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在怀》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娘在怀》作者:舒沁橙【完结】 【文案一】 邹灵雨嫁进国公府,嫁给重伤休养的小公爷。 小公爷骁勇善战,战功赫赫,还生得一副好皮囊。 只他英气挺拔,年少有为,却兇残嗜杀,性情无常。 成亲当晚,邹灵雨发现枕边人是温和的儒雅君子,愣了。 晨间,夫君为她细细净面; 入夜,夫君为她诵读话本, 她心想,小公爷性子这样好,哪里就如外头传的那样了? 却不知道,每夜在她入睡之后,凌晔总沉着脸,阴恻恻瞧她。 【文案二】 邹灵雨生得美貌娇柔,嗓音细甜,听她说话如沐春风。 凌晔看着温柔殷勤的小妻子,眉眼深沉。 这般美人,嫁给一个凶名在外的病秧子, 不光无怨无悔,每天还面带笑颜? 他心中对此多有防备,后来,某夜。 凌小公爷看着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却还是轻声哼小曲,哄他入睡的小妻子,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邹灵雨瞬间清醒:「???夫君,你还伤着呢!」 凌-不要脸-晔:「早好了。」 白切黑心机小公爷x温柔娇美小姑娘 阅读指南: 1.1v1,he 2.先婚后爱 3.全文架空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邹灵雨、凌晔 ┃ 配角:预收《两相欢》、《残暴将军的心尖宠》、《掌心娇》欢迎收藏~ ┃ 其它:完结文:《娇宠成瘾》、《我成了病弱世子的白月光》 一句话简介:白切黑心机小公爷x娇美小姑娘 立意:正面思考,就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第1章 未婚夫 盛开的樱花将山头染成粉色,邹灵雨按着险险被风吹起的面纱,与丫鬟走在小道上。 扑面而来的微风送来花与酒交织的香气,花瓣被风吹落,如细雪飞舞,落在地上,将黄土增添几许鲜嫩气息。 酒的香气清甜,邹灵雨隔着面纱闻见,眸中露出赞嘆神色。 好香啊。 踩在未铺砖石的小道上,不过几步便脏了绣鞋。 丫鬟垂首走在后头,见状上前劝道:「二姑娘,您到马车上候着吧,奴婢过去便好。」 否则来回走完这段路,怕不只鞋面,连裙襬都得沾上泥沙。 邹灵雨摇头拒了,压低声音说道:「不打紧。」 她嗓音温婉,丫鬟还想再劝,见邹灵雨露在外头那双弯起的美目含笑看她,蓦地红了脸,恭顺应了声「是」,退到身后。 邹灵雨肤质细若凝脂,淡湖蓝色的面纱掩着她下半张脸,更显肌色冷白。 偏生遮去下半张脸,将那双水波流转的明眸衬得犹为醒目。 樱树下不少人聚集在一块儿饮酒谈天,这地方女子本就少见,何况像邹灵雨这样哪怕掩了容貌也能看出几分姿色的美人? 她所经之处谈话声一静,胆子大点的就直勾勾看着,然后被她身后两名丫鬟轮流狠瞪,胆子小点的则用眼角余光偷觑。 不管受到何种目光,邹灵雨仍是目不斜视,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往前款款而行。 待她们走过,交谈声才再起,只话题内容早与先前相去甚远,谈论的不外乎都与邹灵雨相关。 「那是哪家的姑娘?」 有人来得迟,手拎刚打的酒水,还未入座便迫不及待对着酒壶嘴仰首饮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他贊道:「每年就等这个味儿!」 只在樱花花期开张的酒肆,所酿果酒清甜顺口,用初雪所化之水酿制,数量极少,千金难买,单单用来招待来客,并不售卖。 物以稀为贵,更别提酒水滋味上乘,每年都引得许多人前来樱树下翘首等待,就为了喝上一口玉液琼浆。 喝到梦寐以求的果酒,那人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那是长靖侯府的姑娘。」 有人再问:「侯府里可是有三位姑娘,那是哪一个?」 不用他回答,自有另人嬉笑反问:「遮去半张脸就有那般天姿玉色,你觉得是哪个?」 众人一默,心头自涌上答案。 一人嘆道:「是二姑娘啊……」 既知对方身份,对美人的赞嘆声中又多了几声惋惜。 他们喝了酒都有些微醺,自以为压低声音说话,偏声量没小多少,被邹灵雨这当事者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此起彼落的嘆息声,邹灵雨长睫颤了颤,眸中光彩微黯。 她自是知晓原因的。 长靖侯大房二房早早分了家,在她五岁那年,父亲战死沙场,本就病重的母亲同年病故。 年纪小小的她失恃失怙,被大伯长靖侯接来京中抚养长大。 尽管已过去十年之久,忆及父母,邹灵雨还是难免神伤。 甜雪听了那番话心中咯噔一声,见邹灵雨脚下步伐滞了滞,便知她听进心里去,扭头瞪人的眼神更是兇狠。 察觉言谈被她们听去,几人面上讪讪,再不敢多言,只顾低眸喝酒。 若非甜雪瞪得狠了,还不知他们后续要再谈及什么样的言论。 不管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还是自幼定下的婚约,纵然邹灵雨在京中艷冠群芳,提起她赞赏容貌声音后,再来的反应便只余摇头嘆息。 第2页 可怜啊,可怜。 可惜啊,可惜。 旁人的怜悯影响不到邹灵雨,她只是想起已故的父母,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前头支起的小摊有一少女正在对人说话,她清冷的嗓音响起,对还排着队伍的人言:「今日没了。」 邹灵雨眼睛一亮,忙打起精神,不让她发觉自己异样,笑笑朝她走去,脚步轻快。 「余姐姐。」 她甜甜喊了声。 没能等来酒水的队伍散去,这处人少,邹灵雨不再压着嗓子说话。 她声音清脆,喊人的时候语调上扬,一句称唿也能给她喊出撒娇的音色来,活像挨着人脆声鸣叫的鸟儿。 余莹瞧见她,淡漠的眼里闪过笑意,很快又恢復成面无表情的脸。 她拿出巴掌高的小酒罈,手背上新结的伤痕格外突兀,「替你留的,拿走吧。」 邹灵雨不动声色扫了眼余莹身上擦伤,见都逐渐好全,才弯了弯眼,「多谢余姐姐,这样给伯父的寿礼我就不必愁了。」 伯父喜酒,过几日便是他四十岁生辰。 知他对余莹酿的酒馋了许久,偏碍于身份纠结许久,不便前往。 邹灵雨偶然间对余莹说起,没想到对方将此事记在心中,特意给她留了一坛。 余莹见她那样,勾了勾唇,说道:「若不是你,我今年也酿不了酒。」 她俩去年冬季才相识,余莹为集初雪滑落山崖,险些丢掉一条命。 邹灵雨那会儿正欲往父母留给她的庄子去,恰好发现了她,两人又谈得来,邹灵雨时常来寻她说话。 她问:「怎么样?今年可找到了?」 余莹摇摇头,「未曾。」 邹灵雨也是认识余莹后才知道,那人人赞扬的名酒春樱是余莹所酿,每年坚持亲自舀酒与人,为的便是在寻、在等一人。 见她神情落寞,邹灵雨便打住不再细问,可瞧着余莹的目光却隐隐透着艷羡。 余莹抬眼,正想让邹灵雨不必介意,瞥见天空,神色登时一顿。 邹灵雨问她:「怎么啦?」 也跟着往后望去。 蓝天白云,云朵如碎块布满空中,还有几朵聚合在一处,层层相叠往上突起,形似小山。 余莹对邹灵雨说:「快下雨了,赶紧上马车吧,咱们改日再聚。」 邹灵雨微微瞪大了眼,心里觉得可惜。 她才同余莹说没几句话呢。 但相处这段日子,她知道余莹说会下雨必是会下雨,也不耽搁,帮她一起收拾起来。 余莹愣了愣,启唇想劝,话未出口,淡笑着摇了摇头作罢。 劝了,邹灵雨肯定还是会替她收完东西的。 有了邹灵雨和两个丫鬟帮忙,余莹的摊子收得迅速,两人并肩离去。 酿酒人走在邹灵雨身旁,身后长靖侯府的丫鬟还抱着酒罈,两排树下一滴一滴舔着酒水,不舍喝完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有人大着舌头问:「余姑娘,不是说了这酒不卖吗?」 余莹看他一眼,点头应道:「是不卖。」 「那……」那人手指甜雪手中的酒罈,表情很是委屈,活像垂下耳朵哼唧的小狗。 邹灵雨垂眸,遮掩眼中笑意。 甜雪看向他,她可还记得这人,不就方才唉声嘆气谈论自家姑娘的人其一吗? 她仰起小脸,冷哼一声,像只开屏的雄孔雀,骄傲地展示自己的尾羽──也就是那坛酒。 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来句:「羡慕吗?」 或是:「嫉妒吗?」 来显摆显摆,替她们姑娘挣回脸面。 余莹解释:「不卖,是送的,赠与友人。」 邹灵雨被许多姑娘以艷羡的目光注视过,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眼神竟还会来自男子身上。 就好像她拿了一只香气逼人的鸡腿儿,却惹得几只小狗垂涎,一只只的没敢扑上来,只能原地干咽口涎。 邹灵雨这回没能忍住,弯起眼轻笑起来。 这一笑,几个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正对着邹灵雨的那侧直面美人半张笑靥,正是沉醉时,另侧无缘见此景的人,心还悬在酒水上。 有人反应快,扬声问余莹:「余姑娘,你还缺朋友吗?」 话一出立刻被身旁人拽衣襟喊了「无耻」,给硬生生捂住嘴,惹来众人闹笑。 邹灵雨也被逗得漾起笑脸,余莹无奈,只告诉他们快下雨了,得早些离去。 他们望着晴朗的天,觉得余姑娘怕是被说得恼了,也不以为意,却是没再缠着她们。 邹灵雨同余莹告别,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才上了马车。 两人的马车驶离没多久,还待在树下的人鼻端感到湿意,以为是自己酒醉引起的错觉,但几滴雨珠接连砸在脸上,酒都醒了三分。 「还真下雨了啊?」 这雨越下越大,邹灵雨在车内都听见雨水打在车顶的哒哒声响。 外边忽地一亮,邹灵雨心中一紧,还未做出反应,紧接着的雷鸣便震得她们险些耳聋。 「轰隆──」 响雷离得极近,威力大得好似得以震下整座山头。 邹灵雨抚着心口,眼神都直了。 问枫发觉邹灵雨面色泛白,急忙问道:「姑娘,可有吓着?」 邹灵雨回过神来,当即摇了摇头,「无碍。」 第3页 实际却是转首看向车窗,藉以避开丫鬟们的目光,将适才被吓出的泪意努力眨回去。 太、太吓人了…… 她故作镇定吩咐:「让车夫先到庄子避一避雨吧。」 邹灵雨话说得极慢,掩盖还稍稍颤抖的声音。 幸好这儿离父母留给她的庄子倒近,就在半山腰上,还有温泉眼,与闵国公的庄子挨在一处,是母亲与闵国公夫人一同选址建的。 记忆中母亲的面容已有些模煳,但邹灵雨依旧清楚记得她那细腻的嗓音。 母亲说话的语调不快,轻轻柔柔的。 那会儿她将小小的自己抱在膝上,同她说:「等雨姐儿再长大些,就能带你去京城瞧瞧了。冬日里能泡温泉,庄子地下还引了温泉水,即便是飘雪的寒冬,整间屋子不用烧地龙,也足够温暖呢。」 邹灵雨听得拍手惊唿,很是嚮往与父亲母亲一同前来。 只没想到,多年后最后前去的人,只余自己一个。 邹灵雨垂下眼,抚上左手的玉镯。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镯子,戴了这许多年,一直未除下过。 每每想念父母了,她便会这样摩娑。 马车停下,甜雪和问枫先下车撑伞,接邹灵雨下来。 邹灵雨揭开车帘,还未踏出去,便愣在原地。 「这儿不是我们的庄子呀。」 这座山上只有两处庄子紧邻,既非自家的,那这儿是谁家的,也就不必再言。 雨太大,两名丫鬟也没注意,经邹灵雨这么一说,扭身勐看,这才发觉不对。 甜雪傻了:「那可怎么办?」 闵国公家的小公爷可是因伤长居温泉庄子调养,而这小公爷还不是别人,是她们家姑娘的未婚夫啊! 邹灵雨捏了捏手指,当机立断,「都上来,横竖再一小段路便到了。」 可两个丫鬟还未上车,便有人打伞急急迎了过来。 第2章 娃娃亲 邹灵雨在袁叔走近前已下了马车。 本想迳自离去,既被发现,那还是说个一声为好。 问枫同来人说道:「我们是长靖侯府的丫鬟,与二姑娘出外突遇暴雨,欲到庄子上暂避,岂料雨下得太大,到了这处才知寻错地方。」 两处庄子虽是紧临,入口却设置在相反的方位,大雨不好辨识方向,也难怪车夫会寻错位置。 邹灵雨瞧见那中年男子还未靠近前便很是讶异,似乎相当意外到来的人怎会是她们。 他穿得体面,瞧着不像门房,乍听问枫说完又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向邹灵雨这处。 邹灵雨与他对到眼,歉然笑着颔首,表达歉意。 雨水随着风斜斜打在身上,即便甜雪努力将油纸伞面调换各种方位,还是难免湿了衣裳。 袁叔由问枫领着,走到邹灵雨面前行礼问好:「原来是邹二姑娘,小的姓袁,是闵国公府总管。若不介意请进来避一避雨,这雨势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邹灵雨迟疑了下,并没有马上回答。 袁叔看出她的疑虑,再道:「正好厨房里煮了姜汤,喝一碗暖暖身子也好。」 虽是春季,这大风大雨的,邹灵雨确实也觉有些冷意。 甜雪湿透的半个肩膀肩膀抖了抖,勐地打了个喷嚏。 「哈——啾!」 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揉到一半睁眼,发现大家都盯着她瞧,尴尬地垂下头去,特别想把自己的头埋起来。 邹灵雨顿了下,同和蔼笑看着自己的袁叔说道:「那便叨扰了。」 热水和干净的巾帕都是现成的,袁叔亲自给邹灵雨她们送了过去。 能收留她们已是感激,没料到这些物事也是由袁叔送来,邹灵雨颇有些受宠若惊。 问枫也察觉出来了,奇道:「这管家这般殷勤,莫不是在讨好我们姑娘吧?」 这京中人人都知道,凌小公爷与邹灵雨有婚约。 邹灵雨已经及笈,定下婚期便能成婚。 面对将来府里的女主人,闵国公府上的下人讨好些也无可厚非。 邹灵雨覆面的面纱早已摘下,她摇了摇头,「我瞧着不像。」 袁叔并没有做出谄媚的姿态,再者,即便她寄居侯府,长靖侯府也早不如往日,堂堂闵国公府的总管还不至于要低声下气至此。 甜雪将泡过热水的帕子为邹灵雨拭面,温热暖了脸庞,邹灵雨闭上眼,感受慢慢恢復的体温。 做事时,甜雪也不忘说话。 「听说小公爷也住在庄子里,咱们会不会碰上啊?」 越说声音越小声,甚至还露出了惧怕的面容。 邹灵雨目光凝滞,压下心中的彷徨,转而安抚她:「凌公子在此养伤,许是不会面见外人,待会儿袁叔来了再问问吧。」 除了那只婚书以外,他们也仅有未婚夫妻之名而已,实际上两人压根连面也没见过,说是外人好像也没错。 邹灵雨母亲与闵国公夫人是闺中手帕交,她幼时不住京中,自然与小公爷见不上面,等后来真正住到京城,凌晔反而在外领兵打仗,今年年初才因重伤归京,也不知道能否再站上战场。 外头更有传言凌晔是被战马踩断了腿,后半生兴许连站立都成奢望,更别提重回前线。 邹灵雨轻嘆一声:「战场就是个刀剑不长眼的地方。」 第4页 她的父亲折在那儿,未婚夫婿也因打仗受伤,实在令邹灵雨心中沉闷。 甜雪闻言顿了顿,心想那可不止如此。 他们未来姑爷她替姑娘打听过,从小到大伤病数也数不清,不是病了,就是伤了,几乎就没一年安好过。 再还有,提及凌小公爷,人们说着说着总会忌惮起来。 他十二岁上战场,遇敌总沖在最前方,杀人从不手软。 挥出的刀又快又狠,铠甲上的血还未干又溅上新的,身上被鲜血染红,有如踏出血海的罗剎恶鬼。 甜雪越想越发抖,她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小声嘟囔:「以前就那么可怕,受伤以后,这性子岂不是更阴晴不定了?」 她直接忽略还有贊他为大楚战神或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的议论,单就最严重的拎出来说。 邹灵雨轻轻按着自己的指头,垂下眼没有回答,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而两个丫鬟担忧也全写在脸上。 邹灵雨见状,自己率先收拾好心情,重新漾出柔和的笑意。 「好了,穷担心什么呢,赶紧擦干衣裳,可别着凉了。」 谣言终究只是谣言,现在多想都是无益的。 况且,若主子真是那样兇残,作为总管的袁叔哪还有余力去招唿她们? 邹灵雨这般说服自己。 另外一头。 慎言听见脚步声,快步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寻到端着姜汤的袁叔,直接奔了过去。 「袁叔,大夫呢?人不是来了吗?怎么连个人影也没看见?您这姜汤给谁端去?」 一连串的问话,要不是袁叔听习惯了,这会儿只怕得一脸懵。 他压低声音同他说道:「不是大夫,是长靖侯府的二姑娘,走错地儿,雨又大,我就先喊她们进来避避。」 原本听到前一句慎言就皱起眉,心里嘀咕不是大夫怎么这时候还迎人进来避雨? 一听是长靖侯府的二姑娘,方皱起的眉立即松开,露出释然的表情。 「哦,未来的少夫人,那我知晓了,不过大夫怎么这么慢还未来?难道是因大雨堵在路上了?」 袁叔嘆了口气:「我猜也是。」 凌晔本就在养伤,这会儿又病了,原本取药不过半天就可返回,偏被暴雨所阻。 托盘中的姜汤冒着热气,袁叔制止还想说话的慎言,与他说道:「你回公子身边去吧,一有消息我会带大夫过去的。」 慎言点点头,这回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很是干脆地走回房中。 袁叔端着姜汤,往邹灵雨她们所在处走去。 就怕自己走得慢了,姜汤凉得太快。 要换作是旁人,勉强让人进来避避也就罢了,袁叔可不会还奉上姜汤,自找麻烦。 但邹二姑娘是不同的。 虽是娃娃亲,但这几年凌晔遭遇的事情可谓灾难接连不断。 这伤病一多,先是有人猜测,这小公爷莫不是身子骨不好? 可多到年年都有的程度,各种风言碎语便来了。 称为药罐子的有之,更有人扯到命格问题上,或是灾星转世云云。 荒唐可笑的说法数也数不清,即便冲着闵国公唯一嫡子的身份,这京中大抵也没有哪个姑娘想嫁这样时常遭罪的人,谁知道哪天他就一命呜唿了? 面对这样声名狼藉的一个未婚夫婿,邹家二姑娘却从没透出退婚的想法。 单就这份情义,袁叔心中感怀,态度自是恭敬,而慎言一听来人是她,也没多说什么。 敲开邹灵雨的房门,问枫接过托盘,邹灵雨起身致谢。 「劳袁总管费心了。」 面纱已被雨水淋湿除下,邹灵雨此刻是露出真容,袁叔扫了一眼便低头别开目光,目中却难掩惊艷。 「二姑娘这是哪儿的话。」 这样姿色的姑娘却不嫌弃他们家公子,袁叔的背躬得更弯了些。 邹灵雨微微歪头,还是没想明白闵国公府的管家为何会对她这般有礼的原因。 不过受了人家的恩,她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她启唇问道:「还未向主人致谢,也未去打过招唿,未免失礼,不知可方便我们前去问声好?」 邹灵雨此言让袁叔听了心中更为熨帖,都说从细节看人品,这位邹二姑娘礼仪修养确实是无话说。 只这个要求他却难以答覆。 袁叔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公子现今高热昏迷,邹二姑娘的情我们领了,只公子那儿却是不大方便。」 邹灵雨檀口微张,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都昏迷了? 随即想到她们马车停下时,袁叔几乎立即就迎了出来的原因,瞬间瞭然。 ──怕是将她们当作前来的大夫了吧? 只外头雨声哗哗,还有掩起的窗子承受吹来的强风,露出咣咣撞击声,可见风雨不小。 邹灵雨也不知该说什么,嘆了一句:「这雨下得实在不是时候。」 袁叔点头附和,「原先想着大夫赶不过来,让人去买壶酒用土方子给我们公子降降温也好,毕竟高热再不退,委实兇险,可这雨……唉,实在无奈。」 听见这话,邹灵雨愣了下。 需要酒吗…… 思及凌小公爷这些年来的身子状况,再还有她得了春樱酒的事也非什么秘密,旁人稍加打听便能知晓,邹灵雨考虑不过片刻,话已脱口:「需要酒的话,我们车上有。」 第5页 袁叔勐地抬起头来,惊喜反问:「此话当真?」 邹灵雨点头,这回说得更加肯定,「若不介意便用我们的酒吧?让公子退热要紧。」 袁叔喜不自禁,连连道谢,邹灵雨让问枫去马车上取来。 待他们都走后,甜雪望着端起姜汤慢慢饮下的邹灵雨,迟疑地问:「姑娘,这样好吗?那酒不是……」 邹灵雨垂下眼睫,取出帕子按了按嘴角,「也只能这样了,人命关天呢。余姐姐那儿我自去说,至于给伯父的寿礼,我再另外备下便是。」 都知道了,怎可能见死不救? 何况即便她未主动取出,她得春樱酒的事也非秘密,那还不如先给了为妥。 一坛酒许能救回的人命,邹灵雨自不吝啬。 雨稍稍转小之际,邹灵雨她们便告辞离去。 细雨滴答滴答,躺在床上的凌晔缓缓睁眼,只觉满屋皆是酒气。 他拧起眉头,清俊苍白的脸上满是不解。 慎言见他已醒,不用他开口问话,自己便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事情始末。 「……也是刚好,邹二姑娘车上恰好就有一坛酒!听闻长靖侯好酒,寿宴便在这几日,怕是她寻来要当寿礼的吧?」 凌晔缓缓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白皙结实的身子,上头布满各式刀剑留下的伤痕,方被酒水擦过身,此刻浑身都带着酒气。 慎言忙将他扶起,递了一杯温水给他润喉。 饮过水,凌晔声音还是稍嫌低哑。 他问:「御医可来过了?」 慎言点头,「来过了,稍早您退热之时他已启程回宫,都没等到您清醒就着急离开呢。」 凌晔慢条斯理穿起衣衫,神色淡淡,并无任何表情。 想到慎言方才的回报,良久,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长靖侯寿宴是何时?」 第3章 国公府 深夜,长靖侯府。 唯有邹灵雨房里还燃着烛火。 甜雪守夜,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脑袋一点一点,身子忽地一歪,「喀」的一声,脑袋瓜子给撞桌上。 「嘶──」 她揉着额起身,伏案书写的邹灵雨听见声响,抬头笑道:「你先下去睡吧,我再写几个字。」 说完復又低首,提笔专注书写,清丽的面庞映着摇曳的火光。 甜雪翻来一件披风给邹灵雨披上,嘟囔着:「姑娘您也早些睡下吧,夜里写字伤眼睛。」 邹灵雨应了声,直到甜雪走了,她才搁笔,抿着唇,小心翼翼探头张望。 确认人真的退下,邹灵雨抽出被盖住的第二张纸。 纸上已抄写一半,中央却突兀地出现一滴墨点,前功尽弃。 邹灵雨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将纸张一角点燃,放入铜盆燃尽。 她轻嘆口气:「怎么就打瞌睡了呢……」 心里相当懊恼。 事实上就在甜雪睡过去之前,邹灵雨也有一瞬被困意侵袭,失了意识。 虽只有短短的功夫,可再睁眼纸上已污了墨,只得再重新来过。 她捏捏发颤的指尖,掰着指头数日子,距离伯父寿宴还有三日。 望着已抄写了一半的经书,幸好是之前备下的备案,这几日夜里再腾出时辰来写,应当勉强能赶上才是。 她掩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轻捏自己肩膀,深吸口气,再次提笔。 寿宴当日,长靖侯府外头已停了些车马。 虽四十算不得大寿,也只宴请几个亲朋,张罗起来也足是累人。 侯夫人丁氏直到今日才算是歇了口气。 她坐下来,明媚的五官舒开,喊来丫鬟吩咐:「去看看姑娘们都准备好没有?」 今日家里开宴,邀来赴宴的几个人家家中都有适龄子弟。 大女儿婚事已定,邹灵雨也有婚约在身,侯夫人便打着替小女儿相看的主意。 再过几个月大女儿就要出嫁,她及笄时定下的亲事,家里多留了她两年,至于邹灵雨…… 今年她也十五了,可国公府那儿什么表示也没有,侯夫人轻蹙起眉,实在不知他们是怎么打算的。 等人都出去了,侯夫人才对身旁嬷嬷嘆道:「雨姐儿的亲事,我这心里实在没底。」 国公府的态度是一回事,凌小公爷的状况又是一回事,加起来只让她愁更愁。 偏生她只是当人伯母的,对方又是国公府,轻易退婚不得,否则也不会这般进退两难。 洪嬷嬷宽慰道:「二姑娘行事最是稳妥。」 侯夫人捏紧手上的帕子,面上更是忧愁。 就是稳妥她才烦忧。 都说雨姐儿懂事周全,可那也是她多番忍让下来的,何曾主动要求过什么? 她喃喃道:「那孩子只顾旁人,却是最不懂为自己打算。」 侯夫人心疼邹灵雨,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内心隐隐期盼国公府主动提出退婚,这样她也能暗地里替邹灵雨相看。 门第不用太高,最重要的是人康健好相处,她才能放心。 洪嬷嬷将侯夫人的心烦全看在了眼里,目光稍顿。 被侯夫人惦念着的邹灵雨天将亮才准备睡下,所幸经书还是如她预期的抄写完毕。 她只觉刚沾上枕头,眼一闭,就被人喊了起来。 问枫给她擦脸时,邹灵雨依旧闭着眼,脑子沉重得很,好几次都险些真正睡着。 第6页 衣饰是早早就挑好的,她垂首让丫鬟们替她穿戴挽发。 甜雪给她发上插上玉簪,往后退了一步,「姑娘,好了。」 邹灵雨缓缓睁眼,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 平日里她喜素淡,今日难得穿上鲜艷的衣裙,艷色衬得肌色更显嫩白,只唇色因接连熬了几夜,稍嫌略淡。 向来素面朝天的她想了想,特意上了淡妆。 细细描眉,双颊扫上些许胭脂,唇色再抿了唇脂,邹灵雨揽镜一照。 铜镜中的女子粉腮玉面,气色正好,看不出连熬了几夜,邹灵雨满意点头,旋即又轻皱起眉。 目光一转,视线落在发上的簪子,邹灵雨自盒中翻出缀有流苏的步摇,递给甜雪:「簪子换这支。」 顺带取出同套的耳坠。 甜雪接过,恭敬应了声「是」,心里却难掩意外。 她们姑娘素来不怎么配戴饰品,连簪子都喜素淡的款式,今日倒是难得用了这样张扬的步摇。 只甜雪心里觉得挺好,姑娘本就生得好看,愿意装扮起来,那岂不是越发出色? 换完步摇,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恰好来请,邹灵雨便同她前往正厅。 男客在前院由大堂兄招待着,早来的几名亲戚女眷已在厅里谈天说话,守门丫鬟脆声报:「二姑娘到──」 里头说话声登时一静。 邹灵雨垂目,捏了捏手指,待到里头传来侯夫人一声「进来吧」,丫鬟掀帘,她才带着得体的笑容缓缓步入屋里。 顶着针刺般的视线走过,她目不斜视,直接走到侯夫人面前,手搭在侧腰上行礼:「给伯父伯母请安。」 她每做一个动作,发上的流苏步摇都因此微微晃动,还有同款耳坠也摇曳生姿,分去了注视她面容的目光。 可直面她姿容的侯夫人却露出了惊艷的神色。 早知道她这侄女生得好,就是素日里不怎么打扮自己,今日这样艷丽的颜色穿在身上,将邹灵雨衬得更为活泼灵动。 侯夫人满脸笑意,拉着她一通打量,喜道:「平日你就该多施粉黛,瞧这样多好看!」 邹灵雨面上的妆容虽淡,却是天真中带着妩媚,两种风情,叫人挪不开眼。 看到她头上的步摇,侯夫人心里暗自摇头,暗嘆口气。 这孩子平时伶俐,难得面上施妆,怎还戴得这样一支步摇?岂不是让人将关注的重点都歪了去? 邹灵雨腼腆笑笑,不太好意思地说:「这几夜熬得晚了,才想着用脂粉盖盖……」 一直听到现在的侯爷才恍然大悟,他就纳闷侄女儿是哪里不一样呢,原来是脸上施了淡妆。 长靖侯已是不惑之年,年少时镇守西北,饱经风霜,虽是一头乌髮,眼角已见细纹。 「忙什么呢?怎么还要熬夜?」 长靖侯问出这句,发觉髮妻和侄女都笑看着他,脸色莫测,偏默不作声,不由摸不着脑袋。 在下首坐着的邹灵曦听了个全,眼睛转了转,笑嘻嘻说道:「那就要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长靖侯再次恍然大悟。 他轻咳一声,稍稍坐正身子,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得意地向上勾起。 邹灵雨与侯夫人瞧见,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笑意。 她从丫鬟手中取过一木盒奉上,对长靖侯又行了一礼,细甜的嗓音响起:「祝伯父事事顺心,长寿万福。」 长靖侯再绷不住,呵呵笑着,连说了三声好字。 气氛正是融洽,偏下首有人问了一句:「大姑娘赠了亲手绣的屏风,三姑娘赠亲手缝制的鞋袜,不知二姑娘的寿礼又送的是什么呢?」 这问话着实有些唐突了,听见这说话声,侯夫人面上笑意一僵,冷冷地看向下头端坐的一名妇人。 邹灵雨同样转身望了过去。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是侯夫人的庶妹,嫁人后丈夫病故,夫家破落,这才上京投靠的侯夫人。 虽是姐妹,但嫡庶教养到底有差,这位胡娘子对于同样寄居在长靖侯府的邹灵雨很是厌恶,对上她从没几句好话。 明知她不怀好意,邹灵雨仍是平静开口回答:「是灵雨手抄的经书。」 果然,一听此言,胡娘子当即轻嗤一声。 随后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直接,抬袖掩面,笑着解释道:「瞧我问的问题……唉,真是太对不住二姑娘了。」 话里话外暗指邹灵雨给的寿礼比不得府上其他两位姑娘,还要假惺惺称歉,实则就是为了让邹灵雨更加丢脸。 方才还笑嘻嘻的邹灵曦收起笑容,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坐在她身旁的大姐邹灵晨摇了摇头,自己接过话头。 她站了出来,微笑反问:「不知姨母觉得二妹妹有何对不起我们的?」 说着说着,她上前挽住邹灵雨的手,笑笑同她说道:「说来还未感谢二妹妹,我那屏风有几处绣样繁复,我自己绣得不好,多番请教二妹妹才得以完成呢。」 邹灵曦听着听着,这会儿也开窍了。 她上前挽住邹灵雨另一只手,晃了晃,同样说道:「就是!我缝的鞋袜有几处针脚还是多亏二姐姐才能改得细密些呢,她都不知被我烦过多少次了!」 两人针线活加起来都没有邹灵雨一人出色,却还是想给父亲亲手做些什么以表孝心。 第7页 邹灵雨得知后,准备的寿礼特意避开绣活一类,这其中用意,姐妹两人哪能不知? 看着堂姐堂妹这番作态,邹灵雨不难猜出她们是想维护自己。 她握着她们的手,心下感动,却是面带笑意抬头,眼神毫不躲闪,直勾勾看着胡娘子那处。 「灵雨所赠经书,一字一句皆是亲自抄写,字字句句饱含对伯父的祈愿祝福,寿礼本就重在心意,拎出来分个三六九等,又是依何划分?谁说了算?」 温柔细腻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清晰在理,不容退让。 邹灵雨话中这三六九等的寿礼,细品那就有意思了。 是按心意区分呢,那不是亲手所制的礼物,是否当数次品? 要按价格来分呢,那高价的礼品,是否就比手制来得珍贵? 在座的除了长靖后家的姑娘们外,备下的礼多是直接花钱了事。 这长靖侯府本就没落了,每家送来的寿礼也不过寻常物事,谁还会赠以千金万金之物? 真要依价格评比,那可不是件多光彩的事,当下有人脑筋转得快,贊道:「三位姑娘蕙质兰心,单就这份孝心便是无价之宝!」 再来便有更多的人恭维起来,却是无人再搭理胡娘子。 胡娘子气得面色抽抽,对邹灵雨更是厌上几分。 一个像蛀虫般的孤女,她嫡姐还得从嫁妆分出嚼用给她,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她们丁家的啊! 邹灵晨也好邹灵曦也罢,分给她们那她也就认了,两个都是嫡姐所出的女儿呢,可邹灵雨这个侄女又算什么? 定下的亲事即便是国公家的,就闵国公府那样境况,再风光又有什么用?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就平衡了些,阴阳怪气哼道:「说起来二姑娘也及笄了吧?不晓得闵国公府还记不记得这门亲事?怎么什么表示也没有的?」 话落,邹灵雨还未回答,冷着脸色的侯夫人拍了拍椅子扶手正要发脾气,一丫鬟匆匆自外头走来。 她躬身禀报:「侯爷、夫人,闵国公府来人。」 胡娘子瞪眼,「你说谁?」 丫鬟一脸莫名,却还是怯生生地再次重复:「是闵国公府。」 话一出,众人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邹灵雨更是眨了眨眼,面露意外神色。 从来低调的闵国公府,怎么忽然找上门来了? 第4章 绕指柔 侯夫人那欲要重重落下的手一滑,堪堪抓住椅子扶手才稳住身子。 厅内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声。 长靖侯到底见过世面,最先反应过来。 「赶紧请人进来!」 此话一出,宾客也赶紧坐正身子,调整面上表情。 丫鬟打扮的姑娘迈过门槛,行过礼后,一板一眼地道:「奴婢是闵国公府的丫鬟初彤,小公爷不便前来,奴婢为小公爷送来一物,以祝侯爷生辰。」 话声落,身后捧着托盘的丫鬟上前,初彤揭开上头盖的绒布,露出一玉制酒壶。 旁人兴许看不出门道,但,好酒的长靖侯却已瞪圆了眼,失态地喊出声来:「竟是『长青』!」 邹灵雨也相当惊讶。 长青之名如雷贯耳,与余莹近年新制的春樱不同,此乃闻名多时的烈酒,极其难得,且不单售。 酒与玉制酒壶一同售卖,酒水滋味香醇浓烈,别称「一口醉」,酒壶上的雕刻更是每只相异,一壶要价千金。 此前闵国公府不与侯府走动,一出现出手便如此阔绰,邹灵雨还在纳闷为何转变如此之大,而且送的还是酒…… 思及此,她蓦地顿住。 难道是因那日在庄子上避雨,她拿出的酒被猜出是作寿礼用途? 这猜想一出,当即被邹灵雨否了。 长靖侯好酒,京中众人皆知,闵国公府会知晓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 光看此刻,伯父眼睛压根没法从长青酒上撕开,便知他心中有多喜悦。 可即便这礼送得深得他喜好,长靖侯还是有一分理智在。 他问:「这么重的礼……」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点道理他还是晓得的。 初彤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凝住片刻,似是没想过对方有此疑虑,歪头想了片刻,接着与邹灵雨对上了眼,倏地眼睛一亮。 邹灵雨:「……」 怎么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初彤于是接着再言:「此酒乃小公爷心意,侯爷不必有所顾虑。」 说话就说话,偏意味深长地往邹灵雨的方向看了眼,话中内容半遮半掩,却更让人浮想联翩。 果不其然,邹灵雨环视厅中,几位贵妇和姑娘瞧她的眼神恍然大悟,意外讶然打趣挤兑皆有之。 邹灵雨避开目光,转眼见到邹灵曦也凑了过来,也以一副兴致勃勃的眼神瞧着她。 「……」 她现在是不是应当说一句「听我解释」比较妥当? 邹灵雨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这会儿可不是个说话和露出多余表情的好时机。 长靖侯坐在上首,虽看明白了初彤说话时瞧的是邹灵雨,可一时没联想起来两者有何相关。 侯夫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自己这夫君为人稳重是稳重,就是某些人情世故上面,实在显得稍稍迟钝了些。 她附耳低声解释:「意思是会送侯爷寿礼,是看在雨姐儿的面子上,让侯爷收下便是。」 第8页 长靖侯这才总算领会贯通。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有了这层由头,他自是不好也不想再拒。 只心中忍不住在想,这凌小公爷以前不声不响的,他还以为对方不满意这门亲事呢,原来心中还是有在念着他们雨姐儿的。 想着想着,他目光又往长青酒上打了个转儿,看那玉壶怎么看怎么顺眼,心底那点对闵国公府的嫌弃,也是越看越消散。 初彤送完酒告辞离去,宴席也正式开始。 前头的人听闻长靖侯得了好酒,一个个惊讶道喜,听见那酒是何人所赠,更是惊嘆不已。 长靖侯笑呵呵的,满面红光。 整日寿宴他都记挂着他那壶长青酒,这酒不光寓意好,连名字都跟他封号相称,不得不说,闵国公府选礼物还是挺有一套的。 男宾那儿聊得尽兴,女客这儿也不惶多让,话题中心不外乎是围绕着邹灵雨。 贵夫人们赴过大大小小的宴,从言谈中不难看出邹灵雨在邹家很是受宠,连未婚夫不便前来,都派了得力的丫鬟前来给她撑腰。 娘家护着,未来夫家看重,一个侯府一个国公府,哪怕一家式微,另一家也有些不好拿到檯面上来说的事,但几人都是人精,自细细叮嘱自家女儿们好生与邹灵雨相处。 交好的事交由同龄的小姑娘去便是,旁的事嘛,自有她们的能耐。 邹灵雨同几位闺秀聊着聊着,忽见想悄悄离席的胡娘子被一美妇喊住,不知说了什么。 胡娘子面上表情白了又红,红了又青,还得强撑着笑容应付人,只最后没走成,又引来更多妇人将她强行留下。 人嘛,总是喜欢捧高踩低的。 邹灵雨垂下眼,不由在想,若今日没有国公府那一出,或是没有伯父伯母的庇护,她自己是否也会落得同胡娘子那样的下场? 围在邹灵雨身边的邹灵曦也瞧见了那边境况。 从胡娘子神情看来,想必说的也不是多顺她心的事,不往她心窝直戳,都算夫人们口下留德的了。 邹灵曦皱了皱鼻子,轻哼了句:「活该!」 这便宜姨母他们家就没人想理会她,惯会拿人下菜碟儿,还成天把侯府当自己府里,使唤下人使唤得那叫一个来劲。 唾弃完胡娘子,邹灵雨被邹灵曦拉着来到一僻静处。 邹灵雨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好当人说来着?」 虽然疑惑,但邹灵雨仍是跟着邹灵曦,担心她遇上什么为难事,需找人帮着参详。 前有假山遮挡,左右看了看也没人,邹灵曦才小声问她:「二姐姐,你同姐夫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吗?」 邹灵雨认真在听,却没想到邹灵曦要同她说的竟是这件事,不由有些愕然。 三妹妹纯真的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声「姐夫」却把邹灵雨闹得面色微红。 「瞎说什么呢。」 脸蛋微热,邹灵雨露出一瞬不自在的神色,调整好心情后才温声道:「还未成亲,当喊他公子或尊称一声小公爷较为妥当,礼不能废,至于见面……那就更不可能了。」 顶多也能说是差点见上面而已,即便是在庄子上避雨想同他道声谢,邹灵雨都是想着隔了门板同他说的。 邹灵曦面露失望。 「咦?我还以为他是见了二姐姐的模样,这才修罗也沦陷,派人过来帮的你呢。」 邹灵雨被她这说词逗得发笑,嗔道:「你啊,那些话本子少看些!瞧你说话腻腻歪歪的。」 被二姐姐教训了邹灵曦也不怕,她就算训人,说话声音也极其轻柔,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她笑笑说:「那我就不借二姐姐看啰?你说要少看点儿的。」 邹灵雨被拿捏住把柄,一时愣住,神色纠结,很艰难地道:「不借就是了……」 甜腻的嗓音满是遗憾,低落又绵长,邹灵曦听得呆了去,又看她二姐姐黛眉轻蹙,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下没绷住,捧着脸轻叫道:「我说笑的我说笑的!我借二姐姐就是了!」 邹灵雨见她捧完脸又捂心,歪头不解,不明白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邹灵曦就改变主意。 殊不知邹灵曦一脸复杂,心里想的却是,就她二姐姐这个姿容,什么修罗罗剎,再怎么杀人不眨眼,哪个男人能狠心下得去手? 即便一开始以为自己能狠,不知不觉间只怕也早就成了绕指柔,心甘情愿臣服。 「咳咳──」 凌晔勐咳几声,本就苍白的脸色因剧烈咳嗽,反染上不自然的潮红。 袁叔赶紧倒了杯水递给他,凌晔艰难咽下,强忍胸口翻腾,勉强喝完。 虽还在断断续续咳嗽,饮过水后,咳得倒是没有方才勐烈。 他拇指擦去唇上水渍,哑着声:「继续。」 袁叔才接着禀报。 「那头已有动作,并且初次跟接头的人实际碰面,交谈了足有一刻钟。」 凌晔半靠床榻,淡漠的眼神往旁一扫,袁叔硬着头皮说道:「那人已查出身份,确实正是侯夫人身边的嬷嬷,不会有错。」 ──沉默。 就在袁叔以为凌晔会一直保持无声时,凌晔摆了摆手,要他退下,连一个字也不再说。 袁叔弓着身子往后退,瞥了眼长发披散在身后,更显面容阴沉的凌晔,不由心中暗嘆。 第9页 公子的话越来越少,身边尽是下人,没有可自在说话谈天的伴儿。 想到伴儿,忽地想到邹灵雨,袁叔一顿。 他这迟疑,立刻引得凌晔注意,侧眸看了过来。 袁叔行了一礼,说道:「惊扰公子了。老奴只是想起,今儿个长靖侯寿宴,公子吩咐的长青酒已安稳送至侯府,听闻深得侯爷喜爱,主宾也只当是因邹二姑娘的缘故您才赠酒,并未怀疑其他。」 凌晔淡淡「嗯」了一声,显然对此并没什么兴趣。 袁叔摸不准他心中是何想法,只得再道:「那老奴先退下了。」 往后刚迈一步,凌晔启唇:「慢。」 袁叔伫足。 凌晔问他:「那姑娘今年多大?」 袁叔愣了下。 这问的是邹二姑娘吧? 于是他回:「邹二姑娘今年已及笄。」 凌晔垂下眸子。 都及笄了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那么,准备准备吧。」 袁叔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再问:「恕小的愚钝,公子要准备什么?」 凌晔扯了扯嘴角,吐出两字:「成亲。」 既跟长靖侯府扯上关系,那这门婚事,不利用一下怎么使得? 第5章 下聘礼 「对,每针针距尽量相同,这样绣出来就会齐整。」 邹灵雨指了指方绣好的帕子,一方锦帕,右下角绣有从分枝开出的粉樱,树枝轮廓的每针长短一致,极其规矩和谐。 余莹捏着银针,眉头拧在一块儿,比划了老半天才敢下针,进度虽慢,却已有雏型。 好不容易终于绣完树枝部分,余莹放下绣绷,捏了捏鼻樑,只觉魂儿都飞了一半。 邹灵雨看她绣出的花样点了点头,贊道:「余姐姐绣得真好!」 余莹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若非你带着,我也绣不出什么象样的玩意儿出来。」 邹灵雨失笑。 余莹不善女红,总会拨冗向邹灵雨讨教,邹灵雨也极其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教她。 「对了,有件事我得同余姐姐道歉才行。」 邹灵雨今日来见余莹的目的便是为此。 听她态度郑重,余莹睁眼,坐直身子看她。 邹灵雨这才缓缓道出:「余姐姐赠我的酒我本是要当伯父寿礼,不过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便将酒送了出去,并未当寿礼用。此事是我一人独断,要对余姐姐说声对不住。」 本来说好是做寿礼用途的,却被她拿做他用,于情于理都该与余莹说一声。 余莹嘆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旋又歪在椅子上。 邹灵雨一脸懵。 嗯?怎么反应是这样的? 余莹说:「送你了便是送你了,怎么处置都行,再者,你也不是会随便送人的,肯定是碰上什么要紧事了才赠出,我又怎会怪你?」 邹灵雨直到现在,提起的心才真正放下。 「多谢余姐姐。」 余莹难得也露出笑意,「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两人说着说着,邹灵雨忽见余府的丫鬟急匆匆走来。 她对她们行了一礼,才对邹灵雨道:「二姑娘,府上递话,要您赶紧回去。」 邹灵雨面色一变,站起身来,急急询问:「可是侯府出什么事了?」 丫鬟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语焉不详又这般紧急,邹灵雨心焦全写在脸上,同余莹道别,带着丫鬟匆匆回府。 才到附近,还未到家门,便已听见喧譁声。 邹灵雨掀起帘子一角,朝外头看去,登时瞠目结舌。 一行人浩浩荡荡,扛着系有红绸的各式物品往前行。 甜雪也凑过来瞧了,不由咋舌:「谁家下聘这么大阵仗?」 待到侯府,见那聘礼竟是往长靖侯府送,甜雪更摸不着脑袋。 「大姑娘夫家不是下过聘了吗?」 那这聘礼又是…… 甜雪愣愣望向邹灵雨,邹灵雨没有再说话,心中已有答案。 才下马车,邹灵晨同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早早等在二门。 「大姐姐?怎么守在此?」邹灵雨惊讶,未走几步便被邹灵晨上前一把握住双手。 她神色紧张,同邹灵雨说道:「二妹妹,闵国公府今日来下聘,似有意在近几日便让你嫁过去!」 因急切,邹灵晨说话声稍高了些,引得一旁洒扫的僕妇纷纷抬首张望。 近几日? 饶是邹灵雨也不由得顿住脚步,语气讶异:「这般着急的吗?」 邹灵晨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边走边同她说道:「你也知道闵国公府如今状况,凌小公爷身子又一直那样,怕是存了让你沖喜的心思。」 对于这一点,邹灵雨却是并不意外。 早在传出闵小公爷重伤回京时,她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没想到竟是等到今日才等来消息。 见她神色淡然,邹灵晨却反倒更急,以为她听不出这其中关键,忙细细同她分析:「好妹妹,你可明白这是何意?人人都言凌小公爷寿数不永,此番着急成亲许是油尽灯枯,倘若你嫁过去,后半生该如何是好?」 形同是在守活寡啊! 说着说着,她压低声音同她说道:「母亲替你准备了一个去处,你暂且避避,几年后再以别的身份回来,我们另外替你寻一门亲事,必不会亏待了你。」 第10页 邹灵雨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头剧震。 她这门亲事幼年时瞧着风光,待到各自长大,凌小公爷的脾性和身子伤病传了出来,侯夫人便越是担忧。 但邹灵雨万万没想到,侯夫人竟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宁可冒着被国公府知晓、怪罪的可能,来去搏她后半生的倚仗。 她停下脚步,重重回握住邹灵晨的手,轻唤她:「大姐姐。」 邹灵晨以为她听懂了,露出笑容,拉着邹灵雨便要往她院里去,「东西都备好了,就是从现在开始就得装装病,这样便……」 说到一半,却发现邹灵雨没有要同她走的意思,她不解地唤了声:「二妹妹?」 邹灵雨摇了摇头,眸光潋滟,露出淡淡笑意。 见她那副表情,邹灵晨嘴边的笑容一僵,倏地黯淡下去,「你都想好了是吗?」 邹灵雨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这般为我打算,我却不能只顾自己……再者,不论凌小公爷名声如何,他乃我大楚名将,立过无数战功,未来夫婿是这样的英雄,乃我之幸。」顿了顿,像在安邹灵晨的心,也更像在说给自己听,「嫁给他,我心甘情愿。」 闵国公府情况特殊,闵国公镇守边关,国公夫人在佛寺清修,凌小公爷也就是新郎本人一身伤病尚在休养,这下聘事宜却是总管领了媒人一同前来。 若非对方是国公府,长靖侯定是将人拒于门外,哪能容他们这样轻贱自家姑娘? 但瞧着一檯又一檯往里搬的嫁妆,长靖侯夫妇互看一眼,这谁也没好意思说声怠慢啊。 媒人高声报着聘礼物件,纸上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这会儿不知究竟念了一半没有,册子还有大半未翻到呢。 袁叔满面笑意,很是诚恳地问:「这两个日子皆属吉日,不知侯爷、夫人属意何日?」 侯夫人定睛一瞧,险些没绷住面上表情。 她强撑着笑,语气尽量委婉地道:「这最晚也就七日后,最快三日,这……着实也太着急了些,我还想将我侄女儿多留在身边几年呢。」 袁叔呵呵笑着,只一句话就堵了侯夫人后面的说词 。 「这是我们公子的意思。」 侯夫人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那个杀神! 先镇住他们后,袁叔才安抚道:「这门亲事定下多年,做的准备只多不少,国公府的事儿在这京中也不是秘密,不就盼着有门喜事能沖一冲,藉此改了运道吗?」 「可是……这日子实在急了些。」长靖侯皱眉,还是希望能再往后延。 正议婚期,丫鬟迈着碎步进来,说道:「二姑娘回来了。」 邹灵雨父母早已不在,长靖侯夫妇做为伯父伯母有权替她作主,然,邹灵雨本身的意见,他们更是看重。 侯夫人见邹灵雨来到正厅,而非在院里装病,心中咯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傻孩子哟! 袁叔瞧见邹灵雨,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邹二姑娘。」 邹灵雨对他笑笑,温声说道:「三日后断是太急了些,婚期订为七日后,不知可行否?」 本就只是二选一的选项,袁叔自是乐着点头应了。 送走国公府的人,侯夫人才将邹灵雨揽进怀里,忍不住嘆道:「雨姐儿,你这是何必呢?伯母替你安排的路不好吗?非要走上最艰难的那条道?」 邹灵雨柔声宽慰,将对邹灵晨说的那套说与侯夫人听,却惹得侯夫人眼眶里打着转儿的泪水落下。 直到现在才知髮妻打了什么主意,长靖后一身冷汗都给吓了出来。 可侄女懂事,事情没成,丁氏又哭得心碎,他终是长长嘆了一声。 罢了。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顺势而为。 哄完侯夫人,又哄了两个姐妹与丫鬟,熄灯躺上床,只余自己一人时,邹灵雨才在黑暗中睁开眼,怔怔看着房顶。 七日后,她就要嫁人了。 嫁给那个素有罗剎恶鬼凶名的小公爷。 攥着锦被的手紧了紧,她心中惶惶不安,安抚别人是一回事,实际将要面对那样的人,心中怎可能不会惧怕? 她可从未见过小公爷,对方的品性脾气全是听说的,听来的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她也未可知。 邹灵雨忽地想起余莹。 余莹情系青梅竹马的邻家玩伴,两人年纪相仿,一同长大,情意相投,知根知柢,互许终身。 邹灵雨从未对旁人说的是,她其实一直很羡慕。 能自己觅得如意郎君,心仪的公子也心悦自己,就跟话本子里的故事似的。 她眸光闪闪,旋即想到自己是不可能有这样经歷的,眼中光彩倏地变得黯淡。 邹灵雨缩成一团,连头也蒙进被子里。 在一片黑暗中,她探手摸到玉镯,微凉的触感令她心中稍定。 邹灵雨捏紧半指宽的玉镯,玉压得她指间微痛,邹灵雨仍是没减轻力道,更没有放手的意思。 一下又一下,彷佛越用力,她心中彷徨便能越消散一般。 她在被中低声轻喃:「爹……娘……」 可就如这十年来每个夜里那般,她的声声唿唤,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第6章 成亲日 七日转眼一晃而过。 邹灵雨天未亮便醒了,躺在床上静默,透过慢慢亮起的天光,一点一点去看这房内一切。 第11页 她住了十年的屋子,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只因今日喜事,布置得更为喜庆。 甜雪和问枫进来为她洗漱,挽面点妆,换上嫁衣。 侯夫人放心不下,早早过来寻她,乍见她一身红衣,眼眶也跟着泛红。 她握住邹灵雨的手,颇有些感慨。 「没想到日子过得这样快,当年接你到京中时,你才这么高……」 侯夫人伸手比划了下高度,眼前浮现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女娃娃容貌长开,然后成了立在她面前,盈盈笑望着她的少女。 少女雪肤绛唇,乌髮红衣,只看一眼,便再挪不开目光。 邹灵雨虽嘴角微扬,可吐出的话语却听着有些落寞:「都过去十年了啊……」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十年。 侯夫人心中酸涩,她将邹灵雨垂落的碎发掖到耳后,仔细看了她容貌后嘆道:「原先担心你容貌太艷,将来侯府恐护不住你……如今嫁去国公府,你那夫君威名足够震慑旁人,兴许也能算幸事一件。」 顿了顿,侯夫人艰难取出一册子,交到邹灵雨手中。 邹灵雨很是困惑,怎么这时候给她书册? 她细细打量,封皮并未标有书名,连一字一图也没有,更为纳闷。 正想翻阅细瞧,侯夫人却按住她的手,没让她往下翻,神色还有几分尴尬。 侯夫人避开邹灵雨疑惑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此物本来昨晚就要交予你,虽小公爷那身子恐怕也用不上,但……」 她咬了咬唇,深吸口气后再道:「我想了想,你这容貌就是武器,纵然小公爷兇残之名在外,可到底也是个男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样貌好生利用起来,将来在国公府也能立稳脚跟才是。」 邹灵雨眼睫轻颤,听明白了伯母的意思。 不光是安稳嫁过去便足矣。 考虑到许会有性命之忧,若要夫妻二人各自相安,以这张皮相惑人或为必要手段。 而她此前所受一直都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如今要她以妾室之流以色事人…… 邹灵雨轻轻抿唇,还未应话,侯夫人却已看明白她的顾虑。 她眼眶微红,握着邹灵雨的手还在颤抖。 「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答应伯母,好好活着,把日子过好。」 邹灵雨张了张唇,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灵雨知晓。」 侯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门外响起声音,丫鬟来报:「李夫人来了。」 李夫人是丁氏的远房表姑,父母俱在,夫妻和美,子女双全,恰恰是最适合做为全福人的人选。 侯夫人喜道:「快请进来!」 说完扭头发现邹灵雨顺手就要将小册子交由甜雪收着,她面上又是一热,阻止了她的动作。 「这册子你自己仔细收好,莫让旁的人瞧见了,等会儿上了花轿再翻看。」 邹灵雨不解,但李夫人已在门外,来不及细问,她只得先将书册收起。 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邹灵雨还有些恍惚。 她真的要嫁人了呢。 垂眼看见紧紧攥起的手,指甲刺进掌心,微微泛着疼。 邹灵雨一愣,以另只手覆上手背,紧紧握住,面色淡然。 等李夫人走到她身后,邹灵雨已是姿态从容,优雅同李夫人行礼:「麻烦您了。」 李夫人见邹灵雨姿颜姝丽,颇为惊艷。 想到她即将嫁去的人家,心中暗自涌上不舍,脸上笑容温和几分,为她梳发时动作更是轻柔。 待到梳好头,需得拜别父母。 邹灵雨父母俱不在,直接对着牌位上香下拜,转身离去前,邹灵雨终是没忍住,回头往父母亲的牌位再看一眼。 直至经过转角,再也看不见,她才依依不捨收回目光。 甜雪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疼地喊了句:「姑娘……」 问枫却摇摇头,示意她看向邹灵雨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又攥了起来。 甜雪咬咬唇,打起了精神。 她们姑娘都在忍耐,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招她。 邹灵雨一步步走得缓慢,可走得再慢,路也有尽头。 来到正厅,侯爷和侯夫人端坐在上首,看着朝他们步步走来的邹灵雨,眼眶微红。 邹灵雨对着他们,毫不犹豫行了大礼。 侯夫人掩住嘴,拼命忍耐,才没有让自己落下泪来。 他们只是她的伯父伯母,躬身致意便可,邹灵雨却…… 她婉转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邹灵雨启唇轻道:「这些年,多谢伯父伯母对灵雨无微不至的照顾,今日一别,灵雨没法再留在身边尽孝,还望伯父伯母多加保重,灵雨,再次谢过多年养育之情。」 说完又是一拜,直接磕了头。 侯夫人上前,抹了抹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撑出一个笑容:「好孩子,快快起来。」 将邹灵雨扶起后,侯夫人握紧她的手臂,认真同她说道:「我们早早就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你永远是我的雨姐儿。」 侯爷抹了把脸,取过托盘上的红绸走了过来,与侯夫人一同将那绸缎展开,为邹灵雨遮住面庞。 邹灵雨视线所及被盖头遮掩,只能看清自己脚边。 侯爷温厚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坚定却语带哽咽。 第12页 他说:「好孩子,不要委屈自己,伯父虽然没什么能耐,起码还护得住一个你。」 话声压得很低,邹灵雨眼前视线除了大红色外,模煳了一片。 她低低应了一声,缓缓眨去水雾,伏在大堂兄宽厚的背上。 邹腾辉步伐很稳,他的声音伴随锣鼓乐声传来。 「二妹妹。」 如同往常那样,他说话总是一本正经,每回同人说话,都得郑重的喊一声,等到那人应了他才开口。 可今日,也不知是否太紧张,邹灵雨掌心下的身体很是僵硬,邹腾辉没等到邹灵雨回应,迳自接着说了下半句。 「嫁人后若过得不愉快,你说一声,大哥马上就去接你回家。」 邹灵雨被放了下来,扶进轿子里,还听邹腾辉说:「侯府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也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永远会为你撑腰。」 车帘被放了下来,邹灵雨视线一暗。 她垂首,泪水滴答落下,直接落在嫁衣上,将颜色一点一点染深。 邹灵雨想起初来长靖侯府时的种种。 伯父白日温声关切,总怕她不适应京中生活,偏总不知如何开口,最常问她的便是:「睡得可好?」、「吃食合胃口否?」、「今日都做了哪些事?」 而夜里,大姐姐和三妹妹会同她抵足而眠,伯母则在一旁念话本子上的故事,哄她们三个入睡。 伯母回房后,她们三姐妹还会躲在被里说悄悄话,每回总引得伯母折返回来,喊她们几个早些睡。 还有大哥哥,大哥哥每回书院放假回家,会带点心与有趣的玩意儿给她们,随意说了句喜欢什么样的,他都默默记在心中,待到下回归家时买回来予她们。 她跟他们不是一家人,却更似一家人。 邹灵雨捂着嘴,眼泪掉得越凶,不敢抬首,就怕泪水花了妆容。 花轿外头,鞭炮声与锣鼓乐声震天作响,热闹非凡。 这是场没有新郎亲迎的婚礼。 除了新郎并未到场以外,闵国公府给的面子倒是不小。 聘礼和这阵仗都足够让京中他人称羡,邹灵雨却觉得那些声音很是遥远,那些热闹仿佛与她无关。 过了许久,直到情绪终于平復,她才敢闭上湿润的眼。 花轿异常颠簸,邹灵雨起先还很是不解。 待到鼻端闻到阵阵硫磺气味,她方知被送到何处。 是了,凌小公爷可还在温泉庄子静养,人并不在国公府上。 离庄子越近,外头的乐声就越小,到最后甚至是歇了音,只余行走的脚步声。 哪怕是婚礼,谁也没敢在靠近庄子时再将乐器吹奏出声来。 邹灵雨被扶下轿时,周围安静一片,与来时截然不同。 省去拜堂的礼节,邹灵雨被媒人牵着,送入洞房中。 众人屏息,连步子都放得极轻,好似生怕打搅了冬眠中的野兽一般,邹灵雨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 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端,越往里走,味儿越是浓重。 邹灵雨皱了皱鼻子,闻得不太习惯。 凌小公爷虽伤重没法迎亲,可人是醒着的,并非昏迷状态。 接下来,她将要与素有杀神之称的男人共处一室,甚至同床共枕,邹灵雨只觉自己心跳若擂鼓。 被扶到喜床之上坐下,隐约听见木门掩起的声音,媒人与丫鬟许是都退了出去,屋内静悄悄一片。 可邹灵雨清楚明白,这屋里不只有她一人。 「咳。」 低低的咳嗽声落在她身后,邹灵雨被吓得肩膀一缩,又赶紧恢復如常,生怕自己这一惊一乍惹得未来夫婿不喜。 真要不喜也就罢了,邹灵雨忍住想摸摸自己脖颈的冲动。 她就怕自己活不过明日,还要连累整个长靖侯府。 据说凌晔在军营时曾遇敌军探子潜入,徒手轻轻松松就拧了那人脖子,他看着尸身,还露出阴冷可怖的笑容。 邹灵雨想起这事,寒毛直竖。 她闭了闭眼,想将此事从脑子里赶走。 眼睛才刚闭上,布料磨擦的声音传出。 「沙──沙──」 好似拽着人拖行,衣裳擦过地上尘土发出的声响。 邹灵雨倏地睁眼,眼睁睁瞧着遮面的红绸被人一点一点,朝后扯去。 她目露惊恐。 这种时候,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也只有一人。 邹灵雨僵住身子,丝毫没有新妇的羞涩悸动,只觉身后像有只恶鬼虎视眈眈,盖头在他手上宛若拴着自己的铁链,而他正漫不经心在把玩,一点一点将她扯近。 红绸落下,邹灵雨终于得见屋内景象,然此刻她无心打量。 她僵硬转过头去,以为会看见阴沉的男人审视着自己,却只见一儒雅俊秀的男子半靠在床头,温和对她微笑。 「……」 邹灵雨懵了。 这谁? 第7章 避火图 男人的笑容温雅虚弱,一身红色喜服反倒将他苍白的脸衬得越发惨白。 邹灵雨不是没预想过两人初见的情形。 但任她再如何想像,也从未料到,凌晔会用一张无害的笑脸笑看着她。 这与原先设想的情景天差地别,邹灵雨彷若凝固成石像,一动也不动。 凌晔勾了勾唇,邹灵雨便是心中一紧。 第13页 可他好似并没发觉邹灵雨的紧绷,淡淡开口:「对不住,只能以这种方式揭了盖头,娘子可会介意?」 他话音低哑且轻,仅仅只有一小段话,却说得艰辛,有些字句甚至只余气音。 邹灵雨离得近,他所说内容为何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然她整个人却僵了。 ──不是被吓的,而是傻的。 这儒雅的公子究竟是谁? 她内心惊滔骇浪,表面却强装镇定,小心翼翼唤了声:「凌小公爷?」 语气相当不确定。 闵国公夫人只生养了一名独子,做为嫡长,将来也只有他有资格继承爵位,因此京中人人多尊称凌晔为小公爷。 多年婚约在身,邹灵雨自不会记错夫君身份,只不过……眼前的凌晔与她所听来的模样脾性截然不同,才会让邹灵雨这般茫然。 凌晔浅笑着应了,同时回道:「我喊你娘子,你喊我小公爷,是否哪里不对?」 邹灵雨一怔,起先还不觉得自己称唿有何不妥。 她现在过于紧张,整个脑子乱成一团,思绪也就一时没能跟上。 待到想通原因,她才倒抽一口气,急忙补救。 「……夫……君?」 本该是缱绻饱含情意的称唿,邹灵雨却喊得胆战心惊。 他是希望自己这样喊的,没错吧? 喊出来时因不确定,邹灵雨微微侧头看他,发冠本就有些重量,她头这一歪,更是往旁又倾了些。 邹灵雨抬手急急想按住,却有一双手比她更快,轻托住发冠,阻止它继续往旁滑落。 凌晔一靠近,房内本就带着的药味更是浓郁。 味儿太大,邹灵雨猝不及防吸了一口,被呛得险些咳嗽出声,她抿住嘴死死忍住。 而凌晔还未退开。 他虽在病中,伤病却不减他高大的身型,能完全将娇小的邹灵雨整个遮盖。 邹灵雨不敢乱动,垂眼盯着大红喜被上凌晔倒映的影子,屏住唿吸,憋得满面通红。 还、还要多久啊? 邹灵雨抿了抿唇,感受到凌晔扶着发冠的手往上稍抬,压在她头上的重量顷刻减轻。 凌晔将取下的发冠放在床侧,以指腹摩娑嵌在其上的米珠。 「看不出来这还挺沉。」 头上重量骤减,邹灵雨只觉脖颈处都轻松不少。 她抬眼看他,眸中神色有几许意外。 那个杀神凌晔,竟会替她摘下发冠? 可眼角余光扫到凌晔的手,邹灵雨脑中不合时宜闪过一件事──那双手也拧断过人的脖子,瞬间悚然。 邹灵雨面上僵硬,却硬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多谢夫君。」 她自己自以为掩饰得足够好,可话音细听仍听得出细微颤抖。 凌晔轻呵了声,再度抬手,「现在要谢……还太早了些。」 邹灵雨不明所以,等反应过来时,凌晔的手已搭上她发上珠钗。 他动作很慢,邹灵雨甚至可以感觉到髮簪从自己发中慢慢被取出的过程,挽起的髮丝随着他的举动,一点一点变得松散。 凌晔抿唇低咳过几声,却从未停下替邹灵雨摘下髮钗的动作。 邹灵雨紧绷着身子垂首,心中只祈祷他再快些,却没那个胆子同他要求,更不敢提想自己亲自卸下钗发。 她死死咬紧牙关,紧攥着拳头,才能止住发抖,连一刻也不敢松懈。 可倘若她要是抬首看了哪怕一眼,就会发现,凌晔的目光根本不在她髮簪上,而是落在她左袖。 凌晔面色冷凝,适才对着邹灵雨的温和笑意一分不留,只阴森盯着邹灵雨左边的大红衣袖。 袖子以不自然方式下坠,皱褶比之右袖要来得平整,凌晔眼神冰冷。 ──里头藏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审视对方,尤其重点落在邹灵雨微红的眼角和湿润的眼。 凌晔眸中毫无温度,在取下最后一根簪子时,他才温声同邹灵雨说道:「好了,全摘下了。」 邹灵雨细软如缎的乌髮散开,披在身后。 发顶舒适许多,更重要的是,凌晔也不再逼得那般近。 邹灵雨悄悄舒了口气。 「多谢夫君。」 同样的话语再道一遍,这声谢更多了几许真心,虽还有些惊惧,却也真切许多。 浅浅笑意方露,屋内彷佛都亮堂几分。 长靖侯府的邹二姑娘,不愧有京中名姝美名。 凌晔虽带着笑意,可眸中并无半分波澜。 「不谢。」 邹灵雨道完谢与他对上眼,便见凌晔脸色要更白了些,额上也沁出冷汗。 她微微一怔。 是因为忍着不适替她卸下髮钗,才会如此的吗? 可凌晔只是对她露出虚弱一笑,缓缓说道:「为夫这身子不中用,让娘子见笑了。」 邹灵雨赶紧摇头,「夫君哪里的话,累了的话,早些安歇可好?」 考虑到凌晔身子,进了洞房后一切仪式便简化起来,连他揭下盖头都是徒手去摘,更别提同饮合卺酒。 邹灵雨不在乎那些虚礼,她更担心的是凌晔如今状况。 说几句话都已摇摇欲坠,就算下一瞬直接不省人事了,她也不意外。 想到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形,邹灵雨皱了下眉头。 她轻声询问:「我扶夫君躺下歇息吧?」 第14页 新郎在成亲当夜晕厥什么的,传出去总是不妥。 影响名声或惹来凌晔迁怒也就罢了,但若是连累侯府…… 邹灵雨握了握拳头,这是她最不希望看见的局面。 幸好,凌晔很是配合,他欣然颔首,「劳烦娘子了。」 邹灵雨浅笑着回他:「夫君这是哪里的话,哪就麻烦了?」 她素手搭在凌晔双肩上,掌下肩膀宽厚,邹灵雨忍住想缩回手的冲动,将凌晔的身子慢慢往后挪去。 邹灵雨心中有一丝庆幸。 眼下看来凌晔还算好相处,侯夫人要她使出的法子,她即便不用,应当也能安稳与他好好生活才是。 她目不斜视,只想专心将凌晔安置好,早些去梳洗睡下。 凌晔一成年男子,双腿带伤,没放任邹灵雨一寻常女子搀着,自己也撑起手臂借力。 恰好,这一撑就撑在邹灵雨散开的左袖上。 邹灵雨没发觉就要收手,凌晔趁势翻动手掌,「啪哒」,邹灵雨袖中之物掉出,落在喜床上。 凌晔停下动作,扭头去看,刻意问:「何物落下?」 眸中冷冽,周身一点一点泛起杀气。 他倒要看看,这外表瞧着娇滴滴的姑娘哭着嫁进来,嘴上却喊着心甘情愿,袖中能藏何物? 落物声引得两人低首去看,凌晔初略一扫,先是惊疑。 竟是书册? 那册子落下时,书嵴撞在床榻上。 书页受反震大开,待再细看,一幅男女秘戏的避火图,大剌剌摊在两人眼前。 凌晔:「……」 第8章 洞房夜 蓄起的杀气一滞,悄悄消散。 邹灵雨晓得自己收在袖中的册子掉了,退开身子去寻。 伯母嘱咐让她在花轿上翻看,结果那时情绪没能绷住,偷偷哭了一场,她顾着平復心绪,倒忘了这桩。 就是纳闷怎会这般轻易就掉出? 她欲将书册收好,此刻才真正瞧见上头究竟画了何物,伸出的手一顿。 大胆的笔触勾勒出旖旎图像,人物画得不算细腻,却明白看出是一男一女,且姿态动作和重点均是清清楚楚。 邹灵雨瞪圆了眼,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怎样都无法往前。 这、这是何物! 邹灵雨心头巨震,不敢相信自己竟揣这物揣了一路! 她白皙的脸蛋红得几欲滴血,急忙撇开目光,不愿再多看画像一眼。 这目光一别,便与凌晔的视线撞在一处,两人皆愣。 凌晔原先总面带温和的笑意,此时笑容却有几分不自然。 那不自在的表情让邹灵雨可以笃定,他绝对将书册内容看了个明明白白。 意识到这点,邹灵雨整个人如被架在火堆上烤,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羞得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凌晔体贴地先转开目光,以拳抵唇,垂眸看向另处。 「咳,娘子不妨先将此物收起……」 这咳嗽声与之前那几声不同,此前是真的身体不适,这回的却像是在掩饰笑声。 邹灵雨眼露绝望。 她咬咬牙,努力控制面上表情,硬着头皮走上前,却不肯直视,只用眼角余光去寻画册位置。 「……我这就处理。」 甜美的声音透出委屈,邹灵雨眸中盛满水光,面色通红,却还抿紧唇故作不在意。 她捏起没有绘制图画的册子边角,僵着手,恨不得它离自己越远越好,仅用两根指头捏着。 可拎起书册后,问题来了。 邹灵雨目中迷茫。 这得收哪儿呀? 她自己的东西尚未放进房中,原先收着书册的地方是自己衣袖,不知道时也就罢了,眼下知道这是何物,邹灵雨必是不会再贴身存放。 邹灵雨四处张望,在墙角处发现一箱笼,面露欣喜,快步走了过去。 她将盖子揭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开口,捏着书嵴阖上书页,动作迅速地往洞口塞了进去,立刻掩上。 眼不见为净后,邹灵雨这才舒了口气。 可算搞定了…… 放松下来,她视线落在右手上。 手指僵硬,适才拎着书就没敢多动弹,偏又用力过勐,邹灵雨伸展手指舒缓。 一想到曾摸过绘制那图的纸张,她面色微异。 尚在恍惚,那头的凌晔又是一阵勐咳。 邹灵雨连忙收敛心神,倒了杯水给他,「夫君喝点茶,润润喉。」 茶水温度正好,邹灵雨递出去的杯子凌晔伸手接了,两人指尖短暂碰触,邹灵雨瞬间僵住身子。 她不敢大口唿气,战战兢兢瞥了眼凌晔。 捏住瓷杯的手指修长且匀称,很是骨感,丝毫看不出这是双能杀人的手。 凌晔饮茶时半垂着眸子,恰好掩住那双好似能将人看透的眼神。 虽是武将,但凌晔身上肌肤却非健康的麦色,许是因总伤病卧床的缘故,比寻常男子要来得稍白些。 他饮完水,将空杯交到邹灵雨手中,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为夫不知娘子此前做了功课,只恐怕辜负娘子期待,我这身子尚不宜圆房,怕是要让娘子失望了。」 笑得一脸歉然。 他的面庞英气凌厉,却因病中增了些许憔悴,大大削弱逼人的锐利感。 甚至因适才的勐咳,颊上泛起不正常潮红,看着越发脆弱,委实让人难以将他与所向披靡的战神联想在一处。 第15页 邹灵雨思绪被他这话打断,脑子就是一懵。 随着凌晔越说,她眼睛就瞪得越圆,才稍稍减退的颊上绯红又瞬间染上红霞。 偏凌晔还觉不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待到日后可行之日,为夫会再知会娘子。」 邹灵雨慌乱,往后退了一步。 知、知会什么啊? 她手中还捏着瓷杯,杯壁中的茶液因倾斜沾染到邹灵雨指上,让她以为触到凌晔薄唇含过的位置,惊得险些就要将杯子给扔出去。 过往几年的教养都在这一瞬发挥功用,邹灵雨忍了下来,妥善将杯子放至桌上,并未做出失仪的举止。 可这也已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她转首看着凌晔,模样颇有些狼狈。 本就提心弔胆地嫁进来,如今才不过半个时辰,邹灵雨就觉得心惊肉跳。 她咬了咬唇,用那张红透的脸,第一次鼓起勇气对凌晔小声辩解:「除了刚刚以外,我还没来得及看过!」 而且她也没有在期待! 邹灵雨这样的表现,凌晔看得很是惊奇。 本以为邹灵雨不知道要端着到何时,却因为这事激得她露出羞愤的模样,都还敢同他回呛了呢。 「哦,没来得及……」凌晔低吟。 也就是总会看的。 邹灵雨表情僵住,扶着桌沿的手用了力气,圆润的指尖都泛了白。 这让她怎么回答? 欣赏了会儿邹灵雨羞红脸的模样,凌晔善意地对她笑笑。 「未来日子很长,娘子自可以细细钻研,只今日时候不早了,累了一日,洗浴后便睡下吧。」 邹灵雨应那一句已用尽所有勇气,凌晔口中讲的尽是善解人意的话语,可邹灵雨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什么呢? 她决定当什么也没听懂,只针对凌晔最后一句话回应。 「那我先去沐浴,夫君早些歇息。」 转身的姿态优雅,步伐也迈得不大,偏步子迈得却快,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在。 邹灵雨如蒙大赦退出房的剎那,凌晔脸上的笑也退了个干净。 不多时,慎言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公子。」 凌晔淡淡回了声:「进。」 慎言端了水盆进来,脚上麻利地勾着门板顺便带上。 他替凌晔换下喜袍,服侍他洗漱。 取来慎言递给他的巾帕擦去额上汗水,凌晔问他:「邹二姑娘急急忙忙嫁进来,长靖侯府那边就没什么表示?」 听见此话,慎言无语地看了凌晔一眼,心说人家急急忙忙嫁进来,还不是因为某人临时起意? 他未及时回话,凌晔冷戾的眼扫了过去,慎言一凛,低头恭敬回道:「回公子的话,并无,且二姑娘……啊,现在该称少夫人了,少夫人曾言,是心甘情愿嫁给公子,少夫人自己的心意,侯府自无法再多置喙。」 都进门了,还喊什么姑娘? 慎言率先改了对邹灵雨的称唿。 凌晔冷笑一声,觉得甚是可笑。 若真心甘情愿,怎还会哭红了眼? 想到邹灵雨,凌晔面色深沉。 虽施了浓妆看不出真正长相,但邹灵雨五官秀美,眉眼明媚,尤其那双美目流盼,如上好的珠玉,瞧着就不会是个丑的。 至于礼仪倒也算端正,看得出竭力掩盖惊慌。 虽是如此,但在凌晔眼里,邹灵雨那模样不过像只毛都竖起,很是警戒自己的小猫崽。 他视线扫过被邹灵雨藏了避火图的箱笼,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哦,还是只会挖坑给自己跳的小猫,蠢兮兮的。 凌晔嗤笑。 至于另一头。 氤氲热气的浴房内,一片寂静。 忽然,浴桶中传来水声,邹灵雨冒出水面,只下半张脸还沉在水中。 浑身被热水泡得暖和,只她却不知道这热度是沐浴时才有的,还是来之前就已经面色发烫。 见到凌小公爷以来,发生的事一件件都太过一言难尽,甜雪和问枫担心她,本要伺候她洗浴,都被邹灵雨婉拒。 她现在急需一个人静静。 邹灵雨闭眼,调整气息,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同时不断告诉自己,她是凌小公爷的妻,即便现下小公爷不方便,将来也总得与他行周公之礼。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必得做好心理准备。 只想到避火图那页毫无遮掩的肢体,邹灵雨捂心,说不害怕是假的。 没事的,起码现在还没事…… 洗去杂思,邹灵雨换上寝衣,再回到房中时已恢復往日的稳重。 她走到床边,凌晔闭着眼,并无反应。 凌晔身上喜袍已被换下,邹灵雨愣了下,觉得自己不够尽责。 好歹也是夫妻,替行动有碍的夫君更衣一事,她自当搭把手才是。 明日可不好再忽略了,邹灵雨握紧拳头认真记下。 说服完自己,邹灵雨又犯了难。 喜烛的火燃着,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凌晔说暂且不宜圆房,可邹灵雨看了看。 这房内床只有一张,而凌晔因不便挪动,睡在外侧。 听闻他腿上有伤,如此一来,还是尽量避免从床尾上榻吧? 若是不小心碰到他伤处,邹灵雨可不晓得现在看着温文的凌晔会不会露出嗜杀本性。 第16页 心尖颤了颤,邹灵雨脱去鞋,先坐在床沿,再扭过身子,以双手支撑,缓缓往内挪。 这样应当不会吵醒他吧? 邹灵雨担心地往凌晔面上投去一眼,只看一眼,她便险些心都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本以为睡着的凌晔不知何时睁开双眼,正静静看着她。 凌晔很是惭愧地说道:「为夫没法抱娘子上榻,委屈娘子了。」 ……抱? 邹灵雨想像了下那情景,连话都说不利索。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嘴上这么说,但越心急便越容易出差错。 邹灵雨慌乱中探出的右掌搭在凌晔手臂上,触感并非床褥,邹灵雨当下就发现不对。 怕压疼对方,她即刻收手想换个角度。 偏中途因改变力道转换不当,撑着锦被的掌心滑开,只听见凌晔闷哼一声,邹灵雨脑子里只浮现两个字──完了。 怦、怦。 邹灵雨脸颊紧贴凌晔的怀,耳边是他心跳声响,目光呆滞。 她都做了什么? 第9章 共枕眠 怦、怦。 一声又一声的闷响隔着胸膛清楚传来。 可邹灵雨却只觉这声响宛若催命符,每响一下,她心中就跟着一紧。 邹灵雨颤声问:「对不住,夫君可还好?」 她撑起身子,率先关注凌晔是否有任何不适。 他还病着,身上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伤处,若是压疼了可怎生是好? 垂眼时正对他心口,自己那一摔把凌晔穿得好好的衣襟蹭得略皱,微微散开,露出精瘦结实的身子。 邹灵雨起先还有几分困窘,可看清他肌上散布的那些陈年旧疤,目光就是一顿。 光是这一小块地方就有早已结痂的浅色疤痕数处,那身体其他处又是如何? 「呵。」凌晔忽地轻笑出声。 邹灵雨抬眼看他。 他嘆了一声,哑声道:「为夫还以为娘子看得入迷了,捨不得挪开眼。」 凌晔说起此话时面色如常,俨然并没有要同邹灵雨计较她跌在他身上一事。 邹灵雨还来不及觉得如释重负,听了凌晔这话又是一滞。 看什么看得入迷?他的身体吗? 她连忙否认:「没有的事,夫君误会我了,只是在看有没有压疼了你,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沐浴过冷静下来后,邹灵雨又恢復原有的端庄沉稳,回话时垂着眼,若不是颊上绯红未褪,凌晔还真差点信了她的无动于衷。 「哦,原来娘子对为夫身子没兴趣啊……」 凌晔这话邹灵雨着实不知该怎么接,支吾了好半会儿,都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好像说感兴趣,或是不感兴趣,两者皆不是妥当的答案吶! 她垂首坐在床沿,姿态恬静,洗浴过后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在不知不觉间与这屋里的药香揉杂在一块儿,缓和了浓重的药味。 卸去浓妆,凌晔这会儿才真真正正看清邹灵雨的模样。 她肌肤白皙无暇,看着有如刚剥的鸡蛋白嫩,水润润的,还因被凌晔打趣,颊上添了淡淡的薄红。 邹灵雨的唇形如菱,因紧张稍稍抿起,樱唇即便没有涂抹胭脂,也依旧红润,又卷又翘的长睫半垂,盖住那双无辜的眸子,增了几许成熟姝丽。 凌晔移开目光,催促她:「行了,快过去吧。」 邹灵雨本就想赶快越过他,凌晔这一赶合乎她心意,这回移动时更是小心翼翼。 抬足跨过的当下,凌晔还同她提醒了句:「可别再摔了。」 邹灵雨成功抵达床榻内侧后,才有心思回应他。 面色虽还是矜重,语气却能听出有几分小得意:「不会的。」 她都顺利过来了呢。 这么简单的事也能让邹灵雨高兴起来,凌晔默了默,转开目光:「睡吧。」 邹灵雨应了声,翻开自己的那床被褥躺进去,整个人几乎与墙壁贴在一处,没敢多动弹。 时辰还早,加之方沐浴完,邹灵雨其实还没有睡意。 烛火摇曳,映在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邹灵雨就盯着看。 两人不再说话,却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 不是睡习惯的床榻,初次踏进的屋里,还有榻上多了一个人,都让邹灵雨不是很适应。 可今日天未亮便起,又经了那一番折腾,邹灵雨即便精神紧绷,躺着躺着,最终还是因疲累,眼皮子一点一点地阖上,沉沉睡去。 绵长的唿吸声传来,凌晔睁眼,侧头看着邹灵雨。 她自上榻以后便紧缩在墙边,睡熟后翻了个身,反倒敢偎在自己身侧。 凌晔阴冷的目光放肆审视着她,眸中毫无任何温度。 他披上温文的皮,为的就是让这只看似无害的小猫放松戒心,从而套出他想要的消息。 如今,还只是刚开始而已。 外头的雨淅沥沥下了起来,打破夜晚的宁静。 邹灵雨脸颊贴在枕上侧睡,嘴唇微微嘟起,秀气的眉睡梦中却仍是微蹙,睡得并不安稳。 刺鼻药味萦绕,增加了唿吸的艰难程度,被这味儿一搅,只觉吸气都成煎熬,吸进的气儿也越发变少。 快喘不过气来时,忽然,「轰──」的一声巨响,震得邹灵雨倏地睁开眼睛,心口剧烈起伏。 第17页 刚从睡眠中醒来,邹灵雨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意识到鼻端嗅闻的苦涩药味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哦,这儿已经不是长靖侯府了,而是闵国公府的温泉庄子。 她已成亲嫁人,而凌小公爷就睡在自己身侧。 「……」 想到凌晔,邹灵雨的唿吸一滞。 眼角余光瞥见有个人影在她身旁,外头狂暴的雨声大大削弱她急促的唿气声,意会过来身侧躺的是谁,邹灵雨瞬间清醒。 「轰──」 闷雷再次响起,邹灵雨肩膀一抖。 她动作很慢,为了将动静减至最低,速度堪比龟行。 邹灵雨惧怕响雷,又怕凌晔被她吵醒发怒,骇得眼里都泛起水雾。 她缓缓将缩在被中的手抬起,只为盖住双耳。 「轰隆──」 这声雷比方才的还要大声,邹灵雨就算掩耳降低了不少声量,还是被吓得抖了抖,咬紧唇。 没事。 她可以忍耐。 「轰隆隆──」 两次雷鸣间隔太过相近,邹灵雨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身子再次震了震。 她、她真的可以的! 在邹灵雨竭尽全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蓦地,肩膀一沉,一只手搭了上来,邹灵雨转身去看。 一道闪电就在近处噼下,一瞬将屋内照得亮若白昼,也照亮了盯着她瞧的凌晔一侧面容。 雷声震耳欲聋,就在亮光未完全消退前响起。 「轰隆隆隆──」 邹灵雨瞳孔紧缩,倒吸口气,将要惊叫出声前,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换捂了她的嘴。 浓烈药味自凌晔掌中传来,邹灵雨屏住唿吸。 凌晔则凑到邹灵雨耳边,另只手将她掩耳的手扳开。 他被吵醒,声音沙哑,低声同她说:「别喊。」 邹灵雨点点头,凌晔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真的冷静下来,才将捂她嘴的手撤回。 可凌晔却还凑在她耳边,没有要退回的意思。 他低声再道:「这大半夜的你喊出声来,下人找了过来又是一阵惊扰,不知何时才能睡。」 邹灵雨又是一阵点头,长睫挂着适才被吓出的泪水,要落不落的,颤声:「我不喊就是。」 实在是那景象把她给吓得不轻啊! 再次回想起来,邹灵雨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外头再度亮起,邹灵雨反射性捂紧耳朵,而凌晔醒后,视线就没有往她身上挪开半分。 待到响声过去,凌晔再次扒拉开邹灵雨捂耳的手,挑眉问她:「怕打雷?」 邹灵雨顿住,本来没想承认,可眼见下个雷又即将落下,她眼眶一紧,勐点头,「怕!」 又捂紧耳朵。 既已破罐子破摔,她便不再掩饰,双手用了极大力气压在耳上,恨不得隔绝了所有声音才好。 凌晔倒是有耐心,好心地等待又一个落雷过去后,才再次拉开邹灵雨的手。 他的唇就凑在她耳尖,说话时气息喷洒在邹灵雨耳上,惹得邹灵雨微痒。 「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不用再怕响雷,可要试试?」 第10章 雪肤嫩 嘶哑低沉的嗓音,却犹如恶鬼诱哄,在耳边细语,抛出最诱人的条件。 邹灵雨怔愣,被凌晔这番话说得心中微动。 她素来惧怕雷声,平日还算掩饰得当,然山中落雷比之城里声响更大,每一声都让邹灵雨担惊受怕,能不再被雷声所扰,她自然期许。 于是邹灵雨轻轻点了下头,对凌晔投以希冀的目光,很是忐忑。 真能做到吗? 只见凌晔低首,在她耳边沉声笑言:「如你所愿。」 他几乎快贴在邹灵雨耳上说话,惹得邹灵雨没忍住缩了下肩,做了这动作后,邹灵雨却忽然僵住身子,双眼发直,身体没敢再动弹。 ──凌晔的手擦过她锁骨尾端,覆了上来。 他的手温比常人略低些,加上指间薄茧,邹灵雨只觉像蛇类爬上她的身子,鳞片刮过她肌肤,偏还停留在她颈侧要害处,嘶嘶吐着蛇信,像在衡量要自何处下口一般,让她为之骇然,连唿吸都显得艰巨。 邹灵雨紧张起来,颤声喊他:「夫、夫君?」 她实在不晓得凌晔要做何事,尤其贴在她颈侧的手一直未拿开,邹灵雨只觉寒意以那处为起点,霸道地钻进自己四肢百骸。 「放轻松。」凌晔哑着声,手按了上去,让邹灵雨不再缩着肩。 那只手不由分说地压了上来,邹灵雨被迫放松。 凌晔将手拿开,邹灵雨还未来得及舒口气,后颈忽遭他使力按下。 邹灵雨大睁着眼,还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随后缓缓闭上。 掩耳的双手松开,当落雷再次响起,邹灵雨也毫无动静。 ──她睡着了。 凌晔面无表情盯着她安分的睡脸,轻啧一声。 他本就浅眠,外头雷雨交加已经足够吵闹,邹灵雨又时不时被吓得瑟瑟发抖,两人躺在同张榻上,一有什么动静简直感觉得清清楚楚,凌晔这才同她搭话。 想到那会儿邹灵雨瞧见他的脸,那明显被吓着的表情,凌晔面色一黑。 也就这点能耐。 …… 翌日,邹灵雨醒来。 外头雨声已停,温煦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又亮又暖。 第18页 她倏地惊醒。 「什么时辰了?」 问完才惊觉甜雪和问枫不在身边,她们根本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倒是一旁的凌晔缓慢翻了个身,淡淡回她:「日上三竿。」 邹灵雨听了险些晕厥,丝毫没怀疑凌晔有唬她的可能。 就这个光亮程度来看就与她平日起的时候亮上不少,而成亲第二日就睡过头……邹灵雨攥紧锦被,随即想到不好再因震惊拖晚了时辰,急忙下榻。 才起身欲要挪动,凌晔又说话了。 「不急,高堂亲属都不在,敬茶认亲改日再说,且睡着也无妨。」 邹灵雨望着凌晔侧过身去的背影,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现在想来,他们这亲成的还真是挺不伦不类的。 男方父母俱在,却都没能出席嫡长子的婚礼,国公爷镇守边关赶不回来也是情有可原,只对于闵国公夫人,不知凌晔又是以什么心情去看待? 邹灵雨想不明白,也不敢去问,就怕这事是凌晔的逆鳞,平日看着好好的,一但触碰到,便是不可预想的结果。 她早已没了睡意,却又不知如何接话,正呆坐在床上,忽地「咕──」的一声,邹灵雨面色微红,她按着小腹,与挑眉转过身来的凌晔对上眼。 「饿了?」 邹灵雨抿唇,实在很不想承认这声音是来自她腹中。 昨日上了花轿后便未再进过吃食,今日又睡到这个时辰,也难怪肚子会出声抗议。 邹灵雨只得小声轻哼:「有一点。」 声音细若蚊蚋,低下的头都快埋到胸口。 凌晔瞧着邹灵雨的发顶,睡乱的髮丝还没来得及整理,几根呆毛翘了起来,邹灵雨垂首,那翘起的髮丝就像结了稻穗的稻子,也跟着没精打采垂下。 「那就起吧。」 甜雪和问枫在屋外焦急等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终于捱到送水进去时可以看她们姑娘一眼。 积了满肚子话想问,还没开口,凌晔便挥了挥手,「东西放下,出去备膳。」 两人只得跟着这儿的丫鬟鱼贯离去,一步三回头,却因害怕凌晔,没敢再多看。 今早凌晔的状态瞧着很是睏倦,懒洋洋的,邹灵雨觉得八成是自己昨晚被雷声吓得发抖,也跟着把他给吵醒了的缘故,心中愧疚不已。 邹灵雨走到铜盆前将帕子拧了拧,像是为挽救自己失态一般,她主动询问:「我来给夫君擦脸洗漱吧?」 凌晔知道邹灵雨是有些怕他的,倒没想过她竟会自己提出要接近他的要求,很是无所谓地应了。 邹灵雨捏着帕子,都快怼到凌晔面上时,凌晔仍然睁眼直勾勾瞧她。 嘴角虽是上扬,但那眉眼生得太过凌厉,漫不经心一扫都会让人提起心来,何况是这样不挪眼地盯着? 邹灵雨指尖颤了颤,用软绵的语气同凌晔商量:「夫君要不闭上眼?」 就这么盯着她,她害怕啊! 「哦。」 还以为他会直接不应,凌晔却很是干脆地阖眼。 那紧迫盯人的逼视感终于消散,邹灵雨紧张稍减,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为凌晔擦面。 邹灵雨趁机端详他面容,毕竟这样可以正眼好好看他的机会实在少有。 凌晔天庭饱满,眉棱骨显露而不过分突出,一双剑眉润泽有型,饶是闭起眼或是淡露笑容时,也依旧感受得出他的气势。 面相介于斯文与英气间,两种气质都能随心驾驭,偏杀神之名太盛,众人注意到的也多是他身为武将的那部份。 白帕微湿,擦着擦着,一颗水珠顺着凌晔的颊滑至下颚。 邹灵雨一惊,忙带着帕子将那要落不落的水滴擦去,力道略微往上,凌晔的下颚连带被邹灵雨托着抬起,他蓦地睁开双眼。 为替他净面,邹灵雨本就俯下身子,这会儿凌晔仰起头,两人视线正好对到一处。 距离太近,近到她能清楚望进凌晔如若深潭的漆眸当中,乌压压的,一望不见底,犹如深渊,越是凝望,越像要被深深吸入那般。 邹灵雨骇了一跳,往后退一步,手上帕子因惊吓没能拿稳滑落,在自己伸手要去接之前,凌晔手一伸,轻易就将白帕捞起,交回邹灵雨手上。 凌晔淡声说道:「拿好。」 「多谢夫君。」 邹灵雨稳了稳心神,拎着帕子放回盆里,再端来杯子让凌晔漱口。 期间她便一直垂首在旁静默,只盯着自己脚尖。 将杯子放回,邹灵雨走到另个铜盆前,垂首浸湿帕子。 凌晔瞥见她低首时露出的莹白脖颈,想到昨日点她睡穴时指下的触感,顿了顿,旋即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邹灵雨疑惑地看了过去。 凌晔温声笑道:「礼尚往来,为夫也替娘子净面。」 邹灵雨捧起巾帕就要擦脸,闻言双手一抖。 这回凌晔离得远没能替她接住,帕子「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湿了邹灵雨前襟,她却顾不得理会。 净面? 凌晔帮她? 邹灵雨本想硬着头皮婉拒,凌晔却低声咳了咳,哑声催道:「快些过来,为夫都不知道娘子如此喜悦,竟这般激动。」 「……」 她才没有! 被这么一打断,邹灵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瘪瘫在地上,再也灌不进一丝一毫的气儿。 第19页 邹灵雨把落入水中的帕子拾起,稍拧了拧,认命般地走到凌晔身前,双手捧着帕子递给他。 「麻烦夫君了。」 她闭起眼,长睫颤颤,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壮烈感。 凌晔坐在床沿,一手捏住她下颔,除了感受到指下肌肤果然柔嫩以外,还察觉邹灵雨的僵硬。 他扫了她一眼,连这也怕? 凌晔执起帕子,反而坏心眼地放慢动作,本来很快就能擦完脸的,愣是被他拖得洗脸都成细緻活儿。 邹灵雨紧咬牙关,感受凌晔的指裹着湿帕,按上自己脸颊。 凌晔将手指往下压,哪怕邹灵雨这般紧绷,他指腹也能隔着帕子感觉到她面颊的紧实与弹性。 又软又嫩,是未经风吹雨淋,被娇养出来的肌肤。 他眯起眼。 帕子抹过,邹灵雨微皱了下眉,却没有出声。 几乎是同时,她白嫩的面上出现一条红痕,凌晔注意到了,手上动作一滞。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邹灵雨面上逐渐泛红的地方,完全就是被他擦出的痕迹,凌晔难以置信。 他捏着邹灵雨下颔的手转而挪到发红处,轻轻一碰。 那里适才才被湿帕子擦过,依旧残留湿意,触手极是水润。 凌晔颇为惊讶,「你脸怎么嫩成这样?」 碰一下就红的? 似不信邪般,凌晔还上手捏了捏,邹灵雨抿了抿唇,无奈睁开双眸,很是无辜地看着他。 疼,但不敢说。 第11章 软豆腐 凌晔的指腹刮在被他擦红的颊上还不够,竟动手捏了她? 他手劲不小,这一捏除了颳得邹灵雨皮肤刺痛外,肉也疼。 邹灵雨委屈睁眼,双眸因吃疼泛起泪水,明眸像盛有一汪清泉,阳光照下,波光潋滟。 她望着凌晔,半点儿没敢吱声,秀眉微微蹙起。 凌晔后知后觉把她给捏疼了,松开手,发现邹灵雨莹白的面上多了他的指印,又红了一片。 「……」 他的手托起她下颔,虽还是温柔笑着,只语气不大自然,「闭上眼,还没擦完。」 邹灵雨乖巧闭眸,攥起的拳头拇指捏着其他手指,捏得指尖泛白,心里期盼这酷刑快些结束才好。 可这回凌晔改为轻托她下颚,连巾帕覆上来都轻柔许多,不再像要把她给蹭掉一层皮。 邹灵雨皱起的眉才稍稍舒展开。 而凌晔越擦,面上神色越是古怪。 以往在军营他什么事没亲力亲为过?洗脸擦脸更不在话下,用了自己习惯的力道去擦,岂料姑娘家面皮竟脆弱至此,不光是表面嫩若豆腐,竟还真如豆腐般不堪一碰。 净完面,凌晔伸手戳她脸蛋,蜻蜓点水那般。 真软。 邹灵雨睁眸疑惑望着他,凌晔同她说:「会疼怎么不喊一声?」 想到夜里,邹灵雨被雷声吓得发抖,要不是落雷在即,她大抵也不会主动承认。 果然,邹灵雨垂眼,温婉地回道:「多谢夫君,我不疼的。」 邹灵雨拾了帕子就要离开,心里却想着,原来他是知道自己会疼,后面力道才用得那样轻啊。 凌晔看邹灵雨款款走远,觉得他这小妻子还莫名倔强,很努力在维持自己端庄的那一面。 他眼神扫过邹灵雨衣襟,然后很快别开,慢悠悠地同她说了句:「用早膳前,娘子先将寝衣换下吧。」 邹灵雨听他此言纳闷了会儿,不晓得为何要换。 莫不是脏了? 等低头一瞧,她才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适才被溅湿的寝衣贴在身上,鼓囊囊的线条毕现,甚至还能看出肚兜的印子。 邹灵雨脚步一滞,杏眼圆睁。 她刚刚就是以这模样站在凌晔面前的? 这认知让她险些晕厥,将白帕放回铜盆里,她头也不回地对凌晔说:「我立刻换下!」 凌晔斜倚在榻上,见她如落荒而逃的小猫,心情很好地咳了几声。 这会儿比端着的姿态有趣多了不是? 邹灵雨换过衣衫,神态已復从容。 她回来时膳食已经摆上,凌晔不便挪动,便在榻上支了小几,端碗喝粥。 邹灵雨也坐到桌前用起膳来,舀了一口热粥,饿到有些发疼的胃才终于缓过劲。 米饭熬得软烂,一抿就化,鱼片白嫩鲜美,汤头都带着鲜度。 乳白色的粥里撒着几撮碧绿葱花点缀,色香俱全,更让人食指大动。 邹灵雨饿归饿,进食的模样却是优雅。 坐姿端正,喝粥如品茗,细嚼慢咽,坐在那儿垂眼舀粥都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凌晔侧眸看她用膳,两人虽未同坐,眼角余光却皆在打量彼此。 邹灵雨也不例外。 她分神注意凌晔那处,坐在床榻的凌晔为进吃食,长发稍稍拢起,松松束在脑后。 凌晔吃相斯文,可进食的速度却快,邹灵雨才用了小半碗粥,凌晔已放下空碗。 邹灵雨一惊,也跟着搁下勺子,取出帕子按了按嘴角。 本就在观察邹灵雨的凌晔自是没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见状心中不由疑惑,她就吃这么点? 视线忽地落在自己面前已空的瓷碗上,凌晔隐隐猜出答案。 第20页 他食指轻扣桌面,「笃、笃」两声,引得邹灵雨回头。 「夫君?」 凌晔将碗递给她,「劳烦娘子再为为夫添上一碗。」 邹灵雨起身,笑笑应了。 凌晔似不喜屋内太多人伺候,洗漱用膳都挥退下人,能自己动手的还是自己动手。 邹灵雨意外之余也很是配合他,虽是自己夫君,但邹灵雨还是想慢慢去习惯,循序渐进。 至于现在,能尽量少对话就少对话,起码让她面对凌晔时不会瑟瑟发抖,再说旁的。 凌晔这回喝粥的速度慢了下来,而邹灵雨也重新开始进食,反倒是她咀嚼的时候快了些。 见果真如自己所料,凌晔冷冷暗哼了声。 麻烦。 直到邹灵雨漱完口,凌晔才将碗搁在几上,等着丫鬟将食器撤下。 邹灵雨欲要端杯子给他,凌晔却摆了摆手,「先等等。」 「哦。」 虽然不解,但邹灵雨不敢违逆凌晔的意思,便将漱口的茶水先搁在桌上。 不多时,她便知晓原因。 浓重的药味阵阵飘来,还未见到人影便先闻见味儿。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被送到凌晔面前,邹灵雨屏住唿吸,苦涩的药味却还是霸道地钻入鼻端。 光是在旁嗅闻,邹灵雨脸色都不禁变了又变。 可凌晔却早习以为常,端起那还冉冉冒着白烟的乌黑药汤,仰首饮尽,眉头皱都未皱一下。 凌晔朝她的方向伸出手,邹灵雨福至心灵,将那杯白水送到他手中。 漱了三次口,凌晔才作罢,神情怏怏地斜倚在榻上。 邹灵雨在想,喝得再习惯,但喝药终究不是件多好受的事。 她手捧空杯,指尖被方才温热的白水烫得稍红了些,凌晔瞥了一眼。 邹灵雨人生得娇小,连手也不大。 想到她一蹭就红的肌肤,凌晔颇有些无语。 啧,豆腐手。 「叩、叩。」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慎言的声音自门板后传了过来。 「公子、少夫人,元德寺派人送来一物,说是夫人要赠与少夫人的。」 屋内忽然一片寂静。 邹灵雨脸上讶异。 说的是……闵国公夫人? 她与自己母亲虽是闺中手帕交,但邹灵雨对幼时的事记忆不深,小时候究竟有没有见过闵国公夫人,连她自己都不确定。 但闵国公夫妻的那些事,京中却是无人不知。 他俩青梅竹马,夫妻恩爱,感情羡煞旁人。 国公成亲前房内无人,成亲后更是只有闵国公夫人一个正妻,两人很快拥有一个孩子。 可就在凌晔六岁时,闵国公的表妹前来京中探亲,寄居在国公府。 事情就是那时开始变得不同。 邹灵雨望向凌晔。 只见他手上动作一停,顿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道:「送进来便是。」 慎言应了声,低着头走进来,双手捧的木盒交到凌晔手上,目光半点没乱看。 邹灵雨望着那四四方方,每一面都刻有细緻花样的木盒,想起了事情的后续。 那表妹趁闵国公醉酒,与他有了首尾,隔年偷偷生下一名男胎。 无名无分,生产当日便难产而亡,却从此在闵国公夫人心里落下一个疙瘩。 闵国公夫人自此离开国公府,上佛山入元德寺落髮为尼,再不管府中诸事,而那庶子则被闵国公带在身边。 偌大的闵国公府没有一个主子,连凌晔都因伤病休养未归家。 而那个闵国公夫人,竟派人送了东西给她? 就在慎言将要踏出房门外之前,凌晔开口,「可有传话?」 慎言后背一僵,颤着声说:「没、没有……」 凌晔静了片霎,才让他退下。 慎言如释重负,跑得跟飞似的,就怕凌晔再问起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邹灵雨在旁边听着也很是尴尬。 怎么只给儿媳送了东西,却没半句话捎给亲儿子的? 京中都言闵国公夫人落髮后,将世俗尘念也全抛下。 包含伤透她心的闵国公,还有与他一起诞下的独子,都被她落在京中,刻意想要遗忘。 正觉惆怅,凌晔把玩木盒审视了会儿后,将盒子凑到邹灵雨手边。 「母亲给你的,打开看看。」 却没再多说什么,面上表情也看不出波澜。 邹灵雨从善如流,将木盒揭开。 才开了个口,里头就有香味传出,略略沖淡了屋内药味。 闻着似是果仁的香气。 盖子完全打开,一串沉香佛珠手串躺在红绸之上。 邹灵雨拿起细看,每颗佛珠都刻有经文,指腹触上却不刮手,颗颗平滑润泽。 凌晔扫了一眼,邹灵雨以为他不感兴趣,他却微笑着提议:「我给娘子戴上可好?」 目光却不是看着邹灵雨,而是落在佛珠之上。 婆母所赠,自是戴上为妥。 邹灵雨无法从凌晔面上神色看出他心情好坏,便依他所言撩起左袖,露出莹白皓腕。 凌晔接过手串,垂眼看其上刻的字样。 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他扯了扯嘴角,讥讽的笑意在面上一闪而过。 他拉着邹灵雨的腕子,替她将手串戴上,套上后还松松垮垮的,竟是要缠两圈才稳妥。 第21页 凌晔挑眉,这手腕可真细。 将佛珠绕了一圈,珠子磕到邹灵雨原先就戴着的白色玉镯,「锵」的一声,凌晔伸手勾住镯子,扯了扯。 「这两个会碰撞在一处,可要摘下?」 原先低眉顺眼的邹灵雨心中一紧,忽然抬起头,急急喊了声:「不行!」 声量略扬。 凌晔抬了抬眉,表情有些意外。 呦,小猫崽急了,也是会沖人吼的? 第12章 细皓腕 原先邹灵雨还如提线木偶般任凌晔摆弄,一听凌晔有意摘下自己镯子,顿时急了。 说着不行的同时还想缩回手,可才往后挪了一下便被扯住。 她仔细一瞧,凌晔手指还勾着她的玉镯,就是想缩手也不能如愿,只得卸去力道放弃。 软软垂下手后,邹灵雨撞见凌晔目不转睛在打量自己,眼神饶有兴味。 想到自己方才过激的反应,邹灵雨面色一僵。 她在凌晔面前竟然那种态度! 回过神来,恐惧像虫蚁爬上自己身子,密密麻麻,令她满心胆寒。 可凌晔并未露出不悦,意识到这点,邹灵雨缓了缓心绪,垂首低低解释了句:「这是我母亲所赠,不能摘。」 也不想摘。 细甜的嗓音轻飘飘如落羽,毫无魄力,语调还可怜巴巴的,唯话中内容却是十分坚定。 她并没有给出取下镯子的选择,因为这个可能性压根不在邹灵雨的考虑当中。 什么她都能妥协,唯有母亲留下的赠物,邹灵雨不想退让。 邹灵雨长睫颤颤,不敢直视凌晔双眼。 凌晔闻言却只是轻轻「哦」了声,松开勾着她玉镯的指,没再追问。 他将那串沉香佛珠往上再挪了挪,仔细绕好。 珠子上木纹细密清晰,醇厚的果仁香气淡淡散发出来,在这满是药香味的房里增添一股异香。 手串尾端的线穗是乌色,垂在邹灵雨嫩白腕下,端得是黑白分明。 凌晔伸手拨弄,流苏晃动,扫到邹灵雨的皮肤,轻轻的,就像被眼睫毛擦过那般。 邹灵雨的手指蜷了蜷,忍下痒意。 「好了。」 凌晔顺势替她放下衣袖,遮住那截白得晃眼的细腕。 玉镯邹灵雨戴得久了,已是习惯它的存在。 如今左手腕子上多了一副沉香手串,她以另只手隔着衣袖轻抚。 想到今日本该给公婆敬茶,邹灵雨迟疑问道:「夫君,若我想把缝制的鞋袜护膝等物赠与父亲母亲,可有法子?」 喝了新妇奉上的茶,新妇便可改口唤公婆作父母,少了喝茶的仪式,邹灵雨都已嫁了进来,自是将闵国公夫妇以父母称之。 大楚习俗,新妇敬茶当日,当为公婆奉上手制鞋袜等物以表孝心。 没实际见上面,闵国公夫人都派人赠了礼,邹灵雨觉得她也应当做个表示。 凌晔瞥了她一眼,笑了下,「娘子倒是有心。」 他往旁靠在床柱,低咳几声,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后,才缓缓说道:「母亲的你让袁叔派人送去就行,父亲在边关,也可以先将鞋袜装好交给袁叔,过几日交付家信时可一同送出。」 一次说太多话,凌晔喉咙微痒,皱起眉轻咳。 还未咳出声,邹灵雨已先倒好了茶水,递到他面前。 凌晔一顿,瞟了她一眼,接过后饮下。 温水润过嗓子,凌晔审视乖巧站在一旁的邹灵雨。 还算机灵。 得凌晔指点,邹灵雨便出去寻了袁叔。 凌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轻哼了句:可真殷勤。 午时日光正盛,袁叔用完膳正在院子里消食,顺带看看哪些植栽长得过于茂密,记下准备让人修剪。 瞧见邹灵雨站在檐下似要寻他,袁叔「哎哟」了声,忙收起悠闲,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邹灵雨面前。 「少夫人。」他恭敬喊了声。 邹灵雨将来意告知他,袁叔乐呵呵应了。 「这是小事,交给小的便是。」 「另外还有一事……」邹灵雨迟疑了下,不晓得这事该怎么安排。 袁叔很有耐心,原本对邹灵雨印象就好,何况自打她嫁进来后,公子连早膳都多用了一碗,更是让他对邹灵雨另眼相看。 「少夫人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便是。」 袁叔也不催促,态度又如此温和,邹灵雨便同他商量:「其实,我还备了一份要给二公子的荷包,只是不知道小公爷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除长辈外,她给小辈也备了礼物。 可这闵国公二公子处境实在尴尬,就连邹灵雨也都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为好。 袁叔没想到是此事,听了倒是愣了会儿。 他这一滞,邹灵雨面上的担忧越来越浓,秀眉缓缓蹙起。 「若是不妥,要不我还是别送了吧?」 她实在不知道凌晔与这个庶弟感情怎么样,若因赠礼惹了凌晔不快,从此夫妻不和,那可不是邹灵雨希望的结果。 袁叔慈祥地笑笑,安慰她:「长嫂的心意,不碍事儿的,公子待二公子虽离兄友弟恭尚有段差距,但关系却没有交恶,少夫人可将二公子视为弟弟一般看待,公子心中不会有所疙瘩,大可安心。」 听袁叔这么说,那礼物一事应是稳妥了,邹灵雨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第22页 「多谢袁叔,那便劳烦你了。」 也幸得二公子在边关而非与他们同住,否则邹灵雨还得更加烦恼。 闵国公夫人因情伤独自上了佛山,当时被留下的凌晔面对这个弟弟,又会是什么感受? 邹灵雨稍想了下,便觉沉重。 待袁叔走远,甜雪终于寻到机会再同邹灵雨说话。 方才她和问枫一起看了看,邹灵雨身上没伤,气色也算好,着急了整日的心才算是寻到归处。 担心完了主子的人身安全后,又换担心旁的。 甜雪问她:「少夫人,您出于礼节要送谁礼物,偷偷送了便是,小公爷难道还会去打听吗?」 邹灵雨被她这话问得笑了出声,「正大光明,何须偷偷去送?小公爷是我夫君,夫君都不喜的人我要是同对方示好,这让小公爷如何看我?」 甜雪皱紧眉,一下就被绕进去了。 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啊? 问枫却是夸了邹灵雨,「少夫人行事周全,如此也稳妥些。」 他们都知道凌晔恶名,言行举止如履薄冰,邹灵雨此举已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若还惹了凌晔动怒,邹灵雨也无可奈何。 邹灵雨淡淡笑着,笑容有几分落寞。 「终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行事不当心点可怎么行?」 话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程度。 横竖这些她都做惯了,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新再来过罢了。 她伸手摆弄长到廊下来的绿叶,轻压时往下,可倘若放开手不再施力,叶片又会弹回原处。 …… 凌晔歪在榻上,神色倦怠。 邹灵雨不在跟前,他便收起刻意营造出来的笑容,闭上眼,面无表情。 回想了下至今邹灵雨的表现,还有嫩得不可思议的脸和手,必是在闺阁养出不会有错。 怎么看就是个普通姑娘,也不知是对方真本性还是演戏技巧高超。 他蹧践自己名声至此,邹灵雨不光此前赠酒相助,还执意嫁他,若说倾慕还勉强说得过去,偏邹灵雨那战战兢兢又拼命掩饰的模样,他没瞎都看得出端倪。 倾慕?惊吓都还差不多? 凌晔冷笑一声。 邹灵雨的异状、闵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还有长靖侯府与「那边」的关联,三个点乍看平平无奇,却又能串在一块。 凌晔手指点了点床榻,盘算该怎么让邹灵雨露出马脚。 她身上若没古怪,他实在不信。 蓦地,他目光扫到角落的箱笼。 若从邹灵雨带来的东西查探,可能看出端倪? 慎言敲门进来,恭敬询问:「公子,您喊我?」 凌晔指向墙角,「把箱笼里的那本册子拿来。」 第13章 泡药浴 邹灵雨吩咐完事情回房,便瞧见凌晔懒洋洋倚在榻上,一页又一页翻动书册。 那翻动的速度太过迅速,堪称一目十行,邹灵雨都不确定他是否有将内容看进去。 等一走近,发觉他看的是图册,顿时瞭然。 哦,难怪看那么快呢。 方感嘆完,邹灵雨脚步一滞,如同被黏在地上似的,连迈步往前都显困难。 原因无他,她不过是瞥了一眼,本想挪开目光,可挪开前又觉不对,再扭头回来看了看,发现真不是自己错觉。 ──凌晔看的,是避火图啊! 邹灵雨话音颤颤,满脸的不敢置信,「夫君?你怎么大白日的在、在看这个?」 天都还没黑呢! 凌晔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着戏嚯的笑意,「哦?意思是夜里就能放肆看了?」 「这……」 这个问题邹灵雨着实难以回答。 她为难的模样,凌晔就好像没看见,点了点头,附和道:「那今晚咱们再一块儿看。」 说完便阖上书页,而邹灵雨早就被他这番话骇得瞪圆双眼。 为、为什么是「咱们」啊? 更让邹灵雨绝望的是,凌晔看的那本册子,似乎就是她从长靖侯府带来的那本。 邹灵雨:「……」 她现在退出去,半个时辰后再进来,还来得及吗? 事情既已发生,自然是来不及的。 邹灵雨不想在此事上同他有过多牵扯,这委实太过羞人,也没打算要同他一同赏看,便选择沉默应对。 抢是抢不回来的,别看凌晔如今病着,就两人的身量差距,邹灵雨不用实行都能猜到自己肯定是会被辗压的那个,再者──她也没有那个胆敢上手去抢。 邹灵雨目光在册子外皮上扫了一眼,心里盘算该怎么不声不响地把书册拿回来? 再有,拿回来后,又该藏在哪里为妥? 邹灵雨还未想好,门外敲门声响,慎言推着轮椅进房。 慎言:「公子,准备好了。」 他搀扶凌晔到轮椅上坐下,邹灵雨还是初次见他离了床榻。 高大的身子坐进轮椅中,却一点也不会令人觉得颓丧,反而被他坐得寻常,甚至让人怀疑他坐的不是轮椅,而是坐出了主帅座椅的气势。 凌晔侧眸看了邹灵雨一眼,朝她招手:「过来。」 邹灵雨敛眸,收起飞散的心思。 同凌晔夜里一起看册子的事邹灵雨应不下来,但推推轮椅什么的,她还是做得到的。 第23页 握上轮椅把手,邹灵雨问:「夫君要去哪儿?」 慎言张了张口正想回答,接获凌晔警告般的眼神,只得悻悻闭紧嘴。 「为夫带娘子去个好地方。」凌晔笑笑,邹灵雨在他身后没能看见,凌晔这笑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恰巧看了个一清二楚的慎言却露出微妙表情,心里却对凌晔的评价直线下降。 大白日的当着新婚妻子的面前看秘戏图也就罢了,这会儿竟还要拐人去别的地儿…… 慎言敢打赌,凌晔肯定没对邹灵雨说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何处。 望着邹灵雨的背影,慎言露出一丝悲悯。 可怜的少夫人,摊上这么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 邹灵雨原先以为是要推着凌晔到院里,看看花草树木什么的。 可随着慎言领路前行,还有鼻端越发浓烈的硫磺气味,她心中渐渐浮现另一种猜测。 等慎言将木门推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邹灵雨都傻了。 凌晔搭在扶手上的指伸出来轻敲两下,把邹灵雨给敲得回了神,听凌晔语气愉悦地催促:「走啊。」 邹灵雨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木门里外的地板材质不同,前面尽是青石铺成的不规则石砖,虽表面平整,石砖与石砖间缝隙却不浅。 轮椅辗过时微颠,邹灵雨不得不减慢速度。 这里有两座池子,冷泉相隔的另一座是温泉,还有个空置的浴桶摆在一旁,桶沿搭了条巾帕。 慎言在此时开口:「公子得先泡温泉池通筋活血,接着才开始浸泡药浴。」 邹灵雨这才晓得,为何凌晔沐浴是来此处而非浴房。 在她审视周遭时,凌晔已解开自己的腰带,衣襟大敞。 他坐直身子,寝衣微往后展,轻易便滑落腰间,露出劲瘦的身材。 邹灵雨目光方转回来,就被凌晔那身对武将而言稍嫌白皙的肌色给烫了眼。 虽被长发掩去大半,压根没看清什么,她也忙低首,没敢细瞧。 凌晔除去衣衫,在慎言的搀扶浸入温泉当中。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邹灵雨垂首,丢下了句:「我先回屋!」 便急急退了出去。 凌晔看着邹灵雨逃离得十分干脆,不由微讶。 他还以为她会想尽法子留下。 伸手拨弄水面制造响声,凌晔垂眸沉思。 沐浴,可算是人最放松的时刻之一,更是最好下手的时候。 不管是在水里动手脚还是旁的,都是绝佳时机。 他轻喃:「怎么就放过了……」 木门掩上,将一室硫磺气味和氤氲的热气全都隔绝。 邹灵雨捂着心口,只觉心还跳得飞快。 拒了与凌晔同看避火图,紧接着就让她看近在眼前活色生香真人版的……邹灵雨现在眼一闭,浮现的都是凌晔那苍白却结实的身材。 她扶着墙,努力想点别的事,欲将他方才身影从自己脑中遗忘。 适才慎言同她说了,凌晔泡完温泉还得泡药浴,算算怕是得在里头耗上起码两刻钟。 两刻钟…… 邹灵雨倏地抬起头来。 也就是说…… 这段时间,凌晔不会回房! 第14章 餵食膳 半个时辰后,凌晔被慎言送回屋。 看着凌晔本就不显红润的脸色变得煞白,邹灵雨给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泡完药浴后,看着命都给折腾了一半去? 邹灵雨此言不虚,被送回来的凌晔不只身上肌肤颜色惨白得可怕,半闭着眼侧头歇息的样子,进的气长出的气短,若不仔细端详,还以为他没气儿了呢。 这可把邹灵雨骇得不轻。 慎言急忙解释:「少夫人不必担心,公子泡的药浴药性霸道,泡完后会极尽疲累,歇个一会儿便能好,就是如今身子乏力,无法同往日相比。」 邹灵雨是真没想到,凌晔这累得……竟是连抬起眼皮子都嫌费力。 慎言不便在屋里多待,将凌晔送回便告退离去。 不多时,丫鬟送来晚膳。 邹灵雨看着热粥一眼,又看歪在轮椅上的凌晔。 此刻的他哪还有什么主帅气势,简直像重伤被送回来奄奄一息的小兵。 自然,用晚膳时凌晔是无法自己端碗了。 邹灵雨想了想,自己舀了一碗粥,轻轻吹凉了些,才将瓷勺凑到凌晔唇前。 「夫君,喝粥。」 凌晔眼睛都没睁开,缓缓张口。 邹灵雨将勺子送入,他细细咀嚼,瞧着就像边打瞌睡边在进食似的──有如某种贪吃又困得不行的小鼠。 彷佛查探到邹灵雨的想法,凌晔睁眼。 邹灵雨心虚对他笑笑,没再乱想,又为他舀另勺粥凑到唇前。 凌晔再次张嘴吃了,视线却不离垂眼替他将粥品吹凉的邹灵雨。 避火图他从头翻了个遍,就是很普通的秘戏图。 佛山送来的那串佛珠,外盒和其上刻的经文也无端倪。 再还有,他就寝、洗浴与泡完药浴无力的当下,邹灵雨都没有採取任何行动,甚至没有同外头递信的情况。 他已将自己的咽喉要害主动递上,邹灵雨却毫无所觉,她究竟用意何在? 第24页 忽然,这勺粥舀的多了些,汤水沾上凌晔的唇,给他煳了津亮的一片。 凌晔抬眼,再次扫向邹灵雨。 她望着凌晔的唇,目光都直了,脸色甚至有一瞬让凌晔怀疑跟自己此刻同样苍白。 邹灵雨颤声:「……对不住。」 慌乱地左右看看,似想将碗放到小几上,拿帕子给他擦去痕迹。 她没做过餵人吃饭的事,今日是头一遭,这餵着餵着,偶有舀的份量没拿捏好的时候。 本以为会被凌晔嫌弃,谁想,凌晔只轻哼一声,伸舌舔去,示意邹灵雨继续。 一顿饭吃得没精打采的,好似连寻邹灵雨麻烦的心思也生不起来。 邹灵雨更是小心,餵完粥,又给凌晔漱过口后,才去吃自己那份晚膳。 她没有再让丫鬟拿膳食去厨房热一热,直接坐下吃了。 米饭入口还有些热度,并不算冷掉。 邹灵雨细嚼慢咽,想到方才出的糗,幸好凌晔没同她计较,不由大松口气,思考下回再餵他,必得抓好适量的粥才行。 她想得专注,没发现原先闭眼歇息的凌晔早已睁开眼,不动声色在打量她侧颜。 凌晔想起袁叔曾寻到他面前,盛赞过邹灵雨。 他说:「少夫人是个好姑娘,事事为公子着想,也会重视公子内心想法,得此髮妻,是公子之幸。」 凌晔扯了扯嘴角,在心中冷哼。 事事为他着想? 不过就是胆小怕他罢了! 就寝时看着恨不得与墙面贴成一条线的邹灵雨,凌晔更是加深了这点认知。 在床上,醒着的时候闪他闪得远远的,一旦熟睡才会滚到他身侧,真当他看不出她对自己的惧怕? 凌晔白日里泡过药浴,身上带的药味久久不散,将屋里本就残留的苦涩气儿添得越发浓重。 邹灵雨将锦被拉至自己眼下,才勉强盖过一些药气。 紧闭的眼长睫如羽,尚在不安地颤动。 依慎言所说,凌晔歇个一会儿便能恢復。 可一下午过去了,这「一会儿」是指睡前就能缓过来,还是得到隔日? 静谧的夜里,邹灵雨还不及想出答案,凌晔已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解答。 身旁的人忽然转身。 邹灵雨绷住身子。 凌晔这是恢復了? 她猜想,凌晔应正对着自己这侧,为营造出熟睡的假象,邹灵雨将唿吸放得很轻很轻。 沉默了半日的凌晔这会儿终于肯开口,他唤了她:「娘子?」 邹灵雨听了险些就是一抖,被她硬生生忍住。 一声娘子,被凌晔唤得惊悚。 像是话本子里要寻负心书生索命的女鬼,每个夜里,都在他房外声声唿唤。 想到曾看过的故事,邹灵雨心里发毛,后悔自己为何要在此时想起。 她听不见、她听不见…… 岂料,凌晔却是更凑近了些,邹灵雨都可以感受到因他挪动,他那床被褥就挤在自己身后。 邹灵雨只觉得,自己此刻就如装睡不肯睁眼的书生那般,明知冤死的女鬼进房,大红的舌头长长吐出,贴在自己身侧,可书生顶着周身寒意,依旧紧闭双眼。 那女鬼……哦,不是,凌晔低声问道:「娘子莫不是忘了,今夜答应为夫的事?」 邹灵雨心说:她什么也没答应! 而恹恹的凌晔此时却像歇息够了,精神正好地同邹灵雨发出邀请:「说好了夜里要一起看秘戏图,娘子若是忘记了,那为夫便再多提一回。」 凌晔看着邹灵雨没忍住抖了一下的双肩,就知道这法子能激得她有反应。 邹灵雨这姑娘仪态良好,好到像是礼教的模子刻出来似的,所有言行举止在表露之前都会先思考这究竟是否合乎于礼?以至于凌晔很难看清她本性。 她将这套大家闺秀的皮子穿了多年,凌晔若想从她身上下手,去揪出邹灵雨和「那边」的关键,首先就得扯下她这层千金的表象,去看她的真面目。 姑娘家脸皮薄,怕羞,邹灵雨也不外如是。 凌晔摸到册子,想着邹灵雨不看,那他便以言语形容姿势模样,想来也能得到一样的效果。 「娘子睡了也不打紧,为夫转述图上男女是何姿态,也可行。」 他心情很好地就着烛光翻开书页,待看清纸上内容是文字而非画像时,凌晔目光一凝。 秀气的字迹一行行跃然于纸上,哪还有什么图样?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凌晔轻声念出字句,静默了会儿,再往后翻。 「……」 他手上这本,根本不是什么避火图,每一页反反覆覆,都是手抄的《清静经》! 第15章 系披风 「哈。」 凌晔这下子是真的感到惊诧,瞟了身旁眼睫轻颤,却还坚持装睡的邹灵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邹灵雨一听他笑,便知凌晔已发现端倪。 多亏他洗药浴不在,邹灵雨趁那会儿将书册偷偷换过。 她从侯府带来的书册不单只有话本而已,还有此前闲暇之余抄写的经书。 恰好《清静经》封皮与那避火图册颜色相近,厚度也相仿,这才成功让她收回避火图。 未免册子再落入凌晔之手,她已拿去压在收肚兜箱笼里的最底层。 第25页 饶是凌晔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翻不出来的那种! 真翻出来的话,邹灵雨都得欲言又止地多看他几眼。 只邹灵雨仍是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偷换册子的行为会不会惹怒凌晔,竖起耳朵,很仔细地在听身边动静。 忽地,药材的气味变得浓重,邹灵雨一凛。 她可以感觉到凌晔靠向自己,很近很近。 凌晔凑到她耳边,坏心眼地低语:「娘子不厚道啊,若不想学也不打紧,不知娘子可知晓……这世上还有夫妻一方不宜圆房,却还是能享敦伦的法子?」 邹灵雨眼睫狂颤,她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偏生凌晔还火上浇油,外加执扇搧风点火,几乎贴在邹灵雨耳边,倒出事实,「我知道你在装睡。」 邹灵雨都快哭了。 她可以感受到凌晔还捞了她的髮丝,给她掖在耳后。 一举一动都放得极轻,轻到就像拿了根羽毛在搔她痒痒似的,等着她自己忍不住了,睁眼应证他的猜测。 一弹指的时间过去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邹灵雨都还死死闭眼,没有要睁开的打算。 ──只要她人没真正醒过来,凌晔又能奈她何? 凌晔确实没法拿她怎么样。 就算真上手掰开邹灵雨眼皮子,她继续装睡,凌晔也只能一人唱独角戏。 凌晔盯着邹灵雨无动于衷的背影,冷笑一声。 逗她玩的兴致是没了,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俯下.身子,刻意在邹灵雨耳边轻道:「今天就先放娘子一马,来日,为夫必是要讨回的,娘子可记住了。」 他退回去时,邹灵雨还不敢完全松懈。 等到从一数到五十,凌晔都没有再採取别的行动,邹灵雨才真正松口气。 饶是如此,她也没敢再张开眼。 就这么闭着闭着,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邹灵雨早上醒来,都还觉睏倦。 分明已坐起身,眼睛还是闭起,好似有千斤重。 她本想稍微醒醒神,可旁边的人显然没打算给她缓和的机会。 凌晔嘆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道:「娘子昨日睡得可真沉。」 邹灵雨瞬间睁眼,瞌睡虫都给吓跑了。 入睡前凌晔说的那些话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全程闭着眼装睡矇混过去了──当然,更可能是凌晔心知肚明,却也没打算同她计较。 装着装着,真正入睡,再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凌晔看邹灵雨明显被吓着的模样,面带笑意静静看她。 邹灵雨太过能忍,既然一个方法不行,那就换个法子。 不过在那之前…… 他拍拍邹灵雨翘起呆毛的发顶,催促她:「好了,今日回门,为夫身子不便同行,娘子自己回娘家,可别误了时辰。」 邹灵雨才急忙下了床榻洗漱。 凌晔伤重未愈,经不起马车颠簸,邹灵雨对于独自回娘家的事并不算太意外。 歇了一日,凌晔已能自己用膳,邹灵雨见他不需要自己帮忙,也安心用着自己的膳食。 不必再面对着凌晔后,她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就快可以见到她的家人了。 算上成亲那日,邹灵雨嫁给凌晔今日算上已是第三日。 三天来她日日提心弔胆,惧怕凌晔是其一,不知他会对自己做出何事是其二,每天都被吓得不行。 对于这点邹灵雨也相当纳闷,分明凌晔对她总是笑脸以待,尽管会逗弄她,却也没有哪次真正勉强了自己,但邹灵雨看着他那张温和的笑脸,还是没来由地感到心惊。 收拾完毕,就要出门之前,邹灵雨迟疑了下,对歪在床榻的凌晔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本垂目看书的凌晔抬眼看向她。 因要回娘家,邹灵雨这日稍作打扮。 适逢新婚期间,她身上穿着绯色袄裙,很是鲜亮喜庆,与面上扫的淡妆相应得宜,所戴饰品并不张扬,却又显了一丝柔媚。 凌晔看了看,随意指了一角的黄花梨木衣柜,「再去取件披风披上,这屋里引了温泉水,暖和,外头可就不一定了。」 邹灵雨想想也觉有理,取出披风时,甜雪已在门外提醒道:「少夫人,马车已备好了。」 「我这就来。」 她披在身上就往外走,边走边系带,想着随手繫上,届时到了马车上再细细调整便好。 谁料凌晔看了眼角抽抽,朝手喊了邹灵雨:「过来。」 邹灵雨脚步一滞,虽不明所以,还是转了个方向朝他走去。 「夫君?可还有什么事?」 一边问他一边看着门外,就怕甜雪等得急了。 耽误了这么片刻,果然,外头甜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夫人?」 邹灵雨尚未回答之前,却是凌晔回的话:「等着。」 然后外头便再无声响。 如果邹灵雨没听错的话,凌晔话落的当下,外头似乎响起了小小的抽气声。 甜雪肯定被吓着了。 邹灵雨心想。 走到凌晔面前,他已放下手上捧的书册。 邹灵雨这回没敢再乱看,哪怕书封上印了字样昭显了是正经书籍,她还是心有余悸。 凌晔扬了扬下颚,「把披风穿好再出门,瞧娘子穿成什么样了?」 第26页 披风的系带松散,风一吹就能掉,根本算不上好好繫紧。 他一双凌厉的眼慵懒地审视邹灵雨,邹灵雨只得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重新再绑好带子。 凌晔那双视线冰冷,就像毒蛇在她指尖游走似的,是她很想避开的眼神。 但若是没系好,等同于要拉长这样的煎熬,所以邹灵雨屏住唿吸,凝神缓慢却确实地系好带子。 屋内温暖,她却因紧张冒了冷汗。 「好了。」邹灵雨放下双手,颤声说完时颇有些忐忑。 这回总行了吧? 凌晔看了看,点头的同时伸手将带子拨正,「行了,去吧。」 邹灵雨恨不得飞奔离开,欢喜地走到门前,离开这满是药味的房间。 踏出一步后,邹灵雨转身欲带上门。 关门前她恰好瞧见凌晔那处。 他已拾起书册,重新看了起来,面上神情淡淡。 没有言语,没有旁的表情,只偶尔以拳抵唇,低咳几声。 这样的他消失在被掩上的木门缝隙当中,邹灵雨笑脸凝住。 好像只要她往外走一步,就把房里的所有色彩与声音也一同带走似的。 直到门被完全掩上,甜雪才敢凑上前说话,「少夫人?」 怎么盯着门板出神? 邹灵雨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走吧。」 马车渐渐驶离,邹灵雨带了甜雪与问枫两个丫鬟离开,温泉庄子顷刻又恢復成邹灵雨还未嫁来那时的清冷。 袁叔走在路上,听着瞬间静下来的周遭,内心颇有感慨。 他敲开凌晔屋里的门,躬身询问:「公子寻老奴可是有事吩咐?」 凌晔视线没从书页上挪开,只问:「回门礼少夫人可有要求?」 也是邹灵雨离开没多久他才想起这事。 袁叔回道:「少夫人并未提起回门礼的事,但老奴已安排妥当,开了府里库房,与少夫人估计前后脚到长靖侯府的功夫。」 听闻此言,凌晔才抬起头,挑眉看着袁叔,「哦?」 他「啪」地阖上书页,继续道:「我记得少夫人的聘礼也是袁叔备下的?聘礼和回门礼都准备得这样周道,看样子袁叔很是看好这个少夫人啊。」 不然他何至于拿国公府的东西,特意去给别人撑场面? 凌晔瞇起眼。 邹灵雨这姑娘,不知不觉间就拢络了他府上的人,可真是好手段。 袁叔伺候凌晔多年,从他的语气没听出动怒的迹象,便大着胆子接着说:「老奴确实觉得少夫人是公子良配,公子也说了,这些琐碎事交由老奴处理便好,可是给多了不妥?」 凌晔轻哼了声,摆摆手,「要给多少都随意,搬空了也无所谓,横竖那里头根本没半个主子长住,库房有多少东西,怕是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亲儿子成亲都没出席,人不到,那礼自然不能落下,就算他真的将库房搬空,整个国公府也无人敢说他一句不是。 凌晔眼里满是讽刺。 这话袁叔听了低着头,没敢接。 大抵也觉这事说得让人烦躁,凌晔自己迳自换了个话题。 「跟着少夫人去长靖侯府的有谁?」 能达的袁叔即刻就答了:「是慎言和初彤,那洪嬷嬷到底是侯夫人身边的人,要想探听消息,初彤比慎言合适些。」 凌晔点头。 他总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就好像明知问题的癥结何在,却又觉差了什么关键。 凌晔在温泉庄子苦思,邹灵雨这头已回到家人的怀抱,侯夫人揽着邹灵雨,只要稍微眨下眼,泪水就能马上夺眶而出。 「我的雨姐儿哟!」 见她一人回来,不光邹灵雨自己早有心理准备,长靖侯府的每个人也都料想会是如此。 她拉着邹灵雨细细瞧着,长靖侯也瞪大了眼瞧侄女脸色是否有那里不妥,兄长姐妹围在她身侧,邹腾辉一双眉皱得死紧,邹灵晨想问什么却又迟疑着,唯有邹灵曦闪动着大眼,直白地将想问的话给问出口:「姐夫对二姐姐可好?」 问话一出,室内登时一静,所有人心里都立即冒出否定的答案。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杀人不手软的杀神,何曾见过他疼惜过女人? 虽邹灵雨身上没有带伤,但跟那样一个人同处一室,想必也只有委屈受苦的份儿吧? 众人目光流露着怜悯,而邹灵雨想起这几天种种,心情确实是复杂的。 她的确是被吓得不轻,但若论凌晔对她好不好的话…… 邹灵雨温声说道:「小公爷人挺好的……」吧? 说是这么说了,但每个人都露出并不相信的表情。 其中,胡娘子更是毫不客气取笑,轻蔑地「哈」了声,一出声就将所有人的视线往她那儿引去。 她手上捏着帕子半掩脸,言道:「小公爷真对二姑娘好,不陪着回门也就罢了,大家都理解的,但回门礼半样都没备下……二姑娘,被人冷眼相待可别硬撑,老实说了,我们都能理解的。」 第16章 回门礼 明面上说得冠冕堂皇,乍听之下好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实际上话里话外用意都在挖苦别人。 胡娘子对邹灵雨说话时总是如此。 听胡娘子说完,侯夫人喝斥的话还未出口,对着邹灵雨时已先露出担忧的面容。 第27页 她比谁都更担心邹灵雨婚后日子过得不好,胡娘子这话并非出于善意,却也真正问出她内心最在乎的问题。 邹灵雨轻捏了下侯夫人的手,以眼神安抚她,笑容温和,并不像受尽委屈的模样。 谁是真正关心自己,邹灵雨内心清楚得很。 面对胡娘子时,她面上笑意从不会落下,也会规矩地对她行礼,绝对让人抓不着一丝错处。 她轻柔说道:「多谢姨母关心,灵雨嫁人后,夫家上下均以礼相待,并未冷待,毕竟堂堂闵国公府,苛待新妇什么的,总是说不过去的不是?」 正因为邹灵雨知道这点,她才对总是笑脸迎她的凌晔还不敢完全放心。 两人自见面以来不过三日,对对方脾气性子还摸不着边,起先的温和要装也是装得出来的,可日后朝夕相处,怎可能能完全藏住? 尤其有时候,她总觉得凌晔看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盯着什么猎物似的,阴沉得可怕。 她惴惴捏了捏手指,将此事先放下。 这会儿还不是思考如何应对凌晔的时候。 在胡娘子又想出言讥讽几句时,邹灵雨趁她开口之前,率先接着说道:「夫君卧病在床,于庄子休养,他的身子乃是大事,灵雨又怎好因回门礼一事扰他?若是耽误小公爷病情,那可如何是好?」 说完还狡黠一笑──即便那在旁人眼中,与寻常的笑脸无任何不同。 邹灵雨甜甜笑言:「哦,姨母若是替灵雨着急的话,待回去时,我便给夫君提上一句,就说……姨母甚是关心回门时怎一件礼不见,特让灵雨来问问夫君──姨母,您说这样如何?」 其他人想像了下凌晔听到的反应,不禁咽了口唾沫,背冒冷汗,更别提胡娘子本人,面色已是煞白。 邹灵曦偷偷对邹灵雨竖起拇指。 高招啊! 被个小辈占尽口舌之风,还是自己最不喜的小辈,胡娘子哪忍得住? 她伸手指着邹灵雨,气唿唿地控诉:「你就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 说不过小辈又无计可施时,便用这句率先去指责别人,将错处往邹灵雨身上引──胡娘子的老技俩了。 侯夫人皱眉,怒斥胡娘子:「你差不多点得了,雨姐儿同你说话时多有规矩,反倒是你咄咄逼人,失礼失仪,何不去揽镜照照?」 还好意思说别人呢。 厅内众人都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站在胡娘子这侧,全都向着邹灵雨。 胡娘子三番两次在邹灵雨身上讨不得好,险些咬碎银牙,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气急败坏之下竟是口无遮拦起来,她指着邹灵雨的手都在发抖。 「不过是丢城败将之女,在夫家又没有地位,就值得你们这样护着?」 侯爷听不下去,大吼一声:「放肆!」 胡娘子被吼得稍稍冷静下来,一瞬间忆及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冷汗直冒。 邹灵雨父亲的事,朝廷上都还没个定案,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这样当着邹家人的面前直言,无异于伸手打自己一巴掌。 眼下,不只邹灵雨看她的眼神冰冷,连其他人眼里也都厌恶得很。 邹灵雨常常在想,不喜欢对方的话远着点避着走也就是了,实在不明白为何胡娘子偏要正面来起冲突,偏偏还尽会扯口舌之快,却是半点脑子也不用。 长靖侯沉声吩咐:「来人,带胡娘子下去歇息。」 完全的不留情面。 胡娘子此刻夹着尾巴,半声也不敢吭,对于长靖侯的处置没有任何异议──就算有,她言行不妥在前,也不敢多言。 僕妇上前要将她带走前,还有另人急急忙忙从前方奔来。 他跑得满头大汗,因片刻也不敢怠慢,直接扬声指着外头来报:「侯爷,外头、外头来了好多辆马车,说是二姑娘的回门礼!」 邹灵雨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事她可没听说过啊? 胡娘子勐地抬起头来,瞪着眼瞧那些一件件搬进厅里的箱笼,甚至因数量太多,厅里压根放不下,直接放到了院里去,侯夫人赶紧让人收拾两间房出来放置,胡娘子看得眼睛都红了。 她是长辈,那些也应当有她的一份的! 胡娘子扭身想往回走,却被僕妇一左一右给按住,两壮妇和气言道:「胡娘子,侯爷让您回房歇息,可不好往他处去。」 嘴上说得温柔,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留情。 胡娘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伸出手想拿,却怎么也够不到。 「我的金银财宝啊!」 邹灵曦伸出手,眼睛瞪大,很是扼腕地喊了一句,随后自己「噗哧」笑了出来,没忍住哈哈大笑。 她倒在椅子上笑出眼泪,捧着肚子问:「姐姐们,你们看没看到胡娘子那模样?真真笑死我了!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 邹灵雨和邹灵晨相视一眼,都被邹灵曦这维妙维肖的模仿给逗得露出笑意。 那表情和反应,简直与胡娘子如出一辙。 邹灵晨拿帕子按去眼角笑出的泪,嘆道:「不过国公府也真是大手笔,他们这样重视二妹妹,我这心也安了不少。」 当事人邹灵雨却是尴尬笑笑:「我都不知道他们有准备……」 而且那回门礼的量,委实与下聘时同样惊人。 第28页 没了胡娘子搅和,侯夫人和长靖侯又为了回门礼安置的事忙碌,便让几个姐妹回房说话。 邹灵曦笑够了,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书册交给邹灵雨:「二姐姐,这本我看完了,借你看!」 「多谢。」邹灵雨接过,但连翻都没翻开,交由甜雪好生收着,视线好几次都往书册上瞟。 邹灵晨眼睁睁看着她俩这举动,忍不住嘆了句:「你俩还真是喜欢看这些。」 两个妹妹笑得眉眼弯弯,邹灵雨心中已在期待内容,笑笑同邹灵晨道:「大姐姐有空也可以看看,很有趣的!」 邹灵晨对话本子并不感兴趣,但两个妹妹热衷于此,她也由着她们去。 姐妹两人就着故事内容谈论起来,房里的说话声一刻也不停歇,邹灵雨面带笑意听着,却莫名想起凌晔。 她自从回到长靖侯府后,身边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从未停过。 欢声笑语,家人环绕,而离开温泉庄子掩上门前,她看到的凌晔模样依旧历歷在目。 那情景不知为何,让邹灵雨觉得有些难受。 她看了看,发现身后只有甜雪与问枫,不由问道:「初彤呢?」 问枫回道:「由小丫鬟带着领路去更衣。」 邹灵雨得到答案,便也没往心里去,继续与姐妹谈天说话。 而好不容易忙完的侯夫人坐到椅子上,接过洪嬷嬷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后长嘆口气,终于能坐下来。 看着一旁小几上回门礼厚厚的礼单,侯夫人内心复杂。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门亲事究竟事成了的好,还是如你提的主意那样才妥当。」 洪嬷嬷可不敢居功,「老奴也就是帮着传话,哪算是提了主意?只老奴觉着,那边的情况许是更好一些,到底是皇后娘娘亲自开的口,大殿下也是身体康健之人,怎么看,着实都比伤病之体的姑爷要来得可靠。」 窗外树叶被风吹过,露出沙沙声响,屋内两人兀自谈话,并未将此声放在心上。 第17章 夕阳斜 邹灵雨在长靖侯府用过午膳,歇了一个时辰,便起了回去的心思。 侯夫人拉着她的手问:「时候还早呢,怎不多待一会儿?」 眼神满是不舍。 邹灵雨任由她拉着,低眸说道:「小公爷身子还未好利索,灵雨放心不下……」 长靖侯听她此言,点了点头附和,「确实,好歹嫁了人,夫君这样的情况,早些回了也好。」 都扯上凌晔的病情了,他们自是不好再挽留邹灵雨。 邹灵雨觉得整个人就像被扯了两半,一边挂心温泉庄子,一边又留念长靖侯府。 可只有她自己晓得,分成的两半,孰大孰小。 她摩娑自己手上的玉镯,愣愣看着马车行驶间时不时被颠起,轻扬一角的车帘。 每回短瞬的扬起,都从角落透出外头的一点光亮,再落下时,却又将其光芒掩盖,只能从缝隙中窥见。 邹灵雨回来得过早,凌晔恰好在歇息。 她轻手轻脚,看了一眼他沉睡的面庞,最后挑了窗边的位置坐着,边看邹灵曦借她的话本,边等凌晔起身。 本只是想翻个几页,等凌晔醒了便罢。 可邹灵雨只看了半页,身子便越坐越直,捧着话本细读了起来。 读到有趣的地方,她还抿唇笑了,若非凌晔在睡,兴许都得笑出声来。 凌晔浅眠,早在邹灵雨到房门前时,他已甦醒。 只碍于各种考虑,他没在当下就睁眼,而是继续装作睡着,单凭声音去听邹灵雨的行动。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邹灵雨并无武功。 其次,她似乎并没有想取他性命的用意。 沐浴时和入睡期间,这两者最易放松戒备的时候,邹灵雨举止如常。 既非想要他性命,那目的又是何在? 凌晔轻蹙起眉,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浮现。 ──难道,真如邹灵雨所说,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他? 凌晔眉头越皱越深。 不对劲。 想不通他也干脆不装睡了,翻个身睁眼看邹灵雨。 夕阳已渐渐西下,橙红的暮色从窗子洒进屋里,给邹灵雨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听到被褥摩擦的声响,邹灵雨往床榻处望去,偏生刚看话本,被逗笑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便这么弯起眼笑着,同凌晔对上了眼。 那笑容温柔中又泛着甜,邹灵雨长得本就清丽,在这样的夕暮下露出如此幸福的神色,连凌晔都多看了她一眼。 凌晔顿了顿,心说她可从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倒是难得。 邹灵雨发现凌晔已醒,放下手中话本,往他那儿走去。 「夫君醒啦?可用过晚膳了?」 走到凌晔面前时已收敛面部表情,又恢復成端庄淡笑的死板模样。 凌晔收回目光,顿觉无趣,轻轻哼了声,表达自己已用过膳。 他在邹灵雨的协助下坐起身来,奇道:「我还以为娘子会多留一会儿再回来,没料到回得竟这样早?」 邹灵雨只好说:「留夫君一人,我放心不下。」 凌业只当笑话听了,笑出声来,却没放心上去,打从心里觉得这非真正答案,却也勉为其难接受,没再多问邹灵雨旁的。 第29页 「晚膳你自个儿用吧,喊慎言进来,我要去书房。」 邹灵雨都回来了,那么他想探听的消息,应也有着落了才是。 初彤早在书房外候着,一一道出从长靖侯府听来的话语。 早在洪嬷嬷跟皇后那边的人尚未接上头,只是在同家店铺前后买过吃食时,凌晔就派人盯上了长靖侯府。 眼线也早就埋下,说来还多亏邹灵雨赠酒,让他们之后到长靖侯寿宴上送了寿礼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便于与眼线传递消息。 只他的人不过是外头洒扫的僕妇,还不够格触到侯夫人身边,故下聘当日,邹灵晨与邹灵雨说的那番话凌晔能轻易打听得到,再细节的事却是无法。 如今,他终于知晓,侯夫人为何胆敢冒着得罪国公府的可能,也要为邹灵雨安排另一条路。 原因不过是──提供协助的对方是皇家,为此有恃无恐罢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少夫人假藉病故,待到三五年后,再以另个身份回到长靖侯府,由大殿下娶了她,所有事便能迎刃而解。」 初彤不带情绪地说着,只心中却是唾弃得很。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大殿下,就是陛下来了,都拆不掉他们小公爷和少夫人的姻缘好吗? 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少夫人还在邹大姑娘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嫁进国公府是心甘情愿! 如此感天动地的感情,侯夫人和皇后娘娘竟想从中破坏,在想什么呢? 慎言看见初彤攥起拳头,很是激奋的模样,便猜她怕是又走神了。 扯了扯嘴角,慎言无言笑笑,想也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不搭理她,往前站一步,回报侯府内情形。 「侯府很是普通,除护院外,旁的人听脚步声不似习武之人,即便是护院,武功也都稍嫌次等,小的一个人能打趴他们全部!」 凌晔无视他顺带自吹自擂的言论,往后靠着椅背深思。 橙色的天空带上暗紫,已染上了黑夜的色彩,只燃几根烛火的书房亮度不够,慢慢笼在黑暗之中。 慎言和初彤回报完,书房内只余凌晔一下又一下,敲击书案的扣击声。 「叩。」 食指敲在案上,沉闷的声音响起,凌晔一直以来想不通的点瞬间连上。 皇后那方有了动静,不管所谋为何,能破坏他们计划便是首要条件,他才直接选了就近的婚期把邹灵雨娶进门。 「叩。」 又是一声。 一个问题解决了,却又冒出新的。 皇后想要自己亲儿娶邹灵雨的用意,又是为何? 既然不惜让邹灵雨换个身份嫁进皇家,看中的必不是她身为邹家人这个条件,那也就是……源自邹灵雨自身? 看上她的什么?貌?才?还是性子? 可此前可从未听过皇后或是大殿下有过跟邹灵雨接触。 事情古怪,且前因后果怎么想都不成立。 但,人既已嫁进国公府,皇后那头想做什么动作,若是真奔着邹灵雨而来,那就必会再採取行动。 他,守株待兔便是。 回房时,邹灵雨并不在。 这时候,大抵是在浴房洗浴,凌晔也就省了为让她放松戒心摆出的笑脸,恢復一贯的淡漠神色。 目前查出的事邹灵雨本人都未有所表现,但她既牵扯其中,又得皇后看重,那么这张温柔夫君的人皮,凌晔势必得再多穿一阵,藉以松动邹灵雨戒心。 轮椅经过窗下,「啪哒」一声,带落放在桌沿的书册。 慎言赶忙将其捡起,拍了拍其上的灰,「哎哟,怎么就掉了呢……」 凌晔想起这是邹灵雨回来时翻看的册子,也不知上头写了什么,竟能让她看着都露出腻人的笑意。 他伸手,「给我。」 慎言将原先想放回桌上的书转了个弯,恭敬交到凌晔手上。 凌晔只看了书封就失了兴致。 ──《女论语》?看着这个也能笑出来? 刚想随手放到桌上,乎又觉得不对,翻开再看。 所谓的《女论语》不过就套了层书皮,实则里面内容他粗略翻了几页,挑了挑眉,不知该说什么。 邹灵雨看的是谈论男女唯美情爱的话本,书中男主如朗月清风,端方君子,与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相恋,最终结为连理的故事。 邹灵雨竟也会看这样的书?还装模作样地套了层皮欲盖弥彰? 想到那本被邹灵雨行调虎离山之计的《清静经》,凌晔哼了一声,可肩膀一抖,成了哼笑,再想到邹灵雨对着秘戏图的反应,一通操作接二连三累加起来,凌晔最终笑了出声。 耍什么宝呢。 慎言手握轮椅把手,面露惊恐。 凌晔他……在笑啊啊啊啊啊! 不是冷笑也不是装出来的笑那种,是真的觉得好笑才笑出声来! 慎言面露惊骇。 亲娘啊!好生可怕──!?? 第18章 捧着手 邹灵雨沐浴完,回房时凌晔已经回来了,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凌晔睁眼笑笑看了过来,似在等她。 邹灵雨看了一眼床尾,因凌晔坐起来后地方大了不少,她能轻易从那里上榻,不必担心会不会动到凌晔的伤腿。 本来只是怀疑,但上榻后凌晔才慢慢挪着躺了下来,间接证实邹灵雨的猜测。 第30页 真的是在等自己? 猜归猜,她也没有想开口问凌晔的意思。 凌晔这人虽时常对她斯文笑着,但有时候又会坏心眼地逗她。 邹灵雨对他还有些畏惧,也不想总是被逗。 她想了想,减少被凌晔戏弄的法子便是对话能少则少,最好是简单的「洗漱吧、可用过膳了、安歇吧」便好。 但想归想,凌晔不按牌理出牌,自是不会随着她思路行动。 邹灵雨躺下前,依依不捨地看了窗前小几。 上头放着她还没读完的话本,恰好读到一关键剧情,偏生天色暗了,再读伤眼,只得忍了,待到明早天光大亮时再阅。 凌晔瞥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地说了句:「『那日,李家姑娘与其弟一整日都不见人影,李相方知,坏了。』」 邹灵雨眨了眨眼,很是迷茫。 丞相好像并不姓李啊? 凌晔见状,再说了另一句:「『姜公子于楼阁之上,一眼就望见庙前他最想见的人,哪怕人来人往,他的目光也不曾离了她。』」 邹灵雨瞪大眼,惊疑地看了看凌晔,又抬首看了看自己放在窗前的那本话本。 「你……」 这不是她看的话本子内容吗? 邹灵雨终于有反应,凌晔点头表示了解,「哦,娘子看到这处啊。」 她愣了好半会儿,才总算找回自己声音,「夫君怎么……」 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她该怎么问? 问他是否看过话本? 可答案不必问,邹灵雨都晓得是肯定的,否则凌晔怎能一下就说出剧情? 邹灵雨樱唇微张,众多疑问想问,却被她忍了下来。 她神色微难,轻咬着下唇,没敢同凌晔对上眼。 ──要是问了,她看话本的事不就瞒不住了吗? 正打算这么干耗着,让凌晔自己失了探究的兴趣,可邹灵雨不开口,凌晔却反过来问她:「娘子想问为夫什么?怎么不继续问了?」 眼神充满打趣。 邹灵雨心中哀嘆,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都被凌晔看破了,她再隐瞒也没意思,邹灵雨索性大大方方问:「夫君怎猜出我读到哪儿的?」 她看到何处,凌晔只用区区几句话就概括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能窥探他心中所思所想呢。 凌晔咳了几声,再道出的言语清亮许多,「傍晚那会儿娘子不是看着吗?从书页厚度去判断的,还有……」 他停了下,看向邹灵雨的眼,嘴角微勾,「你不是着急想赶紧看后续吗?我默给你听,这样既知晓了后续情节,也不必担心夜里看书伤眼。」 邹灵雨惊得险些阖不上嘴,「可、可以吗?」 那个凌小公爷,竟要默话本给她听? 凌晔很自然地点点头,「自是再可以不过。」 然邹灵雨还是迟疑得很。 那话本厚度足有半个指头宽呢,即便她已读了将近一半,剩余的页数也不算少,这短短的时间内,要全记下可是难事一件。 她将心中顾虑对凌晔道出,然凌晔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声。 凌晔笑笑问:「这相对兵法而言,简单多了不是?」 邹灵雨怔住。 「这……」 她觉得,她快要不认识「简单」一词了。 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能轻易背下一整本话本? 邹灵雨自认自己做不到。 凌晔拍拍身侧,示意邹灵雨躺下:「闲着也是闲着,你想听,那为夫默给你听也无妨。」 邹灵雨迟疑。 她……想听吗? 心中惊涛骇浪过去后,邹灵雨瞄了凌晔一眼,又一眼。 内心有如被猫爪抓挠似的,心痒难耐。 凌晔很有耐心,就这么笑看着邹灵雨,也不催她开口。 邹灵雨想了老半天,鼓起勇气问出来的却是:「夫君身子和嗓子可还好?」 凌晔挑眉,点点头,「还行。」 邹灵雨自己端详了下,凌晔双眼有神,嘴角微微扬起,气色较往日好,心情也好,确实精神不错。 再三思考后,她又一次同凌晔搭话。 这回邹灵雨说话声比之前还要小,哼哼唧唧的,跟奶猫讨奶喝似的。 「那,那夫君说说后续是什么?我听听看是不是真的整本默下了。」 这拐弯抹角的,凌晔也不拆穿她,爽快答应:「行。」 不等邹灵雨再问,凌晔直接同她说了其后的片段。 他声音沉稳,念起话本子来却没半点抑扬顿挫,不带一丝感情。 邹灵雨起先听了还觉得有几许怪异,待到后来被故事发展吸引,听得入迷了去,也就没在意念话本的人声音是否出戏。 她听得内心澎湃,终于听到自己最在意的后续发展,邹灵雨眼睛闪闪,心满意足。 「原来他们是这样走在一起的……」邹灵雨难得夸凌晔,「没想到夫君真的全背下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话本子离了自己视线也不过她去洗浴那段时间,半个时辰都不到的吧? 这就能默出后续字句,着实令邹灵雨对凌晔另眼相看。 凌晔笑着轻哼一声,「对为夫来说,这事易如反掌。」 说了太多话,凌晔嗓子已是有些哑,邹灵雨愣了下,在凌晔诧异的目光中,下榻倒水给他。 第31页 未免凌晔夜咳喉中干涩,邹灵雨特意在床边置了一小几,上头放着温好的白水,坐在床沿很快便能取用。 看着凌晔垂眸饮茶,邹灵雨颇觉得恍惚。 她做梦也没想过,凌晔竟还会读话本给她听的。 凌晔喝得慢,邹灵雨本想接过瓷杯,却发觉凌晔只喝了一半,拿在手上转着玩。 他很有闲情逸緻地同她讨论剧情,「娘子听到现在,有什么感触没有?那宫宴那样盛大,姑娘家不是最喜那样热闹的地方?」 邹灵雨没发觉话题被刻意引导,只纳闷凌晔怎突然同她聊起这事,很坦然地回道:「我不过是寄居侯府,宫宴那样的地方怎有资格参加?」 邹灵雨觉得今晚的凌晔特别顺眼,不光不再用羞煞人的法子逗她,行为举止终于有那么一点真正与君子沾上边了,也就多说几句。 殊不知,她多说的这几句,恰好就是凌晔最想知道的。 凌晔目光闪了闪,只轻轻「哦」了声,「原来是这样,但往后这样的机会怕是只多不少。」 邹灵雨不明所以,愣了愣,「此话怎说?」 凌晔一口喝完杯中所剩的茶水,将空杯塞进邹灵雨手中,然后单手捧着她双手,收紧,让她好好握着杯子。 他掌心粗砺,哪怕只是稍紧了紧手,邹灵雨都觉自己手背微刺。 刺得引起痒意,加之另一个人的手温贴着传来,不同于自己的体温相触,邹灵雨缩了缩手,减少两人肌肤接触的范围。 凌晔说:「傻娘子,你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不是寄居侯府的邹二姑娘,而是闵国公府的少夫人──宫宴邀请,哪能避得过你?」 邹灵雨呆了一瞬,俨然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比起兴奋期待,她更多的是涌上担忧的心情。 「那可怎生是好?宫里的礼仪我不懂的……」 她慌张的模样凌晔看在眼里,往上轻拍了拍她手背,「不必担心,届时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好生学着也就是了,一切都有为夫安排。」 邹灵雨慌乱的心才算是落回原处。 她本以为,这样的事离自己还遥远得很,起码在凌晔身子康復之前不会碰上。 但,邹灵雨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快见到皇室中人。 隔日用完早膳,凌晔再次饮下那黑乎乎的汤药没多久,慎言来报,「公子,少夫人,大殿下携皇后娘娘贺礼前来祝贺。」 邹灵雨目光都直了。 慎言说的是……那个大殿下? 大楚皇储立嫡不立长,大殿下占了嫡长,待到及冠,太子之位妥妥就到他囊中。 作为皇后所出的唯一孩儿,大殿下夏丞哲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在朝中和民间都有极好的评价。 邹灵雨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号,她与凌晔到花厅接待贵客,便见那人真如传闻中那般,如温润君子,款款踏步而来。 「臣妇见过大殿下。」 大楚与前朝同样,均待到嫡长皇子及冠才会册封太子,因此对夏丞哲,他们都还是称他大皇子殿下为多。 他一身常服,俊朗的面上挂着笑意,一进来便审视四周,眼里闪着好奇。 从对环境的兴趣收回视线,瞥见端庄行礼的邹灵雨姿态,他眼睛又是一亮,「免礼,这位便是少夫人吧?」 温和同她问过好后便错开注意她的目光,饶是因邹灵雨的样貌眼中闪过惊艷,却也得体地没再盯人细瞧。 他没再看邹灵雨,凌晔却没错过夏丞哲的眼神。 想到昨日探听到的消息,他俩今日这番态度,瞧着不像曾经有旧……那么夏丞哲此人,究竟知不知道,邹灵雨原本是有成为他妻子可能的? 凌晔的目光不加掩饰,夏丞哲立即就注意到了,转而同他说道:「恭祝小公爷新婚,只这大婚仓促,着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母后所赠贺礼托我亲自送来,还望二位别嫌弃晚了几日才好。」 谁敢嫌弃皇后? 邹灵雨在这场合不便发言,只微笑端坐在凌晔身侧。 凌晔揭开杯盖,看着杯中裊裊升起的热烟,却没有马上要喝的意思,纯粹垂眼欣赏。 他淡淡回道:「大殿下哪里的话?娘娘的心意,晔委实受宠若惊,收下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挑三拣四?」 夏丞哲笑得爽朗,尽力将目光定在凌晔身上,脑子里却不由得浮现方才惊鸿一瞥,邹灵雨那张模样出尘的玉面。 他见过许多美人,但,邹灵雨却好似有点不同。 具体是何种不同夏丞哲暂时没想明白,却清楚知道,盯着别人髮妻十分无礼,刻意克制自己。 嗅闻到淡淡苦涩药味,夏丞哲终于想起要事,询问凌晔:「小公爷身子如今可大好了?如今羌族越发放肆,三番两肆挑起战事,前线战力吃紧,少了小公爷,宛若失了左膀右臂,前方将士都在殷殷盼你回归,可得好好养好身子为好。」 虽还未接下太子之位,但谈起异族侵略时,年轻的大殿下已是皱紧眉头,深恶痛绝。 邹灵雨对羌族并不算陌生,到底她父亲与伯父都与之交战过,对于这样充满威胁的敌人,她也会多关注几分。 前朝时羌族就已崛起,近几年他们更为霸道,攻城掠池不说,还将攻下的城池里头百姓都屠了。 据说,那屠城的血腥气三天三夜都未曾消散,哪怕如今已抢回那座城池,鼻端也总闻见一丝血气。 第32页 「多谢大殿下关心,我这身子还是老样子。」凌晔拍了拍身下轮椅,「还未能站起,更别提上战马了,只怕重回战场还需一段时日。」 回得淡漠,只说话时他总打量夏丞哲,夏丞哲被他看得颇为疑惑。 但一想到凌晔此前态度更为不耐烦,今日这样已算亲切,夏丞哲也就将顾虑丢开,任由他看。 凌晔看着看着,才终于发觉有哪里不对。 他恍然大悟,左眉轻轻挑起。 哦,他就说夏丞哲怎么看着面熟呢。 这不就跟邹灵雨看的话本里那姜公子一样,是个如朗月清风,端方君子的谪仙人吗? 第19章 入虎口 邹灵雨垂眸饮了口茶,抬眸时便发觉凌晔的目光扫向自己,带着奇妙的打趣。 她纳闷眨了眨眼,直望回去时,凌晔已收回视线,让她越发摸不着脑袋。 而谈话依旧在进行,只是再后来的话,夏丞哲在说出口前便有些迟疑,很是隐密地往邹灵雨所在的方向一瞥。 邹灵雨注意到了。 这是有要事相谈,不好让她听见吧? 思考该寻个什么样的理由离开,刚要站起,凌晔就很是无所谓地道:「大殿下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夏丞哲无奈笑了,想到之前来访时凌晔也都是这样一副作态,而自己要说的事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机密,便迳自说:「从羌族那儿逃出的探子我们一直在追查其踪迹,他手握羌族与大楚官员勾结的证据,甚至还可能掌握了具体是哪名大臣。只奇怪的是,至今我们都未曾寻到他的下落。」 慎言送上一碟点心,又添了茶水,目不斜视地退下。 夏丞哲毫无被影响,饮了茶水润过喉后再道:「倘若那探子活着,应早日与我们会合,将与蛮族勾结之人一举揭露方为要事,兴许我们还能反过来,利用挑起他与羌族之间的矛盾!」 激昂的话语说完,夏丞哲垂下肩膀,很是颓丧,「但,事情过去几年毫无进展,我在想……莫不是他已遭遇不测?」 知晓探子被羌族发现追杀,到逃回大楚已有三年之久。 而这三年间,他们完全失了此人下落。 「大殿下说的也不无可能。」凌晔淡淡开口,「除此之外,那人兴许在我们之前已被他人拢络──好一点的情况是自己人,最差的情况是落入那所谓臣子手中……」 也不知是不是邹灵雨的错觉,她怎么觉得凌晔在说起「臣子」二字时,语气特别讽刺? 夏丞哲点头,右手抵着下颚沉吟:「小公爷说的也不无道理……」 不管如何,人找不到,所有事情都只能全凭猜测,都已事过三年,再僵持下去也毫无意义。 而夏丞哲还带来另一项消息。 「朝中应是有人在援助羌族,他们如今骚.扰边关不再执着掠夺,只专注杀戮──那些蛮族饮食更为富足后,兵强马壮,只怕用不了几年,便会与大楚正式开战。」 虽有心想让凌晔上阵,然听他又低咳几声,还有屋内散不去的药味,夏丞哲终是在心里暗嘆一声不巧,将话止住。 送走大殿下后,慎言推着凌晔轮椅回房,邹灵雨走在他身侧。 朝中局势她不甚了解,但从刚刚的对话里可以得知,如今羌族的势力又显庞大。 邹灵雨拧起眉头,心头沉闷。 心中想着事情,连脚步都慢了下来,凌晔很快察觉异状,侧头就瞧见邹灵雨闷闷不乐的模样。 「娘子在想什么?眉间都要皱出纹路了。」 他笑笑打趣,若是正对邹灵雨而坐,指不定都还要伸手把她眉心给戳平了才乐意。 当然,这话也就是往夸大了说。 邹灵雨肤质极好,皮肤紧緻有弹性,别说一丝瑕疵都无,就是细纹之类的,凌晔瞪着眼睛在大太阳底下找,怕是也找不出半条。 愁眉苦脸的表情别人做出来,可能五官都纠结在一起,着实称不上一句好看。 但由邹灵雨做出此神态,别说半点丑字也沾不上,甚至都可说是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再多看几眼。 邹灵雨长睫半垂,明知凌晔在逗自己,但她此刻却是笑不出来的。 她低低说了句:「没什么,只是……想起父亲了。」 凌晔「哦」了一声,眸色略沉,看似不感兴趣地转了回去,却又忽然说了句:「娘子的父亲,是令人尊敬的武将。」 听到凌晔这么说,邹灵雨颇有些意外,甚至想绕到前头去,看看他说此话的表情。 毕竟以往提及父亲,他人多是像胡娘子那样,对丢失城池的败将嗤之以鼻。 可对邹灵雨而言,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 羌族残暴,夺下的城池多会屠城报復。 可她父亲为护百姓,让他们早早投奔临城,自己与手下装成百姓,大开城门与羌族缠斗。 虽最终城失,兵士无一生还,她父亲也因而牺牲,但羌族最骁勇善战的勇士也折在此场战役,重挫羌族士气。 大楚对此战褒贬不一,但更多的却是同胡娘子那样抱持谴责态度,因此邹灵雨能从凌晔嘴里听到肯定自己父亲的言语,她才会如此受宠若惊。 邹灵雨难得附和凌晔的话:「夫君说的极是。」 知道还有自己以外的人崇敬父亲,邹灵雨心情因而转好,脸上都漾出了淡淡笑意。 第33页 可凌晔接下来说的话,却轻易将她的喜悦粉碎,转而变得不安。 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缓缓说道:「皇后娘娘既赠了咱们新婚贺礼,进宫谢恩总是要的,只为夫身子不便,这入宫一事得交由娘子独去,可别忘了。」 邹灵雨止住脚步,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慎言推着凌晔的轮椅,悠悠离去。 凌晔没听她脚步声跟上来,不用回头探看,都能猜到邹灵雨那张小脸会露出何种表情。 反倒是慎言很小声地问了一句:「公子,让少夫人一人进宫,这样好吗?」 别人兴许不知道,但他俩却是最心知肚明的。 跟羌族勾结的,根本不是什么臣子,而是大楚皇后。 让邹灵雨一人独往,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凌晔却冷冷笑着:「就是这样才好啊。」 他已经等来兔子,再来亲自把羊奉上,不就可以看出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吗? 细碎的声响传来,两人歇了谈话。 邹灵雨这时才追了上来,很是忐忑地说:「夫君,可这样突然,临时请得来教礼仪的嬷嬷吗?」 凌晔又换上那张温和笑脸,温声对她说:「为夫安排便是,娘子不必担忧。」 慎言眼睁睁看凌晔变脸变得娴熟,再看对凌晔全盘信任的邹灵雨,觉得邹灵雨这只小羊要入的虎口怕不是皇后那儿,而是凌晔这处才是。 第20章 (一更) 容酣睡 凌晔说交给他处理便好,有了国公府的名头,还真的隔天就为邹灵雨请来宫里出来的嬷嬷,教授邹灵雨宫中礼仪。 「少夫人做得极好。」不苟言笑的嬷嬷真心赞许。 邹灵雨仪态本就得体,不论去到各处,人人都得贊上一声,不过是宫里多了些需得注意的事项,对她来说也轻易就能上手。 白日里学了半日,邹灵雨已记得差不多,只入了夜仍放心不下,在房中对着墙上山水字画,模拟一次又一次的行礼,但凡有哪个步骤出了错或不满意,邹灵雨便会从头再练一遍。 凌晔坐在榻上,半倚着床柱。 他饶有兴致地看邹灵雨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动作。 姿态优雅沉静,气质出尘,连衣袖摆盪的幅度都特别注意了,可说是力求完美也不为过。 见她还要再继续,凌晔开口说:「娘子这礼仪半点挑不出错处,已是足够了。」 只要不刻意逗她吓她,邹灵雨这周身气度还是很能够辗压群芳的。 就是她这正经的样子失了点鲜活,凌晔看着看着,还觉得有些可惜。 邹灵雨回他:「我再练一会儿。」 连笑容都端庄几分。 凌晔只好假惺惺地关心了句,「那娘子可别累坏了。」 面上摆出的表情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是慎言在这里,指不定都还得偷偷搓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邹灵雨甜笑着回他:「不会的,我有分寸。」 说完,又是重复的一套行礼动作。 凌晔看得烦,皱了下眉,不再关注邹灵雨的举止,而是移向她侧脸。 巴掌大的脸,秀美清丽。 生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眼神倒是专注。 还是个对自己要求甚高的姑娘。 只凌晔目光森冷。 他瞇起眼,看向邹灵雨窈窕的身姿。 品貌才样样不缺的京中明姝,倾慕的是话本里的端方君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倘若她未婚夫名声狼藉,行事狠戾,手染鲜血,父母不和……做为未婚夫的本人,又被称为灾星转生的话呢? 她还能同自家姐妹表明自己意愿,说明并非受任何人所迫,而是甘心嫁人吗? 别的姑娘定是白了脸连忙推拒,可,邹灵雨应下了。 凌晔眯起眼,想透过邹灵雨那张皮相下,去看她真正所思所想。 「唿……」 邹灵雨练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肯坐在绣墩上歇息。 莹白的颊上肌肤水润,透着淡淡的绯红,邹灵雨轻吁口气,凌晔拍了拍另侧床榻,「这会儿娘子可满意了吧?该歇息了。」 岂料,邹灵雨再次摇头拒了他。 细甜的嗓音说起话来还略有些喘,邹灵雨说:「还得去挑进宫时得用上的首饰呢,哪能就安歇了?夫君若是累了便先睡吧,我再去忙会儿。」 她自己的簪子耳坠有哪些,自是记得一清二楚。 但若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她那点首饰存量便不够看了。 不过也幸好,国公府的聘礼几乎样样东西都齐全,连头面、珠钗、耳坠子、镯子等,金银玉制皆有,挑上一副体面的,应也就够了。 那里头的东西除非必要,邹灵雨不想多动,但进宫这样要紧的事,她也不会只用了自己首饰去应付。 从她嫁进来的那日起,她代表的就不仅仅是长靖侯府的脸面,更是顶着闵国公府的名头。 别人会从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来判断国公府、甚至凌晔这夫君待她如何。 房门掩起来,她对凌晔畏惧害怕是一回事,但只要踏出门外,邹灵雨便会呈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正是有这样战战兢兢的准备,这些年来她才一直享有美名。 只要她名声足够好,大哥哥往后仕途能更顺遂,她两个姐妹婚事也会容易些,伯父伯母也对她更是放心。 第34页 邹灵雨累归累,却露出浅浅笑靥。 这样的话,哪怕她不在他们身边,也能算做是尽孝了。 邹灵雨极是看中此事,折腾到很晚才睡下。 凌晔在他躺下后嘆了句:「娘子可终于肯睡了。」 正想在逗逗她,却没听见任何应声。 「娘子?」 「……」 一片寂静。 正确来说,细听的话还有绵长的唿吸声小小响起。 凌晔支着头,看躺下不用片刻便入睡的邹灵雨,面露惊诧。 竟这么快就睡着了? 还是仰面睡的? 不面墙了? 「呵。」凌晔冷笑。 这女人花样可真多。 收起笑容,他俯视邹灵雨的睡颜。 本以为她必是紧张皱眉,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可凌晔却瞧她嘴角微扬,光看便知她心情极好,说不定待会儿还能做上美梦。 凌晔真不知她在瞎忙活个什么劲。 他以为只要礼仪妥当了便没事,可邹灵雨连那日要穿的衣裙、首饰、梳的髮式,甚至就是当日早膳都已想好,着实让他瞠目结舌,不知进个宫还得这样费劲的,也算是大开眼界。 换作是他要知道有这么多道工序,还进什么宫?自是能躲便躲,横竖夏家人也奈何不了他。 没了醒着的邹灵雨逗弄,凌晔也很干脆地睡下。 只今日邹灵雨是仰面朝上,不再如前几日那般缩到最里侧,与他相隔的位置便近了许多。 凌晔躺下,两人手臂几乎只消一个指头宽便能紧紧贴在一块儿,随便换个姿势都能触上,他便往外再挪了些。 「嗯……」 不过动了一下,邹灵雨发出轻哼,似在抗议吵着她睡觉了。 凌晔阴着脸瞪她,良久,侧过身面朝外,掐灭想将她摇醒的冲动。 麻烦的女人。 第21章 (二更) 细腰身 凌晔本以为,邹灵雨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应是差不多了。 岂料,入宫当日,邹灵雨天未亮便醒,怕吵醒他,蹑手蹑脚想爬下床。 邹灵雨放轻动作,堪称一步三挪,就在快要下床前,凌晔却忽然来了句:「更衣去?」 吓得邹灵雨险些又重蹈成亲当晚的覆辙,摔趴在凌晔身上,幸好这回她稳住了。 她捂着自己心口,语带歉意:「我这就起了,是不是吵醒夫君了?」 凌晔眼睛都没睁开,哑声道:「这么早起做什么?宫门还未开。」 他觉浅,更别提身旁睡了个还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邹灵雨再怎么小心,她醒来气息有所变化的那刻,凌晔就已清醒。 邹灵雨既知凌晔已醒,便加快动作,顺利坐到床沿穿鞋。 她说:「起来梳妆再练几次,这样才能给衣饰和钗发做调整,免得真行礼时显狼狈就不好了。」 话说得自然,俨然不觉得何处异常。 凌晔睁眼侧头看她,邹灵雨正在穿鞋,因俯下身,身上寝衣贴紧肌肤,露出勾人的线条。 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往上再有饱满的鼓起,在柔顺的长髮下若隐若现。 凌晔翻过身,虽闭着眼,却是再无睡意。 他听着身后邹灵雨再如何小心翼翼,对他而言依旧清晰可闻的窸窸窣窣声。 邹灵雨洗漱梳发,对镜描妆。 换了一身繁复的衣裙,发上珠翠点缀,盈盈施礼。 躬身时耳坠发出响音,邹灵雨便摘下,另换一副,再行动作。 凌晔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半倚床柱,看天光微微亮起,细碎阳光洒进屋里,点点照亮邹灵雨的身影。 ──就好像往她身上洒了金粉似的。 这次换的耳坠没再发出响音,邹灵雨总算满意。 微笑起身时,邹灵雨眼角余光扫到凌晔的身影。 他也不知看了她多久,见她望来,还勾唇抚掌,夸了一声:「好。」 邹灵雨抿唇,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我还差得远了呢。」 到底是初次进宫,邹灵雨心中总是忐忑,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熟练。 凌晔见她似在迟疑要不要再练,忙出声喊了句:「用膳吧。」 真再给邹灵雨折腾下去,别说耳坠,怕是簪子和衣裙她都给换了一套,还不心安。 本以为她是个随和的性子,岂料竟在这事儿上这样较真,一次又一次让他大开眼界。 就好比早膳。 邹灵雨嫁进来后,都是同他一道用粥品。 因他尚在养伤,从早膳开始每道膳食都是好克化的食物,基本不需怎么经过咀嚼,入口就化。 今日,邹灵雨难得向厨房提出别的要求,她的那份膳食不要粥这类的汤汤水水,选用味道清淡且易有饱足感的面点类为妥。 她嫩白的指掐着白胖的馒头,捏成细块,送入嘴里,不沾口脂。 邹灵雨不管喝粥还是嚼馒头,神态总是优雅,也不挑食,有什么便吃什么,从不拒绝。 凌晔问她:「若怕进宫饿了不好进食,比起馒头,包子不是更好?」 也比较有味道,好下咽些不是? 邹灵雨咽下后,才缓缓回道:「包肉馅儿的可不成,会有味儿的,馒头就挺好的,甜的呢。」 凌晔真无语了。 早膳用罢,邹灵雨取了胭脂补妆。 第35页 越接近入宫的时辰,她却不復刚刚的从容,光是对着铜镜就照了数回,可说是坐立难安。 凌晔握着书册在看,慢悠悠又翻了一页,头也未抬,问她:「娘子紧张什么呢?」 心事被凌晔直接戳破,邹灵雨更窘迫了。 奈何他说的也是确实没错。 邹灵雨垂下肩膀,双手.交握在一处,紧紧捏着。 她问:「若是我给国公府丢人了可怎生是好?」 凌晔没想到她担心的是这个,很是意外地抬起头来,看邹灵雨紧绷的身子,忽然笑出声。 邹灵雨错愕回望着他:「夫君?」 怎么就笑了?她说的不是什么笑话吧? 邹灵雨正懵着,凌晔笑得有些没心没肺:「那又如何?国公府丢人的事还少了吗?」 「……」 邹灵雨瞪圆了眼,这让她怎么回答? 公婆的事她可不好议论,但凌晔对于自家父母可是调侃又嫌弃得不行,「放心吧,他俩都没在管丢不丢人了,你又能丢人到哪里去?」 凌晔将书册捲起,也不看了,就握在手中把玩,继续道:「再说了,连你都能被挑出毛病,那全天下的人怕不是都得治个御前失仪的罪。」 邹灵雨委婉提醒他:「但,我去见的是皇后娘娘啊。」 应当不会见到陛下的吧? 凌晔顿了下,摆摆手,「反正就那个意思,何况你也不用太焦心,谁胆敢欺负了你,你夫君什么名头,报上就是,要是对方知道你夫君姓甚名谁,却还执意找你麻烦,忍下来,回来报了我,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能耐。」 邹灵雨心想,真要同凌晔说了,也不知那人还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 她可是听说凌晔深受圣上看中,这江山改朝换代不过十年有五的岁月,又有外敌虎视眈眈。 上头龙椅坐得不稳,正是仰赖他们这些对大楚有功的战将之时。 连凌晔养伤期间,宫里都多次派御医前来关心,赐下的药材一拨又一拨,就等他早些将伤养好,早日返回战场,甚至期盼哪怕他上不了战场,做个军师都行啊。 凌晔用兵诡谲,胆大冒险,虽常有以自身为饵的冒进谋略,可也每回都奏效,能让敌军吞败,战绩可说是显赫。 邹灵雨瞄了凌晔因斜斜歪着,稍袒露出的胸膛一眼。 当然,他战功赫赫是没错,受的伤也不少,跟个疯子似的,谁敢招惹? 邹灵雨一下就平静了些。 是啊,她都嫁给凌晔了,还会有什么比这还要更胆战心惊的事儿吗? 凌晔瞟了邹灵雨一眼,不明白她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被自己哄好了,甚至偷瞄自己的眼神还令他莫名有点来气? 邹灵雨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自然不会将心里所想全盘托出。 她从衣柜取出披风,展开后繫上,凌晔看了,挑起眉头。 「不错,娘子学得挺快,这都不用为夫提醒了,总算记得出门要穿件披风。」 那语气,跟哄孩子似的,邹灵雨怀疑自己若是就站在他身前,指不定凌晔还得伸出手来轻拍两下她的头。 邹灵雨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我不过就忘了那回而已。」 却被凌晔逮着了直打趣。 未免他又说出故意逗她的话,邹灵雨整理好衣裳,便头也不回地同凌晔说:「那我进宫去了。」 甜雪和初彤已来接她,今日穿的衣裙厚重,甜雪伸出手臂让邹灵雨做搀扶,免得她摔了。 初彤殿后,凌晔遥遥在后头说了句:「娘子走好。」 邹灵雨却没发现,凌晔说这话时语气虽是如常,却眯起了眼,同初彤使了个眼色。 初彤迟疑了下,最终仍是很为难地点了下头,表示领命。 门掩上,凌晔将捲起的书册敲在左手掌心上,嘴角微扬。 第22章 (一更) 美娇娘 邹灵雨虽已平静许多,但要完全消除紧张,对她而言难度还是高了点。 随着马车离皇宫越来越近,她的心绪越是杂乱。 待到指上传来微微痛感,低首一瞧,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又捏起了手。 讪然松开,邹灵雨将手按在心口上,调整气息。 「要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要平静应对接下来场面的最好法子,就是拿其他更让她心慌的事出来比较──一如稍早所做的那样。 邹灵雨第一时间回想起凌晔曾闹出的那些事迹。 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拎出来,都令人心惊胆跳。 除了最知名的徒手拧断人脖颈外,她还听过旁的,也是最可怕的一件。 据闻佛山曾派人驱马前往前线,替闵国公夫人送信给凌晔。 可信送到凌晔手中,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送信的人又招惹了凌晔,两人大打出手,不欢而散。 再来,没人再见过送信人,而军营外头却出现一具被扒皮的血尸。 有兵士见凌晔就立在血尸旁,足下是流了满地的血水,而他正悠然自在,擦着尚在滴血的刀刃。 两人对上眼,凌晔还对他扬了扬下颚,冷声吩咐了句:「把这玩意儿吊在门口,且看做成人干得等几日。」 那兵士吓得腿都软了。 杀敌是一事,可上战场也没有把敌人的皮全剥了的! 第36页 想起此事,邹灵雨都觉后背一寒,被冻得缩了缩肩。 嫁给凌晔这样兇残的人,就已是她人生中遇过最惊险的事了,进宫面见皇后与这相比,委实可说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邹灵雨松开轻蹙起的眉。 是啊,她都能睡在那样的凌晔身侧了,旁的事还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想,邹灵雨在迈进凤栖宫时,已是神色自若,半垂着眼给皇后行礼:「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凤栖宫燃了檀香,闻之令人心神更为宁静。 仙姿玉色的姑娘垂首,行礼的模样连看惯盛装宫妃的宫女们都多看了一眼,摇扇的手不禁停了停。 邹灵雨屈膝姿态稳当,本以为要稍等些时候,岂料话落的当下,皇后那慵懒的声音已响起,「免礼。」 「谢皇后娘娘。」 站直身子时,她以余光略扫了眼上首身着华服的美妇。 皇后相貌冷艷,身材也保持得好,丝毫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体态纤瘦有致。 她招手让邹灵雨上前,「过来,让本宫好生看看,闵小公爷那样威武的武将,娶了什么样的美娇娘?」 其他宫女们善意地笑笑,邹灵雨往前几步,面上笑意依旧,「娘娘谬赞了。」 邹灵雨依旧微笑敛目静站,任由屋里的人打量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皇后比起她的模样,目光更多着眼在她双手腕上。 寒暄的话说尽,皇后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听闻你婆母特意派人赠了你一副佛珠手串,还是以上好的沉香制成,可有此事?」 邹灵雨心领神会,这便是想看的意思了。 据说皇后娘娘礼佛,日日总要焚香抄经,一天不落,想来对佛珠感兴趣也算寻常事。 她撩起左边袖子,露出有若美玉的纤白手腕。 白肌盈着温润的光泽,皓腕上缠着的佛珠手串油亮,红褐色深沉得近乎偏紫。 坠在尾端的乌穗垂下,左右轻摆,更让人难以将视线挪开。 邹灵雨启唇:「便是这副了。」 皇后仔细审视,顺带扫了眼邹灵雨腕上的白玉镯,瞧清楚颜色时顿了顿,眉头略皱,却只在一瞬间就将表情恢復如常,「确实不错。」 只语气变得兴尽意阑。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几句,皇后便说自己乏了要午睡,邹灵雨行礼退下,面上不显,心下大松。 可算结束了。 邹灵雨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头上的珠钗颇有些重量,怕给弄乱了,她没敢多动弹。 平日为求轻便,邹灵雨连身上多一件首饰都觉得别扭,盛装打扮时除了今日以外,也就成亲那日穿的婚服最吃力。 现在回想起那顶凤冠,邹灵雨都还隐约觉得脖子疼。 她垂下眼,想起那日,就不免想到凌晔。 摘了发冠的人是他,替她卸去珠钗的人也是他。 「……」 凌晔名声是兇残,对她确实还挺好的。 兴许这么处着,他们也能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吧? 邹灵雨心想。 她心思飘远,没注意到领路的宫女回头与初彤对上眼,后者神色纠结地轻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不仔细盯着细看,根本瞧不出异样。 这宫女领她们走的路,已不是来时的那条。 邹灵雨忽然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 初彤的心提了起来,小心翼翼问了句:「少夫人?可是怎么了?」 邹灵雨眼角余光觑了宫女一眼,压低声音道:「路不对。」 来时她可是一路观察路上景致,皇后喜菊,前往凤栖宫的路上种了各式各样的菊花,适逢花期,盛开得正好,花团锦簇的。 然而走的这条道别说菊花了,普通的花都少,更多的是碧绿的树矗立。 甜雪听了,质问宫女:「这位姐姐,你是要带我们少夫人去哪儿?」 那宫女急了,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几道脚步声由远而近,从转角处走来几人,恰好与邹灵雨她们对上面。 邹灵雨看见来人,愣了下,率先行礼,「臣妇见过大殿下。」 夏丞哲眼睛一亮,很是惊喜,「这可真巧啊!」 巧不巧的邹灵雨不予置评,她应当要走别条路出宫门才是,怎会被带来此? 走错路也就罢了,又怎会那样恰好,遇上大皇子? 邹灵雨希望是自己多想,可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她自己领着宫女与丫鬟,大殿下身边也跟着小太监,路上碰见了,行个礼请过安也便是了。 夏丞哲说:「离开凤栖宫选这条路走,离宫门虽稍远了些,却是凉爽宜人,没想到少夫人也知道这条道。」 邹灵雨垂眼,只笑答道:「臣妇自是不知晓的,正要问领路的宫女为何同来时道不同呢。」 然后夏丞哲便出现了。 宫女忙恭敬回道:「奴婢想着走这儿能凉爽些,不会热着少夫人。」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着实挑不出错处。 邹灵雨就是心中纠结,也没好再继续追究,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只夏丞哲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却看得久了些,眼中惊艷未退。 在温泉庄子见到的邹灵雨已足够出尘,今日穿上宫装盛装打扮,却是在那素净的脸上再添颜色,一旦看了一眼,便在心中留下浓重的一笔。 第37页 墨色在纸上晕染开,形成笔锋刚劲的字句。 凌晔将笔搁在砚上,垂首等着方才写好的墨迹风干。 初彤在底下将今日进宫所见所听一一道出。 「娘娘初次见少夫人,对夫人赠与少夫人的那串佛珠手串很感兴趣,两人瞧着不似旧识,再还有……」初彤闭了闭眼,硬着头皮接着说起后来的事,「少夫人警醒,出凤栖宫没多久便发觉走的非来时路,虽还是与大殿下见着面了,两人身边还有他人在,只作短暂交谈,谈话内容也寻常得很,并无其他踰矩之事。」 墨色已干,凌晔将纸折起,放入信封中时,听到初彤这话,眉毛一挑。 「是不是踰矩,旁的人在,哪能听出个什么来?若两人间真有什么,自然也是屏退下人,单独相处时才会倾诉。」 他将封好开口的信交给初彤,「这事交给你去办,一次不行,还能有第二次,务必逮到她的狐狸尾巴。」 初彤提起勇气想说些什么,抬眼对上凌晔冷戾的眸子,心脏一抖,双手恭敬接过,低低说了声:「是。」 随即灰头土脸地退下。 慎言推着凌晔回房,到了房门口,凌晔摆手让他离开,自己将门推开。 邹灵雨回来后已去洗浴过,此刻身上穿的是常服,坐在窗前手捧话本子在读。 她一头乌髮散在身后,风一吹,髮丝轻扬。 听见声响,邹灵雨往凌晔这处瞧了瞧,发现他就在门外笑笑看她,也不进来。 她起身,笑脸盈盈迎了过去,如鸟儿欢快啼叫似的,同他说起今日入宫事宜。 凌晔含笑听着,邹灵雨几缕青丝扫到他颊旁,他笑容顿了顿,眸色微凝。 第23章 (二更) 青丝缠 侧头避开扰人的乌丝,凌晔面上看不出烦躁,依旧耐心在听邹灵雨甜腻嗓音娓娓道来宫中事。 「宫里的花单是菊就许多种,大大小小,开得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 本以为回程还有机会再赏看的,谁料却是没了机会。 凌晔对这可不感兴趣,主动将话题引到别处去,「亲眼见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感想如何?可会紧张?」 感想啊? 邹灵雨想了想,「娘娘貌美沉稳,同她说话时自然是紧张的……」 说着的同时,瞥了眼凌晔侧颜。 说来还真得感谢凌晔那些可止小儿夜啼的事迹,随便想起一件,邹灵雨周身都泛起冷意,脑子被冻得清醒得很,也就没有多余的功夫去紧张。 可明明那些事情都那般可怖,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凌晔却温和得很,也不曾见他打骂过下人。 邹灵雨不禁在想,究竟是传言都是假的?还是凌晔此人惯会伪装? 她突然沉默,引得凌晔出声问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邹灵雨回神,可没敢将这些猜想说予凌晔知晓。 她随意找了个话题接着道:「说来,婆母赠我佛珠手串的事,娘娘也知晓呢,只不过不知为何,感觉娘娘看我腕子时与其说她在意的是手串,可目光落点却是在我的玉镯上较多,好生奇怪呀。」 就好像故意引出佛珠的由头,实则真正想看的,是别的东西似的。 邹灵雨垂眼去看自己左袖,没有特意撩起,而是隔着衣料望进左腕上的饰物,眸中满是不解。 她的玉镯是娘亲所给,彼时她年幼,腕子太细还戴不得,娘亲便连同木盒一同给她,嘱咐她好生收着,待到将来长大了再戴上,也不曾对她说过旁的。 难道这手镯有什么讲究不成? 邹灵雨不解,正思索原因,忽然一只手伸进她袖中,准确无误地将她玉镯勾住,拽至袖口,露了出来。 凌晔转着镯子端详,「我来瞧瞧。」 邹灵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僵住,手上还残留着刚刚凌晔扯着玉镯移动,手指也跟着擦过她手腕的触感。 许是因病中,凌晔手指微凉,邹灵雨方洗浴完,身体暖乎着,更将这冷热差距衬得更明显,导致她手上异样迟迟未退。 就好似拿了块冰从她腕上擦过似的,冰拿走了,可擦过时化出的水痕仍留在邹灵雨手上,令人难以忽视。 邹灵雨面色不太自在,为减少两人肌肤相触的可能,她直接将整只手递到凌晔面前,免他拉扯,也方便他细看。 「可瞧出什么了?」邹灵雨为转移注意力,没话找话问着。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因好奇心驱使,也凑向前俯身去看。 她这动作引得髮丝垂落,险险扫到凌晔的手,邹灵雨眼疾手快,从容将头髮勾回耳后,不让它们作妖,露出了娇美的侧脸。 雪肤绯颊乌髮,对比鲜明。 凌晔瞧了个正着,他眸中神色未明,闭眼后再睁开时已瞧不出异状,专注在手中玉镯上。 半透明的玉脂晶亮,只并非通体澄澈,镯子中间有几缕乳白色如云雾状散开,反而给这只玉镯添了点飘渺仙气。 「倒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说起镯子,我倒是想起一事。」 邹灵雨等着他继续说。 凌晔看完玉镯也没放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玩,「前朝宫廷有一秘物,血色玉镯其内纹理如凤凰飞舞,故又名为火凰镯。」 邹灵雨听得稀奇,「好特别呀。」 在心里不由想像,那一副镯子究竟是何模样? 第38页 「重点倒不在它有多特别。」凌晔慢悠悠道:「传闻有一队精兵,武功高强,能人辈出,却只认火凰镯所有者为主。此物在前朝最受宠的长公主出嫁时,被当时的帝王作为嫁妆赠予她。可随着前朝覆灭,这镯子也失了下落,传言真假再无人可证。」 邹灵雨听得入迷。 这就跟话本子里的故事似的。 她笑笑说道:「同样都是镯子,我这可寻常多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只不过这是母亲所赠,在她心中,这副白玉镯比别的珍宝还要更令她稀罕就是。 凌晔总算将手松开,笑言:「娘子手上要真是那镯子,只怕早已引得各方争抢,也没法安然待在这儿,为夫更是护不住你。」 玩笑话说归说,凌晔还是觉得古怪。 能引起皇后兴趣的必不是普通物事,倘若她执意要让自己儿子娶邹灵雨为妻,为的不是邹灵雨此人或是此身份,而是她所有物,那一切便说得过去。 而皇后会想要的,是火凰镯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偏偏挑上邹灵雨? 凌晔目光一扫,邹灵雨已将那玉镯推回自己袖中,任谁来看都不会将其错认为火红之色,皇后又是哪来的离谱消息,觉得此物就在邹灵雨手中? 越是探究,问题便多如迷雾,连前方视野都被浓雾所阻。 凌晔却不打算坐以待毙。 邹灵雨将已看完的话本收好,面上洋溢着幸福笑意。 书中佳偶又成一对,看了他们的故事,仿佛自己也跟着走了一遭不同的人生。 放好话本,回头便见凌晔盯着自己瞧,也不知究竟看了多久。 邹灵雨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凌晔这才开口问她:「你带来的那些话本子,可都看完了?」 嫁进来以后,除了进宫这事打得邹灵雨措手不及以外,旁的事反倒比闺中清闲许多。 国公府的一切不需要邹灵雨打理,凌晔在温泉庄子养伤,邹灵雨除了绣点帕子荷包,抄写经书以外,便都是在读话本子打发时间。 因清闲,以往在闺中得看许久的册子,到如今反而两三日便读得差不多了,邹灵雨还正想着明天开始要做何事呢。 「夫君料事如神,确实已看得差不多了。」 凌晔单手撑颊,问得随性,眼里却闪烁着不怀好意,「既如此,娘子想不想再买几本?我名下有间书肆,听闻娘子好此物,便让掌柜的多进了一些,明日就会到,娘子可感兴趣?」 第24章 (一更) 雪莲梳 从凌晔那儿听了书肆会进新的话本后,邹灵雨整晚都欣喜得险些睡不着。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天亮,她坐在梳妆檯前梳头,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降不下去。 凌晔侧身躺在榻上,看她这雀跃样,活像得知要出远门的孩子似的,笑问:「娘子竟如此期待?」 邹灵雨梳发的手没停,却是转了个身对着凌晔,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自然是期待的,我还不曾亲自去挑选话本呢。」 以前在闺中都是同三妹妹借来翻阅,即便去买也是託了下人採买,毕竟让人知道侯府的姑娘爱看这些闲书,传出去了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下人买的与自己亲挑到底不同,他们有许多次买回她曾看过的话本子便罢,偶有骇人的兇案或鬼怪那类的故事,邹灵雨不知情时翻开细看,平白被吓过几次。 偏生看了个开头又在意结尾,白日里硬着头皮读了,到了夜里若是没点灯,邹灵雨都不敢闭眼入睡,还要丫鬟进屋陪她才能安稳睡下,可真是折腾得够呛。 现下可好,书肆就凌晔名下的,邹灵雨出入那里可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邹灵雨愉悦是愉悦,然瞧见凌晔只是淡淡笑着,就这么倚在拔步床上,整日里除了床榻外就只能依赖轮椅移动,去的地方不外乎外头院子或温泉池,邹灵雨面上笑意略收。 即便她再如何高兴,怎好就这么没心眼地在凌晔面前表露出来? 邹灵雨咬了咬唇,这才发现自己的粗枝大叶。 反省了下后,她转身去问凌晔:「夫君可有什么想要的?若是顺路,我一同带回来。」 凌晔不便外出,邹灵雨能做的,也只有替他将需要的东西带回而已。 没想到邹灵雨还会惦记自己,凌晔顿了顿,笑意未减,只同她说道:「为夫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只要娘子寻到心仪的话本,便好。」 邹灵雨问不出什么,到如今她才意识到,她好像不是很了解凌晔喜好? 吃食为顾及病体,多是粥品汤品,点心太甜太油他也用不得,看的书也多是兵法一类。 枯燥的日常日復一日,凌晔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邹灵雨想事情想得入了神,用早膳时粥都舀了一勺起来,却迟迟未送进口中,汤水汇集在瓷勺下端,落回碗内白粥当中。 「叩、叩。」 凌晔指节敲击小几,把邹灵雨给唤回神,「娘子,再不快些吃,粥都要凉了。」 邹灵雨惊了下,捏着勺子的手一歪,敲击到碗上,险险整支勺子就要砸进粥里。 成功拯救瓷勺,没将碗内吃食溅出,邹灵雨唿出一口气,专心用早膳。 凌晔看她吃得手忙脚乱,将喝了一半的鱼汤放下,撑颊问她:「娘子在想什么?怎心不在焉的?」 第39页 问的同时视线也没离开邹灵雨面庞,似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邹灵雨尴尬笑笑,没好意思同他说出事情原委,只道出部分:「在想等一下除了书肆以外,还要去哪儿呢。」 凌晔深长地「嗯」了声,没有多加回应,也不知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他目光闪烁,同邹灵雨说道:「别在路上耽搁太久为好。」 当时的邹灵雨只以为是凌晔担心自己,才会做这般嘱咐,不疑有他,笑笑应了。 用过早膳,邹灵雨便领着初彤和甜雪出门。 初彤和甜雪搭另外一辆马车,甜雪揉着肚子,表情萎靡。 忽然有阵甜腻的味儿传来,她鼻子抽动了下,往香气来源望去。 坐她对面的初彤展开帕子,正捏了一块糕点要往嘴里塞。 甜雪勐咽唾沫,初彤瞥见她直勾勾瞧着自己,顿了顿,将帕子递向前,「没吃饱的话,再吃几块?」 得了邀请,甜雪欢唿,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多谢初彤姐姐,这好好吃啊!」 初彤贊同,「是挺好吃的。」 看着甜雪吃下点心,初彤别开目光,笑容苦涩。 马车哒哒行驶。 经过书肆的路上,邹灵雨记挂凌晔所说,并未在街上停留太久,寻到预计要买的摊上,便让马车停下。 戴着面纱的邹灵雨细细挑选,摊主瞧见她梳着妇人髮式,便多问了句:「夫人是送给夫君的?还是自己用的?」 会来他摊上买东西的,用途不是自用就是赠与伴侣。 果然,邹灵雨轻声说道:「是要给夫君的,他卧病在床,平日只稍作打理,并不需要过于繁复的样式。」 邹灵雨想着,凌晔为她进了话本,那礼尚往来,由她回赠给他东西,也是使得的。 思来想去,最后邹灵雨决定赠他木梳。 凌晔平日多是卧床,只有用膳时才会将头髮随意扎起,平日用的梳子齿距过密,凌晔虽没言说,但梳发时总会轻蹙起眉。 起先邹灵雨并不明白为何,等到瞧见他将绑起的发散开,又躺回床上,长发如盛开的花那般散在榻上时,邹灵雨才隐隐觉得自己猜到他内心所想。 ──这是觉得花心思梳好,却没过多久就要散开,心中烦闷吧? 所以邹灵雨才想着给他挑把齿距稍疏些的,这样既能梳理好长发,也花不了太多工夫。 摊主听邹灵雨所言,脸上闪过一丝可惜的神色,忍不住往邹灵雨面上又瞥一眼。 这样美人,嫁的却是个病秧子啊…… 感嘆归感嘆,还是生意要紧。 他随即撑起笑脸为邹灵雨介绍道:「这样的话,您看这个如何?上头刻有雪莲,雪莲寓意平安,听闻饮过它花上露水,可除百病,延年益寿来着!」 邹灵雨双眸一亮,那岂不是正合适吗? 她点头,「就这个了!」 邹灵雨将包好的木梳握在掌中,面纱下露出浅浅笑意。 经过这几日相处,她心里已打定主意。 既与他已是结髮夫妻,那往后日子,便要同凌晔好生相处,互相扶持,也将他视为自己的家人。 初彤随侍在邹灵雨身后,听闻邹灵雨是为凌晔所买的物品,她捂着心,很努力才控制住上扬的嘴角。 这可是他们少夫人第一次给公子买东西啊!专为公子买的! 刚扯出笑容,想到凌晔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初彤立刻垂下双肩,方才的愉悦全被颓丧给取代。 她扶着邹灵雨上马车,望着她的背影,最终,也只能深深嘆口气。 第25章 (二更) 疑心起 国公府标志的马车一到书肆前方,掌柜的火眼金睛,立即迎了出来,显然是得了消息早就等着。 「见过少夫人。小的姓吴,是这儿的掌柜。」嘴上留着两撇小鬍子的吴掌柜殷勤领着邹灵雨入内,「少夫人要的书我已让人安排送到后头,您可以慢慢挑选,挑到您满意为止。」 「有劳吴掌柜了。」 邹灵雨由他领着入内,途经店铺,众多的书本分门别类整齐摆放,想要的书若寻不着,问了店内伙计,他也能两三下就找出位置,对店内书册可说是了如指掌。 走在只供一人前行的小道上,纸张与书墨的香气扑鼻而来,直至吴掌柜推开木门,引领她们至内室后,这味道才渐渐淡出。 案上已摆了成堆的书册,大开的窗子洒进阳光,微风徐徐,挂在窗前的风铃发出清脆响声,邹灵雨看得很是满意。 「多谢吴掌柜,要劳烦您等些时候了。」 吴掌柜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小的就在前头招唿客人,少夫人若好了,派人去前头喊我一声便行。」 离开前他还让人送来茶点,殷勤得可说是无微不至。 彼时邹灵雨注意力已全被桌上的话本子给吸引了去,压根没注意到初彤与吴掌柜的眼神交流。 虽说吴掌柜让她慢慢挑选,邹灵雨可没敢真的悠哉细看,只粗略扫过几行,将自己读过的或是判案聊斋那类的先行挑了起来,再从剩下的选出几本。 正犹豫要直接带回去,还是让人每过几日再送上温泉庄子为好,她身后的甜雪忽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邹灵雨眼角余光瞥见,急忙放下书本去扶她,「甜雪?你怎么了?」 第40页 她面色苍白,腹中发出悲鸣,站都站不太起来。 甜雪颤着声说:「奴婢……吃多了,想去更衣……」 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邹灵雨哭笑不得,她喊来初彤:「你陪甜雪一块儿去吧。」 两人搀扶着走了,邹灵雨对着紧闭的门摇了摇头,失笑:「都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呢。」 初彤搀着甜雪,没走几步便遇到一洒扫的妇人,甜雪握住初彤的手,同她说道:「让这位大娘带我去就行了,初彤姐姐,你回少夫人身边去吧。」 邹灵雨一个人独在内室,甜雪不太放心。 正犹豫该怎么脱身的初彤一听甜雪主动提出此话,心下一松,面上仍是做出犹豫片刻的模样才答应,「那好,你自己多加保重。」 目送甜雪走过转角处,再也瞧不见她身影后,初彤才转身离去──只不过,却不是往来时那条路去。 邹灵雨挂心甜雪状况,读话本时读得心不在焉的,外头稍有响动,她便抬头探看。 外头脚步声由远至近,木门被推开那刻,邹灵雨自然而然以为是甜雪她们回来了,抬头望去。 回来得倒是比她想得还要再快些啊,既然如此应当是没什么事的吧? 邹灵雨正要多问几句,可瞧见来人的那一瞬,邹灵雨和推门进来的人两人表情皆是一凝。 ──怎会是他? 回过神来,邹灵雨已站起身来行礼,「臣妇见过大殿下。」 忽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似。 邹灵雨心头涌上怪异感。 这一次两次的……也太巧了点?怎近期内接连碰上大皇子? 夏丞哲自己也很是意外,瞧见里头只邹灵雨一人,便站在门口,没打算进来,只是忍不住同她多说些话。 「这可真巧啊,掌柜的脱不开身,让我先进来候着,没料到少夫人也在此。」 邹灵雨已除下面纱,一张莹白脸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表情从不会因他身为皇子变得谄媚。 直到此刻,夏丞哲才总算明白,为何他觉得邹灵雨美则美矣,却与他以往所见过的美人均不相同。 大抵原因就是出在这儿,邹灵雨并不会因为身份改变对他的态度,这与因他身为大皇子竭力来讨好他的其他姑娘,都不同。 想到前几日他曾在母后那儿听见,她本有意将邹二姑娘许给他为妃,夏丞哲看着端庄温婉的邹灵雨,心中复杂。 本能拥有她的欣喜,与她已为人妇的失望,两种情绪揉杂在一起,夏丞哲与朝思暮想的她终见了面,忍不住将这几日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问出口:「为何明明有能退婚的选择,二姑娘还是宁肯嫁给伤重不良于行的小公爷?」 话一脱口,方知不妥。 可既然都已问了出口,夏丞哲握了握拳,还是想听到答案。 邹灵雨听见他的称唿,微蹙了蹙眉,不得不提醒他,「大殿下,臣妇已嫁了人,不好再称姑娘了。」 虽不知大皇子为何问起这个,邹灵雨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往内迈进的同时,也瞧了瞧案上砚台或几上花瓶等物,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 她淡声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小公爷是为保卫家国受的伤,臣妇怎能因此背信弃义?」 两人说了几句,可不说大皇子身后无他人陪同,这期间甚至都没人前来,邹灵雨心中疑惑更深。 一次两次的,简直就像有人制造机会,专让她和大皇子碰上似的? 见夏丞哲似还想说什么,邹灵雨不得不沉声说道:「殿下,请恕臣妇先行告退。」 虽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两人却皆独自一人。 大皇子和有夫之妇什么的,随便什么风言碎语,都足以造成足够的麻烦。 夏丞哲知邹灵雨心中顾虑,他张了张口,也知木已成舟,现在再说什么也无用,苦笑了声,主动说道:「少夫人不必着急,我另寻间内室待着便是,代我向小公爷问声好。」 称唿已唤了回去,也将门重新掩上,邹灵雨听着渐远的脚步声,这才跌回椅子上,修得圆润的指甲刺进掌中,却仍死死攥拳,脸色极不好看。 ──这事不对劲。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了。 甜雪腹疼,丫鬟离开时大殿下却意外撞了进来,瞧那表情也是不知情的。 是什么人,因什么原因,要制造这样的契机? 初彤回来时,便见邹灵雨沉着脸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严肃的神情。 她冷声道:「将掌柜的请过来,我有事问他。」 第26章 (入v通知) 怒声问 午时未到,邹灵雨已回了温泉庄子。 只不过,她却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问枫将车上的话本搬进屋里,凌晔看书看到一半,奇道:「怎回来得这样早?」 虽说让邹灵雨早些去,别耽搁了时间,但也不是让她早早回来的意思啊。 凌晔问话的同时盯着邹灵雨面庞,恰好,邹灵雨也直直望向他。 这与往常总避开他视线不同,两人对上眼时,凌晔眼神一定。 他静瞧她神色变化,邹灵雨也是。 邹灵雨轻声说道:「甜雪吃坏肚子,初彤留下照顾她,我便先行回来了。」 她嘴角如往日那样是上扬着的,只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第41页 问枫将册子都放至桌上后退了出去,掩上门前看了眼邹灵雨,目露担忧。 跟在邹灵雨身边已久,主子心情好坏不说能完全掌握,但起码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 至少现在,她能笃定邹灵雨心情欠佳。 问枫忧心忡忡地掩上门,不敢离得太远,就怕出什么意外。 凌晔虽不像问枫在邹灵雨身侧待了许久,却直觉古怪,盯着她行为举止,不再多言。 邹灵雨坐在桌前整理话本子,从中挑了一本出来,随意翻了几页,彷佛突然很有兴致似的,同凌晔说起话本里的故事。 「我在书肆时多看了几页,对这本的故事算是了解一二,夫君可要听听?」 邹灵雨娇俏地说着,只凌晔怎么看,都觉她与平日模样甚是不同。 ──至少邹灵雨此前,并不会主动寻了话题要与他谈天。 他没回话,邹灵雨也不管凌晔有没有在听,捧起来那本书册,翻过一页又一页。 邹灵雨柔声将故事始末娓娓道来:「书中有位男子,相当爱重自己髮妻,却知髮妻少时与表兄交情甚笃,一直介怀。」 细甜的嗓音温柔如微风轻拂,只邹灵雨半垂下眼,遮住眸中闪烁神色。 她继续道:「为了证实髮妻对自己是忠贞的,他制造机会让髮妻与那表兄在一间小屋独处,本只是想查探那二人举止是否有何不妥,却间接害得两人名声败坏,被村人们唾弃,如何解释旁人也不肯信。从此那表兄一蹶不振,而男子的妻也受不了村人对她无尽的谩骂,上吊而亡。」 越说,邹灵雨的声音越发冷淡。 「后来悲痛欲绝的男子方知,那表兄其实是髮妻的亲兄长,因过继给了亲戚,两人才以表兄妹称之──然而不管再如何解释,那些谣言也早已越传越烈。」 邹灵雨看向凌晔,遗憾的是并未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明明只要多问几句就能解除误会的事,最终却因男子的自作聪明,落得闹出人命的下场,岂不唏嘘?」 凌晔依旧是那张温和微笑的脸,很有耐心地听邹灵雨说故事,见她不再继续,还问她:「说完了?」 邹灵雨点头,「说完了。」 没等来回应,她歪头再问:「夫君听完,有什么想法没有?」 她在等。 等他听懂了,给出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凌晔却挑眉反问:「娘子希望为夫说些什么?」 邹灵雨:「……」 两人相视,一片沉默。 邹灵雨只好将话说得更白一些,「夫君有何疑问,为何不直接来问我,而是以那种污辱人的法子迂迴来试探?」 早知凌晔擅用兵,心思深沉。 可邹灵雨没想过,他竟会将对付敌人的法子也用在自己身上。 凌晔却对邹灵雨话中字句起了疑问,「污辱?」 他何时这样对过邹灵雨? 见他不解,邹灵雨便敞开了说:「难道不是?三番两次制造我和大殿下碰面,这回甚至设计我俩独处,难道就没想过,若是让旁的人看了去,置我和大殿下的名声于何地?」 同为阴差阳错,话本里的妇人失了性命,倘若邹灵雨担心的事真的发生,那她为此所失去的,也并不比那妇人少。 凌晔挑眉,还有心思回她:「不会有旁的人看去。」 看着邹灵雨的眼神却带着好奇。 这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可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却让邹灵雨本就不快的心情更加恶劣。 她深吸了口气,平復下心情,再问:「那好,那小公爷可曾想过,若今日来的人不是大殿下,而是旁的什么人,或是大殿下一时起了心思……我呢?我又该怎么办?」 当时她一人在屋里,即便凌晔真派了人在附近,等到事情真的发生,那可来得及? 或者说,就算事情发生了也无妨? 在凌晔开口之前,邹灵雨先替他回答:「你从没想过。」 说得极其笃定。 「小公爷根本不会在意我如何了,比起自己妻子的名声,自己妻子的安危,在你心中,还有远比那更重要的事。」 他从未将她当过妻子看待,而她,竟还幻想许能与凌晔当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好好处着。 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何来旁的? 邹灵雨怀中揣着的木梳压在心口,磕得她生疼。 想到这梳子因何而买,为谁而买,邹灵雨却只觉可笑。 「你疑心我为何赠酒,为何嫁你,这世上的事,哪来那么多风花雪月阴谋算计?」 即便她惧他、怕他,她也一直告诉自己,凌晔是她夫君,未来要与他一同度过一辈子,得早些习惯了为好。 可她的努力到底换来了什么? 邹灵雨捏着拳头,一字一句同他说:「我为伯父寿宴取来春樱酒,当时饮酒的文人墨客皆知。 「后来避雨时无意间从袁叔那儿得知小公爷高热不退,正需酒水,试问我给不给? 「我若不给,所有人都知我为了伯父寿礼,不顾未婚夫病重在身,冷血至斯,我伯父后来再得那酒,可还会高兴?候府和国公府日后岂不反目?」 凌晔静静听她说话,脸上装出的微笑不知何时早已消失无踪,只面无表情看她。 换作往常,邹灵雨定会心中发憷,但今日不同以往。 第42页 咬了咬唇,她红着眼再道:「至于我为何不退婚……你们一个个的,都将女子的名声看做什么了? 「我大姐姐就要出嫁,三妹妹就要议亲,我若因未婚夫身子并不康健,于战场上负伤未愈此等背信弃义的理由退婚,还有谁人敢求娶侯府的姑娘? 「即便假死离去,纸包不住火,总有败露的一天,届时我伯父伯母,还有我正欲考取功名的大哥哥,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又有多大? 「这哪是一句轻飘飘的退婚就能完全解决的事?」 邹灵雨情绪激动,却不大喊大叫,而是缓缓说出令凌晔曾困惑无解的答案。 哽咽的语调,连音量都不比平时说话声大上分毫,说出的字句却铿锵有力。 凌晔见邹灵雨初次表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沉着眸子,并不作声。 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名声,却是邹灵雨拼尽全力,小心翼翼去守住的一切。 明明气得眼里都盈满泪,眼角染上绯色,邹灵雨仍执拗地不让眼泪落下。 想到不管怎么逗弄她,邹灵雨都还是维持那个矜持样,凌晔才忽地想起,她本就是个倔强的姑娘。 邹灵雨仰首望着沉默不语的凌晔,心都凉了半截。 她颤声对他说:「我曾以为只要我努力,我们也能好好相处。」 说完这句,她平復唿吸,却还是失败收场,「可是现在……我却不确定了。」 她没有自信,能当好他的妻。 第27章 (五章合一) 细细吻 邹灵雨生气了。 自那日发过脾气以来, 她行为举止依旧端庄,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只那笑再也达不到眼底。 「小公爷, 该安歇了。」 她规矩地立在床前,扶凌晔慢慢躺下,表情不见曾有的羞涩窘迫与畏惧。 凌晔直直看着她, 可也不知邹灵雨是有意还是无意,过程中一次也没有与他对上眼。 邹灵雨表现得极平静, 那天的盛怒有如昙花一现, 就好似未曾发过怒似的, 船过水无痕。 可凌晔知道, 那不过是表象。 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都被邹灵雨好好掩盖。 不宣洩也不表露,独自酝酿更大的风暴, 直至把她自身消耗殆尽。 替他掖好被子,邹灵雨正要起身退开, 忽觉头皮一紧,抬眼看去, 只见凌晔勾着自己垂落的长髮, 正绕着圈儿在玩。 骨感的修长指节,上头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柔黑髮丝。 邹灵雨发质细软, 如上好的绸缎般顺滑,绕了一圈若是不加紧再绕上第二圈, 连原本缠上的青丝都攥不住,随时能从指尖滑开。 头髮被抓着,邹灵雨没法完全起身,视线往凌晔手上瞥了一眼, 然后转向他脸。 对视,沉默。 她可总算看了过来,凌晔慢腾腾问她:「以后都喊小公爷,不叫夫君了?」 语调懒散,微往上扬,极是漫不经心。 除了态度以外,邹灵雨对他的称唿也就此改变,整个人全身上下,由内到外,都在无声表达对他的厌恶和抗拒。 邹灵雨垂下眼,话音淡淡:「我喊什么,难道还有差别吗?」 是小公爷还是夫君,在一个不把自己当妻子看待的人眼里,难不成还会有不同? 她懒得再问,说毕,也不管是否会扯疼了自己,迳自从凌晔指上抽走乌髮,越过他回自己被褥。 将要闭眼前,邹灵雨最后皮笑肉不笑地又补了句:「夜深了,小公爷不睡,我却是累了,这便先行睡下。」 邹灵雨面着墙,没转过身也能感觉到凌晔那目光如针刺,仍盯着她。 不用再面对他后,邹灵雨脸上笑意垮下,半垂下的眼遮去她眸中情绪。 事情过去几天,初彤当天傍晚已领着甜雪回来,凌晔想问的话在初彤那儿也得了个全貌。 可邹灵雨等啊等,还是没能等来他的一句道歉。 她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自嘲一笑。 大抵凌晔从未觉得对不住她,认为她在意的那些不过芝麻蒜皮的小事,自然道歉什么的,也就没有必要吧。 她想起那天的事。 在书肆时被有意独留,等到初彤回来后,邹灵雨让她去请吴掌柜过来。 邹灵雨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便问:「是谁让你放人进内室,却不提还有他人在,需得避嫌?」 这事太过荒唐,若非有人刻意为之,邹灵雨实在不相信国公府名下的产业竟会出现这种纰漏。 她饱含怒气又撕破脸面,吴掌柜兴许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也被邹灵雨盛怒的模样给震慑住,不加思索地看向初彤。 因吴掌柜的这一眼,不管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旁的,却是如了邹灵雨的意。 她得了得以质问初彤的理由,恰好这时甜雪抱着肚子,一步三挪地艰辛走回来,见到这场面还愣了愣。 虽不明所以,却也敏锐地意识到屋内气氛剑拔弩张,没敢吱声。 「可好多了?」 面对甜雪时,邹灵雨放柔了声调,直到甜雪傻唿唿点头应了以后,才又问她:「早膳都吃了什么?是你自个儿去厨房领的,还是经了别人的手?」 虽还懵着,但邹灵雨问什么,甜雪就答什么:「是奴婢自去领的,因起晚了就只吃两个豆沙包……啊,不过在马车上,初彤姐姐有分奴婢糕点吃呢!」 第43页 笑得天真烂漫,邹灵雨忧心地望了她一眼,最终只是嘆口气,收敛心神,冷冷转向垂首不敢言语的初彤。 知道事迹怕是早已败露,初彤直冒冷汗。 少夫人温柔和气的模样她见得多了,太过习惯,以为她就是这样和善的一个人,从不知道,原来邹灵雨还会有板起脸冷漠待人的一天。 当邹灵雨的说话声再起,唤了初彤的名字,未听完整句问话,初彤心尖便是一颤。 邹灵雨向来婉约的嗓音透着凉意,问出口的问题坚定,早已非怀疑那么简单,而是笃定。 她问:「初彤,那糕点你可还有?没有的话,你以何物裹着?帕子?还是旁的什么?」 甜雪还没察出异状,很自然地替沉默许久的初彤回答:「是用帕子裹着的!」 邹灵雨点头,没在意甜雪此时的插话,顺势吩咐她:「派人来搜初彤身子,把那条帕子找出来,甜雪你好好认认,仔细别让上头的碎屑洒了。」 甜雪听得迷煳,不明白怎么就要大费周章去寻一条帕子了。 而邹灵雨继续再道:「找到以后,让人送去医馆请大夫瞧瞧,瞧里头掺了什么药没有。」 甜雪仍不明所以,邹灵雨便意有所指地直明:「比方说,是否掺了会让人吃坏肚子的药。」 初彤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下。 ──少夫人果然知道了。 甜雪见状傻住,还喊了一句:「初彤姐姐?」 话都说得如此直白,甜雪事到如今才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抿紧唇往后退了几步,「你、你给我吃的,是有问题的糕点吗?」 面对甜雪的疑问,初彤只将原本垂下的头低得更低,不发一语。 甜雪震惊,再看向初彤的眼神眸色复杂。 她俩这番举动邹灵雨看在眼里,本请了僕妇欲上前搜初彤的身,她跪下后,邹灵雨抬手制止。 搜不搜身的,也不重要了。 初彤认得这样爽快,邹灵雨却是心头拔凉。 本只是起疑要诈一诈他们,可初彤这一跪,形同默认。 她是闵国公府的丫鬟,吴掌柜还不至于要听一个丫鬟的命令,那么两人听命于谁,邹灵雨不必细想,都能知其身份。 可是为何? 挥退吴掌柜和甜雪,邹灵雨独自审问初彤。 初彤的手段并不如何高明,却是最忠心护主的,邹灵雨问她幕后主使是谁、因何原因要做出这些事,初彤均咬紧下唇摇了摇头不肯回答。 邹灵雨便只拣自己猜测得来的,故意往严重了问:「小公爷为何想栽赃我与大殿下私通?」 私通两字太重。 初彤当即抬首否认:「不是的,少夫人,不是那样的!公子只是……」 话到嘴边又住口。 邹灵雨淡淡再问:「只是什么?」 她缩在袖中的手却握成拳。 果然是受了凌晔指使吗。 初彤挫败。 她没办好公子交代的事,被少夫人发现了不说,更让少夫人往最糟糕的方向上想,这如何使得?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要受罚,那么最起码,她也不能让少夫人对公子产生这种无可挽回的误会。 初彤将原因为何,一一道来,邹灵雨越听则越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就因为我赠酒释出好意,对伤病在身的小公爷从未起过退婚心思,他便疑心我嫁他另有居心?」 就为了这种理由,为诈出她的真心话,不惜制造她与大殿下独处的机会?不顾他们的名声? 邹灵雨讶然。 惊诧之后随之涌上的是怒气。 他怎能这么做? 愤怒如火苗一点一点落在自己身上,触到肌肤后烧得越是勐烈,钻入心底焚烧,犹如火烤酷刑。 可目前听来的终究只是猜测和一方之词,究竟是否与凌晔相关,那也得亲自证实。 邹灵雨深吸口气,调整自己情绪,让初彤和甜雪先留在书肆,她则一人先行回去。 她要问个清楚。 用话本里的故事作为引子,在凌晔面前捅破那层窗户纸,邹灵雨本以为他会试图辩解,或是同她说出曾有过的那些疑虑来寻求谅解。 她并非不讲理之人,好好同她说个清楚,又有何难? 然而凌晔只是轻飘飘地表示,他都安排好了,她与大殿下见面那时,不会有别的外人靠近,连掩饰个一分一毫、同她解释因由都不屑。 那态度才最是让邹灵雨心寒。 她弄不明白凌晔的想法,正如凌晔也不了解自己──甚至可能从未想过要了解。 邹灵雨心头一滞,忽觉茫然。 再次睁眼,房内烛火已灭。 今夜是新月,月光微弱,屋内照不进光,眼前便只余无止尽的黑。 邹灵雨抚上左腕的白玉镯,只有紧紧握着,她内心才能获得一点平静。 隔日。 用过早膳,邹灵雨坐上马车去寻余莹。 白日里与凌晔待在一处,以前还能忍耐,试着去适应,现在的她却无法。 同他在一起时太过沉闷压抑,邹灵雨觉得难受,不再勉强自己。 想去何处、想见谁,说走就走,因此这还是成亲后,她和余莹头一回碰面。 「余姐姐。」邹灵雨拉着她的手,怎么也没有想到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俩就会有一人先嫁。 第44页 余莹仔细瞧了邹灵雨面色,虽是笑着,可笑容却没了往日鲜活。 她领着她到自己闺房坐下,挥退丫鬟,问她:「怎么了?瞧你闷闷不乐的?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余莹向来有话直说,邹灵雨心事被戳破,脸上笑容蓦地垮了下来,只勉强撑出苦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余姐姐。」 只这到底算他们夫妻俩的事,家丑不好外扬,邹灵雨也只含煳说道:「就是心情闷,不晓得以后该如何是好,彷徨得很。」 余莹将倒好的茶水放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言不语,只静静听邹灵雨述说。 杯中茶水澄亮,徐徐冒着白烟。 邹灵雨伸手摩娑杯缘,感觉自己一侧指腹被热烟燻得湿热。 她茫然问:「性子完全不同的两人,真能处到一块儿去吗?」 连在意的事物都完全不一样呢。 本以为余莹许会试着开解她,可谁料,她却是点头,笃定地回了一句:「能的。」 邹灵雨眨了眨眼,意外之色藏都藏不住。 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自己那点事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有些兴奋,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余姐姐说的,不会是你和你那位竹马任大哥吧?」 往常未免触及余莹的伤心事,邹灵雨总是不会在相关的事情上多言。 可今日余莹难得提了个话头,着实完全勾起邹灵雨的好奇心。 在她眼里,余莹和她邻居的竹马哥哥这对爱侣,就跟话本子里的故事一样,羡煞众人。 当然,若余莹的竹马哥哥能回到她身边的话,那结局就更是完美了。 余莹不知道邹灵雨对此事多有顾忌,自己倒是答得坦然,「就是在说他。」 邹灵雨再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得余姐姐倾心,应是个正直隽朗的佳公子吧? 邹灵雨对其充满想像。 谁料,余莹想了想,却皱眉答道:「是个有点吵的人。」 邹灵雨错愕。 她没听错吧?吵? 可是余莹皱完眉后,眉头松开,却露出了浅浅笑意。 「虽然有时候吵得想用馒头塞他嘴里,不过有他在的地方就会很热闹。」 是个吵闹的人,同时,也是个会把家国责任扛在肩上的男人。 那年他参军,同她约好来年春季要在樱树下见面,共饮她亲手酿的酒。 只三年过去,杳无音信。 而余莹每一年都上山等他。 邹灵雨见余莹露出怀念的神色,心里也替她祈祷,期盼余姐姐的任大哥能早些归来,回到她身边。 他们一静一闹,却是两心相印。 邹灵雨垂眸,指上热意已退。 那么,她和凌晔即便无法相知相惜,可有能相互理解的一日? 不求真心,最起码,能成世上寻常夫妻,互相敬重,便好。 杯中茶水已凉。 慎言撤下,重新为凌晔换上一杯温热的白水。 凌晔细读信件,神情专注。 专注到,再次将新添的热水,放到白烟消却。 期间唯一有的动作,便是抬首望了窗外一眼。 也不知是在瞧外头风景,还是打量天色。 慎言撇了撇嘴。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隐晦,表情够细微了,只仍没逃过凌晔双眼。 凌晔头也没抬,凉凉地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慎言一惊,躬着身子恭敬回了句:「小的无话可说。」 凌晔放下书信,单手撑颊审视着他,直把慎言看出一身冷汗。 窗外鸟儿飞上枝头,收起翅膀整理羽毛后,略歪了歪头看着屋内。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夹杂几声清脆的鸟鸣。 凌晔神色淡淡,「此刻无人,想说什么便说。」 慎言闻言,默了片刻。 他眼珠子转了转,周遭确无人声,躬起的背这才慢慢直了起来。 站直后,他倚着一旁小几,站没站相,嘆道:「你说你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怎么样?现在可算查明白了?她根本不是皇后的人,而是单纯一寄居在侯府的孤女,仅此而已!人家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一切,可是险些被你一朝全毁,你说她能不对你生气吗?」 一开启话匣子就没完没了,说到激动处声音大了点,凌晔冷冷瞥向他,「说完了?」 慎言一个激灵,忙又规规矩矩站好当鹌鹑,点点头:「说完了。」 这回声音细若蚊蚋。 凌晔收回眼神,态度依旧平淡。 他说:「种种巧合加起来,让事情因由增添可疑,皇后在意她的原因未明,查探的事就不算告一段落,她脱不了嫌疑,也是事实。」 慎言小声嘟囔了句:「你把人家惹生气了,也是事实。」 凌晔再次抬头看他,冷戾的眼神扫过来,慎言这次不闪不避,两手一摊,「我可有说错?与其在这儿沖我瞪眼,不如多想想怎么把人家哄好。」 这几天,邹灵雨和凌晔相处时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嘶,简直叫一个惨绝人寰! 连他都受不住,袁叔还好几次拉着他忧心问:「公子和少夫人可是闹不愉快了?」 过了一天又追问:「怎么今日还没和好呢?」 或长嘆:「哎哟,少夫人都不笑了。」 第45页 两人直发愁,偏事情癥结就出在凌晔身上,说不动他,那这事儿就没完。 但是吧…… 慎言瞧了凌晔一眼,再一眼。 他觉得袁叔这气,只怕还有得嘆的。 认识凌晔这么久,曾见过他认过错吗?可听他道过歉吗? 慎言摇摇头,他敢立刻大声回一句──没有! 果然,凌晔只冷笑一声,不屑反问他:「你要我低声下气去哄女人?」 语气彷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意料之中的反应,慎言只得语重心长地道:「不是什么女人,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凌晔面色阴沉,冷哼一声,却是再没反驳。 慎言忙开口给他出出主意:「哄人嘛,少夫人年岁还小,你就往她喜欢的物事上去置办,她喜欢什么你就给她准备什么,哄得她心情好了,连带看你不就顺眼了?顺眼以后,有什么话好好说,讲十分总能听得进两三分的不是?兴许连讲都不用讲,气直接就消了呢!」 本以为凌晔会嗤笑驳了他的提议,可他面色不耐,却没打断慎言说话。 慎言眉头轻轻挑起,觉得可能有戏,说得更加来劲。 而邹灵雨却觉这几天出入温泉庄子的人多了起来。 她寻了袁叔探问,这几日愁眉苦脸的袁叔难得露出笑意,呵呵笑道:「是公子在费心安排。」 再多的却不言说。 想到这事与凌晔有关,邹灵雨歇了打探的心思。 她虽没问出口,却也疑惑凌晔用意。 毕竟这几天除袁叔以外,包括慎言在内的一众闵国公府下人,见了她总是笑得诡异,实在令邹灵雨摸不着头绪。 几日后,这萦绕在心头的谜底终于揭晓。 用罢早膳,漱完口,邹灵雨随手拿了一本话本,欲到院中亭子翻看。 这本她已读过第二回 了,只近日未再添置新书,她也就将就看着。 她与凌晔在屋里基本不怎么说话,之前在书肆才发生过那样的事,邹灵雨也没了再前往的心思。 没要出门的时候,她基本是避了出去,减少同凌晔相处的机会。 只有这样,她才能忽视像一脚踩进沼泽的现状──不论她静止不动或是挣扎,都只会往下沉去,慢慢侵蚀自己。 迈出房门前,斜倚在榻上的凌晔却忽然出声。 「慢。」 邹灵雨回头,适才还有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小公爷?」 凌晔慢悠悠起身,将披散在身后的乌髮拢在一处,随意绑了,「让慎言推轮椅进来,你陪我去一处地方。」 他以指为梳,姿态慵懒,随手扎起的髮丝却不含煳。 邹灵雨让丫鬟去办了,也不问要陪他去哪儿,迳自坐在离门边最近的绣墩上。 她想到有一回,凌晔也曾什么都不说,便要她陪着同往。 只要去的那地方却是温泉池子,凌晔为做泡药浴前的准备而去。 忆起旧事,邹灵雨抿紧唇,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觑凌晔。 他不会又想把自己往那处带吧? 抱着话本的手紧了紧,邹灵雨提早为接下来可能遭遇的情况一一做了预想,免得到时手足无措。 可又会看见凌晔入浴池的模样? 或许这回凌晔还要她给他擦背? ……总不至于要她同泡温泉吧? 邹灵雨越想,表情越是古怪,各种可能性轮番都想了个遍。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可谁料,凌晔要带她去的地方,却不是往温泉池的方向。 院里的小道铺了青砖与碎石,轮椅辗过的声音响亮,途经邹灵雨原先打算前往的亭子,邹灵雨还往里看了一眼。 石桌上空空荡荡,亭内也没有人影。 邹灵雨眨了眨眼,面露不解。 她分明让问枫备了茶点先行过来的,人呢? 正觉疑惑,只见问枫就立在不远处的檐廊下,遥遥对着他们弯身行礼。 「公子,少夫人。」 邹灵雨奇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问枫面带微笑,不知为何,回话前还看了眼木门紧闭的屋内。 这处偏僻,就连邹灵雨嫁进来后也是第一次过来,往常最远她就到了亭子那儿而已,不曾再往里走。 问枫回答她时,也不知是不是邹灵雨的错觉,总觉她眼里都带着雀跃欣慰的笑意。 她答:「公子让人收拾了这间屋子,要给少夫人当书房用。虽说偏远了些,但这儿清静,前窗一开就能见绿意,后窗临了池子,夏日里热了支起窗子,微风从池面吹拂而来,沁凉之余,也足够雅致。」 问枫说话的同时,一路推着凌晔轮椅的慎言已绕至前头,率先将木门推开。 「咿呀」推门声起,邹灵雨还来不及从惊讶当中回过神来,望见屋里的景象,又是一愣。 屋内摆设寻常,就是普通的书房,只除了书案躺椅外,还置了贵妃榻在旁。 窗前花瓶插了几支粉樱,盛开的与含苞待放的花皆有之。 香炉裊裊升起细烟,阵阵沁人心脾的淡淡桂花薰香被风送至鼻端。 墙边书柜藏书满满当当,说是普通书房,又好像多了那么点不普通。 邹灵雨看傻了眼。 慎言笑笑说着:「这些书是公子搜罗来的话本子,近几年各州卖得火热的全都有!小的先依年份排了,若少夫人想要以别的法子作排序陈列,再同小的说一声,小的立刻就能着手安排。」 第46页 说完察觉凌晔在瞪自己,似在怪罪他多话,慎言全当没看见。 为对方做了多少事藏着掖着有什么用?自然是有多少说多少啊! 慎言还嫌自己说的太少,绞尽脑汁思考该多补充哪些话为好。 邹灵雨看了书房一圈,最后顿了顿,才看向身侧的凌晔。 这是他为她做的? 凌晔此时也在审视书房,对这布置还算满意,点头贊了一句:「还算不错。」 得了他夸赞的慎言耳尖听见,当即得意地挺起胸.脯,拍了拍自己心口,像个卖瓜的老王在自夸,「小的一手包办,自是不错!」 凌晔不是很想搭理他,转而侧眸去看邹灵雨的反应,这一望,才发现对方也正瞧着自己。 他顿了顿,轻咳一声后方问:「怎样?可还合心意?」 邹灵雨确实被这份惊喜吓了一跳,心中不是没有半点触动。 她点头应道:「自然是合心意的,只是为何突然……」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她看向凌晔,眸中盛载着探究的情绪。 是因为此前那件事,他以这方式要同她道歉吗? 邹灵雨在等,等凌晔亲口对她说出那句「对不住」。 只要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错误,知道她有多在意,愿从此往后多加注意的话,那么同他携手相伴一生,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事。 可凌晔只是淡淡颔首,「喜欢就好,只是最迟傍晚回房为妥,入了夜,路可就难走了。」 凌晔嘱咐完随意看看后,便唤上慎言推他离去,再无他言。 那态度,就好像为闹脾气的小狗小猫买了供玩耍的新玩物,东西给了,见它们心喜,便权当已哄好,不必再理会。 邹灵雨原先期望的心情,望着凌晔离去的背影,一点一点又沉了下去。 ──凌晔还是没能明白她真正想要什么。 问枫上前劝道:「少夫人,外头风大,进屋去吧,难得公子为您准备的呢。」 邹灵雨抬眼看了书房,想了想,仍迈步走入,「你说的也是,不用白不用呢。」 既然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那么不要去期待,是不是就不会失望了? 邹灵雨从架上随手取出一本话本,翻了翻,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不得不说,慎言的法子还是挺管用的。 邹灵雨开始会同凌晔交谈了,也不再像之前总是避开他目光。 每夜邹灵雨回房,凌晔便会问她:「今日又看了什么样的话本?可有趣?」 邹灵雨便会在梳发时回答他,「是流落民间的太子,落魄时与一商户千金相识相知相惜的故事──书中的那姑娘确实是挺有趣的。」 答得中规中矩,半点都让人找不出任何错处。 凌晔看她侧颜。 邹灵雨的嘴角噙着笑意,任一人看了都觉她此刻心情愉悦。 可凌晔仍觉违和。 会笑了,也会看他了,但与刚成亲那会儿邹灵雨那模样,仍是截然不同。 凌晔取出早已备好的册子,在邹灵雨将要熄了烛火前左右晃了晃,「娘子同为夫分享今日看过的书册,那为夫自也未能免俗,备了一本与娘子能共赏的书册。」 邹灵雨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面上却是淡定。 她浅浅笑着,也不着急上榻,慢条斯理地又多点燃一盏烛火,「既如此,屋里还是亮堂些为好。」 添了一盏灯,橙黄的烛光将房内一角照亮,确实没有适才来得昏暗。 邹灵雨坐在床沿,凌晔自然而然地把手里册子交到邹灵雨手上,「那就劳烦娘子翻页了。」 邹灵雨硬着头皮接过,「不麻烦。」 她选了个凌晔也能看见的位置,侧身将书页翻开。 安静的夜晚,书页翻动声彷若被无限放大。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幅图画──邹灵雨对此毫不意外。 画中月娘高挂,男子在院中摘了一旁枝上开出的海棠,亲手别在怀中女子耳侧。 女子娇羞垂首,画像看似唯美,可邹灵雨指尖轻颤,只肯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上半部。 饶是如此,下半画中人衣衫半退,互搂彼此的姿态,仍是映在邹灵雨眼中。 她长睫颤颤,却没有选择挪开眼。 不用扭头,从眼角余光都能瞥见,凌晔正关注自己反应。 又是一本秘戏图,只不过,这与伯母赠她的那本不同。 怕是凌晔另外去搜罗来的。 想到这极有可能是他吩咐下人,与书房里那些话本一同置办而来,邹灵雨猜想了下当时听令的下人心中所思所想,就觉面上一热。 而凌晔依旧淡然。 邹灵雨内心无奈,她那些羞涩根本就是多余的。 除了第一次确实是纯属意外,后来凌晔每次取出避火图册,有八成的理由大抵都是为了逗弄她,而非真心想看。 他总是露出最温和儒雅的笑脸,然后做出最不要脸的事。 邹灵雨如今也慢慢习惯他的作为,加上她已打算不再对对方抱有期待,那么冷冷淡淡地相处,对他俩而言兴许就是最好的。 于是又翻开下一页,哪怕看见图上所绘是女子嘴衔果子,餵入男子口中,邹灵雨也无动于衷,宛若翻看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书册。 第47页 烛光下,邹灵雨垂目的侧颜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 长睫卷翘,樱唇微微扬起,不论眼前所见何物,均是挂着最得体的微笑。 凌晔冷冷瞥着。 他见邹灵雨就如一具精緻的瓷偶,美则美矣,却终究是个死物。 回想起邹灵雨最初嫁给他时,稍加逗弄,即便她面上装得再怎么镇定,嫩白的双颊也依旧会染上绯红,双手紧张地捏起。 那样的神态鲜活有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若一摊死水,叫人完全生不起逗一逗的心思。 邹灵雨在凌晔完全未掩饰的目光下,生生翻完了整本避火图。 额上不知何时冒了细细香汗,她将册子阖起,见不到那些画像后,绷紧的心弦才完全放松。 邹灵雨将避火图放到一旁小几上,同凌晔说道:「好了,看也看过了,小公爷可还有旁的吩咐?没的话咱们安歇吧?即便是图册,夜里看着还是挺费眼睛的。」 凌晔眯眼。 还是唤他「小公爷」? 望着邹灵雨背对自己睡下的模样,凌晔面无表情,心里却觉莫名烦躁。 说要哄他也哄了,一间书房,整间话本子,难道还不够吗? 瞪着邹灵雨背影,凌晔面色阴沉。 翌日,慎言到房里寻凌晔回报消息,眼珠子转了一圈,房内只凌晔一人,心下瞭然。 凌晔不咸不淡地道:「别看了,人在书房看她的话本子呢,天一亮用完早膳就去,午膳在那儿用,夕阳西落才肯回房──这就是你说的哄女人的法子?」 哄到人都没在自己跟前待着,还谈何哄人? 慎言压低声音,态度恭敬,只语气听着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姑娘要真生气,你为她备下再多,那是连碰一下都不肯的,少夫人日日前往,可不就表示她不在意了?」 凌晔一脸狐疑地看向慎言。 慎言大拍自己心口挂保证。 只不过一抬首瞧见窗外天色,他便稍稍变了脸色,「哎哟,我得同马大娘说一句该收衣裳了才行,都快下雨了!」 凌晔闻言,脸上表情未变,只在慎言将要踏出去前同他说了句:「顺便带把伞去给那闹脾气的小姑娘。」 慎言愣了下,好半会儿才意识过来凌晔说的是谁。 他虽是应下了,仍是翻了个白眼嘟囔:「自己的妻子,喊什么小姑娘……」 然虽有慎言提醒,但这雨下得快,伞方送到,邹灵雨她们才行至半途,雨水后脚就跟着落下,下得又大又急。 甜雪替邹灵雨撑伞,哪怕大半伞面都撑在邹灵雨头上,两人也依旧被淋得够呛。 问枫早等在檐下。 她将备好的披风给两人披上,催道:「少夫人,到温泉池里先泡泡身子,免得着凉了。」 邹灵雨裹紧披风,雨一大,凉风跟着吹在身上,本就淋湿的身子更觉冷意。 「还是你准备得周到。」邹灵雨贊完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说话时都还颤着声,被问枫急急推入浴房。 安置好两人后,问枫到厨房吩咐:「劳烦大娘替我煮两碗姜汤。」 厨娘闻言笑笑指着灶上,「正煮着呢!公子早让人备下了!」 说完脸上笑意忽然一凝,左右看了看,急忙捂住嘴,「哎哟,我怎么说出来了?问枫姑娘,你就当没听见,成吗?怕要是知道是公子准备的,少夫人万一不肯喝可怎生是好?」 他们公子和少夫人这些日子闹别扭呢,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都是挂心着小两口的相处情况。 虽说也想替凌晔助力,但牵扯身子的事到底没法当儿戏,厨娘还是让问枫帮忙瞒着。 邹灵雨洗浴过后出来,脸上被蒸腾的热气熏得绯红,出来后又接了问枫的一碗姜汤喝下,只觉汗都出了不少,又得将衣裳换下。 她将空碗交回问枫手上,笑言:「你素日就机灵,今日办事倒更妥善了,姜汤都备得这样合宜。」 问枫尴尬笑笑,偷偷瞄了眼斜在榻上看书的凌晔,心说这可不单只有她的功劳。 邹灵雨没能发现她表情微妙,方才洗浴泡的热水温度高了些,到现在她都还觉脑袋昏沉呢。 换上干爽的寝衣后,邹灵雨同凌晔说:「小公爷,今日我累了先行睡下,若有需要灭了烛火或喝茶,推我起来或是喊丫鬟进来皆可。」 凌晔点头,微笑应道:「你睡吧,届时我喊丫鬟便是。」 于是邹灵雨就真的闭眼放心睡了。 只有凌晔在她闭上眼后,也换了副面孔。 他阴着脸,表情比昨日还要森冷。 ──这是连与他多说几句话都不肯了吗? 入夜,雨还是未停。 外头雷声大作,寻常人都能从熟睡中被吵醒,何况是本就惧怕响雷的邹灵雨? 凌晔本以为今夜她会再次瑟瑟发抖,装作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实则紧缩成一团,偎在角落。 可凌晔等啊等,邹灵雨连抖都没抖一下,仍旧面朝里睡着。 「轰隆──」 落雷声巨,噼下的闪电将屋内照亮了一瞬又一瞬。 凌晔侧身撑颊,目光从未离开邹灵雨身上。 锦被裹着,未减她玲珑身段,只往常瞧了个闪电,就会立即掩耳的邹灵雨,今日在几声雷声过后,别说捂耳了,半点反应也没有。 第48页 凌晔看得越发烦心。 她就气成这样? 哄不好虚情假意应承着也就罢了,连自己真心害怕的物事也要死死扛着? 凌晔耐心被消磨殆尽,终不再忍让。 他把人翻过来,沉声道:「邹灵雨,你适可而止,不要以为……」 触手微湿,凌晔察觉不对,闭嘴细瞧。 微光中对邹灵雨面色看得并不真切,只敏锐地听见她唿吸声不大寻常。 似乎急促了些? 凌晔又喊了她一声:「邹灵雨?」 ──仍然没得到回应。 他心下古怪,伸手去摸她脸。 刚触到邹灵雨的嫩颊,从指上传来的温度就让凌晔狠狠皱了皱眉。 双颊、额上和颈侧凌晔都一一探了个遍,这温度绝不正常。 凌晔沉默,复杂地看了邹灵雨一眼后,方扬声对外头守夜的丫鬟道:「来人,去请大夫。」 顿了下,他才接着道:「少夫人病了。」 夜半时分。 本该乌压压的温泉庄子,却自主屋开始逐渐亮起灯。 自那日大雨临时等不来大夫以后,袁叔便自城里请一位大夫在此长住,协助凌晔调理身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省了要下山请人的工夫。 这不,这会儿邹灵雨淋雨起了高热,大夫便派上用场。 两个丫鬟屏气凝神,等待大夫做出诊断。 当大夫放下邹灵雨腕子,转向坐在轮椅上的凌晔时,甜雪和问枫视线也跟着一块儿望了过去。 担心邹灵雨病体要紧,对凌晔的惧怕什么的,虽然不小心对上眼还是有些憷,两人仍硬着头皮留下。 大夫同凌晔说:「少夫人昏迷未醒,是着凉受了风寒之故,我开一味药,让少夫人喝下便能降下热度,待到天亮能醒,也就无事了。」 甜雪自告奋勇:「奴婢去帮着熬药!」 作为同样淋雨的人,甜雪打了几个喷嚏后便没什么大碍,夸自己壮得跟牛似的,也幸亏如此,这才有机会能好好照顾少夫人。 凌晔时常得用药,庄子内药材齐全,倒是不必再另去药铺添置。 听了甜雪的话,凌晔点头允了,「嗯。」 她跟在大夫身后快步离去,还有细碎的声音不断传来,包括像是「少夫人喝了药何时会好?」、「那药得喝几次?苦不苦?」、「万一天亮还没醒该怎么办吶?」,担心之情溢于言表,还有大夫温厚的声音,耐心回答甜雪问出的每一个问题。 他俩走远,屋里一时变得寂静,只剩留下照顾邹灵雨的问枫。 问枫将手上帕子打湿,稍拧了拧,水落回铜盆,哗哗水声在静夜中特别响亮。 湿帕覆在邹灵雨额上,对于那些说话声与湿凉巾帕的触感,她好似都没有感觉。 邹灵雨双眼依旧紧紧闭起,白皙的颊上染着不正常的红,黛眉微蹙,许是因身子不适,连带睡得也并不安稳。 凌晔将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以手支额,就这么歪着脑袋,直直望向邹灵雨睡颜。 她睡着的模样,凌晔见过许多次。 每回睡熟了,她便会毫无所觉地转向自己。 嫩白的手轻握着,就搭在枕边,宛若新生的婴孩般毫无防备。 她会睡得髮丝都散在颊上,有好几回还险些被她吃进去,还是凌晔看不下去,最终伸手替她扯出。 她那头青丝也不知是天生丽质还是保养得绝佳,搭在手上时又软又服贴,细细柔柔的,犹如裹着锦缎一般。 光泽乌亮,触感细腻,不用凑近闻,都能闻见淡淡的花香气息。 这整间充盈药味的屋子里,只有在邹灵雨身侧,才能闻见旁的香气。 白日里,慎言带来宫里的消息。 皇后要为大皇子择皇子妃。 这也就代表,皇后不是那么执着于邹灵雨。 ──甚至可以说会选上邹灵雨,不过是她与皇后想寻的人恰巧有了共通点,为此皇后最初才选的她。 慎言说:「皇后挑的均是今年及笄的姑娘,且祖籍不是在兰州,就是家族里有人与兰州有来往。」 邹灵雨是否与皇后有所勾结,凌晔直到此时才真正能确定──邹灵雨确是无辜。 因邹灵雨五岁之前,也同父母住在兰州,今年也不过年十有五,与皇后想寻的人条件基本相符。 既然皇后开始为大皇子挑另外的人选,邹灵雨的嫌疑基本已算洗清。 只能说,恰好是巧合中的巧合,才有了后续事件。 凌晔蓦地想起慎言对他说过的话,他那时说得欲言又止,似是一直犹豫是否该同他说。 可纠结过后,慎言仍选择直言,「少夫人年岁小,她又将名声看得极重,你长人家几岁,倘若将来确定真误会了她,你可得好好想清楚,那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来利用的棋子,届时该如何弥补?你俩未来又当如何一同生活?」 汤药的苦涩气息飘来,打破凌晔回想。 甜雪端着托盘,着急想走快些,又怕汤碗弄翻,走得时快时慢,手上托盘却端得稳当,「药熬好了!」 问枫把邹灵雨扶起,甜雪则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药,稍稍吹凉凑到邹灵雨唇前。 斜倾勺子,然邹灵雨无动于衷,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根本半点也没下咽。 第49页 「少夫人……」 甜雪见状都急了,喊出来的声音都听得出哭腔。 问枫将汁液擦去,小力扳开邹灵雨的下颔,小声同她说:「少夫人,失礼了。」 随即以眼神示意甜雪再餵。 只汤药依旧一滴也没能送进邹灵雨嘴里。 察觉苦味,邹灵雨无意识中做出挣扎,别过头抿紧嘴唇,要再餵却是更难。 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凌晔则在一旁看着。 邹灵雨的眉头皱得比方才更深了些,餵不进去的药汁在她嘴角蜿蜒,如上好的白润玉佩被摔出裂痕。 哪怕很快被问枫擦去,仍残留一些药渍未完全抹净。 邹灵雨此刻神态脆弱,略有些狼狈,若是她还醒着,定是不会让人看见自己这样子吧? 这姑娘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内里最是要强,有时凌晔甚至压根弄不懂她为何要坚持?而坚持了又有什么用? 然慎言的话言犹在耳。 他目光一顿。 不管原因为何,他与邹灵雨到底是从小定了的婚事,因宫里有了动静,消息又恰与长靖侯府有关,这才匆匆娶她进门--能让皇后乱了阵脚,便已是最大的收穫。 只这匆忙过程中,最被忽略的,莫过于是邹灵雨。 她是真的什么也不知情。 对一女子而言,成亲当日没有夫婿亲迎、连拜堂、隔日给公婆敬茶认亲的仪式一样皆无。 整场婚礼可以说是简陋,然邹灵雨却从未抱怨过。 在邹灵雨眼中,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不在意婚礼是否盛大,更不介意未来夫婿是个名声差劲的人。 ──哪怕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病秧子,邹灵雨肯定也照嫁不误。 她唯一盼的是好好完成这门亲事,尽力做好一个妻子的职责,免于败坏长靖侯府的名声,这便足矣。 她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凌晔默了默,收起漠不相关的姿态,坐正身子。 他朝甜雪伸手,「给我。」 甜雪愣了下,来不及产生疑问之前,已顺手将药碗递出。 她满头雾水。 小公爷要汤碗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凌晔端着药碗,不动声色喝下。 甜雪和问枫同时瞪大双眼。 「公子?」 「那、那是少夫人的药……」 凌晔没理会她们,只勾了勾手指,不言不语。 问枫忽地福至心灵,小心翼翼扶着邹灵雨挪到床沿,方便凌晔够着。 然后,凌晔在甜雪与问枫两人惊愕的目光下,捏住邹灵雨的下颚,抬起,自己覆了上去。 甜雪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几乎与铜铃一样大。 问枫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两个丫鬟隔着主子俩,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吓。 那个小公爷,竟然在给他们姑娘餵药! 还亲自喂! 还这、这样子喂! 要不是凌晔在场,甜雪都得绕着屋里尖叫出声。 凌晔嘴含汤药,面无表情。 眉头连皱一下也未曾,好像嘴里含的是普通白水而不是苦药似的,神色淡然。 离邹灵雨太近,近到她身上的香气几乎就贴在自己鼻端。 是淡淡的花香味。 她洗浴时最喜用花瓣泡澡,每回洗完回房,总是带了一身馨香,短暂为这满是药味的屋里增添一丝甜香。 可香气再如何甜美,最后总会慢慢被药材的苦涩掩盖。 凌晔原先闻见的淡淡花香已经淡去,渐渐不闻其香,只余嘴里浓重的苦涩药味。 ——是他早已习以为常的味道。 不习惯的是唇下触感。 邹灵雨的唇很软,就跟指下捏住的脸颊同样软嫩。 凌晔半睁着眸,头一回这样近看着邹灵雨。 才在想,邹灵雨这睫毛可真长。 弯弯长睫,不管害怕还是害羞时总会一颤一颤,出卖主人故作镇定的表象。 哦,还有紧张时也会的,简直好懂得很。 突然,邹灵雨眉头皱起,凌晔眼神一凝,察觉到什么往后退开。 蓦地,邹灵雨未吞下的汤药全吐了出来,问枫着急擦着,手上白帕都染成了褐色,「少夫人!」 甜雪回神,这会儿也急了,喃喃念道:「怎么办?少夫人这样讨厌药味,可怎么喝药?醒着时还能忍忍,昏迷时还能怎办?」 说完发觉凌晔扭头看她,甜雪僵住,话也止住了。 凌晔以指腹拭去唇上药汁,挑起眉,漫不经心反问:「讨厌药味?」 甜雪硬着头皮回:「是、是的。」 以为凌晔会再追问,他却忽然沉默,一双眼再次扫向邹灵雨,不再理会她。 甜雪大松口气。 这小公爷还真是挺吓人的,也真亏自家少夫人能日夜同他共待一室,光是这一小会儿甜雪魂都快飞了。 凌晔思绪飘远,想起成亲那晚,自己为揭邹灵雨盖头凑近的时候。 她确实有好几次都像险些被呛着,彼时他还没想明白原因,却也没过多理会。 不光如此,夜里入睡时,邹灵雨也总习惯将被被褥拉至鼻端。 凌晔本以为邹灵雨怕羞或是怕他,才会做出这样的表现,却从未想过,原来还有怕药味的这个可能性。 第50页 她的反应那样明显,稍加留心就能发现,他却直到邹灵雨的丫鬟亲口说了,才总算恍然大悟。 甜雪小心翼翼又补充了句:「奴婢问了大夫,崖蜜兑水可会影响药性?大夫说不打紧,奴婢特意弄了一碗,打算少夫人喝完药后再喂,可眼下……」 药都喝不进去,只餵蜜水,岂不本末倒置? 凌晔眸色深沉,当下并未立即作出回应。 他的手点了点轮椅上扶手,指尖扣在木头上,「叩」、「叩」,一声又一声,叫人难以忽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敲击声停止。 凌晔看了甜雪托盘上另一汤碗,里头盛了淡色微浊的液体,问:「就是这个?」 甜雪愣了下,意识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这才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这碗就是崖蜜水。」 凌晔嘴里还残留着方才喝过汤药的苦味,他不加思考,抬手拿过装有蜜水的那碗,饮下。 边喝边瞟了眼睡得病不安稳的邹灵雨,心道了句:麻烦。 却是再贴上邹灵雨的唇,把一小口蜜水餵进去。 崖蜜水滋味甘甜,邹灵雨这回毫无阻碍咽下。 凌晔趁势又餵邹灵雨一大口汤药,在她皱起眉时,又换了蜜水餵入,如此反覆。 水声与吞咽声在静谧的夜里,声响宛若被放到极大。 两个丫鬟垂下眼盯着脚尖,不敢探看,颊上却莫名绯红一片。 餵药餵水听着简单,一口一口慢慢哺食,也是极耗时间与耐心。 而凌晔却半声未吭。 最后,他特意留一小口崖蜜水给邹灵雨。 苦与甜两种味道交织在一块儿,嘴里滋味复杂。 因最终是含着蜜水,苦味渐渐被取代,嘴里只余甜腻。 邹灵雨不再皱眉,却换凌晔微蹙起眉头。 ──太甜了。 嫌憎得很,却没放手。 凌晔捧着邹灵雨的脸,含住她唇瓣,慢慢以崖蜜水浸湿,不在她嘴里留一丝药味。 终于,全数餵尽。 两人唇上皆湿润一片。 凌晔收回手,正要松开,邹灵雨却似是极喜欢崖蜜的甜,不自觉地想求更多一些,微微仰首。 津亮红润的樱唇追了上来,擦过凌晔嘴角。 轻轻一碰。 凌晔漆黑的眸子直盯尚未甦醒的邹灵雨,缓缓眯起。 他停顿了下,随即靠回轮椅上。 取过帕子,擦去嘴上甜腻,一双冷淡的眼状若无意扫过邹灵雨丰润的唇上。 汤药刚餵下,还没有那么快见效,邹灵雨嘴唇微微嘟起,似有些不满怎么蜜水没了。 这娇憨的小儿女姿态,也只有在她熟睡时才能得见。 凌晔收回目光,对满脸通红兼傻住的两个丫鬟道:「收拾收拾吧。」 便转过轮椅,自己倒了杯白水,欲洗去嘴里残留的蜜意。 瓷杯微凉,杯身冷硬,压在唇上的感触,与软嫩的唇截然不同。 凌晔半垂下眼,神色淡淡饮下一杯白水。 本该是无滋无味的温热茶水,却因口齿间残留的蜜,变得清甜无比。 夜半。 邹灵雨只觉自己就像泡在温泉池中,载浮载沉。 今天的池水比往日还要来得烧灼,并不是令人舒适的水温,邹灵雨拧起眉头。 滚烫的水包覆在周身,渐渐浸透她,宛如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自己就像成了铁块,在水中只能不断往下沉去。 忽然,额上冰凉,烫人的池水如退潮般退去。 邹灵雨艰难地睁开眼。 迷迷煳煳间,似瞧见有人俯首望着自己。 那人一头散着的青丝垂落,神态慵懒,伸出手覆在她眉心处。 与她对上眼时,还挑了挑眉,反问她一句:「醒了?」 邹灵雨脑袋沉得很,明明听见他的问题,却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理会过来意思。 她想回答,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睁着迷濛的眼望着他。 ……是谁? 看不清样貌的人宽大的手从她额头挪到脸颊处,手背轻轻贴上。 「嗯,退热了。」 他的手湿凉,好似刚泡过一盆冷水,这样的凉意对邹灵雨来说,恰是正好,由衷希望他能将手多停留在她脸上一会儿。 可那只手还是离她而去。 邹灵雨心中失望,加上眼皮子沉重,阖上眼时嘴唇动了动,似在低喃着什么。 凌晔附耳过去听,只听见她嘶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在喊:「爹……娘……」 声音很小,压根没能实际发出音来。 若非凌晔凑近听了,只怕他耳力过人也听不真切。 凌晔看着又睡过去的邹灵雨。 一整夜覆着湿帕,额发湿透,粘在额上。 脸上的潮红倒是已退下许多。 凌晔伸出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替她撩起头髮,湿髮带着重量,挑起后很快垂下。 玩了许久,他才同她说:「不论什么时候,喊爹喊娘,都是没有用的。」 也不管睡着的邹灵雨能否听见,深夜里,凌晔凉凉说道:「可记住了?」 第28章 (二章合一) 揽腰肢 邹灵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 她想回答他什么,话到嘴边,却一时失语。 她茫然睁开眼, 天色早已亮起,恍惚望着床顶,想动一动手指, 却觉得身上疲惫。 第51页 这是怎么了? 尚在回想,忽地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邹灵雨反应迟钝地看了过去。 来人背着光, 面貌并不算清晰。 可到底是朝夕相处十年的情分, 只消一个轮廓, 只用一眼, 邹灵雨便清楚知晓,那人是谁。 那一瞬,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侯夫人见邹灵雨醒了,展颜一笑, 伸手触上她面颊,「可好多了?」 掌心温热, 并不是梦。 邹灵雨哑声问:「伯母?您怎么会在这儿?」 她艰难坐起身来, 尽管四肢像锈掉的门轴般难以转动,仍是坚持坐起, 扑进侯夫人怀中。 侯夫人错愕一瞬。 邹灵雨长大后,还少有这样对她撒娇的时候。 「你这孩子, 怎么嫁人后变得这样黏人?」 语带埋汰,做出的动作却与嘴上不符,侯夫人紧紧把邹灵雨揽在怀中,慈爱地抚顺她睡乱的长髮。 邹灵雨不太好意思地退开, 只仍是没放开握着侯夫人的手。 侯夫人吩咐丫鬟端水进来给邹灵雨洗漱,等待的期间,就坐在床沿同她说话。 邹灵雨直到这会儿才发觉,原本这时间应是躺在榻上的凌晔却不在房内,不由疑惑问了句:「小公爷呢?」 若非这屋里摆设明显与她在侯府的闺房不同,邹灵雨还险些以为自己还未出阁,正好好待在自己院里。 侯夫人连她稍早的问题一併答了:「小公爷派人到侯府说你病了,虽夜里醒过一次,高热也退了已是无碍,不过想着你醒了兴许会想见家人,便问了我能否来看看你。」 当时得知闵国公府派人过来,还是小公爷的意思,他们都震惊无比。 直到得知邹灵雨染风寒,夜半高热,震惊就成了惊吓,侯夫人想也没想跟着报信的人前来。 「你伯父上朝去了,大哥哥在书院还未放假,晨姐儿和曦姐儿倒是想来,被我劝了回去,怕是在家中焦急等待消息呢。」 邹灵雨听了侯夫人这几番话,却听得怔愣。 凌晔竟然做了这些事吗? 谁料她却愣得太早,侯夫人见她这错愕的模样也毫不意外,谁让小公爷平时是那个名声,忽然为新婚妻子着想起来,可不是让人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吗? 侯夫人笑笑将邹灵雨的碎发掖到耳后,还打趣地同她说道:「小公爷这会儿怕是在书房先歇下了,我听甜雪她们说,小公爷照顾了你一整宿,可是真的?」 饶是邹灵雨平日里再如何维持平静表象,此刻听闻这话,还是倏地瞪圆了眼,满脸不敢置信。 见到她这副表情,侯夫人才笑道:「瞧我,问的什么话呢,你这才方醒,夜里病得迷煳,怕也不记得了吧?」 邹灵雨檀口微张,正想说许是误会了吧,毕竟那可是那个凌晔吶。 派下人到侯府传话已足够令人吃惊,再照顾人什么的,可就…… 话未说出口,脑内忽然闪过一些片段,令邹灵雨有所迟疑。 印象中她睡得迷煳之际,确实有人用手在探她体温。 当时好像还在她耳边说话了来着? 说的什么呢? 一时间想不起来,梳洗过后侯夫人也不着急离开,同邹灵雨一同用了膳食。 难得在庄子里能见到伯母,邹灵雨欣喜之余,话就没断过。 好好的嗓子在病中变得沙哑,如今又因话说多了,喉咙干痒,说到一半不得不停下饮茶。 侯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忙给她拍背顺气,「你素日里最是稳重,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好了,你先别说话,你再说话,伯母可要走了。」 邹灵雨着急想挽留,嘴一张,忙又闭了回去,只得腾出一只手来拽着侯夫人,委屈巴巴看她。 才刚到庄子没多久,侯夫人自是同她说笑的。 「行了,别这样看我,你仔细听伯母说话就成。」 她拍拍邹灵雨的手背,沉吟了下,想着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邹灵雨未醒的时候,她从甜雪那儿打听了一些事。 加上邹灵雨见着她后这样依赖的表现,丫鬟们也不知是本就不了解状况,还是给小公爷保留了一丝颜面,事情说得语焉不详,更多的只是各自猜测。 侯夫人闻言,自己琢磨了会儿,东拼西凑的,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摸了摸邹灵雨的长髮,没去探究原因,只说起自己见解。 「伯母本以为,小公爷只懂打仗,是个不会疼人的。」 虽不知伯母为何突然提起此事,邹灵雨愣了下,却是在心里点头贊同。 可不是吗?她在乎什么,凌晔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 所以这回他去长靖侯府请来侯夫人,邹灵雨才这样惊诧,甚至怀疑莫不是像话本子里那样──看着虽还是凌晔本人,可实际内里早已被妖怪什么的给夺舍霸占了去,才会做出这样体贴人的举动? 她垂眼不语,而侯夫人话却只说了一半。 放在腿上的手被侯夫人紧紧攥着,邹灵雨抬起眼来,侯夫人同她对到眼后,才继续笑着说道:「他长你七岁,本担心你俩许会有隔阂,话说不到一块儿去……但,一个男人,在自己身子不甚康健时,却还能整夜顾着自己髮妻,这一点,不是天底下所有当丈夫的人都能做到。」 邹灵雨怔怔望着侯夫人,她仍然含笑看着自己。 第52页 分明没问任何事,可邹灵雨却觉得,伯母好似什么都明白。 邹灵雨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只仍在慢慢思索。 侯夫人的到来让邹灵雨阴郁了几天的心情变得明朗,用过午膳后,依依不捨地目送伯母离去。 邹灵雨本要送至门口,侯夫人却坚持不让。 伯母离开后,没有凌晔在的屋里,邹灵雨才后知后觉安静过了头。 往常凌晔总在榻上,不是闭眼歇息便是斜斜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 凌晔多是在翻阅兵书一类,有时也会看闲书。 好像不论将什么类型的书往他手里塞了,凌晔眼皮子都能抬也不抬,毫无窒碍地读下去。 书页翻动的声音夹杂细细的咳嗽声响起,邹灵雨每回听见他轻咳,便会替凌晔倒杯水凑到他手边。 待他压下喉中痒意后,凌晔会同她说话。 有时候会问起她幼时,诸如:「兰州吃食如何?偏咸偏辣?有哪处景致好看的地方没有?」 或是好奇她来京那些事,撑着颊温和又惬意地看她,问着:「去过那样多的宴席,难道就没交上几个手帕交?皇家的人姑且不论,京中与你年岁相仿的姑娘应不少才是,怎还会没几个能说上话的?」 邹灵雨只得一一答了他提出的疑问,如此反覆。 聊的均是芝麻蒜皮的小事,凌晔有时突发奇想,问出的问题总突然得很,然邹灵雨每回答完,他也只是淡淡「哦」一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鲜少有再追着细问的时候。 一问,一答。 然后两人又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上的书册当中,就好似读得烦闷了,找人说几句话后,又能再重拾专注一般。 看似宁静无声,却又偶有笑语,并非如现在这般,除了窗外徐徐吹过的风声,便再无其他。 邹灵雨视线落在身旁空了的床位,心中忍不住在想,自己为迴避与凌晔相处,整日缩在书房看话本子时,凌晔独自一人,也依旧是在做同样的事吗? 他看的是新书,还是同自己此前那样,将看过的话本子一看再看,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索然无味的表情,几乎像是没话找话般,同她谈天? 垂下眼,邹灵雨将起了皱褶的被褥抚平。 榻上冷凉,并无残留的温度。 邹灵雨又想──那,自己未嫁过来之前,凌晔平时又是什么样的? 他总爱找机会逗弄自己,看自己羞得没法反击的模样,貌似就能从中获得乐趣一般。 以前只觉困扰,可这前后一搭起来,邹灵雨在猜,难道是凌晔身边难得有人长待,他才会做出那些幼稚的举动? 毕竟此前,即便他回京养伤,国公府内也只余下人能时时关心他伤势,父母弟兄都在他处,没一个家人能守在他左右。 邹灵雨顿住。 也就是此时,她想起夜半听见的细语。 凌晔将养了一些日子后,喉咙沙哑的情况已好转许多,连咳嗽都少有。 他声音低沉,说话时语调总拖得略长,听着更显懒散。 凌晔当时在她耳边说了──「不论什么时候,喊爹喊娘,都是没有用的。」 听似凉薄的话语,可有用或没用,也是曾喊过的人,才最是心知肚明的吧? 而他明明说了没用,待到天亮,却还是派人去侯府,替她请来伯母吗? 邹灵雨平放的掌心缩成拳,在甫弄平的锦被上,又留下几道指痕。 同床共枕了这些时日,别说凌晔根本不懂她,只怕就连她自己,也没有试着去了解过凌晔。 邹灵雨随手扎起长发,披上外衣,正准备往外走时,恰好碰上换了温茶水过来的甜雪。 见到邹灵雨这打扮,不晓得是要往哪儿去,忙将托盘放下,问道:「少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邹灵雨想也不想,便回了句:「去书房。」 甜雪呆了下,当急奔到邹灵雨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她去路。 「不行不行,您还病着,可不好再看话本子费神!」 坚决不让邹灵雨过去。 邹灵雨一听便知她误会了。 她无奈笑笑,同甜雪说道:「我要去的,不是那处书房。」 甜雪眨了眨眼,很是迷茫,傻傻反问:「不然要去哪儿呀?」 邹灵雨答得自然:「我要去找小公爷。」 庄子里辟了两间书房。 除了先前凌晔为她准备的那间以外,还有凌晔独自处理要事的一处。 那里邹灵雨从没去过。 所以当邹灵雨出现在附近的沿廊,直直往凌晔所在的书房走来,慎言还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 等发现走来的人真的是邹灵雨,慎言急忙快步迎了过去,惊问:「少夫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怎么不在房里歇着就好?」 邹灵雨听他这么问,心头颇有些诧异。 原来自己来寻凌晔,在慎言心中竟是稀奇到会让他这样惊疑发问吗? 她说:「我伯母已回府,小公爷可醒了?」 慎言眼珠子转了转,像在盘算些什么,却因垂首,邹灵雨并不得见。 「少夫人既如此担心公子的身子,何不进去亲自瞧上一眼?」 说完不等邹灵雨答覆,已退到一旁,将木门推开,躬身等待邹灵雨入内。 第53页 邹灵雨迟疑了下,却也没拒绝,就要迈步而入。 即将进书房前,慎言忽然小小惊叫了一声:「哎呀,小的忽然想起一事!」 邹灵雨疑惑看了过去,慎言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公子有一事交代小人,尚未办妥,如公子待会儿问起小的来,还烦请少夫人告诉公子,慎言去办今早公子交代的事儿了!」 「可。」这是小事,邹灵雨自是应允。 慎言大喜,「多谢少夫人!」 说完掩了木门,邹灵雨都还能听见他急急忙忙奔远的脚步声。 她不由惊奇。 慎言平日里虽话是多了些,旁的毛病却少有,吩咐的事情也总是做得仔细,可少有这样毛毛躁躁的时候。 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人有失足马有乱蹄,不过无伤大雅的小事,加上慎言也想起尽力去弥补了,邹灵雨相信他能把事情办好,也就将此事放下。 她缓缓走进书房。 房内摆设简单,架上书册摆放齐整,书案上也收拾得干净,只后头并未摆放椅子,想来是方便凌晔直接坐在轮椅上使用。 里头安静无声,也无凌晔人影。 邹灵雨想了想,绕过右手边置放的山水屏风,果然,便见凌晔闭目躺在上头的小榻上。 不知是否昨夜未睡,没有歇息好,凌晔这会儿的面色看着略显苍白孱弱。 乌髮散在身上,贴着他侧颊,黑白两相对比之下,趁得他肌色更显病态的白。 凌晔仰躺着,邹灵雨看去恰好正对他侧颜。 他鼻樑高挺,单面部轮廓深邃有形,端得是张英气的面庞。 邹灵雨悄悄打量,谁料下一刻,凌晔眼还闭着,却是张口问她:「身子好点了?过来寻我,是有何事?」 以为正熟睡的人突然说话,把邹灵雨骇了一跳,掩着心口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总是被凌晔这样吓过几次,成亲那夜也是的。 洗浴完回来见他睡了,轻手轻脚上榻,却在她战战兢兢地看过去时,凌晔不知几时已睁开眸子,饶有兴味地观察她一举一动。 就如现在,迟迟未等到邹灵雨回復,凌晔便睁眸瞧她,还问:「怎么不说话?」 那神态,瞧着就不像是睡熟了初醒的模样。 邹灵雨纳闷问道:「小公爷怎会知道是我过来了?」 刚刚他同自己说话时,可是闭着眸子的啊? 凌晔半撑起自己身子,以手支着太阳穴,就这么侧身同邹灵雨一问一答。 「听脚步声不就是了?慎言的步子轻得几近无声,与你的不同,不必睁开眼,我都能猜到是你来了。」 这个话题勾起了邹灵雨的兴趣,她还从未注意过这点呢。 可凌晔只说了慎言的便没再说下去了,邹灵雨只好追问:「那我的步子,又是怎样的?」 凌晔瞟了邹灵雨一眼,目露古怪。 病了一场,对他的态度倒是不再那么尖利了? 就像只原本气鼓鼓蜷成团的刺猬,所有尖刺本一致对外,如今却不再蜷缩,还敢小心翼翼地探头窥看,攻击性却是减了许多。 看样子请来侯夫人还是大有帮助的。 凌晔外衣挂在一旁红木屏风上,此刻只着寝衣,因侧身的姿态,衣襟微敞,露出白皙肌色。 邹灵雨窘迫地别开目光,而凌晔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也不知究竟是发现没有,悠哉说道:「你的脚步声辨认又有何难?这庄子里最好认的莫过于就是你的,每迈出的一步都像经过仔细计算,步伐间距步步所差无几,跟用尺子量出来的也差不多了。」 寻常人得时时注意才能做到这般境地,邹灵雨却是已成了习惯,不必刻意为之,迈出的步子也皆是如此。 其中付出多少时间与心力自不必再问,那身仪态就已是最好的答案。 邹灵雨被凌晔说得哑口无言,这是连她自身也未曾发觉到的小细节,没想到凌晔却像了如指掌。 她不禁迟疑起来,凌晔到底是否如她所想的那般,真的连一点都没去了解过自己? 若没花心思,又怎会单凭脚步声,就能判断来人是她? 邹灵雨沉思过久了些,凌晔盯了她半晌,朝手让她过来。 「站着做什么?夜里起高热的人身子还没好全不是?」他拍了拍自己身前空出的床榻,「来这儿坐着。说吧,来寻我有何事要说?」 邹灵雨体力确实稍有不支,扫了眼这儿并无绣墩等物,能坐的地方只有凌晔躺着的那张榻上,犹疑了下,因头有些晕眩,她还是提步往他那处走去。 夜里都睡在一块儿,坐得近又算得了什么? 邹灵雨几乎只坐了半个拳头的榻,堪堪挨着而已,没敢太往里深坐。 书房置的这张小榻只供暂时休憩用途,自然也是躺了一人便差不多。 若非凌晔侧着空出位置,只怕邹灵雨挨过来都显窘迫。 凌晔目光落在邹灵雨落坐的那一小区块,沉默。 邹灵雨想起慎言麻烦她转告的话,同凌晔说道:「对了,我进来前,慎言同我说,他去办小公爷早上吩咐的事情了,慌慌张张的,应该没耽误你的事吧?」 凌晔稍想了下,挑起眉「哦」了声,表示听见了。 他低喃了句:「这会儿确实是个恰当的时机。」 话罢,又瞥了眼坐得太过规矩的邹灵雨一眼。 第54页 凌晔长手一捞,勾住邹灵雨细腰,将她直往后带。 「小、小公爷?」 邹灵雨那样的坐姿本就维持得辛苦,被凌晔这样猝不及防往后拉去,重心不稳,上半身都往后倾去,直至贴上凌晔坚实的胸.膛,才算坐稳身子。 「坐过来些,免得被人看了,还以为我苛待你。」 邹灵雨僵住身子,虽很想站起或往前挪些,可凌晔右手臂还横在自己身上。 凌晔虽身上带伤,然那好歹也是双武将的手。 手臂强而有力,臂弯牢牢将邹灵雨禁锢,令她动弹不得。 他的嗓音就在极近处响起:「你若是还没想好要与我说些什么,那不如由我先说?」 邹灵雨顿住。 凌晔想同她说什么? 第29章 轻按唇 那只手的存在感过于强烈, 身后又抵着凌晔,前后夹击下,邹灵雨僵住身子, 丝毫不敢随意动弹,连唿吸都尽量放轻。 原先还正烦恼于该如何挣脱,可凌晔接下来说出口的话, 却让她完全忘记当下处境。 「你可知,皇后本有意让大皇子迎你为妻?」 毫不相干的人, 与意料之外的事牵扯在一块儿, 邹灵雨听到的第一时间先是愣了下, 等慢慢意会过来意思, 顿时露出错愕的神情。 「这怎么会呢?」邹灵雨想明白以后失笑, 「我与小公爷自幼便定下娃娃亲,京中众人皆知我俩亲事, 皇后娘娘怎还会有这样的意向?」 怎么想都匪夷所思啊。 邹灵雨侧头讶然失笑回答的同时,凌晔也在观察她表情变化。 那一脸的不可置信确实不似作伪, 凌晔瞥了一眼,便继续说道:「怎么不会?你怕是不知道, 皇后与侯夫人有来往, 早有让你迴避我们这门婚事,过几年换个身份回来, 再嫁大皇子的打算。」 邹灵雨听得失笑,刚想回这不可能, 却想起一事,笑容滞住。 国公府下聘那日,大姐姐同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当时她听了还纳闷, 伯母怎事到如今突然兴了这样的心思,又,对方可是国公府,事后败露可怎生是好? 可倘若是皇后透出的意思,那一切也就合理起来。 只是为什么呢? 邹灵雨茫然:「但是……我与娘娘,此前并未见过面吶。」 唯一一次见面也就只有嫁给凌晔后,进宫谢恩的那次。 对于这点凌晔自是查过相关,又问邹灵雨旁的问题:「你幼时在兰州可曾听过什么民间传言?或印象深刻的事?」 邹灵雨眨了眨眼,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面上充满不解。 她那会儿不过五岁左右的年纪,年岁尚小,真有什么事大抵也记不到现在。 「这跟兰州有什么关系吗?」 凌晔这话问得莫名,从宫里皇后娘娘的事一下跳到兰州,邹灵雨直觉两者许有关联,否则怎会在这时提起? 邹灵雨这一问,凌晔笑看了她,夸她一句:「你倒机敏。」 他说起这几日皇后为大皇子择皇子妃的消息,唯一的线索便是皇后属意的女子,全与兰州有关──这点包含邹灵雨自己也是的。 邹灵雨却听得云里雾里。 皇后也许曾有过将她和大皇子凑作堆的念头,只是没能成的事,为何现在要说? 况且想到大皇子……邹灵雨看着凌晔的眼神就极其复杂。 她可还没忘记凌晔做过的事。 连大皇子他都敢算计,为的不光是要查探她嫁他的目的,难道也与此事有关? 邹灵雨还没问出来,凌晔已先开口:「兰州的事目前还没有眉目,只有一点却是无庸置疑。」 凌晔看向静静等待他说出答案的邹灵雨。 她向来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只嘴上没立刻发问,眼里也早就透着掩饰不住的急不可耐。 ──真是好懂。 这样一个心思纯粹又有坚定不移信念的姑娘,他此前竟还对她有所怀疑,想想也是有趣。 可能他从不知道,自己弃若敝屣之物,世上还有人珍视以待,并分毫不肯退让。 邹灵雨娇柔的外貌下,藏了一颗倔强的心,这种反差,光看着就有意思得很。 凌晔一直没说话,邹灵雨轻唤了他一声:「小公爷?」 听到这声称唿,凌晔挑眉问她:「还唤小公爷?何时才唤回夫君?」 凌晔这样答覆,邹灵雨抿了抿唇,却是再不言语。 「还在生气?」 邹灵雨依旧不语,这回连视线都转了回去,不肯看他了。 凌晔:「……」 气性还真大。 他收了心思不再逗弄她,直接进入正题。 「虽不知皇后执着于兰州女子的原因为何,但,就我所知,她恐怕与羌族有所往来。」 此言一出,让邹灵雨倏地转头,急唿:「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他们大楚的皇后啊! 凌晔这话说得隐晦,可堂堂一国母,跟外族沾上边还能是什么事? 「前朝因外族而亡,先帝力退蛮夷落下病根,早早驾崩,倘若皇后真与羌族勾结,前朝皇族、先帝、还有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皇后拿什么脸,去站在列祖列宗面前?」 这不是形同与死敌谋皮吗?为的又是什么? 邹灵雨想起自己为护一城百姓殒命的父亲,心一抽一抽地疼。 第55页 她想反驳凌晔所说,毕竟那不是随便一人,而是两朝忠臣卢丞相之女。 若皇后真做出此事,那卢丞相可还清白? 偏生邹灵雨却半点也无法为皇后辩驳。 要是凌晔此言不虚,真要说起来,皇后剑走偏锋也并非没有因由。 坊间一直流传,陛下属意贵妃所出皇子继承大统,有心想废了太子自嫡长而立的规矩。 如若是为了自己亲儿,皇后所为也就有了依据。 然而情理尚能想通,邹灵雨却是无法接受。 她攥紧拳头,内心纠结。 一是明白凌晔消息消息绝非空穴来风,这等大事怎好当儿戏? 二是不想相信这竟是事实,煎熬无比。 那是羌族,攻下一座城池后,便会惨无人道血洗。 男人杀之,女子更是被轮流玩到毙了命,谁也阻不了他们嗜杀的血性,这些年间,又有多少人葬于他们之手? 邹灵雨脸色发白,凌晔唤了她几声,她才终于回过神。 头上被凌晔轻拍了下,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邹灵雨呆了呆,愣愣看着凌晔。 「你这姑娘怎么听话只听一半?说了只是『恐怕』──还在追查的事,你就已有定论了?」 邹灵雨滞了滞,回想方才凌晔所说,好像确是如此,脑袋不由得有些发懵。 她问:「那,何时才能真正有定论?」 「这点我也很想知道。只不过,到了那时,这京城怕是要乱。」 凌晔眯起眸子,已在推测最坏的结果。 邹灵雨捏着自己的手,表情惴惴不安,哪怕听了凌晔那句不过尚在猜测阶段未能断言,但一想到皇后真有叛国的可能,邹灵雨一颗心便犹如大石,直往水底沉去。 凌晔撑着脑袋打量她许久,不知邹灵雨神思又飞到那儿去,一双细眉紧紧拧起,面露忧愁。 他只好玩起她身后青丝,一圈一圈绕在指上。 邹灵雨不用回头,感受到身后动静,便知凌晔又在卷她头髮。 分明自己头髮是散着的,比她的更易把玩,凌晔却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勾住玩弄。 邹灵雨无奈。 未免他扯疼了自己,她便没敢乱动。 却听凌晔边玩着边问:「我说了这么多,刚夸过娘子聪敏,这会儿却什么也没想到吗?」 邹灵雨不解。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细细回想了下方才凌晔所言,先是抛出皇后有意让自己辗转嫁给大皇子的消息给伯母,然后又扯上了皇后兴许通敌一事……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问题方起,一个答案便自心中浮出。 如若她是凌晔,面对自己未婚妻兴许与有卖国可能的皇后相关,在不打草惊蛇的状况下,她能怎么做? ──不外乎是一再试探,甚至抛出大皇子为饵,藉以看清真相。 邹灵雨勐地回头,转得太急忘了自己髮丝还在凌晔手上,凌晔眼疾手快将攥着的发松开,才免得邹灵雨这一扯怕不止得挨疼,长发许是都得扯下几根。 她问:「所以你疑心的,是怕我受皇后之命,前来你身边探问消息?」 凌晔皱起眉头,想同邹灵雨说说她那头乌髮的事,乍听她此话,才笑笑瞥向她,「可终于想通了?」 邹灵雨哑口无言,随后神色郑重起来。 倘若真如凌晔所说的那样,他做的那些有这层因由在,那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家国大事,确实轻忽不得,起码知道这点后,邹灵雨心里好受许多。 她那张娇颜面上神色一变再变,先是疑惑再是恍然,旋又皱起眉头,然后沉吟。 不用开口说话,脸上已将自己的心情表露无遗。 凌晔饶有兴致地看邹灵雨变脸。 有时候他手上握着书册在读,实则总会以眼角余光观察邹灵雨表情。 一下弯起眼一下樱唇微嘟的,看个书五官也忙得不可开交,简直比书册都还要精采。 欣赏完了,他才问道:「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轮到娘子你了。」 邹灵雨醒神,目中迷茫,反问了句:「轮到我什么?」 凌晔笑笑看她:「轮到娘子说说,来寻我是为何事?」 邹灵雨才想起还有此事。 她侧了个身,直视凌晔双眼,郑重说道:「多谢小公爷请来伯母,也多谢小公爷夜里照顾。」 如伯母所说,彻夜照顾微恙的髮妻,并不是每个为人夫君的都能做到。 但凌晔做到了。 那么这声谢,即便邹灵雨自己还在闹别扭,都必得亲自言谢。 邹灵雨露出微笑,连杏眼都微微弯着,凌晔见状,眉头略略挑起。 ──原来她也能像看着心仪的话本子那般,对他露出那样真切的笑意。 凌晔等了又等,没等到别句话,问她:「就这样?说完了?」 邹灵雨虽摸不着头绪,仍疑惑地点了点头,「说完了。」 她还有什么得说的吗? 凌晔却状似可惜地嘆了口气,遗憾说道:「我还以为娘子是来问为夫昨夜的事。」 邹灵雨微歪着头沉思。 昨晚她病着,几乎都在昏睡不是吗?有什么需得问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凌晔忽地凑到她面前,竖起食指,按在她唇上。 他瞇眼笑问:「你难道都不好奇,昨夜你叫不醒,汤药又是怎么餵进去的吗?」 第56页 第30章 (二章合一)(一更) 咬指尖…… 经凌晔这般说起, 邹灵雨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是啊,一觉醒来她都退热了的话,应是有服药的吧? 那时她昏睡着, 餵药只怕极其艰难,也不知最后顺利咽进去的能有几口? 意识不清,怎么想也回忆不起来, 邹灵雨只得放弃。 何况比起是如何餵药的,凌晔此刻压在她唇瓣上的手, 才更夺去邹灵雨的注意力。 凌晔身上温度总是要比她的来得稍低些, 尤其是手, 有时不小心碰了, 都觉凉意。 不单是凉, 身上还带着因长期泡药浴与服汤药残留的药气。 只邹灵雨意外的是,今日他身上的药味, 好似比平时淡了些? 她轻嗅了下,自己此次起了高热, 并未影响鼻子嗅闻味道,确实凌晔指上药味不再那样厚重。 凌晔曾掩过她口鼻, 当时掌中残留的药材香气几乎是瞬间就窜进她口鼻, 浓烈得很,有好几次都险险被呛着了。 邹灵雨在想, 凌晔身上的气味为何有了变化?竭力去忽视唇上冷凉的触感。 不同于她的消极应对,凌晔将目光落于自己指下。 碰到自己无法应对的状况时, 邹灵雨总习惯以不变应万变。 这会儿大概在心底祈祷他何时要收回手。 他指下的唇软嫩有弹性,不用再次以唇相触,都能回想起昨夜将汤药和崖蜜水缓缓餵入的过程。 还有最后邹灵雨自己凑上来,轻轻印下的那个吻。 病中的她略显脆弱, 还因刚饮了最讨厌的苦涩汤药,眼睫带了湿意,轻蹙着眉,瞧着很是委屈。 想到她那副小可怜样,凌晔眸色变深。 比起怜惜,更多的却是兴起想逗弄的心思。 念头方起,凌晔微用了力气,指腹往下压去,左右推扯。 神思飘散的邹灵雨立即眨了眨眼,充满疑问在看他。 这是在做什么? 邹灵雨病中色泽稍淡的唇被凌晔这样一揉,恢復了几许颜色。 他嘴角微勾,凑到邹灵雨耳边慢悠悠低语:「你可知,那汤药是我一口一口,亲自餵进你嘴里的?」 凌晔说话的语调既慢,且故意拖得老长。 邹灵雨闻言先是错愕瞪圆了眼,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发展。 竟是凌晔餵的她吗? 可这结论一下,邹灵雨又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餵药的话,丫鬟来餵也成的,举着瓷勺慢慢喂,总能吞进几口。 那凌晔为何还要特地同她说,是自己餵的她? 而且…… 邹灵雨垂眼,凌晔的手指还按在自己唇上,昭显自己的存在感,半分没有挪开的意思。 谈及餵药的事,为何要碰她唇呢? 正纳闷着,忽然,邹灵雨不合时宜想到一段剧情。 她看过的话本子不少,其中主角抱病昏迷时,不乏有餵药的情节在。 只不过这餵药特殊了些──是男主角先喝的药,然后缓缓餵入女主角嘴中。 想起这事,邹灵雨身子僵住,长睫颤颤。 难道……凌晔所说的亲自餵…… 正如她的猜测,凌晔贴在她耳尖,以半气音的方式,又补上了最后一句:「用的是嘴。」 果、果然如此吗? 因太过吃惊,邹灵雨还微微张口,倒吸了一口气。 换作平时倒也没有什么,然此刻,凌晔的食指还压在她唇上,且略施了力气,并非单纯置放。 邹灵雨檀口一张,凌晔的指滑入她嘴里,两人皆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邹灵雨呆愣犹如迷茫的小猫,而凌晔则是缓缓眯起眼,注视自己没入邹灵雨娇嫩双唇中,被含入一截的手指。 口中不同于唇瓣的触感,指头被湿润所覆,温温热热的。 邹灵雨瞪圆眼,急忙就要往后退开,凌晔却没抽手,反而往下按去,压住邹灵雨的舌。 「你……」邹灵雨都呆了。 邹灵雨傻眼至极,想说些什么,可嘴里还搁着他手指。 慌乱之际要说话,只说了一个「你」字已是艰难,嘴一张一合,贝齿也就跟着合上。 齿下之物硬极,有若只裹了薄薄一层肉的排骨,咬下去,牙齿都嫌磕得慌。 然邹灵雨却因吓了一跳,牙间收紧,之后一下咬得更加出力。 凌晔无动于衷,却一脸好笑地在瞅她,彷若那被咬到的手不是他自个儿的。 邹灵雨杏眼再次瞪大。 她……她竟咬了凌晔! 邹灵雨大骇,双手将他勐地推开,松了口,嘴里还觉奇异。 齿间和舌上分明已没了异物,却有股麻痒感,久久不能退去。 而凌晔的手是离了她嘴中,只后背被邹灵雨这样一推,就要撞上身后围子。 邹灵雨伸手要抓住凌晔,却没能来得及。 「磅」的一声,只声响却比邹灵雨所想的要来得轻。 邹灵雨关切问道:「没事吧?」 面上有些过不去。 虽然凌晔要早些抽手也就没事了,只不过出手推人的人毕竟还是自己,邹灵雨心中颇为忐忑。 先前与他闹别扭时不管不顾,大有要杀要剐随凌晔心情的自弃想法。 现在说开以后,邹灵雨虽没有先前那样顾忌他了,但凌晔那兇残的名声她可没敢忘。 第57页 凌晔抬眼瞧她,邹灵雨还往后缩了下,目光倒是紧盯着他,像害怕把他摔出个好歹来。 他嘴角微扬,在笑邹灵雨也是担心过了头。 姑娘家的力气,他不配合的话,也难以将他推开的。 何况是邹灵雨那奶猫般的力气。 不过是顺着力道顺势往后靠罢了,瞧把她吓的。 所以凌晔没同她计较,只是垂下眼审视自己右手食指。 邹灵雨没等来他的反应,也跟着往凌晔目光所及处看去。 他指上津亮一片,还布了细碎齿痕,绕了手指整整一圈。 邹灵雨表情凝住。 ──那是她咬出来的。 凌晔抬手,让邹灵雨瞧得更仔细些,笑笑说道:「牙口真利啊。」 邹灵雨已经想找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尴尬得很,却又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咬着下唇,十分为难。 欣赏够了邹灵雨困窘的模样后,凌晔视线落在被邹灵雨咬得泛白的下唇上。 她方才把他推开的同时,舌尖也将他往外抵。 湿软的舌灵活,邹灵雨大抵也是下意识的举动,并未想太多。 凌晔眸色深沉,看着自己指头良久,忽然往上抬了抬,启唇,红润的舌头就要伸出。 邹灵雨见状,眼睛就像被烫了下,双手扒拉住凌晔欲往唇上凑的手,惊唿:「你要做什么?很脏的!」 忙取出帕子,轻轻将他指上水渍仔细擦去。 只想到这些水痕是怎么留下的,邹灵雨就觉脸上臊得慌。 他居然还想舔掉! 邹灵雨樱唇微微嘟起,除了亲自言说外,连表情都在诉说着自己的不贊同。 而凌晔却不慌不忙地道:「不脏。横竖昨晚亲都亲过了。」 邹灵雨握住他手指的手一紧,反驳道:「那才不算亲!」 亲吻哪是那样的! 本来靠在围子上的凌晔忽地凑近,与邹灵雨对视,两人鼻端就差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笑笑问她:「那不然,现在来个算数的?」 邹灵雨怔住,目光没能控制住,望着凌晔上扬的唇。 凌晔见她没反应,接着再道:「哦,还有一事。」 邹灵雨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凌晔玩起她一侧长发,悠悠道来:「昨日餵完药后,娘子分明未醒,却还凑到为夫近前,往我嘴上主动亲了一口来着。」 他点了点自己嘴角,「瞧,就是这儿。」 邹灵雨眼眶一紧,凌晔所说,她半点不敢相信。 她、她怎会做出此事? 可凌晔还不打算放过她。 甫说完上句,凌晔遗憾地嘆口气。 「这也没个印记能做证明什么的,不然娘子也就赖不掉了……但是不打紧,当时你那两个丫鬟都在咱们身边呢,总是有其中一个瞧见的,喊她们过来问问,也就知道为夫说的是真是假了。」 一段话,把邹灵雨想要否认的说词全堵了回去。 邹灵雨又羞又慌,凌晔还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连她吻在哪儿都能清楚指出,还说了可以喊甜雪和问枫过来问问。 倘若她昨晚真做了那样的事,她们俩都亲眼见着了…… 邹灵雨双眼紧闭,头已经开始发晕。 凌晔笑笑在看邹灵雨的表情变化,也不知她是着急的还是羞的,眼里泛起水雾,白嫩的双颊染上薄红。 他心中感慨。 啊,可终于。 邹灵雨终于又会被他逗得羞红脸,而不是像尊无悲无喜的精緻瓷偶。 好看是好看,摆在一旁却只是占地方而已,一点也不有趣。 凌晔神色未变,慢慢凑向邹灵雨面前。 邹灵雨一睁眼就瞧见凌晔那张脸在眼前放大,锋利的眉眼带着戏嚯的笑意,微侧了侧头。 那姿态,活像要身体力行地告诉她,昨儿个夜里是如何餵药给她的。 邹灵雨内心大乱,还来不及想出得体的应对,身体已先做出反应,双手勐地发力,又将他往后推去。 力道比适才还要来得大,只这回却没撞上榻上围子的声音。 邹灵雨惊慌之余无暇细顾,也就没发现这前后不同之处。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脚尖,那一推把凌晔推离了没错,自己也顺势往后退几步,离凌晔躺的那张榻已稍远了些,省得又被他捉弄。 但只要在这间屋子里,凌晔便随时都能像逗小猫小狗似的,一想到就出尽馊主意地胡乱戏弄她。 为了杜绝这个机会,邹灵雨低声说了句:「我想起还有事,先回房去了,小公爷你若是累了,便在书房歇着吧。」 意思就是不必回房也不打紧! 邹灵雨走出书房时活像被勐兽追赶,甜雪等在耳房,一盏茶喝了一半听见动静,睁眼时便只见邹灵雨略显狼狈的背影。 甜雪顾不得再悠哉品茶,起身就追了上去,「少夫人?怎么这样急的呀?也没喊奴婢一声。」 要是她没恰好看见,邹灵雨离开书房她不就完全不知吗? 届时还不知得傻等到什么时候呢。 听见甜雪的声音,邹灵雨这才慢下步子,回首看她时已恢復以往的端庄模样。 「也没什么着急的,就是想早些回房了。」 邹灵雨面色依旧绯红,想到甜雪和问枫都亲眼见了昨晚的事,面对甜雪时邹灵雨便有些窘迫。 第58页 甜雪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走了一小段路,途中邹灵雨有好几次回身,似想问她些什么。 她都驻足等了,可邹灵雨依旧没有问出口,反将甜雪惹得越发好奇。 这要问的是什么事呀?怎么少夫人难得这样扭捏的? 换做是问枫许是已福至心灵,奈何甜雪并非那心思敏捷之人。 终于,邹灵雨像是终于鼓起勇起般,回神直直看着甜雪。 甜雪心中一凛,上前几步,询问:「少夫人可是有何事吩咐?」 她面色郑重,反倒让准备开口的邹灵雨又迟疑了下。 可是不问吧,邹灵雨心中实在太过在意。 她咬了咬牙,深吸口气,轻声问道:「我听小公爷说,昨日是他亲自餵药给我,此事可当真?」 邹灵雨原本颊上绯意已有消退迹象,然甜雪闻言,也不知想到什么,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是、是真的。」 甜雪答完觉得自己脸上都烫得快冒烟了,公子虽说干的是正经事,但那举动仍是把她和问枫吓得不轻。 可惊吓之余又是庆幸。 她忍不住帮凌晔说几句好话,「要不是公子,奴婢都还在为怎么给您喝药发愁呢,多亏公子想到了这样的好法子,不但汤药,连崖蜜水都一起餵给少夫人。」 「崖蜜水?」 邹灵雨还是头一回听见此事。 甜雪便细细将昨晚的事说与邹灵雨听。 知道自己险些把药吐了凌晔一身,邹灵雨捏紧左手手指,心都提了起来。 幸好并未真正吐到他身上。 光想像了下那可能性,邹灵雨腿脚都略为发软。 「嗯!后来公子还留的崖蜜水,免得最后您嘴里残留的都是药味,许就是因为蜜水甜腻,少夫人最后才……」 说到一半甜雪发觉不对,及时打住。 可惜为时已晚。 邹灵雨逮到了话中关键,追问:「最后才什么?」 甜雪呆住,知道不说是不行了,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所以少夫人最后才想要再得蜜水,追着公子嘴上残留的味儿。」 话说得小声,说完还垂首不语,觉得耳根子都在发烫,一点也没敢望向邹灵雨此刻表情。 邹灵雨神情呆滞。 原来凌晔说的主动吻他是这么回事。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是加油添醋版的。 邹灵雨心中又气又好笑。 气的是凌晔非把好好的事说得缠绵悱恻,又觉得昨夜她那样难缠,凌晔都能轻易搞定,心下感谢是感谢,只不过头一回跟人有这样过密的接触,邹灵雨虽没有记忆,但仍是难为情地红了面庞。 回房最末的这几步,主僕俩都没再说话,倒是邹灵雨见慎言从他们房中退了出来,不由诧异了下。 不是说去替凌晔办事了吗?怎么人在这儿? 慎言也看见她们,快步走过来同邹灵雨行礼,「少夫人。」 邹灵雨将心中疑问问出口,慎言哦了一声,解释道:「小的确实是在办公子交代的事,公子说房内残留药味浓重,让小的看着哪日方便,将窗子全开了散一散气,顺带熏点香让屋子里味道好闻些。」 说着说着,慎言忽然嘆道:「今日也不知道公子为何突发奇想,嫌弃自己身上的药味起来,分明往常那几年从未表露过意见的,不光屋里不想闻见,连泡药浴的药材他都让大夫重新调配了一份味儿较淡的,这要没影响也就罢了,可这药一但做出调整,药性便比原先还药霸道几倍,届时泡完可不只没了力气那么简单!少夫人您若是有机会,便劝劝公子吧?」 慎言的哀求邹灵雨一时没应,她听得讶然,心里甚至生出荒唐的想法。 凌晔不会是因为她讨厌药味,这才做出了这些改变吧? 可慎言说的也没错,此前任何时候都能改,却偏偏是知晓了自己不喜的隔日才大肆改换,这要邹灵雨不多想都不行。 思考了下,她便对慎言说:「小公爷的药浴还是照原先的药材便好,他那儿我自去说。」 慎言眉开眼笑,早就知晓会是这么个发展,「多谢少夫人!」 他瞧了眼邹灵雨尚未完全退去的薄红面颊,又道:「那小的先行告退,去书房接公子回来。」 稍早还觉得凌晔可以不必回房的邹灵雨顿了顿,点头允了,「交给你了。」 邹灵雨和凌晔在温泉庄子的书房都选在了僻静的位置,一般下人鲜少出入,慎言进书房瞧见凌晔悠闲躺在榻上后,便八卦地问他:「你对少夫人做了什么?她怎么急急忙忙地回去?脸还红得跟沙果似的?」 问归问,手上也没闲着,早早推来轮椅让凌晔坐着,一边问一边将他往外推去。 凌晔很自然地答了:「你不是说过,为对方做了什么事就要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吗?」 慎言点头,一脸贊同,但他贊同的是自己的话,而非凌晔的所作所为。 他特地留了个心眼,问他:「那请问你对少夫人说什么了?」 说的要是寻常事,少夫人能那个反应才怪。 凌晔一脸不以为然,摊手言道:「我同她说了夜里她病着我是如何照顾的她、如何餵的药,还说了怎么餵的药既然她想知道,便同她演示一番,谁料她一把把我推开,没说两句便落荒而逃。」 第59页 话罢还耸了耸肩,慎言胆敢保证,倘若他绕到前头去看,一定还能瞧见凌晔那张「不甘他事」的欠揍脸。 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停下脚步,满脸无语。 凌晔回首瞟了他一眼,还问:「怎么不走了?」 回头瞧见慎言那一言难尽的面色,凌晔甚至还挑眉反问:「你那是什么脸?」 慎言的回答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少夫人大抵是佛祖转世。」 前来收他眼前这只披人皮的妖孽。 「哦,何以见得?」对这话题俨然很有兴趣的凌晔问他。 而慎言摇摇头再次嘆气,终是忍不住给凌晔一句忠告。 「公子啊,要不是少夫人心善,您怕是讨不着妻子的,可记得待她好些,别捉弄得太狠了。」 凌晔却顿了顿,没能马上给出回答。 要他别捉弄邹灵雨,这要求还真是稍微难了一点。 每回他回过神来时,都已经把她逗得颊若染霞。 看见她端着时就想逗一逗,让她露出不一样的姿态。 看见她身体虚弱委屈巴巴,就想更加用力地欺负她。 邹灵雨那种强忍着或是憋狠了反抗他的表情,总是特别鲜活。 现在回想起来,哪怕邹灵雨不在他跟前,他也能清楚忆出她各种时候灵动的眉眼。 只要她露出那样的神色,他的目光便能轻易被夺去。 所以他,最喜欢戏弄邹灵雨。 慎言要是知道凌晔心中所思所想,肯定会大翻白眼,然后送给他两个字。 ──「幼稚。」 慎言苦口婆心再劝:「逗弄得狠了,届时吃苦头的可是公子自己。」 凌晔轻哼一声,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第31章 (二章合一)(二更) 亲餵梨…… 「咳、咳。」 掩嘴轻咳几声, 邹灵雨抱着话本,露出了为难神色。 那日淋了雨染上风寒,高热是退了, 只后续的病症却陆续浮现。 今早开始的咳嗽便是其一。 凌晔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邹灵雨面前,问她:「你汤药有确实喝完的吧?」 这问题凌晔也知道自己是白问了,毕竟早上邹灵雨喝药时自己就在旁看着。 邹灵雨不喜药味是一回事, 但她人是清醒的,知道是为身体好的东西, 也会蹙着眉乖乖喝下, 不必叫人操心。 「自是喝完的, 一滴不剩呢。」 邹灵雨声音低沉沙哑, 每说一句话, 喉咙就有若要被撕裂般的烧灼痛感,喝了一口茶润过喉, 才稍稍平息些不适。 一场风寒,让她声音都变了, 不仅说话变得艰难,话音还难听得很, 邹灵雨忍不住摸着自己咽喉, 心中微嘆口气。 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除了喝药以外,她目前能做的, 也就只有多喝茶水来降低喉中不适了吧? 她喝完再倒一杯,正要喝下, 腕子却忽地被凌晔攥住。 邹灵雨纳闷地瞧了他一眼,因喉中不大舒服,非必要她不是很愿意开口说话,只以眼神表露自己疑惑。 也不知凌晔到底看没看见, 他手上一转,捏住瓷杯,邹灵雨怕水给洒了,见他要拿走便直接松手。 白润的瓷杯盛了八分满的茶水,被凌晔握在手中,转了转杯身。 他瞥了邹灵雨一眼,取笑她:「你是打算喝水喝到撑是吗?」 邹灵雨眨了眨眼,想了想,竖起两根指头,委屈地表示自己才喝到第二杯──哦,连这第二杯都还没喝上呢。 凌晔瞧懂了她的意思,只将那瓷杯放到小几上,邹灵雨走了几步正要去拿,凌晔右臂一伸,在即将圈住邹灵雨腰肢时,邹灵雨止步,往后退了退。 没揽到人凌晔也不介意,他无所谓地收回手,只淡淡抛下两个字:「等着。」 邹灵雨略侧了侧头。 等什么? 凌晔没再说话,只将目光落在手中书册上──脸上还是那副提不起兴趣的表情。 「叩、叩。」 敲门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甜甜的淡香。 邹灵雨还嗅闻得到味道,并未被病徵影响。 自打这屋里药味淡了许多后,旁的气味也就更清晰。 凌晔又翻过一页,淡淡道:「进。」 慎言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摆了两个小碗,一进门便顺道将小几给安到榻上,再将其中一碗给送到凌晔面前去。 邹灵雨本以为送来的是汤药,可味儿闻着就不对。 待到慎言将碗盖揭开,邹灵雨才发现碗里不是黑乎乎的汤药,而是一整颗雪白的梨。 梨子上方有被剖开的痕迹,捏着梗掀开,梨肉中心被挖空,里头有切成碎块的梨飘在澄黄的梨汁当中。 慎言将桌上的另一碗端到邹灵雨前,笑笑说道:「这碗是少夫人的,小的待会儿再来收拾。」 说完便先退下,邹灵雨这会儿后知后觉意识过来,凌晔为何要阻止她继续饮茶。 茶喝多了,这会儿再上冰糖炖梨,可不就真得吃撑了吗? 她捏着勺子,在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梨子果肉当中上下轻搅了搅。 邹灵雨掩袖轻咳一声,问道:「这是小公爷早先吩咐的吗?」 否则他也不会先替她扣了杯子吧? 凌晔终于肯阖上书,轻应了声,懒洋洋瞥了她一眼,「你那声音都快哑了,就先别说话了吧?」 第60页 随手将书搁在几上,然后将散在身后的长髮捞在一处,准备梳理后绑起。 髮丝拢起,平日被遮掩住的后颈在乌丝中若隐若现,袖口因抬高了手,稍稍往下掉些,凌晔手臂线条毕现。 她还记得那只手环在自己身上时的力道,是再怎么尽力忽视,都无法抹灭的存在感。 强而有力,一伸手,就能扣住自己腰身。 以前,她总认为那是双杀过人的手,说不惧怕是假的。 可好像在不知不觉中,邹灵雨发觉自己对凌晔的畏惧竟是越来越减轻,连同他闹脾气都敢了。 她不禁在想,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已能以平常心待他,不会再因他无心一个举动,吓得一惊一乍。 看见凌晔揽发,邹灵雨目光滞住,忽然想起一事。 她将视线缓缓转向自己梳妆檯。 左手边的小抽屉里,收着原本要赠与凌晔的东西。 原先早就该给的,却因种种原因竟到这时还未送出。 邹灵雨想了想,炖梨现在吃正烫口,不如就稍微放放,自己起身去将那物取出。 她觉得,今日许是将它送出的好时机。 取出物品后,邹灵雨走到凌晔身后。 凌晔拢头髮拢得不太耐烦,瞥见邹灵雨走到自己身侧时顺势看了过去,眉间还皱着。 ——他还从未以这样不耐烦的表情看过她。 凌晔待她向来都是面带笑意,游刃有余。 就好似看着家中闹腾的小猫小狗,饱含笑意看着他们玩耍,兴致来了再伸手逗一逗,那样的态度。 邹灵雨抿唇,对自己这样的联想感到无语至极。 虽然无语又离谱,但她内心知道,兴许这想法也跟凌晔心中真正所想的差不离。 她只是从来不说,却不代表真的什么都不懂。 被人当成玩物,总是心里不大好受。 可凌晔在她为难之际,曾伸出援手也是事实。 别人对她的好,邹灵雨点滴记在心。 对她而言,只要是不会伤及长靖侯府的事,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木梳,再指了下凌晔长发,「我来帮小公爷吧?」 既然都买了,总是得送出去的。 凌晔的目光从她手上梳子转到她面上,最后又落回木梳上,没多说什么,却背向邹灵雨。 邹灵雨接过他握住的那束乌髮,由上至下,轻轻梳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木梳的齿总在将要触及头皮前便往下梳去,从未刮疼了他。 凌晔半垂着眼,他能从发上传来的触感去猜邹灵雨是什么样的以什么样的姿态在为他梳发。 那姑娘做事一丝不苟,定是露出专注的神色,未免扯疼了他,轻手轻脚,耐心梳理。 只他能猜出她动作,却想像不到她面上表情。 是全神贯注地几乎面无表情呢?还是嘴角会噙着淡淡笑意? 眼前所见尽是一面墙,别说人了,连面能借反射瞧瞧身后的镜子都无,凌晔意兴阑珊。 忽然,被灵雨握在手上的髮丝全数放开。 可长发却未因挪动飘至身前,凌晔伸手往后摸去。 乌髮在肩下被邹灵雨以髮带松松绑起,比他平日梳头时间都要来得短,只手上一触,髮丝依旧平顺。 才觉疑惑,邹灵雨已将雪莲木梳递到他面前,「此物赠与小公爷。」 乍看之下不过平平无奇的梳子。 以最寻常的枣木所制,上头刻的雪莲纹理也算不得细緻。 然而木梳上相邻的齿却隔得比一般梳子要来得宽些。 凌晔从邹灵雨白嫩的掌心上将梳子捞了过来,指尖擦过她娇嫩的掌,就好似按在新晒好的锦被上一般,既暖又软。 邹灵雨把手轻攥成拳,忍住手中痒意,对凌晔细声道:「此前在街上买的,那小贩同我说,雪莲若饮过它花瓣上露水,能治百病,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我想着寓意极好,能保小公爷康健,身子快些好起来。」 说到后来嗓子已哑得再无声音,凌晔顺手舀了自己那碗炖梨,将勺子凑到微蹙起眉,正觉嗓子不适的邹灵雨唇前。 「张嘴。」 勺子都已抵上唇,好似提前说一句「张嘴」只是打声招唿,不论邹灵雨应不应,凌晔都铁了心要将这勺雪梨餵入。 他这一勺舀的不光梨肉而已,还有莹泽的汁液也一併在勺中。 邹灵雨唇上被凌晔送来的瓷勺挤压,不得已只好微张开口,将那口炖梨吃下。 温润的口感,带着水果的清甜,果肉软绵。 邹灵雨那灼烧得几欲干裂的咽喉如获甘霖,喉中疼痒舒缓不少。 凌晔手中握着那柄梳子,垂眼看了半晌,然后转头望向刚将梨咽下的邹灵雨。 他问:「你想要什么?」 邹灵雨愣住,摇头说道:「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还想不透凌晔怎突然问这样的问题,邹灵雨听了他下个疑问,才总算了解为何。 凌晔奇道:「既不是有所求,那为何平白无故赠物?」 国公府并不缺梳,且也能找到比这材质还要好不知多少的。 但凌晔摩娑木梳上的图样,却觉得这用料平平无奇的梳子很是顺眼。 邹灵雨轻笑了下,为了不影响嗓子,她声音极轻,缓缓说道:「哪有什么为何?我们是家人,出外瞧见适合自己家人的物事,自是会买下,返家赠他。」 第61页 她大哥哥就时常这样呢。 有时候伯父见他送的东西她们几个姐妹爱不释手,下朝时也会买些东西回来,要与邹腾辉买的拼个高下,看谁买的礼物最得她们心意。 邹腾辉无奈之际,却也每次都会奉陪自家父亲那偶有的小孩心性。 想起他们,邹灵雨笑容更是温柔了些。 凌晔却沉默不语。 家人? 这二字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再陌生不过。 只心中烦躁不已,整天下来寡言少语,邹灵雨还担忧地问:「是否木梳不合小公爷心意?」 他给否了,邹灵雨才安心地舒口气。 夜里,邹灵雨面着自己入睡。 凌晔侧过身,在昏暗中端详她面容。 浅浅的唿吸声就在身旁,邹灵雨睡颜甜美,不知梦到何事,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邹灵雨,凌晔心中烦躁慢慢被抚平,望了她许久,最终才情愿闭眼睡去。 …… 吃过几日的冰糖炖梨后,邹灵雨那些细碎的咳嗽断了个干净,连声音都恢復成原本婉转悦耳的音调,喉咙也不再像是要撕裂般的疼。 晨间起来,洗漱过后,凌晔便会朝她招手,「说几句话试试?」 起先邹灵雨不明所以,还问:「要说些什么呀?」 嗓音恢復细甜,轻柔婉转,不再如前几日鸭啼一般。 凌晔点头,「今日再吃最后一次炖梨,也差不多了。」 表情很是满意。 邹灵雨有一瞬间怀疑,凌晔怕是受不了她那嘶哑的说话声,才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炖梨吧? 无意间扫到邹灵雨像是很有话说的神色,凌晔挑眉问她:「怎么?有话想说?」 邹灵雨哪好意思直言,自是摇头否了:「小公爷想多了。」 凌晔深深看着垂首静立的少女,她面上总露出最乖巧的模样,实则心里还不知要腹诽些什么。 他嘆了声:「娘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咽喉疼时像有说不完的话,好不容易嗓子不哑了,又无话可说。」 邹灵雨脸上一僵,事实好像也确实如他所言,可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却又觉这时开口,不就正中凌晔下怀? 她抿唇笑了下,权当自己的回应,却是默不作声。 凌晔见状,看了好半晌,最终低嘆口气,摇了摇头,也没再管邹灵雨说没说话。 他知道的,那就是个倔强的姑娘,拗起来了,除非能说得动她,她又能自己想通,否则怕是都能把气给憋上一辈子,难搞得很。 邹灵雨对于自己小小的反抗成功,欣喜地将袖中的手握成拳,藉由手部使力,去控制自己面上表情,免得笑得太过,惹了凌晔的眼,又招他来消遣自己。 凌晔总爱逗她,以看她反应为乐。 那么反过来,她不做出反应,便能破了此局,让凌晔自己打消逗弄她的念头,就是她的胜利。 虽然只是小小的占了上风而已,但邹灵雨还是高兴。 心情正好之时,今日的冰糖炖梨送了上来。 炖梨能镇咳养胃,生津润燥,厨房这几日会送来她与凌晔两人份的,以供食用。 清甜的梨汁散在口中,果香盈满嘴,只要不是苦涩之物,邹灵雨都能吃得开心。 而且,她还发现了一件事。 以眼角余光瞧了凌晔,他在榻上也悠哉在尝梨。 今日他神情如常,进食的速度也与用午晚膳时相去不远。 炖梨厨房总是备了两份,她和凌晔一人一碗。 第一次吃时因为自己说话说到半途声音哑了,凌晔舀了自己那碗的梨餵她。 他总是行动优于一切,问也不问,直接舀了就凑到她嘴边,也不管自己到底吃不吃的。 邹灵雨在想,若是自己当时拒了,那凌晔还打算作罢否? 还是说…… 想到凌晔话中诉说的某夜,而自己因病无半点印象的餵药情景,邹灵雨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她双颊微红,心中竟觉凌晔会以那法子再餵她一次。 等到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瞧他时,他大抵还会两手一摊,无赖地道:「横竖都餵过一回了,再餵一次,又有何区别?」 邹灵雨咬紧下唇,越想越觉得这发展真有可能。 险些把自己想得火气升腾。 她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又想起那之后的事。 因太过突然,加之瓷勺都已碰上她唇了,邹灵雨也只好张口吃下。 偏生凌晔餵完她之后,他竟是没打算换过勺子,就要直接使用,舀了一口梨,自己也打算尝尝味道。 邹灵雨幸亏自己眼尖看到了,这次换她上前握住凌晔手腕,阻了他的动作。 凌晔瞥向她,眸中带了几分意外。 「不能用这个!」邹灵雨迎上凌晔的眼,用嘶哑的嗓音解释着,「小公爷的炖梨和我的调换下吧?否则过了病气给小公爷可不好。」 她风寒还未好呢,凌晔身子本就弱些,若因她用过的勺子凌晔再接着用了,此举让他再染病,邹灵雨可承担不起这份罪责。 凌晔自从收下雪莲梳后,便没什么反应,话也变少了,连取笑她的心思都没,只淡淡瞟了她一眼,没什么意见,也不反抗。 邹灵雨趁势顺利得换汤碗与勺子之际,还诧异地偷觑凌晔。 第62页 换作往常,他定是会打趣地问:「有何不可?」 指不定还会再次扯起那晚他亲餵她汤药的事,笑言:「亲都亲过了,为夫用娘子用过的勺又如何?」 邹灵雨庆幸又忐忑。 庆幸的是,凌晔没有旧事重提。 忐忑的是,凌晔那日安静得不像他。 邹灵雨不明原因,而她却是再清楚不过。 凌晔不想说的事情,谁来问都没用。 她自知自己并非能让凌晔破例的例外,加上实在说了太多话,嗓子难受,最后也没能追问下去,两人各自用完炖梨。 所幸,凌晔的异常待到隔日,自己就恢復如常。 唯一的坏处便是凌晔又有心思逗弄她,弄得邹灵雨无奈又好笑,觉得自己压根就是白担心一场。 可过了那日以后再尝冰糖炖梨,邹灵雨便觉古怪。 ──她后来尝的炖梨,都较那日甜上许多。 想到那回在她的坚持下,她与凌晔的碗换过后,凌晔却没有马上吃起,而是对着那颗雪梨凝视许久。 等他终于动勺,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却是咀嚼得缓慢。 喝下苦涩汤药向来都不会皱一下眉的凌晔,那次吃梨的神情却是一言难尽。 邹灵雨心中有所猜测,偷偷让问枫去问过厨房,问了两碗的雪梨冰糖的量是否不同,最终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她才知道,凌晔不喜甜,却因知她口味偏甜,特意吩咐厨房将邹灵雨那碗的冰糖放得多些。 明明凌晔自己最知晓她的炖梨定是要甜些,还是没有阻止她互换的动作,一勺一勺默默咽下。 邹灵雨将前后都串了起来,才恍然大悟。 难怪她都用完了,凌晔才只用了一半呢。 知道这点后,邹灵雨又觉有些好笑。 同她说明白,或是再吩咐厨房再做一份便好,何至于要自己咽得这样艰难? 凌晔这人吧,瞧着虽是温文洒脱,但总在一些奇妙的地方拉不下脸来。 就好像要从他嘴里听到一句道歉或一句真心话,都比登天还难。 邹灵雨笑笑摇头,捧着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接着看了起来。 她与凌晔两人同在房中,一人斜倚床柱,一人靠在窗前小榻,正好对着。 凌晔也不知看了邹灵雨多久,还是恰好瞧见她笑靥,挑眉问她:「话本子那样有趣?」 眼神还在封皮上打转了一下。 自打包着《女论语》的书皮鱼目混珠瞒不过去后,邹灵雨就不再给话本上做伪装。 邹灵雨原先打算实话实说,她笑起来并不是因为看了故事发笑,而是想到旁的事才觉逗趣的。 但念头一闪,忽然生出个好玩的主意。 于是邹灵雨收敛表情,以免被看出端倪。 她露出浅笑,点头应道:「是啊,这话本子当中有个特别的人,不知为何总不喜对人吐露内心话。喜欢还是讨厌,道谢或是道歉,从不直接说,闹了好多事儿出来呢。」 说完,邹灵雨意有所指地瞥了凌晔一眼,希望他自己多少能有点自觉,她嘆了声:「分明只要说出来了,事情就能好生解决了呢。」 凌晔听是听了,只不过发出一声上扬的「嗯」,还拖得老长,显然相当不以为然。 邹灵雨见状,便猜他怕是根本没听懂自己在暗指他呢。 凌晔挪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躺了,不应和邹灵雨的话,却反问:「说出来,事情真就能解决?再者,又怎知那人说的是真是假?」 两个问题,便让邹灵雨愣了下,细细思索。 她迟疑地道:「可不说的话,岂不是引人误会,徒惹更多事端,越发麻烦?」 凌晔抬眸,好笑地看她,「倘若不必经过言语就能让人了解,那么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别?这天下人最爱听的,不过都是包裹着糖饴的话语,谁又知道掰开来看,里头含的是好意还是恶意?」 他半垂着眼,嘴角噙着笑意,只眼里冰冷。 凌晔将脑海浮现的幼时景象,化为言语言说:「就好像这世上,也会有一直说是爱着孩子的母亲,嘴上说着有多么珍爱,到头来离开得最潇洒的,也是她。」 他撑着颊,话音淡淡,似还夹杂着嘲意,「言语这玩意儿,最是不可信。」 邹灵雨愣愣听着。 凌晔虽未指名道姓,可邹灵雨还是隐约觉得,他许是在说闵国公夫人的事。 当年她离开国公府时,凌晔已是七岁,并非不记事的年纪。 可也正是有了过往七年与父母相处的岁月,到后来家中父母感情失和时,才会更加无法接受吧? 邹灵雨一直刻意在避开与凌晔家人相关的话题,就怕自己提了,那是往他心上扎刺。 然而每回主动提起的都是凌晔。 他会用最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个旁观者般,讥讽地说起家中事。 邹灵雨每回听着,都像被大石压在心口。 沉,又难以唿吸。 又觉得隐隐泛疼。 第32章 (二章合一)(一更) 上了心…… 提起疑似与闵国公府的人有关话题后, 邹灵雨和凌晔两人便陷入沉默,又将注意力移到各自捧着的书册当中。 邹灵雨风寒未愈期间便未曾再去过书房,本来她还犹豫问道:「与小公爷同待在一处, 岂不更为冒险?」 第63页 她总是时时担心凌晔也染病了。 反倒是凌晔本人相当淡定,慢悠悠翻过一张书页后,头也没抬便道:「成亲那会儿我风寒未愈, 娘子还不是照常就待在这屋里?娘子都没离开,为夫又怎好不作陪?」 邹灵雨语滞。 这两者之间能比吗? 她不禁粗略扫了眼凌晔身子。 不曾撩起他裤管查看, 也不知他脚伤如何。 凌晔卧姿随兴, 时常衣襟大敞, 邹灵雨偶见已然结痂的伤疤。 坊间都言他伤重病弱, 刚成亲那几晚还能听他轻咳几声。 若非他从未站起过, 每回泡完药浴总是虚弱,邹灵雨还真不觉凌晔这人有他们所说的那样弱不禁风。 凌晔虽无动于衷, 邹灵雨睡醒后还是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窗前的美人榻便成了她的固定去处。 细读了半本以后, 邹灵雨觉眼睛微涩,眨了眨眼, 想着多眨几次便能减缓。 缓过劲儿来后, 她往窗外看了会儿,歇歇眼, 然后再次将手中的话本子看完。 就剩没几个章回了,不消一刻钟应就读读完才是, 正是精彩呢! 她噙着笑意翻书,享受这不同于闺中时候的闲暇。 待到终读完最后一字,邹灵雨满足阖上书册,觉得眼睛微痒, 忍不住轻揉了揉眼皮子,却仍旧没能舒缓。 见她还要再揉,早就注意到邹灵雨情况的凌晔喊了句:「别揉了,先闭眼,躺着,一会儿就好了。」 邹灵雨闻言止住动作,眼睛痒得有如虫蚁往上头爬行似的,虽不知有无效果,也决定试着照凌晔所说倚榻闭眸躺下。 面对窗子那侧日光太盛,闭上眼隔着眼皮子都能感受到那刺眼的光亮,邹灵雨便面向里头。 若她此时睁眼,便会发觉自己与凌晔恰好隔了桌椅,正正对着。 凌晔放下手上的书,正大光明地瞧她。 细碎阳光洒在斜卧的邹灵雨身上,也不知是因日光还是眼中不适,邹灵雨眉头微蹙,樱唇也可怜兮兮地微微嘟起。 她本就白皙的肤色因在光线充足处,看着比起白,更显明亮。 就好像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一样。 邹灵雨在榻上歇了有多久,凌晔就看了有多久。 等到邹灵雨眼睫轻颤,似有即将睁眼之意,凌晔才率先转开目光。 闭眼太久,甫张开眼,眼前景物都像蒙了层水光,不甚清晰。 眨过眼,终得见物,邹灵雨便见凌晔垂眸看书。 不得不说,他不说话时还是挺有世家公子的范儿的。 也许更像恣意的文人雅士,长发披散,白衣翩翩,衣襟袒露,洒脱随意。 她看得过久,凌晔只好回望过来,没羞没臊地问她:「为夫就长得这样好看?让娘子都捨不得将眼挪开。」 话落,自己面色却僵了一瞬,眸色有些深沉。 邹灵雨没察觉他的异状,只是被戳破自己看他看得太久的事实,面色略有些尴尬。 瞧,不说话时还有几分儒雅样,一开口,兵痞子的脾性就出来了。 应对凌晔除了不理会他之外,邹灵雨想了想,有另个法子她也挺想试试。 于是她笑脸盈盈,点头贊同凌晔所言:「小公爷所言极是,小公爷的眉眼英气,确实是好看的很。」 邹灵雨这声赞美过于不像她的风格,凌晔还露出奇异的表情深深看她。 真是奇了怪了。 然而这回邹灵雨赌错了。 凌晔是个你给他几分颜色,就会开染坊的人,最擅长得寸进尺。 于是他坐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还将长发往身后拨去,「既然好看,那你就多看点。」 说起此话时笑意不减,反倒是邹灵雨自己都快笑僵了。 凌晔挑眉笑看她,甚至还同她招了招手:「怎么?太远了看不清吗?那你便再近些,坐到为夫身旁来,想看多久,想多近看,都行。」 邹灵雨很想捂脸,她婉拒的话音几乎是硬挤出来的,干干笑了两声:「我坐这儿便好。」 谁知道坐得离凌晔近了,会不会发生什么? 心中暗悔不已,直接反击果然还是没有冷待他来得有利。 邹灵雨记取教训,下回决定还是将凌晔那些撩拨充当耳边风。 不过邹灵雨还是不完全占在下风的。 只要他俩离了一段距离,凌晔除了嘴上瞎诌逗逗她以外,也不能有旁的举动。 于是邹灵雨下了结论:再有下次,离凌晔近了便无视以待,若离得远了,直接反击也可为之。 她牢牢记下。 两人就这样遥遥对着说话,没再将目光聚在书上,邹灵雨眼睛干涩的情况夜里便已恢復如常,临睡前她回想今日发生的事、说过的话,蓦地顿住。 难道凌晔是想转移她注意力,让她别再费眼睛看书,才一直同她说话的吗? 黑夜中,邹灵雨悄悄翻了个身,偷看仰面睡下的凌晔面庞。 侧面看去,虽只隐约看了大概,看不清他详细面容,但轮廓更显分明。 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是属好看的样貌。 京中都言他生得一副好皮囊,英气挺拔却残忍嗜杀,反差之大,才更让人津津乐道。 那些传言邹灵雨想了下,对外貌的评论确实是相符的,只是嗜杀吗…… 邹灵雨顿了顿,觉得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凌晔混是混了点,但不像是会无故杀人的人才是。 第64页 看着看着,眼睛悄悄闭上,也没再转过身去,绵长的唿吸声传来。 她睡着后,凌晔才睁开眼,侧眸打量面着自己睡熟的邹灵雨。 这是……不怕他了? 他想了下,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邹灵雨在意识清楚的时候不是面向墙,而是面朝他入睡。 就好像原本警戒新环境的小猫,原本一点小响动都能把它惊得跳起,待到发现此处对自己无害后,便敢安稳蜷缩着身子,偎在他身旁酣睡。 他视线落在自己臂上。 「小猫」睡得迷煳,爪子还搭了上来,凌晔盯着看了好半晌,闭眼准备入睡,却没再挪动身子。 翌日。 邹灵雨醒来用完膳后,慎言搬来一白瓷水缸,据他说是凌晔昨日吩咐下的。 说是缸其实还比较像是洗脸用的铜盆大小,瓷白如雪,内外都绘着荷叶图样,走近看了,还发觉有几条色彩各异的小鱼悠游其中,活像是在荷叶间嬉戏游水一般。 「怎会有这个?」邹灵雨看得目不转睛,伸出手指在水面上虚虚一点。 点到哪处,鱼儿就会往她指的这处游来,大抵是以为她要给它们餵吃食了,有趣得很。 凌晔不咸不淡地道:「看着玩的。」 慎言就候在一边,闻言差点没将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他替凌晔说出真意:「少夫人若是书读得累了,除了看看窗外,也能看看游鱼,看点会动的玩意儿歇歇眼,对眼睛也好呢!」 正在逗鱼的邹灵雨笑意一滞,很是意外地看了凌晔。 是因为昨日她看书看得眼睛干涩之故,才替她弄来此物的吧? 邹灵雨对他轻声说了句:「多谢。」 凌晔刚瞪了慎言一眼,怪罪他话多,也不承认是自己的美意,就只说:「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 邹灵雨从善如流,故意道:「哦,我谢的是慎言呢。」 凌晔被梗了一下,抬眸看着邹灵雨,很是无语。 等对上了眼,瞧见她是笑对着自己说的,凌晔才知她是故意为之。 「……」 这只小猫不只能安稳睡了,还能上爪挠人了啊? 邹灵雨说想去外头摘合适的花叶铺在水面上,让鱼儿有个躲藏的地方,便与她的丫鬟高高兴兴挽着竹篮出去了。 房内独留慎言与凌晔,慎言恭敬为凌晔倒茶水,嘴上却在问他:「你这人怎么做的事该说的不说,不便说的倒是侃侃而谈?」 凌晔接过杯子,啜饮了一口,斜眼看他,冷问:「比如?」 慎言原先张口要说,但要论能不能说的程度,那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的,便只好作罢,转而打趣般地同他说起另一件事。 「不容易啊不容易,你不只为少夫人餵药,辟了间书房给她,这会儿连鱼都为她养上了?」 有好几次他都听丫鬟们在偷偷说起此事,尤其是邹灵雨带来的陪嫁丫鬟,起初很是惧怕凌晔,更担心她们加姑娘日夜与凌晔相对情况如何,三番两次来问过他。 叫甜雪的丫鬟会捧着脸颊,嘆了声:「公子对少夫人真好,还以为他说要帮着餵药会粗鲁地硬灌呢,却好好地餵给少夫人,少夫人能嫁给公子真是太好了!」 然后那个叫问枫的话少些,向来都不怎么贊同甜雪话语,那次却难得点头同意,「说得没错,本以为少夫人怕是要吃苦,倒没想到是来享福的。」 主子过得舒心,两个丫鬟紧绷的情绪也就消散许多,都能开怀说笑了。 她们或许还不明白凌晔言行代表了什么,但在国公府多年的下人对于凌晔的变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尤其慎言不管在国公府还是在军中皆长伴凌晔左右,曾是上下级,现伪装成主僕,实际上更像朋友。 他笑笑问他:「你为少夫人做了这么多,可是总算对她上了心了?」 正在喝茶的凌晔乍听此话,目光一顿。 凌晔停下吞咽的动作,嘴中温茶还含在口中,在舌尖翻滚。 对邹灵雨上心? 他吗? 「哈。」 凌晔觉得荒唐,荒唐到他甚至都笑出声来。 「我对那小姑娘上心?」语气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嗤之以鼻,慎言则是伸出手,一项一项数给他听。 「你用膳的速度,自打少夫人嫁进来后,就慢上许多,此乃其一。」 以前不管事在军营还是行军,用膳哪能像世家公子那样,坐在桌前细嚼慢咽?自然是嚼了几口便咽下,吃得有多快是多快,免得误事。 军中养成的习惯,凌晔也带回了京中。 那日他听袁叔说,自从少夫人嫁进来后,凌晔不仅多用了一碗粥,用膳时间也较以往要久些。 此前他进食太快,对吃食又提不起兴趣,总是寥寥吃个几口便罢,袁叔还担忧过凌晔这样胃会不会受不住呢。 慎言下颚微扬,得意道:「少夫人礼仪最是得当,必不会在你用完膳后她继续动筷,既然用膳时间拉长,岂不代表你特意等了她?」 凌晔那是什么人? 从来都只有他让别人等的份,怎还会有去迁就别人的时候? 所以他独对邹灵雨如此,才最让慎言觉得难得。 「我等她就是对她上心了?」凌晔轻嗤,「难道让那姑娘没吃饱,半夜饿得肚子直叫,闹得我一宿未睡,才是寻常人该做的事?」 第65页 慎言满脸笑容一僵。 要是凌晔半夜不想被吵醒,那此举也算是情有可原。 于是他将此事放到一旁,没将弯下的食指伸直,反倒又曲下中指。 他硬着头皮再说出另一件:「那用膳的事咱们先暂且不论,你还为了少夫人独辟一间书房,为她搜罗来话本,此乃其二!」 要不是窗子还开着,慎言定会双手抱胸,很是自得地瞧向凌晔,看他这回还有何话可说。 可凌晔还真的有话说。 他斜睨慎言一眼,轻哼:「此前皇后的事误会了她,于情于理,难道我不该做些表示?不过一间书房和几册话本,拿来赔礼,岂不正好?」 慎言哑然。 好、好像也有道理。 对凌晔来说也就一句话的事,书房和搜罗话本都是下人准备的,他也从未亲力亲为去做过什么。 但慎言被凌晔说服的同时,内心又觉有何处违和。 他一时间没能弄明白原因,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出最后一项,顺带艰辛地弯下无名指,「再、再不然,少夫人染风寒时,你餵她喝药,这便是其三!」 说完还挺了挺胸.脯,壮壮自己底气。 只可惜凌晔这回死死盯着他,也不马上回答了。 他看慎言的表情犹如看着什么傻子一般。 慎言查觉到他的死亡视线,咽了口唾沫,眼珠子转了转,自己都知道这最后一项很是牵强。 邹灵雨都病得喝不了药,凌晔不以那种方式餵她喝药,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烧坏了脑子不成? 凌晔捏了捏眉心,长嘆一声,慎言见状况不对,往后退了几步,「若是公子没事吩咐,那小的便先退下了。」 战战兢兢等来一声:「滚吧。」 其他话他也懒得同他争辩了。 听着凌晔语气似没有发怒的迹象,慎言便拍着心口,脚底抹油般跑得飞快,免得凌晔一时兴起,本来没想同他计较的,转眼又寻他麻烦。 凌晔这人就是别扭得很,冷心又冷情,要真翻起脸来肯定也不会顾及过往脸面。 跑到一半,慎言止住脚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就说怎么总觉得哪里奇怪呢。 凌晔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人,道谢道歉都不会表露,却独独对邹灵雨用了「赔礼」这两个字? 慎言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轻「呵」了一声。 还说自己没动心,骗人骗鬼骗自己吧! 得知真相的慎言心情大好,也没想再去招惹凌晔,双手搭在后脑勺,吹着口哨一路走远。 邹灵雨则带了一身的花香气回房。 她嘴角噙着笑意,整张脸都洋溢着喜意。 凌晔不经意瞥见,还在心里笑她一盆鱼就能如此开心,也真是好哄。 想起适才慎言问的那三件事,凌晔气都快被他气笑了。 可看邹灵雨抱了个绣墩坐到小鱼缸旁,素手拈起花叶,费心布置的姿态,他又不由想到,慎言为何不连鱼缸的事也一併列举出来? 此前三件事均是句句在理,那添置小鱼这事,他又能怎么做解释? 凌晔半垂下眼,神色难辨。 正思考事情,忽听邹灵雨嘟囔道:「这鱼缸也不知能不能挪个位置?」 凌晔问她:「它好端端地在那儿,你动它做什么?」 邹灵雨很自然地说道:「我想让小公爷看看点缀了花叶后的鱼缸呀,想说搬得近些,你也能轻易看见。」 为防撞洒了水,鱼缸摆放的位置离他们拔步床还是有段距离的。 对邹灵雨来说,逗弄鱼儿,不过多走几步路的事,但对凌晔来说可就不同了。 没了轮椅,凌晔基本哪儿也不能去,邹灵雨才想着干脆端到他面前让凌晔点评。 凌晔却挑了挑眉,目露不解。 就为了这个? 邹灵雨的所作所为他总是猜不透。 「要看何必着急着现在看?它又没长脚,跑不了。」 邹灵雨这么一想也是,不过她还是笑着说:「当下都完成了,就想立刻给小公爷看下嘛。」 凌晔特意弄来这个鱼缸,他自己却不能看见,岂不是可惜? 邹灵雨用了几天的冰糖炖梨,声音恢復以往的清甜后,说话的语调更像在撒娇,轻轻软软的,要是真犯了错,用那声音道一句歉,责备的话语兴许都会减弱几分。 尤其邹灵雨还对自己的声音没有一点意识,不知这样婉转的语调最是勾人,就像直往人心窝骚痒似的。 她矜持端庄的外表扒拉开来,内里不过是一个娇憨的小姑娘。 虽父母早早已不在,却在一个充满温暖的家中长大,才能把她养成这样温婉性子。 「轰隆──」 忽然,天边一声闷雷,让邹灵雨原先轻松的笑脸整个僵住。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几朵乌云,原本亮堂的外头一下变得阴暗,还传来下人忙乱的脚步声,在为沿廊点灯,免得太暗了,路也看不清。 外头忙乱,风声飕飕,屋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邹灵雨白着脸掩上窗子,落了锁后,依旧能听见窗子被风吹得「框框」撞击声与唿啸的风声。 这天气可真是说变就变。 凌晔对此已习以为常,「午后雷阵雨啊。」 邹灵雨做完能做的事,便匆忙以双手掩耳。 第66页 虽无法遮挡全部的声响,但起码能将雷声减低一二,于她来说已是足够。 外头又是一声雷鸣,邹灵雨微蹙着眉,实在拿这雷声没辙,奈何再如何没辙,她也只能硬生生忍下。 刚刚关窗之前她抬眼看了天空,乌云又黑又密,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又一声雷声响起,即便用手掩住双耳,邹灵雨仍是骇了一跳,身子都不禁抖了抖。 每当这种时候,她便无比希望这世上再无雷鸣。 捂住耳朵虽能减轻声音,但是手也不是虚虚放着便好,要降低多少音量就得相对使出多大力气,没多久指间便开始犯酸,怕是撑不了多久。 大雨稀里哗啦落下,雷声时不时响起。 她心脏因害怕跳得飞快,唿吸急促,深深惧怕下个雷鸣响起。 邹灵雨忍了又忍,最后站起身来,迟疑着走到凌晔面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凌晔抬眼瞧她。 不过片刻,邹灵雨面上神情已与刚摘完花回来的雀跃模样截然不同。 她轻咬着唇,病癒后菱唇又恢復红润,偏她贝齿一咬,又将下唇咬得略略泛白了些。 「何事?」凌晔饶有兴致地问着,慎言说的上不上心他一笑置之,但不得不说,邹灵雨这副如脆弱小动物般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的确是每回都看得心情大好。 邹灵雨支吾说道:「上回那个不怕雷声的法子,可能再做一次?」 她虽然立刻就陷入昏睡了,但也多少有些印象。 凌晔那时是点了她的睡穴,让她直接睡了过去,才能完全避免雷声所扰的吧? 邹灵雨恨不得也能学了那招,每回一瞧见天色不对,便自点自己,安稳睡去,再不用怕任何巨响。 凌晔没有动作,却也没马上答应,只拍了拍身前的位置,示意邹灵雨往这儿坐。 邹灵雨以为凌晔真要帮她的忙,松了口气,未加多想便背对着他坐下。 铺好的被褥随着凌晔往前移动,稍稍下陷。 凌晔凑到她身后,却没直接点了穴,而是凑到她耳边问:「现在睡了,万一夜里该睡时睡不着,又当如何是好?」 邹灵雨并非完全听不见说话声,加上凌晔又是在近处说的,自是将话听个清楚。 她犹豫了一下,凌晔所说的确也是个问题,若夜里睡不下,岂不日夜颠倒,作息大乱? 可窗外这时亮了一片,雷声随即落下,声响大得好似连地面都在震动。 邹灵雨眼眶一紧,几乎立刻就做了决定。 「就现在!」 夜里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总不至于到半夜雷声还如此吓人。 邹灵雨决定赌了! 凌晔没因她的催促心软,反而将手绕到她身前,像是环抱着她那般──只在抱上前手上一动,解开了邹灵雨腰间系带。 邹灵雨愣了下,喊了一声:「小公爷?」 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凌晔抽掉她的带子,外衣松松垮垮,像是随时都会掉。 他的手搭上邹灵雨后颈处的衣襟,轻拉了拉,「娘子待会就入睡,无手可宽衣怎么使得?」 邹灵雨两手还按在耳上,隔着掌心听他话音传来,她才算是明白过来凌晔的用意。 她微微睁大双眸。 难道他是想…… 凌晔拉过她右手,边让衣袖穿过,边趁她空出一耳时,贴耳低喃:「为夫来当你的手,替你宽衣,娘子自可放心。」 既然慎言说他对邹灵雨上心,那他便亲自证明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毕竟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为心爱的女子除去衣衫,还能无动于衷? 倘若他不为所动,这也就代表慎言所说都是虚言。 第33章 (二更) 宽衣带 邹灵雨右半外衫松松搭在腰间, 露出了雪白中衣。 右手被凌晔扯开一会儿后,她旋又按回自己耳上。 雷声虽不是连绵作响,不必时刻掩耳也不打紧, 但有的雷声又急又响,是邹灵雨最为惧怕的那种,为此依旧不敢松懈。 凌晔坐起身子, 就要往她左袖下手。 邹灵雨瞧见了,对他说:「小公爷躺着便是, 我自己来就好。」 又不是要在他面前脱得精光, 每日夜里也都是着寝衣躺在凌晔身侧的, 邹灵雨虽说也算习惯, 只不过自己宽下外衣时身后就有人直直盯着, 她还是免不了有几分不自在。 「哦,那你自个儿来吧。」 凌晔刚搭上她左臂的手收回, 倒没有特别坚持。 他还饶有兴致地同邹灵雨说道:「这还是为夫初次替别人宽衣,娘子真是有福气。」 邹灵雨本想回他一句什么, 然她此刻两手并用,一手伸直, 一手则将袖子往下褪去。 忽地, 窗外天色勐地一亮。 邹灵雨心一提,再想捂住双耳已是稍迟了些。 ──落雷要来了。 而且瞧这亮度与距离, 声响定是巨大。 邹灵雨身子一抖,闭起眼就要准备承受, 然,不属于自己的微凉掌心悄然覆上,预想中的巨响在那双厚实掌心遮掩下,震慑力道都减去足有大半。 她动作停下, 替她掩耳的凌晔还催着:「雷声过去了,娘子再继续发呆,下一声雷可是马上将至。」 邹灵雨一凛,加快动作,迅速除下外衫。 因习惯所致,折好后她放在一旁,这过程中凌晔放在她耳边的手都未曾离开。 第67页 他手掌要比自己的还要大,凌晔这一掩,就好似将她整张脸都给捧住似的。 「我好了。」 「哦。」凌晔应了声,将手收回,指尖还顺着她脸侧轻轻划过,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的,笑笑说了句,「娘子的脸有点烫啊,不会是又起高热了吧?」 本就努力在掩饰自己羞涩的邹灵雨因他此话倏地红了脸,适才的平心静气全化为乌有。 凌晔从身后准确地探上她额,装模作样地往下按,「嗯,挺寻常的啊。」 邹灵雨感觉到不同于自己的掌心温度落在额上,久久未离。 凌晔的手许是因习武练剑之故,掌下粗砺,并不是一双娇生惯养的手。 邹灵雨眼神微动。 凌晔骁勇善战,武力自是不低。 要能有足够上战场杀敌的实力,付出的努力便只多不少,才会在挥洒血汗的战争中存活。 凌晔虽总看似云淡风轻,一副懒散样,但手中那些痕迹却是骗不了人的。 感慨过后,凌晔的手仍放在她额上,邹灵雨稍稍鼓起面颊。 本就搞不懂他是真担心自己,还是在耍她玩儿,凌晔的手迟迟不收回,原因为何,邹灵雨不必问,已是昭然若揭。 她只得启唇,又催了他一声:「小公爷!」 那声「爷」字在着急窘迫下喊出来,语调上扬还带弯弯绕绕的,凌晔笑意一凝,从侧面瞧见邹灵雨微微嘟起的樱唇,便知她毫无自觉。 发觉凌晔正凝望着自己,邹灵雨也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那双水润润的眼就好似会说话,似在问他:「还没好吗?」 急得眼角都红了。 凌晔对她一笑,缩回手,很是好心地没打算再戏弄她,转而往邹灵雨那细嫩的颈项上挪。 他动作很慢,待准确寻到睡穴位置后停下,指下都能感觉到邹灵雨紧绷的身子。 ──怕的是雷,还是他? 凌晔没问,也没那么想知道答案,在邹灵雨看过来第二眼后,才使力往下按去。 邹灵雨身子僵住,随后闭上眼,缓缓往后倒下。 本该是直接摔在床榻上,指不定一摔还会把人摔醒过来,可凌晔早早伸出手,稳稳接住了邹灵雨。 她躺在他臂弯之中,睫毛纤长卷翘,粉嫩的唇微微张着,面上被他逗得微红的面颊还未消退,瞧着好似早在他怀中酣睡了有些时候似的。 邹灵雨睡去时,凌晔面上笑意便会收起。 他冷冷俯视邹灵雨面庞。 虽说只有一半,确实也替邹灵雨宽了衣衫,掩了耳也算肌肤相触,他依旧保持清醒。 果然慎言所说就是一派胡言。 那傢伙惯会异想天开,现今竟是连他都敢打趣,可真是吃饱太闲。 凌晔轻哼一声,瞥见邹灵雨头上髮簪,目光稍顿。 只顾着除下外衣,倒忘了这个。 邹灵雨在家中穿得轻便,饰品也简洁,发上更是仅用一支簪。 凌晔卸下那玉簪,邹灵雨盘起的长髮散开,乌黑的髮丝披散在床榻上与他臂上。 转着那根毫无任何纹样与雕刻的玉簪细看,凌晔想起成亲那天的事。 那日,他也是替邹灵雨取下珠钗。 如丝缎的乌髮在他眼前如瀑倾泻而下,散在大红喜服之上。 当时的他想着,这头青丝瞧着可真软。 那时候还疑心她是皇后的人,只专注她袖中藏物,对她髮丝的想法不过顷刻便散。 凌晔再瞟了眼邹灵雨恬静的睡颜,长发放下后,更将她巴掌大的脸衬得更小了些。 他将她放到枕上,自己退开细细观察。 然后,执起她秀髮,在掌中摩娑。 手感润泽滑顺,比他想像中要来得更为细软。 以前也不是没有把玩过邹灵雨长发,不过总是只取一缕。 看着青丝铺满自己掌中,听着屋外雷雨声交错,而这屋内却只余邹灵雨绵长唿吸声,再无其他。 凌晔躺在床上,一边玩弄她的发,一边面无表情地想,这实在安静过了头。 邹灵雨醒来的时候,外头雷声已歇,只余屋檐汇聚的雨水每隔一小段时间便滴答砸在地上,发出的细微响声。 下午的暴雨来得急切,所幸下的时候并不算久,只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还是在山里住下的缘故,总觉今年这雨水,似乎要较往年来得多些。 邹灵雨睁着眼,慢慢醒神,后知后觉惊觉自己竟是睡在了外侧。 她扭头一看,凌晔就睡在她平时睡的内侧位置上,不由一愣。 怎么就调换了? 猜测下午是坐在床沿被点的睡穴,她睡着以后,凌晔腿脚不便,怕是也不好挪动的她吧。 邹灵雨颇有些过意不去,心想再有下次,那还是自己先躺好了为妥。 虽是睡不习惯的位置,但今夜也只能先这么待着了。 邹灵雨眨了眨眼,才刚醒过来没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几个时辰,要立刻入睡确是有些难度的。 不过幸好如她所料,夜里不再有雷鸣,也算是幸事一件。 躺了一天,筋骨都有些发僵,邹灵雨侧着身,小心翼翼挪动,免得吵醒了凌晔。 原先她是打算面朝外的,只不过撑起身子时却发现自己头髮散着的方向不太自然,便顺着发尾看去。 这一看,她便愣住。 第68页 屋外天色已暗下,房内并未点灯。 但邹灵雨方才睁眼发呆了会儿,眼睛已是习惯黑暗,稍稍能看见一些轮廓。 若她没看错的话,她的发是铺在凌晔张开的掌上吧? 这诡异的情况令邹灵雨脑子一懵,思考是怎么变成这情况的。 凌晔的掌在下,自己髮丝在上,那也就是说她的头髮是之后才弄上去的──是自己睡熟了头髮散得那样远,还是说……凌晔睡前就已经抓着? 邹灵雨沉默。 她其实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还挺高的,毕竟凌晔就有好几回把玩过她头髮。 按住自己长发,邹灵雨悄悄将自己髮丝收回,披在身后,免得到处乱飘。 待到将头髮整理好后,她蓦地摸了下自己发顶。 ──簪子不在。 在床榻上以掌心轻轻贴着找了一会儿,也没能找到它的下落。 大抵是凌晔替她卸下的吧? 邹灵雨侧头望着仰面躺着的凌晔面容。 他虽然看着随兴,可观察力细微,只要他想,其实也可以是很细心的。 在找玉簪的手收回时,邹灵雨猝不及防碰到一物,令她吓了一跳。 邹灵雨定睛细看,蹭到的是原先被自己长发遮住的凌晔掌心。 想到他替自己掩耳时宽大的手,邹灵雨迟疑了下,然后慢慢伸出自己左手,虚虚放在他掌上,在比对大小。 这样掌根对着掌根放着,邹灵雨才惊觉凌晔的手几乎足足比她长了一个指节,她杏眼睁得圆了些。 虽早知肯定是有所差异的,却没料到差别竟是这样鲜明。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仔细观察凌晔,平日里她起身时凌晔早早就醒了,即便白日午睡时他也总是警醒得很,但凡太靠近他或是发出一小点动静,凌晔就会醒来。 邹灵雨都时常在想,他连在家中睡下时都这般警戒,没法好好熟睡,身子可能真正歇息好? 想到一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手应是没有碰到凌晔的,两人的手之间起码隔了有半个指甲盖的距离。 可邹灵雨却觉好像有一瞬,两人的掌心是相触的。 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往下按去,正待收回手,倏地,凌晔五指扣下,两人的掌心与掌心牢牢贴在一处。 邹灵雨大惊,瞧向凌晔,小小喊了声:「小公爷?」 这是醒了吗? 她被攥住的手挣了挣,却没能挣开。 凌晔的手握得很紧,两人一温一凉的手温彼此影响,让互相的温度变得趋于一致。 力道与体温都过分有存在感,让邹灵雨思绪直往相握的手上飘去。 凌晔眼睛睁眼也没睁开,只问她:「玩什么呢?」 手还是没松开。 邹灵雨只得放弃,很是抱歉地同他说:「就、就是好奇我的头髮怎会披在小公爷手上,又注意到我们的手大小有些差距,才想着稍比了比。我以为动作放得很轻了,谁料还是吵醒小公爷……」 她太过愧疚,话都说不利索。 凌晔却挑眉。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 「我一直醒着。」这却是实话。 听他这么说,邹灵雨心中才总算好受些,又疑惑凌晔怎会到现在仍然未睡,邹灵雨轻声问他:「小公爷睡不着?」 凌晔却沉默了。 今夜两人互换了位置睡下,睡的是对方的被褥。 凌晔鼻端所闻都是邹灵雨身上带着的淡淡清香味,侧着睡气味更是明显,奈何就连仰着头,也是笼罩在这味儿当中。 想着换回位置吧,可凌晔睁眼,瞧着睡在自己原先床位上的邹灵雨看着自己,脸下就是自己的枕,不用细想,被褥肯定也染上了她的气息。 凌晔闭眼,又将头转了回去,徒留邹灵雨睁着一双迷惑大眼,仍是困惑不已,「小公爷?」 她才睡醒,声音略略带着鼻音,有点重,比起以往的娇俏更增添几分迷煳。 凌晔深吸口气,只沉声对她说:「闭眼,睡觉。」 邹灵雨无辜眨了眨眼睛,只好轻轻回了一声:「哦。」 第34章 指相扣 邹灵雨是依言闭眼了, 只不过哪有那么容易再次入睡? 更别提…… 她左手轻轻挣动了下,奈何除了手指还可勉强挣扎以外,整个掌心被凌晔死死扣住, 压根动弹不得。 两只手的温度还因贴得久了,都已逐渐贴近彼此。 邹灵雨心想,凌晔不会是想打算就这么攥着手睡吧? 她抿了抿唇, 这样的接触让她极不自在。 两人虽是夫妻,但像这样十指交扣牵着手, 却好似是头一遭。 以前邹灵雨曾想过, 与将来夫婿是否能有执手看景的那日。 也不用特意出府, 就简简单单用过膳后, 到院子里牵着手, 走路消食,去看园子里的树木花草, 相视低笑。 凌晔的腿脚带伤,出入都靠轮椅, 邹灵雨本想着,大抵近期这个心愿是无法实现的了。 只没想到景还没看, 却是率先牵上了手。 邹灵雨迟疑了下, 没再抵抗,然后想了想, 也缓缓扣下自己手指。 凌晔的手比她还要大些,这动作由她来做略显吃力。 指缝间填了凌晔的指, 将邹灵雨的手指分得比平时还要开些。 当她的指尖搭上凌晔手背时,邹灵雨似感觉凌晔的手紧了紧。 第69页 她轻咬住自己下唇,猜测若此刻点灯,自己面上肯定会是绯红一片。 邹灵雨一直都在努力当好他的妻。 凌晔慢慢做出的改变, 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他还有些坏毛病自己无法苟同,但就连她自己也不是个完美之人。 对于响雷畏惧至此,分明麻烦得很,可她求了凌晔,他也没有拒绝,或是事不关己地要她去试着克服。 没有害怕过什么事物的人大抵不会明白,当人在面对恐惧的事物时,心中会有多惊慌? 是哪怕表面努力维持冷静端庄,当闪电的亮光或巨响出现时,身子也会忍不住瑟缩,心脏跳得飞快。 整个人都变得战战兢兢,连唿吸也急促起来,无法控制。 可是凌晔从没要求她做过什么改变。 怕雷声?那就怕,无妨。 他对身周一切总是那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势。 有时候邹灵雨也会被他这态度气得暗自倒仰,可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凌晔让人觉得……似有几分可靠。 邹灵雨在去习惯、去接纳的同时,也决定自己得跨出那步。 她在握紧凌晔的手之前,也需要鼓足勇气,才敢去做。 可她握上后,凌晔却把手松开,侧过身去,背对着她。 「睡吧。」 他说。 邹灵雨左手重获自由,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确实有些怔愣。 她看着自己的手,稍稍伸展了下五指。 被握得太久,都觉整只手好似不是她的一般。 邹灵雨内心复杂,好似自己踌躇了老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要做件大事了,临到现场,却发觉事情早已解决,根本用不上她,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可面着壁的凌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暗自将右手握成拳。 女子的手软嫩,即便已分开,触感却依旧残留。 邹灵雨在闺中精心养护出的娇嫩肌肤,有如软玉般细腻。 指尖轻轻搭在他手上,力道轻得都像花瓣被吹落。 这一晚,两人背对着,却各不成眠。 翌日。 「叩、叩、叩。」 敲门声响,可内室依旧没有动静。 外头丫鬟着急低声嘀咕,凌晔被吵醒,哑着声问:「何事?」 他睁开眼,是与素日里不同的床位,意识到这点,他便迅速忆起昨夜情况。 「嗯……」 扭头看身旁的邹灵雨,她揉了揉眼,脸还蹭了枕头几下,捨不得睁开眼。 凌晔眸色微顿。 丫鬟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回公子的话,大殿下派人送了拜帖过来。」 若是别人的,放着倒也无妨,但到底是宫里来人,丫鬟们不敢轻待。 一听到大殿下这个称唿,本想继续赖床的邹灵雨也睁开了眼。 恰好与凌晔对视,两人都没说话。 一提起大殿下,就不免想起那日在书肆的事。 丫鬟得令端了铜盆巾帕等进来为他们洗漱,接着去端早膳的途中,凌晔拿起拜帖细看。 邹灵雨换了身衣裳,回来后坐在床沿问他:「上头说什么了?」 凌晔头也没抬,直接说:「大殿下明日要前来拜访。」 邹灵雨正纳闷为何事而来,上回可说是替皇后送来贺礼,那么这次呢? 她没问,凌晔将拜帖拿在手上充作扇子搧了搧,替她解答。 「宫里每月会派御医过来给我诊脉,顺带看腿脚情况可有好转,大抵巴不得我赶紧养好腿伤,想早日派我上战场。」 越是要将人往外派,那这事要说没个猫腻,凌晔可不信。 邹灵雨恍然,她一直没过问过凌晔伤势,如今赶上了,便趁此机会问他:「小公爷的腿……伤势如何了?」 本想着关心几句,谁料凌晔拍了拍自己大腿,笑得没心没肺,「也就那样。」 那拍腿的力道,大到可不像是拍在需得好好将养着的伤腿上啊。 邹灵雨骇得瞪圆了眼,本想让他轻些,可凌晔话还未说完。 「哦,原本只要御医过来便好,这回大殿下却一起来了,你猜是为何?」 凌晔眯起眼,笑笑在等邹灵雨的答覆,只是却没有与她对上眼,看的是别处。 邹灵雨被他的话带跑了思绪,也没发觉凌晔没看着自己,想了想,她也只能摇头:「我不知道……」 说到底,她跟大殿下也不过讲过几句话的交情,其实并不能说得上熟稔。 要猜测一个自己不熟的人行为什么的,邹灵雨可没有这么大能耐。 凌晔也不吊着她,同邹灵雨说:「大殿下表明,是为上次的事表露歉意而来。」 邹灵雨表情凝住。 提到大殿下,果然还是无可避免会提起那件事。 虽然她明白凌晔当时有所顾虑是再正常不过,但若要说真话,便是邹灵雨心中仍有疙瘩。 她只是装作没看见、感觉不到,却并不代表那根刺并不存在。 所以面对此事,邹灵雨也仅是淡淡地:「哦。」 虚应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却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凌晔听了她这声敷衍的回话,便知她又当了回刺猬,把自己蜷缩成团,只待危机过去,才肯舒展身子。 一天过去。 第70页 只邹灵雨和凌晔两人间的相处,却有了不同变化。 被褥与枕凌晔都让人换了一套新的,今日午后雷声并不如何剧烈,只是远处闷雷,声响甚微,邹灵雨完全能忍受,也就没有必要再求凌晔。 他们到底日夜相处了有些时候,凌晔有何转变,邹灵雨还是能隐约察觉。 自打昨晚以来,邹灵雨便觉得凌晔颇有些提不起劲来。 本来都会露出温雅的笑容寻她开心,会故意逗弄她,也不会迴避她眼神,甚至偶尔还会找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引她说话。 所以只要凌晔一沉默下来,他们房中就会安静过了头。 分明应该是她所期望的事,如今邹灵雨却觉得不适应起来,想想也真是挺讽刺的。 于她而言,不习惯的话,去习惯便好。 就好像幼年初到京城时,京中食物与兰州口味截然不同,她到长靖侯府时却还是能吃到兰州佳肴,开心不已。 后来她才听见下人间谈话,说为了请兰州来的厨子和食材,侯府支出的银子甚巨,日子都快过得紧巴巴的,到时可怎生是好? 从那天以后,邹灵雨才知道,要是自己不去配合不去适应,那么无意间给人带来的麻烦有多少,都是不可计量的。 既都已嫁给了凌晔,无论他是温和对待自己,或是冷冷相待,她只要不去败坏国公府的名声,与他安生过好日子,便已是她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好的事。 御医来为凌晔诊脉后,又道了声:「失礼。」 上手探查凌晔腿脚情况。 越捏,御医便越是拧起眉头。 凌晔都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一旁的夏丞哲便问:「如何?可有好转?」 最希望凌晔能立刻下地走路的,大抵非夏丞哲莫属了。 御医眉头深锁,很是为难地道:「回大殿下的话,小公爷内伤有逐渐好转的迹象,只这腿脚……却是不好说。」 夏丞哲追问:「如何个不好说法?」 御医再言:「小公爷虽腿脚失了知觉,不好站立行走,但平日里也当舒筋活血或是起身走走,哪怕只走个两三步也好。」 邹灵雨从刚刚开始一直静立在旁。 她与夏丞哲都有意识离对方一段距离,听到现在,她才启唇询问:「不知该如何舒筋活血?」 凌晔有在泡药浴她是知晓的,只再多的治疗她却是未可知,既有能让凌晔稍稍好转的法子,御医都亲自来了,自当得抓紧机会,能问便问。 御医亲自给邹灵雨演示了遍,大概指出了凌晔腿上的几个位置,同细瞧的邹灵雨说道:「少夫人记下这几处,平日洗浴完时按压这几处,也不需要太长时间,约略两刻钟便好,只是力道得用足,否则按了等于白按。」 邹灵雨牢牢记下,认真与御医再讨论起凌晔伤腿。 坐在轮椅上的凌晔单手撑着颊,抬了抬眼皮子瞧她。 这小姑娘总喜欢将没必要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然后他这一瞥,便发觉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旁的人也在观察邹灵雨。 饶是夏丞哲目光再隐晦,那眼角余光看着的是谁,稍想便知。 他们一个是京中名姝,一个是未来储君,倘若夏丞哲真看上了邹灵雨,此时邹灵雨无婚约在身的话,又会是个什么情况? 夏丞哲此人是真君子,从邹灵雨特别喜欢的话本子瞧来,她心悦的应当是这般男子才是。 ──那种,与他性子天差地别的人。 第35章 揉按腿 御医进行例行的问诊后, 便先行回宫復命。 唯独让邹灵雨意外的是,御医临走前,竟也提出可替她诊脉。 那时凌晔听了, 淡然的面上似还扯出一个讥嘲的笑,转瞬即逝,邹灵雨都不知是自己看错, 还是这御医不安好心? 毕竟自从听了凌晔那番皇后与羌族有所勾结的言论以后,邹灵雨对宫中来人从以往的敬畏, 到现在增添许多复杂, 不免去想皇后这样频繁派人到凌晔身边, 难道是注意到凌晔察觉了什么, 才三番两次试探? 只这些事凌晔从不会对她说。 若非有了此前的事, 凌晔也不会将皇后的事说与她听。 此事事关众大,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 邹灵雨虽挂心着情况,却也不会非要问个明白。 凌晔有何盘算、在等待什么时机, 她隐隐感觉到背后酝酿的风暴。 但她不问,凌晔也就从来都不会主动说。 人心最是奇妙, 明知不告知自己才是再正常不过的, 邹灵雨却有一种……融不进这里的失落感。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大概就像是,还把她当成外人, 这样见外的顾虑吧。 对于御医的邀请,凌晔却是支持的, 「有何不可?恰好是个好机会,她正巧几日前染了风寒,这几日才病癒,劳烦御医给拙荆看看。」 凌晔说着, 却一直在分神关注夏丞哲的情况。 夏丞哲对邹灵雨染风寒的事并不如何惊讶,面上只露出得体的担忧关切。 凌晔眯眼。 ──这也就代表,邹灵雨前几日病了的事,消息夏丞哲也知道。 甚至会挑在今日才来拜访,还刻意递了拜帖,指不定为的就是恰好在等邹灵雨病癒,才好叨扰。 凌晔眼神冰冷。 邹灵雨没再关注另外两人,她瞧着御医面色,也很在意自己身体状况。 第71页 尤其看见御医搭上她的腕子,随即眉头轻轻挑起,似有些诧异,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但面对邹灵雨的提问,御医却松开眉头,笑笑说道:「少夫人身子康健,没有什么大碍,大可放心。」 邹灵雨放下心来,道过谢后,御医也不久待,先行回宫去,唯独大皇子还留在温泉庄子。 再来要说的,便是那天的事了吧? 邹灵雨垂眼心想。 夏丞哲让小太监捧了一物过来,是一个白胖的白瓷酒瓶,上头还绘有小桥流水的景致。 他接了过来,亲自交到凌晔手上。 凌晔并未推迟,只挑眉打量手中酒水,「殿下这是何意?」 夏丞哲却对凌晔和邹灵雨抱拳施了个礼,原本歪在轮椅上的凌晔坐直身子,连邹灵雨也站起身来,不好继续坐着。 对大殿下来说,这礼属实重了些。 「大殿下,快快请起。」原本打算应有的礼节尽了后,尽量少同夏丞哲对话的邹灵雨不得不劝劝他。 然而夏丞哲执意对邹灵雨躬身,完了以后才对凌晔坦坦荡荡说道:「说来也算我一时不察,前阵子在小公爷名下那间书肆进出已算习以为常,不晓得那日少夫人也在,唐突了少夫人,今日到访除了关切小公爷伤势之外,也是特意来赔礼道歉。」 他继续道:「这瓶酒是江南的贡物,虽比不得长青与春樱那样的名气,但我问过御医,这酒水不烈,女子与伤者酌量喝了,反而对身体有益处。」 凌晔并不对书肆的事发表看法,只对夏丞哲笑笑说道:「殿下有心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邹灵雨也对他回以一礼,「大殿下多虑了,那日之事,纯属意外,即便不是意外,错也不在殿下身上,臣妇并不怪罪殿下,也请殿下别放心上。」 从头至尾,夏丞哲唯一的纰漏,就只有问她为何没想过退婚,这点而已。 为何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与他同样都属被设计的人,真要怪罪的话…… 邹灵雨瞥了眼端坐着的凌晔一眼。 他嘴角噙笑欣赏酒瓶,似分毫不在意她与夏丞哲的对话。 只怕凌晔可能也从没想过,当初那么做,究竟有何不可。 邹灵雨不再对此事抱有期望,那便将其揭过。 不论是她还是大殿下,抑或凌晔这始作俑者,都不必再谈,那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也就能一直维持下去。 将事情都说开以后,夏丞哲面上笑容总算轻松几分,又多寒暄几句,也不留恋,告辞离去。 夏承哲离开后,凌晔和邹灵雨身周又恢復寂静。 邹灵雨虽不知凌晔因何提不起劲来,但该做的事她也不会落下。 夜里,凌晔与她都各自沐浴完,她回来的要稍晚些,凌晔已坐在床沿,正准备躺下。 邹灵雨急急道:「先等等。」 在凌晔探究的目光下,邹灵雨搬了一张绣墩到他前方,坐下挽起袖子,「御医的交代小公爷莫不是给忘了?洗浴完得按按腿才行呢。」 凌晔停下动作,没回话,却直直盯着邹灵雨,看她折腾。 御医说了要在洗浴过后给凌晔按腿才行,没个合适地方,就在温泉池子里按也不妥,想想还是在房里最为得当。 邹灵雨回想了下御医教她的其中一个法子,在下手前先隔着他裤子,轻捏凌晔腿部肌肉,神情看似如常,手指的僵硬也尽力被邹灵雨自己忽视。 「小公爷腿脚可有外伤?这样按压可会动到伤处?」 问完她抬眼,对上凌晔那双深潭似的漆眸,邹灵雨微怔。 在她恍神期间,凌晔淡淡答了:「外伤已无碍。」 说得云淡风轻,对自己的脚能不能再重新站起宛若也漠不关心。 得了他准话,邹灵雨便毫不客气揉按。 邹灵雨边推按着,边道:「总不能让御医下回来了,小公爷还没有半点起色。即便觉得这是白费工夫,但能做的努力还是得试试的,否则岂不是更让他们觉得小公爷压根没在盼着重回战场的一日?」 正常人知道自己不良于行后,起码也得经过一番挣扎求医,寻了千方百计的法子一一试过,待到发现真计无可施,这才开始颓丧起来。 而凌晔倒好,她从未听闻国公府为此有去寻求各方密医,或找遍良药,除了疗养内伤浸泡的药浴和一天不落的汤药之外,再多治疗手段也就没了。 简直是直接跳过了求医,连可能性有或没有都不管不顾,凌晔便直接跨到放弃的最终结果。 这实在是令邹灵雨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听邹灵雨所言,凌晔才轻哼一声:「你说的也算有道理。」 话虽如此,却还是半点积极样未见。 邹灵雨心中暗嘆。 她想到凌晔以前那些传言。 听闻凌晔上战场时,总不顾一切冒进,这个「一切」当中,也包含了他的性命。 虽他带兵总打胜仗,但身上所受的伤也一次不少。 伤势大小轻重皆有之,带伤之身又极虚弱,再染上病症什么的,可不就成了人家说的小公爷身子并不康健,是灾星转世? ──看过哪门子灾星是自己作出来的? 邹灵雨腹诽。 她知道凌晔有很多事没告诉他,因此不解归不解,邹灵雨也没有想探究的意思。 第72页 探究了兴许也是没用的。 凌晔此人她了解得不多,却知晓,他不是个会听人意见,就改变自己做法的人。 邹灵雨也不觉得自己有那能耐能说得动凌晔。 既然都知最终结果,那她不如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省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过程中,闹得两人都不愉快。 凌晔消极,那么她也跟着遮掩假装没看见,便是。 邹灵雨俯身,将手搭在他脚腕子,以虎口处对着内侧去往上推。 搭上时邹灵雨自己还呆了一瞬。 知道凌晔身形高大劲瘦,单手圈不住是在她意料当中,却没想到连这样一圈脚踝,竟差了这样远的距离。 她掌心的温度与刚洗浴完的凌晔所差无几,掌下肌肤比起自己的要来得粗糙些,并没有邹灵雨想像中好挪动。 凌晔伤重调养这阵子,腿部萎缩得并不明显,邹灵雨都能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结实,更增添了揉按的难度。 进行才不过一会儿,她手已经酸涩无力。 邹灵雨微嘟起嘴。 这腿怎么这么硬啊…… 忽然,邹灵雨指尖触到像是半根手指粗细的突起,几乎是左脚整只小腿的长度,邹灵雨低眸去看,她隐约猜出了那是什么。 一条狰狞的疤从腿肚子蜿蜒至膝上,白疤狰狞,光看落下的伤疤就能猜到当时情况有多兇险。 邹灵雨顿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瞧见凌晔腿上的伤。 她内心大受震撼,直直盯着疤痕细瞧,手上力度都放柔不少。 指尖顺着疤痕轻轻往上,邹灵雨在想,这该有多疼? 才至伤疤一半处,她的手腕忽被人按住,阻了她的动作。 邹灵雨愣愣问:「小公爷?」 怎么突然? 却见原先随兴坐着的凌晔沉了声,语气较以往的轻佻不同,压低了声音,似隐含着怒气,「这样的力气,你是在给小猫挠痒吗?」 说是揉按腿部舒筋活血,也不知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没有。 女子细腻的掌贴了上来,她力气不大他也知道,但是那样缓慢地往上轻推,软嫩的指轻拈,别说是给人推按,说是在撩拨都还可信几分。 被凌晔阴沉的眸光盯着,邹灵雨支支吾吾地问:「力、力道太小了吗?那我再用力些?」 凌晔咬紧牙关。 最气的,就是邹灵雨还毫无所觉,能用那双天真的眸子关切询问。 凌晔绷紧下颚,盯了邹灵雨好半晌,手上没放,而是重重往自己腿上按下。 「小、小公爷?」 邹灵雨吓了一跳,凌晔这样大力攥着,她手也开始泛着火热的疼。 凌晔却将整只手包覆住她的,定定看着邹灵雨,话声阴冷:「要到这个力度才算按,可清楚了?」 第36章 捏掌心 手心下是他的腿, 手背是凌晔的掌,邹灵雨进退两难。 凌晔那道伤疤蜿蜒,邹灵雨紧紧贴着, 那触感更是明显。 为他按腿活络筋脉,邹灵雨本就竭力维持冷静。 御医交代的事何等重大,邹灵雨可不能因自己羞涩就草草为之, 是认真在往御医说的地方使力。 可凌晔那双大手覆上,将自己的手裹着, 越发增添了彼此肌肤相触的部分。 凌晔往下按去, 力道也压在自己手背上。 邹灵雨觉得自己的手就好像是提线木偶, 而凌晔作为操偶师, 自己只能往他想挪的地方挪去, 用他所要的力道去按压。 他嫌力道太轻,像挠痒一般, 下手便越发用力。 这要邹灵雨自己出力也就罢了,偏偏凌晔这力道一使, 在透过邹灵雨按到自己腿上之前是先压在邹灵雨手上,邹灵雨终于没忍住, 轻轻「嘶」了一声。 凌晔僵住, 停了往下摁去的力道。 邹灵雨抬起眼,眼睫一颤一颤, 两人对视时,她有些委屈地对凌晔说:「会疼。」 凌晔松手, 才发觉邹灵雨那皓白细腕已是红了一圈。 她皮肤本就娇嫩,一蹭就红,此前他还嫌她手跟豆腐似的,脆弱得很。 如今被他用力攥了这样久, 留下的痕迹越发憷目惊心,瞧着就跟扭了手似的。 凌晔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是收回手,淡淡扔下一句:「那就睡吧。」 没打算继续让邹灵雨按的意思。 然邹灵雨可没打算放弃,「还不能睡的!」 她稍稍转了转自己手腕活动下,对凌晔做出保证,「我这次力道用得大些,起码得捏完两腿才行的。」 只按了一半,那岂不跟白按了一样? 凌晔板起脸看她良久,邹灵雨迎着他眼神,没想退缩。 他看见她不肯退让的模样,便知邹灵雨那股倔强劲又犯了。 凌晔知道说不动她,便闭起眼,「随你。」 邹灵雨起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排斥,甚至瞧着心情不悦,像在隐忍什么似的。 这次她用足了力气,两手并用,好不容易往上推至血海穴时,邹灵雨看了最终要按至的足五里穴一眼。 看了一眼,邹灵雨目光被旁边的物事引去,她原先还茫然了下。 那是何物? 疑惑一起,思考了片刻,意识到什么,邹灵雨睁圆了眼,像被窜出的火苗给烫了般,赶紧低下头去。 她知道那是什么了。 第73页 邹灵雨气息大乱,想到避火图上所画那物原本的模样,心中骇然。 她佯装不知情接着按去,御医说了,腿部内侧位置由下往上推按即可,从復熘穴为起始位置,按至足五里穴。 邹灵雨小心翼翼避开那处,好不容易才顺利抵达最□□位,额上都因此沁出些汗。 她抿紧唇,悄悄望了凌晔。 凌晔闭着眼,面上虽看不出任何表情,可邹灵雨却能感觉指下肌肉僵硬。 ──他也在隐忍着。 邹灵雨垂下眼,虽没敢再看,但刚刚看的那一眼还是时不时在脑海中冒出。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再乱瞟,屏气凝神按完所有该按的穴,方才将手撤回。 那双在点火的手终肯收回,凌晔睁开眼,便瞧见邹灵雨脸都红了,慌慌张张同他说:「还、还有右腿呢。」 神情虽是稳重,眼神却是惊慌。 看那样子,瞧着也不像什么都不知道。 凌晔眯眼,「你确定要继续?」 邹灵雨没敢对上他的眼,转而去撩起他另只裤脚,她认认真真地道:「做事不可半途而废。」 可凌晔看着,邹灵雨那指尖都在微颤,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拿刀抵着她,非让邹灵雨这么做不可。 这次他连一句话也没再吭,任由邹灵雨耐心地揉按自己右腿。 与适才同样的煎熬再来一遍,受折腾的也不知到底是谁。 邹灵雨放下凌晔裤子,重新给他理了理。 细声对他说:「小公爷,可以歇息了。」 话落,邹灵雨才拿帕子擦去自己额上的汗。 御医说得简单,要给人按双腿按两刻钟,可真不是一件轻松事。 不光身上沁出薄汗,邹灵雨连捏着帕子的手都是抖的,尤其每一根手指都在出力,到后来只感到火辣辣的酸疼。 收拾好自己后,邹灵雨熄了灯也上榻准备歇息。 她还是老样子习惯面对墙壁侧躺,原是打算闭眼睡了的,但手上酸涩实在强烈,她便左右手互相轻按伸展,紧紧握拳后,再将五指张到最极致,如此反覆。 当她再次握拳时,忽然,身后一动。 一只手伸了过来,包覆住邹灵雨的拳头。 「小公爷?」 她想转身询问是怎么回事,凌晔的声音却几乎就在她耳边响起。 「别动。」 凌晔将自己的手从她掌根探入,让她从握拳姿势展开,摊平手掌。 他那大手给邹灵雨捏起掌心,由下到上,像她刚刚为他捏腿一般,每个地方都按得仔细,每根手指和指缝间也都轻轻推揉。 力道不大,却又刚好能按揉开来。 说实话,凌晔那双惯常握剑的手与细腻半点也扯不上边,甚至可说是粗砺也不为过。 但他那双本就微凉的手按在自己手上,在这夏日里并不让人觉得抗拒,甚至按着按着,他那凉意也被自己掌上的热度所取代。 「另一只手。」 他低哑的嗓音在黑暗中传来,邹灵雨顺从地将另只手塞进他掌中。 才在想,小公爷的风寒应早早就好了才是,怎说话声又嘶哑了起来? 莫不是被自己给传染了吧? 这样想着,她转过身想问个仔细。 然为替邹灵雨按手,凌晔也是侧身对着她。 邹灵雨这一动,两人身子便几乎挨在一处。 凌晔抓着她的手忽地加重,邹灵雨低唿一声。 她转头,即便昏暗的屋里,邹灵雨也能感受到凌晔似乎在瞪着自己,且表情近乎阴狠。 邹灵雨瑟缩了下。 凌晔贴着她的耳,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让你别动?」 听着宛若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哦……」 不明所以的邹灵雨悻悻然转了回去,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生气。 挨在一处的身子分离,邹灵雨才后知后觉发现异常。 自己转过身去时好像磕到什么异物,但只要好好侧着身就没事,她不免觉得纳闷。 联想到自己替凌晔按腿时,他也是板着脸,神情极度不悦,邹灵雨蓦地想起适才瞥见之物。 「……」 不会吧…… 邹灵雨眸中从迷茫渐渐转为瞭然 ,越睁越大。 她倒吸一口气,随即像豆虫似的,慢慢往前挪动,直到都快与墙贴成一直线为止。 察觉邹灵雨的行为,凌晔眸色一暗,语气阴森:「知道为何就好。」 邹灵雨:「……」 让她静静。 她是真没想过会是那样的。 而凌晔还持续在为她捏手。 两手都按完后,他还问了句:「还疼不?」 邹灵雨连忙摇头,也没去想凌晔能不能看到她动作,摇一半回过神来,又闷闷地说了句:「不疼了。」 哼哼唧唧的,声音小得像是饿了好几天的猫崽子。 「嗯。」凌晔敷衍地回了声,收回手,转过身去。 没了背后紧迫感,邹灵雨稍稍松一口气,只觉自己双颊都在发烫。 先别提那个意外,就凌晔伸手过来替她揉手的时候,虚虚圈着她。 两人的姿势那样看来,就好像自己被凌晔给揽在怀里似的。 邹灵雨神情恍惚。 她这副模样也不知持续了有多久,直到邹灵曦说话说到一半都没见她有个反应,这才伸出手到她眼前挥挥,把邹灵雨给唤回神。 第74页 「怎么心不在焉的?不是说病都好了吗?」 邹灵曦蹙着眉头,绕到她前头去仔细端详邹灵雨模样,若是瞧出有一丝不妥,便打算将她赶回去歇息……不,干脆直接在长靖侯府里歇着不就得了。 「我没事。」邹灵雨歉然笑笑,「我就是想事情想得入了神,让三妹妹担心了。」 明日邹灵晨就要出嫁,今儿个是为她添妆的日子,所以邹灵雨一早便到了长靖侯府。 邹灵晨作为主角,今日正忙,邹灵曦便逮着了机会同邹灵雨说话。 「可不是担心吗?听说你病倒了我们都吓坏了,不过没事就好,二姐姐就是个有福气的,这么有福气的二姐姐,有什么烦心事?说与我听听,我好替二姐姐出出主意!」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喜爱看话本子的兴趣相近,邹灵雨与和她性子几乎可说是相反的邹灵曦很能说到一块儿去。 不过她的烦恼哪里好吐露给还在闺中的妹妹知晓?自是轻巧带了过去,只将话题引回邹灵晨身上。 「说来大姐姐跟咱们那位姐夫也挺不容易的,姐夫对姐姐一片真心,竟也真的等了她两年。」 她伯父伯母捨不得邹灵晨那么早出嫁,便多留了她两年,待到今年年十有七方才出阁。 及笄定下的亲事,这两年间邹灵晨的未婚夫也真的耐心等了。 书信、手信等,几乎没隔几日便送到长靖侯府,佳节假日也会邀了邹灵晨一同出游,两人感情羡煞众人。 邹灵曦瞧邹灵雨那艷羡样便知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噗哧一笑,「二姐姐你又来了,你最喜欢话本子上那些互诉衷肠,彼此定了终身的故事。可这世上早早就遇到心仪之人哪是这么容易的?成亲前互不相识,成亲后琴瑟和鸣的更是比比皆是,他们也同样过得挺好的啊!就像你和二姐夫一样!」 猝不及防被邹灵曦点明心思,还来不及想明白,又被她后一句话给引走注意力。 被妹妹打趣了的邹灵雨哑然失笑,「我同你二姐夫再寻常不过了,哪有你说的那样?」 话是这样说,然而她望着自己双手,若非凌晔后来替她揉按,只怕今日还不知得疼成什么样。 她替他按腿,他给她捏手,互相为之,很寻常的吧? 邹灵雨再一次在心中询问自己。 第37章 饮交杯 听到邹灵雨这番话, 邹灵曦整个绷不住,囔道:「二姐姐和二姐夫那能叫寻常?我可是听娘说了,二姐夫还照顾生病的二姐姐一整宿, 要不是我和大姐姐担心得直问,娘原本还没打算将此事说与我们听的呢。」 到底是邹灵雨他们两夫妻的事,侯夫人的嘴可没大到到处去说, 要不是见邹灵晨她们姐妹俩实在担心得紧,侯夫人才勉强透露了一些, 说有小公爷在, 邹灵雨被照顾得挺好的, 让她们放下心来。 「再说了, 二姐姐此前根本不识得二姐夫, 他不是忙着打仗就是忙着受伤生病……咳,总之, 你们此前没机会碰面,那他哪来的机会能与二姐姐通书信、邀踏青?」 邹灵雨听了也觉有道理。 她总是想着要好好做好凌晔的妻, 可似乎从未做过相关的努力。 回去温泉庄子以后,邹灵雨不是先回的房, 而是问身边跟着的问枫, 「大殿下送来的那壶酒收去哪儿了?」 问枫想了下,「回少夫人的话, 应是让慎言给收走了,奴婢这就去问问。」 邹灵雨再接着吩咐:「顺带备下两个酒杯, 就放到院里樱树下的石桌。」 这整座山头除了山顶处种满粉樱外,她与国公府各自的温泉庄子里也都植有樱树。 现在正是花期,樱花盛开,风一吹, 花朵被吹落在地,甚是好看。 她与凌晔没法出去踏青,那么看看这院里的景致,也是同样的吧? 「小公爷!」 邹灵雨推开房门,难得以这样的语调去唤凌晔。 凌晔歪在榻上看书,听见邹灵雨叫着自己,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子,并没有坐起的意思。 木轮辗过地面的声音响起,邹灵雨扭头不知吩咐了什么,接着推空轮椅到凌晔面前。 凌晔定定看着她,不知邹灵雨怎一回来就兴致勃勃的。 他这阵子总是这副没精打采,不怎么爱理人的模样,邹灵雨也算习以为常,丝毫不被他表现出的态度影响,邀约道:「小公爷,我们到院子里饮酒赏花吧?」 听她这话,凌晔眉头挑起,不说好或不好,只反问她:「明日邹大姑娘成亲,你今日喝酒可合适?」 邹灵雨有多重视长靖侯府的人,凌晔可是心知肚明。 而邹灵雨却早有准备。 「我让人去拿了大殿下那日送来的『江南』,御医都说此酒小酌并不碍事,反而对身子好呢。」 出自江南水乡的酒水,名字也以江南称之。 邹灵雨虽对酒水并没有像长靖侯那样热衷,但尝尝鲜的想法还是有的。 当然,换作是长青那样的烈酒她可就没敢染指,邹灵雨从不会在这种地方去勉强自己。 凌晔做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抵想着横竖现在也没事,便应了邹灵雨的约。 要将他搀到轮椅上还是得费好一些功夫,凌晔本就生得比邹灵雨高大许多,他靠过来时邹灵雨都险险以为自己要被压扁。 幸亏凌晔手上发力,握住床柱支撑,分散了力道,邹灵雨才勉强得以站稳。 第75页 「小公爷总待在屋里,偶尔也去院里晒晒太阳吹吹风,想必御医也会贊同的。」 邹灵雨边推轮椅往外走,便同凌晔说话。 多是邹灵雨在说,凌晔没有回应,她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进去。 不过她提出多让凌晔往外头去的建议,凌晔倒是冷哼了声,「你自己还好意思说?」 邹灵雨面色讪讪,她自己确实也是在屋内待的时候久了些,若非要出门,平日里着实也鲜少往外跑。 不过既然他们俩都同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她俯下身子凑到凌晔耳边,「那我们就一起出来就好啦。看是用膳后出来消食,还是早上出来晒晒太阳,都使得的嘛。」 邹灵雨的声音有着天然的优势,又甜又柔,心情愉悦时哪怕说的话再怎么普通,话音听着都异常缠绵。 凌晔板着脸孔,没有附和她的话。 也不知是见过家人还是因为旁的什么,邹灵雨今日兴致特别高昂,叽叽喳喳的,跟枝头上发出清脆鸣叫的鸟儿也差不多了。 树叶沙沙作响,漫天飞舞的粉樱有若粉雪,往两人身上撒去。 接近石桌不远处时,凌晔就已眼尖发现其上置的酒壶与酒杯。 瓷白壶身,确实是那日夏丞哲送来的「江南」。 凌晔眼神顿住,看样子邹灵雨准备得倒是充分。 桌椅问枫已遣人打理过,干干净净的。 邹灵雨本想着凌晔坐在轮椅上便好,倒个酒的工夫,却瞧见他直起身子,似有意坐到她身侧的石椅上。 她顾不得酒水,忙上前搀扶,还嘟囔了句:「怎么不喊我?万一摔了可怎生是好?」 稳稳坐在石椅上后,凌晔低首整理自己袍子,轻哼了声:「摔不了。」 对自己显然极其有自信。 邹灵雨扫了眼他的腿和身后的轮椅,默不作声。 她也不晓得他那过人的自信都是打哪儿来的。 凌晔坐好后便撑着颊,看邹灵雨斟酒。 今日她去给邹灵晨添妆,衣饰妆容上都用足了心,瞧着精心准备的同时,却又显得低调,并不会抢了主角的风采。 邹灵雨生得清丽,却总素面朝天,即便像这样的时日,上了淡妆也不过就是她的极限。 她每个穿戴在身上的首饰和衣裙,都会为了每个不同场合准备。 凌晔想了想,似从未看邹灵雨单纯为装扮自己而打扮过。 邹灵雨半垂下的眼自侧面瞧去,睫毛纤长,因心情不错,嘴角微微上扬,噙着笑意。 他不禁在思考,邹灵雨若认真打扮起来,不知那又会是什么样的风采? 凌晔伸手指了指那壶「江南」,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皇后娘娘在为大殿下择妃,据说办了宫宴邀请那些她看上的姑娘们前往,然而大殿下自始至终却都没出现,反而皇后一人热衷得很。」 邹灵雨顿了顿,只「哦」了声,表示自己有听他说话,却不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她将斟好的其中一个酒杯放置凌晔面前,「好了。」 自己也举杯欲饮,谁料直至方才还沉默着的凌晔忽然出声。 「慢。」 邹灵雨闻言,还真停下动作瞧他。 凌晔端起自己的杯子,就在邹灵雨以为他要同自己杯子杯身轻击了下再饮时,却在距离约半个指甲盖前,凌晔停下了动作。 他抬眸与邹灵雨对视。 「成亲那日,欠了娘子的合卺酒,今日补上如何?」 邹灵雨显然没想过凌晔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眼睛都瞪圆了些。 她还未回答,凌晔接着又道:「哦,不过眼下只有酒杯,那么喝个交杯酒也是使得的,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合卺酒是前朝习俗,本朝婚嫁开始渐渐实行交杯仪式,只大多数人仍习惯依循前朝之礼。 邹灵雨捏紧自己手中的杯子,原先只是想同凌晔一起在院中赏花饮酒,若是要饮交杯,那情况便截然不同。 她原先还算冷静大方的态度瞬间都收敛起来,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围绕石桌分布的石椅有四处,为方便搀扶凌晔,邹灵雨直接就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凌晔捏着的手酒杯抬了抬,邹灵雨顿了下,自己的手也凑了上去。 两人的手绕过彼此,互相交臂,将唇凑上前,饮下杯中酒水。 邹灵雨每到这种时候就分外矜持羞涩,两人的手臂相触的那一刻,邹灵雨更是一眼也不敢看向凌晔。 而凌晔却是想起成亲那日,邹灵雨穿着大红喜服,盖头下那张施了浓妆的脸。 不管妆容是浅是淡,还是压根脂粉未施,都不减邹灵雨姿色。 她红唇搭在瓷白杯沿,无色的酒水浸湿了她上唇,邹灵雨举杯一饮而尽。 凌晔收回眼神,本也准备喝了的,可嗅闻杯中味道,忽然面色一变。 他轻泯了口,察觉真如自己所想,入口酒水滋味先是清甜,但咽下后,那排山倒海的烧灼感便至喉中一拥而上。 ──这不是『江南』。 宫中赠物,还是需入口的玩意儿,凌晔当然不会轻易服用。 先前他让慎言去换了里头的酒,内容物换是换了,可他换的这是什么? 忽然,邹灵雨目中呆滞。 不过片刻,她整个人像失了意识,面朝下,就要直接栽在石桌上。 第76页 凌晔眼眶一紧,眼疾手快将手伸了过去,让邹灵雨脑袋是磕在他手上,而非坚硬的石桌。 在不远处候着的问枫听到声响抬首,一见邹灵雨模样骇了一跳,正要快步走过来,凌晔却制止了她。 「去喊慎言过来。」 他倒要问问,慎言换的这是什么酒。 问枫以为邹灵雨出事,提裙奔跑去喊的人,连带慎言也以为出了大事。 他问清楚地方后将问枫给远远甩在后头,自己先奔到凌晔所在的地方,徒留问枫在后头咋舌。 问枫边喘着气边惊讶,慎言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没想到竟能跑得这般快? 慎言并不是普通小厮,这一小段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奔到凌晔面前时气儿都不喘一下,直接问:「公子,少夫人怎么了?」 凌晔黑着脸,调整邹灵雨的姿势,让她好好趴在桌上。 他抬眼瞪向慎言,「这酒是怎么回事?」 邹灵雨竟一杯就倒。 慎言看到桌上那壶「江南」,还有不省人事的邹灵雨,心里顿时意会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装的是『长青』啊!少夫人不会喝了吧?」 凌晔:「……」 果然,跟他想的差不离。 ──长青,别名又称一口醉。 这时,邹灵雨忽然抬头,双颊酡红,满脸迷濛地看着凌晔。 她眯眼,看清眼前人是谁后,抬手指了过去,囔道:「凌晔,你这个王八蛋!」 凌晔:「……」 慎言:「……」 第38章 一口醉 邹灵雨这一声指责, 让在场两个人都愣了下,迟迟反应不过来。 慎言率先回过神来,「噗」了一声, 很努力在忍耐,最后仍是以失败收场,干脆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怎还会引得平时脾气最好的少夫人都骂人了哈哈哈哈哎哟, 笑死我了!」 不单喊了凌晔的名字,还骂了他「王八蛋」! 老天爷啊!这世上除了少夫人, 还有谁敢这样指着凌晔的鼻子骂他? 慎言笑得直喘气, 被凌晔瞪视了眼, 本想板起面孔的, 奈何嘴角完全不听使唤。 那一声「王八蛋」, 宛若对着对面山头喊出的阵阵迴响,就萦绕在自己耳边, 一次又一次响起。 慎言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扶树大笑。 「哈哈哈哈哈!唿……笑得好累, 但也太好笑了!」 笑到眼泪都流出来,慎言气都喘不匀了。 眼角余光瞥见凌晔阴沉着脸看他, 慎言肩膀抖了抖, 唉,更想笑了。 凌晔耳边都环绕着慎言的笑声, 头上青筋直跳,手中的拳紧了又紧, 慎言忍笑忍得辛苦,他也忍住想揍人的心思忍得艰难。 偏抬眸见始作俑者邹灵雨白嫩的颊红了一片,丝毫不觉得自己适才说出口的话有多让人震撼,还坐得摇摇摆摆的, 像随时都要摔下石椅似的,凌晔便知她醉了。 要不是醉酒,凭邹灵雨平时那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样,哪会做出这样失态之举? 怕是这会儿清醒了都得低首忏悔,羞得不肯抬起头来。 凌晔捏捏眉心,嘆了长长的一口气,吩咐慎言:「让厨房备碗解酒汤,煮好送过来。」 慎言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应了句:「是。」 喘着气走远。 吵闹的走人了,凌晔便将视线落在即便双眼都迷濛,坐得东倒西歪,却还坚持拿手指着他的邹灵雨身上。 会有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毕竟那可是以烈酒闻名的长青,邹灵雨又直接将一杯一饮而尽,不醉才怪。 凌晔虽吩咐慎言去换了「江南」的酒水,免得被皇后在其中做什么手脚,谁料他竟是直接换的长青。 那「一口醉」可不是虚言,后劲大得很。 凌晔这一看,便与邹灵雨对上了眼。 邹灵雨顿了下,忽地皱了皱鼻子,对凌晔做出鬼脸,露出很是嫌弃的表情。 眼见邹灵雨的指头伸出后就没要收回,即将戳到自己面上,凌晔伸手,以拳包覆住她的食指,紧紧攥着。 他眯眼,问着指头被握住,因而瞪圆了眼的邹灵雨,「你直接喊我名字?」 不是小公爷,更不是夫君,而是喊的凌晔? 邹灵雨嘟着嘴,试图将自己的手抽离,奈何试了几次,均纹丝不动。 她眉头都拧了起来,气唿唿地瞪视凌晔一眼,最终只能垂下肩膀作罢。 然,听到凌晔这么问,邹灵雨耷拉着的肩膀又挺了起来,轻哼了声:「喊你名字又怎么了?我就要喊,你能奈我何?凌晔凌晔凌晔!」 连名带姓,跟叫仇人一般,偏还叫得挺欢。 凌晔越是在意,邹灵雨就越要喊他名字,要故意地、大力地、狠狠踩他痛脚。 看着心智彷若退化成稚儿的邹灵雨,凌晔挑了挑眉,觉得还挺稀奇。 叫不叫名字什么的他倒是没那么在意,只对于邹灵雨这与平时大相迳庭的性子,更令他感兴趣。 「为何不喊『夫君』了?」 比起喊他名字,凌晔更希望邹灵雨能重新以「夫君」唤他。 只可惜那次惹了邹灵雨生气后,她表面上看着蛮不在乎,可实际似是在意得很,从此不再喊他夫君。 凌晔没松开手,反而将她的柔荑紧握,抓着邹灵雨的同时也在稳住她身子,免得她现在晕得不知天南地北的,待会儿他一个没注意,邹灵雨就给摔了。 第77页 邹灵雨无法逃离「魔爪」,委屈地扁起嘴,如小兽般哼哼唧唧:「我不想喊。」 谁想喊讨厌的人作夫君嘛!作梦! 她别开脸,又哼了一声。 心里话不必说出口,凌晔都能猜出一二。 「这么讨厌我?为什么?」 换作是平时,凌晔绝对不会轻易问出这个问题。 首先,邹灵雨肯不肯回答就是个难题,其次,是凌晔觉得,大抵也不会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真正的答案。 然看着邹灵雨此刻模样,凌晔心中一动。 他想也没想,就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给问出口。 从清醒的邹灵雨嘴里问不出什么,那,醉酒的呢? 邹灵雨鼓了鼓嘴,看向凌晔的眼神很是埋怨。 似在怪罪他「你怎么还好意思问?」,这样的。 她伸出另只没被控制的手,再指向凌晔,控诉道:「你还问?大殿下的事与我何干?你三番两次总将我与他扯在一块儿,为何就这么着急让妻子红杏出墙?且这杏花还是你自个儿递出墙外的!」 凌晔一时无语。 邹灵雨这么形容,某方面来说确实是挺贴切的。 知道了她的答案,要说意外……好似也算意料之中。 原来是总介怀刻意在她面前说起大殿下的事啊。 凌晔将邹灵雨另只指着自己的手按下,问她:「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邹灵雨眨了眨眼,脑袋本就昏沉,凌晔这话又问得不清不楚,她歪着脑袋看他,眸中写满不明所以。 凌晔替她将被风吹得乱了的前发理了理,状似不经意地问:「大殿下如端方君子,温润如玉,不正巧是你最心仪的那类翩翩公子?」 她虽从未说过,但从她翻阅过数次的话本子来看,里头的男主角均是这般佳公子。 邹灵雨喜欢的类型为何,基本一望便知。 可她听了却满脸困惑。 「那又与我有何干?他又不是我自小定下的娃娃亲,我身份也不够的哇。」 合情合理,又贴合邹灵雨性子的回答。 只凌晔眸色微滞,他没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 ──倘若与你订下婚事的,就是大殿下呢? 这话凌晔没敢问。 邹灵雨闻言会是何反应,其实他也心知肚明。 像她这样极看中名声的姑娘,不论婚约对象是谁,她都会老实嫁去。 若非因着那纸婚书在,邹灵雨若有了能选择的权利,她是否还会选择自己? 不必问出口,凌晔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凌晔垂下眼,不让直直盯着自己的邹灵雨瞧见眼中情绪,可邹灵雨盯着盯着,却忽然嘿嘿笑了。 邹灵雨本想指他,谁料两只手都被凌晔给逮住了,左右看了看没有第三只手,她只得放弃,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同凌晔说:「你这眼神,像要把人吃了一样。」 听着明明是很让人恐惧的形容,也不知为何邹灵雨竟看得这般高兴。 凌晔看她笑靥,反问:「你不怕?」 差不多的用词他在别处听过许多次。 军营里那些士兵总不敢同他对上眼,私底下说的那些闲言碎语却会传至他耳里。 他们明面上瞧着听话得很,但对他的惧意大抵也只有小兵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胡乱编造些事迹来取乐,才能平息。 编出来的事迹总是扯得不象话,什么把人扒皮、徒手拧断人脖颈,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凌晔也从没去加以阻止。 主帅被渲染这些威名,上战场时百利而无一害,敌人听了他的名号就已先惧上三分。 只没想到这些无稽之谈竟也会传到京中,等他回过神来,他更是已被人安上了杀□□号,想想也是有趣。 他们最看不惯的,兴许是他的眼神。 凌晔这双眉眼生得凌厉,轻挑露出笑容时也就罢了,能淡化些锐气。 可一旦板起面孔收起笑意,分明只是面无表情的脸,都能让见者心中一凛。 而凌晔其实并不爱笑。 他原先以为邹灵雨嫁进来是别有用意,才想装得善意去放松她的戒心,笑笑去引她说话。 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下去,逐渐恢復本性。 只令凌晔意外的是,他的变化邹灵雨从没有多说什么。 而邹灵雨的从不言说,是因理解他,还是压根不上心,凌晔疑惑过,却从未探问。 邹灵雨闻言,露出更开怀的笑意。 她说:「我不怕啊!这样反而更像你嘛!以前总是笑得假惺惺的,跟不怀好意的狐狸似的!」 板起脸孔的样子,才像以前她听到的凌晔形象啊。 说到后头,邹灵雨又皱了皱鼻子,五官都挤在一块儿,瞧着滑稽得很,偏这动作由她做来却显得娇憨。 慎言送了解酒汤过来,却发觉袁叔远远看着凌晔与邹灵雨。 从他们这位置只能看见他俩的情况,却是听不见说话声的。 慎言不由问道:「袁叔?您在这儿干嘛呢?」 绕到前面去看,才发觉袁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说:「有少夫人陪在公子身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公子独自一人过了太久,久到不懂如何与人相处。 邹灵雨就像是大旱后的甘霖,将凌晔这块干涸的大地再次变得欣欣向荣,这温泉庄子也因有了邹灵雨后,多了欢声笑语──就如每日早晨会在枝头上轻啼的鸟儿似的,热闹得很。 第78页 只袁叔眼中仍露出担忧。 凌晔自方才开始,眼神便从未离开过邹灵雨身上。 那目光是他在国公府待了这许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温和与耐心。 可即便将邹灵雨比做鸟儿,她也并非真的小鸟小猫等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凌晔若只将她当鸟儿般来应对,到最后最伤心的,还不知是谁。 第39章 (一更) 唇相依 慎言送上醒酒汤后, 便与袁叔先行退下,唯独问枫远远守着两位主子,就怕他们临时有什么吩咐。 醒酒汤的味儿酸甜, 还在徐徐冒着热气,凌晔舀起一勺,吹凉了些, 凑到邹灵雨唇前,「张嘴。」 倘若邹灵雨没喝醉, 兴许会老实张口喝下。 就像此前凌晔餵她吃过的炖梨那样。 奈何此刻的邹灵雨并不能拿平时的她作为标准。 勺子哪怕都抵上她唇瓣, 邹灵雨却连嘴也没肯张, 别开头去, 又轻哼一声, 「要喝你自己喝。」 瓷勺中七分满的深褐色汤水被她这一扭头,险些洒了。 凌晔凝视自己手中捏着的勺子, 稳住,才没洒落半滴。 他垂下眼, 把瓷勺放回汤碗之中,顺着同个方向搅了搅, 让热气能早些散了。 凌晔看似漫不经心, 动作却放得极轻。 搅拌过程中,勺子都没碰上碗壁发出声响, 只有汤水搅动的声音。 随意为之,却也能做得闲适风雅, 邹灵雨都偷偷瞥了他好几眼。 凌晔则淡淡地回了邹灵雨的话,「我可没喝酒。」 也没醉。 所以没必要喝解酒汤。 话落,邹灵雨却转了回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他,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了些什么话。 「你明明喝了的!」 当她眼睛瞎了吗? 瞪圆的杏眼充满质疑,眸中像写着「你怎么可以骗人?」几个大字。 不管是醉酒前还是醉酒后,邹灵雨的心思还是老样子,从面上表情就能轻易猜透。 只不过酒醉后,性格却是更为直率些。 凌晔挑了挑眉,倒是意外,「你还记得?」 饮交杯时,是邹灵雨先喝下的酒。 凌晔嗅闻气味不对,仅沾了沾唇辨别味道,并未全饮,倒没想过这不仅被邹灵雨看在眼里,连喝醉了也没忘。 邹灵雨可得意了,她微仰起头,很是骄傲地说:「我为什么不记得?你看,你果然喝了吧?还不马上承认……既然喝了酒,解酒汤你自个儿也必须喝下的!」 凭什么一样都喝了酒,就只有她一人得喝解酒汤?这可不公平! 一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就能让现在的邹灵雨情绪大起大落,凌晔觉得有趣的同时,却也知道跟如今的邹灵雨讲道理也没用。 于是凌晔双手一摊,学邹灵雨那赖皮样,「我不喝。」 既然是孩子脾性,对付小孩,那就用小孩子间的相处来应对。 本以为邹灵雨会不知所措,只令凌晔意外的是,她愣是愣了,随即却轻哼一声,以很是嫌弃的语气说了凌晔:「娇气!」 「……」 凌晔表情凝固。 娇气? 这下愣住的人成了凌晔。 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把这样的词安在他身上。 凌晔听了都露出微妙的神色。 况且,他学的人是邹灵雨,她都直言这样子娇气了,怎么自己还没半点自觉的? 凌晔撑着头,斜斜看着邹灵雨,手上还扯了她衣袖两下,继续耍无赖,「你餵我就喝。」 他倒要看看邹灵雨会是个什么反应。 然邹灵雨可不吃这一套。 她将袖子给抽了回去,凌晔本就没攥紧,让邹灵雨轻轻一扯就将衣袖从自己指尖扯离。 就这样还嫌不够,邹灵雨再补上一句:「矫情!」 矫……情? 凌晔:「……」 他眯起眼,直盯邹灵雨。 起先邹灵雨并未发现凌晔的逼视,直到纳闷那絮絮叨叨的凌晔可总算安静,觉得他可终于学乖了,扭头想亲眼确认,才发现他正以阴森的目光盯着自己,也不知道瞧了有多久。 目光对上,一审视一发懵。 邹灵雨被瞧得心虚,目光乱转,就是没肯与凌晔对上眼。 最后也不知是屈服了还是突发奇想,邹灵雨自己去端醒酒汤,学着凌晔方才的动作,舀了一勺凑到他唇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催他:「呶,喝呗。」 赶紧喝了,就不会来烦她了吧? 可实际真餵了,这次却换凌晔别开头。 举起的勺无人可喂,孤孤单单对了个寂寞,微微冒出的热烟都被轻风给吹得扭曲。 邹灵雨见凌晔这副德行,皱了皱眉,忍不住嘀咕:「就说了矫情还不信。」 要她餵也餵了,不喝的人还是他,这算什么嘛! 就算是嘀咕,但邹灵雨压根没打算轻声细语,凌晔为此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表情一言难尽,觉得喝醉的邹灵雨还真是有能把自己给气死的本事,偏又拿她没办法。 凌晔深吸口气,再次转向邹灵雨。 无视她那副好似在挑衅他的神情,凌晔直接进入正题,「我如何餵你喝的药,你可还记得?」 病倒时餵药,邹灵雨当下不知情也难免,然而事后他可是巨细靡遗地告知过邹灵雨,自己是以何种方式餵的她。 第79页 虽没有亲自演示上一回,但对于怎么个餵法,邹灵雨本就聪颖,被他明示过几次,应是心里多少有些底才是。 邹灵雨想了下,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脆声道:「记得!」 她只觉得凌晔在小看自己,这种小事,她怎可能记不住嘛! 听了邹灵雨精神百倍的回答,凌晔嘴角上扬。 「就那样餵我。」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邹灵雨懵了。 她看了看手上勺子,又抬眼瞧凌晔那笑得不怀好意的唇,迟疑了下。 凌晔挑眉,故意激她,「怎么?你怕了?」 邹灵雨现在这性子,跟小孩儿似的,最禁不起激。 果然,乍听凌晔这话,邹灵雨当即坐直身子,才不愿承认是自己害怕,梗着脖子囔囔道:「餵就喂,谁怕你啊!」 撂下狠话,邹灵雨将那勺放得都快凉掉的解酒汤送进嘴里,看着嘴角还噙着笑意的凌晔,顿了下。 就她这停顿,凌晔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宛若在同她说——「看吧,你果然不敢」。 邹灵雨被他看得烦躁,心说她敢,她当然敢! 心一横,直接贴了上去。 凌晔眼眸幽深,就这么看着邹灵雨凑上来后整个人僵住,不知所措的模样。 邹灵雨眨了眨眼,解酒汤酸酸甜甜的香气在她口中散开,可她左右歪了歪脑袋,最后只能拧起眉,目露困惑。 两人的唇贴在一处,可也仅仅只是贴着。 邹灵雨瞥见凌晔眸中笑意,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中计,退了开去,抹了抹唇,将嘴里那口解酒汤咽下才能说话。 她委屈巴巴地控诉:「餵了你又不喝!」 这是在耍她玩呢! 邹灵雨气唿唿地瞪视着凌晔。 而凌晔却露出胜利者的姿态,悠哉言道:「你喝了就成。」 他本就没打算喝,倒是邹灵雨,若真使性子不肯喝,明日头疼起不来,错过她大堂姐的婚礼,到时怕是得跟他急。 小孩子不肯吃东西,自然得用旁的法子另外哄骗,才能得行。 成功被哄到吞下解酒汤的邹灵雨才不管这个,她只知道自己被凌晔狠狠给欺骗了! 虽然解酒汤并不难喝,许是加了青梅的关系,酸酸甜甜的,滋味很是清爽,但是被哄骗着喝下,她心中还是大为不爽。 抬眸瞥见凌晔那副小人得志样,邹灵雨就是更生气。 她到现在唇舌还都是解酒汤的味儿呢! 蓦地,邹灵雨想到一个主意,原本还气愤的脸顿住,转而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这次不用凌晔去催,她主动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凌晔还意外她怎么突然间想通了? 还来不及想明白,下一瞬,邹灵雨再次覆了上来,双手还按着凌晔脑袋,得意地弯了弯眼睛。 凌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骇住,眼眶一紧,面上难得露出震惊。 分明知道没能餵成功,为何同样的行为又要再一次? 接着,凌晔便感到唇上有什么湿润滑过,甚至锲而不捨地在往他唇间探。 凌晔眼神凝住。 邹灵雨看到凌晔被她吓得都呆住的姿态,很是满意,继续以舌撬他牙关。 本以为会是场苦战,不过她努力了没多久,凌晔便微微启唇,邹灵雨一喜,趁势将嘴里汤水哺入。 如她所想,是顺利让凌晔也喝到解酒汤了,然凌晔咽下后却没将嘴松开,反而捲住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咬住。 邹灵雨瞪大眼,思绪滞了滞,往后就想退开,然凌晔的手托住她后脑勺,她根本退无可退。 「唔!」 她一双水润的眼望向凌晔,说不清话,只得唔唔唔地抗议着。 然,抵抗无效。 哪怕她举起手想捶在凌晔身上,凌晔那身板根本巍然不动,还能轻轻松松将她一双捣乱的手给单手按住,退也退不得,反将自己绕进死胡同。 掌下的心隔着皮肉,都还能感受到鲜活的跳动。 而凌晔那双眸子,幽深得宛若不见底的深潭。 那潭水如漩涡,漫天捲起,就要将岸上的她捲入,吞噬。 霸道不讲理地将她拖入水中,潭水直灌口鼻,连唿吸一口,都显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邹灵雨喘不过气,脑袋都将发晕时,凌晔才肯停下。 气息交缠。 凌晔停了深吻,却没马上退开,就着她莹润唇角,凌晔低喃:「这是第二次。」 说话时薄唇开合,就好像在她嘴角落下细吻。 邹灵雨听得迷迷煳煳,什么第二次? 凌晔却没再细说,只轻抬起手,以拇指擦过她被吻得红润的唇。 两次,都是邹灵雨在非清醒的状态下,凑上来,与他唇齿相依。 微风吹过,粉色的樱花翩翩落下,几瓣撒在他们身上。 有了餵解酒汤的这一遭,两人挨得极近,邹灵雨就好似被凌晔整个圈在怀中。 不远处目睹两人整场交锋的问枫通红着脸垂首,没好意思再看。 第40章 (二章合一)(二更) 按眉尾…… 邹灵雨隔天醒来, 头疼欲裂。 「嘶……」 她才睁开眼睛,旋又闭起,感觉就像有人拿锤子往自己脑袋瓜子勐敲似的, 一抽一抽地疼。 疼到实在想不透原因,原想闭眼忍过这阵,太阳穴忽地被按住。 第80页 这一按, 那跃动得彷若要冲出脑壳的疼痛也跟着规矩不少。 邹灵雨愣住。 ——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只会有一个。 她睁眼, 毫不意外看见凌晔, 他不知醒过来已有多久, 半垂着眼在给她按头。 凌晔伸出的手按压住她两侧眉尾往后的位置, 以同个方向绕圈在替她轻揉。 「头疼?」 他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语气与其说是疑问,更像是在说「看, 果然如此吧」。 邹灵雨问他:「……我这是?」 刚睡醒,声音还带着鼻音, 邹灵雨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如何入睡的了,但看着自己身上衣着, 却是穿着寝衣。 她努力回想还记得的一切。 从长靖侯府回来的事她都还有印象, 然后她听了邹灵曦的说法,觉得她与小公爷的情况确实不好同他人攀比, 便想着不能出外踏青,那么在院中赏花饮酒, 也算件雅事。 备了酒水到院中,接着凌晔突然提议补上成亲那日的交杯酒…… 再来呢? 邹灵雨紧紧闭了闭眼,却是再难想起那之后一星半点的事。 交杯酒肯定是饮了的,这个她还记得。 只后来的事任她努力回想, 连个片段都毫无记忆,越想头还越痛,饶是有凌晔替她按揉,也仅能舒缓一二。 邹灵雨只能暂时放弃。 在头痛的时候思考事情简直事倍功半,那还不如等状况好一点之后再说。 这一放松下来,凌晔微凉的手指搭在她两侧太阳穴,便显得过分有存在感。 他动作放得轻,下压的力道也很适宜,不过份重,也不会轻得像虚按。 被凌晔这样揉得久了,邹灵雨原先因难受蹙起的眉头渐渐松开。 别说,这样按着还是挺舒服的。 凌晔看见邹灵雨的表情变化,问她:「可好些了?」 邹灵雨缓缓坐起身来,凌晔也收回了手。 「好多了,多谢小公爷。」 她没敢立即下榻,就怕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怕是站都站不稳,便先坐起来适应。 与凌晔说话的同时,邹灵雨才注意到凌晔是半坐着的,也不知醒了有多久。 几页纸张连同信封落在锦被之上,草草放着,还来不及加以折起收拾。 想来应是她不适呜咽的那声,才让凌晔放下它们,转而先替她揉太阳穴。 思及此,邹灵雨忽觉困惑。 她的头为何会这样痛?简直就跟宿醉似的。 然,邹灵雨记得大殿下曾说过,「江南」酒性不烈,就算喝了,应也不至于此才是。 那她这疼又是从何而来? 似看出她眸中困惑,凌晔一一拾起落在被子上的书信,同她解释道:「大殿下送来的酒水我让慎言处理过,怕宫里赠物有所不妥。」 这话说得隐晦,可邹灵雨想到皇后所作所为,若她透由大殿下之手,或大殿下本人也参与其中做些什么,那确实是防不胜防。 凌晔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所以邹灵雨也只是点了点头做贊同,毕竟换作是她也会这么做的,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而既然凌晔此刻提起此事,那也就代表自己头疼的因由却是与酒有关。 于是她问:「处理过后的酒是?」 凌晔嘴角微扬,似也觉得这件事巧合到太过有趣,他言:「慎言拿来换的酒,是『长青』。」 就那么刚好,慎言选了最烈的酒置换,邹灵雨又选在这时取酒邀凌晔对饮,才让她只一杯,醉态毕现,连带隔日也头疼不堪。 邹灵雨目光呆滞。 她刚刚听到什么? 长青? 别称「一口醉」的那个长青? 邹灵雨倒吸一口气,心情很是复杂。 「难怪……」 难怪她今日醒来,头疼得像要裂成两半。 看着邹灵雨大受打击的模样,凌晔还很好心地补了一句:「昨日我让人熬了醒酒汤,可惜你闹脾气不肯喝,最终也只咽下一口,若是全喝了,想来今日会好受些才是。」 比起后面那段话,邹灵雨听到前面一个词,却是露出了错愕神色。 「……闹脾气?」语带困惑。 谁?说的是她吗? 凌晔点头,证实她内心猜测。 「为夫都不晓得,娘子醉酒后竟是那样的胡搅蛮缠。」 邹灵雨一时辨别不出凌晔说的究竟是不是真话,只稀奇地瞥了凌晔一眼。 明明前几日凌晔还一副提不起劲来的模样,今日也不知吃错什么药,又恢復几分生气,好似刚成亲那会儿逮着她勐逗的那个凌晔。 邹灵雨心中感慨,凌晔这心情真是与山上的天气相去不远,晨间瞧着宛若是个艷阳天,中午却猝不及防下起滂沱大雨,傍晚归于宁静后,夜半天边蓦地又响起几声惊雷,阴晴不定的,叫人着实难以猜透。 面对凌晔的指控,邹灵雨尴尬垂首,小声说:「我不记得了……」 凌晔对她的反应如此也不意外。 从她今早醒来,见了他依旧淡定后,凌晔便知邹灵雨肯定不记得醉酒后的一切。 病了也这样,醉了也这样…… 想起这两件事之间的共同点,凌晔目光扫过邹灵雨因疑惑微微嘟起的唇上,眸色深沉地掠过,转开视线,不再去看。 他慢条斯理将手中书信收回信封之中,淡淡道:「厨房已经在熬解酒汤,用早膳前喝一碗,若还是疼,今日不妨在庄子歇息?」 第81页 后头那句凌晔觉得说了也是白说。 果然,邹灵雨摇了摇头,当即准备下榻。 「不成的,今日大姐姐成亲呢,即便头疼,我也要去侯府。」 让外头丫鬟准备端水进来洗漱,邹灵雨自己坐在梳妆檯前先行梳发,顺带言道:「成亲一生仅有一次,那么重要的日子呢,怎好错过?」 邹灵雨说得自然,可凌晔却盯着她梳发的侧影沉默。 似犹豫了很久,凌晔才故作不经意地问她:「我们成亲成得简陋,你可介怀?」 邹灵雨停下动作,很是诧异地望了凌晔一眼。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话问得委实不像凌晔风格。 而凌晔已开始细数那天的事。 「饶是定下多年的亲事,婚期匆忙,我未能亲迎,国公府你也尚未踏足,甚至──凌家的人,至今你都未曾见过,只能一日又一日,在这温泉庄子里同我虚度每一日。」 凌晔撑颊去看邹灵雨神色,方才轻挑的笑意这会儿却是收得干净。 邹灵雨梳头的手顿住,她一直没有去细想这个问题,而她此前学的,均是嫁人后如何执掌中馈等宗妇之事。 凌晔乃是闵国公嫡子,从小知道将来要嫁给他之后,侯夫人管理府中事务时都会喊了邹灵雨一道,让她在旁看着学着,手把手带她。 邹灵雨一一记牢,但那时的她与侯夫人大概也从未想过,实际待她成亲后,这些却成了无用武之地。 闵国公名下产业有袁叔他们打理得井井有条,庄子里下人不多,不需多加管束也都极有规矩。 倒不如说嫁人之后,邹灵雨反而觉得自己闲适下来,光话本子都看了足足有好几本了呢。 邹灵雨没有立刻回答,恰好丫鬟们陆续进屋,凌晔便收回探究的眼神,坐起身子,「洗漱吧。」 没有任何再追问的意思。 两人如平时那样用早膳,可凌晔却不曾再谈及方才的话题。 邹灵雨一直记挂此事,到了长靖侯府也依旧一番心事重重的模样。 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身周围着丫鬟在为她点妆,而邹灵雨与邹灵曦也帮着搭把手。 侯府里里外外自早晨开始便热闹非凡,所有人面上均是带着喜意,邹灵雨也忙调整好自己的心情,露出浅浅笑容,看着邹灵晨完妆后的模样。 「大姐姐真漂亮。「邹灵雨真心夸赞。 邹灵晨大她两岁,论起宗族姐妹排行,应当邹灵晨先行婚配,然后她再行出嫁。 然当时凌晔婚期定得急,加上她只是寄居侯府,实际上两家早已分家,看作两家人来论倒也无不妥,为此邹灵雨才比邹灵晨早上几个月嫁人。 作为一个真正的侯府千金,邹灵晨相貌秀美,姿容端庄。 幼年从兰州被接来京城时的邹灵雨年岁尚小,兰州也不像京城这么讲求礼仪规矩,出去时她总是害得伯母和姐姐们被取笑。 后来邹灵雨开始学邹灵晨的作派,邹灵晨也耐心教导,反倒邹灵曦见了她两个姐姐行为举止越来越相似,还忍不住捂着眼睛囔道:「你们俩跟同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什么?礼仪?我才不学,我就喜欢快步走路,放声大笑!」 言毕,她还顽皮地叉腰大笑三声,把伯母给气得倒仰,让邹灵曦多跟自己学学云云。 每当这种时候,她与邹灵晨便会相视一笑,邹灵曦则更是哀号。 回想起过去在侯府的生活,邹灵雨便觉心中像有温热的泉水流淌,眷恋得让人捨不得从那池水中起身。 邹灵曦绕着邹灵晨走了一圈,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还打趣道:「难怪向公子……哦,该喊大姐夫了,难怪大姐夫非大姐姐不娶,原本一纨绔,都能为求娶大姐姐变得上进呢!」 说的虽是实话,邹灵晨还是不禁红了脸,嗔道:「好了,就别逗弄我了。」 那副害羞样,看得邹灵曦兴致勃勃,更想欺负自己亲姐了,直把邹灵雨看得哭笑不得。 她们大姐夫是兵部侍郎幼子,因老来得子,前头又有几位年岁差得大的兄姐,向迎几乎被宠得无法无天,是京城一号令人头疼的人物。 这样一个人却在三年前某日,与邹灵晨不打不相识,两人结了梁子,后来向迎还几次破坏过邹灵晨相看,都把她给气哭了。 原本以为这就是俩仇人,谁料向迎翌日却遣了媒人上门,说要求娶邹灵晨,他们这方知晓,原来向迎的死缠烂打对的不是仇人,而是心仪之人。 可邹灵晨哪肯? 故意同向迎说了他绝对没法完成的条件,要他打退堂鼓,谁料当向迎真能考中进士。 兵部侍郎的夫人后来都险些要给邹灵晨磕头,感激她让不上进的儿子就此醒悟。 邹灵晨大受震撼,从此才肯正视向迎此人,最终见他诚心,也点头同意。 每回邹灵雨想起她大姐姐与准大姐夫的这段情谊,就觉得这要是写成了话本子,肯定也会是她很喜欢的故事。 心中不禁觉得感慨,怎么她身边全是这样的才子佳人姻缘呢? 余莹和她的任大哥是,大姐姐和向公子也同样,直叫人称羡。 邹灵雨看向身边还在对着邹灵晨絮絮叨叨的邹灵曦,觉得三妹妹这样的脾性,姻缘肯定也不凡。 她偷偷在期待着。 查觉到邹灵雨关注的眼神,邹灵曦忽地想起一事。 第82页 「说来这次可简直把大姐夫都给愁坏了,就怕大姐姐的婚礼办得不够风光呢。」 有她这句话开头,邹灵晨也抿唇笑了,无奈道:「我也不懂这有何好纠结的,不同的事硬要放在一处比较,非要争个高下,他不累我都看着烦了。」 说是这么说,可比起嫌弃,面上露出的却是更显喜悦的笑靥。 她们说得热闹闹,唯有邹灵雨听得云里雾里。 「你们这是在说的什么?」 没头没尾的,她只听出疑似大姐夫要同谁比什么? 邹灵雨这一问,邹灵曦笑得却是更欢,「二姐姐你还好意思问?二姐夫娶你那天的盛况,你盖着盖头怕是不知,那嫁妆一台又一台,那数量啊,直到今天,京城的人还津津乐道呢!」 说着说着邹灵曦就觉得好笑,「只是快乐了京城其他人,苦的却是大姐夫。」 身旁人听了邹灵曦这番话,包含丫鬟在内,无不露出善意的微笑,唯有邹灵雨还不明所以。 见她这样,邹灵曦只好说得更仔细。 「二姐夫给的聘礼和回门礼,又多又贵重!册子厚厚一本!我都要怀疑二姐夫是不是把国公府给搬空了呢!尤其上次那些回门礼,让姨母眼红得都坐不住,好几次同娘打听,就想着见者有份,也能分个一二!这不,有了先前二姐姐的婚礼的排面,大姐夫可不就压力倍儿大吗?」 更惨的是邹灵雨成亲不过几个月前的事,大家可都还记忆犹新呢,还不得拿邹灵雨和邹灵晨的婚事。来做比较了? 邹灵雨愕然。 她还真不知道这两件事也能扯到一处去的。 难怪今日胡娘子见着她特别客气呢。 邹灵雨还想着许是邹灵晨成亲她才这般收敛,听邹灵曦这样分析看来,只怕另有目的才是真。 她本就因为醉酒头还疼着,乍听此事,邹灵雨更是脑袋发晕,也不知该怎么说胡娘子此人才好了。 见她露出那般错愕的神情,邹灵晨便知邹灵雨鲜少将注意力放到她自个儿身上。 邹灵晨伸手替她将鬓边碎发理好,弯起眼笑道:「你啊,是不是又在羡慕旁人的事儿了?」 被说中心事,邹灵雨就是一愣。 邹灵曦笑眯眯地道:「二姐姐完全不用羡慕别人的嘛,二姐夫待二姐姐,就我看来,似乎并不算差呀。」 虽说是父母辈定下的姻缘,可邹灵雨每回回侯府都面带笑意,足见日子过得舒心。 到底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真心的笑容和强做出的笑容,邹灵曦自认自己还是能够轻易从邹灵雨面上看出来的。 这点邹灵晨也大为同意。 「二妹妹,这姻缘一事强求不来,小公爷待你如何,我们旁人看不真切,但你心中应是最为清楚。」 起先也觉得邹灵雨这门婚事不妥的邹灵晨将她婚后一切变化看在眼里,渐渐改变了心里的想法。 「除去外力影响不能成事的以外,其他地方小公爷均是准备得巨细靡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此前并非知根知底,那成亲后的每一日,慢慢开始累积也成的,横竖往后日子还长,总有更多能了解彼此的机会,慢慢发现对方优点,待到那时,岂不是也成一对神仙眷侣?所以啊,没必要去钦羡他人。」 邹灵雨看着邹灵晨被大哥哥背上轿,脑中一直在思索她对自己说的话语。 她也真是的,昨日添妆时邹灵曦就点醒过她一回,今日倒是轮到邹灵晨又提点了自己一次。 或许人总是期望自己所没有的,也是到了今日她才知晓,原来自己那近乎可说是荒唐的婚礼,竟会被那样艷羡。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说的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羡慕,有的是发自内心由衷祝福,却有更多的是以别种方式化为攻击人的利刃。 ——仿佛自己得不到好的,那别人所得也必是差劲的才能服气。 邹灵雨看着花轿远去,炮竹声也随之远离。 正要返回侯府,忽觉有几道视线一直往自己这儿瞧,邹灵雨便看了过去。 是几名与她年纪相仿的闺秀,如今都已嫁为人妇,在这大喜的日子领了夫婿前来沾沾喜气。 邹灵雨好歹也算是半个主人,便微笑点头对她们以示招唿。 她们算不得相熟,邹灵雨也没想过停下与之多说几句,本想离开,可听见她们对话的内容,话里话外似乎说的就是自己,邹灵雨不由顿住脚步。 「说来也真是可惜了那张标緻的脸,京中明姝的名头再响亮有什么用?嫁了人也跟没嫁似的,没见今日这日子,也都是自己孤身前来吗?」 话落,身边人均是噗哧一笑,虽未多加回应,可看向邹灵雨的目光却具是讽刺。 邹灵雨闺中那时在京有多风光,压过了她们所有人,就连她们嫁人后的夫婿,得知今日许能一窥邹灵雨容颜,一个个都比平日殷勤,甚至一到长靖侯府便着急四处张望,待到真的见到已为人妇的邹灵雨,便如何也迈不动脚。 嘴上还赞嘆着:「果真是美人!」 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似的,宛如怎么也看不够,完全没把她们这些站身旁的正妻放在眼中。 闺中时被邹灵雨死死压过一头,嫁人后也是,这些怨气在今日见了邹灵雨后,终于憋不住,哪怕只是出言讥讽几句,心中那点不满也算稍得纾解。 第83页 邹灵雨全当没听见,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并不同她们计较。 可她越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些少妇便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彷若只有邹灵雨一人高高在上,睥睨着她们这些蝼蚁之辈。 这心里话要是被邹灵雨知晓,约略会让她惊得都合不拢嘴。 少妇们被她看得恼羞成怒,捏了捏手上帕子,看着邹灵雨的眼神更加埋怨,说的话也越发不客气起来。 「嫁进国公府备受夫婿冷落,就这样怎么还好意思来参加侯府大姑娘的婚礼?就不怕自己婚姻不幸,连带大姑娘婚事也不顺遂吗?」 提及邹灵晨,本不欲同她们多费唇舌的邹灵雨眯了眯眼,脚下转了方向,款款往她们而去。 许是没想过邹灵雨竟会朝她们走来,少妇们一个个面色大变,偏还努力维持着周身作态,故作镇静对邹灵雨露出僵硬的笑脸。 外人看了许会觉得几个妇人热情寒暄,可只有凑得近听见谈话内容的方知,她们做出的姿态与说出的言语大相迳庭。 其中一名少妇对着邹灵雨,梗着脖子道:「怎么?我可有说错?」 对方言语的尖锐邹灵雨宛若像没听懂一般,露出的笑依旧温婉,只笑意不及眼底。 她只反问:「不知沈夫人觉得我被受夫婿冷落,这荒唐的谣言是自何处听来的?」 声音轻轻柔柔,虽是问话,却半点也不显咄咄逼人,沈夫人的面上笑容险些挂不住,以帕子掩了掩嘴,调整好表情后,这才回答邹灵雨的问题。 「哎哟,这哪还需要旁人说啊!」她涂着丹蔻的指甲虚点了点自己的眼,「用眼睛看不就明白了吗?」 凌小公爷没来,国公府的人也没陪同在旁,不就已昭显出事实了?哪还用得着说。 邹灵雨态度仍然温婉,只淡淡说道:「不知夫人可有听过一句话?『亲眼所见,未必是事实』。」 不等沈夫人回答,邹灵雨接着说:「倘若仅以猜测就评断我大姐姐日后生活受影响,未免过于独断,且在今日这样值得祝福的日子说出此话,难道是与侯府过不去,特意前来添堵?沈夫人应当不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事吧?」 从口舌之快,一下拔高到两个家族间的来往,邹灵雨太知道要怎么说才让人忌讳,从而主动打住话题。 被邹灵雨压制的沈夫人心有不甘,身旁的人拉了拉她袖子,要她适可而止,沈夫人也只好悻悻然哼了声。 他们站在门口处说话,邹腾辉见邹灵雨迟迟没有要离开,且与她谈话的那几人也不是素日与她走得近的友人,便抬脚往她那处走,问她:「二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被邹腾辉这一问,沈夫人心都提了起来,直盯着邹灵雨,担心她老实说出方才经过。 邹灵雨眼角余光瞥见,心中还纳闷,既然怕人家知道,那适才又为何一时冲动?逞那口舌之快之后,心里是真的舒快了吗? 她头还疼着,沈夫人既也止住没再穷追勐打,邹灵雨也就同邹腾辉笑言:「大哥哥,没什么事的,沈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祝大姐姐婚姻美满得好,我便给她出出主意呢。」 邹灵雨看向沈夫人,笑容满面,「沈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沈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干笑几声,说了几句吉祥话后才匆匆告辞,看得邹腾辉皱眉纳闷,「怎也不留下喝杯喜酒?」 邹灵雨险些绷不住笑出声来。 他这大哥哥正直单纯,却也偏偏是这样过于正经的脾性,有时候说出的话明明没那个意思,听着却总是特别逗趣。 邹腾辉看向邹灵雨弯起的眼,只她眉头仍微微蹙着,邹腾辉便问:「二妹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气色看着不大好。」 「没什么,头有点疼而已,不碍事的。」 邹腾辉还想说什么,忽见对面有辆马车正往这次而来,而且车上印着闵国公府的徽记,不由止住。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纷纷扭头张望,本来热闹的街道一时间都静了静。 哒哒马蹄作响,马车就在邹家兄妹旁停下。 车帘掀开,邹灵雨看了过去,一望怔然。 束起冠发的凌晔嘴角噙着笑,同邹灵雨说道:「我来接娘子归家。」 第41章 (二章合一)(一更) 紧握手…… 凌晔在庄子里总是散着发, 即便用膳也只是随意束起,像今日这样长发整齐束好,将那张英气的面容整个完整露出来, 还是邹灵雨初见。 更别提他还穿戴好,搭了马车离开温泉庄子,出现在这处。 邹灵雨惊唿:「小公爷?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身子受不得颠簸吗? 难道是这些日子泡药浴的成效出来了, 已能搭马车出行? 听见邹灵雨这声唤,加上闵国公府的标志, 在场人猜出车内坐的是谁, 均是倒抽了一口气。 ──是那个凌小公爷? 邹腾辉怔住。 他抬首仔细瞧了凌晔, 眸色惊讶。 因凌晔武将身份, 邹腾辉本以为他要生得再粗旷些, 谁料这一瞧,凌晔这人压根与「粗旷」二字沾不上边, 倒不如说瞧着比他大妹夫那个纨绔,更像纨绔。 对于邹灵雨的问话, 凌晔还是老样子,回答得随兴, 「不是说了吗?来接娘子回家。」 回答了跟没答差不多。 第84页 邹灵雨简直要把无奈两字摆在脸上, 被他这番回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而凌晔饶有兴致地在观赏邹灵雨表情变化, 看着看着,便注意到她身旁那人的视线。 凌晔看了过去。 邹灵雨忙为他介绍, 「这位是我大哥哥,邹腾辉。」 一个看着大抵是十八.九岁的青年,还未及冠,面容端正, 拱手对凌晔喊了句:「小公爷。」 邹灵雨出嫁那日凌晔未亲来迎娶,因此邹腾辉也是今日才得以见到凌晔本人。 虽是初次见面,然那名声如雷贯耳,邹腾辉再细细打量了下,心说凌晔模样与传言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凌晔挑眉「哦」了一声,「原来是大舅哥啊。」 语气虽是如此,表情却半点不意外。 毕竟能让与邹灵雨不用避嫌便能站在一块的年轻男子,数来数去,除了他自己以外,也就只剩邹腾辉此人。 邹灵雨对名声规矩那是再看重不过的,更别提还是在侯府门口这样的地方,自是不可能与旁的男子多说几句。 哦,若是被人陷害,那又是另当别论了。 想起自己曾对邹灵雨做下的事,凌晔目光一顿,稍稍避开邹灵雨直视自己的眼。 长靖侯与侯夫人也得了消息,赶忙快步走出来,至马车旁同凌晔说话。 这会儿不用邹灵雨介绍,凌晔自己倒是先抱拳施礼,「侯爷、侯夫人。」 喊完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问着邹灵雨:「还是我应当喊岳父、岳母会好些?」 长靖侯夫妻俩毕竟只是邹灵雨的伯父伯母,算不得父母,然这些年养育之恩,他们与邹灵雨彼此早将对方视若家人,凌晔这样喊情理上挑不出错处,而这样的称唿却更显得与侯府间交情更近。 邹灵雨自是点头,笑笑地道:「小公爷想怎么喊都行的。」 本以为只是说笑带过,谁料凌晔还真的认认真真又喊了一回:「岳父、岳母。」 直把长靖侯夫妇惊得直回礼。 「不敢当、不敢当。」 「小婿身子不便,不好下车,还请岳父岳母恕小婿失礼,仅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访。」 凌晔行事不羁,说得随意,就好像他本就决定如此,谁都撼动不了他的行为一般。 但饶是如此,面对长靖侯夫妻,凌晔还是收收敛了些,很是恭敬地对待他们。 自刚刚开始一直提着心的邹灵雨看了这么会儿,绷紧的心弦才总算放松。 只要凌晔想,他还是能够很有佳公子风范的。 长靖侯问:「小公爷可是为赴宴前来?」 自己问了也觉得不太可能。 若真是为赴宴,那稍早与邹灵雨两人一同前来便可,何苦等到热闹都过了才到访? 于是凌晔说了:「小婿来接灵雨回去。她昨日误饮烈酒,此刻怕是强撑着,小婿想着若非亲自前来,她绝不会早早归家,所以趁身子好转之际,前来迎她。」 总算是把邹灵雨真正想问的问题说了个完整的解答。 只邹灵雨听他这番话却听得面色微红。 「……小公爷!」 怎么就把她误饮酒的事给说出来了! 而且……他叫她「灵雨」。 想到方才凌晔喊出自己名字的语调,邹灵雨双颊莫名烫了些。 此前他唤她时,总是像调笑似地喊着「娘子」。 听着没心没肺的,也不知喊的时候含了几分真心,是否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娘子。 而今日听他这声,邹灵雨却反而更希望,凌晔还是喊自己「娘子」,她会显得更自在些。 邹腾辉恍然大悟,「我就说呢,二妹妹果真脸色不太好,既如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侯夫人也「哎哟」了一声,忙走到邹灵雨身旁细瞧她脸色。 邹灵雨向来不喜多施脂粉,然今日面上妆容却化得仔细,瞧着就像要掩饰什么的。 察觉这点,侯夫人拧着眉急道:「你这孩子,前些日子才染了风寒,今日又勉强自己了?小公爷要是没说,你这还要撑到什么时候?快,上马车去,怎还站在这儿吹风呢?」 急切得都恨不得要上手直接拎着邹灵雨往车里塞。 倒是长靖侯却是问:「喝的是什么酒?怎误喝后,后劲还这般大的?」 既都发现不对,顶多一杯便会发现不妥,怎还会继续喝到身子都受不住的地步? 凌晔扯了扯嘴角,瞥了邹灵雨一眼,答道:「因为她喝的,是整整一杯『长青』。」 闻言,其他人均倒吸一口气,尤其饮过长青的长靖侯反应最甚,他看着邹灵雨的眼睛都瞪得老大。 「竟然是整整一杯!」 他喝一口都得缓过劲儿来再接着饮,整杯得饮上好些时候。 而邹灵雨若是误饮,那岂不是一下便…… 长靖侯看着邹灵雨的眼神都惊恐了。 而凌晔也证实他心中所想,「因不知杯中酒是长青,以为是烈性不大的酒,灵雨便一口饮下。」 听到现在,邹灵雨已经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她偷偷瞄了嘴角噙着笑意的凌晔一眼。 凌晔又喊了她名字。 邹灵雨捏着自己另只手手指,彷佛只要这样便能减轻些难为情。 而听了个始末的邹家人却不淡定了。 长靖侯催促,「雨姐儿你快些上马车,你这也太能忍了,伯父要是要饮长青,隔日不是休沐都不敢碰!你倒好,还大清早过来帮忙张罗,真是……唉!」 第85页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邹灵雨好了! 最能切身体会长青「一口醉」的长靖侯哀嘆一声,却又不禁偷偷打量起侄女面色。 事实上,他在怀疑邹灵雨的酒量兴许比他还要好,毕竟他饮了长青后,隔天可是还得睡上半日才能清醒过来,而邹灵雨却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儿。 侯夫人要是知道丈夫竟然想着哪天有机会能跟邹灵雨比酒量,怕是得拧着他耳朵,好好说他一顿不可。 得知邹灵雨喝下的是那样的烈酒,侯夫人着急过后,对邹灵雨的态度越发强硬起来,牵起她的手催促,「好了,回去吧,这儿有我们在呢。」 邹灵雨无奈,又见凌晔自马车中伸出手,她与侯夫人两人皆愣。 凌晔手指曲起,像在对邹灵雨勾手。 他笑问:「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为夫下车去接娘子?也不是不行,就是得费些工夫。」 说完,他竟还作势要挪下车,又把邹灵雨她们二人给吓了一跳。 「慢!我上去便是!」 邹灵雨赶忙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阻止了凌晔的动作,她还压低声音同凌晔说道:「小公爷你做什么呀!」 身体就算好了经得起车马颠簸,腿脚可还在治疗啊! 凌晔握紧邹灵雨的手,眯眼笑笑盯着邹灵雨,「不这样的话,娘子怎么会干脆上来?」 邹灵雨微嘟起嘴,没法否认凌晔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们眉来眼去,底下的侯夫人看了个正着,垂首抿唇偷偷笑了笑,再抬头时已恢復寻常的表情。 「好了,雨姐儿你好生回去歇息。」侯夫人看着凌晔,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眸色更是和蔼,「小公爷,我们雨姐儿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凌晔将与邹灵雨握在一处的手往上举了举,笑言:「这不成问题,本就是小婿分内事。」 话落,车帘掩上,遮去了旁人窥探的视线,直到国公府的马车驶离,寂静的街上才一下子炸开锅。 「那是凌小公爷?在养伤的凌小公爷?他这是伤势都好了?」 「还没吧?不然也不至于长靖侯都到跟前了,他还下不了马车。」 「他来这儿做什么?」 「你瞎了?没看见他来接他夫人?那个手哦,握得这么紧!」 说话的那人还将自己的左手与右手紧紧握着,上下晃了晃,以作示范。 「哦──」 拖得老长的声调此起彼落,众人眼神交会,均是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当初的邹二姑娘不愧为京中名姝,瞧瞧,连那杀神凌小公爷都放下屠刀,大老远下山来接人。」 另个人反问:「废话,换作是你,娶了那样的美娇娘,就算在天涯海角,你不赶回来?」 想到适才瞧见的邹灵雨相貌,众人又露出赞嘆的神情,纷纷贊同:「那是得赶回来啊!」 凌晔外出接邹灵雨,这对神仙眷侣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被送到了皇宫内。 皇后挥开身前替自己捶腿的小宫女,坐正身子,听着下方太监来报。 她挑起眉头,素来没有过多表情的面上,难得露出些微讶异神色。 「凌小公爷下山了?」 这可真是稀奇。 自从他重伤归京,直接入了温泉庄子休养以来,凌晔就从未出过那庄子,更别提还进京了。 皇后奇问:「他身子好全了?进京又是为了何事?」 底下太监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公爷腿脚应是未愈,他虽出了庄子却并未下马车,去的是长靖侯府,去接他夫人归家。」 知道凌晔进京以来,皇后猜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愣了下,随即躺回贵妃榻上,招手让小宫女继续先前没捶完的腿,自己则审视着右手末两指上戴的护甲。 「哦,邹家那位兰州来的姑娘,这倒是让人意外啊。」 太监颔首笑着附和:「那是,凌小公爷成亲后竟懂得疼人了,着实叫人惊讶。」 皇后扯了扯涂得红艷的嘴唇,轻笑一声:「懂得疼人也没用啊,身子未好之前,身旁有个美娇娘,看得到吃不到,岂不徒剩煎熬?」 御医定期前往诊脉的结果她可是掌握得一清二楚,自然,凌小公爷夫妻俩并未圆房,她也知晓。 皇后吹了吹指上并未有的灰尘,嘴角微扬,「看样子小公爷这身子是真废了,那样一个美人儿日日睡在身侧,却也只能干瞪眼,半点碰不得。」 虽是这样说,但她表情却半点也不觉得可惜,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一个年轻有为的将才就在京城之外,不管是另有盘算还是察觉什么特意来蹲守,都让皇后心生戒备。 然,若那将才折翼,退下战场不过是为养伤,那便无从畏惧。 断了腿的将领就跟没了翅膀的鸟儿一样,先前战绩再如何耀眼,飞得再高,下坠时的速度也一样迅速。 得知凌晔身子如故,皇后也就放心,转而问起旁的。 「你先前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否则怎么同兰州扯上关系的姑娘,一个也没有本宫想找的人?」 说起这事,皇后原本还算轻松的面色忽地变得不耐烦起来,实在是这事已拖了太久,直把她耐心磨尽。 太监露出真诚的笑容,宽慰道:「这点请娘娘放心,奴婢得了消息后也派了人亲自到兰州查证过,当时的确有人瞧见前朝的那位公主在兰州,且,似还怀了身孕。」 第86页 皇后轻哼一声,「这话我已经听你说过许多次。见到她的人、人又有孕,然后呢?孩子在哪儿?是男是女?那镯子又在何方?这些要紧的你半点也没查探到,不是吗?」 说完,再看向太监的眼中已是冷意。 「你可别忘了,蛮……」瞥见垂首安分按腿的宫女,皇后话音一转,将「蛮族」二字给吞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别忘了那边可是贪得无厌,若不想法子制住他们,下回他们肩上扛的大刀,怕是就要往本宫身上挥来了!」 皇后站起,将小几上的水果盘与杯盏挥手洒落,成串的葡萄摔在地上,几颗散开滚向四周,瓷器碎裂的脆响也是刺耳,惊得宫里的宫女与太监纷纷跪成一团。 蛮族就是蛮族,当初结为同盟才能成事,如今越发得寸进尺,什么都想分一杯羹,简直作梦!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太监边跪边磕头,瞧见地上有片碎瓷也不管不顾,磕得头上鲜血直流,「奴婢已派人找出当年兰州所有的产婆,务必一个也不错放!」 皇后冷笑,「兰州那么大,要找出一个为前朝公主接生过的产婆?你怕不是在说梦话?」 而那太监却是胸有成竹。 「公主即便逃难,那也是公主,顶金贵的人儿!寻的产婆必不会随意找个乡野妇人。女子生产毕竟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事,寻的肯定是找有几分本事的产婆,奴婢往这些人上着手,想来不日便能给娘娘呈上好消息。」 说的也算有道理。 产婆是不少,但本事好的可就寥寥几个,若将范围缩到小,要寻到人,确实不算痴人说梦。 皇后盯着他脑袋看了好半晌,最后心中怒气才平息下来,款款坐回椅子上。 「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又恢復那慵懒的语调。 第42章 (二章合一)(二更) 舔掌心…… 车帘落下, 车内少了从外照入的日光,变得有些许阴暗。 马蹄声哒哒,车轮声辘辘, 还有街上鼎沸的人声。 这些声音交错在一块儿,既嘈杂又热闹,显得车厢里对视的两人更显寂静。 微光从微微摆起的车帘缝隙中透出, 光线犹如金丝,就缠在凌晔身上。 他平时散开的乌髮全被束起, 锐利英气的面庞尽显, 身上衣着也是外出服而非在庄子穿的随意常服。 这身打扮, 加上凌晔不说话就这样端坐着, 又有微光的加持, 别说瞧着贵气逼人,瞧着还有几分庄严仙气。 可这样的凌晔却也让邹灵雨觉得, 他好似与她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怎么说呢,就好像以为原本近在眼前的人, 实际上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两人之间相隔着深深的鸿沟, 如何也无法跨越。 他立在无数阶梯之上, 睥睨众生,而她不在凌晔身周, 是那仰望着他的众生之一。 一如两人一开始的家世,若非有那纸婚书在, 怕是这辈子,他俩都没机会能见到彼此。 才这么想,下一刻,凌晔却伸出空着的另只手, 在发顶摸索,摘掉自己发冠。 束起的髮丝散开,刚才还让邹灵雨觉得他满身贵气的凌晔随手将金冠扔到一旁。 金冠滚了个几圈,挨到靠枕一角才堪堪停下,凌晔扔得很是利落。 「还是这样自在。」 邹灵雨的目光随着金冠而去,在她看它的同时,凌晔往后躺去,另只牵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她一时不察,被凌晔带得重心不稳,就这么倒在他身上。 适才的幻想尽散,哪还有什么贵气公子在眼前,除去那身能迷惑人的衣装后,凌晔妥妥就是个无赖! 邹灵雨急急起身。 刚抬起头,下一瞬又被凌晔给压了回去,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 凌晔慵懒的语调响起,「躺着。」 邹灵雨心说她这根本不算躺,而是趴了! 「我还是起来吧,会压疼小公爷的。」 这马车空间不小,里头没有桌子等物,直接摆了无数靠枕靠垫,上车后随意一靠,都是最舒服的位置。 邹灵雨觉得没有必要两人挤在一处,可凌晔显然并不这么想,又将要起身的邹灵雨按回自己身上。 「安分点。」凌晔将压着邹灵雨肩膀的手挪到她眉尾处,循着画圈那般轻揉,「可别告诉我,你头不疼。」 被凌晔突来举止弄懵的邹灵雨张了张口,最终却是闭上嘴,放弃挣扎。 她乖乖不动,让凌晔能更轻易揉按。 直到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凌晔一直没打算让她离得太远,三番两次将她摁回自己身上,为的就是要给她按脑袋吧? 邹灵雨在心中不禁嘀咕几句。 分明只要事先告诉她原因,她就会配合的了,可凌晔不知为何,比起开口说明原因,更喜欢直接上手。 事已至此,邹灵雨闭上眼,感受他微凉的指尖覆上来后,那跳得像随时要炸裂的头才趋于平缓。 虽还是疼着,但也不知是趴着歇息的关系,还是凌晔按摩真有用,起码邹灵雨是觉得比刚才好了许多。 想到这就是凌晔为此要亲自前来接她的理由,邹灵雨问:「小公爷为何知晓我身子不适?」 解酒汤今早也喝了,除了刚醒来那会儿缓不过劲来以外,为了参加邹灵晨的婚礼,邹灵雨可是使足了力气来让自己表现如常。 第87页 她自认装得还挺象话,否则也不会到侯府外头吹了风后,邹腾辉才从她面色看出异状。 既如此,凌晔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邹灵雨这么问,凌晔轻哼一声。 邹灵雨就靠在他身上,两人挨得极近,凌晔不管是轻哼还是说话,胸.膛都会微微震动。 这过份接近的距离令邹灵雨感到陌生且不自在。 他们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日,即便夜夜都睡在同张床榻上,睡的却是分开的被褥。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与凌晔像是这样,互相依偎着。 即便有,那也仅是很短暂的时候,且多数都是凌晔为了逗她才会靠近,坏心眼得很。 而凌晔慢条斯理将邹灵雨的疑问答了。 「我怎会不知晓?你面色是寻常,可回话时总比平时要再慢上许多,迈出的步子也没什么气力,这般明显,我难道不会发现?」 根本是纰漏百出啊。 邹灵雨被说得哑口无言,不晓得原来自己竟露出这样多的破绽,更惊讶的是,凌晔竟全都看在眼里。 可她想想又觉得不对。 「既然小公爷已察觉我的状况,怎还会让我出门?」 她就是为了去长靖侯府,才一直勉力伪装自己身体无碍的。 谁料凌晔听了却是淡笑了声,邹灵雨再次感受到他笑起来时,起伏的身子往自己鼻尖轻轻撞来,还得幸亏她以额抵着,不是整张脸都贴着凌晔,否则怕是得被他笑到撞得生疼。 凌晔手上揉着揉着,忽然轻点了邹灵雨太阳穴两下,像玩儿似的。 他嘆道:「我阻止了,你就不会出门吗?」 事情若有这般容易,又何苦大费周章? 邹灵雨沉默,心中已做出答覆。 就算凌晔阻止,甚至将她关起,届时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偷偷熘走的。 她的不言不语就已是表明了自身态度。 而凌晔对此并不意外。 他点完邹灵雨眉尾,旋又恢復按揉。 「看,到时候你若跟我急,庄子里的人还不都得以为我们又闹不愉快了?」 邹灵雨眸中闪过意外的神色。 原来连这个凌晔都清楚啊。 「所以啊,既然你想去,那便去。都亲眼看着你大姐姐上了花轿,想必也已足够,肯早些归家,这时来接你,恰是正好。」说着说着,凌晔又嘆了一口气,「只来接人的是慎言或袁叔,你若执拗起来,他们也没法奈你何。」 邹灵雨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凌晔还真是把她可能会有的反应都给猜了个透彻。 说到一半,凌晔腾出另只手来戳邹灵雨的面颊,邹灵雨被戳得抬眸望他。 凌晔眼里闪过笑意。 邹灵雨这模样,可真像是趴在人身上酣睡的小猫,被捉弄着戳醒后还一脸迷煳,不知发生何事,偏也不会挥爪反抗,就这么懵着一张脸,任人搓揉。 凌晔改戳为抚,拇指轻轻蹭过邹灵雨软嫩的颊。 他说:「他们劝不住你,可倘若我亲自前往,那便能轻易搞定。」 闵国公府少夫人的命令,下人不得不听,所以没法顺利将人劝回,那也合情合理。 而凌晔拖着病体出来接人,哪怕是邹灵雨身子无碍,考虑到凌晔的状况,她也必不会多待。 指不定还会很干脆地上车走人。 而事实上,事情发展也确实全如凌晔所想那般。 至少邹灵雨此刻就在马车上,与凌晔一起准备回温泉庄子。 邹灵雨眨了眨眼,每当她怔愣时,眨眼的次数就会比平时要来得多。 凌晔看她这模样太娇憨,又从蹭她脸,改为轻捏。 光这样似还觉不够,想了想,往旁扯了扯邹灵雨的脸。 邹灵雨眼睛越瞪越圆,一副不敢相信凌晔竟会这样对她的神情。 她脸蛋都被凌晔给拉得变了形,自出生以来,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小公爷,不要玩我的脸!」 戳戳揉揉也就罢了,邹灵雨还能无视他,以不变应万变。 但捏她脸还故意向外扯,这可就过分了啊。 邹灵雨气唿唿地从他指下抢回自己被捏得微红的面皮,邹灵雨拧眉揉了揉,虽然凌晔用的力道不大,但残留在她面上的触感还是令邹灵雨觉得极不自然。 她坐直身子,藉此离凌晔远些,没让他继续糟蹋自己脸蛋。 刚刚说话时,自己一边的颊正被凌晔捏起,发音不算太准确,但就她自己听到的话语来论,应与寻常发音差不了太多才是。 虽不知凌晔是听清楚她的要求没,但邹灵雨连揉按太阳穴都不打算让他接续下去了。 她红唇微嘟,看向凌晔时,眸带小小的埋怨。 之所以瞪人的狠度控制住了,是因为凌晔亲自过来毕竟是担心自己,更别提他还替自己舒缓头疼。 凌晔自今早开始,但凡他手空着,就会搭在她脑侧,替她按着像被斧头噼成两半的脑子。 顾虑到凌晔对此的贡献,邹灵雨瞪人的力度才稍稍减弱些。 可饶是如此,看着凌晔如山大王般悠哉躺在靠垫上,还总以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由下往上在观察自己的神情变化,邹灵雨就觉得不是很愉快。 他那姿态,就好似自己是个为他表演的伶人一般,露出的一颦一笑全是为了取悦于他。 第88页 邹灵雨很不喜欢这样。 甚至从方才开始,听了凌晔的那些计划,她心中就莫名堵得慌。 分明凌晔也是为她好才为之,可不知为何,比起高兴,邹灵雨更多的却是更为复杂的情绪。 凌晔两手一摊,很是干脆应了邹灵雨的要求,「行,不玩就不玩。」 倒让邹灵雨松了口气。 虽然凌晔是浑了点,但对她说的话还是足以相信的。 可她放松得太早。 邹灵雨起身时太急,并未稳稳坐在靠垫之上。 这辆马车虽行驶得稳,未好好坐着时仍算危险。 车轮辗过一个小石子,车身微颠,躺得好好的凌晔没事,侧身坐着的邹灵雨却重心不稳,就要往旁跌去。 邹灵雨本想就这么顺势跌离凌晔身周,横竖这车上布置得舒适,车壁前都围了大迎枕,即便她真跌了,那也是跌在靠枕之上,并不会给磕疼。 她都已做好心理准备,然凌晔长手一捞,圈在她纤腰上,把她给捞回自己身上。 这下别说远离了,两人却是离得比方才还要近。 若说方才只是上半个身子与凌晔靠着,那么这会儿,便是邹灵雨整个人都在他身上,颊挨着颊,腿脚挨着腿脚。 一阵头晕目眩,邹灵雨眼前物事似乎都在转着圈儿。 头还晕着,邹灵雨便先行开口询问:「可有压疼小公爷?」 她自己身体便罢,区区宿醉,头疼而已。 然凌晔身子可比不得她。 今日凌晔久违出行,行了一段路皆无事,偏偏接了她后出意外,若是被自己给压得伤势加重,那邹灵雨都能想像出本就处在谣言中心的凌晔,这回又不知得传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言。 可还未得到应话,邹灵雨身子便僵住。 邹灵雨马上想起身,然右边晃动的耳坠忽然没了动静,只余左耳耳垂还能感受到摇晃。 她今日配戴的耳坠是圆润的米珠,以金子融成的花朵纹样包覆住上半,瞧着有若一朵倒挂的圆型花苞。 摔倒后她人是稳当落在凌晔怀中,只那小巧的圆珠轻晃,点点敲在凌晔唇前。 而凌晔张口,含住了那颗米珠。 他唿出的浅浅气息喷洒在邹灵雨耳上,痒得很,含住她耳坠的唇瓣离得太近,邹灵雨都觉得似乎擦过自己颊面。 ──像在轻啄她似的。 邹灵雨又羞又觉得痒,可她碍于耳坠受制于凌晔,没好退开。 可再不退,她都能感受到凌晔伸出舌,在其上轻舔,直把嵌着的那颗米珠当成皮球在玩。 左边耳坠都已止住摇晃,余下右边的,尚被凌晔逮住,仍在摆动。 用不着亲眼去看,邹灵雨都能感受到凌晔以舌尖将耳坠托起,然后任由它重重落下。 邹灵雨趁此机会侧头,让凌晔身出的舌落了个空。 可她也仅仅只能侧头而已。 凌晔一只手就圈在她腰后,邹灵雨有多紧绷,哪怕隔着衣裳,从臂下触感都能清楚感知。 而这只手臂也是邹灵雨逃脱不得的主要因由。 「我没事。」 凌晔低沉的嗓音几乎就贴着邹灵雨的耳在诉说,邹灵雨还愣了下才意识过来他说的是何事。 方才她问可有压疼了他,于是凌晔答了,可现在的重点难道是那件事吗? 邹灵雨被他这番举动弄得羞红了脸,连阻止的话语都欲言又止,最后说出来的话半点魄力也无。 「别、别舔我耳坠了,脏。」 本来觉得凌晔肯定没那么干脆放过她,谁料凌晔闻言,顿了下,却是轻笑一声,止住要再贴向她侧耳的举动。 邹灵雨连忙让自己的耳再次远离凌晔,奈何腰依旧被箝制住,动弹不得,她就算单手掌心撑在凌晔肩下,也宁可硬着头皮先解决眼前危机。 望着邹灵雨红通通的面庞,凌晔另只手撑颊,心情很好地欣赏了后发问:「指头你说脏,连耳上戴的耳坠你也嫌弃,那请问还有哪里是不脏的?」 邹灵雨垂眸,可真低眸了才发现这样与凌晔恰好对上眼。 她眼睫颤了颤,往旁看去,不愿回答。 这回却是颈上都染了一片的绯色。 她的颈子又细又白,锁骨微露,侧头的举止让整个颈线绷住,线条更是分明。 凌晔笑意微滞。 而邹灵雨拳头紧了紧,像要把凌晔那身外袍抓皱。 他适才所说看似随意举例,可他说出口的当下,邹灵雨就立即回想起原因。 应当说,她是想忘记也难。 ──凌晔说的,什么指头和耳坠,全是差点送进他嘴里的东西! 哦,耳坠倒不是差点,是实实在在被他含过的! 想到右耳戴着的米珠遭受过什么样的「毒口」,邹灵雨更是连挪动一下都不肯,恨不得自己此刻化作一尊石像,不动如山。 这样的话,那湿漉漉的耳坠子,就不会甩到自己面上了吧? 邹灵雨闭眼,对凌晔说:「哪里都脏!」 手指的事也就算了,那是意外中的意外。 可那米珠…… 邹灵雨无语。 那是能随意放嘴里的玩意儿吗? 又不是襁褓中的婴孩,手里攥着什么都要往嘴里塞! 邹灵雨很是埋怨地瞪视凌晔一眼,每次她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不轻。 第89页 她嘟囔道:「下回别再这样了。」 偏凌晔这无赖故意装听不懂,还反问她:「别哪样?」 邹灵雨一梗,真真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人。 他竟是想要自己亲口说出原因? 邹灵雨心一横,深吸口气,转了回去,认认真真对上他的眼,正儿八经地道:「别再舔我耳坠了!」 本以为不知还要同他掰扯到何时,凌晔却是干脆地答应。 「行。」 邹灵雨还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凌晔还点头,「真的。」 可邹灵雨漾出的笑意才只露了个苗头,又被凌晔接下来所说的话给逼得僵住。 他问:「那除了耳坠,其他地方都成的意思?」 目光很是故意扫过地邹灵雨唇上。 凌晔伸手,摩娑她的唇,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同邹灵雨说:「啊,说来你兴许不记得,但醉酒那日,你……」 说到一半,邹灵雨忽然双手并用捂住他的嘴,「别说!」 明明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的,可凌晔才说了一个开头,邹灵雨忽地忆起些片段。 她想起那时自己醉酒,凌晔诱哄着让自己喝下解酒汤的时候。 因她蛮不讲理,凌晔试了又试,还以激将法激她,而她没能察觉凌晔真正用意,意气用事的下场,便是解酒的汤水几乎全进了凌晔肚里。 至于那过程,邹灵雨恨不得自己从未记起过。 邹灵雨一脸羞愤得欲要晕厥,凌晔光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可嘴被掩着,着实不好说话,凌晔便将邹灵雨当初怎么撬他唇的法子,回敬到邹灵雨身上。 邹灵雨觉得掌中微湿,起先还以为是自己错觉。 可除此之外,还有如小蛇般滑润的什么滑过,着实令她纳闷。 这股纳闷再对上凌晔那双直直盯着她瞧的漆眸,邹灵雨蓦地后背一凛,倏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左手捧着另只手,不敢置信地看向凌晔。 「你、你竟然……」 竟然舔了她掌心! 凌晔以拇指抹了下唇,嘴角扬起。 「娘子都想起来了不是?」他点了点自己唇瓣,「你舔的是这处,我舔的仅是你掌心处,现在想来,还真是挺不公平的。」 邹灵雨大惊。 这、这有哪里不公平了? 而凌晔迳自取了帕子,捉过邹灵雨的右手,将掌上他留下的湿意擦去。 他便细细擦着,边同邹灵雨说:「旁的夫妻成亲那晚便已圆房,不管是唇还掌,或是旁的地方,舔哪儿都不奇怪。」 邹灵雨回想过她与凌晔一同看的避火图,虽她只是草草掠过,但画中人在行何事,她还是瞥见几分,也算听得懂凌晔所言所指为何。 擦完邹灵雨的掌,凌晔像扔发冠那样,又将帕子随意扔到一旁。 只邹灵雨的腕子仍被他攥在掌中。 他说:「我们情况不同,待你再长大些也成。」 邹灵雨提起的心,因他这话悄悄落于原处。 「只是,」凌晔笑笑看着邹灵雨,将她羞涩的模样映入眼底,「总是得习惯的,那我们便慢慢来,循序渐进,该怎么开始、从何开始,由你来决定。」 第43章 啄面颊 「我来……决定吗?」 邹灵雨重复了凌晔所说的话。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见她目露迷茫, 凌晔边玩她手指,一边同她解释,「你年岁尚小, 我腿脚带伤,该做的事既做不得,那便由能做得来的开始。」 他将邹灵雨那柔若无骨的手握在掌中, 五指从她指缝中钻入,同她十指交扣。 凌晔举起两人握在一处的手, 在邹灵雨眼前握得更紧了些。 「瞧, 牵了手, 你没反抗, 更没回应, 只是僵着手任我揉捏,可事实上, 你并不习惯别人碰触。」 肌肤相触时,指下都能感觉到她的僵硬, 且不只一次。 邹灵雨指尖一颤,就像被凌晔给说中了心事般无措, 开口说了一个「我」字, 却发觉自己根本无从辩解起。 因为她确实就如凌晔所说的那样,既不习惯, 也不打算给出反应。 她只是……想让凌晔觉得无趣,从而自己率先主动放开手, 仅此而已。 邹灵雨抿紧了唇。 可这样是不对的。 他们是夫妻,将来……不,从现在开始就得互相扶持着,一起走下去, 她也总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凌晔这人虽然缺点她能指出一大箩筐,可优点却也并非没有。 如她大姐姐所说,从小地方一点一滴慢慢累积起来,应也能成她奢望的那种神仙眷侣才是。 既凌晔先递出这橄榄枝,邹灵雨想了想,他们之间总得面对那件事,那不如就同凌晔所提议的那样,先一小步慢慢适应就好。 「我知道了。」 邹灵雨难得贊同凌晔提议。 虽是彷徨羞涩,可也不算心里没底。 因为凌晔将主导权交到自己手中,怎么开始,由她来选,总比时常被不按牌理出牌的凌晔逗得手忙脚乱,慌忙招架,要来得好。 凌晔赞许地点了点头,并松开邹灵雨的手,「那,你开始吧。」 邹灵雨愣了下,问他:「现在就要决定?」 这么快的吗?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呢。 「嗯。」 第90页 凌晔往后躺去,好整以暇地看着邹灵雨纠结起来的神情,对于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不得不说着实令他好奇得很。 邹灵雨垂眸细想了下以往发生过的,她与凌晔碰触得最多的地方,莫过于是手。 每日夜里她会为凌晔按腿,按完之后再换凌晔替她捏手。 两人也没先说好,却宛若已成了每日的例行公事。 凌晔洗浴完不会立刻躺下,而是坐在床沿等着邹灵雨。 待邹灵雨替他揉按完腿,躺下的时候,凌晔的手便如往常那般,自身后伸向她。 过程中两人偶有对话,只更多时候却是静默的。 原因为何,他们彼此心中却是再明白不过。 想到夜里那股尴尬羞涩,捏手已成了日日必行的事宜,邹灵雨若再提出从牵手适应起,似乎也说不太过去。 可拥抱的话……邹灵雨拧起眉头。 那种紧紧相拥,对方肌肤的热度渐渐浸透自己,将双方体温趋于一致的举止太过亲密。 邹灵雨光是想像进行下去的情境,立即给否掉。 她……她实在做不到。 邹灵雨思索片刻,抬眸望着凌晔。 凌晔眼里笑意更盛,「决定好了?」 比他想像得要来得快啊。 还以为直到回庄子前,邹灵雨都还在烦恼来着。 「好了。「邹灵雨点头。 凌晔做好了邹灵雨会牵起他手的预想,可实际上,邹灵雨只是瞧了他一眼。 她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伸出的手掠过他靠在迎枕上的手,落在一旁,并未覆在其上。 邹灵雨的手仅仅只做支撑身子的用途,凌晔将目光自她手上收回来,才注意到她将身子探向前。 然后,邹灵雨闭起眼,飞快往凌晔脸上轻啄一下,又赶紧退了回去,故作镇定地调整自己坐姿。 其过程迅速,大抵只有一眨眼的瞬间。 凌晔笑容僵住。 虽只有轻轻一下,可他右颊上仍残留那软嫩的触感。 就好像伸出两根指头,往他面庞轻点了下一般。 他想过很多可能,其中觉得邹灵雨最可能选的,应会是牵手才是。 凌晔特意将手放到邹灵雨触手可及之处,本想着她若真执起他的手,自己要怎么打趣她才好。 可谁料,邹灵雨来了个令他预料之外的举动。 「呵。」 凌晔大抵是觉得此举太过意外,轻笑一声,惹得原先羞得都没敢看他的邹灵雨顿了顿,还纳闷地瞟了他一眼,似不懂他为何而笑。 「哈……哈哈哈……」 他掩住自己眼,没能止住笑意,笑得双肩都在颤动。 「你居然是打算从这处开始?」 邹灵雨被他这串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声笑得有些发懵,而她这副不明所以的表现,却是成功让凌晔笑声停下。 凌晔看着这样的邹灵雨,眸色一沉,原本平息的烦躁又莫名升腾起来。 比起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还是更想看见邹灵雨羞涩的模样。 以一脸懵懂天真的神态看他,就好像邹灵雨压根没因他的靠近而有旁的想法。 只要一想到这点,凌晔的好心情便能顷刻消散。 凌晔默了片刻后,又重拾笑脸。 可也不知是不是邹灵雨自己多心,总觉得眼下的凌晔笑容要比方才来得阴沉。 「过来。」 他抬起手,像在示意邹灵雨再坐过去些。 邹灵雨不疑有他,挪了靠近他些,两人尚隔了有半个人的距离。 就在她准备坐定时,凌晔的手又环上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身侧。 邹灵雨还来不及惊讶,他俩身子又挨在一处。 凌晔抬手摩娑她的脸,垂眸问她:「你既选了这处,也就是说,不论是你还是我,这样的接触都可行?」 凌晔的指就像树林间爬行的蛇,一下又一下,抚过自己肌肤。 邹灵雨听了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点头「嗯」了声。 确实是如凌晔所说的没错,从吻颊开始的话,肌肤接触的机会是最最小的,而且一触即分。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勉强还在她承受范围之中。 总比她两次都在不清醒时,主动去吻了凌晔,都要来得好。 邹灵雨刻意将视线避开,不去瞧凌晔的唇,轻捏自己手指用以转移注意力。 头才刚垂下,凌晔却捏住她下颚,迫使她抬眸对着自己。 凌晔目光幽森,「行,这是你自己说的。」 邹灵雨眨了眨眼,只瞧见凌晔的脸慢慢朝自己逼近。 她意识到凌晔许是自己也想实行一番,便屏住气息,等待他轻啄自己面颊。 预料中的吻落在她面庞上。 凌晔不像邹灵雨,凑上来时还紧闭着眼,而是全程都睁着眸子瞧她。 如落羽般轻轻的一个吻,比雨水打在脸上的力道都要来得轻。 因她做足了准备,也没有像被滴到雨水时来得猝不及防。 只亲吻不比雨水,落在颊面还会留下水珠,唇与肌肤轻触,饶是唿出的气息喷洒在面上,也不过短短一瞬的事。 邹灵雨自认自己完全能忍耐。 而凌晔啄了一下,便退了开去,以为到此结束的邹灵雨大松口气。 奈何,她放松得太早了些。 第91页 凌晔退是退了些,却并非完全退开躺回靠枕上。 闭唇时一碰,再次袭来时却是张嘴吮住,邹灵雨感觉到自己脸颊被他含住,整个人都呆了。 「你……」 邹灵雨往后一缩,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晔,「你在做什么?」 她虚虚掩住被他抿过的颊,连掌心都没敢压实,就怕自己间接触到那处。 凌晔慢条斯理将她腕子按了下来,执起她的手,贴在方才被邹灵雨亲过的颊面上。 「你自己说过的,就从这处开始,不是吗?」 邹灵雨唿吸一滞。 确、确实是这样没错的,可是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啊! 而凌晔已在邹灵雨尚在呆滞时,又凑了上来,只是他这回吻的是邹灵雨的额。 「小、小公爷?」 他从眉心、眉尾、眼角、颊上、鼻尖,一路吻了下来,甚至嘴角再往旁一些的面颊,也被凌晔故意停留许久。 有时候轻啄,有时抿住。 更有的含住以后,还以舌尖轻舔。 邹灵雨每回尚来不及反应时,凌晔便已挪到另处。 他专注轻啄,也很专注在盯着邹灵雨。 那一点一点轻吻,与凌晔环在她腰上的狠劲力道不同,动作轻柔缓慢,轻到……邹灵雨都有一瞬想以温柔二字来形容。 她眼睫轻颤,好不容易坚持住的淡然,被凌晔这番意想不到的举动给打破。 凌晔就像在所到处都点上了火。 起初只是几簇小火,然火苗的数量一多,距离又密集,它们汇聚成大火,热度一下起来,邹灵雨都觉面颊在发烫。 凌晔在唇瓣周围的时候停得最久,半垂的眸子直直望进邹灵雨眼中。 那附近的面颊被凌晔又抿又放,邹灵雨都觉得自己像什么美味珍馐,吃完就再难取得,所以凌晔才一直迟迟未下口。 到最后,邹灵雨被凌晔吻得都迷煳了,连他已退开,都没能及时察觉已经结束。 她双眼迷茫,真不知事情怎会演变至此的。 这与他们当初说好的,还一样吗? 不同于她的怔愣,凌晔却是定定在瞧她。 邹灵雨白嫩的颊被吻遍以后,就像夕日升起的天空,将白云都染上薄红。 凌晔终于满意。 他笑笑凑到邹灵雨耳边,很有耐心地道:「今日就先这样,横竖日子还长,我们不急,可以慢慢为之。」 邹灵雨听他这番话,当即回过神来,却被噎得不知该如何答话。 刚刚那还叫「先这样」而已? 她望向笑看着自己的凌晔,杏眸瞪得大大的。 邹灵雨不禁细想,现在就如此,那以后呢? 第44章 邀主动 点点水珠从巾帕落回铜盆, 稍稍拧了下以后,邹灵雨便将吸了水的帕子覆在面上。 每日早晨必经的洗漱,只最近这阵子, 邹灵雨净面花费的时间,都较往常来得久。 她以湿帕裹住自己手指,仔仔细细按在面上, 一个角落也不肯错放。 白皙的嫩颊留下湿润的痕迹,邹灵雨也不是只轻按便结束, 还使了点力气去擦拭。 原本嫩白的肌色被邹灵雨这样一擦, 面庞都像映了红光。 未施胭脂, 玉面已经泛红。 洗到肌肤都快脱皮, 邹灵雨仍然继续。 凌晔倚在榻上撑颊, 看她不知洗了几次脸,终于开口同她说道:「还不停下?」 邹灵雨听见他说话, 手上动作一停。 然凌晔话尚未说完,他故作打趣地问她:「现在洗得再干净又有何用?待会儿难不成你还打算洗上第二次、第三次不成?」 邹灵雨攥着湿帕的手捏起拳头, 红着脸很是隐讳地瞪了凌晔一眼。 也不想想这都是谁的错? 邹灵雨着实气恼,偏也只能以视线抗议。 自那日起了个头以来, 凌晔逮着了机会便会凑上来啄她脸蛋。 起初他还会同他打声招唿, 那也就罢了。 凌晔会在各种时候,招手喊她:「过来。」 跟叫小猫小狗似的。 邹灵雨横竖无事, 也就走到他近前,以为他有何事需她帮忙。 可每一回, 凌晔把她叫来后,便会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然后像抿着白胖馒头入口那般,以唇在玩她的脸。 凌晔吻人的方式与其说是缱绻旖旎, 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戏弄。 不是小孩子那种童趣般的玩闹,而是像分明已经饱腹的掠食者,不需要立即进食,却将逮到的猎物用尽各种手段玩弄。 他会将她整张脸都吻了遍,不管是只以唇轻碰,还是含住去抿,更甚者故意舔她,皆有之。 邹灵雨从一开始不自在的羞涩,到后来只余麻木。 就这么直着眼坐在他身边,任由凌晔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可掠食者却也有玩腻的时候。 邹灵雨把自己当雕像,去减低会因他举动形成的反应与表情时,凌晔就会停下,转而伸手捏她面庞。 他手劲很大,第一次捏上来时邹灵雨反射性皱了下眉。 也不知凌晔是注意到了还是刚好,后来再捏她力气便放轻很多,轻到像手指只是轻搭在她脸上。 凌晔轻轻捏了两下,问她:「都没反应,是已经习惯了?」 邹灵雨则顾左右而言他:「差、差不多。」 第92页 以为凌晔问到答案就会作罢,可他仅是「哦」了声,松开捏她面颊的手,然后坐正身子。 等邹灵雨看向他,两人对上眼后,他才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也就是说,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 想到凌晔话中指的是何意,邹灵雨心中一凛。 这、这么快的吗? 只是吻了面颊凌晔都能玩出那么多花样,那再进一步…… 邹灵雨身子晃了晃,故作淡定的面上出现裂痕,又迅速红了起来。 她吞吞吐吐地道:「我、我觉得还能再缓缓……」 原本对她做什么都无动于衷的邹灵雨重新又有了动静。 会羞涩会惊慌,凌晔看着,才露出几许真切的笑意,给出了让邹灵雨都觉意外的答覆。 「行,就听你的,再缓缓。」 他这样干脆,邹灵雨都觉狐疑。 夜里睡下时凌晔没再提起此事,邹灵雨也就放下心来。 然,就在翌日清晨,邹灵雨觉面上微痒,被这股痒意给弄醒,一睁眼,便见凌晔笑笑在看她。 「娘子早。」 邹灵雨睡得迷迷煳煳,就要回他一声「早」,可她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凌晔已凑上前,在她眼下以唇轻碰了碰。 她瞬间清醒。 凌晔这回不再事先喊她过来,而是搞起了突袭! 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凌晔便无时无刻,都会凑上来哪怕只亲那么一口。 白日他这样玩,直到夜里也不肯错放。 他替自己按手,手臂压在她侧腰之上,唿出的气息将她鬓边髮丝吹得微颤,薄唇反覆在同个位置,落下轻吻。 而邹灵雨每次都背对着他,没好意思扭头去看凌晔。 其他时候对邹灵雨来说都还没有这般煎熬。 可躺在同张榻时,那种像是凌晔把她紧圈在怀中,一下又一下在吻她,总让邹灵雨不免想起避火图册其中几页的画像。 画里的人也同他们这样,不,应该说比他们还要更为亲昵。 每每想到自己也与画像在做相同的事,邹灵雨便感到窘迫,让她有了夜晚都漫长许多的错觉。 凌晔见邹灵雨不肯转向自己,虽是在吻她,可眸色却是阴冷。 这几天邹灵雨总逆来顺受,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该有的反应都半点未有,就连推拒也不会。 不肯看他,而是只默默在承受。 她越委屈,凌晔就越是没肯放。 哪怕心里是与身上截然相反的凉意,凌晔仍未罢手。 后来邹灵雨自己按捺不住,终于回首望他,很是可怜兮兮地问他:「小公爷,夜深了,我困了……」 说话时嘴唇微微嘟起,眉间轻拧,眼眶里盈着的泪也不知是羞得憋出来的,还是想睡使然。 凌晔最后也只是吻了下她眼角,冷戾的眼神褪去,哑声同她说:「你睡吧。」 便迳自转过身去。 这一点后来被邹灵雨察觉,只要她主动同他搭话,甚至什么也不用说,回眸看凌晔一眼便好。 如此,他便会收住那些戏弄的举止,干脆放她入睡。 她越是没给凌晔反应,凌晔就会欺负她欺负得越狠,邹灵雨为了早些解脱,也不得不做出配合。 只是,当她扭头撞见凌晔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时,邹灵雨心中总是一颤。 那双漆眸就好似无星无月的夜空,黯淡无光。 而每当自己同他搭了话,她才能从他眸中隐约看见一点光亮。 洗完脸后,邹灵雨趁得空,与凌晔一起掰了点馒头餵鱼。 摆在他们房中的鱼缸,多了这几条鱼之后,邹灵雨每天又多了事情可做。 除了看看盆里的花草是否需要更换外,也会像现在这样,同凌晔一起餵鱼。 馒头的碎屑点点落在水面之上,不消片刻便有鱼儿大张着嘴将它啄走,动作迅速异常。 凌晔这人没什么耐心,扔下去的基本都算不得碎屑,而是馒头块,几只鱼便围在它周遭去啃,都无鱼理会邹灵雨扔下的那一点点碎末。 邹灵雨只得放下馒头,囔道:「小公爷,哪有你这样餵鱼的?万一它们噎着了怎么办?」 凌晔随手扔了那块馒头,拍去手上残屑,很是不解地问:「那你还邀我一同餵鱼?」 说实话,这盆里的鱼满打满算不过三只,邹灵雨一人餵着就绰绰有余了,哪还轮得到他?可邹灵雨非要邀了他一道,实在令凌晔不解。 邹灵雨怕它们吃撑了,取了干净的勺子将那坨已吸饱水的馒头块捞起,同凌晔说:「有什么关系?好歹它们也算是跟咱们日日睡在同个屋檐下,总要套好关系的。」 凌晔对此只是轻哼一声,不予置评。 「那你我日日同睡一张床,就不用跟我打好关系?」 邹灵雨一愣,问他:「比如?」 凌晔点了点自己面颊。 「虽说是循序渐进,但除了那日以外,全都是我在主动,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邹灵雨捞起的那团馒头险些砸回水里。 事实上,她半句话都没法反驳。 因为确实就如凌晔所说的那样,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处于被动,去承受凌晔的每一次亲近。 刚想该如何跳过这样的话题,或是该如何延后时,邹灵雨想起夜里凌晔的眼神。 第93页 不知为什么,每当回想起他那副模样,自己心口也会像被什么给紧紧攥住一样,难以唿吸。 她并不想看到那样的凌晔。 不管是温文的假笑,还是对一切都觉索然无味的淡漠也好,甚至是阴沉冷戾的凌晔,还有无赖耍流氓的他,都让邹灵雨还看得要来得习惯些。 所以对于凌晔提出的这点小小抗议,邹灵雨也只是怔愣片刻,经过凌晔身边时,飞快将头低下。 唇印上他的额,一触及离。 邹灵雨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左边的窗外,又瞧了下右边的鱼,最终才敢鼓起勇气瞄了凌晔一眼。 他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真的主动,瞧着还有些发怔。 有了这样的对比,让邹灵雨尴尬害羞的心绪反而少了点,越加好奇地往凌晔脸上多瞥几眼。 愣了片刻后,他也注意到邹灵雨偷觑自己的眼神。 凌晔眯眼问她:「就这样?一下?」 邹灵雨当然知道凌晔意思,这是在嫌弃她不像他那样,满脸给亲了个遍呢。 于是她也只好用凌晔的说辞去回他,「循序渐进嘛。」 要主动她主动啦。 至于旁的,之后再说吧。 可凌晔却摇了摇头不认,「这不算,再来。」 邹灵雨看他这赖皮样,很想收回自己方才所想。 凌晔这副无赖样果然还是太欠揍了,她怎么就会因为一时心软,还觉得凌晔这样好些呢? 邹灵雨不停在心中反问自己,觉得她是有眼无珠。 「怎么?你不敢?」凌晔扬起嘴角,用了曾经的激将法激她。 把醉酒那天的事想起来的邹灵雨听到关键词,不免又想起那天的事。 当天凌晔也是这么激喝醉了的她,可今日她可没醉,清醒得很,丝毫不受凌晔的言语挑衅影响心神。 「我等会儿还得出门的,才不是什么敢不敢的问题。」 然后凌晔直接总结了一句,「行,那就下次。」 邹灵雨无语。 这又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第45章 红玉镯 邹灵雨说要出门不是搪塞之词, 而是确有要事。 今日是中元,祭亡故亲人之日。 她早早与凌晔提过此事,今日凌晔再问:「真不用我同行?」 邹灵雨的打算是自己带着丫鬟前去便好, 并没有让凌晔一道的意思。 她为难地看着他。 先撇除两人单独坐在马车内,凌晔会做何事,重点是她要去的寺院得爬上长长一段阶梯。 常人也就罢了, 可对只靠轮椅出入的凌晔来说,去到那处着实难行。 邹灵雨只好对他说道:「小公爷有这份心意便足够了, 我爹娘在天之灵, 想必不会介怀的。」 凌晔明白自身状况, 倒也没多加坚持, 只道:「行吧, 如此也算扯平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引得邹灵雨疑惑地望了凌晔一眼, 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只又重复了一次他所说。 「扯平?」 跟什么? 凌晔勾唇一笑, 不知为何,邹灵雨彷若从那笑容中看出了几许嘲意。 待到听了凌晔接下来所说, 她才明白这是为何。 「我俩都尚未见过对方高堂, 所以我才说扯平。」凌晔说着说着,忽地「哦」了声, 「不过兴许你很快就会见到其中一个了。」 邹灵雨:「……」 她实在没想好要怎么接有关这一类的话题。 凌晔会对她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邹灵雨要去的地方,就是元德寺。 ──也是闵国公夫人清修之地。 元德山于佛山之上, 占地宽广,香火鼎盛。 每逢法会或是像中元这样的时期,香客总是络绎不绝,寺前那长长一段阶梯每一阶上都站了人。 若从上头往下俯瞰, 指不定连石阶原本的颜色都不得见。 邹灵雨走到一半便已觉得疲累,幸好前头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她才得以慢慢前行。 嫁人后外出走动得少了,多是在在屋里看话本,体力倒是减退不少,明明去年走完这长阶时,她都不带喘的呢。 邹灵雨在小尼姑的引领下进了主殿,点香燃烛,执香而拜。 完成以后,小尼姑接过她手中所执线香,安稳插在香炉之中。 大殿内线香燃起的细烟裊裊升起,汇聚在上方。 鼻端所闻皆是浓郁的檀香气息,这股香气令邹灵雨闻之便觉心中宁静。 小尼姑对邹灵雨行了一礼,「请施主到偏殿稍待,或是在寺内逛逛也无不可,稍后便可领纸钱前去烧化。」 「多谢小师父。」邹灵雨还以一礼。 小尼姑离去,将要接待下一组香客时,邹灵雨犹豫片刻,还是唤住了她。 她问:「不知小师父可知道,如何才能得见闵国公夫人?」 小尼姑年岁尚小,反应还有些娇憨,闻言侧头想了一下,然后歉然回道:「贫尼不知。」 邹灵雨只得作罢。 走到殿外时,问枫才道:「会不会她们认的是法号,所以才言不知?」 毕竟这京中几乎人人皆知,闵国公夫人就在这元德寺中。 邹灵雨也觉得这可能性较大,「只是我也不知婆母法号呢。」 总感觉闵国公夫人的事,在庄子里人人都很是忌讳,起码几乎无人会在凌晔面前提起。 第94页 凌晔与闵国公夫人之间横着许多问题,邹灵雨在猜,凌晔性子会这般反覆无常,是否与幼年的经歷多少有关? 今日她要前来元德寺祭拜亡父亡母,他早早得知。 凌晔替她备了祭祀用的酒菜与花糕,可对于闵国公夫人的话语,却也是今早才间接提了那么一句。 解铃还需系铃人。 母子俩的矛盾,大抵也只有闵国公夫人才能化解。 只不知时过境迁,那铃究竟是缠成了死结,还是有能解的可能。 邹灵雨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如若真能见闵国公夫人,届时她又该与她说些什么? 邹灵雨目中茫然。 他们母子间的事,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去过问太多。 前几天,袁叔曾有要事来寻凌晔。 他们谁也没有让自己避出去的意思,可邹灵雨还是自己寻了个由头离开。 自己都还没走出去呢,他们就已开始了谈话。 袁叔说:「皇后要寻的,许是火凰镯的主人,不会有错。」 邹灵雨当时听了,步子都稍稍一顿。 凌晔反问:「何以见得?」 「皇后派了人去寻十五年前曾在兰州接生过的产婆,前朝公主有极大的可能在那里诞下一婴孩,且将镯子交付于那孩子手中。」 再后来的事被掩在门后,邹灵雨也就没能听见。 她在外头逛了一圈,摘了要放进鱼缸里的花叶后才回的房。 回去时袁叔已经不在,唯有凌晔捧着书垂首在看,听见声响,只淡淡问了句:「回来了?」 邹灵雨举起手中竹篮回道:「嗯,去给小鱼们摘花。」 凌晔只问了一句,便继续翻页,没再说话。 邹灵雨将盆里已经有些枯黄的花叶一一取出,等了又等,却没等来后续。 她拈了刚摘下的新鲜花朵置于水面之上,鱼儿瞧见以为有了吃食,纷纷往这处游来。 待到游过来后,才发现并非能入口的食物,茫然绕着游了几圈,最终躲到花朵之下藏起。 邹灵雨看着它们的举动露出笑意,只心中仍有些惆怅。 果然,只要她不问,凌晔也不会同她主动诉说。 有很多时候,哪怕是夜里凌晔捏着她手,凑近吻她面颊,两人距离是靠得那样近,可邹灵雨仍觉彼此间隔阂半点未减。 她愣愣看着纸钱烧化,黄纸经火吞噬成黑灰,热意扑面而来,待到将要烧尽,她右手按着左手衣袖,轻轻撩起,露出了镯子与手串,然后将手中捏着的几张已折好的纸钱放入火炉之中。 炉内高温,邹灵雨还是趁着火小些时才将手伸入,散进火焰燃得更旺的深处的里面。 正待收回手,邹灵雨眼角却瞥见什么,目光一顿。 她往自己的左手腕上看去,便见那半指宽的玉镯就像被火焰缠上,由洁白染上了夺目的红。 邹灵雨大吃一惊,急忙将手缩回。 因手缩得太快,佛珠手串滑动,就这么撞击在变色的镯子之上。 「锵──」 两者敲击发出的脆响,都比平时要来得更为大声。 邹灵雨急忙隔着袖子将它俩按住。 眼角余光却扫过四周,看有没有哪里的人听到异响。 所幸今日中元,香客众多,他们所在处也非寂静的大殿。 人们说话声此起彼落,外头本就算不得安静,她发出的那点声响压根无人在意。 邹灵雨按住自己袖子的手,这才稍稍松了开来。 她故作镇定地对问枫道:「去找间单独的厢房,我累了要歇着。」 随即身旁的人瞧见她压着另只手,还多瞧了她几眼。 邹灵雨自觉这样反而引人注目,便左右理了理衣袖,与甜雪一同找个阴凉处等问枫回来。 元德寺本就供有厢房,供给需要的香客使用。 待到门都关起,外头走动的人也少后,邹灵雨跳得飞快的心才总算减缓。 问枫看出邹灵雨异状,忙问:「少夫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邹灵雨也不知从何开口,更不知自己心中猜测是否为真,只好对她们两个说:「你们将门看好,谁都不能放进来,可清楚了?」 甜雪与问枫面面相觑了一眼,但对邹灵雨的吩咐她们向来听从。 「清楚了。」两人行至门前,虽是不明所以,但也不会多问。 邹灵雨走到屏风后头,撩起左袖,见那白玉镯通体血红,似没有半点要恢復成原本白色的迹象。 左右看了看,邹灵雨走到供给歇息的香客洗脸用途的铜盆前,将那镯子褪下,轻轻投入水中。 她褪得急,加上自从戴上后从未将镯子取下过,腕子都被蹭得发红。 然她此刻注意不了这么多。 镯子一下就沉到盆底,被微凉的水完全浸泡。 邹灵雨将其捞起,对着窗子透出的光亮去照。 湿漉漉的镯子,任谁看了都会说色泽为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邹灵雨纳闷低语。 此前可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而更令她惊讶的还不只如此。 窗子虽是掩上的,但也透出少许日光。 红色的玉镯在光线的照射下,原先如白色雾状的镯内纹理变得暗红。 光线一照,玉镯的影子投映在灰色地板之上。 第95页 那影子看起来,竟像是展翅翱翔的凤凰。 邹灵雨身子晃了晃,还得扶住一旁小几才能站稳。 她一直避免去想那个可能性,因为觉得压根不会发生。 可事已至此,再如何否认也只是自欺欺人。 她手上的这个,就是皇后心心心念念,想要找的前朝秘物? 邹灵雨现在脑子乱闹闹的,根本难以思考。 她在想,为何母亲回有前朝之物,还将这镯子交付自己? 又,皇后寻它的目的又是为何? 若被发现火凰镯真在她之手,又会如何? 邹灵雨垂首,将半点没有要变回原色的镯子攥紧,稳了稳心神。 她取出帕子将其包裹住,包得很慢很慢,也在整理自己思绪,思考后续该怎么办。 等到包好以后,她妥善贴身收起,揉了揉自己的脸才走出去。 甜雪问她:「少夫人,您真的没事吗?」 邹灵雨笑着对她俩说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有些头晕,让你们担心了。」 现在还不知此物的变化结果是好是坏,邹灵雨觉得,暂时只有自己知道为好,免得将她俩也扯进来。 下定决心后,邹灵雨笑笑言道:「趁时间还早,咱们进城一趟去买些东西吧,我想买些首饰,你们俩若有看中的,也可与我说说。」 第46章 嗅沉香 元德寺。 得空的尼姑清扫空置的厢房, 让下位香客得以使用。 外头洒扫的女尼趁着正午香客多在殿内,抱着扫帚扫除落叶与尘土。 扫到一半,有名香客吸着鼻子一路嗅闻过来, 问那女尼:「请问这位师父,你们今日素斋是添了什么菜啊?怎么味儿这样香?馋得我肚子都饿了。」 他揉揉肚子,一脸馋样。 女尼对他合掌一拜, 然后才道:「这位施主,本寺并无新增菜色, 还是往常那些素斋。」 男子听了摸了摸后脑杓, 皱起眉头, 很是纳闷地道:「不对啊, 我明明闻见的, 像是什么果仁的香气,才一路闻过来的。」 「真没有。」 女尼说话的鼻音很重, 声音都沉了几分,也让男子减退打算死缠烂打问出个所以然的决心。 他再三询问几次, 女尼答覆半点未变,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男子也只好垂头丧气走人。 「真是奇了个大怪, 我分明闻见了。」 他搔了搔头,逐渐走远。 轻风吹起扫在一旁的土, 轻尘微扬,扑面而来, 女尼忍不住狠狠皱了皱眉,打了好几个喷嚏。 过了一会儿喷嚏堪堪止住,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端,吸了吸鼻子后, 继续洒扫。 旁边打扫完厢房的小尼姑蹦蹦跳跳奔了出来,欢快地步伐刚走几步,一下就被正在树下扫地的师姐撞见。 女尼停下动作,也不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直望着年幼的小尼姑。 小尼姑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连面上笑容都给僵住。 她被看得心虚,只得垂首走到她面前,细声认错,「师姐,我错了。」 女尼以带浓烈的鼻音反问:「错哪儿了?」 小尼姑也很乖巧,很是直率地脆声说道:「错在不该这样没规矩,闻见好好吃的香气便整个人都找不着北了。」 板着脸的女尼被她这天真的语气逗笑,绷不住笑意。 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都还天真懵懂着呢。 着实拿她们没办法,可也确实因她们在,寺里才增添更多笑意,女尼便没想着要责罚。 可就在她露出笑容,嘴角将要扬起之际,蓦地想到刚刚香客所说的「果仁香气」,登时怔住。 一个人闻到还能说是错觉,那如果还有第二、第三个人闻见呢? 女尼忙收起笑容,正经问道:「你闻到的是什么样的味道?」 小尼姑知道师姐近日染风寒堵了鼻子,这会儿嗅闻不见气味,便同她仔细言说:「嗯……我想想啊,这味道我闻过很类似的!」 她想了想,女尼着急地看着她,随即小尼姑眼睛一亮,「啊!有了!那就好像在烤榛子的味儿那样,闻起来可香可好吃了!」 说着,还吸熘了一把口水。 那滋味,肯定很美味! 原先女尼许会被她这馋样给逗笑,可她听着听着,却是面色严肃。 她再问:「你打扫的那间厢房,方才是哪户人家的施主所用,你可记得?」 这个问题小尼姑还真知道。 听说今日有个样貌如同画中神女的貌美姑娘前来,她此前年年都会来此祭拜,今年嫁人以后,这还是头一遭到寺中祭拜。 得京中美名的画中神女除去面纱遮掩,得见她原本样貌。 细眉杏眼,肌色白皙若凝脂,几个小尼姑嘀嘀咕咕,一个传一个,都偷偷去瞧上一眼。 所以对于来者是谁,她早就打听得清楚。 「我记得!是闵国公府的少夫人!此前寄居在长靖侯府的那位邹二姑娘!她生得真真美极了!我从未看过那样好看的人!」 本还觉得其他人许是夸大了说,为的就是要引人去瞧,谁料亲眼见了,才知她们所说都是事实。 听闻小尼姑所言,后来的话女尼已是听不进去。 她面色大变,将手中扫帚塞进小尼姑怀中,便很不稳重地飞快跑了起来,直把小尼姑都给看傻了。 第96页 她傻眼喃喃道:「这、这样就算有规矩了吗?」 刚刚还用冷飕飕的眼神盯着她瞧呢。 小尼姑很是委屈地扁起嘴。 在元德寺引出的骚动,邹灵雨还不得知。 进城一趟,再回来洗浴、用过晚膳,没多久天色已完全暗下。 身体明明很是疲累,可躺在榻上,邹灵雨仍是大睁着眼,还没想明白今日所发生的事。 凌晔边给她捏手,边贴在她耳间细问:「可是累着了?方才按腿时,力气都比平日小了许多。」 虽说力气是大是小凌晔都不介意,但若是力道太小,总会无法控制地起了些旁的心思。 这点邹灵雨自己分明也是最心知肚明的才是。 她轻轻应了一声,也没否认:「是有一点累。」 身体累,心也累。 声音听着无精打采,凌晔停住轻啄,转而再问:「听说你出元德寺后还往京里去了?」 邹灵雨闻言,心都提了起来。 她回说:「对,想着时候尚早,便领着我那两个丫鬟去买首饰。」 说得轻松,然她目光却垂下,落在自己左腕之上。 凌晔的大手攥着她的,距离她腕子上所戴的白玉镯仅仅只差了几根手指头的距离。 为免红镯恢復不了太过醒目,邹灵雨寻了一个下午,才终于找到一只与她原先所戴镯子相似的白玉细镯。 品相比不得母亲留给自己的那只,但镯子平日藏于袖中,不是日日细看,粗粗一瞥,应是察觉不出差异才是。 凌晔倒觉奇怪:「你是买给自己的,还是买给她们的?」 「都有。」 邹灵雨还另外买了只簪呢。 凌晔却笑她:「你出门除非赴宴,否则赴约或是在家中,均是穿戴得简便,我见你日日戴的都是同根玉簪、耳坠款式也差不多,都素得很,你买了可真会戴?」 邹灵雨回得有凭有据,「平日在家,自然是舒适的最为得宜,有的首饰漂亮是漂亮,可是重得很,戴得可累了。」 这是邹灵雨的真心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若在打扮与舒服上得二择一的话,邹灵雨自然是选择后者。 当然,若是重要场合,即便觉得沉,她也还是会穿戴完善,绝不会给人有一丝小觑了长靖侯府与闵国公府的机会。 毕竟她要是在外穿得简陋,不知情的人指不定还以为侯府和国公府亏待了她。 若造成这样的误会,邹灵雨说什么都没法忍,那不如从一开始自己就忍着些,便能阻去这些后患。 凌晔想到成亲那日他替邹灵雨摘下的发冠,确实是压手得很。 他再瞥一眼邹灵雨露出的那截细颈,心想就这样一丁点儿的颈子,要撑起那样的重量将近一整日,也确实是累得慌。 忽然,他捏住她左手,往自己鼻端凑。 邹灵雨整个人吓了一跳,身体绷住,以为就要被发现了。 可凌晔却略过那玉镯,去嗅闻那串沉香佛珠。 「果然。」 「什、什么?」邹灵雨尚未从惊吓中恢復过来,都差点问不清话。 凌晔也不直接回答,反将邹灵雨的手转而往她鼻上递,「你自己好好闻闻。」 邹灵雨不明所以,却也浅浅吸了一口。 只一口,她便轻咦一声。 「这香味,好似比平时还要来得浓烈些。」 沉香手串有股淡淡的果仁香气,邹灵雨日日戴在手上,闻得很是习惯。 乍听凌晔这样一说,她嗅闻了会儿,才发觉气味不知不觉已经这样浓厚。 她说:「许是我今日烧化纸钱,把手伸进火炉里的关系吧。」 经高温,沉香的气味越发散出,平日只有邹灵雨一人才得以闻见,如今却是连身旁的凌晔都得以闻到味儿。 凌晔从邹灵雨口中知晓原因,才松开她的手,转而去按另只。 「刀剑与火同样无眼,娘子自己可要多加注意。」 邹灵雨点头,她自己也都是极小心的。 不过凌晔好意提醒,她自当回道:「我晓得了。」 说完此事,两人便都歇了话头。 邹灵雨犹豫了很久,想了想,还是做出决定。 「小公爷。」她鼓起勇气唤了凌晔,好似先喊一声就能鼓足勇气一般,「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凌晔淡淡应了声:「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邹灵雨听了,调整下气息,尽量以寻常的语气同他问道:「之前听你所言的那个火凰镯,如果小公爷寻到了它的持有者,会怎么做?」 大抵没想到邹灵雨会问的是这类问题,凌晔揉按的手一滞,奇道:「你怎么突然想问这样的问题?」 问他今日她不在时都做了什么,兴许都还算常事。 邹灵雨也早想好说词。 「前几日袁叔来时,我稍微听到一些,才想着要问的。」 凌晔「嗯」了长长一声,也不知是认同邹灵雨所答没有,他对此也似乎不在意,迳自答了。 「此物传言甚多,毕竟是前朝宫廷秘物,多方说法皆有之,且也难寻证。」 他按过邹灵雨一根又一根的指头,又捏起她柔嫩的指缝,「有的说是得火凰镯者得天下、还有的是说拥有此镯能得巧匠秘法,制出杀伤力惊人的武器,而坊间流传得最多的,便是我上次与你说的那件。」 第97页 邹灵雨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是说……精兵?」 凌晔又应一声。 他淡淡地道:「总之,不管真相为何,此物若落入贼人手里,必将如虎添翼。既无法掌握,就得绝了可能的后患。」 凌晔讲到关键处停下,邹灵雨只得追问:「小公爷会怎么做?」 他轻笑几声,然后手指往下,扣住邹灵雨的手,紧紧的。 「自然是──杀之。」 言语中毫无笑意,邹灵雨听得心中一凛。 第47章 溅衣襟 邹灵雨最近颇有些心不在焉。 凌晔观察了许久, 她手上捧的那本话本子,估计有将近一刻钟左右,都没翻开下一页。 她就这么垂首对着同一页, 目光发直。 一看就不是看得入迷,而是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凌晔看着看着,唤了她一句:「娘子。」 ──没有反应。 别说没反应了, 邹灵雨压根连眉毛也没动哪怕那么一下。 于是凌晔换了个称唿。 他喊她:「邹灵雨。」 不是第一次这样唤她,更亲昵的叫法也曾唤过, 凌晔自己喊得不算习惯, 听的人自然也是。 听见自己名字, 邹灵雨总算醒神。 这世上少有人连名带姓地唤她。 在侯府时, 伯父伯母都是喊她「雨姐儿」, 家中姐妹、兄长和余莹也多是以姐妹称之。 虽听得不惯,但听见自己名字或是相近的发音总会特别敏感。 凌晔话落的当下, 邹灵雨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因过于突然, 邹灵雨的脑袋一时还没意识过来,凌晔刚刚喊的是自己全名, 只懵懵地看他。 而凌晔似也没想给她细想的机会, 直接问她:「发什么呆?连最喜欢的话本子都看不进去。」 邹灵雨看书的速度不慢,对于喜欢的话本总能反覆读上几遍。 时至今日, 哪怕每一阵子她那间书房不断添置新书,话本也已被她看去足有大半。 如果说她在什么时候能最放松, 露出最真心的笑颜,那肯定是在读话本的时候。 ──连对长靖侯府的人都得往后摆。 虽长靖侯夫妇待邹灵雨若亲女,但不是亲生,到底隔了一层。 凌晔瞧着, 与其说邹灵雨在他们面前是轻松自在的状态,倒不如说,反而更像是小心翼翼表现,总期盼大人能称赞自己懂事的孩子。 他可不认为邹灵雨在那样的情况下是最为放松的。 当然,长靖侯府跟他比之的话,凌晔自知自己在邹灵雨心中几斤几两,还不至于傻到拿自己去衡量。 所以用邹灵雨最最重视的长靖侯府与话本来比,基本是高下立判。 邹灵雨也知自己失态,她慌忙道:「我、我就是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了……」 话一脱口她便觉不妥。 下意识说出的答案,倘若凌晔追问,她又该做何解答? 为掩饰自己心慌,邹灵雨端起一旁茶水就要喝。 指尖触上杯壁,刚想着这好像比平时的茶还要来得烫手? 不及细想,唇已沾上尚在冒着热气的茶。 斜在一旁的凌晔瞥见,坐正身子,喊了一声:「慢!」 却已经太迟。 邹灵雨「嘶」了声,将杯子赶紧放回桌上。 虽是没让杯子给摔了,还是洒出一些水溅到自己衣襟。 取帕子擦干净才行。 还未取出巾帕,她手腕就一把被凌晔攥住,整个人险些被扯到他怀中。 凌晔按去她身上水渍,迅速将她身上溅到的茶水擦去。 邹灵雨本来还想自己来的,因为被溅湿的地方再往下,就是鼓起处。 她浑身僵住。 可凌晔擦归擦,却半点也没逗弄她的意思,没打湿的地方他也不会刻意去碰。 确认都拭去热水,凌晔才抬首,顺手以拇指抹去邹灵雨唇上津亮的水痕。 邹灵雨又是一惊,在他长指已收回后,又颇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凌晔对上她的眼,皱眉问:「烫着没有?」 邹灵雨摇头。 「没有便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凌晔瞬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将沾湿的帕子扔到一旁小几,松开她的手时还顺势轻推她一把。 「去把湿衣裳换下,换完茶水也能入口了。」 邹灵雨本想说只是沾上一点而已,待会儿就会干了。 可转头看去时,就见凌晔那张脸毫无笑意,沉声问她:「怎么?喝个茶粗心大意,这会儿连衣衫也换不了?是打算让我帮你换吗?那也未尝不可。」 说着就要起身,邹灵雨忙伸手阻了他,「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换的!」 她有预感凌晔绝非说笑,虽知自己这样基本就是如了凌晔的意,过往几次他也曾对她用过同样的招数。 但事实上就连邹灵雨自己也不得不说一句,这招确实挺管用就是。 往常她兴许还会嘀咕几句,觉得自己弱点都被凌晔牢牢攥在手中,被他恣意玩弄。 可今日她只得摸摸鼻子自己认了。 心中存事,粗心大意的人的确是她,这是事实,辩解不得。 邹灵雨很是干脆地取了干净的衣裙,到屏风后头换下。 边换衣衫,她边想起凌晔方才表情与语气,手上动作一顿。 第98页 凌晔他……那是生气了? 她看过去时,他还没好气地冷冷瞪了回来呢。 明明是冰凉阴冷的眼神,他也鲜少以这样的目光对着她,眸中带着浓烈的警告意味,可邹灵雨见了却不觉害怕。 倒不如说,她反而有几分心虚。 她小小吐了吐舌头,换作是她站在凌晔的角度上看自己犯蠢,大抵也是挺无语的。 穿戴好新的衣裙,邹灵雨将挂在屏风上头被弄湿的那件取下。 溅出茶水时,凌晔反应比她都来得迅速,三两下就将烫人的水一一擦去。 且最令她惊讶的是,凌晔平时总是没脸没皮的,说好了由她决定两人进展也惯会钻漏洞,最擅长得寸进尺。 可是真碰上事了,凌晔却不会对她动歪脑筋。 其实他俩已是夫妻,就算凌晔要对她做什么,都很合理。 且夜夜替他按腿,邹灵雨也知道,凌晔对于自己碰他,并非无动于衷。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说自己年岁尚小,慢慢来便好。 这话让邹灵雨听了,觉得原本如履薄冰的婚后生活,好像才终于踩上那么一丁点实地。 她捧着换下外衣,手指紧了紧,樱唇微抿。 邹灵雨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没有如最初那样,那般排斥凌晔。 或者说,有许多时候,她也会因他为她做出的举动动容。 可一想到那日凌晔在她耳边所说,若是比皇后要先寻到持有火凰镯之人,他将要採取的行动,那点动摇便顷刻止息。 暗夜中,他那声冷淡无情的发言在她耳边炸开。 邹灵雨听见的当下,就觉自己宛若被宣判死刑,浑身都浸在冰冷的水中。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双手环抱住自己双臂,彷佛这样便能减去那些扑面而来的寒意。 「哎哟,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话说到中途,邹灵雨忽然像被冻着了一般,侯夫人都不禁看了眼窗外明媚的日光,心中纳闷不已。 邹灵雨意识到自己又跑了神,很是不好意思地对侯夫人笑笑,「这几日没睡好,容易走神,让伯母看笑话了。」 先别提自己戴了多年的镯子一夕变色,还有凌晔那句后续处置的方式。 光其中一件事足以让邹灵雨夜不成眠,何况是两件一起来? 侯夫人听她这么说,顿时担心不已,「怎么就睡不好了?」 邹灵雨这几日一直烦恼,却无人可诉说,疑惑一起,便觉牵扯出来的谜底,一个比一个还要更令她难解。 所以她今日才会到长靖侯府,打算找侯夫人旁敲侧击问个清楚。 「我听到一些事情,许是与我有关,又觉得不可思议,才觉困惑。」 邹灵雨拧起眉说起自己心事,侯夫人哪曾见过她这样? 认为她肯定是碰着了什么大事,自己没法拿定主意,忙坐正身子,催她:「没事,你同伯母说说,能帮得上忙的伯母肯定帮你到底!」 邹灵雨捏着自己手指,每次一紧张她就会这么做,好似这样按压便能稳住自己的心神那般。 于是她提起勇气,小心翼翼询问:「我……真的是我爹娘的孩子吗?」 侯夫人想过许许多多的情况,包含小公爷许是待她不好、或是起了旁的心思、更或者是担忧自己尚且无出在着急,却没有想过,邹灵雨会问出的竟是这样的问题。 她愣了下,随即失笑。 「你这孩子,问的是什么荒唐的问题?你当然是啊,还是我亲眼看着降生的呢!」 邹灵雨闻言是真的惊讶了,她不敢置信地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意外。 同时心里也有些落实感。 自己的父亲母亲并不是他人,知道这点,邹灵雨心中已是安定许多。 只不过,为何火凰镯会由母亲交付到自己手中,这点仍让邹灵雨百思不得其解。 侯夫人似忆起过往,继续说道:「当年那会儿才刚分家,小叔子……也就是你爹,当年不知为何,与你大伯感情分明好好的,某天开始便吵着要分家,他想回兰州祖宅住着,你大伯可生气了!」 这点邹灵雨其实也好奇得很。 常言父母在,不分家。 祖父母早早逝世,留下的兄弟互相扶持、感情甚笃,就是一起过日子也没什么,且两家分开后仍是多有来往,半点不像闹翻了的模样。 侯夫人说:「后来他们兄弟俩关起门来谈了一宿,原先很反对的你大伯忽然沉默,默许分家事宜,我还觉奇怪,偏生他也不与我说,你爹带着你娘去了兰州没多久,就怀上的你。」 十五年前的事,虽然小细节记忆已经模煳,但也并非所有事情都记不住。 「那时你大姐姐已经两岁,乖巧得很,也不会离不得人,我便前去兰州探视你娘,想着有两次生产过的经验,好说与她听,让她宽心。谁料就那么恰好,你娘提早发动,当时我也在产房,抱着刚出生的你。」 她比划了一下约略是手臂的长度,眼神慈爱,「你那会就这么小一点,哇哇大哭,可一被抱起,你哭声就小了。」 侯夫人看着听得认真的邹灵雨,笑笑轻揉她发顶,「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你父母唯一留下的子嗣,这点绝不会有错。」 第99页 第48章 (一更) 偷看他 邹灵雨心中触动, 在侯夫人将手抚上她面颊时,她也将自己的手轻轻叠了上去,对她展颜一笑。 她从不知还有这段往事。 侯夫人见她这般, 笑笑问她:「这就是你烦恼得夜不成眠的事?」 也不知这孩子事去哪儿听来的荒谬事,竟会让一向稳重的她这样烦忧。 邹灵雨心头一件事安放下来,她心中已是轻松许多。 「这是其中一件, 不过想问的,尚有其他。」 侯夫人也不拐弯抹角, 直接问:「是何事?」 她以为这回又是啼笑皆非的小事, 才问得干脆, 谁料接下来听见邹灵雨所言,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 邹灵雨不知侯夫人心中所想, 迳自开口,「我想问些……前朝相关的事。」 那时的邹灵雨尚未出生, 对于前朝往事仅能从旁人口中得知。 长辈们许是知晓一二的,到底也算经了两个朝代, 那不如亲自去问,指不定都还能问出些一二三来。 邹灵雨思来想去, 她方便问出口的人, 似乎唯有侯夫人一个。 初生之犊不畏虎,邹灵雨说出来还不疑有他, 侯夫人却是愣了片刻过后,急忙站起。 她左右看了看, 紧张兮兮的,亲自去关了门窗。 掩好门窗的侯夫人走回来,压低声音问:「怎突然问起这事?」 十五年前,周朝覆灭。 邹灵雨那时刚出生, 又远在战况并没那样激烈的兰州,未经当年羌族破城门而入,险险杀入宫中,登基为帝的年代。 侯夫人从兰州回来时,京中破败正在重建,幸得长靖侯府众人平安。 只据说宫中情况惨烈,否则也不会前朝皇室后人几乎被屠了尽,最终由平乱的夏姓将军率领朝臣,坐上龙椅。 邹灵雨见侯夫人这样慎重,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放轻许多。 她说:「我近日听闻一些前朝传言,因为好奇,所以想问问前朝最受宠爱的那位公主之事,不晓得伯母可曾见过她?」 前朝公主不只一位,没有提及封号,乍听还真不知是哪位。 但一提「最受宠」的,就是不必指名道姓,侯夫人也知晓是谁。 一想起她,侯夫人表情便有些恍惚。 对邹灵雨来说这兴许只是个名号,但对她而言,却是曾经亲眼见过的人。 她嘆了口气,说道:「那是德安公主,说来这位公主,与你娘还是旧识。」 邹灵雨被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惊得都瞪圆了眼,来之前从不知道自己走这一趟竟有这样多的收穫。 原来那位公主,竟与自己母亲认识吗? 她下意识地摸了腰带处,她将包好的火凰镯给藏在这处。 经了那样的高温,她的白玉镯变得火红,且完全没有再变回去的迹象。 但会变得如此的原因,应当不只是温度才是。 否则在她每日洗浴泡温泉时,要变红早红了,何至于待到现在才有变化? 而且……邹灵雨还想起一事。 她并非初次祭拜父母,更非初次烧化纸钱。 每一年,她祭祀的过程都不曾有变,怎么今年才…… 越想越觉奇怪,但想不明白的事也只能先放放再说,现在她更想探问的,是那位德安公主之事。 邹灵雨问道:「她与我母亲,交情如何?」 话中两人均已不在,侯夫人回答时满是怆然。 她连想都不用特意回想,便能轻而易举回答:「她俩感情很好,年纪喜好又相近,很能说到一处去。」 说完,侯夫人忽然觉得,她们方才所谈的两件事好似能凑在一块。 「就是这个!」 侯夫人忽然击掌,把正在想事情的邹灵雨思绪都给击散了去。 她长嘆一口气,有种拨云见日的舒快感,兴致勃勃地对邹灵雨说:「我这下啊,总算明白你爹与你大伯为何要分家。」 邹灵雨聪颖,并不蠢笨,侯夫人这样一提,邹灵雨也想到了同个关键。 两人同时出声:「是因为德安公主!」 十五年前的周朝岌岌可危,与当时的皇室中人走得近,谁都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 倘若想分散风险,那么分家便是最妥当的处置方式。 侯夫人靠在椅背上,终于想通的感受,让她整个脑袋都豁然开朗。 她感嘆地道:「原来如此啊。」 以前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原来竟这么简单。 说起以前的事,侯夫人又想起另一件。 她坐起身来,同邹灵雨说:「说来,你娘怀上你的那时,听闻公主也怀有身孕。」 邹灵雨神情变得凝重,觉得她想知道的消息,应当就在这处。 如若她母亲与公主两人皆有孕,也就是说,除了她以外,十五年前诞下的公主后人,应是另有其人才是。 要真是如此,那情况便复杂了。 邹灵雨忽然觉得,被她藏起的手镯磕得慌。 有没有可能,这镯子在她身上,其实是另有原因? ──比方说,为了误导她才是公主之女,这样的? 这念头一起,她便浑身泛起冷意。 她的爹娘,是这么打算的吗? 邹灵雨想着想着,面色都泛白。 就好像以往最最信任的什么,转眼崩塌于前。 第100页 侯夫人沉浸在回忆中,没有立刻察觉邹灵雨的异状,而是透过被掩起的窗子在凝望。 哪怕看不见外头景象,但因为日日都看着,不必开窗,她也能知道外头树枝上开出的花苞有几何。 她放柔眉眼,嘴角微扬,悠悠说道:「你爹娘与侯府的来信从没断过,我与你娘哪怕分隔两地,每个月起码也都会写上一封信告诉对方近况。那时她同我说,她与德安前后脚怀上的,要不是先前应了闵国公夫人,还说若两人生的要是一男一女,想结个娃娃亲呢。」 邹灵雨听到这边,不禁有了想扶额的沖.动。 怎么她娘亲这么喜欢给人订娃娃亲的? 蓦地,邹灵雨怔住。 她娘与闵国公夫人是闺中手帕交,而既然娘亲与德安公主的交情也不错,那……同闵国公夫人,又如何呢? 邹灵雨将自己心中疑惑问出口,侯夫人也想起此事。 她点了点头,回道:「确实,她们三个玩得挺好,如若是德安公主的事,想必闵国公夫人会比我来得更清楚。」 与侯夫人谈完那番话,邹灵雨虽解开了些答案,却也惊觉浮现的问题更多。 回到庄子,哪怕是在逗小鱼玩,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偷觑凌晔,犹豫着该不该同他搭话。 她半声都还未吭呢,正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的凌晔头也不抬,直接问她:「何事?」 邹灵雨虚点水面的手险些真往水里戳去。 既然她偷瞧他都被凌晔发现了,邹灵雨干脆收了手,转向凌晔。 只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事,想问便问。」 凌晔说此话时运笔未停,邹灵雨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问:「小公爷可知婆母法号为何?」 适才从未停过笔的凌晔动作明显一滞,抬眸看着邹灵雨,眼神满是探究。 「为何问起那女人的事?」 邹灵雨听到凌晔反问,被梗得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叫自己的母亲「那女人」啊…… 邹灵雨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问了最不该问的问题,都不禁兴起干脆作罢的心思。 她干巴巴地道:「就是好奇而已……小公爷若不方便说也不打紧的。」 邹灵雨笑得尴尬。 看样子,这母子俩的关系要比她所想,还来得更差些啊。 本以为凌晔许是不打算作答,可过一阵子,他却淡淡开口。 「净音。」 凌晔提笔再行书写,语气随意。 随意到,邹灵雨还愣了片刻,才意识过来凌晔是在答她所问。 写完最后一行字,凌晔搁笔。 他撑颊,侧眸看向发愣的邹灵雨,好心补充了句:「那女人的法号,便是『净音』。」 邹灵雨于心中默念,暗暗记下。 幸好不算太难记住的词。 她心想,得知法号的话,是否下次去元德寺见到闵国公夫人的机会,也就大些? 邹灵雨不想抱太大期望,免得到时期待越大,若此法不得行,所得的失落感也会更重。 但,事情到底算是有进展了,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邹灵雨回过神来时,与凌晔对到眼,才惊觉对方盯着她,不知看了已有多长时间。 凌晔慢条斯理地道:「你问的问题我答了,那么现在,换我来发问。」 邹灵雨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交握在一起的手又捏了起来,面上故作镇定地问:「小公爷想问什么?」 凌晔也没马上答话,而是定定瞧着邹灵雨。 两人都没说话,屋内便显得安静,宛若一根针落在地上,他俩都能清楚听见的程度。 这期间邹灵雨一直在思索,凌晔会问什么?而她又该怎么回答? 火凰镯的事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凌晔都已事先说了,找到持有者后他会做何应对。 暂且不提自己手上那物是真是假,倘若坦承了,那岂不是将自己脖颈,往他手上的刀刃递去? 邹灵雨不敢去赌,不敢赌凌晔会不会因为拿了火凰镯的人是她,便对她网开一面。 他们虽是夫妻,可并没感情的基础。 甚至硬要说的话,几个月前他们于彼此而言都还是陌生人。 凌晔追查皇后把柄已久,比认识她的时间都不知道要长上几倍。 邹灵雨实在没有自信,凌晔会因为她做出退让。 也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总介怀凌晔不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听,其实就连她自己行事也是差不离的。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信过彼此。 第49章 (二更) 晚安吻 凌晔迟迟未开口。 邹灵雨只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 快到彷佛随时都会红了脸那般。 凌晔不说话,邹灵雨只得绷紧神经,率先打破这令人难捱的寂静。 「小公爷要问什么?」 尽管邹灵雨都直白地催促了, 可凌晔比起干脆给予答覆,更多的却是在观察邹灵雨举止神色。 所以即便问题为何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仍刻意慢悠悠地说出一句:「我想想该怎么问。」 话音方落, 邹灵雨袖中微动。 凌晔将这点小异动看在眼中,眸子微微眯起。 ──她在紧张。 第101页 邹灵雨那些小习惯, 朝夕相处下来, 基本做出什么举止, 代表心中所想何事, 就跟摇尾巴的狗儿在昭显兴奋一般, 他一瞧便知。 但邹灵雨没有尾巴,最常做的便是往她那双爪子上肆虐。 这会儿被他这样要问不问地给吊着, 还不知捏起手的力道费了多大的劲儿,是不是又给自己给捏得都留下红印。 自己肌肤是留意留下印记的, 邹灵雨应当最清楚才是。 但最不关心的人,大抵也是她自个儿。 那些外在的物事, 不管是她的容貌还是衣着首饰装扮, 或是自己身子的情况,这些加起来, 都抵不上人家夸她一句仪态好、侯府教得好来得令她高兴。 凌晔看着看着,便觉邹灵雨颇有些糟蹋了这份容貌的可惜感。 奈何美人就是美人, 哪怕她总素面朝天,着简便衣装,该看得入迷的人也不在少数。 ──就好比前阵子来访的大殿下。 再如何掩饰,仍然无法阻止自己的目光总往邹灵雨的方向瞥去。 凌晔眸色略沉。 他会知道得这般详细, 也不过是因,他也是看的人其一。 只比起表象,他却更热衷看邹灵雨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以前从来不知,原来人的神情还能这样多变的? 也因此,邹灵雨这几日的异状,凌晔都看在眼里。 走神的次数多到都成寻常事,用膳时只会一口一口扒着碗里米饭,不喊她的话,邹灵雨能一样配菜都不夹,仅吃白饭下肚便完成用膳。 还有夜里,邹灵雨入睡的时间,要比以前花费得更长。 凌晔能从唿吸声去判对一个人熟睡与否,更别提就挨着自己身侧的邹灵雨。 她也不知到底在烦些什么,就寝前脑子里还存着事,想到一半还会被吓得倒吸一口气。 凌晔在一旁察觉到她的状况,默默盯着她的后脑杓,大感无语。 就没见过还带自己吓自己的。 虽然看邹灵雨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是很有趣,只是她这烦恼,也烦得太久了点,让凌晔不得不过问几句。 欣赏够了邹灵雨提心弔胆,如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姿态后,凌晔问她:「你这阵子到底在忙些什么?此前你心烦的事也不算少,却少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 凌晔有时都不知邹灵雨这般年纪,怎就考虑那样多的事?偏还总想着面面俱到。 普通人能将一件事做到完美已是极了不得,邹灵雨不是,她是每件事都力求完美。 ──最可怕的是,她还真做得到。 凌晔都不知怎么说她才好。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啊,情况大概是中元节前后,你从元德寺回来那日开始。」 提及关键地点,邹灵雨更是抿紧了唇,勉力维持面上镇定。 却不知她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早已被凌晔一览无遗。 凌晔问她:「那天发生了什么?」 想到邹灵雨方才所问,凌晔挑起眉头,语气很不可思议地问:「你遇见那女人了?」 不用说明名姓,联想到他们适才谈论的话题,加上凌晔只会以「那女人」作称唿的人,他话中讲的是谁,简直再清楚不过。 邹灵雨摇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没有见到婆母。虽然问过那里的小师父,若想见闵国公夫人该如何,可她们说寺里并无此人。」 她将元德寺许是只认法号的猜想说了,再接着言道:「可我当下不知婆母法号,故,未能与她见面。」 若她出门前有多问一句,是否现在一切谜底都能从闵国公夫人嘴里得知? 邹灵雨不知自己婆母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可事到如今,熟悉当年事情经过的人,似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得再找个机会,去元德寺一趟才行。 凌晔听了她回答却是沉默了下,问她:「你为何想见她?」 一个连自己儿子大婚都没出席的母亲、隔日儿媳需得敬茶认亲都未吱半声,只派人送来一沉香手串,便不再闻问。 这样的人见到面,又能与她说些什么? 凌晔想起此事就不禁轻哼一声,眼里满是嘲讽。 邹灵雨知道他与闵国公夫人的疙瘩未除,且一年又过一年,母子间的隔阂只怕越来越深。 一个不应不理,一个讥讽以对,半点母子温情皆无。 邹灵雨只得将那时的自己想法为何,如实告诉凌晔。 「我就是想着来都来了,最起码也得问声好,好歹我也算是她儿媳呢。」 做晚辈的,到了长辈所在之处,不打声招唿总觉失礼。 这答案极符合邹灵雨性子,确实挑不出半点纰漏。 凌晔手指轻击桌面。 邹灵雨在回他话时,虽是答得老实,却并未与他对上眼。 他直觉,邹灵雨挂心的事,应当不只有这件才是。 不过不打紧,邹灵雨不说,他也能去查。 趁着邹灵雨去洗浴不在,凌晔喊来慎言。 他说:「去查查中元那日,少夫人除了元德寺外,还去了哪些地方?又见过哪些人──谈话内容也务必探探。」 除去这些,其他的事,他再亲自试探邹灵雨,总能再试出些什么来才是。 浴房里热气氤氲,除了水声外,半点人声皆无。 「唉……」 第102页 邹灵雨浸在水中,低低嘆息了声,打破这处寂静。 她不知不觉间,无缘无故的,竟是莫名摊上了这样多的事。 事情多到,挤得她脑袋生疼,像要随时炸开。 邹灵雨掬了一捧水,往自己面上泼。 哗啦啦的水声迴荡在浴房当中,加上被温热的水泼面,她脑中总算舒快了些。 然,获得轻松的时刻,比她所想还要来得短。 当水珠从她面颊一一落回水中,热度尽散以后,那股事情不得解烦躁感又再度袭上,邹灵雨又轻嘆了声。 她往后靠在桶沿上,目光发直。 凌晔已开始对她起疑,她也不知自己能否瞒住他,更不知自己能瞒多久。 她得转移掉凌晔注意力,否则待会儿准备安歇时,凌晔必定会加以追问。 邹灵雨论起心计和套话功力,可不敢去与凌晔攀比。 为避免被凌晔套出话来,她得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办法来才行。 她一边沉思一边拨动水面,手上肌肤因为浸水而像上了釉漆的白瓷,有着盈润光泽。 肌肤被水泡得泛红,凌晔在替她捏手时力道用得并不算大,有时边捏还会边嫌弃,说她这双手,哦,不止,浑身上下的肌肤跟豆腐做的似的。 白也就算了,偏偏用点力气就能碎。 她是没有脆弱到一捏便碎,但被施力处总会留下骇人的红印,得过上一段时候才能消去。 凌晔有次还握着她的手,问她:「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娇气?」 弄得邹灵雨实在不知如何去回他。 自己的体质如此,也不是她希望的啊。 凌晔大抵也没指望过邹灵雨回答出什么能说服他的答案,只对她说:「我虽减了力气,但要是被捏得疼了,记得吭个几声。别像第一次替你洗脸那样,脸蛋都被我擦红了,两眼泪汪汪,却打死不肯张口说一句『疼』。」 说完还故意揉了揉她脸蛋,问她:「可记清楚了?」 邹灵雨当时抚着自己面庞,就现学现卖地对他喊了句:「我疼。」 委屈得很。 她照着凌晔所言喊了,可凌晔却蓦地沉了脸色,连正揉按她手指的大手也顷刻加重力道。 邹灵雨简直莫名其妙,下一瞬她整张脸就被凌晔吮了个遍。 一如既往的步骤,自她眉心吻了下来。 缓慢得让人煎熬,可那次凌晔却像自己在生自己的气,唿出的气息都较平时重上许多。 带着他体温的唿气不带一点保留,随着凌晔啃吻,扑面而来。 最后也不放过她耳垂,又是轻咬,又是在她耳边低语。 他说:「你下次,还是别喊疼了。」 声音极其嘶哑,却弄得邹灵雨越加发懵。 要她喊疼的人是他,要她不喊的,也是他。 邹灵雨实在不知到底该怎么应付凌晔才好。 她用湿漉漉的手抚上凌晔曾啃过的脸颊处,无奈之余,却眼睛一亮。 「……有了!」 她想到能转移凌晔注意的法子了。 可随之而来,邹灵雨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她双手掩面,内心已在哀号。 真、真得那么做吗? 「……」邹灵雨沉默。 纠结过后,她一双杏眼自微微张开的指缝中露出。 虽还是拧着眉头,但眼神却是坚定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此法可行了。 房内最后一盏烛火灭掉,原先还有几丝光亮的屋内,瞬间笼在黑暗之中。 熄灯后,凌晔和邹灵雨两人双双躺在床上,准备安歇。 忽然,锦被与衣物摩擦的声音传出,凌晔转了个身,正对面墙的邹灵雨。 凌晔刚想说话,邹灵雨却先他一步转过身,让凌晔整个人顿住。 不得不说,邹灵雨会转过来,确实令他觉得意外。 邹灵雨上榻后总习惯面着墙那边,与他面对面的机会基本是能减就减,少有这样,知道他都面着她时,还自己转过来的时候。 莫不是今日吃错药了? 凌晔本打算打趣她的,只他没想到的事,却不单单只有这件。 ──邹灵雨忽然凑近他,紧接着,软软的什么落在了他颊面之上。 还有几缕邹灵雨垂落下的髮丝,就像拿着羽毛在搔他痒似的,轻扫过他面庞。 黑暗中,邹灵雨看着他。 凌晔的夜视能力不算太差。 在军营时,夜间埋伏的时候也有过,眼力不好,便无法夺得先机,可是大忌。 分明应是如此的,可他却被邹灵雨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怔住,一时没敢相信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不是自己邀她,也非刻意戏弄,邹灵雨自动自发,去吻了他? 虽只是面颊,但比起此前几次,实属难得。 他能瞧见邹灵雨因羞涩闪躲的目光,她温声同他说道:「天色晚了,小公爷早些安歇。」 邹灵雨说完,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这样就行,但她正准备躺回去时,却发觉腰间被凌晔逮住。 凌晔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这样就算完了?」 第50章 (三更) 摩娑唇 「小、小公爷?」 邹灵雨本想转回自己习惯的位置, 面墙入睡,可凌晔却圈住她的腰,没让她继续往里翻。 第103页 她就这么侧了一半的身子, 上半在右,下半在左,整个人好像要被扭成两半。 凌晔压在她腰上的手臂使力, 隔着被子环住她。 邹灵雨被凌晔紧紧搂着,紧到有一瞬都觉自己快被挤扁, 腰上锁住的手臂力道惊人, 让她完全转过身去。 「呀!」 邹灵雨惊唿出声。 凌晔这凭藉力气的举动, 邹灵雨的腰部有一瞬都好像几乎离了床面。 她被带得向前, 强制被转过身, 与凌晔面对面挨着。 过于惊险,令邹灵雨心跳得飞快。 待到好不容易落稳以后, 邹灵雨双手抵着凌晔盖在身上的被褥,才觉抓到实处。 她手指紧紧攥起, 光滑的锦被都她抓出几道皱摺来。 也亏得她这样抵着,否则只怕两人真就半点空隙也不剩。 然现在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邹灵雨手中隔着锦被, 被子下就是凌晔心口。 距离太近, 邹灵雨双手挪动半分都显艰难,蜷起手指已是极限, 更别提还要将手缩回。 她仰头看着凌晔。 黑麻麻的,只隐约能见模煳的影子。 暗夜中看不真切, 但透由窗外漏进来的些许月光,勉强得见些轮廓。 邹灵雨知道凌晔垂眸在看她。 只他是带着什么样的眼神在注视自己,这点却是未能得知。 凌晔不出声,邹灵雨只得颤巍巍再唤了他一声:「小公爷?」 心想她那点小心思不会被凌晔给看穿了去吧? 若非为了让凌晔不再追问, 邹灵雨也不会真主动去凑近凌晔。 因为过往经验再再告诉她,她若是主动,便是如了凌晔的意。 他最擅长反客为主。 每一次邹灵雨都反过来被他戏弄得够呛。 没瞧这次也被他逮了回来吗? 邹灵雨暗嘆口气。 还以为今天能逃过的,看来果然还是不行。 她心中哀嘆。 如她预想的那样,凌晔的脸朝她凑了过来,看这角度,似要在自己唇角处轻啃──就与那次她喊疼时,他后来对她所为,一模一样。 邹灵雨闭眼,抿紧唇,去等待凌晔次次的「得寸进尺」。 还未开始,心里已在祈祷快些结束了才好。 殊不知她这隐忍的神色,全落入凌晔眼底。 即将触上邹灵雨颊面之前,凌晔停住。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旁的原因,邹灵雨五官皱在一处,眉间拧起,连眼睫也颤个不停。 活像看见了什么可怕之物,自己没敢动弹,只能闭眼默默当自己没看见了,对方也同样会无视她。 凌晔:「……」 所以,他是那个「可怕之物」? 他挑起眉头,倏地想到,这好像也不是邹灵雨初次以这样的表情对他。 刚成亲那会儿更严重些。 只那时两人对彼此不熟,她又嫁来陌生地方,会害怕那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们成亲这都过多久了? 虽还不到一年,但该习惯的,也总该习惯了才是。 他不相信邹灵雨这样一个对自己要求苛刻的姑娘,会是这种反应。 是不愿面对?还是说……有旁的原因? 而明明主动靠过来的,还是邹灵雨自己。 凌晔沉默,眯起眼审视眼前人。 邹灵雨不知凌晔所思所想,以为他如往日那般,就要反过来欺上。 可等了又等,半点动静也无。 她想睁开眼,瞧瞧究竟怎么了?为何像人凭空消失,不言不语更无行动? 眼睛刚睁开一个细缝,忽然,有阵阵气息扫上她面上肌肤,就像轻风拂面,只这风却是带着温度的。 邹灵雨不消片刻便猜出原因,瞬间又把眼闭得牢牢的,连丝光亮都没透。 她不用张眼确认,单凭这气息,邹灵雨都能肯定,凌晔与她只离了不到半个婴儿拳头的距离。 邹灵雨心头狂跳,等了又等,可凌晔迟迟未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时间流逝。 邹灵雨起先提起的心,都因凌晔的无为平息许多。 山上的夜里不比白日,除几声虫鸣外,便再无其他声响,安静得很。 邹灵雨原是屏住唿吸的。 两人现在离得这样近,凌晔的气息她能清晰感知,那反过来说,她自己的唿气也同样会往凌晔脸上招唿。 奈何这僵持远比她所想的都要来得久。 邹灵雨憋不住唿吸的同时,也睁开了眼。 因闭上眼好一段时间,眼睛已是稍稍习惯黑暗。 她与都能算是近在眼前的凌晔对视,直直看进凌晔眼中。 凌晔的目光不知为何,给邹灵雨一种,很是沉闷的感觉。 就好像一脚踏入沼泽,挣扎不得,只能往下陷去,任那污泥没过自己。 她怔怔看着,不明白为何凌晔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等邹灵雨终于张眼,与他对视后,过了很久很久,凌晔才问了一句:「你就那么讨厌我?」 讨厌到,每次亲近,都像在竭力忍耐那般。 曾在邹灵雨醉酒时问过的问题,凌晔这次趁她清醒,又问了一遭。 邹灵雨愣住。 她没想过凌晔会再问她这个问题。 然而,她这僵住的反应,却让凌晔眸色一顿。 第104页 屋子里暗得很,可邹灵雨却觉自己彷佛看到凌晔露出自嘲般的笑。 随着他这一问,邹灵雨也在心中反问自己,她讨厌凌晔吗? 若前些时候问她,她定能给出最干脆的答覆。 尤其在凌晔设计自己与大皇子独处时,她基本听了问话的当下就能立即回答,连想都不必想。 可事情已经说开,凌晔那么做虽然不妥,却也是不打草惊蛇又能探到真相的做法。 事关重大,邹灵雨也没法多说什么,何况凌晔的疑心并不无道理。 她左手腕上戴的还是另外买来的白玉镯,光是皇后所要之物真的落在她手中,便已让邹灵雨忧虑烦心不已,打定主意此物绝不能现世,更不能让皇后得知。 虽邹灵雨不知火凰镯作用,但,无论如何,她不想交给与羌族有所勾结的皇后。 谁知道她为了扶自己儿子上位,稳住自己地位,会不会又伙同蛮族来伤害百姓? 有了这层因素在,也难怪此前凌晔总将她当作皇后的人来防范。 但,后来便不同了。 凌晔将事情掰扯清楚,开始认真在当她夫君。 邹灵雨瞥向不远处放置的鱼缸。 小鱼这时大抵都在歇息,缸内并无动静。 那盆鱼也是凌晔顾虑到她弄来的。 还有大姐姐出嫁那日,凌晔特意下山来接她。 明明他自己出行那样不便,却还是大老远来了。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邹灵雨那声讨厌就说不出口。 迟迟未等来邹灵雨答覆,凌晔只当她默认。 他松开手,邹灵雨只觉腰上箝制舒开,能往后退去,不用再被限制行动。 还来不及高兴,便见凌晔也往后退了退,两人适才本来近乎无缝的距离,顷刻就被拉开。 凌晔躺在自己的位置上,轻声对邹灵雨说道:「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不会再做,放心吧。」 被自己妻子厌恶,都已经知道这事,还非要缠着对方,那也太不像他的作风。 邹灵雨听了凌晔所言,正常状况下,她应是要觉松口气。 可她却觉陷入沼泽的灭顶感更重了些。 而且,这次踩进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凌晔。 所以她想也没想,在凌晔将要翻过身时,攥住他衣襟,试图去把他拽回来。 凌晔:「……」 他被邹灵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眼眶一紧。 这是……要把他扳回去? 邹灵雨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过凌晔一个大男人,哪里是么好拽动的? 最后还是被邹灵雨捉住的凌晔自己默默翻了回来。 他们一个扯,一个顺着对方方向转去,成功拽回凌晔后,邹灵雨惊觉自己几乎整个埋在凌晔怀中。 换做平时,她应立即往后退去才是。 可今日,邹灵雨不想那么做。 想明白后,她下定决心。 仰起首,邹灵雨迎着凌晔愕然的目光,闭眼,将自己的唇凑上他的。 只轻轻一印,未敢深入,彼此气息交缠。 光是这样,便已是现在的邹灵雨,最最勉强能做到的了。 很多事,当提起勇气去做了,才会发现并没有当初所想的那么可怕。 不是第一次唇碰了唇,却是第一次,在邹灵雨自己清醒的时候,主动去寻的凌晔。 她主动吻他,凌晔却没做何表示。 邹灵雨缓缓睁眼。 凌晔只直直望着她,不知是不是不敢相信邹灵雨竟会做出这样行为。 他的心思并不难猜,因为就连邹灵雨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做了便做了。 她抿了下还不太自在的唇,对凌晔小声说道:「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了。」 ──在回答他方才所问。 刚开始确实是排斥的。 一如她知道凌晔缺点外,他对自己的好,邹灵雨也点滴铭记在心。 凌晔承诺过的,会说到做到。 更不会真的勉强了她,顺着她的步调与意愿,一步一步领她前行,半点没越界。 那天借着醉酒,不小心将自己的真心话吐露。 邹灵雨对凌晔说了,极讨厌他将自己和大皇子扯在一块儿。 自从她说出口以来,凌晔便未再拿此事说嘴。 他是真的会把自己所言记住。 所以,哪怕还不是那么适应凌晔的接近、哪怕他们都还没法全然相信彼此,邹灵雨都打算要同凌晔好好生活。 去努力,成为话本中她最嚮往的那种──神仙眷侣。 凌晔看着靠在自己身边,已然入睡的邹灵雨,看了许久。 他在想,邹灵雨会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他再追究前事,还是因……旁的缘故? 凌晔伸手,摩娑邹灵雨的唇瓣。 掌心贴在她脸侧,就好像捧着她的脸那般。 「嗯……」 睡梦中的邹灵雨轻声呜咽,脸蛋更往里处埋去,不想被骚.扰。 凌晔便缩回手,改搂着她,很紧很紧。 温香软玉在怀,邹灵雨身上带着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端。 以前是花朵的香氛,这几日反倒是果仁的香味要更来得醇厚。 凌晔闭上眼,不去细想,只轻轻在邹灵雨眉心处,印上一吻。 第105页 第51章 (三章合一) 走剧情 邹灵雨一早就发现凌晔状况不对劲。 本来最近还有心思逗弄她的, 今日倒好,又恢復了先前那恹恹的模样。 可这回,邹灵雨却觉得凌晔心情不好的原因, 极可能是自己引起的。 考虑到是自己造成的缘故,邹灵雨不像之前故作不知,只静静等待他想通, 然后两人又像没事人那般互动。 这回,邹灵雨坐到凌晔身边。 因太过意外, 怎么看都不像她的作风, 凌晔还抬眼瞟了邹灵雨一眼。 ──邹灵雨向来不会坐得离他这般近。 每回都在有多远离多远, 还有太远了, 会不会反而引起反效果?两者之间来回拉锯, 最终挑了个适中的距离坐下。 换作不知情的来看,只不定还以为他会跟恶鬼似的, 将她拆吃入腹,邹灵雨才那样忌讳。 邹灵雨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不必化为言语,凌晔都能从她犹豫的举止中读出。 他向来最喜欢这样默默观察邹灵雨。 每回看着她面上的微小表情, 去推断她此刻心境变化、究竟在想何事, 就会觉得她这人怎么情绪这样多变的? 不知不觉就盯着她看了许久,都捨不得挪开眼, 就怕又错过她哪个拧眉嘟唇的瞬间。 可今日他却没了这样的闲情逸緻。 凌晔只看一眼,便收回眼神。 他这副反常的样子, 就连邹灵雨都瞧出不对劲。 邹灵雨小心翼翼问他:「生气了?」 或者她该问的是「还在生气」? 她在想,昨夜自己那个反应,凌晔不会以为她是真的讨厌他吧? 分明她后来都说已经没那么讨厌了啊…… 思及此,邹灵雨自己表情也不太自然。 「已经没那么讨厌」, 这话听起来好像也不算完全不讨厌的…… 邹灵雨咬住自己下唇,正绞尽脑汁思考,自已该怎么同凌晔说明才好,凌晔已淡淡回了一句:「没。」 就一个字。 邹灵雨心中嘀咕,这回话和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没生气啊。 这可怎么办? 还没想好该怎么哄哄他才好,凌晔便问了句:「又要出门?」 邹灵雨点头。 「嗯。伯母想听明静大师讲经,盼了许久,今年才因缘际会得了名额,邀了我一道去听。」 明静大师讲经一席难求,一年前没能抢到席次,今年要听,难如登天。 侯夫人闺中密友原先约了今年要前往,偏儿媳怀上身孕,怀相不好,早早取得席次的婆媳两人皆走不开。 她们听闻侯夫人去年晚了一步,没能抢得位置很是扼腕,便将名额让给了她。 虽然很想听讲经,但碰上这等事,还是以身体为重。 这可是他们家的头一个孩子呢。 侯夫人倒是开心,曾与邹灵雨说过:「这可是喜事一件,他们盼着孩子都盼了有好几年了!眼看跟我同年岁的都已抱上孙儿,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够等到腾哥儿成亲。」 说着说着,侯夫人嘆了重重的一口气。 邹灵雨明白侯夫人的心事。 她大哥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要等今年殿试发榜以后,最终的结果满意,他才会同意说亲。 否则的话,他也只会以「不能耽误人家姑娘」,这样一板一眼的态度来回侯夫人。 侯夫人虽也不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但眼见底下三位妹妹都要嫁出去了,除了最小的那个目前还让她头疼外,她反而担心邹腾辉不会真等到三个妹妹都要嫁人了,他还单着吧? 邹灵雨只得替邹腾辉缓颊,「也许大哥哥自有大哥哥的缘分呢,我们在这干着急也没有用。」 侯夫人点点头,「你说的极是。」 邹灵晨刚嫁人,侯夫人便没想着找她,至于邹灵曦又是个坐不住的,侯夫人压根没考虑那毛毛躁躁的丫头,便问到邹灵雨这处来。 恰好,邹灵雨本就打算寻个因由再往元德寺一趟,侯夫人此举有若瞌睡就送来枕头,时机正刚好。 凌晔沉默了下,忽地皱眉轻哼:「又是元德寺。」 俨然很有意见。 邹灵雨很是无语地偷觑一眼凌晔,觉得他这态度,就好似在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时之间,都不知她和凌晔到底谁较为年长了。 她只好拿出哄幼童的那套,没敢伸手揉他发顶,只温声道:「乖啊,我很快回来。」 完全未加掩饰的语气,让凌晔深深盯着她看了许久,眯眼打量她。 若非他错觉,那便是邹灵雨怪里怪气在同他说话。 邹灵雨没给凌晔找自己算帐的机会,笑笑说完便取披风出门,凌晔都还能听见她偷偷憋着的笑声。 凌晔沉着脸,心想她如今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可奇怪的是,他也并不觉厌恶。 他望向邹灵雨离开后,几乎像是静止的房间。 若非还有小鱼偶尔跃出水面的声响,凌晔只觉也静得太过份了些。 外头脚步声接近。 凌晔随口问了句:「忘了带何物?」 一问出来才顿住,轻嗤一声,也不知笑的是谁。 细听就能听出脚步声不同,这怎么听,着实都不像是邹灵雨的步子,而他竟在还未听清前已然开口。 果然,敲门声响起后,传来的是袁叔的声音。 第106页 「公子,少夫人已出发了,若您有要事交代,老奴派人去追少夫人回来,应也是来得及的?」 凌晔哼道:「免了。」 这几个月朝夕相处在一块儿,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如今已适应得太过。 反而对邹灵雨不在屋里这件事,才觉奇怪起来。 他心情莫名烦躁,反观袁叔却是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两人面上情绪可说是天差地别。 凌晔挑眉,问他:「何事?」 看样子是得了好消息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猜得没错。 袁叔说:「最后一次药浴泡完,再来一个月腿部别使力,公子的腿脚便能有起色。上回都能绕浴房走一圈,再来安生歇着,等药物滋养修復,便无大碍。」 凌晔对自己能不能站起倒没太大触动,只轻轻「嗯」了声,表示自己已听见。 袁叔在心里摇头,向来知道凌晔最不爱惜自己身体,没想到长大成家后,这脾性倒半点也未变。 「还有何事?」凌晔多问了句。 就如袁叔了解他一样,他对袁叔也知晓一二。 袁叔不会单单只为了说这事便来寻他。 于是袁叔说道:「上回公子交代的,查明少夫人踪迹一事,已有眉目。」 谈到邹灵雨的事,凌晔才总算起了那么点兴趣。 他坐正身子,「说来听听。」 「中元那日,少夫人到元德寺后,祭拜一切如常。不过……」 看到袁叔面上的笑意减退,换上担忧的面容,凌晔追问:「不过什么?」 袁叔说:「少夫人容貌引人注目,不管在何处,总会引得人探看。派人去元德寺探问时,有人认出我们是国公府的人,还特意来问少夫人的手可要紧?」 凌晔皱起眉头,不解为何陌生人突然问起邹灵雨的手要不要紧,莫不是受了伤? 可他这几日揉按,她肌肤还是一如往常的细若凝脂,别说伤痕了,连个口子都未曾见,何来受伤? 袁叔接着道:「细问过后方知,少夫人在烧纸钱时举止有异,像是被烫了手,蓦地从金炉缩回手并按着,白着脸让丫鬟去要间厢房,可也没有去请大夫。」 对邹灵雨双手状况再了解不过的凌晔摇头,「她手好好的,并无伤着的迹象。」 若真被烫伤了,别说邹灵雨忍不忍得了痛,伤处的肌肤应也能摸出差异才是。 「老奴正要说这个。」袁叔皱眉,「怪就怪在,少夫人要了厢房后,待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离去,这连小憩一会儿的功夫都不够,若真伤着了或身子不适,这点子时间哪里足够?还别提少夫人离开后,就带着丫鬟进京去採买首饰,真受伤了哪会有这样的闲情逸緻?」 所以受伤这个前提,基本可以拿掉。 既如此,那个向来端庄的邹灵雨,又为何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凌晔拧眉思索,继续往看似不重要的小细节上问去,毕竟往往,这些小细节都是最能扒拉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他问:「他们去京里哪间铺子?又买了那些首饰?」 袁叔一一回了,买饰品去多宝阁,倒没什么奇怪。 金银玉钗、耳坠与镯子,买的也都是寻常物事。 说到一半,袁叔还道:「那掌柜的言道,少夫人后来让丫鬟们先上了马车后,自己还买了只玉镯。只同款式的镯子有两只,另只品相好的,少夫人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只让掌柜的拿稍次的给她,所以掌柜的记得特别清楚。」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要送礼,买的饰物自然会挑选上好的,挑次品也送不出手不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晔觉得,关键许是出在那玉镯上。 心中隐隐有答案,但为求稳妥,他仍再问:「少夫人最后买下的那只镯子是何样?颜色和形貌,可有问到?」 袁叔点头,「问到了。那是只约略半指宽的白玉细镯,成色并不透亮,而是隐含白雾般的杂质。」 据掌柜的所言,另一个白玉材质清透,要比邹灵雨买走的那个不知漂亮几倍,他还纳闷像邹灵雨这样被娇养大的姑娘,难道也不识货吗? 凌晔听此描述,面色一变,倏地坐起身来。 这形容,分明与邹灵雨腕上戴的那只玉镯,一模一样。 她极其珍视那只镯子,因是母亲遗留之物,当初他连想让她摘下,还在惧怕自己的邹灵雨都敢同他厉声言拒的。 联想到她烧纸钱时按住腕子的行为,以及后来掩人耳目买玉镯的事,凌晔闭起眼,深吸口气。 「让那掌柜的把嘴闭紧,别再将此事与他人道出,谁来都不行,知道吗?」 凌晔脸色凝重,袁叔猜到这许不是什么小事,神色一凛,低声应下。 而凌晔的吩咐还不只如此。 「派一队人马,去守着少夫人,务必不能生半点差错。」 他攥起拳头。 希望一切只是他多心。 否则的话,邹灵雨那丫头,可真是胆大包天,竟连这样的事都想瞒着他? 邹灵雨身子颤颤,缩了下肩膀。 外头艷阳高照,她竟觉一股寒意。 侯夫人把她这模样给看在眼里,探手给她摸了摸额头。 「没烧啊。雨姐儿,你最近是怎么了,我最近次次见你,你都像冻着了那般,要知道现在可是三伏天啊。」 第107页 邹灵雨腼腆笑笑,「我也不知怎么了,感觉忽然像一股冷风吹过似的。」 侯夫人还以为邹灵雨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担心不已。 邹灵雨只得安慰她,「我没事的,真要那样,都已踏入佛门圣地,哪还容那些玩意儿造次?」 这话说服了侯夫人,她点点头不再深究,「也是。」 明静大师讲经只有一年一次,在这日前来元德寺的人比中元那日要稍少些,因大堂内座位有限,并不足以容纳太多人,来客也多是虔诚的香客。 她们在空旷的大殿内跪坐于蒲团之上,不管寺内寺外,都瀰漫着一股能让人静心的檀香。 起初香客们因天热都还有些躁动,可当明静大师一步步向中央,盘坐着,以那温厚的嗓音娓娓道出佛经此段所说为何意,信众们也不知是受气氛薰陶还是旁的,一个个听得专注,连邹灵雨也听了进去,只觉自己近日忧烦都能得短暂化解,浮动的心平静下来。 听进去后,时间便过得极快。 转眼已是午时,明静大师今年的讲经结束,直到大师都离席已久,信众们才慢慢回过神。 用过素斋,侯夫人整个人都觉神清气爽,准备离去前,同邹灵雨说道:「对了,你大姐姐和你大姐夫知道他们成亲那日小公爷露面,却没好生招唿,委实过意不去。他们夫妻在问,方不方便去庄子上拜访,补全那日失礼,未能顾及小公爷之事。」 邹灵雨听得失笑,「姐姐和姐夫多礼了,小公爷想一出是一出的,连我也是见到他了,才知他打算来接我。想必小公爷不会多加怪罪于他们,让他们放宽心便是。至于来访一事,我同小公爷问问他意思后,再派人递信给大姐姐吧?」 她嫁人以后,不管是同姐妹还是闺密说话,都是邹灵雨自己出门去寻,从未邀人上庄子作客过。 毕竟就连凌晔的客人,数来数去也就一个大殿下,旁的不见其他。 再者,凌晔至温泉庄子是为养病,再要招待来客耗费心神,作客的人稀少倒也情有可原。 换做大姐姐一人独访,她自个儿迎接还成,不过大姐夫也要同往,那就得身为男主人的凌晔出面招待,才说得过去了。 听着邹灵雨话中对凌晔那股熟稔亲昵的语气,侯夫人更是放心了些。 自从邹灵雨得风寒,凌晔派人来侯府寻她前往后,她便对凌小公爷的形象有所改观。 后来照顾邹灵雨,又听了凌晔替她做些什么,后来甚至还拖着病体要带逞强的邹灵雨回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非把人真正放在心上,只怕也做不到。 话到这处,侯夫人瞄了邹灵雨几眼,实在不晓得自己方不方便过问。 邹灵雨敏锐察觉到她目光,每回侯夫人有什么事想同她说说,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能不能说时,她便会拧着眉头多看邹灵雨几眼。 既然都藏不住,侯夫人破罐子破摔,也就硬着头皮问:「雨姐儿,你跟小公爷……可圆房了?」 话音压得很低很低。 可即便如此,邹灵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面上一片空白,脚下差点踩空,没想到侯夫人会挑这么个时候,同她问起此事。 邹灵雨知道这话由侯夫人问出口便是正经事,饶是如此,她那张白皙的面上,还是不由自主飘上了红云。 她柔柔的声音小声回道:「小公爷说我年岁尚小,再等几年为好。」 侯夫人听到这话的当下愣住。 她对凌晔的好感瞬间拔高,连连点头说好。 侯夫人看邹灵雨腼腆低头的模样,猜测她许是不知真正因由,便笑笑问她:「雨姐儿,你是不是不知道小公爷为什么会这么说的原因?」 邹灵雨愣愣抬头看她,这话题实在是令人羞涩得很,更别提还是从凌晔口中诉说。 每每提及此事,邹灵雨都恨不得双手并用,掩了他的口,让他不能再多说一句话才好。 但,此言是由长辈所说,邹灵雨觉得,说不定其实是自己把凌晔想得太坏。 瞧她这副单纯样,侯夫人便知她肯定什么都不明白。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小公爷也真是的,不说清楚,你岂不是云里雾里的?」 邹灵雨眨了眨眼,问道:「难道这还有什么讲究的吗?」 侯夫人点头,「那是。」 「岁数太小的女子经了此事,终归对身子不妥,更别提若是怀上,身子还未长开,再经生产,那几乎都是要了小命的事!」 邹灵雨惊唿一声,听得脸色都白了。 「竟这般可怕的吗?」 侯夫人揉揉她的发顶,控制了力道,很轻很轻,半点都没将她髮型弄乱。 她说:「本想着小公爷身子好转,家中也没个长辈可提醒,我才想着今日说说,现在看来倒好,小公爷压根就比我们还要操心你身子,能这样为你着想。」 凌晔都已和邹灵雨谈到这样的事,也就代表他已经恢復到能行房的地步。 可尽管如此,他却还是没与邹灵雨圆房。 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来说,于同榻而眠的妻子能隐忍至此,着实不是件容易事啊。 侯夫人说很是欣慰,「小公爷是个有分寸的,他疼你却默默不说呢!」 疼……? 第108页 邹灵雨被这个字惹得莫名又觉脸上更热了些。 这些话凌晔从没对她说过。 况且他也不是那种……会对她甜言蜜语之人。 他决定的事,比起口头说说,徵询旁人意见,更符合他行事的是,凌晔在说出口前已然身体力行,所以总省去了「说」的这道功夫。 以前还觉得他我行我素,可邹灵雨从侯夫人这儿得知真相,才明白为何每夜凌晔那样明显动摇,却只是沉着脸忍下。 邹灵雨羞是羞,可也觉心中像被捂暖,被温热的泉水紧紧包覆那般。 她在想,凌晔都肯这样待她,那么倘若他知晓火凰镯就在自己手上,难道还会维持先前的决定,会想杀她吗? 本来没怎么抱希望的,可邹灵雨听了侯夫人这番分析,却在思考一事。 有没有可能……小公爷其实是在乎她的? 一想到有这可能性,邹灵雨唇都抿了起来,很是难为情。 若真如此,兴许把镯子一事如实告知,凌晔还能替她出出主意呢? 侯夫人笑笑拍了邹灵雨的手,拍得恍神的邹灵雨回过神来。 「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邹灵雨现在脑子一团凌乱,听了问话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露出不太好意思的微笑。 侯夫人知她是个面皮薄的,也就不在此事上招她。 她说:「雨姐儿你日子过得舒坦,得夫婿看重,那伯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夫妻俩和和美美的,最是重要,可知道吗?」 邹灵雨回握住侯夫人的,笑言:「灵雨知道。不能时时在伯母身边,伯母也要好生保重身子。」 两人说了几句,外头日头太大,邹灵雨便催着侯夫人上车。 送走她以后,邹灵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待到侯府的马车都看不见影子了,还迟迟没挪动脚步。 邹灵雨想了想,既然都已来了这趟,那还是问问吧。 等问清楚了,再回去同凌晔仔细讨论,看能怎生是好。 不管凌晔知道真相后要如何待她,邹灵雨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不会后悔。 心下一定,邹灵雨转身。 迈步的方向却不是往马车停放那处而去,而是又登上进入元德寺前的台阶,看似是想走回寺中。 问枫不由多问一句:「少夫人,不是要回庄子了吗?」 邹灵雨摇头,「我想起还有事情未办,得先回寺里一趟。」 才在想要如何才能见到闵国公夫人,两个小尼姑已急急往邹灵雨的方向奔了过来。 邹灵雨止住脚步。 她心想,不会这么恰巧,就是来寻她的吧? 心思方落,小尼姑已在邹灵雨面前恭敬行了一礼。 邹灵雨:「……」 还真是找自己的呀? 她们脆声说:「这位施主,明静大师有请。」 邹灵雨还以为自己听错。 「明静大师……吗?」 要找自己的,是方才讲经的那位明静大师? 可她此前从未与她相识啊? 本就迟疑,可两小尼姑巴巴地望着她,加上邹灵雨想着,这兴许也是能突破的一个地方。 比方说,若见了明静大师,再请她引见闵国公夫人……不,应当说是净音法师,也许行得通。 抱着这渺小的希望,邹灵雨点头,「劳烦两位小师父带路。」 邹灵雨自己也很想知道,德高望重的明静大师寻她有何事。 平时她对这样摸不着头脑的邀约定是会起疑心,但想想,这儿人来人往,小尼姑来邀她也没避着其他香客,邹灵雨才打算应邀而往。 她们领邹灵雨到一处厢房,还未入内,邹灵雨便已听见几声规律的「笃笃」木鱼敲击声。 其中一小尼姑敲门,「大师,人请来了。」 木鱼声戛然而止。 然后对邹灵雨而言,还很是熟悉的声音响起:「进。」 听这声音,果然是明静大师没错。 小尼姑推门时,邹灵雨毫不犹豫跟着入内。 门掩上,稍早受人敬仰的明静大师面带慈祥微笑,深深对邹灵雨施了一礼。 邹灵雨急忙还礼。 「见过大师,不知大师有何事需寻我?」 在今日以前,邹灵雨与明静素未谋面,她应当也认不得她才是。 明静起身,走到一旁,邹灵雨视线随着她走动看了过去,才发现那是一道门。 这间厢房竟是打通的,看似与隔壁间互通。 她边将门推开,边说道:「要寻施主的,不只贫尼。」 邹灵雨不解。 只见明静推门后,又一女尼款款从那处步出。 虽落髮成尼,但姿容端庄,眉眼清丽,保养得宜。 与邹灵雨对上眼时,那女尼淡淡一笑,双手合掌,朝她行礼。 「贫尼净音,等候施主多时。」 话落,不光净音与明静,就连两个小尼姑也对邹灵雨客气一拜,弄得问枫和甜雪怔住,俨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而邹灵雨听了方才那句,脑子里「嗡」的一声,也呆愣了下。 她再次将目光转向从隔壁间步出的女尼。 那女尼瞧着与侯夫人年纪相仿,也不知是常受佛法薰陶还是本性如此,面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容。 而且,她适才说了,自己的法号是净音。 第109页 那不就是……她的婆母?闵国公夫人? 邹灵雨不确定地喊了声:「婆母?」 净音对着她的笑容依然如旧。 她说:「在此地,贫尼只是净音,施主唤贫尼净音便好。」 邹灵雨心中有一箩筐的疑问想问,也被眼前此景所震撼,心中正如一团乱麻。 本就是来此地要见闵国公夫人的,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毫无预兆的方式相见。 邹灵雨从善如流,「净音法师,这到底怎么回事?」 从踏进这厢房以后,不,应当是明静大师说要寻她之时,种种情况便很是另她费解。 就好像……有一个又一个的谜团砸在她面前,砸得她发懵,而除她之外的眼前人都知晓原因,唯有她一人始终被蒙在鼓里。 净音以手势示意邹灵雨入座,「贫尼之道施主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在此之前,不知可让贫尼先问一个问题否?」 邹灵雨顺着她意思坐下,现在能解答她所有疑问的人就坐在自己面前,邹灵雨只得按捺住性子,「法师请问。」 本想着她会问的是府中事还是有关凌晔身子,可邹灵雨等来的却是净音问她:「不知火凰镯是否还在施主手上?」 邹灵雨听见意料之外的问话怔愣,心绪更为复杂。 而且,细品净音问话的内容,也让邹灵雨更为不解。 她所说的「还在」是何意?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早就知晓此物在她手上似的? 邹灵雨将心中疑问问出,净音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了当地答道:「那镯子是德安公主赠与你母亲的谢礼,所以由你继承,再合适不过。」 闻言,邹灵雨捏紧自己的手。 闵国公夫人……不,如今兴许喊她净音法师更为妥当,她果然知晓这镯子过往,也早就知道镯子在她身上。 既如此,再躲躲藏藏的也没意思,邹灵雨从腰带中,将巾帕裹着的那物取出。 纤长的手指揭开白帕一角,隐约透出里头裹着的物品色泽。 如火焰般红艷的镯子,静静躺在素白巾帕正中,至今颜色依旧未褪。 屋内女尼见了此镯,均是站起,又行一礼。 邹灵雨知道这礼与先前不同,对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此镯。 净音说:「施主为新任镯子之主,元德寺众人,便随时听施主差遣。」 邹灵雨和身后两个丫鬟都瞪大了眼。 整个元德寺都听她差遣? 越听邹灵雨脑子是越胡涂了,只得再问:「传言中的精兵……便是各位师父?」 这跟她所猜测的,着实相去太远。 远到她都不晓得究竟何方说法为真。 净音笑笑,显然也是听过这样的说法。 她说:「这里的女尼先人都曾受前朝皇室恩惠,为了报恩,代代守护前朝皇族,而前朝虽已覆灭,但德安公主的心愿是对邹家人报恩,我们也会代殿下实行。」 邹灵雨听到现在,才算有件她能理清的事。 她忽然觉得手中握的镯子很是沉重。 一直戴在腕上的普通首饰,贵重程度几乎超过她想像。 但她都戴了这样久,疑惑许久的问题也浮上心头。 「可它是最近才突然变红的,之前我一直当它是普通的白玉镯呢。」 早知道是这么要紧的东西,邹灵雨也没敢日日都戴在身上。 她想不明白的是,镯子这变化毫无徵兆,原先白得好好的,转瞬就成了红镯,若非她亲眼所见,要听人所说镯子还能变色,邹灵雨肯定也难以置信。 净音对于此镯,熟悉程度要比邹灵雨更深。 她说:「为防落入恶人之手,此镯会有几年时间看着是白玉的模样,贫尼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怕施主不知其中关键,早早将另外一物赠与,如此当镯子起了变化,我方便能得知,前去寻您。」 净音给自己的是何物,邹灵雨不用细想都能得知。 她隔着衣袖握住腕中的佛珠手串,想到那时镯子变红后忽然响亮的敲击声,以及至今还萦绕在她周身的这股果仁香,大概也猜出了一二。 净音见邹灵雨此举,便知她有将佛珠贴身戴着。 既都说到佛珠,那有一事便不得不提。 净音说起此话时,面上笑意稍淡,「皇后早早盯上此前与德安公主交好之人,为的就是夺下此镯,想号令寺中其他认镯不认人的女尼为她所用,你母亲与德安公主本就要好,她可是早早就试探于你?」 说的是皇后。 邹灵雨想到她从凌晔那儿听来的,皇后曾有意要将她指给大皇子,现下看来比起火凰镯一事,只怕自己母亲与德安公主的情谊,才是皇后会疑心到她身上的关键。 她没说话,净音也大概猜到,怕是被她说得八.九不离十了。 「皇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朝帝王不愿允她后位,她便伙同外族,去立一个掌中傀儡,不顾百姓生灵涂炭,其心可诛。」 邹灵雨拧起眉头,对于皇后的看法,她与净音趋于一致。 她问:「难道就任她这么胡作非为下去?那些被她害死过的人命,还有边关仍在为家国卖命的兵士,他们若知晓一直守护的国家,国母竟是那样的小人,岂不心寒?」 邹灵雨没有办法接受,竟是由那样的人坐在后位之上。 第110页 「这些年,我们暗自搜罗许多皇后叛国的证据,但。这些都不足以一举扳倒她,没弄好还可能打草惊蛇,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连她们都拿皇后没有法子,邹灵雨自己就更别提有什么锦囊妙计了。 她心中暗嘆:难道真的就什么方法也没有了吗? 邹灵雨垂下眸子,见到自己握在手心里的红色玉镯,目光一顿。 抬头,邹灵雨望向净音。 「只要是镯子主人的吩咐,不管是什么,法师们都不会拒绝吗?」 已经猜到邹灵雨会提出何种要求的净音点头,「只要是施主所期望的,贫尼能力范围内,务必达成。」 …… 皇宫。 木鱼声与诵经声从凤栖宫传出,路过的宫女听闻声响,都已见怪不怪。 「皇后娘娘潜心向佛,今日又是请元德寺内德高望重的法师前来阐明佛意。」 小宫女们心中赞嘆,走过时更是放轻了本就极小的步子声,就怕扰了里头清净。 宫内宫外,无人不知皇后礼佛,比起宫妃那股子脂粉香,经过皇后身侧,总能嗅闻见能让人静心的檀香。 然究竟是否虔诚,也只有皇后自己,和前来的法师知晓。 诵经声停,皇后屏退宫女,要与法师请教佛法。 她将一巴掌大小的木盒推到女尼面前,言道:「这点供奉是本宫心意,还请法师笑纳。」 明心法师一脸淡然地将木盒开启,淡漠的表情在见到红绸上置放的小金佛和感受到这压手的重量时,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眼睛为之大亮。 「施主多礼了。」 嘴上说得如此,却已将木盒盖起,收进自己衣袖之内。 眨眼间,又恢復那副道貌岸然的风范。 明心法师轻咳一声,问道:「不知施主还有何惑未解?」 皇后闻言,勾起嘴角。 这便是让她想问什么便问的意思了。 果然,这世上最能撬开别人嘴的,还是钱财这玩意儿。 于是她也不客气地问了:「元德寺近日有什么异动没有?」 明心与明静虽同为明字辈的法师,但名气不同。 因明静公开讲经,信众多是民间百姓,而明心则周旋于贵客之间,反而在高门望族间名气较盛。 自然,油水也捞得不少。 明心摸了摸自己沉甸甸的袖子,笑言:「元德寺虽如以往,但,近日似多少有些不同。」 虽只是极小的异状,但明心猜测,这也许就是皇后想知道的,便多补充一句:「寺中不知在寻何人,并不如日宁静。」 闭目养神的皇后睁开眼,略略沉思了下,又问:「自何日开始的?」 明心想了想,这前后转变倒是不难推敲。 「是中元那日过后。」 明心进宫一趟,得了想得之物,满足离去。 皇后正在修剪殿内盆景,心腹太监谢公公躬身听了皇后吩咐,不禁多问一句:「娘娘,那女尼的话,可信吗?」 皇后头也没回,手上拿着金剪子,一一剪去多余的枝叶,「信不信的,也只能从这处下手了。」 她很早之前,就盯上了元德寺。 既然火凰镯的持有人迟迟未寻到下落,那反过来,盯紧她们老据点,总能有旁的收穫。 皇后轻描淡写地道:「从前去寻前朝那位公主的人,是我虞府花大钱和费尽极大心力培养的死士。他们即便完不成交代的任务,也会将可用的消息带回,让同伴踩着尸体,继续完成我父亲的交代。」 谢公公垂首细听,知道皇后的话还未说尽,便未插嘴。 「喀嚓」、「喀嚓」,剪子的声音细碎响起,皇后继续言道:「他们说,保护公主的人身型瘦小,动作矫健,身带奇香,且武器诡谲,形似佛珠等物。更重要的,是后来他们辨识出,奇香便是檀香。那么那一派护着公主的人,其根据地,除了此前公主最常去参拜的元德寺外,本宫还真想不到其他。」 这些年派人盯着元德寺,以礼佛名义接近那些能得自己所用之辈,如今都一一给了她回报。 皇后下令:「去寻中元那日上元德寺祭拜的香客,哪人行迹鬼祟。」 谢公公一听便犯了难,这人如此多,要从茫茫人海中寻个形迹可疑之人,也没个目标,着实难办。 皇后也不是苛刻之人,大抵也想到自己这条件太笼统,便又多说一句:「哦,如本公所料得没错,那此人应差不多是年十有五的年岁,是个姑娘的可能性要来得大些。」 「喀嚓」。 重重一声。 她将盆景上那朵开得最好的花剪下,冷眼看着它落于桌面,然后伸手拂去,任它落至地面。 第52章 找妻子 从元德寺出来时, 主僕三人表情都还很是恍惚。 坐在后一辆马车的甜雪目光发直,她摇了摇问枫的手,「你捏我一下, 我怎么感觉跟作梦似的?」 问枫抽回自己的手,不欲理会她,但她完全能理解甜雪此刻心情。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还觉得不可思议。 甜雪没等来问枫动手, 只好自己伸手捏了下自己脸蛋。 「嗷,会疼, 不是作梦!」 问枫:「……」 甜雪嘆了长长的一口气, 像要隔着前方车壁望向前头的邹灵雨, 她喃喃道:「我们少夫人好厉害的样子吶……」 第111页 问枫明知看了也白看, 却难得也随甜雪的视线一起望去, 目露担忧。 连她们两个局外人心情都这般受到震撼了,更别提邹灵雨自己, 这会儿心还不知得乱成什么样。 邹灵雨确实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 她揉揉自己太阳穴,太多事一拥而上, 她有些招架不住。 正想闭眼整理自己思绪,才刚闭上, 马车蓦地一晃, 停了下来。 邹灵雨及时伸手撑住,才没让自己的头磕上。 手腕承受冲击的力道, 微微发麻。 邹灵雨坐稳身子后,边轻转了下自己腕子, 边问道:「怎么了?」 ──没有回应。 而马车停下后,就半点没有再往前行驶的意思,邹灵雨只得缓缓坐起身,掀开车帘想看看情况。 布帘掀起, 邹灵雨启唇正要说话,却发现外头一人戴着斗笠,遮去上半张脸,嘴中咬着竹制吹管,也不知究竟在此等了她多久。 邹灵雨眼眶一紧,可事发突然,她根本不及反应。 「噗」的一声,竹管中白烟散出,尽数喷洒在她脸上,邹灵雨虽及时屏气,仍是吸入,几乎瞬间便觉头晕目眩。 她抬了抬左手腕,想做些什么,可意识就像被拖入黑暗之中,周遭声音远去,她连自己四肢都控制得吃力。 耳边似乎还有甜雪和问枫在喊自己的声音,可她已经无法再出声。 手腕软软垂下,邹灵雨再撑不住,闭上眼,晕了过去。 「不好了!」 向来宁静的温泉庄子骚动起来,虽压着声音说话,但耳力过人的凌晔还是听得清楚。 更别提除这些喃喃碎语外,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庄子里人口出入简单,一闹出什么事,动静就会被放大。 凌晔泡完最后一次药浴,面色正是苍白。 他如今已能勉强行走,只每次走动体力消耗甚巨,需得躺卧床上休憩一阵。 被这吵闹声吵醒,凌晔很是不耐烦地睁开眼,门也在同时被敲响。 「公子,出事了!」 袁叔的声音传来,凌晔旋又闭起眼,深吸口气,以疲惫的语气道:「进来说话。」 他瞥向走近的袁叔,缓缓坐起身来,问他:「何事?」 这样不同往日的吵闹,凌晔虽被吵得心烦,却也知晓若平日无事,他们还不至于这样放肆。 坐起时他顺势瞧了眼窗子,看了外头天色,邹灵雨也差不多快回来了才是。 派人过去护着,算算,两方人马也遇上有一会儿了。 思及此,他蓦地一顿。 凌晔看向袁叔,问他:「少夫人怎么了?」 恰好就在这样的时间点闹腾起来,连袁叔面色都变得凝重,凌晔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加重。 袁叔本就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虽凌晔嘴上不说,可他们这些下人都看得出来,凌晔对邹灵雨有多上心。 凌晔都开了口,他也只能如实禀报。 「出行的马车只有被迷昏的丫鬟,少夫人车上驾车的车夫被刺杀身亡。」 凌晔很快听出话中关键,反问:「那少夫人呢?」 袁叔硬着头皮回道:「少夫人她……不见踪影。」 凌晔眼眶一紧。 那句「不见踪影」话音一落,凌晔只觉就像被当头棒喝。 毫不留情的铁锤朝他挥来,直击脑门。 「嗡」的一声,令他头晕目眩,心头气血翻涌。 深吸口气,凌晔扶着床沿的手使力,手筋根根浮出,青筋迸现。 他稳住心神后再问:「我们的人都派去找了?那两个丫鬟弄醒没有?问问她们都知道些什么。」 凌晔脸色阴沉得难看。 袁叔一一回復,「去找了,只对方踪迹难寻,也不知带走少夫人的目的为何。丫鬟们慎言找僕妇去弄醒,老奴过来时他们正尝试往她们面上泼水,这会儿不知醒来没有。」 凌晔捏了捏眉心,只道:「不管人醒没醒,把人都给我带过来!」 「是。」 袁叔回了就急忙要去办此事,即将踏出房门前,凌晔又道:「慢。少夫人不见的消息不可张扬,要找就隐密些,切不可外传!」 那姑娘最是重视自己名声,行迹不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真找到人被她得知此番情况,还不知要闷闷不乐多久。 凌晔捏紧拳头,思考做出这事的会是谁,眉眼越发凌厉。 邹灵雨与人为善,鲜少与人结怨,更别提在光天化日下直接刺杀掳人。 有胆色敢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整个京城翻过来屈指可数。 是皇后?还是大殿下? 前后者带走邹灵雨的原因各不相同,大殿下虽对邹灵雨确有恋慕之心,可储君之位未稳,夏丞哲也不是会干出强抢臣妻一事之人,反倒是皇后那疯女人,再做出什么,好似都不会令人觉得意外。 若只针对邹灵雨一人而来,那他的猜想也就间接得到证实。 ──火凰镯这传说中的玩意儿,大抵真落到邹灵雨手上。 而他在邹灵雨试探问起此事时,是怎么对她说的? 想起此事,凌晔捏起的拳头攥紧,发出「咯咯」声响。 他说,若比皇后先寻到持有火凰镯之人,未免生变,需行杀之。 凌晔闭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邹灵雨那丁点胆子,平时的镇定都是强作出来的,听了此话,她会再寻他商量才怪! 第112页 外头脚步声接近,凌晔睁眼时目光已经恢復清明。 甜雪和问枫两个丫鬟脸上似被泼了水,髮丝都还黏在颊上,水滴也直往下颔滴落,一起被僕妇扶着走进屋内,好不狼狈。 她俩苍白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凌晔面前,不约而同说道:「请公子救救少夫人!」 甜雪说话颠三倒四的,还哽咽着抹眼泪,话都说不清楚。 凌晔虽听得直皱眉,却没有阻止她往下说。 「车停了奴婢觉得奇怪,掀帘往外瞧去,那些人就把不省人事的少夫人搬到另一辆马车里,再来奴婢脖子一痛,再醒来人已经在庄子里了。」 问枫还算有几分理智,及时补充几句:「他们不像临时起意,应是有备而来,我们出了元德寺没多久就一直跟在后头,待到人烟稀少处时,他们才下的手!」 今日明静大师讲经,路上人车本络绎不绝,可她们因镯子的事耽搁许久,出来时香客早已散尽,更别提回程路上,车马都少,本以为路上不算拥挤,应会快些抵达庄子,谁料却是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 凌晔一直都默默听着,直到两个丫鬟哆哆嗦嗦说完这些,他才又问一句:「可有看到那些人往哪个方向离开?」 两人皆摇头。 甜雪说:「只看到他们把少夫人带进另一辆不起眼的破烂马车里,在看见他们启程之前,奴婢就晕过去了。」 语气沮丧,为自己没能帮得上忙感到难过。 倒是问枫忽然顿了下,引得凌晔瞧了她一眼,「想到什么?」 他们既是有备而来,那么使用的马车应就不只一辆,许会在中途换乘。 有计谋性的话,那连躲藏地点也都是再三挑选过,绝不是能简单搜查到的。 问枫本来很是犹疑,但一想到此举关乎邹灵雨安危,她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鼓起勇气开口。 「有一人,兴许能查探到少夫人所在!少夫人所戴的沉香手串,应一直配戴着未除下,净音法师说了,若非少夫人亲自前去元德寺,她也是会凭这味儿去寻她的。」 「净音法师」这四个字一出,除甜雪和问枫自己外,其余听见的人均是瞪圆了眼,大气都不敢喘那么一声。 尤其袁叔,更是战战兢兢地往凌晔的方向瞧去,眼神里还透着担心。 凌晔话音倏地变得冰冷,「你说谁?」 都已说过一次,问枫握紧拳头,也不再畏惧说出第二次。 她说:「是元德寺里的净音法师,也是小公爷您的生母,闵国公夫人。」 ──静。 屋内安静许久,静到问枫都觉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 之后,凌晔才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好好歇息。」 甜雪走了几步,还大着胆子回头问道:「那少夫人呢?」 凌晔抬眼望了过去,只觉邹灵雨这两个丫鬟还真是忠心耿耿,万事都想着她。 他也就特别多说了一句:「放心吧,你们的少夫人,我会给你们带回来。」 听了凌晔允诺,甜雪这才配合,乖乖走出去。 只有问枫疑惑了下。 凌晔这话中的意思,难道是要自己去带? 想想又觉不可能,小公爷伤腿还未痊癒,又怎么去带? 她们离开后,凌晔对还待在自己身侧的袁叔道:「备马。」 刚刚一直没有插嘴的袁叔愣了下,此刻也不得不打破沉默。 「万万不可啊公子!要去哪儿、找什么人,您吩咐一声便是,您现在的情况不能动腿,更何况是骑马!」 凌晔冷冷看他一眼,「我说,备马。」 话音加重,不容拒绝。 袁叔饶是有再多话想劝他,可撞见凌晔那不由分说的眼神,也知他已下定决心。 他,要去找他的妻。 第53章 枕边人 寺院的生活很是单纯。 晨起做早课, 夜里天色暗下后,也准备熄灯歇息。 起得虽早,睡得也早。 净音回到自己住所, 屋内一片漆黑。 即便看不真切,仍是循着记忆中的位置准确摸索到了烛火,点上灯。 火光把室内微微照亮, 净音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人端坐在旁。 她心头一惊,攥紧手中佛珠。 「是谁?」 可从未有人这样, 不打一声招唿就进她屋里。 何况那瞧着, 似还是名高大的男子。 怎么想都极其可疑, 净音总是漾着笑意的面上, 也凝重起来。 然,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听见对方话中所说内容, 净音登时怔住。 「怎么?多年不见,连自己亲儿子也认不得了?『母亲』?」 念出「母亲」二字时, 与其说是饱含亲情的唿唤,倒不如说, 他话音讽刺, 更像在阐述什么好笑的言论那般。 净音手上所执的佛珠手串滑落地面,发出几声脆响, 她却没有心思俯身捡起。 在这世上,会唤她「母亲」, 还是用这讥嘲态度唤她的人,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晔哥儿……」 凌晔听这称唿皱起眉头,「别那样喊我。」 没想多叙旧,凌晔直明来意, 似乎在这地方多待一刻钟,与净音多讲一句话,凌晔都会觉不快。 他问:「邹灵雨手上那副沉香手串既是你所赠,丫鬟说你有法子能凭珠子上散出的味儿去寻踪迹,此言当真?」 第113页 净音缓缓将落于地上的佛珠拾起,藉此动作去平復自己心情。 再次直起自己身子时,脸上已恢復平时那一贯无懈可击的和善微笑。 可刚撑起笑容,听到凌晔此番话,却又滞住。 「她怎么了?莫不是……」 凌晔初次踏足此地,噼头便问起如何寻到邹灵雨,净音再如何思考,也只能得出──邹灵雨并未好好归家这个可能。 而凌晔也如实道出事实。 「嗯。她被人掳走了。」 眼下最有可能找到邹灵雨的,仅净音一人。 凌晔就是瞒着任何人邹灵雨已失踪的事实,都没打算瞒着净音。 他抬眼,望向都愣住的净音,催促:「时间宝贵,你要是有法子就赶紧。」 现在哪怕是这样平静说话,都已耗尽他心神。 凌晔垂在身侧的手自始至终依旧捏得死紧,心中跟埋了什么炸.药似的,引线已燃至尽头,随时皆能引爆。 …… 从黑暗中渐渐恢復意识时,率先听见的是风声。 这与在温泉庄子中听惯的声音皆不同。 庄子里植了林木,偶有鸟啼虫鸣,以及风颳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每天清晨,晴天时她便会是在这样的声响中甦醒,雨天,则被雨水拍打在屋上和地上的响声唤醒。 从未听过这种像是──风带起布帘时的猎猎声。 邹灵雨拧眉,这时也觉得身下睡的床榻太过坚硬,并不习惯,连鼻端闻见的气味也不同。 虽说凌晔已刻意减少,但实际他身上、还有就寝时所用的被褥,也还是难免带上一点浅淡的药香。 药味不再那么浓烈后,邹灵雨反而觉得,这味儿其实没有先前那般刺鼻讨厌。 她缓缓睁眼,心头已有预感,醒来的并非她平时睡的地方,脑子里也在不断回想她睡着之前的事。 越想,头便越疼得厉害。 她到元德寺听大师讲经,回程路上马车似出了问题,掀开车帘细瞧,然后…… 邹灵雨勐地坐起身来。 她想起来了。 自己被迷晕过去! 紧接着呢? 邹灵雨坐起时起得太勐,本就晕着的脑袋经此举越发眩晕,她还扶着太阳穴闭眼缓了缓,待到脑子稍微清明些后,才得以看清四周。 「这是……」 外头天色黑着,看不出时辰,更难以辨识这屋内摆设。 一处的窗子大开着,今夜风大,吹掉一旁遮阳的布帘束绳,帘子被吹得狂舞。 从窗子看出去,可见外头林木树梢,想来自己现下所在,应是个起码有两层楼的楼阁才是。 邹灵雨忍着头疼,扶墙走向窗子,往下一看,果然没错。 距离地面尚有好些高度,跳下去能不能成功逃脱另说,却肯定会受伤。 ──从这处逃走不成。 邹灵雨绕着四周,把可能通向外头的门推了推,却如她所料,没有一扇能推得动。 她又转头看向大开的那处窗子。 开得这样肆无忌惮,大抵也是笃定她从那处逃脱不了吧? 邹灵雨走回榻上,坐下深思。 这儿是何处?又是谁捉的她?为的是何目的? 「难道……」 邹灵雨想到什么,忽然撩开自己左边衣袖。 只见原先戴着手串和白玉镯的腕子,如今只剩佛珠晃荡。 她的镯子不翼而飞,且似是被人粗鲁摘下,邹灵雨才发觉手腕处的疼并非自己撑住车壁造成的疼痛,摸了还有些刺痛。 倘若现在天色大亮,借着光线查看,指不定都能瞧出这样被硬摘落下的触目红痕。 邹灵雨垂首检查自己衣裳,假借整理衣裙,顺势摸到腰带的位置。 ──有一圈硬物,真正的火凰镯还在。 邹灵雨心中暗松,看来带走她的人目的的确是镯子。 幸亏他们没搜她身,真的玉镯她还得以保全住。 不过也不知有没有人在暗中瞧着她,邹灵雨没敢直接取出细查。 她紧紧握住拳头,又张开,手还是不由自主在颤抖。 邹灵雨以另只手覆上,整个人蜷缩坐着,紧紧抱着自己。 得想法子逃出去才行。 纵身子疲累,她也没敢放任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入睡,不敢大声唿喊,更不敢燃起烛火。 幽深的黑夜就像黑雾一般,从她鞋尖一点一点侵蚀而上。 那黑带着冷意,带走光线的同时,也将声音一併吞噬。 就好像她未出阁前,独自一人躺在榻上,辗转难眠的时候。 她握着自己左手腕,就好像在当时每个夜里,她摩娑母亲赠给她玉镯那般。 可腕上空空如也,这个动作她做起来也并没有从前的熟稔。 邹灵雨愣住。 她微微抬首,从臂中露出一双懵懂的眼。 这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不同的? 嫁人后,榻上多了枕边人,每个深夜都有人睡在自己身侧,一睁眼就能瞧见他。 他会在察觉自己害怕时伸出援手,允了她所有要求。 不管是点睡穴还是掩耳,能减轻她对雷声恐惧的,他都会为她去做。 只要闻到药香,就能知他就在身侧,不会夜夜惊醒。 可如今,邹灵雨所嗅闻到的,只有从自己腕上手串发出的阵阵果仁香,半点药味也未闻。 第114页 分明曾是最厌弃的味道,却也是如今的邹灵雨,最想闻见的。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唤出那个名字。 「凌晔……」 那个趁醉酒时,她才敢毫无忌惮唤出的名字。 低喃出他名字时,邹灵雨才觉心头惊惧能安稳些。 待到天光大亮,强撑着精神的邹灵雨听到外头人声,这才连忙提起精神来应对。 一直埋首的邹灵雨抬头,眼睛望见照入屋内的日光,被刺得睁不开眼。 她眨了眨眼睛慢慢适应,直到现在才看清屋内模样。 这屋子里桌椅床榻样样不缺,虽布置得简单,却是样样用料不凡,价格不斐。 能将人藏在这处,想来对方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邹灵雨心中隐隐猜到是何人选。 起了苗头的当下,「咿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一女子为首,穿着斗篷遮掩住自己容貌,身旁伺候的人也是同样的装扮。 直到木门被掩起,那些人搬来椅子给那女子入座后,她才启唇问道:「如何?这一夜,睡得可好?」 虽然只有一句,但邹灵雨还是从中听出了她的声音。 ──是皇后娘娘。 她攥紧拳头,不知她为何得以出宫,但既然她想隐瞒自己身份,邹灵雨也就当从没发现过。 「你是谁?带我到此,有何目的?」 斗篷下涂着大红唇脂的嘴角勾起,向后勾了勾手,身边人立即上前往皇后掌中放下一只白玉镯。 邹灵雨看得清楚,那只便是她前几日买来,鱼目混珠的那只。 皇后并未回答邹灵雨的问题,只涂着丹蔻的手指将那白玉镯子捏起,问道:「这是你母亲赠你的镯子?为何会是白色的?」 邹灵雨知她真正想问,然,她只疑惑说道:「这镯子,原本就是白的,不曾变过。」 她再问:「这就是你们捉我来此的理由?镯子你们看也看过了,把玉镯还我,还有,何时要放我归家?」 一直问不到真正想要的答案,皇后扬起的唇角落下,将白玉镯牢牢握在手中,却半点没有归还之意。 不过很快,她又扬起了唇。 「你不说也不打紧,我多得是方法,让你亲口吐露。」 说完,交代旁人做事时,她还刻意像说给邹灵雨听的那般,并未减低音量。 「先饿她个几天看看状况,她要是什么都不肯说,那请长靖侯府的人到此地作客,也未尝不可。」 ──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在威胁。 邹灵雨想狠瞪对方,说出「堂堂一国皇后竟做此这样的卑劣行为,可不可耻?」,然她只能将这些暂且咽下。 「有什么事寻我便好,为何还要扯上侯府的人?你们要问的问题我答也答了,为何镯子不肯还我?那是我母亲遗物,留给我的东西,你们不能拿走它!」 他们未将邹灵雨手脚绑起,她还能追上前去,作势要扯下皇后斗篷。 伸出的手临要抓上时,却被她身旁随侍挡下,木门在她眼前掩起,重重落锁。 邹灵雨还听见没走远的皇后问道:「你确定她真就是元德寺要找之人?怎么瞧着一问三不知?」 他们边说边走远,邹灵雨也听不清后来对话如何。 只知道自己装傻这一举动,好歹是瞒过了一时。 再来,便是得想想法子,该怎么从这儿逃脱,且越快越好。 第54章 过渡章 一行人骑马停下, 下马后仰望天空,着利落骑装,身后均背着弓箭。 有人感嘆了句:「司天监不厚道啊, 还说什么今日许会降雨,让殿下择日出行,太阳这么大, 天气好得不象话呢!」 夏丞哲笑得温煦,面上显然也因天气很好带上些喜意。 「那今日应能猎到不错的猎物了。」他手握弓箭, 准备上山前想先将行囊置放。 这处猎场是卢家所有, 卢家人个个都喜打猎, 当朝丞相若非年事已高, 只怕趁休沐也会想往这处凑。 夏丞哲这喜好倒是同他外祖家相近, 因近日心情沉闷,才想着不如来此转换心情。 可正欲走近时, 他却瞧见有一方人马正要从另一处离开。 他们身穿带着大兜帽的斗篷,藉此遮去样貌。 光是这样的穿着打扮已足够可疑, 更别提他们前往的方向,不是常来此的人定不会知晓, 这儿北面还有处出入口。 虽小道狭小难行, 却隐密得很,比起从大道上驾马而来要更掩人耳目。 夏丞哲话说到一半, 忽然抬手,止住身边随从不再往前行。 「殿下?怎……」 他刚要问话, 就被夏丞哲打断,「别说话,你看那里,他们是谁?」 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还往旁躲了起来。 随从也察出事态不对,随着夏丞哲目光看向那处。 这儿可是卢家的地盘,谁会这样不打一声招唿就跑来,还穿得这样诡异? 夏丞哲在思考几个可能的人选,接着便将目光锁定在似乎是领头人的那名女子身上。 猎场在半山腰,山风本就强劲,饶是她特别注意了,遮脸的兜帽仍是被微微吹开一角,旋又很快攥住。 只一眼,旁人或许看不出个什么来,可对夏丞哲来说,那身影却再熟悉不过。 「是……母后?」 皇后怎么不是在宫内?竟跑到这处来? 第115页 而且瞧着,父皇也并未与她一道? 夏丞哲越想,眉头越是深锁。 等他们都离去后,他带着随从走出,吩咐道:「去查查母后到这儿来做什么。」 有什么事,需得她亲自出宫来办? 又或者说,要见什么人? 疑心就像一颗石子砸入平静的水面中,一下又一下,激起的阵阵涟漪浮现不止。 随从很快带回消息。 可他面色瞧着与其说是震惊,更像是茫然。 夏丞哲猜想事情可能并非他所预料的那样,凝重的脸色稍缓,「查到什么了?」 那随从跑着过来,喘匀了气后,才说道:「回殿下的话,这事可古怪了!」 脑袋一片混乱,连他都要停下想想怎么说后,再次开口:「小的去晃了一圈,发现二楼厢房外头有人看守,也不知在守着什么,便没打草惊蛇,转而爬上外头的树去看。」 夏丞哲一瞧,他形容确实颇有些狼狈。 他凑近低声说道:「殿下您猜,小的在那里头,看见了谁?」 问归问,他也没有胆子大到真要大皇子亲自去猜的意思,自己就将话接了下去。 「是闵国公府的少夫人!」 原本觉得皇后要见的不是权臣或男人,那大抵也就不打紧了。 可夏丞哲真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此言当真?」他错愕询问。 可等来的只有自己随从慎重地点头,半点不似作伪。 夏丞哲目光瞧向被看守着的厢房。 ──她就在那儿。 …… 邹灵雨靠在榻上,想了整整一夜,还是没能想出逃出这儿的法子。 床上被褥被她拆出来充作绳结,可布料太短,锦缎又滑腻,压根不适合拿它脱逃。 窗子不行,门口木门紧掩,还能隐约瞧出两个高壮的影子守在外头,邹灵雨收回目光。 如果只有一人也就罢了,兴许还能一试。 她右手抚上左手腕上缠绕的佛珠,在思考万全之策。 两个男子的话,即便她能躲过一人,另外一个也会在她躲掉的同时赶上,此举不妥,怎么想都逃不掉。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邹灵雨只得再将目光转向窗外。 天空被树影遮去大片,树叶的影子映在房中地板,阳光自缝隙中传来,一晃一晃,闪闪发光。 忽然,地上影子摇晃剧烈,树叶的沙沙声也变得急促,半点都不像是被风吹过发出的声响。 邹灵雨觉得奇怪,且这还并未有止息的迹象,她便从旁边悄悄走近窗口,稍稍探出头去一看。 树枝上有个人影,邹灵雨首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是何人时,邹灵雨更是脑子一懵。 她低声唤道:「大殿下?」 夏丞哲将食指竖于唇前,本想提醒邹灵雨可别大声嚷嚷,以免引得看守人注意。 可眼下看来,不用他多此一举,邹灵雨的应对也一如既往的稳妥。 他笑着缩回手。 「您怎么会来此?」 「你怎会在此地?」 两人不约而同问出相同问话。 邹灵雨本来猜测难道大皇子也是皇后同谋? 可一听他这么询问,她心中不抱希望的火焰又悄悄燃了起来。 夏丞哲知道自己爬树的行为实在唐突,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然后才同她解释:「这儿是我外祖家的猎场,我时常来打猎,今日前来却发现我母后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地,觉得疑惑便差人探查,才知晓,少夫人竟被关在此。这是怎么一回事?」 邹灵雨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听到现在她已知晓,大皇子真的什么也不知情。 那么,她是赌,还是不赌? 眼前许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待在这里任人宰割,还是去信他一次? 邹灵雨心中已有答案。 她说:「臣妇被迷晕后,醒来便在此地,不知是何因由。」 说完,她硬着头皮再道:「臣妇有一事欲相求殿下,不知殿下可愿伸出援手,让臣妇归家?」 不论他是否知道真相,但凭她人在卢家的地盘上,幕后主使就与大殿下外祖家的人脱不开关系。 帮了她意味着什么?相信夏丞哲自己最是心知肚明。 是不分青红皂白,与他的家人站在同一阵线? 还是说,会看在跟凌晔的那点交情上,出手相助? 邹灵雨态度摆得很正。 她隐约知晓大殿下对她许是有一点兴趣,否则那日在书肆里,他也不会问出那样踰矩的言语。 可即便是在这窘迫的境况中,邹灵雨也没想过以诱哄的方式,去求他相助。 虽然那样做,成功的可能许是会高些,可邹灵雨不想欺骗别人心意。 夏丞哲站在树上,看着屋内的她。 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一个在日光处,一个在阴影下。 好似永远,他们也产生不了任何交集一般。 他看着她形容憔悴,却半点没显得颓丧,还在思考得以让自己脱困的法子,不轻言放弃。 夏丞哲必须承认,自己越来越没法将目光从邹灵雨身上挪开。 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垂下眼,硬生生撕开自己视线。 分明遭难的人是邹灵雨,他却觉得此刻无比狼狈的人是自己。 第116页 终于,他再次开口说话。 「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 再次抬头时,他迎向她的眼神,坦坦荡荡。 …… 傍晚。 当夕阳的余晖洒进屋内时,邹灵雨悠悠转醒。 她用了大皇子送来的水和食物,睡过一觉补足体力后,眼见约定的时间将至,邹灵雨取出被褥里藏着的包袱,换上里头男装。 邹灵雨穿上后,瞧着与大殿下带来的随从装束并无二致,只肤色白皙,长相招人,一瞧就是个女儿身。 邹灵雨看了下外头天色,还得等入了夜后,视线不佳,这才方便逃离。 沙沙声响又起。 邹灵雨知这是暗号,忙走到窗前。 大殿下与一女子立于枝干上,那女子朝邹灵雨伸出双手。 夏丞哲:「少夫人,这姑娘会武,由她抱着你下去。」 邹灵雨点头,毫不犹豫踩上窗框,将手递上。 幸亏那姑娘及时接住她,邹灵雨双腿离地时已有些发软,劲风往自己身上打来,她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地面之上。 邹灵雨站稳之后对那姑娘致谢,同时说道:「换下的衣裙我放在床上,之后劳烦姑娘了。」 接下来她将穿上邹灵雨的衣裳,假扮成邹灵雨待在那厢房内,以营造她还在里头的假象。 邹灵雨见她三两下就爬上树,一跳跃进窗内,心中不由大赞她的身手。 要是她也会武,今日便能自行逃脱了。 夏丞哲牵来一匹马,有些犹疑地问道:「少夫人可会骑马?」 他的随从都是单骑一骑,双乘的话看着反倒引人注目,就失了以男装掩饰的目的。 岂料,邹灵雨给他的答覆却令他吃惊。 邹灵雨点头,「自幼就会。」 她父亲是将军,幼年时住在兰州,家中就有一处马场。 父亲常带着她练习骑马,五岁的她已能骑上小马驹绕马场跑一圈。 来到京城后,骑马的机会变少了,但并不是完全不会。 邹灵雨接过夏丞哲手中的缰绳,并未急切地登上马背,而是伸手轻抚马儿,在安抚它的情绪。 马儿敏.感,有些脾性烈的还不肯让陌生人骑呢。 夏丞哲见她此举,便知邹灵雨是真的懂马。 「那咱们就走吧!」 两人跃上马背,同其他随从们会合。 看守的人一见离开的人是夏丞哲,上前来打过招唿。 「大殿下,夜深了,怎不在此地歇一晚上再离去?」 夏丞哲笑笑应对,「想起还有要事得办,不回去一趟怕是不行。」 都这么说了,看守的人自是不会没眼色地再挽留。 放他们离去后,因觉得太过无聊,还打了呵欠。 站了半天的岗,确实是闷得很。 闷到他都数起大殿下的随从人数来。 「一个两个三个……咦,这数量怎么跟早上对不上啊?」 后来不是还多带一个女人吗?人呢? 想到什么,他惺忪的眼突然增大。 「去!去看看被关着的那女人怎么样了?」 第55章 吻住唇 邹灵雨他们才离开不久, 后头便有马蹄声直追而来。 夏丞哲扭头一看,惊觉状况有变,策马奔至邹灵雨身边, 同她说道:「顺着这条大道走往东便能下山,你先走,我留在此挡一挡, 看他们为何要追过来。」 虽不知他们突然追赶过来的原因,但等他们到近前就已太迟。 邹灵雨权衡一番, 点头应下。 「臣妇知晓, 多谢殿下相助!此恩难以回报!」 夏丞哲千言万语, 也仅仅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邹灵雨点头, 策马向前奔。 虽是夏季, 但夜里的风还是冷凉,更别提还是在马背上。 寒风颳得她脸生疼, 可邹灵雨也没敢停下。 追来的人是皇后的人马,那想来不会对身为皇后儿子的大殿下出手。 不得不说, 自己这次得以脱险,大殿下从中出了不少的力, 可他最后那个眼神, 邹灵雨也只能当看不懂。 她必须看不懂。 不对大殿下过分释出善意惹他误会,这样对他才是好的。 只是恩情已经欠下, 邹灵雨只得另想法子报答。 她攥紧手中缰绳。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赶紧下山, 并祈祷这一路上追兵不会赶上自己。 可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邹灵雨还是听闻有马蹄声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山中夜里静谧,迴响在大道上的马蹄声一杂,便能轻易辨识。 邹灵雨不敢回头看。 这条道路一望无际, 但凡她停下分毫,被追上的可能性就增大。 她目标太过明显,邹灵雨心知这不是办法。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若被捉回去了,下次再逃必定难如登天。 想了想,她调转方向,往右边树林而去,没再往大道上行驶。 最起码,林木还能遮蔽视线。 夜里本就难以视物,邹灵雨偷偷躲藏起来,找个树丛密集处停下,从树干间的缝隙往外头张望。 还得多亏大殿下给她寻的这匹马是只毛色乌亮的黑马,能完全隐匿在黑夜之中,否则也无法躲得这样顺利。 「哒哒」蹄声越来越近。 邹灵雨屏住气息。 第117页 来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骑者身后都背着弓箭,他们跑到一半却停下,恰好就在邹灵雨躲避处不远。 邹灵雨见状,心都不禁提了起来。 被发现了吗? 然,他们只是停下交谈。 其中一人问:「那女人跑得有这么快?这都看不见人影了?」 「废话少说,赶紧去追!娘娘说了,人受点伤没关系,别弄死就成,要抓就得抓活的!」 话音清楚传至邹灵雨耳中,她听得心中一凛。 他们讲得这样明白,邹灵雨都不敢去想,若自己没有逃出来,被关几天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她屏气凝神,直到两个追兵又再次趋马向前,见不到他们人影后,她才敢吁出一口气。 知道皇后一直在寻火凰镯,却没想到她竟这般执着。 她要此物的目的到底有何作用? 邹灵雨伸手抚上腰带。 那镯子要不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邹灵雨还真恨不得扔了才好,省得惹上这身腥。 她又想起之前那夜,她曾问过凌晔,要是比皇后先寻到拥有镯子的人,凌晔会怎么做? 当时他的回答是杀之。 邹灵雨一直没想明白。 既然是皇后那样渴求的东西,能先找到,为己所用难道不好吗? 凌晔却是轻笑一声,只同她说道:「那又如何知道那人是否真的归顺?还是随时会反水?不确定因素如此之多,还净会招来祸事,直接了当地处理掉,才是最轻松省事的。」 那时的邹灵雨没能明白他话中所说,还只觉凌晔对传说中的皇室秘物,态度竟能做到这般干脆、不屑一顾,感到不可思议。 直到现在亲身经歷以后,邹灵雨才知道,凌晔所选择的法子确实是最能撇清关系,也是最为明智的。 邹灵雨轻嘆一声。 她在想,皇后都已盯上了她,她逃得了一次,可下回呢? 邹灵雨茫然,事到如今真不知道母亲留给她的这只镯子,究竟是好是坏。 夜空中鸟禽飞过,发出「呜──呜──」鸟啼。 风吹过林木,白日里听着还觉诗情画意的树叶沙沙声,到这空无一人的山中夜晚听起来,反而骇人得很。 邹灵雨浑身一僵。 不、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 她深吸口气,抬首看了下月亮位置,没再往大道上行去,而是走进树林里。 若走大道,遇上折返的那两人就完了。 虽林子里没有辟出道路,前路难行,邹灵雨还是决定绕些远路。 「我们走吧。」 邹灵雨再次安抚马儿,知道在这样的黑夜中,它与她许是同样觉得害怕。 在林间策马不比辟好的道路,他们走得很慢。 马蹄踩在落叶堆上,发出「啪嚓」、「啪嚓」踩碎树叶的声响。 今夜风大,乌云也多。 月亮好几次被云层遮挡住,林间本就因树叶遮挡,光线较暗。 再遮去月光,邹灵雨也只能趋马一步一步慢慢摸索着往前行去。 突然,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急剧响起。 邹灵雨回头望一眼,堪堪与朝她射来的弓箭擦过。 「笃」的一声,那箭矢插在树干上,还在不停晃动。 邹灵雨被惊得倒吸一口气,马儿也受了惊吓,发出嘶鸣,险些将邹灵雨给甩下。 「在前面!我听见声音了!」 「该死的臭娘儿们,竟还真的躲到这里面来!难怪我想说怎么追了老半天也不见人!」 邹灵雨一边矮下身子,一边伸出颤抖的手轻拍马背。 到这紧张时候,她竟都还能取笑自己,早知刚刚就不说什么这次下次的,谁能想竟是连这单单一次都没能躲过呢? 邹灵雨苦笑。 虽说他们说要留她活口,可邹灵雨还真有今天自己这小命怕是就得交代在这儿的不祥预感。 「嗖」,箭矢破空声不断传来。 她是矮身躲过了,可马儿就没那么幸运。 「噗」。 马臀中箭。 黑马扬蹄悲鸣,邹灵雨抓着缰绳,望着忽然拔高的周身,身子都僵了。 ──会摔下去。 就在邹灵雨都紧闭起眼,承受可能会受到的冲击与疼痛时,马蹄声又近。 她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躲藏什么的,自己这一摔不死只怕都得去半条命,在中不中箭的,也几乎没有区别。 危急状态中,她没听见男人发出的悲鸣声,脑内已是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产生了幻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邹灵雨!」 竟然会产生这种错觉,邹灵雨都觉荒谬。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地嘛。 可唿喊声又一次响起,这次近到几乎就在身边。 「邹灵雨!」 她身子被甩得腾空,本来因为害怕而不敢睁眼,可听见那声声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邹灵雨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看。 大风扬起,夜空中云朵流动。 被乌云遮挡住的月光毕现。 光芒点点照下,骑在马背上的凌晔面上和身上沾着血污,就好像传言中那个令人畏惧的杀神。 ──就连邹灵雨自己也想像过多次,想像他命人剥人皮时,身上是否也会像杀敌那样,溅上点点腥红鲜血? 第118页 那杀神朝她伸出手,对她说:「过来!」 就好像每个要揽她在怀中亲吻的时候。 他总是像叫着小猫小狗般的语气,手一招,让她乖乖投入他怀中。 分明应该是曾经畏惧过的。 分明应该是她最为讨厌的。 可邹灵雨这次,伸出的手义无反顾朝他伸出,握紧。 她喊他:「小公爷!」 凌晔一把扯过她,圈着邹灵雨的腰,把人按在自己怀中,牢牢接稳。 他在马背上,将邹灵雨紧揽怀中,力气大得,都像要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骨血。 邹灵雨觉得疼,可她自己也环抱住他,紧攥着他后背衣衫,抓得都皱了起来。 「小公爷!」 本来都还算稳的声音,再喊出声时已带了颤抖。 「小公爷……」 然后是哽咽。 邹灵雨本没想过要哭的。 可见到凌晔的当下,被拥入熟悉怀抱中的时候,邹灵雨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凌晔的回答就只是把人揽得更紧,哑声告诉她:「没事了。」 他捧着她的脸,吻她眼角,吮去她的泪水。 邹灵雨仍是一直在抽泣着,显见吓得并不轻。 ──这还是邹灵雨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就连她发现他设计自己时,发怒质问他的那天,邹灵雨都是隐忍着不让自己眼泪落下。 可现在,她却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幼童,哭声委屈得折磨人心神。 凌晔曾不只一次地想过,不知邹灵雨哭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有不有趣? 眼下看到了,心头感受如何,也算弄了个清楚。 凌晔只觉喉头苦涩,邹灵雨哭起来的模样,梨花带雨,双手还攥着他衣衫,眼泪越掉越凶。 他闭眼,觉得这实在一点也不有趣。 「没事了。」 他再一次对她说。 邹灵雨睁着那双杏眸看他,美目蒙了一层水雾,看着越发楚楚可怜。 「小、小公爷……」 好似这样唤着,她便能心下安稳。 凌晔锲而不捨吻掉她泪,同她说:「我在这儿。」 一遍又一遍温声哄她。 冰凉的吻落在她眼角,也会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她泪痕。 她脸蛋被他捧着,两人身上温度都不算温暖,可却还是从肌肤相触的位置开始,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凌晔的漆眸不曾离开过邹灵雨面庞,他捧着她细声安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和。 然后就着这捧脸的姿势,抬起她下颔,最终吻住她的唇。 一遍又一遍,辗转摩娑,气息交织。 第56章 埋他怀 「呜——呜——」 空中盘旋的夜枭发出啼叫, 邹灵雨睁眼,勐地回神。 掉了太多眼泪,眼睛被风一吹, 干涩得发疼。 她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水雾。 慢慢冷静下来,看清眼前景象后, 她才意识过来,现在正在轻吻自己的人, 真的是凌晔。 温热的气息洒在脸上, 交.缠在一起的唇舌能深切感受到对方温暖。 ──这是真的, 不是在作梦! 大抵是察觉邹灵雨忽然停顿, 凌晔也缓缓张开眼睛。 那双漆眸深深看着邹灵雨, 却半点也没停止动作。 凌晔伸出的舌勾住邹灵雨的,似在引.诱她予以回应。 可邹灵雨哪还好意思继续下去? 她稍稍推开凌晔, 低首埋在凌晔怀中,都不敢抬头看他。 邹灵雨忍不住细声嘟囔:「还、还在外头呢!」 虽是夜里, 被人看去了可怎生是好? 话虽这样说,但邹灵雨回神回得太晚, 若旁人真要看, 只怕也早就看了个全,哪还轮得到她做掩饰? 凌晔将手扣在她腰上, 以防她摔下。 邹灵雨垂首,凌晔便贴着她耳, 唇都几乎碰上她耳尖,像在同她附耳低语,又像在亲吻她耳那般,低声诉说:「行, 那回去再说。」 凌晔一贯的无赖发言,邹灵雨被他弄得耳朵微痒,以前兴许还会被他逗得生气,可此刻她听着却只觉安心。 她露出浅浅一笑。 要是告诉以前的自己,她会有如今的想法,怕是都得瞪圆了眼,半分未敢信。 她一直保持低着头的姿态,邹灵雨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俩正在马背上。 马背…… 邹灵雨忽然抬头。 「小公爷,你的腿?已经能骑马了吗?」 也难怪邹灵雨会如此惊讶。 毕竟她所知的治疗手段,除了浸泡药浴以外,也只有她每夜替凌晔捏按腿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凌晔从未将浸泡药浴后,自己还会在浴场里站起、练走的事说与邹灵雨听。 为了掩护另一个人,也知皇后必定会派御医前来探看他情况,凌晔的腿是自己故意伤的,痊癒程度也随他心情而定。 快些好还是慢些好,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此次若非邹灵雨出事,凌晔也不打算将自己腿脚痊癒的状况让外人知晓了去。 「这腿也就这样,勉强还算能动就行了。」 凌晔轻描淡写地说。 袁叔若是听到他说这句话,只怕又得锤心肝,哀嘆他们家公子不爱惜自个儿身子。 邹灵雨还想多问几句,凌晔忽然出声:「我们得走了,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 第119页 原本还觉得纳闷,可安静下来后,邹灵雨自己也稍微听见一些异响。 她心都提了起来,「追兵来了!」 大殿下没能拦住吗? 也不知道他那边到底如何了? 虽说那些人是皇后手下,应还不至于会伤害他才是。 但,倘若他们成功脱逃,到时候最麻烦的人恐怕是夏丞哲自己。 慎言驱马过来,提醒道:「公子,该走了!」 邹灵雨重新将头埋回凌晔怀中。 早就猜到凌晔不是一人前来救她,刚刚她与凌晔那样,一想到还真的所有举动都落入别人眼中,邹灵雨面上便臊得慌。 凌晔顺理成章将她按在怀里。 经此一难,邹灵雨倒是比原先要更依赖他得多。 慎言面上抽抽,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凌晔还跟幼童得了新玩具般,在同人显摆。 慎言没眼再看,通报了凌晔以后,便自己率先骑马跑走,省下他翻白眼的力气。 凌晔虽是那副德性,但正事上从来不会出纰漏。 下一刻,他双腿一夹马腹,奔出树林。 「他们在前面!还有帮手!」 「一个都不能错放,只要有那女的活口就好!」 张狂的言语随着肆无忌惮的乱箭齐飞,凌晔越听,神色越冷。 他追上来时,恰好看见他们拿着弓对准邹灵雨。 弦上的箭早已射出,那些人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半点犹豫也无。 从未思考过若是射中马身,马背上的人摔下,有没有被压死或踩死的可能。 凌晔的手紧攥。 邹灵雨还疑惑地问了他一声:「小公爷?」 他这才注意到,缰绳是由邹灵雨所握,而自己的手中覆着的,是邹灵雨那双柔嫩的手。 邹灵雨手上的温度向来都比他要稍微高些,今夜遇上险事,也不知她独自一人策马跑了多久,手和脸都已冻成跟冰似的。 凌晔放轻手上的力道,却没放开覆着她的手。 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那点体温,一点一点去暖邹灵雨。 对方人多,他们这帮人少,但论起武力,凌晔带来的人样样不差,反倒没落在下风。 但被他们这样纠缠着,也没办法跑离太远就是,一时陷入胶着。 紧接着,忽又一批马蹄声接近。 凌晔和慎言面色均是一凛,以为是对方增援,可对方显然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嗖」。 敌我未明的来人射来箭矢,目标却是追兵的那方。 邹灵雨认出他们身上衣着,与自己同样,都是大殿下身边的随从,邹灵雨舒了一口气,对凌晔说:「是大殿下!」 语气有知晓他平安无事的庆幸。 他让她一人先行,邹灵雨虽知轻重,走得干脆,但也不是不担心他们安危。 只她这声,却引得关注战况的凌晔顿住,缓缓看向她。 「大殿下?」他问。 邹灵雨不疑有他,迳自将夏丞哲是怎么帮的自己,悉数告诉凌晔。 「多亏大殿下,我才能逃到树林里。」 虽说最后还是差点被逮回去,但没有夏丞哲相助,邹灵雨就没法跑到这儿来。 她背对着凌晔,并不知他听了自己此番话后,露出的表情有多阴沉。 凌晔看着邹灵雨说起夏丞哲时,那灵动的眼神,一闪一闪,就好像乘载着星光似的,眼里尽是愉悦。 明知她只是为他们的平安无事而松口气,可凌晔的心还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哦,又是大殿下。」 喃喃细语碎在风中。 凌晔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邹灵雨只听见他说话了,却半点没听清凌晔说的什么。 「小公爷?你方才说什么了?」 邹灵雨懵懂的眼看了过来,什么也未察觉。 凌夜半垂下眸子,掩住自己复杂的眼神,伸手揉了揉邹灵雨被风吹得微凉的脸蛋。 「没什么。」 目光却落在她身上所着的衣上。 找到她时,他不是没有疑惑过,邹灵雨这身装束和所骑的黑马是从何而来,她又为何一人骑马独行。 知道是大皇子伸出援手,才得以让邹灵雨脱困,凌晔心中应是要觉庆幸才是。 庆幸有人能在邹灵雨陷入这样的境地中,还愿伸出援手来相帮。 可出手的那人是夏丞哲,凌晔却觉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山风阵阵,带着湿意。 天边闷雷作响,一见就是将要降雨。 听见雷声的当下,邹灵雨身子已是反射性地抖了抖,慌张地望向天边,就怕一个又一个的落雷将至。 凌晔与她靠得很近,一前一后紧紧挨着。 邹灵雨被闷雷吓得瑟缩,凌晔也在第一时间发现──倒不如说,在雷声响起,只粗略见到闪电划过夜空的同时,凌晔就已握紧邹灵雨的手。 他知道她有多怕这响声,奈何依现在情况,根本不是能点她睡穴或腾出手的时候。 凌晔暂时将那不快的心绪抛开,安抚她:「先忍忍。」 邹灵雨向来识大体,知道眼下不同以往,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要紧牙关硬生生去忍。 「啪答」。 毛毛细雨已经落下。 双方人马混战,飞箭无眼。 凌晔持剑砍下朝他们飞来的箭矢,一边对邹灵雨说:「缰绳就交给你了。」 第120页 邹灵雨点头,听声音也知后方激战。 凌晔马上多了一个她,他又得拦下箭矢又得驭马的,能力范围内的事,邹灵雨自然是能帮便帮。 「好!」 回答时正巧雷声又起,邹灵雨这声答覆的声音都不禁颤抖。 雨水打在脸上,又冰又疼。 邹灵雨咬唇,手中所握缰绳半点不敢放。 太久没骑马,腿间被磨得火辣辣的疼,邹灵雨也都一併忍下。 这会儿可不是能娇气的时候。 凌晔看见今晚的邹灵雨,轻挑起眉,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 他挥剑挡下一次又一次朝他们射来的箭矢,一边夸她:「做得很好,就这样,好好驭马,不必回头。」 后方的人穷追不捨,饶是有慎言和大殿下的人马他们干扰,那些追兵却时刻不忘目标,一有机会就往邹灵雨这处攻击。 箭矢一只又一只,凌晔目光毫无温度。 ──这些箭,都妄图想射中邹灵雨。 「啪」,一箭被他噼开,另一箭又紧接着往另个方向而至,分明是故意为之。 噼开一箭,另只箭就会随之而来,没有给出拦下的机会。 凌晔完全可以闪躲,但躲开以后,箭伤的就会是邹灵雨。 他不闪不避,将手上长剑握着,手上发力,反手狠狠掷向后头紧追不捨的两人。 「噗。」 剑没入一人胸膛,后一人闪躲不及被直直撞上,两人竟是被长剑给串在了一块儿,双双滚落马背。 零碎的箭雨终于得停。 有什么细细的一声,似乎就响在邹灵雨耳边。 邹灵雨心想,这听着怎么跟利刃入肉的声音似的? 念头一起,她越想越觉得不对。 邹灵雨白着脸扭过头,便箭凌晔右肩上插着一只箭矢,而凌晔正伸手搭上箭柄,将箭身掰断。 「小公爷!」邹灵雨声音都变了。 可受伤的凌晔却瞟了她一眼,竟还云淡风轻地反问她:「不是说了,让你别回头?」 第57章 (二章合一) 擦身子 一行人平安无事回到温泉庄子。 不, 应该说,所有人都无事,顶多受点皮肉伤, 可凌晔却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袁叔拧着眉头,替凌晔取出箭头。 房内满是血腥气,箭头一拔出, 鲜血齐涌,将凌晔白皙的胸.膛都给染红。 因失血, 凌晔向来就不怎么红润的面上更显病态的苍白。 拔出箭头时, 他眉头连皱也没皱一下, 宛如受这点小伤如同家常便饭, 根本不当回事。 邹灵雨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 她身上裹着厚毯,面色发白, 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给吓的。 凌晔抬眼就见邹灵雨待在角落,她那双美目望着被端出去的血水盆, 目光发直。 他勾了勾嘴角,想也知道这是被骇着了, 毫不留情取笑道:「你这脸色, 倒是比受伤的人都还要惨白。」 邹灵雨愣了会儿,才知凌晔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颇有些无语, 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凌晔才好了。 瞧瞧,这像是受伤的人会说的话吗? 竟都还有心思打趣旁人呢! 只, 他虽露出这副看似无事的模样,邹灵雨也听出,凌晔说话的音量要比平时来得轻上许多。 邹灵雨心中一紧。 凌晔他就算再怎么习惯受伤、再怎么做出蛮不在乎的模样,也不可能不疼的吧? 就是疼, 哪怕掩饰得再好,仍能从小地方去听出他的不对。 所以邹灵雨也仅是抿了抿唇,并未回应凌晔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管说些什么,凌晔都能想出逗弄自己的话语来戏弄她。 眼下既然他疼,说话都显吃力,那便不招他说话就是。 自己不予回应,凌晔自己觉得无趣了,也就不会再将话题抛给她。 邹灵雨拿捏凌晔的心思不说拿捏个十成十,也有几分准确。 凌晔果然不再自讨没趣,任由袁叔替自己处理伤处。 既血腥味后,屋内多了一股浓厚的药味。 上过药后,袁叔再以干净的纱布为凌晔包扎,在他肩上缠了一圈,绕至背后,用以固定。 最后打上结时,袁叔手上使力,力气大得都能压疼伤口。 凌晔:「……」 他抬眉望了袁叔一眼,很是意外。 毕竟袁叔可不像是手重到会弄疼伤员的人。 而这点痛感,也并不足以让凌晔会唿疼的程度,因此他只是默不作声盯着袁叔瞧,目露探究。 然整个包扎过程,袁叔连一丁半点的视线,都没同凌晔对上。 袁叔是闵国公府的老人了,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凌晔长大的。 甚至比任何一个凌家人,都还要更了解凌晔也说不定。 袁叔净完手后,没有马上离去。 他趁邹灵雨在旁,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刻意同她说道:「少夫人,这几天还烦您多看着公子。」 邹灵雨很单纯地点点头,以为是因凌晔受伤得她看着,并未想太多,一口便答应下来。 她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小公爷的。」 而凌晔听到袁叔开口,目光一顿,随即撇开眼神。 他知道袁叔为何如此反常的原因了。 果不其然,只见袁叔继续说道:「原先公子的腿脚再歇一个月不动弹,便能完全痊癒,他却不听劝告,逞强出门,最后还带伤回来。」 第121页 语气越说越埋怨。 凌晔眼角余光审视着袁叔背影,表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 就连邹灵雨自己也相当诧异,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不是笑脸对人的袁叔,更别提他因凌晔做事不妥,在同她告状。 邹灵雨很是无奈地瞥了凌晔一眼,有心想为他美言几句,奈何袁叔所说句句属实,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忍多久了。 直到今日邹灵雨才真正得知,原来一直以来大夫来替凌晔诊脉得少,不是他消极求医,而是真正负责诊治凌晔的人,其实是就是袁叔。 袁叔还在滔滔不绝说起凌晔今日莽撞出行所留下的后患。 他说:「经此一遭,前头所做努力功亏一篑,又得从头再来,这会儿可千千万万,都不能让公子再勉强站起,否则再一次,这腿就真的废了!」 最后那句,邹灵雨听得双眼都瞪圆。 难怪袁叔会这样生气! 这因由邹灵雨也是初次耳闻。 本因凌晔是特意来救自己才受的伤,邹灵雨心里一直很是愧疚。 现在一听凌晔的腿有可能真的不能再恢復,邹灵雨更是过意不去。 而且,听袁叔话中意思,凌晔也知晓自己有不能再站起的风险。 ──即便他知道,却还是来寻她。 袁叔话已说毕,收拾完出了屋子,剩下的就交由邹灵雨来处理。 自己的话凌晔千次百次不听,那就藉少夫人之口,能让凌晔多少听进去一点,也算有了大用。 都能让他义无反顾前去救回来的人,想来邹灵雨在凌晔心中份量有多重,不必亲口去问,答案自昭然若揭。 由邹灵雨来劝凌晔,想来为了讨她欢心,他也多少会配合些才是。 不得不说,袁叔这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 邹灵雨看着凌晔的表情本就愁眉苦脸,这会儿越发眉头深锁。 她眼里满是不贊同,凌晔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瞟了她一眼,催促:「怎么?有话便说。」 反省的迹象是半点也未见。 本来,凌晔以为,邹灵雨许是会责怪他一句:「你的腿不想要了吗?」 那他也已想好反驳之词,打算回她:「不这样的话,还怎能带你回来?」 想必到时的邹灵雨定是只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瞪着杏眼望他,腮帮子都微鼓起,气愤自己说不过他。 可与凌晔预想的状况大相迳庭,邹灵雨盯了他老半天后,最终对他说的是:「小公爷,谢谢你。」 凌晔还以为自己听错。 他问:「谢什么?」 邹灵雨淋过雨的髮丝虽然擦过,还是有几缕黏在她白皙的面上。 她一边与他说话,一边伸手将黏在颊上的髮丝轻轻拨开,很自然地道:「谢谢小公爷特地来救我啊。」 若没有凌晔,只怕到了现在,她也仅有被逮回、加重看守的结果。 好一点是这样,坏一点便是,皇后还不知要给她怎样的苦头吃。 听那些人的说法,甚至都还考虑过她若不吐露,他们便要对她用刑逼供。 再留在那里会获得什么样的下场,邹灵雨光想像了下,都觉胆寒。 邹灵雨突然间坦率起来,凌晔听着还真觉不太习惯。 他沉默着,没有立即回话,而邹灵雨却走到床侧,轻轻将手覆在他手背上。 邹灵雨的手很小。 又小又软,每根手指和每块指甲都像被精细打磨过似的,也不爱涂丹蔻。 她修得圆润的指甲甲片透出浅浅樱粉,手覆上时还能看见她手背肌肤过薄,因而透出的淡淡青色。 凌晔抬眸看她。 每当邹灵雨主动凑近他时,通常目的都并不是真正想亲近他。 凌晔在等。 等看她这次又要耍些什么花样。 可邹灵雨道完了谢,这次却是在同他道歉。 她说:「小公爷,对不住,要不是为了护我,你也不会受到此伤。只是……」 邹灵雨收紧自己的手,两人的手更加紧密地相触。 回到温泉庄子后,他们手上的温度都没有适才的冷意,已经渐渐恢復温暖。 邹灵雨对着凌晔的眼,细声说道:「下回,别再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了,好吗?」 她想起有关凌晔的传言。 相处了这么久,传言虚虚实实,邹灵雨也多少能弄明白孰真孰假。 经过今夜以后,她能更确定一件事。 凌晔上战场,每回打了胜仗,却总是落得满身伤。 那是因为他只注重攻击去砍敌,从来不在防御上多下工夫,任那刀剑往自己身上招唿也连眼都不眨,形同感觉不到痛似的。 就连他们自己这方的兵士看着凌晔这样,内心都胆寒得很,更别提得直面凌晔的外敌。 而凌晔对自己伤腿痊癒状况毫不在意,去寻她、替她挡下箭矢,也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邹灵雨抿了抿唇,很慎重地对他说:「我不知道小公爷为何这样蹧践自己身子,你护了我,我虽然很是感激,但你受伤,你自己不在意,旁人却会替你着急。」 想到刚刚端出去的那几盆血水,邹灵雨就觉喘不过气来。 她不问凌晔为什么总这样,只同他说了重点。 「我也不希望看见小公爷受伤。」 她双手搭在凌晔手上,原先裹在身上的厚毯被她捏着,尚看不清理头衣着情况。 第122页 眼下这手一放,毯子松开,几乎仅披在身上,露出了她那身微湿的随从衣衫。 外头下着毛毛细雨,幸好雷声仅有一开始的小小响声,对邹灵雨而言影响不大,雨也没有变得勐烈的趋势,否则凌晔这伤只怕还得更棘手。 回来后,让人先看凌晔伤势,邹灵雨自己都还穿着湿衣裳,仅拿了丫鬟递来的毯子勉强保暖。 沾了水气的衣紧紧贴在邹灵雨身上,勾勒出她姣好身形。 尤其现在她还微微俯下身来,线条毕现。 邹灵雨在等凌晔会不会给自己答覆。 允诺她下次会注意什么的──虽然她也觉得这着实不像凌晔能给出的许诺就是,也就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身上此刻是什么样。 她只瞧见凌晔看她的目光顿住,接着还不惜举起他受伤的那侧手臂,将邹灵雨披在身上的毯子勐地往上扯,几乎将她头脸整个盖住。 「小公爷!」 邹灵雨被毯子蒙住,视线暗下,忙直起身子,手忙脚乱挣脱。 边挣脱她还不忘说道:「小公爷!你怎么能动右手呢?你伤到的可是右肩啊!」 方才在即将被蒙头前,邹灵雨可是清楚看见──凌晔包扎好的那伤处,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沁出些鲜血! 凌晔对自己受伤本就不以为意,再沁出点血,对他来说也形同芝麻蒜皮的小事。 他只沉声催邹灵雨一句:「去泡热水,换下湿衣,再着凉了,这次我可顾不了你。」 邹灵雨终于从缠着自己的毯子上脱身,将厚毯抱在手上,因刚挣出来,长发都还乱着。 听到凌晔此番话,邹灵雨才后知后觉察觉身上湿意。 衣衫吃了水都黏在身上,极不舒适,偏她太关注凌晔所受的伤,要不是他主动提了,只怕邹灵雨自己都还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发现。 纵是有再多话想对凌晔说,可他的提醒也确实值得注意。 凌晔有伤在身,若是自己再染上风寒,岂不是平白给他添乱? 「那我洗洗就来,小公爷你可别再用右手了,有什么事喊人,或等我回来!」 凌晔看都不看她,只说道:「你就快些去吧。」 邹灵雨虽很不放心,也只能先进浴房把自己泡在热水中。 那股湿湿凉凉,像覆在自己肌上一层的冷凉触感,在热水的洗刷下,才终得消退。 泡在水中,邹灵雨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嘆。 平日里不足为道的小事,经了那些事后再做来,才觉处处皆珍贵。 邹灵雨洗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泡热水泡暖了,那凌晔呢? 他肩上有伤,不好碰水,应是不能洗浴才是。 而且他自己,明明也是被淋湿的。 ──在马背上,他高大的身躯几乎替她挡了去大半雨水。 邹灵雨回头注意着他情况时,还能看见雨水从凌晔颊面滑落,而他连擦也不擦,只将眼神挪向她,告诉她:「矮下身,别抬头,仔细被淋得更湿。」 比起那些打在他身上的雨滴,凌晔倒是更在乎她会不会被雨淋。 邹灵雨搭在桶沿的手曲起,下定决心。 她简单沖洗过后,直接迈出浴桶,比平时沐浴花费的时间都要来得短上许多。 喊上丫鬟去端热水和拿干净的巾帕后,邹灵雨迳自回房。 一推门,她就瞧见凌晔上身仅裹着绷带,抬起的左臂上戴了一截皮制手甲,有只夜枭头部左右两侧羽毛上扬,瞧着极似猫耳,就这么站在凌晔手上,嘴上叼着凌晔另手餵食的肉条。 「怎、怎会有这个?」 没想到会在房里看见鸟禽,邹灵雨给狠狠吓了一跳。 凌晔看她的眼神也很意外,「洗这么快?」 邹灵雨最初吃惊了下后便缓了过来,观察那夜枭许久,见它只专心进食,瞧着并不会啄人,邹灵雨这才大着胆子靠近。 她指了指丫鬟陆续送进来的水,说道:「小公爷你只顾我,自己都不搭理的,明明自己身子也受凉了,不能泡水的话,那以泡过热水的巾帕擦擦身子,想来也是使得的。」 凌晔更意外了,「怎么?你要替我擦?」 本只是打趣般问着,谁料邹灵雨直接去拧帕子,头也没抬地回道:「是啊,所以小公爷,你那儿结束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给你擦擦身子吧。」 凌晔伤的是右肩,但左手倒是无碍。 只邹灵雨想了下,交给凌晔自己来,他肯定随意将帕子往身上煳个两三下就算完事。 他这人对自己的事情,向来都是极不讲究的。 为防后患,邹灵雨选择不如自己动手。 凌晔把夜枭赶回笼子里,让人带走。 他自己摘下皮甲时,目光还一直落在邹灵雨背后,眸中探究。 这是……被掳一次后,不仅老实多了,也不排斥他了,甚至都在主动接近? 邹灵雨捧着热唿唿的湿帕,走到床沿,就发现凌晔还盯着她脸审视。 这似曾相似的景象,让邹灵雨都忍不住噗哧一笑,引得凌晔面色越是古怪。 「笑什么?」 邹灵雨抿唇,虽想抿去笑意,但仍是得以看出她面上笑意。 她说:「我们成亲第二日早上,我要给小公爷净面时,巾帕都凑到眼前了,小公爷却还是盯着人瞧,都没有将眼闭上的打算呢。」 第123页 过了几个月,凌晔这老爱盯着人的习惯,怎么就半点没变呢? 乍看他这副姿态,邹灵雨一下就想起两人刚成亲的那日。 同样的行为举止,只不同的是,她已经不会再害怕凌晔的眼神。 所以哪怕他眼皮子眨都没眨一下,邹灵雨手中温热的帕子也还是凑到凌晔面上。 他爱睁眼就睁着,邹灵雨替他擦脸的动作,也丝毫未受影响,甚至都还能给他下指令:「小公爷,仰起头来。」 凌晔:「……」 虽心里复杂,他还是将头仰起,让邹灵雨方便擦拭自己脖颈。 邹灵雨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香气,与佛珠手串的果仁香气交织在一块儿,就好像什么散着香气的糕点。 尤其经热水泡过,两人又这样靠近,香味越发馥郁。 凌晔喉间微动,也不知是想转移注意力,还是本就压着这话想说。 邹灵雨擦到他伤处周围时,手上力道放轻,几缕髮丝还扫上他胸.膛。 凌晔问她:「怎么还喊小公爷?这是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喊了?」 闻言,邹灵雨手上一滞,却也仅是片刻。 她看了凌晔一眼后,又接着继续往别处去,并未回应他。 「小公爷,左手举一下。」 凌晔听她称唿,又是喊自己小公爷,目露不满。 可邹灵雨不喊,他也没法强迫她改口,只得阴恻恻瞅她,瞅到她何时愿应了他,才肯罢休那般。 邹灵雨虽没多说什么,却微微嘟起嘴,眼睫一颤一颤。 凌晔盯人的视线那样紧迫,她会没发现才怪。 替他擦身,隔着巾帕的掌下就是他锻鍊有致的劲瘦身子。 肌上斑驳伤疤,新痕旧伤皆有之,除此之外,还有他练得线条分明的体魄。 邹灵雨都得竭力忍耐,才能让自己抓着帕子的手别颤抖,否则被凌晔发现,他不逗弄自己几下,他都不姓凌。 虽说早知凌晔身形好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样近距离无遮掩地去瞧,却还是头一遭。 邹灵雨本就忍着羞涩,偏凌晔还不知哪根筋不对。 她挪到哪儿,他视线就追着到哪儿,一点喘息的空间都不留给她。 替他擦完侧腰,邹灵雨才对他说了句:「手可以放下了,夫君。」 说完迳自转身,将不再温热的帕子重新浸过热水,在慢慢拧干。 水珠落下的声音滴答。 邹灵雨话说得太过自然,自然到,连凌晔都过了一瞬,才意会过来她说的什么。 经那一事几个月过后,邹灵雨终是又重新唤回「夫君」。 只有她一人能喊的称唿,而不是那种,人人皆能唤的「小公爷」。 等邹灵雨垂眸再次朝他走来时,凌晔伸手圈住她,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邹灵雨惊唿一声,还没说话,凌晔就已将身子靠上。 她看不见他此刻表情,却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闷闷响起。 凌晔说:「再喊一次。」 圈在她手上的腰,却是收得更紧。 第58章 (二章合一)(一更) 抱着她…… 「啪」, 瓷杯摔在地上。 铺了地毯,杯子里的茶水只是洒了,杯身并未碎裂。 可即便如此, 也依旧消不了摔杯之人的半点火气。 皇后怒声问底下跪了一片的宫人,「逃了?你倒是说说,一介女流之辈, 独自被关在在山上,她是怎么逃的?」 说到后来语气越发加重, 连声音都不再压抑, 话声大得都惊起外头歇脚的鸟儿惊慌飞走。 太监们低头不敢说话, 实在是这原因……难以启齿啊! 皇后没得到答案, 又要再发脾气, 外头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人是儿臣放的。」 人未到,声先至。 皇后抬头看过去, 与走进殿内的夏丞哲对上眼。 「儿臣给母后请安。」 就算是这种时候,夏丞哲也还记得礼数。 可配合他适才所说的那句话, 皇后却觉得他这安,请得是极其讽刺。 皇后眯起眼, 打量自己儿子, 反问了一声:「你?」 他又是为何跟着搀和进来? 夏丞哲没有狡辩的意思,直接承认, 「闵国公少夫人,是儿臣放她走的。」 「啪!」 皇后搧了夏丞哲一耳光, 搧得他脸都偏了过去。 夏丞哲颊上一道红印,眼角下还被皇后所代护甲刮出一痕,慢慢沁出血珠。 「瞧瞧你做的什么好事!」 还想着邹灵雨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原来就是她自己的儿子去当了帮凶! 被邹灵雨逃了一次, 下回他们有所警觉,还想再抓她,谈何容易! 她还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这一次行动根本完全白费了工夫! 夏丞哲面上火辣辣的疼,眸中还有未退的讶然。 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挨了母后的巴掌。 皇后越是激动,越是反常,便更让夏丞哲不解。 他问:「母后为何非要抓她?她不过是个妇人,还是凌小公爷的妻!」 闵国公镇守边关多年,凌晔腿脚因战而伤,如今外敌虎视眈眈,正是最缺大楚将士的时候,皇后此举,岂不是在将闵国公那方,往朝廷的反方推去? 皇后轻嗤,反讽一句:「你还知道那是凌小公爷的妻?」 第124页 她这儿子从小她看着长大,有哪些心思,稍加细想便能摸出个七七八八。 从来都是最听话懂事的孩子,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没她命令就敢擅作主张,动的又是哪门子歪心思,真当她这当母亲的看不清吗? 夏丞哲被皇后这样一通点明,神情颇有些狼狈。 但即便如此,有些话他也还是得问清楚。 方才跪了一地的宫人早在不知不觉间退下,皇后与大皇子母子间的争执,他们这些下人可不好待在里面听,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夏丞哲梗着脖子问:「母后为何非掳了她不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请到宫里来谈吗?」 堂堂一国皇后,为何非得学了土匪的做派,去掳来臣子髮妻? 夏丞哲实在想不出皇后非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皇后看着自己亲儿,头一回后悔把他教得这样正直。 「你要听原因是吗?」 不知为何,皇后冷静下来,连声音都冷上几分。 她坐回椅子上,又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热茶。 啜饮一口后,她才淡淡说道:「因为不那样做,死的就会是我们。」 一句话,如石子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阵阵涟漪。 夏丞哲仍不解其意,不明白这为何就跟生死扯上关系了? 看他那副模样,皇后也知怕是再瞒不了多久。 她将十多年前旧事重提,去分析其中利害关系,为了就是要让自己亲儿,也能站在自己这方,而不是胳膊向外拐,去给旁的人递刀向自己母后! 「这后位得来不易,是我与你外祖费尽心思谋来,为此,甚至不惜将个阿斗扶成皇帝,而你父皇龙椅坐久,心思也大了。」 夏丞哲还在对皇后说的那句「阿斗」怔愣,不敢相信她会这样直言自己的枕边人,而那人还是自己父皇,这大楚的皇帝。 皇后虽表面维持平静,可心中依旧激动,连「本宫」的自称也都远远丢到一处去,无暇顾及。 没管夏丞哲听得跑没跑神,皇后虽是笑着问他,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她问:「你难道就没想过,他宠旁的皇子公主,却独独不将你放在眼底的原因吗?」 这话直戳夏丞哲内心,将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毫不留情挖出,逼他亲眼去看。 皇后的笑声尖锐又讽刺,也没等夏丞哲回答的意思,自己迳自说了,「他这是将对我的不满,全发泄在你身上呢!在我面前只能低头不敢反抗,自己没本事扳倒前朝,这皇位我们卢家位他谋来,而他如今竟想过河拆桥,将我一脚踢开──作梦!」 接连说了一大串,皇后说得直喘气。 也不知最后是真乏了还是如何,将气喘匀后,她垂眸理了理自己衣裙,又恢復平时那个冷漠的皇后。 「既做了错事,就去跪着吧,没我命令不得起身。」 对皇后的这点要求,夏丞哲默默照做。 只跪下时,他脑海中所萦绕,全是皇后刚才所说的话。 许许多多都是他初次听闻,只越听越让他疑惑。 他实在不懂,这些事情与闵国公府的少夫人又有何关系? 母后又隐瞒了多少事没对他说? 夏丞哲目露茫然,他垂首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黑影形单影只,宛若在这偌大的宫中,唯独剩他自己,孤身一人。 …… 夜里。 房内点上了灯。 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映在墙上,明明是两人,影子却形同只有单个。 凌晔抱人时不管不顾,肩上有伤也照样环住邹灵雨。 邹灵雨还得自己挪下姿势,免得压疼凌晔。 对于他突然把自己揽入怀的举动,邹灵雨并未反抗。 倒是想了想,缓缓伸出手,搭上了他背肌。 指尖与肌肤相触,邹灵雨都还能感受到凌晔身体似僵了一瞬。 邹灵雨抿唇,其实也不难想像凌晔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毕竟他揽着自己的次数多是多,但自己伸出手回抱住他的话,这大抵都能算上是第一次。 她主动的时候少,给予回应的时候,更少。 回到温泉庄子,凌晔身上已逐渐恢復温暖。 指下的温度再正常不过,可邹灵雨触上时,还是觉像被火给烫着了那般,一时没敢完全将手放下。 ──将手搭在衣上与肌上的触感截然不同,若是凌晔穿着衣衫的话,邹灵雨指不都还不会这般踌躇。 但他刚包扎完伤处,自己也给他擦身擦到一半,自是不到穿上衣裳的时候。 而对于凌晔,她素来被动。 邹灵雨心中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若无其事将自己整个掌心贴上,也出了微微的力气,去揽着他。 像他抱着她,也像她把他揽入怀中。 她从善如流,凌晔要求她再喊他一次「夫君」,邹灵雨并未拒绝。 只不过单单只叫那声,总觉怪不好意思的,所以邹灵雨顺带将压在内心的疑问给问出口,藉此沖淡那股难为情。 「夫君是怎么知道我被带去那儿的?」 实话实说,就连邹灵雨自己也不知皇后关着她的地方是何处。 路都不认得,逃走时只能凭大殿下所说,顺着大道前行。 那之后要再往哪儿走,邹灵雨自己却是不知的。 第125页 凌晔手臂还压在她腰上,也不知是他故意还是存的什么心思,手指并不安分,一直轻轻在摩娑着,让邹灵雨痒得很,时不时得瑟缩下身子,结果便是更往凌晔怀中靠。 说话时,凌晔还是没抬首,只在邹灵雨臂上以鼻尖缓慢蹭了蹭,轻轻开口:「你方才不是也看到了?」 邹灵雨听得云里雾里,想了一下,不觉得自己有看到什么,忙问:「看到什么?」 她实在一丝关键线索都没能想起来,而且凌晔现在做出的行为,还大大干扰她,让邹灵雨根本无法专心思索。 凌晔也不卖关子,直言:「那夜枭是净音所养。」 邹灵雨从未想过,会在这短短的日子里再从凌晔嘴里听到这名字。 他说得轻易,就好像提到的人,于他而言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那般。 似没发现邹灵雨的怔愣,凌晔将另只手滑到邹灵雨左腕之上,撩开衣袖,勾住那沉香手串轻拉。 凌晔继续道:「那夜枭能凭藉你佛珠手串上的香气,去追寻到你位置,我便去了一趟元德寺,把它抢了过来。」 邹灵雨:「……」 抢? 她脑子里胡乱想像了下,实在不知道凌晔是怎么抢来的同时,却又觉得……好像还挺符合他作风。 邹灵雨想到自己路上听见的那呜呜声,在马上时,抬头一看,还有鸟禽在飞,本来没多加留心,凌晔这一提,倒让邹灵雨想起,她起码看了那夜枭有两三次。 原来那是在寻她呢。 可想着想着,原本还能露出一丁点笑意的邹灵雨蓦地一顿。 这回僵住的人换成她自己。 如果凌晔都循去了元德寺,还找到净音的话,那是不是代表……他都知道了? 邹灵雨垂眸,恰好与抬眼的凌晔视线撞在一块儿。 凌晔身子紧绷她都能察觉到,那自然,邹灵雨自己有了什么状况,还揽着她的凌晔也是一清二楚。 邹灵雨头皮发麻,本想趁势稍稍往后退几步,给自己一些时间,好生想想该怎么同凌晔解释。 可她才往后迈了不到半步,凌晔便像早已预知她会採取什么行动,手上使力,又将她给圈了回来。 这下两人离得比刚刚还要近,邹灵雨都得微微往后仰,才能看清他的脸。 还不等邹灵雨想抱怨的话说出口,凌晔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完完全全将邹灵雨要说的全堵了回去。 凌晔测眸看着她,笑问:「既然都已平安回来了,不如来算个总帐?」 邹灵雨咽了口唾沫,心都提了起来。 饶是如此,她也还犹不死心,问他:「算什么帐呀?」 下一刻,凌晔弹了下邹灵雨脑门,遭受突如其来攻击的邹灵雨双手掩住眉心,眼睛都瞪圆了。 虽凌晔控制过力道,并不是很痛,但邹灵雨受惊吓的程度还是更大些。 「夫君?你做什么啊?」 她委屈地说着,樱唇都微微嘟起。 平常时候凌晔见她如此,许是就轻易放过她了。 但今日这事不同以往,要不是邹灵雨还掩着额,凌晔都还打算再往她脑门弹上一记。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邹灵雨,「怎么?还委屈上了?那我要是想同你谈谈火凰镯的事,你是不是还得吓哭了?」 邹灵雨:「……」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辩解不得,但邹灵雨还是小小声地抗议着:「我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哭的……」 虽说刚刚才在凌晔怀里哭过一回的人,好像也是她自个儿就是,邹灵雨反驳起来极没有说服力。 凌晔都快被她气笑了,挑眉问她:「还回嘴?」 想到今天所有事都与那镯子相关,还有凌晔肩上那伤,邹灵雨双肩便颓丧地垂下,闷闷地又对他说了句:「对不住……都是我害夫君受的伤……」 谁料,凌晔却反问她:「你又何错之有?」 弄得邹灵雨只能满头雾水地看他。 凌晔往后倚,顺带招手让邹灵雨靠过来坐在床沿,待她安稳坐下后,他才同她说道:「这件事要怪就怪皇后,没有她妄想去抢不属于自己的物事,又心狠至斯,怎会想出这种伤人的法子?」 邹灵雨仔细听着,双手早已放下,凌晔这次不弹邹灵雨额头,而是伸出食指指腹,在她额上轻点了点两下。 邹灵雨被凌晔点得连连往后仰去,忍不住喊了他一句:「夫君!」 就盼着他住手。 她双手握住凌晔手指,两人隔着交握的手对视,凌晔深深看了她一眼。 漆眸深沉,邹灵雨完全没法看出他此刻情绪。 凌晔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在──压根没信过我。」 邹灵雨抿紧唇,这话被凌晔开门见山说出,实在相当不自在。 凌晔见她那样,深吸一口气,左肩上的伤因此举都被拉扯得疼,但凌晔还是那一贯的表情,兴许还无奈地嘆了一声。 他说:「镯子落到别人手上,未免后续麻烦,自是除了为妥……」说到这里,他没好气地瞥了邹灵雨一眼,「可你怎么单纯到,把你自己也放在『别人』的位置,来同他们相提并论?」 邹灵雨眨了眨眼,不用她开口,凌晔都能从她脸上看出「不然呢」三个大字。 凌晔很是无语地盯着她,盯到邹灵雨自己都心虚地挪开目光。 第126页 视线才撇开不过一下,凌晔就出声:「看着我。」 邹灵雨自己有愧在先,转到一半,动作一滞,只好硬着头皮将目光转回。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看了凌晔一眼后还得垂眸去鼓鼓劲,才敢再次同他对上眼。 凌晔说:「你是我的妻子,你难道认为,我连对髮妻也能痛下毒手?」 不熟识的人便罢,可他们成亲这都有多久了? 朝夕相处了几个月,邹灵雨比起去依赖他,宁可自己一人去寻答案,谁也不告诉。 这才是让凌晔最不能接受的。 凌晔本来被邹灵雨攥住的手张开,去包覆住她整只手,将她的手往自己裤上带。 邹灵雨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凌晔也不责备她,只说:「身子不是才擦了一半吗?还有另一半,擦完后,咱们再详细说说。」 他很故意贴在邹灵雨耳尖,拉长了音调诉说:「为夫反省了下,你不信我的原因,想必是我们还未坦诚相见,那么今日「坦诚」了一回,想必日后,娘子也会更信任为夫才是。「 邹灵雨觉得,凌晔所说的那个「坦诚」,似乎应写成别的字才是。 第59章 (二章合一)(二更) 闭上眼…… 早已冷掉的巾帕浸入尚冒着白气的热水当中, 缓缓下沉。 一个又一个小气泡浮上,邹灵雨垂眸细细观赏。 就好像那些小泡泡是什么难得美景似的,看得极其认真。 相比之前的利落, 邹灵雨这次连拧干帕子上的水,动作都慢上许多。 「答答答」水声渐歇。 直到一滴水都没法再从掌中温热的巾帕滴下,邹灵雨才终于转过身子。 她深吸一口气, 像要步上绞刑台那般,步子既慢且沉。 可走得再慢, 也改变不了终要面对的事实。 邹灵雨以另只手搭上凌晔裤子, 浸过热水的指还带着湿润的暖意, 就这样轻轻擦过凌晔肌上。 凌晔眸色一深。 他还以为自己提出的要求邹灵雨会抵死不从, 没料到她虽犹犹豫豫的, 行动却是干脆。 而邹灵雨手中攥着巾帕,知道再不动手的话, 等会儿凉了,她又得再去重新泡过热水一次。 装在盆里的水放了有些时候, 水温也在渐渐变凉,已经没有最初送来时的热度。 然邹灵雨还是迟迟没法下手。 她偷偷瞥了一旁烛火。 已是深夜, 今日遭了一回罪, 回来都晚了,处理伤势洗浴什么的, 也都只能点灯进行。 灭了灯的话,就真的黑灯瞎火的, 什么也看不见,只怕更为不妥。 但不灭的话…… 邹灵雨转回目光,同一直死死盯着她的凌晔对上眼。 「……」 他眸色幽深,面无表情, 邹灵雨被他看得发憷。 从刚刚开始,凌晔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可现在要顶着凌晔的目光…… 邹灵雨实在觉得,有点难继续下去。 她小心翼翼开口,同凌晔商量,「夫君,你……闭上眼可好?」 灯虽还是亮着,但少了紧迫盯人的某人视线,邹灵雨觉得她应该是会镇定许多。 凌晔沉默了片刻,才点头同意。 「……成。」 才刚夸过邹灵雨没以前那般怕他了,转瞬她又缩了起来? 不过也是。 眼下情况,确实跟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没法相提并论就是。 凌晔闭眼。 将自身归于黑暗,无法视物以后,其他感知更为明显。 他能听见因邹灵雨每挪动一下,身上衣料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邹灵雨怕羞,脸皮薄。 哪怕没有被他注视,她一人愣是会被自己羞得抿紧唇,也不知那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 她朝自己伸出的手指尖微颤。 尽管是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怕得都羞涩不已,却也会倔强地去完成她所应允过的一切。 不能睁眼细瞧她此刻的表情,凌晔深表遗憾。 而邹灵雨终于鼓起勇气动手。 凌晔腹肌结实,身体的线条锻鍊得也好。 平时穿着衣袍,也能隐约看出他那锻鍊有致又恰到好处的武将身形。 微热的帕子一点一点往下擦去。 浸过热水后一段时间,明明是温暖舒适也不烫人的帕子,邹灵雨擦着擦着,面上还是觉越来越热。 她颊面就像白布浸入红色染缸当中,大红的染料一点一点晕染上白布,透成浅浅的红,慢慢散开。 凌晔只伤了单侧肩膀,另只手完全能活动,擦身的话他自己来其实也成的。 可即便能自己来,弯下身子时总难免扯到伤处。 加上凌晔也存了要她长点记性的警告意味在,才会故意催她还剩了下半。 但……打从邹灵雨让丫鬟端水进房时,她就早已做好决定。 所以没有凌晔的提醒催促,她也还是会继续下去,没有只替他擦了一半的打算。 邹灵雨往下瞥了一眼,又飞快转开。 她不自在,而她也知晓,不是仅有她一人不自在。 两人靠得近,邹灵雨还听见凌晔唿吸微窒。 她本就努力维持镇定,发现凌晔反应时,邹灵雨心下一慌,本来只敢轻轻接触的手上忽然使力。 第127页 凌晔闷哼一声。 他睁眼,直勾勾审视着邹灵雨,眸色深深。 邹灵雨慌得声音都变了,「不、不是让你闭上眼的吗?」 情急之下,邹灵雨就要将手拿出,她才动了一下,立刻就被凌晔反手按住。 沾了水气的帕子贴在掌心,本来都是隔着巾帕,这一压,却好似都能摸出形状。 邹灵雨屏住唿吸,整个人僵住。 尤其是右手,她连动弹一下的想法,都未曾有过。 凌晔凑上来,贴耳对她轻喃:「我只是想告诉你,擦这处的力度还需得放轻,否则只怕得出人命……」 他这次特别故意,气息都喷洒在邹灵雨耳上,弄得她缩了缩身子,实在痒得不行。 邹灵雨的手前后动弹不得,她才想缩下指尖,指下便一跳,吓得她这回是连稍动一下都不敢,只盼着早些解了眼下的状态才好。 竟、竟然还会动的吗? 邹灵雨无比震惊。 她甚至还对凌晔说:「弄、弄疼你了吗?」 天真单纯,只凌晔听了她这番话,却很是无语。 莫名有种……立场互换的错觉? 凌晔也不多说什么。 他仰首,报復性地叼住邹灵雨耳垂,齿间轻辗了辗。 最后舌尖还滑过她耳垂,往上轻挑了挑后,才看着邹灵雨泛红的双颊,低声问她:「你说呢?」 邹灵雨紧张地都咬着自己下唇,心下稍缓了缓后,哼哼唧唧地开口:「那、那我轻点儿就是,你……你再闭上眼吧?」 语气都还带上了点央求的意味。 凌晔盯着她,知道自己再欺负下去,邹灵雨那双已盈了水雾的眼,怕是真的得掉下眼泪。 他勉为其难收手,躺了回去,淡淡说道:「那你继续。」 旋又闭上双眸。 邹灵雨的手耳,终于重获自由。 然而她至今手上仍残留微妙的触感,烫手得很。 替凌晔擦完身后,邹灵雨还在水盆里洗过一次又一次的手。 洗到手都发红,也还洗不掉那怪异的感触。 终于躺下歇息时,邹灵雨张开自己的右手掌心在看。 已灭了火烛,瞧也只瞧出个轮廓,而邹灵雨还是望着自己的手在发呆。 她心想,跟避火图上画的,好像有点像,又不太像啊…… 虽已尽力避开目光,但都要替人擦拭身子,怎可能半眼都没瞧见? 邹灵雨手指曲起,悄悄比划了一下。 突然恍然大悟。 她明白是哪里不像了。 图上的看着似乎要小上许多? 疑惑终于得解,邹灵雨舒完一口气后,自己蓦地僵住。 脸上褪下的热意再度升腾起,邹灵雨倏地扯了锦被将自己的头给整个蒙住。 黑暗中她大睁着眼,目光发直。 她不敢置信,自己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虽早早灭了灯,可邹灵雨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仍被凌晔看在眼里。 可凌晔没有搭理她。 只是闭起眸子,去调整自己气息。 凌晔也不知整的这一出是让邹灵雨长了记性,还是自找麻烦。 而邹灵雨自从整个人缩在被子后,便没再将头露出过。 微微传出的唿吸声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绵长。 凌晔睁眼,往旁瞥了一眼。 「……」 沉默。 看了许久,最终,他还是伸过手,缓缓拉下被褥,把邹灵雨那张小脸给露出来,免得被闷坏。 他不禁心想,邹灵雨自己把自己头脸盖住,这都快睡着了,还不知要钻出来的? 凌晔盯着她无害的睡颜,忍下动手想将她捏醒的想法。 她一闺阁女子,遭遇此事,想来身心早已疲惫得很了,沾枕便睡。 凌晔不想吵醒她。 而他自己,久未入眠。 未动到伤处,伤口也还是隐隐泛疼。 对他来说这等痛楚几乎可称为家常便饭,还不至于到难以入睡的地步。 那又为何一直没法安睡? 凌晔一遍又一遍,在思考这个问题。 邹灵雨虽是睡下了,只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又一个断断续续的梦。 梦里,有她在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的深山当中,独自一人,连马儿也不在身边。 虫鸣鸟啼,生物会发出的响声半点未闻,听见的只有唿唿吹来的山风,还有被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 有什么人在追她,可她往后看去,依旧是黑暗,别说人了,半个会动的物体都没瞧见。 但邹灵雨还是知道,有什么在紧追她不放。 她不断往前奔,可看不清眼前路。 跑呀跑呀,周遭景色未变,好似并没有尽头。 然后,脚下一空。 邹灵雨整个人往下坠去,身子一颤,忽地张开眼。 她气息紊乱,睁眼时四周也是一片漆黑,让她半点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脑子晕晕唿唿的,想到刚刚自己踩空落下,那这是落到实地没有?她有没摔伤? 知觉一点一滴慢慢回復。 邹灵雨眨了眨眼,慢慢意识过来,这儿是温泉庄子,不是她掉下的任何一处。 是现实,并非恶梦。 她心口起伏,忽觉身旁一动。 第128页 邹灵雨侧头看了过去。 还未看清,凌晔的声音便已传来。 「怎么?梦魇了?」 邹灵雨模模煳煳看见凌晔正侧对着自己,也不知是一直未睡还是被她吵醒。 她将心中疑问问出:「夫君?你还没睡吗?」 睡到一半醒来,张口说话时声音都是哑着的,有气无力。 凌晔没回,只问她:「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顺势伸手点了点她额头,只点一下,凌晔便顿住,「还吓得直冒冷汗?」 指上滑腻,凌晔顺手用袖子替邹灵雨擦去。 邹灵雨脑子里乱得跟一团糨煳似的,像娃娃般任由凌晔摆弄。 听到他问话后,她还一时没想起来,凌晔究竟问的她什么。 待仔细回想,等到凌晔都替她擦完一头汗,缩回手后,她才勉强想起凌晔适才问的是什么。 她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嗯,梦到在山上被追着呢。」 提起那个梦,邹灵雨还是心有余悸,心都跳得飞快。 真实到她都以为是真的要被追上了。 可实际她连追她的是人还是旁的什么,根本就没看清,也不知这莫名的恐惧感是从何而来。 掀开锦被的声响稍大,动静直让发愣的邹灵雨回过神来。 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以为凌晔兴许要换个姿势入睡,便没想太多。 直到自己的这床被褥也被扯住,掀开,丝丝凉意透入,紧接着,另一道身影挤入。 彼此的唿吸声变得更近,略微动作,都会触碰到另外一人。 邹灵雨瞌睡虫都快被吓没了,因为她没想过,凌晔竟是翻进了她自己被里,两人现在盖的,还是同床被子! 「夫君?」 伤药的味儿与凌晔泡药浴惯常有的药香混在一块,几乎就萦绕在邹灵雨鼻端。 不必用力唿吸,都能轻易嗅闻。 凌晔直接把邹灵雨的后脑杓按在自己怀中,本来就浓郁的药材香气更是浓郁。 他的声音直接在她头顶响起:「睡吧,别胡思乱想,没人能追得上你。」 本来还想抵抗的邹灵雨听了他这话,紧绷的身子一点点放松,慢慢地,试探性地,将头缓缓靠在他身上。 凌晔的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大掌搭着她后背,把邹灵雨往自己的方向,按得更近。 邹灵雨整个人像被紧紧裹住。 熟悉的气味、习惯了的环境、还有想哄自己入睡,却偏不肯明说的夫君。 邹灵雨嘴角微扬,轻抿了抿唇,想抿去笑意,可依然带着笑颜,渐渐睡去。 凌晔下颔抵在邹灵雨发顶,洗浴过后的馨香尚存,清甜腻人,很是好闻。 睡着后的邹灵雨较放得开,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这回还轻蹭了蹭,跟向人撒娇的小猫似的,只差没喵喵直叫,以头拱人,催促人快些替自己顺毛。 他俯首,在邹灵雨眉心轻印一吻,也跟着闭眸要睡。 这一次,邹灵雨没再做起噩梦。 只是后来的梦境……着实令她难以启齿。 她梦见凌晔轻吻自己的额后,像那日送大姐姐出嫁,回程时在马车做的那样,把她整张脸吻了个遍。 还不只如此。 大抵是觉得眼角和面颊鼻尖什么的吻过多次,凌晔直接转移阵地,向下而去。 那些平日被衣裙裹住的地方,也逃不过他戏弄般的轻啄。 就好像避火图册里画的那些,而她与凌晔却成了画中人。 邹灵雨害臊,轻哼了几声,哼出声后,自己也悠悠转醒。 此时再睁眼,屋外天光已大亮。 也正是白日,邹灵雨才能瞧见,近在眼前的凌晔,黑着脸在瞪她,而自己还被他抱在怀中。 邹灵雨骇了一跳,没想到两人离得这样近,垂首小声问他:「夫君你醒啦?」 怎么夜半醒来和晨间醒来凌晔都是醒着的? 莫不是一晚上都没睡吧? 凌晔沉声问她:「你后来到底又做了什么好梦?哼哼唧唧还爱乱蹭人的?」 到后半夜,邹灵雨几乎都快整个人巴在他身上,简直让凌晔是大开眼界,也无比后悔到了她被褥里一起睡。 凌晔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邹灵雨本来因为甦醒都淡化的记忆顷刻回拢。 就算她没有想起全部,但回忆起梦中的一二事迹,也足以让邹灵雨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邹灵雨装鹌鹑,垂首不应话。 可头一低,便瞧见凌晔右肩沁出的血迹都沾到衣衫。 看那颜色,只怕还干涸有好段时间了。 她顾不得羞涩,急忙起身吩咐丫鬟端来温水,自己则轻轻将凌晔衣衫翻了下,眉头深锁。 「伤口不会和衣料纱布希么的黏在一处了吧……」 若真是如此,届时要换药定会扯到伤处,伤口都还没癒合呢,又得再伤上加伤。 凌晔扯住邹灵雨衣袖,「你还没回我话。」 邹灵雨却把他的手拍掉,拧眉说了句:「别闹。」 趁着丫鬟送水进来,她又要了干净的纱布,在替凌晔换药。 摘下纱布时,邹灵雨小心翼翼。 昨日止过血后,袁叔顺带教过邹灵雨,替凌晔重新上药包扎后的手法。 她太专注,丝毫没注意到凌晔望着被她拍掉的手,呆了一瞬。 第129页 「太好了,衣裳没被黏住!」 但肩上那被染得斑驳褐色的纱布,才是重点。 邹灵雨面色凝重,正要伸手去摘,就听凌晔在喊她:「邹灵雨。」 她看了过去。 凌晔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不多,多半还是喊她「娘子」的时候较多些。 所以一听自己全名,邹灵雨立即就看了过去,却看到黑了一张脸的凌晔,将手往上抬了抬,「解释解释?」 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对凌晔做过什么的邹灵雨倒吸一口气。 她只顾着瞧凌晔的伤口状况去了,旁的干扰她理也没理,是不是还把凌晔他手给拍掉了? 邹灵雨轻咳一声,认真同他解释,「夫君的伤势重要嘛……」 说了也不知凌晔会不会接受,她抬眼偷觑凌晔脸色。 会这么担心不光是因为这伤由来,还有沁出血的原因,邹灵雨都觉得,只怕与自己脱不开关系。 夜里她被恶梦惊醒,凌晔为安抚她,抱着她睡了一夜。 他抱得紧,伤口在那时就已被压到,而邹灵雨自己被梦吓得惊魂未定,夜里暗成那样,她也压根没注意到这点。 邹灵雨低头,检查了下自己寝衣,果然也在其上发现点点血色。 她不禁说了句:「今夜可别再抱着我睡了,仔细伤口又被压得流血。」 凌晔不直接答应,而是反问:「那你若是又做恶梦呢?」 邹灵雨给他拆绷带的手一滞,犹豫了下,还是没能想到好法子。 但对于会害凌晔伤口恶化的事,她还是严正拒绝。 邹灵雨摇了摇头,「我自个儿喝点安神汤什么的吧?总之,夫君你在伤好之前,可别再随意抱我了,这样伤才能好得快。」 凌晔轻哼一声,对邹灵雨的这决定很是不以为然,却没驳了她的决定。 倒是邹灵雨,替凌晔拆纱布时见到果然真沾黏在一处,手上都不禁抖了抖。 「看,果然黏住了!」 邹灵雨见凌晔抬手似就想直接将纱布扯下,急忙按住他的手,「别!」 「让我来,夫君你自己别想图省事就一把摘下!」 可凌晔扬了扬下颔,让邹灵雨看自己的手,「可你不是怕得瑟瑟发抖?」 邹灵雨瞧见自己微颤的指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用另一只同样颤抖的手覆上,顾左右而言他:「不管,夫君这回得听我的!」 她难得态度这般强硬,凌晔多看了她几眼,想了想,点头。 邹灵雨以为他干脆同意,正高兴着松了口气,要继续为他换药时,凌晔又道:「行,白日听你的,但夜里,得听我的。」 「……」邹灵雨得庆幸自己的手还未碰上纱布,否则听了这话,也不用她再如何仔细了,一个失手就能扯下一角。 第60章 (一更) 互抹药 为让凌晔配合换药, 邹灵雨还是答应了他那套莫名其妙的日夜论。 邹灵雨将纱布一点一点沾湿,慢慢将与伤处黏在一起的地方轻轻扯离。 这动作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拉得太重, 都可能扯掉刚结好的新痂,伤上加伤。 为求稳妥,邹灵雨撕开的速度极慢, 每次大约只拉开几根头髮丝粗细,便要稍停一停。 多亏于此, 凌晔半点疼痛也无, 只感觉痒意令人难耐。 缓慢的折磨, 倒不如一次给他痛, 还来得痛快些。 然他侧眸看着邹灵雨认真对待那小小伤处的模样, 便什么也说不出口,心中还觉异样。 这些年来, 会对他受伤生病起一点关心之情的人,除了闵国公府的下人和他的手下外, 便无其他。 他想起幼年,自己在病中, 曾日日望着院门。 可一天又一天过去, 他病都好了,这期间远在他处的父母也都没有回来, 哪怕瞧过他一眼。 后来他便连盼都不再盼。 凌晔看着邹灵雨。 真要说来,他的「家人」当中, 会这样对他受点小伤便如此重视的,好似只有邹灵雨一个。 明明对她说了早已习惯,可邹灵雨还是郑重以对。 让凌晔觉得,若是他指尖只被小小划了一个口子, 邹灵雨只怕也会紧张得不行。 她这人,远比他自身,都要更在乎他伤势。 「唿,总算好了。」 邹灵雨松了一口气。 只要把旧纱布摘下,再来的换药就简单许多。 邹灵雨还是第一次直视箭伤。 说不害怕是假的。 伤口那样狰狞,就连纱布上沾染的斑驳血迹也有深有浅,让邹灵雨捏着的手都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可她又看见凌晔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疤。 对自己来说是第一次,可对凌晔来说,在战场上,这样的伤不知遭受过几次。 邹灵雨指尖抚上另一处泛白的疤痕。 凌晔挑眉,很是意外地看着邹灵雨。 他问她:「怎么?」 毕竟邹灵雨会主动触碰他,实在是极其难得的事。 凌晔都不禁望向窗外,看今日太阳是否打西边出来。 他一出声,邹灵雨才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忙缩回手指。 「没、没什么,就是想问……这箭伤,之后也会变成跟这处一样的白疤吗?」 看着伤口的长度差不多,邹灵雨才会这样问的。 而那处也确实如邹灵雨所猜,是被箭矢所伤。 第130页 凌晔直接点头,「嗯,不过多添了一处罢了,算不得什么。」 又是这番言词,邹灵雨听了心中暗嘆,嘟囔道:「怎么会是多添一处而已?你说得倒轻巧。」 每多一个痕迹留在身上,就代表曾受过伤,曾痛过。 即便凌晔耐痛程度比常人高上许多,又怎会半点都不疼? 凌晔对邹灵雨这态度倒是新鲜,问她:「难道我每受一次伤,你都要这样逮着我碎念?」 本只是取笑,谁料邹灵雨想了想,竟还认真点了点头。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你下次要是再伤了,直到伤势好全为止,我就天天念叨你,看谁先受不了。」 凌晔:「……」 看他黑着脸很是无语的表情,邹灵雨就不禁想笑。 「好了,咱们起吧。」 一早起来,光换药就用了好些时候,两人身上沾了血渍的寝衣可都还未换下呢。 邹灵雨说完便迳自想要起身。 然裤子的衣料蹭过大腿,让她小小轻嘶一声,正要往前迈的腿也僵住,不动了。 她这古怪的声响和举动引起凌晔注意,本来躺得好好的凌晔直起身来,扶着她慢慢坐下,拧眉问她:「你怎么回事?」 邹灵雨坐下来后,没敢看凌晔那方说话,只是很难为情地转向另一侧。 她小小声地说:「就是太久没骑马,腿上稍稍被磨破了些皮,昨日还没这么疼的,今天轻轻蹭一下就……」 本来还以为自己能忍住的呢。 谁料这伤口虽小,但疼起来也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凌晔听了,眉头越皱越紧。 「你只顾别人的伤,自己的反倒不管不顾?」 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换邹灵雨自己被训,她小声喃喃着:「我这只是小伤嘛……」 哪像凌晔的,程度完全不一样好吗? 说完自己还补充一句:「而且你也不是『别人』啊……」 邹灵雨这句,凌晔听了面色稍霁。 「过来,给你擦药。」 凌晔从床边的小抽屉里翻出一个圆盒,指头覆上一转,盖子便能转开,单手就可开盖。 邹灵雨本还疑惑为何床边会收着这个,她来不及发问,思绪就向被凌晔搭上她裤腿的手飘去,而他似还有像往下扯去的意思。 她杏眼一瞪,急忙按住他的手,阻了他动作。 凌晔懒洋洋瞟了她一眼,问她:「不打算擦药?」 邹灵雨摇头,「要擦的。」 她本就打算换下寝衣时,顺带喊问枫去给她拿伤药来抹上,而不是现在,当着凌晔的面。 所以邹灵雨又额外补了句:「我自个儿来就成的。」 可凌晔却不应。 他说:「记不记得我说过的──『坦诚相对』?」 邹灵雨只听这前言,便猜到凌晔后续想说什么。 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果然,凌晔慢悠悠说道:「你看过了,我没看过,这不算相对,又谈何公平?」 邹灵雨有种预感,她现在要是敢拒了,此后药给凌晔换药擦身什么的,他只怕都不会再这么好说话。 挣扎了一番过后,她小声哼哼:「那、那我自己解开……」 这点凌晔倒是应允。 她咬着唇,在凌晔的目光下做起这事,要说半点不羞涩那是不可能的。 邹灵雨动作磨磨蹭蹭,时不时抬眼偷瞧凌晔,那神情,羞中就不自觉带了些娇媚。 更别提她速度放得极慢,不干不脆的,却直叫人看得越发心痒。 凌晔眸色渐渐变深。 他垂下眼,从盒中挖出乳白色的膏药。 膏体冰凉,他涂在掌心慢慢化开。 而邹灵雨也终于解下她的寝裤。 她一双修长的腿白得晃眼,因为害臊想合拢,却因伤处就在内侧,还是留了微微的缝隙,并不敢完全闭合。 白嫩的腿上,因昨夜骑马被磨破的地方发红破皮,凌晔原先滞住的眼神,瞧见邹灵雨伤处后一凝。 「再张开些。」 似觉自己语气太过强硬,顿了下,便与邹灵雨说起这膏药功效。 「此药润泽柔和,有伤口也不会刺激,能化瘀消肿,抹上时蹭到伤处许会有些疼,你要是做好心理准备,喊我一声,我再抹上。」 邹灵雨为了能快些将裤子穿上,凌晔话说完那刻,她便点了点头,「我好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便快刀斩乱麻! 凌晔握住她脚踝,搁在自己腿上,邹灵雨原还因他举动吓了一跳,可凌晔只将她腿放好后,便没再做什么。 而此举垫高了些,也让伤处涂抹能更加顺利。 只是…… 邹灵雨双手捂住脸。 也更加难为情就是。 她从指缝中瞥见,凌晔垂眼正盯着她伤处。 膏药已在他手中先行晕开,很快化成水状。 触上她肌肤时并不算太冰凉,不会令邹灵雨感觉不适。 然,凌晔手上本就微凉。 他稍稍贴上时,邹灵雨脚上微动,险些都有要缩回腿的沖.动。 凌晔掌心覆上后,并没有马上将药抹开,而是等掌下,邹灵雨的肌肤已经不再那么紧绷后,他才缓缓将药轻推。 滑腻的膏体包覆住伤处,微有些疼,但也不算完全不能忍耐。 第131页 而疼过之后,又有股温热慢慢由外至内,一点一点浸透,舒缓那些痛楚。 凌晔涂药涂得很是仔细。 除破皮的地方外,红肿处凌晔也没错放。 邹灵雨的腿又白又细,握上时更能体会到她肌肤的娇嫩。 她身上本就极易留下印子,更别提受了伤后,伤口周遭看起来有多憷目惊心。 「好了。」 凌晔收回手,取出帕子,将自己沾了满手的膏药一一擦去。 邹灵雨也趁机手忙脚乱穿上寝裤,还惹来凌晔笑她:「等会儿都得换下,你现在提上岂不是多此一举?」 本来因为抹药,邹灵雨脸上已稍稍泛红,听了凌晔这话,她颊上又更红了些。 她小声哼哼:「我不想光腿走去换衣裳……」 那能看吗? 光想像一下那情景邹灵雨都尴尬得不行,更别提她要是真走去,那凌晔岂不是一直在榻上瞧着她背影? 邹灵雨唿吸滞住。 不行不行,说什么她都做不到! 多此一举就让它多此一举吧! 邹灵雨自己洗漱完后,才发现凌晔还在慢条斯理擦他那双手。 腿上膏药黏腻的感觉尚存,那也就是说,替她涂药的凌晔手上也是相同的感触。 邹灵雨拿了干净的巾帕,浸过水后,走到床沿。 她伸出手,掌心都还带着湿润,催他:「手给我吧,沾点水,才擦得干净。」 凌晔看着她的小手一会儿,将自己的手搭上。 邹灵雨仔细替他擦去残留的膏药,一边擦一边想事情,想着想着,嘴角都微微扬起。 凌晔看了个全,问她:「有什么好笑的?」 他觉得邹灵雨也真是个奇人。 自己看话本看得发笑也就罢了,没在看话本时,自己也能想事情想得露出笑意。 也不知惹她生气和逗她笑,究竟何者更简单些? 邹灵雨解释:「我就是想着,我们两个,互相帮对方抹药呢。」 一个伤了肩,一个伤了腿。 虽说邹灵雨这个,顶多只能算擦伤,但他们各自的伤处,却都是由对方来上药。 凌晔虽不明白这有何好笑的,但一想到邹灵雨腿上红肿,他便笑不出来。 他阴着脸,沉声说道:「会有人,因此付出代价。」 这次的事,他可没打算就这样轻轻揭过。 第61章 (二更) 教亲吻 邹灵雨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帮凌晔换过药后, 寝衣他便没再穿上过。 邹灵雨为他净完面,取来新的衣衫给他穿上。 「手慢慢抬。」 右手穿过后,旁的就顺利许多。 邹灵雨眼前就是凌晔健壮的身体。 这两天来直面的次数太多, 饶是现在再看,她都还是没好意思直直盯着。 夜里也就罢了,黑灯瞎火的。 现在大白日, 光线正是充足,他肌上纹理线条一清二楚。 若有那心思, 都还能数一数凌晔身上到底留有多少道疤。 给他系完带子, 邹灵雨才说:「好了。」 谁料却引来凌晔轻嗤。 「怎么搞得像我双手都废了?」 重点, 他伤的是肩不是手。 邹灵雨却把他顾得像什么脆弱的陶瓷娃娃似的, 好似他多动弹一下, 就有碎裂的可能,恨不得事事她自己动手替凌晔办好。 凌晔伸出左手手指, 轻点了下邹灵雨鼻头,问她:「还在愧疚?」 邹灵雨的心思, 他思来想去,也觉这个猜测最为合理。 她这姑娘总将自己的事摆在后头, 凡事先替别人着想。 昨夜为救她, 挨了追兵一箭,还不知邹灵雨为此得自责成什么样。 邹灵雨抿唇, 没说话。 她确实觉得与自己脱不开关系。 然道谢道歉她都对凌晔说过,也尽力在辅助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切, 若此刻再同他表歉意,就代表自己真如凌晔所说过意不去,那届时反而是给凌晔压力吧? 可她不说话,凌晔也猜得出来原因。 凌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刚想圈上她的腰,把她揽在自己怀里,蓦地想起邹灵雨特意说过,伤好之前都别抱她。 虽然他对邹灵雨此言不置可否,却还是没将她扯过来。 只不过,伸出的手却是改了个方向。 他点了点自己唇角,坏心眼地道:「既然觉得自己错了,亲这一下,一笔勾销,怎么样?」 邹灵雨抬眸瞥了他一眼,望着凌晔嘴角,眼神发直。 她是真的在考虑。 凌晔笑笑等她。 邹灵雨权衡一番后,步子挪了挪,往他这处走来。 她将脸凑上前,确实真的要亲。 凌晔心情很好地在迎接她,却也知道,依邹灵雨个性,肯定就跟蜻蜓点水那样,一触即离。 两人双唇碰上,凌晔勾了勾唇,正要反客为主,忽然,自己的唇瓣被邹灵雨笨拙地叼着。 舌尖一下又一下,滑过他唇珠。 凌晔愣住。 邹灵雨她……竟是没打算轻吻便罢。 而她还在持续深入。 她技巧并不娴熟,用的还是上回醉酒时用过的那招。 小小的舌探入他唇缝,轻轻去撬开凌晔牙关。 吻到一半,邹灵雨偷偷睁眼,想瞧瞧凌晔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第132页 一张眼,便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当中,那如若深潭的漆眸里,有她的模样。 邹灵雨旋又紧闭起眼,她真没想到凌晔眼睛还睁着。 如同凌晔预想过她的反应那般,邹灵雨也猜过凌晔会有的表现。 她以为,他会像之前几次那样,忽然死死压过来,像要把她揉碎了那样,去重重地予她回应。 可这回凌晔却很有耐心。 最初的怔愣过后,凌晔开始会去引导邹灵雨怎么做。 他会用舌缠住她,让她也试着做出与自己方才同样的举动。 舌之后是唇。 轻轻抿了她樱唇两下,又松。 邹灵雨从善如流,慢慢在学,也学凌晔那样,去抿他的。 接着,凌晔回应的力道开始慢慢加重。 适才的轻柔宛若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接下来每一个深吻,都不覆刚刚的温柔缓慢。 凌晔将她脑袋按下,嘴上也轻轻在用牙齿啃咬她唇。 咬了一下,邹灵雨睁眸,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后,凌晔才改啃为吻,舌尖滑过被他咬过的每处。 急促且烫人的气息喷洒在彼此面上。 他们略略分开,在平息唿吸,鼻尖却依然抵着鼻尖。 凌晔稍稍抬头,或是邹灵雨再垂首,都能轻易再擦过彼此的唇瓣,厮磨。 邹灵雨长睫一颤一颤,扫过凌晔面上。 凌晔鼻尖往上蹭了蹭,又轻啄几下邹灵雨的唇,说话时也没退开,直接说道:「早跟你说过,不是你的错,用不着去愧疚。」 邹灵雨虽被吻得头昏脑胀,思考极慢,但也是有听清凌晔所说。 她脑子晕晕唿唿的,越想越不对劲。 「那你还说可以一笔勾销……」 凌晔勾唇,笑笑看她。 那笑容随兴不羁,却是在取笑邹灵雨。 他反问:「不这样,你又怎能放下这件事?」 邹灵雨说不过他,只好闭口不言。 面上虽做出不乐意的模样,可心里却觉像暖流淌过。 凌晔他,这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开解她吧? 邹灵雨心中复杂,又是无语又是难为情。 凌晔这人总喜欢兜圈子,只要好好说,一下就能掰扯清楚的事,他非要弯弯绕绕,绕个几圈才罢休。 邹灵雨催他,「行了,该用早膳了。」 见凌晔似还有要继续的迹象,邹灵雨不得不出声制止。 他们今日晨起以后耽误太多时间,准备好的膳食都不知在厨房重新热上多久了。 凌晔只得放开邹灵雨,让邹灵雨去吩咐丫鬟备膳。 这期间,凌晔撑颊一直在看邹灵雨。 面对别人时,邹灵雨又恢復那一贯的端庄样。 当门一关,走到他面前,她微嘟着嘴偷偷觑了他一眼,似有许多话只敢腹诽,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 对于邹灵雨这样的差别,凌晔看得很是满意。 摘掉她那层硬做出来的大家闺秀壳子,露出邹灵雨最原本的性子,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过还不够。 他朝她招手,「你过来。」 邹灵雨满脸疑惑,却还是乖乖走到他身边,「夫君?」 都已经说了错不在邹灵雨,但她自己大抵还是没能完全放下。 否则也不会他一喊便干脆前来。 凌晔问她:「有话想说?」 邹灵雨抿抿唇,没好意思同凌晔抱怨他像逗小猫小狗似的在逗自己,转了转眼珠子,在想有没有能转移话题的,想了想,还真给邹灵雨想到一个,而且还是正经事。 她说:「你还没同我说你想让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适才她问了话后凌晔也没回,弄得现在她才想起来自己有问过这么一个问题。 趁这机会再问一次,至于要不要回答,那是凌晔的事,横竖她也已经解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凌晔瞟了邹灵雨,明知她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他也没拆穿,迳自答了:「还能有谁?自然是得让皇后明白,招惹你我的下场。」 他问:「那镯子可还在你手上?」 邹灵雨知道他问的是火凰镯,点了点头就要取出,被凌晔制止,「你自己收好便是,没事别拿出来。」 「哦。」 凌晔一副对镯子没兴趣的样子,瞥个一眼也未曾,继续问她:「那也就是说,皇后尚不知道东西在你手上?」 邹灵雨答道:「嗯,他们将我带走时,拿走的是假的镯子,我也没说自己知道镯子的事,只让皇后以为我还纯粹当它是母亲的遗物。」 凌晔闻言,赞许地说了句:「很好。」 去寻邹灵雨时,他没问元德寺出手,只将能寻人的夜枭带走,为的也是混淆视听。 只要让皇后继续以为邹灵雨与元德寺无关,甚至不知火凰镯的存在,那对邹灵雨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凌晔吩咐:「虽是隐下了,但谁也不知那疯女人会做出哪些事,这些时日你暂时先别出门,有想找的人,邀他们到庄子上寻你便是,你自己可别外出。」 这次邹灵雨能毫髮无伤,但下次会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既如此,还是阻了之后的可能性为好。 邹灵雨知这事不能儿戏,也不想再多一次被掳走的经歷,很慎重地点头应下。 「说来我大姐姐和大姐夫他们一直想来拜访呢。」 第133页 凌晔很是无所谓,「你安排就行。」 邹灵雨很有兴致地想去写拜帖,被凌晔一手攥住袖子逮回。 「人跑不了,你急什么?先用膳再说。」 邹灵雨想想也是,老实坐下了。 早膳送来,邹灵雨本想着凌晔左手要用勺子应是困扰,正想着是否应搭把手直接餵他,便见凌晔压根不用勺子,自己单手端碗,仰首喝粥。 邹灵雨呆了一下。 凌晔进食豪迈却不显粗鲁,但邹灵雨见他那碗只有白粥,没有其他菜餚,想了想,自己备了一小碟夹了各色菜餚和挑好刺的鱼肉,放到凌晔面前的小几上,安坐在他对面。 她说:「夫君你想吃哪样?我给你夹到碗里?今天的鱼肉可鲜了,要不要尝尝?」 邹灵雨一手按着袖子,一手所执的筷子虚虚点在鱼肉上,抬眼瞧他。 只要凌晔一点头,邹灵雨就会将那肉品给他。 见他疑似对鱼没兴趣,转而还说起别道菜的口味来,「这菜尝着挺甜的,嚼着也脆,还是要这道?」 凌晔沉默着看了她许久。 此前都是他在小几上,邹灵雨则在桌前用膳。 并无这样相对而坐用膳的时候过。 凌晔不太习惯的同时,也觉得有几分新鲜。 他一直不说话,邹灵雨还喊了他几声:「夫君?难道都不喜欢吗?」 邹灵雨拧起眉头,垂首望着那碟菜品烦恼。 就好似在说「这真的挺好吃的,怎么连一口也不试试呢?多可惜啊!」,想到邹灵雨许是在想这些,凌晔眉眼柔和下来,将自己的碗递向前。 他说:「你觉得好的,都给我尝尝。」 闻言,邹灵雨皱起的眉松开,才终于又展露笑容。 忙着为他布菜的邹灵雨没瞧见,凌晔看着她笑靥,也露出的淡淡的笑意。 第62章 (三更) 醋了吗 今年夏季多处降雨, 泛滥成灾,山体塌陷的情况皆有之。 泥石流带走泥沙,那些被掩藏在山中见不得人的东西, 放晴之后,也展露在人眼前。 「快看,那是什么?」 倖存的民众回去收拾家园, 阳光照下,高处被沖刷而下的破烂木箱, 里头盛装的东西闪闪反光。 靠近一看, 众人大惊。 「这是……兵器?」 那被土石掩埋, 半露出来的除了箭矢, 尚有刀剑等物。 可这可是山上啊?谁会在山洞里藏这些玩意儿? 上头又传来声音:「这里还有几箱好的!好几箱!」 小地方的骚动很快传开来, 尤其还是这透着诡异的事。 朝廷在几个月前便接获线报,由于事关重大, 一直按着不表,皇帝偷偷派人查探, 终于在近日有了最新进展。 ──虽说并非官员抽丝剥茧查出,而是有人偷递的消息。 谢公公低声将这事给皇后说了, 神情紧张。 「分明运送的人都杀尽了, 照理来说无人再知。可也不知他们上哪儿寻来一个漏网之鱼,说是自己当时去小解了才躲过一劫。」 他嘆道:「那人招了兵器是从何处运来, 现在那些官兵往那处查去,只怕不久就会查出那铁匠铺子与娘娘有关!这可怎么办?」 火烧眉睫的事, 皇后听了却不慌不乱,依旧淡定。 真是皇帝不急,哦,皇后不急, 急死太监。 外头骚动声起,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向来谄媚的笑脸板起,传圣上口谕。 「即日起关闭凤栖宫,凤栖宫人员均不得出入,待到北山兵器一事水落石出,再行定夺。」 说完,对于皇后娘娘,大太监还是客气几分,「还请娘娘安生待在宫里,若此事与娘娘无关,陛下定会还娘娘一个公道。」 皇后敷衍笑笑,「那本宫便盼着那日早些到来。」 她就知道,皇帝蓄谋已久,但凡给他递个由头,便要逮着机会,大肆发挥。 不过不打紧。 皇后摩娑戴在腕上的白玉镯,勾起红唇,微微笑了。 她还有旁的杀手锏在。 …… 夜里。 温泉庄子。 凌晔将刚至的书信看完,扔到桌上。 他说:「刀子已经递出,再来要怎么用,全看握刀者自己。此番虽尚不足能完全拉下皇后,能让她伤筋动骨,也算能接受。」 邹灵雨听完,犹觉可惜。 她说:「要是有什么,能一举定她罪的证据就好了。」 皇后在山上藏兵器的事在凌晔掌握之中,至于找到的倖存者,则是邹灵雨请元德寺出手。 在京郊藏匿武器,此事重大,重责被安上谋反的名头,皇后单要思考如何脱身也得费些心力,暂时恐怕也无心思再来寻他们麻烦。 邹灵雨对火凰镯该怎么用尚没有头绪,但既然有自己的人马,那就只能去做她觉得最该做的事。 皇后此人于大楚危害甚巨,只要她在的一日,百姓便不可能安枕无忧。 为此,邹灵雨让元德寺去查她,本想着能否查到成果都无妨,谁料竟真的有用。 凌晔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证据有是有,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邹灵雨问他:「那需得等到何时?」 「等到卢家倒了,或是……」瞥向桌上的另一封拜帖,凌晔面色倏地变得阴沉下来。 第134页 邹灵雨循着他目光去看,知道那是何物,「夫君是说……大皇子?」 确实,夏丞哲身为皇后独子,又占了嫡长,将来还可能母凭子贵,届时再想定罪于她,只怕就没这么容易。 可凌晔为何变了脸色? 邹灵雨拈起那拜帖细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简单说了下拜帖上所言:「明日大皇子要来拜访……这怎么了吗?」 邹灵雨还察觉,就在她念完以后,凌晔脸色还更黑了些。 大皇子会来,邹灵雨并不意外。 就算他没来,邹灵雨也考虑同凌晔商量,是否派人送礼什么的以表谢意才好? 只是之前大皇子要过来,凌晔也跟平常时候没两样,该干嘛干嘛,怎么今日一听大皇子三个字,就翻脸不认人? 他恹恹说了句:「没什么。」 邹灵雨瞄了他几眼,才不相信真如凌晔自己所说的「没什么」。 他这人阴晴不定,心情不好也不会说,却不难看出来。 每回,只要他这样提不起劲时,就定然是有什么烦心事。 回房途中,邹灵雨一直在思考原因。 凌晔心情忽然转坏,肯定是有个因由的。 邹灵雨拧眉细想,会是什么呢? 她自己思索,没打算开口去问。 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直问,凌晔也不一定会回答她。 ──即便答了,说不定都还不是正解的那种。 凌晔说话就跟他行事一样,喜欢弯弯绕绕,绕得掩盖了底下真意,他才舒坦。 邹灵雨皱了皱鼻子。 他自己是舒坦了,可别人可不。 邹灵雨去想关键处。 以前的事太久了,再要回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从刚刚书房里的对谈去猜。 提起皇后时都还好好的,但,只要说到大殿下……凌晔就摆起臭脸。 邹灵雨顿住。 她知道原因了!凌晔不高兴,是因为大殿下! 想通一个环节后,邹灵雨高兴没多久,又陷入苦恼。 这好像也不对。 要说凌晔讨厌大殿下,邹灵雨感觉不出来。 与其说是讨厌憎恶这种负面情绪,倒不如说应有别的,更好的形容。 可邹灵雨暂时想不出来,也没搞清楚为何说起大殿下时,凌晔会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 忽然,邹灵雨想起一事。 昨夜凌晔来寻她,与她共乘一匹马时,听到自己受了大皇子帮助,他好似说了一句什么? 细细回想起来,从被风声干扰的音调听来,那抑扬顿挫,还有隐约的大殿下三个字……难道是在说「哦,又是大殿下……」? 「又」这个字就很耐人寻味。 先不论说的是什么,凌晔当时的语气,称不上对恩人的感激之情,硬要说的话……许是算嫌弃? 邹灵雨越想越胡涂了。 自己受人帮助,凌晔为何这般嫌弃啊? 她想不明白,就话本里的情形去套。 看过的话本,男子若是不讨厌另一个男子,却对他很有意见的情况…… 邹灵雨停住脚步。 她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在看被慎言推进屋里的凌晔背影。 呃……不会真是她所想的那样吧? 洗浴时,邹灵雨独自在浴间,咬唇深思。 邹灵雨思来想去,发现都没法驳了她最初的猜想,反而越发肯定。 已知,大皇子对她,许是存了那么点心思的。 凌晔的话,她虽不知他怎么想的,但一个男人,知道自己髮妻被别人放在心上,妻子遇难时那人还伸出援手,而、且,那人还要上家里拜访。 虽然要谈的肯定是正事,邹灵雨和大皇子谁也都没想过会在那种地方遇上彼此,但依凌晔那性子,邹灵雨只能猜出两种可能。 一嘛,凌晔对于有多少人在惦记她,压根不在意,这也就不会产生心情郁闷的可能,可以从此次状况中剔除。 至于二,「妻子」对凌晔来说,可说是自己的东西。 不想自己的东西遭人惦记,也极符合凌晔性格。 ──虽然这认知还是让邹灵雨自己有些许不满就是。 抛开旁的不提,至少邹灵雨因此能推断出一件事。 「夫君,你不会是……醋了吧?」 邹灵雨怎么想,都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洗浴完,凌晔又给她上第二回 药时,邹灵雨终于忍不住将此话问出口。 她问完,视线就没从凌晔脸上挪开过。 凌晔抹药的手停住,也不收回,就这么覆在她腿上。 邹灵雨能瞧见凌晔停顿了下,随后挑起眉,像在惊奇邹灵雨怎会这么问,又觉她说的话荒唐,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 他抬眼看她,「谁跟你说我醋了?」 邹灵雨:「我自己猜的。」 凌晔又问:「怎么猜的?」 邹灵雨便把自己方才内心分析的那些,全给凌晔说了个遍。 原先凌晔只觉好笑,打算听听邹灵雨怎么说,看她是为何得出这个结论。 结果听她左一句大皇子,右又一句大殿下的,听得他面上闲适的笑容凝住,逐渐垮下。 而邹灵雨还没实时察觉,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以前你对大殿下不是这样的嘛。自从今日……不对,昨日跟你说了是大皇子殿下来帮的我后,再提起大殿下后,你就古古怪怪的,这不是吃大殿下的醋还能是什么?」 第135页 凌晔忽地按住邹灵雨下颚,惊得本来还想再说话的邹灵雨在说不出半句,还得被迫迎向他那阴森的眼神。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你再说一次大殿下,就试试?」 邹灵雨被他这样威吓,也没被吓住,反而弯起了眼,就着被捏住下颚的姿势,艰难说道:「还说你没醋呢。」 没醋的话,这沖天的酸味儿又是打哪儿来的? 凌晔沉默着,不回话。 看起来像既不想承认,又不肯否认,便处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况中。 邹灵雨狡黠笑笑,难得有她占了上风的时候,心情特别愉悦,一直弯着眼笑看凌晔。 可凌晔却不想让她高兴下去。 权衡过后,他似乎终于考虑好该怎么回应。 只是他不是给出答案,而是反扔出问题。 他问邹灵雨:「若是我说醋了,你又该怎么办?」 邹灵雨扬起的笑脸转为困惑,她眨了眨眼,似不明白这与她有何关系。 醋不醋了难道不是自己得调适好的吗? 她还能做什么? 凌晔凑近她,在她耳畔轻声问道:「我醋了,难道你不必哄哄我?」 邹灵雨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都听见了什么。 哄谁? 她来哄凌晔吗? 凌晔捏着她下颚的手还带着药膏的滑腻,他轻用指腹蹭了蹭。 有了膏脂的润泽,只要稍一摩娑,手便能轻易从邹灵雨肌上滑开。 邹灵雨还问他:「我能怎么哄?」 凌晔目光落在她被自己抹得滑腻的下颔,长指流连忘返,还在轻蹭她面上肌肤。 另一手也慢慢往上,抵住,又继续摩娑。 邹灵雨屏住唿吸,像被施了定身咒那般,都不敢再动弹一分。 凌晔低哑的声音响起,漆眸直望进她眼中。 他问:「你想不想知道,这药膏旁的作用,是什么?能怎么用?」 邹灵雨茫然且紧张。 早晨曾疑惑过,怎床边的小抽屉会收着消肿的膏药? 如今随凌晔一字一句,一举一动,她已能窥见答案。 指上按压,邹灵雨咬着下唇,杏眼沁出水雾。 未施脂粉的淡粉樱唇,被邹灵雨贝齿咬得略微泛白。 凌晔以唇覆上,不让她继续咬着自己。 细碎轻吟,悉数被凌晔以一个又一个的深吻吞进。 房中鱼缸里的鱼儿嬉戏,游鱼摆尾,在夜里发出阵阵水声。 第63章 暖暖手 凌晔今日心情极好。 好到昨日的阴沉, 宛若只是个假象,堪称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最佳代表。 相较之下,邹灵雨就变得沉默许多。 晨间, 房内都已大亮,邹灵雨头还埋在被里,难得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不肯起来。 凌晔饶有兴味地慢慢扯下她被子。 夜里,邹灵雨那条锦被弄湿了, 两人后来盖的是同一件被褥。 大半被子都给邹灵雨扯去当鹌鹑用, 凌晔也由着她。 锦被掀开一角, 凌晔毫不意外瞧见邹灵雨是背对着他的。 髮丝被被褥糟蹋.过, 略微凌乱, 却能瞧见她露出的白嫩耳尖泛红。 凌晔靠了过去,就凑在她耳边轻喃:「怎么?还不肯起?」 顺手替她整理乱翘的青丝。 邹灵雨双手掩面, 一想到夜里都发生了什么,她就没好意思面对凌晔。 他正在替她抚顺长发的指, 探过她从未碰过的去处。 在膏脂作用下,指下几乎毫无阻碍。 而且, 用的还是右手。 邹灵雨顾忌凌晔的伤, 加上陌生的感触让她没敢挣动,却换来凌晔的得寸进尺。 他的亲吻与之一同深入, 内外一同打了个圈儿,吻得邹灵雨几乎都要接不上下气。 身子里从未有过的异样涌出, 最后邹灵雨也仅能攀在他身上,倒在他怀中轻颤。 凌晔抱着她,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声:「乖。」 接着默默收拾到最后。 邹灵雨那时也没法再顾忌他还带伤,迳自面壁背对他, 任由他自己将被褥扔开,喊丫鬟入内收走,还另外要了水。 她羞得不想面对,都不敢想像进来的是哪个丫鬟,收走被褥时会是何种想法。 凌晔也没再扰她,知道她需要点时间缓缓,邹灵雨自己眼睛闭着闭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夜半,邹灵雨曾醒来一次。 她醒来时,自己已在凌晔被中,寝裤也重新被穿好。 邹灵雨想到这些许都是凌晔一人所为,盖在身上的被子就越拉越高,直至盖过头顶,才肯罢休。 凌晔的声音传来:「还不起?这是打算我抱你起来?」 他惯用的威胁语句,偏生手还真的环了上来,邹灵雨急忙起身,没好气地偷偷瞪了凌晔一眼。 不得不说,虽然知道这是凌晔惯常用的手法,但也确实是百试百灵。 邹灵雨哼哼说了句:「我要起了。」 说完就被凌晔伸手点了点脑袋,他还笑她「不错,都敢跟我使性子了。」 邹灵雨今天不想跟他争,他爱说什么就是什么,瞟了他一眼后就不说话,自去洗漱换衣。 换下寝衣时,邹灵雨还看了下自己因骑马被磨破的地方。 凌晔给的那膏药也不知是什么灵药,擦了不过几次就已见好。 第136页 红肿的地方已消下,痛倒是不痛了,只待长出新皮。 想到那膏药最终还被凌晔怎么使用,邹灵雨就又红了脸。 她小声嘟囔:「还说什么由我决定呢,最后还不是自己偷跑……」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好的慢慢来,怎么做全由她定,结果呢? 然想到凌晔到底有伤在身,邹灵雨也没同他计较。 她还是如常为他净面穿衣,只不过不爱搭理他。 凌晔瞧她这样,便知她又拗上了。 噘着嘴,像在处处表露不满,偏又不敢诉诸于口,只用这消极的方式在无声抗议。 凌晔虽看了觉得好玩,但邹灵雨一进入这状态就不怎么好逗,不想办法哄哄,很快就显无趣。 想是这么想,丫鬟却挑了这时来报:「公子、少夫人,大皇子殿下来了。」 凌晔只得将此事搁置,喊了慎言推轮椅,与邹灵雨一道往书房而去。 「那便去见一见吧。」 邹灵雨也跟了上去。 她边走边偷看凌晔。 侧面看上去,他表情并无异样。 邹灵雨心下暗松。 看样子这是昨夜「被哄好」,如今听到大皇子三字,也不再臭着一张脸了? 如此那就再好不过,要是凌晔板着脸对个皇子,还是她的救命恩人,邹灵雨在旁也只能尴尬陪笑。 凌晔此人脾气最倔,即便她敢伸手偷偷拧他,凌晔也不会真的如她的意,漾出笑脸去应付他根本不想应付的人。 邹灵雨走路的步伐微滞,表情很是微妙。 这样看来,自己昨晚被动式的「哄」,也算是有点功效的? 虽然有点不情愿,至少邹灵雨还是被这样的说法安慰到自己。 到了书房,见到隔了没几日又再见的夏丞哲,邹灵雨都吓了一跳。 夏丞哲虽还是那个模样,也笑笑同他们打过招唿,只眉间深锁,似被许多事情所扰。 而且,他左眼角下,似还有一道新受的细伤。 ──那日他前来助她时,面上可还无伤。 邹灵雨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垂眼收回目光。 她朝他福了一礼,郑重道谢,「那日的事,多谢殿下鼎力相助,臣妇才得平安归家。」 夏丞哲摆了摆手,温和笑道:「哪里的话,不过举手之劳。」 凌晔在一旁看着他俩对话。 本来被哄得妥妥帖帖,连带看夏丞哲都顺眼不少。 但是当邹灵雨与他交谈,哪怕就说不到几句话、是当着自己的面说的、还是为了道谢,凌晔笑意还是慢慢收了起来。 凌晔盯着夏丞哲,心中下了个定论。 他还是觉得,大皇子看着挺不顺眼的。 凌晔那阴阳怪气的眼神,不说邹灵雨,夏丞哲自己都见怪不怪。 所以他也就当凌晔如常发挥,同他询问:「你们可知,我母后为何要绑走少夫人?」 这事一直压在他心中。 问皇后得不到结果,只问来更多令他不解的回答,那便去寻另个当事人问个清楚。 此话问出,邹灵雨和凌晔对视一眼,却谁都没有立刻回他。 他们心中都明白,此话若真要说,必得带上元德寺和火凰镯。 夏丞哲是友是敌尚且不知,可他是皇后亲子,却是不争的事实。 凌晔自然不可能拿邹灵雨去冒险,赌这一场。 为此,他只是反问:「这个问题,殿下难道不该去问皇后娘娘?」 夏丞哲苦笑,「我是问了……」 邹灵雨看他那副神情,便猜他怕是问不出什么。 而夏丞哲既然自去找皇后对峙,那也就是说…… 「殿下,娘娘知道是您放我走的吗?」 那夜太过匆忙。 邹灵雨骑上夏丞哲给的马后,尽管后来追上,彼此离得再近,他们也没有打过照面。 在那之后的交谈便是今日,而被皇后知道夏丞哲所为,她会有什么反应? 邹灵雨扫过他颊面伤口一眼,心中隐隐猜到这伤的由来。 她张了张口,心中愧疚,攥紧裙子,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凌晔心浮气躁。 明知邹灵雨没有旁的念头,看她关心别人,他还是心中发堵。 夏丞哲点头,「她知道……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没将你们已知道是她带走少夫人的事说与她听就是。」 也就是说,皇后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败露一事。 凌晔不想再听邹灵雨和夏丞哲交谈,即便再不耐烦,他也迳自接过了话头。 他问:「殿下,您一心为大楚百姓着想,恨不得臣能回前线力抗蛮族……可殿下难道没有猜疑过,蛮族势力变得这样大的原因,那内神通外鬼之人不是大臣,而是身边最亲近之人?」 凌晔虽未指名道姓,但联繫他们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谈及的人,夏丞哲并不难猜出是谁,脸色蓦地变得煞白。 他喃喃说:「这怎么会呢……」 似并不愿相信。 而凌晔朝旁伸出手,慎言将一信封递上,凌晔将此物交给夏丞哲,「这是我给殿下的谢礼。虽写了殿下想知道的,但殿下真弄明白后,兴许笑不出来。」 「是真是假,相信殿下有更多法子可以查探。殿下,您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对大楚百姓好。」 第137页 不直言皇后做过何事,而是给出线索,让夏丞哲自己去查自己去看。 夏丞哲展开白纸,每条事项前后还押上日期与见过的人,字迹有新有旧,足见早早就被人盯上。 而纸上那写得巨细靡遗的文字,从兵器从何处铁矿运来,经了何人之手,何时运出,清清楚楚。 他问:「北山兵器一事……是小公爷查出的?」 凌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告诉他最终答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兵器最终落入谁之手。殿下,您可得仔细去查清楚了。」 夏丞哲又一次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却得了更多震撼他心神的事。 与这些相比,他原本想问的问题,似都只算轻描淡写的小事。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脸色比来时还要更加难看。 一脚轻一脚重,觉得自己脚下所踩的一切正在崩塌。 邹灵雨和凌晔目送他离去。 听了他们对话听了个全的邹灵雨问:「夫君,你这是打算挑拨他们母子双方关系?」 皇后与蛮族有来往,而夏丞哲却是最痛恨蛮族的正直之人。 若是被他发现真相,后续会如何发展,邹灵雨自己也猜不到。 凌晔却摇了摇头,扬唇言道:「不只双方而已。」 抛出一块肉,就看前去嘶咬的,还会有谁。 谈起正事后,邹灵雨态度就正常许多。 凌晔瞥向她垂在身侧的手,捞起,握在手中。 他拧起眉头,「手怎么这样凉?」 正要迈入初秋时节。 在屋里,地下有温泉水流淌,四季如春。 但出了屋外,凉意可就越加明显。 凌晔将她的小手包覆在自己掌中,顺带扬了扬下颚,「另一只也过来。」 邹灵雨伸手给他,看着凌晔垂着眸子给自己暖手,心中嘀咕。 分明他自己手上也没多温暖呢。 可邹灵雨还是没有缩回手,就任由他握着。 第64章 推剧情(有副cp) 庄子里这几日很是热闹。 凌晔需要静养, 温泉庄子进出的人稀少,甚至可以说鲜少来客。 昨日刚迎来大皇子,今日又有一对夫妻上门。 邹灵雨迎了上去, 握住邹凌晨的手,满面笑意。 「大姐姐、姐夫,等你们好久了。」 梳着妇人髮髻的邹灵晨与一俊朗的的男子相携前来。 向迎瞧见轮椅上的凌晔, 眼睛一亮,很是热情地往前走几步, 直至接获到邹灵晨往他这处瞥的眼神, 才煞住步子, 止了似是想往凌晔背上拍去的动作。 凌晔挑眉看他, 向迎无处可安放的手终是想起去处, 朝凌晔拱了拱手,「小公爷, 在下向迎,久仰大名。」 邹灵雨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大姐夫, 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兴奋样,不由露出好奇的神色。 一旁的邹灵晨却是门儿清, 她对邹灵雨解释道:「你姐夫啊, 特别崇敬小公爷来着。」 凌晔那杀神的传闻,或许令女子畏惧, 但对于向迎这样的少年郎来说,保家卫国的将士, 身上煞气重点又怎么了? 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不听说可至庄子拜访,从接了信的那天以后就坐立不安的吗? 邹灵晨表情无奈,却是带着纵容的笑意。 听了这番话, 邹灵雨才知道原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们说话时并无刻意压低音量,为此凌晔也是听了个明白。 向迎脸上还是继续洋溢着笑意,听了邹灵晨解说还自己点了点头,笑容加深,表示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俨然一副很是自得的样子。 凌晔多看了向迎几眼,笑笑言道:「向主事,久仰久仰。」 向迎中了进士后,在兵部领了库部主事的职,在自家亲爹手底下干活儿,着实是压力比山大。 然看着身边笑脸盈盈的邹灵晨,向迎又觉得自己捱得住! 就不知道凌晔这话中的「久仰」,指的是这件事,还是另外成亲前,那些在京中的浑名就是。 向迎自顾自地当作是前者。 但他本就想同凌晔套近乎,听了凌晔回话便回道:「喊我名字就成了,主事什么的也太疏远了。」 凌晔「哦」了一声,沉吟下,「觉得疏远啊……那不如我还是喊姐夫吧?」 向迎这下可受宠若惊,偏又不好说出违心之语,自己脸憋红了也憋不出后半句话来,惹得邹灵雨他们两姐妹在旁偷笑。 邹灵雨拉着邹灵晨到一旁坐下,吩咐丫鬟们得以摆膳。 这摆了一桌的菜品,大半都是邹灵晨他们夫妻俩带来的,考虑到凌晔身子状况,还特地都挑了些清淡不油腻的菜式,可见是真用了心思在准备。 都是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块儿,索性就一同用膳。 邹灵雨嗔怪道:「大姐姐你们也真是的,人来就来,还带这些。」 这话邹灵晨可没敢接,忙摆了摆手,又将自己丈夫给推出来。 「不是我,这些啊,可都是你姐夫亲自挑的,说这等美味佳肴,定也要让你俩尝尝呢!」 妇唱夫随,向迎也立即接话,大拍胸.脯保证道:「这些都是我觉得味儿鲜美的才敢带过来给你们尝尝,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凌晔扫了一眼,便知这些菜品不光是一间酒楼的手笔,甚至还比他此前亲自去尝过的,看着口味都清淡些。 第138页 要备这桌,哪是向迎嘴上说得那样轻松? 长靖侯肯把爱女下嫁给一纨绔,想来也不是只看中他能为女儿奋发考上进士的心意而已。 但凌晔并不说破,只点了点头,道了声:「不错。」 只邹灵雨可为难起来。 这些可不比早膳的白粥,凌晔能单手端着喝。 偏主人家尚未动筷,来作客的邹灵晨夫妻二人也不会先吃,邹灵雨只得将凌晔肩上带伤的事隐晦说了下。 凌晔正想去拿筷子的手,听到邹灵雨这话,还有似做好要替他夹菜的准备,顿了顿,手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竟还未好吗?」向迎皱眉惊唿。 他们夫妻二人并未想太多,只当是跟腿伤同样在战场上受伤的,邹灵雨不好细说,也只好含煳带了过去。 邹灵雨坐到凌晔身边,将自己已盛好的一小盘菜拿到他面前,问他:「这些有没有不吃的?或特别想吃哪道?我去给你夹?」 凌晔连瞟一眼都未曾,拿了勺子,将邹灵雨夹的全扫到自己碗里,随口说一句:「你看什么好就拿哪样便是。」 邹灵雨微嘟起嘴。 又是这种发言。 她是已经听习惯凌晔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可看在邹灵晨他们夫妻二人眼中,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瞭然的笑意,讶异有之,更多的却是欣喜。 恰巧,他俩的眉眼传情也被邹灵雨看在眼里。 以前在侯府时,她们姐妹不是没有一起用过膳。 可这样带着各自的夫婿一道用膳,却好似还是头一遭。 邹灵雨对向迎很放心,对他来说考中进士难如登天,可他为了大姐姐,拼死拼活还是达到要求。 都能为邹灵晨做到这样的地步,两人之后的新婚生活,想来也不需要邹灵雨如何操心就是。 向迎大着胆子搭了一句:「二妹、二妹,这道试试,我最推荐这道了!」 邹灵雨很捧他的场,还真的笑笑将筷子伸向那盘。 自然,邹灵雨选的菜,凌晔就没有哪样不吃的。 向迎就像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忙介绍起每种菜餚的滋味和口感起来。 他忙他的,邹灵晨也由着他去,只时不时夹了一口菜到他碗中,再扯扯他袖子,示意他消停会儿,先吃了再说。 向迎很听邹灵晨的话,每回都会停下吃掉,吃完后又接着说。 邹灵雨猜到他这是想让凌晔多尝几道菜呢,也很配合。 倒是凌晔,吃了几道后发现不对,邹灵雨自个儿都还未吃上,他便同她开起交换条件,「你把这半碗用了,再继续。」 邹灵晨抿唇笑了,知道这是他们小夫妻间的情.趣,从前只听母亲说过小公爷待邹灵雨好,今日亲眼见了,才知确有这么一回事。 用过膳后,虽交谈得不多,但一些行为举止在小地方最不会骗人。 向迎自顾自觉得他们与二妹夫妻俩人熟稔许多,凌晔也确实是他想像中那样的正直人,用茶时终于提起一事。 「说来,你们听过北山兵器那事没有?」 此话一出,凌晔和邹灵雨都看向向迎,静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时期,又是这个话题,自然更引得他们注意。 凌晔点头,「你说。」 向迎听了,更是来劲。 他从袖里拿出一被巾帕包起的硬物,展开后交到凌晔手上。 「小公爷,你看看这个。」 邹灵雨也好奇看了过去。 被白色帕子包覆起的,是一尖锐的铁器。 且瞧那形状,似是箭矢的箭镞。 这有何问题吗? 邹灵雨看不出来,可凌晔拿了,却是视线一凝。 向迎说:「小公爷手上那个,是北山查出的兵器,我们库部正查着呢。」 他又取出另一个,同样也是铁制的箭头,「还有这个,小公爷你再瞧瞧,这是我朝将士们所用的,这两者有些微差异。」 外观看似相同,然实际却有根本上的相异之处。 向迎还未说明,凌晔已迳自说道:「两者重量不同。」 「正是。北山发现的那批,比我朝将士所用的羽箭,箭镞要来得重些。」 而较重的箭,多是生得高大的羌人所用。 这些曾与羌族交战过的凌晔自是清楚,而向迎又为何能发现? 他饶有兴味地望了向迎一眼,将心中疑问问出。 向迎只是摸摸脑袋,有点尴尬地说:「我以前跟我那些朋友凑一块儿时,就喜欢拿身上之物出来掂重量,谁拿出的相近就能赢钱,我每回都能得胜……但我现在可不玩儿了啊!」 眼角余光瞥见邹灵晨幽幽看来的眼神,向迎急忙辩解一声。 听了此话,凌晔还真是对向迎刮目相看。 本以为只是个开始奋发向上的纨绔,没料到以前玩乐的,在官场上竟也能派上用场。 凌晔问他:「这事你还同谁说过?」 向迎摇摇头,「我谁都没敢说,正发愁呢,想着小公爷兴许能看出些门道,我今日就一同带来了。」 凌晔点头,「很好,回去之后,大姐夫你就拿了我的拜帖,去寻大皇子,将此事告诉他。」 向迎想过,凌晔若推论出这事真与他所猜测的那样,必会採取行动。 第139页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凌晔让他去找的,竟是大皇子。 虽知是废话,向迎也不得不犹犹豫豫地提醒了句:「可大殿下……是皇后娘娘所出……」 关于北山那批兵器,与卢家脱不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皇上指了二皇子去查办,大皇子自己也去求了皇帝,说自己想查仔细,甚至为此,还与身为外祖的卢相吵了一架。 而令众人惊讶的是,皇帝还真答应了大皇子的请求,让他与二皇子一同查清楚,只不过为避嫌,是以副手的身份予以协助。 所有人都以为大皇子这是想力挽狂澜,给卢家洗清罪名。 更有官员直接提出质疑,认为大皇子并不适任,然皇帝都未更改过自己的决定。 这些凌晔都知晓。 但他也只是扬唇,同向迎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藉此事,看清他此人。」 夏丞哲会怎么选、怎么做,对他们而言都毫无损失。 向迎虽不懂其中关键,但他相信凌晔所说。 他点头,郑重说道:「这事我一定办好!」 第65章 按腿上 书房中只余凌晔与慎言二人。 凌晔问道:「那车夫的事可处理好了?」 说的是邹灵雨被皇后带走那日, 遇害的车夫。 慎言回道:「已照公子的吩咐厚葬,他是孤儿,没有父母, 前几年髮妻因病过世,膝下并无孩子,可说是孑然一身。」 也就是说, 并无家累。 凌晔顿了顿,才道:「那便如此吧, 这事别往外说。」 他没说得太清楚, 慎言却能理解凌晔此话。 这是指, 得对邹灵雨保密呢。 慎言用猜的也能猜出原因, 并不多问为何, 只应了声「是」后,凌晔便要他退下。 可他推门走出去不远, 瞧见邹灵雨捧着托盘站在角落,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心下一凛, 不知方才的对话可有被听去。 正要开口同她问好,邹灵雨却轻摇了摇头, 示意他别出声。 慎言心领神会, 行了个礼便往外退,末了还看了邹灵雨迈进书房的背影一眼。 其实吧, 他觉得凌晔说的那事,就算邹灵雨真听去了, 兴许对凌晔来说也不算坏事。 不过这事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汤药的香气扑鼻而来。 邹灵雨还未进来,凌晔就已先嗅闻到味道。 他抬眼看着邹灵雨将汤药端来,听她柔声说道:「夫君,喝药了。」 凌晔放下手中书信, 邹灵雨还未放至桌上,凌晔左手就已将药碗捧起,也不顾还在徐徐冒着热气,仰头一饮而尽。 邹灵雨连阻止都来不及,下一瞬,放到她托盘上的已是只余一空碗。 她不禁抱怨几句:「夫君你真是的,还烫着的,怎就一口喝掉了呢?」 都不烫的吗? 凌晔以白水漱过口,才瞥了邹灵雨一眼,面色十分不以为然。 「哪就这么娇气了。」 邹灵雨无奈,只好再说他几句:「这哪是娇不娇气的问题?烫着了岂不更麻烦?」 一直以来都不觉得有何不妥的凌晔自信回她:「我有分寸。」 邹灵雨捧着托盘的手紧了又紧,最后也仅喊来丫鬟收走空盘空碗,不再跟凌晔据理力争。 面对一个能将歪理说得理直气壮的人,争论起来,那简直是浪费力气。 她决定下回就让厨房先将熬好的药放一放,趁还热着却又不至于烫口时再送过来,这样也省了再念叨凌晔的工夫。 凌晔看着不知盘算着什么的邹灵雨,却是问出一句:「你都听见了?」 邹灵雨眨了眨眼,却是停了片刻后才回的他:「听见什么了?」 面对她这样的答覆,凌晔只是深深看了邹灵雨许久,没再继续追问。 邹灵雨面上表情如常,只缩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捏起。 她是听见了。 与其说听见,倒不如说在凌晔交代慎言办事之前,邹灵雨自己也隐约察觉了些不对。 那天她直接被带走,甜雪和问枫两个丫鬟在后面的马车上也不知道看到些什么,连问枫那样稳重的丫鬟,那之后都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更别提甜雪那样,心事都藏不住的性子。 邹灵雨跟车夫的交集不多,得知有人因为那事丢了性命,邹灵雨自己也很不好受。 这要被凌晔知道了,定是会说错在皇后,让她不必介怀等等,会讲些这之类的话来安慰她吧。 所以他才会偷偷让慎言去处理好一切,而不让她知晓。 邹灵雨轻抿了抿唇,心中复杂。 像凌晔那样心眼多的人,邹灵雨隐约觉得,他应是发现自己听到那些的,可他却打住不再问。 才刚觉得凌晔这人要体贴也是体贴得起来的,突然,他左手就伸了过来,轻捏了她脸颊。 邹灵雨:「……」 「今天心情好了许多是不是?是因为见过你大姐姐的关系?」 虽然还是像有些小小埋怨的样子,但同前几日比起来,她露出笑容的次数多了,笑意也更真切几分。 邹灵雨闹起脾气来,要说难哄也难哄,说好哄也挺好哄。 喊她家人来她面前晃一圈,大概有十成十的机会,邹灵雨能重新展露笑颜。 听凌晔这么说,邹灵雨也不否认,「能见到大姐姐,我当然高兴。」 第140页 说着,她又想起一事。 「我三妹妹和我一个朋友也想同我见面,接连几日都有人叨扰,会不会不太好?」 凌晔瞥见自己捏过邹灵雨颊面的地方很快就红了起来,伸手去替她揉了揉脸。 揉的时候还挺为难,这要揉轻了没效果,揉重了,红痕只怕是越发惨烈。 他一边琢磨力道,一边同邹灵雨回道:「怎么?你们是会把这庄子拆了不成?还有什么扰不扰的?」 邹灵雨说的三妹与友人慾来访的情形与邹灵晨他们不同,邹灵曦与余莹皆是未出阁的姑娘,自是由邹灵雨自己出面接待。 凌晔对于访客一事还是那老样子的态度──可有可无,似乎怎样都不会影响到他那般。 不过有一点还是得特别注意的。 凌晔放在邹灵雨颊上的手稍稍用力,将她的脸往自己的方向扳。 不用怎么使力,邹灵雨就察觉凌晔的意图,自己配合地转向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夫君?」 凌晔坐在轮椅上,邹灵雨则是站着,她得垂首看他。 他就像在摩娑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似的,不断以拇指轻轻抚过她面上。 却因为没出什么力气,几乎只是轻轻扫过,让邹灵雨觉得特别痒。 凌晔同她说道:「你要邀多少人见面都无所谓,只要记得一点便好。」 邹灵雨问他:「记得什么?」 凌晔眼里闪过笑意,在笑邹灵雨怎事到如今还会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 揉脸蛋的手转而点了点她鼻头,邹灵雨被点得猝不及防,觉得自己像被主人轻按下鼻子的猫,不由得无语了下,眼神都还懵着。 凌晔说:「自然是记得这阵子别往外跑。想见谁,你就发帖子或是派车去接,那都不成问题,就是暂时别再出门,这回记清楚了没有?」 邹灵雨偏了下头,躲过了凌晔再次朝她点来的指头,弯着眼对他笑。 她说:「我一直记着呢。」 这是真把她当不懂人话的小猫,还是三岁小儿了? 邹灵雨又好气又好笑,偏偏也知道凌晔这是担心自己安危,就是被他这问话给问得哭笑不得。 现在正是关键,皇后还被关在凤栖宫里不得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眼线在盯着他们,自是不好轻举妄动。 不过提到皇后,邹灵雨便不禁问道:「之后会变成怎样?」 朝中气氛诡谲,圣上似有意要提拔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偏对大皇子的态度又让人看不清,难免人心浮动。 凌晔也不打算瞒着邹灵雨,他说:「咱姐夫动作还是挺快的,东西已呈到大皇子手上,至于这朝中变化,还得看到时他会做出怎样的行动,才能窥见一二。」 邹灵雨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便有打算将话题止住的意思。 反倒是凌晔好奇追问她:「你就不担心大皇子会行包庇之事?」 向迎担心的事,邹灵雨却好似从未犹疑过。 邹灵雨闻言,愣了下,仔细想了想,将真正想法理一理后,慢慢说道:「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相信大殿下吧?」 话落,瞧见凌晔面色又要变得阴沉,换邹灵雨捧住凌晔的颊,忍着笑对他说:「听我说完。」 从未料到邹灵雨会这样反击的凌晔目光一滞,没挣开,只侧了下头,让自己的面颊能更往邹灵雨软软的掌上贴。 「你说。」 掌下肌肤微凉,纤长的睫毛扫过自己指尖,邹灵雨本想捏他脸回敬,可被凌晔那双眸子盯着,她心下微乱,还是没敢动手。 她转开目光,努力去想自己适才要说的是什么,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口。 「大殿下也是人,难免会犯些小错,但最难能可贵的是,殿下自己是个拎得清的,即便错了,他也会及时调整,不会放任自己一错再错。」 邹灵雨目中有难掩的欣赏,即便凌晔看出她眼里并无情意,可听自己髮妻这样夸赞另一个男人,还是对她有旁的心思的男人,他心里就难免有些微妙。 凌晔久久不语,直到邹灵雨将转开的目光又重新聚回他身上,凌晔才问她:「你对大皇子的性情分析得条条有理,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 邹灵雨:「……」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凌晔都不耐地皱眉,催促她:「……说话。」 闭嘴不语是什么意思? 邹灵雨尴尬,「夫君你……要我说什么啊?这么临时,我说不出来啊……」 凌晔挑眉看她,冷冷笑着。 他不用说话,邹灵雨都能从他面上读出「那为何对于大皇子问的也这么临时,你却能说得头头是道?」 邹灵雨越发不敢看他。 这、这叫她说些什么好啊? 她偷偷往后挪了一步,正打算退开,谁料凌晔就像早猜到她想跑,手上一拽,把邹灵雨按到自己腿上坐着。 这轮椅本就是一人坐的,再多了一人的重量,饶是邹灵雨体态轻盈,也将木头压得发出微响。 为稳住身子,邹灵雨双手圈着凌晔,几乎可说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想到他腿还伤着,邹灵雨也来不及想太多,连忙站起身。 腿上刚使力,还未站起,就被凌晔又按了回去。 邹灵雨急道:「夫君,你的腿!」 第141页 凌晔只说了句:「不碍事。」 便进入正题。 他捏着邹灵雨下颔,让她直视自己。 低沉的嗓音略带森冷,凌晔捏着邹灵雨的手指上微动,刮过她肌肤。 凌晔淡淡言道:「你不说,就不能起。」 第66章 撩了人 邹灵雨被按着, 挣脱不得,偏她又担心凌晔的腿,一时进退两难。 凌晔大有邹灵雨不说话, 就要一直将她困在自己腿上的意思。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凌晔盯着邹灵雨的眼神也越来越渗人。 邹灵雨想挪开视线,偏又被凌晔紧锢着, 心里直发愁。 她越不说话,凌晔面色就越发难看。 可邹灵雨真不知怎么开口。 忽然, 她想到自己方才捧着凌晔面庞时, 他似错愕了一瞬。 邹灵雨决定故技重施。 可凌晔已看破她的手脚。 在她双手覆上来捧住时, 凌晔就冷冷说:「这招没用。」 真当他有那么好哄? 邹灵雨手上一僵, 又不想做出像被他说中的反应, 手还是倔强地没有收回。 她手指微动。 好想捏他脸哦…… 但邹灵雨没敢下手。 两人面面相对,近得都不到两个拳头的距离。 邹灵雨能正面这样看着凌晔的机会实在很少。 她不想同凌晔那像要将人吸进去的漆眸对视。 邹灵雨总觉得, 只要同他对上眼,凌晔看她的那些目光就会化成有形的丝线, 彷佛牢牢将自己捆.绑的错觉。 不愿看,她便看着他脸上其他地方。 凌晔这人向来不修边幅, 一头乌髮都散在身后。 肯将头髮梳开已经很不错了, 更别提还要拿带子绑起或以冠束起。 而散着的墨色的长髮,越衬出他肌色冷白。 邹灵雨双手就搭在他面上, 更能清楚看出差异。 他的白与她的不同。 凌晔的白几无血色,邹灵雨则是白嫩中透着淡淡的红润, 是健康的颜色。 因适才喝过药,两人离得又近,药香味不用用力嗅闻,都能闻见。 当邹灵雨视线往下挪去, 忽地生出一个主意。 凌晔只见邹灵雨目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还在猜这回她又想耍什么花招,下一瞬,邹灵雨已凑了上来,在啄他的唇。 一触即离。 趁凌晔怔忡,邹灵雨趁势起身,快步走了几步才回头,露出得逞的笑容得意看他。 「我先回房啦!」 凌晔看着那小没良心的邹灵雨,撩了人就跑,都给气笑了。 每次,真的是每次。 邹灵雨每次主动,都别有所图。 腿上余温仍在,人却早已跑远,凌晔眸色深沉。 邹灵雨自己心中其实再明白不过。 她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只要两人还睡在同间屋里、同张榻上,那么迟早有凌晔回房的时候。 在房中时便罢,但倘若上了榻,那可真能说是插翅也难飞。 尤其邹灵雨往床上瞥了一眼,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整个人呆在床边。 轮椅的声音由外慢慢靠近,邹灵雨想也知是凌晔回房了,她问:「怎么只有一床被褥啊?」 她自己的被褥弄湿后暂且先撤下洗了,当夜勉强与凌晔盖同一条锦被。 可就算没拿新的来替换,这洗了也差不多干了才是,怎么就没送回来呢? 慎言扶凌晔坐回榻上后,自己便推着空轮椅出去,没敢多听。 木门掩上,凌晔慢条斯理回答她:「最近天凉了,许是还没干?」 邹灵雨才不信这个说法。 「那庄子上没有别件被褥了吗?」 凌晔也回得干脆:「没有。」 邹灵雨:「……」 听他这么回答,邹灵雨知道即便庄子里还有其他新的被褥,大抵也不会有人送到她面前来。 这是拐弯抹角地在记刚刚的仇呢。 凌晔拍了拍身旁的锦被,笑言:「多那一床被褥又有何区别?横竖你我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 都成亲几个月了,还分各自的床褥睡,共盖一条被子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凌晔说:「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算第三回 了,往后你会更习惯的。」 邹灵雨无话可说。 她也知道寻常夫妻共盖一件被子很正常,可她今日才在凌晔面前耍花招呢,也不知道夜里他会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凌晔当晚就把邹灵雨按在怀里,好生审问。 烛火已熄,触目所及皆是黑暗。 微弱的光线从外头微微照些进来,分不清是檐廊上挂着的灯还是月光。 熟悉的气息凑在邹灵雨耳边,凌晔说话不喜欢好好说话,逮着机会就喜欢往她耳畔凑,用他那低沉的嗓音低声耳语。 他说:「都给了你这么多时间去想,这回,你总该能答出来了吧?」 背对着凌晔的邹灵雨,果不其然听见凌晔又在追究下午的事。 邹灵雨心知自己避不掉,也是有另外想法子。 她慢腾腾转过身,正对着凌晔。 在锦被中挪动,又得小心别碰到凌晔伤处,邹灵雨动作放得很轻,只有细微衣服与被褥面料擦过发出的微微细响。 第142页 黑暗中,就算真面对面,因为看不清对方面容,邹灵雨胆气也大些。 她将想了一下午,将想出的最好回应说出口。 「夫君总要我说,那不如做个交换条件,那才公平?」 凌晔没拒绝,只问她:「什么交换条件?」 竟还真在同她探问。 邹灵雨心里更有底,她提起精神说了:「夫君先说说是怎么看我的,我再说,这样才公平啊!」 总不能每次只有她自己被逗的份吧? 当然,邹灵雨这话也是有些强词夺理了。 凌晔先问的她,她却反把同样的问题扔回去,不过就起到了拖延时间的战术罢了。 可邹灵雨望着黑暗中凌晔模煳的轮廓,心里也隐隐有些好奇。 她在想,凌晔又会是怎样看待她的? 无法否认自己还是小小地在期待,更多的兴许是忐忑。 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两种相异的感受在拉扯,弄得邹灵雨都不知自己真正想法。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她自己都这样纠结了,那凌晔是不是也抱持着同样的心情,所以才又追问她一次? 然后,这次沉默的轮到凌晔。 邹灵雨眨了眨眼,轻声唤他:「夫君?」 ──没有回应。 总不可能是睡着了吧? 抱持着这样的念头,邹灵雨就想将手往他脸上伸去。 才刚微微抬起,就被凌晔另一只手按住。 「……没睡。」 邹灵雨听到他说这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笑问:「你还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都不用问出口就能轻易回答。 而凌晔只说了那两字后,攥着邹灵雨的手,又进入新一轮的沉默。 今夜很安静。 风声虫鸣鸟叫皆未听见,他们二人再无对话,便将这份寂静衬得更加明显。 邹灵雨心说这反应,可不是跟自己一模一样吗? 正要笑他,倏地想到,若凌晔与自己想法是差不多的,那是不是也就代表,说不出口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毕竟要夸大皇子或是任何一个人,他们都能简单客观地去说出对方给自己的感受。 可对枕边人…… 这话瞬间就难以启齿了起来。 交握在一起的手感受到凌晔的力道,邹灵雨能知他尚未入睡。 而她也没了再想催促他的想法。 因为邹灵雨自己,也是最清楚不过──有些事,并不是单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已。 她歇了话头,眼睛闭上的频率越来越短。 意识越发涣散,快要睡去时,凌晔才对她轻声说了句:「睡吧。」 入睡前邹灵雨还心想,敢情凌晔憋了这么久,就只憋出这两个字啊? 但实在太困,她也就没回话。 甚至还觉得,若是换成她自己,大概也只能说出同凌晔一样的话吧? 覆在一起的手温度渐趋一致。 隔天早晨醒来时,覆在邹灵雨手上的手早已不在。 不光如此,连榻上也只余她一人。 邹灵雨本来因初醒还有些困意,察觉这点的当下倏地惊醒,瞌睡虫都跑没了。 「夫君?」 她带着浓浓鼻音唤了这声,坐起来环顾四周,可房内依旧没有凌晔人影。 这就怪了。 凌晔因腿伤不便,他们成亲以来,邹灵雨日日早上醒来,凌晔都待在她身边。 像这样一早起来就不在榻上,甚至不在房内的情况,似还是头一遭。 甜雪听见声音,敲门进来,帮邹灵雨洗漱。 她说:「公子去了书房,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邹灵雨恍然大悟。 原来是有要事需处理啊。 可同时她又想到,在这时期发生这样突然的事,都能让凌晔大清早去书房,那是不是代表……这事与皇后有关? 换过衣裳梳好头髮,甜雪问她:「少夫人,可要用早膳了?」 邹灵雨摇头,「先等等,派人去书房问一声,看小公爷用过膳了没有?」 话声落,凌晔的声音便已自外头传来。 「不必问了,我回房里用膳,去准备吧。」 甜雪接令退下,凌晔坐在轮椅上,由面生的小厮推着入内。 知道邹灵雨心中疑问,不等她发问,凌晔迳自说道:「大殿下开始行动了。」 远比他们预料的时候,都要来得更早些。 邹灵雨露出凝重的脸色,静待凌晔后语。 虽说相信大皇子的判断,但邹灵雨也很关心结果。 凌晔不卖关子,以一种微妙的表情说道:「大皇子将箭镞呈给皇上,告发卢相与皇后──他的为人,确实如你所说。」 邹灵雨心下略松,为这个结果感到高兴。 只若真是如此,那朝中怕是将要引起一阵动盪。 一国之母被捲入这样的事件中,甚至还极有可能就是幕后主使。 卢家的地位、卢相在这件事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以及──皇后所诞的嫡长皇子。 将来最有可能成储君的夏丞哲,偏又是告发此事的人,他下场会是如何、皇帝对此又是什么态度,这桩桩件件,牵一髮而动全身。 凌晔说:「宫里,要乱了。 第67章 餵肉羹 膳食摆满桌上。 第143页 今日难得凌晔不是在榻上用膳, 而是让人将轮椅推至桌前,与邹灵雨一同进膳。 推轮椅的小厮离去,邹灵雨还多看了一眼, 疑惑怎么不是由慎言来? 她走神的这段期间,凌晔将几道菜夹至邹灵雨盘中,都是她素日里常吃的。 邹灵雨不挑食, 基本每道菜都会尝个几口,量不过份少也不过份多, 要看出她喜欢哪些口味, 并不是件容易事。 而凌晔基本同她日日在一处, 久了也能看出邹灵雨喜欢的来。 即便她每道菜餚下的筷数差不多, 但也总有几道, 没几日便出现在桌上。 邹灵雨每回吃到那几样总会微弯了弯眼睛,明显是喜欢的模样。 「别发呆了, 用膳。」 「哦。」 邹灵雨转回来,却见凌晔左手执箸, 随意夹起菜餚也稳稳噹噹,不由多看了几眼。 凌晔心想邹灵雨这回又发的什么呆?抬眼正要再问, 一瞧见她以幽怨的眼神盯向何处, 瞬间明白理会过来。 凌晔:「……」 失策。 邹灵雨幽幽说道:「你明明左手也没问题的……」 那为何还要装不行,让自己给他夹菜啊? 凌晔的回应是直接挑了一块鱼肉, 确认没有一点细刺后,直接抵在邹灵雨唇上, 回她:「我也没说自己有问题过。」 软嫩的鱼肉贴在唇上,邹灵雨退避不得,只得张嘴吃下。 边吃边回想,凌晔好像还真从未说过他不能自己进吃食来着。 邹灵雨很是郁闷。 「那你应当早些同我说的嘛……」 还一直憋着, 每天都让她夹菜给他呢。 凌晔挑了块肉,放进自己嘴里嚼着,咽下后才道:「你又没问。」 回答得那是理直气壮。 邹灵雨真是无力反驳。 因总瞧着他,便见自己方才碰过的箸前端,凌晔也毫不在意夹起吃食送进嘴中。 唇舌触上她也碰过的地方,明明两人更亲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但邹灵雨看得还是面上发烫,极不自在地转开目光。 心里嘀咕他怎也不换双就直接用了? 她心中存着事,顾不上吃,凌晔察觉邹灵雨除了自己给她夹过的那口鱼肉以外,再没进其他吃食,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他只好又夹了另一道肉羹,凑到她唇上。 催促她:「赶紧吃。」 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还要人餵的? 完全忘记自己也被餵过粥品的凌晔如此想着。 想归想,却也没说。 因为只要说了,照邹灵雨那性子,面皮薄得很,羞涩起来同他耍脾气,那可就真的一口也不肯吃了,也不知得哄上多久,麻烦得很。 所以他也只是再将手往前伸,碰了碰邹灵雨的唇,催她:「张嘴。」 邹灵雨迟疑了下,想到凌晔刚刚用过这筷,她再接着用,那不是…… 但凌晔为催她,那肉羹都在她唇上点了点,不吃也说不过去,便犹犹豫豫张口。 凌晔夹起的羹条长约整根手指,她一口吃不了,便打算分次。 含着,贝齿轻轻一咬,只将最前端的肉羹咬走。 这羹是从汤水里夹出来的,邹灵雨决定咬走时太过犹豫,浓稠的汤汁汇聚在肉羹下端,几乎就快滴下。 邹灵雨瞥见,急忙伸出舌头舔去,才得以阻止,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她这姿态,全被凌晔给瞧在眼里。 凌晔手上用力,那羹条几乎都快被他拦腰截成两半, 邹灵雨没发现,她将嘴里那小口肉羹默默嚼了嚼,咽下后准备再将剩下的给吃了。 可谁料,要凑过去时,凌晔却在此时收手,把邹灵雨咬了一半的肉羹扔进自己嘴里。 软嫩的肉羹,却被凌晔嚼得像在啃骨头,咬牙切齿,面色难辨。 吃也就算了,却还恶狠狠盯着邹灵雨,彷佛嘴里嚼的是她的骨她的肉。 邹灵雨都傻眼了,着急囔着:「夫君,那是我吃过的!」 她还看了下羹汤一眼,里头肉羹还有得是,凌晔想吃的话根本不必抢她的,还绰绰有余呢。 邹灵雨着急起来话音偏高,娇娇俏俏的,语气听着还有些撒娇式的埋怨。 凌晔顿住,表情复杂地看了邹灵雨一眼,也不知为何忽然心情转坏。 他沉声对她说:「闭嘴,好好吃饭。」 就不打算再餵邹灵雨。 弄得邹灵雨满头雾水,不明白自己是有哪里又惹了阴晴不定的凌晔转阴。 诡异的一顿早膳用完,想起慎言,邹灵雨问:「平时都是慎言跟在你左右,怎今日换了个小厮?」 慎言犯错被罚了? 若真是如此,邹灵雨还真得问一问。 慎言办事能力挺好,若是小事,邹灵雨也想着帮他说说话,让他受的罪能轻些。 凌晔总算是恢復了正常一点,他把玩手上的杯子,极有闲情逸緻地道:「时机到了,我让慎言去办该办的事,给出重重的……最后一击。」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凌晔也将杯子放回桌上。 杯底敲击桌面,发出「叩」的一声细响。 邹灵雨有猜测凌晔或许手中握有皇后的什么把柄,兴许还与他腿伤有关。 眼下皇后一方式微,趁此机会搧风点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也就能将皇后打得再无翻身的余地。 第144页 邹灵雨不会过问太多,凌晔也不会与她说太多。 但比起从前那样,什么都不同她说的情况,现在已经好上许多,起码邹灵雨知道凌晔下一步会怎么做。 于是她同她提了旁的话题。 她问:「说来慎言今年多大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亲了?」 邹灵雨嫁给凌晔后,日子过得清闲,但得力的下人婚姻大事,还是得张罗起来。 甜雪和问枫她都问过她们意思,她们想留在她身边,嫁给府里人当个管事娘子,邹灵雨让她们有看上的尽管来与她说。 而慎言瞧着,年纪似乎只比凌晔小了几岁,也没有跟府上哪个丫鬟走得近,邹灵雨便有些发愁。 凌晔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哦,他啊……不必理会他。」 这回答得漫不经心,让邹灵雨都看不太透。 照理来说,慎言跟在凌晔身边最久,他不是最该操心的那个吗? 而邹灵雨的疑问,凌晔迳自答了,却答得更让邹灵雨摸不着脑袋。 「他媳妇会有的。」 只答了一句,却答得意味深长。 邹灵雨还想多问几句,忽然,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丫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公子、少夫人,不好了!余姑娘满庄子追着慎言打呢!」 邹灵雨闻言呆了一瞬。 今天余莹是要来寻她没错,但她听了什么? 那个稳重的余莹追着慎言跑? 为什么啊? 而凌晔却像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般,忽然「哦」了一声,将邹灵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说:「看,他媳妇这不是自己上门了吗?」 第68章 (一更) 任顾言(有副cp)…… 慎言办完事回庄子, 从马车上下来时,自怀里落下一物。 后头跟着的另个小厮见状捡起,一看是个针脚稀烂的荷包, 不禁笑了。 「慎言哥,你这荷包也太破了吧?怎么不换一个?」 不光针脚差劲,线都松松散散, 看不出绣的是何花样,一看这布料都有些稀薄褪色, 也不知用了多久。 那小厮问:「府里给咱们的月例银子, 买几个荷包都不成问题的吧?用得都快破了怎么不丢了?」 还坚持要用这个? 慎言摸摸身上, 发现自己是真弄掉了, 连忙回头抢过。 「你懂什么, 这是我媳妇给做的,丢不得, 破了也不丢。」 他小心翼翼放回怀里收好,确认不会再掉出, 他才肯迈步向前走。 刚抬起腿,敏锐地察觉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这处瞧。 慎言心中一凛, 往视线来处抬眼望去。 只见一姑娘站在温泉庄子门口, 瞧着也是刚下马车没多久,直直盯着他瞧。 然后, 往他这儿走来。 慎言瞧清女子面容的那一瞬,拔腿就想跑。 他死死压制住沖.动, 装作若无其事地行个礼,转身就要进庄子,可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她还出声叫住他! 「这位公子, 请留步。」 慎言脸上僵了僵,深吸口气,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去,撑起笑容问:「姑娘事来寻我们少夫人的吧?小的这就领你过去。」 话声特别压低。 余莹则是盯着他脸看了许久,看得慎言脸上的笑都快撑不住。 终于,余莹笑了一声,笑声泛着冷意。 她问:「公子方才说话声还挺寻常的,怎么同我说话时,声音要压得这样低沉?」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慎言心里暗骂一句,骂自己愚蠢,怎么会一时情急犯这种错误。 拼命思考该怎么解释,余莹却已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扯去。 「你是觉得,压着声说话,我就听不出来你声音?还是说,换了个模样,我就不能凭身型和走路的习惯、姿态认出你吗?」余莹步步逼近,慎言一退再退,最终她沉声喊出他名,「任、顾、言!」 慎言脚底抹油,转身就跑,边跑还边扬声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余莹没想到他会逃,愣了一下,眼神一狠,撕开自己裙子就追了上去。 「你别想跑!」 慎言听见布帛撕裂声,回头一看,看见余莹把裙子给撕了眼睛都快给瞪出来,脚下一转方向,也顾不得逃了,跑回余莹身前蹲下,将她裙子给按好。 「我的姑奶奶!这裙子是能随便撕的吗?」 余莹居高临下冷冷看他,「怎么,不装了?」 慎言抬起头,知道是瞒不住了,嘿嘿笑着抬起头,「媳妇,听我解释。」 余莹伸手直接拧了他的耳朵,把他给提了起来。 「谁是你媳妇?」 「嗷,疼疼疼,好媳妇、乖媳妇,你手放轻点儿!」 邹灵雨听完来龙去脉,望着屋内垂首站着,左耳还红了一片的慎言,越看表情越古怪。 她与余莹身量接近,拿了新的衣裳让人给余莹换上。 换了套衣裙的余莹被丫鬟领着过来,进门时还狠狠剜了慎言一眼。 慎言都差点给跪了。 邹灵雨看向像是知晓事情全貌的凌晔,人都到齐后,她才问出口,打破这屋内奇妙的气氛。 她问:「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晔没直接回话,而是招手让人送水进来,首先对慎言吩咐了句:「先把脸洗了吧。」 第145页 慎言听令,那丫鬟端来的水也不知加了什么,还泛了一点淡淡的草绿色。 随着慎言用巾帕浸水,往脸上一抹,一层黝黑的肌色就被他擦去,余莹一脸果然如此,邹灵雨则是看得杏眼都瞪得圆圆的。 这……变戏法呢? 还是跟话本子上说的,那什么,易容? 只见盆内被他洗掉一脸黑水,慎言不只肌色,连面容都有了变化。 他左眉骨上多了道伤疤,单眼皮成了双眼皮,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卸去那层伪装之后,瞧着反倒更添几分成熟。 凌晔清冷的声音娓娓道出原因。 「他是我手下副将,从羌族人那里偷来他们用以威胁皇后的把柄──双方合作时为求稳妥,他们最初来往的信件,落款印有各自的小印。」 凌晔将事情说得云淡风轻,可邹灵雨和余莹听得心都提了起来。 这哪是表面上说的那样容易的事? 凌晔继续说:「斩杀领兵的羌族王子,取走他贴身存放的此物,身份和脸都被人看了去,我才让他自己学会易容技巧,收在我身边做个小厮,当『慎言』当了三年,以此矇混过去。」 听到个中原由还有其中关键的三年时间,邹灵雨问:「所以,慎言就是大殿下之前要找的,那个『探子』?」 她还记得当时凌晔听见大皇子所说,羌族许是与朝中大臣有所勾结时,凌晔表情还十分古怪。 原来从那时开始,不,早在更早之前,凌晔就已知晓了皇后所为,并捏着她的命门,就等着合适的时机揭开! 凌晔点头,「不错,东西你可呈到陛下手上了?」 慎言虽拿掉小厮身份,但到底也是凌晔副将,他认真回道:「是。」 要亲自见到陛下还是得费一番工夫的。 但幸好,御前总管的杨公公认得慎言,他也最知皇帝此刻最想做的事便是扳倒皇后。 听闻闵国公府的小公爷底下人握有关键,杨公公不会不给凌晔这个面子,让慎言同皇帝见了面,将当年那些事一一说清,也将信件奉上。 他们能做的事已经做了,再来,便是静待结果。 邹灵雨看着慎言,发觉他和余莹都不断在看着彼此。 就是为了今日,慎言才一直隐瞒身份,不去见余莹,忍耐到了现在。 蓦地,她想起一事。 她拉起余莹的手,对她说:「余姐姐,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邹灵雨同她说话,余莹这才收回自己复杂的目光,对她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还救了我一命呢,要是没有你,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得在那山壁上挂一夜,险险被冻死。」 邹灵雨想起那次的情况,余悸犹存。 可有件事,她却非得说给余莹知晓不可。 「当时是有个公子特别来寻的我,让我帮着搭把手呢!我当时还纳闷,那他怎么不自己先救人呢?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原因。」 因为不能啊。 只能远远守着人,看到对方发生意外,自己也不能出手,还得迂迴请旁人相助。 慎言身子紧绷,余莹似也猜到了什么,抬眼看向他。 邹灵雨露出浅浅笑容,温声说:「那个人我现在想起来,可不就是慎言吗?」 喊出常换的名字,邹灵雨又觉不对,连忙改口,「哦,现在得喊他一声任大哥才是呢。」 一直想见见余莹会喜欢上的是什么样的人,却没想到老早就与他熟识。 慎言本名任顾言,与余莹同为青梅竹马,互许了终身,从军后却失踪三年,杳无音讯。 每年春季,余莹酿了酒在山顶等他,却不知道,人早就在山腰的庄子,仰首不知看了多久。 邹灵雨看见他俩眼圈都红了,提议道:「你们要不要先聊聊?三年了,应该有很多话想与对方说的。」 虽说今日余莹是来见的邹灵雨,但比起自己,任顾言和余莹这三年来的空白,邹灵雨觉得才是最该被填满的。 余莹对邹灵雨笑笑,上前抱了抱她,「多谢你。」 邹灵雨便让丫鬟领了他们离去。 离开前,任顾言对着房内的凌晔和邹灵雨躬身,重重行了一礼,便快步跑着去追提步走远的余莹。 「媳妇,你等等我啊!」 木门掩起,掩去任顾言那一连串不停歇的说话声。 想到余莹还曾同邹灵雨说过,任顾言是个有点吵的人,邹灵雨现在想起来,便不禁露出笑意。 原来是这个吵啊。 她为他们重逢感到高兴,可转头一看,凌晔也不知瞧了她多久,情绪看起来与高兴二字相去甚远。 他又怎么了? 不等邹灵雨询问,凌晔先开了口。 他问:「……你刚刚怎么叫任顾言那小子的?」 话题太突然,邹灵雨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明白凌晔想问的是什么,回他:「喊他『任大哥』啊?我都喊余姐姐了,那她的心上人,我总不可能直唿其名吧?」 凌晔问的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听到邹灵雨又唤了一声「任大哥」,凌晔表情不满。 他背往后靠,慵懒的眼神扫向邹灵雨,但语气却全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凌晔勾唇,问她:「我比你年长,怎就从未听你喊过大哥?」 第146页 邹灵雨面色空白。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啊! 险些没控制住要翻个白眼,邹灵雨很是理所当然地回道:「夫君和大哥,这两种你希望我怎么喊?」 还二选一呢。 凌晔直说:「就喊一声来听听,不是要你改了称唿的意思。」 邹灵雨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满满写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呀……」,但凌晔全当没看见。 「是喊?还是不喊?」 邹灵雨:「……」 这还跟她较起劲儿来就对了? 心知若是她现在不让凌晔满意,夜里也逃不了,邹灵雨妥协,不过就是声哥嘛,喊就喊。 她不带情绪地喊了句:「凌大哥。」 比照任大哥的模式来的。 凌晔挑了挑眉,觉得被这样喊倒是新鲜。 他又多提了一句:「这样喊太生疏,驳回。」 邹灵雨无语。 她面无表情,莲步轻移,走到凌晔身侧。 然后弯下身子,学着他总在自己耳畔说话那样,在凌晔耳边轻声说话,热气都散在他侧颊上。 邹灵雨温柔甜美的嗓音轻轻响起,她说:「那不然,唤你晔哥哥,可好?」 第69章 (二章合一)(二更) 及时雨…… 凤栖宫。 自从凤栖宫宫门关闭以后, 宫内曾有的静谧和檀香不再。 原先是最能让人静心之地,此刻这凤栖宫的宫娥日日面色具是惊惧,不知何时才有被放出去的一日。 「废后?你再说一次?」 尖利的声音划开这片宁静, 声音不小,外头听见的宫人面色一白,急忙加快脚步离开, 就怕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获罪迁怒。 毕竟现在的皇后娘娘, 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冷静庄重的皇后娘娘了。 从前的皇后何曾有这样尖声叫唤的时候? 这会儿的皇后可无心再装礼佛。 她歪在榻上, 听见这消息后坐正身子, 冷冷看着底下人。 谢公公躬着身子, 面上着急不已, 同皇后禀报他好不容易探来的消息。 他说:「娘娘!这回真的大事不好了!也不知道大殿下从哪儿寻来的箭镞,北山那批武器流向最终是给羌族也就罢了, 没有证据,顶多只能证明与卢家产业多少有些挂勾, 但后来的信件可就不同了啊!」 三年了,他们三年来一直在找的人, 原来早早就在他们附近! 「那信上有以铁器和粮食作为交易, 协助羌族打入京城,将前朝皇室除尽的具体计划。」 谢公公说到后来, 连压低声音也顾不得了,越说越激动。 「那羌族王子为求稳妥, 将信件收在身上,连带兵打仗也带着!」他说得气愤,察觉自己声音大了,旋又减了音量, 「他怎就从未想过,若是在战场上殒命,东西落入旁人之手,又会引得怎样的动盪?」 谢公公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偏生羌族狡诈,他们留存的证物本就是为求稳妥,哪是随便什么东西就能取代的? 偏生十五年前,卢家人出了个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要的女子,毫不介意将所谓把柄交到对方手中,只为换取她想要的一切。 她对别人能狠,对自己更狠,偏生出了事,也是烧得最旺的那把火。 现在可好,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动盪已经开始了,还是由皇后自己的亲子推波助澜! 火越烧越旺,如火燎原,早已不是提着几桶水就能灭掉的火势。 皇后听谢公公一番言论,不发一语,只眸色却是更加冰冷。 谢公公不懂,怎事到如今,皇后却一点也不着急的? 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若真是如此,那他也能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底下,没人希望自己搭的船翻覆,他也是。 皇后右手抚上左腕,硬生生将那白玉镯摘了下来。 粗暴强硬的手法,腕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皇后也不在意,只将那镯子拿在手上把玩,红色的指甲搭在白色玉镯上,颜色更显鲜明。 她拿着把玩,接着对窗一照。 皇后启唇,以慵懒的语调说道:「动盪又如何?前朝经歷过的事,大楚也能再经一遭,只不过,这回登上皇位的,是我。」 她将镯子攥紧,眼神透出忿恨。 谢公公听到这儿,心中一凛。 皇后是想重演十五年前,羌族打入京中,将皇族全都屠尽一事! 「我等太久了。」 皇后很是眷恋地摸着手镯,脂玉微凉,被她一点一点以指温暖透。 早在十五年前,她就有过取而代之的念头。 他们卢家没有合适的儿郎,女子为帝,又有何不可? 可恨父亲迂腐,宁可从旁系挑了个扶不起的阿斗充当魁儡,也不愿让自己亲女儿独揽大权。 如今不一样了。 皇后看着被光照得透亮的白玉镯,眼神疯狂。 前朝皇室秘物就在她手上,她又何必再仰赖卢家? 明明是生养自己长大的地方,她想要个什么,却还得摇尾乞怜,去看那些男人的脸色? 将镯子攥紧,皇后面色兇狠。 正待收回目光,她眼睛扫过地上。 铺了一层绒毯的地板,只有光穿透镯子映出的点点光痕,半点影子都无,更别提有什么凤凰的影子。 第147页 皇后兴奋的笑意僵住,唿吸一窒,笑容慢慢收起。 她瞪圆的眼,慢慢自地上挪回手中的镯子。 皇后的视线就像是什么利器,要将那玉镯给盯得穿透,眼睛越瞪越大。 玉镯并不算清透,白玉里还掺着杂质,这些都正常。 她是知道的。 在光照下,白镯映在地上的影子,应会显出展翅的凤凰模样……应会显出凤凰展翅的模样才是的啊! 可地面空空荡荡,别说凤凰了,野鸡的影子都不见一只。 皇后的面上,才真正透出一丝慌乱来。 她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嘴中不断念叨:「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小丫头竟敢骗我!」 皇后不死心,对着另个窗子举起再照。 地面投射出来的,依旧空空如也。 皇后大怒:「这镯子是假的!」 她将白镯往地上狠狠一扔,镯子磕在铺了毯子的地面,并没碎裂。 然皇后是使尽力气发狠一摔,镯子没碎,那也摔出了裂痕来,滚到一旁桌脚后停下。 那小丫头,竟然敢用此物骗她?还将她耍得团团转! 皇后一双眼睛冒出血丝,气得胸.口起伏。 她怒问:「她怎么敢?」 这可是她唯一的希望! 现下可好,镯子是假的,她如今又被深锁宫中,还被自己亲儿背后捅刀。 卢家自顾不暇,又怎会来捞一个她? 此时,宫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凤栖宫,有人来了。 皇后瞪着眼看了过去,神情有若修罗恶鬼,领着一队宫人前来的御前总管抬了眼皮子瞧见,被唬了一跳,却没停住往前的脚步。 杨公公奸细的嗓音响起:「圣旨到──」 听见此话,凤栖宫内的宫人跪了一片,唯独皇后还直挺挺地站着。 杨公公接着道:「皇后娘娘,请接旨。」 意思就是要她跪下做准备了。 这声皇后娘娘他喊得特别真情实意,因为杨公公知道,之后再喊的机会,几乎可说是没了。 皇后听了有给她的圣旨,她才不理。 这时候来的圣旨,压根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可杨公公对皇后不肯接旨的行为早有预料。 不用他以眼神示意,身后两名太监已不由分说将皇后按跪在地,任她如何挣脱,仍被死死压制住,膝盖叩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敢这样对我?」她厉声问。 然平日那些惯会谄媚的太监虽还是漾着笑脸,手下却一点也不留情。 他们说:「娘娘,咱家也是听令办事,得罪了。」 杨公公见人跪稳了,无视皇后那双想将他生撕活剥的眼神,徐徐展开圣旨,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卢氏私制武器,通敌蛮族,意图谋反,有失妇德,难立中宫。即日起黜其皇后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闭门省过。钦此──」 话声落,皇后听完也不反抗了。 她静了一瞬,却迟迟未接过圣旨。 「哈。」她肩膀抖动,忽地发出细碎笑声,然后越笑越加放肆,一宫的宫人都看着她这疯癫模样,目无怜悯。 「哈哈哈,他竟要把我打入冷宫?哈哈哈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凭什么?」 不用指名道姓,在场所有人都知皇后口中的「他」指的是皇帝。 杨公公板起脸,冷冷道:「卢氏,注意你的用词。」 称唿一下就换了呢。 再也不是皇后的卢氏笑完,那双冷艷的眼看着杨公公,直言:「我要见夏泽。」 杨公公面色一变,「放肆!」 夏泽是帝王的名字,即便卢氏以前贵为皇后,都没有当众直唿的资格,更何况是现在,她不过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一介庶人? 杨公公说:「陛下日理万机,哪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 卢氏恨恨瞪着他,杨公公也丝毫没有退却的心思。 往后这人再翻不出什么浪花,卢家树倒猢狲散,他也没必要再敬着她。 卢氏环视了殿内一圈,就连平日她最器重的谢公公都跪在一旁低头不语,俨然一副想与她撇清关系的姿态。 她忽地就觉得这一切很没意思。 卢氏站起来,也不要人搀扶,自己就在最前头走着。 走到门前,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着殿内众人道:「哦,对了,既不让我见夏泽,那就帮我给他带个话。」 她慢条斯理地道:「告诉他,让他别以为扳倒我,往后就能高枕无忧。」 似想到什么一般,卢氏涂得艷红的唇勾起,说话时红唇一张一阖,微微露出的白牙就好似毒蛇的尖牙那般,闪着令人胆寒的恶意。 「能承他这皇位的,可不单只有他儿子,前朝皇室,可是还有人苟活着呢,这偷来的龙椅,是还,还是不还?」 此话一出,骇得众人怔住。 卢氏哈哈大笑,瞧见一旁湖水,狠了心便往那处奔去。 她一跃,扑通一声,直坠湖中。 卢氏说的话太让人难以置信,以至于人都还愣了一瞬,才有人想起要去捞她起来。 只众人神色仍是怔忡。 前朝皇室无人,才会从平乱的将领中扶了一位有人望又有卢相支持的人为皇,也就是当今大楚的太康帝。 第148页 可皇后刚刚那话如同一道惊雷,噼得众人措手不及。 如果前朝皇室尚有倖存者,那当今这天下,究竟该唤大周还是大楚? 从前朝就一直待在宫里的宫人心思各异,皇后此话也很快传入各方有心人士耳中。 连倒台的最后一刻,都要使尽搅混水的功夫,卢氏也实在够狠。 同时,京外的山上,某处温泉庄子,总是被夫君戏弄的妻子,如今学会了反击。 邹灵雨那声「晔哥哥」响在凌晔耳畔。 话声落下的那一瞬间,凌晔眼眶一紧,靠在轮椅上的手指指间微动,忍下了想握成拳的动作。 他舌尖抵了抵牙,分明是秋季,屋内也暖得四季如春,然凌晔还是觉燥热,随手将自己衣襟扯开了些。 那张俊脸面色不虞,却偏偏不看邹灵雨。 邹灵雨得意笑笑,「你要我喊,我已经喊啦。」 她看得出凌晔心情好像又更不好了些。 凌晔性子无常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邹灵雨与他相处了好一阵子,渐渐可以摸索出一些规律来。 就比如刚刚那样。 她做出的小小反击,不光能让凌晔一下心情转坏,最重要的是──能让凌晔歇了逗她的心思。 虽邹灵雨不解凌晔沉了脸色原因,但能看见凌晔憋屈的神情,说实话,她还是有些小小幸灾乐祸的。 谁让他平时总逮着她欺负?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跟凌晔在一起久了,邹灵雨都觉得自己宛若也被他传染了些许幼稚脾性来。 她权衡了一下,比起要以行为去回逗凌晔,像这样口头上占占便宜对她来说并无损失,为此越发肆无忌惮。 平时被凌晔占尽上风,邹灵雨便想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那些积攒的小小怨气悉数回敬。 夜里,正准备安歇。 后来变得很安静的凌晔一直未再找邹灵雨搭过话。 邹灵雨转过身,同凌晔面对着面,问他:「晔哥哥,生气啦?」 烛火早已熄灭,邹灵雨不知自己不怀好意的笑脸全被凌晔看在眼里。 平日最是优雅端庄的邹灵雨,在他面前会像个想捣蛋的小猫那样,矮下身子,尾巴一摇一摆,静候随时可以扑上去的时机。 她故意喊出的「晔哥哥」尾音上扬,配上邹灵雨那软柔的嗓音,喊出来时就像身陷新晒好的被褥,周围尽是绵软,还带着被阳光照射过后的暖意,让人捨不得起身。 凌晔喉结滑动,也不知默了多久,才终于沉声对她说:「你还是喊夫君吧。」 自己挖的坑,自己都不晓得栽了几回。 对上邹灵雨,凌晔认了。 可惜邹灵雨只以为是自己计策奏效,还觉得凌晔这人又开始他的反覆无常,小声抗议:「一开始也是你要我喊的啊。」 凌大哥嫌太生份,那就晔哥哥嘛。 刚开始可能是难以启齿了些,但邹灵雨这几个月下来对凌晔的抵抗力大增,不过一声称唿,要她唤出口,还是比以前要容易许多的。 况且凌晔也确实长她几岁,一声「哥」也当唤得。 凌晔还是老样子里直气壮,「一开始是一开始,现在是现在。」 邹灵雨心中碎念:强词夺理! 她不跟他争,她就跟他反着来,让他再气气! 不怕死的小奶猫挥出毛茸茸的爪子,仰首咪呜一声,邹灵雨故意再道:「那我现在改喊晔哥哥不行吗?」 凌晔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他长手一揽,将邹灵雨压在自己怀中。 邹灵雨吓了一跳,问他:「你干嘛呀?」 两人这几日都盖的是同张被褥,凌晔这一举将她拉近,他们的身子几乎是紧靠在一块儿。 然后,邹灵雨原先纳闷的表情,僵住。 凌晔扯了扯唇角,将她揽得更紧。 低哑的嗓音贴耳响起,不知是想要说话还是想要吻她耳垂,抑或想同时进行。 「你不是很想喊吗?继续啊,我听着。」 邹灵雨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真的十分不明白为何会是这种情形,颤着声很是无辜地问:「我、我只是喊了哥哥而已啊?」 不说还好,邹灵雨又将「哥哥」一词脱口时,凌晔炙热的气息洒在她耳边,邹灵雨都觉得自己那片肌肤随之像点了火那样,烧起一片。 凌晔在被中寻到她的手,拉了过来,一边轻咬她耳垂。 「你爱喊几次就几次,上次你哄了我,这回换我来哄哄你。」 想到凌晔口中的「哄」代表的意思,邹灵雨思绪一滞。 细碎的吻从耳朵到颊面,再到邹灵雨唇上。 在夜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深吻。 邹灵雨隔天醒来要净面时,拧巾帕的手都在抖。 虎口处留有尚未消退的红痕,在白嫩的肌上特别显眼,邹灵雨垂眼一看,视线都像被烫着了那般,赶紧挪开。 凌晔朝她伸出左手,双眼一直在瞧她,不肯错放她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化。 「拧不了就拿过来,我给你弄干。」 也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他声音嘶哑,随意靠在榻上,睁着惺忪的眼,就好像随时能歪着头再睡过去那般。 他们身上穿的寝衣都不是昨日那套,连被褥也换过。 谢天谢地的是邹灵雨自己那床早早洗完、晾好的锦被得以归位,只轮到凌晔那床得拿去洗了,所以两人还是只能共盖一条被子。 第149页 被褥回来是回来了,却仍回到原点,邹灵雨着实心情复杂。 她对凌晔说:「我自己可以的,你单手可不好拧,我来吧。」 说话是说话,却没好意思对上凌晔的眼。 昨日他们头挨在一处,亲吻时却不是全程都闭起眼。 就着微弱照进的月光,邹灵雨能见凌晔那双冷戾的眸子半垂,在夜间收起他割人的锐利,反像压抑着什么狂躁的情绪,借着啃吻时尖利的牙厮磨陷入,也要一併宣洩了那般。 邹灵雨对上他那样的眼,心尖就是一颤。 白帕泡在温热的水中,要拧干时,双手掌心都能感受到暖意。 帕子扭起,哗啦啦滴落的水声就像昨夜凌晔为她洗手那样,捏着湿帕,一根又一根,就着水声仔细擦拭她的每根手指。 凌晔知道她皮肤薄,轻轻蹭一下也容易留下印子,不管是给她净面揉脸或是按手,用的力道都极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小心翼翼。 一个平时那样随心所欲的人,总在这种地方特别有耐心。 邹灵雨经了昨夜以后,今早特别安分。 哥哥什么的是打死不再叫了,却总垂下眼睫,连看着房里的鱼缸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在一次邹灵雨从凌晔面前走过时,凌晔直接把她捞到自己腿上坐下。 有过坐他腿上一次的经验,这一回邹灵雨倒是没再那样惊恐,只仍睁着呆愣的眼望向凌晔,问他:「怎么了?」 终于对上眼,凌晔心中满意不少。 他只是将人圈在怀里,问她:「生气了?」 上回他要邹灵雨「哄他」,之后她可是闹了好久的脾气,直到她大姐姐来作客,邹灵雨才恢復平时的模样。 这次若也要重蹈覆辙,那是不是得再往长靖侯府喊个人来庄子坐坐才行? 印象中,长靖侯似还有个小女儿的吧? 凌晔思索。 可令他意外的,邹灵雨却是摇头否认了。 她甜腻的嗓音低低说道:「没有生气。」 凌晔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 顿了一下,他才开口,问她:「那为何不肯看我?」 邹灵雨抿抿唇,像被针刺了那般,旋又低下头去。 她没有挣扎想躲开,也没有推拒的意思,看着不像讨厌或闹脾气,那是为什么? 凌晔盯她盯了许久,想从她面上看出答案来。 也不知审视了有多久,久到邹灵雨面颊都微微泛起绯红,凌晔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答案。 他挑了挑眉,这猜测浮上心头时,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不会是……害羞?」 邹灵雨很没魄力地瞪了他一眼,嗔道:「知道就好,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啊?」 她柳眉微微拧起,樱唇也微嘟着,虽是抱怨的语气,但人却还好好在他怀中。 凌晔喉结上下滑动,把手收得更紧了些。 「好,我不说。」 邹灵雨小小哼了一句,却在凌晔将手覆上她手背时,自己也蜷起手指,回握着他。 气息交缠,可外头可还是大白日。 凌晔鼻尖轻轻蹭着邹灵雨鼻端,气氛越发暧.昧。 邹灵雨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起身了?还犹豫着,却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袁叔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叩」第一下敲在木门上的声音一起,邹灵雨立刻就站起身子,离了凌晔有两个身位的距离。 凌晔还维持环抱着邹灵雨的姿势,可怀中已空空如也,他不由幽幽望着邹灵雨,似在等她给个交代。 邹灵雨以嘴形对他说:「正事要紧。」 同时,袁叔也在门外说道:「公子,兰州那儿,有消息了。」 凌晔见邹灵雨完全没有再走回他身边的意思,轻啧了声,才不情不愿让袁叔进来。 袁叔是个人精,推门进来就察觉凌晔和邹灵雨神色有异,心中暗嘆一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但来都来了,也只好将兰州查探到的消息呈报给凌晔。 他将信件奉上,一刻也不停留,便退了下去,不再打扰他们夫妻二人相处。 邹灵雨迳自捧起话本准备要看,凌晔则是拆信封看了起来。 他看书很快,连带阅读书信都彷若一目十行,三两下就看完。 凌晔垂下眼,将信件扔到桌上,轻哼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 邹灵雨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过问,但既然提到兰州的话,那凌晔要查的事……应是与前朝公主后人有关? 她小小声问了一句,打算若是凌晔面有难色的话就打住不再追问。 「是不是……找到公主诞下的孩子了?」 凌晔给自己倒了茶,慢慢饮下。 听到邹灵雨这个问法,他自己又很是不屑地笑了一下。 「『找到』?算是吧。」 他抬眼对邹灵雨说:「你可知,当年你出生那日,邹府同时也有一个孩子降生?」 邹灵雨是在兰州出生的,五岁时才来的京城。 听到凌晔这话,邹灵雨愣了下,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 本想着是府上下人的谁也生了孩子吗?因为他们邹府早早分家,住在兰州祖宅的是他们二房,没有跟其他宗族亲戚住一块儿,邹灵雨才率先想到下人身上。 可想想又觉不对。 联繫他们刚才谈论的事情来看,邹灵雨一下明白理会过来。 第150页 可怎么会呢? 邹灵雨问他:「公主生产那时,是在邹府?」 而且公主的亲子,还与她是同日所诞? 凌晔点头,「正是。」 「那他人呢?是男是女?可寻得到他?」 凌晔一一答了。 「人不在京城,是男的,寻不寻得到他下落,又有何妨?」 只凌晔扫了眼摊开的信纸上日期。 比起那些,他还更在乎旁的事。 他们降生于世那日,天降久未降的甘霖。 那是那年降下的第一场雨,兰州人翘首盼了许久,为此产婆的印象也才记得特别深刻,一下就忆起了是哪个日子。 凌晔视线掠过,不经意地将那日子记下。 自那日以后,兰州的秋日下起绵绵细雨。 所以,邹家这辈女子从灵字辈,邹父邹母为邹灵雨取了个雨字。 灵雨,意──及时雨。 只就不知,这及时雨,说的是那年来得正好的降雨,或是意指旁的? 取名的人是邹灵雨父母,人已不在,想问个清楚也再没机会。 邹灵雨还在讶异当中,眼神单纯懵懂。 凌晔并不打算将另个可能性撕开,让这样的邹灵雨去探知可能的真相。 ──比如,自己的存在、未来一切,只是父母为了掩护旁的人,所铺好的路。 他冷笑。 第70章 (一更) 腿好了 来自兰州的信, 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曾经的闵国公府言笑晏晏,正房和乐融融,连外院洒扫的下人, 面上也都带着欣喜的笑容。 闵国公回京的日子不多,更多时候是在西北驻扎。 但每逢过年回京述职,他必将所有时间都放在妻儿身上, 同他们迎来每一个新年。 闵国公夫人将饺子夹到小小的凌晔碗中,叮嘱他:「咬的时候可得仔细咬, 就怕咬到塞铜钱的, 牙崩了可就糟了。」 小凌晔骄傲得抬起下颔, 「我才不会呢。」 说是这样说, 将饺子塞进嘴里时, 他还是嚼得小心翼翼。 闵国公夫人望着儿子,露出和蔼笑意, 并不戳破。 忽然,闵国公吃到一半「喀」的一声, 母子二人齐齐扭头看他。 闵国公从嘴里拿出一枚铜钱,朗声笑道:「被我吃到了。」 「你的牙没事吗?好大一声呢。」 闵国公夫人急忙凑过去, 凌晔也瞪圆了眼关注着。 所幸闵国公牙齿半点事儿没有, 他俩这才安心。 放下心后,三人互相对视, 想到刚刚情景,均是不约而同, 笑出了声。 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候少,可度过的每一日却都弥足珍贵。 直到凌晔七岁那年。 羌族入京,京中大乱。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直往宫中而去, 旁的人家损失倒小。 凌晔躲在母亲怀中,府卫和下人围在他们左右,度过惊恐的一夜。 也是从那晚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 府上救了一名女子,似是闵国公夫人旧识。 凌晔一夜醒来,偌大的国公府只余他一个主子。 闵国公夫人携那女子离去,留下年仅七岁的儿子,在动乱过后的京城,不管不顾。 凌晔拎着画好晾干的图,仰头问袁叔:「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她说过要看我画的景呢。」 袁叔只笑笑回道:「这老奴也不知。」 新年将至,凌晔只好去练了一套剑法,他抱着剑问:「年都过了,父亲怎还未回京?」 袁叔这回的笑露出了几分勉强,回话仍然同样:「老奴也不知。」 凌晔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只回了声:「哦。」 回去关在自己房里,将窗子大开,吹了一整夜的风。 隔日,凌晔病倒。 袁叔守在他床边。 凌晔睁眼,第一句话就问:「父亲母亲呢?可回来了?」 他都病了,总该回来了吧? 袁叔张了张口,似想回答些什么,最终也仅摇了摇头,艰涩地告诉他实话。 「国公爷和夫人,都不在。」 凌晔不吵不闹,只淡淡又回了声:「哦。」 然后拖着病体,去撕碎那张画了好几天的画,也把他最喜欢的剑给扔了。 撕得碎烂的纸片飞舞,洒得房里满地都是,落在躺地的剑身之上,铺了斑驳的颜色。 凌晔独站在正中,站了很久,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夫君?」 细细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子被人轻晃。 「夫君……醒醒?」 凌晔睁眼,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邹灵雨隐约见到黑暗中的他睁开眼,气息声有了变化,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捏着帕子,轻轻擦去凌晔额上细汗,温声对他说:「你梦魇了,醒来就好。」 白日里邹灵雨看话本时不小心睡了过去,睡多了,夜里就难入睡。 她睡不着,凌晔今日倒难得比她先睡。 邹灵雨还想着自己翻身时动静小些,尽量别吵着凌晔。 毕竟今次不同以往,两人盖着同件被褥,稍有拉扯,另一方很难不被惊动。 所以凌晔睡得并不安稳,邹灵雨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状况不对。 他俩共枕这样久,邹灵雨还是第一次见凌晔这样。 替他擦汗擦到一半,凌晔就像终于彻底从梦里醒了过来,忽然上前,将脸埋在邹灵雨怀中。 第151页 这个姿势实在很难为情,邹灵雨滞了下,却没推开凌晔的头。 她伸手,轻抚凌晔后脑,将他长发抚顺。 「没事了,都是梦而已,不怕不怕。」 像哄孩子似的在哄凌晔,本以为凌晔会不屑轻哼,回她:「哪就这么娇气了?」 可凌晔只是深深把脸埋着,一下又一下,将抱着邹灵雨的手越收越紧。 邹灵雨摸他头髮的手一顿。 这是真的吓着了啊? 想到以前,小时候她做了噩梦不肯再睡时,娘亲会将她揽到怀里,哼着曲儿给她听。 邹灵雨想了想,回忆起那些音律,也照着哼出声。 本就甜美的嗓音,哼着舒缓的曲风,在幽静的夜中更显空灵。 凌晔的手不再圈得那样紧,邹灵雨便知这招有用,继续哼了下去。 哼着哼着,也不知道凌晔再次入睡没有,邹灵雨反倒把自己哄得困了些。 她话声越来越轻,每个音的间隔也越来越长,凌晔忽然抬首,在邹灵雨因想睡,反应迟钝的当下,他的手托住她后脑,压下。 凌晔仰首,将唇印上。 他把她所有细碎音调一一咽进自己唇中。 这个吻带着强势与狂躁,凌晔没有打算给邹灵雨喘.息的机会,一步接着一步的攻城略池。 邹灵雨被他吻得都清醒了几分,手按在他身上,被吻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按到他伤处。 意识到这点,邹灵雨偏头,躲过他的吻,微喘着气同他提醒道:「夫君,你还伤着呢!」 是因为凌晔梦魇,邹灵雨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揽着自己没有劝阻。 想着凌晔自己去抱的人,总不至于自己磕到伤处。 哪有人知道会疼还不避开的嘛。 想虽是这么想,但邹灵雨自己也没底气。 她甚至怀疑凌晔能毫不留情往自己伤口上使力压下,即便感受到痛楚也不会皱一下眉,或许都还会轻笑出声的那种──尽管在自己伤口上做二次伤害的人,就是他自己。 凌晔这人不能照常理来论,邹灵雨只得自己开口提了这事。 邹灵雨避开了他的吻,凌晔可没打算这样轻易放过她。 趁她话声落下的当下,他随后便追了上来,又将邹灵雨被吻得红艷的唇逮住。 凌晔声音很哑,他一路吻了下去,边吻边说:「早好了。」 似为了印证自己说的不是谎言,特意抬起受伤那侧的手,拉过邹灵雨的手,凑到自己唇上吻下。 「看。」 凌晔在邹灵雨手背落下一吻,吻过了也不肯放,就将自己的掌探入,与她十指交扣。 他终于肯罢休。 两人胸.口起伏,有了凉意的秋夜,却半点也不让人觉得冷。 凌晔重新将脸埋回邹灵雨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地响起。 「我想这样抱着睡。」 邹灵雨哭笑不得,今夜的凌晔可真像个孩子。 虽然这姿势换她要入睡有些难度就是了,她只好说:「只许今日而已啊。」 凌晔将脸贴上,轻声说:「嗯。」 闻着邹灵雨身上的香气,这回凌晔一夜无梦,得以安睡。 早上邹灵雨醒得晚了,发现凌晔又不在身边,不由奇道:「小公爷又去书房办事了吗?」 事情不都已算尘埃落幕了?还有什么事要忙的啊? 昨日,废后的消息刚传出不久,紧接而来的便是卢氏投湖而亡的消息。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被那些男人践踏,把她弃于冷宫之中,将她的颜面踩在地上。 所以卢氏宁可选择自己结束生命。 那个会威胁到她生命安全的皇后不在了,邹灵雨感到安心之余,听了这消息又觉不是滋味。 她罪无可赦,多少人命因她葬送,可卢氏最终却只这样轻易结束,该还的罪半点也没偿还。 邹灵雨再如何惆怅,也无法轻易改变这个事实。 卢相获罪打入天牢,从此卢家一倒,这大楚百姓人人也终得安生。 分明应该要如此的才是。 可邹灵雨总觉内心惶惶不安,好似还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看向窗外,万里晴空,很是安宁。 邹灵雨却觉这只是暴雨前的宁静。 且一连几日,早上醒来时,凌晔就已不在床上,更让邹灵雨心中惴惴。 这日,她警醒了些,特意让自己别睡得那样熟,早些醒来。 朦朦胧胧有点意识,感觉到身旁动静时,邹灵雨强迫自己醒来,努力睁眼。 眼睛睁开时,邹灵雨都还未完全醒神。 等瞧见一名男子站在榻前,正穿起外袍时,邹灵雨还愣了下。 她为凌晔穿过许多次衣裳。 每一回,都是他坐着或躺着的。 这是邹灵雨头一回见他自己站着穿衣。 细碎的光洒进屋里,一点一点的光尘浮动。 凌晔慢条斯理穿衣,长发微动。 他在那样的细碎光点中停下动作,然后转头,与榻上怔怔看他的邹灵雨对视。 那一瞬,邹灵雨真的以为是梦。 可梦中那人轻挑起眉,薄唇微勾,反朝她走来。 一步一步,稳稳噹噹,毫无凝滞。 他俯身,执起邹灵雨披散的髮丝,在其上印上一吻。 第152页 凌晔问他:「这么早?要起了?」 邹灵雨感受到青丝被扯动,蓦地瞪圆了眼,一下子坐起身来。 这竟不是梦! 「夫君,你的腿好了?」 凌晔早有预料邹灵雨会忽然动作,执起她长发的手并未紧紧攥着,而是仅托在掌中。 她一动,乌髮从他掌中滑开,凌晔还觉遗憾。 见邹灵雨一脸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的神情,怕是还在疑惑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凌晔眸里闪过笑意,忽然将邹灵雨捞了过来,抱起。 身子突然悬空,邹灵雨惊得倒吸一口气,赶紧攀住凌晔,免得让自己给掉了。 凌晔整个将她抱起,强而有力的手环着她,另只手撑在她腿弯上托住,笑她:「你夫君没那么弱,能把自己妻子给摔了。」 第71章 (二更) 生辰礼 凌晔的腿好了。 能站能走, 还能抱着邹灵雨在屋里走一圈也不带累。 除此之外,凌晔还弯身为她净面,抱邹灵雨到梳妆檯前坐下, 为她梳发。 邹灵雨醒来后,脑子就一直转不过弯来,只能呆呆透由妆檯的镜子, 在看身后的凌晔。 凌晔梳起自己的头髮总是随意粗暴,邹灵雨本有些担心。 但对待邹灵雨时, 凌晔使出的力气俨然是不同的。 邹灵雨觉得, 凌晔大概是把他仅剩的耐心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一点也没扯痛了她。 凌晔执起邹灵雨那头细软的髮丝, 邹灵雨的发质乌亮柔软, 且极其柔顺。 将睡翘的地方梳顺以后,就能开始给邹灵雨挽发。 只可惜凌晔梳发还成, 要梳女子髮髻,他抓着邹灵雨的发比划了半晌, 仍是摸不着门道。 从镜里瞧见凌晔皱起眉头,邹灵雨偷笑。 她说:「我自个儿来吧。」 凌晔也不坚持, 将手握的发尽数交到邹灵雨手中。 乌髮被握得有段时候, 邹灵雨接过时,还能从自己发上感觉到凌晔的残留的余温。 她三两下就挽了个髻, 取了一根玉簪插着。 凌晔后退一步,仔仔细细看邹灵雨的手法。 那认真的姿态, 让邹灵雨觉得凌晔下回许是还想再尝试给她梳髻。 邹灵雨不禁笑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这样殷勤,让她好不习惯啊。 且更让邹灵雨不习惯的是,凌晔是站着的。 平日里他总是坐着,视线有时同邹灵雨同高, 有时邹灵雨还能俯视他。 但凌晔一但站起,俯视着她的就成了他。 邹灵雨其实不算娇小,但与身型高大的凌晔站在一块儿,看着还是挺小鸟依人的。 更别提他们现在一个站一个坐,那差异就更明显。 凌晔漫不经心在她首饰盒里挑着,问她:「什么怎么了?平日你照顾我,如今我腿好了,换我来服侍你,怎么?不习惯?」 邹灵雨笑得都弯起了眼,嘴上却说着,「是有些不习惯。」 凌晔听了也不在意,他似挑好了耳坠,捏着邹灵雨耳垂,像要帮她戴上。 他说:「不习惯也得习惯。往后这机会多得是,多得你烦。」 邹灵雨可以感觉到耳坠的针穿过自己耳洞,只样式被凌晔的掌遮住,她从这角度完全没法从镜中瞧见凌晔究竟选了个什么样的。 左右耳都已戴上,凌晔还稍微退了退,去看邹灵雨戴起来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嗯,不错。」 邹灵雨这时才得以照镜子看看凌晔挑的究竟是哪对耳坠。 五瓣花型的玉质耳坠,花瓣上坠有细碎的点点米珠点缀,精巧雅致,可邹灵雨却看得陌生。 「这……不是我的耳坠吧?」 邹灵雨自己有哪些饰品她还是有些印象的,更别提还是放在梳妆盒里的,必是自己常戴和喜欢的样式。 这款她虽也瞧了喜欢得紧,但绝不是从她盒中取出的。 凌晔弯下身,手指还轻轻弹了下那一摇一摆的饰品,对邹灵雨说:「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了,生辰礼。」 邹灵雨这才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记得啊?」 不光记得,还送了她这对耳坠。 邹灵雨笑容泛着喜意,很真诚地说:「谢谢,我很喜欢,耳坠很好看。」 她鲜少将一件物品夸得这样直白过。 但这饰品真的完全合她心意,邹灵雨忍不住又对镜多照了几次赏看,越看越欢喜。 凌晔很得意地说道:「我做的,当然好看,喜欢就日日戴着。」 这可真让邹灵雨惊讶了。 「夫君竟还会做首饰的啊?」 凌晔拉了一旁的凳子坐了,面对邹灵雨坐着,去看她模样。 他点头,很是嫌弃地道:「没办法,画了图纸,工匠做出来的我不满意,干脆自己亲自动手。」 邹灵雨想着他日日都在温泉庄子里,哪来的时间啊? 倏地想到他这几日晨间都不在,邹灵雨问他:「原来你早上起来是为了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你去练的走路呢。」 凌晔这人虽看着随心恣意,但练站练走,邹灵雨印象中似乎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试过。 想想他的脾性也不奇怪,莫名的自尊和骄傲,在这种时候反倒不肯让人瞧见。 邹灵雨都不知凌晔为再次站起来究竟花了多少工夫,想到自己没能为他搭把手,心里还是有些许失落。 第153页 他一个人,不知道咬牙试了几次,将最狼狈的模样掩在最深处,只想让人见了他还是那潇洒嚣张的小公爷。 凌晔答得轻松:「这都是小事,没什么。」 邹灵雨却又对他谢了一次。 这下可惹得凌晔皱起眉头,「够了啊,再谢下去就显生分了。」 凌晔让人端来早膳,今日的早膳与以往不同,邹灵雨坐到桌前,瞧见凌晔放到她面前的一碗长寿面,也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什么,邹灵雨觉得眼眶有些湿。 「生辰就是得吃面,我问过你那俩丫鬟,口味应是差不到哪里去,尝尝。」 他将箸塞进邹灵雨手中。 邹灵雨惊讶问他:「这面也是夫君煮的?」 凌晔这回却摇了摇头,还以复杂的眼神瞧着邹灵雨,邹灵雨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啊? 凌晔忽地嘆了口气,他说:「本来是想试试洗手作羹汤,谁料一早起来就被逮了个正着,这面自然不是我所煮。」 邹灵雨想到自己勉强早起,堵是堵到凌晔了,只他却一副像在惋惜什么的似的,邹灵雨当时还没能了解为何。 眼下听了凌晔这番话,她才总算弄懂一切。 原来当时他是想去为她煮面的啊? 邹灵雨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了,她说:「夫君做得够多啦,再不然,明年也还是有机会的嘛。」 凌晔也觉得邹灵雨说得有道理。 他点头贊同,「是,往后每年都有机会的。」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吃面,汤面是热的,邹灵雨尝了却觉一整个都暖到了心里。 吃完后,邹灵雨问凌晔:「夫君的腿可是尚不能走太久?到院里走走消食,可还行?」 凌晔一听,伸手拉了邹灵雨的手,缓缓起身。 「行,当然行,走吧。」 邹灵雨目光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两人牵手并非头一遭,只都是关起门来才会牵起,甚至交扣。 而凌晔这举动,好似是连在院中消食散步,都要牵了她的手一道那般。 院中可还是有下人走动的呢。 可邹灵雨的犹疑也只有片刻,仍是没松手,任凭凌晔牵着,两人一同走出房内。 对于凌晔能站了,不习惯的不只邹灵雨一人而已。 院中洒扫的下人本只是照常垂首行礼,让至一旁。 他们低下头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一时忘了礼节,抬眼又确认了下,被惊得呆愣在原地,话都说不出口。 凌晔毫不介意,昂首大步走过,邹灵雨则在一旁偷偷笑着,赶紧跟上。 走了几步凌晔也发现到自己走得太快,邹灵雨都落在自己身后,顿了下,放慢步子,去配合邹灵雨的步伐。 这可不是旁人推着轮椅,邹灵雨走在他身侧的时候了。 是两人一起并肩走着。 凌晔侧眸看了眼。 邹灵雨终于能跟得上来,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手交握在一起,被垂下的袖子遮挡。 邹灵雨身量还不到他肩膀,凌晔这角度仅能看见她发顶。 意识到这点,他撇了撇嘴。 这还不如坐轮椅的时候好些呢。 不过坐轮椅的时候就不好牵手了,凌晔很快释怀。 他收紧手上的力度,能将邹灵雨的手握得更紧,却也不会弄疼她的力道。 两人走着走着,只见袁叔身后跟了一风尘僕僕的少年,往他们这处而来,凌晔脸上温和闲适的笑意,顷刻凝住。 他停住脚步,邹灵雨也循着他视线方向望去,不由疑惑。 袁叔怎会直接带了人进来? 就算真有访客,也该是请到花厅稍待才是,何况还是没递过拜帖前来的客人? 她尚疑惑着,人却已走至他们面前。 凌晔问:「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问的是袁叔身旁那人。 少年年纪不大,瞧着与邹灵雨岁数相仿,听凌晔这话,两人还是熟人。 来者对他俩抱拳行礼,举止中带了点将士的利落刚劲。 他说:「弟凌旭,见过大哥大嫂。」 邹灵雨闻言,愣住,再次仔细瞧了这长得端正严肃的少年。 也不知是不是在军营里待久了,邹灵雨记得闵国公府的那位二少爷与她同年,可神态举止却比凌晔这个当兄长的,都要来得稳重正经。 怎从西北回来了,还半封家信都未提前说的? 邹灵雨自己不知情也就算了,瞧凌晔也是见了人才知二公子回京。 且他也不知奔波了多久,衣袍还沾有泥沙。 凌晔上下扫了他一眼,摆手,「先去洗漱更衣,有什么事等你歇过了再说,不差这一时。」 听言,凌旭也配合得很,回了声:「是。」 凌晔牵了邹灵雨就要从他身旁走过,末了又补了一句。 「哦,饿了的话厨房还有面,你也去吃一碗,今日你生辰不是?」 听了这话,凌许那冷硬的面容才柔了下来,抿了抿唇,低声又应了句:「是。」 看着就像没想到凌晔也会记着他生辰似的。 邹灵雨本来还觉得这对兄弟互动尴尬,凌晔冷淡,她在一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如今见凌晔还会多说这句,又觉得他们二人关系似乎没有自己想像得要来得差。 第154页 走远后,她不禁说了句:「原来二弟跟我是同天的生辰啊。」 这可真巧。 凌晔则是默默看了她一眼,邹灵雨本来还挺不解,仰首回望着他。 然后,想起一事。 ──前朝公主之子,与她为同日所诞。 第72章 (三更) 像话吗 这京中人人皆知, 闵国公府的二公子出身并不光彩。 原先夫妻和睦的闵国公夫妇,因这个孩子,关系一夕之间全变了样。 京中人惋惜之余, 也多是存了八卦看戏的心思。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邹灵雨当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都了解来龙去脉,但她万万没有想过, 原来闵国公表妹使了手段怀上二公子一事,竟是假的。 二公子不是闵国公府的二公子, 而是前朝德安公主所出。 既如此, 当年的闵国公夫人又为何离府, 入元德寺, 落髮为尼? 邹灵雨将心中疑问问出, 凌晔对此则只是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在捏邹灵雨掌心。 他说:「这事也不难猜, 那女人这么做实属高招──不觉得她这样,反而能让其他人降低对那孩子的疑心吗?」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任谁听了都会相信闵国公夫人是无法接受丈夫与表妹有染,才宁可与佛相伴。 谁又能想到, 德安公主诞下的儿子竟会被以这样不堪的出身掩盖? 按前朝德安公主得宠的盛况, 她诞下的亲儿,最起码也能封上个郡王。 没人会将准郡王, 与一个连门都没过的女子诞下的孩子联想在一处,这份量完全不同。 说难听点, 这孩子也跟外室子差不多了,尊他一句二公子都是给了面子。 偏偏,闵国公迟迟不为凌晔请封世子,去西北也是将这孩子带在身边, 众人心中不免就有更多揣测。 哪怕以前对闵国公夫人允诺过,世子非凌晔一人,再无其他。 可二公子日日在身侧,比起远在京城的凌晔,这偏爱怎么看怎么明显。 众人心中多少都有这个猜疑──闵国公世子之位,悬矣。 邹灵雨听得心乱如麻。 他们这一瞒,可是瞒了整整十五年! 看凌晔垂眸在玩自己的手,邹灵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想起凌晔之前对净音的态度,极不寻常。 凌晔这样的人,母亲为了旁的理由抛下他,他可能先是不解,然后会恨。 恨极了,最后干脆无视。 可除了这些情绪以外,他对自己的母亲,似还多了嘲弄。 他不屑,可他在不屑什么呢? 如果凌晔早就得知,闵国公夫妇的所作所为均是为了掩盖凌旭的存在,兴许一切反常都能说得通。 以及邹灵雨自己一直不愿去细想的事。 她右手搭上左腕的镯子,知道卢氏已不在人世后,邹灵雨才将那只火红的镯子重新戴回腕上。 邹灵雨在得知真相后,最不明白的,便是为何前朝皇室秘物最终会是给了她? 她看向凌晔,眼神中带着茫然。 邹灵雨不知道,自己和凌晔是否一样──一样都是是摊在阳光下,明晃晃的箭靶。 为的就是将影子里真正重要的其他,去藏个仔细。 在凌晔抬眼看向自己之前,邹灵雨已就已敛眸,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隐去,不让他发现。 自己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撕扯开真相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还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虽是如此,但邹灵雨心里还抱着另一种期望。 也许──事实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呢? 记忆中,自己的父母是那样温柔和蔼,邹灵雨不愿相信他们有旁的意图。 凌晔回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事实如此,没法改变,那便随便他们,与我无关。」 听着凌晔这番凉薄的话,邹灵雨以前或许还会想着,要试试修补凌晔与闵国公夫妇的关系。 后来邹灵雨觉得,凌晔不在意也罢。 在意了只是徒增心酸,又何须去在意?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邹灵雨不知道凌晔苦不苦,即便他苦,凌晔也不会在表面上展露。 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回握住凌晔轻捏自己手指的手,与他交握。 凌晔眉头微抬,瞟了邹灵雨一眼。 邹灵雨在他唇上轻碰一下,弯着眼对他笑。 凌晔目光都直了。 邹灵雨抿了抿唇,想了想,又凑上去再吻一次。 这次没有刚才的短暂,她还轻含了下凌晔微凉柔软的上唇,才缓缓退开。 凌晔不说话,邹灵雨吻他时他也没闭上眼,就这么直勾勾地在瞅她。 似乎还屏住了气息? 邹灵雨不确定,只好忍着羞涩,小小唤了他一声,让他别忘记喘气。 「夫君?」 凌晔说话声有些嘶哑,他问:「你在做什么?」 有什么想转移的话题?还是想要的什么? 邹灵雨嗔了他一眼,觉得凌晔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竟还要她亲口说的? 可难得看见凌晔微微有些茫然的模样,邹灵雨还是心软了。 她捧着他的脸,又示范了一次。 这会她没有马上退开,还是就着捧他面颊的方式,以自己鼻尖去轻轻碰了他。 「那你说说,我在做什么?」 第155页 两人眼中尽是对方的倒影,凌晔喉结微动,将手按上邹灵雨后颈,掌心贴着,把她按向自己,就这么回吻她。 这是邹灵雨,不带任何目的,第一次的主动。 凌晔心软得像棉花,随便来阵风一吹,就能吹起满天的飞絮。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凌晔与邹灵雨。 二公子为人实诚。 凌晔让他去洗漱更衣吃面,他一一照做。 再次出现在夫妻俩面前时,凌旭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重新与大哥大嫂见过礼。 就是坦荡的视线透着一丝纳闷。 才不到一个时辰未见,大哥大嫂唇上似红艷了许多,莫不是这庄子温泉水过热了? 凌旭想不明白,疑惑的念头一晃而过,并未将此问题问出。 知道对方身份后,邹灵雨对凌旭的态度越是不好掌握。 她客客气气问他:「怎不去歇会儿再过来?」 凌旭也答得一板一眼,他恭敬说道:「有要事需得知会大哥。」 邹灵雨眼角余光瞥了凌晔,偷偷拉了下他的袖子。 凌旭来得不是时候,打断了他俩刚才的亲吻,凌晔这会儿正拗着呢。 被邹灵雨扯了一下,凌晔才终于开了尊口,「你说。」 语气不情不愿的。 偏巧,凌旭听不出来凌晔的阴阳怪气,他神色一肃就要开口,但瞧见邹灵雨还在,不由得停顿了下。 凌晔是个人精,凌旭想的是什么,他用猜的也猜得出来。 他摆了摆手,说:「不用避着,有什么便直说。」 以前瞒着邹灵雨那是不清楚她底细。 如今彼此都知根知柢,那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凌晔不像那些大臣,谈论正事总避着女子,不让女子插手,认为她们头髮长,见识短,只会添乱。 这些歪理凌晔只是轻嗤,觉得什么都不说,对方被蒙在鼓里,做出的决定彼此不知,那才是真的乱。 有了之前火凰镯那起事件,差点把邹灵雨给搞丢后,从此,凌晔经手的任何要事,不管邹灵雨肯不肯听、有没有兴趣,他俱是会一一与她说清,让她知晓自己在忙什么、目前进度如何。 邹灵雨多半是静静在听,不懂的会多问几句,但从来不会插手他的决定。 那姑娘最识大体,把利害关系同她说清,她自能辨是非。 凌旭听凌晔这样说,点点头,也不多问为何,只将最重要的事道出。 他说:「西北查到有一批人在给羌族提供武器,查扣下来的那些人,是大楚人。」 是大楚的人,在大楚的土地上,拿大楚产出的铁矿制成兵器,去赠给羌族,再让他们用那些武器攻打大楚国境,杀大楚百姓将士。 废后卢氏藏在北山的那些兵器,就是不争的铁证。 只凌晔不解:「这些不是都让人传了消息,怎事到如今还在提?」 兵部都介入处理了,卢家也已倒台,凌旭怎还会再说起已尘埃落定的事? 凌旭面色很凝重,他说:「因为这是近几日发生的事。」 话声落,邹灵雨震惊,凌晔也终于端坐起身子。 「你再详细说说。」 凌旭这话,让凌晔不得不慎重以待。 难怪,难怪他要从西北风尘僕僕赶回来。 如果此话是真,那就代表事情并非表面这么单纯而已。 凌晔听完凌旭所说,让人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交代下属。 「将此信交与库部主事向迎,别让人给发现了。」 事情都吩咐完,下属离去,而凌旭还呆站着。 凌晔瞥了他一眼,说道:「事情我派人去查,出结果前的这几日,你在庄子好生歇着。现在京中情势不比以往,你身份敏感,这时候就别去淌那浑水,弄得自己满身腥。」 邹灵雨听了此话,才知原来凌旭早就知晓自己身世。 凌旭很听话,抱拳应了声:「是。」 只应完却还未走,瞧向邹灵雨的方向。 凌晔察觉他眼神,眉头就是一蹙,「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摇摇头,「正事说完了,但有一事需得同大嫂谢罪。」 邹灵雨这下可真的意外了,她问:「是什么事?」 他们俩今日是头一回见的面吧? 邹灵雨今儿个一直在凌晔身边,凌旭又能怎么得罪她? 只听凌旭言:「大嫂给的见面礼荷包,旭随身带着,上战场也不例外,只战事激烈,那荷包许是落下了,回营后如何也找不着,也不知丢在何处,寻了几日都未寻见,是旭之过。」 说着说着,凌旭就要跪地,把邹灵雨都给吓了好大一跳,险些伸出手要去扶他。 凌晔倒是先邹灵雨一步,捉着凌旭的手提起,不让他继续动作。 「好好说话,跪什么?」 邹灵雨也连忙对他说:「这不打紧的,二公子保家卫国已极是辛苦,丢了见面礼,我并不会怪罪于你。」 她怕自己话说得再晚,凌旭可就真的得跪下去了。 这人怎么就这样较真的呢? 邹灵雨颇有些哭笑不得。 凌旭闻言,那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松了些,再度抱拳施礼。 「多谢大嫂谅解,那么大哥大嫂,有任何消息再劳立刻让人递口信,旭先退下了。」 第156页 邹灵雨点头,对他说:「去好好睡一觉吧。」 也不知他赶了几天几夜,眼下青黑,瞧着就像有好几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送走凌旭,邹灵雨后知后觉发现凌晔很是安静。 她以为他许是在思索凌旭带回的消息,谁料邹灵雨一转身,就瞧见凌晔幽幽盯着她瞧。 这是又怎么了? 凌晔问她:「你给他的见面礼,是你亲手绣的?」 邹灵雨大概知道凌晔在计较什么了,忙补充道:「对,父亲母亲的,也都是我亲手所绣。」 意思就是──她不是只做了凌旭的啊! 谁料凌晔听了,面色更是不可思议。 「所以……我全家人,连那便宜弟弟都有你的绣品……」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你的夫君,什么也没有?」 这像话吗? 邹灵雨抿唇。 有点想笑,但是得忍着。 第73章 下红雨 邹灵雨僵住,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险些想笑。 但不行,现在若是笑了出来, 凌晔怕是会更难哄。 他怎么就专注意到这种小事了呢? ……或许,这对凌晔来说,不只是小事? 邹灵雨试图挽救, 「我再做一个给你就是啦?」 本以为凌业就算不会被她哄开心了,听了此话, 皱起的眉头也会松泛些。 谁料凌晔闻言, 眉头反倒拧得更紧。 他语气极不可思议, 反问她:「给我的就只做一个?」 邹灵雨:「……」 这天没法聊了! 还纠结数量呢! 她耐着性子问:「那不然你想要几个?要什么颜色、哪种绣样, 你都同我说说看?」 说了她才好掌握嘛。 可凌晔还是不满。 他看了邹灵雨许久, 只差没直接说出「我不」。 凌晔想了想,伸出食指, 轻轻托住邹灵雨的耳坠。 左耳坠下的玉件被凌晔托起,减了些重量。 他还不是单单托着而已, 会再往上掂一掂,像玩儿似的。 虽然还不到会让邹灵雨觉得痒的地步, 却感觉自己耳垂像被人扯着玩。 凌晔举了实例给她。 「我给你做的耳坠, 我也没问过你,想给就给, 觉得适合你,才画的这图纸──若是送出的是自己所选, 那多没意思?」 他凑近,灼.热的气息唿在邹灵雨颈侧,声音忽地放低。 凌晔语速缓慢,他说:「我想知道, 你亲手选的、亲手绣的,会是什么样的。」 他声音低沉,再放慢了讲话,就带了点诱哄别人的意思。 嗓音撩人心弦,再加上凌晔那张脸,说完退开时,还特意与邹灵雨对视。 凌晔那双深邃的眼看着她,邹灵雨长睫颤了颤,只觉面上微热。 在面上泛起绯色之前,邹灵雨垂首,避开凌晔的目光。 别人有没有被成功诱哄她不知道,起码邹灵雨自己是真的遭不住。 她温柔的话语软软响起,「知道啦,会给你做的。」 算是应允了凌晔的要求。 本来还觉得凌晔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会计较这种事? 听他说了才明白,凌晔不是特别想要荷包,他只是不高兴自己给别人做了东西,结果他什么也没有。 他想要自己「特别」为他做什么,而不是自己想要的让邹灵雨做出来。 这样的话,直接让绣娘给做了就好,何苦这样麻烦? 凌晔在书房忙,邹灵雨则在自己那间书房里苦思,该给他做个什么样的好? 太普遍的他肯定不喜欢,可迟迟未决定要绣的什么花样,便连布匹的颜色都不好选,着实让邹灵雨伤透脑筋。 她略歪了歪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了,还是没能想出好点子。 凌晔送她的耳坠,因邹灵雨偏头的举动,敲在她自己的面上。 玉的质地凉润,邹灵雨原先不以为意,后来顿了下,将一耳的耳坠摘下,摊在掌中看个仔细。 凌晔给她时直接就替她戴到耳上了,邹灵雨只有在镜中看过,还未这样亲眼细瞧。 白玉带着嫩嫩的绿,雕成五瓣花形,刻出的纹路细滑,并不割手。 与多宝阁售卖的耳坠不同,除了白玉本体外,凌晔还给上头加了细小的米珠点缀。 雕出的玉已经比指甲盖还要小,更别提那几乎只能称得上比沙粒再大些的珠子。 小巧的米珠颗颗圆润饱满,也不知得废多大心力才能磨出。 邹灵雨不懂凌晔怎么挑了难度这样高的去做? 望着手心中的白玉耳坠,邹灵雨看着看着,忽觉这落在花瓣上的米珠,很像晨露。 但想了想又觉好像哪里不对。 与其说是露水……倒不如说,更像是雨滴打在花上。 邹灵雨愣了下,将手慢慢收紧。 是因为她的名字,也带了雨字? 她忽然就明白凌晔对她所说的是何意思。 赠与之物,独一无二,仅为对方一人所做。 邹灵雨泛起微微笑意,很小心地将摘下的耳坠戴回耳上。 她想到要从何处着手了。 既然凌晔挑了她的名字,那么,邹灵雨也打算以同样的方式作为唿应。 只是……「晔」字啊…… 晔,光也。 像日光那样,光明耀眼之人吗? 第157页 想到凌晔那阴冷哼笑的模样,邹灵雨沉默。 好、好像跟凌晔不太搭呢。 她揉了揉自己脸蛋,决定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最后,她去库房挑了一匹黛色的料子。 邹灵雨裁布裁得专注,没听见逐渐朝她靠近的脚步声。 一道温暖忽然从背后靠上,乌髮向前倾落,扫过邹灵雨肩膀垂下。 「怎么选这个颜色?」 凌晔的声音几乎就在自己耳边响起,邹灵雨拿着剪子的手还未放开,吓了一跳就想掩住自己耳朵。 只差半个拳头的距离,尖锐的剪子就会划过邹灵雨颊面,凌晔一把攥住,将剪子夺了,顺带另手将邹灵雨给圈进自己怀中。 「危险。」 他皱眉,同时也有些后悔。 没料到邹灵雨反应这样大,差那一点,剪子就不是划伤脸而是她自己的眼,凌晔后怕,把人按在自己怀中。 「是我不对,不该吓你。」 邹灵雨本来想转身念他几句的,可听到凌晔此话,邹灵雨顿住,抬头从凌晔怀中钻了出来,怀疑是自己听错。 那个凌晔……在道歉? 她想转头看窗外,转到一半,下颚就被凌晔捏住,抬起。 邹灵雨被迫仰头,凌晔的吻则是如预料中那样落了下来。 亲了一口,他语气不善地道:「不用看,外头没下红雨。」 邹灵雨立即笑了出来。 之前有一次,好像也是这样的。 她笑了之后,凌晔面色越发一言难尽。 邹灵雨忍着笑对他说:「实在是夫君会认错这点,太让人意外了。」 凌晔那是谁? 总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的,实际性子还别扭得很,要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真心话,都不是件容易事。 今日他这是怎么了? 邹灵雨打量他的目光还带着打趣,杏眼里盛着细碎的笑意。 凌晔干脆按着她的后脑,把人按在自己心口,藏住那双眼。 「又不是小孩了,做错事不认的。」 凌晔说话时,邹灵雨就贴着他身子。 她耳朵贴着他胸.膛,凌晔说话声就像被蒙着,闷闷的。 胸.口因他说话震动,以及唿吸带动的起伏,邹灵雨都紧密感受着。 她庆幸自己被凌晔按下了头,否则肯定会被他发现,自己颊面又染上薄红。 难为情归难为情,邹灵雨还是想让凌晔把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对前几个月的他自己说说。 「公子、少夫人……哎哟!」 袁叔有事正要来回禀,邹灵雨这儿的书房门未关,袁叔本想着敲门提醒。 谁料走到门口,就瞧见两个身影抱在一块,忙转过身子,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掩去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凌晔自己被看着没什么,说不定还挺乐意地显摆,但邹灵雨脸皮没他那么厚,一听见有人凑近,立刻就奔出凌晔怀中,在整理自己头髮和衣裙,端庄地立在一旁。 凌晔望着空了的怀中,轻啧一声,不情不愿地收回手。 「什么事?」 听到凌晔声音,装做在欣赏这院中景色的袁叔才敢回身。 他说:「向主事来了。」 凌晔挑眉,「哦,还挺快。」 邹灵雨知道凌晔早上让人递信给向迎,还以为最快也是隔日才有查探到的消息送来,谁料却是今日就跑来了。 凌晔朝她伸出手,「走吧,去见咱姐夫。」 望着凌晔摊开的掌心,邹灵雨迟疑了下,偷偷看向袁叔。 袁叔向来最有眼力见的,「老奴还有事要忙,就先退下了,向主事已在厅里等着。」 「下去吧。」 等袁叔走后,凌晔朝邹灵雨伸出的手还未收回,修长的指节勾了勾。 「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邹灵雨走过去放上自己的手,她说:「才这一小段路呢,不用牵手也成的啊。」 她还没完全习惯不用轮椅行动的凌晔,起码以前,他是不会连在院里也牵起她手的。 凌晔扣住她的手,两人慢慢前行。 他说:「我乐意。」 邹灵雨着实拿他没办法。 厅中的向迎瞧见他们走来,呆了一瞬,立即跳起来,兴奋问:「小公爷!你腿好啦?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的喜悦全写在脸上,瞧着好像凌晔能走路了,他都比凌晔自己还要高兴似的。 当事人凌晔却是淡定走到椅子上坐下,简单带过此事。 「腿的事之后再提,姐夫今日来,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否则派人递话即可,为何还非要跑这么一趟? 提起正事,向迎笑容收敛,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出了一件诡异的事!」 要说之前,明知温泉庄子不会有闲杂人等,向迎还是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出始末。 「不瞒小公爷,今日就是没收到你的信,我也是要来寻你的,北山那批武器,有问题!」 这也就是说,凌晔递信给他的同时,向迎也发现了异状。 他说:「本来那些都是在我们库部存着,卢家罪状已定,那些武器便打算给铁匠融了,再制成适合我们大楚将士惯用的制式送到前线。」 到这边都还没有问题。 第158页 向迎面色凝重起来,「可问题是,存放在仓库的数量不对!那几批我亲自看过,每日都去仓库点了存放的箱笼,可今日我不小心踢到一个箱子,装有武器的箱笼却轻易被我踢歪,这就极不寻常。我一打开看,发觉数量与我印象中不同,重量更是轻了许多,且门口处有几道新留下的马车车轮痕迹,瞧着都比寻常的要深!」 这代表什么? 代表有人将那批北山的武器,偷偷从兵部运走! 第74章 嗅颈项 皇宫。 底下大臣安静无比, 无人有事呈上。 太康帝的眼透过冕冠垂下的珠帘一一扫过底下臣子的面容,奈何每个人都敛目垂首,没法从他们面上看出多余的表情变化。 帝王温和一笑。 「既无事, 那便都散了吧。」 太监奸细的嗓音响起,「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不用问这声, 皇帝也知晓,不会有人有要事拿来禀他。 回了勤政殿, 周遭再无那些臣子, 掩上门后, 皇帝面上的笑意也尽数散去。 杨公公为他端上热茶, 「陛下, 喝口茶歇歇。」 托盘端起,尚未凑到皇帝手边, 帝王伸手一拂,就将杯子给打落在地。 「啪嚓。」 一声脆响。 瓷杯顷刻碎成几片, 茶水泼在地砖上,未退的热气滞了滞, 而后再次缓缓往上升腾。 杨公公与殿内宫人连忙跪地, 「陛下息怒──」 太康帝的声音极其不满,在自己的地盘上, 说话也越发口无遮拦。 他说:「那些老臣,一个个的, 都还当朕是摆在龙椅上好看的魁儡,遇事不报,都想自己作主,这是要反了?」 这话指责的意味太重, 杨公公虽还跪着,仍低着头劝道:「陛下勤政,国泰民安,许是这几日日子太平,小事他们自可处置,动摇国本的大事并无,都再帮陛下分摊一二呢!还请陛下莫要多想,发怒伤身吶。」 太康帝轻哼一声,做了这十几年皇帝,武将的脾性是收敛不少,只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依旧难改,举手投足间仍带了点兵痞气。 他说:「真当朕眼瞎看不出来?从前冲着力退羌人的军功,那些文臣起码还会敬着朕,若非有了那些人望,没能生出儿子的卢相又何以会从分家挑中朕,扶持上位?」 拔除虎视眈眈的卢家是很痛快,可他也是卢家人,剷除他们,无疑也是在剷除自己的左右手。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太康帝眉眼阴沉。 可即便自断双臂,他也会这么干。 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样子,卢家的手,伸得是太长了些。 他只会打仗,不会治国,之前还有卢相帮着他周旋,任何决策他们决定了算。 知会他这个当皇帝的一声都算是好的了,不声不响去做事的时候却是更多。 每一个人,就连身为自己妻子的皇后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看着自己的眼神跟看什么卑贱的蝼蚁似的。 他一直忍,忍了足足十五年。 十五年来,他在那对父女眼前百般讨好,摇尾乞怜,暗地里却遍寻能弄垮他们的法子,直至近日,他才终于蓄满了一点力气,反咬他们一口。 可他也就只有这点子力气而已了。 说起朝中势力,支持他两个儿子的派系兴许有之,但站在他这个帝王身后的,却是找不出一个。 没人信他有能耐! 这让他如何能忍? 太康帝视线扫过跪伏在地的宫人,脸上浮现一丝满足的笑。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真正是这江山的主人。 他眷恋地摸着身下这把龙椅的扶手,「起来吧。」 杨公公跪得卖力,爬起时腿还疼着,略有些站不稳,站起身的姿态很是狼狈。 帝王看了轻笑一声,杨公公心下暗松口气。 他就知道,只要自己越是窘迫,那皇帝就会更加愉快,心情也会好上一些。 杨公公赌对了。 心情转好的太康帝问:「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问得没头没尾,可杨公公一听便知他问的是何事。 事关重大,殿内还有其他宫人,虽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可谁也不知他们心里有哪些弯弯绕绕。 太康帝问得隐晦,杨公公也回得谨慎。 他说:「回陛下的话,事情顺利,无人发现,『那边』也很是满意。」 太康帝点点头,总算有件舒心事。 「今晚继续,只要让那边高兴,照着往常那样,那最起码,那些只懂之乎者也的文臣,也就能明白像朕这样的武将,有多重要。」 太康帝笑容得意,他伸手,「再给朕拿杯茶来。」 杨公公满脸微笑地应下,转身对小宫女使眼色,让她赶紧去泡杯茶来。 小宫女笨拙地行礼退下,杨公公这才又对太康帝扬起笑脸。 卢氏被废以后,凤栖宫的宫人都被打散了,塞到各处缺人的地方去。 原先杨公公还觉得这小宫女笨手笨脚的,反应慢了些,不适合到这勤政殿当值。 偏偏太康帝就爱看她那笨拙样,反而留了她下来。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杨公公这些年可真身切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为此,他笑得越是真诚,就怕那只虎平时看着好好的,回头来咬自己一口。 第159页 他笑眯的眼闪着精明的光。 若真有那日,那他也不会乖乖被咬。 他拼了这条命,也会将老虎的牙给拔了。 …… 温泉庄子。 送走向迎后,屋内气氛仍是凝重。 邹灵雨愁眉不展,话音满是忧虑。 「怎还会发生这种事?」 以为扳倒皇后,事情就能完全落幕,看样子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向迎带来的消息与凌旭说都对得上,事到如今,还有大楚人,在同羌族做交易。 卢家已垮,可这朝中,俨然还有人取代了卢家的位置,在同羌族做交易。 凌晔垂眼转着手中空杯,淡淡道:「利益动人心,与羌族合作,形同与虎谋皮,前有卢家搭起的桥,后者只要抬步踏上桥,便可捡现成的便宜。」 邹灵雨越听,心头越是拔凉。 「这是变相在残害自己人吶。」 即便每条生命不是被那些大楚人亲手斩杀,却也是间接造成的,他们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这么做? 凌晔放下杯子,瞧了面色不虞的邹灵雨一眼,牵起她细嫩的手。 她手指微凉,凌晔眉间微蹙,包覆住她的指尖。 凌晔身子日渐养好了些,之前体质阴虚冰冷,邹灵雨身上的温度总比他要来得温暖些,眼下倒是正相反。 他边暖着邹灵雨的手,边对她说:「因为在那些人眼中,除了自己以外,旁人的命都不是命。」 自然,是羌人还是大楚人,生死也就与他无关。 只要能达成目的,不管再阴险的法子,那种人都会眼睛眨也不眨地去做。 而且…… 凌晔话音沉重,「那人既能神不知鬼不知自兵部运走那些,你可知,这背后喻意着什么?」 他不提还好,一旦点出重点,邹灵雨也想到了其中关键。 邹灵雨倒吸一口气,不敢想像,却还是颤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此人在朝中势力必定不小,否则兵部那样的地方,怎能说运出东西就运?」 偏偏,却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邹灵雨才觉心惊。 领着朝廷俸禄,却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同胞,就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邹灵雨着实无法理解。 凌晔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如此也好,起码锁定的对象范围就缩小不少。此人养虎为患,羌族又哪是那么好相与的?失了一个卢家,他们再次搭上线的对象,已经被养大的胃口,可就不是单单用以前那套敷衍过去便好。以身饲虎,终将付出代价。」 邹灵雨还想说什么,凌晔另只手却已伸出,食指指腹轻按在邹灵雨唇上。 「行了,今日你生辰,就别讨论这么扫兴的话题。」 邹灵雨捏着他腕子挪开,「这可是大事,不是扫不扫兴的问题。」 弄个不好,也不知还有多少人命得葬送。 邹灵雨太认真,凌晔盯了她的脸良久,伸手轻捏她鼻子。 大概是没想到凌晔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邹灵雨杏眼得圆圆的,错愕的表情让凌晔轻笑出声。 邹灵雨埋怨地瞪他,凌晔笑着将下颔往上仰,「不服气的话,你捏回来就是了。」 「……」 她才没这么幼稚呢! 邹灵雨撇过头,不是很想理会凌晔。 凌晔只好把人圈进自己怀里,让邹灵雨坐在自己腿上。 之前还坐着轮椅,邹灵雨有些顾忌,这回腿脚好了,邹灵雨只是稍愣了下,便未挣扎,只是仍然偏过头不去看凌晔。 凌晔把人环得更紧,她身上馨香与手串所带的果仁香气融合在一快,竟也成了意外协调的香味,就萦绕在他鼻端。 他以鼻尖凑近邹灵雨的颈项轻嗅,邹灵雨只觉微痒,稍稍缩了下肩膀。 凌晔顺势将唇贴近,慢腾腾地说话,热气都喷洒在邹灵雨颈侧。 他说:「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就现有的线索一步步揪出幕后人,能做的布置我都做了,甚至──此前撒下的网,以防万一,我也尚未收回,谁料竟还真有漏网的大鱼。」 邹灵雨抓紧凌晔的衣衫,凌晔总是喜欢在说话时贴她贴得极近,都不晓得他的目的是纯粹讲话还是另有其他。 听到凌晔早就有打算,邹灵雨也才算稍稍放下心来。 凌晔说的并没有错,她能做的只有穷紧张罢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全心全意相信凌晔他们。 能扳倒废后一次,就能再扳倒第二次。 邹灵雨近日对凌晔越来越纵容,任他抱着吻着都不会拒绝。 偏巧,凌晔却是个最擅长蹬鼻子上脸的,对她从来都不知何谓客气,也就一步步细吻下去。 当凌晔停在梦魇惊醒那日,他枕过的那处时,邹灵雨反应过来时已是太晚。 凌晔的吻都不是普普通通轻碰而已,更多时候他会以牙轻咬,虽然不疼,却让邹灵雨更添羞涩。 而且,他还会坏心眼地抬眼去瞧邹灵雨。 尽管看不见他唇角微扬,可凌晔那双幽深的漆眸却闪着狡黠的笑意,意图也将邹灵雨拽入那深潭中。 第75章 再咬次 容貌艷丽的宫妃将剥好的葡萄放入太康帝口中, 太康帝枕在美人怀中,与其嬉闹。 小太监恭恭敬敬上前,垂首禀报:「陛下, 杨公公来了。」 第160页 正张口咬下一颗葡萄的太康帝倏地冷了面色,挥手让妃子退下。 会在这时候过来,定是出了什么堵心事。 太康帝所料不错, 杨公公带来的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杨公公附耳在太康帝耳边说了:「陛下,那边希望量能再增加, 嫌弃咱们给的, 只够他们塞牙缝呢!」 太康帝拍了拍扶手, 「真是岂有此理!」 拍得太大力, 扶手没断, 手上倒是疼得他一瞬变了面容。 太康帝握拳忍住,表情很是兇狠。 嫌他给的不够?他给的还不够多吗?再多下去, 可怎能瞒住? 杨公公迟疑,「那……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太康帝瞪他一眼, 「只能给了!兵部那儿想个办法矇混过去!」 命令下得很快,却半点解决法子都拿不出来。 杨公公有苦难言, 这是把事都推给了他啊! 他张了张口, 想说些什么,偏偏触及太康帝愤怒的目光, 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杨公公额冒冷汗,可除了硬着头皮应下, 他也没有第二个选项。 他们都知此举无疑是增加被怀疑的风险,可胃口越养越大的豺狼都扑到眼前来了,不拿旁人的肉餵它们,就只能拿自己的命填上了。 杨公公刚在京城置了宅子, 不当值时还能会去住上几日,听几个可心的美人唱曲跳舞,日子说有多惬意就多惬意。 他的福还没享够,惜命得很,好不容易爬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说什么他也得坐稳了。 不知心腹太监心中的盘算,太康帝又问:「另外那事呢?找到人没有?孩子是男是女?」 太康帝近日烦心的事为有两件,迫在眉睫的饿狼已有法子能餵饱,再另外的,便只有另一件事值得帝王挂心。 杨公公谨慎回答:「回陛下的话,目前只知前朝公主曾在兰州出没,其余尚未得知,已派人前去探问,不日便能传回消息。」 太康帝心烦意乱,胡乱点了点头,特意再提醒一句:「不管人找没找到,哪怕是有几成可能性的都别放过,都给朕杀了!前朝的事就该在前朝好好结束,连一丁点可能都别留下!」 从得知前朝皇室尚有后人倖存后,他就一日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太康帝喃喃:「不能给他们有旁的选择,只有动盪仍在,他们才会依靠朕!」 他如此坚信着,目光已近疯魔。 …… 凌晔和邹灵雨这几日各自忙碌。 随着各方传来的消息,凌晔也调动底下人手前去埋伏查探,整合各方探查得来的大小事宜。 慎言恢復原有样貌后,重新以任顾言的身份回来温泉庄子,作为凌晔长随跟在他左右。 「挑几个善潜伏、跟踪的人给向主事,宫里情况怎么样了?」 任顾言回道:「明早是固定传信的日子,有何异动明天便能得知,除此之外,废后死前留下的那些话影响甚远,已有人在暗中查探当年德安公主去向。」 十五年前羌人入京的那晚,德安公主便已失去踪迹。 而闵国公夫人也在那之后不久,离京至兰州寻友,身边只带两名丫鬟。 凌晔当年还小,他却是记得那晚府上异动,有女子逃难而来,闵国公夫人选择庇护,但除她以外,无人见过那女子面容。 从后续得来的消息来看,德安公主当晚逃进国公府,之后扮成闵国公夫人的丫鬟一起至兰州,去寻邹府的二夫人。 德安公主身上本就带伤,勉强生下孩儿后,自己便撒手人寰,独留一子。 也就是从那天起,闵国公府从此多了一位身份尴尬的主子。 种种线索这十几年来已被国公府掩盖,那些人想要寻到凌旭下落,并不是件容易事。 想到挪用北山兵器一事最可疑的人选,凌晔问:「在找的人,可包含皇上?」 任顾言没有否认,回忆自己这几日得来的线报,「陛下虽表面看着并不受影响,但这几日勤正殿内时常听见摔破杯子的声响,想来并不是那样平静。」 凌晔冷笑。 可不是吗? 虎视眈眈的枕边人终于没了,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她殒命前所说的话又刺激一番。 本来登上皇位就不算顺遂,看在卢家的份上,那些声音才几乎只在暗处。 现下卢家不在,质疑圣上没有能力的人,也就越发肆无忌惮,开始找能更合理继承皇位的替代品。 凌旭即便是公主所出,对前朝上有眷恋的人一旦找到他,必会为他铺好往后的道路。 再怎么样,都比一个只有武力没有脑子的废物强不是? 谁来当皇帝,凌晔都不在意。 他瞧了外头天色,问任顾言:「少夫人还在书房?」 问起邹灵雨,任顾言嘴角抽抽,只得又回了声「是」。 他都记不得凌晔这一下午,究竟问过他几回同样的问题了。 凌晔拧眉,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忙去吧。」 自己也起身,准备离开去寻邹灵雨。 邹灵雨忙着给他绣荷包,绣好之前都不想给他看,所以自去书房窝着,连门都掩上。 凌晔过去除了得敲门外,还得让丫鬟通报,等到邹灵雨藏好……咳,收拾好绣到一半的荷包,才能放他进去。 第161页 其实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但凌晔神色依然不虞。 虽说做的也是给他的荷包,还是他自己要求的,但不能时时刻刻见到邹灵雨也就罢了,来寻她还得再经过这样重重关卡,还是令凌晔相当不悦。 他大步走入,邹灵雨知他过来,早早站起身在等他。 邹灵雨迎上前,问他:「夫君怎么过来了?」 她还没绣好呢。 凌晔长手一揽,把人圈到自己身边就要往外带,「带你回房。」 邹灵雨瞧了眼泛起橘红的天空,今日确实不宜再绣,便顺了凌晔的意,与他一道出去。 临出门前,凌晔眼角余光瞥见丫鬟捧着的大氅,迳自取过来给邹灵雨披上。 天气日渐转凉,尤其接近入夜时,吹过来的风寒意冻得人刺骨。 邹灵雨生得娇小,这件大氅展开后,好似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覆起来。 她小小的脸蛋从缀着绒毛的边缘探出来,看着就跟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兔子那样,懵懂无害。 凌晔没忍住,捏了下她面颊,指腹刚搭上邹灵雨肌肤,凌晔就改捏为双手掌心覆在邹灵雨面上,问她:「你脸怎么凉成这样?」 邹灵雨自己倒没什么自觉,眨了眨眼睛,长睫刷过凌晔指上,很快想通关键。 「哦,我刚刚坐在靠窗的位置呢。」 门掩着太闷,就只好打开窗子通通风,邹灵雨为找光照处好些的地方,也就寻了窗边的位置坐下。 凌晔闻言手上微微使力,邹灵雨的唇都因他此举嘟起,邹灵雨自己更是蹙起眉头,很是不解地看他。 「夫君?你在做什么?」 脸被挤压着,说话都艰难,听着嗓音都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凌晔把她脸揉到跟自己掌中温度一致,这才罢休。 最终收回手时还轻压她脸,回得坦坦荡荡,「在给你暖脸。」 他们牵着手,踩着夕色走回房。 凌晔不再依赖轮椅后,与邹灵雨只要踏出房门,走在路上,两人的手必是牵着的。 刚开始邹灵雨还有些顾忌,大庭广众的,总是有几分难为情。 最初下人们是惊讶,但惊的多是凌晔腿伤已好,能站能走,对于两人牵手却是半点也不觉奇怪。 这坦然的态度,让邹灵雨日渐习惯,如今再与凌晔牵起手来,已是不再扭捏。 邹灵雨颊面被凌晔这样一通揉,已是泛起微红。 她嘟囔着:「走回房这段路脸又凉啦,还不是一样?」 凌晔回得理所当然,「那就再暖一次。」 邹灵雨无力吐槽。 回到房,关起门来后,凌晔又给邹灵雨暖脸。 看着她白嫩的肌上被自己揉起的薄红,凌晔以指尖戳了戳,「怎还未退?」 邹灵雨自己也没办法,很是习以为常地道:「得等上好些时候的,磨出的红也就罢了,留下的印记那才难消呢。」 她自幼肤况如此,若是同别人受一样的伤,那她的伤处也会较别人的看起来更加憷目惊心。 凌晔低吟:「印记啊……」 说着说着,他视线往下落,问她:「隔着衣裳留下的齿痕,多久才会消去?」 邹灵雨还心说凌晔问得这是什么问题?煳里胡涂回他:「我也不知道啊。」 答完瞧见他目光注视的位置,邹灵雨也跟着垂首。 想到昨日,她往后退了一步。 这次,她说得极为肯定:「已经消下了!」 奈何凌晔又把她勾了回来,邹灵雨退的那几步一下全成白费工夫。 凌晔坐着,邹灵雨站着,他靠在她心口处,仰首问她:「消是消了没,看看不就知道了?」 邹灵雨没说贊同还是不贊同,只用那张绯红的脸故作正经问他:「消了的话又怎样?没消的话又怎样?」 凌晔也正儿八经地回答她:「没消的话自然是像替你暖脸那样,揉到它消了为止。」 邹灵雨:「……」 她就不该问的。 可凌晔自顾自说得上瘾,他把人揽得更紧后,再道:「要是消了的话……」 邹灵雨疑惑看他,不懂为何后半句迟迟未说。 等她对上凌晔的眼,她才从他眼里瞧见不怀好意。 他直言:「那就再咬一次,便是了。」 邹灵雨瞪大眼,这是什么流氓发言! 第76章 邀共浴 睁开眼时, 天都不知已亮了有多久。 邹灵雨默默嘆了一口气,近日是越睡越晚了。 而这罪魁祸首……她垂首,默默将放在自己心口上那只大手轻轻挪开。 起先还觉尴尬, 次数多了以后,邹灵雨连拿开凌晔腕子的举止都已淡定许多。 奈何她挪开后,觉浅的凌晔早在她肌肤触上那刻就已清醒, 又收紧手臂,把邹灵雨揽紧。 「醒了?」 凌晔本就低沉的嗓音带上方睡醒时的鼻音, 声音要比平时都来得低。 他说完后还在邹灵雨耳畔厮磨, 温热的气息都覆在邹灵雨肌上。 邹灵雨背对着他, 背后靠着他坚实的身躯, 她也不转身去面对凌晔, 静静待着让他再抱会儿。 她说:「早该醒啦,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夜里玩闹太过, 都闹到后半夜才睡下,起得自然更晚。 邹灵雨揉了眼, 到现在她都还觉有些困意呢。 第162页 她揉到一半,凌晔的手又放回原位, 邹灵雨顿住。 「夫君?」 凌晔放上后没有停下的意思, 转而揭开她衣襟,微哑的低音响起:「我看看泛红的地方退了没。」 邹灵雨直接坐起, 凌晔睁眼,见她被自己拉得微乱的寝衣露出白皙肤色, 露出嫩绿的肚兜。 稍往旁处,还能见到她肌上红痕未退,还有隐约露出的齿印。 凌晔看着,喉咙发紧, 「果然还是未退啊。」 邹灵雨拉好衣衫,越过他下床,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也不想想都谁捏出来的。」 穿好鞋后,邹灵雨迳自唤了丫鬟端水进来准备洗漱,绝了凌晔想假借替她揉按,实则就是造成她肌肤泛红的元兇,继续为非作歹的机会。 凌晔对此深表遗憾。 趁邹灵雨净面时,凌晔走到她身旁,房内丫鬟都在,他便压低音量,在邹灵雨耳边道:「生气了?若不然……你咬回来?」 邹灵雨将擦脸的巾帕直接怼到凌晔脸上,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呢! 可实际做完这个举动,别说凌晔和满屋的丫鬟皆愣,就连邹灵雨自己也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干脆尴尬地顺带替凌晔擦脸。 微湿的白帕覆在面上,透出凌晔面部线条。 邹灵雨小心翼翼揭开,凌晔长睫挂着被她弄湿的水珠,要落不落的,他也斜眼看她,左眉还微微挑起。 「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啊。」 从开始会挠人的小猫,演变成都能上嘴咬人了? 邹灵雨也不怕他威胁,还动手给凌晔扳正位置,以便她擦拭。 她淡淡说:「彼此彼此。」 最后收手的力道还特别加大,给凌晔面上重重一擦。 换作是邹灵雨自己,这会儿面庞肯定已出现一道红痕,哪像凌晔,皮糙肉厚,倒是半点影响皆无。 只凌晔自己不在意,邹灵雨还是迟疑了下,放好巾帕后,回身以指腹触上她刚使力擦过的地方,问他:「疼不疼?」 凌晔握着她的手,回得极不正经,「不疼,还能再使点劲儿。」 邹灵雨万分后悔自己适才下手太轻。 得幸亏凌晔见好就收,没再去逗邹灵雨,一顿早膳吃得尚算安生。 只凌晔要去忙正事,邹灵雨也要去为他绣荷包,两人又得分开。 凌晔问她:「你不能去我书房绣着?」 针线活儿,在哪儿做还不是一样? 他得空还能为邹灵雨挑线什么的,不是正好? 邹灵雨却很坚持,坚决不去。 她说:「就差最后收尾了,快好啦。」 邹灵雨觉得自己要是真去了凌晔书房,明明很快就能完成的荷包,被凌晔缠上后,只不定都要拖上好些天才能做完。 而且,她拒绝的理由也不光如此。 邹灵雨在自己书房中,一针一线,仔细绣缝。 看着黛色料子上绣出的图样,邹灵雨便露出浅浅的微笑。 这图样还有旁的意义在呢,在还未完成前她不想让凌晔看见。 到时送出后,她还想瞧瞧凌晔见了以后,听她说起缘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每每想到那时,邹灵雨就希望自己能早些将荷包做好,亲自交到他手中。 夕阳余晖照进房中,天色肉眼可见地渐渐暗下,邹灵雨收拾过后准备回房。 她抬首看了下门外,并无任何人影经过,心下觉得奇怪。 往常这个时候,凌晔就已过来寻她,两人一同走回房了才是,怎今日还不见人? 是先回房了吗? 可邹灵雨回房时并没见到凌晔,灯也并未点上,不由纳闷。 才刚想着要不要去书房寻凌晔,又不知自己此番会不会影响到他,正犹豫着,凌晔脚步声已自后头传来。 邹灵雨刚想回头看他,动作尚未做完,凌晔就已自身后将她抱着。 两人都刚从屋外走进来,身上都还略带凉意。 凌晔说:「我就在想你也差不多回房了,想着要是回来瞧一眼,你若不在,我再去寻你。」 邹灵雨忍住笑意,心想不过短短一段路,何至于还要特意来接她? 虽说她刚刚也是动过差不多的心思就是了。 她问:「你今日怎么晚了?可是那些事已有眉目?」 自凌旭回京后,凌晔便日渐变得繁忙。 朝中动盪,人心各异,除了宫内事,连外敌凌晔都得关注。 这些内内外外的事,表面看着互不相关,实际却是牵一髮而动全身,布置在各地方的人手更要精准,稍有纰漏便是前功尽弃。 邹灵雨就靠在凌晔身上,他不说话,仅是冷笑时,邹灵雨也能立刻察觉。 她转头看向凌晔,只见凌晔面上虽是笑着,可笑容却极尽讽刺。 凌晔眼角余光注意到邹灵雨在瞧自己,很快收敛起神色,抬手将她微乱的髮丝捋到耳后。 他垂眼,对邹灵雨说:「明日,我要出趟远门。」 这可真是个突然的消息,邹灵雨杏眸微睁,继续等凌晔说完。 凌晔说:「取代废后,继续与羌族交易的人找到了。」 也不知该说意外还是不意外,得知对方是谁的那刻,却又有股「果然如此」的豁然。 邹灵雨问:「是谁?」 凌晔淡淡吐出一个名字「皇上。」 第163页 听见答案邹灵雨先是一懵,心里生出一种荒唐感。 感情这大楚帝后,一个一个的,都想亲手将大楚人送上刑台? 「宫里的消息,不会有错。」 凌晔大概也知道邹灵雨怔愣过后会问出什么问题,自己率先给出了消息来源。 本是派到皇后身边的宫女,谁料后头竟还会有这样的作用? 他说:「正因为是皇帝所为,此事更需谨慎,京城内外、甚至就连追着北山兵器的货,都需安排人手,且免不了会有动武的时候。」 凌晔自己不可能不去,可他独独放心不下邹灵雨。 「此番不知何时得归,皇帝那儿也在查当年前朝公主下落,京中也不见得安宁。」 把邹灵雨带在身边,许会与运送兵器之人直接对上,或是直遇羌族混在大楚的人马,这点可能性也极高。 混战中,凌晔不想邹灵雨跟在他身边冒险,两边都进退不得。 邹灵雨则是问他:「何时启程?」 凌晔说:「明日天一亮就得走。」 邹灵雨捏了捏自己手指,心都提了起来。 没想到竟这样早。 而凌晔还继续在看邹灵雨。 邹灵雨愣了下,随即展露笑容,掂起脚尖,抬手轻抚他的脸,温声对凌晔说:「我会注意安全,你也要小心,不要再带伤回来了。」 凌晔不重视自己,但是她重视。 她不想再看见凌晔受伤,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邹灵雨的担心全写在眼中,凌晔按着她的手,轻应了声「嗯」,算做应允。 凌晔沐浴时,邹灵雨写了一封信封好,交代问枫送出。 眼下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邹灵雨也希望自己能帮上凌晔的忙。 看着问枫离去的背影,邹灵雨自知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些而已。 她深吸口气,转身时缓缓挽起衣袖,缓缓步向一处。 邹灵雨推开通往温泉池的门,赤脚踩在微温的地砖上。 热气氤氲中,凌晔一人靠在池边,听见推门的声响往后望来。 他一头乌髮散开,铺在水面。 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撑在青灰色的砖上,瞧见来人是邹灵雨,凌晔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你怎么过来了?」 说来,刚成亲那会儿,邹灵雨也跟着他一起进来过。 只不过在他浸入池子没多久,邹灵雨便飞也似地找尽各种理由逃了。 哪像现在,邹灵雨除去鞋袜,白生生的玉足泛着粉色,踩着小小的步子,迳自朝他而来。 邹灵雨举了举手中白帕,面色绯红也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其他,她羞涩抬眼,却还故作镇定,对凌晔说:「我来给夫君擦背。」 这回想看屋外是否飘红雨的人都成凌晔。 他笑言:「擦什么背?娘子不妨一同下来,与为夫一同共浴。」 以为邹灵雨肯定会羞得拒绝,甚至干脆起身离去,最后抛下一句:「夫君还是自个儿洗吧!」 可邹灵雨手却真的搭在腰带上,解开,对凌晔说:「好啊。」 凌晔收起面上的笑意,目光沉沉地盯着邹灵雨将衣裙慢慢解下。 随着身上衣料越少,她动作也越加缓慢。 最后,仅剩最后一件肚兜时,邹灵雨实在是没敢继续了,咬唇就迈进池子里。 温热的泉水袭上她肌肤,比她想像中热度要来得更高些,邹灵雨小小惊唿了下,却还是继续迈了进来,坐在凌晔身侧。 嫩绿的肚兜浸了水,颜色慢慢加深,勾勒出邹灵雨身形。 凌晔勾走邹灵雨手上的帕子,同她说道:「不如……为夫来替娘子擦背吧?」 声音极其嘶哑。 第77章 别乱动 嫩白的肌色一点一点被温泉水浸透, 犹如被上了一层釉。 白肌莹润,泡在温热的池水中,渐渐泛起淡淡的绯红。 邹灵雨身子紧绷, 她背对凌晔,一头青丝揽在身前。 凌晔将湿润的布巾搁在她肌上,邹灵雨吓了一跳, 缩了下肩膀。 肚兜的系带吸了水,颜色变深, 由嫩绿成了深绿, 挂在邹灵雨身上。 凌晔手执巾帕, 没有挑去绑带, 而是隔着它垫在下方, 毫无凝滞地为邹灵雨擦身。 两人并未说话,池子里只有此起彼落的水声, 连带连彼此略重的唿吸声,都清晰可闻。 背后擦完, 换至身前。 凌晔没要邹灵雨转身的意思,也没把巾帕归还的打算, 他探入肚兜底下, 邹灵雨明显僵住,然, 并未推却。 她此番默认纵容的行为,凌晔面上虽看不出什么, 眸色却是越加深沉。 凌晔的手能活动的范围并不大。 肚兜吸了水,几乎是紧紧贴在他手背,连挪动都比单纯擦背时要难。 凌晔干脆也不动了,手就这么放着, 把人揽入自己怀中,让邹灵雨得以坐在他腿上。 他手指微微收紧,邹灵雨略略直起身子,她轻咬着唇,脸都红透了。 凌晔声音哑得不行,他贴在邹灵雨耳尖,轻声问她:「你要自己来?还是把肚兜摘了?」 邹灵雨没回答,指尖却是缓缓勾上带子,挑开。 细瞧还能发现她指轻颤,平日里做惯的事,在凌晔灼热的视线注视下,连解开系带的难度都增添许多。 她将已湿透的肚兜攥在手中,慢腾腾转身,将衣物放置身后地砖上。 第164页 邹灵雨抬眸,瞥了凌晔一眼,便发现他目光如鹰隼,牢牢锁着自己。 然后,视线交会的一瞬,鹰俯身直下,不管不顾叼住猎物。 凌晔这吻又急又狠。 他掌中一手按着邹灵雨后脑,一手将她身子紧紧压向自己,两人之间半点空隙也未留。 邹灵雨被他挤压得所有气息都被掠夺而去,险险喘不上气来。 她攀着他不让自己滑下,在回应凌晔时,也给自己争取一点能好好唿吸的机会。 鼻尖磨着鼻尖,细吟切切,互相轻哄。 水面止息,邹灵雨几乎整个人都软软挂在凌晔身上,难以使力。 凌晔温柔在她眼角一吻,比起适才狂风暴雨般的深吻,这回力道用得都要来得轻。 轻归轻,却没停下细吻。 邹灵雨哼哼,想爬起身来,手撑在石块砌起的池沿,膝盖曲起,动作却只做到一半,便僵了下,然后缓缓挪开。 那条腿被凌晔按回原位固定着,他以鼻端磨蹭邹灵雨,让她仰首,好让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轻啄一口,凌晔才低声说道:「别乱动。」 邹灵雨云里雾里。 刚刚不是已经……为何还? 而凌晔只是一下又一下抚着邹灵雨披在身后的湿发,目光沉沉,并不再多说。 他半垂下的眸子像在按捺什么,唿吸声从未轻过,眼角还带着染上的薄红。 邹灵雨想了想,捧着他脸,轻轻吻在凌晔眼角。 她倾身向前,凌晔揽着她的力道一重,刚要问不是让她别动?邹灵雨已在他耳边轻声说:「我问过袁叔,他说我身子没问题的。」 话声很小很小,小得几乎都快让人听不见。 凌晔喉结却是上下一滚,沉声问她:「你可知你这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邹灵雨迎着他的目光,抿了下唇,点头。 翌日天才擦亮,凌晔便已醒,在熟睡的邹灵雨额上印下轻吻。 他替她盖好锦被,掩去肌上红印,轻手轻脚下榻。 盯着邹灵雨恬静的睡颜看了好半晌,凌晔才艰难将视线从她面上撕开,掩了门换装出行。 骑马至城外与向迎会合,分明刚出门不过一个时辰,已有想折返的念头。 他离京多次,却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捨不得离去。 后头达达马蹄声响,凌晔目光一凛。 向迎策马到凌晔身边,同他说道:「小公爷,后头有人跟着咱们!」 凌晔调转马头,等着后面的那批人马为首那人上前。 既没有掩藏踪迹的意思,那他就瞧瞧来人是谁。 那群人均是蒙面,并未露出长相。 随着领头人越往凌晔接近,凌晔面上越是露出古怪的表情。 他皱眉,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笑,问道:「你为何会来此?」 净音只露出的一双眼稍稍弯起,对他说:「能号令我们的,只有一人。她让我们此行随你左右,护你安危,任你差遣。」 若只有后半句话,凌晔必是得讥嘲一番。 但既是邹灵雨安排,他眸中柔和一瞬,随后冷冷瞥向净音,「那便入队吧,不要节外生枝。」 便不再理会,心里却更是念着邹灵雨的模样。 「驾!」 凌晔提速。 他想快些结束,只要这事早些了结,他便能回到她身边。 …… 皇宫。 等了几日,底下人探查的消息毫无进展,太康帝在殿中背手来回行走,忍不住怒道:「一群废物!派了这么多人去查,屁都没查出一个,都过多久了?」 要时间他等,要人他给,什么要求他都应允了,可半点可用的回报皆无! 别说是德安公主下落,连个可疑的人选都查不到,这让太康帝怎么接受? 杨公公垂首,被帝王骂得头都不敢抬起,但他心里也苦啊。 不是底下人办事不利,而是这事着实已过去了十几年,要找一个人十几年前的踪迹去向,无异于大海捞针,难矣! 杨公公心中不由得怨怪起废后卢氏来,若非她突然道出前朝公主后人尚存于世,陛下也不会兴起要找人的心思。 可转念一想,废后自己都故意这么说,若是她早就知晓德安公主之子是何人,却一直藏着不肯说呢? 废后那样的人,有可能半点行动都不会採取吗? 忽然,一本奏摺砸了过来,杨公公捂住额,便听太康帝怒声问他:「你怎么回事?连朕说话都敢当耳边风了是吗?」 杨公公连忙跪下,掩下心里的不满和忍住额上疼痛,恭敬回道:「回陛下的话,奴婢忽然想到一事!废后卢氏此前曾一直找寻年约十五六岁,兰州出身的姑娘。换算下来,与德安公主逃往兰州的日子所差不远,极有可能就是公主后人!」 谁料太康帝听了却彷佛松了口气,他走回位置上坐下,沉吟了一会儿,还有闲心饮茶。 他说:「既是姑娘,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本来公主嫁人后所出之子怎么也够不上皇位继承,要不是朝中真有人居心叵测想寻他,太康帝自己都不愿搭理,觉得翻不出什么风浪。 再听公主诞下的极可能是名姑娘,那太康帝更是安心不少。 那些老臣要能承认女帝登基,卢氏也不至于要落到废后的下场,当然,他也与这皇位无缘就是。 第165页 太康帝冷笑一声,此刻真心感谢那些臣子们的迂腐。 杨公公考虑得却是更深了些。 他跪在地上,继续道:「废后此前曾秘密让人绑走闵国公府的少夫人,废后不是会做无意义事情之人,奴婢猜测,那闵国公府的少夫人是德安公主之女一事,可能性极大。」 太康帝还是淡定,他说:「既是个姑娘家,那便罢了吧。」 这闵国公府的少夫人他有印象,寄养在长靖侯家的孤女,未出阁时容颜就已名动京城。 要不是自幼就被订下与闵国公府的娃娃亲,他还真动过心思想把人迎进宫,瞧瞧所谓的京中名姝品貌究竟如何。 杨公公忍住想翻白眼的心思,耐着性子再解释:「陛下!您可得想清楚了,那少夫人嫁的可是闵国公家的那位小公爷!如今小公爷病体大好,他俩若诞下子嗣,被那些别有用心的臣子知道真相后,他们会打什么心思?」 皇帝一愣,转而虎目圆瞪,大力拍桌,怒道:「他们敢?」 闵国公镇守西北多年,手握重兵,嫡子更是着屡立军功的武将! 太康帝连想都不敢继续往下深想! 适才的淡然都烟消云散,太康帝勐地起身,直接下令:「去!去处理掉那个少夫人!」 闵国公府他动不得,区区一个女子,他想杀还是使得的。 不管她究竟就是否为公主后人,这人都万万不能留! 如同杨公公所说,废后卢氏就从不会做多余之事。 既然她做出掳走闵国公少夫人一事,那么,那个少夫人身上定是有什么不能留的,他非除掉不可。 这一丝一毫,所有可能影响大局的苗头,太康帝都不允许存在。 …… 夜里的温泉庄子。 邹灵雨今日几乎赖在房里未出过一步,早上醒来时凌晔就已不在。 她还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竟睡得这样沉,半点响动都未听见的。 奈何昨日凌晔折腾得太狠,邹灵雨到现在身子都还觉疲软,更别提早起了。 荷包就差几针便能完成,她实在不觉得能步行走到自己书房去,喊人取来也有些多此一举。 昨日他们在温泉池里闹出的动静不小,凌晔之后还直接把中衣盖在她身上,抱她回榻,后半夜两人才睡下。 真要喊丫鬟去取来荷包,而非自己去拿,邹灵雨都不知她们心中得臆测成什么样。 凌晔温柔是温柔,偏生等她适应后使的劲道不小,邹灵雨要说没吓到是不可能的。 心里埋怨,她却还是纵着他。 歇了足足一整日,入夜时邹灵雨便难以入睡。 榻上少了一人,位置都大了,她却极不习惯。 早在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被他揽着入睡。 醒来,第一眼就瞧见他在她身边。 邹灵雨伸手,触上凌晔的位置。 锦被冷凉,并无被暖过的温度。 而本该寂静的夜,被杂乱的脚步声与连续的敲门声打破。 「少夫人,有人袭击庄子!」 邹灵雨眼睛一睁,坐起身。 果然来了! 第78章 纯剧情(男主没出场)…… 深夜。 几名黑衣人悄悄潜入温泉庄子。 虽说目标只有一名女子, 但此地毕竟是闵国公府所属,太康帝派来的人并不在少数。 为首那人做了几个手势,让属下分别去寻人。 这庄子占地广大, 要摸到正院去杀了女主人,黑灯瞎火的,未能事前探勘过位置, 着实难矣。 然帝王着急,要他们今日便解决了那少夫人, 他们也只能听令行事。 他们兵分三路, 贴墙而行。 墙上有扇紧闭的木门, 通往另处温泉庄子, 据说是闵国公少夫人自己名下的。 黑衣人心想, 也不知那少夫人会不会突发奇想,夜里到隔壁歇息? 若真是如此, 是否还得派人前去打探? 思考到一半,经过那扇门的当下, 变故徒生。 木门毫无预警被拉开,门内门外, 两方蒙面黑衣人对上。 尚不及细想, 一串东西忽地勾住入侵者脖颈,转了个圈缠上, 叫人难以唿吸。 同时,从门后出来的那方, 转开手上其中一个珠子。 珠子里头探出指甲盖长短的银针,他将佛珠松开,被勒住脖子那人倒地,而后反手将细针刺入身后朝自己袭来的另一人颈项。 所有行动皆用一串佛珠搞定, 来者不敌纷纷倒下,唯有动作一致的那几人手持佛珠,合掌轻喃句:「阿弥陀佛。」 其他潜入者碰上的状况也不外乎如此。 甜雪和问枫都在房内守着邹灵雨,今夜註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庄子里打斗声越演越烈,甜雪每听一声响动,身子就不由自主抖了下,偏还握着邹灵雨的手颤声安慰她:「少夫人,别、别怕!」 邹灵雨轻拍她的手,安抚她:「我不怕,没事的。」 问枫无语地看着甜雪一眼,都不知到底谁在安慰谁了。 外头打得起劲,时不时有重物撞击声传来,邹灵雨没法亲眼到外头察看,只听着便猜派来的人应不在少数。 凌晔曾与她说过,皇帝在寻前朝公主后人。 不管他是真的找到凌旭,或是怀疑到自己身上,那温泉庄子必会遭人袭击。 第166页 她请问枫递信给元德寺时,请託她们派两方人马过来。 一方跟着凌晔,一方则是先到隔壁,也就是她自己的温泉庄子待命。 若只是她多心,那就当请各位师父门来作客,倘若真逢意外,那些女尼也能及时赶到。 净音曾带她去看过她们修练场地。 女尼们体术自不在话下,只女子到底力气上要来得弱些,她们便以「巧」来相抵那些差异。 邹灵雨抚上左手佛珠手串,那时她才知她们这珠子里,颗颗皆是机关。 淬了迷药的细针,刺入顷刻便能让人昏迷,其工艺精巧和瞬发的药性,才是真正让外界对她们这些人忌惮的真正原因。 敲门声响,两个丫鬟紧张地望向木门,问枫甚至还想着要举起一旁的椅子砸人。 幸好,外头声音是熟识的人。 任顾言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您别担心,外头还有我们的人在。」 听到是他,邹灵雨反而讶异。 「任大哥怎么是在这儿?」 她以为任顾言会随凌晔左右的,怎还留在庄子? 任顾言说:「公子担心少夫人,留下我们守着,只带了少数人离开。」 邹灵雨哑口无言,又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就跟她将元德寺的人手大批拨给凌晔,自己只留了少部分人守着是一样的吗? 他们两个,都把最得力的人,派到彼此身边。 而任顾言还接着道:「这庄子受损了些,需得修葺,怕是不好再住,少夫人您将必要的行囊收拾了,等合适的时机,小的再过来带您离开。」 「知道了。」 听了他的话,邹灵雨和两个丫鬟一边忙碌的同时,也分神注意外头战况。 这场突袭因邹灵雨早有准备,很快止息。 天擦亮时,邹灵雨和两个丫鬟就已换上男装,从两个庄子打通的门离开。 这扇门早早便有,只此前一直未开放过。 直至最近,邹灵雨才命人从另侧开启,两边偶有互通,甚至还打算干脆将那面隔着两个庄子的墙拆了算了。 还未与凌晔商量,便出了这事。 邹灵雨问将缰绳交给自己的任顾言,「那宫里可怎么办?」 派来下杀手的人无一返回復命,想来皇帝也会立即起疑心才是。 任顾言回道:「宫里没事,咱们的『好』陛下,另有要事忙着呢!已有合适的人前去收拾残局,这点少夫人不必担忧。」 邹灵雨听他这么说,本以为那合适的人会是凌旭,可当她们骑上马后,前方有一人领路,那人回头过来对她点头致意,邹灵雨才发觉那人竟是凌旭。 她不由纳闷。 凌旭若是在这儿,那么去皇宫的,又是何人? …… 宫里。 今夜是个不眠夜。 原本,太康帝满心期待不多时便能传回好消息。 可他等了又等,别说派去温泉庄子的人传回消息了,连运送北山那批武器的人,定时联络也落了个空。 太康帝欢喜的心情渐渐沉了下去,转而涌上的是惊慌。 他知事态有变,坐立难安。 来回走着,然后看向那把雕刻繁复的龙椅。 他虽为卢家旁系,可实则是夏家人。 当年卢家夏家错抱孩子,直至登基之事既定,才被卢相查出,偏无力挽回。 卢相舍自己亲女选了他,为的就是扶卢家子弟上位,可选了一个夏家人,这岂不是笑话? 这些年来,他在卢相底下活得苟延残喘,当皇帝当得极其狼狈。 尤其在他与卢氏的儿子出生后,这情况更是加剧。 ──卢相已然放弃了他,将所有重心放在亲孙上! 随着夏丞哲日渐成长,太康帝能发现卢相放在自己手底下可用的势力也越来越少,意图架空他。 为此他才不得不趁自己手上还有点能耐的时候,拿卢家的把柄,藉此除掉整个卢家。 他就不信,没有卢相后,自己会坐不稳那把龙椅。 可事情演变至此,太康帝看向龙椅的眼神也越加复杂。 身后,脚步声响起。 太康帝看了过去。 杨公公躬身,「陛下,大皇子殿下求见。」 「这么早?」 太康帝惊讶。 一来是夏丞哲从未在这个时间来寻过他,二来就是……他们父子其实并不亲。 尤其前阵子卢家垮台,废后卢氏投湖身亡,夏丞哲可以说是间接导致这整件事的推手之一。 朝中有人贊他大义,也有人说他无情,不管两种评价如何,夏丞哲却是在那之后多日闭门不出,依他那性子,不可能完全没受到打击。 说不出对这个儿子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太康帝面色纠结,最终还是对杨公公说:「宣他进来吧。」 夏丞哲变化不可谓不大。 从前的他面带温和笑容,眉眼柔和,如谦谦君子,温文儒雅。 这回再见到他,夏丞哲面上笑容不再,身形要比以前消瘦得多,眼里无光,看着一夕之间成长了许多。 「儿臣见过父皇。」 太康帝有一瞬间觉得这儿子要比自己沧桑得多,虽是不喜欢的女子所诞,到底也算自己的孩子,他摆了摆手,自己率先坐到椅子上。 「坐,什么事让你大清早的跑这儿来?」 第167页 夏丞哲闻言,并未依言入座,只是直起身子,定定看着自己父皇。 「怎么了?」 太康帝觉得夏丞哲状态好似有些古怪,皱眉回望过去。 被自己父亲正眼瞧着的时候,夏丞哲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这回被他这样看着,夏丞哲却半点喜意都感受不到。 「儿臣来此,是有一事想问。」 「你说吧。」夏丞哲终于肯开口,太康帝这才漫不经心拿过桌上茶杯饮茶。 喝了一口,唇角往下撇。 这茶都放凉了。 放至一旁,他没再碰过,专心去听夏丞哲要问的问题。 夏丞哲问他:「羌人矿产不丰,即便坐拥铁矿,也无开採锻造能力。一直以来,儿臣都纳闷,我大楚与羌人战事,为何他们从未缺过铁器,锻冶技术也不逊于我国。」 太康帝轻咳一声,说道:「父皇知道你不谅解你母后和外祖所为,但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 夏丞哲疲惫地闭上眼,轻嘆:「北山那批武器,至今仍有人不断送到羌人手中,人证物证俱全,不日便能押解回京。父皇……该放下的人,是您。」 太康帝想到自己迟迟未等到的消息,面色都变了。 他倏地站起来,指着夏丞哲,手都气得在颤抖:「是你!你母后和外祖还不够,现在连朕你都不放过了是吗?」 夏丞哲极度不能理解,他问:「羌人是我大楚的敌人,儿臣才要问问,为何你们一个个上赶着与虎谋皮,帮助他们攻打我大楚百姓?」 他完全不懂啊! 太康帝怒目圆瞪,桌子拍得震声作响,奏摺因此都跌下几本。 「不这么做,朕安能坐稳这个皇位?没有外敌的威胁,那些朝臣松懈下来,笔桿子对的可就是朕了!」 夏丞哲表情悲凉,一丝侥倖心态皆无,他苦笑一声,喃喃说了句:「原来还真是父皇所为……」 太康帝听到现在发现不对,夏丞哲这话,怎么像只有几分把握,在诈他话似的? 刚这么想,门被推开,以长靖侯和兵部侍郎等人为首的朝臣步入,也不知都听去了多少。 太康帝脸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杨公公,可却看了个空。 不知何时,杨公公已走到夏丞哲身后,他站在谁那方,一望便知。 杨公公能感受到太康帝那错愕的目光,但是吧,当今陛下和大皇子,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谁才能行。 陛下独木难支,而他也该为自己打算。 第79章 正文完 太康十六年, 帝自请退位,传位于嫡长子,改年号建安, 是为建安帝。 凌晔乘着夕色,策马跑在山道上,远远甩下后头跟着他的人, 离了遥遥一段距离。 马蹄扬起沙尘,凌晔驱马直奔至温泉庄子, 看见下人与工人忙着修葺清理被破坏的植栽与门窗, 他下马大步跨入。 凌晔走得太快, 下人都还来不及同他说话, 他已越过众人, 迳自往主屋方向而去。 早就猜到皇帝……哦,现在该说是太上皇了, 猜到他会来这一手,他们事先做了安排。 可亲眼见到温泉庄子乱糟糟的模样, 凌晔还是眉头紧蹙。 事态比他所想还来得严峻。 邻近傍晚,檐廊却未点灯, 连带主屋也是暗的。 心头已有猜想, 但他还是亲眼去看房内景象。 ──并无打斗的痕迹,虽东西收得匆忙, 却不显杂乱。 凌晔心头略松,这才转身问追上来的下人, 「少夫人呢?」 下人回道:「二公子和任大人带走安置了,只去了何方,小的却是不知。」 邹灵雨的行踪,任顾言也不会随便说与人知。 凌晔不说话, 只转身又往来处走去。 元德寺的人跟了上来,净音站在一旁,看着他似有话想说,只凌晔视而不见,从她面前走过。 净音无奈轻笑,早在很久以前,她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脚步声去而復返。 净音愕然抬首。 凌晔表情毫无变化,只问她:「你那夜枭,再借我一回。」 之前就已还了回去,没想到今日竟还有再用上的一遭。 净音自是应允。 眼见凌晔提步就要走,净音唤住他。 「我让人去元德寺取来便好,你换身衣裳吧?你也不希望自己这副模样让她看见不是?」 凌晔顿住,垂首看自己这身衣裳,皱褶或沾上泥沙都好说,上头还有干涸掉的旁人血渍,即便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贊同,净音说得确实没错。 「夜枭送到立刻告诉我。」 说完,自己又回主屋去,徒留净音含笑摇头。 这孩子,还是一样这么不坦率。 凌晔收拾完自己,简单洗浴过又换了一身衣裳,夜枭正好送到。 有任顾言他们守着,邹灵雨想必无事,他这才有换衣的心思。 天已擦黑,天空落下毛毛细雨。 夜枭盘旋空中,往一处飞去。 凌晔驾马随它同行,跟着它进城。 可这段路越走,他面上表情就越是微妙。 熟悉的街道,闭着眼,他都能准确走到的地方。 凌晔最终在闵国公府前停下。 任顾言在门口,看见他迎了上来,喜道:「公子!听说你们回京了,我想着要去庄子寻你来着,来得倒是正好!少夫人就在你院里,要知道你回来了,她肯定高兴!」 第168页 把话带到,任顾言也就让凌晔一人继续前去,没跟着他。 原先着急的脚步,在踏入国公府以后,凌晔步子就慢上许多。 这是他最不愿归之地。 曾经,偌大的国公府,即便入夜,每个院落都是暗着的。 下人脚步轻放,说话声近乎没有,安静得宛若无人居住。 冰凉的雨丝打在他脸上,将凌晔从回忆中唤醒。 这冷冷清清的地方,与记忆中的模样,还是有变得不同的地方。 他院里,亮着橙黄暖色的灯。 窗子是开着的,窗边有一人静坐,拿着黛色荷包在细瞧。 仅仅只是对着荷包而已,她都能露出淡淡笑意。 许是察觉目光,她侧头往他的方向望来,两人对视。 邹灵雨放下荷包,喊着「夫君」就要出来。 驻足的凌晔瞧了尚在落下的细雨,快步走到廊下,阻止邹灵雨再往外踏出一步。 「你回来啦?」 柔腻的嗓音响起,邹灵雨瞧见凌晔被雨水打湿的脸庞,赶紧拿出自己帕子,抬手按在他面上,吸去那些细小水珠。 「得快些擦干才好。」 邹灵雨身量要比凌晔矮得多,手伸得吃力,却还是好好为凌晔轻轻擦去雨水。 凌晔略弯下身,让邹灵雨方便够着自己,一双如若深潭的漆眸映着屋内灯火,就好似眼里也跟着亮起烛火。 被凌晔这样的眼看着,邹灵雨为他擦脸的手顿了下来,温声问他:「怎么啦?」 半句话也不说的? 凌晔的回答是直接将唇凑上,以舌撬开她牙关,捲住她的。 邹灵雨攥在手上的帕子半湿,被凌晔此举吓了一跳,没能紧握住,落在地上。 两人也不知吻了多久,夜风一吹,邹灵雨忽地惊觉两人可是站在廊下呢,忙扯了扯凌晔袖子。 凌晔沉声问她:「怎么?」 顺势往下吻去。 邹灵雨被迫仰首,轻推下他,囔道:「还在外头呢。」 凌晔二话不说,直接把邹灵雨拦腰抱起,邹灵雨惊得杏眼都瞪圆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就进屋继续。」 听到凌晔这一如往常的回话,邹灵雨对他的担心全咽回去。 邹灵雨住在国公府这阵子,并未动过里头配置。 桌椅该在哪儿就在哪儿,凌晔抱着她忙着亲吻,没怎么看路,也能稳稳坐到椅子上,俨然是再习惯不过这儿的摆放位置。 凌晔让邹灵雨坐在自己腿上,两人唇上湿润,额抵着额,唿出的气息交缠着。 邹灵雨忽然猜到,凌晔为何会如此的原因。 白帕落了,她就换捏着袖子,为凌晔按掉发上的水气。 她一边看着凌晔那双深沉的眼,一边轻声问他:「夫君有没有想过,我们父母的事?」 因为一个前朝公主,从父辈的事情看来,她跟凌晔有些相像之处。 邹灵雨迳自说:「我在想,不管是在京城或是兰州,我们母亲与德安公主交好一事都不是秘密,废后有的是法子寻她们麻烦──尤其是在京的闵国公夫人。」 「废后有想要的东西,找不到德安公主,那寻她身边的人也是一样的,甚至会以那人在乎的人、事、物加以要挟。」 在那样的境况下,闵国公夫人会怎么做? 不像自己父母那时有没有怀上孩儿都尚不知道,闵国公夫人膝下的凌晔,却是已有六七岁的年纪。 丈夫长期远在西北打仗,她一个女人家,安能护得住一个幼子? 邹灵雨抚上凌晔的脸,他的脸刚淋过雨,还有些冷,邹灵雨便将掌心贴得更紧。 凌晔也以自己的手,轻覆上邹灵雨手背,静静听她说话。 邹灵雨的嗓音温柔甜美,她娓娓道来时声音平稳细甜,啼哭时就是喊他「凌晔」 的声音沙哑,只要是邹灵雨所言,凌晔都很乐意去听。 邹灵雨没注意到凌晔想起旁的事,仍接着对他说:「大概那时的闵国公夫人能想到的最好法子,就是远离你吧?最好是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无情,无情到抛夫弃子的那种,才能将废后一併骗过,也才能护住最重要的你。」 这样才说得过去。 否则德安公主那时刚怀上,能不能顺利产下孩子、孩子是男是女都未能得知,也不值得两家人耗费心力事先谋画。 更重要的是,她不信记忆中那样温柔的父母,会对她另有算计。 十五年前,闵国公夫人与德安公主离京时,想来就已做好离开的决定。 凌晔无事了,闵国公夫人与德安公主到兰州后,才得知另个友人也有身孕。 德安公主为了不拖累人,才会将火凰镯赠与有孕在身的她。 也因而有了自己与凌晔的那桩娃娃亲婚事。 她让问枫去递信求援时,问枫回来给她带了一句净音的口信。 净音对邹灵雨说:「我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大抵就是把你送到那孩子身边。」 邹灵雨当时没能明白,且两人碰面的机会此前也不是没有,为何在那日才让问枫带回这话? 她想了许久,才推论出可能的一个事实。 把这事同凌晔说了,邹灵雨又说出自己的理解。 她说:「我猜,婆母说的那话应是──把继承火凰镯的我,送到你身边,护你往后平安。」 第169页 自己夫君有危难,自己有火凰镯得以运用,难道不会伸出援手? 凌晔牵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下一吻,轻声道:「那些都不重要了。」 空寂的院里已有人在等他归来,真相是什么,于他而言,都没关系。 听他这么说,邹灵雨便笑笑,打住了不再细谈。 毕竟不管闵国公夫人初衷为何,凌晔都有个被抛下的童年,那是不争的事实。 她只是想着,希望凌晔在这个给过他痛苦回忆的地方,心中也能好受些。 邹灵雨取过桌上放置的荷包,亲手为凌晔系在腰带上。 凌晔垂眼看她嫩白的指尖勾着绳子,灵巧翻动,然后抬首对他说:「好了,送你的荷包。」 凌晔垂眼,将荷包捧起细看。 他这角度是倒着的,却也不妨碍辨识其上所绣的花样。 黛色的布料上,绣着更深色的乌云,然后,月光自云后探出。 「这是何意?」 凌晔问她。 他见过绣有花鸟竹蝶林木的,可这云中月,却还是头一回见。 邹灵雨伸出指尖,描绘她绣好的图样,同凌晔解释道:「你想想你的名字嘛。晔,光也。可是夫君你……并不是如阳光那样,温暖照人的温雅佳公子啊。」 此话一出,凌晔连同邹灵雨的手指一起紧攥住荷包,当即黑了脸色。 这话简直直踩他痛脚。 「你这是在嫌弃我?」 他一直都知道,邹灵雨喜欢的,是她口中所说那样的男子。 而他,半点边都不沾。 邹灵雨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不禁失笑,「我话还没说完呢。」 凌晔轻哼一声,这才松开她的手,「说。」 大有她说得不满意,他又会再紧握住,且绝不放手的打算。 邹灵雨伸手将被抓皱的荷包抚平,幸好凌晔握得不久,稍微轻抚还是能恢復原状的。 她垂下眼,要说起这话其实还有些难为情。 但邹灵雨还是缓缓道来。 她说:「不是阳光,却更似月华。月光也是光嘛,冷冽凛然,就像那日你骑马来寻我时,乌云退去,月色照下的姿态。」 邹灵雨自己说得不太好意思,轻咬了咬唇,然后抬眼,同凌晔说道:「我觉得,那模样才是最适合夫君的。」 凌晔被邹灵雨这番话说得怔然。 她方才所说,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反覆都在他脑中响起。 不是什么偏偏佳公子,也能得她青睐。 凌晔再次拥住她,埋首在她颈项。 邹灵雨则一下一下,抚他青丝,任他抱着。 两人相拥的影子映在窗上。 窗外夜雨未停,就好似及时雨,滋养干涸的大地,又成一片壮阔碧水。 而那碧水湖中,盈盈映着一轮明月,雨丝落在湖面,与月色融为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