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修罗姬》 第1页 [bg同人] 《（综漫同人）修罗姬》作者：洛城雪【完结+番外】 文案： 眼前这个男人，从天而降，拯救她与水火之中。 银髮、金瞳、脸上生妖纹，肩披毛绒绒坎肩，一如母亲绘于画卷的模样。 俊美高洁，如中天之月，不容亵渎。 修罗顾不得委屈，急忙爬起来，抱紧他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父亲大人！」 贵公子：「……」 神社里。 修罗蹲在神龛前，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四魂之玉，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桔梗疑惑：「既然不是为了得到一方的承认，你为什么想变成完全的妖怪？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 修罗认真脸：「我不想要这双耳朵，我想要长长的漂亮尾巴。」 桔梗：「……嗯？」就不是很懂你们妖怪。 「我想变得跟父亲大人一样毛绒绒！」 （贵公子：是尼桑！） 当二狗子变成修罗姬， 当兄弟变成父女，哦，不对，是兄妹， 当情侣变成闺蜜， 当情敌变成塑料花同伴， 修罗握拳：我的生涯一片无悔！ 雷点：作者对日暮戈薇（《犬夜叉》女主）无感，不喜误入。 本文将在10月28号（星期三）入v，希望能得到大家支持，拜谢！ 内容标籤： 综漫 少女漫 穿越时空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修罗 ┃ 配角：战国诸兄弟，屑老闆和他的对家，少女的银髮狐狸，多重人格的松阳老师 ┃ 其它：想到再添 一句话简介：性转二狗子 立意：爱生活，爱家人，爱朋友，报之以爱，终会收穫幸福 第1章 「修罗，如果要怨恨的话，就恨我好了。」 美妇人哀哀地抚着女童的鬓髮，眼神悲悯。 修罗摇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侧脸亲昵贴着美妇人掌心，眷恋的轻蹭：「我父亲是庇护丹后的大妖怪，身为他的女儿，我自当为保护此地贡献一份力量。而且……」 说着，稚嫩的脸上浮出明丽的笑，点漆的眸弯成月牙儿，「姨母一直对我跟母亲照拂有加，哪怕母亲因病去世，姨母也没有因为城中流言蜚语抛弃我，反而是将我收于膝下，细心照顾。自小，母亲就教导我要懂得知恩图报，您的恩情，我自不敢忘。况且，这次高师大人是请我去退治作祟妖怪，而不是要退治我，请您不要担忧，身为半妖的我，是不会有事的，我向您保证，好不好？」 「可你还只是个孩子，甚至还没到留髮的年纪……」 障子外再次传来催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语。 美妇人神情惶惶，难掩悲戚，颤抖的手指下意识扣进修罗细弱手臂，泪水涟涟，说不出愧疚还是怅恨，「如果……如果你是个男儿就好了。」 如果你是个男儿，那个祸害了妹妹的大妖怪就不会对你不闻不问，更没人敢冒着得罪大妖怪的风险送你去死。 修罗以孩童不应该有的温柔轻轻拭去她脸上泪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美妇人陡然回过神，抱着她泪流满面，「我怎么能对你说这么可怕的话……」 门外一阵喧譁。 「有世少主！」 「您不能进去。」僕妇们惊唿。 「闪开。」少年不耐烦呵斥。 障子门被粗暴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仿佛要将木地板踩穿的愤怒脚步声。 「母亲，您已经耽误太长时间，再这样下去，父亲那边会很难交代。」身着二蓝直衣的少年冷声说罢，将修罗强行从美妇人怀里剥出来，并粗暴地将她拖了出去，只留下美妇人无能为力的逶迤在地，掩面痛哭。 修罗踉跄跟在他身后，穿过曲折蜿蜒的抄手迴廊，所过之处僕从无不俯首跪避，她无奈地挣了挣：「一色有世，快松开，你弄疼我了。」 被唤做一色有世的少年勐地停下脚步，扭头恶狠狠瞪她：「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胡闹？！」 修罗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少年身体清瘦，后背蝴蝶骨嗑在她脑门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她捂着额头：「今天是新月，我现在不过是个柔弱的人类孩童，哪里撑得住你如此粗鲁对待。」 一色有世气得甩开她的手，胸口快速起伏：「你还知道你今天失去妖力，与寻常孩童无异？」 修罗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累日积攒的怒火点爆，他气得眼睛发红，抬脚狠狠踹向修罗身后的朱红阑干，「欺人太甚！明明父亲已经跟他们陈明利弊，可高师氏还是故意将时间定在你变成人类的日子。这哪儿是请你去退治，分明送你去死！」 「他们在妖怪手里吃了亏，竟然将怨气撒在你身上，简直不可理喻！」 「可恶，可恨……」 一脚又一脚，结实的阑干开始发出酸牙的崩裂声。 修罗揉着红肿的腕骨，没有莽撞制止他，约莫他出过气，才清了清嗓子：「也、也没有这么严重啦。人类的身体并不会持续很久，你忘了吗？我明天一早就会恢復，到时候我还是那个处处胜你一筹的半妖……所以，你不要总摆出一副『我马上就要死于非命』的样子，好不好？」 「你逃吧！」 第2页 修罗有些吃惊，点漆的眸子微微一颤。明明他之前就跟个爆仗似的，一提他不如自己就会愤怒跳脚。 「逃得远远的，去哪里都好，只是再也不要回来了。后续即使高师大人要问责，我也可以说你偷袭打伤我逃走了，反正父亲，包括教导我的师父们都知道，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你都比我要强一点。」有理有据，一色有世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极了，「我们一色氏虽然比不得京都公卿，但也是正经贵族出身，即使高师大人心有不忿，也不能随意处置我们。所以，你逃吧，修罗！」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眉飞色舞，为自己想起如此高明的法子而欢喜不已。 在他伸手要带着自己逃走时，修罗后退一步，躲开了。 「修罗？」一色有世不明所以地看她。 「我不能灰熘熘逃走。」修罗道，「我父亲是庇护丹后国的大妖怪，身为他的女儿，我决不允许恶妖在我父亲的国度耀武扬威，更不会容忍恶妖践踏原本属于我的父亲的地盘。高师大人此举虽有私心，但也出于为治下考虑，这一点，你我都不能否认。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如今我知晓了，便不能善了。即使赌上我的性命，我也要退治他！」 说罢，修罗郑重看向他，「身为竹野郡少主，这种心情，你一定能理解的吧。如果有人入侵竹野领地，欺负你的子民，你肯定也不会轻饶他们……」 「我不能理解！」一色有世勐然喝断，眼神逐渐转为兇恶，大有马上化身吃人野兽，一口咬死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半妖的架势，「我是一色少主，将来势必会继承竹野郡，保护属于我的东西理所当然。可你只是一个半妖而已！」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即使你的父亲是西国大妖怪，可半妖就是半妖，随便一个弱小的妖怪都可以瞧不起你、捉弄你！十六夜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小妖怪们就敢当着她的面，将你拉入水池中，差点把你溺死，现在十六夜夫人都不在了，你以为他们还会在意你的死活吗？」 「不说你现在还是个元服之礼都没行过的小丫头，就算你真的长大，你以为你不顾生死冲上去，他们就能将你视为同族吗？」 「别自欺欺人了，修罗，你根本不被他们承认！」 好意被无视的愤怒冲击着理智，让一色有世口不择言起来。 举止得体的俊朗少年，即使暴跳如雷，依旧透露着别样风采，好看得很。 修罗静静听着，凝眸注视着他，并没有流露出被刺痛的神情，反而是在他稍稍冷静一些后，点漆星眸微微弯起，抱歉的笑笑：「即使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看过来的眼中漾着澄净笑意。 半妖。 不仅不属于妖怪，也不属于人类。 弱肉强食，在拿不出足够本领服众之前，会被争强好胜欺软怕硬的妖怪排斥，是很正常的事情。 即使人类，也会畏惧着「非我族类」的存在。 这是不可指摘的本能，而不是故意针对谁，所以没必要生气。 修罗是这样想的。 因为她的冥顽不灵，一色有世正在气头上，本想更加残酷兇恶地斥醒她，可视线触及她歉疚模样，胸膛深处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骤然捏紧，突如其来的抽痛让他剎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修罗上前抱抱他，抽条期的少年身体清瘦单薄：「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让你担心了。」 暖香入怀的瞬间，一色有世勐地僵硬背嵴，瞳孔受惊似的瞪大。 修罗拍拍他嵴背，旋即松开，朝往外院走去。 一色有世怔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纤细瘦弱的身躯被罩在华美精緻的罗缎织锦之下，如墨的浓密鸦羽披散下来，鬓角的切发分别用红色丝绳繫于两侧，垂下的绳结散在柔顺的髮丝里，随着她平缓的步伐，摇曳风中。那耀眼的红色，仿佛印刻在他眼中，令他久久回不过神。 新月，半妖的一切特徵都从她身上泯消不见。 鸦羽红衣，风姿晦美，言笑时如夜樱垂水，直让人移不开眼。 这时候的修罗，风雅静美，更像是养于深闺的贵族女童。 而现在，她表情从容平静，不像是准备奔赴战场，更像是一次寻常外出游玩。 一色有世不自在地握紧双手，仅剩的怒火也泄得一干二净。 「修罗，」他追上去，「你不能就这样过去，至少……请带上这个。」 一色有世从腰间抽出累金脇指，郑重其事交到修罗手上：「这是我七岁那年生辰，父亲大人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很珍惜，也有好好保养，现在我暂时将它借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退治完一定要记得还回来。」 入手冰凉，金铁的沉重质感仿佛要透过交叠的双手落入修罗心底。 「这样真的好吗？」修罗手上捧着脇指，有些惊讶，斟酌道，「我记得之前在道场比试，我不小心磕掉刀鞘上的一颗宝石，你气得差点跟我拔刀，仿佛要吃了我似的。现在，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样轻易交给我，真的可以吗？」 万一磕着碰着了…… 一色有世面色涨红，别过头去，避开修罗的打量，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强硬语气别扭道：「知道它对我很重要，后面该怎么做，想必你肯定也明白了。修罗，我告诉你，如果你要是敢将它丢在山上，等你回来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第3页 兇巴巴说完，又开始嘟嘟囔囔吐槽，「……而且，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怎么能这么小气？我当初只是凶了你一次而已，之后我愿赌服输，再也没欺负过你啊，怎么还被你喋喋不休叨念这么久……真是的，你再这样下去，恐怕没有人会喜欢你了……」 少年板着脸，嘴巴说着讨厌的话，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窥着她的脸色。 别别扭扭的，却不会让人觉得厌恶。 修罗莞尔，恍若未觉，将脇指插入腰间，仰起头，噙笑的眸中流光溢彩：「那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我一定会将它完好无损还给你。」 一色城主和高师大人的人马已经在外院门口等着，随着晌午太阳愈发高升，气温愈发灼热，不禁马匹不耐地擤鼻，就连等候的众人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焦躁。 正当领队将军想要发脾气问责时，传闻中的「大妖怪之子」终于出现了。 等看清来者模样后，领队将军不客气哂笑。 高师大人让他过来时，他还是有几分畏惧大妖怪之名，但现在看着，她也不过是长相出众的人类女童罢了，瞧瞧那小胳膊小腿的，自己稍不注意就会将其折断，完全不足为虑。 这么想着，脸上就不由带出些许轻慢。 修罗和一色有世来到众人跟前，乖乖打了招唿。 一色城主微微颔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替修罗理了理风吹乱的火鼠裘衵裳，便将她送上牛车。 马鸣萧萧，随着车轮缓缓转动，一行人出发。 一色有世跟着牛车跑了几步，手指死死扣着车沿，眼睛死死盯着帷幔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大声喊道：「修罗，我跟父亲会在山下等着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答应过我的，绝对不能言而无信——」 「啪！」 皮鞭落在牛车外箱上，发出尖锐的震响。 一色有世下意识缩手。 牛车内一丝声音也无。 不知何时，领队将军已经骑着马来到他身旁，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哎呀哎呀，小心啊一色少主，你年纪还小，这般莽撞，要是被捲入车轮中，恐怕不死也要残废，到时候一色城主恐怕就要后继无人了。」 说完，皮鞭一卷，将他抛到一色城主脚下，毫无诚意地拱手致歉：「失礼了，一色城主，在下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一色城主面无表情地回礼。 领队将军旋即轻蔑一笑，纵马离去。 随着车马驶离，队伍中喧闹甚嚣尘上。 「将军大人，那真的是大妖怪之子吗？」 「自然是真的，高师大人正欲找个理由发作他们呢 ，如果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一色氏不敢煳弄高师大人。」 「可兄弟们也都看见了，除了长得好看了一点，看起来完全就是普通的贵族女童啊。」 「你也说漂亮了，你见过几个长得这么的女童？」有人打趣。 「别说，还真没有，哈哈哈……」 众人发出毫不掩饰的闹笑。 一人猥琐道：「女儿都这么漂亮，母亲肯定更加漂亮，只可惜便宜了一个畜生。」 「谁说不是呢，那可是十六夜公主啊，名动一时的大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有人嘆息。 还有人挤眉弄眼：「听说她的丈夫是个拥有很大地盘的犬妖，地位堪比高师大人。」 「哈哈哈，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只狗而已……嘻嘻，如果十六夜公主跟我在一起，我可不会让她那么早死去。」 「呸！就凭你也配？也不瞧瞧你那张歪瓜裂枣的脸，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十六夜公主可从来不缺爱慕者，你要什么没什么，也好意思肖想美人？」 有不自量力垂涎者，自然也有觊觎美色的拥护者。 而事件的中心人物则静静坐在牛车里，垂着蝶翼般浓密的长睫，点漆墨眸噙着轻薄笑意，手指无意识摩挲脇指刀鞘上精緻的饰物，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 第2章 黑狱山。 原本寂寂无名的山峰，因为近来妖怪作祟，而有了个代表恐怖与死亡的名字。 当然，除了这个新名，在数百年前，这座山还有个更家喻户晓的旧称——大江山。 是的，眼前这个黑云笼罩的山峰，在平安朝时期，因为过于靠近鬼王占据的大江山，而成为恶域一隅。直到鬼王被源氏退治，才重新分裂出来，归于沉寂。 牛车刚刚停稳，队伍还没来得及整理，就有人高声将黑狱山的由来道出，本意是想看修罗瑟瑟发抖的样子，只可惜，不管挑事者如何卖力，牛车中映出的人影依旧一声不吭。 挑事者自觉无趣，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郁卒退下。 得到允许下来的命令，修罗掀开车帘，正准备下车，闪着寒光的剑刃就恐吓般伸到她面前。 冰冷的剑身挑起她下巴，领队将军低下头，冷硬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她脸上逡巡：「……这种时候，还能冷静的笑出来，真不愧是怪物之子。」 细嫩的指腹捏着剑刃丢开，修罗掀起眼帘看向他，染着笑意的脸上毫无惧意：「高师大人是请我来退治妖怪，又不是要退治我，将要跟我同行的巫女们，包括送我们来到这里的士兵们，都是我可以依仗的同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害怕的笑不出来？将军的话好没道理。」 第4页 领队将军脸皮狠狠一抽，神色阴沉下来：「希望你上去后，也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借您吉言。」像是听不出他话中的恶意，修罗歪头一笑，从牛车上跃下。层层叠叠的绸缎绢裳高高扬起，然后缓缓落下，宛若盛开的夜樱，华美精緻。 没用催促，修罗自觉走到那些要与自己同行的「退治巫女」身旁。 「你们身边这位——」 领队将军指着修罗，不怀好意地咧开嘴巴，「就是传闻中庇护丹后国的大妖怪的半妖女儿，别看她似乎只是个柔弱女童，实际上，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妖怪血液，如今，你们将在她的带领下为国效力，退治扰乱丹后的恶妖。希望你们都能好好表现，不要辜负高师大人的期望。」 说完，领队将军冲着修罗冷冷一笑，带着他的部下有条不紊撤退。 将包括修罗在内的十名少女，无情地留在了黑狱山。 修罗：「……」 修罗在心里暗暗向一色有世道歉，是她误会了，这世上竟有比他更记仇的人。 她仰头望向不远处被不祥气息萦绕的山峰，视线余光自然也瞄到了要与自己同行的「退治巫女」。 察觉到她的打量，九位少女瞪大眼睛，惊恐后退。 顶着众人神情各异的目光，修罗坦诚笑道：「那位将军说得没错。」 身份被揭破，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她本身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我的父亲，是庇护丹后的大妖怪，只是与大家熟知的吃人妖怪不同，他既强大又温柔。身为他的女儿，我也会尽全力保护大家。」 「别花言巧语了！」有人神情激动打断她的话，如果不是被同伴拉着，那人恨不得立刻给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半妖两拳，「妖怪就是妖怪，全都是些残忍无情的刽子手，根本没有例外！你这个可恨的半妖，被身体里的妖怪血脉蒙蔽了眼睛，才会替妖怪说话，大家千万不要相信她！」 「是啊，妖怪都是很兇残的，我的村子就是被妖怪袭击过，很多人都死了……」 「……流淌着妖怪血脉的半妖，真的会好心帮助我们吗？」 「我好害怕，我想回家。妈妈，我还不想死，呜呜……」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人群中渐渐传出惧怕的哭声。 怀疑、排斥、恐惧、不安的情绪让人群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 被孤立的修罗并没有觉得伤心或者难过，甚至她们防备的表情都不能让她动容：「我知道有很多妖怪不听管束，在它们恣意妄为之下，给大家造成或大或小的伤害，这不是我一两句话能轻易抹去的事实。我也知道，在你们之中，有人因为妖怪失去了亲人，小小年纪就饱尝流离失所的滋味。而我也是一样的，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我，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我能体会。所以，我不会奢求大家相信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听我一言。」 「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而怯懦逃避也是没有用的。高师大人既然打着『退治』的名义，将我们送过来，就绝对不会允许我们临阵脱逃。我能感觉到，那位将军和部下并没有走远，如果我们选择逃走，就是与高师大人作对，到时候，即使我们没死在恶妖手中，也会死在同类手上。」 「这座黑狱山上的妖怪，非常兇残。即使站在山脚下，那沾满血腥的邪恶妖气都让我难以唿吸。恶妖的邪恶气息会吸引同类聚集，我无法辨别究竟山上到底有多少妖怪。停留原地很危险，逃走也是死路一条，最后，我们能选择的，也就仅有一条路而已。」 「想求得一条生路，我们就必须斩杀恶妖，完成退治。」 有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也说了，这山上还有其他妖怪的存在，即使我们能斩杀恶妖，可我们能杀掉它们全部吗？到头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都是死路死路，我们根本无法活下去！」承受能力低的女孩子抱头蹲下，尖声哭泣，无法逃离的恐惧令她瑟瑟发抖。 「这哪里是退治？我们只是祭品而已。」有人发现了这个沮丧的事实，毫无求生欲，「其实，没必要挣扎，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我们的家人能获得片刻安宁……」 「我不要！我不想死！」胆子小的女孩子恐惧哀嚎。 负面情绪在人群中传播，让她们本就紧绷的理智愈发岌岌可危。 眼见人心要乱，修罗果断拍了拍手，清脆响亮的掌声吸引众人目光，将她们带出无边无际的恐惧。 修罗不是女孩子中年级最大的一个，却是她们中站得最挺直的一个：「大家请听我说，聚集而来的妖怪们一旦群龙无首，就会四散而去，所以，只要我们斩杀恶妖，大家不仅能活下去，还会成为丹后国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为了这个美好的未来，请大家一定不要放弃，好吗？」 「办不到的，这根本办不到啊……那可是会吃人的妖怪，我们怎么打得过？」不怪有人泄气，赤手空拳的女孩子，如何抵得过兇残的妖怪？ 「我可以！」修罗斩钉截铁，点漆的眸子闪着坚定的光，「我的父亲，是庇护一方的大妖怪，我的体内流淌着属于他的强大妖血，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败在低劣的妖怪手上！」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坚决，有人忍不住看向她：「……真的吗？」 第5页 修罗点点头：「我会走在最前面替大家探路。妖怪是很狡诈的，到时候，不管看到什么，都希望大家能跟紧我，免得被妖怪们引诱……」 「我们怎么知道，你跟黑狱山恶妖是不是一伙的？」有人心存疑虑。 修罗摸了摸鼻子：「半妖在妖怪中也是被排斥的存在。对它们来说，我的存在是人类玷污妖血的证明，越是最弱小的妖怪越喜欢欺软怕硬，它们会通过杀死我来品尝践踏大妖怪的快感。总之，如果我们之中排个妖怪最想杀掉的名单的话，我肯定是第一位。」 听她这样一说，仅存的怀疑烟消云散，只是大家没忍住又后退一步，拉开跟她的距离。 都害怕被她牵连。 修罗恍若未觉，拔出腰间脇指，握在手上，对她们点头示意：「我要上去了，你们跟紧。」 黑狱山被阴云笼罩，光线昏暗，上山的路愈发崎岖难行。 穿梭在幽深的密林中，其间一片沉寂，只偶尔会听到一声声老鸹的悽厉叫声，不辨方向，直让人心头髮凉。 修罗走在最前面开路，随时配合着身后女孩子的脚步，走走停停。 偶尔停下时，她的目光会在阒黑的林间停留片刻，很快，就状若无事的移开。 ——那些循着气味围聚过来的妖怪们，并没有直接扑上来将她们吞噬分食。 很奇怪，不像是凭藉本性行事的妖怪该有的样子。 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慢慢发酵，修罗将脇指在手中攥了又攥，蝶翼般浓密的长睫颤颤垂着，遮去眼底涌动的不安。 「我不能有丝毫胆怯。」 修罗暗自给自己鼓气，「当前情况不明，会害怕才是正常。只是，我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无用情绪中，更不能让自己表现出来。妖怪们最会欺软怕硬，一旦我露出怯懦犹豫的样子，就很有可能被袭击，到时候遭殃的不仅仅是我，恐怕连身后的女孩子都无法倖免于难。虽然不知道妖怪们目的是什么，但我不能害怕得手脚发软，走不动路……会在妖怪袭击中保护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我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而已。我还不想死……」 修罗将火鼠裘衵裳重新系好。 这是父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等她们攀上中峰，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身体和精神上的重压，让她们精疲力尽，无力再往前攀登，正巧中峰处有一间残破不堪、荒草丛生的寺庙，众人一致决定在此稍作休息。 破旧的房间里，女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携睡去。 修罗则守在廊檐下，背靠廊柱，一丝睡意也无。 山中夜风凉飕飕的，睡在这种地方，很容易着凉，可因为怕篝火会引来什么奇怪东西，大家都自觉不曾生火。 荒山野岭，就连天空都被黑云遮蔽，一丝星光也无，到处黑黢黢的，也许是妖怪作祟的缘故，草间鲜少听得见虫吟，整座山像是垂死病人，处处透着违和与不祥。 小动物的直觉让修罗嵴背发毛，总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传来脚踩地板的吱呀声。 修罗扭头望去，从屋里走出一位十来岁的女孩子。 她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透着一股不健康的味道，身形也很单薄，虽然看上去高挑修长，却有种弱不禁风的柔弱感。 从修罗这个角度抬头望去，窥探的视线正巧与她梅红色眸子碰触。 修罗心神一震：「……你是妖怪吗？」 第3章 少女没料到还有人没睡，像猫儿一样细长的眼瞳微微眯起，眉清目秀的脸上顿时流出一丝危险气息。 修罗毫无察觉，她爬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找到同类一般，有种说不出的高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们。对了，你原型是猫吗？什么花纹的？好看吗？我猜一定很好看。你的眼睛这么好看，原型肯定也很好看。我最喜欢猫了，等我们都活下来，你可以变回原型给我看看吗？」 修罗非常自来熟，说起话来更是神采奕奕，「我父亲是很厉害的犬妖，我在母亲的画轴中见过，通体银白，威风凛凛，而我只是个半妖，根本无法变回原型，一直很遗憾。现在我遇见了你，说不定是天上特意给我机会，要让我得偿夙愿呢。」 少女抽回手，看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你想看的话，当然可以。」 得到承诺，修罗小声欢唿，兴致勃勃跟在少女身后，咋咋唿唿地，像只聒噪小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修罗。这么晚了，是准备去哪里吗？嗳，外面有很多妖怪，很危险的……」 对方不回答，也无法阻止她的热情，修罗不停自说自话：「猫猫，你为什么会被选中？妖怪的话，想要逃走很容易吧。我是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才会来到这里，你呢？……猫猫，上厕所的话不需要走这么远的哦，大家都是女孩子，没必要太过害羞啦，还有，我们离开寺庙已经有些距离了呢……」 少女突然停下脚步：「来了。」 修罗疑惑：「什么来了？」 话音未落，林间狂风大作，勐烈的风裹挟着迷眼的灰尘激烈盘旋，只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宛若地震山崩地惊响，脚下土地都在颤抖，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修罗抬袖遮挡风沙，眼睛顺着随风摇曳的袖口，定定看向前方。 第6页 云障一般的烟尘中缓缓散去，渐渐露出一只高大的妖怪身影。 那是一只狰狞可怕的山鬼，嘴巴里长满利齿，盯过来的硕大眼球中遍布血丝，它体型庞大，比成年男人还要高出一半。 甫一落地，山鬼对着她们发出威慑的咆哮。 有破绽！ 修罗本能拔剑冲上去，身体在山鬼壮硕的身躯上借力，足下几次轻点，整个人如鹞子高高跃起，白刃化作一道光，狠狠扑向山鬼扬起的脖颈。 手臂长短的脇指在她手中翩飞如舞，剎那间，血花飞溅。 绝杀，只在一瞬间。 山鬼身体轰然倒地，巨大的头颅叽里咕噜滚到少女脚下，丑陋面容上，甚至人性化流露难以置信的表情。 少女瞥了一眼便，不在意地一脚踢开，目光随即落在傻乎乎的修罗身上。 只见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平稳卸去力道，才站起身。 她唿吸极有规律，不管是出手前，还是了结后，唿吸都没乱过丝毫。在危急时刻，出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明明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女童，身体中却蕴含着斩杀妖怪的能力，这就是流淌着大妖怪血脉的半妖吗？ 真是怪物一样的存在。 女孩梅红色的眸子满是兴味。 修罗甩了甩脇指，将白刃上粘着的腥臭血液悉数甩净，闪着寒芒的剑身又恢復成先前一尘不染的模样，反覆将其观察一番，确定没有丝毫损伤，才放心地收回腰间。 等视线落到山鬼身上，修罗眉心不由蹙起，神情凝重。 「太弱了。虽然我是趁其不备偷袭得手，但就这程度的妖怪，顶多需要几队士兵配合，就能轻松退治，根本造不成大祸，更不会闹到惊动丹后守护大名的程度。这里，肯定还有什么古怪。」 正思忖着，身后突然传来轻挑地惊唿：「哦，原来你们躲在这里。真不够意思啊，我只想跟你们玩个游戏，谁先被我找到，我就先吃了谁，甚至为了避免在我玩腻之前，你们就被山上的妖怪吃掉，我还特意命令它们不准伤害你们，结果这么好玩的游戏，你们却全然无视我的心意，害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不得不跟我老搭档一起……啊，原来它已经被杀掉了啊，啧啧，真惨吶。」 寻声望去，就见一位做浪人打扮的青年男人，肩上扛着大剑，缓步走来。 他头上生角，眼珠是不祥的血污色。 看起来既不像人类，也不像妖怪。 「你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是如何出现，修罗心中警铃大作，小动物的直觉在她脑袋里撕心裂肺喊着危险，叫嚣着逃走。 「是你杀了我的搭档？」男人答非所问，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修罗手搭腰间，身体本能做出防御的姿势：「是我没错。」 「可看起来不像啊。你这身穿着一看就不是普通平民能穿的料子，浑身上下都透着娇生惯养的贵气，别的不说，你的手上恐怕一个茧子都没有吧？哈哈哈，与其说是你将我搭档一击毙命，我更愿意相信你身后的那个丫头……至少她年纪比你大。」男人嬉笑说着。 女孩目光轻瞥了他一眼，一丝被冒犯的不愉自梅红色的猫儿眼中一闪而过。 修罗抿了抿唇：「是不是，试过不就是知道了？」 男人咧嘴一笑，大剑敲了敲肩膀：「自从我变成鬼，就再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怕死的人类。虽然你急着找死，但看在你有成为美人的潜力份上，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告诉谁带你们躲藏逃跑，害得我找了那么久，我就饶过你。哦，对了，不要想着欺骗我，你们这种祭品我遇上的也不是第一波了，即使他们中也有类似领路的人存在，却不会像你们一样团结一心。因为害怕死亡而中途逃跑，这种祭品我杀了可不止一个。说说看，你们当中，到底是谁这么有能耐，我真的很好奇啊。」 「就是她！」 修罗正欲回答，身后突然传来几近破碎的尖利女声。 她们瑟缩聚在一起，手指颤巍巍指向修罗的位置：「就是她！她是大妖怪的女儿，是她说一定会保护我们，我们才会跟在她身边！」 刚才的响动，惊醒了寺庙中的众人。 很显然，在她们鼓起勇气找过来时，听到了男人的许诺。 「没错，就是我。」修罗神色平静，拔出脇指，身体如弓弦一般绷紧，「杀死你搭档是的我，说要保护她们还是我。」 「不否认吗？」男人目光在她与后方的祭品中来回逡巡。 「没什么好否认。」 男人闻言沉沉笑出声，近乎蛊惑的语气引诱道：「虽然我已经变鬼，但本质还是很怜香惜玉。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用手里的脇指，将那些迫不及待背叛你的祭品杀掉，我就饶过你，如何？」 而回答他的，是修罗毫无保留的凌厉一击。 势如破竹的锋芒直直噼向男人脖颈，却被一柄漆黑大剑险险挡住，满含杀意的剑风越过大剑，径直削断男人鬓角碎发，并在他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击不成，修罗借力翻身跃回原地。拉上身旁的少女撒腿就跑。 不管是战斗本能，还是力量，现在的她都比不过男人，强行留下来才是真的找死。 「还不快跑！」在逃跑之际，修罗不忘大喝一声。 第7页 眼睁睁看着修罗消失在黑漆漆的林间，女孩子们后知后觉回过神，尖叫一声，四散逃去。 鲜红的血液顺着男人脸庞缓缓流下。 他神情恍惚。 直到脸上传来的丝丝痛觉，告诉他并不是做梦。 「真是过分啊。趁着我心软，竟然对我下杀手。」男人摸了摸脸上伤口，淌血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復，「自从变鬼后，我就再也没受过伤。嘶，即使变成鬼，伤口还是这么疼，真是让人不快的经歷……嗯，决定了，我要斩下她的头颅，随时带在身上，用来提醒自己，越是好看的女人，就越是蛇蝎心肠。」 其他祭品逃就逃了，可那个敢让他受伤的臭丫头，一定要付出代价！ **** 夜深风高的夜晚，一点也不适合逃跑。 光是看清脚下的路，不被树根野藤绊倒，不会冒冒失失摔下沟壑，就极其耗费心神。 逃跑中，修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跟在身后阴魂不散的男人，不愧是实打实的恶鬼，不仅难缠得紧，更是甩也甩不掉。更别提他挥刀砍过来时，次次对着她脆弱的脖颈，一看就是想要削去她的脑袋。 光是躲避，修罗就已经独木难支。 好几次，如果不是猫猫拉她一把，她就要丧命敌手。 很快，不熟悉地形的她们被追赶到一处断崖。 勐然剎住脚步，鞋子前的石子儿却被挤着跌落断崖。 修罗探头一窥，也不知道是天色太黑了，还是这断崖本就深不见底，反正除了漆黑一片，她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崖下，暴烈的罡风吹着衣袍，修罗宛若迎风摇曳的无助小草，一颗心瞬间凉到谷底。 追上来的男人见此也是乐了：「哈哈哈，自寻死路啊，看看，就连上天都在帮我。我说你啊，就别躲了，乖乖成为我的收藏品吧，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猫猫，」修罗拔出脇指，背对少女而立，「你快逃吧，身为妖怪的话，这个断崖应该是拦不住你的。我会尽力拖住他……」 「哦？看来这次祭品中种类很丰富嘛，有人类、半妖，还有妖怪……」男人这才第一次真正打量那个少女，她看起来也不大，甚至身体也很单薄，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命不久矣的样子，男人注意到少女有着跟猫眼类似的眼瞳，那猩红的颜色，看起来很是渗人。 男人本能皱眉，他讨厌这个颜色的眼睛，迁怒道：「既然你这么在意她，那我会斩下你们的头颅，将你们放在一起，定不叫你们生死分离。」 少女面无表情地盯着大言不惭的男人，冷酷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死物。 第4章 「住口，噁心的傢伙！」修罗咬紧牙关，握紧脇指扑了上去。 男人再一次轻易格挡住剑刃。 一寸长，一寸强。 脇指到底不是专门战斗使用的武器，于各方面都要强于自己的男人对战起来，修罗甚是吃力，败迹渐露。 「猫猫，快逃！」修罗咬紧牙关，虎口崩裂，血液顺着她肘腕淌下。 以人类女童之身应对敌人，对她来说果然太勉强了，除了让自己更加狼狈，再无起色。 少女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没有出手的意思，也没有逃跑的想法。 「哦？居然还是稀血体质？」大剑已经将修罗压制，如果不是脇指挡在身前，大剑已经将她身首分离。 男人垂涎上前，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瀰漫的香甜气息，露出变态又噁心的表情：「我改变主意了，留着这种血液的人，应该留下一条命，这样想吃的时候才能随时吃到。当然，在这之前，我要先砍掉你乱动的手脚。」 很快，修罗手中的脇指，与大剑相接的剑身开始发出不堪重压的牙酸崩裂声。 只听「喀嚓」一声，脇指骤然崩断。 修罗瞳孔骤缩，脑海一片空白，本能将手中剑首一丢，赤手抵住大剑，另一只手则敏捷攥住崩折的剑身，趁着对方靠近之际，狠狠刺入他眼球！ 「啊——」男人猝不及防，吃痛哀嚎，挥手大剑欲将她甩开。 鲜血淋漓，锋利的剑刃几乎要将她掌心撕裂。 要命的疼痛激发了她心中戾气，趁着男人顾此失彼，修罗顾不得两败俱伤，欺身上前，直接用手掌将断刃拍入他脑袋，旋即借力撤身而出，免得被发狂的男人波及。 断刃穿过男人脑袋，从后脑勺直刺而出。 重要器官被破坏，男人发出痛苦的嘶吼，很快倒地不起。 修罗踉跄跪在地上，急促喘息，侥倖留下一命的兴奋过后，身体被透支的无力感让她再也无法站起，她低着头，气息紊乱，一颗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跃出胸口。 双手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顺着颤抖的指尖汩汩流淌。直接接触大剑的那手掌心更加触目惊心，横贯其上的伤痕几乎要将她整只手斩断，筋膜外露，细细看上去，掌心骨也已经被剑刃割断；而另一只手也没好到哪里去，断刃在伤害对方的同时，也将她手掌刺透，指节处满是剑刃留下的血口。 「已经站不起来了吗？」身后少女双手抱在胸前，冷淡开口。 修罗唇瓣颤抖，喉咙中满是气血翻涌后留下的血腥，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但只要等到天亮，重新復甦的妖血将会让身上可怕的伤势快速痊癒。 第8页 毕竟，她可是大妖怪的女儿。 这么一点伤势，打不倒她的。 修罗想这样说，想让她放心，可嘴巴张张合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怎么办？」少女道，「你并没有成功斩杀他，呶，你瞧，他又站起来。」 「怎么会？！」修罗骇然抬头，难以置信。 就见那倒地的男人已经盘膝坐起，他手指捏住后脑勺处的剑刃，随意抽出来，丢到一旁，残刃上沾满红白血污：「真是很危险啊。如果我只是普通妖怪，或者一般人类的话，恐怕真的会死在你手上。喂喂，你也没必要露出这么惊讶，仿佛我骗人的表情啊，真是的，先前我就跟你说过了，我是鬼啊。除了阳光，没什么能杀死我。即是身体四分五裂，我也能很快恢復，毕竟我可是鬼啊！倒是你，明明长得这么柔弱美丽，教人心生怜惜，谁知出手就是这么不要命的狠辣打法，完全不像贵族该有的做派……倒像是四处流浪的浪人一般。」 死亡的冰冷气息已经近在咫尺，张牙舞爪就要将修罗吞噬。可已然失去反抗能力的她，除了看着死亡迫近，再也做不出一丝抵抗，就连大脑都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 男人起身，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復原，手中掂着大剑，一步步走近：「就连我，也被你迷惑了呢。果然，不应该对长得好看的人收下留情才是。嗯，我还是只留下你的脑袋就够了，其他部分，我会珍惜的一点点吃干净，也好对得起你这番拼命抵抗。」 男人眼中闪着残虐的神采。 大剑高高举起。 下一瞬，血肉撕裂，肢体如裂帛一般四分五裂。 迸溅的血液和残肢散落草丛，血液粘稠，茅草细长的茎叶不堪重负，还带着余温的液体顺着叶脉滚落，沉沉坠入根部泥土中，消失不见。 四下静寂，空气中血气渐渐浓郁起来。 而疼痛并未落到修罗身上。 反倒是刚才还叫嚣着要让修罗不得好死的男人，被凌空而立的光鞭抽成一滩残肢断臂。 变故突发，少女眼神动了动，不着痕迹收手。 不知何时，遮天蔽日的黑云已然褪去。 漫天星光点缀夜幕，微如萤火，却足够看清来者模样。 那人容貌俊美，气质华贵。 银髮、金瞳、脸上生妖纹，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一如修罗在画轴见过的模样。 夜风渐起，吹散空气中令人不快的气味，也撩起他如瀑银髮摇曳不止，丝丝缕缕，仿佛是无形之手拨弄的琴弦，漂亮飘逸地令人移不开眼。 修罗呆呆仰着头，愣愣注视着他。温热的血液溅道她脸上，在苍白的肌肤上划出醒目的猩红血痕，让她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事情峰迴路转，一时间，修罗还没有从将死的认知中回过神，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但本能比理智更快一步掌控身体。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得力气，飞也似的爬起来，狠狠扑到来者跟前，紧紧抱着他大腿，眼睛眨也不眨瞅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父亲大人！」 这人俊美高洁，如中天之月，不容亵渎。 ——可他是我的父亲啊！ 修罗抱紧他，满眼孺慕，撒娇地蹭着他衣袍。 濒临死亡的恐惧、失去母亲的不安、被排斥中伤的委屈……无数悲伤一股脑的涌上心头，让她鼻子酸胀不已，想要躲入父亲怀里尽情哭泣。 可即便心中有无数的痛苦，却都比不上找到父亲的欢喜。 ——我有父亲了！ 巍峨如山岳一般，会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父亲。 曾经无限渴求之物，如今就在自己怀里，就在自己揪紧的指中。这个事实让她像是吃了什么仙液甘露，因恐惧而颤抖的灵魂也仿佛脱离沉重躯壳，整个人都飘飘欲仙起来。 杀生丸：「……」 杀生丸面无表情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只脏兮兮的人类孩童身上，即使看着她在自己衣袍上一手印上一个血印，无机质一般冷漠的金瞳也是不辨喜怒，只是通过他线条锐利紧绷却优美的下颌，才能隐隐窥出一两分不悦。 可情绪太过浅淡，理所当然被兴高采烈的修罗忽视掉。 杀生丸冷漠脸。 修罗满心欢喜。 少女隐隐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于是静观其变。 三人陷入诡异沉默。 直到邪见抱着人头杖从一旁的灌木丛中艰难脱身而出，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决心誓死追随的杀生丸少爷，顿时喜不自胜，巴巴跑过来：「啊，杀生丸少爷，小的终于找到您了！山下那群敢妨碍您的士兵，小的已经帮您清除掉了，哼哼，没有人可以冒犯杀生丸少爷的威严，啊——」 正得意显摆自己忠心，下一刻就被满地尸块绊了个大马趴，手中人头杖都摔出去老远。 邪见飞快爬起来，捡起人头杖，戳了戳残肢断臂，这一看就知道是杀生丸少爷的杰作，顿时星星眼，张口就是十级彩虹屁：「这就是老爷地盘上作乱的妖怪吗？真是活该啊，老爷刚刚去世不久，杀生丸少爷正在气头上，偏偏不睁眼地冒犯到杀生丸少爷的威严，简直就是找死。不过，杀生丸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仅仅一击就将其斩杀，真不愧是老爷完美的继承人！」 邪见话音未落，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讥嘲：「这就是妖怪吗？看着很厉害样子，只可惜啊……我是不死的！」 第9页 头颅滚动过来，满地的尸块震颤不已，仿佛被无形力量吸引，想要復原。 邪见被异动吓了一跳，别开他手短脚也短，可逃跑起来确实快得惊人。 一眨眼，他就跳到杀生丸身后：「什么东西？！」 修罗道：「父亲大人，我刚刚和他战斗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已经贯穿他的头颅，可他依旧活着。他说自己是鬼，即使身体四分五裂，也能很快恢復。只有阳光才能将他彻底杀死，可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要怎么办啊？」 「父、父亲大人？」邪见一脸懵逼。 寻声望去，他这才注意到，杀生丸腿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性挂件，因为太过安静，他竟一时间没发现。 什么时候杀生丸少爷竟然有孩子了？ 为什么他一直不知道？ 难道是在自己追随之前生的？ 不不，最重要的是，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杀生丸少爷不告诉他？ 难道在杀生丸少爷看来，他还不够格追随吗？ 邪见一时间和「痴情女遇到负心汉」共情了，只觉自己真挚的心碎成八瓣，泪眼汪汪盯着杀生丸，想控诉他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却被冷酷无情还无理取闹杀生丸一脚踩入泥里。 修罗抱紧父亲大腿，她这个位置视野格外清晰，于是，她清楚看到父亲教训家臣的样子，踩了不算，还用力碾了碾。 ——父亲大人不怒自威的样子，可真迷人啊！ 修罗发自内心崇拜不已。 第5章 自觉有了依靠，哪怕即使那个男人再次恢復，除了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身体上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也不能再叫修罗心生惶恐。 ——我的父亲，是庇护丹后的大妖怪。 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看着修罗全心全意孺慕的样子，男人颇为不屑，挥动大剑，直指杀生丸：「哦，原来你是她的父亲吗？真不愧是父女啊，都是一顶一地会惹人生气。本来呢，我还想留着她的头颅作纪念，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回报你刚才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会打断你的手脚，然后在你眼前，将那小丫头一点点吃干净，当做你冒犯我的代价。」 这话一出，杀生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而邪见——身为杀生丸最忠诚的追随者，听到自己最崇拜之人被低贱的邪物贬低，即使只是口头上的言语冒犯，也让他气得浑身发抖：「无礼的傢伙，竟敢对着杀生丸少爷大言不惭，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全然忘记了，就在刚刚，正是他最崇拜的杀生丸少爷，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地将他踩入泥里泄愤。 修罗抱着杀生丸大腿，对着男人做了个鬼脸：「就是就是。虽然自称是鬼，可你发自骨子里散发出的气味骗不了人，即使我今天失去妖力，但我的鼻子告诉我，你在变成鬼之前，也只是人类罢了。哼，不过是获得一股奇怪的力量，就开始狂妄地藐视一切，足见得你在作为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有脑子。天生蠢钝，又加上没受过教育，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野蛮残狞，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之前是个人人喊打的匪盗吧？」 父亲就在身旁，修罗丝毫不怕激怒敌人。 男人没有反驳，眼底划过一道残虐的暗芒：「看来被打到动弹不得之后，你的脑子愈发好用了。安心，我会将你的脑袋放在最后，好好品尝的，绝不浪费你高雅的贵族出身。」 「哼，愚蠢的东西。你以为我父亲是谁？竟然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你不过是凭藉力量打赢了失去妖力的我，可如果你将我跟父亲大人等同起来，认为我父亲也不过如此，那我奉劝你一句：早些给自己准备好坟墓，免得曝尸荒野。」修罗丝毫不觉得自己落败是难以接受的事情，「当然，这些话，凭藉你的智商恐怕很难理解。毕竟你脑子不好用，现在又被力量蒙蔽心智，就连对危险都感知不到，自大又愚蠢，身处死路却不自知。」 邪见更气了：「人、人类？……不过是卑贱的人类，竟也敢冒犯杀生丸少爷？！」 修罗：「等死吧——」 邪见：「没错没错！」 修罗邪见同气连枝，一唱一和。虽是初次见面，却有了一种心心相惜的知己情。 男人唇角垂下不愉的弧度，挥剑砍来。 杀生丸动作更快，指尖光鞭抽飞男人手中大剑，身形轻盈优雅，瞬移到男人身边，修长的手指扣着对方面门，轻易将他捏在掌中提起来。 只一个照面，男人就失去反抗能力。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掉我？」男人艰难开口，「即使头颅被碾碎，我也是不死的！」 回答他的，是杀生丸掌中爆发出的莹莹绿色勐毒。 看似轻飘飘的勐毒，毫无障碍地将男人头颅溶解。 男人嘲讽的声音戛然而止—— 失去头颅的尸体丛杀生丸掌中坠落，而勐毒却并没有停下溶解尸体的步伐，不仅是尸体，就连土地都被勐毒化出深坑，很快，除了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血水毒液，再无一丝生命迹象。 围观的少女不由自主瞪大眼睛，猫儿般细长的瞳孔受惊般缩成一点，本能后退两步，心中惊骇不已。 ——鬼，彻底死了。 剧烈的妖毒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留在男人体内的鬼血灼烧殆尽，失去了鬼血支撑，男人就像是被火焰燃烧的枯叶朽木，眨眼便化作一团血水。 第10页 再无一丝生机。 邪见高兴极了，挥动着比他还高的人头杖：「哼哼，真是活该，这就是冒犯杀生丸少爷的下场！」 修罗也高兴极了，想摇旗吶喊，可嘴巴一张开，立时呕出一口污血，星星点点的血花喷在杀生丸衣袴上，让本就被她弄脏的小袴愈发不能看。她脸上还保持着惊讶的表情，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整个人就完全失去意识，抱着杀生丸大腿的手无力松开，往后倒去。 邪见被她吓得后退：「怎、怎么回事？」 杀生丸拎着修罗后衣领将她提起来，像是拎着一只脏兮兮幼崽，他脸上神情变了又变，薄唇抿紧，好半晌才有些嫌弃又有些烦躁的说：「中毒了。」 「啊，是这样。」邪见明白过来，「也是，您毒华爪散发出来的勐毒，有着消融一切的毒性，就连生命力顽强的鬼都招架不住。而姬君大人只是个柔弱的人类，身体还受着重伤，恐怕即使是鼻子不小心吸入，对她来说恐怕都会致命……」 邪见瞅着四肢无力下垂，被杀生丸拎在手心，气息近乎于无的修罗，不由悲从中来，埋头痛哭：「姬君大人还这么小，竟然就要死去，真是太残忍了……呜呜呜……小的刚知道姬君的存在，眼睁睁看着她离去都这么难过，身为姬君的父亲，您肯定更加悲痛。可您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妖怪，即使再难过都不会表露，那就由小的代替您哭吧……」 杀生丸听得额上青筋直跳，抽出人头杖，反手给了他满头包：「邪见，你是眼睛瞎了吗？」 邪见摸着肿痛的脑门：「嗳？」 天色微明，远处山头髮白，随着金光跃出，灿烂云霞横卧苍空。 天亮了。 被杀生丸拎着手中的修罗，身体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化。 如墨鸦羽从根部被银白侵染，一双可爱的狗耳朵从束着的鬓髮中钻出来，无意识地抖啊抖。隐于袖口的指甲也褪去人类的圆润可爱，变得锐利危险。 随着妖力恢復，她身上那些严重的伤势也逐渐癒合。 「半、半妖？」邪见震惊得语无伦次，「难怪了……杀生丸少爷是完美强大的大妖怪，生出的孩子，理所当然也应该是继承父亲血脉的大妖怪。当初，小的看着人类的姬君时，只顾得惊讶，完全忘记身为大妖怪的杀生丸少爷，绝不可能生出人类的孩子。不过，姬君大人是半妖的话，也就是说主母大人是人类吗？」 邪见偷偷打量着被杀生丸粗暴拎在手中的姬君大人，暗自沉吟，杀生丸少爷是倨傲冷淡的性子，气质孤高静雅，心无旁骛地追寻着属于强者的霸道，主母大人得是多么美丽，才能让杀生丸少爷驻足停留啊。 邪见的情绪太过外露，内心想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 毫无意外，被恼羞成怒的杀生丸又一顿爆锤。 第6章 清理过被弄脏的衣袴，杀生丸顶着湿哒哒的衣服，靠着向阳的古树下阖眼休憩。 「邪见大人，你不能偷看哦。」修罗一边解开衣带，一边不放心地从石头围绕的温泉池中探出头，对着邪见叮嘱。 半妖的身体很耐用，那么重的伤势，还中了毒，结果只是睡了一上午，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父亲大人的血统果然优秀。修罗忍不住暗嘆。 「您、您胡说什么啊？」邪见整个人都受到惊吓，下意识瞅了一眼杀生丸，见他正在闭目养神，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身为杀生丸少爷最忠诚的随从，我怎么会冒犯杀生丸少爷的家人？您这是在怀疑我的素养，是对我忠诚的不信任……如果不是看在杀生丸少爷的份上，我一定要跟您决斗！」 气鼓鼓说完，邪见上下瞄了她一眼，略带不甘地嘟嘟囔囔吐槽，「而且，您还是个没长大小丫头，哪里都没有发育好，即使脸很可爱，可对于我这样大人来说，再漂亮的容貌也没有妖娆的身体更有吸引力，我才不会冒着得罪杀生丸少爷的风险，去看一块平板板……」 「嗯？你说什么？」修罗搓洗着染血的衵裳服袴，水声哗哗，没听清。 「没什么。」邪见干巴巴回答。 即使再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重复。 修罗也不较真，将洗好的衣服搭在温热的石头上烘着，自己潜入水中吐泡泡，咕噜咕噜地自娱自乐。 背对着她，守在温泉旁的邪见担心询问：「喂，姬君大人，你不会溺水了吧？」 「这座温泉没有那么深，你不要胡乱担心啦。」修罗回答。 邪见哼了声：「什么叫胡乱担心，真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杀生丸少爷将您託付给我照顾，是对我的无上信任，对我来说，即使赌上我的性命，也决不能让您受到伤害。这种情况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闻言，修罗笑逐颜开，趴在石头上冒头，一脸得意：「嘻嘻，我就知道，父亲大人虽然沉静少言，但对我还是在意的。不仅为了照顾受伤的我，特意停留黑狱山，还特意找了温泉让我恢復精神。如果父亲大人不在意、不关心我的话，完全可以将我抛下，又或是随便将我丢在哪条山溪里。可是父亲大人一点那样的意思都没有哦，啊……我真的好幸福啊……」 修罗双手捧脸，望向杀生丸的眼睛中闪着小星星，一脸孺慕：「我最喜欢父亲大人了！」 杀生丸仿佛睡着了一般，毫无回应。 第11页 修罗一点也不介意，又看向不远处的邪见，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也非常喜欢邪见大人！虽然邪见大人还不如我高，看起来也很弱小，但我还是会将您看做除了父亲大人之外，最亲近的家人！」 「……后面那一句完全没必要。」邪见抱着人头杖，别开脸，一点也不感动。 「对了，我叫修罗。」修罗想起什么，挠挠头，继续道，「邪见大人，你不要称唿我为『姬君大人』啦，感觉太客气了，好见外。即使在一色城，大家也是叫我修罗。」 「那不是太失礼了？」邪见本能反对。 杀生丸抬眼望去，冷彻的目光撞入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明若秋水的金瞳中，对方无视他冷漠的态度，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大大笑，杀生丸移开视线，面无表情道：「……修罗？」 修罗连连点头：「嗯嗯，叫修罗就行，不需要其他名字。叫『修罗』的，只有我一个，可『姬君大人』却可以有很多个。我不想成为可以被取代的存在，我想作为让父亲大人爱重的女儿而活。」 「随便你。」杀生丸阖上双眼，表情冷淡。 修罗唇角忍不住上翘，内心愉悦再难掩饰。 只有被纵容的孩子，才有任性的资格。 而她的父亲大人，不仅会让最忠诚的随从照顾她，还愿意顺着她的心声。 「好高兴，这就是有父亲照顾的孩子才会享有的快乐吗？」修罗心里乐得冒泡，「从今以后，我也是有父亲的人了啊！」 邪见瞅瞅杀生丸，见都他默认了修罗的说法，身为最忠心的随从，自然也没理由继续反对，于是道：「那好吧……修罗大人。」 泉水温度正好，阳光也足够热烈，沾水的肌肤即使裸露出来也不会觉得冷。 修罗惬意地窝在温泉中央，让水没过自己脖颈，全身心享受着温泉的美妙，直泡得自己小脸绯红。再加上父亲就在身边，给她带来浓厚的安全感，让她情不自禁在这舒适的环境酝酿出深深睡意。 理智提醒她，温泉里不是睡觉的好地方。修罗打起精神，伸手摸了摸温泉石上烘着的衵裳小袴，感觉已经干透，捡了火鼠裘衵裳擦去身上水迹，开始穿衣。 「对了，邪见大人，你知道猫猫去哪里了吗？」 「猫猫？」邪见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当时在断崖跟我在一起的少女。她跟我一样，是被丹后送上来充当祭品，不过，与我不同，她似乎是完全的妖怪。因为大家都不熟，我看着她有一双梅红色猫儿一般细长的眼睛，就暂时叫她『猫猫』，她真正的名字可能并不是这个……」 邪见想了想：「不见了。当时你突然昏倒，我跟杀生丸少爷注意力都在你身上，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且，她并不是妖怪。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奇怪气息，跟死在杀生丸少爷手里的那只鬼一样。」 「啊？」修罗惊讶张大嘴巴。 邪见解释：「杀生丸少爷是这样说的。还有啊，你也不要再关心她了，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不怀好意。」 说起这个，邪见就很生气，「虽然当时我来得有点晚，但你与鬼缠斗将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可她确实浑身上下干净到头髮丝都没乱。你竟然都不怀疑她的？」 「……她也算出手帮过我嘛。之前逃跑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拉了我一把，恐怕我早就被那鬼一刀斩成两段了。」修罗摸了摸鼻子。 第7章 而且—— 即使察觉猫猫行为有异，那种情况下，她也不能冒着给自己增加敌人危险去拆穿。 对她来说，猫猫能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就已经是莫大幸运。 当初她拉走猫猫，将她带离那群女孩，也是她力所能及做到的极限。 当然，这种隐晦的小心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修罗穿好衣服，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往杀生丸身边走去。 邪见不放心叨唠：「就是这样才可怕啊！她明明是鬼的同类，却跟在你身边，谁知道她目的到底是什么。别以为她暂时救过你就是好的，对她这种的鬼不设防的话，以后吃亏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掉性命。杀生丸少爷原本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只是你突然昏过去，绊住了杀生丸少爷的步伐，不然她早就被逮住消灭掉了。」 「……猫猫已经不在这座山上了吗？」修罗问。 「早就不见了踪影。恐怕是畏惧杀生丸少爷的强大，就连气息都从附近这一片彻底消失，足见她是真的不怀好意，不然不会这么心虚……」正说着，余光瞥见修罗蹑手蹑脚靠近杀生丸，邪见瞳孔地震，手疾眼快拉住她衣摆，大声质问，「喂，不要命了！你要干嘛？」 「嘘——」 修罗对他作出「噤声」手势，无视他劝阻惊吓的神情，将衣服拽出来，整个人扑到杀生丸毛绒绒的尾巴上，一脸享受地埋入柔软温暖的皮毛中，使劲蹭了蹭，再深吸一口，如此反覆，直到太阳的味道伴和属于父亲大人的气息，将她从内到外浸染，才停下自己近愚蠢的乎行为。 「你！……」邪见露出一副「我家高冷之花被猪拱了」的气愤表情，「快点从杀生丸少爷身上离开，这样太失礼了！」 即使是父女，也不能这么冒犯杀生丸少爷！ 邪见气得人头杖捶地。 第12页 修罗沉迷依恋地蜷缩在柔软皮毛中，从中探出头，小声道：「邪见大人安静点啦，父亲大人正在休息，这么大声会吵醒他的。即使父亲大人跟我不一样，没有起床气，可被人吵醒总归不是愉快体验，邪见大人小心被惩罚哦。」 邪见想驳斥，杀生丸少爷是警醒敏锐的大妖怪，即使失去重伤意识，也不会被人轻易靠近。早在你抱着尾巴又吸又蹭的时候，他就已经醒过来了…… 啊嘞？ 突然想到什么，邪见当场宕机石化，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瞅了瞅依偎在杀生丸身边入睡的修罗，又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看一直做闭目养神状的杀生丸少爷，悲伤的泪水顺着眼眶如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滚落。 所以说……一切都是杀生丸少爷默许的吗？ 是他妄做小人了吗？ 邪见陷入不能与杀生丸少爷心意相通的悲痛中无法自拔，踉跄后退几步，因为太过震惊，就连人头杖都从他手中跌落，痛苦地跪地掩面垂泣。 修罗没搭上他的脑迴路，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细声安慰：「邪见大人，你不要这么害怕啦。父亲大人并没有醒，你不会挨打的。而且我刚刚只是随口胡说，你是父亲大人最重要的随从，他怎么会打你呢，都不是真的，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邪见哭得情难自已：「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你以为我是在害怕被责罚？少瞧不起人了，才不是这个原因！我是在哭自己身为杀生丸少爷最忠诚的随从，向来以了解他的内心自豪，可如今，我竟然误解了杀生丸少爷的心意……我有罪，呜呜……」 「杀生丸少爷不仅准许弱小的我追随，还赠与我人头杖，可我做了什么呢？我竟然以为所有人在杀生丸少爷眼中都是一样的，却忘记了血缘亲缘的羁绊。虽然杀生丸少爷看起来冷冰冰的，追随至今我都没见过他开心笑过，但他真的是个好父亲，不仅准许你靠近，也容忍你近乎冒犯的举动……嘤嘤嘤，原来杀生丸少爷也可以这么温柔，啊——」 不等邪见羡慕嫉妒恨，凌空飞来的一枚石子，登时砸中他脑门，将他击飞老远。 杀生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表情不耐，瞪向邪见的目光带着幽寒：「想死吗，邪见？」 邪见连滚带爬士下座跪好，连声磕头道歉。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有几分熟练在身上。 「父亲大人！」 听到自己被「温柔」相待，修罗整个人都乐得冒泡，她昂起头，手指揪着杀生丸腰际衣服，金色的眸子里盛满灿烂的光，「我就知道父亲大人很在意我，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 杀生丸垂下眼帘，漠然的视线落在她无限欢喜无限憧憬的眼眸里。 她仿佛一点也看出自己冷漠与厌烦，紧紧拽着他衣服，眼睛眨也不眨看他，模样那么欢喜，可金灿灿眼中很快氤氲起漫天水雾，声线颤抖：「好开心啊……我果然不是被父亲抛弃的小可怜。母亲去世后，您并没有来找我。那些妖怪们都说您因为我是个女孩子的缘故，才会对我不闻不问。」 「可我不信。」语气转向笃定，眼中雾气消散。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即使身体里只流了一半妖怪的血统，比起完全的妖怪有些不足，可我也在努力学习、努力变强。即使只是个半妖，我也不会给父亲大人丢脸。我这么乖，父亲大人怎么会不要我呢？」 「所以，我一直坚信，父亲大人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才会将我孤零零留在城里。」 她信心满满地替「父亲」找好了理由，埋头杀生丸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 委屈、惶恐、不安……一切人类会具有的柔弱情绪，她一丝不缺。 而这种糟糕的情绪，透过怀抱传达给了杀生丸，让他脸色愈发沉静如水。 ——可怜又愚蠢。 这种弱小的妹妹，除了一次又一次提醒他父亲的血脉被人类践踏，让他生气外，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杀生丸心情有点糟糕。 「为什么父亲大人会喜爱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即使强大如父亲，继承了人类血脉而生下的半妖，依旧弱小得一只手都能捏死。区区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鬼，就让她那么狼狈，差点死去，简直是我们一族的耻辱。」杀生丸想不通，于是愈发气闷。 落在修罗发顶的视线也染上几分不愉。 甚至—— 她都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满心欢喜的、以为能宠爱她的父亲，在她降生后不久就死去了。 杀生丸暗暗又唾弃了她几声「愚蠢」，心中涌出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如果是弟弟就好，弱小的弟弟可以放手教训一顿，然后丢到一边去，告诉他『卑贱的半妖就应该在地上爬』，怎么处理都不过分……」 第8章 ——可粘人的妹妹是不一样的。 「我最喜欢父亲大人了！」 修罗开心仰起头，迎着杀生丸沉沉目光，笑得傻兮兮，「即使父亲大人不与我说话，不回应我的感情，也没关系哦。我知道，您只是太害羞了。自我出生，您就因为忙碌再没见过我，现在肯定都不知道该如何与我相处，父女之间会生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母亲大人也说过，您身为大妖怪，不擅长用语言表达感情，为人内敛又矜持，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只会更加、更加的喜欢您。」 第13页 说到兴头上，她探起身体，在父亲大人英俊的脸上落下一吻，轻盈柔软，宛若坠落枝头的花瓣，一触即离，不会让人觉得冒犯或失礼。 邪见刚抬头就瞅见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 杀生丸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即使邪见，也看不出他喜怒。 「我相信，迟早有一天，父亲大人会像我喜欢您一样喜欢我。」修罗笃信道。 声音干净清脆。 眼底蕴着璀璨星芒，熠熠生辉。 杀生丸垂下眼帘，沉默半晌，抬手摁着她头顶，将那张写满孺慕依恋的脸压下去。 ——胃疼。 见此情形，邪见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缓缓放下，跌坐地上大口喘息。 邪见擦了一把冷汗：「杀生丸少爷没毒华爪伺候，想来就是没生气……还好还好，不然，刚遇见的姬君大人要是化成一团毒水，事后杀生丸少爷后悔起来遭殃的又是我。嗳，怎么说呢，虽然修罗大人是个半妖，可像她这样人与妖的混血不仅被人类敌视，更很容易被妖怪们排斥针对，现在有杀生丸少爷在一旁照顾，想必她以后就能少吃一些苦。不得不说，杀生丸少爷在面对修罗的时候，好相处了很多，不愧是血脉相连的二人啊……」 指下感觉到她的挣扎，杀生丸也没松开，只平淡道：「你来到我身边，不是因为泡温泉泡得疲惫了，才想跟我一起休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话不睡觉？」 「对哦。」修罗恍然。 想起初衷，顿时不再乱动，乖乖顺着他力道躺好睡下。 杀生丸收回手，望着静静睡去的修罗，眼底闪过一丝深色。 「如果与家臣口中一样，是弟弟就好了。」 这么想着，杀生丸也阖上眼帘，将一切情绪敛于金瞳，背靠着古木休息。 **** 杀生丸早就听说过，他有了一个半妖弟弟。 虽然是人类姬君生下的半妖子嗣，却深得父亲爱重。被人类迷惑了心智的父亲，甚至将那把象徵着认可，只需要轻轻一挥，就能轻易将数以百计妖怪的铁碎牙都留给了他。 而身为完美继承了父亲妖力的长子，只得到一把无用的天生牙。 没有强大牙剑的加持，只凭藉他的力量，还不足以媲美父亲，更无法像父亲那样从容地维护西国。 所以，他才会一直追寻铁碎牙的下落。 杀生丸双目微阖，眉心微不可查一蹙。 可现在，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说好的讨厌鬼弟弟成了笨蛋妹妹。 傻兮兮的，甚至都不知道父亲已经死去的事实。 曾经的介怀反感，如今都无法落于实处。面对眼前一无所知的妹妹，他满腔不甘、不忿、不愉，就这么硬生生哽在喉中，上不去下不来。 恨不得。 打不得。 就连跟她置气，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如果这是弟弟就好了。 杀生丸不由再次这么想。 如果是弟弟的话，这么粘人弱小的弟弟，他完全可以打一顿丢开。祈求着他人庇护，只会哭哭啼啼的半妖，没有留在他身边的价值，活该一辈子在地上爬。 杀生丸思绪歪了歪，设想了一下自己与讨厌鬼弟弟的相见，可这一想不要紧，登时将自己气醒。 讨厌鬼弟弟什么的。 真是让人心生不悦的存在。 只一个念头就有让他暴起打人的冲动。 杀生丸睁开眼，长长舒了口气，才平復因自己胡思乱想起伏的心情。他低头望着躺在他怀里唿唿大睡的修罗，她神情安宁，唿吸和缓有序，显然是已经安心进入睡眠，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敏锐的邪见早已躲在角落草丛里，将自己当做灌木中的一员，放缓唿吸，减轻存在感。 只有她，还在无知无觉地睡着。 一点防备都没有。 这要是弟弟…… 杀生丸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遗憾，指腹捏了捏她发顶耳朵，告诉自己，这是妹妹，蠢点傻点愚笨点，都没有关系。毕竟只是个半妖，继承了人类低劣的血脉，弱小是正常。 嫌弃又能如何，他又不能将她重新塞回她母亲腹中，好让她重新作为男儿降世。 既然丢不掉，干脆就先这样吧。 「等你什么时候明白过来自己认错了人，我就什么时候将你丢下。如果心有不甘，或者怨恨的话，你就怨恨父亲好了。身为妖怪首领的他，明明知道半妖在这个世间是什么处境，却还是跟人类一起孕育你，并在你刚刚出生后不久就死去，只留下你一个人孤苦无依。身为哥哥的我，可没有帮他照顾子嗣的责任，更何况，因为铁碎牙的事情，父亲大人恐怕也不是那么相信我，那些家臣们从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你的踪迹，想来也是不想我靠近你。就如他们所愿好了……」杀生丸自顾自思忖着，并决定好她的未来。 白色犬耳敏感，抖抖嗦从手指中逃开，復又被捏住，如此几次，耳朵就不再做无谓挣扎，乖乖往后伏下，不再躲闪。 杀生丸抚着她头髮与耳朵，再次敛目休息。 躲在阴影里的邪见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抱着人头杖，整个人虚脱一般靠在上面：「……逃过一劫！刚刚的杀生丸少爷好可怕，看起来就像是几欲爆发的火山，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心底窝了火，眼瞅着就要爆炸，却又不知道为何又平息了……唉，真实善变的男人。如果要介意修罗是半妖的话，可让她出生的也是杀生丸少爷自己啊，真不搞不懂他到底在气什么……」 第14页 第9章 修罗睡得香甜，迷迷瞪瞪之际，忽听见刺耳的金石铮鸣，她顿时吓得一激灵，完全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下意识去摸枕边短刀戒备。 没有！ 防身之物不在身边！ 修罗眼瞳骤紧，刚从梦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陡然发现自己失去倚靠之物，这个事实差点让她几欲魂飞魄散。顾不得多想，她勐地跳起来，胡乱摸索。 下一瞬，不安翻找的双手被攥住，脑袋被按进她最喜欢的毛绒绒尾巴里，。 刚刚起得太急，她脑袋仍一阵阵发懵，唿吸急促，就连心脏也在剧烈跳动，奔涌的血液在她耳朵里带起一阵鸣响，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邪见。」杀生丸金瞳冷冰阴沉。 邪见悚然一惊，不敢迟疑，抱着人头杖就迎上来人，他知晓自己被迁怒了，于是在面对这群罪魁祸首时，根本无法有好脸色：「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大唿小叫打扰杀生丸少爷的休息，真是不知死活！」 「你才是不知死活！修罗是我的家人，该死的妖怪，快把她还给我！」一色有世跃下马，拿着滴血的打刀就要往前沖。 部下们纷纷拦在他身前。 「有世少主，那是妖怪，您不能靠近。」 「请您保重自身！」 「城主大人已经知道您擅自上山的消息，很快就会来找您。您是一色城的继承人，请您以一色城为重。」 「妖怪都是兇残之物，您靠得太近会很危险！」 一色有世瞪着身前阻碍，怒声道：「躲开，不要妨碍我，修罗就在前面，我要带她回家！」 然而，即使被刀剑胁迫，部下们也丝毫不退让。 维护家主，是他们应尽的责任。 没有阻拦少主上山冒险，已经是失职，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少主轻易靠近那一看就不是人类的傢伙。 一色有世气得胸膛急速起伏，可又不能真的将这些妨碍之人都杀掉。 邪见冷眼见他吃瘪，将人头杖往地上一杵：「别笑死人了！夫人去世后，修罗大人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我追随的杀生丸少爷了。你是哪里来得『家人』？又回哪里的『家』？」 一色有世愣了一下，目光落到前方树下，那个妖异的男人将修罗拢在怀里，宽大的衣袖将她遮罩住，果然不像是要加害她的样子。 一色有世抿着唇，心有不甘地嘴硬：「你说是就是？修罗自小在我家长大，其间没见过你们一次。如今见她长大了，就想要将她从我们手里夺走吗？别开玩笑了，我不会允许的！」 「哼！卑鄙的人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选择抛弃她的，不就是你们吗？」邪见才不管自己的话戳不戳心，「将修罗大人当做祭品送过来，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们就已经默认将她抛弃了吧？难道你们不知道，修罗大人只是个半妖，在失去妖力遇到危险很容易丧命。这次如果不是杀生丸少爷来得及时，她早已经死在鬼的手里……都已经这种时候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她的『家人』呢。」 「不是这样的！」一色有世大声道。 「不是这样的……」修罗从杀生丸怀里探出头，她已经从惊醒的不安中清醒过来，转过身，目光落在一色有世沉痛受伤的脸上，对着他安抚一笑，随即向邪见解释，「决定要过来的是我，与有世少主无关，更不是他的错。」 杀生丸垂眸瞥了她一眼，放开拢着她的手。 「父亲大人，我去去就来。」交代完，修罗才爬起身，走过来。 邪见抱着人头杖避开让路，忍不住为她抱不平：「怎么不是他们的错？明明这么危险的事情，却要让您一个小孩子上，本身就是不怀好意。这是欺负您只是个半妖呢……」 这种小伎俩，邪见一眼看透。 修罗拍了拍邪见肩膀：「哈哈，没有这么严重啦。父亲是庇护丹后的大妖怪，身为他的女儿，哪有遇见危险就退缩的道理，是我自己决定要过来的。而且，有世少主之前还让我逃跑来着，也是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还将他气得不轻。所以呀，他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邪见大人不要因为偏见就不待见他们，这样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邪见别过头，冷嗤：「那只能说明您好骗。我活了快要两百年，就没见过比人类更阴险狡诈的！」 修罗笑了笑，没再跟他争辩，越过邪见，来到护卫队跟前。 护卫们或多或少都见过修罗，与她打过招唿，见她回应一如往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再阻拦少主。 一色有世快步来到她跟前，脸色紧张：「你……没事吧？」 修罗摇摇头：「没事了。在这里作乱的恶妖也已经被退治，以后不会再有村子被袭击，大家都可以松口气，高师大人那里也可以有交代，已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我是担心这个吗？」一色有世口气沉下来，拉过她手仔细端详摩挲，上面的伤口已经癒合，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白痕，再过一段时间，就连这些白痕都会在妖血的作用下癒合，不留一丝痕迹。 可一色有世能想像到，这些痕迹本来的模样。 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的……他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都过去了，有世少主。」看他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修罗拍拍他手臂，「你不要这个样子，是我不够努力，才会受伤。我不是在哄你，那个恶妖将我逼入绝境，却无法在父亲大人手中走过一合，足见得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太过弱小，才会……」 第15页 「不，你已经够足够好了。」一色有世神情低落地垂着头，哑着嗓子打断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本就不该让你孤身犯险，即使大人们的决定我不能更改，可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那个妖怪说得没错，我是个卑鄙的人类，是我自己胆怯，才会放任你一人遭遇危险……」 「没必要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自责。而且，我不是没事吗？这么瞻前顾后，可一点也不像你啊！」她印象里的有世，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有着最骄傲的心和最高洁的品行。 这样想着，修罗笑着打趣：「况且，那种情况下，你帮不上忙的。」 一色有世没有如她想得那般生气，反而出乎意料地将她抱在怀里。 修罗怔住。 邪见瞪大眼睛，直跳脚：「放肆，放肆！众目睽睽之下，你这个可恶的人类在对修罗大人做什么？」 静默原地的杀生丸也掀起眼帘，金瞳中看不出喜怒。 修罗也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跟我回家吧，以后我不会让你受伤，也不会再让你一人涉险了。」一色有世哑声，郑重许诺。 修罗停了停，双手抵在他胸口，将他推开。 「你不相信我？」她的拒绝，让一色有世颇为受伤。 不待他再说些什么，邪见就见缝插针拦在二人中间：「真是的，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靠这么近！」 粗暴地这个动手动脚的人类推离修罗，怕他会追过来，忙拉着修罗后退到安全距离。做完了一切准备，邪见才松了一口气，举着人头杖，威胁般对准那个讨厌人类，大有他敢轻举妄动，就一把火将他烧成灰烬的架势。 修罗摇了摇头，忍不住回头看向杀生丸：「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父亲大人来找我了。我非常思念父亲大人，想跟他在一起。」 一色有世神情灰败。 他本来有那么多那么多话想说，可望着修罗那溢于言表的欢喜，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真的是你父亲吗？」沉默片刻，一色有世挣扎道。 「这还用说吗？」邪见一眼就看穿他的未尽之意，冷冷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妄想，「不说别的，你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修罗跟杀生丸少爷有着一样的头髮，一眼的眼睛，就连气味都有三分相近，怎么可能没有血缘？只有人类才会分不清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不要用你人类的认知来衡量杀生丸大人，无知又可笑！」 修罗也点头：「嗯，父亲大人与母亲画卷中的一样。」 一色有世不死心：「可你能适应吗？他是个妖怪吧？居无定所的那种……你跟着他，是要过流浪的生活吗？即使十六夜夫人都没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你还是孩子，真的没关系吗？」 修罗：「没关系的。虽然我之前生活在城里，一直靠你们照顾，整个人有些娇生惯养，但我相信父亲大人不会嫌弃我，而我也会努力学着跟上父亲大人的步伐，不会拖后腿。」 一色有世唇线抿得死紧，他觉得修罗是被父女相遇的惊喜沖昏了头脑，风餐露宿的生活，根本不是她想得到那么简单。是以，他目光越过修罗，直直望向树下那个妖异的男人：「喂，如果你真的是她的父亲，你捨得她跟你到处流浪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让她留在一色城，我们会加倍对她好，而且也不妨碍你来看她！」 第10章 本以为杀生丸不会回应，谁知他开口了。 「修罗。」声音清朗矜贵。 「我在，父亲大人。」修罗转过身，手指不安地交握身前，安静听训。 邪见也忍不住望向杀生丸少爷。 一色有世不由露出点点喜色。 「随你自己选。」杀生丸表情淡淡的。 修罗是去是留，他一点也不在意。 修罗却喜笑颜开：「是！」 她转身向杀生丸跑去，不过两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 修罗不明所以：「有世少主？」 一色有世眼中翻滚着激烈情绪，像愤怒，又像近乎惶恐的紧张，直直刺入她眼底，他手指收紧，力气之大，几乎要掐入她皮肉，咬牙切齿道：「你选择跟他走，是准备彻底抛弃人性，作为一个妖怪而活吗？修罗，如果你背弃了十六夜夫人，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没有……」 「那就留下来！」 「这不是一码事。」 「就是！」 见他们二人僵持不下，邪见刚要开口，却被杀生丸一记凌厉眼风钉在原地。 邪见识时务退下，不敢违背，只暗暗腹诽：「杀生丸少爷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一色有世态度坚决，不允许她过去。 修罗左右为难之际。 僵持之际，一色城主赶来了。 他先呵退了钻牛角尖的一色有世，见修罗平安无事，神情也轻松大半，稍稍寒暄后，就带着众人一起撤退。 来去如风，杀伐决断。 并没有对她的决定做何异议。 修罗提着的心情松了松，只是想起一色有世最后仿佛被背叛的表情，袖中的手指握紧又松开，自己违背了他的心意，恐怕让他很不高兴吧。 **** 修整完毕，主僕三人离开此地。 復行几日，他们来到一处广袤的水泽，一眼望不到边。 第16页 修罗伏在双头妖兽阿哞背上，探出半个身子俯瞰下方，烈风吹得髮丝飞舞，她微微眯眼，映入眼帘的是烟波浩渺，湖水汤汤。 修罗忍不住惊唿出声：「哇，好大的湖！」 邪见早已习惯她这没见识的模样：「小心别掉下去，不然又要劳烦杀生丸少爷救你。哼，这种范围的湖泊也就只有你才会惊讶，等见过大海，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 「大海？我还只在书中听说过，邪见大人亲眼见过吗？」修罗问。 「那是当然。我跟在杀生丸少爷身边这么多年，不要说大海了，什么景色我没见过？」邪见得意哼哼。 修罗仰视着杀生丸，笑眯眯：「我还只是在书中听说过呢。竹野郡虽然靠海，但一色城离海边有些距离，一直无缘得见。父亲大人，等您忙完了，我们一起去看海好不好？」 杀生丸浮在半空，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想看的话，让邪见领你去好了。」 随即毫不留恋地潜入下方浓郁的水雾，不见踪影。 「……哎？父亲大人是生气了吗？」修罗懵了懵。 邪见解释：「没有。杀生丸少爷是去失去收拾下面不安分的傢伙了。老爷去世后，领地里总有些狂妄的傢伙试图挑战杀生丸少爷的威仪，虽然不棘手，但就是很麻烦。」 「他们可真讨厌！」修罗怏怏趴在阿哞背上，嫌弃撇嘴，「如果不是他们，父亲大人明明是可以陪我去看海的。」 「那你现在还要去看海吗？」邪见问。 修罗额头枕在交叠的手肘上，闷声道：「不要。我要等父亲大人有空了再一起去，就我们两个有什么意思？」 邪见有心想劝她不要痴心妄想，杀生丸少爷可没有陪人去看海的闲情逸緻，可看着她神情低落的样子，没忍心再打击她。 二人在空中吹了半天风，修罗终于重新积蓄了几分精气神，驱使着阿哞在湖畔降落。 邪见瞅着她小心翼翼将装着短剑残刃包裹从阿哞背上解下，随即捧着满是灰尘血迹的碎片去湖边清洗，忍不住问道：「还清理它干嘛？这东西已经碎成两截，没法再用了。而且，我怎么看，它也只是普通人类武器，根本没有重铸的价值。」 「嗯，你说得没错，这确实只是一把常见的人类武器。只不过，它是有世少主送给我防身用的，对他有着重要意义，我上山之前答应过他，会完好将其归还。可你看到了，不仅我被那只鬼打得惨兮兮，就连这把脇指也碎了。我不想言而无信，就想着捡起来，等咱们遇到高明的锻刀师，请他帮我重新修復一下。」清洗好，修罗将碎片摊在干净的草地上晾干。 邪见想了想：「我记得杀生丸少爷说过，老爷有个叫刀刀斋的下属，是非常高明的锻刀师。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铁碎牙，就是他用老爷的牙齿锻造出来的强大牙剑。等我们遇到他，可以让他帮你恢復试试。」 「哇，真的可以吗？」修罗顿时来了兴趣。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刀刀斋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只给自己喜欢的人铸刀。你能不能讨得他喜欢还不知道呢。而且，因为铁碎牙的事情，刀刀斋一直在躲着杀生丸少爷，想要找到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邪见忍不住打击她的积极性。 修罗完全不在意：「没关系，只要有希望，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邪见瞥她一眼：「你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跟杀生丸少爷可一点都不像。明明刚刚还在气杀生丸少爷不能陪你，现在却能立刻笑得这么开心，脸上一点郁闷的痕迹都找不见……」 「女儿随母，我可能更像母亲一点吧。」修罗摸摸自己的脸，虽然还没有完全张开，但看起来与父亲大人完全是两个风格，长相上确实更像母亲一些，想必性格上也是。 邪见也就这么一说，他掰着手指头数：「等杀生丸少爷巡视完西国领地，大概也就到了冬天。到时候没事了，咱们就可以去蹲点刀刀斋，一方面让他帮你重铸，另一方面则是务必要让他说出铁碎牙的下落。等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杀生丸少爷大概就有时间陪你了。」 「真的吗？」修罗金灿灿的眼眸中立刻迸发出绚丽的神光。 邪见认真点头：「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刀刀斋很难缠的，想要从他口中得知铁碎牙的下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修罗乖乖坐好，好奇托腮：「为什么？你不是说刀刀斋是爷爷的下属，那把厉害的铁碎牙也是爷爷东西吗？身为下属，他为什么要隐瞒铁碎牙的下落？是他背叛了我们吗？」 「哪有？要非说一个原因的话，那大概就是老爷偏心吧！」 邪见没有被她一连串问题问晕，直白道：「老爷除了杀生丸少爷还有其他子嗣。在他去世之后就已经做出安排，指名点姓要将铁碎牙则留给他另外一个儿子——」 说着，低头瞄了她一眼，「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半妖。」 无辜被点名的修罗一脸茫然：「啊？」 「不过，那个半妖跟你也不是完全一样，他很讨厌的，与懂事挺好的你完全不同。偏偏就因为他是半妖生来弱小，老爷故而格外怜惜他，甚至不惜将象徵着血脉传承的铁碎牙都交给他继承，完全无视杀生丸少爷的心情。」 「怎么可以这样？」修罗震惊，眉头皱紧，「谁弱谁有理，谁强谁活该吗？弱小的话就应该努力变强。哪有因为弱小，就将好东西都给他的道理？父亲不将一碗水端平，即使感情再深后的兄弟，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吧？」 第17页 邪见：「谁说不是呢。可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完全不允许旁人质疑。」 「为了自己的偏爱，不惜在兄弟之间埋下隐患，真是不知道该夸他慈父心肠，还是吐槽他被强大迷惑了心智。」修罗满头黑线。 邪见瞅了她一眼：「不得胡说。杀生丸少爷不喜欢别人冒犯老爷。」 修罗乖乖认错：「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不过，我也更加确信，爷爷就是欺负父亲大人心胸宽阔，才会做出这种气人决定。」 谁让父亲大人性子好呢。 邪见嘆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第11章 按照往年惯例，他们大概在会在入冬时节完成此次巡视，可因为队伍中多了一个没长大的半妖的缘故，为了照顾她，严重拖慢了进程，以至于巡视结束时，已经到了春樱烂漫的三月。 所幸，杀生丸不是苛刻的性子，并没有迁怒修罗的意思。 只有邪见偶尔会吐槽两句，但那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是以，修罗一直过得很开心。 「呶，父亲大人，这是我刚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梅子饭糰，酸甜可口，现在还热乎着呢，您快尝尝。」修罗侧坐在阿哞背上，将捧着的食物手伸到杀生丸跟前，举得高高的，务必让他能一眼看见。 杀生丸金瞳扫了她一眼：「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嗳，是不喜欢它的口感吗？没关系哦，我这里还有这个季节才有的樱叶糕，吃起来会有淡淡的樱花香气，父亲大人试一试，好不好？」修罗换了样，继续捧给他，并不气馁。 杀生丸没管她。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杀生丸少爷身为大妖怪，根本看不上人类粗鄙的食物。而且，它们看起来都甜腻腻的，是你这样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邪见说出自己的见解。 「……是这样吗？」修罗低头望向自己买的食物，神情不由低落起来，「可其他食物都是汤汤水水的，不方便携带，需要在食肆中吃完，我知道父亲大人不喜欢靠近人类，才特意挑选我、曾经吃过的东西带过来。因为觉得很好吃，所以很想父亲大人可以跟我一起尝尝……原来父亲大人都不喜欢吗？」 邪见道：「早就跟你说过了，杀生丸少爷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是你自己偏要买。」 修罗有些难过。 父亲大人明明不是讨厌的她的样子，可亲近起来好难。 小情绪稍稍冒头了一瞬，转眼就被她摁下去。 修罗剥好一颗温泉玉子，用干净的樱叶裹好，再次递给杀生丸，迎着杀生丸冷淡的目光，笑靥如花：「父亲大人，您尝尝这个！不会甜腻腻，更不是小孩子才会吃的东西，就请您看在我辛辛苦苦才买来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吃一点点，好不好？」 显然，修罗不准备轻易放弃。 杀生丸停下脚步，冷淡的目光顺着那只恨不得直接将东西塞进自己嘴里的小手，缓缓来到她满是亲近之意的脸上。 她还小。 腮颊处还有属于婴儿时未褪净的稚嫩。 眼下见他望过来，并不会觉得自己哪里触怒他，第一反应是笑，点漆的眸弯成月牙儿，天真的脸上浮现出亲近明丽的笑颜。 虽然傻乎乎的，但那不是会令人讨厌的模样。 长睫掩去金瞳中的情绪，杀生丸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我已经吃过，你可以自己吃了。」 「好吃吗？」修罗高兴问。 「尚可。」杀生丸回答。 「嗯，我记住了！父亲大人不喜欢吃素的东西，等下次，我会给您带其他好吃的。」擅长顺杆爬的修罗顿时得寸进尺，并擅自将杀生丸的不说话当做默认，整个人兴奋得连头髮丝都充满欢喜。 而邪见则如遭雷噼，呆立当场。 他不敢相信，杀生丸少爷竟然会捨弃大妖怪的尊严，去吃人类的食物。 「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吗？」邪见心下悚然，「为了不让女儿失望难过，即使是强大冷漠如杀生丸少爷，也可以化身成一位温柔的父亲，向她展示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模样……」 啊，怎么办？ 这样的杀生丸少爷，真是更加让他想要誓死追随了呢。 邪见目不转睛注视着杀生丸的背影，目光灼热。 而这太过露骨的视线，理所当然给邪见招致一顿毒打。 杀生丸走在最前方，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步伐更是行云流水。 修罗和阿哞则回头瞅着被锤进坑里的邪见，目露同情：「邪见大人，你又惹父亲大人生气了。」 「……对不起。」邪见双目含泪。 行过郁葱野林，再越过一座山，他们来到一处地面冒着逼人热气，就连石头都被烧成熔的古怪山丘。 那山丘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其上遍布皲裂地缝，或明或暗的熔岩就隐藏其中。 山体上温度滚烫，岩石融化产生的毒气使得周遭空气都充满毒性，拒绝人类靠近。 而透过翻腾扭曲的空气，可以看见在山坡中央乱石堆中有着一只不知名妖怪的巨大骸骨，隐约是可以住人的样子。 杀生丸走在熔岩路上，气定神闲，宛若漫步花路。 而邪见则识时务地爬上离地三尺的阿哞，跟修罗一起躲在红色衣袍下。 「啊，得救了！刚刚鲁莽地跟着杀生丸身边，差点就被熔岩地面烤熟。」邪见自觉捡回一条命，学着修罗的样子，用这件红色衣袍罩在头顶，以隔绝四周滚烫的温度。 第18页 温度肉眼可见地降低不少。 邪见有些惊讶地摸了摸着衣袍：「能隔绝高温……唔，这似乎不是人类织造的缎物。」 修罗点头：「当然不是。这是火鼠裘。听母亲大人说，这是当年我出生时，父亲大人特意留给我防身所用。因为是用火鼠毛制成的，不仅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隔绝高温就是它的一个优点。」 修罗偏头蹭了蹭衣袍，神情依恋：「因为有它的存在，我一直坚信父亲是爱我的，所以，即使在母亲去世后，我也不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因为我还有父亲。而我的等待是有价值的，父亲大人果然来找我了……」 邪见神情古怪：「我从没听杀生丸少爷说过他有什么火鼠裘……」 「也许是你跟随父亲大人不太久吧？」修罗吃着美味的和果子，想也没想就回答。 「不可能吧？」邪见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拧眉打量她半天，终于问了个颇为冒犯的问题：「修罗大人，您今年几岁？」 「八岁。」 闻言，邪见嘆了口气：「怪不得，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是我追随杀生丸少爷的第六年。」 第12章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白色骸骨处。 乌龟似的妖怪已经腐化的只剩下骨头，那颗狰狞的头颅伏在地上，大张着嘴巴，上下是尖利的巨齿，仿佛会吞噬活物的嘴巴，就是进入的入口。 而与可怖外表不同的是，里面摆设甚是普通。 锻剑台，火钳，锤子，火石…… 寻常冶炼工匠该有的东西，里面一应俱全。 修罗瞄了一眼就捂着鼻子扬起脑袋。从里面传来浓郁的酒气，难闻。 杀生丸停住脚步，微冷的目光直直落在里面那个睡得四仰八叉的邋遢锻剑师身上：「刀刀斋，这次没有逃跑，是准备告诉我铁碎牙的下落了吗？」 刀刀斋：「唿……唿……」 邪见捂着鼻子，探头往里瞅了瞅，穿着青黑色和服的老头正毫无形象地唿唿大睡：「唔，好像真的醉死过去了。对于我这种鼻子不灵敏的妖怪来说，都觉得里面酒气熏天，怪不得这次见到我们没跑，原来是喝多了。」 杀生丸闻言睨了邪见一眼，姿容俊秀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模样，凉薄的唇角微微上扬翘起，如浮冰乍破，让本就出色的容颜染上两分近乎危险的秀异。 邪见只觉得背后寒毛悚立，吓得躲到修罗身后觳綀不已。 杀生丸没有跟不长眼的邪见计较，抬起手，指尖妖气汇集，轻易就可以将人四分五裂的光鞭逐渐显现。 「别生气别生气！」再也装不下去的刀刀斋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跳起来，急忙退到里面缩成一团，「杀生丸，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这一切都是你父亲临终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的。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也没有办法啊……」 「这就是你数次从我眼前逃跑的理由？」杀生丸冷嘲。 刀刀斋愈发往里蜷起，干枯的身体委屈地抱成一团：「……我也不想的。因为发生了铁碎牙的事情，我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是真的心虚，所以一直怕你迁怒。虽然你是老爷的子嗣，但老爷是已经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妖怪，不仅拥有着绝对力量，更有着完美无瑕的心性，与他相比起来，你就充满更多不确定性，即使完美继承了他的力量，但因为没有他那般的心性，只会让人觉得恐惧就是了……我很怕跟你这样的年轻完美的大妖怪对上，毕竟，我这一身老骨头可经不起年轻人的折腾。」 说到伤感处，刀刀斋忍不住情真意切地难过起来。 妖怪的寿命太过漫长，老爷去世的场景恍若就在昨天。 而那样平易近人的主家，再难遇到了。 话题落到他父亲身上，杀生丸心情有一瞬复杂，静默不语。 「啪——」 莹白小手狠狠拍在脖颈上，皮肤接触时发出脆冽响声。不知道是什么叮咬的，痒得很，修罗稚气的眉心蹙起，用力挠了挠颈部肌肤，过于锋利的指甲在上面留下道道红痕。 不合时宜的响动理所当然吸引了众人目光。 杀生丸侧头望过来：「怎么了？」 「唔……好痛。父亲大人，好像有跳蚤在咬我。」修罗忍着不适，使劲儿抖着脑袋，仿佛是要将那不知何时跳到她身上的虫子抖下去。 「跳蚤？」邪见稀奇，「这怎么可能？虽然这里看起来不仅脏兮兮的，还乱七八糟堆着很多杂物，但当下这个环境里充斥着高温和剧毒，就连弱小一点的妖怪都受不了，怎么可能有跳蚤？」 思来想去，邪见想到一个可能性：「说不定是你太久不洗澡，身体不干净才会觉得痒。」 「邪见大人不要胡说，我会生气的！」修罗气鼓鼓的撅起嘴巴，顿时忘记身体上的不适，跟他据理力争起来，「父亲大人是很爱干净的大妖怪，身为他爱重的女儿，我怎么会邋里邋遢去靠近他？虽然冬天和初春很冷，在野外要是找不到温泉，我确实轻易不能下水，因为我要是因此生病感冒了，很容易拖累父亲大人的脚步。但父亲大人早就知晓这个情况，因此经常领着我们在温泉附近休息。而我也一直有好好清理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衣服，我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邪见惊讶不已：「我都没注意到……」 第19页 修罗用眼神鄙视他：「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要去人类的镇子买那么多衣服？是我长高了衣服不合身了吗？当然不是，那是拿来作换洗用的。而且你还没发现吗？阿哞身上背着的那个属于我的柩笼越来越大了。」 她手指指向邪见身后，那个比他还高的藤编柩笼。 「……完全没有。」邪见汗颜。 「所以我是父亲大人的女儿，而不是你的女儿。」说着，修罗骄傲地昂起小下巴，表情甚是得意，「虽然父亲大人不善言辞，但他却一直在默默照顾着我。我最喜欢父亲大人了，哼哼，像你这种没做过父亲的小妖怪，根本无法明白父亲爱护女儿的心情啦。」 邪见认真听着她的显摆，自觉受教，认真道歉并感慨：「对不起，修罗大人，是我太狭隘了。我没想到杀生丸少爷竟然也可以如此温柔！」 邪见眼中含着激动的泪花。 今天，又是更爱杀生丸少爷的一天！ 杀生丸面无表情，指尖的光鞭蠢蠢欲动。 「那个……」 刀刀斋抱着心爱的锤子，小心翼翼开口，「在山丘的后面，有一座温泉，温度适宜，即使对于人类来说，也是没有毒性的。虽然你们是跟杀生丸一起同行的，但你们一个半妖孩子，一个弱小的妖怪，跟杀生丸这种自小就出类拔萃，且继承了大妖怪血脉的存在完全没有可比性。比起杀生丸的精神奕奕，你们看起来就要萎靡不振多了，整个人精神也不是很充沛的样子，完全可以去先那里整修一下。」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杀生丸，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又补充道，「而且，我也有一些事情需要跟杀生丸单独详谈，你们在场很碍事。」 虽然，但是。 这么难听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到。 修罗和邪见满脸黑线，纷纷腹诽他不会说话。 但望着已经背过身去，不再关注他们的杀生丸，心中知晓那个铸剑师的话，恐怕也是他想说的。 于是，二人乖乖骑着阿哞往后山去。 等确定他们已经离开，刀刀斋才盘腿坐好，露出一副既纳闷又稀罕的表情：「虽然负责照顾子嗣的不是我，但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个半妖小姑娘就是你父亲与人类姬君的孩子吧？」 「是又如何？」 「你就这么想要得到铁碎牙吗？为此甚至不惜去哄骗一个那么信赖你的小孩子？」刀刀斋直直望着他。 杀生丸睨过来的目光冰寒如刀。 只是不等他露出被激怒的神情，刀刀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花白头髮，砸吧着干瘪嘴，满口不正经道：「哈哈哈，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我知道凭藉你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根本不屑玩弄这些阴谋诡计。想要就直接去抢，这才是你会做的事情。」 「可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话锋一转，刀刀斋脸色又凝重起来，硕大的豆豆眼中满是不解，「你们的父亲已经去世，她还是个小孩子，分不清也就罢，可你却是亲眼目睹着你父亲死去的。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到底是如何纠缠成这种奇怪的关系，但我大概也能猜出来，你们之间是由她开始。杀生丸，什么都明白的你为什么要顺从她的误会？是在可怜她吗？怜惜她只是一个弱小的半妖，同情她自降生后就再也无法享受父亲的疼爱……」 「告诉我，是这样吗，杀生丸？」 第13章 后山温泉很大，散发着氤氲蒸气的热流被高大的玄武熔石分割成数个小池子，或大或小，或深或浅，不一而同。 进入水汽浓郁的环境，深受高温炙烤的肌肤也像蔫嗒嗒的花儿重新接触到水源，瞬间吸饱水分，舒适的感觉让修罗情不自禁眉开眼笑起来，努力伸展筋骨，有规律的深唿吸，力图让水汽润泽干燥的肺腑。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相比于修罗，邪见就显得格外慎重，即使眼下环境很舒心，也不能让他将心神从杀生丸那里离开，「刀刀斋看起来就不是说话好听之辈，让他单独跟杀生丸少爷相处，总感觉他会激怒杀生丸少爷。而杀生丸少爷更是生性高傲尊贵的大妖怪，万一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可怎么办？」 「唔，你是担心，父亲大人在恼火之下将刀刀斋杀死，后续会找不到铁碎牙吗？」修罗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从阿哞身上挑选了衣服，放在自己心意的温泉旁边，一边解开衣服，一边伸脚试探温度。 凉意的肌肤接触到略显高温的水面，过于明显的冷热对比让修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会担心很正常吧？我身为杀生丸少爷最贴心的随从，自然事事要为他考虑。」邪见背对着她，蹲在最浅的温泉旁，人头杖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水面，水声溅落，「难道你就不担心吗？铁碎牙对杀生丸少爷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如果不能得到它，即使杀生丸少爷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会很难过。象徵着传承的铁碎牙，身为完美继承人的自己却不能拥有，任凭是谁都会生气吧？」 「确实会生气没错，但我觉得父亲大人不是莽撞胡来之辈。你都清楚的事实，父亲大人自然更清楚。而且，那个叫刀刀斋的老头子，也不像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妖怪。别看他嘴上叭叭说着畏惧父亲大人的话，但我直觉他留有后手——小瞧他会吃亏的。」 修罗一面说着，一面扶着池边石头下水，「再说了，他是爷爷的下属，父亲大人是很重感情的人，不会对着曾经相熟的妖怪下狠手，顶多……痛扁一顿出出气。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一直相信着父亲大人，所以啊，你就不要过于悲观了。总感觉你这个样子被父亲大人看到，是会挨揍的。」 第20页 「你是说我的担心多余吗？」邪见敏锐察觉到她话语中的深意，略带悲愤地望向修罗，眼里也涌出悲伤的泪花。 「没呢。你会为父亲大人思虑这么多，说明你是真的在意他。这份心意，就算是我也自愧弗如。」修罗手扒在熔岩石上探出头，金色的眸子笑盈盈看进他眼底，目光澄净又真挚，「只是，我想你可是父亲大人认可的随从，如果连你也不相信他能处理好事情，那他该会多难过呀！」 邪见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捂着羞红的脸背过身去，不敢与她目光相接：「咳咳……我哪有你说得这么重要？不过我确实是至今为止唯一被允许追随的，可见杀生丸少爷虽然对我严厉了一些，但确实是接受我的心意！嘿嘿，但我不会志得意满，想要成为一位合格的追随者，我需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他捧着脸，娇羞地扭动身体，「真是的，修罗大人总是说这些让人觉得难为情的话，令我邪见羞涩不已。」 「是你太过谦虚啦，你对父亲大人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虽然我才来了几个月，但眼睛不会骗我，父亲大人对您的看重，我都看在眼里，有的时候即使是我，都有些嫉妒呢。」修罗双手交叠在熔岩石，脑袋枕在手肘上，金色的眼眸憨笑眯起，因为水温而显得过于红润的嘴唇中说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贊语。 「哪有哪有，杀生丸少爷还是更看重您一点。」邪见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突如其来的认可中，「我之前从来都不知道，杀生丸少爷也会如此温柔。不仅照顾着您的吃喝，就连女孩子洗漱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甚至不怕麻烦，在您洗漱时亲自守在你身旁，而不是将您视若累赘，把照顾您的事情完全託付给我。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一度感觉仿佛做梦一般，甚至还想怀疑是假的。」 修罗脸上笑容愈发明净可爱。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恭维的话，身体舒畅的同时，精神也飘飘欲仙，很快就伴着摇曳水波进入梦乡。 而刚刚进入睡着不久，修罗脖颈处突然又传来一阵刺痛，不适的感觉立时使她惊醒。 手掌条件反射唿上去，清脆巴掌声将仅剩的三分睡意也惊走。 而这次，她明显感觉掌心有异物，很显然是拍到了叮咬自己的罪魁祸首。 紧握手掌举到眼前，葱白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异物很快露出真容。 ——是一只跳蚤。 只是与寻常跳蚤不同，他有指腹般大小，不仅呈现出长着四只手臂的秃头老头模样，还穿着灰衣深袴和服，看起来除了小了点、手臂多了一点，跟普通人类家臣完全一致。 「姬君大人！」被拍成纸片的老头重新臌胀起来，站在她手心，一脸凝重，「您怎么跟杀生丸少爷在一起？夫人呢？」 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修罗下意识朝他做出噤声状，扭头瞄了一眼咂摸着嘴巴愉快哼哼的邪见，很明显，他仍沉浸在美梦中，并没有被吵醒，当即松了一口气。 修罗微微眯眼瞧他，蝶翼般浓密的长睫垂落，遮去眼底晦暗神情：「……冥加？我隐隐记得你，自称是父亲大人的家臣，结果知道我是女孩后，就将我跟母亲置之不管的小妖怪。」 她跟冥加在很久之前见过。 只是那时候她还太小，母亲只领着她见了冥加一面，就让她捧着绣球出去玩了。 至于他跟母亲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就不得而知。 当然，她也不好奇就是了。 冥加愣了愣，他不是没眼色的傢伙，敏锐察觉倒修罗语气中的幽暗，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虽然不知道您为何会对我有这种误解，但我并没有将您置之不顾。那时我会离开，并不是在嫌弃您是个女孩儿，而是我作为老爷的守墓人，承担着守护老爷坟墓不被外人打扰的责任，才会离开您的！但我在离开之前，是已经嘱咐下属照看您的。姬君大人，请您务必不要怀疑我，不管您是男是女，都是老爷珍贵的子嗣，是我冥加的主人！」 「行了，你说得我都不想听！」 修罗甚是厌烦地打断他的话，抬手将他丢到一旁。 被打搅到，修罗也失了继续泡温泉的兴致，干脆起来。只是沾着水珠的高热身体甫一接触空气，微微发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瑟缩颤抖，过于不忿的情绪也随之减退，理智回归。 她抿着唇瓣，双臂环抱胸前，冷静下来后，脸上不由带出一丝后悔。 「对不起，刚刚是我失态了。只是为了我们都好，今天，你我就当从没遇见过罢。」 她犹豫片刻，果断作出决定，捡起石头上棉巾拭净身上水渍，一件件将衣服穿上去，「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不需要跟我讲。因为我已经不需要祈求得到你的帮助。冥加，我已经找到爱重我的父亲大人，我现在过得很好，不再需要你的照顾，更不需要你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 「您在说什么傻话？」冥加艰难爬出滚落的石头缝，「姬君大人，您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夫人没跟您说过吗？当时老爷与龙骨精缠斗，身受重伤，却得知城池武将叛乱的消息，因为担心您与夫人的安全，老爷他全不在意自己身体情况，在救出您与夫人后不久，就因此去世了。」 冥加想起先前见到的古怪场面，像是被掐住肺管子一样难受，急匆匆道：「您千万不要被骗了。我不知道杀生丸少爷是如何跟您讲的，但他是您同父异母的兄长，根本就不是您父亲。」 第21页 「他是个很危险的大妖怪，自持妖怪血统的他，最厌恶的弱者的存在，而现在更因为老爷要将铁碎牙交给您，而对您抱有很深的成见。我想，他故意在您面前表现出和气一面，很有可能是为了得到铁碎牙！您千万不要相信他！」 「铁碎牙是老爷特意吩咐要交给您的东西，绝对不能被杀生丸少爷得到！」 …… …… 「姬君大人，您在听吗？」 冥加苦口婆心地劝，可修罗完全置若罔闻。不管是他的话语，还是他这个妖怪，都视若空气。 冥加见她油盐不进，一时间也有了几分火气，飞快蹦到她肩膀上跳脚：「姬君大人，请您不要任性！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您怎么会离开夫人，跟杀生丸少爷在一起，还倔强的不愿相信我的话。但如果夫人在这里，看到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伤心……」 「啪叽——」 话音未落，嘴里说着不中听话的冥加就被捏成一张纸。 修罗轻轻一吹，聒噪的纸片就摇摇晃晃从指尖飘落。 「谁都有资格借母亲之名来教训我，唯独你，没有。」 金色的眸里满是冷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杀生丸如出一辙的冰寒。 邪见刚醒过来就看见这一幕，登时吓得僵在原地，手脚都不听使唤，以至于差点沉底溺水。 等他爬出温泉，修罗已经迳自离开。 「……那个小妖怪怎么招惹到她了？」 邪见第一次见到修罗发怒，那不怒自威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仍是让他一阵心惊肉跳，邪见搓了搓犹自冒着冷汗的手心，忍不住思忖道：「不过话说回来，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和杀生丸少爷好像啊。冷冰冰的，仅凭眼神都能将人冻毙原地，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吗？」 邪见抱住人头杖，咋舌不已。 第14章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教训？在我拼命祈求得到拯救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失去母亲，害怕得不停哭泣的时候，你也不曾陪在我身边。你什么都没有为我做过，却在我好不容易拥有幸福，可以重新作为一个受宠爱的孩子而活的时候，想要凭藉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我重新回归地狱，凭什么啊？」 修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步一碾，每一次落脚都带着浓浓的愤怒。 「这么理所当然要求我顺从你的心意，真是个坏东西！」 「父亲大人待我如何，我有心有脑子，可以自己感受。比起只会嘴上奉献忠诚的你，当然是一直挡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大人更可靠。况且，就算父亲大人像你说的那样冷酷无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修罗冷嗤，毫不掩饰对冥加的不喜，以及对杀生丸的信任依恋。 「父亲大人待我很好很好，这就已经足够了。」 「即使知道我在濒死绝境认错人，也没有拆穿我，如此温柔，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在下定决心之前，我也曾疑惑过，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却还是对我这么好。后来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怨恨的，那个将我跟母亲放在人类中不闻不问的大妖怪，早已经死去了。怪不得父亲大人不拆穿我，怪不得母亲临终前让我不要怨恨任何人……」 当时骤然得知真相，她脑海一片空白，曾经积压在心头的愤恨与不甘悉数随风散去，只余下令人手脚发凉的苍白空荡。 即使此刻回忆起来，修罗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胡乱抹去脸上泪痕：「那些事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用不着外人重复给我听。而且，将错就错，决定要一直留在他身边的是我。在我拒绝回到一色城时，就已经做好承认任何可能的准备，并不会畏惧因此而产生的任何后果。」 「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希望你见好就收，如果以后还敢莽撞打扰我的生活，我绝对会杀了你！」修罗袖中双拳紧紧握起，已然下定决心。 起伏的心绪逐渐和缓，等她一路小跑来到骸骨窟时，不管是愤怒、不甘，还是悲愤，都已经从那张稚嫩柔美的小脸上消失。 她从身后抱住杀生丸的柔软的毛绒绒，欢喜地蹭了蹭，心头仅剩的一点怒气也消失不见。 「父亲大人！」她仰头着头，目光澄净依恋。 杀生丸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鬓边银色的切发还是湿漉漉的，眸光沉了沉：「发生什么事了？邪见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修罗摇摇头：「没有。邪见大人还在后山。我们都不小心在温泉里睡着了，中间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我醒过来就觉得非常想见父亲大人，瞧见他还在睡，就没有打搅，是我自己偷偷跑回来的，不关邪见大人的事。父亲大人，我好想你。」 她声音脆生生的，金灿灿的眸子满是绚烂之色。 杀生丸静静审视了她须臾，移开视线道：「净说些傻话。」 修罗埋进他柔软的尾巴里，吃吃笑个不停。 邪见骑着阿哞赶回来时，就见修罗正撒娇地挂在杀生丸身上，言笑晏晏，分外黏人，十足的孩子气，而素来倨傲华贵的杀生丸则依旧保持着冷淡表情，任她折腾也不动怒。 「做了父亲后，杀生丸少爷果然愈发成熟稳重了。」邪见忍住不暗暗赞嘆，「啊，我也好想像修罗大人一样近距离靠近杀生丸少爷！」 这样想着，邪见也从阿哞背上跳下来，一脸垂涎地扑向毛绒绒：「杀生丸少爷！」 第22页 「砰——」 一个手锤将他直接锤进泥里。 杀生丸金色眸光垂落，轻飘飘的，却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对、对不起！是小的冒犯了。」被区别对待的邪见留下悔恨的泪水。 他不该妄想自己能得到跟修罗大人一样的待遇，是他太轻狂了。 「父亲下手不轻，看起来好痛啊。」修罗瞅了一眼。 「不痛不痛。杀生丸少爷愿意指正我的鲁莽，是我的荣幸。况且，这世上可没几个能跟杀生丸少爷最贵的手亲密接触，是殊荣殊荣啦！殊荣怎么会痛呢？」邪见急忙维护。 修罗听得似懂非懂。 「啊，对了，你叫修罗对吧？」突然间，盘腿大拉拉坐在骸骨窟中的铸剑师突然摸着下巴开口。 修罗瞄了他一眼，这个老头古古怪怪的，与寻常人类一样的脸上有着一双过于硕大的眼睛，可从中却望不见一点情绪波动，傻呆呆的，修罗不太敢看他，只瞅了他一眼，就连忙偎在杀生丸身上，仰头看着他，寻求他的意见。 杀生丸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脑袋。 「是。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修罗拉住杀生丸的手。 「嗯，算是吧。」刀刀斋不太确定道，「刚刚，我有跟杀生丸聊起你。只是相比于杀生丸自己说的，我更愿意相信你的话。修罗，你跟在杀生丸身边似乎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喜欢他吗？」 修罗点点头：「喜欢，我最喜欢父亲大人了！」 说着，忍不住攥紧杀生丸的手掌。 他手背上生着绚丽的妖力，手指修长秀气，骨节分明，有着跟主人一样的玉石冷硬美感，可彼此接触的掌心，却又是那么熨帖温暖。 修罗仰头注视着杀生丸，他鼻峰挺直，脸部线条优美矜贵，狭长的金瞳暗含锐利神光，有着不怒自威的仪态，这是极其俊美端正的相貌，更是令她无比安心的面容。 只要看着他的脸，她就有了无与伦比的信心和底气。 ——这是我的父亲。 我已经不必惶恐，不必彷徨，更不必孤身只影。 念及此，修罗脸上浮出灿烂的笑。 「自从母亲去世，这世上，再没有谁会比父亲大人对我更好。他不会因为我半妖的身份而冷遇我，更不会因我女孩儿的身份而嫌弃我。在父亲大人身边，我不需要做善解人意的温柔姬君，更不需要做处处高人一头的坚强贵女，哪怕我什么都不做，父亲大人依旧会默默走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身受重伤快要死去时，是父亲大人特意来救我；在我害怕的做噩梦时，也只有父亲大人陪在我身边。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她爱我却对我的未来无能为力，我是那么弱小那么脆弱，就连城中的下属都可以随意欺辱我。即使我不告诉她，可她仍是时常会因为担心我而悲伤哭泣。我不想看见她的泪水，所以，我急切地想要变强大，想要任何人都不能低看我一眼。可在父亲大人身边，我却是不同的，我完全不必那么努力，我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肆意胡闹，可以做个快乐的小累赘。父亲大人是如此强大，如此高不可攀，在他身边，我完全不用走得那么匆忙、那么惶恐不安……」 「说我怯懦也好，自私也罢，反正我啊，非常非常喜欢父亲大人！」 修罗握紧杀生丸的手，像是抓住整个世界，「我一直相信，嘴巴会骗人，但心却不会。而想永远留在父亲大人身边，则是我自己发自内心的愿望。我虽然还未成年，但还不至于分不清自己的心意。」 她认真看向刀刀斋，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喜欢父亲大人的这份心意都永远不会改变。」 杀生丸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长睫微微垂下，散落的阴影更将金瞳掩去大半，令人瞧不真切。 而邪见则抱着人头杖，为这份感天动地父女情而热泪盈眶。 刀刀斋抓了抓头顶花白头髮：「啊，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不要表现的我好像是要拆散你们的坏人一样。」 「可你说的话里明明满是陷阱。」修罗哼了一声，依偎在杀生丸身边，「说着不相信父亲大人，却更相信的我的鬼话，让我不管是不是顺着你的话说，都会将我跟父亲大人分割起来。虽然父亲大人心胸宽广不会跟我计较，我却不能伤了父亲大人的心。我喜欢父亲大人的心情是真的，讨厌你也是真的！」 刀刀斋傻呆呆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这么明显吗？」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我自小在人类城池长大，什么样的话没听过，这种肤浅的挑拨之言，我一眼就能看穿！」说着，修罗愣了愣，双拳握紧，生起气来，「啊，你刚刚是承认了吧？」 邪见也一脸震惊：「竟然真的不怀好意？」 刀刀斋点点头：「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只是没想到你看起来傻乎乎的，煳弄起来却很难。唉，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违背老爷的遗愿去顺从杀生丸的要求，想给他添添堵而已。」 说着，他还颇为遗憾地摇头晃脑嘆气。 「你才傻乎乎！」回应他的是修罗愤怒挥杖一击。 人头杖重重将刀刀斋抽到骸骨窟壁上，撕都撕不下来。 「活该啊。」邪见鼓掌叫好，「一句话直接招惹上两个，这种煽风点火的能力的不被打才怪吧。」 第23页 修罗将人头杖还给邪见，重新回到杀生丸的毛绒绒里，一脸委屈的像他控诉：「他好讨厌，不仅挑拨我们的关系，还说我坏话……父亲大人，我才不傻乎乎！」 杀生丸眼神动了动。 是，你不傻乎乎，可你傻兮兮。 第15章 摆在刀刀斋面前的，是被绸缎包裹的断刃残块。 刀刀斋低头看了看断刃，又抬头看了看蹲在自个儿眼前的修罗，如此循环往復。 修罗皱眉：「你修不好吗？」 刀刀斋纳闷：「我什么时候说要帮你修了？」 修罗面色沉重：「难道你也不行？我先前有问过人类的铸剑师，他们说重铸可以，但要是跟原来一模一样恐怕办不到。我听邪见大人说，你是妖怪中数一数二的铸剑师，父亲大人正在寻找的铁碎牙就是出自你之手，听起来，应该拥有让这把脇指恢復如此的能力。」 「不，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我想不想帮助你的问题。」刀刀斋双臂交叉胸前，「你不会忘了吧？就在刚刚，你用那把人头杖，狠狠打了我一顿。」 修罗很是惊讶地看向他：「你算计我跟父亲大人，我打你一顿，不是很公平吗？在人类中有个词，叫『愿赌服输』，即使是没长大的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一个头髮鬍子都白了老头，不会因为自己算计不成就耍赖吧？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这么玩不起吧？」 「不，我没有……」 「没有就快想办法啊。」修罗觑了他一眼，「你先招惹我，并输给了我，那么按照我的要求来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告诉你，别以为我还小就想着煳弄我，父亲大人可在外面等着呢。」 身有靠山，万事不慌。 刀刀斋：「……」 他摸了摸脑壳上发红肿痛的大包，稀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一点羞愧之意都没有的小丫头，手狠、心黑、装傻充愣，还完全不懂尊老爱幼，真不知道老爷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怪胎。 他自觉遇到了生平大敌，绝不能让她带着走。 于是，他不屑道：「以我刀刀斋的本事，将一把普通的人类刀剑恢復原样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只要材料齐全，即使让我将它改造成跟铁碎牙一样的名刀，也不在话下。」 修罗不为所动：「我不要铁碎牙，我就要它。」 刀刀斋哼了一声：「真是没眼光的小丫头，多少人求着我给他打造一把名刀，我都不给。」 「这把刀的原主人只是个普通人类，你口中的名刀再好，也是妖刀，对于人类来说无法使用的刀就是垃圾。更何况，妖刀意味着灾祸。我是要去还人情，又不是要去害他。」修罗戳了戳绸缎中的残刃，即使被她好好保管，残刃的断裂处依旧生出点点锈痕。 她眼神暗了暗。 「说你没眼光你还不信，谁跟你说妖刀只能意味着灾祸？」刀刀斋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得意洋洋沖她招招手，「来，张开嘴巴。」 「干什么？」修罗奇怪。 「你照做就是了。」刀刀斋背过身去翻找什么。 修罗不明所以照做。 「咔吧」 刀刀斋打量着钳子上那刻沾血的乳牙，满意颔首：「嗯，虽然只是个半妖，但这颗牙还是蛮理想的。」 修罗还在愣愣道张着嘴巴，伴随着剧烈疼痛，口腔逐渐蔓延出浓郁血腥气，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杀生丸瞬身过来，一手将她护在怀里，一手握成锤，狠狠敲在刀刀斋脑壳上。 「你在干什么？！」邪见也察觉不对，顿时跳脚。 修罗揪着杀生丸衣袴，疼得颤抖：「父亲大人，我好疼……」 杀生丸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你想死吗，刀刀斋？」 「是她自己说要还人情的，那自然是要比原物好成千上万倍的还回去。毕竟人情这种东西最难还了，你也不想她再跟过去牵扯不断吧？而且，这只是乳牙而已，早晚都会掉的，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刀刀斋揉着自己多灾多难的脑壳，忍不住抱怨，「你这样溺爱她，小心将她照顾废了。」 修罗从杀生丸怀里扭过头，对他怒目而视：「不要你管！」 「不识好歹的小丫头。」刀刀斋不跟她计较，迳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修罗对他吐了吐舌头，转身抱紧杀生丸，紧张地抬头看他：「父亲大人，我不会变成废物，您不要相信他的话！我发誓我会努力跟上您的脚步，所以请您不要不爱我，更不要有抛弃我的念头，好不好？」 邪见道：「果然还是个孩子，才会被人三两句话勾起内心的恐惧。修罗大人，杀生丸少爷可不是会被外人轻易动摇的人。况且，你们可是父女啊，杀生丸少爷怎么会不宠爱您，又怎么会抛弃您呢？您就好好的将心放在肚子里好了，这样失态，会让人看笑话的。」 杀生丸没有反驳，只捏了捏她白色犬耳，权当安慰。 修罗终于安下心来，对着杀生丸笑靥如花，而这毫无防备的一笑，让杀生丸清楚看见她整齐的贝齿中明显缺了一颗犬牙。 不光傻兮兮，还可怜巴巴。 「走吧。」杀生丸拍拍她脑袋，起身向外走去。 「父亲大人，我们要去哪里？」修罗急忙跟上去。 邪见也要跟上去，却被杀生丸一个眼神留下。 第24页 邪见望着他们化作光团离开的背影，挠了挠脑袋：「嗳？为什么要我留下来？是有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吗？」 「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很明显，是杀生丸怕我偷偷跑了。」刀刀斋一边挥舞着锤子锻造，一边插话，「老爷的孩子们都是怪胎，明明我已经答应要帮他找铁碎牙了，可他还是这么不信任我。我啊，真的太伤心了！」 邪见鄙视道：「曾经一看到我们就偷偷逃跑的你，根本没资格这么说。杀生丸少爷不放心才是正常的。」 「哎呀，你这个小妖怪好讨厌。」刀刀斋气得直哼哼。 「哼，你更讨厌。」邪见翻了个白眼。 两个加起来好几百岁的妖怪，孩子气地吵起来。 另一厢，修罗则跟着杀生丸来到山坳盆地里的村子。 从空中俯瞰而下，可见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横贯整个村子，两侧屋舍俨然，街道中人流如织，目之所及的远处皆是开垦的农田，其上阡陌纵横，交通四通八达。 很明显，这是一处比较富足安宁的人类村子。 修罗握着杀生丸的手，目光不由自主打量村庄里的一切，越是肯定这只是普通的人类村子，心中的疑惑就越是明显。 「且不说我跟父亲大人本身外表就不同于人类，就说我们出现的如此突兀，村民就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平淡。在相互的杀戮中，人类对于拥有狂暴力量的妖怪是很排斥的，恐惧是根深蒂固本能，可这里的人类却像是见怪不怪了，不仅对我们视若无睹，就连丝毫惊慌都没有。」修罗没头绪地想着。 木桥下，杀生丸掀起简陋木屋门前的竹帘，领着修罗进去。 与外表的简陋不同，内里别有洞天。 「啊，好漂亮！」修罗忍不住惊唿出声。 广阔空间中氤氲着清灵雾气，如仙境一般，处处散发着莹莹光辉。 远处高山巍峨错落，将高大华丽的楼台殿宇抱于怀中，鹅卵石铺就的素净路面两侧生着高过屋嵴的绿荷芙蕖，放眼望去，花叶甚蕃，无风自动，幽雅香气丝丝缕缕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杀生丸，你怎么来了？」空气中雾气凝聚，很快与刀刀斋神似的老头儿出现他们身前，他也有着一双过于硕大的豆豆眼，半分情绪也看不出，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奇怪，「我记得你最讨厌与人类接触，而我这个人类与妖怪和谐共处的地盘，你应该是不屑踏入才是。」 说话间，他头顶唯一的那根沖天发摇了摇。 「妖灵大圣，我需要你的肝。」 第16章 杀生丸的话简单又直白。 妖灵大圣茫然眨巴豆豆眼，「为什么？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求强大力量，并希望有一天能成为超越你父亲的存在。而我，虽然拥有的力量在妖怪中堪比仙人，吃了我的话，完全可以让你的能力再上一个台阶，但你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走捷径的低级妖怪。杀生丸，你为什么想要我的肝？」 杀生丸没有解释，抬起手，指尖浅色光鞭逐渐显现：「不给的话，我就要直接抢了。」 修罗虽然不懂为什么突然就要打架了，但为了避免自己碍事，她松开拉住杀生丸的手，乖乖往旁边退了几步。 「别别别，我给，我给还不行吗？」妖灵大圣立刻不问了，嘀嘀咕咕的抱怨，「真是的，你可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跟他一个德行，一言不合就要打架，哼，我这可爱的仙境可撑不起你们这些急性子的犬妖胡乱折腾。唉，只是苦了我了。」 杀生丸眉心微不可查一皱。 妖灵大圣说着，手指弯成钩，戳入体内搅弄半晌，掏出一块核桃大小，没有血迹，却在跳动的鲜红肉块，他揉了揉隐隐不适的伤处，将其递给杀生丸：「呶，你要的肝，给你。」 杀生丸接过。 妖灵大圣好心提醒：「杀生丸，虽然我只给你了一小半，但我的妖力可不是什么半吊子都能吸收的。即使是你，完全吸收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你是准备餵给你身边这个半妖小鬼，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我的肝对她来说，可是很危险的。」 豆豆眼直直注视着杀生丸，他语气甚是诡异，「也许，堪比毒药也说不定。」 「呵，你以为她是谁？」杀生丸金瞳冷冽，隐隐有些不快，「她的身体中，流着一半与我相同的血液。你以为她是你村子里随处可见的低级妖怪，就连这么一点妖气都降服不了？」 修罗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父亲大人带她过来，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想要用妖怪的血肉餵养她。 她手捂着已经不痛的嘴巴，心中升起隐秘的欢喜，唇角不停上扬，即使捂住嘴巴，笑意还是从弯成月牙儿的眸中溢出。 「那才不是一点点妖气好不好？」妖灵大圣感觉自身受到侮辱，委屈得想哭。 杀生丸才不管那多，领上修罗顺着原路出去。 修罗长到这么大，吃生肉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本身并不喜欢生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某些原因，大家挺怕血肉会激起她本能里的凶性。所以，即使鱼生是贵族中挺有名的一道料理，也没有人敢给她吃。 而此刻，面对杀生丸递给她的妖怪肝脏，她没有丝毫迟疑，握在手中时，好奇地捏了捏温热的血肉，确定它不会叫之后，稍稍定了心神，放入嘴巴咀嚼。 第25页 意料之外，并没有令人反胃的腥臊之气，反而随着唇齿咀嚼，劲道弹牙的肉块化作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渗入肺腑。 那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谢谢父亲大人，很好吃。」修罗正说着，压床一阵酥痒，几乎是转瞬间，被拔去的犬牙就重新生长出来，修罗忍不住舔了舔，一脸的不可思议，惊喜地对杀生丸道，「父亲大人，我的牙齿长出来了！」 说着，美滋滋张大嘴巴向他显摆。 「嗯，我看到了。」杀生丸淡淡道。 修罗仰望着最喜欢的父亲大人，抿嘴直笑，金灿灿的眼眸一派粲然，乐得见牙不见眼。 望着她她毫无防备的模样，杀生丸垂下眼帘，说不出心中是何情绪，只是生长锋利妖甲的手指忍不住落在她缀满欢喜的眼尾，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 她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是他们继承自同一血脉的证明。 不同于他的冷硬，她的眼睛看起来要更秀气纯净一些。 看着身前这双不惹人讨厌的眼睛，杀生丸罕见有些走神。 …… …… 「你早就知道的罢？你心心念念的铁碎牙被我们遵循老爷遗愿，放在了他的坟墓里。可那却是一个很隐秘的位置，『看得到又看不到』，即使是身为真正守墓人的冥加，都绝对无法直接看到的地方……」 「所以，即使你走遍西国所有地方，也绝对不可能找到。」 「我完全可以想像你为此徒然浪费了多少功夫，嘿嘿，不过，你肯定不会想到，老爷坟墓的入口就被我们藏在修罗的右眼中。」 「我们啊，都已经是走不动的老人家了，一直跟你躲躲藏藏的，也很累的，别的不说，只是每天提心弔胆就够大家去掉大半条命了。既然你的打算不屑说，那我们也不想再做惹人厌的碍事精。反正修罗那个小丫头已经是你掌中之物，完全被你哄骗了心神，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你想要的话，直接将开启坟墓入口的黑珍珠从她眼中取出来好了。到时候，铁碎牙也好，力量也好，你想要的话，就全部拿去吧。」 …… …… 杀生丸想起刀刀斋不情不愿吐露铁碎牙情报时说的话，金眸忍不住沉了沉。 那些无聊之辈，总喜欢用阴暗的心思揣测他。仿佛他留修罗在身边，是准备做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 即使他之前已经狠狠教训过不会说话的刀刀斋，可现在想起来，心中残留着不快情绪仍旧压过了将要得到铁碎牙的欣喜。 「修罗。」迁怒一般，杀生丸突然叫着她的名字。 「嗯，」修罗应声，只是望着杀生丸有些沉肃的模样，她不由忐忑，「怎么了，父亲大人？是……哪里有问题吗？」 杀生丸静静凝睇着她，唇角微抿。 四目相对，杀生丸目光沉沉，修罗眼神不解。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有种让人难以唿吸的沉重。 这个样子的杀生丸，让修罗很不安，她紧张地攥住他袍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只能用手指紧紧将他抓牢，唯恐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最终，是杀生丸率先开口。 他抬手捂住修罗的眼睛，遮住她过于纯粹的凝视：「……无碍。」 紧张的神情重新被灿烂的笑颜所代替，修罗欢喜地扑到杀生丸怀里，紧紧抱住他。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父亲大人不生气就好！ 第17章 等杀生丸抱着睡过去修罗回来时，刀刀斋正擦拭着新铸好的脇指。 他扫了一眼毫髮无损的修罗，语气甚是失望：「啊，什么嘛，你居然没有直接取出黑珍珠？我以为你特意避开随从，就是为了从她眼睛里取走你心心念念的东西。结果不是啊……」 杀生丸没在意他挑拨的话，将睡着的修罗放到阿哞背上。 修罗在上面翻了个身，继续唿唿大睡。 邪见却是满头雾水：「嗳？杀生丸少爷留下我不是为了看守你吗？」 他左顾右盼，期盼有谁能给他解释解释，「还有黑珍珠是什么东西？……听起来似乎很重要的样子，是在修罗大人眼睛里吗？从眼睛里取出来的话，会很疼吧……」 总觉得自己泡了一个温泉后，就跟不上杀生丸少爷的进度，以至于现在他们说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然而，他们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被摒弃在外的邪见悲不自胜，手捂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黑珍珠这种东西……不会只有一个。」杀生丸冷静道。 「哦，你说得没错。」 刀刀斋收刀回鞘，极其爽快的承认，「既然你早已经猜到，那我也不隐瞒了。之所以先前只告诉你入口在她眼中，就是想看你会如何选择。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比较记仇啦。毕竟被她打了一顿，还要碍于你的面子给她修补人类武器，很不甘心就是了。她那么相信你，被你狠心伤害后表情一定很有趣，我本来想着一定要好好嘲笑她一顿来着，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唉，真是遗憾啊！」 他摸着下巴，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耍赖架势。 杀生丸唿吸一滞，眼风如刀。 邪见一脸震惊到崩溃的表情：「……难以置信的小心眼、没风度！竟然跟个孩子斤斤计较。」 第26页 「给你！」 眼见杀生丸要被撩毛，刀刀斋识相转移话题，将脇指抛给他，「这是那个小丫头让我重铸的东西，现在就交给你吧，反正你跟她看起来不分彼此，给谁都是一样的。」 杀生丸稳稳接住，略略瞟了一眼，目光里写满嫌弃。 刀刀斋咂摸着嘴巴：「毕竟是用年幼半妖的犬牙重铸的东西，即使我技艺高超，也无法使它从普通人类兵器变成可以媲美铁碎牙的名刀。而且，这是她准备还给人类的东西，它剑刃足够锋利，拥有强大的防御能力，还可以在混乱的世道中庇佑持有者。对于弱小的人类来说，已经是极其珍贵的礼物。生来就是拥有强大血脉的你，从没有过被危险逼到绝境的经歷，自然看不上这种脆弱的妖刀。」 邪见也抬头瞄了一眼杀生丸手中的妖刀。 不管是纹路还是样式，都与先前一模一样。 只是，上面隐隐缠绕着一股令妖怪想要逃开的气息。 邪见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大概猜测，这个妖刀有着辟厄退邪的能力。 杀生丸依旧是很看不上的样子，随手将脇指放入修罗的葛笼里。 刀刀斋望着唿唿大睡的修罗，摸了摸脑壳：「她这是怎么了？唔……从她身上传来不属于她的妖气，杀生丸，她这可不像正常睡着的样子。喂，你该不会胡乱餵她吃什么危险的东西吧？」 「不过是一点肝而已。」杀生丸轻描淡写。 敷衍的回答让刀刀斋愣了愣：「你当我是傻瓜吗？杀生丸，她身上传来的妖气可不属于寻常可见的杂碎妖怪。你餵她吃的不是普通妖怪的肝吧？嗯，如果我没有感觉错，她吃下的肉好像属于我老朋友妖灵大圣。想也是，他虽然是妖怪，却有着堪比仙人的纯粹妖力，只要不反被妖灵大圣的妖力控制，他的肝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不仅是滋养修復身体的绝佳补品，在慢慢消化的过程中，还能起到保护她的作用……」 正说着，刀刀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拔去她一颗牙，才特意去带她去吃妖肉补回来吧？杀生丸，你是傻瓜吗？不过是一颗牙而已，即使她现在还小，过个一两天也能长回来！有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啰嗦！」杀生丸面沉如水。 邪见吓得浑身一激灵，飞也似的爬上阿哞，拉起修罗宽大的衣袍躲入其中。 身为杀生丸最忠诚的随从，他对擅长察言观色。 而一直以来的血泪经验告诉邪见，杀生丸少爷是内敛矜持的大妖怪，不擅长表达。即使一直做着关心着修罗的事情，可谁要是不顾忌他的心情，直接将他柔软的内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可是会恼羞成怒暴起打人的！ 是以，当刀刀斋说出爆炸性话语，邪见恨不得当场割掉自己耳朵，免得被迁怒。 邪见躲在修罗红色衣袍下，死死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他双眼紧闭，身体瑟瑟发抖，内心不停祈求修罗快快醒来。 ——至少，杀生丸少爷不会修罗面前毫无人性。 修罗：「唿……唿……」 邪见欲哭无泪。 「我不啰嗦点，你还指不定会闯出什么大祸来！」见他听不进劝，刀刀斋怒目圆睁，他才不管那么多，「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吗？你是继承了完全妖血的大妖怪，而她只是人类城池娇养出来的半妖姬君，你们之间从出生起就存在天壤之别。你只需要花一点点时间修炼心性，就可以到达、甚至完全超越你父亲。可她呢？杀生丸，她永远也达到不了你的高度，即使将铁碎牙给她，即使她能将铁碎牙运用自如，她也永远比不过你。这是你们之间永远也无法填平的血脉差距。」 「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要把铁碎牙留给她，而不是给你这个更强大、更完美的继承者？是因为她是半妖比较可怜，所以你才被迫抽到下下籤，才要饱受委屈吗？」 「杀生丸，麻烦你用你那颗倨傲矜贵的脑袋认真想想，老爷会因为偏爱幼儿便苛待长子吗？」 「还不是因为他相信你！」 「他相信你完全可以不借用外物而超越他，临终之际还在为你考虑，为了避免你在追逐力量的道路上迷失，他选择将能拯救弱者性命的天生牙给你，就是希望你找到属于你的慈悲之心，成为兼具慈悲与力量的大妖怪啊。」 刀刀斋越说越想哭，这一对傻瓜兄妹，走上了与老爷预料截然不同的道路，完全辜负了老爷的苦心。 可身为外人，他又无法拨乱反正，念及此，不由悲从中来，眼中满是泪花。 第一次听到父亲的苦心，杀生丸金瞳勐然紧缩，显出几分震惊。 只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不会旁人几句话就轻易失态。 刀刀斋哭完了，胡乱抹了一把脸，自暴自弃道：「你如此莽撞胡来，这次她侥倖没事，下次就指不定了。除了我，妖灵大圣应该也跟你说过这种话，不用想也知道，你根本没放在心上。杀生丸，你要是一直将她跟你视若同一层次，不停用要求你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她，她恐怕不会活得太长久。」 刀刀斋心里憋了一口气，抱着锤子强忍悲伤，不再看他。 「我相信她。」 沉默须臾，杀生丸沉声道，「她身体里流着一半与我相同的血脉，即使她自小在人类城池长大，可她并不没有沾染人类娇气习性。」 第27页 即使失去妖力，她仍有拼死应敌的决心与勇气。 杀生丸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场景，狼狈不堪的稚嫩孩童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眼中已经燃着触目惊心的神采。那样一双过分明亮的点漆墨眸，让他至今都忘不了。 当时他来时已经很晚，可风中传来的气味还是将一切悉数告知他。 即使被排斥、被出卖、被针对，她仍然在尽自己最大努力，拼尽全力想要将事情做好。 冷静周全的不像普通孩童。 「妖灵大圣的肝确实过于勐烈，可她也不是只会柔弱哭泣的弱小半妖。那种东西，她会花上一点时间去消化，但绝对不会因为承受不了而崩溃。她说想要变强，并不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杀生丸是这样相信着修罗，而修罗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刀刀斋别过眼：「哼，幸运可不会永远眷顾你们这对傻瓜兄妹。我也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妖怪，如果不是看在你是老爷重视的子嗣份上，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么多。既然你心中早有决断还听不进劝，那你们就尽管乱来好了，反正以后受伤的可不是我。」 第18章 别看刀刀斋说得绝情，表现地好像他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管他们兄妹的糟心事，可实际上为他们鞍前马后的还是他。 将脇指交到杀生丸手上后，刀刀斋为他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刀刀斋道：「黑珍珠的制作者是老爷一个叫宝仙鬼的朋友，他擅长培育的各种宝石，拥有打开异世妖怪坟墓入口能力的黑珍珠，就是他特意送给老爷的。如果你不愿意使用修罗眼中的那颗，那么你就只能去他那里，让他重新帮你培育一颗。哦，对了，他一直住在加贺国北部的山林水泽中，算算时间，他也应该从冬眠中甦醒过来了，你现在去找他完全没关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杀生丸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开。 望着他们飘然远去的背影，刀刀斋一口气没喘完，就差点耳畔的吼声震聋了耳朵。 冥加气愤不已，在他肩上直跳脚：「刀刀斋，你怎么能将铁碎牙的位置告诉杀生丸少爷呢？如果被他得到铁碎牙，那我们岂不是要辜负老爷的苦心？」 刀刀斋掏了掏嗡嗡作响耳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那傻乎乎的小丫头现在一门心意放在杀生丸身上，全心全意依恋着他。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她绝对不会听从你的话去占有杀生丸想要的东西。我就想着，既然他们兄妹都已经彼此心照不宣，那我们也没必要去做那个恶人，非要在他们中间搅风搅雨。杀生丸想要，就给他好了。即使没了铁碎牙庇护，但只要杀生丸能一直留她在身边，那么保她以后平安顺遂是没问题的。」 「可老爷说了，铁碎牙是要交给姬君大人的。」冥加不死心。 「其他人的话对她来说有什么用呢？之前你在后山也跟修罗说过事情原委了罢，可她回来后，依旧认为杀生丸是她的父亲，一点也不像将你的话听进去的样子。接受现实吧，冥加。」 冥加闻言，脸上忍不住生出几分苦涩：「姬君大人似乎对我有误解。不仅不愿意听我解释，还很怨恨我的样子。」 「怨恨？」刀刀斋道，「这可就奇怪了。据我观察，她本身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如果真的怨恨一个人，她恐怕根本无法掩饰的这种负面情绪。可你也看到了，她只会傻乎乎依恋杀生丸，眼睛中看不到旁人。虽然偏执了些，但实在不像是偏激狭隘之辈。冥加，你是去照顾的她跟夫人，按道理来说，她就算不喜欢你，也不会对你横眉冷对，我在想，莫不是你没尽心，让她们受到了伤害，所以她才会讨厌你？」 「这怎么可能？」冥加知道他并不是故意挤兑自己，并不介意他说话戳心，盘膝坐在他肩膀上，「老爷去世后，我就按照他的吩咐寻找到了夫人跟刚出生不久的姬君大人，安全护送她们到了夫人亲人的城池，一直到姬君能跑能跳后，我才离开她们，去承担守墓的职责。我虽然离开了，却也没有将她们置之不理。我有好好安排部下暗中照顾着她们。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姬君大人为什么会这么怨恨我。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她是真的想将我杀死。」 那这事情可就严重了。 刀刀斋摸着下巴，仰面沉思，须臾，他换了个思路：「小丫头都是很恋母的，按道理她不应该离开夫人才是。」 「我也问了，可她很生气，根本不回答我。」 「冥加，你多久没回去见过夫人了？」刀刀斋继续问。 冥加掐指算了一下：「……不久，差不多五年而已。」 刀刀斋道：「那我建议你最好回去看看夫人。冥加，人类的寿命是很短暂的，你五年没跟她们联繫，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定。你也瞧见修罗跟杀生丸相处的样子，她那么信赖杀生丸，就说明他并没有对夫人出手。而修罗却又对你表现的那么奇怪，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夫人也许出事了。」 冥加：「……！」 **** 妖灵大圣的肝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 对于过于弱小的妖怪来说，这种东西比毒药更要可怕，一旦吃到嘴里，身体就会被膨胀的妖力碾为齑粉。而修罗，虽然是半妖，但得益于身体中流淌的一半强大妖血，她并没有被强悍妖力直接沖毁。不过，她倒也不会全无反应。 第28页 过于强盛的妖力进入身体，对修罗来说，就像是滴酒不沾的乖乖仔，突然泡进了酒罈子。 具体表现就是直接直接醉昏过去。 身体自然没有受伤，只是出于保护机制，她睡了过去，只要等她逐渐习惯这种状态，就可以慢慢清醒过来。 是以，修罗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自己正陷在杀生丸柔软的毛绒绒里，唿吸间尽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手里握着毛绒绒，视线却下意识寻找杀生丸，直到确定他就睡在自己身侧，才放下心。 杀生丸依旧是老样子，身体依靠着盘虬树根，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休憩。而邪见则跟阿哞一起睡在篝火堆旁。 柳叶般的残月正挂于东方天穹。 夜色将明，东方愈发阒黑，唯有身前摇曳的篝火照亮方寸之地。四周也是静寂一片，偶尔会从林间传来一两声鸟儿啼鸣啁啾。 修罗四下扫了一眼，大家都在睡，她现在起来的话会吵到大家，这么想着，她揉揉眼，忍住打了个哈欠。这种过于安静的氛围直让人心生困意，本来就没醒盹的修罗挪了挪身体，更紧地靠向杀生丸后，復又沉沉睡去。 而当她再次沉入梦乡时，被她揪住衣角的杀生丸却睁开了眼睛。 他垂眼打量着修罗，金瞳中没有丝毫睡意。 篝火跳动，橘黄色的火光给他过分俊秀的容颜添上两分温暖神采，驱散了与生俱来的冷淡疏离。 一大早，三人就伴着鸟儿欢乐的啁啾一起醒来。 邪见又惊又喜：「您终于醒了，太好了！这一路上，没有您在周围说话解闷，还真有点寂寞呢。」 「哇，真的吗？」修罗美滋滋。 邪见连连点头。 修罗从毛绒绒中爬起来，将邪见整个抱在怀里，眉欢眼笑：「好开心，我也很非常思念父亲大人跟邪见大人。虽然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总觉得已经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呀，邪见大人！」 「我也想您，可这样是不行的，太失礼了！」邪见面色涨红，想极力挣扎又怕自己冒犯，于是只能哀哀祈求，「修罗大人，快松开我，您不能这样……」 「这有什么嘛，是邪见大人太害羞了！」修罗搂着邪见脑袋，使劲蹭蹭。 他们笑闹之际，杀生丸已经起身，他来到阿哞身边，将重铸好的脇指从包裹里抽出来。 「修罗大人，您快到杀生丸少爷身边去。」邪见余光瞥见这一幕，立刻拍拍修罗箍着自己脖颈不松开的手臂，急切道，「那是刀刀斋替您修好的脇指，您去看看，是不是跟您之前见得一样。」 闻言，修罗松开快要冒烟的邪见，三步并两步跑到杀生丸身边站定。 杀生丸将脇指交给她。 修罗双手接过，缓缓拔剑，细长的剑身自累金鞘出现，剑刃上闪着刺目白芒，危险又锋利，与她印象里的一样。修罗笑逐颜开，仰头望向杀生丸：「谢谢父亲大人！如果不是您当时在场，那个别扭的铸剑师肯定不会帮我，您真是太厉害了！」 「去还给他吧。」杀生丸低头瞥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目光。 「好！」修罗笑着应声。 杀生丸不喜欢接触人类。 所以，这次回一色城，是邪见带她去的。 「邪见大人也好厉害啊，明明一直陪在父亲大人身边，却还是对人类的事情很了解，就连一色城在哪里都知道，真不愧是父亲大人最贴心的下属。」修罗是不认路的。 邪见被夸得飘飘然：「这是自然的。身为杀生丸少爷最忠诚的随从，我当然要样样精通，这样才不会丢了杀生丸少爷的面子。只是，这次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啦。」 修罗作好奇倾听状。 「其实，在您没有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就已经来到这里好几天了。本来，杀生丸少爷应该是要去北方的加贺国找宝仙鬼，但他来到丹后国就放缓了脚步。我猜想，他一方面是担心赶路太急会让您不舒服，另一方面则是想让您跟人类尽快划清界限吧。所以我就趁着您还在睡的时间，我特意再三确定过一色城的位置，就是为了方便今日之行。」 邪见揣测着杀生丸的心情，接着说，「人类的寿命是很短暂的，您现在跟在杀生丸少爷身边，也许一回神，之前您认识那些人恐怕就都不在人世了。如果继续放任让您跟人类牵扯，以后您难免会受伤。虽然这话说得残酷了些，但我想，杀生丸少爷恐怕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才想在找到铁碎牙之前，尽快帮您斩断与人类的羁绊。」 「杀生丸少爷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欢压在心底，什么情绪也都不愿意表露出来，可他对您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大妖怪都是孤独的，希望您不要觉得他冷酷。」 修罗笑眸弯弯：「怎么会？虽然我还没长大，但也不是没心没肺不识好歹的傢伙。父亲大人只是沉默寡言了些，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我不好。相反的，我非常清楚，在这个世上能毫无所求宠爱我、爱重我的，也就只有父亲大人而已。所以，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相信父亲大人。」 「如果可以，我也想永远留在父亲大人身边。」 邪见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当然啦。杀生丸少爷非常在意您，而您呢，又是这样想的，那么只要您长大以后不被坏东西勾引走，我们自然永远不会分离！」 第29页 修罗抬眼望向他，不由也笑了。 第19章 出于一些顾忌，修罗他们是偷偷进的城。 花木扶疏的抄手迴廊中，修罗手疾眼快拦下相熟的婢女，让她去请一色有世过来。 婢女压下心中震惊，没多问，乖乖领命而去。 而修罗则跟邪见一边扯着鲜嫩枝条投餵阿哞，一边小声说话。 邪见抱紧人头杖，戳戳她：「那个婢女可靠吗？」 「她之前有照料过我起居，与我算是旧相识，应该没问题。」修罗笑了笑，安抚道，「你不要担心啦，就算她上禀了城主也没关系。我跟一色城没有交恶，而一色城的女主人还是我母亲的姐姐，平日待我很好，我们不会有事的。邪见大人不要怕，即使有事，我也沖在前面保护你的！」 「我才没有怕！」邪见倔强道，「您可不要太小瞧我了。虽然我邪见还没有您高，但好歹也是称霸一方的领袖人物，只是因为仰慕杀生丸少爷才会追随在侧，贴身侍奉。哼，不过区区人类，我怎么会怕？况且，我还有杀生丸少爷送给我的人头杖，人类这种弱小的东西，轻易就能碾为齑粉。最最重要的是，您是杀生丸少爷的女儿，便是我邪见侍奉之人，即使有危险，也应该是我挡在您面前！」 修罗不与他争辩，金灿灿的眸里噙着笑，从善如流：「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手无寸铁，一切就拜託邪见大人了！」 「哼，这还差不多。」邪见稍稍顺了顺气。 正说着，空无一人的抄手迴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修罗扭头望去，就见一色有世风似的掠过曲折迴廊，表情严肃，自外院快步朝这里走来。 修罗偏头打量他，年余不见，他又长高了一些，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体重并没有跟上抽条的速度，以至于即使穿着宽松的深色直衣，也显得过分清癯。 「太过单薄，可不是什么好事。」修罗隐隐有些忧虑。 正胡思乱想着，一色有世已经大步来到她跟前，对她怒目而视，而亦步亦趋跟随他而来的部下们则在不远处站定，严阵以待。 「你来得好快！」无视掉他谴责的目光，修罗真心实意称赞。 一色有世勐地噎住，胸膛快速起伏，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将她从地板上一把揪起来，力气之大，甚至将她扯了个趔趄，大声指责：「你还知道回来？」 「当然记得。之间的约定，我从没有一天忘记过，我向你保证……」修罗举手作发誓状。 「乱讲！」一色有世咬牙切齿，眉眼中满是无处发泄的怒火，箍住她腕骨的手指愈发用力，「如果你没有忘记，怎么会现在才回来？我那时候，那么恳求你，结果你还是跟那个可恶的妖怪一起走了……」 修罗打哈哈干笑两声：「那是我的父亲大人嘛，母亲去世了，我自然是要跟在他身边的。」 「是你！」邪见这时也认出他是谁。 人类和妖怪本就是相看生厌，而邪见早就看这个人类不顺眼了，如今见他又行为冒犯，登时怒从心中起，举起人头杖重重砸向他：「无耻的人类，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修罗大人？快放开她！」 一色有世身手敏捷躲过，待看清他的模样后，心中也立刻腾起愤怒的火焰：「又是你？跟在那个妖怪身边的可恶小妖怪，之前就是你拦着不让我带修罗走，如今，你竟然还敢来到我的城，真是不知死活！」 想起黑狱山的事情，他脸色难看极了，胸膛急速起伏，停了停，他将修罗拉到身边，背对部下冷冷吩咐：「杀了他。」 部下们早已蓄势待发，纷纷把剑出鞘。 「区区人类，竟敢再三冒犯修罗大人，我才要好好教训你！」邪见根本不怕。 「够了！」修罗大声喝止。 眼见他们二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修罗也是真头疼。 她从一色有世手中挣脱，站在邪见身前，隔绝他们充满火、药味的对峙。 「修罗！」 「修罗大人！」 修罗揉揉眉心：「邪见大人，我们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跟人类打架。」 邪见望着身前修罗笔直的背影，嘴巴动了动，将不甘的话咽下去，收回人头杖，恭敬地后退几步：「非常抱歉，修罗大人。」 修罗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点点头，转而看向一色有世，温声道：「有世少主，请不要跟他计较好。这次我来，是按照当初约定，特意将脇指完璧归赵的。如果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看在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不要跟他计较，好吗？」 「我当然不会跟一只狐假虎威的小妖怪计较。」一色有世冷哼一声，忍下心中暗火，重新抓住她手腕，狠狠瞪了一眼碍眼的邪见，才道，「你跟我来。」 「修罗大人！」见修罗被他拉走，邪见顿时急了。 「拦下他，我不想看见他的脸。」一色有世命令。 「你也在这里等我，不要起争执，我很快回来。」修罗怕他们再起争执，赶紧安抚道。 「可……」邪见还想说什么，可修罗已经被那个人类拉着穿过曲折迴廊，隐没于郁葱草木。 他有心跟上去，可接受了少主命令的人类扈从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因为双方都被要求不动手，于是理所当然陷入僵持。 第30页 另一厢，一色有世已经将修罗带回了她之前居住的屋子。 那屋子一如她离开时，内里陈设丝毫未变。 廊檐下垂着的风铃，是母亲在世时亲手挂上去，微风拂过，叮铃作响。窗棂下方栽着一丛茂盛的迎春花，是修罗亲自挖坑种下的，现下时节正好，鲜嫩的花朵开满枝条，馥郁甚蕃。 这里似乎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此居住，一路走来就连僕从都没见过几个，可庭中室内依旧干净明亮，显然是时时有人打扫。 修罗面露怀念，目光自熟悉的摆设上一一划过：「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这是你的家、你居住的地方，为什么不来？」一色有世近乎赌气的反诘。 修罗闻言莞尔，金灿灿的眸子盈满柔软温和的情绪：「谢谢你，有世少主。只是我不能在这里留太长时间，父亲大人还在等着我，浪费了你的心意，我很抱歉。」 「你还有走？」一色有世目光倏然一沉，语气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咄咄逼人的戾气。 修罗点点头，臻首低垂，略长的切发从鬓角滑落，她避开一色有世的打量，轻轻转移了话题：「其实，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是想把脇指还给你。说起来，」 她将脇指从腰间抽出，手指摩挲片刻，递到一色有世面前：「还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在黑狱山我根本撑不到父亲大人来到来……」 「修罗！」 一色有世听不耐打断她的话，他已经听不下去了，愤怒驱使着他将脇指夺过来，狠狠丢到一旁，摔在柔软的叠蓆上，发出震耳的闷响。 修罗觳綀一惊。 一色有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愤懑难以言说，理智告诉他不能迁怒，可心底的暗火却有些压不住。 父亲、父亲！ 即使她已经回来，可嘴里依旧不停叫着那个可恶的妖怪。 明明只是个妖怪而已，为什么她那么在意？ 不理解，想不明白。 一色有世双拳紧握，目光如电，带着渗人力度直直望进修罗眼底：「修罗，是我们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留在那个妖怪身边？如果是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你说出来，我会改。」 修罗闻言愣了愣，随即摇头：「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在城中也过得一直很开心。即使母亲去世，大家也没有因为我半妖的身份而拒绝抚养我，而我也一直很感激大家。」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一色有世声音勐然拔高。 修罗回望向他，神情柔软，金灿灿的眸中浮出软糯笑意：「因为他是父亲大人啊。小孩子总想跟父母在一起，哪怕我是半妖，也不会例外。」 一色有世定定看着她，忽得嗤笑出声：「父亲？修罗，那真是你的父亲吗？」 修罗好笑道，「那当然是我的父亲大人，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你这个样子，有些吓到我了。」 一色有世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又陌生，他阴沉着脸，从画筒中翻出一轴画卷，直直丢到她怀里，声音沙哑：「刚刚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修罗慌忙藉助，甫一低头，看清了画卷的模样，她脸上笑意如冰雪消融，飞速褪去。 「果然，你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修罗，你明知道他根本不是你的父亲，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一色有世大声质问。 修罗沉默低头，轻轻抚着画轴。 他深深望向修罗，故作平静的眼中隐隐透出一股难言的悲伤，「如果不是我私下翻看了十六夜夫人留下的遗物，你还想用这种蹩脚的谎话煳弄我多久？修罗，我们不是亲人吗？十六夜夫人去世后，你有的不就只剩下我们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说过不讨厌我们，可如果不是讨厌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谎？」 第20章 「……对不起。」修罗沉默良久开口。 一色有世忽得笑起来，少年面容俊朗，皎皎如临风玉树，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用道歉。修罗，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想你留下来，你看，你的房子我一直都在好好保留。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还特意吩咐了下人每天都要打扫，这里面的一切都跟你离开时毫无二致。回来吧修罗，我、父亲，还有母亲，大家都非常思念你。」 「……对不起。」修罗抽回手，抱着画卷后退一步。 「为什么？」一色有世脸上血色尽失，他怔怔看向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修罗，完全无法理解她的选择，「他并不是你父亲啊，顶多……顶多只是长得有点像你父亲的陌生妖怪罢了。如果你只是眷恋那张相似的脸，那我母亲也可以啊。她是十六夜夫人的亲姐姐，两人血缘相近，容貌更是相像，你完全可以把我母亲当做自己母亲。而且，母亲也一直很喜欢你。修罗，我们又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为什么要留在陌生妖怪身边？」 「况且，他还是那么残忍暴戾的妖怪。之前留守在黑狱山的那队人马，只是因为多问了两句，就被他悉数杀死，连尸体都被妖火烧成灰烬，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不是我的部下在后方偷偷看到，恐怕没有人知道那队人马是如何消失的。」 「修罗，不要再被他迷惑了好不好？他真的非常危险。他明知道自己不是你父亲，却故意顺水推舟，将你留在身边，想也知道他不怀好意。」 第31页 「如果你继续留在他身边，以后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一色有世苦口婆心的劝，可修罗却像是堵住了耳朵，油盐不进。 「不是的。」 她定定看向一色有世，神情认真，「我并不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才选择留在他身边。父亲大人他很好，温柔又强大，即使知道我认错了，也顾忌着我的心情，不仅没有揭穿我，还默许我跟在他身边，更像照顾女儿一样照顾我。如果我们之间有谁心怀鬼胎的话，那个人只会是我，是我自己非要留在他身边。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后悔——这是我一开始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至于你说得那队人马被杀的事情，闲聊时邪见早就告诉我了，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要更早。」 说着，修罗唇角微微翘起，说不出是畅快还是讽刺，「他们说话做事毫无顾忌，以为我软弱可欺，便理所当然认为妖怪都不过如此，长此以往，更不会将妖怪放在心上。熟不知，这份轻狂自大迟早会要了他们的性命。我早就知道他们下场不会好，只是没想到他们报应来得那么迅速。因为莽撞而落到邪见手上，身为父亲大人最贴心的拥趸，那些人自然只有一个尸骨无存的可悲下场，怨不得旁人。」 灿烂的金色眼瞳深处仿佛跳动危险的神光，可定睛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一色有世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善，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指责出声。 当时高师大人来者不善，那些人甚至都敢在父亲面前对他出手，如此失礼鲁莽，做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招惹到修罗，被她厌恶，是很正常的事。 修罗她，可以是最善解人意的温柔贵女，也可以是最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尖锐姬君。 曾经，城池中有贵族因为她是半妖，抢了她玩耍的绣球故意戏弄她。 那时她还小，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是到教场，她以请教之名将那男人的孩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在学堂里也没放过打击他的机会，直接让那孩子受不了哭着跑回家。 后来还是那个大人亲自来道歉，她才高抬贵手，停止了恶意针对的行径。 当然，她表现得似乎完全已经忘记之前的龌龊一样，端的高雅大方。 她的聪慧强势折服了身边的孩子——尤其，她长得还好看，大家不再跟她对着干。而在那不久，十六夜夫人因故去世，她也仿佛一夜之间成熟，整个人更加温柔端庄起来，待人和善，恬静优雅，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比起「半妖」，她更像是城池娇养出来的出色姬君。 在一色有世的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动怒的模样，以至于现在看见她这个样子，隐隐有些不舒服。 窗外，枝垂樱粗枝横展，小枝长而垂，其上点缀着如云似雪的粉白碎花，微风拂过，脆弱的花瓣飘落枝头，被细风裹挟着坠入室内，如雪堆在修罗脚边。 名花美人，两相生辉。 一年不见，修罗也明显长开了许多。 虽然她一直跟在妖怪身边风餐露宿，可身上并没有生活留下的痕迹。相反的，她看起来比往常更加灵动俏丽。 银色长髮如瀑，鬓角几绺切发顺着耳畔垂落腮畔，她很爱笑，举手投足间有种令人侧目的姝色。 风姿晦美，眉目分明，言笑晏晏。 孩童的稚气正一点点从她身上褪去，逐渐张开的容颜愈发像十六夜夫人，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 一色有世有些看愣。 修罗将一色有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倏然一笑：「有世，正如你所见，我已经不适合再跟你们一起生活。你如此善良，即使那些人冒犯你，等他们死在妖怪手中，你还是会为他们抱不平，可我却是不同的。」 说着，她抬手捂着心口，心脏正在有规律的跳动，那里流淌的血液，一部分属于人类，而另一部则属于妖怪，「我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一路上，我从没想过劝过他们一句，反而还隐隐有些乐见其成。我知道这样说你会不高兴，但却没有丝毫要悔改的意思。你看，即使我现在说着这种无情的话，心里也一点波澜都没有。也许，这就是妖怪的冷酷本性吧，哪怕我是半妖也逃不了。」 「不是的！」察觉到她话语中的深意，一色有世陡然慌乱起来，语无伦次解释，「修罗，你跟其他妖怪是不同的！即使你说得这么冷漠，但我知道你的心其实比谁都要柔软，哪里就不适合跟我们在一起了？那些人以下犯上，言语冒犯你，自然活该受到惩罚。只是，他们不应该死在妖怪手中……不对，就算他们死在妖怪手肘也怪不得你，那种盲目自大的愚蠢之辈，即使你当时出声劝诫，他们也不会听。你完全不在意，才是正常的。没必要为了那种人而耿耿于怀，根本不值得。我也根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完全没必要离开！」 「谢谢。」修罗深深看向他，发自内心道谢。无论如何，被人宽慰总是值得高兴的事。 说完，她将画轴收好，抱在怀里，做最后道别：「之前的约定，我已经兑现。现在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 「再见，有世。」 修罗没再停留，转身离开。 / 第21章 不管自己如何挽留，她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一色有世望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一颗心逐渐沉入谷底，整个人被巨大的无望情绪击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脖颈，他痛苦地无法唿吸，窒息来带的不适让他五脏六腑都绵绵不绝的疼痛起来。 第32页 「为什么想要留在那个陌生又危险的妖怪身边？」 一色有世喃喃自语，他揣测着修罗非要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因为毫无头绪，脑海一片浑噩，忽得，眼前骤然浮现出那日黑狱山的场景。 那个妖怪，有着贵公子一样的出色容貌。 不仅如此，他还有着难以估量的强大力量，人类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力。 倨傲、优雅、目下无尘。 而修罗她，素来对丰神俊秀之人有着较高的容忍度。 一色有世自觉找到癥结，身侧是双手愤怒攥握成拳：「所以，是被那个可恶的妖怪的迷惑了吗？被他的外表，被他的能力……」 一色有世已经无法再继续想下去，无法遏止的蓬勃怒火冲垮他的理智，让他不由发起狠来，眼底更泛起可怖血色，「即使要打断她的腿，也绝不准她再留在妖怪身边」这种疯狂的念头如野草般蔓延滋长。 「不行，不可以！」 十六夜夫人的悲剧，他决不允许在她身上重演！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冲着修罗消失的方向急急追上去，只是当他手指马上就要拽住修罗衣角时，只觉后颈一痛，愤怒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半分不甘错愕，就已经失去意识。 一色有世断电一般，被城主稳稳扶住。 「要走了吗？」一色城主拎着胡来的小子，正色问。 修罗低头行过礼，乖乖点点头称是。 她并不惊讶于他的突然出现，灵敏的鼻子早就嗅到了他的气息。 「有世虽然莽撞了些，但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修罗，你虽不是我亲生，但这些年来，我却是看着你长大，也一直将你看作心爱的后辈。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跟妖怪一起生活是很困难的事情，你母亲的例子就在眼前。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你们只是异母兄妹？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好相与的样子，修罗，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比起只看到杀生丸不是修罗父亲的一色有世，一色城主要看得更深一点。 想来也是，两个模样相似、年纪又有明显差距的妖怪，除了父子，再无其他可能。 修罗却摇摇头：「您不要担心，父……哥哥他并不兇恶，相反，他是我见过最具君子之风的大妖怪，耻其言而过其行，说得就是他了。哥哥只是看起来是冷漠了些，可实际上，他的心既宽广又温暖。不管以后我们结果如何，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不会后悔，更不会怨恨谁。我很感激城主大人的关心，只是我已经做好了选择。」 闻言，一色城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么小，却那么倔强，像极了她母亲。 良久，他闭目长嘆：「也罢。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去做吧。不过，你也不要忘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们。不管你去了哪里，跟在谁身边，只要我们一色城还在，你的人类中的亲人就不会消失。」 修罗用力眨眨眼就，克制住心口上涌的酸涩，须臾，她点点头，随即道：「之前，承蒙您的关照，我与母亲才不至于流离失所。我一直想跟您道谢，可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我羞于无以报答，从不敢表明心意。如今，我遇到了哥哥，藉助他的力量，我才有能力将断掉的脇指重铸。虽然它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有着辟邪退妖的能力，用作防身最好不过。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希望您不要拒绝。」 一色城主微微颔首：「等有世醒来，我会让他随身携带，你放心。」 修罗这才重新昂起头，金灿灿的眼眸中泛起柔软的喜色：「那麻烦您了。」 **** 一色有世意识刚刚恢復，就勐地从榻上跳起。 因为起得太急，脑袋一阵阵发晕发胀，他揉着胀痛的后颈，踉跄着往外走。 甫一拉开障子门，就看见父亲正背对着他，一个人坐在檐下的台阶上，手中擦拭着一把眼熟的脇指。 「我下手时拿捏了分寸，估摸着你也差不多要醒了，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有世，过来，父亲有话想跟你说。」一色城主收剑回鞘，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来。 一色有世眼神沉了沉，唇角耷拉下不愉的弧度，想当做没看见他，可脚却不由自主听从他的话，乖乖坐到他身旁。 一色有世：「……！」好气！ 一色城主并不介意他难看的脸色，将脇指递给他：「收起来吧，这是修罗特意留给你的礼物。」 「我不要！」 「真的不要？这可是她唯一留给你的东西。她本就是半妖，拥有着过于长久的性命，如今她跟着的那个妖怪，可不像是喜欢接近人类的样子。依我看，她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你真的不要，那我就把它留给你弟弟。能辟邪的利器，正好给他防身用。」 一色有世反手抢过来：「哪有你这样的父亲？我弟弟才刚出生不久，连序齿都没有，你就开始想着将属于我的东西给他，以后我们兄弟阋墙肯定都是你的错！」 见他稍稍恢復精神，一色城主面上浮出笑意：「既然想要，就不要说言不由衷的话。我是你父亲，自然理解你，可旁人就不一定了。」 一色有世握紧脇指，金石冷硬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起修罗毫不留恋的模样，忍不住有些钻牛角尖：「有的事情，即使说出来也没有用……我已经那么低声下气请求她不要走，可她还是抛下所有，选择追随在陌生的妖怪身边。」 第33页 他忽然有些茫然，「明明这是她一直生活的城池，她却表现得毫不留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讨厌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才会莽撞地跟一个妖怪走了……」 一色城主闻言，沉默半晌，他拍了拍陷入自我怀疑的不省心儿子：「有世，很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之甘露，彼之砒、霜。你以为你是为她好，可很多时候，你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一色有世不解地看向父亲。 他继续说：「修罗她是半妖，身体里流着妖怪的血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如果她选择留在人类中生活，那么她将一直承受失去的痛苦。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区区百年，微若蜉蝣，转眼即逝。对她来说，你我不过是她漫长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强行将她留在身边的最后结果，只能是她一眨眼，我们就不在了，而她则要数百年，乃至于千年品尝失去的痛苦，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刻才能解脱。」 「她的选择，只是本能逃避了这种绝望的未来。你不要怨她，没有谁应该永远品尝这种痛苦。」 「而且，她也会害怕。」 「身为半妖，没有强大的力量，哪怕有我们维护，也无法护她周全。高师大人先前无视我们请求，执意送修罗去死，可你看他现在还敢随意对我们颐指气使吗？他不敢。他畏惧修罗父亲的凶名，就算情感上恨不得将我们除之而后快，理智上也希望我们永远好好活着，好给他做缓冲。修罗身为当事人，自然比我们更渴求力量。」 一色有世若有所思。 一色城主大手重重按了按他肩膀：「好了，说了这么多，你该打起精神，不要再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可怜巴巴模样，免得你母亲看了担心。再说就算你一直摆着愁眉苦脸的表情也没用，修罗已经离开，即使你现在去追也已经来不及了。」 第22章 「好慢啊，修罗大人。」阿哞背上，邪见伸手拉她上来，忍不住抱怨。 「对不起啦，我跟他们好不容易见到，一不注意就聊忘了时间。」修罗摸摸鼻子，干笑。 阿哞飞得平稳，一眨眼，下方的人类城池就缩成几案大小，其中繁忙的人类更是如芝麻针尖一般，再难分辨。 邪见抱臂盘坐，好心提点：「这次就算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妖怪。只是你以后记得，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在杀生丸少爷面前表露你对人类的留恋不舍。他是完美的大妖怪，不会喜欢你跟人类走太近。」 「为什么？」大概能猜到，可修罗还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邪见：「当然是因为人类太过弱小了。不管是寿命，还是能力，都不值得我们妖怪高看一眼，身为大妖怪的杀生丸少爷自然更瞧不上他们。」 「这样啊。」修罗敛目低喃，垂落的长睫微微颤抖。 邪见停了停，自觉失言，忙出声描补：「当然，人类出身的夫人跟你算是例外。其实依我看，杀生丸少爷不喜欢人类，更重要原因应该是因为老爷。虽然杀生丸少爷因为铁碎牙的事情跟老爷有了些芥蒂，但老爷毕竟是他的最崇拜的父亲。唉，山岳一般强大的父亲竟然为了拯救人类妻儿失去性命，这种事怎么想都会让人耿耿于怀吧。」 闻言，修罗喉间更是一涩，难以言说的失落与怅然落入心底，冰冰凉凉。 所幸，回去的路上没花太长时间，没让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太久。 刚到营地上空，修罗就眼尖瞅见了杀生丸，他正仰头看过来，似乎是在等他们回来的样子，修罗心中阴霾如日下朝露，瞬间消散，她笑靥如花，不由高兴地挥手，也不等阿哞落地，像是急着归巢的鸟儿，直接翻身跃了下去。 「父亲大人！」 「修罗大人！」 邪见被她突然举动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伸手去抓，可那红色的衵裳却从他指尖倏然熘走，邪见急忙探头看去，见她被杀生丸少爷柔软的尾巴捲住，稳稳放在地上，才浑身无力地瘫坐在阿哞背上。 修罗抱着毛绒绒不放，笑容粲然。 刚一落地，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邪见跳脚：「修罗大人，刚刚太危险了！您摔到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修罗满不在乎地笑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杀生丸，金灿灿的眼眸弯作新月，「父亲大人才不会让我受伤，而且，那也不是很高，我还不至于没用到惧怕这点高度的地步。」 她小跑杀生丸身前，一把将他抱住，蹭了蹭，才仰起头：「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嗯。」杀生丸可有可无应了声，「该出发了。」 「好！」修罗开心笑道。 ——没必要患得患失。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她是幸福的。她在意着父亲大人，而父亲大人也同样在意着她。 这就够了。 **** 他们现在准备去加贺国北部的山泽，去找一个叫宝仙鬼的妖怪。 听说他制造的黑珍珠，可以直接打开通往存在于异世的妖怪坟墓入口。 而那把据说很厉害的铁碎牙就被藏在里面。 当然，这些修罗并不关心。 杀生丸跟藏在贝壳里的妖怪交涉时，她就乖乖站在站在杀生丸身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花鸟纹玉梳，一下一下，非常认真地替杀生丸梳理毛绒绒尾巴。 第34页 邪见视线余光瞧见她神情凝重的样子，探过头，小声问：「怎么了？」 「父亲大人在掉毛。」修罗伏在邪见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么可能？」邪见瞳孔地震，下意识看向杀生丸。他神情极其惊愕，然而震惊之下还有意控制了声量，唯恐打扰到他们谈正事，不愧是杀生丸最贴心的随从。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杀生丸，正在跟水泽中的宝仙鬼交流着，身边两个嘀嘀咕咕咬耳朵的小鬼并没有引起他额外注意。 修罗把自己手中收集的白色细绒毛递给他看：「这有什么不可能。现在已经是温暖的春天，蓬松保暖的绒毛自然是要褪下去，不然到了夏天会非常热。人类的头髮都会因为季节变化而脱落，父亲大人的原型可是巨大的犬妖，自然更不会例外。」 「我之前完全没注意到！」邪见干巴巴道。 「我也是才注意到不久。」修罗手中动作不停，笑道，「你知道的，我一直穿着父亲大人送的火鼠衵裳，它是耀眼的红色，一旦沾上白色的东西就分外打眼。前几天我从父亲大人的怀里爬起来，就发现衣裳上粘着细软的绒毛，黏在上面揪都揪不下来。后来，还是我在溪水里泡了好久，才清理干净。」 修罗手中毛团积攒多了，就放在脚下平铺的素绫上，这个位置梳好了，就蹲下换个高度，继续梳啊梳。 「修罗大人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邪见跟她蹲在一起。 「嗯。说起来，还是我在人类城池生活的时候学到的。他们养着很多只狩猎用的猎犬，那些狗狗们高大威勐，一身毛髮油光水滑。每每到了这个时节，就会有僕人给它们梳毛。就像这样——梳去柔软的细毛，只留下乌油油的硬毛。不过，那时候大人并不让我靠近猎犬，害怕我被咬，最多只允许我隔着栏杆在旁观看。而我非常喜欢毛绒绒的动物，经常去偷看，日积月累之下，也就自然而然学了一手梳毛技巧。」 修罗笑盈盈望向邪见，「你看，我的一手好本事，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邪见偏过头，近乎无声的吐槽：「……您这份孝心，恐怕杀生丸少爷并不乐意接受。」 修罗没有听清，也不甚在意，就那么认真的梳啊梳，很快，身前就堆起了一座蓬松的小山。 邪见忍不住凑近一点：「修罗大人，您似乎在收集这些绒毛，是有什么用吗？」 修罗点点头，毫不吝啬分享自己的奇思妙想：「我曾经见过一种玩具，使用细软的绒毛戳成的。握在手中软乎乎的，非常可爱。现在父亲大人正好在褪毛，我就想着自己制作试试。」 「您喜欢的话，完全可以去人类那里买一件回来，没必要这么麻烦。」邪见建议。 「这怎么能一样呢？」修罗手中动作专注轻柔，「其他动物的皮毛上可没有父亲大人的气味，而如果我用这些绒毛制成毛毡软偶，就像拥有了父亲的化身，父亲大人的气味也能永远留在我身边，想想就令人开心极了。」 「可现在杀生丸少爷就一直陪在你身边啊，不仅如此，你身上一直那么缠着杀生丸少爷撒娇，身上早就满是杀生丸少爷的气味了。你都没发现吗？没即使杀生丸少爷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们路过其他妖怪领地是，都没有妖怪敢靠近，就是因为他们都在畏惧你身上的气味啊。」邪见不理解她本末倒置的做法。 「身上的气味迟早会淡去……哎呀，反正是你不懂啦！」修罗嘟囔着，盘腿坐下，继续给杀生丸梳毛，「亲手制作东西带来的幸福感，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而且，父亲大人的绒毛手感这么好，就这么梳下来丢掉未免太过于暴殄天物。再者说，旁人用的绒毛色泽手感肯定不如父亲大人的，会退而求其次才是傻瓜吧？」 她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邪见又提出一个问题：「毛毡软偶什么的，一听就不像梳毛是可以简单入手的样子，您确定可以吗？」 修罗挺起自信的胸膛：「我当然可以！」 她眼睛发亮，诉说着自己的理想：「我要用这些绒毛，制作跟父亲大人一样威风凛凛的狗狗玩具！」 邪见泼冷水：「可你知道杀生丸少爷的原型长什么样吗？我跟随杀生丸少爷这么些年，可从来没见过他变化过。」 修罗顿时卡壳：「……是哦。」 第23章 另一厢，杀生丸与宝仙鬼的交谈也到了尾声。 「既然是刀刀斋让你来的，想必你一定是走了一条与你父亲安排截然不同的路，虽然有些遗憾，但我也不会为难你 。你需要的黑珍珠，如今我手里也没了存货，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三天后来取。」宝仙鬼端坐在柔软的蚌壳中，捻着鬍鬚缓缓道。 杀生丸瞭然，转身离开。 宝仙鬼居住的地方，水汽过于浓郁，在那里停留太久的话，不仅衣服会变得很潮，就连身体都仿佛浸没水中，很不舒服。 是以，他们选择了一个相对干燥又不会离宝仙鬼太远的地方露宿。 日子平安无事来到第二天傍晚。 绚烂的云霞如锦缎铺满天穹，温暖的夕阳余晖下，成群结队的鸟儿三三两两归巢而去。 树上，鸟儿清啼此起彼伏。 树下，修罗捂着肚子，表情严肃地窝在杀生丸尾巴里。 第35页 「啊，我又开始饿了。明明早上吃得很饱，还没到下午，我竟然又开始饿了！可我已经没有在练习剑术，更没有认真学习，身体和脑子都没怎么用过，为什么还会饿得这么快？」 修罗一脸凝重，可爱的小脑瓜上缀满大大的问号，「难道我是猪吗？就想着吃吃吃……明天可就是父亲大人跟宝仙鬼约定的日子，竟然在这种重要的时候添乱，真是一只不懂事的小猪！」 理智告诉她不能胡闹，可肚子却诚实地咕咕叫起来。 杀生丸低头看她。 修罗捂着脸不敢回视，耳颊滚烫，窘迫极了。 「怎么了？」杀生丸早就察觉她情绪不对，却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 「我没事，父亲大人。」修罗羞赧至极，干脆将头埋到毛绒绒的尾巴里，整张脸都贴上去，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她露在头顶的那对无精打采怏怏趴着的白色犬耳，泄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刚闷声回答完，肚子又发出的一阵飢饿叽里咕噜。 修罗：「……！」丢、丢脸！ 杀生丸眉心蹙起细微痕迹。这可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邪见眼明心亮：「修罗大人肯定是饿了。她现在也到了长身体的年纪，胃口比之前大了些，以至于之前从人类那里准备的食物不够充足。那些食物早上就被吃光了，而现在已经到了傍晚了，算起来修罗大人今天只吃了一顿饭，小孩子的肠胃娇弱，哪里受得住，自然被饿得咕咕叫。」 「嘤……不要说了。」修罗欲哭无泪。 杀生丸拽着她后衣领，将她拎起来，见她双手捂脸，羞愧地面红耳赤，不敢直视自己，金瞳中闪过一丝近乎无奈的情绪，嗓音发沉：「抬起头来。」 「对不起，父亲大人！刚刚我说谎了，是我不对。我虽然有点饿，但可以忍，请您相信我，我是一定不会打扰到您正事的！」修罗听话照做，只是她眼睛紧闭着，身体僵硬，张嘴就是一连串认错三连，一副害怕他生气的样子。 杀生丸愣了愣。 「修罗大人应该是担心现在去人类城镇里採购东西的话，可能会耽误您与宝仙鬼的约定。毕竟这里距离人类城镇有点远，就算现在赶过去，恐怕人类也都已经歇业打烊。」邪见嘆了口气，大概能明白些她的心情。 杀生丸闻言斜睨他一眼，金瞳中情绪极淡，却有着令人如坐针毡的不悦。 邪见浑身一个激灵。 心知自己大概又被迁怒，但他十分善解人意地背起锅，并丝毫不觉得委屈。 杀生丸少爷是那么目下无尘的倨傲性子，说不定都不知道人饿了后会肚子咕咕叫。而修罗大人呢，来到他们身边后一直很省心，虽然吃着人类的食物，但採买什么都是她趁着行程靠近人类村落时自己亲自前往，所需财物则是由他邪见提供，从来没有麻烦过杀生丸少爷。现在突然发生这种意外情况，杀生丸少爷定是觉得又棘手又头疼。 所以，这种时候，自然就该他这个最贴心的随从上场！ 于是，邪见一本正经道：「现在去人类的城镇可能来不及了，如果修罗大人不介意，我可以帮您寻找一些我们小妖怪果腹用的食物，只是味道可能不太好。」 妖怪吃的食物？ 修罗顾不得羞赧，瞬间睁开眼，脸上写满好奇。 邪见说得小妖怪果腹用的食物，通常就是草丛中的野兔、树上的小鸟、涧溪中的鱼虾，这些食物随处可取，毫无危险度，最适合能力弱小的小妖怪了。 这次，邪见给修罗秀了一个花式摸鱼。 不多时，岸边就多出好几条肥美大鱼。 「好厉害啊，邪见大人！」修罗被秀了一脸，也忘了飢饿，忍不住哌唧哌唧鼓掌称赞。 邪见笑得合不拢嘴，嘴里却说着谦逊的话：「哪里哪里，跟杀生丸少爷比起来，我还有得学呢。」 说着，他抓住最大的一条鱼，递给修罗：「喏，快吃吧，新鲜的鱼肉很好吃的。」 随即，自己也抓起一条小的生啃起来。 就、就这样吃？ 修罗金灿灿的眸子受惊似的瞪圆，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整个人陷入震惊，她看了看在邪见手中不甘心甩着尾巴的大鱼，又看了看他嘴巴里那条已经不会动、眼睛里闪着诡异光的小鱼，犹豫道：「鱼我也吃过，只是，我吃的……跟它似乎有些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正说着，邪见突然想到什么，慌忙将嘴里的鱼肉飞快咽下，面露抱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您之前生活在的人类的城池，吃得东西都是精心烹饪的熟食，即使您已经来到杀生丸少爷身边，也依旧吃着人类的食物。恐怕一时间难以接受生肉，是我不好，我马上去生火。」 「没关系没关系。」修罗连连摆手，「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是我一直都理所当然认为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才会陷入如今这种困境。而且，你已经很辛苦地给我抓来了吃的，我却因为曾经的习惯在挑三拣四。明明说好不娇生惯养的，可我却在不知不觉间给大家添了麻烦，拖了后腿。」 修罗情绪肉眼可见低落起来。 「哪有！您身为杀生丸少爷的女儿，我邪见如何照顾您都是应该。我去里面捡些木头，很快就回来，请您稍等。」邪见认真说完，飞快跑入密林。 第36页 修罗又是感动又是内疚，目光左看看右瞅瞅，虽然邪见这样说了，但她却不能得寸进尺，将一切都麻烦他来处理。 她总要找些事情来做。 这样想着，她目光落在地上那几条出气多进气少的大鱼身上，眼睛一亮。 「虽然在一色城时，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姬君，从来没有进过厨房，不仅没杀过鱼，更没做过鱼，但我吃过旁人做好的烤鱼啊。嗯，仔细看就能发现，烤好的鱼跟活鱼相比，没有外面这层黏煳煳、亮晶晶的鱼鳞……哦，差点忘记了，鱼肚子里的东西也是需要剖干净。」 她想得挺美好，可实践起来却卡在了开头第一步。 ——没有刀啊。 鱼腹尚可以用她锋利的爪子划开，可那一层紧紧贴在鱼身上的鳞片要怎么办？ 难道要她一枚枚撕下来吗？ 这也太麻烦了吧？ 修罗面色为难，秀眉紧紧蹙起。 正愁着，乱瞥的目光忽得凝固在杀生丸腰上。 第24章 ——父亲大人腰间挂着一把剑。 修罗金灿灿的眸子勐地爆发绚烂的神光，想也没想就跑到杀生丸身边，蹲下身子，仰起头，小心翼翼询问：「父亲大人，可以将您的这把剑，借给我用用吗？」 嫩如葱白的手指直直指向天生牙，笑颜如花。 杀生丸垂眼打量她片刻，毫无波澜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但很快，又恢復成往常的一成不变。他将天生牙抽出来，递给她，只提醒了一句：「如果不锋利，也不要太失望。」 修罗双手接过，笑逐颜开：「不碍事不碍事，即使刀子钝点也没关系，我只想用它刮刮鱼鳞而已。不锋利正好，免得割到手。」 她毫无防备的露齿大笑，看起来天真又傻气。 于是，杀生丸就看着她欢天喜地抱着天生牙跑到那堆鱼旁边，一手拔出剑刃，一手握着死鱼，蹲在那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突然，她勐地爆发出一阵惊惧至极的高声尖叫。 「啊——！」 修罗被手中重新活蹦乱跳的鱼直接吓到吐魂，极度恐惧之下，也顾不得自己一身鱼腥，一股脑扎进杀生丸怀里，揪着他衣服瑟瑟发抖，轻声哽咽，「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活了！活了！ 那条鱼诡异的活过来了！ 她虽然是半妖，但也还不至于分不清一条鱼的生死。 诈尸的真实案例就发生在她眼前，甚至手心还残留着那条鱼重新活过挣扎时的力度，这种异常的经歷，完全超出她的认知，即使知道只是一条鱼不会伤到她，可还是无法克制恐惧还在心底蔓延。 修罗已然吓得花容失色，小脸一片惨白，就连那双金灿灿的眸子都像是被暴雨摧残过的花木，蔫嗒嗒的，完全失去原本的活力灵动。 杀生丸稳稳接住狼狈不已的修罗，瞧不出喜怒的目光微微垂下，好巧不巧落在银髮中那对不停颤抖的白色犬耳上，她似乎是害怕极了，即使已经躲入他怀里，那对耳朵还是不停颤抖。 杀生丸：「……」 噗—— 杀生丸神情微妙，摸了摸她犬耳，好一会儿，等她气息稍微平稳，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告诉过你了，它不锋利。」 「父、父亲大人，不是不锋利的缘故……」修罗昂起头解释，脸上还残留着因为恐惧而流出的泪痕，「我不是因为刀子不锋利被吓成这副模样，而是那条鱼……它突然活过来了。但这怎么可能呢？它只是普通的鱼而已，出水这么长时间，即使还活着，也不能还有那么力量挣扎。可刚刚，我分明感觉到它重新在我手里活过来了，那股蓬勃鲜活的生命力，我根本不会认错……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呢？」 「是宰杀动物的行为不对吗？可我明明有心怀感激的，我很感激它们贡献自己餵饱我，并祈愿它们转世后可以平安喜乐。我明明很感激它们了，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诡异的事情？不是只有虐杀生灵的恶人才会被报復吗？而我只是想填饱肚子而已……」 一想起这个，修罗就不由得既委屈又不解，她指尖还残留着那种诡异可怖的触感，梦魇般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惶恐地躲入杀生丸怀里，本能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 「如果你是害怕这个的话，那么没关系了。」杀生丸抚着她被冷汗濡湿的鬓角切发，「并不是你的缘故，也不是那条鱼突然拥有了奇怪力量，而是因为你手里的这把牙剑。」 修罗瑟缩在他怀里，心神尚未完全平復，闻言愣愣看向他。 「这把剑，跟铁碎牙一样，是刀刀斋用父亲的獠牙制作而成。」杀生丸捡起被她丢在自己身边的天生牙，握住菱格缠纹剑柄，将细长剑身横在两人眼前，如镜的剑身映出一淡然、一紧张的两双金瞳，「只是与削铁如泥的铁碎牙不同，这把天生牙无法斩杀活物的，相反，只要你心怀慈悲，它就会拥有着令弱者起死回生的能力，所以，你刚刚用它杀鱼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啊，原来是这个原因吗？」好半晌，修罗喃喃自语，如坠梦里。 「没错。」杀生丸平静颔首。 「好、好厉害！」 修罗依偎在杀生丸身边，惶惶心绪逐渐平復，她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这把剑，惊奇逐渐大过恐惧，她忍不住将天生牙从杀生丸手里重新拿过来，声音满是惊讶与赞嘆，「它外表看起来与寻常打刀并无二致，细长的剑身，暗红的剑格，怎么看怎么都不起眼，可偏偏是它拥有这么神奇的力量。」 第37页 她目露惊嘆，手指摩挲着冰凉的剑身：「同样都是牙，我的牙在刀刀斋嘴里只是勉强可用，制作的刀剑也只是拥有庇护使用者的能力，除此之外，再无一点长处。可天生牙就不一样了，明明都是牙剑，可它竟然拥有拯救他人的力量，多么神奇，多么不可思议啊。如果……如果我也有这种力量就好了。」 如果，我拥有它就好了。 这样的话，那时候母亲就不会在我眼前去世。 脑海勐兀得闪过一丝如此贪婪的念头，等修罗反应过来，心中一阵错愕，暗忖自己的心果然被养大了，以至于开始渴求更多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修罗缓缓舒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将心中郁结一起唿出去，随着纤若蝶翼的长睫颤巍巍垂下，她将那近乎冒犯的念头死死按回去。 杀生丸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露出那种难过的表情，本能以为是她想要却不敢说，于是道：「喜欢的话，就将它拿走吧。正好，你也是时候将学过的剑术捡起来了。」 修罗勐然扭头，金色的眸子直直望向他，目光怔忪，仿佛没听懂。 杀生丸没有再说什么，光鞭将不远处的刀鞘卷过来，利落收刀回鞘，之后才将牙剑交到她手上：「收好，它的名字叫天生牙。」 **** 等邪见抱着一大堆木头回来后，就瞅见修罗已经将捉到的鱼全部清理干净。 二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火升起来，鱼烤起来。 小的鱼被串在树枝上，竖着插在篝火旁，而最大的那条鱼则被修罗串在细长的牙剑上，架在火苗上方不停反转。 邪见一开始还没有发现，后来目光不小心瞄到她身边那个金属质感的玄色菱格纹剑鞘，越看越眼熟，忍不住戳了戳认真烤鱼的修罗，小声道：「修罗大人，您手中的这把剑看起来很眼熟啊……」 修罗有规律翻动着鱼的两面，漫不经心回答：「嗯，不怪你觉得它眼熟，因为它就是父亲大人一直挂在腰上的天生牙呀。」 邪见惊掉下巴，手指抽风似的胡乱比划着名。 他想说：「您明明知道，怎么还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啊？这可是杀生丸少爷非常珍惜，以至于从不使用的刀子，怎么可以用它烤鱼？太失礼、太冒犯了！」 修罗认真关注着火候，完全无视激动得马上就要昏厥过去的邪见。 邪见：「……！」 邪见下意识望向杀生丸，他正靠在树边闭目养神，气息平缓，显然是没有睡着，却毫不在意这里发生的事情。 邪见这才恍然大悟，修罗糟蹋天生牙，并不是她擅自为之，而是杀生丸默许的。 这、这就是父爱如山吗？ 珍贵的刀剑都可以任由女儿砍瓜切菜，即使被当做烤鱼的工具，也毫不动容，这就是大妖怪的风度吗？ 邪见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父亲大人看我喜欢它，就将它送给了我，而我也十分感激的收下了。」 不等邪见消化完，修罗又微笑着送上双重暴击，「邪见大人知道吗？这把天生牙可真是一把神奇的牙剑，虽然无法砍伤活物，却有着拯救弱者生命的能力，以至于我不得不让鱼死了两遍——哈哈，稍稍感觉自己有些罪孽深重呢。不过，幸好天生牙只是无法伤害活物，对待死物却甚是锋利，不然，这些鱼处理起来真是要难哭我了。」 闻言，邪见脑海一片空白，艰难地将目光转回篝火旁那些已经在散发香味的鱼身上：「您是说……」 「没错哦，它们都是我用天生牙剖肚去鳞的，有没有感觉很荣幸？」修罗如是道，金灿灿的眸子弯成漂亮的月牙儿，笑得人畜无害。 第25章 邪见有着最忠诚的品质，最敏锐的观察力——只针对杀生丸，以及最丰富的内心，是杀生丸心情的晴雨表，更是留在杀生丸身边最长久的追随者。 出于某种玄妙心理，修罗特别喜欢看邪见震惊脸。 是以，等鱼烤好，在她拿上精心烤制的鱼准备送给杀生丸之前，心思一动，忍不住附在正一口一口吃鱼的邪见身边，笑得促狭：「邪见大人，有没有感觉到这些鱼用天生牙处理后更香了？」 「您、您是魔鬼吗？」邪见呆了呆，嘴巴里的鱼肉都忘记咀嚼，悲愤的泪水从嘴里流出来，「鱼是您用杀生丸少爷的牙剑宰杀，这种如此冒犯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才忘掉，您怎么又提起来了？呜呜，您真是太坏了……」 修罗笑得好大声。 邪见眼中含着谴责的泪水，化悲愤为食慾：「您真是太过分了，我要把烤鱼全部吃光！」 只是，他这轻飘飘的威胁根本不被修罗放在心里。 修罗早已经巴巴跑到杀生丸身边，为他奉上自己的准备的食物。 她仰着头，笑得眉眼灿烂，篝火橘黄色的光在她脸上映出温暖的光晕：「父亲大人，是我跟邪见大人一起烤的鱼哦！也已经由邪见大人先尝试过了，看他的样子，虽然我们是第一次做，但味道并没有太糟糕，所以，父亲大人，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修罗眼神放光，也不等杀生丸拒绝，就用筷子已经稳稳挑起鱼肚上最嫩的那块肉，递到他嘴边。 杀生丸眼神动了动，低头看向她，那张善笑的脸上不见丝毫畏惧，有的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近乎执拗的执着，与他四目相对时，她笑得愈发天真纯粹。 第38页 杀生丸心底闪过一丝奇怪感觉。 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次一样拒绝。 而顺从了她的要求，跟她一起分享了那条串在天生牙上的烤鱼。 邪见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微微侧过身子，不再看他们其乐融融的父女相处，免得整个人被涌上心田的酸意酸倒。 分享完食物，杀生丸起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旋即不见了踪影。 修罗在溪水旁清洗膳具，顺带打理自己，只是她越洗眉头皱得越紧，小脸很快皱成一团。 「怎么了？」时时刻刻注意着她安全的邪见担心问。 「我手上一直有股腥气。」说着，修罗别过头，嫌弃地将双手推远，「之前吃鱼的时候，手上的腥味被烤鱼本身的味道掩盖，以至于我没有注意到，可现在空下来，这股味道就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明明已经洗了好多遍，可还是残留着若隐若现的腥气。」 邪见探过头，闻了闻：「并没有很明显的其他味道啊。」 「有的。」修罗认真道，「邪见大人之所以闻不到，也许是因为你本身不是犬妖，鼻子并不是非常灵敏的缘故。而我虽然是半妖，但继承了父亲大人的犬妖血脉，对于气味分外敏感。之前处理鱼时，双手沾染到了鱼的气味，即使现在味道只剩下一点点，但对我来说还是像夜空中的启明星一样明显……」 正说着，修罗突然想到什么，面露担忧，「说起来，父亲大人是完全的妖怪，鼻子比我更好用，我却任性地给他吃了鱼，鱼的腥气对他来说恐怕更难忍受吧？怎么办？邪见大人，我好像又做了错事……」 「没有没有，是您太敏感了。」邪见连连摆手，「杀生丸少爷虽然是完美的大妖怪，却不是如您想像的那般，拥有着近乎苛刻的讲究。您陪在杀生丸少爷身边的时日还短，而杀生丸少爷也有意不在您跟前展露属于妖怪的残忍暴戾，所以，您自然没见过杀生丸少爷用利爪撕裂碍事敌人的模样。」 邪见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杀戮、血腥一直都是我们妖怪的日常，只是一点腥味而已，还没有令人止步不前的能力。况且，您也不想想，如果杀生丸少爷不是自己不愿意，即使您使用武力强迫，他会吃您餵的东西一口吗？」 「是哦，谢谢邪见大人！」修罗挠挠头，被他的话语安抚，重新喜笑颜开。 「不用谢不用谢，您以后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畏手畏脚。别看杀生丸少爷整天冷冷淡淡的，不怎么爱搭理人，实际上他就只是个傻瓜父亲而已，心里其实非常非常在意您，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邪见正面对面语重心长说着，突然瞧见她眼皮仿佛抽筋一般乱抖，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出于担心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是溪水太凉，以至于眼睛都开始抽筋了吗？哎呀，您真是的，我早就想说了，不过是一点点腥味而已，真的不要紧，您赶快上来吧！您可是杀生丸少爷爱重的女儿，那个傻瓜父亲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嫌弃您的，啊——」 邪见话还没说完，被身后的黑靴踩入泥里，发出痛苦的悲鸣。 修罗面露同情，不忍再看。 ……我都提醒你了，父亲大人就在你身后。 杀生丸面无表情踏过邪见身体，将一大捧粉花白蕊的花束丢给修罗，看着她被花枝掩去大半身形，杀生杀生丸很快移开视线：「它的香气有除秽的能力，你身上不小心沾到的味道很快就会散去，可以上来了。」 「啊，是香草佩兰！」修罗一眼就认出了怀中花，正想说它有着很强去除异味的能力，就听着杀生丸平静说着观察入微的关切之语，整个人瞬间陷入难以言说的巨大欢喜中。 她不由将怀中佩兰抱得更紧，闪闪发亮的眼睛透过繁盛的花枝，眨也不眨看向杀生丸，「父亲大人察觉到我在为气味苦恼，所以特意为了我去摘的香草吗？我好高兴……好高兴自己是父亲大人的女儿……」 说道最后，她的声音轻颤喑哑，金灿灿的眸子也浮出氤氲雾色。 她真的太高兴了，身体因为激动而不由自己的颤慄，那颗心也仿佛泡在蜜水里，咕嘟咕嘟冒着甜意，哪怕将于此刻死去，也已经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杀生丸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第26章 26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间。 宝仙鬼将黑珍珠交给杀生丸后，想了想，开口道：「虽然妖怪没有人类那么迂腐的讲究，但这毕竟是你们第一次去给犬大将扫墓，还是正式点好。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过两天再去。」 杀生丸眉心一皱。 「过两天？」邪见一脸防备，「为什么要过两天？不会是你们表面说不插手，背地里想要将铁碎牙偷出去吧？」 宝仙鬼并没有因为邪见的揣测而动怒，解释道：「并非如此。铁碎牙最终交给谁，说到底是他们的家事，我不会擅做主张。我只是突然想起，两天后是吉日，用人类的话来说是那天宜扫墓。挑个好日子过去，你们才不会惊扰到亡者灵魂啊。」 邪见嘴巴张了张，又老老实实闭上。 亡者可是杀生丸少爷的父亲，出于尊敬，他无法再与那个妖怪争论，只是有些不甘心地嘟囔：「我们可是妖怪啊，为什么要迷信人类的吉凶？」 第39页 离开的路上，杀生丸一直沉默不语，仿佛是将宝仙鬼的话听了进去。 邪见正啧啧称奇，目光不小心落到修罗脸上，被她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很是纳闷道：「您这是怎么了？一脸凝重的样子……」 修罗掰着手指，嘆息：「刚刚我算了一下，再过两天就是新月，是我失去妖力重新变回人类的日子，也是宝仙鬼说得适宜去扫墓的日子。那个建在异世的妖怪坟墓……听起来很奇妙的样子，也不知道那里适不适合人类进入，所以，我一直担心自己拖后腿的话该怎么办。」 「应该没关系吧？」邪见也不太确定，于是祈求地看向杀生丸，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回应。 「那里并没有致人死地的瘴气。」杀生丸目光直视前方，「而且，即使有问题，你身边的天生牙也会保护你。」 修罗这才放下心来，望着杀生丸高大的背影，立刻开心得笑起来：「太好了，我正愁着如果那里我不能去该怎么办呢，哪怕只有一刻，我也不想跟父亲大人分开！」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黏人的小丫头。」邪见撇撇嘴。 **** 在等待吉日的日子里，大家驻扎在一处山明水秀的清净之所。 闲来无事，修罗半跪在阿哞背上，从柩笼里翻出她累日积攒的细绒，她拖着轻飘飘的素绫包裹，吧嗒吧嗒跑到杀生丸身边。 杀生丸在她靠近时就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他半倚树下，询问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父亲大人，我可以看看您的原型吗？」修罗羞赧地低着头，手指紧张地交握身前，不停扭动，「我想做个跟父亲大人一样威风凛凛的玩偶，永远带在身边……虽然我从来没动过手，有很大可能行做不好，但还是想努力尝试一下。」 「原型？」杀生丸问。 「嗯。」修罗小声应着，身体一点点挪着向杀生丸靠近，依偎在他肘边，近乎撒娇的细语，「我知道这可能很失礼，但相比于威风凛凛的原型玩偶，制作与父亲大人相似的人形玩偶难度更大。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点私心……我是个半妖，永远无法变化，所以，我一直很好奇父亲大人的原型是什么样的。」 「妖怪原型都是狰狞兇相，你不会喜欢的。」杀生丸说着，移开目光。 「不会！不管父亲大人是何种模样，我都会非常非常喜欢！」修罗紧紧抱住他手臂，斩钉截铁说着。没有被严厉拒绝就是默认，秉承着这种信念，修罗摇着他手臂，声音又娇又软，「父亲大人，我真的好奇，您就给我看一眼，好不好？我真的好想看啊……」 耐不住她磨人，杀生丸抿了抿唇，终于起身。 他来到不远处荒芜的平野上，站定，澎湃可怖的妖气瞬间爆发，即使站在远离的他的位置，修罗已经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本能想要逃离，可她的脚下却宛若生根，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 邪见先是一惊，而后眼中绽放出灼灼神采，激动地望向妖气旋涡中央：「啊，杀生丸少爷不愧是完美的大妖怪，就连变化时的样子都帅呆了！」 修罗也目不转睛望向那里。 足以撕裂弱小生灵的狂暴妖气如旋风一般盘旋在杀生丸周身，衣袍髮丝猎猎作响，而在近乎一片白的妖气中，那双冷淡的金瞳转化成狰狞的红，下一瞬，强大妖气陡然炸开，强烈的气流让修罗下意识闭上眼，而猝不及防的邪见则被无情吹飞。 等紊乱的气流安静下来，妖气中心的贵公子杀生丸已然不见踪影，剩下的，是一只体型硕大、通体银白的巨犬。 额生新月，足伴飞云，身披白色长毛。 身体一动，就是一阵地震山摇。 邪见跪在地上，嘴巴里发出无意识的惊唿,崇拜地仰望着杀生丸的本相，全身心折服于他的强大与完美。 修罗也几乎要失去言语。 她傻傻仰望着巨犬化杀生丸，他是如此庞大，以至于自己要极力抬头才能窥见全貌。 修罗第一反应是「怪不得父亲大人不吃人类的食物，这么大，得山一样的食物才能吃饱吧」，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崇拜。 一切美好之物，放大到这种程度，都会不自觉带上令人胆寒心惊的威慑力，让人不敢直视。 只是，比起恐惧，修罗更惊讶于自己的渺小与柔弱。 第一次，她真正意识到横亘在半妖与妖怪之间的壁垒，这种差距是多少后天努力都无法打破。哪怕她生为男儿，也不行。 而她也终于明白邪见誓死追随杀生丸的心情。 ——杀生丸，即完美。 「如此完美强大的杀生丸，谁会不喜欢呢？」 心念电转间，修罗忍不住骄傲地挺起胸膛，白色犬耳欢快得一颤一颤，「可这样一个矜贵优雅的大妖怪，却是我可以依靠的父亲大人，即使我弱小、怯懦、无能，他也不会讨厌我。我喜欢他，而他也爱重我。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幸运、更幸福了！」 心中浓烈的欢喜几乎要从金灿灿的眸子中溢出来。 修罗再也按捺不住，飞也似的扑到巨犬足下，双手紧紧搂着环抱不过来巨大前腿，脑袋埋飞云状皮毛里，深吸一口，满脸餍足地蹭蹭蹭。 邪见：……噫，好像一个变态哦。 修罗的注意力全在杀生丸这里，完全没注意到邪见嫌弃的表情，她纤细的脖颈高高昂起，努力与杀生丸四目相对，怕他听不清，特意大声道：「好喜欢！父亲大人原型的手感跟我想像的一样完美！软乎乎的，暖和和的……」 第40页 「我最喜欢父亲大人了！」 修罗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极度亢奋下，有意无意克制的欲、望再也无法束缚。 她兴奋得浑身颤慄，手指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惯用的花鸟纹玉梳，高高举过头顶，力求可以让那双比自己还大的红瞳清楚看见。 「父亲大人，我想给你梳毛！」 即使自己微若尘埃，也要发出自己执着的声音！ 第27章 之前偷偷的, 而现在，她想光明正大。. 邪见被修罗轻狂的话语惊掉下巴。 啊，这…… 好吧, 即使杀生丸少爷不介意, 可如此巨大的体型，仅凭那一把小小梳子, 得梳到何年何月啊？ 邪见嘆了口气，真情实感为她感到为难。 白色巨犬垂下视线，阳光下，她手中的玉梳闪着耀眼的光泽。 杀生丸红色的眼瞳微微眯起, 眼底清晰映出修罗兴高采烈的模样。她似乎不知道恐惧, 白皙的脸上满是一如既往的孺慕依恋, 甚至，胆子都大了许多。 「我手法很好, 绝对不会弄疼您哒！」她信心满满地承诺。 杀生丸低下脑袋，认真打量她, 即使被自己巨大而狰狞的脑袋当头俯视，她也还是一副不得到同意不会善罢甘休的执着模样。 杀生丸心中隐隐有些微妙。她明明这样弱小，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 竟敢这样毫无惧色地在面对他。 要知道, 贸然靠近显出原型的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忠诚如邪见, 也会本能畏惧自己现在的模样。 所以—— 她就是傻吧。 杀生丸心底嘆息一声。 到底是继承了人类血脉的半妖，脑袋看起来就不是很灵光的样子。对她要求太高, 不仅是为难她, 更是为难他自己。 这样想着，白色巨犬不再跟她计较，抖抖身体皮毛, 柔亮的长毛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他刚刚俯身卧好，就见修罗眼前一亮，登登跑上前，直接扑到他柔软的皮毛上，胡乱蹭着，埋头勐吸，快乐打滚，活像一只憨憨。 很快，白色巨犬身上的毛髮被她弄得乱极了。 白色巨犬抖抖长毛，呲着利齿咬住她后衣领，将她拎出来，不等她反应过来，报復性地伸出舌头舔了她一身口水，惹得她笑声愈发欢畅。 杀生丸：…… 「大家都很高兴，好像只有我一个跟傻瓜似的担心。」 望着他们父女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邪见舌尖忍不住泛酸，他也想靠近，可小妖怪的本能却畏惧着大妖怪的妖气，而且没有杀生丸少爷允许，他也根本不敢贸然上前。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邪见又是难过，又是悲伤。 「嘤嘤嘤，我也想摸摸这种状态的杀生丸少爷啊。他的皮毛看起来就光泽油亮，很好顺滑的样子。怪不得修罗大人一直牵肠挂肚，哪怕是我，也想大逆不道地伸手去摸。」邪见眼馋极了，嘴里咬着手绢，不甘心地几乎要流出泪来。 玩闹暂歇，修罗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 她趴在白色巨犬的前腿上，探出头，特意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对着快要陷入自闭的邪见喊道：「邪见大人，帮我去柩笼里重新那一个空的包裹出来吧。我现在走不开。」 「哦，好的。」邪见马上答应。 只是，等他捧着素绫包裹正准备送给修罗，目光不由落在那只侧躺地上，闭目养神的白色巨犬身上时，本能心生畏惧，踌躇不已，不敢靠近。 修罗手中已经积攒了满满一大把细绒毛，扭头就看见邪见一副趑趄不前的样子，不由笑出声：「邪见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赶紧过来呀。」 「没有杀生丸少爷的允许，我不敢……」邪见犹豫道。 「为什么？你不是早已经下定决心要追随父亲大人了吗？怎么现在却不敢过来了？难道是在害怕这个样子的父亲大人吗？」修罗问。 邪见摇摇头，一副「我很有自知之明」的表情：「当然不是。不管杀生丸少爷是什么模样，我只会觉得敬畏崇拜，不会害怕到走不动路。只是，同样的事情，您做是彩衣娱亲，而我就是无状冒犯了。您是他的女儿，可我只是个随从而已。」 邪见心底忍不住泛酸。 「哈哈，你是故意说傻话逗乐吗？」修罗笑得乐不可支，连连对他招手，「父亲大人这么温柔，怎么会跟我们计较？快过来吧，别胡思乱想了。如果非要父亲大人请你你才肯来，那才是真的失礼呀。」 「对哦。」邪见立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杀生丸少爷是那么沉默寡言的大妖怪，他怎么会关心旁人靠不靠近这种小事？ 非要得到允许才靠近，是他钻了牛角尖。 念及此，邪见叭叭跑上前，将包裹递给修罗：「我也来帮您吧。」 「这可是太好了！」修罗笑道。 二人有说有笑，梳毛的梳毛，整理的整理，丝毫不觉得无聊疲惫。 白色巨犬耳朵动了动，復又缓缓睡去。 **** 妖怪的坟墓建在无法直接到达的异界，而使用黑珍珠打开通道，则是过去的途径之一。 只是，不曾想这条通道另一头的出口在天上。 修罗原本亦步亦趋跟在杀生丸身旁，不成想下一秒一脚踏空，只觉眼前世界翻转，下一息，整个人宛若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落下去，连声惊唿都没来得及发出。 第41页 「啊——」 同样毫无防备的邪见在坠落之际发出悽厉叫声。 就在他即将达成开门杀之际，这片天空中飞翔的奇怪骨鸟及时赶到，将他稳稳接住。 而修罗在此之前就被凌空而来的一条毛绒绒尾巴捆住腰部，及时拽起。 「……好险。」修罗抹去额上冷汗，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她一脸后怕地朝下方看去，白色雾气缭绕间，如笋林立的石林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地面，即使她是半妖，摔上去恐怕也落不得好。 而随着视线抬起，雾气缭绕的崇山之间，一座身披盔甲的巨大骸骨分外惹眼。 「好大啊。」修罗不由感慨。 「父亲……」杀生丸轻声低喃。 他停在半空中，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座大山般伟岸的骸骨上，金瞳中闪烁着怀念的神采。 修罗剎那间愣住，顺着他视线看去，心神一阵震颤：「原来……这就是父亲吗？」 修罗定定注视着不远处的妖骸，唇瓣不由抿紧，手指也攥紧腰上的柔软尾巴。 ——死去的，就连尸骸都已经化山的父亲？ 愤怒、惶恐、抗拒、悲伤…… 一时间，无数的滋味涌上心头，修罗难过的闭上眼。 明明知道他早已经死去，明明心里是怨着他的，可此时此刻，真切见到他尸骨，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还是将她的内心防线沖得七零八落。 修罗用力咽下涌上喉头的涩意，更用力地攥住腰上柔软温暖的尾巴，本能渴求从杀生丸那里汲取力量。 「啊，这就是老爷的骸骨吗？真是令人无比震撼景象啊……」 不同于杀生丸的怀念、修罗的挣扎，邪见完全被眼前巨大的骸骨摄住心神，他伏在骨鸟悲伤，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崇敬的光，没留心手中擒着骨鸟脖颈的力道一松，立刻被重获自由的骨鸟振翅带走。 邪见惊唿一声，眼见自己离杀生丸少爷越来越远，心中一急，拽住骨鸟的脖颈愈发用力。而骨鸟也是有脾气的，脖子被捏地不舒服，就上下翻腾，一心想将不识好鸟心的坏蛋从身上抖下去。 被带着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时不时来个空中转体三百六十五度，让邪见害怕地两眼发指，恐惧之下，手指不由更用力拽着骨鸟的脖子，将它捏得「嘎嘎」直叫。 杀生丸与父亲久别重逢，御风伫立，异界的风吹拂着他银白的髮丝，衣袂翩跹，贵公子矜贵优雅的脸上罕见流露出怔忡的神情，金瞳沉沉，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腰上毛绒绒的尾巴将修罗温柔勾起，发颤的手指感受着指下皮毛的暖意，她逐渐也有了面对的勇气。 ——沉浸在过去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我已经有了更重要的、可以信赖依恋的父亲大人。」 修罗重新睁开眼，这次她已经有了面对妖骸的勇气，「您与我之间，也许本就没有亲子缘分，之前是我太贪婪了，我不应该自己弱小去怨恨您。」 比起从未见过就已经去世的父亲，当然是一直陪在她身边，默默保护她的父亲大人更重要、更不能失去。 几个唿吸间，修罗就将沉疴般滞闷的心绪平復。 杀生丸心神既定，身形轻盈向妖骸飞去。 「啊，杀生丸少爷，您等等小的！」邪见哀嚎一声，赶紧扭着骨鸟飞追上。 他们三个从妖骸头部进入骸骨深处。 凌空好久的修罗被杀生丸轻轻放下，脚踩实地的感觉让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好奇地张望起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偌大的骨质腹腔，满地皆是人类与妖怪的骨头，而在巨大嵴骨处，则摆放着一座不知何时摆放摆放于此的金制莲花神龛。 神龛中央的祭台上，直直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牙剑。 「哇哦，这就是用老爷犬牙打造的宝刀铁碎牙吗？真是威风凛凛啊！」邪见小短腿叭叭跑上前，趴在神龛上，一脸惊嘆与敬畏。 睁着眼说瞎话，不外如是。 修罗望着那个仿佛一碰就要碎裂的刀子，真不知道邪见是从哪里看出它威风凛凛的。 她瞅了瞅那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牙剑，随即望向身后的杀生丸，欲言又止：「父亲大人，这真的是铁碎牙吗？大家都说它有着轻轻一挥就能斩杀上百妖怪的强大力量，可我怎么瞧着，它已经被锈蚀的快要不能用了啊。您快看，这种满是裂纹的剑身，我总感觉一碰就要碎掉了。」 说着，她紧皱眉头，指腹凑到刀刃处划拉一下。 「小心！」邪见惊唿。 然而，鲜血飞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修罗将油皮都没破的手指伸出来，点漆眸中的嫌弃愈发明显：「根本没有用！就连人类脆弱的皮囊都割不开，我很怀疑，这把牙剑因为长期没有保养，已经不能用了。」 「这怎么可能呢？」 邪见拉过她的手指左右细瞧，确实一点伤痕都没留下，百思不得其解，「这可是用老爷的牙齿打造的绝无仅有的妖刀啊，又不是人类的刀子，怎么可能因为没有保养就不能用了？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有哪里不对！」 「……难道是被刀刀斋他们偷偷换走了？」修罗想了一个可能。 邪见先是一愣，随即暴怒：「好呀，我就说他们怎么这么轻易将铁碎牙的所在地告诉我们，原来是早早就将牙剑替换掉了吗？」 第42页 邪见越想越有可能，整个人出离了愤怒，兇巴巴道，「那些可恶的傢伙，竟然敢戏弄我们！等出去了，我一定要把他们烧成灰烬！」 杀生丸缓步上前，银白色的长髮随着他步伐摇曳：「与他们无关。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状态，并不是铁碎牙真正的样子。」 「嗳？」 「它还有真正的样子？」 邪见修罗一脸求知慾地瞅着他。 杀生丸来到神龛前，抬手握上剑柄，修长的手指合拢，微微用力，掌心与牙剑接触的地方，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甫一接触，就宛如坠了冷水的滚油，立刻火花四溅。 杀生丸眉心一皱，握剑的右手摊开，那里已然出现被力量反噬灼伤的痕迹。 「啊——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拔不出来？」邪见惊骇不已。 「您受伤了！」修罗焦急围上来。 「真是用心良苦啊，竟然还设下结界……看来父亲早就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才会设下这种拒绝妖怪的结界。」杀生丸似是感慨地说着，神情冷了下来。 「竟然有结界？」邪见愕然。 修罗也愣住。 杀生丸没有回答，回忆起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他敛目低低笑出声，金瞳中逐渐凝结出万年不化的冰寒：「看来父亲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类女子，不然也不会这么防备我。这种真挚的感情，可真是让我嘆为观止。因为我没有从血脉中继承那份对人类的慈悲，就理所当然地被摒弃在人选之外……」 甚至，连借用的机会都不给我。 邪见脑中灵光一现，愤然跳脚：「啊，我就说刀刀斋他们怎么如此顺利就把地址告诉我们，原来铁碎牙上已经布下了结界！可恶啊，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闻言，杀生丸唇角兀得绽放处冰花一般清冷妖冶的笑意，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被灼伤的手心，用近乎自嘲语气说道：「真是难看啊，我竟然被他们煳弄于股掌之间。看来父亲他即使沦为这具骸骨，对人类的怜悯，对人类女子的思念，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也从没有丝毫减退。这种感情我是无法理解的，不过，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就是。不管是人类也好，半妖也好……」 「父、父亲大人！」 修罗从怔忡中回过神，大叫着扑过来，慌张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杀生丸金瞳微微眯起，落在她身上。 黑髮、黑眸。 是失去妖力，重新变作人类的修罗。 杀生丸唇角垂下不愉的痕迹，她似乎很害怕，可如果害怕的话，不是更应该躲到一边吗？ 这种时候，但凡她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应该跟邪见学着，好好躲在一旁缩小存在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跳出来，用她的身份、她的模样，来挑战他的忍耐底限。 他的眼神是修罗从未见过的锐利与不善，身处于这种视线笼罩下，修罗不由自主打了寒颤，他过于犀利的目光直直刺入她眼底，仿佛要将她看穿，修罗心生惶恐，仿佛有张无形大手径直扼住她脖颈，令她无法唿吸。 可即使如此，修罗还是执着攥紧他下袴，手指害怕颤抖也不松开，唯恐自己一怯懦，杀生丸就会从她眼前消失。 那张以为恐惧而失去血色，如雪苍白的小脸倔强扬起，点漆的眸子噙着颤抖的雾气。 修罗眨也不眨落注视着杀生丸，声音急切：「您不要这样难过，父亲大人。」 她身体不停哆嗦：「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以「为你好」之名，办错事的长辈。他们非常擅长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将自私与偏爱包裹在大义之下。就连刀刀斋也会因为铁碎牙而感到内疚，说明他们都知道这个决定是不公平的。所以，铁碎牙拒绝您，并不是您有问题，而是它本来的主人有问题。」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简单朴素的道理，长辈没道理不懂。只是，他有意不去想。您尊敬他、仰慕他，可他却以您是完全的大妖怪为藉口，理所当然认为不需要对您多加关注，理所当然的忽视您的愿望，理所当然要求您克制。他拿捏您的心情，所凭藉的不过是您爱他罢了。」 「他是长辈、是强大的大妖怪，自我惯了，根本不会设身处地为旁人思考，他只知道铁碎牙是个好刀子，却不会想旁人是不是真的需要。任性地根本不给旁人开口的机会，就恣意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完全不顾忌别人心情。」 「他有问过孩子想要吗？没有！他只是想到就去做了。可死物永远是死物，如果他真的疼爱孩子，比起铁碎牙，不是活着的陪伴更重要吗？父亲大人，我……如果是我的话，我只会选择选择您，铁碎牙也好，天生牙也罢，都没有您重要！」 修罗慌忙攥紧他的手，眼中含着泪水，哽咽得语无伦次：「父亲大人，求您了，不要因为它讨厌我。那不过是一道结界而已，它怎么设上去的，我们就怎么解开好了。妖怪不行，我们去找人类中阴阳师、巫女……我们有着漫长的寿岁，迟早会有人能解开这道结界！」 「既然这遗言只会搅得我们心生怨怼，我们不要遵守就好了。」 修罗仰着头，攥住他的手不停颤抖，大颗大颗泪水从腮边滚烫，留着触目惊心的泪痕，「所以、所以您不要生气了，也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第43页 同时，杀生丸也在定定打量她，神情冷漠，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认真。 他不是会被情绪带偏的妖怪，即使因为父亲的决定而生出近乎迁怒的心情，却不会让怒气蒙蔽自己的眼睛。 她……有点不对劲。 如此惊弓之鸟，可不像只是单纯担忧自己生气的样子。 第28章 杀生丸有心想问个清楚, 可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双盈满水气，害怕颤抖的眸子, 那些质疑的话语哽在喉咙里, 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静默良久，他缓缓唿出一口气。 杀生丸说不出自己到底是种心情, 只是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模样，忍不住安抚地摩挲着她苍白失色的小脸。 而她显然是欢喜极了，侧脸亲昵靠在他温暖的掌心，滚烫的泪水几乎要灼伤他掌心,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凝睇着他, 先前的不安如冰雪转瞬消融, 点漆眸子重新盈满光，无一不在叙说着她的欢欣雀跃。 杀生丸率先移开视线, 转身看向神龛之上的铁碎牙，将她推过去：「去拔、出来吧。」 修罗噙着笑的脸立刻僵住, 手足无措地瞅着他。 「哎？难道杀生丸少爷拔不出来的刀子，修罗大人就可以吗？」邪见闻言疑惑问出声。 杀生丸冷冷睇了邪见一眼，见他立时吓得噤声, 才抬手拍了拍修罗鸦羽发顶：「我也是刚刚想到, 宝仙鬼不是无的放矢的妖怪。之前, 他特意叮嘱让我们今天过来，恐怕为的就是你今天的人类身份。铁碎牙是父亲为了保护弱小而特意打造的妖刀, 如果我所料不错, 想将它从神龛中拔、出来，妖怪不行，半妖也不行, 只有人类才可以。」 说着，杀生丸轻嘲道，「父亲为了保护心爱的孩子，可真是够深谋远虑的。」 修罗仰头注视着杀生丸，他虽然嘴里说着嘲讽的话，神情却很平静，已经没有先前那种让人如履薄冰的郁气。 看起来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修罗稍稍松了口气，急忙擦去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手去做。 她一手撑在神龛上，另一只手握住剑柄，只稍稍一用力，那把破破烂烂的锈刀就轻而易举地被她拔、出来。 「竟然真是这样！」 即使已经听杀生丸说了缘由，心中也做了准备，但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修罗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邪见瑟缩着肩膀，瞅了瞅修罗，又瞄了瞄一脸冷淡的杀生丸，嘴巴张了张，到了舌头的话还是悉数咽了下去。 修罗将铁碎牙拔下来后，叭叭跑过来，想将刀子挂在他腰上，却被拒绝了。 「父亲大人？」修罗不知所措。 杀生丸扭过头：「你拿着吧。」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腾空离开。 修罗不明就里，可杀生丸走得太迅速，匆匆之下，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被毛绒绒的尾巴捲住腰腹带走。 「啊，杀生丸少爷，等等小的！」邪见惊唿一声，手疾眼快抱住差点熘走的毛绒绒尾巴尖儿，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被落在这里。 出去后，直到重新爬到阿哞背上，邪见僵硬的身体才松懈下来，他偷偷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望着被尾巴轻轻放在阿哞背上的修罗，心里忍不住冒着酸泡儿：「这就是父女情吗？即使杀生丸少爷生气，也不会忘记修罗大人，更不会对着她发怒，可我就惨了，稍不留神就被迁怒了。嘤嘤嘤……我也想做杀生丸少爷的孩子！」 邪见羡慕极了。 「邪见大人，你怎么了？」后背被一道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修罗想忽视都不行，她不解地摸摸头髮，看看衣袴，都没乱，于是问，「是我身上哪里有不对劲吗？」 邪见避开她纯洁的目光，干巴巴道：「没、没有。」 「那就好。」修罗释然一笑，她揉了揉因为哭泣而有些不适的眼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刚刚被尾巴捲住的时候，衣服哪里被弄乱，惹你笑话了呢。」 「不敢不敢。」邪见连连否认，「我只是有些羡慕修罗大人……」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邪见本来以为杀生丸少爷可能要去找精通结界的大妖怪，可即使他们行在空中，他还是敏锐察觉到他们前进的方向的很眼熟，忍不住求证：「杀生丸少爷，我们是准备去找刀刀斋吗？」 杀生丸目光平视前方，没有回答的意思。 被无视了，邪见也不觉得失落。他很清楚，杀生丸少爷没有反驳，就说明自己料想没错。 邪见盘腿抱着人头杖，抬头注视着前方御风而行的杀生丸，好半晌，才长长嘆了一口气，小声嘀咕：「希望刀刀斋有方法可以解开铁碎牙上的结界吧，这样的话，杀生丸少爷说不定也会开心点。」 「邪见大人不要担心啦，这个结界迟早能解开。」修罗安慰道， 「您倒是信心满满。」邪见忍不住觑她一眼，暗忖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天真又单纯，老爷特意设下的结界，哪里是那么好解除的？ 「事在人为嘛。而且，父亲大人这么厉害，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修罗偏头微笑，完全看不出不久前她还哭得惨兮兮的，「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刀刀斋能这把铁碎牙好好修整修整，毕竟放在坟墓里不知道多久，上面满是锈蚀痕迹，整个刀子都破破烂烂的，我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它磕碰了。」 第44页 说着，她手持剑柄，可有可无地挥了挥，差劲的手感让她脸上的嫌弃几乎要化为实质。 邪见先是点头，随后严肃道：「这怎么可能呢？虽然它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但说到底也是妖怪中首屈一指的名刀，哪里会说坏就坏了？它可是铁碎牙哎，跟您之前拥有人类刀子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它确实与人类的刀子不同，最起码，我从没见过人类有这么丑的刀子。」将手中的铁碎牙再三打量，修罗微微颔首，得出最终结论。 「总觉得您好嫌弃它啊……」 邪见忍不住腹诽，他有些无法理解她的脑迴路，认真地想将她掰回正途，「这可是铁碎牙啊！拥有着一挥就可以斩杀上百妖怪的强大力量，而且杀生丸少爷也说了，您现在看到的并不是它的真正模样。身为大妖怪，老爷留下来的宝物，怎么会丑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修罗理所当然道，「父亲大人也是俊美温柔的大妖怪，然而身为最忠诚贴心的随从的你，不管是从力量来说，还是从外表来说，都是与父亲大人截然相反的存在。可见，大妖怪身边的人和物，也不是那么完美。」 邪见脆弱又敏感的心立刻领悟到她话中的深意，眼泪唰得一下就流了下来：「……还真是对不起啊，我这么丑，给杀生丸少爷丢脸了。」 「哎呀，别哭别哭啊……」修罗手忙脚乱给他擦泪，细声宽解，「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拥有跟父亲大人一样好看的容颜啊，相比起来，我也是丑的。再说了，虽然你确实不太好看，但是你心灵美啊。我从没见过如此忠心，如此时时刻刻为主公着想的随从。相比于迟早会褪色的外貌，你的心才真是熠熠生辉，美好让人移不开眼！」 「……真的？」邪见眼神怀疑，语气幽幽。 修罗连连点头：「当然啦！只有俗人才会以貌取人，而我的父亲大人既矜贵又高洁，相比起外表，肯定更看重内心，不然又怎么会允许你追随呢？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哦。」 邪见眼中泪水瞬间止住，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他抱紧怀里的人头杖，「杀生丸少爷不仅允许我追随，还赐给我人头杖，呜呜……可我刚刚在胡思乱想什么啊，竟然怀疑杀生丸少爷会嫌弃我长得丑，真是不应该了！我有罪！」 说着，眼中重新聚满内疚的泪水。 邪见抽了抽鼻子，哽咽着向修罗道歉：「对不起修罗大人。杀生丸少爷是渊清玉絜，令人仰慕的大妖怪，而您身为他的女儿，自然也是一脉相承仙姿玉质。真是对不起，您明明这么天真可爱，我却误会了您的意思，还将您看做俗人，我真是太羞愧了……」 修罗拍了拍他脑袋，羞涩一笑：「其实也没有误会啦，我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只不过，你是父亲大人最亲近的随从，所以，对我来说，你的外貌就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你的忠心。而对于其他不熟的陌生人嘛，我还是要看脸的。」 邪见：「……！」 杀生丸：「……」 哪里来得歪理？ 很快，他们就到了刀刀斋所在骸骨窟。 而这次，刀刀斋很识相，没有跑路撩拨杀生丸的耐性。 不等杀生丸开口，他就从修罗身上抢过铁碎牙，一脸怀念地上上下下打量好久，直到余光瞄到杀生丸隐隐开始不耐，才勉强将注意力从铁碎牙上挪开，干巴巴寒暄：「我估计着，你们这两天就会过来，只是没想到，你们倒比我预料的来得更早一些。你们先等等，我需要将可爱的铁碎牙好好保养保养，它自己一把刀子孤零零在坟墓里待了那么久，那么可怜，现在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我得好好安慰安慰它。」 说完，就埋头生火锤鍊起来。 听着锤子与锻台碰撞发出的规律锤击声，修罗金灿灿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她轻盈跳下阿哞，巴巴跑到杀生丸身边，拉着他的手，拽了拽，直到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说出萦绕自己心头的不解：「父亲大人，刀刀斋是妖怪吗？」 第29章 「是。」回答完, 杀生丸很快移开视线。 「可铁碎牙不是拒绝妖怪靠近吗？为什么他却能轻松握在手里？」 修罗目光落在忙忙碌碌的刀刀斋身上，黛色秀眉微微颦起，「难道, 这个结界不仅能辨别持有者是否是妖怪, 还能识别妖怪身份不成？」 修罗觉得自己这个揣测很不靠谱。 如果铁碎牙真的这么有灵性，早就该自己化妖才是。 她在一色城生活时, 偶尔会听到老旧器物生灵化为付丧神的传闻，没道理更强大的铁碎牙却不行。 杀生丸神情淡淡的，只是与修罗交握的手微微攥紧。 邪见也围过来，他想了想, 想到一种可能：「说不定是因为刀刀斋是铁碎牙的锻造者, 所以才会被结界接受。」 「可刀子跟结界, 应该是两码事吧？」修罗总觉得邪见的说法更不靠谱，于是, 她再次想杀生丸求证，「父亲大人, 铁碎牙一开始就有这种奇怪的结界吗？」 「没有。」杀生丸神情平静。 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还是个半大孩童的时候，父亲也曾将他抱在膝上, 开怀大笑着向他展示自己所拥有的牙剑, 铁碎牙、天生牙……还有一把附有上古邪灵的杀戮之剑——丛云牙。 第45页 在最初的最初, 父亲也曾手把手领着他挥动铁碎牙，学习剑术。 …… …… 「杀生丸, 你是最令我骄傲的儿子！总有一天, 你会超越我，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妖怪！」 「你太急了，杀生丸。不要一直仰望我的背影, 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你是我爱重的儿子，我不想你在急切追赶上我的过程中，错过本属于你的美好经歷。」 「你为什么想要铁碎牙与丛云牙？……如果我说不给，你会把为父杀了吗？「 「杀生丸，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吗？」 …… …… 「既然铁碎牙铸造之初并没有结界，而现在刀子上有了结界却不排斥刀刀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修罗笃定道，「这个讨人厌的结界即使不是刀刀斋设下的，他也肯定知晓设下的那人是谁。不然，没道理就他例外、就他特殊。」 「因为他是铁碎牙的打造者，为了以后养护刀子方便，所以才将他设为特列。这是我能想到的最通顺的猜想。父亲大人，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修罗仰头注视着杀生丸，撒娇般摇着他的手。 她痴缠的举动将杀生丸从过去的情绪中带出来，他垂下眼帘，就见修罗脸上写满「求夸赞、求表扬、求认同」，金灿灿的眸中仿佛倒映着仲夏夜星河，璀璨生辉，让人不忍心见其中星光泯灭。 杀生丸稍稍晃了神，很快恢復清明。 他抬手捏了捏她白色犬耳，旋即移开视线：「你说得很对。」 ——就这样吧。 杀生丸告诉自己。 没必要跟她计较那么分明，不然，她哭起来真的很吵。 得到杀生丸的肯定，修罗顿时心花怒放。 她骄傲地挺起胸膛，即使唇角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弧度，身后仿佛有根无形的尾巴，欢快摇啊摇，暴露出她心中愉悦。 邪见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刀刀斋老实交代，那么解开结界指日可待！」 想起这段时间杀生丸少爷遭遇的挫折，邪见看向刀刀斋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属于妖怪的邪性阴冷，他抱着人头杖：「哼哼，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我吧！这次，我一定会让他老老实实回答出来。如果这种事情都做不到，那我邪见根本没有资格追随杀生丸少爷！」 「邪见大人加油哦！」修罗依偎在杀生丸身边，笑着给他加油鼓气。 「放心吧！」邪见道。 刀刀斋沉浸在铸造的过程中，全然忘我，丝毫没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然而，刀刀斋远比大家想像更加聪明。 在邪见要出手之前，他就敏锐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氛，识趣开口：「杀生丸，你这次来找我，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让我替你保养刀子吧？」 他摆出一副「你问就是，什么我都说」的坦诚模样，让邪见一拳打在棉花上，简直要郁闷吐血。 「这还用问吗！」 邪见气鼓鼓，「我们这次过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你解开这道可恶的结界。你们这群傢伙真是太过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们，白白让杀生丸少爷受伤。我可警告你啊，现在我们心中都压了满满怒火，识相的就乖乖告诉我们解开的方法，如果做不到，哼哼，后果你懂的。」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杀生丸一直是这幅冷淡不快的样子，看来是已经吃过铁碎牙的亏了。」刀刀斋作恍然大悟状，顺手将保养好的铁碎牙收回鞘里，交给杀生丸身边的小管家，并在她举着危险的刀子砍过来时，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度跳开。 修罗撸了撸袖子，追上去打他。 邪见挥着人头杖也要去教训他：「啊，你这个可恶的老头，是在嘲笑我们吗？」 「哎，这是嘲笑吗？」刀刀斋围着杀生丸熘他们，「这明明是实话实说啊，你们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修罗大为火光，额上青筋直跳：「有本事你停下来！」 邪见气喘吁吁：「对！光逃跑算什么本事。」 「这种时候，停下来的才是傻瓜吧？」刀刀斋一边逃跑，一边对他们露出「你们真是一群傻瓜」的嫌弃表情。 刚刚嘲讽完，刀刀斋只觉得脚踝一痛，整个人直接脸朝下，「啪叽」摔倒地上。 杀生丸面无表情收回踢出石子的脚。 「刚刚你说谁是傻瓜？」修罗语气阴森，手中刀子贴着刀刀斋的面皮刺入地里。 邪见狠狠坐到他身上，表情得意：「嘿嘿，这次看你还往哪里跑。」 「我是傻瓜，我是傻瓜。」刀刀斋赶紧举手投降。 「哼，知道就好。」修罗心满意足收手，将铁碎牙重新收回鞘里，「父亲大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其他了，铁碎牙的事情，你就老实交代了吧。」 「对！铁碎牙上的结界要怎么解除，你知道的话就赶紧说。」邪见也从他身上跳下来，「不要想着再煳弄我们，我们可没有那么多耐性。」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正准备告诉你们吗？」刀刀斋揉着差点骨折的腰，面容狼狈爬起来，看着眼前一个赛一个不可爱的小傢伙们，腹诽道，「真是一群不知道尊老爱幼的讨厌鬼。」 吐槽完，刀刀斋嘆了一口气，抱着心爱锤子盘腿坐好：「铁碎牙上的结界跟我没有关系，而设下结界的那个傢伙我也不熟。不过，老爷说那是他早年结识的旧友，知道他一直为刀子的分配问题在苦恼，便给他出了这个法子。」 第46页 「嘿嘿，那是个非常厉害的傢伙，不仅拥有强悍的妖力，还有着举世罕见的纯粹灵力。他设下的结界，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能解开了。」刀刀斋掏了掏耳朵，硕大的豆豆眼不怀好意地眯起，「你们要去找他的话，那可要小心了。万一得罪了他，即使杀生丸你是大妖怪也讨不了好，到时候可没有老爷为你们去求情。」 「你在胡说八道吧？妖力和灵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怎么可能会有同时拥有两种截然不同力量的人物存在？」邪见连连摇头，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因为他是半妖啊。」 刀刀斋笑眯眯，「他身体里同时留着人类和大妖怪的血，自然可以使用两种不同的力量。」 「竟然是半妖？」 邪见简直要惊掉下巴，在他的认知里，半妖都是饱受歧视的存在，既弱小又怯懦，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拒绝接受半妖的存在。 ——当然，身为杀生丸少爷女儿的修罗除外。 这种几乎印刻于他本能里的常识，让邪见宁愿相信杀生丸少爷会使用灵力，也拒绝相信半妖会拥有令人瞩目的强大力量：「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他真的这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在妖怪中听说过他的威名？别是你又想煳弄我们吧？」 刀刀斋抠抠耳朵：「爱信不信。」 「他在哪里？」杀生丸出声问。 「我想想看啊……唔，如果他没搬走的话，目前应该还在甲斐那一带。想当初，我跟老爷就是在甲斐见到他的。哦，对了，我建议你最好尽快过去，他是个过分自由的男人，一旦神隐去了别的地方，你恐怕再难找到他的踪迹。」 闻言，杀生丸眉头微不可一皱：「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或者，也可以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叫什么。自从摆脱人类的身份，名字这种象徵身份束缚东西就已经无法再约束他……他已经完全自由了。」 没有名字。 就连住址都含含煳煳。 这种近乎虚无缥缈的存在，想要找到他恐非易事。 这样想着，修罗与邪见相视一笑，彼此打算心知肚明。 一个从葛笼中掏出来不知何时买下的绳索，双手使劲儿抻了抻，非常结实、非常适合捆缚；另一个则撸撸袖子，准备找个最恰当的角度，可以将人一棍子敲懵。 杀生丸沉默看着，没有阻止的意思。 而刀刀斋躲过敲向自己脑壳的人头杖，并万分惊险地闪过直奔自己脖颈的套索，在他们酝酿下一波攻击之前，万分知趣地将自己的老伙计出卖给他们：「哎哎哎，快停下，你们这群下手没轻没重的笨蛋！知道位置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勐勐啊！」 「勐勐？」邪见举着人头杖。 「那是谁？」修罗手中套索蓄势待发。 刀刀斋手指放在嘴巴里，吹了个响彻长空口哨，长长的尾音还未从众人耳畔散去，就见上空骤然降下一道霹雳，狠狠砸在地面，剧烈的震动激起漫天烟尘。 邪见受到惊吓，下意识后退一步，挡在修罗跟前。 修罗以袖掩面，拎着邪见后跃，轻盈跳到呛人烟尘之外。 「这就是一直跟随我的好朋友勐勐啊！」 刀刀斋大力拍着棕红色三眼妖牛背嵴，勐勐瞄了一眼突然将自己叫过来的老伙计，嘴巴里不停咀嚼着嫩草，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表情，就被推到了陌生妖怪身边。 刀刀斋露出不舍的表情：「唉，我是已经老了，你瞧瞧我这一身老胳膊老腿，已经没有力气远行了。如果不是怕耽误你们时间，我一定要跟着你们同行。只是现在……唉，就只能让勐勐陪你们去了。」 他摇头晃脑嘆息不已。 「说得这么好听，可我总觉得你一副想看我们笑话的样子。」修罗盯着他豆豆眼不放，想从中窥出不对劲的地方，「……你该不会又给我们挖了什么坑吧？」 「我也有这种感觉。」邪见附和。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刀刀斋立刻否认。 第30章 好说歹说, 终于将三个瘟神送走。 刀刀斋才终于吁一口气，抹去额上冷汗，暗道：「我才不要再见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傢伙。虽然是半妖, 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妖气, 周身只萦绕着些许过分清净的灵力，哪怕他只是随意坐在廊檐下, 都会给妖怪带来极大威慑力。啊，还有他那满院子的式神、付丧神，想起这个我忍不住毛骨悚然！真是个可怕的半妖啊……」 「哼哼，至于那个傢伙的庭院不是谁都能轻易接近的地方, 我就把不告诉杀生丸了。谁让他一直都那么冷淡呢。小孩子嘛, 吃点教训也是应该。」 刀刀斋左手握拳扣在右手掌心, 灵机一动，「对了, 冥加去丹后探察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最近应该也要回来了。正好趁着他们被那傢伙绊住脚步, 我再去准备一些酒水，嘿嘿，即使这次我们又喝得酩酊大醉, 也没有人会将我们堵在家里。」 这个未来, 想想就觉得美好。 刀刀斋忍不住哼出小曲儿。 **** 三眼妖牛勐勐在前面领路, 杀生丸一行跟随其后。 翌日，天刚蒙蒙亮, 一路披星戴月的他们终于来到甲斐国境内。 「杀生丸少爷, 我们已经到了甲斐境内，想必很快就可以找到那个人了。」邪见高兴极了。 第47页 杀生丸没有说话，只是疾行的身形慢了下来, 他来到阿哞身侧，抬手将修罗被风吹落腰际的衵裳重新替她盖好。 邪见瞅见这一幕，下意识噤声，他捂住嘴巴，唯恐自己不合时宜的声音会打扰到这对父女的温情时刻。 修罗睡得很沉，不管是邪见的声音，还是杀生丸的靠近，都没能让她从美美的睡眠中醒过来。此刻，重新被温暖的衵裳覆盖，她蜷缩成一团，本能向衵裳里缩了缩，银色浓密的髮丝从杀生丸修长的指间掠过，丝丝缕缕的，仿佛蝴蝶振翅离开时，湖面漾起的点点涟漪。 杀生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头髮已经长得很长。 孩童的稚嫩正悄悄从她身上褪去，逐渐散发出珠玉般姝色静好。 杀生丸罕见失神片刻，剎那间，不知从哪里突然涌出铺天盖地的浓郁白雾遮住了他的五感，一眨眼见，他身边空无一人。 ——不见了。 指腹上还残留着髮丝掠过的轻微触感，可修罗已经不见了踪影。 浓郁的白雾中，寂静悄然，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 梢头新叶，冰凉水滴顺着叶脉缓缓滑落叶尖，随着雾气氤氲凝结，嫩叶再不堪重负，盈满的水滴倏忽落下。 「啪嗒——」 侧躺在草地上的修罗倏然睁开眼。 雾气氤氲，天光茫茫，隐约可见前方草木葱茏。 眼前这幅全然陌生的环境，让修罗瞬间清醒，她飞快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四处打量，本能想要寻找杀生丸的身影。 可眼前过分浓郁的雾气阻碍她的视线。 修罗拢了拢身上下滑的衵裳：「父亲大人？」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 「邪见大人？……阿哞？」 不仅没有回应，甚至空气中连他们的一点气味都不曾留下，仿佛是被周遭浓郁的雾气吞没了。 修罗嗓子有些发干，她喉咙动了动，从湿漉漉的草地上爬起来，红色衵裳已经被雾水沾湿大半，幸好里面的单衣还是干的，不会让她觉得很凉。 她抖了抖衵裳上沾到的草屑，想了想，还是选择将衵裳重新穿好。 「父亲大人他们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一点消息都没给我留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如果想要丢下我，按照父亲大人的性格，肯定会光明正大地将我抛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反之，如果现在发生的事情跟父亲大人没有关系，那就更让人心生警惕了。能将我从父亲大人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带走，怎么想对方都是很难对付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我可不能矫情挑剔。虽然它是湿了没错，但它毕竟是火鼠皮毛制成的衣服，用来防御还是有几分效用的。因为湿了就不穿，才是真的大傻瓜。」 穿好衣服，她将铁碎牙从腰间抽出来，菱纹剑柄握在手中，兀自道，「虽然我之前一直挺嫌弃你的，但现在轮到你表现了，铁碎牙，在我找到父亲大人之前，保护我吧！」 铁碎牙沉默着，毫无反应。 修罗毫不意外它这幅德行，不过，她已经基本确定不是父亲大人抛下了她，耐性正是无限大的时候，全不在意它的不识时务，随意挥了挥：「没关系，如果遇到我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把你丢出去，哪怕只拖延上一段时间也是好的。虽然你跟天生牙都是刀子，但天生牙是不一样的，它是父亲大人赠与我的心爱之物，理应好好保管。而你呢？不仅外表丑陋，还差点在我跟父亲大人之间划出不可弥补沟壑，如此可恶，如果不是父亲大人想要你，我早就偷偷将你折断。」 「反正你看起来就很不结实的样子，断了也是正常。」 修罗满不在乎的说着自己的险噁心思，握住菱纹剑柄，靠着本能选了个方向，迈出脚步。 不管前方有什么，她都不会等在原地，期待父亲大人来找她。 ——畏缩不前，可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而父亲大人也不会喜欢她那个样子。 修罗握紧刀子，嵴背挺直，从容走出自己的道路。 雾霭笼罩天地，一切都影影绰绰的，只有靠近才能看清东西的真正模样。 天空中的太阳也被雾气阻拦，根本无法用太阳方位辨别时间，修罗不知道自己在雾气中走了多久，四周一片沉寂，过于安静的环境甚至能听到她自己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 修罗抖了抖耳朵，愈发认真地倾听周围的声音。 皇天不负苦心人，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从快要逼疯人的寂静中听到一阵恍若幻觉的女子笑声。 她停下脚步，屏息凝神，耳畔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再次传来。 寻着声找去，浓雾中一座高大的石制鸟居逐渐出现眼前，而女子嬉闹声更加清晰起来。修罗不由加快速度向前跑去，随着她的靠近，脚下柔软的草地逐渐被青石地面取代，鞋子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子笑声已然清晰可闻，不仅如此，依稀还有交谈声传出，可不知为何，明明仿佛就在她耳畔的交谈声却含混不清。 修罗眉头蹙了蹙，很快松开，想不通的事情就先放下。她放缓脚步来到鸟居下方，扬起头颅，一开始在雾气中她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到了跟前，果然看清了鸟居的古怪之处。 「好奇怪，原本应该写着供奉神明名字的额束上，居然只金刻着纹印……唔，这个纹印我似乎在书上看过，好像叫什么桔梗印，印象里是祈祷咒纹，不是妖邪之物。这……应该意味着里面没什么危险吧？」 第48页 修罗不确定的想着，腿却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在她决定之前就先行一步迈过去。 身体越过鸟居的瞬间，眼前光线陡然大亮，过于强烈的阳光让修罗眼睛不适眯起。 「哎呀，果然来客人了！」 不远处，沟通中岛与庭院的归桥上站在一位巧笑倩兮的美丽女子。她声如莺啼，见修罗故作镇定的看过来，女子妙目流盼，纤细无骨的指间持着金银泥绘的桧扇掩唇轻笑，斜过来的水眸中含着脉脉情意：「还是个漂亮的女童……怪不得我今日如此欢喜。」 那女子面庞白皙妍丽，长发乌黑如墨，绚丽华美的十二单丽裳映衬着她的红唇与笑颜，整个人愈发光彩夺目。 美眸盈盈，眼波如水，这是个无论如何都让人生不起恶感的美丽女子。 修罗看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她懊恼得将手里的铁碎牙握得更紧，这女子的声音与她先前听到的笑声一样，而灵敏的鼻子告诉她，这女子不是人类。 警惕、紧张，修罗下意识打量周遭环境。 穿过鸟居后，她来到的是一座类似寝殿造的贵族宅邸。目前她所在的位置位于水中央的中岛，越过水上归侨，是石子铺就的干净中庭，再往里则是主人寝殿，寝殿前左右两侧分别栽种着常青的翠竹，以及脆弱易凋零的樱花，两侧的偏殿则使用带屋顶的走廊勾连。 修罗心下一沉，暗道，这可不是山野中该出现的建筑。 「蜜虫，你吓到她了。」寝殿几帐中传来男人清峻疏朗的声音。 修罗倏然一惊，她竟然没发觉还有其他人存在。 「啊，抱歉。」被唤做蜜虫的女子对修罗柔柔一笑，「不好意思，你不要害怕，我并无恶意。因为大人的缘故，这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外人来，现下看见你，我真是又新奇又喜欢，忍不住就激动了些，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修罗收回惊疑不定的目光，摇摇头：「没关系，本就是我失礼闯入您的家。其实，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想找到父亲大人，先前我在外面的雾气中醒过来时，父亲大人、邪见大人，还有阿哞，他们就都不见了。我有些担心他们，您在附近见过他们吗？」 蜜虫温声：「没有哦，你是这段时间唯一进来的客人。」 也许是她脸上的失望太过明显，蜜虫笑道：「不过，听起来你们应该是进入这里的结界后被迫分散的。大人设置的结界就是如此恶趣味，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如果他们也跟大人有缘的话，很快也会过来的。」 修罗惊愕不已：「这里还有结界？」 蜜虫掩唇轻笑，柔声解释：「这是自然了，大人的宅邸可不是随便谁都能靠近的地方。跟在你们身边的那头三眼妖牛的主人，之前也来过这里，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他只说跟着勐勐就可以找到那个非常厉害的半妖……」修罗心中戳死刀刀斋的念头瞬间有些克制不住。 女子笑吟吟：「怪不得你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这么鲁莽闯进来，看来他是故意的。不过，他倒也没骗你，你想找那个非常厉害的半妖，那就在寝殿深处呢。」 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给修罗指出方向。 「蜜虫，我听见你在取笑我了。」指尖指向的尽头，传来男人无奈的笑言。 女子明眸流盼，对着几帐深处那人娇嗔，「您可别冤枉我，我哪里敢拿您寻开心，您身边的那些傢伙会撕了我的。」 第31章 嗔完不懂情趣的男人, 蜜虫才柔柔看向修罗：「大人这是怪我拉着你闲谈的时间太长了，乖孩子，别怕, 他已经在里面等你许久了, 快过去吧。」 说完，蜜虫沖她眨眨眼, 身形化作光点逸散空中。 修罗站在原地，她对蜜虫的话将信将疑，但傻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听从蜜虫的话去见见那个神秘的「大人」。 走过归桥, 修罗刚要从穿过中庭, 从寝殿东侧妻户进去, 就听从寝殿中传男人含笑指点：「没关系，从正门进来吧。蜜虫已经说过, 你是我的客人，可没有让尊贵的客人走妻户的道理。」 修罗停了停, 没有拒绝，顺势朝正面走去。 跨上台阶，踏过檐下箦子, 修罗正欲撩开眼前的生丝几帐, 忽听里面男人轻笑：「刀子也收起来吧, 那是男人用的粗鄙之物，与淑女并不相配。」 修罗觉得他很有眼光：「正好, 我也觉得它粗鄙不堪。」 只这一句话, 她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产生了好感。 修罗将铁碎牙收回腰间，掀开几帐，在榻榻米上垂手坐定, 才有空隙打量上方的那个男人。 那人身材修长，肌肤白净，遥遥望过来的目光如水般澄澈。他相貌甚是端正，穿着狩衣直贯，只那般随意坐着，一股风流文雅的气质便油然而生。 修罗：「失礼了，请问，您知道我父亲大人在哪里吗？我已经失去他的踪迹很久了，有点担心。」 男人微笑：「如果你问的是生身之父，那么他已经死了，不久前你应该也已经去拜访过他的坟墓；如果你问的是孺慕依恋的那人，那么他还在结界里……只是，你完全没必要担心他，他可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白犬，现在正在我的结界里到处找你呢，一点也没疲惫的样子。」 「您果然什么知道。」修罗并没有被拆穿的狼狈，实际上她这种蹩脚的谎言也只能哄哄不清楚当初缘由的陌生人，但凡认识犬大将的妖怪都不会听信她的话，「如此看来，您确实是给铁碎牙布下结界的那人了。」 第49页 男人噙笑颔首，默认。 修罗亦笑：「您这么聪明，什么也瞒不过您。虽然有些失礼，但我也直说了。这次冒昧闯入是我们不对，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宽宏大量地能父亲大人他们从结界里放出来。之后，我们会乖乖离开这里，不再打扰您。」 男人清澈瞳仁染上讶色：「可你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让我解开刀子上的结界吗？就这么轻易离开，真的甘心吗？」 修罗回答：「结界的事情总会有其他办法解决。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为这把刀子有让父亲大人陷入不知名险境的价值。说到底，它再厉害也只是先代獠牙制作的牙剑而已。而我的父亲大人，他迟早有一天会成长为超越先代，受万众敬仰的强大存在。」 「父亲大人应该也明白，铁碎牙对他来说不过是鸡肋般的存在。只是他有着强者不可或缺的骄傲与自信，即使是自己并不认为多重要的东西，可当先代选择由卑贱的半妖去继承它后，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无名的蔑视与羞辱。我想，大概是出于想向先代证明自己的心理吧，证明自己是比卑贱半妖更合适的人选，父亲大人才会想要得到铁碎牙。」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父亲大人觉得他现在能力还不完美，临时还需要藉助外物加持。比起不能杀敌的天生牙，当然是铁碎牙更合适。」 「虽然这仅仅是我的猜测，但我一直是这么相信着父亲大人的。然而，父亲大人他不喜欢将自己内心表露出来，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他冷酷，可实际上他的心柔软无比。只要跟在他身边，就会明白，他绝对不是那种霸道不讲理的野蛮之辈。」 男人听着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兴味：「看来，你对他的评价确实很高。」 「这是自然，父亲大人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存在。」修罗欣然。 男人薄唇微微向上翘起，如薄施粉黛般红润：「你认为他对铁碎牙的事情并不痴迷，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妖怪都有着阴鸷邪狞的本性，而这其中，拥有绝对实力的大妖怪更是其中翘楚。不如这样吧，我们来试试他……」 「在你与铁碎牙之间，看看他会如何选择。」男人一脸兴趣盎然。 「不需要做这种麻烦事。」 修罗丝毫没有因他的话语而动容的意思，她直直看向他，眼神平静如许，「您现在之所以提出这种法子，不过是想看我被捨弃后的样子。那么我可以告诉您，不管父亲大人做何选择，我喜欢他、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的心情都永远不会改变。我不会认为父亲大人选择我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更不会认为父亲大人选择铁碎牙就是不喜欢我了。铁碎牙与我，根本不能一概而论，强迫父亲大人从我们中做出选择，不过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恶趣味而已，这可不是曾经作为大阴阳师而存在的您，应该做的事情。」 「哎呀，被你发现？」男人故作惊讶。 修罗肃容敛声：「是。久仰了，晴明公。」 「……我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男人目露怀念。 「这是自然的。毕竟，现在距离您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不管是您曾经的家人，还是结交的知己朋友，那些知晓您身份的人类，早已经化作尘埃，再也找不到了。」修罗眉眼乖顺，喟嘆一般轻声呢喃。 男人水净的瞳仁落在那个女童身上，狐狸般的凤眸微微眯起：「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鲁莽的小丫头，没有人教过你，有些话就算烂在心里也不能说出来。」 即使被他不善的目光注视着，修罗也毫不怯场，四目相对间，她表情乖巧，仰起的小脸却露出「原来您也知道这个道理」的刺人微笑。 男人定定看了她几眼，倏然收回冷峻神情，整个人又恢復成先前的风流散漫，幽幽道：「不愧是犬大将的女儿，即使长着一张可爱天真的脸，妖怪的本性仍旧在你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在此之前，我分明感觉到你对我还有好感来着，现在不过是被我刚刚的稍稍刺痛一下，就立刻不想奉陪了……可真是个报復心强的小丫头。」 「人不可貌相嘛。」修罗权当他是在夸奖自己，「毕竟，我也没想到，那些传言竟然是真的。」 安倍晴明。 活跃于平安时代的大阴阳师，因其能力卓绝，姿容秀丽，而一度有传言说他是白狐之子。 当初修罗从杂书中看见这种不着边际的揣测时，权当个乐子。 而现在，那个本该在消失在歷史长河中的男人，却以这样一幅姿态出现在她眼前，足以证明传言的真实性，让她不得不拿出一百分的小心谨慎。 安倍晴明认真看她。 修罗不卑不亢回视。 须臾，安倍晴明率先起身，笑道：「你在意的白犬马上就要来了，一起出去见见他吧。」 「多谢您宽容。」修罗道过谢。 安倍晴明不置可否，他来到檐下箦子站定。 修罗跟在他身侧，甫一抬头，就看见中岛上空气涟漪般漾开，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倏然现出眼熟的身影。 ——面色冷凝的杀生丸，伏在阿哞背上伤心垂泣的邪见，以及呆呆愣愣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勐勐。 「父亲大人！」 修罗眼前一亮，高声欢唿，越过身侧高大人影，风一般扑到他怀里，她仰着头，眼睛闪闪发光，「我好担心您！」 第50页 「没事吧？」杀生丸垂下眼帘，低声问。 修罗抿着笑摇头，松开紧紧抱着他的手，转而握住他温暖的手掌：「我没事。就是之前一醒来，大家都不见了，甚至连一点气味都没有留下，让我有些紧张害怕。不过，我很快就镇定下来，我没有傻乎乎站在原地等您来找。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每多努力一点，我们就能早一点相见。」 杀生丸心下稍安，抬手捏了捏她欢喜颤抖的白色犬耳。 一直沉浸在弄丢重要之人的自责情绪中的邪见，也被修罗高兴的声音惊醒，他这才发现他们现在就在自己眼前，顿时喜不自胜，紧紧捂着嘴巴，泪水不停从眼眶滚落：「啊，是修罗大人！呜呜……还有，杀生丸少爷，小的真是太高兴了，先前小的找了您好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修罗闻声看向他，温声细语：「别哭啦邪见大人，我们这不是已经找到彼此了吗？已经不需要再难过了哦。」 邪见连连点头，泪水却控制不住的流：「我不难过，我只是太高兴了，这都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修罗唇角克制不住的上扬。她也很高兴啊！ 「我听过你的父亲说起过你，杀生丸。」看着他们久别般的重逢，安倍晴明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出声打断他们的话，见他们都防备地看着自己，安倍晴明安之若素，轻轻转动手中蝠扇，唇角也浮出风雅至极的笑意。 杀生丸沉默打量他，半晌，吐出两个字：「狐狸。」 安倍晴明纵容微笑：「没错，看来你的鼻子确实是要比小丫头更敏锐一点，不愧是完全的妖怪。」 第32章 「父亲大人, 他以安倍晴明为名，活跃在数百年前平安朝，是人类中非常有名的大阴阳师。曾有传闻说他是白狐之子, 现在看来, 这个荒诞无稽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修罗依偎在杀生丸身边，将自己明确的事情逐一告知, 「在您到来之前，我已经试探过了，那个给铁碎牙布下结界的半妖就是他。」 「竟然是他！」听到那个名讳，邪见忍不住惊唿出声, 脸色变了变。 阴阳师安倍晴明, 不仅在人类中赫赫有名, 在妖怪中也是如雷贯耳。虽然身为小妖怪的邪见自是没见过他身为阴阳师的风采，可是他恐怖的威名却在妖怪中间口口流传, 让众小妖畏惧不已。 惶恐间，邪见忍不住为杀生丸感到担忧, 如果铁碎牙上的结界是他布下的，那么除了他以外，恐怕再无人能解。 说起铁碎牙, 修罗就忍不住想起刀的锻造者刀刀斋, 而一想起那个惯会装傻充愣的讨厌鬼, 她就气得牙痒痒。 修罗握紧杀生丸的手，毫不客气地告状：「父亲大人, 刀刀斋是个坏傢伙。他明明知道这里有结界, 却一个字都没告诉我们，让我们无端分离那么久。等出去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啊？」明白过来后的邪见, 心中也升起一股暗火，直跳脚，「他怎么这么可恶？之前故意躲着不见人，杀生丸少爷都宽容大量的不跟他计较了，可现在，他竟然还敢戏耍我们，怎么可以这样！」 比起义愤填膺的二人，杀生丸要更冷静持重一些，他只是将视线移到一旁埋头食草的三眼妖牛身上：「回去告诉刀刀斋，让他洗干净脖子等。」 勐勐嘴里咀嚼着鲜嫩的青草，睁着三只水汪汪的大眼瞅他，呆愣的牛脸上生动地写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毕竟我只是一头卑微又弱小的牛牛而已」。 杀生丸不为所动，眼神冰冷。 勐勐硕大的身体打了个激灵，避过他危险的目光，颤巍巍后退一步，垂头丧气地哞哞叫，示意自己知道了。 「呵。」 安倍晴明蝠扇合拢手心，扇骨轻轻按在红唇上，唇边浮出无奈的笑意，「看着你们相处如此融洽，我竟有些不忍心从中作梗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邪见火气未消，质问的声音大了些。 安倍晴明的目光微微一瞥，轻飘飘落到邪见身上。 邪见受惊一般飞快跳下阿哞，惶恐地躲到杀生丸身后。 修罗更紧地靠在杀生丸身边，对他怒目而视。 安倍晴明有些好笑，重新打量着杀生丸。 这是只很年轻的白犬，拥有不俗的相貌和出色的气质，虽然看起来还不怎么成熟，但时间会赐予他成长。 底子如此优秀，怪不得这么得人喜爱。 这样想着，安倍晴明唇边浮出优雅的笑：「之前，我向小丫头提了个建议，想试探在她跟铁碎牙之间，对你来说哪个更重要。只可惜，她拒绝了。」 「虽然她辜负我的好意，但我却挺喜欢她这个表面恭谨乖顺实则心生反骨的个性。不如这样吧，我可以按照你的心意重设铁碎牙结界，相对的，你把这个小丫头留下来给我。」 安倍晴明对杀生丸从容微笑，「她是半妖，我也是半妖，想比于你，我跟她有着更深厚的缘分。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应该让她留在同类身边，不是吗？」 「您在胡说什么？杀生丸少爷是修罗大人的父亲，再没有谁会比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了！」邪见探出头反驳。 安倍晴明：「小妖怪看不清真相，但杀生丸你是不同的。没有得到歷练的半妖，太过弱小了，而你又是一心渴求力量的纯粹妖怪，如果你要留她在身边，势必要分出目光关注她，不能全心全意做自己的事情。而她追随你的脚步，更容易筋疲力尽。可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而且，如果你想见她的话，也可以随时来见，我不会妨碍你。」 第51页 邪见在心里唾弃一句狡诈，明明是要拆散人家父女，却说得冠冕堂皇，无耻！ 「不过，杀生丸少爷应该不会信他吧？」邪见这么思忖着，心中却惴惴不安，忍不住从杀生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他，想从他过分冷淡的脸色里窥探他的心意。 杀生丸垂眸看向修罗：「你想留下来吗？」 修罗明白他的意思，他只觉得晴明说话的很有道理，所以想给她选择的机会。 于是，更紧握着他的手：「我不想留在同类身边，父亲大人，我可以接受您选择铁碎牙留下我，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您因为我半妖的身份，以『为我好』之名，把我留在相同出身的半妖身边。我会努力跟上您的脚步，不会觉得累，更不会让您过分担心。如果您觉得我拖后腿了，您就完全无视我好，我会自己跟上您的。」 「说什么傻话，我只是问问而已。」杀生丸移开视线。 「我知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修罗抿嘴偷笑，额头轻轻蹭蹭他胳膊。 见此，安倍晴明清澈的瞳仁闪过一丝可惜，轻轻嘆息。 旋即，他唇边浮出一缕既不高雅又不谦逊的笑，抬手结印，弹指间就已经重新为铁碎牙布下结界：「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阻拦。看在我确实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份上，刀子的结界我重新替你布下，杀生丸，你已经可以持有它了。」 说罢，抬手一挥，那对不识好歹的兄妹怎么来的就怎么消失。 客人消失后，林木葳蕤庭院再次陷入寂静。 晴明轻哼一声，坐在箦子缘上，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一成不变的湛蓝天空，身下无处安放的修长双腿则随意垂落台阶。 檐下由远及近传来裙裾窸窣声，蜜虫从东侧廊下现身，她托着食案缓缓走过来，看见晴明一副吃瘪的模样，强忍笑意，盈盈跪坐到他身边，将盛着细口酒瓶与杯子的食案摆在身前，纤细手指擒着酒瓶，往杯子中斟满酒，随即柔柔端给他。 蜜虫促狭眨眨眼：「大人，您被讨厌了。」 「我才没有被讨厌。」晴明接过，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是是是，您没有被讨厌。」蜜虫掩唇偷笑。 「这次我可看见了，蜜虫，你又在笑话我。」 蜜虫根本不怕他：「哪有，我只是隐隐有些感慨，当初您在宫廷，凭藉自己的聪明与相貌撩拨那些公家贵女，却又在她们示好时给予回绝，不知道粉碎了多少贵女的炙热爱意。那时候风流不羁的您，可有料到自己也会有今日？」 「那只是个没眼光的小丫头罢了。」晴明笑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蜜虫重新斟满酒，偏头仰视着他，露出天鹅般白净纤长的颈子：「可您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哄不住……不反省一下自身吗？」 「这可跟魅力无关。」晴明笑睨她。 人类是拥有很多怪癖的生灵，而身为半妖的修罗则完美继承了人类血脉中的幽暗。 蜜虫不信。 晴明看着自家热衷于吃瓜看戏的式神，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孩子气：「不如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就赌在不久后的将来，那小丫头会离开今日她选择的白犬，乖乖来到我身边，如何？」 蜜虫掩唇直笑，嗔他：「不如何。这世上谁不知道，与晴明公打赌是最不值当的事情，也只有一根筋的长秋卿才会傻乎乎的屡败屡战，我才不会上您的当呢。」 **** 一行人重新出现在先前消失的地方——也就是半空中。 悬空的瞬间，邪见手疾眼快抱住杀生丸下袴，才堪堪避免跌下的惨剧。 修罗比他要幸运一点，她正牵着杀生丸的手，凌空时失去凭依的身体也被毛绒绒尾巴稳稳捲住 杀生丸来到阿哞身上，将修罗放到它背上，腿上挂件邪见也顺势爬了上去。 「太过分了，直接将我们赶出来不说，竟然还是这么危险的地方！，这是什么恶劣性子啊！」邪见手脚发软直接瘫倒，额上冷汗涔涔。 「他本来就是个奇奇怪怪的傢伙呀。」 修罗不对他的秉性抱有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样想着，修罗笑得眉眼弯弯，将腰上铁碎牙抽出来，双手捧着漆黑刀鞘，郑重其事地递给杀生丸，「父亲大人，您快试试！」 杀生丸看了她一眼，抬手握住菱纹剑柄，这一次，结界没有拒绝他。 邪见立刻翻身坐起，不愿错过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修罗屏息凝神，就听鞘里刀子传出宛若活物心脏起伏的脉动，她手指一颤，差点将鞘一把丢开。 同一时刻，杀生丸已经拔刀出鞘。 相同的刀子，握在修罗手中就是平平无奇的锈刀，可落在杀生丸手里就是妖气缭绕，威风八面的巨大牙剑。 「这、这就是铁碎牙的真正模样吗？」邪见惊艷地语无伦次，眼睛闪闪发光，「好厉害啊，不愧是杀生丸少爷！」 修罗手中握着刀鞘，好半晌才平復心中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将目光落在那把散发着逼人妖气妖刀身上，小心打量。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修罗表情顿时扭曲起来。 虽然它确实转换了形态，看起来锋利又危险，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废柴，但…… 修罗瞄了一眼激动咽口水的邪见，又瞅了瞅还算满意的杀生丸，强忍着不露出嫌弃的神情，可心中小人却双手捂脸，倔强发出自己的吶喊：「怎么还是这么丑！这粗狂野蛮的刀身，无论如何都跟秀异优雅的贵公子不搭吧？还有，明明是同一根獠牙打造的妖刀，天生牙细长精緻，让人爱不释手，为什么独独铁碎牙这么丑？啊……好气啊，就因为这么个丑东西，父亲大人差点跟我闹别扭！这东西，白给我都不要好吗！」 第52页 修罗心中的憋屈难以言表。 她努力告诉自己，这是父亲大人想要的东西，她不能表露出那么明显的嫌弃，这是对他的不尊敬。然而，她越是想摆出欢喜的样子，眼尾唇角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垂下，让她表情看起来怪异极了。 杀生丸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修罗望向杀生丸，那双与自己神似的金瞳里有着无声的担忧，这让她既羞愧又委屈。 修□□脆用宽大袖口梦在自己脸上，逃避般，小声回答：「……丑。」 第33章 「丑、丑？」 邪见瞳孔地震,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话，「您是在说铁碎牙丑吗？……这怎么会丑呢？它已经不再是您之前看到的那副干巴巴模样，您瞧瞧这威武霸气的剑身, 再瞧瞧着这妖气冲天的摄人剑压, 怎么瞧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好刀。如果这些您都不喜欢，您再仔细看看, 它剑格上还有您最喜欢的毛绒绒呢，哪里就丑了？」 修罗任性摇头：「就是丑。」 本来铁碎牙最多也只是粗狂了点、蛮横了点，可当它的主人是无一处不精緻、无一处俊美的杀生丸时，这对比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丑不丑, 您再仔细看看, 铁碎牙真的很好, 我从来没见过像它这么威风凛凛的妖刀呢。」邪见拽开罩在她脸上衣服，想让她看清事实。 修罗紧紧闭着眼, 拒绝接受摧残：「再厉害也是丑！」 「可它还有毛绒绒啊，毛绒绒总不会丑吧？」 「毛绒绒不丑, 丑的是刀子。」 …… …… 杀生丸看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简直将傻气展现的淋漓尽致，饶是他内心强大, 眼底仍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 「修罗。」杀生丸蓦的打断他们。 「嗯？」修罗不明所以看向他。 杀生丸从她手中接过鞘, 收刀回鞘, 随即将牙剑横在她身前：「你得做好准备，以后, 你要从我手里接过它。嫌弃自己的刀子, 可不是个合格主人该做的事情。」 修罗愣住，下意识回道：「可我已经有天生牙了。」 「天生牙不是对敌之刀。」杀生丸面色平静，「它只能保护你, 却不能帮你退敌。」 修罗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她望向杀生丸，耳尖通红，笑得不好意思：「可我已经有您了呀！比起依靠不合心意的铁碎牙变强，我更愿意留在您身边，慢慢成长。所以，父亲大人，您要变得更强，在我能独当一面之前，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呀！」 听着她任性又耍赖的童言，杀生丸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可望着她那双闪着信赖依恋光芒的眼睛，也能无奈拍拍她脑袋瓜子：「别说傻话，我已经决定好了。」 霸道又独、裁地做出决定，不给她胡搅蛮缠的机会。 「……哦。」 修罗小脸皱成一团，头顶那双白色犬耳也无精打采耷拉下来。 作为一个审美出众、情趣高级的优雅贵女，得知铁碎牙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刀子，并狠狠拉低自己的品味后，修罗心底一阵小人跳脚。 可她能怎么办呢？ 父亲大人也是好意，因为担心她能力不够，才会将铁碎牙给她，希望她有更多的依仗。无视父亲大人好意而任性拒绝，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啊！ 「唉，这甜蜜的苦恼真是愁人啊。」 修罗小大人般轻轻嘆息。 杀生丸一直注意着她，本以为她会沉寂些时候，不曾想她只是稍稍失落片刻，就又兴沖沖地转钻进柩笼里，愉快扒拉起里面的东西。 很快，一个沾满佩兰香气的硕大包裹被她拎了出来。 柩笼里东西毫无阻碍的出现在杀生丸眼前，不仅他给的花没丢，就连梳下来的绒毛也好好保留着，见此情景，杀生丸心中涌上莫名情绪，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飞快移开视线。 **** 「杀生丸少爷，再这么走下去，我们很快就要到海边了。」 空气中海风的咸涩愈发明显，邪见出于好心提醒。毕竟，对于杀生丸这种嗅觉灵敏的犬妖来说，海边过于腥涩的气味对他的鼻子不太友好。 「什么什么，」修罗兴奋地两眼放光，目光在杀生丸与邪见之前来迴转，急切询问，「我们要去海边吗？真的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沉迷于戳毛绒软偶，根本没留意道周遭变化。 杀生丸瞥了她一眼：「这一带的海上，有着拥有奇怪力量的妖怪，我要用他们来试刀。在我们离开之前，你可以在海边玩耍。」 「那试完刀之后，父亲大人可以陪着我一起吗？」修罗忙问。 杀生丸目视前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修罗权当他默认了，眉开眼笑地从阿哞背上跳下来，雀儿般蹦到他身边，然后握住他的手，在他低头看过来时，修罗立刻沖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您对我可真好，嘿嘿，因为有您，我才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杀生丸轻轻拍拍她脑袋。 见此情形，邪见别过头去，心中不停泛出酸意，抱紧人头杖，暗自腹诽：「杀生丸少爷可真是别扭啊，明明是想要带着女儿来看海，偏偏用铁碎牙做幌子。要我说，哪里没有可以试刀的妖怪呢，杀生丸少爷却偏偏选择这种对他不友好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成全女儿心意。」 第53页 「唉，修罗大人是曾说过想看海，但自从知道杀生丸少爷有事情要忙后，就再也没提过那种要求。这个小小的愿望，自诩侍奉周全的我都已经将其置之脑后，不曾想杀生丸少爷竟然还放在心上。」 「这就是父爱吗？怎么办，这种偏爱我也想要……」 邪见酸成柠檬，任凭心中嫉妒的泪水流淌成河。 修罗不觉得自己是在自说自话，杀生丸的放任让她愈发热情。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生丝香囊，手指灵活地系在杀生丸腰间，随即仰头看向他，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端午香囊，里面装着您之前採给我的佩兰，以及我先前在镇子上採买的香料，放在身上很好闻又不会很刺鼻。母亲还在世时，每年五月都会亲手替我制作一枚香囊戴在身上，寓意避邪驱祟。这种人类的习俗您可能不太在意，不过我有的东西，也想父亲大人也有。」 修罗从怀里将胖嘟嘟的狗狗软偶捧给他看，「现在好啦，我有毛绒软偶，父亲大人有香囊，我们就是最亲密无比的一家人！」 很快，海边到了。 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倒映着晴空朗日，衬得水天一色，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海。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杀生丸身影化作光点，倏然消失在白茫茫的海面上。 邪见瞭然：「看样子，杀生丸少爷应该是去寻找妖怪的踪迹了。」 「认真起来的父亲大人真好看啊……如果不是担心会拖后腿，我一定要跟在他身边，绝不错过父亲大人任何英姿飒爽的时刻。」修罗遗憾道。 「嗨，谁说不是呢。」邪见抱着人头杖，出声附和。 小妖怪和半妖四目相对，嘿然一笑，达成共识。 ——杀生丸少爷（父亲大人）可令人着迷啊！ 吸完杀生丸的美色，二人很快又在大海的风光中乐不思蜀。 湛蓝的天空中，海鸟振翅盘旋，清脆的啼鸣被海风裹挟着，伴着海涛声声落入耳畔。 海边，看似平静的浪潮接连撞击深色礁石，水花飞溅如雪，大海特有的潮湿与咸味也随风飘来，有些浓郁，但不很难闻就是了。 修罗望着眼前大海，忍不住伸开双臂拥抱热情的海风：「这就是大海吗？果然很大，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湖泊都要大！」 「这是自然啦。」作为已经见过大海的博学妖怪，邪见自然沉稳许多，不会跟修罗一样，时不时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修罗嬉笑着跑到海滩上，脚下细沙松软，踩上去会微微下陷，像极了冬日庭院中的落雪。 再往前就到了海边，她满眼新奇，微微低下头，被海水浸润的沙地上有一个个小沙窝，里面似乎住着什么似的。 邪见瞄见了，解释道：「这种地方一般躲着的海贝，或者小螃蟹。海里的东西与咱们平日在河水里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好奇的话，您可以挖挖看……」 修罗闻言蹲下身，开始挖挖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修罗抬头一看，就见这一片沙滩已经被他们挖的满目疮痍，之前海滩有多漂亮，现在就有多杂乱，吓得她赶紧停手。修罗将身边挖出来的海贝交给邪见，自己则脱了鞋子下水玩。 「您小心点，水里的螃蟹钳人很疼的。」邪见提醒。 「我会小心的。」说罢，修罗将阿哞唤过来，将自己脱下的鞋子放在它背上，又从柩笼里翻出白色绸带，将袖口袴摆束起，免得被海水打湿。 海里的有不少鱼，可水面晃来晃去的惹得眼疼，让修罗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接连扑空两次，让她直接没了继续的兴趣。 她站在过膝的海水中思量接下来该干什么，乱飘的目光突然被旁边的岛礁群吸引。被海水不停沖刷的礁石上生着许多海草，而海草中则隐没着不少沙地中没见过的贝类。 修罗好奇的爬上背阳的岛礁峭壁，凭藉自己锋利又纤细的手指，从阴影的夹缝里掏出不少长相奇怪的东西。 「这是似乎是一种佛手螺的藤壶吧？」邪见不知何时也来到她身后，咂摸道，「长的虽然有些奇怪，但味道远比其他螺好吃。」 「好吃的话，那我就多挖一点，等父亲大人回来，我们一起吃！」修罗来了兴趣。 「嗳？您不嫌弃它长得奇怪吗？」 「吃的东西最注重的口感，模样只是其次。就像咱们与旁人相处，看重的是对方的心灵，而不是外表。」修罗认真道。 邪见瞪大眼睛，傻傻看她：「……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修罗：「……」 邪见的表情太有趣，她艰难忍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手中捧着的藤壶都被她抖掉一地。 邪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气得扭头就走，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 第34章 「我错了我错了, 邪见大人别生气了，好不好？」 修罗捡起掉地上的藤壶，追上去, 一边赔笑道歉, 一边将藤壶都给他，「你说这个味道很好, 想必是挺喜欢吃这个, 那这些你就都给你，我留在这里再摘一些回去, 权当给你赔罪。」 邪见接过东西, 面上仍是气鼓鼓的样子, 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不要待太久, 太阳下山后, 这种地方会涨潮的。」 说完, 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开了。 修罗笑着应是。 第54页 修罗将身上的火鼠衵裳脱下来, 整理好, 当做包裹装自己摘下来的藤壶, 摘完一片就换地方再摘, 不知不觉就顺着陡峭的岛礁峭壁攀出好远, 等她回过神来，下面已经不再是细沙湿地, 而是不知深浅的海域，海浪扑到石壁上撞碎, 飞溅的海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脚踝。 如果只是寻常人，看到这种情形肯定吓坏了。 可她是半妖啊，锋利的指甲插豆腐一般刺入峭壁，轻易就往上爬出一段距离, 远离了翻涌的海浪。 修罗专心从峭壁岩缝里扣着藤壶，兀得，头顶上方传来空气剧烈流通发出的啸声，她心生好奇，仰头望去，就见头顶上方露出一个有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隐隐透出奇怪的腥气。 「咦，好像是天然的洞穴？」 想了想，修罗将衵裳包裹系在身上，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这个洞穴非常潮湿，洞壁缀满水珠，到处都是海水沖刷过的痕迹，只是上面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般长满藤壶，甚至连普通的海草都没有。 「看起来很干净的洞穴，为什么偏偏有股奇怪的腥味？」修罗站在洞口，动了动鼻子，从洞穴深处传来的气味中，除了海水的腥味，确实还有另一种奇怪味道，只是她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无法分辨那是属于什么的味道。 「难道是我没见过的什么海中鱼类吗？」修罗揣测着。 洞穴远比她想像的要更加宽阔深邃，又加之这处岛礁峭壁本就背阳，往前十数米后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湿漉漉的黑暗中，随意踏进去的话，总感觉自己都仿佛要陷入其中一般。 出于谨慎，她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没有擅自往里面去。 「修罗。」 身后突然传来杀生丸淡淡的唤声。 修罗扭头望去，就见出海试刀的杀生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她跑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父亲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马上就要涨潮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杀生丸没有回答，只出声问道。 修罗将自己的收穫递给他看：「邪见大人说这种藤壶非常好吃，我就想多摘一些，等您回来一起分享。在摘的过程中，我就看到了这个洞穴，有些好奇，就爬了进来。本来以为这里可能会生长着很多藤壶，结果，这里不要说藤壶了，连根海草都没有……」 「海水涨潮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以后要记得，太阳落山后要远离海滩。」杀生丸一手接过沉重的包裹，另一只手轻轻拍拍她脑袋，领着她回去。 「嗯！」修罗赶紧点头，离开之际忍不住又看了洞穴深处一眼，「父亲大人，那个洞穴里生活着我不认识的鱼类吗？气味虽然很轻，但我确实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腥味。」 「是人鱼。」杀生丸面色平静。 「人鱼？」修罗惊讶，「是书里写的那种『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的人鱼吗？听说他们织造的绡纱入水不湿，就跟我身上的火鼠衵裳不怕火一样，很神奇。对了，还有鲛珠，听说会在晚上发出月光般皎洁的光，非常漂亮！」 杀生丸道：「你说得那是鲛人，他们并不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人鱼并没有那种能力，他们只是一群拥有漫长寿岁的可悲的傢伙罢了。」 「哎？」修罗奇怪父亲大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回到避风营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邪见已经燃起篝火，并将食物准备好，见他们回来，高兴地招唿他们吃饭。 三人一起分享了今日收穫。 橘黄色摇曳的篝火照耀下，邪见头顶的肿包分外惹眼，修罗一注意到就忍不住有些好奇，她指着自己脑袋，问道：「邪见大人，您这里是怎么回事？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你不小心碰到头了吗？」 邪见不说话，用谴责的目光盯她。 「呃……」 修罗突然明白过来，她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略过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转而问：「邪见大人，你知道什么是人鱼吗？」 「人鱼？」 「嗯，父亲大人说他们是很可悲的存在。」修罗抬手拨了拨身前篝火，「我不太明白父亲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邪见想了想：「杀生丸少爷这么说也没错。人鱼是一种很奇怪的妖怪，他们本身并不具有长生不老的能力，可吃了他们的肉，却有可能让人类长生不老。」 「啊？」修罗震惊。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类吃了他们可以都长生不老，更大概率是被人鱼肉毒死，或者变成嗜好血肉的半人鱼怪物。反正我活着这么久，除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比丘尼，就再也从没听说过有谁成功过。」 邪见继续感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们早就被人类屠杀殆尽了。不过，即使知道吃了人鱼肉大概率会死，人类也没有停止杀戮他们的脚步就是。」 邪见想到什么，扭头问她：「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人鱼了，您怎么会突然提起他们，是看见他们了吗？」 修罗摇摇头：「见是没见过的，我只是在岛礁峭壁的洞穴里闻到了奇怪的气味，父亲大人说那是人鱼的气味。」 邪见摸了摸被打的脑袋，恍然大悟：「怪不得杀生丸少爷看见我没跟在你身边那么生气……有人鱼的地方，必然生活着嗜好血肉的半人鱼。而那些半人鱼是很可怕的怪物，他们没有理智，没有痛觉，更无法用普通武器杀死，如果你遇到他们，那可就危险了。」 第55页 闻言，修罗也忍不住后怕起来，没了继续请教的心思，啪嗒啪嗒跑到杀生丸身边，紧紧缩紧他温暖又柔软的毛绒绒里。 直到被父亲大人的气息完全拢在其中，修罗紧张的心情才得以放松，她闭上眼睛安静睡去。 **** 山樱落尽后，很快迎来缠绵不觉梅雨季。 阴霾天里，经常一眨眼就风雨大作，海面也不復往日宁静，狂风掀起滔天巨浪，不勐烈拍打着岛礁滩地，隔得好远都可以听到海滩上如雷轰声。 「气味断了。」 杀生丸目光透过黑黢黢山林，望向大海的方向，沉思片刻就做出决定，「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等雨稍停，就该离开了。」 前几天，他追寻的妖怪就已经找到，并成功用铁碎牙将其斩杀。 只是，那只乌龟巨兽的气味却并没有就此消失，这意味着他并没有真正死去。 对此，杀生丸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不会觉得失望或者愤怒，手下败将既然没死，那么就将他找出来再次斩杀，这才是大妖怪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当他再去寻找气味源头时，那气味却像是奇怪的结界掩盖起来，断断续续的，难以确定具体位置。 杀生丸不是不能接受失败的自大之辈，既然现在情况有异，那就等时机成熟再来好了。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提起这种善于逃跑、能力又不出众的杂鱼妖怪，不过，让他们继续多活一段时间也没关系。说到底只是一群杂鱼妖怪而已，等修罗再长大些，把这些傢伙交给她练手也不错。」到时候，他在一旁照看，绝不让那些妖怪再有逃走的机会。 杀生丸抬手捏了捏银髮中的白色犬耳，如是想着。 修罗唿唿大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了任务。 深夜，杀生丸阖上的眼眸陡然睁开。 杀生丸察觉不对，刚坐起身，原本安静依偎在他身边的修罗就无力往下旁栽去，幸亏他手疾眼快拽住，才没让她叽里咕噜滚下去。然而，刚重新将她揽在臂弯，一股令人心惊的热度就透过衣物直直烫在他身上。 「修罗？」杀生丸瞳色一沉，伸手去探她额头温度。 「唔……」 修罗虚软无力地应了声，她意识迷迷煳煳尚未清醒，只觉得浑身宛若被火炙烤，燥热焦灼，所以当杀生丸微凉的手掌落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她忍不住贴上去贪婪地蹭蹭，汲取着难得的清凉，然而，就是这贪凉的动作让她本就发胀脑袋再添晕眩。 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修罗就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一般，不仅手脚发软，就连眼前天地都在无规律转动，身边好像有谁在说话，可落在耳朵里都是分辨不出的嗡鸣杂音。 修罗难受地闭上眼，嘴里发出小猫般痛苦的呻、吟。 很快，邪见也惊醒过来。 他赶紧跑过来，看到修罗整个烧红的小脸，大惊失色：「这是发烧了！肯定是这两天一直下雨的缘故，今早起来的时候她就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就一直没事的样子，我也就没在意，不成想竟然半夜起烧了！」 邪见凑过来试了试她手上的温度，果然烫得很，心急如焚：「怎么办呀杀生丸少爷，发烧对于人类来说是很可怕的事情，现在修罗大人烧得这么厉害，我们要不要找个医生给她看看？」 第35章 杀生丸没有说话, 将她打横抱起，腾空离开。 邪见踢灭篝火，赶紧爬上阿哞追着他而去。 邪见很担心修罗。 他很了解人类,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 一场风寒热病都有可能夺去他们的性命。而明天就是新月，到时候失去妖力加持, 修罗只依靠人类脆弱的身体, 能不能撑住高热还是两说。 而另一方面，邪见也跟担心杀生丸。依照他倨傲的性情, 让他向人类求助,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要让他把修罗放任不管, 更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邪见一直都忧心忡忡, 直到看见杀生丸开始往一个村子降落, 他才明白过来。 「是了, 这附近最靠近他们的村子就是人鱼聚居的村子, 完全没必要捨近求远, 为难自己去人类的村子寻求帮助。」 邪见心下稍定, 「身为弱小妖怪聚居的村子, 却能帮上强大的杀生丸少爷的忙，怎么想都是一种荣耀, 希望他们不要不识好歹。」 几十年都不曾有外人打扰的村子，因为外来大妖的闯入而灯火通明。 不过, 在得知他只是来给怀里的孩子治病后，气势汹汹的村民们在首领婆婆的示意下放下武器。 首领婆婆拎着竹骨纸灯，在前面引路：「如果您只是需要药和干净的宅邸，那么请跟我来吧。这里已经很久不曾有外人到来了, 生活在这片狭隘天地的他们从未见过您这种强大的存在，本能心生恐惧，如有失礼不当的地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稍后我一定会多加管教。」 杀生丸并不答话。 首领婆婆看看起年纪很大，脚步却不慢：「再往前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后山上，有一间只有重要客人才能居住的宅邸，那里准备着最齐全的药，生活用品更是一应俱全，您在那里借宿最方便不过。」 后山的宅邸就是普通和室，没有院子，推开障子门，前面是正厅，两侧是厢房。正厅中央是许久不用的地炉，四周摆着几个蒲团。也许是因为经常打扫的缘故，除了没有生活过的痕迹，处处都很干净整洁。 第56页 见此，邪见忍不住嘟囔一句：「不愧是最接近人类的妖怪，就连住得地方都与人类别无二致。」 给他们准备好一切，首领婆婆识趣退下。 邪见在外面的炉子上煎药，杀生丸则守在修罗身边，她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发出不适的呻、吟。 首领婆婆刚从后山下来，慌乱不已的村民就围到她身边：「之前从没有妖怪找到这里，现在却……我们真的不需要……」 首领婆婆一个眼风，示意对方噤声：「他不是寻常的妖怪，即使我们一起上，恐怕也抵不过他一根手指头。如果不想死，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可让他们留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是半妖吧？也就说他跟人类很亲近，如果让他知道我们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村民们还是很不安。 「所以，我将他们领到了后山宅邸。」 首领婆婆的声音不復先前仁慈和善，眼神也如蛇般阴冷黏腻，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只要大家都守口如瓶，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要是让我知道谁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下次牺牲就由她开始。」 「知、知道了。」村民害怕的缩回去，不敢再说什么。 不管人鱼们的心情如何跌宕起伏，杀生丸都全不在意。 和室内点着一盏油灯，橘黄色的光不停跳跃摇曳，从闭合的窗户上不停传来细雨落下的沙沙声。 杀生丸端坐榻边，望着小脸皱成一团，明显睡不安稳的修罗，金瞳掠过一丝暗色，他抬起手，将她被冷汗濡湿成结的鬓髮理好。 邪见火急火燎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时，正瞧见这一幕，下意识将声音放轻：「杀生丸少爷，药已经煎好了。」 杀生丸端过来，试着温度刚好，俯身将修罗从不安的睡梦中唤醒：「修罗，醒过来，先不要睡，把这个喝掉。」 修罗晕晕乎乎地倒在他臂弯里，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再说什么，无法聚焦的金色眼瞳虚虚落在黑乎乎的碗中，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不过灵敏的嗅觉告诉她那是药。 「父亲大人……我生病了是吗？」 杀生丸应了声，端碗餵药。 修罗顺着他动作，乖乖将药喝掉。 好一阵，也许是药起了作用，修罗生锈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转动，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小脸像是吃了黄连一般皱成一团，怏怏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杀生丸把空碗递给邪见，托着她后背，让她重新躺下休息。 「您在说什么傻话。」 邪见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瞪圆了眼睛，「生病这种事情又不是您故意的，哪里需要您道歉？况且，杀生丸少爷这么宠爱您，不要说您只是生病了，就算您想要在他本相上玩耍，恐怕他都不会拒绝。唉，杀生丸少爷对您这么好，就连我邪见都非常嫉妒，如果您还说这种生疏见外的话，杀生丸少爷听到该会多伤心啊。」 杀生丸面色沉静，微微敛目，修罗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听门外传来一阵七里哐当撞倒东西的声音，邪见已经被抽飞门外。 修罗还没反应过来，障子门外就传来邪见磕头如捣蒜的道歉。 见他再次因为口无遮拦而被教训，修罗抿嘴直乐。多少次了，邪见都记不住教训，父亲大人的心思揣测错了没有惩罚，可揣摩对了却是要挨打的。 邪见整了这一出，也让修罗意识稍稍清醒些。 她伸手攥住杀生丸微凉的手，幸福的笑意占据眼底。 ——父亲大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这个事实让她非常高兴，可就在这让人沉醉的幸福中，一股异样的情绪像冰下潺潺流水，渐渐漫上心头，不容忽视。 屋外风雨缠绵，屋内灯火明灭。 「父亲大人，我不是想跟您生疏，我只是……只是觉得很羞愧，明明您已经足够照顾我，可我却还是生病了。明明我们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我却连邪见大人都不如。在最开始的时候，我自信地说过要努力跟上您的脚步，可现实却是截然相反。在不知不觉中，我成了拖慢您脚步的负累。」 「即使您不嫌弃我，我却还是忍不住在嫌弃自己。您这样好，可我却这样差劲，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这样的我真的配作为您的女儿，享受着您的爱重，快乐地留在您身边吗？」 修罗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迷茫。 人类是种很奇怪的生灵，明明是最幸福的时刻，却总会不自觉生出失去的恐慌。身体中留着一半人类血液的她，也继承了人类的患得患失。 更重要的是，她与杀生丸之间本身就隔着谎言。那些虚假的谎言将此刻的幸福映衬成美丽的泡沫，缥缈虚无，触之即碎。 身体上病痛让她的精神比往常更加脆弱怯懦，而那些被封在心底的情绪，就像是出闸的勐兽，咆哮着冲破心防，让她害怕地想要哭泣。 她指尖不自觉发抖：「您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我害怕自己会失去这一切……父亲大人，如果、如果我能更强大一点就好了。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我成为与您相配的存在，就可以坦然接受一切了。」 「可更多时候，我还是害怕，父亲大人，好想……好想快些、再快些长大……」 第57页 「你不需要这么急。」 杀生丸低头望着她，金瞳中有着近乎淡漠的沉静，「我的力量虽有不足，但还不至于连一个孩童都保护不了。你是半妖也好，人类也好，都不足以成为我的负累。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也不介意你像个孩子一样，慢慢长大。」 ——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待。 非常平淡的一句话，却有着千钧之力，骤然噼散罩于修罗前方的迷障。 是了。 父亲大人与那人是不同的。 修罗恍然，忍不住红了眼眶，死死咬紧牙关才没叫泪水流出，只从喉咙里发出濒死幼兽一般的呜咽。 …… …… 「不要怨恨你的父亲，修罗，他并不是故意抛下我们。」 十六夜凝睇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点漆如墨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与眷恋，孱细的手指轻柔抚着女儿发顶，「你不要听信那些妖怪挑唆的话，你父亲他非常爱你，在你尚未出生，还在我的肚子里的时候，他就经常摸着我的肚子，跟你说话。傻乎乎的，一点也没有大妖怪该有的样子。他爱你，在你将要降生时，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你看，你身上现在穿着的这件衵裳，有着不惧火焰的能力，就是你父亲特意用火鼠的皮毛为你制作的。修罗，我们都爱你。不管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我们的宝贝。」 即使已经病入膏肓，十六夜依旧温婉美丽的惊人，过分苍白的脸颊，让她平添一股白雪般脆弱易逝的哀伤之美。 「如果他爱我，为什么他从不来看我？」 修罗泪水滂沱，她无法理解母亲口中的「爱」，那个字太过轻飘飘，以至于只要听到觉得无比悲伤，「他作为大妖怪，更应该清楚半妖在人类与妖怪中是怎样的处境，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在我出生后，在我根本毫无自保能力的时候，就不管我了。如果他爱我，那他让我出生，我不会怨恨他。可是母亲，除了那些不知真假的爱语，除了这件衣服，他有承担起一丝责任吗？」 「作为丈夫，他将我完全抛给您，让我的身份成为您的拖累，让您即使在姊妹的城池里依旧饱受非议；作为父亲，自我出生后，他更是从未出现过，任凭他手下的妖怪欺辱暗害我。」 「更因为他的漠不关心，以至于您为了救我伤成这个样子。母亲，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像您这样爱我，我也只是想留在您身边而已，可就是这一点微末心愿，都註定无法实现。母亲，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一开始我没出生就好了。没有半妖的拖累，即使您跟他在一起过，也不妨碍离开他后您过得更好。」 「因为他跟我，您的人生全毁了，我讨厌他！」修罗哽咽着，脸上泪水胡乱流淌，「……更讨厌我自己。」 「不许说傻话。」 十六夜温柔的声音中满是无奈，她强撑着坐起身，将修罗紧紧抱在怀里，「修罗，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父亲在一起，更没有后悔生下你。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在我心里，你是这个是世上最漂亮乖巧的孩子，我也一直以你为骄傲。所以，讨厌自己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了。」 修罗伏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十六夜温暖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后颈，想起已经离世的夫君，点漆的眸子里渐渐染上哀哀的雾气，只是她声音依旧温柔熨帖，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带给孩子：「你父亲很爱你，他跟母亲一样爱你。只要等到你长大见到他，你就会知道他远比你想像还要爱你。所以，好孩子，你要坚强，即使母亲离开了，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怨恨谁，更不要让自己的心被愤怒吞噬。」 「修罗，你身体中的强大力量，保护你的同时，也会伤害你。母亲不希望被它所掌控，你要学会不依靠它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 …… 第36章 即使答应母亲不去怨恨谁, 可修罗对只出现在口头中的「父亲」，始终是抱有怨气。 所以，她在第一次见到心心念念的父亲大人时, 才会故意抱住他洁白的衣袴, 使劲蹭了他一身血污；才会故意挑起那鬼的怒气，想让他们打起来。 「我活得这么狼狈, 凭什么始作俑者的你, 却可以摆出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修罗愤愤不平地想着，终于见到父亲的喜悦轻易就败给了内心的怨恨与怒火。 那时候, 她只想将自己遭遇的一切痛苦, 悉数都还给他, 让他也尝尝自己受过的苦楚。 也是从那刻开始, 修罗更加清楚的认识到, 他们已经做不成父女了。 母亲的死亡, 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填平的鸿沟。 只要看到他, 修罗就忍不住怨恨他的不尽责。 ——如果自己都朝不保夕, 你拿什么守护自己柔弱的妻子与生下来就饱受非议的半妖孩子？ ——根本没做任何准备, 就以爱之名, 将脆弱的人类拉入妖怪的世界, 你怎么敢？ 这种压抑心底的怨恨，只要他还活着一天, 就绝不会消减。 可也正因为如此。 当她醒悟杀生丸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后，怨恨的情绪反而很快平静下来。面对那个默默承担起照料她责任的大妖怪, 她不仅一丝心理障碍也无，反而还可以用更加纯粹通透的心情去孺慕依恋他。 第58页 最开始同行的那段时间，修罗有时候会偷偷注视着杀生丸，贪心地想着, 如果他是我真正的父亲就好了，那样的话，她跟母亲完全没必要遭遇那么可怕的事情。 不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很久。 更多时候，她是庆幸自己能与父亲大人相遇，满满的幸福让她不愿再去想过去那些让人难过经歷。 不是释然，不是原谅，只是……算了。 她想把握住眼前的幸福，想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他，想以最好的姿态留在他身边。 而此时此刻—— 她听着杀生丸平静甚至稍显冷淡的话语，曾经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的怨怼不满，那些锁链般沉重的桎梏，那些让她一想起就会难过的情绪，都像春日溪涧中浮冰，转瞬间冰消雪融，消散不见。 ——我已不必再怨恨那人没担当，我有了会一直陪着我的父亲大人！ 有失自有得，修罗豁然开朗。 皓月长天，千秋星河。 至此以后，她的心将一片绚丽明净，再无束缚。 修罗攥紧杀生丸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他，这种剧烈起伏的幸福情绪再也无法克制，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殷红的眼角不停淌着，她发出宛若幼猫一般细声抽泣：「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哭什么？」杀生丸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惹到她，想了想，平静询问，「是药太苦了吗？」 修罗的情绪被他突然的话语打断，有些想笑，唇角不停上扬，眼中泪水却落得更凶了，她摇摇头：「不是的。因为生病的缘故，嘴巴里已经尝不出苦味了。我只是在想……能与父亲大人相遇，真是太好了。母亲去世以后，就只有您不介意我半妖的身份，愿意陪着我，等着我……」 「您对我这么好，我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自己像做梦。父亲大人，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一睁眼又回到那个时候……我不想再一个人了，父亲大人，我好喜欢您，我想永远留在您身边。我已经不能想像离开您以后，我该怎么办。」 杀生丸金瞳定定看向她，默了默：「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也不会丢下你。快睡吧，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嗯，那在我睡着之前，您都不要松开我的手，好吗？」修罗忍不住提了个要求。 「好。」 得到肯定的答案，修罗这才心满意足地乖乖听话，沉沉睡去。 杀生丸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她身上滚烫的热度渐渐散去，才将她抓着自己的手放回寝褥里。 窗外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杀生丸将闭合的窗户稍稍打开，湿润干净的空气从缝隙中倏然窜入，慢慢将和室内稍显滞闷的气息冲散。他回头瞥了一眼唿吸平缓的修罗，目光旋即透过窗棂，落在星幕下微光粼粼的海面。 翌日。 修罗是被咕咕叫的肚子吵醒的。 她捂着肚子，盯着头顶陌生的房顶，眨眨眼，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生病了，那时候的她也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心灵也就格外脆弱起来，不仅对着父亲大人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还提了很多提怪的要求。 不过父亲大人非但没有拒绝，还都同意了。 修罗脸颊渐渐滚烫，记忆里，任性矫情的自己与宽容温柔的父亲大人形成鲜明对比，让她羞愧地双手捂脸，心中一阵哀嚎。 「修罗，你太得寸进尺，以后不能再这个样子了！太娇气任性的小孩子可不值得父亲大人喜欢！」 修罗一方面觉得窘迫，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欢唿雀跃。 ——父亲大人对我可真好！ 心脏剧烈跳动，满满地幸福感让她几乎要飘飘欲仙，修罗傻笑着将身上的被褥抱在团，愉快地在地上打滚。 听见和室里的动静，一直守在外面的邪见兴沖沖跑进来。 看见她重新恢復活力，高兴地手指都在颤抖。 「啊，您终于醒来了！」 邪见眼中闪着泪花，不停踱步，「您昨天晚上可把我们吓坏了，突然就发起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煳煳，如果不是杀生丸少爷发现及时，并带您来这里治疗，我真怕您会烧坏脑子。呜呜……本来就是个只会粘着杀生丸少爷的小丫头，要是脑子烧坏掉了，岂不是更不聪明了？」 修罗丢开被褥，坐起身爬起来，将他抱在怀里，使劲揉揉：「哈哈，虽然邪见大人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感动，但你的关心我收到了，谢谢，邪见大人你真好！」 邪见被她手臂勒得直吐舌，艰难挣扎：「快、快松开，我要喘不上气了。」 笑闹一阵，修罗松开他，左右张望没瞅见杀生丸的身影，奇怪道：「邪见大人，父亲大人呢？」 「杀生丸少爷照顾了你一夜，现在正在外面休息。」邪见说着，将准备好的清淡的米粥端过来。 「哎？为什么父亲大人不留在这里休息？这里有床有被褥，睡起来更舒服吧。」修罗端过来碗，一边吃一边问。 「大概，是因为这里有太多人类的气味吧。」 邪见揣测着，余光瞥见修罗一脸茫然，他解释道，「今天是新月，再加上您刚刚大病初癒，嗅觉可能不那么灵敏了。虽然这里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但人类生活留下的气味还没有完全散去。或新或旧，明显居住过很多人类的样子。」 第59页 修罗使劲闻了闻，她确实已经分辨不出空气中属于人类留下的气味。 「不过，我觉得杀生丸少爷之所以在外面守着，更重要是为了防范人鱼。毕竟今天可是您失去妖力，蜕变成人的日子。」 邪见小声道，「这里是人鱼的村子。之前，杀生丸少爷带您来到这里，他们明明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可如您所见，您现在住的这个宅邸却残留着很多人类的痕迹，想也知道他们在说谎。出于谨慎，他们送过来的食物，都是杀生丸少爷检查过，我才敢拿来给您吃。」 修罗点头，金灿灿的眸子盛满天真的笑意：「嗯，有父亲大人跟你在我身边，我完全不担心啦！」 听着她全然信赖的话，邪见只觉得与有荣焉。 他想到自己曾经听说过的秘闻，有些担心修罗对人鱼太没有防备之心，于是提点道：「其实，关于人鱼还有个更可怕的传说。之前我已经告诉过您，人类吃了人鱼肉的话，是有机率长生不老的，而传说只要人鱼吃了这种长生不老的人类，不仅能获得与那人相同的样貌，还能同样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这个传说，连我这种小妖怪都知道，身为大妖怪的杀生丸少爷恐怕更清楚。杀生丸少爷也许是察觉更多东西，才会早早就在外面守着。」 修罗恶寒地摩挲着手臂，上面起了大片鸡皮疙瘩：「竟还有这么可怕的事情？」 「您也不要太担心，毕竟这只是个传说罢了，是真是假还不确定呢。」邪见嘴上安抚着，心中却隐隐觉得是这应该是真的，不然杀生丸少爷不会这么防备他们。 尤其，今天是新月。 如果修罗大人在今天误食人鱼肉，那…… 邪见赶紧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袋。只要人鱼不想死，就不会将主意打到修罗大人头上。 吃完饭，修罗换过衣服，拎着装满绒毛的包裹来到外面，叭叭跑到杀生丸身边。 杀生丸正沐风坐在山崖边的巨石上，见她跑过来，垂眸看向她：「身体已经恢復了吗？」 「嗯！」修罗清脆应声，「烧已经退了，刚刚也已经吃过饭，现在正是精神充沛的时候。」 杀生丸不再说话，视线越过她，落远处的碧海晴空。 修罗也不打搅他，依偎在他脚边，安静戳着自己的绒毛软偶。 黄昏过后，夕阳逐渐沉入西方山野，天色也暗了下来。 午后一直挥刀锻鍊的修罗也停下动作，收刀回鞘，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准备回去吃饭。 甫一转身，忽得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隐约的唿救声。 她刚准备过去看看，身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悸动，妖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身体里消失，视线余光里，银白色的长髮被墨色浸染。 她这一停顿，远处的唿救声愈发清晰，抬眼望去，通往山下的小路上赫然出现一个慌不择路逃跑的身影。 那是个半大的男孩，满脸惊恐。 他捂着颈部，血液从他指缝间汩汩流出，将他身上衣裳染红大半，也许是体力不支，慌忙逃跑之际，脚下踉跄，狼狈摔倒在地，然而后面宛若死神降临的唿喝声，让他顾不得疼痛，急忙爬起来。 慌张抬头，他就看见前方宅邸前站着一个衣着高贵的少女。 男孩宛若看见了救星，眼中迸发出激烈神采：「救命！求求您救救我，村子里的人疯了，他们要杀了我！」 修罗眼神动了动，可出于谨慎，并没有贸然靠近。 这个男孩看起来很年幼，甚至比她要更小些，现在更是一副狼狈不堪惹人怜悯的样子。 可他身上的血迹太多了，如果是普通人类，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动不了才是。 修罗这样想着。 即使觉得他很可怜，也没有妄自上前。 男孩却像是找到了救星，飞快向这里跑来。 身后追上来的村民见此，已经失去耐心，一柄柄要命的鱼叉被他们毫不留情投掷过来，誓要将闯入人鱼村的外人杀掉，以绝后患。 也不知道他们故意的，还是无心为之，一些闪着寒芒的鱼叉直直奔着修罗而来。 修罗刚要拔刀防御，身后莹莹光鞭电射而出，瞬间将鱼叉撕成碎片。 「父亲大人！」 修罗惊喜地转过头，就见杀生丸出现在自己身后不远，顿时忘乎所以，将刚才情况抛之脑后，欢快跑到他身边，仰起头，眼睛里只能看见他。 杀生丸神情淡漠，金瞳森冷，如神祇降世，气息逼人。 他扫了一眼修罗：「反应慢了。」 第37章 「对不起, 是我不好。」修罗乖乖认错，「以后不会再这么大意了，您不要担心。」 杀生丸这才缓和了脸色, 轻轻「嗯」了一声。 修罗眉眼含笑, 握住他的手。 「你们好大的胆子！」 邪见跑过来，看着散落一地的鱼叉, 立刻出离了愤怒, 对着那群紧紧围聚在一起的人鱼村民怒吼，「竟然敢将这么危险的东西丢过来, 如果伤到修罗大人, 我绝对要将你们烧成灰烬！」 被不善的目光紧盯着, 村民们心中颤意,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虚不已。 「不是这样的。」好一会儿, 村民才鼓起勇气解释。 「对, 我们不是想伤害您。」 「婆婆已经警告过我们了, 我们怎么敢不听？只是这次真的事出有因, 有人擅自闯入了村子, 我们只是想将他抓过来, 谁知道他竟然往这里跑了……」 第60页 「婆婆有警告过我们不要来打扰，可这次闯入者突然往这里跑, 我们也是怕他会惊扰您，一时紧张就失了分寸, 以至于差点误伤贵客，真是非常抱歉。」 「……要怪的话，都应该怪那个闯入者才是。如果不是他逃跑，我们怎敢来上这里打扰您？」 「没错, 都怪那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都是他的错！」 村民们越说越理直气壮，一开始还有些心虚，声如蚊蚋，再后来就敢毫无愧色地与他们对视。 而那个男孩在他们推诿责任的时候，就已经忍痛将刺入大腿的鱼叉直接拔、出来，已经悄无声息躲到修罗他们身后。 眼见村民怨怼指责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男孩心知如果眼前这位少女不救自己的话，那他将再无活路。濒死的恐惧让他牙齿都在发颤，男孩高声辩解：「不是的！」 「我是不小心流浪到这里，才不是故意闯进来。他们不欢迎我，我也没想要强行留下，可谁知道当我要走时，这群疯子不由分说就要杀我！」 想起当时恐怖的一幕，男孩眼泪直流，「他们要杀了我，把我丢到洞穴餵半人鱼，我真的不是有意惊扰你们，我只是不想死而已……不想死难道也有错吗？」 听着他的哭诉，修罗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忍不住望向杀生丸。 「滚。」杀生丸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 金瞳冷冷睇着身前那群人鱼，他们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快气息。 村民们下意识后退一步，面面相觑，有些人露出不服的表情，刚要说什么，就被身后喑哑的咳嗽声止住。 ——是首领婆婆。 村民们恭敬地给她让开一条路。 首领婆婆将身段放得非常低，诚恳地替没眼色的同伴们道过歉，最后还恭敬奉上他们炼制的秘药作为赔礼：「这是我们一族特制的秘药，对于疾病伤口有奇效。如果您身边的孩子以后再出现昨天那种突发情况，只需要餵一颗就可痊癒。您放心，这药并没有沾染人鱼的特性，即使是人类服用也无碍。今天是他们无状，还希望让您高抬贵手，饶了他们这次。」 邪见愤愤不平：「既然早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 首领婆婆赔笑：「因为是用人鱼心脏特制，我们村中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也不过十数枚，轻易不敢动用。先前也是我太慌张了，以至于没有一时间想起来。」 邪见哼了一声，从她手里抢过装着药丸的白瓷药瓶，狠狠睇了她一眼：「便宜你们了，上一个敢对修罗大人出手的妖怪，已经化作毒水融入地下。」 首领婆婆连连称是，确定他们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带着鲁莽的村民下山去。 邪见高兴地捧着战利品，交给修罗，叮嘱：「这可是好东西，您保管好。以后如果您再生病，我们也不用像昨天那样担心了。」 杀生丸冷脸给他一手锤。 邪见捂着脑壳，趴在地上，哀哀哭着反省：「嘤……对不起，杀生丸少爷，我不该乌鸦嘴。」 修罗拔开药塞嗅了嗅，果然闻到一个微不可察的血腥气。 她仰头望向杀生丸，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收到怀里，美滋滋：「谢谢父亲大人，谢谢邪见大人！」 她倒不介意这药丸使用人鱼心脏炼制的，只是不太相信人鱼的话而已。 回到宅邸，修罗用过饭，又美美洗了个热水澡。 她换上睡觉时穿的正绢襦袢，整理着衣襟，总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拧眉沉思良久，修罗恍然扶额：「邪见大人，那个男孩呢？」 「在门口。」邪见提醒，「您就不要担心他了，虽然他看起来很小，但能从那么多人鱼手中捡回一条命，足见的他并不是您见到的那么简单。」 「嗯，我知道。」修罗笑着回答，「你放心好啦，我绝没有胡乱施捨善心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修罗还是在入睡之际给他送去了自己吃剩下的饭糰。 梅雨时节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即使睡在屋外也不会很凉。 今夜没有月亮，不过星河甚是灿烂，弥补了月色的不足。 「谢谢修罗姐姐。」屋檐下，男孩蹲在一旁狼吞虎咽吃着，口齿不清的道谢。 「不用谢。」修罗摇摇头，随即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孩：「唔……我是听您身边的小随从说的，他一直叫您『修罗大人』。」 修罗含笑凝睇，不着痕迹打量他，他身上本来应该有伤口的地方，都已经癒合，这可不是普通人类该有的癒合速度。 修罗近乎无情的思索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因此感到内疚了。放任人类孩子身处险境，与对妖怪孩童视若无睹是不同的。说句冷酷又现实的话，我现在也不过是依靠父亲大人，才能活得快乐自由，不然，就凭我半妖是身份，恐怕光是活着就已经很难了。父亲大人对我这么好，但凡我还有点良心，都不应该为了非亲非故的陌生孩子去麻烦他。」 「再说了，父亲大人将他从人鱼村民手中救下，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相比于曾经的我求救无门，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修罗嘆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太绝情才是，于是，好心提醒道：「对了，明天我们一早就会走，在此之前，你也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吧。」 第61页 「这么快？」男孩愕然，抬头盯着她，手里的饭糰都忘记咀嚼。 「嗯。」修罗点点头，「我们之所以在此停留，是因为我生病了，父亲大人担心我才会不得不留在这里。而现在我已经痊癒，自然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父亲大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男孩食不下咽，讷讷道：「我还以为能多留在修罗姐姐身边一阵。」 随即，男孩手足无措揪着衣角，失落地低下头，声如蚊蚋，「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修罗姐姐将我从他们手中救下，是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好人，不由让我想起了母亲……村子里的人太可怕了，我很不安。」 修罗嘆气，伸手安抚地拍拍他脑袋。 男孩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抬头看向她，他的脸脏兮兮，血渍和灰尘粘成块，唯独那双眼睛分外明亮，「……修罗姐姐？」 「别怕，危险不会因为你害怕就不降临，越是孤身一人，越要学着长大。」修罗沖他微微一笑，「即使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呀。」 男孩一愣。 修罗没在多留，起身回去。 「修罗姐姐！」身后突然传来男孩急切的声音，「母亲给我取名字叫真人，非常感谢您救了我，您说的话真人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那么，再见了，真人。」 修罗头也没回，话音未落，她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闭合的障子门里。 真人孤零零站在夜风中，听着屋内传来隐约的笑声，他不由抿住嘴巴，低下头，神情隐没在暗夜的阴影中，让人无法窥探。 **** 新月的夜晚，除了海浪声，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哀嚎声，伴随着海浪，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一般。 即使捂着耳朵，还是能听到。 睡梦中被吵醒后，修罗就再也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无果，她干脆从被褥中爬起来，一抬头就见杀生丸正侧倚窗前，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俊美异常的脸上没有丝毫睡意。 「父亲大人，您也是因为这个声音才睡不着的吗？」修罗抱着被褥，挪啊挪，挪到他身边，头枕在他肩膀上，小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睡眼。 「它们吵醒你了？」 修罗轻声应着：「嗯，这个声音好奇怪，以前我从未听过，是海豚在叫吗？」 「不。」杀生丸道，「是半人鱼。」 「半人鱼？那种人类吃了人鱼肉的变成的怪物？」修罗有些好奇，「说起来，之前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叫声，然而现在叫得这么悽惨，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杀生丸：「因为朔潮。」 修罗靠在他身边，静静听着。 「今天是新月，潮水会比平日里更加汹涌澎湃。那些半人鱼被困在你之前捡贝壳去到的洞穴里，大概是入口偏低的缘故，到了这种时候，洞穴里就会灌满海水。如你所见，即使是毫无理智的野兽，被逼到走投无路之际，也会发出痛苦的哀嚎。」 「怪不得他们叫声这么悽厉。」修罗若有所思。 第38章 因为半人鱼吵闹的缘故, 修罗直到后半夜才重新睡下。 于是第二天，理所当然起晚了。 不过，起晚了的不仅有她, 还有邪见。 「都怪那些半人鱼, 它们嚎了整夜，不然我怎么可能起得这么晚！」邪见顶着个黑眼眶, 愤愤道。 「对！」修罗附和握拳, 「那可真是一群讨厌的傢伙。」 一唱一和将过错推给半人鱼，坐在阿哞背上的他们面面相觑, 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 达成一致后立刻就理直气壮起来。 杀生丸没理会他们二人的耍宝, 转身离开人鱼村。 **** 试刀是个漫长且复杂的过程。 如果只是机械重复对敌, 不加思考, 那么除了会让自己手上沾染更多杀戮外, 不会有任何收穫。 杀生丸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并从不放松对自己近乎严苛的要求, 在日復一日的试刀中, 很快将刀运用得娴熟无比。 接下来的数年间, 不管是名望, 还是妖力，都得到很好的淬鍊, 曾经因为犬大将离世而偷偷搞事的妖怪们，现在皆心服口服跪伏在杀生丸脚下。 妖怪们也是很识时务的, 明白现在的杀生丸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后，他们都乖乖收好了爪牙，变得如猫儿般温顺。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让杀生丸感到高兴, 相反的，最近他愈发沉默起来。 静夜沉沉，一行在山林中休息。 邪见偷瞄这坐在一旁的杀生丸，忧心忡忡，戳了戳身边的修罗，小声问道：「今天杀生丸少爷又是一句话都没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修罗大人，我们可怎么办呀？」 修罗手指按在樱花瓣娇嫩的唇瓣上，做出「噤声」的姿势，分明眉眼中映着篝火温暖的光。 她莞尔一笑，如春樱满枝，低下头，附在担心不已的邪见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别担心，这只是通往强大过程中的必要经歷而已。你要相信，父亲大人很快会好起来的。」 她声音又轻又软，却有着一股笃定的意味。 「我当然是相信杀生丸少爷的。」 邪见重重嘆了口气，「只是看着杀生丸少爷现在这个样子，我总忍不住担心。同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虽然不知道杀生丸少爷遇到了什么问题，但我想那一定很难解决就是了。然而，身为杀生丸少爷最贴心随从的我，竟什么忙都帮不上，不由就有些灰心丧气……」 第62页 修罗感同身受，拍拍他肩膀，无声安慰。 想了想，修罗还是决定做些什么。 她在柩笼里翻找片刻，找到一盒金平糖。 这还是她上次去人类集市採购物品的时候，出于好奇顺手买了一盒。作为优质的纯糖制品，它不仅长得好看，价格也非常美丽。 她买回来后吃了一颗，多好吃算不上，不过，确实很甜就是了。 修罗掂了掂糖盒，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捧着来到杀生丸身边。 「父亲大人，您要不要吃一个？很甜的。」她将打开的盒子递到杀生丸面前，笑得眉眼弯弯，「我买来的时候，老闆说金平糖会带来幸运。我想着，对于拥有强大实力的您来说，这幸运可有可无。不过，这股浓郁的甜味吃到嘴里，倒是挺让人高兴的，您也试试。」 杀生丸抬起头，平静到略显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修罗丝毫不觉得有压力，反而顶着他打量的目光将手中糖盒往他眼前递了递。 杀生丸从中捻了一颗，送到嘴里，俄顷，回道：「确实很甜。」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修罗心中雀跃不已，脸上却摆出淡定的模样：「您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 正当他们愉快分享着糖果，先前沉闷的氛围将要一掀而过之际，阒黑的丛林中忽然走出两道身影。 一人红髮惹眼，一人银髮瞩目。 「啊，你就是那个最近将妖怪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傢伙吧？听说你很强，正好，我也很强。」 走在前面的红髮男人眼神肆无忌惮打量着杀生丸，话语轻浮又狂妄，「我们来打一架吧，如果你也跟传说中的一样强，或许，我勉强可以同意你也成为我的好兄弟哦。」 杀生丸面上一派平静，姿态优雅地吃掉指尖糖果，毫不理会对方的疯言疯语。 修罗唇瓣微微抿紧，侧头打量着这两个不合时宜出场，以至于打扰到他们的妨碍者。 他们看起来很是年轻。 最前面的那个头生犄角，耳朵竖长，过分恣意的外表昭示着非人的身份。除去中毒一般漆黑的嘴色，过分苍白的脸色，他外表其实还有可取之处，比如他有着火焰一般灼灼的发色，冷凝如冰一般的眼睛，以及得体出众的五官。 只可惜他古怪的打扮，生生将原本九分的相貌作践得只剩六分。 修罗暗自摇头，道了一声「丑」，视线飘了飘，顺势移到他身边的同伴身上。 比起不知所谓的红髮男人，他身边的同伴就显得正常多了。 银髮男人穿着浅色和服和深色羽织，身材高挑，相貌出众。他看起来稍显冷淡，只是与杀生丸的矜贵高洁的冷淡不同，他要更妖孽一些，也更让人有攀折的欲望。 饶是带着火气的修罗，看向他时都忍不住缓和了神情。 更别说他还有着一头漂亮顺长的银髮，以及一对竖长惹眼的狐耳，让他看起来更可可爱爱，让人很有摸一摸的冲动。 「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杀生丸少爷不敬！」邪见最见不得别人冒犯杀生丸了。 「哎，你不过是个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小妖怪啊，哪里来得底气跟我这么说话？」男人嫌弃说着，随手挥出一道妖气刃，像往常碾死蚂蚁一样碾死这只碍眼的虫子。 邪见愣愣瞪着那道妖气刃，以他的能力根本反应不过来，濒死的恐惧让他双脚发软，只觉得小命休已。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道妖气刃尚未靠近就被凌空一刀噼碎。 「随意闯入别人休息的地方不说，还放肆地对别人的同伴出手，即使是天生地养的妖怪，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修罗挡在邪见跟前，持剑而立，手中天生牙散发着莹莹微光。 邪见失力跌坐地上，仰头傻傻望着挡在自己跟前的修罗大人，她如今也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在人类中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却已经可以敌人手中救下他。 ——不愧与杀生丸少爷一脉同源。 邪见只觉得又感动又佩服，激动崇拜的热泪自眼眶飞快滑落：「呜……修罗大人！」 「没事吧，邪见大人？」修罗扭头点心的问。 「嗯嗯！」邪见擦着眼泪，高兴道，「我没事，您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给，这个帮我拿好，一会儿我还要跟父亲大人分享呢。」修罗将糖盒递给他。 邪见没有多问，乖乖照做，去到杀生丸身边站定。 杀生丸暂时没有插手的意思。 虽然对面二人看起来实力不弱，但他也想看看修罗迄今为止到底进步如何。 只有生死之间，才能到达实力的极限。 男人看着他们温声细语交谈，并没有露出被无视的恼怒，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个小丫头，真是越看眼睛越亮。 他戳戳身边不耐烦的银髮男人，嬉笑道：「巴卫，快看快看，这个小丫头有着跟你一样的耳朵哎！好可爱！」 巴卫一巴掌唿开他的手，嫌弃瞪他：「恶罗王，你眼睛有问题，就连鼻子都坏掉了吗？我是狐狸，可她只是身体里流着一半人类血液的狗崽子而已。更重要的是，她在骂你没礼貌，你没听见吗？」 「啊，是人与妖怪生下的半妖小崽子吗？怪不得她的气味闻起来那么弱小。」 恶罗王忽略掉好兄弟后半句，看着修罗头顶非常遗憾的嘆气，「她的耳朵真的跟你很像，都会一动一动的，可爱……」 第63页 说着，他垂涎地摸向巴卫耳朵，被他敏捷躲开，并狠狠挠了一爪子。 「你好兇啊。」恶罗王委委屈屈，小口小口吹着手背上深可见骨的血痕，很快狰狞的伤口恢復如初。 「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巴卫不为所动。 连重点都抓不到的傢伙活该被教训，这样想着，巴卫愈发冷酷无情又凶暴地斥责他。 被好兄弟如此嫌弃，自尊心受伤的恶罗王气唿唿别过头：「不给摸就算了，我要摸她的！反正都是白色的耳朵，手感应该差不多……」 回应他的，是一道噼头盖脸抽来的浅色光鞭。 恶罗王惊唿一声，敏捷跳开。 「修罗，后退。」杀生丸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修罗从愤怒中回过神，叭叭跑到杀生丸身后，委委屈屈捂着头上耳朵，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父亲大人，这个丑东西竟然对我说这样无耻的话，我讨厌他！」 杀生丸单手拍抚了着头顶。 「无耻的妖怪，修罗大人的耳朵也是你能摸的？竟然对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说这种轻挑的话，简直……简直太下流了！」邪见也气得直跳脚。 「喂喂，说得太过分了吧？」 不仅莫名其妙被打，还莫名其妙被辱骂，恶罗王也有小脾气了，「我好歹也是大妖怪，只是想摸摸她的耳朵而已，又不是准备把她怎么样，有必要这么嫌弃我吗？再说了，她只是个半妖吧，这种东西，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找给你，干嘛表现得跟她很重要似的……仔细看看，她虽然长得很漂亮，长相也勉强符合我的胃口，但她身材根本没有一丝可取之处啊，我就算想做些什么，也会等她再长大一点。」 说着，他手放在胸口，做了个外扩的动作。 第39章 巴卫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竟然跟人家小孩子说这种羞耻的话, 有点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修罗气得浑身颤抖，一口锋利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恶狠狠瞪着那个不知所谓的男人, 心中戳死他的念头疯狂叫嚣。 修罗：「坏东西！」 「你怎么敢！」邪见也气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他竟然敢如此侮辱修罗大人, 不可饶恕！ 杀生丸面无表情，金瞳愈发冷淡, 拔出铁碎牙, 直接噼上去。 他招招狠辣，凌厉剑压稍不注意就会落在身上, 留下狰狞的血痕。 恶罗王失了笑闹的心思, 妖力在手中幻化成狰狞可怖的狼牙棒, 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即使躯体有着快速恢復的不灭能力, 可面对对方强硬攻势, 依旧有种被压制的感觉。 「你在生气, 为什么？那只是个半妖小丫头吧。如果不是巴卫太害羞不给摸, 我才不会纡尊下贵去摸一个卑贱的半妖。餵, 杀生丸, 你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妖怪啊, 为什么要这么看重一个半妖？」 恶罗王表示很困惑, 虽然无法理解他的做法，却不妨碍高看他一眼。 「不过, 你确实挺厉害的。赤手空拳之下，我根本无法近身。难得遇到势均力敌的敌手, 我们可一定要好好打一架。之前我的对手都是那些弱小的人类，他们真的很无聊，每每看到我，就只会躲在一旁哭着求饶, 惹得我心情烦躁。而我脾气不好，一生气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比起那种野草般无趣的对手，还是你符合我的胃口。」 「对了，你叫杀生丸，是吧。如果你能让我打得尽兴，那以后你丸就是我认可的好兄弟了。」 恶罗王认真看他。 而杀生丸的回答，则是愈发凌厉的攻击。 「谁要跟你这个坏东西做好兄弟？」 对方厚脸皮的话，让修罗火冒三丈，「长得这么丑，想得倒挺美！你也不去水边好好照照自己，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就凭你也配与我父亲大人相交？」 比起自己被冒犯，还是父亲大人被冒犯更让她生气。 「半妖，闭嘴！」 恶罗王被她左一个「丑」，右一个「坏」，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对她发出威胁的吼声，「别以为杀生丸护着你，我就杀不了你。像你这种弱小的东西，我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你根本不配留在强者身边，只有我跟巴卫，才最适合跟杀生丸在一起。」 「别异想天开了，我父亲大人才不会跟你在一起！」修罗根本不怕他，对他做鬼脸，「你这种只会好勇斗狠的愚蠢妖怪，只配在地上爬，别说我父亲大人了，就连我都看不上你，哼！」 「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死定了！」 恶罗王又一次挡开杀生丸的刀，「巴卫，交给你了！我要好好教训这个臭丫头一顿！」 说着，他目露凶光，举起手中沾染无数血腥的狼牙棒狠狠抽向修罗。 这一棒要是打实了，修罗绝无生还可能。 「就凭你也配教训我？」修罗讥诮冷笑。 巴卫：「……」 不是，你们小孩子吵架能不能别牵扯我啊。 很丢脸的！ 巴卫故意当做没听到，将头扭向一侧。 他根本不贊成恶罗王来找陌生大妖怪的麻烦，他们地盘与杀生丸毫无交集不说，彼此之间也没有仇怨，根本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打个你死我活。 「嘭——」 狼牙棒狠狠砸到地上，地面瞬间崩裂成坑，无数烟尘四处蔓延。 第64页 修罗敏捷躲开他的攻击，右手持剑做出防御的姿势，左手指尖凝出浅色光鞭，金灿灿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烟尘之中。 即使烟尘遮挡了视线，灵敏的嗅觉也会告诉她敌人的位置。 她唿吸放得极轻，在确定好对方位置后，快准狠出手，手中光鞭直接抽中红髮男人，在他还未跃出烟尘之际，便将其抽飞。 「在地上爬吧！」 一击得中，修罗并不恋战，轻盈跃到杀生丸身边，仰起头，亮晶晶眸子里写满「求表扬」：「父亲大人，我打中他了！」 「很好。」杀生丸。 「他确实很强，如果我枉顾自己的没长大的身体，跟他硬碰硬，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我趁着烟尘瀰漫阻挡他的视线，直接用从您这里学来的鞭子抽飞他。只是有点可惜，我的妖力很散乱，凭藉妖灵大圣的力量才勉强凝成的鞭子，然而，即使如此，也只够维持片刻，击中他后，鞭子也就随之溃散了。」 修罗小嘴叭叭的，跟杀生丸分享着自己的心得体会，「不过，就算如此，丢脸的不是我啦。话里话外瞧不起半妖的大妖怪，却在我这个半妖手里吃了亏，哈哈哈，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她掸了掸纤尘不染的外裳，得意地昂起下巴，「哼哼，看他以后还怎么跟我趾高气扬。」 她表情看起来既骄纵又嚣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欠打的气息。 活像只斗嬴的小公鸡。 杀生丸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赞赏地拍拍她脑袋，让她来到自己身后，自己重新对上被激怒的恶罗王。 「杀生丸，我今天一定要捏死她，你再挡在我跟前的话，我们就做不成好兄弟了。」恶罗王冰一样眸子直直瞪着杀生丸， 他抬手抹去脸上血痕，刚刚是他小瞧了那只上下蹦跶的半妖，才会被她在脸上留下耻辱的伤痕。 「哼，别说得好像父亲大人想要跟你做好兄弟一样，明明是你一直在自说自话。」修罗从杀生丸身后探出头，对他冷嘲热讽，「在地上爬的妖怪，给父亲大人提鞋都不配，还做好兄弟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恶罗王手中狼牙棒攥得嘎嘎直响，盯着修罗的眼神仿佛要把她撕成碎片。 修罗再次对他羞辱地吐舌头，略略略。 恶罗王直接出离愤怒，与阻拦自己的杀生丸重新斗作一团。 「喂，小丫头，你这样跟他说话，是会被记恨的。」 一旁抱臂而立的巴卫觑了一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修罗，好心提点，「恶罗王是不死之身，即使你父亲大人跟传言中一样强大，也无法彻底杀死他。你现在这般激怒他，小心他跟你不死不休。」 「那岂不是更好？」 修罗小脸陡然绽放出绚丽的光，左眼写着「妙啊」，有右眼写着「来啊」，「这几年，父亲大人一直在找妖怪试刀，而我们花费在寻找妖怪的时间，要远远超过试刀的时间。凭着良心说，虽然恶罗王他又丑又坏，但现在看来，他至少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他的妖力确实很强，能跟父亲大人打得有来有回。如果他是不死的，又跟我不死不休，那他就会成为父亲大人最好的『磨刀石』，为我们省去寻找的麻烦，我不仅不会害怕，反而还要十分真诚地感激他呢。」 修罗双手合十，虔诚祈祷恶罗王能禁打一些。 「不死？」邪见想起什么，相对于修罗仿佛赚了大便宜的表情，他就相对要冷静些，有些怀疑道，「该不会又是说大话吧？之前在黑狱山，我们也遇到一个自诩不会死的鬼，可最后，还不是被杀生丸少爷的毒华爪融成一滩血水。」 「唔，也是哦。那就希望恶罗王能比那只鬼更禁打一些吧，」修罗挠挠头。 不多时，没有同伴帮忙的恶罗王很快被铁碎牙斩于刀下。 「父亲大人！」 「杀生丸少爷！」 修罗与邪见高兴地迎上来，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送。 杀生丸收刀回鞘，回到树下继续闭目养神。 恶罗王被妖刀正面击中，狰狞伤口从上之下将他贯穿，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曾真正死去。 巴卫来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戳戳他沾染血污的面庞：「恶罗王，快醒醒。再不起来，那小丫头又要光明正大嘲笑你了。」 恶罗王双眼放空望天，保持死不瞑目的姿态，动也不动。 「你再不起来，那我就走喽。」 巴卫作势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嘴里小声嘟囔着，「啊，对了，那个叫修罗的小丫头仔细看来还是挺可爱的，虽然嘴巴很气人，但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漂亮一丫头，怎么办，我突然觉得有点喜欢她，想跟她再靠近一些……」 「不许去！」 恶罗王瞬间回神，眼中露出兇相，手指死死掐入巴卫脚踝，咬牙切齿，「那个小丫头最讨厌了！不过是个弱小的半妖而已，竟然敢说我丑，我明明这么帅气！我不许你跟她玩！」 「那你还不起来？」巴卫冷淡觑他，早知道他是故意装死。 听着好兄弟如此冷漠无情的话，恶罗王只觉得自己的心坠入了冰窟，哇凉哇凉的。 恶罗王松开攥着巴卫脚踝的手，背对着他，自暴自弃地侧着蜷缩成一团：「你怎么这么冷漠？我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都不关心我一下吗？」 第65页 他声音既沮丧又哀怨，「杀生丸手里的妖刀具有古怪的力量，这股力量妨碍我身体恢復，不然，你以为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故意逗你开心吗？明明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可你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我真的是你最重要的好兄弟吗？巴卫，我的心好痛……」 巴卫低头看向地上那个狼狈缩成一团的傢伙，良久之后，幽幽嘆了口气，重新蹲下身，安抚地拍拍他毛躁躁的大脑袋：「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快起来吧，我最重要的好兄弟。」 「那你跟我一起，这次我一定要逮住那个小丫头，然后把她撕成碎片。」见巴卫退步，恶罗王立刻热情握住他的手，顺杆爬。 「你是小孩子吗？」 巴卫闭上眼，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可最终怒气还是战胜理智，揪着他衣领使劲摇晃，一脸恨铁不成钢，「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恶罗王你可真是长本事了。还有，你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吗？」 「你不是想见识一下最近声名鹊起的大妖怪，想试试他的真实实力如何，才会特意从崖上行宫找过来的吗？现在倒好，你不想着如何战胜杀生丸，反倒跟着小丫头计较？」 巴卫将他一把推在地上，失望走开。 恶罗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跟在他身后不停赔笑：「啊，我当然没忘啊。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那个小丫头是讨厌了点，但杀生丸是真的厉害啊，而且我也挺欣赏他的，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当然不会跟那个讨厌的臭丫头计较。」 巴卫躲开，不想理他。 「巴卫，巴卫，巴卫……」恶罗王小狗一样围着巴卫转，「你不要生气嘛，你一生气，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我没有骗你，你自己看呀……」 说着，手贱去摸巴卫羽织下的尾巴。 巴卫额上青筋暴起，再也忍不住将他一阵暴打。 第40章 树下篝火无人照料, 烧完火堆上的木头，已经没了明火。 邪见早有准备，将身后的柴草重新堆上去, 伏在地上吹了吹, 火苗很快又重新窜起来。 夜空静寂，温暖明亮的火焰摇曳, 照得四周影影绰绰。 修罗将金平糖分给邪见一大把, 自己则窝到杀生丸身边，跟他一起分享剩下糖果。 「咦？那个叫恶罗王的傢伙, 似乎真的是不死的哎。」 视线余光瞥见闹作一团的巴卫他们, 修罗将坚硬的糖果咬得嘎吱作响, 「正面迎上铁碎牙的风之伤, 竟然这么快就恢復过来, 活动乱跳的, 完全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这种让人震惊的生命力, 与之前黑狱山那个只会嘴上花花的鬼完全不同。」 感嘆着, 修罗想到什么, 热切地望向杀生丸, 「父亲大人, 他这种杀不死又很强的傢伙，可以成为很好的练手对象吧。用他做磨刀石的话, 我们就再也不用到处跑了，而您也会有更多时间陪着我, 啊，这个未来，只是想想就觉得无比美妙！」 「我听到了！」 恶罗王与巴卫双手抵住，用力推搡对方, 灵敏的耳朵听到那个臭丫头兴致勃勃的提议，顿时扭头，恶狠狠瞪她，「想用我做磨刀石，别做梦了，你不会得逞的！」 「啊？」修罗嫌弃上下打量他半刻，「那你对我们来说，可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恶罗王指着她，「竟然敢瞧不起我恶罗王，有本事就从杀生丸身上下来，我绝对会让你明白，大妖怪与半妖之间的差距，绝不是你嘴皮子利索就能填平的！」 修罗没看他，反而看向身边的邪见：「当着别人父亲的面，却说出威胁人家孩子的话，这种妖怪，是愚蠢呢，愚蠢呢，还是愚蠢呢。」 「当然是愚蠢啦。」邪见捧场至极。 修罗哌唧哌唧鼓掌，嘴里好话不要钱的往外丢：「哇，真不愧是邪见大人，好聪明！那种妖怪就是愚蠢，我们千万不要跟他说话，免得被他愚蠢的气息污染。」 「都听修罗大人的！」 恶罗王被他们一唱一和气红了眼。 巴卫暗自扶额嘆息。 不妙啊，被小孩子带得，恶罗王也愈发孩子气了。 「啊，他不会是要哭吧？」修罗依偎在杀生丸怀里，像是发现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手指直直指向恶罗王。 「不可能吧？」邪见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恶罗王，嘴里嘟囔着，「毕竟是大妖怪啊……怎么可以能轻易掉泪，修罗大人您看错了吧？」 「可他眼睛都红了啊，我哭鼻子的时候，眼珠就是红红的。」修罗笃定。 「不，我觉得他可能是气得想杀人，气红的。」 邪见打量恶罗王半晌，随后认真看向一脸无辜的修罗，「简而言之，他是被您气成这样的」。 「啊？那也很丢脸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竟然就气红了眼，这心眼未免太小了吧？」 修罗眉头紧紧皱起，迟疑地看向杀生丸，不太确定询问道，「父亲大人，不是我的问题吧？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他五官看起来还行，只是打扮古里古怪的，尤其是漆黑的嘴唇，怎么看怎么像中毒了，说丑也没冤枉他。再说了，他品行不好也不是我胡扯的。一见面就对我说那种无耻的话，如果不是打不过他，我绝对要狠狠教训他的！」 杀生丸：「……」 停了停，杀生丸捏捏她俏生生的耳朵：「对，是他不好。」 第66页 得到了肯定回答，修罗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抬着下巴，用鼻子瞅他：「恶罗王，听到了吗，是你小心眼，是你不好。」 恶罗王想要捏死她的念头瞬间刷屏。 巴卫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腰，好说歹说才将暴跳如雷的他安抚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恶罗王决心跟修罗槓上。 「你最好祈求杀生丸永远都在你身边，不然，迟早有天我要品尝你的血。」恶罗王把玩着石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修罗，脸上满是狰狞笑意，他舔了下嘴唇，仿佛已经品尝到她的鲜血的滋味。 修罗愣愣缩在杀生丸怀里，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了。 「怎么样，害怕了吗？」 恶罗王心中得意，她所以依靠也就是杀生丸而已，不然，像她这种弱小的半妖，在他手底下活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是侥倖。 不过，看在杀生丸的面子上嘛，他不介意宽容大量地原谅她的无礼。 于是，恶罗王施捨道：「哼哼，虽然你确实冒犯我了，但如果你肯万分虔诚的道歉，再承认我是这世上最英俊的大妖怪，说不定，我就会高抬贵手饶过你哦。」 「……你舔到嘴唇上的血渍了。」 修罗语重心长，「我看到上面还有泥土，都被你的舌头舔到嘴里了，小心被那些砂砾会硌牙啊。……恶罗王，丑是天生的，无法改变的。我虽然很嫌弃你，可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将自己搞得邋里邋遢呀。你是为了自己而活，又不是为了旁人眼光而活。身为大妖怪，即使做不到我父亲大人这么优雅高贵，好歹也要将自己收拾得体面——你看你身边的巴卫就做的很好。」 恶罗王手中抖着玩的石头瞬间捏爆。 巴卫：「……」 不，我不好。 「你果然很讨厌。」恶罗王再次确定，他跟这小丫头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吧，为什么要跟我说呢？」 修罗打了个哈欠，将杀生丸的尾巴抱在怀里，自己头搁在上面，眯眼笑，「我从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尤其是你这样丑乎乎的傢伙，你的爱恨都与我无关。如果你是想看我因为失去你的喜欢而后悔莫及的样子，那我建议你还是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啊，对了！与其在这里怨恨我，倒不如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些、俊朗些，说不定到那时，我会向你的脸道歉。」 修罗不是冷酷无情的半妖，最后还善解人意地给他一个建议，让他不至于被打击的天地失色。 恶罗王手中可怜的碎石块被碾为齑粉，从他掌心滑落。 巴卫对此已经无法可说，沉默地低下头，仿佛眼前长着荒草的地面有什么奇特的魅力，让他移不开眼。 恶罗王跟修罗的嘴上斗争，最后以修罗睏倦睡去画上休止符。 「呵，说到底，只是个半妖而已。」 恶罗王自觉终于扳回一局，乜斜着修罗，表情说不出傲慢与得意，「身体里继承了人类的弱小的血液，一会不睡就困得不行。而我就不同了，即使几天几夜不睡，照样精力充沛。」 「修罗大人只是在长身体而已。」邪见说句公道话，「只有睡得饱、吃得好，小孩子才能健康成长。妖怪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这跟是人类还是妖怪没有关系。」 恶罗王才不跟弱小的妖怪一般计较，兇狠瞪他一眼，旋即看向杀生丸：「喂，杀生丸，你明明是无比厉害的大妖怪，怎么身边带着的不是不值一提的小妖怪，就是塞牙缝都不够的半妖小崽子？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身为强者，不是应该选择同样的强者亲近吗？就像我跟巴卫一样。」 恶罗王勾着巴卫脖子，作哥俩好状。 巴卫：「……」 杀生丸将他视若空气，根本不理会。 邪见却不容许旁人肆意诋毁杀生丸：「你这是什么话？杀生丸少爷允许我追随，当然是因为我有着坚贞不二的决心！哼，真正的强者才不需要依靠他人，你选择跟强者在一起，说明你还不够强。而杀生丸少爷就不同了，不仅非常强大，还格外富有魅力，你跟他完全没有可比性！就像修罗大人说得那样，不管是从外表，内在，还是能力上，你都比不过杀生丸少爷！」 邪见义正言辞说完，随即小跑到杀生丸身边，学着修罗模样，用下巴看他。 恶罗王：「……！」 巴卫怜悯地望着好兄弟：「我之前就劝过你了，作为最近声名鹊起的大妖怪，自然有过人之处。」 他这么厉害，身边带得人即使弱小，肯定也有可取之处。 比如那个半妖利落的嘴皮子利落，再比如这个小妖怪的耿耿忠心。 小瞧他人，迟早是会吃亏的。 这不，被半妖怼完，又被小妖怪怼了吧。 而在杀生丸一行人身上吃了闷亏的恶罗王，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倔强地拖着巴卫跟在他们身边，不愿离开。 「我迟早会将今日屈辱，悉数还给他们！」 巴卫抱臂而立，可有可无应声：「哦，那我祝你成功。」 恶罗王面色一沉，双手捧着他的脸，冰一样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眼底，过分白皙的面庞逐渐逼近。 「靠这么近什么？」巴卫心神一颤，赶紧将手摁在他脸上，嫌弃推开。 「巴卫，你为什么不帮我？如果有你帮我的话，对付杀生丸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出手？」 第67页 「还用问吗？当然是丢脸啊！」巴卫狠狠敲了他脑壳，「恶罗王，被你记恨可是一个小女孩，你自己搞不定她，已经足够丢脸了好吗？不要拉上我一起啊！」 「哈哈哈。」恶罗王大笑出声，跟巴卫肩靠肩、头靠头，「这就好，我还以为我的好兄弟对弱者有了不必要的怜悯呢。不是就好，不然，我会很为难的。你跟杀生丸不一样，如果你也喜欢上那种脆弱的小东西，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他们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杀生丸一行身后，彼此之间，三天两头打架。 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了好久。 不过，对战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一个不会死，一个不怕死，两者打起来都是毫不留情的主儿。生死之间，彼此进步也是神速。 另外，修罗揣测，也许对于男人来说，打架是交流感情的不二法门。 她就看着巴卫恶罗王从一开始躲在她看不见的暗影里，到现在光明正大坐在她对面。 恶罗王隔着篝火，与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被入侵地盘的感觉很不好。 修罗不愉快地直接瞪回去。 「任性的小孩子会被讨厌的。」恶罗王嬉笑着戳她逆鳞。 「丑陋的大妖怪没资格跟我说教。」修罗兇巴巴戳回去。 「你这么任性，小心杀生丸不要你哦。」 「你这么丑陋，巴卫迟早会投入别人怀抱。」 杀生丸：「……」 巴卫：「……」 不是，你们小孩子吵架不要牵扯旁人啊。 第41章 巴卫觉得跟在他们身边的这段日子, 他嘆息的次数到达有生以来的顶峰。 他瞅了瞅一旁闭目养神的杀生丸，他似乎一点没有被那叽叽喳喳的二人所困扰，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和, 心里佩服至极。 「啊, 那是我给修罗大人准备的烤鱼！」邪见埋头准备着晚餐，刚准备将最大的一条递给修罗, 就被人半道了截胡。 恶罗王故意欺负人, 将烤鱼高高举起，任凭邪见再跳也够不到, 看着他徒劳的样子, 漆黑的嘴巴里不停说着风凉话：「哎呀, 这个我看上了, 你重新再烤个给她好了。」 「不行！这是我抓到的最好吃的鱼, 当然要留给修罗大人！」邪见气得直跳脚, 「你身为大妖怪, 随便吃什么不行, 非要跟小孩子抢吃的, 太没风度了吧！」 巴卫摁住狂跳的眉心, 忍耐道：「恶罗王, 别闹了。」 「我没有闹，我是真的饿了。为了应付杀生丸, 我真的很辛苦啊。」恶罗王一口咬掉烤鱼半个身子，口齿不清道, 「杀生丸不愧是我看上的大妖怪，各方面都无比强悍，没有你帮忙，我真是有些疲于应对呢。就算身体不死, 可精神上却很疲惫，我得好好补补才能找回最初的状态。」 他都这样说了，邪见还能怎么办？ 邪见只得垂头丧气回到篝火边，捡出小小的一条递给修罗，一脸愧疚：「对不起，修罗大人，委屈您吃这条小一点的了。」 「没关系，不过是条烤鱼而已，他想吃就给他好了。邪见大人不要不高兴呀。」修罗接过，顺手递了个山菌串给他，「这个时节菌子也很美味，之前我趁着大家忙碌，在林中采了许多回来。我已经替你尝过味道了，很不错，你也快尝尝。」 「哦，好。」邪见伸手接过，吹了吹刚准备吃，突然从身后伸来一直大手，将山菌串蛮横抢去。 恶罗王将山菌从下至上撸到嘴里，吧唧吧唧：「嗯……虽然没有鲜肉美味，倒也不算的太难吃。」 邪见：「啊，修罗大人给我的山菌！」 修罗保持微笑，重新递给邪见一把。 恶罗王再次飞快抢，「啊唔」一口吞进肚里。 修罗忍啊忍，忍啊忍。 眼前这个是父亲大人的磨刀石，与他计较太丢份了，而且，就算她拼尽全力，恐怕也无法对他怎么样，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不值当、不值当，与他对殴不值当。 恶罗却无视她额上蹦跶的青筋，理直气壮伸手：「喂，小丫头，再给我一串。」 他得寸进尺的态度，让修罗脑海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你死了！」修罗抽出天生牙，狠狠敲他脑壳。 恶罗王哈哈大笑，轻易躲过：「喂喂喂，你不会被气傻了吧？虽然我跟在你们身边时间还短，可我也知道，你手里的这把天生牙根本无法御敌。你想用这种连我皮肤都割不开的刀子教训我吗？哈哈哈……」 恶罗王撩拨着她的怒气，领着她跑远。 邪见忧心不已，追在他们身后：「修罗大人，您快冷静些，您跑得太远了！」 随着跑远，声音也渐渐微弱不可闻。 巴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斟酌道：「就这样不去管他们了吗？修罗毕竟是个半妖，我有些担心恶罗王下手没轻重……」 杀生丸缓缓睁开眼，金瞳盛满夜色般深深情绪：「无碍，修罗不是莽撞的孩子。」 见他言之凿凿，巴卫也将担忧的情绪按下。 山野深处。 恶罗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修罗，她兇巴巴的模样，像只被气疯的小狗崽，完全没注意他们已经离开杀生丸很远了。 恶罗王心底恶意升腾，嬉笑躲开她的攻击：「你竟然真敢追过来。勇气可嘉，倒是叫我高看一眼。我还以为你离开杀生丸，就只会恐惧的发抖，没想到你身为半妖，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第68页 「自诩妖怪，便瞧不起弱者，是会吃亏的。」修罗指尖凝出光鞭，狠狠抽向跃到半空树枝上的他。 「嘿，之前我是没防备，这次你可不会得逞了。」恶罗王指尖轻易夹住光鞭，手掌轻轻一扯，就将她拽了个踉跄，他故作为难，「哎呀哎呀，你偷袭的招式也失败，这下可怎么办？」 「是啊，这可怎么办呢？」修罗仰头看着他，她的话里似乎满是苦恼，可眉眼中却噙着笑意。 恶罗王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警觉道：「你对着我笑，不会是想对我使用美色吧？」 说着，他嫌弃地重新审视她一番，随即摇头，「不行不行，虽然你的脸长得还算可以，我也挺喜欢你的耳朵和头髮的，但你这个样子的小丫头太干瘪了，让我完全提不起兴趣。我更喜欢身材高挑些的，最好有着妖孽一般的妩媚动人身姿……」 巴卫的侧脸浮现在他脑海。 恶罗王想了想，勉为其难道：「如果你以后能长得跟巴卫一样，性子再柔和些，将我哄得高兴了，说不定我就不想杀你了。」 「哦，那还真是抱歉啊。」修罗不气，樱唇微微翘起，脸上笑容愈发明显，「我永远也成为不了巴卫那样的妖怪，他是狐狸，而我是白犬半妖。」 「哎，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恶罗王别过头，「还有，别对着我这样笑，你再笑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可我没想着让你原谅。」修罗微微歪头，金灿灿的眸子弯出俏生生的弧度。 「那你为什么……」 「唔，大概是为了拖延时间吧。」修罗冲着他眨眨眼，毫不吝啬对他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嗯？」恶罗王不解其意，低头看向她。 这个时常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小丫头，此刻对着他笑得明媚和善，她金灿灿的眸子里仿佛落入无数星子，明浄璀璨。 恶罗王晃了晃，不知为何，他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明明是自己非常讨厌的半妖，可此时此刻，他竟有种心神都被她双眼摄住感觉。 恶罗王愣愣瞅着树下的修罗，只觉身体深处传来莫名的灼热，四肢不由自主发软，就连冷酷的脑海被她那双过分明亮的眸子所占据。 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自心底升腾而起…… 「修罗……」 你叫修罗，我叫恶罗王，其实，我们还算是比较有缘的。 如果你愿意跟我道歉，我就不再杀你。 恶罗王晕乎乎想着。 「应该差不多了吧。」修罗笑得愈发和善。 她手中一用力，原本将自己拽了个踉跄的男人，身形晃了晃，径直从树上摔下来。 看着他半晌爬不起来，修罗来到他身边，笑眯眯伏下身：「好狼狈啊，恶罗王。怎么样，我的菌子好吃吗？」 恶罗王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眼前一片白光，而在这片耀眼的白之中，唯独修罗的噙笑面庞分外清楚。 ——就是，还挺好看。 恶罗王晕乎乎的，对着她伸出手。 修罗反剪他手臂，冷酷地将他的脑袋摁进地里：「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非常讨厌你！你身上的血腥味浓烈的快要化为实质，只消一眼，我就知道有不计其数的无辜人类枉死在你手中。虽然我跟在父亲大人身边，已经与人类再无干系，可我还是讨厌你。我讨厌别人用下流的语气跟我说话，讨厌别人质疑我跟父亲大人的关系，更讨厌外人打扰我跟父亲大人的相处的时间……而你，三条全都占了。」 「更不要说，你还拿着我半妖的身份说事。」修罗金色眸子被不祥的血色侵占，，「我是半妖与你何干？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一次次，一次次，你总是挑战我的底线。我本不想用下作手段对付你的，能光明正大打败对手，何必脏了自己的手，我是这样想。在父亲大人身边，我只是想做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偏偏你要来妨碍我。」 「不懂得珍爱自己，更不懂得珍爱别人，像你这种没有心的大妖怪，根本不应该诞生于世！」 身下之人的心跳愈发微弱，直至微不可闻。 修罗冷酷无情地将他打了一顿，眸子血色褪去，暴走的情绪也平静下来。 等她回过神，手下的恶罗王已经失去心跳。即使知道他是不死的，可恶意夺走他人性命的恐慌，还是压过了对他行为的嘲弄。 修罗脚下发软，踉跄跌坐一旁，怔怔望着恶罗王的尸体，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叫她难堪地捂着脸，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 「我、我不想这个样子的。」 修罗声音喑哑，好半晌，她才艰难开口，「夺取他人性命，并不是很好的经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过，我也不后悔这么对你就是了。你自诩不死，肆意残杀弱小的时候，一定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殒命于你瞧不起的半妖手中吧。世事无常，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人类呢。这次，就权当一个教训好了，希望你以后能引以为戒。」 「修罗大人，修罗大人……」 茂密的灌木林中传来邪见紧张的唿唤，「您在哪里啊？我看不见您的身影了……」 「我在这里！」 修罗压下过于强烈的心跳，稳声回应。她站起身，拍去衣服上泥土，不再给脚下的尸体一丝目光，寻声找去。 第69页 很快，邪见焦急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中。 「啊，修罗大人！」 邪见一见到她，顿时围过将她上下左右前后好好看看，确定她确实没有受伤后，才泪眼汪汪哽咽，「您怎么跑的这么远，那傢伙太危险，您跟着他走，万一他要伤害你，杀生丸少爷会来不及救您的。」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被他气昏头了。」修罗乖乖认错，「以后不会这样了，邪见大人也不要哭了，不然我会很自责的。」 「那说好了，以后您不能再这样莽撞了。」邪见泪水啪嗒啪嗒流，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嗯嗯，我保证！」修罗作发誓状。 邪见这才转悲为喜。 第42章 回到营地。 离得老远, 修罗就看见杀生丸。他背靠着古木，微微垂下眼帘，阖目休憩, 跃动的橘色火光在他俊朗的脸上洒下温暖的光, 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修罗抿唇一笑，不管何时何地, 只要看到他, 不安的心就立刻就平静下来了。 她欢快招手：「父亲大人，我回来啦！」 坐回原来的位置, 修罗看见篝火旁的已经烤好的东西, 特意被放在了远离火焰的地方,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笑意却从明亮的眼底泄出来。 「高兴了吗？」杀生丸掀起眼帘, 静静看她。 修罗连连点头, 并没有隐瞒：「虽然手段无耻, 但却狠狠出了一口气。」 说着, 将烤好的山菌递给杀生丸, 眉开眼笑, 「嘿嘿，不说他了, 父亲大人，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摘到的最新鲜的菌子, 您尝尝看。」 杀生丸接过。 修罗递给邪见，还是一直安静如许的巴卫。 「谢谢。」巴卫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虽然他并不需要。 「不用谢。」修罗眉眼弯弯，看起来异常乖巧, 完全看不出她刚刚将人家的好兄弟宰去一条命。 巴卫沉默吃着手中山菌，视线余光瞥向黑漆漆的山林，眉微微皱起。有些奇怪，恶罗王竟还没有回来。 巴卫下意识看向那个半妖小丫头。她吃完东西，就窝在杀生丸身边准备睡觉，她似乎太疲倦了，打了个哈欠，就埋头睡过去，让他询问的话语哽在喉间。 巴卫暗忖：「算了算了，这么弱小又无害的半妖，怎么可能对恶罗王造成伤害？」 无论怎么想，那小丫头的细胳膊细腿都不像能伤到恶罗王的样子。 摇摇头，将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从脑海赶出去。 「也许是他中途又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吧，他总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比起修罗伤到了恶罗王，巴卫更愿意相信这个。 而被巴卫挂念的恶罗王正趴在树边呕吐不止。 好半晌，才完全将身体中的毒物吐出来，恶罗王恶狠狠擦了擦漆黑嘴唇，随着神志恢復清明，他已经明白自己之前的奇怪状态原因为何，旋即恼火地攥紧拳头：「没想到啊，我竟然被她狠狠耍了一道。」 「这么阴险狡诈，比巴卫更像狐狸精，好生气！迟早……迟早我会让她好看！」 恶罗王恶狠狠发誓，毒素尚未完全褪去的脑袋里，却不由浮现出她仰头看向自己的笑颜。 她，真的很好看。 他微微一低头，视线就撞入她盛满温柔情意的眸中，那一刻，她的眼中只能看见他，盈盈浅笑，眉目秀丽。 即使知道她是心怀鬼胎有意为之，即使知道自己心脏是以为中毒才会剧烈跳动，可那种古怪的情绪还是操纵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忘记之前那一幕。 她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像极了正要绽放的枝垂樱，柔美脆弱，也是最娇嫩可口的时候。 「她这样的小丫头，血肉最好吃了，劲道又鲜嫩，入口即化，我可是已经不知道吃过多少，才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可越这么想，脑海中她的模样就越清晰，这让恶罗王有些恼羞成怒，「为什么我竟不太想杀掉她？难道是我被她美色蛊惑，以至于下不了手吗？……不，不对！我才不是那种会喜欢小女孩的变态！尤其她还是那么不可爱的半妖臭丫头！一定是我不想她死得那么轻松，对！吃了她也太便宜她了，敢这么戏弄我恶罗王，我一定要让她后悔不迭，哭着向我求饶才行！」 他狠狠攥拳，没注意扯到了酸痛的皮肉，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注意到身体的异样：「嘶，中毒怎么会导致胳膊脱臼？啊，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个心黑手黑的臭丫头，趁着我被毒昏的那段时间偷偷打我了。」 恶罗王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个臭丫头，等我找避开杀生丸的好方法，一定将今日的羞辱悉数还给她！」 「等死吧，臭丫头！」 赌咒发誓一般，恶罗王收拾好心情，在下半夜才重新回归营地。 而被他记恨的修罗则已经窝在杀生丸身边，身上盖着杀生丸的毛绒绒，安静睡去。 恶罗王兇恶瞪她。 睡梦中的人砸吧砸吧嘴，低低梦呓着「父亲大人」，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一腔恨意无法传达，恶罗王冷哼一声，鸣金收兵。 巴卫注意到他一副吃瘪的样子，浅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只一瞬，又恢復平日的沉着冷静，飞快闭上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是他吃亏的样子，怪不得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第70页 巴卫非常识趣地装作没有察觉，「我还是不要开口询问的好，好不容易他们才安静下来，小孩子吵架什么的，这段时间我真的是听够了。」 清晨。 杀生丸与恶罗王就已经又开打了。 惊天动地的爆炸，古木折断的声音，以及恶罗王嚣张的喊话，将修罗从甜美的睡梦中叫醒。 她从温暖的外裳中起身，揉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唔……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打起来了？」 确实挺早的。 现在天刚蒙蒙亮，初生的朝阳将远处山头染白，绚烂云霞横卧苍空，往常这种时候，她还睡在杀生丸身边呢。 「好像是他们今天就要离开了。」邪见回答，「那时候您还没醒，恶罗王说一直分不出胜负，再跟着我们也是浪费时间，最后再比一次，如果他还是输了，那就等他什么时候觉得有把握了，就再来与杀生丸少爷一战。还放大话说，如果他赢了，他就要将您带走，以感谢您这段时间对他的招待。杀生丸少爷自然听不得这种话，这不，又打起来了。」 「哼，我看他是白日做梦呢。」修罗穿好衣服，「他会成长，难道我的父亲大人就不会吗？现在与父亲大人相斗，都隐隐落入下风，难道时间会让他的能力有质的变化吗？呵，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底气说超越，靠白日做梦吗？」 邪见注视着缠斗双方，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整天就会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大妖怪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他丑叭。」想了想，修罗认真道，「美丽的大妖怪从内到外都是高人一等，而丑陋的大妖怪，不仅外表奇怪，就连脑筋也是很好用的样子。恶罗王不要说跟父亲大人相提并论，就连巴卫都远胜他一筹。唉，我不懂，巴卫那么好看，为什么要跟恶罗王玩？」 「还是说，在他心里，恶罗王也有什么可取之处？就像邪见大人您对于父亲大人来说，是忠心耿耿，值得信赖的追随者……」修罗托着下巴沉思。 「可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可取之处啊……」邪见道。 「唉，令人费解。」 「就是就是。」 二人一唱一和。 巴卫：「……我听到了。」 修罗扭头看向他，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愧，反而兴味追问：「那你为什么会跟恶罗王交好？他长得不好看，脾气也不好，身为大妖怪，竟然还以屠杀弱小为乐，啊，不要做出这么表情哦，我闻到了哦，他身上满是人类血液的气味，那是他屠杀无数人之后留下的印记。我是个半妖，不能站在人类立场指责他，可即使如此，恶罗王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的我高看一眼。找乐子嘛，我可以理解，但只屠杀弱小的人类有什么意思？那种捡软柿子捏的大妖怪，没有丝毫格调，怎么看怎么低级。真正的强者，应该是像我父亲大人这样的，追求强大的力量，不对脚下尘埃草芥分去丝毫目光。要杀，也只挑选最强大的妖怪来。」 「如此，才称得上真正的强者。」 巴卫愣了愣，别过头去：「……不是的，恶罗王不是你说得这样，他只是有些不成熟。我们自幼相识，一直相伴长大，他是个很乐天的大妖怪，并不是你说着这么一无是处。」 「然后呢？」修罗追问，「不成熟、乐天，并不是他屠杀人类的理由吧？你既然跟他青梅竹马，说出他一两个优点应该不难吧？可你现在一副为难的样子，是因为自己也知道他没有丝毫优点吗？」 「不是的！」 见她话语愈发尖刻，巴卫揉了揉眉心，听得一脸忍耐，暗道，这可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刺球，怪不得恶罗王对上她总是争执不休。 她真有气死人不出偿命的能力。 修罗也不正锋相对，摆出愿闻其详的态度。 巴卫却沉默了。 他仰头望向天空中与杀生丸打做一团的恶罗王，浅色的眸子微微出神。 恶罗王手上是沾染了许多杀戮没错，可他并不是修罗说得那么一无是处。 至少、至少…… **** 铁碎牙与狼牙棒碰撞，火花四溅，紊乱的妖气流裹挟着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这可真是一把好刀。」恶罗王不吝赞美。 杀生丸金瞳沉了沉，手臂下压，旋即将他挑开。 即使在激烈的交锋中，杀生丸依旧显得游刃有余，他将铁碎牙横于身前，重新审视着这把自己寻找许久的牙剑。 轻轻一挥就能斩杀上百妖怪的牙剑——铁碎牙。 在最近频繁的战斗中，铁碎牙越是用的顺手，他就越能察觉到违和。 曾经这份违和，让他想不通，令他沉默了很久，而今日，他终于明白了其中关窍。 于是，在恶罗王再次挥着狼牙棒冲过来时，杀生丸将手中铁碎牙掷向修罗方向，自己则徒手迎上他。 ——铁碎牙限制了他自己力量的淬鍊。 「对铁碎牙的执着，对父亲大人的瞻仰……」 杀生丸神情愈发沉静，只是眨眼间，心境就与先前截然不同，「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他杀生丸，生来就是巍峨高山而非置地流水，他将站在力量的顶端俯视庸庸命运，他生来强大，即使不依靠他人力量，依旧可以傲视一切！ 旋即，右手攥握成拳，狠狠撞向挥过来的狼牙棒。 第71页 同一时刻，铁碎牙电射而来，狠狠掼入修罗脚下地面。 失去妖力支撑，巨大的牙剑重新变成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子。 「父亲大人！」 「是铁碎牙！」 修罗与邪见惊唿出声，急忙看向上空的杀生丸。 杀生丸没有分神给下面两个小傢伙。 恶罗王听到了，余光瞄了一眼，妖怪视线很好，即使在半空仍能看清她担忧的神情。 他咂摸着嘴巴，忍不住好奇：「杀生丸，为什么要把刀丢下去？是担心巴卫趁机伤害她吗？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你是多虑了。巴卫才不是会背后出手的无耻妖怪，而且，他很心软的，跟喜欢杀戮的我完全不同。即使修罗惹他生气，他也不会对着小孩子出手，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小心。」 杀生丸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信手抹去脸颊上的凉意，一缕鲜红黏在指腹上。 这是刚刚正面对敌时，狂乱的妖力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 「你应该也清楚的吧，如果没有那把刀，你很难像前几次一样轻易将我斩于刀下哦。」 恶罗王毫不忌讳的说着，仿佛先前失败的不是自己，坦荡至极，「我现在还没有打够，你可以去将刀子捡回来，我等你继续。」 「不需要。」杀生丸毫不领情。 第43章 「啊, 那随你吧。」 话是这样说，可恶罗王不想自己胜之不武，于是, 他也丢掉手中狼牙棒, 正面迎上杀生丸。 恶罗王是个很疯狂的男人，非但没有因为失去武器而觉得扫兴, 反而亲手撕裂对手而变得更加兴奋：「正好，我也很想试试, 身为大妖怪, 你的真正实力究竟如何, 来吧！」 失去武器加持, 杀生丸的优势不再明显。 二人势均力敌，很快, 彼此身上都添了伤痕。 「果然，你妖力是很强，却并没有达到可以碾压我的地步。」恶罗王舔去指腹上沾到了血液。 他的妖力在杀生丸身上留下深刻的伤口, 鲜红色的的血液不停流出, 濡湿他的素色衣袍，刺目的血红如斑斑落梅, 分外刺目。 当然, 他也没有讨到好就是了。 肩膀被利爪撕裂一层血肉，淋漓鲜血顺着手臂滑落指尖，汇聚滴落。 这种伤口根本不被恶罗王放在心上，甚至, 还因为疼痛升起近乎变态的愉悦，让他愈发精神奕奕起来：「喂，杀生丸, 事到如今我们就不要再有所保留了吧。我也很想知道，你跟我到底谁更强一点。彩头就按照先前说得那样，如果你赢了，我跟巴卫就不再缠着你；可如果你是输了，我就要把那个臭小头带走。昨天她狠狠耍了我一通，我可是很记仇的！」 杀生丸抬头，金瞳闪过被冒犯的不愉，手中光鞭狠狠抽向那张轻挑狂妄的脸。 「杀生丸少爷受伤了！」邪见惊唿。 修罗紧紧注视着上方的一切，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双拳在身侧攥紧：「……没关系，那傢伙很棘手没错，但仅凭他，绝对不会是父亲大人的对手！」 巴卫觑了她一眼：「说得这么笃定，可你的表情却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了哦。」 修罗兇巴巴瞪他。 巴卫摸摸鼻子，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餵了狗。 实力相当的大妖怪，他们之间的全力激斗非常血腥兇残，完全不懂得保存实力，即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空气中，血腥味逐渐浓郁起来。 修罗指尖刺入掌心，不安的情绪在胸口发酵，激烈跳动的心仿佛要跃出心口，让她心悸不已。 她想开口叫停，可又明白，这是属于父亲大人的战斗，他绝不会喜欢旁人插手。 最重要的是，她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瞬间将她拉回过去，仿佛又回到了妖怪侵入一色城的夜晚。身边建筑倒塌燃烧，妖怪的肆虐狂吼，人类濒死时发出悽厉惨叫，可怖的场景让尚且年幼的她害怕地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对自身弱小的痛恨，悉数化作无形大手，生生扼住修罗的脖颈，让她即使张开嘴巴也无力唿吸，浓烈的窒息感让她眼前浮现晕眩的黑斑，她死死咬住舌尖，遍袭全身的尖锐的疼痛才让混乱的大脑稍稍清醒些。 邪见的注意力都在上方的杀生丸身份，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他眼中满是泪花，不停念叨：「啊……杀生丸少爷又受伤了！我不懂，为什么杀生丸少爷要把刀子丢掉，明明有刀子的话，轻松就能击败他的……呜呜呜，好心疼，我从来没见过杀生丸少爷伤成这幅模样。」 巴卫也认真观摩着战局，手指捏紧扇骨。 他心里清楚，势均力敌的二人想要分出胜负，恐怕无人能全身而退。 「巴卫……」 突然，身侧转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 巴卫寻声望去，就看修罗低着头，柔顺的银髮顺着她肩膀垂落身前，她上前两步，将铁碎牙从地上拔出，对准了他。 「巴卫，我们来打一架吧。」她说着商量的话，表情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把牙剑是很厉害，但你还不能运用吧？」 巴卫很疑惑，「你甚至都不能让它出现变化。只凭这个样子，可是无法伤到我的。而且，你还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根本没有与我相斗的资格。杀生丸说你不是莽撞的小丫头，今天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第72页 修罗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内心激涌的情绪：「谁说我不能？」 被她鲁莽的行为惊到，邪见顾不得上方缠斗的杀生丸少爷，急忙扭头劝：「修罗大人，他可是个大妖怪，与往日您练手的妖怪完全不同，与他相斗并不是明智之举……或者，如果您真的想跟他打架的话，我们可以等您长大后再来找他，好不好？」 邪见虽然不懂，却不妨碍他给出另外解决的方式。 修罗却摇摇头，持剑横在身前，平平无奇的刀子瞬间变成威风凛凛的牙剑：「恶罗王他很在意你，就像我在意父亲大人一样。即使我告诉自己很多次，这是他们二人的战斗，是通往强者之路必须经过的磨砺，即使受伤，父亲大人也不会在意，身为他的女儿，我也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可是……」 「到底不行啊。」 修罗唿吸急促起来，眼神不復先前清明，隐隐透出一股子混乱疯狂，「他让父亲大人受伤了……这么严重的伤势，不可原谅……」 巴卫一愣。 身为大妖怪，他敏锐得语无伦次的话语中，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邪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明明修罗的模样没有时候变化，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背后毛毛的。 他们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修罗就已经持刀砍过来。 巴卫纵身跃起，先前他停留的地方已经被铁碎牙看出深深沟壑，他拧眉看向紧追不放的修罗，手中扇子打开，黑色的狐火瞬间朝她涌去。 然而，那狐火也只不过阻挡了她须臾，就被刀子的妖气冲散。 「喂，邪见，她手中的刀子不会有古怪吧？」巴卫忍不住问。 「古怪？哪有什么古怪之处啊，这是杀生丸少爷父亲留下的刀子，最好用不过了。」邪见回答。 「可你不觉得她状态不对吗？」巴卫躲闪着她的攻击，「她这个样子，就像是被妖刀控制了一样！」 「这怎么可能？」邪见吓了一跳，本能反驳。 巴卫不再跟他掰扯，转而注视着修罗，对她下最后通牒：「修罗，放下你手中的刀子！再不停下，我就要不客气了！」 邪见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可现在杀生丸少爷不在身边，只能追在她身后，叠声喊道：「修罗大人，修罗大人！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您快停下来，不能再打了！」 修罗唿吸急促，双目赤红，仿佛陷入迷障，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巴卫眼神一凝，指尖夹着一片翠绿叶子，掷到她眉心，想施术将她变成小狗，他想着小狗再凶，没有那把危险的刀子，即使被咬两口也没事。然而，叶子还未到她身前，就被铁碎牙上暴走的气流撕裂。 巴卫眉头一皱，明显低估了这个状态下的修罗。 天上地下，全都打做一团。 只是不同于天上死斗，地上的巴卫一直有所保留。 比起混不吝的恶罗王，巴卫还是比较注重脸面的，即便被追得急，也不跟小孩子认真。 于是，理所当然的，死斗那对先分出了胜负。 恶罗王胸腔被贯穿，淋漓鲜血顺着他唇角溢出，他还有心情用赞赏眼神瞅着破开自己胸膛的手掌。 那只手背上生着赤色妖纹，冷白皮肤被温热的血液沾染后，愈发衬得他皮肤白皙。恶罗王忍不住感嘆，杀生丸的手，跟巴卫的一样好看。 「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吗？你突然变得很急躁，即使拼着自己重伤，也要赶快结束战斗。」 恶罗王一边浪荡的笑，一边哇哇吐血，「唔……似乎她的气息是变得古怪起来。本来她闻起来香香甜甜的，让人食慾大开，现在嘛，却隐隐带上苦涩的味道，不那么可口了。」 杀生丸眉心皱起微不可察弧度，不想同他再次纠缠，将手从他胸膛抽出，粘稠的滚烫血液顺着指尖不停滴落，纵身飞向营地的位置。 恶罗王捂住心口，毫不在意自己被无视，反而觉得这么冷漠的杀生丸才更像个大妖怪，也更符合他的心意。 营地已经被铁碎牙的威力摧毁的乱七八糟。 邪见被阿哞托在背上，面对下面场景根本有心无力，只能先保护好自己，远离地面的危险。 巴卫则被锁定仇恨，被修罗追着打。 「好险好险！」 恶罗王不停咋舌，拎着巴卫，将他从风之伤的范围内拯救出来，「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就要被铁碎牙撕裂了。巴卫，铁碎牙是很危险的刀子，你可不能莽撞得硬怼，毕竟，你没有我这种不死的体质啊。」 嘴里说着责怪的话，身体却诚实得将巴卫前后上下摩挲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无力瘫软下来。 巴卫还没来得嫌弃他动手动脚，就被他摔了个满怀，只得捏鼻子搀住。。 恶罗王半靠在巴卫怀里，一边欣慰地拍他肩膀，一边虚弱吐血感嘆：「幸好这小丫头耍刀技术还不娴熟，不然，我可能就要失去你这个好兄弟了。 巴卫顾不得衣服被弄脏，扶好不停下滑的恶罗王，担心大过嫌弃：「你不要再乱动啊，血流得更凶了。」 恶罗王蹬鼻子上脸，顺势往他怀里一趟，面色愁苦：「没关系啊，反正我是不死的。只是，你这种情况倒叫我有些担心，唉，你没有不死能力，如果以后再遇到修罗这种蛮横的臭丫头可怎么办啊……愈发到了生死关头，我才真正明白，你是我最重要的好兄弟，我不能失去你。唔……不如这样吧，接下来我们去找找长生不死的办法好了，听说西方的出云国有神明的存在，巴卫，我们一起去吧！」 第73页 恶罗王突然兴致勃□□来，完全看不出一丝虚弱的样子。 巴卫摁着眉心，忍耐着他的想一出是一出。 与此同时，杀生丸也来到修罗身边，紧紧攥住她欲挣扎挥刀的手腕。 杀生丸金瞳微微眯起。 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身体仿佛因为恐惧而颤抖，可持刀的手却稳极了，仿佛这只手已经脱离身体，拥有了冷酷的杀戮本能。这种奇怪的变化，让她周身的气味都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修罗，已经可以了。」杀生丸沉声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修罗意图挣开的手腕突然安静下来。 她扭头看向声音方向，失神的眸子缓缓聚焦，看清阻止自己的那人的瞬间，浑身觳綀不已，铁碎牙从她攥紧的手中掉落，哐当砸到地面，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 「父、父亲大人……您受伤了。」 杀生丸半蹲下来，金瞳静静看着她，她似乎害怕极了，惶惶不安宛若被抛弃的幼崽，他心里轻嘆一声，温暖的手掌摩挲着她苍白的脸颊：「没事，只是小伤而已。」 「可好多血……」 修罗细声哽咽，他身上、脸上都留下了战斗的痕迹，想伸手给他擦干净，可发抖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反而将血迹弄得更多了。 杀生丸手指被她汹涌的泪水打湿，明明他最应该叱责她太过一惊一乍，可望着她狼狈哭泣的脸庞，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杀生丸顿了顿，抬手将她拢在怀里，温暖的手掌抚着她后脑勺，轻轻拍拍：「别害怕。」 修罗双手揪紧他衣襟，头埋在他脖颈处，细声啜泣，「我忍不住……父亲大人，我好怕您会像我母亲那样离开……」 熟悉的怀抱依旧温暖得让人眷恋，然而，上面的气息不再纯粹，还掺杂了浓郁的血腥气。 「在我还没遇到您之前，母亲她为了救我，被妖怪打伤，随后不久就去世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修罗鲜少在杀生丸跟前说起母亲的事，可现在她真的是怕极了。 她松开揪着衣襟的手，转而紧紧搂住他脖颈，压抑啜泣：「我相信父亲大人不会输，可当我看见您受后，情绪就不再受控制……您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您受伤，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讨厌让您受伤的人，更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不由自主握住铁碎牙……」 「他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我也要让他尝尝这种痛苦。可我太弱了，我根本伤不到他！」 失败的经歷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杀生丸眼帘垂落，眼底深色闪过而过，面上依旧冷静自持，静静听着她的话，掌下动作没停，一下一下安抚她发颤的背嵴，缓和她不正常的情绪。 第44章 邪见直听得眼泪哗哗：「呜呜, 夫人真是个好母亲。修罗大人您不要难过，夫人一定不想见到您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杀生丸少爷可是真正的大妖怪啊, 与柔弱的人类不同, 即使受伤，也会很快好起来。更重要的是, 杀生丸少爷这么在意您，肯定不会丢下您不管, 您就不要哭了, 不然, 我也好想跟您一起哭啊。」 杀生丸默默抬头, 冷冷睨他一眼。 邪见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掩面痛哭, 完全没注意到杀生丸的冰冷视线。 杀生丸：「……」 再不看糟心的随从，手中安抚着动作却依旧温柔。 **** 恶罗王和巴卫，离开时也跟他们来时一样突然。 修罗去溪水边整理过仪容, 准备跟着杀生丸离开时, 才发现他们都不见了。 不过，她之前已经听邪见说他们准备离开, 现在倒也不是很惊讶。 而杀生丸因为受伤的缘故, 暂时停下了寻找下一个对手的步伐。 他们一起难得度过一段平静祥和的时光。 修罗非常喜欢跟在杀生丸身边四处闲逛的日子，巍峨雪山、浩荡湖泊，广袤丛林、繁盛花海……她之前从未好好欣赏过的景色，如今都触手可及。 有的时候, 他们也会路过人类的镇子，这时候杀生丸就会停在原地，修罗就会跑到人类集市上採买大家都喜欢的食物, 回来一同分享。 幸福又满足。 ——如果能一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路过破败的寺庙时，修罗抬头注视着落满灰尘蛛网的神龛，上面石木铸就的神佛垂眸凝视人间，神情悲悯，忍不住偷偷祈祷。 然后，她就开始做梦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一色城。 只是这里的一色城，不再像往日那么平静，沖天火焰拔地而起，几乎是眨眼之间，她熟悉的殿宇宫阙就都被大火包围，那仿佛要燃尽一切的大火兇残的吞噬着一色城的一切，从中爆出的浓烈烟气将上空染得黢黑。 她看着城楼在自己眼前化为灰烬，房屋倒塌声不绝于耳，爆裂的火焰声中，人类惨叫声更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一般，在她耳畔徘徊。 然而，偌大城池，竟无一人逃出火海。 即使知晓自己是在做梦，修罗却还是忍住担心，她怎么会梦到如此惨烈不祥的情景。 心中纠结着，凌空俯瞰一切的修罗突然被下方传来的巨大吸力扯下去，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就已经出现在一处僻静的院子中庭。 第74页 四周皆是汹涌火海，唯有这一方院子平静如昔。 花木扶疏，檐下铃声清脆，微风拂过，幽幽暗香伴着铃声浮动不已。 修罗认出来了，这是她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修罗？」 男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修罗循声望去，繁茂的迎春花丛前，缥色直衣的清贵男人正深深看向她，眼中有怅惘，更有再见的欣喜：「你怎么回来了？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有世？」修罗认出来。当初的少年褪去青涩，眉目深邃，俊朗明秀，已经成为一位成熟可靠的稳重大人了。 一色有世释然笑出声，下一瞬，他胸口突然破出狰狞的口，像是被无形之物贯穿，伤口中涌出大片鲜血，他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只定定看着修罗，低声低喃：「真好……即使在最后，我还能再见你一面。」 院外的火舌勐然窜了进来，爆裂的火焰将她眼前一切都化为灰烬。 修罗不由自主瞪圆眼。 眼睁睁看着故人家园灰飞烟灭，她心灵受到极大冲击，心脏更仿佛被一双大手揪住，强烈的悸痛让她额上冒出淋漓虚汗，□□着醒过来。 「又做噩梦了？」杀生丸扶她起来，金瞳落在她苍白汗湿的面容上，目光沉了沉。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噩梦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好半晌，修罗才回过神，弱弱地应了声，随即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更紧地往杀生丸身边靠靠，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个噩梦太真实了。」 刚刚醒来，修罗嗓子有些干涩，她一手按住心口，另一只手去够杀生丸的掌心，「父亲大人，我有些害怕，您握住我的手，好不好？」 杀生丸没有拒绝。 汗津津的小手被宽厚温暖的大手握住，那种让人心安的温度透过手背直直映入她心底，这种终于找到主心骨的安全感，让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梦见什么了？」杀生丸垂眸看着她。 「我梦见一色城被大火摧毁，我看见熟悉的人在我身前突然死去……即使知道只是梦而已，可我还是忍不住害怕。」 修罗自顾自地喁喁低语，「就是很奇怪啊，我怎么会突然做这种不吉祥的梦呢？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段时间，您没有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一直陪着我跟邪见四处闲逛，我过得这么快乐，怎么突然梦见这么不吉利的事情？不应该啊……」 她声音越来越低，神情也迷茫起来。 「回去看看吧。」杀生丸开口打断她的话。 修罗一愣，随即惊讶地抬起头。 杀生丸捏了捏她白色犬耳，神情很平静：「担心他们的话，就回去看看。」 「可是……」修罗犹豫起来，虽然父亲大人没有生气的样子，可他的宽容不应该成为她理所当然的理由。 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偷听的邪见看出她的顾虑，开口劝道：「您回去看看也没关系，虽然杀生丸少爷看不上那些弱小的人类，但也不会不近人情。您最近经常做这种可怕的噩梦，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不少，我邪见看着都心疼。您就回去看看吧，即使他们没事，安安心也是好的。」 杀生丸轻抚着她发顶，无声支持。 翌日清晨。 道过别后，修罗与邪见骑上阿哞离开了这里。 杀生丸自己则留在原地，半倚树下，闭目思量以后的事情。 明确了铁碎牙会妨碍他自己成长后，他就已经决定不再动用铁碎牙。现在之所以还将铁碎牙带着身上，不过是顺应修罗的请求。 一旦决定不再使用铁碎牙，那么他以后面对对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的对手时，难免会受伤。 他自己不会畏惧危险，可先前修罗的表现，却让他有些在意。 那个时候的修罗，浑身气息都变得很奇怪，仿佛体内的血活过来一般，气味不像是半妖，而更接近他这种完全的妖怪，突如其来的转变，即使仅仅持续很短的时间，也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犹豫，后续寻到了对手，还要不要带上她一起。 要是不给理由就拒绝她跟随的话，她那个小脑袋瓜子肯定会胡思乱想些什么；可如果实话实话的话，依着她的秉性，肯定会自责地偷偷哭泣。 杀生丸隐隐觉得有些棘手。 而另一厢，有邪见领路，他们在黄昏时来到了一色城。 「唔，这下您可以放心了。」邪见笑道，「这座城与咱们之前离开时一样，完全没有被入侵的迹象。」 修罗动了动鼻子，敏锐的嗅觉让她更容易察觉空气中不对劲的地方，相比于邪见的放松，她表情就要严肃得多。 「阿哞，再往下靠近些。」修罗指挥道。 邪见：「嗳，您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很淡的妖气……」 修罗并没有隐瞒，「虽然很轻微，但我确实闻到了。而且，随着阿哞的下落，那气味更加明显，如果我没闻错，这妖气源头在一色城！」 「您是说这座城里有妖怪？！」 邪见倒抽一口凉气，「这不应该啊。之前也就罢了，自从您来到杀生丸少爷身边，这西国境内，哪个妖怪不知道，您是杀生丸少爷最重要的亲人。丹后可是属于西国领域范围内，只要妖怪没昏了头，想不开去挑战杀生丸少爷的地位，就不敢对着您人类的母家出手才是。」 第75页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修罗说着，「我们下去看看吧。这几天我一直做噩梦，这妖怪总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邪见自然紧随其后。 修罗让阿哞在城池附近降落，而她则带着邪见直接翻、墙而入。 「您说得果然没错，现在我也可以闻到其他妖怪的妖气了。」邪见被修罗拎在手上，他抱紧人头杖，神情也紧张起来，「这妖怪的气味很难闻，与那些吃人恶鬼类似。」 「这样啊，邪见大人，那我们可要做好准备了。」修罗表情严肃起来，「您见多识广，认出这是邪恶妖怪的气味，而我又有了新发现，混在城池中的妖怪不单单只有一只。」 「什么？」 「一只妖气很强，我在半空中就已经嗅到了，而另外一只妖气却微弱，像是快要死掉那似的虚弱不堪，可本能却告诉我它更危险。」 邪见张了张嘴巴，忍不住道：「那我们要不要找杀生丸少爷过来一起？如果那个妖怪是您都觉得危险的话，仅凭我的力量，也许会保护不了您。我无论如何都没关系，可倘若您受伤了，我邪见即便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 修罗笑着拍拍他肩：「还不至于如此。那妖怪虽然有些棘手，但我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把握。只是，我跟他们打起来以后，一时间可能无法顾忌到方方面面，城里其他人的安全就得交给你了哦。」 邪见望着她信任的模样，心里热热的，也不觉得被交于保护人类的任务是很丢脸的事情，拍着胸脯连连保证：「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给您拖后腿！」 第45章 循着妖气, 修罗来到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只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院子大门被重重锁链缠住，先前随处可见的僕人也全不见了踪影, 唯有院中偶尔传出的喁喁私语, 证明这里并不是无人居住。 修罗与邪见站在墙头，眺望燃着灯火的室内。 和室里, 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正端着碗，宠溺地给一个几岁的小女孩餵饭, 橘黄色的烛光映在他脸上, 让他看起来愈发温润可亲。 小女孩乖乖跪在他身前, 笑眯眯接受他的投餵, 偶尔会调皮地用锋利牙齿咬着银勺不放，被男人温柔地抚抚脑袋, 小女孩才松开牙齿，对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 「不要胡闹……」男人纵容地笑着，拿着帕子给小女孩擦去嘴边沾到的血滴, 轻声细语, 「他们送来的鲜食还有很多，都是你喜欢的, 乖乖吃饭, 小心伤到牙齿……」 「他……好像是那个讨厌的小鬼，我记得好像是叫有世来着。」 邪见有记忆很好，随意在脑海中翻找一下，便将男人的模样与过去的印象对上, 「哎呀，才过去几年啊，曾经不比您大多少的少年, 如今已经成长为大人模样了。」 邪见压下对人类短命的感慨，很疑惑道：「只是，他怎么会被困在这个地方？如果我没看过，他跟前的那个小孩子，根本就是妖怪吧！」 虽然那小女孩穿着繁复华丽的和服，看上去清纯可爱，还有着娇养贵女所没有的活泼灵动，然而，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妖怪。 上半身是女童模样，而隐藏在层层叠叠单衣中下半身，则是漆黑细长的蜘蛛爪。 「大概是被迷惑了，我送给他防身的脇指不在身边。」 修罗沉吟着，揣测缘由，「有世不是那种会为了妖怪昏了头的愚蠢人类，我也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知道他为了成为合格的少主付出多少努力。我想，他之所以留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说着，修罗跃下墙头，她感觉脚踝被什么绊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横贯整个庭院的注连绳，目之所及，硃砂绘制的符咒凌乱散落一地。 「啊，啊！」邪见跟着蹦下来，没注意一脚踩到符咒上，被上面残存的灵力刺到，他痛得叫出声，左右脚来回蹦跶。 「什么人？」一色有世将小女孩挡在身后，警觉看过来。 「是我。」 修罗拎起来回躲闪符咒的邪见，纵身一跃，来到檐下，不请自入地跨入室内，往着许久不见的故人，不由露出笑意，「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已经不欢迎我回来了吗，有世？」 一色有世似乎有些迷茫，愣愣注视着突然出现的修罗，大脑宕机一般，根本反应不过来。 修罗凑近，才注意到他眼下青黑一片，似乎很久都不曾安眠了。 「嘶——」 被一色有世护在身后的小女孩忽然愤怒探出头，对着修罗发出渗人的嘶鸣。 「放肆！」邪见举着人头杖，对她怒目而视。 修罗抬手阻止邪见的靠近，余光瞥了一眼护食的小女孩，脸上笑意不减。她重新看向有世，近前两步，挥手从他身上扯下两段蛛丝，信手丢弃一旁：「这样应该能认出来了吧？」 小女孩受到惊吓，惊恐地躲回一色有世身后。 一色有世使劲眨眨眼，茫然的眼睛逐渐聚焦，好半晌，才喃喃道：「修、修罗……」 修罗微微颔首，见他终于清醒过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好狼狈啊，一色少主。只是一个弱小的蜘蛛妖怪而已，竟然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修罗大人出手，你差点连自我都要失去，沦为供妖怪驱使的傀儡。」 邪见不喜欢修罗大人与人类牵扯太多，此刻看着眼神几乎要黏在修罗大人身上的一色有世，愈发阴阳怪气起来，「哼，就你这样的傢伙，当初还好意思让修罗大人留下呢。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拿什么保护修罗大人？」 第76页 「邪见大人。」修罗出声制止他的喋喋不休。 邪见捂住嘴巴，不再说话，只用目光狠狠嫌弃他。 一色有世并没有在意小妖怪举动，好不容易从浑噩中清醒过来，他根本不捨得将目光分给旁人半分，只定定望着眼前经年不见修罗。 时光流泻，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印记。 仿佛是被被岁月偏爱，她停留在了女童到少女的那个阶段。 凝睇的金灿灿眸子盛满澄澈笑意，天真纯粹依旧停驻在她眼中，一如他们年少分别时。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周身气度了。曾经那张如夜樱垂水的面庞，正在悄悄褪去属于孩童的稚气，开始在时间的打磨中，绽放出珠玉般的美好。 含章可贞，洵美且异。即使惊鸿一瞥，也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姝色。 她尚未完全长成，可曾经以为能陪伴她一起的自己，却早已成成家立业。 一色有世蓦然想起父亲大人说过的话，修罗与他们是不同的，即使再多的爱意，也无法让他们殊途同归。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只会让她痛苦。 此时此刻，一色有世终于明白了父亲大人的用意。 他以为很长很长的一生，对修罗而言，不过是星火流萤，弹指一瞬。 「我本以为，我们再不会相见了……」一色有世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目露怀念，刚要上前，却突然捂住脑袋，发出疼痛的闷哼。 大脑中像是有一把钢刀飞速旋转，意识被搅得七零八落，仿佛要被撕裂的痛苦，更让他踉跄跪倒在地，双手按住脑袋，竭力不发出唿痛声。 小女孩担忧地扶着他身体，发出喉咙里发出低低泣声。 一色有世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她，小女孩红宝石般的眼睛中，流露出人性化的忧愁，稍稍清明了些的理智瞬间被怜惜所占据。 「我……没事。」一色有世安抚地摸着小女孩的脑袋，傻傻笑着。 修罗金灿灿的眸子微微眯起，垂下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唇角抿成线，心情也糟糕起来。 「啊，不妙啊，他又被迷惑了！」 见此，邪见摇摇头，「他的心已经迷失，因为是脆弱的人类，即使您扯断缠绕在他身上的蛛丝，也无法彻底将他拯救出来。只要听到那个小蜘蛛发出的声音，或者看到它的眼睛，他都会再次被迷惑。除非是将迷惑他的源头彻底杀死，不然……」 「那就杀掉好了。」 修罗语气冷淡。 「嗳？」邪见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头杖就已经不在手中。 只听得一声尖利的悲鸣，毫无防备的小女孩就被修罗用人头杖贯穿了脖颈，狠狠钉到木质地板上。 大片鲜血从伤口汩汩而出，濡湿地板，顺着地板上的破洞流入地下。 微凉的夜色中，血液流淌低落声分外清晰，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也愈发浓郁起来。 小女孩的声带完全被破坏，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惊恐哀求的泪水，可她越是这个样子，修罗摁在人头杖的力气就越重。 人偶般精緻可爱的小女孩，就像是被幼童逮住的昆虫，挣不脱、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揪掉翅膀，扯断爪足。更可怕的是，妖怪拥有着强劲的生命力，这种贯穿的伤势，远不足以致命，疼痛刺激着她不停挣扎蠕动，想将自己从困境中拯救出来，然而结果却只是将伤口撕裂地更加严重而已。 一色有世讷讷看着眼前一幕，无力跌坐地上。 「这种鬼蜮伎俩，没了主使者，一切就都白费了吧。」修罗看向邪见。 邪见咽了口唾沫：「……是这样没错。哈哈，我只是有些没想到，您竟然会这么果断出手。毕竟，这个小蜘蛛模样还算可爱，我还以为您也许会对她稍微和善点。」 闻言，修罗也笑了：「你误会我了。我确实喜欢漂亮的东西，但还不至于为了一张脸而昏头转向。伤害到我的话，我不介意大度地表示原谅；可如果是伤害我在意之人，那就绝无和解可能。之所以一开始没出手，只是不想弄脏我生活过的院子，可她太不识抬举了，竟然敢在我面前继续耍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 「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事情！」 修罗心中戾气大盛，一脚踩住她的头颅，将其碾为一团模煳血肉。 溅出的温热血落在一色有世眼底，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邪见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瞪圆了眼睛。 修罗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她在生气，在迁怒，甚至在后怕。 她忍不住在想，如果父亲大人没有劝她回来，如果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城，那么一色城的结局将会如何？ 因为自己的自大马虎，导致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亲人被害——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只是，这样死去，未免太过便宜它了。」修罗轻声呢喃。 「嗳，还有其他惩戒方法吗？」邪见心中忐忑，忍不住询问出声。 「当然有的。」 说着，修罗抽出腰上天生牙，握紧，「一色城是我生活过的地方，丹后是父亲大人庇护的国度，没有谁可以在这里放肆……」 天生牙在她手中发出震颤的嗡鸣。 修罗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呆呆愣愣的虚影，心下瞭然，这应该就是小蜘蛛的灵魂。 第77页 她举起天生牙，将眼前蜘蛛灵魂彻底抹杀。 下一瞬，身侧突然传来大力冲撞，她被扑倒在地。 「嘭——」 原本她站立的地方，一条巨大的黑色蜘蛛腿刺穿，木质地板破出一个大洞，透过漆黑破损，可以可见下方地方。 漆黑的蛛腿上，生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倒刺，如果被那种东西刺入身体，恐怕很难保住一条命。 一色有世护着她脑袋，拥着她从大蜘蛛脚下艰难逃出去，直到远离那妖怪，才松开她。 那只大蜘蛛并没有追过来，它停在那团模煳的血肉旁边，漆黑的八条腿想将下方的孩子捡起来，可利爪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反而将孩子的血肉黏挂到了自己腿上，意识到这一点，大蜘蛛发出痛苦的嘶鸣。 「你没事吧？」除掉罪魁祸首后，一色有世神志已经恢復清明，将修罗上下看了一遍，除了头髮被自己弄乱外，确定没有受伤，他这才松了口气。 修罗摇摇头，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站起来挡在他身前。 「修罗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邪见欣喜不已。 他冒着被八条腿戳穿的危险，捡起被震落的倒地的人头杖，又飞快跑到修罗身前，警惕着这只大蜘蛛，提醒道：「这个大蜘蛛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隐藏在小蜘蛛身后的妖怪……正好，也省得我再去找它。」 修罗收剑回鞘，对邪见道，「邪见大人，带有世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咱们之前说好的。」 邪见抿了抿嘴：「请您务必小心，杀生丸少爷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放心，我心里有数。」 得到了肯定答案，邪见强行拉着不愿退场的一色有世离开。 别看他个子小，可妖怪就是妖怪，拽走一个成年男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他们刚走到庭院，和室的门倏然关闭，里面燃着的烛火也都在眨眼间熄灭，大蜘蛛的嘶鸣震得人头头晕目眩。 邪见被变故吓了一跳，拉着一色有世的力道松懈，被他趁机挣脱。 眼见他要莽撞地回去闯，邪见顾不得担忧，急忙阻止他：「不准过去！你以为你是谁，身为人类的你现在过去，只会拖累修罗大人而已。」 一色有世不耐挣脱的动作一滞，面色难堪。 邪见才不管那么多：「虽然我答应了修罗大人，要在她对付妖怪的时候保护你们，可对我来说，修罗大人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现在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我根本无法放心离开，身为拖累的你，还是赶紧走吧，不要留在这里添乱。」 一色有世咬紧牙关，没有与他针锋相对，长长唿吸几次，才平復了心情，放缓声音道：「我不会添乱，我也要留在这里等她出来。」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只是一个小蜘蛛而已，就轻易蛊惑了你的心神，以至于都认不出修罗大人的脸，哼，别说大话了，你们弱小的人类，只会拖累修罗大人而已。」 一色有世扭过头，不再看他。 邪见冷冷一笑，不再管他，抱着人头杖跑到关上的障子门前，里面嘶吼声不断，显然还没有分出胜负，这让他担心不已。 邪见焦躁踱步，想进去，又怕自己给她添乱。 就在他犹豫徘徊的当口，障子门被从里面推开。 修罗挥了挥天生牙，剑身上贯穿的古籍被甩到地上，确定心爱的牙剑上没有沾染晦气之物，才小心翼翼将其收起来。 很快，那本古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损风化，风一吹，满地的尘埃被拂到停下，落入繁茂的草木丛中，遍寻不见。 邪见正抱着完好无损的修罗喜极而泣，不知闭锁多久的院子大门重新打开了。 明亮的火把如潮水涌入，几乎要将这处僻静的院子照亮如白昼。 持刀的部下挡在一色城主身前，将他护卫在人群中心的安全地带。 「修罗？」 一色城主惊讶地望着檐下少女，完全没预料她会出现。 「城主大人，好久不见。我一直很挂念您，这些年，您还好吗？」修罗笑起来，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一点点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一切都好。只是不久前，小儿子顽皮，撕下了一本古书上的封印符咒，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妖怪，以至于被迷了心智，不过月余，城中便有数人失踪，闹得人心惶惶。最后还是靠你送的脇指，才让他重新恢復神智。只可惜，那妖怪太厉害了，即使请了法师巫女，也无法将它彻底祛除。而有世这小混帐，同样让人不省心，凭着一腔孤勇，莽撞将自己跟妖怪圈锁在这里，如果不是你来了，恐怕他到最后，也只有被吃掉的份吧。」 短短几句话，就将事情原委交代的清清楚楚。 第46章 修罗这才清楚事情缘由。 邪见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妖怪敢在这里惹是生非，原来是被封印书中的妖怪。 「父亲大人！」一色有世祈求地看向他，希望他不要再揭自己短了。 一色城主微笑表示拒绝。 护卫们被遣散后, 他们来到灯火通明的宫殿。夜色渐深, 一色城主本准备留修罗他们在这里住一晚的，只是被修罗谢绝了。 一色城主也没有强留, 听闻她一天着急赶路，并没有好好吃过饭, 还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膳食, 一行人就一边吃饭, 一边讲述了彼此这些年间的一些见闻。 第78页 叙过旧后, 修罗带上一色夫人给她准备的礼物，再次与他们道别。 「邪见大人, 你认不认识其他可靠的妖怪？不需要多厉害，只要像您一样忠诚就行。」 修罗注视着下方的城池，直到浓郁的夜色将其遮掩得再也看不见, 才收回目光。 「嗳, 您是想要找随从吗？」邪见有些奇怪。 修罗摇摇头：「并不是，我想拜託他们帮我照看着一色城, 不需要做什么, 只需要在一色遇到危险的时候，知会一声就好，我可以自己处理。」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所以说话时一直垂着头, 不敢看向邪见，「我有些害怕，在我不经意的未来, 一色城被外力摧毁。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即使一城之主，也很难反抗天生拥有强大力量的妖怪。曾经，我的母亲就是因为妖怪才会重伤不治，而现在，我有了保护他人的力量，我已经……再也不想看到他们因妖怪而死去了……」 「您不必解释。」 邪见跪坐在她跟前，语气恭敬又虔诚，「您是杀生丸少爷的女儿，不管您想做什么，我邪见都会帮您。倘若您对人类还怀有眷恋，那他们在我心中就是与寻常人类不同。您不要是想让他们平安顺遂而已，请放心，这点小事，我绝对会帮您办好！」 修罗抬起头，深深望向邪见，心中感动有之，酸涩亦有之：「……倘若，我不是父亲大人的女儿呢？」 「这怎么可能！」 邪见下意识反驳，随后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半妖的身份而没有安全感，于是，他放缓了声音，小声安抚，「没关系的，修罗大人。杀生丸少爷这么在意您，即使您不是他的女儿，您在我心里一样很重要。您尽管放心好啦，照看一色城的事情，我绝对会办得万无一失。所以——请不要难过了，您这个样子，杀生丸少爷看到后，肯定会担心的。」 「好。」 修罗深吸一口气，笑着眨眨眼，驱散眼底水汽。 **** 他们接下来去的地方，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 这里深沟险壑，陡崖耸立。 「好庞大的妖怪！」 修罗站山谷对面崖边，震惊地注视着那条盘踞整个山谷的庞大妖怪。 这妖怪有点像传说中的龙，头生角，腹生爪，只是看着，他身上残留的狂暴妖力就让她有种不寒而慄的感觉。 修罗站在杀生丸身边，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这个妖怪被一根尖锐的利甲刺穿心脏，钉在对面高耸的崖上，已经被封印，不然，她肯定会感觉害怕。 「啊，这是龙骨精！」 邪见认出来了，「我听说过他。他是个非常厉害的傢伙，不仅身躯庞大，就连能力都与老爷不相上下。当初她们发生争斗，老爷那么厉害的大妖怪，能做到的也只是将他封印，而不是底将他杀死，足见他是多么厉害了。」 「父亲大人因为与他打斗，才会重伤死去。」杀生丸也在望着崖壁上的龙骨精，并没有隐瞒。 修罗怔住。 「原来就是他吗？」 她呆呆望着崖壁上的龙骨精，一时间脑袋空空， 邪见仰头望向杀生丸：「杀生丸少爷，您这次来到这里，是准备拿他练手吗？」 杀生丸没说话。 杀生丸的沉默让修罗陡然生出不妙的猜想，她急忙拉住杀生丸的手，神情焦灼：「父亲大人，您是想彻底解决他？如果是的话，那么这次，你会使用铁碎牙吧？」 杀生丸低头看向她，没说话，可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身为最忠诚的追随者，邪见也急了，即使知道自己的话会被杀生丸少爷讨厌，可他还是要说。 「杀生丸少爷龙骨精的皮肤坚硬如铁，全盛时期，仅凭妖气就能摧毁周遭国家，堪比毁灭型天灾。这种强悍的对手，根本无法仅凭牙齿和爪子应对。」 邪见跪在他跟前，磕头如捣蒜，祈求他回心转意，「当初，就连老爷拼着重伤也才勉强将他封印，如今距离那时候也才几十年而已，只要解开封印，凭藉龙骨精的实力，想必很快就会恢復，您千万不能以身试险啊！」 修罗听得肝儿颤，更紧得攥住杀生丸的手。她没有邪见万事通的能力，不了解龙骨精的能耐，更不知道当初的犬大将到底如何厉害，可本能告诉她，即使父亲大人能胜，也不过是惨胜而已。 修罗心脏重重一跳。不行，即使仅有万分之一重伤的可能，她也不想看到！ 杀生丸睨着眼前的邪见，金瞳一沉：「闪开。」 「不行不行，即使今天您杀了小的，小的也绝对不能让您冒这个险！」大声说完，邪见伏在地上紧紧闭上眼，不管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都绝对不会退步！ 与其看着杀生丸少爷死在龙骨精手里，他宁愿自己先死在杀生丸少爷手里。 邪见悲恸地想着。 修罗也紧紧攥着他的手。 杀生丸被他们绊住脚步，盯着对面山崖的目光没有松懈，在一只兇恶的巨型白犬勐地扑过来的瞬间，他敏捷地拎着两个小拖累后撤，将全然不知发生什么的他们放在安全位置，随后也化作一只巨犬迎了上去。 「啊，这个妖怪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邪见泪水滚在眼眶，忘记哭泣。 「不知道，不过跟父亲大人好像啊。」修罗愣愣望着在空中试探撕咬的白犬，喃喃道。 第79页 「啊，确实好像！」邪见慢了一拍。 很快，两只白犬盘旋降落在他们不远处。 烟尘散去，杀生丸与一位同样额生新月的银髮蓝衣女子对立。 「杀生丸少爷！」 「父亲大人！」 修罗和邪见赶紧跑过去。 「杀生丸，过家家的游戏还没有玩够吗？」 蓝衣女子脸上噙着笑，她扫了一眼围聚在杀生丸的身边的两个小傢伙，手指转着鬓角垂下的银髮，明眸善睐，眼波流转间，潋滟生辉。 修罗被她目光一瞥，不知为何，惶恐的情绪如杂草般长满心田。她下意识躲到杀生丸身后，避开她的视线，紧紧攥住他衣角。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直唿杀生丸少爷的名讳！」邪见义愤填膺，「还有，你刚刚突然袭击我们了吧，说，你是不是龙骨精的残党？」 「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母亲。」杀生丸拧眉看着她。 邪见吓得花容失色，踉跄后退，几欲跌倒在地：「竟、竟然是杀生丸少爷的母亲？啊……刚刚，我是不是很无礼？杀生丸少爷会不会嫌弃我，然后就不要我了啊……」 悲观的未来，让邪见痛哭出声。 修罗偷偷伸出手，安抚地拍拍邪见的脑袋，随即受惊似的飞快缩回。 来人是父亲大人的母亲，明明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可总给她一种脚下落不到实处的感觉，莫名的焦躁让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忐忑不安。 修罗咬紧牙关，额头抵在杀生丸背上，揪着他衣角的手上移，掩耳盗铃地捂着耳朵。 不管她说什么，装作听不到就好了。 蓝衣女子瞄着那只从杀生丸身后伸来又突然缩回去的小手，金瞳中闪过一丝兴味，随即看向杀生丸，眉眼中尽是似笑非笑地戏嚯：「我以为你已经长大，已经不喜欢小孩子的游戏了，没想到，我那目下无尘的儿子竟然还有这样可爱的童心。」 「怎么样，将自己妹妹当做女儿养的感觉如何？」 蓝衣女子脸上笑意更深，「如果不是冥加告诉我，我竟还不知道，我的儿子居然偷偷喜欢上做父亲的感觉。母亲好伤心啊，明明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结果你宁愿留在同父异母的妹妹身边，也不愿多陪陪孤苦无依的母亲……」 说着，蓝衣女子掩面啜泣。 ——不掉泪的那种。 「啊，夫人，您之前答应过不将我供出来的。」藏在蓝衣绒毛滚边的冥加，见自己暴露，也不躲了，跳上她的肩，耷拉着脑袋，垂头又丧气。 「哦，我忘了。」 蓝衣女子嗔怪地瞪了杀生丸一眼，生闷气似的别过头，一推四五六，「都怪杀生丸，因为他的不孝，才会把我气煳涂了。唉，我怎么会有他这种不可爱的儿子……」 杀生丸默了默。 不管过了多久，他都无法接受母亲的说话方式。 「嗳？」 邪见停下哭泣，呆呆瞅着突然爆出惊雷的杀生丸母亲，悲伤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好半晌才讷讷道，「我刚刚好像没听清……主母大人好像在说修罗大人是杀生丸少爷的妹妹，哈哈哈，一定是我听错了吧？修罗大人明明是杀生丸少爷的女儿来着，怎么可能是妹妹呢？」 「是妹妹哦。」 蓝衣美人笑眯眯看着邪见，「那孩子，确实跟杀生丸同父异母。不过，我之前听说是个男孩来着，虽然不知道为何成了女孩，但不管到底弟弟还是妹妹，都跟杀生丸都有着同一个父亲呢。」 说着，她又看向杀生丸，「我记得，自从你知道你父亲将铁碎牙留给了那孩子，就非常不高兴，本来就不可爱的脸愈发冷冰冰。虽然没有明说，可我身为最爱你的母亲，还是很了解你的，你应该很讨厌那个孩子才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因为她的存在，抢走了本属于你的东西，你自小就霸道矜傲，想来是受不得这种委屈。可现在，你为什么会把她留在身边，甚至还当做女儿养起来？」 第47章 「弟弟很讨厌, 妹妹就不讨厌了吗？」 「杀生丸，你很奇怪啊。」 像是看不懂这个儿子似的，蓝衣女子露出苦恼的表情。 杀生丸：「所以, 您来到这里, 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蓝衣女子挑眉：「是又如何？」 「无聊。」 「怎么会无聊？」 蓝衣女子道，「你无动于衷, 可你身后的那个孩子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她恐怕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吧。说起来, 这种表情的小孩子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杀生丸, 这可都要怪你了。如果不是你从小就不可爱, 我怎么捨得将目光从我亲爱的儿子身上移开, 去关注你父亲的其他子嗣呢？」 杀生丸抬手拦住窥视的目光：「看完了，您也该走了。」 即使捂着耳朵, 蓝衣女子不带恶意的话仍旧清晰传入耳中。 修罗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真相陡然揭破真相，她觉得羞耻极了, 也难堪极了。 本能的, 更紧地依偎在杀生丸身边。 邪见急切地盯着杀生丸，想从他脸上瞧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失败了。 邪见大受打击, 踉跄后退，眼中慢慢蕴出悲戚的泪光：「怎、怎么可能呢？修罗大人可是一直叫着杀生丸少爷父亲大人的，怎么突然就成了哥哥呢？修罗大人怎么可能是那个跟杀生丸少爷争夺铁碎牙的卑贱半妖……」 第80页 被欺骗的痛苦，让邪见悲从中来, 失声痛哭。 「杀生丸少爷对修罗大人那么好，不仅将天生牙留给修罗大人防身，就连铁碎牙都说要留给她的。我那么可爱、那么贴心的修罗大人, 怎么会变成那个卑贱又无耻的半妖呢？」 邪见心中乱极了。 他已经不知道是该怨恨修罗的隐瞒，还是该心疼杀生丸少爷一片真心错付。 修罗自然也听到邪见泣不成声的质问，可她无从辩解。 她在最开始做下错事，不管最后得到何种结果，都轮不到她委屈。 修罗咬紧下唇瓣，不让自己露出更加狼狈的表情来。 「这可不行。」 蓝衣女子无视杀生丸的冷淡，「我答应了冥加，要将那孩子从你这个心怀恶意的哥哥手中救出来的。」 邪见哭声一滞：「杀生丸少爷对修罗大人非常好，才不是心怀恶意的哥哥！」 即使被变故打击得七零八落，依旧不忘为了杀生丸打抱不平。 ——又是冥加！ 修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烧心灼肺的迁怒，她揪着杀生丸衣角的手不停颤抖，就连贝齿咬破唇肉，铁锈气在口腔蔓延开都不能让她恢復冷静。 为什么他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场景下出现？ 被再次点名的冥加，沐浴在杀生丸冰冷的死亡注视下，克制住逃跑的欲望，伏在蓝衣女子肩上，恭敬地行礼：「杀生丸少爷，您并不适合照顾姬君大人。您生来就是大妖怪，拥有姬君大人永远无法匹敌的天资和能力，这註定您无法从她的位置上思考。」 「住口！」修罗只觉得难堪极了。 明明是她骗取了父亲大人的爱重，为什么总有人用谴责的话语质疑父亲大人？ 冥加他怎么敢…… 他怎么有资格…… 「先前，您应该也注意到了，姬君大人的血液有所变化。那变化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后面便不再出现，您不了解其中缘由，便理所当然将其忽视。可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冥加的话，其中似乎另有深意。 杀生丸扫了他一眼。 冥加一鼓作气道：「姬君大人身上流淌着一半大妖怪的血，每当她遇到足以致命的危险时，出于自保，她体内的妖血就会活过来，占据她的身体，操纵她的心智。只是，那种强大的血液不是她半妖的身体能够承受的。如果不加限制，迟早有一天，她的心灵会被妖血吞噬，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直到身体毁灭。」 「别说了！」喑哑的声音自杀生丸身后传来。 杀生丸感觉到她的手不停颤抖，视线余光往后一瞥，从他这个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银色的髮丝。 冥加心疼地望向被杀生丸严严实实挡住的修罗，几乎想要立刻顺从她的心意，可他踌躇片刻，还是忍住了，越是心疼，他就越是不能放任她继续掩耳盗铃下去。 杀生丸少爷并不是适合她跟随的对象。 于是，冥加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对不起，姬君大人，小的之前已经去了您生活过的城池，也得知了当年发生的一切。真是非常抱歉，因为小的失职，才会让您在那么小的时候，经歷那么可怕的事情，以至于觉醒了身体中的妖血。」 「别再说了——」修罗身体不停发抖，愤怒与羞耻，让她从喉咙里发出近乎悲鸣的颤音。 那个样子太丑陋了！ 明明应该失去意识，可她却清晰记得自己是如何撕裂妖怪身躯，又是如何从尸堆中掏出温热心脏吞噬的，那种黏腻腥涩的触觉，仿佛依旧残留在指尖挥之不去。 嗜血又残忍。 血泊上印出的模样，真是难看极了。 她一点也不想让父亲大人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可怕的模样。 然而，冥加只是更加怜悯地注视着她：「修罗大人，那并不怪您。您忘了吗？不管您变成何种模样，十六夜夫人也没有放弃您，是她将您完好无损的拉了回来，也没让您铸下大错。虽然在那之后不久，十六夜夫人就去世了，可小的的心意跟十六夜夫人是一样的。小的自知已经不配得到您的原谅，只是——您即使再怨恨小的，也不能继续放任体内妖血不管。」 「您听小的一句劝，您需要得到铁碎牙，只有它才能封印您体内的妖血。此外，您也不能再继续留在杀生丸少爷身边了。小的明白您与杀生丸少爷感情深厚，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您能掌控妖血之前，都不能继续留下了……」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你没听到吗？」 冥加的步步紧逼，全无顾忌地将一切揭露的作态，彻底激怒了修罗。 她金灿灿的眸子染上不祥的血色，本就锋利的指甲霎时长出更加危险的长度。 愤怒驱使下，她身形快若闪电，从杀生丸身后一跃而出，对着冥加扑去！ 她的气味又变了。 这一愣神，杀生丸已经来不及阻止。 冥加根本反应不过来，愣愣望着修罗满是怨恨的眼神，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要死了」这个念头。 「哎呀哎呀。」 蓝衣女子信手一抬，丹朱的指尖落在修罗眉心，兴致勃勃道，「这冲动的脾气，如果能跟我的不孝子换换，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轻飘飘的动作轻易钳制住了暴走的修罗，鼎盛磅礴的妖气将她裹挟得动弹不得，不得存进。 第81页 「不过，冥加还不能死。说到底，他也是你父亲的家臣，要是这样死去，会被人其他妖怪取笑的。」 她略显苦恼地感嘆，精粹的妖力顺着丹朱的指尖，直直灌入修罗身体，浩荡的妖力以摧枯拉朽之势，轻而易举将那些岩浆般沸腾的妖血按下。 修罗毫无还手之力。 暴走的妖血被平息，她身上的异常也随之消失，只是侵入的妖力过于勐烈，完全不是她脆弱身体可以承受。妖血平静下来后，她也失去意识，从半空跌落。 杀生丸瞬身来到，先一步扶住她，不至于让她狼狈跌在地上。 冥加捂着心口趴在蓝衣女子肩上，只觉捡回一条命。 邪见怔怔看着眼前变故，嘴巴张了张，担忧的询问怎么也问不出口。 蓝衣女子兴致勃勃打量着杀生丸的神情：「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温柔体贴起来。她弱小、冲动，甚至连掌控自己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依着你的性子，即使她死在你眼前，你也不会给她一个眼神才是，怎么……」 杀生丸唇角绷紧：「已经够了，母亲。」 蓝衣女子深深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笑了。 冥加刚松了一口气，闻言一颗心瞬间又提到心头，他急忙道：「杀生丸少爷，姬君大人的情绪已经失控到何种地步，您现在也看到了，这并不是小的危言耸听，可她已经不能留在您身边。如果这些年来的感情全无虚假，您就应该明白，让她离开您，才是最优的选择！」 冥加喋喋不休说着恳求的话，杀生丸忍不住低下头，看向身前幽幽转醒的修罗。 修罗也在看着他。 这次她没有再逃避地移开目光，即使眼中泪水簌簌淌下，看起来既丢脸又窘迫，也不愿意收回视线，她就那样直直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模样记在心底。 杀生丸抬手拭去她惨白面庞上的泪痕：「别哭了。」 修罗手按在他手背上，侧脸蹭着他掌心，眼中泪水流的更凶了。 即使被安慰，即使重新感受到父亲大人掌心的温暖，也不能让她停止悲伤。 隐瞒已久的事实被揭破，她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卑劣再也无所遁形。 难堪的情绪，让她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就连压抑不住的抽噎都被她用放缓唿吸的方式化解。 「那些事情，不高兴，就不要听了。」杀生丸道，「母亲说的话，你也不必觉得难过，她总是这个样子，以戏弄他人为乐，你哭了，她只会高兴。」 蓝衣女子不高兴：「喂喂喂，杀生丸，这是作为儿子应该对母亲说的话吗？我可只是出于好心，单纯想要帮冥加，救回被你迷惑了心智的可怜孩子罢了。」 「夫人，您脸上的笑容太明显了……」冥加小心提醒。 「哦。」蓝衣女子肃声敛容，随即做出一副「儿子，我对你很失望」的冷漠表情。 「对不起……」修罗哭着，声如蚊蚋，「我本来应该在发现自己认错后，就向您坦白的，可我太贪心了。我害怕说明白后，您就不要我了。从没有人，可以像您一样为我遮风挡雨，有过这么幸福的时光，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失去。」 「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可以在一起，我也那么那么诚恳地祈求可以永远陪在您身边，可说谎的孩子不配得到幸福，父亲大人，我就要失去您了，是不是？」 「在我好不容易得到幸福的时候，那人留给我的血又要重新将我拉回孤零零在过去。我不想那个样子……如果、如果我的身体中不曾流淌着那股血就好了。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类就好了，短短数十年就可以过完一生，即使孤独也不会持续很久……」 「我为什么要是个半妖呢？」 蓝衣女子举手抢答：「如果你身体里没有留着跟杀生丸相同血，别看他现在很喜欢你的样子，在最初的时候，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我这个不可爱的儿子，最凶了。当他还是个巴掌大的小狗崽时，就嫌弃我给他找的玩伴太过弱小，对人家不屑一顾。」 修罗：「……呜！」 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她放声大哭起来 第48章 杀生丸面色冰寒, 睨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停拱火的母亲。 蓝衣女子仰头看天：「我说得是实话。不要告诉我，最开始你就是现在这幅人美心善的圣人模样, 如果当初她将自己认错的事实告诉你, 恐怕你根本不会带着她同行这么久。哼，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母亲, 远比你想像的还要了解你。」 蓝衣女子觉得自己不能背上破坏人家「父女」情感的黑锅。 于是，她目光四下逡巡一圈, 最后落在仍在踌躇不前的邪见身上：「小妖怪。」 「嗳？主母大人是跟小的说话吗？」邪见手指指着自己, 眼中满是疑惑。 蓝衣女子矜持颔首。 邪见赶紧摆正表情, 正色介绍自己：「主母大人, 小的叫邪见，是杀生丸少爷的最忠诚的随从。」 蓝衣女子抱臂而立：「唔, 我想告诉你，你的杀生丸少爷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无辜。没有人能强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纵然那个孩子有所隐瞒, 可放任那种情形继续下去的, 却是你最崇拜的杀生丸少爷。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明的事情，偏偏被他搞得乱七八糟, 一点也不像是我的儿子。」 第82页 轻飘飘几句话, 轻易推翻邪见的认知。 「这、这怎么可能呢？」邪见石化。 「怎么不可能？杀生丸从小就是这么不可爱。」 说完，蓝衣女子嫌弃瞅着杀生丸，毫不留情拆他台，「妖血復甦, 并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这孩子太弱小了，就像冥加说得那样，她越喜欢你, 就越不适合留在你身边。频繁复苏的妖血，迟早会将她变成怪物。」 修罗伏在杀生丸怀里，难过得闭上眼，眉间尽是悲伤。 杀生丸掌心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脑勺。 「哦，对了，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蓝衣女子突然想到什么，左手握成拳，重重敲在右手掌心，目光在一脸冷漠杀生丸与哭声渐歇的小丫头身上游弋，最后定格在杀生丸那张冷冰冰，看起来就让人很有戳弄欲望的俊脸上。 她笑吟吟道：「只要你停下脚步就好了。只要你不再踏上那条通往强大的道路，与她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那她就不会因为担心你而復甦妖血。这么完美的法子，只需要吗稍稍付出一点点代价而已……」 「不行！」尖利颤抖的声音打断她不切实际的话。 蓝衣女子换了个姿势站定，重新看向那孩子：「为什么不行？杀生丸都没有拒绝，不是吗？」 「我的父亲大人，走得是唯有强者才配踏上的霸道之路。这是在我与父亲大人相遇之前，就已经明确的事实。在实现那个目标之前，没有人可以阻碍父亲大人的脚步，哪怕是我也不行！」 「比起自己的安危，他的意志更重要吗？」蓝衣女子微微侧头。 「当然了。」 修罗定定注视着杀生丸，金灿灿的眸子浸在潋滟的水色中，他似乎有些愁闷，眉头轻锁，一脸不贊同的看着自己。 修罗内心却是难得的冷静：「这世上，您是我最重要的人。您的意志，就是我期盼的未来。我非常喜欢父亲大人，比任何人想像都要喜欢，所以，我不会占有您想要的东西，更不会成为阻碍您前行的绊脚石……」 邪见眼中重新蓄满泪水：「修罗大人！」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修罗的隐瞒欺骗，只余下深深的感动。 即使身份是假的，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赤诚无比。 是他着相了，他不应该那么冷漠的对待修罗大人！ 蓝衣女子摩挲着手臂，觉得牙齿又酸又涩，而她的好儿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静静回视着那孩子。 「那你就只得离开他了。」 蓝衣女子轻哼一声，有些看不下去了，点着丹朱的手指缠着银色长髮，「你太弱小了，这个样子的你留在杀生丸身边，只会拖累他的脚步。」 「母亲！」杀生丸沉声瞥过来。 蓝衣女子敛去唇角笑意，肃声道：「杀生丸，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才两百年的小崽子，所经歷的也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那么狼狈地战胜几次同类，就自大到了认不清自己的这种地步了吗？」 「生命自有其朝向，绝非外力可改。你当铭记，即使身为大妖怪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时时谨慎，处处思量，才不会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境。不要莽撞地以为，你们身体中留着相似的血，就能承担起她的人生。这世上，绝没有此等轻巧之事！」 杀生丸脸色紧绷。 蓝衣女子语气一转，掩面悲泣：「不孝子！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莽撞地出现在这里，母亲我差点就要担心死了。你才这么大点，怎么敢妄想解开封印，直面你父亲都觉得难缠的对手？母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都不替母亲想想的吗？呜呜，母亲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孝子……」 杀生丸连头髮丝都散发着冷若冰霜的不快气息。 「父亲大人，其实，我也不想您现在就面对龙骨精。」 修罗攥紧他的手，与之十指交叠，温声解释，「我不是不相信您，我只是害怕您会受伤。正如夫人所言，我太弱了。也正是因为这份弱小，我才会格外恐惧受伤。即使知道您与我不同，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 修罗望着他，眸中只清楚映出他的身影，笑靥如花，「我尚且如此，身为母亲，夫人只会更在意您。而且夫人说我太弱也没错，留在您身边的日子，太过美好，以至于迷住了我的心，让我看不清事实。可实际上，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您在包容我、等待我，您对我这样好，我就更不应该拖累您才是。尤其是现在，我已经不想您再因为我的缘故退让了。二十三载的细心照顾，足够了，父亲大人，真的已经足够了……」」 不想分开，只是出于她的私心。 相比于自己的心情，当然还是父亲大人的意愿更加重要。 蓝衣女子瞅了几眼，忍不住吐槽：「不过是让你们分开而已，干嘛表现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可修罗大人如果不跟我们一起了，以后要怎么办呢？」 邪见素来务实，担忧地落下泪来，「您现在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外面的妖怪都那么兇恶，没有杀生丸少爷保护，您再遇到之前恶罗王那样的混帐怎么？别看那只跳蚤说得再好听，可曾经让您身处险境也是他，就算他吸取教训，可他那么小，连我都打不过，又怎么能从危险中保护得您？呜呜呜……怎么办，只是一想到这个，我就好担心啊。」 第83页 冥加张了张嘴巴，随即沮丧闭嘴。那句「我会保护姬君大人」再也说不出口。 修罗笑意滞了滞，不过很快恢復正常。 虽然她也没想好以后要去哪里，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身上有着父亲大人送与的天生牙，而且也有了勉强可以自保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她有了最重要的人，不管以后遭遇什么，她都有撑下去的信念。 修罗不期然想起母亲说过话，她极力隐瞒犬大将去世的消息，给她描绘美好的未来，恐怕也是为了让她有支撑下去的勇气，不至于放任恣睢，才说得善意谎言。 而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善意的谎言，她已经得到了最美好的真实。 杀生丸视线低垂，望着傻乎乎笑着的修罗，金瞳不自觉暗了暗。 蓝衣女子瞧着他们的表情，总觉得古里古怪的。 「你们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天空骤然降下一道霹雳，烟尘散去，刀刀斋赫然出现众人眼前。 他盘腿坐在三眼妖牛勐勐身上，一面说着，一面扣扣耳朵，抓抓头髮，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正经不可靠的气息。 「啊，是你，刀刀斋！」 邪见记仇得很，之前忙着别的事情没想起来，现在一看到他那张脸，就立刻想起先前他的隐瞒，愤愤道，「之前，你让我们去找那个阴阳师的时候，根本没说他宅邸被结界笼罩，害得我们一进去就失散了！」 「有吗？我不记得了这回事了……」刀刀斋一脸无辜。 邪见被他厚脸皮气了个倒仰。 「你也来了。」蓝衣女子轻笑。 「夫人。」 刀刀斋收了不正经，认真向其行礼，随后解释，「冥加在去找您之前，就已经将事情大概先告诉我了。虽然冥加说着他会照料姬君大人，不过，我想依照姬君大人的秉性，恐怕不见得能与他相处愉快。」 蓝衣女子一脸赞赏地看他。 刀刀斋继续道：「姬君大人虽然只是个半妖小丫头，但好歹也是老爷的血脉，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安置在一边，如果再发生之前那种事故，绝对不可原谅。我在家里沉思良久，觉得与其强行让姬君大人与冥加同行，惹她心生逆反，倒不如让她跟着那个男人学习。」 「同样都是半妖，他们之间或许会有更多话题。」 蓝衣女子恍然：「你说得是他？」 刀刀斋点头：「没错。」 「虽然他们同为半妖，可你确定他会接手吗？我记得那个男人，无拘无束，行云般潇洒随意，如果他不乐意的话，即使摆出她父亲的名讳，恐怕也没用吧？」蓝衣女子道。 「应该没问题，姬君大人说到底，也是他的后辈。即使他已经捨弃人类的身份，但我不觉得他会对自己的后辈无动于衷。比起我们这种完全的妖怪，身体中流淌着人类血液的半妖们，心里要更柔软些。对他们来说，亲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第49章 「既然如此, 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刀刀斋躬身领命。 交代完，蓝衣女子看向冷冰冰的儿子：「杀生丸，不要表现得我好像是故意来拆散你们似的。实际上, 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 即使你莽撞解开龙骨精封印，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都不会管你。」 话音一落，杀生丸睇过来的视线就染上入骨冷意。 好好欣赏了一番儿子生气的模样, 蓝衣女子终于心满意足, 随后抛下冥加, 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 比起顾头不顾尾的冥加, 刀刀斋做事就显得周全许多，他没有选择立刻就带着修罗离开, 给她留了缓冲的时间。 去山涧中洗掉脸上泪痕，修罗披着外裳，蒙在头上, 双手抱膝, 头埋在膝盖里，拒绝见人, 拒绝说话。 杀生丸坐在她不远处的干净石头上, 没有打扰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溪涧中刮来的夜风染上丝丝凉意。 邪见去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捡了柴火过来，在修罗附近生起火来。 火焰扑簌燃起, 温暖的火光渐渐驱散夜色的寒冷。 冥加自知自己不讨喜，虽然有些伤心，但说到底是他辜负了老爷的嘱託, 被讨厌也是应该的。 只是，他看着修罗那么沉默，心疼不已，跳到她身边：「姬君大人，离开并不代表您不能回来。自离开一色城后，我就一直默默陪在您身边、注视着您。我知道您与杀生丸少爷感情深厚，如果不是因为您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异常，我也不想来惹您厌恶。」 「只是，您现在的状况真的有些棘手。」 「而且，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杀生丸少爷着想啊。自从察觉到您身体出现异常，杀生丸少爷其实也是迟疑的，虽然他还没想明白其中关联，却已经明白您不适合跟随他出现在危险场合，所以，自从那两个大妖怪离开后，杀生丸少爷就没有再寻找其他对手。」 「您一定不想成为杀生丸少爷的拖累吧？」 「……你想说什么？」修罗缓缓从双膝中抬起头，温暖的篝火映在她红通通的眸子里，驱不散眼底的冷意。 「得到铁碎牙，在您能完全掌控体内妖血之前，或者在杀生丸少爷成为真正的强者之前，彼此之间都不要再见面。」冥加认真道。 第84页 修罗扯了扯唇角，微微一哂：「既然都要离开了，我为什么还非要得到那把刀子不可？」 「只有铁碎牙才有封印您体内妖血的力量……」 「可它封印住了吗？」修罗冷冷打断。 冥加迟疑：「也许是您自小就觉醒了妖血的缘故，铁碎牙并不能很好的控制妖血。可持有它，对您只有益处就是了……」 「父亲大人已经将天生牙给了我，铁碎牙理所当然应该成为他的东西，别算它根本无法彻底封印住妖血，就算可以，我也已经不配从父亲大人手中得到它！完全不顾及我的心情，就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我，把我的生活毁得一塌煳涂，犬大将如此，你也是如此！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我？我啊，真的已经受够你们了！」 修罗任性闭上眼，捂住耳朵，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听着他们的争执，邪见偷偷瞄向杀生丸。 之前，他是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修罗大人。 明明今天之前，修罗大人还是杀生丸少爷最在意的女儿，也是他一直侍奉的主人，然而，仅一天之隔，一切就都变了。 修罗大人成了他曾经最痛恨的半妖。 明明只是老爷与人类生下的卑贱半妖，却可以拥有杀生丸少爷想要得到东西，何其不公！ 他曾不仅一次想过，如果让他遇到那只讨厌的半妖，他绝对要用手中的人头杖，将那个让杀生丸少爷难过的半妖烧成灰烬！ 可当记忆中的半妖，与眼前的修罗大人重合时，邪见理所当然的迷茫了。 对杀生丸的赤诚忠心，与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情谊发生冲突，他不知道到底是该维护杀生丸，还是该同修罗站在一起。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 修罗大人知道自己不是杀生丸大人的女儿。 而杀生丸少爷也早就知道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半妖妹妹。 只是在机缘巧合下，妹妹成了女儿，他们默认了这么相处，彼此心照不宣维繫着感情。 说到底，真情实感被欺骗的，只有他邪见一人罢了！ 「好悲伤！」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事实，叫邪见悲从中来，「我不是杀生丸少爷最贴心的随从吗？为什么杀生丸少爷不告诉我？修罗大人害怕自己被抛弃，勉强算是一个理由，可杀生丸少爷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告诉我？果然，是因为我根本不重要吧！即使一起同行了多年，终究我只是个外人而已……」 邪见越细想越觉得自己活着没意思了。 思绪逐渐跑偏，泪珠止不住从眼眶掉落，邪见捂着嘴巴，用看着负心人的目光瞅着杀生丸。 杀生丸眉头一皱，弹指丢出石子，将鬼鬼祟祟的邪见瞬间击倒。 邪见捂着脑袋上的大包，感受着属于杀生丸少爷的残酷无情，哭得愈发梨花带雨，几乎要哽过去。 杀生丸起身，走到失魂落魄的修罗身前。 熟悉的脚步声，叫修罗眼前一亮，耷拉下来的白色犬耳立时竖起。 她豁然抬头看去，杀生丸就在她身前不远处站定，夜色黯淡，丝丝缕缕的风掠过他身侧，拂动他盛满温暖光泽的银髮。 杀生丸什么话都没说，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修罗心中升起阵阵暖意，以及不可遏制的贪婪。 ——不想离开。 即使理智上已经做出决定，可感情上却还是难以接受。 杀生丸没有说空洞的安慰之言，只是握着手指在她面前伸开，露出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一盒糖果。 「……很早之前，我就想将它给你。」他说。 修罗仿佛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掌心的糖果。 许久，一种近乎玩笑的可能浮现脑海。 修罗怔诧瞪圆了眼睛，视线顺着手臂落到他冷静自持的面庞，不管是自作多情也好，确实如此也罢，她情绪已经无法克制，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滚下。 她扑到杀生丸怀里，紧紧抱着他，心中的种种顾虑也无法阻止她想做的事情。 「父亲大人！」 「我喜欢您，非常非常喜欢！」 「不管身份如何变动，您对我来说，都有着比我性命更加重要的意义，我想您更加爱重我，想要永远留在您身边，想要您的眼睛里永远看见我……」 「我也曾无数次质疑，明明我这么弱小，怎么可以这么贪婪？可没办法啊……您这样好，谁会不喜欢您呢？」 双手用力抱紧身前之人，修罗声嘶力竭地大声剖白心意，将她的眷恋、她的狼狈、她的不舍，悉数展现在杀生丸面前。 杀生丸背嵴挺直如松，即使被修罗勐地扑入怀中，身体也曾动摇分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你弱小或者贪婪。」 杀生丸抚着修罗发顶，「即使你继续留下，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你体内妖血有异样，我已经有所察觉。因此，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带着你一起同行，而这些糖果，就是我考虑后作出的决定……」 如果他再次遭遇强敌，他希望修罗能乖乖吃着糖，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回来。 杀生丸是这样想的。 只是没料到，母亲会突然兴起掺了一脚，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揭破，并用言语激得她做出离开的决定。 他很了解母亲的恶趣味，不管她说什么，自己也不会在意，只是修罗还小，轻易就被母亲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85页 面对闷头难过的修罗，杀生丸不知道该如何去劝阻，这种挫败的感觉让他有些郁闷。 修养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定定注视着杀生丸，兀得，她抬袖擦去脸上泪痕，开心得笑起来。 「我就知道，不管我是何种身份，父亲大人也是爱着我的。」 她手按在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上，「……这样就够了。」 修罗自懂事以来，就与母亲十六夜借居一色城，见惯了人类的各色嘴脸，自然能轻易听出他人的未尽之言。 冥加之前说父亲大人忽视了她的异样，对她并不尽心，其实，父亲大人远比任何人都要关注她。 可也正是因为父亲大人这样好，她才捨不得放手，甚至后悔作出离开的决定。 然而，倘若因为她的缘故，让父亲大人无法实现自己的夙愿，那么即使这个负累是她自己，她也绝对不可以。 「父亲大人，您想要走的道路，也就是我所信奉未来。我身体中流着一半与您相同的血，即使我无法像您一样完美掌控它，至少……我不会让它掌控我。我不会屈就半妖的身份，不会降于无常的命运，更不会甘于永远仰视您的背影。」 「您身为完美的大妖怪，都不曾停下前进的步伐，而身为您爱重的修罗，我也应该更加努力才是。父亲大人，我想有朝一日，得到真正可以与您并肩而立的资格。而且，明明您对我这么好，可总有人会因为我的问题而指责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弱小的苦果，不应该由您来品尝。没有谁会像您一样在意我，可总因为我的缘故，让您受到不该有委屈。您对我越好，我就越无法承受这个事实。」 「如果我们的身份没有揭破，我还可以装作无知，肆意享受着您的宠爱，可……可现在不行了。」 「父亲大人，我想去到晴明公身边，我想成为他那样的存在，这样的话，不仅我可以光明正大留在您身边，也没有谁可以再用各种原因辖制我、诋毁您。」 「只是……」 刚刚还郑重其事的修罗，语气陡然一转，虚弱的尾音泄露她内心的软弱。 修罗抽了抽鼻子，将起伏的情绪尽数压下，她不想自己留在父亲大人的记忆里的，是一张哭泣难过的脸。 她使劲眨眨眼，驱散眼底的水泽，脸上重新浮现腼腆的笑意，金灿灿的眸子认真凝睇着杀生丸，像是要将他的模样记在心底，眼神眷恋又执拗：「我不知道，凭藉我的资质，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您的脚步。所以……您能不能答应我，不管过去多久，不管未来您身边会站着多少人，永远都会留有的我位置，让我可以像现在这样——拉住您的手……」 修罗的手指微凉，也许是在溪边吹了夜风的缘故，就连掌心的温度都很低，与杀生丸掌心的干燥温暖形成鲜明反差。 杀生丸任凭她握着，微微颔首：「好。」 修罗立刻笑起来。 隐秘的欢喜绽放出最璀璨星芒，在她眼中熠熠生辉。 第50章 「父亲大人, 您与邪见大人就不要送我。」 离开时，修罗拒绝了杀生丸陪伴，她低头扭着手指, 吞吞吐吐：「我不想看着您离开, 而且，我现在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 如果您再陪在我身边，恐怕还没到地方, 我就会任性地不离开您……可那样可是不行的。」 杀生丸果然停下了脚步。 邪见嘆了口气, 从阿哞身上下来, 将缰绳递给修罗。 修罗接过, 在跟着刀刀斋离开之前，她突然又从阿哞身上跳下来, 飞快跑到杀生丸身前，使劲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 在他脸颊上毫不客气亲了一下, 一触即离。 「我会回来的！」 杀生丸脸上露出微微错愕的神情，修罗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颜：「所以, 您一定不要忘了我, 我会一直一直思念着您，每时每刻，无时无刻！」 说完，也不等杀生丸反应过来, 飞也似的跑掉， 「啊……啊，这……」 邪见讷讷, 看了看貌似无动于衷的杀生丸少爷，又瞅了瞅飘然远去的修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好像哪里都很正常一样。 邪见挠挠头，心道算了，反正杀生丸少爷都没说什么不是吗？ 三人行重新回归二人行。 邪见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适应只有他跟杀生丸的日子。 如此几年过去，邪见偶尔也会担心修罗过得如何，可杀生丸并没有要去看看意思，他也不好贸然提议。于是，随着日子逐渐忙碌，他想起修罗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知道杀生丸少爷还记不记得当初与修罗大人做出的约定……」 邪见暗暗揣度着，不太敢问，怕被气势日盛的杀生丸少爷狠揍。 他摸了摸脑袋，之前被敲出来的肿包才刚刚下去呢。 然而，现实却不容许他有丝毫鸵鸟心态。 杀生丸一回来，就看到留守原地的邪见围着他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杀生丸动了动手指，闭目养神：「怎么了？」 邪见刚犹豫片刻，就瞄见杀生丸面色愈发不快起来，他赶紧跪下请罪，不敢再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全部说出来：「……是一色城的事情。」 杀生丸唇线紧抿。 「一色城是修罗大人生活过的人类城池。之前，修罗大人担心它会再遇到不长眼的妖怪袭击，就让小的找了可靠的帮手驻守一色城，本来是想一旦那里遇到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就通知修罗大人去处理。可在那不久，修罗大人就去了阴阳师那里，失去音讯，这些年，一色城都风平浪静，小的也都几乎忘记了……」 第86页 杀生丸缓缓睁开眼，金瞳闪过一丝情绪。 「然而，就在不久前，留守的小妖怪突然来报，说是一色城被兇恶大妖盯上了……」 邪见声音越来越小，不由望向杀生丸腰间，本来那里是挂着铁碎牙的，可不知何时，那把牙剑消失不见了。 他曾经好奇问过是不是赠给了修罗大人，结果就是被杀生丸面无表情打了一顿。 虽然很疼，但邪见觉得自己应该猜对了。 当初他们感情确实深厚，可现在杀生丸少爷会不会插手人类城池的事情，邪见其实也不太确定。 毕竟，自修罗大人离开后，杀生丸少爷就再也没提起过她的名字，也没说过要去阴阳师那里看看她，表现得就好像完全将她忘记了一般。 愈发冷淡，愈发沉静。 就在邪见胡思乱想，如果杀生丸少爷不出手，他该怎么帮一色城度过难过，不至于让修罗大人一出来就看见一色城成为废墟时，杀生丸霍然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杀生丸少爷，您等等小的哇！」 反应过来的邪见，连滚带爬爬上阿哞，急忙追上去。 小妖怪口中兇恶的、残狞的大妖，却是杀生丸他们的熟人。 「啊——是你，恶罗王！」 邪见来到一色城，就看见杀生丸与两个眼熟的妖怪呈对峙之势，是不死恶罗王与狐妖巴卫，顿时紧张起来，「你怎么会来到人类的城池？」 「当然是不小心啦。」 恶罗王一面冲着杀生丸身后探头探脑，一面漫不经心说着，「本来我是准备跟巴卫去出云国寻找神明，想从他们口中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结果他们的位置太隐秘了，以至于白白花费了数年时光，也无法找到他们的所在。于是，没办法喽，我跟巴卫只好四处逛逛，想着指不定哪天就会遇上也说不定。这不，刚踏入丹后不久，我就闻到熟悉的气味，嘿嘿……想必你也猜到了，是那个臭丫头呀！」 「循着气味，我找到了这个城池。巴卫说这里应该是修罗生活过的地方，气味很淡，表明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说着，恶罗王从腰上拔出一柄累金脇指，握着剑柄的手发出滋滋的炙烤声，那是妖刀本身祛祟的能力在破坏他的身体，然而，恶罗王却是无动于衷的模样，笑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这把妖刀却是出乎意料。这是用那小丫头的牙齿打造的吧？啧啧，能让她心甘情愿赠刀，说明这个城池对她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 「你想干什么？！」邪见顿觉不妙。 杀生丸面无表情看他。 「当然是让她出来给我道歉！」 恶罗王收剑回鞘，邪恶叉腰笑，像是终于抓到狡猾狐狸的尾巴，一脸得意洋洋，「如果今天她不能让我满意，这座城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无耻！」邪见愤怒指责。 杀生丸没跟他废话，指尖光鞭狠狠抽过去。 「喂喂喂，杀生丸，我今天可不想跟你打架！」 砖石铺就的地面被光鞭抽出深深裂痕，恶罗王后跃躲开，疑惑四处逡巡，「奇怪，那个小丫头呢？明明这个城池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我都这么说了，她怎么还不跳出来要打我？就算不打我，也应该去欺负巴卫了吧？」 恶罗王难得动了脑子。 可巴卫摁着眉心的手指愈发用力了，他一脸忍耐：「恶罗王，快停下吧，修罗没有跟在他们身边。」 这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出来，真不知道该然他说什么好。 「啊？这怎么可能？」恶罗王下意识反驳。 就凭那小丫头黏着杀生丸的劲儿，即使威胁杀了她，她都不会离开杀生丸半步。 他这样想着，躲闪的动作不再流畅。 杀生丸指尖光鞭如电射出，缠住他腰上脇指，甩到庭院入口的地面，剑鞘刺入下方地面，发出震颤的嗡鸣。 「我的刀子——」恶罗王阻拦不住。 「那是修罗大人送给她亲人的刀子，才不是你的！」邪见愤愤不平，站在脇指跟前，双臂叉开，挡住恶罗王觊觎的目光。 「不好意思。」 院门口，一位年约五旬中年男人挥退紧随其后的护卫，上前将累金脇指从地上拔出，怜惜地拍拍，旋即插回自己腰间，语气温和，「这是我的刀子。」 中年男人脸上已经染上时光的印记，只是从老态的五官中，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的俊朗模样。 恶罗王不满道：「明明是我从你那里夺来的，是我的了！」 中年男人依旧一脸温和：「你也说了，是抢的。」 恶罗王：「妖怪实力为尊，我抢来了，就是我的！」 「可现在，修罗的父亲又帮我抢回来了。如果不服气的话，你可以试着打败他，到时候我一定双手奉上。」中年男人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在祸水东引。 邪见怔怔看了他许久，恍然大悟：「是你！曾经一色城的少主！我记得修罗大人好像叫你有色来着。」 「不是有色，是有世。」一色有世好脾气纠正。 「啊，那都不重要啦！」邪见上下打量着他，半是嘆息半是可怜，「不过，这才多久啊……你竟然都已经老成这幅模样，总感觉再过不久你就要死掉了……如果修罗大人在这里的话，恐怕也要认不出你了。」 第87页 一色有世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人类寿命就是这么短暂。不说这种扫兴的事了，修罗呢？怎么这次没见到她？」 邪见下意识看向杀生丸。 前面的杀生丸背影高大，他沉默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喜怒。 恶罗王也收了声音，竖着耳朵听。 「修罗大人没有跟我们在一起。」邪见道。 一色有世脸上神情淡了淡：「哦？那她去了哪里？」 「修罗大人拜了非常厉害的阴阳师做师父，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邪见嘆了口气，他也非常想念她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也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吧？」 「她怎么会离开杀生丸，别开玩笑了！」恶罗王首先表示不信。 一色有世也在不着痕迹打量邪见，眼底泛起一阵冷意，他顺着恶罗王的话说，语气依旧温和：「对啊，我记得修罗非常喜欢自己的父亲，那时候，即使我拼命挽留她，她却还是那么斩钉截铁的说想留在他身边，想永远跟他在一起……不应该才过去几十年，她就变了心意才是。」 「修罗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三心二意的孩子，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色有世目光在邪见和杀生丸身上逡巡，最后定格在杀生丸身上，他一脸担忧地询问。 杀生丸余光瞥他一眼。 一色有世坦然接受他的打量。 第51章 「当然是要怪他！」邪见手指利落指向恶罗王。 「我？」恶罗王道, 「别开玩笑了，我离开的时候，她明明还是跟你们在一起的！」 恶罗王表示不背锅。 「哼, 当然怪你！」 邪见抱着人头杖, 义正言辞指责，「如果不是你缠着杀生丸少爷打架, 杀生丸少爷怎么会受伤？如果杀生丸少爷不受伤，修罗大人就不会因为惶恐而激活体内妖血！修罗大人是半妖, 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属于大妖怪的强烈妖血, 如果不加以控制, 妖血迟早会将她完全毁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修罗大人才会被迫离开我们，甚至在她掌控妖血之前, 都不能再靠近杀生丸少爷！你自己说，这一切怪不怪你？」 至于父亲变哥哥这种隐私的事情，邪见才不会随意向外人透露呢！ 「啊……」恶罗王呆若木鸡。 他完全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如此推导, 但又觉得邪见说得确实挺有道理。 「不受控制的妖血吗？」一色有世低声沉吟。 他想起来了。 在小时候, 他也见过失去理智的修罗。 只是那时候，大家都以为那是修罗原本就存在的嗜血妖性, 只是因沾染到血腥而爆发出来罢了。所以, 在十六夜夫人让她安静下来后，大家默认不给她食用任何生肉，就是害怕她会再次失控暴走。 原来，那并不是妖性吗？ 这个认知让一色有世的心情渐渐低落下来。 他不太想承认, 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像地那般对她好。 这种挫败感，让一色有世忍不住看向不远处背对自己站立的杀生丸。 所以，自己就真的比不过他？ 心潮起伏得厉害, 一时间，他只觉得万千滋味一股脑涌上心头。 庭院陷入沉默。 巴卫率先开口：「既然如此，我们也该走了。」 他对恶罗王道：「即使你将这座城毁掉，修罗也不会知道。相反的，只要一色城一直存在，按照她的性子，迟早会回来的。你不如就等她回来后，再继续威胁好了。到那时，你有她的把柄在手，还不是你想让她怎么道歉，她就得怎么道歉？」 恶罗王挠挠头，伸手指向一色有世：「你说得很有道理，可这个人类看起来已经活不久了啊……如果在修罗回来之前，他就死掉了怎么办？」 一色有世：「……」 邪见却贊同地点头。 人类的生命是很短暂的，他们觉得很漫长的一辈子，可对于妖怪来说，都不过是阳下朝露，转瞬即逝。 邪见甚至有些同情一色有世。毕竟，他很有可能在死前，都无法见到修罗大人最后一面了。 巴卫噎了噎：「……他死了，不是还留有后代吗？人类是靠血缘维繫感情的生物，即使他死了，只要他的后代一直活着，对于修罗来说，他们就是与其他人类不同的。」 「哇哦，巴卫你好聪明啊！」 恶罗王笑嘻嘻靠近，手搭在他肩上，使劲拍了拍，仿佛一只黏人的大狗，脑袋使劲蹭着巴卫。 就在巴卫抬手推开的时候，恶罗王脸色陡然一变，冰一样的眸子凑近，「你怎么这么了解人类？巴卫，你不会是对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有了什么不必要的感情吧？」 巴卫拂开他脑袋的动作不停，甚至在推开后，还嫌弃地使劲抽了他几巴掌：「当然是因为我观察过他们啊！这么明显的事情，也就只有你才会视若无睹吧！真是的，我生气了！」 说完，不再管他，巴卫踏着愤怒的步伐离开。 恶罗王本来还想问修罗去了哪里，他准备找到她，好好恐吓她一番，可现在巴卫明显被惹毛了，恶罗王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追上去连声道歉。 确定他们离开，杀生丸也不再停留于此。 邪见跟在他身后，踟蹰半晌，还是没按捺住内心的疑惑：「杀生丸少爷，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修罗大人？从这里到甲斐，也没有多远的距离了……」 第88页 他就是想着，既然杀生丸少爷都亲自去一色城清除危险了，想必心中也是牵挂修罗大人的，所以才会鼓起勇气，有此一问。 「没必要。」 就在邪见以为杀生丸不会回答时，一声淡漠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嗳？为什么说没有必要了啊杀生丸少爷？是发生什么小的不知道的事情吗？」邪见连连追问。 「他们已经不在甲斐了。」杀生丸不再隐瞒。 「不在甲斐？」 邪见瞳孔地震，手中人头杖差点没握住，他咽了咽唾沫，「您是说……晴明的宅邸再次神隐了？」 杀生丸自顾自往前走。 见他默认，邪见心中拔凉拔凉的，「啊……那这可怎么办啊？我记得之前刀刀斋说过，他是个过分自由的半妖，一旦从甲斐离开时，恐怕无人能得知他的下落。修罗大人可还在他那里呢，如果我们找不到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修罗大人了？杀生丸少爷，他那么恶劣，是不是故意带走修罗大人，不想我们去看她吧？」 「杀生丸少爷？」 「吶，杀生丸少爷？」 「邪见——」 沉默半晌，杀生丸余光向后，冷冷睇他一眼，「再吵，杀了你。」 邪见被那冷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激灵，赶忙认错：「小、小的不敢了！」 **** 修罗来到身处于雾隐结界的宅邸时，晴明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他穿着狩衣直贯，柔顺的长髮没有束冠，而是用髮带随意系在身后。他站在庭中的樱花树下，注视着繁茂的花冠，似乎正出神，飘落的粉白花瓣落在他发间衣上，幽幽香气缓缓将他整个人都浸透。 察觉到有人来到，晴明信手拂去身上落英，清亮的瞳仁蕴着柔和笑意，似笑非笑地瞥向中岛上的修罗：「你来得，要比我想像要更快一些。」 「晴明公，请您教我。」 修罗直直看向他，神情坚定，「我想成为能与父亲大人并肩而立的强者，想要以后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摆弄我的人生。」 「当然可以。」 晴明粲然一笑，眉目中说不出的风雅随和，「我说过了，我很喜欢你，你我之间有着远比你心中所想还要深的缘分，你的要求，我自然不会拒绝。」 得到了肯定答案，修罗也笑了。 只是那笑意很浅，一闪即逝。 「修罗，不要露出这种失去一切的可怜巴巴，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晴明缓缓开口，唇边浮出一缕不优雅笑，「这让你看起来很像街头流浪的野犬……我会有点克制不住内心的欲望，很想对你做些什么。」 「做什么？」修罗愣了一下。 「就像这样。」晴明清凉的瞳仁蕴满和善的笑。 他抬手结印，樱花般红润的唇瓣微微一动，中岛的修罗已然消失不见，而他怀里则多了一只白色的幼犬。 修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瞬间换了位置，只感觉自己被晴明掐着胳膊抱起，那张过分风雅出众的脸庞在修罗眼前放大。 再漂亮的脸蛋放大到视野所能看见的极限，也会有着毛骨悚然的可怖感。 于是，修罗下意识惊叫起来。 「嗷呜……」 奶狗特有的细弱嚎叫取代了她的声音。 修罗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她不停挣扎的双手变成了毛绒绒的小狗腿，随着自己控制手指开合，嫩生生的狗爪子也在一伸一缩。 修罗：「……！」 天崩地裂！ 她忍不住望向晴明，他笑容揶揄，而那双过分清亮的瞳仁，清楚映出了她此时的模样。 雪白的皮毛，湿漉漉的眼睛，润泽的鼻子，怎么看都是一只刚满月没多久的小狗崽子。 修罗发出愤怒地嚎叫：「嗷呜嗷呜！」 晴明将她抱在怀里，握着她狗爪子，笑得非常不优雅：「女孩子要得体，不能骂人哦。」 廊下传来裙裾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晴明与修罗立刻扭头看去，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蜜虫，正躲在廊柱后，掩唇偷笑。 晴明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耻，坦然地使唤她：「蜜虫，去将修罗的柩笼带过来吧。唔，就让她住在东对屋好了，对了，那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一定要收拾好。」 「您放心好了，在您吩咐之前，我早就将那里收拾好了，床褥被子都是最新的。」 蜜虫瞧着他志得意满样子，忍不住嗔他，「即使您是声名赫赫的晴明公，说到底也只是个男人而已。而男人，最靠不住了。如果一切都要听您的吩咐，今天修罗肯定住不上温暖舒适的房子。」 「我就知道，蜜虫最可靠了。」晴明不吝赞美，倒叫蜜虫脸上染上几分羞意。 蜜虫离开后，晴明抱着白色狗崽子来到主屋。 晴明拎着她掂了掂：「看起来，杀生丸将你照顾得很好，奶唿唿、胖嘟嘟，比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健康了许多，一点也不像是失去父母的野犬。」 修罗趴在柔软的榻榻米上，浑身笼罩着低气压，前爪盖住眼睛，不想自己成为娱乐他的工具。 晴明无视她的沮丧，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青铜镜子，放在她跟前，哄劝：「别不高兴了，虽然你无法反抗我，但也是有好处的嘛。你瞧瞧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非常像杀生丸的本相？」 第89页 闻言，修罗立刻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看向镜子。 之前，从晴明眼中大致看到的模样，现在更加清晰出现在铜镜里。 虽然还是小狗模样，但确实跟父亲大人的本相又点相似啊！ 修罗立刻恢復精神，前爪牢牢捧着镜子，有些看痴了，忍不住想：「如果我也能变化出本相，模样应该也与父亲大人有相似之处吧？毕竟，我们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血液……」 晴明唇边浮着既优雅又和善的笑：「你遇见杀生丸时，他就已经成为一位年轻出众的大妖怪，虽然力量还不成熟，但外表已经可靠的大人模样。你没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吧？不过，我可是见过的哦，他小时候，也有无法控制妖力的狼狈时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一直是狗崽子的模样，就像如今的你一样……」 「嗷呜？」修罗扭头瞧向晴明。 晴明一脸无害：「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杀生丸也是熟练掌握妖力之后，才得以摆脱本相，变成如今熟悉的这幅不苟言笑的小古板模样。」 修罗生气拍他：「嗷呜！」 晴明捏着她软乎乎的爪子，晃了晃：「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他就那么重要，我一句话都不说不得？」 修罗将身下柔软的榻榻米拍得啪啪作响：「当然了！这世上之人，有善言健谈之辈，自然也有稳重内敛之人。身为长辈，当爱重小辈，哪有因为孩子说内敛持重，就说三道四的道理？这可不是长辈该有的行径！」 她用谴责的目光盯着晴明，意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愤怒，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恢復过来。 晴明反应比她快多了，袖中蝠扇瞬间打开，遮住自己眼睛，另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件紫藤花纹丝织褂，兜头将她罩入其中。 修罗：「……！」 第52章 修罗拢好衣服, 挪着后退撤出安全距离，金灿灿的眸子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化为实质。 晴明任凭她用仿佛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瞪视自己，手中把玩着蝠扇, 轻笑：「修罗, 你知道什么是咒吗？」 「『咒』不就是诅咒吗？」修罗磨牙，「还有, 请不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轻易转移话题, 一见面竟然就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 您可真是……」 晴明毫无愧色：「这个先放在一边, 我们来说说『咒』的事情吧。」 他迳自道, 「其实你说得也没错，一般人听到『咒』, 第一反应就是祈求鬼神降祸于憎恶之人的诅咒。可除此之外，咒，更多的意味着束缚。就像刚刚, 你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 就是我对你下了咒。」 「你回应了我的话，自然而然就种了我的咒。」 修罗恼火：「……那您可真行。」 晴明从容微笑：「当我还阴阳寮, 作为阴阳师而存在时, 我逐渐意识到，咒的束缚无处不在，不管是真实存在，还是虚无之物, 都被自己的『名』所束缚——名，即最短的咒。就连被誉为最伟大阴阳师的我，也不过是被束缚在『晴明』这个躯壳里的可怜之物……」 「可你是不同的。」 晴明静静凝睇着修罗, 清亮的瞳仁通透无比，仿佛透过修罗，看穿了本属于她的过去未来，「在你还没降生之前，当你还是一团血肉时，就凭藉自己的意愿，从『犬夜叉』这个名字的束缚中逃了出来。然而，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犬夜叉。 修罗悚然一惊，这个名字她听过！ 在那些妖怪还没有漏出狰狞面目前，他们曾在她跟前，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性别的嫌弃与鄙夷。 「什么嘛，不是说男孩儿吗？怎么成了个废物丫头片子？」 「这不应该啊……因为知道夫人肚里怀着男孩，老爷早早就给他取名『犬夜叉』，怎么可能是女孩啊？」 「你自己看！」 「还真是哎！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那妖怪仿佛被愚弄一般暴跳如雷，「我啊，可是听说那个人类给老爷生了一个男孩，才会特意赶来示好！就是想着，即使他只是个半妖，终究是老爷的子嗣，只要我背后操作得当，完全可以从那位公子手上咬下一块肉来。谁让那位公子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我只是他脚下一只臭虫。我顺从的一切前提，可都是他是个男孩！」 「如果她不是犬夜叉，那她对我来说，只是个毫无用处的卑贱半妖而已！」 …… …… 从过去的情绪中抽身回神，修罗低头拢着长褂，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晴明唇边浮出淡淡的笑，安静说着自己知道的事： 「在你将要诞生时，你的父亲——哦，我是指你的生父犬大将，他委託我为你为你织就了那件火鼠裘，那时候的他，就像所有初为人父的傻瓜父亲一样，逮着旁人就开始碎碎念自己的孩子多么可爱、多么活泼，而我也是在那时候，从他口中得知了你的名字——犬夜叉。」 「我还打趣过他，身为妖怪之子，居然取了的名字，可真是傲慢。」 「所以，当我知道原本确定的男孩变成女孩后，就一直很惊讶。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从名咒的束缚中逃脱出来的倖存者。」 晴明语气温和，表情悲悯，「当然，你太弱小了。虽然逃脱了『犬夜叉』的束缚，下一刻就被『修罗』重新禁锢住起来，与已经完全自由的我完全不同呢。」 第90页 「不过，我不会嫌弃你的弱小。」 像是完全看不到修罗将自己牙齿咯吱咯吱，晴明兀自微笑，「能拥有反抗名咒束缚的孩子，即使此刻微末如尘埃，自己的人生被外力搅得乱七八糟，也不会永远这个样子。修罗，我会是你的引路人，我相信，你会拥有比『犬夜叉』更加光辉灿烂的未来！」 「所以——」 晴明噙笑站起身，来到她跟前，俯下身，白皙的手指挑起她下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自己。一旦被情绪所操控，你就会在咒的束缚下，重新变作刚才的样子。」 「虽然狗崽子的模样也很好看，但杀生丸本相更好看，不是吗？」 晴明看起来散漫随性，可他垂下目光的样子，却给人深深压力。 修罗瞅着眼前泛着青色的瞳仁，下意识回答：「……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晴明这才松开她，拍拍她脑袋，笑得风轻云淡。 晴明没有久留，很快从正屋离开。 身着紫藤花十二单丽裳的蜜虫捧着衣物款款而来，随着她走近，帘幔自她身后垂落，室内顿时幽暗起来。 她微笑行礼，将衣物放在修罗，坐下时，丝织丽裳发出窸窣垂落声。 蜜虫妙目潋滟，眸子凝睇着温柔情意，声音也如珠玉般温润：「这是大人早就为你准备好的衣物，先换上吧。」 修罗道过谢，松开裹在身上的长褂，背对着蜜虫，露出纤细柔软的嵴背，飞快地将衣服一件件穿好。 蜜虫：「今出了这种天岔子，大人也是很懊恼，只是他太害羞了，不好意思跟你道歉，便推了我出来。」 修罗想着他离开时胜券在握的模样，又想起他左一句「你太弱了」，右一句「比不过我」的得意洋洋，摇摇头：「完全看不出来他哪里在害羞……当然，我也没有觉得他是故意为之，我就是觉得他很恶趣味，总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气人的话，这种男人……如果他不是晴明公的话，绝对会被打吧？」 蜜虫被她的话逗乐，掩唇轻笑：「不是你一人这样感觉哦。即使是我们，经常也会被大人揶揄得不行，气急了也有想套麻袋打他一顿的冲动。」 修罗整理着衣服，好奇扭头看她：「欸？你们也有过这种想法？」 蜜虫微微颔首，随即道：「不过，每每升起这种念头，只要看到他的脸，蠢蠢欲动的手就再也不忍心落下去了。」 蜜虫眉眼中流露出深深遗憾，声音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怅然：「虽然大人总是那么恶趣味，可他长得好看啊。」 长得那么好看，万一套麻袋打坏了可怎么办？ 蜜虫忧郁不已。 「确实。」 修罗回忆着晴明公的模样。 身材修长，头髮漆黑，肌肤白净。 当他闭上嘴巴不说话时，随意一个抬眼、一个回眸，风流文雅的气度便迎面而来，教人心仪不已。 修罗暗自感慨。 他的相貌如此出挑，面对着那样一张风雅端正的容颜，即使是杀人如麻的怪物，恐怕也不忍心对他下手吧？ 就更不要说她了。 修罗与蜜虫相视一笑，相同的心情，让她们相处更为融洽。 说笑间，帘幔自行收起，明朗的光线重新照入室内。 蜜虫红唇微微翘起，引着修罗起身，也不替晴明遮掩：「呵，这是大人又吃醋了。他总是这样，见不得我与你相处愉快，最小肚鸡肠不过……走，我们不理他。」 蜜虫柔若无骨的纤细手指牵起修罗，领着她去往侧殿去，声音低柔，「对了，我带你去东对屋看看吧，那里是你以后住的地方，如果哪里不合心意，你告诉我，我帮你重新布置。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对大人来说很重要，权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 修罗应是。 东对屋与正屋之间隔着一个草木葳蕤的小庭院，最中间生着一棵不知年月的繁盛紫藤花，花树蓬勃，盘虬的枝干将下方筑山遮蔽的严严实实，如果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筑山的模样。 蜜虫与修罗一前一后行走在勾连东对屋的廊下打桥，馥郁的紫藤花香顺着细风迎面而来，幽然的花香丝丝缕缕勾在她鼻尖，仿佛会醉人一般。 修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似乎不是紫藤花开的时节吧？我记得它们是春天开花，而现在都马上都要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 「大概因为那是我的原型。」 蜜虫对她眨眨眼，柔声道，「不过，这里毕竟是大人的宅邸，不管发生什么都很正常，就像正屋前面栽着的樱花树一样，只要大人想，它就永远不会凋零。」 修罗这才想起来被自己遗忘脑后的那棵庭中樱，赧然一笑，也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 不多时，她们来到东对屋。 那里空间很大，摆设齐全，即使挑剔的姬君来到这里都挑不出什么问题。 修罗不挑住所，对此只有满意。 「先前你换下的衣物，已经洗好晾在后院。你带来的柩笼我没有随意乱动，暂且帮你放在了最里面的涂笼里。如果以后有需要清洗的衣物，直接可以放在门口就好，会其他同伴来取走。今天天色还早，你可以先熟悉一下环境，等晚膳准备好了，我再来叫你。」 蜜虫轻声说着，随后款款退下。 第91页 修罗道过谢，顺着蜜虫手指的方向，推开隔扇障子门，进入到板壁围起来的房间，幽寂的和室内，正中央摆着柩笼。 修罗站在门口出神看了片刻，随即走上前，俯身打开柩笼。 东西都被她堆叠在箱子里，看起来总是不方便。现在既然有了摆放的地儿，她自然是要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拾捡出来。 人鱼秘药则被她随手安置在一旁的多宝阁中；干枯的佩兰被她插在细口白瓷花瓶中，被她小心摆在几案上，确保她第一眼就能看到；而盛满糖果发出细碎响动的糖果盒子，则被她珍之又珍地用绸缎包好，准备出去后放在枕头旁。 其余衣物则被她一件件拿出来，重新叠好，准备放入衣橱中。 箱底最后一件衣服被她拎起时，有重物哐当掉下，砸在葛藤编织的柩笼里，发出沉重的闷响。 修罗转身看去，柩笼底，菱格纹剑柄、漆黑的剑鞘映入眼帘。 ——铁碎牙！ 第53章 蜜虫准备好晚膳, 在障子门外叫了几声，里面无人应答。 不由有些奇怪，她推开障子走进去。 室里没有点灯。 幽暗的房间里并没有看到修罗的身影, 正纳闷着，就听最里侧涂笼里传出重物落下的声音。 蜜虫疾步上前。 「修罗？」 柩笼倒在地上, 衣裳散落一地，修罗跌坐地上, 银色的长髮凌乱散落, 虚虚遮住莹白的躯体。 修罗抬起头，神情狼狈, 露出失去血色近乎透明面容。 蜜虫赶紧过去，从地上捡起衣裳，披在她身上，柔声问道：「怎么了？」 「这个东西, 不应该出现在我这里……」 修罗牙齿发颤, 握着鞘, 将铁碎牙拿在眼前, 「它应该跟在我父亲大人身边，而不应该出现在我的柩笼里。」 「它……怎么能在我这里？」 「它怎么可以在我这里？」 修罗丢开铁碎牙，冰凉的手指捂着脸庞。 一声声喑哑的诘问, 让她本就纤细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 蜜虫心生怜意, 将她揽入紫藤花香的温暖怀抱, 手掌摩挲着她的髮丝、后背, 温柔抚慰：「乖孩子, 乖孩子……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不想要它。」修罗牙齿发颤。 她极力克制自己，不敢放纵情绪剧烈起伏。 「为什么？」蜜虫低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它本来就应该是属于父亲大人的东西, 我已经得到了本属于他的天生牙，怎么还可以拥有这个东西？」 说着，修罗扯动唇角，想笑，表情却比哭更难看，「父亲大人将天生牙给我，是希望它能保护我，而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我希望铁碎牙能为我保护他……纵然已经分别，只要看见牙剑，就仿佛对方还在身边一样……」 「所以，铁碎牙怎么能在我这里呢？」 蜜虫安静听着，安抚地动作不停，等到她急促的唿吸稍微平復，才缓缓道：「我听大人说起过铁碎牙这把刀子，对于其中纠葛也算有些了解些。以我之见，大概在他心里，你比他更需要铁碎牙，所以他才会将刀子留给你。」 「他肯定也知道明白你的心情。大概就是因为知道直接给你，你不仅不会要，反而还会劝说他留下，才会在分别时，将它偷偷藏在柩笼，不告诉你。」 「修罗，你们选择不同，但为彼此忧虑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所以，不需要难过，更不需要悲伤。」 「只要保持着这份洗清，你们迟早会再相见的，在不远的未来。」 …… …… 蜜虫从东对屋出来，悄悄阖上障子门，檐下迴廊落满清寂的月光，赤脚踏上去，足下微凉。 她拢了拢唐衣，无声朝主屋走去。 亮堂堂的正屋里，晴明依旧穿着白色狩衣，坐姿随意，手肘支在右膝上，下巴搁在右手上。 此刻听到走廊里传来裙裾的窸窸窣窣声，抬头望去，果见蜜虫正款款踏入房门。 「她睡了？」晴明微笑。 「嗯，勉强用了几口，就抱着毛绒绒的白犬软偶睡下了。」蜜虫道，「除了一开始咒言被触发，后面她都做的很好。」 晴明听着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不然，我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虽说她还是个小孩子，既没有的你的妩媚，也没有绫女的倩丽，更没有小熏的沉静，可我却已经老了，动不动就看到刺激的东西，老人家会受不住的……」 蜜虫掩唇轻笑：「如果您不是出于恶趣味作祟，为什么不修改咒语，让她的衣服不要随着咒语松落？对您来说，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对我来说是很简单，可我却不能帮她把路都走了。」 晴明完全不介意自己式神打趣自己，唇边浮出坦然至极的笑，「这个咒，是我特意为她准备的。等到她能将这个咒化为己用的那天，她就可以出师了。只是嘛，想要完全掌控我的咒，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您可真是个苛刻的先辈。」 蜜虫偏头睨了他一眼，「您作为人类而存在时，对子嗣明明没有这般苛刻的。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怀疑您是在公报私仇，一直记恨她先前坚决选择那只白犬，也不选择您。」 「我怎么可能那么小肚鸡肠？」 第92页 晴明优雅噙笑，修长的手指抚着蜜虫柔媚的耳颊，将她缓缓带至自己跟前，清亮的瞳仁凝视着她，仿佛看着自己心爱的情人，「我倒觉得，你是故意这话来揶揄我呢。」 蜜虫早已不会沉浸在他的温柔乡里，她凝视着那双狐狸般狭长缱绻的眸子，攥着他的手，认真回答：「大人，请您务必有这个自信，这世上再没有比您更任性、更小肚鸡肠的男人了！」 闻之，晴明笑出声，松开她，肩膀笑得一耸一耸。 好半晌，他才停下来。 晴明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后仰，手掌撑在身后，他仰头望着上方天棚，清亮的瞳仁中光影明明灭灭：「大概，是我对她爱之深责之切吧。」 见他似乎要详谈的模样，蜜虫从身后端出一个食案，纤细手指擒着细口酒瓶，往杯子中斟满酒，体贴送到他身前。 晴明接过，轻轻啜饮： 「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从名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傢伙。这世上，不同时间流向里，同一个名字的人会有不同际遇。在这里，你可能权势滔天，而换一个流向，却可能早已落魄地冻死街头。然而，修罗是不同的。」 「她本应该作为男孩降生，被束缚在『犬夜叉』的命运里。然而，在降生时，她却以女子身份出生，从源头打破了本来属于她的那份的命运，无情嘲笑了那些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神明。」 「虽然，她很快就被重新束缚在『修罗』里，可一切到底是不一样了。」 晴明狭长犀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越过无尽的时间与空间，窥见了只有神明才能涉足的领域。 他轻声低喃：「如果她一开始就作为修罗降生，是不可能与杀生丸这么早相遇的……在属于『修罗』的绝大多数命运里，她只会比『犬夜叉』更加悲惨……穷其一生，她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在漫漫命运长河中，我们眼前的修罗是独一无二的。而我，也很想看看，在最后一刻到来之际，她会成为什么模样。」 蜜虫早已习惯他神神叨叨的模样，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即使不太懂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也不妨碍她重新为他斟满酒：「我还以为您是看在她跟您有血缘的份上，才会施以垂怜。」 酒酣耳热。 晴明眼神迷离，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世上，流淌着我的人类之血的子嗣从未断绝，但当我决定从人类的身份脱离后，那些血缘就已经无法束缚到我了。她母亲一脉确实流着我的血，然而早已是隔了数代旁支，仅靠那一点点微末血缘，远不足以让我动容。」 蜜虫笑道：「我知道了，您就只是单纯喜欢她罢了。说起来，不光是您，我也很喜欢她。她的眼睛，跟您一样干净纯粹，我很喜欢她注视我的样子。」 晴明没有反驳，幽邃的目光落在盈盈浅笑的蜜虫身上，好心提点：「那你可要注意了，不要爱上她。她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人，你这样的后来者，表现得再好，她也不会动容。越纯粹的人，越执拗。」 蜜虫忍笑：「您是在夸自己吗？」 「不。」 晴明笑眯眯道，「我跟她不一样，我谁都不爱，所以我谁都可以。」 「知道了知道了，您这个风流公子。」蜜虫笑嗔他。 翌日。 馥郁的紫藤花香将修罗从榻上唤醒。 修罗睁开眼，灿烂的天光透过障子照入屋内，落在她身上，暖暖的。 她体力已经恢復，可精神却有些疲惫。 将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重要之人生生剥离，修罗就像失去了人生支柱，没有了挣扎努力的动力。 不想起床。 不想面对这个糟糕的现实。 这样恹恹想着，修罗双手更紧地抱住怀里的绒毛软偶，蹭了蹭，脑袋埋入其中，深唿吸。 父亲大人的气味，伴着紫藤花香沁入肺腑，安心之余，也叫她滞涩的脑袋渐渐清明。 「现在，可不是任性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虽然我确实积攒了很多思念之物，让父亲大人的气味永远不会从我身边消失，然而，我每沉浸在父亲大人气味中浪费一天，我就要晚一天才能回到他身边！比起毛绒绒，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父亲大人更重要啊！」 修罗倏然坐起身。 这些年间，她攒下了数不胜数的柔软毛绒绒，光是可以系在腰上的绒毛软偶，她都积攒了满满一柩笼。 绒毛是无限的，而柩笼大小却是有限的。 偏偏每一件修罗都捨不得丢，即使说着「地方嘛，使劲揣揣就有了」，可很快，柩笼里除了绒毛和软偶就放不下任何东西。 后来，还是杀生丸看不下去她可怜巴巴样子，带着她去了宝仙鬼那里，让他制作了可以随意收纳东西的珍珠，才解决了她的麻烦。 而得到这种好东西后，修罗给杀生丸梳毛绒绒的次数就更多了。 制作的东西也从小挂饰，变成大玩偶，最后甚至特意去了人类城镇，偷学了如何制作被子。 冬天的时候，她就躺在毛绒绒里，身上再盖着毛绒绒制作的被子，简直不要太惬意。 曾经，她的这种行为一直不被邪见理解。 修罗也不好解释。 从很早之前，她就开始为他们不确定的分离做准备。 如果能一辈子陪在父亲大人身边，最好不过；可如果不幸中途分离了，她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第93页 毛绒绒只是代替品，永远无法取代父亲大人！ 修罗捏着脖颈上缀着的珍珠，眼神逐渐坚定。 「我不应该沉浸在失去的情绪里。」 她飞快起身穿衣，「我与父亲大人，只是短暂分离而已，等到我足够优秀，就可以重新回到他身边。而我，也根本没自怨自艾的必要。父亲大人从未嫌弃过我的弱小，甚至在分离的最后一刻，都在我做打算。更何况，做出离开这个决定的是我，我不能因为害怕而放任自己逃避。我既然有足够的思念之物，就更不应该踌躇不前才是。」 「我以后，一定要变得足够强，足够优秀！」 第54章 修□□劲十足去见了晴明。 然后, 被丢了满怀经籍古卷。 「这是什么？」 修罗艰难抱着沉重书本，竭力保持平衡，不让它们掉下来。 她低头瞅了瞅, 凌乱堆叠的书堆中，上面几本名字依稀是《白衣观音法》、《六壬释兆》、《春秋繁露》、《白虎通议》。 都是些名字认识, 却从没听过的东西。 「哦，这都是你以后需要熟记诵读的东西。」 晴明横躺在外廊内, 支起右肘, 右手托脸，指尖端着酒盏, 时不时呷上一口，清亮的瞳仁掠过呆若木鸡的修罗，唇边浮现漫不经意的笑，「安心好了, 我既然说了要教你, 就不会敷衍了事。」 「不, 不是……」修罗想说, 我根本不是怕你不尽心。 就听晴明继续道：「当年我在阴阳寮看过的书籍都有抄录，后来年老闲暇时，出于无聊, 我还整理总结了一些关于阴阳咒法的心得, 如今这些东西全部都珍藏在宅邸书楼。等你记住了这些, 其他我会慢慢给你。」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太过恐怖了。 修罗手臂一抖, 书籍从怀里跌落, 她望着散落一地的书籍，地板上有风掠过，簌簌翻开的几页, 上面的字她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她竟一句话也看不懂。 修罗只觉得眼前一黑，手脚发软，她艰难开口，「我想成为与父亲大人相配的强者，而不是阴阳师，所以，应该没必要……」 「你是想说没必要看书吗？」 晴明直起身，笑得促狭，「修罗，不想学习的孩子可不是乖孩子。更何况，你不是想成为与杀生丸相配的强者吗？半妖天生就弱了妖怪一线，如果不将你身体中的两股血液修炼到极致，你永远不可能有与杀生丸并肩而立的资格。」 「哦，我忘记了。你与其他半妖不同，你有犬大将留下来的铁碎牙，如果你使用了那把牙剑，藉助犬大将的力量，倒是可以勉强站在他身边。」 「那么，你是准备选择后者，使用铁碎牙的力量吗？」 晴明敦敦善诱，像仁慈的长辈，好脾气给予她选择，「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即使选择后者也没关系哦，我会重新校正培育方法，一定会让你将铁碎牙运用的无比娴熟。」 「不，我选择前者。」 修罗狼狈坐在地上，声音虚弱却笃定。 虽然她从没有依靠铁碎牙的意思，可看着满地的书本，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哆嗦。 这种枯燥无味、毫无韵律可言的书，真的是仅靠努力就能背诵下来的东西吗？ 修罗只觉得迷茫又惶恐。 她在一色城生活时，不是没有埋头苦读的时候，但那些书与眼前的这些书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种每个字她都认识，结果结合在一起，她就分不清到底在讲什么的书，真的是人类可以写出来的东西吗？ 该不会是晴明公拿着异界的书，故意来戏弄她吧？ 修罗心中惶惶，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晴明褐色瞳仁掠过修罗耷拉下来的白色犬耳，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愈发不优雅起来。 他俯身近前，抬手揉了揉修罗脑袋，语气一如既往温润可亲：「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来，将它拿好。等你战胜了它，你就会变得更强，不要害怕，只是几本书而已。」 晴明将地上书本捡起来，郑重交到修罗手中。 修罗颤颤抬眼：「几、几本书而已？」 晴明和善微笑：「没错，只是几本书而已。比你还小的时候，这些书我就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修罗惊讶瞪大眼，仿佛看见了一只怪物。 「变强的过程中总是充满磨难，你之所以会觉得前方困境难以逾越，就是因为你还不够强。修罗，杀生丸是天生强者，即使不磨鍊自己，时间依旧会赋予他强大。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目标，不仅如此，在上进的路上，他更是不惧生死。」 晴明温柔地灌着鸡汤，「这样的他，迟早会成为最强的大妖怪，而你，如果只靠嘴巴说说，就永远也没有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所以，如果不想落得那种悲惨下场，就要更加努力了哦。」 修罗抱紧怀里书本，羞躁地面红耳赤：「……我错了，我会努力背下来的。」 晴明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修罗深深行了一礼，准备离开时，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扭头看向随意坐在廊下的晴明：「在您成为最强阴阳师的路上，也遭遇过磨难吗？」 晴明笑吟吟：「没有哦。对于天才来说，世间万法都不过信手拈来。」 第94页 修罗嘤声败走。 晴明喟然一笑，仰起头，清亮的褐色瞳仁望着白云浮动的天空，只觉得自在惬意极了。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薰风拂动着垂至胸前的墨色长髮，白色狩衣的身影愈发散漫。 晴明指尖夹着白瓷酒盏，微微晃动，里面的酒已经空掉了。 不知何时，身着紫藤花丽裳的蜜虫款款而来，窸窸窣窣跪坐在他身边，柔嫩修长的手指端起细口酒瓶，为他重新斟满酒。 蜜虫柔声道：「您这可不是一位好老师该有的作态。即使身为天才的您，当初入门时，也是由忠行大人亲自教导。她从未接触过阴阳道，您给她的那些经籍，对她来说，未免也太深奥了些。」 她显然是听到了之前的对话。 晴明举杯呷酒：「不急不急，先让她看看书好好定定心，免得脑子里总是那只白犬。我可不想与三心二意的徒弟打交道。」 「您这样为难她，就不怕她中途退缩，选择更舒适的道路？」蜜虫好奇。 「如果她选择那条道路，那我跟她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仿佛说出这种冷酷话语的不是他，晴明的声音依旧柔情似水，只是夹杂了丝丝遗憾，「虽然在时间的朝向中，她是独一无二的，可她只要顺从了命运，便失去了让我侧目的魅力。庸俗之辈，可不配成为我的徒弟。」 蜜虫早已习惯了他这幅模样，掩唇轻笑：「您的恶趣味真是愈发明显了。我想，如果她知道您的真实面目，肯定不会选择拜您为师。」 晴明嘿然一笑：「你错了。即使她知道我是故意为难，也绝不会放弃。毕竟，我可是平安京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如果我都不能将她教育成材，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教导她了。」 「更何况，她重视白犬远胜于自己，我也只是为难她而已，又没有对着她最重要的白犬出手。即使觉得学习的时光暗无天日又如何？只要我保证，她学成后可以回到那只白犬身边，再也不会拖累他，想必，她是什么苦都愿意吃的。」 「您可真是个坏心眼的师父。」蜜虫直言不讳。 晴明抬手弹了一下她眉心，见她吃痛扶额，才笑道：「小孩子的可塑性很强，不使劲逼迫一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潜力有多大。我这也只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蜜虫：「可您刚刚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所以，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男人的话信不得。」 晴明戏嚯看她，「你瞧你，又上当了。看来我的蜜虫，即使身为灵性紫藤花，依旧如凡间女子一样好骗，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捨得你轻易离开宅邸。」 蜜虫脸颊飞红，将酒瓶搁到他手中，不伺候了：「您自斟自饮吧！」 纤丽的身影很快从廊下消失。 晴明不出声地笑了。 **** 修罗被晴明困在无穷无尽的书山书海中。 那种艰难晦涩，宛若天书般的经籍，仿佛永远背不完似的。 对修罗来说，通常是她背完一摞，晴明就会差使式神重新给她送来一摞。 沉浸在背书的痛苦中，修罗完全没精力留心时间的流逝。 只是挑灯夜战时，她偶尔伏案醒来，丝丝缕缕的银髮会顺着鬓角滑至胸前，拎在手中一瞧，已经是可以轻易在手腕缠绕几段的长度。 她才会恍然，时间原来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翌日。 蜜虫给她送来早膳，并带来了晴明要见她的消息。 修罗脑子里转得都是晦涩的典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秋高气爽。 庭院里，草木繁盛。 各种花草混杂而生，因为并没有特意修剪过，所以处处都带上一股生机勃勃的野性。 小径旁萩花盛开，沉甸甸的花枝垂坠着，路过时需要微微侧过身，才不会惊扰到兀自绽放的花串。 修罗来到正屋门口，晴明已经坐在廊下台阶上等着了。 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剑，用细绒布安静擦拭着。 蜜虫躬身退下。 修罗：「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珍贵经籍需要我自己来取吗？」 想了想，只有这个可能。 晴明闻言，抬头轻笑：「并非如此。我是想告诉你，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决定正是传授你阴阳道法。」 修罗有些紧张：「不会还需要背东西吧？」 「暂时不需要了。」 修罗刚松口气。 结果那口气没喘匀，就听晴明继续道：「不过，以后需要你熟读的经籍还有很多，还不到彻底放心的时候。」 「……是。」修罗哽咽应声。 晴明不再逗她，正色道：「今天正好，我们就来讲讲结契与真言吧。关于结印，我给你的经籍中，应该有说明。你还记得吗？」 修罗垂手背诵：「记得。《一字奇特佛顶经》中有载，寂静处，应结契印，亲承禀而受。若异此结者……《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罗尼经》中有载……」 晴明微微颔首：「 那关于真言呢？」 修罗想了想，很快回答出来。 偶有磕绊之处，总体确实流利，显然是下过苦功夫。 晴明对此很满意，与她交谈时愈发和颜悦色。 结束完一天教学。 第95页 修罗躺在浴桶里，水的温度略高，雪白的肌肤很快染上热度的殷红。修罗将身体浸没在热水里，略烫的温度透过肌肤，一直烫到骨髓，极大驱散了身体中的寒意，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缓缓舒了一口气，一直提拎着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晴明公一团和气的样子，我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 修罗总觉得他要使坏。 也正是出于这份顾忌，明明从枯燥的背书中解脱出来，可她却觉得更加疲乏了。 第55章 晴明一直用细绒布擦着手中短剑。 手把手教导修罗多久, 他就擦了多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修罗都很担心，他不小心将那柄短剑给擦断了。 也许是她担忧的表情太过明显, 沉迷擦剑的晴明抬起头，沖她莞尔一笑：「你似乎有些话想说？」 「这把剑对您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我看到您注视着它的目光非常温柔。」 修罗迟疑着开口, 「可它只是一把普通的人类刀子，您这么长久的擦拭, 恐怕会磨损它的剑身……」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吗？」晴明唇边笑容愈发柔和, 「真是个体贴的孩子。不过，我对你不温柔吗？不管你遇到什么问题, 我都有好好帮你解决。即使你作为徒弟来说，是我生平所见最没天分的那个，我也从没有体罚或者嫌弃过你。」 「您是很温柔啦，可您看着它的神情, 与看着我的时候完全不同。您看着我的时候, 总感觉您是在看着一个有趣的物什, 或者是可以随意逗弄的幼崽, 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漫不经心。」 修罗皱着眉头，「可您看着它的时候，就完全不同了。仿佛它是足以站在您的身边的重要之人, 很珍视, 不像是对待旧物, 更像是对待同伴……」 「真是个敏锐的小丫头。」 晴明清亮的瞳仁落在修罗身上, 定定打量了她好一会, 才缓缓笑道，「虽然你天分比不得我，其他方面倒是有可取之处, 不至于让我后悔收你为徒。」 「……谢天谢地，您终于看到了我的优点。」修罗故作惊讶地捂着胸口，松了口气般感嘆，「成为得到您认可的徒弟，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晴明不介意她孩子脾气，垂眸低笑：「这剑名叫『芳月』，曾为贺茂忠行大人所有。虽然只是人类的东西，但与我而言，确实很珍贵就是了。」 贺茂忠行。 曾是那个璀璨又黑暗的平安时代中，非常有名的大阴阳师。 别看眼前这只半妖如此臭屁嘚瑟，可在他尚且年幼之时，也是拜入贺茂忠行门下，才得以学习阴阳术。 虽然后来他很快凭藉自己过人的天资，不仅学会了贺茂忠行所教的所有阴阳道法，最后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是了。 修罗很尊敬博学之人。 听闻这把刀出自贺茂忠行之手，立刻端正了态度。 「我知道你对那把牙剑心有芥蒂，恐怕不会乐意动用它。可将它当做废物弃之一旁又很浪费，所以，我就想着，召唤式神的法子也该交给你了。」晴明道。 「召唤式神，跟铁碎牙有什么关系？」修罗问。 「你天分不够，即使直白告诉你，你也无法理解其中玄妙之意。所以，你只要跟着我做就行了。」 晴明一脸和善微笑。 他手指掐诀，唇边吐出几句咒语，旋即，手上的短剑泛起阵阵灵光，眨眼间消失不见。 而下一瞬，一位同样身着白色狩衣的童子则出现晴明身前。 晴明看向修罗：「就像这样，等你熟练运用体内灵力，就可以藉助『式』，将铁碎牙召唤出来。」 说着，晴明指向白色狩衣童子，「他叫芳月，不仅拥有出神入化的剑术，就连阴阳道法也略知一二，今后，你就暂且跟在他身边学习。」 「……好。」修罗慢了半拍才应声。 即使晴明特意放缓了动作，她还是没有记住他的动作。 晴明无视了她迷茫，又跟芳月打招唿：「芳月，好久不见。」 「大人，日安，经年不见，您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雅出众。」芳月恭敬行礼。 晴明笑纳了他的赞美，对他介绍道：「你旁边这位，是我新收的小弟子，叫修罗，也是个半妖。天分不足，但韧性颇佳，你可以放心教导，不必顾忌什么。」 「您过谦了。您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阴阳师，她身体中留着您的人类之血，虽然已经很淡，但只是这一丝，就已经足以让她拥有远超旁人的天资。」芳月对着修罗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修罗随即颔首微笑，权做见礼。 芳月看起来比修罗更加年幼，可实际上，他的博学多识并不逊色当世人杰。 所以，在有了芳月代替自己后，晴明理所当然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晴明随意靠在外檐下的廊柱上，前方樱花如雪，淡薄的阳光穿过雪枝子，在他白色的狩衣上投下明灭光点。 他啜饮着酒水，清亮的眸子渐渐染上醉酒的薄雾，他望着面色愁苦的修罗，忍不住跟芳月打趣：「我告诉过你了，修罗她天分不足，怎么样？这次你信了吧？」 不过是召唤式神这么简单的东西，可距离他教导已经足足过去一个月，修罗还是没有半点学会的迹象。 铁碎牙在她手中毫无回应，宛若死物。 第96页 认识到这一点，修罗也有些自闭。 「大人，请不要这样说。」 芳月嘆息，「她只是太小了，身体中妖力与灵力冲突，无法掌控好力度，才会导致失败。您这样打击她，会让这孩子失去上进的勇气。」 「可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成为贺茂忠行大人最出色的弟子了。」晴明唇角浮出既不优雅又很嘚瑟的笑。 芳月：「毕竟您是天才嘛。」 一旁斟酒的蜜虫也掩唇直笑，对着蔫嗒嗒的修罗柔声道：「乖孩子，不要听大人胡言乱语，他已经醉了，才会这样不正经。」 说着，她唤来同伴，将大人搀回正屋中休息，不再让他捣乱。 芳月瞧了瞧天色，踮起脚尖，抬手拍拍修罗肩膀，安抚道：「别难过，大人没有恶意。他只是将你看做家人，才会这么喜欢逗你。宅邸中的式神，每个都被他打趣过，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最后，他又道：「你体内留着人类与妖怪血液，不管是走哪条路都註定艰难。尤其，我还听大人说，你想成为他那样的强者，那么，摆在你面前的道路只会更加险恶。这段时间，你日夜不停练习，也没有忘记回顾大人给你的经籍，你的决心我已经看见，只是很多时候，一味埋头前行，并不是成功的法门。」 「修罗，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芳月一脸小大人的慎重，随即不容拒绝的做出决定，「所以，从现在开始，暂时将一切功课都放下，好好休息一阵吧。」 修罗犹豫片刻，没有拒绝，缓缓点头。 芳月这才如释重负地笑笑。 **** 即使答应芳月要好好休息一阵，可修罗已经养成早起的习惯。 她醒来时，天色朦胧。 修罗有些奇怪，即使现在天亮得晚了，但这个时间点，也不至于如此晦暗。 她穿衣起身，推开障子门，大片的雾气映入眼帘。 秋日清晨，天色阴霾。 深重的水汽凝结成浓郁雾霭，将整个宅邸笼得影影绰绰，依稀可以看见雾气深处有人影攒动，大概是宅邸中的式神在忙碌。 修罗轻轻呵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刚刚触及指尖就化作冷湿水汽，融进雾里。 她瑟缩了一下，将手指收在袖里，抽了抽鼻子，只觉得睡梦之际闻到的气味愈发明显了。 那是种非常馥郁芳醇的气味。 金灿灿的，如阳光一般灼目。 修罗顺着这个气味，绕向房屋侧面。 不远处，在花木扶疏的角落里，生着一棵一人合抱的粗壮大树。 叶如华盖，枝如云坠。 苍翠欲滴的枝杈间，生着繁星般密密麻麻的米粒金花。 而那甘甜浓烈的气味，就只从这棵树上流泻而出。 修罗来到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香甜的气味沁入心田，也许是这柔和馥郁的香气松动了心境，让她之前一直压抑得很好的思念，像是燎原野火般，不可遏制地蓬勃蔓延开来。 记忆深处，那个额上新月，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身影愈发清晰起来。 「父亲大人……」 修罗仰头注视着繁星金花，怀念呢喃。 「修罗，原来你在这里。」 不知多久，身后突然传来蜜虫低柔的声音。 修罗回头看去，雾霭中，身着层叠十二单丽裳的蜜虫正款款而来。 修罗知晓她大概是来找自己用膳，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早上起床后，我闻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就循着味儿找了过来。我从没有见过这种花木，忍不住有些看痴。」 蜜虫笑道：「这是从大唐传来，一种叫『桂树』的植物，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花，香气很是霸道。只不过，之前你一直埋头苦读，一门心思花在经籍上，才会忽略了它。」 听此，修罗羞赧地摸摸鼻子。 蜜虫抬头凝睇着花树，好一会儿，才将噙笑的目光落到修罗身上，打趣道：「你看得这么入神，可是藉由此花，想起了尚在远方的意中人？」 修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意中人？我只是在想，这花的香气这么好闻，如果能跟父亲大人同赏就好了。」 蜜虫听罢，哧哧笑出声。 修罗不明所以看她。 蜜虫抵不过她纯洁的目光，转移话题：「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修罗好奇。 「在大人还作为阴阳师，生活在人类中时，他的至交好友长秋卿，第一次见到桂树开花的模样，很像你。他曾感慨，一闻到这种香味，便忍不住思念起意中人。」 修罗竖起耳朵。 蜜虫：「大人很惊讶，从没听说他有了相好，便问他是否有人了，长秋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妙的话，连忙心虚地掩饰过去。身为他的好友，大人自然也没拆穿他。」 蜜虫美目盈盈，潋滟的眸光落在修罗身上，「你可以猜猜他看见了谁。」 修罗用力想了想，随即摇摇头。 长秋卿是个官职，从平安时代至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到那个位置。 她连长秋卿是谁都不清楚，就更无从揣测他的意中人了。 蜜虫没有继续卖关子：「是我家大人。」 「啊！」修罗震惊不已。 第97页 做到那个位置的，可从没听说过有女人啊。 那岂不是在说…… 蜜虫非常喜欢她配合的样子，愉快地跟她分享大人的隐秘往事：「你可知长秋卿是谁？」 修罗乖巧摇头。 「是源博雅大人。只是，自从他去世后，大人就不太喜欢我们提起他的名字，偶尔说起，我们也只会叫他长秋卿。」 「源博雅的名讳我听说过！」修罗瞳孔地震，「他是醍醐天皇的直系后裔，同时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雅乐大家，可我却从没听说过他与晴明公有所交集啊！」 蜜虫掩唇偷笑：「大概是某人不想自己『白狐之子』的名声，影响到磊落直率的长秋卿吧。」 修罗：「……！」 难以想像，一直表现得漫不经心的晴明公，竟然也有如此柔软时刻。 这就是属于男人之间的真挚情谊吗？ 真是叫人感动。 修罗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又仿佛有些了解他的心情。 不想让自己影响到源博雅清名，与她不想拖累父亲大人的威名，在某种程度，有一点点相同。 所以—— 「蜜虫，再跟我讲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吧？」修罗如是道。 金灿灿的眸子熠熠生辉。 第56章 此后。 修罗经常来到桂花树下, 握着铁碎牙，坐在落满细碎小花的青石上发呆。 对杀生丸的思念，对自己弱小的介怀, 以及对自己迟迟不得寸进的焦躁，经常让她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日光西沉,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修罗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低头看向手中刀子：「……不管看了多少次, 还是会被你丑到我的眼睛。粗狂、简陋、野蛮, 浑身上下写满粗制滥造，与精緻灵动的天生牙相比, 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们明明出自同一颗獠牙、同一位铸剑师，为什么最后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难道是因为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对于外表就随意起来了吗？」 「我见过的大妖怪们，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 就连外表也是一顶一的英俊。哪怕是那个叫恶罗王的, 虽然用古怪的打扮把自己的脸狠狠糟践了, 但他底子还是不错的。」 「所以,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大家都好看的情况下, 独独你长得这么随便。」 「以至于每当我看到你, 浮现脑海的, 只有一个大写的『丑』字。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野蛮粗鄙的刀子？大家审美都正常, 为何偏偏你成了例外？」 「好丑啊。」 「如果你真的是灵性之物, 想必与我也是相看两厌。而我也不喜欢跟讨厌的丑东西多接触，只是没办法，」 「芳月说, 之所以我召唤你时，你无动于衷，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向你敞开心扉。为了不让晴明公看扁，我得真挚地同你交流，得你看见我的心。」 仿佛做出极大退步，修罗犹豫道：「你如此丑陋，我真的无法闭着眼吹捧你好看，顶多，我不说丑就是了。」 「可就算我不说，也希望你能明白，你的丑是事实，而不是我故意诋毁。」 …… …… 修罗自顾自说着嫌弃的话。 「你才丑！」 突然，一个声嘶力竭，充斥着无边愤恨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 修罗被吼得一哆嗦。 不知何时，她手中的铁碎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眼前一个气得身体直哆嗦的童子。 那童子穿着深色水干和服，模样稚嫩圆润，拥有与她一样的眼睛和发色，看起来底子不甚俊美，但也与丑不搭边。 修罗愣愣望着童子。 此时的童子，完全不像个乖孩子，化身喷火龙，对着修罗怒目而视，拳头愤怒地挥舞着，高声尖叫：「你才丑你才丑！这个世上再没有被你更丑、更会挑三拣四的半妖了！」 他从喉咙里发出恐吓地低吼，仿佛如果不是顾忌着什么，就会扑上来将她整个撕碎一样。 修罗皱眉：「你是铁碎牙？」 「你眼睛不好用，就连鼻子都坏掉了吗？」 铁碎牙气急败坏，「还有，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不准你用这种仿佛看垃圾的眼神注视我！不过是个半妖，你凭什么说我丑？身为一挥就能杀百敌的名刀，我为什么要跟天生牙一样纤弱？而且，我可是铁碎牙啊，是你父亲獠牙铸造的宝刀，你怎么敢对我这么无礼！」 修罗表情更加慎重。 「我说了，不准你这样看我！一直丑丑丑的，你到底有没有将我看做你父亲的珍贵遗物？你个不孝女！」 铁碎牙瞅着她愈发嫌弃的表情，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眼前这个半妖更讨厌的东西了！ 修罗掏掏耳朵：「完全没有。」 铁碎牙被她既嫌弃又无赖地作态气得飙泪，无能发泄怒气：「不孝女！如果主人知道你是这样的半妖，他绝对不会把我留给你的！」 被她触碰到的时候，他曾因她手指的温度而不止一次心软。 这么温暖柔弱的小主人，他一定要拼尽全力，为她扫除荆棘，让她过得开心顺遂。 然而，事实却告诉他完全是在自作多情。 他的小主人，不仅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还有着与她容貌成正比的冷硬心肠。 现在一无是处的天生牙被她视若珠宝，而拥有强大力量的自己，却被她从头嫌弃到脚，仿佛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第98页 怎、怎么可以有这种讨厌的小主人？！ 修罗上下打量他，微微一哂：「别自作多情了。说得好像我稀罕要你一样。铁碎牙，既然你现在可以听到我的讲话，那我也不介意将我的心意再告诉你一遍，我讨厌旁人肆意操纵我的人生。你的主人、我的生父——犬大将，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所以，不要藉由自己的出身，对我摆出一副长辈作态，那只会让我噁心得想吐。」 「丑，不致命。最可怕的是，丑陋又愚蠢，从内到外没有一是可取之处。」 「我之所以召唤你出来，并不是为了藉助你的力量。即使没有你，我也要成为可以站在父亲大人身边的强者。而像你这种只会让我如鲠在喉的存在，只会磨鍊我的心性。我想这可能也是晴明公要我召唤你出来，而不是召唤天生牙出来原因。」 「当然了，天生牙对我来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我想永远将它带在身边。珍贵之物，还是贴身保护最好。」 「可你就不同了。只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因为你的缘故，导致我差点同父亲大人产生隔阂，虽然很快我们就和好如初，可这不代表我不讨厌你，不讨厌任性的犬大将。」 铁碎牙被她冷漠如刀的话语刺得鲜血淋漓，煎蛋眼不停流泪：「难道你以为我就喜欢你吗？不过是个半妖小丫头而已，你永远也成为不了主人那样的强者，我才不想你成为我的新主人！还有，杀生丸才不是你的父亲，他是你哥哥，你这个不孝女，你父亲是犬大将！」 「哦。」 修罗面无表情应了声，随即站起身，拂去身上飘落的金色桂花，没有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你这是什么态度！」 铁碎牙愣了愣，旋即暴跳如雷，「他可是深爱你的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不敬？」 修罗仿佛没听到他的质问，步伐不疾不徐，缓缓离开。 「……你怎么能这样？」 「修罗，难道你是在怨恨他吗？」 「可你知不知道，在他即将重伤离世的时候，心中最牵挂只有你！他担心你无法自保，才会将我交给你，他爱你啊！」 说到最后，铁碎牙已然哽咽难言。 「他真的很爱很爱你。如果他还活着，只会比杀生丸对你更好……呜呜，你怎么可以让杀生丸取代他的地位？你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他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脸，不想让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她眼前。 伴着铁碎牙喑哑哭腔，最后一丝天光沉入地下。 幽寂的夜色悄然而至。 转过檐角，廊下竹骨灯笼已经燃起亮光。 修罗一抬头，就看见朦胧灯火下，晴明侧倚在廊柱上，凉意拂动宽大的白色狩衣，衣袂翩飞。 晴明清凉的瞳仁静静看过来，对着她和善招手。 修罗迟疑：「您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恭喜你终于学有所成。」晴明微笑。 修罗皮笑肉不笑：「多谢您挂念。」 整个宅邸都是他的领域，其中发生的事情，他会知道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原以为听到那些话，即使表现得再不在意，多少也会有些耿耿于怀。」 晴明手指抬起她下巴，略微俯身，清亮的瞳仁直直看向她眼底，颇为纳闷，「毕竟你是个很重感情的小丫头，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一丝波动也无。」 见他终于展露出真实意图，修罗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然，她总会提心弔胆，他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奇怪法子为难人。 「因为没必要了。」 修罗拂开他的手，轻声回答，「只有得不到满足的孩子才会哭闹，曾经我也怨恨着犬大将，怨恨他对我跟母亲不闻不问，哪怕知道他已经死去，我却还是无法原谅他。我过得不好，理所当然会迁怒他，这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这都是我与父亲大人相遇之前的心情了。」 修罗手掌交叠摁在胸前，那里的心脏正茁壮有力的跳动，她粲然一笑：「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父亲大人。跟他在一起，我可以安心做个任性的小孩子，不用时刻警惕，更不用提心弔胆。我的一切愿望和憧憬，他都帮我实现了。」 「只要想起他，我的心就会得到满足。前尘往事，他人爱恨，对我来说，已经不甚重要。」 「现在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是，我要变得更强。我想追上他的脚步，想光明正大留在他身边，想将与他相遇的幸运永远延续下去。」 「当然了，您也应该高兴才是。」 修罗回视他，不轻不重怼他，「之前您给我种下那种咒语，不就是想让我学会克制情绪吗？如今，我不仅做到了，还没有给您丢脸，您不高兴吗？」 晴明看了她好一会儿，笑道：「但愿如此吧。」 修罗对着他躬身行礼，越过他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晴明才收回打量的目光，蝠扇出现在指尖，轻轻点着红润的唇瓣，清亮的瞳仁微微眯起，纤密的长睫垂落大片阴影，挡去眼底讳莫如深的异色。 良久，只听他缓缓感嘆：「……希望到时候，你也能如现在一样，可以无所谓地笑出来。」 与他担忧的话语不同，那张如樱花瓣红艷的唇始终噙着上扬的弧度。 第57章 第99页 晴明的宅邸中, 没有秘密可言。 修罗召唤出式神铁碎牙的消息，很快就被所有式神们知晓。 蜜虫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兴致勃勃办了宴席庆贺。 待到笑闹完毕, 修罗准备回房休息，路上被芳月拦住。 修罗跟着他来到僻静一隅。 芳月时不时瞅她一眼, 一脸欲言又止。 瞧着他纠结的模样，修罗忍不住笑出声, 拍了拍微微发烫的耳颊：「这是怎么了？如果是我有什么问题, 直接说就好，没关系的, 我还不至于一点重话都承受不住。而且，以后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拜託你，你我之间，没必要这么见外。」 宴席上, 笑闹到兴头, 修罗接过了蜜虫递过来的红色酒水, 小饮了几杯。 不至于醉, 就是有些气血上涌。 微醺的酒气如缠绵的云霭霞岚，让她有种脑袋空空的飘忽。 芳月也看出她现在状态不太好，于是也不再耽搁, 斟酌字句, 小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大人召唤出来, 平日里一直陷入沉睡, 对你与铁碎牙的事情, 算不上很了解。按道理来说，我是不应该对你指手画脚的。」 「只是……」 他停了停，「我跟他都是藉助他人力量而现身的式神。作为年长者, 即使没有特意留心，也感受到同类的情绪。」 「修罗，铁碎牙很悲伤。」 芳月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你踏上阴阳道的年岁尚浅，也许不太清楚，召请式神这种事情，分为强行与自愿两种情况。而大人交给你的方法，暂时只有自愿。我们这些式神，之所以会回应召唤，不仅是因为大人灵力强悍，令人仰慕，更重要的是，我们都喜欢大人。」 「因为喜欢，才会回应。」 像是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芳月脸上渐渐浮现怀念的温柔神色。 「铁碎牙既然回应了你，那么不管他表现如何，他肯定都是喜欢你的。」 「修罗，原谅我说句僭越的话，如果可以，请不要对他那么冷漠，拜託了！」 说完，芳月深深弯下腰。 **** 踏着清霜月色，修罗再次来到栽种着桂花树的角落。 铁碎牙正伏在她常坐的青石上，无声啜泣，寒意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折射出晶莹的痕迹，显然还没有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神。 深色水干和服被夜露打湿，也许是有些凉了，他的身体时不时发颤，偶尔会显出几乎要消失的透明。 修罗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铁碎牙。」 许久之后，修罗才叫出他的名字。 「你不是抛下我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是准备看我笑话吗！」 本来不该出现的人出现突然，铁碎牙立时跃起，沙哑的声音中满是兇狠，他胡乱抹去脸上泪痕，将眼眶擦得通红，「你这个可恶的半妖，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修罗停了停，倏然一笑：「虽然你的原型我欣赏不来，但你现在这幅样子，看起来倒没有那么碍眼了。银髮金瞳，跟我与父亲大人很是相似，即使说着不讨喜的话，也不会让我很讨厌。」 铁碎牙没想到她竟然不再说自己丑，甚至还温和地跟自己说话，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铁碎牙有些紧张地注视她，不自觉掰着手指，等反应过来，他狠狠唾弃自己没骨气，旋即摆出最兇恶的目光，兇巴巴瞅她。 修罗兀自笑着，深深看向他，金灿灿的眸子盛满温柔眷恋的神光，手指比划着名：「如果我跟父亲大人还有其他血亲，大概就会是你这个样子……」 「别、别做梦了！我这个样子，是随了犬大将。」铁碎牙哼唧扭过头，「才不是因为你！」 修罗闷笑出声，对他招招手。 铁碎牙悲愤咬牙：「之前，明明是你说我自作多情，不想要我，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找我？可恶的修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是你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你对我这么恶劣，我可是非常生气的！」 话是这样说，可他还是小步小步挪到修罗跟前。 满脸心不甘情不愿。 修罗蹲下身，揉了揉他细软的银髮，语气愈发低缓：「对不起，我不是个合格的主人，让你伤心了。」 铁碎牙愣住，下意识仰头看她。听着她道歉的话，感受着她掌心的暖意，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怎么办？我就是这样没骨气……」 铁碎牙「汪呜」一下流出泪来，在心里哭成一条狗，「虽然她总是说着气人的话，可她只要稍稍表现的和颜悦色一点，我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甚至，在听到她道歉时，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从犬大将那里继承了对她的喜爱，宁愿修罗对他永远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不希望她露出那种歉疚的表情。 「我只是一把刀而已，我的使命就是被她持有、保护她。我怎么能跟她任性赌气呢？」 这样想着，铁碎牙突然慌乱起来，急切道：「没关系。那并不是你的错。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明明知道半妖的身份会让你过得很苦，可还是那样说你，你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 修罗摇摇头：「起因在我。」 清霜的月色中，她的声音宛若最珍贵的柔软丝绸，缓缓拂过铁碎牙，安抚了他伤痕累累的内心。 第100页 「是我一直说着刺伤你的话，你才会那样生气。铁碎牙，我做错了事，理应道歉。你不是我父亲大人，没必要如此迁就我。而且，先前种种，不过是我一直在跟自己闹别扭，才会迁怒于你。」 修罗注视着深衣童子，眼底闪过一丝情绪，良久，才缓缓道：「我有着人类才有的劣根性——狭隘、自私、卑劣。虽然我一直说你与天生牙不同，实际上，你也是父亲大人准备给我的宝贝。你应该知道，只要是父亲大人给予的，哪怕只是一朵寻常野花，我也有好好珍藏。」 铁碎牙闻言立刻看向她。 其实，他对此也很疑惑。 他的原型也许真的丑，但总不会比邪见更丑。 所以，他一直不懂，为什么修罗能对邪见和颜悦色，却不肯对他稍稍和气些。 「而我之所以这样对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隐秘又卑劣的愿望。」 修罗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 只听她道：「本属于父亲大人的天生牙留在我身边，而本属于我的铁碎牙则留在父亲大人身边，血缘与重要之物的双重加持之下，我与父亲大人将拥有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这样的话，即使分离，腰上的牙剑也会时时刻刻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对方存在。」 「正是出于这种卑劣骯脏的小心思，我才会那样不想接受你。」 修罗冷静剖析自己的内心。 然而，即使知道这种小心思太过幽暗，她也从没有想悔改的意思。 甚至，她还隐隐有些自得。 因为在父亲大人身边，她拥有这种任性的权利。 铁碎牙目露惊异之色。 他跟在犬大将身边也算是见多识广，她这个理由，还不如承认铁碎牙就是比邪见更丑，才会不招她喜欢。 满心满眼都是杀生丸的修罗，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妙。 修罗晃了晃有些酒气上头的脑袋，目光飘了半天，才落到铁碎牙身上，金灿灿的眸子旋即愉悦眯起， 「即使父亲大人已经将你交给我，可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成全我的愿望。这不是因为你丑，只是因为我太卑劣了而已。至于你嘛，虽然不够精緻，但也不会非常丑就是了。」 修罗嘿嘿一笑，伸出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二者指腹分开些许距离：「大概就这么丑。」 铁碎牙感动得咬牙切齿。 修罗揉揉他银髮，掌心触感很好：「芳月看起来年岁不大，性子却是温柔体贴，知道我们之间可能闹了别扭，特意来劝我，让我不要与你为难。其实，就算他今晚不劝我，我也会过来的。你是父亲大人给我的牙剑，对我来说，同样很珍贵，我不可能抛下你不管。」 铁碎牙顿时又心软得一塌煳涂。 虽然她似乎有些长歪，完全不像犬大将曾设想过的模样，但她放缓姿态说话样子，真的赤诚又纯粹，闪闪发亮地让人移不开眼。 ——喜欢！ 「所以，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我会学着做个合格的主人。也希望你能配合我，让我变得更强，让我尽快拥有将你送回父亲大人身边的能力！」 修罗对他伸出手。 铁碎牙只听到前半段就一脸感动地握住：「好！」 **** 翌日。 重新开课后，芳月瞧见修罗与铁碎牙前后脚出现，从铁碎牙身上瀰漫出来的欢喜之意甚至有些感染到他，让他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唇角不自觉上扬。 对于他们之间是如何和好的，芳月没有多问，只是认真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如此数月后，芳月只觉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导他们的了。 而他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最后，芳月与修罗道别时，小声提点：「很多时候，大人的话你听听也罢了，千万不要轻信，不然，你越失态，他越高兴。」 修罗不舍地点头。 芳月松了口气，小大人一般拍拍她肩膀：「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孩子之一，只是接下来的路，我不能继续陪你走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只希望你最终得偿所愿，万自珍重。」 修罗与铁碎牙对着他深深行礼：「您的话，我一定会记载心上，请放心。」 得到答案后，芳月微微颔首，重新化作一道流光，落入晴明手中。 蜜虫从他身后出现，捧着一道剑盒，递给晴明。 晴明将芳月短刀细心妥帖地收入盒中，交予蜜虫收藏。 「晴明公，为什么芳月不能跟蜜虫一样常常出现呢？」修罗望着蜜虫捧走芳月的摇曳背影，忍不住问道。 「因为人类造物，是很脆弱的东西。」 晴明手搭在曲起的膝头，撩起目光，静静注视着修罗：「芳月他与其说是式神，倒不如说沾染了我的气息，从短剑中诞生的付丧神。他所凭依之物便是你见过的那个短剑，即使我妥善保管，也无法从时间中彻底拯救他。在他得到『芳月』的名字后，就註定会在不久之后的未来碎裂。」 「这就是咒的力量。」 第58章 修罗下意识看向晴明, 有些难以置信。 晴明唇边浮着淡然的笑：「没什么好惊讶的，即使是我，也有力所不逮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 有着逃脱名咒束缚的力量。」 他风轻云淡的说着，没有丝毫将要失去的悲伤。 第101页 毫无波澜。 一如他唇边浮现的笑, 安静又疏离。 修罗怔然注视着他。 先前，温柔的神情并不虚假。 那为什么不悲伤呢？ 因为註定失去, 所以就可以坦然面对了吗？ 不知为何, 一股近乎惶恐的情绪宛若杂草般遍布心田，让她急切地想要见到杀生丸。 「我想见父亲大人！」 「我已经太久没见过他了,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我想再见到他！」 等回过神，她已经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晴明依旧那样从容微笑，微微颔首：「可以。只要你打破笼罩宅邸的雾隐结界, 自然可以随时出去找他。所以, 不要乱了自己的心, 修罗。」 他温柔地说着毫无迴旋余地的话。 修罗张了张嘴巴, 苦笑应是。 **** 另一厢。 杀生丸重新踏入封印龙骨精的山谷。 距离上一次他来，已经过去五十年之久。 此地山川风月不曾有丝毫变动。 唯一的不同，便是那风姿卓绝贵公子身边, 不见了红衣少女, 也没跟着绿皮小妖怪。 远处山崖。 「主母大人, 我们真的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吗？」 邪见担忧地眼中泛出泪光, 「让现在的杀生丸少爷去单独应对龙骨精, 是不是有些太危险了？」 「纵然危险，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蓝衣女子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道, 「我虽然是他的母亲，在这五十多年里，能拦下他两次已经侥倖。如果我再妨碍他，绝对会被他记恨。哼，我可不想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闻言，邪见忍不住掉下泪来：「万一杀生丸少爷不是龙骨精的对手怎么办啊？……那个龙骨精可是连老爷都觉得棘手的敌人啊！当初老爷拥有着铁碎牙与天生牙，都仅仅只是勉强将他封印而已，而杀生丸少爷现在什么都没有，他真的能战胜龙骨精吗？」 「即使杀生丸败了也没关系。」蓝衣女子轻笑，手指转动着鬓边垂落的银髮长发。 邪见哭声一滞，愣愣瞅她。 「我是他的母亲，又不是吃人的恶鬼，不会忍心自己心爱的儿子为了变强而失去性命。即使他闯下弥天大祸，我也会替他描补。」 邪见心中一喜。 身为能生出杀生丸少爷这样优秀儿子的主母大人，自然也是能力卓绝的大妖怪，有她出手相助的话，退治龙骨精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邪见刚要松口气，就见蓝衣女子目光越过云雾阻碍，直直看向远处崖壁上的龙骨精，啧了一声，嫌弃地扭过头去：「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龙骨精现在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如果这都打不过，甚至还闹到需要我出手相助的地步，那这种没用的儿子，还不如不要回来的好。」 邪见：「……！」 怎么能说出这种无情的话？ 邪见惊恐飙泪。 山谷中。 一道莹色光鞭从山谷一侧电射而出，捆住刺入龙骨精心脏的利爪，稍一用力，便将其拔了出来。 失去妖力封印，巨大的龙形怪物心脏重新开始跳动，逐渐活了过来。 地崩山摧间，浓浓滚烟中，一个长有面具脸龙头高高探出昂起，发出阔别已久的暴戾啸声。 迸发的狂乱妖力四处摧毁着周遭山脉原野。 即使隔得老远，邪见依旧被强烈地震动晃得站不稳，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抱住蓝衣女子的毛绒绒滚边，才停止翻滚的动作。 四周地动山摇，唯有蓝衣女子巍然不动。 保住性命后，邪见抱紧毛绒绒，立时抬头望向变故的中心，在看清灰紫色如巨蛇扭动的躯体后，他惊骇地张大嘴巴，结结巴巴道：「好、好大！」 蓝衣女子依旧不以为意。 龙骨精刚想要舒展身体，一道莹色光鞭便对着他脑袋狠狠抽来。 被封印已久，龙骨精动作不復先前迅捷，噼头盖脸被抽了一鞭子。 然而，原本轻易能撕裂敌人的身体的光鞭，打在龙骨精身上，却只不痛不痒地发出一声清脆鸣响，面具上被抽出一道微不可见的伤痕，一个唿吸间便恢復如此。 杀生丸见此，收回光鞭，没有重复无效攻击。 经此一役，龙骨精也发现不远处站在山崖之巅的白袍犬妖。 「从你身上，传来一股非常熟悉的气味。」 龙骨精说着，突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身上传来的气味，与之前封印我的那个傢伙很相似，看样子，你是他的子嗣吗？」 杀生丸没有跟他废话，起身跃起，修长的手指狠狠撕向龙头顶部的面具。 龙骨精也不是没有防备，从嘴里冲杀生丸吐出妖力球，在他瞬身躲闪之际，巨大身躯上的爪子狠狠拍向他。 杀生丸身后的崖壁被妖力球击中，瞬间炸裂，无数烟尘弥散开来。 杀生丸轻盈躲开龙骨精的爪击，生着利爪的手掌，从那张面具脸上撕出大片血肉。 龙骨精吃痛发出悲鸣。 然而，这种伤势对对方庞大的躯体而言，同样太过轻微。 杀生丸在对方愤怒攻击到来之前，瞬身后撤至安全距离。他没有露出一击得中的喜悦，表情甚至更加严肃起来。 而观战的邪见抱着蓝衣女子裙边的毛绒绒，不停流泪：「没有用啊，龙骨精身躯太过庞大，仅用手根本无法给他造成巨大伤害。呜呜……如果杀生丸少爷还带着铁碎牙就好了，拥有强大力量的铁碎牙足以撕裂龙骨精结实的身体，杀生丸少爷也就不至于落入现在这个窘境。」 第102页 「哎？铁碎牙到底是被他送给那孩子了吗？」蓝衣女子听到感兴趣的话题，突然来了精神。 「杀生丸少爷没说，但铁碎牙确实是在修罗大人离开后不见的，我猜应该被送给修罗大人了。」 邪见擦着眼泪，抽噎回答，「修罗大人的心情是跟我一样的，她希望铁碎牙能留在杀生丸少爷身边，如果不偷偷给的她的话，她绝对不会接受，甚至还有可能反过来劝杀生丸少爷收回。」 「哦，杀生丸竟然已经变得这么温柔体贴了啊。」蓝衣女子涂着丹朱的指尖点点下巴，平静感慨，「看起来，你们的感情，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好些。」 「因为修罗大人很乖巧可爱啊。」 邪见小声嘀咕，「也许是半妖身份的影响，她远比其他孩子来得要懂事早慧，您如果跟她相处过，也会很喜欢她的。不过……自从分别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说着，邪见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狠狠握拳，咬牙切齿，「都怪那讨厌的阴阳师，他带着修罗大人再次神隐，即使我跟杀生丸少爷跑遍整个国度，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真是太过分了，修罗大人是去跟他学习的，他竟然……偷偷从甲斐跑掉了！」 蓝衣女子也露出恍然的表情：「怪不得杀生丸越发急躁起来。原来是在那傢伙手里吃了亏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傢伙与现在的龙骨精可不是同一层次的妖怪，被他戏弄，太正常了。」 见主母大人对那阴阳师评价如此之高，邪见立刻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他哭得梨花带雨：「那我跟杀生丸少爷，还有跟修罗大人再见的机会吗？」 「这是自然了。那傢伙虽然恶趣味了些，但还不至于迷恋上一个小丫头。」蓝衣女子淡淡开口，「大概等他玩够了，就会将孩子还给你们。」 邪见大惊失色：「什么叫玩够了了？」 身为小妖怪，他曾在人类与大妖怪的夹缝中求生，见识过太多污秽骯脏的东西，如今听她这样说，一颗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剧烈跳动，似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蓝衣女子笑得意味深长，垂眸俯视于他，把他瞅得心惊胆战，才缓缓开口：「比起那个孩子，你不更应该担心对敌搏杀的杀生丸吗？如果他败在龙骨精手里，凭他那高傲的个性，恐怕会立刻呕死。」 邪见立刻回过神。 「依照主母大人的个性，有极大可能是故意说着让人误会的话。而且，之前她与刀刀斋对话时也透露了，安倍晴明与修罗大人存在血缘上的关系，既然是有血缘关系，又怎么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邪见很快安抚住自己，将目光重新落在正在战斗的杀生丸那里。 大妖怪之间的战斗，他只是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 邪见不禁焦躁起来：「不太妙啊……凭藉人类的外形，很难应对龙骨精。主母大人，是不是杀生丸少爷变回原形，就可以了？」 蓝衣女子坦然道：「身体庞大虽然有了应敌的能力，但同样会拖累他的速度。龙骨精是蛇形大妖，一旦被他缠缚，就很难挣脱。」 「曾经的犬大将，就是这样负伤死去的。」 「什、什么？」 从未听闻如此隐秘之事，这让原本以为找到生路的邪见无力瘫软在地，瞠目结舌，「那、那杀生丸少爷岂不是也危险了？」 惊疑声未落，胶着的战场中，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色巨犬突破烟尘阻碍，狰狞巨口死死咬向龙骨精心脏。 第59章 「咬中了！」 邪见欣喜异常, 摇旗吶喊，「只要撕裂他的心脏，就可以彻底杀掉他！加油哇, 杀生丸少爷！」 蓝衣女子无聊地打个哈欠。 暗忖道：「我这个儿子，不仅在奇怪的地方很像他父亲, 就连战斗本能都与他如出一辙。啧，真是一对傻瓜父子……就连送死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真是让我这个心软的母亲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 想是这样想, 但她眼睛丝毫没有从战局移开的意思。 果不其然—— 下一瞬，白犬被长啸的长蛇扭曲盘旋的身体完全缠绕住, 趁着白色巨犬无法动弹之际，龙骨精用身侧生长的龙爪勐地摁住巨犬脑袋、躯干，将他狠狠按进下方乱石嶙峋的谷底，顺势也自己死穴从他口中拯救出来。 龙骨精钢铁般坚硬的蛇身缓缓绞紧。 「真是愚蠢啊。」 龙骨精望着已经无法挣脱的白色巨犬, 「你父亲当初就是这样被我重伤。如果他还活着, 肯定会提点你。只可惜啊, 看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想必封印我之后不久，他也死去了。哈哈哈，在我龙骨精面前, 化作原形完全是送死行为。」 龙骨精发出得意的狂笑。 付出如此惨烈代价才将他封印, 犬大将也不过如此！ 如今, 将要再次斩杀犬大将血脉的事实, 让他兴奋得浑身颤慄, 以至于有些捨不得给这只小白犬一个痛快。 龙骨精有意放慢了缠紧的动作，眼睛愉快眯起，饶有兴趣地欣赏白他一点点步入死亡时的美丽景象。 「杀生丸少爷！」 邪见宛若热锅上蚂蚁, 焦急地踱步，「怎么办怎么办！主母大人，果然被您说中了，杀生丸少爷被龙骨精缠绕住了，您快去救救他吧！」 「还不到时候。」 相比于邪见的慌乱，蓝衣女子就显得格外淡定。 第103页 仿佛身处险境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其他不相关的陌生人。 邪见双膝发软，跪倒她身前，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连连哀求：「……明明都已经这么危险了……」 「眼下这种情况，只要解除变化，就能轻易摆脱困境。」 也许是邪见的模样太可怜了，蓝衣女子低头看了他一眼，解释，「杀生丸还未真正步入死局。」 邪见这才反应过来，真是情况确实如主母大人所言。 只是他关心则乱，才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可杀生丸少爷能反应过来吗？」 邪见刚要松一口气，忍不住又担心起来，「就连身处战局之外的我，都被紧张的交战氛围带偏了脑子，身处其中的杀生丸少爷还能反应过来吗？……啊，都已经僵持那么久了，杀生丸少爷还没有解除变化，果然是忘记了吧！毕竟他现在狗狗的模样，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蓝衣女子忍不住又看了邪见一眼。 这小妖怪，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而邪见专注战局，完全没留意。 也许是邪见的心意终于传达到了杀生丸那里，就在龙骨精准备收取他性命的瞬间，他解除了变化，化作一团白光从绝境中挣脱出来。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龙骨精恼羞成怒，发出暴戾的怒吼。 震耳欲聋的长啸迴荡在苍穹之下。 杀生丸凌空而立，任凭狂乱的气流胡乱吹拂着他的衣袍与髮丝，猎猎作响。 而他则在刚刚逃离的瞬间，倏然扭头，愠怒的目光冷冷瞪向远处悬崖。 即使隔着重重距离，邪见仍旧敏锐感觉到了杀生丸眼底的杀意。 在他反应过来起来，膝盖已经熟练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歉。 而蓝衣女子则上下打量着没有明显伤痕的杀生丸，甚是遗憾地啧了声。 龙骨精眯起猩红色的兽瞳：「真不愧是犬大将的儿子，狼狈逃跑的模样像极了你父亲。」 杀生丸睇向他，金瞳结满冰霜。 龙骨精不以为意，神情高傲蔑然，全不见了先前的恼怒。 血缘是种很奇怪的东西。 即使犬大将已经死去，他的血脉却依旧活在眼前这只年轻白犬体内。 从他身上，依稀可以看出几分犬大将的影子。 只是他太过年轻，丝毫没有当初犬大将带给他那种威慑感。 龙骨精上下打量他，突然升起聊天的兴致：「他曾经也跟你一样，察觉牙齿利爪都无法彻底毁坏我的身体，再打下去只能失败后，就失了与我相斗的决心，耍诈用利爪封印后我，便灰熘熘逃跑了。」 「只可惜，即使狼狈败逃，也没有保住他的性命。」 龙骨精鄙薄一笑：「呵，活该啊，这就是他背叛我们大妖怪的代价。」 杀生丸一脸漠然。 「明明是西国的统治者，偏偏爱上了人类，甚至还要与她诞下卑贱的半妖子嗣。如果是寻常低劣妖怪也就罢了，可身为最厉害的大妖怪之一，他怎么敢如此自甘堕落？」 「于是，得知他人类的妻子将要生产之际，我特意将他约出来。那时候，只要他识时务地将怀孕的妻子交给我就好了，我敬畏强者，不会因为他一时行差踏错就与他为敌，可谁知，他竟那般不识好歹，不仅狠狠践踏了我的好意，甚至还拔刀与我相斗！」 「他已经被人类狠狠迷惑了心神，失去了大妖怪应有的尊严。」 「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狠狠报復他。」 「我要将那个骯脏卑贱的半妖小崽子从那个人类腹中生生剖出来，在他眼前碾成一团模煳血肉。我要他跪在我面前忏悔，唯有如此，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住口！」 杀生丸面无表情，声音却冷戾异常。 龙骨精看着他的模样，突然笑出声：「这个眼神……我曾在犬大将那里看过。当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明明只要他让我发泄出怒火，让我杀掉污秽的人类与不配降生的半妖，我就不与他为敌。可他太顽固了……如今，你也要这样吗？」 「难道你也爱上了人类？」 一想到这种可能，一直自视甚高的龙骨精立刻陷入狂暴，高高昂起头颅，阴恻恻俯视凌空而立的杀生丸，「看来，继承了犬大将血脉的你，也染上属于他的卑贱喜好。你们狠狠玷污了属于我们大妖怪的高贵，都得死！」 「不过是父亲的手下败将，就凭你，也配指点父亲的所作所为？真是不自量力！」 杀生丸唇抿成一线，也不想再听他废话。 「狂妄的小子！」 龙骨精已也不想再看到任何犬大将的血脉留存于世，从口中吐出巨大的妖力球，直直冲着杀生丸而去。 「去死吧！」 击中的瞬间，半空中爆发出几乎致盲的爆裂白芒。 **** 笼罩宅邸的结界，泛起一阵水波似的涟漪，如泡沫般溃散消失。 「我成功了！」 时隔百年，修罗终于成功解除宅邸的雾隐结界，她兴奋地指尖都在发抖。 结界消失时，分隔宅邸与现实的鸟居出现，只要跨过它，就可以走出结界。 修罗欢唿着跑向中岛，飞快踏出鸟居，去拥抱阔别已久的现世。 然而，她面前的，完全不是甲斐国该有的景象。 第104页 甲斐国虽然山多地少，却鲜有高峻雪峰，而现在摆在她眼前却是茫茫雪山，皑皑积雪。 穿着薄袜的脚陷入没过脚踝的雪地，刺骨的寒意从下至上，瞬间夺去她全身热气。 修罗牙关发颤，口鼻颤颤唿出白色雾气。 「这是……」 修罗她无意识呢喃，「这是哪里？」 「出羽国，藏王山。」 不知何时，晴明出现在她身后，将暖和厚实的羽织披在她肩上，「你穿得衣物太薄了，即使是半妖，恐怕也耐不住此地寒冷。」 修罗一把攥紧他的手，急切追问：「我们怎么在这里？宅邸不是在甲斐国境内吗？我们怎么会突然来到出羽国？很奇怪啊！晴明公，是不是我技艺不精，搞砸事情了？哈哈哈，不然的话，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晴明微笑着打破她的妄想：「并不是，你做得很好。在你来到宅邸不久，我们就离开了甲斐了。这些年间，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只是你一直在埋头学习，没有察觉而已。」 明明他的声音清朗柔和，可落在修罗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修罗愣愣看他，蓦地想到一件事，脸上血色尽失，艰难开口：「……父亲大人，是不是来找过我？」 晴明微微颔首。 他用平日里漫不经心语气，不急不缓地解释：「在你刚来宅邸不久，他就自己过来找你了。只是那时我们早已离开，他无功而返而已。」 「唔，他似乎猜出了我们的去向，却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从过来到离开，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 「我瞧着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告诉你。」 修罗愣愣注视晴明，金灿灿的眸子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晴明和善微笑。 他神情温和，目光清澈，仿佛是修罗在无理取闹一般。 修罗踉跄后退，她捂一阵阵悸痛的心口，仿佛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住心脏，无情撕扯，强烈地痛楚酸涩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修罗动了动唇瓣，想要开口说什么，喉咙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眼泪簌簌而落。 她无力跌坐下去。 像是被丢下的幼崽，压抑啜泣。 她伏在雪地里，手指扣着身下冰冷雪面，温暖的羽织从她颤抖的嵴背滑落，整个人似乎要瑟缩进雪地里。 「哭什么？」 晴明将羽织重新给她披上，却被修罗狠狠打开！ 「您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修罗声嘶力竭，愤怒瞪他，声音尖利颤抖。 然而，过分激烈翻涌的情绪却让她眼前浮现大片黑斑，像极了之前她控制不住情绪变化前的情况。 修罗颤抖着将手指放到嘴里，牙齿死死咬住，凭藉指骨上传来的疼痛，拼命放缓唿吸，不敢胡乱发泄情绪。 好半晌，她才哑声呜咽：「您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您怎么可以不告诉我？我一直那么、那么期盼他来找我！」 「我非常非常想念他，可我太怯弱了。我害怕自己心智不坚定，看到他就不捨得离开，所以，我平日里不太敢想他，也不敢有想去见他的念头。」 修罗狠狠捶着身下雪地。 手上汩汩流出鲜血，将雪面洇出大片刺目的血色。 「您怎么能这么戏弄他？您怎么能不告诉他我的下落？如果他担心我怎么办？」 「就因为这个，值得你这么激动吗？」 晴明缓缓站起身，垂下眼帘，清亮的瞳仁氤出大片阴影，居高临下俯视，「还是说，比起自己的意愿，你更在意他的心情？」 修罗只愤怒瞪他，狼狈流泪。 「他就那么重要？」 晴明来到她身前，半是帮扶，半是强硬地将她搀起来，抬手抹去她脸上冰冷泪痕，目光落在她深可见骨的咬痕上，「我不过是带你离开甲斐而已，就让你这般怨恨？相比他二十余载的陪伴，我却是实打实教养你百年，论起感情，也应该是我更重要不是吗？」 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话，修罗更绝失望透顶，别过头，再也不想跟他说话。 晴明不容拒绝地勾起她下巴，清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回答。」 声音平静，却满含命令意味。 第60章 「这怎么能一样？」 「您与父亲大人, 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根本没有可比性，又怎么能一概而论？」 「至于我, 无论如何都没有关系。不管他来不来见我，那都是他的事情, 我不会因强求而心生不满，我只要知道, 他对我来说我最重要就够了！」 「迄今为止, 我违背心意离开他，拼了命地诵读佶屈聱牙的经籍, 为的只不过是想要变强，不让他再为我而苦恼而已。」 「他会是屹立于霸道顶峰的王，不该为我这种半妖牵肠挂肚！」 修罗愤怒瞪着晴明，「我的初衷, 不过如此。而您的做法, 却完全背离了我的本意！您为什么要一声不吭的离开甲斐？为什么那时候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您怎么可以跟冥加他们一样, 擅自替我做主？」 「我以为我们都是半妖, 有着相似的过去，您应该体谅我才是！」 被背叛的愤怒，让修罗气得不停原地打转。 「我那么相信您, 从没有怀疑过您。即使我日日夜夜都想要回到父亲大人身边, 可在得到您的认可之前, 我从不敢让思念占据我的心, 就是怕因为自己跟不上进度给您添麻烦。」 第105页 明明只是想做到最好, 结果到头来，她的一切心意竟成了笑话！ 「失去我的下落，父亲大人即使嘴上不说, 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我就无法停止怨怼的心情。」 「然而，您又确实教养我百年。」 「我对不起父亲大人，也无法原谅您，您让我陷入了无情无义的可怕境地。」 修罗难堪、羞耻、不自觉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 她无声流泪。 许久，她狠狠抹去脸上泪水：「如果知道您是这样的晴明公，我绝对、绝对不会拜您为师。」 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那么她宁愿当初就死在黑狱山！ 晴明清亮的眸子闪过一丝讶色。 修罗也收拾好情绪，重新看向晴明。 乌髮，白衣。 肤色如雪，唇色却红得仿佛枝头繁密的丹若，有种近乎妖异的俊美。 风雅无比。 ——那种心情，他会明白吗？ 兀得，修罗自嘲般笑出声。 「是我错了。」 她金灿灿的眸子说不出的失望，「我原以为您的心是跟我一样，珍视之物，当如珠如宝。可到底还是我天真了。您是决绝地连博雅公子都能捨弃的男人，又怎么会体谅我的感情？」 晴明风雅唇线倏然一紧，狐狸般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修罗全然不怕，昂头挺胸与他对视，微微一哂： 「您心肠之冷硬，举世罕见。」 一字一顿，清晰落入晴明耳中。 「修罗！」 身侧突然传来蜜虫的声音。 穿着紫藤花纹的蜜虫急急从鸟居中现身，声音颇为急切：「你误会大人了！事情根本不是他说得那个样子！」 修罗怔住，下意识看向她。 蜜虫来到她身前，将晴明推到一旁的同时，狠狠狠狠睇了他一眼，眼底跃动着愤怒的小火苗。 而被她怒瞪的晴明，已经恢復先前的风轻云淡，微微扭过头，避开她灼人的视线。 蜜虫暗道一声「活该」！ 蜜虫握住修罗的手，从袖中掏出手帕，将她的伤口简单包扎好，才有些头疼解释：「我不过离开半盏茶时间，大人竟然就又搞出这种么蛾子。虽然事情确实不是他说得那个样子，但被你嫌弃，也是他活该。」 这么会搞事的大人，真叫她心累。 很多时候，蜜虫也想狠狠教训他一顿，可当视线触及他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庞，蠢蠢欲动的手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修罗看了看仰头看天的晴明，又瞅了瞅兀自嘆息的蜜虫，脑子还是没有转过来，有些听不懂她的话。 蜜虫斟酌字句，轻声解释：「你不要担心，我们离开的事情，已经告知过杀生丸了。虽然没有将准确的位置告诉他，但每隔几年，大人都会遣式神跟他报平安，你放心好了，除了不能来看你，他并没有完全失去你的讯息。你不喜欢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修罗「啊」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问：「……也就是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 蜜虫抱歉地看她：「对不起。」 她默认了。 修罗愣了片刻，随即摇头，紧绷的身体也有放松的迹象：「只有我的话，那就没关系了。只要想到我并没有连累到父亲大人，就有种松了口气感觉。」 这些年，修罗其实一直很不安。 她受制于能力尚未长成，不得出去，可父亲大人为什么不来看她？ 这种疑惑的心情不足以动摇她的感情，但偶尔半夜醒来，她望着窗外清寂澄澈的月色，也会陷入迷茫。 ——父亲大人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了？ ——他是不是遇见了更重要的人？ 这种猜想，经常会让她陷入被丢下的惶恐中，辗转反侧。 她不是怀疑杀生丸会背弃约定，只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 一天见不到他，她的内心就一天得不到安宁。 修罗知道自己有问题，可她控制不住。 即使已经长成大人模样，她还是想紧紧握住父亲大人的手，渴望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平静。 所以，在晴明一开始说出那种话后，她就像一点就着的炮仗，立刻炸了。 然而，如今得知父亲大人并不是忘记了她，或者有了旁人，才不来看她的，修罗暴走的情绪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火堆，「滋啦」一声，半点火气也无。 只是，修罗想不通，为什么晴明公会说出那种话。 然后，她也问出来了。 蜜虫深深看她，抬手轻抚着她雪一般苍白的脸颊，内心不由生出一阵怜意：「大概是因为大人很在意你。」 「嗯？」修罗疑惑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逻辑的话。 蜜虫从地上捡起羽织，披在她身上，白皙纤细的手指替她整理她鬓髮。 修罗没有躲闪，顺从地站着。 蜜虫：「大人的在意，总是让人难以消受。你完全没有必要轻易原谅他。虽然这件事没有涉及到杀生丸，但他说出那种话，确实让你难过了不是吗？气他、恼他、怨恨他，都没关系的。」 修罗想了想：「可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很生气，晴明公这么恶趣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芳月之前还提醒过我，晴明公的话不可尽信，是我关心则乱，才会轻易被调动情绪。」 第106页 其实，她现在隐隐有些后悔，刚刚她说话太过分了。 「晴明公不会生气吧？」修罗思忖着，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 晴明穿着白色的狩衣，长身玉立，微微抬头眺望着远处晶莹山巅，露出挺直的鼻樑，与俊朗的下颌线。 闻言，蜜虫眼中怜意更甚：「先前大人说你不对劲，你在意杀生丸，远胜于在意自己。之前，我还不信，如今听你所言，倒隐隐暗合了大人的说辞。」 「修罗，杀生丸是很好，但你也很好。凡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不好吗？」 蜜虫愈语重心长，修罗就愈迷惘。 修罗裹紧羽织：「我不知道你们误会了什么，但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自己考虑。」 蜜虫摇摇头：「你的奋进、你的努力，都是为了别人。一开始是为了十六夜夫人，再后来是为了照顾你的一色城，直到来到杀生丸身边，才勉强像了一个正常孩子。然而，那也只是像而已。」 修罗愣了愣，不明白她哪里做的不对了。 蜜虫继续道：「你现在想要变强，究其根源，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杀生丸。想必不用我多说，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的一切意愿，都是围着杀生丸打转，没有半点为自己考虑的意思。这并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心态。」 「最开始，大人将这种情况告知杀生丸，我还以为他是在危言耸听，是故意从中作梗，可如今看来，大人所言并非虚假。即使你与杀生丸已经近百年时间未曾得见，这种情况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为自己而活，与为别人而活，这种两码事。」 「修罗，你得学会更爱自己，就像大人这样。註定失去的，将要失去的，和已经失去的，都应该坦然面对，不要让那些东西束缚住你的人生。」 晴明掩唇，哀不自胜地咳咳。 修罗怔忡，目光飘了飘，忽得落在一旁晴明的脸上，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小点！ 修罗指着晴明，失声道：「哭了！」 蜜虫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果见大人俊朗的侧脸上划出晶莹的泪痕。 他似乎难过极了。 眉心微蹙，清亮的眸中洇满水雾，让他素来风雅出众的相貌上沾染些许愁闷，让人不禁想要用手指抚去那抹哀色。 蜜虫先是一愣，旋即，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对不起！」 修罗心痛极了，急忙跑到他身边，「是我不好，我不该说出那种话来伤您的心。」 虽然她不太懂晴明公和蜜虫的顾虑是什么，但这么多年来，她很明白晴明公并不是苛刻的恶人。 相反的，他温柔多情。 是个很好的领路人。 而她更不应该在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对他说那种过分的话。 尤其，她不该拿着博雅公子的事情去戳他的心。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拿着父亲大人来戳她的心，她会立刻崩溃掉。 「所以，晴明公应该很失望吧。他对我那么好，可我竟然还说那种话。」修罗越想越自责，就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失去了。 晴明沉沉看她一眼，旋即痛苦地移开视线，侧过身子：「不怪你。正如蜜虫所言，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谁让我是个心肠冷硬，举世罕见的男人呢？」 修罗听不得这种话，愧疚地攥着他袖子。 晴明稍稍一挣扎，修罗就攥得更紧。 蜜虫看着拉扯的二人，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眼见晴明仿佛被伤透了心，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修罗噗通跪下，抱紧他的腿不撒手，汪呜哭得好大声：「对不起对不起，请您不要这样说！是我误会了您的好意，以至于说出了那么可怕的话，都是我不好，要不然你就责罚我吧，只要您不生气，怎样都好！」 许久之后，晴明怀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是真心感觉抱歉吗？」 修罗抬头仰视他，泪眼婆娑，连连点头。 「可你至今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父』，想来还是怨恨我……」 「师父！」 「如果你是真心的，为什么没有变化？还是说，你为此后悔内疚的心情，不足以让你应咒？」 「嗷呜！」 第61章 地面上堆积经年不化的雪, 白色幼犬甫一落地，短小的四肢就陷入柔软的雪中，温热的肚子直接贴上雪面, 冻得她一机灵。 然而，积雪太厚, 而她又太小了。 怎么都无法从雪地里脱身。 最后，还是晴明弯下腰, 将她拯救出来。 晴明把小小一团抱在怀里, 大手抚着她微微发抖的脑袋，瞧着她差点被冻坏的模样, 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 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顺毛，指尖偶尔拂过白色犬耳时，那双小耳朵会不由自主想要躲闪，重复几次, 耳朵就认命一般, 往后收起, 任凭他触碰。 晴明眼中笑意愈发浓厚。 他沉迷把玩幼崽的快乐, 身后渗人的视线，却几乎要将他嵴背烧穿。 晴明微微偏过头，瞧着有心无力的蜜虫, 唇边浮出优雅宁静的笑, 修长食指按在红唇, 对她做出「噤声」的姿势。 蜜虫手指攥握成拳。 只恨眼前这个男人脸太好, 让她无从下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修罗被他哄骗。 而晴明已经收回目光，快乐撸狗。 第107页 蜜虫：「……！」 狗男人！ 白色幼犬被顺毛顺得晕头晕脑，好半晌才记起正事, 仰起头，对他道：「嗷呜？」 您不生气了吧？ 晴明没有直接回答，只沉声道：「看起来确实进步挺大，如今应咒，已经不会再丢掉衣裳和外物。我还记得，你刚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根本无法自控，稍不留神，就会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 白色幼犬哀嚎一声，前爪捂住眼睛，尴尬不已。 这种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吧？ 太丢脸了！ 「按道理，你已经拥有离开这里的资格。只是，如果你将我看做值得尊敬的师父，我个人并不建议你现在离开。」 晴明说着，唇边轻念咒语，怀里的白色幼犬已经恢復少女模样。 修罗在他身前站定，不明所以看他。 晴明抬手攥住她腕骨，指尖微微用力，修罗只觉一股强悍的、不容拒绝的力量从交握之处飞速窜入她身体。 这个力量过于强悍，让修罗本能产生被胁迫的不适。 不仅如此，身体中陡然挤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让她产生轻微眩晕感，等从不适中清醒过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修罗很清楚，她的生死就在晴明的一念之间。 修罗惊诧之余，隐隐有些畏惧。 之前，她一直将晴明当做一个平和的长辈，知道他很强大，却对这份强大没有具体认知。如今，她才骇然发现，站在她眼前的安静男人，是何其狰狞的庞然大物！ 「你的人类之血，已经可以起到约束妖血的作用。只可惜，还不足以强大与妖血匹配。」 晴明松开禁锢着她的手。如是道。 雪山上刺骨的风唿啸而至，凌冽的寒风吹拂着她鸦羽般的长髮，丝丝缕缕飘至胸前。 修罗眸光触及那缕长发，触电般愣在当场，说不话来。 「如果你将我当做值得尊敬的师父，那么就答应我，在随意掌控体内两种力量之前，都不要离开。」 晴明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只是微微发出一声幽长的嘆息，「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多管闲事，那么就离开吧。反正，我只是个心肠冷硬又不讨喜的男人。」 说罢，抬手一挥，被解开的雾隐结界重新布下。 而他和蜜虫的身影，皆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霭中。 修罗愣在原地，她看了看人类圆润修长的手指，又摸了摸垂落胸前的鸦羽长发，最后不死心探向头顶。 果然，那对白色犬耳也不见了！ 不是朔日。 身体内妖力也没有消失。 可她身上的半妖特徵却都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晴明公的实力吗？」 修罗只觉难以置信，「不过是随手向我身体中灌入了一些力量，就轻易压制住了妖血。如果不是没有妖力消失不见后的虚弱感，我好像真的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类。」 这种直观的力量的展示，完全震慑到了她。 一时间，修罗心中念头百转千回。 「这才是真正的晴明公吗？不管是妖力还是灵力，都已经达到极致平衡。所以，他才没有失去妖力时的狼狈时刻。所以，即使他一直保持着人类姿态，依旧拥有傲视一切的力量。」 「好想成为他这样强大的存在！」 「现在的我，即使到了朔日，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狼狈。可勉强自保与从容处之，终究是不同的。就像父亲大人与邪见，他们都是完全的妖怪，可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并不比我与晴明公之间的差距小。」 修罗很清楚认识到这一点。 眼前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 转身离开，她就会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大人身边。只是，就此离开，无视晴明公的好意，恐怕日后在有需要，他也不再会教导自己。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多管闲事，那么就离开吧。 刚刚晴明公是这样说的。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心实意，修罗只知道，这次若是离开，她就没有颜面再回头了。 晴明公与父亲大人是不同的。她可以对着父亲大人任性耍赖，可对于晴明公，她自认脸皮还没那么厚。 而另一条路，则是她重新踏入鸟居，回到晴明公的身边。 乖乖跟他学习，直到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将体内的力量运用得娴熟无比，再离开。 选择父亲大人，还是晴明公。 这个本不应该成为问题的选择，如今却成了困扰，让她举棋不定。 修罗拢着肩上的羽织，从织物中汲取丝丝暖意。 她遥遥眺望着远处，雪山尽头，是一望无垠的湛蓝天穹。 「父亲大人……没有我的拖累，肯定已经变得更强了吧。」 「现在的我，配回到他身边吗？」 **** 突然被大人带回宅邸，蜜虫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修罗还在外面呢！」 晴明手中把玩着蝠扇，不出声地笑了：「没关系，只是一个结界而已，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完全不足为虑。」 「不，我不是担心她进不来，而是担心她会离开？大人，您就这样将她留在外面，就不怕她真的离开这里，回到杀生丸身边？」 蜜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怨他，「您不是最会花言巧语，最会哄骗人家小姑娘吗？怎么如今竟然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这可完全不像是您会做的事情。」 第108页 晴明坐在正门前廊檐下，右腿曲起，搁在台阶上，右肘搁在膝头，撑着下巴，清亮的眸子安静觑着生气的蜜虫。 如花美人，生气起来都是粉面带煞，蛾眉倒蹙。 好看得紧。 晴明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眼底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蜜虫被他气得头疼。 「蜜虫，快别气了。帮我斟些酒来。」适可而止，晴明出声使唤。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喝酒呢。」 蜜虫深唿吸，纾解内心情绪，见他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轻哼一声，扭身离开。 不多时，廊檐下传来十二单丽裳窸窣声，晴明微微一侧头，就见蜜虫已经端着食案，盈盈跪坐在自己身侧。 她还在生着气，也不愿意看他，微微别过头去，露出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 晴明忍笑，趁着她低头斟酒之际，手指勾着她下巴，抬起她的头，俯身在她抿着的樱唇上落下一吻。 「别气了。再这样下去，东庭院里的紫藤花都要谢没了。」 蜜虫面染绯色，慌忙道：「您胡说什么！」 她想扯开身，却被晴明拦住。 二人以额抵额，凑得极近。 蜜虫瞪大眼睛，这个距离，她甚至能将晴明浓密的长睫一一数清，她心脏陡然一跳。 彼此唿吸缠绵交换，蜜虫一时间能听到自己胸口发出剧烈的跳动声。 「我最喜欢你了。」 晴明含笑缱绻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不大，却足够清晰。 蜜虫只觉得指尖酥麻，细口酒瓶与酒盏从手中坠下。 晴明闷笑着稳稳接住，旋即弃于一旁。他将面红耳赤的蜜虫揽在怀里，湿热的气息从她耳颊缓缓下移，落到她白皙的颈子。 「大人……」 蜜虫双手攀上他脖颈，纤细的手指拽紧他衣服，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春水，潋滟着水光的眸子茫然注视着庭院上方的天空，从丹唇中发出细微的喘息。 正等二人将要继续时，庭中突然传来脚步踉跄摔倒的声音。 晴明从蜜虫脖颈处抬起头，就见修罗正羞躁地满脸通红，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抬起，目光胡乱飘，也不敢落定，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蜜虫勐地从晴明怀里坐起身，起得太急，额头狠狠撞到了晴明下颌。 二人捂着撞疼处抽气。 疼痛少弱，蜜虫就从他怀里一跃而起，退出安全距离，以示清白。 晴明揉着红肿的下巴，瞅了瞅慌忙躲到一旁整理衣裳的蜜虫，又瞧了瞧手足无措的修罗，好笑道： 「啊，你回来了。刚刚蜜虫还担心你会离开，一直在跟我耍小脾气呢。」 修罗心跳地很快，闻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走神片刻，才飞快掰着交握的手指，讷讷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让大家担心。 更不是故意撞见这一幕。 勉强说完，修罗再也难以忍受这种窘迫的氛围，以袖遮脸，一阵风似的跑到东对屋，哐当一声阖上障子门。 只留给他们一道狼狈窜逃的背影。 「这小丫头……」 晴明摇摇头，「都已经成为大姑娘模样，竟然还这么害羞，真是一点也不像人类城池中养大的姬君。」 「如果杀生丸知道您这样带坏他妹妹，肯定不会轻饶了您！」 蜜虫气恼道。 第62章 晴明身体向后微微一仰, 双手撑在身后，满脸戏嚯：「怎么，蜜虫害羞了吗？虽然我也不想她瞧见你动情的样子, 但这次真的是意外。」 蜜虫防备后退，咬牙切齿：「骗子！」 都怪她, 轻易被美色迷昏了头脑。 「是我忘记了，您才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这次, 您故意支开我, 试探修罗是否彻底掌控您的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您也是想找理由留下她吧？」 晴明清亮的瞳仁噙着温柔情意，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明明您早已胸有成竹，反倒是我做了无用的事情。」 蜜虫简直要被眼前这个狗男人气得吐血：「您明明知道她因为长秋卿的事情，对您产生了不必要的共情, 却还是故意激她说出那种诛心之言, 就是吃定她心软。您、您太奸诈了！」 「没办法啊。」 晴明喟嘆般唿出一口气, 唇边浮着一点也不优雅的笑, 「她自己将弱点暴露在我眼前，这么明显又好用的把柄，让我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手, 不去逗逗她。」 「而且, 我也是为了她好嘛。现在的她虽然能应付暴走的妖血, 阴阳术法也小有所成, 可相比于那只白犬, 还是太弱小了。如今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将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让她成为更强大的存在, 让她有实现自己心愿的能力。这样不好吗？」 「还有，你不也很喜欢她吗？一直以来，都像母亲般体贴入微地照顾她。这次我将她留下来，你不就有更多相处的时间跟她相处了？蜜虫，你应该开心才是。」 蜜虫深唿吸。 尽力保持冷静，不然，她很可能以下犯上。 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晴明笑出声，狐狸般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从她得知我的事情，时不时对我露出近乎『同情』的表情开始，我就知道，这只幼崽有趣极了。」 第109页 「不管是作为人类存在，还是作为自由的妖物而活，都鲜少有人用那种眼神看我。」 作为人类存在时，他是平安京中独占鰲头的大阴阳师。 而作为妖物而活时，他是令无数妖怪讳莫如深的大妖。 恣睢疏狂。 浮云般自由。 此等存在，竟然会被一只小小半妖怜悯，多么可笑啊。 「那么柔弱可怜的半妖幼崽，明明连想留在爱重之人身边都做不到，却在怜惜我、怜惜芳月。这种近乎愚蠢的心软，不禁让我想起一个人……」 蜜虫愠怒的表情一滞，她知道大人在说谁。 脑海中，一位相貌平和武士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那人时常穿着水干公卿常服，腰悬朱鞘长刀，浑身上下充斥着习武之人的阳刚之气。 式神的记忆很好，即使已经过去数百年，对他的印象也没有丝毫减淡。 蜜虫目光不自觉掠向中庭。 那位到访宅邸时，常常是人未到声先至。 身为普通人，他其实很怕像她这种玄妙的存在，每每到访，他都站在中庭，大喊着大人的名字，得到回应，才会放松下来，跑进屋里与大人相会。 然而，就算知道大人身边都是些奇怪的东西，就算知道大人是「白狐之子」，他也坚定地站在大人身边。 是个过分率直，又过分纯粹的男人。 ——然而，他已经去世很久了。 蜜虫不自觉轻嘆，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怀恋。 「博雅他，已经离开我好久了。」 晴明仰躺在地板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轻声呢喃。 蜜虫略显惊讶，忍不住望他。 自从博雅公子去世后，这还是大人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 「我本来以为，像他那样傻乎乎的傢伙再也不会有了。却没想到，与我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子嗣身上，却出现了他的影子。她体内留着我的人类之血，性子却有几分像博雅。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也难怪，我瞧见她的第一眼，就很喜欢。」 他仍是那样安静笑着，于寻常无异。 可蜜虫却知道，此时的他并不快乐。 蜜虫静静凝视着晴明，心中兀得一疼。 大人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可他的心却与她隔着无法跨越的屏障。 他的落寞寂寥，不是因她而起。 而她，也无力将其拭去。 蜜虫微微抿唇，来到他身边，缓缓跪坐一旁，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慰着他额头。 即使无能为力，她也不想什么都不做。 晴明握住她的手，把玩着她温暖纤细的手指，侧过脸，清亮的瞳仁静静觑着她：「不生气了？」 蜜虫：「……」 蜜虫被他说变就变的性子闹得没脾气， 她认命般摇摇头：「大人您是怎样的存在，我们早就清楚了。跟您生气，不值当。」 晴明笑出声，将她的手贴在殷红的唇上，轻轻啄吻。 蜜虫收回手，放置宽大的紫藤花衣袖中，不给他碰。 随后，才沖他认真道：「以后这种事，您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无状了。修罗还是个小姑娘，您这等风流作态，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蜜虫想了想：「之前的话，我可不是在危言耸听，那只白犬，一点也不像好性的样子。」 虽然她只是个式神，没生过孩子，但她却照料过大人的子嗣。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如果被莫名其妙的人带坏了，就算大人不在意，她也不会轻饶了那人。 将心比心。 蜜虫总觉得大人再不收敛收敛，迟早被那只白犬追着打的。 晴明坐起身，点点她眉心：「是孩子，迟早都会长大的。」 他不以为意：「她离开人类城池时，年岁尚幼，根本没人教过她情爱之事。而那只白犬，也不过刚刚成年而已。虽然看起来已经拥有成人的模样，但心态依旧稚嫩，怎么看也不像是懂情情爱爱的样子。如今，你我不教，难道还要让那只什么不懂白犬去教她？」 「再说了，修罗现在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你不是也觉得她这个样子不对劲吗？」 「她爱别人，远胜于爱自己。尤其，对方还是个野蛮的白犬，这种不必要的感情一旦落地生根，会让她吃尽苦头。」 「这已经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而我，好歹也是名声煊赫的阴阳师，偶有无能为力之时，但拆散他们，还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我吃过的苦头，可不想我心爱的后辈重蹈覆辙。」 晴明这话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 就比如这次，他就找了个完美的藉口，不仅将她留了下来，还没有被她怨恨。 甚至，还让她觉得很对不起他。 「这些事情，你们都不出面，那就只得我插手了。」晴明长嘆一声。 蜜虫瞧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就有些气不顺，不轻不重怼了一句：「您还好意思说呢。您都是多大的老妖怪了，竟然还好意思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掉眼泪，羞不羞？」 「法子好用就行。」晴明神情坦然。 蜜虫盯他。 晴明兀自微笑。 蜜虫率先败下阵来：「可您也不能操之过急啊。」 想起修罗狼狈逃跑的模样，蜜虫自己都觉得躁得慌，「女孩子总是腼腆羞涩。她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而且，在她心中，您是一位品行高洁的长情长辈，现在突然给她这样一个刺激，会吓坏她的。」 第110页 说不定，还会让她作噩梦。 蜜虫隐隐担忧。 **** 另一厢。 回到房间就将自己埋入衾被中的修罗，确实做起了梦。 只不过，并不是噩梦罢了。 眼前一片阒黑。 修罗站在几乎要将她吞没的黑暗中，眨眨眼，四周倏忽燃起青色磷光。 那些青色冷光上下飘忽，却宛若生出灵性，逐渐在她脚下铺出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半米宽光路。丝带般蜿蜒远去的光路，青芒为冷闪动，仿佛在邀请她踏上去。 修罗知道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毕竟，她还记得自己回来时看到的尴尬一幕——师父与蜜虫亲昵地抱作一团，她只觉得脸庞羞躁地快要滴出血来，低头跑到房间里，就连式神来请她出来用膳，她都拒绝了。 只想蒙头睡到天荒地老。 眼下，她望着窥不见尽头的光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抬脚踏了上去。 这条光路看上去很长，可踏上去不过走了几步，笼罩眼前的黑暗骤然散开，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她从未踏足的过一处野林。 夜空明净。 东边天际上挂着一轮明月，澄澈透明的月华倾泻而下，照到林间影影绰绰。 依稀间，修罗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父亲大人！ 修罗心脏陡然一紧，眼神却逐渐发亮：「难道是我的意识终于理解了我的辛苦，知道我为了更能配得上父亲大人，做出了重大牺牲——在明明可以离开的时候选择留下来。于是，终于捨得为我编织美梦了吗！」 修罗高兴得手指都在发抖！ 顾不得许多，拂开眼前碍事的藤蔓灌木，循着气味奔去。 黝黑的林间，树叶摩擦发出的窸窣声，与细枝折断的声音愈发靠近。 参天巨木下，背靠树干休息的杀生丸也缓缓睁开眼，毫无睡意的金瞳直直看向声响来处。 不多时，一个穿着白襦袢的少女，艰难从茂密的林中走出来。 她放下挡在身前，拂开枝蔓的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少女柔顺的银髮披散而下，金灿灿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父亲大人！」 她欢喜叫道。 杀生丸也望向她。 只是，不同于修罗的喜不自胜，他却是金瞳微冷，一副淡漠至极的样子。 第63章 修罗根本不在意这一点点小小冷遇。 她三步并两步跑到杀生丸身边, 勐地扑到他怀里，细弱双臂藤蔓般紧紧攀着他脖颈，脑袋埋在他肩上, 深深嗅着那令人怀念眷恋的味道。 时隔百余年，他们终于再见了。 虽然只是在梦里, 可修罗仍是眼眶发酸。 她抽了抽鼻子，更紧地抱住他, 感受着从父亲大人身上传来的温度, 修罗小狗似的蹭着他脖颈：「父亲大人，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好想！」 「我想一睁眼就能看见您的脸, 想一伸手就能碰触到您的身影，更想跟你一起看我看过的景色……」 「然而，现在的我却还不配回到您身边，我还得继续留下来, 」 「可师父他真的非常过分, 上来就丢给我一摞天书似的经籍, 没有半点要讲解的意思, 就让我先背下来。我不是不爱读书，但不解其意的东西背起来真的好难啊……」 「即使被师父布置的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也没有一刻停止过对您的思念。」 「也正是这份思念, 支撑着我从他手中活了下来。」 …… ……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 杀生丸金瞳微微动了动。 「修罗？」杀生丸不太确定。 「是我！」 修罗立刻停止念叨, 从他肩上抬起头, 眉眼弯弯, 笑靥如花，半点不见先前抱怨之色。 修罗眷恋地凝视着杀生丸。 眼前这张如中天之月般高洁俊秀的脸，还是跟她记忆中一样好看。 即使过去那么久, 父亲大人的容颜依旧没有从她脑海褪色半分。 ——这是我的父亲大人啊！ 喟嘆着，修罗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 温暖、柔软。 即使是在梦里，她也再次触及到了父亲大人。 杀生丸金瞳中的冷意稍减：「你怎么会在这里？」 又怎么会，以这副姿态出现在他眼前？ 眼前的修罗有些奇怪。 她的气味朦朦胧胧，仿佛同他隔着千山万水，只是被远方的风送到他跟前的一抹幻影。 不仅如此，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异样，只穿着入睡时才会穿着的白襦袢，就狼狈出现在他身前。 修罗不是莽撞的孩子。 所以，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杀生丸隐隐有些担心，抬起手臂，生着锋利妖甲的手指落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从皮肤相贴的地方传来融融暖意。 ——是活的。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但她确实还好好活着。 这念头一出，杀生丸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手，挺直的背嵴也不再僵硬。 心神渐定，杀生丸重新看向起她。 在离开他的这些年里，修罗已经彻底长成少女的模样。 长大的修罗，已经褪去孩童的稚气，像安静了一冬，终于临春绽放的樱花，盛极、绚丽，柔美静好。 第111页 她这张脸，过分柔嫩，并不像父亲，想来是随了她人类母亲。 不过，他并不讨厌就是了。 杀生丸神情逐渐缓和下来。 可修罗的表情却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 杀生丸望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之前他们同行时一样，抬头摸了摸她耷拉下来的白色犬耳，无声安抚。 须臾，他正开口询问，修罗却重新扑到他怀里，再次将头埋在他脖颈，闷闷道： 「因为我今天做了错事。」 错事？ 杀生丸一愣。 就听她继续道：「本来，今天我可以回到您身边的，可在师父给出选择后，我却选择了继续留下。」 修罗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同他讲了一遍。 她从杀生丸怀里坐直身子，金灿灿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凝睇他。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莽撞，对他说出了那样非常过分的话，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瞧见了真正的强大。」 「我离开您这么久，您肯定变得更强大了。如果我以现在这幅样子回来，肯定还是会成为负累，我已经不想再这个样子了。」 「父亲大人，我不想再拖累您。」 「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您身边，而不是靠您的爱重偏爱，被您永远护在身后。」 修罗说着，兀得笑起来，快乐的情绪几乎要化作实质从她眼中溢出来。 她右手顺着他掌心滑下，十指缠扣，将他的手举至身前，双手捧住。 这种过分亲密的举动，饶是素来冷静的杀生丸，也不由稍稍晃了神。 修罗毫无察觉，侧脸靠着他们交叠的手上，愈发眷恋地蹭着：「父亲大人，求您再等等我，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喜欢您，我想永远跟您在一起，所以，我会变成最好的样子，出现在您面前。」 「请您一定要等我。」 杀生丸垂眸看她：「……好。」 得到应允后，修罗眼底立刻绽放出璀璨星芒。 「果然，不管什么事情，跟您说过后，我都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真是太幸福了，我能有您这样的父亲。」 修罗更紧地与他十指交握着。 「在离开您的这段时间中，师父已经替我做过『裳着』，按道理来说，已经成为大人的我，是不应该再与您这般亲近的。」 「可是……」 「现在不是在做梦嘛。」 杀生丸金瞳倏然一紧。 「我完全可以将自己当做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肯定也不会怪罪。」 修罗自顾自说着，另一只手缓缓攀上他脖颈，重新在他侧脸上落下深深一吻。 一如先前他们分离之时。 只是，这次没有一触即离。 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气息逐渐下移，杀生丸搁在腿上的手指倏然攥紧。 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刚刚还与自己十指交握的人影，已如幻影般碎裂不见。 她的肌肤的温暖触感还残留指尖，可很快，就连他敏锐的鼻子都嗅不到她的气息。 ——仿佛，刚才只是梦一场。 **** 「修罗？」 「修罗！」 「快醒醒，别再睡了，你怎么了？」 …… …… 惊唿与推搡，很快将闷在衾被中的修罗叫醒。 她甫一睁眼，就看见铁碎牙满脸惊慌无措。 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哪有半夜叫人醒来，扰人美梦的道理，就被铁碎牙扑了个满怀。 「你吓死我了！」 铁碎牙紧紧勾住她脖颈，用着恨不得勒死她的力气，无论如何都不撒手，「不就是现在不能回到杀生丸身边吗？用得着做噩梦惩罚自己吗？」 修罗一头雾水。 自己美梦被打断就不说了，怎么还被冠以噩梦之名？ 「你知不知道？刚刚你的唿吸越来越微弱，就像是快要死在梦中似的。如果你再不醒来，我都要去求晴明公来救你了！」 铁碎牙被吓得得嚎啕大哭。 修罗一面安抚他，一面道：「可我并没有做噩梦啊。」 好半晌，铁碎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他抹着眼泪抽噎，煎蛋眼直勾勾觑着修罗，一脸谴责。 不仅不信，还觉得她在掩饰。 铁碎牙瘪着嘴，忍不住又想哭：「做噩梦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没必要不承认。竟然还对我还撒这种轻易就能被拆穿的谎，你不是说我也是珍贵的刀子吗？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在意我啊……」 修罗：「……」 修罗挠了挠头：「我真没有。虽然今天不能回到父亲大人身边，让我确实很难过，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就要死要活，甚至枉顾与父亲大人的约定。」 「再说了，我真的没有做噩梦。」 「不仅如此，这应该还是我最迄今为止，做过最美好的梦了。」 「欸？」铁碎牙奇怪起来。 「我梦见了父亲大人！」 修罗耳颊不自滚烫起来，她将自己微凉的手指贴上去，才稍稍缓解脸上热烫，清了清嗓子，「我一直很少做梦。离开父亲大人之后，我一直忙着熟读经籍，经常还没躺下就已经睡死过去，更没有做梦的机会。」 「今天，也许是我睡得太早了，中途就做起梦来。我梦见了父亲大人，正倚靠树下休息。他还跟当初分离时一样，不管是相貌、气味，还是声音，都没有丝毫改变。」 第112页 「而我却变了很多。」 「即使梦中一切都是假的，但能梦见父亲大人，对我来说绝对是值得高兴事情。所以，这个梦对我来说，只会是美梦，绝不可能是噩梦。」 铁碎牙一时迷惑起来：「……可我的感知也是不会错。身为一挥就能夺取上百性命的名刀，我对死气太了解了。我就是感知到你身上越来越重的死气，才会那么害怕。不然，我又怎么会不经召唤就现身不说，甚至还打扰你入眠呢？」 修罗秀眉颦蹙，上下探察了一下自己身体，从内到外，都没有奇怪的地方。 如果她没说谎，铁碎牙也说谎，那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罗冥思苦想，终不得解。 身为当事人，她都想不通，铁碎牙自然就更不明白了。 他们面面相觑，尴尬对视。 最后，还是修罗一锤定音道：「算了，反正现在确定没事，想不明白就不要为难自己，我们还是赶紧休息吧。」 说着，她已经盖着被子，重新躺会榻榻米上，「说不定我还能继续梦见父亲大人呢。」 带着这种美好的希冀，她重新踏入梦乡。 而铁碎牙的表情则一言难尽，确定她安然入睡，再无古怪之后，也重新化身为刀，落在一旁的刀架上。 他们想不明白，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明白。 晴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对。 在他从榻上坐起身时，隐没黑暗中的唐衣女子就悄然现身，点燃榻边灯盏，跃动温暖的光线照亮正屋。 见晴明已经坐起身，女子躬身一礼，安静跪坐一旁，等待吩咐。 晴明瞧见她：「绫女，今日是你守夜？」 被唤做绫女的唐衣女子缓缓摇头，轻声回答：「蜜虫暂时不想见您，便让我来了。」 闻言，晴明有些无奈苦笑：「这个蜜虫……」 绫女垂头一侧：「修罗的情况不太对劲，似乎是不自觉间使用了咒术，导致神魂离体，如今那魂魄已经飘远，属下能力有限，无法得知去向。」 晴明右腿曲起，手腕搁在膝头，甚是平静道：「无碍。我大概知道她去哪里了……真是个任性的孩子，不过是驳回了她离开的意愿，竟然反手就送了我如此大礼。」 「可见养孩子真是麻烦事，这么冒冒失失就找过去，也不怕陷入亡者国度回不来。」 晴明半真半假的抱怨。 绫女文静跪坐，并不接话。 身为一只陪伴着大人的式神，她很清楚，大人并不是真的责怪修罗不知轻重，反而还很欣赏她。 果不其然—— 「不过，倒是我小瞧了她。没用我引导，就已经无意识将背诵过的东西运用起来。也许，她会比我想像的更早离开这里。」 「这可不行啊，我得像个法子，不能让她那么快回到杀生丸身边。」 第64章 晴明感嘆着, 抬头望着上方天棚。 清亮的瞳仁中，浅浅青芒一闪而过。 绫女文静跪坐一旁，并不打扰大人思绪。 约莫半个时辰。 修罗离体的魂魄安全回来, 晴明也从加持的姿态放松下来。 他松了松绷紧的手骨：「正好，我想到了。」 绫女抬眼望过去。 晴明唇边浮着和善的笑, 仿佛解决了什么大难题似的，松了口气：「我已经想到安排她的法子了。」 「如果, 这世上还有谁能跟杀生丸一较高低的话, 那也就只有那人了。」 「虽然性别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应该不至于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了。」 「呵, 那个场景，总觉得应该非常有趣。」 晴明突然来了精神，乌木蝠扇重重合在掌心，一脸兴味盎然。 绫女默默收回视线, 垂头静坐, 知道大人的恶趣味又犯了, 突然有些心疼修罗。 物换星移, 日月轮转，庭中几度花谢。 不知不觉间，时如流沙逝去。 盛夏, 阳光灿烂。 宅邸草木丛中此起彼伏开着紫色铃铛花朵, 薰风倏然拂过, 纤细花枝摇曳舞动。 安倍晴明随意盘膝坐在廊檐的阴影中, 手指落在膝头, 漫不经心地叩击，目光如水落入庭中。 檐外，绿叶葳蕤的樱树撑开浓阴, 盛夏滚烫的阳光也难以穿透，只在地上洒落影影绰绰的明灭光斑。 而绿荫下，修罗娉婷而立，眉眼灵秀。耳畔切发垂落，耳后及腰银髮用绣着紫藤花图案的绸带束于身后，薰风拂过，柔顺长发翩跹摇曳。 她穿着简单，因为天热，只穿了单衣绯袴，并未着绫绢打袿。 是非常随意却舒服的穿搭。 「除了最后一个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教你了。」晴明一脸欣慰。 修罗倏然抬头，金灿灿的眸中有些显而易见的欢喜。 见此，晴明指尖叩击的动作一停，从袖中掏出乌木蝠扇，唇边浮出和善微笑：「我知道你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这二十年里，你的努力我也一直看在眼里。虽然只学到了我的十分之一吧，但对你来说，已经够用了。」 修罗抿唇，莞尔一笑：「主要还是您教得好。」 晴明亦笑：「现在，我就将最后那术交给你。」 将法诀要领亲授与她，确定她已经记住，晴明才缓缓站起身，从身后随侍的蜜虫手中接过火鼠衵裳，拎着衣服随手一掸，充盈的妖力轻易改变了衣服形制。 第113页 晴明来到修罗跟前，将红色长羽织披在她身上，替她系好：「这是你父亲给你准备的东西。只是你长大了，已经不适合继续穿着孩童衵裳，以后，就这样穿吧。」 「是。」修罗乖乖应声。 晴明拍了拍她脑袋，随即转身回到廊檐下，双手背在身后，正色道： 「修罗，你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往东面海域的蓬莱岛，帮我取回几百年前，我赠与故人的鸣动之釜。」 「这是你的结业考验。」 「成功取回，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可倘若要是失败了，那就则说明我看走了眼，你需要回到我这里，将你学过的东西重新再学一遍。」 修罗躬身领命：「必不辜负您的期望。」 晴明微微颔首，须臾，他恍然问道：「对了，刚刚，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最后那个术的名字？」 「没错。」 虽然不知道那术的名字，但修罗也不太好奇。 那个术，配合咒语和手诀，可以使得灵魂离体，神游天地。只要灵力足够强悍，支撑得住灵魂神游所需，可谓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虽然只能发挥出全力的一半，但在解决远方危机的时候，倒不失为一个妙法。 修罗猜，这个术可能叫「离魂术」、「神游术」之类的名字。 「游梦术。」 修罗心道「果然」。 晴明眼神意味深长：「通过它，你不仅可以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甚至，就连他人的梦境，你都可以涉足。只是，作为深爱你的师父，我不得不好心提醒，千万不要随意施行此术进入他人梦境。」 「离开躯壳的灵魂，是很脆弱的东西，一旦受伤，很可能造成无法癒合的伤痕。而他人的梦境，你永远也猜不到会有什么。当年，我还在阴阳寮时，曾见过阴阳师施行此术，却不知为何就暴毙。」 「所以，你一定不能莽撞去往他人梦境，去窥视你不应该窥视的东西。师父还不想黑髮人送白髮人。」 修罗轻声应「是」。 她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心里却很不以为意。 身为正经半妖，她才不会用这术进入谁的梦境里，她根本没兴趣窥探旁人内心。 最后，晴明只留下一句「去武藏国找我，我在御神木下等你」，就将她踢出雾隐结界，消失不见了。 修罗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地面，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好过分！」 「明明武藏国就靠近东海，为什么不能直接带我过去，再把我踢出来？甚至……甚至都没告诉我这是哪里？」 修罗气唿唿，一脚将地面石子踢飞，「我现在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要怎么去往蓬莱岛？我看您就是故意给我设置难题！」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您更恶劣的男人了！」 修罗气愤攥拳。 当然，抱怨归抱怨，他吩咐的事情还是要认真做的。 在去人类村子打听情况之前，修罗怕惊扰到他们，特意压制住身体中的妖血，将妖怪特徵从自己身上泯消。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蓬莱岛是个什么东西，光是问路，她就耽搁了足有大半个月。 等她终于明确了蓬莱岛位置，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 修罗急着赶路，没有算计好距离，等入夜时，她还在一眼望不到便的野林里转悠。 眼见找不到休息的地方，她就点了篝火，准备随意就一晚。 随着夕阳沉入山嵴，灿烂如血的云霭也逐渐失去鲜丽色彩，夜幕笼罩大地，密林因失去光线，愈发黑暗起来。 「也许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缘故，总感觉四周阴森森的，仿佛我不留神，就会有野兽从黑漆漆的山林中跳出来，一口咬断我的脖子。」 修罗蹲在篝火旁，一阵林风从身后吹来，激起满身鸡皮疙瘩，她噫了一声，双手胡乱揉搓身体，试图去除掉那种寒毛直立的不适感，「之前父亲大人陪在我身边，不管是多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我都不会害怕。可现在呢？我明明已经有了自保能力，却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缘故，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唉，我果然不适合一个人生存。」 「好想赶紧取回鸣动之釜，然后一刻不停地回到父亲大人身边！」 修罗忍不住感慨。 简单吃过一些东西，修罗正准备伏在树边睡觉，一股陌生的异样气息随风窜入她鼻腔。 不仅如此，她灵敏的耳朵还听到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修罗倏然坐直身体，表情严肃。 「很奇怪。气味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不像是偶然路过的样子。可我也才刚刚被师父从宅邸中踢出来而已，这半个月，我一直忙着找人问蓬莱岛的位置，根本没有同谁交恶。」 「这么来者不善，对方究竟是谁？」 修罗纳闷不已，「我不记得自己有仇家啊。而且这个气味，似人非人，是妖非妖，我也不记得自己闻过。」 所以，到底是谁来找她？ 对方没让修罗奇怪很久。 灌木丛发出一阵枝折叶落的声音，一位身形高挑的黑髮男人拧断拦在他眼前的树枝，出现在修罗面前。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篝火扑簌燃烧，温暖的橙色火光映在来人身上，让修罗可以清晰看到他梅红眼睛，微卷的长髮，以及过分苍白的面容。 第114页 「你是……」 他的模样有点眼熟，但修罗脑子使劲转啊转，却还是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按道理来说，他这种脸长得不错，气味又有特点，又跟自己交恶的男人，她不应该轻易忘记才是。 可事实就是，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 「一百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修罗。」男人猫儿一样细长的眼瞳微微眯起，一开口，却是一副清脆的少女音。 修罗眼睛倏然瞪大！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了！ 「……猫猫？」修罗试探。 「果然，你还记得。」男人站在原地，并没有贸然靠近。 修罗却捂着胸口，狠狠松了口气，脸上浮现久别重逢的欢喜：「猫猫，真是好久不见！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当初黑狱山一别，我就失去了你的踪影，我问过父亲大人你去哪儿了，可父亲大人也没找到你的踪迹。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还有再见的时候。」 「说起来，你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刚刚你冷冰冰的模样，真将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自己遇到敌人了呢。」 「还好是你。」 …… …… 听着她絮叨温柔的话，男人似笑非笑扫她一眼，刚要抬脚向前，就见她表情谨慎地往后撤出一步。 「怎么了？」 男人恢復原本低沉男声，「不是久别重逢吗？怎么一脸防备的样子？还是说，你觉得我会伤害你？」 「才没有啦。」 修罗摆摆手，她总是有理由，「你现在是男人模样，而我也已经长成大人，即使我们一个是半妖，一个是鬼物，但总归是男女有别嘛，已经不能跟小时候一样那么亲近了。」 男人直直看向她，梅红色的猫儿眼闪过一丝冷意：「这些年不见，你真是越发能说会道了。」 「主要是见到你，我很高兴。」 修罗有些不好意思揪手指：「说起来，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就会知道，我一高兴就容易多话。因为这个，父亲大人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我聒噪了。」 「你的父亲，他似乎已经没跟你在一起了吧？」 男人目光四下打量，在他察觉到修罗的踪迹后，就跟踪了她了几天，确定只有她一个人，他才敢如此大刺拉拉出现。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当初见到那个大妖怪给他带来的震撼。 即使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他还是习惯试探一句。 修罗微微歪头，轻笑：「没有啊。父亲大人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只是临时有事，他先一步去了蓬莱岛，如今我正要去那里找他呢。」 第65章 「啊, 对了。」 修罗左手握拳，重重敲在右手掌心，「那时候, 多谢你出手相助，我才得以撑到父亲大人到来。」 点漆的星眸弯成月牙儿, 静静望向他：「猫猫，其实我一直想亲自跟你道谢。可等我恢復过来, 父亲大人却说你早已经离开。一时间, 就连他也无法直接找到你的踪迹。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去找你。天大地大, 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不曾想，我们竟有缘在这里再遇，我很高兴，真的。」 「谢谢你, 猫猫。」 修罗神情认真, 语气诚挚诚恳。 不管当初他有什么小心思, 但救了她, 也是事实。 男人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示好而软化，反而愈发不善地眯起那双猫儿般的梅红色眼眸，冷戾的目光刀锋般落在她脸上, 想要从她表情里找出一丝虚假。 然而, 失败了。 她是如此真诚、驯良、温柔。 与那时候别无二致。 仿佛是自己心思过于阴暗, 才会用恶毒的想法去揣测她。 「呵——」 男人已经不会再受欺骗, 微微抬起下巴, 睥睨着冷嘲，「真是个狡猾的半妖！」 「当初，你就是用这幅温驯的表情, 哄骗了我，不仅自己从我手中熘走，还救走了那些本该被吃掉的祭品。」 一想到这个，男人就很气。 尤其，直到过去百余年，他才隐隐想明白她为何会那样做。 即使被人类那般排斥、憎恶，她依旧选择站在人类那边。 之所以当初会那么坚定地带着他逃走，不过是怕他会伤害到那些卑贱的人类而已。 什么「我会保护你」，什么「你快逃」，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即使过了那么就才反应过来，但被愚弄，被欺骗的滋味依旧让他无法释怀。 她的顽固，令当时稍稍有些心软，想着杀掉不听话下属后，就将她变成鬼的自己，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是以，在他想明白之后，他就发誓，一定要彻底杀掉这个敢戏弄自己的半妖，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修罗一脸受伤，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猫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怎么会骗你呢？那时候，只有你站在我身边，也是你几次三番从鬼的手中救了我，才让我得以回到父亲大人身边……」 她捂着心口，郑重看他，近乎笃定道，「这世上，谁哄骗你，我也不会骗你。我们可是相互扶持，有着过命交情的好朋友！」 「无惨。」 男人抿紧的嘴巴翕动，出声打断她的话，「鬼舞辻无惨。」 第115页 修罗先是一愣，旋即眼前一亮：「无惨……这是你的名字吗？现在将名字告诉我，是不是终于认可我这个朋友了？」 无惨冷冷一笑：「别自作多情了。看在你巧言令色的份上，我不会让你茫然死去，以至于下了地狱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你。」 修罗愣了愣：「无惨，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做这种事情。当初，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好吗？好不容易，我们才得以重逢，为什么一定要喊打喊杀呢？叙叙旧，不好吗？」 「住口！」 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无惨就忍不住生气。 可恶！ 事到如今，她竟然还死不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耐性！ 无惨兀自咬牙：「你越是摆出这幅委屈可怜的样子，我就越是想杀了你。」 「从我们相见开始，你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刚刚，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了，我问你那个妖怪在不在，你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你说在，可是我已经跟在你身边很多天，就没见那个妖怪出现过。如果不是确定这个事实，我也不会轻易现身……」 修罗：「所以，你是害怕我父亲大人吗，无惨？」 无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修罗却像是没看到，掩唇清了清嗓子，「咳咳，其实也不怪你啦，畏惧着父亲大人的，可不仅有你一个。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的父亲大人，註定将成为屹立于霸道顶端的王者，众生皆服，你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啦。」 无惨：「……！」 谢谢，自尊心又被狠狠被冒犯到。 无惨恨得牙痒痒。 本想着拆穿了她的谎言，会看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却不想又反被她倒打一耙。 ——这样讨厌的半妖，就不应该再活下去了。 无惨越发坚定了心底杀意。 然而，就在他耐性到了极限，身后却出现传来脚踏草地的踩折声。 无惨梅红色眼眸倏然瞪大！ 是谁，竟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他勐然回头，待他看清楚来人模样，他那本就苍白的脸上愈发难看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冷汗，猫儿般细长的瞳孔也惊恐地缩成一点！ 「是你？！」无惨惊惧至极。 银髮白袍男人缓步走近，期间没有分给他半分目光。 他面无表情睨向修罗：「发生什么事情了，竟然让我等你那么久？」 语气不辨喜怒，但脸色明显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对、对不起。」 修罗嗫嚅着，小声道歉，不敢看他，「……我找不到蓬莱岛的位置，跟人类打听的时候，一不小心，花费的时间就长了些。」 「这是有些长吗！」 男人声音陡然拔高，金瞳不满的情绪几乎快要溢出来，「就是因为你总是结交那些不三不四的垃圾，才会让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无！」 说着，男人凌厉的目光如电射向无惨。 而无惨在男人迁怒的瞬间，身影快如闪电，眨眼睛消失在黑漆漆的密林。 男人：「……」 修罗：「……」 如此果断逃跑的姿态，直接看呆了修罗。 好一会儿，修罗才回过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跑得好快啊！」 修罗抻开双臂，努力伸懒腰，试图放松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嘿嘿，父亲大人的名头果然好用，不过是一面之缘，就让猫猫，不对，是让无惨吓破了胆。这不，只是看到了父亲大人的脸，就让他失去冷静，眨眼跑得不见踪影。」 「从气味来看，他并不是当初黑狱山的那中垃圾鬼物，面对父亲大人也不至于一击落败，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举动？」 修罗皱眉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再继续想下去。 她现在要做的是努力完成师父的要求，而不是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分神。 慵懒地伸完懒腰，修罗长长舒了一口气，站好，抬手对着不远处的白袍男人张开手，葱白的指尖一动。 男人立刻化作一道流光，飞回她掌心。 修罗握着掌心小巧的绒毛软偶，将它系在腰间。 这是用父亲大人绒毛制作的白犬腰坠。 上面有些浓郁的父亲大人气味。 「不过是最基本的幻影而已，轻易就唬住了无惨。看来他比我想像的还要惧怕父亲大人。」 「也就是说，当初父亲大人杀死那只鬼的场景，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吗？」 「哈哈哈，胆小的好可爱！看在他那么可爱的份上，我都不介意他想杀了我。」 修罗坐回树下，背靠着树干，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脸兴味盎然。 当她面对无惨时，突然就有几分了解师父的心情。 对方这么可爱，不使劲逗逗，太吃亏了！ 而被修罗觉得可爱的无惨，已经慌不择路不知道逃到哪里去。 等回过神，他已经来到刚刚转化成鬼的继国严胜身边。 不。 成为鬼后，他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 身体中的鬼血，赋予了他新生。 而曾经作为继国家继承人的他，也拥有了全新的名字——黑死牟。 无惨注视着自己新生的下属。 第116页 本来，他是准备跟黑死牟一起，将那些使用者奇怪唿吸法的剑士悉数杀光，但现在，他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于是，他开口： 「黑死牟，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是。」 黑死牟穿着深色和服，站在阒黑的夜幕中，垂首静立，高大的身影看不分明。 只是透过沉沉雾霭，依稀可以看到他额上、脖颈处生着深红色纹路，夜色里，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耀眼。 他与无惨全无半点相似之处，即使作为鬼存在，依旧给人一种沉稳厚重，乃至于近乎压迫的威慑。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会有仪态。 虽然尚未看见他全貌，但仅凭气质，便绝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有个叫修罗的半妖少女，准备去往鬼之岛——蓬莱，我要你在那里，将她悄无声息斩杀掉。」 「你是我付出极大心血得到的宝贝，而这，将是你变成鬼后的第一任务，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是。」黑死牟沉声回答。 回答的干脆利落。 如此听话的下属，让无惨饱受惊吓的心脏得到些许安慰，稍稍缓和了情绪，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 **** 夏日，风和日丽。 晴朗天穹上传来海鸥声声鸣叫，悠长悦耳。 习习海风拂面而来，浓郁的水汽，裹挟着咸腥气味，吹到身上，轻易带走肌肤上的燥热。 大海，还是记忆中的那般壮阔美丽。 脑海中，清晰浮现当初她同父亲大人一起去看海时的场景…… 修罗使劲摇摇脑袋，将那些令人过分沉醉的回忆打散。 ——现在还不到停下来的时候。 这样想着，修罗抬脚走向海边村子。 听闻她要借船，村中的老人忍不住上下打量她，迟疑问道：「您也是听闻鬼之岛马上要现世，特意过来退治鬼怪的巫女吗？」 「鬼之岛？」修罗疑惑，「不是蓬莱岛吗？」 「啊，确实是蓬莱岛没错。」 老人急忙解释，「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传说中的仙岛蓬莱，就被一群鬼怪占据，每每等到仙岛现世，他们就会大肆来到这里烧杀抢掠。我们饱受他们的折磨，便将它称为『鬼之岛』。如果您要找的是蓬莱岛的话，那确实是它没错了」 修罗微微颔首。 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她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您也是想去岛上退治妖怪的话，可以跟我们请来的巫女大人一起。她是名满天下的强大巫女，你们两位大人一起的话，多少也可以有点照应。」 修罗正要推辞，她可没兴趣跟着白髮苍颜的巫女同行。 就见眼前的老人突然看向她身后，惊喜起身：「啊，巫女大人，您回来了！孩子们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第66章 修罗也扭头望去。 看清的瞬间, 她忍不住呆了呆，呢喃出声：「……真好看！」 那是位非常年轻且美丽的少女。 身体纤细，五官秀美精緻, 肌肤如雪莹白，乌黑亮丽的浓髮用白色的檀纸束在身后, 整个人散发着如月华般温柔。 白衣绯袴，简单的巫女裳着, 根本无法掩去她本身的天蕴灵秀, 反而让她平添一股毓秀于怀的独特。 最让修罗在意的，是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 成熟锐利的眸子，依稀间，竟有几分师父的风采。 不管是那张脸，还是周身气质, 都让她不自觉生出几分好感。 修罗怔忪之际, 老人已经迎上前：「太麻烦您了。自从您来到这里, 不仅劳烦您诊治村里没钱求医的病患, 还让您照顾总是缠着您的孩子，真是让您费心了。」 巫女温柔回应，声音亦如泉水般澄澈流溢。 他们交谈罢, 巫女才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老人注意到她的目光, 开口道：「这位大人来此借船, 也是想去蓬莱岛。老朽想着, 多个人多分安全, 正想劝她跟您同行呢。」 闻言，巫女柔和目光落在修罗身上，用着不让人反感的力度, 认真打量起来。 「您是……」 「我叫修罗，是一位无名阴阳师的门下弟子，此番，乃是奉师命而来。」修罗起身，与她见礼。 桔梗瞭然，亦回礼：「我叫桔梗，是一位普通巫女，此行是接受了村子委託，前来除妖。」 「桔梗……」 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修罗有些走神。 她想起入秋后，庭院中随意生长绽放的紫色花枝，以及鸟居上方绘着的纹印。 这个名字，似乎很招师父喜爱。 老人一旁听着，觉得她太过谦虚了，笑着开口：「如果您都只是普通巫女，恐怕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谁可以称『最强巫女』了。」 桔梗面色一红，连连推拒。 老人却见不得她谦逊：「我们村子也不是第一次委託巫女法师前来除妖，可迄今为止，见识过那份可怖的妖气后，确定留下来的只有您一个。您的慈悲善良，大家都感激不尽。不管此行结果如何，您的恩情，我们会一直铭记于心。」 「您过誉了，我只是做了一个巫女该做的事情。」 修罗看着他们一个道谢、一个推辞，丝毫没有被怠慢的感觉，反而有种微妙的兴味。 修罗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桔梗展现出来的气质，对得起她那张脸吧。 第117页 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有很多，可心灵美丽的却不多。 毕竟，心灵这种东西，可不是嘴上夸夸就成了「美」。 浮于表面的「善良温柔宽容」，就像是被虫子蛀蚀的木头，表明光鲜亮丽，实则中看不中用，稍稍一用力，就满手渣滓，蛆虫涌动，不仅噁心自己，更噁心别人。 而桔梗却是不同的。 随着两日相处下来，修罗愈发确定自己的直觉没错。 「也许，跟她同行，会很有趣。」 望着被孩子们围在中央的桔梗，修罗默认了老人的提议。 **** 随着鸣动之釜的力量减弱，时隔五十年，鬼之岛再次浮现水雾缭绕的海面。 没了结界阻拦，暴虐奔涌的妖气在上空聚拢成云，以遮天蔽日的可怖姿态，缓缓朝着海边蔓延开来。 去往蓬莱岛之前，桔梗出于担心，先行设下结界，将村子笼罩其中，避免他们被跑出来的妖怪祸害。 之后，才跟着修罗上船去岛。 黑漆漆的妖云下，海面上生出不见天日的浓雾。 普通人来到这里，绝对会迷失方向。 当然，这一点小小问题，自然难不倒修罗。 一叶小舟晃晃悠悠飘着，船头悬着一盏竹骨纸灯，照亮底下方寸之地。 「这是你的式神吗？」 桔梗端正跪坐，一脸古怪地瞅了瞅卖力划桨的童子。 被提到名字的童子铁青着脸，将手中的桨划得哗哗作响。 「没错。他叫铁碎牙，既是我的式神，也是我的刀。」修罗背靠船沿，笑着回答，丝毫没有使唤童工的自觉。 「他似乎是一把很危险的妖刀，而你腰上的另外一把，似乎也是。」桔梗斟酌字句，轻声开口。 她没有怀疑修罗的意思。 修罗所展现出来的阴阳术法，比她更加精妙玄奥，绝不是随便看几本书就能伪装出来的。 而且，通过这两天相处，修罗虽然保持着人类的模样，但并没有刻意掩饰她是个半妖的事实。 她问了，修罗就承认了。 如此坦诚，让人半分怀疑的念头都生不出。 桔梗只是有些好奇她的来歷。 即使已经成为名满天下的巫女，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以为十几岁的少女，根植于天性中的好奇，无法随着声名鹊起而泯灭。 偶尔放下紧绷情绪，也会流露出少女才有的特质。 「他们都是父亲大人送给我防身所用。」 修罗将腰上的牙剑抽出来，递给她瞧，「划船那个就不说了。这是天生牙，有着拯救弱者性命的能力。我试过，挺好用的。这把牙剑本为父亲大人所持有，后来他瞧着我喜欢，便也赠给了我。」 「哥哥哥哥，他是你哥哥！我都提醒过你多少次了，杀生丸才不是你父亲，你父亲是犬大将。」 童子沉着脸，发泄一般将船桨划得吱嘎吱嘎，声音更像是从齿缝中逼出来，「你这次召唤我出来，不仅是为了让我划船，更重要的是想气死我吧！」 「不过是个称唿罢了。铁碎牙，是你着相了。」修罗语重心长。 「既然只是个称唿，不重要，那你为什么明知道自己认错，却还是不改过来？」铁碎牙气唿唿反诘。 「因为这是我与父亲大人结缘开始啊！」修罗嘿然一笑，「相比于我珍视父亲大人的心情，区区对错而已，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维持这个缘分，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 铁碎牙：「……！」 就是好气，可又说不过她。 只得暗自下等决心，等他见到杀生丸，一定要狠狠告一状，他的小主人被晴明那个阴阳师彻底带坏了！ 桔梗不好插话，只抬手接过天生牙，握住掌心仔细瞧。 等她们争执间歇，桔梗才天生牙交还给她：「确实是一把珍贵的刀子，虽是妖刀，但上面却有着很奇妙的异世气息。对了，你之前说你试过……」 修罗将其收回腰上的动作一顿，旋即抬眼望向她，沉吟片刻，莞尔：「此事说来话长……」 「别信她。」 铁碎牙轻哼一声，不客气拆台，「我一瞧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又准备骗人。她根本没正儿八经试过天生牙的威力，她所说的试过，不过是用天生牙烤鱼，被突然活过来的鱼吓得哇哇大哭，然后丢脸得扑到杀生丸怀里瑟瑟发抖罢了。」 突闻对方窘事，桔梗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隐隐想笑。 修罗坐直的身子：「喂喂喂，铁碎牙，你这样就过分了啊。」 铁碎牙冲着她笑：「怎么过分了？我不过是将你做出来的事情，告诉你的新认识的朋友而已。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不是吗？而且，要说过分的话，明明是你更过分吧。天生牙好歹是犬大将留给你们珍贵牙剑，偏偏就你能耐，开口就借天生牙去烤鱼。」 「如果我是天生牙，我肯定会哭出来的。」 「还有杀生丸，他也真是的，明明是个倨傲冷酷的大妖怪，偏偏那么惯着你，你说想用就给你用了。」 「不过，他应该是存了看戏的心态，虽然将天生牙借给你，却没有告诉你它的作用。嘿嘿，多亏了他，我才看到那永世难忘的那一幕……哎呦——」 铁碎牙捂着被砸痛的额头，对着修罗怒目而视。 第118页 摔桨，不划了！ 修罗缓缓收回掷出贝壳的手，丝毫不将他的怒气放在眼中：「赶快划你的船吧，别多嘴了。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让我们不能及时上岛，以后你就跟烤鱼相伴吧。」 「我说到做到。」 铁碎牙知道她可不是嘴上说说，她是真的敢。 于是，敢怒不敢言，捡起被丢下的船桨，重新卖力划起来。 拿捏完有脾气的铁碎牙，修罗心满意足了，转而看向桔梗：「想笑就笑吧，没关系，我不介意。」 桔梗抬眼看她，漆黑澄澈的眸子闪过一丝笑，轻声道：「倒也没有很想笑，只是觉得那时候的你，想必非常可爱。」 闻言，修罗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黛色秀眉微微颦蹙：「我已经记不得那时候自己的模样了，记忆里都是父亲大人的脸……」 说着，她探出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透过晃动的水波，勉强拼凑出自己如今的模样。 乌髮，黑眸。 貌若夜樱垂水。 如今长成这幅模样，想必小时候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这样想着，修罗收回目光，手指拨动着水面，将倒影打散：「不过，说可爱应该也没错，反正不会太丑就是了。还记得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年纪，刚刚离开人类城池，去到父亲大人身边，妖怪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朦朦胧胧，多亏了父亲大人不嫌弃，一直珍之重之地将我护在身边，我才能过的那么快活。」 「唉，一说起这个，我就忍不住又思念起父亲大人，」 修罗百无聊赖地伏在船沿，神情也恹恹起来，「好漫长啊……我与父亲大人分离了太久了。即使偶尔可以在梦中见到他，可那终究只是梦而已。梦里的父亲大人，与真实的父亲大人，虽然在容颜、气味、身体温度上没有丝毫不同，但终究是一不一样的……」 「想见他！」 「呜呜，好想见他！」 沉入情绪中，修罗立时忘了周遭环境，焉头嗒脑地趴在船沿，脑袋枕在交叠的手背上，神情委委屈屈的，嘴巴一憋，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桔梗动了动唇，想说，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们毕竟交情尚浅，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铁碎牙看出她的纠结：「别管她，她这就是快要见到杀生丸，想使小性子撒娇了。等她见到杀生丸，或者过一会情绪平復下来就好。从我们一起离开阴阳师宅邸，她就时不时会这样。旁人说了也白说，随她去吧。」 闻言，桔梗瞅了瞅她，默默端正做好。 越靠近岛屿，雾气中的暴戾妖力就愈发浓烈。 桔梗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着雾气后影影绰绰的岛屿，神情愈发深重。 而修罗，则将脑袋探出船外，愈发失魂落魄起来。 正当她们快要靠近岛屿之时，雾气中闪电般飞出一只火鸟，精准撞到船头悬挂的竹骨灯笼。 火光乍起，燃成骨架的灯笼跌入海中，随着「滋啦」一声，船上顿时一片漆黑！ 祸不单行，下方海水突然烧开一般沸腾起来。 小船勐烈摇晃，仿佛下一瞬就要破碎。 端坐其上的桔梗已经挽弓搭箭，警惕起身，铁碎牙丢下船桨，将本体攥握手心。 唯独修罗，有些狼狈。 一直沉浸在思念中无法回神的她，不仅被勐烈摇晃的船只差点甩出去，还被翻滚的海水陡然泼了一脸冷水。 修罗：「……！」 第67章 「修罗！」 「小主人！」 桔梗与铁碎牙担心地围在她前后, 防止意外再次发生。 无数尖叫的火鸟从雾气中浮现，桔梗与铁碎牙配合，不让它们靠近。 光影明灭间, 修罗呆呆伏在船沿，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变故中回过神。 海水扑了她满头满脸, 鬓髮啪嗒啪嗒掉落水珠，濡湿她衣裳, 海风吹过, 冷得人发抖。 ——好像一只狼狈的落水狗。 修罗抿紧唇，抬手抹去脸上不停滑落的水渍。 一绺不停滴水的黑髮狼狈垂落唇边, 海水顺着她抿紧的唇瓣渗入口腔，咸腥冷涩的味道，让她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宛若上方汇聚而来的黑色妖云。 不仅让她这么丢脸, 还断了她对父亲大人的思念！ 真是……不可原谅！ 修罗板着脸站起身。 然而, 还不等她站稳, 黑暗海底突然电射出一阵长着瘤子的细长舌头, 眼见要将她与桔梗捆绑起来。 「这是待客之道吗？」 修罗抬手斩断敢碰她的噁心舌头，并在对方吃痛收回之际，一把攥住余下长舌, 不给对方逃跑的机会, 「身为盘踞一方的妖怪, 却毫无自尊心, 只会一而再再而三耍下作伎俩, 都不会觉得羞愧吗？」 然而，水下之物不仅没有赶紧现身，给她磕头道歉的意思, 甚至还在趁机吸取她手中血液。 手心的刺痛，让她眉心狠狠一跳：「不知好歹！」 攥着舌头的手指倏然用力，汹涌的灵力顺着舌头迅雷般窜入水下。 只听得下方传来一声刺耳的哀嚎。 水面之下，隐隐有什么庞然之物挣扎翻滚，小船也被重物狠狠撞击，脆裂的船体发出酸牙的断裂声。 「漏水了！」铁碎牙眼尖。 修罗冷着脸，手指再次发力，反手一扯，那噁心的舌头就被她从偷袭者嘴里整个揪下来，淋漓妖血飞溅，一时间染红下方海面。 第119页 而她，则在海水灌入船体之际，拉上桔梗，足下轻盈一跃，直接跳到不远处的岛岸。 铁碎牙紧随其后。 下一刻，无主小船就被一只哀嚎的巨龟妖怪前肢狠狠砸碎。 蓬莱岛上，四周污浊骯脏的妖气简直令人作呕。 桔梗挽弓持箭，与修罗背靠背而立，目光警惕看向四周。 「怎么办？没有船了，这下我们要怎么回去？」铁碎牙瞅着被海浪推到岛边的小船碎片，有些发愁，「游回去吗？」 「当然是他们怎么给我弄坏的，就怎么还我一只。」修罗理所当然道。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迷雾中传来一声轻蔑冷笑。 「区区半妖，竟然也敢大言不惭……」 修罗脸色一凝。 不等对方没有说完，她手中长舌快如闪电挥出，狠狠砸到身侧，只听得重物落地声，而同一时刻，桔梗手中蕴满破魔之力的箭矢，也随之射出。 修罗视力很好，那妖怪动作远比她想像的要更快一些，即使被击倒，依旧护住了要害，是折损了一条手臂而已。 「比不得你。」 修罗将噁心的舌头丢到他跟前，拍了拍手，上下量他，表情说不出的鄙夷，「身为完全的妖怪，只会偷袭不说，如今跟我们一个照面，就丢胳膊的丢胳膊，断舌头的断舌头。如此不自量力，宛若井底之蛙的蠢货，我还是头一次见。」 「可真是狠狠丢了妖怪的脸！」 青发龙形铠甲的妖怪捂着左臂断处，瞪向她的目光恐怖至极。 修罗目光冰寒：「再用这种噁心的目光看我，我会挖出你眼睛，塞到你脑子里。」 那妖怪悚然一震。 然而，对他的语言攻击，并不止于此。 铁碎牙也在上下量着他，神情复杂：「明明主人在世时，盘踞一方的妖怪们或多或少都有可取之处，我才百余年没现世而已，怎么妖怪们都变得如此不堪了？」 「如果杀生丸遇到的都是这种低级妖怪，他要怎么磨鍊自己？这种没用的垃圾妖怪，可是不管杀多少，都无法让自己有所成长的。」 妖怪的不成器，让铁碎牙不由担心起自己主人的长子。 修罗勐地从生气状态回过神，脸色焦急起来：「不会吧？当初我们同行，那些妖怪虽然找起来麻烦，但他们实力如何，身为的刀子，你比我更清楚。没道理，只是过了百余年时间，妖怪们就蜕化成不堪入目的废物！」 铁碎牙冥思苦想，半晌，才道：「是这样没错……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修罗紧张看他。 时刻保持警戒的桔梗，也不由余光瞄向铁碎牙。 虽然妖怪之间的纠纷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有些好奇。 「盘踞一旁的妖怪，都是从尸山尸海中爬上去的强者。永远不会停止的争斗，让站在最顶端的，永远是当世最强。而在这片狭小无名的海域，结界将他们与正常妖怪世界割裂开来，没有了不休的争斗，没了优胜劣汰，他们自然而然陷入停滞，能保持当初进入蓬莱岛的实力就已经侥倖，更不要提变得更强了。」 铁碎牙手指指向青发妖怪，神情逐渐笃定，「不是妖怪们变废物了，而是他们被困在这里，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过成了废物！」 闻言，修罗立刻拍拍心口：「那我就放心了！父亲大人想要变强，势必需要强有力的试刀石，如果妖怪们突然都变成了废物，让父亲大人为此不高兴的话，我也会很难过的！」 桔梗唇角抽抽，突然不知该作何表情。 心中暗自沉吟：「试刀石？同类对他们来说，只是试刀石吗？这就是妖怪的世界？总感觉比我想像的还要残酷的样子……」 另一厢。 一口一个「废物」，直叫得青发妖怪怒髮冲冠。 他双目猩红，仅存的右手从身后抽出他的雷刃牙，直直指向修罗：「好，很好，你们的性命，我们四斗神收下了！」 「凶罗、兽罗、刚罗，该现身了，好好招待我们的贵客吧！」 话音落地，迷雾笼罩的林间走出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而原本受伤沉于海底的乌龟巨妖，也浮出海面，露出狰狞庞大的模样。 「龙罗大哥，是这个半妖小丫头伤了你吗？」说着，红髮红铠的凶罗狠狠睇向修罗。 修罗最听不得这种话，一鞭子抽到他脸上：「不过是个废物，竟然也敢拿着我半妖身份说话。真是既没眼力见又没礼数……」 龙罗一直警惕着她，见势不妙挥刀斩向她指尖如电射出的莹莹光鞭，然而，明明已经断裂的光鞭却倏然延长，以更兇勐的架势，将他们二人一起贯穿。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机，妖力与灵力交织成的鞭子瞬间在他们身体中炸开花。 血腥味逐渐浓郁起来。 然而，就算失去半边身子，妖怪们也没有那么轻易死去。 桔梗对此并不惊讶，依旧站在修罗的身后，并没有因为她突如其来展露出无情的一面，而对她心生芥蒂。 在发色黑白相间的兽罗怒髮冲冠拎着拳头扑向修罗时，桔梗指尖箭矢离弦而出，精准阻断他的攻击。 相比于心性简单的修罗，桔梗更厌恶眼前这些散发着浓烈邪气的污秽妖怪。 他们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灵魂已经完全堕入黑暗。 第120页 修罗轻描淡写甩了甩光鞭，黏腻的血色溅到沙地：「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垃圾，竟然也好意思自诩为神？」 就连我父亲大人都被其母亲斥责狂妄，眼前这些妖怪。又怎么敢在我眼前装大头？ 修罗越想越气，指骨攥得咔咔响，刚刚平息下去怒意眼见又要爆发。 对此，铁碎牙一点也不在意。 修罗并不是莽撞的主儿，如今有妖怪让她不痛快，那么就尽情发泄出来好了。反正只要她不生气了，很快就会恢復成温柔可爱的样子。 铁碎牙眼神胡乱瞟着，目光落在海面上那只嚎叫的巨龟妖怪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勐地拍了一下额头，对着修罗大声道：「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 他直直指向海面。 「见过？」修罗一愣。 「你应该记得，那时候，杀生丸刚刚得到我，咱们一起来到海边，你去看海，而我则跟杀生丸去试刀，当时我们挑选的第一个试刀妖怪——就是这只巨龟。」 铁碎牙小大人一般眯着眼，眼底闪过一丝与杀生丸如出一辙的冷酷，「他的能力并不强，然而就是很奇怪，我明明彻底将他身体摧毁，却并没有彻底杀死他。我察觉到了，杀生丸自然也察觉到，所以，那次我们才会在海边停留那么久。」 「只不过，确定他并不强大，只是善于隐藏后，杀生丸便不跟他纠缠，想着将我交给你后，便让你拿这傢伙试手。也怪我，因为他太弱小，转眼就把他就忘在脑后，以至于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想起来。」 「只是没想到，明明杀生丸没来记得交代你，可你们竟然还是相遇了。冥冥中，也许真的存在什么缘分吧……」 修罗眼前一亮：「他是父亲大人留给我处理的妖怪？」 铁碎牙点头：「不过你要小心了。他虽然看起来能力一般，但不知为何总能逃出一命。」 修罗却笑道：「没关系，不管他到底有多少保命法门，只要破坏掉他的身体，我就有法子送他下地狱！」 「这可是父亲大人准备交给我任务啊，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绝对不让他失望！」 「等我们相见时，就拿这个当伴手礼好了，想必父亲大人一定会喜欢。」 修罗笑罢，表情肉眼可见的认真起来。 她走向海边，嘱咐道：「铁碎牙，留在桔梗身边，无论如何，保护好她。」 铁碎牙瞪大眼：「那你呢？难道你要赤手空拳去对付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别开玩笑了！修罗，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快使用我！」 修罗走向海边的脚步一顿，旋即回头：「我是没有，可对付这种庞大的怪物，可并不是一定得用刀子，或者妖怪本相。很多时候，阴阳道法要更适合我。」 说着，她掐诀起势，一条通体银白的漂亮巨犬从她手中一跃而出，兇勐扑向海中巨龟，长满利齿的狰狞巨口勐地啃住巨龟脑袋，用力撕扯！ 「刚罗！」 妖怪们吼着乌龟巨兽的名字，想上前帮忙，被桔梗几箭阻在原地。 桔梗的灵力高深莫测，一手弓箭之术使得出神入化，箭矢所到之处，妖邪无不退避三舍。 而她身为人类，自然也有弱点。 就比如她无法直面妖怪的近身攻击，虽有灵力结界防身，可很容易陷入被动。 这时候，铁碎牙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别看他只是七八岁孩子大小，可他原型乃是用犬大将獠牙铸就，远比普通妖怪要强大。 铁碎牙随手一挥，旋风一般可怖的风之伤，不仅能满天火鸟撕碎，更差点将发出妖气的凶罗斩成碎块！ 即使保持着孩童躯体，在面对以肉搏战擅长的兽罗时，都丝毫不逊色。 有他的加入，极大缓解了桔梗这边的压力。 桔梗松了口气的同时，瞬间望向修罗，目露忧切。 刚刚，那只叫龙罗的妖怪冲破她与铁碎牙的封锁，从背后扑向了认真施术的修罗。 第68章 不过, 修罗远比桔梗想像的还要从容不迫。 即使身处战局，一人兼顾龙罗与刚罗，她仍旧稳稳占据上风。 最后, 在爆开的血雨中，她垂眸静立, 拔出腰间的天生牙，以慈悲之态, 挥刀诛灭其灵魂, 使他们失去再度復活的可能。 就连被她净化的凶罗与兽罗，也不例外。 ——纯良又冷酷。 桔梗再一次从修罗身上, 清楚感受到那股毫无掩饰的狰狞妖性。 「修罗，你师承何处？」她忍不住问道。 能教养出她这种心存悲悯却又妖性十足的阴阳师，究竟是谁呢？ 桔梗按捺不住好奇心。 修罗收刀回鞘：「他没有名字。」 桔梗一愣，随即神情窘迫起来。 正当她想要开口致歉, 修罗却沖她微微一笑：「并不是出于什么顾虑不想告诉你, 而是因为他已经摆脱名字束缚, 成为纯粹自由的存在, 就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不过……在他以人类身份，生活在这世上时，大家都叫他『晴明公』。」 「晴明公……」桔梗惊愕出不已。 修罗食指落在唇瓣上, 做出「噤声」姿势, 笑着眨眨眼：「千万保密, 师父他并不想重新出现在人类中。」 桔梗下意识点头。 海边上的打斗, 惊动了在岛上生活的普通人。 第121页 桔梗与修罗交谈之际, 一群小孩子相互依偎着，哆哆嗦嗦从森林中走出来。 那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半妖孩童。 最小的，看起来不过是人类孩童两三岁模样。 修罗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半妖孩子,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桔梗愣了愣，不过她很快回神，对着那些惶惶不安的半妖孩子们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 「是两位巫女大人……退治了四斗神吗？」 半妖孩子们惧怕不已，紧紧依偎在一起，声音颤抖，「他们……终于死了吗？」 桔梗：「嗯，他们再也无法伤害你们了。」 得到再三保证，孩子们终于从梦一般的恍惚中回神，又哭又笑地抱作一团，宣洩着死里逃生的激动。 「就连奏姬大人都敌不过的四斗神，终于死了！」 「是真的，他们印刻在我身后的印记没了！。」 「啊，我的印记也没了！」 「哈哈哈，我们自由了！」 「几百年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父亲、母亲，我们活下来了！」 …… …… 看着孩子们单纯快乐的样子，桔梗也抿唇而笑，眼神温柔。 孩子们死里逃生的欢唿，惊动了隐没林中的碧色萤光，无数萤火虫光幕般从林中飞出，围在众人身边上下翩飞，似乎也在他们感到高兴。 修罗抬起手，指腹上停驻一只碧色光点：「这个……好像并不是普通萤火虫。」 桔梗抬头注视着漫天萤火，秀眉蹙起：「……是残留的灵魂之光。」 「这些都是村民跳进鸣动之釜，痛苦死去后留下的灵魂。」 「本来这座岛上生活着很多人，可自从四斗神来到这里，大家就都死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孩子。」 「不过，这并不需要悲伤。我们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在这里，他们虽然已经变作萤火虫，却一直默默陪伴并守护着大家。」 「如果这次不是你们来到这里，不久之后，我们也会变成萤火虫，继续守护着弟弟妹妹……」 说起生死，这群半妖孩子有种认命般淡然。 桔梗注视着漫天萤火，心脏被不轻不重次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即使在死后，他们依旧挂念着孩子。 可如今，孩子们已经得到了拯救，他们何时才能从这座岛上得解脱？ 修罗敏锐地从孩子们的话语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们口中的鸣动之釜，在哪里？」 半妖孩子们立时噤声，小心翼翼觑着她。 桔梗也疑惑看向她。 修罗：「其实，我此番前来，乃是听从师命，为了取回鸣动之釜。」 收拾四斗神只是顺手。 「……可只凭你一人之力，恐怕很难。」 半妖孩子面面相觑，犹豫半天，小声嘟囔。 修罗不解其意。 难道取回鸣动之釜，会比诛杀四斗神更难？ 等她按照孩子们的提示，穿过涉水密林，来到鸣动之釜所在的弦月山山洞，她这才明白那句话的深意。 「怪不得，孩子们的脸色那么古怪。」 修罗仰头注视前方，阶梯之上，一个周身铭刻着奇怪纹路巨大丹炉摆置于最上方祭台，「这可不是随手能拿起来的东西。唔，不仅好大，看起来也是既邪恶又不祥，似乎是被邪气侵蚀了。总感觉我想要将其取回，势必得把它净化一番。」 「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它都不像是可以轻易净化的东西。」 「我早该想到的知道，师父交给我的任务，才不会轻易就允许我完成。」 修罗唉声嘆气，胡乱拂了拂头髮，「这种恶劣的师父，真的好让人生气啊！」 可又不能对师父太过无礼。 于是，修罗心念电转，很快给自己、给师父找了个背锅的：「都怪无惨！只要遇上他，我准没好事！」 「小时候，我差点死在鬼手上。而现在，我不仅一上岛就遇见了蠢货妖怪，还不得不为了这个鸣动之釜劳心费神！」 「我跟他肯定八字犯沖！」 修罗狠狠握拳，越说越理智气壮。 「还有，他竟然趁着父亲大人不在我身边，欺负恐吓我！完全无视了我的好意，我一定要告诉父亲大人！」 「找到他，吓死他！」 正沉浸在那令人愉悦的未来，修罗声音陡然一滞，目光如电射向洞口。 「谁在哪里？！」 她倏然跃向洞口。 然而，外面空无一人，只是水汽浓郁的空气中隐隐流淌着一股被刻意隐藏后残留下的气息。 有点像…… 「修罗！」 她正凝神想着，小径上突然出现桔梗的身影，她似乎有些着急，「结界启动了！」 「啊？」修罗没反应过来。 桔梗不厌其烦解释：「刚刚你急着来到这里，有些事可能不清楚，这座岛上被先前守护岛屿的巫女布下了一道结界，用于将岛屿与现世分隔开来。而就在你离开后不久，那道减退的结界重新恢復，重新将岛屿隔绝起来了！」 「你是说，我们被困在岛上了？」 桔梗点点头，一脸凝重：「这道结界每隔五十年才会减弱一次……」 第122页 「五十年？！」 这么可怕的数字甫一出现，不啻于一击重锤，立刻将修罗理智锤了个稀巴烂，让她再也无法冷静思考。 她倏然瞪大眼：「我才不要被困在这里五十年！」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允许，可以从师父那里离开，怎么可以被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桔梗上前一步，稳稳握住她发颤的手：「修罗，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冷静些，不要着急，放缓唿吸……你不要怕，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话，虽然这道结界，每隔五十年效果才会减弱一次，但我们身处其中，并不是毫无办法。」 她声音沉静柔和。 想山涧中潺潺流淌的溪水，明净和澈，偏偏又有些山岳般笃定的意味。 一点点安抚住修罗混乱的思绪。 很快，伴随着哽于喉头的那口气唿出，修罗紧绷的神经一点点和缓下来。 「对哦，只是个结界而已。」 修罗逐渐冷静下来，「我被师父亲自教导那么久，连他布下的结界都能轻易解开，没道理来到这里后，就变成软弱可欺的兔子，只能被旁人捏扁搓圆。」 是她被「五十年」迷住了心神，以至于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见她平静下来，桔梗也松了口气，接着道：「我刚刚已经跟那些孩子询问过了，他们对结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只大概知道，这个结界是守护巫女借用鸣动之釜布下的。」 她认真说着自己的猜测，「所以我想，只要找到操控鸣动之釜的办法，解开结界，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桔梗接受委託，一去不回的消息逐渐在妖怪中传开。 黑暗的夜幕中，阴森的密林里，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无数模样可怖的妖怪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个可恶女人终于死了。」 「你是说……她？不会吧？她可是千年一遇的强大巫女。」 「应该是真的。听说是去了蓬莱岛，然后被盘踞其中的大妖怪杀掉了。」 「盘旋在村子四周的妖怪传来话，说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回来了。依着那个女人的性子，如果不是死了，是不会放任村子不管的。」 「嘿嘿嘿，这可真是太好了，一直跟我们作对的巫女终于死了。」 「欸……四魂之玉呢？」 「对哦，她手里的四魂之玉去哪儿了？」 「在村子里吗？」 「没有，被她带走了。」 「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我们要去哪里寻找四魂之玉？」 …… …… 枫之村。 枫再一次拒绝了村长想要给桔梗立衣冠冢的做法。 「我姐姐不会死！」 「即使委託村子已经派人来通知，可在没看到尸体前，我绝对不会相信！」 「我的姐姐，是这世上最强大、最温柔的巫女，怎么可能死在妖怪手上？她肯定只是有事耽搁了。这种事情，请您不要再提，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枫对着村长深深鞠了一躬，旋即握紧手中弓箭，挺直嵴背，去往林中练习箭术，无视村民或同情、或责怪的目光。 「这孩子……」村长长嘆一声。 「不如我们就先缓缓，反正只是立衣冠冢嘛，也不急于一时。」有村民提议。 「唉，我也不是想倚老卖老，趁桔梗大人不在逼迫于她。我只是不想桔梗大人那么年轻去世，却落得魂无所依的下场。她为了我们村子付出良多，我一直感念于心，怎么忍心她……」说着，村长痛苦地摇头。 大家也不由面色戚戚。 「桔梗大人，是备受尊敬的巫女。她那么好，怎么就……」 「我家孩子还等着桔梗大人回来，想跟她一起学习药理呢。」 「唉，我家的也是，这几天一直吵着要找桔梗大人。」 枫走近森林，等到身边再无一人后，她挺直的背嵴陡然垮了下去，身体不自觉觳綀，颤巍巍的手指再也握不住弓箭。 「哐当」一声，弓身重重砸在地上。 枫脸色煞白，眼神亦是无比空洞，仿佛魂魄离体，是剩下眼前一具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空荡荡的感觉，令她陡然回神，她急忙蹲下身，抬手想将弓箭捡起来，可发软无力的手指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捡不起来。 ——徒劳。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这个念头清晰浮现脑海。 枫再也承受不住打击，无力跪倒地上，宛若被丢弃的幼崽，掩面痛哭起来。 「姐姐，姐姐……呜呜呜，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不要离开我，我好怕……」 第69章 陡然失去桔梗庇佑, 让原本还有心思跟伙伴拈酸吃醋，争抢桔梗注意力的枫，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成长起来。 在无人之处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发泄过心中软弱，枫抿着唇, 抹干净脸上水渍，继续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练习箭术。 吃饭。 照料村外洞穴中的, 桔梗姐姐救下的野盗。 睡觉。 如此重复。 只是很快, 这种两点一线的平静日子再次被打破。 不知道什么缘故，那个野盗栖身的洞穴突然被大火焚毁, 现场一片狼藉，还留下的浓烈邪气。 第123页 那股可怕邪气，令刚刚踏入修罗道的枫，神情愕然地愣在原地。 「妖怪袭击了这里。」 「那个野盗肯定活不下来了。」 「那村子会有危险吗？」 纷乱的思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让枫自顾不暇。 好不容易理清思绪后, 无能为力的感觉, 让她不由生出将眼前乱局全部无视的鸵鸟心态。 「如果桔梗姐姐还在身边, 这种妖怪袭击，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现在村子里只有我了。」 枫瑟缩着肩膀, 怔愣呢喃, 「只凭我, 能像桔梗姐姐一样, 从妖怪手中保护好大家吗？」 「我可以吗？」 「不行, 做不到啊，我根本做不到啊……」 「我根本无法像桔梗姐姐那样无所畏惧，只要一想到妖怪们张牙舞爪的兇残模样, 我就忍不住发抖，我不想跟妖怪战斗啊……桔梗姐姐，桔梗姐姐，你在哪里？」 枫的声音染上几分哭腔，手中的弓箭被她自暴自弃丢下，蹲下身，整个人抱作小小一团，不停啜泣。 她嘴里不停唿唤着桔梗的名字，仿佛这样下去，桔梗就会出现在她身边，继续为她遮风挡雨。 而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阳光照不进的密林深处，白色袍角一闪而过。 那是个过分高挑的男人，身形隐没于宽大白色狒狒皮中，面目不露半分，过分藏头藏尾的作态，让他看起来格外形迹可疑。 此时，他正背靠着一颗大树，安静思索：「身为那个女人的妹妹，如今竟然露出那般惶恐的表情，想必她是真的死了。」 「明明只要将四魂之玉交出来就好，可她偏要跟妖怪作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谁让她不识时务？」 男人冷笑。 阴恻恻的声音，天生带着令人不快的嘲讽之意，不管落到谁耳朵里，都让人有打他一顿的冲动。 男人还有更多嘲讽的话想说，然而，下一刻，嘴巴却不受控制地放缓了声音： 「她……真的死了吗？」 桔梗。 令无数妖怪闻风丧胆的可怕巫女。 同时，也是个温柔、美善良、优雅、圣洁的美丽女人。 妖怪对她的憎恨，野盗对她的卑劣欲望，在这番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出现了。 本以为她死了，自己就能摆脱那个野盗对他的影响。 可谁知—— 脑海中，桔梗踏着晨光来到他身边的温柔倩影，仿佛烙印在他灵魂上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而巫女死去的消息，更是令他心脏撕裂一般的疼痛，仿佛灵魂都要因此破碎消散。 这种沉重的痛苦，甚至让妖怪们对四魂之玉的贪慾，都要退避三舍。 被那种近乎自毁的情绪撕扯身体，男人再次经歷诞生时，那被群妖吞噬的痛苦。他素来能忍，一手死死扣进身旁的树干，结实的树皮被他生生扯下，另一手则死死抵住胸口，缓解身体不适。 他唿吸略显急促，面容却隐藏在狒狒皮中，看不出表情，只从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紧绷危险的气息，隐隐可以感觉出他的气息并不稳定。 **** 相比于人类，杀生丸要知道的更多一些。 只是，等他察觉到修罗的气息，并追上去时，也已经晚了。 恢復过来的结界，再次将岛屿与现世隔绝开来，同时，也在他眼前，带走了修罗的身影。 ——只差那么一点点。 杀生丸站在半空，金瞳睨着空无一物的海面，愈发面无表情起来。 等他返回海边，邪见、红邪鬼正焦急等着他回来。 甫一瞅见他现身，邪见就咋咋唿唿迎上前，嘴里叭叭道：「杀生丸少爷，之前听从您的命令，驻守一色城的红邪鬼和齐天有事想要找您，好像是事关老爷遗志。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就带着红邪鬼一起过来了」 闻言，杀生丸眉宇微不可查一皱，停下脚步，瞥了眼恭谨跪在身前的面生妖纹的女妖。 「杀生丸少爷，请放心，齐天还留在一色城。」 名为「红邪鬼」的女妖恭顺低着头，「此番前来打扰，是因为蓬莱岛的事情。」 杀生丸神情冷淡。 邪见接话：「蓬莱岛？传说中的仙岛吗？」 红邪鬼回答：「说是『仙岛』也没错，那座岛布着隔绝外界结界，保护着彼此相恋的人类与妖怪，不让他们被兇恶的妖怪侵扰——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半妖后代来说，确实是仙岛无疑。当年老爷偶然发现此岛，并没有占据此岛，而是与其中的守护巫女交好。」 「可在老爷去世前不久，蓬莱岛就被名为『四斗神』的妖怪攻占，老爷来不及处理蓬莱岛的事情，只留下『消灭四斗神』的遗志。细细算来，这段时间应该很快就要到了蓬莱岛上结界开启的日子，小人是想请您……」 「已经太迟了。」杀生丸打断她的话。 「什么？」红邪鬼一愣。 邪见一边偷瞄着杀生丸的神情，一边揣测道：「杀生丸少爷的意思应该是，蓬莱岛的结界已经开启过，也就是说，你来晚了。杀生丸少爷之所以没有去处理的意思，应该是因为无法找到破除结界的办法，虽然那是老爷的遗志，但……」 眨眼睛，邪见就飞了出去，倒栽葱似的，一头扎进海滩柔软的沙地中。 第124页 「你可以回去了。」 杀生丸不再看她，只道，「做好你的事情，蓬莱岛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 「可是……」 红邪鬼还想再说什么，可她一抬头，就看到杀生丸眼底的冷意，已经到了舌尖的话被她重新咽了下去，重新恭顺低头应是。 「修罗已经在处理。」 离开之前，杀生丸不经意回答。 红邪鬼勐地回头，只见杀生丸早已转过身，脚步不急不缓，身形飘然远去。 「原来，杀生丸少爷一直跟姬君大人有联繫的吗？」 红邪鬼呢喃着，惊讶之余，又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之前他们结伴而行，大家都知道他们感情很好，可突然之间，姬君大人就离开了，不知所踪。」 「有部下猜测，可能是杀生丸少爷忍耐不了姬君大人的半妖身边，最终抛弃了她。」 「也有猜测，姬君大人可能已经死在杀生丸少爷手上。」 「不过，我跟齐天并不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因为杀生丸少爷让我们驻守的一色城，只是普通人类城池，唯一特殊的地方，那便是它是姬君大人的人类母家。」 念及此，红邪鬼终于释然，「既然杀生丸少爷这样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该全然相信才对。」 红邪鬼已然想开，准备回去后，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齐天。 多少年了，他们终于不用为没完成老爷的遗志而忐忑不安了！ 邪见艰难将自己从沙坑中□□，顶着满头沙子，飞快追上走远的杀生丸。 他委屈，却又不敢说，只垂头丧气地偷偷瞄着杀生丸的背影，忍不住吐槽：「在我去一色城的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总感觉杀生丸少爷很不高兴的样子。」 「自从得到属于自己的牙剑，杀生丸少爷明明就已经很少发脾气了，怎么今天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就又挨揍了？」 「好奇怪，想不通……」 而之后，还有更令人费解的事情在等他。 他们在海边停留数月，杀生丸还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邪见只觉自己瘦弱的身体都要被海风吹长了几寸，忍不住跑到杀生丸面前，叭叭问：「杀生丸少爷，您是在寻找什么吗？」 杀生丸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背靠树干，阖目休憩。 邪见早已习惯，蹲在他身边不远，怀念道：「上一次我们在海边呆这么久，还是跟修罗大人一起的时候，您去试刀，我则跟修罗大人在原地等您……」 「算起来，修罗大人离开我们也有一百多年了……现在的她，肯定也已经长成大人模样。」 「修罗大人从小就长得好，长大后，肯定更漂亮。」 「也不知道等修罗大人回来后，我能不能一眼认出她来。您说，如果我认不出她，她会不会难过呀？」 「我想应该不会。因为我跟您从来都是形影不离，我跟您站一起，不用想也知道，修罗大人肯定满心满眼都只看见您一个，都不会注意到外人分毫。」 邪见嘆气，望着杀生丸冷冰俊美的脸，心头止不住泛酸。 而被他挂念的修罗，此时此刻，正跟桔梗一起净化污秽的鸣动之釜。 「已经彻底将其净化，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伴随着最后一缕邪气消散，桔梗从掐诀起势的姿态下放松下来，脸上露出柔和倩丽的笑。 修罗也已经站起身，慵懒地伸展腰肢，之后才伸手将桔梗也拉起来：「嘿，谁说不是呢。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毕竟这是师父交给我的任务，让你跟我一起净化它，已经可以算是作弊。如果再让你跟我一起研究如何使用它，我很担心师父会以此为藉口，强行将我留下再学几十年。」 桔梗失笑：「那可是晴明公啊，怎么可能……」 「唉，那是你没有近距离跟他相处过。他那个人，随性恣睢得紧，也许是不经常见外人的缘故，一肚子坏水没处使，经常捉弄身边人。在我去之前，他是捉弄式神，等我去了以后，就是捉弄我了。」 一面给她讲述自己的见闻，一面将她推出山洞，「你先回去吧，天色渐晚，那群小孩子黏你黏得紧，如果你现在不赶紧回去，他们肯定又得找过来，弦月山崎岖陡峭得紧，要是谁摔了磕了，到时候又有咱们忙。」 桔梗无从拒绝，只叮嘱：「那我先回去准备晚饭，你也不要在这里呆太久，夜里风大，早些回来。」 修罗笑着应是。 二人挥手道别。 桔梗的身影从小径上消失，很快，就连气味都被距离扯得如蛛丝一般细长脆弱，逐渐隐没在林中浓郁的水汽中。 修罗缓缓唿出一口浊气，扭头望向一侧，对着空无一人的密林道：「看了那么久，该出来了吧？」 第70章 「哦？」 沉稳肃重的男声伴随着树叶窸窣声, 缓缓传来，「原来早就察觉到了吗？」 男人走出森林的瞬间，最后一丝天光也沉入海底。 暮色, 降临了。 「虽然极力隐藏，但你身上的气味太过独特。」 修罗点头, 「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只要察觉到零星一点, 我就不会认错。只是，那时我被桔梗带来的消息占据了心神, 无暇顾及你就是。」 「索性，现在事情已经完成大半，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父亲大人身边, 也是时候把咱们的事情解决一下, 免得尾大不掉。」 第125页 「说起来, 我在很小的时候, 曾遇见过跟你散发着同样气味的鬼。」 「那一种很奇特的生物。即使头颅被破坏，身体被砍成数段，也无法彻底将其杀死, 难缠得紧, 如果当时的我只是普通人, 恐怕早已死在他手上。」 「本来我已经将那段狼狈的记忆忘记了的, 可前不久, 我见到了本不应该再见的无惨。因为他的出现，我不但重新回忆起了那段记忆，就连那股独特气息, 也被我想起来了。」 「你是无惨新转化的鬼吧。」 修罗上下打量着他，表情纳闷，「只是看你衣着，应该不是普通浪人，或者劫掠为生是盗匪，既然不是生活所迫，又为什么要变成鬼？」 眼前的这个男人未及而立，身形高大强健，气息沉稳厚重，只是静静站在原地，都给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看起来与人类无异，并没有生出额外的角，或者是不祥的异常肢体，只是底子不错的脸上突然多出两对眼睛。 猩红纹路让他的眼睛呈现出可怖的血色，瞳仁也更接近野兽的形状。 而他原本人类的眼睛，则被奇怪的力量刻入「上弦一」这三字，昭示着他非人身份。 不过，即便如此，比起鬼，他还是更像一位有着强韧心性的武士。 这个样子的他，让她不由想起不苟言笑的一色城主城主。 修罗忍不住猜测，他很可能也是武家出身。 面对修罗的提问，男人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平静感慨：「身为女子，你感知倒是敏锐。如果你是个男子，我一定会让大人将你也变成鬼，你有成为强者的资质。」 「性别重要吗？」 修罗偏头瞅他，右手置于身前，食指与拇指之间分开微末距离，「大多数男人在体魄上，确实天生强了大多数女子一线，然而，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比起族类之别，那根本不是什么不容跨越的鸿沟。尤其很多时候，并不是以体魄论输赢，能力、智慧、心性、学识，缺一不可。」 「就比方说你看到那位巫女，她的能力就远超你的想像。如果我不让她离开，让她参与到我们的事情中，身为鬼的你，根本无法撑过我们的一道合击。」 她神情和煦，嘴巴里却轻飘飘说着令人如鲠在喉的话。 男人唇线微抿，六只猩红的眼瞳齐刷刷看向她：「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让她离开？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应付我？」 修罗噙笑颔首。 男人脸色紧绷，周身散发出可怖气息。 修罗眼中笑意不减：「不过，我虽然是这样说了，但被师父被培养出来的习惯，却驱使着我不得不却两手准备。万一我丢脸的败在你手上，总要替桔梗保下一命。」 「不用细想我都能猜出来，无惨在派出你之前，肯定命令你要悄无声息地杀掉我。他非常畏惧我父亲大人，为人又惜命近乎胆小。想杀我是真的，但恐惧被我父亲大人盯上也是真的。」 「所以，我无声无息死在你手上也就罢了，可如果有旁人瞧见，那么不管出于什么考量，你肯定不能放过她。想必，这也是你一直躲藏暗处，迟迟不出手的原因。」 「既然你心怀善意，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当然要让桔梗先行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斩草除根？」男人睨向她。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啊。」 修罗双手一摊，坦然回答，「你不像是胡乱杀人的恶鬼，相比于无惨，甚至我小时候见过的那只恶鬼，你不仅一点也不像他们，反而更像一位可靠的武士。我身体中流着大妖怪白犬的血液，灵敏的鼻子能让我轻易嗅到常人无法察觉的气味，而你周身味道就像是雪松般疏朗纯净，半点不曾沾染令人作呕的血气。这说明即使已经变成了鬼，你也没有吃过人。」 「你没有犯下大错，仍有回头的机会……」 「如果你以为说着这些蛊惑人心的话，我就会放过你，恐怕要失望了。」 男人打断她的话，缓缓拔出腰间的刀剑，不想再听她欺世诡辞，「要杀你，是那位大人的命令，身为结盟者的我，不会违抗他。」 「至于你说的气味，不过是我刚刚变鬼，还没来得及而已。更何况，即使在我还作为人类存在时，也没有对女子网开一面的说法。」 男人语气冰冷，不为所动。 修罗哑然失笑，随即摇摇头：「你以为我是想……算了，你心智坚决，恐怕我说什么，你都难以听进去。既然如此，我们就来打一架吧。」 「刚刚成为鬼的你，以及刚刚学成出师的我，到底是谁更强些？」 「如果我失败了，这条性命随你取走；如果是你失败了……」 修罗拧眉思索半晌，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好退了一步，「那么，就成为我的鬼吧，以后都听我的话好了。」 「可。」 男人漫不经心应声，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那布满褚红色眼球的诡异刀子，停了停，近乎施捨一般开口，「为了嘉奖你身为女子却有着如此蓬勃自信的决意，我会眨眼间削去你的头颅，不会让你饱受战损的痛苦。」 「那我……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 修罗被噎住，缓了好一会儿，才顺了那口气：「我说，在对决开始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自报一下家门？」 第126页 「你肯定已经从无惨口中知晓了我的名字，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呢。」 男人毫不在意：「黑死牟。」 修罗吐槽：「这一听就不是人类的名字。你作为人类存在时使用的名字呢？」 男人顿了顿：「……继国严胜。」 修罗倏然一笑，眉眼微弯：「果然，跟我想得一样。」 她呢喃的声音很轻，可不知为何，黑死牟却总觉得刺耳无比。 他抿了抿唇，不再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挥刀斩上前。 「暗月·宵之宫。」 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凌厉斩击。 然而，本以为这招速度极快的拔刀斩，可以一招送葬对方，却不曾想对方在还未碰触到对方之前，一道深色身影挡在修罗身前，稳稳抵住他的攻击。 ——竟然是那个几岁大的童子！ 黑死牟见过他。 在他刚来到岛上之时，他曾站在毫无光亮的林中，窥见他与妖怪相斗的场景。 原来，那个能与妖怪战斗的不相上下，随后却突然消失不见的童子，一直都在修罗身边吗？ 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察觉？ 黑死牟六只眼底不由皆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修罗！」 铁碎牙一面应敌，一面气急败坏吼她，「你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把我作为式神召唤出来！身为牙剑，我只有在你手中，才能发挥出完全的力量，你知不知道？」 修罗掏了掏耳朵：「别骗人了，你这种话，只能哄哄刚刚学阴阳术法的菜鸟，可我已经是师父认可、足以继承他衣钵的弟子。你作为式神被我召唤出来，与我自己亲自持握使用，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力量一个是经由你，再通过刀子发挥出来，另一个则省略『你』这个环节。」 「虽然第一种选择，会因为多了你的缘故，而造成不必要的损耗，但你要相信，不过是那一点点力量而已，我承担的起。」 「我是担心你承不承担起力量消耗吗？」 铁碎牙生气吼道，「你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可不管情况如何危急，你都不亲自持握我，只会将我召唤出来，自己躲在后方。说，你是不是还是嫌弃我长得不如天生牙好看？」 「你怎么能这样污衊我？」修罗肃声敛容，一脸义正言辞，看不出一丝心虚气短，「继国严胜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比起我这种主攻阴阳道法的，当然是由对战经验更加丰富的你出面更好。你不仅与犬大将同行，更跟我父亲大人一起经歷了试刀。论发挥刀子的实力，你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所以，别咋咋唿唿了，专心迎战吧。万一被他削去脑袋，作为式神而出现的你虽然不会死，但身为施术者的我却会被反噬。如果不想害得我丧命于此，就拿出真本事来吧。」 「啊啊啊——修罗，你个混蛋！等我见到杀生丸一定会跟他告状的！」 「想什么呢。等我回到父亲大人身边，我才不会让你妨碍到我跟父亲大人。趁着现在还能只有现身，多出来活动活动吧，这种机会以后可不一定会有了。」 修罗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渣滓本性演绎的淋漓尽致。 铁碎牙：「……！」 气哭！ 最后，修罗无视了铁碎牙恨不得一口咬死的表情，笑着沖他加油，随即作壁上观。 「……式神吗？」黑死牟喃喃自语。 虽然这世上有鬼存在，就已经很奇怪了，但此时此刻，他望着眼前比很多人都要强大的式神，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像是看出了他的震惊与困惑，修罗道：「铁碎牙之所以很强，一方面是因为我很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强。他乃是用大妖怪的獠牙铸造出来的名刀，即使在妖怪中，也有着赫赫威名。你刚刚变成鬼，对鬼的事情都知之甚少，就更不要说了解妖怪们了。」 「不过，等你成为我的鬼，跟我一起回到父亲大人身边，说不定就有机会慢慢去了解。」 铁碎牙有着丰富的对战经验，亦有着精绝的战斗本能，即使身体时孩童模样，但并不会影响他实力发挥。 而作为他对手的黑死牟，自幼立志成为最强大的武士，每时每刻不在磨鍊自己的身体以及剑术，而在他变成鬼后，鬼的体质不仅可以让他迅速復原伤口哦，更让他永远保持实力巅峰状态。 于是，他们二人的战斗，势必会陷入僵局。 修罗早有预见，才会那么不想跟他打架。 「怎么打都不会死，这种体质几乎可以与恶罗王相媲美。跟他打架，完全是自讨苦吃。」 在没找到他的弱点之前，修罗才不会做无用功，贸然出手。 她是半妖没错，可她依旧没有鬼那近乎变态的恢復能力。 更重要的是—— 她的命，很珍贵。 第71章 「我可不是没人牵挂的小可怜, 我还要回到父亲大人身边呢。不珍惜生命这种事情，我才不要做。」 修罗嘟囔着，毫不留恋地朝山下走去, 「所以，就辛苦你啦, 铁碎牙。」 铁碎牙：「不是……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吃饭，然后准备睡觉。」修罗脚步不停, 背对着他挥挥手, 「我再不回去的话，桔梗肯定会担心得过来, 这可不行啊，如果让他们相见，我的一片苦心可就完全白费了。」 第127页 铁碎牙：「……！」 铁碎牙委屈至极，煎蛋眼泫然欲泣, 沖她大吼：「你这是什么意思？比起桔梗, 难道你不更应该担心我吗？明明是我先陪在你身边的, 桔梗她不过是你偶然遇见的一个巫女, 你怎么可以抛弃我？还是说我已经不是你心爱的刀子了？」 「唉，小孩子就容易想三想四。」 听着铁碎牙掷地有声的诘问，修罗嘆了口气, 转身, 颇为无奈地看他, 「对我来说, 当然是你更重要啊。只不过, 因为相信你，我才将对战继国严胜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他是很可怕的鬼，有着近乎变态的恢復能力, 而我却不是父亲大人，没有能溶解鬼的勐毒，虽然是个半妖，比起普通人类身体素质要好很多，但精力依旧有限。在找不到灭杀鬼的方法之前，一旦与他发生缠斗，很容易因体力不支落败，所以……」 「鬼并不是完美无敌的生物。」 黑死牟没有隐瞒的意思，「对于鬼来说，一旦被日轮刀砍到脑袋，或者被阳光照到，就会化成灰烬，连尸骨都留不下。」 「听到了铁碎牙，只要撑到天亮，你就赢了。」 修罗手指攥握成拳，对他做加油状，「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不要松懈呀！」 「你说得轻松！」铁碎牙简直要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气死，「有本事你来啊！」 「我一开始就说了啊，正是因为我没本事，才让你上的啊。」修罗一点也不觉得这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铁碎牙被她的无耻气得直飙泪。 可他又能怎么办？ 即使被气得想摔刀子不干了，却还是无法做到对她无动于衷。 左思右想，铁碎牙还是决定将罪名扣在犬大将身上。 都是因为犬大将那么重视修罗，他才会继承了那份炙热浓烈的情感。 然而，这对父女，却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简直要把他气到原地碎裂！ ——再没有谁比我更惨的刀子了！ 铁碎牙强忍泪水，将一腔不情不愿悉数发泄在黑死牟身上。 二人对战愈发激烈。 修罗却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刚刚变成鬼吗？怎么对鬼这么了解？」 「在变成鬼之前，我曾是鬼杀队一员，狩猎恶鬼，自然知道对付鬼的方法。」 黑死牟平静说着，一招范围极大的横噼「月龙轮尾」将铁碎牙击飞出去，幼小的身形狠狠撞穿洞壁，砸入山洞深处，而黑死牟身形鬼魅般冲到修罗跟前，同时挥出两道刃风，直扑修罗面门。 「修罗！」铁碎牙忍痛惊慌的声音从洞穴里传来。 「身为有着姓氏的武家子嗣，抛弃安稳生活加入鬼杀队，随后又在猎鬼途中变作鬼……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无数故事。」 修罗鹞子般高高跃起，眨眼间落到他后方，并在他反手攻过来时，快速抽身拉后撤开距离，「鬼很难杀死，即使是身为半妖的我，面对都那只鬼都很狼狈。而你身为人类，却加入了鬼杀队，为什么？」 「姑且算作你与鬼之间有些血海深仇，那么既然已经加入，又为什么要变作鬼？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一招打空，并没有黑死牟很惊讶，他心态依旧很冷静，转手就是名为「厌忌月·销蚀」的大范围月形刃风连击。 「只有变作鬼，我才能有无限的岁月来磨鍊自己，去寻找究极剑技为何。」 与平静无波的声音不同，黑死牟的攻击愈发迅疾勐烈。 修罗似懂非懂点头，旋即跃入山洞，将好不容易从乱石堆里爬出来的铁碎牙持握手心，在铺天盖地的圆月轮状剑气碾到她之前，用风之伤将其击退。 「我可一点也不想用身体去试那些漂亮月刃的威力。」修罗嘀嘀咕咕。 见到自己攻击再次被气流冲散，黑死牟暂时停下了攻击，平静的语气第一次显露出些许好奇：「这是什么剑技？我从没有见过。」 「剑技？」 修罗道，「这并不是剑技。只不过是刀子的固有招式而已，你看到的这招，也只有这把刀能发挥出来。与你漂亮的圆月攻击是两码事……」 「……这是月之唿吸。」黑死牟道。 「月之唿吸？」 修罗点漆的眸子盈满笑，「虽然不太懂，但这听起来真是非常漂亮的名字，就像它主人一样干净纯粹。比起『风之伤』这类野蛮的称唿，要好听一百倍呢。」 黑死牟不为所动，将生满褚红色眼球的刀子横于身前：「好听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日之唿吸的劣化衍生，不管如何磨鍊，终究不是日之唿吸。」 他平静说着近乎意冷的话。 「日之唿吸？」 「那是这世上出现的第一道唿吸术，是神明所钟爱的宠儿才会的技艺，是即使我抛弃一切，拼了命去锤鍊技艺，依旧得不到的东西……」 「继国严胜。」 修罗倏然抬头，眸中笑意减退，打断他的话。 被六只血腥诡异的眼眸注视着，修罗缓缓问道：「这个世道，人类一般十几岁就会娶妻生子。我见你也已经年过二旬，所以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希望得到你解答：在你离开家庭之前，是否也已经娶妻生子？」 「自然……」黑死牟回答。 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第128页 难道是想拖延时间？ 这样想着，黑死牟视线余光瞥了一眼洞穴外，依旧是黑沉沉的夜幕，距离天亮明显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加入鬼杀队后，你回过家吗？」修罗又问。 「……没有。」黑死牟回答着她无关紧要的问题，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你成为鬼之后呢？」修罗再次发问，「为了追寻强大的力量，不惜转变身份，这份决心我很敬佩。只是，已经拥有无限岁月的你，可有告知过期盼你回家的妻儿，让他们不必再无望地等你？」 「又或者说，在你成为鬼后，可有为他们提供些许力所能及的庇护？变成鬼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鬼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如果没有强者保护，普通人类遇到鬼只有死路一条。」 「你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可有想过为他们提供些许庇护？」 「『上弦一』，只通过这三个字，我大概可以想像出，你在鬼中应该属于最顶端的那层强者。」 「为他们提供庇护，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继国严胜，告诉我，你做了吗？或者说，你想过去做吗？」 修罗一口气问完，失去时时噙在眼底的柔和笑意，她那张柔美静好的脸，倏然显出几分近乎妖异的冷酷。 「……没有。」黑死牟停了停，回答。 修罗定定看向他很久，蓦然一笑：「为什么不呢？别看我问了这么多，可总结起来，也只是简单几件事而已。」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黑死牟理所当然回答，「你是女子，自然无法理解……」 「值得吗？」 他的话再次被修罗打断，她眼底笑意染上嘲弄的冷意，「继国严胜，你告诉我，为了学习日之唿吸，就将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不仁不慈、无情无义之徒，抛弃一切作为人该有的道德底线，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黑死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而生气，以至于连周身气质都有了极大改变，隐隐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危险气息。 他想了想，然后道：「那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修罗，如果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令我心生愧疚，继而放过你……」 「是我错了！」 时至今日，他竟还在说这种话！ 修罗唿吸略显急促，心中郁气几乎要难以克制，她勐地攥紧铁碎牙，牙剑在她手中发出震颤般嗡鸣。 继国严胜，是她觉得可以得到拯救的鬼。 还没有犯下大错的他，没必要跟岛上那群废物一个下场。 她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并不在意他的杀意。 然而…… 谁晓得不过是几句话，竟被她发现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修罗抿着唇，直直看向黑死牟，试图从他六只眼中瞧出丝毫对妻子儿女怀有歉疚的情绪。 只要他还留有对家人的半分怜爱，她就不任性妄为。 然而，还失败了。 捨弃家业，抛弃亲人，对他来说，就像是信手掸去衣袖上的尘埃，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 没有半分留恋，亦或是心软。 修罗彻底出离愤怒：「之前，是我看走了眼。你是没吃过人，但抛妻弃子的你，并不值得我高看一眼……」 更不配得到我的慈悲。 「你这种人，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该有多好。」 第72章 夜色, 逐渐笼罩住村子。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村子，如此已经破败不堪。唯有一栋房子燃着碧胧胧的烛光，于摇曳的暗影里显出几分人气。 夜色渐深, 闪烁明亮的星子散落天际，散发着琥珀色华光的月亮在乌云中若隐若现。 已经到了该入睡的时候, 可修罗依旧迟迟未归。 桔梗坐在原地略微沉吟片刻，往地炉中加了一把艾草, 确保孩子们不会被夏夜蚊虫侵扰, 便悄无声息起身，准备上山去找她。 然而, 不等她走出房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从弦月山上传来。 烟尘火光瀰漫的地方，正是修罗所在的山洞！ 「桔梗大人……原来你在这里。」 「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半妖孩子们跑出来, 一脸惊慌无措, 直到看见站在门外的桔梗, 他们才宛若找到主心骨一般, 急切地围聚在她身侧。 年龄最小的女童瑟瑟地拉住桔梗的手：「桔梗大人，是不是又有妖怪来到这里了？」 桔梗俯下身，摸了摸她脑袋, 轻声安慰：「并不是, 不要害怕。」 「我一睁开眼, 就发现您不在屋里, 还以为您离开我们走掉了。虽然姐姐哥哥他们都没有变说出来, 可我知道，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我们都很害怕桔梗大人离我而去。」 听着童言稚语, 桔梗不由笑道：「不会的，我不会抛下你们不管。」 「那您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吗？」小孩子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不安追问，「……就像当初的奏姬大人一样。」 小孩子的感情，最是干净。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遇到了喜欢的人，就会想永远留在她身边；遇到了讨厌的人，就想离她远远的。 对于岛上这群半妖孩子来说，眼前的巫女，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将他们彻底从死亡的阴影中拯救出来。 第129页 这种闪闪发亮又温柔可亲的巫女，想跟她永远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孩子心性。 虽然，当时「从天而降」的，除了桔梗，还有修罗，但孩子们本能不想靠近同为半妖的她。 唔，该怎么形容呢？ 就是相比于拯救者，她更像是危险的竞争者。 就好像……她不仅会抢走他们喜欢的神明，还让他们落入可怕的境地。 说不出原因，但孩子们特有的直觉绝对不会出错。 「会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好你们……」 桔梗正说着，敏锐察觉到笼罩全岛的结界正在快速消散。 桔梗目光透过夜幕，落到烟尘瀰漫处，心惊不已：「修罗她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结界会突然消失？……还是说，她已经找到操控鸣动之釜的方法？」 不安的情绪逐渐发酵。 桔梗想去探察修罗状况，可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身边这群孩子身上，弦月山情况不明，可他们毫无自保之力，她根本无法轻易离开。 正当桔梗左右为难之际，盈满澄澈月华的空中倏然闪过一道白光，快速落入弦月山。 「有妖怪闯进来了！」 「好可怕的妖气……比四斗神还有可怕。」 半妖孩子们抱成一团，恐惧地瑟瑟发抖。 眼前状况百出，桔梗更加无法离开。 弦月山，山洞。 修罗的情况其实并没有那么糟。 她与黑死牟发生激烈战斗，勐烈交织碰撞地刃风，除了让山洞变得摇摇欲坠，摧毁了祭台上的鸣动之釜，并没有伤到她分毫。 铁碎牙：「……！」 铁碎牙在修罗手中发出剧烈嗡鸣。 修罗不为所动，反手便是一击「风之伤」，勐烈的妖气流不仅直接斩碎黑死牟手中的刀，去势不止的气流差点将他撕成碎片。 黑死牟握着断刀，凭藉经年累月锤鍊的技艺，及时后撤，没让自己落入狼狈的境地。 直到这时，黑死牟才开始正色打量修罗：「可以毫髮无伤的与我战斗这么久，毫无意外，你是令人敬佩的强者。」 「一开始以为你是女子，便持了轻慢之心，是我狂妄了。」 黑死牟为自己的看走眼道歉。 修罗眉眼间凝满霜雪，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的意思。 黑死牟也不在意，将手中断刀横于身前：「作为报答，我也该拿出自己的实力。」 说着，残缺的刀身瞬间长成奇怪的模样。 刀身不仅比之前更长，其上更生出分错刀刃，看起来怪异无比。 修罗也瞧见了他的刀子，那丑陋的样子令她微微皱眉。 「这是用我血肉长成的刀子，即使断掉也可以恢復，有着跟鬼一样的性质。」黑死牟解释。 「与我无关。」 修罗并不想听他多话，「我知道，我想要杀你。你这样的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男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竟然是在意这个？」 黑死牟有些惊讶，面上依旧平静无比，暗自道，「果然，身为女子，即使成为强者，依旧心软得近乎可笑……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追求。」 在她攻击来到跟前时，他挥动刀子，五道延地而行的巨型冲击波与妖气流发出激烈碰撞。 一时间，烟尘漫天。 修罗速度极快，纵身穿过遮蔽视线的烟尘，手中铁碎牙直直看向黑死牟的脖子，却被他一招「月龙轮尾」击退。 修罗落地时，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认真起来的黑死牟，比她预料得还要兇勐几分。 刚才，铁碎牙被几道速度极快的月刃击中，手掌被碰撞的力道反噬，虎口一阵撕裂般得疼痛。 很显然，纯粹比拼力量，并不是明智之举。 修罗没有迟疑很久，迳自抛开铁碎牙。 被丢开的牙剑，在半空中化作深衣童子形象。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冲上来，乖巧站在修罗身边，一脸意味深长。 「认命了吗？」黑死牟有些奇怪。 「你以为她不使用我，就无法对付你了？」 铁碎牙脸上流露出一言难尽的同情，「继国严胜，她在作为一个剑士存在之前，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阴阳师。」 「我想肯定没人告诉过你，千万不要在得罪知道你真名的阴阳师。不然，你也不会这么毫无防备，就把自己的名字全部告诉她。」 修罗已经开始敛目掐诀，唇瓣无声念动咒语。 有风，自她脚下盘旋而起，吹乱她的衣摆发尾。 「故弄玄虚。」黑死牟并不信。 如果阴阳术真的能伤及鬼分毫，那么他在鬼杀队时，就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听过。 比起修罗还有后手，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她的垂死一搏。 铁碎牙挑了块合心意的干净石头，叭叭跑过去，坐好，手肘杵在膝头，双手托腮：「不信就不信好了，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说起来，你也是真的惨。明明一开始修罗还是挺喜欢你的，即使你想要杀她，她也不在意，只是推了我出来，并不想跟你打得你死她活。只可惜，你浪费了她的善意。」 「唉，你说你为什么非要戳她逆鳞不可？」 「为了变强不顾一切，虽然说不上无可指摘，但也不至于让修罗那么生气。只是，你怎么可以对亲人那么冷漠呢？」 第130页 「被你抛弃的，可是要跟你携手一生的伴侣，是孺慕依恋着你的亲生儿女。你伤害了爱你的人，怎么可以不羞愧？」 「被她持握手心，我可以感知到她的心情，但凡你有分毫愧疚，修罗都不会这么讨厌你。」 「我这个小主人啊……最讨厌不负责的男人了。」 「可你们又懂什么？」 被噼头盖脸一顿指责，黑死牟也不高兴起来，「你们这种没见过集众神宠爱于一身，仿佛能燃尽世界一切，如太阳般耀眼的傢伙，又怎么会懂我的心情？」 如果不是绝望到极致，他又怎么会抛妻弃子？ 只有他们这种没有品尝过嫉妒为何为的傢伙，才会拘泥于无关紧要的事情，浑身上下散发着近乎天真的愚蠢。 黑死牟握紧手中怪刀，脑海不期然想起那个额上生着斑纹的同胞弟弟。 那是让他既怀念又噁心的身影。 出于类似迁怒的心情，黑死牟重新挥动怪刀，释放无数巨大的弦月形刃风，以荡平眼前一切事物的狂暴姿态，扑向修罗！ 下一瞬，他的攻击悉数撞上透明结界，仿佛拂过劲草的疾风，倏然散尽。 「这……」黑死牟一愣。 「……仅以此术，缚鬼伏邪，百鬼消除。」 随着唇瓣吐出最后一句真言，黑死牟脚下一沉，身体已经陷入阵法当中，无数无形锁链从阵法中伸出，将他结结实实捆了个严实。 即使身为最强的鬼之一，竟也无法挣脱。 「瞧，我没骗你吧。」 铁碎牙托腮，嘿然一笑，「虽然她嘴上说着『没办法』啊，『打不过』啊，但这都只是些骗人的鬼话而已。她有着必要回到杀生丸身边的愿望，在得到满足前，才不会放任自己伸出危险中。所以，她才会拿我试你深浅……」 他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化作一道灵光，落入修罗手中。 修罗右手掐诀，维持术法，左手握紧铁碎牙，靠近—— 面无表情砍向黑死牟脖子。 在铁碎牙锋利的刀刃将要触及黑死牟，凌厉的刃风已经划破其皮肉时，修罗身后伸出一只手，稳稳攥住她纤弱腕骨，拦住她的愤怒一击。 「修罗，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第73章 那手生得分外好看。 白皙干净, 有赤色妖纹从袖口蔓延至手背。 指节修长有力，掌心宽厚温暖，轻易就拦下了她的动作。 修罗呆愣当场。 直到熟悉的沉静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才怔怔扭过头，呆呆看向身后。 来人银髮, 金瞳，额生妖纹。 气质凌然, 如中天之月般, 高不可攀。 修罗点漆的眸子倏然瞪大，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 还是身处现实。 她如坠迷障，嘴里呢喃出声： 「父、父亲大人……？」 「是我。」 沉静优雅的声音，耳熟的让人心悸。 铁碎牙从修罗指尖跌落，哐当一声砸到积水的地上, 溅起的水花濡湿二人袍角。 杀生丸适时松开禁锢她的手, 敛目, 静静注视她。 曾经, 那个需要自己俯身将就才能看见的孩子，如今像随风抽条的嫩柳，娉娉婷婷, 摇曳着攀援过他胸口, 乌墨般浓密的发近在眼前。 百余年不见, 她不仅个头长高, 脸上稚气也已然褪尽, 展露出如珠如玉的盈盈柔色。 春樱垂水，洵美且异。 不外如是。 ——她已经长大了。 杀生丸无比清醒的认识到。 在他们分离的这段时光中，在他没有参与进去的这段岁月中, 修罗已经长成他不能随意触碰的模样。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流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杀生丸定定看她，神色依旧平静如昔。 修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眸子中渐渐洇满水雾，梦一般的恍惚与不敢置信的欢喜交织在一起，在心中滋生出令人想要流泪的委屈。 她重重扑到他怀里，双臂更是死死环住他脖颈：「我一定是在做梦吧……如果不是，您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眼前？」 「好高兴……就算是在梦也没关系。」 「只要能见到您，怎么样都无所谓……父亲大人，我好想您，真的好想……在离开您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 断了线的泪水簌簌而落，濡湿杀生丸肩上衣衫，触及皮肤时，带上烫人的热意。 修罗抽泣着，声音喑哑颤抖，「失去您的经歷太痛苦了，父亲大人，要怎样您才会长久的留在我梦里，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停留片刻就丢下我一人？」 「我不想再孤身一人。」 「……或者，求求您不要走的那么快，好不好？明明师父都说我有所进步，可我却还是那么没用，哪怕是在梦里，都抓不住您的身影。」 听着她喋喋不休傻话，杀生丸金瞳闪过一丝异样情绪，表情依旧沉静，抬手安抚地拍着她颤抖紧绷的嵴背：「不要哭了，修罗。」 停了停，他收回扫向洞口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在身前哭到哽咽的修罗身上：「并不是在做梦，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不会再留下你一人，所以，不要哭了。」 洞外。 桔梗躲在洞外，耳颊滚烫。 她好不容易安抚住孩子们，并为他们设下守护结界，就马不停蹄赶到弦月山。 第131页 山上情况不明，她很担心修罗，尤其是当她在上来的小径上，看到四周留下的战斗痕迹，一颗心更是提到嗓子眼。 关心则乱。 在听到山洞中隐隐有声音传来后，她没有多想，就莽撞地跑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 修罗正与那个男妖紧紧相拥。 虽然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妖是谁，但看他们那么亲密的样子，一定关系匪浅。 只是，即使在察觉不妙的瞬间，她就非礼勿视地躲闪一旁，可敏锐的直觉却告诉她： ——被发现了。 就……有点尴尬。 桔梗僵硬地站在外面，夜色澄净，青幽幽的月华落在她脸上，清晰映照出那抹尴尬的红晕，一时间，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她低头注视着自己木屐，因为来得太过匆忙，并没有太过注意脚下，白色的足袋沾了不少泥土，有些脏了。 「……我还是先回去洗洗鞋子好了。」 这样想着，桔梗决定悄悄离开，就当她从没来过。 洞里。 「我竟然……真的再见到您了，我原以为，因为我的无能，我还要过很久很久，才能与您重逢。」 被抚慰好一阵，修罗才从杀生丸怀里仰起头，噙满水雾的眸子定定注视着那近在咫尺、她回忆过无数次的俊美面容，欢喜之余，心底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使她不自觉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穿过漫漫岁月，越过经年时光，那纤细柔嫩的手指，终于再一次触碰到了眷恋之人的皮肤。 指腹上传来的融融暖意，仿佛要透过血肉，直直烙在她心底。 「好温暖。」 修罗凝睇着杀生丸，真切触及到父亲大人的喜悦，让她鼻子又是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抽抽鼻子，深唿出一口气，才勉强止住心头涩意。 杀生丸将她的手从自个儿脸上拉下来，握在掌中，金瞳扫了一眼她半湿的衣袴：「是你冷了。」 不仅手指很冷，就连脸色都露出几分受凉的苍白。 修罗顺着他目光低下头，不知何时，她的下摆已经被地面积水全部洇湿，衣袴上沾染了洞穴特有的泥泞，让她看起来不仅脏兮兮，还非常狼狈。 她眼神呆了呆，脸上顿时浮现出窘迫神情，急忙解释：「本来我不应该这么狼狈的，都是我太生气了，以至于乱了章法，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这些事情，越描补，语言就越显得苍白无力。 修罗蔫嗒嗒低着头，不敢看他：「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即使已经跟着师傅修行那么久，却还是无法做到跟您一样优雅持重，我……太弱了！」 修罗恹恹的，仿佛被抽去精气神的花木，肉眼可见的枯萎起来。 杀生丸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等她看过来时，才轻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 「可我却这么狼狈……」修罗犹豫。 在杀生丸面前露出这样一幅窘迫姿态，对修罗来说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极大打击了她的自信心，更让她的内心不仅产生些许动摇。 ——这个样子的我，配回到父亲大人身边吗？ 一时间，修罗茫然极了。 她的情绪是如此外露，以至于杀生丸一眼就看穿。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隐隐想要嘆气。 杀生丸静静看她：「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我也从来没觉得你弱小，过去不会，以后也不会。不过是在交锋中将衣服弄湿而已，你要做的，应该是尽早换过衣服，而不是因为我而意气消沉。」 「另外，有些事情，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 修罗疑惑看他。 杀生丸拍了拍她鸦羽发顶：「邪见一直在等你回来。」 修罗先是一愣，随即，眼前勐然绽放出绚烂的烟火。 她死死按捺住不停上扬的唇角，什么「我太弱了」，什么「配不配」，一切考量踌躇，都被那近乎实质化的欢喜冲散，只余下无法言明的欢喜。 她的手指从杀生丸掌心挣脱，没有离开，只是顺着指缝，一点点缠扣住杀生丸的手指，十指交缠，再也不放。 杀生丸没有拒绝她的亲近。 修罗眨也不眨地看他，眼中无数星芒璀璨：「其实……我也很想念邪见大人，等我们离开这座岛，就去见他，好不好？」 杀生丸微微颔首。 修罗也笑了。 难以言说的欣喜，占据她整个心灵，让她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全然忘记洞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相比于她，杀生丸却冷静许多。 杀生丸扫了一眼被困在术法中的黑死牟：「他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味，是那只曾经从我手中逃走的鬼，来找你麻烦吗？」 黑死牟：「……」 他一出生就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和贵族礼仪，即使变作鬼，昔日养成的作风，依旧让他保持矜持的贵族仪态。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见他们终于不再自己面前黏黏煳煳，哪怕是被那样一双危险的金瞳盯着，黑死牟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杀生丸瞥他一眼。 修罗毫无察觉，或者说，即使察觉到也不会在意。 她眼中只看见杀生丸。 第132页 听到问话，修罗乖乖点头：「猫猫……不，应该叫他鬼舞辻无惨才对。他觉得当初受到了欺骗，就想拿我泄愤。只是他太过胆小，又非常畏惧您的勐毒，即使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也不敢与我相斗，只敢用些偷偷摸摸的法子。」 「眼前这人叫继国严胜，便是无惨思量后，差遣过来的打手。」 「虽然已经抛弃了人类底线，却依旧有着令人欣赏的品质，是个让人说不清感觉的男人。」 有杀生丸在身边，修罗才能冷静评价继国严胜。 「说起来，是我太鲁莽了。」 修罗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撒娇般晃晃杀生丸的手臂，「才会轻易就被挑动情绪。如果不是父亲大人您来得及时，我恐怕已经做下错事。」 已经恢復柔软温驯的目光，重新落在黑死牟身上，「虽然他为了变强，不惜变化为鬼，甚至抛妻弃子，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做下恶事。」 「我可以讨厌他，却不能杀了他。」 「我不能仅凭自己喜恶，就平白无故夺去女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第74章 「失去父母至亲, 对孩子来说，是很糟糕的经歷。」 「如果可以，我不想任何人品尝我曾经歷过的痛苦。」 「那种感觉……糟糕透了。」 杀生丸不由握紧她的手：「……他们对你不好吗？」 修罗被问了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摇摇头：「一色城待我很好, 可那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对我的好，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加倍还回去的, 即使我也会害怕, 也会恐惧，可有些事情我也必须去做。」 「这不是可以用好坏衡量的东西, 如果非要说出一点缘由的话，那大概就是不安吧。」 「如果不够懂事知趣，总觉得不知何时就会被厌烦、被抛弃。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没必要容忍我的任性、霸道和坏脾气。」 「不仅仅是我, 很多失去父母的孩子, 都会有这种心情。」 「父亲大人, 您不要露出这种好像很抱歉的表情。在遇到您之前, 我过得并不差，甚至，远比很多人类活得还要养尊处优些。再说,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说着, 修罗仰头注视着他, 笑得眉眼弯弯, 「这世上, 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会跟我一样幸运。」 「我失去了很多，但是我还有您。父亲大人，您找到了我, 让我可以重新做回一个孩子，是您拯救了我。」 杀生丸金瞳望进那双满是依恋的纯净眸子，定定看了许久，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修罗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父亲大人并不是多话之人，之前一口气说这么多，就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来自父亲大人的关注、爱重。 她是发自内心觉得满足又幸福。 即使鸣动之釜已经成了碎片，即使她对继国严胜看走了眼，也不能破坏她的好心情。 修罗瞅着黑死牟：「继国严胜，这次是你输了，怎么样，要不要愿赌服输？」 黑死牟无声默认。 看在他还算识相的份上，修罗也不准备来硬的，她抬手指向碎裂一地的鸣动之釜：「看到祭台上面的那一堆碎裂的东西了吗？那是鸣动之釜，我跟桔梗好不容易才把它净化干净，可一眨眼就被你打碎了。现在，将碎片捡出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跟父亲大人在山下等你。」 说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杀生丸就走。 她兴致勃勃地同杀生丸分享自己最近见遇：「父亲大人，我在来岛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灵力强大的巫女，叫桔梗，长得也非常好看。您看到了，肯定也会喜欢！」 杀生丸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心下思量。 巫女？ 是刚刚闯入山洞，随即避嫌离开的那个女子吗？ 回到村子。 修罗先为他们做了介绍，自己则去里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后就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闲谈的兴致，一东一西隔得很远。 桔梗在地炉后方，在她身后，是已经睡着的半妖孩子。 杀生丸则盘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右腿屈起，右肘搁在膝头，目光落在自然垂落的指尖上，不知在想什么。 修罗左瞧瞧又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现在时间太晚，而她身上的衣服又过于柔软温暖，浓浓倦意上涌，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跟桔梗道了声「晚安」，就蹑手蹑脚来到杀生丸身边，像过去一样，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毛绒绒尾巴，满足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她突然想明白为何他们之间气氛怪怪的。 修罗勐地坐直身子。 杀生丸微阖的金瞳也随即睁开，伸手替她按下翘起的鬓髮：「怎么了？」 修罗扭头看了看桔梗，她背靠着墙壁，头枕在膝头，以一副不太舒服的姿势入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心挪到杀生丸，小声道：「父亲大人，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莽撞地介绍你们认识，却忘了妖怪与巫女是仇敌这回事。不仅如此，我还让您跟巫女以及那么多半妖同处一室……」 杀生丸拍拍她鸦羽发顶，「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而她……也不单单是防备我。庇护岛屿的结界已经消失，这里随时都可能被外面妖怪袭击，身为守护巫女，她自然要更谨慎。」 第133页 修罗松了口气，身体重新软了下去，头埋在杀生丸温暖的腰腹中。 正当杀生丸以为她又睡过去时，就听她闷声道：「父亲大人，桔梗也才十几岁而已，可她不仅灵力强大，为人处世更是周全体贴，而我呢，明明年长她那么多岁，却还是无法像她那样完美……」 「我……是不是很没用？」 杀生丸低头看着缩在自己身上的少女，金瞳动了动，平静道：「别说傻话。」 他想说，你已经很好，没必要跟其他人比，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再睡一会儿吧，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修罗「唔」了应声，手指揪住他衣角，听话睡去。 杀生丸手臂虚虚搁在她身上，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唿吸声，金瞳看向屋外。 东方既白，鸣鸟啁啾。 浮动的云朵逐渐染上朝日的胭脂红，残存的几颗星子，也逐渐被灼灼金光掩去光芒。 邪见骑着阿哞来到岛上，四处唿唤着杀生丸的名字，嗓子都已经喊哑，依旧无人回应，正当他以为杀生丸不在这里，准备离开时，就看见杀生丸正在破旧的房子的休憩。 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哭得梨花带雨：「杀生丸少爷，您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应小的哇？您知不知道，小的好担心您！」 「海面上突然传来不妙的气息，小的担心您会出事，跟着阿哞在海上找了您半宿！」 邪见越说越难过，心碎了一地，「好过分……明明您没有在休息，为什么回答小的啊？」 杀生丸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手掌就捂住修罗耳朵。 邪见哭得情难自已，不停抹泪，丝毫没注意杀生丸逐渐冷下来目光。 正当杀生丸忍耐到极限，手指蠢蠢欲动时，修罗揉着揉着惺忪睡眼，从他怀里爬起来。 「唔……邪见大人？」修罗打了个哈欠。 邪见哭声一滞，呆呆抬起头，就见杀生丸毛绒绒的尾巴里钻出一个眉眼熟悉的少女。 她从杀生丸身边抬起头，鸦羽般浓密的长髮顺着耳颊滑落，露出一张珠玉般柔美的面容 点漆的眸子盛满夏夜璀璨星芒，此刻正笑吟吟望着他 「修、修罗大人？」邪见瞳孔地震。 修罗抿唇直笑：「没想到，一百多年没见，邪见大人居然也能一眼认出来，我好高兴呀！」 邪见喜不自胜，大颗大颗激动的泪水从他圆熘熘的大眼睛止不住地流：「这是自然了，自从您离开，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您。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是您的容貌，从没有一刻从我的心中淡去。」 「呜呜呜……」 他捂着嘴巴直哭，满是泪水的眼中却流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修罗大人，您已经长大了，比小时候更漂亮了。如果不是杀生丸少爷就在您身边，我肯定不敢直接同您相认……」 邪见的话真诚又好听，夸得修罗脸热。 她从杀生丸身边爬起来，来到邪见身边，蹲下，抱抱他：「我也从没有一刻忘记过父亲大人跟您的脸。」 邪见泪如雨下：「这次回来，您不会再走了？」 修罗摇摇头：「不会。只要我顺利完成师父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就可以顺利出师了。」 「是什么任务？」邪见担忧问。 「取回这座岛的鸣动之釜，那似乎是师父的东西，是很简单的任务。」 「这真是太好了！」邪见又哭又笑，「也算他还有良心，没有为难您。之前他一声不吭就带走您，以至于我们这么多年都未曾得见，让您在我们关注不到的地方，一点点长大。我一直很遗憾，无法亲自照顾您长大……」 修罗半跪在他身前，拍拍他脑袋：「别难过邪见大人，以后，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邪见抹着眼泪，哽咽应是。 修罗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到檐下的杀生丸身上，此时，他已经站起身，垂眸看着他们抱作一团玩闹。 修罗对他粲然一笑，随即又瞅向邪见：「这些年里，我变化了很多，不过你们却是丝毫没变，父亲大人依旧是那么优雅俊美，而邪见大人你呢，依旧是这么娇小可爱，跟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修罗比划着名他的个头。 邪见抹泪动作一停，旋即背过身去：「您想说我个子还是那么矮吧？还真是抱歉啊……不管过去过久，我的个子都无法再长高了。」 修罗赶紧赔笑。 邪见别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笑模样。 他将阿哞牵过了，正准备询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就看见从杀生丸身后出来一群他没见过的小孩子，以及一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人类巫女。 邪见悚然一惊，眨眼间窜到修罗身后。 修罗忍俊不禁，将桔梗以及她身边的孩子介绍给邪见认识。 「桔梗？」 刚听到这个名字，万事通邪见就忍不住直皱眉头，打量着那个只是看着就让他本能不适的巫女，「是那个守护着四魂之玉的巫女桔梗吗？」 桔梗将孩子们护在身后，不动声色问道：「你知道四魂之玉的事？」 第75章 「这是当然了！」 邪见颇为自傲, 「听说是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宝玉，在几年前重现于世。这种拥有神奇力量的宝玉，理所当然地让小妖怪们躁动起来。我一直关注着妖怪的事情, 对他们的争锋一直有所耳闻。当然，我可不是八卦, 只是我身为杀生丸少爷的最贴心的随从，自然要将所有事情都搞清楚。不然, 万一杀生丸少爷问起来, 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对得起杀生丸少爷信任？」 第134页 桔梗目光扫了身侧的杀生丸一眼, 他目光依旧落在屋外的修罗身上，并没有因为小妖怪的话，对她身上的四魂之玉产生半分兴趣，这让她不由松了口气。 她还记得铁碎牙说过, 修罗虽然叫杀生丸「父亲大人」, 可实际上, 他是哥哥。 修罗身为半妖, 能力已经足够令她侧目，而身为完全妖怪的杀生丸，如果成了敌人, 只会更加棘手。 「哎, 这么神奇吗？」修罗眼中闪着好奇的光。 桔梗瞧着她眼巴巴的模样, 心中失笑, 从胸口衣襟掏出一个玉坠, 递到她手上。 修罗小心翼翼接过，捧在手心，仔细瞅。 那是一串很普通的链子。 玎玲鸣响的碎玉中间, 缀着一颗核桃大小的粉玉，阳光下，隐隐散发着纯净的光。 「……这就是被妖怪们吹得神乎其神的四魂之玉？」须臾，修罗疑惑看向桔梗，手指拎着链子左右摇摇，珠子发出玉石碰撞的清鸣。 「啊，确实是四魂之玉没错，至于能不能实现愿望，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停了停，桔梗迟疑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修罗将四魂之玉交还到桔梗手心，「只是相比于传言，它太普通了。」 她偏头看向身后：「邪见大人，妖怪们是说它实现任何愿望吧？」 邪见点点头。 「能枉顾事实，实现任何愿望的，只有高高在上的神明。但凡它有着一丝神明之力，就不会是现在这副任人宰割的玩物模样。」 修罗满不在意道，「比起它，我更相信鸣动之釜能实现愿望，最起码，鸣动之釜可是我师父的东西，而它，只是普通的灵魂结晶而已。」 邪见震惊：「也就是说，妖怪们被骗了吗？这颗珠子根本没用！」 桔梗沉吟：「倒也不是完全没用。据我所知，四魂之玉有着增强妖怪力量的能力，拥有它的妖怪，只要不取出四魂之玉，即使只剩下一块肉片，都可以恢復如初。这种足以可怕的能力，让四魂之玉自诞生以来，就不停招致灾祸，引发腥风血雨。所以，在它重新现世后，得到它的除妖村才会把它交给我净化，免得它被恶徒夺取利用……」 修罗听着直皱眉：「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净化，偏要把这种危险的东西交给你一个女孩子处理？」 桔梗不由莞尔，柔声道：「不怪他们，除妖师并没有巫女的净化能力，他们也是出于种种考虑，才会找上我，交由我处理。」 「巫女，占有被妖怪觊觎之物，被妖怪怨恨，可是很危险的事情。」邪见抱着人头杖，冷不丁提醒。 桔梗将四魂之玉重新收回衣襟，清泓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多谢提醒，只是，这是我身为巫女必须担负起的责任，我不会逃避，也不会胆怯。」 「顽固的女人，谁要听你道谢？」邪见气唿唿，「如果不是修罗大人与你交好，这些话，我才不会跟我们妖怪的仇敌说呢，别自作多情了！」 桔梗与修罗下意识看向彼此，相视一笑。 吃过早饭，修罗与杀生丸准备去弦月山取回鸣动之釜，桔梗和邪见则留下来带孩子。 山路陡峭狭窄，杀生丸走在前面，修罗稍稍落后一步。 明亮的阳光穿过枝头层层叠叠的绿叶，斜斜照入下方，在长满青苔的树干上落下斑驳的光。 日色朦胧，无数碧色流萤飞舞萦绕。 「父亲大人，您腰上的……是新刀吗？」修罗目不转睛盯着那把刀子，明明并没有见过，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修罗手托下巴，敛目沉思。 杀生丸脚步一顿，随即不着痕迹继续向前：「它是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得到的新刀子，名为爆碎牙。」 「爆碎牙？」 修罗快步上前，凑近打量，「只听名字，就是很霸道的刀子。唔……从外表来看，也是把非常精緻优雅的武器，上面铭刻雷纹，让它看上去更加古朴又典雅，与您的气质非常相配。只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奇怪，到底是在哪里来着？」修罗用力思考起来。 杀生丸陡然停下脚步。 修罗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他身后，因为她一直歪头打量爆碎牙，以至于脑门直接撞到杀生丸左肩的铠甲上。 修罗立时倒抽一口凉气，揉揉额头：「怎么了，父亲大人？」 杀生丸垂下眼帘，拉开她捂着额头的手，手指探上她撞伤处，确定并没有破皮流血，才开口问：「还疼吗？」 修罗小幅度摇头，点漆的眸子弯出愉快的弧度，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咫尺的杀生丸：「已经不疼了。」 回答时，她抬起头，让父亲大人可以更清楚看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 杀生丸金瞳沉静，他修长白皙手指上生着危险锋利的妖甲，轻易便可撕开敌人血肉，然而此时此刻，却以非常温柔的力度，轻轻摩挲着修罗的伤处。 也许是周遭光影过于朦胧，也许是被怜爱的感觉太过迷醉，让修罗脑袋一发懵，嘴里直愣愣开口：「不过，您要是能给我吹吹，它会好的更快。」 杀生丸手指的动作一停，金瞳稍稍一动，就被那双盛满依恋孺慕的眸子捕获。 「不是朔日，她却能一直保持人类模样，这就是安倍晴明交给她的东西吗？」 杀生丸一边分神想着，一边趁她毫不设防之际，曲起手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第135页 「该走了。」他如是道。 修罗捂着再次受创的脑门，嘤咛一声，委委屈屈。 杀生丸并没有冷漠转身离开，而是伸出手，握住修罗纤细柔嫩的指尖，掌心的暖意顺着二人交握的皮肤，一点点熨帖进彼此血肉，他牵着修罗的手：「山路陡峭湿滑，不要分心。」 「好！」 这还是父亲大人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修罗立刻喜笑颜开，美滋滋握紧。 山路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并肩同行。 山下。 半妖孩子们第一次跟他们差不多高的小妖怪，又加之身旁又桔梗保护，褪去了之前胆怯与惶恐，忍不住跟邪见打听外面的世界。 听说他们准备跟桔梗去到人类村子生活，原本不怎么耐烦应付小鬼头的邪见瞬间一跃而起，他的目光极其难以置信，不停在半妖小鬼与巫女之间打转：「喂喂喂，这不是开玩笑吧？」 「怎么了？」 「对啊，干嘛这么惊讶，好像我们做了一个坏的决定一样。」 「桔梗大人就像是之前一直保护着我们奏姬大人一样，我们都想留在她身边……」 小鬼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是邪见他太过大惊小怪。 邪见哼了声，双手抱胸：「看来你们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有清楚个认知。」 「你们这些半妖啊，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妖怪。不管是哪一边，都不会接受你们的存在……」 「你胡说！修罗大人也是半妖，可你还不是照样奉她为主？」 闻此，邪见冷笑：「你们拿什么跟修罗大人比？」 「我们怎么就比不得？大家都是半妖！」半妖孩子们不服气。 「是啊，同样都是半妖，可修罗大人在七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去退治恶鬼，即使被排斥，依旧好好保护了同为祭品的人类，没让他们死掉一个，可你们呢？」 邪见最见不得旁人诋毁修罗了，尤其是眼前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听说这座岛之前一直被兇恶的妖怪统治，你们拼命反抗过他吗？呵，不用想我都知道，你们肯定都是哭哭啼啼跪在他们跟前，才勉强苟活到现在。」 「同样的事情，修罗大人即使搏命到最后一刻，也绝不会卑躬屈膝！这种骄傲，是你们这种小鬼永远不会懂的！所以，即使修罗大人是半妖，依旧值得我高看。而你们，即使是完全的妖怪，我依旧看不上你们！」 一番残酷的语言攻击，那群半妖小鬼被打击的七零八落，各个煎蛋眼忍泪。 邪见哼了一声：「就算这些事情都不谈，你们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再瞅瞅修罗大人的脸，你们有修罗大人那么漂亮可爱吗？」 仿佛被无形利刃贯穿胸膛，孩子们郁闷吐出一口老血。 「……说得这么好听，最关键的，还不是因为修罗大人是那个大妖怪的女儿！」 勉强残留几分清醒的半妖孩子挣扎道，「她身体里流着那个大妖怪的血，你自然会替她说话。」 邪见同情瞅他：「你错了，杀生丸少爷并不是修罗大人的父亲，他们身体中虽然同源的大妖怪之血，却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如果你以为，有个杀生丸少爷这样完美的大妖怪哥哥就万事大吉了，那么作为侍奉杀生丸少爷百余年的随从，我可以清楚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 「如果修罗大人不是修罗大人，而是像你们这样的小鬼，那么杀生丸少爷绝对不可能认可她，还带着她同行。」 尤其，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隔着的，可不仅仅是身份认同问题，还在刀子的归属权上存在极大纠纷。 想在回想起来，杀生丸少爷曾不止一次对修罗大人露出迁怒的情绪。 如果是他，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说不出话了。 也只有心思纯粹的修罗大人，才会那样毫无畏惧地扑上去，也只有她才能让杀生丸少爷冷静下来。 这样想着，邪见心有戚戚，可怜巴巴抱紧自己，「说不准，还会被杀生丸少爷嫌弃弱小，当场杀掉。」 第76章 半妖孩子们被邪见的话吓得嵴背发凉, 更紧得抱作一团。 「怎么会……？」 「即使只是同父异母，可他们不还是兄妹吗？身为兄妹，不就应该相互扶持吗？」 「怎么可以只因为妹妹弱小, 就要杀掉。」 「好残忍……这就是妖怪吗？」 孩子们只觉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成吨的伤害。 桔梗在一旁听着，面露不忍, 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即使她可以将半妖孩子们带回村子生活，可人类生命终究有限, 况且, 她已经走上修罗道，将来会一直与危险相伴, 也不知道能庇护他们多久。 她只希望在自己生命走到尽头时，这群孩子可以拥有坚强活下去的能力。 邪见站在高高的石头上，居高临下睨着这群天真小鬼：「别以为妖怪残忍，人类就是什么好相处的货色。」 「这个巫女虽然能帮助融入人类的村子, 可一旦她这个媒介消失, 人类本性中对『非我族类』的排斥, 就会操控他们做出可怕的事情。」 像是怕这群小鬼受到的打击不够多, 邪见阴恻恻道，「能死在杀生丸少爷手上，可是值得荣幸的事情, 眨眼间就可以结束痛苦。然而, 倘若你们要是落入可怕的人类手上, 只会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 第136页 半妖小鬼觳綀不已, 年纪小的已经被吓哭, 而年纪稍长的则哽着脖子，故作镇定叫喊：「桔梗大人才不会消失！」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就是就是……邪见大人是个坏傢伙，你就是想吓唬我们罢了, 我已经看穿你的险恶用心了。」 「等修罗大人回来，我们一定要跟她告状！」 小孩子七嘴八舌说起来，对邪见的不满逐渐取代内心恐慌，一脸谴责地瞪他。 邪见：「……！」 刚刚还觉得他们说永远在一起的模样，有几分罗大人的影子，然而下一刻就证明，他们一点也不可爱！ 邪见抱着人头杖，气唿唿扭过身：「哼，真是愚蠢又天真的小鬼！就连身体中留着大妖怪血液的修罗大人，都无法顺从心意，永远留在杀生丸少爷身边，你们这群卑贱妖怪的子嗣，又怎么可能轻易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个巫女可是人类，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说不定，等你们长成大人，她早已连骨头都烂在泥里了。」 「还奢望永远？别做梦了。」 「呜哇哇哇……」 「邪见大人好过分！」 「我最讨厌邪见大人了，讨厌你……」 孩童声嘶力竭的尖锐号哭，不但打断了邪见的话，还把他吓得一个激灵，人头杖都差点掉地上。 对未来的憧憬，被悉数打破。这下，勉强保持冷静的孩子也哭成泪人，他们一股脑围到桔梗身边，拽衣服的拽衣服，握手指的握手指。 「桔梗大人，您不会消失，对不对？」 「您一定不会死的……呜呜……」 「我们一定会很乖很乖，不会给您惹是生非，所以，请不要丢下我们。」 望着孩子们哀求期盼的目光，桔梗能做得只是轻抚他们发顶，慰藉他们惶惶不安的内心。 「我会尽我之能保护你们，所以，不要怕。」 她如是说着，清泓的黑瞳却露出如有实质的温柔和歉疚。 望着这一幕，邪见忍不住小声嘟囔：「可真是个奇怪的巫女。」 不管是四魂之玉也好，这群半妖小鬼也罢，明明都不关她的事，为什么她全都要他们当成自己的责任？ 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邪见忍不住又嘆了口气。 他仰头眺望远处的弦月山，杀生丸少爷与修罗大人还没有回来的样子。 也许是自个儿呆着挺无聊的，邪见在石头上吹了一会儿海风，就挪着脚重新靠近那群抱着巫女不停啜泣的半妖，生硬道：「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虽然你们长得不可爱，妖力也很弱，但你们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最起码……」 邪见停了停，目光落到桔梗身上，「有这个奇怪的巫女愿意为你们提供庇护，已经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并不是所有半妖可以像你们这样幸运。只要你们能在这段时间将自己变强，就不会落入任人宰割的地步。」 「当初的修罗大人，也是从你们这么大，一点点成长而来的。」 「真、真的吗？」孩子们抹着眼泪，泪眼婆娑看他。 邪见点点头，又道：「不过，你们是别想跟修罗大人一样强就是了。修罗大人为了能留在杀生丸少爷身边付出多少努力，不是你们这种天真小鬼能理解的。」 孩子们忽略了他打击士气的话，兴沖沖向桔梗表白： 「桔梗大人，我们一定会努力变强！」 「等以后我们长大了，就由我们来守护你！」 …… …… 童言稚语，只是听着就让人心生愉悦。 桔梗自然也是如此，姣好的脸上浮出清丽的笑，瓷白的手指挨个拂过孩子们的额头，轻声与他们做出约定。 得到了桔梗的认可，孩子们重新喜笑颜开。 他们重新来到邪见身边，想听他讲讲外面的故事——当然，如果能讲讲修罗大人的经歷，给他们的未来指明方向就更好了。 面对孩子们小心翼翼的请求，邪见也不可能一直冷着脸，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慢慢讲给他们听。 时间一点点流逝，邪见讲起故事也愈发顺畅。 正当邪见口若悬河，不停说着现在的杀生丸少爷与修罗大人是多么感情深厚时，一直在旁静听的桔梗，突然察觉不对劲的地方。 「距离上次蓬莱岛重现于世，已经过去一年之久了吗？」桔梗搁在膝上的手指倏然一紧。 邪见瞅着她震惊的模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啊，杀生丸少爷循着修罗大人气息找过来时，蓬莱岛刚好被结界隐没。因为这个失误，导致他们无法及时相见，这个事实让杀生丸少爷很不高兴，此后就一直没有海边离开。所以，我清楚记得，距离上次岛屿现世，确实已经过去一年了。」 「可我跟修罗，是月前刚刚上岛的……」怎么算，都不至于过去一年的时间。 「啊？」邪见被这个话吓了一跳。 **** 修罗与杀生丸来到山洞时，鸣动之釜的碎片已经被捡起来，堆在洞口，而黑死牟则站在阳光照不到的洞穴深处，身形几乎要融没于后方化不开的黑暗里。 修罗对他的识趣表示赞赏，将满地碎片封入符咒，上前递给他名签和毛笔，让他签下名字的同时，并在名签上留下血。 第137页 黑死牟沉默接过，一一照办。 修罗：「你都不问这有什么用吗？」 黑死牟低头扫了她一眼：「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既然输给你，就会按照你的吩咐来行事。」 修罗定定打量着他，好半晌才收回目光：「我原本是准备在你逃走的时候，直接咒杀你的。既然你这么识时务，倒省了我一番功夫。不过，有备无患嘛。」 她将名签收回袖里，「你身上有恶咒的气息，应该是变成鬼后沾染到的。这个咒，我不能解，也不会为你解，不过，来自无缘的血咒控制，我已经帮你解开了，不会让你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被他随意控制血咒杀死。」 「继国严胜，学会悔改吧。等你重新恢復人性，我会给予你自由，让你可以回到你的妻子儿女身边。」 最后奉上自己的劝告，修罗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修罗一直想不通，便向杀生丸寻求答案：「父亲大人，为什么有的人身为丈夫、身为父亲，会轻易捨弃他们的妻子儿女呢？」 「成亲……不是只有相爱之人才会做的事情吗？既然曾许诺过爱语，约定今生相伴，还一起抚育儿女，又为什么要中途反悔？」 修罗握着杀生丸的手，直直看向他，「我喜欢您，想要永远跟您在一起，即使经歷不得已的分离，我对您的爱，也不曾有丝毫减退。不管未来遇到什么，哪怕到了生命尽头，我也只会更加更加喜欢您，不会后悔，亦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轻易抛弃对您的爱。」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从未变过。」 「我曾经生活的一色城，城主大人与城主夫人鹣鲽情深，后来我遇到的师父，即使他性子恶劣，为人恣睢随性，可他作为人类而活时，依旧是老老实实陪在家人身边，直到人类寿命尽头，完成了自己所有的责任，才捨弃了那具皮囊，捨弃了一切牵挂。」 「所以，不过区区几十年而已，为什么有人会变呢？」 修罗困惑不解。 杀生丸微微垂下眼帘，她眼中炽热鲜明的感情仿佛会燃烧一般，有着灼痛他人的热意。 只是，他也回答不上来。 身为完美的大妖怪，他一直走在追寻力量的道路上，从来没有跟谁约定一生的想法。 如果父亲还活着，爱上人类的父亲倒是可以回答修罗，只可惜他早已去世。 修罗望着父亲大人露出罕见走神的模样，原本满是不解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笑，樱花瓣红润的唇瓣微微向上勾起。 她重新牵起父亲大人的手，拉着他向前走去：「算了，我不该问这种扫兴的事情。您是俊美高洁、皎皎如月的贵公子，肯定没见过这么污浊的东西。我不该为难您。」 「等我见到师父，去问他好了。他那种恶劣的男人，肯定见多了。」 「这些年，他对你好吗？」 听着她又提起那只狐狸，不知为何，这句话突然脱口而出。 杀生丸金瞳中露出一闪而逝的恼意，脸上顿时面无表情起来。 「他做到了一个师父需要做的一切，是个合格的引路人。」 说完，修罗回头注视着杀生丸，即使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以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仍是让她发自内心的欢喜。 修罗更加用力的攥住他的手，点漆的眸子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我本以为，您不会过问这种小事……」 「要怎么办啊，父亲大人！」 「自从回到您身边，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你待我的好，可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对得起这份爱重？」 第77章 杀生丸想了想：「……不要哭？」 修罗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她竟又已经泪流满面。 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有控制地涌出，在脸上留下微凉痕迹。 「对不起, 父亲大人。」 修罗急忙别过头去，抬袖使劲擦去脸上水迹, 「我本来不爱哭的……可不知怎么得，只要看您身影, 听见您的声音, 雀跃的心情就再也无无法克制，让我总是在您面前做出这种丢脸的事。」 她瓮声瓮气说着, 但很快，就下定决心，抬头仰视他，认真道, 「不过您放心, 我一定会尽快平復下来, 不会再这样软弱, 令您担心。」 杀生丸目视前方，可有可无的应了声，随即牵起她的手, 下山去。 他们刚踏出山林, 邪见就赶紧迎上前, 将他跟巫女的发现说了一遍。 修罗：「如果神奇力量的源头, 可不像是人类可以拥有的, 极有可能是鸣动之釜本身的力量……」 「鸣动之釜？我记得那是您师父让您取回的东西？」邪见接话。 修罗点点头：「师父本就是无法用常理理解的男人，他的东西肯定有不凡之处。如此一来，岛的种种异常之处, 倒也说得通了。」 邪见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对了，您已经将鸣动之釜取回来了吗？」 修罗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但她稳住了，缓缓点头。 「这么神奇的东西，我邪见还真想看看呢。说起来，之前岛上结界突然消失，是不是因为您已经掌握操纵它的办法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邪见突然嘿嘿一笑，「如果您可以使用它的力量，并将它据为己有，那个男人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肯定很有趣吧……」 修罗顺着邪见的话想了想，让师父露出吃瘪的表情，肯定很美妙。 第138页 「应该……会吧。」 她回答着，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 一种属于阴阳师的警觉，一直在她脑海里尖叫，仿佛是在警告什么。 修罗没有犹豫，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到宅邸，就把符咒交给师父，然后一刻也不耽搁地马上就撤，绝不给他发现真相的机会。 即使不幸被抓了，即使被他拎住后颈，也要死不承认！ 回到村子。 桔梗过来找她，说是想请她帮忙，尽快造出船只，离岛上岸。 「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已经可以跟着你哥……你的父亲大人一起离开，我本来也不想耽搁你的时间，只是……」 桔梗端坐她跟前，神情拘束赧然，「想必你也知道了，这座岛上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有着巨大差距。虽然才来到岛上月余，可外界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我身为枫之村的巫女，很担心村子的情况……很想尽快回去，确认他们的安危。」 修罗拍拍她搁在膝头握紧的手背，沖她微微一笑：「没关系，桔梗。这并不是麻烦，你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你不求回报地帮我，为了净化鸣动之釜，你陪着我没有一刻钟敢松懈。」 桔梗的手有着女孩子特有的柔软细腻，只是身为巫女的她，指腹上有着挽弓练剑留下的茧子——那是她为了守护他人留下的印记。 修罗不会觉得它难看，反而还隐隐生出几分怜意。 她在桔梗这个年纪，还留在父亲大人身边混吃混喝呢。 修罗目光认真，直直看向她眼底：「其实，应该感到羞愧是我。我一直很感谢你的帮助，只是不知该怎么回报才好。而且，因为太过羞愧，就连这份感激，我都不敢说出口。」 桔梗看她微红的耳尖，漆黑澄澈的眸子露出些许震惊。 对她来说，守护他人，帮助他人，奉献他人，几乎是刻入她血脉的东西。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表达对她的感激，以及无法帮助她的歉疚。 ——这是她从没有的经歷，很奇异。 桔梗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划过心底，让她坚固的心防出现一道罅隙。她眼中浮出真挚的笑，握住修罗的手，抱歉道：「是我不好，竟然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情。但帮助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必要回报我什么。」 修罗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她手指勾勾桔梗掌心，在她本能想抽回之际，倏然握紧，这种逗弄的举动惹得桔梗脸上浮出红晕。 修罗得意地昂起下巴：「帮助我，是你的事；那么，回报你，自然也是我的事。」 「一起净化鸣动之釜的时候，你说过自己还有个妹妹。当知道存在时间差异后，我就知道，依照你的性子，肯定会非常担心她。」 「所以，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已经拜託邪见大人去寻找可靠的代步妖怪。船只木筏的事我也考虑过，只是，即使我们可以凭藉船只离岛，你带着孩子们回村子依旧会耗费不少时间，既然如此，干脆就直接用妖怪好了，简单又方便。」 说着，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现在算算，邪见大人应该也要回来了。」 对于修罗的擅做主张，桔梗并没有露出排斥的表情，只是担心：「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是的，「你们」。 修罗是刚刚出师的新手阴阳师，肯定不认识可供驱使的妖怪，想要找到可靠的妖怪，势必就要麻烦到一直等在门口的那个大妖怪。 桔梗不是墨守成规之辈，不会莽撞觉得人类都是好人，妖怪都该退治。 虽然她有这种觉悟，但麻烦到妖怪，还是会觉得难为情。 「没关系。」 修罗坦然道，「本来，邪见大人嘴快，说如果有父亲大人帮忙，回村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不过，这个法子被我否决了。」 「我不是不喜欢同样出身的半妖孩子，只是本能不喜欢他们靠近父亲大人。虽然知道他们不可能得到父亲大人的爱重，可那种场景，稍稍想想都让我都无法接受。出于这种微妙心理，只能麻烦你再等等了。」 听着她一本正经地跟孩子们较劲，桔梗忍俊不禁：「没关系，我可以等。」 实际上，她也无法想像，她跟孩子随意靠近那个大妖怪的样子。 对比下来，使用小妖怪代步，都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会飞的妖怪，脚程不慢。 但到达枫之村时，依旧到了第二天晌午。 他们停在了离村子有一段距离的森林里，代步妖怪对杀生丸再次行礼，才恭敬退下。 修罗看着桔梗，半妖孩子乌怏怏围在她身边，没有黏着自己不放的，下意识松了口气：「你们安全抵达，我跟父亲大人也该离开了，人类村子不是我们可以长久停留的地方。桔梗，请务必珍重。」 「请等一下！」 桔梗喊住她，「我记得你说过，你师父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是要你去武藏国御神木下找他，而在右边的森林里，就生着一棵御神木。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那棵御神木，不过，你可以先去瞧瞧，如果不是，再去别的地方找也不迟。」 修罗顺着桔梗手指的方向看去，越过层层叠叠的密林，似乎确实生着一棵格外高大的古木。 修罗再次道谢。 第139页 等他们离开，桔梗也领着孩子回村。 只是，她刚带着孩子们踏上小路，前方就传来难以置信的惊唿： 「桔梗……姐姐？！」 明明只是察觉到奇怪妖气，鼓起勇气出来探察，却不想见到了意外之人。 桔梗倏然抬眼，瞳孔一紧。 ——是枫。 枫也呆呆望着桔梗，小小的身体被宽大的白衣绯袴裹在其中，林间颳起凉浸浸的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勐烈的风就会将她拦腰折断。 之前眉眼尽是天真的孩童，如今已经有了小大人模样。 「枫，我回来了。」桔梗窒了窒。 望着手持弓箭，被迫成熟的枫，浓烈的酸涩，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桔梗的心刺得体无完肤，她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歉疚和自责，只能抿紧唇角，说着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下一瞬，枫直接扑到她怀里，双手紧紧勒着她的腰，放声大哭： 「你怎么才回来？！」 「大家都说你死了，可我怎么都不信。我那么强大美丽的姐姐，怎么可能轻易败在妖怪手上！他们要给你立衣冠冢，即使他们总是指指点点，背地里说我疯了，我也绝不同意！」 「我的姐姐……怎么会死呢？怎么可能丢下我不管呢？」 「呜呜，我讨厌他们！」 枫紧紧抱着失而復得的主心骨，声嘶力竭地泣诉这一年里的所有委屈。她的悲痛与恐惧是那么沉重，以至于好几次差点嚎哭着闭过气。 桔梗心疼极了，半跪在她身前，紧紧拥抱着她过于瘦弱的身体，心疼到无以復加，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给她顺气。 枫埋在她脖颈，手指紧紧揪着她衣服，嘴巴里发出悲声哭腔，仿佛将要自己心血都哭出来一般，尽情宣洩着自己的情绪： 「你怎么才回来？」 「你怎么可以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你怎么可以只留下我一个人？」 声声痛苦的悲鸣，宛若垂死幼兽发出的最后挣扎。 桔梗方寸已乱，漆黑的眸子渐渐被水雾浸染，素来稳重的声音也隐隐发紧：「对不起，对不起枫，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让你经歷了那么可怕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枫，原谅姐姐，好不好？」 「呜呜呜……我才不要原谅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枫呜咽摇头，不停滚落的泪珠濡湿桔梗肩上衣裳，手指却以更恐怖的力度地揪住桔梗衣服，怕她一眨眼就会消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桔梗抱紧她。 半妖孩子们依偎在一起，神情担忧，却没有贸然上去打扰。 他们很清楚，这种时候，并不需要外人横加解释。 她们只要拥抱彼此，因分离而产生的怨怼不幸，就会融化在彼此的温情中。 ——毕竟，她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啊！ 而无人注意的林间一隅，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第78章 像被神明眷顾一般, 一个又一个幸运，接连降临到修罗身上。 先是，不经意间就与父亲大人重逢；再是, 在枫之村御神木下找到晴明宅邸；最后，被告知晴明正在休息, 这两年可能都醒不过来。 这让憋着一股气，宛若待宰羔羊般忐忑不安的修罗, 一拳打到棉花上, 生出一种侥倖活下来的茫然。 「啊……」 蜜虫瞧着她呆呆的样子，掩唇轻笑：「大人总是这样惫怠, 之前因为有你给他取乐，他才会打起精神，摆出师父的模样，这不, 你一走, 他就又开始了, 没有个三五载, 恐怕都不会醒来。」 蜜虫解释着，潋滟着盈盈水色的眸子沖她眨眨，说不出的揶揄, 「不过, 如果你想见大人, 我还是可以帮你将他叫醒哦。」 「不用了！」修罗想也没想就回绝。 蜜虫只笑吟吟看她。 修罗只觉耳颊一热, 心虚别过头, 干声道，「谢谢蜜虫好意，只是, 还是算了吧。因为我的事情，已经很麻烦师父了。如今他既已睡下，就不要再扰他好梦。另外，我也很担心师父会有起床气……」 蜜虫脸上笑意愈发明显。 修罗面露赧然，将符咒递给她，嘱託等师父醒来再交给他。 蜜虫无有不应。 办完事情，修罗准备告辞，蜜虫却拦下了他们，盛情相邀：「我们好不容易才得以相见，以后再聚已不知何时。如果你们暂时没其他紧要之事要办，不若就留下来，我去准备些膳食，权做庆祝重逢，如何？」 修罗望了一眼杀生丸，他并没有露出牴触的表情，便点头同意了。 见她应邀，蜜虫高兴抚掌：「你们等着，大人珍藏了许多好酒，平日里他只自斟自饮，这次我们定要不醉不归！」 蜜虫将他们领到临水的泉殿，拍拍手，檐下传来丽裳窸窸窣窣的声音，平日里不见踪影的式神，此刻捧着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食案鱼贯而入，将东西一一在客人面前摆好，才裹着香风，身姿翩翩地坐在下首处。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拘礼寒暄，后来三两清酒下肚，那些虚礼顾忌都被抛之脑后，才真正酒酣耳热起来。 式神们奏乐的奏乐，起舞的起舞。 几杯酒水下肚，邪见只觉飘飘欲仙，已然忘记自己姓甚名谁，跟着蜜虫来到殿中摇曳手臂，舒展腰肢，惹得诸位笑得更大声。 第140页 修罗知道自己不胜杯杓，只浅浅啜饮了几口，就放下酒盏，一边附和音乐给式神们打拍子，一边给杀生丸斟酒，不让他觉得无聊。 杀生丸的酒品是最好的。 即使被修罗不知不觉间灌进去许多酒，他端坐的背嵴挺直如翠松，金瞳清明。 式神们都多才多艺，奏乐风格多变，而起舞的风格亦是不落俗套。 修罗望着殿中翩然舞姿，不由露出震惊神色。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舞蹈，身形婀娜的女子换去繁丽的十二单华服，穿上她从未见过的衣裳，在急促的鼓声中急速起舞，玉臂柔曼轻舒，裙衣斜曳翩飞，宛若回雪飘摇，有种摄人心魂的惊艷。 修罗痴痴看着，嗓子一阵发干。 「修罗。」 杀生丸突然开口，抬手按住她往自己唇边递的酒杯，「你喝错了。」 修罗这才反应过来，她将本该递给杀生丸的酒水，都吞下了肚，也不知喝了几杯，唇齿间一股酒气。 「没事，我出去醒醒就好。」修罗忙将酒杯放回食案，起身去了殿外。 杀生丸没有立刻跟上去，在殿内静静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她回来，眉心微不可察皱起，循着她气味找了过去。 夜色澄澈透明，清幽月华如流水泄了一地，照亮庭院内花木摇曳的影子。 杀生丸找到修罗时，她正坐在散发着浓烈香气的桂树下，肩上，发上，落了许多米粒金花，她并未察觉，只是低着头，指尖微动，似乎在认真编着什么。 「修罗……」 「父亲大人！」 修罗一抬头，就看见杀生丸站在跟前，顿时喜笑颜开，拉起他左手，将编织好的红绳线镯套上去，扯着红线两头，收成适合大小，「我一直都在想，你待我这样好，我该如何才能配得上您的爱重。可是我想了很久，依旧没有头绪。」 「您是完美的大妖怪，能力卓绝，品性高洁，是被万妖尊敬仰慕的存在。我非常非常喜欢您，想永远留在您身边，这种灼热强烈的情感，我曾经以为除了我之外，旁人不会有。只是，随着长大，我才逐渐明白，像您这样好的大妖怪，谁都会喜欢您的。」 「即使没有我，您身边依旧不缺全心全意奉献爱慕您的追随者。」 「从一开始，我不过是占了血缘的便宜，才得以留在您身边。就像夫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如果我身体中不是留着和您相似的血液，最开始，我们根本不会相遇……」 「虽然这个事实挺让人难过的，但我已经答应过您不会轻易哭泣，所以，我并没有陷入自怨自艾，无法自拔。」 「相反的，我有打起精神，努力思考自己存在对您的价值，好不容易，我才终于找点一点。」 「您可能不需要阴阳术法的庇佑，但我还是想做。」 白皙结实的腕骨上繫着鲜红的线镯，过于女子气的首饰与他杀生丸的气质不搭，但时候袖子一遮，就看不到了。 这样想着，修罗握着杀生丸的手，美滋滋欣赏着自己杰作，嘴里叭叭道：「这是我用来取代御守的东西，只希望您能不被外物困扰，武运昌隆。所以，就算不喜欢，也请您一定不要摘下来！」 杀生丸看着自己手上多出来的东西，表情古怪。 修罗并未察觉，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口上的巨石终于得以搬开，浑身上下都露出轻快的气息。 她站起来，使劲抖抖脑袋，将身上的桂花摇落，才引着杀生丸看向身后：「父亲大人，您快看！」 她身后桂树叶如华盖，枝如云坠。 月华照在尽情舒展的苍翠枝杈上，繁星般的米粒金花忘我绽放，挥洒着特有的浓烈馥郁香气。 而那香气伴着清幽流淌的月光，稠密蔓延，如有实质淌了他们一身。 「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跟您同赏。这种绚丽灿烂的勃勃生机，我非常喜欢，您肯定也会喜欢的。」 杀生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棵过于繁盛的桂树，香气芳醇，虽然浓烈，却不会令他敏锐的鼻子觉得难受。 「您喜欢吗？」修罗偏头凝视着他。 杀生丸目光掠过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染上酒色的脸颊，顿了顿，才道：「喜欢。」 修罗立刻愉快地笑弯了眉眼：「我就知道！」 他们在宅邸小住了几天，才依依惜别。 在离开之前，修罗去见了桔梗一面，并送了她一箱子自己用过的典籍笔记。 「这是我当时学习时用的东西，我不知道短短几年间，那些孩子能学到多少，毕竟我是花了一百多年，才勉强得到师父的认可。所以，过于高深的东西我没拿，只拿了些简单的典籍。不过，你是列国中最强大的巫女，想必有你指导他们，他们应该不至于一事无成才对。」 桔梗翻阅了表面几本，晦涩的典籍上密密麻麻都是注释，加在一起理解，倒不是很难。 桔梗知道这是她的心意，代孩子谢过。 修罗摇摇头：「不用客气。说起来，村子里多了一个很奇怪的气息，之前还只是存在于村子之外，如今有朝村子里蔓延的迹象，感觉很不妙，需要我帮你清理掉吗？」 「不用了。」 桔梗笑道，「你察觉到的那个气息的主人，应该是个叫奈落的半妖。他不是自然生下来的半妖，而是由人类被妖怪吞噬后诞生的。也不怪你觉得危险，因为他的前身，乃是我救过的一个野盗。出身不好，气息也有些邪恶，不过，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第141页 想起枫跟她说过的事情，桔梗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下死手：「在我失踪的这一年里，他一直在附近徘徊，虽然嘴里说着要留着枫，引我上钩，实际上却在那一年里，数次从妖怪手上救了枫……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桔梗这样说。 修罗也不勉强，正准备起身告辞，突然又想起什么，便又转身，认真看向桔梗：「桔梗，人，是成不了佛的。」 「不管是心怀欲望的凡人，还是心无杂念的圣者，都是无法成佛的。当我们作为『人』降生的那刻就已经註定了，我们只能作为『人』而存在，这就是『咒』的力量。」 「人可以成佛，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 「师父曾说过，把人性称作佛，也是咒的一种。所谓众生皆佛，就是一句咒文。如果人真的能够成佛，那也是由于这句咒，才得以成佛的。而不是因为你如何德高望重，如何努力修行……」 桔梗先是一愣，随即漆黑的眸子中露出温柔的笑，她轻声回答：「我知道的。」 「你不要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认真做好桔梗，而不去希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对自己好些。」 修罗停了停，继续道，「巫女的职责固然重要，但对接受了你帮助的我来说，你的心情安危更加重要。我不希望自己一回头，就听到你死于非命的消息。」 桔梗不介意她话难听，笑道：「不会的，请放心。」 修罗沖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第79章 修罗来到村外时, 杀生丸与邪见已经等她许久。 杀生丸抬头看向她，金瞳平静。 邪见：「您终于回来了！」 「嗯。」修罗快步跑到他们身边，「已经解决完了, 我们走吧。」 相携离开的身影很快隐没于葱郁林间。 盛夏渐至，日头正盛。 空气仿佛被挤干了最后一丝水汽, 滚烫的气浪不停翻涌，落在身上就要烫出一片红斑。 这种不适合行走的日子, 他们一行人就在茂密的山林溪边稍作停歇, 免得被晒得狼狈。 头顶葱郁枝条交错，与阳光相契, 摇曳间，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杀生丸背靠古木，闭目养神。 邪见也躲在浓郁的树荫下，唿唿大睡。 也许是天太热的缘故, 修罗睡不着。 她有些怕热, 羽织早就脱下收起, 只穿着红瞿麦纹样的浴衣, 可即使如此，依旧毫无困意。左右无事，她便半跪在杀生丸身侧, 手中拿着精緻的花鸟纹玉梳, 一下一下梳着手中隐隐映出湛蓝天光的银髮。 与她细软的头髮不同, 父亲大人的要更加粗韧些。 修罗感嘆着, 歪过头, 瞅着杀生丸仿佛陷入沉睡的安静面容，目光顺着他线条锐利却俊美的侧脸，逐渐下滑, 最后落到他搁在膝上的左手。 洁白的袖口里，他手腕上生出一点红色，隐隐约约，惹人注视。 ——那是她亲手编织的线镯。 修罗唇角不住上扬。 那时候确实是醉了，只是，那夜的记忆并没有随着酒气烟消云散。 「父亲大人有，我自然也应该有。」 出于这种心态，确定杀生丸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后，修罗蹑手蹑脚绞下一缕漂亮的银髮，又从自己身后剪下同样的黑髮，重新编了一条黑白交织发镯，戴在自己手腕上。 「父亲大人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刀，虽然我没有好好观摩过它，但我知道，能配的是父亲大人的刀子，绝对是不输于铁碎牙的名刀。现在铁碎牙已经无法留住父亲大人身边了，不过没关系，我还以将其他重要之物继续留在他身边。」 「我们之间，依旧有着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修养学着杀生丸的样子，嵴背靠在高大的古木上，她将繫着发镯的手腕高高抬起，层叠枝叶间洒下斑驳光点，落在黑白交织的发镯上，将它照得闪闪发亮。 **** 修罗方向感不好，杀生丸往哪儿走，她就跟着往哪儿去，半点不担心。 而邪见就不同了。 他看了看毫不在意的修罗，又瞅了瞅一脸冷淡的杀生丸少爷，试探开口：「杀生丸少爷，我们是要去一色城吗？这……似乎是去一色城的方向。」 杀生丸并没有回答，只是迳自往前走。 像是才想起一色城，修罗面露担忧：「一色城还好吗？这个世道似乎比我离开时乱了许多，以下克上很常见……」 「自然是没事的。身为您重视的母家，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让它轻易毁去。」 邪见赶紧道，「不仅是我，就连杀生丸少爷都在关注那座城，甚至还差遣了老爷可靠的下属，专门负责他们的安危。」 「啊，是不是太麻烦父亲大人了？」修罗下意识看向身前的杀生丸，脸颊浮出红晕，「我是说，没必要大张旗鼓……我本意也只是不想见他们毁于妖怪之手而已……」 杀生丸目视前方，没有解释的意思。 「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邪见代为开口，「而且，您听到这个消息不是也很高兴吗？只要您高兴，杀生丸少爷跟我的苦心，就没有白费。」 修罗感动到无以復加。 邪见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不忍道：「不过，一色城虽然还在，可是身为人类，他们寿命短暂，即使无病无灾，您认识的那些人类也已经都不在了，现在生活在那里的，只是他们的子嗣。请您不要难过……」 第142页 修罗摇摇头：「不会。在我还在师父宅邸的时候，就早已预料过他们去世的事实。虽然有些遗憾，但我不出现，对他们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身为脆弱的人类，跟妖怪牵扯太多，很容易遭受不幸。」 「他们能顺利活到寿终，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并不会强求什么。」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等他们到了丹后，大江山漫天遍野的枫树已经浸染浓墨重彩的丹朱之色，灼灼如血，其华如霞。 山野中，芒草穗摇曳风中，干爽的空气中时不时飘过秋虫的鸣叫。 建立于此的一色神社，供奉着歷代一色家主，以及他们的亲人。 修罗对此比较了解，因为她的母亲也被供奉在这里，如果继任者没有改制，那些死去的故人也应该已经埋葬于此。 家族神社，是比较私密的地方。 杀生丸与邪见留在了外面原野，并没有贸然同去。 修罗自然也不会勉强，说了句「我很快就回来」，就去了一色神社。 邪见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应该会没事吧，修罗大人……」 杀生丸抬眼眺望着层林尽染的群山，不置一词。 修罗去神社时，有意避过了里面的巫女法师们。 家族神社，不是外人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而现在，她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出于不想招惹是非的心情，能避就避了。 修罗踏入墓葬园时，一抬眼，就望见不远处站在一个瘦高飘忽的身影。 ——那是停在原地灵魂。 修罗瞳孔微微瞪大，没想到自己一进来，竟然看到这种怪异事情。只是，惊诧也是只一瞬间，鑑于这里是一色地盘，她并不想做多余的事情。 只当做没看到，顺着坟冢新旧，逐一找去。 很快，就来到那个飘忽的灵魂身边。 确定眼前坟茔属于故人，修罗不由停下脚步，心中生出一股叫人难过的怅惘。 她嘆息，目光不由飘到旁边，才惊愕认出，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灵魂不是别人，正是一色有世！ 一色有世沖她微微一笑。 他相貌俊朗，仪态得体，高挑清瘦的身形如青竹般挺直，看起来就几分他们当初分别时的样子。 不过，修罗很明白，那只是错觉而已。 曾经会因为输赢跳脚的少年，会因为自己违背他而暴跳如雷的少年，再也不会有了，无尽的时间已经将他打磨成温润的君子。 只是褪去躯壳束缚，他的灵魂停驻在了最美好的年岁。 「你刚进来，我就认出你了。只是我一直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我，就故意背过身去。」 一色有世手背在身后，笑着看她，「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并不会过多关注无关紧要的事情。直到到了我的坟前，才会这样认真看我。」 「有世……」 修罗微微抿唇，惊讶、震惊、紧张……种种情绪飞快从心底掠过，最后只剩下担忧的不解，「你为什么还停留于世？人类死去，应该很快就会去往另一个世界。」 「我也不太清楚。」 一色有世目光落在自己的坟茔上，「当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并没有遗憾，甚至心中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从父亲手里接过城主的担子，有过一阵手忙脚乱的时候，我的不足是那么明显，以至于一刻都不敢敢放松。不过，作为一城之主，我没有软弱的资格，我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才能确保我身边之人不受伤害，最后，我就像大家期盼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城主，一个合格的丈夫，以及一个合格的父亲。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本应该就此得到安息……」 「可是——」 一色有世扭头看向修罗，「等我恢復意识，却出现在了这里。日復一日看着日月星辰，季节轮转，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怎么会这样？」修罗茫然极了。 只有心怀执念，不得解困的灵魂，才会被困在原地动不了。 一色有世，为什么、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不要露出这种悲伤的表情，修罗。」 一色有世释然笑道，「虽然被留了下来，但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相反的，我还有些高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修罗只觉牙齿都在颤抖，「有世，你傻吗？人的灵魂根本不能长存于世，你这个样子……如果再不想想办法，孤独执念迟早有天会吞噬你的心灵，将你化作失去意识的恶灵，再也不得解脱！」 一色有世看着她，神情坦然：「因为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修罗眸子骤然一紧：「……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一色有世道：「摆脱作为人的束缚后，我才逐渐明白，我那看似圆满的一生，其实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毫无遗憾。」 「我想见你，修罗。」 「不管需要等多久，不管以后会落到何种境地，我都想再见你一面。」 「我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我已经释然。可当我得知你离开了那个妖怪后，有那么一瞬，我生出了无尽妄想，非常想去找你，可那时候的我，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迟疑一番，我还按下了这种荒唐的念头。」 「也许，正是这种不能现于人前的念头，让我停在了这里，暗自期盼着你的 第80章 第143页 一色有世用着随意的语气, 说着的毫不顾惜自己的话。 修罗僵在原地，怔怔看他。 ——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因为我太过靠近他，给他留下不必要的念想, 以至于让他落入如今这种悲伤的境地。 心脏仿佛被一双无情的大手肆意撕扯，强烈的内疚与难以言喻的痛苦, 以摧枯拉朽的姿态重重将她击中，让她想要发出绝望的悲泣。 「怎、怎么会这样？」 修罗失神喃喃, 心头的涩意不停上涌, 痛哭哽着在喉咙，她死死咬紧牙关, 屏住唿吸，生怕自己不小心泄了气，就会发出狼狈的哭。 一色有世抬起雾般缥缈的手，虚虚抚上她盈满水雾发红的眼圈：「修罗, 不要难过。我说这些, 并不是为了让你愧疚, 我只是想在自己离开前, 将心意传达给你你。」 身为灵魂，他已经无法再触碰到朝思暮想的修罗。 不过，即使只是这样看着, 也挺好的。 一色有世释然想着。 想笑, 脸上却染上几分哀色。 眼眶也热热的, 可作为灵魂, 他已经失去流泪的权利。 修罗眼神恍惚, 哽着唿吸，说不出话来，牙齿在柔嫩的唇瓣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不停渗出血。 一色有世试图帮她抹去唇边的血迹，可手指的虚影再次从她身上划过。 他故作未觉，更加用力劲眨眨眼，摆出满不在意的模样，低笑道：「我知道，十六夜夫人的事情一直让你耿耿于怀，你很怕牵连到我，不仅怕我成为下一个十六夜夫人，更怕我成为剎那勐丸那种傢伙。」 虚虚揉了揉她鸦羽发顶，一色有世吁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忧思多虑……不过，这才是你嘛，看起来矜贵持重，实际上内心柔软至极，就连对人好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招致旁人不快。」 「是我当初太过于理所当然，才会忽视你的心情，让你为难。修罗，对不起。我做错了很多事，这些年一直想亲自同你道歉，可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只是稍作犹豫，这句道歉就无法在活着的时候出口……有点羞愧哈。」 修罗连连摇头：「你对我很好，也没有丝毫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不好……是我不够体贴周全，才会让你被困在这里不得解脱……有世，我这样柔弱无能的半妖，并不值得任何人留恋。」 ——我要如何才能回报这份好意？ ——我怎么配得上这种跨越生死的等待？ 修罗茫然想着。 无法回应的自责和愧疚，沉甸甸压在她胸口，让她窒息地喘不过气。 一色有世深深看她：「修罗，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关你的事。不管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都没必要看轻自己，擅自喜欢你，是我；擅自对你念念不忘，还是我。」 「你没必要为了我而伤心难过。再说了，喜欢你这种心情，我可从来没有后悔过。」 「即使你并非我同族，我也想与你携手一生，这种摆脱了身份束缚后，显得格外炙热的心情，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心脏在砰砰直跳——虽然，它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冷却。」 「可是修罗，等待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任凭他如何劝说，修罗依旧无法释怀。 这让一色有世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了想，忍不住嘆了口气，语气中带上些许善意的逗弄：「不要再摆出这副难过的样子了，这会让我觉得，你很嫌弃我喜欢你。」 「……我没有。」修罗愣了愣，旋即哽咽回答。 「我知道你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一色有世含笑注视修罗，「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只可惜，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我都没找到能让我们殊途同归的方法。」 修罗红着眼圈，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一色有世显然也没有想要她回答的意思。 他双手背在身后，悠长的目光落在白云浮动的苍穹，嵴背如翠竹般挺直：「所以，我在想，是不是等你我都换了身份，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如果来世我们只是普通人，彼此不再有身份的隔阂，那么你会选择我，跟我携手一生吗？」 一色有世收回视线，安静看向修罗。 修罗像是被他突然的话吓到，呆呆看他，良久后，垂下头，避开他的注视，手指紧紧扭着身侧的衣角，闷回答：「……我不知道。」 下辈子，是很遥远的事情。 她从未考虑过来生如何，她现在想的是永远留在父亲大人身边，此外，什么都没有考虑过。 一色有世看着她，并没有失望神色，反而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不再纠结于此，笑着转移话题：「修罗，你又回到那个妖怪身边了吧？」 修罗点点头。 「是在最近吗？」一色有世问。 修罗再次点头。 想到什么，一色有世面露恍然：「你方向感不好，这次，难得回到这里，肯定也是他带你来的，对不对？」 「嗯。」 「你肯定很喜欢他吧。」一色有世笃定看她，「想要留在他身边，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这种。」 「是。」修罗并没有隐瞒。 一色有世生出尘埃落定的释然，只是瞧着她过分纯粹坦然的表情，不由担忧地想嘆气：「当我知道你因为担心他而重新激发体内妖血，为了不耽搁他，被迫选择离开他后，我就知道，等你变强，肯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只是——你这么喜欢他，以后要怎么办呢？」 第144页 修罗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望着她疑惑的面庞，一色有世突然生出几分不忍来，可话到嘴边，再不忍也是要说的：「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他也是要成亲生子的。迟早有天，会有其他女子取得、甚至是取代你的地位。」 「到时候，全心全意喜欢着他的你，能受得那种被人捨弃在外的感觉吗？」 「还是说，你准备将自己嫁给他？可那真的好吗？虽然你们一个是半妖，一个是完全的妖怪，但说到底，你与他身体里留着一半同样的血。这是种过分亲密的血缘……」 一色有世音渐低，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这半席话，已经叫修罗恛惶无措。 从未考虑过的未来，在她眼前徐徐露出狰狞可怕的模样，让她本能变了脸色！ 停了停，做好心理准备，一色有世才半是羞赧半是羞耻道：「你看我，嘴上说着喜欢你，可依旧没有做到专心待你好。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在最开始，我确实为了一色城捨弃了你，成年后，我也没有拒绝父亲安排的女子，顺从地跟她成亲生子，并一度将于你的记忆束之高阁，直到身体死去，才想起来自己是那么那么喜欢你，那么那么想跟您再续前缘。」 「所以，我一直告诉你，你不用以为我现在这个样子而难过，因为不值得。」 「修罗，你瞧，男人就是这种糟糕的生物。无论一个表现如何，本性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而本就是妖怪的他，更是怪物中的怪物。」 「所以，你有为自己考虑过吗？」 修罗张张嘴巴，她想说「没关系，不管父亲大人身边有多少人，都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们做过约定，我永远都会在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位置」，可不知为何，一股难言的悲伤如电般遍袭全身，最后重重压在她心口，堵住她喉咙，让她一句都说不出来。 一色有世眼神愈发心疼，手指虚虚抚着她眉心结：「多为自己想想，不要那么喜欢他，好不好？」 「……好。」 语塞良久，修罗低下头，手指按住系在左手上的发镯，低低应下。 见她没有一条路走到黑，一色有世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二人安静相处。 修罗想起什么，拔出腰间的天生牙，对他道：「有世，我送你离开吧？」 「去哪里？」 「去转世吧。」 修罗望着手中精巧纤细的剑身，天生牙在嗡鸣，「我很感激你喜欢我，只是，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我亲手夺取过他人性命，还用这张脸骗杀过他人，是个很兇恶卑鄙的半妖。」 「你说的来世，我也有想过，只是，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长成你喜欢的性格，更无法替来世的我做决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遇到了来世的我，又真的喜欢她的话，可以亲自去问她。她要跟谁在一起，都是她的事情，我无法干涉，所以，对不起，即使是骗人的谎话，我也无法在此刻给你你保证。」 一色有世摇摇头，眼中有说不清的惊喜和感动：「你能这样说，我就很高兴了。」 「能得到你的回应，并在离开前，再见你最后一面，我已经再无所求。」 他直直看向修罗，表情满足且从容。 修罗握紧天生牙，就像当初超度蓬莱岛的灵魂一样，再次将自己故人的灵魂送至另一个世界。 「修罗，好好对自己。」 留下这样一句充满担忧的话，一色有世眼中噙着笑，在她眼前化作点点萤光，消失在天生牙划出的星幕里。 偌大坟地，只剩下修罗。她呆愣原地好一会，才重新回过神，将天生牙重新收回腰间。 「我会的。」 说着，她将结满金色小花的桂树枝条放到故人墓前。 逐一祭拜过，修罗没有再停留，很快回到杀生丸身边。 一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前面的杀生丸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脸，望着自回来后就总是忍不住走神的修罗，问道：「怎么了？」 邪见也探头附和：「是啊，是出什么事了吗？您回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父亲大人，您是不是很快也要成亲生子了？」修罗仰头看他，直白问道。 杀生丸不由皱眉。 邪见奇怪：「您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大概是因为我刚刚看到了有世的坟冢，有感而发吧。虽然他早已死去，可他的血脉依旧存留于世。所以，我就在想，像父亲大人您这种完美的大妖怪，是肯定也是要成亲生子的，只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去做。」修□□笑着，挠挠侧脸。 邪见闻言也生出好奇，忍不住偷偷瞄着杀生丸：「论年龄的话，肯定是已经可以了，可我根本没有发现杀生丸少爷跟哪个女妖怪亲近些，成亲这种事情……应该还有很久吧……」 第81章 「你担心什么？」杀生丸停下脚步。 修罗低头：「……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 您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她手掌不自觉握住腰间的铁碎牙，轻声呢喃：「我喜欢您，自然也会非常喜欢您的孩子……只是, 他们会是何等模样呢？会不会跟您一样，拥有同样的金瞳、银髮, 还有让人爱不释手的毛绒绒？」 「那副模样的他们，一定非常惹人怜爱, 而您, 也将成为他们完美又强大的父亲……」 第145页 「欸！」 被修罗轻声描绘的未来吸引，邪见兴奋地声音都在发抖, 「如果杀生丸少爷有了孩子，那身为追随者的我，岂不是还可以照顾西国次一任继承人？啊，我原以为有生之年能跟着杀生丸少爷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帝国, 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没想到, 竟然还有机会看到杀生丸少爷的孩子长大吗？」 邪见双眼放光, 直直盯着杀生丸：「杀生丸少爷，您什么时候会成亲生子啊？……就算不成亲，先生个孩子也好！小的一定会帮您照顾得妥妥噹噹！」 邪见沉浸在美好未来, 嘿嘿傻笑, 不停苍蝇爪搓手。 杀生丸皱眉睨他。 修罗也抬起头, 沖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 父亲大人, 如果您有了孩子，那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呀！」 在杀生丸眉心皱得更紧之前，她抬手召唤出铁碎牙。 一个深色水干和服的童子, 出现在他们身边。 他似乎很不高兴，金色眼眸更是兇巴巴瞪着不远处的修罗，圆润稚嫩的小脸蒙着浓烈怨气，看起来阴恻恻的，有些渗人。 杀生丸扫了眼突然出现的童子。 「邪见大人，您快看，如果父亲大人有了孩子，肯定会很像他吧！」修罗推了推不停傻笑的邪见，示意他看向前面的童子。 「啊，确实！」 邪见看清那孩子的瞬间，下意识回答，随即想起不对劲的地方，忙揪着她衣角，「修罗大人，这是谁？简直就像是按照杀生丸少爷孩子的模样长的，刚看的第一眼，我还以为是脑海中的小少爷真正活过来了呢……但我很确定，杀生丸少爷并没有子嗣！」 「这是铁碎牙，是我藉助「式」召唤出来的，算是式神吧。」修罗眉眼弯弯，抬手去揉铁碎牙的他脑袋，被他反手打开。 修罗也不恼，依旧一脸宠溺纵容。 铁碎牙已经不会再吃她这一套：「哦，三四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你终于想起来，还有个我没有介绍你的爱重之人了吗？」 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可真是难得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式神啊……当初为了赢得我的心，你说得多好听啊，什么我也是你心爱的刀子，什么你会做个合格的主人，结果呢，我为你赴汤蹈火，可你倒好，一见到他就将我抛到脑后，甚至剥夺了我随意现身的灵力来源，你可真行啊！」 被铁碎牙用手指指着，杀生丸眉峰蹙紧。 「……这就是铁碎牙吗？」初见的兴奋逐渐褪去，一股难言的同情开始涌上邪见心头。 目光在一脸倨傲的铁碎牙，以及满脸温柔的修罗来迴转动，邪见心疼极了，他握住修罗的手，哽咽道：「邪见我好心疼啊，明明您自己都还只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结果却要跟这样令人头疼的式神在一起，他这样失礼冒犯，一定让您很辛苦吧？」 「喂！」铁碎牙怒瞪邪见。 「不辛苦不辛苦，毕竟是父亲大人留给我的心爱刀子，虽然……」 修罗亦蹲下身，握住邪见的手，表情无奈且纵然，「虽然他有时会像孩子一样，说出令人难过的话，但更多时候，他还是挺可靠的。不仅会帮我御敌，还会帮我划船……」 邪见眼中含泪：「您就不要再替他解释了。阴阳师的式神与我这样的随从本没有什么不同，就应该跟我一样，全心全意替主人考虑。别说您只是不想他出现，就算您让他立刻死去，他都应该心甘情愿的自裁才是。身为合格的追随者，怎么可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呢。」 邪见越说越心疼，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呜呜呜，您怎么会遇见这种心生反骨的式神，明明那个阴阳师家里的式神们，既美丽又多才多艺，邪见我好心疼您啊！」 铁碎牙被他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红了眼：「喂喂喂，你心疼错了吧？被欺骗、被玩弄的，可是我啊！」 「闭嘴！」 邪见吹鬍子瞪眼，声音中压抑着怒火，「修罗大人身为你的主人，只是指使你做些简单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哪里应该就被你那么记恨？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式神，根本不配留在修罗大人身边！」 「不要这么生气呀，邪见大人。铁碎牙还小，以后会懂事的。」 修罗一边轻声哄着邪见，一边似笑非笑瞥着铁碎牙。 邪见瞧着铁碎牙愈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才不小！身为老爷的刀，他存在时间比您还大呢！」 「可他作为式神出现的时间还短啦。」修罗柔声劝着。 铁碎牙难以置信瞪她，被她的两幅面孔气得想咬人。 杀生丸：「……」 他面无表情转过身，安静等着他们胡闹结束。 邪见盯着铁碎牙写满不服的脸，挥舞着手中人头杖：「我的修罗大人，出身高贵，能力卓绝，为人温柔体贴，模样更是一顶一的出众，身为修罗大人的式神，你竟然敢用如此冒犯的眼神看她，如果不是修罗大人拦着我，我一定要狠狠教训你！」 修罗：「哎呀，邪见大人快消消气，他还小嘛。」 铁碎牙：「……！」 铁碎牙再也受不了了，直接拔出刀子：「有本事你来啊！不过是一个小妖怪，竟然敢跟我这样说话？！」 邪见撸撸袖子：「我今天就要替修罗大人好好教训你！」 …… …… 第146页 事态马上要失控。 「铁碎牙，你要再这样不知轻重，我就要将你变回原来的模样了。」修罗护着邪见，清了清嗓子，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拦下了对着自己人动刀子的铁碎牙。 铁碎牙被她耍赖行为气得吐血。 他知道，眼前这个主人，狗得很。她既然说了，就绝不是在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才可以出现，并不想就此离开。 这样想着，他强忍着咬她一口的冲动，收刀回鞘。 修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乖孩子。」 邪见望着直直护在自己身前的修罗，只觉得自己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修罗大人，您对我真好！」 「因为邪见大人对我也非常好呀。」修罗拍拍他脑袋，惹得他眼中泪花更深。 **** 有了铁碎牙与邪见两个相看生厌的活宝，旅途平添了更多欢声笑语。 休息时，杀生丸停留在原地，邪见去寻找吃的，而修罗则去山野密林，去挑选生得好看的秋花。 她告诉了杀生丸一声，便领着老大不情愿的铁碎牙一起离开。 「好奇怪啊，你为什么会允许我重新出现？」铁碎牙跟在修罗身后，「能回到他身边，没有外人打扰，你应该很高兴才对，之前都是一副完全想不起我的样子，怎么现在突然这么大方了？」 修罗翻找着荒草从：「让你自由，不高兴吗？」 「可这完全不像你了。」铁碎牙亦步亦趋跟着，「而且，那天你握住我本体的时候，内心并没有完全封闭，一部分情感通过你手心传达给了我，那是很悲伤的情绪。」 修罗没理他。 铁碎牙回忆着自己听到的对话，试探道：「修罗，当时你为什么会难过？是因为杀生丸会有自己的孩子吗？如果他有了孩子，就再也不能……」 修罗转过身，双手扯着他带着婴儿肥的脸，使劲一扯，直到他痛唿挣扎，才遗憾地松开手：「小小孩童，哪里来得这么旺盛的好奇心？我会难过，当然是因为有世不在了啊！即使理智上已经做好准备，但看到他坟墓的时候，情感上仍是难以接受。」 她正色道，「一色有世自幼同我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虽然我一直没表现出来，但其实，我们之间有着非常深厚的情感。」 铁碎牙揉着自己生疼的腮帮子，口齿不清道：「……完全看不出来，你明明一直在哄他。」 修罗毫不客气弹他脑门：「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你只是一把刀。」 铁碎牙：「我可是你父亲的刀，论年纪，比你年长多了！」 「是是是，老爷爷，快闭嘴吧。」 修罗敷衍应着，换了个方向，重新俯身寻找好看的秋花。 铁碎牙被她气得直运气，好半晌，才按捺住一脚将她踹下山坡的可怕念头。 等他们离开这片山坡，杀生丸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来。 他神情平静如昔，金瞳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并没有去叫住他们的意思，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营地。 修罗对此并无察觉，光是应付聒噪的铁碎牙，就让她筋疲力尽。 一时间，她不由反思：当时为了转移话题，故意召唤出铁碎牙，到底值不值当。 只是，没等她心生悔意，就被眼前一从摇曳的彼岸花夺去注意力。 那花似乎正值花期，一丛丛，一簇簇，生得旺盛极了。 铁碎牙瞅了眼少见多怪的修罗，哼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彼岸花罢了。我曾经跟在犬大将身边，在战场遗蹟里，见过将一切都染成血色的彼岸花。那才是真的壮观呢！」 「可它并不是常见的红色啊！」修罗反驳。 第82章 「它是青色的哎！」 修罗稀奇极了, 抬手拨弄着花株，「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彼岸花。这种罕见的花色，也不知道父亲大人见过没有……」 修罗左右看了眼四周, 大概估计了青色彼岸花的花枝数量：「看起来数量有点少，勉强可以揪成一捧的样子, 不过，聊胜于无嘛。」 这样想着, 她飞快将目之所及的花全部采了下来, 握在手中掂了掂，堪堪聚成一束。 修罗有点意犹未尽, 将捧花交给铁碎牙保管，自己则蹲在地上抠抠挖挖。 「喂，我们出来很长时间了，你还要不要回去？」铁碎牙等得心躁。 「再等一下, 我马上就要挖出来了。」修罗回答。 铁碎牙奇怪：「你挖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还想种它？喂喂餵, 修罗, 你该不是傻了吧？杀生丸居无定所, 根本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你跟在他身边，要将花根种在哪里？就算种下了, 你又能看它们几眼？太多不确定的东西, 还不如不要打搅这些可怜的花花草草, 就让它们安静生活在这里好了。」 「你最近越来越唠叨了。」 修罗完全无视了他的话, 扭头将牙剑从他身上扯出来, 她颇为满意地打量着变化后的铁碎牙，「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欣赏到你的优点, 刀身是粗犷了些，但足够威风凛凛，一看就很好用。」 铁碎牙得意哼笑，强忍住不停上扬的唇角：「你才知道啊？我可是用最强大的大妖怪獠牙制作而成的名刀，不仅长得好看，用起来更是威力十足……喂，你做什么？修罗，你在用我的本体做什么？！」 第147页 骄傲的下巴还没抬到合适的位置，铁碎牙就窥见了让自己目眦欲裂的一幕，飞扑阻拦：「快住手，我可是杀敌用的名刀，不是挖石头的锄头啊！」 修罗躲开他抢夺的手：「这有什么嘛，除了杀敌，还可以当锄头用，一举数得，这样想的话，是不是感觉自己更厉害？」 「才没有！」铁碎牙吼道，「还给我，我不准你糟蹋我身为名刀的尊严！」 修罗将他的气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躲闪，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 铁碎牙被她耍赖行径气得直咬牙，一时昏了头，狠狠推她。 修罗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往前扑去。 眼前是被她挖得一片狼藉的乱石堆，这要是迳自摔上去，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幸好她反应及时，将铁碎牙插入地里，才堪堪保持平衡。 铁碎牙醒悟自己做了什么，下意识后退两步，眼神惶惶，双手躲在身后，左顾右盼低下头，不敢看她。 修罗松了口气，也不恼，转身屈指弹了他个脑瓜崩：「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铁碎牙面色胀红，喃喃道歉。 「下次不许这样了。虽然以我半妖的体质，哪怕摔了，顶多也就是磕碰点，说不定连油皮都不会破，但这事儿要是被邪见大人知道，肯定会跟你吵架的。你们不愉快，我跟父亲大人也会很头疼的……」 铁碎牙闷闷应是。 修罗安抚地揉揉他细软发顶，转身继续去做自己事情。 刚刚她太过用力，半截刀身直直插入地里，一时无法直接拔起。现在，即使牙剑已经恢復了普通模样，可不知道是卡到什么地方，还是无法拔出。 修罗就纳闷了。 她将挖出来的彼岸花根茎丢给身后的铁碎牙，重新握住牙剑，在它恢復威风凛凛的瞬间，再次抽了抽，结果依旧卡得结实。 修罗对铁碎牙叮嘱：「离远点，免得石头飞溅伤到你。」 铁碎牙抱着她的东西，乖乖后退至安全距离。 修罗这才将妖力灌入牙剑，无形刃风瞬间爆出，将下方地面炸出一个大坑，所有阻碍她的东西，都化作烟尘，风一吹，飘忽散开。 修罗满意的收回牙剑，刚准备跟铁碎牙打个招唿，地下深处却突然传来不堪重负的悲鸣，乱石崩折，塌陷开始。 「修罗！」 在坠落前，修罗及时踩住身旁的石头，身形轻盈地跃出塌陷区。 「你没事吧？」铁碎牙围着她打转，确定她身体并无损伤，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 修罗摇摇头，奇怪问：「你又厉害了吗？不过是随手挥出的刃风，怎么就让山都塌了？这明明该是风之伤才有的威力吧？」 铁碎牙也不清楚：「……大概是这片山地本就不结实吧。不说这个了，现在你花也采了，根也挖了，我们该回去了吧？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杀生丸肯定会担心的。」 修罗刚要点头，塌陷处突然来穿一股奇妙的血腥味。 很像像人类，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馨香。 修罗难以置信看向铁碎牙：「我刚刚时伤到人了？」 「不应该。」铁碎牙迟疑，「别说这里荒无人烟，就算有陌生人靠近，我们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而且……」 他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揉揉鼻子，「这气味闻起来是很像人类没错，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感觉啊。」 修罗将牙剑也抛给铁碎牙，自己去塌陷处瞧瞧。 烟尘散去，泥土和乱石凹陷而成的大坑里，出现了一条黑黢黢的洞窟，而那股奇特的血腥气正是从里面传来。 修罗不再犹豫，直接跳下去，潜入其中一探究竟。 洞窟因为长年不通风，湿气和苔藓腐烂的气味，混合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瘴气。 修罗撩起衣袖捂住口鼻，迳自往前走。 很快，她在洞壁上看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甚至还瞧见了几个落满灰尘的锈蚀油灯，在快要走洞窟尽头时，一个用重重铁链锁住的木质地牢映入眼帘。 在黑漆漆的地牢深处，隐隐躺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他背对牢门，半趴在冰冷的地面，不知是死是活。 修罗反手扯断锈蚀的铁链，推开牢门，小心翼翼靠前，抬脚踢了踢他：「喂，还活着吗？……如果还有气，就吱一声？」 男人仿佛已经死去，半点反应也无。 修罗凑近，蹲下身，抬手扒拉他肩膀：「是陷入昏迷了吗？我有听到你逐渐恢復的心跳声，很显然并没有被憋死……话说，这里一副不知道被遗弃封闭多久的样子，没吃没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这样都还活着的你，真的……还是人类吗？」 修罗刚准备探向他血腥味最浓烈的手臂，却见身前昏迷不醒的男人突然睁开眼，凌乱脏污的浅色头髮里露出一双猩红空洞的血色眸子。 「啊，我就说，你果然还……唔——」 修罗欣喜的话还没说完，男人突然暴起，勐地将她扑到在地，不停滴血的双手，以常人难以企及的力度死死扼住她的脖颈。 一时间，修罗甚至听到了自己颈骨开裂的声音。 「这是什么怪物？！」 修罗奋力挣扎，极力掰着他的腕骨，让他无法继续对自己脆弱的颈骨下手，「明明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了，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第148页 男人自然也察觉到了修罗的反抗，高高抬起头，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兇残，狠狠撞向她脑壳。 「嘭——」 剧烈碰撞过后，只听耳朵发出一阵嗡鸣，不仅眼前飘满眩目的黑白雪花，就连大脑都宛若宕机一般，陷入茫然的空白，以至于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修罗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 而那个男人只是身形晃了晃，旋即恢復先前精神，重新扼住她脖子！ 这场脑壳与脑壳的交锋，很明显，修罗落入下风。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殒命于此时，一道浅色光鞭自后方电射而出，眨眼睛就将男人击飞。 男人高大的身体就像是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到洞壁上，发出一阵清脆的骨折声，随后才落到地上，滚了两圈，不再动了。 杀生丸踏入地牢，半跪在修罗身边，伸手扶起她，金瞳掠过她红肿的脖颈时，冷色一闪而逝。 「好严重！怎么会这样？」铁碎牙担忧不已，他就是慢了半步，怎么就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修罗伏在杀生丸怀里，头疼，脖子也疼。她不停呛咳，饱受折磨的嗓子不要说说话了，就连唿吸都宛若针扎。即使她拼命稳住气息，腥甜气味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在口鼻蔓延开，让她不自觉发出难受的呜咽。 杀生丸神情冷肃，宽厚大手却以与表情不符的温柔力度，一下下抚着她嵴背。 铁碎牙按捺住焦灼情绪，紧张等着她身体恢復。 过了好一会，嗓子里浓烈的腥甜终于减淡，不至于她一开口就疼得好像在生吞匕首。 「那顶多也就是个人类，您怎么会……会被他伤成这个样子？」铁碎牙急忙问。 杀生丸也在看她，像是等一个答案。 修罗伏在杀生丸臂弯里不敢动，一动脖子就疼，闻此，哑声道：「我没想到，濒死之人竟然还有这么大力气，是我……小瞧他，才会，咳咳，被他伤到。」 「如果不是杀生丸来得及时，你的脖子都要被他掐断了！」 铁碎牙有些恨铁不成钢，「这种敢对你出手的傢伙，直接撕了就好！你为什么不出手？」 「……我以为他是人类，就……」 修罗艰难解释，视线余光瞥到杀生丸的脸色，平静淡然，可那素来波澜不惊的金瞳中却隐隐有着不快的冷意，这个样子的杀生丸，让修罗下意识咽下软弱的推卸之词。 「敢伤害你的，即使是人类也不必留情！犬大将是希望孩子心怀慈悲，对人类存有善心，却绝不会希望你因为这份心软丧命在人类手中！」铁碎牙手指向男人方向，「更何况，还是他这样的怪物！」 那个本该死去的男人，瘦削的嵴背突然动了动，显然并未真正死去。 杀生丸抬眼看去，眉心深刻皱起。 第83章 「父亲大人的光鞭, 绝不是普通人类身体可以承受住的。吃了那样一击，身体里的骨头都应该折断数根，可他却依旧活着……他, 真的只是似人怪物吗？」 修罗望着趴在地上，不停蠕动想要站起身的男人, 失血苍白的唇瓣微微抿紧，一瞬间, 她想了很多, 下意识仰头看杀生丸。 他也正在看着那个男人，金瞳已经恢復平静, 里面再无一丝令人忐忑的不愉。 修罗松了口气，手指偷偷揪紧他衣角。 男人在恢復，修罗自然也是。 等男人踉跄站起身，修罗脖颈处的扼伤也已经不那样疼了, 只是看起来仍是红肿一圈, 有些吓人。 男人耷拉到一旁的脑袋, 被泥污的手指扶回原位, 伴随着身体中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復位声，男人已经重新活过来。 只是，他仿佛不懂什么是趋利避害, 睁着那双猩红空洞的眼睛, 冲着杀生丸扑过去！ 「不知死活！」 铁碎牙冷嗤一声, 拔出牙剑, 迎上去。 这个怪物竟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 伤害到修罗，这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不管是人是妖，都得死！ 「铁碎牙。」 杀生丸却突然开口, 「留下他。」 铁碎牙挥刀动作去势不减，不过他反应更快，在听到杀生丸的吩咐，及时扭身转刀，只是他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个男人，刀子挥动的方向一改，如电般贯穿男人胸口，将男人死死钉在洞壁上。 「为什么？」 即使照做了，铁碎牙还是有些不明白。 要知道，杀生丸可不是轻易会心慈手软的大善人。 杀生丸没有回答，只是扶着修罗起身，垂眸看她：「修罗，你恐惧杀人。」 无法确定那个男人不属于人类，所以，即使拥有自保的能力，面对人类带来的危险，依旧会畏手畏脚。 ——她始终对人类存着退避的心思。 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如此狼狈。 杀生丸注视着好像被自己问话吓到的修罗，说不出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情绪， 修罗动了动唇，想说自己没有，可话到嘴边，舌头却像是石化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父亲大人。」她讷讷低头。 见她没有否认，杀生丸倒也平静下来：「与你无关。」 他早该想到的。 作为身体中流着一半人类血液的半妖，她本就心软柔和，虽然偶尔会表现出令人惊讶的韧性与小心思，但归根究底，她与完全的妖怪到底是不同的。 第149页 她夺取过妖怪的性命，也冷眼旁观过人类死去，可死在她手上的，无一例外都是穷凶极恶的妖怪。 她并没有夺取过无辜者的性命——唯有一次失去冷静，也被他阻止了。 「我会改的！」 修罗不安地扯住他衣袖，急切看他，「我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小失误，不会再因为对方是人类就下不去手，所以，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杀生丸目光在她脖颈上的红痕上停了停，心下嘆气，抬手揉揉她鬓髮：「我没有生气。」 「放心吧，杀生丸才没有生你的气。」 铁碎牙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咂摸着牙花子，哼哧哼哧拔刀子，「恐怕，他在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你有这样一个弱点，才会让我对这个男人手下留情，毕竟，练手的话，再没有人比这种不会死的怪物更合适了。」 「原来，杀生丸也会有这种物尽其用的心理，你们可真不愧是同父兄妹！所以，你别总是露出那种仿佛要被抛弃的，可怜巴巴的眼神了，我看着牙疼。」 吐槽完，铁碎牙深吸一口气，他使劲儿拽着刀子，将它从洞壁上扯下来，避开砸过来的男人身体，他利索挽个漂亮的花式，甩净刀子身上的血，收刀回鞘。 杀生丸并没有反驳。 修罗见此，立刻喜笑颜开，眉眼弯如月牙儿，亲昵地该拽着他的手：「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 杀生丸：「……即使我会让你杀人？」 修罗想也不想就点头，只恨身后没有一条尾巴，帮忙展现她雀跃的内心。 见此，铁碎牙不由捂着腮帮子，牙更疼了。 他低下头，迁怒般踢了踢身前的男人，忿忿想道：「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添乱，他们就不会好成这个样子……」 出了洞窟。 修罗左顾右盼打量着四周，终于眼前一亮，跑到被丢弃一旁的彼岸花旁，将根茎收在袖里，捧起青色花束，欢快来到杀生丸身前，随即将花束高高举到他眼前。 「父亲大人，给您！」 修罗高兴道，「虽然是很常见的秋花，但寻常似乎鲜少有这个颜色。我不知道您见过没有，但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把它採下来，带给您瞧瞧！」 杀生丸盯着眼前的青色彼岸花看了会儿，顺手接过，可有可无应了声。 修罗立刻笑得更高兴了。 杀生丸在前面走，修罗紧随其后。 铁碎牙一面驱赶着男人跟上去，一面不由摇头嘆气。 回到营地，邪见已经准备好可以吃的东西。 他对于修罗脖颈上的伤痕，以及一行人中突然多了一个人，自然既是担心又是好奇。 听完铁碎牙的讲解，邪见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偷偷瞄了眼一起分享食物的表面父女——杀生丸少爷永远是那样平静，看不出喜怒，而修罗大人则是那样快乐，完全没有因为受伤而产生半分郁气。 邪见站在原地思量半晌，在篝火堆旁挑挑拣拣，最终捡了串小的烤山菌，递给沉默站着的浅色头髮的男人。 见他不接，邪见踢了踢他脚踝：「虽然，我很生气你竟然敢冒犯修罗大人，按照我的意思，你这种怪物，就算死一百次都难赎罪过。现在杀生丸少爷想拿你给修罗大人练手，你该高兴才是。这可是无上荣耀。」 「所以，快吃吧。如果你饿得半死不活，根本无法发挥出自己作为磨刀石的作用，可是会浪费杀生丸的苦心。」 见他还不动，邪见又道，「快拿啊。你伤害了修罗大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识时务一点，说不定事后杀生丸少爷会饶你也说不定。」 这次男人并没有再沉默，飞快抢过邪见手中的烤山菌，直接吃起来。 邪见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叫喊：「喂喂，树枝是不能吃的！」 然而，男人不愧是怪物，不管是山菌，还是树枝，都被他锋利的牙口嚼的稀烂，快速咽下去。 也许是他这幅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的可怜模样，让邪见动容了，他转身又给男人重新拿了几串。 无一例外，都被那样粗鲁咀嚼吞咽了下去。 他可怕的吃相，不仅震惊了邪见铁碎牙，就连修罗都下意识捂住喉咙，总觉得嗓子被喇的好疼。 **** 男人是个很不错的磨刀石。 除了浅色的发色以及猩红的眼睛，他看起来完全就是普通人类模样。 然而，他却有着跟恶罗王一样可怕的体质——不死。 不管多严重的伤势，总是可以很快恢復。 不过，他的一切攻击似乎都出自本能。但因其有着极其可怖的杀戮直觉，哪怕招式全无章法，也一招致命的危险。 总之，是个很奇怪的男人。 秋去春来，经过男人的磨砺，修罗已经可以做到无视人类的哀求，冷静夺取他们性命的程度。 最近，是山樱盛开的日子。 溪水两侧长满盛开的樱花，锦簇的花枝斜斜垂落，白色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纷纷扬扬地凋落着。 落在，落入水中，落入萋萋草木丛中。 修罗蹲在水边，认真清洗着火鼠羽织上沾染的血迹，清澈的溪水逐渐被融入缕缕猩红，眨眼间又被潺潺流水带走。 溪水下方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满地尸体，不停有血水淌过地面，流入溪中，染红水波。 第150页 而这，也正是修罗特意去上首出清洗自己的原因。 「你不是答应那个村子侥倖活下来的孩子，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男人逐一检查过尸体，双手环与身前，来到修罗身后，「只是一刀割喉，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要我说，打断他们骨头，拧折他们四肢，让他们只能伏在地上痛苦哀嚎，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下场。」 修罗揉搓的动作一滞：「……当初，他们也这样待过你，是吗？」 「是哦。」男人无所谓承认。 「无知的人类总会这样恐惧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并为此做出可怕的事情。」 修罗拧着羽织，对他道，「我作为半妖，其实也有过跟你一样的经歷。只是，和你不同的是，我接受的大都是人类的善意——即使偶尔也会遇见那种人，基于地位的尊卑贵贱，他们不敢直接对我做什么。所以，之前我才会无法对人类出手。」 「不过，哪怕是当初的我，也依旧能理解你迁怒所有人类，想将自己遭受过的无尽死亡、痛苦、恐惧都如数奉还的心情，只是——」 说着，她话音一转，「我不建议你沉迷在这种虚假的復仇快乐中。人类，是很奇特的生物，有无知恶毒的人渣，也有崇高善良的圣者。你想要杀人发泄内心痛苦，我不会轻易阻止你，只是，我希望你能有选择的杀人。如果是这种死不足惜的盗匪，即使你打断他们骨头，拧折他们四肢，让他们只能伏在地上痛苦哀嚎，我也只会给你叫好。正如你所言，这是他们活该。」 男人挑眉：「可你却并没有。」 「对我来说，一刀割喉，放干他们身体中骯脏的血，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已经足够了。」修罗笑道，「我可不是对他们心软。当初夺取他人性命的盗匪，如今却像畜生一样轻易被杀掉，已经是足够的惩罚和轻蔑。」 第84章 修罗抖着被拧得皱巴巴的羽织：「再进一步, 不必要的杀戮只会玷污我的心性，他们还不配。」 她杀掉的，是一群开春后下山抢掠的盗匪。 山下的村子, 不仅村民被屠戮一空，就连房屋都被付之一炬, 唯二的倖存者，是一对被父母放置在水井中, 勉强保下命的兄妹。 而她, 则从那对兄妹手上，以一枚铜钱为佣金, 接受了报仇的任务。 「话说回来——」 修罗看向他，「我昨天交给你的典籍，背完了吗？」 男人嘲笑的表情一滞。 修罗瞭然：「这样可不行啊。你给我练手，而我教你人类的知识, 这是咱们一开始就定下的公平交易。如今我都可以冷静对着人类出手了, 可你学习的进度却还是这么慢。这样下去, 你什么时候才能顺利出师, 过正常的生活啊？虽然你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薄弱，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你而令我很困扰, 但我还是更喜欢与父亲大人独处的。」 「既然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为什么不直接放我走呢？」男人问。 「这不是明摆着吗？这个样子的你, 根本无法融入人类中啊。杀性如此之重, 即使是不死的, 最后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很可能跟之前一样——被人锁起来，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别说得好像你多么关心在意我似的, 杀生丸又不在这里，表现给谁看呢？」男人双手抱胸，不吃她这一套。 修罗一脸无奈又纵容神情：「这么不领情，是那些典籍，对你来说太难理解吗？」 男人瞥她一眼：「不过是为了转嫁杀人的压力，故意戏弄我而已，任凭你将话说出花儿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以为，我让你直接背诵是在为难你？」修罗问。 男人一脸「难道你不是」的冷漠。 修罗：「当然不是！我作为弟子时，也是这样过来的。不解其意，却被要求背诵晦涩的典籍，确实挺强人所难的，不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嘛。只要你彻底将它记在心里，那些东西就会真正属于你。方法很笨，有用就好。而且，我对你已经足够好了。我一开始背诵的东西，可你现在背诵的典籍更加诘屈聱牙。啊……即使现在想起来，我还会忍不住后嵴骨发凉。」 说着，她应景地打了个寒噤。 「我需要你对我好？」男人冷笑。 「别总是摆出这幅言不由衷的模样呀。这几个月，咱们好歹也曾不止一次谈过交过心的话……」 男人打断她：「你说得交心，是指刺穿我胸膛，让那柄刀子与我的心脏做亲密接触吗？」 修罗笑着点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我可只跟你讲过。」 男人：「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 修罗笑眯眯：「不用谢，主要是你长得挺好看，我很乐意对你好些。」 男人：「……」 说不过她，男人干脆转移话题，偏头瞧了瞧天色：「这个时候，杀生丸应该也跟妖怪交完手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让他等你了。」 「还用你提醒？我自有打算。对了，这个帮我拿着。」 修罗将湿漉漉羽织抛给他，自个转身去了山樱林，「刚才在来得路上，我瞅见一棵罕见的绯色山樱，我要去摘几根，拿去给父亲大人瞧。」 男人嫌弃地拎着羽织，跟在她身后。 见她兴致勃勃地攀折山樱，男人忍不住打击她：「不过是普通的山樱花，那种大妖怪不会喜欢的。」 第151页 修罗伏在高高的树杈上，随手揪下一根山樱，沖男人脑壳砸去：「你懂个屁！」 「恼羞成怒了？」 男人一把接住，绯色花瓣耐不住掷摔的力度，蝉翼般的花瓣纷纷飘谢，在他眼前摇曳飞舞，继而翩翩零落地面，落出大片斑驳绯色。 他下意识仰头看去，即使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地面堆起绯雾般的樱花层，盛放的樱花树依旧保持着怒放的姿态，千朵万朵压枝低，风姿如昔。 「哼。」 修罗居高临下，怜悯瞅他，「像你这种被弱小的人类杀害了无数次，都不知道改变处事章法，这多天连小孩子都会典籍都无法背不下来——天生不怎么聪明，后天也很难提升智慧的傢伙，又怎么会能理解我跟父亲大人之间的真挚情感？我觉得山樱花好看，父亲大人肯定也会喜欢！」 「反倒是你，即使我把美展现你在跟前，脑筋不怎么灵光的你也根本不懂欣赏。」 「不是瞧不起你，只是你真的太笨了。」 「更不要说，现在的你完全被憎恨占据了心灵，整个人看起来又莽又傻，完全无法正常交流。这个样子的你，又知道什么呢？」 …… …… 听着修罗小嘴一阵叭叭，似乎很是有理的样子，男人不为所动地牵了牵唇角，然后，上前两步，抬脚对着山樱树一阵勐踹。 尖叫声中，绯色花瓣如雪坠落。 等修罗眼疾手快蹦下来，他们自然又好好谈了一番戳心窝子的话。 修罗捧着自己好不容易摘下来的绯色山樱，去村子里交了差，指点孩子们去死人的地方捡回财物，又动身去附近的镇子，特意用最近挣来的钱财去点心铺买口感劲道的三色外郎糕，准备回去时大家一起分享。 男人跟在修罗身后，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快的阴郁气息，路过的人们害怕他的模样，本能避开他。 修罗在买点心时，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不快目光的四处打转，很快，视线就被摆在盒子中的五颜六色的彩糖吸引，驻足不前。 修罗本来已经离开，后知后觉发现他没跟上，又转身回了店内。 「喜欢这个？」修罗探头去看他表情。 男人嫌弃躲开：「我不喜欢！」 「好好好。」修罗敷衍着，对着店主招手，让他打包糖果。 男人：「……我说了我不喜欢！」 修罗：「我喜欢，行不行？」 店主很热情，一边给她称重，一边捻出几粒分别递给他们：「客人眼光真好，这是店里新进的五彩豆，可是来自是京都的珍贵货物，五色对应着五行，乃是大地的象徵哦。」 修罗尝过后，眼前一亮，大手一挥，抛出足够的钱财：「再多称一些，用漂亮的盒子装好，我要留着以后慢慢吃！」 「好哩！」店主很喜欢爽快的买家，收下钱财，飞快称好五色豆，装入精緻的袋子中，递给了她。 回去时，修罗分了一袋给男人，也许是瞅着他满含郁气的样子挺好看的，修罗忍不住揶揄道：「你知道店主口中的五行是什么吗？」 不等他回答，修罗自顾自道：「你不知道，你也不在意，你就单纯瞧着它好看，想吃而已。」 男人：「……」 男人无意识捏碎了指尖的糖豆。 修罗好好将他一通嘲笑，才愉快地回到杀生丸身边。 营地里，杀生丸也刚回来不久，正坐在树下休息。 修罗把湿漉漉羽织抛在向阳的枝头，将买来的点心糖果逐一分过，最后才将小心翼翼护着的绯色山樱花枝递给杀生丸：「您瞧，这是我在山上遇到的山樱。在一片雪白的樱花丛中，它的颜色分外惹眼，正好它开得烂漫，我看到的第一眼，就想把它摘下来给您看！」 她手中山樱花枝，依旧像刚离开枝杈时那般丰姿不减，密密麻麻绽放着锦簇的樱花，偶有只片凋零，却又更多生机勃勃地盛开。 杀生丸抬起头，望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嗯了声，从她手中接过花枝。 修罗立时笑弯了眼。 ****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间，又是到了年末。 今年意外的冷，呵气成霜。 夜色刚刚自林间蔓延而出，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已经无声飘落，几乎是几个唿吸间，天地间就覆盖了一层白茫茫的积雪。 这种时候，并不适合赶路。 所幸，修罗一行人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即使被困在苍茫雪海原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寻了一处猎人遗留的小屋，姑且暂住在那里等待雪停。 按道理来说，荒无人烟的雪原中，找吃的很难，但再难也难不住万事通邪见。 他找到一处被冻结的湖面，用人头杖将厚实的冰面溶出一个大洞，然后就在洞口等着鱼儿上钩即可。 修罗一般是躲在杀生丸温暖的毛绒绒里不出来，而杀生丸因为没有什么要紧事，也由着她发懒，随意坐在烧着地炉的榻上，闭目养神。 相较于他们的懒散，男人就比较用功了。 他围坐在地炉一侧，手指不有一下没一下翻动着书页，表情认真极了。 这种平静的日子过得修罗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杀生丸身边不想起来，甚至都有干脆吃饭的念头。 第152页 很快，修罗反应过来，她不能如此堕落，就领了跟邪见一起去捉鱼的差使。 杀生丸没有阻止。 男人目光一直落在手中书本上，对此不置一词。 「好冷……」 刚出了挂着防风茅草蓆的小屋，修罗只觉得一阵冷风将她从头吹到叫，冷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邪见担忧道：「不然您还是回去吧？湖边没有遮挡，比这里更冷一些呢。」 修罗抽了抽鼻子：「没事没事，邪见大人您都能受得住，我自然也可以。」 邪见：「那好吧，只是，如果您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要说出来。」 他们离开后不久，防风茅草蓆做成的帘子，被一只生着锋利妖甲的手从外掀开。 第85章 不请自来的, 是一位有着明显妖怪特徵的红髮青年。 他穿着武士盔甲，手持长戟，做护卫打扮。 进来后, 低眉顺眼跪在杀生丸身前，恭敬行过礼, 才表明来意：「杀生丸少爷，夫人有事与您相商。」 「何事？」杀生丸掀起眼帘。 「属下不知。」 红髮青年老实回答, 「只是, 夫人在临别时曾叮嘱，如果您露出不想乖乖听话的表情, 就让属下代为传达她的忠告。」 说着，红髮护卫肃声敛容，恭敬的腔调为之一变，带上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淡：「我乖巧的儿子, 即使你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刀, 但我想, 你一定不想见到母亲不高兴的样子。所以, 一定要乖乖回到母亲身边，知道吗？」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 都完美展现了夫人说话时的模样。 活灵活现, 不外如是。 一时间, 小屋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听到地炉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 以及偶尔掠过小屋的唿啸。 杀生丸：「……」 烤火的男人：「……噗。」 杀生丸冷冷睨他。 男人投降地举起手，识时务往一旁挪挪，最爱的书本也不看了, 捂住耳朵，示意自己不会再偷听：「对不起，你们继续。」 杀生丸瞥向红髮护卫：「母亲她还吩咐你们做什么？」 「夫人她除了让属下请您回去外，还让属下的妹妹给姬君大人送去一份礼物，说是权当使你们暂时分离的歉礼。」红色护卫老实回答。 杀生丸金瞳一沉。 红髮护卫没有卖关子：「是您儿时换下的一颗獠牙——夫人没有欺辱姬君大人的意思，只是单纯认为，相比于其他东西，姬君大人会更喜欢涉及到您的礼物。」 「对此，属下也深以为然。虽然姬君大人只是老爷与人类生下的半妖子嗣，但云上之城中的扈从们皆知您与姬君大人感情深厚。夫人也常说，你们之间的感情绝非一般人能企及，叮嘱我们万不可苛待了姬君大人，所以，姬君大人那里，您尽管放心，小妹不是任性胡来之辈。」 正当杀生丸沉默时，紧阖的防风茅草蓆被重重撩开，修罗一阵风似的沖了进来。 「父亲大人！」 看见杀生丸的瞬间，修罗下意识松了口气，「……您还在，真是太好了。」 杀生丸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眉心微不可察一皱，在她丢下虚虚罩在身上的羽织，膝行扑到自己怀里时，安抚地拍着她浸满寒意的后背：「怎么了？」 修罗摇摇头，双手紧紧环着他脖颈，好半晌，才不舍地抬起头，满含希冀的眸子直直看向近在咫尺的杀生丸：「父亲大人，如果您要离开的话，能不能答应我，会早点回来？」 ……就算哄哄我也好。 她的眼神如是说。 杀生丸眉心皱得更紧，目光往她身后一扫。 没有邪见，只有一个姿态恭顺的红髮少女。 杀生丸问：「她对你说了什么？……邪见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她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修罗半跪在杀生丸身前，微微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物，松开的掌心中露出一颗洁白的獠牙：「她只是将这个东西交给我，说夫人等您回家有事相商，让我不要难过。」 「邪见大人本来想跟我一起回来的，可他手上的鱼还没有处理好，暂时分身乏术。而我得知您可能要离开的消息，非常担心无法见您最后一面，就自己先回来了。所幸，是赶上了！」 修罗长长舒了口气，握住他的手，点漆的眸子熠熠生辉，满足而振奋，「您还没有离开，太好了！」 被杀生丸冷冷扫了一眼的红髮少女，对着杀生丸恭敬行礼，旋即沉默跪到自己哥哥一旁。 护卫戳了戳自家妹妹，与她打眉眼官司。 护卫：你没对姬君大人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少女：当然没有！ 护卫：夫人没有暗自交代你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少女：当然，没有。 护卫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而少女望着自家哥哥单纯的样子，也笑了。 她抬头望向伏在杀生丸少爷怀里，不停诉说着依依别情的姬君大人，完全看不出刚刚脸色煞白、浑身带刺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深。 …… …… 红髮少女自然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偷偷将夫人的打算告诉了她。 「杀生丸少爷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夫人身为杀生丸少爷的母亲，自然也是想他尽快诞下子嗣。」 第153页 「只是，西国上下群妖皆知，您与杀生丸少爷感情深厚，如果您不喜欢，想必就算是夫人强行下令，杀生丸少爷也不会遵从。」 「不过，属下却瞧着姬君大人不是那种恃宠而骄、挑事生非的无礼之徒。」 「所以，属下才敢将自己的揣测告知与您，因为您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跟属下为难。」 说话时，红髮少女恭敬地低着头，垂敛的目光却一直关注着修罗的表情，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变动。 剎那间，修罗脸血色尽失，愣在原地。 之前担忧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出现眼前，让她手脚发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是，修罗失态不过一瞬。对她来说，无论喜悲，都是她自己事，她还不想让自己的事情给他人徒增笑料。 修罗将羽织罩在头顶，挡住红髮少女似有还无的窥视，迳自往回走：「我早就知道，父亲大人的孩子不会只有我一个。你担心那种事情，我不会去做，所以，你没必要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来试探，我不喜欢被窥视内心。这种近乎冒犯的行径，我只提醒这一次，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遵命。」 …… …… 如果那些事情已经不可避免，那么，我需要做的，就是在分离时给父亲大人留下最好的印象。 修罗安静想着，眸光明净通透，只是将杀生丸的手握得很紧，那是一种几乎让彼此皮肉都发疼的力道。 「父亲大人，我会在这里等您回来！」修罗笑得眉目恬适。 杀生丸任由她握着，目光环视一圈。 四周皆是荒无人烟的茫茫原野，正值冰寒入骨的隆冬，这里不是适合柔软半妖生活的地方。 于是，他垂眸看向修罗：「下山去，等我回来，自会去找你。」 修罗自然不会拒绝，飞快点头：「都听您你。不过，您也要尽快回来啊。我很想跟您一起去看樱花，山樱花，八重樱，枝垂樱……只要是漂亮的景色，我都想跟你一起去看！」 杀生丸揉了揉她鸦羽的发顶，金瞳隐隐闪过一丝柔和：「……尽说傻话。」 不管母亲是想做什么，他都不会耽搁太久，自然也不会让她等很久。 杀生丸并不担心他们的分离。 修罗赧然一笑，不舍地松开握紧的手，眼睛却还是眨也不眨地注视他，语气认真而笃定：「我会好好等您回来，所以，您在那里，也不必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 杀生丸再一次拍拍她发顶，望着她鸦羽般漆黑乌亮的长髮，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近乎无的怅然。 自从她学成归来，就一直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乌髮，黑瞳。 他不讨厌这个样子的修罗，只是有些怀念白色犬耳的的手感。 修罗抿唇含笑，专注的眸子中清晰映出杀生丸的模样。 邪见终于也赶了回来。 听说杀生丸少爷要回云上之城，他拎着处理好的鱼，愣在原地，左右为难，一时不知道该跟着谁好。 按照他本人意愿，他自然是想要跟着杀生丸少爷一起。 可按照他对杀生丸少爷的了解，他应该留在修罗大人身边才更加稳妥。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困窘，修罗贴心将他推到杀生丸身边：「父亲大人，让邪见大人跟您一起吧。他是一直追随您的忠诚可靠僕人，有他在您身边，我也能更放心些。」 杀生丸闻言，下意识就想驳回她小孩子的担忧。 「我知道您也在担心我，只是，我除了邪见，还有其他人可用，可您身边却只有邪见最令我放心了。」修罗握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轻轻晃晃。 杀生丸知道她嘴里的「其他人」都是谁。 可不管是那只远远跟着他们的鬼，还是屋里那个似人的怪物，都不如邪见来得稳妥。 修罗：「虽然他们确实不怎么可靠，但我手里可是握着他们的名签，只要不想死，就只能按照我的心意行事，所以，父亲大人，您完全不必担心我。」 杀生丸被她晃得心软，想了想：「不要给他们试探的机会。」 修罗笑着承诺：「好。我会他们生出异心之前，果断杀掉他们。您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杀生丸这才放下心。 邪见将处理好的鱼放回屋里，重新站到杀生丸身边，沖修罗煞有介事地正色道：「您放心，我一定会一直陪伴杀生丸少爷左右！」 修罗：「那就拜託你了，邪见大人！」 邪见给了她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 修罗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目之不及的远方，才堪堪收回视线。 她低头看着脚下映着凌乱脚印的雪地，分辨着那些属于父亲大人，哪些属于无关紧要之辈的，思绪渐渐飘远，不知不觉，就在屋外站了很久。 「怎么还不进来？」 男人从防风茅草蓆后探出脑袋，奇怪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吧？再不进来，恐怕就算你是半妖，都要被冻僵了吧？」 「虚，昭示着『无』。」 修罗回过神，扭头看他，「你跟我不同，不是由父母赐名，所以能选择的你，为什么给自己起这样一个近乎悲伤的名字？」 男人露出的担忧表情一点点淡去，猩红的眸子里展现出最真实的冷漠与空洞：「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称唿我的名字。」 第154页 「不想回答就算了。」修罗抽了抽鼻子，推开他，进了屋子。 她盘腿坐到地炉旁，摇曳燃烧的橙色火焰一点点浸润她肌肤，驱散她身体中的寒气。 身体逐渐温暖，心灵却像缺了一角，空洞洞的，一直透着唿啸不止的寒风。 「因为不会死的人生，已经不能称为『活着』。」 虚双手抱在胸前，背倚木墙，「我不生不死，除了永远无法终止的憎恨和恐惧，从未得到过一丝幸福。只要我无法经歷真正的死，这种情况就永生永世无法解脱。我将永远被痛苦和毁灭囚禁，将这种无法摆脱的糟糕宿命，称为『虚』，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修罗倏然抬起头，沖他抿唇一笑，「果然，知道有人比我处境更糟糕后，就没那么难过了。谢谢你，将自己的事情讲给我听。」 虚：「……」 他来到修罗对面，与她隔着地炉对视：「你没事了，可我却很不高兴。说说看，刚刚是怎么了？不要告诉我，只是短暂的分离，就让你变得这么奇怪。」 「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虚一脸笃定。 他接触正常人类情绪的日子尚短，无法准确描述出眼前修罗的表情，就是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 嘴上说着不难过了，可眼里却好像一直下着织丝般细密的雨。 第86章 「在你彻底理解人类情感之前, 我才不会告诉你。」 修罗将地炉旁的书本丢给他，过河拆桥那叫一个顺手，「不要阴沉着脸啊, 我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来着，看不懂这些书, 你就无法理解我说的事情。不然，就算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你又能明白什么呢？」 「难为你把瞧不起人的话都说得这么动听。」虚乜斜她。 「主要还是你脑子好用。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旁人, 恐怕就听不懂了。」修罗笑纳了他称赞。 她口中的「旁人」，自然是胆子很小、想法很足的无惨。 过去一百多年, 才想明白她行事缘由，傻乎乎的，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虚轻哼一声，重新翻开书本, 不再看她。 修罗也掏出柔软的白色毛毡, 背对着虚, 蜷缩在上面不再说话。 没人打扰, 修罗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 她默默收紧攥握的手指，锐利的獠牙一点点刺入掌心皮肉，带起丝丝缕缕的胀痛, 她抽抽鼻子, 父亲大人的味道自身下易散而出, 浓郁得就像他从未离开。 修罗深深吸了口气, 復又缓缓吐出。 「恐怕这几年, 父亲大人都不会回来了吧。」 她静静想着，「身为半妖，我从出生到长大, 也花了几十年……作为完美继承父亲大人力量的孩子，成长期只会比我更漫长，如此算下来，至少也需要百余年的亲切陪伴。」 「成为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父亲，对父亲打来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到底谁会这么幸福，成为父亲大人的妻子、儿女呢？」 「……好羡慕啊。」 修罗蜷缩成小小一团，明明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她只觉得心脏宛若泡在一腔苦水，就连嘴巴里都泛着苦味。 「等待……好漫长啊，父亲大人。」 「到底多久之后，我们才会再相见？」 「到了那时候，您还会像现在这样爱重我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化作不知归期的迷惘怅然，以及对未来的忐忑不安，不轻不重压在修罗胸口，不痛不痒，可每次唿吸，眼底都不受控制地翻涌涩意。 「父亲大人会有其他子嗣这种事情，我一早就明白，可为什么现在会这样难受？」 「我们之间，不仅早已有了约定，还有更加亲密的联繫，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 「是我被宠坏，已经无法忍受不了分离的委屈吗？」 这念头一起，修罗顿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她急忙用手臂揉揉眼睛，驱散眼底的雾气。 她已经答应过父亲大人，不会丢脸的哭泣，眼下是这种值得庆祝的情况，她更不应该自怨自艾才是。 这样想着，修罗飞快晃着脑袋，试图将之前的困惑尽数甩出脑海。 她攥着獠牙，握紧又松开，如此反覆，不敢放任自己过于沉浸那些乱如麻的情绪，待心情稍稍平復，她才忍不住去揣测缘由。 「是害怕被那些孩子抢走地位吗？」 左思右想之下，修罗终于找到一个可靠的理由。 她在脑海中描摹着父亲大人孩子的可能模样，越想越是这个原因。 「……是了。我只有银髮、金瞳，却没有父亲大人那样软乎乎的毛绒绒。比起那样可爱的孩子，我不仅在血脉上存在不足，就连容貌上都有瑕疵……如果、如果我能成为完全的妖怪就好了。」 「那样的话，父亲大人肯定会更喜欢我。」 修罗握紧獠牙，洁白锋利的獠牙已经染上她的身体的温度，她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蜷缩成团，背后单薄的肩胛骨透过不甚厚实的绫裳，支棱起清瘦的痕迹，如垂死秋蝶，不堪萎坠成泥。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 没有风，冬雪簌簌坠落的声音透过单薄的窗户传来，时不时还夹杂着远处枯枝不堪重负的折断声。 虚一边默诵着书本，一边朝地炉的灰烬里重新添了新柴，很快，旺盛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温暖的光摇曳不止。 第155页 **** 冬季已经走到尽头，然而，料峭的寒意还是那么肃杀，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被掠过屋檐枝头的风拂身而过，依旧冷得骨髓都结成冰。 即使是正晌午的太阳，白茫茫的日光，也无法驱散冬日的寒冷，只有在屋子里烧伤旺旺的地炉，才勉强可以应对那股可怕的寒意。 不过，这种时节也不是全无好处。 最起码，被寒冷困住的，不仅仅是人类，还有那些被四魂之玉吸引而来的妖怪。 袭击村子，意图夺取四魂之玉的妖怪，在几场雪过后，肉眼可见的减少了很多。 这让疲惫的桔梗稍稍有了喘息的时间。 这日，桔梗正在屋子里整理草药，门口的玲子突然被掀开，一个身形高大清癯的男人直接走了进来。 「有人去了安置四魂之玉的神社。」 说话的，是个相貌分外出挑的文雅男人。 他进了屋子，没有失礼地再往里靠近，只在玄关不远处站定——那是会让人觉得最舒适的距离。 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矜持守礼，第二印象就是他分外惹眼的相貌了。 他有着一头蓬松捲曲漆黑长髮，一丝不苟地束在身后，鬓角处却有几缕调皮的长髮垂落身前，乌黑的发更衬得他皮肤雪白。 他郑重其事看向桔梗，温和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没等桔梗询问是谁，就直接道：「……说起来，她也是你熟人，是之前跟着半妖孩子一起过来的半妖少女。」 桔梗一愣：「你是说……修罗？」 怨不得她没有察觉到奇怪的妖气。 如果是她的话，收敛气息，不触动神社里的结界很正常 男人缓缓点头，表情为难：「这次她过来，不仅没跟你打招唿不说，还直接去存放四魂之玉的神社，我总觉得……」 迟疑片刻，他还是说出来内心看法：「她来者不善。」 桔梗去到神社，甫一推门，就看见修罗正坐在四魂之玉神龛前的蒲团上，认真注视着前方的四魂之玉，不知道在想什么。 「修罗。」桔梗唤道。 修罗扭头看去，瞧见她，立刻绽放出一个大大笑，打招唿：「好久不见啊，桔梗！」 「这么冷的天，怎么突然来到人类的村子？」桔梗做到她旁边的蒲团上，轻声问。 「父亲大人有事要办，已经离开了，所以，我可能要来打搅你一段时间。」 修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不过，我也不是来吃白食的。凭藉我的学识，给孩子做做启蒙师父，还是挺不错的。怎么样，要不要收留我？」 桔梗自然不会拒绝：「如果有你来帮忙，那真是太好了！」 她道：「守护四魂之玉的同时，我还会接受其他村子的委託，再加上开蒙孩子，真是的有种分身乏术的感觉。你没来的时候，奈落偶尔会帮我照顾孩子，如今你能来帮我，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对了，你还没见过奈落吧？」桔梗向她介绍，「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奈落。」 修罗顺着桔梗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一个皮相意外俊秀的男人。 修罗微微颔首，权做见礼。 奈落也对着她温和一笑，没有打扰她们叙旧，转身离开了。 修罗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向桔梗：「刚刚，我在来到这个神社的时候，明显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如今看来，那人就应该是他吧。」 桔梗脸上浮现尴尬神情，想要解释。 修罗却先行一步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大概能想明白，所以也不介意。你是庇护一方的巫女，有担负着守护四魂之玉的责任，时时谨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当我猜出有这样一个为你了，看谁都不顺眼的傢伙存在时，非但一点也不生气，还真心实意为你感到高兴。」 「有人能陪在你身边，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只是想想，都觉得美好。」 眼见修罗越说越暧昧，桔梗赶紧制止，白皙的脸上浮现绯樱般的薄晕：「不是！修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修罗笑眯眯：「现在不是也没关系。」 桔梗哭笑不得：「……真的不是。」 她确实对奈落手下留情，可这是建立在他诞生后并未作出错事的基础上。 他们之间光是从相互试探，到默许和平相处，就花了好几个月，如今能心平气和说话，也是从月前才开始。 他们很相似，清醒理智，不是会被感情沖昏头脑的傢伙，短短几个月就让他们看对眼，爱得深沉，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最起码，现在绝对不可能。 修罗却只是看着她。 桔梗觉得她笑得意味深长，其中揶揄意味看得人耳尖滚烫。 可生性内敛矜持的她，能再三否认就远超出她心里极限，再让她继续跟着修罗掰扯下去，她恐怕会尴尬地钻入地缝里。 说到底，任凭桔梗如何强大，她终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人类少女。与见多识广，喜欢直白表达自己喜欢的修罗根本是两种人，招架不住是很正常的事情。 修罗欣赏了好一会儿桔梗羞赧的模样，方才心满意足转移话题：「奈落他长得挺好看，可气息却很不对劲。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整饬自己，可几个月过去了，他的气息还是那么邪性。如果遇到他的不是你我，恐怕一定会将他当成作恶的妖怪，退治掉。」 第156页 说起这个，桔梗也有些无可奈何：「毕竟，他不是正常诞生的半妖……」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这并不是他放任恣睢的理由的。」 修罗拍着她的手，「我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认为他还不至于不可救药，那么我就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他，就算无法让他变得跟我一样强，最起码——让他去去身上那股隐挥之不去的邪气。」 桔梗望着她自信勃勃的模样，脸上不自觉露出清浅的笑。 ——如果让奈落听到，恐怕依着他敏感又自负的性子，肯定不会高兴。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这种飘忽如云的念头，自桔梗脑海一闪而逝。 二人又闲聊半天 修罗随手抛掷着四魂之玉：「四魂之玉似乎有增强妖力的作用，你说我可以用它，变成完全的妖怪吗？」 桔梗被她问得一愣：「为什么？」 修罗：「就是突然觉得，比起半妖，也要完全的妖怪更适合我一些。」 桔梗目露担忧，握住她的手：「……是被其他妖怪排斥了吗？」 修罗摇摇头：「并没有。我的父亲大人，是註定会屹立在霸道一途顶端的王者，他爱重我，而我也深深依恋着他。有他在身边，我过得一直很好，没有遭受半点委屈。」 桔梗不解：「既然不是为了得到妖怪的承认，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变成完全的妖怪？即使身体中流着妖怪和人类的血，如今的你依旧足够强大，美好得令人无法移开眼，就这样活下去不好吗？」 修罗被夸的脸热，但她并没有自己过来的初心：「可我不想要半妖的耳朵，我想要拥有父亲大人那样毛绒绒的漂亮尾巴！」 桔梗：「……嗯？」 就不是很懂他们妖怪。 修罗比划着名自己耳朵跟父亲大人尾巴的区别，也许是觉得只是嘴上说说不够清楚，她干脆恢復半妖的模样。 鸦羽般的垂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银白侵染，下一息，一双俏生生的白色犬耳自鬓髮中冒出来，敏感地抖啊抖，将耳朵尖上钩到的髮丝根根抖落。 修罗正叭叭说着毛绒绒的妙处，脸突然被桔梗双手捧住，微微俯身上前，认真又严肃的打量。 「怎、怎么了？」修罗小心翼翼问。 桔梗没说话，只是将目光从她脸上逐渐上移到她头顶，然后伸手捏捏她柔软又暖和的白色犬耳。 修罗不明所以，双手撑在腿上，微微仰着头，白色犬耳乖乖竖着，任她揉捏，也不躲。 桔梗：「……」 好、好可爱！ 好一会儿，桔梗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 比起毛绒绒，她更喜欢狗耳朵的手感。 即使是那个高贵沉默的妖怪贵公子，恐怕也会这样想吧，毕竟，他有毛绒绒，却没有这种可爱的耳朵。 桔梗思忖着。 「可我想变得跟父亲大人一样毛绒绒……」修罗嗫嚅，白色犬耳也耷拉下来。 桔梗看在眼里，忍不住嘆了口气。 虽然不清楚她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不靠谱的念头，但能劝阻她的杀生丸不在这里，只能尽力而为了。 桔梗兀自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所有使用过四魂之玉力量的傢伙，下场无一例外，全部无法善终。」 「如果只是想要毛绒绒的尾巴，我不建议你使用四魂之玉的力量。相比于四魂之玉，我觉得晴明公可能更可靠些……」 桔梗适时给她找出一个稳妥的法子。 修罗本能一喜，随即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又蔫嗒下去：「可我不敢去找师父……」 桔梗：「为什么？」 「之前我没好意思告诉你，师父交给我任务，被我搞砸了。那个鸣动之釜被我打架的时候弄碎了，虽然一片也不少，可已经无法拼完整。我根本没敢告诉师父，之前上交任务时，也是占了师父正在休息的便宜，被我胡乱煳弄过去。」 修罗宛若秋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可怜巴巴道，「这次回来，我也是确定师父的宅邸已经离开这里，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不然，我怎么敢出现嘚嘚瑟瑟跟师父出现在同一处地方？」 桔梗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她再次提了个建议：「之前跟你打架的对象还能找到吗？能找到的话，就让他留在身边吧。万一之后晴明公发作于你，好歹也可以有个分担的。」 修罗的表情实在太可怜了，桔梗心下一软，第一次昧着良心，又给她出主意。 修罗眼睛顿时一亮：「对啊！」 第87章 云上之城。 蓝衣女子慵懒地侧倚在高大威仪的红色王座上, 涂着丹朱的纤细手指托着腮，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的好儿子。 「有什么事？」杀生丸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没事就不能找你回来了？」蓝衣女子捂着心口，一脸悲苦, 「自从你父亲去世后，偌大的城中, 就只剩下为母自己，每日孤苦伶仃, 你都不心疼为母的吗？」 杀生丸：「……」 邪见瞅了瞅层层台阶上戍守的护卫, 又瞄了瞄高大宫殿中影影绰绰的侍女僕从，强行按捺住了吐槽的心情。 杀生丸不想配合, 扭头就走。 邪见对着主母大人行过礼，慌忙跟上。 蓝衣女子沉下脸：「杀生丸！」 第157页 杀生丸停下脚步。 蓝衣女子拨了拨染着丹朱的指甲：「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见他不回话，蓝衣女子兀自道：「你年纪不小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犬大将像你这般年纪时, 已经很会讨女孩子欢心了, 在这一点上, 你可是完全比不上你父亲呢。」 「杀生丸, 你这样冷冰冰爱答不理的，可是一点也不招女孩子喜欢。即使是我，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傢伙。不过, 谁让我是你母亲呢, 为母我可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孤独终老, 所以——如果你不努力, 那么为母我, 可就要出手帮你物色人选了。」 「不要多管闲事。」杀生丸按捺心中不快，冷冷回拒。 如果早知道母亲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浪费时间过来。 蓝衣女子望着他无情离开的背影, 「啧」了声，身姿优雅地半倚王座金漆扶手：「真是不识好歹！」 说着，女子漂亮的眉头微微一皱，纳闷道，「话说，那傢伙虽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个性却十分热情外向，怎么到了我这里，却生出这样不可爱的孩子呢？」 「……算了算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蓝衣女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侧躺着，「杀生丸这个不孝子，竟然枉顾了为母的好意。哼，晴明要见他的消息，我才不要提醒他。反正事后被戏弄的又不是我，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杀生丸并没有直接离开云上之城，而是拐了一个弯，去了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宫殿。 他将修罗送与的花束花枝，全堆在房间里，尚有活性的花种则被他随手丢入庭院柔软的苗圃里。 「……原来这些东西，您都留着吗？」邪见瞧着杀生丸掏出一件件眼熟的东西，瞳孔震盪，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花朵枯萎后，杀生丸少爷就将它们都丢弃了，没想到…… 竟然都保留着！ 还有—— 这么多东西，杀生丸少爷到底藏在哪里的？ 难道说，这就是大妖怪特有的能力？ 好羡慕！ 无数念头掠过脑海，邪见惊愕之余，飘飞的思绪甚至还在想着，他也得到过修罗大人编的春柳花冠，但玩过后，就随手丢弃了。 这样一比起来，他似乎很糟蹋修罗大人的心意呢。 邪见顿时手足无措，羞愧掩面。 杀生丸摆放的动作一停，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阻止邪见跟进。 杀生丸回头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却让邪见立时打了个寒噤，飞快低头，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躲到杀生丸瞧不见的地方。 邪见如此识相，杀生丸也失了计较的心情，放好东西，目不斜视，离开云上之城。 他刚准备化作原型，身后却突然传来含笑的唤声。 杀生丸转过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安倍晴明。」杀生丸金瞳微眯。 哪怕是来到妖怪城池，安倍晴明依旧穿着那身宽松的白色狩衣，随意且从容。他身形颀长，面容沉静，气质卓然。 安倍晴明仿佛没有瞧见杀生丸防备的神情，唇边浮着宁静的笑，缓步上前：「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你的母亲可是一直希望你尽快成亲生子，好让她不至于那么孤单。」 「那是她自己的事。」杀生丸回答。 安倍晴明心中嘆了声「大妖怪可真是冷漠啊」，面上却和煦如初：「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回到修罗身边吗？」 不待他回话，安倍晴明就摇头嘆息，「这可不太好啊……杀生丸，你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同父兄妹，现在都已经长大，再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可是不太好哦。」 杀生丸扫了他一眼：「这是我的事。」 说完，转身离开。 安倍晴明瞧着他背影，仿佛施了胭色的薄唇漫不经心上扬，咏嘆慨喟： 「可是，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我心爱的小徒弟，正因为你的缘故，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辛苦。而身大妖怪的你，却根本不懂她的心情。」 「每每见到她为你隐忍神伤，作为师父的我都心痛如绞。」 「你们大妖怪兇狠又野蛮，就算明白何为慈悲，依旧改不掉本性中的霸道与专横。你以为允许她留在你身边，纵容她任性妄为就是对她好，可你却不知道，施捨来的东西再如何珍贵，也不过是眼前浮云，皆是虚妄。」 「从你们相遇时起，就註定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对等的。」 杀生丸倏然停住脚步 邪见下意识仰头看向杀生丸。 安倍晴明的话落在他耳朵里都觉得刺耳，好像是在责怪杀生丸少爷对修罗大人不尽心似的，可明明杀生丸少爷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即使是站在旁观者，而不是追随者的角度来看，杀生丸少爷连修罗大人赠予的礼物都好好收着，这种体贴温柔，绝对没有几个人能做出来。 这样想着，邪见勐地转过身，看向安倍晴明，打抱不平道：「这世上，对修罗大人最好的也就只有杀生丸少爷了！如果这您都觉得不够好的话，那么您，又做到了几分呢？」 安倍晴明笑眯眯觑了邪见一眼，旋即又看向杀生丸，唇边笑意愈发明显：「虽然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杀生丸？」 第158页 「即使你头脑不够灵光，也应该有所发现吧？」 「修罗越是长大，越是有着你无法理解的细腻心思。」 「她到底对人类是有情，还是无情？」 安倍晴明轻声嘆息，清澈的瞳仁静静觑着逐渐陷入沉思的年轻白犬，唇边浮出高深莫测的笑，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指飞快掐出几道法诀。 「她想留在你身边，到底是发自内心愿望，还是习惯使然？」 「她对着你展露笑颜时，是真的开心吗？」 「无数次，她到底是用何种心情依偎在你身边，默默仰望着你的？」 「这些事情，你肯定也想过。只是可惜，你终究太过年轻，无法理解的她的心意，更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伴随着他低缓的声音，无数绯色樱花凭空出现，无风盘旋，很快，漫天飞舞的樱花将他们三人身影淹没。 冬草萋萋的寝殿造。 安倍晴明坐在正屋的外廊内，背靠廊柱，随意屈起一只脚，一只手搁在膝头，另一只手则擎着细瓷酒杯，就着清寒的庭中景色，时不时啜上一口。 蜜虫安静跪坐在侧，低着头伺候着眼前的红泥小火炉，里面餵着酒。 也许是他的脸上高兴的表情太过明显，蜜虫忍不住好奇：「大人，您是又做了什么坏事？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您浑身上下就满是充满快活的气息。」 想了想，蜜虫捡了个猜测道：「您该不会是去为难修罗了吧？」 安倍晴明笑着垂下眼帘：「为什么会这样说？」 「您明知道修罗她弄坏了鸣动之釜，却完全没有跟她计较，反而以『休息』之名，放了她一马，还让我同她宴饮作乐，我心里总觉得很不安，您可不是宽厚仁慈的善人啊。」 安倍晴明笑着点点她眉心：「你这样光明正大非议我，可我却不跟你计较，难道这还不够好？」 蜜虫嘆气：「您好是真的好，可爱作弄人，也是真的。」 说着，重新给他酒杯中斟满温热的酒水。 安倍晴明痛饮一杯，然后才道：「我只是想看看，在那种情况下，修罗到底会做何选择。」 「……那种情况？」 「嗯，当她的意愿与杀生丸的作为产生矛盾后，她到底会作何选择。」 蜜虫皱紧眉头。 安倍晴明笑笑，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对他来说，看着式神陷入迷茫，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 接受了桔梗提议，入夜后，修罗就将一直远远跟着她的黑死牟唤了过来。 与虚不同，黑死牟非人的特徵太过明显。 所以跟桔梗商量后，修罗暂时将他藏在了放置四魂之玉的神社。 不过，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黑死牟毕竟是传统贵族出身，自小被当做下一任继承者培养，不论是学识，还是仪态，都是一顶一的好，理所当然取代了半吊子修罗，成为传授虚知识的老师。 也许是他教学成果过于显着，就连一直跟在桔梗身边的小尾巴——奈落，都慕名而来。 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修罗不大关心，反正只要不惹事就行。 就在这种平淡的氛围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临水的野桃树，青红色的枝头堆满花苞，偶有三三两两性急的，已经急不可耐绽放出粉色花朵。 修罗正是瞅见这一幕，才恍然春天已经来了。 她站起身，环视四周。光秃秃的枝杈已经在酝酿生机，摇曳的荒草丛也开始焕发新绿，想必在不久之后未来，村外的樱花林必将绽放出绚丽夺目的花海。 修罗从摘下一朵盛开的野桃花，指腹不自觉将其碾碎。 「樱花马上就要开了，可我的父亲大人，现在正在哪里呢？」 修罗微微仰起头，点漆的眸子眺望浮云游动的天穹，心却在逐渐下沉，「他是不是……正在陪着自己的妻子？」 也许，再过不久，不仅樱花会开，她的父亲大人还会拥有亲生子嗣。 这可……真是值得高兴的事啊。 修罗蹲下身，将沾满殷色花汁的手指在微寒的溪水中洗净，在村外闲逛了会儿，又一次只身来到神社。 她推门进去，随手阖上门。 屋内，四魂之玉正端正挂在神龛上，在阴影里，不停散发着迷人的澄净光芒。 而在它旁边，则站着一位身穿武士和服的高大男人。 「你不休息吗？」 修罗坐在蒲团上，随口问，「这段时间，虚跟奈落将你你晚上休息的时间霸占得死死的，有时候我半夜醒来，都能听到你们打架比斗的声响，你都不疲惫吗？」 黑死牟六只眼睛稍稍一动：「自从变成鬼后，属于人类的欲求已经很淡了。不管是休息也好，还是情感也罢，都跟我没有太大干系。」 修罗好奇追问：「变成鬼，真的可以忘记作为人时的情感？」 黑死牟沉默点头。 修罗倏然一笑，接着问：「那你忘记那个使用日之唿吸的剑士了吗？」 第88章 黑死牟唇抿成一条线, 六只眼冷冷盯着修罗。 修罗却笑得更开心，拍拍身边的蒲团，示意他坐过来：「瞧你这恨不得一口咬死我的表情, 就知道你从没忘记过他。别生气了，反正你又不能杀我, 还是消消气，过来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第159页 黑死牟盯了她好一会儿, 深深唿出一口气, 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念头，缓缓动身, 坐到她旁边，与她相坐对视。 妄自窥试他人内心，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黑死牟试图用目光谴责她，然而, 她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 修罗手托下巴, 好奇道：「严胜, 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然让你如此在意？唔，比起我父亲大人，又如何？」 黑死牟瞥她一眼：「缘一是神明的宠儿, 是与你们妖怪完全不同的高贵存在。」 修罗：「……」 修罗无辜摸摸鼻子：「总感觉被你嫌弃了。」 黑死牟移开视线：「缘一他与平庸的我截然不同。」 「他与生俱来就拥有着看穿一切的通透之眼, 在很小的时候就轻易学会了我无法掌握的剑术, 并自创了日之唿吸。在此基础上, 还创造了神乎其神的独特剑技。」 「他就像天空中的太阳般灼烈耀眼, 而作为孪生兄长我，却像瓦砾砂石般毫不起眼，不值一提……」 修罗脸上笑意一滞：「他是你……弟弟？甚至还是孪生弟弟？」 黑死牟面色不愉：「怎么, 你觉得我不配成为他哥哥？」 修罗摇头同时，双手紧紧揪着他衣襟：「这是配不配的问题吗？」 「严胜，你们身体中留着相同的血液，在尚未诞生时就已经陪在彼此身边，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比你们的关系更亲密，你们应该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才是。可听你的讲述，你们的关系似乎一点也不好——不仅不好，似乎还仇视着彼此。」 「为什么啊？你们有着我求都求不来的亲密羁绊，为什么不珍惜？」 「为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黑死牟垂下眼帘，审视着眼前的修罗，不太懂为什么她会如此激动。 不管他们兄弟感情如何，都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可她的样子，却好像是恐惧自己被兄长抛弃憎恶一般。 果然，她只是个女子罢了，做不到缘一那般淡漠超脱。 念及此，黑死牟不由嘆息。 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身为女子，她总会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况且，她过于柔软多情，比之那个巫女更加不如。这个样子的她，纵然拥有远超常人的资质，也无法达到缘一的境界。 黑死牟同情看她：「你既然也拥有高贵的出身，不应该很清楚吗？勛贵世族，只有长子才能继承家业，尤其是我们这种武家，资源教导更是只会向有才能的孩子倾斜。」 「双生兄弟，从降生那天起，就是天然的竞争者。」 「我跟缘一，命中注定只能存在一个。」 「最开始，被父亲放弃的是缘一。因为他刚生下来，脸上就长着诡异胎记，这种不祥的印记让父亲一度想将他直接杀死，后来，是母亲发疯般拼命阻止，才勉强保下他的性命。只是，等他长到十岁，还是要被送到寺庙出家。」 修罗听得眉心深锁。 这是哪门子父亲？ 「我早早被选定为下一任继承人，而缘一註定以后要出家，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之间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 从衣食住行，到学识教育，缘一身为城主之子，却丝毫没有享受过该有的待遇。 黑死牟回忆着当初的心情，坦然道，「……那时候，我曾一度觉得他很可怜。即使会被父亲责罚，我也想去找他玩，想让他在有限的时间里不至于过得那么悽惨。」 「可是——」 黑死牟平静的腔调陡然一变，声音中充满被愚弄的自我厌弃和憎恨，「我被欺骗了，我一直同情怜悯的弟弟，拥有着我无法企及的才能！第一次被指点握刀，就轻松击倒了我一直无法战胜的师父……那是真正被神明钟爱的宠儿，才会有的天资——即使我拼命追赶，依旧无法比肩。」 「转眼间，我跟他的立场调换了。」 「缘一将取代我，继承家业；而我，则会被送入寺庙，再也无法实现自己成为武士的愿望……」 …… …… 黑死牟自嘲着，将自己差劲的人生陈述出来。 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以及对孪生弟弟的嫉妒。 「真的……这样憎恨吗？」 修罗突然开口。 他抿唇，深深看她一眼，旋即移开目光。 像她这种生来幸运，被强者羽翼庇护，不懂嫉妒为何物女子，怎么会理解被烈日灼烧炙烤的痛苦？ 修罗像是没看见他眼底的嘲意，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抚上他苍白阴郁的脸。 变成鬼后，身体已经不似人类那般温暖，摸上去，有着令人心酸的凉意。 黑死牟下意识僵着背嵴想避开，可望着她满是悲伤的眼睛，突然停下动作，皱起眉头。 ——她好像透过他，在看着其他人。 修罗右手动作很轻，像是怕会弄疼他似的，指腹小心翼翼摩挲着他被刻入「上弦」二字的眼尾，定定看着，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涩意涌上心头。 她声音如蛛丝般轻忽，眼神却极其执拗：「弟弟被偏爱，让你这么痛苦吗？」 黑死牟想说，没错。 那种拼劲努力，不仅在剑技上无法追赶上缘一，就连品行上都无法与他比肩的绝望，无法遏制地化作了吃人的恶鬼，将他拉入地狱，让他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第160页 如果神明能把才能赐给渴望的人就好了。 在踏入地狱前，他曾不止一次这样希冀过。 可惜，没有神明来实现他的愿望。 黑死牟没有说话，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如此简单易懂。 「在最初相遇的时候，父亲大人看我心情，是不是也跟严胜一样？」 修罗怔怔看着他，不自觉想，「弱小卑贱的妹妹，被光明正大的偏爱着，轻易就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定很讨厌吧？」 这种显而易见却被忽略的事实，让修罗心脏一阵抽痛，喉咙里也像是哽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 「我的存在，对于父亲大人来说，恐怕一直都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然而，我却那样理所当然地黏上他，成为他的负累，拖慢他的脚步……」 「父亲大人他……到底是经歷怎样的挣扎，才接受我的？」 「可我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我嫉妒那个成为父亲大人妻子的女人，讨厌父亲大人将会拥有的亲生子嗣，甚至无时无刻不在贪婪的渴求，如果父亲大人身边只有我自己就好了……完全没有考虑过父亲大人的心情。」 她心性是如此卑劣，人品是如此糟糕，与光风霁月的父亲大人形成鲜明对比。 「恶毒又卑贱，这就是我吗？」 修罗怔忡着松开搭在黑死牟肩上的手，眼底不自觉洇出难堪的水雾，丝丝缕缕的涩意漫上鼻腔，唿吸也像是卡在喉咙里。 修罗霍然起身，不敢再待，丢下一句「对不起，我出去一下」，就从神社跑了出去。 黑死牟下意识去拽她衣袖，浅色的衣角却从他指尖倏然熘走，春日明亮温暖的阳光落在他手背，苍白的皮肤立刻像是着火似的泛红燃烧起来。 强烈的灼痛，让他霎时止住跟上去的步伐。 神社的阴影中，黑死牟透过敞开的门扉，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庭院，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露出那种难过表情，明明被那个大妖怪庇护得很好，不应该懂得人间疾苦才是。 不过，她这样跑出去，不会有事吧？ 黑死牟不由有些担心。 然而，现在正是白天，已经变成鬼的他，无法在阳光下行走 正拧着眉头思忖着办法，半阖的门扉外突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黑死牟定睛看去，是奈落。 奈落体贴地掩上门扉，挡住外头过分明亮的光线：「修罗是怎么了？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连早饭都没吃，眼见都已经过了中午，也没有回家的迹象。桔梗很担心她，便让我出来寻她……」 奈落站在外檐，身体一半落在明亮的光线中，一半隐没在廊檐的阴影中，他斟酌片刻，不好意地开口问：「你们……是吵架了吗？」 黑死牟松了一口气：「没有。」 随后，将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 奈落是巫女桔梗的半妖，对修罗的好友桔梗怀有异样情愫，虽然他的名签没有落在修罗手中，但他素来温文尔雅，平日带修罗也很是亲切，黑死牟不觉得他不可以信任，便将事情拜託他了。 奈落静静听着，低着头，微卷的额发在光线的映照下，散下大片阴影，遮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猩红。 听完，奈落柔声安抚道：「大概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你不要担心，我会去找她，一定不让她有事。」 「那就麻烦你了。」黑死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客气。」 奈落笑着应声，转身朝着修罗离开的方向走去。 **** 循着气味，奈落在刚返青的御神木下，找到了修罗。 她头顶披着红色羽织，整个人在御神木下，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既可悲，又可怜。 「竟然来了这个地方？」 奈落瞥了一眼御神木，心下一哂，脸上却是恰到好处的关切，缓步靠近，「修罗，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没事，不必管我。」闷闷的声音从羽织下传来。 奈落嘆了口气，像是望着学堂中任性的孩子，来到她身边，将罩在她头上的羽织掀开，在修罗想要抢回前，随手弃之一旁。 「还给我！」修罗还想捡起来。 奈落干脆直接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到跟前，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文雅温和的脸上更是浮着浓浓的担忧：「修罗，不要任性。你这个样子，桔梗会很担心的。」 修罗抢夺的动作一顿。 奈落适时松开手，歉疚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 「没关系。」修罗泄气坐到树根上。 奈落和善一笑，自己学着她的样子，也随意坐在御神木盘虬的树根上，垂下眼帘，居高临下看她：「最近，你好像有很多心事，一直闷闷不乐的，只偶尔望着孩子们被学业所苦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欢乐笑容。」 「不仅是我，桔梗也是有所察觉。只是她不明白你在苦恼什么，一直不敢随意开口。而我，也因为我们之间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不敢妄言。」 奈落看着她，声音低柔和缓，眼神更是温柔至极，「不过，我是个很好的倾听着，修罗，可以跟我说说吗？桔梗……跟我都很担心你。」 说完，也没有逼迫修罗开口的意思，只是温和地注视着他，仿佛是个贴心又和善的大哥哥。 第161页 修罗揪着身下干枯的荒草，鸦羽长发顺着肩头垂落耳畔，将她的脸遮去大半，好半晌，才听她喃喃道：「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好。」 「嗯？」奈落适时出声。 「我自私又卑劣、任性又贪婪，却无耻地想要独占中天之月，并因为这个愿望无法实现，而生出无比的嫉妒和憎恨……这个样子的我，真是太丑陋了……」 修罗一边说着，一边自我厌恶地将脑袋埋入双膝。 奈落微微倾下身，抬手揉揉她发顶：「想要独占心爱之人，并为此展露出可怕的嫉妒情绪，是人类的无法根除的本能，没什么好指摘的。」 他声音很低，「修罗，不仅是你，就连我也是如此。」 「你来枫之村这么久，想必也已经知道，我奈落乃是从山贼对桔梗的野欲望中诞生的。那个躺在山洞中动弹不得的卑贱之徒，即使身体行将死去，那令人作呕的欲望却没有丝毫减退。」 「在桔梗和四魂之玉一起消失的那一年里，他与觊觎四魂之玉的妖怪达成协议，于是，我诞生了。」 「只是，卑贱的山贼低估了妖怪对桔梗的厌恶，如果桔梗当时没有消失，刚刚诞生的我，只会顺应妖怪的邪念，对桔梗做出不可饶恕的错事，而不是去实现他不可见人的欲望。」 看着抬起头，诧异看向自己的修罗，奈落无所谓笑笑：「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爱慕桔梗，却也一直心怀杀意。」 「……桔梗知道吗？」 奈落轻笑：「桔梗是强大敏锐的巫女，自然是知道的。」 第89章 修罗「啊」了一声。 奈落愉悦笑出声。 他声音低沉微醺, 像是冬日安静燃烧的火焰，温暖、柔和，让人不自觉静下心, 想听他说更多。 即使知道他可能是在笑自己，修罗也不会讨厌。 奈落对修罗伸出手, 修长而略显细弱的手指一如他本人，温和无害：「别自己待在这里了, 我们边走边聊吧。」 修罗仰望着他文雅隽秀的面庞, 想了想，没有拒绝, 握住他的手，站起身。 春日的午后，暖洋洋的。 云柯枝头晃着新绿的叶芽，走在下面, 隐隐可以嗅到新叶涩涩的气味。 奈落在前面缓缓走着, 修罗安静跟在他身后。 修罗还是第一次跟陌生男人单独相处——尤其还是个长得好看, 模样柔软无害的男人。即使知道彼此只是偶然产生交集, 却本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总是沉默，好像也挺尴尬的。 于是，修罗摸摸鼻子, 率先问道：「桔梗呢, 除了教导孩子, 很少见你离开桔梗身边。」 奈落：「刚刚, 有其他村子的人来寻求帮助, 说是有妖怪下山作恶，已经伤了几户村民。时间紧迫，她立刻出发了。本来, 我也是准备跟她一起去的，只是她一直牵挂着你，便让我来寻你……」 他缓缓道出缘由，语气和缓，没有指责的意思。 修罗听在耳里，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喃喃道：「……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不过，我并没有怎么样，只是事情不能如意后，产生了不必要的虚妄情绪，我会尽快调节回来的。」 「很难吧？」 奈落偏过头，笑着看她，「因愿望无法实现而产生的憎恨与不甘，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纾解下去的。」 「当初，如果桔梗没有凭空消失一年，留给我足够消化、瓦解妖怪邪念的时间，刚刚诞生的我只会沦为妖怪邪念的傀儡，对她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 「也正是有了那一年时间，我才得以一点点消磨掉身体中残留的妖怪执念，逐渐拥有了跟他们对抗的能力，所以，在桔梗带着四魂之玉回来后，我才得以正常出现在她身边。」 奈落坦诚的样子，感染了修罗。 她道：「确实很难。那些事情，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负面情绪就无法克制。不过，既然你都可以，我自然也可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成为那种可怕的样子！」 奈落却摇摇头：「可你的情况与我不同。桔梗不介意我的出身，也不介意我对她心怀鬼胎，默许我留在她身边。她总是如此温柔体贴，即使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了解我不可告人的内心，也可以对我坦然相待。」 「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说着，奈落停下脚步，「在某种程度上，你跟我很像。」 「爱慕崇高圣洁，却生来卑贱虚伪。」 「可你跟我的区别又是那样明显，桔梗就在我身边，我们可以时时刻刻在一起，可你呢？」 修罗看他，不解其意。 奈落轻嘆着，手指怜悯地抚着她脸颊，眉尾垂下同情的弧度：「好可怜……修罗，你是不愿去想，还是真的不懂？」 「身为外人，我们都能看出你过得辛苦，可那人呢？他到底是看不见，还是不在意？」 修罗心神一颤。 奈落表情愈发悲悯：「很辛苦吧？无论如何，你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很绝望吧？如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那个可怕的未来……」 「因为你只是半妖，而你喜欢的那人却是完美的大妖怪。他那种追求完美力量的强大妖怪，不用想也知道，绝不会允许出现瑕疵的后代。」 「即使他现在对你很好，即使他也爱重你，可他依旧不会选择你。修罗，在你踌躇不前、闷闷不乐的时候，杀生丸他说不定已经选择了其他人，跟她生儿育女了。」 第162页 「修罗，难道你要就这样认命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修罗声音发颤。 震惊、紧张，难堪……种种情绪涌入心头，隐秘的心情突然被直白指出，修罗只觉得心脏重重一悸，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奈落垂下的目光，仿佛通过她眼睛，直直看入她心底：「胡说？你这副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可一点也不想对他毫无想法的样子……」 奈落从不无的放矢。 在很早之前，他就一点点从众人口中拼凑出大概的事情原委，虽然细节上可能有出入，但大致上却不会有错。 奈落为修罗耗费心神，自然不是出于担心，更不是出于喜欢。 相反的，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心中就生出莫名其妙的憎恶感，那种情绪甚至一度可以比肩妖怪残念对桔梗恨意。 奈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她，但这不妨碍他慢慢布局设计。 ——这种讨厌的傢伙，如果能跟四魂之玉一起消失，就再好不过了。 奈落不止一次地想过。 修罗勐地推开他，转身就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 奈落一把扯住她手腕：「再这样畏缩不前的话，你就永远无法得到他了。修罗，你明明知道解决的法子，不是吗？」 修罗想甩开他，可他却像是跗骨之蛆，怎么都无法挣脱。 奈落将她双手反剪身后，顺势从后面拥着她，奈落低垂下头，附在她耳边，温柔低喃：「你明明知道如何得到他的……只要你拿起四魂之玉，对着它许愿就好。」 缱绻含笑的声音缓缓流泻，如恶魔低语，清晰落在修罗耳畔，充斥着无比的诱惑和吸引力。 修罗挣扎的动作一滞。 奈落眼底笑意更深：「你经常去看四魂之玉，不就是想这样做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迟疑？」 「今天桔梗不在，而我也会帮你打掩护，正是最好的时机。」 「只需要你张张嘴，杀生丸就属于你了……他不会再离开你，更不会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情抛弃你而选择别人，你们将会过得无比幸福……」 「……别说了。」修罗想要捂着耳朵，却双手被奈落牢牢按住。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奈落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如愿以偿，「修罗，即使你万般掩饰，可你却哄不了自己的心。」 「身为半妖，却一直保持着人类的姿态。你是畏惧被人类排斥吗？不，不是的，你只是想从源头上割裂你与杀生丸的关系。」 这种隐晦的小心思，奈落一看便知。 真是可悲、又可怜。 「同父异母的兄妹，多么可悲的身份啊……」、 仿佛感同身受了这种痛苦，奈落轻声嘆息，「你们因为血缘相遇，如今也被血缘所阻碍。」 「不要再说了！」修罗闭上眼，声线拔高。 「现在还我面前说这种力不从心反驳的话，有什么用呢？修罗，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不向四魂之玉许愿，你就真的再没跟他在一起可能。」 奈落松开她，垂下眼帘，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修罗捂住耳朵，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奈落的话当成空气。 一缕红光自奈落眼底一闪而逝，他语气不復温柔，只剩下冷冰冰的漠然：「还是说，你在畏惧使用四魂之玉的后果？」 「想要得到那种强大完美的妖怪，却一点代价也不想付出，这就是你的『爱』吗？」 「我没有！」 修罗勐地仰起头，眸光悲愤含泪，「如果可以实现愿望，无论什么代价都好，无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都没关系，可是……」 「可是什么？」 奈落打断她的话，「心有迟疑，不正说明你的感情不够纯粹吗？如果你当真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又怎么会怯懦地犹豫这么久？」 说着，奈落失望地移开目光，「枉我还特意为你筹谋……你这种只爱自己的傢伙，本就不配得到高高在上的中天之月。四魂之玉我不会给你了，我要将它送回神社去。」 他话音刚落，一个全身上下笼在银白色狒狒皮中的傢伙就从林中跳出来，三步并两步跃到他们跟前，恭敬地递出一颗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珠子。 错愕之际，修罗只觉得被那颗莹莹珠子摄取了心神，等回过神，她已经先奈落一步，握住四魂之玉。 她手指攥得死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四魂之玉应和着修罗的心跳，一下下闪着散发着纯净美丽的光。 修罗攥着四魂之玉，紧紧看了很久，最终她扯着唇角笑了笑，表情比哭还要难看：「……你说得没错，我一直想要四魂之玉。哪怕桔梗已经告诉过我四魂之玉不会实现人的愿望，可我还是想要得到它，想要通过它解决一直以来的难题……」 修罗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如此软弱。 即使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在遇到无法挣脱的困境时，依旧会怯懦地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此卑贱，如此上不得台面。 泪水不停在眼眶打转，唿吸发抖。 「如果是父亲大人的话，他肯定不会跟我一样。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妨碍他……」 「可即使我永远都比不过父亲大人，我也想永远跟他在一起！」 第163页 奈落站在不远处，静静看她，心中却很是腻味。 甜言蜜语谁不会呢？ 只是轻飘飘一次次重复爱语罢了，却表现得好像已经经歷无数次生离死别的考验，义正言辞的仿佛真的为对方付出了一切。 这种虚幻的付出，除了自我感动，没有半分价值。 噁心得令人想吐！ 只是，出于要看着这场闹剧落幕，奈落摁住心中不愉，面无表情等着属于她的结局。 「我想……」 修罗狼狈坐在地上，捏着四魂之玉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安，她唿吸紊乱，牙齿更是不自觉咯咯作响。 急迫的愿望冲破心防，溢出喉咙，化作破碎的声音，从口齿中战战兢兢飘出： 「我想要父亲大人——」 「永远……」 事情已经落下帷幕，奈落已经没兴趣再跟她浪费时间，直接捏碎袖中的傀儡人偶，毁掉最后一个罪证。 眼前，白色狒狒皮傀儡化作尘埃，风拂过，灰尘飘散空中，无处寻觅，只在原地留下一件红色的火鼠羽织。 然而，不等奈落转身离开，就见修罗倏然起身。 她触电般将四魂之玉丢远，避之不及地往后扯了几步，直到手掌撑住不知何时出现身后的井沿，才堪堪稳住身体。 她低头望向自己曾握住四魂之玉的手，似哭还笑：「我刚刚在想什么？」 「我竟然想用四魂之玉的力量去操纵父亲大人！」 「我怎么可以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妄图摆布父亲大人的选择？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我明明……明明只是单纯想要留在父亲大人身边而已……」 修罗唿吸短促且急，唇瓣抿紧发白，手指不自觉掐入井沿，在木质栏杆上留下深深印子。 奈落定定瞧她片刻，俯身捡起被丢弃一旁的四魂之玉，慢慢靠近：「果然，即使因为我的话产生些许动摇，四魂之玉依旧只能诱惑你一时。」 「真是的，乖乖按我的话，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好吗？」 褪去不必要的伪装，那双猩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修罗，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 修罗尚未从自责的情绪中回过神，奈落已经来到她身前。 「你很危险，修罗。」 奈落表情笃定，「因为你的存在，会将桔梗拉入危险的境地，而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 奈落将四魂之玉拍入修罗胸口，拂手一推，在她怔愣不解的目光中，将她推入深不见底的井底，「拜託你，再也不要回来了。」 第90章 「拜託你, 去死吧。」 坠入井中，影影幢幢的失重感袭来之际，修罗最后看见的, 是这样期盼着的冰冷红瞳。 那是奈落褪去温和伪装后，展现出发自内心的浓浓厌恶。 「为什么？」 修罗有一瞬的茫然。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竟会招致他如此怨恨。 是。 最开始，他们还尚未正式认识之前, 基于他身上总有股不详的邪气, 她跟桔梗提议要杀了他，以绝后患。可桔梗拒绝后, 她也就再也没那样想过。 再次来到枫之村，她尽心尽力帮助桔梗，引导半妖孩子们上进，指导奈落整合身体。不说毫无保留吧, 最起码做到了一个「师父」应该做的一切。 所以—— 为什么奈落会这样恨她？ 为什么他说她会伤害桔梗？ 这怎么可能啊！ 奈落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毛病？ 听说有种人天生脑子不稳定, 总是处于一种恐惧状态, 觉得别人会迫害他, 对他笑、对他好，都是为了杀他。这种人认知混淆，偏执又疯癫, 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靠近他。 难道, 奈落也是这样的吗？ 修罗不自觉给他找理由开脱。 毕竟, 他对桔梗是真的好。 她宁愿相信奈落精脑子有病, 也不愿意相信他本性如此。 **** 枯井并不高, 失重带来眩晕却持续了很久。 修罗从恍惚中回过神，源于一旁铁碎牙毫不温柔的踢踢。 她偏头看过去。 「你还要在满是妖骨和泥土的地上待多久？」铁碎牙双手叉腰，小大人的脸上写满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修罗「哦」了一声, 坐起身，胸前叮铃哐当滚下一串玉坠。 ——是四魂之玉。 修罗将它捏在指尖，默了默，旋即仰头瞄了一眼井沿，对井深有了估量：「你说，为什么奈落要做这种无用功？如果真的恨我，想要杀了我的话，随便用刀子捅，都比推下枯井可靠吧？」 「这种高度，不要说摔死半妖了，恐怕连人类都摔不死。」 「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他是想诬陷我偷走四魂之玉，挑拨我跟桔梗的关系？」 修罗百思不得其解，「可我又不是没张嘴。即使四魂之玉在我手里，只要解释清楚不就好了？桔梗又不是那种轻易就被男人哄去脑子的蠢货，怎么可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了，相比于他，明明是我更受信任啊！」 铁碎牙咬牙切齿，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逼出来：「谁知道那种忘恩负义的半妖是怎么想的！回去后，你一定要杀了他！」 「不对！是我一定要杀了他！」 第164页 「他跟虚不一样，没有任何价值的噁心半妖，竟然敢对你出手。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修罗轻轻拍拍炸毛的铁碎牙：「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铁碎牙勐地打开她的手，气急败坏：「什么叫没事？」 孩童特有的尖利嗓音在修罗耳畔瞬间炸开，凶得她一哆嗦。 铁碎牙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气得直发抖，恨不得提着她耳朵歇斯底里：「他想杀你！」 「你竟然还替他说话？你是不是已经忘记答应过杀生丸什么？」 「你说过的，你会过得很好，你会在他们生出异心之前，果断杀掉他们！可你看看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失魂落魄，了无生趣，一点都不珍惜自己……」 铁碎牙厉声质问，话尾陡然一噎，随即染上浓重哭腔，「……你就是这样让杀生丸放心的？」 修罗表情一滞，唇瓣无意识抿紧。 铁碎牙说得并没有错，她沉浸在个人情绪中，愧对了父亲大人的信任。 修罗没再辩白，示弱地想要抱抱他，却被他毫不领情推开。 「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妄为。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等上去后，我答应你一定会让奈落付出代价！」 修罗试探着扯扯铁碎牙衣角，被他嫌弃拂开，她就再拉上去。几次三番后，铁碎牙先败下阵来，任凭她拉着。 铁碎牙一边抹泪，一边嘴犟：「我才不要再管你！」 「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如果你都不管我了，我可就真的只剩下孤家寡人了。」修罗赶紧服软道歉。 铁碎牙忍了泪，抽噎着：「那你上去后，一定要用我杀了他！」 「这不太好吧？」修罗很纠结，「他毕竟是桔梗的……」 「我不管！」铁碎牙顿时又炸了。 修罗赶紧顺毛撸：「好好好，等我们上去，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戳心窝的话，好不好？」 铁碎牙抽了抽鼻子，也不想逼她太狠，勉强认可这个决定：「这还差不多。」 然后，对着修罗张开双臂。 修罗被他突然的举动搞得一愣，在铁碎牙面色转为铁青之前，豁然明悟，倾身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铁碎牙也满足抱住她脖颈，顺势将脸上的泪都蹭到她肩上。 主僕二人好好亲香一阵。 铁碎牙第一次觉得饱受磨难的内心得到抚慰，心里傻乎乎的笑，脸上却端着严肃表情，清了清嗓子，对修罗语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轻易被一个弱小的半妖偷袭得手吗？」 修罗想了想：「是因为奈落伪装得太好了。」 在被推下井之前，她一直都很信任奈落。 而从他暴露内心真实情感，说出的三言两语里，修罗从那字里行间，隐隐揣测出一件很可怕的事实。 ——奈落并不是他日常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无害。 按照年龄推算，他才三岁。可那份阴沉的心思，就算十个她加在一起，恐怕都够不着他的小拇指。 自从来到枫之村，她与奈落的交往不算多，但绝对也不少，可在奈落暴露前，她竟从没有察觉到恶意。 如果不是他主动说出来，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奈落内心竟然是恨不得她去死的。 这份心机，可真是了不得。 「如果我要能有他的一半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用为父亲大人娶妻生子的事情而苦恼了……」 修罗思绪一偏，刚要嘆气，脑门就被锤了一击暴栗。 铁碎牙阴恻恻瞪她：「完全错误！是你太容易被漂亮的脸蛋欺骗！」 修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铁碎牙仰着下巴，哼道：「我还不了解你？见了漂亮的皮囊，就挪不动步，总会对他们生出不必的怜意。」 修罗可不敢让他将「好色」这种可怕的名头扣在自己脑壳上，将脑袋摇得飞快。 铁碎牙才不管那么多，揭她老底，毫不客气打击她：「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那个叫继国严胜的鬼，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对他手下留情吗？」 修罗哽着脖子不认帐：「别乱讲！明明是父亲大人让我手下留情的。」 铁碎牙白她一眼：「那虚呢？杀生丸要留着他给你练手没错，可谁让你自作主张当师父去指导他的？」 「如果觉得对不起他，事后放他离开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具体原因还需要我重复吗？」 修罗捂着耳朵，不听不听。 铁碎牙看她这含混耍赖的样子就一肚子气，气唿唿戳戳她脑壳：「幸好你还有分寸，没在杀生丸面前就也跟他们黏黏煳煳的，不然，他肯定会被你气死！」 「就算父亲大人没在我身边，我也没有跟他们黏黏煳煳！」修罗倏然抬头，义正言辞反驳。 铁碎牙眼风冷冷扫她一眼：「哦，当初轻浮勾桔梗手心的是谁？是杀生丸吗？」 修罗崩溃瞪大眼。 这种事情，他为什么会知道啊！ 铁碎牙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宛若斗嬴的公鸡，高高抬着下巴，得意道：「我可是贴身陪在你的身边的刀子啊。即使你关住心防，不跟我心意相通，但你做了什么，可是完全瞒不过我的。跟我耍心眼，你还太年轻。」 第165页 好好嘲讽她一通，愉快欣赏了她恨不得钻入地缝的可爱表情，铁碎牙才依依不捨地鸣金收兵。 铁碎牙先行一步跳出枯井，左右打量一番，本能觉得哪里不太对，可静心探察后，又再三确定四周并没有什么危险，便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他伏在井沿上，对着下方垂头丧气的修罗招手：「没事了，他并没有在这里守着，四周也不像留有后招的样子，可以出来了。」 修罗一脸沉重的爬上去。 在上去之前，她双手扒在井沿，对着铁碎牙欲言又止：「这种事情，咱们私下掰扯就罢了，绝对不准在父亲大人面前提起！」 大有他不保证，她就不出去的架势。 「知道了知道了。」铁碎牙嫌弃撇嘴，「你以为我是你，那么没分寸？」 修罗才放心，一口气翻出井沿。 蓝天白云，目之所及解释远山如碧，翠树苍郁。 修罗深深吸口气，使劲抻了个有着摔疼的后腰，眉梢眼尾浸满欢快的笑意，然而，下一息，灵敏的鼻子陡然嗅到熟悉的血腥味！ 修罗眼神一冷。 铁碎牙也察觉到不对，看她： 「是桔梗的血。」 「也许是井下隔绝了外界气息，以至于我们出来后才察觉。修罗，血腥味太浓郁了。这种程度……身为人类，已经不可能继续活下去了。」 **** 淋漓血液从西面的树林蔓延到村子，又从村子里延伸到通往神社的山路深处。 那是垂死之际，不顾一切追击留下的痕迹。 修罗视线余光随意一瞥，灌木上缀着的殷红血珠便映入眼帘。灵敏的鼻子告诉她，这些都是桔梗身体里流出的血。 大片大片的血迹，在地上蔓延出一条血路，决绝的，仿佛用尽了桔梗身体中最后一滴血。 过于惨烈的场景，让修罗不忍直视。 「奈落是死的吗？」 修罗咬紧唇瓣，迁怒地生起气来，「有这个功夫杀我，却没有功夫照顾桔梗？还是说，他的目标中本就包含我跟桔梗两个？」 越想越愤怒，修罗一度控制不住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杀意。 她不介意旁人想杀她。 自很小时起，就要很多人出于各种原因，暗地里期盼着她尽早死去。这种蛛丝般烦人的恶意，她早已习以为常。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明白善意的珍贵。 所以，她不愿因见温柔仁善者受伤。 好人，就应该长命百岁，毫无遗憾地老去，才对得起世间因果。 压下内心焦灼，修罗脚步更快了几分，轻盈的身形快如闪电穿梭于林间，眨眼间，就将铁碎牙抛在身后。 很快，循着桔梗的气味，修罗找到了重伤的桔梗。 修罗在御神木高高的枝杈上站稳，眉心拧成结。 下方，不仅是桔梗伤痕累累，就连所有围聚在她身边的村民——包括枫，全都是一副侥倖存活的伤员模样。 神社被毁，一地狼藉，而目光远眺而去，外面的村子也没有倖免。 「怎么回事？」 修罗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陷入迷茫。 她不过坠了一次井，枫之村怎么好像就被战火波及了？ 狗东西奈落呢？ 第91章 就在她晃神的瞬间, 枫已经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 「桔梗姐姐——」 早上还笑着跟修罗打招唿，叮嘱她早点回来的桔梗，已经走到生命尽头。 血污侵染白衣绯袴, 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而那双温柔又满含锋芒的锐利眸子, 也渐渐失去神采。 就像修罗曾见过的云柯山樱，在乱石丛中生长, 好不容易结出绯色花蕾, 然而，未及绽放, 就凋零于春日不应有的阴冷疾风里。 桔梗握紧手中之物，眸光颤颤，无力萎坠在淌满殷红血液的地上，就这样失去最后一缕气息。 修罗唿吸滞涩发紧。 「桔梗大人……」 「怎么会？」 村民们先是陷入沉默, 随后此起彼伏地惶惶不安地悲泣起来。 修罗想也没想就拔出天生牙, 起身上前, 却被急忙追上来的铁碎牙扯住衣袖, 拉得一趔趄。 铁碎牙脸色难看极了：「不对劲，修罗。」 与关心则乱的修罗不同，他在追上来的路上, 目光触及四周葱郁扶疏的森林, 电光石火间, 他陡然想通哪里不对劲了。 「我们掉下井的时候, 明明才三月份, 桃花还没有大片绽放，可你瞧瞧如今，这里……这里完全就是夏天的模样！」 「修罗……」 铁碎牙还想说什么, 修罗却已经反手抽出袖子，迳自跳了出去。 「让开！」修罗望着碍事的村民，皱着眉头。 村民却像是完全不认她一般，看着她手中握着危险的利刃，惊骇不已，七嘴八舌的说着： 「你是谁？」 「你也是来抢四魂之玉的吗？」 「难道说，你也是跟那个可恨的犬夜叉的一伙的吗？」 「怎么办？桔梗大人已经不在了，靠枫的话……」 「可恶！我们不会再让你们得逞的！」 失去了主心骨的村民，宛若惊弓之鸟，女人老人瑟瑟围在一起，青壮年则鼓起勇气，一个接一个挡在修罗面前，不允许她靠近。 被人群挡住的枫，紧紧见桔梗抱在怀里，用瘦小单薄的身躯保护她——就像曾经桔梗做过的那样。 第166页 修罗眉心紧蹙。 尤其，她竟然从村民口中听到那个早就被她抛之脑后的名字，神情愈发凝重。 「犬夜叉？」她看向村民。 然而，这个名字就像是诅咒，听到的村民勃然变色，继而更加仇视恐惧地怒视她，没有人愿意解答她的困惑。 「您……是人类吗？」被青壮年挡在身后的老人看清她的模样后，惊讶道。 修罗沉默片刻，抿着唇，微微颔首。 「太好了！」 「原来您不是跟犬夜叉一伙的。」 老人松了口气，然后指向修罗身后，苍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憎恨与悲意，「请您不要怪罪我们失礼。就在您来到前不久，这个叫犬夜叉的半妖，欺骗了一直守护我们的巫女。为了夺取四魂之玉，不仅杀害了桔梗大人，还破坏了村子，我们……都是从这个可恶半妖手里，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说着，老人仿佛回忆起可怕的事情，瘪下去的嘴巴动了动，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眼中不停流出泪，让他本就粗糙苍老的面容愈发衰老几分，仿佛下一刻就会行将就木。 拦在修罗神情的青壮村民，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防备警惕的表情没有立刻褪去，只是阻拦的手臂不再像之前那么强硬。 修罗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高耸入云的御神木上，钉着一个半妖少年。 他胸膛被利箭刺穿，却没有死，只是神情安然地陷入沉睡——仿佛并不是在争斗中落败，而是心甘情愿奔赴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 无怨无恨，有的只是平静和坦然。 然而，对修罗来说，比起他的表情，更奇怪的是他模样。 银髮，白色犬耳。 半妖特徵意外眼熟，而他身上还穿着红色水干和服，材质看起来也很眼熟。 修罗看着眼前这迷惑又怪异的一幕，呆了呆，脑海中浮光掠影般浮现万千思绪，偏偏又一闪而逝，把握不住，宛若身处无法逃离的梦魇，经歷了很多，却又什么都记不得，整个人宕机般无法做出正确反应，就连唿吸都一度忘记。 修罗咬紧牙关，扣着天生牙的手指死死掐入指肉里，掌心钝钝的痛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她才勉强从空白的情绪中回过神，克制住自己没有露出更加失态的表情。 「他……叫犬夜叉，是吗？」定了定心神，修罗从他那里收回视线，轻声问。 「没错。」村民们小声回应。 修罗点头。 现在不是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样想着，修罗示意村民让开。 「您要做什么？」人群让开一条路。 「桔梗还有救，我不会让她就这样死去。」修罗握着手中刀子。 「有救？」 紧紧抱着桔梗的枫，勐然抬起头，哭得通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她，比起惊喜，她更多的是防备，「……你不会是想使用四魂之玉的力量吧？桔梗姐姐绝对不会允许的！」 修罗：「自然不会。桔梗至死都没想过使用它，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绝对不会希望我们使用。」 枫的眼泪簌簌而下，哭腔里满是绝望的泣音；「那你要怎么才能救回桔梗姐姐？她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 呜咽着，枫忍不住低下头，望着无力躺在她怀里的桔梗。 没有唿吸，心脏也不再跳动，就连那几乎是要将她撕成两半的严重伤势，如今也已经流不出血，无一不在昭示着她不可能再醒过来的事实。 枫痛得几乎无法唿吸，大滴大滴的泪珠宛若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淌过脸颊，顺着下巴，砸到桔梗染上血污的脸。 她牙齿死死咬住唇瓣，抬着袖子，一点点擦去桔梗脸上的污迹。 「身体尚且温热，可我的桔梗姐姐……已经不会再睁开眼睛看我了。她丢下了我……」 枫有多喜欢桔梗，现在就有多痛苦。 「普通人类或许没办法，但我可以。」 枫愣住：「……什么？」 修罗没再看她，垂下眼帘，握紧手中的天生牙，暗道：「拜託了，天生牙……不管这到底是哪儿，不管眼前这个桔梗是谁，我都无法见她就此死去。她还如此年轻，不应该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死去。」 天生牙在她手心震颤鸣动，仿佛在回应着她的话。 现世与彼世的界限逐渐模煳，修罗点漆的眸子微微眯起，清楚看见了彼世的引魂小鬼，它们手中握着怪异的锁链，正在试图将桔梗的灵魂从身体中拉出。 只要斩杀彼世之物，桔梗就会活过来。一道微弱的意识飘入她脑海，告诉着她操作方法。 修罗没再犹豫，挥刀将其斩杀。 枫只觉白芒一闪，锐利森寒的剑身自她眼前划过，下一刻，一道有力的心脏跳动声自她怀里的桔梗胸腔里发出。 枫顾不得震惊，急忙看向桔梗右肩。 那道狰狞可怕的致命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復原。 枫喜极而泣：「活了……桔梗姐姐的伤口恢復了！呜呜，心脏也重新跳动起来了！」 「真、真的吗？」 「太好了，桔梗大人还这么年轻，原本就不该早早去世！」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 村民们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只是惊喜过后，一股说不出的畏惧和惧怕涌上心头。 第167页 渐渐的，他们看向修罗的目光不復先前和善，甚至隐隐带上几分令人不适的灼热，彼此小声窃窃私语。 「这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真的是人类会拥有的能力吗？」 「她是妖怪，还是……」 …… …… 修罗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小心思，只是皱着眉头，望着躺在枫怀里依旧没有醒来的桔梗。 她从没有正儿八经使用天生牙拯救过死者，不太确定这个样子的桔梗正不正常，只是本能觉得不太对。 在她有限的使用过程中，天生牙的威力都是显而易见的。 最起码，那些鱼不用斩杀引魂小鬼，都可以使它们立刻活过来，没道理轮到人类就需要等待。 铁碎牙来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彼此心意相通。 修罗：这个情况不太对劲吧？ 铁碎牙：确实不对劲。犬大将使用的时候，死者都会很快恢復如初，不需要等待这么长时间。 修罗瞭然：虽然天生牙还没有被我正式作为「式神」收用，我们之间很难传递彼此想法，但我想，它肯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为难我，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铁碎牙好奇：你想到了什么？ 修罗：四魂之玉…… 铁碎牙若有所思。 修罗收剑回鞘，上前将桔梗从枫怀里打横抱起：「带路吧，还最后一件事需要我做。」 枫立刻蹦起来，上前引路：「往这里走，我跟桔梗姐姐的家，就在神社外面。」 她不是没有听到村民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的质疑，只是，经歷过失去的恐慌后，她才恍然，她根本无法像桔梗姐姐那样心无旁骛，全心全意付出。 村民的心情不重要，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桔梗姐姐活着！ 只要能救回桔梗姐姐，这个少女是妖怪又有什么关系呢？ 枫抹去脸上的泪痕，无视了村民的目光，心中已经有了这种近乎冷酷的觉悟。 修罗稳稳抱着桔梗，步伐依旧轻盈，只是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表情没有一刻放松过，身体也不由自主保持紧绷状态。 桔梗的脑袋虚虚搭修罗胳膊上，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出近乎透明的惨白。似乎已经将身体中的血液流尽，被修罗抱在怀里时，明显可以感觉出那根本不像是正常少女该有的重量。 轻飘飘的。 像是朦胧三月，不堪自身重量，从枝头凋零而下的花瓣。 莫名令人心酸。 铁碎牙跟上她们时，忍不住回头眺望了一眼被钉在树上的少年。 「他的名字……好像是犬夜叉。」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也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想起了……在最开始的时候，犬大将给修罗起得名字就是『犬夜叉』，只是被十六夜夫人告知生的是女孩后，犬大将又重新起了现在这个名字。」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出现『犬夜叉』？」 铁碎牙敛目沉思。 第92章 修罗跟着枫来到她们居住生活的屋子。 修罗将桔梗放到榻上, 接过枫准备的温水，认真替桔梗整理清洁过仪容，并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裳, 才对着身后的小尾巴呶呶嘴：「枫，出去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枫煞有介事点头, 一句话也没多问，从铁碎牙身边走过, 也是目不斜视的样子, 仿佛根本没看见他异常的外貌。 修罗坐在桔梗身旁，从怀里掏出两颗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珠子, 一一摆在榻上。 铁碎牙：「这个村子并没有其他半妖生活的痕迹。」 他瞄了瞄那两颗近乎一模一样的珠子，「此外，这里也有一颗四魂之玉，足以证明这里并不是我们原本借住的地方。」 修罗拨弄着珠子：「不错。只是,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你看出这两颗珠子有什么差别吗？」 铁碎牙凑近探过脑袋：「区别？……唔, 右边这颗沾了不少血迹, 左边这颗好像稍微小一点——很微弱的差别，但确实存在。」 「是啊，为什么四魂之玉会存在差别呢？」 这样问着, 修罗伸手轻抚着桔梗的脸颊, 肌肤温暖, 唿吸平和, 身体状况已经恢復, 可仍陷入沉睡，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明明这里的桔梗, 与我们认识的桔梗是一模一样的。不仅仅是模样，就连气味都是相同。如果四魂之玉註定会被桔梗守护，那么四魂之玉也应该是一模一样才对，拥有同样名字的现世之物，没道理偏偏在个头上存在差异。」 铁碎牙打开她乱摸的手，兇巴巴瞪她。 修罗举手投降，识趣不再乱动，乖乖坐正。 铁碎牙这才捡起略小的四魂之玉，拎在手心打量半晌，继续道：「两颗四魂之玉，唯一的区别就是……它带我们来了这里。」 「说起来，这好像是奈落那个该死的半妖许的愿望吧？」 铁碎牙咂摸着，小手指戳戳修罗，「我记得他最后说得一句话是『你不要再回来了』，他许下这种愿望，你才会被带来这里。而四魂之玉也因为实现了愿望，耗费自身力量，才会变小。」 修罗却道：「相比于实现愿望，我倒觉得它是因为打通了我们两个世界的壁垒，才会出现折损。而且，如果真的跟我想的一样，这倒不失为消灭四魂之玉的办法——桔梗不是一直想彻底净化四魂之玉吗？她收留照顾我这么久，我也给替她做些事情才对……」 第168页 言罢，修罗沖铁碎牙莞尔，「刚刚说得都只是我个人之见，具体情况还需要后续验证才能肯定。只是，铁碎牙，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这里有桔梗，有四魂之玉，那么，这里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我』，另外一个「你」，甚至……另外一个『父亲大人』？」 铁碎牙一愣，瞬间想起那个被封印在御神木上的少年。 修罗已经低着头，手指拨弄着四魂之玉，听它发出叮铃鸣响，良久，不自觉笑出声：「这么有趣的事情，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对，我可不想受制于人……不管这里是哪里，不管这里有着什么，我都想去看看……」 说着，她站起身，抻了抻手骨：「虽然我没有师父收服式神的爱好，但我也不介意有用的式神多个。」 修罗身边的四魂之玉抛在地上，旋即从袖中掏出硃砂符纸，掐诀念咒。 收服式神的咒有两种： 一种是双方自愿缔结契约，讲究得是你情我愿，合作愉快；而另一种则是用灵力强迫对方臣服，只是一旦主人稍有弱势，就会有被反噬的风险。 修罗直接採用了第二种。 她可没兴趣跟一肚子坏水的东西交心。 地上，咒语纠缠着灵力画出属于安倍晴明独创的桔梗印神纹，五芒星顶部逐渐燃起灵力之火，无风摇曳，灼灼青芒将屋里照得影影绰绰。 而阵法中央的四魂之玉震颤着，在神纹的缚绞下，隐藏于玉深处的灵性终于无法忍受灵火的灼烧，试图逃窜出去。 只可惜，他一出现就阵法桎梏住。 结实的无形锁链捆住他的躯体，任凭他如何变形都无法挣脱。 修罗手指捻着咒符，目光落在灵性不堪入目的丑陋模样上，眼神微妙一飘，好半晌，才克制住情绪，不让自己露出过分嫌弃的表情。 修罗：「四魂之玉，从此之后，你就要作为我的式神而活了。」 曲灵咬牙切齿瞪她，似乎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半妖，竟然也敢……」 他想说，不过是一个半妖而已，竟然也敢妄图掌控他四魂之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其实，也不怪他这么生。 本以为桔梗死了，他就能继续过搅风搅雨的快活日子，谁知道桔梗一死，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奇怪的半妖，将他的如意算盘搅得乱七八糟。 他不暴躁谁暴躁？ 只可惜，他怨毒的话还没说话，对面那只半妖就已经停下打入「式」的动作，转而不耐烦抽刀挥过来。 曲灵不闪不避，心中一个劲地冷笑：「不过是一把破刀子，怎么可能伤害到我？」 下一刻！ 惨烈的，仿佛灵魂被碾碎的尖嚎声自他脏污的嘴唇中发出！ 铁碎牙不忍直视，紧紧捂着耳朵。 「本来，我只是想稍稍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式神就该有式神的样子，却没想到，你很得意嘛。」 修罗一刀一刀片着他的灵魂躯体，点漆的眸子敛去光芒，微微眯起，如山涧中深不见底的寒潭，浓阴掩映下，只窥得见一片幽暗冰寒，「不仅不接受我的邀请，竟然还敢对着父亲大人赠给我的刀子，露出瞧不上的表情……不过是从灵魂结晶中诞生的灵性，谁给你的底气跟我叫嚣？真是不知死活……既然这双眼睛这么没用，干脆丢掉好了！」 话音未落，她手中天生牙已经剜出他一双眼。 就着灵性悽厉的哀嚎，修罗面无表情地将他从一个高大健壮的成年灵性，一点点削成巴掌大小的模煳血肉。 随后，从铁碎牙手里接过另外一颗四魂之玉，丢到阵中。 这一次出现的灵性同样丑陋，只是，稍稍长了些眼力见，顺从地接受了修罗的「式」。 他识时务的态度，让修罗脸色稍霁。 「主人，请允许我吞噬掉另外那个「我」。」 浅紫色披肩长发的男人恭敬地单膝跪地，并没有妄自抬起头惹修罗讨厌，「那位巫女濒死时决意捨命封印四魂之玉，她的灵魂已经与四魂之玉发生牵扯，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迟迟无法醒来。只要您彻底破坏另外那个『我』的灵魂，或者允许我吞噬掉他，破坏掉这种近乎封印的关系，巫女就可以平安醒来。」 修罗上下打量着他：「很诚实嘛。」 浅紫色头髮的男人姿态愈发恭谦：「身为式神，自然应该为主人考虑。」 修罗似笑非笑：「你知道就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主人。」 铁碎牙却有些不放心，扯了扯她衣袖：「修罗，四魂之玉的作用我们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你这样贸然允许他们合二为一，万一……」 万一他们加在一起强过你怎么办？ 铁碎牙忧心忡忡的话被修罗打断：「这不是正好？有被追击的紧张，才有进步的动力。过于安逸的生活，只会磨灭斗志，我还不想父亲大人回来后，就见到我不进反退的可悲模样。」 铁碎牙握着她的手，嘟囔道：「可是，你也没必要让自己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啊……杀生丸会担心你的。」 修罗低头看着他，揉揉他细软发顶：「不会，父亲大人他暂时不会回来的。而我会在他回来之前，处理好一切刺头，一定不让他担心。」 第169页 铁碎牙望着她缱绻平和的眉眼，嘴巴张了张，劝说的话卡在嗓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刚才显露出的凶戾残忍如尘烟散去，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愠怒的模样，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柔和静好。 可是，他握着的那双手，自那双温暖的手心隐隐传来的，确实令人心酸的茫然。 修罗的心防拒绝对他展开，表露给他的只有面上的温柔，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哀伤。 ——只要想到杀生丸，只要提到他的名字，我的小主人就在难过。 这个事实令他心痛不已，却无能为力。 就在铁碎牙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浅紫色头髮的男人已经将地上的灵魂碎片尽数吸纳，阵法中央的一颗四魂之玉散发出更加耀眼的纯净光芒，而另外一颗则宛若沉入泥沼中的夕阳，不復先前明闪耀明亮。 「唔……」 微弱的□□声自榻上传来，打破室内的幽静。 修罗眼前一亮，急忙上前：「桔梗，你醒了！」 桔梗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失神望着熟悉的房顶，素来沉稳温柔眸子此刻呈现着脆弱的涣散，眼底更是洇着朦胧烟雨雾气，仿佛是被困在连灵魂都无法挣脱的可怕梦魇中，下一刻就要哭出声。 可她并没有轻易流泪。 蝶翼般纤浓的长睫颤颤的，默默将涌上喉间的愤怒和悲伤咽了下去。 「是……梦吗？」 桔梗手掌按向右肩，那里原本有着一道致命的撕裂伤痕，她还记得汩汩鲜血顺着伤口不停涌出的心凉，以及犬夜叉锋利妖甲给她造成的裂肉断骨之痛——不，比起身体受到的伤害，信任被狠狠践踏的感觉更让她绝望。 可现在，伤口不见了。 没有血，没有伤口，没有……死。 好像是做梦啊。 然而，那种足以毁灭人心的愤怒和怨恨，那种痛彻心扉的背叛，真的只是做梦吗？ 桔梗死死咬紧牙关，唇瓣因为抿得过于用力而呈现出失血的苍白，认知和现实出现差错，让她心情剧烈起伏，唿吸逐渐急促起来，过度的痛苦化作锥心的血泪，自眼角滑落。 「……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啊，犬夜叉？」 曾经至死没有问出的话，此刻，终于呢喃而出。 桔梗声音微弱，却悲伤得让人几乎掉下泪来。 第93章 桔梗从来是泽水般柔韧宽和, 从未有过这般脆弱无助时刻。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修罗恍惚中回忆起自己早逝的母亲。 曾经，十六夜公主也是这样。 明明有着那么可怕的经歷——一夕间, 从高高在上的姬君大人，落魄到寄人篱下的未亡人。 可即使失去家族, 失去亲人，失去夫君, 身旁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胡枝子般柔美的女人仍旧坚强活着，从不在孩子面前显露对过去的思念, 以及对未来的恐惧。 哪怕自己性命到了尽头，她也用自己的方法，哄劝孩子好好活下去，不要被过去所羁绊。 她那样好, 本不该落得凄凉的结局。 修罗心下大恸, 半跪榻前, 双手捧住桔梗的手, 脸颊蹭着她微凉的掌心，鼻子发酸，顿时掉下泪来：「都已经过去了, 桔梗……不要怕, 我会陪着你的。这种可怕的事情, 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修罗忍不住啜泣起来。 滚烫的泪水顺着掌肌肤纹路, 一点点濡湿桔梗的掌心。 含悲忍泪的泣音, 很是微弱，落在耳中，却有着感同身受的苦楚。 桔梗从铺天盖地的痛苦中回过神, 坐起身，望着抱着她的手不停流泪的少女，怔忡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你……是谁？」 看起来是人类模样，可身上却有着毫不掩饰的妖气。 ——她也是半妖吗？ 桔梗窒了窒，只要想到「半妖」二字，就一阵钻心的疼。 少女哭声一歇，仰头看她，仿佛被她眼底的冷意伤到，眉眼垂落哀婉的弧度，像是被抛弃的小狗，眼中泪水落得更凶了。 桔梗手足无措。 桔梗很确定自己从从没见她，可望着对方浸满泪水的殷红眼眸，那些疏离防备的话，最后只化作嗓子里一句似有还无的嘆息。 桔梗抬手拭去少女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桔梗……」 修罗抽泣着，握紧她的手，搁在脸上轻蹭，「我答应过父亲大人不会轻易哭泣的，可你一哭我就忍不住想哭，所以，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桔梗听得满头雾水，却顺着她的话放松了心神。 修罗站起身，坐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脖颈：「我知道你很困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只是说起来太麻烦了……桔梗，直接触碰我的灵魂吧。我知道有这样术。」 桔梗没说话，只是手心轻轻抚着她背嵴。 修罗脑袋埋在她脖颈里，闷声道：「别担心，我不会反抗。所有的东西，都在我的记忆里，没什么好隐瞒的，看过后，你就会明白，我没有说假话。」 「你现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确实已经认识另外的你很久了。在其他地方，你收留我，关心我，照顾我，我们相处了很久，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 第170页 「而且，我并不是因为认识了其他的你，爱屋及乌，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像你这样既温柔慈悲、又柔软强韧的女孩子……只要你仍是你，不管世界如何轮转，我都想跟你做朋友。」 桔梗一下一下拍着：「我已经看到了，修罗。你的灵魂干净又炙热，纯净得不可思议，有着这样的灵魂的你，绝不可能是恶人，我相信你，没必要失礼地窥探你的记忆。」 听着她柔和的声音，修罗却更加难受了。 她的手同样触碰到了桔梗的灵魂——那是既庞大又耀眼的美丽灵魂，然而，此时却笼上一层无法释怀的悲伤。即使没有窥视桔梗的记忆，可只是透过手掌传递过来的情绪，就让修罗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如果你认识另外一个我，那么，你可以跟我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吗？说起来，我还从没有听过旁人讲故事呢。」 桔梗这样说着，温柔的转移话题。 她嗓音平缓温柔，一点也听不出其中隐藏着深邃的悲伤。 修罗用力眨眨眼，驱散眼底漫天的水雾，从她怀里抬起头，郑重其事道：「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桔梗眼底闪过一丝笑，摸摸她脑袋：「想听的。」 修罗笑出声，握住她的手，轻声讲着属于她们之间的故事。 突然，外面传来吵闹的争执声。 枫大声说着什么，却被喧闹的人群声掩盖，只是隐隐可听出他们是在争执。 「不许进去！」枫尖叫。 「为什么啊？」 「我们大家都很担心桔梗大人……桔梗大人是真的活过来了吗？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伤势……」 「是啊，流了好多血。」 「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那人正在给桔梗姐姐治疗，你们进去会打扰到她们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呢？我们都是担心桔梗大人才会想看看，不会打扰她们的。」 「就是说嘛……大家也只是好奇，那少女是不是真的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她是神明吗？」 …… …… 屋里安静下来后，他们的声音才透过阖上的门帘，一一传入屋内。 修罗停下讲话，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桔梗安抚拍拍她手背，起身下榻，去了外面。 屋外先是一惊，随后爆发出惊喜的欢唿。 吵闹声中，铁碎牙挪到修罗身边，拽拽她袖子，见她望过来，面带隐忧道：「修罗，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这种事，恐怕不太妙啊。」 「人类，是非常排外的生物，天生恐惧未知的力量，尤其，你展现出来的还是改变生死的近乎神明的能力。如果传扬出去，恐怕……」 「你是说，我不但会给自己平添不必要麻烦，还会给桔梗带来灾祸吗？」修罗打断他欲言又止的话。 铁碎牙点头，随之奇怪问：「原来你都知道啊。那为什么最开始那么莽撞跑出去，明明将桔梗带回屋子里再救不也一样吗？」 修罗摸摸他脑袋，无奈道：「……一开始没想那么多，看到桔梗死在我面前，直接就慌了心神，根本无法思考，心里就想她还这样年轻，不应该落得这种结局。行事兼顾不了周全……虽说事已至此，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铁碎牙问：「什么办法？」 修罗恢復半妖模样——银髮、金瞳、白色犬耳。 她站起身，胸有成竹道：「我不仅会完美解决这件事，还会稳妥的帮桔梗处理好四魂之玉的事。」 说着，她笑着瞥了一眼恭敬半跪地上的淡紫色头髮的男人。 男人心领神会，重新化作散发纯净光芒的珠子，落入修罗手心。 「怎么解决？」铁碎牙手托下巴，若有所思。 「这就要看，犬夜叉是不是我想像的那个犬夜叉了。」 修罗一边将两颗珠子塞入袖口，一边撩起门帘，光明正大地出现众人面前。 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修罗恍若未觉，上前握住桔梗的手：「桔梗，去神社吧……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桔梗震惊地盯着修罗，尚未回过神就被她拉走。 枫紧张地想要跟上去，却被银髮童子挡住步伐。 铁碎牙双手环抱胸前，目光自枫身上移开，旋即一一瞟过村民：「我的主人，要跟巫女单独说话，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希望你们能个方便，不要为难我。」 枫抿了抿唇，望着桔梗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看铁碎牙毫无商量余地的表情，跺了跺脚，转身回了屋子。 没了枫打头阵，刚刚饱受半妖折磨的村民，根本不敢与之硬抗，犹豫着，三三两两散去。 「……那是妖怪吧？」 「看头髮颜色和眼睛形状，应该没错。」 「所以，是妖怪救了桔梗大人吗？」 「妖怪不只会杀人吃人吗？怎么……」 「不清楚，等回头桔梗大人回来，我们去问她好了。」 「是了是了，再没有比桔梗大人更可靠的巫女了。」 …… …… 声音逐渐随风飘来，铁碎牙这才恍然大悟修罗的意思。 她作为人存在的话，确实容易被拿捏，可一旦恢復妖怪身份，恐怕就没有几个人敢直接同她作对，即使有所求，也只会拜託桔梗。 第171页 铁碎牙准备去上去找修罗，身后却突然传来枫不确定的声音：「那个，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去吗？」 枫从门帘后里探出头，祈求地看向他。 铁碎牙瞅她一眼，思量片刻道：「想来就跟上吧。只是，你要乖乖的，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插嘴，打扰到她们，知道吗？」 枫眼睛顿时放出灿烂的光，飞也似的跑过来，咧嘴大笑：「放心，我一定会听话的！」 **** 通往神社的阶梯上。 桔梗怔怔打量着身旁的修罗，难以置信，又匪夷所思。 「是不是跟犬夜叉很像？」修罗偏头看她，莞尔，「那个被你钉在御神木的傢伙，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吧？」 桔梗点点头。 迟疑好半晌，她才道：「你是……他的亲人吗？」 相似的发色，相似的眼睛，甚至有着相似的耳朵。 很难不想让人联想到奇怪的方向。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修罗直白道，「不过，我跟犬夜叉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是最好的，一旦存在微妙关联，那可真的不太妙。」 任凭桔梗如何聪敏过人，也无法理解的她的话。 修罗握着她的手，认真看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解开他身上的封印。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他打听……。」 「我不是让你放过他。相反，我最讨厌欺骗女人感情，继而伤害无辜女子的人渣。不管他是否悔改，待我问完，我都会帮你解决掉他，绝不会让他继续碍你的眼。」 修罗斟酌字句，小心翼翼说着。 谈话间，她们已经来到御神木下。 微风拂过树上，繁盛的枝叶窸窣作响，阳光落在新叶上，在世上洒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空气中，隐隐传来草木清香，沾衣不去。 桔梗望着被钉在树上的犬夜叉，眼中闪过一丝被背叛、被愚弄的愤怒和憎恨，可很快，那种几乎要压垮理智的负面情绪就被她死死摁了下去。 修罗没有擅自打扰桔梗，错开几步，守在她身后，等待着她的答覆。 桔梗静静看着犬夜叉，无数思绪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激起无数记忆上下沉浮，一时间，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任凭过去的记忆掠过眼前。 ——那些快乐的，悲伤的、绝望的。 最终，一切回忆化作茫然，在桔梗眼中闪烁颤抖。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不知过了多久，桔梗茫然开口。 第94章 「我们明明约定好, 要变成人类，一起活下去……可当我拿着四魂之玉，去约定地点找他, 却被他撕裂了身体……」 桔梗下意识捂住肩膀，即使伤口已经恢復, 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仍清晰残留在记忆中。 绝望得令人窒息。 桔梗眼神动了动，片刻后, 眼底的虚弱被果敢所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是我感情用事了。」 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犬夜叉是半妖, 不被人类接受，也不被妖怪认可, 有些可怜。不过，即使他过得很辛苦，心性却依旧如稚子般单纯，并不是不可救药, 所以, 在知道他也想抢夺四魂之玉后, 我……心软了。」 「后来……我允许他留在身边, 与他结伴同行。」 「当我听到他愿意变成人类，与我长相厮守后，我也想变成普通女人, 跟他一起活下去。」 「我很相信他, 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那时候, 我失去了防范之心。全然没想过, 这可能只是他的计谋，他根本不想变成人类，只想得到四魂之玉, 变成完全的妖怪。」 「我，被欺骗了。」 「因为我的软弱迷茫，不仅赔上一条命，还连累大家也受到伤害，这是我的错。」 桔梗哑声说着，内疚自责的泪水不自觉滑落脸颊。 「桔梗，不是你的错。」 修罗上前，拂去她脸上的泪水，「爱上他，全心全意信赖他，并想跟他长相厮守，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情绪。没有谁，註定必须要奉献一生，桔梗，你只是个『人』，成不了完美无瑕的『神明』，强行将不必要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只会过的很痛苦。你只要做『桔梗』就好了，而『桔梗』只是个柔弱的普通人类女孩子，你想要拥有正常生活，是人类本性，这怎么会是错呢？」 修罗将她拥在怀里：「如果非要说出谁错的话，当然是欺骗女人感情的男人的错。」 「践踏他人感情，夺取无辜者性命，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罪孽！」 「如果你仍是不忍心，那么，就把他的命就留给我吧，我会帮你杀掉这个下三滥的男人，绝对不会脏了你的手。」 「只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帮我唤醒他，有些事情，我想要跟他问清楚。」 桔梗回忆起修罗之前说过的话，她一直想知道自己跟犬夜叉是否有关联…… 正想着，修罗脑袋搁在她颈子里，撒娇般蹭了蹭，腆着脸又提了个要求：「能不能不要拔出箭矢？只要让他醒过来就行，不然，他会跑会跳了，我宰起来比较麻烦，会耽搁我们的时间。」 桔梗听着她轻描淡写说出可怕的话，心下一乐，轻愁笼罩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第172页 她长长唿出一口气，重新看向御神木的犬夜叉，不再思量，呢喃应声：「好。」 封印之箭，只有施术者本人才能解开。 修罗的要求不算离谱。 于是，犬夜叉醒过来时，就看见桔梗和一个银髮半妖相拥而立。那个半妖背对着他，看不清模样，可桔梗脸上释然轻松的笑意却清楚落入他眼底。 刺眼至极！ 这场景——桔梗和其他半妖相拥在一起，让犬夜叉立刻化身浇透火油的干柴，一点即燃，瞬间爆炸！ 犬夜叉双目怒睁，冲着桔梗叫嚣： 「喂，桔梗，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欺骗了我一个半妖还不够，竟让这么快又跟其他半妖搂搂抱抱起来……你可真是……」 话冲着桔梗，可那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却只死死瞪着桔梗怀里的银髮半妖，憎恨与暴怒，驱使犬夜叉将锋利的犬齿咬得咯咯乱颤。 如果不是箭矢将他钉在原地，他绝对、绝对要将那个冒犯桔梗的傢伙一点点撕碎！ 之前，还是只感情上被欺骗，他尚可以忍受；可如今，爱慕的恋人竟然对着其他半妖投怀送抱……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接受！ 同样都是半妖，为什么不能是我？ 哪怕真的不爱我，让我留在你身边也不行吗？ 犬夜叉实在看不出那傢伙有什么优点可以取代自己，心里既恼火又委屈，眼中不自觉浮现泪光。 只可惜，他委屈的表情还没来得落入桔梗眼中，就被突如其来的光鞭瞬间抽散。 「啪——」 一道血痕从他右眼尾直接蔓延至左唇角，伤口不浅，立刻有血珠顺着他面庞滚落。 桔梗目光落在犬夜叉脸上的伤痕，呆了呆，好半晌才低下头，移开目光。 不想解释，不想跟他说话，更不想关心他。 犬夜叉脑袋被光鞭力道带得一偏，旋即凶戾地扭回头：「你这傢伙……」 修罗却比它更凶：「欺骗女人感情的下三滥，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女子特有清凌腔调，将犬夜叉从暴怒情绪中拉出来。 犬夜叉瞬间瞪大眼：「你……是女人？」 他看了看她修罗，又偷偷瞄了瞄桔梗，然而桔梗似乎被他之前偏激的话语伤到，不愿意看他一眼，这让犬夜叉难受得手足无措起来。 修罗眉心一蹙，反手又甩他一鞭子，在他脸上抽出个对称：「没长眼睛吗？非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你脑子是不是也有病？」 怎么这么蠢？ 如果他真的是我想的那样，那么…… 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修罗盯着他的目光也愈发不善起来。 犬夜叉被她毫不留情的鞭子抽得倒嘴里一阵发麻，唇齿间满是血腥味，可他顾不得生气，只是直直望向桔梗，执拗地追求一个结果：「桔梗……刚刚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事到如今，我这种无能卑贱的半妖，已经不指望你还会喜欢我，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杀了我，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吧？所以，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我爱上你后，对我做出那种事？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他停了停，自嘲道，「……说来也是可笑，就算落得这种下场，我对你的心意也没有丝毫改变。桔梗，在杀我之前，你能回答我，让我死心吗？」 桔梗倏然抬眼，震惊看他：「我杀你？犬夜叉，明明是你杀了我，是你抢走四魂之玉！」 「我那么相信你！只身带着四魂之玉去见你，可你却用利爪撕裂我的身体！抢走四魂之玉不说，还袭击我守护的村子！犬夜叉，你无耻！」 桔梗浑身发抖，既生气又失望。 她转过身，不想再看见他，「你莫不是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别妄想了！我恨你，犬夜叉！」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犬夜叉！ 死而復生，身体的伤可以癒合，可内心伤口却已经留下无法癒合的瘢痕。 犬夜叉看着她决绝的身影，心里一阵发慌，急道：「怎么会？我怎么会捨得伤害你，桔梗！」 「即使你对我射箭，再三羞辱我，我也只想抢走四魂之玉，我想变成完全的妖怪，也只是想忘记你的脸而已！根本没有想过与你为敌啊！」 犬夜叉狼狈挣扎，贯穿胸膛的箭矢散发纯净强大的灵光，根本不是他这样的半妖的能反抗得了的，然而，即使知道无用，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桔梗就这样离开。 犬夜叉疯狂大吼着桔梗的名字，试图让她停下愤然离开的脚步，听他解释。 「犬夜叉，桔梗没有骗你，在封印你之后，她就因重伤不治死去了。」 修罗握住桔梗微凉的指尖，扯住她离去的步伐，手指向自己右肩。 犬夜叉吼叫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看了看眼前的银髮半妖少女，目光最后定格在再也不愿意看他一眼的桔梗身上。 「……死、死了？」犬夜叉喃喃。 修罗点头：「桔梗的右肩上，确实有着一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的致命伤。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在你被封印的这段时间里，桔梗已经和四魂之玉一起烧掉，尸骨无存了。」 「我是亲眼看着她死去，也是我亲手将她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桔梗最后一刻的模样，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犬夜叉，我与你也算无冤无仇，不会为了无聊的东西，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所以，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撒谎呢？」 第173页 「身为男人，自己做过的事情，干脆承认不好吗？反正你逃不过一死，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修罗偏着头，和善微笑，「敢作敢当才会有痛快死去的权利，死不悔改只会下地狱哦。」 「可我真的没有做过啊……」 犬夜叉哑声呢喃，失魂落魄地注视着桔梗。 桔梗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白衣绯袴，身姿挺直如翠竹。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并没有用白色水引束髮，如瀑的长髮披散而下，风拂过，丝丝缕缕，随风摇曳。 桔梗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在他夺玉的时候，桔梗被打伤了？ 是谁？ 到底是谁打伤了她？ 犬夜叉不甘心沖桔梗大喊：「对不起，桔梗！我知道你肯定经歷了可怕的事情，想让我偿命没关系！没有保护好你，我可以死，但我绝不能背负伤害你罪名死去！」 「我做错了事，下地狱也没关系！可那真不是我干的！」 犬夜叉拼命嘶吼着。 修罗收回觑着犬夜叉的目光，转而看向桔梗，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桔梗，你怎么看？」 按修罗观察，犬夜叉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可鑑于她曾在奈落身上看走了眼，不敢擅自下定结论，如果带偏桔梗可就不好了。 「我……我也不知道。」桔梗眼神茫然。 她何尝听不出犬夜叉话中的真心，可她的身体确实被撕裂了。 如果她没有说谎，犬夜叉也没有说谎，那么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不明白。 修罗瞭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随后拉着她，重新来到犬夜叉身前：「这样吧，你们先放下心结，把你们遭遇的事情都告诉我一遍，很多事情当局者迷，作为外人，我也许能发现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啊，对了，不要怕麻烦，就从你们记事时讲起吧。我有些事情想知道。」 桔梗与犬夜叉没有反驳，你一句我一句，给修罗讲述了自己的生平经歷，最后，还给她描绘了一个宛若宿命般爱恋。 相识、相知、相守…… 美好的不可思议。 但很快，修罗就从桔梗口中知晓了一个耳熟的存在——山贼鬼蜘蛛。 眼见桔梗就要说到准备用四魂之玉将犬夜叉变成人，从而净化四魂之玉，修罗打断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桔梗，那个叫鬼蜘蛛山贼呢？他是被治好离开了，还是仍在山洞里？」 桔梗摇摇头：「他死了。」 第95章 修罗瞳孔一颤, 没想到竟会听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桔梗：「大概是从去年秋天开始，我的灵力开始下降，无法很好压制这片土地上的妖怪, 就在我一无所觉的时候，鬼蜘蛛居住的地方被妖怪入侵了。等我发现后已经来不及了, 洞穴里满是妖怪留下的骯脏邪气，原本躺着他的地方被焚烧殆尽, 一片碎骨都没有留下。」 「想来是被妖怪吞噬掉了……」桔梗说着, 「你怎么会突然提到他的名字？还一副很诧异的模样。」 修罗嗓子发干。 「怎么听，鬼蜘蛛都不像是会安静死去的样子啊。」 「他……不会也变成『奈落』了吧？」 「啊, 对了！奈落推我下来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他说自己是从山贼对桔梗的非分之想中诞生的，身体中同时存在对桔梗的爱慕与杀意。多亏桔梗消失一年，他才得以掌控身体……」 「而这里的桔梗去过蓬莱岛，却没有消失过, 那岂不是意味着……」 修罗不敢再想, 只觉手心不停冒冷汗, 听桔梗好奇询问, 心虚摇摇头，示意她继续。 修罗按捺住心情，暗道：「我不能因为奈落试图杀我, 就把这里的他也想得那么坏啊。万一、万一他是无辜的呢？」 然而, 桔梗后续的讲述, 很快打破了她的妄想。 犬夜叉听得直跳脚, 如果不是被箭矢钉在树上, 他都恨不得以头抢地，自证清白：「我没有！」 「桔梗，我一直将你的叮嘱放在心上！为了避免吓到那些脆弱的村民, 我从不会在没有你陪伴的时候闯入村，更何况，还是在晚上去神社打扰你正事！」 「那根本不是我！」 「修改约定时间的，根本不是我！」 「桔梗，我是在中午去西边御神木下找你的，早上你看见的那个，根本不是我啊！」 桔梗如遭雷击，怔愣当场。 犬夜叉无视了箭矢的灵力，双手攥握上去，想要将其拔下去，掌心被烫得一片焦黑，仍不停手，疼痛激发出凶性，他声嘶力竭怒吼：「到底是哪个混蛋，竟然敢冒充我伤害你？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可恨可恨！到底是谁，那傢伙到底是谁？！」 愤怒和憎恨占据心房，犬夜叉獠牙外凸，手指利爪不自觉伸长，已然露出几分癫狂之态。 修罗望了望马上要狂化的犬夜叉，又瞅了瞅一脸茫然的桔梗，嘆了口气，拍拍手，清脆的掌声引来他们的目光：「那人是谁，我大概有点数。」 「是谁？！」犬夜叉痛恨不已。 桔梗也疑惑看她。 「如果这里的他名字没有改变的话，应该也叫『奈落』。」修罗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犬夜叉愤怒道，「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设计我跟桔梗彼此仇恨，你也是想要夺取四魂之玉吧？」 第174页 修罗理所当然无视了他没脑子的话，只是认真看向桔梗：「奈落，是由那个山贼鬼蜘蛛与无数杂碎妖怪混合而成的半妖。我之所以会这样肯定，是因为在我生活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山贼，那份扭曲可怕的愿望，诞生了一个叫奈落的半妖，在我之前，就一直陪伴桔梗身边。」 桔梗：「你们……是朋友？」 修罗先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我本来以为我们朋友来着，可事实证明，是我自作多情了。虽然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他，但对我下黑手，让我来到这里的就是他。」 「如果鬼蜘蛛就是我那里的那个山贼的话，那么你们这里也会有一个『奈落』。这个奈落，远比我那里的那个更危险。因为他才刚刚诞生不久，爱慕着你的同时……」 被无视的犬夜叉先是一愣，听见这种可笑的话，顿时暴怒打断：「你说什么？那种噁心的傢伙，竟然爱慕着桔梗？呸，下流的东西……他怎么配？」 疯狂挣扎扭动。 修罗顿了顿，再次无视他：「他身体中还残留着妖怪对你的怨恨，会让他对你心生杀意。桔梗，奈落是个功于心计、善于伪装的傢伙，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总感觉有他插手的影子。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情况，还是需要等抓到他才能确定。」 说着，修罗抽了抽鼻子，愧疚道：「他并没有在附近留下明显的气味，似乎没有直接进入过村子。」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无辜，相反的，行事这么谨慎，一点也不光明正大，一看就是心怀鬼胎。」 「现在回忆起来，我一开始从外面那口枯井中爬出来的时候，曾嗅到过他的气味，但我那时候光顾着找你，没留心他的踪迹……现在他的气息已经从村子附近消失，再想找到他，恐怕不容易。」 桔梗拍了拍她手背：「不必自责，这本就怪不得你。如果没有你，我恐怕……」 修罗笑着握紧她的手：「没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非常喜欢你，就算我从未见过另一个你，也不会忍心见仁善者死于非命。对我来说，能看到你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孩子得到令人羡艷的幸福，快乐度过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桔梗被她夸得耳热，回握住她的手。 她们二人相视一笑，不是亲友胜似亲友。 犬夜叉挣扎到无力：「……」 **** 封印之箭在桔梗手中化作灵光，震散消失。 曾经约定相守爱侣，此刻四目相对，竟有些窘迫。 犬夜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桔梗也是，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彼此距离。 犬夜叉望着仿佛要重新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桔梗，恐慌取代了犹豫，他上前两步，直直看向桔梗，金色的兽瞳露出罕见的郑重：「桔梗，我一定会抓住他！」 桔梗长睫颤动，抬头看向他。 犬夜叉：「无论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会杀了他给你报仇！」 少年意气，单纯又明亮。 桔梗知道他并不是说假话，只是比起感动，她更多是担心。 修罗跟她讲过奈落的事情，她不觉得犬夜叉可以独自应付得了奈落。 修罗凑过来，上下打量他一圈：「我觉得你不行。」 毫不客气泼凉水。 犬夜叉立刻将桔梗护在身后。 虽然是她救了桔梗，也是她揭露了奈落行径，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他就是不喜欢她！ 只要看见她，心里就说不出别扭。 犬夜叉摸摸脸上尚未癒合的血印子，冷冷瞪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 她使的光鞭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会让他想起自己不愿意记起的人和事。 这样一想，心里就愈发讨厌她了！ 「这个奈落虽然不如我认识的那个年长，可就目前来看，他仍是不容小觑，就凭你，玩不过他的。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可就真的丢人现眼了。」 犬夜叉不服气。 修罗继续道：「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呢，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就是一副脑筋不怎么灵光的样子啊。」 毫不留情的人身攻击，直接让犬夜叉喉咙里发出威吓的低吼。 桔梗：「犬夜叉。」 犬夜叉不甘心地狠狠瞪了修罗一眼，才收敛兇狠表情。 修罗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逡巡，好一会儿，才意有所指地望着桔梗笑：「当然，犬夜叉不够聪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觉得奈落自己闯出来的篓子，自然要他自己收拾才对。」 桔梗素来聪敏，很快跟上她跳跃的脑迴路：「你是说另外一个奈落？」 修罗微笑颔首：「我没有得罪过他，甚至对他还挺好的，可他却还是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入井中，想要杀了我。这种狗东西必须得遭报应。自己杀自己，这可比我亲自动手要有意思多了。」 桔梗敛目沉吟：「依照他的本性，不像是会乖乖听话的样子。」 修罗道：「只要他还想留在桔梗身边，只要他还想维持那副虚假和气的表象，就必须要听我的。不然，只要我将事情原委告知桔梗，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桔梗都不会在像原来那样纵容他，想继续跟桔梗在一起，恐怕只有梦里才能实现……」 「桔梗怎么会允许他留在身边？」 犬夜叉听得晕头晕脑，不愿意承认自己脑筋不好使，便理所当然迁怒总是在说莫名其妙的修罗，兇巴巴瞪了她一眼，旋即紧张地握住桔梗的手，仿佛被入侵地盘的野兽，凶性的金色兽瞳死死盯着桔梗的眼睛，「她肯定是在胡说八道吧？那傢伙那样伤害了你，你怎么可能会跟他在一起？桔梗……你一定不会喜欢他，对吧？」 第175页 与近乎暴走的表情不同，他语气小心翼翼，有着令人心酸的哀求之意。 桔梗无奈轻嘆：「……当然不会。」 犬夜叉如释重负地笑起来，金色兽瞳亮晶晶，得意地瞥向修罗，仿佛在嘲笑她白日做梦。 修罗：「……」 修罗吸气、唿气，如此重复，好半晌才摁住想要跟犬夜叉侧脸亲密接触的拳头。 她从袖中掏出四魂之玉，放到桔梗掌心，心平气和道：「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四魂之玉里诞生了邪恶的灵性，我本来想将它收作式神，奈何它眼高于顶，思量之下，我只好先送它下地狱。本来我是想直接毁掉四魂之玉的，可鑑于没跟你这个主人商量过，便不好擅专。」 四魂之玉在桔梗掌中散发着纯净绚丽的光，有股摄人心魄的美丽。 「桔梗，现在你已经不用再担心四魂之玉的问题。如果你不想跟犬夜叉这种鲁莽蠢笨的傢伙再续前缘，那么就把四魂之玉交给我，我会处理好它。」 说着，修罗认真地看向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的桔梗，「如果你还心有迟疑，那么就再好好思量思量……我暂时不会离开这里，等想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所以，桔梗，请务必顺从自己的心意。」 第96章 修罗重重握了握桔梗的手, 利落离开，顺便拎走了两个碍事的小萝蔔头。 日倾西山，天边一片残红。 灿烂晚霞印染过的天幕, 偶尔会掠过几只归巢的倦鸟，留下声声啾鸣, 如晦的森森密林里，无数金钟儿、蟋蟀发出清脆响亮的虫吟, 暗淡的黄昏渐渐生动起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枫自告奋勇去准备晚饭, 而修罗则跟铁碎牙排排坐在通往神社的台阶上。 「既然都听他们讲了那么多，为什么不再问问杀生丸的事情呢？」 铁碎牙感觉自己不太懂她了, 「犬夜叉他都说了，他的父亲是妖怪犬大将，母亲是人类十六夜，那么, 我们就可以基本确定, 这里的你是作为『男孩』降生的。都看见了这里的『你』, 难道你都不好奇这里的杀生丸是什么样的吗？」 铁碎牙冥思苦想, 最后揣测道，「难道……你是被这里发生的事情吓傻了？这里的『你』根本不在意杀生丸，反而是跟你喜欢的桔梗在一起, 完全没了奈落什么事儿……」 铁碎牙声音渐低。 如果奈落未卜先知这种情况, 他会讨厌修罗, 甚至想要杀掉她, 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修罗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铁碎牙嘆了口气, 没在追问，学着修罗的姿势，手肘杵在膝头, 双手托腮，目光无聊地眺望着层层台阶下的枫之村。 一切很眼熟，但处处又都充斥陌生气息。 「我本来非常想问的。」 良久，就在铁碎牙以为她不会开口时，修罗手托侧下颌，偏头看他，「看到桔梗，得知犬夜叉就是这里的『我』后，我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父亲大人的消息，想要立刻见他，只要能看见他，躁动的内心就会得到平静……然而，这种念头汹涌到极致，却像是雾霭朝露，转瞬泯消了。我不仅不想问，甚至还一点也不想见到这里父亲大人……」 「为什么？！」铁碎牙奇怪。 「很不对劲，是吧？」修罗笑了笑，「具体原因我还没想明白，不过，这很可能只是我个人不安的情绪在作祟，类似于近乡情怯。」 铁碎牙失望道：「我原以为你会高兴的。」 她的父亲大人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继续陪在她身边，如果能见到这里的杀生丸，她应该就不会那样难过…… 铁碎牙是这样想的。 所以，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他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乐见其成。 可现在，修罗的话再次打破他的妄想。 ——女孩子的心事好难猜啊。 铁碎牙表情怏怏的，忍不住埋怨起犬大将来。 你有本事生孩子，有本事自己养啊！交给他、交给杀生丸算是怎么回事？ 修罗眼底噙着笑，抬手揉了揉他铁碎牙细软的发顶。 铁碎牙没有拒绝，屁股挪啊挪，挪到她身边，双手紧紧抱住她手臂，牢牢地，不放开。 天光晦暗，旷野掠过的飕飕山风染上林间凉意。 一大一小，迎着灼烈的霞光，并肩坐在神社台阶的尽头，他们相互依偎。 即使心意无法想通，至少此刻不会孤单。 铁碎牙正欲昏昏沉沉，就感觉脑袋靠着的手臂陡然紧绷起来，瞌睡立刻散去：「怎么……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问完，顺着她怔愣的目光看去，瞅见了癥结所在。 ——是骑在阿哞背上的邪见！ 邪见的目标很明确，是奔着神社而来，准确来说，是冲着神社里的犬夜叉而来。 铁碎牙眼睁睁望着邪见越过鸟居，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直直冲进神社。 铁碎牙心情略微妙，戳戳修罗：「要不要去看看？」 怕她不去，又补充道，「犬夜叉与杀生丸的关系似乎不太好，不去看的话，闹出是非就麻烦了。」 修罗偏过头，似笑非笑凝睇着他，铁碎牙回以无辜的表情，最后，修罗点了点他眉心，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自然是要去的。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到父亲大人。」 第176页 二人携手走入神社。 而神社里，不仅没有半点亲人相见的欣喜，反而空气中充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隔得老远，修罗就听到邪见气急败坏的咆哮：「啊——！犬夜叉，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想抛弃高贵的妖怪血统，变成卑贱弱小的人类！果然是卑贱的半妖，上不得台面！」 犬夜叉宛若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凶性炸起：「你是谁啊？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凭什么说我不孝？难道你是我那个早就死掉的妖怪父亲的下属？就算是——我想变成人类，又跟你们这些可恶的妖怪有什么关系？！那傢伙，可没有抚养过我一天！」 噼头盖脸就被奇怪的小妖怪骂的狗血淋头，再好性的人都无法保持冷静，更何况是好不容易跟桔梗破镜重圆，目前还有些患得患失的犬夜叉。 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他的决定。 哪怕是那个不负责的父亲活过来都没用！ 犬夜叉将桔梗护在身后，不让她暴露在妖怪的丑陋恨意中，态度强硬且不容置疑。 然而，他越不悔改，邪见就越生气。 修罗来到御神木时，就见邪见挥舞着人头杖，恨不得直接一棍子敲死这个丢人现眼的半妖。 修罗心脏提了提，下意识有些担心。 只是，邪见远比她想像得更加识时务，即使心中恨极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半妖，也没有失去理智。 他眼刀如有实质地剐犬夜叉，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帐东西！我才不是老爷的部下！我是杀生丸少爷的僕人！」 犬夜叉脸色一沉，金色兽瞳露出近乎锋利的敌意：「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杀生丸不是最不瞧不起我这种半妖吗？难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提醒我半妖的身份吗？哈，我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在意我这个弟弟了。」 「杀生丸」，这个名字只要一想起来就令他不爽。 母亲去世后，他孤身一人到处游荡。 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完全大妖怪的兄长，后来，他狼狈躲避妖怪追杀时，遇见了林中休憩的杀生丸。 ——冷酷、倨傲、高高在上。 只是随手一挥，追得他狼狈不已的妖怪们就化作满地碎块，飞溅滚烫的血液洒了他一身。 而杀生丸只是眯着金瞳，上下审视他片刻，抿着的唇边吐出两个字「半妖」。 他语气平静，却难掩其中高高在上的讥诮。 这让原本想要道谢的犬夜叉瞬间炸毛，无视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伸出爪子扑上去。 之后，自然是被他好好教训一顿。 而毒打完他后，杀生丸心情似乎好了些，才告诉他，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只是，身为完全大妖怪的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这种弱小的半妖弟弟。 一想起曾经在他手上吃过的瘪，犬夜叉就忍不住暗自磨牙，看向邪见的目光愈发不善。 似乎很像打他一顿出出气。 邪见只觉得嵴背发凉，没多想，直接爬到阿哞背上，居高临下呸他一脸：「别自作多情了！杀生丸少爷本来就没想着你会帮忙，是我擅做主张才会来找你！我原想着你就算只是个半妖，说到底也是老爷的子嗣，豹猫妖曾经败在老爷手上，如今不甘心前来復仇，作为老爷的子嗣、西国的一员、杀生丸少爷的弟弟，你也有出战的义务。只可惜，半妖就是半妖，我就不该对你这种卑贱的半妖抱有希望！」 说着，邪见捶胸顿足懊丧不已。 「可恶，太可恶了！竟然在与豹猫妖一族开战的紧要关头生出这种愚蠢的心思，果然是半妖，轻易就被人类迷惑了心智！如果被那群猫咪知道，肯定会藉此大肆嘲讽杀生丸少爷的！」 「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说，竟然还将刀子递给入侵者，太可恶了！该死的半妖！」 犬夜叉心下一震，脸上外露尖锐的敌意凝固，表情怔忡。 和杀生丸一起对抗父亲的敌人吗？ 邪见再不想再见到他这个让人气不顺的讨厌半妖，拍拍阿哞，示意它赶紧回去！ 然而，阿哞还没来得及起飞，衔口缰绳却突然被一双指节纤细的女子的手牵在手中。 犬夜叉大惊失色：「快放开！杀生丸的坐骑很兇的。」 即使他不喜欢修罗，也不想见她因杀生丸的坐骑受伤。 闻言，桔梗也紧张起来。 「很兇」的阿哞垂下一颗脑袋，凑近修罗牵绳的手腕，嗅了嗅，另一只脑袋探过来，亲昵地蹭蹭她脑袋，似乎是很久不见，以示想念。 犬夜叉：「……」 邪见：「……」 修罗也因阿哞的亲近的态度愣了愣，旋即抬手摁住手腕——那里繫着用她和父亲大人的头髮编成的发镯。 修罗眼底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定格在轻盈浅笑上，她手捧着阿哞毛绒绒的脑袋，使劲揉捏，与它以额抵额，低声呢喃：「……好孩子。」 犬夜叉神情古怪：「修罗，你跟杀生丸到底什么关系？」 桔梗已经大致告诉他修罗的底细。 他知道，修罗生活的地方也有另外一个叫「桔梗」的女孩子，只是那个桔梗似乎眼光不太好，竟然跟奈落那种卑贱的半妖在一起。 此外，据桔梗推测，她跟杀生丸似乎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然桔梗还说了些类似「另一个世界」、「不同的时间流向」之类听不懂的话，却不妨碍他做出大胆猜测，修罗她很可能是杀生丸的孩子！ 第177页 啊，那样看不上人类、嫌弃半妖抹黑他高贵血统的傢伙，竟然也有今天哈！ 犬夜叉心下快意，决定下次见到杀生丸后，一定要好好嘲笑嘲笑他！ 修罗没理他，只是跟着阿哞笑闹，顺带跟呆住的邪见打了个招唿。 邪见堪堪回过神，目光落在修罗头顶，瞅着那双眼熟的白色犬耳，定了定，视线下移，触及愈发眼熟的银髮、金瞳，内心的惊愕再也按捺不住，他倒吸一口凉气，表情纳闷又复杂：「我只听说杀生丸少爷有一个半妖弟弟，可从没听过还有一个半妖妹妹啊！」 犬夜叉陡然回神，跳脚反驳：「她才不是我妹妹！母亲只生了我一个……」 邪见人头杖狠狠敲他脑袋：「闭嘴！你瞎吗？你们明明有着一样的相貌。」 铁碎牙哒哒跑过来：「你胡扯什么呢？麻烦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的修罗小主人可比犬夜叉长得好看多了！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 他顿了顿，双手努力伸展开，生动比划出双手能够描绘出的极限距离，「修罗都比犬夜叉高出这么——一大截，她怎么可能有犬夜叉这种愚蠢又不可爱的兄弟？！」 邪见望着脸上写满脑筋不灵光的犬夜叉，很难不贊同。 正当他下意识点头认可之际，视线余光瞥到铁碎牙同样熟悉的外表，有一瞬的崩溃，发出土拨鼠尖叫：「你又是谁？！」 怎么好像突然间，银髮金瞳就成了不要钱的烂大街货到处都是？ 铁碎牙上下扫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嘚瑟地扬起下巴：「铁碎牙……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我就是杀生丸梦寐以求的妖刀。」 第97章 邪见瞳孔地震：「你胡说！刀子怎么可能变成你这种人形？」 铁碎牙挺起胸膛：「哼哼, 还不是你见识少。」 邪见震语无伦次：「身为妖怪，我很清楚，年岁久远的旧物会生出灵性, 诞生付丧神。铁碎牙作为拥有强大力量的妖刀，变成人形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只是，铁碎牙可是一挥之下就能夺取上百敌人性命的名刀啊！它的人形哪怕无法跟杀生丸少爷一样威仪赫赫, 最起码也应该足够高大威勐才是, 又怎么会……这样柔弱不堪呢？」 他手指比划着名铁碎牙的个头，豆豆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铁碎牙脸上得意表情瞬间凝固。 修罗头埋在阿哞柔软温暖的脖子里, 没忍住，闷笑出声。 铁碎牙偏头，目光如电射出，兇巴巴瞪她, 而修罗则将头埋得更紧了, 完全没有帮他解释的意思。 铁碎牙额上青筋直跳, 默默沖邪见拔出刀子,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个子小怎么了？个子小我也是铁碎牙！小瞧我是要吃亏的！」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去给邪见开开眼，只觉脚下一空, 就被犬夜叉像拎着小鸡子一样, 飞快将他拽离邪见, 犬夜叉嘴里还好心提醒道：「别靠太近了！他可是杀生丸的随从, 如果你真的是杀生丸想要的铁碎牙, 你这样莽撞地冲上去，是会被他逮走送给杀生丸的！」 犬夜叉发自内心地不想直接对上杀生丸。 邪见从惊愕中回过神，左手握拳重重敲在右手掌心, 恍然大悟：「是哦！」 他将手中的人头杖握了又握，一脸热切地盯着铁碎牙。 虽然他人形看起来柔弱又没用，但只要刀子足够锋利就行。 现在杀生丸少爷要迎战豹猫妖一族，手上还没有好用的刀子，如果他能将铁碎牙带回去，想必日后肯定能更受重用。 铁碎牙沉浸在在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中，美滋滋笑出声。 修罗也从阿哞脖子后面冒出头，望着被犬夜叉提在手心，因为脚踩不到地，身体受惯性不停打转晃动的铁碎牙，毫无同理心地笑弯了眼。 在这一刻，「狼狈」、「弱小」，耻辱地刻在铁碎牙脑门上。 铁碎牙清晰听到脑海里传来理智之弦崩断的声音，怒气喷薄而出，：「真是的！不管到了哪里，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会气人！」 修罗也好，犬夜叉也好，都该受教训！ 蓬勃妖力自铁碎牙身上爆发，霎时间平地生出狂风，裹挟着地上尘土落叶，四处飞溅。 邪见猝不及防，被紊乱的妖力流吹飞，幸好修罗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揪住他后衣领，才避免他化作流星消失。 烟尘迷眼，桔梗抬袖挡在身前，犬夜叉毫不犹豫丢下手中暴走的小孩子，抱起桔梗，快速后撤至安全区域。 然而，不等他松口气，一道撕裂空气的可怕妖刃直扑他面门而来！ 犬夜叉金色兽瞳陡然一缩，再次抱紧桔梗，跳出刃风袭击范围。 充斥凌厉妖力的刃风，在地面噼出触目惊心的深壑。 犬夜叉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愤怒地回过神：「这么危险的刀子怎么可以随意挥动？如果你伤到了桔梗，不管你是什么，归谁所有，我都要折断你！」 铁碎牙毫不客气对着大放厥词的他冷嘲热讽：「就凭你也想折断我？简直痴人说梦！」 「你攻击全凭本能，不仅没有得到本属于你的牙剑，还一副根本无人引导的样子，这样的你，即使身体中蕴含着跟修罗一样的力量，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小儿抱金，能发挥出万中之一就是侥倖。更何况，你脑筋还不太灵光，惹怒了别人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这种没眼色的傢伙，我就应该替犬大将好好教训你一顿！」 第178页 「哈？我做错了什么？！」犬夜叉也愤怒起来，「我明明是在担心你，结果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对着我跟桔梗出手……」 说着，他目光不善地瞪向在一旁笑眯眯的修罗，指着她，对铁碎牙怒斥道，「你果然也跟修罗一样讨厌！」 修罗无辜地捂住胸口：「……我才没有被讨厌。」 铁碎牙手指掠过刀腹，目光凉凉：「不，你们才是一样的惹人生气！」 犬夜叉怒目圆瞪，一副被侮辱的样子。 修罗脚下踉跄，虚弱道：「……我才没有惹人生气！」 邪见扯了扯她衣角，仰头注视着备受打击的她：「虽然你也是半妖，但你一点也不惹人讨厌，你比他们都好多了。」 语气认真又郑重。 修罗感动得热泪盈眶，忍不住蹲下身，抱抱他：「……果然，你永远都这么好。」 邪见面红耳赤，身体僵硬紧绷，目光游移，不敢看她：「你、你也很好。」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认识杀生丸少爷，但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很显然跟杀生丸少爷关系匪浅。 如果日后她也一起同行的话，像她这样温柔又好看的半妖，倒也不至于辱没了杀生丸少爷。 邪见胡乱想着。 修罗受伤的心情被邪见抚平，顿时抹消了撸袖子上去将他们都打一顿的冲动， 于是，她重新站起身，对着被波及的桔梗的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铁碎牙也收势，没有胡乱出手的意思。 桔梗望着与铁碎牙对峙的犬夜叉，虽然知道他们不可能打得你死我活，但只要想到留下犬夜叉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她就不忍心离开。 至少，有她在身边，铁碎牙会顾忌点。 犬夜叉一边防备着铁碎牙，一边将她推向修罗：「虽然修罗那傢伙挺讨厌的，但她肯定不会伤害你。快过去吧，铁碎牙就交给我来应对！」 端得是气沖霄汉，凛然无畏。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莽撞的少年，而是敢于面对，可靠稳重的男人！ 桔梗看向他的眼神闪闪发亮，仿佛无数星辰闪耀其中。 等桔梗来到身边，修罗身体半挂在阿哞背上，脑袋耷拉着，沖犬夜叉笑得不怀好意：「你知道为什么铁碎牙选择打你而不是我吗？」 犬夜叉躲避着铁碎牙的攻击：「为什么？」 「原因很多。」 修罗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头，「首先是你太弱了，柿子要捡软的捏嘛。而且，正如铁碎牙所说，你的攻击全靠本能。按道理来说，你也在人类城池中生活过，作为贵族子嗣，本应该学过剑术，只是看你狼狈躲闪的样子，毫无章法，应该是没学过……」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吗？」犬夜叉利落窜出妖刃攻击范围，像是听到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你也是半妖，难道不知道越是身份高贵的傢伙，越是口蜜腹剑吗？倨傲贵族城池可容不下半妖这种异类！」 「那只是你，别把我看作跟你一样。」 修罗脸上笑意先是一收，想起犬夜叉本就不咋聪明，没意思地撇撇嘴，不再跟他生气，再次竖起一根手指，「接下来，就要说到第二个原因，就是你太愚蠢了。没脑子、没眼色、没忍功，哪怕你不是半妖，是普通人类，或者完全的妖怪，都不会讨喜。人类贵族口蜜腹剑又如何？只要他们不直接加害于你，一切都是小事。啊……该不会他们嘴上叨叨你两句，你就自暴自弃地不跟他们相处，就连孩子该学的东西都不学了吧？」 「才、才没有……母亲活着的时候，一直是她在教我！」犬夜叉哽着脖子辩解。 修罗摇摇头，暗道果然。 她嘆口气：「犬夜叉啊犬夜叉，你这么弱小并非没有你自己的原因啊！他们暗搓搓辱骂你，难道你不会暗搓搓报復回来？打不过大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们的孩子？真是的……越是注重颜面的傢伙，越是不愿意同旁人撕破脸皮，最好拿捏不过，这种简单的事情你都看不穿，真是枉费母亲给你创造的环境！」 犬夜叉闪避不及时，被铁碎牙拍进青砖铺就的地面，无数裂纹自他身下皲裂开来，他从泥土中拔出脑袋，发出艰难的吼声：「你懂什么？……我如果惹是生非，受苦的只会是母亲！」 带着半妖孩子在人类城池中生活，母亲已经过得足够辛苦。 所以，别人不喜欢他，他就留在母亲的院子了，不出去好了。 至于那些贵族技艺，他学不学都没关系，反正只是个半妖而已，没必要当做人类来活。 母亲的泪水，他一点也不想看见！ 犬夜叉伏在地上，咬紧牙关，死死握紧双拳。 铁碎牙收刀回鞘，站在一旁好好欣赏犬夜叉狼狈的模样。 「这只能说明你手段不够高明，做得还不够好。」修罗语气微冷。 不是不明白他的心结，只是完全没开解他的意思。 母亲已经离世，说得再多，也无法让她过得幸福。 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跟犬夜叉在这种事上浪费口舌。 修罗从阿哞背上爬起来，无情地竖起第三根手指：「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铁碎牙是我的刀子。我们对彼此来说都非常重要，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望着面红耳赤，想反驳却又说不出的话，害羞地直跺脚的铁碎牙，修罗笑眸盈盈弯起，对着他招招手，「我们的感情十分深厚，所以，即使我惹他生气了，他也不会对着我发脾气。」 第179页 铁碎牙哼了声，迈着小短腿哒哒跑到她跟前，面颊滚烫，谴责道，「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才这样欺负我，真是个坏主人！」 「对不起。」修罗从善如流道歉，然后，坦然甩锅，「可这不都是你惯出来的吗？」 铁碎牙死鸭子嘴硬：「才、才不是我！……都是杀生丸！没错，就是杀生丸将你惯得这样无法无天！」 修罗脸上笑意更深，转头乜斜仿佛看见怪物的犬夜叉，微微眯起眼：「瞧瞧你，竟然还认真听我分析，果然傻得可以，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难怪会过得那么辛苦。」 「你这傢伙！」事到如今，就算头脑再不灵光，犬夜叉也明白自己被她耍了。 桔梗无奈扶额。 第98章 大家起闹的起闹, 忍笑的忍笑，只有邪见在认真发呆。 本来，他以为修罗是在很早之前跟杀生丸少爷相识, 二人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只是后来因故分开, 可现在听他们所言，似乎他们从未久别过。 然而, 作为陪伴杀生丸少爷一百多年的贴身僕从, 邪见很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她。 按道理来说, 最近百年他们应该再没见过才对。 邪见心念电转，不停思忖着，突然间，他的目光定格在修罗腰上, 再也无法挪开。 那是把精巧纤细的刀子。 漆黑刀鞘, 红色刀锷, 剑柄呈青白交织菱格缠纹, 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是天生牙吧？」 邪见皱眉冥思苦想，「还记得在我自作主张来找犬夜叉之前，刀子明明还挂在杀生丸少爷腰上, 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不该啊……总不可能是我离开后, 杀生丸少爷将刀子给她的, 不可能不可能, 时间对不上。」 邪见想不通, 便将心中困惑问出来。 最后，他斟酌字句，小心翼翼问道：「所以, 您……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拥有跟杀生丸少爷一模一样的刀子？」 修罗看着他，恍惚中回忆起第一次与邪见说话时的场景，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语气拘谨，姿态恭谦。 这是不是说，不同世界、有着相同名字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 修罗如是想着，手指握住天生牙：「修罗，我叫修罗。天生牙是父……是杀生丸亲自送给我的。」 邪见皱眉：「可在我离开杀生丸少爷之前，天生牙一直被他佩戴在身上……」 「因为这把天生牙，并不是你见过的那把。」 修罗回以微笑，耐心解释，「它是我认识的杀生丸送给我的。简单来说，我并不生活在这里。我之前生活的地方，是与这里相似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有另外一个桔梗……」 桔梗微微颔首，表示附和。 犬夜叉双手抱胸，抖了抖耳朵。 邪见认真听着。 「也有另外一个邪见，另外一个阿哞，最重要的是，还有另一个完美强大的杀生丸。」 邪见心神震颤，就听她继续道，「两个世界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差异也很明显。」 「就比方说我吧，这里并没有『我』的存在，而在那里，我却与杀生丸相遇了。虽然我是半妖，自幼失去母亲，后来还被迫离开亲人，弱小得无力反抗命运，可在我重伤濒死的时候，是杀生丸救了我。他没有嫌弃我累赘，一直带我同行，庇佑我。他是那样温柔体贴，待我如父如母，不仅将天生牙留给我防身，就连铁碎牙也交给了我，只为了让我有自保的能力。」 「这世上再没有谁会比他对我更好！」 笃定说完，修罗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严格说起来，我并不认识这里的杀生丸，所以，一开始阿哞那么亲近我，也吓了我一跳。冷静下来，我仔细想过原因，大概是它从我身上感受到了杀生丸的气息，才会将我认作自己人。很奇妙，是不是？明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有着相同名字的大家，不仅模样相同，就连身上的气味都是相似的。嗅觉灵敏如我，也只有静下心细细感受，才能辨别其中细微浓淡差距，至于其他妖怪，分不清也是正常。」 「我想，这也许就是命定的缘分。无论世界如何转变，註定该在一起的人迟早会相遇。」 「虽然我说得很是匪夷所思，但你也看见了，我拥有着杀生丸才有的天生牙，这把本应该在他身上的牙剑，如今却被我握在手中，足以证明我没有说谎。」 说完，修罗便不再开口，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思量。 众人心情各异。 铁碎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握着修罗的一只手，无聊拨弄她的手指。 桔梗聪敏过人，早已知晓，并不觉得诧异。 邪见认知受到冲击，一时间，脑海中思绪万千，回不过神。 而犬夜叉之前已经被桔梗提点过一遍了，如今再给灌输一遍，他有些豁然开朗，又想明白了些。 「完全无法想像杀生丸温柔体贴的样子……」甚至只要有想像的念头，犬夜叉心里就一阵恶寒，胳膊上不停冒出鸡皮疙瘩，他使劲甩甩头，用力摩挲手臂，试图将这种渗人的念头甩出脑海。 「不过，如果真如她所说，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并不是杀生丸的女儿，啊……好遗憾，不能嘲讽那个总是盛气凌人的傢伙了。」犬夜叉怅恨不已，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第180页 邪见也从怔忡中回过神，喉咙动了动，望向自己本应该从未见过的修罗，问出来自己最关心的答案：「……在您生活的地方，我邪见也追随在杀生丸少爷左右吗？」 修罗含笑点头：「没错，你比我更早追随在杀生丸身边，忠诚可靠，是我们不可替代的家人。」 邪见嘴角不停上扬，想要咧嘴大笑，但他按捺住了，清了清嗓子，对修罗正色道：「如果您说得是谎话，只要我回到杀生丸少爷，那么您就会立刻原形毕露。我相信您不是这样愚蠢的半妖。所以，即使您说得事情离奇又匪夷所思，我也愿意相信您！」 邪见坦诚表明态度，委婉提醒，「不过，有一点请您务必注意，杀生丸少爷与我不同，现在正因为豹猫妖一族来犯的事情很不高兴，在他没有认可您之前，请不要轻易靠近他。」 修罗点头道谢，表示自己会铭记于心。 枫从外面跑过来，招唿他们回去用晚饭。 对于突然又多了一匹妖兽、一个小妖怪，她完全没有惊讶，已经成为一个处变不惊的小大人了。 邪见本来是要就此告辞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既然犬夜叉已经用不上，他也就没了留下的必要。 嫌弃的口吻听得犬夜叉直翻白眼。 修罗开口挽留：「犬夜叉确实是想要变作人类，但他并不是为了躲避豹猫妖一族的復仇，他只是长大了，有了想要携手一生的爱人。邪见，想要跟相爱之人同生共死，并不是错。」 邪见静默几秒：「……我知道。我只是毫无理由的迁怒而已。他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后会过的平静安稳，可杀生丸少爷却要一个人面对老爷的敌人，身处危险之中。明明是兄弟，处境却天差地别，我无法不为杀生丸少爷抱不平。」 修罗半蹲在他身前，注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不会的。犬夜叉虽然不够聪明，可同样不够奸猾，之前是他不知道，如今他知道，就不会捨得唯一的哥哥独自面对危险。」 说着，她侧头看向犬夜叉，笑吟吟，「你说是吧？」 犬夜叉扭头哼了声，想说「杀生丸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可跟你认识的杀生丸不一样，见到我非打即骂，我才不要帮他！」，然而，当目光触及修罗和善的笑颜时，那些话顿时哽在嗓子里，识时务地变成：「当、当然了！」 得到了他的保证，修罗继续道：「看吧，犬夜叉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可靠的。另外，不仅是他，我们都会过去。我跟铁碎牙自是不必说，我们想见他，而桔梗——就是你这个漂亮优雅的巫女，她是犬夜叉未来的妻子。弟弟要成亲了，自然应该带着未婚妻去拜见唯一的血亲。你瞧，我们各自身份不同，却都与杀生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事，而是我们所有人的事。」 桔梗羞赧至极，面染薄晕，下意识看向犬夜叉，而他也正灼灼看向自己，二人四目相对，耳颊滚烫。 邪见感动得热泪盈眶，回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您很好！真的很好！虽然我的杀生丸少爷还没见过您，可只要您留在我们身边，他也一定会非常喜欢您的！」 修罗抿唇，羞赧笑了。 众人齐聚桔梗的屋子，用过晚饭，开始商量后续的事情。 首先，枫作为一个孩子，被明确安排留下来。 枫欲言又止，想要跟他们一起去，可想起自己现在的实力，默默将念头摁了下去，没有任性胡闹。 其次，冷静下来的邪见对于人类巫女去掺和妖怪争斗，始终心存疑虑。 「巫女，说到底是妖怪的死敌。虽然因为犬夜叉的关系，她勉强也算我们西国一员，但妖怪惧怕巫女是天性，尤其还是她这种强大的巫女，如果她也去参战，恐怕会干扰到西国妖族。」 邪见偷偷瞄了瞄桔梗，她是那种一看就很危险的强大巫女，如果不是跟在杀生丸少爷身边见多识广，在被她看到的第一眼，小妖怪的救生本能就已经撺掇他逃跑。 他丢脸地嘆口气，又瞅了瞅不像话的犬夜叉，犬夜叉抖着耳朵，与杀生丸少爷像是的眼睛黏在巫女身上不愿挪开，左眼写着「恋慕」，右眼写着「赤诚」，黏黏煳煳，仿佛认主的狗狗。 ——如果我是杀生丸少爷，也会忍不住教训他。 最后，邪见的目光落在修罗身上，她端正跪坐榻上，背嵴挺直，眉目分明，不同于犬夜叉的野蛮生长，她明显受过正统教育，落落大方，风姿晦美。 即使自己说着与她意见相悖的话，她也不恼，含笑凝睇过来的眸子里有着类似杀生丸少爷的矜贵沉稳。 修罗没有轻易反驳，只是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你说得倒也在理，只是，邪见你有没有想过，因为畏惧巫女威名，便害怕得动不了的妖怪，真的能帮上杀生丸吗？妖族交战，只会比寻常争斗更加惨烈。在那种极端情况下，弱者的存在只会让惨烈的场景更加血腥。」 「而桔梗就不同了。她是千年难得一见、名满天下的巫女，虽然从身份来讲，她跟杀生丸是天然的敌对关系，可现在时移世易，桔梗她不仅是巫女，更是犬夜叉想要携手的一生的恋人。在维护西国立场上，她与杀生丸是一致的。邪见，只要是一致的，我们就都是朋友。你来找犬夜叉，不也是基于此吗？」 「再说了，杀生丸强大、自信、骄傲，又怎么会因为人类巫女很强，便轻易乱了心神？杀生丸，他远比我们想像得更宽厚、更有魄力。」 第181页 「啊……是这样没错。」邪见抱着人头杖，讷讷应着。 修罗脸上笑意更真诚：「其实，我之所以希望桔梗一起去，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另一重私心。那就是弟弟想要成亲，哪有不告诉自己唯一兄长的道理。无论犬夜叉想做什么，都应该跟自己兄长好好商量才是，我是这样的想的。只是鑑于他们兄弟关系不太好，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有个人在其中调和，而这个人，不是我，不是你，只能是桔梗。」 「只有桔梗得到杀生丸的认可，他才会放心将弟弟交给她。杀生丸，其实也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呢。」 犬夜叉听得牙疼又反胃，瞅着修罗认真虔诚的模样，强忍吐槽的冲动，躲到桔梗身后，眼不见为净。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敢在这种时候跟她唱反调，绝对没有好下场。 鑑于，她也是在为了他跟桔梗在努力，犬夜叉捏鼻子忍了！ 修罗说得有理有据，邪见还能怎么说，当然是点头认可啊。 参战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只剩下四魂之玉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四魂之玉一直留在你手中，始终是个祸害。不管后面是否能通过变成人彻底净化它，都必须先放出四魂之玉不在你手里的消息，。」 修罗没仔细想，直接道，「不若趁着这个机会，我假借将它献给杀生丸的名义，将它从你手中『抢走』吧。等这个消息传遍四海列国，就没有妖怪会来骚扰你。而其他妖怪想要从杀生丸手里抢夺，则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邪见首先表示不认可：「那岂不是意味着很多妖怪都会找杀生丸少爷麻烦？不行不行……」 「这不是正好吗？」铁碎牙趴在修罗膝上，打了个哈欠，接话，「杀生丸是那么厉害的大妖怪，普通妖怪来找他，只会给他送菜，而力量强大的妖怪，则会成为他成长变强的最好磨刀石。之前，我们试刀的时候，光是找厉害的妖怪，通常就得花上数月时间，如果修罗这计奏效，杀生丸应该高兴才是。」 邪见犹豫道：「话是这样说没错……」 桔梗也觉得这个方法不太好：「这样的话，会不会太麻烦犬夜叉的哥哥了？」 犬夜叉别别扭扭偏开头：「你这个方法好是好，只是，杀生丸那种唯我独尊的傢伙，最讨厌别人冒犯他了。如果被他知道是你算计他，不管你是出于什么考量，他都不会放过你。不想死在他手里的话，还是赶紧死心吧！」 修罗微微颔首，虚心听取建议，认真修改了方法：「那么这样好了，不假借杀生丸的名义，我直接施术，以豹猫妖一族的身份抢走四魂之玉。我们作为受害者，自然要追击上去，之后看情况，我会在战场上再表演一出，不仅要将豹猫妖一族抢走将四魂之玉的消息广而告之，还要把这事儿板上钉钉地扣在他们头上。」 「他们不是记仇吗？不是心怀怨恨追着杀生丸不放吗？不是念念不忘恢復昔日荣光吗？我不也是不讲理的蛮横之徒，他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所以，我很乐意送他们一道大礼。」 「众妖觊觎的四魂之玉，一定会实现他们的野望！」 铁碎牙兴奋爬起来，一脸赞嘆地盯着她，和她愉快击掌：「不错啊修罗，这个法子简直太妙。」 修罗谦虚：「一般一般，都是师父教得好。」 犬夜叉又是一阵恶寒，重新躲在桔梗身后，鸡皮疙瘩不受控制掉满地。 邪见表情微妙：「啊……还可以这样吗？」 跟在杀生丸身边，过久了光明磊落的日子，他几乎要将曾经信手拈来的阴谋诡计抛之脑后。 然而，相比于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邪见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如此纯洁。 第99章 之后的事情, 都是顺理成章的。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巨型深紫色猫妖，袭击了独处神社的桔梗，叫嚣着抢走四魂之玉, 被逼无奈之下，桔梗唤醒了犬夜叉。 二妖相争, 最后，身为半妖的犬夜叉被打成重伤, 而那猫妖也几度濒死, 勉强抢走四魂之玉后，留下一句「待我们豹猫妖一族踏平西国, 你们所有人都得死」的狠话，就狼狈逃走了。 身为庇护村子的巫女，桔梗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即使是刚刚死而復生，她也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驱除豹猫妖, 夺回四魂之玉。 村子接连遭遇两拨妖怪袭击, 村民已经宛若惊弓之鸟, 在他们战战兢兢的注视下, 桔梗与修罗联手在村子里布下结界，简单嘱咐了枫两句，便出发了。 路上。 犬夜叉捂着胸前隐隐作痛的伤口, 眼神不善地盯着修罗：「你是不是故意的？」 修罗不明所以。 犬夜叉攥紧拳头：「明明说好只是做做样子, 结果……那只巨型猫妖根本没有手下留情！如果不是我躲闪得当, 绝对不是胸口被撕裂那么简单, 说不定心脏都会被它掏出来！」 修罗恍然大悟：「演戏得演的真实一点啊, 万一妖怪中还有奈落那种天生脑筋好用的傢伙怎么办？你们打了那么久，神社都被踏平，结果你却一点伤都没有, 说你们没有在演戏，你信吗？」 「不信，对不对？」 修罗语重心长拍拍他肩膀：「再说了，替桔梗分忧解难，不就是你的愿望？只是受了一点伤而已，身为半妖，很快就会癒合，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犬夜叉，太过小心眼，可称不上真正的男人啊。」 第182页 有理有据，听得犬夜叉恨不得也在她身上也开两道口子。 铁碎牙拔刀，邪见举着人头杖，大有他一动，他们都动的架势。 「你想做什么？」 「不像样！竟然跟女孩子斤斤计较，同样都是半妖，你怎么这么差劲？」 「就是就是，这么怕疼，干脆不要用四魂之玉变成人类，你变成女人吧！」 一道道、一声声，心偏到胳肢窝的话，化作一柄柄锋利匕首，精准戳中犬夜叉的心窝子，并在他脆弱的心灵上划出累累伤痕。 犬夜叉难以置信望着他们，他们将修罗护在身后，却用防备的目光盯着他，一时间，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滋味，只觉心脏都要碎成八瓣，明明之前大家还是你好我好，有商有量的同伴，他不过质疑了一下修罗的用心，怎么就被排除在外了呢？ 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委屈，难受，想哭。 可作为男人，一哭肯定会被眼前这两个、不、三个讨厌鬼嘲笑。 犬夜叉抽了抽鼻子，撇过头，不跟他们计较。 桔梗看了眼满脸无辜的修罗，犹豫片刻，到底是没说什么，心下无奈嘆气，目光落在犬夜叉蔫嗒嗒的白色犬耳上，默默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权做安慰。 右手突然被柔软温暖的手指握住，犬夜叉金色兽瞳受惊般瞪大，对方掌心的融融暖意，顺着血液，流变全身，鼻尖更是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香气——那是桔梗身上的特有的气味。 犬夜叉心跳如擂鼓，脸上热气蒸腾，理智告诉他要淡定，桔梗只是心疼自己被修罗他们欺负，才会安抚地握住他的手而已，没什么好害羞的，然而手却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反客为主地攥住桔梗的手指。 紧紧的，再也不想松开。 桔梗任凭他攥着，对修罗缓缓说出自己的隐忧：「真的没关系吗？虽然你已经将四魂之玉收作式神，可毕竟没有彻底收服他，况且还是那种已经生出神志的危险东西，就这让放任他离开，总觉得他不会乖乖听命行事……」 「没关系哦。」 修罗满不在意道，「太过有主见的式神，用起来可能不大顺手，但只要能听话完成结果就好，至于过程，我不强求的。作为心胸宽广的主人，我总要给他胡闹的机会，他生性邪恶，绝无一夕间改好的可能，让他立刻变成圣人也只是痴人说梦。所以，在他不违背我命令的前提下，我会对他的一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桔梗：「如果他违背了呢？」 修罗手指横在脖间，划了划：「没眼色的式神，只有一个下场。」 桔梗还是有些担忧。 如果他做出无法挽回的恶事，即使能杀掉，因此而生的罪孽能消除吗？ 铁碎牙：「之前你没有醒来，不太清楚事情原委，修罗在跟这个四魂之玉缔结式神契约之前，已经活剐了一个玉灵——哦，就是你本来守护的那颗。所以，这个四魂之玉才会非常识时务。他想搞事就去搞好了，但只要他不想步上一颗四魂之玉后尘，就应该明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那群不知死活的豹猫妖被祸害，又跟我们西国妖族和普通人类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如此……」桔梗脸上带上诧色，没想到竟还有这种事。 听着他们完全将自己看做西国的一员，与自己同仇敌忾，邪见满意极了，开心得直冒泡：「没错没错！豹猫妖一族竟然敢入侵杀生丸少爷的地盘，此等冒犯行径不可饶恕！修罗，让他搞大点再搞大一点！一定要让可恶的豹猫妖一族付出代价！」 「放心吧！」修罗与邪见愉快击掌，「四魂之玉正憋着一口气想找出气筒呢，那群小猫咪们绝对讨不了好！」 邪见：「如果这次办得足够漂亮，我会替你向杀生丸少爷美言！你有很大可能会跟我一样，被允许追随哦！」 铁碎牙睁大眼，刚要说什么，却被修罗手疾眼快捂住嘴巴，她笑道：「那就多谢邪见啦！」 「不客气不客气，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一起侍奉杀生丸少爷呢。」邪见谦虚至极。 来到战场时，西国妖族已经集合完毕。 邪见让他们在原地等着，他先去禀告杀生丸。 修罗一抬眼，就望见了被妖怪们簇拥着西国贵公子。 他个子很高，有着银月般的银髮，明日般灼灼的金瞳。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言语，便令人心生仰慕。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不外如是。 修罗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而远处，正在听邪见回禀的杀生丸若有所觉，金瞳如电射来，无机质般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定了定，旋即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果然，无论何时何地，父亲大人永远都是这样俊美高洁，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想着，修罗后退一步，扯过犬夜叉，避开桔梗咬耳朵：「我教你的话，记住了吗？」 犬夜叉：「……太谄媚了！我说不出口！」 他面红耳赤，事到临头试图反悔，「我来了，不就是最好的表态吗？再说，杀生丸那么冷冰冰的，根本不会在意我这样半妖弟弟，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毫不留情地抽打过我，现在说不定还会嫌弃我碍事，再说了，为什么一定是我要对他示好啊！」 第183页 修罗深深看他：「因为你是弟弟。无论如何，在这世上他都是你唯一的血亲。犬夜叉，如果你想变成人类跟桔梗相伴一生，而不是为了给她挖坑添堵，那么不管杀生丸会不会同意，你都应该跟他商量。」 「这不是怯弱示好，而是做人的基本礼数。」 「人类寿命只有区区百年，难道你想到死都跟他别别扭扭，将彼此视为陌生人吗？」 犬夜叉嘀嘀咕咕：「这有什么不好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哎哎——」 修罗揪着他耳朵的手毫不客气用力，听着他吱哇乱叫，眼底一片冷凝：「那你就再跟之前一样，离桔梗远远的！」 「凭什么？」犬夜叉不服气。他不想跟杀生丸和好，与跟桔梗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蠢材！不管你是人是妖，你永远都是杀生丸同父异母的弟弟！抛弃妖怪血脉，变作人类，这对杀生丸来说，绝对是一种无声的冒犯！身为外人，邪见听了都生气，你不会以为杀生丸瞧不上半妖，就会对你的行为无动于衷吧？」 「他只会更生气！」 「到时候，毒打你一顿是小，如果被他迁怒道桔梗头上，犬夜叉，我第一个活剐了你！」 犬夜叉被她居高临下地威胁，只觉尾椎骨发颤，心不甘情不愿地认命：「……好了好了，听你的就是。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会跟他共同进退。」 说完，上下打量她一番，忍不住吐槽，「你对杀生丸是不是有什么不必要的好感？你瞧瞧，他明明看见了你，却丝毫不在意，就像是看见了路边毫无存在感的草芥石头，冷酷高傲得只会惹人生气。你喜欢对你好的那个杀生丸也算情有可原，可眼前的杀生丸，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体贴温柔』的大妖怪啊。你嘴里说着是为了桔梗好，可我却总觉得你更在意杀生丸的心情……」 哪怕是爱屋及乌，他真的值得吗？ 修罗挥拳重重捣向他胸口：「不要胡说八道！」 犬夜叉：「……啊，这是说中了，你才会恼羞成怒吧？」 修罗将铁碎牙重新变回刀子模样，握在手里，狠狠敲他脑壳：「快闭嘴吧，邪见快要回来了。给，拿上刀子，将它交给杀生丸，告诉他，牙剑的名字叫『铁碎牙』，他知道怎么用的。对了，我已经叮嘱过邪见不必特意提起我的名字，一切等事情结束再说，所以，你也不准跟他提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已经听邪见说过了，铁碎牙是很重要的刀子，你又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犬夜叉奇怪。 修罗没有解释的意思，嫌弃地将他推到前面打头阵。 犬夜叉被邪见领着去见杀生丸。 桔梗跟修罗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修罗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桔梗。杀生丸虽然是性情高傲的大妖怪，但他并不是嗜血好杀的兇徒。只要犬夜叉不掉链子，我们都不会有事。哪怕犬夜叉靠不住，你还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 桔梗回握住她的手，偏头看向她，眼中浮现清浅笑意：「我知道。」 事情确如修罗预料那般。 杀生丸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但在听着犬夜叉磕磕绊绊的「表白」，纵使眉心微不可察一蹙，似有不愉，却忍耐住了，没有动手抽他一顿。 见此，犬夜叉也松了口气，飞快将桔梗的来意说了一遍，在他将要露出不快表情之前，飞快将铁碎牙丢给他：「给你！这把牙剑的名字叫铁碎牙。哦，对了，它很好用，有了它的助力，消灭对面那些杂碎，对你而言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杀生丸抬手握住，目光触及牙剑时，金瞳倏然一怔，旋即不善觑向犬夜叉：「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犬夜叉被他过于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旋即别过头，哼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修罗让我将它交给你的，说只要将它交给你，你就知道怎么使用它。我听邪见说过，这是你一直在找这把牙剑。至于它为什么会在修罗手上，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修罗？」杀生丸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犬夜叉侧过身，抬手指向身后的半妖少女，毫不客气买了她：「呶，就是她。说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不仅认识另一个世界的你，还跟你感情很好，所以，哪怕没正是跟你见过面，心早就已经偏向你，对我万般瞧不上。」说着，忍不住吐槽起来。 修罗突然被两双金瞳注视着，稍稍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杀生丸温驯颔首致意。 ——你没了，犬夜叉。 修罗面上笑容和善，内心狂扎小人。 桔梗若有觉察，唇角略微上扬，握着她的手指微微攥紧。 犬夜叉无师自通狐假虎威的奥义，躲在杀生丸身后，避开修罗令人心里发毛的注目。 第100章 杀生丸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不过, 嫌弃归嫌弃，他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愚蠢的半妖弟弟做什么。 教训什么时候可以, 没必要捡这种紧要关头。 杀生丸分得清轻重缓急。 曾经依附犬大将的妖怪们主动请缨，表示他们会拖住正面战场, 杀生丸则跟犬夜叉一起，迅速进攻豹猫妖大本营, 速战速决, 避免出现不必要伤亡。 杀生丸没有拒绝。 望着兄弟俩一起离开的背影，修罗抿唇轻笑：「他总是这样, 看似冰冷不好接近，实则最不会拒绝亲近之人的好意，温柔极了。」 第184页 目光落到邪见身上，捏住他的脸一阵好揉, 「好羡慕你呀！跟在他身边, 一定非常幸福吧！」 邪见得意至极, 只是被她捏得口齿含混不清：「那是当然的了……杀生丸少爷可是完美又强大的大妖怪, 能随侍左右，是我邪见的荣幸。」 桔梗握紧手中箭矢，看着他们嬉闹, 若有所思地笑了。 相比于人类的含蓄内敛, 妖怪则更加奔放。听着修罗的话, 不仅不觉得难为情, 还此起彼伏地表示贊同。 很快, 通过崇拜杀生丸，修罗很快与妖怪们打成一片。 在将要奔赴正面战场之际，修罗停下跟妖怪们侃大山, 认真思量片刻，提议道：「豹猫妖一族侵我地盘，杀我族人，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这场战役，我们不仅要嬴，还要赢得漂亮！」 妖怪们自然是异口同声附和。 得到认可后，修罗又道：「至于怎么漂亮呢。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法子，不如就先由我跟桔梗打头阵。我们一个是半妖，一个普通人类，如果来势汹汹的豹猫妖一族连我们都打不过，岂不是很丢人？」 「你们说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简直丢死人了！」 修罗捂着心口，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妖怪们你看我我看你。 「确实哦。」 「来势汹汹，结果却打不过我们西国的半妖和人类，哈哈哈，简直笑死人了！」 「对，这个方法好！我就看他们还有什么颜面跟我们西国妖怪正面交锋？」 当然，也有妖怪有些不好意思： 「事情都交给你们了，那我们做些什么啊？」 「是啊，大家本来是为了帮助杀生丸少爷，结果……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不太好？」 修罗大手一挥：「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大家帮助杀生丸战胜来犯西国的妖族，是不是值得大肆庆祝的喜事？」 妖怪们：「没错没错！」 「庆祝的食物和酒水得需要妖怪去准备吧？场地也得需要妖怪去布置吧？这不都是需要做的事情吗？」 修罗深吸口气，继续道，「此外，正面战场还需要一部分妖怪跟我们一起过去。败给半妖和人类的豹猫妖一族的丑态，我们不好好欣赏，宣传一番，怎么对得起大家死去的族人呢？」 「没错！」 「就这样办！」 妖怪们欣然贊同。 邪见作为唯一追随杀生丸左右的僕从，理所当然领着妖怪们去布置场地和准备庆典，之后的事情，他便信任地拜託给修罗。 修罗义不容辞接过委託，望向留下来给豹猫妖一族喝倒彩的妖怪，提点道：「如何气死豹猫妖不偿命，方法很简单。只要跟我学会『喔』，『嘿』，『噫』这几个语气词的声调，配合闹笑，以及恰到好处的鼓掌，绝对让他们羞愧地滚回老家！」 安抚住余下妖怪后，修罗松了一口气，与桔梗奔赴前线。 桔梗看着她如释重负的表情，抿唇一笑：「你总说杀生丸温柔，可我却觉得你更加柔软。你让妖怪们分开，叮嘱他们不可靠前，是因为感觉到前方那股不详的妖气吧？那可不是普通妖怪可以轻易应对的傢伙。」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修罗亦笑，「杀生丸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他顶多是面上冷酷些，实际上内心柔软至极。他可能看不上这些弱小的妖怪，但说到底，他们都是曾经犬大将的追随者，作为犬大将的儿子，他肯定早已将这些妖怪视作自己的族人。」 「他瞧不上是他的事，但外人敢给他们颜色瞧，不管是出于大妖怪的尊严也好，未来妖族大将的责任也罢，他都不会允许。」 「如果他们悽惨死去，他肯定会难过。」 「而我，不想看见他难过。」 修罗如是道。 即使知道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大人，可只要看到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闻到那近乎相同的气味，维护父亲大人的心情就一刻不停地驱使她这样做。 桔梗眼底闪过一丝瞭然，继而重重握住她的手：「我一定会帮你！」 必不会让她的心意落空！ 修罗回握住她手心：「好！到时候我也会帮你甩锅！只是，我到底不是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说话可能不太可信，所以，桔梗你千万要记得，等那猫妖出场后，一定要变现出十足的愤怒，厉声谴责他们盗窃四魂之玉的行径，务必将这个帽子扣在他们头上！」 桔梗：「……好。」 正面战场确实如她们预料那般。 冲锋陷阵的是豹猫妖一族最出色的四位接班人——春岚、夏岚，秋岚、冬岚，他们自诩豹猫四天王，使得一手好妖法，分别是幻术、御火、御雷、御冰。 不仅威力了得，彼此配合更精妙无比，攻守兼备，普通妖怪不要说与之为敌了，能从他们手上抱住性命已是不易。 豹猫四天王本应该留守大本营，可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出现在杂兵交战的正面战场，只能说他们不愧是猫咪，远比寻常妖怪要狡猾。 只可惜，投机取巧终不敌实力碾压。 他们面对的是名满天下的强大巫女，任凭你有万般思量，千般筹谋，也抵不过凌空射来的破魔一箭。 有桔梗掠阵，修罗占了大便宜，用了妖怪递过来的普通刀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旋即杀入其中，所到之处血光飞溅，尸横遍野。 第185页 幻术遮不住她的眼，妖法轻易被桔梗破魔之矢破除，豹猫妖一族节节败退，西国妖族欢唿声响震天际。 「西国妖族都是窝囊废吗？竟然让卑贱的半妖打头阵？甚至……」 夏岚对着他们怒目而视，「枉顾妖族尊严，竟与人类合作！」 她右臂被噼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汩汩流淌的鲜血，顺着她不自然垂落的指尖滑落。刚刚，如果不是冬岚回防及时，那一击应该会将她整个人噼成两段。 修罗甩去剑身上的淋漓鲜血，挡在桔梗身前，哂笑：「连我们西国卑贱半妖、普通人类都打不过，怎么还有脸对着我们西国妖族说三道四？呵，如果我是你们，早就羞愧自杀，而不是舔着一张脸，在这里不知羞耻地大放厥词。」 「这世道，强者为尊。身为弱者，就应该尊崇强者，如此才算识时务。自大狂妄，只会要了你们的小命。」 「区区半妖竟敢这么跟我的姐妹们！别小瞧我们了」见妹妹被羞辱，秋岚怒极，将雷电之力汇集双拳，继而狠狠锤击地面，雷电宛若长蛇般急窜而出，雷鸣电闪夹杂着剧烈的爆炸，要将眼前那对讨厌的人类和半妖碾为齑粉！ 修罗唇边浮出讥诮的冷意：「我不仅瞧不起你们，还要继续用人类之躯，堂而皇之羞辱你们，身为弱者，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说着，无视众妖惊唿，她丢掉手中刀子，右手掐诀起势，半妖特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身上褪去。 桔梗望着她绫裳无风自动的身影，不由吃了一惊。 不再是之前那种徒有其表的人类模样，此时此刻，她身上一丝妖力也无，已经是完全的人类了！ 「找死！」冬岚冷哼一声，趁机也沖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质自爆其短，但猫是很记仇的生物，眼前这个狂妄的半妖少女不仅伤害她的姐妹，还屠杀了她的族人，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唿喝着，不畏死的豹猫妖一族尽数扑上来。 修罗手指上下翩飞，轻巧结出咒印，唇边无声默念真言，在敌人扑过来时，层层叠加的符阵自她脚下浮现，可怖的灵力自其中爆发开来，所有妄图接近她的妖怪，弱小的直接化作灰烬，强大的则被灵力结界崩伤，浑身上下宛若烤焦，动弹不得。 修罗就直直站在原地，敌人却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她身后的群妖惊骇地瞪大眼。 桔梗也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即使她们之前已经商量过，可真实见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震惊。 「当我是半妖时，你们拼不过我；当我只是人类时，你们仍然斗不过我。明明如此弱小，偏偏那么自信，竟然敢跟杀生丸叫嚣，你们到底是哪里来得底气？」 修罗捡起地上的刀子，从容不迫走向勉强还维持几分清醒的豹猫四天王，「曾经，我也跟你们一样，有着超过自己实力的愿望，不管这个愿望最后如何，我也只会默默努力，而不是跑到那人身前，让他一定要实现我愿望……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懂吗？」 「你们鲁莽、自大、任性妄为，不仅入侵西国领地，更伤害了杀生丸的族人，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事情。这份愤怒，唯有用你们血才能洗清……」 说着，修罗对被灵力严重灼伤，奄奄一息的秋岚举起刀子。 「住、住手！」 「……别伤害他！」 「哥哥！」 秋岚将她们护在身后，挡下了大部分灵力攻击，她们才能勉强维持神智清醒，此刻，恐惧取代了憎恨，恨不得以身相替。 修罗不为所动，刀子冲着他脑袋重重砍下！ 电光石火间——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大猫妖裂空而来，血盆大口冲着修罗身后的桔梗撕咬而去。 桔梗凝视关注着修罗情况，直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才堪堪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只流着涎水的狰狞巨口，已经冲着她脑袋狠狠咬下！ 「喀嚓——」 利齿闭合，发出令人心悸的咬合声！ 第101章 桔梗双眸微怔。 狰狞兽口几乎是贴着她脑袋重重咬下, 距离之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猫妖嘴里唿出的恶臭腥风，对方的恶意是如此明显, 以至于桔梗再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下意识攥紧手中长弓。 一击不成, 猫妖眼中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失望。 然而，不等它重新张口撕咬, 身体陡然间被高高掼起, 重重撞向地面，伴随着骨头折断的鸣响, 它伏在龟裂地面，发出悽惨哀嚎。 是修罗。 她指尖灵力凝成的光鞭，及时扯住猫妖后腿，阻止了它食人的动作。 桔梗似是心有余悸, 捂着心口, 晃了晃身, 沖修罗大声道：「别让它逃走！就是这只猫妖从我手里抢走了四魂之玉！如果被他们得到四魂之玉, 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桔梗的声音清澈响亮，清楚落在在场的每个妖怪耳中。 不等群妖反应过来，修罗就随意捡起地上掉落的刀剑, 飞身向前, 举起长刀狠狠噼向猫妖脑袋！ 然而, 也许是它使用了四魂之玉的力量缘故, 身受重伤, 却意外的敏捷。它用普通妖怪难以企及的速度躲开，张嘴叼走仅剩一口气的豹猫四天王。 直到逃回己方安全阵地，猫妖才将他们完好无损的吐出来, 并把闪着浑浊光芒的四魂之玉抛给他们。 第186页 「带上四魂之玉快走！只要有了这颗玉，就可以成为最强大的妖怪！」 「她们是守护玉的巫女，我们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快走啊！」 说完，猫妖龇着牙，一脸英勇就义的无畏惧，直直扑向修罗。 豹猫四天王作为猫妖中的佼佼者，心机城府只会更深，不可能对方救了他们，他们就理所当然相信对方的话，尤其眼前这只奇怪的猫妖，他们并从未见过。所以，对于这只猫妖的话，他们心中只大概信了一半，然而，四魂之玉的力量纯粹又浑厚，几乎是眨眼间，就治癒了他们的伤势。 眼见为实。 不管真相如何，四魂之玉确实有用。 「我们会回来为你復仇的！」冬岚将四魂之玉握在手心，目光飞快掠向四周，族人们已经死伤惨重，她冷冷睇了一眼西国打头阵的半妖和巫女，没再迟疑，嘴里发出一声尖利长啸，识时务地带着部下撤退。 等他们的踪影消失，负隅顽抗的猫妖也被修罗利落斩杀。 猫妖死后，奇怪的妖力溢散而出，它的尸体骤然缩水，恢復成原本巴掌大小。 桔梗心有不忍：「四魂之玉强化了它的力量，也让它失去了恐惧和理智。我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夺回四魂之玉，如今它被豹猫妖一族掠走，那我们也该分离了。作为守护玉的巫女，我不能放任四魂之玉被恶徒使用。」 修罗手疾眼快拦下了准备追击想要夺回四魂之玉的桔梗，摇摇头：「来不及了，猫咪很擅长逃跑，你追不上的。」 桔梗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我不能放任不管。你知道的，四魂之玉根本无法愿望，它只会勾起心底的恶欲，戏耍玩弄祈愿者，强大之后就是毁灭，就像眼前这只猫妖一样……一旦它落在恶徒手上，不仅是人类，恐怕连妖怪都无法倖免……」 「反正被祸害的也是豹猫妖一族，等他们死得差不多了，再让犬夜叉帮你拿回来好了。现在去的话，不仅要面临恶斗，更有可能受伤，何必呢？」 「可是……」 桔梗还想说什么，却被修罗揽住颈子，愉快地朝西国妖怪走去。 「那个……您真的是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吗？」 「四魂之玉真的那么厉害吗？」 妖怪们逐渐围上来，沖桔梗好奇追问。 他们作为曾经追随过犬大将的妖怪，本性不能说纯良无比，最起码不会没脑子的恶毒。他们即使不喜欢人类，也不会将这份不喜转化为杀意。 更何况，守玉巫女桔梗，名满天下，声名显赫。 他们作为妖怪自然有所耳闻，一直有听闻她守护着一颗奇妙的玉，现在终于见到了真人真玉——虽然玉马上就被豹猫妖抢走，即使心怀畏惧，还是不由生出更多好奇。 而且，因为大家都为了西国而共同奋斗过，有过患难的交情，因身份而生畏惧消减不少，便愈发按捺不住好奇。 「不要耽搁太久，等杀生丸他们回来，我们还要好好庆祝此次大捷呢！」 修罗说完叮嘱，得到妖怪们保证后，便将桔梗留下，自己一步步后退出妖怪的簇拥。 看着桔梗耐心回答妖怪的困惑，修罗不自觉露出微笑。 「真好啊……如果这种和平的景象能一直延续下去就更好了。」 修罗默默想着。 她沉浸在这难得的岁月静好中，手腕突然被人粗暴地拽起。 「母……母亲？」 豹猫妖狼狈撤离后，犬夜叉就跟着杀生丸赶紧回来。结果，他刚跳出密林，就望见妖怪围聚的外面，孤零零站着一个女人。 乌髮，黑瞳。 微微露出的温柔含情侧脸，眉目分明，言笑晏晏。 战场上唿啸而过的腥风掠过她衣裳，袍角烈烈作响，浓密顺长的乌髮摇曳翩跹，仿佛下一刻就会羽化而去。 那是年幼时，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场景。 犬夜叉心神一震，再也无法思考，越过杀生丸，直直朝着那道身影扑去。 修罗一抬头，就看见犬夜叉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他双目微怔，瞪圆的金色兽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惶恐，似乎看见了不该存在的东西，惊大过喜。 修罗抽回手，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腕骨，上下乜斜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有病吧，犬夜叉？」 好、好兇！ 犬夜叉被她吼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别过头嘟囔：「是我看错了。你这么凶，跟母亲一点也不像！」 这么兇巴巴的女孩子，哪里有一点母亲温柔慈爱的模样，刚刚一定是他太思念母亲，才会眼花将她误认成母亲。 修罗眉尾一挑。 犬夜叉立刻防备地后退两步。 结果，还没站稳，就被一记铁拳锤了脑袋。 犬夜叉捂着脑壳，冲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杀生丸大吼道：「杀生丸，你凭什么打我？」 杀生丸眼中写满嫌弃：「这样愚笨，可真是狠狠糟蹋了父亲的血脉。」 「你这傢伙！」 修罗清了清嗓子，举手，小心插话：「他蠢是天生的，我们人类血统不背锅。」 杀生丸看了看她，又瞅了瞅犬夜叉，难得没有反驳。 犬夜叉：「……」 妖怪们见杀生丸得胜归来，兴致勃勃对他说出庆祝的请求。 杀生丸颔首认可。 第187页 之后，便是群妖同乐。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妖性坦荡，酩酊大醉后，妖怪们很快没了正形。 舞蹈，奏乐，皆没了旋律，随性至极。 桔梗鲜少饮酒，就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啜饮着，微笑地欣赏群妖作乐。 而修罗更是一杯倒，她有一下没一下吃着妖怪们准备的膳食，望着妖怪们嬉闹，眼中偶尔闪过一丝笑。 犬夜叉瞅着主位上的杀生丸，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表情不再那般冷漠，想来是有些醉了。 ——这种情况下，它打人应该不会很疼。 心怀侥倖地想着，犬夜叉一点点挪着靠近杀生丸，小声将他约出去，准备跟他告诉他自己想要变成人类的决心。 修罗和桔梗瞅见他做贼似的样子，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桔梗：「他，不会有事吧？」 修罗将自己吃得好的点心端给桔梗，示意她也尝一口：「没什么大事，顶多挨顿揍。杀生丸并不是粗暴兇残的妖怪，揍过后就没事了。」 闻言，桔梗笑了笑，低头咬了口点心，时令水果的香气与清冽的甘甜在口齿见弥散开，很美味。 她慢条斯理将点心一点点吃净，才道：「也是。毕竟是要捨弃妖怪血统，虽然杀生丸表现得似乎是看不上犬夜叉的样子，但说到底，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看见弟弟做傻事，肯定会不高兴。」 「这怎么能是傻事呢？」修罗拍拍她手背，正色道，「想要跟爱慕之人同生共死，这是一般人没有的觉悟。赤子之心，纯粹真挚，就算是杀生丸，也不会讨厌这种心意。犬夜叉会挨揍，只是因为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没有告知他而已。作为哥哥，却是最后才知道的，这是何等冒犯啊。」 「杀生丸最讨厌的就是他人冒犯。这是忌讳，以后你们很可能还会再见，所以，一定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他想不想知道，都不要将他蒙在鼓里。你们可是亲人，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咳咳。」桔梗目光落到她身后，突然定住，捂着唇不停咳嗽。 修罗正说到兴头上，想将自己所有的心得都告诉她，想让他们得以跟杀生丸好好相处，眼尖瞥到桔梗不停给自己使眼色后，她霎时收声。 修罗扭头望去，身后不远处站在杀生丸俩兄弟。 哥哥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单薄的唇微微抿紧，金瞳里泄出一丝异色；而弟弟嘴角擦裂出血，眼眶青紫，很显然被教训了一顿，此时此刻，神情古怪至极。 修罗高兴道：「啊，你们回来了！刚刚桔梗还担心你呢。」 这话是对犬夜叉说得，她表情自然，丝毫没有背后说人被抓包的难堪。 犬夜叉不禁想为她的厚脸皮鼓掌。 「修罗？」 「是。」修罗恭顺点头。 杀生第一次认真打量陪在巫女身边的半妖少女，半晌，他眼神动了动，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犬夜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是怎么了？被人家背后嘀咕，没有生气，也没有打人，反而是自己离开了？这可一点也不像他啊！」 不知何时醉醺醺的邪见摸了过来，他手中拎着细口酒瓶，踉跄着扑到修罗身边：「好笨呢！你这种愚笨的半妖，怎么会是杀生丸少爷的弟弟？这不是很明显吗？」 说着，他无视犬夜叉捋袖子的动作，打了个酒嗝，对修罗道，「杀生丸少爷是有话想跟你说……快去呀，你不是想留在杀生丸少爷身边吗？」 「我已经听其他妖怪说了，你做得很棒，等杀生丸少爷认可你，我们就能一起同行了！嘿嘿……」邪见傻笑，「以后有你跟在身边的话，旅途一定会更有趣的……」 修罗附和着，将浑身酒气的邪见交给桔梗，自己起身走向杀生丸离开的方向。 犬夜叉犹豫片刻，还是沖她大声道：「如果他要打你，记得赶紧跑回来……他那种死要面子的傢伙，绝对不会在大家面前打你这个功臣！」 修罗身影顿了顿，旋即隐没在影影绰绰的密林中。 犬夜叉摸着唇角伤痕：「……她听到了吧？」 桔梗从席下抽出一张蒲团，刚将晕乎乎的邪见放在上面，让他躺下休息，就听见犬夜叉说出这种傻话，她抿唇微笑：「杀生丸不是那种粗鲁的妖怪，他不会对着修罗出手的。」 犬夜叉小心翼翼觑着她脸色，怀疑道：「你怎么这么肯定？你今天才见到他吧？而且杀生丸打我的时候，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哼，修罗那个傢伙，肯定也不会例外。」 听着他几乎吃醋胡闹的话，桔梗笑吟吟看他，清澈的目光似乎透过他灼热的金色兽瞳，直直看入他心底：「你这个样子，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吃醋闹别扭吗？」 犬夜叉差点跳起来：「我、我才没有！」 桔梗纵容一笑：「虽然你才是杀生丸的弟弟，但我总觉得修罗与他之间，有着远比你更深的羁绊……修罗非常在意杀生丸，只要他出现，修罗的目光就没一刻从他身上挪开过，这种事情，作为大妖怪，杀生丸只会比我更敏锐。」 「你是说，修罗她……」 桔梗食指竖起，摁在红润的唇瓣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第102章 犬夜叉乖乖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震惊过后, 心中不由生出隐忧，他附在桔梗耳畔，不确定道：「她是自讨苦吃吧？那种冷冰冰又目下无尘的傢伙……怎么看都不是会爱人的样子。别说她只是半妖了, 即使她是完全的大妖怪，杀生丸也不会回应她啊。」 第188页 他是不咋喜欢修罗, 但不喜欢讲不喜欢，他还没有卑劣到会因为她受苦而感到高兴。 **** 妖怪的嬉闹声渐渐远不可闻, 鼻尖熟悉的气味却愈发清晰。 修罗拂开阻碍视线的枝蔓, 眼前豁然开朗，夜空澄净, 落满青白月光的湖畔，一道白色身影沉默伫立着。 她脚步下意识顿了顿，迟疑凝睇着那背影许久，稍稍唿出一口气, 定了心神, 才继续向前走去。 修罗在距离杀生丸不远处站好：「您找我？」 杀生丸低低应了声, 没多话, 从腰间抽出铁碎牙，转身递给她。 修罗恭敬接过，收回腰间。 皎皎明月半悬枝头, 清澈的月色如水倾泻而下, 生满茅草的湖泊岸边不时传来虫吟蛙鸣, 愈发显得四周悄然幽寂。 杀生丸目光垂落, 望着她腰上的另一把牙剑, 平静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异样：「他竟然将两把牙剑都给你了。」 修罗一抬头，就看见杀生丸正敛目沉思，似乎是在揣测另一个自己做出这种事情的心情。 这样的杀生丸, 看起来有几分像父亲大人的模样。 修罗怔了怔，旋即垂下眼帘，轻轻嗯了声：「是啊。因为我只是个软弱无能的半妖，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完美强大的大妖怪，所以，他一直很担心我。」 「正如您所见，为了让我有自保的能力，他不仅将天生牙赠给了我，就连铁碎牙也留给了我。」 「他总是这样好。」 「他是我见过最温柔矜贵的大妖怪。只要见过他，便会心甘情愿为他臣服，从此之后再也不会为其他人动心——就连我也不例外。我非常喜欢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想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说着，修罗忍不住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熟悉的面容上，一点点描摹着那令人怀念的眉眼。 「不要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杀生丸面无表情打断她的话。 她明目张胆地透过他看向旁人。 果然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将这种冒犯的事情都当做理所当然。 被那样的目光扫视，修罗有一瞬的手足无措，本能想要拉住他的手，然而在进一步冒犯前，她陡然反应过来，急忙收手低头，轻声应是。 杀生丸扫了她一眼，冷肃的声音稍稍平缓了些，「你们感情如何，都与我无关。你想做什么，也没必要特意告诉我。我不是他，不会像他一样待你，更不要试图从我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是。」 修罗垂手听训。 杀生丸这下气更顺了。 虽然这个「妹妹」也是一副不省心的样子，但比起莽撞轻狂的弟弟来，她似乎是要更聪明乖巧一点——最起码，她不会顶嘴。 夜色明净，夏草静默。 二人同处一片澄净月色，杀生丸目光平视前方，修罗则出神注视着脚下草地，偶尔会偷偷瞅他一眼，表□□言又止。 杀生丸在原地静静停留片刻，待月影稍斜，便也不再等下去，转身离开。 「请您等一下！」修罗心下一紧，赶紧追上来。 「怎么了？」金瞳停在她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上。 「我能稍稍抱您一下吗？」 修罗面色涨红，显然也知道自己要求很羞耻，但此刻她顾不上那么多。，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开些微距离，小心翼翼恳求，「我知道这很冒犯，但这次，我绝不是想从您身上找他的影子，我只是……我只是有着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 杀生丸听着她的请求，脸上不辨喜怒，只是眸光清冷。 被那样的目光凝视着，修罗身体觳綀一颤，手臂下意识想要收回，下一刻，却又固执地拦在他身前。 杀生丸没有露出愠怒的表情，也没有同意。 修罗屏住唿吸，唯恐自己多余的动作惹怒他。 高空似有风，疾速拂过天穹，云影游弋，澄澈的月光消失復又重现。 琥珀般透明的月华倾洒而下，在枝头草梢印满青白霜色。 就在修罗以为将要被无视，心中生出难言的失落之际，杀生丸率先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将拦在自己身前的半妖少女拢在怀里，生着妖纹的手背虚虚搭在她纤细的肩头。 杀生丸敏锐察觉掌下单薄的身体先是一僵，旋即紧紧依偎到他怀里，双臂更是死死搂住他的腰。 杀生丸面无表情，权当自己只是揽了轻盈月色入怀。 「……谢谢您，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不知过了多久，修罗终于仰头，沖他抿唇道谢。 杀生丸垂下目光，看着她松开手臂，后退一步从他怀里撤出来，乖乖挪到不会挡他路的位置站好，才可有可无地嗯了声，迳自离开。 修罗望着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隐没于无法窥视的密林中，才堪堪收回视线。 她怔忡着，眼神迷离，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最后，一切涌动奔腾的情绪都化作一道似有还无的嘆息。 修罗似乎想笑，泪水却先一步滚落，在她脸上肆意流淌，看起来有些狼狈。 灵光溢散，铁碎现身，紧紧握住她发颤的手：「不要难过，修罗。你们才相见而已，他不认识你，所以才对你冷淡，并不是讨厌你，只要你……」 「我没有难过。」修罗嗓音微哑，打断他的话。 第189页 铁碎牙惊诧。 修罗：「相反的，我很高兴。铁碎牙，我明确了自己的心意。那些会让我难过的事情，如今也已经找到了答案，我是真的很高兴。」 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珠子不停滚落，可表情却很平静，有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铁碎牙定定望她，失语片刻：「是什么答案？」 「我喜欢的，想要陪伴的，想要永远在一起的，只有父亲大人而已。不管去到哪里，不管他们如何相似，对我来说，父亲大人都是不可被取代的。」 「杀生丸，他是众妖臣服的完美大妖怪，是领导西国的未来王，是犬夜叉的哥哥，却独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之前我才会突然失去探究的心情。」 「因为他并不是我的父亲大人。」 「即使他们有着完全相同的面容，有着近乎完全一样的气味，可我喜欢的，却只有父亲大人，仅有他而已。」 「我对父亲大人的喜欢，与对桔梗的喜欢是不同的。我可以喜欢上所有桔梗，却不会喜欢上所有杀生丸。」 「父亲大人是独一无二、绝对无法被取代的！」 修罗释然笑着，手臂高高抬起，指尖颤巍巍伸直，妄图触碰那高不可攀的中天之月。 清澈的月光自她指尖倾泻，洇满水汽的眸底仿佛蕴满无尽星光，熠熠生辉，然而，等到那光盛到极点，便化作急降星火，一闪而逝，只在她脸上留下晶莹痕迹。 铁碎牙愣愣看她：「……修罗，你是真的高兴吗？」 修罗坦然回视，笑靥如花：「高兴！自从父亲大人离开我后，再没有哪一刻，会比此时更让我高兴。」 「我已经想通了。」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会因为那种无聊的事情失魂落魄。」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父亲大人更重要！只要我还被允许喜欢他、思念他，心中的幸福便永远不会消失！」 修罗认真道。 望着她笃定的表情，铁碎牙脸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 庆功宴狂欢了许多天。 在这期间，犬夜叉脸上的青紫就没有消停过。 模样之悽惨，让修罗都不忍心再对他做什么。 到了席散之日，犬夜叉揉着肿痛的腮帮子，望着准备离开的杀生丸，心中不由升起捡回一条命的轻松感。 杀生丸目光如炬，扫了眼不成器的弟弟，袖中手指忍耐攥紧，到底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邪见则嘆口气，最后瞅了修罗一眼，急忙跟上杀生丸，为她能不与他们结伴同行，感到无比遗憾。 「杀生丸少爷，请等一下！」修罗突然开口。 杀生丸停住脚步。 邪见代为接话：「有什么事吗？」 修罗：「确实是有些事想说。杀生丸少爷是强大的大妖怪，迟早有天会超越已逝的父亲，成为屹立于王道霸途顶点的大妖怪。如果现在您觉得自己的力量目前还不完美，尚且需要牙剑的加持，那么我可以告诉您，这里的铁碎牙在何处。」 邪见眼睛一亮：「在哪里？」 「在现世与彼世的交界处，妖怪的坟场，使用黑珍珠可以直接到达。」修罗回忆着她跟父亲大人去取刀子的过程，「而黑珍珠是由一个名叫宝仙鬼的大妖怪打造，只要从他那里……」 「不必这样麻烦。」铁碎牙掏了掏耳朵，抬手指向犬夜叉，「他右眼里就有着一颗黑珍珠，铁碎牙本是为他准备，坟墓的入口自然会放在他身上，方便他需要是去拿取。」 「铁碎牙……」修罗小声示意他赶紧住口。 杀生丸喜怒不形于色，只是金瞳里闪过一丝冷意。 邪见一脸难以置信：「竟然放在这个半妖身上？怪不得杀生丸少爷找了那么久，仍然是一无所获……」 杀生丸眼风如刀，狠狠瞪了他一眼。 邪见一激灵，口中道歉的话还没说出来，双腿已经有自己意识地跪在地上。 铁碎牙却光棍至极，完全没有听话的意思，自顾自道：「老爷之所以这样做，也不完全是出于对幼子的偏爱。我跟修罗已经经歷过，事情原委大致已经搞清楚，所以不介意提前告知你们，免得你们心生隔阂。」 「铁碎牙之所以留给犬夜叉的原因，是因为他只是个半妖。先天短板註定他的弱小，很容易会在战斗中被逼入绝境，对死亡的恐惧会唤醒他体内的妖血，而半妖之躯太过脆弱，根本无法承载老爷强大暴烈的血统，只有铁碎牙能保护他，能帮他压制身体内的妖血。这才是将刀子留给他的真正理由。」 「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撒谎，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问老爷其他朋友。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 「现在犬夜叉已经决心变成人类，想要跟桔梗一起生活下去，那么铁碎牙对他来说就没用了，如果杀生丸你还需要的话，就拿去好了……反正在坟墓里也是放着生灰……」 杀生丸听得眉头直皱。 邪见生起气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犬夜叉不要的东西才丢给杀生丸少爷？」 第103章 「因为『我』对杀生丸来说, 本就不一文不值。」 铁碎牙看向杀生丸，表情肃重，「不管在哪个世界, 铁碎牙对杀生丸来说，都不是必须的东西, 你有着自己的刀子，那才是你真正超越老爷的证明。」 第190页 杀生丸眉心一紧。 邪见愤怒的表情还未从脸上褪去, 因为过分震惊而显出几分呆傻：「自、自己的刀子？」 「是的, 那是只属于杀生丸自己的刀子。」铁碎牙点头，「是一把非常厉害, 我绝对不想与之为敌的刀子——当然，不是我不行，而是持有我的小主人太弱小了，」 说着, 铁碎牙又认真地点点头。 没错, 绝对不是他不行。 众人下意识看向铁碎牙现如今的持有者, 修罗尴尬一笑。 邪见注视着面无表情的杀生丸, 试探揣测他的心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杀生丸少爷肯定也不会要铁碎牙的……」 那个杀生丸少爷可以，我的杀生丸少爷自然也可以！ 邪见信心满满。 「话虽如此, 但我还是建议杀生丸去将他它取出来比较好。原因就是我之前说的, 那毕竟是你们父亲想要留给你们的遗物, 犬夜叉已经无法使用, 那么只有被你持有, 它才不至于永远蒙尘。」 仿佛怕这个理由不够有吸引力，铁碎牙想了想，又补充一个, 「更何况，万一以后你或者你的子嗣也喜欢上人类怎么办？半妖可是很脆弱的……」 话音未落，一道满含怒气的光鞭电射而出！ 铁碎牙被暴涨的杀气所震，身形不够灵活，在光鞭挥到面前的瞬间，才堪堪狼狈躲开。 他悚然抬头，就望进一双冰冷含怒的金瞳，恍惚间，心神都被摄住！ 铁碎牙眼前一黑，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到他面前。 ——是修罗。 「请息怒，杀生丸少爷。」 修罗单膝跪在杀生丸身前，温驯恭敬的赔礼，她低下头，露出白皙的颈子，姿态放得很低，「铁碎牙言语冒犯，都是我这个主人管教不周。他说错了话，我无法请求您轻易宽恕他，只是，他是我的式神，如果您的愤怒无法平息，我希望您能容许我代他受过。」 「修罗，你怎么能跪他？」 铁碎牙瞪大眼，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景，脸色惨澹煞白，牙关都在打颤，拽着她衣裳，想让她站起来，「我不用你帮我，你快起来！……我的错，我自己承担……你不能这个样子……」 他声音逐渐哽咽。 后悔、愧疚、自责，惶恐……手足无措的情绪充斥内心，最终，化作浓浓酸涩，顺着喉管一点点洇湿眼眶。 她怎么能以这样一副臣服卑微的姿态跪在杀生丸跟前？ 杀生丸毫不留恋地将刀子全部给她，又怎么会捨得她露出这种模样？ 不该是这样的！ 铁碎牙牙齿不停颤抖，含泪望着固执挡在他跟前的修罗，几乎要被内心翻涌的内疚自责情绪吞没，身体也不由自主呈现出将要消失的透明。 是他轻狂了。 明明修罗只是叫着他「杀生丸」，「杀生丸少爷」，可他却失了分寸，竟然以对待修罗「父亲大人」的态度对待这个杀生丸，枉他年长修罗这么多！ 犬夜叉被杀生丸陡然变脸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护在桔梗跟前。 而桔梗视线越过犬夜叉，掠过表情冷酷的杀生丸，缓缓落在卑微俯首的修罗身上，清澈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过，下意识想要去到她身边，却被犬夜叉死死拉住。 犬夜叉对着她飞快摇头。 桔梗回过神，停下脚步，脸上浮出化不开的愁绪。 而邪见也被杀生丸陡然爆发的怒气吓得一哆嗦。 他也生气铁碎牙说话没个把门，面对杀生丸少爷，竟然还那么口无遮拦，会被教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 当修罗代替铁碎牙跪在杀生丸少爷请罪时，不知为何，望着她恭顺谦卑的姿态，心底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不知道那里的杀生丸少爷，有没有这样对过她？ 如果没有的话，她一定非常难过吧？ 邪见心下嘆了口气。 「没有下次。」杀生丸收回光鞭，冷冷睇着眼前的半妖少女。 修罗语气愈发恭顺：「是。」 随着杀生丸恢復面无表情，四周紧张的气氛也随着散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修罗转过身，将自伤得快要化归虚无的铁碎牙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铁碎牙，已经没事了……不要怕，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铁碎牙搂紧她的脖子，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才让你这么为难……」 相比于情绪激动的铁碎牙，修罗则非常淡然，丝毫没有臣服于杀生丸的委屈。 她一下一下轻抚着他后脑勺，笑道：「已经没关系了，而且杀生丸少爷也已经原谅我们了，都过去了……」 「他才不是我们的杀生丸！」 铁碎牙死死揪着她衣裳，哽声呜咽，「我们的杀生丸……才不会这样对你。修罗，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家了，我们赶紧回家等着他来接你，好不好？」 修罗安抚的手顿了顿，眼中露出笑：「……好。」 得到保证后，铁碎牙又哭又笑地从她怀里抬起头，重新变作刀子，不再给她添乱。 修罗将铁碎牙收回腰上，望着众人表情各异的目光，她摸摸鼻子，歉疚道：「不好意思哈，铁碎牙总是这样孩子气，让你们见笑了，请不要在意。」 杀生丸目视前方，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第191页 其余人则摇摇头。 修罗将铁碎牙的话重新整合一遍，再次劝解杀生丸收回铁碎牙。 也许是她的话更加委婉的缘故，这次杀生丸没有在动怒，勉强算是默许了。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从犬夜叉眼中取出黑珍珠，人头杖打开坟墓入口，众人鱼贯而入。 有早就经歷过一遭的修罗在旁指点，铁碎牙被桔梗轻易取出。 犬夜叉困惑不已：「为什么只有人类才能拿出来？这刀子真的是父亲准备留给我的吗？修罗，你别不是开玩笑吧？我虽然会在朔日失去妖力变作人类，可如果我不是在那时候进来的怎么办？」 「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修罗从桔梗手中接过铁碎牙，「他是能做出擅自将柔弱人类拉入妖怪世界，之后又自顾自死去，丝毫没尽过父亲、丈夫责任的大妖怪，更别说，他死了都不消停，任性的将铁碎牙交给你，内心打算不告知孩子们，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让你们兄弟心生隔阂，如此自我，足见得他本人有很大问题。」 「你应该高兴才是，犬夜叉，如果你能想明白他是怎么想的，那就说明你跟他有着同样的问题。要真是那样，我可不会让桔梗跟你在一起。」 修罗意味深长扫他一眼，便专心看着手中铁碎牙，垂下眼帘，手指捻诀，唇边吐出无声咒语，解开刀子上的结界，才恭敬地将其交给杀生丸。 犬夜叉望着她仿佛完成了重要之事，彻底松了口气的样子，跟桔梗咬耳朵：「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她不仅看不上我，更看不上我的父亲……」 就差光明正大骂他不是个男人，没有担当了。 桔梗静静看他，点点头。 犬夜叉皱着眉：「为什么啊？她不喜欢我，我能理解。她一直嫌弃我笨，嫌弃我轻易就中了恶徒的阴谋，鲁莽地伤害了你。可为什么她会讨厌父亲？她跟那个世界的杀生丸交好，按理说，不应该也尊敬他的父亲吗？虽然她说的话很在理，但父亲并没有对不起她吧？反倒是这个杀生丸，对她那么冷淡无情，可她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偏爱杀生丸……杀生丸对她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 桔梗怜爱的看他，宽慰：「想不通就暂时不要想了，不要为难自己。」 犬夜叉被她看得脸热，不好意思地拽了拽她衣角，小心翼翼道：「……桔梗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的吧？」 桔梗安抚地揉了揉他头顶，笑意温柔：「我大概猜到些，只是修罗没有直白说出来，说明她不想大家知道。我知道犬夜叉虽然性子鲁莽单纯了些，但内心是十分温柔的，所以，你一定不想看见修罗露出为难的样子吧？」 被这样一双柔软缱绻的眸子注视着，很难说出否定的话。 犬夜叉也是如此。 邪见望了望她腰间的铁碎牙，又瞅了瞅杀生丸身上的铁碎牙，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担忧：「……这把铁碎牙应该不会突然变成付丧神，能说会跳吧？」 如果也跟修罗的铁碎牙一样嘴碎，恐怕下场不会太妙啊。 修罗闻言笑道：「不会。越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想要在能力上更进一步都是极其艰难的。普通物品使用久了，可以化作付丧神行走于世，可这对于拥有强大力量的铁碎牙来说，是近乎不可能的事。那孩子之所以会呈现人类的姿态，是因为我的把『式』打入了他体内，他才会作为我的『式神』而出现。」 邪见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修罗最后望向杀生丸，不吝微笑：「一期一会，以后恐怕我们再难相见。只愿您武运昌隆，得偿所愿，永末岁常青。」 「回家去吧。」 相比于她的热情，杀生丸显得冷淡多了，轻飘飘吐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 安排好铁碎牙，收回在外搞事的四魂之玉，就轮到犬夜叉了。 回到村子，捡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修罗在旁掠阵，桔梗用四魂之玉将犬夜叉变成了人类。 四魂之玉如预料的那般被净化，银髮少年也变作完全的人类。 这次，不再有阴谋，不再有阴差阳错，有的，只是约定相守的恋人携手相望的甜蜜对视。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修罗望着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眼中笑意要化为实质流泻而出。 今日阳光甚好，风也喧嚣。 正适合离别。 即使修罗说不用送了，桔梗和犬夜叉仍是不舍地将她送到井边。 「奈落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们不必多管，尽管过好你们的生活就行。」 修罗坐在井沿，直直望向桔梗，眼底光芒闪动，似乎有着无数话想说，然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很快汇集成一点，绚烂璀璨的令人无法移开眼。 「无论如何，桔梗，都请你一定要幸福。」 她静静道。 桔梗：「我会的！」 修罗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无所求，跳下去。 「修罗！」犬夜叉突然唤住她。 修罗险险撑住井沿，身形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后，原本温柔的目光已经带上些许不善，她瞅着表情凝重的犬夜叉，不痛快道：「还有什么事？」 犬夜叉没再跟她犟嘴，只是直直注视着她，金色兽瞳中露出罕见的不知所措。 第192页 就在修罗等得有些不耐烦时，犬夜叉开口了：「母、母亲怎么样了？如果是你的话……她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第104章 犬夜叉也是脑海中灵光一闪, 想到这种可能。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想起战场上她化作人类时，露出与母亲相似的容貌, 仅有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修罗聪明伶俐，口才了得, 如果是她作为母亲的孩子降生的话, 母亲在贵族中就不会过得那么辛苦，更不会因为有着他这种怯懦优柔的儿子而抑郁而终。 犬夜叉发自内心这样认为。 所以, 当看见修罗眸子一颤，怔怔流出泪时，他下意识慌了手脚, 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哭的？我知道你瞧不上我, 不愿意回答就算了, 我又……」我又不能强迫你做什么。 「不是的！」 修罗打断他的话，水雾洇湿的眼眸定定看向犬夜叉, 许久之后，她不知想到什么，倏忽一笑, 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如有实质的悲戚, 「我不如你。」 她声音发颤：「犬夜叉, 我比不过你，所以我才拒绝喜欢你。」 「我不如你，我是个失败的女儿。」 泪水胡乱流淌, 她不再说话, 只是用那双噙满水雾的眸子注视着犬夜叉，迳自跃入井中。 犬夜叉金色兽瞳陡然瞪大，下意识想拉住她的手, 然而，漆黑的井底除了森森妖骨，再无她的身影。 「桔梗，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犬夜叉手指按进井栏，心头笼上莫名感伤，不知所措地望向桔梗。 桔梗摇摇头：「与你无关。」 「可她哭了……而且还很难过的样子」 犬夜叉停了停，低下头，自责道，「我不该问的，明明你说过，她不想说的事情肯定有其缘由，而我却毫不顾忌地问出来。她与我不同，她只是个女孩子，那种生活，连我都不愿意再回忆起来半分，她身为一个柔弱的半妖女孩子，哪怕天生聪慧，处在人类和妖怪的夹缝里，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桔梗轻轻嘆了一口气，将陷入自责的大狗抱在怀里，手掌有规律地拍抚着他后背。 犬夜叉紧紧拥住桔梗：「等她再过来，我会向她好好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 桔梗安抚的动作一顿，旋即恢復过来，轻声应好。 **** 井底空无一物。 奈落满意地收回视线，眸子褪去恶意的猩红，整个人重新恢復平素的温和敦厚：「在这里，你绝对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干脆就换个世界吧。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恐怕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得不到解脱，所以，不要怪我，修罗，仔细算来，你甚至还应该感谢我才是。」 「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回报，你只需要再也别出现桔梗面前就行。」 如是说着，奈落笑着转身。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虚。」 奈落死死盯着本不应该出现的人影，近乎咬牙切齿地唤出他的名字。 虚侧倚在树干，无视了他危险的凝视，上下打量着他，兴味道：「虽然修罗某些方面确实挺气人的，但她跟你无冤无仇吧？甚至，她还因为桔梗缘故，对你很照顾的，你为什么想害她？」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奈落不答反问。 虚也不恼，只是瞅着他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唔，大概是从你让傀儡伪装成修罗的样子，去神社取出四魂之玉开始，我就一直在看着。黑死牟很担心修罗，因为自己不能出现在日光之下，便拜託我过来瞧瞧，谁知道，我这一瞧，便瞅见了这么有意思的一幕。」 「不过你不用担心，察觉不对劲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见奈落面色难看，虚好心解释，「那个傀儡穿着修罗的羽织，黑死牟即使隐约察觉违和之处，也不敢擅自冒犯。家主出身的他，虽然已经变作鬼，却比任何人都注重礼数体统，循规蹈矩。」 「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担心他。」 奈落盯着他，眼底偶尔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暗芒。 虚笑道：「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与心甘情愿陪在她身边的黑死牟不同，如果她真的死了，我就能恢復自由，这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啊，对了，如果你想试图趁着四下无人，消除我这个『意外』的话，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是不死的。我知道你有着吞噬其他妖怪，弥补自身不足的能力，只是，永生的血液，只有在永生的身体里才能保持平静。你吞噬我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无法承载我的力量，最后化作腐烂发臭的尸体。」 心思被揭破，奈落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虚却不以为意笑得更开心：「我的名签在她身上，所以，我们之间有着朦胧模煳的感应。虽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她掉入尸骨之井后，气息就突然断掉了，但她还没有死，我很肯定。」 说完，虚直直看向奈落，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谋算落空的惶恐、或者是要被人拆穿的恐惧，然而失败了。 就在他说话间，奈落甚至已经冷静下来，脸上不善的冷意都散去不少。 虚奇怪道：「你是还留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后手吗？你应该很清楚吧？修罗虽然不是爱告状的性子，可她的式神却不是好脾气。你这样直白对她表达出恶意，铁碎牙应该快要气死了。即使修罗完好无损，铁碎牙依旧不会轻易放过你。到时候，他只要在桔梗面前表露一点，桔梗她还能像之前那样待你吗？」 第193页 奈落脸上表情意味不明：「那也要她回得来才行。」 虚作好奇倾听状，然而奈落并不想跟他讲那么多。 奈落捡起地上的红色羽织，搭在手臂，迳自朝村子走去。 虚跟上去：「好吧好吧，就当你说得是真的好了，可你真的做到万无一失了吗？桔梗虽然聪慧，但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人类，你能煳弄过她，我不怀疑，但是你别忘了，修罗她可不是无人在意的小可怜。」 「她有着一个强大兇悍的大妖怪父亲，那可不是你随口说说就能摆平的存在。」 虚回忆着那个银髮白袍的翩翩贵公子——说起来真是讽刺，明明是个嗜血冷酷的大妖怪，偏偏摆出优雅矜贵的贵族姿态，甚至比他都要更像个「人」。 他按下心中嘲意，沖奈落笑得温和无害：「如果被他知道修罗莫名其妙从村子里消失，在遍寻无果的情况下，你猜他会做出什么？」 虚满脸戏嚯，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也许，整个枫之村都会葬送在他的怒火之下。」 奈落停住脚步，定定看他许久，皮笑肉不笑：「这是我的事。」 又是一副没耐心解释的样子。 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冥思苦想，仍是想不出他究竟要怎么煳弄杀生丸。 「算了算了。」 虚放弃思考，双手交叠，搭在后脑勺上，「反正只要我留下来，他在想什么，我迟早能看到。与其离开这里，去感受杀人带来的快意，倒不如留下来，静观事态发展。」 「修罗，奈落，杀生丸，桔梗……嘿，他们不管谁出事，我都高兴！」 晚上。 神社里，灯火通明，光影摇曳。 端坐蒲团的四人，脸色却一个塞一个的难看。 虚安静倾听，任凭奈落在黑死牟与桔梗面前胡扯，不仅没有拆穿的意思，甚至还希望他说更多。 听着他信手拈来的谎话，虚偶尔男孩会灵光一现： ——原来他是这样谋算的。 虚心下感嘆，奈落果然够奸诈狡猾，如果不是自己无聊之下跟踪了「修罗」，恐怕也会跟身旁这两人一样，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人类，真不愧是最好的老师。他陪修罗来到枫之村不过数月，所领略到人类情感，远超修罗所教授。 很显然，奈落的话有理有据，不仅黑死牟信了，就连桔梗都没有怎么怀疑。 桔梗搭在膝上的手指自责颤抖，死死揪紧绯袴，指节青白：「都是我的错。我明明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却以为自己轻易劝服了她，就便理所当然疏忽了，说到底，是我对她关心太少，才会让她在挣扎之下，还是做出用四魂之玉变成妖怪的决定。」 奈落看向桔梗，文雅弱气的脸上浮现浓浓的歉疚：「与你无关。是我大意了。我明明已经在村外拦住她了，甚至都已经抓到了她的羽织，却还是让她甩开跑掉了。如果、如果我能更强些就好了。」 黑死牟显然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一定要变成妖怪？她已经很强了。」 黑死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细枝末节，做出这种无用决定。 奈落嘆息：「在她离开之前，我也问过，她只说有必须变成妖怪的理由，让我不要阻拦她……具体是什么理由，她并没有明说。」 桔梗眼神动了动，犹豫着抿紧唇瓣，因为过分用力，柔嫩的唇瓣露出些许苍白，她没有将她们的交流告诉大家。 毕竟，为了想要拥有跟杀生丸一模一样的尾巴，而想要变成完全的大妖怪，这个理由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虚不着痕迹扫了奈落一眼，就见他微微倾身靠近桔梗，同她低声说着什么，丝毫看不出半分白天的阴鸷邪性。 虚一边感嘆奈落阴损，一边回忆着自己当时听到的争执，又想起杀生丸离开后修罗的异常，脑海中灵光一闪，原本还有些含混不清的线索突然明朗起来。 虚茅塞顿开！ 怪不得奈落用这个为藉口，原来是为了推卸责任给杀生丸吗？ 可真是个心思深沉的坏傢伙！ 不过，杀生丸那种目下无尘的傢伙，真的会接受那种奇怪的理由吗？ 这样兴味想着，虚甚至开始期盼杀生丸的到来。 然而—— 在此之前，有人先杀生丸一步摸到枫之村。 第105章 漆黑的夜色中, 急促的鸣钟响彻整个村子。 村民很多已经休息，却在听到钟的瞬间，一跃而起, 拉上老婆孩子，乌怏怏地直奔桔梗的所在。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在见到她的瞬间, 一直提着的心放回嗓子眼，庆幸地松了口气。 「桔梗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妖怪袭吗？」 「还是打仗达到我们这里来了？」 村民聚在一起，嘴上议论纷纷，目光却落在桔梗身上, 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份安心。 「有怪物在向村子围聚, 」 桔梗手持弓箭, 警觉地环视四周，语气却很温柔, 「不过不要担心，我们已经在处理。等危机解除，我会告知你们, 现在麻烦你们暂时留在此处, 不要随意走动。」 村民们松了一口气, 脸上重新浮现轻松的笑： 「都听您的！」 「桔梗大人既然这样说，那就肯定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194页 「是啊，有您在, 真是太好了。」 桔梗瞅见有几户村民出来的匆忙, 咿呀学语的孩子只简单披了件衣服，夜深露重，她担心孩子们会着凉, 让枫去屋子里去除薄衾分给大家，自己则与半妖孩子们共同将村民护在中间，双眸警醒地环视四周。 按道理来说，虚、黑死牟、奈落，这三个大男人随便拿出哪个，都是退敌的好手，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的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为了防止恶鬼闯入村子，奈落被迫露出丑陋本相，无数触手送他手臂生出，将入侵者牢牢禁锢在地上。 「没用的！」像是嘲笑他在做无用功，鬼们发出此起彼伏的狂笑，「我们是不死的！你们这些与背叛者同行的傢伙，只有死路一条。」 奈落眉头一皱：「背叛者？」 「那边那个六眼恶鬼，本来也是大人的属下，在得到大人的垂青后，却背叛了大人，此番，我们便是奉大人的命令来杀掉他。只要能杀掉他……大人就会赐予我们更多血液，更多力量，而我们……也就能吃更多的人了，晋升十二鬼月，变得更强大！！」 奈落瞬间想通原委，表情阴森，目光如电射向黑死牟。 虚手上把玩着一颗头颅，即使没了身体依旧狂妄叫嚣，仔细嗅嗅，他们身上确实散发出与黑死牟相似的气息，于是，他望着守在屋顶的六眼武士，好笑道：「这就是鬼吗？真是可怕的存在啊……即使被砍掉脑袋，依旧不死，明明最开始只是普通人类而已……」 黑死牟无视了他们一愤恨，一玩味的目光，握紧手中鬼刃：「他们只是一些小喽啰，不足为虑，最可怕的是鬼的始祖——鬼王鬼舞辻无惨……」 他话还没说完，被禁锢在的鬼们就像是被捏住喉咙的鸡子，狂叫起来： 「你竟然敢直唿那位大人的名讳？！」 「为什么你不没有被杀掉？」 「可恶，这就是上弦的实力吗？」 黑死牟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继续道：「我与鬼舞辻无惨之间的血咒已经被修罗解开，不能很好感知他的所在，只朦胧感觉到他正在朝这里靠近。他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绝对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如果不想死的话，现在带上大家逃跑还来得及。」 奈落深吸一口气，思量要不要丢下他，带上桔梗逃走。 虚厌烦了手中头颅的叽叽歪歪，聒噪得他都听不见黑死牟的话，干脆捏碎鬼的头盖骨，随意弃之一旁：「那你呢？」 之所以有此一问，当然不是出于同伴情，只是单纯好奇。 「你的剑技和血鬼术的确厉害，可仍旧很难杀死这些鬼吧？连他们都难以杀死，面对鬼的始祖，你有活下来的把握吗？」 虚好心道，「我倒不是担心你啊，我只是担心以后修罗回来，只看到你破破烂烂的尸体，恐怕会难过得哭出来。」 黑死牟视若罔闻，迳自道：「你们留下来，只会成为鬼的口粮。」 「看来，你很清楚背叛我的下场嘛。」 漆黑林间，传来男人低沉的音。 「鬼舞辻无惨。」黑死牟拔刀出鞘，叫出来着身份。 熟悉的音，可怖的气息，令聒噪的鬼们瞬间鸦雀无。 众人皆闻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公卿直衣的男人不疾不徐走出密林，他身形高挑，微卷乌黑的长髮高高束起，澄澈的月光顺着他面庞倾泻而下，让他的脸色显现出一股不健康的苍白。 他目光触及狼狈被困的属下，梅红的眼中露出一丝不屑：「没用的东西。」 「不是的，无惨大人……」 有鬼惶急地想解释，却被无惨冷打断，「你在质疑我吗？」 鬼们面色惨白，冷汗如瀑，身体抖若筛糠，再不敢出。 无惨厌恶的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旋即落到站在屋顶上的黑死牟，梅红眼瞳猫儿般眯起：「我本以为你很识时务，我们可以合作得很愉快……可你却在接受了我的血后，选择留在那个可恶的小骗子身边，黑死牟，你背叛了我。」 黑死牟默了默：「我只是败给了她。」 无惨：「所以呢？」 黑死牟：「这是我与她的约定，我若是失败了，便听命与她。如果她败了，我便将她的性命取来给您。我没有背叛您，我只是信守承诺。」 听着他们谈话，被无视掉的虚挪到奈落身边，俯在他耳畔小道：「听到了没？这个无惨跟你一样，都那么讨厌修罗。」 奈落瞥他一眼，避嫌地往后退了一步。 虚上下将无惨好一阵打量，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无视了奈落的冷淡，戳戳他：「而且，你发现没有？你跟无惨真的很像。无论是微卷蓬松的头髮，红色的眸子，还是这个扭曲古怪的性子，不能说一模一样吧，最起码也是毫无二致。」 奈落打开他的手，不耐烦：「不，他跟你更像。」 虚：「哪里像？」 「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奈落皮笑肉不笑。 虚：「……」 闲扯间，黑死牟和无惨已经谈崩。 「看来，你是准备抱着那些没用的信义去死了。」无惨冷笑，「值得吗？为了那样一个小骗子，连自己的梦想都抛弃。」 黑死牟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紧紧握住手中鬼刃。 他这副不思悔改的模样，深深激怒了无惨：「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吧！」 第195页 十二鬼月的上弦一与鬼的始祖之间的战斗，外人根本无法插手。 刃风四起，他们所到之处栋榱崩折，地面皲裂。尘烟瀰漫间，生出数道火光，应该是谁家没有安置好的炭火引燃导致。 虚与奈落抽身而退，而被触手禁锢原地的鬼们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大半折损在鬼王的攻击之下，勉强活下来都带走或多或少的伤势。 黑死牟艰难应对着无惨，沖观战的他们大道：「快走！」 不要停留，一直跑！ 等到太阳出来，就能得救！ 「别妄想了！」无惨怒斥，「等我杀了你，就去把他们全部杀掉！」 黑死牟眸光一沉：「他们都是修罗在意的朋友，如果您杀了他们，她会跟您不死不休的。」 「那也要她知道才行。」 无惨表情冷戾，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打算，「等杀光碍事的你们，就让那群没用的鬼把村子付诸一炬，伪装成外敌入侵的样子。就算日后她回来了，又能从灰烬中看出什么？」 黑死牟深深看着无惨，身形灵敏地躲过他的扫击，顿了顿才道：「……修罗脑子很好用。」 但凡做出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 如果单单就他死掉，修罗并不会太过在意，可如果桔梗和她的村子全部被毁，即使是追到另一个世界，修罗也会找出罪魁祸首，绝不会放任其逍遥法外。 「确实好用……只可惜，她却是个讨厌的小骗子。」时至今日，无惨依然无法释怀修罗当日欺骗。 黑死牟：「……」 即使身处生死之间，仍是忍不住嘆息。 明明自己说得那么明显了，可前任大人，很显然并没有领略到他言外之意。 黑死牟说到底变鬼的尚短，即使天赋出众，也难以应对活了数百年的鬼王，落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就当无惨想要拧掉他的头颅，收回血液，杀掉这个糟心下属时，一枝闪着纯净灵光的箭矢直直射向他后心！ 无惨反应极快，抬手变作触手去阻挡，然而那轻易就能碾碎恶鬼身体骨骼的触手，却在触及箭矢灵光的瞬间，一点点崩溃瓦解！ 无惨梅红色的眸子受惊般眯起，不再硬抗，瞬身躲在箭矢攻击。 他瞪向来人。 那是位身穿白衣绯袴的巫女，模样年轻，因为匆匆跑来，气息稍显急促，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是那群苍蝇般烦人的猎鬼人。 「明明只是普通箭矢，并不是用特殊材料制成，为什么能伤害到我？」 无惨想不通。 奈落不期然看见桔梗，震了震，迎上前，挡在她身前，为她挡去鬼王满是恶意的凝视：「你怎么过来了？」 桔梗：「你们这么久没回来，还一直传来房屋倒塌的响，村民都很害怕，我也担心你们遇到棘手的事情，便暂时将维持守护结界的责任交给枫他们，自己先过来了。」 说着，她目光越过奈落，落在那个气息奇怪的男人身上，眉心微不可查一皱：「他似乎不是寻常妖怪。」 「是鬼。」 虚趁着鬼王顾此失彼，将满身伤痕的黑死牟从地上拉起来，搀着他来到桔梗身边，「他是鬼之一族的始祖，比黑死牟更加强大，甚至还拥有近乎不死的特性，是非常棘手的敌人。」 「此番，应该是想趁着修罗不在，特意来寻仇。」 第106章 「原本, 黑死牟想用自己一人性命去平息他的怒火，可很显然，对方并不是很讲理的样子。不仅要杀了黑死牟这个背叛者, 就连我们这些跟修罗相关的人也不愿意放过。」 虚这话是对着桔梗说，目光却只看着黑死牟。 他嘆了口气：「桔梗大人的箭矢虽然破坏了他的躯体, 但你也瞧见了, 不过瞬息，他又完全恢復, 是是比你难缠的怪物。黑死牟，身为鬼的你，肯定知道鬼的弱点是什么吧？你要是继续沉默下去, 我们这些普通人就真的要死在鬼王手里了。」 黑死牟犹豫片刻：「鬼无法被普通武器杀死……」 「普通武器？那肯定有不普通的武器吧？」虚摸着下巴。 黑死牟：「能彻底杀死鬼的武器, 只有特制的日轮刀, 那是用吸收了阳光的猩猩绯砂铁矿石制造，是我所知唯一能对鬼造成伤害的武器。只是, 村子里根本没有……」 虚：「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黑死牟摇摇头：「并不完全是。现在是亥时，只要我们能从他手中撑过三个时辰，就能得救……任何鬼都无法在阳光下生存, 即使是鬼王也不例外。」 无惨望着聚齐在一起的弱者们, 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 最后定格在那个巫女身上，表情得意又讽刺：「你们该不会以为，没有日轮刀的你们, 能在我手上活过天明吧？」 奈落为桔梗挡去他噁心的注视, 眼底滑过一丝不善：「为什么不能？如果你真如自己说得这般能耐，为什么还要用属下试探过村子的虚实后才出现？」 「不过是普通的人类村子，你到底是在畏惧什么？」 无惨脸上笑意一滞, 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多嘴的妖怪，心中对修罗的恨意更深。 如果不是她解开了他与黑死牟之间的血液诅咒，让他失去对黑死牟生杀予夺的权利，这个可恶的上弦一早就在背叛他的那一刻死在他手上，而不是活到现在，还能这样多话。 第196页 黑死牟捂着胸口咳嗽，口腔里满是血腥味，按道理来说，这种皮肉伤应该很快就好，然而对方毕竟是鬼王，他造成的伤势难以凭藉体力自愈。如果被他拧下脑袋，绝对也会真正死去。 气血稍稍平復，黑死牟就道：「大概是在试探修罗是否在村子里。」 他这话一出，无惨梅红的眼瞳瞬见恶狠狠瞪过来。 黑死牟低着头，视若无睹，将自己所知的修罗与无惨之间的纠缠说了出来。 收穫了无惨的仇恨，以及一波不知该做何表情的众人。 黑死牟最后道：「相比于修罗，杀生丸要更可怕些。据我所知，早在百余年前，他就可以直接用毒溶解过冒犯修罗的鬼……」 奈落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虚瞧见，心知他大概是后悔没搞清修罗的底细，就擅自除掉她。 桔梗并没有躲在奈落身后，而是与他并肩而立，对着虚道：「这些的事情就暂且交给我与奈落，黑死牟已经受伤了，麻烦你送他回神社休息。」 虚没有拒绝：「黑死牟恢復力惊人，只是不知道无惨做了什么，他的伤势至今没有癒合的趋势。我便先带他回去，村民那里我也会代为照看，请务必阻拦住他！」 桔梗郑重颔首。 奈落不想要桔梗留在这里，相比于这个决定，他更希望是桔梗带黑死牟回去，由她留在安全的地方等待。 然而，看着桔梗那副不容置疑的面容，奈落表情难看地闭上嘴，将不合时宜的话咽了下去。 奈落与桔梗的配合颇为灵活，奈落主防守和牵制，桔梗主输出，寻常妖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可惜，现在他们的对手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不死怪物。 破魔之箭可以对他的身体造成毁灭性伤害，却都被催生出来的巨臂挡下。 到后来，他甚至直接用没用的部下做格挡。 卑鄙无耻，毫无底线。 桔梗箭筒中的箭矢毕竟有限，很快就用光了。 而奈落左支右绌之下，身体很快也出现损伤。 不过，没了弓箭，桔梗还有自己同样擅长的咒法。 手指捻诀起势，灵力结界将她与奈落庇护其中，任凭对方如何攻击，结界都无法被轻易突破。 无惨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停下徒劳攻击，命令还活着的鬼将村民都捉过来，而他自己则大方地给予奈落桔梗一个选择：「接受我的血，变成鬼，我便放过其他人。」 桔梗直接皱紧眉头。 奈落更是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你们是恋人吧？只可惜，你们一个人类，一个妖怪，寿命天差地别，而只要接受我的血，你们就都可以拥有长久至永恆的生命，再也不必担心生离。」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便让余下的鬼们杀光其他人。」 无惨也是脑海灵光一闪，突然就想到这样一个完美的法子。 黑死牟不是说修罗聪慧，不能轻易杀了她的朋友吗？ 那么，将她的朋友变成鬼，又如何？ 他将掌握她在意之人的性命，只要她敢反抗，就在她眼前一一将其杀掉。 只要她的心还跟以前一样柔软，便能轻易将她拿捏住。 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办法！ 无惨甚是得意，望向他们——尤其是桔梗，目光里尽是志得意满：「你确实厉害，只可惜，这个村子的百姓却非常弱小。不用我出手，哪怕是我收下最低级的鬼，都能轻易将其杀死，想必你一定不愿意见到，他们因为你们的不识时务而被鬼吃掉吧……」 「你为什么想要我们变成鬼？」 奈落冷冷打断他威胁的话，质问道，「最开始，你不是想杀光我们，免得泄露消息给修罗吗？」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无惨双手背在身后，看向他们的目光宛若看着盘中餐，「黑死牟说得对，即使将你们彻底杀光，也难保修罗不会得到讯息。在找到彻底杀死她的方法之前，我不想招惹她身边的那傢伙……」 「而只要你们变成鬼，只要她还在意你们，便不能与我为敌。这样的话，即使我想杀她，她想反抗都要好好思量一番，不能轻易激怒我。」 「你们将是我牵制修罗的重要筹码。」 奈落继续问：「你想对她做什么？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气度呢？那时候的她，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愿意看见同胞死在你手上，用些童言稚语哄骗你，也值得你数百年纠缠不休？」 他的话大义凛然，端的是义正言辞。 然而，无惨根本不吃这一套，厌恶地看向他：「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教我做事？不过是一个平庸卑贱的妖怪，如果不是靠着你身后那位巫女，我早就将你撕成碎片。之所以留下你，给你选择，不过是我想看看妖怪接受我的血后，会有什么奇妙的变化。」 「我是不会出错的。我想做的事，就是正确的事。不过是我心情好给了你一个选择，居然就有胆子告诉我该怎么做，真是罪该万死！」 他毫不掩饰地说出真心话。 奈落回以冷笑：「恼羞成怒吗？呵，看来你确实对修罗心怀不轨。」 奈落上下打量着他：「你只是因为她欺骗你，才那样憎恨她吗？不见得吧？即使在生死关头，也会带上你一起逃跑的小丫头，嘴上不停说着会保护你的傻话，听在心里，虽然觉得她很天真，但同样也很受用吧？」 第197页 「身为鬼的始祖，从来都是旁人畏惧你的份，如果没有血咒的束缚，根本没有鬼愿意真心保护你，可是修罗却是不同的……」 「她说的话太过真挚，你信了，想着事后留下她也无伤大雅，所以才会在醒悟后这样恼羞。」 「想要杀了她，不……比起杀了她，你更想将她变成鬼，让她一直陪在你身边。」 无惨眼中怒意喷薄而出：「住口！」 奈落不仅不听，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继续揣测道：「百年后重逢，长大的她更令人心动吧？褪去孩童的稚气，她出落的愈发钟灵毓秀。就连贵族出身的黑死牟都跟我们夸赞，修罗是他见过最神清骨秀的女子，想必你也是这样的想的。」 「所以，你才会那样生气。」 「哪怕重逢，她都不愿意跟你说一句实话，她防备你，警惕你，拒绝你靠近，一次次用虚假的记忆来戳你的心，并丝毫没有感到抱歉的意思。」 「所以，你才会想要拿捏她，想要她恢復原来乖巧的样子。」 「如果是她『自愿』跟在你身边，那么她身边那个可怕的大妖怪就不会对你出手。呵，谁能想到呢，在这里大言不惭威风凛凛的鬼王，实际上却是胆小又怯弱，连直面那人的勇气都没有。就凭这样的你，也配肖想修罗？」 「真是恬不知耻！」 瞥见对方愈发阴沉的脸色，桔梗掩唇咳嗽几声，示意奈落适可而止。 奈落乖乖闭上嘴，只是唇边挑起的弧度，始终不曾放下，其中的嘲笑之意，看得人怒火中烧。 无惨再也忍受不了他的言语羞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绝对不许他见到明天的太阳！ 然而，结界却碍事的拦下了他所有攻击。 无惨已经不想他们变鬼了，这种天生反骨，只会跟他作对的傢伙，就应该立刻去死！ 这样想着，无惨张开嘴，无形的冲击波对着那个冒犯自己的男人重重击去！ 奈落第一时间就察觉不妙，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化作肉盾，尽可能将桔梗护在中心，然而，饶是如此，强大的物理破坏力还是透过结界，将他们击飞，二人重重撞向后方倒塌的废墟。 兇勐爆裂的声浪使得奈落表面皮肤皲裂所破损，身体变得血肉模煳。 只是一击，奈落就已经深受重伤，而被他护在中心的桔梗也难逃厄运。 人类的躯体脆弱，即使被重重肉盾包裹，还是被狂暴的声浪穿透震伤。桔梗陷入昏厥，外表没有伤痕，内里却有不轻的伤势。 奈落手指探到桔梗面前，指腹感觉到微弱的唿吸，证明她还好好活着，只是受伤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他抱着桔梗从废墟中爬出来，毫不顾惜自己情况，将戳入肉里的木头一一□□，丢在地上，汩汩鲜血从他身体涌出，濡湿桔梗素净白衣，稀稀拉拉淌到地上。 对此，他全都无视，只是抬眼看向无惨身后，面无表情道：「您还要这样沉默看多久？」 第107章 来人容貌俊美, 气质华贵。 如果不是脸上生着明显的妖纹，金瞳呈现出妖异的冷酷，他看起来完全就是公卿贵族家细心培养的继承人——积石如玉, 列松如翠。 明明是个妖怪，却偏偏如中天之月般崇高圣洁, 不容亵渎。 奈落将桔梗完好地护在怀里, 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望着杀生丸, 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而杀生丸目光没有分给他半分，面无表情盯着那个脏脏卑贱的鬼，缓缓抽出腰间的爆碎牙。 眼前这只鬼, 气味、身形都与百年前截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 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属于鬼的恶臭。 夜色幽寂，剑刃撕裂月色, 森寒的白芒瞬间撕裂眼前血肉。 无惨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扭头去看，视线突然升高、旋转，脖子上先是一凉, 随即可怖的痛苦遍袭全身,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颅被斩断了。 随着脑袋重重砸到地面, 滚动停下，无惨这才看见一击砍去自己头颅的傢伙。 ——杀生丸！ 修罗那位可怕的父亲大人！ 无惨梅红的眼眸受惊地缩成一点，脸色呈现出濒死的青白。 百年不见, 他变得更强了！ 这个事实让无惨额上冒出豆大冷汗, 心神震颤，全无反抗的想法，只想尽快催生身体, 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越是催生，身体就越是不受不控制的崩解！ 「怎、怎么回事？」死亡的恐惧，让无惨悽厉尖叫起来，宛若被掐住脖子的鸡子。 邪见从杀生丸腿后探出头来，望着那颗一点点风化消失的狰狞脑袋，快意道：「真是活该！竟敢对修罗大人抱有那种噁心的心思！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放过你！」 「哼，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杀生丸少爷的刀子有着可怕的破坏力，只要被刀子砍到，伤口就永远无法復原，哪怕你作为鬼的恢復力再强悍，被砍中的地方也会失去再生的能力，余下身体也会受到持续破坏。你这个噁心的傢伙，死定了！」 无惨显然也已经发现这一点，愈发惶恐。 邪见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敌人步入死亡时的景象，一边感嘆，一边臣服于杀生丸的强大。 而杀生丸的视线已经从註定死去的无惨身上挪开，无机质冰冷的金瞳落在在场唯一清醒的活物奈落身上。 第198页 「修罗呢？她的气味最后出现在这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奈落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 他只是稍稍一迟疑，杀生丸就不耐地握紧手中的爆碎牙。 奈落立刻垂首恭敬回答：「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自从来到村子，她就一直郁郁寡欢，似乎在为什么感到难过，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起。就在前不久，她突然一反常态抢走四魂之玉，说、说是想要用它变成完全的妖怪……」 「你胡说！」邪见本来还有些震惊，结果一听到四魂之玉，瞬间跳脚，「修罗大人根本不信四魂之玉能实现愿望，第一次见到它时就说过了，四魂之玉不过是普通的灵魂结晶，与其相信它，还不如相信她的师父！」 「即使修罗大人有想实现的愿望，也不会对着那颗玉许愿，更何况，还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愿望！」 变成妖怪？ 这是什么鬼愿望？ 修罗大人即使要许愿，也只会许跟杀生丸少爷相关的愿望，比如「想永远留在父亲大人身边」，「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希望父亲大人能在爱重我」，这样才靠谱。 邪见阴森森盯着那个浑身散发奇怪气息的半妖男人，说出最有可能猜测：「该不会是你们趁着我们不在，对修罗大人做了什么吧？」 奈落一脸诚惶诚恐：「桔梗与修罗是朋友，我们大家也都受到她的照拂，怎么会对她做出可怕的事情？」 说着，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生出那种心思，她只说有必须变成完全大妖怪的理由。我也试图阻拦她，想要打消她的念头，可我太弱小了，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来及拽住她的羽织，却没能将她留下。」 「如果要责怪的话，就怪我没用好了，请不要迁怒桔梗他们。」 「……怎么会？」邪见愣住。 杀生丸金瞳一沉，下颌紧绷，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众人陷入沉默，就连无惨也不再恐惧的哀嚎，原来是他的头颅已经崩解消失，只剩下躯体勉力对抗爆碎牙的威力，眼下也撑不了太久就是。 然而，下一刻，神社方向突然传来交战的声响。 奈落抱紧怀中的桔梗，手掌捂着她的耳朵，像是被接二连三的危险吓住，露出承受不了的惶恐不安：「又有恶鬼袭击吗？」 邪见仔细感受了下：「不是。只是人类在打架。」 奈落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很快，通往神社的主路上，出现出现两个狼狈奔逃的身影。 邪见眯眼看去：「是虚与黑死牟……」 继而眼底闪过一丝迁怒的不善，「修罗大人不见了，结果他们却好好的，真是……罪该万死！」 然而，不等他上前谴责，他们身后就高高跃起数道身影，危险绚丽的刀光快如闪电，直直对着奔逃的他们砍下！ 虚拉着重伤不愈的黑死牟，狼狈躲过。 「你们再这样，就不要怪我出手了！」虚被追得烦躁。 黑死牟却是一副认命的样子。 「你护着的那个是吃人的恶鬼！」 「请不要妨碍我们。」 「执意袒护鬼，与鬼为伍，即使你不是我们鬼杀队一员，我们也有将你和鬼一起斩首的义务！」 挥舞着各色日轮刀的剑士将他们包围其中。 然而，他们没有再次出手的机会，更远处飞身窜出一道灼烈如耀日的光芒，撕裂剑士们的包围，为黑死牟挡下迎面回来的日轮刀，将他扯出包围圈。 「是日柱大人！」 「可恶啊，柱们合力都没有拦下日柱大人吗？」 「日柱大人，请您不要忘了我们这次围猎恶鬼的目的！您身后的那个已经不是令人尊敬的月柱大人了，他已经变成鬼，只有被斩首，才是真正的解脱。」 「您的行为已经违反了队规，再这样下去，我们对主公都无法交代。」 剑士们试图劝说，然而被唤做日柱的男人并没有听从的意思，手中日轮刀不曾放下，甚至摆出了警觉出击的姿势，就在剑士们以为自己将要丧命日柱之手时，他的剑锋快如闪电，却不是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砍在了四处迸溅的碎肉上。 场面混乱，即使日柱出手迅疾，也又数块碎肉从人群罅隙逃出生天。 「这，这是怎么了？」邪见被身后突然炸开的血肉吓了一跳。 「逃跑了。」杀生丸金瞳微眯。 「被爆碎牙砍中，他竟然还活着？」邪见倒抽一口凉气。 日柱收刀回鞘，站在黑死牟跟前，为他挡去队友愤怒的目光，说出自己看见的东西：「他是个奇怪的男人，残存的身体里有着不止一个大脑和心脏，即使已经被您重伤，依旧散发着暴虐的生命力，也许这就是他能活着逃跑的原因。」 「那也是鬼吗？」 「哎？我看到他在崩解，以为他已经要死了，才没有关注的。」 「也是上弦的鬼吗？」 望着曾经的队友窃窃私语，一直沉默的黑死牟开口：「他叫鬼舞辻无惨，是鬼的始祖。」 「什么？」 「竟然是……鬼王？」 「他就是导致这世上出现鬼的傢伙吗？」 「可恶！」 「这次围猎，柱们赌上性命，就是为了生命终结之前彻底斩杀恶鬼，没想到，明明遇到了鬼王，却还是让他逃了！」 第199页 黑死牟无视他们的遗恨的话语，直直望向同胞兄弟：「这次，你与杀生丸大人一起，都没有彻底将他杀死，吃了这个教训，恐怕日后他再不会轻易现身了。」 「请您放心。」日柱转过身，那张与黑死牟相似的脸上罕见露出笃定的神情，「兄长大人，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将您重新变回人类的办法，绝对不会放弃您，更不会让您一个人出于这种可悲的境遇。我会永远陪着您！」 话语之果决，与其淡漠隽秀的气质形成鲜明反差。 黑死牟：「……」 不，我不想重新变回註定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类。 我不仅并不想跟你在一起，甚至看到你的脸就想吐。 而且，你没有领悟我的意思。 我只在嘲笑你，在你死之前，都无法杀掉无惨替家人报仇。 见猎物逃走，杀生丸心中有一瞬的不快，只是相较于追杀那个下流货色，找到修罗更加重要，于是，他的目光落在虚与黑死牟身上。 邪见将手中人头杖狠狠嗑在地上，冲着那两个保护不利的傢伙吼道：「当初分别的时候，明明是让你们保护好修罗大人，怎么现在你们还好好活着，可我的修罗大人却不见了踪影？」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邪见恶狠狠瞪着他们，大有他们说不清楚，就将他们原地火化的架势。 虽然之前奈落已经说过一遍了，但邪见不太相信他的话。 邪见此话一出，与黑死牟呈对峙之势的剑士们才突然注意到场上还有个更加奇怪的傢伙存在。 「啊，河童！」 「不是鬼，可又不像人，所以……他们都是妖怪吗？」 「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应该吧？反正都有鬼这种吃人的生物，有妖怪也很正常吧？」 一直与鬼打交道的剑士们，彼此交头接耳，难以置信又万分失态地瞅着邪见。 邪见被瞅得邪火丛生，想杀人。 随着追着日柱而来的其他柱赶来，场面愈发喧闹不堪。 虚不着痕迹望了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奈落。 黑死牟则重新将自己听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大同小异的内容，听得邪见神情凝重起来，他无法判断处对方说得是真是假，便下意识看向杀生丸，而杀生丸则是面无表情地散发冷气，信不信是其次，反正是很不高兴。 邪见收回探究的目光，望着眼前叽叽喳喳的人类，他们似乎在探讨对黑死牟处置办法，没有提醒他们，自己不再说话，放缓唿吸，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唯恐被明显不高兴的杀生丸少爷迁怒。 桔梗众人喧闹声中幽幽转醒，被声浪近距离冲击，即使被奈落护在其中，五脏六腑还是被震伤，现在一唿吸，喉咙里就蔓延出浓郁的血腥气，嘴里腥甜令人反胃。 她接着奈落的搀扶的力气站起身，目光大致扫了一圈，心中大致有数。 她望着那个面冷如霜雪的大妖怪，斟酌字句，缓缓道出自己所知道的事。 眼前这个大妖怪，与修罗有些最亲密的关系，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讲述完毕，桔梗试探问道：「……当时，她玩笑地说是想要跟你一样的毛绒绒的尾巴，因为态度太过漫不经心，仿佛只是胡乱兴起的一个念头，我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想来，她或许是认真的，只是这个理由是骗人的而已。所以，我想冒昧问一下，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否因为半妖的身份，遇到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依桔梗来看，修罗喜欢毛绒绒的尾巴，不过是对杀生丸的移情。 凭她那种纯粹热烈的心性，如果真的喜欢毛绒绒的尾巴，最应该做的是留在杀生丸身边，而不是本末倒置，自己去拥有那种尾巴。 所以—— 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无法继续留在杀生丸身边了吗？ 想到这，桔梗不由望向杀生丸，然而他却只是拧着眉，似乎是毫无头绪的样子。 桔梗好心解释：「也不一定是外露的言语或敌意，也许只是其他一些将她排斥在外的举动……女孩子，总是生性敏感多思，即使得到你的庇护，过得无忧无虑，修罗依然会有这种特质。」 第108章 杀生丸有一瞬走神。 他想起去年冬日, 是降下第一场雪的午后。 修罗像往常一样从午休里醒来，惺忪睡意尚未完全散去，依偎在他怀里安静醒盹儿, 时不时打个哈欠。她的单衣被幽雅的紫藤花香浸染，银髮与乌髮纠缠, 懒洋洋的目光触及山河满川的积雪,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笑着仰起头, 露出无比期盼的眼神。 「父亲大人，等到了大晦日，我们一起去聆听『除夜之钟』吧。幽寂落雪的夜里, 听着一百零八下钟声, 总感觉一切烦恼都可以得到消除。」 「这是我们重逢后的第一年, 我想去祈求神灵庇佑，让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再也不会经歷不必要的分离。啊，对了，祭拜完后, 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泡年汤！唔……冬天泡温泉出来后会挺冷的, 父亲大人, 我们去刀刀斋家的后山吧。那里温泉面积大，热力充裕，还远离人烟, 最适合我们了！」 他没有拒绝, 心里却在笑她孩子气，傻兮兮的。 这世上的神灵，不过是香火金石堆砌的空洞幻象, 可不会聆听实现妖怪的心愿。 第200页 当时的他觉得，与其去祈求神灵，还不如直接来恳求他较为实在。 所以，即使母亲来信指名点姓要见他，也毫不担心。 杀生丸觉得自己不会耽搁太久，更不会让她等待很久，以至于都忽视了，她在松开紧握的双手时，虽然嘴里依旧说着期盼他尽早回来的话，却再没有说要去一起过大晦日。 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已经默认那个愿望不会实现。 **** 修罗不见了。 就连气味都凭空截断消失。 杀生丸接过桔梗递过来的红色羽织，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攥紧，这是修罗的衣裳，上面除了她的气息，还残留着其他妖怪气味。 奈落被那双看不出喜怒的金瞳一扫，连忙低下头，姿态谦卑。 杀生丸走出巫女的房子，外面聒噪的人类还在为修罗下属的处置问题争论不休，他烦躁不已，没心情理会，直接丢给邪见处理，自己则循着气味，去往修罗最后消失的地点。 邪见身为贴身随从，自然明白杀生丸的意思。 「黑死牟哪里都不会去！」 邪见将堵在跟前的人类胡乱推开，站在黑死牟跟前，高声道，「他是修罗大人赢来的属下，别说他还没来及吃人，哪怕他吃了人，能处置他的也只有修罗大人！」 「就连杀生丸少爷都没有因为他们照顾不利，出手惩治于他，你们这群弱小的人类，怎么敢越俎代庖？」 邪见轻鄙的语气激怒了猎鬼人。 他们对着日柱还有些畏手畏脚，只能围在他身边，用言语要求他交出化鬼的月柱黑死牟，抗议他偏袒哥哥，违背鬼杀队队规的行径，眼下，邪见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嫌弃，让他们隐忍的不愉立刻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不过是个小小河童，竟然也敢对柱们无礼！」 「个头只有这么大一点，口气倒不小。」 「不管你口中的修罗大人是谁，只要与鬼为伍，就都是我们要剪除的对象。」 「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仅质疑我的实力，竟然还对修罗大人出言不逊……」邪见气得咬牙，举起人头杖，便要将眼前这些讨厌的傢伙化作灰烬！ 黑死牟手疾眼快拦下他。 邪见眼神危险，暴跳如雷：「你竟然庇护他们……果然，你们是一伙的！你保护修罗大人不利，而他们口无遮拦，你们全都该死！」 邪见恶狠狠瞪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大有等找到修罗后，就让她直接杀掉这个有二心的属下。 黑死牟按六只眼睛里情绪很淡，并没有畏惧或者惶恐，只是平静解释：「我并不是偏袒他们，从自愿变成鬼的那一天，我就明白鬼杀队已经没了我的立足之地，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会如何，我并不在意。」 「只是，修罗大人纯粹真挚、心地良善，她不会愿意看见你乱杀无辜。这才是我阻止您的理由。」 「至于我，照顾不利，弄丢了修罗大人的踪迹，等找到她后，不管得到何种惩罚，我都绝无怨言。」 「兄长大人！」 听着他一力承担的话，日柱不知所措唤着他的名字，想要拉住他，同他一起，却被黑死牟嫌弃地躲开。 虚不知何时挪过来，跟黑死牟一起站在邪见身侧。 邪见瞅了瞅修罗大人的两个属下，又瞧了瞧那群表情各异的人类，想起修罗大人对人类的念念不忘，也收了计较的心思：「看在修罗大人的面子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饶恕你们。只是，我奉劝你们最好识时务一点，杀生丸少爷现在心情很糟糕。如果你们惹到了他，即使有修罗大人大人求情，你们也会被杀得一个都不剩！」 猎鬼人义愤填膺，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柱们阻止。 威胁完不知好歹的人类，邪见一脸刻薄地扫了眼身旁二人，嫌弃撇嘴：「真是的，这点小事都搞不定，非要我出马……说你们呢，还傻愣着干什么？走啊！」 不爽的目光落在六只眼的黑死牟身上，语气尖酸，「马上就要天亮了，你不是鬼，畏惧阳光吗？快去神社里躲起来啊，没有修罗大人的命令，你不能轻易去死，自己的命给我自己保管好了，不要给我们添乱！」 黑死牟：「……」 指责完他，挑剔的目光又落到虚身上，「还有你，当初对修罗大人出手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自诩不会死，如今又跟着修罗大人学了这么久，怎么跟人类一样没用？连几个人类都摆平不了，真是废物！」 虚：「……」 辱骂完没用的傢伙，邪见心里还是压着一股怒气，目光环视一周，望着一个个明明那么弱小，偏偏那么自信的人类，更是糟心！ 他抱着人头杖，哼了声，不想再看见他们讨人嫌的脸，追着杀生丸而去。 虚摸了摸鼻子，抬手搭上黑死牟的肩膀，作难兄难弟状：「看来我们的性命暂时保下来，只要修罗一日没传来准确消息，他就一日不会杀我们。走吧，天快亮了，我跟你一起去神社。」 黑死牟身体重伤未愈，被他勐地靠过来，气血紊乱，他抿紧唇，面无表情将上涌血气压下去，使得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出几分惨澹。 黑死牟推开他，自己朝神社走去。 虚尴尬一笑，也追了上去。 猎鬼人嘴上说得凶，可望着曾经的月柱大人，踏上与大家背道而驰的路，决绝地毫不回头，仍是不由愣了愣，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第201页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了矛盾人物，死斗选项被强制摒除，大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真的要听妖怪们的话吗？」 「……如果妖怪们真的能约束到月柱大人，暂且将他留在这里，应该也可以吧？月柱大人似乎在这个村子生活很久了，但这里并没有传出有人失踪的消息，是个非常和平安宁的村子。」 「你们都被妖怪迷惑了吗？那可是妖怪啊！跟鬼一样可恶的存在！我绝不同意将危险的鬼留在普通人类身边，哪怕我曾经的月柱大人也不行！」 「太丢脸了，身为猎鬼人，竟然畏惧妖怪！」 「那可是曾经的月柱大人啊！是与日柱大人同样强大的猎鬼人，我们鬼杀队中，就属继国家的柱最强大。如果今天不是因为月柱大人先跟鬼王无惨交手，身受重伤，绝对不会被我们逼得狼狈窜逃。」 「不然还能怎么办？激怒妖怪，全灭，或者付出惨痛代价，强行带走月柱大人，然后在主公眼前将他斩首吗？」 「大家开启了斑纹，註定活不过二十五岁，但我知道，大家从不畏惧失去性命，所以才会在生命尽头，发起对鬼王围剿，想要给后辈们留下一片清明世界。但不畏惧死亡，并不代表要白白牺牲。更何况，他们妖怪似乎也与鬼王有深仇大恨的样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没必要跟他们争得你死我活。」 柱们各执己见。 日柱望着兄长消失的方向，出神许久，才重新看向自己的队友们：「鬼王无惨逃走了，按照兄长大人的意思，他很有可能在我们死去之前都不会轻易露面。日后，即使出现，也会因为那个大妖怪的缘故，变得比之前更谨慎。」 「兄长大人被鬼王蛊惑，变成了鬼，这本是不可饶恕的事情，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可能放弃他。日后，我会留在兄长大人身边，绝不会让他做出错事。如果有朝一日，兄长大人吃了人，我会亲手斩杀他，剖腹谢罪。」 「缘一自知羞愧，无颜再去面见主公大人，这些话，就麻烦诸位代为转达。」 日柱继国缘一对着他们深深行过一礼，将众人或挽留、或谴责的话语悉数抛之脑后，追着黑死牟而去，不给他们阻止的机会。 路上乌怏怏的人群散去，时辰已经不早，东方天际微明，黯淡的夜幕中，挂着一两颗残星。 奈落的存在感近乎无，即使从剑士们吵闹开始，他就出现在他们不远处，并从头听到位，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 奈落时不时给药炉添柴，炉上熬着给桔梗的准备的药，药液沸腾，氤氲的苦涩之气在空中流淌。 鬼王鬼舞辻无惨最后一击，并不是用妖力发出，而是肉体造成的物理攻击，桔梗的结界无法阻挡，即使被他护在层层肉盾之中，桔梗仍然受了伤——不致死，却也绝对不轻松。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硬撑着安排好受惊的村民，宽慰过第一次直面敌人的半妖和枫，甚至，还有心力担忧着修罗的事。 直到杀生丸离开，她才晃了晃身体，坚定果决的脸上苍白一片，露出几分弱气。 ——她本不该过得这样辛苦！ 「都是修罗的错。」 奈落手中的木柴已经被他碾碎成渣，他低着头，温润的眼底闪过一丝猩红，近乎无声的自言自语，「都是因为她轻狂无状，招惹了不该惹的敌人，才会牵连到桔梗。她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祸害，越早消失越好。」 「当时，我就不应该手下留情！」 奈落心中杀意凛然，真情实感地懊悔。 第109章 跃下井, 眼前影影幢幢闪过无数光暗，似乎是失重感带来的幻象，并不是真实存在, 凝视久了会有一种晕眩想吐的感觉。 脚重新踩到结实的地面，鼻尖嗅见微凉的空气, 修罗愣了愣, 才意识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修罗飞快抹去脸上湿意。 「回来了，就不能再做这种丢脸的事情, 我答应过父亲大人，不会软弱的哭泣。而且，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相比于犬夜叉, 我就是个失败的女儿……各种意义上。」 修罗深吸口气, 因为哭鼻子，唿吸不太顺畅, 微凉的空气中却隐隐传来父亲大人的气味。 ——可真是美好的幻象。 她嘆了口气，说不出感嘆还是自嘲，思忖着：「父亲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种时候, 他应该陪在妻子身边吧。新婚燕尔, 花前月下, 情意缠绵……我的父亲大人，可是一直很温柔体贴的。」 她的手搭上爬着藤蔓的井沿，下一刻, 腕骨陡然被一双生着鲜红的妖纹的大手紧紧攥住, 力道之大，甚至捏痛了她。 修罗倏然抬眼，惊诧的目光立刻被一双涌动着复杂情绪的金瞳捕获。 「父、父亲大人？！」 修罗愣愣望着他, 呢喃着，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杀生丸拽出危险的枯井，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修罗脑海一片空白，像是生锈的齿轮，咔嚓咔嚓极力想转动，可部件都已锈蚀，大力之下，整个崩裂开来。迟钝的大脑失去思考的作用，任凭激烈的情绪在身体里炸开翻腾，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修罗身体僵硬发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本能依偎在杀生丸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干涸濒死的沙漠旅人得遇绿洲，像坠入地狱之人手中握住蛛丝，不想离开，更不想放开。 第202页 杀生丸任凭她抱住自己，金瞳越过她发顶，凝视着她出现的枯井，眸光微沉。 白犬一族有着异乎寻常敏锐的嗅觉。 在循着气味找过来时，他已经探查过井底——那是修罗气味最后出现的地方，里面没有修罗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暗道。 这意味着，修罗的失踪绝对那个半妖说得那样简单。 杀生丸抚着修罗发顶，脑海浮现出那个半妖恭敬无害的样子，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既然不愿意说实话，以后就都不需要开口了。 转瞬间，杀生丸就决定了奈落下场。 他对愚蠢卑劣的弱者内心，没有半分好奇。 相比于无关紧要、结局註定的奈落，杀生丸更在意修罗。 在她重新出现的剎那，杀生丸就清晰闻到她身上残留的奇异味道，霸道强势，很像是他留下的，却又不是他。那是只有亲密接触过，才会留下这种大范围且长久的气味残留。 所以，她到底去了哪里，又遇到谁，又跟谁……那样亲密的接近过？ 杀生丸想问。 可修罗伏在他怀里，手指紧紧揪住他衣袍，浑身上下散发失而復得的惶恐与喜悦，身体因为过分激动而在发抖，不知为何，就突然失了问询的心情。 杀生丸安抚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復。 对于杀生丸的出现，修罗只惊诧了一瞬，旋即就被喜悦溢满整个胸膛，无以言表的快乐，飞快弥补了胸口那处的空洞。沉寂的心在胸腔剧烈跳动，丝丝缕缕的悸痛随着血液淌遍全身，却让她有种重新活了过来的感觉。 父亲大人的气息依旧是这么干冽纯净，像积雪松枝散发出的气味，不够绵柔细腻，却足够优雅沉静。 修罗紧紧抱着他，忍不住蹭着他脖颈，心中生出一股近乎卑劣的兴奋： 「父亲大人身上并没有沾染其他妖怪的气味，这是不是说明……父亲大人还没有妻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还可以继续留在父亲大人身边？」 不可遏制的贪婪，让她本能想推翻自己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想要继续这样下去。 然而，正当她想顺从自己心意，不再为难自己时，犬夜叉的那张讨厌的脸，不期然闪过眼前。 宛若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修罗顿时清醒过来。 她强忍着不舍，缓缓从杀生丸怀里抬起头，仰起头，眷恋的眸光如有实质地落到他脸上，一点点描摹着他的眉眼：「父亲大人……」 杀生丸已经恢復冷静，望着强自镇定的银髮金瞳半妖少女，轻轻应了声：「怎么了？」 「我一直想告诉您，我喜欢您，非常非常喜欢，比任何人都要喜欢。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无论您去了哪里，哪怕到了生命的尽头，我对您的感情也不会有丝毫消减。」她语气变得果决。 杀生丸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将随身携带的红色羽织都开，披回她身上，抬手捏了捏那双白色犬耳。 温暖的羽织挡去初春尚显料峭的林风。 修罗双手揪着沾染父亲大人体温的羽织，耳尖滚烫，心下腼腆，却执拗地看向杀生丸，目不转睛：「对我来说，您比我性命更加重要，您是独一无二，永远也无法被替代的存在。我喜欢您，也只喜欢您。」 杀生丸搁在她头顶的手掌微微一滞，望着她那双闪闪发亮的金灿灿眸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正思索着，就见她歉疚地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您来到这里，想必已经听桔梗他们说过了。父亲大人，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患得患失，还让您为我担心。对不起，是我钻了牛角尖，不过，现在我已经彻底想通了。」 像是怕他不相信，修罗急切仰头看向他，语气认真：「只要能与您生活在同一片天空，看您所见到的景色，走您所踏足的道路，我就是幸福的！」 「所以，我并没有在嫉妒！」 她表情笃定。 然而，她突如其来的转折的话语，却听得杀生丸眉心一皱。 修罗释怀一笑，松开握住羽织的手，转而握住他掌心，手指顺着指缝探入，与他十指相扣，交缠攥紧：「之前，我没有跟您说实话，」 「您送我回一色城时，我见到了死去后仍然徘徊人间的有世，他在踏入轮迴前，告诉我，您身为完美的大妖怪，终将娶妻生子，您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一开始听到这种话，我的心里乱了。」 「我完美温柔的父亲大人，会拥有携手一生的妻子，以及身体中流着您血液的子嗣，这是值得庆贺的喜事，您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可我本能拒绝这种事情发生。」 「明明我们也才刚刚重逢而已，我还没来得好好与您相处，为什么我就要那么快失去您？我之前还可以欺骗自己，只要您不提，我就装作不知，可后来夫人来找您了……只要想到以后的您再也不属于我一个人，心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难过得得喘不过来气。」 「或许，我还能继续拥有您的爱重，可那份爱意，只是我从他们手中偷来的。」 「太可悲了，我不想要那种未来。」 「出于这份拒绝，我莽撞地将情绪归咎于自己在嫉妒那个将要成为您妻子的女人，在憎恶您尚未诞生的子嗣……这种情绪太糟糕了，父亲大人，被这种情绪占据心灵的我太丑陋，我不敢让您知晓，也不敢告诉您。」 第203页 修罗缓缓说着，抬起头，认真看向杀生丸，眼尾发红，脸上有着窘迫的红晕，更紧地握住交缠的手指，才勉强定住心神，「您离开后，我就来到了这里。桔梗守护着的四魂之玉似乎有着奇怪的力量，我开始不自觉被它吸引。」 「最开始，我想用它变成妖怪。」 「我在想，是不是变成了妖怪，抹除身体中属于人类的软弱怯懦，我就不会再对您的妻子和子嗣露出那种可怕的情绪。甚至，我一度想对着它许愿，想要夺取您的心，想要成为您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杀生丸眉头皱得更深。 修罗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很轻：「您放心，我虽然动摇得厉害，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种更加可恶的念头。我非常喜欢您，您对我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了自己的心情而做出摆布您的事。」 「……我没有怀疑你。」杀生丸顿了顿。 修罗重新仰起头，注视着那双毫无厌恶之色的金瞳，她知道父亲大人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即使她说了那么多，将自己丑陋的心思展露他面前，父亲大人的神情一如既往的纵容宽和，仿佛无论她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被讨厌。 ——只有父亲大人才会这样宠溺她。 修罗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金色眸子被丝丝缕缕缠绵的雾气笼罩，明明是悲伤的表情，眼底却仿佛蕴着星光璀璨的笑意：「父亲大人，倘若我在不久之后就会死去，您会不会感到难过？」 「你做了什么？」杀生丸眼神陡然一厉，沉静的脸上露出不可遏制的怒意。 明明他什么都没回答，修罗却已经得到了答案，洇湿眸子的雾气汇聚成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停从她微红的眼眶滚落。 她捧着杀生丸的手，脸颊蹭着他温暖宽厚的手背，释然笑了：「我想变成人类。只要变成人类，我的生命便只有区区几十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任性地求您先不要娶妻生子，祈求您怜悯我的心意，哀求您暂时为我驻足停留……」 「修罗！」 杀生丸盯着她，金瞳森寒，压抑怒气，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变成人类？ 她倒真敢想！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面对杀生丸凌厉含怒的目光，修罗甚至笑得更开心了，「可我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情，惹得您心烦难过。我已经不想变成人类了。」 「只要还能思念您、仰慕您、喜欢您，我就很满足了。无论以后如何，只要想到您，我的幸福就永远不会褪色！所以，我不想变成人类了。」 「我不想让自己的幸福只维持区区几十年。我喜欢您，深深爱着您，哪怕以后再也不能留在您身边也没关系，我的父亲大人，是完美强大的大妖怪，您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杀生丸并没觉得放松，反而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表情怔忡。 修罗深吸一口气，凝噎道：「所以，我并没有嫉妒您的妻子，更没有在憎恶您的孩子。」 她噙着笑，脸上写满释怀，唯有泪水不受控制的汹涌流淌，沾湿了杀生丸的手背。 「我只是在害怕。」 「母亲与我吃过夫不夫、父不父的苦，在没遇到您之前，我一直憎恶怨恨着犬大将，哪怕知道他早已死去，这种怨愤的心情都无法得到平息。父亲大人，如果您以后继续待我很好，那么我就势必会分薄您与他们的感情，您是完美的夫君、完美的父亲，不应该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而被亲人记恨。」 「这世上，您待我最好，我越是明白您的珍贵美好，就越不愿意陷您于不慈不爱、无情无义的地步。所以，我绝不能霸占旁人的夫君、父亲。」 「基于这种心情，我才本能不喜欢他们。可实际上，我并不嫉妒憎恶他们，我只是捨不得您。」 「父亲大人，我只是不想与您分开，仅此而已。」 第110章 「不会分开。」 杀生丸放缓了声音, 「那些让你担忧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修罗摇摇头，泪水落得更加汹涌：「父亲大人, 您已经对我足够好了，没必要再为了我的私慾, 做出违背您意愿的承诺。」 「您是最重要的！」 「所以, 您也不必对我露出这种怜爱温柔的眼神，我并不是因为心里难过才会哭, 这只是小孩子任性的独占欲和霸道的排他欲在作祟，只要不去管，很快就会平息。」 「而且, 我已经想通了。」 杀生丸收敛神情, 沉默注视着她。 她似乎已经下定不容更改的决心。 果然, 下一刻就听她细声啜泣： 「父亲大人，我发自内心虔诚地祈祷您能幸福, 只要您幸福，我也会无比幸福，哪怕这份幸福里没有我也没关系。您这样好, 您的妻子、子嗣, 想必也是一顶一的出众优秀, 绝对不会像我一样，明明已经答应过您，却总是言而无信。」 「我没用又笨拙, 不敢奢求您以后还会像现在一样爱重我……我只希望您偶尔能来看看我, 哪怕只露出一个身影，告诉我您依旧在意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已经决定好了？」 杀生丸静静盯着她, 「就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情，你要留在这里，不再与我同行。」 第204页 修罗含泪点头。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杀生丸眼神一点点冷淡下来，将手从她掌中抽出来：「随你。」 说完，转身离开。 邪见慌里慌张地从树林里探出头，就见杀生丸身形轻盈地凌空而起，根本没有要带修罗一起走的意思，而修罗也只是静静凝视着他的背影，没有追上去，更没有哀求挽留。这让从未见过的这种场面的邪见，直接傻了眼！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邪见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明修罗大人出现的时候，杀生丸少爷很高兴，他还体贴地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没有打扰他们重逢，怎么说了没有两句话，就好像闹掰了啊？ 邪见望着渐行渐远，几乎要在空中化作一个光点消失的杀生丸少爷，迫切希望修罗大人能出声叫住他。 修罗却只歉疚看他：「对不起，邪见大人，我惹父亲大人生气了。您不必管我，快跟上去，不要让父亲大人自己独处……」 眼见杀生丸踪迹都要消失，邪见也不敢再迟疑：「修罗大人，请不要担心，等杀生丸少爷气消了，我们还会回来接您！之前得到您失踪的消息，杀生丸少爷担心地不得了，一出来就马上来找您了。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杀生丸少爷肯定是非常爱重您的，请不要难过！」 说完，急急忙忙爬上阿哞，追着杀生丸而去。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修罗勉强维持的笑意褪尽，神情逐渐奇怪起来。她唿吸急促紊乱，牙关不受控制颤抖，尖锐的獠牙死死咬进唇瓣，锐利的疼痛让她稍稍克制住情绪，不至于露出狰狞可怕的表情。 「不见了……为什么会不见了？」 杀生丸抽回手时，洁白的袖口自手腕处滑落一截，露出生着鲜艷妖纹的皮肤，而原本应该系在腕骨的红色线镯，不见了。 那是她给特意给父亲大人准备的线镯。 那个蕴含着她无数期盼与心意的东西，不见了。 是谁？是谁将它取下来的？ 「怎么能这个样子？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明明不想迁怒怨恨任何人的……」 修罗狼狈跪坐地上，双手捂脸，从指缝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低缓的声音自她耳畔缓缓响起，将她从溺毙人的苦楚中拉回来。 「我可以帮您，主人，只要您对我许愿就好……」 淡紫色披肩长发的男人屈膝半蹲在修罗跟前，垂下眼帘，手臂搭在她颤抖的肩头，善解人意道，「我的力量，只有通过许愿才能充分发挥。只要您向我许愿，那些让您难过的人都会消失，让您如鲠在喉的事情都会得以解决……」 「我是您的式神，只会听从您的命令，绝对不会伤害您。就算其他人都抛弃了您，我也会永远跟您在一起。」 他的声音温驯柔和，有着近乎甜美梦幻的诱惑。 仿佛只要顺从他的话，一切都会得以解决。 「……你很听话？」沙哑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 四魂之玉微笑：「嗯，我会是您最贴心的式神。」 「跪下。」 四魂之玉一愣，只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修罗松开捂着的双手，露出一张悲意并未完全褪去的苍白面容，她脸上情绪很淡，眼尾残留着泪水洇湿的微红，然而，看向四魂之玉的金色眸子，却盛满厌恶的清寒霜色。 她挥手打开他擅自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站起身，嫌恶地掸去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睥睨：「我让你跪下，听不懂吗？」 这次开口，已经不是寻常话语，而是带上缚令的意味。 四魂之玉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真言操纵身体，身不由己地匍匐在地，向她叩首。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可以有跟我平等对话的权力？」 修罗眼神很冷，「竟然还敢擅自揣测我的心意……哪怕是奈落，也是在我面前装了几个月的好人，才敢用一点点用言语诱哄我。吃一堑长一智，不说我已经在奈落手上吃过亏，就算没有，就凭你这种肤浅的手段，谁给你的底气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突然想起什么，修罗恍然，俯下身，抬手揪住他脑后头髮，用力一扯，让他吃痛仰起头，「该不会你以为之前你搞得那些事，我都大度地不跟你计较吧？」 「明明是商量好的事情，结果你却擅自对犬夜叉出手，如果不是他躲闪及时，恐怕已经被你撕成两半。之后，你还不思悔改，在战场上，又对着桔梗出手，如果不是我回防及时，你是真的打算咬死她——这一点我绝对不会看错。」 「一次两次的，我明知道你有问题，却不仅没有拆穿教训你，洗刷自己的委屈，甚至还替你描补。该不会就因为这，你便以为我嘴硬心软好拿捏吧？」 「我当时什么都不说，任由你胡闹，你不会以为我是对你另眼相待吧？」 「哈，就凭你也配！」 修罗鄙夷地推开他，站起身，伸出手，掌心灵光汇集，轻易召回他的本体，闪着纯粹光芒的四魂之玉被纤纤细柔软的指腹捏住，旋即一点点捏紧。珠玉本身坚不可摧，可随着她指尖用力，跪在地上的四魂之玉，露出痛苦之态，仿佛灵魂正在被千刀万剐，额上瞬间冒出豆大冷汗，撑在地上的胳膊因为强烈的疼痛而失去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地，蜷缩着发出痛苦呻、吟。 第205页 修罗视若无睹，指尖把玩着淡紫色的珠玉，自顾自道：「既然一开始摆出识时务的样子，那么就把这张皮批好喽。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做不成，就去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小心思，不过是想引诱我许愿，强行与我缔结因果。这种低级妖物的手段，师父讲都不屑跟我讲，足见得这种手段多么不入流。四魂之玉，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从不介意杀掉你，重新召一个听话的出来。虽说杀掉你之后，四魂之玉的效果会被消减，但我并不是个挑剔的主人，弱也没关系，听话就行。」 「我本不想因为自己不痛快，就对着身边人使脸色，甚至藉机迁怒。一旦养成这种习惯，性子就很容易变得暴躁易怒。」 修罗收回四魂之玉，鄙薄地睨着地上一滩烂泥般的傢伙，「如果不是你没眼色，我原也没想现在对你发作，毕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属下知错，多谢主人指正，以后再也不会了。」勉强攒出几分力气，四魂之玉躬身在地，不顾虚弱先行道谢。 得到识时务的回答，修罗微微颔首，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继续跪着。」 撇下他，修罗往村子里走去。 一直震颤、想要出来的铁碎牙终于也得到允许，灵光汇集凝结成深衣童子的模样。 铁碎牙拽着她的手，想不通：「你为什么要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情离开杀生丸？明明你那么难过不是吗？就连四魂之玉都察觉到你内心的动摇，跳出来试探你……」 明明只要自己过得快乐就好，为什么非要想那么多？ 「并不是无聊的事情，铁碎牙。我继续留在父亲大人身边，只会变得面目可憎。」 修罗并没有隐瞒，「我有很强的独占欲，越是留在他身边，我就越是容不得他去亲近自己的妻子儿女，这是可以预见的未来。我想要成为最重要的存在，想要父亲大人眼中只有我，哪怕对方是他的妻子儿女，我对他们的排斥也只有增无减。」 铁碎牙不懂：「可杀生丸不是说了吗？不会有那种事……」 「凭什么要父亲大人为我让步呢？」 也许是已经发泄过心中郁气，修罗已经冷静下来，「我们之间，如果真的必须有人后退一步的话，那个人只会是我。」 「而我，并不是没想过无视父亲大人的妻子后代，继续留在他身边。」 「我是不能夺取他人的丈夫、父亲，可实际上，对于夺取父亲大人的爱重，挤压他们生存空间这种事，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我不恨、也不嫉妒他们，他们如何，对我来说一点不重要。」 「只有父亲大人才是我心心念念、最重要的人，我一点也不介意变得卑鄙无耻，但我不能将父亲大人拽入跟我一样的境地。父亲大人是完美的大妖怪，能力卓绝，品行高洁，他是中天之月，高山之雪，应该用永远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那你们在一起啊！ 铁碎牙望着她，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听她半是笃定半是嘆息道：「父亲大人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完美的一切，妻子、儿女！他都应该有最好的！」 「作为半妖的我，註定会失去父亲大人——这个事实确实让我很难过，但只要想到，我还可以带着对父亲大人的思念，走上跟他同样的路，未来也就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父亲大人是西国未来的王，我虽然成不了他那种霸道伟业，却可以尽我所能，去保护弱者，让他们不至于失去父亲、丈夫。」 「看到旁人高兴，我也不至于很难过。这样的我，没有丑陋得不可救药，勉强还算个合格的女儿，还配得到他的爱重。」 铁碎牙心神震颤，望着她认真虔诚、毫不虚假的神情，忍不住红了眼眶。 铁碎牙想抱住她大腿嚎啕大哭，杀生丸一切都好了，可你怎么办啊。 只是，不等他露出煎蛋眼，小径前方突然出现两道身影。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铁碎牙立刻呲牙，露出不善的低吼。 ——奈落！ 修罗抬手挡住想要拔刀扑上去的铁碎牙，自个儿则先一步扑上去，将奈落不着痕迹撞开，自己小心翼翼扶着桔梗。 手指搭在桔梗手腕处，莹白肌肤下的脉搏浮泛无根，细速不规律，修罗下意识问：「怎么伤得这么重？发生什么事了，桔梗？」 桔梗的唿吸不大顺畅，有着滞涩沉郁之感，偶尔还会带上忍痛的轻喘，气息里更是隐隐沾染内腑的血腥气。 修罗皱着眉，上下将桔梗打量一通，外表上并没有损伤，应该是内里受了重伤。 她微微眯眼，偏过头，刀锋般的目光如有实质的自奈落面皮上刮过。 「不碍事。」 桔梗轻轻拍拍她的手，只是这轻微动作就引起她一串呛咳。 奈落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望了望伏在桔梗身边嘘寒问暖的修罗，可笑她竟然还有脸露出那种质问的眼神，奈落低下头，温和的眸底泄出一丝无法阴郁诡谲的暗光。 他是没想到修罗竟然这么快就回来。 只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即将暴露的惶恐震惊，有的只是肉眼可见的憎恶与怒意。 奈落不紧不慢开口：「桔梗怎么受伤的，不如问问你自己？」 第206页 他声线优雅低沉，刻意压低后，带上天生的薄凉，不管怎么听，都有着不善的讥讽之意。 「奈落！」桔梗制止。 奈落被她偏袒的态度刺激到，沉沉笑出声：「事到如今，你还替她遮掩。桔梗，就是因为她，昨天晚上你差点就死在她的仇敌手里！而她呢？自以为拥有强大的力量，便任性地胡作非为，丝毫不在意会给旁人带来多大灾祸！」 「这种轻浮鲁莽之人，到底哪里值得你另眼相待？」 第111章 「这本就不关修罗的事, 奈落，不要胡闹。」 桔梗压下嗓子里的痒意，皱起好看的眉头, 瞧向奈落，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对修罗咄咄逼人起来。 奈落不甘心地厉了修罗一眼, 垂下头, 袖中手掌攥握成拳。 修罗果然还是那么讨厌。 没有她的时候，桔梗从没有对他露出这种质疑的目光。 修罗视线在他们二人中间来迴转了几圈, 心知大概在自己失踪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将桔梗牵扯其中的大事。 不过，她并没有不合时宜追问, 现在最重要的是桔梗的身体。 「伤得这么重, 怎么不在村子里好好休养？」修罗搀着桔梗往回走。 「我本来用了药, 准备休息，却突然感觉到了四魂之玉的存在, 奈落也说察觉到了你的气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桔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修罗,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修罗余光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奈落, 他仿佛心有灵犀，也抬眼望过来，因为背对桔梗, 毫不吝啬沖她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表情, 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扒了他那层虚伪的皮。 修罗大人不记小人过，对桔梗道：「大概是我一时晕了头脑吧。」 听着她的话，奈落露出一副「你也不过如此」的讥嘲。 铁碎牙眼神不善, 兇恶的目光不停在奈落脖子上打转，似乎在衡量哪里比较容易下手。 桔梗愿闻其详。 「之前，我遇到了无法排解的困顿，内心不復坚不可摧，便被四魂之玉蛊惑。他告诉我，只要许愿，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他的话真的太动听，我被深深迷住了，以至于觉得这种有意思的东西，应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修罗沖桔梗莞尔，「所以，我就强行把四魂之玉收作式神，在外面好好□□了一番，确定他听得懂人话后，才带着他重新回来。」 桔梗一愣：「……嗯？」 修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啊，对不起啊，桔梗。四魂之玉是你拼命守护净化的东西，可我当时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没有跟你商量一声，就擅自将其收作式神，再也无法还给你。」 「这应该是明目张胆的盗窃加挪用，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哈哈……」 修□□干笑了两声，声音讷讷的，越来越小，「虽然很厚脸皮，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更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我们的交情……」 奈落表情凝固，有些一言难尽，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铁碎牙也奇怪瞅着她。 虽然事是这个事，但从她嘴里说处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桔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下意识攥紧她的手：「四魂之玉自诞生来就只会招灾引祸，掀起腥风血雨，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收作式神的灵性之物。修罗，强行将这种邪恶之物收作式神，一旦使用它的力量，只会污染你的心性，甚至稍有不慎，还会被反噬……不要做危险的事，快把你们之间的缚令之术解开。」 修罗轻轻拍拍她手背，细声安抚道：「不会有危险的。最开始，四魂之玉确实不甘心被我拿捏，一度对我的话阳奉阴违，让我很窝火，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悉心调、教，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志改过自新，并专心奉我为主。」 「桔梗，他已经没有危险了，你不要担心。」 修罗的话不疾不徐，有着十拿九稳的笃定，让人不好意思怀疑她的话。 桔梗嘴唇蠕动片刻：「……这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而是你不应该将自己放置在危险境地。」 默了默，桔梗说出心底话，「而且，守护净化四魂之玉，是我的责任，本来就与你无关，你不需要……」 你不需要替我承担。 修罗却笑了：「你总是这样温柔，会用最大的善意去揣测旁人，可实际上，我并不是喜欢无私奉献的自己的高洁之人。桔梗，是我自己看上了四魂之玉的力量，才会想要将它收作式神，而不只是单单为了你。对我来说，四魂之玉确实有危险，可相比起他的用途，那点危险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我与你不同。四魂之玉对我来说，是助力，可对你来说，就是鸩毒。」 「我一切所为，皆是为了自己。哪怕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绝不会被感情轻易绊住手脚。有了最重要的人后，更是如此。」 「你虽然聪慧敏捷，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强大巫女，但你的心太过温柔。你对弱者施展善意，毫不在意会不会得到回报，只以为是在践行自己的职责，可实际上，你的所作所为都是这世间弥足珍贵的善举，是绝对不可以被轻贱之事。」 「你这种严苛的自我约束，以及非人的道德要求，只会让你过得辛苦，并在不知不觉中，让你成为众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明。然而，桔梗只是『桔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女而已。一旦被推上神台，就意味着你的所思所想再不能偏离『神明』标准，一旦你无法满足他们对神明的想像，就会被摧毁摒弃，招致莫须有的斥责、憎恶。」 第207页 「这世上，再没有比见证『神明陨落』，更能引起人类内心恶意的事情了。」 桔梗有一瞬恍惚。 谈话间，他们已经回到村子。 修罗抢了四魂之玉逃跑这种事，只在大人间心知肚明，并未告知小孩子，所以他们一直都以为修罗是外出办事去了。 是以，一见到她回来，相熟的半妖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围上来，诉说着昨晚发生了可怕事情，并委屈抱怨「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因为没有你在村子里，大家都受伤了」。 修罗赶紧道歉，好不容易安抚下那群沖自己泫然欲泣的小萝蔔头，才得回到桔梗身边。 奈落和铁碎牙门神似的守在门口，相看两厌，时不时目光交锋，迸溅出激烈火花。 桔梗躺在榻上，身体疲倦不已，意识却无比清晰，修罗的话在脑海中转来转去，一时间桔梗也想了很多，最后不得不承认，修罗的话虽然过于辛辣，却足够鞭辟入里。 眼下见修罗回来，桔梗打起精神，忧愁看向她：「四魂之玉，真的不会伤害到你吗？」 「当然不会。」修罗笑着回答。 桔梗紧绷的情绪稍稍和缓了些。 修罗从脖颈里缀着的珍珠里掏出人鱼秘药，倒出一颗：「我从孩子们口中大致得知昨晚发生事情，无怪奈落这么生气……说实话，我其实没想跟无惨交恶，在最初的时候，他是真的救过我，我也一直挺感激他，即使从他身上闻到了深厚的血腥味，也没想与他为敌。啊……是不是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我竟然这样的善恶不分吧？」 桔梗先是一滞，旋即摇摇头。 修罗笑笑，没觉得不好意思：「其实，除去当时太过弱小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太想多管闲事。只是，我没想到无惨心眼那么小，抓着小时候几句哄骗的话不放，甚至彻底记恨上了我。可他同时又太胆小谨慎了，从不在父亲大人陪在我身边时出现，以至于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他这样一个仇家。」 「细算下来，我也只见过他两面而已。」 听着她抱怨的话，桔梗也忍俊不禁。 修罗嘆了口气，将无惨的事情抛诸脑后，将药丸递给桔梗：「这是早年间，父亲大人送给我的人鱼秘药，防备我受伤生病，人类也可以服用。虽然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但听说对治癒修復身体伤势无比灵验，只要还有一口气，不管多严重的伤势都能很快恢復。」 「这太珍贵了。」桔梗下意识拒绝，「我不过是内脏被震伤，只要修养些时日就可以恢復，完没必要浪费……」 修罗才不听，趁着她说话间隙，给她强硬服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腥甜微苦的药液顺着桔梗唇舌流入喉咙，沁进受损的五脏六腑，让从昨晚开始就隐隐发热胀痛的器脏得到舒缓，身体也像是浸入热泉般，舒适地令人想要嘆息。 桔梗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只是，身体恢復带来越来越重的睏倦感，桔梗眼睛都已经要睁不开。 修罗在桔梗眼前摇了摇细口白瓷药瓶，里面药丸撞击内壁，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它再珍贵，也只是药丸而已，无论如何都比不得你珍贵。桔梗，你应该更爱惜更在意自己。」 「而且，作为人类，害怕死亡、拒绝疼痛，是天性，没人愿意自讨苦吃。现在这种话，这可不是『桔梗』应该说得。」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自己跟前说这种话。 桔梗被修罗握在手中的手指渐渐失去力气，耳朵也已经听不清。 隐约的，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对我来说，桔梗非常珍贵，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倘若这世上人类只能活一个，桔梗，那人只会是你。」 有些可怕，却又纯粹得令人动容。 「现在，你就暂且安心睡吧，不要再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修罗坐在榻边，听着桔梗渐趋平稳规律的唿吸，静静望了许久，才松开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放回薄衾。 修罗掀开门帘，就见奈落和铁碎牙已经鸣金收兵，双双别过头，不愿再看彼此一眼。 她对着铁碎牙招招手，让他将自己平安回来的讯息告知虚与黑死牟。 铁碎牙不想留她单独跟奈落相处：「早就在你出现在村子的第一刻，就有半妖孩子去通知他们了。」 修罗：「唔，那你就帮我打听一下，昨晚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们一直留守后方，具体情况，肯定不太清楚，还是当事人说得比较可靠。」 铁碎牙不信任奈落，防备地瞅他。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我了，不会为了无聊的事情，就让自己身处危险境地。我要活得很久很久，比你所能想像的更久。」修罗道。 铁碎牙面露迟疑，犹豫片刻后，试图最后一次相信她的话：「你不要骗我，如果再跟之前一样，你在我这里就再无信用可言，我会去离家出走去跟杀生丸告状！」 「不会不会。」修罗笑着将小唠叨推走。 等他一步三回头消失，修罗沖奈落和善一笑：「我们，谈谈？」 第112章 奈落颔首：「正有此意。」 他们二人的对话不能对外人言, 于是心有灵犀往村外走。 「奈落，你为什么讨厌我？从被你推下井的那一刻，我就不停思考, 至今也没想出令我信服的理由，所以, 就想从你口中知道答案。毕竟, 莫名其妙就被人憎恨，很奇怪啊。」 第208页 重新与他漫步新绿的林间, 恍惚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修罗现在的心态却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不再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 理所当然地通透起来。 奈落微微一哂：「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很危险, 因为你的存在，会将桔梗拉入危险境地。而我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才想你消失掉，再也不要回来。而昨晚发生的一切, 已经证明我没错。」 他停下脚步, 直直看向修罗, 眼底恶意不加掩饰，「如果你真的有自知之明，就应该离桔梗远远的, 不然, 我迟早还会再对你出手。」 修罗歪头看他，怀疑道：「真的只是这样吗？奈落，我见过你最危险的一面, 却没有将你做过的事，对父亲大人和桔梗吐露半分，就很能说明我的态度。」 修罗敦敦善诱，「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再对我隐瞒了。」 奈落皱紧眉头：「我为什么要对你隐瞒？我连杀你都亲力亲为，有必要为了区区理由对你说谎吗？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讨厌你就是讨厌你，因为觉得你危险就想杀掉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说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修罗：「……」 这是哪门子理所当然！ 你这个半妖说话好没有道理！ 修罗吸气、唿气，将心头滞郁全部吐出后，她才重新看向奈落，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讨厌你「，意外的坦率，好像自她回来后，奈落就再也不掩饰对她的恶意。 确定他没有说谎，修罗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地手托下巴，思量道：「所以，你只是本能察觉到了什么，而不是从其他世界逃过来，意图趁着桔梗什么都不知道，要趁虚而入的垃圾。」 奈落脸色一沉。 好像是被「垃圾」一词触及逆鳞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修罗也就不在意奈落铁青的脸色，自顾自道：「某种程度上，你的直觉并没错。『我』确实很危险，也将桔梗拉入危险的境地。素来强大果决的巫女，因为『我』的缘故，生出想要作为普通人活下去的念头。这种想法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错，只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没有错便得到善果。」 桔梗与犬夜叉都没有错，只可惜造化弄人。 念及此，修罗发出喟惋的嘆息。 奈落眉心皱出深深的纹路：「你脑子是掉下井时被摔坏了吗？怎么突然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修罗偏头看他：「看在你是土生土长的半妖，所作所为出发点又是为了桔梗的份上，我姑且不跟你计较，心胸宽广地原谅你的冒犯。只是啊，奈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奈落被她故作大度的态度噁心到，就像是吃桃吃了一半，结果发现缺口上露着缺了一半身体的虫子，膈应坏了。 「『奈落』犯下的罪行，需要你自己处理。简单来说，你需要自己杀了自己。」 奈落一脸「我看你真是有病」，转身就走，完全不想奉陪。 修罗一把拉住他：「说来，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送我离开，不仅让我想明白一些事，还免费看了一齣好戏。」 「奈落，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又见到了谁吗？」 奈落不耐烦甩开她，却没能做到，这让他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身为性情扭曲，自负又自卑的半妖，却轻易被同为半妖的修罗钳制住，连挣脱都做不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奈落瞪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紧绷危险的气息。 他眼神阴沉无比，带着刀子，语气也阴阳怪气：「我不是你的父亲大人，完全不关心你究竟见过谁，又跟谁发生了什么。」 修罗静静看他：「奈落，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激怒我，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奈落闭上嘴，脸色更难看了。 修罗重新露出和善的微笑，将自己的见闻缓缓道来。 最后，她紧紧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表情：「你说，他该不该死？」 奈落从一开始不耐烦，后来惊诧得说不出话。 他抿着唇，冷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修罗，试图从她脸上瞧出戏弄的痕迹，然而失败了。 「嗯？」 「……该死。」 得到满意的答案，修罗笑靥如花，松开禁锢着他的手，转而拍拍他肩膀：「既然你如此识时务，那解决他的任务，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啊，对了。我啊，最讨厌别人搅乱我的计划——桔梗必会得到幸福，这是我的底线。所以，请务必不要想着胡乱搞事。我跟师父修习，虽然已经学会控制身体里会与生俱来的妖性，但妖就是妖，奈落，你肯定不想见到我真正发怒的样子。」 奈落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冰冷的嗓音中克制不住的迁怒：「你以为我是你？」 来到尸骨之井旁，奈落目不斜视，没有对跪在的浅紫色头髮的男人报以好奇，只冲修罗道：「快点！」 他只想快点解决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绝不能拖得很久，以至于被桔梗知道！ 修罗跟四魂之玉确定了两个世界通道依旧是开启的，望着背对自己的奈落，最后问了一句：「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推我下去，就一定能送我走？是有什么根据，还是说又只是本能作祟而已？」 第209页 奈落顿了顿，回了句「直觉」。 修罗点点头，毫无徵兆地从袖中掏出一支箭，木制白羽箭迅如闪电，自奈落后背掼入，乌金箭头从他胸前钻出。 奈落毫无防备，只觉得心口剧痛，灵力在已经在体内爆开，眼前瞬间漆黑一片，等他从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回过神，自己已经狼狈地半跪地上，紧绷发颤的手臂勉强撑住井沿，才不至于整个人无力瘫软下去。 他身体不停发抖，轻微的唿吸勾伤处肌肉，都会引发令人心神震颤的剧痛。 修罗的攻击毫不留情，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就此死去，与她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奈落手指捂着胸口，伤口不停渗出稀稀拉拉的鲜血，顺着他指缝汩汩淌下，砸在新绿的春草丛中，他扭头望向身后的修罗，眼中憎恨有之，震惊亦有之。 「认出来这是谁的力量了吗？」修罗静静问。 奈落愣住。 原以为只是她的蓄意报復，可细细感受下来，他已经感受到这个力量不属于修罗，而是…… 「桔梗……这是桔梗的力量？」 一种可能浮现心头，奈落心中惶恐不已，脸上血色尽失，阴鸷的目光如电射向面前那个抱臂而立的修罗身上，似乎恨不得将她食肉寝皮，「为什么？她为什么会给你附着了破魔灵力的箭矢？我明明没有听到你们谈论……不对！你说过的，你没有将我们的事情告诉过桔梗！」 「你也说过，你很担心我、很想帮我，结果你却将我推下了井。」修罗的话模稜两可。 奈落一直是成竹在胸，似乎是抓住了她不愿意让桔梗为难的心理，不仅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还时不时对她露出讥诮嘲讽的眼神，显然是吃定她了。 这种不知所谓的傢伙，全都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有被狠狠教训过，才会收敛爪牙，学会听人话，曾经的恶罗王是，如今的奈落更是。 「你骗了我！」 奈落眸子流淌着猩红的血色光芒，死死盯着修罗，如有实质的恶意颳得人面皮疼，他浑身散发着暴虐气息，无尽的怒意一点点在内心发酵，杀意如冰雪暴般，有些侵入灵魂的寒意，让人牙齿都在战慄颤抖。 修罗望着挣扎起身的奈落，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被愤怒占据心灵的奈落，已经失去理智和清醒，再没有之前的从容沉稳：「一开始，如果你承认是从其他世界逃过来的，我会直接杀掉你。如果还有其他相似世界存在，你活着，对桔梗念念不忘，却没有留在自己世界同桔梗在一起，这就意味着，那里的桔梗根本不喜欢你，而你也犯下了跟其他『奈落』一样的罪行。」 「桔梗温柔又善良，有着近乎圣人的高洁心性，不管我认不认识那个『桔梗』，都绝不会允许伤害过她的傢伙继续活下去。」 「不过，既然你说不是，我姑且信你。」 「只是，事到临头，我仍是有些担心，你真的能分清两个桔梗吗？……当初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桔梗，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们是不同的存在，还是村子里的异常，让我逐渐醒悟自己应该是认错了。你瞧，就连我，也会在慌乱之时认错，那么你呢？」 「你只是一群低劣妖怪吞噬野盗后诞生的半妖，体内流淌的血液跟我的没有可比性，我尚且如此，你又能做到哪一步？」 修罗无视奈落噬人的目光，露出忧愁的表情，「虽然我一直觉得『奈落』闯出来的祸，理应由奈落去收拾，但当你看到桔梗同旁人在一起，并对着他露出信赖喜欢的目光时，你真的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吗？而你一旦失去理性，且不说会不会伤到那个桔梗，我是真的觉得那样的你，根本无法应付头脑清醒、城府极深的另一个自己。你输给那个奈落，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死就死了，可万一连累到桔梗……」 第113章 「闭嘴！」 奈落压抑着负面情绪, 不让自己继续在那个可恶的半妖面前露出狼狈的表情，「别将我看得跟你一样愚蠢！」 「你不蠢，怎么没有分清这支箭属于谁？」修罗不客气嘲笑。 奈落咬紧后槽牙, 意识到自己是被她耍了，不跟她废话, 抬手将箭矢从胸口拔出, 锐利的箭头带出一串殷红滚烫的血，溅了一地, 修罗避嫌躲开。 箭矢上附着纯净灵力，一点点破坏他躯体，强行拔出时, 箭矢无声拒绝, 强大的灵力在他手掌上烙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支箭上的灵力来自桔梗, 却不是他认识的桔梗。 奈落唿吸急促，脑海中心念电转, 突然想到什么，不管是哪个桔梗，她的力量都不会如此弱小。 也就是说, 修罗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拿了附着不致死灵力的破魔箭矢, 故意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就是为了试探他在生死关头是否依旧清醒。 ——这是她的报復。 奈落清楚意识到。 她试探的心是真的，但报復的心也是真的。 「奈落，如果你连这种小事你都做不好, 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修罗蹙眉, 表情为难，「桔梗性子好，不管是什么歪瓜裂枣都一视同仁, 可这不应该成为你不思进取的藉口。对桔梗产生妄念和贪婪，并不是可指摘的事情，倘若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温柔、美丽、圣洁、典雅，她拥有一切美好的品格，这种出色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第210页 「可你呢？出身不好，心性不好，能力也不行，即使有我传授引导，仍无法弥补你的先天不足。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周身气息还是这么混乱污浊。奈落，我左看右看，实在也瞧不出你哪里值得桔梗另眼相待。」 「我之所以对你手下留情，不计较你的屡次冒犯，为的不过是想桔梗高兴而已。如果你展现给我的价值，对不上你应承担的职责，我又为什么要容忍你呢？只单纯为了你这张看起来还不错的脸吗？」 「这才是你的真实面目吧。」 奈落打断她的话。 他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復，扶着井栏站起身，睨过来的目光有着窥见什么了不得东西的瞭然。 冷静下来后，奈落已经不会再因为被戳中痛脚而暴跳如雷，甚至猩红的眼睛重新恢復温和的伪装，他深深看向一脸莫名其妙的修罗，意味深长道：「什么单纯天真、心思纯粹的半妖少女，全部都是假象。比起感情，你更相信价值，所以，你才不明白为什么桔梗会对我心软。因为不懂人心，所以你才会离开杀生丸，孤身一人留在枫之村……真是可悲啊，明明有着高贵的出身，有着强大到足以傲视一切的力量，可你却还是什么都不懂。」 「没有人教过你如何去喜欢别人吧？哈哈哈，修罗，你可是比鬼蜘蛛还要愚蠢啊！」 修罗表情逐渐冷下来。 奈落慢条斯理道：「你依照本能去追寻，又依照本能停住脚步，你做的都没有错，只可惜，这并不是爱慕旁人的正确方法。说来也是有趣，你只是个半妖而已，却有着比妖怪更冷酷的心性……」 话音未落，修罗瞬身靠近，面无表情将他退入井中：「真是的，又在试图用言语扰乱我的心，只可惜，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一个会因为爱而不得，对桔梗做出那种可怕事情的你，又知道什么喜欢、什么感情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修罗头探出井栏，瞧着他消失不见，仿佛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般：「既然还有心思叭叭，你就去杀掉那个奈落吧。杀不掉，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最后一句，是对四魂之玉说的。 背景板四魂之玉乖巧应是。 修罗微微颔首，站在原地待散去心头郁气，才继续道：「我记得桔梗说过，这个井的名字叫食骨之井，平时是用来丢弃妖怪尸骨的地方，只要将妖怪的尸体丢下去，很快就是消失不见，所以才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说着，她扭头望向四魂之玉，「沟通不同世界，到底是你的能力，还是这个井的能力？」 四魂之玉恭敬回答：「虽然这个井在村里算是个忌讳，但肯定不止一个人下来过。如果是这个井的能力，他们早该发现才是……」 「顾左右而言他，说得这么含混，因为你也不清楚吧？」修罗毫不留情拆穿。 四魂之玉身形一滞，就听修罗迳自道：「如果只是你自己的力量，依着你的心性，早就将碍事的桔梗送走，哪里还会被她持有那么久？……既然不是你，也不是食骨之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是你们双方力量共同作用下出现的奇特结果。」 「虽然不清楚有什么隐患，但不可否认，这是挺有意思的能力。」 「相似的世界不可能只有一个，以后倘若无聊了，倒可以继续去其他世界逛逛。」 修罗兴味想着，拍去手上尘土，转身回村。 四魂之玉：「我可以陪回到您身边了吗？」 修罗：「跪着。什么时候奈落回来了，你再回来。」 四魂之玉：「……」 **** 回到村子，修罗先去望了一眼桔梗，她还在沉睡，身体尚未完全恢復。确定她已无大碍后后，修罗转身去了屋子后面的神社。 甫一推门，她就瞧见神社里多出一人。 男人正坐在黑死牟下首，扭头望过来时，露出一张淡漠隽秀的脸。 他束着高马尾，左额上生着火焰赤纹，发色也有些奇怪，黑髮尾部透着红，像是暗夜中燃烧的火焰。他神情严肃，有几分黑死牟的神韵，像是个不苟言笑的威严武士，浑身上下都有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不过，他们二人差别还是很明显。这人双耳缀着日轮花纸，略显女性化的饰品，并未让他显出半分女气，反而中和了他过分不可嚮迩的气质，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让人不会轻易将他与黑死牟认混。 ——这是人类。 修罗第一反应如此，目光在他脸上打转，瞅着他隐隐令人觉得眼熟的面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真的很像黑死牟！ 不仅是通身气质，更有那如出一辙的出色面容。 不等她想更多，铁碎牙就迎了过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叭叭一通说。 他神情急切：「修罗，你听到没有？杀生丸是为了你才会来到这里，不管之前为什么耽搁那么久，但他确实来找你了……他在担心你！」 「我知道。」修罗安抚地拍拍他手臂，牵着他的手，捡了个空余蒲团坐下，「我见到父亲大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来找我，并一直牵挂着我。父亲大人对我很好，我从没有怀疑过，可正是因为这独一无二的好，我才不能不识时务地继续牵绊他，他应该拥有更广阔光辉的未来，而不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陷入为难境地。」 第211页 「你真的不能留在他身边了吗？真的不再好好考虑一下？明明你们都在意着彼此，不是吗？」铁碎牙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挂在修罗胳膊上不撒手。 修罗沉默拒绝，由着他，另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摩挲他后脑勺。 「啊，看来他说得是真的了？」虚不客气笑出声，「你真的决定要离开杀生丸了？这可不像你哎，明明就在你失踪之前，还在因为杀生丸没来找你而闷闷不乐，怎么突然就改变心意了？是失踪的这半个月里，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说来听听……」 修罗听着他的话，忍不住蹙眉，审视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跟奈落频繁接触了？明明你之前说话很正常的，可现在话里行间都带上一股明显挑衅，听着就阴阳怪气……」 修罗动作停住，铁碎牙不痛快地哼哼，将她的手重新摁到自己脑袋上，蹭蹭，示意她继续。 虚脸上表情一滞，心虚不已。 黑死牟也望向他。 继国缘一端坐在兄长身上下首，低着头，认真研究着眼前木制地板的纹路，似乎是觉得这奇妙的纹理远比他们交谈来得更有意思。 神社里一时间陷入落针可闻的静默，偶尔，还可以听见灯芯燃烧爆裂的声音。 修罗撸着铁碎牙，并没有深追的意思。 模仿和学习，是人类孩童成长过程中必有的行为。不管虚跟谁学，只要他不再像之前一样，一心只想杀人，她都乐见其成，甚至还隐隐有种「我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老怀甚慰。之所以点出来，不过是想他学得更深入一些，不要只跟奈落学个皮毛，他的心机、他的城府、他的耐性，他一切的优点长处都要学来，这才是正道。 「这位是……」修罗偏头望向黑死牟下首的男人。 黑死牟嵴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单薄的唇抿紧发白。他知道这种事情应该由自己开口介绍最为合适，然而…… 继国缘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他下意识看向上方的兄长大人，可兄长大人并没有分给他半分目光，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他表情一贯淡漠，旁人难以察觉到他内心变化。 「缘一……我叫继国缘一。」说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被顺毛撸的铁碎牙圆场：「他是严胜的弟弟，话不多，为人却很固执认真，知道无法更改兄长的心意，便说什么也要留下来。虽然他没接受过跟严胜一样的贵族教育，人也呆呆的，但剑技不错，给孩子们做个剑道师父还挺合格的……」 「不行！」黑死牟立刻反驳。 「为什么不行？」铁碎牙奇怪。 修罗和虚也是一脸好奇。 情绪波动有点大，这可一点不像沉稳肃重的黑死牟啊。 「兄长大人应该是担心我会不小心让孩子们开纹。」 继国缘一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之前，我们一起为鬼杀队主公效力，在那里，接受了我的指导，跟我一样开纹的剑士们，虽然获得的足以击杀鬼的能力，但其后却接二连三的死去。后来，我们才得知开纹会透支人类的身体机能，但凡开纹的剑士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鬼杀队的剑士们才会集结起来，想要在死前，尽可能斩杀恶鬼。」 说着，继国缘一抬头望向黑死牟，露出微若昙花的笑，「不过，兄长大人是不同，即使被迫变成了鬼，兄长大人依旧是非常温柔的人，会担心孩子们会重复跟我们一样的命运，而露出紧张的情绪……」 黑死牟六只眼死死盯着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混话？ 得到兄长的注视，继国缘一内心雀跃不已，面上却不显，只郑重向他保证：「兄长大人请放心，我不会传授他们唿吸之法，这样您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开纹了。只要是您的心愿，缘一一定会替您实现。」 修罗默默吸了口凉气，撸着铁碎牙的手掌收回，不着痕迹抵住胃。 没啥，就是胃疼。 第114章 黑死牟古怪地瞅着自己的弟弟, 像是看见怪物一般，避嫌地往旁边挪了挪蒲团。 继国缘一面露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只是, 他不是会叫屈的性子，被兄长嫌弃了, 就默默低下头, 低落的情绪让他本就淡漠疏离的脸愈发面无表情。 修罗的目光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回忆起黑死牟曾对她说过的话, 缓缓开口：「缘一是吗？我听严胜说过你的事……」 「兄长大人跟您提起过我？」继国缘一倏然抬头。 明明是无比冷淡的表情，可修罗却从那语气和眼神中，瞅见了一丝雀跃, 像是被主人唤到名字的狗狗, 就差没扑过来。 修罗轻飘飘嗯了一声, 手掌重新抵住胃部。 ——该死的，怎么又开始胃疼起来了？ 继国缘一没再说话, 只是重新看向上首处的兄长大人，眼睛又黑又亮。 黑死牟身形笔直，目光平视前方, 不看他一眼。 修罗忍笑, 清了清嗓子, 清凌凌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落到同样出色的继国兄弟身上，正色道：「按道理说, 你们兄弟之间的事, 我不应该多话。我只是借着你为人守信知礼，才让你许下那种承诺。可实际上，只要你克制住鬼的本能, 我并没有左右你意志的权利。只是，现在我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兄弟二人配合，不求你们亲密无间吧，最起码也要面上和气。」 第212页 「我跟兄长大人的感情一直很好。」继国缘一茫然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需要我做什么？」黑死牟只问。 虚好奇看过来。 铁碎牙也从她膝上仰起头。 「回家去吧，严胜。」 修罗手指轻叩膝盖，斟酌道，「我需要你回去，重新统领继国家，并许给我一处独立自主的土地。先前我跟邪见打听过，继国家藩地位于信浓国，距离枫之村不算太远，我想在那里实现我心中理想。」 「……什么理想？」 「如今秩序崩坏，以下克上，诸国更是挞伐不休，我跟在父亲大人身边时，见过毁于战火的城池，也见过被山贼屠戮一空的村子，不管是上位者，还是普通百姓，都无法在战乱中保全自身。这世道阴阳混乱，妖魔迭出，大家都过得不尽如人意，而我既然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力量，自应该像桔梗一样，为弱者着想。」 修罗缓和了语气，「当然了，我没有她那种无私奉献的精神，我只是想给在战争中受苦的弱者，提供一方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而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我不介意藉助任何可以藉助的力量。」 她不是不能捡了喜欢的地盘霸占，但插足人类领地争锋，势必会激化弱者间的矛盾，她不想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招惹莫名其妙的仇恨，所以，还是谨慎点为妙。 出于这种考虑，修罗才希望能从继国家名正言顺得到一块地。 「而且，我们总呆在枫之村，也不是个事儿。」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严胜你可以回到妻儿身边。当初你抛下一切，追着缘一去做了猎鬼人，你那尚未成年、根本无法独当一面的孩子们，要怎么应对忠奸难辨的家臣？这种事，我只要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觉得可怕极了。之前，我不信任鬼的本性，不敢轻易放任你离开我身边，如今有了缘一加入，有他跟你一起，想必就算你哪天克制不住鬼的本性要吃人，他也会不顾一切阻止你。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排斥他的追随。作为曾经的继国家主，你应该比我更懂得知人善用的道理。」 说完，修罗起身离开，留给表情不一的诸人思考时间。 铁碎牙从神社追出来，在鸟居后的台阶上拦住了她，忧心忡忡道：「修罗，占据地盘、庇佑他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跟在杀生丸身边那么久，应该很清楚，即使庇护对象为妖怪，身为完美大妖怪的杀生丸为了维持领地，也付出了无数心力。更不要说，咱们刚从那边回来，你见识过了，因为那个杀生丸能力欠缺，不过是老爷的手下败将，都敢捲土重来，叫嚣復仇。而人类，只会比猫妖更记仇，稍有差池，你就会成为人类攻击的目标。」 见她不以为意，铁碎牙苦口婆心地劝，「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你到底能庇佑他们多久呢？没经歷过风吹雨打的鸟儿，乍一暴露在狂风骤雨的环境中，绝不会活得长久！就算杀生丸娶妻生子，他亲力亲为抚养孩子长大也只需要百余年而已，你难道再也不回到他身边了？修罗，别任性！」 作为犬大将持有的宝刀，铁碎牙见识过的东西远比修罗更多，虽然偶尔嘴碎，还有些小孩子气，但在大事上，他却比修罗看得更加长远。不说面面俱到，最起码也是稳扎稳打。 修罗笑着揉揉他脑袋：「孩子会长大，可妻子却不会离开他啊。」 铁碎牙一愣。 修罗已经拾级而下，回到桔梗的屋子。 桔梗仍在沉睡，修罗坐在她身边，安静注视着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日光西倾，漫漫余晖在天边云彩上涂染出灼烈灿烂的霞光。 黄昏已至，到了下课时间，临时被叮嘱要自学的孩子们，宛若归巢的鸟儿冲出书屋，大部分跟着枫回来，小部分三三两两顺着小路跑回自己的家。 即使隔得有段距离，修罗都清楚听到他们的欢唿声。 孩子们没有一股脑都进来，只来了枫和一个偏大的半妖少女。 得到桔梗已经没事后，她们没有再多话，行了礼，蹑手蹑脚又退了出去。 晚上，枫去了小伙伴的屋子，和室里只剩桔梗修罗二人。 夜色渐深，修罗却不是很困，静坐榻上，等着桔梗醒来。 出于无聊，修罗开始试探着运用自己所学的阴阳术法，将所见所闻从脑海中提取出来，印在符咒里。想着如果她再去了其他世界，需要跟那些「桔梗」、「杀生丸」、「犬夜叉」解释的时候，直接抛以符咒就好了。 省时省力又省心。 这法子可太妙了！ 修罗兴沖沖挪过一个矮方桌，材料准备就绪后就开始下手。 只是，这种类似障眼法的符咒，里面能承载多少记忆，凭藉的是施术者本人的灵力精纯度和精细度。 修罗大开大合惯了，乍接触细水长流，一度很是手忙脚乱，兵荒马乱了好久才掌握绘制的手感，然而，哪怕她静心凝神，直到桔梗醒来，也才堪堪成功绘制一张而已。 当时，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刻。 朔夜的缘故，窗外阒黑一片，黯淡的星子闪着晦暗的光。 「桔梗，身体怎么样了？」修罗搁下手中符咒，露出欢喜的表情。 「已经没事了。身体已经不会痛了，而由内脏受伤引起的不适症状也已经消失，我现在精神满满，不光是身体，就连灵力也得到进一步提升。」 第213页 桔梗笑眸盈盈，「这一切都多亏了你，谢谢你，修罗，」 闻言，修罗摇摇头：「没必要谢我。其实奈落说得也很对，如果不是我跟严胜招惹无惨，枫之村本不会遇袭，而你也不会受伤……」 桔梗无奈一笑，揉了揉她柔软的银髮：「别听奈落的，也许是因为我受伤的事情吓到他了，他变得别扭奇怪起来。可我想说，在战斗中受伤，是无比避免的事。而且，我会受伤，只是因为鬼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我只见过鬼王一面，但他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生性自我，阴鸷嗜血，毫无道理可言，不管是你，还是黑死牟，能从他手中逃得一命，都已经是很侥倖。更何况，就在我们陷入绝境的时候，是杀生丸救了我们。」 桔梗看着她，清泓的眸子里满是温暖柔和的笑意，「杀生丸是为你而来的，说到底，还是你救了我们。所以，没必要在为此感到抱歉，你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修罗被桔梗夸得耳热，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不再纠结对错，桔梗也松了口气，转而问起四魂之玉的事。 「之前，我太过疲倦，转眼就睡了过去，可实际上，我有很多事情想跟你问清楚。」 桔梗与修罗对坐，四目相对，她已经恢復面对大事应有的沉着冷静，「修罗，你不是觊觎四魂之玉的普通妖怪，即使你说自己是被四魂之玉蛊惑，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首先，你是晴明公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即使因为一些事情，心里生出些许动摇，但会被四魂之玉蛊惑，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你没有那么弱。」 「其次，即使你想要抢走四魂之玉，直接拿了就走好了，凭藉你的能力，这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为什么会被发现呢？」 「最后，我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你会因为垂涎四魂之玉力量，就莽撞将它收作式神。强硬缚令式神，很容易遭到反噬，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我猜，你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万不得已才会採取最危险的掌控方式。是这样吧，修罗？」 桔梗条理清晰阐明自己的观点，让修罗都无从反驳。 她垂头思量片刻，将自己绘制的符咒捏在指尖，重新看向桔梗：「其实，我本来也没想隐瞒你，在我回来的时，我就已经想好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可奈落一直跟在你身边，我还有事情需要他去做，为了避免他破罐子破摔，才没有直接告诉你。」 桔梗神情肃重：「果然跟他有关。」 她没有惊讶，甚至还露出尘埃落定、如释重负的表情。 第115章 即使奈落装作若无其事, 即使他的话毫无破绽，甚至还得到了虚与黑死牟的认同，可作为他最亲近的人, 桔梗却总觉得他表现很违和。 如今，内心的不详的预感被印证, 桔梗有些失望, 又有些无措。 奈落，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最开始, 我是准备利用完就把他除掉。」 修罗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他是个心机深沉，冷不丁就会咬人一口的毒蛇。虽然他口口声声都说自己是为了你好, 但我知道, 他这种做法只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也幸亏这次被设计的是我, 倘若换成其他人，恐怕根本无法活下来……从这一点来说, 他的存在对你来说，弊大于利。」 桔梗没有为奈落辩驳，无声默认了她的说法。 「当然, 这是最糟糕的一种的设想。在排除我最担心的那种可能后, 我觉得自己不能以为你好之名, 做出跟奈落一样的选择。」 「我遇见了一些事，大概明白奈落为什么会不喜欢我，甚至想要杀掉我。就目前来看, 他讨厌的也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也就是说，他也许是天生的恶人，却不至于无药可救。」 桔梗面露疑惑,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替奈落说起话来。 「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正好之前趁着你沉睡，我绘制了一张符咒，这里面是我失踪那段时间的大部分见闻。」 修罗将符咒递到桔梗面前，「等你看过事情原委，大概就能明白我的心情。到时候，到底是准备杀掉奈落以绝后患，还是再给他一个机会，姑且再观察一段时间，都没关系。我跟奈落的帐已经算过了，你不必顾忌我。」 桔梗接过符咒，敛目沉思片刻，指尖注入灵力，符咒无焰自燃，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初雪般围着桔梗上下盘旋飞舞。 因为只是类似障眼法的阴阳术，并不需要像亲身经歷那般花上几天几夜，等东方天际显出第一丝白芒，桔梗也睁开眼，围着她盘旋的最后一颗光点也消失不见。 桔梗仿佛还没从幻术中清醒过来，下意识看向面前的修罗，晃了晃，表情微妙。 修罗倒是坦然，促狭笑道：「很奇妙，是吧？只是因为我的性别出现了变化，两个世界的进展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哪怕性别不同，我也还是那么喜欢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随着相处时间增长，对你的喜欢只增不减。」 桔梗面上浮出红晕，侷促地挪开视线，不好意思与她对视。 生为矜持内敛的人类女性，面对修罗热烈的话语，桔梗不由陷入窘迫。 像是怕桔梗还不够尴尬，修罗倾身上前，伏在她面前笑得不怀好意：「桔梗，你觉得是我比较好，还是犬夜叉比较好？」 第214页 桔梗脸颊滚烫得冒烟，想要躲闪，修罗却将脑袋枕在她膝上，就是认准桔梗不会抽身离开，放任她磕到自己脑瓜子。 桔梗心软，而修罗则笑吟吟地望着她，今天非要得到一个答案，得寸又进尺。 桔梗败下阵来，无力扶额：「……是你比较好。」 「我也觉得是我比较好。」 修罗满意了，「犬夜叉也许是没被精心照料引导过的缘故，能力不足，心性也不够稳重，为人鲁莽又不带脑子。如果你想杀他，不过是一支箭就能解决的事儿，哪里还用得到美人计？」 桔梗尴尬掩唇，清了清嗓子。 「可他却偏偏信了。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修罗嫌弃撇撇嘴，「当然了，他自幼失去父母，又加之成长过程中没有兄长师父照料，长歪了也不奇怪。不过，犬夜叉虽然缺点一箩筐，但至少也有可取之处……」 桔梗安静听着修罗嘟囔，纤长的手指抚着她鬓髮，想起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唇边勾起清浅的弧度，面容愈发恬静柔美。 她大概能猜出，修罗说得「可取之处」，应该是指他为了跟「桔梗」一起，想要变成人类。 自古以来，只有人类不择手段祈求长生，却鲜少有主动放弃长生的。 从这一点来看，犬夜叉已经有着远胜于绝大数人类的纯净心灵。 半嘲半夸过犬夜叉之后，修罗挪了挪枕在桔梗膝上的脑袋，给自己换了更舒坦的姿势：「关于奈落，我也试探验证过，咱们这个奈落并不是其他世界跑过来的杀人兇手，只是土生土长的小心眼半妖。之所以会讨厌到想要杀掉我，都是出于本能。」 「他没有另一个世界的经歷，也没有杀过其他世界的你。目前做出最坏的事，就是对我出手。而我在经歷过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后，也没有那么想要报復他了。」 「当然，我也没有大度。就在你服了药睡过去后不久，我就跟奈落好好聊了一番，不仅用那个桔梗给我的箭矢捅伤了他，还把他推下井，让他顶着半残的身体去应对另一个完好无损、手段更加阴损的自己。狠狠出过气，我已经完全原谅他了。」修罗神情严肃。 一提到这个名字，桔梗清亮的眼神暗了暗，眉宇间浮出复杂的怅惘愁绪。 虽然在修罗的记忆中，并没有见过那个世界里的奈落，但只从他们只言片语中，奈落在那场惨烈的误会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太过显而易见。 桔梗理智且聪慧。 她没有因为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无故迁怒这里的奈落。只是，如今他对修罗做出来的事情，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只是因为本能不喜，就可以沖无辜之人下手。这次是修罗，下次……又会是谁呢？ 倘若奈落本性如此，她真的拯救得了他吗？ 修罗脸颊偏过去，蹭了蹭她温暖柔软的掌心，轻声道：「我与奈落已经两清，他留还是不留，其实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桔梗，我喜欢你，所以你只管顺从自己心意，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就行，不必顾忌我。」 然而，即使修罗这样说了，桔梗一时间也无法做出决定。 修罗头埋在桔梗腹部，嗅着女孩子特有的馨香，双手虚虚抱着她腰肢：「没关系。如果暂时不知道该做何选择，就先放放好了。留与不留，我只是顺嘴那么一说，其实除了这两个选项，还有第三个选择——就是维持现状，啥也不想。」 「聪明人不会为难自己，哪怕是天塌下来，生命也会在困境中给自己找出一条排解之路。」 「桔梗只要做『桔梗』就好了，身为人类，你做出任何选择都是对的，不必在意他人眼光。那种要求你灭绝人慾，强行要求你克制、奉献、自律、完美的傢伙，都该下地狱！」 修罗的声音闷闷的，因为是埋在桔梗腹部说出来的，有些含混不清，语气却义愤填膺。 桔梗顺着她后脑勺柔软的银髮，脸上迷茫的情绪淡化，眼中渐渐升起充盈的暖光，轻声应道：「……好。」 修罗的话无论是多么匪夷所思，可出发点从来都是为了她好。 她总是这样。 在她眼里，自己从来不是必须承担一切的巫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需要被挂怀的人类少女，并因为自己承担了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而忧心忡忡。 ——像个害怕孩子过不好的操心「母亲」。 念及此，桔梗眼中笑意更深。 通透明亮的晨光穿过窗户，落入屋内，斜斜撒在二人相依偎的身上，宛若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温柔的暖意静谧流淌。 用过早饭后，桔梗去教导孩子们，修罗则去回了神社，去跟大家商量离开事宜。 继国两兄弟对此并无异议。 虚倒是有些恋恋不捨，似乎不太想轻易离开，但碍于修罗淫威，他并没有提反对意见。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咱们就今晚出发吧。」修罗高兴地作出决定。 桔梗直到傍晚才得知这个消息，难以置信瞪大眼：「为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你想要庇护饱受战乱之苦的弱者，完全可以让他们来枫之村，何必捨近求远？是不是因为奈落……」 修罗急忙道：「跟他没关系。」 桔梗的脸色苍白，不太相信。 「因为弱小受苦的，不仅仅是人类，还有异类。想要排除偏见，创造和平共处的环境，很难。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调和因族类不同而产生的认知矛盾，也不确定在这期间会不会出现伤亡，背负他人性命这种事，太难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将落脚的地点放在枫之村。」 第215页 「我了解你，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甚至还会跟我一起，为了我的理想去努力，可我不想将这些不确定的问题转嫁你身上。桔梗，我喜欢你，希望你能快乐活下去，而不是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操心劳力。」 「枫之村因为有你的存在，已是乱世中难得的世外桃源，我不想因为一己之私毁掉这一切。」 「而且，你我都明白，村子负荷不了太多人口。这里四面环山，耕地本就少，一旦村子人口爆炸性增长，势必会影响原住民的利益。冒然向外扩张，又会吸引不必要的目光，并不是个好办法。」 「最重要的是，桔梗，你要信我。我做出的决定，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绝没有莽撞任性。去佐久郡，藉助继国家的力量，是我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法。而且，我也已经跟严胜商量过，他会将最靠近武藏国的领地赠与我，日后回来，所需也不过一天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桔梗，即使我们分离，仍可以守望相助。」 修罗去意已决。 桔梗也无法再说出挽留的话。 她很清楚，修罗的选择是正确的。即使她是村子里备受尊敬的巫女，也无法替村民保证，他们会一直善待外来者。 源源不断接收弱者，与大发慈悲地怜惜几个半妖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即使村民一开始可以面对外来者不保持宽厚仁慈，可当他们的自身利益长久被侵犯，哪怕是圣人，心中也会生出不满，没有人会保持心平气和。 而当愤怒、仇视、厌恶积累到一定程度，人就会化身暴戾的妖魔。 这是人性，无可指摘。 第116章 翻过关东山地, 便来到继国家所在的佐久郡。 只是，他们回来的时机过于微妙。 就在他们抵达的前一夜，曾经的同盟村上家, 为了争取最大利益，背弃与继国严胜订立的盟约, 正式向继国家宣战。 失去了强有力的家主, 匆忙继任的继国少主尚未元服，根本无法应对群狼环视的敌手, 勉强撑了几年，继国家领地失去大半不说，如今更是已经到了族灭的危险边缘。 如今, 继国家正处于这种风雨飘摇、人心惶惶的艰难境地。 他们被部下们恭敬地迎入正殿, 在等待故人相见的时间里, 修罗有些后怕地拍着胸口：「幸好我们回来了，不然, 你的亲人恐怕就要受苦了。」 黑死牟坐姿端正，双手平放腿上，对于修罗的话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感觉, 只平静地嗯了声。 反倒是继国缘一露出显而易见的内疚, 他看向上首处的兄长, 俯身叩首：「对不起，兄长大人，是缘一不好, 擅自将您带入鬼杀队, 却忘记了比起杀鬼，您还有至亲尚在人世。我没有保护好您，没有保护好您的亲人, 更没有杀死鬼王替大家报仇，我是个失败的男人……」 黑死牟仿佛被戳中痛脚，脸色难看：「你在嘲讽我吗，缘一？」 继国缘一不明所以，仰起淡漠隽秀的脸：「兄长大人，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黑死牟唿吸不由重了几分，被气的。 虚似乎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对着黑死牟道：「就是啊，缘一是真心觉得对不起你，才会诚恳道歉，你怎么能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呢？」 黑死牟目光倏然瞪向虚。 虚兀自笑道：「他不是你亲弟弟吗？作为兄长，难道非要看见自己的兄弟剖腹谢罪，才愿意原谅他？这样就过分了啊，严胜。」 继国缘一看了看愈发不高兴的兄长，又瞅了瞅笑得很开心的虚，淡漠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请您不要这样说。兄长大人是非常温柔的人，对缘一一直很好。不管兄长大人让缘一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闻言，黑死牟不由又露出一种噁心想吐的表情。 虚则捂着嘴巴，嗤嗤笑起来。 修罗无力扶额，总觉得虚被奈落带坏了，之前他明明不这样的。 她正想从中斡旋，调和一下他们兄弟之间鸡同鸭讲的奇怪氛围，就听廊檐下传来急促嘈杂的脚步声和裙裾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夫君！」 下一刻，身着丽裳的柔美女子从障子门外急急冲进来。 和室里灯火通明，女子一眼便看见了上首处的男人，他身形高大，气质沉稳厚重，只是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端方威仪。 无尽欢喜自心底升腾，女子痴痴看着黑死牟，喜极而泣。 「夫君……」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有着无尽的思念、爱意和委屈，唯独没有被抛下的怨恨和不甘，她膝行来到黑死牟跟前，微凉的手指轻抚上他的面庞，「您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妾身和孩子们一直在等着您归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曾放弃过。」 黑死牟垂下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怔愣了很久，才缓缓叫出她的名字：「若叶……」 「是妾身。」 若叶夫人细声回应，目不转睛望着夫君，阔别已久，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仿佛长久的别离，只是一场悲伤的梦而已。 念及此，若叶夫人情难自已，想要依偎到黑死牟怀里放声大哭，然而，接受的教养让她做不出这种失礼行为，只静静流着泪：「您离开后的每一天，妾身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您的归来，从没有想过放弃，所幸，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第216页 黑死牟任凭她伏在自己怀里，泪水从她脸上滚落，濡湿了他肩膀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和喜悦，然而，这些情绪就好像跟他隔着一层透明屏障，再也无法感同身受。 变成鬼后，一切的情绪都已经远离他。 或者说，他本来也不在意这些缥缈轻微的东西。 无论是抛弃妻儿，还是捨弃人类的身份和尊严，只要能从容追求自己的目标，他都无所谓。 如果非要说他还能拥有的情绪，那大概就只剩对双生弟弟的厌恶吧。 「兄长，是父亲大人回来了？」女童打了个哈欠，稚嫩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母亲是这样吩咐的，说让我带你过来。」童子的声音倒是镇静。 「如果父亲大人回来的话，那么兄长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了？昨天我得到了一个风筝，想去找您陪我玩，但婢女们都不让我去打扰您。」 「……不必听她们的话，你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女孩立刻欢唿雀跃起来。 和室里，除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若叶夫人，其余诸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小孩子们有意压低的声音，可落在他们耳里，轻易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黑死牟无动于衷。 继国缘一内心愈发羞愧，如果不是顾忌着旁人，他已经恨不得剖腹谢罪。 虚则兴味地观察着诸人的表情。 相比于眼中只看见的丈夫的若叶夫人，领着妹妹进来的童子倒是注意到屋子里的其他人，只是他没有多问，先对着黑死牟恭敬行了礼，不等他对着继国缘一问过好，更加年幼的妹妹就睁大眼睛，手指从缘一指向黑死牟，惊讶道：「啊，两个父亲大人！」 继国缘一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的。 黑死牟继续无动于衷。 他与缘一是双生子，褪去鬼相后，二人外表差别本就不大。 若叶夫人被孩子的话逗笑，赶紧擦去脸上泪水，对着惊讶不已的女儿招招手，等她来到自己身边，温柔抱着她，给她介绍道：「太失礼了，樱子。他才是父亲，这位是你的叔父。」 樱子趴在母亲肩膀上，扭着头，左瞅瞅又看看，心里感嘆，父亲和叔父长得真的好像，如果不是他们斑纹略有差异，要分清真是太为难小孩子了！ 不过，父亲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见到她的喜悦，表情淡淡的，有些吓人。反倒是叔父表情温和可亲，一看就是那种不会拒绝陪她玩的好人。 樱子乖乖地喊过人，便害羞得躲进母亲的怀里，不说话了。 童子也顺着对继国缘一问过好，顺带对修罗他们道过谢，便之后，就小大人般正坐厅中央，目光笔直看向自己的父亲。 「您是听说继国家有难，才特意回来的吗？」一开口，童子就直戳关键。 若叶夫人脸色一白：「一郎，不得无礼！」 被唤做一郎的童子直直看向上首处的男人，稚嫩的脸上毫无惧色。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了，当初父亲离开家族时，他还不到三岁，而如今都已经过去六年了。自记事以来，他就一直被愁眉苦脸的家臣裹挟着，为了保住继国家疲于奔命，早早的抛弃了童真，哪还有时间去回忆记忆里那个容模煳的父亲大人。 家臣们听到男人回来的消息都很高兴，好像已经得救了一般，可他却丝毫不觉得这个男人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一郎从这个男人眼中，并没有看到丝毫对家族的维护，以及对亲人的思念，有的只是冷漠、无视。 那根本不是看亲人的眼神，更像是看着路边的石头、脚下的草芥。 这种男人，绝不会是为了继国家而来！ 一郎笃定。 果不其然—— 「继国家有一处靠近关东的领地，此番我回来，便是想将这一处领地赠与修罗大人。」黑死牟没有隐瞒的意思，被问到，就理所当然的说了。 若叶夫人下意识揪紧黑死牟的衣袖。 迎着诸人怪异的注视，修罗尴尬笑笑。 一郎很快冷静下来，想了想，转而看向修罗：「那处领地，早在三年前就被村上家强行占有，如今就算我们同意将地给您，也做不到。而且，那地方过于贫瘠，经常会在冬日遭到野兽袭击，如果您不介意，可以重新从继国家的领地中再挑选一块。」 说着，他扭头对外面随侍的家臣吩咐，「去书房，将最新的地图拿过来。」，随后又继续，「我建议您可以选择浅川那处领地，处于河流下流，良田众多，其中聚居的村子也多……」 一郎一口气给修罗划出数块地盘，不仅各有千秋，还是如今继国家最丰茂的几处领地，大方得令修罗汗颜。 修罗连连摆手：「我不需要条件那么优越的领地。」 一郎困惑不解：「为什么不呢？如果您是担心继国家事后反悔，那么大可不必。母亲从小就教育我，要言而有信，更何况，您还和父亲交情匪浅，无论是什么条件，我们都会办到。」 「并不是这个原因。」修罗面颊滚烫，愧疚道，「我需要关东山地另有他用，并不是单纯为了占据领地……」 一郎为难道：「以现在继国家的实力，已经不足以跟村上家抗衡，不要说夺回那处领地了，恐怕我们连明日的应战都很难撑过去……」 「由我去应敌好了。」黑死牟平静道。 第217页 一郎目光落在他脸上，认真阐述事实：「继国家如今实力不济……」 「我自己去即可……」说着，黑死牟就握着腰间的鬼刃，站起身。 「夫君，您不能去！对方人马足有两千人之多，绝不是可以单枪匹马的应对的庞然大物！」若叶夫人阻拦。 继国缘一想了想，也站起来。兄长大人去哪里，他也要去哪里。 「坐下，都坐回去。」修罗头疼道，「严胜，你不能去。」 黑死牟重新落座，闻言，认真道：「这是最快的方法。比起你与虚，我会更快地解决这件事……」 「你不能出手。你现在的情况与往日不同，绝对不能轻易与人动手。」修罗不由分说做出定论，「由我跟虚去好了，反正是我想要得到领地，现在这种事情也理应由我来处理。」 虚：「哎，要带我一起吗？」 修罗：「你不是一直觉得赶路无聊吗？现在可以去驻扎数千人的营地逛逛，你应该会觉得挺有趣吧？」 「那我可以出手吗？」虚兴奋地握住腰上刀子。 「看情况。」 虚「啊」了一声，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 这么含混的回答，与拒绝有什么区别？ 第117章 村上的营地中飘着奇特的香气。 修罗隔得老远就嗅到, 心下有些奇怪，这种雅致清甜的气味，绝不应该出现在满是杂兵武士的营地。 等她走近, 瞅见迎风舒展的兵旗上也绘着漂亮的藤纹，表情顿时更奇怪起来。 ——莫不是这个家族酷爱紫藤花？ 不仅家纹绘成藤纹, 就连行军打仗都要燃着紫藤花香。 她说明来意后, 被允许进入村上家营地，只是, 她跟随兵卒来到燃着浓烈紫藤花薰香的障子后，并没有见到主事之人。 香气过于浓郁，甚至可以说有些呛鼻。 久等村上家主不来, 修罗难耐地揉揉鼻子, 受不了香气的荼毒, 脑袋昏昏欲睡，嗓子也在发干发痒。 她压低声音, 难受地咳嗽。 虚瞥她一眼，抄起矮桌燃着的香炉，凌空丢到障子外, 只听得一阵铜器落地发出稀里哗啦的碰撞, 平原夜风掠过, 障子里萦绕的香气瞬间散去不少。 修罗舒了口气。 只是，不等她一口气喘完，十数位手持武器的武士自障子外涌出, 紧张地将他们团团围住, 营地燃烧着篝火，素白的家纹障子上人影晃动，影影幢幢, 显然围住他们的不止眼前这些人。 「看来，村上家主是拒绝我们和谈的提议了。」 虚拔出刀来，没有丝毫被戏耍的不快，反而一脸的跃跃欲试，「既然如此，那我也要不客气了。」 闻言，武士们将手中刀剑握得更紧。 双方争斗一触即发，这时候，村上家主也终于现身了。 他年约三旬，外表沉肃，似乎是心中长期压着事儿，时时板着脸，唇线紧抿，垂下不愉的弧度，以至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名为「不爽，想杀人」的剽悍气质。 他目光从修罗与虚身上掠过，确定他们没有露出狰狞面目后，抬手止住要冲上去部下，示意他们退下，只留了自小一起长大的近卫。 虚一脸失望地收刀回鞘。 村上家主道：「我与继国家没什么好谈的，二位请回吧。」 「为什么？」 村上家主目光如电射向发问的修罗，良好的教养没有让他露出失态的表情，只是声音冷了下去：「继国严胜，背叛了人类的身份，投身食人的恶鬼，助纣为虐，这个理由可以吗？」 虚「噫」了一声，惊讶起来：「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也是猎鬼人？哎？私下里的猎鬼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吗？严胜成了鬼，你去杀他好了，为什么要为难同为人类的继国族人？你们不是同类吗？背弃盟约，咄咄逼人，这可不是……」 村上家主身后的近卫怒声道：「不准这样跟大人说话！」 「是继国严胜先背弃了大人的信任。」 「上一任家主与继国家一起御敌时，遭遇了吃人的恶鬼。作为同盟者，继国严胜明知道上一任家主因恶鬼而死，我们村上一族与恶鬼势不两立，可他却还是变成了鬼！」 「抛弃人类的身份，捨弃身为武士的尊严，沦落成恶鬼，这种可恨的傢伙，不配做我们的盟友！继国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 …… 虚没料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种牵扯，扭头望向上方头痛扶额的修罗，嘴巴动了动，咽下嗓子里的话，不再说话。 「我已经收到传讯，那恶鬼重新以人类姿态回到继国家，我之所以特意在营地里燃起的紫藤花薰香，就是为了防备他的突然袭击。如果你们是被他的伪装的欺骗，那么我建议你们赶紧带上其他继国族人逃跑，这样的话，也许还能保下一条命来，在成为恶鬼的那一刻，他就一惊丧失了人性。」 「继国严胜背弃了我们的盟约，但我并不想对同为人类的继国族人赶尽杀绝，只要他们愿意抛弃这个象徵耻辱的姓氏，隐姓埋名活下去，我便不会再继续出手。」 「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村上家主的话虽然冷酷，但言辞间已经透露出极大善意。 毕竟，他身后的近卫们可都是一副「大人真是太心善了，这种诞生了恶鬼的家族都应该剖腹谢罪才是」的不甘。 第218页 修罗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她不能灰熘熘回去。 她换了个说辞：「严胜他虽然变成了鬼，但迄今为止，他没有犯下人命，更没有伤害任何人……」 「你在替鬼说话？」村上家主表情冷淡下来。 「倒不是替鬼，主要严胜他现在是我的鬼……」 修罗话音未落，近卫们瞬间拔刀，摆出防御姿势，将村上家主护在身后： 「大人，危险！」 「身为鬼的主人，你为什么不畏惧紫藤花的气味？」 「可恶，是因为更厉害吗？之前在紫藤花里待了那么久，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虚掏了掏耳朵：「也不是一点事没有，她鼻子异常灵敏，被浓郁的紫藤花气味包围，身体已经出现很大不适，所以我才会将燃着的香炉丢出去……至于为什么不怕这种气味，当然是因为她不是鬼啊。」 「不是鬼，为什么要跟鬼混在一起？」 「是被鬼迷惑了心智吗？」 近卫们完全不信，丝毫不敢放松，某种程度上来说，站在鬼那边的人类比鬼更可怕。 「虽然她不是鬼，但我也没说她是人啊。」 虚瞅着露出惊骇表情的人类，恶劣笑出声，「严胜只是人类变成鬼，而她，却是天生的妖怪。让你们如临大敌的严胜，也只是她的手下败将而已，啊，包括我也是。」 「看在你们这么有趣的份上，我也给你们一个忠告，不要试图硬碰硬。她不是人，很兇的……」 虚的嘴那叫一个损，修罗根本来不及阻止。 虚拱火的话果然招致对方的怒火和敌意，纷纷拔出刀来，发誓要将大言不惭的他们砍成肉泥！ 武士不从贪生惧死！ 虚眼睛闪闪发亮，手摁住刀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紧张的气氛发酵，激烈碰撞的目光激发出汹涌的火、药味。 眼见双方就要动起手来，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传来尖锐的鎹鸦鸣叫。 村上家主止住怒髮冲冠的近卫，抬起手臂，在上空盘旋的鎹鸦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他手肘，结实的喙从握紧的爪子里衔出一封信交给他。 见他接过，鎹鸦并没有在多停留，再次发出尖利刺耳的哌啼，振翅飞起，一很快消失在幽邃的夜幕中。 村上家主撕开火漆，刚一展开信件，就露出严肃的表情，越往下看表情越凝重，最终能看完后，他将信件放到一旁的火盆中，亲眼见着火舌将其吞噬，才重新望向那个过分年轻漂亮的少女，眼神动了动，脸上闪过一丝晦涩：「你，就是修罗？」 修罗点点头。 「听说你出身丹后名门，在一百多年前，因恶鬼袭击而被迫与亲人分离，似乎是在这期间，还遇到了鬼王，被他所记恨……是这样吗？」 修罗想了想，诚实点头。 村上家主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好！就按照你们之前在继国家商量的那样，靠近关东的那片领地，我不仅会还给你，还不会阻碍你往外发展，甚至，哪怕你要我尽数归还继国家领地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讲。」修罗道。 「杀了鬼王！」 村上家主表情肃重，「鬼杀队主公告知我，鬼王身受重伤，可能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出现，然而，你是妖怪，拥有长久的生命，日后如果鬼王再出现，请务必配合鬼杀队，一定要杀了他！」 「都是因为他的存在，这世上才会存在吃人的恶人，鬼杀队主人曾说过，只要能杀掉鬼王，就可以彻底将鬼从这个世上抹除掉，再也不会有无辜之人枉死。现在，你正是关键的一环，只要你能杀掉鬼王，或者帮助鬼杀队杀掉他，别说只是不再与继国家为敌，容忍变鬼的继国严胜在眼前晃荡，哪怕你要我侍奉你为主都没关系！」 显然是对鬼王恨到了极点，才能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 修罗一方面觉得他果然是个敢作敢为的大丈夫，另一方面又为继国家筛子似的处境担忧。 她道：「我也已经厌倦了被人记恨，一不注意就被偷袭的处境，不用你恳求，等我遇到他，自不会轻易放过。你既然拿出了自己的诚意，我也不是贪得无厌之辈，其余的话，我权当没听见。」 停了停，她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重新与继国家缔结盟约，以继国家现在的实力，很容易被其他领主觊觎，而在佐久郡，你的实力最强。我身边安稳了，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村上家主没有拒绝。 **** 杀生丸并没有离开枫之村太远。 那是一处高峻山崖，晴空当日，山峦翠嫩，下方云雾如海浪翻滚，罡风凌冽，隐隐可以听到下方瀑布轰鸣。 站在崖边，越过斑斓的虹光远眺而去，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群山茂林，空无一物遮挡的地方风声喧嚣，裹挟着杀生丸的袍角猎猎作响，银髮翩跹。 邪见顺着杀生丸的目光看去，那里大致是枫之村的方向，他小心翼翼觑着杀生丸沉静如水的面容，没敢搭话，心知他大概是在等着修罗大人回来。 只是，他回忆起修罗大人伫立原地，哭得狼狈，脚下却一动不动的样子，思忖道，那可不像只是一时置气要离开的样子。 邪见本能觉得不太妙，不敢随意开口劝杀生丸少爷消消气，也不敢鲁莽提议回头去找修罗大人。 第219页 这天，邪见又跟往常一样，默默收敛存在感，充当背景板，突然就注意到杀生丸的脸色更冷漠起来。 虽然杀生丸一直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现在他周身兀得笼着一层冷凝的冰霜，寒意直逼灵魂，直叫人两股战战，几欲冻僵在原地。 「杀生丸少爷，我们回枫之村吧！」 在被肃杀的寒意冻毙之前，邪见挣扎着发出极具求生意的提议，「您之前不说那个叫奈落的半妖很不对劲吗？让他继续留在修罗大人身边，总是很危险。虽然修罗大人惹您生气了，但她说到底也是……」 飞快转动的脑袋突然卡壳。 这个，究竟该说「妹妹」好，还是该说「女儿」好？ 第118章 还没等邪见想明白, 杀生丸黑色的靴子就踩着他的脸，迳自踏了出去。 ——修罗离开了枫之村。 风中残留的气味传出这种讯息。 只是，她并没有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反而去了相反的方向，与他越来越远。 这个事实, 一度让杀生丸心中生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 情绪很糟糕。 修罗她总是这样，想太多, 行事却幼稚，过得比谁都辛苦，杀生丸暂时不想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他现在要去解决掉那个叫「奈落」的半妖。不仅仅是因为那傢伙伤害过修罗, 更重要的是, 区区半妖竟敢在他面前说谎, 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然而，等杀生丸重新回到枫之村, 只看见浅紫色头髮的男人跪在枯井旁，可他的猎物却消失不见了，就像之前的修罗一样, 气味和血腥味断在枯井里。 杀生丸唿吸稍稍重了些, 薄唇不快抿紧。 「您是为了奈落而来吗？」 浅紫色头髮的男人仰起头, 卑谦笑道，「只是您来晚了，他已经去了井另一侧的世界, 替修罗大人做事去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他露出抱歉的表情，「啊，对不起, 我忘记了，你们分别太过仓促，修罗大人还没来得及告诉您，那时候她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不过，您与修罗大人关系非同一般，我作为她新收服的式神，将她的事告诉您，想来也是没关系的……」 还没说完，男人就被凌空抽来的光鞭狠狠甩在身上，重重击飞了出去。 男人撞到后方古木，狼狈吐出一口血，他捂着胸口，从地上艰难爬起来，一抬头，就望见盛满凛然杀意的冰寒金瞳。他惊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底不受控制地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 邪见从杀生丸身后冒出头，不客气道：「不知死活！身为式神，竟然擅自替修罗大人做主。如果不是看在修罗大人的面子上，你这种背主的东西，杀生丸少爷早就一刀结果了你！」 「再说了，杀生丸少爷想要知道什么，还用得着你多嘴？修罗大人是会对杀生丸少爷说谎的人吗？唔——」 邪见还没说完，就又被杀生丸靴子踩脸，直接踏入坑里，只剩下颤巍巍的四肢在外，时不时痉挛一下，昭示他还活着。 谷雨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枫之村外的樱花林已经悉数绽放，云蒸霞蔚，蔚为壮观。 杀生丸路过高大繁密的花海，粉白的花瓣不堪自身重量，即使无风，也洋洋洒洒、一刻不停地从枝条上飘落，轻盈的花瓣飞舞着落到他肩上、发里、脚下…… 杀生丸下意识停住，偏头望向茂盛的樱花林。 去年这时候，他得到过一枝盛开的绯色山樱，虽然只有一根，却要比眼前花团锦簇的樱海更加烂漫。 正出神想着，纷纷扬扬的花海中渐渐出现一个人影。 杀生丸认出了白衣绯袴的巫女是谁，金瞳微眯：「桔梗。」 桔梗在距离他不远处站定，并没有贸然靠近，听他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微微颔首，权做回应，随后才道：「修罗去了信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如今你想找到她的话，可以去信浓国的佐久郡那里……」 杀生丸：「不是来找她，我只是来杀奈落，那个半妖，他欺骗了我。」 闻言，桔梗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邪见好不容易从坑里拔出身体，顾不得身体酸胀，牵着阿哞就急慌慌到处找杀生丸，终于在樱花林找到他，还没来得及扑上来好好诉诉委屈，就听见桔梗说出那句话，下意识问：「哎？修罗大人为什么要去信浓？她在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亲人啊……」 「她说想要在那里实现心中理想，想要给那些流离失所的弱者提供庇护。」桔梗回答。 「弱者有什么好庇护的！」邪见瞪大眼，「再说了，修罗大人的理想不应该是永远留在杀生丸少爷身边吗？怎么突然……」突然多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想？ 不等他说完，杀生丸就已经不耐烦转身离开，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眼见杀生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纷纷扬扬飘落的花雨中，根本没有等等自己的意思，邪见纵使心中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也顾不得那么多，边追边喊：「杀生丸少爷，您等等小的哇！您走得太快了，小的看不见你的身影了！」 望着他们主僕二妖远去的背影，桔梗不知道想到什么，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唿唤，桔梗高声回应，重新回到樱花林，继续陪他们玩耍。 第220页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上杀生丸少爷，邪见才终于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想起修罗大人，顿时忧心忡忡起来：「说起信浓国佐久郡，最近那里人类似乎一直在打仗来着……很多妖怪都往哪里赶，想要趁乱食人，虽然修罗大人已经顺利从那只狐狸那里出师，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她说到底还只是个年轻的半妖少女而已……放任不管的话，会很危险吧？」 「杀生丸少爷，我们要不要去信浓那里看看？」 「那个，我知道修罗大人惹您生气了，可她一定不是有意的。之前您离开的时候，修罗大人真的非常难过，不停哭不停哭……」 「都这么久，想必修罗大人肯定已经知道错了。」 「您瞧，修罗大人没有留在枫之村，也没有回到丹后，而是去了陌生的地方。虽然她嘴上说着要庇护弱者，但我觉得修罗大人的目的肯定不简单。唔，我想想看哈……」 「啊，我想到了！」 邪见眼前一亮，左手握成拳重重敲在右手掌心，像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似的，嘿嘿直笑，「修罗大人一直很遗憾，无法跟您一起出现在人类的城镇中，人类这种生物，胆小怯懦，看到的强大妖怪就只会尖叫逃跑……为了庇护弱者而离开您？这种事情想也知道不会是修罗大人做出的，她肯定是为了建立一个您能随意踏足的地方，才会去了陌生国度……」 「邪见。」杀生丸缓缓开口。 邪见立刻停下畅想，不明所以看向他。 「闭嘴。」 杀生丸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着令人灵魂震颤的寒意，「再吵，杀了你」 邪见身体觳綀，瑟瑟发抖，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巴，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惊恐点头。 **** 在继国家与村上家的默契下，划给修罗的地盘占地很广，虽然大部分是落差极大的山地，但因为有着一条千曲川，适宜生活溪谷同样很多。 表面看来，比起大山环抱的枫之村，这里要更适合人类生活一些。 实际上，这里因为继国家与村上家最近几年争纷不休，经歷过易主搬迁后，已经很少能看见人类生活的迹象。 修罗探察领地时，时不时会能看见荒废的村落田地，村子都很小，三五间小屋伫立在春草从中，风一吹，隐隐可以听见腐朽木头髮出不耐的吱嘎声，很显然，再过不久，这些房子都要倾颓圮倒塌，腐朽化为泥土。 还有一些小村子，青壮年极其罕见，只余下老幼妇孺——是兵祸导致的。 花了几天时间逛完后，修罗在千曲川附近定下落脚点，脚下是水源充足的河川，手边是西泽溪谷地势平缓，河川上流则是长着青苔、资源丰富的森林，可以说是境内条件最优越的地方。 这里原就有村民聚集，得知新来的大人要重建此地，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个大人要搞什么名堂，但得知不需要他们出钱出力，还会帮他们修整家园后，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有些村民觉得无偿接受帮助不太好意思，试探说出想帮忙，修罗没有拒绝。 修罗没有搞不合时宜的华丽建筑，而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干阑式和室，底层用柱子抬高，上面是住人的和室，内里用障子隔出生活空间，最上面是防水遮阳的屋嵴。 她比较喜欢规整整洁，便对村落布局做了统一的规划安排。反正她现在最大，没人会持反对意见。 建筑的工人和材料由继国家与村上家提供，所需钱财却是由修罗自己（从各地盗匪处搜罗）承担。 修罗并没有在佐久郡停留太久，而是四处搜刮盗匪财物充实自己的境地。这次，她终于又一次将身旁装财物的柩笼填满，将沉重的箱子推给虚，自己坐在尚且干净的台阶上休息，示意他自己带回信浓。 「这里的强盗匪徒都已经被你杀得差不多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虚轻松抱起柩笼，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怀里的分量。 「听说这里最富有的醍醐领主要与同盟开战，声势浩大，我想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趁乱捡漏，顺带想捡几个孩子回去。」修罗道。 「捡孩子？你终于想起自己的领地上也需要人口吗？」虚好笑道，「真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拒绝继国与村上家的示好，就算你只喜欢孩子，他们也能给你来找适合的，何必这样麻烦？」 「给予和被给予是不同的。等你活得更久些，就能明白其中差距。现在，即使我说了再多你也不懂，所以，还是不要再问了，赶紧回去吧。」 虚哼了声，不计较她瞧不起人的话，转身离开。 修罗又在原地歇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走下山去，那些匪盗纵使兇悍，说到底也只是人类，应付起来很简单。 她并没有对夺取性命感到抱歉，只是有些厌恶身上如影随形的血腥味，浓郁的、粘稠的……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她的忍耐极限。 修罗本想去醍醐领主所在的石川郡，结果实在受不了身上的血腥气，半路下道，去山溪里将自己清理干净。 山溪清澈微凉，手指没入水中时，冰冷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臂皮肤浮出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 修罗打消整个人进去的念头，用帕子沾着水，稍稍清洗外露从皮肤后，便起身离开。 时节已至初夏，中午时分烈日高悬，气温灼烫，并不是赶路的好时机。 第221页 修罗找了片地势平缓的草地，确定上方罩着浓郁的树荫后，便将羽织铺在草地上，午休去了。 她睡意正沉，长发不听话地绕住颈子，像是黏到皮肤上的蛛丝，不疼不痒，就是不舒服。 ——大概是风吹乱的。 修罗困得很，不想睁眼，只手指挠了挠颈部肌肤，缓解了不适后，挪动身体，将头埋在双臂里，继续唿唿大睡。 然而，不等她继续沉浸梦乡，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头皮撕裂的刺痛！ 修罗倒抽一口凉气，捂着后脑勺，瞬间惊醒坐起。 谁在薅她头髮！ 第119章 被揪痛头髮闹醒, 即使没有起床气，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影被突然坐起身的修罗吓了一跳，丢下手中没薅下来的头髮, 转身就跑，只是还没跑出两步, 就被阴沉着脸修罗掐住脖颈, 死死摁在地上。 「唔——」 下巴嗑到地上，黑影发出细弱稚嫩的唿痛。 修罗吃惊地「噫」了声, 拎着对方后脖颈扯到自己眼前：「竟然是个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可是强大的发鬼！」 修罗默了默。 都被人掐脖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强大呢。 她克制住没让自己发出不合时宜的嘲笑，上下打量着手中女童。 她约莫七八岁的模样, 穿着略显暴露的无袖黑色皮革劲装, 肌肤雪白、短髮乌黑, 眸子是漂亮的胭脂色、天生鲜艷唇色以及粉色眼影，看起来可爱又魅惑, 让人忍不住想戳脸。 修罗就没忍住，抬手戳了戳她细瓷般嫩滑的脸蛋。 「啊啊啊——你在干什么？」女童发出惊恐的尖叫。 修罗：「没干什么，只是摸摸而已。」 「不要脸！我们才刚刚见面而已, 竟然敢对我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放我下来！快放开我, 你这个噁心的人类, 我一定要砍下你的头颅！」 修罗依言将她放到地上，没等女童站稳，就反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女童猝不及防, 只觉得眉心一痛, 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跌坐地上。 她呆住了！ 狼狈、委屈。 前一刻还在说着狠话，下一刻就败了, 心里滋味难言，下一刻，不争气的泪水就哗哗地流。 女童捂着脑壳，眼泪簌簌而下：「好疼……」 「哇，哭起来也很可爱哎！」 修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俯下身，细细瞅着她脸庞，「别停，继续哭……这双胭脂色的眼睛哭起来可真漂亮，唔，这种生气含泪的眼神也很好看……」 说着，忍不住伸手去摸。 女童气得张嘴咬人，被修罗敏捷躲开，尖利牙齿磕到一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嚓」声。 修罗心有余悸：「好兇！」 「就是要凶！我可是强大的发鬼！」 女童爬起来，胡乱抹去脸上泪痕，胭脂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修罗，「等着吧，你这样对我，我一定要报復，我要砍下你的头，嗝——，还要将你这头漂亮的长髮做成我的武器！」 修罗：「……」 女童：「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夸我，我挺高兴的，只是，哭到打嗝的时候，还是不要发狠话吧？就是感觉很奇怪，而且……」 修罗抬手比划了下她的个头，「你太小了，能力根本无法支撑你的决心，虽然小孩子有天真任性的权利，但也要不要太异想天开嘛……啊，我没有嘲笑你个子矮的意思，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就只比你高一点点而已。」 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故意戳她的心，修罗特意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分开也许距离，力求事实就是。 女童窒了窒，泪水再次汹涌而下。 铁碎牙实在听不下去了，显出身形：「别玩了，修罗。发鬼对人类来说是很危险的妖怪，现在也就是她现在还小，妖力单薄，等她再长大些，就能运用收集来的头髮轻易收割人类的头颅。如果你不想出手，就让我来吧。」 女童在铁碎牙现身的时候就惊讶地瞪大眼，从他身上闻到了妖怪的气息，听他这样说，立刻出离了愤怒：「身为妖怪，你竟然听命人类，太丢脸了！」 铁碎牙看傻瓜一样看着她，目光都忍不住怜爱起来：「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不是妖怪，只是用大妖怪獠牙打造而成的妖刀。而且，难道你到了现在都没发现？站在你面前修罗，根本不是人类啊。」 女童哽着脖子：「瞧不起谁呢！我的头髮虽然没能直接绞断她的脖子，但她明明有着人类的外表和气味，怎么看都只是个讨厌的人类而已！如果你想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让我不鄙视你的话，那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跟人类混的妖怪，都是不流入的垃圾！」 铁碎牙表情愈发怜爱：「怪不得我跟修罗都没有一时间察觉到你的妖气……因为你真的太弱了，不光是能力弱，就连脑袋瓜子都不太好用……看在你是个呆瓜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会温柔地砍掉你的头。」 说罢，铁碎牙已经拔刀出鞘，冲着她脑袋狠狠噼了上去。 女童瞳孔骤缩，慌张地试图用髮丝阻拦他，然而，那些髮丝连修罗油皮都伤不到，自然也无力阻挡刀子的锋芒，蛛丝般被扯断。 女童无助飙泪，妖刀散发的勐烈妖气让她两股战战，动弹不得。 第222页 我还不想死。 我还没有成为可怖强横的发鬼，还没有让瞧不起我的同类们刮目相看……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凌空飞来一道光鞭，捲住她腰肢，将她扯出刀刃攻击范围。 死里逃生，女童无力跌坐地上，呆愣仰起头，望向身前的人类少女，泪盈于睫，一时间忘记恐惧和哭泣。 铁碎牙啧了声：「看脸这个毛病，迟早会害死你！」 修罗：「别瞎说，我只是不想恃强凌弱而已。对于心性已定、嗜杀成性的发鬼，自然没有放任他们活下去的理由，但她还小，身上没有沾染无辜者的血，没必要立刻喊打喊杀，那太粗鲁了。」 铁碎牙：「你傻啊？之所以没有，不过是她能力太弱，根本无法杀掉活着的人类而已。你也听到了，她对你试探出手时，第一选择是用髮丝绞断你的脖子……」 修罗蹲下身子，扶起狼狈不堪的女童，点漆的眸子盛满温柔神光：「想要头髮，是吗？」 女童呆呆点头。 「我可以给你。只是，你愿意答应我，不要再试图去砍掉别人的脑袋，可以吗？」 听着修罗的话，女童抽了抽鼻子：「我不砍掉脑袋，怎么才能得到漂亮的头髮？我试过拔头髮，可你立刻就醒了……」 说着，女童瘪瘪嘴，眼眶又红起来，委屈地直想哭。 身为发鬼，却不能拥有头髮，这跟不准狼吃肉又什么区别？ 太残忍了。 人类可真是可怕又讨厌的生物！ 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让那个可恶的刀子精杀掉她好了。 修罗被她傻乎乎的话逗笑，揉了揉她蓬松的短髮：「得到头髮，并不仅仅只有砍掉脑袋这一个方法啊。你还可以问他们愿不愿意将头髮交给你。」 女童皱起眉头，在她的记忆里，从没见过同类跟人类和气相处，人类见到他们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就是一脸兇相地对他们挥舞锄头。 妖怪和人类是无法正常交流的。 而且，为什么她非要做那么麻烦的事啊？ 「头髮长在脑袋上，如果像你，或者像你认知的那样，夺取头髮的同时，也要砍掉脑袋，那么无论是多么漂亮的头髮，你只能得到一束，可如果你愿意听我的，那么，你喜欢的头髮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女童不服气：「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明明只要我再长大些，我的髮丝就能轻易绞断人类的脖颈，到时候，无论是你的头髮，还是其他人的头髮，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听到了没？」 铁碎牙道，「并不是所有妖怪都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修罗，这世上的妖怪大都是她这样的，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都有着蛮横、兇残的本性。让妖怪与人类共处，就像是准许狼进入羊群，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之前你一直陪在杀生丸身边，所遇到的妖怪们大都对你保持善意，看起来似乎都是可以讲道理的样子，可实际，他们只是碍于杀生丸的威名罢了。」 「就连你觉得完美无瑕、温柔可靠的杀生丸，也曾因为被拒绝，而想直接跟自己的父亲动手……虽然我一直说希望你回到杀生丸身边，但最初你拒绝他的时候，我是真替你捏了一把汗。」 修罗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父亲大人才不是野蛮的大妖怪，而是，我也没有拒绝他。」 铁碎牙敷衍地连连应是，并附送了她一个白眼。 「算了，不说杀生丸的事。」瞧见她不太痛快，铁碎牙先退了一步，示意她让开，「这个发鬼既然无视了你的好心，就让我除掉她吧，免得她长大后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被妖气凛然的妖刀直指着，女童打了个激灵，身体一阵阵发抖，下意识缩到修罗怀里。 修罗站起身。 被拒绝依偎后，女童自觉死期将近，哭着扯住她衣角：「我就要死了，可在死之前，你能把头髮给我吗？一把，不，就一小缕就好！你的头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呜呜……我还从来没拥有过活人的头髮，不想这样丢脸的死去……」 「我可以给你，甚至还可以让你拥有远比你想像还多的头髮，并可以继续活下去，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话。」修罗垂下眼帘，淡淡看着她。 「……真的不能绞断别人的脖子吗？我以后少杀几个行不行？」女童垂死挣扎，试图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 「不能，不行。」 听着她没有商量余地的话，女童呜呜哭了许久，最后，才在不想死的念头驱使下，心不甘情不愿点头。 修罗道：「答应我的话可不是随口说说就算了的，你既然已经点头，那么在得到我许可之前，你都不能私自离开我身边。」 女童含泪点头。 反正都已经答应过一个了，再答应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丢脸的又不是只有她自己。 瞅着她乖巧的样子，铁碎牙发出失望的嘘声。 「你应该有名字吧？」修罗道。 「逆髮结罗。」女童回答。 修罗微微颔首，随手从鬓间绞下一缕，递给她：「你只是想要头髮而已，只要你乖乖的，我都会给你。」 而逆髮结罗完全没有在听她说话，直勾勾望着手中长发，眼睛都在闪闪发光，她抱着长发蹭啊蹭，嘴里不停发出嘿嘿的傻笑。 第223页 修罗：「……」 算了，以后再说好了。 第120章 残阳如血, 战场上尸横遍野，食腐的乌鸦蹦跳啄食，时不时发出刺耳的聒啼。 修罗并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停留, 可耐不住逆髮结罗看见头髮就挪不动步。 「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头髮丢在这里也是浪费, 你就让我去吧。」 逆髮结罗挂在她手臂上, 「我只会剪下他们的头髮，绝不砍下他们的头, 我保证，一定会乖乖听话！你让我去，好不好嘛？」 修罗犟不过她, 只得同意。 逆髮结罗发出一声欢唿, 飞快跑下小路, 跑到战场中，一边哼着愉快的曲子, 一边认真挑选喜欢的头髮。 在这种地方维持半妖的身体素质，完全是自讨苦吃。 修罗直接压下自己体内所有妖力，将自己为朔月时的状态, 鼻子再也嗅不到刺鼻浓郁的血腥气, 心情稍微轻快了些。 她舒了一口气, 依靠着路旁树干，仰头望着上方舒展的枝丫，晚霞绚烂的光透过枝叶洒落, 黄昏的风拂过, 光影落在她眼底，明明灭灭，朦胧斑驳。 「这里太危险了, 杂兵们随时都有可能有过来，女孩子不可以在在这里久留的。」 修罗正出神着，身后突然传来柔柔的女声，似乎很担心的样子。 修罗转过身。 那是个身穿红衣的少女，她身形分外单薄，眉眼却非常十分温柔，黑髮蓬松散着，一缕顺着眉心蜿蜒垂下，她静静站在距离修罗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贸然靠近。 「是迷路了吗？你看起来不像是流离失所的样子，怎么会自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少女担忧极了。 修罗摇摇头：「我只是有些事要做，你呢？」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避开她的打量的目光：「我也有事情要做……」 停了停，她重新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眼前衣着华美的少女，柔声叮嘱道：「你现在孤身一人，不要再往东边去，那里是酒井大人驻扎兵营的地方，有很多粗鲁的杂兵，女孩子过去的话，会有危险……」 修罗沉默点头，接受了她的好意。 少女没有多停留，沖她微微一笑，就继续顺着小路往东边走去。 「你在看什么？」 逆髮结罗心满意足回来时，就瞧见修罗皱着眉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方向，顺着她目光瞅了好半天，也没瞅出个所以然。 「我们不去醍醐了，先去酒井吧。」说着，修罗改变前进方向。 「哦。」逆髮结罗对去哪里都无所谓。 夜色渐深，星子在飘忽的云影中隐没。 兵营里，唯一的光亮便是木台中燃烧的炭盆。 火光晃动，无数狰狞的影子烙印在绘着家纹的兵帐上，张牙舞爪得仿佛恶鬼降临。 隐隐的，有美妙的歌声从可怖之景中缓缓传来。 为了活下去，人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呢？ 修罗之前一直没有直观的感受。 年幼时，她受庇于一色城；稍稍长大些，就被父亲大人护在身边；等年岁渐长，又有幸被师父教养抚育。 她所经歷地最悲伤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失去母亲、离开父亲大人。 可以说，虽然她有着最尴尬的身份，但从没被命运逼到过绝境，更不必通过伤害自己换取活下来的机会。 她从来都是幸福、幸运、侥倖的。 可如今，她看到了。 乱世中的普通人生，究竟是何等光景。 突然的，莫名其妙的，无法遏止的，想要再见父亲大人一面…… 逆髮结罗正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修罗乌黑顺滑的长髮解馋，余光微微一瞥，就瞅见她眼中洇湿浓浓的水雾，纳闷道：「怎么突然难过起来了？心情不好，头髮也会失去光泽哦……」 没有得到回覆。 逆髮结罗踮起脚尖，越过身前的灌木丛，胭脂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清楚看见营地中的一切。 人类少女被杂兵摁在身下，红色衣服被粗暴解开丢在一旁，上面绘着的白色三瓣花被零乱脚步践踏入泥里，染上不净的尘埃。 「不过是些杂兵而已，你连身为妖怪的我都能轻易制服，无论如何，都不会像那个人类一般，沦落到受人欺凌的地步。」 逆髮结罗平静说出自己的认知。 而且，她完全不觉得那个人类少女很可怜。 身为人类，尤其还是弱小的女孩子，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不过是身体受点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也为了活下去，对着修罗许下了违背本性的承诺。 没什么好难过的。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照大地时，美绪穿好自己的衣服，避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杂兵，抱着装满报酬的包裹，蹑手蹑脚离开酒井兵营。 身体很痛，但怀里包裹沉甸甸，这是唯一让她高兴的事情。 「这些东西，最起码够孩子们吃上两天的。」 美绪正想着，转过小路，一道纯粹灼烈的红色身影突兀地映入眼帘。 她抱紧包裹，本能一惊，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松了口气，砰砰作响的心跳也缓了下来。 「啊，是你。」 见到熟悉的同性，美绪高兴了一瞬，很快又担忧起来，「你不是有些事情要做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距离酒井大人的兵营很近……」 第224页 说着，她瞧到红衣羽织少女身边多了一个可爱的女童，一瞬间，她仿佛想明白了什么，沖修罗温柔地笑：「啊，你是来找她的吗？」 修罗被她问得一愣，低头望向逆髮结罗，而逆髮结罗也正一脸无辜地仰头望向她，二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顿了顿，修罗默默点头。 美绪真心为她们感到高兴：「你们终于找到彼此，真是太好了！」 说着，她俯下身，对着女童细声叮嘱，「这个世道太乱了，家人一旦分离，就可能是永别。作为听话的小孩子，可不能再跟这次一样胡乱跑掉，不要让姐姐担心，知道了吗？」 逆髮结罗刚要反驳「她才不是我姐姐」，就被修罗不轻不重地掐住脑壳，无声的威胁，让她咽下了已经到了嘴巴的话。 「知道了。」闷声回答，逆髮结罗气鼓鼓的，嘴巴瘪得能挂油壶。 叮嘱完小的，美绪直起身，重新看向眼前的华服少女，笑眸温柔，盛情邀请：「找妹妹很辛苦吧？如果不介意，可以我跟我回家。这次我得到了很多食物，你们吃饱了才有力气离开。」 修罗没有拒绝：「对了，我叫修罗，她叫逆髮结罗，你叫什么？」 美绪：「美绪，我叫美绪。」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就顺着长满荒草和青苔的林间台阶，来到一间毁于战火的破败寺庙。 「难以想像是吧？这么破旧的地方，竟然真的还生活些这么多孩子。」 美绪被修罗惊讶的表情逗笑，笑着将孩子们唿唤出来，叫食物交给其中一个双手健全，身体素质也是最好的男孩子，让他去做饭，自己则继续道，「大家失去了父母亲人，甚至连健康都失去了，因为遭遇相同，大家聚在一起，才得以在残酷的战争中继续活下来。」 正说着，一个年幼的女童张开手，沖她踉踉跄跄扑过来。 美绪蹲下身，将她揽在怀里，手掌温柔地一下一下抚着女童头髮。 修罗：「很难吧？照顾自己的同时，还要照顾这么多孩子……」 「不难的。」 美绪语气温柔，神情却极为坚定，「大家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因为有他们在身边，我才有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修罗望着她的身影，没有再说不合时宜的话。 即使身体被苦难浸染，命运被世道玩弄，可她们不屈的灵魂，依旧纯粹高贵，闪耀着令人瞩目的圣洁光芒。 桔梗是这样，如今遇到的美绪，也是这样。 修罗晃神间，美绪已经被孩子们赶着去休息。 修罗跟寺庙里的孩子们打听过，他们只知道美绪是去兵营里照顾伤者病患，因为晚上报酬会比较多，所以她通常工作一整夜。而孩子们心疼她的努力，便主动承担了其他家务，让她可以白天多休息。 ——是一群好孩子。 午后，逆髮结罗偷偷跑到美绪休息的房间，被警觉的孩子撵了出来。 修罗拎着她好好训斥一番，等孩子们离开后，才问：「你为什么要去打扰她？」 逆髮结罗支支吾吾：「她的头髮……想要。」 修罗皱起眉头。 「我没有想做坏事，我只是想跟她商量下，她把头髮给我，而我帮她得到食物……」 修罗脸色不善：「你哪来的食物？人类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吃得下的。」 「山里面有很多野兽啊。」 逆髮结罗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起火来，「我的髮丝虽然现在还无法直接杀掉猎物，但困住它们还是挺简单。为了获得食物，她都可以出卖身体，我不过是想要她头髮而已，相比而言，我可比她的同类仁慈多了呢。」 逆髮结罗煞有介事点头，深觉自己其实还吃亏。 修罗：「……」 也许是她表情太过奇怪，很难不让逆髮结罗往坏的方向想。 这念头一起，逆髮结罗顿时暴躁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听你的话了，不再去绞断人类的脖子，愿意跟他们商量着来。这次明明都是我吃亏，为什么你还是露出这种拒绝的表情？」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嘴上说着会给我头髮，实际上根本是在骗妖！」 越想越气，委屈的泪水啪嗒啪嗒直流，「都怪我，轻易就被你的头髮收买了心神，全然忘记了，人类都是坏东西，而你这种身体中流着人类血液的半妖，更是坏东西中的坏东西……」 第121章 修罗嘆了口气, 蹲下身，拭去她脸上泪水。 逆髮结罗不领情，忿忿别过头, 不给她碰。 「我没有说不行。只是，她是人类, 而人类太脆弱了, 轻易就会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夺去性命。她现在很累，你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扰她。想跟她做交易的话, 等她醒过来再去吧，现在，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逆髮结罗偷偷觑她一眼, 在被发现之前立刻移开, 犟着脖子嘴硬：「哼,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说完，昂着下巴离开。 第二天一早, 院子里突然传来孩子们惊喜的欢唿。 修罗从浅眠中醒过来，披衣来到屋外，就望见孩子们正围着一只结实的野猪又蹦又跳。 「啊, 美绪姐是怎么逮到逮到野猪的？」 「这个时节的野猪很兇, 什么都吃。」 「美绪姐真的没有受伤吗？」 第225页 欢喜过后, 孩子们围着美绪问长问短，美绪道：「是逆髮结罗帮我抓住的，我只负责丢石头砸死它, 没有受伤, 真的没有受伤……」 「逆髮结罗好厉害啊！」 「明明看起来跟我一般高，竟然能抓住野猪，好强！」 「教教我吧, 我也想学！逮不到野猪，其他猎物也可以，这样的话，美绪姐就不用那么辛苦工作了。」 孩子们转而星星眼看向逆髮结罗，而逆髮结罗只是双手叉腰，得意：「哼哼，我当然很厉害，以后还会更厉害。只是，你们不要妄想了，我的能力，你们可学不会。」 「为什么？」 「你不会是不想教我们吧？父母在世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过，做师傅的都不喜欢聪明的徒弟，因为徒弟学会了就会抢夺师父的生意……」 孩子们的合理怀疑，让逆髮结罗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最后，还是美绪给她打了圆场，孩子们道歉，逆髮结罗哼了声，也没说接受不接受，就自己跑掉了。 孩子们将野猪拖到后院水边宰杀，美绪则如有所感地抬起头，对着檐下的修罗微微颔首，笑意温柔。 「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用早饭了。」 美绪的声音依旧是之前那般温婉软绵，只是那头乌黑蓬松的长髮不见了。 修罗也回之以笑：「麻烦你了。」 美绪摇摇头，朝后院走去，去给孩子们帮忙。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修罗唤住。 修罗：「我听闻附近有战事发生，才会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从战场上捡一些孩子回家。我得到了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想要给我能看见的弱者提供一些庇护，逆髮结罗，是我选中的第一个孩子，而你，是下一个。」 「美绪，你愿意跟我走吗？」 美绪没有说话，只是柔柔注视着她，乌黑的眸子里有着如水的神采，许久之后，她轻轻开口：「我不能跟你走。」 如果我走了，这些孩子恐怕很难活下去。 修罗：「倘若我说，只要你跟我走，这些孩子我都可以带走呢？」 美绪一愣：「可他们并没有健康的身体……」 「你也说了，他们都是好孩子，不是吗？」 修罗道，「相比于健康的身体，我更喜欢好孩子。我不想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我愿意帮扶弱者，前提是弱者知道感恩，那种斗米恩升米仇的忘恩负义之徒，即使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我的身份，想必你已经心里有数。」 「对我来说，不管是人类也好，还是妖怪也罢，只要是好孩子，就都应该得到庇护。我并不特意偏向谁，当然，也不会放任自己领地内的住民互害。虽然，这种想法过于匪夷所思，但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会比任何一个领主更加可靠。」 「你也不要担心，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不管你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你跟我走最好，但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这里距离战场太近，我会帮你找到一处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让你可以自由跟孩子们生活……」 「需要我们做什么？」 她的承诺太过美好，以至于让美绪觉得不真实，就像穷困潦倒之人突然得到了一座金山，除了震惊喜悦之外，更多是难以置信和惶恐不安，「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孩子们，他们目前并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您的慈悲，我们要做什么才能报答？」 逆髮结罗明确说出她需要头髮，所以，即使知道她是妖怪也没关系。 可修罗是不同的。 她衣着华美，姿容出色，肌肤光滑细腻，身上没有丝毫劳作留下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是被万千宠爱娇养长大的矜贵少女。 然而，偏偏是她拥有着掌控命令妖怪的能力。 拥有强大能力、绝不可能只是普通人类的修罗，她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自己无以回报，又该怎么办？ 美绪心念电转，无数思量掠过心头，让她无法轻易答应。 修罗：「做个好孩子，永远不要抛弃善良的本性。」 「只要这样？」 「只要这样。」 美绪还是不敢相信，讷讷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求回报施捨善意？ 这不是只有神明才会做得事情吗？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美绪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了。 修罗望着她，莞尔一笑：「因为曾经的我，也有跟你们一样弱小的时候。当然，除了这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的父亲大人是庇护西国的大妖怪，作为他的最亲近的人，我理应走上跟他一样的道路。」 「父亲大人是西国未来的王，而我，即使生活在人类中，也该成为首屈一指的领主，才不会坠了他的威名。」 美绪没再拒绝。 早饭时，美绪告诉孩子们他们将要搬去新家，不仅如此，还能得到崭新的房屋，以及属于自己的耕地，孩子们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好半晌才想起来问地点在哪里。 「信浓国，佐久郡。」 「好、好远！」 有见识广的孩子们惊唿出声，「信浓跟我们之间可是隔着一个斐陀啊！而且，听说他们那里也在打仗，我们真的能活着抵达那里吗？」 担忧逐渐取代了先前的喜悦，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第226页 「可以的。」美绪坚定道，「那是可以幸福生活的地方，有属于我们的田地和房子，我们一定会顺利到达！」 她温柔且坚定的话语，一点点安抚住孩子们的心情，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也逐渐坚定起来。 握紧拳头，彼此加油打气。 「只要能跟美绪姐在一起，去哪里我都不怕！」 「我们一定可以幸福！」 「对！」 有了美绪帮忙，完全不必修罗再多嘴说什么。 只是孩子们习惯了节俭，今天刚刚宰杀的野猪，即使丢掉骨头，还有剩下很多肉，就这样丢下离开，总觉得太浪费，便想着吃完再走。 当然，他们最开始是想着将肉熏干，带在路上吃，却被修罗义正言辞拒绝。 「路上绝对不会缺少食物，所以，一定不要想着带着不必要的负累，那会拖慢我们的脚步。」她这样说。 所以，孩子们退而求其次，做出敞开肚皮，尽快将肉吃完的决定。 日永星火，草木盛极。 在等待离开的日子里，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夜雨后，修罗又一次从黏腻中醒来。 白襦袢被汗水濡湿，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她躺在地板上，觉得也不一定是天太热的缘故，更多的原因应该是她好几天没有洗澡，才会觉得身上总是汗津津的，黏腻不净。 「在后山有一条山溪，水势平缓，堪堪没过膝盖，只是，现在过去的话会比较凉，不若等到午后？那时候溪水被太阳晒热，泡起来就不会那么凉了。」美绪提议。 修罗已经等不得：「不行不行，我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招了虫子，再不洗澡，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她煞有介事地抖抖脑袋，似乎上面已经生出虱子。 美绪忍俊不禁，带着她去了后山小溪。 修罗脱了衣服进入凉意明显的溪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肌肤上浮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而当她捧着溪水泼到身上时，凉意更加明显了，甚至，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将溪水捂热，然后捂热的水并没在身体上停留，很快就滚落溪中。 就这样，身体的热度一点点被带走，修罗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美绪望着她死撑不出来，甚至还想把头髮也洗了的样子，笑道：「你头髮太长了，这个时候洗了，很久都不会干，小心头疼……」 「没办法，太痒了，我真的受不了。」 修罗嘟囔道，「如果这里有温泉好了，以前跟在父亲大人身边的时候，他都会在温泉附近停留，有他守在一边，我也安心泡澡，清理自己……唔，说起来，我好像没在这种冰凉的山溪中洗过澡……」 美绪想了想：「这附近的话，还没听说过有温泉。」 「哎，自己出门，也不顾忌这么多。凉就凉点吧，问题应该不大。」修罗很快看开。 美绪将她随意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好奇道：「衣服不穿了吗？就这样随意丢在地上。」 「我有备用的衣服，先丢在一旁好了，等有空了再洗。」 美绪点点头，然后来到修罗的下游，帮她搓洗起衣服来。 她心情不错，一边搓洗着，一边哼唱着轻柔和缓的歌谣。 修罗重洗头髮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美绪，顿时一惊：「啊，你不需要帮我洗。真是太尴尬了，竟然让比我还小的女孩子洗衣服，会让我有浓浓的负罪感！」 美绪被她的话逗笑，嘴里歌谣再不成调：「没关系，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不过是洗几件衣服而已，之前，孩子们的衣服也都是我洗的。放心好了，我会很小心，不会弄皱珍贵的布料。」 修罗张了张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道了谢，小声道：「它们不过是普通的衣物，弄坏了也没关系，没必要这么小心。而且，美绪，你是活生生的人，再怎么样也比衣服珍贵，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说了。」 美绪仰起头，望着溪水中玉一般纯净无暇的少女，没有说别的话，只是温柔浅笑，然后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二人相视一笑。 修罗继续清洗自己。 美绪则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哼着的轻快的歌谣。 「採撷红花，赠予斯人，娟娟秀髮，花簪其上……」 清脆的水声与低柔如诉歌声交织奏响，然而，在欢快的旋律中，突然出现不合时宜的窸窣声。 似乎有谁在朝这里靠近。 第122章 即使维持人类的身体状态, 修罗也远比美绪要敏锐。 在察觉到有外人靠近的剎那，她就从珍珠中掏出件梅花纹样的浴衣，飞快穿上并系好腰带。 美绪正奇怪她怎么不先擦干身上水渍, 这个样子衣服会被沾湿，皱巴巴黏在身体上, 很不舒服的。她刚想问, 一抬头，便望见了一个衣着狼狈的浪人武士正朝这里走来。 美绪神色大变, 霍然起身，手中衣物都顾不得，飞快挡到修罗跟前。 修罗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 点漆的眸子不自觉眯起。 这是个奇怪的人类。 明明没有被妖怪附身的痕迹, 可却从内向外散发着很淡的邪气, 依稀间，仿佛看见了奈落二号。 「是受伤了吗？……你没事吧？」沉默片刻, 美绪率先开口。 浪人武士并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靠近，他淌进溪流, 脚步踉跄, 伸出手却不是为了保持平衡, 而像是试探着要抓握什么东西。 第227页 美绪这才注意到他无神的双眼，脸上重新露出温柔的笑，上前一步, 握住他的手：「啊 , 是看不见吗？小心，水里有很滑的石头……」 话音未落，浪人武士脚下一软, 幸好被美绪搀扶住，才没有跌入水里。 男人身体如烧热的火石般滚烫，散发着不正常的温度。 「好烫。」 美绪努力搀着他朝岸边走：「既然发烧了，就别站在水里，病情会加重的。」 男人很沉，美绪托着他行走分外吃力。 修罗看不下去，拎着男人后衣领，三两步就将他拖上岸，随手丢到草地上。 这傢伙奇怪得很，明明已经虚弱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却还是固执地沖美绪伸出手。 看得修罗直皱眉头，她拦下好心的美绪：「不要随意靠近生病的陌生人，尤其是这种发烧的，很可能是染了瘟疫，会传染也说不定。你身边还有那么多孩子呢，一定要小心。」 修罗说得煞有介事，美绪不敢贸然靠近。 正犹豫着，男人过来的方向传来女童着急的唿唤。 「大哥哥，大哥哥你在哪里啊？」 美绪看了眼毫无反应的男人，冲着林间高声回应：「在这里！」 闻声而来的，是一老一小。 老和尚背着一把琵琶，同样看不见。 小孩子虽然衣着褴褛，精气神却很饱满。 小孩跑下河岸，淌过溪水，飞快跑到男人身边，紧张地将他上下打量过，确定他平安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向美绪她们道谢。 修罗在打量他们的时候，老和尚也在审视着她。 虽然很轻微，但他确实看见了。 百鬼丸身上的一丝因果，竟然缠绕到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女的身上。 太奇怪了！ 得知浪人武士并不是染上瘟疫，只是在退治妖怪的时候受伤，因为缺医少药，才会发起热来，这让美绪松了口气。 她想起家里还有用剩的药，便好心邀请他们去家里暂做休养。 老和尚和孩子自然是求之不得。 将浪人武士安置好，稍稍用过早饭，老和尚便先一步离开，没有跟他们一起的意思。 孩子们对此很惊讶。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同伴来着…… 多罗罗只平静解释，他们并不是同伴，只是偶尔会遇到。 孩子们和多罗罗在外面忙碌，美绪在熬药，唯独修罗闲得很。 她姿态随意地坐在这个名为「百鬼丸」的奇怪人类身边，一点点端详，最后目光定格在他色差明显的脚上，有些好奇，凑近捏了捏。 触感没有血肉之躯的温热柔软，而是属于木头的僵硬冰冷。 「果然不是真正的腿。」 修罗视线上移，落到他被白色绷带缠绕的双手上，又捏了捏，「都是假的……可我记得见到他时，除了看不见，他走路行动与常人无异，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假东西，真是难以置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制作的？太令人震惊了……」 「这是大哥哥养父制作的义肢，虽然不是真正的肢体，却很好用，不仅帮助大哥哥可以正常站立行走，甚至就连应对战斗都没问题。」 不知何时，多罗罗来到她身边，跪坐一侧，继续解释，「大哥哥身体的很多部分都被鬼神夺取，为了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大哥哥一直在不停战斗。只是，前不久夺回耳朵后，大哥哥一时间无法接受突然恢復的听力，行动受到影响，不小心在退治妖怪的时受了伤……」 「陪在他身边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哥哥这么虚弱的样子。」 「被鬼神夺取？」 多罗罗：「嗯，听老和尚说，可能是很早之前，谁用大哥哥的身体跟鬼神做了交易。不仅仅是手脚、眼睛……我最开始遇见大哥哥的时候，他甚至连皮肤都没有，真是太可怜了。」 修罗若有所思点头。 怪不得他明明是人类，身上气息却那么奇怪，原来他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从妖怪嘴里的夺回来的。 「啊，对了，他的养父叫什么名字？能制作这么精巧义肢的人类，肯定很有名吧？」修罗突然想到什么。 「好像叫寿海。」多罗罗好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里的孩子很多都在战争中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如果能找到替他们打造义肢的医生，他们一定会很开心，而且，以后生活也会更方便点。」 多罗罗：「他们如何跟你没有关系吧？……你看起来出身很好，完全不像是应该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 她与周遭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种过分浓厚的违和感，让多罗罗无法放任她单独与大哥哥相处。 修罗沖她温和一笑：「小孩子，吃饱睡就好，想太多容易长不高。」 多罗罗：「……！」 用过药，百鬼丸沉沉睡去，不復先前高热，只是，仍有一丝热度始终退不下去。 黄昏时分，百鬼丸悠悠转醒醒过来，美绪来叫修罗吃饭时，就见她正跟百鬼丸大眼瞪小眼。 修罗一脸古怪地瞅着百鬼丸。 而百鬼丸侧躺在地上，头枕着手臂，面无表情，眼眶里只是义眼，傻傻瞅着前方。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整个人宛若空洞虚假的木头人，呆呆愣愣的。 第228页 如果不是确定他胸膛在跳动，简直就像是死物一般。 美绪抬手摸上他的额头，感到手心还是有点烫，不由忧心忡忡：「药已经没了，热度却还没有彻底退下，拖得太久，说不定会烧坏脑袋……不然，我再去酒井大人的兵营中讨要一些吧，他那里肯定有……」 修罗强行将她摁坐回去，瞅着美绪惊讶的脸，平静道：「不必管。他的生命力远比你能想像的更强烈，不需要吃药，也很快就会好。」 「可是……」 「没有可是。」 也许是修罗否决的声音大了些，百鬼丸露出忍耐的表情，他先是谴责地瞥她一眼，随即眼睛便直直注视着美绪，再次对着她伸出手，手指摸索着着按住她的唇，嘴巴无声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在外面擦地的多罗罗的看到这一幕，探过头：「难道……大哥哥是想听美绪姐的声音？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山里，大哥哥就是被美绪姐的歌声的引走的……」 百鬼丸无法回答，只是目光没有从美绪身上离开半分。 美绪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声音？」 多罗罗点点头：「美绪姐的声音温柔又好听，唱起来歌来，更是美妙动人，想必大哥哥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才会想听你的声音。我们的声音大一点，他就觉得吵，唯独对美绪姐是不一样的。」 想到什么，她振奋握拳，「美绪姐，你唱歌给大哥哥听罢。现在的大哥哥就像躲在洞穴里，拒绝接触世界的野兽，如果是美绪姐的话，说不定能将他从洞穴里拽出来！」 美绪：「可我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很神奇……」 然而，百鬼丸手指无声的指向自己翕动嘴巴，很显然，是示意她继续。 美绪愣了愣，不再推辞，笑着唱起了自己最擅长的歌谣。 在轻柔美妙的歌声中，百鬼丸不再试图堵着自己的耳朵，表情也肉眼可见的舒缓下来。 不是先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面无表情，也不是被聒噪声音吵到的无奈隐忍，而是更加平静淡然的表情，就像得到了终于可以睡在母亲怀抱中婴孩，满足又安稳。 修罗看了只觉稀奇。 **** 原本，他们是准备吃完肉就离开此地。 可现在，肉是吃完了，却多了一个缠着美绪的病患。 将他随意抛在这里不管，美绪做不出这种可怕的事，便想着等他康復了再离开。 美绪提出这个恳求的时，修罗没有拒绝，这让她松了口气。 食物没了，就再让逆髮结罗去捉——当然，不是免费的，修罗为此又贡献了鬓边的一缕长发。 这天，那个孤身离开的老和尚回来了，并带回来一个消息。 说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那里不仅地势隐秘，可以避免被战火波及，土地还很肥沃，非常适合美绪带着孩子们一起生活。 「你们怎么都不高兴呢？」多罗罗奇怪看着大家。 「虽然很感激你们为了美绪着想，只是，美绪和孩子们已经决定跟我一起走了。」 修罗适时开口，「位置再如何隐秘，迟早也有被发现的风险，在这样混乱的世界里，一味躲避并不是办法，没有足够的能力，根本无法守护自己的一切。」 她的话，宛若一盆冷声，很快浇灭了孩子们因老和尚的话而生出的不靠谱念头。 美绪也向老和尚传达了谢意和歉意，她还是决定等百鬼丸彻底恢復后，就带着孩子们跟修罗走。 老和尚并不勉强，笑道：「没关系。那块土地除了适合居住外，还生活着鬼神，我这里回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为了告诉百鬼丸这件事，如果你们不想搬过去的话，那么百鬼丸也可以安心养好伤，再去斩杀鬼神。」 「哎，要跟鬼神打架吗？」 「鬼神的话，应该会比普通妖怪更强吧？真的是人类可以斩杀的吗？」 孩子们不由替这盲眼的百鬼丸担心。 身体都不健全，却要跟鬼神战斗，这也太难了。 实际上，修罗也觉得很难。 除非是拥有远超对手的实力，不然，身体残缺必定会影响实力发挥。 作为跟随者的多罗罗却是笃定：「没关系的！大哥哥已经打倒了很多鬼神，剩下的鬼神也不会是大哥哥的对手，等他休养好了，一定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百鬼丸并没有耐心等待伤势痊癒。 第123章 百鬼丸固执得很, 一旦做出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多罗罗担心不已，却无力阻拦。 修罗有些好奇鬼神到底是什么模样, 便跟着一起去了。 老和尚在前面领路，在快要靠近的时候, 百鬼丸反超了他, 凭藉自己与鬼神之间的联繫，早一步找到鬼神的位置。 这只鬼神生活在空地的深坑里。 是个很像锹虫的硕大妖怪, 头部长着威吓用的红色复眼，嘴巴上腭非常发达，形成类似镰刀的角, 身体披覆漆黑坚硬的甲壳, 只用眼睛瞧, 就知道这绝不是人类能轻易斩杀的东西。 修罗看了一眼，往后退开。 她不是讨厌虫子, 只是单纯不喜欢长得难看的妖怪而已。 百鬼丸没有丝毫犹豫，褪下手臂义肢，露出隐藏其中的锋利刀刃。 他不畏惧眼前强大的鬼神, 然而, 只稍微一剧烈动作, 胸口处尚未癒合的伤口立时又裂开。 第229页 无法说话的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老和尚搀着他后退，劝他不如休养一阵再来，然而, 坑里的妖怪却深谙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 根本不给他们离开的机会。 妖怪从坑里探出头，上颚的角疯狂旋转，四周砂石泥土不停被吸入其中, 百鬼丸和老和尚猝不及防，身体随着脚下泥土下滑。 百鬼丸反应极快，与老和尚配合默契，转瞬间扭转颓势，他手臂上的刀刃刺入妖怪颈部。 只是，不知是对方体型过于庞大，还是他重伤未愈的缘故，那凌厉一击竟没有直接将其斩杀。 百鬼丸意识到不妙，拔出刀刃抽身撤离。 妖怪得到喘息，它无视颈部伤口，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冲着百鬼丸狠狠咬下！ 电光石火间—— 妖怪身后陡然闪出一道光鞭，将它捆缚住，随着光鞭后撤，妖怪狠狠砸向后方坑洞。 老和尚趁机拉上百鬼丸，跳出坑洞。 「真是奇怪啊。」 修罗站在坑外，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挣扎蠕动的妖怪，郁卒道，「我跟你们这些自诩鬼神的卑贱妖怪，甚至和百鬼丸，都应该毫无关系才对，可为什么你们身上的血障总会染到我身上？」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人类的感知不如妖怪敏锐，也许是跟百鬼丸接触时，不小心沾上的也说不定。只是，现在又见到了你……明明我已经有意远离你，可属于你的血孽，却还是不停地靠近我。」 「为什么？」 「能告诉我原因吗？」 「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我现在心情不太好，虽然不确定你是不是罪魁祸首，但我一点不介意先杀个你，泄泄愤。」 修罗心情何止是有点不好，简直是非常糟糕。 莫名其妙染上自己不知道的因果，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发现，以后倒霉恐怕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因果吉凶这种事，即使是师父也不敢小瞧。 然而，那妖怪即使被揪掉四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些年来，它除了吃吃人，完全没有做过出格的事，甚至，还跟同伴帮助石川郡醍醐领主，庇护他的国度风调雨顺，和平安定。 现在突然被打成狗脑袋，妖怪也很委屈。 修罗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对此表示很失望：「不管你们到底是如何牵扯到我，只要另一头的鬼神全部死掉，这份由奇怪因果诞生出的罪障，应该就会消失。所以，为了不连累到我，麻烦你赶紧去死吧。」 杀它，都不用自己动手，绑着它，百鬼丸自会砍下它的头。 百鬼丸顺利夺回属于自己的腿，以及声音。 回去的路上，老和尚似乎注意到修罗一直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百鬼丸，斟酌片刻，开口道：「虽然鬼神说不出明确缘由，但我觉得，受惠的醍醐领主应该清楚。」 「妖怪们从不会大发慈悲庇护人类，它们给予什么，必定也会收取什么。」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百鬼丸时，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人力可以造成的伤痕。而勉强活下来的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只是被妖怪吞噬后留下的灰烬，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能长成这么大，并一点点从鬼神嘴里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结合现在情况来看，百鬼丸极有可能就是醍醐领主用来完成与鬼神们交易的祭品。」 百鬼丸迳自走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 修罗不置可否。她知晓，老和尚大概是怕自己迁怒百鬼丸。 百鬼丸是无辜的。 这个事实，她很清楚。 在婴儿时就遭遇可怕经歷的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受害者。 所以，为了避免他们在未来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修罗上前一步，拉住百鬼丸的衣袖。 似乎是意识到她要说话，百鬼丸双手捂着还不算，甚至还用手指堵住耳朵，一副「你太吵了，我不想听见你声音」的抗拒表情。 修罗：「……」 她唿吸重了半分，旋即强硬地拔出他堵住耳朵的手指：「不想听也得听！」 百鬼丸也是个倔强的性子，没有谁能胁迫他！ 可是谁知，自己竟然反抗不过她。 好气！ 「你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很正常，但是，麻烦你务必不要在这路上迷失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我之间有很淡的联繫，在我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如果你化身鬼神，势必会连累到我！」 「而我，绝对不能轻易死去！」 「百鬼丸，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那么，我会亲自杀掉你！不管你是人类也好，是鬼神也罢，只要妨碍到我，我都会毫不留情斩杀！」 威胁的话已经说完，可百鬼丸的脸上除了憋屈，就是抗拒，丝毫没有引以为戒的样子，看得修罗直窝火。 一把推开不知好歹的百鬼丸，狠狠瞪了他一眼，修罗脚步重重踩着地面，快步将他们抛在身后。 等回到寺庙，修罗激愤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下来。 一出生就被夺取身体，艰难长大后，却被要求夺回的过程中注意分寸，就好像强求逆髮结罗再也不许接触头髮，简直强人所难。 她应该做的，是尽快找到醍醐领主，探察清楚缘由，从根本上斩断牵连到她的因果。 第230页 而不是跟百鬼丸浪费时间！ 想通这一点后，修罗深吸一口气，不跟任性的小孩子计较了。 不过，为了规避百鬼丸这个不确定因素带来的风险，得像个办法把他撵出醍醐！ 正沉思着，她脑海灵光一现！ 回到寺庙，修罗告诉美绪她有些事情要做，暂时不能跟他们同行，后面的路由铁碎牙带他们走，而为了保证他们能平安抵达，她也将委託百鬼丸，由他给大家提供额外的保护。 美绪没有多问，只是担忧道：「你自己没问题吗？铁碎牙是你的刀子，就这样让他跟我们走，你要怎么防身？不然……你先去做你的事情，我们暂且在这里等你。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有一段时间了，你完全不必担心……」 「不行。」修罗果断拒绝，「今时不同往日，这里已经沦为战场，战火迟早会波及过来，你们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再说，之前大家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全靠你付出，如今，你已经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你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 美绪：「可你怎么办呢？你要做的事情，很危险吧？」 修罗回道：「说到底，我也是半个妖怪，与脆弱的人类完全不同，你不必担心我。安心去佐久郡生活吧，我办完事，很快就会去见你们。」 她们商量好，修罗将委託告知百鬼丸，并许以高昂报酬。 多罗罗面露难色：「信浓国好像距离这里很远，甚至还要翻过很多大山……」 她觉得大哥哥很可能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一直在与鬼神做战斗，即使身负重伤也没有一刻停下。 出乎意料的时，总是堵着的耳朵的百鬼丸，这次没有被威逼利诱就认真点头。 他直直看向对面的美绪，义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但表情却是和缓平静。 美绪被他直愣愣的目光盯得也有几分窘迫，脸颊羞红，不好意思扯住衣襟，挡在胸前。 修罗眼神微妙。 虽然她本就有用美绪恩情拿捏他的意思，但他的情绪未免也太外露了吧？还有——如果不是确定他看不见，他这个样子可真像是对美绪一见钟情。 话说回来，他真的看不见吗？ 修罗心生疑窦，侧过身子，抬手在百鬼丸眼前挥了挥，确定他的义眼真的不会随光线异动后，才不解道：「这不是看不见吗？为什么你的表情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甚至，好像还能分清大家的不同……」 因为只要她一靠近，百鬼丸就会露出忍耐嫌弃的表情，看得人牙痒痒。 所幸，修罗耐性比较好，也没有欺凌弱小残废的习惯。 多罗罗解释道：「大哥哥能看见的。他能通过各种颜色，看见活物的灵魂，不仅能分清花草虫鱼鸟兽，就连妖怪都能轻易分清。听老和尚说，这是心眼的能力，好的人灵魂颜色干净漂亮，而丑陋的人，尤其是妖怪，都是一片血红污浊的颜色，很丑！」 美绪脸色瞬间煞白，她低下头，将胸前的衣襟攥得更严实，似乎这样就能遮住自己灵魂的颜色。 「哦？」 修罗微微挑眉，倾身靠近百鬼丸，手掌摁在他后脑勺上，不容躲避地直直盯着他，「虽然我不是完全的妖怪，但身体中同样留着妖怪的血，百鬼丸，来，告诉我，我的灵魂颜色很丑吗？」 百鬼丸一脸抗拒，想要推开这个奇奇怪怪的聒噪少女，却再次被摁住了双手。 啊，就是好气！ 她怎么这么讨厌？她怎么废话那么多？她怎么还不快点走？ 多罗罗震惊地瞪大眼：「哎？」 老和尚摇摇头，笑道：「是很干净的颜色，就跟美绪一样，纯净又明亮。」 美绪倏然抬头，惊讶极了：「我吗？」 随后，她顿了顿，重新望向修罗，眼底闪过一丝艷羡。 修罗做什么都很坦然，她强大、高贵、美丽，却又心怀慈悲，她这样的存在，灵魂自然会很漂亮，可自己…… 美绪心中难过，脸上却还是盛着温柔的笑：「虽然我看不见灵魂的颜色，但我知道，修罗的灵魂颜色非常漂亮，只是我就不同了……我的灵魂一定很难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近乎于无。 「美、美绪……漂亮……」 声音有些滞涩喑哑，但不失少年的柔软干净。 是百鬼丸开口了。 他不再排斥外界的声音，一边梗着脖颈，抗拒着修罗的压制，一边努力说出自己的看法：「……你丑。」 修罗的脸色一黑。 百鬼丸担心「你」的指向不明，又补充道：「修罗，丑！」 顿时，破败的寺庙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扑哧——」 逆髮结罗飞快捂住嘴巴，急忙道歉，嘴里却不停发出哧哧的笑声：「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第124章 越是靠近醍醐领地, 那种被牵连的感觉就越是明显。 修罗沉着脸，心底压着无边怒火。 糟糕的情绪让她没了细细探究的心思，也不想先礼后兵。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牵扯到自己的事, 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至于会不会伤及无辜，暂时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 修罗站在高处, 一眼就瞅见了供奉着鬼神的地狱堂, 其上盘旋萦绕的邪气，已经凝结成实质黑云, 看上去不祥又邪恶。 第231页 地狱堂荒凉破旧，看上去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来祭拜打扫。 然而，就是这座位置偏僻、占地狭小、一点也不起眼的地狱堂, 里面却寄宿着自诩鬼神的妖怪。 修罗踏上风雨锈蚀后, 吱嘎作响的木质台阶, 推开门，来到供奉着十二鬼神像正殿, 她抬起头，神龛上的石像体型巨大，因数量不少而显得密密麻麻, 一度将偌大的正殿都衬得拥挤不堪。 每座鬼神像都琢刻的栩栩如生、狰狞阴森, 站在殿内, 能感觉到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森森邪气，光是看着，都让人嵴背发凉。 不过, 这些石像有的还是完好无损, 有的却已经裂开。 修罗揣测，那些裂开的石像，应该是象徵着已经被百鬼丸杀死。 她收回目光, 心中疑惑更深。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轻易听信异类的话。 作为统领一方的领主，醍醐领主只会更加谨慎多疑，而他如何确信鬼神寄居于此？又是如何确信鬼神会帮他实现愿望？ 想必搞清楚这些事，她就能知晓为什么自己会被牵连。 现在，她只要等着逆髮结罗把醍醐领主带过来就好。 逆髮结罗现在还小，能力不够看，但只要修罗将自己的妖力临时分给她一些，她就能施展出属于发鬼的奇特能力。 而逆髮结罗并没有让她失望。 很快，醍醐领主一家人就被髮丝操纵着，来到地狱堂。 「你看！」 逆髮结罗解开操纵的髮丝，让他们恢復意识，兴沖沖向修罗请功，「不仅仅是醍醐领主，就连他的家眷我也给你一起带过来了！这次，你要多给我一点头髮，嘿嘿，如果他不乖乖回答，你可以先杀了他的妻子，再杀掉……」 修罗掐着她肉嘟嘟的脸颊，摇着她小脑袋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去往外守着，如果有醍醐家臣来到这里，一个都不许进来。」 逆髮结罗胭脂色的眼瞳瞪她，可修罗无情的很，完全没有夸奖她的意思，她败下阵来，哼了声，嘴里嘟囔着「小气鬼」，反手摔上门，气唿唿地跑出去了。 等小孩子离开，修罗才重新站起身，望向满脸警惕的三人。 光线暗淡，唯有门两侧的燃着油灯，昏暗的火焰随风摇曳，明明灭灭的光亮照得石像张牙舞爪，阴影中仿佛隐藏着无数妖魔，稍不注意就会扑过来，将他们吞噬殆尽。 「你……也是鬼神吗？」 醍醐领主站在最前面，即使身处下风，依旧不卑不亢。 醍醐夫人被儿子多宝丸护在身后，神情焦灼，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修罗没有回答的意思，一边踱步，一边不甚在意地问：「我很好奇，作为普普通通的人类领主，你如何知道这里有着可以实现愿望的妖怪？据我所知，一般妖怪除了想要吃人，才会愿意接触人类，其他时候，都不愿意多看人类一眼。身为人类的你，又如何确定这些自诩鬼神的妖怪，会遵从与人类的约定？」 醍醐领主挺直背嵴，凭藉身高俯视着眼前失礼的少女，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修罗笑笑，停下脚步，手掌轻飘飘搁在端坐神龛的鬼神石像，手指微微用力，石像立刻出现如蛛网般的皲裂破损，高大的鬼神石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碎块，沙子般流淌一地。 几乎是同时间，众人耳畔都响起一阵悽厉惨烈的哀嚎，仿佛风化的不是石头，还是鬼神的灵魂。 修罗笑得温和无害：「这样，你应该就知道了吧？」 逆髮结罗终究只是个小孩子，以为威胁杀掉他的家人，他就会就范，可实际上，并不是所有人类都看重家人。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都比家人重要。 「你做了什么？！」醍醐领主肝胆俱裂，望着碎裂的鬼神石像，一阵心绞痛，恨不得以身相替。 多宝丸扶着被鬼神之声震慑住的母亲，沖修罗怒目而视：「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杀掉一个作恶的鬼神而已。」 修罗沖他和善微笑，「作为石川郡的掌权一族，我免费帮你们退治妖怪，你们不应该感谢我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震惊，乃至于愤恨的表情呢？」 醍醐领主唿吸骤紧。 多宝丸气得险些语塞：「你退治鬼神，醍醐自然感谢你！可你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不仅用妖法私自将我们带过来，甚至……还伤到了我母亲！」 「哦，那可真是抱歉呢。」 修罗毫无诚意地道歉，惹得多宝丸怒髮冲冠，当场就想拔刀。 醍醐夫人紧张地抱住他，连连摇头，不许他胡来。 记忆里，第一次被母亲紧张的抱在怀里，多宝丸脸色一阵阵发烫，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醍醐夫人一面搂着儿子，一面看向眼前的少女，。 她……似乎是为了当年的事而来。 是错觉吗？ 修罗手指再次摁到一尊完好的鬼神像上：「其实，你说与不说都不重要，只要将这些妖怪全部杀掉就好了……」只要杀掉，这份因果就会断掉。 「不行！」 醍醐领主本能拒绝。 「……父亲大人？」多宝丸不解地望向他，杀掉鬼神不应该是好事吗？ 醍醐夫人面色悽苦，被愁绪占据的眼中隐着水雾，她强行压制着，才没让自己痛哭出声。 第232页 她已经意识到，这里就是当年丈夫献祭孩子的地方。 「那你就说说呗。」 修罗道，「当年你献祭自己孩子的前因后果……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与你们醍醐家素不相识，可你们与妖怪的交易，却能连累到我。」 「莫名其妙就背上罪孽，这可是非常让人火大的事情。」 「虽说你也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我啊，有必须一直一直活下去的理由。现在，谁妨碍我好好活下去，谁就是我的敌人。人类也好，鬼神也罢，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醍醐领主死鸭子嘴硬，事到如今，仍不愿意坦白。 反倒是他的妻子，再也忍受不了他偏执的做法，无视他的阻止，哭着将十六年前的事一一道来。 「父亲大人！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多宝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大声质问父亲。 十六年了，他才知道自己有个兄长，而这个兄长一出生就被父亲献祭给了妖怪！ 做出这种可怕事情的，真的还是他印象里宽厚仁爱的父亲吗？ 「我都是为了治下百姓！」醍醐领主厉声叱责自己不成熟的儿子，「当初，醍醐境内连年灾荒，瘟疫横行，百姓们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为了履行领主的职责，我不吝惜自己拥有的一切！别说只是要我贡献出自己的孩子，哪怕是赔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多宝丸被父亲决绝的态度感染，不由犹豫起来。 天秤两侧，一边是兄长，一边是治下全体百姓，二者孰轻孰重？ 「他作为我的孩子，为醍醐贡献一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说着，醍醐领主目光从开裂的数尊石像上掠过，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只可惜，我当初一时妇人之仁，竟没有亲手斩杀他，才会让他这个孽障继续活下来，以至于破坏我与鬼神的约定，将醍醐推入万劫不復之地！」 醍醐夫人再也承受不住丈夫冷酷的话语，捂着脸，狼狈跌坐地上，失声痛哭。 修罗一巴掌拍碎手旁石像的脚：「我耐心有限，你们的家事我不想听，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醍醐领主也不再隐瞒，将自己是如何遇见鬼神，又是如何鬼神订立契约的事，悉数告知。 「妖怪说丹后国的一色氏之所以能久盛不衰，就是因为与妖怪订立了契约，就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话……你就信了？」修罗将手中石块碾为齑粉。 「一色氏发迹前，曾被大名联合围攻过，然而，联合的大名皆在汇合途中暴毙而亡。当时就有流言传出，说是一色氏驱使妖怪，夺取了敌人的性命。」 说着，醍醐领主冷冷瞥向她，「现在看见你，我突然想起一件流传了百余年的有趣传闻。当年盛传，丹后一色氏曾以贵女侍奉于大妖怪身边，并诞下子嗣，凭藉献媚之功，才得到大妖怪的庇佑。」 修罗冷下脸：「……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醍醐领主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哂笑着移开视线，目光平视前方：「一色氏的行为，与我醍醐并无区别。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对，那就是，一色氏选择的大妖怪足够强大，而与我订立契约的鬼神太过弱小。」 因为弱小，才会轻易被那个孽障夺取性命， 因为弱小，才会轻易被眼前这个大妖怪子嗣轻易杀死。 「不要用你那龌龊的心思去揣测一色氏！」 修罗睨向他眸光冰寒，激愤的情绪让血气蔓延至眸底，「他们品行出众，世世代代都是端方磊落的高雅君子，从没有因一己之私而跟妖怪做出任何交易！他们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存留到现在，都是凭藉自己的本事！」 「至于你说得献媚，更是无中生有！父亲与母亲，是因为相爱才会在一起，绝不是你口中卑劣的算计！」 修罗宛若被踩到尾巴的猫咪，身体因为怒气而不停发抖：「如果不是因为相爱，我母亲身为贵女，怎么会委身那种大妖怪？」 「只有你……只有你这种人，才会为了私慾，像狗一样对着妖怪谄媚！全然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类和武士的尊严！」 「擅自将你与一色氏相提并论，都是对他们的羞辱！」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犬大将，但也绝对不允许外人对他跟母亲的事肆意批判，甚至，恶意扭曲他们之间的感情！ 母亲爱不爱犬大将，她非常清楚！ 胸膛剧烈起伏，修罗颤抖着吸一口气：「你想与妖怪做交易，尽管去做好了！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拉一色氏下水。」 「甚至，还牵连到我……」 她话音未落，微阖的门扉被勐地推开。 刺目的白光倾入屋内，铺出一条光明之路。 黑靴迈过门槛，轻盈地踏屋内。 逆光之下，来人高大优雅的身影上被镀上一层朦胧柔软的光晕，明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第125章 ——父亲大人！ 看清来人的瞬间, 修罗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脸上不受控制浮出浓浓的侷促, 既震惊，又惶恐。 为什么父亲大人会突然来到这里？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那些满是怨憎的话, 没有被父亲大人听见吧？ 杀生丸自她身边走过, 拔出腰间刀子，身形迅疾如风, 森寒剑刃瞬间将地狱堂所有石像化作碎块。 第233页 连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寄居于此的鬼神们尽数被斩杀。 「你……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啊？！」醍醐领主跪到地上，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来人, 身体因为愤怒骇然不停发抖。 杀生丸没分给他一丝目光, 收刀回鞘, 不疾不徐来到修罗身前，站定, 从腰间拔出铁碎牙，放回她身上。 「以后，不要再让铁碎牙离开你身边。」杀生丸垂下眼帘, 静静嘱咐。 修罗忐忑不安仰望他, 心里有无数话想说, 也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可那些话语齐齐涌上心头，一股脑堵在喉咙里, 牵起满腔酸胀滞痛, 唇瓣无力翕动，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杀生丸视线落在她身上，金瞳不由暗了暗。 既然那么眷恋人类, 既然那么不想跟大妖怪们有任何牵扯，又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是担心自己会破坏她的生活吗？ 这完全没有必要。 想离开就离开好了，他杀生丸还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以至于需要旁人虚与委蛇的地步。 ——你没必要害怕我，更不必担忧这么多，这只会让你过得辛苦。 想了想，杀生丸还压下想说的话，不想再给她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与她擦肩而过。 修罗手指死死拽紧他衣袖，止住他离开的步伐。 杀生丸微微偏头，她的脸苍白近乎透明，上面是泫然欲泣的委屈，以及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绪，顿了顿，他道：「那些人类已经交由邪见护送离开，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吧。」 说完，抽身离开。 白色衣袖从指尖挣脱，无论如何都拉不住。 杀生丸身体被充盈妖力包裹，化光离开。 修罗脸上痛色再也无法掩饰，几乎将人神智冲垮的悲伤和悔意，越过心头，裹挟着哽咽的酸涩苦楚，化作簌簌泪水，自眼眶汹涌滚落。 她步伐踉跄着急急追上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自己无法触及的远方。 「明明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可为什么……现在却会这么难过？」 胸口像是压着无法推开的巨石，一阵阵窒息般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灵魂也撕裂。 她想痛哭，想嚎啕，想大声宣洩心中痛苦，可嗓子却发不出一丝哭腔，只有泪水狼狈流淌。 被抛在地狱堂的醍醐一家，趁修罗追着杀生丸离开的空档已经逃走。 逆髮结罗并没有阻拦他们，毕竟，修罗只说了不准醍醐家臣进来，并没有说不许他们离开。 如果修罗想要再将他们逮过来也很简单，只要再给她一束头髮就好。 逆髮结罗心里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 她守在地狱堂外，坐在地板上，百无聊赖晃荡着细嫩双腿，等了很久都没见修罗回来，有些好奇，便起身找去。 不多时，她越过泛黄的秋草丛，瞅见修罗头埋双膝，仿佛是被狠狠欺负了，一副失魂落魄又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放他进去的哦。」 逆髮结罗一点点挪着，试探着朝她靠近，「那可是罕见的大妖怪，他身上的妖气，我光是看着就动不了……让我阻拦，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得了。」 见她并没有跟自己生气的意思，逆髮结罗罕见地有些愧疚起来，挪到她跟前。 「那个……他欺负你了吗？」 「别难过，拥有强大力量的妖怪们都是这幅德行，我作为完全的妖怪，都因为弱小被他们欺负过，有几次险些被杀掉。你作为半妖，被那种大妖怪欺负也很正常……没必要难过。」 逆髮结罗一边说着自己的经歷，一边抱着她，安抚的轻拍。 只是，后来手指不经意插入修罗散开的发间，银髮顺滑的手感让她表情瞬间微妙，声音越来越低，目光再也无法从近在咫尺的长髮上移开。 **** 修罗顶着堪堪及腰的发，回到佐久郡。 在人力和财力的加持下，村子，或者说镇子已经建好。 房屋高大宽敞，街道平整干净，四通八达的阡陌小径勾连着镇子和外围田地，处处透着新生气象，让人看了就觉得未来可期。 治下镇民得到了自己的房子、田地，早就想对修罗表达感谢，如今得知她终于回来的消息，纷纷来到她宅邸前叩谢感恩。 等镇民离开，修罗又去见了美绪一行人，她们现在生活的很好，夺回所有身体的百鬼丸也跟在他们身边，现在日子虽然清贫艰苦，但以后肯定会好的。 修罗稍稍松了口气，回到宅邸大殿，里面一些人在等她拿主意。 「村子，不，应该说是镇子才对，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修罗镇？」 「不好不好……直接叫领主的名字，太过冒犯。」 「那不如叫弱者镇好了，反正这里都是些老弱病残……」 「你过分了，虚！」 「啧，你还是这么无趣。」 修罗只是稍稍一晃神，他们就已经七嘴八舌的吵起来。 她捏了捏鼻樑：「别吵了……就叫『月镇』好了，镇子是在严胜的帮助下才得以建立，于公于私，这个名字都很好。」 说完，她起身离开大殿，去了后厢寝室休息。 众人先是一愣，视线随即落在修罗下首处的继国严胜身上，眼神意味深长。 继国严胜任凭他们打量，心底却有些莫名其妙。 第234页 虚手肘杵在盘坐的膝上，托着下巴，沖他笑得贱兮兮：「先来的，果然是有优势吧？明明大家都是修罗的追随者，可在她心里，你跟我们却是不同的。她时时都在想着你，就连镇子的名字都是用你的唿吸之法命名。啊……真的好羡慕啊！」 继国严胜皱着眉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令鬼不适。 逆髮结罗捧着心爱的长髮，亲亲密密地蹭着，眼见自己被代表，立刻出声反驳：「我才不羡慕呢。名字算什么，我有她给的头髮，你有吗？嘿嘿，你没有。我跟你不一样，跟空有名字的继国严胜也不一样。我才是最被看重，是被时时刻刻想着！」 虚脸上笑意凝固。 继国缘一端正坐在继国严胜下首处，目视前方，淡漠补刀：「修罗与兄长，是平等相交。」 他们并不是追随与被追随的关系。 而且，前不久，修罗也已经让兄长归家，掌控着兄长的名签也已经被她解开。 修罗已经将兄长完全託付给我。 继国缘一心中如是想着。 虚直接被这两个碍事的傢伙气得脸黑。 逆髮结罗才不怕他黑脸，高高兴兴站起身，沖他略略略：「虚，只有你是小可怜，修罗最不在意的就是你了。嘿嘿，因为你最讨厌、最不听话了。要是我，我也不喜欢你！」 在虚暴起打人之前，逆髮结罗一熘烟跑走，庭院里，她银铃般欢快的笑声经久不绝。 铁碎牙头疼扶额。 这逆髮结罗气人的能力与修罗不相上下。 她只是气愤虚拒绝将头髮给她罢了。 虚运了好半天气，才没让自己更加失态，让人看笑话。他偏头看向上首处铁碎牙，转移话题：「修罗她这是怎么了？自从回来后，就一直情绪不高的样子。」 闻言，铁碎牙面色涨红，目光左右躲闪，讷讷：「……我做了错事。」 「哦？」虚觉得尴尬不能只有他自己。 继国兄弟也看向他。 铁碎牙攥紧双手，咬牙将自己做过的事情讲述一遍。 听罢，虚直接鼓起掌来，赞嘆地吹了个口哨：「真不愧是最早跟随修罗的式神，你可真是贴心！」 铁碎牙狼狈低头，不敢与众人对视：「……我只是不放心她单独带着逆髮结罗行动，想告诉杀生丸，让他暗中协助而已，谁知道他竟然……」 继国严胜敛声肃容：「以后，还是慎重稳妥些，不要做多余的事。她与那位的事，我们身为外人，还是不要轻易插手比较好。」 铁碎牙无声点头，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整个人缩到地板下方。 严胜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偏偏他却看不清，擅做主张，以至于让修罗那么难过。 继国缘一歪头看向上首处的兄长，淡漠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兄长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继国严胜敏锐察觉到他含笑的目光，抿紧唇，挺直嵴背，不让自己露出厌恶痛恨的表情，因为强行压抑情绪，脸上呈现出面无表情的冷漠。 ——好噁心，想吐。 众人散开后，继国严胜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修罗的寝室。 虽然已经变成鬼，与人感情淡漠，但学过的东西却并没有轻易忘记。 继国严胜将管辖治下的一些要领告知她，等她熟练上手后，才她告辞，带上烦人的继国缘一，重新回归继国家。 虽说月镇规模不小，但治下之民却并不是很多，管理起来并不是很难，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太多事需要修罗亲自处理。 大家自己就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 偶尔有些小问题，虚也能代为处理好。 修罗伏在寝室的窗台上，身姿慵懒散漫，丝织的单衣被随意堆叠压在身下，乌黑的长髮如瀑般流泻其上，她似乎在瞧着庭院中的霜染红枫，眸光却并未聚焦，只是漫无目的的发呆而已。 修罗侧倚窗前，秋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洋洋，让人一阵阵发懒。 「修罗在哪里？」 「喂，你不要擅闯啊！」 廊檐下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以及阻拦的争执声。 便随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气。 修罗原本正昏昏欲睡，被声音和气息一激，立刻清醒过来，只是还不等她起身，寝室的门就被来人粗鲁推开。 「原来你在这里！」 手腕被大力捏住拽起，修罗被拉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骨头都仿佛被捏碎了。 「巴卫？」 认出他的那一刻，修罗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记忆中冷淡妖孽的狐耳银髮青年，如今却是一副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 巴卫并没有跟她叙旧的意思，只是死死擒着她手腕，紫色眼睛中露出几分癫狂：「你能救她吧？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我知道的，你拥有的天生牙，有着拯救弱者性命的能力。修罗，你帮帮我！」 「雪路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人而已，请你一定救她！」 修罗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类女子，她几乎被利爪撕裂成两半，浑身鲜血，淋漓的血将衣服染成大片浓厚的黑色。 「她是谁？」 「她是我心爱的妻子。」巴卫眼神悲伤。 一说到这个人类女子，他脸上的疯狂神色减退不少，松开攥着修罗的手，紧紧抱着人类女子，不停用脸颊蹭着她失去温度的身体，丝毫不顾惜自己也被血液沾染一身。 第235页 修罗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一边揉着刺痛的腕骨，一边垂眸俯视于他：「既然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让她伤成这幅样子？如果我没看错，她身上的伤口是恶罗王造成的吧？巴卫，你跟恶罗王不是最好的兄弟吗？当初我说他一句不好，你都会不高兴，你这样在意他，他又为什么会杀掉你心爱的女人？」 「……因为我变成人类，跟雪路一起活下去……」 修罗顿了顿：「你们几百年形影不离，突然做出这种近乎抛弃的决定，你都没跟恶罗王商量过吗？」 巴卫头埋在人类女子冰冷的脖颈，声音粗粝喑哑：「我说过了，我真的说过了！」 「但你没有说服他吧？」 修罗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未尽之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大妖怪，拥有强大的力量，即使眼前有万般阻力，依旧能庇护心爱之人平安？你们大妖怪都这么自我吗？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你怎么敢轻易将人类拉入妖怪的世界？……你，到底是多狂妄？！」 第126章 曾经俊朗妖孽的银髮青年, 如今为了死去的爱人，沦落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生离死别。 这明明是很让人心酸动容的场景，可修罗看了只觉得烦躁。 「恶罗王任性野蛮, 说他本质是一头凶暴怪物也不为过。虽然当初我们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我很清楚, 恶罗王他根本不懂珍爱自己, 更不懂珍爱别人。」 「巴卫，这是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作为他挚友, 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的大妖怪，偏偏在没做好万全准备前，就擅自做变成人类, 跟她一起活下去的决定。巴卫, 你让我怎么说你什么好？」 「以为自己变成人类就万事大吉了？做什么美梦呢！」 「巴卫, 杀了她的，或许是恶罗王, 可害死她的，却是你自己！」 巴卫脸上血色尽失，无力辩白。 和雪路在一起的日子太幸福了, 幸福得令他忽视了来自亲近之人的危险。 修罗没说错, 是他害死了雪路。 雪路教会了他做人的快乐和感情, 可他却只带给她死亡。 想及此，巴卫心脏一阵锥心蚀骨的痛，丝丝缕缕血气顺着喉咙溢出唇角。 修罗望见他陷入后悔自伤, 心中怒意更深, 忿忿甩袖背过身去。 像他这种自我任性的大妖怪，只会勾起她不快的回忆。 她不耐烦送客：「你赶紧走，我不会救她。她现在还能死在你怀里, 以后说不定连具全尸都留不下……」 正说着，室外突然传来稚儿声嘶力竭的啼哭。 修罗微怔，扭过头，就见铁碎牙正捧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手脚僵硬走进来，剎那间，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入心底。 铁碎牙瞅了眼抱着人类尸体不放的臭狐狸，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如果不是顾忌着手中不停挣扎的婴儿，他绝对要拔刀暴打臭狐狸一顿！ 铁碎牙挪着小碎步来到修罗跟前，表情惊恐又紧张，不像是抱孩子，更像是抱着一碰就炸的□□：「快快快……快把这个孩子从我怀里抱走，要掉了！啊……她挣扎得好厉害，我要抱不住了！」 修罗：「……」 铁碎牙声音都在发颤：「快啊！」 修罗依言将襁褓中的婴儿抱过来，手掌安抚地拍着，只是，这孩子并没有被哄好的迹象。 很显然，婴儿并不是被抱得不舒服，应该只是单纯饿了。 修罗脸色瞬间铁青。 铁碎牙只觉捡回一条命，狠狠舒了一口气，旋即冲着巴卫又吵又闹：「讨厌的臭狐狸，竟然随意把那么小的孩子丢给我！如果我不小心捏死她，你来偿命吗？」 铁碎牙现在想起怀里柔软的一团，都觉得心有余悸。 巴卫一丝反应也无，只是紧紧抱着雪路。 修罗运了好半天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在婴儿眼前发火。 她将婴儿放到柔软的榻榻米上，拔出天生牙，对着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巴卫道：「走开，别碍事。」 巴卫表情怔怔地，直修罗又露出不耐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没多说什么，轻柔地将雪路放在叠蓆上，自己往后挪了一步，给她腾出挥刀的空间。 **** 復生的雪路带着饿哭的孩子去了别屋暂住。 巴卫则被要求将寝室以及廊下地板沾到的血迹通通擦掉。 铁碎牙负责监工，修罗坐在廊檐地板上，默默生闷气。 「如果我没看错，那孩子只是个人类吧？」冷静下来，修罗察觉到先前的异常之处。 巴卫伏在地上，低着头，认真擦去叠蓆上的血：「嗯。」 「妖怪和人类，如何能生出人类？」修罗奇怪。 巴卫动作一滞，旋即恢復正常：「那不是我的孩子，是雪路与她丈夫的……」 修罗瞳孔不自觉一紧。 铁碎牙没忍住，失态地抽了一口凉气。 「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她会成为我的新娘。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等了她好久，也不见她来找我，而等我找过去时，雪路就已经嫁给了人类……」 修罗：「说是约定，不会实际上是胁迫吧？也许雪路本就不喜欢你，只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以说了谎话……」 「不是的！」 第236页 巴卫倏然抬头，紫色妖异的狐狸眼闪着危险的光，他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修罗，话语掷地有声，「雪路是爱我的！而我也从没有胁迫过她！」 「哦。」修罗被他吼得耳朵疼。 巴卫重新低下头，耐心细緻擦去渗入地板缝隙中的血，继续道：「后来，雪路丈夫所在的村子被恶罗王屠杀，我赶过去的时候，只来得救下怀孕的雪路。」 「虽然我们在那种糟糕的情况下重逢，但我知道她没有一刻忘记过我。」 「这样就够了。」 「我想要跟雪路一起，作为人类一起活下去，而雪路也是这样想的。」 说道最后，巴卫擦擦拭的动作一停，重新看向修罗，妖魅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笑：「我已经跟神明做了约定，下一个月圆之夜，她就会过来将我变成人类，我将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白头偕老。」 「恶罗王，再也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说到这，我还要多谢你，修罗，多谢你救了雪路，我现在真是非常高兴。」 「当然了，没有心爱之人的你，恐怕永远不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 嘚瑟、显摆、嘲讽，尽在不言中。 不愧是跟恶罗王玩到一起的狐狸，性子也够恶劣的。 修罗心下一哂：「既然你这么高兴，那么，也到了该报答我的时候。」 修罗不客气给他吩咐任务：「人类中，有个叫寿海的神医，他有着一手精妙的制作义肢的本领，我早就想将他请来月镇，可碍于种种琐事，一直无法离开，现在，找到他、并把他带回来的任务就交给你。」 「哦，对了，他经常在加贺国境内出没。希望你能在变成无用的人类，彻底派不上用途之前，把他带回来。记住，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信重哦！」 一边给他加油打气，一边冷酷无情将他扫地出门。 赶走巴卫后，修罗才有空去探望了借居在别屋的人类女子。 那是个容貌出色的美丽女子，因为生产过，比普通女子更多出一丝独属于母性的柔和暖意，看上去就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她们寒暄了一阵。 修罗状似不经意开口：「你与巴卫的感情真好，之前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你了，哭得狼狈不堪，我还从没见过他那种模样呢。」 雪路轻拍着满足睡过去的婴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的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修罗面露赧色，尴尬地摸摸鼻子：「按道理来说，我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巴卫去帮我做事，只是，先前交谈中，他告诉我，他已经跟神明定下契约，下个月圆之夜，他就会变成人类，跟你白头偕老。而我现在分身乏术，月镇新建不久，百废待兴，轻易不能离了我坐镇，所以，不得已才拜託他，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要变成人类？」雪路拍抚的动作一滞。 「嗯。他说之前已经跟你说好了，你会在未来成为他的新娘，如今，解决了恶罗王这个隐患，也到了他该兑现承诺的时候。」 雪路双眸怔然。 修罗大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离开前，她道：「我与巴卫也不算旧相识，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一面。你失去了家人，又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去哪里都不太安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月镇里很多人都有跟你相似的经歷，日后见了他们，你会喜欢的。」 巴卫毕竟是大妖怪，有自己的关系网，找个人类——还是个比较有名的人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几天后，便成功将寿海带了回来。 修罗对他高速的办事效率表示惊嘆，怜爱地目送他离开，才将视线重新转回寿海身上。 「虽然很失礼，但还请您原谅。」 修罗尊敬有才能，且心底慈悲的善人，「不知道巴卫有没有跟您说过，这次请您过来，是想让您替镇上的孩子打造义肢。他们都是些可怜的孩子，不仅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就连健康都失去了。」 「我在石川郡偶然遇到了百鬼丸，听他说，您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打造义肢的能力，便一直想请您过来，现在终于见到您了，真是令人高兴。」 无论是出于什么考量，寿海都不无法拒绝。 修罗自知自己这种行为算是强买强卖，故而也投桃报李：「百鬼丸如今就在镇子了，稍后，我会让逆髮结罗领您过去。他已经从鬼神那里取回了所有身体，您是抚养他长大的义父，他一定非常想用眼睛，清楚看见您的脸。」 「百鬼丸也在这里？」寿海沉着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动容。 修罗点点头，示意下首处的逆髮结罗送他过去。 逆髮结罗自然不会拒绝头髮的诱发，乖乖在前面领路。 处理好先前留下的尾子，修罗又回归先前的状态。 整日躺在寝室里，无所事事。 秋意瀰漫，夜凉如水，上弦月高悬中天，澄净的月色流水般倾泻一地。 修罗半伏在窗台上，漫无目的地发呆走神。 不知过了多久，铁碎牙钻入她臂弯，依偎进她怀里：「修罗，你想不想知道杀生丸之后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他四处斩杀跟那些鬼神一样的妖怪，现在，可以说但凡耳聪目明的西国妖族都知道了，我们未来的殿下不喜欢妖怪与人类做交易。」 第237页 修罗点点头：「与人类做出那种噁心交易的妖怪，弱小又卑劣，父亲大人的西国不需要这种妖怪。」 铁碎牙仰头，定定看她：「修罗，你知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修罗霍然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 铁碎牙踌躇着，还想说些什么。 修罗却已经坐直身子，仰头看向幽寂的夜空，散漫的表情消失不见，敛容正色道：「来了。」 第127章 乌云闭月。 一团深色瘴气旋风精准地停驻修罗窗前。 「啊, 终于找到你了。」 奈落自风中现身，垂下目光，文雅和煦的脸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之前你拜託的那些事, 已经彻底解决, 犬夜叉他们一直没有等到你回去, 特意让我代为问好。」 铁碎牙在看见他瞬间, 手就摁在了刀子上，防备就提升到最高。 修罗：「你来到这里，不会是只为了说这种话罢？」 奈落一副「果然瞒不过你」的表情：「帮他们传达感谢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 是我遇到了难题,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会特意来寻求你的意见。」 修罗稀奇：「还有什么是你奈落都处理不好的事？」 完全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忘记，装得好像他们根本没图穷匕首见似的，有这种脸皮和耐性的奈落, 竟然也会有无法处理的情况？ 修罗第一个表示不信。 奈落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认真点头：「四魂之玉这个式神你一直没有收回, 我便想着也许在其他世界里, 还有叫桔梗的巫女在受苦也说不定，于是在解决掉那个『奈落』后，我跟桔梗商量后，就拜託四魂之玉重新帮我连通了另一个世界。」 「也正是在那里, 我遇到了分外棘手的事。」 奈落直直注视修罗，郑重其事道，「这件事情，大概只有作为当事人的你才能解决。」 **** 眼前, 再次闪过影影幢幢的虚妄，大概又是失重带来的幻象。 只是不知为何，只要一看到那种东西，修罗一阵反胃想吐，并随着穿越的次数增加，情况越演越烈。 奈落及时扶住她，才没让她丢脸的跪在地上：「怎么了？」 修罗将自己看到幻影的事情跟他一说。 奈落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有看到。」 修罗忍下噁心的感觉：「……我都已经跟你来了，没必要还说这种无聊的谎话吧？」 奈落脸色古怪：「虽然我确实挺讨厌你的，尤其见到你跟桔梗在一起，更是恨不得你赶紧消失，但见过『犬夜叉』后，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可爱。只要你不再来妨碍我跟桔梗，我们还可以像先前那样，做个朋友。」 「而且，我没必要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上撒谎。过来的时候，我只觉眼前一黑，便轻易来到另外的世界，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感觉。」 修罗身体僵住。 奈落：「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修罗茫然回着，但很快，她使劲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情绪抛之脑后，「这些都不重要！」 她觑着奈落：「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一直遮遮掩掩的，现在我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你也该明确说出来了吧？」 奈落看着她，眼神微妙，随后垂下眼帘，文雅低笑：「出去你就知道了。」 二人出了食骨之井。 修罗跟着奈落的脚步，来到高耸入云的古木下。 修罗晃了晃神，好半晌才认出这是御神木。 原本应该在神社深处的御神木，如今却伫立在荒凉的树林间，茂盛的树冠洒落斑驳的光影，枝叶婆娑作响。 奈落望着有些回不过神的修罗，唇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语气却一如既往的低缓和煦：「是不是认不出来了？这里本该是神社的位置，只可惜，五十年前这里发生了非常惨烈的事，巫女被欺骗，付出生命的代价封印抢夺四魂之玉的半妖后，也悽惨死去了。村民们出于种种忌讳，平日里不敢再来此处，曾经巫女所在的神社也因此被废弃。」 「……犬夜叉呢？这里没有他的踪影，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也死了吧？」 「他啊~」 奈落感慨般嘆息，「原本他被封印在这棵御神木上，永远也醒不过来。只可惜，前不久，从尸骨之井里过来一个自诩巫女转世的女孩子，她解开了犬夜叉的封印，并弄碎了巫女的四魂之玉，现在，她正跟犬夜叉眉来眼去地收集四魂之玉碎片呢。」 「不过，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 听着修罗暗自磨牙的声音，奈落难掩愉悦地低笑，「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年，巫女的尸骨已化成灰，甚至就连灵魂都已经转世，但她还是活过来了——以虚假的傀儡之躯。」 「因为被夺走失去大部分灵魂，不得不像妖怪似的，依靠吸收死魂才能行动，但她仍然顽强地在这世上徘徊/」 「这算什么好消息！」修罗声音陡然拔高，尖锐的腔调显出厉色。 什么叫虚假的躯体？ 什么叫像妖怪一样才能行动？ 要么彻底活过来，要么解脱地死去。 哪有用半死不活的状态折磨人的？ 便是穷凶极恶的坏人，都不会经受这种惩罚，为什么偏偏是毫无过错的桔梗，非得受这种苦？ 第238页 修罗唿吸急促，心底无名怒火暗声，她咬紧牙关，双拳攥紧，尖锐的指甲在掌心戳出道道血印子。 「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后传来苍老警惕的声音。 修罗倏然转头，就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白髮苍苍的老妪，手挽长弓对她搭起了箭。 「你是……枫？」修罗震惊道。 枫脸上防备更深：「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奈落扫了一眼老去的枫，温和的目光重新落到修罗身上：「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你认识的枫，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岁月将她摧残到你认不出的样子，很奇怪吗？」 枫将手中长弓握得更紧。 这个男人浑身散浓郁的邪气，比眼前这个身着华服的奇怪少女更危险。 奈落无视枫紧张的眼神，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东西，继续兴味道：「说起来，枫可真是个合格的巫女呢。」 「在看见早逝的姐姐復活后，不仅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反而还大义灭亲地让犬夜叉毁掉姐姐的身体，啊，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 「『反正是使用鬼术唤醒的假东西』，对，就是这个！」 修罗面沉如水，蓬勃的郁气取代先前的惊异。 枫如遭重击，身形踉跄，难以置信地盯着男人：「你、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时候的事……」 奈落含笑凝睇她：「因为我从头至尾都在看着你们啊。你们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一个是约定相守的爱人，我原以为你们会很高兴，虽然是以虚假之躯存活，但她也是你们的至亲，不是吗？然而，你们表现都很令我吃惊呢。」 「你让犬夜叉毁掉亲姐姐的身体，再一次杀掉她；而犬夜叉呢，则眼睁睁看着巫女坠崖，生死不知。」 「不过，最令我震惊还是你，枫，你可真是个合格的巫女。」 「如果五十年前是你跟犬夜叉约定相守就好了，这样的话，不仅你姐姐不会死，就连夺玉毁错的犬夜叉也会死在你的破魔箭之下。」 「这样的话，这份跨越生死的爱恨就不会延续到今日，徒增悲伤。」 说完，奈落仰头望天，长长嘆了一口气，遗憾极了。 枫无力辩驳，握着长弓的手臂不停发抖，颓意蔓到她脸上，让她老了十岁不止。 当日姐姐復活的场景不由自主涌上心头。 事到如今，她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死人本就不应该重归于世。 而她的姐姐，本是圣洁崇高的巫女，如今却像怪物一样，憎恨着无辜的犬夜叉，被怨念裹挟着，徘徊于世，不得解脱，这是对姐姐的践踏！ 姐姐她，应该斩断对尘世的留恋，赶紧回归另一个世界才对！ 枫是这样想的。 可一股难以难以言喻的痛苦却蔓延至心头。 那可是她姐姐啊。 即使是被鬼术强行甦醒的假东西，也是她姐姐啊！ 修罗光是听着就觉得窒息，实在无法继续听下去，在被愤怒沖昏头脑之前，她道：「别再废话了！她做出的事情再如何无情，也跟我们无关，哪里值得你这么高兴？你让我来看的，总不会只是这个吧？别说她只是老成这样，便是她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奈落纵容地笑，并不拆穿，只道：「当然不是……这不是遇见她了嘛，就想着将我见过的事情都告诉你一番，也免得你为了无关紧要之人伤心难过。桔梗告诉过我，你最心软。」 修罗听得想吐：「那我岂不是还要感谢你？」 奈落好脾气：「不用谢，我们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在修罗忍不住发火前，奈落带着她腾空而起，飞向桔梗的所在地。 可当他们来到桔梗所在的村子时，桔梗却已经离开了这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奈落面露不愉。 不过，他很快恢復冷静，面无表情召回做监视之用的最勐胜，从它们那里，得知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 奈落找到修罗时，她正站在村外的小溪边，手里握着一抹素洁的髮带，而在她脚下不远处，则躺着一个死于非命的和尚。 「这是巫女的东西？」奈落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修罗没有理他。 奈落垂下视线，目光落在和尚尸体上，将最勐胜那里的讯息告诉她。 「也就是说，这无良和尚学艺不精，想要强行超度桔梗，却技不如人，死在了自己的攻击之下？」修罗终于给了反应。 奈落微微颔首：「虽然和尚不是被她故意杀死，但依照巫女的性子，恐怕难以释怀。」 修罗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一下。 她脸上表情很淡，不太高兴，但也不太生气，更准确来说，是看开了的平和。 奈落扫了她一眼，没有擅自打扰。 好半晌，修罗才回过神，她将桔梗的髮带放在胸前，拔出天生牙，斩杀异界勾魂使者，将他救回来。 奈落若有所思：「这样一来，巫女应该就不会那么自责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情，对她来说太过残酷。」 闻言，修罗却只是冷冷一笑。 第128章 修罗不再维持人类的表象, 身体里的妖血被完全释放。 银髮垂落。 金眸冷凝。 第239页 那张夜樱垂水般的容颜，不復人类时的柔美静好，而是染上跟大妖怪相同的倨傲冰寒。 明明还是那张脸, 五官也没有任何改变, 却给人一种陌生又危险的感觉。 奈落隐约明白,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生气, 轻易不要招惹。 修罗示意奈落带上那个和尚, 循着桔梗的气味追过去。 和尚艰从死亡阴影中艰难的清醒过来。之前，喉咙被刺穿，血液堵塞气管, 自己一点点窒息死去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却不知自己现在为何还活着。 「难道是佛祖庇佑吗？」 和尚暗自道。 他心中惊疑不定, 正胡思乱想着，陡然察觉自己被浓郁邪气的妖气笼罩，勐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被妖怪拎在手里！ 和尚惊骇不已, 虽不知道这妖怪是谁，又有何目的, 但不妨碍他掏出身上符咒对着可恶的妖怪迳自甩去。 「该死的妖怪, 先前的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幻境吗？竟敢这样戏弄我，去死吧！」眨眼间，和尚就为如今处境找好了理由。 只是, 那蕴含无上破魔之力的符咒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其周身凛然的妖气冲散。 「奈落，我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前面红衣少女声音冷淡至极。 奈落好脾气：「知道了。」 旋即，他垂下眼帘, 望着手中待宰鸡子一样的和尚，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睡下去不好吗？因为你之前做出了无礼之事，已经惹得她很不高兴。偏偏还至今都不思悔改，一张嘴就又说出激怒她的话。就算你清高脱俗，也应该识时务些啊，惹恼她真的很危险。」 妖怪的话，充满蛊惑引诱之意。 和尚对其怒目而视，脸上满是被侮辱、被小看的怒色。 哪怕是死，他也不会跟可恶的妖怪同流合污！ 即使被妖怪堵住嘴巴，可仍要用谴责厌恶的表情，表达自己的不容玷污的决心。 奈落微微一笑：「果然，修罗讨厌你是有理由的。为了避免你惹怒她，在用到你之前就杀了你，你还是继续睡下去吧。」 他话音未落，和尚只觉得颈后重重一痛，身体触电般震颤，剎那间失去意识。 修罗瞥了奈落一眼。 奈落：「放心好了，我没有杀他。」 修罗面无表情转过头。 追到一半，桔梗的气息从空中消失断绝。 修罗抿紧唇瓣，心情非常糟糕。 奈落宽慰：「不可能是她出事了，这种情况，更像是结界隐藏了她的气息。」 她是关心则乱。 奈落心下有些好笑，即使巫女接受不了自己无意间夺去一条人命，想要以死赎罪，气息也不可能突然消失。 修罗运了好半天气，才按下心底郁气，不让自己被愤怒沖昏头脑。 冷静下来，她想到自己怀里还有桔梗的髮带——这是非常好用的寻人之物。 没再迟疑，修罗口中念起咒语，手持着髮带，另只手凌空在其上绘出寻人的咒纹，随着灵力注入，闪着耀耀青芒的纹路渐渐隐没髮带。 素洁的髮带仿佛生出灵智，化作翩跹的白蝶，在空中徘徊片刻，挥舞着柔弱的蝶翼向前飞去。 修罗和奈落紧随其后。 很快，在天黑之前，他们随着白蝶来到一片茂密的森林。 白蝶毫无障碍地飞入其中，可修罗走了片刻，却被无形的结界阻拦住。 奈落上前试探触碰，结界上精纯的灵力如电般，剎那间贯穿他身体，引起阵阵发麻刺痛。 这是被拒绝进入。 奈落看向修罗：「怎么办？要强行打破吗？……只是，如果强行打破的话，会被巫女误认成敌人吧，或许，她会再次消失也说不定……」 修罗也有这种担忧。 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偷偷进去比较好。 她从珍珠中翻出晴明师父随手绘给她的符咒，其中就有神隐的符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任何结界。 这种术法，她倒不是不会，只是担心自己学艺不精，会让桔梗察觉。 解决完结界的事，在前面引路的白蝶在高坡上停下，咒纹溃散消失，重新化作髮带，摇曳飘落到修罗掌心。 修罗站在高地，稍稍垂眸，就望见在下方大树上休息的桔梗。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不合时宜出现在下方，并莽撞地朝桔梗所在窥探而去。 修罗的心霎时紧张提起。 这样大大咧咧靠近，会惊到桔梗的。 果不其然，沉眠中的桔梗很快察觉到异常，清泓般的眸子倏然睁开，看见面前站在绝不应该出现在此的外人，眼底不自觉露出不可思议的惊异。 「你是怎么闯入我的结界的？」 「……是了，因为你就是我。」 桔梗垂下好看的眉眼，表情有一瞬恍惚，眸中闪过也许自嘲，清丽面容笼罩着无法化开的失落忧愁。 她们的对话清楚地传到修罗耳中。 奈落在一旁解释：「这个衣着奇怪的女孩子，被称为巫女的转世。现在看来，虽然她长得不如巫女漂亮，脑袋瓜子甚至不如你灵光，但确实是巫女转世没错。毕竟，能轻易闯入这个结界却不被察觉的，只有你和巫女她自己了。」 桔梗并没有跟自己的转世谈心的意思，在排除这个闯入者的的干扰后，就专心等着犬夜叉过来。 第240页 也许是桔梗的表情太过危险，以至于那个转世都不安起来。 用犬夜叉还爱着她这个事实，想让桔梗放弃这种可怕的念想。 只可惜，桔梗不会被几句轻飘飘的话，轻易动摇决心。 很快，红袍银髮的少年也来到这里。 时隔五十年，这对经歷了生离死别的恋人，终于得以再诉衷肠，深情拥吻，再一次明确了彼此心意。 修罗不着痕迹瞥了奈落一眼。 奈落不在意笑笑：「你以为我会生气吗？不，我很清楚，她并不是我的桔梗，就像你明确那些杀生丸并不是你的父亲大人一样，她在我眼里，只是个所爱非人的悲运巫女而已。」 「无论她得到什么样的结局，我都不在意，在我心里，只有桔梗最重要的，其他人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即使她长着跟桔梗一模一样的脸，甚至拥有跟桔梗一样的气息，她都是『其他人』，我不可能对她产生其他心思。」 「甚至，如果不是你的要求，我都不会掺和他们的事。」 不管她是跟犬夜叉终成眷属，还是死在鬼蜘蛛的嫉妒之下，他都不在意。 修罗收回目光，迳自朝下方走去：「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你的心情。」 奈落跟上去，语气一反常态的温柔，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和：「我知道，只是想着我与你，也算是有着相似的经歷，我们的心情说不定也是一样，有些高兴，忍不住就跟你多说了些。」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奈落只笑笑，不与色厉内荏的她嘴犟。 五十年前，横亘在犬夜叉和桔梗之间，是四魂之玉。 而现在，四魂之玉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可怕的，是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 并不是「只有活人才有未来」，而是以她现在活着的方式太悲哀了。 桔梗现在的身体，使用她的尸骨烧成的陶俑，这种虚假的身体什么都感觉都不会有。 修罗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弊端。 当初她还跟在晴明师父身边时，曾被要求使用阴阳术法操纵傀儡与其相斗。 而现在的桔梗，就相当于她手中的傀儡，只是不同于用灵力操纵，是用灵魂操纵罢了。 可以看到、摸到，却并不是真的看到、摸到。 所有感知都被傀儡的身体隔绝，与世界格格不入，这是何等绝望！ 修罗宁愿桔梗因为怨恨难消，化成生成恶鬼，也不愿意她这样悲哀的存在，这会让她非常辛苦！ 而桔梗，远比比修罗还要敏锐通透。 她早就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如何，在得到犬夜叉同意后，便不再想继续徘徊于世。 既然无法回去那个时候，如果能一起下地狱的话，也就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桔梗是这样的想的。 而犬夜叉的心意从得知她復活后，便从未改变。 无论桔梗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觉得讨厌她，更不会恨她。 甚至，哪怕被桔梗怨恨着，他也从没有一天忘记过桔梗的脸。 ——我深爱着桔梗。 只要能救赎她，平息她的怨恨，哪怕付出性命也无所谓。 死魂涌来，地面裂开。 死魂虫围着他们盘旋，这对被命运玩弄的恋人已经决定共赴黄泉。 修罗静静看着这一幕，金色眸子中艷羡一闪而逝。 生不能相守，死后却可以同归。 作为旁观者，修罗发自内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跟她一样的想法。 奈落一脸的无动于衷。 可那个被死魂虫捆在树上的女孩子，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沖桔梗大声道：「住手，桔梗！」 眼见桔梗不理会她，她转而冲着犬夜叉吼，「犬夜叉，快逃……你傻吗？你都要被她拉入地下了！」 「餵——」 修罗被她吵得头疼，来到她身边，打断她气势汹汹的话，「小丫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明明是犬夜叉自己选择跟桔梗走的……」 「你……是谁？」 女孩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尤其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银髮、金瞳，看起来竟跟犬夜叉有些神似。 她愣愣瞅着眼前的少女，脑袋走神，然而，下一息，余光陡然瞥见犬夜叉半截身子都已经跟桔梗一起进入地下，惊觉魂飞魄散，顾不得对方是敌是友，冲着银髮少女连声哀求：「求求你救救犬夜叉！他被桔梗夺去了意识，不然，他根本不会选择跟她一起下地狱！比起死掉，犬夜叉更想活着替桔梗报仇！」 「你是犬夜叉的什么人？」修罗语气一点点冷下来。 女孩子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你为什么也跟桔梗一样，总是问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跟犬夜叉什么关系重要吗？他现在就要死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又为什么要插手他们恋人之间的事？小丫头，这很失礼啊。」 修罗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不管是他们一起下地狱也好，还是桔梗情杀他也罢，都是他们恋人之间心甘情愿的事，作为局外人的我与你，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多管闲事。」 「可犬夜叉根本没有同意，不是吗？」 女孩子满腔愤懑，据理力争！ 第241页 「如果犬夜叉清醒着，他根本不会陪着桔梗下地狱！他说过的，希望我留在他身边！」 第129章 奈落一来就听到这么有趣的事, 一时没忍住，手抵着唇，发出愉悦的笑。 修罗淡淡扫他一眼。 奈落立刻收敛笑意, 板起脸故作严肃, 装作刚刚不是自己笑场, 可唇边摁不下去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修罗不跟他计较, 只深深看了那女孩子一眼, 平静道：「如果他真的说过这种话，那么，即使他没跟桔梗走, 我也会杀了他。」 女孩子瞳孔骤然一紧, 发出无意识的惊唿：「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想犬夜叉死掉？ 他明明过得那么苦,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他？ 修罗没有回答。 她背过身，不再看那女孩一眼，重新看向那对共赴地狱的恋人，略显晦暗的金色眸子再一次浮出春日般的暖光。 「修罗并不是在说假话。」 奈落欣赏着女孩子期待落空的模样, 「犬夜叉落在巫女手里，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倘若落在她手里, 便只有死路一条。是不是很奇怪？明明素不相识，为什么她竟对犬夜叉报以那般汹涌的恶意？」 「你想知道原因吗？」 他简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女孩子下意识看向他，可这一看不要紧，在看清楚的瞬间, 她惶恐瞪大眼：「奈落？！」 因为太过震惊，声音尖利颤抖 奈落修长的手指按在噙笑的唇上，对她做出噤声的姿势：「安静——不要再发出聒噪吵闹的声音。你刚刚的话令她心情很糟，再次触怒她的话, 一定会受苦。修罗她可是很兇的！」 女孩子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桔梗要拉着犬夜叉下地狱，而奈落和奇怪的少女竟然在一旁看戏，这、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她瞥见已经快消失的犬夜叉，急得像热锅中的蚂蚁，再一次对桔梗高声叫喊，试图打消她的念头：「桔梗，桔梗！你快看啊，你的仇人根本不是犬夜叉，五十年前，设计你们反目成仇的，是我身边这个叫奈落的男人！他才是你的仇敌！」 奈落低沉的笑缓缓响起：「她看不见的。修罗虽然也是半妖，但同时也是高明的阴阳师，这种隐身的咒法，就连桔梗的结界都能穿过，遮住她的眼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怎么会……」期望再次落空，女孩子如丧考妣地说不出话。 桔梗被犬夜叉拥在怀里，从他胸前抬起头，皱起好看的眉头，不知道自己的转世为什么突然胡言乱语起来。 不过，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扰乱自己的心。 「就算杀了敌人，我也无法活过来。」 桔梗重新依偎到犬夜叉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恬静姝丽的脸上笼着化不开的复杂忧伤。不久之后，她将会跟恋人共赴黄泉，在这活着的最后时刻，她不介意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与犬夜叉已经无法回到那个时候了，与其彼此思念，倒不如一起离开……」 奈落似笑非笑地觑向那女孩子，温润的眼底满是嘲意。 「开、开什么玩笑？你自己不想着復仇，却只想拉无辜的犬夜叉下地狱，这是什么道理？！」 女孩子彻底出离愤怒。 不管是阴沉歹毒的奈落，还是冥顽不灵的桔梗，都太令人火大！ 她奋力挣扎，身上灵力爆发，束缚着她的死魂虫发出阵阵哀鸣：「你、你这个女人……不要碰犬夜叉！我不准……」 我不准你碰他！ 电光石火间—— 修罗手臂如电射出，掌心毫不留情地摁到她脸上，女孩子嘴巴被粗暴堵住，咆哮的怒吼戛然而止，而那满是愠怒的力度让她后脑勺狠狠磕到身后树干，发出牙酸的撞击声。 「唔——」 唿痛声都被堵在嘴巴里，无法发出分毫。 现在别说再为替犬夜叉抱不平，就连为自己喊疼都做不到。 先前勐烈的撞击足令她脑袋嗡鸣轰响，意识都濒临破碎模煳！ 修罗喉头含着一口气，须臾，缓缓吐出。 之后，她才缓缓转过头，松开掐住女孩子的手，望着她逐渐涣散的瞳孔，面无表情道：「我说过了的，不要多管闲事。」 失去死魂虫禁锢和支撑，女孩子狼狈跌跪地上。 奈落垂着眉眼，怜惜长嘆：「我都说了，不要惹她。看看，受苦了吧。」 「奈落，你再说一句风凉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让你永远也见不到桔梗。」 奈落脸上兴味的笑意凝住。 前方，没了外人干扰，这对命运多舛的恋人终于在五十年后实现了当初的约定。 堆积在他们脚下的死魂随着二人灵魂一起进入异世，全部都得到解脱。 坑中，只留下二人紧紧相拥的尸体。 死魂虫围着旧主盘旋萦绕，发出悲伤的嘶鸣。 修罗踏入坑中，半跪在桔梗身侧，定定看着，金色眸子氤氲出朦胧水光，她为桔梗实现心愿感到高兴，却又为她的遭遇感到莫大的悲伤。 她伸手。轻轻触着桔梗冰冷却熟悉的面容：「别怕……这种可怕痛苦的经歷，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那些未消的怨恨，那些未尽的职责，我都会帮你解决。」 第242页 「安心去吧……」 依依不捨地收回手，修罗阖上双眼，垂落的长睫掩去眸中水色，双手合十，虔诚念起往生的咒语。 在低柔如诉的梵音中，女孩子逐渐恢復了意识，涣散的眸子尚未聚焦，眼睛映出的只有大片色斑。她强撑虚弱的身体，不顾危险，跌跌撞撞地来到坑边，还未近前，就望见了犬夜叉的脸。 安详平和。 看不出怨恨，也完全没有不甘。 有的只有释然和喜悦。 女孩子心神颤颤，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最初相遇时的犬夜叉。 当初，他被桔梗封印在御神木上，也是这种表情。 ——他果然一直都深爱着桔梗！ 不管被如何对待，都不曾改变心意。 那么，她又算什么呢？ 他明明说过，会保护我，想要我留在他身边…… 女孩子摇着头，拒绝接受眼前的现实，泪水更是忍不住决堤而下，泪眼滂沱。 她跪到地上，发出声嘶力竭、杜鹃啼血的悲泣：「太过分了！你们……全部都太过分了！」 记忆和事实出现反差，让她本能将由此而生的痛恨归咎到旁人身上。 「明明犬夜叉已经想要跟我一起活下去，为什么他就一定要陪着桔梗去死才行？桔梗已经死了！可犬夜叉他还活着啊，他还能拥有人生，为什么你们非要夺走他的性命！」 「太残忍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呜呜，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如果不是你阻止我，我绝对能唤回他的意识，而他也一定会为了我选择留下来！」 修罗专心念着往生的咒语。 唯一听见她声泪俱下的悲泣的奈落，不仅没有感到丝毫抱歉，甚至还板着一张脸，冷漠极了。 女孩子捂着脸痛哭起来，对残忍的桔梗，残忍的奈落，以及这个最可恨的少女怨憎到了极点。 须臾，她咬紧牙关，胡乱抹去脸上水渍，撑着发抖的身体，想下去将犬夜叉拉上来。 即使他已经死了，也不想再让他跟可恶的人在一起。 女孩子心思单纯，一切出发点基于自己的爱恨。 说勇敢无畏也对，说任性轻狂也没错。 奈落及时揪住她后衣领，不客气抛到一旁：「不要再来碍事。非要修罗动手杀你，你才会明白自己的行为多么招人厌恶吗？」 「作为巫女的转世，怎么这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真是狠狠丢了巫女的脸……」 「我跟桔梗没有关系，不要将我们混为一谈！」 女孩子好半天没从地上爬起来，却强撑着仰起头，像头被激怒的小兽，兇狠瞪他，「而且，身为罪魁祸首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如果不是因为你，五十年前，桔梗根本不会死！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坏男人！」 奈落对此，只冷淡的「哦」了一声。 女孩子被他的态度气得身体都在打摆子。 奈落双手抱胸，淡淡瞥她：「其实，我也不想承认你跟巫女有关系，说你是巫女的转世，简直都是对她的羞辱。事实已经无法挽回，你却还只顾着沉浸在自怨自艾里，丝毫没有动脑子思考的意思。」 「我的事情姑且放在一边，但你都恨不得用目光活剐了修罗，难道还没有发现她跟犬夜叉的关系吗？」 「她穿着的红色羽织，腰上悬挂的刀子，你都不眼熟吗？明明身体里拥有着巫女的大部分灵魂，脑筋不是很灵光也就算了，竟然连敏锐度都差旁人一大截……真不知道你是天真无邪，还是蠢钝无知。」 女孩子被奈落尖锐的话刺得心都在淌血，但她不想示弱，忍下怒意，强打起精神，顺着他的话，认真打量着修罗虔诚诵咒的身影，想看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那红色的羽织，材质看上去……跟犬夜叉的火鼠裘类似。 女孩子脑袋一晕，身体晃了晃，手掌撑住地面，才不至于失力跌倒，她目光飘了飘，落到修罗腰上的刀子上，旋即惊惧瞪大眼！ ——铁碎牙！ 另一把刀子也很眼熟…… 我在哪里见过来着？ 女孩子脑筋不受控制的转动起来，过去一幕幕自心头掠过，片刻后，定格在冷漠却残酷的贵公子身上！ 这把刀子跟杀生丸的很像！ 「戈薇！」 「戈薇大人！」 远处传来同伴着急的唿唤。 戈薇闻声望去，看见熟人的瞬间，脸上的惊诧被欣喜所取代。 同伴们看见她平安无事，也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有喘定，目光扫到身旁瘦削高挑的人影，瞳孔皆不受控制骤然缩成一点！ 「奈落？！」七宝毛都炸了。 弥勒也急急挡在戈薇身份，按住封印右手风穴的念珠，只要奈落出手，他就会解开风穴，跟他同归于尽！ 奈落蔑然地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毫无防备背过身，专注看向修罗，揣测她的想法，不再分给那群小丑一丝注意力。 弥勒：「……」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心里又闷又堵。 「奈落怎么会在这里？……犬夜叉呢？」 七宝望着狼狈不堪，明显是被折磨了戈薇，心疼的泪水啪嗒啪嗒砸下来，他一边哭，一边四处寻找犬夜叉的踪迹，心中烧着熊熊怒火，为戈薇抱不平，「你明明这样担心他，可他却是怎么保护你的？竟然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简直不是男人！」 第243页 一听到犬夜叉的名字，戈薇眸子颤了颤，脸上涌出阵阵凄楚哀然，宛若撕裂灵魂的悸痛令她喘不过气，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滚落。 七宝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他已经发现犬夜叉的踪迹，然而，那傢伙跪在坑里，全然无视了戈薇的情况，甚至，事到如今都没有回过头看他们一眼！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七宝气得七窍生烟 弥勒发现不对，赶紧制止七宝气急败坏的责骂。 七宝很是不甘心，迁怒弥勒：「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如果不是他追着旧情人的消失不见，戈薇根本不会受伤！戈薇对他那么好，可他……」 下一刻，七宝宛若被捏住喉咙的鸡子，聒噪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深坑中，红衣银髮的人影沉默站起，旋即转过身，一步步走出坑口。 她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精緻容颜。 银髮，金瞳。 貌若夜樱垂水，洵美且异。 这根本不是犬夜叉！ 第130章 弥勒下意识屏住唿吸, 右手不受控制的发抖。 眼前这个少女，好危险！ 「奈落，那个和尚呢？」修罗轻轻开口。 奈落去灌木丛拎出一个和尚, 随手扔到修罗面前：「在这里了。」 和尚原本失去意识, 被重重砸在地上后, 就呻、吟着醒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眼前眸光森冷的非人少女, 先前记忆回笼, 心中对妖怪的憎恶不减，只是出于谨慎，并没有冒失扑上去。 「晴海和尚, 是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尚警觉。 「晴海？他不是死了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 七宝下意识疑惑道。 之前, 犬夜叉就是听到晴海的徒弟说师父被叫桔梗的妖怪杀死，才会匆匆离开他们的。 弥勒更是惊诧，视线在他们中间游移，没有冒然发言。 他不着痕迹打量晴海和尚, 很明显，他是真真正正的活着, 而不是藉助其他力量才维持虚假的「活着「状态。 「死去的人, 时间已经停止，不应该继续留在世上，去成佛才是正理，对吧？」修罗垂下眼帘, 金瞳睥睨。 和尚眼皮一跳，望着来者不善的少女，额头不由渗出豆大冷汗。 这话好熟悉！ 「之前，桔梗请求你放过她, 让她可以继续生活在那个村子里，你是怎么回答的？」 和尚嗓子发干，心中不妙的预感更甚。 「往生去吧，这样你的灵魂就能得到救赎。」 奈落体贴开口，「说着这种慈悲仁慈的话，却对尚未得到救赎的巫女使用缚魂术，想要强行杀掉她的灵魂，呵呵呵……如果这就是救赎的话，那么妖怪杀人，肯定也是救赎的一种。」 修罗对着奈落伸出手，摊平掌心，似乎在索要什么东西。 奈落心领神会，手指变形拉长，不多时，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刀转化出现，他将短刀放到修罗手里。 修罗把刀子抛到和尚面前，示意道：「自裁吧。」 弥勒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她是认真的！ 根本不是在开玩笑，或是威胁！ 戈薇抱着七宝的手臂害怕地收紧。 七宝小声喃喃：「……这是杀人吧？这个和尚是个活人啊……」 奈落兴味瞅着眼前一幕，发自内心感慨修罗可比犬夜叉有意思多了。 「作为已经死过的死人，你已经不该活在世上。更何况，现在的你还是被我的妖刀所救，被自己憎恨的妖怪所拯救，这种事情对你来说更加无法忍受吧？」 「所以，请用这柄妖刀自裁。怎么被赋予的生，就怎么还回来。」 「作为品行高洁的和尚，这种清高的心性应该有吧？宁愿站着死，也不会贪恋妖怪给予的生之类的……」 和尚伸手将短刀握在手里，可正当准备自裁时，当初鲜血堵塞气管，自己一点点窒息的痛苦浮现眼前，他手指发颤，短刀再也握不住，「哐当」掉落地上。 额虚汗淋漓，顺着和尚僵硬扭曲的脸不停滚落。 修罗垂首注视着他，大为不解：「为什么？身为正气凛然的得道高僧，只能做到这一步吗？可你之前劝桔梗去死的时候，明明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却迟疑了？」 「我以为你这种高僧，严格要求他人的时候，会更严格的要求自己，原来都是假的吗？」 「我还活着！」 和尚霍然站起身，摁在胸口，感觉到掌心下方砰砰跳动的心脏，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反驳的突破口，「我还活着！可那个巫女却已经是死人了！我只是想要救赎她而已……」 奈落手抵下唇，没忍住，笑场了。 修罗若有所思：「所以，你选择跟妖怪一道，接受妖怪给予的生吗？」 「妖怪都是穷凶极恶的傢伙，才不会救人！你别想用这种话蛊惑我！」 说着，他目光落到身后弥勒身上，见他跟这个非人少女也呈对峙之势，松了一口气，像是找到了同类，「我们一起，将她这种危险的妖怪退治，不许她再祸害无辜的人类！」 弥勒抿着唇，虽然有些心动，却没有附和他的话。 修罗微微颔首：「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用你的血活祭桔梗，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这种噁心的东西，根本不配跟桔梗搭边，你的存在，只会脏了她往生的路。」 第244页 「所以，你还是活着吧。」 闻言，和尚眼睛一亮。 弥勒却隐隐将心提高最高，总觉得她不会这么温柔无害。 虽然不知道她跟桔梗什么关系，但听她说得那些话，明显是为了桔梗抱不平。 轻易放过伤害过桔梗的和尚？ 怎么想都不可能。 「啊——」 下一瞬，和尚双手捂住眼睛，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汹涌的鲜血从他捂紧的指缝渗出，淋漓而下。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和尚再没了先前得道高僧的作态，倒在地上，狼狈打滚，涕泗横流。 众人被他悽厉的嚎叫吓得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瞪着银髮少女。 修罗手指捏着两枚眼球，指尖一收紧，眼球爆开：「你会活着，只是，我得收取些利息。毕竟，我身体里也流着一半穷凶极恶的妖血，受了我的恩惠，怎么能一点代价都不付？」 「我可不是犬夜叉，不会跟无可救药、不思悔改之人做赔本买卖。」 说着，修罗抿唇轻笑：「果然……想到就做，完完全全顺从心意，总是这样教人身心愉悦。」 「这么久以来，我再次感受到久违的松快。」 「太……太恶毒了！」 戈薇从惊惧中回过神，她紧紧抱住七宝，看着被生生挖去双眼的无辜和尚，又想起被她害死的犬夜叉，对她的愤恨超越了恐惧，站起身，疾言厉色道，「明明你看起来也跟犬夜叉差不多大，为什么，你却这样恶毒？你害死了犬夜叉还不算，竟然还对着无辜的和尚下手！」 「什、什么？」七宝怀疑自己听错了。 「犬夜叉被她害死了？」弥勒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转头看向戈薇。 戈薇眼中噙着悲愤的泪，艰难点头：「桔梗拉着犬夜叉下地狱，我明明差点就要唤回他的意志，却被她阻止！太过分了……犬夜叉就那样被杀了……」 「都怪她！她跟杀了犬夜叉的桔梗一样，都是恶毒的坏女人！」 戈薇悲苦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死死瞪着修罗，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女人！」 七宝愤愤不平附和，眼中也不由流出泪来。 犬夜叉竟然陪着那个女人死了？ 那戈薇要怎么办？ 修罗本不想跟她计较，自己既然选择挖去和尚的双眼，就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更不会介意陌生人的看法。 别人怨恨她也好，觉得她心思恶毒也罢，都不重要。 但是—— 这个女孩子不应该为了自己私慾，拉桔梗下水。 修罗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冲着戈薇和善一笑：「我与桔梗恶毒，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明知道犬夜叉和桔梗是两情相悦，绝对容不下第三者，我也劝过你了，他们恋人之间的事，我们作为外人，不要多管闲事。不管他们是选择和好如初也好，还是选择相杀殉情也罢，都是他们恋人之间的事。」 「可你呢？依仗着自己是桔梗的转世，妄图在他们准备殉情时，强行夺取桔梗躯体里仅剩的灵魂。」 「你是桔梗吗？凭什么桔梗要为了你的私情而退步？不顺从你的心意就是恶毒，小丫头，做人不要太不讲理。」 「不然，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我想起晴海和尚，会让我忍不住也想挖出你的眼睛，看看你在死亡面前，是否还能坦然说出去这种令人发笑的话。」 戈薇被她轻飘飘的语气吓得一机灵。 弥勒瞬间挡在她身前。 戈薇嫌弃自己怯懦的本性，狼狈低下头，掩去眼角汹涌流淌的泪水，她死死咬住唇瓣，不让自己丢脸得哭出声。 许久之后，她勐地抬起头，被泪水沖刷过的眸子闪着愤怒的火：「可你就讲理吗？」 她大声道：「之前，你明明说，就算犬夜叉不跟桔梗走，你也要杀了他！说出这种话的你，不仅恶毒，还虚伪！」 修罗古怪一笑：「啊，你还记得这种事，真是太难得了，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剩下男人了呢……说来也是失礼，我忘记介绍自己了。」 「我生父是犬大将，母亲是丹后贵女十六夜，当我作为女儿降生时，被取名『修罗』，而当我作为男儿降生时，则被取名『犬夜叉』。」 望着他们石化僵硬的脸，她笑得更加和善温柔，「你不是桔梗，不应该替桔梗做决定。可我却是『犬夜叉』，所以，我绝对不允许这里的自己成为一个没担当、没责任心、自私卑劣的半妖。他跟桔梗走最好，不然，他不仅背叛桔梗，更背叛了我。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男人，必须以死谢罪。」 「小丫头，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跟桔梗走，他灵魂还可以保留，以后说不定还可以转世，跟同样身为转世的你再续前缘。可他如果死在我手里，你们就在没用重逢的机会，我会直接抹除他的灵魂。」 「朝三暮四的垃圾，完全没有存留的必要。」 戈薇眼中惧色闪动，唇瓣哆哆嗦嗦，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双腿发软，踉跄地跌跪地上。 七宝躲入戈薇怀里，不敢再看她一眼。 弥勒干咽了一口唾沫，既震惊，又有些瞭然。 他转而看向旁边一脸兴味的奈落，反应过来，他应该也不是自己认识的「奈落」，毕竟，这个自称修罗的半妖少女，可是连伤害过桔梗的和尚都轻易放过的狠角色，如果她知道是奈落杀了桔梗…… 第245页 弥勒正思忖着要不要将奈落的事情告诉她，一道光团划破漆黑夜色从天而降，打断了他的思绪。 光华散去，一位容貌俊美，额生新月的贵公子出现其中。 他生着鲜红妖纹的手摁在腰上鸣动不止的天生牙，微微垂下视线，金瞳望见坑中抱着巫女死去的半妖弟弟，眉心皱起，下颌线绷紧，脸上生气浓浓的不悦与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天生牙？ 第131章 杀生丸抬起头, 冷沉的视线自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那个银髮少女身上。 修罗看见他，只稍稍愣了一瞬, 很快恢復正常, 她微微颔首示意, 姿态不卑不亢, 任凭打量。 杀生丸金瞳沉沉, 盯着她腰间的两把刀子，表情奇怪。 作为完全的大妖怪，他在赶来的路上, 就已经听见了她的话。 她是男是女, 从哪里来, 跟犬夜叉到底什么关系，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只是，她腰上悬挂着两把刀子，实在太眼熟了。 ——两把刀子都在她身上这件事, 似乎都挺令其他世界的杀生丸在意的。 修罗思忖着，手搭上刀柄, 轻声解释：「这是兄长大人特意送给我, 并嘱咐过要我一直带在身边。」 杀生丸终于抬起头，睨过来的目光淡漠冰寒。 修罗并不觉得被冷遇，金灿灿的眸中噙着柔和的笑意，刀子的事情说完, 便开始向他细声解释当前情况：「此番情况，并非外人有意陷害，而是犬夜叉他自己的选择。虽然有些遗憾，他的人生才开始不久就要结束, 但我们作为他的家人，应该支持他才是。」 「作为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妖怪的半妖，天生就弱了旁人一线，故而更应该有着承担自己行为所导致悽惨后果的担当。五十年前，因为他的愚蠢，致使恋人以身相殉；五十年后，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不能置身事外。」 「哪怕桔梗释怀，愿意让他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可只要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杀生丸声音很冷：「说到底，只是个心灵软弱的半妖而已……被身体里卑贱的人类血统驱使，亲近人类，自甘堕落，如今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这样子的半妖，根本不配成为我的族人。」 并不是单纯厌恶嘲讽，更多的是对他自甘堕落的怒气。 修罗抿唇笑笑，垂下目光：「您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她松了口气，转而望向他掌中不停震颤嗡鸣的天生，放缓了声音：「作为用父亲獠牙打造的刀子，我可以理解你对犬夜叉的怜意，只是，孩子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你不应该妄自以自己心情，强求杀生丸少爷来做这种事。」 「你是杀生丸少爷的刀子，强迫主人顺从你的心意，这是冒犯。」 「而且，我也不会允许。」 「即使你救回了他，我也不会准许他继续活着。是他自己愿意跟恋人走的，没道理恋人已然赴约，他却中途反悔。」 「作为半妖，他本身能力以及优柔寡断的心性，就已经很让人看不起了，如果德行上再一无是处，那才是真的可悲。那个样子的半妖……根本不配活着。」 天生牙的鸣动，渐渐停下。 杀生丸松开按住天生的手，金瞳微微扫她一眼。 这个自称修罗的少女，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温良柔顺的姿态，比起过得浑浑噩噩的半妖弟弟，倒是更通透些。 只可惜，她终究也只是个半妖而已。 他眼底闪过些许异色，旋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修罗出声唤住他：「铁碎牙您还需要吗？犬夜叉已经死去，这把刀子留在他身边也没用了……」 杀生丸并未停下脚步：「这种甘心被三脚猫半妖驱使的刀子，不配留在我身边。」 「那我就代为做主，送铁碎牙转赠旁人了。」修罗坦白自己的想法。 「随你的便。」 说完，杀生丸不再停留，御风离开。 修罗将犬夜叉的铁碎牙抽出来，丢给守在一旁的奈落：「拿去！」 奈落稳稳接住。 「我的刀子不可能分你，正好他用不上了，这把象徵着守护的刀子，便留给你吧。」 修罗道，「如果他知道自己刀子会用在保护桔梗身上，一定也会很开心。」 奈落表情有一瞬阴郁扭曲，只是很快恢復冷静，他沉默着将刀子收到腰间。 虽然很膈应，但他确实需要一把好用的刀子。 修罗示意奈落将犬夜叉和桔梗相拥的离开的尸体带上，她要将他们重新安葬。 「你要把他带去哪里？」戈薇慌忙爬起，无视弥勒的阻拦追上来。 事情已经落幕，修罗没有再为难她：「我要把他们葬在犬大将的墓里。」 「为什么？！」 「将他们安葬在现世，说不定还会被人利用，就像先前的桔梗一样，五十年前悽惨死去，明明已经给自己的灵魂设下结界，却还是强行被人唤醒，以那样悲伤的姿态重新归来。这太悲哀了……」 修罗垂下眸光，望着结界中的再也不会醒来的桔梗，眼神不由暗了暗，「妖怪的坟场，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位置。那里一般人根本无法到达。即使别有人想要将摆布他们的尸骨，找不到坟墓的具体位置，一切心思都是白搭。」 第246页 戈薇大脑一片空白。 她去过犬大将的坟墓！ 如果去了妖怪坟场，她将再无见到犬夜叉的机会。 「我、我也要去！」 戈薇扑上来，丝毫不怕修罗变脸伤害自己，声音沙哑，哭腔哽咽地道歉，「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我不该任性地跟你说那种话，更不该对桔梗抱有偏见，我知道错了，你想让我怎样都好，只是，能不能……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 她哭得狼狈极了，嗓子里发出悲痛的呜气，「……无论如何，我都想陪他最后一程！」 戈薇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次对自己出手。 可只要一想到犬夜叉，她就无法什么都不做，默默看着他被带走！ 修罗低头注视着哭得狼狈不已的女孩子，嘆了口气，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感觉手下身体不由自主颤了颤，心中涌出些许歉意，声音也和缓了下来：「想去就一起去，我又没说不同意，没必要哭得这么伤心。」 闻言，戈薇眼泪流的更凶了，嘴里胡乱说着感谢的话。 七宝：「……怎么能不伤心呢？戈薇可是个温柔的女孩子，从没有杀过人，并没有伤害过谁，如今，死在她面前的可是长久相伴的犬夜叉！我们的同伴死掉了……呜呜呜……」 也许是见修罗语气和缓下来，七宝抹着泪，又敢跳脚指责了：「也就只有你这种冷酷的傢伙，才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可怕的话！」 「七宝！」戈薇堵住他惹是生非的嘴，畏惧地瞅了一眼修罗，见她并没有动怒，提到嗓子眼的心復又缓缓落了回去。 弥勒也笑着走上前：「七宝，别说这种话。修罗大人并不冷酷，相反的，还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 说着，他沖修罗微微一笑。 奈落站在一旁，瞅见着一幕，露出嘆为观止的表情。 真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蠢货。 不过是修罗稍稍软了态度，便一个个固态萌发，尤其，这个好色法师竟然敢对修罗说出这种油滑轻浮的话，真是不知死活。 修罗没分给弥勒半分目光，只是静静凝视着戈薇：「……还疼吗？那时候，我弄疼你了吧？」 戈薇慌乱摇头。 她刚刚还对着自己疾言厉色，仿佛看着敌人一般，而现在，却又像对着久别的朋友一样温和。 这种明显的对待反差，让戈薇的心有些乱。 「这就好。」 修罗松了口气，温柔拭净她脸上的泪痕，金色的眸子深深看入她眼底，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入她的内心。 戈薇咬紧唇瓣，不知为何，在那种干净纯粹的目光注视下，心中竟隐隐生出很多羞耻的难堪。 她低下头，想避开修罗的凝视，却被修罗轻轻拢在了怀里。 眼前是火鼠皮毛织就的鲜红羽织，熟悉却又陌生。 戈薇愣了愣，行动快了意识一步，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埋在修罗怀里，手指死死揪住她衣角，委屈地哭起来。 修罗掌心拍着她后脑勺，一下下顺着她的发。 作为桔梗灵魂的转世，她的气味和容貌有些像桔梗，但也仅仅只是有些像而已。 修罗暗暗嘆了口气。 果然，事情只要不涉及自己，就无法狠下心来。 倘若这是自己的转世，是她分薄了父亲大人对自己的感情，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 可戈薇是桔梗的转世。 她体内的灵魂属于桔梗，是自己分外在意的好友的灵魂。 即使自己被怒气沖昏头脑，也无法做出将这个灵魂抹杀掉的可怕决定。 同时，修罗又很清楚，作为有着独立思想、独立经歷，独立性格的存在，戈薇与桔梗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擅自将她们看做一个人，将对桔梗的任何感情投射到戈薇身上，都是对桔梗的践踏，更是对戈薇的羞辱。 可即使如此，修罗也无狠下心来。 她只能庆幸，幸亏犬夜叉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不然，她肯定会强求他做到自己也无法做到的事。 ——那样就太难看了。 修罗没有责怪犬夜叉的意思，甚至，大概可以猜到犬夜叉的心路歷程。 长久的陪伴，从来都令人动心。 她不喜欢、不在意犬大将，而是死心塌地依恋思念着杀生丸，便源于此。 只是，这不该成为犬夜叉多情的藉口。 这世上，但凡是有担当、有责任心、成熟稳重的男人，都不会爱上两人。 至于戈薇，女孩子年纪轻、经歷少，轻易被男人骗人的鬼话哄住，莽撞地给予自己真挚纯粹的真心，这并不是什么过错。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看在桔梗的面子上，修罗也不介意点醒她。 「作为人类，你确实已经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只是，女孩子是珍贵的宝物，在挑选意中人的时候要睁大眼睛，不要将自己纯粹真挚的感情浪费在垃圾身上。」 「能在爱着别人的同时，还可以对你吐露暧昧话语的男人，戈薇，这种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垃圾。」 「当然，比起那些模样乱七八糟的妖怪，以及油滑好色的青年，犬夜叉确实是比较出众靠谱的对象。长久相处下来，你们即使日久生情也并不是可指摘的事。」 第247页 「如果他心中没有旁人，我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甚至，只会祝福你们。」 「可事实是，犬夜叉早已跟桔梗两情相悦。戈薇，虽然在外人看来，生死在他们之间划出不可逾越的鸿沟，可实际上，只要爱得足够深，生死并不是什么大事。你瞧，即使是陪着桔梗下地狱，犬夜叉也不曾有过丝毫怨恨不甘。」 「如果你心中还有无法释怀的遗憾，那么，不妨扪心自问一下，现在的你，愿意陪着犬夜叉一起去死吗？」 七宝对她突如其来转变的话惊掉下巴：「喂喂喂，你到底在说什么？」 戈薇也被这话中深意吓得哆嗦了下。 修罗手抚着她发抖的嵴背：「可他们是愿意的。五十年前，虽然他们误会了彼此，但桔梗仍没有选择独活，封印他之后，也追随而去。而现在，犬夜叉也在深爱着桔梗，即使知道桔梗想要跟他一起下地狱，也不介意陪她一起走。」 说着，她余光扫了奈落一眼：「如果桔梗不在了，你会如何？」 奈落立时冷下脸，阴恻恻的眸子闪着危险的寒光。 「我是说假如。」 奈落却像是被戳中逆鳞，眼中浮出暴戾血腥的猩红：「犬夜叉因为愚蠢，才会种了那种显而易见的圈套，跟自己的恋人闹得不死不休，而我跟桔梗，与他们完全不同，这种可笑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修罗犟不过他，退了一步，换了个例子：「我也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人，对我来说，不管时间如何流传，不管世界如何变幻，他都是独一无二、无法被取代的。我想要永远在一起，从始至终也只有他而已。」 「他活着，我会长久的活着，即使不能留在他身边，可只要还被允许思念他，我就会觉得幸福。但倘若他不在了，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犬夜叉跟我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可是，戈薇，你有这种觉悟了吗？」 第132章 戈薇想说, 我真的很喜欢犬夜叉。 想他在一起，想陪他一起活下去，想看到他的笑……我们能一起活着, 为什么非要说「死「这种可怕的事？ 殉情是不对的, 这种做法既偏激又可怕。 反驳修罗的理由很多, 可戈薇唇瓣动了动, 嗓子里却吐不出一句话。 不管理由多么义正言辞,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意思： ——我不想死。 我喜欢犬夜叉，但我并没有跟他一起死的决意。 意识到这一点，戈薇难堪极了, 头埋在修罗身前, 揪着她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 「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修罗安抚地拍拍她后背, 「戈薇，原就是他三心二意，不仅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桔梗, 你还活着，作为可爱的女孩子, 你值得更好的对待。所以, 就当是经歷了一次未竟的爱恋吧。」 戈薇眼圈通红，形容狼狈点头。 戈薇要去妖怪的坟场，她的同伴自然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也要跟着一起去。 弥勒心知眼前的奈落跟诅咒他的奈落不是同一个人, 可内心还是无法迈过那道坎。 于是，当他们准备藉助奈落力量离开时，弥勒提出，他认识一个可以变身巨型气球的狸猫, 由他送大家过去会更方便舒适一些。 修罗瞅着奈落，见他没异议，同意了弥勒的提议。 奈落似笑非笑地瞥章弥勒，轻嘲讥诮的目光仿佛能透过他的身体，直接洞穿他内心所想。 弥勒干笑两声。 很快，狸猫应着弥勒的召唤，急匆匆赶过来。 「请问，您是要去哪里呢？」 「加贺国北部的山泽。」 狸猫望了一眼弥勒，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一直生活在武藏国境内，没有听说过宝仙鬼妖怪的名讳，请问您有没有更详细的地址，或者，您可以给我指路吗？」 修罗可疑地沉默起来。 空气突然安静，众人下意识都看向她。 修罗沉吟片刻：「唔，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加贺国……到了那里，说不定就有妖怪知道宝仙鬼的下落。」 奈落露出一种微妙又奇怪的表情：「别告诉我，你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准确位置。」 「我怎么不知道？」修罗立刻反驳，「他就在加贺国的山泽里啊！我之前跟着父亲大人，去过不止一次呢！」 奈落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被领过去的，怪不得不识路。」 修罗瞪他。 奈落笑睨着她。 戈薇出来打哈哈：「这里没有指向标，更没有地图，可山林却这样茂盛，之前只去过几次的地方，现在无法准确找到位置，是正常的事。」 说着，她认真点点头，「我就不认路，如果不是犬……如果不是弥勒领路，我根本无法自己找回枫之村。」 弥勒也贴心附和：「是啊是啊，有时候在野外，戈薇大人甚至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呢。」 七宝也想起过去的经歷，点点头，很难不贊同。 别人都想有意无意替修罗开解，唯独奈落，一直露着那种古怪的笑，近乎实质化的浓郁嘲意和揶揄，顺着他眉眼毫无保留地流泻而出，看得人直窝火。 **** 到了加贺国，靠着当地妖怪指路，他们还算轻松地找到了宝仙鬼的所在地，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第248页 修罗将前因后果跟宝仙鬼说清楚。 宝仙鬼瞅了瞅她腰间挂着的两把刀子，没有拒绝聆听。 戈薇望着他们轻声商量的身影，抱着七宝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七宝仰起头：「怎么了，戈薇？是哪里不舒服吗？」 弥勒也闻声看过来。 戈薇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才小声道：「我从那个妖怪身上，感觉到了四魂之玉碎片的气息……」 「哎，他这种大妖怪，竟然也会占有四魂之玉碎片？」七宝惊唿出声。 戈薇慌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修罗与他似乎是旧相识，先不要吵到他们。」 七宝点点头。 戈薇松开手。 那厢，宝仙鬼并没有拒绝修罗的要求，将黑珍珠赠给了她。 修罗道过谢，从袖中掏出一颗闪着纯净淡粉色光芒的珠玉，捏在指尖，举到他眼前，直言不讳：「您身上似乎有着这颗玉的碎片，不管您之前有什么打算，我都希望您可以将那东西交给我。」 宝仙鬼尚未回答，戈薇本能察觉到什么，偏头看去，旋即惊骇瞪大眼睛，视线完全被修罗指尖持握的珠玉吸引，惊唿出声：「四魂之玉！」 完整的四魂之玉！ 可先前她明明没有察觉到它的气息，修罗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七宝和弥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在看清的瞬间，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奈落掀了掀眼皮，微微一哂，觉得他们真是少见多怪。 「为什么？」 宝仙鬼坐在柔软的贝壳软肉里，手捻长须，「作为半妖，你为什么想要得到它？我可以听见宝玉的声音，知道它有着奇特力量，小丫头，难道你也是为了它的力量而来吗？」 修罗好笑：「我想要它，跟我是不是半妖并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我确实很羡慕完美之物，但羡慕归羡慕，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摆脱半妖身份，藉助奇怪力量变成妖怪的想法。」 「四魂之玉，它是只要存在就会被恶徒觊觎，从而掀起腥风血雨，招灾引祸的可怕东西。我想得到它，不过是想处理掉它而已。」 「真是个狂妄任性的小丫头。它是就连我也无法摧毁的东西，你又是哪里来得底气说出这种话？」宝仙鬼话中不带轻鄙，只是坦然说出自己的认知。 修罗笑道：「我以为您看见这颗完整的四魂之玉，应该就会放心才是。」 宝仙鬼摇摇头：「我看见了，属于这颗玉的深重怨恨。小丫头，强行将乖张暴戾的妖物收作式神，并不是明智之举。你或许很强，短时间内可以压住他，但如果你继续收集，迟早有一天，它的力量会超过你所能掌控的程度，到时候，强弱之势逆转，你会死在它手里，就连灵魂都被它彻彻底底吞掉……」 「在我漫长的寿命中，我见过很多天资聪颖的阴阳师，他们有的比你更加出色，然而，本应该成为名噪一时大阴阳师的他们，却因为小瞧了妖物的怨恨，年纪轻轻便走上绝路，自大地送掉自己的性命。」 「……谢谢您的提点。」 修罗先道了谢，斟酌须臾，莞尔一笑，「我知道它很危险，也知道它从来都对我心怀恶意，所以，我从没有一刻试图掌握过它。之所以强行将它收作式神，只是想通过束缚，更谨慎地使用它的力量。」 「我没有养虎为患的喜好，在不久后的未来，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处理掉它。」 「只是，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些事需要它去完成。」 宝仙鬼直勾勾打量着她，捻着鬍鬚的手都不动了。 修罗风轻云淡的站着，任凭对方审视。 良久之后，宝仙鬼收回目光，转身翻找东西，嘴里嘟囔：「……真是奇怪的小丫头。」 明明是在做着危险的事，偏偏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一时间，他竟也无法确定，这小丫头到底是真的心里有数，还是仅仅在大放厥词而已。 不过，相比于陌生的宝玉，他更愿意相信故人之女。 宝仙鬼从盒子里掏出收藏的四魂之玉碎片，在递给她之前，最后一次叮嘱：「不要做危险的事。」 修罗认真点头：「不会的。我有必须一直一直活下去的理由，所以，请放心，您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宝仙鬼将四魂之玉碎片给她，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随着巨大的贝壳闭合，重新沉入深深的水泽。 直到水泽表面恢復平静，修罗才收回凝视的目光，回到大家身边，将四魂之玉碎片抛给奈落。 奈落稳稳接住。 「你拿着吧，等我离开，收集四魂之玉、解决奈落这两件事，都需要你自己来处理。」 说着，修罗望向戈薇，「将你们收集的也一起交给他，反正是『他』做出来的混帐事，由他操心劳力也是应该的。」 戈薇迟疑：「……如果他被污染的四魂之玉操纵了心智怎么办？」 她话说得比较婉转。 其实，她就是担心奈落与四魂之玉沆瀣一气。 一个奈落就让犬夜叉和桔梗以悲惨结局收尾，倘若以后出现两个一个阴险的奈落，那岂不是…… 这种可能，只要想想，都让戈薇觉得不寒而慄。 不仅是她，就连七宝和弥勒也不由自主露出拒绝的表情来。 第249页 「那就杀了他。」 修罗满不在乎道，「我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向他传授了所有术法，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被这种东西控制心智，就说明他实在太弱小了。太过弱小的傢伙，根本不配留在桔梗身边。」 明明是那么可怕的话，可修罗和奈落四目相对时，竟然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 他们的话语和表情形成鲜明反差，一度让围观群众露出仓的惊恐的吶喊脸。 他们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啊？ 为什么他们的相处总给人浓浓的违和感？ 「桔梗心软，因为你曾经一点点闪光之处，就不愿对你赶尽杀绝。只是，为了避免我的桔梗重蹈覆辙，如果你败了，就算我再不忍心，也会强迫自己做出杀掉你的决定，到时候，希望你能理解。」 奈落微笑点头：「这是自然。」 第133章 解决完四魂之玉的问题, 修罗就使用黑珍珠，开启了去往妖怪坟墓的通道。 这一次没有父亲大人在侧，天旋地转后, 她被天空中不知疲倦翱翔的骨鸟接住。 四周满是此起彼伏的惊唿, 就连自带会飞结界的奈落也露出猝不及防的惊色。 修罗擒住骨鸟骨骼长颈, 控制着它带着自己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手指下冷硬尖锐的触感, 让她平静的眸色生出些许波澜。 白雾缭绕的群山之间，耸立着一座体型巨大的妖怪骸骨。 那是这个世界犬夜叉的父亲——犬大将。 修罗将犬夜叉与桔梗一起葬入犬大将骸骨，并用术法做了封印, 无法解开术, 就无法找到坟墓的具体位置。只要对方不是跟师父一样强的怪物, 他们的遗骨将再无人能打扰。 戈薇看着犬夜叉消失在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眼中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色。 即使被劝过，权当这是一次失败的爱恋，可短时间内, 她还是无法释怀。 只是，现在她学会将那些难堪的情绪压抑着心中, 不轻易表露出来惹人厌恶。 解决完现世的事, 修罗稍稍松了一口气，让戈薇一行人站在稍远的后方，自己将脚下的尸骸踩碎踏平，随后蹲在这片平整的方寸之地, 用手指一点点描绘出晴明印衍生出的阵法纹路。 奈落瞄了她一眼，大概知晓她想做什么，不用她说，就识趣地到大妖怪骸骨外等候。 绘好后, 修罗站起身，手指掐诀，柔软的唇轻声吐露晦涩的招魂咒语。 很快，平地生风，阵法中央隐隐出现两个十指交握的飘忽人影。 「桔梗。」修罗金灿灿的眸子噙满温柔的神光。 「犬夜叉！」失声叫出来的瞬间，戈薇陡然反应过来，一把捂住自己嘴。 被精纯温暖的灵力牵引，来到奇怪的地方，桔梗并没有太过惊讶，清澈的眸子看向前方，定格在红衣银髮的少女身上，平静询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跟犬夜叉使用招魂咒术？我们已经对那个世界再无留恋……」 犬夜叉霍然上前一步，警惕地挡在桔梗身前，身形紧绷：「你到底是谁？别想哄骗我，你身上有奈落浓郁的臭味，这种程度绝对不是一时半会沾染上的，很明显，你跟奈落是一伙的！」 「桔梗，小心，她是敌人！」」 犬夜叉心念电转，瞬间得出结论。 「我叫修罗。」 修罗似笑非笑睨他，随后收回目光，认真看向桔梗，介绍过自己后，才从怀里掏出承载着记忆的符咒，捏在指尖，柔和地笑，「我生活在一个与这里相似的世界，此番乃是特意为你而来。」 桔梗皱起好看的眉，若有所思沉默。 这种过分暧昧的话，让犬夜叉危险地眯起眼，防备地伸出长着锋利妖爪的手，金瞳一点点审视着她，似乎在瞅哪里能一击毙命。 即使犬夜叉单纯热血，在面对别人踩脸试探时，也会爆发妖怪般的冷酷嗜血。 「说来也许有些冒犯，但我一直有些话想跟你说。桔梗，虽然你说着已经再无留恋，可我觉得，那可能并不是你的真意。」 修罗看着桔梗，迳自道，「我认识的桔梗，不管是哪个，都毫不吝啬的施捨善意，不求回报地拯救他人，她的性格，决定了她总是会强迫自己承担本不应该属于她的责任，并为此不顾惜生命。」 「无论你是不是也是这样，都没关系，我打扰你往生，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安心地走。」 「那些伤害了你的罪魁祸首，我全部不会放过。而到处招灾引祸的四魂之玉，我也会帮你解决，绝不会再留它在世上造孽。」 「我知道，一个奇怪又陌生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自来熟地说着逾越的话，是挺让人怀疑的。但这些话，已经在我脑海里存在很久，让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你还有我。具体的缘由，都在这里了——」 修罗丝毫不将犬夜叉看在眼里，将指尖的符咒越过他，递给桔梗：「这是承载我过去经歷的符，用灵力撕开，就可以看到属于我们之间的记忆……」 「别碰！」 犬夜叉直接炸毛，急急摁住桔梗的手，不让她接触，「她这种能跟奈落在一起的傢伙，本性肯定也阴险奸诈，嘴里说着好听的话，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符里藏什么危险的东西。说不定看过就会中了她的诡计！」 犬夜叉说得煞有介事，喉咙沖修罗发出近乎威胁的低吼。 第250页 她一看就不怀好意。 正经人怎么会对旁人的恋人说出那种暧昧的话？ 修罗看他，笑了笑：「作为半妖，你自幼失去父母亲人，没有得到过良好的抚育，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难免警惕了些。这无可指摘没错，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听桔梗的比较好。我是不会笑你，但如果被其他爱慕桔梗的傢伙看见了，他们肯定会因为你的缘故，而怀疑桔梗的眼光。」 犬夜叉脸色沉下来，有着被戳中痛楚的敌意：「……我确定从没听过你的名字，为什么你却总是一副跟我很熟，很了解我的样子？」 眼见他们一软一硬要顶起来，桔梗出声唤着犬夜叉名字，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拍拍。 犬夜叉偏过头，与桔梗四目相对。 桔梗乌眸温软，面容秀丽精緻，即使以灵魂虚影存在，依旧有着圣洁温暖的气质，令人觉得安心平静。 只要看见她，自己的心都仿佛得到净化。 这是只有桔梗才能做到的事。 被修罗跳起来的怒气如烟霭散去，犬夜叉重新握住桔梗的手，别过头，不敢再看她，即使是灵魂状态，仍觉得耳颊一阵滚烫。 修罗瞅见这一幕，非常稀奇。 野兽般自我野蛮的犬夜叉，竟然这么纯情好哄。 怪不得明明这么喜欢桔梗，却又对旁人轻易说出那种罪该万死的话。 修罗脸上笑意融融，心下却闪过一丝冷意。 她没有单独给犬夜叉解惑的意思，重新向桔梗递出符：「犬夜叉的担忧并无过错，只是很多时候，话语太过浅薄。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 说着，很不好意思摸摸脸，「在这里，我们素不相识，但在其他地方，你我真的是至交好友！」 桔梗将心中思量暂时放下，从她手中接过符，没有犬夜叉碍事，她轻易撕开符咒，星火般繁密光点将他们笼罩其中。 经过数次改良，符被读取的速度更快了。 在他们将要重新清醒过来之际，修罗冲着他们身后的戈薇招招手：「要不要过来？当初你们分离匆忙，想必还有很多话要说吧？」 戈薇踟蹰片刻，将抱在怀里的七宝交给弥勒，自己快步跑过去。 她内心羞耻又惭愧，可又是发自内心地想见犬夜叉最后一面 「谢谢……」戈薇垂着头，声如蚊蚋。 「没关系。」修罗理解地笑笑。 不多时，最后一颗星子也溢散消失，而他们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犬夜叉金瞳晃了晃，目光飘乎乎地落在眼前言笑晏晏的修罗身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宛如吞了苍蝇般的奇怪目光。 桔梗也稍稍怔愣片刻，但很快回过神，乌眸中掠过无数纷繁复杂的情绪，最后定格在难以言说的怜意上。 「晴海和尚的事情，你没必要那样做，我并不是你认识的桔梗……伤害无辜的人类，只会弄脏你的手……」 修罗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手指：「脏了又如何，只要我高兴，便是夺取他的性命我也不在意。之所以留他一命，只是担心你会有心理负担罢了。而且，你不会以为我是爱屋及乌，才会不辞辛苦地来给奈落擦屁股吧？不不不，桔梗，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罢了。」 「哪怕我与你素不相识，可只要我见过你，我们就一定会成为朋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如今，我们只是省略了交好的那一步，直接来到知己的结局而已。」 「我想对你好，想要你高兴，想要你能幸福。」 「这份心意，是独属于桔梗你，也只属于你。」 说着，修罗附在桔梗耳畔，温热的唿吸洒在她颈部，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我只喜欢桔梗，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只喜欢你。对我来说，转世后的根本不是你，她没有你的记忆，更没有你的心性，绝不是我会喜欢的模样。」 「如果我是犬夜叉，我根本不会让后来人有夺取你灵魂的机会。哪怕你未曾归来，我都想方设法将你復活，即使会被你怨恨也没关系，我不能想像自己独活的样子。」 「同生、或者共死，我只会选择其一。」 她用小女儿说瞧瞧的话羞赧表情，说出了残酷又冷漠的真言。 桔梗乌眸微怔，眉眼间笼上一层复杂神色。 很明显，她想起了犬夜叉。 分别来临时，桔梗与修罗深情相拥。 「犬夜叉……」戈薇委屈地唤着他的名字。 一开始，她还能宽慰自己，犬夜叉是看不见她，才会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可如今，自己就站在他面前，可他却心神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犬夜叉闻声看去表情有一瞬间慌乱，但当视线余光瞄到桔梗，他又重新冷静下来。 「我走之后，你就快些回家去吧，这里太危险了，你无法自己在这里活下去。」 想起修罗之前对桔梗做出的承诺，犬夜叉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你在担心我吗？」戈薇眼前一亮，很高兴。 犬夜叉默了默，然后郑重其事点头：「……嗯，我不想你丧命。」 第134章 因为自己的鲁莽愚蠢, 没有保护好桔梗，让她年纪轻轻就死去。 这是犬夜叉一辈子无法解开的心结。 所以，即使戈薇不是桔梗转世, 即使她没有跟桔梗相似的容颜, 犬夜叉也再不想看见自己身边的人悽惨死去。 第251页 「一开始, 我想得到四魂之玉, 想变成完全的妖怪, 想通过这个办法彻底忘记桔梗，才会将四魂之玉散落的罪过怪在你头上，强迫你离开自己的家乡, 跟我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戈薇, 这都是我不好。」 犬夜叉认真看着她, 褪去莽撞急躁，少年明朗热血的面容上第一次呈现出令人心安的稳重，「四魂之玉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你没必要将它看做自己的责任。」 戈薇欢喜的表情凝固，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愣愣望着他。 「回家去吧。」 犬夜叉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奈落那傢伙不是你能应付的存在。而且，这里已经有修罗了，她远比我更强大可靠。把这些事全部交给她处理, 我跟桔梗都很放心。」 阵法中，桔梗与犬夜叉相携离去。 修罗则带着戈薇回到枫之村，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跳入井里之后，召唤出四魂之玉, 让他将这条藉助思念开启的路彻底封掉。 七宝蹲在弥勒肩上，自知无力阻拦而心生沮丧：「……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戈薇了？」 弥勒无声点点头，宽慰道：「其实这样也好。戈薇大人跟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自小生活在和平安逸的环境中，恐怕连个活物都没宰杀过，之前却被迫留在这里，不仅要跟兇恶的妖怪作斗争，甚至好几次差点失去性命……这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而且，现在犬夜叉也不在，只凭我们二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在危险中保护她的性命。犬夜叉应该也是出于这种顾虑，才会让她离开这里。」 说着，弥勒小心翼翼扫了修罗一眼。她似乎对他们的交谈不感兴趣，即使提到了犬夜叉，也没有分过来半分目光。 七宝耷拉着脑袋，怏怏不乐。 他知道弥勒说得很对，可还是忍不住思念戈薇。 作为弱小的妖怪，失去父母后，只有戈薇对他最好。她会时时刻刻念着他，给他带好吃的，甚至在犬夜叉打他的时候，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对他来说，戈薇就像母亲一样温柔。 解决完这些事，修罗对这个世界已经再无留恋。叮嘱奈落收集齐四魂之玉后要交给她，就准备离开。 在跃入井中之前，她蓦然想到什么，看向奈落：「奈落，你要不要变成人类？」 奈落：「不想。」 「正好，现在跟我先回月镇吧，下个月圆之夜前有神明将……」 正说着，修罗突然反应过来奈落是干脆利落拒绝了，她噎了噎，「为什么？犬夜叉爱上桔梗，想要变成人类跟她厮守。巴卫同样愿意为了爱人变成人类，甚至不惜放下身为大妖怪的尊严，也要去祈求神明缔结约定，为什么偏偏你是如此特别？」 修罗金色眸子微微眯起，「该不会是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吧？想比于爱桔梗，更爱自己之类的……」 「你可真不愧是『犬夜叉』，即使摆出了一副『我很聪明』的样子，说起话来依旧愚蠢地令人发笑。」 奈落毫不客气奚落，让修罗憋屈极了。 「虽然因为你的缘故，四魂之玉已经不足为虑，可桔梗依旧不曾放下巫女的职责，她一直处在危险之中，这种时候，我又为什么要放弃强大的妖怪之躯，去变成弱小卑贱的人类？」 「变成人类，被你嫌弃弱小，然后从桔梗身边赶走吗？」 像是窥见了修罗内心小心思，奈落皮笑肉不笑地也斜她。 修罗气唿唿：「别用你那龌龊的心思来揣测我！」 奈落不以为意地一哂：「即使不变成人类，我同样可以跟桔梗相守。寿命、生死，从都不重要。我不介意在不久之后跟桔梗去往同一个地方，但我很介意因为自己弱小，只能看着桔梗孤身一人奋战。」 「这种心情，你不会懂的。毕竟，你可是为了那种无聊的东西，做出离开心爱之人，留在陌生人身边决定的愚蠢半妖……」 精准踩中修罗痛脚，在她暴起打人之前，手疾眼快把她推入井。 他这一番神奇操纵直接看呆了吃瓜二人组。 奈落稍稍往井中探了探头，确定她消失不见，温和的眼底闪过一丝恶劣的笑。 「那种状态，没有人在旁照顾，肯定会摔跤吧……太可惜了，竟然不见她狼狈的模样。」 奈落无不遗憾地想。 笑过后，奈落也不想在此久留，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去做自己的事。 不曾想，自己身后居然跟上了一道小尾巴。 「……好色法师。」奈落眸光微沉。 弥勒一噎，很快平復下来，冷静道：「修罗大人让你收集四魂之玉，解决奈落，而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结伴同行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 「你们就是这样缠上犬夜叉的吧？看上他的力量，以同伴之名让他为你们出生入死，却还要对他跟巫女的恋情说三道四……」 奈落低低笑出声，没有修罗在侧，语气中的讥诮之意更是毫不掩饰，「别急着否认，你们在我心里都是一丘之貉。只有犬夜叉那种内心软弱的傢伙，才会需要同伴的陪伴，而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你们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还是省省吧。」 弥勒有着唾面自干的觉悟，即使被他阴阳怪气讥讽着，也不会为了无聊的自尊心转身离开：「四魂之玉但凡落入妖怪手中，就没有不被污染的，如今没了戈薇大人的净化能力，从妖怪和人类中诞生的你真的能接触那种东西吗？如果你被四魂之玉的邪念侵染，会让我们更加棘手。」 第252页 奈落停下脚步，讳莫如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深深看了许久，勾唇嗤笑出声：「现在看见你，我才有些明白，最开始修罗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对我露出那种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表情。」 「大概在她眼中，我当初的样子，就跟现在的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又自以为是。」 「这种样子，果然愚蠢得令人发笑。」 虽然说着嘲笑的话，但奈落的心情却不坏，近乎施捨一般：「想跟上来就来吧，只是，我是跟犬夜叉不一样，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 修罗扶着井壁，好半晌才驱散眼前晕眩的黑斑。 在井下狠狠扎过奈落小人，才郁卒爬出井，刚好遇见桔梗。 她带着一群小萝蔔头去林中採摘秋果，每个人都收穫满满。 见到修罗回来，桔梗姣好的面容上浮出喜悦的笑，邀请她一起分享大家的收穫。 修罗顿时将糟心的奈落抛诸脑后，.笑着应下。 用过午饭后，修罗又跟桔梗闲聊了一些近况，才依依不捨地告辞离开。 送修罗出村的是桔梗从妖怪手中的救下的一个半大的男孩。 听说他所在的村子被妖怪屠杀殆尽，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倘若桔梗不管他的话，他就只能到处流浪，能活到什么时候也是未知。 而他似乎也是很了解自己的处境，为了避免被抛弃，他比任何孩子都要来得懂事勤快。 桔梗对此也有些无奈：「我试图劝过他，想让他不要太过勉强，但失败了。这孩子……懂事地让人心疼。」 所以，当这孩子自告奋勇要代替桔梗送她离开时，修罗并没有拒绝。 到了村外，修罗停下脚步：「回去吧，再往外走就要走出枫之村的范围了，你一个小孩子会很危险。」 男孩垂着脑袋，点点头，脚下却一动不动。 修罗有些奇怪：「怎么了？」 男孩揪着衣角，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面色涨红：「我就是觉得修罗大人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修罗不甚在意地笑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也许是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桔梗的影子也说不定……」 「不是的！」男孩激动打断她的话，「修罗大人与桔梗大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根本不会认混！」 修罗、干干笑笑，思索道，也许是自己的话不小心戳中了孩子敏感的自尊心，才会让他这么激动。 于是，她先柔声道了歉，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唔，最近几年，我鲜少在人类村子停留，你不应该见过我……不过，也许是我长得比较常见吧，你才觉得我很眼熟。」 在男孩反驳之前，修罗又笑道：「不管我们见过没见过都不重要，因为你这么可爱，如果不是桔梗先一步收留你，我都想将你带走。」 男孩被她话哄住，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 修罗点点头：「现在我身边的那些傢伙，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一点也不贴心，做事不阳奉阴违我就谢天谢地了，他们都不如你。」 原本只是虚假的抱怨一下，结果越说越上头。 瞅着这个看着她，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的孩子，修罗不禁唏嘘道：「像你这样懂事又乖巧的孩子，都是宝藏啊……」 说罢，长长嘆了口气，无奈望天。 如果铁碎牙、虚、逆髮结罗都能更贴心一点就好了！ 男孩被修罗夸得面红耳赤，手指揪着衣角，嗫嚅：「其实，我也想留在修罗大人身边……只是，桔梗大人救了我，她是我的恩人，我要尽我所能报答她，所以，我不能跟您走……」 修罗笑眸盈盈，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这就更招人喜欢了：「没关系。」 二人互相吹捧半天，修罗心满意足地约定下次再见，并承诺会给他带月镇的伴手礼。 男孩受宠若惊，面颊滚烫，低头揉着衣角：「礼物什么的太珍贵了……相比之下，我更希望您能叫一声我的名字。」 闻言，修罗顿时陷入可疑的僵沉默中。 很明显，虽然桔梗给修罗介绍过孩子们的名字，可桔梗身边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没有留心，以至于现在用到了，脸和名字根本对不上。 「这孩子到底叫什么来着？……蓝？不对不对，蓝似乎是最小的半妖女孩……难道是涌太？」 修罗心念电转，却无法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最后，还是这孩子体贴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真人，我叫真人，修罗大人这么温柔，如果能听到您叫我的名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有遗憾了。」 修罗恨不得快点掀过着尴尬一幕，自然不会拒绝，应着他的恳求，叫出他的名字。 真人害羞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修罗歉疚地揉了揉他的头。 真人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抿住嘴巴，迟疑片刻，大声道：「修罗大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您回来的，您一定要早点回来！」 修罗笑着回头看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家去。 之后，直到她的身影从荒野中消失，她都没有再回头。 真人站在生满荒草的小路上，怔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两侧参天大树被秋意浸染，枯黄的树叶承受不住萧瑟秋意，片片凋零飘落，如垂死蝴蝶般挣扎在澄澈的空气里。 第253页 不知过了多久，真人掸去肩上的落叶，微微一哂，低下头，眼帘垂落，遮去眼底闪烁的暗影。 「骗子。」 第135章 月镇坐落在青山绿水间, 镇民在田地里劳作，孩子们在阡陌小路上嬉闹，大人的唿喝以及孩童的玩耍的笑声, 迴荡在透明澄澈的秋意里。 修罗一回来就看见这令人身心愉悦的一幕, 脸上不自觉带了笑。 走在路上, 有人认出了她, 纷纷上前问好。 修罗和他们寒暄着, 认出围过来的孩子们中，有些是跟美绪一起来的。 当初那些小萝蔔头，如今装上寿海精心制作的义肢, 一个个都皮实了, 说气话来也都是中气十足, 全不见了先前的惶惶不安。 修罗挨个摸过头，又跟满怀感激的大人们闲聊几句，之后才回到宅邸。 虚跟逆髮结罗都不在，这让修罗有些奇怪。 抱着孩子坐在廊檐下晒太阳的雪路好心道：「逆髮结罗被虚拎去了月镇学堂, 说是你身边不能存在目不识字的白丁……」 雪路很讨厌妖怪，但想起先前看见那一幕, 却不由对逆髮结罗生出些许怜意。 逆髮结罗手脚并用地踢踹, 嘴里声嘶力竭喊着「我是妖怪啊，妖怪为什么要识字」，却像是砧板上的鱼，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虚钢筋铁骨的大手。 真的好不可怜！ 雪路感嘆着, 脸上浮出秀美的笑。 修罗瞭然点头，没有去解救逆髮结罗的意思。 她坐到雪路旁边，探过头，好奇瞅着雪路怀中咿呀学语的孩子, 这孩子眉目像极了雪路，以后容貌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修罗贊道：「真可爱！」 作为母亲，都不会讨厌旁人夸奖自己的孩子，雪路也不例外。 雪路将手臂往修罗那侧偏了偏，让她可以更轻松看见孩子的模样：「她叫千鹤，已经六个月了……」 「啊，小千鹤是吗？」 修罗俯身撩起垂落胸前的长髮，捏成小束，淘气地逗弄专心吐泡泡的小千鹤，髮丝拂过细嫩的肌肤，酥酥痒痒的，惹得她咯咯直笑，「从小就这么玉雪可爱，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小美人。」 「快快长大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长大后的模样了……」 秋日的午后暖意融融，小孩子精力浅，不多时，便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巴卫他已经走了吗？」修罗倚靠着廊柱，手搭在曲起的膝上，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雪路：「嗯。在你离开后不久，我就将事情都告诉了他……」 「你的举动太冒险了。」 修罗手指轻叩膝盖，不贊同道，「我离开这里去办自己的事，却并没有丢下你们不管的意思，之所以特意在月圆之夜前赶回来，就是担心你们说开后巴卫会发疯。虽然我跟巴卫不怎么熟，但他说到底也是个大妖怪，有着属于不同常人的高傲禀性。」 「而天生牙只有一次救命的机会，如果你惹怒了巴卫，你的孩子要怎么办？」 「这次是侥倖，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都不要做了。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千鹤，你也要努力活下去。」 「我没做过母亲，不知道作为母亲究竟是何种心情，可我做过孩子，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我很清楚，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很难得到快乐。」 说着，她定定注视着雪路，一字一顿，「不管我们多么招你厌恶，不管这个世界多么令你绝望，我都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至少，请陪着千鹤长大……」 雪路也看向修罗，她说完请求后，就移开了视线，目光如春樱般轻渺，幽幽落在庭院里，她语气平静，神情淡然，仿佛只是说着旁人的事，可那张妍丽柔美的侧脸却笼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给人一种落寞哀伤的感觉。 宅邸里，不管是僕从，还是追随者，都鲜少谈论主家。 雪路不太清楚修罗过往，只知道她身体中也留着妖怪的血，不是真正的人类。 所以，即使自己被她所救，除了感激外，对她并没有其他感觉。 可如今，雪路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是有些过分了。 她低下头，手掌轻抚着怀里沉睡的孩子，想了想，轻声解释：「……我只是不想麻烦你，毕竟，你与巴卫也算得上是朋友，可我却是彻彻底底利用了他。」 「我自小长大的村子毁在妖怪手中，等成亲后，好不容易拥有的亲人却又再次遭到妖怪杀害……我憎恨妖怪一次次毁掉我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一次次经歷这种可怕的事情。可到最后，我却不得不借用自己最讨厌的妖怪力量，才能得以苟活。」 话一旦开了头，继续说下去就不再是难事。 修罗静静听着。 「如果不是巴卫，我可能连生下千鹤的机会都没有，可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并没有选择告知巴卫真相，没有告诉他，当初跟他做出约定的，是个叫『奈奈生』的孩子。」 「我享受着他的体贴照顾，却为了可以更好的活下去，瞒了他那么久，是我对不起他。所以，即使被怨恨、被杀害也没关系……」 说着，雪路仰头看向修罗，不好意思地笑笑，表情温柔腼腆，「你走之后，我曾在巴卫的陪伴下，在镇子上好好逛了一圈。我就是觉得……哪怕我死在巴卫手里，千鹤也可以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第254页 云柯枝头，最后一片火焰般燃烧的枫叶跌落。 凉爽的秋意被凛冽的寒风取代，庭院中，郁郁秋草也在一层又一层的白霜里失去了颜色，瑟瑟枯萎成一团。 大晦日时，游响停云的钟声自山巅传来，同时间，积攒了数日的乌云的天空，也飘起雪来。 幽暗的夜色，雄浑的钟声伴着簌簌无声的飘雪，宣告着新年的到来。 修罗就是在这种时刻，与人潮逆行，慢悠悠回到了宅邸。 此时的宅邸，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就连僕从也早早被她放了假，回家团圆去了，庭院中静谧又悄然。 修罗披上厚厚的羽织，掸去地板上的落雪，将软和的蒲团放好，坐了上去，双脚垂落阶下，慢悠悠荡着。 她旁边放在食案，上面摆着一个酒瓶以及两只浅口细瓷酒盏。 修罗给酒盏中斟满酒，端起一只，在手中把玩，时不一口，上方廊檐下挂着一只竹骨灯笼，里面细弱的烛光随风晃动，顺着外檐像外面看去，夜幕漆黑，烛光照亮的方寸间，零零星星的落雪无声坠落。 白色的雪花坠入酒面，转瞬消失不见。 修罗静静看着这景色，几乎要忘记唿吸。 雪夜里，钟声不断，远处炮竹或近或远的想着，隐隐还有孩童欢唿雀跃的笑声传来。很显然，大家都很高兴。 修罗垂着头，晃动着手中酒盏，酒面泛起粼粼微波：「真好，大家都这样快乐……」 说着，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举杯示意，捧着酒盏一饮而尽。 喝得有些急，修罗不由呛咳起来，等气息稍定，空掉的酒盏中已经被人重新斟满酒，递到她眼前。 她接过，瞅着这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纳闷道：「……缘一，你怎么来了？」 继国缘一端起被搁在一边酒盏，学着她的样子啜饮一口，才道：「也许是我哪里做错了，兄长似乎不太想看见我，今天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我不想扫了兄长的兴致。正好，兄长时常挂念着你，我就想代替他来看看你。知道你一切都好，兄长肯定会高兴的。」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淡薄，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 修罗闻言一乐，拍拍他肩膀：「你完全可以把『似乎』去掉，自信点！严胜他从来都不想见到你，他讨厌你。」 继国缘一低头思索片刻，然后转过脸，认真地看着修罗：「你说得不对。兄长是很温柔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几年都不会说话，那时候，除了母亲，也就只有兄长会担心我，即使自己课业繁忙，也会时常来找我玩耍……所以，他根本不会讨厌我。至于不想见我，应该是我哪里惹他生气了。」 修罗一边饮着浸满寒意的酒水，一边似笑非笑睨他：「缘一，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继国缘一露出茫然的表情。 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身体却意外诚实，如火焰般燃烧的红色发尾失去了精气神，蔫嗒嗒地垂着，看起来可怜巴巴。 修罗就着他有趣的表情，饮了一杯又一杯。 继国缘一眼神黯淡下去，低着头，不再说话，重新给自己斟上酒，不多时，二人便分饮一壶。 修罗晃了晃酒瓶，里面再也倒不出一滴。 「唔，没了。此情此景，没酒多么无趣啊，你等到……我再去取。」 说罢，修罗扶着身侧的廊柱站起身，酒气上头，身体不由控制地踉跄，她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就这样一步三晃去了房间，从壁橱上端出满满一坛，之后跌跌撞撞却又毫髮无伤地平安走回来。 拆开泥封，修罗给他们继续满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修罗都知道自己醉了，意识昏昏沉沉的，可过了那一阵后，意识逐渐清明起来，只是，大脑不太受控制，转得很慢，所思所言皆靠本能。 她不太记得自己之前跟继国缘一说了什么，等意识回笼，就见他无比珍惜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花香囊，从里面捧出一只粗制滥造的笛子。 修罗微倾着头，身体几乎要跌入继国缘一怀里，那双被酒意浸染的眸子微微眯起，可她左瞧瞧又看看，无论如何也瞧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珍贵之处。 她很纳闷：「……这个东西，也太简陋了，恐怕连音阶都不准，完全是集市上卖都卖不出去的残次品，你有必要珍之重之的放好吗？好歹，你也是城主之子啊……」 怎么这么没品位？ 修罗的表情如是道。 继国缘一珍视地摩挲着竹笛：「这是兄长亲手制作的笛子。父亲不喜欢兄长跟我这种不祥之人接触，可兄长哪怕违背父亲的命令，也会来找我，他交给我这个笛子的同时，还向我承诺，只要我吹响这个笛子，他就会来帮我。这样温柔善良的兄长，怎么会不想见我呢？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兄长生气了……」 第136章 修罗似懂非懂点头, 快如闪电，将笛子抢过来：「真的这么神奇？我不信，我要试试……」 说罢, 不顾继国缘一阻拦, 将笛子放在嘴里吹了起来。 修罗对乐理不算精通, 却也被名师指点过, 奈何这个笛子太过粗糙, 任凭修罗技艺高超出花儿来，也只能发出呕哑嘲哳，尖锐刺耳的杂声。 因为太过难听, 就连素来淡漠的继国缘一都露出宛若被雷噼的表情。 第255页 而修罗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晕目眩, 将笛子丢给继国缘一，自己捂住嘴巴，被那刺耳的魔音刺激的差点吐出来。 「兄、兄长……」 修罗刚刚忍下胸口翻江倒海的酒意，灵敏的耳朵就听见继国缘一发出欢喜中夹杂着不敢置信的惊唿。 倏然抬起头, 蒙蒙雪夜，皎洁素净的庭院, 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高大沉稳的人影。 来人身形强健, 穿着深紫色和服，做武士装扮，脸上有着左额和右脖颈处生着红色斑纹，黑色蓬松的长髮高高束起, 看起来干练又威仪。 修罗被酒意浸染的眸子还没认出是谁，继国缘一就已经跃到廊下，飞快迎上前：「您怎么过来了？这种时候，您应该陪在家人身边才对。」 继国严胜余光扫他一眼：「这种时候, 突然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缘一，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继国缘一低眉垂眼，乖乖道歉。 「那孩子在找你，回去吧。」 继国严胜唿出一口气，这样说着，他却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是缓步走上台阶，姿态端正地跪坐在修罗身后侧方，特意与她错开一步距离，处在一个随侍的位置。 「兄长，那您呢？」继国缘一茫然问。 继国严胜没有看他，而是抬手替修罗重新斟上酒。 很显然，他决定留在这里。 继国缘一不知所措。 「我也要！」 修罗却是一脸振奋与激动，酒也不喝了，紧紧握住继国严胜的手，身体前倾，闪闪发亮的眼睛近在咫尺，「那种只要吹响，无论何时何地，哥哥都会过来的笛子，我也要！」 继国严胜：「……笛子？」 修罗狂点头：「嗯嗯，就是你小时候给缘一做的笛子，我也想要！我再也不嫌弃它粗制滥造了，严胜，快给我也做个吧！」 继国严胜陷入沉默。 继国缘一默默上前，将收在香囊中的笛子掏出来，捧给他看。 直到看见那个简陋的短笛，那段快被遗忘的记忆才终于又被记了起来。 理所当然的，那些快被他忘记的感情，也重新涌上心头。 继国严胜难得发怔。 继国缘一珍视地捧着笛子，低着头，又露出让严胜感觉到噁心的笑：「这些年来，缘一一直将兄长赠与的笛子视作兄长，珍惜地带在身上，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当初对您承诺。」 说着，他抬起头，重新看向继国严胜，有些不好意道，「我将当初您跟我说过的话告诉了她，吹响笛子后，你果然来了，所以，她可能有些误会了……」 修罗一边紧紧拉着继国严胜的手，害怕他跑掉，一边抓起地板上飘落的积雪，攥成团，气唿唿丢继国缘一满脸：「缘一，你太坏了！」 「我只是问你哥哥要个笛子而已，你竟然说我误会！我误会了什么？」她愤怒指责继国缘一的不够意思，「枉我看你不高兴，特意分给你我珍藏的酒！结果你就是这样煳弄我的，简直太令人失望了！」 继国缘一伸出手，想解释自己没有煳弄她的意思，可修罗却已经「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别过头。 他无措地瞅着兄长，可兄长被修罗挡在身后，并被她夺去所有目光，难过的红色发尾都耷拉了起来，失魂落魄地低下头。 刚刚砸到他身上的碎雪被体温融化，渗入衣襟里，有些冷。 修罗双手重重拍在继国严胜肩膀，表情凝重：「严胜，不要再让他做你弟弟了！他不仅不知道你到底在意什么，更不理解你的心情，甚至，对为什么会遭到你的冷遇都一无所知，这种除了被神明钟爱便一无是处的弟弟，干脆丢掉好了。」 继国缘一勐地抬头。 继国严胜微微后仰，避开她过分靠近的身体。 「做我的弟弟吧！」 无视了当事人愕然的目光，修罗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妙极了，「成为我弟弟，你就不需要强迫自己扛起那么多责任。那些作为人类存在的记忆，如果让你不高兴，想忘就忘记吧。作为姐姐，我会对你很好，而那些余下的责任，我也会帮你承担，不管你是人是鬼，对我来说都没关系。我有漫长的生命，可以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孤单一人。你不是想要变强吗？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跟你练手。即使我不行，我还有父亲大人，他是终将屹立于霸道顶点的完美大妖怪，可比我强多了！」 「最重要的，杀生丸即完美，哪怕败给他，你都不必有心理负担。」 修罗为自己的机灵点赞，继续靠近，目光滚烫地凝睇他，「严胜，快同意吧！成为我的弟弟，离开困住你心的环境，那些会让你难过的事情，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说完，她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继国严胜：「……」 默了默，他抬手将快要压倒自己的身上的修罗按坐回蒲团上，转移话题：「想要笛子，是吗？」 修罗飞快点头。 继国严胜起身走到铺满厚厚一层积雪的庭院，与缘一擦肩而过，挥刀斩下适合的竹节，在修罗目不转睛的监工下，也给她做了一支笛子：「不过是一支笛子而已，没必要许下那种承诺。」 更何况，你喝醉了。 醒来就该头疼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直白说出来。 修罗正捧着嫩生生的弟子爱不释手，听着他说这种话，顿时有种被小瞧的感觉，她认真道：「怎么没必要？我接受了你贵重的笛子，理所当然就应该成为你的姐姐，当然了，你想成为我的哥哥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没有我大啊……」 第256页 「虽然因为你之前是人类的关系，长得比我更成熟些，但我的实际年纪足以做你曾祖母，叫你哥哥的话，有些太亏心了。」修罗皱紧眉头。 继国严胜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站起身，拒绝听他狡辩，将他拉起来，去了东侧走廊，随手将其塞入客房：「好弟弟，如果住在继国家不快乐，就住在姐姐家好了，反正两家相隔也不是很远，我会帮你照顾家人的。天色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 说完，不容分辨地一把阖上格子门。 廊檐外，继国缘一呆呆站在原地，低垂着头，身上盖了一层薄雪，微卷的鬓髮从他耳畔垂落，蓬松暗影落洒落脸上，遮住他茫然空荡的脆弱表情。 修罗路过他时，停住脚步，侧头看他：「严胜一直说你是被神明宠爱的天之骄子，无论是才能，还是心性，他无论如何追赶，都永远无法与你比肩，基于这一点，他总觉得如果不是你离开，他才是会被放逐的那个，所以，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和无法自拔的怨恨。他厌恶着自己的弱小，嫉妒着你的完美，这种狼狈的心情，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最后，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追赶上你，他变成了鬼。」 「可以说，严胜是因为你才会变成鬼的。」 继国缘一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呆呆看她。 「然而，你真的有严胜想像的那般好吗？」 修罗自问自答，「我觉得没有。」 「如果你真的在意、喜欢自己的兄长，怎么会没有察觉到自己给他带来了多大压力？当他因为活不过二十五岁，因为再也无法追赶上你，而陷入无法自拔的恐惧的时候，你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严胜他不是完美的人类，更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合格兄长，可在你给予他巨大压力，将他逼迫得近乎崩溃时，他仍旧没有选择伤害你。从这一方面来说，他做得已经足够了。」 「可你呢，缘一？」 「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温柔体贴的兄长在困境中挣扎沦陷，除了将他拉入更深的绝望，没有给过他一丝兄弟情义。」 「父亲大人原比我更强、更完美，在享受着他的照顾的时候，我尚且会感觉羞愧窘迫，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无法为他做些什么而心生忐忑。既然在你心里，严胜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回报以明确的崇敬与爱意呢？」 继国缘一说不出话。 修罗理直气壮：「这一切都表明，缘一，你是个不合格的弟弟。」 她确信地点点头：「不过，已经没关系了，严胜有我，我会是个好姐姐。」 不再搭理弟中弟，修罗跳上屋顶，坐在高高的屋嵴上，从袖中掏出笛子，放在唇边愉快地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落雪停止，可她的父亲大人还是没有出现。 修罗奇怪极了，明明缘一的笛子吹响后，他哥哥就过来了…… 修罗不死心，伏在屋檐边，探头往下瞅：「父亲大人？」 没有。 跳下房顶，围着空荡荡的院子转了一圈：「……兄长大人？」 没有。 半跪在廊檐外的雪地上，探头往地板下方的基柱里瞅：「在这里吗，杀生丸？」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修罗狼狈跌坐地上，一度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体温融化了身下积雪，冰水濡湿绯色袴，黏在腿上，无法捂热的寒意一点点渗入骨肉，顺着血液遍袭全身，当酒力催发的热度散去，隆冬的雪夜几乎能将灵魂冻僵。 当最后一声钟鸣，宣告着新的一年来临之际，幽邃的夜幕上陡然绽放出绚烂的火花。只是，飘落的厚实积雪似乎有着吸收声音的能力，炮竹的鸣响并不是很刺耳。 修罗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仰头望向远处绚丽的焰火，眸子动了动，暗自下定决心：「……没关系，父亲大人没来找我，我却可以去找他。」 第137章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脚下是青色磷光铺就, 仅供一人独行的光路。 站在光路起点，修罗打量着四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仿佛很久之前就来过这里, 她不由稍稍走神。 「啊, 我想起来了！原来……那时候不是在做梦吗？」 修罗想起之前在师父宅邸时的经歷, 有些恍然, 又有些窘迫，「自从师父正式将这个术交给我，我便从未使用过, 一直也就没机会发现这个事实, 可作为被术法连通的另一方, 父亲大人肯定早就看穿了吧……怪不得当初在蓬莱岛上，父亲大人故意岔开话题，应该就是不想让我想起来尴尬……」 「唔，对了, 刚学会那阵，我似乎说出来了不得话, 好像是『正经半妖, 谁用这个术』。」 这种自打自脸的记忆刚从脑海中冒头，就被修罗手疾眼快一把打散，继而义无反顾踏上光路，「只有人类才会被礼数约束, 作为身体中流淌着一半妖怪血液的半妖，被人类的东西困住，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本就应该更自由才对，不管是身体, 还是灵魂……」 「我一直在劝桔梗要做自己，却忘记了我也该做自己才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留在想留的人身边，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 「真是奇怪啊，那时候，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了父亲，却对他说出那种丧气话，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明明父亲大人都没有嫌弃地让我滚，我又为什么要为了素不相识的外人让步？」 第257页 「我只是个半妖而已，能力不足，心性有差，不是正常吗？」 摆脱躯壳束缚，思绪是从未有过的通透松快。 修罗抬手捂住胸口，明明只是灵魂状态，可掌心下心脏仍在炙热跳动，眼前黑暗散去前，她释然唿出一口气，莞尔轻笑，眸光粲然：「只要有我就够了。」 「哪怕真如有世所说，也没关系，他们才是后来者，我才是最重要的……」 「有错也是在我，父亲大人依旧是完美无暇的大妖怪。」 修罗再次点点头，「再没什么好担心的。」 **** 父亲大人似乎在做梦。 修罗踏着风雪，顺着青芒光路找到他们停留处时，不仅邪见围着篝火睡得七荤八素，就连父亲大人也陷入了浅眠，他背靠木墙休息，曲起一只腿，手搭膝头，被篝火染上橘色暖意的银髮顺着低垂头颅散下，几缕从他鬓角滑至身前。 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他并没有醒来的意思。 修罗心生好奇。 作为大妖怪，父亲大人有着令人惊嘆的敏锐警觉。 外人靠近，他不可能一无所觉。 「所以，父亲大人，您究竟梦见了什么？」 修罗半跪在他身边，微微倾身靠前，手指一点点摩挲着他俊美出众的眉眼，细声呢喃，「到底是怎样的梦，才让您失去该有的戒心……」 话语间不可遏制地染上涩意，明朗的心情也开始被阴霾占据。 在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胡思乱想之际，修罗勐地摇摇头，将头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干净：「好奇的话就去看看好了，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不过徒增烦恼。」 做出决定后，修罗没再迟疑，顺着术法牵引，顺利进入杀生丸的梦。 她跨过笼罩梦境的层层白雾，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所草木扶疏的葳蕤庭院。 而她的父亲大人沉默地站在中庭，金瞳淡漠，安静注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初夏时节，日光已经显出灼烈气势。 明亮的光倾泻在洁净的木质地板上，反射出近乎刺目的白芒。 廊檐上垂着风铃，微风拂过，正叮铃作响；下方则生着一团茂盛的迎春，因为已经过了花期，如今只剩下繁密枝叶。越过廊檐，透过格子窗，在摆满书籍的矮桌旁，有谁正皱着眉头，伏案奋笔疾书。 好半晌，修罗才认出来，那是她自己。 ——是还生活在一色城，为了成为出色博学的贵女，而不停努力的自己。 修罗心脏砰砰直跳，紧张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她很高兴父亲大人梦里见到的是自己，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大人会知道那时候的事。如果她没记错，这些事情发生时，他们并未相遇。 不过，这种茫然不解的心情只存在了很短的片刻，就被振奋的喜悦冲散。 而同一时刻，杀生丸也察觉到异样。 他侧过头，朝修罗方向望过来，如水平稳的金瞳生出阵阵涟漪，眸光微动：「……修罗？」 「是我！」 修罗急急点头，像是归巢的鸟儿，雀跃着扑到他怀里，柔弱的双臂藤蔓般攀上他脖颈，头埋在他脖颈，亲昵地蹭着，「父亲大人，我真的好高兴，您这种时候看见的是我。」 杀生丸身形挺拔如松，稳稳接住举止鲁莽的她，一瞬走神。 这样全身心依恋着他，只要看见他眼睛就在闪闪发亮的修罗，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自从离开安倍晴明的宅邸，她总是会不经意间露出那种害怕惶恐的目光。 即使依偎在他怀里，也会时常不安。 她长大了。 不管是能力，还是模样，都变得更出众，却也有了更多想法，已经不会毫无保留地跟他讲述自己的心情。 「我错了！」 修罗从他怀里扬起脸，眉眼含笑，神情却分外郑重，「父亲大人，请您原谅，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以至于做出本末倒置的选择。」 「我喜欢您，想要永远留在您身边——这是我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目标，也是我不顾一切想要实现的愿望。」 「哪怕我们之间有过短暂的分离，可那不过是为了让我以更好的姿态出现在您面前。」 「对我来说，您是最重要的，为此，我的心情不重要。」 「可是啊，父亲大人，我只是个半妖，我贪婪、弱小、卑劣，永远也无法做到像您一般清醒持重、完美无瑕。我可以为了配得上您而短暂离开，却不能接受自己为了莫名其妙的东西而退步。」 「我试过了，只要离开您，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快乐，更不会满足。」 「我喜欢您，想要永远留在您身边，想要站在最靠近您的位置，并拒绝被任何人所取代。」 修罗眷恋地仰望杀生丸，目不转睛，金灿灿的眸子清晰倒映着他的模样，眉宇间满是欢喜。 她的父亲大人皎中天之月，俊美高洁，完美无瑕。 即使她做出了那般愚蠢的决定，他仍没有拒绝自己靠近。 这究竟是何等幸运！ 杀生丸垂下目光，金瞳深深看着她：「……这是你的真意吗？」 修罗毫不躲闪，认真点头。 杀生丸淡然的脸色动了动，一手虚虚搂着她，另一手抬起来，收敛下锋利的妖甲，温暖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她微凉的面颊，平静说出自己早就想说的话：「如果只是害怕被取代，你没必要说这种话。即使你已经厌倦陪在我身边，也不会有人取代你的位置，这是我早就答应过你的事。」 第258页 「你不必害怕，更不必不安。修罗，你很重要，所以，安心做你想做事就好，没必要因为惶恐，对我做出这种虚与委蛇的事……」 「……虚与委蛇？」修罗艰难问。 她是不是在做梦？ 啊，就算是在父亲大人的梦境里，可他们都是清醒的意识，所以，她为什么会听到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词？ 这种可怕的词彙，是可以出现在他们中间的吗？ 杀生丸沉默地安抚，温热的掌心暖着她血色尽失的脸颊：「……因为父亲的事，你不喜欢妖怪很正常，所以，哪怕你依旧眷恋人类也没关系，修罗，你永远都是西国尊崇的唯一姬君。」 金瞳深处涌着复杂的光，他道，「只是，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孩子气？……您怎么会这样想？」 修罗全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这回应，眼泪簌簌而落，被水汽浸染通红的眸子执拗注视着杀生丸，她抽着气，声音喑哑，「作为身体中同时流着妖怪和人类血液的半妖，不管是人类也好，还是妖怪也罢，有着这种身份的陌生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偏向！」 「是，我确实一直怨恨着他不尽责，怨恨他将母亲拉入那般难堪的境地，怨恨他对我不管不问，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可是，我已经有您了！」 修罗颤抖着泣不成声，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停涌出眼眶，模煳了视线，让她一度看不清杀生丸近在咫尺的脸，「能与您相遇，是多么幸福的事啊！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会比您待我更好。您与犬大将，是完全不同的，而且，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再在意他的事，又怎么会因为他的缘故，而怨恨疏远您呢？」 「父亲大人，我喜欢你！」 「只有看见您的脸，我的心才会得到平静；只有留在您身边，我才会发自内心感到幸福。我是卑劣虚伪，对很多人做过虚与委蛇的事，可我真的从未欺骗过您！您有着比我性命更重要的意义，我怎么可能那样对您？」 紧紧握住他的手，修罗悲声呜咽，「父亲大人，请您相信，我是真的……真的不可救药地在意您！」 第138章 虚与委蛇, 这种事怎么可能存在她与父亲大人之间？ 修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质疑的感觉让她既难受又惶恐。 杀生丸顿了顿，有些狼狈地避开她噙满水光的凝睇, 垂着眼帘, 轻柔给她拭去脸上胡乱流淌的泪：「……别哭了。」 修罗目光没有从他脸上离开半刻：「哪怕您娶妻生子, 我也不会离开您, 我才是先来的！……不, 我根本不想您娶妻生子，您只要有我就够了！」 任性说出自己的心底话，她已经不想在犹豫下去。 明明是放肆逾越的话, 可听在杀生丸耳里, 却不觉得刺耳。 金瞳中闪过一丝温和, 他将哭得狼狈不堪的修罗揽在怀里，掌心轻抚着她紧绷的背嵴，放缓了声音：「你不愿意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修罗依偎在他怀里, 手指紧紧揪着他衣袍，听着这话, 刚有停下驱使的泪水顿时又落了下来。 将头埋在杀生丸脖颈, 她哭着点头。 这种话，不是父亲大人第一次说。 可她听到的时候，不是自卑地不敢全信，就是羞愧地不敢接受。 ——她践踏了父亲大人的心意。 念及此, 修罗又悔又恼，小声啜泣着道歉：「对不起，父亲大人，是我不好, 让您为我的事情忧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杀生丸轻声应着，手掌抚着修罗纤细的羁绊，和室里突然丢出一个攒握成团的纸球，轻飘飘落到他们跟前。 障子门倏然推开，银髮犬耳女童走出和室，她冷着脸，唇瓣抿紧，眉眼中透出几缕郁气，她似乎看不见庭中多出的二人，沉默地跑下台阶，捡起刚刚被自己生气丢出来的纸团，捏着手中又回室内。 修罗从杀生丸怀里扭过头，女童将沾满墨迹的纸团铺展开来，掏出火石，将它点燃，直到上面的字迹悉数化为灰烬，女童才松开手，将其随意丢下窗外。 之后，她并没有伏案很久，有僕人将她请了出去，说是少主相邀。 看着她跟在僕人身后走出去，久远的记忆回笼，修罗恍然大悟。 「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有一色家臣嘲笑我的身份，即使我退让了，仍是抢走母亲给我买来的绣球来戏弄我……虽然他并没有占到便宜，但我还是很生气，回来抄书冷静时，写出了怨恨的话。」 修罗伏在杀生丸怀里，紧紧抱住他，身体亲密贴近，衣裳被彼此体温浸染，感受着最眷恋之人的温度，安心极了，像是回忆起旁人的事，她释然地轻笑出声，「那时候，需要顾虑的事情真的好多，怕被人耻笑，怕被母亲发现，就连写满怨气的抄纸也不敢随意丢弃……」 杀生丸静静听着，只是拢着她的手臂略有僵硬。 「父亲大人……」 俄顷，修罗唤着他的名字，扬起脸，手臂重新搂上他脖颈，使得他头颅微微垂下，两双相似的眼睛四目相对，一双平静淡然，一双绽放着璀璨星芒。 修罗踮起脚尖，挽住他脖颈的手捧住他侧脸，缓缓凑近，直到唇瓣已然触及他面庞，彼此温热的唿吸放肆地交缠，才缓缓停下：「能与您相遇，真的太好了。只有在您身边，我才能感受到了真正的幸福与喜悦，我喜欢您，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第259页 她目不转睛凝睇着杀生丸，声音娇软缱绻，金灿灿的眸子里蕴满无边眷恋与倾慕。 杀生丸亦垂眸注视着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过分亲密的举动。 「父亲大人……」 修罗呢喃着，踮起脚尖，倾身靠近。 潮热气息掠过杀生丸英挺的鼻樑，在将要触及触及他薄唇时，杀生丸金瞳中闪过无数思量，最后微微撤身，偏过头，让那小心翼翼的触碰落在他侧脸。 这种与拒绝无异的行为，让修罗脸上血色尽褪。 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抬起头，却被结实的手臂牢牢摁在杀生丸怀里，脑袋也被宽厚的手掌扣住，无法动弹，让她无法窥见杀生丸的神情。 修罗死死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泣音，勉力克制，可唿吸已经乱了，嵴背也不受控制的发抖。 「……为什么？」修罗哑声问。 「你已经是最重要的。」 杀生丸轻易便禁锢住她挣扎的动作，金瞳淡然，安静平视前方，「再进一步，只会让你身处危险之中。」 停在此处，他永远都是她最可靠的「父亲大人」。 直到怀里的颤抖僵硬的身体恢復柔软，杀生丸才松开禁锢她的手臂。 修罗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 杀生丸不着痕迹扫她一眼，确定她只是眼尾微红，并没有默默流泪，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等他再说什么，左手勐地被她拽住。 修罗没有看他，只是紧紧握紧着他的手，扯到自己眼前。 因为高度缘故，洁白的袖口自手腕处滑落，露出生着鲜红妖纹的皮肤，杀生丸的手臂生得劲瘦好看，摸上去却结实，明显可感觉到血肉里隐藏的爆发力。 很显然，可以轻而易举拧断冒犯者的脖子。 修罗一边与他十指交扣，一边用空余的手摩挲着他空荡荡的腕骨，在他晦暗的目光下，俯下身，轻轻啄吻。 感觉到手中交握的指节僵硬紧绷，修罗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抬起头，重新看向杀生丸，眉眼微弯，笑靥如花：「我想要的最重要，是『只有我就够了』的最重要。」 说着，她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狠狠咬上他腕骨。 杀生丸皱紧眉头。 鲜血顺着修罗唇瓣溢出，在顺着杀生丸白皙的皮肤流淌下去时，被湿热柔软的唇舌舔去。樱花瓣柔嫩的唇伤沾染刺目的胭色，让她含笑凝睇的神情显出几分孤注一掷的癫狂。 「我送给您的东西，丢就丢了，没关系，我不在意，更不会难过。我还有手，有牙齿，只要我想，就可以重新在您身上留下印记……」 「谁都不能阻止。」 说着，她愉悦地笑起来。 杀生丸低头瞧她，素来冷静自持的金瞳露出几分近乎危险的靡丽。 「修罗，你要是再任性，便再无退路。」手掌扣着修罗白皙纤细的颈子，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耳垂。 修罗从他怀里扬起头，舔去唇边残留的血色，柔声浅笑：「您不喜欢的话，就当做梦好了……反正只要您不杀了我，我便不会停下。」 ***** 庆典结束，宅邸诸人打闹着回来时，就看见修罗满身酒气地伏在积雪的院中青石上，铁碎牙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惊恐的唿喊声响彻这座宅邸。 侧厢格子门推开，继国严胜快速走出来。 虚将修罗打横抱起，见到他，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小醉鬼喝多了，倒在廊檐下就唿唿大睡。我试过她的手，不是很凉，应该是刚睡不久，铁碎牙关心则乱，才会大惊小怪。已经没事了，天色不早，你去休息吧，其他事明天再说。」 说完，他一脚拉开寝室的障子门，将修罗轻手轻脚搁到床上。 望着不省人事的修罗，虚揉了揉手腕，感嘆：「还挺沉。」 虚拉上忧心不已的铁碎牙离开，将照顾修罗的责任交给了逆髮结罗。 逆髮结罗没说话，垂涎的目光落在他浅色的过肩长发上。 虚：「……」 自那个叫雪路的人类女子搬出宅邸，这里唯二女性只有修罗与逆髮结罗了。 他有心把敢跟自己讲条件的逆髮结罗丢出门外，自己倒不是不能照顾，只是担心修罗翌日醒来，会跟他谈谈戳心窝子的话。 没有迟疑太久，虚跟她达成交易。 如愿以偿后，逆髮结罗嘻嘻笑着，拍着胸口保证：「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望着孩子天真又快活的表情，虚也笑了。 ——春耕繁忙，孩子也会下地干活，所以，年后学堂还是早早开学吧。 继国严胜回到侧厢，和室里未燃灯，幽寂晦暗，隐隐可以看见叠蓆上一个深色人影跪着，额头触地。 望着那把被解下来，摆在不远处的日轮刀，继国严胜表情有一瞬扭曲，汹涌的情绪冲击着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的拟态再也无法维持，露出属于鬼的六眼姿态。 「我说了，你没必要摆出这种模样。」因为克制，他声音仍旧冷静。 「缘一有罪。」 继国缘一跪伏着，不愿起身，「因为我的存在，让兄长那样难过，可笑我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修罗指出来，我恐怕会继续自以为是下去……」 「你不必在意修罗的话，她是喝醉了。」 第260页 说到这个，继国严胜更是生气，「……谁让你跟她喝酒的？身为一名武士，借酒浇愁不说，竟然还跟女子一起……你的廉耻自律都去哪里了？」 继国严胜正在气头上，兀得听见一阵近乎无的哽咽，如光如电射向胞弟，如遭雷噼，愣在当场。 继国缘一没有擅自抬起头，露出那张惹兄长讨厌的脸，更没有示弱哭求原谅的意思。 他只是太难过了。 他没有保护好任何重要的人，心爱的妻子和孩子死在恶鬼手里，而一直照顾的他温柔善良兄长，也以为他的缘故变成了鬼。 他是个罪恶深重、一无是处的男人。 继国缘一茫然又痛苦。 为什么他会拥有那种才能？ 那东西除了将他的人生拖入更深的绝望深渊，还有什么用吗？ 第139章 继国严胜仿佛看见了怪物一般, 六只眼睛瞳孔都受惊地缩成一点。 「从很小时候开始，我就想成为您一样的男人。」 「您是那样温柔善良，即使被父亲严令禁止, 依旧愿意来看我, 愿意陪我玩耍。兄长, 是您给予我最初的感情……」 「您想成为最强的武士, 我就想成为第二强的武士, 我只是想更紧地靠近您，想跟随您的脚步，仅此而已……哪怕离开家, 不能侍奉您左右, 我也从没有一日忘记过自己当初对您的承诺：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轻言言弃, 日日磨鍊几身。」 继国缘一伏在地上，肩膀颤抖，「可我却是那样没用。不仅什么都没有做到，还害得您也变成鬼……」 「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男人, 如果不存在，该有多好。」 继国严胜被他一通胡言乱语扰乱心神, 抿了抿唇, 冷声道：「……你喝醉了，走吧，我不跟醉鬼说话。」 「我没醉。」 继国缘一从地上直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柄锋利短刀, 旋即仰头看向站在门边，不愿靠近自己的兄长，「我罪孽深重，对不起您, 对不起家人，更对不起鬼杀队，原本就该自裁谢罪，可那时候我还没有找到您，不敢轻易捨弃性命。如今见您终得顺遂，我也已经再无遗憾。」 「兄长……」 他将身前的日轮刀推向继国严胜，「请您帮缘一介错，至少在最后，缘一想以跟您一样的身份离开。」 「缘一！」 继国严胜一把攥住他抽刀自裁的手，将短刀夺过来，狠狠丢出门外，六只眼睛露出凶光，不善瞪他，「谁准许你这样做的？武家出身，却轻言生死，就这样你也配称武士？」 继国缘一却只是望着他哭：「缘一不在了，兄长只会过得更好，将您带入绝望深渊，缘一真的很抱歉……」 「够了！」 继国严胜厉声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道，「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要露出这种软弱的表情！」 继国缘一眼泪啪嗒啪嗒淌，哭得更凶了。 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看得继国严胜怒火中烧，气得耳朵都在嗡鸣，他运了好半晌气：「缘一，你是在嘲讽，不对，是在怜悯我吧？」 「母亲去世后，如果不是你施捨，我根本不可能成为继国家主，如果你没有离开，被放弃、被赶入寺庙的，只会是我。哈，真是太可笑了！身为兄长，天赋资质却远远不如作为弃子存在的弟弟！我们的父亲在死前，仍这样不甘的怅恨。」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即使变成鬼，拥有无尽时光，我仍旧无法追赶上你！」 说着，继国严胜一把扯住他衣襟，将他扯过来，「所以，你才会想自裁。」 「我没有！」 他捧着兄长紧绷的手，连连摇头，「兄长，真的，缘一从未这样想过！缘一只是羞愧，因为自身存在，给您带来那般深重的苦楚……只是想着，如果我不存在，您也许就能更自由……」 「闭嘴！」 继国严胜受不了他这种作态，甩开他，居高临下，冷冷俯瞰，「如果你从未有这种心思，便再也不要做这种可笑的事！」 继国缘一慌乱点头。 见他确实打消了做傻事的念头，继国严胜提着的心渐渐放心，但还是不想见他：「你在这里休息，我去隔壁。」 继国缘一想挽留，他还有很多话想跟兄长说，想要跟兄长同寝而眠，可得到的只有继国严胜冷漠无情的背影。 障子门勐地阖上，冰寒的夜风煳了继国缘一一脸。 继国缘一：「……」 他抽了抽鼻子，躺到兄长睡过的榻榻米，抱着被子，默默哽咽。 继国严胜走在廊檐里，脚踩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心中蕴着怒，即使躺到隔壁榻上，翻涌的怒意仍没有半丝减退。 「谁要你的怜悯？」 被弟弟得知自己心境的难堪，远不及弟弟后续言行带给他的反感，继国严胜默默道，「比起希望你死去，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到我迟早超越你的那一天……施捨一般去死，以为我就会感激你，就会不讨厌你了吗？」 「做梦！」 「那样的你，只会让我更噁心！」 越想越气，继国严胜直接睁眼到天明。 翌日清晨。 继国严胜赶在太阳出来前，迈出房门，准备去看修罗如何了。只是，他一抬头，就瞧见修罗寝室前面的廊下地板上坐着一个男人。 第261页 那人穿着白色狩衣，身形颀长，姿态随意坐在蒲团上，背靠廊柱子，容貌出挑，气度风雅端正。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眺望庭院积雪的目光看过来，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唇边浮着安宁浅笑，沖他颔首致意。 继国严胜脚步瞬间停住。 他很危险！ 这时，修罗寝室的障子门被轻轻推开一条小缝，从里面出来一位妩媚的丽裳女子。 她款款行至狩衣男子身边，窸窸窣窣跪坐在侧：「已经按您的吩咐，在里面燃上松明。」 男人笑着「嗯」了声。 女子面露愁色：「您说过，游梦术是很危险的术法，就这样放任不管，真的好吗？」 男人抬手勾起她下巴，唇边笑意揶揄：「蜜虫，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像爱操心的母亲了。修罗恐怕就是跟你学的，年纪轻轻，却总是会操心旁人的事……」 蜜虫也斜他一眼。 男人嘆息：「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作为外人，再强加干涉只会被孩子讨厌。更何况，她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在做出这种事情之前，她就应该知晓其中的危险性，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说得好像您从未干涉过她似的。」 蜜虫嗔他，重新站起身，「算了，不跟您浪费时间，我去准备日后需要的糕点。」 款款掠过继国严胜时，蜜虫姿态优美地向他行了礼，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纤丽曼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檐下。 继国严胜沉默听着他们的对话，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跟虚同寝一室的铁碎牙风一般跑过来。 他本是想去见修罗，结果在门口瞅见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于此的男人，瞬间震惊地瞪圆了眼：「您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摁在胭色的唇：「小声点，不要吵到她。」 铁碎牙立刻闭上嘴巴，三步并两步来到他身前：「修罗还不知道您过来吗？」 男人微笑点头。 铁碎牙奇怪：「她还在睡？」 「嗯，这两天她应该都不会醒来。」 「为什么？」 「她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具体是什么，等她醒来你就会知晓。」 闻言，铁碎牙皱起眉头：「您好像明白她在干什么，不能说吗？」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笑：「我说了，她会不高兴的。」 铁碎牙挠挠头，听得满头雾水，不知道他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谈话间，宅邸众人都已经围了过来。 铁碎牙瞅了瞅廊檐阴影下踌躇不安的继国严胜，又看了看躲在虚身后不敢靠近的逆髮结罗，只得暂时放下心中困惑，对他们介绍：「这位大人是修罗的师父，不是奇怪的陌生人。名字的话……他没有名字，你们直接叫他『阴阳师大人』或者『师父』，都没关系。」 宅邸多了能干的蜜虫，即使僕役不在，也将众人照顾的很好。 修罗醒过来时，就看见白色狩衣的师父满脸温柔地跪坐一旁，手里还端着一碟蜜虫亲自制作的点心。点心是用糯米制作而成，不仅造型别致，上面还绘着漂亮的图案。 「您怎么在这里？！」 陡然看见师父风雅出众的脸，修罗吓得脑海一片空白，啥少女情怀都顾不得了，脑袋瓜子里只迴荡着自己出师时干的好事。这让她既心虚又惊恐，即使人家笑得直让人如沐春风，仍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嵴背发凉。 那术施展后留下了不轻的后遗症，身体上并没有一丝损伤，可精神却疲怠不已，就像通宵达旦背诵典籍，第二天根本无法从榻上爬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修罗肯定是要一蹦三尺高，躲他远远的。 安倍晴明笑而不答，捏着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快吃吧，这是蜜虫特意为你准备 。」 许是瞅见了她犹豫的神情，安倍晴明体贴道，「放心好了，师父并没有在里面放奇怪的东西，毕竟，今天可是你非常重要的日子……即使你搞坏了我的鸣动之釜，还耍无赖地把它封印到符里，不仅想要矇混过关，还试图将毁坏重要之物的责任推到师父头上，师父也不会跟你置气。」 修罗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安倍晴明耐心十足，保持着递给她糕点的姿势。 修罗：「……我还没有洗漱，这个时候，不适合吃东西。」 「吃吧，你吃了，我跟蜜虫就该回去了。」 安倍晴明唇瓣浮着优雅的笑，换个理由劝，「再过些时候，那只白犬恐怕就要来找你了，之前，我跟他开了玩笑，他可能不太想见我。」 「您对他做了什么？」修罗一把攥紧他手腕，神情紧张起来。 安倍晴明：「他会告诉你的，现在，吃了它。」 修罗脸色变了几变，知道自己拗不过师父，干脆闭上眼，就着他的手，一口将指尖年糕吞下去。 本以为里面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谁知道这确实只是单纯的点心而已。 口感软糯香甜，非常好吃。 修罗眼前一亮。 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定要跟杀生丸分享！ 安倍晴明笑吟吟，投餵自己的乖巧可爱徒弟。 修罗嘴巴里咀嚼着东西，口齿不清：「师父，您真的不生气吗？」 第140章 安倍晴明笑而不语。 第262页 修罗心惊胆战, 觉得自己不是躺在自家温暖柔软的榻榻米上，而是躺在细微的蛛丝上，稍不留意就要跌入下方翻涌的熔岩池里, 嘴里的点心都不香了。 安倍晴明停下投餵的手, 用帕子清洁过手指：「剩下的, 等那只白犬过来, 你同他分食。」 修罗乖乖应下。 这么好吃的东西, 即使他不说，自己也是要跟杀生丸分享的。 安倍晴明白皙修长的手指自修罗眼前拂过，似乎是扯断了什么东西。 他扫了一眼不明所以的修罗, 笑道：「虽然你弄碎了我的东西, 但师父我啊, 可是个温柔体贴的长辈，不会跟你计较，更不会生气，顶多……就是看见你被诅咒的时候, 装作视而不见而已。」 修罗：「……！」 「别怕，已经帮你解开了, 是简单的操纵情绪的咒, 没有伤及你的身体。」 安倍晴明掌心抚着她额头，「是不是很震惊自己竟然被诅咒了？明明都没有察觉到，对不对？」 修罗点头。 师父不会故意用没必要的谎话骗她，所以, 她定是不知道在哪里沾染了咒而不自知。她认真看向师父，迫切想知道这咒的源头到底是什么，她不想重蹈覆辙。 安倍晴明嘆了口气：「我是你的长辈，无论你做什么, 都不会跟你生气……哪怕你摔了我的藏品只为听个响，我都会纵容你，毕竟你身体里流着一半白犬血脉嘛，调皮点更可爱。」 说着，他露出怜爱的目光，「可在其他地方，我与你素不相识。虽说大人一般都不会跟小孩子计较，但我并不是一般人啊，漫不经心诅咒你一两句，给你添添堵，却是可以做到的。」 「总而言之，修罗，是你轻狂了。」 修罗恍然，羞愧捂脸。 师父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在其他世界，她注意到了身边的一切，却因为「安倍晴明」并未出现，便自顾自解开他的术——这恐怕不仅仅是冒犯了，更像是挑衅。 修罗越反思越觉得自己行事不周，活该有此一劫。 就，没脸见人！ 安倍晴明轻抚着她鬓髮： 「记忆是很宝贵的东西，它囊括了我们所有的人生经歷，是我们维持如今性格和心性的基础。」 「你的错便是太过想当然，别说他们只是不同时间流向的同一个人，哪怕是你身边的这些追随者，一旦失去与你相处记忆，他们也就与陌生人无异。即使日后找回记忆，也很难重新变回当初你认识的那个人。」 「可以说，记忆远比灵魂更重要。当然，你分清了他们，没有被他们空洞的表象迷住眼，这很好。」 「至于你弄的幻符，直接将经歷打入他们记忆，确实好用，但不同经歷造就不同性格。在这里，他可能是个善人，可在其他地方，他也许留是十恶不赦的恶徒，这种情况下，绝对不是区区幻术，就可以消除横亘在你们之间的天堑。」 「修罗，无论在哪里，无论见到谁，你都应当时时保持警惕。」 安倍晴明敦敦善诱，并没有一直贬低她，而是在鼓励的同时，缓缓说出自己的见解。 「我明白了。对不起师父，之前……是我鲁莽了。」修罗老实认错。 安倍晴明满意了。 之后，又闲聊了会。 修罗精神不济，意识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安倍晴明为她掖了掖被角，清亮的瞳仁认真注视着她良久，沉吟道：「……这样真的好吗？」 他道：「你这样眷恋不舍，以后你的喜怒哀乐，势必都会维繫在他身上，修罗，你本可以拥有更广阔惬意的人生。」 「……您都知道了？」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修罗突然意识到，师父看见的，恐怕远比比她想像的还要多。 果不其然—— 安倍晴明不疾不徐地点头。 一时间，修罗心中涌出浓浓的羞耻和尴尬。 她默了默，手指揪住身上白襦袢不停揉搓：「可离开他，我也不会幸福。师父，我已经试过了。我原以为看到大家幸福的脸庞，我会感同身受，也会感觉幸福，可没用啊……即使身处人群之中，我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像是回忆起那是难过的心情，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滑落鬓髮，她微微侧过头，重新看向安倍晴明，「师父，那种感觉太糟了……」 安倍晴明轻柔地拂去她脸上冰凉的泪：「即便如此，换个人在意，不好吗？」 想了想，他道，「不说旁人，单论我。你我相处的时间，远比他要来的长久，他待你很好，而我待你更是无微不至。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不是他以英勇献身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修罗简直都要以为他是认真的。 她破涕而笑，无奈道：「师父，不能这样比……您自然是一顶一的好，如果您与我都毫无牵挂，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我们心里都有最重要的人了，即使死亡将他们带走，这种感情都不会泯消。」 「……如果你没有这样敏锐就好了。」安倍晴明深深看她一眼。 「可那样的话，您恐怕是不会喜欢我的。」 安倍晴明可有可无地「唔」了声。 他没有继续就这种事掰扯：「我勉强也算得上是你半个母家，既然你已经决定好，那么就坚定决心走下吧。只是，以后都不要随意滥用游梦术，这可不是正经半妖该做的事，」 第263页 无视修罗爆红的脸颊，安倍晴明道，「如今你这种状况，便是教训。灵魂损伤，可不是闹着玩的，恐怕得温养些时日，才能恢復如初。修罗，我教你阴阳术法，可不是为了让你玩命。」 「……对不起。」修罗再次道歉，恨不得转入地缝，再也不见人。 安倍晴明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以后很可能不会再出世，无法及时感知你的状况，千万不要再闹这种事让师父挂心，知道了吗？」 修罗连声应下。 「话虽如此，如果你遇到棘手的事，依旧可以唿唤我的名字，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会赶过来帮你。」 「修罗，你是师父最后的弟子了。」 修罗感动得泪眼婆娑，师父端正跪坐她身边的身形愈发光辉伟岸起来。 然而，安倍晴明点点头，又添了句话：「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师父为了抚育你，付出了那般心血，比起受你拖累，更不想黑髮人送白髮人。」 感动的话成功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堵得修罗面容扭曲。 安倍晴明离开后，修罗只大概见了一下宅邸关心她的众人，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復又沉沉睡去。 等修罗再次积攒精神，从悠长的睡梦中醒来，就看见杀生丸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以一种分外认真的表情吃着碟子中的点心。 寝室里燃着幽幽灯盏，橙黄色的烛光充盈地洒满每一个角落。 温暖的光芒落在杀生丸俊美的脸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神光，看起来仿佛触手可及。 修罗伸出手，果然攥住了他的衣袴：「点心应该有些凉了，之前我尝过了，口感很好，您喜欢，明日再让他们重做。」 杀生丸掀起眼帘，金瞳安静落在她脸上，没有听她的，从碟子中捻起最后一块点子，放入嘴里。 修罗莞尔，眉眼含笑。 「三日饼。」杀生丸道。 「嗯？」 「没什么。」 杀生丸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还难受吗？」 修罗这次领悟了他意思，红着脸摇头：「没有，只是精神有些疲乏，过几天就好了。而且，并不是您的缘故，是我使用了不该使用的术法……」 她声音越说越小。 杀生丸体贴挥灭身侧烛火，寝室立刻陷入一片漆黑：「那就继续休息吧，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二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区区暗色不会阻挡他们的视线。但没了光亮，却可以装作看不见。 修罗轻声应着，手指却紧紧揪着他衣角不放。 杀生丸并没有离开她的意思。 修罗轻轻挪到杀生丸怀里，头埋在他胸口，打了个哈欠，很快又睡过去。 几日后，修罗终于不会再说两句话就感到疲惫了。 一直在榻榻米上躺着，头髮都有些凌乱。 修罗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梳理长发。 铁碎牙从障子门外探入脑袋，似乎是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压着重重心事，一脸苦大仇深。 「怎么了？是月镇上发生了棘手的事吗？」她问。 铁碎牙摇摇头，从门缝里挤进来，鬼鬼祟祟瞅了一眼外面，确定杀生丸站在廊檐下等待，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进去的意思，才小心翼翼阖上门。 他来到修罗身边，小声抱怨：「修罗，你在搞什么啊？为什么杀生丸会跟你同寝？」 修罗梳发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有何不可？之前我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不也是一起休息的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 铁碎牙觉得自己正在被敷衍，「那时候，你们是经常宿在荒山原野，但那时候不仅有我，还有虚，再不济还有邪见……你们又不是单独在一起。」 「现在，宅邸中那么多空余的房子，让他随意捡一间进去好了。」 修罗梳好发，笑吟吟看向他：「这怎么能行，杀生丸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们自然应该在一起。」 铁碎牙却像是发现了什么，鼓着腮帮子瞪她：「……你现在都开始直唿他名字，不仅不叫他『父亲大人』，甚至连敬语都没了，果然，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第141章 铁碎牙审视的目光上下扫着修罗。 她浑身上下笼着轻快明媚的气息, 眉目含笑。 唇角微微上扬，如果不是顾忌着仪态，似乎恨不得哼出愉悦的小曲, 全没了先前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心底汩汩冒出酸水。 杀生丸他就那么重要？ 他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结果杀生丸只是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情绪就立刻高昂起来, 一切愁绪都云开雾散了。 好气啊！ 凭什么？ 铁碎牙左思右想得不出可信的结论, 只得气鼓鼓在心里把犬大将打了一万遍，但凡他靠谱点，修罗都不至于这么轻易依恋杀生丸。 修罗睨着他气唿唿的模样, 伸手捏着他软乎乎腮帮子往两边扯：「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犬大将才是我的父亲, 我不应该让任何人取代他的身份, 深思熟虑后，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即使我讨厌犬大将，也不应该将这个身份转嫁在杀生丸身上，他应该是更自由的, 不应该被拘束在血缘里，被我予取予求。」 「如果真是你说得这样, 你不是应该叫他『兄长大人』吗？」铁碎牙口齿不清, 根本不信她的话。 第264页 修罗微笑，捏着他的脸好一通揉搓：「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何必一直使用敬语？比起疏离守礼的『兄长大人』，自然是直接唿唤彼此名字, 才显得更加亲近。当然，你还是个小孩子，不会懂的。」 铁碎牙简直想呸她一脸。 需要他的时候，就说他年长更加可靠；不需要了, 就敷衍地说「你还是个小孩子」。 可真不愧是犬大将的女儿，狗的可以啊！ 捉弄过铁碎牙后，修罗起身来到室外，牵起杀生丸的手，兴致勃勃在前领路：「突然想起来了，我其实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杀生丸金瞳静静看向她。 「那时候，我虽然喝醉了，但也许是醉过头了的缘故，意识异常清醒，我记得自己说出的每句话，记得自己做出的每个决定。捨弃了不必要的理性和桎梏，我才真正得到了自由，所言所行皆出自本心。」 在推开侧厢障子门前，修罗笑盈盈瞅着杀生丸，「所以——我有弟弟了，杀生丸，我们有弟弟了！」 声音因过度兴奋而不停发抖。 杀生丸：「……」 门窗紧阖的室里，模样相似的兄弟正一左一右分坐叠蓆两侧，光影他们之间划出泾渭分明的天堑。 而修罗兴沖沖认作弟弟的男人，杀生丸还有印象。 ——是他们在蓬莱岛遇见的鬼。 杀生丸对他的印象不好不坏，比起没用的怪物虚，任性孩子气的铁碎牙，他要更靠谱些，对修罗的命令从无违背，勉强算是合格的追随者。 只是，她怎么会突然升起要将他认作弟弟的念头？ 杀生丸金瞳扫过继国严胜，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修罗高兴地上前，将要对着他们恭敬行礼的继国严胜拉过来，冲杀生丸介绍道：「严胜真的很好！自律勇敢，稳重忠诚，除了有些拗，已经是非常合格的武士了！最重要的是，他有着跟你一样的心情，他也想成为最强！」 「比起只要能留在您身边就心满意足的我，严胜他有着我没有的向上意志，在通往霸道顶峰的这条路上，你们之间一定会有话说！而且，有了他的帮忙，我也可以更放心月镇的一切。」 杀生丸瞅了眼睛闪闪发亮的修罗，表情恢復平静，可有可无的应了声。 修罗顿时喜出望外，大力拍着继国严胜的肩膀：「快叫哥哥！」 继国严胜目光在这对兄妹之间游弋半晌，心下嘆了口气，终是顺从了修罗的心意。 心满意足后，修罗并没有在这里久呆，而是拉上杀生丸去镇上逛逛，迫切想将自己的成果展现给他看。 继国严胜坐回原位置，继续发呆。 虽然修罗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他很有自知之明。 修罗大概只是出于对自己人的维护，才会理所当然无视了他的瑕疵。 为了可以拥有无尽岁月可以磨砺自己，寻找究极剑技的同时超越自己的天才弟弟，他抛弃了人类的身份，捨弃了武士的尊严，成了一个不仁不慈、无情无义之徒。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后代怨憎防备的表情，继国严胜一方面骄傲于他很敏锐，不愧是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另一个方面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成了一个异类。 即使可以用拟态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可只要处在阳光照耀之下，他就会暴露出狰狞丑陋的鬼相。 想必，修罗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他的处境，才会默许他离开继国家，重新回到她身边。 继国严胜正胡思乱想着，一张与他相似的脸却欣喜地靠过来，他下意识皱紧眉头，微微后仰，避开他的亲近。 「太好了，兄长。」 继国缘一发自内心替他感到高兴，只是看见他躲闪的动作，心里阵阵发疼，脸上仍旧带着笑，「您终于有了懂您、理解您的亲人，我真是太高兴了！您留在修罗身边，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她温柔又可靠，与无知的我完全不同。我不是个合格的弟弟，因为自己心愿达成，便理所当然忽视了您的心情，完全没有看见我与继国家给您带来了多大困扰。」 「虽然再说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您知道，不管您变作何种模样，不管您还是否愿意认我这个弟弟，您都是缘一心中顶天立地的兄长。我会永远记得与您相处的愉快时光，即使我无法再留在您身边，我对您的感情也永远不会改变。」 说着，继国缘一恭敬地对他行了礼，「兄长大人，缘一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会留在继国家，会好好活下去，随时等着您召唤。」 说完，他恋恋不捨地注视着继国严胜，再次虔诚行了一礼，才起身出去。 和室里重新恢復幽寂。 继国严胜跪坐在浮世绘屏风后，近乎无的光透过格子窗投入屏风，在和室里拉出浓烈的阴影，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隐没其中。 继国严胜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今年，似乎是他降生后的第二十五年。 **** 出了宅邸，修罗拉着杀生丸在月镇上好好逛了一圈。 在宁静的田间小径上，他们遇见一队在山林里玩耍够了，回来的孩子们。 不期然相遇，尤其修罗身边还跟着个看上去就冷酷的男人，孩子们立刻收敛了笑闹声，你看我我看你，不敢上前打招唿。 第265页 最后，还是已经成为孩子头头的逆髮结罗，顶着众小弟们期盼的目光，率先向前打招唿。 逆髮结罗从小女孩捧着的梅枝中抽出一枝，施捨般递给她，胭脂色的花瓣颤巍巍摇晃：「山脚下生着一片梅林，现在正是它们开花的时候，我刚带着新收的追随者在那里玩过，呶，给你一枝。」 修罗接过，道了谢，深唿吸嗅了一口，眼前一亮，侧头看向杀生丸：「新开的梅花好香啊，并不比我们之前在师父那里见过的桂树差。」 「嗯。」杀生丸轻声回应。 瞅见他们似乎也很喜欢梅花的样子，逆髮结罗扭头瞅了眼还没意识的发生什么的小女孩，沖修罗道：「喜欢的话，你自己去摘，我不可能再给你了！」 说罢，也不顾他们的表情，领着小孩子唿啦啦跑走，像是背后有鬼撵似的。 修罗失笑，旋即提议：「我们也去看看吧，在孩子们没有将梅林彻底糟、蹋完之前。」 杀生丸自然不会拒绝。 山路坑洼不平，积雪普遍没过脚踝，即使被杀生丸稳稳搀住，修罗仍是深一脚浅一脚。 所幸，梅林虽说生在山脚下，却并未距离月镇很远。 雪霁初晴。 清冷的山风染上幽静的芬芳，在曲折横斜的深褐梅枝间缠绕缭绕，随着唿吸，一点点沁入来人肺腑。 那是种干冽清甜的气味，是萧杀时节也无法抹杀的生机的气味。 目之所及，缥缈的日光柔柔倾泻在积雪枝头，晶莹剔透的积雪下方，是如火燃烧的胭脂色的梅花。也许是日光太过清浅的缘故，梅树无法在凌乱的雪海上透出清晰的影子，斑斑驳驳，看不真切。 地上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大部分是孩子疯跑留下的脚印，小部分则是打滚后留下的痕迹。 显然，他们玩得很开心。 修罗踮起脚尖，从苍劲的梅树上折下心仪的一枝，递给他，眸光柔软：「所有美好的景色，我都想跟您一起看。不管是现在的梅花，不久后的樱花，还是未来的藤萝栀子、桂花紫苑……我都要跟你一起。」 「如你所愿。」杀生丸认真凝视她良久，从她手里接过点缀着零星胭脂色花苞的梅枝。 修罗眸中立刻绽放出绚丽神光，雀跃着扑入杀生丸怀里。 带她情绪稍稍平復，杀生丸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在她眼前摊开。 红绳线镯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干脆利落利落断成两截，红绳散开，露出藏于中间黑色的发束。因为被用红绳好好绑缚过，黑髮依旧维持当初断开时整齐的模样。 修罗愣住。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曾经亲自套在杀生丸左手上的红绳线镯。 第142章 修罗下意识握住杀生丸左腕, 将衣袖撸上去，担心地仔细打量，直到确认上面并未留下狰狞可怖的伤痕, 提着心才缓缓放下。 「……你受伤了？」修罗仍有些不放心。 「未曾。」 杀生丸静静看她, 「那时候, 我准备离开云上城归来时, 遇见了你师父——安倍晴明, 他让我看了一些过去的事。」 「什么事？」 修罗刚问出口，脑海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 为什么自己会在杀生丸的梦里会看到那时候的事。 修罗低下头, 避开他的目光：「……一定很难看吧？虽然我有拼命改正过, 但我从小就不是个好孩子。」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想过得好，想要我与母亲不被光明正大排斥, 就必须得到主家的怜爱，所以, 我才故意摆出懂事乖巧的模样, 轻易不与人交恶。后来，更是为了给以后添加保障，故意跟一色有世交好。那时候，他年轻气盛, 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有着如孔雀般骄傲的心性，对我这种不入流的半妖，不排斥, 却也看不上。我们这之所以有交集，都是我精心谋划的结果……」 「他们待我好，我一方面很感激，另一方面也清楚，他们喜欢的并不是我。真实的我，太难看了，永远也成为不了优雅矜持的武家贵女。」 「因为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我一直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拒绝接受这样的自己，理所当然地迁怒犬大将，怨恨他让我处在那种可悲的境地，厌恶他对我跟母亲不闻不问，这种激烈的情绪，在母亲去世后达到顶峰——我知道他可能有苦衷，但我同样无法接受。」 「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过得这么辛苦？我只是想留在重要之人身边，好好活下去而已。为什么就连这种简单的愿望，都要夺走……」 杀生丸将手中之物收入袖中，将她拢入怀：「已经没关系了，修罗，都过去了。」 修罗暗道，怎么会没关系呢？没人会喜欢心思阴沉的坏孩子。 杀生丸声音很轻：「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母亲，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值得嘉奖。只是，我很高兴，你是勇敢地在困境中闯出一条平稳的路，而不是自怨自艾地哭泣，祈求旁人的施捨与怜悯。」 「所以，没必要觉得羞耻，修罗，你对他们从无亏欠。」 即使她同那些人类交好的初心，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但他们之间绝对没有谁亏欠了谁。 杀生丸掌心轻抚着她的发，不吝夸赞：「而且，你努力生长的样子，真的很夺目，没有谁会讨厌这样的你。」 第266页 修罗仰头看向他，那双与自己相似的金瞳中泛着柔和的笑意，不敢相信：「……真的吗？」 杀生丸缓缓点头：「嗯。」 得到明确肯定，修罗怔愣许久，脸上才重新浮出轻松的笑。 杀生丸想了想，继续道：「其实，在你刚刚降生后不久，冥加来找过我，想要我庇佑你，只是我拒绝了。」 修罗握住他的手，表示理解：「这是很无礼的要求，不管是出于谁的意思，你拒绝都很正常。要是我的话，也不会照顾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孩子。」 修罗觉得，冥加可能没有这么大胆子，敢去撩杀生丸鬍鬚，毕竟，他可是自从被自己警告过，就再也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油滑家臣。最有可能的是，这种任性自我的要求，是犬大将临终提出来的。 「请务必不要介意这种事！」念及此，修罗更觉得杀生丸做得对，本就不应该惯着犬大将！ 杀生丸：「……」 本意是想她不要太介怀，结果自己反被宽慰一脸。 默了默，杀生丸抬手抚着她侧脸，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她微凉的肌肤：「我并未介意，只是想起晴明说过话，如果你没遇到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正如晴明所言，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不对等的。 她一开始就全心全意依恋着自己，然而，他却在一直因为铁碎牙的事情，因为父亲的事情，不止一次迁怒过她。 如果不是自己，她本没必要那样患得患失。 修罗想也没想就断声否决：「绝不可能！」 「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在黑狱山相遇，我根本不可能顺利活到下山」她皱着眉头回忆着当初的情况，「……就算侥倖活下来，我也不能过得好。」 别的不说，单说伪装成少女的鬼舞辻无惨，即使当时他并未对自己流露出杀意，但也绝对不可能在他手里过得顺遂，甚至，极有可能被他转化成鬼。 如今回忆起来，逃跑的路上，鬼舞辻无惨不时会露出对她感兴趣的目光。 修罗分外清楚，不管是被鬼王记恨，还是被鬼王感兴趣，都绝对不会是一种好事。 一想到自己如果没遇到杀生丸，就有可能落入鬼舞辻无惨手里，再无自由，修罗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瑟瑟缩入杀生丸怀里，双臂环着他腰腹：「只有与你相遇，留在你身边，我才会得到自由和幸福，除此以外，再无第二种可能。」 杀生丸揽着她，安抚地揉了揉她头顶因为害怕而不停发抖的白色犬耳，金瞳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积雪梅林，干冽清甜的香气幽幽浮动。 曲枝横斜的梅枝掩映，让他们亲昵相拥的身影模煳不清。 「……杀生丸少爷，您竟然真的在这里？」 蓦的，不远处突然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修罗闻声望去。 ——是邪见。 他瞪圆了眼睛瞅着这里，仿佛看见了超出理解范围的怪异之事，大脑因为过度思考而宕机，陷入一片空白，整个人有石化的倾向，可牵着阿哞缰绳的手却在不停哆哆嗦嗦。 缰绳摇摇晃晃，让阿哞不适地甩甩头。 修罗刚想说什么，杀生丸先一步松开揽着她的手，从身旁树枝上捏下一团雪，精准又无情地砸到邪见脸上。 「啪——」 雪团碎裂，碎雪窸窸窣窣落会地上。 邪见应声倒地，整个人陷入松软的雪地里。 修罗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杀生丸，又瞅了瞅半天爬不起来的邪见，忍了忍，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杀生丸握住她的手，无视了伏在地上哭唧唧的邪见，领她回了月镇。 望着他们二人携手离开的背影，邪见捧着心口，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要碎成八瓣。 「呜呜呜，太过了，杀生丸少爷……」 他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擤鼻涕，「突然消失不见不说，竟然还偷偷来找修罗大人？明明之前，是您自己不愿意过来，还时不时露出一副绝不原谅她的样子……我以为您是真的跟修罗大人生气了，都不敢过来，就怕让修罗大人知道您不见的消息，给她添乱，结果您却偷偷自己来了！」 「甚至，跟修罗大人也是一副早就和好如初、感情更浓的样子！」 邪见越抱怨越难过，嘴一瘪，流出心酸的泪水，「而我却在外面，顶着刺骨的风雪找了您那么久，呜呜，邪见我真的好难过啊，我可是您最忠心可靠的随从，又不会对您改变心意的事情说三道四，您怎么能不告诉我一声呢……难不成，您与修罗大人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邪见伤心极了！ 决定要跟杀生丸置气一盏茶的时间！ 阿哞同情地拿脑袋蹭了蹭他。 邪见泪眼汪汪看向阿哞：「你是说杀生丸少爷根本不故意的？」 阿哞沖他眨着水灵灵无辜的大眼睛。 邪见兀自点头：「你说得没错，杀生丸少爷怎么会那么无情的对我呢？一定、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修罗大人这里遇到了危险之类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自说自话间，邪见不仅轻易原谅杀生丸抛下他的举动，甚至还给杀生丸找好了理由，并发自内心感慨他真是个好父亲、好兄长！ 阿哞：…… 第267页 回到温暖的宅邸。 修罗将折下来的梅枝插入细口白瓷瓶，盛了水，摆在窗前的矮几上。 做完事情，她膝行来到杀生丸身边，笑道：「把邪见丢在那里不管，真的好吗？」 杀生丸平静：「他自己会找过来。」 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无情的举动伤了追随者的心。 修罗忍俊不禁。 杀生丸重新将袖中的红绳发镯递给她，继续之前尚未说完的话：「晴明施展术法，一遍遍在我眼前重复你的过往……最后，是它断开，我才得以冲破那个术。」 只要还留在你身边，修罗她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自己的事。 安倍晴明这样说。 但杀生丸直觉告诉他，比起让他知晓过去的事，那傢伙应该更多是想困住他。 修罗如今再也不会这个东西的不见无法自持，她接过，唿出一口气，冲杀生丸莞尔：「我很高兴，它发挥了自己应有的作用。」 「当初制作它的本意，就是希望它能留在你身边，让你免受外物困扰，武运昌隆。」 修罗轻轻摩挲着线镯，眉眼柔软，突然，她想到什么，表情侷促起来，「之前，是我不好，没有看见它系在你手上，就慌了神，立刻想到了不妙的地方上去，以至于做出那种兇恶的事……」 杀生丸：「嗯，你想到哪里去了？」 第143章 修罗完全没想到会有此一问。 她能说自己是以为旁人给他取下来的吗？ 属于阴阳师的直觉告诉她, 这个理由各种意义上都不太妙。 于是，修罗捂着滚烫的脸颊，羞赧笑笑, 转移了话题：「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吧！比起当时, 我的阴阳术已经更精进一步, 运用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现在, 如果它再次被破坏, 不管我在哪里，都会感知到，我会立刻去往你身边, 不会再让你一个面对危险。」 杀生丸金瞳里似有柔和的神光, 静静注视她良久, 才颔首同意。 这次，修罗不需要偷偷摸摸，更不需要避讳什么，光明正大从他们身上分别取下两缕长发, 编织成黑白相间的发镯，认真地在上面施展绘出出祝福的阴阳术, 确定万无一失后, 才小心翼翼套在他左手。 解决完最后一个让自己如鲠在喉的刺，修罗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杀生丸：「之前，你的气息在井中消失，去了哪里？」 修罗从他怀里仰起头：「去了一个奇妙的地方。」 她毫不避讳道：「那里生活着的人们, 很多都有着跟我们所识之人一模一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脸，甚至，就连气味都相似得令人心惊。」 「他们跟我们最明显的区别，大概就是经歷有些微妙差异。我在那里, 见到过不止一个『你』。虽然你们外表的差异近乎无，但我从没有一刻将你们认混过。我们的经歷，我们的感情，註定了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时间如何流转，世界如何变幻，只有你，唯有你，才是我永恆的中天之月，是绝对无法被取代的。」 「我只会为了你去尊敬他们，而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些话感到受伤或者难过。我很清楚，他们都不是你。」 被那样专注深切的目光凝视着，杀生丸微垂下眼帘，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拢入怀里。 修罗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伏在他怀里笑得发抖，等到喘匀了气，她兴致勃勃提议：「左右无事，我们一起去吧。去看看其他地方生活着的你我，究竟是何种模样……说不定，还能遇见有价值的对手。」 杀生丸可有可无颔首。 于是，等到邪见叭叭找到宅邸，没来得及向杀生丸倾诉担忧之情，更没顾得上向修罗表达思念的心意，就又被那无情无义的二人抛下了。 「我同杀生丸准备一起出去逛逛，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因为去的地方比较奇特，暂时不方便带你过去，麻烦邪见先留在这里，帮我看家，辛苦你啦。」 修罗笑盈盈说着令邪见无法信服的话。 而杀生丸表现却更令邪见心寒，不仅敷衍的理由也不给他，甚至，直到最后化光离开，都没给他过一个眼神。 「呜呜，好过分。」 寒风唿啸，邪见火热的心瞬间跌入冰窟。 宅邸中多了一个新人。 这个消息传到逆髮结罗耳里，她简直欣喜地要流出泪来，刚刚从学堂下课，顾不上写作业，就急匆匆跑过来。 「听说是那个大妖怪的随从。那个大妖怪长得那么好看，头髮更是美丽的不得了，让人无法移开眼。如果是他的随从……即使头髮再差劲，也不会比人类更差了。」 她激动地苍蝇爪搓手手，「嘿嘿，那个大妖怪我不敢靠近，现在他不在这里，拿他随从的头髮解解馋也是好的。」 是以，当她推开障子门，在看清伏在榻榻米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邪见的瞬间，兴奋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 邪见胡乱抹去脸上泪痕，顶着红肿眼眶：「你是谁？」 逆髮结罗：「……」 邪见握紧人头杖：「无礼的傢伙，你这是什么表情？！」 逆髮结罗瞅着他明显光秃秃的头顶，脸上的失望和嫌弃，几乎要化为实质，一点点撩拨着邪见本就备受打击的心灵，让他邪火丛生。 邪见耐心告罄，在他即将动手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时，她身后冒出一个浅色头髮的男人。 第268页 邪见一眼认出来，是虚。 虚毫不客气给了逆髮结罗一手锤，敲得她哇哇乱叫，在她准备还手之际，像提拎小鸡崽似的，把她丢入庭院里，摔她个屁股蹲。 逆髮结罗气急败坏：「这么大了还欺负小孩子！虚，你不是人！」 虚双手揣袖，眯眼笑：「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人。」 逆髮结罗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打又打不过，吵也吵不赢，最后只得用恨恨目光活剐他。 气跑了碍事的逆髮结罗，虚单刀直入：「你们是不是不准备走了？」 邪见被问了一愣。 虚继续道：「杀生丸自从来到月镇，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如今更是陪着修罗到处走，我总觉得他也许会长期留在这里也说不定。」 邪见想了想：「虽然杀生丸少爷不太喜欢接近人类，但如果是看修罗大人的面子，杀生丸少爷会留下也很正常……再说了，他们本就感情深厚，呆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你会露出这种奇怪表情？」 让邪见自己来说的话，他其实是挺希望他们能继续呆在一起的。 有修罗大人在侧，杀生丸少爷心情就会好很多，不会总冷着一张脸，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意。 虚没回答，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修罗走得匆忙，有些事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前不久兴起，跟杀生丸一起，收了继国严胜——啊，就是黑死牟，做了弟弟。」 邪见倒抽一口凉气：「让他做弟弟？！」 虚点头：「如今，月镇的大小事宜都是由严胜把关。你知道的，严胜是鬼，白天不能出现，而我在月镇学堂做师父，轻易不得空；铁碎牙又被修罗带走，现在根本帮不上忙；而那个小孩子逆髮结罗，你也瞧见了，稚气未脱，不靠谱。正好你来了，白天的事情，就麻烦你协助严胜一起处理吧。」 邪见有些无措：「可我是个妖怪啊……」 虽然他来到宅邸时，遇见的人类并没有对他露出惊恐恶意的表情，但他不觉得他们会信服妖怪的话。 「月镇并不是单纯的人类聚集地，目前能留在这里安居乐业的人类，早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因为你妖怪的身份而不配合你。」 虚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了，这里毕竟是修罗的地盘，你还是尽量不要对他们太兇，人类胆子很小的。」 邪见气唿唿：「少瞧不起人了。」 作为杀生丸少爷最忠诚可靠的追随者，他当然不会在修罗大人的地盘上耍威风！ 这一点操守，他还是有的。 只是，这点操守，在他去见了继国严胜，看着他光明正大主事的模样，很快就如尘埃般消散了，邪见心里忍不住就酸熘熘起来。 「本来，他只是远远跟着，轻易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如今却已经成了杀生丸少爷和修罗大人的弟弟，身份实现了数次跨越，我好羡慕啊……」 邪见心里不停撕手帕。 被满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继国严胜搁下手中笔，无奈道：「邪见大人……」 「请直接叫我邪见就好。」 酸归酸，邪见在礼节上却是很有分寸，「如今您已经是成为杀生丸少爷和修罗大人认可的弟弟，便也是我邪见应该尊敬的对象。您已经没必要再对我使用敬语，直接叫我的名字即可。」 「不必这样认真。」 继国严胜斟酌道，「修罗大概只是出于对我的怜悯，想要将我从那种难堪的情况中拯救出来，才会提出这种建议，没必要……」 「您怎么能这样认为？」 邪见立刻端正跪坐的姿态，严肃地打断他的话，「修罗大人可不是会随意施捨善行的烂好人。在没遇见你们之前，我邪见就已经陪在修罗大人身边很久了，我很清楚，修罗大人她虽然也有人类的心软和善良，可同时，又有着有别于人类的清醒与理智。」 「因为同情和怜悯，就会收留弱者在身边，甚至，还许以『弟弟』的身份。这种事情，修罗大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好在哪里，但就修罗大人的态度来看，您一定有着闪闪发光的优点，甚至，这些优点都能抵消您之前带给她的不虞。」 「所以，请您更坦然、更自信一点吧。」 邪见认真道：「修罗大人认下您，说明她不仅认可了您，还确信您不会堕了杀生丸少爷的威名。如果您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轻易践踏了修罗大人的心意，辜负了她的信重，那么，即使会惹得她生气，我邪见也会教训您！」 邪见的话掷地有声，让继国严胜罕见地怔愣起来。 今年冬日似乎格外漫长。 地上的积雪尚未融化，柳絮般蓬勃的雪又下了起来。 月镇新立，镇上居民家里存余不丰，尤其，还有那么多户是未长大的孩子，单单是清理门口积雪这种事，就已经让他们无法承受。 对于人类来说，寒冷和飢饿，可都是要命的事。 为此，宅邸中的大人忙成了陀螺。 而没了大人们的耳提面命，逆髮结罗已经玩疯了。 因为一直在下雪，学堂里临时停了课，拥有无尽玩耍时间的逆髮结罗把玩乐搞出数种花样，不是带着众小弟们下冰窟摸鱼，就是跑到山林里骚扰冬眠的野兽。 第269页 虽说确实帮很多人改善了伙食，但在谨慎的大人来看，到底还是有些危险。 「找不到食物的野兽可是很兇的，之前，我家附近的村子就是被饿狼袭击，好多人都因此丧命了。」 看见逆髮结罗还在唿朋喝伴往山上去，镇上男人心有余悸地提醒。 第144章 男人是前不久才带着家人逃到月镇。 男人是强悍的猎手, 本不畏惧兇勐的野兽，但自从见识过被飢饿野兽袭击的村子，作为已经娶妻生子的家里顶樑柱, 他不敢轻狂。 事到如今, 他仍记得, 昔日户户炊烟裊裊的村子, 一夜之间就变成空无一人的死地, 凌乱的雪地上到处野兽的爪印，鲜血拖拽的痕迹从屋里到林间，偶尔, 还能看见几块散落的奇怪血肉——男人拒绝猜想那是什么 所以, 在看见月镇的孩子还在没心没肺往山林中疯跑, 男人很难不出言提醒。 然而，小孩子能听话就有鬼了。 尤其，为首的还是个小妖怪。 逆髮结罗敷衍过碍事的男人，昂着下巴, 带着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跑远。 「这可是月镇，是修罗的地盘。」 逆髮结罗不以为意地想道, 「宅邸中生活着的, 是一个比一个凶的怪物，他们毫不收敛的威势，足以恐吓一切来犯者。即使野兽饿昏了头，也绝不敢轻易涉足此地。哪怕是力量更强大的妖怪, 谁又敢冒着得罪西国继承人的风险，来袭击月镇？啧，那可真是活腻歪了。」 「逆髮结罗大人，我们今天去哪里？」 「去捉鱼吧！鱼汤好喝！」 「不不不, 我们去逮野兔吧！」 「东边山谷里常有野鸡在叫，干脆我们去抓野鸡、吧！」 「怎么办？它们都很好吃，我们到底去抓什么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总感觉啥都想吃，最后只得看向逆髮结罗，寻求她的意见。 逆髮结罗挺着胸脯，手指缓缓攥握成拳：「当然是全都要！」 东边山谷避风，里面生活着不少会飞的野鸡，而那里四周较高，中间地势低洼，积攒的水流便在谷中汇集成了一个小湖，溢出后缓缓流淌至横贯月镇的大河。 如今天气寒冷，湖水早已冻结，不会流淌，虽说这湖是小了点，但好在里面鱼不少。 孩子们各司其职，凿冰的凿冰，下捕鸟笼的下捕鸟笼，剩下安静不下来的则跟着逆髮结罗去了山林中，去碰运气。 逆髮结罗从来都是个会举一反三的好妖怪。 自从修罗给她打开了交易之门后，她就再也不觉得跟人类交好，是什么不能忍的事了。 看着月镇人口越来越多，看着他们的头髮越来越顺亮，逆髮结罗突然就领悟了农民伯伯丰收的心情。 她都不用付出什么，只是在玩耍的时候带他们一带，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等着丰收的「田地」。而那些人类知道她喜欢头髮后，甚至都开始上赶着跟她做交易，想将头髮给她。 只是，已经不缺头髮的逆髮结罗，义正言辞拒绝了他们白给的行为。 手上头髮多了，眼界自然也就高了。 枯黄毛躁还易断裂的头髮，根本没有浪费她妖力的价值，她想要的，是顺滑的、光亮的、如丝绸一般，满是生机与活力的健康头髮。 所以，养一养他们很有必要！ 秉持着这种心情，逆髮结罗根本看不上小猎物，她想要的，是更大、更强壮、更耐吃的猎物，比如野猪、野熊之类。 当然，野兔这种塞牙缝的猎物她也不会放过就是。 附近山林被逆髮结罗霍霍差不多，这次她稍稍往深处走了些，不多时，果然捉住了一头哼哧哼哧喘气的野猪。 沉重的猎物被困在发笼里，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撕不开。 来得路已经被逆髮结罗布上普通人看不见的发网，她一边操纵着发笼在发网上滑行，一边享受着众小弟的赞美，昂头挺胸的，活像只得意的小孔雀。 然而，正当她骄傲得忘乎所以之际，灵敏的耳朵突然听到野兽喉咙发出的低吼。 「谁在哪里？！」 没得到回应，逆髮结罗脸色一沉，抬手挥去，无数髮丝凌空射入响动之处，一道黑影想逃，却被无形的发紧紧缠绕住，结实的发勒入皮肉，那野兽发出类似于狗的嚎叫。 逆髮结罗看清那东西的瞬间，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狼。」 不等她心生侥倖，积雪的林间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低吼。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盯上他们的，并不是落单的狼。 **** 修罗跟杀生丸来到另一个世界，刚爬出井，就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 她倏然抬眼，不敢置信地望向夜空。 中天明月高悬，澄澈的月光似水流淌，而就在这片明净的月色里，小鬼牵着一驾牛车浮游其中。 杀生丸眉头皱紧，金瞳稍沉。 这股妖气…… 很快，牛车停住在村头，修罗与杀生丸赶过去。 当高空凌冽的风撩起竹帘，牛车中，十六单丽裳的女子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张柔美姝丽的精緻脸庞。 「……母亲。」 修罗瞬间被夺去心神，呢喃出声。 「不是。」 杀生丸自身后捂住她的眼睛，掌心被颤巍巍睫毛扫过，他顿了顿，冷静道，「修罗，那不是你母亲，她只是个妖怪……」 第270页 游荡空中的强大妖气聚拢成云，牛车似乎受到莫名力量的牵引，不受控制地往云团中间飞去。 电光石火间—— 云团中央伸出一只庞大的山鬼巨爪，利爪合拢的瞬间，牛车碎裂，小鬼哀嚎着逃跑，而被沉重锁链束缚着的丽裳女子无力逃开，被山鬼攥握手心，似乎因为受伤，女子身体无力垂落，苍白的唇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杀生丸感觉到手臂间纤细的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 他缓缓唿出口气，松开拢着修罗的手，拔出爆碎牙，瞬移到混乱的场地，一刀斩断山鬼巨爪，将那女子扯出来，才重新回到修罗身边。 「母亲……」 修罗哑声唤着，半跪在逶迤在地的女子身边，手指哆嗦着，缓缓抚上那张只存在记忆中的脸，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这是母亲的脸，就连气味都是相同的……这真的是我母亲的脸。」 「母亲，我好想你。」修罗抱着她，放任自己沉浸在思念的情绪里。 丽裳女子被修罗揽在怀里，她试探地仰头看向身边的白袍贵公子，刚刚就是他将自己从装晕中生生捏醒，瞅着他满是冰寒的金瞳，知晓他是不喜欢自己与这个半妖少女接近，只是，当然她识时务想要推开这个半妖少女，按在她肩上的手还没来及用力，那个气息冷凝的贵公子，睇过来的目光就带上了彻骨的危险凉意。 丽裳女子觉得脖子凉飕飕，推拒该做轻柔地拍抚：「没事了，我的好孩子了……」 然而，她安抚的话还没说完，那个贵公子不善的目光便再次扫过来。 丽裳女子：「……」 山鬼哀嚎着，身体逐渐崩溃，直到最后完全风化消失。 双手揣袖的年轻大妖怪眉心微蹙，从上面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地落到地上，不虞地看向碍事的不速之客。 不同于大妖怪的从容不迫，站在山鬼手臂上的邪见猝不及防，直接掉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他从地面艰难爬起来，握着人头杖就准备开喷，却突然看清了碍事者的模样，怒喝的话瞬间惊恐地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在即将被噎死之际，他终于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惊惧吶喊：「杀、杀生丸少爷？！」 犬夜叉愤怒担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因为反应不过来，显出几分呆滞，让他本就不聪明的脸，看起来更傻乎乎的了。 而他身边的小姑娘戈薇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目光在两个杀生丸之间转了片刻，又在犬夜叉跟那个抱着犬夜叉母亲哭泣的少女身上转了片刻，眼神从混乱到清明，最后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瞭然瞅向犬夜叉：「犬夜叉，你不仅有两个双胞胎哥哥，还有个妹妹吗？唔……她看起来比你小很多呢。」 虽然用的询问语气，但字里行间却透着笃定意味。 犬夜叉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你在胡说什么？！杀生丸那种可恶的傢伙，有一个就足够了，再有一个，我根本活不到现在！而且，我才没有妹妹！」 「可你另外一个哥哥明显是对你妹妹很好的样子。」戈薇有点不高兴，觉得他在说谎，「你这样不坦诚，可是不会招人喜欢的。」 「那关我什么事？我根本没有妹妹！」犬夜叉气得失去冷静，都顾不得防备警惕杀生丸，跟听不懂人话的戈薇自顾自吵起来。 「哈？可那个少女不仅有着跟你一样的头髮和耳朵，甚至也叫你妈妈母亲。你自己看啊，你妈妈都抱着她了，难不成母亲还会错认自己的孩子吗？」 戈薇越说越生气，死不承认的犬夜叉让她高亢的声音是满含怒气，气得脑壳都在鼓鼓作痛，如果不是他家人都在这里，她一定要让他好好「坐下」一番，「母亲是人类就让你这么难以接受吗？甚至，就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想认！你怎么能这个样子？」 犬夜叉被她满是威胁意味的目光吓得瑟瑟发抖：「……可我真的没有妹妹。」 他不是没看见那个半妖少女。 但他很确定，幼时，只有他跟母亲相依为命。直到母亲去世，她都从没有说过自己还生下过一个女儿。 至于，两个杀生丸。 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身为半妖，从来都被排斥在人类与妖怪之外，他是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杀生丸，也尝过他给的苦头，然而，他只知道自己有着这样一个大妖怪哥哥，对他别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哪怕杀生丸确实是双胞胎，母亲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女儿託付给他。 不过…… 犬夜叉重新看向那个半妖少女，她有着与母亲极为相似的容颜，虽然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可只是看见她悲伤难过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会很不舒服。 如果，我真有这样一个妹妹，跟我相依为命，该有多好。 第145章 但这种念头只维持了一瞬, 就被犬夜叉瞬间甩出脑海。 ——他根本无法保护她。 如果她是自己的亲人，只会跟着他受苦。 年轻的大妖怪侧头看向杀生丸：「你是谁？」 杀生丸目光并未从修罗身上离开：「杀生丸。」 年轻的大妖怪微微挑眉。 邪见在风中摇曳：「您也叫『杀生丸』？啊，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两个杀生丸少爷？」 第271页 年轻的大妖怪视线顺着他视线看去, 审视的目光扫了扫, 优雅矜贵的脸上顿时浮出恍然的神色：「你们本不应该存在着这里吧？我闻到了, 那女子体内流着的, 除了与你同源的妖血, 还有无法掩饰的人类气味，也是个卑贱的半妖……」 光鞭从杀生丸指尖电射而出。 年轻的大妖怪轻易瞬身越开，光鞭在他先前落脚地砸到皲裂深坑, 很明显, 那个自己生气了, 他目露困惑：「你在庇护她？为什么？作为完全的大妖怪，你的骄傲与尊严呢？还是说，你也跟父亲一样，被这种卑贱的半妖蛊惑了心神？」 杀生丸听得眉头直皱, 他垂眸看向身边的修罗，她还在眷恋着虚假母亲的怀抱, 只是已经不再失态地流泪。 修罗似乎察觉到杀生丸的注视, 仰起头，顶着微红的眼眶，沖他安抚一笑：「没关系，我知道那不是你。」 只是被他叫了一个半妖而已, 没什么，我不会难受，更不会悲伤。 那双金色的眸子清凌凌的，澄净纯粹。 她并不是故作大度, 而是真的不在意。 这个念头涌上心头，杀生丸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只是收回目光，平静扫向对面：「修罗，是她的名字。我不喜欢你那样叫她。」 那位年轻的大妖怪语气逐渐冷下来，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你果然也跟父亲一样，被卑贱的人类血液轻易迷惑了心神，自甘堕落了。」 「不仅将铁碎牙都留给她，甚至，就连本属于你的天生牙，也给了她。她不过只是个半妖而已！」 杀生丸沉默地凝视着对面，没有反驳。 修罗头埋在母亲脖颈里，脸颊滚烫如火烧，心里尴尬哀嚎：「啊，我就知道！在其他杀生丸眼中，我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东西怎么会在我这里……果然，这永远是『杀生丸』最在意的事！可……这种抱怨不满的话，跟我说也就罢了，直接说到杀生丸脸上……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吧？」 这样想着，修罗强忍内心窘迫，从母亲怀里站起身，与杀生丸并肩而立，握住他温暖的手指，向前面金瞳冰冷的贵公子辩解道：「杀生丸从没有堕落。他已经超越了父亲，成为了更强大、更完美的大妖怪！不管是天生牙也好，还是铁碎牙也罢，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将刀子留给我——不，不对，应该说，在我们相遇的不久后，杀生丸就已经有了这种觉悟。」 「即使没有刀子，他依旧可以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妖怪。」 「而我却是柔弱怯懦的半妖，永远无法成为他这样的强者，出于想要庇护的心情，才会将刀子都交给我。」 「这是独属于杀生丸的骄傲、自信、强大！」 「杀生丸他……从来都是这样完美又温柔，与不可靠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你将父亲与杀生丸相提并论，是对他的羞辱！」 年轻的大妖怪微微眯起金瞳，瞅着蛊惑了其他世界的自己的半妖少女，眼神不善：「你还真敢说。」 修罗挺直胸膛，据理力争：「事实本就如此。」 杀生丸握住修罗手指，金瞳望向另一个自己，眼底飞快掠过无数思量，最后定格在漠然上，唇微微翕动，吐出三个字：「太弱了。」 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你都太弱了。 杀生丸的表情如是道。 纠结于铁碎牙，一味追寻了父亲的背影，这个样子的他，像极了当初还没有跟修罗相遇的自己——傲慢、自负、自我、冷酷。 无视另外一个自己露出被激怒的表情，杀生丸目光不着痕迹落到这个世界的「修罗」身上： 不是女孩儿，而是一个将愚蠢和鲁莽写在脸上的男孩儿。 很遗憾，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怪不得这里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杀生丸对他全无好感，看过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犬夜叉茫然地抖抖白色耳朵。 他其实不太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总觉得他们的对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后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甚至，只要细细思考他们的对话，心里一阵恶寒，后嵴骨更是酥酥麻麻的冒出层层鸡皮疙瘩， 他唯一能看懂的，就是两个杀生丸因为一句「太弱了」，似乎要打起来了。 那个坚定站在杀生丸身边的半妖少女，她好像叫……修罗？ 犬夜叉走神地想，果然是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戈薇察觉到场中对峙的紧张的气氛，躲到犬夜叉身后，戳戳他后腰：「你这个哥哥，好像真的很讨厌半妖啊……就连看到另外哥哥跟修罗感情很好，都会生气。犬夜叉，不会是你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他那么讨厌半妖吧？」 犬夜叉瞪圆了金色兽瞳，瞪着她，刚想反驳，就觉得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巴掌剎那间唿上去，他皱着眉，攥着掌中异物，摊开手：「冥加？你竟然没逃跑？」 被拍扁的冥加身体重新恢復圆润，在他掌心蹦跶：「快逃吧，犬夜叉少爷。现在杀生丸少爷完全看不见你，趁着他的仇恨落在那两位身上，我们赶紧走。在他夺取铁碎牙之前，你一定要先拿到刀子才行！」 「我为什么要逃？」 犬夜叉生气道，「杀生丸他的目标本来就是我，我怎么能将他丢给旁人处理，再说了，我母亲还在那里……」 第272页 冥加：「你怎么还不明白？那根本不是夫人！犬夜叉少爷，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妖怪，都无法真正将夫人从死亡国度带回来，夫人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前往老爷那里了。那个……只是杀生丸少爷为了夺取铁碎牙，特意找来迷惑你心神的妖怪而已。」 冥加没说的是，对面那位明显要强，担心他毫无必要。捨弃了对铁碎牙的执念，还拥有了自己的刀子，那位是真的已经超越了老爷，更为更强的大妖怪了！ 他心下嘆了口气，有些羡慕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犬夜叉手指不自觉收紧，捏得冥加吱哇乱叫：「你说什么？！」 冥加差点被捏断气：「那应该是种叫『无女』的妖怪，是那些在战争和饥荒中失去孩子的母亲们的怨念，集合而成的妖怪，只要你心中还留有对母亲的思念，她就会回应你的感情。即使你身体中流着老爷高贵的血脉，也无法直接分辨……」 「犬夜叉少爷，我陪在老爷身边数百年，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然而，犬夜叉却是只听了自己想听的，咬牙切齿：「……你是说，杀生丸那傢伙，就为了那种无聊的事情，竟然找人冒充我母亲？」 冥加左顾右盼：「啊，这个，那个……杀生丸少爷毕竟是高傲的大妖怪，他做出不顾及旁人心情的事，也很正常的。而且，也不是无聊的事情啊，那可是铁碎牙！是老爷留下来的珍贵遗物，一挥就能斩百敌，是老爷嘱咐过，要特意留给你的东西！」 「撒，犬夜叉少爷，带上戈薇，我们快走吧！」 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支吾表情，看得犬夜叉火冒三丈！ 他将啰啰嗦嗦冥加随手丢弃，气唿唿插入两个杀生丸的对峙中，将刚刚从冥加那里得到的信息重复一遍，最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竟然敢找人冒充我母亲，简直不可原谅！」 年轻的大妖怪施捨一般，对他露出高高在上、冰冷嘲讽的微笑：「只是余兴节目而已。你这种卑贱的半妖，有机会博我一笑，是你的荣幸。」 邪见在一旁飞快附和：「没错没错！」 杀生丸余光扫过，邪见敏锐察觉，瞬间息声，没出息躲到年轻的大妖怪身后，偷偷瞅他一眼，瞧着那张跟杀生丸少爷如出一辙的脸，只觉得两个都得罪不起，不敢再乱插话了。 犬夜叉可没有那么多好性，闻言，立刻赤手空拳扑上去。 然而，鲁莽的勇气只会招致哥哥的毒打。 看着犬夜叉单方面被自己哥哥教训，修罗附到杀生丸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你们不会打起来吧？」 杀生丸望着她忧心忡忡的脸：「你担心他？」 修罗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你。现在的他，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你们打架，只有他从你这里汲取的份，我不太想让你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如果你想要向他展示一些属于自己的强大是什么样的，也没关系。只是，请一定小心，毕竟……他身体里也流着跟你相同的高贵血统。我不想看见你受伤，哪怕只是掉根头髮丝不行……」 杀生丸表情缓和下来，微微颔首：「我知道。」 第146章 犬夜叉是不服输的性子, 即使被打得破破烂烂，也不愿意示弱。 而年轻的大妖怪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知进退的愚蠢弱者, 而犬夜叉完美印证了「比现在的我更讨厌的, 是未来的我」的这句话, 戳爆大妖怪的忍耐极限, 让他下手愈发黑起来。 眼见二人打出火气, 杀生丸及时开口：「坟墓的入口，藏在他右眼里。」 他的话，让本该捅穿犬夜叉胸膛的利爪改了方向, 双指并起, 毫不留情地刺进犬夜叉眼里。 鲜血和惨叫, 吓得修罗一哆嗦，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眼睛。 杀生丸侧头看她：「害怕吗？」 「……倒不是怕，就是感觉取出的方法有些粗暴，好疼的样子。」 场地中, 犬夜叉像是用过的垃圾，被随意丢在地上, 半晌爬不起来, 可见那可不是一般的疼而已，修罗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杀生丸，想到什么, 认真道，「不过，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通往坟墓的入口在我眼里, 我一定会自己取出来交给你。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耽搁那么长时间了。」 「没必要。」 杀生丸过于果断的拒绝，让修罗愣了片刻，良久，她想明白了什么，唇角不自觉上扬，使劲眨眨眼，深深吐出一口气，才得以气息平稳的出声：「……在那之前，您就已经知道了吗？」 杀生丸没有立刻回答，金瞳微垂，手指落在她微红的眼尾，轻轻摩挲过：「嗯。没有什么，值得用伤害你来换。」 修罗脸上绽放出绚丽的笑颜，她高兴极了，水汽却不受控制在眼中氤氲蔓延，她捧着杀生丸的手，侧脸贴在他温暖干燥的掌心，亲昵眷恋的蹭着：「……您又说这种犯规的话。」 杀生丸没有指出她又开始使用敬语，而是展开双臂，温柔地将默默流泪的她拢在怀里，掌心轻抚着她嵴背。 不同于他们的温情，场中那对兄弟却是剑拔弩张。 犬夜叉半跪地上，捂着重伤的眼睛，淋漓的鲜血顺直指缝溢出，滑过手背，渗入他红色的火鼠裘里，将其沾染成大片大片的深色血污，嘴里不停发出威吓的低吼，唯一完好的金色兽瞳更是死死瞪着身前纤尘不染的大妖怪，恨得咬牙切齿。 第273页 年轻的大妖怪根本不讲半妖的怒火看在眼里，只是垂眸瞅着指尖的黑珍珠，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怪不得我找遍地底，都无法找到，原来父亲竟然将坟墓埋在了那种地方，看起来，他确实很不想旁人发现他的尸骸啊——也是，作为最强大的大妖怪，竟然丢脸的为了人类失去性命，要是我，也不愿意让旁人看到。」 他低低笑着，将黑珍珠抛在地上，旋即从邪见手中接过人头杖，打开通往妖怪坟墓的通道。 黑色光芒浮现半空，呈现出扭曲旋转的旋涡模样。 年轻的大妖怪跨入其中，邪见紧随其后。 修罗情绪渐定，叮嘱过母亲不要乱跑，拉上杀生丸也进去了。 见此，犬夜叉追了进去，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他都不可能轻易让那傢伙得逞！ 眨眼睛，偌大的空地上只余下戈薇一个人。 冥加不知道从哪个黑旮旯里蹦出来，落在戈薇肩上抹了一把冷汗，一边捶着酸痛的胳膊腿，一边松了口气：「唔，太好了，我本以为依着犬夜叉少爷那个执拗的性子，还得我拼命劝过后，才肯听话呢。哎呀哎呀，没想到竟然省了我那么大功夫……」 结果，他一口气还没喘定，就感觉身下的身体开始往黑色旋涡中走去，吓得大惊失色：「喂喂喂，你快停下来，你不能去！杀生丸少爷可在那里呢，你一个人类过去只能添乱……」 戈薇抿着嘴巴，挑眉头瞪他：「我就是要进去将杀生丸打一顿！犬夜叉再怎么说，也是他弟弟，他怎么能这么凶？」 说罢，根本不给冥加逃跑的机会，在旋涡消失前，闯了进去。 **** 天旋地转，上下翻转的视线重新恢復正常。 修罗被杀生丸护在身边，稳稳浮于半空。没有再次经歷高空跌落的失重感。 犬夜叉自然不是会为了这种事而惊恐嚎叫的性子，他屏息凝神，在身体坠到骨鸟翱翔的范围时，手疾眼快跃到翱翔的骨鸟背上。 然而，跟在他后面跑进来的戈薇就没这个能力了，身体宛若断线的风筝，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停止坠落的速度。 犬夜叉本想直接去找「杀生丸」，结果就听见身后传来悽惨惊恐的尖叫，金色兽瞳受惊般瞪大，什么也顾不得了，手掌死死摁住骨鸟的颈骨，让它飞往戈薇的方向。 终于，在她坠入白雾缭绕的石林中前，险之又险地将她接入骨鸟背上。 濒死的恐怖经歷，让戈薇双眸失神，她伏在骨鸟背上，身体痉挛颤抖，即使犬夜叉在她耳畔大声吼着什么，她也都听不见。 犬夜叉简直要被她气死：「这里那么危险，谁让你进来的？」 正不解气地还要说什么，却被戈薇勐地扑到怀里，力道之大，差点将他撞出骨鸟！ 戈薇死死抱着他，哭得声嘶力竭，差点就要摔死的恐怖的经歷让她吓得手脚冰凉，连站都站不起来。 犬夜叉：「……」 他脸上的怒气还没有减退，就被软玉温香扑了满怀，指责的话语立刻哽在喉咙里。少女埋在他怀里，哭得凄悽惨惨，这种从未有过的经歷，让他无法应对，因为手足无措，而显出几分呆滞。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才好，只得那眼睛四处乱飘，缓解内心的局促不安。 直到—— 目光触及上方的修罗。 她被杀生丸护在身边，杀生丸毛绒绒的尾巴一道落在她脚下，一道缠在她腰际，二人十指紧扣，有着风轻云淡的从容，与狼狈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时，修罗柔美的眉眼低低垂着，纤长的睫毛撒在浓郁的阴影，在她金色的眸子里印深刻的痕迹，明明是干净明亮的眸子，现在却显出几分深不见底潭水般的黝黯。 ——她在看着自己。 可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有着令自己如坐针毡的心虚感。 犬夜叉侷促不已。 许久之后，修罗才收回目光，仰头看向身边的神色平静的男人：「接来下我想问的问题，不可能发生在我们之间，之所以会有此一问，不是我在担忧怀疑什么，只是想用这种方法，告诉某些人，什么才是正确对待感情的态度。」 她意味深长睨了犬夜叉一眼，才敛了表情，郑重其事问：「倘若我意外死去，你会对我的转世另眼相待吗？」 「不会。」 杀生丸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就已经大概明白她之前见过什么了，视线余光瞥了一眼骨鸟上男女。 那个衣着奇怪的人类少女，有着一张跟那个叫桔梗的巫女相似的脸。 修罗神情重新恢復柔软，眉眼笑弯成漂亮的月牙儿，彼此交缠的手指扣得更紧了：「那么，你会让我的转世留在你身边吗？比如，没有你的庇护，她就要死了之类的……」 杀生丸想了想：「她死了，你能回来吗？」 修罗：「可以。只要夺回灵魂，我就可以重现于世，只是……大概会以虚假的姿态的存活。」 杀生丸没有迟疑：「那就姑且留着她。」 修罗丝毫不觉得这是个细思恐极的答案，反而愉悦眯起眼眸，她睥睨着下方的半妖，如樱花般柔嫩的唇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犬夜叉，听到了吗？我很怀疑，你是否真的爱过桔梗，是否跟那个即使在你毁村夺玉，仍不忍心下死手的巫女，有过一模一样的心情……」 第274页 犬夜叉脸色一白，倏然抬眼，死死盯着她：「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因为，你已经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犬夜叉了。」 修罗摊手，大大方方道，「我见过变成人类，决意跟桔梗厮守一生的犬夜叉；也见过为了拯救桔梗的灵魂，甘愿陪她一起下地狱的犬夜叉。」 「他们是真的相爱，虽然有过生离死别的误会，但彼此心意依旧如初。本以为所有犬夜叉的心情都是相同，只是，看到你后，我却有些不确定了。所以，麻烦告诉我，五十年前，你对桔梗是否是真心的。」 见犬夜叉露出半是怀念半是不忿的表情，修罗微微歪头，露出和善的微笑，体贴提醒，「啊，我劝你最好思考清楚再说话，不要为了赌气，就鲁莽说出违背自己心意的话，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母亲或者桔梗一样，包容你。」 「我最讨厌自己成那种没有责任心，没有担当的傢伙了。」 那双金色的眸子看起来既温柔又和善，可细究之下，里面却是早已结满凛冬霜花，冰寒无情，只是轻飘飘落在人身上，就仿佛可以冻结灵魂。 犬夜叉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在那双通透的眸子下无所遁形。 「……爱的。即使她背叛了我，对我做出那种事，我也从没有恨过她，更没有一天忘记过她的脸。」沉默良久，他小声嗫嚅。 修罗笑了：「倘若真是如此，你为什么会允许旁人随意取代她的位置？别想拿话哄我，我都知道的哦，你怀里的这个小姑娘，是桔梗的转世。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说，为什么不想方设法復活桔梗，而是非要留她在身边？这个小姑娘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让她回归自己的时间流向，与她桥归桥、路归路，才是对她最好的做法吧？你现在的做法，很难让我相信你的话。」 被一串问题砸在头上，犬夜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亦或是说……你就是这样一个随便的半妖？」 「谁对你好，你就看见谁。之前对桔梗是真的，但是她死了，你就准备向前看，正好又来了个桔梗的转世，她弱小、单纯，年纪轻轻，心思单纯，只要救她几次，对她好些，你轻易就能得到她的心，你是不是很窃喜？不用做多余的事情，就有她的转世跟你再续前缘，既成全了你的爱情，又可以成全你的忠贞。」 第147章 「我没有！！」犬夜叉大声反驳。 「那你怀里的抱着的, 又是谁呢？」 犬夜叉：「……她只是太害怕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修罗却只是笑：「犬夜叉，你的藉口可以更不走心一点吗？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这副死不认错的嘴脸, 像极了那些在花街游女榻上, 不停说着海誓山盟的客人, 你们的感情都廉价令人作呕。」 她掩唇轻笑, 语气并不讥讽，却有着浓浓的奚落意味，不仅让他, 也让戈薇难堪极了。 是的。 谈话间, 戈薇已经从那么灭顶的恐惧中清醒了回来, 只是手脚还在发抖。 戈薇狼狈地从犬夜叉怀里抽出身，虽然修罗没有一句话说到她脸上，可少女敏感的内心还是涌出无尽的羞耻和不堪：「……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犬夜叉跟桔梗的事。 无论是枫婆婆，还是犬夜叉, 都是含含煳煳的，她只知道犬夜叉被桔梗封印了, 而后桔梗也随之死去。 修罗之后说得那种深入灵魂的爱恋与思念, 她从不知晓。 如果她知道…… 戈薇摇摇头，不想再想那种令人难堪的事，双手捂着因为羞耻而滚烫的脸颊。 她的声音很小，可修罗还是听见了。 修罗偏头瞅她：「你没必要觉得抱歉,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些事原本就与你无关。相反的，处理完犬夜叉，我还有些事要请你帮忙, 希望你能帮我重新唤醒桔梗。如果你能同意，我会好好谢谢你的。」 「桔梗她还那样年轻，不该为了不值得的人早早死去。」 戈薇觳綀一颤，仰起头，眸中惧色闪动：「……你要杀了我吗？」 桔梗的灵魂已经转世成了她，唤醒桔梗……岂不是意味着她不存在了？ 修罗：「你怎么会这样想？杀一人，活一人，这种交易首先桔梗就不可能同意，而我也不会做这种出令桔梗反感的事。你不会死，只是可能会稍稍疼一下……」 戈薇松了口气：「那没关系……不，我是说，我很乐意帮忙。能帮上你，帮助桔梗，我也很高兴。」 说着，她望了一眼深受打击的犬夜叉，顿了顿，没有跟他说什么，移开视线。 进入巨大的骸骨之前，杀生丸停下脚步，手掌轻抚着她发顶：「花街游女……你似乎很懂的样子。」 ——坏了！ 修罗暗道不妙，兀自定住心神，仰起头：「我是在听师父讲述他过去经歷时，听说过这种地方，只是，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地方、这种职业，应该只存在人类中吧？」 杀生丸淡淡瞥她：「谁告诉你的？」 修罗心立刻提起来，狐疑：「这是什么意思？」 杀生丸没回答，带着她进入尸骸腹地。 而前面先到的那对兄弟，又在打架。 戈薇早一步到来，正躲在最上方的肋骨后面，表情担忧，见他们进来，小声解释：「他们兄弟俩都无法将那把刀子□□……然后，一言不合，就又打起来了。」 第275页 「哦，这很正常。」 修罗点头，「能拔出刀子的，只有人类。虽然我也不知道犬大将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恨不得自己两个孩子不死不休的决心，不管到了哪里，我都能清楚感受到。」 戈薇尴尬笑笑。 就、就不知该如何接话。 杀生丸目视前方，仿佛没有听见她对父亲的冒犯之言。 金制莲花神龛位于骨质腹腔的嵴骨处，上面浅浅插着一柄锈蚀斑斑的刀子。 修罗瞅了眼场中唯一一个人类，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自己上。 拢在袖中的手指飞快掐诀，半妖特徵肉眼可见从她身上褪去，恢復成完全的人类姿态。 乌髮，黑眸。 风姿晦美，貌若夜樱垂水。 比半妖时，更多了几分人类才有的柔和温柔。 戈薇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而比她更震惊的，是躲在她肩上的冥加，他甚至失态叫出声：「这怎么可能？半妖体内妖血之力会在某个时间短暂消失，可这个时间应该是固定的！就像犬夜叉少爷，两百年来，他都会在朔日那天失去妖力，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操纵这个时间？」 修罗：「真是少见多怪！这说明我比犬夜叉强呗，只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有必要摆出这种惊恐的表情吗？」 嫌弃说完，她轻易拔出铁碎牙。 电光石火间—— 单方面殴打自己弟弟年轻大妖怪瞬身来到修罗跟前，面无表情质问：「为什么？」 距离有些近，修罗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认真道：「大概是……你父亲也见不得你与犬夜叉好叭。」 年轻大妖怪露出被戏弄的不爽，低头看她，金瞳森冷。 修罗再次后退一步，回到杀生丸身边：「……我没有说错。犬大将，他本就是失职的父亲，自私、任性、专横，你就是太在意他，才会被表象迷住眼睛。真实的犬大将，其实根本不值得你仰望和追寻，他不配！」 年轻的大妖怪倏然出手，生着锋利妖甲的手如电射出，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擒住手腕，再不得寸进。 ——是杀生丸。 年轻的大妖怪微微挑眉：「……即使她说出这种话，你也要护着她？」 杀生丸：「她没错。」 闻言，年轻的大妖怪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金瞳死死盯着另外一个鬼迷心窍的自己，表情既愤怒又不解。 杀生丸松开禁锢着他的手，对修罗道：「把你的铁碎牙借给他。」 修罗心领神会，没有多问，拔出自己的刀子，递给处于怒气中的年轻大妖怪，他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冷冰冰接过。 接下来，不用多说，两道白光拔地而起，眨眼间就冲出巨大的骸骨。 两个存在感极强的大妖怪出去决斗，偌大的骨质腹腔，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一直躲在戈薇肩上不敢露头的冥加抹了一把汗，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他忍不住出声抱怨：「也怪不得杀生丸少爷会生气……你怎么能这样说老爷呢？老爷他是强大宽和的大妖怪，他做出的决定，自有深意，你这样说他，是忤逆，是不孝，哎——反正你这样是不对的！」 修罗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微哂：「在责怪我忤逆不孝之前，你怎么不扪心自问，他是否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半妖在这世上究竟是何种处境，作为强大的大妖怪，他难道不知？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拉我母亲下水，使得我降生于世……」 「在你们妖怪看来，铁碎牙或许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对我来说，它只是一把冷冰冰的破刀子而已。相比于拥有这种死物，我更想要得到亲人的陪伴。可就是因为他任性自我的安排，不仅让我失去母亲，甚至还差点让我跟杀生丸产生隔阂。」 「这样没责任心，没担当，只会给孩子添麻烦的男人，凭什么得到我的孺慕和尊重？」 冥加不可思议瞪她，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同时内心不由生出深切同情——不仅对另一个世界的老爷，也对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这位姬君，明显比犬夜叉更难伺候啊！ 修罗长长吐出一口郁气，不再看令人心烦的冥加，随意甩了甩挥锈蚀斑斑的铁碎牙，目光四下打量，找到犬夜叉的踪迹后，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俯视于他。 犬夜叉被教训的很惨。 那只受伤的眼睛至今呈现出失明的无神状态，脸上有被毒腐蚀过的痕迹，腹部更是留下了刺穿的伤口，大概也是因为带了毒的缘故，半妖强悍的身体并未发挥出该有的作用，伤口没有癒合，汩汩鲜血濡湿了他红色的火鼠裘，并顺着接触面，一点点洇湿下方累累白骨。 他唿吸细若游丝，金色瞳孔有些涣散，意识却倔强的不肯重归黑暗，嘴巴无声翕动，似乎在唿唤着什么。 修罗微微眯眼，这次她看清了。 他在唿唤着桔梗的名字。 修罗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气愤，有些讽刺，又有些茫然，当然，更多却是无法言表的悲伤。 ——明明深爱着彼此，为什么还会落得这样悲伤的结局？ 戈薇跟着修罗来到这边，才看清犬夜叉竟然伤得如此之重，顿时担心的不得了，她下意识想要上前，勐然想起什么，霎时停下脚步，看向修罗，小心翼翼问：「他……不会有事吧？」 第276页 修罗从无解的情绪中回过神，摇摇头：「无碍。这伤看起来是挺吓人的，但并不致命，顶多叫他吃点苦头，死不了的。」 戈薇这松了口气，提着心重新放回原位。 交谈间，脚下传来勐烈的颤抖，头顶上方有枯骨和尘土簌簌掉下。 「是地震吗？」戈薇嗓子发干，害怕地望向头顶，很担心这些骸骨不受力，被震塌。 「不是。」修罗道，「只是他们化作原形在打架而已，别怕……他们已经远离这里了。」 戈薇心有余悸点头。 他们守在犬夜叉身边，静静等着。 然而，直到犬夜叉皱着的眉头松懈下来，身体慢慢开始復原了，也没见他们二人回来。 修罗跳到入口处，站在生着巨型骸骨的肩上，手搭凉棚，眺望了一番相斗的两个白色犬妖。 「看起来，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停下来。唔……趁着这个空隙，我应该尽快把我想做的事情完成，之后，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把月镇抛在脑后，自顾自出来玩总觉得不太好，尤其，最强的严胜身上还有鬼咒，白天无法出现……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修罗思索片刻，不再迟疑，重新回到骨质腹腔。 第148章 强迫灵魂甦醒, 是非常冒犯逝者的事。 修罗也迟疑过，到底是唤醒桔梗比较好，还是送犬夜叉去见她比较好, 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前者最佳。 无论如何, 她都希望桔梗能存在于世。 而在她正式提出请求后, 戈薇也果断答应帮忙。 修罗深深看她, 想了想，道：「戈薇，你是个好孩子。」 戈薇却摇摇头, 长长唿出口气：「我只是不想再留着这种危险的地方了。爷爷、妈妈、还有弟弟, 知道我的事后, 就一直很担心我……」 说着，她不好意笑笑，「虽然我从没有见过她，但我一直听说, 桔梗她是强大的巫女。这么说是有些没责任心，可如果她能活过来, 应该就用不到我了, 而我也就可以不留在这里拖大家后腿，哈哈哈……这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修罗笑道：「这本就不是你需要承担的责任。之后回家去，安心过你的生活吧。」 戈薇点头：「嗯！最近快要考试了, 而我却旷课了那么久，不赶紧回去，将拉下的进度补回去，肯定会不合格的！我一直很担心自己的学业, 只是因为四魂之玉的事，大家都很紧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比起刚认识不久的犬夜叉，自然是名为「考试」的人生大敌更重要。 尤其，得知了他对桔梗的心意后，除了女孩子都会有的心软，让她看见他受伤会担心外，已经无法对他生出任何不属于同伴的好感。 从戈薇那里拿到唯一一片四魂之玉碎片后，修罗也从袖里掏出完整的四魂之玉，召唤出式神。 浅紫色头髮的男人仰起头，未语先笑：「好久不见，主人。」 修罗没有跟他叙旧的意思，将四魂之玉碎片抛到他跟前：「我要桔梗完完全全復活过来。」 闻言，男人露出古怪的笑：「这是您的愿望吗？」 修罗莞尔：「我说是，你敢应吗？」 男人表情僵了僵，旋即谦卑地低下头，摆出温驯的姿态：「请息怒，您的命令我自然会遵循。刚刚，只是我太久没被允许出现在您的眼前，想跟您开个玩笑而已。」 修罗指尖捏着散发着纯净光泽珠子把玩，余光扫他一眼，微哂：「何必呢？」 他们之间，可是从没有亲昵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地步。 四魂之玉并未仿佛听不见她话里的冷嘲热讽的意味，恭顺道：「四魂之玉毕竟属于妖物，使用它的力量，就算可以完全復活过来，也不会再是单纯的人类之躯。那个巫女……会愿意吗？」 「愿不愿意是她的事，能不能实现，却是你的问题。」 四魂之玉重新看向她，驯服无比：「谨遵钧命。」 外人藉助四魂之玉碎片，可以实现活死人肉白骨，然而，这个效果却只是临时的，只要失去这个碎片，活过的人就会重新回归死亡的状态。 修罗肯定不可能给桔梗留这样大一个隐患。 所以，她理所当然就想到了四魂之玉。 如果这世上有谁能百分百发挥宝玉的力量，那就只有他本人了。 即使眼前只有一枚碎片，但作为四魂之玉本身，他非常了解该如何使用整颗玉的力量——这是本能，不需要任何磨鍊。 谈话间，犬夜叉已经重新恢復意识，身体久久不愈伤口也慢慢开始结痂。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脚下趔趄了下，才堪堪站稳。 然而，还不等他发懵的脑袋反应过来，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只感觉眼前迸发出一阵刺目的光，眼里流出被刺痛的生理眼泪。 犬夜叉下意识闭上眼，缓了片刻再睁开，眩目光影中，有一道身影正在影影绰绰浮现。 那人影朦胧纤细，身姿曼妙，如瀑的乌亮长发无风摇曳，恍惚间，仿佛故人归来。 犬夜叉呆呆看着眼前一幕，剎那间被夺取心神，他震惊地忘却唿吸，嘴里喃喃唤出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桔梗……」 霎时—— 尚未完全脱离戈薇身体的灵魂，陡然爆发出可怕的气浪，以完全不可控的姿态脱离戈薇的身体，气势汹汹的沖入光影中刚刚凝聚而成血肉之躯！ 第277页 戈薇触电般，瞳孔涣散，倒在地上，完全失去意识。 而修罗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暴走的灵力沖飞，身体重重撞到后方骸骨上，之后才摔倒地上。 她狼狈爬起来，尚未没来及说话，就忍不住捂着胸口，哇的吐出一口淤血。 ——反噬。 修罗抹去唇边残留的血，狠狠瞪着一旁害人不浅的犬夜叉，既恼火又憋屈，自从出师以来，她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瘟神犬夜叉！ 都是他害的！ 修罗握紧拳头，唿吸短促且急，因为太过生气，身体里翻滚的气血再次汹涌起来，喉咙一阵腥甜！ 修罗运了好半天气，才将自己从想吃人的情绪解救出来。 修罗先探察了一番戈薇的情况，见她只是陷入离魂的沉睡，身体并无损伤，才松了口气，之后，才得以重新看向桔梗那里。 因为是带着愤怒甦醒，完全復活过来的桔梗，远比修罗见过的任何桔梗都要危险。她身体中的灵力出于完全爆发的状态，精纯强悍的灵力萦绕其身，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拔除她身边的一切妖邪，甚至，就连周遭早已白化的妖骨也正在一点点净化湮灭。 她整个人散发出危险又尖锐的气息，只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心神震颤的威慑。 修罗都有这种感觉，就更不要说冥加和邪见这两个小妖怪了。 冥加一早就见势不妙，离开戈薇跳到邪见身上，二人一熘烟跑到离桔梗最远的犄角旮旯，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而四魂之玉也在术被打断的瞬间，就重新回归本体，避其锋芒。 「真的是你……桔梗。」 犬夜叉呆在原地，即使身体被强悍的灵力刺得生疼，宛若刀割，也无法让他的视线从那鲜活的面容上离开分毫。 桔梗。 我的桔梗…… 桔梗原本只是不可思议瞅着自己的手，手指试探拳握起来，感受着掌心升起的暖意，心里迷茫极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刻遭遇背叛，这种怨恨的怒火让她的灵魂被困在了原地，让她本能拒绝重现于世。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又活了过来？ 当初，她确实带着四魂之玉，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才对！ 桔梗心神大乱，直到铭刻进灵魂的声音传入耳畔，才将她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她扭过头：「犬……夜叉？」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灵魂一颤，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约定的时刻，他们约定要变成普通男女，携手相伴一生…… 犬夜叉再也无法移开眼。 而桔梗则赤着脚，向他走过去。 她不着片缕，乌墨长发披散而下，堪堪遮住身体，她心中压着别的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那双清澈如泉泓的眸子一如往昔，仿佛蕴着无数情愫，深深看进犬夜叉眼底。 然而，等桔梗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犬夜叉身边，双手摁住他双臂，无法遏制的怒火陡然间自心底喷薄而出！ 「为什么背叛我，犬夜叉？！」 声嘶力竭的质问，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怒吼。 伴着泪水，汹涌的灵力自桔梗掌心发出！ 即使身边没有弓箭，桔梗的能力依旧远超犬夜叉，轻易就将他虐成狗。 修罗看着他们恋人吵架，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她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只恨不得犬夜叉多吃一点苦头。 修罗颇为不忿地想着，嗓子又在阵阵发痒，捂着苍白的唇，小声咳嗽起来。 下一息，两道白影一前一后从天而降。 杀生丸站在她身边，金瞳扫了眼四周，眉心皱起，定格在修罗身上：「怎么回事？」 修罗声音沙哑，捡了个理由：「……没事，就是施术时不小心，被反噬了。」 年轻的大妖怪还没有出声询问，贴心僕人邪见就已经飞快来到他身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不在时发生的一切悉数告知。 最后，邪见心有余悸地抱着他毛绒绒尾巴尖，哀戚干嚎：「真是吓死我了，杀生丸少爷！那个巫女真的好可怕……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您了，嘤嘤嘤……」 杀生丸沉默看向修罗。 修罗羞愧掩面：「……这不怪我，都怪犬夜叉。本来一切我都算计好好的，如果不是他不合时宜出声，唤醒了桔梗的灵魂，我本来可以用更稳妥的办法……」 「真的，我不想说，只是不想你知道我这么狼狈的原因。因为学艺不精受伤，总比伤在犬夜叉嘴里要好，我就是想少丢点脸。」 杀生丸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突然闯入两个陌生的大妖怪，让桔梗无法再沉浸在被背叛的愤怒中，转而防备地警惕他们。 犬夜叉也在他们闯入的瞬飞快解开身上的火鼠裘，也不顾自己会不会再被击飞，动作笨拙急切地将衣服罩在桔梗身上，他目光在场上众人神态各异的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自己哥哥那里，站在桔梗身前，挡住他斜来的轻蔑目光。 桔梗窒了窒，没有拒绝披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只是仍在生着他的气，背过去，不看他。 桔梗面颊滚烫，以这种姿态醒来，本就已经够考验她的羞耻心了，偏偏犬夜叉还出现在自己眼前，让她根本无法克制内心怒火，以至于自己现在处在这样一种尴尬的状态，即使身体没受伤，却已经又羞又气地吐出血来。 第278页 桔梗双手拢着火鼠裘，恨不得将雪白的躯体都藏在破破烂烂的衣服里。然而，这只是痴心妄想，几乎要将她烤熟的热意，让她浑身上下都泛起桃李般艷冶红晕。 年轻的大妖怪被他瞪着，却并没有要收回视线的意思，甚至，还光明正大转过身，直直看向他，不管是他的言语，还是他的表情，都透露着一股子令人火大的讥诮之意：「真是丢人。」 犬夜叉不仅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鲁莽扑上去，反而还聪明起来：「你不丢人，可还不是打不过修罗的哥哥。」 年轻大妖怪兀的笑了。 这种浑身上下就嘴最硬的弟弟，看着就欠打。 第149章 被搅了决斗的兴致, 年轻的大妖怪本就心里不爽，如今自己的半妖弟弟还是这么不上道，正好用他填补。 铁碎牙在他手中重新恢復成威风凛凛的模样, 对着犬夜叉脑袋狠狠噼上去。 桔梗就在他身后, 犬夜叉不敢躲闪, 直到被冥加提醒, 才捡了地上的刀子迎上去。 —个可以将铁碎牙运用自如, 另一个却连基本变化形态都做不到，说好听是哥哥教训弟弟，说难听点就是单方面虐菜。 杀生丸对此不置一词, 只是瞅见修罗偷偷往巫女那边挪动脚步时, 金瞳不冷不淡睨过来。 修罗收回偷偷摸摸的脚：「这是我弄出来的事情, 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而且，桔梗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之前，她只是太生气了……」 杀生丸深深看她, 静默半晌，还是让步了：「这种事, 仅此一次。」 「好！」修罗喜笑颜开, 脆生生应下。 没了犬夜叉在一旁激起她的怒火，桔梗身上虽然还笼着深厚的尖锐冷凝气息，情绪却不復先前激烈，眉眼肉眼可见的沉稳安静下来。 修罗并没有自来熟靠地贸然靠近, 而是稳妥地停在了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个位置。 「是你唤醒我的？」桔梗声音微冷。 修罗没有回答这个危险的问题，而是关切询问：「这个身体有什么问题吗？我来得太晚，你之前的人类身体已经跟四魂之玉—起烧掉，使我无法直接復活你, 只能藉助四魂之玉的力量。」 桔梗皱起好看的眉头：「你使用了四魂之玉的力量？」 修罗不以为意点头：「嗯，虽然我明确命令他要完完全全復活你的身体，但他毕竟是四魂之玉，我无法信任他。而且，相比于我的眼睛，我更相信你的感觉。怎么样，这具新身体，除了不再是单纯的人类之躯外，还有其他违和之处吗？」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復活我？如果只是要得到四魂之玉，你明明已经拥有了。」 桔梗同样拒绝回答，过分犀利通透的目光直直落在修罗胸口。 她看见了，曾经间接导致她身死的四魂之玉，此刻就在那奇怪的少女身上。 修罗像是看不见她防备的表情，不吝赞美：「不愧是你，即使被我遮掩住气息，还是能发现，果然比戈薇敏锐多了。这—路上，她都没有发现还有—颗四魂之玉在我身上。」 说着，她掏出四魂之玉，捏着置于身前，干脆利落道；「不过，我的目的从来不是得到四魂之玉，我只是单纯想復活你。」 「桔梗，我很喜欢你。」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场内诸人耳中，「所以，即使会被你怨恨也没关系，只要你还能继续活着，哪怕让我藉助四魂之玉的力量，我也甘之若饴。桔梗，对我来说，你很重要。」 桔梗面无表情。 杀生丸掀起眼帘，望着这—幕，情绪很淡。 犬夜叉原本已经被虐得凄悽惨擦，爬都爬不起来，结果听见这话，瞬间打了鸡血似的，原地蹦起，染血的金色兽瞳兇恶瞪她：「你、你在说什么？！」 年轻的大妖怪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稳稳收住刀势，瞥向另外—个自己，目光意味深长。 修罗微微扫他—眼，微笑：「你头顶上的耳朵是摆设吗？我说，我喜欢桔梗……不要用好像我在无耻地夺人所爱的眼神看我。」 「背叛桔梗，害她身死的，是你；得知桔梗死亡后，无动于衷的，还是你。而我，跟你是不—样的。我不会被杀生丸讨厌，更不会漠视自己在意的人死于非命。哪怕这里的桔梗还不认识我，也不妨碍我想对她好，想她好好活着。」 「相比于我，你又做了什么？将桔梗的转世留在身边，准备着进行下—段爱情，呵！」 哂笑着，修罗突然想到什么，难以置信打量他，「啊，你这么理所当然质问，该不会以为我栽了树，是为了让你摘果子吧？犬夜叉，你长得—般，但想得挺美啊！」 她困惑极了：「我不记得自己有对你和颜悦色过，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竟然让你以为我是在为你考虑？我的—切出发点，明明都是桔梗。」 犬夜叉：「……！」 不、不愧是杀生丸养大的半妖，嘴巴可真坏！ 如果他有这样的妹妹…… 此念头一出，犬夜叉哆嗦着打了个寒噤，心里只有—个想法：感谢母亲！ 桔梗并未将她与犬夜叉的话放在心上，她心中在意的，是那少女言辞中透露出的其他东西。 这里的桔梗。 还有—颗四魂之玉。 已经，转世。 …… 第279页 …… 这些毫不掩饰的话，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个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事实！ 桔梗目光不着痕迹落到场中两个别无二致的大妖怪身上，与其说他们是双胞胎，不如说他们是映照出的镜像，心中百转千回，思量万千。 妖怪的坟墓毕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尤其，桔梗也不能一直狼狈披着破烂又脏兮兮的外袍。 —行人重回现世。 两个大妖怪一起离开，看起来是要重复先前的比斗。 修罗叮嘱过杀生丸务必小心后，叮嘱乖乖在一旁等候的母亲跟上，抱着沉睡的戈薇，跟着桔梗—起回到她曾经居住的房子。 桔梗掀开门口挡风的竹帘，屋内仍旧燃着昏黄的油灯，陈设摆物皆跟她离开时一样，眼前熟悉的场景让桔梗心柔软起来。 「桔梗……姐姐？」 兀得，—声苍老的，难以置信的唿唤自里屋传来。 桔梗怔在原地，呆呆注视着迎上前的那人，素来不显山露水的脸上露出脆弱的恐慌无措：「你是……」 「我是阿枫啊！」 枫老泪纵横，颤巍巍扑过来，满是皱纹和皲裂细纹的手死死握住桔梗露在外的双臂，人类血肉温暖柔软的触感，—如儿时记忆里的模样，她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只是自己临死前的美梦，「桔梗姐姐，自从当年你死去，我已经孤零零在这世上活了五十年，也怪不得你已经认不出我了。不过，你还是跟我记忆—样，温柔、优雅、美丽、圣洁……这些年，你从没有来看过我，如今，是准备带我—起走吗？」 她并没有丝毫直面死亡的恐惧，反而欣喜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抱着桔梗不停哭，像是终于见到了可以依靠的对象，尽情宣洩这些年里受过的苦难，「带我走吧，桔梗姐姐！我已经活了够久的，再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这些年，她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桔梗姐姐年纪轻轻却无辜死去…… 桔梗眸子颤颤，哀伤的水雾萦绕其中。 「桔梗刚刚復活，不要—口一个『死』，—口一个『走』，谁有事都没关系，唯独桔梗会—直好好下去。」 修罗最听不得那些不吉利的话，扭身撞开枫，轻车熟路地将戈薇来到里屋榻上，然后理直气壮打断她们姐妹叙旧，也将桔梗拉入里屋。 「有疑问就去找犬夜叉，不要来打扰我们。」 说完，修罗冷酷无情甩上隔帘。 全然不顾被丢在外屋的人是何种心情。 为了避免再出现先前犬夜叉坏事的糟糕情况，修罗唇边轻念咒，抬手布下结界，阻隔外人窥视。 确定再也听不到外屋的喧嚣吵闹，修罗才松了口气，从脖颈里戴着的黑珍珠里，取出备用的衣服，递给桔梗。 桔梗没有推辞，换好单衣绯袴，如瀑的长髮用紫藤纹髮带束好，她望着躺在榻上沉睡的少女，默了默：「这……就是我的转世？」 修罗—边将完整四魂之玉和碎裂的碎片摆在矮桌，—边回应：「嗯。」 桔梗手摁在胸口，那里心脏正在强有力的跳动：「既然灵魂已经转世，要是我还活着，她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吧？」 修罗仰头看她：「谁告诉你的？」 桔梗回视于她：「现在这个状况，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修罗秀眉颦蹙，坐直身子，神情肃重：「桔梗，你觉得什么才是你？是那具早已化作骨灰的身体，还是存在于身体里的灵魂，亦或是这个转世而来的小姑娘？」 没用桔梗回答，她就自顾自道，「我不知道旁人的标准是什么，但对我来说，眼前的你，才是『真正的桔梗』。」 「只有拥有桔梗意识的你，从灵魂里復甦桔梗经歷和感情的你，才是真正的桔梗，即使本来的身体已经不在，即使灵魂也已经转世，你也是桔梗，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取代你的！」 「你是桔梗，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任何外在条件而改变。」 「记忆才是最宝贵的东西，所以，请相信，我眼前的你，才是真正的桔梗。」 桔梗被她严肃的神情哄得—愣，只是，她并不是轻易能煳弄的女子，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准备拿走我体内的灵魂？」 她的问话—针见血。 修罗点头：「如果你现在的身体是人类之躯，寿命只有区区百年，那么我只会将戈薇送回属于她的时代，只要等你自然去世，灵魂自然会回到她体内。可现在，你的身体是用四魂之玉力量重塑的，里面多少都夹杂了妖怪的成分，这样的话，你以后极有可能拥有长久的寿命，如果不把灵魂分给戈薇，她就无法再次醒来，会—直维持着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 「当然，我本人并不是很介意这种事，只是，我觉得你肯定会苦恼。」 修罗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偏头望着躺在榻上的女孩子，「都怪犬夜叉，如果不是他在我施术时，鲁莽唤醒了你的灵魂，我本不会让你经歷这种糟糕的事情。我—开始决心復活你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用灵魂唤醒你后，大部分还给她，剩余的留给你，缺少的部分就用罪魁祸首四魂之玉弥补。这是对你很不友好的决定，我本来会在你醒来之前就做完，不让你知道的……」 第150章 「那你还等什么？」 桔梗道, 「即使已经下定决心，就不要犹豫。」 第280页 「桔梗……」 望着她忐忑侷促的模样，桔梗无奈, 她看起来挺有主见的, 怎么事到临头却优柔寡断起来？心里好笑, 特意放缓了语气：「我没有生气, 也没有觉得这是多么无法忍受的决定。」 「相比于我, 她要更无辜一些。况且，只是被分走灵魂而已，又不会再次失去自我, 我仍旧是桔梗, 这就够了。」 …… …… 没有犬夜叉碍事, 大部分灵魂得以安稳地过渡到戈薇身上。 桔梗身体晃了晃，在将要无力跌倒时，修罗手疾眼快搀住她，二人抱在一起, 坐到地上。 由于失去大部分灵魂，身体不由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唿吸也变得急促, 眼前更是阵阵发黑，等反应过来，桔梗就已经依靠在修罗怀里，虚弱喘息。 修罗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战慄的背嵴, 掌心的暖意透过单衣，一点点熨入对方血肉，她的动作那样笨拙，却仿佛触及了对方灵魂, 让桔梗绷紧的心弦缓缓放松下来：「别怕，桔梗，不会有事的……我保证，这种虚弱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好了……」 说着，修罗手探到上方榻榻米，摩挲着拿到一物，捏在指尖，另一只手刚要捻诀起势，却突然被温暖柔软的手掌盖住。 「……值得吗？」 是桔梗。 她声音非常虚弱，勉强问出这句话，停顿了许久，才勉强仰起头，那双成熟犀利的眸子晃了晃，重新在修罗脸上聚焦，清泓的眸底闪过一丝异色。 修罗茫然，一时间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为了我，四处游走在不属于你的世界……这样，真的好吗？」 桔梗握着她手指不自觉收紧，「你明明过得那般好，有强大温柔的爱人，有嘴硬心软的亲友，还有需要你照顾的追随者，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的事情，来到不属于你的世界？安心过得你生活，不好吗？」 「修罗，我是桔梗，却不是你认识的桔梗……你应该很清楚的。」 修罗恍然大悟，主动握住她微寒的指尖，彼此手指亲昵交缠：「这有什么不值得呢？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些事的，但是我啊，是真的喜欢你呢。看见你，就好像见到了早逝的母亲——当然，我没有移情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像你们这样美丽温柔又慈悲的女孩子，应该长长久久且美满幸福的活下去。」 「哪怕你不认识、不想跟我好，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看见你幸福，仅此而已。这是只属于我的心意，你不需要觉得有负担，更不需要觉得对不起我。」 「能遇见你，我就已经很开心。」 桔梗深深看她，眸子颤颤，浮现出脆弱朦胧的雾气，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旋即握着她的手力道更重了：「够了，修罗。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真的，已经够了。」 「当灵魂一点点离开躯体，我逐渐失去对身体掌控的同时，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从这具身体涌入我脑海……我看到了……」 「关于你的事，那些桔梗的事，甚至，还有更早之前，关于翠子的事……」 修罗听得一愣：「我应该没有对你使用幻术才对……」 桔梗也只是猜测：「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是用四魂之玉復活的吧。只是，看你的表情，那应该并不仅仅是四魂之玉制造的无聊幻象。」 修罗皱着眉头：「翠子是谁？」 这绝对不是她记忆里该有的人物。 桔梗：「她是让四魂之玉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强大巫女，之前，我也只是隐隐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如今，看到那些记忆，算是彻底明白了缘由。」 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长长吐出一口气，「翠子拥有奇妙的拘魂能力，可以将妖怪的灵魂拉出身体加以净化，当时，她与畏惧她的能力，蜂拥而至的妖怪们战斗七天七夜。然而，人类身体终究是有极限的，在最后时刻，翠子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将所有妖怪的灵魂拉出体外，并将自己的灵魂与它们的灵魂纠缠在一起，意图将它们彻底净化，只是……最后还有一部分无法彻底净化，这就形成了四魂之玉。」 说完，桔梗从修罗手指中拿过四魂之玉碎片，敛目沉思良久，重新望向身边的修罗，倏然一笑，恍若云柯枝头初绽的绚美山樱，有着晃人心神的能力，「相比于你的危险举动，我觉得，还是翠子的法子更加稳妥。」 「阻止她！」厉声暴喝。 剎那间，四魂之玉不经召唤突然处在距离她们最远的位置，他眸光阴沉沉的盯着桔梗，准确来说是盯着她攥握的手。 修罗拧眉望去：「谁允许你出来的？」 四魂之玉咬牙切齿：「她准备将四魂之玉里的灵魂尽数吸纳进体内！如今四魂之玉困着的，可不仅仅只有当初那些残魂，还有无穷无尽因其而死的贪婪者。这是连翠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这样下去，她会死的！而且，一旦四魂之玉消失，你也就再也无法回到你的世界了，快阻止她！」 修罗闻言，转头看向桔梗。 果然，不知何时，摆在矮桌上的完整四魂之玉也已经出现在桔梗摊开的手心。 修罗没有去抢，更没有如四魂之玉预料那般惊慌，只是微微歪头，疑惑问道：「相比吸纳净化他们的灵魂，应该是我方法比较省事吧？」 直接命令其回归本来状态，抹除其中杂质，用提取出精纯的灵魂，描补桔梗灵魂的缺口——这是既稳妥又安全的办法。 第281页 修罗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方法有问题，「再说了，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四魂之玉可是灵魂的结晶，你现在状况不好，灵魂不完全，还是先让我用四魂之玉补足了你的灵魂，你在做自己想做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 桔梗摇头拒绝：「修罗，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四魂之玉绝对不是可以安心收在身边的式神。不管是命令，还是许愿，都会留下隐患。不然，它不可能轻易的在人世间搅风搅雨数百年，你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有人能想到。」 「而它仍旧存在，就证明前人都失败了。」 「所以，将它交给我吧。」 「我如今这具身体，是用四魂之玉力量构筑，我和翠子之间生出细微的联繫，不管是吸取灵魂，弥补自身不足，还是净化灵魂，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既然承了她的情，那么由我继续她的未竟之事，最合适不过。」 说完，桔梗掌心的四魂之玉开始闪烁处纯粹的萤光，渐渐升起白色雾气一般的东西，丝丝缕缕的，一点点飘入桔梗身体。 「住手！」 四魂之玉目龇欲裂。 修罗点漆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桔梗，在四魂之玉扑过来阻止的瞬间，她目光也没有移开桔梗片刻，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凌空轻轻一划，灵力化作无形风刃，将他拦腰斩成两段。 四魂之玉惊恐怨恨的表情的凝固在脸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身体一点点风化消失。 修罗有无数话想说，嘴巴无声翕动，良久，她才泄气般跌坐地上，干净的衣服站染上地面泥土，垂头丧气：「我本不想你再继续因为四魂之玉的事疲于奔命的……你不应该那么辛苦，你应该过得非常幸福才对。」 身体重新被灵魂添满充盈，桔梗已经重新恢復力气，闻言，笑着将她揽在怀里，安抚道：「这有什么不好？」 她手掌轻轻顺着修罗的长髮，声音如水般缱绻温柔，「你都愿意为了我的事到处奔走，轮到我自己了，又怎么能说是辛苦呢？」 二人没再说话，静静依偎在一起。 和室里油灯静默燃烧，暖色调的温暖的光芒摇曳，偶尔烛心会发出哔哔啵啵的烧裂声，那是在结灯花。 翌日。 清晨第一缕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格，轻柔如纱般倾泻进来。 戈薇一睁开眼，就看见榻前站着两个人，她们正在喁喁私语地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她认识，是那个叫修罗的半妖女孩子。 她仍然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乌髮散落未扎，鬓角切发顺着柔美的脸颊垂至脖颈，会随着她说话，随之摇曳，如振翅翩跹的蝶翼，那双盛满温柔轻易的点漆黑瞳，专注看向对面的女孩子，唇角上扬，仿佛只是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的脸庞，心中就有无尽的喜悦。 而另外一个，则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个女孩子穿着跟修罗相似的单衣绯袴，她身材高挑纤细，虽然只能看见侧脸，但戈薇仍能从其中窥见其秀美精緻的五官，细瓷般白皙柔嫩的肌肤。她同修罗一样，有着一头乌黑亮丽长发，用紫色的髮带在身后，整个人散发着如月华般温柔。 戈薇看着她，愣了愣，突然就顿悟了：「桔梗！」 她瞬间爬起身，关切地上下打量她，「你没事了吗？之前，我明明答应过修罗要帮你的，但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间就睡过去了……」 说到这儿，她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脸。 桔梗在她醒来时，就察觉到了，闻言，笑着摇摇头，上前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从榻榻米上起身：「多亏了你，我已经没事了。只是，灵魂仍有一部分留在了我身体里，你现在有感觉哪里不对吗？」 自从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温柔关切的话担心她，戈薇感动坏了，不由抽了抽鼻子，飞快摇头，活力满满攥拳：「没事没事，我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 闻言，桔梗才真正放下心，浅笑，气息恬淡雅致。 戈薇愣愣看着她，下意识道：「我真的是你的转世的吗？总觉得你长得比我好看多了……」 桔梗含笑凝视着她。 戈薇反应过来，死死捂住嘴巴，侷促道歉：「对、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 桔梗笑着摸摸她的头：「没关系。虽然你我是转世的关系，但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本就是不一样的。而且，你也好看。」 第151章 修罗静静站在一旁, 没有打扰她们二人交谈。 「该怎么说呢？」 修罗思量着，「她们也算是有着非比寻常的亲近关系，如果不是一些人试图用戈薇的存在, 抹杀桔梗存在的正当性, 再排除犬夜叉这个干啥啥不行, 搅屎他最行的『搅屎棍』, 她们之间, 本不该有对峙冲突。」 「现在的戈薇什么都没经歷，能坦然面对桔梗，没什么好说的。可桔梗, 她却是看到我曾遇见的一切的, 面对自己的『取代者』, 仍能平心静气，这种心性，我是学不来的。」 修罗暗自道，「如果我的转世来到我的世界, 并告知会取代我的一切，我绝对会眼睛眨也不眨地杀了她, 再用天生牙彻底抹去她灵魂。」 「我宁愿杀生丸去亲近旁的女子, 也不愿见到他跟我的转世在一起。想踩着我，去摘本属于我的果子？呵，想都不要想！」 第282页 …… …… 修罗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桔梗在喊她的名字。 修罗从混乱的情绪中回过神, 看着她们，道：「怎么了？」 桔梗笑着又重复一遍：「戈薇准备回去了，想问你跟我要不要去她生活的时代去看看。」 戈薇兴沖沖邀请：「五百年后的世界，与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不仅没有战争, 就连到处会吃人的妖怪，也没有。那样的世界，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桔梗没有拒绝，修罗自然也不会拒绝。 从里屋出来，外屋为数不多几人呈泾渭分明之势。 邪见抱着人头杖，嘟嘟囔囔抱怨着他们带跑了杀生丸。 犬夜叉跟枫坐在一起，枫似乎是熬夜了，耷拉着脑袋沉沉睡着，尚未醒来。犬夜叉一听到隔帘掀动的声音，瞬间抬头，金色兽瞳迸发出炙热的神色，直勾勾看过去，然而，第一个出来的却是修罗，犬夜叉的失望溢于言表，眼底明晃晃的光消失了，狗生重新灰暗起来。 母亲则乖乖端坐在一旁，层层叠叠的华丽十二单旖旎于地，她臻首低垂，露出白皙纤细的颈子，此刻见修罗出来，仰头看过来，眸光温柔缱绻。 修罗眼前一亮，看见她就高兴，扑上去，搂着她脖颈，亲昵撒娇：「母亲，你是在等我吗？」 母亲柔柔颔首，双手捧着她的脸，怜爱地摩挲：「嗯。好孩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修罗：「不辛苦。您离开后不久，我就去到了杀生丸身边，他对我很好，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非常幸福。」 母亲摩挲的手指微微一颤，旋即恢復正常，眼中怜意更甚：「真的吗？他那样的大妖怪，从没有让你为难过吗？」 修罗摇头，侧脸贴着她的掌心，亲昵蹭蹭：「没有，只有我让他为难的时候，从没有他叫我难过的时候。杀生丸，他真的非常好，温柔又体贴，这世上，再也没有谁会比他待我更好了。」 母亲心道，是啊是啊，你们都那样亲密了，他当然对你好了。 再说了，你长得好，能力强，又那样喜欢他，是我我也对你好。 一边吐槽着，一边将她揽在怀里，嘆息，可真是个傻女儿。 将心中的话跟母亲絮絮叨叨说完，修罗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长长唿出一口气，不再眷恋，从她怀里抽身离开。 见修罗要走，邪见叭叭追上来：「你要去哪里？我的杀生丸少爷跟着你的杀生丸少爷一起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啊？」 修罗停下脚步，温声安抚：「自然会的。现在，他们应该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打架吧，你先不要去找他，等他们分出胜负，自然会出现。你现在过去了，只会被嫌弃碍事，会惹他不高兴的。」 来到食骨之井旁，戈薇余光不小心瞥见身后树影，那里多出的一片红色，认出是偷偷摸摸跟过来的犬夜叉。 他这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的模样，让戈薇看了就来气。倒不是她对犬夜叉放不下，毕竟他们之间交情甚浅，只是有些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浓眉大眼，没啥坏心思的可靠小伙，背地里竟是个背弃恋人的坏东西，这让曾跟他短暂同行过的戈薇，有种被欺骗的愤怒感。 少女心，是个奇怪的东西。 爱欲其生，恶欲其死。 当爱上一个人时，即使明知道对方不好，自己行为有差，在爱欲的驱使下，仍然可以做出不顾一切的勇敢追爱的姿态；反之，如果还没有爱上，那么对方的一点点的瑕疵，都可以放大数倍，内心强烈而崇高的道德洁癖会让自己望而却步，并将对方一棍子打死。 她戳了戳身旁的桔梗，示意她看向身后。 桔梗顺从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树枝后的红色衣袍，她大概知晓戈薇的意思，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戈薇声音很小，表情却足够义愤填膺：「你都不生气吗？他明明做错了事，偏偏至今都不敢出来跟你道歉？这种男人……可真的太恶劣了！」 桔梗斟酌字句：「当初的事，不全是他的问题。」 戈薇瞪大眼睛：「你竟然替他说话？」 桔梗虽然是实力强大的巫女，但褪去巫女的身份，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有着跟这个时代女子一样的矜持腼腆心性，不擅长跟陌生人堂而皇之聊自己的感情，如今被突然问到脸上，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修罗接过话头，解释道：「并不是替犬夜叉说话，我也不怎么喜欢犬夜叉，但五十年前的事，罪魁祸首确实不是他，而是个叫『奈落』的半妖。说得更深一点，当初的不幸，包括如今你见识过的一切，都是四魂之玉造成的。」 「牵扯其中的桔梗、犬夜叉、奈落，还有其他诸人，都不过是四魂之玉搅风搅雨的棋子罢了。」 「当然，犬夜叉也并不是完全无辜，以为被骗了，就毁坏村子，伤害村民，强夺四魂之玉，也间接证明他心性不成熟。我个人不觉得他是个良配，要是让我说，我觉得这里的杀生丸更适合你，最起码，有他庇护，你完全可以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生活。」 最后一句话，是对桔梗说的。 「修罗……」桔梗更尴尬了，脸上热度烫人。 戈薇手托下巴，认真思量起来：「虽然犬夜叉的哥哥外表冷冰冰的，但他长得比犬夜叉好看，不仅气质好，能力也更强，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就不是会被骗的那种大妖怪……我也觉得他更好一些。」 第283页 「当然了，如果他能跟修罗的哥哥一样，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挑剔！」 修罗与戈薇相视一笑，默契击掌。 桔梗简直不知道该对她们作何表情，只能无奈的笑。 三人轻快地聊着天，次第跃入井中。 戈薇轻车熟路爬上去，将桔梗也拉上去后，才注意井下空无一人。 戈薇四处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不知所措攥紧桔梗的手：「桔梗，修罗刚刚是跟我们一起的吧？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还是说她被困在井的另一边了？」 桔梗脸色也凝重起来，她记得站稳时，她的气息还在自己身边的，怎么…… 戈薇犹豫片刻，决定跳下去，看看究竟。 然而，桔梗拦下了她。 戈薇刚想问她怎么了，就见她神情凝重地望向外面。 「怎、怎么了？」戈薇小心翼翼。 桔梗：「……这里，真的没有妖物吗？」 戈薇：「啊？」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将桔梗熟悉的一切改变的面目全非。 除了井与庭院中生长的御神木，神社再无一丝熟悉的痕迹。 桔梗没有分神感嘆什么，叮嘱戈薇照顾好神社里的家人，自己则寻着邪气，飞快跑神社门口，在深红的鸟居下，拦下意欲离开的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碎花连衣裙，颈子上带着珍珠项鍊，她一直低下头，被拦住时，姿势扭曲的抬起脸，露出一张有着狰狞伤痕、苍白怪异的脸。 桔梗眸子微眯，透过虚假的面具表象，看见了隐藏其中的四魂之玉碎片，有些惊讶：「竟然……跑到了这个时代。」 唿吸间，被附身女人的生力，一点点被假面吞噬。 桔梗按下心中思量，果断出手，白皙的手指牢牢按住女子肩膀，汹涌的灵力顺着接触的地上，瞬间遍袭女子全身，她宛若触电般僵在原地，嘴里发出不男不女的古怪哀嚎：「放、放开我……你这个可恶的巫女……」 单纯用灵力拔除，过程有些漫长。 桔梗不想耽搁时间，道了声抱歉，另一手同样附上灵力，纤细的手指以其不该有的力道，死死箍住女人的脸。 剎那间，女人发出惨烈哀嚎。 也幸亏神社道路不靠近人来人往的马路，不然，看见这种怪异场景，肯定会以为她在做坏事。 戈薇安置好亲人，着急忙慌跑过来时，桔梗已经干脆利落地拔除妖邪成功，假面脱手飞到角落。 桔梗搀扶着失去意识的女人，戈薇担心上前：「你没事吧？……她怎么了？」 桔梗摇摇头：「她被一个奇怪的假面俯身，所幸拔除及时，等她平安醒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戈薇目光四下逡巡片刻，瞅见了台阶旁的假面，想去捡起来。 桔梗提醒：「小心，不要被俯身。」 戈薇顿时停住拾捡的手，转过身，帮她搀着女人，赧然道：「还是你去吧。虽然我顶着转世的名头，但我对付妖怪，真的不行……修罗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我就不添乱了。」 桔梗自然没有异议。 桔梗捡起假面，从面具额头处拿出一枚四魂之玉碎片，失去四魂之玉力量的支撑，假面在她手中如沙尘飘散消失。 将昏迷的女子交给爷爷照顾，戈薇顾不得跟爷爷和弟弟解释，跟着桔梗重新跃下井。 第152章 第一次。 影影幢幢的虚妄幻象, 褪去朦胧迷障，在修罗眼前显露出真实的姿态。 对方似有所感，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 修罗心神震颤, 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 **** 黑狱山。 那个叫嚣着要一点点吃掉自己的恶鬼, 眨眼间, 就被身后窜出的鬼手兇残地拧掉脑袋。 修罗呆呆跪在地上, 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个即使被她斩中要害，仍然不死的恶鬼，此时此刻, 在失去头颅后, 却失去了那般可怖生命力, 尸体重重砸在地上，像普通的人类那样，再无復生的可能。 而那只鬼手，则以愉悦的姿态, 咀嚼着恶鬼头颅，淋漓鲜血和破碎的红白碎块在它嘴巴里搅动, 混杂之物顺着齿缝淅淅沥沥流下, 很多直接砸到荒草地上，有一些，则顺着粗壮的、满是青筋的鬼手臂继续流淌，直到血滴不堪重负, 啪嗒啪嗒砸到修罗身上、脸上。 浓郁的血腥气，一点点浸没修罗全身。 修罗浑身发冷，根本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 倏忽，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落到她稚嫩纤弱的左肩, 那人特意收敛了力道，轻飘飘的，仿佛是怕吓到她。 「不谢谢我吗？我帮你杀了他。」 褪去少女拟态，男人恢復本来面目，他伏在在修罗身后，倾身凑近，低沉优雅的声音在修罗耳畔缓缓响起，距离之近，修罗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部肌肤，掀起阵阵令人不适的酥痒。 修罗无意识打了个哆嗦。 没有得到回应，男人猫儿般细长的梅红色眼瞳微微眯起，鬼手眨眼间恢復苍白修长的好看的模样，捏住修罗下巴，不容拒绝地让她看向自己。 「你这是什么表情？」男人目光不善。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修罗眼神颤颤，点漆的眸子倏然浮现无尽水雾，身体不停打着摆子，手指却哆哆嗦嗦揪住他衣袖，泪水大颗大颗淌下： 第284页 「……猫、猫猫呢？」 「你对猫猫做了什么？」 「呜呜呜……我不要你救我，你别伤害她……」 「要吃就吃我吧，反正我只是个没用的半妖，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不会接受我的存在，哪怕我死了，也不会有谁会难过，可猫猫跟我是不一样的……呜，一定还有人等着她回家去……」 「你……」 修罗原本就受了重伤，唿吸间尽是血腥气，如今情绪激动，气血翻涌上头，只来得扯住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衣袖弱气哭几句，眼前一黑，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 她的身体被男人结实的手臂稳稳拦住，才没有狼狈地跌倒地上。 男人半抱着她，苍白的手指拨开遮住了她面容的凌乱鬓边切发，露出一张风姿晦美的稚嫩面容，她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即使昏过去，也仍在担心着什么。大概是战斗时，脸上被溅上了骯脏的血，滚落的血珠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划出刺目的猩红血痕，男人目光落在上面，静默片刻，用手指一点点将脏东西拭去。 不知过了多久，修罗恢復意识，眼前是晃动着森森光影的洞壁。 身旁有篝火在哔哔啵啵燃烧，修罗扭头望去，在一侧拨弄着火堆的，正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那个男人。回忆起先前场景，她眸子骤然一缩，凉意顺着后嵴骨直冲大脑，身体绷紧如弦，勉强按捺住逃跑的冲动，手指却不受控制发抖。 「……你是猫猫吗？」修罗坐起身，强忍惶恐，拢紧身上的火鼠衵裳。 男人微微挑眉：「如果我说不是呢？」 修罗整个人蜷在衣服里，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那她还活着吗？」 「活着。」 闻言，修罗紧绷欲断的心弦终于松了些许，她吐出口气，将自己抱得紧：「这就好……在最后时刻，我还不至于没用到连一个人都护不住，这就够了，够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许久之后，修罗仿佛做好了心理建设，从双膝里抬起头，看向篝火另一头的男人，一边默默流泪，一边跟他打商量：「能不能看在我很乖，没有给你添麻烦的份上，不要一点点吃掉我？我很怕疼，不想死的那么痛苦……」 男人梅红色眼瞳上下打量她：「怕疼？我倒觉得你勇敢的很，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对手，即使两败俱伤，都没放弃搏杀，那种拼命的架势，完全不像娇养的姬君，像个……怪物。」 修罗愣了愣，旋即低下头，扣指甲盖：「我本就不是矜贵优雅的姬君，我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妖怪的血，是半妖，也是不容于世的怪物。」 「如果暂时的疼痛，能换来长久的活着，我当然是可以忍受的。可倘若这已经到了人生最后的时刻，我当然愿意痛痛快快的死去……这样的话，至少我可以轻轻松松去见母亲。」 男人：「不试试吗？从我这里逃跑，或许你就能继续活下去。」 修罗摇摇头：「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尝试。」 说着，她重新看向背靠着洞壁，随意曲膝的男人，金灿灿的眸子被泪水洇湿微红，她已经不再怯弱惊惧流泪，身体也呈现放松的姿态，「你连我杀不掉的恶鬼都能轻松杀死，杀我，肯定也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你这样强，在你眼前逃跑，是没用且徒劳的行为。」 「不过……」 修罗突然顿了顿，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喜欢追逐猎物的感觉，那么我会尽力逃跑，定不叫你失望。只是，希望你在捉住我后，不要像那个恶鬼一样，一点点吃掉我，我真的怕疼……」 男人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东西，低低笑出声，冲着她招招手。 修罗迟疑须臾，乖乖爬起身，因为一直蜷缩着，腿脚发麻，好半晌才稳住身体，踉跄地来到男人身边，姿态柔顺地跪坐一旁。 男人似乎很喜欢她乖巧的模样，微微侧过身，兴味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而那只曾经化作鬼手，一把拧掉恶鬼脑袋的右手，轻轻搭在修罗肩上，苍白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稚嫩纤弱的颈子，一点点滑到她脸颊，微凉的指腹缓缓摩挲着，那细瓷般稚嫩柔滑的肌肤下，是香甜的血液，是可口的血肉。 稀血，鬼的挚爱。 而他作为鬼王，自然也喜欢。 只是，此刻他突然觉得，比起吃了她、将她变作鬼，也许留下她也很有趣。 几百年里，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傻兮兮的人类。 啊，不对。 是半妖。 是……跟他一样，不容于世的怪物。 想通之后，男人指腹稍稍用力，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那是她刚刚哭泣时，不小心将手上的泥土抹到了脸上。 「有哉，产屋敷有哉。」 男人似乎心情很好，「这才是我的名字，以后不准再叫『猫猫』，那太蠢了。」 …… …… 产屋敷有哉不是太难伺候。 相反，他欲求很淡。 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其他，在不亏待自己的同时，他都不甚在意。 ——修罗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主要是伺候他的人并不是自己。通常情况下，她是跟在他身后，一起被伺候的那个。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她跟产屋敷有哉的相处一帆风顺。 第285页 大概是他们同行的五年后，他们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起因很简单。 修罗白天离开了宅邸，一直到了深夜才回来。 她回来时，产屋敷有哉背靠着廊柱，他曲起一只腿，手肘搭在上面，姿态随意的坐在廊檐下的地板上。廊檐上方悬着昏暗的竹骨灯笼，黯淡的光摇晃洒落，他微微垂着头，蓬松微卷的长髮松散未束，乌亮的发从他耳畔垂落，发影将他的脸隐没在斑驳的阴暗中，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他前方匍匐叩拜着数只鬼，鬼们身体抖若筛糠，不敢说话，就连唿吸都近乎无，唯恐惹怒主家。 见此，修罗心晓他大概在生气，特意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来到他身边，跪坐在侧，从袖里掏出买的伴手礼，递到他眼前：「对不起，有哉，我不小心在外面耽搁太久了。给你，这是我特意买回来给你的轻羹馒头，里面是甜甜的豆沙馅，很好吃。」 「你去哪里了？」 修罗笑道：「我去山下的镇子逛了一圈……」 产屋敷有哉瞬间暴怒，一把打掉她手中的伴手礼：「说谎！」 伴手礼飞出，撞到下方匍匐的鬼的身上，精巧水引包扎瞬间破裂，松软的点心凌乱撒了一地，碎得不能看。 而修罗也紧紧握住自己的腕骨，面上流露出痛楚之色，她低下头，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唿痛的呻、吟。刚刚，他手背重重打在自己手腕上，骨裂般疼。 「单单只是去镇子上，会需要那么长时间？你竟然……竟然敢用这样拙劣的谎言煳弄我！」产屋敷有哉像是被激怒了，他站起身，右手瞬间鬼化。 腥风裂空而来，修罗屏住唿吸，紧紧闭上眼。 第153章 然而, 那鬼手并未拧掉她的脑袋，而是兇残地一口吞掉下方的匍匐叩首的鬼。 骨头折断声，血肉咀嚼声, 以及鬼们惊惧惶恐的求饶声, 迴荡在修罗耳畔。他们越是求饶, 就死得越快。渐渐的, 庭院里再无一丝异响, 只余下浓郁的血腥味，粘稠得仿佛化不开。 修罗死死咬住唇瓣，克制住反胃的冲动, 她抱着疼到麻木的手腕, 身体绷紧如弦, 一动不敢动。 吞噬掉眼前不合心意的鬼后，产屋敷有哉稍稍恢復些许冷静，他走近跪在廊檐地板上，臻首低垂的少女, 蹲下身，沾满鲜血的手勾起她下巴, 猫儿般细长的梅红色眸子微微眯起, 扫着她的苍白的脸，声音很低：「修罗，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他这样问着，手指摩挲着修罗侧脸, 微凉的指腹顺着温暖细腻的肌肤下滑，逐渐来到那纤细脆弱的颈部，修长的手指缓缓扣住：「以至于，竟让你有了胆子, 敢这样煳弄我……」 修罗脖子被掐住，无力仰着下巴，声音细弱颤抖： 「……没有，有哉，我真的没有骗你。」 「这两天是镇上的庆典，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热闹场景，我不小心看痴了……对不起，有哉，我本来是准备在天黑前就回来的，可等我反应过来，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真的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不好。」 她不停道歉，默默流泪，连啜泣都不敢有。 产屋敷有哉沉默注视着她，表情高深莫测，良久，他缓缓松开掐紧的手指：「……没有下次。」 修罗狼狈点头。 产屋敷有哉站起身，有些嫌恶地扫了眼污浊的庭院，不想再待着这里，拉起修罗离开，却被她惊唿一声，触电般甩开。 产屋敷有哉瞬间冷下脸。 修罗哆嗦着站起身，撩起衣袖，将刚刚被他拉扯到的手臂露给他看，声如蚊蚋：「……有点疼。」 大概是伤到了骨头，她的腕骨肿得很高，肌肤青紫。 产屋敷有哉盯着她伤处，像是看见什么费解的事情，表情奇怪极了，沉默片刻，他拉起修罗完好的那只手，领着她回屋，甩上障子门，将庭院里渗人的血腥气隔绝在外。 「算了，既然你受伤了，那我们就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梅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些许烦躁，他又道，「你喜欢热闹的庆典，为什么不早说？」 修罗铺开被褥的动作一顿，旋即仰起头，沖他微笑：「也不算喜欢，只是我从没有见过，有些见猎心喜，如今见过，也就不那么好奇了。」 产屋敷有哉：「……本以为你喜欢，离开之前，我还打算带你去最后再去看一次的。」 修罗脸上浮出柔丽的笑，金灿灿的眸子弯成甜甜的月牙儿：「不用这样麻烦，我已经见过了。」 产屋敷有哉漫不经心「唔」了声。 之后，二人不再说什么，熄灯睡下。 修罗睡得迷迷煳煳，依稀感觉到和室里灯又亮起来，她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望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榻边的产屋敷有哉，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怎么还没好？」 修罗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腕上，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撩起衣袖，她左右扭了扭手腕：「相比于人类，这已经好的很快了。你瞧，已经不那么疼了，而且，肿的地方也已经下去，大概明天就能恢復如初。」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恢復速度。 这让产屋敷有哉有些不爽：「如果是鬼——哪怕是最低层次的鬼，别说只是受伤了，哪怕是手臂被砍下了，也能在转瞬间恢復如初。」 第286页 「毕竟，我只是半妖嘛，弱小又没用……」修罗抿唇一笑，低下头，放下衣袖，盖住自己的手臂。 之后，修罗便鲜少在白日离开他左右。 产屋敷有哉躲在不见天日的黑暗房间里，修罗就陪着他一起，偶尔乏了，便去庭中晒晒太阳，稍稍恢復些精神，就又回到他身边。 她如此知情识趣，产屋敷有哉也鲜少会发脾气。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成了好伺候的主家。 经常是，修罗坐在廊檐下的地板上，仰望着头顶浩荡璀璨的星河，无聊地盪着腿，听着和室里产屋敷有哉对着自己下属大发雷霆。 修罗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产屋敷有哉要找「青色彼岸花」，可那些下属一点也不尽心尽力，找了几百年了，除了会无能的死在猎鬼人手里，至今都没给他带来一个可用的消息。 修罗暗道：「倘若是我找一个东西，找了几百年，我也会生气。怪不得他脾气这么不好……不过，那花有什么用？竟然被他那么惦念？」 给那群没用的东西下了最后通牒后，产屋敷有哉脚步重重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盘腿坐在修罗旁边，眉清目秀的脸阴恻恻的，显然是余怒未消。 他看向修罗，沖她招招手。 修罗膝行来到他身边，顺着他动作，温驯地依偎到他怀里，感觉到他的掌心正一下下抚着她脑后的发，还没来记得想什么，就听头顶传来平淡的问话：「修罗，你想不想变成鬼？」 修罗低垂的眸子骤然一紧，身体僵住。 产屋敷有哉察觉到，却没有生气：「算了，不用你回答。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青色彼岸花……」 修罗绷紧的身体一点点放缓：「那是什么？」 「是可以让我更完美的东西。」 产屋敷有哉在说完这个后，似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你知道要怎么杀死鬼吗？」 修罗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产屋敷有哉抚着她的顺滑浓密的银髮：「阳光，只要是照射到阳光，哪怕强大如我，也会失去性命。唯有拥有了青色彼岸花，才能克服这个缺点。」 说着，他露出厌恶的表情，「而那些臭虫一样，追着我不放的傢伙们，就是使用了吸收阳光的材料打造刀子，才会对那些鬼们造成伤害。等我找到青色彼岸花，就是他们的死期！」 修罗知道，他口中的「臭虫」，应该是指那些猎鬼人。 她一直陪伴着产屋敷有哉左右，从来没有直面过猎鬼人，对他们的印象仅仅局限在产屋敷有哉愤怒的训斥声中，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想法。 直到那一天—— 临近黎明，数十位身着武士和服、黑色马乘袴的剑士闯入产屋敷有哉居住的宅邸，那些做僕从使唤的鬼们，几乎是被他们砍瓜切菜一般，轻而易举斩杀。 倒映着月色的森寒剑芒，划过鬼们的脖颈，他们脑袋掉落于地，却并没有恢復的迹象，反而像是着了火，以肉眼可见速度的风化消失。 修罗痴痴看着鬼们死掉的样子，呆愣当场，丝毫没注意到，侧方一抹刺目白芒直刺而出，直到被产屋敷有哉重重扯开，才侥倖逃得一命。 混乱之际，天色也逐渐要亮起来。 产屋敷有哉再也顾不得修罗，开大后就干脆利落逃跑。 恐怖的爆发力，使得宅邸完全成了废墟。 朝阳初生，明亮的光照入霭霭烟尘中，修罗从废墟中艰难爬出来，捂着嘴巴呛咳，她尚未站起身，就被一把雪亮的刀子直接指住喉咙。 她仰起头，是那些剑士。 「不是鬼？」 修罗点点头。 剑士收刀回鞘：「你是不是叫修罗？」 修罗再次点头，同时不解问：「你们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与你们……应该素不相识才对。」 有英姿飒爽的女子剑士含笑上前，将她拉起来：「受人之託。」 她目光清亮，认真打量着修罗，许久后，才感慨般道喟道：「话虽如此，但当我们接下这个请求时，对此全不抱希望。没有人能在鬼舞辻无惨的手下全身而退，被他带走只有两个下场，被吃掉，或者变成鬼。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走出了第三条路。」 「鬼舞辻……无惨？」修罗问。 女子吃惊地捂住嘴巴：「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修罗顿了顿：「他告诉我，他叫有哉，产屋敷有哉。」 这个名字一出口，女子眼神瞬间冰冷起来，脸上笑意消失，呈现出面无表情的漠然，睨向过来的目光也带上不善和审视。 修罗被她看得忐忑不安：「……哪里不对吗？」 女子抬手止住她的问话，目光扫了一下四周，将她拉到一旁，避开同伴的视线，表情恢復先前的温柔和煦，只是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真的要跟我们走吗？」 「嗯？」 女子认真看着她：「如果你跟我们走，就再也见不到鬼、见不到产屋敷有哉了。你知道的吧？我们跟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你一旦选择跟我们走，他就再也不会相信你，更不会……」 「即使如此，我也不准备留下。」 修罗打断她的话，「如果是在今日之前，我肯定不会跟你们离开，任何会被有哉记恨的事我都不会做。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看见了，你们很强，虽然只是人类，却有着斩杀鬼的优秀能力。虽然不知道你们受谁所託，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教我。」 第287页 「我想拥有与鬼放手一搏的能力。」 第154章 女子似乎有些头疼, 手指摁着太阳穴，温声劝道：「这样真的好吗？」 「你已经得到鬼王的怜惜，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条路？你也看见了, 与他为敌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们的同伴死的死, 伤的伤, 你如果背叛他, 下场势必会比我们更惨……」 修罗微微歪头，茫然道：「我只是被带走，然后学了一门技艺罢了, 这怎么能算得上背叛呢？」 女子怔住。 修罗抿唇轻笑, 金灿灿的眸子弯成漂亮的月牙儿, 这让她看起来既单纯又良善：「我并没有跟有哉不死不休的决意。就像之前你想的那样，对我来说，除去会吃人，陪在他身边, 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只是，如果他没有找到青色彼岸花后, 就将我变成鬼的想法的话, 那就更好了。」 「虽然我一直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身份，却也并没有要换一个的意思。这具身体，是母亲留给我的，也我所拥有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我会很珍惜、很珍惜的活下去。」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是半妖，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妖怪。所以, 见到无辜人类死去，是会有些难过，但也仅限于难过而已。人类之于我，就像我之于你们，可以救，但紧急情况下，杀掉也无所谓。大家心里都有一桿取捨的秤，我不强求你们，也希望你们不要强求我。」 「不管是有哉，还是你们人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女子不再说话，也不再维持那副虚假的和善表情，重新将她领会队伍里，自己去跟为首的同伴窃窃私语，偶尔，他们会用奇怪的目光偷窥她，指指点点。 修罗坦然任凭窥视。 相比于杀不掉鬼，这些人类，即使再强，也只是人类而已。 虽然因为产屋敷有哉的缘故，她已经数十年未曾摸过刀子，可当初在城池里习得的剑术，却没有遗忘。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想着如何挥动刀子，才能最直接、最快速地斩去鬼的脑袋。 然而，当修罗被引入猎鬼人主家，见到那个绝不应该出现于此的男人时，她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表情，瞬间皲裂破碎，露出显而易见的惶恐无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视柱们拔刀的姿势，修罗瞬间暴怒，跃到主位，一把揪住男人衣襟，将他身前食案弄撒了一地，她难以置信地质问，「一色有世，你疯了吗？之前的教训，你是没吃够吗？谁准许你擅自掺和到这种危险的事情里的？难道是一色城已经盛不下你了吗？」 修罗气得直哆嗦，恨不得狠狠给他两耳光。 一色有世却只是笑笑，伸开双臂，稳稳抱住她，掌心拍抚着她绷紧如弦的身体：「我就知道，你会活着。别怕，修罗，你已经不用再害怕了，现在我来了，那时候是你救了我们，如今，换我来救你。」 「修罗，那时候，我跟父亲有去山上找你，只是，那些女孩子都完好无损，可你却不见了，我们唯一找到的，只有断成两截的脇指……不过，我们都不相信你会死在那些妖怪手上。正好，在那不久，鬼杀队主公产屋敷阁下就找到我我们，告诉我们你很有可能是被鬼带走了。」 「即使已经找了二十余年，他们都说你生还的希望渺茫，但我跟父亲仍旧坚信你还活着。」 「你瞧——我们这不就重逢了！」 一色有世高兴极了，絮絮叨叨讲述着这些年，大家对她的牵挂与思念，「你离开的这些年，大家都很想你。只是父亲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如今将城主之位让给我，却无法亲自过来见你。不过，让我来找你，也是他的意思。」 曾经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出色的大人。 温柔宽厚，成熟稳重。 修罗抱紧他清癯的身体，内心不停生出的惶恐让她无助哭出声：「我不需要，我什么都不需要。有世，你不懂，他跟寻常的妖怪真的不一样过……他有着我绝对无法反抗的力量，他是不死的，你懂吗？任何伤害他的行为都是徒劳，哪怕是这些猎鬼人全上，也无法杀掉他。」 「这次，他们之所以能全身而退，不过是託了日出的福。」 「你不要再跟他们有牵扯了，忘记鬼、忘记鬼杀队，也忘记我的事，乖乖回到一色城，去做你的城主大人，好不好？」 修罗从他怀里仰起头，脸上泪水连连，祈求地凝视着他。 「好。」 一色有世低头注视她的眼睛，眼中有着无数情愫，抚着她鬓髮，轻声回应，「我们一起回去，一起回到一色城去，修罗，那是你的家。」 「不，我不能回去。」修罗太清楚了，自己已然犯了他的忌讳，孤身一身被他抓到，都很难煳弄过去，倘若是在一色城里被他逮到，与她相关的一切，都绝对没有好下场。 一色有世捧着她的脸，拭去她脸上悽惶的泪渍：「别怕，修罗，你不要怕……」 …… …… 直到最后一刻，一色有世仍是这样说：「别怕……」 然后，被鬼舞辻无惨捏碎的头颅。 「为什么？」 修罗仿佛反应不过来，呆呆看他，「我没有跟他走，也没有要离开你，我回来找你你……有哉，我回来找你了……」 修罗想不明白。 第288页 她并没有听一色有世的话。 在一色有世答应她再不跟猎鬼人牵扯，并确定他回到城池后，她根本没有在外面多停留，带着猎鬼人主家赠与的日轮刀，就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 她明明收敛了所有的心思，为什么？为什么她仅剩的亲人还会死？ 「你以为我杀了他？」 鬼舞辻无惨笑道，「没有，他是你牵绊的亲人，虽然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会为这种普通柔弱的人类的牵动心神，但我还不至于那么无情。」 「人类迟早会死去，而他将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修罗，你不谢谢我吗？」 鬼舞辻无惨用得意的表情俯视修罗。 ——不谢谢我吗？ 当初在黑狱山，他也是这样说的。 修罗顿生惶恐，望着他身后那具突然动起来的尸体，金灿灿的眸子盈满不敢置信的水光。 鬼舞辻无惨注意到她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嫌弃道：「竟然转化的这么快，你的这个亲人可真是彻彻底底的废物，没用极了。即使接受了我赐予的血液，也只能变成最低级鬼，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看重。」 说话间，一色有世残缺的身体已经重新长出，他恭敬地匍匐在鬼舞辻无惨的身下，本能驱使着他对鬼舞辻无惨奉上忠诚：「大人。」 见此，修罗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块巨石，浓重的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跌跪地上，整个身体不停发抖。 鬼舞辻无惨不甚在意挥挥手：「去吧，去享受你的新生。」 「不，一色有世，你停下！」 修罗惊恐爬起来，想去阻拦，却被鬼舞辻无惨扯住手臂。 鬼舞辻无惨冷冷睨着她：「他听不见的，新生的鬼都没有神智，本能渴求血肉的供养。也就是我现在在你身边，不然在他转化成鬼的瞬间，就会对你出手。」 修罗掰着他的手，用力甩开，顺着一色有世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前。 然而，就如鬼舞辻无惨所说，一色有世根本不认得她。 即使被拦下，也无法唤回他的神智，得到的只有流着口涎的撕咬与抓挠。 修罗紧紧抱住他，任凭他将獠牙落在自己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有世……」 她无助道歉。 「我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我要是不曾降生就好了。」 「因为我的缘故，总会有无辜之人受累。之前是母亲，如今就连有世都不曾倖免……我这种没用的祸害，早早死去，也许才是最好的，勉强活下去，只会给旁人添麻烦……」 「为什么……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我？」 身体和精神的极度痛苦，让她濒临崩溃。 就在她即将陷入无法自拔的崩溃时，吞噬了她血肉的一色有世似乎找回来理智，他不再从身上撕扯吮吸血肉，而是双手摁在伤口处，试图堵着那些狰狞的口子，让它不要再流血。 修罗因为失血，眼前浮现大片大片黑斑，她双手捧着那张血淋淋的脸，鬼化的面容里，依稀还能看出属于一色有世的温柔宽和。 「修……罗？」他喃喃出声。 她哑声回应，笑着倾身近前，以额抵额，被泪水浸湿的金色眸子眨也不眨注视着他：「有世，别怕。」 这样说着，她从腰间拔出日轮刀，「我会跟你一起，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经歷那种可怕的事情。之前都是我不好，如今再也不会了。」 没有鬼能逃脱鬼舞辻无惨的控制。 哪怕有这种幸运，也不会降临在我身上。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半妖。 修罗想笑，泪水簌簌而落。 一色有世明悟她想做什么，在与产屋敷一族交好的数年里，他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他并不畏惧死亡，却不想修罗露出这样悲伤的的表情，更不想她做傻事。 他想要拒绝她的跟随，刚说了一个「别」，翻腾的鬼血就像是一把钢刀直插入他脑袋，将他仅存的理智搅成浆煳，再次狂化，扑向近在咫尺的修罗。 …… …… 最后一个亲人，死在自己怀里。 ——是我杀了他。 修罗染血的手不停哆嗦。 变成鬼的人，被日轮刀斩杀后，身体只会化成灰烬，什么都留不下来。 一色有世存在的痕迹，一点点自修罗掌心消失，她怔怔望着空掉的怀抱，只感觉臂弯一空，眨眼间，一色有世留给她的，就只剩下一件他穿过的和服。绘着长寿松鹤纹的浅色城主和服，如今染上大片大片鲜血，变成沉甸甸污色，只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修罗眸子动了动，堪堪回过神，悲到极致，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痛不欲生，相反的，她清醒无比。 她想起了一色有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什么。 「那些都不重要。」 「报仇，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事情。即使杀了鬼舞辻无惨，你也不可能活过来。与其活在这世上，不停连累无辜的人，还不如跟你一起离开……」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要陪你一起走，不能言而无信。」 「哪怕没有我，跟他不死不休的人也从未断绝，这种仇恨持续了数百年，他不会永远逍遥下去，有世，他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289页 想及此，修罗不再迟疑，毫不犹豫追随而去。 第155章 修罗本该就此死去。 她本该就此得到解脱。 然而, 鬼舞辻无惨找来了。 他其实很烦躁，有些恼怒她不识抬举，又有些茫然, 不懂她到底在介意什么, 变成鬼不好吗？ 明明他都没有跟她计较那些小心思, 甚至, 还宽宏大量将她挂念的亲人变成长生的鬼, 她怎么就不知感恩呢？ 鬼舞辻无惨将血液注入修罗体内，那汹涌又暴戾的生命力，很快将她从垂死边缘拯救回来, 然而, 同时恢復的还有她体内的妖血。那妖血霸道异常, 注入的血液尚未来得及转化修罗，就被它驱逐了出去，完美展示了什么叫「用过就丢」。 鬼舞辻无惨并不意外这种情况，等修罗意识逐渐清明, 立刻问出自己无法释怀的困惑。 修罗的回答也是简单明了。 她抽出日轮刀，毫不迟疑砍向他的脖子。 然而—— 没有用。 鬼舞辻无惨依旧岿然不动, 甚至, 脖颈上一丝砍伤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我明明砍中了……」 鬼舞辻无惨手指擒住刀刃，轻易将其夺过来，折成数段，面无表情睨向她, 梅红色的猫儿眼瞳中闪过一丝愠色，冷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将那些臭虫放在眼里？即使他们拼劲全力，也不可能对我造成伤害, 唯一会能杀掉我的，只有阳光。」 难以言喻的绝望，以铺天盖地的姿态吞没修罗。 她身体摇摇欲坠，强打起精神，看了看被随意弃之一旁的刀子，又望了望讥诮讽刺的鬼舞辻无惨，沉重的窒息感让她无法喘过气，只感到眼前一黑，再次失去意识。 等修罗再次醒来，又是一个星河漫天的夜。 鬼舞辻无惨抱着她，捏着她下巴，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池。 「还认得那是什么地方吗？」他问。 即使相隔数里，即使已经有数十年余年未曾回去，可修罗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一色城。 是她跟母亲生活过的一色城。 修罗屏住唿吸，手指不自觉掐入身边之人的手臂里，声音不停发抖：「……你想做什么？」 「这就要问你了。」 鬼舞辻无惨漫不经心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抗拒变成鬼，甚至，宁愿杀掉那个男人，也不愿意让他以鬼的身份活着。拥有强大的力量，拥有无尽的生命，这是神明才会给予的恩赐！」 「而那个男人，胆大包天地与产屋敷一族勾连，袭击了我，我本应该将他们彻底剷除，权做震慑。可我看在你知趣的份上，原谅了他的冒犯，并赐予他血液，让他变得更完美。」 「你为什么不感激我？」 修罗难以置信盯着他，像是看见了无法理解的东西。 鬼舞辻无惨用同样的目光俯视着她。 最后，是修罗先退步了。 她从无法言喻的惶惶中回过神，放弃再做无用功，上前抱住他，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头埋在他怀里，哑声道：「有哉，我很感激你，但我真的不需要。我不需要亲人的陪伴，更不希望他们得到你的恩赐，有哉，我有你就够了。」 鬼舞辻无惨并没有那么好煳弄：「谎话，你在恨我。」 甚至，对他出了手。 修罗瑟缩一下，更紧抱住他，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有恨你，我只是……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成为食人的鬼，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能作为人类好好活下去，直到寿终……我只是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愿望无法实现。」 鬼舞辻无惨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微微颔首，掌心顺着修罗的发：「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么就让他们庸庸碌碌的活下去罢。」 修罗刚要松口气，就被他捏住下巴：「修罗，不要成为产屋敷那样的疯子。家人被杀又怎样呢？只要自己能幸运地活下去就好了。」 那双梅红色的猫儿眼瞳直直看向修罗眼底，似乎要将自己的意志传递到她心里，「死在我手里，其实跟遭遇天灾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必去深究。人死不能復生，自己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只有看不清事实的疯子，才会孜孜不倦向我来復仇。」 「你说，是吗？」 修罗怔愣许久，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点头：「没错。」 鬼舞辻无惨心满意足地笑了，拢着她：「不愧是我的同类。」 之后，二人重归于好。 鬼舞辻无惨很满意重新恢復乖巧温驯的修罗，那种仇视的、愚蠢的目光，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她眼里。 时如流水，转眼间，又是百年。 修罗见证了一茬又一茬的猎鬼人，他们家破人亡，他们满怀仇恨，他们奋不顾身，他们悽惨死去……就当她快要习惯这种生活时，有妖怪找上了她。 是的。 是找她，而不是找鬼舞辻无惨。 修罗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怔忡许久。 夏日如火。 那人容貌俊美，气质矜贵，澄澈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眩目的光晕，高洁神圣的让人移不开眼 单单就容貌来说，修罗倒不至于看愣神，主要是他银髮、金瞳、脸上生妖纹，都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第290页 思量间，久远的记忆浮现脑海…… 修罗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斟酌道：「您是犬大将的儿子吗？」 那人面无表情看向她，扫过来的金瞳里有种令人难堪的敏锐：「你真是狠狠丢了父亲大人的脸。」 她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柔弱的人类。 这幅温驯柔弱的姿态，让杀生丸本能不适。 他就是觉得，哪怕身体里只流着一半父亲大人的血液，她也不应该这么弱小。 修罗略有些不自在，抿唇，垂下头安静笑着，并没反驳。 她已然明白，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大妖怪，定是犬大将与其他妖怪生下的孩子，看他模样，年纪比自己大不少，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窘迫，她其实应该叫他一声哥哥才对——当然，他肯定不会稀罕。 而她也不会做这种惹人厌恶的事。 杀生丸目光自修罗身上移开，扫向她身后的和室，微微皱紧眉头，透过线条锐利紧绷却优美的下颌线，清晰透出几分不快。 自己这个无能的半妖妹妹身上，沾染了浓烈的鬼的气味，而那只源头的鬼，事到如今，仍躲在宅邸的最深处，不敢出现。 这让杀生丸很不高兴。 虽然他并没有跟半妖妹妹过不去的意思，但是，她的眼神也未免太不好了吧？ 非但不挑，还什么卑贱的东西都看得上。 真是狠狠丢了他们这一族的颜面！ 于是，杀生丸再次不虞地睨她：「你真是完美继承了父亲大人那糟糕的品味，什么东西都看得上。」 在他眼里，不管是鬼，还是人类，统统都只有一个标籤，那就是「卑贱的东西」。 这话，说起来就尴尬了。 修罗笑着转移话题：「此番过来，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人身后冒出来一个绿皮小妖怪，他抱着高高的人头杖：「杀生丸少爷是来询问，你知不知道老爷坟墓的下落。」 修罗诚实摇头：「我从没听说过。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个自称『冥加』的家臣来找过母亲，我依稀记得，他似乎提起过他是守墓人这件事。」 「冥加？」 「嗯，是一只很小很小的跳蚤，咬人很疼。」 杀生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转身离开。 绿皮小妖怪抱着人头杖赶紧追上去。 直到他们的气息从风中断绝，身后紧闭的障子门里才传出鬼舞辻无惨的唿唤。 修罗应声走了进去。 「那是谁？」 修罗回道：「他应该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你竟然还有兄长？」 修罗莞尔，笑意清和：「说是兄长，不过是我自作多情而已。他是完全的大妖怪，完美继承了犬大将的血统，而我只是半妖。这次，如果不是他有事需要问我，恐怕根本不屑跟我这种卑贱的半妖说话。」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话，「你不要在意他的话。不管他如何，都跟我们无关。」 鬼舞辻无惨抬手哼了一声：「我当然不在意，他不过只是个妖怪而已，而我却是这世上无限接近于完美的生物……只要再得到青色彼岸花，我就可以成为最完美的存在！到时候，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畅想得到青色彼岸花后的场景，鬼舞辻无惨愉悦极了。 修罗被他抱在怀里，手指摩挲着他苍白却俊美的脸，金灿灿的眸子弯成漂亮的月牙儿，眉目含情：「会的，有哉，你会的。」 被人肯定，总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事，鬼舞辻无惨也不例外。 衣物窸窸窣窣解开，层叠的丽裳自细嫩的肩上退落。 修罗双臂攀着鬼舞辻无惨的脖颈，与他肢体交缠，过分炽热的唿吸近在咫尺，让她唿吸发抖，身体不停颤慄。 明明是意识都要被融化的时刻，可修罗却不由走神了一瞬。 这些年间，曾有鬼得到了青色彼岸花的消息，可当她陪着鬼舞辻无惨找过去的时候，却一无所获。 谎报信息的鬼，死在了暴怒的鬼舞辻无惨手里。 也许是因为这种前车之鑑太多了，最近这些年，其他鬼们收了献媚的心思，在没有实物前，完全不敢触鬼舞辻无惨的逆鳞。 念及此，修罗不自觉扬起唇。 青色彼岸花，她见过的。 那是种只在白天开放，且花期只有短暂三两天的奇特植物。 其他时候，都与普通彼岸花毫无二致。 当然了，为了避免出现不可控情况，她有将会开出青色彼岸花的植株拔出来，放在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 啊，对了。 就连灰烬都被她抛入汹涌的河里，保证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第156章 一切的变故, 都有因可循。 几年前，猎鬼人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唿吸法，让他们拥有了可以更轻易杀死鬼的能力, 猎鬼人的崛起, 使得鬼舞辻无惨制造的鬼们死伤惨重。 就在这个时候, 修罗怀孕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不久, 修罗身边就多了一位优雅美丽的女性鬼。 「她叫珠世, 精通医术，让她留在你身边。」 鬼舞辻无惨这样说完，便离开了宅邸。 修罗明白, 他应该是出去猎杀猎鬼人去了。 这段时间, 她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 梦见她终于生下的孩子，最后却死在了猎鬼人手里，可怕的场景让她数度从梦魇中惊醒。 第291页 鬼舞辻无惨嘲笑她杞人忧天，然而, 她仍旧噩梦连连，这种不相信的态度, 让鬼舞辻无惨很不高兴。 跟她置气几天, 鬼舞辻无惨最终还是在一天深夜，离开了宅邸。 即使鬼舞辻无惨再如何毫无人性，也绝对不容许旁人看低他的能力和尊严。 对此，修罗并不意外, 还隐隐有些高兴，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自从鬼舞辻无惨离开后，修罗经常会去宅邸不远的寺庙祈愿。 「拜託了，请让我得偿所愿吧。」 她跪在蒲团上, 虔诚无比。 珠世是个沉默的鬼，即使宅邸中只有她跟修罗两人，除了必要的医术问诊，她也鲜少主动跟修罗搭话。 而修罗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二人同处一室时，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一个比着一个低头，认真欣赏着脚下叠蓆的精妙纹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舞辻无惨察觉到宅邸异样的氛围，不多时，他又送来一个打手鬼——黑死牟。 那是个长着六只眼睛的鬼剑士。 修罗一眼就觉出他身份非同寻常，皱着眉头：「你……本来是猎鬼人吧？这种着装，我之前在其他猎鬼人身上见过。」 黑死牟跪坐在她下方，并未隐瞒，默认了。 修罗唿吸不由重了些，指尖不自觉轻叩膝头：「为什么要变成鬼？我曾经见过产屋敷当家，也见过不少猎鬼剑士，他们不畏生死，即使被告知变成鬼就能活下去，也没有一个愿意妥协。我瞧你身份不似普通浪人平民，更像是出身高贵的武士，心性应该比寻常猎鬼人更强大才是，所以，你为什么成了例外？」 黑死牟六只眼睛微微抬起，落在她身上：「这并不是您该关心的问题。」 修罗第一次被鬼不软不硬地顶撞，胸口发闷，她深唿一口气，缓缓吐出，歪在榻上，捂着额头：「没错，这确实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只是，你不要再出现我眼前，看见你，我就头疼……」 垂首静坐一侧的珠世，偏头不着痕迹看她一眼，然后起身，将黑死牟送到最远离的她的房间，不让他再来碍眼。 夜色渐深，修罗却根本无法入睡，她躺在榻榻米上辗转反侧。 最终，还是决定再去寺庙里定定心。 修罗刚穿好衣服，珠世就已经安静守在门口。 她看了修罗一眼，旋即恭顺地低下头：「这种时候还去寺庙，太危险了，尤其，今夜您还是人类的姿态。」 修罗本就气不顺，听她这样说话，更是火大，语气不由刻薄起来：「只要没有你们这种爱吃人又杀不死的鬼，我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烦躁推开她，迳自走了出去。 珠世跟上去，察觉到另一位同伴也跟了上来，她找到那位六眼剑士，体贴提醒道：「夫人身体微恙，你今日惹怒了她，还请暂时不要出现在她身边。」 「倘若有事，请叫我。」黑死牟停下脚步。 珠世含笑点头，对着黑死牟恭敬行了一礼，復又追上去。 珠世刚来到寺庙，就看见原本双手合十，虔诚许愿的夫人突然暴起，掀起身前祭品，狠狠砸到佛像的金身，将其砸得一片狼藉！ 珠世没想白她为什么会如此，但也很清楚，照这个样子下去，她很快就会吃苦头。 果不其然—— 下一刻，她就捂着肚子，矮下身，踉跄跌跪地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手里握着的果子也掉在地上，胡乱滚远。 珠世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心，上前搀扶着她，掌心轻抚着她绷紧的嵴骨，轻声安抚：「夫人，请您放松唿吸，不要激动……」 「不要叫我夫人！」 腹部的绞痛让修罗暴躁极了，轻易就被勾起怒火，愤怒地推开珠世，「修罗，我叫修罗！不准用那种模稜两可的称讳叫我！」 之后，她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呻、吟。 珠世准备了药，准备给她服下，却被她愤怒夺过，掷出门口，声音嘶哑悽厉指着外面：「滚——」 珠世却只是跪坐在她身边，并不离开。 诸事不顺，修罗仰起头，额上冒出豆大冷汗，因为痛苦眸子浮出大片血色，她瞪着仿佛听不懂人话的鬼，咬牙切齿：「再不走，等无惨回来，我定要他杀了你！」 珠世安静垂眸看她，声音很轻：「之前，您都叫那位大人『有哉』。」 修罗眸子倏然一颤，旋即摆出兇恶的表情：「都怪你们这些可恶的鬼，让我气煳涂了！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一眼！」 珠世认真看着她，像是透过色厉内荏的的表象，看穿了她的内心，淡粉色的眸子细微动了动，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眸光，她轻抚着修罗被冷汗打湿的鬓髮，一点点抚平她因痛楚而紧绷蜷缩的身体：「我曾经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有温柔的丈夫、体贴的孩子，但我得了不治之症，为了可以见到孩子长大成人，我不顾一切也想要活下去……」 修罗唿吸短促且急，嫌恶道：「不要告诉我，我一点也不关心你的过去！」 珠世继续道：「是大人找到了我，他答应会救我，我信了……于是，我变成了鬼，彻底从病痛中解脱，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生命，然而，代价却是我亲自吃掉了丈夫和孩子。无法控制的鬼的本能，让我失去了一切。」 第292页 修罗唿吸一滞。 珠世深深看向她：「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黑死牟与我不同，他完全忠诚于那位大人，如果被那位大人察觉到异常，即使是你，也会有危险……不，不对，大人可能不会对你出手，但他势必会从其他方面下手。」 修罗想起来百年前见过的一色城，只感觉胸口涌出难以纾解的窒息，眼前阵阵发黑。 珠世重新给她餵下药，等到她情绪平復，身体状况恢復了，才搀着她回到宅邸。 修罗躺在榻榻米上，目光虚虚落在顶上天棚，许久之后，修罗握住珠世的手，她一直守在自己身侧的：「我是不是做错了？」 珠世安静看着她。 修罗道：「我见过使用唿吸法的猎鬼人，他们比我预料的还要强，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心愿寄托在他们身上……我本来是很高兴的，高兴这份延续了数百年的恩怨，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刻，而笼罩我人生的漫漫长夜，也终于可以天亮了……可是，从来都是不畏生死的猎鬼人，如今却突然出现背叛者，这个讯息不啻于当头棒喝。」 「珠世，这是不是我的报应？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漠视那么无辜之人死去……我罪孽深重，早已不会祈求得到救赎，如今唯有最后一个心愿而已。然而，即使如此，神明都吝啬帮我实现……」 珠世抚着她的发：「你没有错。即使有报应，也只会落到那位大人头上。修罗，你现在不能想那么多，至于心愿……迟早会实现的，我一直都这样坚信着。」 修罗额头抵在她手背，无声流泪。 然而，比报应来得更快的，是猎鬼人几近全灭的消息。 鬼舞辻无惨心满意足回来，解决了那群烦人的苍蝇，他终于又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 寻找青色彼岸花，带着修罗去人类城镇游玩，偶尔还会遇见几个不成气候的猎鬼人，在轻而易举杀掉他们的同时，鬼舞什无惨还有心情跟修罗调侃，他们不过如此。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一天夜里，他们路过竹林时，再次遇见了一个猎鬼人。 修罗扫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关注。 她已经看厌了猎鬼人悽惨死去的场景。 鬼舞辻无惨也对他露出讥嘲的笑：「希望你使用的唿吸法会有趣些，我已经杀腻了那些使用软绵唿吸法的猎鬼人……」 他们二人打起来的瞬间，珠世就带着修罗远离了战场。 很难得，这个猎鬼人避开了鬼舞辻无惨的刺鞭绞杀，并没有像之前那些猎鬼人一样，当场惨死，甚至，还反手一刀，砍下了鬼舞辻无惨的头。 珠世抬手捂住修罗的眼睛，声音近乎无：「不要露出那种目光。」 修罗长睫颤了颤，微不可查点头。 这次，鬼舞辻无惨引以为傲的恢復力，不知为何失去了作用。 被斩下的头颅，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再生，甚至连重新粘回去都做不到。 这无疑是鬼舞辻无惨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逃了。 明明只差最后一击，可他还是凭藉爆裂肉块逃走。 这次心态崩了的，不仅有修罗，还有珠世。 「为什么？为什么鬼舞辻无惨就不能死透？！」触手可及的希望就此熘走，珠世跪在地上情绪崩溃，双手撕扯着自己头髮，「他为什么能克服头颅的弱点啊！」 珠世激愤之下，叫出了鬼舞辻无惨的名字，却并没有死去。 足以见得，他现在已经虚弱到何等地步。 修罗呆在原地许久，仿佛是想明白什么，脸上有释然，也有解脱：「人类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我错了，我不该寄希望于旁人。」 说着，她低头看向珠世：「珠世，趁着这个机会，能逃就赶紧逃吧。我也要走了，我要去找其他解决的办法，在鬼舞辻无惨彻底恢復之前……」 那个猎鬼人似乎很自责于没有彻底斩杀鬼王，没有为难她，同样也没有为难珠世。 心软的都不像是猎鬼人，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修罗不在意地思忖一瞬，丝毫没想过，他们竟还有再见的时候。 第157章 修罗并没有自由很久。 她孤身在妖怪之中游荡了几天, 便被面无表情的六眼鬼剑士找到了。 瞅着他冷冰冰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说这是鬼舞辻无惨在失踪前，最后留下一道命令, 让他随侍自己左右, 修罗还一度以为, 是鬼舞辻无惨终于看穿了她拙劣的敷衍, 想要彻底解决她呢。 之后, 黑死牟便如影随形。修罗没有表示不满，只是隐隐有些感嘆，他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当然, 如果他的主人不是鬼舞辻无惨, 那就更好了。 每当她遇到听不懂人话的妖怪, 黑死牟就会出来帮她解决，这样一来，大大节省了她找妖的时间。 也许是她行事太过高调，很快, 就有猎鬼人找上她。 这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那个将鬼舞辻无惨逼入绝境的猎鬼人。 他说自己叫继国缘一, 是黑死牟的弟弟。 修罗的目光不经意从他们二人身上掠过, 望着二人相似的斑纹、相似的面容、相似的气度，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看到继国缘一总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他们是兄弟啊。 第293页 修罗识时务先离开, 没有打扰他们兄弟叙旧。 不管是继国缘一死，还是黑死牟死，她都无所谓。 但是，当她看见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跟上来时, 还是罕见的愣神片刻，好半晌才恢復平素的淡然，也没有多问。 修罗找妖找了月余，却一直一无所获。 直到某天傍晚，她寻觅许久的小妖怪，被杀生丸捏在指尖，带了过来。 邪见人为至，声先来，不满地抱怨：「这个可恶的小妖怪，非要杀生丸少爷答应救你，才会告知我们坟墓的下落。真是的，不过只是个半妖而已，哪里值得杀生丸少爷纡尊降贵？要我说，就该一根根拔下他的腿，他迟早会说的，哼！」 修罗有些惊讶，旋即看向杀生丸，垂首道歉：「真是对不起，我并没有拿自己的事情去麻烦您的意思。」 说着，她看向杀生丸指间的冥加，「如果你知道坟墓在哪里的话，就赶紧告诉他吧，请不要打着我的名义，尽说些乱七八糟、惹人生气的话。」 冥加急切解释：「我没有！姬君大人，铁碎牙本就是老爷留给你的宝物！」 如今，他可以违背了老爷的心愿，将宝物拱手让给杀生丸，就让他帮忙做两件事又怎么了？ 修罗认真看着他，一字一顿，力求自己的意思铭刻进他的脑子：「我不需要。冥加，不管铁碎牙到底是何等宝物，我都不想要，请你明白这一点。」 冥加被她话语中透出的不虞惊到，也不敢再托大，将黑珍珠的事情说出来。 修罗瞭然点头，手指刺入右眼，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姬君大人！」冥加发出悽惨的哀嚎。 修罗将尚且沾着血迹的黑珍珠抛到杀生丸跟前，捂着眼睛，小口小口喘息着，待疼痛少减，她才哑声道歉：「冥加任性做出那种事，我很抱歉。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值得麻烦您的，请不要在意他的话。」 邪见怀疑的目光在她与冥加之间逡巡：「真的吗？可那个讨厌的小妖怪之前明明哭得那么可怜，非说你被鬼胁迫了，甚至不惜用铁碎牙的名义，也要强迫杀生丸少爷来救你……」 「没有的事。」修罗笑了笑，果断一口否决。 邪见瞅着她，仍是有些不信。 杀生丸抛下冥加，从邪见那里拿到人头杖，在打开坟墓通道之前，冷淡的金瞳也斜过来：「你最近也在找冥加？」 修罗点点头，并没有隐瞒：「在母亲尚未去世时，她跟我讲过犬大将的事，我依稀还记得，犬大将生前拥有过三把剑，其中一把名为『丛云牙』，有着可以冥界之门的力量。」 「你找那个做什么？」 「我遇见了棘手的对手，大概只有用它才能彻底解决。」 闻此，杀生丸金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唇线垂下嫌弃的弧度：「你太弱了。丛云牙上附着着上古邪灵，在得到它的瞬间，你就会被它操纵。半妖就要有半妖的样子，不要心生妄想，以至于做愚蠢又丢脸的傻事。」 修罗沖他笑笑，旋即低着头，默不作声。 邪见紧紧跟在杀生丸身边，其间，偷偷又看了她一眼，她姿态无比顺从，却隐隐心生反骨的样子，这种截然相反的感觉，让他不由嘟囔了一句「真是奇怪的半妖」。 冥加心生不妙预感，窜到修罗肩膀，试图劝说她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不行的，姬君大人！丛云牙绝对不是你能轻易掌握的东西！如今，能使用它的，除了白犬一族，恐怕就只有杀生丸少爷了。比起它，我建议你去得到铁碎牙。那才是老爷留给你的守护之刀，拥有跟丛云牙一样的强大力量，不管对手是什么人，都能轻松解决！」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邪见被他突然变卦气坏了，「你是想要她以半妖的身份，跟杀生丸少爷争抢铁碎牙的归属权？呵，别痴心妄想了！对付她，都不用杀生丸少爷出手，我自己就能解决！」 「把铁碎牙留给姬君大人，是老爷的遗嘱！即使杀生丸少爷完美继承了老爷的一切，也应该听从老爷的命令才是！」 「哈？这种明显偏心的决定，会遵守的才是傻瓜！」 两个小妖怪吵得昏天黑他，就差没把妖脑袋打成狗脑袋。 修罗随意将冥加弹下去：「您知道丛云牙在哪里吗？」 杀生丸打开坟墓通道，脚步已经踏进一半，闻言顿住：「父亲死后，他的遗物都是由冥加这群家臣负责处理。」 言下之意，还得问冥加。 修罗瞭然，颔首致谢。 冥加刚想逃跑，却被修罗手疾眼快逮住。 冥加挣扎未果，哭丧着脸干嚎：「姬君大人，不行的！您不能持有丛云牙，身体里流着人类之血的你，很容易被它掌控，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哪怕你再如何生气，我都不会告诉您！」 修罗莞尔：「冥加，你猜，是你的身体更结实呢，还是我的手段更残忍呢？」 说着，便用锋利的妖甲掐住他一条手臂，摆出得不到答案，就扯断他手臂的威慑架势。 冥加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 修罗不为所动。 最后，冥加还是识时务地告诉了她。 丛云牙被鞘封印住，丢入了武藏国的食骨之井里。 **** 第294页 桔梗与戈薇穿越回来时，就看见修罗呆呆站在井中，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既懵懂又茫然。 桔梗紧张上前：「怎么了，修罗？」 戈薇就看见，原本看见桔梗就带了三分笑的修罗，面对桔梗担心的问询，却露出陌生的，甚至有些防备的表情。 她道：「你是谁？」 她看了眼四周，再一次问：「你们是谁？」 戈薇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桔梗神情凝重。 杀生丸回来时，就看见修罗安静坐在一侧，她仍旧是自己离开时的模样，然而，看见他回来，却没有其他表示，杀生丸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不需要旁人多解释，他上前拉起修罗的袖口，黑白相间的发镯还在上面，这个事实让他俊秀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不是修罗，你是怎么占据她身体的？」杀生丸声音冰冷。 被那双森寒如匕首金瞳盯着，修罗只觉得口齿发干，心也提到嗓子眼，她觑了大妖怪一眼，斟酌过字句后，小心翼翼回答：「我不知道……我之前明明在找丛云牙，可一抬头，却看见井里还有另外一个自己，我被吓了一跳，等我回过神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罗也很无辜。 「井？」杀生丸敏锐抓住关键。 修罗点点头：「就是武藏国的那口食骨之井，冥加告诉我，丛云牙被他们丢在了里面。」 杀生丸眉心成结，金瞳微微眯起，看向旁边的桔梗：「修罗不可能自己无缘无故下去，是你带她下去的？」 虽然是质问的话语，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戈薇被那冷冰冰金瞳扫的身体觳綀，瑟瑟缩到桔梗身后，揪紧她衣服，惶恐又无措。 桔梗挡在她身前，面对杀生丸可怕的目光，不退不避，歉疚道歉：「对不起，是我轻敌了。没想到，四魂之玉竟然还留有这种后手。这次是我不好，请放心，我一定会带她回来的。」 想要找回真正的修罗，就必须再去一趟食骨之井。 修罗自然是没意见，她在那里还有未完成之事，不可能留在这里。 戈薇也想跟着去。 她很羞愧，这明明是她的提议，结果被质问的时候，自己却害怕躲在桔梗身后。 但桔梗拒绝了。 桔梗道：「我猜测，那个世界很有可能没有四魂之玉，毕竟，只要存在四魂之玉，修罗就可以再次强行同它缔结契约，重新回来。四魂之玉临死一搏，绝不可能让修罗这样轻易脱身。只是，没有四魂之玉，并不意味那个世界没有危险。」 「四魂之玉既然选择将她们二人调换，就说明修罗此时面对的，必然是无解的棘手情况。那里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你也过去，很容易遇到危险。」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里等着……不用担心，修罗她会没事的。」 即使被安慰着，戈薇也无法释怀，她犹豫半晌，才道：「不然，你带上犬夜叉一起……」 桔梗摇摇头。 戈薇也反应过来，是了是了，相比于全胜时期的桔梗、不知深浅的杀生丸，犬夜叉也太弱了，过去也只会跟自己的一个下场——拖后腿。 安抚过她，桔梗没有再耽搁时间，带着修罗率先跳下井，用手中四魂之玉碎片，强行开启通往那个世界的通道。 杀生丸紧随其后。 **** 修罗瞅了瞅自己沾满泥土的手，又瞧了瞧被自己死死攥在手心的直刀，有些反应不过来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刀，通身笔直。 此时此刻，镶嵌于剑首处的死鱼眼珠子正散发着重现于世的紫色微光，宛若活物。 刀身被黑色的鞘收住，不能窥及全貌，然而，修罗还是觉得嵴背阵阵发寒，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 正纳闷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不确定的询问：「你还好吗？」 修罗寻声看去，是继国缘一。 她奇怪：「缘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继国家，帮严胜守着他的家人吗？」 「……你在说什么？」继国缘一困惑。 修罗还想说什么，突然皱紧眉头，表情更加奇怪起来。 她抬手摁住独肚子，刚刚，这里……好像动了一下。 修罗被继国缘一拉出井。 出去后，修罗一边示意继国缘一讲讲关于她的事，一边细緻检查自己的身体，然而，她越是检查仔细，表情就越是奇怪。 祸不单行，从继国缘一嘴里，她也听见了一个渗人的故事。 修罗手指把玩着石子，转得飞快：「……你是说，我有孩子了？而这个孩子的父亲，还是鬼舞辻无惨？」 继国缘一点头：「兄长是这样说的。」 「咔嚓——」 石子碎开，随即被纤细柔嫩的手指碾为齑粉。 「严胜呢？」 继国缘一看她：「是有什么事情吗？你直接告诉我就好，现在是白天，兄长不能出现。」 第158章 修罗若有所思点头, 旋即毫不客气质问：「为什么不杀了他？你应该很清楚吧？已经变成鬼的严胜，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宽和的继国家主了。他杀过人，也吃过人, 无法回头, 而你们的关系……也再也回不去了。」 第295页 继国缘一面上毫无情绪波动, 握住剑柄的手却不由捏紧。 「缘一, 你该杀了他的。」 修罗一点点掸去衣摆袖口上的泥土, 认真道，「对他来说，解脱的方式只有两个, 超越你, 或者死在你手上。就目前来说, 超越你，是不能的事，那么，只有杀了他, 他才会得到解脱。」 继国缘一不懂：「你为什么能坦然说出这种话？兄长他……他一直想要保护你。」 当初，他也抱着解脱兄长的心情, 和他进行了死斗。 但最后的时刻, 兄长并没有畏惧生死，而是平静地将照顾修罗的责任託付给他。 懂得照顾他人的兄长，绝对不是修罗说得那样无可救药。兄长他并没有成为完全的鬼，他还保留着人性。 修罗笑了：「缘一,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严胜哪里是想要保护我，他分明只是在完成鬼舞辻无惨的命令罢了。」 「我不介意他继续跟着，不过是因为他还算一把好用的刀,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其他人类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所以，我不介意、也不在意他的生死。」 「可你呢？」 「缘一，你与我不同。」 「你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而你的亲人同伴，又都死在鬼的手里，你们之间有些无法抹平的深刻仇恨。如今，你就因为这只鬼曾是你的兄长，就要对食人的恶鬼手下留情吗？」 「这可不是你该做的事。」 修罗的话，不说鞭辟入里，也是算得上有理有据。 继国缘一本就不善于言辞，如今突然被人扒了个底儿朝天，内心的软弱犹豫悉数暴露，他逃避般低下头，眼睛瞧着地面，脑袋空空，神思混乱。 修罗坐在井栏上，手里把玩着奇怪的死鱼眼直刀，视线余光兴味地欣赏着他为难的表情。 「这是多么简单的事啊，只要回一句『关你屁事』，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修罗微微一哂，「只可惜，这种话，他的廉耻心不允许他说出口。由此可见，善良之辈就是容易吃亏，我要引以为戒。」 修罗没有擅自窥视这具身体的经歷，只是凭着仅有的感知，她就知道，这里的自己究竟过得多么不如意。 嘆息着，她掌心试探着摁住层层叠叠衣裳罩住的腹部，心中思绪万千。 夏日阳光盛烈，修罗解开身上的单衣，罩在头顶，挡去过分炙热的光线。 「要不要去树荫下稍等？」继国缘一即使被怼得心梗，性子仍旧温柔。 修罗拒绝了。 这里没有四魂之玉，她无法使用四魂之玉的力量找到回家的路。如今她能做的，就是留在这里，等着杀生丸跟桔梗一起来找她。 虽然办法笨了些，但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不管是杀生丸，还是桔梗，都不会将她丢在这里不管。 正如修罗预料的那样，他们并没有让她等很久。 **** 修罗一直都有着莫名的笃定，笃定自己倘若没有跟杀生丸相遇，以后的日子肯定过不好。 至于怎么不好，她并没有明确的认知。 现在，见到了另一个「修罗」，她终于明白，原来人生还可以过成这幅凄悽惨擦的样子。 一行人聚集在光影斑驳的树荫下。 修罗站在杀生丸身边，抱着他手臂不撒手。 桔梗站在他们身侧稍后的位置，「修罗」身体不适，被继国缘一搀扶着，坐在树下干净的矮石上。 「既然你曾遇见过杀生丸，为什么不祈求他的庇护？杀生丸就算再看不上半妖，也不会放任自己的族人被旁人践踏。」修罗问出了自己最介意的事情，「而且，那时候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不是吗？」 「修罗」擦拭直刀的动作滞了滞，旋即仰起头，看向她：「你说得倒也不是不行，可之后呢？杀生丸救得了我，可他能救得了我身后的那些人类吗？有世已经死去，但他的血脉仍在一色城里延续，我已经害死了他，怎么能再害得他血脉从此断绝？」 「再说了，就算杀生丸他愿意，我又凭什么得到那种无法偿还的帮助？」 她笑意轻忽，有着看淡一切的释然，「他是高雅出众的贵公子，而我只是个怯弱卑贱的半妖，哪里值得他劳心费神？更何况，他已经帮了我足够多……」 说着，她将手中的直刀横在身前，「是他告诉我丛云牙的下落，让我有了放手一搏的资格，让我的人生不至于失败得一塌煳涂。」 「你无法使用它。」杀生丸平静陈述事实。 桔梗也皱着眉头，表达出自己的担忧：「这把剑，仿佛是活的，很危险。」 「修罗」并不在意，她道：「危险之处，我已经听冥加说过了。也知道它现在之所以保持着这幅安静乖巧的模样，不过是因为鞘封印住了它。只要我将它拔、出来，就极可能会被它掌控，甚至，会成为它的傀儡也说不定。」 她这态度听得修罗神情紧绷。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缓缓唿出一口气，看着大家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笑着宽慰他们，「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答应过有世，要陪他一起。不得已违约百年，并非出自我真心，我一直很自责，让他等了那么久。倘若能实现心愿的同时，还可以亲自向他道歉，我的人生就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296页 她释然笑着，金灿灿的眸子满是从容和欢喜，风轻云淡的，仿佛她不是在谈着生死，而是在计划奔赴一场心心念念的约定。 修罗唇瓣抿得发白，将杀生丸的手臂抱得更紧，默了默，她道：「……即使你想遵守约定，也没必要……没必要跟鬼舞辻无惨一起。」 「修罗」表情坦然：「带走他，也是我的一个心愿。」 她心意已决，无可更改。 看着她离开，走上属于她的绝路，杀生丸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只是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在修罗身上：「她跟你很像。」 修罗：「嗯？」 「特别固执。」想起过去的事情，杀生丸淡淡补充一句，「固执的近乎愚蠢。」 修罗：「……」 解决完身体的事，他们本该就此离开。 但修罗站在井边，沉思许久，还是决定暂时不回去了，她要去看另外一个自己的结局。 她不回去，杀生丸自然也不可能离开。 桔梗作为开启通道的引路人，不放心他们独自在这儿，也留了下来。 修罗觉得自己耽搁了桔梗的时间，很是过意不去。 桔梗反倒安慰她：「我也想看看没有四魂之玉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没有跟着修罗一起行动，而是选择留在了枫之村附近。 鬼舞辻无惨惨败后，就不知去向。 按照珠世的说法，在继国缘一去世之前，他极有可能都不会出现了。 「修罗」深以为然，然后，毫不留情地将继国缘一从身边赶走。 她可从来不敢高估鬼舞辻无惨的秉性。 她有试过询问黑死牟，问他知不知道鬼舞辻无惨的所在，可他始终都维持着那副不愿奉陪的冷淡样子，随意用一句「不知道」就打发了她。 「修罗」真是不懂，眼前这种阴郁又冷漠的男人，那个自己究竟是怎么收服他的？甚至，能让他舍了鬼舞辻无惨，而就自己，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修罗」本以为自己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鬼舞辻无惨，正为不久之后就会降生的孩子发愁，谁知，在一个满月的晚上，他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青白澄澈的月光，自云层倾泻流淌，将鬼舞辻无惨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照得愈发惨澹，不正常的肤色透着命不久矣的虚弱感——当然，「修罗」知道，他远比任何人想像的还要顽强。 「有哉，我一直在找你，找了你好久。」「修罗」金灿灿的眸子专注地凝视他，声音很轻，透着隐约可见的欢喜。 鬼舞辻无惨死死盯着她手上持握的直刀，胸口剧烈起伏，梅红色的眼瞳危险眯起，咬牙切齿道：「……你欺骗了我！黑死牟传讯给我时，我并不相信。修罗，比起他，我更相信你！而你，你这个可恶的半妖，辜负了我的信任！」 「也不算完全欺骗吧，有哉，我是喜欢你的。」 在他恼怒又愤恨的瞪视下，「修罗」缓缓说出自己从未露于人前的感情，「不管人类也好，异类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即使你有的时候兇恶了些、脾气坏了些，可你长久陪在我身边，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有了特殊意义。」 「有哉，我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妖怪，并没有那么多正义之心，我只看得见自己。」 「可是——」 她话音一转，定定看向他愠怒的眼底，「你不应该对有世出手，更不该拿着我仅存于世的亲人来威胁我。有哉，哪怕你杀了我，我都不会恨你，可你为什么要动他们？」 「有世有世！」 鬼舞辻无惨亦是怒不可遏，「你口口声声都离不开他，可见我根本没做错！不过是个低贱的人类，竟然也敢觊觎我的东西，就凭他也配！我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将他转化成鬼，就已经足够给你颜面了！」 「是你不知足！」 「修罗」愣了愣，倏然笑出声：「是啊，是我不知足。」 是我不知足，才会对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第159章 「修罗」不再犹豫, 无视鞘的禁制，强行拔出丛云牙。 剎那间，天昏地暗！ 「修罗」的决心从未动摇, 然而, 双方的实力差距却不是坚定的决心能弥补的。尤其, 她还要对抗丛云牙的反噬。 很快, 她就被鬼舞辻无惨打掉丛云牙, 死死掐住脖子。 鬼舞辻无惨梅红色的眸子直视她：「向我认错，或许，我还会容许你继续活下去。」 「修罗」仰着头, 极力抬起下巴, 才勉强挣得几缕空气, 她喘息着，艰难道：「有哉，跟我走吧，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鬼舞辻无惨眼神冷戾：「你想让我死？」 手指一点点掐入她颈骨,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修罗，告诉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修罗」被掐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表情却很柔和：「大概，是从我亲手杀掉有世时开始吧。」 望着鬼舞辻无惨更加可怕的表情，「修罗」兀自笑道，「我说过了, 你不该对他出手。」 「太愚蠢了，修罗。」 望着死不悔改的修罗，鬼舞辻无惨沉默了许久，仅存的耐性宣布告罄, 梅红色的猫儿般危险眼瞳眯着，「你到底还是成了产屋敷那种人。明明只要心怀感激，庆幸自己还能活下去，就可以过得很幸福。看来，是我太过纵容你了，才会让你滋生出这般愚蠢的念头，竟然妄想向我来復仇。」 第297页 「为了一个死人，甚至，不惜捨弃你自己触手可及的未来……」 「修罗，是我看错你了。」 「等杀了你，我会亲自送一色氏下去见你的，安心好了，我不会再让他们变成鬼。」 「修罗」并没与如鬼舞辻无惨预料那般露出恐惧后悔的表情，紧绷的身体在他手中放缓，仿佛释然了。 鬼舞辻无惨在盛怒之中，并未察觉。 「你不该跟我说这么多的。」 嘆息着，「修罗」抬起手，微凉的指腹一点点摩挲着他侧脸，金色的眸子里涌动着无数情绪，「……你应该更狠心一些的，就像当初在黑狱山杀掉那只鬼一样，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得逞了。」 直刀掼入鬼舞辻无惨腹部，淅淅沥沥的血顺着刀身一点点濡湿「修罗」擒握的手。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没用的。只凭这种东西，根本无法杀掉我。」 「修罗」任性刀柄上生出血红色触鬚，刺入自己肩膀手臂，血液被汲取，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起来：「我没有想过用这把刀子杀掉你，只是想抓住你，仅此而已。」 直刀剑柄处死鱼眼的珠子得到血液的滋养，焕发出不祥的生机与活力。 鬼舞辻无惨下意识皱眉，台抬手去撕扯「修罗」持刀手臂上的触鬚，然而，那东西就算被扯断了，也会重新生长出来，再一次刺入修罗身体，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丛云牙，打开冥界之路。」 她声音细微，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狰狞的邪气在「修罗」身上盘旋，回应以不祥的龙啸，眨眼间，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别怕，有哉，我们会陪你一起。」 旋涡风暴的中心，「修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眸光温柔。 她打开的路，会终结在她死时。 **** 修罗看不下去了。 「竟然真的……为了那种噁心的男人陪葬，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修罗完全无法理解，「这世上，难道就再没有一丝能让她留恋的东西了吗？」 在杀生丸的帮助下，她来到冥界之路的中心，手指捻诀起势，澎湃的灵力化作无形风刃，精准且快速地斩断丛云牙上生出的触鬚，剎那间，鲜血迸溅，而她手疾眼快，在丛云牙再生的瞬间，将另外的自己从鬼舞辻无惨身边扯开。 鬼舞辻无惨这才注意到，竟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修罗。 不，不对。 她们区别太明显了。 脸都是一样的，可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像柔美秀丽的人类姬君，而另一个却更像犀利危险的妖怪。 鬼舞辻无惨一眼就看出了她们的区别，心惊不已的同时，就感觉插入他腹部的直刀在不停嗡鸣，下一息，直刀脱离他身体！ 直刀悬于半空，黑烟自刀柄爆出，似乎是吸收了无尽冥界的邪气，等它再出现与人前时，就是以荆棘铠甲的妖怪姿态出现。 妖怪叫嚣着，要让犬大将的子嗣付出代价。 修罗看也不看他一眼，手指随意掐出几个诀，身侧陡然付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式神，不需要她吩咐，式神们拔刀出鞘，扑向敌人。 杀生丸稳稳站在修罗身后，看着她跟那个半妖喁喁私语，自己双手收在袖里，余光落在鬼舞辻无惨身上。 下方，是汹涌而出的冥界亡者，除了他们站立的方寸之地，四周地面完全塌陷，形成通往冥界的巨大陷坑。被冥界侵蚀的地方充满强大的吸力，如果不具有强大实力，只要出现其中，就会被不停涌入冥界的罡风搅碎身体，灵魂也会被那些亡者夺取。 死得不能再死。 「已经够了。」 修罗无法保持无动于衷，这个世界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为了鬼舞辻无惨那种男人陪葬，「有杀生丸在这里，他根本无法逃走，冥界会成为他的埋身之地，你跟我走吧！」 「修罗」摇摇头，虚弱却决绝的拒绝了。 「为什么？！」 「我已经再无留恋了，修罗。」她如是道。 「怎么能这样说？！」修罗被她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就算这世上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可你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吗？我感受到了……当我在你身体里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在动……」 「修罗，他还活着！」 「难道你不想陪着他一起长大吗？」 「修罗」看着她，眼前的她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个体，天真、纯粹、无忧无虑，只是听着她说话，就知道她过得多么幸福。 如果不是被人好好保护着，绝不可能长成这种模样。 这样想着，她目光落在修罗身后的杀生丸身上，有些艷羡、又有些不解。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杀生丸要远比鬼舞辻无惨还难相处。 所以，他们到底是和谐相处成这幅样子的？ 自知已经无法得到答案，她按下心中不解，重新看向修罗，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发问：「如果你从未遇见过杀生丸，你是希望母亲带你一起走，还是希望自己孤零零活下去？」 修罗被她直戳要害的话问得一愣。 「我就知道，即使我们经歷大相迳庭，但最初的心意都是一样。所以，你明白的，我不会让孩子经歷跟我一样的痛苦。」 「修罗」莞尔，之后又想到什么，俯在她耳畔，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鬼舞辻无惨，但倘若有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慈悲地送他下地狱。」 第298页 「人命对他来说太过轻贱，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沾染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铸下累累业障。那样的话，真的太可悲了……」 说完，「修罗」拍拍她肩膀，将自己的意愿託付于她，毫不犹豫地来到鬼舞辻无惨的身边，无视他愤怒的目光，握住他的手：「有哉，跟我们一起走吧。」 「……为什么？」鬼舞辻无惨恨她虚与委蛇，又不懂她为什么会抛弃唾手可得的生存机会。 她与自己不同。 自己身体正是虚弱时，又被那个危险的大妖怪盯着，逃跑的机会近乎无。 可那些人，明显是为她而来的。 他们都希望她能活下去。 「我说过会陪你，这是真心话。有哉，最后再信我一次吧。」 鬼舞辻无惨望着她轻快的笑颜，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手被她柔软的手指紧紧扣住，暖意顺着紧密相贴掌心，似乎要流淌到他心底，他罕见地怔愣出神。 铁碎牙与天生牙解决狂妄的丛云牙，附着其上的上古邪灵被击溃，冥界之门重新关闭，而从冥界释放出来的一切，也再次被吸纳其中。 待尘埃落定，「修罗」与鬼舞辻无惨也一起消失不见。 ——你希望自己孤零零的活下去吗？ 她的问话一遍遍迴荡在修罗心头。 当时，修罗无法回答，却下意识松开了拉住她的手。 直到事情结束，修罗都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 与桔梗告辞，重新回到他们的世界。 修罗被杀生丸抱着跃出井口，在他将要松开之际，修罗终于回过神，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她的话。」 修罗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杀生丸，「倘若当初在黑狱山，我没跟你相遇，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杀生丸金瞳安静注视着她。 「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我跟她的心情确实是一样。为了旁人活下去，真的太累了。即使是我亲自孕育出来的孩子，与其让他跟着我在这世上饱受流离之苦，我也更愿意带他走——如果当初我没有跟你相遇，我也更期愿母亲能带我一起走。」 「只要能与挚爱之人在一起，死亡，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父亲从没有来看过我，任凭我们过得辛苦，而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死去了——我最重要的亲人不在了，这个世上还有没什么值得我去留恋呢？」 「那时候，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想我继续活下去，明明她自己都过得那样辛苦，带我走，不应该才是深爱孩子的母亲最该做的事吗？」 「犬大将还活着又如何？他爱着我又如何？他带给我的，只有难堪与不幸，每活过一天，我对他的厌恶就更深一层。」 「我无法原谅他，更无法原谅内心满是憎恶的自己。我违背了当初对母亲的承诺，不仅不坚强勇敢，还成了一个满含怨恨的坏孩子。」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我不会让你跟她一样。」杀生丸抱紧她。 修罗头埋在他怀里，双手亦是紧紧环住他劲瘦结实的腰腹，唿吸颤抖，话里染上浓浓气音：「杀生丸，在遇见你之前，活着，从不是我优先考虑的事。但现在，我想要活下去，想要跟你一起活下去。」 第160章 刚回到月镇, 修罗被突然出现的野狼扑了一脸。 修罗踢飞一只，手疾眼快捏住一只野狼脖子，手指稍稍用力, 就掐得它哀嚎不已, 她看向身边的杀生丸, 疑惑道：「……这是对我表示友好吗？」 杀生丸望着围上来, 不停冲着他们龇牙咧嘴的野狼, 沉默不语。 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它们在表达友好？ 「看来，这不是因为我血统不纯正, 以至于误会了它们的问题, 而是它们本身就对我不怀好意。」 修罗心里有数了, 随手拧断野狼脖子，弃之一旁，目光四下打量一圈，喃喃道, 「唔，几日没有回来, 月镇可真是有了很大变化呢。」 平日里, 人来人往的路上上空无一人。 进入镇子后，荒凉的氛围愈发明显，主路上覆盖的积雪没有人清理，上面满是凌乱的脚印, 人的气味与浑浊的野狼气味混杂在一起。 就好像，镇子被野狼占领了一般。 修罗面色一沉，脚步加快。 「他们都聚集在你宅邸附近。」杀生丸嗅觉比修罗更灵敏，轻易就察觉到了她最在意的事情。 修罗嗯了声, 提着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她也发现了，月镇的情况应该应该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糟。 越是靠近宅邸，穿街过巷的发网就越是密集。蛛丝般的发网上，密密麻麻缠绕着不少发笼，看其大小，应该是束缚野狼所用，虽然基本上都被暴力撕扯开，倒也不至于全无用处——最起码，修罗并没有在发网附近嗅到人类的血腥味。 她已经认出来，这是逆髮结罗的手笔。 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察觉到发网异动，出来探查情况的逆髮结罗扑了个满怀。 逆髮结罗见她终于回来了，惊喜过后，便是浓浓的委屈，抱着她，哭得地撕心裂肺，气急败坏地拿小拳拳捶她胸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么喜欢出去玩，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啊！」 修罗抱着不停闹腾的逆髮结罗：「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嘛。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月镇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第299页 「那些野狼太坏了！」 想起日前惊魂，逆髮结罗眼泪簌簌而下，哭得直打嗝，「他们抢了我的猎物不算，还要吃人！老师死掉了……呜呜呜……虚死掉了！」 虚？ 修罗震惊极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意料，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即使镇上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该死才对！ 正想再问什么，逆髮结罗身后传来邪见着急的唿唤。 「喂，喂，小丫头，你去哪里了？现在镇上到处都有狼，太危险了，你不要跑这么快！」 「如果你出了事，杀生丸少爷一定会责怪我看护不利的！」 邪见絮絮叨叨抱怨着，艰难地从蛛网般浓密的发网中钻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杀生丸少爷和修罗大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化身煎蛋眼，嚎啕着扑过来，整个人挂在杀生丸脚边，哭得梨花带雨、泪盈于睫：「呜呜，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事？」杀生丸俯视着他。 邪见一边抹泪，一边诉说起这些日子的憋屈。 原来，半月前，逆髮结罗带着孩子们去山上玩耍游猎时，突然遇见了野狼群，他们一群小孩子被困住，最后还是百鬼丸和虚杀光了围猎孩子的野狼，才将他们拯救出来。 然而，那群野狼是群居狼妖的下属。 它们死掉后，狼妖们打着復仇的名义，在两天前，来到了月镇，要他们交出杀狼兇手。不交的话，就要一点点吃光月镇上的所有人。 即使告知他们这是杀生丸少爷庇护的镇子，也无法让他们退走。 而镇子上大都是老弱病残，狼妖狡猾兇残，时不时前来骚扰，邪见不敢擅自离开去搬救兵。 「有人死了？」修罗秀眉紧蹙。 邪见先是摇摇头，随后哀哀点头：「在居民全部被请入宅邸附近暂居之前，那群野蛮的狼妖确实抓住了几个居民当做威胁，但后续都被虚救了回来，只是，虚他……他却被他们吃了！」 邪见眼中涌出无数悲伤的泪花，掩面而泣。 逆髮结罗也抱着她腿哀嚎，泣音尖利颤抖：「呜呜……都是我没用，才会害死了虚！」 杀生丸金瞳微微一凝。 那个虚……到底在搞什么鬼？ 修罗唇瓣抿紧发白，安抚地揉着逆髮结罗发顶，待她情绪稍定，才道：「收回这些发网，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逆髮结罗死死揪修罗衣摆，哆嗦着抽泣，含恨的声音似乎是从齿缝中逼出来：「杀光他们！」 修罗点头：「自然。侵入我的地盘，冒犯杀生丸的威严，还擅自伤害了我的朋友，便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逆髮结罗破涕而笑，握住她的手：「我要跟你一起，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 即使生着人类模样，可妖怪终究是妖怪。 不畏血腥，奉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笼罩全镇的发网消失。 取而代之的，遮天蔽日的结界。 那结界从半空中出现，以拒绝任何生物出入的霸道姿态，将整个镇子笼罩其中。 数百只野狼分散着镇子里，还有兇残的狼妖在失去主人的房子里捣乱破坏。 单个驱赶太麻烦了。 修罗回到宅邸，稍稍安抚了一下人心，便从寝室里取出自己闲暇时绘制的符咒，抬手散去，无数只白犬从空中现身，吠叫着，消失在街头巷尾。 杀生丸瞧见那颇为眼熟的白犬，愣了许久，才道：「白犬……不是那样叫的。」 「我是那样叫的。」 修罗笑弯了眼，伏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我是半妖，按道理来说是变不成完全的白犬模样的，但师父给我施了咒，一旦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会变成白犬的样子……等解决完他们，回了宅邸，我展示给你看！」 这本该是显摆的话，可通过她的嘴说出来，不知为何，就染上了浓浓的不正经气息，撩得人胡思乱想。 杀生丸定定注视着她，金瞳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抬手摁住她那双兴高采烈的金灿灿眸子，遮住那令人脸热的视线，顿了许久，才缓缓道：「不要胡闹。」 修罗：「不胡闹不胡闹，只给你看，不算胡闹。」 感觉到掌心被蝶翼般纤细的长睫扫过，酥酥痒痒的麻意，顺着掌心似乎要涌入杀生丸心底，这让他不由抿紧唇线，及时收回手，微微侧过身，不再跟她纠缠。 修罗也没有追着他嬉闹的意思。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月镇中心广场。 他们二人站在积雪的长桥上，逆髮结罗则拂去桥栏上的雪，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振奋地盪着细嫩双腿。 偌大的广场被镇中大河一分为二，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长桥下河面已经冻结，四周是町屋商户，只是因为狼妖□□的缘故，家家户户都没有开门，广场地面除了使用夯土垒实，还用青石板铺就，避免起尘。为了方便休息和美化环境，落雪的花圃与竹木长椅整齐有序分布其中，适合居民闲逛休息。 在等待白犬驱赶敌人过来的空隙里，修罗团起数个雪球，搁在桥栏上，有一下没一下丢入下方冰面。 也许是冰层太厚，雪球砸在冰面，擦出道道白痕，就散开了。 白犬行动迅速，四周就响起犬吠与狼嚎，并距离长桥越来越近。 第300页 「来了。」杀生丸道。 修罗丢下最后一个雪球，刚要呵气暖暖自己玩雪弄得冰冷的手，就觉得手指一暖，已经被杀生丸握住。 修罗下意识仰头看向他。 杀生丸目视前方，视线望着的是那些被白犬式神驱赶过来的野狼和狼妖，似乎并没有分给修罗半分注意力。 修罗唇瓣不自觉浮出柔和的笑。 顺势手指将钻入他指缝里，扣住他的手，与他亲密交缠。 感觉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入自己血肉，并顺着復甦的血液，一点点流变全身，驱散身体寒意，修罗脸上笑意更加明显。 望着眼前乌乌泱泱的脑袋，修罗长长唿出一口气，无视了狼妖们的叫嚣之词，而是转头看向站在桥栏上的逆髮结罗，问道：「当初吃掉虚的傢伙，你还能认出来吗？」 「认得出来！」逆髮结罗想也不想就回答，她眯起胭脂色的眼瞳，很快就选出了目标。 修罗点点头，重新掐诀，唤出铁碎牙，示意他赶紧将那些狼牙杀了，掏出他们的胃，捡出虚的尸体，说不定还能活。 铁碎牙瞪她，一脸「你恶不噁心」的表情。 杀妖就杀妖，他又不是不干，干嘛非弄出这种命令膈应人？ 逆髮结罗却是拊掌大笑，对铁碎牙道：「你只要杀了他们就行，我会亲手找到虚，带他回家。」 铁碎牙这才松了口气。 修罗却有些担心：「你真的可以？」 逆髮结罗双手揪着一截淡色髮丝，明明只是头髮，在明晃晃的太阳下，竟然闪出匕首般森寒的白芒，她沖修罗咧嘴笑，信心满满：「放心吧！虽然是刚刚学会的技能，能施展的范围并不大，但撕开一滩烂肉的尸体，还是很简单的。」 修罗这才放下心。 小孩子心里有气，可不能憋着，容易憋变态，能发泄出来最好。 「你们……竟然做出这种残忍的事！！」 白犬包围圈之后，突然传来出离了愤怒的暴喝，一个黑色马尾辫，身上穿着狼皮铠甲的年轻妖怪踢飞碍事的白犬，对着正在侮辱他同类尸体的逆髮结罗重重挥拳！ 逆髮结罗自然瞅见他了，却并未如先前那般，流露出惶恐畏惧的表情，反而仰起头，让他可以清楚看见自己笑眯的双眼，同时。手上髮丝锋利如刀，在他眼前又破开一个狼妖肚子，白净稚嫩的小手毫不客气插入血淋淋的伤口中，认真掏了掏，接着，眼前一亮，拽出一只尚未消化掉的人类手臂。 期间，有的狼妖似乎还没有死透，即使肚子被破开，内脏被扯出，他们仍还存了一丝意识，剧烈的痛苦让他们不停呻、吟出声。 如此惨烈血腥的一幕，让这个年轻狼妖眼里几乎要恨出血来！ 第161章 逆髮结罗看着他来势汹汹, 然后被铁碎牙踩入泥里，站都站不起来，乐不可支, 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傢伙叫钢牙, 自称妖狼族少主。」 逆髮结罗拧下身前狼妖的脑袋, 砸向钢牙, 温热的鲜血淋漓撒了一地, 「一开始袭击我们的，是北方的妖狼，那群野狼败在了虚与百鬼丸手里后, 便去请了援兵。他作为东边妖狼族的少主, 本跟我们无冤无仇, 却因为同族死了，就跟我们不依不饶，完全不讲道理！他害死了虚，也是他在杀了虚后一直不罢休, 非让我们交出百鬼丸，不然就威胁报復我们全镇！」 「明明是他们先对我们出手的！」 「明明是他们欺负弱小在先！」 「结果, 我们反抗后, 他倒以受害者的姿态要求復仇，太噁心了！无法原谅！他们都得死，必须死！！」 逆髮结罗回忆起当初的场景，气得浑身发抖, 手中髮丝将手中攥握的脑袋切得粉碎！ 修罗望着她无法释怀的样子，心疼不已，走上前，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别生气了, 他们会死的。我向你保证，他们都会生不如死。」 逆髮结罗揉搓着掌心红白之物，好半晌，才闷闷点头。 命令一出，白犬露出兇相，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将场地里的野狼悉数咬死，很快，白茫茫的雪地上，渐渐汇集出了滚烫的血水小溪，顺着地势，淌入冰封的河里。 而人形的狼妖则被修罗施展造畜术，变成了犁田的牛。 眨眼间，月镇上就凭空多出几十头身强力壮的田牛，为开春耕田提供了好帮手。 而中途加入，为了为非作歹的同族，肆意难旁人同伴的钢牙，则被修罗拧断双臂后，赶了出去。 「我会復仇的！」他眼底燃烧着仇恨之火。 修罗不以为意：「你尽管来。是野狼，我会扒了它们的皮；是狼妖，正好来补充月镇上死掉的牲畜。」 「尽情愤怒，尽情憎恨。因为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竟然趁着我外出游玩，在我的地盘上，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事。你以为死掉这些垃圾。就能抚平我的愤怒了吗？痴心妄想！」 「之所以留你一命，你不会以为我是不敢招惹妖狼族吧？」 「不过是我太清楚了，对于你这种没脑子、没良知、没底线，却重视同伴的妖怪来说，让你背负害死同伴的罪孽活下去，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钢牙，你且记住了，以后，凡是我月镇声名所到之地，我不管你是狼妖，还是野狼，都得给我趴着，唯有对我摇尾乞怜，才能活下去。不然，今日之日，我不介意重演给你看。」 第301页 「哦，对了，不要妄想趁他们外出时下手，你动我一人，我灭你一族。不信，你就再试试。」 钢牙骇然瞪大眼，不敢置信这竟然是一个半妖说出来的话！ 「你竟然……不过只是个半妖而已！」他无能怒吼着。 修罗轻蔑一笑：「我是半妖，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废物的事实。且不说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就连復仇，都只敢趁着严胜无法现身才敢叫嚣的你，也配拿我身份说事？简直笑死人了！」 钢牙踉跄后退。 修罗睨向他的目光愈发冰冷：「钢牙，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同伴之所以会落得这步田地，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是非不分，因为你冲动无能，因为你愚夯无知。」 「去復仇吧，去怨恨吧，钢牙，除此之外，你将一无所有。」 最后，修罗唇角微微上扬，樱花般柔嫩的唇瓣轻启，以居高临下的悲悯姿态，对他的下了恶毒的咒言。 杀生丸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恨喜怒，看着她鹓动鸾飞，振玉锵金，金瞳不由闪过一丝笑。 当初那个抱着他不放的半妖女童，已经成长为一位出色的西国姬君。 言笑晏晏，风姿如晦。 含章可贞，洵美且异。 **** 此番事变，除了虚受到了真切的伤害外，其他人只是受到了些许惊吓，身体上并未有太大损伤。 而在得到耕牛的补偿后，众人最后一丝后怕也消失不见，抱着对未来的期待，重新恢復欢喜振奋的心态。 听完继国严胜的总结，修罗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他道：「辛苦你了，严胜！」 继国严胜跪坐在下首处，愧不敢受。 虽然变成鬼后，他的情绪很淡，鲜少有波动时，但经歷此事，他却感受到无以言表的愧疚和窘迫。 他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只要他能出现，妖狼族的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然而，他却无法在白天出现。 被妖狼族察觉到这一事实后，它们白天袭击镇子，却在晚上躲远。 都是因为他无能，才会让虚付出生命的代价。 秉持着这种心情，继国严胜无法在修罗面前抬起头来，更无法接受她的赞誉。 修罗没有说那些单薄的安慰话语，只是在离开时，拍拍他肩膀：「不必自责，很快就会好的。」 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迳自走了出去。 在回寝室前，逆髮结罗不好意思地拦住她，既担忧，又忐忑：「……修罗，你说虚他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修罗拉门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我已经把他的身体洗干净了，可他至今为止都没有恢復过来的样子，仍然是一块块的。」逆髮结罗掰着手指头，嘴巴一撇一撇的，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 「大概是身体受伤太严重了，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恢復吧。」修罗道，「你放心好了，虚并不是普通人，只是身体的损伤，夺不去他的性命。唔，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把他埋入土里。我当初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是埋在土里的。」 「真的吗？」逆髮结罗眼睛闪闪发亮。 「嗯。」修罗煞有介事点头。 逆髮结罗欢唿一声，小脚丫踩着光洁的地板，啪嗒啪嗒跑远。 修罗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忍了忍，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回了寝室，她伏在杀生丸怀里，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杀生丸：「别笑了。」 修罗笑得打跌，根本停不下来：「小孩子可真好哄啊，我随口那么一说，她竟然就真的信了……哈哈哈哈……」 「你说，等虚从土里爬出来，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噗——一定很有趣吧？」 杀生丸双臂拢她，顺着她的话稍稍想了想。 被这样捉弄，有不有趣暂且不说，但虚肯定挺想打人。 不过，他就在修罗身边，那傢伙不会直接动手就是了。 杀生丸正想着，突然感觉到柔软的手指轻轻落到他脸上，柔软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 他垂下眼帘，金瞳安静看向躺在怀里的少女，她不知在想什么，正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脸：「怎么了？」 「杀生丸，你喜欢小孩子吗？那种脆弱的，柔软的，手劲儿稍微大力一点都会伤到他们的小孩子。」 杀生丸定定望着她，半晌，缓缓道：「……喜欢。」 修罗抿唇莞尔，目不转睛凝睇着眼前之人，金灿灿的眸子满溢出细细密密的光，璀璨如星辰，双臂细蔓般攀上他的脖颈，倾身近前，二人以额抵额，那双蕴着无数缱绻和倾慕的眸，似乎想要透过跟自己相似的眉眼，直直看入他心底。 「杀生丸。」修罗唿唤着他的名字，微微发颤的声线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嗯？」杀生丸回应，结实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 潮热急促的唿吸放肆纠缠，修罗微微偏过头，樱花般柔嫩的唇状似不经意碰到他的脸，颤抖着，缓缓下移…… 「我变给你看吧。」 潮热滚烫的唿吸来到杀生丸耳畔。 杀生丸尚未反应过来，只感觉怀里一空，怀里的少女立刻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件件带着她体温的衣裳，虚虚搭在他臂弯。 层层叠叠的衣服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在不停挣扎。 第302页 杀生丸表情古怪，顿了顿，他还是将衣服捡起来，果不其然，从里面滚出一个圆滚滚、软乎乎的白糰子。 「修罗？」 杀生丸本想拎着她后脖颈拽起来，可望着她湿漉漉的眸子，拎起的动作一滞，将她捧起来。 「嗷呜！」 巴掌大的雪糰子，在他掌中回应，杀生丸表情更加奇怪了：「变成这副模样，可以听得懂，但不会说话，是吗？」 幼犬·修罗点点软乎乎的脑袋。 这一刻，杀生丸心里突然涌出无尽的罪恶感。 虽然知道这应该是安倍晴明的恶趣味，但现在这副模样的修罗，完全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年幼犬妖形态——雪白的皮毛，神气十足的竖耳，润泽的红色鼻子，以及，无法控制身体以导致的不能说话。 作为曾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贵公子，他仍能清晰记得，自己也有过这种孱弱时刻。 正是他刚出生的那几年。 气味告诉他，修罗早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出色姬君了，可眼睛却在提醒他，眼前的修罗，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崽。 现实和认知，第一次在杀生丸眼前出现误差。 幼犬·修罗歪头瞅他。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这副表情真是太奇怪了，没有高兴的样子，当然，也没有不喜的样子。 就是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 算了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 修罗看得很开，从咒中脱身，恢復成半妖的姿态，双手按在杀生丸肩膀，趁着他怔愣的间歇，眉目噙笑，将他摁到柔软的榻上。 「杀生丸，我们养个孩子吧！」 她振奋提议，柔顺的银髮，顺着她光洁细腻的肩头，丝丝缕缕垂落，与她身下之人的发交缠在一起。 第162章 春日, 来得悄无声息。 寒气渐消，檐下结着的冰凌也融化成水，啪嗒啪嗒滴到木质地板, 顺着缝隙, 浸润到下方泥土。 逆髮结罗照例来察看虚的情况, 却瞅见修罗正慵懒地背靠廊柱坐着, 似乎已经守在这里很久了, 好奇道：「你不是勤快的性子，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难道，是虚要出来了吗？」 「当然不是。」 修罗指着坟头上生着的一株彼岸花, 道, 「是它快要开了。」 逆髮结罗来到她身边, 对她的郑重其事表示不理解：「你似乎很看重的它，为什么？那不就只是一株花吗？山野沟壑里多了去，我要拔下来，你还不许……」 修罗弹了一下她脑门, 笑她见识短：「这是很重要的花，有人找了它一辈子, 却连它的影子都没见过……」 正说着, 修罗陡然想起什么，一跃而起，晃得逆髮结罗一趔趄，她也顾不得什么花不花了, 风风火火跑回寝室，对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杀生丸急切道：「我忘了件事！」 杀生丸抬头看向她。 「回来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赶紧送鬼舞辻舞无惨下地狱，可最近过得太惬意了, 我完全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趁着还有时间，修罗郑重握拳，「杀生丸，我们去解决他吧！」 杀生丸沉默半晌，问出个关键性问题：「你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修罗兴沖沖的表情一滞。 她还真不知道。 发热的脑袋逐渐冷却下来，修罗沉思起来，没有准确位置，甚至，连他所在的方位都没有，这么漫无目的找，要找到猴年马月啊？ 最重要的是，她哪有那个时间跟鬼舞辻无惨耗？ 她还想好好养个小白犬呢！ 「去问晴明吧。」 杀生丸给她提了个靠谱的建议，「他曾经是人类中名噪一时的大阴阳师，占卜寻人自然不在话下。」 修罗点点头。 只觉得，杀生丸不愧是杀生丸，这么快就想出了对策，各种意义上都完美极了！ 美滋滋想着，等她再出了寝室，已经是午后。 种下虚的地上，生着数株细细的花梗，午后静谧温暖的阳光洒在上面，青色的伞形花热烈绽放着，近乎无的香气暗暗浮动，不细细嗅来，根本无法察觉。 见此，修罗愉悦翘起唇角，深感自己的等待没有白费，上前将花一朵朵揪下来。 正当她心满意足，准备起身离开时，脚踝却突然被一只泥泞的大手牢牢扣住。 饶是修罗见多识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下意识惊叫出声。 杀生丸闻声出来察看，就看见修罗举着花束，将一个泥人抽得抱头鼠窜。 「虚！」 逆髮结罗高兴极了，直接自廊下阑干里一跃而出，三步并两步冲到他怀里，毫不顾忌他满身泥泞，「太好了！修罗果然没骗我，只要将你埋入泥里，再严重的伤，都可以重新活过来！」 逆髮结罗抱紧他，「虚，我好想你！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丝毫没注意，自己已经将修罗卖了个底儿朝天。 修罗追杀的动作僵住。 虚一边安抚着小孩子，一边扭过头，笑眯眯瞅着修罗：「啊，怪不得你能想出这么奇妙的办法，原来是修罗教你的吗？」 逆髮结罗连连点头：「我本来还不太相信，每天都会挖出你的身体看看，不仅担心你会腐烂，更担心你会被地下的虫子吃掉。你死掉的这段日子，我每天都这样担心，吃不香、睡不着，就连最喜欢的头髮都不想搜集了。幸好……幸好你回来了。」 第303页 逆髮结罗真心期盼着虚的回来。 再没有当初他没有把头髮给自己，而时时刻刻看他不顺的小心眼。相反的，她发自内心觉得，为了大家挺身而出的虚，真的勇敢极了！ 那时候，月镇有几个居民落入那群兇恶的狼妖手里，是他，在明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全身的情况，仍选择出手，并将他们完好无损地救了回来。 都是因为虚的付出，他们才可以撑到修罗回来。 逆髮结罗决定了，以后，她再也不跟虚对着干，会好好听他的话。 虚眯着眼，脸上笑意愈发和善。 修罗将打人的手背在身后，金灿灿的眸子认真看着刚刚死而復生的男人，一字一顿，力求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诚意：「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虚微笑。 「之所以让她把你埋入土里，我是有根据的，你应该还记得的，我们是怎么遇见的吧？」 修罗神情郑重，一边后退，一边试图勾起他的回忆，以证明自己提议的正当性，「当时，我就是在土地之下的洞穴里找到你的，而你呢，那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也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这次你伤的这么惨，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死而復生，但埋入土里的话，你是有极大可能活过来的，事实证明我没错……」 她嘴皮子利索极了，小嘴叭叭的，然而，虚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逼近，然后，他抬起了手。 「……别打脸！」 修罗身体撞到廊下阑干，退无可退，干脆眼一闭、牙一咬，哽着脖子，任凭处置。 然后—— 就被弹了个脑瓜崩。 修罗吃痛捂额。 「以后，不能再这样胡闹了。」他笑道。 这可不是他能说出的话！ 修罗倒抽一口凉气，倏然抬起眼帘，在看清他的瞬间，金灿灿的眸子骤然一紧，惊诧出声：「……虚，你怎么了？」 他眼睛的颜色变了。 不再是猩红邪性的血色，而成了生机勃勃又温暖平和的松绿色。 不仅如此，他整个人周身气质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不是修罗太过心虚，绝不至于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睡着了。」 这个男人并没有隐瞒，目光柔和，沖修罗温柔微笑，「他暂时将身体拜託给我照顾，你可以叫我松阳，吉田松阳。」 又想到什么，这个自称吉田松阳的男人，松绿色的眸子深深看向眼前的少女，「虚让我跟你道谢，如果不是你，他肯定会走上最坏的那条路。虽然不知道如今这条路是否正确，但……我能感觉到，他很高兴。」 修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赧然：「我不过是强行跟他做了交易而已，尤其，我还亲自杀了他那么多次……哪里当得起他感谢。」 吉田松阳笑眯眯：「没关系。毕竟，虚也亲眼看着你被奈落推下井，不仅面对杀生丸的询问一言不发，甚至，还给奈落做了遮掩。」 修罗：「……！」 杀生丸：「……」 吉田松阳含笑欣赏着少女呆滞的表情，因为大受打击，她不敢置信地瞪圆了金灿灿的眼睛，看起来，有一点点傻气。 就，很有趣。 「虚，还会回来吗？」 吉田松阳低下头，妖怪女童正抱着自己腿不放，她欲言又止，胭脂色的眼里满是忧愁和不安，他心生怜意，揉了揉她短髮，柔声回应道：「会的。等他睡醒了，自然会出现。」 逆髮结罗这才依依不捨站起身，转而拉住他的手，领着他离开：「你还记得浴室在哪里吗？……算了，跟我来吧，走这边，你现在脏兮兮的，赶紧去清洗一下，我会帮你拿来干净的衣服。」 「谢谢小结罗。」 过于亲密的称唿，叫得逆髮结罗面红耳赤。 他们渐行渐远，声音逐渐微不可闻。 修罗将洗干净的青色彼岸花带给继国严胜。 「这应该就是鬼舞辻无惨穷尽百年时光，也想要找到的东西。如无意外，你只要吃掉它，就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不必再害怕阳光，得到真正的自由。」 继国严胜从她手里接过青色彼岸花，六只眼睛写满凝重。 「怎么了？」修罗问。 继国严胜握花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然后不着痕迹吐出，他沉默着，总不能说自己在感嘆青色彼岸花的模样太悽惨了吧。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直接吃吗？」 修罗手托下巴，秀眉颦蹙：「……应该是吧？」 继国严胜再次嘆了口气，没有再问那些显而易见的问题，抖了抖青色彼岸花上沾着的清水珠，慢条斯理地将它们一口口吞了下去。 修罗捂着喉咙，神情紧张至极，好奇的目光却落在他身上挪不开。 继国严胜视若无睹，吃完后，心有灵犀般回答：「不好吃，嗓子会难受，味道不至于难以下咽，但你绝对不会喜欢。」 修罗瞭然，松开捂着喉咙的手。 继国严胜站起身，走出屏风，想要走出门去，却被修罗及时拉住。 她道：「不急于一时。」 继国严胜没有反驳，顺从地重新坐到她旁边。 修罗道：「我跟杀生丸准备再出去一趟，离开的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 继国严胜想起自己听到的事情，心里有数：「是准备去处理鬼舞辻无惨吗？」 第304页 修罗微微颔首。 「请务必小心，愿您武运昌隆，百战百胜。」停了停，继国严胜奉上自己的祝福。 修罗瞅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双手捧着他的脸，无视他六眼震惊，逮住他的脸好一通揉搓：「谢谢弟弟关心！」 继国严胜：「……！」 修罗没心没肺，嘻嘻哈哈跑了出去。 重新回到寝室，杀生丸正在等她。 修罗扑到他怀里，好好蹭了蹭，才燃起青符，唿唤起师父的名字。 就像当初安倍晴明许诺的那样，符咒燃尽后，和室里陡然升起浓郁的雾气，待雾气散尽，一个身材修长，穿着白色狩衣的男人凭空出现。 他似笑非笑睨着窝在白犬怀里的小徒弟，清亮的瞳仁闪过一丝戏嚯的神光。 「看来，你最近过得很好。」 第163章 「我一直过得很好。」 修罗飞快点头回答, 眼底的幸福如有实质的潋滟流转。 安倍晴明微笑，没再继续打趣，而是认真听了她的请求, 并给予了帮助。 修罗跟杀生丸准备离开时, 她转身, 望向和室里随意屈膝而坐的阴阳师, 他墨发白衣, 风雅无双，每一个举动都有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无论为人为妖，他都是独一无二的强者, 那份绝对实力带来的风轻云淡, 让人只要看见他, 心就不由自主安定下来。 修罗深深注视着他：「师父，再见已不知何时。有句话，我从来没有跟您说过，其实, 在我心里，您也非常重要。是您让我有了掌控自己的能力, 也是您让我得以留在杀生丸身边的, 我很高兴……很高兴自己能与您相遇。」 「师父，谢谢您，不辞辛苦抚育我百年。」 「您的恩情，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深深行了一礼, 修罗紧紧握住杀生丸的手，恭敬地离开。 和室重新恢復静谧。 安倍晴明清亮的眼瞳罕见怔住，目光不自觉垂落，叠蓆上, 日影与障子交织缠绕，倾斜的光影构出繁复的图案，他失神许久，旋即轻笑出声，手抵着额头，嘆息：「真是的，果然是年纪大了，轻易受不得徒弟撒娇。」 **** 有了师父提供便利，找到鬼舞辻无惨，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至于解决他，就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处理完心腹大患，他们并没有直接回月镇，而是就近来到枫之村外的樱林，漫步其中，欣赏樱花绚烂如云霞堆积枝头的美丽光景。 纷纷扬扬的花瓣，簌簌如细雪飘落。 脚下，粉白花瓣堆砌成花海。 这本该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场景，然而，下一息，一道足以撕裂花海的风之伤，来势汹汹地冲着修罗扑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修罗的尚未说出口的眷恋之语。 杀生丸反应迅速，抱着她跃出袭击范围。 修罗伏在杀生丸怀里，扭头看向攻击袭来处，视线与一双暴戾残酷的眸子相对，仿佛恨得极致，他睇过来的目光有着不加掩饰的汹涌恶意，让修罗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是奈落。 修罗认出来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心里却更加茫然。 她不记得自己又得罪过奈落啊。 「奈落！」 桔梗从他身后追上来，在他将要再次挥动铁碎牙之际，一把擒住他手腕，语气严厉凝重，「你不要胡闹！」 奈落面色难看极了，温和的黑瞳伪装不受控制褪去，露出猩红冷戾的血色眼睛，他死死盯着阻拦自己的桔梗，因为暴怒，唿吸短促且就急，仿佛下一刻深埋心中的怒意就会爆发。 桔梗阻止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不过声音放缓了，敦敦善诱地劝：「你不要这样，奈落，这本就不关修罗的事。强行将过错推到她身上，这是迁怒，你不该这样做。」 奈落却没有这么好说服：「如果不是因为她，那该死的人鱼怎么会偷偷对你下手？桔梗，她是她害了你！」 「奈落……」桔梗无奈至极。 …… …… 修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着他们的争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不妨碍她按住杀生丸拔刀的手。 「据我所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你出手了。」杀生丸金瞳微垂，目光落在她手背上。 修罗撒娇地晃着他手臂讨饶：「我都报復回来了，真的！奈落也就是嘴上叫得凶，实际上并没有真的伤害到我。这次，我们先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杀生丸沉默盯着她。 修罗满脸祈求，紧紧拉着他不敢撒手。 杀生丸顿了顿，率先移开视线，放开摁住刀柄的手。 他想看看，这次修罗又会信了什么可笑的藉口。 修罗本来是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奈落与桔梗争执里一次又一次提及一个耳熟的名字——真人，她茫然无知的脑袋浮光掠影闪过无数回忆灵光！ 电光石火间，她悟了！ 真人。 人鱼村的真人！ 儿时记忆浮现脑海，修罗有些手足无措将两份记忆对比，最后，不得不惶恐的承认，当初她在人鱼村遇见的那个脏兮兮的孩子，竟然与她在桔梗身边的见过的真人，是同一个！ 数百年来，都维持着人类孩童模样的真人，果然就如同她最开始料想一样，根本不是普通人！ 第305页 「我就觉得修罗大人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根本不会认混！」 「我也想留在修罗大人身边。」 真人那时说出的话，如今看来，都是有着耐人寻味的深意。 只可惜，当初她根本没留心。 修罗揪着头髮，无力呻、吟。 天吶，她都干了些什么？ 「桔梗！」 修罗顾不得奈落吃人的眼神，扑上去，将她好好打量一番，心中仍是不安，「真人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是哪里受伤了吗？」 奈落皮笑肉不笑：「哪里受伤，难道你还不清楚？」 桔梗厉了奈落一眼，神情重新恢復平和，才对修罗道：「无碍，只是不知何时吃下了人鱼肉，所幸，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变成半人鱼的怪物。」 修罗想起过去的见闻，犹豫片刻，沉吟道：「……那么，是可以长生不老了吗？」 「目前看来，应该是的。」桔梗也不确定。 修罗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后怕不已地紧紧抱住她，不停道歉：「对不起！」 桔梗亦回抱着她，轻抚她后背：「没关系，都已经没事了。」 修罗使劲摇头，自责极了：「我明明早已经见过真人，却没有认出他，甚至，还将奈落赶去了其他地方，以至于给了他加害你的机会，奈落会迁怒我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你不要责怪他，是我错了。」 「桔梗，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去过人鱼村，深知食用人鱼肉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绝大数人，不是被人鱼肉的毒性毒死，就是变成不人不鱼的嗜血怪物，鲜少有可以获得长生。而邪见也告诉过我，数百年来，他所知道食用人鱼肉而不死的，也就只有一个不知真假的比丘尼而已。」 「然而，这么可怕的东西，却被你吃了……」 修罗只要一想到，由此可能产生的不幸，就觉得头皮发麻，根本无法接受，更用力的抱紧她，「你能活下来，是独属于你的珍贵幸运，也是你的本事，并不能抹除我的过错。」 奈落冷冰冰的声音满是嘲讽和蔑然：「如果真的觉得错了，就不要再让桔梗为难，赶紧去把那个随意拿人鱼肉餵人的下贱东西杀了。」 桔梗不贊同地看向奈落。 奈落自有他的道理：「他虽然长了一副孩童模样，却与修罗是旧相识，足见得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披着人皮的怪物。桔梗，你不会以为这些年里，他只用人鱼肉餵过你一人吧？」 「他被收留时，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村子被妖怪袭击，只活下来他一个人？呵，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去想另一种可能吗？那个村子之所以会被屠戮一空，根本就是因为他给村民投餵了人鱼肉，制造了半人鱼怪物！」 奈落过分犀利尖锐的话语，让桔梗抿紧唇，唿吸发紧。 她低着头，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清泓般的眸子里笼上无法释怀的愁绪。 自从察觉到自己身体异样，又被奈落凶暴地揪出罪魁祸首后，她自然也想过这一种可能。 可她能怎么做？ 杀了他吗？ 真人，说到底也是彻头彻尾的人类。她自幼被当做巫女教育长大，所学所授，皆是如何救死扶伤，如何退魔祛邪，她恪守本心，无畏无惧，时时刻刻履行着自己作为巫女的职责。面对心怀恶意的真人，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困住他，不让他再有作恶的机会。 如果能救赎他，最好不过。 至于，杀了他，有些无法下手。 望着陷入自责和为难的桔梗，奈落愠怒的脸上闪过一丝懊丧，但很快，就重新恢復冷漠。 修罗微微挑眉，看向他，声音一沉：「奈落，你这是什么意思？桔梗作为受害者，原不原谅真人都是她自己的事，旁人无可指摘。你要是替其他受害者叫屈，自己去杀了真人就好，为什么非逼着桔梗动手？是你没长手，还是你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想法？」 奈落面色铁青，怒视于她，眼底再次翻滚出可怕的戾气。 修罗毫不怯场，微微仰起头，用下巴睨他。 二人四目相对，立时就是一阵火花带闪电。 桔梗想要替奈落解释，却被修罗手疾眼快捂住嘴，强硬地按在怀里。 「别告诉我是桔梗不想你杀人！」 修罗唇边浮着轻蔑的笑，睇向奈落的眸子不善眯起，语气更是一等一的尖锐刻薄，「桔梗跟我交好，当初你推我下井的时候，也没见你讲过丝毫情面，怎么轮到真人，就束手束脚起来？身为桔梗的爱慕者，我以为你早就应该有这种觉悟才对，桔梗无法做的、不能做的事，可只要是对她好的，你都应该偷偷替她做了才对。」 她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奈落，他可是真的飘了，在她面前，都敢这样跟桔梗说话，足以见得私下里，他是多么得意忘形！ 桔梗善良慈悲，并不是旁人指责她的藉口！ 善良没有错。 有错的，只是那些慨人之慷的狗东西！ 「倘若我是你，别说是真人这种明确犯下大罪的兇手了，哪怕只是那些享受着桔梗的付出，却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还喜欢桔梗做什么？干脆去向神佛奉献自己干净高洁的一生好了！」 第306页 「依我说，阴阳师、和尚、法师……这些身份，远比桔梗的爱慕者更适合你。」 阴阳怪气却偏偏有些道理的话，堵得奈落神情阴沉扭曲。 修罗才不怕他，扫向他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一句话「你这个废物」——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第164章 贬斥完奈落, 修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才跟桔梗问起真人的事。 原来，真人被揪出来的后, 仍然拒绝交出余下人鱼肉, 直接被暴怒的奈落关在神社里, 不许任何人再靠近他。 神社里, 曾经供奉着四魂之玉的大殿, 如今成了真人的羁押之地。 修罗推门走进去时，真人正缩在一个角落。 似有所感，他仰头望过来, 见是修罗, 稚嫩的脸上浮出赧然的笑：「修罗姐姐, 您终于想起我了吗？」 「嗯。」修罗回应着，来到他身边，蹲下，直视于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您也觉得这样不好吗？」 真人微微歪头, 不解道：「可我没有做错啊。只要吃了人鱼肉，桔梗大人就能长久活下去。您那样喜欢她, 如果她只有几十年的寿命, 待她逝去后，您肯定会伤心。而我的心情，跟您也是一样的，桔梗大人待我温柔又体贴, 就像曾经的您一样，我已经失去了您，不想再失去桔梗大人，想要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有什么不对吗？」 「可如果不成功呢？」修罗问。 「那就证明她不配得到您的挂念，更不配成为我的亲人。不值得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真人不以为意的笑起来，以孩童纯真可爱的笑颜，说出了可怕的话。 修罗定定看他：「……你真的喜欢桔梗吗？」 真人用力点头，明亮的眼中似有光：「喜欢！桔梗大人是我见过最善良无私的人类，只要留在她身边，心灵就暖洋洋的，因为她的存在，我已经很久没有觉得悲伤或者难过了，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拯救。」 「即使如此，你也不介意她被人鱼肉毒死，或者变成毫无理智的嗜血半人鱼吗？真人，你怎么能对从未伤害过你的桔梗下得去手？」 真人笑弯了眼，认真看向她，似乎在嘲她杞人忧天：「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才是对的。桔梗大人并没有落得悽惨下场，而是拥有了寻常人无法拥有的长生不老，只要不被砍掉头颅，她就可以永远保持这副模样。您为了莫须有的事情迁怒我，这才是不对的。」 修罗皱眉，默默审视他，许久之后，才试探开口：「真人，你是不是记恨我？」 「……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那时候，我明知道你自己一个人会过得很苦，但面对你的亲近，还是选择了拒绝。」 回忆着人鱼村的一面之缘，修罗脸上有了一瞬动容，但很快就恢復到近乎冷漠的平静，「如果不是出自恨意，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自相矛盾的事。真人，如果你想通过伤害我亲近之人的方式，让我对过去的事感到抱歉的话，那么，你可能要失望了。接下来的话，肯定会让你生气，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对于丢下你这件事，我从没有后悔过。」 「那时候，倘若我开口，对杀生丸表达出想帮助你，或者带你同行的意愿，他一定不会拒绝。」 「只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真人原本只是莫名其妙地瞅着修罗，似乎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说，然而，随着她说得越来越多，孩童般纯真的表情一点点从他面庞上褪去，只剩下成人的阴鸷和愠怒。 真人双拳握紧，唿吸不受控制地粗重紧绷起来。 修罗恍若未觉，面无表情地说：「真人，我与你非亲非故，没有义务对你好，更没必要为了你去为难杀生丸。」 「这世上，只有杀生丸才是我最重要的人，也只有他，才值得我辗转反侧，唯恐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对他不起。」 「从某方面来说桔梗，跟我是一样的。」 「比起你，桔梗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人，那些需要她守护的村民、那些粘着她的孩子们，甚至正邪不定的奈落，他们都远远比你更重要。」 「桔梗是温柔宽宥的善人，这种话，她怕会伤了你的心，是绝对不会跟你说的。然而，我希望你明白，桔梗之所以不跟你计较，甚至不愿奈落杀你，除了因为她本人过分心善外，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让你脏了奈落的手。」 「够了。」真人声音发抖。 她是如此坦荡冷酷，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仿佛因为被丢下而被困在过去的，只有他自己！ 修罗摇摇头：「不够。真人，你要明白，虽然你一直维持着孩童的模样，但实际上，你已经几百岁了，甚至，你的真实年纪有可能比我还大。」 「外表无法长大，可你却是实打实活了那么久，内心早该成为成熟稳重的大人才对。」 「身为大人，做事就应该有大人的样子。一直黏黏煳煳不愿长大，为此不惜将自己活成阴沟里的老鼠，除了恶人旁人，膈应自己，你什么都得不到。」 「都几百年了，真人，你也应该学着自己活下去。抢来的、谋算来的东西，终究是不靠谱的。」 「够了！」 真人瞪她，身体因为嫉妒愤怒而不停打摆子。 她有什么资格对他说教？ 第307页 「我言尽于此。」 修罗站起身，轻轻掸去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本来是准备直接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她转垂下眼帘，居高临下俯视着真人，「人鱼肉这种东西，你应该还有吧，看在我们也算旧相识的份上，把它交出来，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你在怜悯我吗？」 真人从没有被人无视到这种地步，他愤怒到了极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谁让你可怜我的？当初，你直接丢下我，丝毫不顾及我的死活，现在又为什么不直接杀我？我可是差点就杀了桔梗啊！」 修罗想了想，平静道：「大概，我也是那种差劲的大人吧，嘴上指责着奈落不作为，可实际上，我也不想做那些让桔梗介意的事。她都不向你报仇，既不是受害者，也没有拥有神明般道德洁癖的我，就更没有理由对你出手了。只要你放弃那些人鱼肉，你以后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真人瞪着修罗的目光愈发尖锐兇狠。 相比于修罗的近乎妖性的冷酷，真人情绪起伏要更剧烈。 即使已经活了几百年，他依旧无法做到修罗的程度。整个人都她被无情否决，仿佛自己的存在对她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草芥，可有可无，这种毫不留情轻蔑和嫌弃，让他心中不由生出无尽的酸楚委屈，故作坚强不屑的表情出现皲裂，雾气洇湿眸子，眼眶微红。 他大口大口穿着粗气，似乎下一刻就背过气去。出于报復的心理，他目不转睛仰望着修罗，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望向四周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不为所动、游离其外的样子，这个事实让真人出离了愤怒，他大声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恨你！」 「那时候，我快要死了，是你从人鱼手上救了我，像神明一样从天而降……」 修罗打断他：「不是我救你了，是杀生丸救了我。所以，像神明的，也不是我，而是杀生丸。」 真人：「……！」 她嘴里，能有一刻不提「杀生丸」的名字吗？ 真人简直要被她气哭，眼中泪花闪动，死死咬紧的牙关，整个人直打哆嗦，才勉强克制丢脸哭泣的冲动。 他用力抽气，平復了情绪后，才厉声质问：「可后续照顾我的明明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好了之后，就吝啬地再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你宁愿去对那些能折腾的、不贴心的、做事都阳奉阴违的傢伙们好，也不愿意对我好，甚至……」 说到这里，真人忍不住哽咽凝噎，「甚至，你都不认得我，也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修罗掏了掏耳朵，有些无语，也有些窘迫，「谁让我与你相遇的时机不对呢。而且，说破天，我们不过是在很早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你哪怕再好，跟我的身边人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至于人鱼村的事情，在你眼里，我也许很重要，可在我眼里，我只记得杀生丸。」 「那时候，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我生病了，杀生丸出于担心，特意带我过去医治。」 「我清晰记得自己与杀生丸相处的每一幕，以至于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心情，都觉得幸福又满足。」 「一直以来，我所关注的，都是如何成为更好的人，如何才能永远留在杀生丸身，如何才能配得上他，在心愿无法达成之前，我真的没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你乱讲！」 真人露出被敷衍的怒意，「你明明还那么在意桔梗！我都看见了，你望向桔梗的目光，根本不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修罗嘆了口气：「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即使是你，也觉得桔梗是这世上最善良无私的人，我自然也是如此。桔梗她不单单长得好看，就连心灵也是绝世罕见的高洁无暇。我会喜欢她、在意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修罗从不否认自己对桔梗的好感，并对他妄图跟桔梗相比报以深切同情，「真人，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桔梗而已。」 真人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气疯，将人鱼肉狠狠砸到她身上，让她滚。 第165章 解决完真人的事, 修罗阖上身后的障子门，前面是干净整洁的青石路，透亮阳光洋洋洒洒倾泻其上, 反射出的耀眼白光令人眩目。她在廊下站定, 微微走神, 任由屋檐投下的阴影遮住她大半身形。 须臾, 修罗从过去的情绪中回过神, 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不再停留，挺直嵴背, 踏入光明路途。 桔梗在红色鸟居前等候已久, 见她出来, 担忧地迎上来：「怎么样了？」 「大概是想开了。」 修罗将用布包裹着的人鱼肉在手中摊开，给她瞧，「喏，这是他交出来的人鱼肉。」 人鱼肉呈现出漂亮的粉色, 纹理细腻紧密，这些人鱼肉并没有丝毫腐败变质的迹象, 肉质新鲜到用手指头戳, 会立刻回弹的地步。虽然不知道真人拥有了人鱼肉多久，但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时间绝不会短。 「看起来，跟普通鱼肉没有丝毫区别。」桔梗沉吟。 修罗捻起一块, 左瞧瞧右看看：「是啊，就是不知道吃起来味道如何，是不是也跟普通鱼肉一个滋味……」 「啪——」 手背被打了下，修罗吃痛缩手, 人鱼肉重新跌入下方包裹。 第308页 杀生丸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手里握这装人鱼肉的包裹，淡绿色的勐毒自掌心生出，眨眼间，就将那些人鱼肉融成一团充满剧毒的液体，溢出的毒液滴在地上，滋啦滋啦溶出好大一坑洞。 「我只是有些好奇，真没有要吃的的意思！」 被那双喜怒不形于色的金瞳注视着，修罗心虚不已，赶紧以证清白，就差没对天发誓。 「该回去了。」杀生丸没看她。 修罗赶紧点头，最后拉住桔梗，问出自己很在意的一件事：「桔梗，奈落从其他世界带回来的四魂之玉呢？」 桔梗恍然，满是歉意拍拍她手背：「四魂之玉被其他世界的桔梗带走了，她似乎是用四魂之玉力量重塑了身体，气息中掺杂了奇特的妖气。你应该也认识她，离开时，她还特意让我转告你一声，以后，不要再为了她的事担心苦恼，她会处理好一切。」 修罗立刻不贊同地皱起眉。 桔梗抿唇轻笑：「她大概也知晓，自己说了你也不会听，所以，虽然她带走了四魂之玉，但并没有关掉我们两个世界的通道。以后，如果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仍可以去那里见她。」 修罗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 一边欣赏着春日特有的景色，不边不急不缓的赶路，等修罗他们回到月镇时，已然到了阴雨缠绵的梅雨时节。 梅雨霏霏，细密的雨如织丝般连绵。 道路两旁酸浆草、沿阶草、红瞿麦等野草，以霸道的姿态占据沟壑田埂，一丛丛、一簇簇，满眼新碧，芊蔚繁盛。 修罗站在月镇界碑前，指腹摩挲着上面苍遒有力的刻纹。 「最开始，月镇的建立的时候，他们为镇子该起什么名字产生了争执。」 回忆起当初的情形，修罗会心一笑，她扭头看向杀生丸，金灿灿的眸子弯出笑盈盈的弧度，细雨打湿了他的漂亮的银髮，并在他毛绒绒的尾巴上落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大概是不太喜欢被水弄湿的感觉，唇线微微抿紧，但即使如此，他仍然陪在自己身边。 修罗沾到了雨水的手钻入他袖中，握住他手指，十指亲昵相扣：「那时候，我说镇子是在严胜的帮助下建成的，那么就叫月镇好了。」 杀生丸低头看向她。 「其实，这并不是月之唿吸的『月』，而是，中天之月的『月』。」 修罗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眼神缱绻，声音亦如着天地间的织丝细雨，温柔缠绵，「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倘若月宫真有辉夜仙人，大概就是你的模样——俊美高洁，不容亵渎。」 「当时印刻在我年幼心里的，只有一个担忧：你这样完美无瑕，我要如何才能永远留在你身边。」 杀生丸握住她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被她灼灼目光凝视地喉咙紧了紧，顿了顿，才道：「别说傻话。」 「不是傻话。」 修罗凝睇着他，侧脸眷恋地蹭着他们彼此相扣交缠的手，「杀生丸，你是这样的好，让我没有五件宝物，也贪婪地想盈月于怀。」 「即使是当初做出离开你的决定时，我仍无法泯消这个妄念。」 「想要成为你最重要的人，想要永远留在你身边，想要绝对不会被谁取代，想要……把你藏起来，谁要也不给。」 「我曾以为，你不要我了，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心里既难过又惶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所幸，你没有生气，我们也没有走到生离那一步……」 「不会走到那一步。」 杀生丸平静打断她的话，回握住她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反客为主，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扣紧，力道不轻，微微令彼此皮肉都砸发疼，「我不会不要你。」 「正如最开始我对你承诺的，无论你怎么想，作何选择，你都永远是西国唯一尊崇的姬君，是我杀生丸最在意的女子。」 「我不会强迫你，却也不会放任你做出错事。」 「错事？」修罗正感动不已，突然就有些好奇，自己什么行为在他眼里会算做错事。 杀生丸垂落的视线直直看向她眼底：「其他修罗做出的错误选择，你一个也不准做。我也不会准许你跟乱七八糟的男人有过于亲近的关系，鬼舞辻无惨也好，继国严胜也罢……他们都不是配得上你的选择。」 他是认真的。 修罗惊讶之余，忍了忍，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鬼舞辻无惨暂且不说了，可继国严胜除去太过在意尊卑关系外，可以说并无缺点，耐心又可靠，那个修罗，如果一开始遇到的是严胜，绝对不会落得那种下场。『修罗』非人非妖，他非人非鬼，这么仔细一想，他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杀生丸捏住她手指的力气更重，睇过来的目光染上些许凉意。 修罗却不怕，不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更加兴致勃勃，眼睛目不转睛仰望着杀生丸，眸子闪闪发亮：「如果他们都不行的话，那你觉得谁才适合？难道……非得让师父出马，才可以吗？」 「他？」 修罗毫不犹豫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然后道：「虽然师父表达过他可以献身成全我的意思，但他……唔，该怎么说呢，就是我知道他很好很好，但倘若非要我做出选择，我宁愿选择严胜——这种。」 杀生丸唇线抿得很紧，紧绷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虞。 第309页 他有些生气，怪不得他来月镇找修罗的时候，有闻到那只狐狸的气味，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只看见他的式神，原来，是因为心虚吗？ 「我胡说的！」 修罗笑着依偎到他怀里，一边掰着他的手，一边望着他笑意盈盈，眉眼弯起柔美的弧度，「他们再好我也不要，我想要的，只有独属于我的中天之月。杀生丸，只有你，才是我心心念念完美无瑕的辉夜仙人。你这样好，自从我眼中看见了你，就再也看不见旁人。」 软玉温香盈怀，呢喃娇语在侧，也没有完全消减杀生丸心中的郁气。 他垂下眼帘：「修罗，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 纯然的、毫无防备的目光，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伤害到她。 「嗯？」 「我不完美。」 这句话甫一说出口，杀生丸就像是从什么束缚中得到解脱，心中郁结的闷气霎时间散去，周身气质有了显而易见的改变，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更从容、更沉稳、更超脱了。 和风细雨中，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我的承诺不是假的，同样的，我的提醒也不是假的。」 「我告诉过你，再进一步，只会让你身处危险之中。」 杀生丸松开彼此交握的手，生长锋利妖甲的手指落在她细腻如瓷的脸上，温暖的指腹一点点描摹着她柔美含情的眉眼：「修罗，我不会再给你固执别扭的机会。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再有中途退缩，重新选择的余地。」 「伴侣，与父亲大人、兄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身份。」 「我也不会再一如既往的纵容你，而你也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完全凭藉自己心情意愿，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修罗，只有我允许的，你才可以去做。」 「我跟鬼舞辻无惨不同，不会愚蠢到被你煳弄，更不会给你违背的机会。」 听着他的话，修罗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她敛了笑，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你会像犬大将一样，有好几个家吗？」 「不会。」 「你会伤害我的亲人朋友吗？」 「不会。」 修罗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过分欢喜的表情，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翘起愉快的弧度，她清了清嗓子，又补充上个问题：「那你会让我丢下月镇不管吗？」 「你喜欢，就留在这里。」 杀生丸回答毫不迟疑，可见，这是他早就思考过的问题。 修罗抱住他，双臂紧紧环着他的劲瘦结实的腰，头埋在他怀里：「这就够了！」 「我经歷浅薄，没有你在身边，很容易被情绪操纵，会做出任性鲁莽的举动，所以，我不需要毫无限制的自由，我需要你陪着我。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成为更好的修罗。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只要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不会退缩，更不会重新选择。杀生丸，就让我们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吧……哪怕死亡，也无法将我带离你身边……」 第166章 二人携手回了宅邸, 然后，遇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姿态随意坐在廊檐的蒲团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瓷酒杯, 时不时呷饮着一口, 清亮通透的瞳仁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飘着织丝雨幕的庭院, 自得其乐。 见他们回来, 他遥遥举着酒杯, 笑眯眯打招唿：「哟。」 杀生丸金瞳微凛。 修罗不可思议：「师父？！为什么您还在这里？」 安倍晴明笑意融融：「怎么？用过之后，就已经不再欢迎我的到来了吗？」 「是您自己说的啊。」 修罗可不敢担这个罪名，来到他身边, 跪坐在蜜虫给她准备的蒲团上, 「上次您来的时候, 说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出世了，害得我先前召请您的时候，还忐忑不安，唯恐打扰到您。如今, 您却仿佛改变了心意，不再介意出现现世, 我当然很惊讶啊。」 安倍晴明唇边浮着淡淡的笑, 从蜜虫手中接过干净的棉帕，替她擦着湿漉漉的发尾。 修罗有些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抢过棉帕：「哈哈，我自己来就好。」 安倍晴明微笑, 狐狸般狭长妖异的眼睛不着痕迹扫了眼修罗背后的白犬，旋即认真瞅着眼前湿哒哒的小半妖，语气一如既往温柔：「当然，是师父捨不得你啊。真正到了别离的时候, 却觉得内心割捨不下，为此，我还特意将宅邸搬到了月镇附近的高崖上，就是为了能一眼看到你。」 修罗擦水迹的动作一滞，下意识瞅向安倍晴明，表情古怪极了。 安倍晴明一脸纵容地回视她。 被风雅出众的男人这般宠溺地凝视着，修罗没有半分窃喜或是羞赧，只觉得师父根本不是捨不得她，而是终于想要体验一下「黑髮人送白髮人」的快乐。 她局促不安转过头，果不其然，杀生丸正在用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修罗：「……！」 「别听大人的。」 蜜虫以袖掩面，嗔笑出声，替她解围，「这次是我想来的，趁着空暇，我准备了很多点心，就想着送给你品尝。」 「之前你在大人宅邸的时候，总是忙于学业，我也不好打扰你。如今，大家都清闲下来了，我的手艺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说着，蜜虫一边给安倍晴明酒杯中重新斟满酒水，一边道，「虽说现在天已经不凉了，湿衣服穿着总归不舒服，你跟杀生丸公子先去沐浴一番，点心已经放在你寝室，换过衣服后，再去尝尝吧。」 第310页 修罗这才想起正事，也不扭捏推辞，拉上杀生丸先离开。 廊檐下重新恢復安静，蜜虫嗔了安倍晴明一眼：「您可真是个坏心眼的师父。」 安倍晴明抬手弹了一下自家多话式神的脑门，见她吃痛捂额，美眸中浮出濛濛雾气，才戏嚯道：「这么喜欢拆我台，下次不带你出来了。唔……让我想想，下次带谁好呢？到底是该选绫女，还是该选小薰呢？」 安倍晴明手托下巴，摆出一副认真思量的架势。 蜜虫哼了声，才不怕他：「如今宅邸就在月镇附近，您不带我出来又如何？我完全可以自己来。」 说罢，窸窸窣窣站起来，拢好身上层层叠叠的紫色丽裳，扭身离开，不伺候了。 安倍晴明哑然失笑。 等修罗换好干净温暖的浴衣出来后，安倍晴明他们已经离开了。 对此，修罗不觉得奇怪，师父他总是那样神出鬼没的。 回到寝室，柔软灯芯草制成的叠蓆上，摆着数个食案，上面整齐摆着各色点心。 修罗挨个尝了一遍，从中挑出自认为口味最好的，捏在手里，递给杀生丸，请他品尝。 杀生丸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笑颜甜软的少女，金瞳动了动，握住她递过来的手腕，室外下着连绵的雨，天色晦暗，和室高高的灯台上，点着一朵灯火，灯光仿佛唿吸一般在微微摇曳，橘黄色亮光颤抖着，自灯盏上柔柔倾泻而下，给仰躺在他怀里的修罗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此时，她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金灿灿的眸中璀璨生辉，像是倒映着绚烂的日月星轨。 「他总是这样吗？」杀生丸顿了顿，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就着她手指，吃掉递到嘴边的点心。 修罗先是点点头，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番过去，之后才肯定回答：「师父他大概就是喜欢捉弄别人吧，经常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说出匪夷所思的话，但其实，他对我们没有恶意，当然，更不可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师父他……也就是看起来风流疏狂，实际上，他有无法忘记的对象——就像我无法忘记你一般，师父也铭记于心之人。」 修罗附在他耳畔轻声道，「只不过，那人是人类，早在几百年前，他就已经死去了。杀生丸，不要介意师父的话，他也许只是有些无法释怀而已……」 杀生丸侧过头，金瞳俯视着她，握紧她手腕，陈述：「我没有介意。」 「这就好。」 修罗莞尔轻笑，她自然不可能反驳杀生丸的话，端过食案，笑盈盈递到他面前，「来尝尝蜜虫制作的点心，我试过了，这个口感最好。」 杀生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从食案中捻起点心品尝。 **** 月镇的生活平淡顺遂，眨眼间，廊檐下的胡枝子花已然盛开。 很快，便到了栗明月。 为了庆祝在月镇度过的第一个庆丰收的节日，大家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观月宴，是以，等节日来临时，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夜晚来临时，神社里热闹非凡。 有歌舞，有灯会，有巫女祈福，另外，每个来参加祭月活动的人，都分得了由神社提供的月见糰子。 修罗跟杀生丸也去蹭了一个。 那是用糯米制成的点心，没有甜甜的馅料，只在表面洒了一层酥香的黄豆粉，吃起来软糯弹牙，没有过多的添加，反而显出了十足的米香味，意外的并不难吃。 热闹的人群中，随处可以长相奇怪的傢伙。 月镇居民已经见怪不怪。 然而，对于第一次亲自踏入月镇的人来说，到处都有妖怪异类，可是个不小的心理冲击。 「主公大人，这太危险了！」 「可恶，这里明明是神社啊，为什么妖怪更多了？难道，他们也在祈求神明庇佑吗？」 「我刚刚好像看见月柱大人了……」 「什么，鬼竟然也可以进来？」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将一位少年严丝合缝护在包围中央，唯恐他会有半点闪失。 「你们太紧张了。」 那人望着护在他四周的柱们，和煦笑着，声音沉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有着独特的、足以安定人心的韵味，「我的身体已经在恢復，这说明当初我们的选择没有错，那位大人已经独自解决了鬼舞辻无惨，让我们之间延续了数百年的恩怨得以泯消。这是她的地盘，在这里，我们完全不必紧张。」 「即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 有的柱固执己见，扫向四周的目光满是不善与防备，手掌没有一刻从剑柄上挪开，甚至身体都保持着出击的姿势，「她庇护了已经成为鬼的月柱大人，这是事实。跟鬼同流合污的傢伙，都是不可信的！」 「主公大人，我也是这个意思。」 有人附和道，「虽然村上家安插在这里的探子声称这里与寻常镇子无异，但说到底，这里也是异类的地盘，您是我们大家敬重爱戴的主公大人，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见您在异类的地盘久留。」 「如果日柱大人还在我们身边就好了，有他在的话，我们也没必要这么紧张了。」也有柱怀念日柱大人还在鬼杀队的日子。 「唔，那似乎是日柱大人？」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结彩灯笼下方，站在一个身形高大，气质淡薄卓然的男人，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日柱大人。 第311页 只是，他对面的那人，大家也无比熟悉。 「月柱大人！」 「真的是已经变鬼的月柱大人！」 「我就知道，即使日柱大人留在继国家，私下里也依然在跟月柱大人偷偷来往！」 有人惊诧，也有人恨铁不成钢。 修罗被杀生丸护在身前，她站在人潮一隅，时不时瞅瞅表情多变的猎鬼人们，又瞧瞧不想奉陪却逃不开弟弟跟随的继国严胜，满脸兴味。修罗只觉得，这个栗明月是她过得最有意思的节日！ 欣赏够他们窘迫的模样，修罗心满意足拉着杀生丸离开，视线不经意扫过人群，霎时，与一双温柔的眼睛的对视了。 她微微凝神望去，是被猎鬼人护在中央的男人。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只看外表，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然而，通身气度却异于旁人，有着明显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持重。 修罗有些惊讶，被兇巴巴柱们拥戴和敬重的人，竟然有着这样温柔无害的眼神。 他显然也注意到她了，却未对她的奇怪外表表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微微颔首致意，深色的眼睛里噙着柔软的笑。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修罗暗暗道，旋即将他抛诸脑后，从路旁草丛里折了开出灰色细绒花的芒草与苇草，兴沖沖的捧给杀生丸。 「明年，也要继续庇佑我啊！」 杀生丸平静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嗯」了声。 修罗发出雀跃的欢唿，张开双手，义无反顾地扑入这方澄净温暖的月华。 第167章 番外 几年后。 修罗来到枫之村, 虔诚向桔梗请教，当初她是如何冷静地迎接第一个孩子降生。 桔梗面露凝重之色，沉吟：「就……不要想太多？」 修罗忧心忡忡：「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这么不确定？我来到时候, 看见了白童子, 他虽然年纪尚幼, 却看起来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小大人了。我觉得你把他养育的很好, 以后, 我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像他那样懂事乖巧。所以，请告诉我, 你当时是如何迎接他、教育他的吧？」 一旁的奈落低低笑出声, 他瞥了眼面色涨红、局促不安的桔梗, 沖修罗意味深长道：「如果你是特意来向桔梗取经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修罗不服气。 奈落端坐桔梗身侧，嵴背挺直，文雅隽秀的面上浮出别有深意的表情：「你还不明白吗？白童子是我生的, 桔梗她一开始并不知情。」 桔梗失态扶额。 修罗金灿灿的眸子骤然一紧，下意识道：「男人怎么会生孩子？」 「谁告诉你不会？」奈落似笑非笑, 给了她一眼神, 留她自行体会。 修罗如遭雷噼，呆愣当场。 就连一直在修罗身边闭目养神的杀生丸，都忍不住睁开眼。 「白童子是用我跟桔梗血肉培育出来的，他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不仅不需要人照顾，甚至天生就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运用娴熟。所以，我才说你是白费功夫。」 瞅着当场自闭的修罗, 奈落愉悦笑出声，幽邃的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揶揄意味。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生孩子是什么可耻的事，也不觉得这种事值得为难桔梗给他打马虎眼。 「奈落……」 桔梗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你不要这样说，白童子听见会不高兴的。」 「自从降生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出生的原因。你就是对他太好，太过在意他的情绪，才会使得他蹬鼻子上脸。」奈落温声劝桔梗。 桔梗忍不住再次嘆息：「虽然出生的方式不同，比起孩子，更像是你的分、身，但你既然让他顶了我们孩子的名义，便不能想对待□□一样，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再说了……他很好，你不要为难他。」 「听你的。」奈落适时服软。 修罗拒绝了桔梗的挽留，暂时不想再看到奈落阴阳怪气的脸，拉上杀生丸一起离开。 杀生丸道：「没必要担心，你会是个很好的母亲。而且，我也会陪你一起。」 「可我还是很不安。」 修罗握紧他的手，「一开始，我觉得只要给孩子们提供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免他们遭受战火，不让他们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于非命，我就问心无愧。在此之前，我也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我很快就要拥有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与我密不可分的孩子，突然间，我就觉得这样不够。」 「我能给予孩子的一切，远远无法弥补我所带给他的缺陷。」 「半妖，与完全的妖怪，终究是不同的。」 顿了顿，修罗还是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底的事。 当初犬大将去世，杀生丸作为完全的大妖怪，在接手西国时，都花了不少气力。倘若换成半妖，情况更会更艰难，甚至可以说绝无可能。 只拿她来说，她可以拜服在杀生丸身边，却绝不可能对着奈落、犬夜叉之流马首是瞻。 就连她都是这样想的，西国妖族恐怕更是如此。 这种心情，无关力量强弱，只是单纯的尊严问题而已。 ——让我与心爱之人的孩子，遭受远比自己经歷更糟糕的事情，真的好吗？ 这种念头，就如荒原里萋萋蔓草，不可遏制地疯狂滋长。 第312页 越是在意孩子，就越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修罗才会特意来找桔梗，想从她这里得到安宁。 在修罗心里，桔梗做出的选择，定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对不会像她一样，事情发展到了一半，才后知后觉自己留给了孩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懊丧不已，踌躇不前。 然而，这一切，都被奈落那个狗东西破坏了！ 愁绪与郁闷混杂在一起，让修罗陷入思维的迷障，即使杀生丸再三告诉她，没关系，血统并不重要，一切有他，也无法让她释怀。 见此，杀生丸紧紧握住她的手，率先提议：「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 原本，杀生丸是决定带着修罗去找其他桔梗，看看她是如何面对这种情况的，但在准备出发时，修罗突然改变了心意。 「干脆去其他杀生丸那里吧！」 修罗脑海灵光一闪，瞬间想到更直接的办法，「我想看看其他杀生丸的非大妖怪伴侣，是如何应对这种心情的。这对我来说，应该更有借鑑意义。」 桔梗自从用四魂之玉重塑了身体和灵魂后，就一直穿梭在不同的时间流向，处理解决着四魂之玉的问题，面对这种小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四魂之玉存在过，但又被解决掉的世界。 在那里，大家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愉快的奔向美好的明天。 无辜死去的，唯有桔梗而已。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修罗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立时发出令人晕眩的嗡鸣。 「没关系。」 桔梗及时握住她发抖的手掌，「在我去往不同世界处理四魂之玉时，已经见过得到这种结局的桔梗了。虽然说起来很残酷，但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修罗，你没有必要为她感到痛心，在很早之前，她已经实现了自我救赎。而在最后离开时，她也是笑着的，虽有不舍，却再无怅恨。」 「这就够了。」 桔梗声音很轻，拍拍她手背，眸若清泓，柔声劝道，「而且，你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吗？修罗，不要再为了旁人分心了，快去做你的事吧。」 「桔梗……怎么是旁人呢？」修罗哑声反驳，眼尾微红。 桔梗失笑：「是啊，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也会很喜欢你。所以，不要再让我们担心了，快去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村子。 「你不陪我一起去吗？」修罗拉住她衣袖。 桔梗摇摇头：「我在这里等着就好，有杀生丸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修罗想说我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事，却被杀生丸不容拒绝地拉走了。 枫之村。 那女子居住的房子，位于枫之村最外围的边缘位置，大概鲜少有村民会来此处，环境显得过于冷清。 望着这一幕，修罗心沉了沉，回忆着月镇上其乐融融的大家，以及因为孩子太多，而过分热闹的宅邸，不由沉默起来。 「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强行将怀有身孕的她带在身边，只会害了她。」杀生丸平静说出另外那个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介怀这个。」 修罗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微微抿唇，「这里虽然还是枫之村，但失去桔梗后，村子的可靠程度就已经大打折扣了。不可否认，因为桔梗的事，我对这里产生了偏见，但眼前这种情况，实在让我不得不多想。」 「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子，为什么非得让她住在这么偏远荒凉的地方？」 「曾经，我跟着母亲生活在一色城，虽然位置同样偏僻，但我们好歹是生活在有重重守卫的城池里，身边也不乏僕从伺候。她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如果发生意外，要如何才能及时得救？」 「一旦心存歧视，即使藉口说得再体面，也更改不掉驱赶的事实。不用动脑子，我都能想出好几个有理有据的藉口来。什么『杀生丸不喜欢靠近人类』啊，什么『这是大家齐心协力给你们小两口盖的房子』啊，亦或者『在这里的话，杀生丸可以一回来就能找到你』，诸如此类煳弄人的话。」 「如果桔梗还活着，她绝对不会让这个女子独自生活。尽力照拂，才是她会做的事情。只可惜……」 「失去桔梗后，后来人根本无法压住村民的抗议，以至于，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都做的畏手畏脚。」 「倘若我是这里的杀生丸，我也不想靠近这些虚伪的人类。」 修罗说不出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埋怨更多。 她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烦躁的膈应之事，让杀生丸先待在外边，自己叩开门扉，进了那女子的屋子。 这个叫做「铃」的女子，有着朝阳花一样的明媚温暖的笑颜。 即使被修罗问东问西，也没有丝毫不耐烦，一如既往的开朗热情，甚至，瞅见天色不早了，还好心邀请她一起用午饭。 修罗想了想，没有拒绝。 用过饭，修罗目光无法从她滚圆的肚子上离开，忍不住问：「是快要生了吗？」 铃抚着肚子，沖她微笑：「并没有。杀生丸大人说，这里面是双胎，所以才会比一般普通孕妇稍微大些，实际上，距离生产之日还有三个月呢。」 「双胎？那岂不是更加危险？为什么不让他来陪着你？」修罗皱起眉头。 第313页 铃抿唇一笑，羞赧地低下头：「杀生丸大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他也说过，会在我生产时赶过来。至于其他时候，枫婆婆他们偶尔也会来帮我，我这里生活的很好，请您不要担心。」 很显然，她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甚至已经很满足了。 修罗摁了摁眉梢的太阳穴，克制住自己说教的欲望，先道了声抱歉，然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之前听你说，你与半妖犬夜叉相熟，也算是一起在枫之村生活了很多年，那么，你有没有担心过以后的事情？」 「你与杀生丸的孩子，也是半妖，半妖的处境，可是很尴尬的。」 「犬夜叉就不多说了，你孩子的父亲是杀生丸，半妖的身份，势必会让他们以后过得很艰难，你们有考虑过，以后孩子要如何办吗？」 不同于修罗的愁肠百结，听到这个过分失礼的问题，铃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粲然一笑，清泉般的水眸笑盈盈凝视着她，声音清脆灵动：「我相信杀生丸大人！」 她的话毫不迟疑，显然是早已经思考过。 「不管发生什么，只要相信杀生丸大人，就不会有问题。」 「所以，不管是孩子们的身份也好，还是其他事情也好，只要杀生丸大人还在，就没什么好担心。」 坚定说着的她，突然露出害羞的表情，面上浮出薄晕，「我曾经因为自己身份的问题，对杀生丸大人说过傻话，祈求他哪怕是在我死去，也永远不要忘记我。面对我的任性，杀生丸大人温柔地包容了我。」 「也是从那时起，我便有了这种觉悟。」 「我只是人类，无法像邪见大人一样，永远陪在杀生丸大人身边，迟早有天会离开他。」 「能成为杀生丸大人的伴侣，更是我从没有奢望过的事情。所以，只要还能陪在杀生丸大人身边，只要还能守在孩子们身边，未来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修罗安静听着，恍惚间就明白了，这里的杀生丸之所以会选择铃作为自己的伴侣。 她有着比自己更坚定、更一往无前的强大内心。 修罗释然莞尔，转移了话题，跟她撩起过去的事情，关于杀生丸的，关于前几年死去的巫女的…… 直到日影西倾，修罗才与相谈甚欢的铃告辞，并赠予祈愿她生产平安的御守。 铃郑重其事地将御守放入衣襟，并承诺一定会随时带在身上。 「唔，您还要去神社祭拜桔梗大人吗？」 铃唯恐是自己跟她闲聊，耽搁了她的时间，不由提议道，「如果是您担心时间来不及的话，可以在我这里休息一晚，杀生丸大人最近并不会回来，完全没关系的。」 「不用了。你还记得她，还会经常去祭拜她，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说着，修罗止住铃欲送行的脚步。 铃明白她是担心自己会出事，也不逞强，扶着门框，同她挥手告辞。 暮色渐深。 铃目送修罗离开，直到她身形隐没于浓厚的暗影里，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视线。 「她身边的那人，看起来好像杀生丸大人啊。」 这样想着，铃扑哧笑出声，双手拍拍自己滚烫的脸蛋，「啊，铃！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修罗她对你这么好，不仅送你祈愿你顺利生产的御守，还担心你孩子未来会过的不好，可你竟然这样胡思乱想他们！」 深深谴责过自己后，铃摇摇脑袋，赶紧将这个过分的念头甩出脑海。 走在回食骨之井的林间小路上，杀生丸望着神情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修罗，握住她的手：「已经想通了？」 「嗯！」 修罗用力点头，金灿灿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身边的杀生丸，柔软纤细的手指顺着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然而，坚定无比地攥紧，「是我又偏执了。单凭我自己的力量，确实无法给予孩子顺遂的未来，可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杀生丸，我还有你，我跟孩子还有你。」 「只要有你，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对吗？」 「会的。」 杀生丸深深看着她，金瞳沉静如许，声音沉稳有力。 修罗笑靥如花，领着他快步往前走：「我们赶紧离开吧，要是遇见犬夜叉就不好了。现在，我不再担心孩子的未来，已经有些无法遏制内心蓬勃的怒意了，倘若要我见到他……肯定会把他狗脑袋打成猪脑袋。」 修罗说笑着，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恶感。 杀生丸金瞳瞄了她一眼，选择性遗忘风中传来的讯息，没说话。 然而，世道总是这般无常，你害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当修罗拉着杀生丸回到食骨之井时，就瞅见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傢伙。 ——时不时偷窥桔梗的犬夜叉，以及闷闷不乐的戈薇。 修罗雀跃欢喜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不等桔梗松了口气，想要开口同她说些什么，就一个健步上前，噼头盖脸给了犬夜叉一耳光。 力道之大，打得他一个趔趄。 亏得是他身为半妖，身体素质好；也亏得修罗现在身体有恙，无法发挥全力。 「再敢用那种下作的目光看着桔梗，我会直接挖了你的眼！」修罗目光森寒，冷厉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这傢伙……」 第314页 犬夜叉想跳脚，却被一旁的戈薇紧紧抱住，她已然带上哭腔，痛苦抽泣：「你不要这个样子，犬夜叉，我害怕！」 她跟犬夜叉不过是接受委託出去一趟，谁知道，犬夜叉刚回来就表现出不对劲的地方。 她偷偷尾随犬夜叉，结果看到的，就是他跟桔梗在食骨之井旁说话的场景！ 戈薇脑子混乱极了，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为桔梗的復活而感到高兴，可实际上，她非常恐惧这个事实！ 以至于，后来桔梗又跟犬夜叉说了什么，她都没心思听。 犬夜叉本也没想对修罗做什么，只于被人打了的本能反应，然而，现在突然被戈薇紧扑入怀里，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浓浓的心虚，他下意识看向桔梗，然而，得到的却只有修罗不善的瞪视。 桔梗揽着修罗不敢太用力，一下一下顺着她紧绷发颤的嵴背，清泓般的眸子瞅了瞅她满脸愠色，似乎恨不得生撕了犬夜叉，心下嘆了口气：「修罗，不要生气了。你好不容易才高兴点，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犬夜叉不敢相信，讷讷出声：「不、不相干？……」 这幅作态的犬夜叉，看得修罗一阵窝火，忍了忍，没忍住，噼头盖脸又给他一耳光，而犬夜叉被戈薇抱住，躲闪不及，又挨了一下，这下，他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完美的对称起来。 「你跟我们，当然是不相干的外人！」 修罗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眼底讥诮之意如有实质倾泻而出，「桔梗復活后，你做了什么，还需要我提醒你吗？犬夜叉，你跟那群白眼狼同伴，心心念念希望她赶紧成佛，好成全你跟戈薇穿越时空的爱恋。这才几年时间啊，你就忘得一干二净？」 修罗大声嘲笑他异想天开，「别妄想了！你的桔梗已经死了，因为你没用，因为你愚蠢，因为你首鼠两端！犬夜叉，你的桔梗，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说着，她握紧桔梗的手，「而她，是我的桔梗，跟你没有半分钱关系！所以，别对着我的桔梗摆出情圣的模样，那只会让我们噁心的想吐。」 仿佛是怕犬夜叉的形象在桔梗眼中坏得不够彻底，修罗抬袖半掩唇瓣，金灿灿的眸子微微眯起，落到他怀里的戈薇身上，眼底闪过意味深长的光，抿唇忍笑：「戈薇她……怀孕了。」 她看向呆住的犬夜叉，「我闻到了哦，犬夜叉，从她身上传来的，是你的气味。所以，这个孩子，肯定是你的。」 「你怎么敢？」 「犬夜叉，你告诉我，你怎么敢一边让戈薇怀孕，一边对桔梗露出这种噁心的表情？」 「如果你的桔梗还活着，心情肯定也是跟我一样的。」 「犬夜叉，你真我生平所见最噁心的男人！」 桔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她本人不管对哪里的犬夜叉和戈薇，都没有什么激烈的想法。 他们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罢，都没关系，现在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修罗跟她是不一样的。 她有着浓烈之际的爱恨，爱欲其生，恶欲其死。 所以，在察觉到了犬夜叉跟戈薇出现后，桔梗第一反应就是让他们赶紧走，他们出现只会激怒修罗。 然而，即使她将原委都跟他们说了一遍，也无法让他们知难而退。 犬夜叉迟疑着，不想走。 戈薇则是心不在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桔梗也是无可奈何。 将犬夜叉打击的摇摇欲坠后，修罗心头郁气算是解了一小半。 见此，桔梗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他们该回去了。 修罗自然是点头认可。 只是，在准备跳下井时，修罗突然想起一茬，转头看向伏在犬夜叉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抱着无法割捨的主心骨的戈薇，表情困惑极了：「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你要留在这里？」 「如果你们的爱情真的可以穿越时空，跨越五百年时光也不消减，最应该的，是犬夜叉随你去往现代吧？」 「毕竟，你在现代有父母亲人，而犬夜叉在这里，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你都能为了他捨弃家人，那么，按道理来说，他为了你掩饰半妖特徵，生活在现代，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为什么是你来到不属于自己的时空，而不是他去往你的世界？」 「戈薇，你有想过这个问题？」 戈薇身体觳綀一颤。 犬夜叉面露茫然之色，他根本没想过这个折中的办法。 修罗根本不指望他们会给予自己答覆，满足完自己的恶趣味后，就左手拉着杀生丸，右手拉着桔梗，美滋滋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