不太习惯。 「遥遥」这两个字,除了蒋云泊,就只有她的父母偶尔会这样叫。 但这是自己应下来的,姜青遥笑了笑,说:「榆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康榆树说:「有、有的,把这些肉都串起来。」 姜青遥说:「那我先去洗个手。」 她从洗手间出来之后,用纸巾擦净手,跟康榆树一起串肉。 康榆树是那种阳光男孩的长相,有种硬朗的帅气。 光串肉不讲话,也太沉闷了些,为了避免太过尴尬,姜青遥开启了话题:「你的名字是父母起的吗?为什么要叫榆树啊?」 康榆树说:「我爸起的,因为我出生那一天,我家门前的榆树全开花了。所以就叫康榆树了,你、你会不会觉得我的名字很随便?」 「不会啊。」姜青遥说,「很好听。」 康榆树咧嘴一笑,说:「小时候读书,有人说我父母没文化,不懂取名,才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别听他们的,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姜青遥说,「你有没有听过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多美啊,以后有人要是这么无礼,你就念这首诗给他们听。」 康榆树串肉的手一顿,认真地看着姜青遥,说:「遥遥,你真好。」 蒋云泊走进客厅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看到的就是姜青遥在低头浅笑的模样。 他刚刚本来想去找姜青遥,但被一群人缠着,只好先跟着他们一起洗着洗那,好不容易洗完了,正想去找人的时候,就看见她跟别的男生在一起……串肉! 不就是串肉吗? 他也来。 蒋云泊搬了一张凳子,僵硬地插入了二人的中间,挤了进去,说:「你们在串肉啊,要不要我帮忙?」 盘里的肉已经没剩多少了,姜青遥淡淡地说:「不用了,我们快串完了,你可以继续去洗菜。」 「我洗完菜了啊。」蒋云泊说,「现在外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开始烤了。」 姜青遥加快手上的动作,几秒后她放下了最后一个肉串,说:「诺,我们也串完了。」 蒋云泊觉得她情绪不太对,眨了眨眼,说:「等会烤肉你坐我旁边,我给你烤?」 康榆树看着他俩,觉得自己根本就插不进话。 姜青遥说:「我跟我们宿舍的人坐在一起吧,你整天跟我坐一起,我跟她们都没话讲了。」 蒋云泊反应许久,垂眸说了声好。 * 暮色已深,院子里的树上挂了几串彩灯,吊坠似的,将院子照得五彩斑斓。 不怎么明亮,但也已经够了。 全班分成了几堆,姜青遥坐在了自己宿舍那边,左手边是梁柔,右手边是赵清元。 姜青遥坐在小板凳上,撑着头烤着一串鱼丸。 她没有吃的兴致,但倘若不跟大伙一起烤,势必会有人来问她怎么了,懒得解释,不想撒谎,也不想自己破坏别人的兴致。 那就烤吧。 大家闹哄哄地说着话,比下午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还要热闹。 姜青遥终于烤熟了一串鱼蛋,她一点一点地咬着,半天才吞下一颗。 正准备吃下一颗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来拍了拍她的肩。 姜青遥向上望去。 康榆树捧着一个碟子,里面是几串烤好的烤肉和蔬菜,他递给姜青遥,说:「尝尝我的手艺?」 姜青遥接过,说:「谢谢。」 她慢慢吃,这一碟子,够她吃一晚上的。 等她终于吃完自己烤的那一串鱼丸时,旁边的赵清元突然站起身来,也拿了一碟烤好的肉走了。 姜青遥下意识地用视线追着她的方向。 只见赵清元走到了蒋云泊那边,把碟子递给他,然后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最后居然干脆直接坐下,坐在了蒋云泊的旁边。 姜青遥食慾大作,愤愤地咬了一大口玉米。 过了半个小时,赵清元才回来。 梁柔八卦地凑上来,问:「你都跟蒋云泊说什么了?」 赵清元羞然一笑,说:「没什么,就……就那些话呗。」 「你的脸好红啊!」梁柔凑得更近了,小声问:「是不是……是不是说了那些告白的话?」 姜青遥夹在中间,又想听又不想听。 赵清元只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梁柔觉得赵清元是在默认,瞪大眼睛道:「那他是不是答应了?」 赵清元依旧没说话,但那双春水渌波似的眼睛,向蒋云泊的方向盪了过去。 姜青遥跟着望过去,只见蒋云泊似有所应,也冲着这边笑了笑,这笑容似惊似喜,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赵清元立刻低下了头,神色娇羞。 姜青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犹如一道晴空霹雳向她照面噼来,一把锈刀捅进了她的喉管里,让她心里堵得厉害,她硬邦邦地咬着后槽牙,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控。 第48页 姜青遥站起身来,说:「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完,再也不管身后是什么情况,疾步步入了客厅,跑上楼梯。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一鼓作气跑上了天台。 姜青遥倚着天台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气。 赵清元表白了,蒋云泊答应了,那她姜青遥算什么?她的暗恋成了荒唐可笑的东西,连垃圾桶都不屑收纳。 天台的角落放了一个水盆,姜青遥走过去,里头是橙红色、正在融化的月亮,汁液饱满,没有稜角,在这盆浅水里骨碌碌地翻滚。 她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把月亮戳破了。 「遥遥,你在做什么?」 姜青遥一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蒋云泊走了过来,想将她拉起来,谁料姜青遥立刻环抱住自己,斥道:「别碰我。」 蒋云泊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忍了忍,说:「地上凉,你先起来。」 姜青遥扶着栏杆,慢慢地站起身来,既然木已成舟,她不打算再让蒋云泊知道些什么,骄傲的人得维持住体面,她不允许自己被审视,那目光会让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 她笑了笑,神色如常,问:「你不是在下面烧烤吗?怎么也上来了?」 蒋云泊突然觉得姜青遥很陌生,他上前一步,疲惫层层漫上来。 「遥遥,我不放心你。」 姜青遥似是听到了笑话:「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低头看了那盆月亮,说:「今晚月色那么美,我只是想一个人上来,静静观赏罢了。」 蒋云泊捏着手里的保济丸,说:「他们说你肚子不舒服,是真的吗?」 姜青遥怔了怔,片刻后又说:「刚刚确实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好多了,多谢关心。」 蒋云泊再上前一步,二人之间只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客气?又这么冷淡?」 姜青遥退后一步。 蒋云泊步步紧逼:「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姜青遥再退,眼眶里的泪已经摇摇欲坠。 蒋云泊再进,他今天莫名其妙,白白遭受了姜青遥几次冷眼,明明自己也一肚子委屈,却还要照顾着她的感受,不断地重复回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姜青遥,你今天不说个清楚明白,就别想从这里下去了。」 姜青遥已被逼到角落,冷硬的砖墙顶在了背后,听着蒋云泊的声声质问,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还问我为什么?」姜青遥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她已经看不清蒋云泊,「蒋云泊,你都跟赵清元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你对我这么好!」 蒋云泊怔愣片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他胸口起伏,气极反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他妈跟你说我跟赵清元在一起了?我怎么就跟赵清元在一起了?就因为我吃了她烤的肉?那你这么多年来吃过多少我做的东西,是不是八百年前就该嫁给我了?」 冷冰冰的神色龟裂,姜青遥抹掉眼泪,错愕地望着蒋云泊:「你没答应赵清元的表白?」 「不是,赵清元什么时候跟我表白了?」蒋云泊真想撬开姜青遥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那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了下明天的活动安排,然后我们讨论了一下,仅、此、而、已。」 姜青遥的泪水都因惊愕而凝固了,不再往外涌出。 其实认真想来,梁柔说的话,赵清元都没有直接承认,而是梁柔和姜青遥自己,在脑海里脑补了一场情感大戏。 姜青遥还是没完全想明白:「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冲着赵清元笑?你们对视、对笑……」 蒋云泊深唿吸了一口气,打断了她:「我是看见你望过来了,对你笑。我完全都不知道赵清元在哪个地方。」 姜青遥:「……」 靠,她也忍不住想骂脏话了,不过要骂的对象是自己。死了死了,她刚刚跟蒋云泊说了什么来着,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蒋云泊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跟姜青遥平视,说:「你就是以为她跟我在一起了,所以才对我这个态度?」 姜青遥僵直了脖子,不敢承认。 「说话啊,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 「嗯……有一点吧。」 蒋云泊打量着她的神色,说:「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跟某个人在一起了,就不能对你好了?」 姜青遥慌乱四望,看着楼梯口的方向,心想,要不三十六计,跑完上计。 蒋云泊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今晚你不把事情交代好,别想着跑,你跑不过我。」 姜青遥梗着脖子,说:「我有什么好交代的?」 蒋云泊说:「行,那我先给你交代清楚。我不可能跟赵清元在一起,王清元李清元张清元也不可能,你以后别再给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小,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说的,但你太过分了。姜青遥,你记住接下来我要说的话,用你能记住唐诗三百首的脑子给我记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你,只会跟你在一起,只会对你好,只喜欢你。你听明白了吗?」 月亮停驻在了半空,金红澄澈,有一番凝而不动的秀致。 第49页 过了许久。 姜青遥木讷讷地点头,说:「听明白了。」 蒋云泊捏了捏她的脸,说:「该你了,说点什么吧。」 「我……我……我……」 蒋云泊侧耳倾听,姜青遥「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些什么信息。 「遥遥。」蒋云泊轻声说,「不用想那么多,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 姜青遥觉得自己的脸上肯定是火烧云之态了,蒋云泊的唿吸洒在她的脸上,炙热的气流化作一根绷紧的线,发出金色的颤动。 「嗡」地一声,一种无形的、酝酿已久的勇气释放而出,姜青遥终于道:「遥遥也喜欢阿云,很喜欢。」 蒋云泊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涌起狂喜,终于说出来了,二人都不再将那些心思隐藏在了习惯之下,仿佛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只是因为我们是邻居,我们认识了很多年,我们已经习惯了。 不,还有不可说的原因,今日,他们终于将那些暗涌的暧昧撕裂开来,任由这绯色浪潮将他们侵卷。 蒋云泊这时反倒害羞了,他稍稍退后,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二人都沉默了许久。 「看、看星星吗?」蒋云泊终于想到了可以说的话,天台望远镜如今成了救星。 姜青遥颊边泛红,说:「好啊。」 二人刚走到天台望远镜旁,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小雨。 那一团深邃的夜色砸成了雨,铅水似地流泻开来。 天台望远镜这边搭了棚,他们才不至于淋成落汤鸡。 但肯定是看不到星星了,连月亮都暂时躲了起来,为这场雨让路。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夜色掩盖着什么,姜青遥说:「我不想那么快下去,我们在这里站一会吧。」 下面的热闹也被这场雨破坏了,大家都草草收拾了烧烤的东西,进屋避雨去了。 蒋云泊说:「好。光站着吗?要不要聊点什么?」 能聊什么?聊点什么?刚刚才说出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姜青遥的心飘飘荡荡,她突然说:「阿云,很久以前你问过我,我的梦想是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告诉你,但我答应你了,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你现在想告诉我吗?」 「嗯。」姜青遥轻轻一笑,说:「其实也不是多么伟大的梦想,我以后想当一名写作者。」 蒋云泊鼓励道:「那样很好啊,以后你出书了,我买一百本!」 姜青遥哈哈一笑,说:「那还是遥遥无期的事呢,我现在还在输入阶段,而且这条路也没有这么好走,走一步算一步吧。毕竟,『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 蒋云泊热烈地注视着她,问:「遥遥,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姜青遥白了他一眼,说:「既然都喜欢对方,那你觉得呢?」 「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蒋云泊嗫嚅道。 姜青遥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蒋云泊还是不放心,再确认一遍:「也就是说,你是我女朋友了?」 「……嗯。」 「我们谈恋爱了?」 「嗯嗯嗯,你还要问多少遍?」 「遥遥。」 「嗯?」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细而绵的雨丝集成水洼,像一个一个的小月亮。 「嗯。」 已经牵过很多次手了,从小学六年级牵到了高中,可这次的心境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姜青遥的手是软的、凉的,他握住,却只觉得心跳快得惊人,浑身的肌肤都被烫热了。 他突然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 蒋云泊说:「不笑什么,就是高兴。」 姜青遥笑着说:「傻子。」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暗恋成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想到刚刚,蒋云泊步步紧逼,在一个有凉风的夜晚,却像一个炙热的夏季那样将她裹住,逼她汗流不止,迫她火烧两颊,她心燥得如同远处压抑着的闷雷。 她靠着墙,窘迫又欢乐。心里还有一阵后怕,姜青遥很庆幸蒋云泊逼她了,不然以她的性子,这件事还能隐藏很久很久。 姜青遥说:「有点冷。」 蒋云泊立刻说:「那我们下去?」 姜青遥摇摇头,抱住了蒋云泊。 她双臂环着蒋云泊宽阔的背,说:「这样就暖了。」 蒋云泊怔了怔,伸手反抱住她。 拥抱果然都是有温度的,它笼罩下来,削薄了这夜里的几分寒凉。 姜青遥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蒋云泊说:「什么声音?」 雨停了,空气里还是很潮湿,花叶上,几滴残留的雨水颤巍巍地渗入泥土。 姜青遥将脸埋进了蒋云泊的肩膀里,嗅着这缠绵风雨的味道,听到躁动的心跳。 她说:「有一片云泊在了我的心口。」 第25章 第二天的活动是赵清元安排的,早上去百鸟园自由看鸟,中午集合去吃火锅,下午回到民宿,玩一个多人拼图活动。度假村沿海,晚上还可以去沙滩上走走。 不得不说,这一天的活动安排很充实。 百鸟园是这个度假村的特色,里面虽然没有上百种鸟,但也所差无几了。 第50页 姜青遥和蒋云泊在一起这回事,还是决定瞒住所有人,这所有人里除了当事人两个、再加上路娉美这一个,其余的同学啊、老师啊、家长啊,都暂时没有必要知道。 百鸟园还挺大的,赵清元把大家领到门口之后,就说:「好了,大家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了,组队也行,一个人也行,要注意安全。今天中午十一点,我们还是在这个地方集合,大家注意好时间,拿好手机,保持联繫。解散吧!」 蒋云泊跟姜青遥不动声色地走到一起,又不约而同地往人少的地方走。 姜青遥今日特意编了头髮,一条乌黑蓬松的长辫垂在肩边,随着她的行走,一盪一盪的。 两人身旁已经没有同班同学了,蒋云泊忍不住伸出手,拉了拉那清亮的辫子。 姜青遥连忙护住辫子,说:「别拉,等会拉乱了要你编。」 「编就编,等会给你编个更好看的。」 姜青遥努了努嘴,说:「就你那笨手笨脚的,我才不敢让你编呢。」 蒋云泊不拉了,明知故问道:「遥遥,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给谁看呢?」 士为知己者死 ,女为悦己者容。 姜青遥昂了昂头,说:「给我自己看,顺便给某人大饱眼福。」 蒋云泊笑着说:「谢谢遥遥,给我这大饱眼福的机会。」 二人说着话,来到了鸽子园,旁边有餵鸽子的食物出售。 蒋云泊问:「去餵鸽子吗?」 姜青遥说:「好。」 二人买了些面包屑、玉米种子和青菜叶子,姜青遥蹲下身,把手伸进低矮的围栏里,扔了些面包屑进去。 有几只鸽子顿时扑腾着翅膀,去抢食了。 蒋云泊在掌心里放了些玉米种子,直接把手递过去,让鸽子们在他的掌心吃东西。 姜青遥呀了一声,问:「你怎么这样喂,不怕它们啄你吗?」 蒋云泊笑了声,说:「不会的,它们很乖的。」 姜青遥仍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不敢尝试。 蒋云泊将手上的玉米种子扔在地上,抓过姜青遥的手,在上头放了些面包屑,伸了进去。 姜青遥手一缩,就想缩回来。 蒋云泊抓住她的手,说:「信我,别怕。」 姜青遥于是深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一只前脑鼓鼓的鸽子凑了过来,在姜青遥的掌心里啄食。 姜青遥看着那个圆弧形的白色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只觉得心都要被萌化了。 她忍不住说:「太可爱了。」 蒋云泊说:「这下不害怕了吧?」 姜青遥摇头,说:「你松开手。」 蒋云泊松开了手,让姜青遥独自享受片刻餵鸽子的乐趣。 姜青遥餵完了自己的食物,突然抓住了蒋云泊的手。 蒋云泊还在喂,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笑问:「你做什么?」 姜青遥斜睨了他一眼,说:「你不觉得很浪漫吗?握着手餵鸽子。」 刚刚蒋云泊抓着她的手餵鸽子的时候,除了有些害怕,姜青遥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浪漫与心动。 可惜蒋云泊这个大直男不解风情,反应了挺久,才点了下头,说:「是很浪漫。」 哼,不解风情。 姜青遥跟他餵完手里最后一点食物,便起身了。 蒋云泊跟在她后面,问:「牵手吗?」 姜青遥说:「不牵,这里这么多我们班的人,等会被看到了不好解释。」 蒋云泊闷闷地「哦」了一声。 姜青遥又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牵住了蒋云泊的手。 蒋云泊挑了挑眉:「不是说不牵吗?」 他们经过了喷泉旁,地面水淋淋一片湿润,姜青遥说:「你看这里这么滑,牵着手不容易摔倒。」 已经想好了跟同学解释的藉口了。 蒋云泊紧握住她的手:「是的,我们遥遥身娇肉贵,可不能摔倒了。」 二人在百鸟园里走走停停,时不时逗逗鸟,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回到了集合点。 赵清元已经在集合点处等候了,看见二人并肩而来,说:「青遥,云泊,你们回来了,再等等,还差几个同学就人齐了。」 蒋云泊此刻看到赵清元,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怕赵清元跟他表白,怕姜青遥生气,他决定了,一定要避开赵清元,绝对不给自己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点点头,拉着姜青遥到了队伍的另一头。 赵清元看了二人的方向一眼,神情微妙。 * 多人拼图活动分为两组,一组十来个人,齐心协力拼一幅大图。 赵清元清脆的声音响起:「这两幅图是一样的,是我们班同学军训时的大合照,我们两个组组内合作,组间比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看看哪个组先拼完,赢的组可以要求输的组做一件事情,前提是不过分哦。好了,我话不多说,大家开始吧!」 分组是赵清元分的,姜青遥和蒋云泊被分成了两组,而赵清元与蒋云泊一组。 她飞快地拆开了拼图盒子,说:「大家快来一起拼啊。」 蒋云泊身在曹营心在汉,看着姜青遥在客厅的另一边拼图,恨不得立刻投奔敌阵。 赵清元用手指点了点蒋云泊,说:「云泊,你发什么愣呢,大家都已经开始了。」 第51页 蒋云泊应了一声,收回目光,便开始拼图了。 多人拼图讲求协同合作,但也很考验彼此之间的默契度。 客厅之内,大家一边拼一边说话。 「诶,你个傻子,这一看就不是拼在这里的啊,拿走拿走。」 「哎呀,这一看就是学委的头啊,你把它拼到我脖子上做什么?」 「啊,拍照的时候我明明是站在你的左边的,你是猪吗?这都不记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傻啊你,你这是给人穿鸳鸯鞋?」 大家嘻嘻哈哈,欢声笑语瀰漫了整个客厅。 最后,赵清元组以稍快几分钟的成绩,赢了另一组。 赵清元组开始讨论应该让对面组做点什么,他们叽叽喳喳讨论了一阵,最后决定让对面组包了这一顿晚饭,为他们献上洗菜、炒菜、摆盘、洗碗一条龙服务。 对面组心有不甘,奈何技不如人,只好领命而去。 姜青遥跟着大队,去厨房里面洗菜切菜,没过一会,蒋云泊熘进厨房,拿过了一根胡萝蔔,开始帮忙削萝蔔。 「你来干吗?」姜青遥慌慌张张地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蒋云泊十分自然地说:「帮你们做饭啊。」 姜青遥提醒他:「你们组赢了。」 蒋云泊说:「我们组是我们组,我是我,你输了,我就输了,所以我来接受惩罚。」 「这是什么逻辑。」姜青遥笑着说,「行行行,你削萝蔔吧。」 「其实……我们组赢得也不光彩。」 姜青遥讶然道:「什么意思?」 蒋云泊说:「那个拼图是赵清元她拿去订做的,她比我们都更熟悉那幅拼图,如果没有她,我们组也不会比你们组快几分钟。」 姜青遥笑了笑,说:「一个游戏罢了,也不需要这么认真。」 蒋云泊说:「对,所以我才没有说出来。」 「这种情况,如果要追求公平的话,赵清元应该不参与任何一个组。」姜青遥说,「不过班里面的活动,她尽心也尽力,其实她人挺好的。」 蒋云泊腾不出手,不然真想揉揉她的头,说:「我们遥遥是最好的。」 姜青遥说:「你来这里帮我,他们没有意见吗?」 赵清元组除了蒋云泊,其余人都在院子里玩游戏呢。 蒋云泊说:「他们能有什么意见,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 他们正说着话呢,康榆树就过来了,问:「遥遥,菜洗好了吗?」 姜青遥把洗好的菜递给他,说:「辛苦了,康大厨。」 康榆树接过菜,挠了挠头,说:「不辛苦,那我去炒菜了。诶,云泊,你怎么在这里?他们在外面玩游戏呢,你不去吗?」 蒋云泊瞥了康榆树一眼,十分高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康榆树哦了一声,说:「那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等康榆树走了之后,蒋云泊小声说:「什么时候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别再叫你遥遥了。」 姜青遥说:「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答应的,就让他喊呗,反正我俩也不熟,他也不会经常无缘无故来叫我。」 「可这是我的专属称唿。」 他把「专属称唿」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姜青遥笑着说:「那我爸妈有时候也这样叫我,你去让他们不要这么叫,告诉他们,这是你的『专属称唿』。」 「这我可不敢。」蒋云泊说,「那岳父岳母岂不是要提刀来砍我?」 姜青遥耳尖泛红,说:「谁是你的岳父岳母?」 蒋云泊削完了几个萝蔔,说:「遥遥。」 「嗯?」 「怎么办?我好喜欢你。」 喜欢到……就连说岳父岳母的时候,都觉得这四个字带有辗转反覆的万分缠绵。他脑海里已经涌现出了,以后姜宏恳挽着姜青遥走过红地毯,然后将姜青遥的手託付给自己的场景。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声点。」 蒋云泊看到姜青遥手上沾了一小片绿叶,伸出手揩走了,带着水的肌肤碰到对方的,蜻蜓点水。 姜青遥的手颤了颤。 二人像偷情似的。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逼仄的小厨房里,暗潮起伏,春意连绵。 第26章 吃过晚饭之后,蒋云泊与姜青遥来到了海滩边。 姜青遥穿了一双木质拖鞋,露出白皙圆润的脚趾,指甲盖像半透明的贝母,粉红细腻。 蒋云泊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说:「遥遥,你、你以后不要穿拖鞋出门。」 姜青遥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说:「我穿拖鞋有什么问题吗?你不也穿了?」 「反正……反正就是尽量不要穿。」 「为什么啊?」 蒋云泊咳了一声,说:「我在的时候可以穿,我不在的时候最好不要穿,万一遇到什么坏人了,穿拖鞋可麻烦了,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 姜青遥:「……」 这片沙滩不小,夜色浓也重,两人终于不再遮遮掩掩,光明正大地牵起了手。 姜青遥一深一浅地踩着沙子,问:「阿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不是亲情的那种喜欢。」 「我不知道。」蒋云泊说,「等我发现的时候,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第52页 姜青遥不依不饶地问:「很久很久是有多久了?」 蒋云泊失笑道:「遥遥,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那可太不公平了。」姜青遥嘟了嘟嘴,说:「我无比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你却一问三不知。」 这回轮到蒋云泊追问了:「什么时候?」 姜青遥捂嘴偷笑:「初中毕业的时候,你穿着西装,在阳光下,笑着向我走来的那一刻。」 「为什么会是这一刻?我还以为会是更早之前呢。」 「因为这一刻的你特别特别帅。」 蒋云泊:「……」 「就这?那是不是有个别的帅哥也在阳光下对你笑一笑,你就跟人家跑了啊?遥遥,我们人呢不能那么肤浅,皮囊只是很浅层的东西,你要看到我内心的真善美。」 「哦,那是不是也可以不喜欢你,然后转头去找一个比你更真善美的人。」 蒋云泊敲了下她的头,说:「你敢就试试,看我不把他的头打爆。」 姜青遥哇了一声,说:「做人不可以这么暴力,你这样是很容易被抓去喝茶的。」 蒋云泊笑了一声:「那你就不要移情别恋了。」 二人真的谈恋爱的时候,其实感觉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互相喜欢、尊重和理解,还是如往常一般亲密,不一样的只是,现在牵手会脸红,拥抱会心颤,对视的时候会害羞,叫对方的名字时,都带上了甜蜜的意味。 就像他们曾经讨论过的,毕飞宇《推拿》里面的那句话一样——恋人之间的语言不是语言,而是语气。 你说一句话,是甜的、苦的、咸的、辛辣的、还是酸涩的?只要一个眼神,一点语气,就能显露无疑。对待彼此的态度,自然也就包揽在其中了。 那是恋人之间才能靠近的神秘海域。 姜青遥走累了,娇娇气气地站在原地,说:「我不想走了。」 蒋云泊自觉地蹲下身,说:「背你。」 姜青遥心安理得地趴了上去,说:「谢谢你。」 蒋云泊颠了颠,说:「怎么好像比初三的时候还轻?」 姜青遥环着他的脖子,说:「哪里有?我明明还胖了两斤。」 蒋云泊说:「再吃多点吧,轻得像一片羽毛,小心哪天刮颱风,把你颳走了。」 「哪有这么夸张?颱风能把我刮去哪里?」 「刮到我的心里,从此你就出不去了。」 今天早上,姜青遥还嫌弃蒋云泊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没想到同一天的晚上,他就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姜青遥勾着脚指头,让木质拖鞋稳稳地留在脚上。 她问:「你是不是去查资料了?」 「查什么资料?」 「情话大全。」 「咳咳……看了一点。」 「只是一点吗?」 「你不是说我不浪漫吗?我就去、就去搜了一下。」 姜青遥没说话了。 蒋云泊微微侧过脸,问:「怎么了?」 姜青遥掐了掐他的耳朵,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很可爱。」 一想到他窝在被窝里,用手机认真地查着资料的画面,就觉得很可爱。 蒋云泊「餵」了一声。 「啊!怎么又下雨了?」 姜青遥拍了拍蒋云泊的肩膀,说:「别餵了,赶紧跑吧。」 点点滴滴,淅淅沥沥。 蒋云泊说:「抱稳了。」就沿着河边跑了起来。 冷浸浸的风颳到了脸边,姜青遥说:「这两天怎么总是下雨啊。」 「因为有片云泊在了你的心口。」蒋云泊朗声一笑,「每当我想你的时候,天空就会下雨。」 姜青遥臊红了脸,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雨不大,绵绵蒙蒙地落下来,没有什么气势。 蒋云泊感受到姜青遥掌心的柔腻湿润,「唔唔」地想说什么。 姜青遥缩回了手:「你要说什么?」 蒋云泊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姜青遥记了许多年。 「云化作了相思雨,向你遥遥致意。」 * 二人回到民宿的时候,衣服微湿,姜青遥的脸还是红的。 因为下雨,大家都差不多回到民宿了,正在客厅里玩狼人杀呢。 看见二人回来,赵清元柔柔一笑,说:「你们没带伞,淋了雨,要先去换身衣服,不然容易感冒,换完衣服等会下来跟我们一起玩狼人杀吧。」 姜青遥装作自然地点头:「好啊。」 蒋云泊也点了点头。 换完衣服下来后,蒋云泊和姜青遥坐在了角落的座位上,也只有这个角落是空着的了。 他们来的时机很巧,在场的人刚刚玩完一局,现在可以无缝融入。 姜青遥的手气不错,第一把就拿了个好人牌,女巫。 「天黑请闭眼。」 全部人都闭上了眼睛。 上帝说:「狼人请睁眼,确认自己的同伴。」 姜青遥一直闭着眼睛,但她竖起了耳朵,试试能不能听到狼人的动静。可惜的是,狼人那边一片安静。 「女巫请睁眼。」 「今晚这个人死了,你有一瓶解药,你救吗?」上帝指了指一个方向。 姜青遥望过去,死的平民是梁柔,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第53页 上帝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这里一瓶毒药,你要毒吗?」 姜青遥依旧摇了摇头。 到了白天,梁柔知道自己出局了,她气恼地瘪了瘪唇。 姜青遥心虚地拿过一个抱枕,默默抱着,不救梁柔,除了认为梁柔的性命不够有价值之外,还因为她之前总是说赵清元蒋云泊天生一对,她不爽很久了。 哼,她还挺小心眼的。 第二局再闭眼的时候,整座大厅毫无预兆地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众人齐齐睁眼,问:「怎么回事?」 赵清元也有点慌,不过她反应很快,冷静下来,说:「大家先别着急,可以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我现在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众人纷纷打开了手电筒,无措的黑被驱散了些,但并不明亮。 赵清元联繫了民宿的负责人,然后说:「十分抱歉,民宿的主人说今晚这一带都停电,电力要到明天早上五点才能恢復,所以这一晚,我们都要在黑暗中度过了。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班长,这也不能怪你,谁都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停电啊。」 「诶,幸好我多带了两个充电宝,还是满格电的。」 「借我一个,借我一个。」 「长夜漫漫,我都不敢玩手机了,今晚可怎么过呢。」 赵清元思考片刻,说:「要不这样吧,我们继续玩狼人杀,用两三个人的手机开个手电筒,放在桌上就可以了,然后等晚上十点的时候大家就回房间睡觉,早点睡,明天一早再起来洗漱。反正明天也回家了,这应该是我们这次团建的最后一个活动了。」 「班长说得对,我同意。」 「对啊对啊,明天就回家了,今晚就玩个尽兴吧。」 刚刚抽到上帝牌的人说:「那接着刚刚那局继续玩?」 「可以可以。」 有几个人把自己的手机贡献出来,在桌子上为大家照明。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请选择你们要杀死的对象。」 黑夜里,又有一个好人死去。 「狼人请闭眼,女巫请睁眼。」 「今晚这个人死了,你有一瓶解药,你救吗?」 一模一样的台词。 接着微弱的手电筒光,姜青遥认出了死的人是班里一个不太熟的男生,但这个男生智商还挺高。 她点点头,救吧。 「好的,我知道了。这里一瓶毒药,你要毒吗?」 姜青遥摇了摇头。 蒋云泊突然闭着眼,摸到了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写下「下一回毒我,我是狼人」。 姜青遥傻眼了,翻过他的手,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巫?」 蒋云泊写:「你摇头的时候,头髮丝碰到我的手了。」 大意了。 「你很想死吗?」 「被你毒死,我甘之如饴。」 「你有病!那我就成全你。」 下一回的时候,姜青遥还真的狠下心,把蒋云泊给毒死了。 蒋云泊又写道:「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这句话很长,他写了很久。 姜青遥「看」出来了,这是《小王子》里的话。 看来蒋云泊是真的查了很多东西。 下一回,女巫也被杀了。 死去的狼人和死去的女巫不再理会这场游戏,他们不关心也不在意旁人,只在另一个世界里窃窃私语。 姜青遥写:「你也驯服了我。」 「我很高兴被你驯服,你是我独一无二的云,我不再孤独。」 两人在黑暗中挨得若即若离。 第27章 国庆假期结束之后,高一二十班的同学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之中。 从初中开始,老师们都在念叨「等你们上了大学之后,就会……」之类的话,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输了「大学是自由的」观点。而高一学生虽然是高中里最年轻的群体,但距离高考,也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 不长的。 在这一点上,重点班的学生会比普通班的学生更加自觉,因为期末考试之后就是文理分班,这场期末考试决定了你能去到哪个位置。是留在文/理科重点班,还是被普通班的学生超越,抢占名额。 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每个人从起床学到睡觉,甚至在梦中还在学习。 如此一个月之后,姜青遥和蒋云泊都熬出了黑眼圈。 周四下午放学的时候,蒋云泊留在教室,给姜青遥讲化学题。 赵清元突然走到他们面前,问:「云泊,我可以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蒋云泊看了眼姜青遥,说:「我在给遥遥讲题呢,改天吧。」 赵清元便看向姜青遥,说:「就五分钟的事情,青遥,可以吗?」 姜青遥再说不可以,那就不太礼貌了,她点点头,说:「我再自己看看,你等会回来跟我讲。」 蒋云泊说了声好,跟赵清元出去了。 赵清元开门见山:「我叫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想了想,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蒋云泊心里一咯噔,绷紧了脸。 第54页 赵清元继续说:「但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结果,我只是不想这场暗恋成为我一个人恆封的秘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因为你是当事人,你有权利知道。我不强求什么,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姜青遥。」 过了一会。 蒋云泊慢吞吞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姜青遥?」 有一次下课的时候,赵清元出去打水,从后门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蒋云泊盯着一个方向,眼神很温柔。 她看了过去,发现蒋云泊盯着的人是正在擦黑板的姜青遥。 光是这样看着,都能不自觉地笑。到底是有多喜欢啊。 赵清元不知道,但她感觉到了,蒋云泊对姜青遥的感情,绝对不止朋友之情。 蒋云泊听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的感觉是对的,我确实很喜欢遥遥。」 赵清元微微一笑,说:「我跟你说这件事,是已经决定了以后不再喜欢你了,你也不用对这份喜欢有什么负担,毕竟也已经是过去式了。那么,云泊,祝你和青遥能一直都这么好。」 蒋云泊真情实意道:「谢谢你的祝福。希望你也能拥有自己的幸福。」 赵清元说:「好。五分钟差不多了,你快回去吧。」 蒋云泊回到教室,姜青遥正在思考,看见他坐回来,苦恼道:「阿云,这道题到底怎么做嘛,好难啊。」 「你不好奇我和赵清元说了什么吗?」蒋云泊没有回答姜青遥。 姜青遥不在意地摇摇头,说:「你都被我驯服了,还能跟她说什么?」 蒋云泊简单地把事情告诉了姜青遥,最后说:「她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姜青遥瞪了他一眼,说:「前面的应该是真的,最后那句你自己编的吧。我认识的赵清元可不会这样说话。」 蒋云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的遥遥真是聪明。」 「你的遥遥快被化学题折磨死了。」 「不急不急,这道题应该这样做……」 * 高一的体育课安排得非常妙,在星期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课,也就是说,每周一上完体育课,就到周末了。 姜青遥对体育课没什么兴趣,一做完基础的体能训练,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书。 她习惯看一会书,便抬头搜寻一下蒋云泊的身影,蒋云泊一般都跟一帮男生一起打篮球,在人群中很是瞩目,经常一眼就能看见他。 但今日奇怪的是,蒋云泊不在篮球场上,姜青遥又看了眼操场,也没有,奇怪,这人去哪了呢? 她用书挡着,悄悄拿出手机,给蒋云泊发消息。 姜青遥:【你去哪了?】好一会才收到回復。 蒋云泊:【先不告诉你,等会你就知道了。】姜青遥:【快下课了,等会要集合了。】蒋云泊:【知道啦,我正在回来的路上。】他踩着下课铃声回到了操场,老师看了眼,人齐,就说:「好,放学吧。」说完自己也走得飞快,看来,同一个世界,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有同一个放学心切。 蒋云泊走到姜青遥的身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姜青遥拉着书包带子,问:「什么地方?」 蒋云泊说:「跟我来就知道了。」 操场上人多眼杂,他们很默契地没有牵手,还保持了半米的社交距离,这样哪怕被老师撞见了,也有理有据。 蒋云泊带姜青遥来到学校的小树林,姜青遥脑海里立刻想到的是「小树林亲密」之类的八卦传闻。 她吓得倒退了一步,说:「你、你别乱来。」 蒋云泊转过头,看姜青遥一脸苍白,笑道:「你想什么呢,过来。」 姜青遥深唿吸了几口,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蒋云泊把她带到小树林深处,说:「你低头看看。」 姜青遥低下了头,发现是一个用树叶堆积成的爱心形状,橙红的枫叶层层叠叠,被风吹散了些,倒映在她眼里,酡红如醉,给她造了一个绚丽的梦。 她的心噗噗直跳,问:「这是……你堆的?」 蒋云泊答非所问,却已是答了。 他说:「幸好还没有被风吹散。」 原来他刚刚在体育课上熘走了,是在堆这个。姜青遥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一幕场景,蒋云泊跑来跑去,不断地捡枫叶,有一些枫叶被风吹散了,他又重新捡起来。 堆好这颗心。 蒋云泊说:「遥遥,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月纪念日。」 姜青遥看着蒋云泊,说:「阿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你就是我最大的礼物,已经够了。我不贪多。」蒋云泊看着姜青遥泫然欲泣的脸,打趣道:「要感动哭了吗?」 姜青遥吸吸鼻子,说:「才没有呢。」 她拿出手机,说:「我要拍一张照片。」 她认认真真地拍下这一颗心,然后说:「阿云,我们也来拍一张照片吧。」 蒋云泊说:「好。」 她举高了手,却发现以自己的身高,很难找到好的角度给他们自拍。 蒋云泊拿过手机,说:「我来吧。」 他比姜青遥高了不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最佳角度,二人乖乖地在镜头前笑着,没有特别亲密的动作,只是脸贴得很近。 第55页 「咔嚓」一声,二人的第一张合照就出来了。 蒋云泊看了眼,觉得很满意,打开姜青遥的微信,想把照片发给自己。 「嗯?我怎么找不到我的名字?」 姜青遥跳起来,抢回了手机,说:「你别动,我发给你。」 蒋云泊眉心一跳,问:「你给我备註了什么?居然还没有置顶?诶,你可是我置顶里面的第一人,哦不,是唯一一个会留下聊天记录的人,其它人我回一个消息删一次记录。」 姜青遥捂住手机,说:「别念叨了,发好了发好了。」 蒋云泊捂住心口,说:「我的心都被大风颳走了。」 姜青遥吞吞吐吐,道:「那个……为了不让我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我给你的备註跟给我们班其它人是一样的,而且每次跟你聊完之后,我都会……删掉聊天记录。」 趁蒋云泊生气之前,姜青遥连忙补充道:「可是我每次删掉之前都会备份,然后上传到网盘里面。你也在很特别的位置,不,是唯一特别的位置,只不过我们俩的表达方式不太一样。」 蒋云泊坚持要问:「所以你给我的备註是什么?」 「……高一二十班蒋云泊。」 蒋云泊:「你挺牛啊。」 「我、我给我们班全部人都是这个备註。」 姜青遥弱弱地看了蒋云泊一眼,说:「那我现在给你改。」 她飞快地给蒋云泊改好了备註,然后把手机往蒋云泊面前一怼,问:「这个怎么样?」 蒋云泊看了一眼,给他的备註没有字,只有两个符号,一朵云,和一颗星。 意思他懂的,星谐音心,隐晦地对应那句「有一片云泊在了我的心口」。 蒋云泊终于满意了,他翘起嘴角,说:「这还差不多。」 当夜,姜青遥在日记上写下—— 我的心上人送了我一颗心。 我偷偷地捡了那颗心上的一片枫叶,希望能永久保存。 第28章 期中考结束后,学校大发慈悲地让学生们放三天假,班主任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底下一片欢唿。 姜青遥和蒋云泊出校门的时候,被一位老奶奶拦住了。 老奶奶佝偻着背,眯着眼睛,问:「小姑娘啊,我想问一下高二十一班应该怎么走啊?刚刚有个人给我指了,但我没看清楚。」 姜青遥对着老奶奶温柔一笑,弯下腰,在老奶奶的耳边说:「奶奶,你先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就能看到高二那一栋教学楼,然后右手边有一座楼梯,你往上走,走到三楼,走过两间教室,就能看见高二十一班了。」 她说得很详细,怕老奶奶没记住,又重复了一遍。 老奶奶点点头,说:「好,我要去接我的孙子了,小姑娘,谢谢你啊,那奶奶就不耽误你回家了。」 「奶奶慢走。」姜青遥笑得甜甜的,是长辈最喜欢的性子。 蒋云泊揉了揉她的头,说:「我们遥遥真善良。」 姜青遥嗯哼了一声,说:「对了,小美和常钺邀请我们去面具节玩,你想去吗?」 「你去我就去啊。」蒋云泊说,「不过,小美和常钺要请我们?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姜青遥说:「常钺喜欢小美呢,不过小美还没答应他,他俩现在的关系……我也说不清楚。」 蒋云泊哈哈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啊,面具节在这周五晚?」 姜青遥嗯了一声,还有点期待,说:「听起来就很好玩。」 * 溪城这是第一年举办面具节,规模不算大,在溪城花街公园公园举办,从晚上六点钟持续到晚上十二点整。 参加面具节的人来到入口处,每个人选择一张面具戴上,便可以进入面具世界自由活动,面具节上要全程戴着面具,不得摘下。 路娉美、姜青遥等四人在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来到了入口处,在面具商店里选择自己喜欢的面具。 常钺选得最快,他挑了一张狐狸面具,狐耳尖翘,眼尾上挑,两边还有红绳垂下,看起来狡猾至极。 他戴好之后,看着剩下三人磨磨蹭蹭,说:「诶,你们选个面具怎么选这么久?」 路娉美跺了跺脚,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挺喜欢的,好纠结啊。」 常钺拿了其中一个兔子面具,说:「这个最适合你。」 「真的吗?」路娉美戴上试了试,在镜子前照了照,的确还不错,她说:「好吧,我就要这个了。」 常钺又看着那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说:「你们选好没有?要不要我帮忙?」 路娉美扯了扯他,说:「你别吵,人家要选情侣面具呢,当然要仔细些。」 常钺立刻说:「你也可以跟我选情侣面具?要不要我换一个?」 路娉美说:「我才不要呢,而且这个狐狸面具就很适合你。」 他们两个贫嘴的时候,姜青遥和蒋云泊终于选好了。 蒋云泊戴了一个银色半脸面具,花纹精緻却不繁复,看起来十分具有高级感,姜青遥跟他选了同款,不过颜色是幽蓝色的。 路娉美拍拍掌,说:「哇,你们俩是公主和王子诶。」 「不不不。」蒋云泊说,「我只是公主的骑士。」 他们笑着进了花街公园,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门口处五彩缤纷的小丑气球。 第56页 「好可爱啊,我想买一个。」姜青遥眼前一亮,跑了过去。 蒋云泊连忙跟上。 姜青遥拿了一个丑巴巴委屈屈的小丑气球,对蒋云泊说:「我要这个。」 蒋云泊此刻搞不懂姜青遥的审美,违心地说了一句真可爱,就付了钱。 常钺不甘落后,给路娉美也买了一个,路娉美却被前面真人版愤怒的小鸟吸引了,刷地一下跑得没影了。 拿着小丑气球的常钺:「……」 他看着姜蒋二人,说:「我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我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拉着气球也熘了。 姜青遥哭笑不得,说:「感觉常钺真的很喜欢小美,希望小美跟常钺能有好的结果吧。」 蒋云泊看着远处二人玩愤怒的小鸟的身影,说:「我觉得小美也喜欢常钺。」 「何以见得?」 「如果小美不喜欢常钺,就不会答应跟他一起来面具节了。」 姜青遥问:「那你觉得如果小美喜欢常钺,为什么距离常钺表白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不答应常钺呢?」 她知道原因,但因为这涉及路娉美的隐私,她没有告诉过蒋云泊,她想知道男生从他们的视角,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蒋云泊想了想,说:「也许小美虽然喜欢常钺,但也没有特别喜欢,喜欢到想跟他在一起的那种。又或者小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能跟常钺在一起。再或者小美在现阶段不想谈恋爱。真要说的话,这理由可以有很多种,不过你跟小美这么亲,你肯定知道原因吧。」 姜青遥说:「……对,但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蒋云泊给她摆正了面具,说:「别人的事情我不关心,我只关心遥遥。」 二人戴着面具,在夜色里走着,也不怕别人认出来,这个面具节还有点像集市,一路上有不少摊子,摆着稀奇古怪的卖品。 每隔一个地方就会有一个游戏或者表演,他们走到了一个「魔幻泡泡秀」的表演节目前。 泡泡秀表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只见魔法师吹出了长达数米的龙形泡泡,泡泡在空中快速旋转,这条泡泡龙酷炫极了。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和热烈的掌声。 他们驻足看了一会,然后又去了别的地方。 前面不远处有个露天舞会,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他们走了过去,蒋云泊问:「你想加入吗?」 姜青遥看着眼前旋转拥抱的人们,说:「可是我不会跳舞。」 蒋云泊说:「我也不会,我不笑你。」 反正戴着面具,也没人认识他们。 姜青遥说:「那好吧,来都来了,我们跟他们一起跳一首吧。」 「嗯,我们先学一学,下一首就加入他们。」 于是他们用上了学习的劲头,认真地观摩别人的舞姿和动作,什么时候上前一步,什么时候旋转一圈,都看得目不转睛,记在了脑海里。 这首歌结束的时候,他们也加入到了舞池里,还是怕丢人,只敢站在角落边,等着音乐响起。 放的是一首英文歌—— just onest danceoh babyjust onest danceoh …… 姜青遥僵硬地挪动着身子,说:「这首歌不太适合我们。」 她之前听过,知道这首歌的背景是恋人分离的痛苦和无奈。 蒋云泊之前没听过,但这「最后一支舞」的歌词一响起,他就觉得十分不对劲,慌乱之中,蒋云泊踩了一下姜青遥的脚,他赶忙缩回,说:「要不我们不跳了?这首歌不太吉利。」 哪有热恋期的情侣跳分手歌的? 姜青遥也有此意,于是二人没跳几下,便从露天舞池里熘走了。 二人又在集市上面逛了一会,临近十点半了,姜青遥要准备回家了。 她拿出手机,在四人小群里给其他二位通知了一声。 然后牵着蒋云泊,慢慢地走在回去的小道上。 夜色黏稠,卖宵夜的呦呵在长夜里显得空寂,姜青遥抓着小丑气球的牵绳,手心滑腻得出了汗。 快到出口的时候,姜青遥突然踮起脚来,飞快地亲了蒋云泊一口。 蒋云泊被这蜻蜓点水的一下拨乱了心弦,许久都说不出话。 面具遮住了姜青遥两颊的晕红,但没有挡住耳朵的嫣色,她声调渗出了烧酒的热度,说:「童话故事的结尾,都应该有一个吻。」 蒋云泊瞳孔里淬着灯光,他凝视着姜青遥,说:「我觉得应该有两个。」 他俯下身,二人的面具「哐当」一声,轻轻撞在一起。 仍旧是蜻蜓点水的一下,紧张混杂着兴奋,在隐秘地流淌。 姜青遥闭上眼睛,她心里有些微的颤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风沙沙地刮着树叶,快入冬了。 * 高一下学期便是文理分班,临近期末考的时候,班主任拿了一份表格,在班里搜集文理分科的意愿。 姜青遥毫无疑问,自然是要选择文科的,化学和物理让她头疼极了。 蒋云泊理科比文科要好,他应该也会毫无疑问地选择理科吧。 姜青遥是这么想的,文理分科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分班了,他们还是可以一起放学,一起学习。 放学之后,姜青遥说:「阿云,你选了理科吧。」 第57页 蒋云泊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啊,我选了文科。我怎么可能跟你分开。」 姜青遥怔了怔,说:「可是你理科比文科好啊。」 「也没有好多少。」蒋云泊说,「而且以后我专心学文科,文科成绩也会上来的。」 姜青遥沉默片刻,说:「班主任今天只是来徵集一下大概的方向,过几天才是正式选择,你这两天再好好考虑一下好吗?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放弃了你想要的,或者说是你本可以更轻松得到的东西。」 她还记得蒋云泊的梦想是当一名医生,如果他选择了文科,那他离他的梦想就十万八千里了。 蒋云泊没吭声。 姜青遥又说:「阿云,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们认识六年了,以后在不在一个班,对我们的影响也不大。你为我做过很多事情,现在,我只希望你如愿以偿,美梦成真。」 蒋云泊唿出一口寒气,说:「好,遥遥,给我点时间,我回家好好想想。」 第29章 这个周末,姜青遥刻意减少了跟蒋云泊聊天的频率,她不想自己干扰蒋云泊的思考和选择,便不怎么看手机,除了复习就是睡觉。 姚姗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今晚的晚饭有一道虫草花猪肚土鸡汤,需要炖煮很久,所以才两点钟,她就开始准备了。 秦梦婉和姜宏恳都不在家,家里只有姜青遥在睡午觉,姚姗心情颇为放松,边哼着歌边洗猪肚。 等煲汤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姚姗开了煤气灶,开始煲汤。 手机马林巴琴铃声响起,姚姗不紧不慢地掩上了陶瓷瓦煲的盖子,也没看备註,直接按了接听。 「餵。」 对面匆匆忙忙地说:「你好,请问您是蒋州博的妻子吗?蒋州博见义勇为被捅了数刀,身受重伤,现在正送往溪城第一人民医院,情况不妙……」 「被捅了数刀」「身受重伤」「情况不妙」这些字眼争先恐后地撞进姚姗的身体里,在枪林弹雨里拼个你死我活,撕扯和啃食着姚姗的理智。姚姗茫然间碰倒了什么,瓷盘落地,迸溅成死寂的碎白,「哐当」一声惊醒了她,神思与惊恐一道回笼,姚姗拿着手机,匆匆跑出了姜家。 她一边打开打车软体,一边飞奔回家,拍醒正在睡午觉的蒋云泊,告知他情况。 蒋云泊的美梦被惊得七零八碎,他顷刻间忘了自己做了什么梦,噩耗在脑海里占据了上风,他眨着眼睛,无措至极。 的士很快就来了。 他们冲出了家门,往巷子口飞奔而去。 经过姜家的时候,蒋云泊的心骤然一缩,他在急促之中望了一眼二楼的房间。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四个轮子载着,捲起路边的尘土,滚滚向前。 * 姜青遥是被呛醒的。 奇怪,明明是冬天,怎么会这么热。 她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在瞬息之间被一种仓惶的恐惧攥住了。 触目所及都是红光,窗帘被火苗燎得鼓鼓荡荡,焦黑色的窗帘灰絮在她的眼前飘着,半开的玻璃窗倒映出她瞳孔里流窜的火点,是在四散逃逸还是在追寻自由。 姜青遥在短暂的一片空白之后就想起了火灾自救常识。 她先拿出手机,颤抖着拨了120的电话,戴上助听器,然后简明扼要地告知他们自己所在的地点,等待救援。 她的房间里有独立卫浴,姜青遥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打湿了一条毛巾,然后捂住口鼻,打算匍匐逃生。 姜青遥不知道外面的火势如何,她强迫自己要冷静,然后隔着另外一条湿毛巾,拉着门把手,轻轻开了一条缝。 火苗见缝插针,立刻扑了进来。 姜青遥当机立断,「啪」地一下关上了房间门。 外面火海一片,蔓延无边,她不可能出去了。 她深唿吸了几口,忍着口鼻的酸涩,用盆子打水,然后一遍遍地把房间泼湿。 到了最后,姜青遥窝在角落,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她很热,喉咙很干涩,耳朵也很痛,唿吸道被火燎得很是难受,是那种拉扯的沉痛,火在她的眼里跳动成灾。 她在昏迷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蒋云泊一定不要在家,千万别来上演火场救人的故事。 姜青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听到了一声摇摇欲坠的——遥遥。 * 姚姗和蒋云泊赶到溪城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蒋州博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蒋云泊颓唐地倚在墙壁上,怔愣地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 姚姗的情绪不比蒋云泊好多少,可她作为长辈,既要担忧着丈夫的身体,也要宽慰尚且年少的儿子。 她揽过蒋云泊的肩膀,说:「云泊,先坐着吧,你爸爸他……吉人自有天相。」 蒋州博是因为见义勇为才出的事,于情于理,天都应当保佑善人。 可在这十八年的成长岁月里,蒋云泊第一遭体会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躺在手术床上的不是他自己,他却觉得自己万分兇险。 父亲是山,巍然屹立在天地间,怎么能说倒就倒呢? 蒋云泊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了,他搀着母亲的臂弯,说:「妈妈,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爸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一定是一个表示百分百肯定的词语,用在医院这种场合不太合适,可「一定」是希望之火,有在每个人心里燎原的权力。 第58页 嗯,一定。 * 姜青遥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万籁俱静。 她眨了眨眼,闭上眼又睁开,再次眨了眨眼,觉得眼里依旧红影斑斓。 姜宏恳和秦梦婉都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喜色挂在了眉梢,沖她一笑,半响后那点欢喜又落下了帷幕。 姜青遥头上蒙着纱布,她觉得耳朵里水淋淋的,有些湿润,再仔细一嗅,还有点腥腻的味道,她眉心一跳,问:「爸爸,妈妈,我的耳朵怎么了?」 秦梦婉捂住眼睛,勐地别过头去。 姜宏恳嘆了口气,拿出纸笔,写了句什么,然后举起来给姜青遥看。 ——遥遥,你的耳朵被烧伤了,医生说是鼓膜外伤性破裂,你现在暂时听不到声音了,具体情况还要再继续观察,才能弄明白。 姜青遥反应了很久,然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她问:「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听到声音?是不是……等好了之后,只要我戴上助听器,就可以听到声音?」 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她的嘴上下起合,两片唇瓣分开又贴紧,像是在上演一场荒诞的默剧。 这剧里只有她一个演员。 姜宏恳避开姜青遥的目光,不予回答。 秦梦婉久久地望向窗外,仿若未闻。 姜青遥的心如坠冰窟,拔凉拔凉的,那凉意从心里漫上耳边,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自己的耳朵。 姜宏恳拦住了她的手,另一手写道——医生让你不要抓耳朵,哪怕不舒服也要忍住。 姜青遥又反应了很久,收回了手,她拉高了被子,问:「我们的家……还在吗?」 姜宏恳写——消防队来得及时,救了你,家里还留了点东西,除了房子,没有财产损失,房子不要就不要了,等你好了,爸爸妈妈带你搬家。 姜青遥藏在被子下的两手交叠,本想为自己传递一点温暖,但发现左手是冷的,右手是冰的,传递的只有寒凉。 她慢慢地点了下头,又问:「云泊在哪里?」 天已经黑了,蒋云泊如果在家,肯定跟着她来了,哪怕他不在家,听到她出事的消息,也定会马不停蹄地赶来。 可为什么蒋云泊不在她身边呢?是在病房门口吗?还是在赶来的路上? 姜青遥很想知道他在哪里,这里太冷了,她急需温暖,不用很多,一点就够了。 姜宏恳却脸色骤变,写——别提他了,他不配来见你,他们一家都不配来见你。 秦梦婉此刻已经压抑住情绪,看到姜宏恳写的字,勐然按捺住他将要举起的纸,摇了摇头。 姜青遥看不懂他们眉眼里传递的是什么讯息,她又问了一遍:「云泊在哪里?」 秦梦婉把姜宏恳写的那张纸撕掉,用一张新的白纸写——怕他担心,我们没告诉他,他不知道你在医院。 姜青遥抿了抿唇,问:「我的手机在哪里?」 秦梦婉写——你的手机坏掉了,开不了机,等过两天,爸爸妈妈给你买个新的。 姜青遥把脸滑进了被子里,闷闷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去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吧,别担心我,我很累了,我想睡一觉。」 姜宏恳和秦梦婉对视一眼,秦梦婉摸了摸姜青遥的头髮,二人离开了病房。 被子之下,姜青遥的眼睛睁得很大,被子盖住了所有的光亮,她在苦涩里湿了眼眶。 黑暗放大了五感,她什么都听不见,姜青遥觉得,这个世界真安静哪。 * 蒋州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终于还是被现代先进的医疗水平拉了回来。 但由于失血过多,刀伤过重,他需要在icu观察一个晚上,然后再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蒋云泊对姚姗说:「妈,你先回家吧,我在这里等爸出来。」 姚姗说:「我也不走,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守在这里。」 她这才想到了姜家的事,说:「妈妈先给姜家打个电话,那边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蒋云泊闻言,也拿出手机,一个下午没看消息了,有班群的、朋友的、问作业的同学的等等等等,却唯独没有姜青遥的消息。 他不知道是何心情,捏着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覆几次,终于打了句完整的话,正要发出去时,姚姗却勐然倒退几步,撞到了医疗架,伴随着瓶瓶罐罐的倾倒,一下子摔倒在地。 蒋云泊连忙放下手机,上前扶起姚姗,姚姗却软绵绵地坐在地上,他只好跟着蹲下,急切地问:「妈,你怎么了?」 姚姗半张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嘴里却许久都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脸上尽是憔悴和悲怆。 「妈,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姚姗看着手机屏幕,黑压压一片,对面已经挂断电话了。 她嘴唇蠕动,双眼无神,很久以后,才说:「姜家失火了。」 「是我的错,我那时候着急着来医院,忘记关火了,青遥她……」姚姗掩面而泣,竟不忍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 蒋云泊如遭雷轰,他嗫嚅道:「遥遥……遥遥怎么了?」 白炽灯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越发苍白,姚姗说:「青遥的耳朵……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蒋云泊声音艰涩,像是撒了一把钢砂,过了一会,他问:「……连助听器都没有办法了吗?」 第59页 姚姗心里难受极了,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蒋云泊咬了咬牙,问:「遥遥在哪家医院?」 「姜先生没有告诉我,不过妈妈猜……应该也是在这家医院。」 毕竟这是溪城最好的医院。 蒋云泊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扔在了荒野里,前方是悬崖,后方是火海,他进退无措,父亲和心爱的人都在同一天蒙难,而心爱的人遭逢此难,母亲居然还是罪魁祸首。 他想立刻冲去找姜青遥,可是……可是他哪里有颜面去见她? 火灾,一个人在家,蒋云泊不敢想像,姜青遥经歷了多么绝望的时刻,她有盼望过自己来带她走吗? 父亲此刻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被一堆仪器和种种数据包围着。 母亲俯地痛哭,她是勇敢无畏的英雄妻子,也是无心之失的兇手。 蒋云泊在家人、喜欢的人和道德感负罪感这几者之间水深火热,心脏如同沾了水的海绵,被粗暴地揉作一团,让他几欲窒息。 老天爷的语文学得不太好,它分不清雪中送炭和雪上加霜的区别,又或者它根本就不公平。于是有的人在死地里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过后还可以充满感激地慨嘆天无绝人之路。而有的人被一连串近乎恶毒的巧合锤到低谷,在所有希望关头被痛打一棒,不再相信福祸相依,继而认清,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灾后片草不生,一片荒芜。 * 蒋云泊把姚姗带去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好歹把人给劝睡着了,姚姗这一天经歷的种种,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的痛苦并不比蒋云泊的少。 劲风颳过,被玻璃窗拦在了外头,只能「唿唿」地撞击窗户,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不满。 蒋云泊在姚姗床前坐了许久,确认她真的睡熟了,才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他直奔医院大堂,通过姜青遥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得知了她所在的病房。 蒋云泊跑到楼梯口,一口气往上跑了五楼,临到病房门口又放慢了脚步,他心有愧,也有怯。 他走到门口,这是单人病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灯关着,病房里没有陪护的人。 蒋云泊知道,肯定是姜青遥让她的父母回去了。 他在门口驻足片刻,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 姜青遥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一片火海,她在火海里扑腾挣扎,却只是徒然无功,最后声嘶力竭地昏死过去,眼皮一颤,便醒了。 从灼热而苦涩的梦里脱身,姜青遥陡然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了床边有一道人影。 她心里一惊,正要大喊之时,那人发现姜青遥醒了,说:「……遥遥,是我。」 借着昏暗的月色,姜青遥见他嘴唇动了,仔细一瞧,来者竟然是蒋云泊,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坐了多久了?知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姜青遥神思恍惚,想起来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于是她什么也没问,只说:「阿云,你可以……抱抱我吗?」 蒋云泊俯下身来,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抱住了病床上的女孩。 姜青遥挨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从火灾里醒来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安稳。 二人在黑暗中默默相拥了一会,姜青遥摸索着床头柜,「啪」地一下打开了檯灯。 暖黄色的光,最暗的一档,像云层边缘一点模煳的月光。 姜青遥让蒋云泊放开她,而后端详着蒋云泊的神色,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憔悴,刚刚她想到了,蒋云泊既然已经来到了医院,找到了她的病房,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很害怕,她还是想让蒋云泊告诉她。 姜青遥说:「阿云,你知道吗?这次,我真的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强迫自己不要露出过多的惶恐,因为自己的惶恐势必会伤害到蒋云泊,伤心的滋味太难受了,她不想让蒋云泊难受。 蒋云泊猝然红了眼眶,他点了下头,说:「我知道。」 「我刚聋了没多久的时候,让你陪我练唇语,就是想着……万一哪一天能派上用场呢?但其实那时候,我没有太当回事,我想着,助听器其实很好用,唇语这技能可能一辈子都派不上用场。没想到,果然还是派上了用场。虽然现在我听不见了,可只要看着你,我还是能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挺好的。」 「遥遥,对不起。」 姜青遥说:「阿云,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 蒋云泊观察着姜青遥的神色,怔了怔,问:「遥遥,叔叔阿姨没有告诉过你,你们家为什么会发生火灾吗?」 姜青遥醒来之后,满脑子都是自己耳朵的事情,一时半刻间,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到蒋云泊这么问,她眼皮一抖,问:「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没有告诉我。」 是啊,无端端的,到底为什么会发生火灾?无缘无故,她怎么就成了火灾的受害者? 蒋云泊五味杂陈地看着她,说:「我爸见义勇为,被捅了几刀,送进了医院,我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就急匆匆地回来,带着我赶去了医院,忘了还在你家厨房煲着汤。」 怕姜青遥「看」不清,他说得很慢,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像一个即将被宣布死刑的犯人。 第60页 姜青遥眸子里的光亮随着蒋云泊说出的话,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爸爸进医院了,他说这一场火是他妈妈造成的,他说对不起。 蒋云泊等了很久,等到了姜青遥问:「蒋叔……还好吗?」 他赶忙说:「抢救成功了,现在在icu观察。」 「那就好。」姜青遥说,「我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你走吧。」 说着,她关上了檯灯,断绝了蒋云泊说话的机会。 蒋云泊的脚似乎粘在地上了,一动也不动。 姜青遥用被子捂着脸,提高音量:「——走啊。」 蒋云泊终于抬步,他走到房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他单手撑住墙壁,缓了片刻,然后掩上了门,在门口的走廊上枯站着。 一夜无眠。 * 姜青遥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摸到了枕头一片濡湿。 她愣愣地看着窗外,天色微明,还很早。 姜宏恳和秦梦婉没多久就来了,带了很丰盛的早餐。 姜青遥勉强喝了一碗粥,说:「我吃不下了。」 秦梦婉准备了一个新的本子,写——吃这么少,对身体不好,好歹再吃点。 于是姜青遥忍着噁心,又拿了一个花卷啃,啃了半天,才把那干涩的面团咽了下去。 她问:「爸爸,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姜宏恳写——再过几天。 姜青遥直截了当地说:「医生应该有说,我的耳朵是好不了了?对吧?你们不用再想着怎么瞒我了,别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秦梦婉闭了闭眼,良久才点了点头。 姜宏恳写——等你出院后,我们一家搬去瑢城,我们在瑢城给你找了新的学校,忘掉这里的噩梦,换个新的环境。 姜青遥却勐地摇头,说:「我不要离开溪城,我不去瑢城。」 姜宏恳写——不去瑢城也可以?你想去哪座城市?反正,爸爸不可能让你继续留在溪城。 姜青遥别过脸,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留在溪城。」 秦梦婉也写——遥,你在这里经歷过不好的事情,爸爸妈妈不想让你留在溪城,日日做噩梦,换个新的环境,结交一些新的朋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你都很好。 姜青遥嘴唇抿成一条线,模样十分倔强,她说:「我说了,我不离开溪城!」 这里确实是她的噩梦所在地,可她从小到大,所有的陪伴、美好和欢愉也的确发生在这座城市,她不可能为了逃避噩梦,就要扔掉那些依旧生韧、依旧鲜活的回忆。 姜宏恳沉下脸,写——你执意想要留在溪城,是不是因为蒋云泊那小子?我已经知道你们俩谈恋爱的事情了。 姜青遥睁大眼睛:「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蒋云泊在姜青遥的病房门口站了一夜,太阳升起时才离开,正打算去icu那边看看蒋州博的情况,便碰上了前来照顾姜青遥的姜宏恳和秦梦婉二人,三人在楼梯口相遇。 姜宏恳冷眼看他,不欲多说,提着保温壶就要绕开。 蒋云泊却拦住了二人,说:「遥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替我妈向你们道歉,我知道你们很难原谅我们,但不管怎样,这一声对不起我必须要说。叔叔、阿姨,对不起。」 秦梦婉冷哼一声,说:「你妈的道歉我们都不接受,更何况是你。云泊,阿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我不想对你说什么狠话,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但你告诉你妈,我们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蒋云泊垂着头,问:「以后……我还能去看遥遥吗?」 「不必了。」姜宏恳语气冷淡,「等青遥出院,我们会离开溪城,从此以后,姜家与蒋家再无瓜葛。」 蒋云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说:「你们要离开溪城?」 他情急之下,抓住了姜宏恳的手,说:「不、不行,你们不能离开……不可以,绝不可以,我和遥遥……」 「你和青遥怎么了?」秦梦婉眼神十分凌厉,一下就抓住了关键。 蒋云泊豁出去了,他说:「我和遥遥在一起了,你们不能就这样带她离开。」 「什么?」姜宏恳勃然大怒,说:「我让你和青遥一起念书,一起上下学,是让你照顾她的,不是让你癞□□吃天鹅肉。」 秦梦婉脸色剧变,不过她比姜宏恳要冷静,她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要离开溪城了,云泊,阿姨一向都很喜欢你这个孩子,但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和青遥是不可能继续在一起的,不管你们到哪一步了,都必须给我分手。」 蒋云泊紧咬着后槽牙,说:「对不起,不管叔叔阿姨同不同意,除非遥遥亲口跟我说,不然我是不会跟她分开的。」 姜宏恳写——你别管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们不同意,你亲口和他说,断了吧。然后我们就离开溪城。 姜青遥喊道:「不可能!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不会跟他分手的,除非他想跟我分手。」 姜宏恳写——他妈妈害你彻底成了一个聋子,你还要跟他在一起? 若不是姜青遥还躺在病床上,姜宏恳真的想在纸上骂她。 姜青遥双眼含泪,说:「蒋叔出事,姚阿姨也不是故意的。我想了一夜,我想着如果是你们其中有一位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想到厨房还在煲汤这种细节,所以,站在姚阿姨的角度,我已经决定原谅姚阿姨了。爸,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跟蒋云泊分开。」 第61页 姜宏恳终于使出了杀手锏,写——你知道失火罪要判多少年吗?如果你跟蒋云泊分开,我可以不从法律层面上追究姚姗的责任。 「哐当」一声,姜青遥打落了装早餐的保温壶,粥、云吞和包子滚了一地,把地上弄得一片狼藉。 一如姜青遥此刻狼狈的痛苦。 * 秦梦婉给姜青遥买了部新手机,姜青遥输入了蒋云泊的电话号码,给蒋云泊发了条简讯。 下午五点的时候,蒋云泊和姜青遥面对面,坐在了医院食堂的一隅。 姜青遥十分平静:「阿云,我爸妈应该跟你说了,我们要搬走了吧。」 蒋云泊觉得自己正在赴一场鸿门宴,威胁他的却不是性命,而是那冷浸浸的情,和削骨的寒意。 「说了。你……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姜青遥笑了笑,说:「一开始,我是不想走的。可是……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悲伤了,这些天,每当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片火海。阿云,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跟我爸妈一起离开溪城。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说不定,还真的能重获快乐。」 暮色淌进了蒋云泊的眼里,他问:「那我呢?那我们呢?」 「这些天,我想了许多。阿云,无可否认,我还是喜欢你的。但你我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了,我看着你,依旧看到了那场火,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看着你就会难过,这世间怎么能有看着对方就会难过的恋人?你十八岁,我十六岁,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离开我依旧是你,我离开你也依旧是我。你陪我走过的这些年,这么多的日子,点点滴滴,我都记得,也都很感激……」 蒋云泊勐地起身,说:「遥遥,你渴了,我去帮你买杯果茶。」 姜青遥看着蒋云泊的背影,只觉得有些模煳,她抹了一把眼睛,看向窗外,淅淅沥沥,原来下雨了。 雨水,水,水是什么?是我怀念你时留下的无用的眼泪。 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他们的结局,就隐藏在了当初初见的时候,她让蒋云泊念的那首诗中。 何其有戏剧性,何其讽刺。 蒋云泊买了两杯茉莉花茶,插好吸管,给姜青遥递了过去。 姜青遥接过,喝了一口,心想,如果她和蒋云泊不顾父母的阻拦,继续在一起,她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而等蒋云泊不喜欢她了、厌倦她、对她没有耐心的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的阿云,那么好的人一个人,不应该有束缚,也不应该背着愧疚成长,他应该站在阳光下,昂首阔步,意气风发。 可她很贪心,雨还在下,潮湿的风潜进了食堂,带来丝丝凉意。 她想,再给他们这一场雨的时间。 「你想好了是选文科还是理科了吗?」姜青遥问他。 蒋云泊眼里骤然发亮,忙不迭道:「选好了,我决定去读理科。」 姜青遥点点头,说:「挺好的。蒋叔现在怎么样了?」 蒋云泊说:「已经脱离危险期了,现在在普通病房。受害人家属还专门来医院道谢了,还有记者来採访,我爸还上电视了,他底子好,恢復得很快。」 「那就好。」 「小美在微信上找不到你,问过我你的事情,她说想来看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美她没事吧?」 「她是打电话来问我的,我听到她哭了,差点就想跟她一起哭了。」 姜青遥抿了抿唇,尽量轻松地说:「肯定吓死小美了。」 「小美要选文科还是理科?」 「小美理科不太好,跟我一样,选文科。」 二人围绕着路娉美,又聊了几句,然后聊聊医院的伙食,聊聊这阴晴无常的天气,聊着聊着,雨势渐小,最后还是停了。 姜青遥将茉莉花茶喝完,认真地唤了一声:「阿云。」 蒋云泊竟被这一声吓得一抖,他似有所感,忍着苦涩,问:「嗯?」 姜青遥说:「雨停了,我们……就到这里吧。」 蒋云泊心里钝痛,他摇摇头,想说不。 姜青遥站起身,捂住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就到这里吧。」 这趟幸福列车已经到了终点站,所有的乘客,都是时候该下车了。 列车门在后面徐徐关上,姜青遥知道,此时不能痛哭,也不能回头,只能朝前走。 再朝前走。 * 离开溪城的前一天,姜青遥回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旧家,看到了光秃秃的柳树。 那是她和蒋云泊一起栽下的,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她看着这棵柳树,才意识到了岁月是如何火燎火燎地赶路的。 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在树上用力地刻下了一个「云」字。 姜青遥刻得太过用力,木屑簌簌地往下掉。 曾经有一片云泊在了她的心口,后来,那云化成了雨,成为她心里永恆潮湿的地方。 她知道,那个字通往的远方,一定在下雨。 第30章 瑢城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暖春四月天,花木扶疏。 姜青遥刚上完中国古典文献学,便匆匆往图书馆赶去,现在已经是大三下学期了,她想提前开始准备毕业论文。 第62页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填了瑢城本地最好的大学,第一志愿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姜宏恳和秦梦婉原本不同意她的决定,但她坚决要读这个专业,他们也随她去了。 毕竟女儿的身体状况不比常人,她听不见,也不愿意去残障人学校,那就选个她自己喜欢的吧。 姜青遥来到图书馆,直奔五楼中国文学区,根据早已经检索好的书架号,找到了需要的几本书,捎上就走。 她准备入手的研究方向是张爱玲小说中的讽刺色彩,所以借的都是张爱玲的书,《金锁记》《小团圆》《倾城之恋》《茉莉香片》等等。姜青遥用自助借书机借好书,抱在怀里,又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出了图书馆,她就收到了白杨发来的消息。 白杨是她的编辑,她发消息,十次有五次都是催稿,还有两三次是关于她的书的出版动态,剩下的就是朋友的闲聊了。 姜青遥一手抱着书,一手打开了消息界面。 白杨:【遥,这个月的作者专栏想採访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做个採访怎么样?】《文学周刊》每月出两期,下半月那期有个固定栏目为作者访谈,一般都会附一张作者照片。 姜青遥单手打字:【白姐,不露脸可以吗?】写作还是她认为比较私密的事情,虽然文学系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过一些作品,但她不想让大家把她的脸、她的故事和她的笔名联繫到一起。 白杨:【知道你不喜欢露脸,放心吧,我跟编辑部沟通过了,你可以不露脸,你觉得怎么样?】姜青遥想了想:【可以,白姐,你什么时候有空?】白杨:【后天吧,后天是周六,后天三点在边树咖啡馆,可以吗?】姜青遥:【就我和你吗?】白杨:【对,就我和你。】姜青遥:【好,那明天见。】白杨:【明天见。】姜青遥和白杨是两年前认识的,那时候姜青遥刚上大一没多久,写了个短篇故事,投到了《文学周刊》里,一投就中,负责编辑是白杨。就这样,她和白杨一点点地熟悉起来,二人都喜好文学,不久之后,就从编辑和作者的关系发展到了朋友的层面,不是特别亲密的朋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很舒服。 姜青遥走到校门口,坐上公交车,她没有住在学校宿舍,而是自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子,自己一人住得自在。 她把书放在膝盖上,从书包里拿出一对蓝牙耳机,戴到了耳朵上。 这样,如果有人找她搭话,她就可以以正在听音乐的名义,笑着跟对方说一声抱歉,然后再打起精神去用唇语,「看」对方在说什么。 虽然她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见。可是塞着耳机,就好像是因为在听歌而听不见对方讲话,而不是因为本来就听不见。 这做法有种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可那很好地、很好地照顾了她自己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可以减少别人露出探究目光的可能,她已经习惯了这样。 因为听不见公交报站的声音,所以她坐车的时候不敢眯眼小憩,也不敢太过出神,回出租屋的路她很熟悉,所以可以看着窗外,等待公交车的到站。若是遇上了不熟悉的线路,那她得时时刻刻留意着电子车牌上的到站信息。 聋人的生活有诸多不便,这不便竟然让她在看见盲人的时候,都能感同身受。 鸟语花香,花香鸟语,聋人听不见鸟语,盲人看不见鲜花。残缺一词,是缺少了一部分的意思,那是一种不完整,在这个世界上,总归缺少了一些东西。 到站了,姜青遥停止了伤春悲秋,捧着她的张爱玲下车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花店,看到门口插着的郁金香十分漂亮,姜青遥一时兴起,买了几支,五颜六色团成一簇,这是在花店里兜售的春天。 她脚步更加轻快,左手张爱玲,右手郁金香,挺起腰背走在街上,觉得自己颇有些文人风骨。 大片阳光依在她的肩膀,晒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暖洋洋的,瞧,不管怎么样,这世间总有阳光与她相依为命,还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 姜青遥回到租住的小屋,把郁金香插进花瓶里,换了清水,拉开窗帘,收了衣服,便去厨房做饭了。 一个人做饭十分简单,她把昨晚剩下的米饭拿出来,锅里放油,把熟米饭和调好的鸡蛋都倒进去,一顿翻炒,炒到米颗颗分明,便起锅。再次热锅,加入油、葱、豆瓣酱等调料爆香,倒入煮好的番茄汁和虾仁,烹熟后倒在米饭上,一道香喷喷的虾仁烩饭就完成了。 她又切了点芒果,做了一杯芒果奶茶,捧到饭桌上,找了部下饭的纪录片,一边看一边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收到了路娉美的消息,路娉美说自己在她家门口,让她开个门。 姜青遥由于耳朵问题,把出租屋的门铃给拆了,怕别人找她的时候按铃,自己又听不见,解释起来诸多麻烦。路娉美知道这件事,所以一般她来找姜青遥的时候,都会提前告知,这种突然到来的情况很少见,姜青遥看到消息,就马上起身走到门口,给路娉美开了门。 路娉美穿了件碎花连衣裙,戴了一对珍珠耳环,化了淡妆,脸色却不太好看,耷拉着头走了进来。 姜青遥把人带到沙发上,问:「小美,你今天不是跟常钺出去看电影了吗?怎么突然来我这了?」 第63页 路娉美咬了咬唇,说:「我们是去看电影了,看完电影之后,我跟钺哥一起逛超市,看到了……看到了倪钊。」 路娉美在高中毕业的时候,答应了常钺的告白,二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但路娉美报了瑢城这边的学校,而常钺去了北城,二人分隔数千里,刚在一起没多久,就开始了异地恋,不过常钺倒也是个专一之人,异地三年,待路娉美依旧如初。 二人虽然是异地恋,不过逢年过节,暑假寒假,不是常钺来瑢城,就是路娉美去北城,二人一年之中,相见的日子倒也不少。没什么异地恋的大矛盾,偶尔小吵小闹,过不了两天又甜甜蜜蜜了。 作为路娉美的至交好友,姜青遥已经不知道被餵了多少吨的狗粮了。 一开始,她并不那么看好常钺和路娉美的未来,但后来,连姜青遥这种现在不太相信爱情的人,都相信常钺和路娉美可以走到白头。 这次路娉美突然来找她,姜青遥看到「倪钊」那个嘴型的时候,反应了挺久,才从脑海里搜索到了初中歷史老师这个人。 姜青遥怔了怔,说:「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这都能遇见?倪钊……倪钊不是去了阳城一中教书吗?怎么会到了瑢城?」 路娉美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职位调动,也可能是过来这边玩,或者找朋友,什么可能都有,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常钺和路娉美在零食区里逛着,路娉美对各种薯片情有独钟,往购物车里塞了一包又一包。 常钺知道她喜欢吃薯片,十分宠她,但也不会宠到不顾她身体的地步,等他觉得差不多了,就伸出手来,制止了路娉美往货架上伸出的吃货之爪。 路娉美望着常钺,正要使出撒娇本领的时候,听到了旁边小女孩软糯的声音。 「爸爸,我也想吃薯片。」 一道熟悉的声音噼开了路娉美的思绪,种种不堪的回忆从灰烬里復燃。 「好,爸爸去给我们鲤鲤买薯片咯。」 鲤鲤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爸爸最好啦哈哈哈。」 旁边还有妈妈温柔的声音:「阿钊,你别惯着鲤鲤,买一袋就好了,不能再多。」 路娉美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到了八年不见的倪钊,以及他貌美如花的妻子,还有……比当年的她还要小几岁的可爱女儿。 岁月没有在倪钊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仍旧是那个儒雅温和的老师,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恍惚间还是那个给她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歷史老师。 她注视的时间太长了,倪钊似有所感,正要抬头望过来的时候,路娉美霍然转身,她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低声说:「钺哥,我们走吧。」 常钺见她忽然之间低落起来,不明所以,追上去问:「小美,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去了。」 到收银台的时候,路娉美匆匆往后看了一眼,见倪钊和他的妻女好像也要来结帐了,惶恐之下,她抛下了常钺,逃也似地离开了那所超市。 姜青遥听完,问:「你就这样抛下了常钺?一句话也没有讲?」 路娉美说:「说了,我让他先结帐,我身体真的很不舒服,先走了。」 「常钺没有追你?还真在那乖乖结帐了?」 「我不知道。」路娉美捶了捶头,说:「我那时候只想逃跑,跑得可快了,也不知道钺哥有没有追过来。」 正说着的时候,路娉美手机振动,一看,是常钺打过来了。 姜青遥看了眼路娉美,说:「接吧,好好的约会,你说跑就跑了,藉口也很无力,这样对常钺很不公平。」 路娉美一脸仓惶,说:「那、那我应该说些什么?我要告诉他倪钊的事吗?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姜青遥旁观者清,比她冷静多了,说:「倪钊的事就别在电话里说了,不管怎样,你先给他报个平安,让他知道你在我这里。」 路娉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点点头,然后按了接通,跟常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挂掉了。 「常钺说什么了?」 路娉美恼恨地一拍大腿,说:「我跟他说了我现在在你这,我下次再告诉他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答应了,然后先回北城去了,但听起来有点生气。他还说把我买的零食都寄去我学校了,让我到时候收一下。」 「生气了还能想着你的零食,小美,常钺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就是因为他很喜欢我,我才更加内疚。」路娉美吸了吸鼻子,说:「倪钊那件事,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事情,我本来想着,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了,也不会再谈恋爱,这件事情就成了你知我知倪钊知,然后再无人知道的秘密。可是我还是没忍住,我贪恋那一点温暖,也知道自己喜欢常钺,所以,我还是跟他在一起了。阿遥,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哪?」 姜青遥说:「下次见面,告诉常钺这件事吧。」 路娉美哑声道:「万一……万一钺哥知道之后,要跟我分手呢?」 三年的感情,路娉美在里头投注了全身心的爱意,她害怕极了,她害怕跟常钺分手,害怕悉心经营的感情毁于一旦,害怕再次变成没有人爱的可怜虫,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 第64页 姜青遥说:「小美,如果你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话,这件事,迟早都要说的。」 情人之间,当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秘密和空间,但有的秘密,一旦隐瞒,便是对恋人绝对的不尊重,隐瞒的时间越长,这件事再说出口的时候,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大。 路娉美抱着双膝,说:「阿遥,可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害怕,我说不出口。」 她一连用了三个真的,神情也随之黯淡。 姜青遥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常钺回北城了,下次什么时候会过来?」 「劳动节那个假期,他应该会再过来。」 现在是四月中旬,离劳动节也不远了。 姜青遥说:「这半个月,你可以想想应该怎么说。小美,你……现在是怎么看倪钊的?」 路娉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先在脑子一团乱,我看到他女儿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对我做出那些事情的?他难道不怕、难道不怕她的女儿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吗?而且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当初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不,不说爱了,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姜青遥明白,这一点对于路娉美而言,至关重要。 如果倪钊曾经对路娉美有过一点感情,那他与路娉美做的事情,便不会那么骯脏和可耻,能给她留下一点清白的尊严和余地,而不是充斥着谎言、血污和耻辱,让她失去对常钺开口的勇气。 姜青遥思考了一会,突然说:「小美,你有没有想过,把倪钊找出来,亲口跟他谈一谈。」 路娉美睁大眼睛,过了一会,才说:「我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因为我没有设想过,我还可以遇见他,中国这么大,遇见一个人多么难啊。这次也只是巧合,我应该不太可能再遇见他了。」 「可是你在瑢城,他可能也在瑢城定居了,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还是可能会遇见他的。下一次再遇见他的时候,你还是想像今天这样逃避吗?」 「不然呢?不然我能怎么做?在他的妻女面前,冲上去质问当年的事情吗?倪钊他……现在看起来,过得真的很幸福。我跟钺哥也过得很好,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了,我只想跟钺哥好好的。」 路娉美在害怕,她不是不敢去质问倪钊,她怕的是质问倪钊之后,得到的结果是她最不想知道的。 姜青遥知道这一点,她不再逼路娉美,而是问:「你吃午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下个面吧。」 「好。」路娉美抬起头,笑了笑,这时候才发现桌面上还有半碗没吃完的虾仁烩饭,说:「阿遥,对不起啊,让你听我讲了这么久的话,你的饭都冷了。」 姜青遥笑道:「这有什么的?你可比一顿饭重要多了。」 她去厨房里,给路娉美做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出来的时候,看见路娉美侧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在默默流泪。 姜青遥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把番茄鸡蛋面捧回厨房,盖上了保温盖。自己也没有胃口再吃那碗冷掉了的虾仁烩饭,把碗筷都收拾了,放进冰箱里,今晚热热就可以当晚饭。 * 周五晚上,姜青遥回了一趟家。 当年她出院之后,没几天便被父母塞进了车里,带着一堆行李来到了陌生的瑢城,从此一家三口在这座城市里定居扎根。 姜宏恳和秦梦婉把公司迁到了瑢城,最初两年里奋力打拼,让公司重现了当日的辉煌,而姜青遥来到了瑢城中学,在班里当了存在感不高的路人,两年后顺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那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爱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心里渐渐生长癒合。时不时会想到他,猜他的生活,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希望他也在实现自己梦想的道路上,不断向前。 旧的手机号码,在那场大火中烧毁了。姜青遥换了新的手机,也换了新的手机号码,除了路娉美和常钺二人,当年的同学都没有再加。当然也没有加蒋云泊,所以他现在去了哪,读了什么专业,姜青遥是一无所知。 姜宏恳和秦梦婉得知姜青遥要回来,今晚也早早从公司回到家中,亲手为她做了一顿饭。 那场大火后,姜家便没有再请佣人,每周叫一次钟点工上门打扫,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外面餐厅解决,也还算井井有条。 秦梦婉问:「青遥啊,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每次回家都会问到的话,姜青遥笑着说:「挺好的,我已经在准备毕业论文了。」 姜宏恳问:「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当一名自由撰稿人。」 姜青遥不想去当朝九晚五的打工人,每天到点上下班,每周双休,过年放个长假,如此这般几十年,一辈子就看到头了。 当初她选择汉语言文学这个专业的时候,就跟父母说过,她以后是要选择自由职业的。 所以听到姜青遥这番话,父母也没有太过惊讶,秦梦婉说:「你真的不打算考研吗?妈妈还是希望你去考研。」 姜青遥摇头,说:「我现在还是没有这个打算,以后如果有这个打算了,再去也不迟。」 「也行。」姜宏恳说,「不管你选择什么,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先做什么尽管去做,你有无数试错的机会,我们家就是你的后盾和底气。」 第65页 姜青遥被医生诊断彻底聋了以后,姜宏恳和秦梦婉这些年对她更加关心,每次只要她回家,哪怕公司再忙,二人都会提前赶回来亲手为她做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弯了弯唇,说:「好,我一定会努力的。」 * 周六下午两点四十,姜青遥来到了边树咖啡馆,比起等人,她更不喜欢别人等她,所以每次有约的时候,她都习惯提前十到二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 今日她穿了一件短袖白衬衫,外搭红白格子背心,同色系半身裙,头髮扎了高马尾,没有化妆,只浅涂了豆沙色的口红,很清爽的打扮。 白杨还没来,姜青遥便打开手提电脑,先查了点写论文的资料。 看资料看得太过投入,等白杨来到坐下,她还没发现,直到白杨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姜青遥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白杨今年二十六岁,刚出来工作没几年,看着也很年轻。 姜青遥合上笔记本,说:「没什么,查了点写论文的资料。」 白杨说:「先点杯饮品吧。我们聊一聊,聚一聚,工作闲聊两不误。」 姜青遥笑了笑,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一杯黑糖牛乳。 白杨看了眼菜单,说:「我要这杯『妇女之友』。」 妇女之友是专门给女性做的养生茶,是边树咖啡馆的特色之一。 白杨打开笔记本,说:「遥,因为採访对象是你,所以我没有提前准备问题。」 姜青遥抬了抬眉,说:「白姐,那你想问些什么?」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能接受把你耳朵的事情写上去吗?」 姜青遥一怔,说:「不能,别写这个。我可不想以后大家提起云水谣,想到的都是身残志坚。」 白杨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想法,不想拿你的伤疤当噱头。」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等饮品上来之后,白杨才开始进入主题。 有的问题她以前问过姜青遥,不过因为採访需要,她还是再问了一遍。 「为什么会取『云水谣』当笔名?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我高考之后,去过云水谣这个地方旅行,很喜欢这个地方,也很喜欢这三个字,就拿来当笔名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这个问题,如果要从不那么正式的写作角度来答的话,我小学就开始写作了,但我真正发表第一篇小说,还是在十八岁的时候。」 「你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是一个三万字的短故事,读者评价这是一本十分暗黑的童话故事,请问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在生活中有原型吗?」 「没有原型。有一天晚上,梦到了一个只有碎片的故事,醒来的时候还记得,就想把它写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十分暗黑只是一个形容词,它本质上还是一个童话故事。」 …… 「听说你下一本要写一个长篇爱情故事,请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你的新作?」 「已经写了一大半了,最近有点忙,但估计离收尾也不远了,五月底应该可以交初稿。」 「方便透露一下新书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新书名叫——春风沉醉。」 白杨点了保存,关掉文档,合上了笔记本,说:「好了,採访结束了。」 姜青遥问:「最近编辑部忙吗?」 白杨说:「挺忙的,可惜了,你坚持要做一个自由职业者,不然等你以后毕业了,可以来我们编辑部,帮我分担一下工作。」 姜青遥哈哈一笑,说:「白姐,你就别打我的主意了,我对编辑实在是不感兴趣。」 白杨说:「我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感嘆一下,遥,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你都没有男朋友,是怎么写出这么多这么好的爱情故事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姜青遥咬了一口珍珠,说:「很多没谈过恋爱的人,说起恋爱这回事来,都可以评选恋爱大师了。爱情,无非就是男男女女嘛。」 白杨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说:「别人我不管,遥,你真没有谈过恋爱?」 姜青遥正想说话,咖啡厅的门就开了,一堆青年男女涌了进来,给这咖啡厅添了不少热闹。 姜青遥看了一眼,便想收回目光,但她低下头之后,勐然想到了什么,瞬间再次抬起头。 只见那堆青年男女里,有个人高挺清癯,模样十分熟悉,感受到她的视线,那人也看了过来。 店里开了灯,灯光暖和得像一泓发亮的水,蒋云泊的锋芒似乎被这潭水的柔和削平了,瓦解出几分期待,几分哀伤。 他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便往姜青遥那桌走过去。 白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二人,二人这胶着的视线让她觉得自己多余,她很识趣地离开了。 蒋云泊站到姜青遥的面前。 姜青遥仰起头,忍住眼眶和鼻腔里涨起的酸涩,扯出了一抹笑,率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 第31章 蒋云泊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许多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最后也只化成一句:「遥遥,好久不见。」 姜青遥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蒋云泊指了指白杨刚刚坐过的位置,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第66页 他有些紧张,或者说是十分紧张,在这温度适宜的咖啡馆里,他的手心竟然出了汗,黏腻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姜青遥一怔,点了点头。恍惚之间,竟然不知道白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蒋云泊坐下,问:「不介意我点杯喝的吧?」 点杯喝的另有私心,仿佛一杯饮料喝慢点,这次的相见便能持久些。 姜青遥说:「不介意。」 蒋云泊唤来了服务员,要了一杯跟姜青遥一样的黑糖牛乳。 姜青遥如坐针毡,不敢看蒋云泊的眼睛,又觉得一直低头太过刻意,便盯着蒋云泊流畅的下颌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云泊的朋友们坐在了一张大桌上,频频往这边看过来,多数落在了姜青遥身上,不乏探究的目光。 姜青遥稳了稳心神,问:「那边都是你的朋友?」 蒋云泊看了眼,说:「不能说都是朋友,只是恰巧在做一个项目,项目有了不错的成果,今天出来庆祝庆祝。」 姜青遥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说:「那你过去跟他们一起玩吧,我也快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别走。」蒋云泊说这两个字,声音近似哀求。 可惜姜青遥只能看得懂唇形,看不穿唇形里的声音,包含了怎样的情感。 可这句「别走」已经让她感到难过,她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说什么。 文人笔下的风流话,敲在键盘上的珠玉语,在台上朗朗演说的讲词,妙语连珠的风趣和幽默,都在这久别重逢的乍然相见中,被击溃得一无所剩。 姜青遥头一遭觉得自己如此口拙。 蒋云泊笑了,笑容里带了几分伤感,他说:「他们来了走了,都是一样的,通讯录里随便一翻,发条简讯打个电话,他们就会出现。可遥遥,你走了,就是真的走了,所以可以……不要那么快走吗?」 不是多么讽刺的话,但姜青遥在里头听到了控诉,她捏紧了塑料杯。 那年她离开溪城后,蒋云泊曾经给她的新微信号发送过好友请求,可姜青遥一狠心,没有通过。 蒋云泊知道她的号码,这么多年来,她也没有换过号码,可除了那次好友请求,姜青遥再没有收到过蒋云泊发来的任何简讯,或者是一通电话。 她便以为,蒋云泊也死心了,二人分道扬镳,已成定局。 没想到五年之后,在瑢城的一个咖啡馆,他们又奇蹟般地再次相见,而且从他的眼神里,她依旧能看到他对自己的感情。 依旧很干净,也多了几分少年时没有的沉静。 「既然不会打扰到你和你的……同学,那我就再坐坐吧。」姜青遥顿了顿,问:「蒋叔叔和姚阿姨最近怎么样?」 蒋云泊说:「都挺好的,身体好,精气神也好。姜叔叔和秦阿姨呢?」 「他们也都挺好的。」 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所幸,服务员把黑糖牛乳送上来了,缓解了几分尴尬。 服务员走后,蒋云泊把吸管插进奶茶里,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好像他对姜青遥的近况了如指掌,而姜青遥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那般。 虽然后者的事实的确如此。 姜青遥想了想,问:「你去了哪所大学?」 蒋云泊答道:「季大。」 季大也在瑢城,在明大旁边,姜青遥读的就是明大。 姜青遥愣了愣,又问:「读了什么专业?」 「临床医学专业。」 「恭喜啊,读到了你想要读的专业。」姜青遥笑容很浅,却是真心实意的。 问完了对方基础的信息,他们就好像无话可说了。 五年的完全陌生盖过了六年的相伴,横亘在两人中间,他们礼貌又客套,克制着心里那些不可名状的情感。蒋云泊除了先前的几句失态,之后一句比一句冷静自持,而姜青遥当了这么多年的聋人,早就把脸皮修炼得收放自如了。 二人又沉默了片刻。 姜青遥紧绷着声音,终于问道:「你就不想问问我现在读哪里?读的是什么专业吗?」 蒋云泊说:「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姜青遥哑然了。 蒋云泊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说:「其实你离开溪城以后,我一直跟小美保持着联繫,小美把你的近况都告诉我了,是我让小美不要告诉你的。」 他见姜青遥心神不宁,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遥遥,你不要怪小美,我不想因为我,伤害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那年姜青遥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他找到了路娉美,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央着路娉美告诉他有关姜青遥的一切,路娉美最终妥协了,并且答应保密。 姜青遥反应了许久,说:「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我来了瑢城?」 略有疑问的语调,但基本是肯定了。 蒋云泊说:「对。」 「你也知道,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报了明大。」 「对。」 「所以你才报了季大?」 「对,但不仅如此,季大的临床医学专业在中国排名第三,我不是盲目选择的。」 姜青遥抿了抿唇,问:「你的成绩能进前二吗?」 蒋云泊犹豫片刻,说:「……能。」 第67页 「你选择季大,还是因为我。」 姜青遥说出这句话,外面阳光明媚,她心里却如凉风灌堂。她当初离开蒋云泊,明明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他附着愧怍的牵绊,怎料兜兜转转,他们依旧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原点。 蒋云泊不说话了。 姜青遥深唿吸一口,说:「你在季大,我在明大,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但这两年多来,直至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你,你有来找过我吗?」 「开学典礼那日,我去过你们学校,见过你。」蒋云泊说,「我坐在了一个角落,你没见到我。」 「还有吗?」 「我陪你听过一节专业课,西方文学史,我坐在了最后一排,踩着点去,临下课的时候走了,你也没看见我。」 「为什么不直接来见我?」 蒋云泊坦诚地说:「怕你生气,怕你不想见到我。」 「那今天呢?」 「今天确实是偶遇,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蒋云泊笑了笑,笑里除了疲惫,还有希冀,他说:「你看,冥冥之中,天意还是让我们重逢了。」 为着这重逢,蒋云泊付出过努力,可他没有刻意制造什么,这重逢里除了人力,还包含了不可抗的天意。 姜青遥刚刚一直坐得笔直,此刻一股气泄了,她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重新打量对面的青年。 还是有变化的,从前那股难以掌控的肆意已经不太可寻,眼前的人依旧明亮,长高了,也更瘦了些,轮廓像是被刀锋噼开了,比之五年前成熟了许多。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看着蒋云泊,胸腔里仍然有难以自抑的心动。 那不是由五年前的恋爱所带来的,而是一种新旧混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一团雨砸进了她的心跳里,急促而闷重。 姜青遥偏头盯着窗外,说:「我该走了。」 黑糖牛乳已经见底,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挽留的藉口。 等姜青遥起身的时候,蒋云泊也随之起身,说:「我送你。」 姜青遥看着那一群在大桌上玩得不亦乐乎的青年男女,没拒绝蒋云泊。 二人走出边树咖啡馆,蒋云泊问:「你要去哪里?回学校吗?」 这样并排走着,姜青遥必须时刻看向蒋云泊的脸,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说:「我回出租屋,我租……算了,小美应该跟你说了,我就不再解释了。」 蒋云泊无奈地说:「小美只是告诉我你最基本的情况,别的多一个字都不肯跟我说,你回出租屋……需要坐车吗?」 姜青遥说:「坐几站公交就到了,你应该是回季大吧,我们不顺路,别送了。」 「起码让我送你到公交车站。」 姜青遥赶不走他,也只好让他跟着。 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姜青遥需要的公交车隔着一个路口,等待着红绿灯。 姜青遥说:「公交车过了马路就到了,我上车了,你别跟上来。」 趁着红灯还有几秒,蒋云泊问:「遥遥,这次可以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吗?」 公交车到站,姜青遥走在排队上车的人群后,突然转过身,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今天没下雨。」 * 回到出租屋之后,姜青遥把路娉美从通讯录里揪了出来,噼里啪啦骂了她一顿。 路娉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这都能偶遇上?我的天哪,这回绝对不是我说的,我都不知道你要去边树,只能说是天意。】姜青遥:【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是不告诉他我在瑢城,我们怎么可能在边树碰见?路娉美!你居然隐瞒了我五年,你牛的哇!】这句牛的哇不是夸奖,是想把路娉美从屏幕那头拉出来当头骂一遍,才能消气的气愤。 路娉美:【呜呜呜呜,你不知道,他来找我的时候有多么的绝望,那模样真的是太可怜了,没有一个正常人可以抵挡那样的眼神。对不起,阿遥,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看不得那样的眼神,所以我答应了。】姜青遥把手放在键盘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能打什么字。 过了很久,路娉美又发来一条:【而且,阿遥,这些年过去了,我实话实说,你不要生气。我始终还是觉得,当年你和蒋云泊,是可以不分开的。你跟我说过,你们分开的主要原因是,你父母用蒋云泊母亲的性命来要挟你。可是我觉得只要你们俩真心相爱,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阳奉阴违也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罢,誓死抗争也无不可,反正我这个人就觉得,你们还是应该在一起的。所以蒋云泊来找我的时候,我没犹豫多久,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了,是因为我还是希望,我依旧相信,你们两个能和好如初。阿遥,你讨厌我也好,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但我不认为这件事情我做错了。】姜青遥嘆了口气,扯开了话题:【先不说我这边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说说你和常钺那边吧,你们现在怎么样了?】路娉美:【他回北城以后就对我不冷不热的,有几次我都想直接在微信告诉他算了,但又觉得这件事情在线上说不清楚,可憋死我了。我决定了,等五一放假,我就飞过去北城找他,把倪钊的事情全盘托出,不管结果如何,这段感情也没有遗憾了。】姜青遥:【小美,你放心吧,勇敢点说出来,我觉得常钺能理解的。】路娉美:【嗯嗯,我会努力的!emmm……你和蒋云泊那边,你打算怎么办?都见面了,以后总不能一直逃避吧。】姜青遥挠了挠头:【你俩合伙瞒了我这么久,我今天突然见到他,都快吓死了,哪里能想出来应该怎么办。让我先缓缓,以后再说吧。】反正都在瑢城,都才大三,不管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来算,都不必着急。 第68页 路娉美:【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滚。阿遥,你还喜欢蒋云泊吗?(我猜答案是肯定的)】姜青遥泄了口气,抱紧了抱枕,过了很久,才回道:【你猜得对。】* 周一第一节课是古今诗歌比较研究,姜青遥这几日都睡得不怎么好,一大早精神恹恹的,趁老师不注意,拿出手机刷了会微信文章。 手指飞滑间,一个聋哑儿童义工活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往上回拨,点开了那个页面。 是一个名为「关爱聋哑儿童,关爱无声世界」的义工活动,就在瑢城隔壁的莘城,五月一号到五月四号举办,为期四天,包食宿,报名人数限定十人。 姜青遥查了下自己的备忘录,将原本五一假期安排的计划全部提前,安插在四月底的每一个空闲时间,然后马上扫描二维码,填了报名信息。 好险,问卷提交的时候,显示她刚好是第十个报名的志愿者。 姜青遥自从全聋之后,一直关注着这些关爱聋哑的义工活动,高中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帮助别人,等到大学了,她便时常参与这些活动。 不为什么,非要说的话,也许是为了在这个依旧可视的世界里,点一根能发出光亮的火柴。 第32章 莘城,位于瑢城的东边,靠海,与瑢城恰巧被季风区与非季风区的分界线隔开了,夏季更多雨,冬季更干燥。 姜青遥降落在莘城机场的时候,便被一场雨拦在了机场口。 她看着细雨濛濛,想起来自己打包行李的时候再三检查了,居然还是忘了带伞。在折返回去买把伞和老老实实等雨停之间,姜青遥选择了后者,一来她不赶时间,二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雨了,想看看这场雨。 不料雨越下越大,从芝麻大到铜钱大,雷也随着雨势愈发嚣张,裹挟着旷盪肃杀的风声,噼了下来。 「轰隆」一声,怕打雷的人躲进了身边人的怀里,而姜青遥浑然不觉,她不怕雷,再大声再恐怖也不怕,因为她根本就听不见。 可只凭着旁边人的肢体动作,她也隐约猜到,打雷了。 姜青遥看了眼时间,距离她到达机场口,居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她转身往机场里走,这才发现自己腿有些麻了。 她骄傲得要命,忍着麻意,不肯走得一瘸一拐,快速向机场里走去。 姜青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用读书软体找了本书,打开来开始看。 正看得有趣的时候,旁边椅子微降,身边多了一个人。 姜青遥只当是候机的乘客,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地将屁股往侧边移了点,又翻了一页。 旁边的人坐下之后,也很安静,拿着手机,也不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青遥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很清新的味道,还有些熟悉,她嗅了嗅,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男人膝盖上的手。 骨节分明,手背有力,食指上有一颗不明显的痣,红色的,像不会发亮的宝石。 姜青遥眼皮一颤,她抬起眼,惊愕地看着旁边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做义工的事情,可没有告诉路娉美,难道是天意?还是蒋云泊是长了双千里眼,跟着她从瑢城来到了莘城。 蒋云泊也拿了个行李箱,他十分坦荡,说:「来莘城办点事,一出机场,看到有个人的身影很眼熟,走近一瞧,果真是你,便坐下了。」 莫非真的是巧合?姜青遥半信半疑地看着蒋云泊,问:「你来办什么事?」 蒋云泊解锁手机,打开了一个页面,说:「我来这里做志愿者。」 谁料姜青遥眼神里惊恐突增:「怎么……怎么……」 怎么、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什么时候报名的?」 「上周一上午。」 「你是第几个报名者?」 「不记得了……第九个?遥遥,你怎么问得这么详细?难道……你来莘城也是做这个活动的志愿者?」 姜青遥木讷地点头,说:「对。外面下雨了,我就在这里等一等,想等雨停。你是几点的航班?刚刚到吗?」 「对,刚到。」 这回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如果姜青遥没有等那场雨,而是快速折返买伞的话,她就不会坐在这里,也就不会在志愿者见面之前见到蒋云泊。 她正愣神之际,手机提示灯一闪一闪的,有人给她发消息了。 姜青遥打开手机,发现是蒋云泊发来的好友申请。 那次在公交站分别后,姜青遥说了最后那句话后,蒋云泊也没有来加她微信了。 「今天下雨了。」蒋云泊看似从容,心里却打鼓,还要再搬一个无关紧要的藉口,仿佛这样便能更加安心,更有把握,「这四天志愿者都要一起做活动,加微信也方便联繫。」 姜青遥微微一笑,看了看外面,说:「下雨了,雨也停了。」 她拖着行李箱,站起身来,说:「走吧。」 手指一滑,姜青遥通过了蒋云泊的好友申请。 * 二人来到门外,蒋云泊心花怒放,说:「我来打车吧。」 他们要去的地点都是一样的,再推脱就是扭捏了,姜青遥嗯了一声。 快车很快就到了,蒋云泊正想把姜青遥的行李提到后备箱的时候,姜青遥就抢先一步,打开了后备箱,把行李塞了进去。蒋云泊把自己的行李箱也塞进去,一蓝一银的行李箱挨在一起,都能让他产生别样的情绪,他晃了晃神,姜青遥已经拉开后门坐上车了。 第69页 蒋云泊从另一侧上车,二人都坐在了后座,姜青遥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连司机都感受到了这场异样的寂静,也没说话,路途不短,他打开了车载音响。 这歌的前奏一出,蒋云泊便眼皮一抖,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他看了一眼姜青遥,想起来姜青遥是听不见的,不知为何,心里安定了几分。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 坐着聊聊天」 这首歌的作词人是有先知的能力吗?还是他早已经见过无数对这样「好久不见」的情侣,所以才能在其中提炼出这么微妙的情感,然后写作一首歌,让无数人感同身受。 蒋云泊在溪城读完了高中,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季大,只是因为季大在瑢城,在姜青遥在的瑢城。 但他不敢靠近,他怕一靠近,便会让她受伤。 是她说的,她看见自己就会难过。 当他在边树咖啡馆与姜青遥偶遇的时候,他依旧可以克制,可当他第二次在机场偶遇姜青遥的时候,他便不打算再隐藏下去了。 连天都在帮他,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蒋云泊自认不是伟人,他爱人的本质依旧是自私。这种自私不是要对方为自己做什么,而是想把对方揉进骨肉里,与他合为一体,再不分离。 * 十名志愿者到达指定酒店后,活动负责人把他们聚在酒店,志愿者们在酒店大堂简单认识了彼此,就各自回房了。 活动主办方并不阔绰,只给他们定了标准二人间,六女四男,刚好五间房。 与姜青遥住在一起女孩名叫杨途真,她有轻度听力障碍,也是因着自己的缺陷,才想要去参加这个活动,去帮助别的听说困难儿童。 这个活动选志愿者的要求之一是会手语,杨途真来到房间,一开始用手语跟姜青遥交流,后来姜青遥说:「你直接说话吧,我能看懂。」 杨途真十分惊讶,问:「你能看懂唇语?」 姜青遥说:「能看懂,需要我复述一遍你刚刚说的话吗?」 杨途真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好奇,手语可比唇语好学多了。你学唇语多久了?」 「十一年了。」姜青遥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说:「我十一年前因为车祸失聪,左耳还有点听力,靠助听器能听见别人说话,那时候想着未雨绸缪,就把手语和唇语都学了。五年前又因为火灾,彻底成为了聋子,助听器也不管用了,只能靠手语和唇语了。」 她很少会这么详细地告诉别人自己是怎么聋的,但今夜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孩也有听力缺陷,又或者是因为心绪起伏不定,让她的倾诉欲变得特别强烈。 杨途真哇了一声,没有怜悯和喟嘆。这让姜青遥觉得,自己找的这个倾诉对象,找得太对了。 「那你的唇语是怎么练的呢?」 姜青遥陷入了回忆中,说:「车祸之前,我与邻居家的哥哥玩得很好,车祸之后,我想学唇语,他便十分耐心地陪我练习,从最简单的词语开始,我们一起练了六年,那六年之后,我的唇语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之后的五年,我靠着各种电影和脱口秀来练唇语,一部电影我看三遍,第一遍有字幕,第二遍连读靠猜,第三遍基本就能读懂了。所以现在,只要在光线允许的情况下,不是特别复杂和困难的句子,基本我都能读懂。」 杨途真捕捉到了重点,问:「六年的时间,你都跟那个邻居哥哥一起练,那为什么最近这五年,你要靠电影和综艺呢?有真人对练不是更好吗?而且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姜青遥笑了笑,说:「高一那年,我们在一起了,几个月之后就分手了,我也离开了那座城市,所以只能靠自己了。」 「啊?听你的语气,你应该很喜欢他啊,为什么要分手?」 「原因挺复杂的,那时候不懂事,火灾之后,我们的事情被我爸妈发现了,我爸妈不同意,让分就分了。」姜青遥闭了闭眼,说:「可是这五年里,我反覆想过很多次,其实我跟他分手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为父母的阻拦,而是因为……」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杨途真说:「诶,青遥,你先等等再说,有人敲门呢。」 杨途真跑去开了门,看见来的人是跟自己一起的志愿者,由于长相出众,所以她还记住了他的名字,蒋云泊。 蒋云泊递了两个购物袋给她,说:「杨小姐,你好,刚刚出门买多了点零食,我也吃不完,你和里面的女孩分吧。」 杨途真颇为惊讶,笑着接了过去,说:「那多谢啦。」 她关上门,随手拿了一袋给姜青遥,说:「蒋云泊买多了,让我们分一分。」 姜青遥打开袋子一瞧,发现全都是她爱吃的,看了眼杨途真那袋,跟自己这袋的零食都一样。 她随手翻了翻,发现最底下居然还有一把新的伞。 杨途真想起了刚刚的话,戳了戳姜青遥,问:「你刚刚说,你和那位邻居哥哥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姜青遥摸着伞,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这话算十分敷衍了,不过杨途真也不计较,说:「也没关系,过去的都过去了。」 第70页 第33章 劳动节这天一大早,十名志愿者就在负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莘城阳光小学。 莘城阳光小学由政府出资建设,专门供有生理缺陷的学生在此学习,师资力量和资源条件都不差。此次义工活动,主要是为了让聋哑儿童接触一些陌生人,让他们增强与陌生人交流的能力,做到不害怕、不怯场、不逃避。 毕竟聋哑儿童跟健康儿童不太一样,因着身体缺陷,他们比同龄人更为怯懦和自卑,也经常不敢主动与别人打招唿,喜欢独处,习惯孤独。 但不管身体健不健康,只要是人,都要跟这个社会打交道,所以提前让他们提升这种能力,也是必要之举。 负责人一路口若悬河,从出发讲到了到达,终于停下了口,说:「我们到了。」 他们此次服务的对象是六年级一个聋哑班,班级里的同学都已经在教室里乖乖地坐着了,骤然看见十数名陌生人,不少都瞪大了眼睛。 负责人先在讲台上用手语做自我介绍,这里的孩子都看得懂手语,然后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台下响起了富有节奏而热烈的掌声。 十名志愿者也依次上台做自我介绍,无一例外,用的都是手语。 姜青遥在蒋云泊身后,看着他手指摆出字母「j」的指式,这是「蒋」字;右手五指微曲,在头部上方转一圈,这是「云」字,表示天上有云的意思;「泊」字没有手语。于是他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泊」字。 很漂亮的一手字。 姜青遥暗暗震惊,原来在分别的五年里,他已经能把一□□屎字练得如此飘逸遒劲,不说有大家风骨,但至少门外汉看了,都能称一声好。 在没有彼此参与的时光里,他们都在隐秘成长,如同他们一起种下的那棵柳树那般。 第一天的活动是在户外操场举办,靠近大自然,更能让人放下戒心与防备,与陌生人产生天然亲近的感觉。 因为站在高不可触的苍穹下,就能知道,你我都是这浩瀚宇宙里无比渺小,也无比鲜活的存在。 志愿者分成了两组,一组跟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另一组教孩子们打篮球。 玩累了,中场休息的时候,蒋云泊收到了一条消息。 姜青遥:【我们一起种的那棵柳树,还在吗?】蒋云泊看了远处的姜青遥一眼,她低着头,长发盖住了耳朵。 蒋云泊:【在呢,你走之后,它又长高了许多。】姜青遥:【那就好。】蒋云泊:【你想看的话,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陪你回去看看。】姜青遥:【算了,都已经是别人的家了。】蒋云泊:【没事,那棵树还是我们的。】姜青遥发了一个问号。 蒋云泊笑了:【当年你们把房子卖了,来了新的一家人,我找到他们,把那棵树的故事跟他们说了,他们很感动,答应永久保留这棵树,还写了一份契约。】姜青遥怔了怔:【契约上写了什么?】蒋云泊:【只要他们有人在家,蒋云泊和姜青遥可以随时进门去看那棵树。】姜青遥偷偷瞄了蒋云泊一眼:【谢谢你。】蒋云泊明知故问:【谢什么?】姜青遥眼波流转:【谢谢你的零食,还有谢谢你的伞。】蒋云泊轻笑一声:【谢谢太单薄,请我吃饭吧。】过了一会,时间长得蒋云泊觉得姜青遥不会答应他了,才收到了姜青遥的消息。 【好,这顿饭留在志愿者活动结束之后吧。】蒋云泊:【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的活动在室内,仍然是分成两组,一组陪小朋友画画,另一组教小朋友摺纸。 姜青遥没有什么做手工的天赋,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画画组,她拿起彩笔,与一位叫昭昭的孩子一起画房子。 画了没一会,昭昭就用手语跟她说——大姐姐,我不想画画,我想和你聊天。 姜青遥欣然接受,她放下了彩笔——好啊,昭昭,你想聊什么? 昭昭想了想,问——大姐姐,你也听不见吗? 姜青遥点头——跟你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是一出生就听不见吗?还是跟我一样,出生之后才听不见的? ——跟你一样,我是出生后才听不见的。 昭昭抿唇一笑,笑容有些羞涩——那真好,大姐姐你跟我一样,我可以跟你说心里话了。 姜青遥一愣——你说,姐姐听着。 ——老师,我是六岁开始听不见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天早上醒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爸爸妈妈都很着急,那天我也没上学,他们把我送到了医院,发现我是因为不小心吃了耳毒性药物,所以才会聋的。 姜青遥疑窦丛生,问——你为什么会不小心吃下耳毒性药物? 昭昭说——我看见妈妈一直在吃那个药,叫……氨基糖苷类抗生素,我好奇,等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偷偷熘进他们的房间,吃了几颗。 姜青遥不懂氨基糖苷类抗生素是什么,应该是一种治疗药物吧,让她震惊的是昭昭这个小女孩竟然如此大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偷吃大人的药物,还一吃吃了几颗。 小孩子的好奇心还真是不容小觑,不过这好奇心和无知所造成的后果,也足以让人懊悔终生了。 姜青遥摸了摸她的头——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乱吃药吗? 六岁的小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理说应该能听明白家长的话,也不像是叛逆的人,非得逆着父母的意思行事。 第71页 昭昭吞吞吐吐,过了一会——其实……那是堂哥叫我吃的。 姜青遥更加震惊了——你堂哥那时候多大?为什么要让你吃药?他知道那些药是什么药吗? 她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 昭昭只记住了最后一个——不,堂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堂哥就说,大人不让我们吃药,是因为药很甜,很好吃,大人不捨得给我们吃,也不敢给我们吃,是怕我们吃过之后,就天天缠着他们要药吃。堂哥说,他是哥哥,应该要让着我,所以这么美味的东西,应该让我先吃,然后我就吃了几颗,我发现了,堂哥他骗我,这药明明一点都不好吃。而且我很害怕,我怕妈妈回来之后,发现我吃了她的药,会打我,会骂我。然后堂哥就跑了,只留下了我一个人在家里。 姜青遥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场辩论,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看辩论的时候如同墙头草,谁站起来说话就向谁那边倒,倒过来,倒过去,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坚定不移地站稳一个答案。 可她现在,却觉得,也许、也许真的……人性本恶。 昭昭有了倾诉的对象,哪里捨得让姜青遥呆呆愣愣的,她拉了拉姜青遥的手,继续说——我很害怕,我把药都塞回抽屉里面了,恢復成原来的样子,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会发现,但是能躲一天是一天。我每天都很害怕,直到我发现自己听不见了。爸爸妈妈拿到报告,他们哭了,我又害怕又伤心,我也哭了,他们问我吃了什么,写在纸上问的,我把事情都告诉他们了。 ——他们去找堂哥,堂哥说我说谎,他从来就没让我吃过那些药,我做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他无关,聋了也不能怪他。爸爸妈妈还想问,可是奶奶护住了堂哥,说堂哥是个好孩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奶奶不喜欢我,只顾着堂哥,不管我,知道我聋了,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她没有哭,没有伤心。 ——我什么都不明白,后来我长大了,可能想明白了,堂哥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奶奶不喜欢我,所以他可以欺负我。奶奶喜欢堂哥,不止这个,我还有两个堂哥,奶奶都很喜欢。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听话,不够可爱,所以奶奶才不喜欢我。 不,你还是不懂。姜青遥不忍心跟昭昭说,你的奶奶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听话,而是因为你是个女孩。 ——姐姐,你耳聋之后,你的爸爸妈妈有不喜欢你吗? 姜青遥摇了摇头——我的爸爸妈妈对我更好了,他们变得更在乎我的感受,更关心我了。 昭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真好,我聋了之后,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好,我的爸爸妈妈开始经常吵架,虽然我听不见,可是我能看见他们的表情,都不好看。然后他们也开始不喜欢我了,因为我听不见,做什么都很麻烦,这让他们觉得很烦。他们让我好好读书,等我十八岁了,就自己去赚钱,他们以后肯定是不会养我的,也不指望我能够养他们,我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姜青遥心里百感交集,她的力量太过微弱,她轻轻地抱住了昭昭,抱了一会,才放开她,抹了把眼睛,用手语说——你先坐会,姐姐去趟洗手间。 她走出了教室,煳里煳涂地走到了洗手间,开了水龙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 蒋云泊一边教孩子折千纸鹤,一边在看姜青遥,看她放下了彩笔,与昭昭说话,看她时而震惊,时而恍惚,时而低落,然后离开了教室。 他走到昭昭旁边——小朋友,刚刚那个姐姐去哪了? 昭昭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姐姐说去洗手间了。 蒋云泊点点头,本来想回到摺纸组,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步,又问——你刚刚跟姐姐说了什么? 昭昭咬了咬下唇——你能听见吗? 蒋云泊不知道这两个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繫,却还是点了点头。 昭昭不愿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能听见的人——那我不跟你说。 蒋云泊也不勉强,给昭昭递了个千纸鹤——那好吧,你要跟哥哥学摺纸吗? 昭昭接过千纸鹤,正在犹豫的时候,一阵警报声突然响彻云霄。 她听不见,孩子们都听不见,蒋云泊和其他听得见的志愿者睁大了眼睛,负责人熟悉这种情况,说:「地震,是地震!赶紧带孩子们离开教室。」 跑!跑!跑! 往操场跑! 志愿者们手慌脚乱地做着手语,急一点的甚至直接一手抱住一个,往外面沖了。 如同沉睡的野狮甦醒,地面开始摇晃,墙面上的□□灰簌簌掉落,生死一刻,蒋云泊抱住昭昭和另外一个孩子,立马沖向了楼梯口。 他将他们放在楼梯口,用手势让他们快跑,然后折返,看见教室里的孩子都跑得差不多了,不再犹豫,他往洗手间的方向飞奔而去。 无数人都在往阳光下跑,而蒋云泊义无反顾地沖回了混乱、惊恐和危险之中。 第34章 姜青遥洗脸洗了很久,把脸都擦红了,这才关掉水龙头。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姜青遥靠着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流,敞落进她的颈窝,她却没想抽张纸巾擦一擦。 正当她愣神之际,脚下的地板如同水中浮木,剧烈地震动起来,大地也开始勐烈摇晃,刚刚还十分稳固的洗手间在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第72页 一种无形的恐惧攥住了姜青遥,在这如芒如刺的战慄里,她并没有晃神许久,求生的本能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随即向外跑去。 她还没跑几步,一个人突然沖了进来,她避让不及,与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蒋云泊抱住了她,劫后余生似的,喃喃了两句「幸好」「幸好」。 他来不及再说什么,拉住姜青遥,急忙向外跑去。 可地震的最佳逃生时机已经过去,两人还没跑到楼梯口,几块天花板接连坍塌下来,「轰隆」几声,死死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蒋云泊勐地抱住姜青遥,将她的脑袋往自己的怀里按。 这条路出不去了,脚下的瓷砖开始碎裂开来,蒋云泊脚步一踉跄,当机立断地往刚刚的教室里跑。 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姜青遥挨在蒋云泊的心跳上,奇蹟般地镇定下来。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独自求生又独自绝望的女孩,这一回,终于有人来救她了。 天花板依旧在迸裂掉落,蒋云泊每次都是堪堪避过,这样的好运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姜青遥伸出双手,抱住了蒋云泊的头。 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 蒋云泊愣了一瞬,这逃亡瞬间惊心动魄,其实也不过是几秒的时间,他抱着姜青遥,跑回到刚刚的教室,飞快地将姜青遥塞到一张书桌下,可这样还不够安全,书桌是木质的,天花板要是砸下来,不消片刻,这力道就能让这书桌四分五裂。 他刚刚在教室的杂物房里,好像看到有几个安全盔。 不管了,他单手捧着姜青遥的脸,说:「遥遥,你护住头部,在这等着,杂物房里有安全盔,我去拿安全盔。」 「别去!」姜青遥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这几步路在平时根本不值一提,可在地震这种时候,分分秒秒都是危险。 蒋云泊拿着她的手,按在她的头上,说:「乖,听话,这书桌撑不了多久……」 像是要响应他说的话那样,顶上的天花板又掉了下来,砸了个四分五裂。 「……一定要保护好头。」 蒋云泊强硬地掰开了姜青遥的手,跑了出去。 姜青遥手指微缩,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她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现实,蒋云泊平安地到达了杂物房,戴好安全盔,出来的时候大地又是一晃动,凹陷的墙壁以排山倒海之势噼了下来。凉意蹿上嵴背,蒋云泊就地一滚,四散的石块追着他而来,他滚了几圈,还没来得及动作,头顶碎石滚落,他只来得及往后一缩,那碎石砸到了他的腿上,紧紧地压住了他。 蒋云泊和姜青遥被一块大石块阻隔住了,姜青遥看不见那边的情况,只看见墙粉乱扑,摇摇欲坠的建筑物东散西落,她看不见蒋云泊的身影了。 「蒋云泊!蒋云泊!蒋云泊……」 姜青遥茫然无措地喊着他的名字。 蒋云泊听到姜青遥唤他,便忍着剧痛,往她的方向抛了个安全盔。 姜青遥捡起安全盔,戴到自己头上,忍不住鼻头酸红。 地震来势汹汹,暴跳如雷闹了一场后,短暂地偃旗息鼓了,他们感受到震动逐渐平息,大地重归于平和与沉默。 姜青遥心里涌现希望,她正要说话,蒋云泊从乱石堆积里,向她递了一张纸。 「余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这里不安全,你戴好安全盔,现在马上走。」 姜青遥看过之后,没再说话,从书桌下出来,站起身,先看到的是——墙砖压着了蒋云泊的腿。 她颤抖着跪了下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把那一大块墙砖挪走,可她的力气在这重量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蒋云泊伸出手来,拉着她,让她看自己的口型,着急地说:「别管我了,你快走啊。」 姜青遥忍着眼泪,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蒋云泊说:「你根本就搬不动这些东西,与其在这里陪我等死,还不如快点出去,找救援队来帮忙,这样你我都能活下来。」 姜青遥默默地看了蒋云泊一眼,然后把书桌搬到这边来,两张书桌拼在一起,护住蒋云泊的身体。 她忽然冷静下来,盯着蒋云泊,说:「你活着。」 蒋云泊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不敢闷哼一声,他说:「我活着,决不食言。」 「你答应的。」姜青遥抛下这句话后,便向外跑去。 她不敢耽误半秒钟,将平日里孱弱的身体用到了极致,已生平最快的速度左绕右跑,幸好这所教室在二楼,姜青遥没耗费多少时间,就跑到了操场上,与大部队集合。 负责人将人点了一遍又一遍,发现志愿者里只少了姜青遥和蒋云泊二人,着急地不得了,如今看见姜青遥平安出来了,心里落下一口大石,而姜青遥说出的话,又让他心口的大石再次悬到刀刃上。 「快、快让救援队进去救人,蒋云泊的腿被石头压住了,出不来……」 姜青遥抓住负责人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这句话。 负责人说:「你先别着急,好好待在操场,不要再回去了,救援队很快就来了,你说清楚些,蒋云泊在哪间教室?」 「就在我们刚刚待的那间教室,六年一班的教室,救援队还有多久才到?」 说曹操曹操到,一辆车从学校门口开了进来,穿着统一服装的救援人员立刻跳下车,围绕学校开展救援行动。 第73页 姜青遥立刻放开了负责人的手臂,冲上去抓住了其中一位救援人员,飞快地把蒋云泊所在的地点和情况告诉他。 救援人员点点头,说:「我们知道了,请放心,我们现在马上开展救援。」 姜青遥不敢松懈,竟然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去。 负责人连忙过来拦住她,说:「人家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你要是跟着进去,反而会降低他们的效率。」 姜青遥听到这话,终于停下了脚步,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着教学楼那个方向。 负责人看她浑浑噩噩的模样,不敢大意,怕一不小心,人又不见了,说:「青遥啊,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我有责任保证你们的安全,丢了哪个我都不放心。唉,其实莘城经常会发生地震的,我都已经习惯了,你们不是这里的人,肯定不适应……」 他唠唠叨叨了一会,发现姜青遥根本就没看着他,听不见他说话,便尴尬地住了口。 过了一会,姜青遥还没看到救援队把人抬出来,突然转过头,问负责人:「你说,聋人是不是很没有用?」 负责人知道她的情况,立刻否认道:「当然不是啊,每个人对这个社会是很有价值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姜青遥说:「可是,如果这个学校里面只有聋人,就没有人能听见那十几秒的警报,在危险当中,我们比正常人遭受的威胁更大,而你们这些健康的人,也很可能会被我们拖累。蒋云泊就是被我拖累的,如果不是我,他现在早就坐在操场上了。」 负责人还没来得及反驳姜青遥,救援队就抬着担架,从教学楼走出来了,担架上还有一个人,有姜青遥无比熟悉的身影。 她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了过去。 蒋云泊还醒着,见到她,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说:「我没事。」 姜青遥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腿,因着他脱离了生命危险的欣喜又消散了,她憋着一汪眼泪,说:「你骗人。」 蒋云泊痛得不行,还分出心神来安慰他的小姑娘,说:「我没骗你,你别看我腿,那只是看着恐怖,其实不怎么疼的。」 姜青遥的脸色比蒋云泊的还白,她踉踉跄跄地跟着担架,满腹的忧心都给了蒋云泊,没留意脚下的台阶,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旁边的救援大哥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站稳身子,说:「谢谢。」 蒋云泊声音虚弱,说:「遥遥,看路。」 就这样,一路走过来,蒋云泊被送上了救护车,而姜青遥跟了上去,坐在了蒋云泊旁边,陪着他,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蒋云泊想分散姜青遥的注意力,故意打趣道:「你怎么还跟着来了呢?你知道救护车能坐几个人吗?你把……病人家属的位置占了。」 姜青遥红着眼睛,任性地说:「占就占了。」 她好像又成了当年那个娇气的小姑娘,因为被爱包围着长大,偶尔无理且蛮横。 蒋云泊突然发神经地想,自己这次受伤,居然能让她与姜青遥更近一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他想趁热打铁,再说几句俏皮话,逗逗姜青遥。可他又想真诚一点,不要那么浮夸,等好了之后,再捧一颗真心给她看。 蒋云泊心里千头万绪之际,姜青遥忍了许久的眼泪找到了突破口,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 「遥遥,你别哭。」蒋云泊心慌意乱,想伸出手给她抹掉眼泪,快碰到的时候又想起自己手脏,默默地收了回来。 只一遍遍地说:「你别哭,你别哭……」 姜青遥哪里能忍得住,别过脸去,眼泪如决堤,在皮肤这块干枯的土地上,肆意流淌。 第35章 医生给出的检查结果是,很幸运,只砸到了小腿,没有骨折,是肌肉软组织损伤。但最初的一周疼痛感会很明显,需要慢慢恢復。现在先在医院里住几天,观察观察。 蒋云泊躺在床上,叫住准备离开的护士,问:「你好,我想问一下刚刚陪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去哪了?」 护士眼皮都没抬,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不过你这种情况也不需要陪护,你要上厕所什么的就叫护工。」 蒋云泊看着护士离开的背影,心想自己需要姜青遥,才不是因为需要陪护呢。 他习惯性地想摸出手机,却想起自己的手机应该落在了震区,不知道有没有被砸烂,如今孤身一人躺在医院病床上,身边无人,手上还没有联繫的工具,真是好不凄凉。 病房里的电视正在播放震区的新闻,蒋云泊看着遇难和失踪人数的数据,心里有点沉。 天灾人祸都是灾难,大地跺一跺脚,政治发一发难,都可以马上夺走人的性命,杀人于震动,杀人于无形。 但这灾难永远都是最能考验人性的时刻,他看见有人抛下自己的妻子,独自逃生。他看见有人用嵴背撑起了一片天地,护住身下年幼无知的孩童。他看见平日里各自猜疑的同事放下成见,合力逃出生天。他看见救援队们累得坐下的时候腿还在发抖,但一啃完面包,又马上投身到分秒必争的存活之战中。 他看见有的人活着,却难受得不行,亲离友丧一瞬间,踽踽独行质问天。 等到以后,蒋云泊才知道,自己经歷的这场地震,离震中还很遥远,如果大地是在震中怒而咆哮,那在这所小学,只不过是低吟浅唱了一回。 第74页 蒋云泊劫后重生,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比较幸运罢了。 姜青遥拎着一份病人套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蒋云泊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电视,模样十分认真。 窗外阳光流进来,欲淌渡过他的肌肤,却被他高挺的鼻樑所截断,像是钻石璀璨的横切。 姜青遥觉得,自己大概是给蒋云泊滤上了一层完美的光线,不然怎么能连一个侧脸,都让她魔怔许久。 她在门口看了一会,才走了进去,放下盒饭,问:「好点了吗?」 蒋云泊的视线从电视转到了她的脸上,如汇报般专注,说:「好很多了。」 姜青遥平淡地哦了一声,仿佛刚刚哭肿了眼睛的人与她无关,她解开袋子,拿出一碗粥,揭开盖子,递给他,说:「吃饭吧。」 蒋云泊接过,拿起勺子,问:「你吃过了吗?」 姜青遥说:「吃过了,我在医院饭堂吃的。」 「医院饭堂」这四个字是蒋云泊的阴影,他神情黯了黯,说:「那就好。」 姜青遥搬过凳子坐下,面向电视的方向,也开始看电视了。 蒋云泊默默地喝粥,时不时偷瞄一眼旁边的人。 姜青遥看了会电视,突然说:「对了,救援队找到了你的手机,但是已经被砸烂了,你可能需要换一部新的手机,就当破财挡灾了。」 蒋云泊笑了笑,不太在意,他说:「那手机号也要换了,遥遥,到时候加你,还得麻烦你再通过一次。」 姜青遥没说话,等蒋云泊喝完粥,才说:「阿云,这次我不会通过了。」 蒋云泊听到这句话,表情从惊喜到惊愕,最后趋于茫然,他垂眸看着姜青遥,说:「你在救护车上……我以为我们和好了。」 姜青遥笑了笑,说:「我原本也是那样以为的,但刚刚我在饭堂,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这次活动、还有这场地震从距离上把我们拉近了,但是我觉得你更远了。」 蒋云泊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像是喉咙生了锈,锈的味道传到了空气里,很暗很沉。 「五年前你在医院跟我说分手,五年之后,还是在医院,你还要跟我分道扬镳。姜青遥,你说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非要跟我闹掰你才能安心?如果是因为我妈……」 「跟阿姨没有关系。」姜青遥打断了他,说:「不是阿姨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跟你们都没关系,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她又说了一遍,那几个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僵硬极了——是我的问题。 「阿云,你根本就不明白,一个聋人能有多么的累。」 「我怎么就不明白?你听不见了,为了你,我开始学手语,我明明不是喜欢安静的性子,却坐在电脑前面一遍遍地练习各种手势,而且这东西学了就忘,我必须得每天都抽时间出来练习,才能记住这些手势。你学唇语的时候我也跟着你学,也许不能说比你学得好,但哪怕你现在讲话不出声,我单凭口型也能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是一个健康人,根本不能理解聋人的世界,但我有在努力,有在努力地去融入你的世界,去理解你的无助、你的担忧和你的痛苦。」蒋云泊说了一大串话,最后闭了闭眼,说:「遥遥,为什么你就不肯回头看看,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陪着你。」 「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不明白吗?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少,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但恰恰你给的这些,才是让我最害怕最害怕的地方。」 眼睛是承载记忆的地方,姜青遥说着,眼前陡然扑出一团烈火,滚滚而来,把漫天遍野都染成了血红色,一眨眼间,又似乎回到了那场地震,她看见天花板砸下来,把蒋云泊砸得鲜血模煳、生气全无。 「阿云,五年前我跟你分手,并非出自我本意,是我爸妈逼的。他们拿你妈妈来威胁我,如果我不与你分手,他们便要以失火罪的名头状告姚阿姨。那是我跟你提分手的最直接的原因,后来我想过,却觉得那很离谱。如果我不想跟你分手,随便哪个理由,我们假分手也好,我对我父母撒泼也好,不管怎样,我们其实都有办法,在不伤害阿姨的情况下,继续走下去。但我还是跟你分手了,归根到底,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已经给我们宣判了死刑,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想明白这一点。」 疲惫层层漫上来,蒋云泊却坚持着问:「死刑的理由是什么?」 姜青遥心里没比他好受多少,她看着蒋云泊的眼睛,说:「我聋了,我是一个残疾人,而你很健康。」 「那又怎么样?我不介意,我不关心,我丝毫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你,跟你健不健康没有关系。」 「可是我介意,我关心,我在乎。我不能接受。」姜青遥说,「我害怕,我恐惧,我害怕如果我继续跟你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提心弔胆,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是个废人。你骗你了,我根本就没有吃饭,我刚刚在医院饭堂坐着,一直在浏览新闻。我看到了无数的盲人、聋人、哑巴、缺胳膊少腿的人,是怎么被家人拉扯着活下去的。我看到了危险来临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坐以待毙的。不、是我们,我们是怎么束手就擒的。我看到了无数的眼泪、痛苦和绝望,我看到了死亡。」 「然后我就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跟你分手,现在的我们是什么样子?你会跟你的朋友说你有一个聋人女朋友,你会时时刻刻担心我,总是想为我做点什么,再做点什么,你的愧疚和你的爱意融在一起,那是一种很畸形的感情。你会把我捧在手心上,对我言听计从,我会因为你的纵容,以及我自己对自己日復一日的怜悯,而变得越来越娇纵和霸道,然后你也会累,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你会越来越没有耐性。我们的感情会被这长达数年的纠缠而消磨殆尽,最后你会离开,而我还是独自一人,甚至因为离开了你,我什么都干不好……」 第75页 蒋云泊打断了她,皱着眉说:「我不想听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想像想到最坏的层面?」 「最坏的层面难道是没有可能的层面吗?」姜青遥悲哀地看着他,说:「你反驳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说的话很残忍,可是你想啊,你想啊,我说的这些真的没有可能吗?而且可能性还不低。」 蒋云泊握了握拳,又松开,他不愿意相信姜青遥的话:「在你的想像里,你的假设就是错误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你不会变成你说描述的那个模样,我也不会没有耐性。」 「阿云,你太天真了,人都是会变的。」姜青遥轻轻一笑,说:「这五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也不做无谓的假设了。阿云,我也不再隐瞒什么了,我告诉你,我在咖啡馆里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很乐观地想着,五年都过去了,你还喜欢我,我也还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人忘记感情的时间,我们都迈过去了,那还有什么不可跨越的呢?在这场地震之前,我是真的想过,要不我们就和好吧。」 「地震发生的时候,你本可以全身而退,但你回来了,义无反顾地回来了。这次很幸运,只是砸到了腿,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了。但你能一直这么幸运吗?我们能一直这么幸运吗?你知道聋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有多么难求助吗?正常人打110、119和120,只是一个电话的事情。但我们不行,因为我们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我们是用眼睛来获取信息的,我们要先一个一个字编辑简讯,然后再发送出去,等待回应,这个过程相对于正常人而言太麻烦了,而我们生存的概率也会小很多。」 「这只是其中一个很简单的例子,还有我们根本就听不到警报铃,听不到各种危险的信息,可能全世界都在逃跑的时候,只有我们聋人睡得最安稳。阿云,你还想听我继续举例子吗?」 蒋云泊脸色苍白,他摇了摇头。 姜青遥点点头,说:「那好,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了吧。但我还是想说,我害怕你承担下我所有的不便,我害怕你把我放在了你的前面,我害怕以后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会成为你的累赘和负担,我害怕你因为我再次遇到危险,我更害怕你因为我而失去性命。我还害怕……我还害怕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你离开的时候我会伤心得不能自已。也许你可以保证你永远爱我,但我不敢去相信,也无法承担失去你的痛苦。我承认,我就是个自私、懦弱又可耻的胆小鬼,不值得你的喜欢。」 「别说了。」蒋云泊勐烈地咳了起来,他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抓住了姜青遥的手,哀求道:「遥遥,别再说了。」 姜青遥没有挣扎,她站起身来,说:「所以放手吧。阿云,这次真的……别再折磨我了,也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蒋云泊拉着她,不肯放手。 姜青遥没有说话,任他静静地牵了几分钟。 电视上的新闻播报完毕,五彩斑斓的gg一个接一个弹出。 姜青遥抽回了自己的手,很轻松,蒋云泊根本就没有用力。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片皱巴巴的枫叶,看样子已经枯萎了很多年了,姜青遥把枫叶放到蒋云泊的手里,说:「以后……把它……送给别的女孩吧。」 蒋云泊捏住了枫叶,看姜青遥走出了病房,他喉中剧痛,胸膛剧烈起伏,泄出了被抛弃的野兽般的悲鸣。 突然间,他不顾腿伤,挣扎着就要下地去追。此时护士刚好进门交收据单,看到差点滚落下床的蒋云泊,急忙拦住了他,把他扶回原味。 蒋云泊痛得说不出话,他倒在床上,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眼神悽怆,那缠绵的情爱和失意的苦痛,都化作了护士眼里茫然的纳闷。 姜青遥走出病房,没有坐电梯,一步步地走下了楼梯,一步三晃地走出了医院大堂,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蹲下身来就开始哭。 她内心郁结而煎熬,只觉得胸腔处有一团火,要烧穿她的肺腑,烧混她的脑袋。 她蹲不住了,单膝跪在地上,很想呕,但她一天没有吃饭了,呕不出东西,只能干呕。 有经过的人看她这样,问她要不要帮忙,姜青遥听不见,没有回应,别人就耸耸肩走了。 她一手撑住地,一手抱膝,长发垂下,只露出瘦骨伶仃的一截嵴背,痛哭不止,狼狈不已。 第36章 莘城发生了地震,志愿者活动自然就取消了。姜青遥在医院门口哭了那么一场后,回到酒店就起了高烧,杨途真见她烧得迷迷煳煳的,便留在酒店照顾她了。 等姜青遥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候了。 杨途真拿着体温枪,在她的皮肤上轻轻一侧,三十六点二摄氏度,她松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退烧了。」 姜青遥捂着眼睛,不太适应突然睁开眼的光线刺激,说:「杨姐,谢谢你的照顾。」 杨途真摆摆手,说:「举手之劳而已。」 姜青遥适应了光线,拿开手,说:「你本来可以回家的,却为了我留在酒店。杨姐,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于是当晚,姜青遥与杨途真坐在了一家粥店里。 姜青遥说:「杨姐,抱歉啊,明明是请你吃饭,但因为我的身体,还要你陪我吃粥。」 第76页 杨途真说:「哪里哪里,我还挺喜欢吃粥的。」 「想吃什么尽管点,千万别跟我客气。」 最后两人点了一份山药玉米粥,一笼灌汤包,一份紫菜猪肉饺,一份水晶虾仁。 等菜的时候,杨途真吞吞吐吐,似乎有事情要说。 姜青遥发现了,说:「杨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犹豫的。」 杨途真挠了挠脸,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递给姜青遥看。 姜青遥一看,心里一咯噔,视频的标题是「年轻女孩在医院大门痛哭不止——青年人被受锤的黄金时代」,这视频的主角居然是她自己,是她在医院门口痛哭的场景,不过由于长发遮挡,拍视频的人手也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所以如果不是熟悉她的人,应该看不出来这是谁。 但她还是忍不住靠了一声,说:「谁这么缺德啊,没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就乱拍,还发到网上去了。杨姐,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杨途真说:「在微博上看到的,这条视频还挺火的,好多人都猜测你的故事,小故事写得那是……各种跌宕起伏,离奇狗血。我刚开始打算滑过去了,后来看到这套衣服有点眼熟,认真看了几眼,然后就认出你了。」 姜青遥把手机还给杨途真,捂着脸说:「这标题起得乱七八糟的,哎呀,实在是太丢脸了。」 「其实也没什么,这视频的画质这么差,只有特别熟悉你的人才能看得出来。而且你可以联繫视频发布者,他没经过你的同意,拍小视频还发到网上去,属于侵权行为,你可以让他删掉。」杨途真说,「不过……青遥,虽然我们才认识了很短时间,还算不上是朋友,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倾诉的,或者是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都会尽力而为的。」 姜青遥知道,杨途真指的是她在医院门口痛哭这件事,背后有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求助她。她不是一个容易信任别人的人,但杨途真对她的照顾、给她的温暖、舒服的距离把控,都让姜青遥对她放下了戒备。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想倾诉。 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姜青遥给杨途真盛了一碗粥,说:「杨姐,我的故事有点长。」 聪明人一点就通,杨途真说:「长夜漫漫,我也没事做。」 姜青遥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邻居哥哥吗?其实那个人你认识,他也参加了这次的志愿者活动。 」 「莫非是……蒋云泊?」得到了姜青遥肯定的回覆后,杨途真睁大眼睛,说:「难怪……难怪那天晚上要来跟我们送零食,原来我是蹭了你的那份。」 姜青遥说:「还是从小时候开始说起吧,我跟他认识了好多好多年了。」 她没有讲得很详细,把童年趣事和少年青涩一笔带过,直接快进到五年前的分手,还有上个月的重逢,再到医院的再次决裂。 姜青遥笑了笑,她依旧很难过,但她把那难过藏在了心里,不再嚎啕大哭,她说:「我原本以为那重逢是死灰復燃,后来才发现,我连火柴都没有,怎么能燃起来呢。」 杨途真听完整个故事,没有直接作出评价,反倒说:「那你也听听我的故事?」 姜青遥怔了怔,点了点头。 杨途真第一句话就让她震惊:「我的丈夫是聋哑人。」 她看到姜青遥的反应,只淡淡一笑,似乎早已习惯了。 「你肯定以为我还没结婚吧,没办法,我天生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就显年轻,但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我的丈夫比我小三岁。跟我的丈夫比起来,我那一点轻度的听力缺陷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我丈夫是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因为他是先天聋子,所以他不会发声,我跟我丈夫平时都用手语交流。你不能理解你前男友,因为你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你一直都想的是你会怎么拖累他,你以为你那是对他好,但其实你是在伤害他。」 姜青遥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你听我说,我能理解他,因为在我们两人的故事里面,我跟他站的位置是一样的。我跟我丈夫不是青梅竹马,我三十岁才认识他,也就是,我跟他从相识、相恋到结婚,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对,我们已经结婚一年了,下个月就是结婚纪念日。」 杨途真想跟一个聋哑人结婚的消息传出来后,她的亲人、朋友、同事都大为不解,你说你好端端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听不见你说话,也说不出话的聋哑人呢?语言是沟通的桥樑,一个连「我爱你」都说不出来的人,怎么能跟别人相爱呢?而且婚姻诶,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地鸡毛鸡零狗碎,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跟一个聋哑人迈进这座华丽的坟墓呢?他能赚多少钱呢?他能被这个社会认可吗?他不会因为残疾而有什么阴暗的心理疾病吗?你真的、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杨途真说:「那么多人都劝我,甚至连我丈夫他自己,都不相信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但我从未因为流言、阻挠和困难而动摇半分,我一遍遍地告诉我的丈夫,我爱他。对于别人,我懒得多说,我就是乐意,遇见爱情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质疑我的人没遇见过爱情,所以不相信爱情,他们更相信门当户对、利益关系和社会法则。但我不一样,我跟她们都不一样,青遥,你没有去问过蒋云泊的想法,又怎么能自以为是,替蒋云泊做了决定,替他结束了你们的感情呢?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是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他爱你不因你的残缺而改变,你也要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感情,它可以跨越举步维艰的痛苦、濒临死亡的威胁、流言蜚语以及恶意,它纯粹而干净,你若是抗拒这份感情,这对那个人而言,才是最大的伤害。」 第77页 「我……我……」姜青遥怔愣许久,她似是被杨途真劝服了,可心里还在挣扎:「可如果……如果哪天……他不再喜欢我了……」 杨途真摇摇头,说:「你怎么可以假设这种可能?这是对他的侮辱,你想到这点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是不信任他,不信任这份感情了。而且,爱与不爱,根本就不是一种选择。以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这个地球会怎么样,我们都一无所知,可是青遥,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人活这一遭,我始终觉得,倘若想吃的时候有碗热饭,想睡觉的时候能闭上眼睛,想晒太阳的时候没有下雨,想爱的时候不必撒谎【1】,那我就不算白活了。 「哪怕有一天,热饭变成了冷汤,失眠与寒雨与我抵死纠缠,爱的人也离我而去。但我曾经拥有过,曾经享受过,那也已经足够了,对我来说,这就已经是一个非常nice的happy ending,比什么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还要圆满。」 月亮被剜掉了一大块,从黑夜里漏出脸来,等到粥都放凉了,姜青遥才想明白,她犯的最大的错误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她自以为是的霸道,剥夺了蒋云泊选择的权力,明明他也有……选择结局的权力啊。 「杨姐,谢谢你,我想我应该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姜青遥发自内心地感激杨途真,她现在可算是醍醐灌顶,迷途知返。 杨途真也松了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的话,总算没有白讲,她笑着说:「青遥,你可算是想明白了。之后如果有什么好消息,希望你能告诉我。」 「那是自然。」姜青遥说,「杨姐,你什么时候离开莘城?」 「明天一早的飞机。」杨途真眨了眨左眼,说:「家里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去呢。」 * 姜青遥听完杨途真的话,也买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飞回瑢城,甚至还想马上去找蒋云泊说个清楚,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蒋云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姜青遥的话,没再用新号加姜青遥,姜青遥暂时没想到怎么联繫蒋云泊;二来姜青遥心里也忐忑,前两天才说了这么狠的话,过两天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回头找人家和好,想想还真是不要脸,她也需要点时间,来酝酿酝酿勇气。 劳动节假期一晃便过,还没等姜青遥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路娉美就来找她了。 路娉美:【阿遥,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从北城回来了,想跟你聊一聊。】收到路娉美消息的时候,姜青遥还有半个小时就下课了。 【我快下课了,你在哪?我去找你?】路娉美:【不用了,我已经在你们学校门口了。】这节课是西方文学史,课程无功无过,老师却讲得乏味沉闷,听不听都没什么所谓,姜青遥今天恰好坐在了后门旁边,她想了想,趁着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拎上包就从后门熘了出去。 姜青遥:【小美,你等等,我现在来找你。】路娉美:【不着急,我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等你,最大的那间。】姜青遥赶到奶茶店的时候,路娉美已经点好了两杯饮品了。 她坐下来,直入主题,问:「你跟常钺说了?」 路娉美点点头,说:「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他了,钺哥要气死了。不过他没有说要跟我分手,也没有骂我。」 姜青遥说:「那不是挺好的吗?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因为我于心有愧。」路娉美皱着眉说,「我一直不敢跟他说,因为我害怕他知道这件事情后要跟我分手,可他的反应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太多了,然后我就开始内疚,我本来应该更加信任他的,我应该更早一点跟他说的,我觉得我实在是太坏了。钺哥还一直安慰我,说那不是我的错。」 姜青遥觉得自己也是个坏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娉美又说:「阿遥,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跟钺哥做不得亲密的事情。牵牵手、抱一抱、蜻蜓点水那样的吻,我都可以接受,可除了这些,再近一步的任何行为,我都会抗拒。我觉得那是倪钊给我留下的阴影,他在这方面给我造成的创伤太大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亲密行为。钺哥不知道这件事之前,他以为我只是害羞,也从来不会逼我。我当年第一眼看到他,觉得他吊儿郎当的一点都不靠谱,根本就想不到这个人以后居然成了我的男朋友,而且我们还在一起这么久了。」 姜青遥犹豫片刻,问:「小美,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去看心理医生?」 「你和钺哥怎么想到一块去了。我跟钺哥说了之后,钺哥也让我去看心理医生。」路娉美苦恼道,「可是我很难、很难将这些事情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说,我想像了一下那个情景,天哪,我绝对自己根本就说不出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以后如果你跟常钺继续走下去,走到了结婚,你还是抗拒亲密行为,他体谅你,也包容你,但他也是个人,有七情六慾的人,如果一直迁就,你们的感情迟早会出现问题的。」姜青遥说,「除非你们俩决定谈柏拉图式恋爱。」 路娉美揉了揉太阳穴,问:「除了看心理医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我觉得还有一个办法,找到倪钊,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他。」 把你的痛苦、你的愤怒、你曾经的血淋淋的疼与爱恨,那股潮湿,那曾经的无法自拔,都还给他。然后褪下罪人的枷锁,还自己一身清白与自由,尽情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78页 姜青遥问:「小美,去看心理医生、找到倪钊,或者什么也不做,你想选择哪一条路?」 路娉美咕噜咕噜地喝完了半杯奶茶,才问:「中国这么大,我应该去哪里找倪钊?」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姜青遥笑了笑,说:「现在的网际网路这么发达,找一个人可太简单了。」 她打开微信,搜索倪钊的名字。 浏览网页、小程序、视频号、公众号、文章…… 她找到了很多个叫倪钊的人,根据年份、照片和各种信息排除了一堆,最后,在一篇「瑢城第三中学十佳歷史老师」的文章里面,找到了倪钊的名字,以及对应的图片。 就是他了。 姜青遥把手机递给路娉美,说:「找到他了。」 路娉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说:「瑢城第三中学……」 「要我陪你去找他吗?」姜青遥问。 路娉美摇了摇头,说:「阿遥,谢谢你,这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她曾经被嫌弃,被抛下,被欺骗,不止一次,可她也被悉心呵护、温柔宽慰,有的爱把她碾进尘土里,而有的爱给她破茧重生的勇气。 让她再相信一次。 第37章 姜青遥回归到了繁忙的学业生活当中,她白日上课,没课的时候去做写论文的准备工作,而晚上是固定的阅读写作时间,《春风沉醉》她差不多写完了,原定的结局是悲剧,但不知道为何,到最后下笔的时候,这个故事变成了大团圆结局。 初稿写完后也不能闲着,姜青遥花了几个晚上,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遍,初步确保了没有错别字和错别句之后,把文稿发给了白杨。 白杨:【大拇指.jpg】姜青遥:【白姐,结局我改成happy ending了,别打我。】她当初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跟白杨讨论过的,她们都觉得,这个故事以悲剧结束更加合理,也更加深刻。 白杨:【??为什么改结局了?】姜青遥:【不知道啊,写着最后,我感觉主角都已经有灵魂了,主角引导着我,让我给他们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白杨:【……】姜青遥:【生活都已经这么苦了,写个高兴一点的故事不好吗?】白杨:【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1】姜青遥:【……】白杨:【其实我也没什么意见,你是作者,你最大,你爱怎么写都可以,别太在乎别人的意见。】姜青遥:【别人包括你吗?】白杨:【对,包括你的编辑我,你是作者,你拿笔,是你在构建一个世界,你在描绘很多个灵魂,所以除了你自己以外,别人提的意见和建议,你都可以不听,或者写完再听。】姜青遥:【谢谢白姐。】白杨:【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开通一个社交帐号,用你的笔名。杂志上很多读者想跟你互动呢,都找不着地方,给你的信都寄到我们编辑部了,改天出来的时候我给你带过来。】姜青遥:【可我不太想开通社交帐号,我嫌麻烦,而且读者们喜欢我的作品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不奢求他们喜欢我这个人。】白杨:【作家大多爱名,开通社交帐号可以提高你的名气,可你却丝毫不在意。遥,你是我见过最淡然的作者。】姜青遥:【哈哈,白姐,别夸了。】白杨:【对了,最近还有件事,我们杂志最近打算开设一个旅游栏目,需要几个写专稿的作者,你六月底有空吗?要不要去旅个游散散心?公费旅游哦。】姜青遥:【去哪里旅游?】白杨:【我看看啊,这期是溪城,你可以选择去两到五天,杂志社报销来回交通和住宿费,回来之后要交两篇1500字左右的稿子,一篇重点介绍自然美,另一篇重点介绍人文美。】真是巧啊……溪城,姜青遥不去都能写完这两篇稿子。 她想了想,确认一遍:【六月底去?】白杨:【对,六月底你大三下学期结束了吧,到时候应该也放假了?我了解你,知道你肯定也不会去实习,还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灵感呢。这些作者最近一个比一个懒,稿子都催不出来几篇,遥,为了姐,你就去这一趟吧,不然我下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可怜)(可怜)】姜青遥:【让我想想。】白杨:【三二一,想完了,你答应了。遥,谢谢你!】姜青遥:【……行,我去。】白杨:【thanks very much!】姜青遥放下手机,想到要去溪城,她心里是有恐惧的,那场大火烧掉了一部分的自己,但她更多的是期待,她想回那里,找回完整的自己,也找回那个她丢失了两次的人。 路娉美成功找到了倪钊,她再次约姜青遥出来。 什么也不需要问了,姜青遥从路娉美的眼神里面,看到了答案。 路娉美笑着说:「我给了他一巴掌,他求我不要告诉他的妻子和女儿,阿遥,我答应他了,也释怀了。」 她答应倪钊,不是因为心软,或者说是对倪钊残留爱意,而是因为她不想伤害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不想让无辜的人绝望而伤心,她品尝过那样的滋味,并不好受,然后她换位思考了一番,觉得自己没法在那样幸福的眼神里开口。 姜青遥问:「可你不说,她们可能就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虽然勉强能算得上和美家庭,但我觉得,总归是很怪异的。」 「阿遥,这就是我跟你的不一样。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我没你果决和敢爱敢恨,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就是很『圣母』,我不忍心破坏他的家庭,不为他,只为这个家庭。」路娉美嘆了口气,说:「倪钊跟我说,他这辈子只做过一次这种事情,这一次的概率,对象偏偏是我,也算是我倒霉了。虽然……我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我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第79页 姜青遥拍着她的手,说:「也行,小美,我尊重你,也支持你做的决定。」 路娉美说:「离开之前,我还问过他一个问题,我问他,有爱过我吗?哪怕一点点,一瞬间。倪钊说没有,他说他不会再骗我了,他说哪里有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会喜欢十三岁的女孩呢?他说爱是需要思想共鸣的,他这种人喜欢十三岁的女孩,无非是喜欢青涩而纯洁的肉体罢了。」 姜青遥变了脸色,哼道:「他倒是敢说。」 「但他说得对。」路娉美说,「他说我已经没有机会在十年前认清他这种人了,以后多教教别的小姑娘,让他们擦亮眼睛认人吧。阿遥,你别生气,我都不生气了,我反而觉得倪钊很可怜,他很变态,变态就是一种病,他有病。我不应该觉得自己不好,起码我算得上是个心理健康的人,而他的灵魂都是骯脏下流的,是我应该怜悯他。」 姜青遥握住她的手,说:「小美,你说得对。」 「诶,对了,别关顾着说我了,你跟蒋云泊怎么了?你们见面之后,就没听你提起过他了。」 姜青遥苦笑一声,把在莘城的事情告诉了路娉美,说:「唉,回到瑢城之后,我就没见过蒋云泊了。」 路娉美目瞪口呆:「你说你们在机场碰到,然后刚好参加同一个志愿者活动的时候,我都以为接下来的走向就是你们重新在一起……没想到居然来了个地震,然后你差不多是又跟他提了一次分手?我的天啊,阿遥,你可真是……」 「后面的不是好话吧。」姜青遥说,「不用顾及我的感受了,想骂就骂吧,我也很想骂自己。」 路娉美看了下今天的日期,说:「这都过去多久了,你就没想过去找找?」 姜青遥说:「可能是应了那一句歌词吧——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哎,我觉得我真的好坏啊,我知道如果我回头找他,他一定也会回头的。所以我不着急,我也需要时间去鼓起勇气,而且我下个月底就会回溪城一趟,我想……我想去看看那棵树。」 路娉美知道,姜青遥说的那棵树,是她与蒋云泊一起种下的柳树。 「我离开溪城的时候是冬天,那棵树光秃秃的,现在我在夏天回去,应该能看见它枝繁叶茂的样子。」姜青遥笑了笑,说:「我觉得,那棵树能给我我想要的勇气,所以,再等等吧。」 她煳涂了五年,重逢时清醒了一点,但一场地震又让她陷入了思维怪圈。都已经这么久这么久了,再等等吧,只要结局是好的,她愿意等,她相信,蒋云泊也愿意等。 姜青遥把昭昭的事情告诉了路娉美,说:「小美,其实我失聪之后,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就是比全世界大多数人都要倒霉。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半聋,然后等我长大些了,彻底适应了半聋的状态,一场火灾又让我彻底变成一个聋子。我经常都在想,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或者没有那场火灾,那该有多好。但我遇到昭昭之后,去重新思考过去这二十年,我才发现,其实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是聋了,可我的家庭富裕,我的父母依旧爱我,或者说更爱我了,我还是有底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我还有你这个宇宙无敌好的朋友,还有一直都爱我的蒋云泊,还有我的文学,我的梦想,然后我就觉得,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幸运的人。」 她就想,很多人一辈子都苦寻不到的真爱、以及人生最高理想的追求,她都找到了,哪还有那么多可以抱怨的事情呢?更何况,她是那么的幸运,再绝望,再无助的时候,她依旧是被爱包围的。 路娉美听完后,说:「你说得对,我以前觉得遇上倪钊,还被他骗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再加上我的父母和家庭……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特别倒霉。可是后来,遇上了钺哥之后,我才想到,可能我这一辈子的好运气,都跟他有关。因为有他在,不管我之前经歷过什么,我都觉得不重要了,我现在就很满足。」 「是的呢。」姜青遥笑出了梨涡,说:「小美,我们都是很幸运的人。」 * 六月,期末考试一结束,姜青遥就收拾行李,准备去溪城。 临走前,她回了一趟家,跟父母说了自己要回溪城几天。 她用的是「回」字,而不是「去」字。 姜宏恳眉头一皱,问:「你为什么要回那个地方?」 姜青遥说:「编辑部让我去溪城走走,然后写两篇旅游稿子。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爸,妈,我想回溪城,我想找回蒋云泊。」 秦梦婉声音紧绷,不可置信道:「蒋云泊?青遥,你居然跟他还有联繫?什么时候的事?」 姜青遥把在莘城重新遇见蒋云泊的事情简化,然后告诉了他们,说:「你们可以不同意,但是对不起,我必须要去找他。」 姜宏恳心里一惊:「什么?莘城地震的时候你在那里?还差点出事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跟我们说?真是胡闹!」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蒋云泊,陷在一阵后知后觉的害怕里。 秦梦婉柳眉一横,说:「青遥,你要想清楚,你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所以对他又有了感情?那种感情是不靠谱的,你可以去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以前的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但妈妈不同意你跟他复合。」 第80页 「不是,不是救命之情。」姜青遥反驳道,「五年前你们要我们分手,你们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么痛苦。这五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他,我一直喜欢他,他也一样,这场地震只是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心。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不只是因为当年那场火灾的原因,你们还觉得,他们的家境跟我们的不能比,对吧?」 姜宏恳冷静了一会,说:「对,青遥,你可能会觉得爸爸的思想很封建,但我觉得门当户对这个词的确有它的道理,如果两家差距过大,处在弱势的那一方动机就很可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钱呢?」 秦梦婉拉了拉姜宏恳的手,说:「宏恳,刚刚听青遥那样说,我觉得,云泊不可能是为了钱才靠近我们女儿的。青遥,妈妈这次可以不再棒打鸳鸯,但你真的想清楚了?你确定你们是真的相爱的?」 姜青遥一字一句地说:「我确定。」 姜宏恳还想阻拦,姜青遥抢在他之前加了一句:「我也确定,如果他离开了,这辈子我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秦梦婉掐住姜宏恳的手,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姜青遥看着父母的拉扯,淡淡地说:「爸爸,我跟你的想法不太一样,我觉得门当户对是糟粕思想,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爱,怎么就一定要两人的家庭也珠联璧合呢?那以后大家都不要相亲了,直接相家庭就好了。爸爸,妈妈,其实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家的关系跟蒋家的关系很奇怪,但那时候我和蒋云泊都还年轻,想得没那么多。那场火灾可能也是个契机,我们脱离了这层关系,我跟蒋云泊之间也脱了一重束缚。我已经成年了,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独立生活的财力,这次不管你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都不会再放手了。」 良久,姜宏恳泄了一股气,说:「去吧。」 姜青遥看向秦梦婉,秦梦婉眼含爱意,她上前抱了抱女儿,然后分开,说:「去吧,妈妈祝福你。」 「爸呢?」姜青遥固执地问。 姜宏恳在女儿的目光下缴械投降,真心实意地说:「爸爸也祝福你。」 * 姜青遥落地溪城的时候,心里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尚且年少,但她从记事起都生活在这里,十几年的记忆,在她回到溪城的那一刻,如同万物復甦,那些过往在她的脑海里重现生机。 姜青遥走出机场,用手机叫了辆车。身边大多数同龄人都已经考完驾照了,而她因为听力问题,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拿驾照。 车来得很快,姜青遥坐上后座,然后就闭上眼睛。 其实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周边的环境,但睁开眼睛的后果就是,司机会有一定的概率开始跟她搭话,而她必须聚精会神地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司机在说什么,那样太累了。所以哪怕她毫无睡意,也会选择闭上眼睛假寐。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姜青遥便睁开眼睛,没过两分钟,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条巷子前,姜青遥说了声谢谢,拿上行李,便往里走去。 她走得很慢,唿吸有点沉,一到溪城,她连去酒店放下行李的时间都不想等,直奔以前的姜家而去。 姜青遥很想先去看看她曾经的家,以及那棵柳树。 走得再慢,这么短的一条路,还是走到了。 姜青遥站在门前,看着这所已经成了别人的家的房子,被火烧毁的地方都拆掉了,换成了深红色的砖,只有两层,屋檐低垂,是很古典的风格。 她戳在原地,站了一会,客厅里突然走出了一个女孩。 女孩看见门口有人,也很惊讶,她穿过院子,往姜青遥走来,问:「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姜青遥平復了一下情绪,说:「没什么,我……我以前是住在这里的,这次从别的地方来,就想来看看……」 女孩眼睛一亮,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青遥如实相告。 「啊!你就是跟蒋云泊一起种下院子里那棵柳树的人吧,之前他来找过我们,希望能一直留着那棵树。」 「……对。」 「你要进来看看吗?那棵树现在又长高了。」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快进来。」女孩打开了大门,笑意盈盈。 姜青遥对她点头微笑,拎上行李,踏进了这所房子。 女孩说:「你慢慢看啦,我还有点事,先进去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叫我,我叫周周。」 「多谢。」 女孩风一样地,又跑回了屋里。 姜青遥走到那棵柳树前,垂柳蓬茸,稠密繁茂,碎金似的阳光在淡绿的柳条上跳跃,很健康。 她蹲下来,在底下找到了自己当初刻的那个「云」字,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新的树皮长了出来,这个字已经很浅很浅了。 如果这个字不是她刻的,可能都没人能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字。 枯木逢春,有的东西,就在这在茂盛而磅礴的生命里逐渐消亡,时间是真的强大。 姜青遥坐下来,靠在树上,闭上眼睛,深唿吸一口,感受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手机振动了一声,姜青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了一条新的微信好友请求。 她不以为意地点开,却发现给她发送请求的是蒋云泊!姜青遥浑身一激灵,连背都挺直了,她毫不犹豫地点了通过好友申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第81页 蒋云泊似是没想到她会通过,很久都没有发消息过来。 姜青遥想说些什么,打开了输入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直到蒋云泊给她发了一个网址。 姜青遥手指微颤,点开了那个网址,里面只有一个视频。 她按下了播放键,没有标题,也没有片头,她看见了一座山,苍烟若浮,春草漫生。 接着是下一座山,与上一座山全然不同,她像是能嗅到脆硬的风,黄沙飞旋在风中,这座山硬朗、苍凉。 再下一座山在海边,是在日出时刻拍的,她看见幽深的阴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她看见海浪涌上来,碧绿浪潮层层叠叠,沖刷着山脚。她好像听到了浪涛掀起来、弯下去,发出了低沉的喘息。 这个视频的拍摄手法和剪辑手法都很有特色,每一座山都是从远到近拉向镜头,像是在朝着她跑过来。而且每一座山都拍到了山顶,拍摄这个视频的人应该登顶了很多次。 每一座山大概有十秒左右的镜头,她看到好多好多各异的山峰,都向她涌来。 最后一座山先是背着阳光,然后镜头快速旋转,转到阳光照耀的那一面,在阳光下,那山峰像是水绿纹边的柔软旗袍,溢出了无限轻柔,白玉生辉。 她知道了。 要迎着阳光。 姜青遥泪流满面,在输入框里打出——我在柳树下。 不用特意说明哪棵,他们都心知肚明。 同一时间,蒋云泊发出一句——我在你身后。 姜青遥转过身,泪水模煳了她的眼睛,她想看清蒋云泊,便用力地擦了擦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蒋云泊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小美又卖了你一次。」 「这个视频……是你拍的?」 「嗯,这两个月我没有去上课,背着单反爬了一些山。」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爬一座山跟爬两层楼一样简单。 「你傻啊。」姜青遥说,「你的腿不要了?」 蒋云泊答非所问:「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找到了多年前你参加作文竞赛的原稿,看到了你的作文。情难自抑,我就去爬山了。」 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出姜青遥此刻的情绪,她记得她写了什么,至今对那篇作文题目还印象深刻——我听见了群山奔涌的声音。 记忆深刻是因为很讽刺,她写完这篇作文没多久,就听不见了。 蒋云泊站在阳光下,问:「你听见了吗?」 谡谡长松,笃笃雷鸣。 姜青遥从柳树底下走出来,与他一同站在阳光下,抹掉泪水,绽放出很美的笑容。 她说:「我听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