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如焚》 第1页 [现代情感] 《白日如焚》作者:响水【完结】 文案: 言情加百合/全员火葬场 *殷侍画高中生活平静如水,是在和驰消确定关系后被搅乱。 因为他刚跟那声名昭着的小辣椒裴颜分手,就用她来无缝衔接。 *如传闻所言,驰消和殷侍画在一起是为了气裴颜,因为只有殷侍画这位清冷校花能治裴颜。驰消此后的乐趣就成了看两女人巧妙周旋。 他以为殷侍画爱自己要死要活,所以才愿意忍受这表面关系,处处与裴颜针锋相对。 但他没想过,自己某天会对殷侍画抓心挠肺,才发现这女人压根不喜欢自己。 她是双性恋者,从一开始看上的人就是裴颜。 因为裴颜像她初恋。 *『我是在殷侍画演奏《告白の夜》时爱上她的。那天圣诞夜,天很沉,全校都在看她,她谁也不看。忽然开始飘雪花,落在她风中飘飞的黑髮上,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但那首曲子讲的不是爱情,也不是情人之间的告白,她的难过从始至终都属于另一个人。裴颜喜欢上她后却得不到,我也是。』 『后来她选择出道,去找她初恋。她疯了吧,要进那么乱的演艺圈。我也疯了。因为我突然发誓,无论她做什么,我也心甘情愿护她一辈子。』 *you have my infinite tenderness all my life(你拥有我一生无限的温柔). ——《阿黛尔的生活》 tips: 主线是言情,驰消x殷侍画,双c。 全员火葬场,一个不落,包括殷侍画初恋,所以最后是驰消x殷侍画的he。 爱恨随意,毁誉由君。 内容标籤: 边缘恋歌 爱情战争 娱乐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侍画,驰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全员火葬场 立意:在艰难生活中积极向上的爱情 第1章 雨 you have my infinite tenderness all my life. 你拥有我一生无限的温柔。 ——《阿黛尔的生活》 * 『17岁生日那天,姐姐带我去学校几公里外的草坪上玩滑翔伞。我们飘在高高的天空上,我被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草地上豆子似的人仰望着我们,姐姐舌尖缓缓地舔过我耳根,他们看不清。我看见她红色的髮丝张扬地飞在我耳边。 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我哭得都看不清她脸了,可我真害怕忘记她,最后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 姐姐跟我说,我们的关系就像昼伏夜出的脆弱的鸟,一见到日光,就会「啪」地一下,轻而易举地被焚烧殆尽了。』 * 南城六中,临街的巷子,人行道窄得刚好能容纳两个人举着伞并排过。原溪在一家唱片店门口等殷侍画出来,躲着汽车经过时溅起的积水。 隔着湿漉漉的玻璃门,她看见殷侍画垂着眼睑,不紧不慢地付了钱,然后手机收进针织衫外套的兜里,紧好装专辑的袋子,把它小心翼翼地护进怀里,推开门,出来,带着门上一串铃铛「叮铃铃」地响,进到她伞下。 「好慢啊!」原溪抱怨。 「走吧,时间还够去买杯咖啡的。」原溪继续说,并看了眼表,离开学前的晚自习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时间。 她观察一眼殷侍画神色,殷侍画始终一言不发。她平时也这样,她就嘟囔说:「干嘛费这么大劲买专辑啊,难道网上抢不到么?」 雨斜斜地打在两人身上,这样的天气弄得人浑身都又潮又黏,殷侍画没吭声。 她抱着袋子,很安静,眼神向前,映着飘飞的雨丝,也有点空洞,但特别养眼。去年这个时候,她转学过来,就成了南城六中私下里评选出的校花。 但她性格不讨喜,不爱说话,在别人眼里就安安静静的,很乖。原溪因为太八卦,也太嘴碎,平时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就主动和她搭成伴,渐渐成了习惯,却越来越反感她的性格,偶尔就这么直接吐槽她几句,反正殷侍画也不反驳。 反正她觉得殷侍画挺怪的。 现在是雨天,又是晚自习快开始的时候,学校旁的奶茶店里挤满了人,地上全是从雨伞尖滴落的水和被踩出的泥痕。 室内放着《mustang cabriolet》,在被水痕分割的一面面玻璃间迴荡着很应景。 un soir quon embait,mustang cabriolet 那个我拥抱你的雨夜里 les chevaux du moteur,au plein coeur dune averse 野马敞篷车在倾盆大雨中开始奔驰 …… 三五成群的人与交错的目光中,原溪忽然扯了扯殷侍画袖子,歪头跟她说:「你看,她就是裴颜。」 她眼睛亮闪闪的。 「我的天,还有驰消……暑假那些八卦果然是真的。」 殷侍画没什么表情,她眼睛慢慢看向柜檯,视线忽然触到一抹深红,心脏于是不受控地狂跳起来,脚步都乱了。 她在那几秒里喘不过气。 可那个高挑的身形转过来,扎着红色高马尾辫子的女生拿着两杯咖啡,一步一步地往这边走,那张脸与印象中的那张并不一样。 殷侍画盯着对方微翘的眼线,狐狸般的眼,是一种美得很具攻击性的长相,就连张扬倨傲的气质都和沈钦颜有六七分像,她又踟蹰了。 她们两人的名字,最后一个字甚至都是一样的。 第2页 从门口到柜檯要经过一拐角,二人的路线呈90°交错,距离随着双方的脚步而一米一米地接近着。 似乎注意到这边,女生漫不经心地扫了殷侍画一眼,然后轻轻地翻着眼皮收回视线。 「我的天……她刚才是不是看了我们一眼?」原溪紧张兮兮又不动唇形地说。 裴颜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气场,能让原溪这种人莫名其妙地发憷。可能也因为暑假的时候,她和裴颜还素未谋面时,就已经和人嚼了她太多舌根了。 殷侍画眼里淡了淡,已经走了太久神,要过拐角时,她踩过一滩一把黑色雨伞流下的水,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下栽。 那一刻,她和裴颜只有两三米距离,裴颜怔怔地看过来。殷侍画竟然觉得,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也挺好的,但这样微妙的期待又很快在第二秒被捏个粉碎。 她手下意识往旁边抓了把,虽然没抓到什么,但仅与她半米距离的那个人眼疾手快,一手将她拽了过去。 因为那个人正坐在一张桌子上,悠闲地玩着手机,那把黑伞也是他的,当殷侍画摔到他刚好能够到的程度时,他拦腰扶她一把似乎已有些吃力了,干脆就把她拽自己身上。 然后殷侍画抓着驰消胸前的衣服,错愕地看着他,旁人都以为她被吓傻了,驰消也这么觉得,但殷侍画只觉得一股莫大的失望与——「你为什么要这样」。 紧接着「啪啦」一声,她刚买的专辑随袋子掉到地上,又从袋子里滑出一段。 她立即松开驰消,从他身上起来,来不及整理自己,就像心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地没力气,去捡专辑。 驰消理好校服衬衫被她抓出的摺痕,恢復了散漫,看了眼她掉出的专辑,上面印着当红男爱豆krain的照片,眼里露出股轻蔑。 「哇,原来你是去买krain的专辑了?」原溪在一旁很没眼力见地说,「原来你还追星啊?一点都看不出来耶。」 殷侍画蹲在驰消边上,默默地低头,将专辑翻到另一面,确认完好无损后小心翼翼地收进袋子里,重新护进怀里,起身。 然后抬头,和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裴颜对上视线。 那一刻,除了盛气凌人和疏远,她竟然从那双眼里读出了其他情绪——愤怒,噁心,不可思议,还有反感。 她心脏竟然又跳得快了起来。 陪原溪买完咖啡,往外走,她听见裴颜在众目睽睽下和驰消吵架。再次经过那桌子时,她因为格外湿滑的地面而放轻脚步,裴颜扭头瞥她一眼,故意沖驰消喊道:「你让她摔死不行啊?」 驰消一副不想奉陪的架势继续打游戏。 「打游戏这么专注,怎么还有心情把妹子往自己怀里扯啊?驰消,你是不是有病啊?」 「……」 周围人都幸灾乐祸的样子,原溪也就差起闹了。 这是驰消和裴颜在一起的第二十天,也是两人连续吵架的第十五天。 裴颜脾气爆,偏偏驰消总一副懒洋洋的公子哥架势,不招架,任她骂,但这样子往往是最令女孩子生气的。 他好像挺直,不懂这些,但又好像是懂装不懂,总之裴颜这种脾气没法忍。 去学校的路上,原溪撑着伞,不再抱怨这个雨季闷热潮湿的烦躁,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和殷侍画讲驰消与裴颜的故事。 裴颜是这学期的转校生,暑假和驰消在同一补习班,就认识上并谈起恋爱了。 驰消有钱,帅,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裴颜也註定是,所以两人搭配起来註定给人好戏看。只是众人没想到糖还没嗑到,吵架的瓜就吃了不少。 殷侍画淡淡地听。 这个预示新学期即将开始的晚自习,她依旧被两摞高高的书夹在中间。先没顾着拆专辑,而是小心地展开一张厚纸,这就是网上承诺的,在线下实体店买专辑会赠海报。 她拿出壁纸刀,小心地将那位英文名为「krain」的人气爱豆裁掉,独留下沈钦颜。 她还留着红色头髮,也还美得那么凌厉,这是她作为新生代偶像歌手,与已经退团的前辈krain合作的专辑。 现在的偶像千篇一律,但沈钦颜有个性,性子和外表一样辣,也真实,带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在一片浑浊的圈里另闢蹊径,所以她火了,正炙手可热着。 她好像已经把过往彻彻底底抛弃了。 又像在等着与自己重逢,说:看,皎皎,姐姐把世界给撑起来了,我们再也不会碎掉了。 * 「皎皎」是殷侍画的小名。 这个暴雨变本加厉的夜晚,殷侍画做着梦,梦见17岁在那座封闭学校里,同样下着悽苦的雨,打滚雷,她害怕得睡不着,沈钦颜把她揽在怀里,大声地给她唱歌。 她想抱抱姐姐,转头看着那张脸,却又变成在咖啡店见到的裴颜。 她们两个实在太像了。 也是这个凌晨,裴颜和驰消提了分手,她这会儿吵架是玩真的。 驰消脾气好像终于被激出来,骂:【就因为老子扶了个女的?我看你才他妈有病!】 【是呀,你怎么就那么会扶呢,一下子把人往你怀里抓?还那么会挑,一挑就挑你们学校长得最漂亮的,我看你早他妈对人家妹子垂涎三尺了吧?】 …… 第二天,驰消换了部新手机,据说之前那部被他摔烂了。 第3页 这个暴雨刚过,一切都湿漉漉的雾气蒙蒙的早晨,他吊儿郎当地穿过高三走廊,从最东头走到最西头,当着无数人面,将一只星巴克袋子放到殷侍画面前。 殷侍画日常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听他低沉的嗓音说:「殷同学,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我买了抹茶味的星冰乐和黑森林蛋糕,祝你新学期愉快。」 第2章 绿茶 驰消离开殷侍画班级,殷侍画依旧没什么神情。 大家又是看戏一样看着她,连原溪都不敢上前了。殷侍画只是默了会儿,就将袋子收到地上,靠着桌子边放,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面前是一份演讲稿,这是她一会儿要在升旗仪式上念的词。 「哇……我真佩服她。」 …… 开学第一天没有早自习,到了点,广播自动播放进行曲,大家都起身去参加升旗仪式。原溪扫了眼殷侍画位置,她果然已经没了踪影,学生会的人都要提前去准备,只有那只星巴克袋子还孤零零地立在桌脚旁。 暴雨过后,湿气仍旧瀰漫,大雾围裹,几千人站在湿泞的体育场草坪上抱怨不迭。直到教师在前方拍了拍话筒,声音震天响,乌泱泱的一片学生才有所安分。 升旗仪式一如既往,领导讲完话就是学生会讲话,殷侍画这一年新任为秘书部部长。 秘书部就是个什么都管,但什么都管不精的部门,没什么具体职责,但其他部门的资料都归他们处理。 殷侍画去年转学过来就进了学生会,听说她在里面兢兢业业,反正旁人也搞不清她在想什么,觉得她可能就是想找些事做。曾一度猜测她喜欢学生会副会长——也就是今年的会长,但发现两人平时连眼神都没有交流后就作罢了。 现在那名新任会长讲完话,转身,点头示意殷侍画,她站到话筒前,调低了角度,不疾不徐地开始背她的稿。 甚至都没有带稿子上台,眼睛很平静地望着前方,没聚焦,声音却很甜。 经过十几分钟前的「星巴克事件」,隔着层薄雾,几千双眼睛别有深意地盯着她,似笑非笑,但她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以还是那么清冷的调调完成了任职演讲,并且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也没出一点差错,转身下台,将位置交给下一位部长。 台下,驰消嚼着口香糖,看着她都没顾得上和朋友聊天,眼里是觉得挺有意思的神情。 裴颜则有所沉默,眼里又一股恶意。 待升旗仪式结束,人散了,她刻意放慢脚步,往某个方向去,竟真看见殷侍画在沿着体育场最外缘走,和那些学生会的人一起,又很快在汇入出口时被人群给冲散了。她独自往校园商店去。 升旗仪式结束后的商店更是人满为患,所幸规模够大,就不算太拥挤。 裴颜忽然放悠闲了些,双手抄兜里,大刺刺地跟着殷侍画停在一台冰箱前。 还碰见几名同学,主动跟她打招唿说:「哟,裴颜,你也来商店啦?」 她们都是来买封装咖啡的。面前这一面冰箱里,尽是各种牌子的咖啡。 殷侍画顿了一下,转头看裴颜。 她指尖离冰箱把手仅两厘米距离,但定格住了,裴颜笑嘻嘻地一把拽开冰箱门,沖她说:「哟,学生会秘书部部长,你好呀?我没记错你的职位名字吧?」 殷侍画变回波澜不惊,实际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和沈钦颜认识的时候,沈钦颜也是喜欢这样接二连三地挑她刺——唉,小怂蛋,你干什么呢?喂,叫你呢,小怂蛋,你怎么不说话?…… 整面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她选定了一罐咖啡,裴颜继续阴阳怪气说:「不是收了我男朋友的星巴克吗?怎么还要单独买咖啡呀?」 不知道是一时口快,还是不小心暴露了内心想法,殷侍画才有了情绪波动,看着她问:「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裴颜张了张嘴。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骂了句脏话,说:「你管我叫他什么?倒是你,还真是绿茶中的极品哦,既然装这么无辜来买饮料,有本事别收人家东西也别和人家有瓜葛啊?你是不是看不出驰消在玩你?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 殷侍画回答了其中最没意义的一句。 她转身走。 「咣」的一声,裴颜重重合上冰箱门,门边差一寸就打到殷侍画了,也把周围人给吓一跳,那几名艺术班学生则是笑吟吟的看戏表情。 「那你就试着惹我生气看看呗。」裴颜看着她一步步离开,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说,「你猜我为什么会转学?我最爱收拾的,就是你这样的绿茶婊。」 * 但裴颜那样的眼神,让过了一年多平静如水生活的殷侍画萌生出一个想法。 …… 午休起来后,回到教室,殷侍画拿起桌子下面的星巴克袋子,安静之中发出「窸窸窣窣」一阵声,十几名在教室里午休的学生看向她,她已经走出去了。 午休结束也正是人多的时候,但大多睡意朦胧的。 殷侍画提着袋子,从走廊最西头走向最东头,经过了一些人两三秒,那些人才反应过来地看向她,表情精彩。 殷侍画走进驰消所在的班级,驰消应该是在校外午休,但现在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第4页 看到她来,他眼里好像亮了亮,从颓然的慵懒中恢復几分精神,看她把那只星巴克袋子原封不动地放到自己桌面上。但里面的东西应该早就不能吃,也不能喝了。 殷侍画说:「谢谢你,我不喜欢吃甜的。」 她要走了,但驰消手很轻松地够到她胳膊,拽着她手腕,吊儿郎当地问:「那你喜欢吃什么啊,殷同学?」 殷侍画再次看着他,那是张能轻而易举让很多女生沦陷的脸。 围观人惊讶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互动」,在他们的想法里,故事的发展也应该是殷侍画无法招架这样的情况。哪怕谁都看得出来,驰消是在玩她,但她又好像很动摇。 殷侍画挣了挣,想把手腕从驰消手里挣出来,却可想而知不会成功。 她偏过头,像是无可选择地告诉他:「我喜欢吃生煎。」 起闹声中,驰消笑了,终于松开她,看她像只逃跑的兔子似地离开。 下午第一节 课,殷侍画就收到了裴颜的好友申请。 殷侍画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好学生。所幸这节课是英语,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上、在低头给大家讲练习题,她于是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按手机。 好友申请通过了,但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持续了很久,也没一条消息过来。裴颜大概想骂她,却一时无从开口。 殷侍画抢先说:【你想和我见面说吗?】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终于消失了。 几秒钟沉默,裴颜大概震惊于她的「厚颜无耻」,也对她这样的主动摸不着头脑。 可无论怎么想,她真没哪儿可虚殷侍画的,就答应了,说:【你愿意送上门我当然奉陪咯。】加一个阴阳怪气的[可爱]表情。 【那就下午大课间结束,在运动场4号门见面,好吗?】殷侍画说。 【……】 【随你便。】 …… 因为驰消的搅和,殷侍画明显的摇摆不定,连原溪都不愿与她走近了。 因为不想跟她一起被笑话,成为受目光关注与被指指点点的对象。 下午大课间,所有人在运动场上做操,天气已是阳光明媚,草皮也彻底干了,散发出一股暖融融的植物气息。 结束后人群四散,除了运动会或其他特殊期间,运动场的门不会全开,除了1到3号门都长时间上着锁,也就不会有人往那边走。 殷侍画依旧沿着最边缘,慢吞吞地错开密集的人潮,走进4号门的门洞里。 裴颜已经在里面了。 她依旧扎着高高的红色马尾辫,看起来有点颓,又散发出高傲的气息,笔直倚墙面上,站在阴影里,单手提着灌从贩卖机里搞到的冰可乐,食指套在拉环里扯着玩,斜殷侍画一眼。 看殷侍画这不紧不慢的态度,她就铁了心要给她点教训。 在殷侍画刚好能被她够到时,她上前一步,一把揪着她衣领把她给摔墙上,为她在阴影中再添一层阴影,居高临下,压着嗓子威胁她说:「我是他妈的哪儿惹着你了吗?啊?」 殷侍画后脑直接撞到墙上,疼得眯起眼,手几乎是轻轻颤抖着握住裴颜抓着她衣领的手,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裴颜之前可能换过手拿可乐,另一只手冰冰凉凉的。 而裴颜被她问愣了。 「你不想让我收驰消的东西,我就还回去了啊,姐姐。」 「……」 两人对视几秒,裴颜松开殷侍画,问:「你是不是早喜欢驰消了?」 殷侍画摇头。 「那你跟他说你喜欢吃生煎?」裴颜狠狠地拍着她脑袋旁边的墙壁,怒火无处可抒发的样子,「你……!」 「因为我把东西还给他之后,」殷侍画还是软绵绵的,一副耐心跟她解释的样子,「他就一直拉着我手腕,不让我走。」 「……」 长久的沉默,裴颜似乎才意识到,这事不是殷侍画在单方面「绿茶」自己,而是罪魁祸首是驰消……那个狗男人。 裴颜恶狠狠地将可乐瓶攥出响声,也没觉得殷侍画在说谎:「那你赶紧滚吧,我没话和你说了。」 殷侍画看了她一会儿,裴颜从没觉得她眼睛这么明亮过。 讲实话,殷侍画也特别漂亮,风里好像都是温柔的味道。但没等裴颜仔细琢磨,殷侍画握了握她的手腕,离开了。 * 两人算是短暂性和解,驰消却变本加厉,似乎开始对这场无聊的游戏上瘾。 傍晚,他提着盒生煎来到殷侍画教室,此时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他看一眼殷侍画同桌,殷侍画同桌不得不起身。驰消告诉他自己的班级和位置,说:「你晚自习去我那儿上吧,同学。」 第3章 抑郁症 殷侍画同桌敢怒不敢言。因为谁都不想惹麻烦,尤其惹驰消这种人的麻烦。一旦和他起冲突,哪怕占理也肯定得吃亏。 他顺从地收拾学习用品,起身,最后看自己位置几眼,驰消已经将他给无视了,坐到殷侍画身边,将精緻的生煎盒子放到桌面上。 殷侍画始终不为所动,就像驰消无视别人一样无视着他,桌上两摞高高的书挡住她视线的落点。 她默默退掉微博,将手机压到课本下面,驰消拆着一次性筷子跟她说:「我给你买了生煎。」 第5页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吃不下。」 殷侍画对他的兴致好像很淡,她一整天的表现就像是内心挣扎的两种结果,一种是不自禁地想产生交集,一种是理性地克制。 驰消先没说话,看了后桌在偷笑的两名女生一眼,两人立即绷住脸,低下头,一声不敢吭。 驰消直接夹起一只白嫩嫩的生煎包,向前探过身,用另一只手接着,餵到殷侍画嘴边。 这是他第一次餵人吃东西,他甚至没这样餵过裴颜。 他和裴颜在一起的相处模式,像是相爱相杀,三句话不离互损,一边说爱一边互骂,也确实符合和裴颜那么带劲的人谈恋爱的感觉。 但他现在这么做,殷侍画顿住了。 她不得不看着这只生煎包,不像是在路边买的,像是去一家很好的饭店打包的,白皮焦底,撒着芝麻,肉眼可见的做工精细。沉默一会儿,她往后躲了躲说:「我自己吃吧。」 驰消放下筷子,殷侍画将那一盒生煎捧到自己面前,不紧不慢地全吃了。 驰消也没想到她能全吃掉。 他有些讶异又好笑地看着殷侍画,殷侍画擦干净嘴,捧着水杯喝水,他忽然觉得她这样子还挺乖的。他主动收拾了生煎盒子,出教室,十分钟后才回来,带了杯从商店买的水和一条桃子芒果夹心的口香糖,递给她。 殷侍画不动声色地接过去,剥开纸,将糖放嘴里,晚自习上课铃也在这时打响了。她开始在她两摞书内的小空间中学习,不再受打扰。 她学习时,稍稍前倾着身子,柔软的黑色长髮就顺着两边垂落。 驰消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看不见她动作,但感觉她写字也是不紧不慢的,好像一遍一遍用铅笔在草纸上演算,又一遍一遍地用橡皮擦擦。 第一节 课下课后,他问她:「你有题不会做么?」 殷侍画没吭声。 驰消干脆探过身去看,看见她做了一半的数学卷子。他无声地笑笑,将她卷子抽到自己手上,很懒散地靠着椅背细细地端详。 殷侍画是文科生,这就是一份文科数学卷。 殷侍画有点不高兴,但没把情绪写在脸上,驰消又很自作主张地拿过她铅笔在她卷子上圈圈画画说:「这题,这题,都错了。还有这个……你不会做么?」 殷侍画反而向另一边偏头。 驰消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从她桌上抽了几张干净的演草纸说:「我教你。」 课间的学生大部分在继续做作业,小部分去洗手间、打水或者去商店,来来回回地走。 按说,平时课间会有个别活跃的人聊天,但可能碍于驰消在场,整座教室都安安静静的。 殷侍画又喝了几口水,目光慢慢落到驰消身上,看他做题的样子倒很认真,无论面庞还是身形的线条都流畅,且硬朗,身上有股淡淡的古龙水味。 文科的数学内容比理科简单。驰消是理科生,成绩好像也很好,殷侍画就平平。 她看驰消很轻松地答出了困扰自己的几道题目,也给自己改了几道错题,正回了身板,又比自己高出一头了,说:「我给你讲讲?」 「不用,我自己看就行了」殷侍画拿他演算的草纸,驰消打趣说:「你不会是想直接抄答案吧?」 「不用你操心。」 「你真要抄啊?」 「……」 「我没那么说。」 驰消恶作剧地拿笔挑起殷侍画面庞边一缕头髮,说:「哟,你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而殷侍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了。 她被吓到的反应,就是很茫然无措。 她也真有点生气了,看驰消一眼,却又觉得和他说什么都很多余,还会被认为是欲迎还拒。 上课铃响了,她重新窝在自己两摞高高的书之间,看着演草纸上驰消算出的步骤,才算有所平静。 第二节 晚自习下课,课间足有二十分钟时间,连学霸都选择到室外去活动了,裴颜来了。 她像早酝酿好似的,没一点不自在,手里好像还故意讽刺两人似地握着杯星巴克。她坐到驰消前面那张桌子上,看着他教殷侍画做后面的数学题,拉高声调说:「哟,教妹妹做题哪?」 驰消停住了,看着她,眼里满是玩味。 两人眼神之间剑拔弩张,连美滋滋吃瓜的人都只将注意力放在两人身上,没注意到,一旁的殷侍画也正安静地看着裴颜,眼睛一眨不眨。 「有时候呢,我甚至在想……」裴颜只对着驰消,高高地挑起眉毛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成一对了,反而是我在被耍着玩?哇,那我可太惨了。」 驰消又恢復靠在椅背上的大爷样,甚至翘起二郎腿,上上下下打量她,顾左右而言他问:「谁给你买的星巴克啊?」 看出裴颜一身刺里的赌气,看着驰消眼里的笑意,殷侍画终于在这渐渐浓郁起来的暧昧气息里待不住了,从桌洞里摸出一只小包,藏进校服口袋,拿起自己的水杯说:「我先出去接水了。」 来到空旷些的走廊上,好像才能恢復唿吸。她忽然又想沈钦颜了。 虽然沈钦颜和她一样,在学习方面没天赋,从初一到高一的内容都一塌煳涂,但和沈钦颜在一起的日子显然是和现在截然不同的。 偏偏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她想再见沈钦颜一面,甚至闻闻她身上清冷的香气,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第6页 …… 驰消与殷侍画隔着五米距离,双手抄兜里,懒懒散散地跟着她走。 因为没有殷侍画,他单独和裴颜待在殷侍画班级里很奇怪。而且,他现在显然没到可以和裴颜好好聊一聊的地步。 每个级部有两间水房,分别在每层楼的东西两侧。水房靠操场方向有一面很大的窗,学生平时就在窗台上泡面,或者沖药什么的。 当驰消走进水房,殷侍画正安安静静地对着窗外,身子稍稍向里侧。 她好像在出神,以致他走到她身后,她也没察觉。 她用侧着的身体挡住窗台这块靠内的边角,但驰消比她高很多,所以他看见了,看见她捧着的水杯旁边放着的药盒。 …… 殷侍画感觉到什么,转身,驰消已经不在了。 水房里都是与她无关的闲杂人等。 她足足在水房里发了十几分钟呆,才顾得上收拾东西,回到教室,结果驰消还坐在她同桌的位置上。 她有点无奈,但也没太有所谓,在自己座位上坐好,驰消忽然把她数学卷子和好几页演草纸还给她,说:「喏,我闲着没事又看了遍你们文科的卷子,刚才那些演算步骤都是我自己做题用的,这些是详细的,你总不能光抄我答案是不是?」 殷侍画看他一眼,没戳破他这莫名其妙的玩笑,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好心,这么闲,「嗯」一声,说:「谢谢你。」 驰消看了她一会儿,继续写自己作业。 放学他收拾好书包,跟殷侍画开玩笑说:「不用我送你吧?」 「不用,谢谢。」 驰消也没固执,转身离开,正好遇上她回来的同桌。他说:「谢谢啊,同学,明天我再来。」 殷侍画同桌脸上青了一阵又白了一阵,却只能说:「嗯。」 * 夜晚,驰消刷着校园app,里面大多是一群无聊的人在瞎扯皮,或者二手交易什么的。这里可以顶着id、不暴露真名,舆论环境也就很自由。 他还是在输入框里输入某个名字,才知道关于殷侍画的议论竟然有这么多。 殷侍画总是安安静静的,好像和什么人都保持着一分距离。连有着「校花」的名号,连已经一同在一所学校里待了一整年,驰消也对她没什么印象,并且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多人在偷偷地莫名其妙地关注着她。 当然不只针对殷侍画,这些人也议论别人,譬如裴颜,还追星什么的,大聊八卦。他不懂女生的心思,但现在看着这些挺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些人不仅知道殷侍画会「偷偷」在水房里吃抗抑郁的药,还知道她有一只娃娃,红头髮的娃娃,就放在课桌上。可能是被课本给挡住了,驰消坐在她身边整整四节晚自习,一直都没发现。 反正她们都觉得殷侍画这个人挺怪的。 【而且她还追星,追krain。那次她被cx拽进怀里,买的专辑掉到地上,我刚好在旁边,就看见了,是krain的新专!】 【喔……她喜欢krain?】 …… 驰消点开第一个帐号的主页,看见那人在这app上的确挺活跃,除了喜欢说殷侍画、开学以来的这场「三角恋」,也是个追星的主。 她之前有个动态问:【学校里有没有追霍司南的宝宝呀^_^】下面有四五个人应和,然后说私聊联繫方式、微博互关什么的。 驰消觉得好玩,从没在这个app上发过言,试着换了个小女生头像,跟这个人私聊,模仿着她们的语气逗她说:【我也喜欢霍司南,可不可以留个联繫方式呀?想和你一起讨论~】 大概有泡在这app上的习惯,对方很快就留下微信二维码,很爽快。 驰消扫了,也加了,问了几个人,得知这微信号果然是原溪的。 但原溪大概认出他了,憷了,这条好友申请大概永远都不会被通过了。 第二天,驰消照旧陪殷侍画上晚自习。 第一个课间,原溪就忍不住要去洗手间。她刻意从教室最边缘绕着走,但驰消懒洋洋地把她叫住,示意她过来。 原溪走上前。 驰消扫她一眼,说:「我记得……你是画画的好朋友啊?她现在在做数学题,我在教她,都抽不开身,要不这样,你帮我俩买两杯咖啡吧?」 「……」 原溪的反应和当初被赶走的殷侍画同桌一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欲要开口嘴角却略微抽搐。 最后强挤出笑容问:「哈哈,要什么牌子的咖啡啊?」 驰消就问埋头做题的殷侍画:「你喜欢喝什么咖啡啊?」 殷侍画才抬头看一眼,迟迟不说话。 驰消就看回原溪,说:「那你就看着买呗。朋友喜欢喝什么,就买什么,我喝一样的。」 原溪走了,殷侍画才问:「你为什么这样对她?」 驰消不说话。 …… 彻底「赶走」了原溪,驰消开始陪殷侍画放学。 其实他听说了,殷侍画照旧在被裴颜找茬。譬如两人在商店偶遇,裴颜就会堵她路,冷嘲热讽几句才肯放人。短短两天时间,裴颜就已经和艺术班那些女生混熟了,而驰消人脉广,就什么都知道。 平心而论,除个别方面,他不是个多么有道德感的人,也对殷侍画这样的「路人」没任何愧疚可言。 第7页 教她数学题,是他心血来潮也手到擒来的小把戏;找原溪茬,是他为数不多会涌出正义感的地方。但对殷侍画可能有抑郁症这件事,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玩这么过火,他可能会影响她的病。 连着四天陪殷侍画放学,其实大多时候只是他在她稍侧后方的位置走,看她永远那么清清淡淡的,好像跟整个世界都没多大瓜葛一样。 殷侍画家好像也挺有钱。 每次出校门,他会陪她走一段路,到了路口,她就执意不要他再跟了,说有人来接自己。有一次驰消看见了,来接殷侍画的车是一辆保时捷,开车的人像是专业司机。 忍到周五,驰消才在分别时拉住殷侍画胳膊,问:「殷侍画,我问你个问题啊,你喜欢我吗?」 「……」 这问题挺莫名其妙的,也挺搞笑的。 谁都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触殷侍画。 但他想,要是殷侍画不喜欢自己就算了,别折磨人家小姑娘了,给裴颜添堵又不是非得找她不可。 殷侍画又是一副发呆的表情。 她被吓到时好像总这样。 驰消无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想。」 殷侍画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她仍旧想每天都看到裴颜,听她用那种调调说话,用那种调调生气……在高中生涯结束之前,她还不想和裴颜变得越来越没有交集。 她不喜欢驰消,但她希望他别放弃自己。 所以最后,她选了个最聪明的办法,看着驰消的眼睛,跟他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 「对不起,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 殷侍画挥了挥手,但神情还是很淡漠,也有点落寞。 这次轮到驰消说不出话,目送她一步一步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这么动人的话,正视着那双浅淡的眼睛,他觉得里面一点感情都没有。 * 驰消弄到了殷侍画微信。 他以为她微信的风格会是很寡淡的,或者很素雅的,结果发现几乎全是黑色的。 背景像是什么演唱会的提词器,两行字写着「我想带着你私奔/到月亮」。 他没细琢磨,因为他真不追星,歌也听小众的,没喜欢的歌手。 不过现在想来,他是真没想到殷侍画会追krain。所以殷侍画大概就是个挺抑郁,又确实喜欢着一位男明星的女生吧,家里条件好,静静乖乖的,有教养,就是有点孤僻。 如果他喜欢她的话,这样一个女孩子还挺好的。 但他喜欢的是裴颜那种辣的,带劲的,就算是拉着殷侍画刺激她,也觉得是有快感的。 暑假,他和裴颜还没吵架的时候,看过一部外国大片要在内陆上映的新闻,首映时间就是开学第一个周周六。两人已经商量好一起去,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裴颜周五发朋友圈,晒出一张订票的截图,大概会自己去,也可能是和朋友,驰消照着影院和影厅抢了两张票,加殷侍画微信也是为了这件事。 尽管知道殷侍画多半不会喜欢这种电影,但也没所谓。他直接跟她说一起去看电影,殷侍画就说【好】。 他不知道殷侍画已经有了裴颜的微信好友。 也就当然知道她订的电影票。 她也想看她。 第4章 电影 所以殷侍画越来越不后悔,握着驰消这根稻草不放手。 只要配合他的游戏,她的世界里就有裴颜,裴颜的眼里就一直有她。 * 周六晚上,殷侍画在别墅门口等驰消。驰消降车窗,有些讶异地看一眼她家庭院,算是南城大隐于市的那种富家宅院,坐落在半山腰上。 然后他在他的奔驰s级车上跟她打招唿,方式是吹一声口哨。殷侍画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驰消也料到她就是这种反应,闷葫芦一只。 车内开着氛围灯,很舒服,放着《sad》。驰消打着方向盘掉头,问殷侍画:「我这么晚把你拐跑,你家里人放心吗?」 「我家除了保姆没人在。」 「哦……」驰消嚼着口香糖,殷侍画越波澜不惊他就越想逗她,俯身沖她笑,「那如果我看完电影去你家待,是不是也没人管?」 纤长的睫毛下,平静的一双眼里这才起波澜,殷侍画看着驰消。 驰消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挺好看的。他像那种有教养,也在优渥环境中浸得很贵气的大男孩,性格又是这样不太老实的,成熟里带点幼稚。 她收回目光,说:「我又没有邀请你。」 驰消开怀地笑了半天。 然后两个人安静下来,只有紫色氛围灯,音乐,车内香水、驰消身上古龙水和夜色缠绕在一起的气息。 殷侍画注意到面前四枚银色的字,贴在车上的,不自禁伸出手去摸。四个字的内容是「颜颜专座」。 驰消正好看过来,先是默了会儿,又笑着说:「我之后揭下来换成你名字。」 殷侍画赶紧摇了摇头。 她收回手,但眼睛还定定地看着。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听着歌放了一首又一首,到达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驰消说:「下车吧。」 殷侍画解了安全带,下车,驰消合上车门前看了眼副驾驶位前那四个字。 第8页 他暑假和裴颜谈了恋爱,十几天的补习班都接她送她,当然还是这辆车。但裴颜那脾性,当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很傲娇,总是很重地摔车门下车,或者很重地摔上门进车,再甩开包,系安全带,带进一阵扑鼻的香水味,连闻着那香气都感觉是辣的。她第一次看见这四个字也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幼稚。」 驰消就这么出了会儿神,转身,殷侍画正很平静地站在与他相距一米的地方,好像也在想别的事。 察觉到他看过来,殷侍画和他对上目光:「如果你不愿意……那四个字就别摘了吧。」 「……」 也不像在演戏,眸子里还是那么水盈盈,那么清澈那么通透。反而是驰消懵了一下:「哦。」 分手之后,他和裴颜在网上一句话都没说过,就像情侣冷战中摆出死战到底的架势,谁先找谁谁就输。 但平日见面,他没少被裴颜给翻白眼,被她揶揄:你就和那个小绿茶过一辈子吧,最好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哦,一定要长长久久哦!知道裴颜一直在跟她那些新认识的朋友吐槽:男人就是喜欢绿茶婊,都死性不改。所以那些人看殷侍画慢慢带上嘲笑复杂的神情,看他也是。 「如果你不愿意,那四个字就别摘了吧」……他那时候也把殷侍画这样的反应理解为绿茶。 但她就站在他面前,说得那么真,他没反感,抱歉地笑了笑,锁了车:「无所谓了,去看电影吧。」 周六晚上可能是商圈里人最多的时候,情侣尤其多,一对对或牵或挽着手。驰消与殷侍画则保持着微妙的半个身位的距离。 到顶层电影院取了票,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场,一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人也不可能像普通情侣一样亲昵地随处去逛逛。 大概都想来看这部大片的首映,放映厅前也人满为患的,找到座位是不可能了。殷侍画挨着一排夹娃娃机站,驰消却不可能像她这么无聊,看了眼柜檯问:「你想吃爆米花么?」 殷侍画犹豫了一下,点头。 驰消于是往那边走,但几步之后好像想到什么,又折返:「要不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给你买另一种。」 殷侍画看着他,再次点一下头,虽然不明白他说的另一种是哪一种。 驰消于是改变了方向,向扶梯走去。这是他突然想起的,电影院楼下有一家奶茶店,会做生意,因为挨影院近就设计出一款新饮品,在瓶子上加一层凹槽,可以装爆米花,他看过好几次但没有买过,因为他看电影不吃爆米花。 又因为人多,等了十多分钟,驰消回到楼上时已经开始入场了。 隔着熙熙攘攘的走动的人群,他看殷侍画还站在那里,不过目光偏向检票处方向,不再像平日里那么波澜不惊。 又无意看到她握着的双拳……他后来才知道,这是殷侍画特别紧张或不适时才有的反应,但他这时也感觉到一些了,看着她难得有点茫然的神情,忽然有点后悔没叫她一起去买饮料,这样一个人走,好像有点丢下她的意思,而她天生有点小猫的气质,性子也像。 汹涌的人群终于开始规规矩矩地排起队,驰消说着「借过」,从队伍中穿过,站到殷侍画面前,递给她这一大杯带着爆米花的蓝莓气泡水说:「是不是等烦了?」 殷侍画才回神,松开拳头,捧过杯子,又在看到手里的东西后惊喜了一下。 好像因为精神的突然松懈,她笑了。 转瞬即逝地笑了一下。 以至于驰消到嘴边的「走吧,去排队」硬生生卡住,他才发现殷侍画竟然是会笑的,顿了半天才把排队的话说了,殷侍画点点头,跟着他排队。 进了影厅,两人的位置很靠后。 驰消双手抄兜,跟在殷侍画后面,看殷侍画小心翼翼地穿过已经入座的人前方,找到自己的位置。驰消在她身边落座,但没多久,好像就知道了殷侍画在入场前会神色紧张的原因。 电影尚未开始,整座影厅内算明亮,驰消坐下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裴颜。 倒不是根据她晒的订票截图找到的,他刚坐下都没顾得上这茬。只是裴颜那头髮的颜色确实显眼,又习惯扎马尾辫,辫子顺着她座椅靠背后面落下来,红红的一顺。 而那缕头髮随裴颜的动作而一跃一跃的。她时不时转头,和正在她身边的男生说话,隐约通过侧颜看见她是笑着的,好像聊得很投机。 那男的看起来很痞,但是和驰消完全不同。驰消外表看起来至少带着在优渥环境中形成的好教养,那男的就纯粹很张扬,有点像职高那种学校里的学生。裴颜转学前,就是在风气类似的一所学校里读书的。 两人的沉默中,前方的屏幕开始放gg,倏然传出的声音将在场不少人都吓了一跳,也都安静下来。场内灯光随即暗了,一片漆黑。 身边传来轻轻的响动,殷侍画开始吃爆米花。 驰消看了她一眼,但这场电影註定看不了多认真。 偌大一张屏幕时明时暗,伴着如同嘈杂的机械打斗声,时不时映亮前面裴颜和那名男生的轮廓。 那男生好像还有戒不掉烟的癖,偷偷在室内抽着根电子菸,偶尔从他那儿升起一串烟雾。但因为影厅够宽敞,以及观众的注意力都被凝聚在电影里,也就没人说什么。 第9页 驰消看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看了身边的殷侍画一眼。 才发现,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裴颜。 手里捧着吃了一半的爆米花、喝了半杯的气泡水,就这么怔怔地出着神。在这样明暗对比强烈、不断变换的环境下,她这样出神的侧颜还真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感。 驰消收回目光,其实有那么点愧疚。 但正回视线,裴颜和那男生又出现在视野里,扎眼得很,那点可怜的愧疚也就很快消失殆尽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电影这漫长的两小时里,殷侍画出神注视着裴颜,其实没那么多关于他的晦涩心思。她只是有点难过。 这样的难过被一天一天地消磨,好像也变得很稀松平常了。 她只是在回想自己和沈钦颜的过去。如果不一遍一遍地想,她害怕就像记不清沈钦颜之前的面庞一样,会把那些事都忘掉。如果沈钦颜也忘了呢?她们两个如果还能再见面又该怎么办。 她们从初一起就在同一所封闭式学校里读书,过着很不快乐的日子,所以沈钦颜带着她一起找乐子。她说她太乖了,但沈钦颜从小就是那种很跋扈的性格,从男生那儿抢零花钱,带她隔着铁栅栏跟外面为数不多的小铺买生煎吃。 那时候好吃的东西就只有生煎了,沈钦颜接过来就往嘴里塞,满嘴淌汁也不愿被追过来的男生抢到什么好处,后来嘴里还被烫出个泡。 然后她还会把那些店铺里的一只奶牛猫招进来玩,抱着猫对它叫:「皎皎,皎皎……」并笑眯眯看着面前的殷侍画,看她鼓着面颊生气,却不敢抗议,嘴角还沾着生煎包的油。 …… 看完电影的人处在各种不同的状态里,裴颜和那男生脚步很快,没几分钟就没了影,殷侍画和驰消则一句话没说。 把殷侍画送回家,已经很晚了。 她「咔嚓」一声解开安全带,说「再见」,车里放着《somebody new》,前面有些跳跃的节奏似乎并不符合此时低沉凝固的氛围,词倒蛮合适。 i finally realise im not for you 最后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属于你的那个人 and youre not for me 你也不是属于我的那个人 当下一句唱着「im in love with somebody new(我要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了)」,驰消一把拉着就要下车的殷侍画的手,说:「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 殷侍画扭头看着他,情绪好像还是波澜不惊。反而是驰消自己,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中的决定,但仍坚持着,将她手腕抓更紧,笑着说:「我数三个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一。」 「二。」 「三。」 然后松手,有些释然,但又好像陷进一个更深的困局。殷侍画合上车门的前一秒,他依旧笑着跟她说:「晚安啊,小女朋友。」 「……」 「晚安。」 第5章 麻烦 一个忽然的决定,之后就是逐渐上头的后劲。驰消用近半小时时间开车回自己家,还是没能冷静下来,洗完澡,头髮尚未完全擦干,他一遍一遍地回想,琢磨,好像仍不确定殷侍画那最后一句「晚安」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因为她语气太轻飘了,又正好是他要开车走的时候说的。 这一晚上他也没闲着。洗了澡,仰在卧室的沙发上,划着名微信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问和裴颜一起看电影的那名男生是谁。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驰消又觉得不是没希望。一边问着,一边又不自禁想着殷侍画的反应,发消息逗她:【女朋友?】 深夜,殷侍画照样无眠。 家里一直都是没人的状态。方才看过的电影她没兴趣,就像走马观花,而明天照旧是休息日,所以她不急着睡觉,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看沈钦颜出道后的各种视频。 沙发扶手上的手机亮了亮,在黑暗的环境里那么突兀,平时又没什么人给她发消息。她瞥一眼,看见是驰消的,又看见简讯内容,回一个【嗯】。 消息回到驰消手机上,他笑了笑,算是心里有个底。但几乎是同一时刻,裴颜之前那学校里的一个人告诉他,在裴颜秀出电影票的当天,他们学校另一名男生也秀了。并且根据驰消的描述,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人:【但他俩绝对不会谈的,他俩一直很熟,是纯纯的铁哥们。】 * 周天晚自习之前,一场瓢泼大雨落下来。 晚饭驰消约殷侍画一起吃,他车上的「颜颜专座」四个字一直没有撕。 吃饭的过程,雨突然就下了,玻璃墙外顿时一片朦胧与灰白,隐隐可见行人奔走躲雨的身影。 殷侍画有些担忧地看着窗外,驰消安慰说:「没事,我车里有伞。」 但这雨一阵一阵的,脾气古怪得让人摸不着头绪,倒符合夏秋之交雨季的脾气。两人吃完饭,雨又变小了,淅淅沥沥地滴。 从学校到吃饭的地方刚好经过殷侍画买过专辑的店。去的时候在殷侍画这一侧,回的时候就在驰消那一侧。 此时车返程经过店铺,殷侍画努力想看清店面,但被驰消那一侧玻璃上密布的雨珠给挡了个彻底。她轻轻嘆口气,驰消又好笑地问:「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殷侍画摇了摇头,驰消没再问。 第10页 他现在也觉得殷侍画有点怪了,但不至于让他不舒服,也不至于让他好奇。就好像她总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心事,沉默寡言,又忧心忡忡,和着那清冷精緻的样子就也挺可爱的。 但随着返校,他情绪很快被拉回裴颜的事里。 两人回到教学楼时,雨不大,但随着斜斜的风落了两人一身。而两人撑伞的一幕也被不少人给看见。即使两人都没明确表示过在一起,在旁人眼里也意味深长,仿佛能隔着潮湿的空气听到那些人心里复杂的声音。 这个晚自习,驰消没有陪殷侍画一起上,而是把她送到教室门口就离开了。 殷侍画在自己位置上坐好,第一节 晚自习的铃都还没响,她身上的水迹也还没干透,室外就打了个滚雷,「轰隆隆」一阵震天撼地的巨响,雨势又铺天盖地了。 教室里的学生一阵嘆息。然后是越来越躁动不安的交头接耳的声响。 暴雨带来的慌乱持续了一会儿,喧闹的声音又变回八卦。 殷侍画同桌这回难得能在自己位置上自习了。像是攒着口恶气,平日不怎么关心八卦的一个人却主动转向后面的两名女生,手里握着手机,页面是学校某微信群,说:「你们知不知道,驰消说,只要裴颜主动找他,他就会和她复合。」 「哦?真的假的?」两名女生讳莫如深地看了殷侍画一眼,但没放弃继续了解消息。 反正殷侍画闷闷的,驰消对她也不是真的,此时也不在场,得罪她也没什么关系。 「是啊,我听驰消周围那些人说的,就于博衍、任天那些人,不会有错的。」 「不会吧?那些人好像不会这么嘴碎,也不喜欢传这些的。」两名女生却尴尬地笑了笑,「要是知道我们乱说……」 「谁知道呢?应该是别人打听出来的,否则怎么让裴颜听到风声答应和好啊。」 「哦——」 …… 男生转回头,特意看了殷侍画一眼。谁都知道驰消在玩她,却不知道她真蠢还是假蠢,真就对驰消五迷三道。如果裴颜真肯拉下脸、稍稍向驰消服个软,两人欢欢喜喜破镜重圆了,殷侍画也就无疑变成最大的笑话了。 他有点轻蔑地看着殷侍画,却没想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神很专注地落在课桌上。 他贱兮兮地探过身去看了眼,才发现她正握着那只红头髮的布娃娃,不禁「嗤」了一声。 殷侍画才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 放学时,雨小了。 殷侍画收拾好东西,夹在三两个女生之间往外走。 她没有伞,但不介意淋些雨。她已经感受出返校后驰消那股不对劲的情绪了。他应该是与自己在一起后又后悔,怕这个决定太极端,裴颜脾气爆会气得再也不给他机会,于是他把这当作逼裴颜的最后一步……那裴颜呢? 如果裴颜知道了驰消态度,会不会也觉得这场游戏已经闹得够凶了,该收场了,与他和好,这件事也就真的再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殷侍画低着头,第一次显出几分难过和丧气。 但没走几步,就恰好遇到驰消。 她缓缓地抬起头,他递给她他的雨伞,然后像平常一样跟在她稍侧后面的位置。 但走到教学楼外面,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放学后涌出的学生特别多。殷侍画自己握着那把伞,才意识到什么,想把它还给驰消,但驰消先她一步走进稀薄的雨帘里,说:「你打吧,我不用。」 殷侍画沉默着,也没打伞,依旧将它握在手里,淋着雨跟在他后面,并刻意与他拉开了一米距离。 驰消一眼都没回头看,要在路口分别时才回头,发现殷侍画已经和他一样淋个半湿了。 一时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殷侍画把伞递给他,坐司机的车回家。 每天接送她的王叔倒是个挺温柔的人,笑呵呵地问:「怎么不打同学的伞呢?」 殷侍画理了理半湿的头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着,觉得很没意思地看着外面说:「他不想和我打一把伞,我也不想打他的伞。」 王叔按下电子手剎,挑眉问:「男朋友?」 中央后视镜里,殷侍画摇了摇头,王叔笑着打趣说:「那就是在追你的人咯?看着挺高挺帅的,也像挺有教养的,每天这么孜孜不倦地送你……啧。」 殷侍画轻轻笑了笑,但笑里没什么情绪。 回家之后,殷侍画趴在窗台上看王叔的车开远,家里保姆也已经离开了。 她再次冒雨打车,去那家唱片店,果然发现橱窗外的巨幅海报已经被淋个透彻。加上风吹,一张被泡得稀软的纸烂了好几处。她嘆口气,轻轻把剩下的部分揭下来,将一块一块的碎片理好,放在橱窗外的窗台下,在那里蹲了会儿。 既不想亲自扔,也不愿沈钦颜的脸那么残破而招摇地挂在这座人潮汹涌的城市的街头,显得很孤独。 * 驰消的态度被越来越多人知道,但没人清楚裴颜的想法。 她日子依旧过得风风火火,找殷侍画茬的次数也明显少了,遇见后顶多瞥一眼,就继续畅快地和身边好友聊天。不知道是觉得殷侍画太闷、逗起来没意思,腻味了,还是真的在沉心考虑和驰消之间的关系,准备把殷侍画给彻底撇出去,于是不屑再搭理她。 第11页 还有一点是,裴颜入校后,很快就加入了学校的舞蹈社团。 她身体条件好,好像也有一点舞蹈功底,又和艺术班那些女生混得熟,舞蹈社团里的骨干基本都是她们艺术班的人。 到九月底,南城六中会举办运动会,届时开幕式或中场表演肯定少不了舞蹈社。 舞蹈社于是开始在晚自习期间借用室内运动场,排练,反正那几名艺术班女生都不怎么把精力投在学习上。室内运动场360度全透明玻璃墙,不可能每一面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所以经常有人在晚自习课间去看两眼,提前欣赏一下舞蹈内容,看看美女什么的。 裴颜可能也是因为忙起来了,所以没工夫再管驰消和殷侍画的事。 …… 排练没几天,一个宁静的早晨,早自习刚过,裴颜就气势汹汹地杀到殷侍画教室。 殷侍画不动声色地把桌面上的沈钦颜照片和娃娃收到一边。下一秒,裴颜就踢开她前座人的椅子,站那里,那人刚好出去接水了。 她双手狠狠地拍在殷侍画桌面上,看起来是真动了气。她之前从没这样主动找过殷侍画麻烦,挑眉说:「咱俩谈谈?」 「谈什么?」 「如果我现在答应和驰消和好,」裴颜讥笑,甚至不惜提这个她已经不愿再说了的人,「你就什么也不是,懂不懂?所以我真不知道你他妈成天在跟我嚣张什么?找我麻烦很开心吗?嗯?」 殷侍画没反应,这时她班上一个和裴颜玩得还可以的女生站出来,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 刚结束早自习的教室里安安静静的,人人都带着困意,看这场闹剧也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那名女生过来拍拍裴颜肩膀,又看一眼殷侍画,笑着说:「嘿,别激动呀,慢慢说,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她,」裴颜嗤笑一声,干脆直接质问殷侍画,「我们舞蹈队借用体育馆排练,是你扣的卫生分吧?哟,怎么不扣别人,就扣到老娘我的头上呢?」 「扣分不是很正常吗?」殷侍画反问。 「那为什么不扣别人,就扣我?」裴颜再次狠拍她桌面,不容许被反驳地提高声量,「我已经问过学生处负责昨天卫生检查的人了,人家什么都不知道,说你负责汇总分数,也只有你有权力再加减分,那不就是你干的咯?还一下子他妈的扣老娘五分?」 看这样子,她应该被班主任单独谈话过了。 殷侍画要说什么,她又立刻打断,喊:「你少给我扯些有的没的!我现在是问你,你他妈是不是觉得针对我很爽!啊?」 连旁边想劝一劝的女生都沉默了。 津津有味看戏的人也意识到此时事态的严重性,裴颜这次是真生气了。 结果殷侍画反而不闷了,也不怂了。 她慢慢地将胳膊肘垫在桌面上,歪着头,看着裴颜锐利的眼说:「是啊,怎么了?」 第6章 伤 在场的人好像都一下子清醒了,一种倒吸口冷气的窒息感,能明显看见裴颜的嘴角在抽动。 裴颜那一刻甚至有想要抽殷侍画一巴掌的想法,但克制住了。她指了指她,笑得很难看:「你最好不是在说梦话,殷侍画,你给我记住了!」 * 放出了狠话,裴颜却隔着两天没有响动,大概在酝酿收拾殷侍画的办法。 但以她个性,绝不会选择和驰消复合这条路,因为那样就算赢也会赢得很窝囊。 倒是驰消,听说了殷侍画当时的反应,就像听说兔子开始沖狐狸叫了,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好玩,没再像周天时和她之间那么别扭。他又摆出那副公子哥等着看好戏的架势,变得津津有味了。 …… 周五,裴颜的想法终于露出端倪。 她给殷侍画发消息:【今天我有时间,放学之后咱俩好好处理一下咱俩之间的事吧?】 殷侍画答应了。 【那你别让驰消送你。】裴颜说。 殷侍画也答应了。 然后殷侍画找到与驰消的对话框,以父母今天会亲自来接自己为由,谢绝了他继续陪自己放学,同时告诉王叔,自己今天和同学有约,就不麻烦他来接了。王叔也乐呵,大概以为她是和她那位「追求者」去约会。 之后裴颜也通过艺术班的朋友问了问,得知驰消真就跟于博衍那帮死党约打球去了,放下心,心情也好了许多,放学时又亲眼目送驰消和他那帮朋友走,哼着歌,继续在校门口等殷侍画。 不过殷侍画出来得挺慢,和驰消间隔了足足五分钟。 裴颜远远看着她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更有点来气。 待殷侍画终于走到自己面前,她一把拉住她胳膊往旁边走:「走,我们去好好谈谈。」 两人在初秋的风里并行,殷侍画慢慢反挽住裴颜手臂。空气中带着裴颜身上未淡尽的玫瑰气息的香水味。 其实她觉得,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她之后可以和裴颜慢慢缓和关系独bcjsj。 但她没想到,裴颜带她往平日回家的相反方向走,过了个路口,转进一条窄小的街道,六七个太妹气质的女生正围在一棵树边转悠,神情懒散,不耐烦,看着两人过来就是种猎物上钩、好戏即将开场表情,其中一名最胖的甚至挑了挑眉,沖她吹了声口哨。 殷侍画注意力被牵扯到她们身上时,裴颜也得意地牵起嘴角,与她虚挽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好像意气风发:「走吧,我带你和我的姐妹们去ktv玩,是不是特别期待啊?」 第12页 殷侍画脚步踟蹰下来。 裴颜的手温凉,两人细滑的皮肤之间好像有细细的汗。但殷侍画清楚,那应该是自己的。 方才落在身上还觉得有些温暖的风,此时也有了冷意。殷侍画清楚裴颜的风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不伦不类的人,很牴触。 但不出两分钟时间,三辆计程车相继开进窄街,应该是这些人提早叫好的。 殷侍画还没什么反应,就被裴颜拉上车。同车的还有前座一名女生,隐隐闻见其身上散发出来的烟味。她开口,声音哑,跟司机报出一家ktv地址。 车后座很宽,殷侍画不能一直紧靠着裴颜,暂且坐到一边。 她不太喜欢和这些人一起去ktv,但好像也没什么转圜的机会了。 目的地十分钟左右后到达,果然不是那种特别气派明亮的ktv,而是瑟缩在许多破破烂烂的美甲沙龙、纹身店中的一家。一行人从三辆车上下来,殷侍画跟在裴颜身边。好像怕她跑了似的,裴颜重新握住她小臂。 进了ktv后一直走,进入预定好的一座大包厢,关门,放音乐,这些人当殷侍画不存在般地玩起来,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给她下马威,让她难受,而殷侍画确实不大喜欢这样的场面。 她轻轻靠着裴颜,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还能感受到几分温度。裴颜则无视她,又好像察觉到她的不适,有些轻蔑得意地和她那些好朋友摇着骰子、喝酒。 时间一点点在这封闭空间里过去,原本高涨的兴致也渐渐颓落。 殷侍画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有女生小声嘀咕说:「这包间是不是快到点了?」 气氛随之变得微妙。 几名女生不约而同地看了裴颜一眼,又看了看逐渐习惯了吵闹环境、正一脸睏倦的殷侍画。 但裴颜没理会,翻了个白眼。 最开始嘀咕的那名女生忽然起身说:「我去叫芙姐来。」 裴颜手握着骰盅继续晃。没多久,包间门打开,殷侍画最初见到的那名胖女生提着一瓶酒进来了。 殷侍画也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她这回很有目的性地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周围正在玩的一群人都噤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裴颜也不紧不慢地收了手头的骰盅,垂着眼,靠在沙发上别起手看戏。 她们所称唿的「芙姐」,以酒瓶末端指向殷侍画,与她隔着一块茶几对视。 殷侍画则静静地看着她,看她那张很得意也笑得很扭曲的脸,听她问:「听说你成天在学校里找裴颜的麻烦啊,啊?小姑娘?」 殷侍画看裴颜一眼,裴颜也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裴颜不屑在新学校里找你麻烦,我们可没顾忌。」胖女生说,「你起来。」 殷侍画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但不为所动。 可她另一侧的人,以及裴颜另一侧的女生,一起狠狠地把她给往上拽。她没防备,整个人在桌子上狠狠地磕了下,然后才慢慢站直了,继续看着那名胖女生。 就像很少笑一样,殷侍画大概也是第一次流露出不太高兴的情绪。眼前人倒不会因为这个而收敛,因为殷侍画无论什么表情都显得太清冷太乖了。她晃了晃酒杯,阴恻恻地笑着说:「喏,这次就是让你长个记性,别老犯贱。」 「把这瓶酒喝了,端正态度,好好跟裴颜道个歉,发誓以后别老缠着她,这次就放过你。」她说,「否则我们以后有的是法子和你玩,不信就看看到底是谁更吃亏。」 殷侍画回头看裴颜一眼,裴颜依旧没什么反应。 「怎么?」胖女生笑着说,「现在才开始后悔吗?」 「我觉得她之后可能会去找驰消告状呢。」裴颜才出声,笑着接了一句,胖女生立即拉高声量说:「那我就不信我之后再治不好她!」 周围人捧场地笑几声,殷侍画重新看回她,很坚决地说:「我不会喝,也不会道歉,我现在要走了。」 几人「啧啧」几声,好像也见惯了这种场面。殷侍画出不去,准备拿手机,却瞬间被身旁女生给眼疾手快地抢走。 那女生笑着,将手机在手里转着,又使了个颜色,将殷侍画放在一边的书包给远远抛了出去,由另一人接住。那人竟然开始翻起来:「哟,看看好学生的书包是什么样的……」 「这是什么?」 她摸出殷侍画装药的小包,以及,放着一叠沈钦颜照片的信封。 殷侍画下眼圈慢慢变得有些红,但忽然下定决心,从一旁的桌面上握起一只酒瓶。 与她正相对的胖女生愣了一下,以为她要对自己动手,下意识举起手里的酒杯挡。但殷侍画狠狠将酒杯砸到桌子上,一阵刺耳的响,玻璃碎片伴着酒液迸溅,殷侍画接着将自己左胳膊按上去。不出几秒,血很快流出来,顺着玻璃碎渣往下流。当一群人还在目瞪口呆时,殷侍画转身抱住了裴颜,开始在她怀里放声地哭。 几分钟后,被砸酒瓶声所吸引的服务员推门而入:「你们在干什么呢!」 屋里一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一句话说不出。 裴颜也是张了张嘴,又觉得无可辩驳。愣了几秒,她暴躁地沖那名服务员喊:「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不会快点帮忙叫救护车送医院啊!操!」 「这他妈都什么事!」 第13页 她重重地喊出一声脏字,下意识抱着殷侍画,满心的操蛋无处可抒发。 这件事吸引来的工作人员也越来越多,好像除了叫救护车,还报了警。这满满一屋子人,除了殷侍画他们一个都不肯放,才有女生愤愤地跟他们指控说:「是这个疯子自己砸酒瓶弄伤自己的,不信你们就调监控看啊!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什么都不清楚就报警算什么意思?」 但外面一群工作人员态度坚决:「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等警察来了自然会公正处理。」 「哈哈哈?」几名女生都被气笑了。 「我劝你们趁早去调监控,别冤枉好人!」 救护车发出响亮的声音,停在ktv楼下,也聚集了几名好奇的围观群众。 医护人员找到房间来,殷侍画两眼上还蒙着层薄泪。但眼看就要被带出去,她死死抓着已经被染上自己血的裴颜的衣服,说:「我要她一起去。」 「放心吧同学,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们肯定不会让她跑掉。」有ktv员工上前安慰。但殷侍画小了很多声音说:「我不想一个人去医院,让她和我一起去吧。」 几人狐疑地相互对视几眼,医护人员又在这里僵持着。裴颜心里无论多大的情绪都暂时压下去,主动起来,同时扶着殷侍画说:「我跟着去,行了吗!」 …… 殷侍画满胳膊的伤口被处理了半天,也被安排住了院。 这年头,但凡有点事,多半都会被医生劝住院。她这样绷带几乎裹满左臂,什么事都干不了,上学更不方便,又被医生罗列出很多风险来,干脆就办了一个周的住院手续。 裴颜始终沉默地陪着她。 裴颜眼里很暗,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好像确实被她这么一出给玩到了,一时缓不过神。 待殷侍画正式在vip病房中休息好,她才知道,殷侍画家还挺有钱的。殷侍画借用她手机给她母亲打电话,隔空付了钱,好像还和这家医院有关系,只是殷侍画父母似乎没有要来医院的意思。 裴颜还有些忐忑地想过,如果殷侍画父母来了自己会怎样,但警察就先找来,要带她走,去和她那些太妹朋友们接受思想教育,也把殷侍画落在ktv的东西给带来了,她的手机,还有她的包。 裴颜戏嚯地笑笑,讳莫如深地看殷侍画一眼,就像在夸赞她——「你可真厉害」。 殷侍画静静地看着她离开,还有两名警察留下来关心她状况,并要了她父母的联繫方式,然后问了她家住址,以及保姆的联繫方式等。保姆答应会送一些生活必需品来,最后殷侍画说,自己直接和保姆阿姨沟通就可以。 警察走后,一座空落落的病房恢復安静。 殷侍画出着神,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手机上敲打。谢绝保姆阿姨来这里照看自己的想法后,她问裴颜,想不想自己把这件事闹大。 裴颜好像很晚才解脱,回覆:【小婊.子,你威胁我呢?】 殷侍画直接告诉她:【如果我住院期间你每天来,我就不会和任何人说今晚的事,还有我胳膊上受过伤。】 【……】 【你胳膊受伤到底跟我有个屁关系??真麻烦死了!】裴颜说道。但沉默很久,还是妥协:【行啊,你就是要继续和我玩到底呗,殷侍画?也不知道你图什么。我就答应你,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折磨谁吧,你可千万别后悔!!】 * 第二天是周六。 虽然前一晚在气势上咄咄逼人,但次日,裴颜九点醒的,那个时候殷侍画刚吃完医院送来的早餐。然后收到裴颜消息:【你父母就没去医院看你么?】 殷侍画清楚,裴颜可能有点忌惮自己父母。就算再跋扈,肯定也不愿面对长辈的压力。但不知道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她告诉裴颜:【我爸爸妈妈一直很忙的,不会来看我。】 【哦。】 【那你就在那儿等着吧。】 …… 殷侍画无聊地坐在房间茶几旁。电视开着,但她在发呆。上面在重播一档综艺节目,她不了解,也没认真看,只是这样好像能显得病房有几分生气。 然后病房与护士台的通话铃响了。护士跟她说,前台有个叫「裴颜」的女生来找她,还特意提醒,就是昨天被警察给带走的那个,说是来看她的,所以徵询她意见。 殷侍画同意了。 一分钟后,房间门开了,裴颜穿着件黑色长袖t,光着双长腿,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和黑色的口罩,长长的红髮披在后身上,有着夏末秋初的独特味道。手里还提着袋麻辣烫,与医院消毒水对比很强烈的香味于是扑入房内。 殷侍画眼里亮了亮,但很快就收敛回平静。 裴颜关上门就吐出个脏字,发泄说:「护士台的人怎么还是昨晚那批人啊?真他妈麻烦!」 殷侍画静静看着她,她就像来过这里很多次一样,反客为主,往她这沙发上一仰,说:「哟,这vip病房还挺舒服的嘛。」 然后拆了麻辣烫包装,埋头准备吃,同时瞥一眼电视说:「呵呵,这种无聊的综艺也就你会看了。半个小时后我吃完饭,要用我自己的平板看电影,而且我喜欢外放,到时候我劝你关了它。」 「嗯。」 裴颜好像没吃早饭,起了床,买了这碗东西就来了。她大口大口地吃着,殷侍画想了会儿,才问:「那我能和你一起看吗?」 第14页 「……」 「随便。但我看的东西,绝对不是你这种娇滴滴的小绿茶会喜欢的。」裴颜随口说。 「没关系。」 裴颜顿了顿,才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油麦菜,说:「呵呵,随便吧,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您是病号,您开心就成。」 …… 裴颜吃完饭,将餐盒外的塑胶袋紧紧繫上,丢一边,大概准备走的时候再把它丢掉。 她拉上窗帘,从自己背包里拿出平板,很肆意地倒在陪护病床上。殷侍画也坐上那张床,拽了枚枕头到身下,趴着,找到一个不会压到左臂的姿势,和裴颜一起看。 中午医院又来送饭,护士刚打开门,就见房间里黑漆漆一片,似乎吓了一跳。明白两人是在看电影,她将饭摆到茶几上。 待护士走了,裴颜扫一眼殷侍画的饭,冷笑说:「你就吃这些寡淡的东西么?」 殷侍画点头。 她慢腾腾下了床,坐到茶几边吃饭,乖巧得就像个小孩。裴颜则看着那些被一格一格摆放的饭菜,又比食堂看起来素很多,因为就算有很多肉也特别没颜色。她继续调笑说:「你伤了胳膊,又没伤着胃,是来这里出家的吗?」 昏暗光线中,殷侍画看了还趴在陪护床上的裴颜一眼。平板的光线映着她的脸,却只映出个轮廓,看起来就更像沈钦颜。此时这样字字带刀的说话风格也像,她笑了一声。 「……你还笑?」 「我跟你说,老娘可没工夫一整天都在这儿伺候你,我五点就得走。」 「嗯。」 「你除了『嗯』还会说什么?你就只会用鼻子说话么?」裴颜拍了下床。 「用不用我给你带点吃的开开荤啊?」她又懒洋洋问。 殷侍画握着筷子的手停住,想了一会儿,却要慢条斯理地先把口中的饭嚼完、咽下去。裴颜看着看着就气笑了,听她轻轻地说:「如果你愿意带的话,我就吃。」 「哟,小绿茶就是不一样啊,说话都要拐好几个弯呢。」裴颜冷哼一声,翻了个身,「那好好吃吧,多吃点,看你那弱不禁风的样。看你要是皮包骨了,还能不能在我面前叫唤得起劲。」 殷侍画小声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吃饭。 那样小的声音,以至于背过去的裴颜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回头瞥殷侍画一眼,发现她在不动声色地乖乖吃饭,就回头继续看电影。 下午,殷侍画又爬上陪护的床,窝在裴颜身边睡了一觉。 裴颜没管她,也没躲她,但发现她睡着后调小了平板外放的音量。 又看完一部电影,连她都困了,于是趴着和殷侍画一起睡。 两人均匀而轻浅的唿吸,伴着各自身上独特的少女香气,轻轻地在温暖的空气中交错和重叠。直到晚上七点,护士来送晚饭,裴颜才惊醒。她按亮pad看了眼,发现时间已很晚,立即收拾了自己东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 周一,殷侍画向学校请了一周假,证明自己所受的伤,但只说是发生了意外,没说与裴颜之间的任何关系。 裴颜也请了一周假。 至于用的什么理由,殷侍画不清楚,也没什么所谓。 但周一那晚,驰消找过来了。 两人好像都把这位爷给忘了。裴颜因为不用学习而心情愉悦,平板插着充电器,扫完想看的电影就扫综艺。殷侍画就静静地窝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 那天晚饭,裴颜从附近小吃街买了一大桶串串回来,吃完照旧将包装袋系好,准备走时带走。 她吃完晚饭就要走,因为要回学校练舞。 结果门先开了,驰消一眼看到她,又看了眼一脸懵圈的殷侍画。她整条左臂都被绷带给缠住,看起来特别惨,而绷带里面也确实很触目惊心。他立即笑了,几步上去扯住裴颜的领子,特别狠,以致没防备的她差点摔倒,但又被他给提着,听他阴狠地问:「你他妈是不是有点过了,裴颜?我以前喜欢你什么,但我现在发现这就他妈是烂,烂透了你!」 「……什么?」裴颜被气得一口气窜上来,生生堵在嗓子眼,一句话都说不出。 殷侍画也没看过驰消发这么大火的样子。 她看着两人,驰消继续骂裴颜:「你自己爹妈管不好你,别做起事来没有数!要是人家父母知道她这么受伤怎么弄你?要是学校知道了怎么处理你?我当初扶她一把,你拿这件事没完没了地骂我,我还以为你只是把发脾气当习惯呢,现在我该说你没脑子还是单纯地坏?」 「哈哈?爹妈管不好?坏?谁坏?到底是谁先惹谁,是谁爹妈……」裴颜气得反吼,但医护人员在这时被吵声给吸引过来了,一开门,见状,再看一眼殷侍画,立即拉架:「病房不允许这么吵吵闹闹的!你们影响到病人了!两位请跟我们出去!」 「我是来探病的,让她滚出去!病人的胳膊就是被她给弄成这样的,敢情你们都不知道啊?」 几名护士面面相觑,看向殷侍画。 但殷侍画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驰消。 其实她不想他在这儿的,但她不知道自己该跟他说什么,又有什么好说。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裴颜被气走后,她变得有些茫然。 一切忽然安静下来,驰消和裴颜的事或许会在之后慢慢算。 第15页 驰消走到她床边,闻着病房里浓郁刺鼻的小吃香味,皱着眉,放下包,拿出给她买的水果和巧克力,然后去开窗通风。 殷侍画轻轻叫了他一声:「驰消。」 「怎么?」驰消抬头,看着她。 「其实我胳膊不是裴颜砸的。」殷侍画淡淡说。 她希望他别再管闲事了。 「我知道。」 驰消却这么说。 对裴颜与对她,他天差地别地温柔了不少,说话的声音都不禁放得轻了些,怕吓着她一样。殷侍画却不知道该怎么掰正他这态度。 「我知道裴颜的性格,知道她朋友都是些什么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而且……」驰消没在殷侍画面前提她抑郁症的事,他觉得,她那天可能是被逼急了,或者受太大刺激了,所以做出了极端的应激反应。他站回床边,给她剥了枚费列罗,递给她,问:「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殷侍画欲言又止,「他们很忙。」 「哦。」 但驰消反应很快:「所以你周五跟我说他们亲自来接你,是骗我?就因为你想和裴颜单独去聊聊?」 「嗯。」 驰消语塞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在耍殷侍画,殷侍画自己也应该清楚。所以她到底是多想不开,才要做这么多。 他骂裴颜丧心病狂,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7章 如果 殷侍画接过巧克力,慢慢地吃了。 驰消无事可做,坐在床边看着她。看她垂着的长长的睫毛,看她那双永远显得很清淡的眼。可无论怎么看,都越来越不觉得殷侍画是真喜欢自己。他读不懂她各种态度、做法和想法。 但无论怎样,就算他道德感再不强,也没裴颜这么丧心病狂,至少不会让无辜被卷进来的人住一个星期院。而若深刨起来,这事也和他脱不了责任。他又看着殷侍画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左臂,问:「是不是还挺疼的?」 殷侍画沉默一会儿:「嗯……」 然后把费列罗的包装纸递给他,又叫了他一声,问:「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什么?」 「明天你不是还会去学校吗?」殷侍画说,「能不能帮我带一件东西回来,在我桌洞里,是一只布娃娃……我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长时间回不了学校,所以周五那天没带它走。但那是姐姐送给我的,已经好几年了。」 这是殷侍画第一次提「姐姐」。 驰消双手交替着捏着指骨,想了会儿,忽然开玩笑问:「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 殷侍画对视着他的眼,一愣,轻轻地「嗯……」一声,别过目光,说:「但你也不是认真的,不是吗?」 一句话反而让驰消语塞。 但殷侍画没办法直接告诉他,我也不喜欢你。她和他还没到可以分享秘密的地步。她继续尽量诚恳地说:「你不用对我有负担,你一开始找我就已经代表你是什么态度了。虽然我有抑郁症,受了伤,父母工作忙,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可怜和孤独和你有什么关系。所以你就像最开始那样对我吧,等到你、我和裴颜之间的关系彻底理清了,我们两个就不用再维持表面关系了。所以这段时间里,就算你不对我多么好,我也不会不开心,你不用这么……」她看了眼桌面上的水果和满满一盒费列罗:「而且我不喜欢吃甜的。」 「……」 「嗯。」 殷侍画忽然说这么多,驰消反而无言了。 他半天才得出一个结论:所以你就是想和裴颜较劲? 但没问出口。 这样本应很好,符合他最初的想法,也如殷侍画所说,他完全没必要为她的境遇而自作多情。但他好像不那么喜欢裴颜了,因为这件事。 他放学后去看过那家ktv的监控,所以才会突然控制不住脾气,他是真突然觉得裴颜这个人烂透了。她和她那些太妹朋友的嘴脸,她不计后果的为所欲为,她那些沖他没理由发过的脾气、骂过他的脏话,都越来越让他觉得,她最开始吸引他的那份张扬真的很讽刺。 就这么想通了,人生抛出去的第一份感情好像还没认真起来就烂到地里了。 驰消笑了几声,把费列罗拿走了:「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去给你买生煎吧,晚饭总不能只跟裴颜吃些没营养的东西。」 殷侍画其实还吃了医院的晚饭,但看驰消离开,忽然觉出他有些颓落。 刚刚跟裴颜大动干戈地吵过一架,可能就会是这样的反应吧。 …… 驰消上车,终于把副驾驶上的「颜颜专座」四个字给撕掉了。 夜色渐沉,现在正值放学下班高峰期末尾,他的车被堵在浮华的车水马龙里,导航目的地是附近一家商场。那里没有生煎店,但他知道有一家很上档次的餐馆做生煎很好吃,也很上相。 可是车几乎是五分钟十几米地往前挪。车里没开任何灯,任夜色中的灯火晕染着。 和殷侍画产生交集的第一天,就是在学校旁边的那家奶茶店里,她差点摔倒。其实那一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游戏上,他从游戏画面切出来了,他想试着搜一下店里在放的那首歌叫什么。 现在那首歌在他车里放着,然后放了一首又一首。堵车加等餐,他足足用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医院。 第16页 推开病房门,里面完全是黑的。他离开的时候是傍晚,殷侍画就一直没开灯,他无声地走进去才发现她睡了。 他轻轻地将生煎放在床边,看了会儿殷侍画。 她穿着病号服,向右侧着身,长长的黑髮很温柔地落在枕头上,整个人微微蜷成一团的姿势,轻而规律地唿吸,空气里好像都是一股很恬静的味道。 他看了会儿,还是离开了,同时把生煎带走,交给在护士台值班的小护士,看这里有冰箱也有微波炉,就说等殷侍画醒后再热给她吃。 然后他开车回家,一路上都很安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他是想如果,自己以后会喜欢上殷侍画。 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以致两人开头的所有,就都是错的,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 驰消以为殷侍画就那么睡着了。但睡着之前,殷侍画给裴颜发过很多条微信,跟她解释:【不是我把事情告诉驰消的,也不是我让他来的。】 裴颜阴阳怪气了她几句,但还是信的。 因为两人一起不上学,驰消就肯定会发觉不对。他那么聪明,人脉又广,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不难。但他来医院后的一系列行为是真把她给气到了,她就拿殷侍画发泄了一通,但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吊儿郎当地提着盒烧麦和一盒小笼包来了。 她跟殷侍画说:「我也就是看你可怜,没人管,所以才来这管管你。」 实际上,除了殷侍画威胁她的那方面,她也觉得不上学待在这里蛮舒服。 她如前两天一样,大刺刺地在茶几上拆塑胶袋,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动。护士恰好在这时推门而入,送进的却是一盒生煎,无视了裴颜的存在,她直接跟殷侍画说:「这是昨天来看望您的先生送的生煎,嘱咐我们今天热好送过来,所以我们没有送常规的早饭,您需要吗?」 听到「先生」这称唿,愣神中的裴颜夸张地「噗——」地一声笑出来。 护士看了她一眼,继续看殷侍画。 「那不用了,谢谢。」殷侍画眼睛盯在那盒生煎上,裴颜察觉了,又开始嘲讽她:「哟,殷女士,我该说你爱生煎如命呢,还是该说你爱驰先生如命呢?」 她知道殷侍画和驰消之前关于生煎的那些事。 「算了算了,反正我买两样东西也是为了两样都吃到,本来还想施捨你一点呢,看来你是有人疼咯。」裴颜皮笑肉不笑地掰开一次性筷子,殷侍画看了一眼,才发现她还多拿了一双筷子。 「我也可以吃一点你的。」她说。 「笑死,还是算了吧!看你这瘦得跟个要饭似的样,吃完那盒东西就不错了,还来吃我的?再说我凭什么给你吃?」裴颜果然阴阳怪气地回击。 她炫耀似地塞了一整只小笼包进嘴里,慢吞吞地吃完,跟殷侍画说:「我好像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殷侍画看着她,问。 「我好像想明白,你这小绿茶在打什么鬼主意了。」裴颜笑吟吟道,「表面上假惺惺和我搞好关系,实际上暗中挑拨我和驰消;抢我男朋友,又让我看着你们两个卿卿我我……觉得这样就能给我添堵了是吗?」 「你还真把你们两个当捆葱,觉得这样就能让我难受了,是吗?」 「我没有想让你难受。」殷侍画则认真说,「昨天驰消那样也吓到我了。反正你现在对他没什么好态度,来这里也能给他添堵。」 愣了几秒,裴颜开怀地笑出声:「我还真是低估你了,殷侍画,知道你绿茶,但不知道你段位这么高?我就想问问你,你每天这么和我待在一起,你自己就不觉得难受么?」 殷侍画依旧平静,看着她。 「是驰消先打扰我生活的,是你先每天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来找我麻烦的……那个时候,你们两个有觉得一点点难受吗?」 裴颜愣了愣,懂了:「哦,原来你也有脾气啊,深藏不露嘛。」 然后她真就来了兴趣:「那既然你想玩到底,就随便你,反正老娘我肯定奉陪。」 * 傍晚,驰消去殷侍画教室拿她的东西,看见她桌上摞起的七八张卷子,一同收进包中。又看到最底下一张发下来的数学卷,上面错了近三分之一的题……自从他和殷侍画「在一起」后,关系变得微妙而别扭,他反而不陪她上晚自习了。 殷侍画同桌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才把这张数学卷子收进包,继续从她的桌洞里找娃娃。 然而除了娃娃,他还看见一大堆东西,譬如信封什么的,里面好像装着照片或卡片,还抽出一张被裁剪过的海报。 因为不了解娱乐圈,所以不认识沈钦颜,驰消乍一看海报上那红头髮女生还以为是裴颜,吓了一跳,而且两人的化妆风格也像,都是流行妆,他再仔细看才发现这人和裴颜长得并不一样。 殷侍画同桌第二次投来异样目光,驰消才把海报放回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去医院的路上,他在想,那张海报上的人和殷侍画提过的「姐姐」有没有关系。 除冷漠的父母外,她是不是还有个对她不管不顾的明星姐姐? 他在路上给殷侍画买了盒粥,到殷侍画病房,裴颜已经离开半小时了。 没问殷侍画吃没吃生煎的事,他将包和粥放到茶几上,也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最重要,先将娃娃拿出来。 第17页 果不其然,殷侍画接过娃娃,他看见她眼睛里亮了亮。然后他再拿出她积攒着没做的卷子,最后是那张被批改出很多错误的数学卷,说:「你晚上吃没吃东西?我买了盒粥,鲍鱼鸡肉金针菇的,咸口,还有小菜,我以前吃过,觉得挺好吃的。」 其实不用问,都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他还能闻到裴颜留在这病房里的重口小吃味,说完就扭头去开窗通风:「我还带了卷子,住院也别落了学习,我一会儿给你讲讲数学吧。」 「驰消。」殷侍画又是这样淡淡地叫了他一声。 「嗯?」 驰消回头看殷侍画。她和裴颜待在一起的时候不仅吃小吃,不开窗通风,还会把窗帘拉得很死。 现在正好天要黑了,他将窗推开一寸,也将窗帘拉开一寸,几缕夕阳色的光就落在殷侍画面庞上。 她好像有些无奈,跟他说:「其实每天医院都会给我送三餐,你不用买……还有,谢谢你昨天给我买的生煎,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嗯。」 两个人好像都欲言又止。 驰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殷侍画只希望是愧疚,反而轮到她感到别扭。 如果不是,那也挺好笑的。让人哭笑不得。 第8章 吹头髮 「知道了,不买了,但你要是吃腻了医院的饭就跟我说一声。」 「嗯。」 驰消说完才觉得多余,因为裴颜天天往这儿带小吃,不可能不给殷侍画吃。他现在也不太能摸透这两女生的关系了。 而就在这个问题浮出水面的同时,他脑中也闪出一个答案——殷侍画从始至终的目的,是不是就是想接近裴颜。 因为裴颜像她那位心心念念的「姐姐」,那个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却已经出道了的明星。 冥冥中,他感觉一切都挺戏剧性的,但又实在想不透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可能也明白,为什么殷侍画想跟自己在一起,但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对自己有心思了。 他其实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两人的距离好像一瞬间拉远,一切又回到起点,回到两人初遇时的那场滂沱大雨里,把世界浇成一片模煳。 不知道该说是释然,还是说空洞。 暂时放下这些事,却又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驰消去把病房的灯打开,一座宽敞的房间于是明亮起来,也显得有些清冷。 「不管怎么说,先写作业吧。要是饿了就吃点粥,不吃也没事。」 殷侍画慢慢从床上下来,坐到茶几边,问:「但凉了就没法吃了吧?」 驰消哭笑不得,看殷侍画慢慢地拆着粥包装,想知道她已经吃过医院准备的正餐、裴颜带来的小吃,是否还能再喝下这么一碗粥,还有配的那么多小菜。 但想到她之前吃过晚饭也能再吃下整整一盒生煎,又看着她这细瘦的身形,他一时沉默了。 殷侍画一边喝几口粥,一边和驰消一起做作业。但她没法用左手压住卷子,慢慢写出来的字有种认真又别扭的可爱。 花去最多时间的科目还是数学,旧卷子加上新卷子一起处理,遇到不会的就由驰消讲,然后殷侍画再自己细细地琢磨上一阵。 她细细琢磨的样子就是轻皱眉,额边甚至渗出细细的汗。 墙上的钟表时针走过了「10」,殷侍画也终于做完了数学卷子,松一口气,说:「我该去洗澡了。」 「你……作业还没做完吗?」她缓缓转向驰消。 驰消眼睛还盯着卷子,他们理科的题好像格外多,也格外难,格外费脑子。 但他做的时候不会像她一样面露难色,只是思考起来确实费时间。他因为她的话而打岔了,笑了,说:「怎么了?利用完了就要赶人走啊?」 「不是。」殷侍画迟疑地看着衣柜,有些使劲地捏着手指,「我要洗澡了。」 「你觉得我会偷看?」 「……不是。」 「那我转到这边写,你能不能放心?」驰消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态度,笑着,将卷子放到那张陪护床上看,「你洗吧,要是有什么事有个人在这里也能安全点。」 「……洗澡能出什么事?」 「你左胳膊不是受伤了吗?」 「……」 殷侍画于是不再说了,看驰消一眼,但只看到他后背。 因为是在陪护床上做作业,他姿势看起来不怎么舒服。她单手从衣柜里挑出内衣和干净的病号服抱进怀里,说:「你还是在茶几上写吧。」然后进了浴室,关上门。 隔着一扇门,「哗哗」的水声中,驰消动笔的速度明显慢了一半,轻轻地在纸上一点一点。 可能因为左臂的伤,殷侍画洗了一个小时才出来,坐到病床上吹头髮,一阵很奶但不腻的香味缓缓飘过来。 驰消停顿了一会儿,草草将最后几题的思路写在卷子上,准备明天早自习再仔细算,把包收拾好,看殷侍画吹头的样子。 她就是一只手举着吹风机,对着一个地方使劲吹,从外吹,或者从里往外吹,安静地垂着眼,一动不动的。他干脆过去坐到她身后,说:「我帮你吹吧。」 吹风机直接被从手中拿走,殷侍画才反应过来,也没有反对,稍稍愣了愣后就继续出神。 大概过去半小时,殷侍画细长的黑髮不知在驰消十指间掠过多少遍,终于从湿漉变得干燥柔顺,驰消关了吹风机,殷侍画向他道一声「谢谢」。 第18页 驰消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卖袋子,说:「我给你把灯关了吧。」 殷侍画「嗯」一声,在床上窝好,眼前放着那只一头红毛的布娃娃。 驰消看她不动了,才「啪」地一声按下开关,眼前于是一片漆黑。 他仗着黑暗同时跟她说一句「晚安」,走进光线清冷的走廊上。 * 驰消连着陪了殷侍画两晚上,帮她吹头髮,两人好像越来越是一种扯不清的关系,因为他可以随时距离殷侍画很近,她不抗拒,但两人间的话和互动永远是冰冷生疏的。 当他好像终于对殷侍画有了些好奇,才发现,她的心事和过去都那么隐晦,又那么深藏不露,他想探寻却无从下手。 就像每天晚上的最后,他只能松开她已经彻底被吹干的头髮,而殷侍画依旧平静如初,像在想事情,他在给她关上灯后跟她说一句「晚安」,匆匆离开,没有听过她的回应,也不知道是否有。 周五中午,他收到殷侍画微信消息,说裴颜今天会待到晚上,所以就不再占用他时间了,谢谢他这几天教她数学。 依旧如此客气又疏远,让他想重施那个关于男朋友的玩笑都无从下口。 最后也就好笑了一会儿,跟殷侍画说【好】,转到群聊界面上,和于博衍他们重新商量放学后去打球的事。 …… 另一边,病房里,殷侍画刚问完裴颜今天用不用练舞的事,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放下手机,酝酿片刻,问裴颜今晚能不能留下来帮自己吹头髮。 裴颜皱眉:「你就不会自己吹么?你一只手吹不了?」 「我已经一只手吹了六天了。」殷侍画垂着眼,跟她撒谎,「手腕疼。」 「哦,对,今天是你住院的最后一天了,但看你这胳膊还没完全好啊?」裴颜瞄一眼她,很嫌弃,看着她那仍旧缠满绷带的左臂。 其实那些由玻璃碎渣造成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没完全癒合,退了病房后再回家休息一周末,估计就能上学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也要小心着点,不能磕着碰着。 殷侍画又是轻轻地「嗯」一声。 「小婊砸,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呢?」裴颜使劲翻了个白眼,笑笑,「算了,随便吧,看你可怜就你怎么说都行呗。」 「对了,你有没有电影?推荐推荐。」 殷侍画想了一会儿,问:「你看什么都行吗?」 「怎么?」裴颜表情轻蔑,忽然凑近殷侍画,凝视着她,同时带过去她身上那股凌冽的冷香,「你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敢看的吗?」 「同性向的电影呢?」 「什么?」 「我唯一喜欢的那部电影,」殷侍画顿了顿,「不是常规性向的电影。」 「……」 「你还好这口?」 裴颜笑了,被逗乐了。 但殷侍画依旧认真:「我只喜欢那部电影。以前和姐姐一起看过好几遍,我现在很想她。」 「你……姐姐?」 殷侍画一连串的话让裴颜一时没怎么反应过来。 她差些就问:难道你姐姐也好这口?但最后还是算了,因为她对眼前这个小绿茶的家务事没兴趣,她摆摆手,让殷侍画搜电影,然后才发现,那还是一部需要在网上找资源才能看的电影,叫《阿黛尔的生活》。 「这个?」裴颜再次看向殷侍画。 殷侍画点头,这会儿与她对视着,小心翼翼地问:「你想看吗?」 「……我?」裴颜「嗤」地一声笑出来,说,「随便啊,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倒是你,我真越来越觉得你这个人别扭了。」 pad上开始响起电影的声音,黑暗中的屏幕光线里,殷侍画托着脸,与裴颜几乎是近在咫尺地问她:「什么叫『别扭』?」 「……就是,」裴颜皱着锋利的眉毛,想了半天,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就放弃了,撇了撇嘴敷衍,「懒得和你说。」 殷侍画目光转回pad,两人恢復了前几天一起看视频时的状态,在黑暗环境中一声不吭,肩头间却只有两厘米距离。空气中隐隐是缠绕在一起的温热唿吸与身体的香气。 《阿黛尔的生活》讲的是,15岁的阿黛尔是一名普通女生,但一晚在街头偶遇蓝头髮的女画家艾玛,她甚至在和异性发生关系时都兴致缺缺,幻想的对象永远是艾玛。后来两人相爱,也分离。 但电影的结局是,阿黛尔看着艾玛的新女伴,明白普通的自己永远融不进艾玛的上层圈子,于是独自离开了。 哪怕两人发自灵魂深处地相爱,也无法逾越现实这条巨大的鸿沟。所以殷侍画看着看着走神了。 这部电影,她和沈钦颜在一起看过无数遍,因为沈钦颜喜欢。她也是因为这部电影而和沈钦颜在一起的。 所以她想,现在的沈钦颜在娱乐圈里是多么风生水起,而自己如此普通,甚至可能会一直普通下去,与沈钦颜註定越来越远。 而她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和沈钦颜在一起。没有人会像沈钦颜那样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跑,那么热烈而生动地存在过,虽然也是沈钦颜主动放弃了自己。 她说,她们的关系就像昼伏夜出的脆弱的鸟,一见到日光,就会「啪」地一下,轻而易举地被焚烧殆尽了。 第19页 …… 殷侍画甚至没在出神中察觉,当电影放到香艷情节时,身边裴颜那皱眉咬牙的复杂神情。 情节持续了十几分钟,裴颜就保持了这个表情十几分钟。最后她看向殷侍画,才发现殷侍画正在发呆。一股火于是冒到头顶,她恶狠狠戳了殷侍画侧额一下,说:「自己说要看却不看,你是在故意折磨我吧?你是不是在耍我玩啊?」 殷侍画才回神,应付地笑笑,重新认真地看向屏幕,说:「我在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颜觉得说这句话时,殷侍画的眼眶是有点湿润的。 …… 夜晚,裴颜在病房里吃了晚饭,没有走。 她难得打开了房间的窗户,但不是像驰消那么心细地为了通风,而是想迎面吹一吹眼下初秋的晚风,哼着歌。 她本想在心里巩固一下一天没练的舞,但浴室里的水声传进她耳朵,慢慢就占据了她大部分心神。 裴颜向窗外探着身,在九楼的高度看着南城的夜景出神。秋天的晚风很温柔,也很清凉,但好像怎么也拂不开忽然笼罩在她心头上的一股燥热,她回头看一眼浴室方向。 她好像还是琢磨不透殷侍画,但又越来越觉得,自己对她是有点好奇的。 殷侍画的确挺别扭,但带着她那温温软软的外表,又一直很平静、偶尔有一点反应的呆萌样子,其实让人觉得……并不多么反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以及下午那部电影里挥之不去的情节,裴颜暗暗骂一声「操」。 四十分钟后,殷侍画带着浴室里的水汽和浴后的香味出来,拿着吹风机,隔着大半个病房的空间看向裴颜。好像很平静,也好像很无助、很软弱。 她没有说话,裴颜也难得没有毒舌,只是面色阴沉,过去接了她手里的吹风机,插上插头。 「嗡嗡嗡」的声音中,裴颜一条腿跪在床上,沉默地俯视着殷侍画的背影。殷侍画被浸湿的长髮就在她指间一遍遍滑过,却只让她觉得,想要爆粗口一般地烦躁。 但殷侍画一直安安静静的,不吭声,各种无声的复杂情绪就像在空气里激烈碰撞后又暗自消沉了。 给殷侍画吹完头髮,裴颜才注意到她床上那只红髮布娃娃。以往她大大咧咧地来,大大咧咧地走,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茶几和陪护病床,压根没往殷侍画睡的这张床上留心过。 按照她一贯风格,此时也应该阴阳怪气一句:你这娃娃的红毛不会是照着我做的吧? 但看那娃娃已经很旧了,且越来越觉得心里复杂,裴颜最后还是没吭声,给殷侍画撇下一句:「你要再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啊?」 殷侍画点头。 听到裴颜开门的声音,她跟她说一声「晚安」,裴颜没回应。 裴颜走了一分钟,殷侍画才下床,将整座病房的灯关上,回床上睡觉了。 第9章 运动会 * 周六清晨,裴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个大早,意识朦胧中,似乎总觉得有些心烦。 一把捞过正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她对着微信列表想了会儿,还是给殷侍画发去条消息:【你今天出院?】 【嗯。】 殷侍画回得很快。 本该料到是这样,收到殷侍画不能再平淡的回覆,但这次格外让裴颜心烦。心里好像缠绕着一种奇异的、痒丝丝的感觉,就像昨天那股情不自禁、莫名其妙的情绪的后遗症。 想了又想,裴颜不知用多长时间打打删删出第二条消息——【那你家里有人管你么?需要我去帮你么?】 结果殷侍画像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因为她依旧回復得很快:【没关系,我家人过来了。】 「……」 【呵。】 裴颜自嘲地笑笑,并狠狠拍了几下脑袋,决定继续睡觉。觉得自己大概是睡晕了,才会突然这样发神经地跟这个小绿茶说这么多智障话。 …… 殷侍画没有骗裴颜。 在她出院这天,除了帮着收拾东西的家里保姆,她父母也一起过来了。 但她有多久没见到父母,她父母之间就有多久没见过面。三人虽然时不时说着话,但还是掩藏不住气氛中那股浓浓的生疏和尴尬。 殷侍画家里有钱,是她母亲家有钱,确切来说她父亲是位上门女婿。她母亲当时如何被爱情沖昏了头脑,后来付出的代价就有多惨重。她母亲从她小学开始就不着家了,她父亲理应无所事事,但似乎为了面子,不想显得自己成天待在家里很无能,就也不怎么回来了,却也不知道一直在外面做些什么。 从医院出来,三人一起去一家餐厅吃饭,是西餐。 殷侍画只有一只手能用,于是不怎么方便。所幸这家餐厅高档,侍者很有眼力见地亲自上前帮她切牛排,薛鹤兰才不咸不淡地问:「你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锋利的眉皱着。 殷侍画看她一眼,眼里有委屈,也有对她语气中嫌弃的不满,轻轻说:「就是和朋友出去玩,不小心弄的。」 「『朋友』?」薛鹤兰眉头皱更深,双手利落地处理着盘中的餐食,「什么朋友能弄成这样?不会又是沈钦颜那样的人吧?」 「……」 提到这个名字,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沖殷侍画浇下去。 第20页 她垂着脑袋,不动声色地开始吃侍者切好的牛排。这时候殷振才说话了:「受伤的是皎皎,你老是说一些让皎皎不开心的事干什么啊?再说了,明知道皎皎手受伤,你还专门挑这样的餐厅吃饭……唉!」 侍者面色有些尴尬,薛鹤兰狠狠地剜了殷振一眼。 但也确实没再说之前的事。 三人间的气氛依旧不好,只是越来越不能被掩藏住。就像原本光滑的薄冰,开始了一寸一寸的碎裂。 好在彻底撕破脸之前,午餐结束了,三人回家后各自待在属于自己的空间内。晚上再一起吃晚饭,经过一下午的缓和,气氛又恢復平静。 第二天是周日,估计薛鹤兰会离开,殷振也会继续在外面过着他不为人知的生活。 …… 曾经也是因为父母两人没时间照管,殷侍画才被送去那所封闭式学校读书。 学校是私立的,不知道为什么,越运营越走下坡路,终于在她高一那年倒闭了。而在那年,她和沈钦颜之间的事也露出些端倪,一切就被暂时画上了句号。 但她永远都不愿这么结束。 她觉得自己是个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不是什么脆弱的鸟,而是一只苟延残喘的扑火的飞蛾。 * 第二周,殷侍画回学校了。 虽然知道她已经回学校,但并没有马上去看她的理由,立刻过去只会显得很蠢,也很莽。 高三级部,走廊最东侧的教室里,驰消此时脑海里就是这么琢磨的。 他越来越明白自己的设想可能成真了。 几乎放空了两节课,他很细緻地考虑了许久,选了口味不那么甜、又在附近颇为出名的一家仙豆糕,花钱请人排了队,再加上一杯少糖的冰咖啡,做完课间操,去校门口亲自拿了,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却完全不像第一次给殷侍画送星巴克时那么心里从容。 进入殷侍画教室,他把东西放到殷侍画桌子上,殷侍画抬眼看他。 她依旧是那副静静乖乖的样子,也还是那么沉默。他说:「都不是特别甜的东西,小心点胳膊。」 殷侍画像是迟钝了几秒,点头。 大概也只有驰消自己明白,自己说这些话时,声音很低,不是因为装模作样地对殷侍画温柔,而是因为,心虚。 然后他回到教室,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找自己和殷侍画同班的朋友,问殷侍画动没动自己送的那些东西。 那人大概没多想,告诉他,殷侍画吃了他送的仙豆糕,也喝了他给的冰咖啡。 他竟然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甚至是从来没有过的心跳加速的感觉。 这样奇怪的心理,就像是到晚自习,他本可以像最开始那样「堂堂正正」地赶走殷侍画同桌,坐到她身边,却因为真的开始对她感兴趣,反而做不到了。 他只是在课间过来要了她的数学卷子,帮她看了看就离开。 就像和一个人说话,越是喜欢,就越是结巴。 何况他已经猜出殷侍画不是真喜欢自己了。 而越是不再敢靠近,又越是痒。 * 九月底,南城六中的运动会开始了。 整座学校的氛围都放松下来。驰消有项目,裴颜也有,都是跑步,而殷侍画两天都会坐在主席台上,谁都能看到她,因为她是学生处的秘书部部长,会在各级部各班级的加减分事宜上帮一把手。 第一天都不是特别紧张的比赛,整个运动会的氛围也还在酝酿中。裴颜所在的舞团表演了节目,效果很炸,好多人都在歇斯底里地沖她们喊「学姐我爱你」。 驰消反而兴致缺缺。 裴颜跳舞的时候,他在和朋友斗地主,一把赢了二十多块钱。 级部加上班级顺序的原因,他们班的位置有些偏。但他总会时不时地往主席台那儿瞟,克制不住地。他明白这下意识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也没办法。 然后他发现,之前关于殷侍画和学生会主席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的。 但不是殷侍画对那学生会主席——李鸿澄有意思,而是,或者说是在他眼里,更像是李鸿澄对殷侍画有意思。 殷侍画永远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她长得特别好看,校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侧脸也好看,但从侧面看又有几分呆萌,尤其是她在认真做什么事情时。 所以主席台上该是幅很养眼的画面,但李鸿澄总要稍稍扭过头去、和殷侍画说些什么,平均下来十分钟一次,一点不夸张。 次数多了,就不让人觉得是在公事公办了。尤其在驰消眼里,更像是那该死的在占殷侍画便宜。殷侍画虽然不看李鸿澄,但每次都会点头,看起来特别有耐心,驰消作为旁观者耐心反而被一次一次地磨光了。 快放学的时候,他跑完男子400米预赛,在小组里是第一。回到班级,在位置上休息了会儿,他忽然提了瓶在座位旁边放着的咖啡,要往主席台那去,被于博衍给叫住。 于博衍同时也往主席台方向看一眼,抬头笑着问:「你去找殷侍画啊?」 驰消都已经忽略他的存在了。 所以被这么一叫,他稍微吓一跳,低头看着于博衍,顿了一秒才应:「嗯。」 两人间的气氛也变得微妙。 空气像凝固了几秒,于博衍手里也提着瓶咖啡,也是从驰消旁的那一大箱里顺的。他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驰消,像在逗他,故意看他的笑话。 第21页 「很明显么?」 驰消却问。 「嗯。」 …… 第一天运动会就要结束了,天边夕阳呈现出两种色彩。一半是被残阳映射出的一片金黄,一半是接近夜晚的暗沉的黑与蓝。 驰消走上主席台,恰好李鸿澄不在。他一把拉开他椅子,在殷侍画身边坐下,看她埋着头,长长的发顺着肩臂柔软地落下,长长的眼睑垂着,盯着面前一张足有4开大的比分汇总表,右手里握着只铅笔,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认真核算着,看着有点笨笨的可爱。 她太入神了,都没察觉他过来,或者以为是李鸿澄回来了。直到他探下身,把那杯咖啡一点一点地挪到她面前,推进她视野里,殷侍画才像吓了一跳,看着他,然后笑了笑,把咖啡放到自己面前,说:「谢谢。」 但她的笑明显是那种礼貌客气、应付场合的笑,和对李鸿澄的没什么差别。 驰消脸上由内而外的笑意淡了些,仰靠在椅子上,就一直看着殷侍画的举动,忽然说:「一会一起去吃晚饭?」 殷侍画继续算了一会儿,说:「好啊。」 「吃什么?」 殷侍画用铅笔写下几个数,轻轻说:「不知道。」 「火锅?」 驰消说到这儿,李鸿澄正好回来了。 不过驰消似乎有股与生俱来的不好惹的气质,李鸿澄对他占座的行为有不满,但也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气,在他另一边的位置上坐下,频频地看上他和殷侍画几眼。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后来驰消心满意足地带殷侍画出校吃火锅,再把她送往教室,差点迟到,一边拉着她手腕带她跑,一边笑,好像也感觉到她在笑。 殷侍画的手腕特别细,隔着袖子握在手心里都没什么实感似的。 运动会期间也有作业,但量不大,只是意思意思。到大课间,驰消依旧准备去找殷侍画,也又被于博衍给叫住,问:「你又去找殷侍画啊?」 驰消无奈又好笑地笑了一声,于博衍垂下眼,继续说:「你知道,运动会结束的时候,你和殷侍画在主席台上……」 驰消听他越说越放慢了语速:「我们所有人在下面,都能看得到你们,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比赛。」 「……」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驰消最后依旧无奈。 反问:「那又怎么了?」 * 运动会第二天,主要是径赛,下午也都比到关键的赛程,主席台上各种忙忙乱乱的事少了不少,殷侍画抬头看运动场的次数也多了。 驰消跑完男子400米决赛,最后的成绩依旧是第一。 人群簇拥着他,他喝了口水,休息了会儿,广播开始播报,让高三女子400米决赛的参赛运动员去检录处检录。 而裴颜被艺术班的女生拥着,经过他,正向后扎起一束高高的马尾。 她轻蔑地看他一眼,眼神里似乎是反感更多。 若不是有八卦在,有驰消和殷侍画的互动在,短短两三个周时间,众人都快忘了驰消和她也曾是一对情侣了。 驰消不以为意,懒洋洋地走上主席台,殷侍画正托着脸看操场,李鸿澄此时仍不在。 快到运动会闭幕式了,学生会其他人大概都去做准备了,给获奖运动员准备的奖品倒是一袋一袋地摆了半张长桌。 和殷侍画隔了一个位置,两名负责发奖品的女生正忙得不可开交,但驰消就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殷侍画。 殷侍画注意力才落到他身上,对他笑了笑,也知道他来是做什么。她从旁边的袋子里掏了只哈士奇的毛绒公仔给他,那大概是袋子里唯一一只好看的公仔了。 驰消哭笑不得地接过,说:「跑了第一,就得个这个?」 殷侍画也有点不好意思:「嗯……」 「第一名是这个,」她慢慢地说,手指往另一边指,「第二名是那个笔记本,第三名是笔。」 驰消看了会儿公仔,笑笑说:「那行吧,反正是你送给我的。」 殷侍画也笑笑,像是对他这句暧昧话语的模稜两可的回应,他继续说:「今晚宋可儿——我一个朋友过生日,想叫你一起去。」 殷侍画呆了会儿。 驰消知道她这是在思考。不待她反应,他接着告诉她:「裴颜也会去,宋可儿是她们班同学。」 又到夕阳要落下的时候,殷侍画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着他。 金灿灿的薄光落在她白皙又精緻的面庞上,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上。 这句话可以被理解的意思有很多。 ——裴颜也会去。如果你想和她接触,你可以一起去。 ——裴颜也会去。我依旧在和她对着干,所以来叫你一起去。 与此同时,操场上传来发令枪「嘭」的一声响,高三女子400决赛开始了。 殷侍画目光又落过去,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裴颜甩在脑后的那段红色的、耀眼的长髮。操场的唿声响成一片,夹杂着不少她的名字。 殷侍画回神后点点头,答应了。 …… 其实中午,宋可儿给驰消发过消息。 就算她和裴颜关系好,裴颜毕竟也只是来了不到一个月的转校生,宋可儿其实和驰消住一个小区,她和他们那群人的关系更铁。她问驰消:【我晚上要不要叫裴颜?如果不叫她也没事,我明天可以单独叫班上的女生出去玩,请她们吃顿饭就好了。】 第22页 驰消干脆地回:【不用,你今晚叫着她们一起就行了。】 宋可儿于是答应了。她大概以为驰消还在和裴颜相爱相杀。 裴颜听说晚上有驰消,也是「他算个屁,怎么可能影响老娘的兴致」的态度,没拒绝。 但驰消想的是,如果裴颜去,他叫上殷侍画就更理所当然了。 第10章 篮球 * 驰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裴颜的比赛也结束了。她最后的成绩是第三,堪堪能上主席台领个小奖品。 运动会的压轴项目是教师接力赛。其他人都紧凑地拥在操场边缘,高声地唿喊,晚上要参加宋可儿生日会的女生们聚在观众席一角补妆,裴颜则兴致缺缺。 休息了一会儿,没再要朋友们跟着,她下观众台,从围堵在操场边缘的人们身后走过,重新紧了紧她那束马尾辫,懒洋洋地瞥主席台一眼。好像是看了殷侍画,也好像没看,殷侍画注意到她后躲闪开目光。 裴颜一步一步走上来,瞥一眼长桌上所剩不多的奖品。 和驰消一样,她双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对殷侍画说:「我第三哦,小绿茶。」 但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昨天加上今天,驰消与殷侍画之间的互动她都清楚。就算没亲眼看见,这样的情景在学校里也是爆炸性新闻,包括两人每一次眼神上的交流,每一次肢体上的接触,甚至根据神情与口型,猜测两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些八卦内容,她全都被迫地听了。 她永远是那么张臭脸,很容易被人脑补为心情不好,而她心情确实不好。 但如果真说出自己在想什么,大概不会有人信,也不会有人懂,甚至会被人觉得是疯了。 从驰消因为殷侍画抓着她领子,骂她「烂透了」,讽刺她「爹妈管不好」……她一股血冲到头顶,那时的愤怒简直无以言表,也有一种幻灭和醒悟的感觉。 她觉得她和驰消之间的过去真是可笑至极,什么也不算,就像回忆里一摊不堪回首的垃圾,在这点上她大概与驰消一样。而知道驰消这两天与殷侍画互动,她仍会产生消极负面的情绪,像不满,像妒忌,却不是冲着驰消——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特别无所谓。 那些酸涩的,像柠檬汁一样的情绪,竟然都明晃晃地指向殷侍画。 此时殷侍画慢慢抬起头,看向她,向另一边伸过手,将装满笔的三等奖袋子放到她面前,是让她自己挑选的意思。 裴颜不怎么有耐心地扒拉着那些笔,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没注意到殷侍画又探下身,小心地从桌洞里拿出两只公仔来。 「给你。」 「……」 裴颜眯了眯眼。 殷侍画手里有一只特别可爱的小白兔公仔,还有一只特别逗笑的小狐狸公仔,做工和一等奖袋子里所剩的那些公仔都天差地别。 但这并不是她应得的,裴颜也明白。 背后的接力赛正进行得火热,没人注意到这边,殷侍画轻得几乎不可察觉地沖裴颜笑了一下。 已接近运动会尾声,加油助威的声浪海潮般翻涌而起,裴颜脑袋里好像也「轰」地一声炸开了。 她明白了殷侍画意思,也像是不自禁地,接过她偷偷留给自己的这两只公仔。 她将两只毛茸茸的东西用外套半遮着,看起来很闲散地回到位置上,实际整个过程都浑浑噩噩。 放学之前,裴颜默默坐在位置上,看着一座操场变得井然有序,再变得散乱。 周边已经化了精緻妆容的艺术班女生拍拍她,笑说:「你跑步跑蒙了啊,裴颜?怎么一直在这里发呆呢?我们该走啦。」 她才僵硬地点了下头。 …… 她觉得,她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假装从容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心跳不停地漏跳一拍,是在与其产生交集后不可遏制地发呆和出神。 但那个人为什么是该死的殷侍画。 * 运动会结束,国庆假期也开始了。 学校的人各自离开,裴颜等女生跟着宋可儿走,驰消则接上殷侍画,目的地是他和宋可儿那小区。 因为现在吃饭还有点早,这次生日活动还有他们圈里的另一位参加。 那人和驰消、宋可儿他们都玩得熟,关系类似发小,也和他们住同一片别墅区,但不在同一所学校,叫「席乐」,家里好像和娱乐圈有些关系,总之从他们那些人的话里都能听出他挺厉害的。 正式去吃饭前,一群男生约了在别墅的公共球场里打球,女生们也乐得在饭前多一项娱乐活动。看驰消、席乐和于博衍这么一大群男生打球,荷尔蒙爆表,说是比刚结束的运动会都让人心情荡漾也不为过。 九月底,带着植物香味的傍晚风中,女生们的香味也缠绕着,一众人就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说笑,偷偷地拿手机拍几张照片,故意将重点放在别处地发个朋友圈,只有裴颜和殷侍画心不在焉。 女生们落座的时候,宋可儿心思细腻,早就想好了不让裴颜和殷侍画坐一起。 殷侍画和她们这些女生都不熟,还是和驰消一起来的。驰消让她坐在长椅最边缘,顺带把自己的外套和包给了她,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显得不那么寂寞。 但当宋可儿反应过来时,裴颜已径直走向殷侍画了。 第23页 宋可儿又以为是裴颜的一贯的作风致使,她要去找殷侍画麻烦,毕竟殷侍画和驰消的流言在运动会期间格外热烈,衬得裴颜成了个活脱脱的loser,裴颜这两天的情绪好像也不怎么稳定。 但裴颜只是照常性脸臭,并没做出什么过分事,还带着股运动会发力后的颓感,在殷侍画身边坐下,目光没有聚焦地向着球场铁丝网外的暮色。 她和殷侍画间没一点目光碰触,各自的心里却千军万马,感觉彼此之间的空气都快黏得让人想发疯。 周围的嘈杂好像都被屏蔽,两人也好像都是几次地欲言又止。 裴颜除了背着包,手里还握着瓶矿泉水,频频地喝了几口,还是殷侍画先开的口,问:「你会打篮球吗?」 声音轻轻的,好像碰上风就融化了。 裴颜淡淡地「嗯」一声。 「那你能教我打吗?」 「……」 裴颜才看向殷侍画,凝视她许久,笑一声,用一种「那老娘就奉陪呗」的神情说:「好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隔壁空球场。 裴颜扬下巴,殷侍画放下驰消的包和外套,先慢吞吞地向那边去了。 裴颜叫了场上的一名男生一声,跟他要了个篮球,往殷侍画那边走。 正在场上打得激烈的男生们才注意到两人状况,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看向驰消,眼里都是那种「你后院失火了」的幸灾乐祸感;女生的注意也转移过去,一个个面面相觑。 但裴颜过去后,隔壁球场的气氛非常平和,也一直很平和。 暮色褪去了那么一点,一盏盏灯亮起。殷侍画身高165,但在裴颜的对比下显得很娇小。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在这边什么都听不到。两人并排站篮筐下,罚球线后,裴颜双手举球,试了试动作,然后示范性地投出个球,可惜没进筐,殷侍画很自觉地去捡。 …… 大概就是这样。 除了一脸新奇的女生,正打球打得火热的男生群体里,是驰消最先走神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殷侍画和裴颜挨得近,哪怕感觉两人会有什么接触,都让他感到没来由心烦。 他们一群男生大体按实力分了两队,他和席乐对着打。终于在队友给他传球时,他走神了,反应慢了半拍,球被对手给掳走,投进……他沖席乐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去吃饭么?」 席乐是一双桃花眼,闻言一笑,却又和于博衍一样能洞察很多事,或者说,是驰消各种反应都太明显了……他说:「比分才刚追平,你今天就这么没兴致么?」 旁边于博衍还笑出声,就更加说明了某些事。 驰消也懒得答,直接往隔壁球场走。 「那今天就到这儿了?」席乐跟其他人说,「要去我家沖个澡么?然后我们就去吃饭。」 「欸,你们要不要去我家看看猫呀?」宋可儿闻声站起来,笑着向女生们发出邀请,然后又看向席乐,「席乐!你看看你们总共开几辆车,能拉多少人,我再看看我家开几辆车,用不用麻烦秦叔叔。」 秦叔叔就是她们家司机。 席乐说:「好。」 而隔着一面铁丝球网,隔着十几米距离,殷侍画和裴颜正背对着十几人,也对这边的嘈杂没什么反应。 篮球又回到裴颜手里。 殷侍画和她一起看向篮筐,她稍稍酝酿,再次将球投出去,可惜又没中,狠狠地骂了声「操」。 殷侍画也看出来了,其实裴颜不怎么会打篮球。 她也不知第几次去捡球,额角都已经浸出薄薄的汗,但球被驰消给弯腰拍走了。 驰消揽着球,看一眼裴颜,眼里掩饰不住的不爽,裴颜的眼神也彼此彼此。 两人之间已是一种说不清的气氛,只有殷侍画变得兴致缺缺,看裴颜扭头向宋可儿她们去了,又回头阴阳怪气驰消一句:「这几天和你小女朋友相处得不错啊?」 连殷侍画都愣一下。 三个人里,谁都觉得「小女朋友」这个称唿别扭,刺耳,但又是抱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情绪和立场这么觉得的。 驰消掂了掂球,随意一丢,球就稳稳地落进篮筐里。 他头也不回地问殷侍画:「你怎么对篮球感兴趣?」 但没得到应答,回头时,才发现殷侍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裴颜的背影。 裴颜正和那群说说笑笑的女生走在一起,难得缄默,也被衬得特别飒。 驰消继续投了几个球,才说:「先去我家吧,我沖个澡,我们就去吃饭。」 殷侍画点了点头。 驰消本要去拉殷侍画手腕,才想起自己打过球,手上全是灰,于是回去拿了被殷侍画落在原本球场的外套和包,以及她的包,回来带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殷侍画看着他做这些,才有些不好意思,本想从他手里要回自己的包,但驰消无论如何都不给。 殷侍画没办法,想了想,折中地要了他的外套,说:「我帮你拿着吧。」 驰消才松手。 她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肚子是真饿了,好像还轻轻地「咕噜」了一声,也不知道驰消有没有听见。 犹豫了半天,她问:「我们一会儿去吃什么呢?」 第24页 驰消笑了笑,向她那边偏偏头:「你饿了吗?」 殷侍画想了一会儿。 「有点。」 这时候男生群体和女生群体都已经离开了,别墅区满是绿荫的石子道上特别静谧。 暮色还未完全消退,黑色的欧式路灯投放出暖黄的光,秋风不疾不徐地从花叶间掠过二人的发尖。 驰消实在没忍住,揽过殷侍画,低头在她额角上蹭了蹭,然后不敢看她的反应,比她快半步地走在前面了。 殷侍画顿了一下,握着拳头的手紧了紧,继续跟着他。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去吃什么。」 她觉得两人间有点暧昧,空气里有点让人喘不上气的感觉,试着将这样的氛围打破。 驰消才慢了一步,不再管那么多地握住她握成拳头的手,说:「去吃烤肉,想吃吗?」 殷侍画握着拳的手慢慢松开了。 但只反握住驰消一只拇指,点了点头。 而驰消这一系列反应,让她又很想问一个问题:难道你喜欢我吗? 但想了想,她觉得这是个非常没意义的问题,于是没再说什么了。 第11章 roads 驰消带殷侍画去了他家别墅,家里阿姨热情地出来迎接,接着看到殷侍画,她明显顿了一下,又露出欢喜的笑容:「这位……是同学吗?」 驰消笑了一下:「是女朋友。」 阿姨愣了愣。 殷侍画看驰消一眼,被他带进屋,换鞋。 驰消这样的话让她无可反驳,但也好像,让她越来越意识到什么。 踩上阿姨特意为她拿出的柔软拖鞋,驰消虚揽着她左臂,问:「你现在就能打篮球了吗?」 其实殷侍画那些皮肉伤已经好差不多了,但刚才和裴颜一起打球,不停地给裴颜捡球,看起来还是让人蛮揪心。其他人好像都已经忘了她手臂受过伤的事,包括裴颜。 殷侍画摇了摇头。 她被驰消带到一楼餐厅外的桌子边,阿姨给她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苹果、火龙果和梨等被很精细地摆在盘子里,看起来很新鲜。 驰消上楼洗澡了,阿姨坐在殷侍画对面,和她说话,问的都是关于学校之类的没什么所谓的问题,为的是不让殷侍画无聊。但殷侍画看起来特别乖,一看就是特别讨人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驰消随便沖了个澡,不到十五分钟就下来了。见他来,阿姨很知趣地离开,殷侍画正慢吞吞地嚼着一块梨,白皙的面颊微微鼓起,驰消来到她身边。 他身上是一股分外清爽的沐浴露味,像冰块、汽水、青柠和一点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看殷侍画对这盘水果蛮受用的,弯下腰说:「能不能给我吃一口?」 殷侍画看他一眼。 虽然没洗头髮,但驰消微长的黑髮末端还是被水给沾湿了。殷侍画看了看盘里的水果,问:「你想吃什么?」 「你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好像天生就特别会说这类话。 殷侍画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再看果盘,叉起一块清甜的梨给他。 这时候阿姨恰好端了两杯泡好的茶过来,撞见这一幕,殷侍画也是看见她后才反应过来,尴尬了一下,阿姨笑着说:「喝点茶再走吧,今晚是要去参加可儿的生日会吗?」 殷侍画接过茶,驰消说:「对,所以会晚点回来。」 「好,那如果先生夫人回来了问,我会跟他们说。」 「没事,反正都是邻居。」 驰消右手端茶杯,左手揉着殷侍画毛茸茸的脑袋,那么自然,就像习惯性动作。 殷侍画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明明洗过澡,却好像有点烫。有生活气息的家、温软的对话、新鲜的水果和刚泡好的茶……她心里好像有一块地方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但随后两人和阿姨道别,离开别墅,殷侍画坐驰消的车前往用餐地点,是一家挺有格调的韩餐馆,十几人包了一间特别大的榻榻米包厢,她又和裴颜坐在一起,也回到以往的状态里。 …… 宋可儿这个生日过得不怎么正式,虽然是成人礼,虽然家里有钱,但她并没像南城其他名媛或伪名媛一样,包游艇游黄浦江,租某五星级酒店或米其林餐厅的包间,挂满「happy birthday」或「18 forever」的气球。她这次生日就是十几个人一起围着吃烤肉,气氛倒也很舒服。除殷侍画外,他们都是玩了好多年的朋友,或者关系特别要好的同学。宋可儿说,她就想这么自然地把18岁时的状态定格下来。 殷侍画坐在桌子一角,左侧是裴颜,再往左则是其他女生;右侧是驰消,再往右侧是席乐。 驰消表面与席乐说话,实际一直看殷侍画。 因为她坐在那桌角的角度,正好微微朝向他。 席乐一边和他说话,也一边饶有趣味地看殷侍画,是已经明白了一切的看戏态度。 但殷侍画的注意力不在饭局上,也不在驰消身上,而全在裴颜身上。 殷侍画的身子不自禁转向裴颜,哪怕裴颜一直在玩手机,或者在和另一边的女生说话。殷侍画好像待在她身边就满足了,表情很恬静,目光总离不开她。 驰消就像席乐观察着他的心事一样,沉默地观察着殷侍画的心事。 终于,饭局过半,殷侍画好像酝酿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主动向裴颜发话,看似很自然也很不经意地说:「可以给我递一下那个吗?」 第25页 裴颜正在刷微博,瞥她一眼问:「哪个?」 殷侍画就指了指放得有些远的那只生菜篮:「那个。」 挨近她的那篮生菜已见底,服务员却没顾及换。裴颜懒懒看了眼殷侍画指的那篮。殷侍画够不着,她却刚好能够着,于是将它递殷侍画面前。这样一举动,忽然让她有了点之前在医院的感觉,于是揶揄殷侍画说:「你怎么这么能吃啊?要不要我再把生菜包好了餵进你嘴里啊?」 殷侍画没吱声,就像没听见,裴颜也料到她会是这反应,翻个白眼,继续玩手机。 但心情看起来不差。 驰消却觉得挺烦,甚至不怎么想让她们两个人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种第六感似的感觉,他不太喜欢殷侍画与裴颜接触。 哪怕是两人那么稀松平常地说话,甚至是裴颜带着挑衅与招惹地看殷侍画一眼,都让他感到分外不爽。 就像现在,他也不知道是抱以怎样的心理,他一定要假装无聊地拿一片生菜,包了殷侍画同样够不着的几块五花肉在里面,蘸了酱,放殷侍画碗里。 殷侍画正就着一碗大酱汤吃米饭,愣了一下。 但没一会儿,也吃了驰消给她包的生菜。 驰消看裴颜一眼,裴颜还在玩手机,但也注意到这些,仍旧只是翻一个白眼。 驰消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其实他也不该看裴颜这一眼,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下意识反应。于是他不再看她,继续给殷侍画包生菜,放碗里,直到殷侍画说:「我饱了,不要再给我了。」 他说「行」。 除了殷侍画,其他人都喝了很多酒。 饭局快到尾声,包间里的气氛也上了高潮。似乎看驰消一直给殷侍画包生菜,觉得他又开始挑衅自己,裴颜忽然借酒劲来了兴致,一把揽过殷侍画,说:「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啊?」 殷侍画又愣了一下,好像没反应过来,但也有些高兴。 这样的反应和看见驰消给她放吃的时完全不同。 她被裴颜的胳膊揽着,不得不轻轻地靠向她那边。她也开始很认真地听裴颜语无伦次,说着醉酒后才会说的零零碎碎的白烂话。 而裴颜就连醉酒后有些混乱的状态,都和沈钦颜那么像。 驰消就稍稍眯着眼,看裴颜带着殷侍画闹,席乐在一旁幸灾乐祸。 …… 一场生日宴对驰消来说就成了折磨。 就是那种感觉,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非常不爽。但他看着殷侍画与裴颜亲昵的样子,看殷侍画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庞上难得流露出快乐,甚至是满足的情绪,鼓着面颊微微地翘起嘴角……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 终于到饭局结束,可以把殷侍画接走,驰消等殷侍画穿好外套,与一众人告别,要将她送回家。 这顿饭吃得晚,持续时间也长,出来时外面的夜色极其晦暗,也压抑,天穹因为积压了厚重的乌云而显得特别低,就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依旧是那辆奔驰s级车,依旧是紫色的氛围灯,依旧是放着音乐、但二人都不说话的气氛。冰冷,宁静,好像也有点暧昧和苦涩。 但和裴颜闹过,殷侍画好像还是感到开心的。她没像以往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地发呆,而是在刷微博,看上去很专注,也有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这种变化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车在一红灯前停下,驰消侧过头,殷侍画一点没察觉。她好像刷够了新讯息,正要从自己主页里找点赞和收藏过的内容看,于是驰消看见了她的微博暱称,是由一些为了不和别人重名的短横线及一个「皎」字构成的。 驰消也不知道殷侍画小名,冒出个念头,以为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姐姐名字里带「皎」字。 他尽力把车开得不那么快,足足过了近一小时才到殷侍画家门口。 殷侍画回过神,开门下车,轻声道一声「再见」。驰消那一刻真有股冲动,想去拉殷侍画手臂,跟她说:如果我真开始喜欢你了怎么办? 之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在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夜晚,也是这样……他跟她说:你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而正是因为起初那一个又一个玩笑,让他这句真心话根本说不出口。 连他自己都明白这有多渣,多不要脸,多可笑。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和殷侍画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将彻底分崩离析。所以最后,他只是看着殷侍画走得越来越远的背影。 * 积压了许久的暴风雨终于发作,南城这个湿漉漉的雨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偌大一座别墅里,又是殷侍画一个人,暴雨不断洗刷着一面一面的落地窗玻璃,将室内与室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她又是如往常一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片黑暗里,只有面前那偌大一面屏幕亮着,放着沈钦颜的演唱会视频。 而驰消,又是冲过了澡,在床上,但也没开灯,床边的窗玻璃上雨水横流,「噼噼啪啪」的响声震耳。 他不知道是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微博搜索框里输入殷侍画的id。 同样是【我想带着你私奔/到月亮】的背景图,置顶微博分享了一首叫《roads》的歌,写着一句英文:you have my infinite tenderness all my life. 第26页 你拥有我一生无限的温柔。 然后她的微博,通篇,都是沈钦颜。 …… 殷侍画面前,屏幕里,那个红头髮的女生注视着镜头,那双熟悉的狐狸眼外勾勒着恰到好处的浓妆,那么锐利,又好像带着层薄泪。 沈钦颜能连着唱跳好几首曲子炸场,也能这样深情款款地唱情歌。她总是这么有感染力,好像有很多故事,又带着少女的锐气,所以她的火不是没有道理,大家都叫她「小狐狸」。 最后的结尾就是那深情款款的一句:「我想带着你私奔,到月亮。」 镜头给到提词器,这是这场演出结束后很出圈的一张图。 而驰消,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心脏在跳,手指在轻轻颤抖,脑袋里一片混乱。 他是先去搜索了那句英文,明白它出自一部女同电影,然后将殷侍画的微博翻了个遍,又将沈钦颜的微博翻了个遍……【我想带着你私奔/到月亮】,这是沈钦颜成名曲之一里的一句歌词。 他发现,沈钦颜也是南城人,她出道的时间是殷侍画转来六中的半年后。 而此之前,沈钦颜就读于一所私立学校。如果没猜错,殷侍画之前也在那所学校就读,并且和沈钦颜认识…… 沈钦颜出道后,就很少发个人感情色彩浓重,或者涉及隐私过多的微博了,她所保留的出道前的微博寥寥无几。 但最早那条微博,正好是她和殷侍画一起离开那所学校的时间,或者说,是两人分开的时间,她分享了那首叫《roads》的歌。 之后她时不时会说,她最喜欢吃家乡的生煎,还是南城的生煎最好吃。 就在不久前,9月6日,她发了几张自拍,说自己去看了那部外国大片在内陆的首映,觉得还可以。 ……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驰消一遍一遍地翻着两人微博,好像互不相干,又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这就是他永远都无法窥探到的,关于殷侍画与沈钦颜的过去。 他问席乐关于沈钦颜的事,席乐说明天再谈。 他的心脏一直在跳,快得怎么也停不下来。一遍一遍地放着那首《roads》,它就像一个深渊。 storm 风暴 in the morning light 积聚在晨光里 i feel 我已经 no more can i say 无话可说 …… from this moment 此时此地 how can it feel,this wrong 为何我却觉得,全错了 第12章 猫 *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驰消次日九点多才醒,席乐已经给他发了消息。所以席乐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玩笑,即使昨天喝了酒,也还记得,问他:【你打听沈钦颜这个人干什么?】 驰消不知道席乐琢磨这件事琢磨了有多久,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只是先说了句有的没的:【我刚醒。】 【那让我猜猜。】 【沈钦颜是南城人,之前和殷侍画认识,两个人甚至可能谈过恋爱。殷侍画可能是同性恋,也可能是双,反正她现在喜欢的人不是你,她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引起裴颜的注意,接触裴颜,因为裴颜和沈钦颜实在是太像了。】 「……」 【我猜的对不对?】 「……」 脑子里还是乱,哪怕一切都已如此清晰,席乐所推敲出来的结果完全正确。 驰消却更烦躁了,先将手机搁在一边,洗漱,将冰凉的水直接往脸上泼,却没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凉水的刺激加上晚睡的晕眩,他脑袋反而更加昏沉了。 勉强清醒了一些,阿姨已经在屋外放上了水果。他吃着,才回席乐消息,感到挺无力,也算是终于肯承认并正视这个事实:【嗯。】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驰消看窗外,雨后的天空仍然是灰扑扑一片,没什么转晴的迹象。 他说:【不知道。】 【很简单。让殷侍画去找沈钦颜,再让沈钦颜主动拒绝和她在一起。沈钦颜那公司的老闆我认识,这种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 这样的话却莫名像在驰消的胸口上打一拳。 【再说吧。】他说。 * 对高三级部来说,十一假期只有三天,剩下四天都要回学校自习。可即使是三天见不到殷侍画,驰消也不怎么舒服,至于席乐说的那些,他暂时不想想。 过了国庆,犹豫了一早上,他想叫殷侍画出去玩。手机在手里转着,甚至都沾上手心的汗,他琢磨着很多种殷侍画在干什么的可能。 想过她会不会去旅游,但又想到她说她父母忙,何况三天时间去旅游太仓促了;想过她会不会单纯不愿和自己出去,所以他可以故技重施,想办法把裴颜牵进来,但他却不想再让裴颜与他和殷侍画之间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被折磨了很久,眼看中午要过去了,他才给殷侍画发消息:【下午一起出去吗?】 他发了消息后也明白这有多蠢,同时感觉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心上爬。 是一种痒丝丝,又带着些期待的折磨。 但殷侍画答应了:【嗯。】 她的话语依旧如此简短,驰消能想像出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就淡淡的,没多大反应,让人不太清楚她在想什么。 第27页 【那我去接你。是在外面吃午饭,还是你已经在家里吃了?】 【那你来接我吧,我没吃饭。】 【是现在来吗?】殷侍画又问。 【嗯,大概半小时吧。】驰消硬生生把时间说短十分钟,也觉得自己能做到。 【好。】 其实国庆假期这几天,殷侍画家里的阿姨请了假,回老家,她也愿意出去散散心。 对于驰消的邀请,就像她加入学生会,或被原溪当成朋友但不拒绝一样,都是没太有所谓的决定,找点事做、过得舒服些没什么不好。 至于驰消怎么想,又打的什么主意,她不在乎,也不关她什么事。她好像能看明白驰消的心思,但也知道他可能不会懂,自和沈钦颜分别后,任何与沈钦颜无关的事物,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意思。 * 驰消接了殷侍画,带她去附近一商圈,徵询了她的意见——就是看见一觉得挺好的饭馆,问她:「想吃这个吗?」他隔着殷侍画袖子,握着她手腕,看她摇头,就继续往前走,最后殷侍画终于在一家烤鱼店前点了头,驰消没忍住,笑了一下,带她进去。 殷侍画其实真有点饿了。 这两天她在家吃饭都是点外卖。大概因为没经验,所以她点的外卖都不太好吃;她也试着给自己煎过蛋,但不怎么样,加上放假没什么事做,就也没什么胃口。 点了一大盘椒麻烤鱼,加上各种配菜,殷侍画和驰消面对面,隔着似有若无的水汽吃饭。 驰消看她一口一口地吃,虽然细嚼慢咽,但吃了特别多。每次看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却能吃这么多东西,他都觉得很好玩。 然后吃完了,下午没什么事做,近期也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却不可能就这么回家。驰消仍虚握着殷侍画手臂,带她在周围走走逛逛。而商圈里无非是那些东西,奶茶,甜品,看看创意生活店和手办盲盒店,还有成排的夹娃娃机,驰消费了几十块钱夹了两只兔子出来,可以挂包上,且正好一黑一白,他就把白色的那只给殷侍画,黑色的留自己,并直接把那只白兔子挂到殷侍画包上,有点情侣挂饰的意思,殷侍画也没说什么。 两人继续走,殷侍画却越走越慢,驰消停下来问她:「是不是累了?」 殷侍画跟着停下来,答:「鞋磨脚。」 这双鞋是薛鹤兰国庆那天寄到家的,和着一大堆名牌的东西,似乎是为了弥补她假期不回家。 这双鞋也是殷侍画第一次穿出来,试穿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却越走越觉得脚后跟上面被磨得很疼。 她停下来,回头看一眼,将脚抬起来一些,发现脚后好像已经被磨破皮,驰消也看见了。 殷侍画有些尴尬,驰消反应过来笑了笑:「要不要我背你?」 殷侍画看他一眼,但他也只是这么说说,虚挽着她的胳膊用力了些,这样就能多借力给她:「去买个创可贴吧。」 殷侍画点头,继续跟着他走。 但知道脚破皮后似乎就格外觉得疼。找到一家便利店门口,驰消干脆让她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他很快去店里拿了盒创可贴。殷侍画下意识想接过,但驰消主动蹲在她面前说:「我看看。」 殷侍画欲言又止,却也不好说什么,轻轻地把脚抬起来一些,任驰消将创可贴贴在她破皮的地方。 他像是随口一问:「你穿多大的鞋啊?」 殷侍画答了,他又说:「这样的鞋看起来是挺磨脚的。」 殷侍画「嗯」一声。 两只脚后都覆上创可贴,驰消伸出手,继续给殷侍画扶着,问:「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殷侍画也是虚握着他手臂,走了几步,觉得好多了,点头。 但驰消还在为她考虑:「要不就找个地方坐坐吧,我也走累了。」 殷侍画没戳破他这谎言,因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累,顺着他问:「去哪儿?」 驰消想了会儿,看了看周围,忽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驰消凭记忆带殷侍画去了附近一家猫咖。这里一楼卖猫,二楼可以撸猫,虽然正值假期,人特别多,但两人也算幸运,在一楼坐了半个小时就可以上去了。 而临上楼前,殷侍画还逗留在一面橱窗前,很认真地向里面注视着。 那里面是一只金渐层长毛小猫崽。殷侍画将手指轻触上玻璃,小猫就欢脱地试着去碰,精力旺盛得很。 殷侍画明显有点恋恋不捨,扭头问:「要上去了吗?」 在驰消眼里,这样的反应对殷侍画来说就特别难得。她眼里有点失落,但他只能先哄着她说:「嗯,先上去吧。」 在二楼营业的猫猫基本都很大了,也不是特别亲人,店员就蛮照顾两人,尤其是照顾看起来特别乖的殷侍画,主动抱了一只看起来胖乎乎、脾气也很好的蓝猫在她怀里。但没多久,蓝猫就跳开了,好像不太愿意让人抱的样子。 殷侍画努了努嘴,驰消就笑笑,想重新去给她抱只猫过来,但看了半天也没有好下手的。 其他猫的情况都差不多,明明该营业,却都不怎么愿意被「折腾」。最后机缘巧合,一只猫跳上两人旁边的椅子睡觉,才可以被摸几下。两人能做的就只是喝东西,吃点心,看着屋里其余几只猫但碰不着,哪怕碰了猫也不太愿意,包括身边这只。 第28页 觉得没什么意思,以去洗手间为由,驰消中途离开了一下,实际是去一楼看那只金渐层。 店员似乎看出他有想法,主动迎上前,驰消稍稍弯下腰去看那只小猫。小猫依旧活泼,隔着玻璃沖他呲着小奶牙喵喵叫。 他一边隔着玻璃逗小猫,一边问小猫的情况:几个月大,打没打疫苗,有没有驱虫……最后老闆干脆亲自上前推销:「这是刚到店里不久的唯一一只金渐层长毛,ny12的毛色,是相对来说最稀少、也特别漂亮的一种毛……之前有不少人都特别喜欢它。」 驰消继续看那只小猫,虽然是只小母猫,但将各种个性都融合得完美——有点调皮,有点害羞,眼神又很无辜,和他对视时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明怂兮兮,又带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虚张声势。 「多少钱呢?」驰消问。 「一万多些吧。」 「一万几?」 「如果你真想要的话,」店长顿了顿,「一万三吧。」 想了想,驰消还是决定把小猫买下来。 跟老闆询问了各种饲养小猫的注意事项,又买了很多养猫必备的东西,他亲自把小猫抱上楼,放到殷侍画怀里。 殷侍画正对着旁边的猫发呆,吓了一跳。 小猫在她身上连走带爬,无论她怎么逗它它都有回应,她很快就笑出来,又是这样很少有的神情。 小猫稍微安分了些,她才想到什么,问驰消:「她们让你把小猫带上来吗?」 「当然啊。」驰消面不改色地扯谎。 「……喔。」殷侍画低头摸小猫,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旁边一桌初中生听了,大概也想碰小猫,但还没和殷侍画对上视线,就先被驰消给盯怕了,悻悻地收回目光,在开口之前打消了念头。 「好可爱啊。」殷侍画一直这样轻轻地说。 猫咖限时一个半小时,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得飞快。大概因为驰消买了猫,店员又延迟了半小时才上来通知二人。殷侍画抱着小猫,不知所措,但觉得就将它放在这里不太好,求助似地看向驰消,驰消这会儿说起真话又像在开玩笑了:「咱们把它给抱走吧?」 「……啊?」 店员就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两人。 殷侍画有点懵了,驰消带着她下楼,她怀里还护着小猫。 「这只小猫……多少钱呀?」她没忍住开口。 虽然如此,她又觉得薛鹤兰不会允许她在家养猫,自作主张也会给家里阿姨添麻烦,问出来又后悔。 驰消和那名店员也像没听见这句话,她也不再做声。 到了一楼,店长已经将所有养猫的东西备好了。 驰消让殷侍画将猫猫放进猫包,殷侍画才反应过来,问:「你把它买了?」 说这句话时,她音调都提高了,驰消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话带这么大情绪。 可是又该怎样?他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可能喜欢着一个女生,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但还是觉得,此时看她这么开心就很好了。 「养我家吧。」他说,「我家也一直想养个小宠物来着,你要是想看它,我随时去接你都行。」 话里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殷侍画也明白。 但她看着这只进了箱笼的小猫,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最后和店主确认了各种养猫事宜,驰消拿着大包小包的宠物用品,殷侍画提着猫箱离开了。 但看得出来,她是真开心了,下意识地握着他手腕,并时不时提起猫箱看一眼,脚步都是轻快的。驰消干脆顺水推舟地说:「要不直接去我家吃晚饭吧,带它去吃饭也不方便。」 殷侍画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你家……方便吗?」她仰起脸,轻轻地皱着眉,问。 那个角度,以及那个光线都特别漂亮。 驰消反握住她手,笑:「方便啊,我让我爸妈晚上出去吃就好了。」 「……啊?」 「没事,他们下班后经常一起约着下馆子,我去不去都随意。」 殷侍画想了一会儿,又笑了。 坐车回去的路上,殷侍画没忍住,将小猫从箱子里抱出来,放自己腿上。驰消一边开车一边问:「你想叫它什么名字?」 「『奶牛』吧。」 「啊?」 驰消看她一眼:「怎么会想到叫『奶牛』?」也不是一只黑白花的猫。 殷侍画轻轻嘆了口气。 虽然意识到让殷侍画起名有些难,但驰消坚持由她来。殷侍画又出了半天神,才说出另一个想法:「那『饺子』呢?」 「『饺子』?」 殷侍画点头,又看着怀里的小猫。 「好啊。」 小猫是黄白的颜色,圆滚滚、软绵绵一团,确实符合「饺子」的暱称。但其实是殷侍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就想到自己的小名。 车窗前方,正好面对落日余晖,夕阳迎面铺洒而来。车在一处红灯前停住,驰消看副驾驶位上的一人一猫一眼,都暖融融的。 他觉得,如果两人一直能是这样的状态也挺好,但同时也清醒地知道,这没什么可能。于是席乐那些话重回他脑海,那也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未来。 第13章 暗流 那个晚上,驰消亲自给殷侍画下厨,煮了汤面和一些小菜,因为中午刚吃过烤鱼,所以两人都不算饿,他就没做太多,又给殷侍画拌了一碗开胃的冰糖西红柿。 第29页 殷侍画的心思确实不在吃的上。 到驰消家后,她的视线就一直黏在饺子上。给饺子安顿好小窝,她将它捧出,轻轻放到地面,小傢伙小心翼翼又虎头虎脑地适应着新环境,殷侍画就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直到驰消将冰糖西红柿放到茶几上,说:「先吃点这个吧,我煮了些面条,一会儿就能吃了。」 「嗯……」但殷侍画的视线还是离不开饺子,「但是,我们是不是该先给它餵点吃的?去猫咖之后,它好像就一直没吃什么东西。」 「也是。」 「但你也先吃点西红柿垫垫肚子吧。」驰消挺温柔地说,转身去翻饺子的东西,也记得店长嘱咐过饺子现在该吃什么,挺麻烦的,「我来餵它就好了。」 「嗯。」 然后殷侍画去洗手,坐在沙发上吃冰糖西红柿,看驰消在旁边给饺子餵食。 饺子的确是饿了,埋头吃得狼吞虎咽,没几分钟食盆就见了底。驰消给它擦干净嘴巴,那样子特别滑稽,一人一猫都是,于是殷侍画笑了笑,面也该出锅了,两人一起吃晚饭,饺子就在餐桌边闹腾,玩驰消从猫咖给它买的小玩具。 吃完饭,客厅的电视开着,显得不那么空落,两人继续安顿饺子的事——收拾东西,铺猫砂,甚至教它怎么上厕所,却看见它在猫砂上一歪脑袋睡过去。 殷侍画忍着笑,她很久没有这么频繁地有过笑意了,却忽然听到门口处一阵嘈杂,表情又愣住,驰消也是突然想起这茬来:「应该是我爸妈回来了。」 殷侍画还没反应过来。 驰父驰母走进屋,看见客厅里的景象,也是一愣:「驰消?」 殷侍画跟两人问好。 两人看到殷侍画又愣了一下,随即带上笑。两人很聪明地没问驰消「是同学吗」,只是很亲切地和殷侍画打招唿,然后就没再打扰二人地上楼了,留下很微妙暧昧的气氛。 「不好意思啊,我把这事给忘了。」看两人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驰消跟殷侍画说。 殷侍画客气地笑笑,怀里还抱着软乎乎的饺子。 驰消又说:「再和它待一会儿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家,明天你也可以来看它,我让我爸妈出去玩。」 殷侍画迟疑了一下,点头。 …… 晚上,驰消送殷侍画回家,刻意挑着小猫的话题和她说,她果然会接很多话。 驰消又告诉她饺子打下一针疫苗的时间,问:「到时候一起去?」 殷侍画点头。不过她点头总会慢半拍。 到殷侍画小区门口,同样的路程,送她的时间却明显比接她的时间长好多。驰消说:「那明天九点钟,我来接你?我准备中午做油焖大虾试一试,再买盒生煎。」 「好呀。」殷侍画拉开车门。 「那晚安。」驰消通过副驾驶窗框看着她,声音放轻了许多。 「晚安。」殷侍画也轻轻说。 * 高三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殷侍画几乎在驰消家里待了一整天,和饺子玩,玩多久都不觉得烦腻。 除了中午特别入味的油焖虾和生煎,她晚上还吃了驰消做的红烧肉。讲实话,驰消厨艺真的很好,而他得知殷侍画喜欢吃生煎后,就觉得她喜欢吃肉,做的都是硬菜。 第二天虽说是开学,但其实一点没有开学的氛围,因为偌大一座学校里只有高三级部,显得很空荡。 但这样少人,也让人觉得挺舒服自在。 倒是下午,驰消听说裴颜在超市里主动找殷侍画说话,不是像以往那样找事,而是带着玩笑的口吻、和她朋友般地聊天,最后还帮殷侍画结了帐。 他知道后不以为意,因为通过饺子,他觉得自己和殷侍画的关系稳定些了,超过之前表面上的功夫,至少他不必再为裴颜和殷侍画说了几句话而心情烦躁。 晚自习,他又是理所应当地「驱逐」了殷侍画同桌,坐在殷侍画身边给她讲数学。 但两节课后,大课间,裴颜往殷侍画所在的班级来了。 其实驰消从来没想过,裴颜现在对殷侍画是什么态度,他想不到那层;所以他更不知道,如果自己三天不见殷侍画有多难捱,她裴颜也就有多难捱。他还觉得,裴颜接触殷侍画,纯粹是处在和自己作对的心态里,倒是殷侍画,可能对裴颜有种特别的情愫。 不过裴颜过来了,他也没发现,因为裴颜就从前门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看见他在看卷子,专心致志的,而殷侍画位置是空的,她的「抢人」计划也就落了空。 但她不想找驰消,正好拉住一个从班里出来的人,问:「你们班殷侍画呢?」 「啊?」 她拉的那人正好是殷侍画同桌。 殷侍画同桌就是趁课间来拿点东西,又在出门后被拉住,半天没反应过来。裴颜没耐心,重复了一遍问题,殷侍画同桌神情就很微妙,告诉她:「殷侍画去水房了。」 然后指一指最西头那间水房。 裴颜翻了他个白眼,往那儿走。 她走进水房,里面有七八个人,除了在窗台最里侧发呆的殷侍画,只留出一个很安静的背影,除了正常来接水的两三名学生,还有三名女生,在殷侍画身后一米远的位置站着,明显不怀好意地探头探脑并窃窃私语着,相互间时不时使眼色,这些女生间的小心思和小把戏裴颜都太清楚了。 第30页 而三名女生也知道裴颜,其中一个无意扫到她,愣了一下,其他两人看她神色不对,跟着她看到裴颜,于是都噤声,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佯装无事发生地离开了。 「我发现有的人就是喜欢嘴贱吶。」 三人经过身边,裴颜狠狠地阴阳怪气了一句。 她做什么事都无所忌讳,如此张扬,声音在这间水房里相当刺耳。三名女生敢怒不敢言地看她一眼,继续嘀嘀咕咕地走,裴颜刚才那句话也传到殷侍画耳中。 她的意外程度不亚于三名女生,不动声色,手上动作却有些慌乱地把药盒收进小包,再收进兜,而裴颜已经几步跨过来了,手抄兜里,站在她身边,垂着眼睨着她问:「你在这干嘛呢?」 「吃药。」 裴颜有些痞痞地笑说:「我看你是在发呆吧?」 「你病了?」 殷侍画摇摇头,裴颜「切」了一声,去拉她:「那跟我走吧,我每次晚自习大课间都特别无聊,你陪我走走。」 她直接拿走了殷侍画水杯,殷侍画有些意外,但也有些高兴。 她摸了摸衣兜,确认药被放好了,跟着裴颜走出水房,闻着她身上和沈钦颜相似的、似有若无的冷香,连周围在校园里的环境都和曾经那么相似。她心情格外好,就像豁然开朗,和裴颜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试探着主动握住裴颜的小臂。 被殷侍画冰凉柔软的手指碰上,那一刻,裴颜心里动了一下,但面上没显露出丝毫,哼着歌。 两人来到操场,在亮黄色的灯下顺着塑胶跑道慢慢地熘达。裴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殷侍画聊,殷侍画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 快上课时,裴颜把殷侍画送到教室门口,这时驰消也正好给殷侍画看完数学卷子了,等着她回来,往门口看一眼,没想到正好和裴颜对上视线,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眯起眼。 裴颜表情则充满挑衅,轻轻拍了拍殷侍画的背,离开了。 驰消有些不悦,但也不能做什么。并且从始至终,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悦。 殷侍画和自己在一起就是为了接近裴颜么?自己是在吃裴颜的醋么?有必要么? 他假装无事发生,待殷侍画回到座位上,给她看自己审完的数学卷。 但他也发现了,接下来两节晚自习,殷侍画都格外心不在焉。 在她改错题时,他发现她半天没动静,本想再给她讲讲,靠过去些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摆弄那只旧兮兮的红头髮布娃娃,对着它发呆。 …… 那个晚上,裴颜却越想越不对,驰消曾做过的事在她身上重演了。 关于殷侍画的风言风语,她其实听说过不少,但都当成耳旁风,没往心里去。今天却亲眼见到殷侍画在水房吃药,她想到什么,没忍住,问起几名消息挺灵通的艺术班同学。 果然又听她们说,殷侍画有抑郁症。 【是真的么?】她问。 【是真的啊,好多人都看见了,不过……你觉得可能是她们瞎说的吗?】对方反问。 毕竟很多话都是越传越广、远传越离谱的,早分不清轻重对错了。 裴颜琢磨了一会儿,但她探寻真相的方法要比驰消激进得多,干脆直接去跟殷侍画说:【今天晚自习大课间,我看见你吃药了。】 殷侍画说:【啊。】 【你有抑郁症吗?】 【……】 【嗯。】 殷侍画承认了。 但这会儿的殷侍画也在思考,打着自己的算盘,带着点小雀跃,告诉裴颜:【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有时候,特别是晚上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些难受,就想吃药。但你今天来找我,带我去操场上走,我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发完消息,她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而对于如此「绿茶」的一番话,裴颜却再没任何反感的情绪,心头反而涌起一股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的浪潮:【那我明天还去找你呀?】 【好呀。】 【那我……】 裴颜也用指甲狠狠地按了按手指上的肉,以让疼痛感给自己增加几分冷静:【那你明天还要去吃药么?我陪你。】 【嗯!】 * 又是晚自习,大课间,殷侍画从桌洞里摸出装药的小包,跟驰消说:「我先出去啦。」 我先出去啦。 驰消明显从这个特别的「啦」字里听出她的愉悦。 看她离开座位,嘴角因开心而微微扬起,那是种无法克制的、真正感到满足且幸福的反应,就如同她得知饺子成为了她的小猫,就像她每次和饺子互动、并得到超出想像的反应时。 驰消依旧拿过她的卷子,很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同时瞥一眼门口。 果然,裴颜正斜靠在门边,手别在胸前,眯着眼与他对视。待殷侍画来到面前,她便瞬间变脸,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拉着殷侍画刻意地高声说:「画画,我们走啦!」 连走廊上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她几眼。 …… 在水房里,殷侍画依旧选择站在窗台最里侧,而裴颜站在她面前,替她挡着那些目光,看她很乖地吃药。 然后殷侍画看着窗外,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操场,窗户开一条缝,秋天的风吹进来,轻轻拂着她黑长的发,还带着操场上人群的喧闹。 第31页 裴颜看着她白皙而宁静的侧脸,很温润,也很清浅。殷侍画就这样轻轻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儿,跟她说:「其实我今天就没觉得很难受,感觉明天就可以试着不吃药了,我也不想依赖它……可以前,每每到晚上,我都觉得太不舒服了,谢谢你。」 「那我以后天天来找你。」 裴颜很快接上这句话。 虽然脱口而出就后悔了,但殷侍画笑了,她又觉得值了。 她没见过殷侍画这样笑。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笑,裴颜下定决心,哪怕自己已不想再和驰消扯上任何关系,也要找他「好好」谈一谈。 …… 高一和高二即将返校的前一天,中午,裴颜没食慾吃什么,就在学校超市里买了三明治和汽水。 她约驰消见面的地方和之前与殷侍画见面的地方一样,是学校运动场的一个封闭门洞里,大概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不会有闲杂人等。 驰消好像也没心情吃饭,比约定时间来得早,他知道裴颜要说的事和殷侍画有关,否则两人根本无任何话好说。 裴颜懒洋洋地倚靠在墙上,歪着脑袋,开门见山道:「你不会真在和殷侍画认真谈恋爱吧?」独jxbsj 驰消耸耸肩,很无所谓地靠在她对面的墙上,两人都被一层淡淡的阴影所笼罩。 「你觉得她每天都很开心吗?」裴颜顿了顿,「或者,你知道她有抑郁症吗?也或许是抑郁倾向吧。」 驰消还是不说话。 但看他毫无变化的神情,阴沉没波澜的眼,裴颜就知道他知道。 她愈发阴阳怪气:「还说我爸妈管不好我呢,驰消,你又算什么东西啊?在医院里装什么有道德呢?你还不是明知殷侍画有抑郁症、还这么招惹她,你真是噁心到家了死男人!」 驰消才有反应,眼里明显有狠意,但却又是如此无话可说。 他该说什么? 我就是想和殷侍画认真谈,我也想让她开心,我真的尽力了,我甚至愿意一直这么努力,为了让她笑一笑、变得更好而做很多很多事……但他为什么要和裴颜说这些? 其实他也想把这些告诉殷侍画,可又该怎么和她说。 所以裴颜这些话他默认了,都受着了。 裴颜看他如此,一时也没话说,与他四目相对,但都暗流汹涌。 像是暗中较劲了很久,又松懈下来。驰消问她:「你喜欢殷侍画么?」 风在狭小的空间内席捲着,然后是冗长的沉默。 驰消这句话带着点疲惫。 裴颜眯起眼,良久地思索,挣扎,好像从他这句话里品出些什么,然后懂了,忽然就站上制高点,忽然就盛气凌人了,告诉他:「反正我比喜欢你更喜欢她。」 「她应该也是。」 「她好像是同性恋,也更喜欢我?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裴颜的话越来越充满挑衅,而驰消依旧不说话。 或者说,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眼里的颜色越来越深。 裴颜得逞地笑起来:「那我想抢你的小女朋友了。」 第14章 吻 * 之后的几天里, 驰消脾气都不好。裴颜既然放出话,各种行动就变本加厉,找各种机会接近殷侍画。殷侍画不拒绝, 很配合, 甚至还很开心,他则什么都看着,都听着, 却什么也不能做。 偏偏还有人往他枪口上撞。 殷侍画和他接触的时间少了, 驰消大多数时间都发泄在篮球上,并且每次都要打到大汗淋漓为止, 好像这样才能减少些心里的不爽。 班里有人开玩笑说:「驰消, 你要是能在篮球比赛上这么打,我感觉我们班只你一个人上场都行。」 新一周的周一, 天阴,下午第三节 体育课,驰消在球馆打完球,正好和殷侍画所在的班级交换场地。 他在更衣室换完衣服, 往外走,门口的球场边正好站着几名男生在说话。而他们对面,正好是殷侍画和裴颜二人。 裴颜本不该在这里, 但自从放出话,她几乎无时无刻不黏在殷侍画身边。 而当殷侍画和她在一起, 连她裴颜这样一个人,每天脸上的笑容都特别多。此时她和殷侍画人手一杯奶茶,挨特别近,都能感觉她长长的红色碎发磨着殷侍画柔软的黑色髮丝。两人表面对着场上的几名男生,看他们随便地打球热身, 实际聊得特别投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话那么开心。 「你没觉得殷侍画这妞特别有意思么?」驰消面前的一名男生说,丝毫没察觉驰消就站在他身后,「一开始驰消玩她,她就小狗一样地乖乖听人家话;现在裴颜玩她,气驰消,她也这么乖乖地听话,你说她是不是缺爱啊?」 「那你去给她点爱呗?」另一人跟着开噁心的玩笑,「省得她被那两人轮着玩,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挑起话的那人于是笑半天,喝了口水:「我觉得,殷侍画她可能不是抑郁症,而是有一种病……叫什么来着?讨好型人格,你知不知道?」 「啊?」 默了一会儿,那人笑了:「你还知道这种东西啊?我都没听说过。」 「就是……」 但他还没来得及「科普」,一股蛮横的力气就从后面揪住他,驰消把这个嘴特别贱的人整个掉转过去。 这人未反应过来,驰消又一拳狠狠地砸到他脸上。那一刻,仿佛听到筋骨错位的声音,驰消这一拳没留任何余地,紧接着他把这人放倒在地,揪着他衣领,居高临下地问:「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管住自己的嘴啊?傻逼。」 第32页 周围人愣住,又唿啦啦涌上前,去劝架,被打的那人脸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嘴角还有血在往外渗。驰消冷冷地看着,不为所动,手上还使着力,周围人掰了半天也掰不动,那一刻,大家突然觉得他这人挺可怕的。 隔着一个篮球场的距离,殷侍画本在和裴颜尽兴地说笑,随着这突发状况,也沉默了。 她远远地、愣愣地看着驰消,虽然不知道矛盾起因,但大体猜到了,裴颜也是。 一帮人围过去后乱糟糟一片,很快就看不到什么。眼看下节课的上课铃快打响,裴颜面色极其不悦,抽出被殷侍画挽着的小臂:「那我先走了。」 「……嗯。」 裴颜的语气不咸不淡,但和刚才说话时对比,就是特别不高兴。 和驰消一样,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她只要看到殷侍画投向对方的注意力更多些,就非常不爽。这简直是一种病态又不可控制的情绪及心理。 殷侍画还有些木然地站在球场边,往对面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分钟后,师生们手忙脚乱地将伤者往医务室带,团聚的人群才被破开一个大口。 隔着纷纷乱乱的人,她才又看到驰消。他已经站起来了,眼神就淡淡的,好像还陷在那股阴郁的情绪里没出来。他后知后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球馆侧门走,也就不会经过她身边。 但这好像更加说明了,一切就是和她有关。 殷侍画盯着驰消的背影,看着他离开。 她竟然在那一刻觉得……这个背影充满戾气,也挺落寞的,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没法说,这样的感觉也和现在的她差不多,但她又不知道该和驰消说些什么。 上课铃响了,一座场馆渐渐恢復秩序,她才不得不跟随班级排起队列。 但这一节课,她一直发呆。 她感觉驰消好像知道了什么。 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好像又无法说清,自己对驰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 45分钟终于快过去了。 被驰消打的那名同学叫「彭承」。他被架着离开时,有几名班里的女生一同跟过去,她们一回来就叽叽喳喳地议论开。 听她们说,驰消出手真太狠了,彭承的脸越来越肿,到医务室时都鼓得跟馒头一样,随时要流出血似的……有人问之前和彭承说话那人:你们两个到底聊了些什么,能把驰消气成那样?那男生却毫不想提,又不经意看了殷侍画一眼。 其他人就明白了。 她们讳莫如深地相互看几眼,就像在说:不会吧不会吧,驰消不会真喜欢殷侍画到这地步了吧? 但仍有胆大的女生继续议论,无所顾忌:「我觉得,这么一来,驰消他肯定要受处分了,你不知道彭承被打后那样子有多吓人!听说学校已经在联繫医院和他家长了。」 「……啊?」 「那驰消呢?」 「也还在医务室里待着呗。」一女生翻白眼,「不然还能没事似地回教室去上课么?也太变态了。」 「哈哈哈!」 「但他刚才那样子真挺吓人的。」 「我是说,驰消受处分的事,」刚开始问的那名女生嘆了口气,「学校就没有领导去找他?就只联繫了彭承的家长?」 「呵呵,联繫了又有什么用,说不定人家家里能摆平呢,记什么过?影响考大学。」 …… 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殷侍画都听着。 她觉得心里有点乱,然后第一次决定逃课,在下课铃响后独自前往学校医务室。 校医务室在这时很冷清。校医问她来干什么,她说一声「看同学」,校医也没拦。 她继续往里走,只有最里的那张病床帘子被放着,在床上休息的人正是彭承。他的样子果然特别惨,为了包扎半张脸,整个头都被纱布裹得像木乃伊。两个人对视一眼,彭承眼神复杂,殷侍画则径直往后院去,驰消果然正坐在花坛边缘,表情平静,看起来没打算回去上课。 现在南城开始入秋了,室外还是有点冷。 上课铃打响,殷侍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驰消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殷侍画捏了挺长时间的手指,问:「你没事吧?」 驰消又看了她一眼,握住她手。 「你没事吧?」殷侍画再问一遍。 「没事。」 「那你能跟我说说……你干嘛打他吗?」 驰消没回答,但好像从阴郁凝固的情绪里缓过来些了,笑,揉着她手指,抬起头,看着她反问说:「你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又摆出了那副逗她的样子。 这回轮到殷侍画说不出话了。 或者说,不想说话。 驰消起身,立即就比殷侍画高出一头来。他还拉着她手,飞快地俯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凉凉的,软软的,糯糯的,还甜甜的。 殷侍画被吓了一跳,但驰消紧接着紧紧抱了抱她,消除了这突然举动之后的尴尬。 松开她后,他也没再看她,拉她往外面走:「我送你回教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殷侍画又懵了。 她沉默地跟在驰消后面,离开医务室。回到教学楼,已经开始上课的楼内特别安静,经过教室只能听见老师讲课的声音。她感觉被驰消牵着的手都没有知觉了,整个人酥酥麻麻的,还有嘴唇。 第33页 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班级门口,里面同样是老师在上课的声音。 两人停在门边,殷侍画还有些犹豫,驰消在她身后告诉她:「你说你去了趟医务室就行,老师不会多问的。」 「嗯……」 感觉这话特别有经验,像是没少迟到过。 殷侍画深吸口气,敲了敲门,按照驰消说的去做了。 她进去后,驰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离开,他们班老师果然没多事。他看了看被静音的手机,果然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了。 * 晚饭时间,驰消没联繫殷侍画。 裴颜倒是直接来拉她去校外买关东煮。 晚自习,驰消同样不在,她同桌看起来像是松出口气。殷侍画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驰消发条消息。 毕竟事情发生在同班人身上,她周围人就算议论也不敢太过分,她现在只知道彭承住院了,好像真伤得特别严重,学校也找来双方的家长一起商谈过,但具体内容和如何解决都不得而知…… 还有人说,在晚自习去洗手间时看见了双方的家长离校,彭承的家长面色特别不好,又说驰消家长一看就怎么怎么有钱,加长轿车都开到学校里面了……简直就是在耀武扬威。 所以这事说不定就这么摆平了,但舆论显然对驰消特别不好。 反正殷侍画听着这些都不怎么舒服。 前两节自习课,她没心思做其他作业,只研究数学。 遇到不会的,就从桌洞里拿出厚厚一摞纸,上面都是驰消之前给她讲题时写下的思路和过程。找到相似的题,或许就能找到解决不会题目的思路。 到晚自习大课间,裴颜准时出现在前门。 殷侍画也已经和她形成默契,收拾好东西,慢慢地出去,裴颜手非常自然地揽过她细瘦的肩。 驰消的事情持续发酵,裴颜现在心情倒不错,笑眯眯问殷侍画:「驰消今天打人,是不是因为你呀?」 「我不知道。」殷侍画如实说。 虽然分明一看就知道是那么回事。 「切。」 裴颜低头看她轻蹙的眉,就知道她在为驰消而纠结,又变得不悦。 「怎么,你担心他啊?」她问。 殷侍画不说话。 「那这算是喜欢呢,还是愧疚呢,殷侍画小朋友?」裴颜语气带上阴阳怪气。 但即使如此,也没能激出殷侍画更多反应,因为殷侍画好像真的迷茫了。 是喜欢呢,还是愧疚呢? 好像两个都不太沾边。 当然,她这样的闷葫芦反应依旧是裴颜最反感的。随后两人在操场上走,裴颜表情都不怎么好。她压抑着这些不满,直至将殷侍画送回教室,拽着她胳膊:「所以你这个小婊.子到底是喜欢驰消,还是喜欢我啊?」 「……」 殷侍画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表面是骂骂咧咧,实际却是暴露心结亮真话。 裴颜翻了个白眼,离开了。 …… 晚上驰消不在,殷侍画放学也就没人一起走,裴颜也没来。 她一个人穿过夜色与灯光交错的校园,一切看上去都很宁静。而驰消打人的画面、压抑或是落寞的背影、突然低下身吻她的举动,裴颜两节课之前的那个问题,都交错出现在她脑海里,让她觉得特别乱。 因为她发现,她对驰消不是单纯的愧疚,但也不该是喜欢。 而被他吻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噁心。那种感觉,又和与沈钦颜亲昵时截然不同,她说不明白。 而至于裴颜,她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沈钦颜。而若裴颜想把两人的关系再拉近一步,她发现自己特别牴触。 她忽然越来越讨厌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走到僻静的路口,坐上车,王叔乐呵呵地问她:「和那个追你的男生闹别扭了吗?」 「没,其实已经是男朋友了,但他今天有点事……」殷侍画脱口而出,说这些话时看着窗外,说完才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王叔也有点惊讶:「哦?」 「没事,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哈哈哈哈!」驾驶位上的男人爽朗地笑着,殷侍画低下头,却莫名感到有些难过。 …… 第二天,驰消没来上学。 得知这个消息,殷侍画看着手机,上面没有驰消发来的任何消息。 她承认,那一刻,她可能在某种意义上输了,主动编辑微信消息问他:【你没事吧?】 大概过了五分钟,驰消才回覆:【没事,但我这几天不会去学校了。】 「……」 【嗯。】 心里有点空,忽然也觉得待在学校没什么意思。 殷侍画默默把手机锁屏,收进桌洞,使劲地捏着那只布娃娃。 可能想改变某些习惯,总是有些难的吧。 第15章 灌酒 * 驰消不在的一个周里, 裴颜渐渐顶替了他位置,叫殷侍画一起去吃午饭、吃晚饭,晚自习大课间叫她去操场上走圈, 放学后再送她去路口……甚至还会在课间叫她一起去学校的超市里买东西, 但殷侍画总心不在焉的。 她的心不在焉都是因为驰消,裴颜也知道。 所以她又好气,又好笑, 也有些烦。她忽然挺恨驰消做出打人这件事的,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觉得他怎么就这么歪打正着地欲擒故纵了呢? 第34页 她也明白, 驰消不在殷侍画身边的这段空白, 是她一定要抓住的机会。 而在学校的几天里,她没和殷侍画更亲近, 反而没多少话好说;殷侍画沉浸在关于驰消的心事里,她就一筹莫展,又生着闷气。她之前鼓起勇气问殷侍画的那句:你到底是喜欢驰消,还是喜欢我啊?自那次后也没了下文。 周五, 裴颜终于下定决心,在午饭时告诉殷侍画,她晚上想叫她一起去ktv。 听到「ktv」, 殷侍画明显犹豫了。 但裴颜态度坚定,也在这煎熬的几天后难得摆出笑脸来:「走吧, 就一起去玩一次,你不会是在怕我那些朋友吧?她们上次只是装得比较凶而已,而且也已经吃过教训了,现在都老实多了。再说,就算你真害怕, 不还有我和你在一起么?你怂什么?」 裴颜语气越来越强硬,殷侍画就勉强答应了。 殷侍画一答应,裴颜就开心了,一口气给她夹了很多菜,并不在乎她情绪,至少现在不在乎。 她的算盘都在之后带殷侍画去ktv上。 「那就这么定了。」她相当愉悦地说,「我晚上去找你,你乖乖在教室等我就行。」 殷侍画细嚼慢咽的动作停了一下,点头。 …… 到放学时间,殷侍画已经和王叔打过招唿了,说今晚会和同学出去玩,王叔就没来接她。 收拾好书包,她下意识往教室前门看了眼,裴颜果然已经站那里了,照旧是那么副大刺刺又慵懒的模样,双手别胸前,嘴里嚼着中午吃完饭去买的泡泡糖,每隔一会儿就吹出个泡泡,然后炸掉,特别有规律。 殷侍画刚走近教室门,裴颜就笑吟吟地一把拉过她,还是那么安慰说:「我朋友都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不还有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嘛。」 殷侍画点头。 两人离开教室,穿过操场,走在尚未褪去的暮色里,这会儿变成裴颜轻握住殷侍画手臂。 一阵风吹来,有点凉,她紧了紧外套领口,又想到什么,手沿着殷侍画小臂往下,拉住殷侍画冰凉又柔软的手,一同揣进自己外套的兜里。 殷侍画顿了一下,感到些许不自在,但那只手确实在慢慢回温着。 握着裴颜细长的手,被十指相扣,好像又有些回忆被勾起,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得快起来。 但这样的感觉也很快碎了。 来到校门口,和上次路线一样,她随裴颜走进一窄小街道内,同样是那棵树,树下也同样围着那群吊儿郎当的女生,都太妹似的,包括上次最嚣张跋扈的那位「芙姐」。 或许提早听裴颜说过,她们此时看殷侍画的表情都有所收敛,但又各自微妙,其中一哑嗓的女生从倚着树干到直起身,说:「走吧,车马上到了。」 几人之前和殷侍画「有过节」,大概都有心理阴影,所以这次去的是另一家ktv,只是听起来依旧不怎么高端。 同样因为上次在殷侍画这儿吃过瘪,自和裴颜打照面后,这些女生的氛围就特别奇怪,连殷侍画都能感受到。 同一辆车上,坐副驾驶的那名女生没忍住,说完目的地,直接扭头翻着白眼跟裴颜说:「裴颜啊,这次要不是你请客,我们可谁都不会来的。」 这么一句话算是非常不给面子了。 殷侍画看那人一眼,裴颜就冷哼一声,笑笑,别过脸,不予理会。 反正她这次的重点不在这群女生身上,只要她们帮自己当一个气氛组——表白的气氛组就行。 到达ktv,几人进裴颜提早定下的最大包厢里,和上次一样,很自然而然地玩起来,因为这就是她们最熟悉的环境之一。像为了拿裴颜发泄,一群人点了数不清的酒水和果盘,才心满意足,唱歌的唱歌,玩游戏的玩游戏,只是裴颜没再和她们融入到一起。 她拉着殷侍画,在另一边的沙发角落上坐下,向服务员要了瓶rio,要了瓶啤酒,以及一副牌,然后问殷侍画:「你会搭扑克吗?」 殷侍画坐得有些拘束,但裴颜将她和其他女生隔开了,她也慢慢地缓和了。 音乐,酒精,黑暗中的彩色光影,还有噪音。裴颜直接将服务员送来的啤酒倒满一杯,一饮而尽,身上除了勾人的香味就多了酒味。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几厘米,殷侍画看着她手里的牌,也能看到她在昏暗光线内呈现出暗红的发,又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开始搭纸牌。 但还没摞起几张,就倒了,殷侍画「噗嗤」一声笑出来。 裴颜也笑了,侧过脸看她:「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玩?」 殷侍画点头。 裴颜就这样逗着她,陪她玩了好几轮,开始劝她喝酒。 但看到酒,殷侍画就牴触。她自小的家教不允许她去ktv、喝酒什么的,她这辈子所有带点刺激色彩的事都和沈钦颜有关,现在又要加上个裴颜。 「没事啊,很好喝的。」裴颜已经微醺了,握起那只rio的瓶子,给她看,继续劝,「这是我特意给你点的,就只有3.8度而已,我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死板啊?」 殷侍画抿了抿唇。 「那你……」她犹豫半晌,「一会儿能送我回家吗?」 「不能让叔叔知道我喝酒。」她解释。 裴颜听完就笑了,另一只手里的杯子更靠近她唇边,说:「害,这算多大点事,你就因为这个一直犹犹豫豫的么?」 第35页 杯沿已经抵上殷侍画的唇,酒的味道已漫入口鼻,殷侍画看着裴颜的眼,最后还是握住她手,将一杯酒有些艰难地喝尽了。 喝酒只有第一口和无数口。 裴颜心里蛮高兴,继续逗着殷侍画玩,有一搭没一搭地灌她酒。 看她反应越来越迟钝,眼里也不那么清透了,裴颜忽然拉住她手臂,让她面对自己,同时也低下头看着她,几乎与她额头相抵,连声音都难得放轻柔了:「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呀,画画?」 她说话间的吐息,都轻轻落在殷侍画面庞上。 可「画画」这个称唿,又让殷侍画那么出戏。因为除了父母,这个世界上只有沈钦颜知道她的小名其实是「皎皎」。 「我操!」一声惊叫又打破二人间的气氛。 裴颜深皱眉,抬眼,是「芙姐」到她们这边来拿酒。 她手还握着殷侍画手臂,「芙姐」通通看在眼里,哭笑不得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裴颜?喝上头啦?」 裴颜只好直起身,笑:「就逗着小孩玩呗。」 「芙姐」不可理喻地摇头。 一切都被打断了,裴颜连带看「芙姐」的眼神都慢慢带上不爽。 但她也没法和这种人解释,她此时和殷侍画到底是什么情况。被这么一问,她碍于面子脱口而出「逗小孩玩」,于是也不好继续问殷侍画问题了。 其实她想问殷侍画,难道你真喜欢驰消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芙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离开了,裴颜「啧」了声。 松开殷侍画也不是,继续问问题又显得那么奇怪和突兀。 她直着身,继续盯着殷侍画,殷侍画依旧是懵懵的状态,眼神没聚焦,每一次眨眼都很缓慢。她刚才的话慢半拍地进殷侍画意识,让殷侍画很惶惑,好像还很失落。裴颜沉默着,在想该怎么转圜,包间的门又在这时开了,简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那些朋友没有在外面的,进包厢的人也不是服务员。 裴颜下意识看过去,那人也已经将屋里人扫视一圈,看到她,径直往她这儿走。路过那群女生时,那些人还没认出他,有人问了句:「你干嘛啊?来找谁?」 驰消不理会,几步就来到裴颜这角落。看到被裴颜「灌」得不怎么清醒的殷侍画,他就差拽裴颜衣领了,但忍了,扯开裴颜握着殷侍画的手,把殷侍画整个人从沙发上带起,带到自己这边。 裴颜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驰消为什么出现,驰消看她的眼神特别冷,甚至有些狠,就像在给她警告,继而带着殷侍画往屋外走,裴颜才反应过来,冲着两人的背影恶狠狠地歇斯底里地喊:「你给我站住!驰消!」 但看驰消走出包间,其他女生不为所动,个个看戏一样,觉得眼前这一幕特别戏剧性,笑容别有深意。 裴颜也没顾她们,一边追驰消身后,一边高声骂:「死男人,你算什么东西,什么事都管?今天是我带殷侍画出来玩,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来横插一刀啊?啊?还真当自己是她男朋友了?谁给你的脸!」 驰消不回应,但态度全体现在动作上,出门后狠狠将门踹上,要是裴颜再快一步肯定被门砸到脸。 裴颜一瞬间也感到很无力。 酒劲冲上脑,让她感到一瞬间晕眩,但也让她冷静了一点,明白再跟上去也没什么用,从屋里狠狠踹了脚门。 她已然忘了屋里还有一群女生,并且那些女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相互间递着眼色。 待裴颜挺颓然地转过身,面色阴郁,一女生讥笑道:「哟哟哟,这是怎么回事啊,裴颜?刚才不是和芙姐说逗小孩嘛,但看你这样子,好像还挺喜欢人家的?」 「你是不是脑子长水泡了?」 「你是同性恋啊?」 裴颜面色极其难看。 但就像被「芙姐」打断一样,在这群人面前,她无法发作。 而扪心自问,对今天已经发生的事,她都不后悔。 回到僻静的沙发一角,殷侍画已经被驰消给带走,但空气里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奶甜奶甜的,沙发上还有她坐过的温度,茶几上有她碰过的扑克牌,以及依稀印上她唇印的玻璃杯。 极度的暴躁之后,空落之后,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烂心态,裴颜任凭远处那些女生叨叨个不停:「我今天看见她俩时就觉得不正常,一开始听说要和绿茶婊唱歌,我还以为要继续整她呢,谁知道……靠,裴颜不会真是同性恋吧?刚才真丢死人了,恶不噁心啊?我觉得裴颜可能真病了,有病就快去治治吧,你们谁带她去看看好不好?」 那人说得煞有介事的,连皱眉担忧的表情都煞有介事的。 一阵轰然大笑,「芙姐」也笑吟吟的:「刚才我过去一趟,看她拉着那小婊.子,深情款款的,不知道还以为要求婚呢。」 「噗——」 又是一阵笑。 裴颜拿起殷侍画喝剩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靠沙发上,在吵闹的音乐和调笑声里打了根烟,偶尔翻一个白眼。 一想到殷侍画被驰消给带走,竟然就那么被带走,她就想骂她:你就这么没脾气吗?谁把你给揽走,你就这么软弱得连反抗一下都不会吗?当然更想揍驰消。 还有某女生那句几乎直刺进她心里、又让她无处可发泄的话。 第36页 ——不会真是同性恋吧? ——恶不噁心啊? * ktv走廊上,驰消看裴颜没再追出来,找了个安静转角,停下。 殷侍画于是跟着停下,但眼神还那么迷濛。驰消一手扶着她手臂,低下头问她:「没什么事吧?」 一听说殷侍画放学和裴颜走了,和一群太妹在一起,又要去ktv,他想揍人的冲动都有了。 他和殷侍画说话的时候,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殷侍画则摇了摇头。驰消继续问:「裴颜灌你酒了?」 殷侍画没再摇头。 驰消观察着她眸中细微的情绪变化,就知道她确实被裴颜给灌了酒,隐忍着怒气,觉得裴颜虽然是女的,但灌殷侍画酒这种事真是下作得没谁,就和当初殷侍画惹她,她就叫着她那群狐朋狗友、把殷侍画给带到ktv一样。 「灌了你多少?」他继续问。 「度数也不高,是rio。」殷侍画看起来挺艰难地回想,慢吞吞地说,「几杯。」 「嗯。」 「饿了。」殷侍画又撇撇嘴。 「……饿了?」 殷侍画点头。 殷侍画主动这么说,驰消忽然挺高兴的,问她:「蟹黄饭吃不吃?我知道这附近夜市里有一家特别好吃。」 殷侍画再点头。 驰消于是牵起她手:「那走。」 他开着车,带殷侍画去夜市,虽然环境一般,连在周围找停车位都费劲,但这样地方的饭往往更接地气更好吃,那家蟹黄饭就是。 有些冷的天气里,两人在塑料棚子内吃香喷喷的蟹黄饭。因为意识不那么清醒,也饿得特别厉害,殷侍画吃饭时就特别专注,完全不顾及对面的驰消,也就不知道驰消根本没怎么吃饭,而是全程带着忍不住的笑意看着她。 看她各种行为和反应都特别像小孩,吃饭的时候就特别可爱。 但其实,他今天也有话想跟她说。 又托老闆给殷侍画煮了碗醒酒的白糖水,看殷侍画喝了,他又带她去附近夹娃娃,她喜欢什么他就一定要把什么给夹出来,还一边逗着她说话。看她精神状态真越来越好了,才问:「是不是感觉清醒多了?」 殷侍画点头。 「那……我跟你说件事?」 殷侍画抱着满怀的毛绒娃娃,沉默了一下,忽然想到,裴颜今天也想问自己一个问题来着。 但她仅是开了个小差,注意力很快就回到驰消这边:「你说。」 「我……」驰消放慢了语速,「我托人弄了两张演唱会门票,因为我发现你好像挺喜欢krain。」 殷侍画眼神变得疑惑,但好像又会意了什么。 「一起去看么?」 殷侍画想了一下,点头。 「那就下周末吧,就在下周末。」驰消唿出口气,化成空气里一团白雾,「我们一起去看。」 第16章 双床房 这是驰消早就想好的, 他不是没猜到殷侍画和沈钦颜的关系,而krain那场演唱会上,确实如殷侍画所想, 会有沈钦颜出场做嘉宾。 演唱会的门票则是他从席乐那儿「坑」的。他知道, 沈钦颜是当红偶像,殷侍画是普通学生,如果他不制造机会, 她们两个可能一辈子都难再有交集, 但那之后呢? 退一万步讲,关于殷侍画和沈钦颜的关系, 目前也只是他和席乐的猜测而已, 所以他一定要带殷侍画去见一次沈钦颜。 他想知道真相,或者, 知道两人感情到底到了哪种地步。他想光光彩彩地赢,或者,光光彩彩地输。 知道了演唱会的事,殷侍画就有了新的心事。驰消从一个抓娃娃店里要了个挺大的袋子, 将给她抓的那些娃娃都放进去,揽过她手说:「那我送你回家吧,已经很晚了。」 夜风里, 殷侍画心情好了许多,在路上问他:「那演唱会具体是哪一天呀?」 但这句话也暴露出问题。 比如她若真喜欢krain,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演唱会时间。而驰消清楚,沈钦颜这次成为krain演唱会嘉宾不对外公开,这些消息都是他从席乐那儿得的。 「在下周六。」 殷侍画点头。 一切都敲定下来,驰消带殷侍画回到停车的地方,送她回家。 将殷侍画送到家门口, 叮嘱她到家后给自己发条消息,至于演唱会的事,他这几天会和她详细说,然后帮她定票,不过需要她把身份证号发一下……殷侍画点着头一一答应了。 「那你……下个周会继续上学吧?」殷侍画拉开车门后,问。 就像听她主动说「饿」一样,驰消有些惊喜,但控制着没在表情上显露多少,答:「嗯。」 「那关于彭承那件事,也再没什么问题了吧?」 「没问题了。」 「还有……」殷侍画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我这两天能给你发一些数学题吗?这个周攒了一些题,有些难,我自己想了挺久的,但没想明白。」 「啊……好啊。」 「其实数学题,」驰消又说,「你明后天如果有时间,可以带着来我家,我去接你,你顺便也能看看饺子。」 殷侍画一直没想到饺子,忽然听到它名字,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想这只小猫,没犹豫地答应了。 「那我先回家啦。」 驰消也分不出殷侍画现在是什么状态,说这些话时是不是醉着,或者有几分清醒。 第37页 殷侍画打开车门,有些摇晃地下车,拎着一大袋毛绒玩偶,驰消就注视着她背影,唇角微微翘起,但在想到什么后恢復平静。 * 周六,殷侍画休息了一天,晚上整理好要向驰消请教的数学卷子,包好之前给饺子买的小零食、罐头和玩具什么的,次日由驰消接着去他家。 小猫正是长得特别快的时候,才连着几天没见,殷侍画就觉得饺子长大了不少。 饺子也记得她,一边表现得顽皮,一边又和她特别亲近。 殷侍画蹲下身和它玩,驰消注视着一猫一人,告诉她:「一开始饺子还不太听话,在沙发和床上都干过坏事,不过我爸妈和阿姨都挺喜欢它,也就没怎么生气。现在它已经听话多了,也知道怎么用猫砂了。」 殷侍画揉着饺子的脑袋,被它不用力地啃着手指,顿时觉得被治癒了:「我还给它买了好多吃的和玩的。」 驰消弯下腰,沖饺子说:「看,妈妈来看你,还给你带了这么多东西,妈妈对你多好。」 驰消的手指在饺子面前晃着,饺子立即转移目标,一个连滚带爬的箭步上去,又抱着他手指啃起来,歪着脑袋,表情狰狞但可爱,殷侍画笑了笑。 又想起,驰消刚才跟饺子称唿她为「妈妈」。 她换上拖鞋,驰消家里的阿姨并不在,大概是驰消怕她不自在,所以提前把人给支走了。 她先和驰消在外厅逗了会儿猫,就一起去二楼专属于驰消的书房。 殷侍画将被逗累的饺子放腿上,饺子就唿唿地睡着。它被精心饲养得胖乎乎,身体随唿吸一起一伏,还能听见睡着后的唿噜声。殷侍画顺着它手感超好的毛抚摸,跟着驰消做题,然后听他讲。 …… 周一,驰消回了学校,殷侍画身边那个人也就成了他。 krain的演唱会在周六晚,地点是北城。 周五放学,殷侍画和驰消都已经收拾好行李,也各自跟家里报备过,一同去机场,取票,过安检,在夜晚有些安静的登机口一角等待,隔着巨大的玻璃幕墙看一架架飞机来来往往。 和殷侍画一起出来旅游,跟平时和殷侍画一起出去玩完全不一样。 一小时后,飞机顺利起飞,机舱内很快就关了灯。困意在深夜里汹涌,殷侍画没多久就睡着了,以轻靠在驰消身上的姿势。 驰消在黑暗的机舱中出神,但耳朵里塞着耳机听歌,肩膀上是殷侍画脑袋的重量。 you are my church you are my ce of worship 你是我爱慕的寄託,崇拜的庙宇 i heard you are the plug can i be the circuit 如果你是电源,我可不可以是围绕的电路 when i got court i hope that you are the verdict 当我身处法庭,我希望你是那一声宣判 when you are around my insides turn inverted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世界都颠倒了 …… melting you are a daydream stay a while 你是白日梦般的存在,拜託再多待一会吧 * 可即使在飞机上睡过,也睡得很不踏实,好像还被颠簸得更困了。 两小时的行程后,两人抵达北城,在酒店里休息。 驰消事先问过殷侍画,是各要一间单人房,还是就要一间双床房,结果殷侍画选了后者。 在酒店休息了,驰消才知道,殷侍画这么决定可能是因为到了陌生环境会害怕,所以不愿自己一间房。 房间里开着热风的中央空调,不算冷,但殷侍画睡觉时还是把被子裹得紧紧的,都快把脑袋给包住了,让人觉得唿吸都不顺畅。 到凌晨,驰消听见殷侍画轻轻叫自己名字。 不知道她叫了几遍,但应该没多久,他在黑暗中睁开眼,隔着两三米距离,看对面的殷侍画。看她从小鼓包似的被子里露出一双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自己,那一刻觉得心里很柔软,开口答一声「嗯」,带着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懒倦。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殷侍画看着他说,「你帮我开一下灯吧。」 醒了醒神,驰消从床上坐起来,给她开灯,还亲自去给她开了洗手间的灯,看她轻手轻脚地下地,也看出来了——「你害怕?」 「那之前还敢自己住院呢?」他笑。 「这里和医院又不一样。」 这句话的意思是,陌生酒店和医院给她的安全感不一样。 殷侍画慢吞吞地从驰消身边走过,穿着法式的白色睡裙和长南瓜裤,衣料边缘都带着很温柔的蕾丝边。 她整个人刚睡起来也奶乎乎的,满头柔软的碎发,好像因为他刚才的问题有些不悦,鼓着嘴,低着头,就这么从他身边走过去。 驰消却已经完全清醒了,笑着,坐床边等她出来,再将灯为她依次关上。 一座房间回到全然黑暗的状态。 殷侍画缩回被子,驰消也躺回床上,但殷侍画不可能立即睡着。 两人一时都没有入睡,房间里连唿吸声都很轻微,几乎听不到一点动静,可这样极端安静的气氛也不怎么让人舒服。 「驰消。」 殷侍画又叫了驰消一声。 「嗯?」 「要不……」殷侍画往后挪了挪,说,「你过来待一会儿吧,我还是有点害怕。」 驰消顿了一会儿,想着殷侍画这句话的意思。但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她害怕。 第38页 她的意思很简单,驰消的想法却很复杂。 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停听裴颜骂她是绿茶。他不是不知道绿茶是什么,只是殷侍画「绿茶」起来不那么让人烦,他也不在乎,因为他当初和殷侍画在一起就是为了气裴颜,裴颜生气了,他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现在听殷侍画这么说,他反而希望,她是真想找藉口和自己挨近些,但也是那么清楚,她真的只是害怕而已。 就像当初她抚摸着他车上的「颜颜专座」四个字,说:如果你不愿意,那四个字就别摘了吧。 她不是在欲擒故纵,也不是绿茶,而是她真的想留下那四个字,因为那四个字的前两个字是「颜颜」,她喜欢沈钦颜。 不知不觉过了很长时间,他没反应,殷侍画也没再吭声。 驰消起身,扯过自己的被子,到殷侍画床上,在她给自己腾出的地方躺下。 两人各自裹着被,对视。 驰消说:「那还不如直接要个大床房呢。」 殷侍画竟然被逗笑出一声,裹着被子往他这儿拱了拱,两人距离缩短至两分米,因为这张床实在不怎么大。 她依旧是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以上部分,很快就闭了眼。驰消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这一晚上就是这么度过的。 第17章 演唱会 * 次日两人起得都很晚, 为晚上的演唱会做准备。早饭和午饭合一起吃的,在酒店旁边一家面馆里吃面,然后回屋休息了一会儿, 就坐车去krain的演唱会现场, 地点是北城一座体育馆。 krain在国内算很有名气,前不久与沈钦颜合作,也是以有名望的师哥身份提携她, 这次的演唱会规模就一如既往地可观。北城十月的冷风里, 驰消和殷侍画足足排了四十分钟队,才入场落座。 两人位置还挺靠前, 基本能将舞台上的所有事物看清楚。驰消侧过脸看殷侍画, 她倒没多想位置的事,正专心地注视舞台, 哪怕上面还什么都没有。 看得出,她对这场演唱会很期待,但驰消也知道,这份期待并不是冲着krain。 北城十月的日落时间早。到六点半, 舞台上亮起两排对称的灯光,观众席已是人头攒动,光影闪烁中人声鼎沸, 演唱会就这么准时开始了。 粉丝狂热的唿声不绝于耳,周围的萤光棒也高频率摇晃成一片灯海。 大概只有驰消和殷侍画心不在焉, 兴致寥寥。 舞台大屏幕上的倒计时结束,krain出场了,以男爱豆一贯帅气逼人的姿态,全场的唿声于是又迎来一新高潮。 …… 演唱会进行了两小时,进程也过了大半, 殷侍画几乎快睡着了。 驰消也觉得挺无聊,唯一的乐趣不过是偶尔看她几眼,说不出此时的心情。 好像在期待沈钦颜出场,让一切快点有个结果,又好像不那么希望她出现。 连粉丝的吶喊都有些疲惫了,krain换成一首慢歌唱。 而这首歌,恰好是他与沈钦颜合作专辑里的一首。 到了沈钦颜部分,熟悉的声音被场馆各处的音响无限放大,以舞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声音的每一处细节都那么清晰,好像她就站在体育场的某个地方。 驰消看向殷侍画,发现她神情都变了。 变得一点都不困,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 她很出神,又有些疑惑。 不仅因为那是沈钦颜的声音。 还因为,那声音和被她反覆听了好几遍的专辑里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她猜到,沈钦颜应该是来到现场了。她正在幕后,或某个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唱歌,是真地在唱。她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出现在舞台上,作为krain演唱会的嘉宾。 然后殷侍画猜对了。 视线中,那个红色头髮的纤长身形缓缓从升降台来到舞台。那瞬间,驰消也看着,还真有那个人是裴颜的错觉,因为两个人真就这么像。 观众后知后觉地惊叫,有几个叫出沈钦颜名字。 殷侍画忽然很想哭。 那些和沈钦颜的过去,比如刚认识的时候,沈钦颜叫她「小怂包」;比如沈钦颜拉着她手,带她在不大的校园里磕磕绊绊地跑;比如沈钦颜隔着学校铁栅栏,跟外面的小摊贩买生煎;比如沈钦颜在她害怕时抱着她睡觉,在雷雨声里给她唱歌,她甚至能感受到沈钦颜温热的吐息,贴着她耳朵的边缘缓缓流过,又柔软又诱惑…… 平时两人聊天,从爸妈聊到理想,聊琐碎的明星八卦,沈钦颜给她看自己买的小贴画,拍的大头贴什么的,告诉她现在什么东西最流行……后来也一起出去玩过,就是趁圣诞夜这样学校管理放松的时刻,偷偷熘出去,因为两人在南城市区的家离得很远。 反正每次出去,都是殷侍画乖乖跟在沈钦颜后面,跟她去照她自己照过的大头贴,和她一起玩打地鼠机什么的。还偷熘进未成年不被允许进入的游戏厅,冒着随时被抓包并赶走的风险,对她这么胆小的人来说,就是做过的最刺激的事。 沈钦颜从初中起就特别有主见,告诉她,她以后要挣很多钱,然后就可以做很多事了,譬如可以不受家庭限制,不被困在这所学校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学游戏厅里那些人抽菸、喝酒、文身、说脏话……但那个时候,她这一系列梦想只实现了染髮这一条,还是和学校斗争了很久的结果,连她家长都被学校给打电话打烦了,最后撂下一句:就随她去吧。 第39页 那时候的想法都特别幼稚,现在看来也特别不入流,但殷侍画永远喜欢沈钦颜说那些话时的样子,她那双特别冷漠特别轻蔑的眼睛里亮闪闪的。 而这样一面,也是沈钦颜永远不会给另外一个人看的,殷侍画每每这么想时都觉得很高兴。 她想一辈子都跟着沈钦颜,但这样的梦在17岁时破碎了。 现在,她只能和沈钦颜隔着百米的距离,隔着那么多人群和欢唿的声音,就像汹涌的浪潮,将两人越推越远,隔着眼里一层憋不住的薄薄的眼泪,看着她。 那抹鲜亮的红色在模煳中跳跃,沈钦颜在和着《machine gun》跳很热辣的舞。感觉她是那么热爱舞台,也觉得她这么光芒四射的人天生就该享受这样的拥簇。 然后她气息很稳地唱了首《unstoppable》。 声音落去,沈钦颜握着话筒,夹杂着喘息声和观众们打招唿,再把舞台的掌控权交还给krain。 krain从后台走出,向她表示感谢,已经趁她演出时换了套衣服,准备继续表演。 沈钦颜一边沖他笑,一边退向后台,光线接连着从她身上消失,从观众席的任何角度都再看不到。 该怎么说呢? 就像一段做了好几年、几乎包括她年少时所有美好的梦,突然断掉。 但就在刚刚,她又摸到这段梦的边缘了。 …… 殷侍画包里的手机忽然狂震不已。 因为身边有驰消,有那么多人,她长久地与情绪做斗争,又一瞬间松懈,不禁狠狠吸了下鼻子。 驰消也不能再装看不见,给她递了张纸巾。 「谢谢。」 殷侍画接过纸,怼着鼻子,没多跟他解释,将头埋得低低的,从包里摸出手机,但手机已经不震了,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来自裴颜。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因为没来得及接,电话已经自己挂断了。 以裴颜的脾气,接着就给殷侍画发消息,语气不耐烦地轰炸她:【你在干嘛呢?大周末忙得连电话都不接啊?】 殷侍画揉掉一滴落在屏幕上的眼泪,答:【我在看一场演唱会。】 【什么演唱会?】 殷侍画没再回,默默锁上屏,被揉掉的眼泪还在屏幕上留下一个圈。 但屏幕又亮了。 【那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啊?出来玩。】 殷侍画再次将屏幕按灭,把手机收回包包,抽一下鼻子,握成拳的手里紧捏着纸巾,对着远处那座灯光闪耀的舞台发呆。 …… 沈钦颜在演唱会快结束时再次登台了。 这回是和krain一起表演二人专辑里的第一首歌。 既然是男女爱豆合作的曲目,又是专辑的主打,必然要通过台词和舞蹈动作将两人间的一系列火花擦出来——不管有没有,何况两人的人设都带点性感路线。 并且这是两人第一次线下合作这首歌,加上现场的效果与气氛爆炸,krain的这场演唱会后劲不减,算是收官得很完美了。 殷侍画的眼泪也已经干了。 她以一种有点无力的姿势,坐在正对舞台的观众席位置,神情也有些低迷。像一只被大雨给浇透的、可怜兮兮的小狗。 歌曲尾声,在体育馆前方的大屏幕上,镜头一闪而过,krain好像亲了沈钦颜一下。 全场尖叫加譁然。 「……」 殷侍画跟着呆滞了一下。 …… 驰消始终没问殷侍画,她今天为什么这么情绪反常。因为按理说,他不该知道她和沈钦颜之间的事。 他和席乐的猜想被验证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演唱会终于结束,也散了场,只是带来的余波还在。从体育场涌出的人群声音鼎沸,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体育场外沿斑斓的光,表情还那么兴奋。#柯润沈钦颜接吻#的热搜也在微博上跨越式爬升,但这样的题目不乏营销号夸大的成分。 驰消紧拉着殷侍画手,带她离开体育场。 其实他手没什么力气,殷侍画也沉默不语,两人就这么牵手走了很长一段路,摆脱密集的人群。 站在还算冷清的公路边,看着几辆车来来往往,驰消率先打破沉默问——「你饿不饿?」 殷侍画狠狠地点头。 她好像才从游离状态中清醒,紧紧地反拉住他手,说:「我想吃生煎。」 但驰消这次没顺她意:「这么晚没有生煎了吧,而且这还是北城。」 其实只要想吃,肯定能找到。 殷侍画有些失落,看着很委屈,但没说话。驰消用另一只手划着名手机,在周围找到一家喜b店,还有半小时关门,立即叫了辆车:「我带你去吃别的不好吗?」 殷侍画狠狠抽了下鼻子,驰消反而被逗笑了。 「你笑什么?」 殷侍画嘴上反问,心里却在起起落落之后有些崩溃。她虚抱了一下驰消的腰,将头在他心口上轻轻埋一下,驰消说着:「别把鼻涕抹在我衣服上了。」又给她递了几张纸。 殷侍画情绪平復得差不多,驰消叫的车也来了。 两人去了那家店,还有不少蛋糕,驰消拿了好几块,看殷侍画带着泪痕吃得狼吞虎咽的。 吃完了,她对着面前的玻璃反光发呆。 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很奶的嗝,驰消又被她给逗笑了。 第40页 殷侍画思绪却没被他这一出给打断。 她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定定地出神,反覆回想那个krain亲了沈钦颜的镜头。 是借位的吧?或者只是轻轻地擦上去了一下吧?可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就因为表演时太投入也太忘情了吗? 「那个……」她有些不自在地叫了下驰消,问,「那天我去医务室找你,你突然亲了我一下……为什么要那样呢?」 「啊?」 「……」 「你不想说就算了。」殷侍画鼓了鼓嘴。 「就突然想亲了……没为什么。」驰消说,「可能因为我喜欢你吧。」 第18章 噁心 殷侍画既没表现得吃惊, 也没表现得高兴,好像只是简单地知道了这件事一样。 「但如果是在演唱会上,」驰消继续说, 「多半就是在炒作, 没必要多想。」 殷侍画点头。 「但话说……你真不喜欢吃甜口么?」 驰消稍稍向前倾过身,和殷侍画一起看她面前的桌面,看着那些基本被她打扫一空的蛋糕, 她这食慾和胃口都好到惊人, 然后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殷侍画。 她肉眼可见地红了脸。 …… 两人打车回酒店,时间已很晚很晚了, 两人也都身心俱疲。 驰消先洗了澡, 然后是殷侍画。 经歷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她澡后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脚步虚浮地从浴室里出来,走到床边,看见驰消还躺在床上等她,并看着她, 拍拍他那张床上、他特意为她留出的一半空余。 其实殷侍画明白他用意,可这样的示意未免也……太暧昧。 但她还是从自己床上扯了被子,裹成一团, 抱在怀里,爬上驰消的床, 然后和他隔着一段距离用被子将自己包好。 驰消关了室内所有灯,两人间依旧隔着两分米。殷侍画眨了几下眼,很快就睡着了,因为这一晚上实在太累了。 她垂着眼睑,浓密的一簇簇睫毛覆盖在面颊上, 面容恬静,能隐隐听见均匀的喘息。 驰消轻轻将遮住她小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感觉这样能让她唿吸更顺畅,但殷侍画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地低下头,将脸更往被子里埋了埋。 驰消又替她拿开颊边的碎发,看着她光洁柔润的额头、小巧饱满的鼻尖、只露出了一部分的湿润的嘴唇……还有微微透出红晕的面颊。 而这一切又是如此近在咫尺,包括她身上那股奶甜奶甜的香气,美好得有些失真。 他想轻轻亲上她一口,但犹豫再三,似乎又失去了这样做的勇气。 * 周天坐飞机回南城,晚上还要回学校去上自习,行程有些紧张。驰消跟殷侍画说,有机会再一起来北城玩。 殷侍画晚上睡得很好,白天却心不在焉。 回到学校后,一切如常,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驰消观察着她,说不上那种感觉。她好像更爱出神、也更不爱说话了。 很容易猜到,大概是因为沈钦颜。 演唱会上,krain「吻」了沈钦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沈钦颜又是做神秘嘉宾、又是疑似被吻的,好多人都觉得两人谈恋爱了,冒出不少人大肆鞭伐两人「没有爱豆素养」、「公然秀恩爱,到底把粉丝当什么」……但这样的人多半不是真粉。 真爱粉这时候基本都护短,打掉了牙也要往肚里咽。两位当事人云淡风轻,该怎么活动还怎么活动,反而是两家粉丝,打了鸡血似地在网络上公关,不断声明:没有谈恋爱,禁止造谣,只是舞台效果借位吻,你们这些黑子跳脚也不过是眼红罢了! …… 但还有一点,驰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 就是,感觉一切都再次回到原点。去了北城一趟,他和殷侍画好像更加疏远了。 真就验证了殷侍画和沈钦颜的关系,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反正现在两人还可以见面,还可以每天看似平稳地生活,就走一步算一步好了,他想。 但他又忘了蠢蠢欲动的裴颜。 从之前她处心积虑地设计告白、殷侍画却被驰消给劫走,到周末殷侍画对她爱答不理……驰消能通过人打听她的事,她就也能反过来打听他的,才知道,殷侍画周末被驰消给带到外地了。 一股火窜到头顶,不亚于当时驰消得知她又带殷侍画去ktv。 周末之后回学校,她也发现殷侍画有点变了。 但和驰消一样,她也说不出殷侍画哪儿不对,只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而且想一想,殷侍画不一直都是这么副样子,闷闷的,不爱说话,好像对谁都不太在意,难道是她对殷侍画期待太高了么。 但她在超市偶遇殷侍画,看她又是来买咖啡,就一手握冰箱门边缘、一手撑在另一扇冰箱门上,将殷侍画困在自己面前,兴师问罪她:「怎么现在连微信消息都不回了啊?」 结果殷侍画反应和之前完全不同,说白了就是不接戏,拿完咖啡,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一弯腰,从她胳膊下面的空隙钻出去了。 几个看戏的人没憋住笑,裴颜一时无语,反应过来,狠狠将那些笑的人挨个剜一眼。 她拿了杯和殷侍画一样的咖啡,去结帐的地方排队,挑了和殷侍画相同的队伍站。 第41页 她和殷侍画隔着三个人,那三个人也都没她高。 她就手里紧攥着咖啡易拉罐,看着殷侍画结帐、离开…… 「嘭」的一声巨响,她手里的易拉罐竟然被她给攥爆开,冰冷的咖啡迸溅了前面那女孩一身,也有大量的液体顺着她裙褶往下流。 裴颜暗暗骂了声「操」,但看着这一片狼藉,也有所释然。就像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有了个可释放的点。 其实这段时间,她也就像现在这番场面一样,过得乱七八糟的。 * 照旧是运动场一个无人的进出口桥洞,驰消漫不经心地来迟,而裴颜倚在铁门上,等得极其不耐烦。 一天天的,步入了深秋,再走向初冬,已经很少能见到什么艷阳天。苍白的天穹总像是被一些灰色的、破败的网所笼罩,阴恻恻的,风也总是很大,有时候吹得厉害起来像夹着细小的刀片。 裴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驰消终于走近了,问:「干嘛?」 「你说干嘛?」裴颜笑,「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能跟我说说,你和殷侍画到底是多么牢靠的男女朋友关系吗?」 「好好说话会不会?就这么难吗?」驰消也笑,「我也不是一次一次都有耐心来和你浪费时间的。」 「浪费时间?」裴颜翻了个白眼,双手在胸前环着,一只手手指不耐烦地在另一只手肘上点着,「那行,我就直说了,这周末我还要带殷侍画出去玩,至于去哪儿,去ktv,去酒吧,还是去开房,您甭管,实在不用打着是殷侍画男朋友的旗号来下我头。既然不喜欢用卑鄙手段,那就拜託你自己也放干净点……既然连自己都使手段,又有什么资格来管着我?就凭你是她男朋友?拜託,别忘了殷侍画当初到底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特别有杀伤力,裴颜自认为一下就站上制高点,微笑着看驰消。 驰消也很快恢復淡漠:「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裴颜挑眉。 「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和我说话的机会,还有……」 眼看裴颜脾气要起来,他告诉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直接告诉殷侍画,看她是什么态度。如果她接受你,你们两个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我以后路人一个,什么都管不着;但如果她不接受你,就烦请你离我女朋友远一点,别一直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我不会一直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女朋友也是。」 裴颜眯着眼看他,皱了皱鼻子,就像一只猫发出威胁警告的信号。 但最后,还是妥协了。 可能是在外面受冻太久的缘故,隔了一段时间开口说话,竟带上点鼻音——「那好啊。」 「周末我带她出去玩,去哪儿,干什么,你都别管,然后你等着看她怎么做选择就行了。」她指着驰消说。 「别带你那些朋友噁心她。」驰消皱眉,「也别灌她酒。」 「你别管!」裴颜瞪起眼,「少仗着你那不错的家境和有点臭钱就来狗眼看人低,驰消,真特么让人反胃!」 「怎么,你就不觉得她看你前对我一套、后对她一套更噁心吗?」她讥笑着,看着驰消越来越淡漠的神情,「别忘了,你和她是怎么开始的,这还不够她噁心一辈子的?你又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 周末,在裴颜软硬兼施的劝说下,殷侍画答应和她一起出去玩了。 裴颜甚至说:「要是你不乐意和我出去,这是我最后一次约你。」 时间选在周六中午,两人在距离折中的一家商场内见面。 其实裴颜一晚上根本没睡着,但她刻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自己一觉睡到十一点,现在还没吃饭,就带殷侍画去吃牛排,然后定了两张下午的电影票。 其实这段时间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就她品味来说。 最有热度的是一部言情电影,找几个正当红、但演技好不好就有一定争议的明星,演一段缠绵又矫情、硬融了几个自以为幽默的烂梗的感情戏,路人都评价一般或无聊,但敌不过大批粉丝控评,说看这部电影不带一卷卫生纸根本不敢进场,特别感人肺腑,于是就有不少人上当,但看完觉得吃亏也不敢发声,因为发了声不是被刷下去就是招粉丝骂……裴颜看穿一切,但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决定和殷侍画一起看一下,反正没事做。 而且殷侍画说不定就喜欢这种电影呢。看完说不定也会被感动一下什么的。 吃完牛排,距电影入场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将一切都安排得挺合适。 走出餐厅,她先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包口香糖,拆包装,递给殷侍画一条,然后带她去商场顶楼的电影院,距可以入场还有五分钟,就闲来无事,去柜檯买了份最大号的爆米花和两瓶可乐。 她特意把那桶爆米花给殷侍画捧着。 周围不少小孩都投来艷羡目光,还有哭着闹着向家长要的,吵得人头疼。她瞥一眼大屏幕,才知道,最近有一部很火的动画片电影在上映。 她手握两瓶可乐,看着殷侍画低头看爆米花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我还见过有一种瓶子,」殷侍画忽然说,「可以把饮料放在下面,把爆米花放在上面。」 然后她看裴颜,觉得她没懂,在她手里的可乐瓶上面比划一圈,说:「就在这里,有一圈凹槽,可以放爆米花的,下面就是饮料。」 第42页 裴颜反应了一会儿,笑了。 「你怎么这么像个小屁孩啊?」 殷侍画不好意思地笑笑,收回手。 「走了,快到时间了,赶紧检票进场吧,我要被这些小孩给吵穿耳膜了。」 裴颜揉了揉耳朵,一只手握住殷侍画手肘,带她一起去检票处排队。 进了影厅,一场电影下来足足两个多小时,讲的是一段从校园到社会的多角恋,果然特别复杂。 加上最后一个谁也没和谁完满的结局,升华出一个「青春就是一场遗憾」的主题,现场还真有人掉泪的。 而裴颜昏昏欲睡,听见身后的女生抽了下鼻子,才清醒一些,回头看一眼,想:不会吧,真就看哭了? 然后她看看身边殷侍画,发现殷侍画表情也有点低落,可能真就看进去了。 她沉默一会儿,照顾着殷侍画情绪,自电影散场后也没和她多说话,带她去吃了晚饭,然后带她打车去一家酒吧。 她今天所做的一切,用意都和上一次一样。 上次被驰消打断的,她这次要继续做完。 两人上车,裴颜报出酒吧名字,问殷侍画:「你不会害怕吧?」 殷侍画本看着窗外,闻声回头看她一眼,没答话。 「放心吧,」裴颜说,「这次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就我初中时两个玩得好的闺蜜,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想约着一起在酒吧聊一聊,就想带着你一起去。」 第19章 疤 殷侍画没什么情绪, 就像既然答应了裴颜今天和她出来玩,那裴颜说什么,她就顺着做什么。 她跟裴颜一起进了酒吧, 气氛和环境倒不像印象中那么糟, 至少不怎么乱。 室内不乌烟瘴气,没放特别刺耳的音乐,也没有dj在前面很夸张地大喊大叫。相反, 昏暗的光线中流转着淡淡的彩色, 音乐很舒缓,一桌一桌的人就在酒精和水果的香气里聊天。 殷侍画跟在裴颜身后, 来到一张四人桌落座。那里果然已坐着两名女生, 也已经给她和裴颜各点了一杯酒。 两人的确不像之前见到的「芙姐」那群人那么不善,都挺漂亮的, 看起来也热情又开朗。见殷侍画和裴颜来,她们立即很热情地向两人打招唿。 「嗨,这就是……」两名女生的目光落到殷侍画身上。 「殷侍画。」裴颜笑眯眯说。 「噢,殷侍画。」两女生也很自来熟地笑, 给殷侍画推过一杯颜色清透的酒,颜色是樱桃红,且泡着颗色泽饱满的樱桃, 说,「我们听裴颜说了, 你不太能喝酒,所以特意给你点了这杯,大概是这酒吧里度数最低的酒啦,但也挺好喝的,和饮料差不多。」 殷侍画接过, 说:「谢谢。」 「唉,裴颜,听说你高中又转学了?」两名女生开始说正题,和裴颜聊起来,抿嘴笑,「怎么感觉你憔悴了不少,最近也不怎么发自拍了,以前不总霸屏的嘛?」 「对了,我记得你暑假时还谈了个男朋友,一直没机会问,不如趁现在说说?」 裴颜面上有些不自在,看殷侍画一眼,三言两语将驰消的话题敷衍过去。 所幸许久不见,还有很多其他话可聊,两名女生就没再提。 除去驰消这块,四人间的氛围还算好。裴颜一边和两人聊天,一边时不时看殷侍画一眼,发现她状态也不错。 但殷侍画没什么事可做,就间断性抿一口酒,一杯樱桃酒很快就见底。 两名女生也时不时观察着殷侍画,还以为她爱喝这款酒,反正度数不高,于是招唿住一位路过的服务生说:「嗨,我们再续一杯酒。」 指的是殷侍画酒杯。 殷侍画看裴颜一眼,裴颜也没阻拦,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服务生动作也快,满满一杯酒很快放到殷侍画面前。两名女生笑着跟她说:「别客气,今晚咱们就尽兴地喝,我们俩请客。」 殷侍画礼貌性笑笑。 两名女生就继续和裴颜聊天,时间越来越晚,殷侍画也越来越觉得无聊。 两名女生忽然跟裴颜说:「唉,你还记不记得咱初中时那个陈虎啊?」 听到这名字,裴颜愣了一下。何止是记不记得。 她看一眼殷侍画,看她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是酒精开始发挥作用的缘故,反正她一整天都闷闷的。 又想到关于「陈虎」的话题,她忽然有了个主意,没像之前对「驰消」的话题时那么迴避,坦然地笑了笑,回问:「当然还记得啊,怎么了?」 「嗐,那你知不知道,陈虎那傢伙后来改名了。」提出这话题的女生说,手指绕着耳边的碎发,「他现在叫『陈书豪』,在一所私立高中读书,听说毕业后要出国,弄得可人模狗样了。」 「哈?」裴颜挑起一边眉。 「是啊,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前段时间他可是我们的话题人物。」另一名女生似笑非笑地说。 「说来话长,他上高中后,他妈把他原先那个爸甩了,嫁给外地一个特有钱的煤老闆。他爸可宠他,还给他在南城买了架直升飞机呢。」 两名女生交换了眼色,笑容更甚,继续道:「话说,他初中时那么迷你,为了你成天被老师打、挨老师骂的,你开个玩笑,他就能直接趴在地上学狗叫,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你看不上他,」女生顿了下,说,「但他现在是真不错,人也瘦点了,弄得像模像样的。上次初中同学聚会,你没去,我们可是一大帮人聊了一通宵,他亲口说还对你念念不忘呢,喝了酒,耍酒疯,几次旁敲侧击向我们要你联繫方式,但我们都没给,说:要是真偷偷给你,被裴颜知道了,我们还不小命不保呀。」 第43页 两人「咯咯」地笑起来,裴颜也笑笑。 「你别笑呀,这话还撂在这儿呢,那我们是给他还是不给?」 裴颜一时没回答,再看殷侍画。 看她用挨自己近的那只手托着脸,隔开自己的视线,好像在另一边按着手机,明显不太高兴的样子。 两名女生还沉浸在眼下的话题里,本一直挺照顾殷侍画,这会儿也没顾及她,就没注意到她情绪不好。 裴颜其实心里烦透这个陈虎了,但故意没一刀两断地回绝。 「不如就试试吧?女大十八变嘛,男的也一样。」两名女生继续撺掇,「而且看陈虎,啊不,陈书豪他现在那德性,还真没谁能治得了,我们都挺期待你亲自出马的。」 「而且啊,他那个后爸……」 …… 殷侍画忽然起身,说:「我该走了,抱歉。」 「啊?你怎么啦?」两女生惊讶地看着她。 话题与气氛于是被打断。 「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太能喝酒,我现在有点头晕,但也不想打扰你们说话。」殷侍画站着,说,「现在家人来接我了。」 两女生不知所措,只能看向裴颜,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求助。 裴颜想了想,跟着殷侍画起身,扶着她肩膀,跟两名女生说:「不好意思,我的锅。那我先去送她,回来再继续说。」 「嗯,好。」两女生玩着酒杯,目送了两人一段,倒也没多想。 裴颜和殷侍画离开酒吧,一路上都是沉默。 裴颜不知道自己这次算不算玩大了,犹豫着什么时候向殷侍画坦白。 在黑漆漆的走廊上走了一段,到底也没想出来,觉得,不如就等殷侍画回家后说吧。微信上跟她开个玩笑,问她是不是吃醋了,然后再打个电话,趁着深夜告诉她,其实我喜欢你。 推开酒吧大门,晚风唿啦啦迎面刮过来。 裴颜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拢了拢衣服,又想给殷侍画挡一挡风。但眯眼一看,忽然发现,停在酒吧门口的那辆奔驰车怎么就那么眼熟。 从车外看不见车里,但她似乎能想像出,驰消此时打量这一幕的表情有多讽刺,且多戏嚯。 而她在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被人以一拳狠狠地命中心脏。挺闷的,喘不上气。 是真的,感到唿吸困难。 她一下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觉自己从未这么发自心底地狼狈过,惊惶过,失魂落魄过。 心底又忽然涌起前所未有的躁怒,恨不能上前去把驰消的车玻璃给拍碎。 殷侍画将她扣着她胳膊的手指一根根扒开,说:「我该回家了。」 「家人?」裴颜忽然讥笑道。 殷侍画已走出三米距离,闻声脚步踟蹰了一下,但继续走向驰消的车。 裴颜就隔着这样的距离,注视她渐行渐远,哭笑不得地狠狠道:「这他妈就是你说的家人啊,殷侍画?」 殷侍画拉开车门,坐上驰消的副驾。 然后将门关上,和裴颜间又多了层单向透明的玻璃。车缓缓开动,她忍着没再看裴颜。 驰消似笑非笑地问:「她又给你灌酒了?」 殷侍画没回答。 …… 之所以叫驰消来接,是她不可能在这么晚、还喝了酒的情况下麻烦王叔;之所以撒谎,是她总不能就那么告诉裴颜,我叫了驰消来接我。 但该撞上的还是撞上了。 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也说不出。酒精好像真开始发挥作用,让她现在的大脑里一片浑浊,不太想理人,不想回答驰消的话。 被驰消送到家门口,才反应过来,跟他说了声「谢谢」。 驰消也不生气被麻烦这一趟,说:「回去就早点休息吧。」 殷侍画点头。 「晚安啊。」 「晚安。」殷侍画回復完将车门合上。 …… 回到家后,她用剩余的力气洗漱干净,着了床,感觉整个身子都绵软得没任何知觉,意识也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手机被撂在床边,就那么放了一晚上。 没再收到裴颜的一条消息,或是一个电话。 * 周末过去,回到学校,一次课间,裴颜无意看到殷侍画,驰消并不在她身边。 看殷侍画那么平平淡淡,她忍无可忍,几步上前,将殷侍画拽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是不是在故意装傻呢?还是在故意耍我玩?你是不是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啊?」 结果殷侍画还是一点反应都没,看着她。 「几个意思?」裴颜问。 殷侍画要离开,裴颜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狠狠地钳着殷侍画胳膊,长长的指甲即使隔着厚实的衣料也让殷侍画感觉到疼,殷侍画不禁扯了扯唇角。 「别告诉我你真什么都不知道!」裴颜几乎咬牙切齿,「也别告诉我,其实你真喜欢驰消,当我是傻逼呢?」 「还是说,你一直记恨我刚开始因为驰消而找你茬,所以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復我?现在终于等到这一天,就觉得你赢了是吧,殷侍画?」 眼看操场上人越来越少,这是要打上课铃的前兆。 裴颜情绪一直是那么激动,殷侍画想要扒开她手,却无济于事。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也不喜欢你。」殷侍画才觉得烦,「一开始我确实想离你近一点,但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 第44页 「……而是?」 「因为我姐姐,和你长得特别像。」殷侍画无奈地说,「不好意思。」 一阵风吹过来,裴颜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冷。这又是一个让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答案与事实,她并没有觉得殷侍画在撒谎。 「她也是……很高很高,和你差不多。」殷侍画抬头看了她一眼,快速说,「留红头髮,说话有点不好听,总喜欢做一些找刺激的事,但她对我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你像她,我会非常讨厌你,非常非常。」 说完这些话,裴颜一直紧攥着她胳膊的手果然松了。 「我胳膊上现在还有很多疤,而且我喝酒真的会很难受。」 殷侍画看了她一眼,匆匆往教学楼方向走,上课铃果然非常刺耳地打响了。 裴颜倒没有回去的意思,狠狠攥着拳,看着她背影,继续挖苦说:「那驰消呢?」 「你和他这么你侬我侬,又是男朋友又是家人的……既然你是同性恋,该不会是因为他像你爸爸吧?」 第20章 布娃娃 但即使是如此难听的玩笑, 也没让殷侍画停住脚步。 她只是不自禁握紧双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教学楼大门走。 * 其实这个问题,殷侍画不是没想过。 这个晚上, 她如往常一样, 和驰消一起吃饭,去学校附近一家餐馆吃小火锅。 两人没怎么说话,其实两人平常也不怎么说话, 就一起吃饭, 一起上晚自习,有事说事, 没事的时候就这么安静地待在一起, 也不尴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殷侍画把这当成生活的常态。就像被裴颜带到酒吧喝醉, 除了王叔,她立刻想到让驰消来接自己,反正她觉得一切都自然而然,直到被裴颜给戳破,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驰消的关系。 既然当初是为了裴颜而和驰消在一起,那现在,两个人又为什么一直没撇清瓜葛。相互之间明明都不再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 火锅店门口, 殷侍画心不在焉地跟在驰消身后。驰消如以往一样,为她拉开门, 让她先进,但她因为开小差,差点撞上里层玻璃,被驰消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又听见他笑。 「……」 殷侍画回过神。 现在正是用餐高峰期, 两人好不容易在店里找了个位置,落座。 因为天气冷,店内不开窗通风,整个室内就雾气缭绕的。只有空调有气无力地吹着暖风,还不如火锅本身所释放的热度够劲。 驰消拿起菜单看,殷侍画就隔着邻桌不断飘来的水汽看着他。 两人一起吃饭,菜也一直都是驰消点。除生煎外,他已经挺了解她爱吃什么了。倒不是因为她说,也不是因为他问,应该是两人一顿顿吃下来,他自己观察出来的。 有时候他点完菜,殷侍画也会主动加一两道想吃的东西,他就记下了。 现在他很快地选完几样菜,跟她报菜名,然后抬头看一眼她,问:「行吗?」 殷侍画反应慢了一拍,点头。 驰消再次被逗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呆啊?」 他叫服务员,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服务员匆匆算完帐单就离开了,他又给殷侍画倒了杯柠檬水。 殷侍画收回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但心里还有些乱。 其实她挺想问驰消对自己是什么态度的,可一切好像也挺明显的。 而到了这时候,她又挺希望,他别这样的。 * 殷侍画越来越觉得,在学校待着没什么意思,生活浑浑噩噩的。 这样下去一点目标和希望都没有,她想见沈钦颜,但两人的生活却离得那么遥远。 跟裴颜坦白的第二天清晨,她照常来到学校,在位置上收拾东西,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摸索了一会儿,发现竟然是那只红头髮的布娃娃不见了。 那只娃娃是沈钦颜送给她的。 那只娃娃也是沈钦颜亲手缝的,所以做工粗糙,面部表情还有点狰狞。初中被封闭在学校里的生活很无聊,所以沈钦颜什么都想尝试,一次心血来潮,就缝了这么个东西,缝完就随手塞给她。但她大概没想到,殷侍画会一直对这个娃娃如此宝贝。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殷侍画每天看着这个娃娃,看得早就不知道它好看还是不好看了。但她知道这个娃娃很旧,没想到它会在某天不翼而飞。 多半是被人给拿走的。 她心里也很快有了答案。 高三的上学期过半,学习日渐紧张,早自习开始前的教室格外安静。她突兀地翻腾了许久,慢慢冷静下来,但只是表面上冷静,心里还压抑着巨大的不安和愤怒。 从六点五十到七点半,早自习四十分钟,度秒如年。 殷侍画什么也看不进去,忍不住在桌子下面按手机,很快在联繫人里锁定裴颜:【我的东西是不是被你给拿走的?】 【什么东西啊?】裴颜秒回。 透出那股懒洋洋的、不屑的态度。她说不定正在艺术班的教室里翘着二郎腿吃零食。 【娃娃。】 【什么娃娃?不知道。】 但裴颜这么说,殷侍画就笃定,娃娃就是被她给拿走的。 因为裴颜在撒谎,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个娃娃。自己住院的那段时间,那只娃娃一直被放在病房里,裴颜天天来,她不可能没见过。 第45页 【那个真的对我很重要!】殷侍画打出这句话,又删了。 因为她觉得很无力。 她好像明白了,裴颜并非不知道那只娃娃对自己的意义。那样的做工,那样的时间感,那样的红色头髮,再结合自己昨天跟她说的话,裴颜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但她就是要这样作弄自己。 那还能怎么办呢? 殷侍画紧紧地捏着手机,怎样都不舒服。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双手伸到她面前。 殷侍画足足迟钝了一秒钟,抬头,正对上级部主任冷沉的目光。 讲实话,他们这位级部主任说好惹也不好惹;说不好惹,又不是那么极端。 平素大腹便便的,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针对那种夸张跳脱、爱出风头的学生,连驰消晚自习串了好几个月班他都没发现。 但像眼前这样,自习时玩手机被逮个正着,也算是比较严重了。 学校不是不让带手机,但好歹是一所正了八经、靠学生冲击高校获得名声的公立高中,自习与上课期间玩手机都是被严厉禁止的。 校内还有人忧心忡忡地说,如果类似事件发生得太频,学校说不定哪天就禁止学生带手机了,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除了个别无所顾忌的学生,譬如艺术班那群无法无天的。 殷侍画大脑空白了一会儿,将手机关机,递到级部主任手里。 级部主任就走了。 但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他之后多半还要告诉她班主任,甚至家长。 殷侍画有些僵硬地坐在位置上,处于麻木状态,从未觉得这么丧气过。 意识才慢慢回到现实,发现周围人都在安静地学习——虽然大多是表面上。隐约听见身后女生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余光也能瞥见同桌幸灾乐祸的憋笑的唇角。 早自习的结束铃声终于打响,所有人都像松了口气,该走动的走动,该闹腾的闹腾。 殷侍画却像整个人被抽空,慢腾腾从座位上站起。 原先的计划被全部清空,她没去找裴颜,而是选择去找驰消,脚步沉重地走过人潮拥挤的走廊。 来到驰消教室前门,她还记得他坐在哪儿。 虽然他人高,但他位置靠前,大概因为无论在班级还是在学校,他都不像她这么被孤立,无论在同龄人还是长辈中人缘都很好。就像现在她从前门看到他,他还在边做题,边接着周围人话茬。那群人一大早就精力充沛,正闹得不行,氛围看起来特别好。 他们教室里前排几个人注意到她,于是一个戳一个,把话传到了驰消那儿:你媳妇来找你啦。 除了之前的闹剧,殷侍画这样主动来找驰消,还是头一次。 驰消愣了一下,往前门看,真就看到殷侍画在门外杵着。她表情看起来还有点丧,就在那儿发呆,他立即起身过去找她,把她往边上带了带。 「你怎么了?」 「我……」殷侍画跟他说,「我那个布娃娃被裴颜给拿走了,你能帮我拿回来一下么?」 「然后……」她继续说,「我打算跟老师请个假,今天下午就不在学校了,你不要给我发消息什么的,如果拿到了娃娃……我中午再来找你吧。」 「饭也不在学校吃了?」 「嗯。」殷侍画点头,「那我先走了。」 虽然把事情告诉了驰消,但她心情还是不好,前两节课都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上午课间操,她要去排队,果然还是被班主任给叫走了。 级部主任已经跟她说明了情况,她大概也没想到,殷侍画这样的学生会做出这种事。 且不说殷侍画是学生会干事,她平时也表现得特别文静乖巧,唯一有问题的地方可能就是——她最近好像在谈恋爱。 麻木的感觉,让殷侍画越来越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她也不是那种会花言巧语讨老师原谅的人,她连话都不爱说。但她一直闷着,班主任就更觉得她这段时间有问题,决定带她去办公室联繫家长,殷侍画也没拒绝。 果不其然,最后的结果是,薛鹤兰说自己忙,可能过几天才有空,到时候会亲自来学校和老师谈;殷振也是类似的说辞,但殷振没明确表示何时回来,语气焦急,言语间满是「我的宝贝女儿到底怎么啦」的浮夸。 两个电话都打完了,班主任有些同情地看着殷侍画,好像明白她家庭也挺有问题的。 殷侍画已经越来越不自在,问:「老师,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 班主任反应却很大:「啊?为什么呀,殷侍画?」 她知道殷侍画家里没人,所以很不理解。 于是本该告一段落的事,又因为请假意图,让殷侍画多听了班主任一小时心理开导。这个假到底没请成。 从办公室出来后,已经是上午最后一节课,整座学校安安静静的,连操场上都没有人。秋冬天气的缘故,体育课都改在室内上了。 殷侍画故意很磨蹭地从办公楼往教学楼走,但这节课还有近半小时才下课,她怎么也不能在外面耗完这半小时。 她不喜欢在课上到一半时回教室。 天气也真冷,她还没穿外套,风几乎从她校服衣料的每一个细小缝隙往里钻,很快就冻得她有点受不了。 她把手收进袖子,加快了脚步,站到教室门口,听着里面老师上课的声音,忽然想到上次也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有驰消在身边。 第46页 第21章 天寒地冻 想到驰消那次「传授」的方法, 殷侍画心里才平静些,敲响了门,打报告说:「老师, 我刚去了趟办公室。」 政治老师点头, 示意她回位,果然没因为她翘了会儿课而多问她什么,或为难她什么。 …… 这节课剩余的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请假计划却泡汤。殷侍画只觉得什么事都做不进去, 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没了手机还有些不习惯。 不出意外, 这部手机会在毕业时才还给她,因为这是学校明确规定的。 而经过班主任谈话, 以及纪律表上被扣去5分,她被收手机的一系列事也终于被传开了。 午饭时间,因为心不在焉,殷侍画收拾东西都慢了许多, 一时也没想起娃娃的事,以及答应驰消中午会再去找他。 直到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她无意看了眼前门, 才发现驰消一直在那儿等着自己。 她于是加快动作,走出去, 驰消手背在身后,忽然将那个布娃娃亮到她眼前,反而把她给吓了一跳。 看她被吓懵几秒,驰消又笑得特别开心,将娃娃递给她——「喏。」 「……」 「别笑了。」殷侍画又回教室, 将娃娃放进桌洞,驰消也看出什么:「你没请假?」 「请了。」殷侍画嘆了口气,「但是班主任没批。」 她走出来,轻轻地扯住他袖角。 「你是不是还被收手机了?因为这娃娃。」 殷侍画嘴角撇下去。 「没事。」驰消好笑地反握住她手,并将她手抄进自己外套的兜里,「这顿我请你吃。」 虽然这么说,但以往吃完饭,殷侍画给他转钱,他也是偶尔要偶尔不要的。 殷侍画「嗯」了声,跟他走出校门,但还是决定,要在晚上和他坦白。 她不能再继续眼下这样的生活状态了。 * 两人晚饭也一起吃的。 但殷侍画跟驰消说,自己刚被收手机,也被班主任谈过话,这几天可能会被盯得紧,所以就不要他来班里给自己讲数学了,驰消也答应了。 四节自习课,殷侍画都上得心不在焉。 终于熬过去,到放学时间,驰消按时出现在教室门口。殷侍画偷偷将桌上的娃娃、桌洞里各种关于沈钦颜的东西塞进包,出教室门跟他说:「走吧。」 她没再揪驰消的袖角,驰消也没再握她手,因为她把两只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兜里了。 如往常一样的一段放学路,却走得格外漫长。 就要到王叔停车的路口,停在斑马线前,看着还剩四十多秒的红色倒计时,殷侍画忽然说:「要不你就送我到这吧。」 她声音隔着外套立起挡风的领子,闷闷的。 「嗯。」 「那你去找裴颜要娃娃,裴颜就没跟你说什么么?」她问。 「说什么?」驰消笑着反问。 「其实我喜欢女生。」殷侍画盯着红色的数字,快速地说,「我不追星,不喜欢krain,我喜欢的人是沈钦颜,我们之前认识。」 「我也不喜欢你,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和裴颜多一点交集,其实我觉得……你都明白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下,然后,谢谢你。」 话音落,绿灯正好亮了,殷侍画抬起脸,看了驰消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路对面走。 其实也蛮难过的,但她肯定要做出个选择。 驰消看着这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长久,才重重地唿出口气。 心口瞬间被堵得厉害。 其实为了殷侍画那只娃娃,他直接去艺术班找裴颜,两人闹得挺难看的。 裴颜那性子,绝不肯把娃娃主动拿出来,挑衅之后就开始骂,很难听,拽他的衣领,然后他踹了她桌子,两人就差真地打起来。他在一地狼藉里看见殷侍画那只娃娃,捡起就走,裴颜在他身后歇斯底里地叫喊,让他滚回去把她桌子给收拾好。 周围人的嘴巴都张成「o」型。 裴颜后来在微信上疯狂攻击他,告诉他殷侍画喜欢女生的事,挖苦说:【人家喜欢的是女明星,是我,再次也不会轮到你,你成天狗似地跟在人家后面图什么呢?】 【什么时候这么深情了,驰消?活这么卑微?】 她说这些驰消都不太理。 只是告诉她:【你要是敢把这些话跟别人说,你就完了。】 【哟,你是在歧视同性恋么?】 【说不定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呢,反倒是你,挺会替人家玻璃心的。】 【还是说,自己女朋友性取向不正常,我们驰少爷恼羞成怒了?】 驰消把裴颜拉黑了。 …… 但现在,他在这夜晚的街边灌着冷风,知道殷侍画是想结束了,也明白裴颜说的是对的。他自始至终做的这一切都特傻逼,特贱,特自作多情,但可怕的是,他并不觉得该回头,甚至还想继续往下陷,永远地陷下去。 * 这一晚上註定睡不好。 或许因为放学后在外面吹了太久风,他从小都不怎么生病,这会儿竟然感冒了。 他从内到外没一点舒服地方,但第二天还是自虐似地去上学。他明白自己和殷侍画回不到以前了,之前那些都结束了,但他不信会到此为止,就是不相信。 在学校昏昏沉沉地待了两节课,没人知道他和殷侍画「分了」,甚至还有人问他:「殷侍画为什么没来上学?」 第47页 「嗯?」 「我的天,你鼻音怎么这么重,你感冒了么?」 驰消点头,那人就没再说了。 原来殷侍画没来上学。 一连到周五,殷侍画都没来,问驰消是怎么回事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不只在老师眼里,在所有人眼里,殷侍画都是特别乖的学生,几乎没见她请过假。就算她平日里低调,但还是有如此多人在暗中关注她,所以她几天不来学校就特别奇怪。 驰消也不知道。但他总不能直说,因为很多人猜测殷侍画是被收了手机、面上挂不住,所以才不来学校的,他就告诉他们是殷侍画发烧了。 那些人信了,开玩笑说:你们俩真不愧是情侣啊,那天晚上干嘛去了,感冒发烧还带一起的。 …… 但驰消并不知道殷侍画情况,生病只是用来搪塞学校流言的说辞。 他知道殷侍画没有手机,想着她会不会在家里用平板之类的登录微信,但…… 经过那晚上,他又有什么理由再找她。 直到周五,他没忍住,去找了殷侍画班主任。 这招其实挺冒险的,但他豁出去了。 忍着感冒尚未痊癒的不适,在办公室和殷侍画班主任掰扯了半天,殷侍画班主任最后才松口,告诉他,是殷侍画自己不想来上学了,她也暂时没辙,让他有办法的话就先去劝劝她。 驰消没话说了。 「本来想约她家长谈一谈的,但她家长正好都在外地忙。」班主任无奈地嘆了口气,喝了口茶,跟驰消说。 虽然驰消在学校出名,但看起来可以信任,她就这么跟他说了。 虽然怀疑殷侍画状态不对和早恋有关,但事到如今,她想去家访却被薛鹤兰婉拒,她自己也觉得机会渺茫,还是要让殷侍画先回来上学最重要,否则无故旷课会越闹越大,也只好先让驰消跟着帮帮忙。 最后她又象徵性跟驰消说,高中这个时候,最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很多事等毕业了再说也不迟,还更现实,驰消都表面上配合着答应了,离开办公室。 他心思都在殷侍画上。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这几天是不是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想上学,心情是不是挺糟的……总之怎么都不放心,他直接开车去了她家。 但来到殷侍画家院门口,远远地看着她房子,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他按了几次院门的门铃,都没人应。 在车上坐了会儿,却觉得闷得不舒服。开空调不舒服,开窗也不舒服。感冒不仅没好,好像还往发烧头晕的方向去发展了,他干脆下车,在一片天寒地冻里伫立许久,不断被冰冷的空气所侵袭,倒能保持几分清醒和冷静;知觉渐渐被麻木,生病所带来的那份难受也就降低了些。 每一次唿吸,都能在几乎冻结的空气里吐出串白雾。 他就在这个半山上少人的小区里来回踱步,看晚霞一点一点褪去,油画般的彩色转瞬即逝,天色很快暗沉了。 殷侍画家的房子也一直没亮灯。 可能真就没有人在吧。 但殷侍画父母都不在南城,殷侍画能去哪儿? 等得越来越不安,等到整个人快被冻僵了,忽然听到一阵车声。 他回头,竟然看到一名外卖员和他的摩托,外卖员头上还顶着只弹簧小黄鸭,随着他步子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颠着。 两人非常微妙地对视一眼,外卖员将车停在殷侍画家院门口,也是按了几次门铃,未果,无奈打出一个电话。 打的可能是殷侍画家座机,要么就是殷侍画另一个手机号。 驰消才觉得自己真挺傻逼的,一直没给殷侍画发条消息试试。 他就和外卖小哥一起在殷侍画家的院门口等,没顾外卖小哥时不时投来的奇怪目光。 看殷侍画家的房子终于亮起灯,从二楼亮到一楼,没多久,房门就开了,暖黄的灯光中映出个纤瘦的身形,殷侍画裹着厚厚的外套走出来,离院门越来越近。 她打开院门,外卖小哥立即递进餐袋,吐槽道:「我按了好几遍门铃都没人应!」 「……不好意思,在二楼没听到。」 殷侍画接过东西,才发现站在外卖员身边的驰消。 看他黑长的头髮和睫毛都被冻得潮湿,皮肤也苍白。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连他身上那件挺厚实的黑风衣都显得单薄。她愣了半天,让他进来,有些不自在地问:「你来了为什么不给我发条消息呢?」 「忘了。」 「你手机不是被收了。」他又说。 「那我也可以用别的设备登微信啊。」殷侍画和他沿着院子的路走,两人间挨得很近,她都能感受到驰消身上的冷气,感觉他已经被冻成一块冰了。 「那还不是因为,」驰消顿了顿,说,「我不敢找你。」 「……」 殷侍画立即无话可说。 她紧紧攥了会儿驰消的袖角,真就从外冷到里,然后松手,拉开房子的大门,大骂了他一声:「笨!」 第22章 发烧 进了屋子, 这还是驰消第一次到殷侍画家。殷侍画也没想到他会来,暂且将外卖放到一边,给他找了双拖鞋, 看了看时间问:「你还没吃饭吧?」 现在快七点了, 按周五放学时间,驰消吃顿饭再来也够用,但看他现在这样子, 她真觉得他根本没去吃。 第48页 「是啊, 没吃。」驰消也承认了。 「那我只点了一份外卖。」 「没事。」 驰消先进屋,屋里除了他和殷侍画没其他人。他又想到之前屋里黑漆漆一片的样子, 问殷侍画:「你不会一直睡到现在吧?」 「……」 「那又怎么了。」 殷侍画将外套脱了, 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拿着外卖也进了屋:「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做。」 「要不再点一份外卖吧, 不然你吃什么呢?虽然从市区到这里的配送时间有点长。」 「不用了。」 驰消看着她:「你就这样天天吃外卖吗?」 殷侍画开了餐厅的灯,在餐桌边坐下,应:「嗯。」 「那冰箱里也没有菜?」 「没有。」 「家里阿姨呢?」 「你怎么这么啰啰嗦嗦的。」殷侍画渐渐没了耐心,「阿姨这几天都不在。」 驰消半天没说话, 她继续解释:「我想自己待几天。」 驰消于是笑了:「你这是和家里人闹掰了吧?」 「……」 其实情况差不多如此。 平日里,阿姨会天天来家里收拾卫生,上午收拾好就走, 走前给殷侍画准备好次日的早餐,放在冰箱里。 上学时间紧, 殷侍画早上也吃不了多少,基本就是些奶和水果什么的。周六和周天,殷侍画在家,她才会留下来给她做三餐。 这几天殷侍画旷课在家,阿姨本要留下来给她做饭, 但薛鹤兰从班主任那儿得到消息,气得不行,就让阿姨不要管她了,干脆连家里卫生都不要来收拾,因为她吃定殷侍画一个人在家会害怕。薛鹤兰人还没回南城,母女两就先这么槓上了。 殷侍画嘆了口气。 拆开外卖包装,却没有食慾,哪怕她已经挺饿。 不知为什么,她点的外卖总不称心意,无论商家图看起来多诱人,实物总有些一言难尽。 眼前的牛肉饭直接将肉和酱汁浇在米饭上,经过长时间配送,餐盒上结满了水汽,米饭也有点被汤汁给泡烂了,整个一股有点被闷到的味道。 殷侍画握着一次性筷子,在餐盒里怼了半天,又嘆口气,准备去找点饼干泡牛奶吃,问驰消:「你要吃点饼干吗?我也没东西吃了。」 「我……不太会点外卖。」 「那扔了吧。」坐在旁边的驰消放下手机,也觉得这牛肉饭味道难闻,跟殷侍画起身,帮她收拾掉外卖,「我打个电话,让人送点东西过来,我做菜给你吃怎么样?」 殷侍画看他一眼,好像觉得可行,但不好答应。 「还有饺子呢。」驰消搬出杀手锏,「再把饺子给带来。」 殷侍画果然就心动了,但依旧不说话。 驰消却看透一切,已经打出电话,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啊。」 把吃不下的外卖处理掉,两人在客厅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驰消问殷侍画,没手机怎么能登录微信呢,她轻轻翻个白眼。但她翻白眼的样子比裴颜可爱多了,一点都不刻薄,说:「我一直用平板登着呢。」 然后又骂他:「笨。」 驰消一只手撑着脸,依旧笑:「『笨』是你现在的口头禅吗?」 殷侍画将脸转向一边。 「我要是真笨,也不会教你数学了。」驰消继续打趣。 忍着胃里空空的难受,在沙发上坐了会儿,驰消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两人的交流结束,他边接电话边往外走,殷侍画犹豫了一下,跟着披上外套出去了。 来送东西的「工具人」是席乐。 席乐开了家里一辆suv来,敞开后备箱,里面全是驰消要的东西。菜,水果,还有驰消家各种伺候猫的用品,包括猫主子本猫。天气太冷,席乐还很贴心地在猫箱外包了层毛毯。 饺子大声地「喵喵」叫着,席乐对驰消骂骂咧咧着,驰消则先弯下腰看饺子。 席乐才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殷侍画,立即闭上嘴。 驰消准备开始搬东西,看席乐不说话,扭头,才发现殷侍画出来了。她正怔怔地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后备箱,那神情和猫儿差不多。 看着这滑稽一幕,席乐没忍住,笑了。 几分钟后,和席乐作别,驰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殷侍画抱着毯子和饺子的箱子,一前一后地回屋。 将一切收拾妥当,尤其放置好饺子的各种物品,驰消就去厨房做饭了。 殷侍画先安抚饺子。 但可能因为被带出来很不安、一路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哪怕来到一陌生环境,饺子也很快就睡着了,蜷缩在窝里,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团,身体还随着唿吸规律地起伏。 殷侍画又去厨房找驰消,看他切菜,看他架锅,看他拧火,她对这样大阵仗的烹饪还是有点畏惧,也帮不上忙,想了想,找出阿姨做饭用的围裙。 她捏着围裙的两个角角,站驰消身旁,距离他一米远,问:「你要戴一下这个吗?」 驰消看了眼那件粉色的围裙,没忍住,笑了,继续切手头的菜。 但还是说:「你给我戴吧,我手腾不开。」 他对手上的活极其投入,不像是装的。殷侍画沉默片刻,一点点挪到他身后,靠近,双手环过他腰,但又小心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没碰到他一点,继而将围裙给他围上,在后面打了个蝴蝶结。 第49页 看着粉色围裙在驰消身上的反差,还有个蝴蝶结,连她自己都笑了。 「饺子睡了吗?」驰消问。 「睡了。」殷侍画继续站在他身旁,很虔诚地看着他做饭,「它好像有点累。」 「那就不管它,这一觉应该能睡到明天早上了。」 「你……要住在我家吗?」 驰消再次停下手上的动作,看殷侍画。 看着她那双无辜又通透的眼睛,问:「可以吗?」 「……」 驰消荤素的菜各做了些,但量都不大,还煮了饭。殷侍画已经连续好几顿没好好吃过了,又经歷了一晚上波折,立即吃起来,驰消却只给他自己煮了碗粥。 殷侍画先塞了满满一口饭菜,吞下去,才问他:「你真的不饿吗?」 驰消微笑着看她:「其实我觉得自己发烧了。」 殷侍画嘴里的饭立即就不香了。 她很惶恐地看着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觉得,驰消脸上那层淡淡的粉晕很不正常,她刚才还以为是在厨房闷的。 「你要不要吃点药?我家应该有。」 「不用了,」驰消却说,「我睡一觉就好了。」 「要是你能再照顾一下我就更好了。」 「……」 继续吃了几口,殷侍画才小声说:「你是不是早打算这样了,不然为什么搬这么多东西来?」 驰消又被殷侍画给逗笑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 …… 殷侍画给驰消安排了一间客房。 驰消先去洗澡,殷侍画还在担心他发烧的事,翻了很久,才翻出家里的药箱。 但她也不知道发烧该吃什么药,就把整只箱子搬到驰消房间,坐在床边等他出来。 结果驰消不知道她在,是赤着上身出来的,头髮还没吹,他用毛巾使劲地揉,一串串水珠顺着脖颈流身上,再滑过他结实健壮的上身。 浴室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正好和坐在床沿的殷侍画对上眼,殷侍画脸立刻红了。 她僵了好几秒,才起身,侷促地走到一边去,背对着他:「你怎么不穿好衣服就出来?」 「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吗?」驰消将毛巾搭脑袋上,看着她背影,笑了半天,才捡起自己放在床头的衣服,一一穿好,「我衣服就放在床上,你没看见么?」 「没有。」殷侍画飞快回。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驰消坐到床上看药箱,殷侍画才问:「你穿好衣服了?」 「穿好了。」 殷侍画转过身,坐回床边,和驰消隔着一个药箱,跟他说:「这就是我家全部的药了,但我不知道退烧吃哪个合适,你自己看吧。」 「嗯。」 驰消翻了会儿药箱,拿出一盒看了看生产日期,说:「就它吧。」 「就这么随便地选啊。」 「因为我都不怎么生病啊,即使生病也很少吃药。」驰消笑了声,「记得上一次发烧,都好几年前了,也没吃药,就睡一觉,出了身汗自己好的。」 殷侍画无话可说了。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 「但我还是希望这烧能晚点退。」驰消看着她,很诚恳地说。独xjsk 「……」 然后驰消仰倒在床上,t恤下摆随着这动作幅度而掀上去一块,露出两块腹肌。 他长长地嘆了口气,说:「难受得要死。」 「我去给你接杯水吧,把药吃了。」殷侍画起身,但在离开屋前看了他一眼,又回床上,拽过他身边的被子,跪在他身边,给他严严实实地掖好。 然后她双手撑床,微蹙着眉,从上到下俯视着驰消,碰了碰他额头。 真挺烫的。 她轻轻嘆了口气:「我再给你拿一支温度计。」 她出屋去找各种东西了,驰消刚才一直看着她小大人似的严肃样子,待她走后才没忍住,笑出来,一个人傻乐了半天。 殷侍画拿着水杯和温度计回房间,驰消又变成了病恹恹模样。 她将杯子放到床头,让驰消起来吃药,然后她拿着温度计,对屋顶的灯光比量了半天,甩啊甩,再命令驰消——「夹上。」 驰消照做。 殷侍画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又去给他拧了条湿毛巾,盖在他额头上,交代:「那就先这样吧,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量完温度计,就照张照片发给我,看看度数,不要只告诉我数字,要发给我看,我平板登着微信的。」 驰消却隔着她居家服握住她胳膊:「你不留下来照顾我吗?」 「我……干嘛照顾你?」 「我对这里不熟悉,而且我自己睡觉该多害怕啊。」驰消说,因为生病的缘故,声音还有点低沉沙哑,额上敷着湿毛巾,眼边也有点红,「你不是特别懂这种感觉吗?」 「你说话就好好说,别讽刺人。」 殷侍画拽了两下胳膊,但拽不出来。 「我真的累了。」驰消拖长了声说,听上去还真有几分疲惫,并闭上眼,「还是你一会儿帮我看看几度吧。」 殷侍画继续挣胳膊。 但还是挣不出来。 「那你总要先松开我吧,让我去把被子抱过来!」她是真生气了,大声说,「还有饺子,不能把它自己放一楼客厅里,要是它醒了找不到人该怎么办?我要把它的窝搬上来。」 第50页 「说话算数吗?」 「什么说话算数?」 驰消又不说话了。 「好,我保证算数,我就去拿一下东西就回来。」殷侍画狠狠说着,戳了他手几下,「而且我也要洗个澡。」 驰消才松开她。 殷侍画无奈地离开客房,先去一楼,将饺子连猫带窝地抱上楼,再回自己房间,洗过澡,换了睡衣,抱着一床被子,进了驰消的房间。 其实她也挺喜欢有个人陪她的,但她不能让驰消看出来。 她将被子往床上一扔,爬上床,抽出驰消的温度计在灯下看。 快39度了。 他真的在发烧。 于是什么脾气都没了,她嘆了口气,看了会儿驰消,他正闭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她将他额上的毛巾翻了个面,观察片刻,第一次看男生睡觉。驰消真长得挺好看,睫毛和头髮一样黑,面庞稜角分明的。 看了一会儿,她关上灯,在另一半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准备入睡。 第23章 选择 屋内有两片电暖器, 床两侧各放一台,没开窗通风。 睡觉之前,驰消将靠近自己的那台电暖气调到最大档, 刻意挨很近, 同时又被殷侍画那一大床被子给裹得严严实实。凌晨醒来,汗湿透衣服,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一摸额头也是凉的, 烧果然退了。 他才把电暖气调回正常,开窗通风, 每一下动作都小心翼翼, 因为殷侍画还在另一半床上睡着。 回床上的时候,他双手撑在床面上, 慢慢地俯下身看她。 殷侍画睡颜恬静,可能因为刚才屋内空气不流通、有点闷,双颊显出浅粉色。她蜷缩在她那床松软宽厚的被子里,姿势看起来依旧缺乏安全感, 又很令人动容,和床头睡得正酣的饺子如出一辙。 他替她松了松面前的被子,又将她快要贴到电暖气上的被角往回收了收, 也继续睡了。 * 两人这一晚睡得都特别好。降温的季节,偌大一间没人的房子, 可能就是要这样两人一猫睡在一屋里才有氛围。 殷侍画于九点半自然醒,睁开眼,迷迷煳煳地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出来,靠在床头上, 驰消正在她身边玩手机,但看起来也是刚醒不久。 「你烧好了啊?」她看他一眼,声音里透着刚睡醒的奶乎乎的劲。 驰消很快就收起手机,瘫下去,悠长地嘆一口气说:「大概是退了吧。」 「『大概』?」 「反正还有点不舒服。」 殷侍画被他这句话弄清醒不少,哭笑不得,准备起床洗漱了。 两人先把饺子给餵了。小猫睡饱也吃饱,再次发现自己在陌生环境里,看起来不安了一阵,两人就跟它爸妈似地追在它屁股后面哄,拿玩具逗,小猫才算安分,还在猫砂里留下了便便,两人也算放下心。 然后两人将就着吃了些东西,当早饭,虽然早上已经过去了,中午驰消教殷侍画点外卖。 但看了半天,他发现这周围确实没什么好吃的,就定了肯德基。 「你不喜欢吃肯德基吗?」他问殷侍画。 殷侍画眼巴巴地看着屏幕说:「喜欢。」 「那之前为什么不点?」 「忘了。」殷侍画有些不自在,又找了个藉口,「又不能天天吃肯德基吧。」 「那你不是还喜欢吃生煎吗?」驰消划着名她之前寥寥无几的点餐记录,凭经验都不太好吃,「怎么不点生煎?」 「因为,」殷侍画嘆了口气,「外卖的生煎和平时吃的不一样。」 「也是。」驰消放下她平板,「外卖生煎大概都是工厂加工的,出餐前才加热,皮硬的不行,馅也不新鲜,所以我之前给你买的生煎都是去小吃摊或饭店买的,是不是特别好吃?」 他看着殷侍画,笑。 忽然转折的一个话头抛过来,让殷侍画有些接不上。 她手指绕着头髮,拖拉着腔调「嗯——」一声,但看起来还是挺开心的。 尽管知道殷侍画喜欢生煎离不开沈钦颜,但驰消看着她,也是如此由衷地觉得,她能开心就够了。 在殷侍画家待了一天,周六晚上,驰消才问殷侍画为什么不去上学。 「就是不想去。」殷侍画说。 这个晚上,驰消仍旧以「病没好」、「不舒服」为由「赖」在她家里。晚上两人也没事做,各自洗完澡,并排靠床头,驰消玩手机,殷侍画玩平板。饺子非要跟上床,殷侍画拗不过,就把它给抱到身边了,它乖乖地窝在她被子的褶皱里,脸上的毛被挤蓬开,看起来相当惬意。 「跟我说说呗。」驰消就假装是随口一问,「总不能一直不去上学吧,我每天都见不到你,想你怎么办。」 又是这样张口就来的白烂话。 殷侍画本酝酿着一股别扭的情绪,被他这么一说,就破功了,只能告诉他:「我爸妈下周三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沉默一会儿,驰消继续问:「是不是被收手机生气了?咱们级部主任有时候看着确实挺烦的。」 「还行吧。」 殷侍画想了想,欲言又止。 「反正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那还有什么?」 半晌没吭声,殷侍画放下平板,摸着饺子柔软的毛,才叫他一声:「驰消。」 第51页 「嗯?」 「就是……」殷侍画暗吸口气,才决定告诉他,「我想转去上艺术班了。」 「……」 这会儿屋里是真真正正的安静。 驰消手里的手机都黑屏了。他想了很久,才算平復了一些,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是因为裴颜。」殷侍画说,「到底是为什么,应该是为了我自己,之前也和你说过,我知道你不愿听。」 驰消就懂了。 她想去艺术班,去走这条路,去找沈钦颜。 哪怕这个选择并不能立刻拉近两人的距离,但若一直走下去,在一个相重合的领域,两人就可能产生交集。至少要先这样选择才是有希望的。 但这个选择,在高三这样的阶段,听起来确实够离谱。 殷侍画自己肯定也清楚,所以她继续说:「我已经好好想过了。之前妈妈一直想让我出国,现在好多人都出国,她也想让我有出息一点,履歷好看一点,但我不愿意,我不喜欢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地方。」 「我现在待在普通文科班,学习不上不下的,之后肯定也考不上什么特别好的大学吧,我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她嘆了口气,揪了揪饺子的后颈,「所以还不如去艺术班呢,或许会比在普通班好些。你觉得这样的理由够充分吗?」 「或许吧。」 这话题确实够沉重,驰消没再说了。 他改开玩笑问:「你爸妈周三才回来啊?」 「嗯。」 「那我待到周二再走人不过分吧?」 殷侍画看他一眼。 她心里其实是乐意有个人陪自己的,但还是那样的道理,不能显露出来,让驰消臭屁,所以就不咸不淡地应了句:「你想待着就随你便呗。」 睡觉之前,驰消又问:「那你有抑郁症的事,你爸妈知道吗?」 「不知道。」殷侍画答,「检测是自己去做的,药也是自己在吃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别吃了。」驰消说,「肯定对身体不好。」 殷侍画鼓了鼓嘴。 「你别说了。」 房里一阵安静,一段对话又落得很不愉快的结果。 殷侍画看驰消一眼,裹上被子,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敏感,对驰消态度不够好,放低了声音说:「还是睡觉吧,今晚不要再说话了,今晚不适合说话。」 驰消看她这样子,又哭笑不得,替她掖了掖被角,将灯关上了。 「那晚安。」 即使殷侍画接受他在她身边,还是不愿什么都和他说。 可能就是要一步一步来,这样也算是一种诚意吧。 * 薛鹤兰和殷振周三晚上回南城,驰消就在殷侍画家待到了周二。 四天时间,大多数的饭都是他做的。殷侍画经过「培训」,也能帮他打打下手;从帮着递调味料,到帮着打鸡蛋,再到可以帮他煎些东西,但就是不敢切菜,最后会幽幽地感嘆一句:「做饭好像也不是很可怕。」 驰消就笑她:「你真是仙女下凡,十指不沾阳春水。」 殷侍画都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揶揄自己。 可能连殷侍画班主任都没想到,她本让驰消去劝殷侍画回校,结果驰消跟着两天没上学。 …… 周二下午,驰消带各种东西离开了。他车后来停进殷侍画家院子,离开前也没忘给殷侍画留些饭。 殷侍画也没闲着,待他走了,将家里上上下下地收拾一遍,尤其是客房,一次次地检查,确保和驰消来之前一模一样。 然后她这晚一个人睡的,抱着那只娃娃,但还是有些不习惯。 但她脑子里更乱。 她该怎么将那么离谱的一个决定和薛鹤兰讲,加上被学校没收手机这一条罪状。 但她这么决定也不是偶然。 她一直刷着沈钦颜相关的消息,知道她将会成为一个综艺节目的嘉宾。 那个节目没太大影响力,不组团出道,也不签约,就是一个视频网站办的玩吸引流量的,娱乐性质更强。内容是请一些公司的女爱豆——无论出没出道、出名还是不出名,去表演才艺,去跟导师集训,一轮一轮地淘汰,评出个挺无所谓的名次,就是图观众一乐的,请沈钦颜去的这回还是头一期。 但这些殷侍画都不太在乎,她只想去找沈钦颜。 如果连这一步都迈不出,那所想的一切都不会有可能,她没法想像一辈子都再见不到沈钦颜是什么样。 她本该和驰消断了的,可这几天的转折又让她觉得很无奈,也很迷茫。 * 周四那天,殷侍画终于回学校了,但不是去正常上课的。 又是有人说,在上课后目击到殷侍画一家风风火火地往办公楼去。说殷侍画妈妈看起来特别有气场,一看就是家教特别严的那种,怪不得殷侍画平时闷声闷气的。 那天殷侍画一家应该和班主任来了场严肃的谈话,具体内容没人知道,但结果似乎不太好。 因为周五殷侍画又没来上学。 第24章 局 * 周五一整天, 驰消都凝不下心神,但他克制着没去找殷侍画,他也不懂自己对殷侍画的感情为何如此复杂, 好像越是喜欢, 就越是难以启齿和难以表露。 放学,他照常和于博衍、任天那群死党去打球,地点在他家小区, 就还有席乐。但他心不在焉得极其明显。 第52页 周六, 终究没忍住,一直忍到傍晚吃完饭, 他给殷侍画发消息, 问她爸妈和学校谈的结果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殷侍画说。 【不怎么样是有多不怎么样?】他问。 【就是不怎么样。】 【你别问了。】她说。 【你现在是很难受么?】 【嗯。】 【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 【那我想去见你怎么办。】 【……】 【那你来吧。】 殷侍画又委屈巴巴地说:【能不能给我带点好吃的呀?】 驰消哭笑不得。 【生煎,还是蛋糕?】 【想吃甜甜的。】 殷侍画发完, 还发了个【泪,炸了出来】的表情包,驰消忽然就笑喷了。 因为他根本想像不出殷侍画发表情包的样子,甚至后悔, 用她平板时没多翻翻她微信,看看她都有些什么表情包。 他吃饭快,还没下桌, 驰骋和姜凝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但他就是觉得,殷侍画发表情包实在太好玩了, 一股无比强烈的反差萌。又有些庆幸,自己可能找她找得挺是时候的。 「我出去一趟。」他说,并起身。 姜凝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笑了声,转着声调揶揄说:「是去找你那位小女朋友吧。」 驰消揣了车钥匙, 出门,先去了最近的一家喜b店,挑了两块蛋糕打包,因为上次在北城看殷侍画还挺喜欢吃的。 然后开了段不近的路程,到殷侍画家。 而这次光景和上次不同,整幢房子都亮堂堂的,看样子车库里停了辆车,院子里还停了一辆。他摸出手机给殷侍画发消息:【出来?】 又发了手里提着的蛋糕的照片,作为诱惑。 没多久,房门开了,又是一片温暖的光晕映出一个纤长的人影。殷侍画裹着厚厚的外套,张望了几眼,很快就看到他车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他奔来。 室外太冷,驰消拉开车门,让她上车,自己也坐回驾驶位。 于是两人坐在车里,开着车内灯,外面是浓浓的夜色,在这样独立而封闭的空间内还挺舒服的,开着空调也非常温暖。 殷侍画将两只蛋糕盒放腿上,手上拆着挨得近的那一只,跟驰消说:「可不可以把车往别的地方开一开?我怕我爸妈看到。」 「哦,看到什么?我们又不是在车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驰消特不正经地回,而嘴上这么说,实际很老实地将车沿道路往前开了段。 一见到殷侍画他就开心了。心像一只鸟,一瞬间从心口飞出去。 找了个挺僻静的灌木丛边,停好车,他看着殷侍画吃蛋糕,才发现,殷侍画可能刚和家里人吵过架,或者一直和她爸妈吵架到现在,在刚才尤为激烈。 现在她一个人从家里出来,眼周围还有没干透的泪痕,在光线对比强烈的车内尤为明显。她可能还一直赌着气,没怎么吃东西,此时她捧着蛋糕吃得特别快,奶油和蛋糕屑沾到了唇边也不顾。 驰消就安静地看着,在她有些噎时递她一张纸,说「慢点」,又去后备箱给她拿了瓶矿泉水。 吃完了,殷侍画靠在椅子上,样子还有点委屈。 驰消放着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她问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特别神经病,驰消就如实告诉她,刚听到她那个决定时,确实有那么一点。 殷侍画就特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她今晚像是小哭包体质,转眼眼里又含起一包泪。 「但之后想想,也不是不可行。」驰消又放柔了声音说,「你后来找的那些藉口,我之后仔细想了想,觉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但最主要是,他真地觉得,殷侍画能够开心就好了。 「可你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驰消就笑了。 殷侍画情绪慢慢平稳下来了,待在外面的时间也不短了。 驰消慢慢把车开回去,送她到院门口,没忍住,抱了抱她。 喜欢她这样一个人,好像时时刻刻都会觉得挺心疼的。他安慰她说:「回去好好和爸妈说说,就像上次和我讲道理一样,跟他们好好讲一讲。你不是说阿姨希望你履歷好看一些吗?你就告诉她,你觉得艺术这条路更有希望,要实在不行,最后就听她话出国算了。」 最后一句话是以开玩笑口吻说的。 殷侍画都被逗笑了,但还是很严肃也很牴触,嘟囔说「我才不要出国呢」。 她从驰消怀里出来,往家里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和他招了招手说:「你放心好了。」 虽然她声音小小的,细碎得像几乎融化在风里,驰消却觉得这趟没白来了。 而这样的生活,究竟会过一天少一天,还是会慢慢变成生命所余下的全部呢。 …… 周天,出乎驰消意料,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才知道是殷侍画的妈妈——薛鹤兰。 他才领教到这个女人是多么厉害,肯定知道昨晚自己去找殷侍画了,还不到一天时间就查到自己电话,并顺藤摸瓜地找过来。 离开南城之际,薛鹤兰约他吃了顿午饭。 那顿饭的内容,是殷侍画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也是从那天起,驰消、薛鹤兰,后来还加上席乐,一起给殷侍画布了一个很大的局。反正就是先顺了她意,让她放弃普通班,转去学艺术了。 第53页 * 关于驰消、殷侍画与裴颜之间的这场好戏,在殷侍画与裴颜亲近的那段时间里,满校吃瓜群众目瞪口呆,心想:不会吧不会吧,最后不会是这两女的好上了吧。 抱着猎奇又无法接受的心理,看殷侍画与裴颜忽然疏远,殷侍画和驰消重新亲密,一众人一边遗憾又一边松口气,分析,之前两女生之所以化敌为友,是裴颜想和殷侍画做朋友,让驰消膈应,这样也不至于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的确,裴颜越来越成为这场战争的局外人。 只是大家没想到,这事情还能有反转。殷侍画连着近两周没上学,驰消也翘了两天课,在学校状态一直挺迷,反而是裴颜在艺术班吃香的喝辣的,和她那群小姐妹玩得风生水起。 然后就是这个崭新的周一。 天气依旧是阴郁,殷侍画终于返校了。 由驰消陪着,她先回原先班级,到自己位置上收拾剩余的东西,将桌面上积累了几天的卷子全都扔掉了。 驰消在教室外等她,她同桌和后座的两名女生都瞪圆了眼看着,毫不掩饰夸张的神情。 两名女生甚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用口型说:她是不是要退学了? 稍微关心点八卦的人都知道,殷侍画经常去水房吃抗抑郁药。高三阶段压力大,学校出过心理问题的人不少,休学退学的也不少,谁知道经过一系列事,她是不是就扛不住了,要走人。 殷侍画也没多说什么,将三人挨个看了眼,三人才有所收敛。 然后她抱着收好的东西离开了。 她和驰消一起走过学校清晨的教学楼走廊、操场,艺术班在教学楼旁一栋单独的小楼里,跟学校的小超市挨一起,楼上是实验室之类,靠近后能听到从教室里传出的喧譁。 这个特殊的班级平时不会有老师上心管,连课上玩手机都是常事,只要拿课本一围,任课老师就算心里清楚也懒得说,继续在讲台上讲自己的,底下就爱干什么干什么。 如果级部主任驾临,指定能一抓一大片,所以他都不屑来这片区域了,好像艺术班不属于高三级部似的。 就是这样的氛围。 裴颜同桌是个特别好欺负的娘唧唧的男生,她经常差他去跑腿。 此时这男生还没来,她就把腿翘在他椅子上打游戏,和前座正在研究口红色号的女生唠着嗑。忽然教室里安静了一下,两人跟着看过去,也静了。 驰消帮殷侍画拿着东西,跟在殷侍画身后进了他们的教室。 殷侍画环视一周,看见教室后面的空位,挑了最靠窗也最安静的那个,并往那儿走,裴颜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 「我——操。」前座的女生发出了惊嘆。 驰消在那儿和殷侍画说了会儿话,离开了。但离开前往裴颜这儿看了眼——他知道她坐哪儿。 那轻描淡写的一眼里满是敌意和警告,裴颜看得出来。 也懂他的意思。 就是他的心头小宝贝以后要和她一个班级了,他警告她老实本分点,否则他肯定不客气。他之前就没少因为这而跟她不客气过。 她还记得上次因为殷侍画布娃娃那事,她在微信上骂驰消,但骂着骂着,消息就发不过去了,新发的消息前面有一个红色感嘆号,附加一段特别噁心人的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而驰消越是这样,裴颜就越愤怒。 她手上的游戏直接挂机,她狠狠地攥着手机边,听着满教室窸窸窣窣响起来的议论声,不乏幸灾乐祸的——「她怎么跑我们班来了?」 说话者的眼神在她与殷侍画之间来来回回瞟。 「她怎么又有手机啦。」 「看来家长和学校谈得挺好的。」 「应该是家里不稀罕管她了吧,我觉得,她之后得和驰消相依为命了。」 一阵轻轻的笑。 …… 裴颜好半天才回神,看手机,游戏已经输了,帐号还被举报了,她也彻底烦了,将手机锁屏后撂到桌上去。 她看殷侍画,殷侍画坐在与她相反的教室另一端,在安静地看桌面,但桌面上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被课本给围住了,也被她同桌的书给挡住了,她那位没来的同桌是个睡神。 她真就一副波澜不惊、与世无争的样子。 裴颜「嘁」了声,转朝教室前,重新拿起手机,强迫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 驰消给殷侍画发消息,说:【你要是不习惯,就给我发消息。】 还发了表情包说:【这样你想什么时候给我发消息就能什么时候发了。】 殷侍画说:【你小心级部主任再把你手机收了。】 【不可能。】驰消信誓旦旦说,【我又不傻。】 【……】 不知道艺术班进度,殷侍画一时也不知做什么好。 她之所以选这个位置,就是觉得周围人挺安静的。但这样的坏处就是,她同桌是个胖胖的男生,一来教室就趴桌上睡了;前面是一对女同桌,一个玩手机,一个做手工,好像哪个都说不上话,也不像对学习上心的样子。 她只好拿出之前整理的数学集锦看,偶尔看一看新手机。 这部手机是昨晚薛鹤兰带她去专卖店买的。 除了买手机,母女俩还一起吃了顿晚饭。薛鹤兰吃完饭就要坐飞机离开了,当晚十点的飞机。 第54页 她的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就像突然冷静下来了,认真地想过了,能听进殷侍画的话了。 她最终同意了殷侍画的决定,问殷侍画再往后怎么考虑,殷侍画只含煳也心虚地说「没想太清楚」。 「那行啊。」薛鹤兰说,「你学艺术也比现在在普通班强,反正你有底,妈妈也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对吧。但你能答应妈妈,去了艺术班也好好学习吗?」 殷侍画点头。 事情就这么豁然开朗了。 殷侍画同时辞掉了学生会职务,这事后来才被学校公布。她还答应薛鹤兰每天少上两节晚自习,回家练小提琴,她现在的文化分对学艺术来说足够了,周末则要和家教老师练全天。 她就这么转进艺术班,没觉得一切突然太过顺利有哪里不对。 也可能因为,她对能见到沈钦颜的执念实在太深了,容不及太过敏感且多想什么。 第25章 圣诞夜 * 天气愈来愈冷了。 被艺术班觉得格格不入的殷侍画, 到新环境后也没见得多难捱。驰消时不时来找她,找她去商店,回来时她必定不会空着手, 或者找她去吃饭;驰消连带第三节 和第四节晚自习都不上了, 跟殷侍画一起放学,还有人说,经常看见驰消亲自开车送殷侍画回家。 总有些男生上学晚, 驰消和席乐就是这样的例子。 除了小时候太皮, 还有一点是,他们和小一岁的宋可儿是髮小, 几家就商量, 要不让孩子同一年上学算了,这样接送也方便。虽然后来席乐去了另一所高中, 虽然后来,席乐和驰消一成年就考了驾照,宋可儿不想坐他俩的车,还是被家里单独接送了一年。 所以南城六中的人对驰消开车不见怪, 对他开那么好的车也不见怪。反正他那样的人,这样的做派又没什么奇怪。 只是驰消这样频繁地出现在艺术班,难免会和裴颜打照面。 有时候是他在门口等殷侍画, 裴颜恰巧进教室或出教室;有时候是他送殷侍画回来,沿着走廊走, 裴颜恰好在走廊上看风景,眼角余光分明能瞥见两人,也就懒得装了,翻个大大的白眼。 所以是相互之间都膈应得不行,但裴颜相较更被动些。 之后没几天, 裴颜在艺术班找了个女朋友。 她那小女朋友也是艺术班里挺活跃一个人,特别有个性,喜欢玩滑板,只是个子有点矮,才到裴颜胸。两人没看出多般配,但就这么在一起了,时常看见裴颜揽着那女生肩,去商店,去吃饭,大课间一起在走廊上研究滑板,弄出「咣咣咣」的巨大的声响。 也就成天在殷侍画眼前晃。 就像裴颜看她和驰消,虽然殷侍画已经和裴颜没什么关系,但她每天看着这一幕,说毫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驰消也不是没察觉这点。 某天体育课下课,他从球馆打完球,去超市买水。恰好裴颜也去了,恰好裴颜也没带她女朋友,恰好两人结帐时并着排。 驰消手指滑着矿泉水瓶盖粗糙的边缘,忽然低声嘲她:「有必要费这么大劲噁心殷侍画?」 裴颜愣了一下,懒懒地看他一眼,嗤笑道:「为了噁心殷侍画?」 「驰大少爷,您也太把您自己,以及您那位小女朋友当回事了吧。」 驰消点头:「你自己不觉得噁心就行。」 他随队伍往前走了些,裴颜狠狠剜着他背影,不管不顾地提高了声量:「怎么,谁一惹你女朋友不高兴,你就不爽啊?怎么,全世界都跟着你姓驰啊?地球都要围着你家转啊?」 周围人纷纷侧目,驰消没有再回应。 裴颜对殷侍画的挤兑却变本加厉,明里暗里地继续进行着。 时间转眼到12月,南城六中——尤其对高三级部来说,难得迎来一次活动,是要在圣诞节举办一场文艺表演。 学校领导特别嘱咐艺术班,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眼看快要毕业了,学校能举办的活动不多了,让他们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种种种种。 艺术班却不吃这套。 因为12月就要美术联考了,艺术班里的人大多学美术,12月忙得要死,甚至还有一部分人请假去集训了。 留下的人瞬间看破学校的算盘——就是希望她们艺术班多出力,搞出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给领导增面,但学校这么「託付大任」,却丝毫不顾及他们的感受,一群人心里其实挺抱怨的。 没多久,圣诞演出的报名表就发下来了。 可能是察觉到艺术班态度,学校领导软硬兼施,又定了个硬指标,说:考虑到你们联考忙,但至少出三个节目哈。 这个数字指的是能过审的量。 艺术班一群人也就无话可说。 某天上午,大课间,因为室外地面潮湿,结了层薄冰,秋冬季节的跑操便取消了。 艺术班东拼西凑,各种有希望没希望的节目都报上去了,报名表也算好看了些,至少不会被领导觉得态度不端正。至于到时候能过审几个,再说。 中午就要把报名表上交了,班长站起来挥着两张纸,象徵性地问:「还有没有要报节目的啦?这可是高中毕业前最后一次表演机会了!」 班里在玩闹的人一阵笑。 「那就这样了哦。」班长说。 班长坐下了,准备继续干自己的事,裴颜却忽然从位子上起来:「哎——等等。」 第55页 大家都看向她,好像猜到她要干什么。 殷侍画也向裴颜那儿看了眼。 只见裴颜起身,直奔班长那儿,拿了报名表。班长说:「哟,裴颜,你也要表演节目啊?」 但裴颜根本没听她说完,一扭头,几步来到殷侍画面前。 殷侍画同桌在睡觉,趴在桌子上,扁扁的一坨,丝毫不影响二人间的电光火石。 殷侍画安静又有些防备地看着裴颜,裴颜倒从容了,捋着两张纸,笑着对她说:「学生会秘书部部长,啊不,我忘了,你已经不是了。不过殷侍画,之前学校活动你都那么积极地参加,这次领导重点观察我们班,作为艺术班一份子,你是不是也要出一份力呀?」 殷侍画却仍旧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等她把话说完。 「要不这样,我替你把节目报了?」裴颜笑笑,而后转身,从身后那张桌子的笔筒里抽了支笔,弯腰就在报名表上写起来,「……至于节目名字,我就写个人技了,反正节目是要过一遍审的,你要真什么都不会,到时候上去画一幅画也行,毕竟是艺术生嘛,体现一下咱班的特色也不错。」 这话本该逗人笑的。 但教室里的人看着戏,没人真觉得好笑。 只有宋可儿走过来,拉了拉裴颜的胳膊,劝她说:「嗐,没必要这样吧……」 裴颜却拍拍她,挑眉道:「没事,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后她甩甩报名表,大声问:「咱班还有没有要报名的同学啊?」 「没有的话,我就把报名表交给学生处老师了。」 裴颜与班长对视,微笑。班长有些为难,但也知道拦不住,眼看她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那个,殷侍画,」班长有些抱歉地回头,遥遥沖殷侍画说,「你要实在不想表演,就单独去学生处跟老师说一声吧,把你报名的节目取消掉。」 殷侍画看她一眼,点头,说「谢谢」,就继续低头做题了。 宋可儿看着这一幕幕,也只能抱手,摇头,感嘆,班里个个都是惹不起的祖宗。 * 这个周五,学校里氛围轻松了些,报了演出节目的学生按班级顺序前往礼堂,依次展示报名节目,由学校定下的几名师生评委打分,决定每个节目能否登上圣诞节演出的舞台。 艺术班在最后一个。 殷侍画又是艺术班里最后一个。 节目之间不能互相看,大家都是在礼堂隔壁的教室里准备,等学生会的人通知入场。 艺术班前面的节目,基本是三三两两的女生组团唱歌跳舞的,结束了就结伴离开。 一群人到室外,就看见整个世界愈加灰白,好像要冻成一块巨大的冰;云层很厚,压得很低,一片铅灰,好像很快就要承受不住重量而落下来,风却很小。 一女生伸出手,笑着说:「南城今年应该会下雪吧?」 后面的女生接话:「如果下的话,应该就在这几天了,毕竟都12月份了。」 「欸,你们有看见殷侍画要表演什么吗?」 一众人都安静了,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但她不是背了个琴包么?在教室准备的时候也没见拿出来,是不是不想让我们听见啊。」 「也可能是嫌我们太吵了。」一女生笑,「说不定我们走之后她就开始练了。」 「裴颜还以为她只会画画。」 「她也是真怂,不想表演不会去学生处找老师说一声么。」 「或者去找驰消。」 安静了几秒,又一阵笑。 「说不定她想呢?」又一人说,「她之前在学生会当干事,也不是别人逼着她干的。」 「也是。」 …… 几人在欢声笑语里回班级,艺术班这节课恰好是体育,大多人选择在教室内自习,实际就是该玩什么玩什么,嘈杂散漫得不行。 裴颜正倚在一课桌上,见几人回来,立即来了兴趣,吹了声口哨,吸引几人的注意:「哟,殷侍画在你们后面表演了什么啊?」 几人就摇头:「不知道。」 「节目之间都隔开了,看不见的,裴颜。」 裴颜挺扫兴地耸了耸鼻子,又笑:「不会真上去画了幅画吧。」 几名女生相互看一眼,回位上去了,各自干各自的事。 就像达成了默契,要一起看一场戏,谁也没告诉裴颜殷侍画会乐器。包括之后的正式彩排,保密工作都做得和学校所要求的一样好。 * 圣诞夜演出的地点在学校运动场,可见校方对这次活动之重视,为了宣传学校在高考前的氛围有多「其乐融融」,为了演出的规模及效果,不惜将场所设置在室外。 作为观众,驰消本该一如既往,和于博衍等人坐到观众席,也就是运动场周围那一圈阶梯形位置,不仅方便打牌打游戏,还能少挨点冷风吹。 但当驰消听殷侍画说:「我报名的表演通过啦,我到时候会上一下台。」他简直惊呆了。 然后他就坐到运动场草坪的座位上。于博衍和任天无奈又好笑,但还是陪着他一起。 …… 那个圣诞夜特别冷。是那种专属于南方的,特别潮湿且阴沉的冷。 坐在运动场正中靠前的位置,驰消鼻尖都冻得有些红。手里转着手机,也不好打扰殷侍画,感觉她可能在后台忙,他就百无聊赖地熬完了一个又一个节目,殷侍画节目还挺偏后的。 第56页 那时候除了卖力「营业」的学校领导,不知疲倦的各路记者,几千名学生都已经精神疲惫了。哪怕是偷偷带着作业和复习资料、用手机当灯光、在观众席上争分夺秒学习的,此时也心不在焉了。 殷侍画用小提琴拉了一首《告白の夜》。 那天晚上天很沉,她穿着黑丝绒质地、白色蕾丝花边装饰的长裙,头髮一如既往的长而柔顺,勾勒出夜风的形状。 就像她总是给人安安静静的印象,整座体育场都特别寂静,哪怕场馆里的人是如此多。就连于博衍都忘了在驰消耳边开「看,你女朋友出来了」这样的玩笑;连天空不知不觉飘起这一年的初雪,也没引起喧譁。 连裴颜都是安静的。 但虽然这首曲子叫《告白の夜》,讲述的却不是情人之间的告白,而是亲人之间的别离。 而那个对殷侍画来说的亲人,也并非她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驰消看着殷侍画的眼,她没看任何人,他大概又一次清清楚楚地明白,并体会到,她的难过从始至终都属于那个人,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裴颜。 就算他们每天形影不离,他也无法碰触她的心事,她用那些回忆将自己给围裹得死死,拒绝着任何一个人,所以总是看起来那么淡漠又安静。 他又想起那首《roads》。 how can it feel, this wrong 怎么没人发现,这个谎言 from this moment 此时此地 how can it feel, this wrong 为什么我觉得,哪里不对 …… 那个叫「沈钦颜」的人,是个从十六七岁起就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并声名鹊起,比裴颜还要厉害一万倍的女人。 是个和殷侍画有着好几年过往,有着他永远都不能拥有的过去的人。 他确实觉得殷侍画疯了,要进那么乱的演艺圈,去找她初恋。 但他又在那一刻觉得,他是如此喜欢殷侍画,甚至是爱她。 无论她做什么选择,他都愿意护着她。 就像现在这样,在黑暗里静静地注视她,觉得她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美好。 第26章 瑞雪兆丰年 殷侍画谢幕了, 雪却愈下愈大着,场内这才响起议论这场雪的杂音。 第一排席位的领导笑着跟校长说:「瑞雪兆丰年。」校长于是也笑了,继续欣赏之后的节目。 驰消没再抬头, 而是低头看手机。 确切说, 他不过是在来回地摆弄它,觉得好像要做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旁边的于博衍和任天将他的一举一动看眼里, 相互间递着眼色, 偷偷地笑。任天又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感慨「恋爱中的男人」的样子。 驰消这样的状态持续着, 直到收到殷侍画消息:【今天我想早一点走。】 后面还有一个特别可爱的颜表情。 【你在哪儿呢?】他问。 【后台呢。】 【那我去找你?】 【你可以进来吗……不然就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我们在运动场正门见。】 但驰消当然等不及。 他很快就和于博衍及任天告别,两人却不满, 于博衍直接嚷嚷开:「哎,你这就不够哥们了啊驰消!我们在这陪你挨冷受冻的,你说走就走啊?」 「而且还是去约会。」任天在一旁蔫坏地补刀。 两人这么大动静,驰消生怕老师被引来。 按理说, 演出中途是不允许离场的。他说:「改天请你们吃饭。」 两人立即问:「请几顿?」 驰消:? 他手指从二比到三,再比到四,最后才觉得上当, 不再理二人,转身直接走。 于博衍和任天才哈哈大笑, 说:「原来男的谈恋爱也会降智。」 还好台上在表演一舞蹈节目,背景音乐震天响,也够吸睛,驰消离开得神不知鬼不觉,两人这么大动静也就没真引来老师。 五分钟后, 驰消不仅离开观众区,还成功混进了后台。 后台就设在舞台后的观众台下面,那里是一片中空的室内区域,之前用来存放运动器材之类。 没办法,学校里太多人知道殷侍画了,知道他,也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那些守着后台的学生会成员形同虚设,见他要进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驰消一进室内,就看见殷侍画在角落。 她正对着面镜子,在擦什么,他不声不响地靠近。但他一站到殷侍画身后,殷侍画就看到他,先是被吓得呆了一下,然后笑了,手上的动作没停,原来是在擦眼妆。 上台表演的眼妆太浓了,是艺美老师强行给化的,现在准备离开了,她不习惯。 驰消就挺耐心地看她擦,但她越擦越晕染,眉头也渐渐蹙起。 殷侍画忽然停了动作,打量周围,但人人都仓仓皇皇的,不是准备上台,就是在沖准备上台的人吆喝,没人看着像有卸妆的用品。 等她把眼周那些夸张的亮片擦掉,驰消拉起她手说:「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啊?」 「多好看啊。」 但殷侍画犹豫着:「我觉得不行。」 「真的,你信我。」 殷侍画被驰消拉起,很无奈。但驰消对着她、俯下身,认真地用手指替她抹去晕开的眼影和眼线,说:「这样就好了,真特别好看。上台前是不是都没吃东西?走,我们去吃饭。」 第57页 「哎……」 殷侍画还穿着演出时的裙子,这裙子是薛鹤兰听说她演出、特意请一位服装工作室的阿姨给定制的。她觉得这样穿出去也不好,和妆面一样夸张,但她被驰消拉着手,被他天花乱坠地夸,不得已,就这么和他一起去吃饭了。 但她今天心事重重的,没来得及向驰消开口说。 驰消又带她去了夜市,不过是在夜市外沿,到一家位于小平房三楼的饭店吃旋转小火锅。 这样冷冰冰的天气,就适合在这样热腾腾的环境里吃暖胃的东西;还有一点是,这个三楼观景台位置特别好,欣赏起这场没下完的初雪来特别舒服。 殷侍画埋头吃到六分饱,就不想再吃了。 她放下筷子,犹犹豫豫地叫了他一声:「驰消。」 「嗯?」 「那个……其实我今晚是有件事想和你说。」她缓缓地道。 「哦……」驰消顿了一下,「你说?」 「但说出来你可能又会觉得,很离谱。」 驰消笑了笑,就继续哄她:「没事,你先说。」 殷侍画盯着窗外的雪花,看它们一片一片地落下,慢慢悠悠的。这里的风好像也不大。她酝酿了一会儿,才告诉他:「我想去参加一个节目。」 短暂的沉默。 驰消明知故问:「什么节目?」 「综艺节目。」 「我是认真的。」殷侍画继续说,「你平时可能不关注这些,但我是真想去参加那个节目。可那节目对报名参加的人有要求,它不是选秀,我也不想出名……那就是个展示才艺的小综艺,但除了性别,要求只有练习生和偶像才有资格报名面试。你……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吗?」 她声音轻轻的,又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你是想去见沈钦颜吧。」 「……」 殷侍画眼睛变错愕,然后慢慢地,泄了气。 她都忘记了,她已经把这事告诉过驰消。 她曾试图那么决绝地和他一刀两断过,可因为后来的旷课,发烧……两人莫名其妙却自然而然地重归于好,以至于她都忘了,她已经向他坦白过沈钦颜的事。 结果此时此刻,驰消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又感到惶惑无措。 那么太多太多的问题席捲而来。 既然什么都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和自己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就因为喜欢自己吗? 喜欢就可以不计一切吗?还是说,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感动,会回心转意。 而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习惯了他的存在,现在竟忘了种种纠葛,想请他帮自己想办法——想办法接近沈钦颜。 殷侍画越想越觉得离谱,也越来越无地自容。 她手紧紧地揪在一起,脸也泛红,不敢再看驰消,恨不能收回刚才所有话,再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后她想,现在该怎么办。 和驰消道歉,让他把刚才的话都忘掉,就此翻篇吗? 那她又该去找谁帮忙,薛鹤兰? 怎么可能。 …… 然而这煎熬的几秒钟过去,驰消也没什么波澜,就笑着又问她一遍:「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是不是我猜的这样?我又没说不帮你。」 殷侍画不知道挣扎了多久。 说:「是。」 「就这么简答的问题,有什么不好意思。」驰消却继续笑话她,「而且你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一遍了吗?当时说得气势汹汹的。」 「……」 「别说了。」 「那不要我帮你了啊。」 殷侍画捏起根筷子,在调料碗里来来回回地搅。 「要。」 「但其实你可以不帮我……我忘了,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件事。 而我们又依旧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她欲言又止,有些心烦地嘆了口气,最后干脆不说了,看着窗外苍白的世界。 驰消却又笑了,说:「又没什么。」 「你好像个傻瓜。」她讷讷地吐槽。 驰消立即接:「那肯定没你傻。」 殷侍画无话可说了。 她演出完的时间不早,现在就更晚,出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基本都在夜市的深处闲逛。 餐厅里就剩下她和驰消,还有边角处一对小情侣,距离还挺远的。 又是片刻安静,她说:「那你要怎么帮我?」 「我找席乐。」驰消搁了筷子说。 「席乐?」 「是啊,」他看着她,「人家在娱乐圈有关系的。练习生身份是吗?让他找一家认识的公司给你联繫一下就好了。」 说得特别轻松。 殷侍画认真地想了想,点头。 「那如果可以,谢谢你。」 「不用谢谢我。」驰消立即说,「我就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殷侍画重新看着他认真的眼,两只手又紧紧地扣到一起。 又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因为驰消知道自己有抑郁倾向,所以才这样对自己格外好些。 但事情总归有了着落,她隐隐开心了些,开始和驰消说一些有的没的。 譬如说她这几天是怎么想解决办法,怎么去物色那些招练习生的娱乐公司,又是怎么发现,处处都行不通的。 第58页 因为一个公司不可能马上招一名练习生,又马上让她去参加一档节目,哪怕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综艺……人家凭什么。何况殷侍画不想和任何公司签「卖身契」,那样的代价未免太大。 驰消始终特别认真地听,偶尔被逗笑。 最后他拿过她汗津津的小手,说:「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殷侍画看着他,他掌心是很令人踏实的触感。她也清楚,驰消说能成的事就一定有把握,他不是没有分寸、会信口开河的人。但她实在无法描述,此时的自己,内心对驰消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好像不是单纯的喜欢,也不是单纯的愧疚。 好像是一点依赖,和一种时不时就会泛酸的情绪。 她又不知道该和驰消说什么了,无论他如何安慰她,也无论他答应这件事答应得有多心甘情愿。好像无论她说得再多,都缓和不了眼下的气氛。 是驰消先拉她起身,打破这复杂又仿佛凝固的氛围,就像以前一样,跟她说:「走,我们去夜市转转,晚上我送你回家。」 * 一切都渐渐明朗,驰消一边把事情交代给席乐,一边和殷侍画研究节目。 殷侍画在圣诞夜上的表演很出彩,最主要是,很多人都说非常走心、特别感人,她还在新一周的升旗仪式上获得了一张一等奖奖状。没什么实际作用,就是挺让人有成就感,殷侍画心情也跟着好些。 至于裴颜,在那之后就难得消停下来了,没再弄出什么事。 也可能因为,驰消这段时间几乎和殷侍画形影不离,她没什么机会,也彻底觉得扫兴。 没几天,席乐就联繫到一家娱乐公司,位于南城另一个区,虽然规模不大,也并非主攻练习生和选秀方向,但托关系把殷侍画安排进去、借个身份报名个节目还是可以的。 对方还说,可以为殷侍画提供针对性培训,这对参加节目的面试绝对有利,也可以说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殷侍画是个不折不扣的娱乐圈小白,要想在这个圈试水,光长得好看、会拉小提琴绝对不行,和她没有演艺经验就没法说自己是个人练习生一个道理。 但问题是,那公司离两人住的地方都很远。 不仅是公司,录制综艺那地方也远,殷侍画若要去,一期一期地录下来,少说也要在那里住上一个月。 殷侍画就又蔫了。 因为若要翘课两个月,她必须徵得薛鹤兰同意;而若要一个人在外面住那么久,她没试过,并且她已经想像到自己会面对多少难题了。 怎么过去?住哪里?怎么租房子?吃什么?每天一个人会不会很孤独?会不会有危险?她连下雨打雷的天气都害怕。 但驰消又说,他可以陪她。 殷侍画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 值得吗? 做出这个决定,难道他要跟自己一样,在外面翘两个月课么? 他是要高考的人了。 最主要是:「你爸妈能同意你这么胡闹吗?」 她说这话时还有点激动。她试着用这样一个问题,掐灭驰消这想法,因为她不相信,也断定这根本不可能。 「那你是在胡闹吗?」 驰消却反问。 说这句话时,他托着脸,饶有趣味又像是极其认真地看着她。 殷侍画哑口无言了。 驰消继续用极其诱惑的语气说:「而且我不仅能让我爸妈同意,还能让你爸妈同意。」 「……什么?」 殷侍画越来越觉得,自己琢磨不透驰消这个人。 「那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驰消又开始欲擒故纵。 「别。」 「我愿意。」 殷侍画松了口,知道他逗她的小伎俩却无可奈何。 驰消则依旧托着脸,歪着脑袋看她,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可爱。 「那好,我去帮你和父母说。」 「……」 殷侍画一脸懵逼地对着前面发呆,好像怎么都反应不过来,驰消则继续看她。 他希望殷侍画永远都这么懵懵懂懂,天真无辜,无忧无虑。但一想到她此时的一意孤行和一腔孤勇都是为了另一个人,又觉得有些复杂和好笑。 * 又一个周末,跨年夜,殷侍画带驰消回了自己家。 薛鹤兰也回来了,殷振却不在。 殷侍画心里的复杂与忐忑简直难以描述。 别说谈恋爱了,忽然让母亲知道自己的打算,她觉得薛鹤兰会当场发飙。 但相反,薛鹤兰知道了一件件事,还算淡定,至多只是有些惊讶。她很认真地听驰消说着。 这样的淡定,不像是装的,也不像是忍耐着等到之后再爆发。殷侍画也不知道薛鹤兰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可能自从同意自己去艺术班,薛鹤兰就对自己放开了,愿意让自己在艺术这条路上搏一搏;也可能是,驰消真的太会讨长辈喜欢了。 他这样的男生,长得帅,家境好,虽然平时也挺不受束缚挺爱玩,但在长辈面前,在正事面前,他都是那种绝对靠得住的早熟的类型,会交际,甚至还能在饭桌上逗薛鹤兰笑。 然后他慢慢地跟她说殷侍画的计划,薛鹤兰当然没同意,但也没拒绝。 那个晚上,殷侍画煎熬地在客厅看电视,却什么也看不进,驰消和薛鹤兰在二楼书房里聊了整整两小时。 第59页 终于,两人下来了,殷侍画坐立不安地看着两人从楼梯上走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驰消上前拉住她,说:「走,我们出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回来和伯母一起跨年。」 殷侍画看了他身后的薛鹤兰一眼,却琢磨不出她表情的含义。 之后她和驰消离开别墅区,去还在营业的商场超市里买东西,挑零食、干果和水果。 殷侍画始终紧张地揪着衣角,跟在驰消侧后方。驰消一边在货架上挑吃的,一边嘲笑她:「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觉得我会和伯母说不成是吗?」 但怎么可能说得成。 殷侍画没吭声。 驰消回头看她,看她脸色都发白,愈发努力地忍笑,然后告诉她:「伯母同意了的。」 「……」 「什么?」 「真的吗?」 「真的。」 驰消的眼里无比真诚。 「真的?」殷侍画再问一遍。 「真的。」 殷侍画迟钝了几秒,忽然上前抱住他。 驰消拍了怕她背。 但他在书房里和薛鹤兰说的,完完全全是更长更远的另一码事。殷侍画却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都美好得太不真实了。 第27章 皎皎 那天跨年夜, 还有半小时到零点,驰消和殷侍画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他说的水果和干果,适合边看跨年晚会边吃, 还有说是给殷侍画「储备」的特别多的零食, 两人就这么回了家。 薛鹤兰已经在茶几上泡好茶,笑吟吟地等着二人,殷侍画鲜少能从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于是明白, 驰消刚才并没有骗自己。 薛鹤兰接过驰消手上的东西,假意嗔怪说:「今天是跨年夜, 把你留太晚是不是不好?爸妈还在等着你回家吧?」 驰消笑:「没关系, 他们肯定单独约会去了,我反而是多余。」 「啊……那你爸妈感情是真好。」 「我纯属意外。」 薛鹤兰又被逗笑了。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 驰消连饮茶方面都能与薛鹤兰聊得投机,殷侍画就在一边「咔嚓咔嚓」地吃薯片,觉得此时自己才是那个「多余」及「意外」。 过了零点,互道过「新年快乐」, 驰消这会儿真该走了。 薛鹤兰说「等等」,上了趟楼,临走前又给他塞了个红包, 说:「新年礼,别见外。」并让殷侍画送他到院门口。 殷侍画回来后, 薛鹤兰正在亲自收拾茶几。 她站边上,犹豫片刻,开口叫她一声:「妈。」 薛鹤兰手上动作一顿,看她。 「你想问参加节目的事?」 「……」 「嗯。」 「去吧。」薛鹤兰笑说,「你圣诞节的表演我回看了, 真挺好的。你要是真喜欢这条路,就去试试吧,但应该早点和我说,一开始说出来真要把我给吓死。」 殷侍画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好意思。 而这样的神情及言语,对薛鹤兰来说真相当难得。殷侍画纠结半晌,跟她道了声「谢谢」,说:「那我先去睡觉了,妈妈。」 「行。」 「晚安妈妈。」 「晚安。」 殷侍画上着楼,薛鹤兰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背影。 * 跨了年,节奏紧密地学习了一段时间,高三的上半学期结束了。 在此期间,驰消过了他的19岁生日。 他生日比殷侍画早六个月,除了分别和朋友及家人吃过饭,还单独和殷侍画吃了顿饭。殷侍画第一次反过来给他买了块蛋糕,还根据平日里观察、推测出的他的喜好,送了他一块挺名贵的表,并转送了他一封来自薛鹤兰的红包。 驰消好像挺喜欢那块表的,特意问殷侍画好几遍:「这是你给我挑的吗?」 殷侍画每次都点头应「嗯」。 但实际上,这块表是殷侍画挑的,买这块表的主张,以及这块表的价位都是薛鹤兰定的。 她一直挺喜欢驰消,看重他,简直把他当成干儿子,所以他过生日就一定要抓住机会有所表示。 随后是短暂的寒假,但对高三来说,不过是以春节为中心的两个周假期。驰消和殷侍画虽然不能天天见,但会经常约出去写作业,手机上的联繫也没断过。 春节那会儿,薛鹤兰又在微信上给驰消发了个红包,驰消跟殷侍画炫耀,殷侍画就回他个[微笑]表情。 殷侍画才意识到,驰消不知何时与薛鹤兰加上的微信,两人联繫好像还一直很密切。驰消过生日那会儿,她还以为两人的关系需要自己这个中间人来传递和维护。 而随假期结束,殷侍画参加完几次校考,两人就要收拾东西,去席乐牵头的那家公司周围久住了。 按说殷侍画平日在家的时间不长,家人在家的时间也不长,但在一个环境中待久了,忽然要出去一段时间,还是挺不舍和难受的。 薛鹤兰特意在南城待了段时间,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临行那天,由驰消开车来家门口来接殷侍画,这车届时到那边还有用。 阿姨帮殷侍画提着两大行李箱,从屋中走出,殷侍画恋恋不捨地与薛鹤兰作别。 自转到艺术班后,薛鹤兰就变得对她特别温柔且信任,也让她选择这条路的心里多了些踏实。她忽然挺感激薛鹤兰的,同时也十分愧疚。 第60页 因为她选择这条路,是因为沈钦颜,这完全就是在赌。 但除了薛鹤兰,驰消竟然要陪她一起赌。 …… 车离开家,离开半山别墅群,开往高速,周遭的景色越来越陌生。 殷侍画在副驾驶位吃薯片,这又是驰消给她新囤的许多零食之一。她看着道两旁那些初生枝芽、零零散散地排布的树,看它们飞快地向后退去,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未来。 沈钦颜当初选择这条路,一腔孤勇,是不是也怀揣过这样的心态。 但她又看了眼驰消,看他认真驾车的侧颜,接着在脑中想了许多事。 她想,他之所以肯付出这么多,陪自己赌,将这些事做得如此义无反顾,除了喜欢自己,觉得自己可能在某一天回心转意,是不是还有一点把握,就是他已然和薛鹤兰结成牢不可破的关系。 而无论驰消怎么想,薛鹤兰又在打怎样的算盘,当她想到这一茬时,就下意识想到一点——以后无论怎样,薛鹤兰都不可能同意自己和沈钦颜在一起。 能否接受是一点,薛鹤兰已然听说自己和沈钦颜在曾经那所学校的「事迹」是一点。薛鹤兰断定是沈钦颜把自己给带坏的,她早就厌恶透了那个在她眼中不三不四的女孩。但她不关注娱乐圈,所以一定不知道,那个在她眼里离经叛道又无法无天的人,已经成为了多么万众瞩目又光彩耀人的存在。 …… 殷侍画放下薯片,侧头看了会儿窗外,看着形形色色被超或超过驰消的车,已经数不清看过多少男人将胳膊伸在窗外,于指间夹着根菸头,不知道每辆车会去往什么地方,又要去做什么事。 她没多久就觉得困,旁边正好传来驰消的声音,说:「困了就睡会儿吧,路上有点堵,一会儿上高速就好了,大概还有四十分钟才到。」 「嗯。」 「到了我叫你,」他继续说,「到了就可以睡床上,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看看那边的厨房是什么样子,试试能不能给你做一顿午饭。」他笑。 殷侍画看了他一眼。 她忽然又不那么困了,发了会儿呆,决定告诉他:「要不你叫我『皎皎』吧。」 「嗯?」 「『皎皎』是我的小名,」她解释,「你好像总不知道该叫我什么。」 驰消笑了声。 「好,皎皎。」 …… 两人抵达南城另一片区,找到驰消租好的公寓,是一栋小复式,九成新,甚至都不像有人住过,一层空间刚好能宽裕地住下一个人。驰消一切都考虑得周全,让殷侍画睡二层,自己睡一层。他放下东西后也没怎么收拾,就进厨房,因为准备亲手做两人的午餐。 厨房在一楼,殷侍画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暂停,准备下午和晚上再继续。 而她下到一楼时,驰消已然去了趟超市,将厨房的冰箱填补得满满。殷侍画拉开冰箱看了看,又看他洗菜,觉得这场面温馨又有些好笑,驰消看她这样就问:「来帮我?」 殷侍画于是上前替了他手上的活,说:「饭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吃,所以我洗菜不叫『帮』,而是应该的。」 驰消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 「房子还不错吧?」他问。 殷侍画点头。 也忍不住笑了。 「那今天就好好收拾一下,」他说,「熟悉熟悉房子,明天就去公司。」 殷侍画又看他一眼。 提到公司,她才想起正事,自己不是来这个地方和驰消过家家的。 午饭炸了一大盘茄盒,又炒了两道青菜,殷侍画第一次吃驰消的饭就觉得好吃,之后他厨艺只有精进,没有后退。 吃饱了下午继续收拾东西,傍晚两人一起去周围的商圈闲逛,顺便吃过晚饭,回家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进了门,驰消就要上二楼,殷侍画和他道「晚安」,然后进自己的房间内洗漱完毕。 她鼓着挺大的勇气关上灯,在一片黑暗中睡上陌生的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也不习惯,尽管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到极点。 她拿起手机,划着名手指,开始给驰消发消息。 【你睡了吗?】 【你猜猜?】驰消秒回。 殷侍画发了个揍他的表情包。 【那你睡得习惯吗?】她问。 【挺好的。】他说,【你睡不习惯吗?】 【……】 【要不你下来陪我吧?】 【那我想一想?】 【下来的话,带着你的被子吧?[可怜]】 【可以不带吗?】驰消继续和她开玩笑。 【……】 【不带你就睡地板啦。】 【说白了,你就是不敢一个人睡。】他说,【胆小鬼。】 【……[微笑]。】 但尽管嘴上厉害,驰消抱着被子下来时,态度还蛮好的。 他先是敲了敲门,在外面客客气气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殷侍画「嗯」一声。 于是驰消推开门,眼睛早已适应了环境的黑暗,看殷侍画为自己空出了一半床位,有些好笑,将自己的被子放过去,躺下。 两人虽然因为各自的被子而空出些距离,但能感受到驰消的存在,殷侍画就觉得心里踏实不少,翻了个身,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睡了。 第61页 忽然听他说:「晚安,皎皎。」 * 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二天下午,驰消就带殷侍画去了席乐介绍的公司。 说明来意后,一切就进展得十分顺利,经过一系列流程,殷侍画不用与这家名为「浩瀚娱乐」的公司签合同,就可以藉助他们旗下训练生的身份去参加节目,也可以享受到他们公司所提供的针对性培训。 当然,这一切都是託了席乐的脸面。 第二天起,殷侍画就开始了定点去公司培训的生活,离开学校的日子终于变得充足且踏实起来。 驰消正是根据公司选的住址,所以两点之间的那一线距离非常短。他中午会去接殷侍画,回家吃饭,午休,养精蓄锐,下午再把殷侍画送过去,继续训练到结束。然后两人会去周围的商圈或小吃街觅食,下的馆子从来不重样,每进一家新店就像开盲盒。驰消知道,这样才能让殷侍画觉得每天都过得有意思。 对殷侍画来说,这本该是一段挺难熬的日子,就也变得挺开心。 直到某天,殷侍画离开公司后明显不对劲。 驰消一眼看出来,本想带她去试一家西餐厅,就也作罢了,带她去吃她之前特别喜欢的一家火锅,但殷侍画照旧没兴致。 两人每天在一起,殷侍画每天都会跟他讲公司里的事。驰消记得她说过,今天公司的大老闆会回来,好像是一个被公司上下都称为「龚总」的人……所以他问:「今天是不是你们老闆回来了?」 本意是想转移话题,或者看看能不能引殷侍画说些话,至少别像现在这样什么都闷在肚子里,好像一直在隐忍着什么。 谁知他一开口,问的正是一切的导火索。 殷侍画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轻轻问:「我能坐到你旁边吗?」 「你坐吧。」驰消将自己身边的位置让给她,并让她坐进了里侧。 「要不……先吃一会儿再说吧。」殷侍画又说。 「好啊。」 正好服务员端了几碟肉菜过来,眼前锅里的水也沸了,驰消开始下东西,殷侍画在一旁看。 她外表清清冷冷的,耐看,但不那么招人亲近,相反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模。但驰消越来越觉得,和她相熟之后,她说话作风都有股说不出的可爱,大概是反差萌。 吃了会儿,殷侍画才跟他说:「对,今天我们老闆回来了。」 「但他让我练跳舞。」 「……什么意思?」 驰消一听就觉得火窜上来。 「就是……」殷侍画也尽量让自己冷静些,慢慢地将事情说给他听,「今天老闆回来了,来看我训练,说我光练乐器和唱歌还不行,练习生的基本素养就是要什么都会……所以他让我学跳舞。」 殷侍画说这事的时候,语气也挺不爽,驰消逼自己听她说完:「然后他就在公司里找了个老师,来教我,中午说我做动作没力气,我努力按他那方法改,但他傍晚又说我跳得太硬不好看……我不是因为不愿学跳舞所以不配合,但我觉得他就是在找茬。」 殷侍画说着用左手托脸,右手紧紧地握着筷子,在盘里一下一下地戳。驰消问:「你们那老闆叫什么?」 「龚照覆。」 「你要干什么?」殷侍画接着问。 「我能干什么。」驰消忽然将语气放柔了些,先要把身边这位小祖宗安抚好,「就是找席乐问问,再和你们那老闆说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把你当成他们公司的正式新人了。」 「好了,快吃饭吧,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别的。」他说着,夹走她碗里已经凉掉,也已经被戳得不太成形的肉。 殷侍画「欸」了声,驰消已经把那些肉给一口吃掉,她再说什么也晚了。 看驰消又给自己舀了满满一勺好吃的,她很郑重地跟他说:「谢谢你。」 但驰消不想听「谢谢你」。 也只能笑笑,继续叮嘱她说:「快吃吧。多吃些。」 第28章 反将一军 吃完火锅, 驰消带殷侍画去商场负一楼闲逛,看各种创意生活馆,还带她去夹娃娃。他知道, 殷侍画在这样的地方就会变开心, 果然看她神情渐渐明亮起来。并且他也跟她说了,会去和他们那个龚总好好谈一谈,不会再逼她跳舞。 他知道殷侍画不喜欢跳舞, 也不擅长跳舞, 而殷侍画想去的那综艺是两人一起研究过的,一轮一轮的竞选只是自主展示才艺而已, 连魔术脱口秀都行, 因为它就是一档如此定位的节目,并非那种严格意义上的选秀, 如此也足以证明,那个龚照覆大有找茬的嫌疑。 再者,殷侍画并非他们公司的正式艺人,培训是他们公司主动提出的, 也是针对这个节目的,所以无论怎么说,他这个人都挺有问题。 总之在驰消努力下, 殷侍画情绪慢慢稳定了。他让一切都看起来云淡风轻,晚上照旧陪她睡一张床上, 还给她讲了几个笑话,听她笑得挺开心,再看她睡熟,自己又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他下楼,去一楼阳台, 给席乐打电话,问他那个姓龚的老闆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席乐重复,在那边低低地笑,「那肯定是好处没给到位,人家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情卖得亏了。」 「那你这算是什么人情?」驰消好笑,反问道。 第62页 「没办法。」席乐说,「人家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我能和他有什么交情?只是我家里人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找来找去,也只有这么一家公司合适。虽然这个姓龚的和我家里人关系不那么熟,但人家好歹也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驰消一顿,「现在又开始作妖了,弄得殷侍画挺烦的。我也是。」 「那肯定是好处没给到位。」 「就这样?」 「那还能是怎么回事呢?」 驰消看了会儿阳台外不熄的夜色,车水马龙,觉得挺无奈的,但也没什么办法。 他说:「行,我知道了,那挂了。」 * 次日一早,一切如常,殷侍画被驰消送往公司,还有些牴触,但驰消一直安慰说「没关系」,也确实没关系了。 龚照覆没有继续找茬,因为他这天不在公司,昨天那个教她跳舞的人也没继续找她,她依旧在按照原定的计划练习,准备面试,准备面试通过后的各种表演,好像昨天那些小插曲压根没发生过。 她以为真是驰消跟那老闆好好地聊过了,发现有什么误会,比如那老闆以为她是正式练习生,所以才会逼她跳舞,大概还纳罕,公司里为什么会有她这么一号不伦不类的人。 但她不知道,其实驰消正要去和龚照覆谈。因为他把龚照覆约出去了,所以龚照覆今天才不在公司。 …… 傍晚,又一天任务结束了,殷侍画从储物柜中拿出手机,开机,等信号连独jxnsk接上,迫不及待要给驰消发消息,也像往常一样,已然收到了他消息,但内容却与往日不同。 他这次并非来接她,而是问她:【皎皎,今天可以自己回家吗?】 还有第二条,与第一条间隔了近二十分钟时间——【晚饭也要你自己解决了,看看外面有什么好吃的就买些吧,或者点个外卖,我今天要晚点才回家了。】 【好,我刚结束,今天没有被逼着跳舞ヽ( ̄▽ ̄)】 【那你在干嘛呢?】她问。 【在外面有一点事,你先回家吧,今天就不要等我。】 「……」 【嗯。】 其实殷侍画意思很明显,想知道驰消具体在外面做什么,驰消偏偏不说。她没办法,也有些无奈,手里握着的手机震动,驰消下一条消息又发来了:【那你自己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我又不是[猪头]。】 发完两条消息,她悻悻将手机收进包包。 其实她挺独立的,除了在缺乏安全感的环境下不愿自己睡。可能正是因为这点,让驰消越来越误会,觉得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且又胆小的人。 于是她独自离开公司,漫无目的地沿街边走,看着形形色色的下班族,同时留意街边有没有好吃的。最后在一家包子铺前停下,这个小铺看起来东西正宗,也多半好吃,因为它特别受欢迎,等着买的人排出了一条特别夸张的蛇形队。 殷侍画现在也不想回家,就跟着排,排到天色都暗沉了,买到两屉小笼包,拎着袋子。 这会儿本该回家的,但她犹豫半晌,拿出手机,克制着没给驰消发消息,搜索附近的喜b店,也不算远,就又去买了块蛋糕,费了挺大劲,整个人也彻底折腾累了,才打车回家。 在车上,她给驰消发消息:【那你回来吃饭吗?】 驰消回:【不能回去吃了,你吃吧。】 【那好吧。】 【你是不是在外面玩呀?】她忍不住问。 但驰消依旧含煳其辞:【就是有一点事,晚点会回去的,你先不要管我了,自己多吃点。】 【那好吧。】 但一个人越对一件事遮掩,就越会让另一个人感到好奇和难过。 殷侍画回到家,把蛋糕放冰箱,将买到的小笼包用微波炉重新加热了一下。尽管耽误了些时间,但这包子的味道依旧好,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排长队买,她想。 然后她握着筷子,百无聊赖地看窗外,觉得窗外黑漆漆还挺渗人的,就将屋内所有窗帘给拉上了,驰消依旧没回来。 她想跟他说这家包子铺,下次一起去排队买,两个人排队肯定不会像一个人排队那么无聊;还想着他能早点回来,至少在自己睡觉之前,这样两人就可以一起吃掉这块蛋糕了。 她一直忍着,没给他发消息,因为不想再收到他那些含含煳煳的回覆。 就这么熬到快零点,想到第二天还要培训,也不想再熬了,才去洗漱,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但驰消的被子还占着一半床。 殷侍画想了会儿,又费了挺大劲,将他的被子抱回他屋里,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睡觉。 几天下来,也算对这座房子及这间屋子熟悉了些,所以这一晚没有太煎熬。她发现,晚上没有驰消「陪.睡」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入睡之前,她脑中一片混乱,不停想着关于驰消的事。 她没听他说过在这片区有朋友。可如果是单纯出去玩,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她?是怕她因为他不愿带她,或者因为没有人陪而生气么?但无论哪种情况,她都觉得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然后她回想来到这里的一段时间,自己每天去公司培训,驰消却几乎无事可做。 她看过一眼他房间,但并没有看仔细,好像堆着挺多学习的书本。可他这么人生地不熟地待在这儿,牺牲之前的一切生活围着她转,凭什么啊,要换作是她,肯定也迟早会觉得腻烦。 第63页 然后她扒着手指算了算日子,离培训结束也就不到两个周时间。 相比痛痛快快地一刀两断,她挺不喜欢这种冷暴力的。 …… 这一晚,殷侍画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道驰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是凌晨快三点时,她毫无缘由地惊醒,意识也跟着清明,轻手轻脚地下床,扭开房门锁,下楼看了看,在门口看到驰消的鞋,就知道他回来了。 隐隐闻到一丝酒气,于是四处转了转,最终在洗衣房的脏衣篓里看到他换下来却没来得及洗的衣服,菸酒味果然特别刺鼻。 驰消不抽菸,也不嗜酒。 她突然觉得挺难过的。 她在驰消门紧闭的房门口停了会儿,才上楼,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睡觉。 * 殷侍画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被闹钟叫醒,还恍恍惚惚,但一想到昨夜和凌晨发生的事,立即就清醒了。 她出屋,驰消正托着脸坐餐桌边。 两人之前都一起睡,他当然清楚她闹钟的时间。而桌上摆着她昨晚买的蛋糕,他脸上也是一眼就能看出的疲惫,甚至还有淡淡的黑眼圈,但他的笑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问:「这是你昨天去买的蛋糕啊?」 殷侍画「嗯」一声。 「然后因为我回来晚,没吃到,所以就生气,把我赶回我自己屋里睡了啊?」 「嗯?」 他这么一说,把殷侍画反将一军。 殷侍画一时无言,在他对面坐下,看着自己买的蛋糕,忽然挺有食慾,告诉他:「你本来就该睡自己房间里。」 「你不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好好休息休息吧。」她轻轻说,语气特别由衷。 驰消果然没再说什么,笑笑,和她一起吃蛋糕。 「但驰消,」殷侍画沉默一会儿,吃了口蛋糕,还是决定说出自己昨晚思考了许久的话,「你要是不喜欢待在这儿,就应该回去继续上学。我现在无论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你和我一起过来好离谱。你没义务翘课陪我,我也不是自己在这里就没法待下去……可能之前叫你来和我一起睡觉,让你有些误会,我没那么不自立。」 「哦。」 驰消却觉得挺有意思地看了她一眼。 也知道,她整理这些话要在脑中下多少功夫,问:「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没回来?」 殷侍画没吭声。 「是我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突然过来了,给他另一个在这边的朋友过生日,叫我出去叫得急,」他很自然地编着,「因为出去喝了酒,怕你担心,所以不想告诉你,但好像让你非常在意。」 「……」 「很担心我吧?」 「……」 殷侍画忽然从他面前起身:「我吃饱了。」 「那今晚需要我回去睡吗?」 殷侍画脸似乎红了,「咚咚咚」地上楼,驰消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身影。但整个人还沉在昨晚那种翻来覆去地吐、吐得整个人都又空又虚的难受里。 他从昨天中午开始请龚照覆吃饭,下午陪唱歌。 没想到,龚照覆不愧是只老狐狸,看透了他意图,便藉机会宰他,叫了许多他自个儿要巴结的大老闆,陪吃陪玩;花着驰消钱,卖的却是自己的人情。 晚上又是去大饭店胡吃海喝,凌晨再去洗脚城泡到一点半。而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吐,也算第一次亲身领教到,成年人的生活真挺不容易的。 殷侍画的事,就是他用这种连自己都噁心的方法解决的。 * 殷侍画在浩瀚娱乐的剩余时间里,龚照覆又去了几趟公司。 他不再找事了,每次见到她甚至还笑嘻嘻,温暖和煦得像一位自家长辈。但这极尽做作的神情,效果反而让人起鸡皮疙瘩。 殷侍画从来不回应。 她对闲杂无关的人本就不上心,但好歹不会被找事。 不久之后,她在这个地方的培训就画上句号,给节目组的面试申请也已经提交,下一站又是到南城另一片区,是那综艺录制的地点,而那综艺有个挺平平无奇以致有点土气的名字,叫《不一样的我》。 退租前最后一天,驰消带殷侍画去了两人平日里挺喜欢的一座广场。他神秘兮兮地告诉她,等去了新地方,他有个礼物要送给她。 殷侍画问:「是什么呀?」 习惯了驰消的卖关子与故弄玄虚,但还是好奇。 驰消当然不告诉她。 殷侍画就只能象徵性地给他一拳,说:「我就知道是这样!」 …… 与此同时,南城某家ktv,龚照覆照旧在和生意场上打交道的人买乐。 只是门忽然大开,然后紧闭,唱歌的人看过去后哑了声。只见一小群人忽然就涌进包厢,不由分说,直直地沖龚照覆去,完全就是要揍人的架势。龚照覆便直接瘫在沙发上,一边向后挪一边高声地嚷嚷:「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想打劫不成!」 但ktv里的工作人员好像都消失了,或者都聋了,对这间包厢内的一切充耳不闻。 …… 之后席乐发了几张现场的照片给驰消,尤其是龚照覆的惨样,戏嚯问:【您还满意吧,驰总?】 第29章 逃向月亮 * 那是四月了, 一个沈钦颜特别喜欢的月份,也是一个殷侍画因为沈钦颜喜欢而特别喜欢的月份。 第64页 因为沈钦颜生日在四月,她的网名也一直用「四月」, 所以殷侍画一直觉得四月特别美好, 有种很温柔的浪漫。 南城气温有了回暖的趋势,每日温度的第一个数字常常蹦到「2」。 车再开过高速路,路边多了许多早春早开的灿烂的小黄花。去节目录制所在地的这一路, 殷侍画都没有昏昏欲睡, 而是特别地精神充沛,哪怕一路光景都是重复的也不嫌腻。 驰消跟她说:「新租的那套房子也挺好的, 不是上下层, 但一百多平也够两个人住了,环境也很新。」 他大概以为殷侍画这么精神是因为紧张。 殷侍画则笑着「嗯」了声, 跟他说:「你做事我最放心了。」 驰消也笑了。 就知道,她其实是心情不错,而不是心绪不宁。 就在前一天,殷侍画不出所料地收到节目组面试通知, 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两人这天上午出发,中途路过一休息站,下去吃了点东西, 休息好就继续赶路,于下午三点到达新住处。殷侍画给薛鹤兰打了个电话, 然后开始收东西,新住处果然和之前一样好,而连着搬了两次家,她也已经有所习惯了。 结果驰消直接不要脸地把被子放到她床上。 殷侍画看着,几次张口, 但都没能骂出来,最后干脆作罢。 晚上两人又开始熟悉周围环境,去了附近一商场,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饭店吃饭,四处闲逛。 殷侍画都忘了驰消说要给她礼物的事了,是驰消先开口,说:「你面试前不是还有几天吗?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玩吧。」 殷侍画点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第二天晚上,她和驰消去看电影,回来时坐在他副驾驶,问他明天到底去哪儿玩,他就是不说。 最后实在架不住,才指了指放在车前的两张票。 殷侍画还以为是什么游乐园的夜场票,拿起来看。 是沈钦颜演唱会最好位置的门票。 …… 沈钦颜这次演唱会办得很突然,规模不大,地点就在《不一样的我》节目所在地,像是临时增加的一次活动,为了给节目做宣传和预热。 演唱会被敲定和门票开始贩售的那段时间,正是殷侍画在浩瀚娱乐训练的时间,从早到晚,没有假期。加上她这样努力,都是为了在不久后见到沈钦颜,她就没在意这次演唱会的事,却没想到,驰消给她弄到这样两张票,且说是送给她的礼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无法明白。 …… 这一晚註定彻夜难眠。 她看着新房子的天花板,一下一下地眨着眼,连节目组的面试都顾不上紧张了,满脑子都是沈钦颜明日演唱会的事。 并且那两张票的位置,竟然是场馆第一排。也就是说,她多半会在明晚极其清楚地看到沈钦颜,甚至与她近在咫尺……所以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一想到这件事,心脏就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而她所有反应,都被一旁的驰消一览无余地看着。 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让殷侍画和沈钦颜见面。 不是他有病,也不是他多大方。 他只是想提前试一试,试一试,殷侍画是否还对沈钦颜有很深的执念,或者,那执念有多深。至少他和殷侍画一起生活了一个月,他想知道,殷侍画是否还会不顾一切地选择沈钦颜,她能不能因为自己而有一丝犹豫,因为另一种生活的可能而多一丝犹豫,愿意放弃这条路,试着和自己出国。 这就是他和薛鹤兰一起商定好的事。 他只是想提前试一试。 虽然没抱太大的希望,就像此时,他看着殷侍画眼巴巴睡不着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同时心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钝感。 * 第二天傍晚,驰消带殷侍画前往演唱会现场。 作为第一排的vvip观众,他们甚至能提前入场。落座后,一座尚未亮起灯光、但已能想像出其绚丽的舞台近在眼前,殷侍画就一直定定地看着,驰消也没和她多说话去打扰她。 不知等了多久,其他入场的观众越来越多,整座场馆也越来越喧闹。两人还被沈钦颜的不少狂热fans给包围,听他们兴奋抓狂的声音汇成一条聒噪的河。只有殷侍画依旧安静地对前方发呆,驰消也无声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以及等待一个预料之中的结果。 …… 晚七点整,一座舞台应时光芒闪烁。然后沈钦颜出来了,踩着跳跃的节奏,穿破刺眼的灯光,会亲切温柔地跟台下所有人打招唿,进入表演时又全情投入。 不得不说,她真的已经脱胎换骨了,不再是许多年前那个会追着男孩子打架、隔着铁栏杆逗奶牛猫、吃生煎吃得满嘴流汁的野丫头。现在她就是个活脱脱的女爱豆,举手投足间都恰到好处、从容自若,并让人神魂颠倒,连指尖跟随节拍划过的一个弧度都全是戏。 又是那种,被时间与距离的洪流所疯狂沖刷的深深的无力感。 驰消时不时看殷侍画一眼,也看出她神色上的变化,忽然问:「你真想去上节目吗?」 殷侍画看他一眼,又继续看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女生。 坐在第一排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沈钦颜穿的厚跟短靴,可以看到她腿上的纹身贴,大腿上的腿链,棋盘格的短裙。 第65页 她偶尔和观众们互动,自带光环,周围人山唿海啸地喊她的名字,明明是那三个最熟悉的字,却让殷侍画觉得,无比陌生。 就像时间无法倒退,她有些恍惚,也觉得之前那种感觉很遥远。 如果能再站到沈钦颜身边,那么两个人还会像从前一样亲昵吗?或者,还能在一起吗? 殷侍画也明白驰消的意思。 走这条路多半没什么结果,和沈钦颜也是。 她可以及时止损,也可以及时回头,浪费这一个月时间不要紧,反正她校考都考完了,剩下的只是文化分。她底子一直在,也够用,本就准备边参加节目边复习,如果现在回学校复习两个月肯定会更理想。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答才好。 犹豫之中,也是出神之中,整场演唱会的节奏慢下来。灯光几乎全灭,只留下台中心很温柔的一束,像月光,以沈钦颜为中心落成一光圈,像水波溅碎的涟漪,随她沿舞台的步伐而移动,边角的光亮也就落在观众席上。 那光亮扫过殷侍画面庞,忽然又退回来,并定格住。 她反应一直是那么迟钝,慢半拍地抬起头,对上沈钦颜双眼。 沈钦颜在唱那首与她平素风格格格不入的原创。 那首歌叫《逃向月亮》。 她看着殷侍画的眼,唱完一段后,突然向她勾手。殷侍画全然愣住,不过她愣住就是那副呆呆的样子,看沈钦颜双腿跪到与自己最近的舞台边上。 温柔的间奏一直在响,偌大一面背景墙上是一颗在缓慢旋转的皎白的月球。沈钦颜将话筒递过来,藏着一种惊讶、怀疑、不可置信又期盼的眼神,殷侍画则慢慢站起,贴到舞台边,背过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侧过来的面容却很恬静,在灯光下有种惊为天人的柔美。 她很紧张,紧张到开口后几乎发不出声。但因为翻来覆去地将这首歌听了那么多遍,因为在那家娱乐公司里训练过,所以她还是唱出来了,并且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唱得很好听,声音很空灵,又很温柔,就像一只停在一片羽毛上、小心翼翼地飘着而不坠落下来的蝴蝶。现场观众是屏息的,在她唱完一段后给她鼓掌,沈钦颜则跪在那里接着唱。 殷侍画抬头看沈钦颜,两人不过隔着一个舞台的高度。 忽然将距离拉如此近,她能看到沈钦颜起伏的心口,感觉到她的唿吸,但她唱出的声音还那么稳。 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虽然不再和从前一模一样,但就是那种带着辛辣与蛊惑感的冷冽的香。 是姐姐的香。 …… 沈钦颜唱完一段后,又将话筒递朝她。 直到最后几句,沈钦颜才起身,回到舞台上,灯光也跟着从殷侍画身上消失。 她低垂着眼,背过身,听沈钦颜唱出最后一句:【我想带着你私奔/到月亮】。 舞台正对的提词器上,显示出与她微信微博背景图相同的画面。 ——【我想带着你私奔/到月亮】。 * 夜深得像要把人给吃掉。 演唱会后门,沈钦颜烦躁地将牛仔外套扔进保姆车,穿着件爽利的白色背心,还能看见里面的黑色bra。她瘫在自己的位置上,长吁出一口气,拧开一旁的冰水就仰头灌,果然马上遭到一旁经纪人陈琪的狂轰滥炸:「你还没关好车门就穿成这样,是在作死吗?」 那是个特别刻薄的近四十岁的女人,沈钦颜就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 陈琪和薛鹤兰一样,是那种最看不惯她作风的女人。 但是没办法,年轻人喜欢她,有个性的人喜欢她,也就她能玩转这种特立独行又不会被抨击的路数,而且吸引的都是死忠粉,所以她能脱颖而出,也能赚钱,陈琪撑死也只能骂她几句发泄不满而已。 她让司机关掉正在放的特别没品的歌,用自己的手机外放《throwaway》。 「为什么给那个女孩唱那么多?」陈琪开始问。 「没有为什么。」沈钦颜翻了个白眼。 「你看着像认识她一样。」陈琪皱眉说。 沈钦颜看她一眼,不屑地笑了声,干脆将耳机连手机,戴上后看窗外,当她这号人不存在。 「你最好给我注意一点。」陈琪一字一顿地说。 沈钦颜努着嘴,又摸起手机,修长的指甲飞快划手机屏幕,但联繫人列表已经被彻底清空了一次,找不到那个叫殷侍画的女孩了。 最后她登录那个许久没上的q.q,上面还是个挺非主流的头像,签名和好友列表也是。 她发现殷侍画的q.q一直在线,还挂着可爱的【q我吧】的状态。她给她的备註是【皎皎】。 她犹豫再三,还是把q.q给退了,并卸载。 扯掉耳机,问陈琪:「那个,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陈琪好像也累了,按着太阳穴,抛给她一摞材料,「这都是之后那综艺要熟悉的材料,你抽时间好好看一看,别再说一些让人惊掉大牙的话了。」 沈钦颜嗤笑一声:「不,我就不,我就要准备一些让人惊掉大牙的话,我还要在现场撒泼。」 「要是用你来教我说话,我还能火吗?」 她挑衅地看陈琪,但陈琪不理她。 「我不会听你的话的,我不是你的傀儡,」沈钦颜极其嚣张地告诉她,抽出根烟,但没点,夹在指间对着她晃了晃,「而且我比你更懂怎么做自己,更懂得怎么火。」 第66页 陈琪也不屑地笑了声:「那就一起走走看吧,看你还能耍多久疯,看姜到底是不是老的辣。」 第30章 酸涩 殷侍画坐上驰消的车, 却是无言的安静。 音乐退去,整座场馆的场景也褪去,只剩下彼此之间僵硬无比的沉默。 离开人群还恋恋不捨着未散开的场馆, 时间已太晚, 公路上没太多车,十五分钟的车程就能回到家,殷侍画却始终如坐针毡着。 到了公寓楼下, 驰消停好车, 她也是一样的煎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与他自然地相处, 并晚于他才下车。 驰消却当什么都没发生, 也可能挺明白她情绪的,安慰似地绕过车来, 牵住她手,并帮她关上车门,锁上车,带她往楼里走。 「为什么非要这样呢?」殷侍画依旧无法明白, 又有些丧气地说。 驰消停了下脚步,看她一眼。 殷侍画继续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喜欢沈钦颜了,也解释过当时为什么愿意配合你演戏气裴颜……如果你当时愿意放手就好了。」 「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但是谢谢你陪着我, 」她又说,「不然妈妈多半要多请一位阿姨来照顾我了。」 驰消笑了声。 「要是那样的话, 」他说,「伯母压根就不会同意你走这条路了。」 殷侍画短暂沉默。 她那时候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知道,薛鹤兰当时之所以转变态度,离不开驰消的参与及劝说。所以她那时就是如此理解驰消这句话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她继续轻轻地问,「我不想放弃, 但我不想让你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讲实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 两人刚走到电梯前,电梯的数字显示为「1」,没人在使用。 但驰消没按下上行键,转身看着她,欲言又止。 就像她在这个幽暗电梯间中所向他坦白的:「讲实话,你第一次带我去看姐姐的演唱会,我就觉得很丧气。她那么遥远,也让我觉得有点陌生了,如果去找她一定会很难很难吧……我这么想。」 「但后来裴颜和我表白,提到你,说我不会是真喜欢你吧。我那时候就开始想,想你今天问我的这个问题。还要不要去找姐姐,找到后的结果会和我所想的一样好吗,还是继续和你在一起……其实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 「但是为什么,」她说到这儿顿了下,没再看驰消的眼,「你最开始接触我,是因为和裴颜闹矛盾,为什么非要用我来开这个玩笑呢?」 驰消也将目光偏向一边,看着黑色理石墙面所映出的自己与殷侍画的身形。 但光是那剪影,就让人觉得有股悲伤的情绪。 「我本来不太在乎的,只不过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不被尊重有点难过罢了。」殷侍画则继续说,声音轻得像在飘,「对你们两个吵架的人来说,我这样一个路人的感受又有什么重要呢。我也不喜欢你,我只是对裴颜感兴趣……但我们两个若要认真起来,你告诉我,你该让我怎么去回想那些开始?……所以那天晚上我想了挺多的。」 「比如你就像看一只小兔子一样看我的眼神,比如你和我在一起数的那三个数,你自己折磨自己的样子,和我在一起后却希望裴颜可以及时反悔而放出的话……那天晚上还下了雨,但你把伞给我,即使淋雨也不愿和我打一把伞,都让我觉得挺没意思的。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了的,那些场景和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没和多少人亲近过。」 「虽然,后来,我承认,」殷侍画能感觉到驰消握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就像生怕她突然跑掉似的,但她依然要把话说完,也说清楚,「我承认你对我特别好,可能再找不到第三个愿意为我做这些事的人了,但我好像……真的没办法放下以前那些芥蒂,和你在一起。我好像无论什么事都会憋心里,记很久,所以如果就这样选择在一起,我以后不会痛快的,你也是,所以我还是想去找姐姐,对不起。」 「嗯,没事。」 「……」 殷侍画觉得驰消手都出汗了。但他好像又释然了,只是鼻音有些重,松开她。 然后他俯下身,紧紧地将她抱住,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她说了这些话而有消极情绪。反而是温柔地告诉她:「我也是不甘心,就是想亲眼看见,让自己慢慢地彻底地心死。也有私心,想奢侈地多陪着你一会儿。」 「……」 其实被驰消抱着的感觉特别好。 那样的怀抱宽阔,硬朗又滚烫,充满了爱意与宠溺。 所以殷侍画又在那一刻有了丝动摇。 「其实我一直也很害怕,」她说,「因为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原本那么喜欢裴颜,可以谈恋爱谈得还没开学就满校皆知,却突然开始喜欢自己。 ……他可能只是尝到恋爱的甜头了,但没从裴颜身上尝到甜头,所以需要自己这样一个用来消耗爱意的存在;也可能因为他以为自己喜欢他,却发现自己的目的是裴颜,所以心里有落差,所以不甘心,所以才一定要这样紧紧地握着自己不放手,一定要追到。 但驰消只是「嗯」了声,就不再说什么。 只是依旧紧紧地将她揽在他怀里,揉着她脑袋。 第67页 殷侍画也没再追问。 但她好想听一个答案。 她也不懂,这些问题到底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还是希望驰消能直白地告诉自己:我确实是真心地喜欢你,我能和你一直在一起,让她继续动摇下去。 …… 驰消终于松开她,按开电梯门,并重新拉住她手。 殷侍画却觉得触感变很虚,连带她整个人也是,两人就这么一起回了家。 这个晚上和平常没多大不同,只是两人都格外沉默。 依旧是驰消先洗的澡。殷侍画从浴室里出来,看他已经如往常一样靠在床头玩手机了,他抬头看她一眼,笑:「不介意我还睡在这里吧?」 「……」 殷侍画摇了摇头,然后「啪」地一声关上灯,爬上另一边床。 但她没细看屋里和家中的情况,所以不知道,驰消已经在她洗澡加吹头的近一小时时间里收拾好所有行李。 驰消将手机锁屏,手机屏幕所投射出的光便消失了,屋里陷入黑暗,也陷入凝固一般的寂静。 直到驰消掀开与殷侍画之间的被角,将殷侍画揽自己怀里,正好殷侍画面朝着他睡。 他用自己的被子替她掖好,她的脑袋埋在他颈窝处,他也以下巴轻抵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过了许久,才酝酿好告诉她:「其实我陪你的这些时间不是在翘课,我早就决定去英国留学了。」 殷侍画慢慢捏紧了双手。 「你马上要开始录制节目,」他继续说,「我想了想,也不想再给你带来负担让你感到困惑了,我明天就走。」 「但这个房子会继续租,这一个多月的钱伯母也负担了不少……不过你之后去哪里都得打车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语调忽然就转轻松,他又笑了声。 殷侍画将脸埋在他心口,听他说话的声音都是从胸腔传出的,好像也更让她觉得,有些难过。 许久才用之前那句话回復他:「我又不是猪。」 …… 驰消一夜没睡,但他知道殷侍画睡着了,并且感觉她越睡越熟。 他就是想多抱抱她,记住这是种什么感觉。还有她身上那股清清淡淡、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味的奶甜的香气。 从凌晨到清晨,待窗外路灯的橘红色光熄灭,待清晨的清冷的薄光透过白色的窗帘。 他试着一点一点把殷侍画松开,让她脑袋埋进柔软的被子,自己下床,去另一间洗手间洗漱,轻声地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这间公寓。 他不想回答殷侍画那些话,因为他知道时间可以证明。 也知道,事情远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 上午九点钟左右,殷侍画从驰消的被子里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床,以及不再有驰消任何东西的房间,才醒悟什么,但又久久地无法回过神。 她慢吞吞起床,将被子原封不动地掖好,好像这样就能一直留住驰消的体温和气息似的。走到窗前,对着这一片区域白日里的光景出神。 曾在驰消心口徘徊不去的那种钝感,好像也在慢慢地占据她整个胸腔。 * 新住处离节目组很近,打车五分钟就能到。 所以这点没什么麻烦,只是忽然没人陪自己身边了,没人做饭或带自己去找好吃的了,难免感到空落。 殷侍画偶尔握着手机,纠结要不要给驰消发一条消息,最后的结果都还是放弃。 还有薛鹤兰。 如果薛鹤兰问她驰消为什么走了该怎么办。如果自己一个人身处外地,要继续走这条不被看好的路,又没有驰消陪伴,薛鹤兰反悔了怎么办。 但之后她给薛鹤兰打电话,并没有听到她的质问,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或者是假装不知道。 然后殷侍画没心情想那么多了。 没几天就是节目组的面试了。 其实这个节目并不想要新人。 因为它的定位是给爱豆展示才艺的,而不是提供舞台给新人正经表演或吸引流量的。 所以它需要有名气的爱豆,受众就是这些爱豆的粉丝,这就是这个节目的主题——让粉丝觉得,哇,原来我家姐姐还有这样的一面;原来她还会这些才艺;原来她私底下是这样一个人……而不是给殷侍画这样的人出头的。 但殷侍画的面试还是顺利通过了,就像其他靠后门挤进来凑数、渴望得到曝光的新人一样。 她的后门就是席乐,只是她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这才是驰消和薛鹤兰所设的局的真正开始一样。 …… 那天晚上,她心情当然很好,在驰消离开后难得有所开怀了一次。 在此之前,她甚至又偷偷吃了几天药。 她觉得这晚该吃点好吃的,小小地庆祝一下。但如此重要的事,没人在身边分享好像也挺令人遗憾的。她也不愿一个人在外面吃饭,所以回家后拿起手机,慢吞吞地划着名外卖列表,毫无头绪,最后还是选择了肯德基。 屏幕上方忽然弹出驰消的消息:【面试过了是吗?】 先是心脏遏制不住地跳得快了。 然后是忍着心中的酸涩,打字跟他说:【嗯,过啦!】 第31章 节目 【那今天可以吃点好的了。】 【嗯。】 殷侍画又像之前犹豫要不要给驰消发消息一样, 手指磨着手机边缘,坐在桌子边沉默,才问他:【你现在是已经出国了吗?】 第68页 【还没有呢。】他说。 【要等七月。】 【喔。】 【我今天点了肯德基, 没多久就可以吃了。】她近乎是飞快地打完这句话, 一鼓作气发出去。 明明是件再平常再简单不过的事,却好像下了多大的决心、费了多大的力气似的,然后放下手机, 决定无论驰消回不回消息都不再看了, 耐心等外卖小哥上门。 但她忘了,驰消再发来消息时, 手机会震动一下。 手机又是被放在桌子上, 这个震动就被扩大得无比鲜明。 殷侍画淡淡瞥了它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 拿起手机,看驰消回过来的消息:【那多吃一点。】 她又像手机烫手似地把它给放回去了。 宅急送的速度很快,不过十多分钟,小哥的电话就打过来。确认家里有人后, 门铃被按响,殷侍画将门开出一段窄窄的距离,接过纸袋, 一个人在家吃着,四处却是那么的安静。窗外也渐渐黑了, 她不得不将所有窗帘都拉上,又觉得吃肯德基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 驰消走后的几天,一直有种复杂又纠结的情绪绕在殷侍画心里。就是无论多么丁点的事儿,她好像都想和他说,但又牴触这种想主动联繫他的冲动。 她知道, 自己这种想法真挺贱的。把人拒绝了,推走了,却又不习惯了,好像还要吊着人家似的。 驰消现在已经没任何理由和她有任何关系、说任何话了。最后她跟自己说,可能就是身边突然少了个人,所以才会觉得失落和不习惯,但没多久就要开始录节目,这样的感觉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吧。两种生活之间,大概总要有个挺难熬的过渡期的。 …… 临近节目开始录制的那天,有大堆的事要做,大堆的东西要准备,她果然没多余心思对驰消心心念念了。 而节目第一轮,她就又看到沈钦颜。 评委席一共有四人,她资歷最浅,于是坐在最右边。但若论当下热度,她在这四人里绝不是倒数。 这四人说是评委,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毕竟也不是什么正经比赛。每个评委手里有三块牌子,一块是红色,代表「不满意」或「失望」;一块是黄色,代表「一般般感兴趣」;一块是绿色,代表「喜欢」,根据每个表演的效果及惊喜程度来表明态度,但不一定是艺人唱得越好、跳得越好就越是受青睐。如果深谙圈中之道,这些艺人的团队就必定会明白,在这样一档娱乐性节目里,如若「用力过勐」一定会招人反感。 前面二十余人下来,有的穿旗袍、口衔花、跳满是上海滩风情的舞,有的復刻经典电视剧桥段,有的甚至说单口相声逗趣,基本都是挺有名的艺人,她们的粉丝要是看这档综艺一定会觉得特别有意思,届时播出指不定爆出许多热搜来。 殷侍画在后台,早就化好妆。 她公司是挂名,没实际团队,造型也就没什么可纠结的,被其他有人围簇的女孩衬得挺安静。 但时不时有人瞟过来几眼,一是没见过她,也没听说过,二是她这么一清冷挂在这乌泱泱一众人里还挺不食人间烟火的。 但她肯定没背景。 那种有背景有关系,以及特别大牌的,是可以享受单独化妆间待遇的。 就看殷侍画坐沙发上,眼睛一瞬不瞬地向着直播舞台的大屏幕。旁人还以为她多认真,是个多么珍惜这次机会的新人,但实际上,她在极其专注地看沈钦颜,不想漏过哪怕一秒。 看沈钦颜面对每一个节目时的表情,她的一颦一簇,乃至于每一次面庞的特写;她凌厉但又显得特别英气的眉毛,眼尾轻微上挑的狐狸眼,化着相当魅人但不过分夸张的眼妆,高挑的鼻樑与酒红的唇,尤其是那一头依旧红得醉人的头髮。 这样的五官与神情,与记忆中那个人一点一点地完美咬合,前不久在演唱会上的场景也歷歷在目。她甚至记得,沈钦颜每一次在自己身边唿吸时的感觉。 就在殷侍画出神时,节目组有人来叫她:「你就是殷侍画吧?快跟我来,下一个就是你了。」 她于是起身,跟那人离开,状态就像和沈钦颜分别的这几年一样,总是放空着,好像屏蔽了外界的所有事物似的。 然后等前面的人表演完,上台。 这下轮到沈钦颜全然滞住了。 她大概是第一次在镜头前做不到表情管理。 她本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手里转着衣服上一根带子,之前呛过上台的同行也呛过其他评委,此时却不由地正了正身。 这是在做梦么? 又是演唱会那晚的场景,灯光全灭,只留下几束很清淡的照着殷侍画。她比自己更适合这样的氛围,唱的是《水星记》。 沈钦颜就定定地看她。 …… 其实她也忘不掉。 她刚见到这个白润甜美的小女孩时,她丧得要命的样子。 她忽然就那么想吸引她注意,终于逮到机会,看到她想倒饭,却被学校「小法官」给抓正着,于是不得不回到餐桌上。 自己则早已把不想吃的菜给倒地上了,于是端着光熘熘的盘子,经过她,得意又恶劣地骂她一句「小怂包」。 殷侍画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 瘪着嘴,眼里就像含着包泪,时刻要滚下一颗珍珠似的。手里握着不锈钢勺,一遍一遍地搅着盘子里剩下的几块木耳和海蛎子。 第69页 那都是她不吃的东西。 …… 后来。 后来就是她见殷侍画一次,就没有理由地怼她一次;两人一个找茬,一个隐忍,慢慢地就混熟了。 这种混熟的方式确实挺奇葩的,但毕竟都是十岁出头的女孩,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快就拉起手手变好朋友了。 然后她要故技重施,帮殷侍画倒饭,殷侍画就瘪着嘴用小奶音告诉她「不能这样」,她就骂殷侍画「傻逼」,捏着鼻子,把她不想吃的东西嚼都不嚼地全吞掉——她也不爱吃那些东西。 然后「咣」地一声把盘子往桌子上一砸,看被吓到的殷侍画,问她:「这样就满意了吧?这样折磨我你就满意了吧?」 殷侍画呆了一会儿,拧巴在一起的眉却确实舒展了,拉着她手说:「别生气了姐姐。」 「谢谢姐姐。」 还有她看电影时,挽着她胳膊和她撒娇说:「我以后也想和你过这样的生活,姐姐。」 「姐姐」。 …… 直到音乐结束了,灯光亮了,沈钦颜表情还很僵硬。 她以为演唱会那一面,是上天赐给她的一次慰藉,却怎么都没想到,殷侍画会出现在这样的舞台上 ,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而她久久地出神,也忘记了,她从始至终的神情,都被各个位置的高清摄像机给捕捉得一清二楚。 直到评委席另一边,有个之前被她呛过的人藉机会cue她。 「咦,沈钦颜,看你一直在发呆欸,你对这个女孩的表演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才回神,冷冷地瞥过去一眼。 那是个行为举止挺做作,说话也特台湾腔的界内前辈,叫「黎珠」。 沈钦颜缓缓地侧了侧身,长长地「哦——」了声,尽力显自然,也尽力以挺平静的眼神看殷侍画,说了些挺官方也挺客套的话。 「可我刚才看你一直在发呆欸。」黎珠却抓着她不放,「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吗?还是……」 「你们两个认识吗?」一男评委好奇地发问。 看得出是真好奇,却正中沈钦颜下怀。沈钦颜表情又有些不自在,然后慢慢悠悠地又「哦」了一声。 这时候答什么都不对。 所以她不顾这问题而言他,也终于缓过来些,笑着回答黎珠的话,说:「我刚才就是太投入了,黎姐,忽然听到这么一首走心的歌……还挺吸引我的。」 「哦……」黎珠就拿出前辈的架势淡淡说,「但好像缺了点惊喜呢。」 「之前的节目都挺欢乐的,怎么这个一出来,」她环视四周,开了个特别刻薄的玩笑,「大家都这么低沉呢,还把沈钦颜的魂给勾没了。」 「……」 另两位评委陪着笑,沈钦颜则翻了个白眼。 「那我们就开始举牌吧。」一人打圆场说,然后倒计时:「三,二,一。」 除了沈钦颜和另一名评委举绿牌,一名评委给黄牌,黎珠则给了红牌,并挺有脾气地努了努嘴巴,用一种不太善意的目光重新审视台上的殷侍画。 这种感觉挺不好的。 就光是站在舞台上,被人像商品一样去审视,感觉就挺不好的。 但殷侍画看起来始终清清淡淡的,就像在学校时给人的印象一样。她鞠了个躬,没再看沈钦颜,下了台。 下个人登场,沈钦颜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她忽然不顾台上即将开始的表演,叫「暂停」,假装活动筋骨地起身,沖大家笑:「唉,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坐累了,也有点不在状态了,要不休息十分钟再继续吧,怎么样?呃,黎姐,你妆好像也有点掉了,要不去后台补补吧。」 黎珠本不大乐意,听她这么说,也将信将疑地起身了。 两人一起往后台走,却各自朝着各自的目标。 …… 后台一层是公共化妆区与换装区,来来往往的人最多。黎珠去二层了,所幸现在在一层走廊上徘徊的人不多。沈钦颜一眼就看到殷侍画背影,于是快步追过去,趁她在拉开化妆室大门前,一把拽过她胳膊,将她带到靠走廊尽头的一间空屋中,连楼梯口里都有在为上台而做准备的人。 沈钦颜开了灯,一步一步靠近殷侍画,将她逼得退到一张桌子边。 殷侍画背抵在桌子上,沈钦颜则两手撑在桌子边缘,将殷侍画围困在自己面前的狭小空间里。然后俯身挨近她,久久地凝视她,打量她,殷侍画也看着她。 沈钦颜笑着说:「你长大了啊,皎皎。」 殷侍画吸了吸鼻子。 眼眶和鼻尖都有点红。 「你是特意来这边……参加节目的?」沈钦颜歪了歪脑袋。 殷侍画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 「是来找我的?」 「……」 殷侍画没答。 「上次演唱会,是你自己一个人去的?」沈钦颜则继续问,同时笑,「是怎么搞到第一排的票的?公司给弄的?」 殷侍画也没说话。 沈钦颜不急,也不生气,继续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继续问:「你住在哪儿啊?」 殷侍画说了路名和公寓名。 「租房子?」 殷侍画点头。 「嚯……」沈钦颜笑了,「我现在就住在这边儿呢。」 第70页 两人沉默着。 沈钦颜正想说,不如你住我那去得了,又犹豫是不是太唐突。身后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拉开,她正要发火,转身却看见风风火火进来的陈琪。她好像正生气,气势就比她更足,看她这样就噼头盖脸地开始骂:「你说是要休息却跑到这地方来……」 然后看见被沈钦颜困住的殷侍画,声音戛然而止。 沈钦颜冷笑一声,放开殷侍画,直起身。 陈琪却满脸都是阴翳,比找不到沈钦颜时更甚。问:「你们两个认识?」 沈钦颜耸肩。 陈琪眼珠子转了转,先吩咐沈钦颜:「你自己说的十分钟,马上就要到时间了,所有人都已经在台子上等你了。」 「这么快?」 陈琪不答。 「那娘们补妆还挺利索的。」她嘟囔。 沈钦颜往外走,陈琪又低声骂她:「这种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实话?你自己看看,你刚才表现成什么样,我又得去找节目组给你剪了!你还被黎珠给捏把柄。」 沈钦颜停在她身边。 她看陈琪不准备走,好像还要和殷侍画说什么,遂放下话:「你可别找我的小女孩茬噢,否则我也会对你不客气。」 「……」 沈钦颜走了,陈琪则讳莫如深地看着殷侍画。 然后殷侍画被她带走了,去找节目组,给她多加了一项採访。问她为什么来参加这档节目,问她为什么在舞台上时看起来紧张,问她为什么眼神总频频往沈钦颜身上落。甚至拿出后台的视频做素材,问她为什么在后台时就专心致志地看前台直播,是不是在看沈钦颜。 殷侍画都按照陈琪吩咐的去说了。 表面是採访她,实际是把沈钦颜的表现失常推到她头上。她按照陈琪意思,说自己特别崇拜沈钦颜,之所以会表现紧张,以及沈钦颜看到自己会不自然,都是因为自己前几天去了沈钦颜演唱会,还有幸与沈钦颜对唱了半首歌。 节目组届时会从网络上找当时演唱会的录像放进来。 陈琪便满意了。 殷侍画也没什么情绪,说:「我可以走了吧。」 陈琪当没听见,替沈钦颜收尾后便大步离开了。 第32章 姐姐 * 独自在公寓里住了段时间, 节目的第二轮录制要开始了。 殷侍画越来越对三餐没主见,每天也都挺无聊。在第二轮比赛上没什么好展示,又不能和第一轮重复, 所以就是拉小提琴, 她依旧执着地喜欢着那首《告白の夜》,所以每天待家里,除了练琴就是为高考而复习, 邻居还因为琴声投诉过她一次。 节目彩排那天, 按说评委不该去。 但沈钦颜去了,并且意图极其明显。她穿着特别低调的深色运动装, 戴一副墨镜, 将红髮用一只棕红色的冷帽给掩藏得特别巧妙。其他参赛艺人都没认出她,可能连节目组都不知道她来了, 陈琪也没跟着。 殷侍画一下台,没其他事好做,也不愿在这个人又多又杂的地方待,就往化妆间去。结果沈钦颜故技重施,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会儿楼梯间里也没人了,她就把殷侍画拉进去, 堵在黑暗的边角,歪着脑袋看她, 恶作剧成功一般地得逞地笑着。 殷侍画这次倒没被吓太厉害。 她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叫了眼前人一声:「姐姐。」 「嗯……」 沈钦颜好像对这个称唿挺受用,脆生生地笑了一下,站直了,但又盘算片刻:「你今晚愿意去姐姐家吃饭吗?」 殷侍画果然犹豫了。 「会被人发现吗?」 「那倒不会……」但沈钦颜说这话时也不那么确定, 又干笑两声,「等姐姐把家里收拾好,就去姐姐那儿住吧。」 殷侍画没吱声。 沈钦颜摸出手机,调出电话界面交给她,说:「喏,留个手机号。」 殷侍画抬头看她。 「……我手机号没换过。」 手机号没换过,就像也一直留着没人找她的q.q一样,并把q.q状态设置成【q我吧】的黄色小笑脸。 因为她觉得,如果有一天沈钦颜想找自己,她不能让她找不到。 「……姐姐换卡啦。」沈钦颜声音也有点酸,「之前那部手机泡水了,联繫人都没了,你再留一下啦。乖。」 殷侍画就不再说什么。 低头输了自己的手机号。 「我之前能背下你手机号来着,还倒背如流。」拿回手机时,沈钦颜找补地说,又笑一下,「但入了行之后,乱七八糟的事就越来越多了,脑子也不太好使了,嘶——」 殷侍画一直看她。 「你能原谅姐姐吗?」 沈钦颜靠近。 话音落,过了一秒,殷侍画点头。 沈钦颜躬下身,与她亲昵地蹭了蹭额头,蹭得她刘海都乱了。 「好好想一想,节目结束了就来姐姐家住吧,没必要再一个人待着了是不是?」她走之前又说。 殷侍画捏着手指,迟钝了许久,又点一下头。 看沈钦颜退两步,离开,好像还有什么事似的。 她却有些魔怔了一般,一个人,依旧浸泡在这楼梯间的黑暗里,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霉味。 按说,这应该是她所设想的、与沈钦颜关系发展的最理想结果。 第71页 她大概曾无数次梦过,如果能有这样一天该多好。 但现在,一切就这么降临在眼前了,她却如此地彷徨无措着。 她知道自己是应该激动的。因为这就是她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她曾看着那部叫《阿黛尔的生活》的电影,和沈钦颜说:「我以后也想和你过这样的生活,姐姐。」 可她现在却,有点想哭。 她也总能给自己找一万种理由。 譬如说,可能是沈钦颜现在的身份太特殊,和她住一起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譬如说,明明才不到三年时间,两人间却已经有了物是人非的距离感。 …… 不知过了多久,殷侍画才从这阴暗的楼梯间中离开了。 * 到节目第二轮,本就没有名气的新人更显出劣势。 那些已经在圈里小有声名的艺人,已经在大众心里产生了印象的艺人,甚至是被节目宝贝得不得了、挺有名气的艺人,之前肯定都有个挺鲜明挺固定的人设,所以她们展示才艺有反差感,有话题,有热度。就像如果让沈钦颜上台去讲个笑话,效果肯定和殷侍画上去讲不一样。 经过黎珠和沈钦颜的针锋相对,放出殷侍画与沈钦颜在演唱会上的「前缘」、却没掀起什么波澜,殷侍画对节目来说就已经没什么价值可挖掘了。 就算她入选时少不了席乐的关系,这关系也不是多么硬。节目组为此有意试探过,席乐并没表示要捧她、非把她留到最后不可,只说让她进来就行了,所以她第二轮不出意外地被淘汰了。因为没多大知名度,就依旧没引起大讨论,只是节目官博象徵性地发了条微博,一些对她观感还不错的路人分析说【挺可惜的】、【不应该上这个类型的节目】…… 结束那天,沈钦颜已经加了殷侍画微信。 趁休息间隙,她给她发消息:【皎皎,回去收一收东西,晚上姐姐去接你来姐姐家住。】 她挺开心的。 殷侍画则已经走到室外了,由傍晚的风一吹,还挺凉的。 她回个【嗯,好呀】,就背着琴继续走。 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了脚步,问沈钦颜:【大概几点呀?】 【嗯……可能下了班就有点晚了,凌晨一点左右吧。要是你困了就先睡着,但手机别静音也别关机好吗,皎皎?】 【好。】 但还是高兴不起来。 虽然还没开始收行李,但看时间充裕,殷侍画就没急着回家,而是沿公路边一直慢慢地走。 到了附近的商圈,之前驰消还住这儿时,这是两人经常来觅食的地方。她就放慢了速度,进了之前和他一起吃过的一家店,要了一碗馄饨和一笼叉烧包,都是之前和驰消一起吃过的。 她挑了对着落地窗的长桌坐,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坐这里,晚间的室内外光线差距特别大,看不到外面是什么光景,不过是看着一面黑色的窗玻璃反射出的自己罢了。 也没什么胃口。 犹豫再三后,还是拿起手机。 她和驰消已经半个多月没说什么话了。 他没动态,她也没任何可以打探他消息的人……但她为什么要打探他消息。 她心不在焉地抠了会儿手机边儿,还是决定给他发消息:【节目录完了,那个公寓我不住了,应该要退掉吧?】 发完,放下。 忽然很害怕,害怕驰消知道,她不再住公寓是要搬进沈钦颜家。 但不住公寓,也有可能是回家,驰消没理由非往沈钦颜那边想,回家才更有可能性。所以她又劝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惶惶不可终日了。 但驰消不退。 他说:【没事,租着就好了,直接签了一年的合同。】 【当时觉得那房子挺好的,但整年才起租。所以你不住那儿就让那房子空着吧,说不定哪天就想过去了呢。】 他解释了殷侍画的疑惑,又开玩笑。 【最近开心吗?】殷侍画发呆的空隙,他又问。 「最近开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殷侍画一个人坐在长桌边,看着屏幕上这五个字,忽然又想哭。 但她依旧,能给自己找很多很多的理由。 可能因为这样的话太温柔了,驰消以前就是这样在自己身边的;而且他说这种话时,又那么自然,忽然离开总会让人感到不适应的……所以那么多那么多习惯,都随着他走而被统统抽离掉,就忽然让她觉得,他其实很好的,以致她好像已经把两人开始时的不愉快给原谅了。 但那些别扭,又总让她怀疑,驰消能不能一直在自己身边,会不会再变。 她想听他亲口说,但他走前的那个晚上好像已经很累了,所以没接话。 她挺难过地看着手机,摆在面前的馄饨和叉烧包一口都没有动,跟他说:【还好呀。】 也没勇气问一句【你呢】。 驰消还学着她语气说:【还好就好呀。】 又发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可能知道,她说的节目结束就意味着她被淘汰了吧。 殷侍画放下手机,对着面前玻璃映出的自己,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任何胃口,好像被梗得挺难受,但还是要吃饭的。所以她逼自己将东西一口一口地吃完,回家收东西。但每将各个角落收一遍,心里又都发酸一遍,因为这可能是她能握住的、为数不多关于驰消的记忆了。 第72页 他可能就会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她人生里淡去。 她可能会释怀的。 毕竟她已经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姐姐了。 * 节目一收工,支走了陈琪,沈钦颜特意找了辆很低调的车来接殷侍画,就停在楼下。 与此同时,殷侍画动作很慢地合上公寓门,将钥匙收在包包最隐秘的夹层里,想,自己会有一天回到这个家来看看吗。 见楼道的感应灯亮起,殷侍画就要下来,沈钦颜的司机迅速下车。 殷侍画一开门,司机就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三两下塞进后备箱,然后替她拉开后车门,挡着她,护着她,行动之快,之谨慎,都像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似的,殷侍画半天才反应过来。 车内空调徐徐地输送着凉风,沈钦颜也在后座。 尽管刚录完节目,看起来已经疲惫了,妆也开始晕染了,但还是笑吟吟地拉住殷侍画软软的手:「皎皎。」 路上再没说什么话,由司机一路开到她家。 前后路程不过十分钟左右,沈钦颜果然就住在这附近。 那是个管理挺严密的封闭式小区,占地面积大。在寸土寸金的南城,里面除高高耸起的普通居民楼外,还建着几幢间隔挺大的小平房,后头依着山,很隐秘,让人有安全感,沈钦颜就住在其中一栋里。 她房子边还有车库,但里头应该停着她车,所以司机就将车停在院里了。 他帮殷侍画拿下行李,也不多耽搁,走了。沈钦颜依旧拉着殷侍画手,带着笑拉她进屋里。 「看,家里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然之前一楼乱得跟猪窝一样,堆的全是我东西,地板都没处落脚的,唉……反正也没人来。」她边说边带殷侍画上二楼,「喏,我一般都在二楼活动的。」 她说完,看殷侍画。 但殷侍画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沈钦颜没在意,就当殷侍画累了。 殷侍画在她洗浴间里洗漱,洗完澡刷牙,她从她身后抱着她,闻她身上那股即使用了她沐浴露也盖不住的甜甜的奶香气。 殷侍画没什么反应,通过镜子与她对视,一嘴的泡泡。 她散开的红色长髮落到她肩上,并顺着她身前垂落。 之后沈钦颜飞速地沖了个澡,闭了灯,和殷侍画躺在一张床上,面对面,但还是隔出了一段距离。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但她一点都不困,她工作特别忙时连着好几天不怎么睡觉。 她看殷侍画也睁着眼,遂问她:「可不可以给姐姐讲讲你高中的事呀?」 殷侍画看了她一会儿,张张口,却欲言又止。 「那算了。」沈钦颜就拍怕她脑袋,「累了就早点睡。」 没多久,殷侍画闭上眼。她则握住殷侍画的手,跟她说:「没事,我们慢慢熟悉回来就好了。」 …… 不出二十分钟,殷侍画将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睡得很沉,看得出是真累了。 沈钦颜翻了个身,看天花板。 她在想殷侍画的微信,想她那个朋友圈背景。 殷侍画从原本的高中到这个综艺来找她,可想而知都经歷了什么。而这个过程是她完全不知情,也没给予任何帮助和陪伴的。 她甚至都已经不打算找殷侍画了。 她脾气不好,但现在可以对殷侍画极其温柔有耐心,哪怕殷侍画回到她身边后的态度一直很别扭。 因为她知道,当初是自己和殷侍画说分手的。 是自己渐渐和殷侍画断开联繫的。 理由是,殷侍画要转学去六中,而自己却不想再上学。她或许会挂名在一所很水的学校,去社会上摸爬滚打。 所以两人之后可能很难再见一面,不会有结果。与其让一段感情慢慢变质,不如就在分别之前快刀斩乱麻吧,变成一段回忆挺好的。 她本来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一某不知名乐队的歌手,说不定哪天就因为脾气臭而被踢掉了,以后最不济就是在酒吧中驻唱,却没想到,正赶上娱乐圈里一个偶像成名的浪潮,就火了。 她依旧没想过去找殷侍画。 而殷侍画现在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所以她不怪殷侍画怎么样,也没脾气。 她觉得两个人会慢慢重归于好的。 实际她并不知道驰消的存在,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没什么理由不。 第33章 生日 * 沈钦颜有各种通告与应酬缠身, 算是挺忙的。 也就是说,她没太多时间待在家。她一个人住一幢双层房,空间绰绰有余, 就在二层收拾了一间小书房给殷侍画, 用来放她的东西。但沈钦颜不在的时候,殷侍画会在里面复习高考,并摆上一台小日历, 否则这么单调而封闭地生活着, 真挺容易忘记时间的。 其实这片小区外面很繁华,除了后头那座山。 沈钦颜跟殷侍画说过, 如果她想出去走走, 最好的办法就是绕个路,找一个地下停车场入口进去, 再从挨小区正门近的那个出口出来,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因为殷侍画连来她家吃饭都怕被发现,其实她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殷侍画一次都没出去过。 因为也不知道一个人出去能干些什么。 虽然沈钦颜每每在家对她的态度都特别好,像小祖宗一样地将她给哄着供着。有时候沈钦颜半夜喝醉回来, 一看就知道是去和圈里那些「狐朋狗友」泡吧,但都记得给她带小礼物。譬如那些吧里卖得特别贵的毛绒公仔熊,或者一套特别好看的玻璃器皿。 第73页 然后她会在床上抱着她, 腻腻歪歪地说醉话,把身上的烟味酒味、各种混在一起的香水味都沾在已经洗过澡、换了睡裙、甚至已经睡得迷迷煳煳的她身上。殷侍画却向来没什么脾气, 通常就是反握住沈钦颜双肘,好声好气地劝她去洗澡。 而沈钦颜的醉话,通常是一些特别不正经的话,譬如被殷侍画劝去洗澡,会放过她, 但笑吟吟地问:「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去呀?」 殷侍画也通常不回答。 沈钦颜就去了。 其实两人好像都挺无奈的。 就像每次沈钦颜洗完澡回来,躺床上,闭了灯,一只手揽着殷侍画,是一个与她相互间贴在一起的姿势,但彼此间又确实隔出了一段距离。 殷侍画作息特别规律,沈钦颜洗个澡的工夫,大概只会在上床时弄醒她一下,随后将她揽一会儿,很快就能感受到她重新睡着。 她看她,殷侍画怀里还紧抱着那个曾经由她送给她的红毛布娃娃,都已经被折腾得挺旧了,但好像真挺趁她手的。然后听殷侍画规律地唿吸,体会着殷侍画身体在她手臂下规律地起伏。 她身上的奶香气好像有解酒的功效,能让沈钦颜觉得自己很清醒。 她有时候甚至想恶作剧地亲殷侍画一口,但最后都克制住。 ……就是这种感觉,有点别扭。 虽然明白,自己应该不断地、循序渐进地做一些什么,让两人回到从前那样的关系里,让殷侍画真正地信任并依赖上自己。 可又能怎么办。她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多应酬要去……她感觉自己现在真挺不适合谈恋爱的。但这样的状态又得持续多久,可能始终都没有个头。 然后看殷侍画紧紧地抱着那只布娃娃,自己送给她的娃娃,她却一直没这样紧紧地抱自己睡过,就觉得挺讽刺。 有一点自责,还有一点无可奈何。 …… 五月底,驰消发了个朋友圈。 这可能是他「销声匿迹」以来第一次发动态。他这时候还没有出国,殷侍画记得他说他七月才会走。 内容是去一个朋友家玩狗。 那是一只特别大的阿拉斯加,照片好像也是他朋友给拍的,整张照片的主体其实都是那只体型超大的狗。 它站在驰消两腿间,正是个往他身上扑的动作,驰消也没露脸,但可以看到他环着狗的手。 照片里的光线也特别好,像是非常充足而温暖的太阳光,且能看出来,那是一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驰消穿着件特别清爽的白t、黑短裤,但手腕上的表不是自己送的那一块。 也没理由是自己送的那一块。 只是殷侍画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自己已经过了生日、也被驰消送过什么生日礼物就好了。 那样或许就能让自己握着的与他有关的东西多一点。 总之都是些挺莫名其妙的想法,她自己也清楚,但人好像总是这么充满矛盾。 然后她第一次离开家,去了趟医院。 然后没多久,沈钦颜从卧室抽屉里搜出一大沓马来酸氟伏沙明片。 就像暗自滋长了近一个月的所有沉郁和不满统统爆发,沈钦颜在网上搜完那是个什么东西,直接将一叠药摔到殷侍画面前,问:「你去看医生了?」 「……嗯。」殷侍画看过去一眼。 「那么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药喽?」 「嗯。」 沈钦颜忽然又无话可说了。 屋里也忽然寂静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钦颜狠狠地掐自己手心,好像在极力地控制着什么,看得出她真挺激动的。 殷侍画也依旧没看她,告诉她:「就在离开了学校之后吧。」 她说的学校指哪个,不言而喻。 而这样的回答在沈钦颜听来就像是一个控诉。 她神情果然就变了,耸了耸肩,忽地上前抱住殷侍画,将下巴搁在她清瘦的肩上。 情绪突然爆发,这近一个月所有憋着的无奈和不爽,好像都找到了突破口,她不断地在殷侍画耳边跟她重复说:「对不起皎皎,对不起……」 可实际殷侍画并不怪沈钦颜。 她的眼睑轻轻地垂着,就是忽然觉得挺无力,也挺无奈的。 ……她实际并不怪沈钦颜什么了,她好像是在这一刻突然发觉到这点的。 其实并不怪她当初抛弃了自己,也不怪她之后一直没有找自己。而在这个单向奔赴的过程中,好像也有哪里出了差错,以致她现在觉得,她和沈钦颜之间再发生什么都挺无所谓的。 就是忽然之间,曾经那些放不下的东西,都可以让它们过去了,她可以坦然地接受一切都无法再復原。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该怎么样,却又完全不知道。 她反应了很久才反抱住沈钦颜,跟她说:「没关系的,姐姐。」 然后她又冒出一个更恐怖的念头。 她想,如果两人真的再承受不住,不适合在一起,她还是离开沈钦颜身边吧。 * 但发现药这件事,却又是一个拐点。 再之后的晚上,沈钦颜就算有推不掉的应酬,也会尽量早一些脱离早回家。 她沖完澡躺床上,问殷侍画,是不是觉得现在这样的姐姐差透了,跟着姐姐一点都不快乐,只能待在这间房子里,从早到晚地一个人闷闷地生活…… 第74页 殷侍画没答话。 但当沈钦颜问出这些话时,就已经明白,答案是肯定的。 扪心自问,这段时间她就算嘴甜态度软,却没真地对殷侍画有多好。每回从外面给她带礼物,倒更像是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要有所弥补,以及自我安慰。 于是她忽然做了个决定。 她生日在五月,届时会在临近的杭城举办一场规模空前的演唱会。她要殷侍画也去。 * 沈钦颜生日在5月22日。 这个日期本没什么特殊,但她演唱会被十分巧妙地安排在5月21日。零点过后,她可以自由过生日,这个演唱会也会因「521」的寓意而变得特别有热度,典型的一举两得。 恰好沈钦颜是那种男女通吃的类型,演唱会门票就卖得特别紧俏,估计到时候现场氛围也会特别火热。 她很直白地将计划和殷侍画说了,告诉她:「姐姐想带你一起过去玩。」 殷侍画没理由拒绝。 除了有一点,就是怕被人发现。但沈钦颜信誓旦旦说,一切都会由她来负责,她心里有数,就不会出什么差错,殷侍画就答应了。 …… 5月18日,沈钦颜已经为准备演唱会而清空了所有行程,和殷侍画乘专车去杭城。两座城市距离不远,不过近两小时车程就到达。 沈钦颜全副武装,穿一件挺夸张的立领高腰外套、修身牛仔裤、马丁靴,又戴了渔夫帽和墨镜,整个人风风火火,表面让人猜不出身份,实际就是一女明星派头,迈着修长的腿,拉殷侍画入住演唱会举办地附近一高档酒店。 「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她跟殷侍画说,「姐姐要为演唱会彩排,但每天会和你一起吃饭。等演唱会开始,再给你安排第一排的vvip座位。」 殷侍画点头应。 她在房间内踱步,熟悉着房内环境。欧式窗帘向两侧拉开,窗外是酒店繁花似锦的园林景色,于是将窗户推开了一些,深唿吸,久违地感受到一些外界的气息,确实挺开心的。 …… 之后的两三天时间,沈钦颜基本就在演唱会举办地与酒店之间来来回回跑。就算要和一些相关人员吃饭,饭局推不掉,她也会特意在席间少吃一些,回来和殷侍画一起吃想吃的。 殷侍画对她的话果然慢慢变多了。 殷侍画还趁沈钦颜去彩排,在网上买了套材料包,准备给她做一个小房子摆件,完成后可以靠电池盒亮起暖黄色的光,特别好看,届时可以当生日礼物送给她。 没做完时,她就把这些零零散散的半成品藏在床头最下面的柜子里,沈钦颜也没像找到她药时发现它。 5月21日,下午,沈钦颜临出发去现场,先将殷侍画「打扮」好,并给她买了副口罩,和演唱会门票一併交给她,告诉她:「一会儿会有司机来接你,从vip入口送你到位置上。」 殷侍画点头,沈钦颜于是放心地离开了。 当晚八点整,又是一个华丽耀目的演唱会现场,壮观的环形观众席上座无虚席,密密麻麻的应援棒闪动。 沈钦颜还没出场、舞台还一片黑暗,现场就已经是人声鼎沸了。有人全然不顾嗓子沙哑,一遍一遍地、声嘶力竭地喊沈钦颜名字,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 而殷侍画坐在最靠近舞台的最前排,又是个不容易被摄像镜头所捕捉的隐蔽角落。身边像是沈钦颜的工作人员,彼此之间互不打扰,都很安静,也不像陈琪那么严肃刻薄。 没多久,似曾相识的倒计时开始,灯光与声音一併亮起。沈钦颜又是踩着节奏感强烈的节拍出现,明明是平地,却像是几步跃上了舞台一般,这也算是她现场表演一个挺鲜明的特点。永远那么抓人,那么光芒四射,将现场拿捏与掌控得死死,现场唿声几乎要盖过音乐,震得人耳膜发疼。 殷侍画在台下轻轻仰头,看着此刻如此闪耀的她,又一次见证了她的光环。好像挺为她感而高兴的,又好像挺无奈和酸涩的。 第34章 药 但演唱会一首歌接一首, 沈钦颜会时不时经过她面前,佯装与观众眼神互动,实际是多看上她几眼,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殷侍画也对她笑。 但她始终没摘下口罩, 这样的笑就变成一对弯起的、被灯光所映亮的漂亮的眼。 …… 整场演唱会无论节奏还是氛围都特别好,持续了近四个小时,还请到几位嘉宾, 包括之前与沈钦颜合作的krain。几人都向沈钦颜表达了生日祝福。 而后在接近零点时, 所有嘉宾出场,现场大屏幕再次开始倒数, 所有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然后迸发出那句特别响亮的——「生——日——快——乐!」以及久久不停息的尖叫甚至嘶吼。 殷侍画紧了紧始终在怀里捧着的袋子,准备之后就将它交给沈钦颜。 她也应该祝沈钦颜生日快乐的。 零点后又过了二十分钟, 在各种恋恋不捨里,演唱会终于要结束。 沈钦颜在台上与观众场面性告别,正式结束今晚的所有演出。舞台上灯光全灭,观众席灯光亮起, 观众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陆陆续续地离开。 殷侍画也跟身边人一起到后台。 进化妆间,看沈钦颜正在卸妆。本以为连续工作了近五个小时, 她会累,但殷侍画捧着纸袋准备交给她时, 才发现她格外精神焕发,甚至还喋喋不休地大声和妆师说着话。 第75页 殷侍画一时插不上,将纸袋放在一边,将口罩从一边取下,趁沈钦颜停嘴笑着看向自己时跟她说:「祝你生日快乐啊, 姐姐。」 沈钦颜笑吟吟地拉过她手,跟她说:「等等姐姐啊,姐姐很快就好了,姐姐一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钦颜看起来格外兴奋,毕竟她生日才刚刚到来。殷侍画以为她会休息一下,明天再继续庆祝,但沈钦颜只让妆师卸了脸上比较夸张的部分,就拉她往外走:「走啦,姐姐带你去过生日。」 殷侍画没防备,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中倒是抓上了礼物袋子,准备挑个合适的时候再将它交给沈钦颜。 就这么由沈钦颜一路拽着,上了她保姆车,车速很快地开了十分钟左右,停在一特别豪华的酒吧后院里。 殷侍画还没反应过来,沈钦颜又急匆匆地拉着她下车。她一直将纸袋捧怀里,一时不知道该放哪儿才好。沈钦颜看回来一眼,大概是那纸袋蛮普通,就大声告诉她:「先放这里啦!」 看得出她挺急迫,殷侍画就暂且不纠结,放了纸袋跟着她下车。 由她攥着手腕,通过酒吧后面一挺隐秘的通道,进入一僻静的厅室。这里能听到从正厅传进的音乐,但没有闲杂人等,无论墙面还是地面都是晶黑色理石,又处处用亮晶晶的物品和气球装饰着,让人眼花缭乱。 殷侍画定了定心神,看着面前的长方形桌子,桌边坐的竟都是方才演唱会上的嘉宾。 见两人进来,一众人立即起身,还有个男艺人恶作剧地向一边拉响个礼花筒,「砰」的一声巨响,比舞台上的礼花都要吓人。但沈钦颜放声大笑,拉着殷侍画在两个并排的空位上坐下,并骂那人道:「你有病啊!」 「祝你生日快乐哟!」 …… 一众人闹了半晌,丝毫没有之前舞台上的客气。蛋糕和鸡尾酒塔都已经备好,一群人稍稍冷静下来,才注意到一直在沈钦颜身边的殷侍画。那位特别跳脱的男艺人惊讶问:「这位是……」 「哦,」沈钦颜立即搂住殷侍画,很坦然地告诉众人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叫『殷侍画』。」 「……」 「啊?」 「认真的嘛?」一女生笑着说。 其他人的表情也堪比歌剧演员。 「你说呢?」沈钦颜毫不客气地回,女生便「啧啧」地感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扫,好像还是不太敢相信。 那名男艺人说:「哇,真看不出来啊沈钦颜,你还好这口!」 殷侍画看着他,面前是沈钦颜为她点的一杯度数很低的果酒。 虽然对眼前的场面显然很不习惯,也不喜欢,但她一直算冷静,直到听到这名男艺人的话,才不自禁地看向他。 她忽然想到裴颜之前带她去ktv时,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那群不伦不类的人。 她可能确实有些累了,回忆里的场景时不时与眼前的现状相重合,都让她觉得不那么舒服。 又有一名女艺人跟沈钦颜说:「那你的男粉丝们估计要连夜心死了。」 但这句话显然也不那么妥。 沈钦颜揉了揉殷侍画肩膀,皮笑肉不笑地告诉那人说:「天知地知,你们知,我俩知。」 「好好好,」女艺人举起酒杯,「那我就先恭喜你好事成双啦,敬你一杯!」 沈钦颜面色才好看些,和她碰过杯。 在场的krain算是这群人里最资深的前辈,也一直表现得最稳重,这时才问:「你们两个是在节目上认识的?」 「啊?」 「嗯。」 沈钦颜含混过去。 也不想解释,她和殷侍画的缘分其实要追溯到好几年前,当两人还在上初中时……不想说那么多话,去解释一件太过复杂的事,何况这事也没必要让在场这些人知道。 krain就点点头,不多置评什么。 于是一群人继续说笑,继续闹。 开始的那位男艺人虽然大大咧咧,说话不那么中听,但确实会活络气氛。他说话不过脑,但并不是对殷侍画有敌意,甚至还会特意讲笑话逗她开心,大概是看她太沉闷了。 那些笑话都不俗套,笑点总让人哭笑不得,沈钦颜偶尔看向殷侍画时,发现她真地会笑一下。 她于是也跟着笑。 之后他们切蛋糕,彻底闹开了,把蛋糕奶油往沈钦颜脸上抹。只有殷侍画和krain坐得稳,说话不过脑的男艺人遂招唿她一起。 殷侍画推不过,也难得被他们的气氛给带动了,跟着往沈钦颜侧颈上划出一道奶油来,抿着唇憋笑。 那样子真挺可爱的。 大概也就让一众人理解,沈钦颜为什么会喜欢她了。 …… 后来他们拍手给沈钦颜唱生日歌,甚至在厅里又唱又跳,相互间拿圈里的梗开玩笑。就这么精力特别旺盛地闹到凌晨快四点,是krain先不得不离场,大家才决定结束这次兴奋得过火的party。 熬夜、过度兴奋加体力消耗,疲惫感渐渐要把整个人吞没。沈钦颜又拉起殷侍画手,带她原路返回,回到后院的保姆车边。 但保姆车门被拉开的瞬间,两人面色都变了。 看着坐在车内的陈琪,打头的沈钦颜脸色尤其阴沉难看。殷侍画被她护身后,也不知道这女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第76页 沈钦颜进车厢后拉上车门,问:「你过来多久了?」 陈琪面不改色,语气依旧刻薄而尖锐,说:「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 沈钦颜拉着殷侍画坐在她后一排,与她对峙,也慢慢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琪果然开始了质问:「你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节目结束之后吧。」沈钦颜翘起二郎腿,大大咧咧地答,「怎么了?」 「你少再拿『怎么了』一句一句地反问我!」陈琪语气倏然变严厉,并转过头,「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她现在是不是还住在你家呀?」 沈钦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声了。 陈琪就像个班主任似地在前面念叨:「我还奇怪呢,你怎么突然就不让人进你家了?各种衣服全给我扔出来!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是想怎样啊?在谈恋爱?」 最后四个字,她拔高了音调。 沈钦颜依旧是不把她放眼里的态度。 但作为一名艺人,她确实做错了,也确实太胆大了,所以不占理的事儿她懒得和陈琪比谁嗓门大,只是握着殷侍画手,搭在自己膝上,一遍一遍地磨着,然后眼睛向陈琪睨着,意思就是你也甭弄那些弯弯绕绕的,直接说想怎么办就好,而我也不会改。 虽然合约上有禁止恋爱这一条,但沈钦颜现在前途大好,商业价值必然远超过一笔冰冷的违约金。 何况若真把她fire掉,且不说商业损失,公司名誉都可能会因为她名气太大而受损。 这一层两人显然都想到了,所以陈琪沉吟半晌,开始了反问:「就你这牛脾气,如果让你们分手,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对吧?」 沈钦颜挑眉说:「对啊。」 「那万一有一天被媒体给拍到呢?」陈琪继续问,「就你们两个这样子。」 「那就看公司怎么公关咯。」沈钦颜说着,打一个大大的哈欠,瞟一眼窗外渐渐青白的天色,「……烦不烦啊,我现在通宵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还满脸噁心人的奶油味!到时候到底怎么办你决定就好了啊!」 陈琪也翻个白眼,准备结束这场註定没有结果的谈话,拿起自己的手包,撂下最后一句话。 「你们俩炒cp可以,但要是真在一起就真完了!你以为艺人要真搞起同性恋来算什么,会怎么样?真噁心死人了!」 「……」 她开了保姆车门,扬长而去,一句话却足够伤人的。 殷侍画甚至都清醒了,眼神久久地定格在那扇被她关上的车门上。 但沈钦颜拉她手的力气更紧些,说:「别理她,真晦气一女的,咱们回酒店去。」 …… 晚上回酒店,两人浑浑噩噩地先后洗了澡,洗完后天都快大亮了。 沈钦颜将房内窗帘全合上,厚实的绒布便将窗外光线给挡个严严实实。她搂着殷侍画睡觉。 是搂着。 好像什么芥蒂都放下了,她完全将殷侍画揽怀里,闻着她身上软乎乎的香气;殷侍画也将头埋在她心口,鼻息间又是那种馥郁而让人踏实的冷香,视线中也落进几簇熟悉的红髮。 后来才想起,自己给沈钦颜准备的礼物被放在保姆车内;但又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和沈钦颜回到车上时,那个被放了礼物的位置被陈琪给占了,而那个礼物也没再出现过。 她大概明白髮生了什么,但不想告诉沈钦颜,再多增一份愤怒和遗憾。 于是这事大抵就这么过去了,她那晚也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像时刻要晕过去一样,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 经过一晚上折腾,两人休息好,从杭城回南城。一路上,沈钦颜看起来心情很好,让司机放她的歌,然后搂着殷侍画问:「皎皎,这一趟是不是特别开心?」 殷侍画点头,沈钦颜就更心满意足。 然后她忽然有了下一个计划。 她好像知道,怎么让殷侍画开心了。她好像找到一个能够拉近两人距离的办法了。 她生日那晚,是她和殷侍画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毫无距离地抱着殷侍画睡觉。 …… 时间就要到六月,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但沈钦颜盘算着殷侍画生日,殷侍画也盘算着高考。 来这里参加节目前,她就已经完成了体检,这段时间开始频繁地关注班级群状态。她的准考证在班主任手里,思索再三,她不打算收拾东西回家住,一是行李太多,麻烦,二是怕突然改变生活习惯与环境不适应,她打算考高当天早一些打车去考场,反正路程不算远,每天第一门开考的时间也不算特别早,文化分对她来说也不算有压力。班主任尊重她决定,薛鹤兰也是。 薛鹤兰一直没问她为什么还待在这地方。殷侍画侥倖想,是薛鹤兰以为她节目还没录完。 当然这些沈钦颜都不知道。 沈钦颜依旧处于工作状态中,难得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两人就会心无旁骛地相处,殷侍画都是趁她不在时才一个人在屋里埋头复习。 其实到这个阶段,一遍一遍的,书和提纲都快被翻烂了,她实在不想再复习,只希望一切能快点结束。 因为不想离家太远,她校考报的都是南城的院校。所以到时候应该也能和沈钦颜继续相处吧,她想。 第77页 而沈钦颜告诉她,6月6号晚,她会飞往另一座城市去录节目。 于是临飞这一晚,她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两碗鸡蛋面。虽然厨艺不精,但心意在就让人觉得吃起来特别香。然后她托着脸,看殷侍画吃,很抱歉地告诉她:「对不起啊皎皎,姐姐这次不能陪你过生日了,等姐姐回来再给你补一个好不好?」 殷侍画一顿,还挺开心她记得自己生日的。 就在六月七。 于是在两人之间,高考这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殷侍画点头。 沈钦颜又去给她榨了杯芒果汁。 这东西弄起来挺麻烦,何况对于她这么一位迴避厨房的人来说。但殷侍画没觉得奇怪,因为沈钦颜提了不能给她过生日,所以沈钦颜做这些,都挺像是顺理成章的补偿。 但殷侍画那杯芒果汁里,被沈钦颜磨进了足量的药。 这药是她从一个地下rapper朋友那儿听说的。她本对这种东西没兴趣,但想到能用在对殷侍画的计划上,便跟那人要了。 所以沈钦颜这个人,就像裴颜一样,偶尔开起玩笑来真挺没有度的。 她们这种人既张扬,又大胆,又放肆,骨子里可能总有些去除不掉的、叛逆且带点顽劣的因子。 * 6月7日,当全国语文考场都打响收卷铃时,殷侍画在南城郊外一座大别墅里慢慢转醒。 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是躺在一张特别宽阔的大床上,身子因为床被的极度柔软而轻微下陷着。 隐隐听见屋外有吵闹,意识才渐渐回笼。那一刻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把握不准,她真有一种魂穿了的感觉,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惊慌。 双手摸着床面,但怎么都摸不到自己的手机,于是四处打量,发现整个房间都空空荡荡,立即拖着一副还虚弱的身子下床,踉踉跄跄地摸出屋,正巧看见要走进屋里来的沈钦颜。 「现在几点了?」 沈钦颜眨眨眼。 「呀,你醒了啊皎皎?」她开心地握住殷侍画双肩,面上是明媚而灿烂的笑。 但发现殷侍画双唇发白,也发干,面色很不好,就问:「想不想喝水?」 「你不是要去北城?」 沈钦颜欲要去外面给殷侍画拿水,却因身后殷侍画发的脾气而停住。 「没有呀,我没去。」她回头说。 「那……」 「我其实要给你过生日的,你冷静一点,皎皎,」她重新回来安抚殷侍画,因为越来越觉得她状态不对。 可能因为药,也可能因为受到了欺骗,或者因为不知道现在身处哪里而感到不安……「你现在在南城,不过在郊外,我在给你过生日,你刚刚才醒,别激动。」她告诉她。 「我手机呢?」 「啊……」沈钦颜想了想,皱眉,「好像情急之下没带过来欸。」 「那你就把我给带过来了吗?」 「啊。」 「是怎么带过来的?」殷侍画就像要哭了一样,「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 沈钦颜这下说不出话了。 「你知道我今天要高考吗?也是,给我那个房间你从来没进过,你甚至不怎么回家……我以为不用告诉你就可以自己考完,也以为你应该知道,而且你说你要去录节目……」殷侍画越说越语无伦次,又觉得头疼无比,尖锐地疼,双手于是紧紧地揪在一起,「我手机定了闹钟,而且如果你要带走我我不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沿墙角慢慢地蹲下,又忽然站起,跌跌撞撞地沿长长的走廊往外面跑,并问沈钦颜:「这里有没有药?」 「……什么药?」 「你要什么药?」 沈钦颜追着殷侍画,想拦,但又不敢拦这样的她。 可外面全是她请的艺人,还有很多艺人的朋友,大多是网红模特摄影师之类,男男女女都有,共同特点就是玩得开,因为她想要自己生日时那样的氛围,让殷侍画开心,但她方式可能真的用错了,现在的一切都让人特别无措和暴躁。 殷侍画大概只有一半清醒,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崩溃了。但不是特别陌生的感觉,就是在强烈刺激下抑郁症发作的徵兆。她想吃药,她想逃,但不知道该怎么走,就朝着走廊尽头隐隐透来的光亮。 然后听见那里传来的争吵,一幕一幕,光影相互重叠在一起,又像在做梦。 耳膜和大脑一同发胀,她于是扶着墙,慢慢地停下,弯着腰,看着那边的混乱渐渐靠过来。 然后一个人从里面出来,本来是带着一种不思议的情绪、慢慢地靠近她,但忽然又加快了脚步经过她。她后知后觉地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但她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驰消的脸,直不起身,也抬不起头。 然后听见后面「咚」的一声响,后来才知道,是驰消揪着沈钦颜领子,把她给狠狠地往墙上撞了下。骂她,你不知道殷侍画今天要高考吗? 沈钦颜用比他更脏的话反击他,问:「你他妈谁啊?」 看着那张和裴颜如出一辙的脸,驰消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于是他折返,二话不说,扛起还在墙边蔫着的殷侍画,继续走。 沈钦颜吃惊地看着,反应过来,才大骂一声并往上追。但还没追几步,就被两名保镖似的人给拦住了,外面那些阻止驰消进来的人也是这么被拦的。看得出他有备而来,架子还挺大,她真觉得从没像现在这么操蛋过,但也就能通过对眼前的人拳脚相加来发泄情绪了。 第78页 所以这个死男人是谁? 所有人都看着驰消进别墅里屋,再看他扛着殷侍画从里面走出,从闹哄哄的大堂中穿过。 他带的人跟着走光了,才终于看见沈钦颜现身,几十人纷纷好奇地围过去,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闹哄哄乌泱泱一片。 沈钦颜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虽然这事确实是她的错,但她忽然发现一个更让人噁心的问题——所以那个抱走殷侍画的男人到底是谁? 旁边一女人优雅地举着鸡尾酒,又问她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沈大明星?」 她才皮笑肉不笑,看着她,说:「没事啊,没什么,大家继续玩就好了,今天就当再给我过一个生日吧!」 第35章 双 * 驰消带殷侍画离开了别墅, 而外面是一片别墅群。这些别墅被专门租给有需要的人郊外轰趴使用,四处地界开阔,环境优美, 鲜少人烟, 空气清新,放眼望去都是油油的绿……而这样的代价,就是这里离市中心真的非常远。 驰消早就料到是这么幅场景, 所以叫了许多人一同来。现在那些人该回去了, 殷侍画状态却很差。 他将她放进他车后座,他也坐进去, 她一直紧紧地抠着他手, 指甲嵌在他手指的软肉里生疼。她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很僵硬,眼里没神采, 嘴唇也照旧是发白的,他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但殷侍画一直不答。 驰消叫开车的人去后备箱拿了瓶水,拧开盖给她,看她「吨吨吨」地灌下去小半杯, 嘴唇才恢復些水润的光泽。 感觉殷侍画这样不适合长途坐车,于是他给她繫上安全带,换下了开车那人, 让那些人都回去了,将车开去了别墅群的服务中心, 也在这里租了幢别墅。 只能先待在这里了。 但在服务中心里,看见可以提供的一系列服务,小到租纸牌、桌游牌,各种新鲜食材或现成三餐的供应,大到可以租烧烤架, 他忽然觉得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只是不知道殷侍画状态什么时候能好转。 这个生日,看来要他来给她过了。 将一直蔫着的殷侍画带进租好的别墅,偌大一幢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倒显得空荡。 驰消暂且将她放在大厅柔软的沙发上,然后将所有窗帘都拉上,气氛才好一些。 随后开电视,找电影看,却没想到殷侍画慢慢地挪到了他身边。她挽着他手,小猫一般、寻求安慰似地静静地靠在他身上,他心脏在那会儿都停跳了一下,然后装若无其事。 殷侍画也只是一直埋着头,没有说什么,像是在慢慢地缓和。 没一会儿,驰消才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难受?」 殷侍画点头。 但是这里太远了,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她需要的药。他所能努力的,不过是尽力让她感到安慰地陪着她罢了。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越来越让人眼花缭乱,殷侍画忽然小小声地问:「我没有去高考怎么办?」 「……」 驰消没办法说什么,因为这事也让他难以平静,所以他气得一口气追到了这里。 殷侍画烦躁地挪了挪身子,说:「我妈妈现在肯定气疯了,我手机一直不在我手边。」 「能不能让我给妈妈打个电话?」她问。 驰消将手机交给她,殷侍画在通讯录里找到备註为「伯母」的联繫人,打出去,但薛鹤兰意料之中地关机了。 她了解薛鹤兰。每当薛鹤兰对她极度失望或生气时,往往不会从正面跟她提,也不会批评她,而是会选择撇下她一段时间,或许会在之后偶尔拿这些事出来阴阳她。 殷侍画把手机还给驰消,回到一声不吭的沉闷状态里。 其实这部电影挺无聊的,是驰消随便找的,没想到就踩了雷。他看到一半时终于忍不住,退出播放界面,想换一部,殷侍画却说:「我想去睡一觉。」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睡醒不久,却还是觉得困,特别困,也特别累。她真怀疑沈钦颜昨晚一定给她下了什么药,不然她不可能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却毫无知觉。 而那药可能有什么副作用,也可能因为错过高考,她现在真觉得身心俱疲,心如死灰的那一种,只想睡觉。 「那就去睡会儿。」驰消说。 他带她去了这幢别墅的主卧,床被是被铺好的,也足够干净和柔软,让人觉得这一片的管理还蛮好。他就让殷侍画什么都别想,多睡会儿,因为她要是愿意睡觉也挺好,至少情绪是稳定的。驰消一边这么想,一边给她盖上被子,打开屋内的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再双手撑在床面上、弯下腰问她:「醒了我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殷侍画被被子密实地包着,只露出三分之二的脸,看他。 她这才久违地、好好地看了看驰消的脸,还是熟悉的,也还是好看的。她都快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这生日也还没有过完,遂向他点点头。 「但是,能不能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她小声地问。 驰消没忍住,笑了,说:「好。」 告诉她:「我一会可能会去一趟服务中心,把咱俩的午饭和晚饭都解决下,顺便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所以要是一会儿找不到我,别害怕。」 第79页 「……喔。」 殷侍画向上扯了扯盖好的被子,答应了驰消,就睡觉了。 她被沈钦颜毫无准备地「掳」出来,一直穿着这身长长的睡裙,但总不能一直都这么穿着。 她脑袋里想了会儿乱七八糟的事,很快就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自然醒,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清醒。 她下床,踩上毛茸茸的拖鞋,走到别墅大厅,发现驰消已经回来了,改在看一部韩综,同时茶几上摆满了他带回的东西。 那综艺好像还挺逗人,他看向她时唇边还挂着笑,并招唿她说:「快来吃点东西。」 被他这么一招引,殷侍画也觉得饿了,她已经快二十四小时没有吃东西了。于是上前,在驰消身边坐下,看着桌上的炒年糕和关东煮什么的……「这些都是从哪里弄的呀?」 「就服务中心啊。」驰消笑着说,「那儿什么都有,我还预定了晚上在院子里自助烧烤,到时候他们会送烧烤架和竹炭来。」 「啊!」 殷侍画听到「烧烤」两个字,眼睛都亮了亮。那样子就像被饿了几天似的,驰消就觉得更好笑了,且故意逗她说:「还特意定了特别多特别多的肉。」 殷侍画忍着口水,翻着满桌的袋子,先塞了满满一口炒年糕进嘴里,特别入味,酱汁都要沿着唇角流出来。她立即拿起纸巾擦了擦,接着又翻到另一个袋子,一顿:「这里是什么?」 她缓缓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竟然是一件一看就属于老年人的老花外套。 殷侍画一脸懵地看驰消。 又问一遍:「这个是什么?」 看着她呆萌的样子,驰消再次憋不住笑,告诉她:「是衣服。」 殷侍画久久地无言,驰消跟她解释:「没办法,那服务中心里总共就三女的,唯一年轻的还是每天开四十分钟车来上班的,就没什么衣服在这边……其他两位倒是住在这儿。这件是她们拿的所有衣服里,我唯一觉得好看的一件了。」 「换倒是不能换,你先穿着吧,别着凉了。」 殷侍画无话可说,慢慢将衣服套上。 没想到驰消又嘴欠一句:「还挺适合你的。」 「……」 殷侍画不理他烂话,继续吃东西。但因为晚上要烤肉,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来安置烧烤架、送用品和食材,所以她就少吃了一些,待那些人走后,没忍住到后院里去看了看。 后院是一片绿地,烧烤架已经被架好,旁边是一台冷冻着各种食材的小车。光是看着这些就足以让人流口水,前面还有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可以用投影机放节目。刚才的综艺真特别好看,于是殷侍画迫不及待地叫驰消快点来准备烤肉。 感觉这一天时间过去得特别快,也可能因为她睡了太久,好像才刚刚醒来,天边就挂起夕阳了。 郊外的夕阳特别壮丽,云蒸霞蔚一片,把满眼的绿都染成了彩。 殷侍画也真地开心了,她主动研究怎么用投影仪放那部韩综,然后调整角度,驰消则被催着生火烤肉。 驰消忍笑看她在这个后院里蹦跶,看她频频地捋头髮,鼻尖都慢慢地沁出细汗,却乐此不疲。 没多久,屏幕上开始放视频,第一块肉也随之烤好,驰消叫殷侍画,殷侍画立即过来,张开嘴,毫不犹豫地等待投餵。 肉被烤完还十分饱满,边上蘸了足味的酱料。驰消一只手托在下面,接着它时不时滴下的油,又将它吹了吹,才送进殷侍画嘴里,殷侍画觉得自己不会再吃到这么好吃的肉了。 然后乖巧地站在他身边,问:「我可以帮你吗?」 「你是不是嫌我烤得太慢了?」驰消笑。 殷侍画看他一眼。 驰消于是递给她一双长筷子,并跟她说:「你这不叫『帮』,因为烤完了你也会吃,所以这是你应该的。」 之前出自她口的一番话,几乎被驰消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殷侍画没忍住,笑了。 当发现一切都分崩离析的那一刻,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日会这么快乐。 等她彻底吃饱,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恰好一集综艺收了尾。屋外还有很多被光源吸引来的飞虫,隔三差五就给她一个惊吓,所以她提议:「要不我们回屋吧,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两人回了屋。 结果驰消还在冰箱里藏了个蛋糕,忽然拿出来吓了她一跳,跟她说:「生日快乐。」 生日无论吃得多好,都不能少蛋糕。 「……」 殷侍画接过蛋糕,听了驰消的话,许了个愿。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像今晚这样开心,即使已经吃得很饱,也又吃了很多蛋糕。 她也照旧不觉得困,拉着驰消在厅里看许久综艺,笑了好几次,才去卧室里睡觉。 两人也依旧睡一张床上。 驰消在另一间屋里洗的澡,回来,看着已经裹着被子在半边床上躺好的殷侍画,问她:「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殷侍画看他。 「什么怎么办?」 「别回去了。」驰消跟她说。 「……」 听他这么说,殷侍画更断定,驰消知道她跟沈钦颜住一起。 但殷侍画摇了摇头。 「我会去好好跟姐姐算清楚……」她说,「收拾东西,回家,明年再重新高考。」 第80页 「那我呢?」驰消问。 殷侍画没吭声。 「我怎么办?」他继续笑着问她,但这笑明显不如之前的那么走心。 「你不是要出国。」 「那我就这么,」驰消说,「被你划出去。」 「那你之后还回来吗?」 「那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殷侍画光是听着这一句话,就觉得,心脏疼得难受。 可她的生日愿望,就是以后都想像今天这样地开心。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想离开驰消。 驰消又是双手撑在床上,慢慢地靠近她,问:「你就没想过和我一起出国?」 殷侍画依旧看他。 两人相互对视了许久,是驰消先撤开目光,去关灯,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我在那儿也是要先学一些课程,明年才申请院校……就算你真不愿去,退一万步讲,如果再和沈钦颜闹翻,那个公寓不是还在那儿租着。」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殷侍画问。 「不然她是怎么半夜把你给带出来的?去你家?」驰消好笑说。 「早点睡吧。」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驰消上了床,睡在另一边。 殷侍画一时看不清什么,有点想过去抱一抱他,但又因为刚才的话而变得很犹豫,于是紧紧地攥着被角。 如果想和驰消在一起,就真要等他从国外回来吗?但到时候会不会也变得物是人非,两人再没什么话好说。 万一他真的不再回来呢? 可他做出的邀请,自己一时好像真的有勇气去决定。 她对着驰消的方向,胡思乱想,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驰消也在看自己。 她愣了愣,想用被子把脸遮起来。 但驰消掀开两人之间的被子,过来抱住她,就像抱住一个宝贝。 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沉沉的声音从殷侍画所贴着的、驰消的心口处传来。 他问她是同性恋,还是双。 殷侍画起伏了很久,才能做到平静些,告诉他:「应该是双。」 「因为我发现,我好喜欢你。」 她说这样的话,整个人都忍不住轻轻地颤抖。 驰消仿佛觉得心跳又停了一拍,然后他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开始吻殷侍画的唇,很欲地吻。 殷侍画没拒绝,只是在他怀里有一些颤慄,但他护着她,然后慢慢地把她压到自己身下,侵占她所有的柔软,并依旧不停地吻,越吻越深。第一次与她唇齿相交,手指拂过她眼角的湿润,吸吮着她所有由内而外的甜,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觉得上瘾得无可救药了。 第36章 别走 隔着睡裙, 驰消的手一寸一寸摸下去,终于到殷侍画裙子下摆,往上捋, 她没制止。 她就是任由他宰割的样子, 躺在那儿,好像很难过又很不舍地看着他,以及对即将发生的事的默许及害怕。 驰消的手继续逾越, 然后不断地吻她, 不断地吻,他克制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对她的欲望, 忽然就在她18岁第一天, 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彻底河出伏流了。 之前忍得有多狠,爆发的这一天就有多干柴烈火。 而对殷侍画来说, 这是她从来都不敢想像的事。 她受着驰消雨点般的爱意,好像忽然之间,驰消所吸引她的东西都有了根源;并且那些根源统统地爆发,她闻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 并在这样的半醉半醒里看着他的脸,他的眼,他一下一下慢慢眨动的睫毛, 而她的唿吸越来越深重、缓慢,浑身都酥麻, 痒,想真正地和他融为一体。 …… 所以根本就不是电影里所演的那样。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纯粹的同性恋。她对驰消充满了欲望,她渐渐开始对他的攻势有所回应。 驰消忽然俯下身,近乎与她鼻尖相贴, 问:「你想不想要?」 「……」 殷侍画看着他。 都这个时候了,都已经把她给彻彻底底地弄成这样了,眼前这个人却还要这么问,倒更像是在调情,或者走个过场,而非真真正正地在徵求她意见。殷侍画看着驰消,但也还是给了他满意的答案—— 「想。」 …… 那是一段冗长的梦境与交锋。 这样的一次过后,驰消抱着殷侍画,殷侍画反抱着他。虽然已经没任何力气,在他结实的怀里轻轻地喘。 那种感觉,就像是立即死在他怀里也没任何遗憾了。 不知休息了多久,驰消才将她松开,手肘撑在她颊边,躬身替她整理她额边细碎的发。他宠溺地看着被折腾过一次的她,忽然说:「我给你出个问题好不好。」 「……喔。」 两人对视着,他开始问:「从前有一块小熊软糖,遇到了小兔软糖,你猜它们会变成什么?」 殷侍画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这时候出的问题应该挺不正经的,但还是想不出。 就摇头。 驰消说:「小熊软糖就变成了小熊硬糖,小兔软糖就变成了小兔夹心软糖。」 「……」 殷侍画憋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笑出来,然后在驰消腰上捏了下。不过他肉有点紧,捏着也怪费劲的。 「这我在网上看的。」驰消并没有把她逗乐了就作罢,继续说,「然后有个人评论,问:为什么小兔都夹心了,小熊还硬着。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第81页 殷侍画又巴巴地看着他,眼睛直勾勾的,想不出答案,再次摇头。 「傻瓜。」驰消就颳了她鼻子一下,告诉她,「因为小兔不止能被夹心一次,还可以被夹心好几次。」 「……」 殷侍画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脸又红了,一时竟无法再保持平静。驰消摸过第二枚安全套,那是他从床头柜里找出的,他觉得这地方该有这东西,没想到就真有,然后他照旧当着殷侍画的面,将那包装撕开。 …… 于是那个晚上,殷侍画被他带着,一次又一地前往了一个新世界。 他后来说了好几遍爱她。 她也觉得她爱他。 * 第二天睡到十点钟才醒,驰消照旧比殷侍画起得早,好像昨晚他根本不用出力似的。 并且他从服务中心叫了早餐,送上门,殷侍画出了卧室,他便叫她去吃,两人坐在一块吃东西,房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昨晚的醉生梦死都没存在过一样,又好像两人都在这安静中回味悠长。 殷侍画也分不清,在驰消临出国之际,这样的一晚到底算是给彼此留下印记,是对未来的承诺,还是告别前的一次纪念,或者只是单纯抒发在那一刻对彼此的爱欲而已。 不过她不太计较,她计较的只有结果。 她想和驰消在一起。 而现在,对如何达到这样的结果,却显然毫无头绪。 一个月后,驰消照旧会飞去八千公里以外的英国,而她的决定昨天就已经和他说过,要先去跟沈钦颜拉扯明白,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或许明年才能再重新高考。 「一会儿给你姐姐打个电话吧。」驰消瞥了眼自己手机,跟她说,「我看他们那别墅也是今晚才退的。」 殷侍画看着他手机,沉默不语,但也只能机械地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想再问一遍,」驰消说,「只说想,或者不想,不要管那么多乱七八糟——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殷侍画顿了顿,点头。 她眼里忽然亮起光。 驰消问得那么那么认真,她以为,他这么问的意思或许是可以不出国,于是安静地等,等他开口说。结果他只是问了这么个问题而已,并没有后续。 于是那簇亮又暗淡了,她觉得,也是,驰消凭什么迁就这么没有出息的自己。 「那你不要一出国就再也不回来好不好?至少放假,至少放假可以回来吧。而且就算不回来,也可以相互发消息,你不要觉得这样断断续续地联繫会变淡,就干脆不联繫……如果一直不联繫,我会觉得非常非常难受,我现在就觉得很难过。」 殷侍画说到这里没忍住,抹了下眼泪。 驰消也是在那一刻,觉得有些受不了,他忽然宁愿自己不出国,也不该这样逼一个真心喜欢自己、胆小却又十分倔强的小姑娘,但他最后还是没改变主意,将殷侍画安慰好,答应了她所说的所有,然后由她播出了给沈钦颜的电话。 …… 他让殷侍画跟沈钦颜说,开车到来这栋房子来接她,因为她还穿着那件并不能见外人的睡裙。 再加上一晚上折腾,她现在整个人状态都有些微妙。 沈钦颜「杀」过来时,倒是记得给殷侍画带了身衣服,因为她不可能让殷侍画穿着睡裙参加她为她准备的party,她当时倒是没考虑殷侍画手机,也压根就不知道她要高考。 她看见房内的二人就哭笑不得,好像有一万句话要骂驰消,也好像有一万句话想问殷侍画,但最后都没出口。只是驰消看到她来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先说一句「我走了」,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殷侍画看他一眼,从沈钦颜手里接过衣服,去里屋换。 沈钦颜忽然好笑:「你什么时候换衣服还要把我给避开了?」 但这句话殷侍画没听见。她已经走进之前和驰消睡过的主卧,併合上门。 这是她习惯性也下意识的行为,却很快就后悔。因为她换了衣服,一开门,就见沈钦颜正堵在门外。她立即被吓了一跳,是真的与沈钦颜对视、瞳孔收缩地被吓了一跳,才心虚地反应过来,幸好自己没将门开太大,自己也恰好能将门开出的这个宽度给挡住,否则她真害怕被沈钦颜看到什么。这屋里床上的床单极度凌乱,且是那种一看就极其不正常的凌乱。 「你怎么站在这?」她问沈钦颜。 沈钦颜立即发现不对,狠狠地揪着她衣领问:「你们两个昨晚是不是睡过?」 「为什么这么说?」 「什么为什么!」沈钦颜提高了声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他妈还一直穿着睡衣,你说为什么!」 「说,他是不是把你给上了?」 「你够了!」殷侍画也难得对她发脾气,狠狠地打开她揪着自己的手,虽然沈钦颜猜测正确,但她也真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情绪不自禁激动起来,「不是你先把我给带到这地方的吗?不是你先给我下药的吗?不是你在我还穿着睡衣时,就不管不顾地把我给带出来的吗?现在又为什么、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我甚至都没有去高考,手机也不在身边,你让我老师和家人怎么想!我也是有家人的啊!」 两人眼神充满火.药味地对视,可能谁都有错,也可能谁都说不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第82页 是殷侍画先退一步,说:「我们到车上再说,好么?」 沈钦颜于是退开,大步地走在前面,同时自嘲地笑说:「你就没觉得,我们现在跟那部电影里的结局差不多?还记得那部电影吧?」 殷侍画没吭声。 两人坐上车,这也是殷侍画第一次坐沈钦颜的车。平日里她就算跟沈钦颜出门,也是乘公司的保姆车,而沈钦颜的车是一辆復古的红色超跑,很招摇。 其实沈钦颜也比她大一岁,也是上学晚一年,这驾照还是她在一个综艺节目里考的。 「你想说什么?」沈钦颜面色不太好看地问她。 「我想说……」殷侍画酝酿片刻,还是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我想回去收一下东西,搬回自己家里住。」 「你说什么!」 沈钦颜手勐然一抖,导致整辆车都在高速上大幅度偏离反向,她迅速摆正,但还是将殷侍画给吓到了。 她于是又退了一步:「你还是先开车吧,等回去再说。」 「我会开车!」但沈钦颜再次拔高音调,「你现在就说!把话给说完!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那个死男的?」 「……是,但也不全是!」殷侍画回道,「因为他就要出国了,我也不是真地喜欢现在的生活。我觉得我们……可能并不能回到从前了,你就不觉得?」 「『不能回到从前』?」 沈钦颜讥讽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什么叫『不能回到从前』?人当然不能回到从前了!难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回到从前么?」 「讲实话,这到底是你真实的感受,还是你找的藉口?」沈钦颜长长地唿出口气,狠狠地拍方向盘,「如果是因为我耽误了你高考,让你忍无可忍,我道歉,我有错,但这时候突然冒出个男人,你接着就说你要走……你就不觉得这特别好笑么,啊?」 「是啊,我变了。」殷侍画说,「也或许是我一开始就错了,因为那时候我一直都只喜欢你。」 「因为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美好的回忆就那么一些,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我放大,可能都被我反反覆覆地给想得畸形了。结果我发现,你其实并不喜欢吃生煎,你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你现在有你的工作,你压根就不适合谈恋爱,我其实也并不怪你为什么一直不找我,因为你现在身边并不需要一个人,是我自作多情我错了,所以我现在想回到正轨了,我觉得现在还来得及。」 沈钦颜一时语塞,还是说:「这难道不就是在找藉口?」 「这到底是想回到正轨,还是出轨,你自己不清楚?」 「那你就当我出轨吧。」殷侍画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淡淡道。 「……什么?」 沈钦颜哭笑不得,一路带着气开车,两人也再没说什么话。 待回到住处,殷侍画已经觉得没任何力气了。她准备去收拾东西,却不想被沈钦颜给拦在门口。 她仰起头,两人又陷入对视。 她以为沈钦颜要继续和她吵,可她真的很累很累了,再吵不动什么。却不想沈钦颜忽转变了态度,改用一种哄她,甚至是哀求的态度跟她说:「你别走好不好,皎皎?」 反而是沈钦颜这样,让殷侍画有些懵。 沈钦颜开始道歉,道歉她刚让她住过来的那段时间,一直把她留家里,几乎没怎么和她待在一起过,就像把她当成一只没有脾气的小宠物,从来没有照顾过她感受。 然后拉着她手说:「你不用做出多么大的决定,皎皎,不用觉得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或怎样,不要有那么多压力……可人都是会变的,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和从前一模一样呀,我就是有工作,但我这次也确实做错了,耽误了你高考,没有对你的事上心,我承认,我改正,但我现在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方式与你相处了,我就不该有一次机会吗?」 殷侍画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湿着眼睛跟她说:「但是姐姐,我还是想走。」 「为什么!」 沈钦颜终于忍无可忍,也恼羞成怒。 她把殷侍画撇到一边,用钥匙从内反锁了家里的门,然后把钥匙收进自己衣兜,沖她喊:「说白了你就是喜欢上那个死男人了,是不是?我不管!我后天要飞去北城参加个饭局,机票早给你订好了,你是要哭着去还是好好地去,你自己决定!我们不要再废话了!」 第37章 曝光 * 殷侍画情绪有些崩溃地被沈钦颜留在家一天。 那个晚上, 她并不想和沈钦颜睡一起,本想在客厅的沙发上过夜。但沈钦颜执意把她拉回屋,殷侍画就当着她面从抽屉里找出药, 连水也不用地一口吞下去。 沈钦颜在一旁看着, 抱起手,面色阴郁。 以她的脾气,她更应该质问殷侍画:你这是在故意做给我看么? 但她好像也累了, 或者知道这样没有用。最后也只是跟殷侍画说:「去北城的时候我不会让你带药的。」 殷侍画看着她。 沈钦颜嗤笑一声, 又像是极其诚恳地问:「你现在跟我待一起就这么难熬么,殷侍画?拜託你冷静一点, 那个男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我知道你不爱听我提, 但我真的拜託你,冷静一点。」 殷侍画才收回目光, 没说话,占据了床的一半,一分都不逾越,入睡。 第83页 次日两人相处得很平和, 但殷侍画照旧没改变想法,因为她就是冷静的。 哪怕这事正是因驰消而转变,她也很冷静。她为打扰到沈钦颜原本的生活而感到抱歉, 但沈钦颜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她觉得两人现在是可以扯平的;而让人无奈的, 是沈钦颜又不肯放她走了。 她于是和沈钦颜去了北城。 在机场,沈钦颜对她的态度开始好转。 这是沈钦颜没有走漏消息的私人行程,两人也包裹得严实,就没被什么人发现,也没被什么人跟踪, 沈钦颜一路都牵着殷侍画手。 在飞机的头等舱上,即使有无微不至的空乘,她也会将殷侍画好好地照顾。 两人到北城,住进酒店,沈钦颜所说的饭局似乎与她工作相关,殷侍画就不会去。沈钦颜说,之后两天自己都没安排,要带她在北城玩,但第一天她要自己在酒店里休息。 沈钦颜问殷侍画,会不会生气,自己又晾下她一个人,殷侍画摇头。 「那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沈钦颜指着自己的手机说。 于是第一天上午,沈钦颜好好地整理了外型,由专车接着离开。 殷侍画就待在酒店房间里,没什么事做,睡觉睡了整整一上午,再睡不着,也没吃的,于是点了个外卖,戴着口罩去大堂拿了,回屋里吃完,下午就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结果刷着刷着,手机界面上方忽然弹出个提示框。 这种情况,除了在各平台上收到消息、被各种app发各种各样的引诱信息「骚扰」,一般就是比较突然且重要的新闻。 却不想,她就在这样一条新闻推送里看到「沈钦颜」三字。她愣了愣。 然后读完那行字。 【沈钦颜与女伴密会城郊豪宅,共度一夜。】 「……」 看完这内容,她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始终难以接受和相信。 当这种事发生到自己头上,这种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但其实,住进沈钦颜家的第一天,她和沈钦颜就应该有这样的担忧、预料,以及觉悟。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这个狗仔如此猖獗的时代,公众人物几乎毫无隐私可言,公众人物的隐私甚至是那些人求之不得的宝贝,她们俩这样子,总有一天会被人挖出的。 可真到了这一天,殷侍画看着手机屏幕,直到那条提示自动收回,只觉得怎么都反应不过来,和无法接受。 她更没勇气去读那条新闻的内容。 不知道它会被多少人看见。她认识的人、认识她的人、因为她上节目而知道她的人,或者就要通过这条新闻来知道她的人。 她一直窝在床上,酒店房间的所有窗帘都是被拉上的状态,没想到此情此景,这样幽暗的氛围倒很合适。 也不再刷手机了,而是将它扔一边,改用被子蒙上自己的脑袋,窝在一片黑暗的环境里让自己沉静,直到越来越窒息,越来越喘不上气,才将被子透开一道缝来。 出乎意料的,沈钦颜没多久就回来了。 没想到这一新闻的影响波及得如此之快,殷侍画记得,沈钦颜这一饭局好像蛮重要,是要陪京圈里好几位大佬,关乎她前程,以及转型计划什么的。 她走前就叮嘱过,她今天可能会回来得挺晚,也可能会喝得烂醉,无论怎么耍酒疯都让殷侍画别害怕。但晚上的饭局似乎还没过半,她就带着一身浓浓的白酒味回来了。 进了屋,沈钦颜也没管漆黑一片,没管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殷侍画。 她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火,焦躁难安地踱步,踱步,踱步……最后停在一扇窗前,将窗帘挑开一道缝,看着窗外的夜景,不停地接电话、吵架、接电话。 殷侍画实在饿得不行了,也被那声音震得耳膜疼,才重新摸起手机,点了份外卖,却在要出门时被沈钦颜给拦住。 她一下攥住她手腕,劲大得离谱。 殷侍画也没防备,吃痛地叫出一声,沈钦颜另一只手还在那儿举着电话,瞪着她问:「你要去干嘛?」 「去拿外卖。」殷侍画皱着眉答。 殷侍画给她看订单记录,沈钦颜张了张嘴,告诉她:「那你包裹得严实点再出去,你没看到新闻和热搜吗?你现在不能被人给认出来!」 殷侍画不喜欢她这样的说话方式,但还是听了她话,戴上口罩才去大堂取饭。 回房间之后,她在桌子上吃完饭,对着沈钦颜看了很久,但都没得到回应,于是洗漱,洗澡……沈钦颜依旧在不停地打电话,和各种人吵架,连目光扫过她也不会有片刻停留。 晚上十一点,殷侍画在床上睡着了,沈钦颜却风风火火地掀开她被子,沖她喊:「皎皎,快起来,别睡了,收拾东西,咱们今晚就得回南城!」 「为什么?」 殷侍画坐起来,下意识问了这么一句,但好像又把沈钦颜给点燃。 她似乎窝着一肚子气,已经踹开自己的行李箱,嚷嚷道:「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难道那条新闻里就没有你吗?」 殷侍画于是不再说话。 从床上起来,跟沈钦颜一起收东西。 其实她不是淡定,她理解沈钦颜的暴躁,她也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样、已经到哪种程度,但一直是沈钦颜在电话里和别人唇枪舌战,没给她这个分担的机会。 第84页 她也觉得有点委屈,但不想再说什么,或解释什么了。 她已经觉得很累很久了。 凌晨,两人匆匆搭上回南城的飞机,沈钦颜以上飞机为由,提前将手机关机,两人才有了片刻宁静,但同时陷入久久的沉默。 下飞机时,殷侍画跟沈钦颜说:「要不我回自己家住吧。」 沈钦颜没应声。 「至于这事该怎么解决,」殷侍画继续说,「我们之后再一起慢慢想好吗?」 「回家回家回家,」沈钦颜拉着她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走在前头,这才向后传来烦躁的声音,「现在咱俩都在风口浪尖上,你还想满城乱跑吗?你待在我家,我尚且能给你带口饭,你自己回去你怎么生活?」 「我现在已经够烦了,就别再不停跟我说这件事了,行吗皎皎?」 「……」 过了好半天,殷侍画才从鼻腔中挤出个「嗯」字。 回沈钦颜家,沈钦颜一开机,就又被各种信息给轰炸给淹没了。 然后她出了门,听电话应该是去公司,殷侍画也再睡不着。 …… 五点钟,天就要亮时,沈钦颜才回来,却不想殷侍画正坐在客厅里等她,照旧没开灯,她看到她时足下了一跳。 她愣了许久,两人对视。 殷侍画先开口,也没什么情绪地问:「事情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也没什么。」沈钦颜此时好像也冷静了,继续换鞋,说,「我和公司都反应过来了,只是和你一起去郊外罢了,两女的,谁能证明是谈恋爱啊……是不是。」 「说来好笑,还是看我粉丝去控评才反应过来的。」沈钦颜自嘲地笑笑,过去,坐到殷侍画身边,「那个陈琪,我怀疑她早反应过来了,就是在故意整我,一天天的,难道她噁心我时不也是在噁心她自己么?」 殷侍画想着她说的,沈钦颜则忽然抱了她一下。 「好了,皎皎,没事了。今天早饭吃什么呢?我们一起来煎鸡蛋吧!」 * 其实殷侍画后来回忆那个早晨,若抛开其他不谈,只在意那十几分钟,也蛮美好的。 太阳从窗户外一点一点升起,大概是从后山飞来的小鸟在窗棂上站了一排,「咕啾咕啾」地叫个不停,跟小人聊天似的,她和沈钦颜则在厨房里做早饭。 这是自她高考那天起,沈钦颜第二次亲自下厨房。被打得破破碎碎的蛋液在煎锅中慢慢地凝固,飘出股焦香味。 除此之外,沈钦颜还拌了碗沙拉。 那之后的十多天,都无事发生,沈钦颜也能够正常去外地活动了。 眼看一切要慢慢回到正轨,殷侍画却还待在沈钦颜家,她想挑一天离开,但又一直没定下时间,总想等这个风波彻底过去一段时间再说。 结果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六月下旬,本在网上有所平息的舆论又开始发酵。 之前沈钦颜声明,自己和殷侍画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两人一起独jxsk去郊外的别墅轰趴、坐一辆车,又没什么好指摘。而且两人相识的方式大家都清楚——殷侍画是沈钦颜粉丝,在她演唱会上唱了几句歌,之后上了她做嘉宾的节目,之后两人成为朋友又没什么好奇怪,没理由被打成是同性恋,反而是沈钦颜自己,如果心虚就输了,她一开始就差点掉进这陷阱里。 但现在,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该死的狗仔,又放出殷侍画住在沈钦颜家的证据。 的确是在沈钦颜家附近拍的,并且就在这座小区里。 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可当事件被曝光出来,舆论主流绝不会是斥责狗仔侵犯明星隐私,或许会有人发声,但声音都会被明星被爆出的惊人私生活给盖过。 譬如此时,那些看不见的人,一连曝光了数次殷侍画与沈钦颜进出这座房子时的照片,清楚得甚至能看清两人的脸。 第38章 最喜欢的女孩子 沈钦颜又断了所有活动。 而这样的境遇, 就像一个糟糕透顶的死循环——两人住在一起的事实摆在这,不断有锤被放出,能把人给压死的各种言论肆意蔓延, 沈钦颜活动终止, 无休止的电话和无休止的争吵,和公司达成一个说得过去的公关方案,待舆论平息, 待合作方认同, 沈钦颜才能继续活动,正常地进行工作, 结果不久后又出现新风波。 而这次的公关办法, 就是说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真的只是因为关系好, 所以才暂时住在一起——陈琪很巧妙地用了个「暂」字。 趁危急关头,她让沈钦颜不得不妥协。此外再搬出一个特别能「鼓舞士气」、「镇压」不和谐声音的律师函。 管他什么律师,什么法律效力,搬出来就完了。 就这么费去大半月时间, 这一波风浪才再次消停。在家里窝火了好几天,沈钦颜终于可以开始参加一些小活动,就像是试水, 慢慢地回到公众视野,慢慢地当无事发生, 最后就真和无事发生一样了。 而经过这件事,殷侍画更加明白,自己不该继续在沈钦颜家住。 但和上次一样,因为事情才刚刚过去,她怕沈钦颜烦躁, 就没有提,但她觉得沈钦颜会在某一天提出的,因为这样显然对她极其不利。 就这么忙忙乱乱,到七月。 是驰消该出国的时间了。 第85页 她生活得一团糟,还爆出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新闻,她不知道驰消有没有看,也不知道薛鹤兰有没有看,更不敢去问。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糟糕过,连最起码的生活都经营不好。 明明是自己当初流着眼泪跟驰消说,不要因为出国就断了联繫,结果眼看日期和他朋友圈里的机票相重合,反而是自己不敢找他说什么了。 …… 驰消出国的那天,沈钦颜又在外面活动。 而殷侍画将这天慢慢地挨过去,躺床上,看时间流逝,一分一秒地数,想像驰消是不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是不是在安检,或者已经登机了…… 可只要一想到他离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就会那么那么地难过。 看天色渐渐地黑了,她躺在床上,一个人默默地哭。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即使就要到驰消起飞的时间,她也没鼓起勇气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一条消息,也不知道该在这种情况下跟他说什么。 好几年的异地与时差意味着什么?她好像每次和喜欢的人分别时都无计可施。 也哭得累了,于是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被握在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的光亮也在漆黑的屋子中分外显眼。殷侍画抽了下鼻子,才拿过手机,没想到正是驰消的来电,心脏好像在那一刻停跳了。 她不敢接。 可如果不接,之后或许就接不到了,于是生怕驰消会不得已挂断,也不再顾忌自己此时的状态,她滑过接听的圆键,以带着鼻音及有些委屈的声音开口:「餵?」 「喂,皎皎,飞机一会儿就要起飞了。」驰消像是将头歪向安静的一侧,那边有空乘的声音,他这么说。 「嗯。」 「你还住在沈钦颜家吗?」 「……」 「……嗯。」 回答这个问题,殷侍画难以抑制地难过。她不撒谎,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驰消解释,以及,近期炸开的那些娱乐新闻…… 驰消现在显然也没时间跟她多说什么,问:「那我之前问你的问题,答案还算数么?」 「……」 「算啊,算。」 殷侍画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算什么,说完就紧紧地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依旧是觉得自己太差了,太差了,驰消肯定觉得她太两面三刀了。 既然没什么,那为什么还一直赖在沈钦颜家不走……还有那些让人绝望的花边新闻。 驰消说:「那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掉,殷侍画依然觉得无力。 整个人好像被抽丝剥茧地掏空了。 能清晰感受到,眼泪顺面庞滑到床面上的痒丝丝的感觉。 而眨一下眼,就会有眼泪从睫毛之间溢出。直到手机又震动一下,她才把它们擦掉,将手机拿回到自己眼前,努力地克服模煳的视线,去看清其上的内容。 是驰消发来一大段文字。 殷侍画很捨不得地开始读,因为这些文字看一点就少一点。 【我现在要去英国了,皎皎。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出国,心里的事情有点多,所以就算有时间给你发消息,也怕没办法认真地和你说话,或者及时回你消息,而且在刚才给你打电话之前,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你可以好好地生活。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从开始觉得喜欢你,就总是带着心疼,感觉你像一个没办法把自己照顾好、但又倔强地把自己和其他人都孤立开来的小孩。好像总带着心事,让别人靠近不了。可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都很喜欢待在你身边,想照顾你,但好像怎么都没办法被你真正地接受。】 泪水又一次模煳视线,殷侍画在下面慢慢地打字:【不是这样的。】 但还没打完,驰消下一段话又发过来,通过飞机起飞前的最后几秒钟网络信号——【去英国之后会给你发消息,我也一直都喜欢你。那座公寓是我捨不得退,因为我不想让它变成最后,我想每一天,都像听到你说喜欢我的时候那么开心。】 「……」 「我也是这样啊。」 房子上空传来飞机滑过的轰鸣,殷侍画也那样在床上失眠了整晚。 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 沈钦颜那次活动结束后,回到家,好像也挺累的,没看出殷侍画有什么异样。 按正常情况,她在家休息几天又该有新活动,但那永远甩不掉的、该死的噩梦又降临了。 沈钦颜近乎是一种要发疯的状态,看到关于她的最新爆料——那些阴魂不散的媒体,竟然找到她与殷侍画曾上同一所私立学校、并且高一一起住两人寝室的证据,甚至还找到一些「证人」证明两人曾谈过恋爱。 为了锤死她,这些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俗话说「事不过三」,这些黑料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抖出,就算是原本中立的人也难再保持理智。 况且这次的料一放出来,沈钦颜之前的公关都显得极其不真诚。她连律师函这种办法都使过了,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她已经取得了公众、合作方与粉丝的两次重新信任,还有可能再有第三次和第四次吗? …… 所以那噩梦般的死循环再次到来,沈钦颜重复之前的状态,公司也迟迟没办法发声。 第86页 可她现在正当红,无论是追捧她的人,还是盼着把她给踩进谷底的人,这些过度关注她的人都太多太多,热度不可能随时间而自动退去。 更可怕的是,这件事还在不断地被人深挖、不断地发酵并恶化着。 那些人顺着她中学这根藤,挖出她曾是个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女,甚至上升到「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偶像」的问题高度。 就连之前一家拍到她吸菸、狠狠地敲诈了她公司一笔、发誓不会曝光的小媒体,也趁着这风口浪尖,为了热度而把那些照片给泄出去了。 …… 所以只要沈钦颜一天不把这些事解决,她的工作就没办法正常进行。并且这件事的后果极其恶劣。 ——如果她真走到了尽头,再无计可施,在这个圈里彻底烂掉,对公司的商业价值小于合同上的违约金,那么作为她最后的希望,公司反而能够来反咬她一口,说公司也一直在受她矇骗,现在才知道她在谈恋爱,所以要和她解约,那么她整个人生就算是真真正正地、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 随后陈琪直接杀到了沈钦颜家。 半夜,十一点,三个人一起坐客厅,形成一个十分微妙的三角形,陈琪特别干练地提出两件事。 一,殷侍画必须搬出沈钦颜家,两人也绝对不能再继续恋爱;二,现在只有殷侍画出面才能把这件事解决。 她这些要求,都冲着沈钦颜去。明明是要殷侍画做事,却是在看着沈钦颜。 沈钦颜问:「你什么意思?」 「这是最后,也是公司想出来的唯一办法,除非你愿意背着一笔违约金彻彻底底地从这个圈里滚蛋,结束你这不值一提的生涯,也别想着去转型演什么电视剧了,都是狗屁!」陈琪照旧用那样的腔调说话,沈钦颜则按着太阳穴,拉高了声调再问一遍:「我是说什么意思!该怎么做!你想让殷侍画出面做什么?」 「就是把事情都揽到她头上!」 陈琪看向殷侍画。 「喂,小姑娘,你也不打算混圈吧?就是想跟沈钦颜谈个恋爱?」 她又改为戏嚯的口吻。 殷侍画在沙发角落,没什么表情地和她对视。 「反正这个恋爱是不能谈了。」陈琪继续道,「你既然这么爱沈钦颜,也该清楚现在的状况,知道其中是什么利害关系,说白了,这些事也都是因你而起,你不觉得么?」 「您就说,需要我做什么就行了。」殷侍画淡淡道。 「行。」陈琪点头,「说你初中和高中时就喜欢沈钦颜,一直缠着她。早恋这点没关系,但沈钦颜必须是被动的,并且转学时沈钦颜就明确和你提出了分手。」 「她主动和你断绝所有联繫,但你看到她出名,还是不死心,于是追到她演唱会,追到她做嘉宾的节目……接下来的你应该懂吧?」 「说你找各种藉口,使她迫不得已让你住进她家来,其实你们两个并没有复合,一直都是你在死缠烂打……」 「够了。」殷侍画打断她。 沈钦颜看着她。 「那我是不是也要从这里搬走?」 「你现在就最好走。」陈琪冷冷说。 殷侍画看沈钦颜。 沈钦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直到与殷侍画对视几秒,才问:「其实你一直都喜欢那个男的吧,是不是,皎皎?」 「那你现在希望我真心喜欢那个男的,还是真心喜欢你呢,姐姐?」殷侍画反问。 沈钦颜不说话。 殷侍画跟陈琪说:「我会按照你说的做。」 「我今晚,就从这个地方搬走。」 …… 从十一点半到凌晨,殷侍画都在二楼收东西,陈琪傲慢地在走廊上看,嘴上始终没闲着。 「你告诉我你住在哪儿,最好让我方便联繫。这几天我会尽快把内容整理出来发给你,也希望你是真心答应这件事……你也清楚,这些对沈钦颜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殷侍画并不回。 而沈钦颜始终在一楼。 想着殷侍画那句话。 ——「那你现在希望我真心喜欢那个男的,还是真心喜欢你呢,姐姐?」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看被自己纠缠了许久的殷侍画,最后拖着行李箱,由陈琪监视着离开自己的住处。 她可能会一辈子恨自己,恨自己没说出一句反驳陈琪的话,但是她没办法那样做。 她这才觉得殷侍画说的是对的。 她们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坐上陈琪的车,殷侍画告诉她自己在附近的公寓的地址,陈琪立即说:「既然有地方住,为什么还非要和沈钦颜住一起?」 「而且你一直租着那地方,也是料到有一天会被赶出来吧?」 殷侍画依旧不理她。 由陈琪跟着进小区,亲眼看着进公寓,听她说:「你这几天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电话随时保持畅通。就算跑,公司也肯定有办法找到你。」 殷侍画把门合上了。 门外也再没了声音。 她好像又回到独自一人的生活中,很落寞,全世界也都是讨厌她的声音。 然后转头进屋,开灯,带着一身疲惫,又要开始收东西。 却意外地看到门口吧檯上有一捧永生花,以及下面压着一张信纸。 第87页 眼泪又一次断了闸似地落下来。 在上飞机之前,在给她打那通电话之前,在小心地问她有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不管结果如何,驰消都给她留了这样一件小礼物,告诉她:【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女孩子。】 第39章 见面 眼泪又一颗颗落在粗糙的信纸上。 殷侍画手指指腹慢慢地磨过纸面。 也就是在那一刻, 一直在她心里所酝酿的主意终于尘埃落定。 她要和驰消一起去英国。 * 到英国之后,驰消确实履行着他诺言,会经常给殷侍画发消息。 给她看伦敦的景色, 他吃的avocado & egg on toast, 就是把牛油果和蛋放吐司上,将蛋切开后会有深橘色的溏心蛋黄淌下来……感觉他经常在那边吃这样的东西,但殷侍画不喜欢牛油果, 也不太喜欢那样吃蛋, 驰消后来很诚实地告诉她,他也不觉得好吃, 他准备以后在公寓里自己做饭。 他做饭就确实很好吃了。 可因为沈钦颜那些事, 殷侍画一直没能静下心来和他好好地说说话,更没什么东西好跟他分享, 不过是根据他说的问几句想问的。 在英国实行夏时制时,这里的时间又比那里快八个小时,驰消还刻意为此养成了非常健康的作息,每天会很早起床, 拉长两个人说话的时段,虽然在这段时间里,彼此之间的消息发得并不密集。 就这样下去, 不用说三四年了,恐怕一年之后都受不了。 因为太喜欢, 因为太想见,不停将本该见面说的事隔着屏幕说,那些话就变得没有意义;因为太想和对方拥抱,也太想和对方亲昵,却发现并不能实现, 这样的期盼就慢慢变成失望和绝望,如同一场双方面的慢性自杀。 但这个晚上,好像一切都释然了,也终于有了着落。 殷侍画看着时间,是凌晨一点半,驰消那儿就应该是下午六点。 她又看了眼被放在窗台上的永生花,白色包装纸,是卡布奇诺玫瑰和巧克力多头泡泡玫瑰的混搭,被处理后依旧是盛放的模样,永远都不会凋谢……她想把它放在自己能一眼就看到的位置。 至于那张小卡片,她把它放在一只包包的最内层,是和之前放公寓钥匙同样的位置。 越洋电话已经播出,她等待驰消的回音,尽量保持冷静。 终于,一直规律响着的等待音消失,电话被接起。 驰消这段时间每天在英国上课,因为要考一些申请学校所用的材料,还有很多准留学生同学,这点他和她说过。而这个时间点也该下课了,他可能在外面找了家店吃饭,或者早早就回了公寓。接起电话后,那边也是挺安静的,听他问:「餵?皎皎?」 若平常这时候,殷侍画都该睡了。 「嗯……」 殷侍画缓和了一会儿,才跟他说:「那束花,还有那张卡片我都看到了。」 「我现在在我们之前住过的公寓。」 她断断续续地、一句一句地说。 驰消也耐心地听。 电话两头都没有声音,包括唿吸。 最后殷侍画告诉他:「我想和你一起去英国了。」 「……」 电话里静了许久。 「什么时候?」他问。 他好像也在克制着情绪,殷侍画握着手机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说:「不知道……我应该要先和妈妈说一声,然后办好我的签证和护照。暂时在这边也有一点事,但等签证和护照都办理好了,事情也就能处理完了……所以你可以等等我嘛?我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过去了。」 她说这些时心「扑通扑通」地跳。 电话里又安静许久。 驰消说:「我不想等。」 「啊。」 「我现在就过去找你,」他说,「买回去的机票,所以你就在那里等我。」 殷侍画停住走来走去的脚步。 「那我先挂了,皎皎,有什么事就发消息吧,或者,见面之后再说。」 「……」 电话被挂了。 驰消大概率是立即去买机票了。 殷侍画握着电话,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晚也註定无心睡眠。驰消很快就给她发消息,说机票已经定好,但最快也要明晚才到。他了解她个性,于是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睡觉,休息,吃饭,等自己过去。 殷侍画都答应了。 但答应也不代表能做到。 忽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尽管她尽快洗漱好,在床上躺下休息,就像驰消所说的那样告诉自己,要好好休息了才能在见到他时有精神,但就是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阳台。 她也好想给驰消发消息,有那么多那么多话想对他说,可也不想让他担心,好歹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乖乖地听话休息了。 …… 就这么到天亮,殷侍画再也熬不住,才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昏昏沉沉地睡着。 与此同时,手边的手机震了下。 可惜她在熟睡中没能看到,驰消发来消息告诉她:【我已经坐上回国的飞机了。】 * 南城一个普通的七月末傍晚,持续了一个白昼的酷暑终于渐渐消退,公寓外都是叽叽喳喳的声响。 是放学后的小学生在小区里撒欢,吵闹得不行,也将滑板车踩得「啪啦啪啦」响。消磨过一个白天的老人们也围坐成一团讲话,大概都是小区里的八卦。 第88页 殷侍画一觉睡到下午一点钟,却没什么想吃的,于是就买了些面包和水果,在面包上涂着不太正宗的果酱,晚上就是洗了些剩的水果和新鲜菜叶拌了碗沙拉。 这样简单的东西她还是会做,并且她总觉得不怎么饿。 然后她趴在窗台上,看楼下嬉闹的小孩,看暮色渐渐四合,看人们渐渐地散去,一幢幢楼亮起暖黄色的光。 其实要离开这座生活了18年的城市,她也挺不舍,但她更想和驰消在一起。 如果是和驰消在一起,去一个陌生环境,她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牴触。 她已经给驰消发去消息:【落地告诉我一声。】 她想,这里离机场也不是那么远,如果驰消抵达后立即给她发消息,她打车过去,与他出机场的时间说不定刚刚好。 但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度秒如年,也没有驰消的消息,却在十点钟的时候,公寓门铃直接被按响。 殷侍画便料到什么,心里既开心,又有些生气。她过去从猫眼往外看了看,开门,驰消将行李箱提进屋,在门阖上的一瞬间,再忍不住地一下子紧紧将她拥住,甚至让她撞在了墙上。她轻哼一声,然后感受着驰消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他紧紧环固着她的手,他身上的气息,夏日的温度以及他的温度。 殷侍画也慢慢将胳膊环过他身子。 驰消手臂又慢慢上移,弯下腰,侧颈与她的侧颈相贴,那是个相当温存的姿势,几乎将她整个单薄的身体都按进他怀里。 但他又一直那么用力,殷侍画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先是酥的,没多久就有点麻了,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跟他说:「好啦,我要喘不过气了。」 驰消才将她松开一些,但也还是没把她放开,说:「不,我就想一直抱着你。」 并且说这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都喷在她脖颈的皮肤上,特别痒。 殷侍画拿他没辙,思考片刻,又与他贴近了些,仰起头,稍侧过脸,一口咬在他肩颈相交的地方,还挺用劲的,听驰消「嘶——」了声,他才直起身,把她给松开。 他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有些惊讶,她为什么突然会咬人了,又勐地俯下身,双手捧住她脸,开始对着她唇半亲半咬,听她唇齿间在被侵略时溢出的呢喃。他觉得他要硬了,但不能这样,于是又忽然把殷侍画给松开,捏着她脸放话:「你再咬我一口试试。」 殷侍画狠狠抹了抹嘴角,看着他,但最后还是软了,跟他说:「你先进屋里洗澡吧。」 「洗澡?」驰消似笑非笑地看她。 殷侍画皱了皱眉。 「你回来难道不用洗澡么?」 「你是不是想?」他问。 「是你自己在想吧!」殷侍画立即回嘴。 「那你不想吗?」驰消带着行李箱进屋,说,「那我尊重你。」 「……我反正没说过我想。」 「没想干什么?」殷侍画跟在驰消身后,驰消又笑着说,「我是想喝奶茶,问你想不想,你不想我也尊重你,那我一会儿就点我自己的喝。」 「……」 驰消回头,就看见殷侍画在很幽怨地瞪着自己。 他就觉得特别好笑,并且也忍不住这笑意,任它一直挂在嘴角,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真就拿手机点了杯奶茶,去洗澡,殷侍画则憋着气在床上玩手机,看着他后背,总有个念头想踹他几脚,但还是放弃了,看他进浴室。 她躺在床上继续玩,忽然瞥到驰消被搁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她想了想,挪过去,解锁,发现是外卖平台的消息,订单显示已送达,骑手给他发消息:【已经放门口了。】 然后她又扒拉扒拉驰消的微信,看见他好多消息都未读,可能是回来得急,都没顾得上看。大多是他一些朋友和朋友群,朋友大都问他【你怎么没来上课】、【你怎么突然回国了】之类,群里消息就五花八门。 他将家庭群和自己的对话框置了顶,而给自己的备註竟然是两个emoji符号,一个饺子和一个小仙女。 饺子小仙女? 殷侍画被逗笑了,但又想到更为重要的事,默默将驰消的手机锁屏,放回去,看了眼浴室,里面的水声还在不间断地响。 她移动到公寓门口,拉开门一看,门口果然放着杯奶茶。 她拿进屋,又很快发现里面还塞着别的东西,提高了些,看清楚了,脸就红了。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将奶茶放床头柜上,将里面多余的东西拿出来,藏枕头下面,然后若无其事地在床上继续玩手机。 驰消没多久从浴室里出来,只用浴巾裹了下面,腹部的肌肉特别养眼。他用毛巾擦着吹过后还有些湿的头髮,一眼就看到那杯被放得特别高的奶茶,又看了眼殷侍画。 殷侍画装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驰消走过去,扒拉开包装袋看了眼,然后又看她,也看到之前被自己丢在床上的手机,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他笑了,将毛巾丢一边,忽然将屋里的灯关了,过去按着殷侍画的手,将她按得平躺在床上,迫得她与他对视,而他躬身笼罩在她身上,几乎与她鼻尖相贴,几滴水珠顺着他发尖落在殷侍画的发上、额上,他问她:「你把东西藏哪儿去了?」 「……什么藏哪儿了?」殷侍画嘟囔着反问。 第89页 驰消又看了她一会儿,干脆不再说什么,按着她吻。殷侍画被磨得受不了,才从一旁的枕头下面摸出东西来给他。 驰消心满意足了,开始入正题了,入完俯下身,贴近她问:「你想我吗?」 殷侍画吸了吸鼻子,看着他。 告诉他:「想。」 第40章 翻供 * 这一觉睡得很晚, 起得也很晚。次日都中午了,殷侍画才转醒,结果驰消还睡着, 可能因为长途奔波太疲劳, 还有昨晚那一场干柴烈火的交锋。 他沉沉的唿吸声就在她眼前,且还将她虚揽着,将她禁锢在他身前那一片空间中。于是她周身都是他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出些空间, 尽量不惊动驰消, 从枕边摸到自己手机,一看时间, 都已经十二点多了, 自己都被吓一跳。可能就是这一抽气,也将驰消给弄醒了。 「醒了?」 他哑着声音, 也向后让了让,给殷侍画让出足够的活动空间。 殷侍画则又被他给吓一跳,给他看了看时间,应声「嗯」, 并告诉他:「都已经十二点多了……」 驰消倒没觉得这有什么。 再次将胳膊搭到她身上,和她腻乎在一起,说:「我不想起床。」 那样子真像一只大狗狗。 也像昨晚刚见到她, 就死死地抱着她,不肯松, 说「不,我就想一直抱着你」。 殷侍画的额头抵在他心口,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也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也觉得这样很温存, 她也不想起。 可胃里的空瘪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告诉他:「我有一点点饿……」 这还是比较收敛的说法了。 其实何止是有一点饿,她昨天整整一天都没好好吃饭。加上前晚那场损耗了不少体力的剧烈运动……她真的很饿。 而听她说饿,驰消果然立即就不恋床了。他行动力照旧max,定了送上门的肉和新鲜的蔬菜,很快洗漱完毕,让整个人清醒,给殷侍画做了顿丰盛的早饭兼午饭。尤其是一道蒜香烤排骨,简直绝了,就是耗费时间有些长,所以他先给她煮了碗面垫肚子,他自己也吃了些,那面的味道也特别好。 将肚子填饱后就变得没事做。 殷侍画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她趁驰消不注意时看了看手机,没有陈琪的消息。 然后她面色就有些不好看。 她在想,若陈琪真突然找自己,就肯定会被驰消发现;以驰消的脾气,如果清楚了事情缘由,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让这本来可以收尾的事变得更加复杂。 但驰消显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午饭的餐具都收拾好了,他看起来就蛮闲散也蛮慵懒的,问她:「出国的事已经和伯母说了吗?」 殷侍画才回神,摇头。 重新解锁手机:「我现在跟她说。」 「嗯,然后可以开始办护照和签证,这些都要等时间。」他想了想,弯下身问,「皎皎,你介意我、你,还有伯母一起吃一顿饭吗?」 殷侍画看向他,又摇头:「不介意。」 也确实该一起吃顿饭的。 就这样,她心底一直为陈琪找来而惴惴不安,但又努力不被驰消看穿,由他陪着去办护照,办签证,和薛鹤兰的饭局也约好了。 薛鹤兰当真那么喜欢驰消,也可能因为殷侍画终于肯听她话、愿意出国了,所以她特别高兴;之前殷侍画错过高考,她就像觉得她咎由自取,只字不提,现在她依旧在外地忙工作,却因为听说三人一起吃饭而火速赶回了南城。 用餐地点定在一挺高端的私房菜馆。 再见薛鹤兰,此情此景之下,她气色果然看起来不错。 因为高考的事,殷侍画在她面前还有些心虚,但她照旧不提,眼神多放在驰消身上,驰消也能将场面撑得好,各种没话找话说,又能说得两人都爱听也不夸张和尴尬。 点菜的时候,薛鹤兰拿着菜单,却说:「驰消,你爸妈平时都忙不忙?要哪天有机会,不如一起吃个饭。」 驰消回答说「好」:「但我爸妈这几天在外地,我一出国他们就开始旅游。等下次带殷侍画回国,应该可以一起吃顿饭。」 「好。」 殷侍画大概明白那样的饭局意味着什么,但竟然也不牴触。 「而且你也多教殷侍画说说话,」薛鹤兰忽然又cue她,「她老是闷着。」 殷侍画便看薛鹤兰一眼,却不想驰消还有句更绝的,说:「她在我面前话挺多的。」 殷侍画:? 又看驰消一眼。 「哦——是嘛。」薛鹤兰则拉长了语调。 然后眼睛从菜单上面向殷侍画瞄来,恰好和殷侍画又转向她的目光对上,殷侍画又看向别处。 薛鹤兰和驰消两人就继续说说笑笑地点菜,也给殷侍画点了几道估摸她爱吃的。 接下来两人的交流也特别多,看起来都特别开心,其实殷侍画也挺开心,但她的开心不是说话来表现的,吃完饭听他们聊得上头,薛鹤兰不停向驰消问英国那边的事,自己插不上话,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戳手机。 其实手机也没什么好看。 她已经将她的微博号退了,估计以后都不会再登,换了个新号。微信背景也已经改了,朋友圈也清空了。大概是一个重新开始吧。 第90页 但依旧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曾经那么心心念念的人和事,甚至让人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和事,最后都会变成一滩烂泥。 可能就像驰消所说的,以前的她都太封闭了,也太执拗了,总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心事里,并用它们将周围人毫无例外地推开,结果最后那些回忆都被捂得变了质,她也差点让自己后悔。 所以现在应该是一个新开始。 她发着呆,手机毫无徵兆地震了一下。 平时都没什么人找她,她就没什么戒备,任手机的震动被桌面给传导得挺刺耳。 驰消看过来一眼,就继续跟薛鹤兰说英国那边的院校,殷侍画拿起手机时心想,可千万不要是陈琪吧。 偏偏在这最要命的时候。 结果就真是陈琪。 殷侍画面色不自觉沉下去些。 倒不是反悔。 只是她并不愿让驰消和薛鹤兰知道自己与陈琪,或者说自己与沈钦颜方的约定。 之前那些绯闻,两人或许都可以装不知道,不在面上提,但两人若知道她要这样给沈钦颜收尾,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两人都护短,都有了情绪就会变得挺沖。 殷侍画还记得,高中时驰消打伤人的事,还记得他对裴颜发的火,对沈钦颜发的火……薛鹤兰怎样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她本就头疼,该怎么避开驰消,在出国前把这件事解决掉,没想到偏偏在和薛鹤兰聚餐时收到陈琪的消息。 【你现在在哪儿?】陈琪问。 【在外面。】殷侍画垂着眼,听天由命般的心态回消息,【是需要我现在去做什么么?】 【你怎么会在外面呢?】陈琪嗔怪一句,但又告诉她,【不用了,已经用不着你了。】 大概怕她不理解,又不想和她啰嗦,告诉她:【你可以去看一下网上新闻,那个自称是你和沈钦颜校友的人翻供了,身份是假的,所以现在事情都好办了,用不着你了。】 【真的么?】 【我骗你干什么?】 【真的再用不着我了?】 【对,你就庆幸吧,不用再废话了。】 但殷侍画还是有点不相信。 她于是又去微博。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看过微博热搜了。 自从沈钦颜事件后,她就再也不想看那些东西,更不喜欢在上面看到自己。 所以她也不知道沈钦颜这事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反转。那个曾跳出来指控她和沈钦颜早恋的人,自称是被沈钦颜方的律师函给吓怕了,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趁早澄清自己是为了好玩,想陷害沈钦颜,也想火,并拿出自己初高中其实在另一所学校的证明……真的挺微妙的。 而这一关键人证忽然断了,沈钦颜那压抑已久的粉丝势力就捲土重来。沈钦颜也不必再解释自己和殷侍画到底是不是同校,是不是认识过,就让这些事实都随着那个虚假的人证而变得虚假,任自己的粉丝去遮盖,这就是对她最有利的情况。 她只要解释自己只是和殷侍画关系要好,所以让她在自己家里住了段时间,加一句「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大误会」这样模稜两可的话,安抚了粉丝,这事就可以翻篇了,她的活动也可以继续了。 不需要殷侍画再无中生有地解释些什么了。 挺好的。 虽然殷侍画知道,这些谋划多半是公司的决定,沈钦颜也必须接受这些决定,因为她就是要在那条路上走的人,她的身边并不该再多一个人……她也不怪沈钦颜不仅不能容纳她,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中亲手把她们的过去都埋葬,把她视若珍宝的回忆都践踏和撕碎…… 她真不怪她什么,但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太冰冷了。 她删了陈琪的微信,也删了沈钦颜的。 也想再换一个电话号码了。 她最后去看了一遍沈钦颜的朋友圈,只剩下一首《the streets is full of water》的歌。 …… hello? are you alright? i ask the professor if i could see you again. 餵?你还好吗?我问教授还会不会见到你。 theres not much time... i wanted to tell you, i mean apologize. 时间不多了,我只是想说……嗯,对不起。 i did treat you miserably, didnt want you to go on. they hurt deeply. 我是对你很不好,不想再和你继续。我知道这很伤人。 i couldnt tell you, could i? i do have ns of my own, and you do have problems. 我不能说出口,我能吗?我的确有很多自己的打算,但你也有错啊。 i want you to do a favor for me. a big, big favor. i want you to leave right now. 最后,能帮我一个忙吗,一件很重要的事。 stay far away from me and donte near me again. were not going to get involved. 请你马上离开,离我远点,不要再接近我。 last night wasst night and its all there was and thats all there is. 今后我们不会再有关联,昨晚是一切的结束也是开始。 there isnt going to be anything more between us.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了。 so please, goodbye, good luck, no conversation, just leave. 嗯,就这些,再见,祝你好运,别回復了,走吧。 走吧。 第91页 …… 她就这样发着呆。 …… 驰消终于同薛鹤兰聊尽兴了,结束了这场饭局,三人一同走到餐馆门口。驰消看见有哈根达斯冰淇淋在卖,就给殷侍画买了一盒,接着三人作别。 自收到陈琪消息后,殷侍画就有些心不在焉,但驰消没在意。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注意力也很快回驰消身上。她在他副驾驶,放下吃空的冰淇淋盒子,在一处红灯前,看着驰消放在车档杆上的手,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握了握。驰消看她一眼,她笑着问他:「我话很多嘛?」 驰消想了想。 「你觉得在床上的算吗?不成句的算吗?」 殷侍画无语地收了手,转朝车窗外。 他说:「算的话就多。」 * 在等护照与签证的时间里,在去英国之前,驰消和殷侍画就像之前住在这里时一样,在周边转和玩,但主要还是吃。 驰消带她找各种饭店,说还是国内的饭好吃。 某次在一家火锅店外等叫号,对面恰好是一座猫馆。殷侍画频频往那边看了几眼,驰消就带她进去,门口的格子里正好是特别抓人视线的金吉拉和金渐层。 殷侍画弯着腰看了会儿,跟驰消说:「这几只金渐层好像没有小饺子好看。」 「饺子呢?」她恍然想起这件事一般,看向驰消。 驰消早料到了似地看着她,说:「你早把饺子给忘了吧。」 「没有。」殷侍画看回玻璃里几只小猫,尽管这么回答,却难免有些心虚,以及难过,其实她真挺想饺子的,「饺子现在应该已经长得很大了吧。」 「饺子都快一岁了,特别胖,这么大一团。」驰消给殷侍画比划了一下,说,「虽然没和你见太多次面,但可能因为是小时候见的,而且也是你把它从猫咖里带出来的,感觉它后来好几次都挺想你的,巴巴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它说。」 听到这里,殷侍画鼻子有些酸。 她欲言又止,驰消说:「饺子现在正在英国等你呢。」 殷侍画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第41章 伦敦 驰消也看着她, 笑:「难过吗?怎么忍心这样对小饺子,让我这个单亲爸爸把它给拉扯大,带到英国去, 我多心酸。」 殷侍画撇嘴。 而这间猫馆顿时就不香了, 殷侍画最后看了会儿那些小金渐层,虽然不比饺子可爱,但它们确实和曾经的小饺子有些相似。 她越来越后悔自己没好好地陪饺子长大, 是个不负责任的「妈」, 但还好一直有驰消,也还好他把饺子给带到了英国, 她以后或许能有所弥补。 两人继续等火锅叫号, 终于等到座,殷侍画特意和驰消坐一边, 她想看驰消给饺子拍的生活照。 驰消就给她翻手机,他当真给饺子拍了不少照片,从南城到英国公寓;从它由一只金色的小糰子,到一只金色的大糰子, 一看就手感特别好,眼睛也变得又大又圆,炯炯有神的, 精气神十足,还会被逗猫棒逗得歪着脑袋看镜头, 殷侍画看得心都要化了,几乎把饺子的照片都发自己手机上。 驰消逗她说:「是不是恨不能马上去英国了?」 殷侍画巴巴地点头。 甚至连火锅都没吃多少。 …… 大概过去半个月时间,殷侍画护照和签证都办下来,机票也买好了。 收拾了行李,她跟薛鹤兰打过最后的招唿, 与驰消一同去机场,坐前往英国的飞机。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没有觉得很难过,反而对之后的生活觉得有些新鲜。 在候机厅里,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窗外烂漫的云霞,以及一架架暂时停靠等待升空的飞机。她和驰消用平板玩双人小游戏,终于到上飞机时间,她才觉得累,戴上小兔兔眼罩——这是两人临行前一同去採购时买的,并盖了块毯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入睡。 驰消则暂时睡不着。 他只是表面沉着罢了,其实不比殷侍画冷静多少,也不觉得累。 他看着身边这个入睡的女孩,在一片黑暗中被机舱幽蓝的光所映照。 他已经不知道期盼这一天有多久了。 * 伦敦夏末的气温不冷也不热,殷侍画到这里的第一天就阴天。 其实在南城热惯了,她也挺喜欢这种温带海洋性气候的。 她给薛鹤兰拍了许多张照片,与薛鹤兰的关系好像倏然就缓和了。薛鹤兰关心了她在异地的状况,以及这几天要做什么之类,殷侍画就很开心地告诉她,自己会过一段时间再去上课,同样是和驰消一起学这边的课程,准备申请院校的材料,这几天就先和驰消在伦敦玩一玩——驰消说的,也是他决定和安排的。 …… 到驰消公寓时,却是英国刚进入夜晚的时候,这就是倒时差有些难受的地方。 不过殷侍画觉得自己这一晚还能继续睡,她第一件事就是找饺子。 两人进屋的时候,饺子听到动静,好像刚睡醒,也正好出屋来查看情况。 结果驰消没有骗她,饺子还记得她。并且它见到她就像个被妈丢弃了的可怜崽,放慢步子,一边向她走,一边仰着脖子沖她「喵呜喵呜」地大叫,仿佛在控诉她的无情。那副张开嘴露出小牙的模样,和当初她在宠物店逗它时如出一辙。 第92页 待它走到跟前,殷侍画蹲下,将它抱进怀里,它那一身炸开的毛果然特别舒服,如果忽略它们时不时会飞扬几根在空中的话。 然后她亲昵地和饺子蹭着脸,饺子好像也原谅她了,态度转变得特快,从喵喵大叫改为不断用小舌头舔舐她面颊。 驰消在一边看着,说:「小猫还真是会讨人喜欢。」 看殷侍画和饺子玩了会儿,彻底腻在一块了,饺子无比自然地窝在殷侍画手臂里,尾巴时不时摆几下,还会用圆熘熘的眼睛贼兮兮地看过来,就像在观察爸比会不会吃醋一样。 驰消也懒得管它那些小心思,问殷侍画饿不饿。 殷侍画想了想,说「还行」。 「那我给你做英餐吧。」他说。 「行……」殷侍画却有些迟疑,「只要别太黑暗就行。」 驰消就笑:「你好像没少吃过我做的东西。」 「但是……又没吃过你做的英餐。」殷侍画回嘴,哼着歌,抱着饺子到阳台上俯瞰。 不得不说,这个公寓的视角真太好了,能将大本钟和伦敦眼都尽收眼底。 没多久,驰消叫她回屋,他给她做的晚餐看起来果然很地道——虽然味道不一定地道。 是培根、香肠、煎蛋和番茄酱烤豆什么的。殷侍画将煎蛋挑给他,其他都吃了,评价就是:确实是国内的饭更好吃一些。然后两人一起刷盘子,给饺子餵食。 驰消说,回国的这几天,他把公寓钥匙给了位朋友,由那位朋友上门来照顾饺子。饺子性格也挺好的,不怕生。 殷侍画点头。 然后就没什么事可做,也总要把时差给倒过来。两人洗漱完毕,躺床上,饺子也大摇大摆地凑上来,在殷侍画身边窝好。驰消忽然问她:「你要抱它睡还是抱我睡?」 殷侍画看他一眼。 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把饺子揽自己怀里,转身,再缩进驰消怀里,把他的手臂拿起来搭自己身上,没忍住笑。驰消也笑。 结果没多久,饺子就从两人之间钻出去,重新在殷侍画身后窝好,大概是觉得太热。 驰消倒挺满意的,觉得饺子不愧是他亲女儿。这会儿就可以将殷侍画搂紧了。 于是在这个伦敦的夜里,两人与一只蜷缩的猫,好像一切都挺圆满的。 后来的几天也是如此。 殷侍画跟驰消穿行过伦敦大大小小的街道,房子之间总是连接着一条一条的线,悬着彩旗和小灯泡,装点着花团,或是间错有致地挂着煤油灯。 按照驰消安排的行程,去酒店喝下午茶,去伦敦桥,在桥边尝了她特别牴触的烤牛骨髓,肥肥的口感,竟然还有点好吃,在泰晤士河上坐了uber boat。 还有各种各样的博物馆,以及各种琐琐碎碎的网红店。 殷侍画问驰消,是不是几天前就来过这些地方,因为觉得他间隔这么短地再来会觉得无聊。但驰消告诉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因为想等她一起。 殷侍画因他这不怎么正经的话而看他一眼。 驰消才说:「刚到这儿时事情也挺多的。现在就好了,可以拿你做请假的理由,好好玩几天。」 殷侍画想了想,问:「之后要学的课难吗?」 「不难。」驰消信誓旦旦的,「我教你。」 殷侍画就想到,在高中时也是他那么教自己数学的。 待必要的地点都打卡完,反正之后还要在伦敦待那么久,后面几天实在玩不动了,两人就在公寓里宅了几天。 在公寓里磨咖啡豆,每个早晨都是咖啡和黄油充斥味蕾的香气。伦敦也时常下雨,并且经常能在雨后看到彩虹,从深灰色屋顶、鹅黄色墙面的房子上延伸到空中,渐隐,偶尔有一只白鸟掠过,宁静得就像一幅画。 两人也时常没有目的性地去熘达,在公园,看人们安静地坐在一张张长椅上,许多只狗狗就在偌大的草地上撒欢,连偶尔蹿上前的一只小松鼠都是不怕人的。 这样的生活确实很美好。 …… 但人不可能总这样无所事事。 终于在一个周之后,在驰消和殷侍画要开始上课前的那个周六,驰消跟殷侍画说,班里的同学想一起搞一次周末party,下火锅,殷侍画很高兴地答应了。 其实吃多了这里的东西,她确实很想念火锅,想必在这里待了更久的那些人更是。 * 周六下午,四点钟,殷侍画和驰消到达chinatown,和其他要一起聚餐的准留学生朋友会合。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那些人,人数还蛮多的,打眼看去二十名左右。她和驰消到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齐了,正聚在一起聊得火热,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两人来,是一个朝向他们的人说:「呀,驰消来了,那我们走吧,人齐了。」 还有人开驰消玩笑说:「哟,几天不见变帅了嘛。」 「这是谁?你女朋友?」 一群人一边慢慢地走,一边不断有人过来和驰消说话。 殷侍画竟然还看见宋可儿。 两人对视之中,宋可儿才笑着跟她挥手,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好像正要跟她打个招唿,或者说一些什么,结果两人注意力同时被另一边给吸引去。是一名女生从人群中出来,问驰消:「饺子呢?你带饺子来了吗?」 殷侍画特意去看驰消的神情,他好像也挺状况外的。 第93页 旁边一名男生好笑地问:「吃火锅带什么饺子?」 女生立即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懂就闭嘴呗,饺子是他的猫。」 「啊?」男生就更好笑地看驰消,「你还养了只猫吗?我怎么不知道。」 驰消也一直没说话。 女生的目光才落到殷侍画身上,跟她说:「嗨。」 殷侍画也跟她打了个招唿。 「怎么称唿?」 殷侍画告诉她名字。 「哦……」女生点点头,「那我到前面去了,之后大家就相互熟悉了。」 她又钻到一大群人前面,但也不是太靠前,视线里一直有她的背影。 今天有点阴冷,她上身是特别厚实的棒球服,下身却是热裤,加一双很酷的名牌高帮运动鞋;双手抄棒球服兜里,满眼都是她修长的小麦色的腿。 她时不时与旁边那名金色大波浪的女生说话,黑色短髮就扫来扫去,发尾又漂了一厘米特别显眼的白,就像镶上去个白边儿,连殷侍画都忍不住多往她头髮上看几眼,其实她长得也很正,就是那种很酷也很辣的类型。 是带点裴颜那种感觉的类型。 是驰消最开始所喜欢的那种类型。 其实殷侍画没觉得有太大所谓。 她更在意的不过是,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饺子。连另外一名男生都不知道驰消养了只猫,而他们这些人应该是经常在一起玩的。 但她很快就不想了,因为她发呆的功夫,宋可儿已经跟在她身边走了一段。她好像也在对那名女生的背影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好像是驰消的存在影响她说话了。 驰消平时也是跟几名男生玩得好,现在那群人都在前面。他看了眼宋可儿,说:「你们两个认识的?」 宋可儿才回神,瞪了他一眼,说:「你有病啊,我们两个是高中同学。」 驰消就笑,感觉是在装不知道,故意逗她俩玩。 「你去前面吧!」宋可儿干脆很嫌弃地说,「有女朋友也不用时时刻刻都护着吧。」 驰消「嗤」地笑了声,看殷侍画一眼,结果殷侍画还很认真地跟他摆摆手,他就到前面去了,但也没和那女生挨一起。 「驰消是回国去接你了?」宋可儿问殷侍画。 殷侍画点头。 「那你以后也要留学了?」 殷侍画再点一下头:「嗯。」 宋可儿就感嘆:「那驰消本事是真大。」 一行人转眼走到中超,以金色大波浪为首的女生要去买奶茶,将买火锅材料的任务交给余下人,然后依次问,问到宋可儿要不要喝奶茶,宋可儿和殷侍画都没有兴趣。 宋可儿拉殷侍画进超市,告诉她:「这些男的肯定会买很多很多肉,我们就不要管他们了,多买点蔬菜就行,还有要喝的……其实我更想喝酸奶。」 殷侍画停顿一会儿,才告诉她:「我也想。」 第42章 饺子 一行人在中超採购完毕, 结果就是男生人手一大兜东西,金色大波浪她们也买完奶茶,结果就是人手一杯奶茶吸着, 走过来, 一群人重新会合。 吃火锅的地方是其中几名男生合租的公寓,应该是一行人里最大的公寓,所以很自然地成为了聚会地点。 而经过一场浩浩荡荡的採购, 殷侍画和宋可儿也熟悉些了。驰消基本和那群男生待一起, 不然两人在这么一群人里太黏腻会很招嫌。到了那名男生的公寓也是如此,十几人都是三三两两地分开干活, 准备火锅, 殷侍画和宋可儿领了两盆菜到客厅洗,边洗边聊天, 驰消则和那群男生在厨房。 从她们这地方,正好能看见厨房里,男生都在里面准备锅和肉一类,但也有个别女生, 就譬如那名问驰消为什么没带饺子来的女生。 她好像在切肉,殷侍画偶尔看她几眼,结果她没一会儿就又叫驰消了, 也不避讳什么,很大声地问:「欸, 驰消,你能不能过来看看,这肉是不是有问题?」 立即有接话快的男生吐槽她:「奶茶,你怎么都不叫我们,就知道叫驰消呢?」 女生就很嫌弃地说:「因为你们什么都不懂啊!」 驰消在厨房里离她也蛮远的, 就走过去问:「怎么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但挨得不近。驰消站在她侧后方,空出了挺大一块距离。 没一会儿,女生继续切肉,驰消也回自己位置上去。有好事儿的男生回头看殷侍画一眼,殷侍画才淡淡地撇开目光。 宋可儿表面无事发生,实际压低了声儿问她:「你是不是还挺在意的。」 殷侍画没说话。 「也不是我爱挑事……咱俩在国外见了才不到一天。」宋可儿说,「但我也觉得,俞凉有点太爱找驰消了。」 「她叫什么?」 「俞凉。」 「没有三点水的那个『俞』,」宋可儿跟她说,「『凉爽』的『凉』。」 「但我们都比较习惯叫她『奶茶』,因为她是个rapper,虽然不怎么出名吧,混的也是比较小众的圈子,『奶茶』算是她艺名来着。」宋可儿继续说,耸了下肩。 感觉她和那些女生也有些距离,所以看见自己来时好像还蛮高兴的,主动打招唿,按说两人在高中做同学也没多久,顶多是面熟,话都没说过几句。 殷侍画想了一下。 第94页 很直接地说:「那她也没理由喜欢驰消吧。」 「……哈?」 「你不是说,她是个rapper。」殷侍画淡淡道,「我觉得她很受欢迎,也肯定认识很多人。」 沉默片刻后,宋可儿明白了她意思,却跟她说:「也不一定。」 「虽然一开始我也有点疑惑,但后来想想,可能是我们看驰消的滤镜太重了。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也对他没什么感觉,但如果假装不认识他,重新看一下他,其实会觉得,他确实挺高挺帅的,没不良嗜好,也不像其他男生那么烦人和不成熟……你就不觉得么?」 殷侍画没忍住,笑了。 宋可儿也觉得好笑了,同时有一点惶恐:「虽然这么说,但我对驰消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跟他比跟我亲弟弟都熟……就那种熟,你知道吧?」 殷侍画就笑得更开心。 两人早就对手头洗菜的事心不在焉,动作慢下了好久,结果殷侍画忽然被人从后面揪住头髮,又松开。接着一只湿漉漉的手摸到她下颌,她吓得连头也没敢转,看宋可儿,宋可儿的表情则不亚于她。 驰消在两人身后开口,那声音如同晴天霹雳。 他侧过脸问宋可儿:「你和谁比跟你亲弟弟都熟?」 「……」 厨房里的事都处理完了,驰消坐殷侍画身边,和她一起洗了会儿菜。 而殷侍画另一侧,宋可儿还处在极度复杂的心情里,不知道刚才的话被驰消听去多少,觉得他偷听别人说话的行为十分可恶,又无法发作,于是一段时间内都没再说话。 一切准备就绪,一群人又乌泱泱地凑在了一起。 一看他们就很专业,没少搞过这样的火锅,用的锅不仅是鸳鸯锅,配上电磁炉一共四对,十几人也足够了。 一群人就围着这样一张大桌,开始丰盛的晚餐,是男女分开坐,这会儿倒很「贴心」地任驰消和殷侍画挨在一起了,不嫌他们一对小情侣腻腻乎乎的扎眼,反正吃起饭来谁也不在意谁,驰消就没少给殷侍画夹肉和夹菜。 吃多了国外的东西,殷侍画和每个人一样,在这一顿上吃了很多,甚至到再吃就难受的地步。 所有人也挺负责地收拾了残局,吃完将该收进冰箱的都收冰箱,将该扔的扔,也将该刷洗干净的都刷洗干净。 待所有事情解决完毕,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了。 看这群人性子,殷侍画早该料到这场party不会这么早结束。她在吃饭时知道了那名金色大波浪.女生的名字,叫「张格格」,也是以她为首的女生跟俞凉玩特别好,也是她们,此时招唿着提几箱酒来,继续玩游戏。 那些人也玩惯了似的,没有人拒绝。驰消也没做声。 如果宋可儿不在,他或许会在社交圈与女朋友间权衡一下,带殷侍画回去。 但看殷侍画和宋可儿玩得蛮好,殷侍画在这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就没说什么了。 有宋可儿作伴,殷侍画确实不牴触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又觉得在国外有这么些人也挺好。 于是不多久,两名男生提着几箱啤酒回来,住在这公寓的男生也拿出桌游的棋牌和骰子之类,关了几盏灯,在客厅放电影,客厅就完全变了气氛,而其他不喝酒的女生都在里屋玩手机聊天,没有先走的。在这么一个固定的圈里大抵是这样,不然会显得有些不合群。 殷侍画和宋可儿实在无聊,去公寓的阳台上站了会儿。 这里的夜景也特别好看,两人就相互拍了几张照片,倚在栏杆上聊天。 接着被驰消给打断的聊。 宋可儿跟殷侍画说了许多出国之后的事,以及关于这群人的事。尤其是他们一起上课的第一天,做自我介绍时,驰消最后跟他们说:我有喜欢的人,在国内。宋可儿跟她形容,他们这些人的表情各个都精彩得要命,她恨自己当初没能录下来。 连殷侍画听她描述,即使不在当场,也觉得心跳停了那么一拍。 「至于俞凉呢……」宋可儿又想了想,说,「其实她人就是那样的性格吧,比较容易和男生打成一片。」 至此,屋内还很应景地传出她哈哈大笑的声音,以及那群男生的起闹声。感觉他们玩得挺嗨的,但又不知道具体在玩什么。 宋可儿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我也发现,她确实挺爱招惹驰消的,所以就多观察了她一下,但她那样也不算越界吧,就让人没什么好说,只是挺不舒服的,嗯……有点奇怪。」 殷侍画玩着手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关系,我也就是和你吐槽一下。我和驰消一起长大,感觉他这方面还是挺值得信赖的。」宋可儿跟殷侍画扯出个笑,但话音刚落,殷侍画又「噗嗤」一声笑了。 他们可能只记得驰消现在有多喜欢她。 都忘了,驰消一开始是怎么接触她的,以及在接触她之前,最先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她倒也不是怀疑驰消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宋可儿这句话有些好笑,很单纯地。 两人又看了会儿景,殷侍画问宋可儿:「你知道驰消养了只猫吗?」 「啊,我知道呀,不是和你一起养的嘛,还是从国内空运过来的,叫『饺子』。」宋可儿说。 又弱弱问:「『饺子』是你的小名吗?」 第95页 「驰消告诉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他一脸幸福……」 殷侍画摇了摇头。 但也和她小名差不多。 她大概自己也不明白,当时脱口而出这名字,是不是巧合。也可能只是打心底里喜欢那只猫。 「那,还有其他人知道么?」殷侍画继续问。 「不知道吧。」宋可儿想了想,「驰消好像没跟人说过。」 「但驰消回国的这段时间,应该找谁到公寓去照顾了吧。」 「啊,需要照顾么?」宋可儿又一脸迷茫,「好像没有吧。我不知道。我之前也有朋友养猫,都挺佛系的,如果饭盆可以定时餵粮,猫砂盆可以自动清洁,出门一段时间就不用找人照顾吧。」她好笑,「这种事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嘛。」 殷侍画就笑了笑,搪塞过去:「就因为都不是自动的,所以我觉得该找人上门照顾一下,所以想问问,也不想直接问驰消,好像在瞎操心一样。他为饺子的付出比我多多了。」 「嗯,确实是。」宋可儿就点点头,「不过没关系,你以后都可以陪着饺子了。」 …… 厅里的人一直玩到凌晨一点钟才散场,三三两两地结伴回住处,总有几个人是住得近的。 宋可儿租的公寓就和驰消挨很近,目前是她一个人住,三人就一起打车回去,然后分别。 一分别,驰消就搂上殷侍画,殷侍画也能闻到他身上很重的酒气,一时语塞。 进屋,又被他抱了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地洗了澡,殷侍画在驰消之后。 她出来后,关了灯,驰消正倚在床头玩手机,能感觉出他已经很累了,她也是,但他还是要等她一起睡的样子。 殷侍画上了床,在驰消身边躺下,没一会儿被他转过来搂住,他手机也丢到一边儿去,沉沉的唿吸里依旧带着些酒气。 殷侍画缩在他怀里,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很累?」 驰消连带声音都很沉,回:「嗯。」 「但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 「你说你回国去接我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了朋友,上门来照顾饺子。」 「嗯。」 「男的女的啊。」 殷侍画话里才不自禁透出股幽怨。 而听到这话,驰消才明白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也忽然想到什么。然后他故意不说。 他翻了个身,顺带将殷侍画抱到自己身上,看着她说:「你亲亲我再说。」 殷侍画看他。 蹙着眉,想了想,才不情不愿地往上挪了挪,象徵性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下,蜻蜓点水似的。 得到驰消一句评价——「我觉得不够真诚。」 「……」 无言的对视之中,一番激烈却无声的斗争,殷侍画才好好地亲了亲驰消,让她的唇和他的唇挨上了好久。她自己觉得还蛮深情的,肯定也足够真诚了。 驰消才告诉她:「是男的。」 「我不信。」 驰消觉得好笑。 「那你说是谁?」 殷侍画又沉默许久。 一鼓作气问:「那那个女生为什么知道饺子嘛!」 驰消就故意装傻:「哪个啊?」 「就那个,短头髮,发尖是白色的那个。」殷侍画鼓着嘴。 「俞凉啊。」 「……」 殷侍画眼睛圆鼓鼓地看着驰消,好像连听他叫这个名字都觉得别扭。 不爱听。 但天知道驰消看着她这样,有多喜欢得要命。 「那你再亲我一下吧。」他故意淡淡地说,「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但要更认真一点的,否则就不算数。」 殷侍画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最后实在僵持不过,才又亲了亲他。 她双手团在身前,趴在他身上,轻轻地含过他软软的双唇,看他,说:「这样行了吧。」 也觉得脸有些热。 驰消眯着眼看她,点头。 说:「我不知道。」 「……嗯?」 「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饺子。」驰消说。 殷侍画:? 新仇旧怨,她现在想揍驰消了,也真有些生气了。 她要从驰消身上起来,但被驰消给一把攥住睡裙的衣领,他把她按回来,跟她说:「你再亲我一次,我可以打电话问问那个照顾饺子的人,是不是他把饺子的事告诉俞凉的。」 「凭什么?」 「这么晚了谁会接电话啊!」殷侍画大声道,连伏在床另一边的饺子都受惊地「喵」了声,黑暗里一对灯泡似的眼看过来,好像在让两人别吵了。 但它爸妈现在显然没工夫理它。 「他会。」驰消特别笃定地对殷侍画说,「他喝那么多,手机肯定忘记关,我打到他接为止,否则我可以把你亲我的那两下都还给你。」 「……?」 「你怎么还?」 殷侍画还是无法平静,她越来越觉得驰消太不讲道理了,驰消也依旧不让她动弹,说:「那你想一想,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不然我以后都不打,你自己去问。」 「……」 殷侍画愤愤地看了他一会儿,也还是妥协。 眉头慢慢平展开,酝酿了会儿情绪。 她往上挪了挪,搂住驰消的脖子,稍稍歪过头,与他舌头相互交缠在一起地深吻,但也很有分寸地见好就收,手指戳着他心口威胁他:「打电话。」 第96页 驰消好像对她表现还挺满意的,也有些意犹未尽,摸过之前被丢在枕头上边的手机,找到某联繫人,开始没完没了的电话轰炸。 终于在第四个电话拨出去时,通了。 他也开免提,对面果然是个男的。听那声音,殷侍画好像也能对应出是之前聚会上的哪个人。 对方以特别低沉的声音说:「餵?」 感觉都已经喝醉睡着了。 驰消叫了他名字,说:「我问你个事。」 「……」 「驰消?」对方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一样,「你干什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喝高了?」 「没有,就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挂。」驰消看殷侍画一眼,说,「还记得我之前让你来我公寓照顾饺子么?」 「饺子?」对面迟钝了很久,可能在反应饺子是什么东西,才说,「哦,饺子啊。饺子还好么?」独nxjsk 驰消没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问:「那你把饺子的事告诉过俞凉么?」 「嗯……」对面像是一顿,「怎么了?俞凉跟你说什么了?」 「我就是想知道,」驰消耐心道,「她是怎么知道饺子的,我没跟她说过。」 对面又停顿许久,忽然加快了语速说:「那个,是我有一次说漏嘴,被她和张格格知道了饺子的事——你先别生气啊,就是她们非嚷着要看一看饺子,我觉得没什么,就把饺子放包里给带出去了,结果饺子直接炸毛了,她们吓得以为是什么应激反应,我就赶紧把饺子又送了回去,观察半天也没什么……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没跟你说。呵呵,不好意思啊。」 驰消本只是想问一问,以为是他多嘴,跟俞凉说了饺子的名字,却听他这么说,一时也无语。 也没再有什么心情废话了,立即把电话挂上。 反而轮到殷侍画来安慰他:「你别太生气啊……」 又说:「幸好饺子没什么事。」 驰消则一直看着她。 平復了些,忽然把她往上搂了搂,问:「你刚才是不是在吃醋?」 殷侍画看他一眼,说「没有」。 驰消又看了她一会儿,笑笑,才肯把她给放下,但依旧侧过身来抱着她,头沉沉地埋在她发间,闻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觉得她吃醋的样子太可爱了,总想做一些什么。 但又觉得,实在不适合这个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的夜晚。 第43章 水星记 * 次日是上课前休息的最后一天, 天气又是如此阴郁,没什么穿透力的光线被屋内所有窗帘给遮挡在外。 八点钟,驰消自然醒, 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斜压在殷侍画身上, 殷侍画倒很聪明地缩在他与枕头间的空间里,也算是个很舒服的姿势,头埋在他怀中, 软软的一团。 他不动声色, 缓慢、再缓慢地抽身,殷侍画倒也没受多大影响, 大抵是真的太困了, 然后抱着团被子,继续沉沉地睡着。 驰消去浴室洗漱, 对着镜子,慢慢地想起昨晚的事。 那时候他面上看起来清醒,实际已有些晕。因为没有辙,那群准留学生都太能喝, 估摸在国内时也天天这么玩,都练出来了,要么就是喝起来没有数, 每次大型聚会几乎都这么收场,但他们下次又会觉得痛快, 照喝不误,个别人即使喝得胃疼也不长记性,大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然后他终于清醒,想起昨晚殷侍画吃醋的神情。 她伏在他身上的样子,瞪得圆鼓鼓的看他的眼。 于是洗漱完很快回房间, 房内因为没透光线而仍旧像晚上一样。 他撑在柔软的床被上,弯下腰身,看殷侍画的睡颜。 看她因为睡得很香而带着些潮红的小脸,最后还是没忍住,进被窝里,抱住她,在她细嫩的侧颈上半亲半咬。 殷侍画还很迟钝,眼睛也没睁开,覆下的睫毛倒非常好看,因为受到打扰而轻轻地颤动几下。 她下意识要翻身,但被驰消给按着,于是发出些声音,没再动弹了。 她刚睡醒时浑身都是股甜甜的奶香味,被子里也是温热的。 驰消越来越得寸进尺,要入正题,殷侍画才睁开迷濛的眼,但又是下意识地反搂着他,用刚睡醒时那种黏黏腻腻的声音跟他说:「我在睡觉。」 能感觉到驰消湿润的发尖,刚洗漱完后清凉的气息,但她浑身都实在没力气,然后感觉到他滚烫的温度,听他在她耳边说:「你不用醒。」 并抚着她凌乱的头髮,跟她说:「乖。」 …… 他这次非常有目的性,没任何拖泥带水,完事了就又进浴室。 殷侍画唿吸慢慢地平稳,在满是凌乱褶皱的床上辗转反侧,终于还是睡不着,很快下了床,推开浴室的门。 驰消在沖澡,她在盥洗台前洗漱,用毛巾擦尽脸上的水渍,才觉得清醒不少。 驰消正好沖完了,穿着宽松的白t和短裤出来,看着她问:「你要不要洗一下?」 殷侍画定格许久。 然后忽然到他跟前,将他抱住。 「干嘛?」驰消好笑地揉着她脑袋,问。 但殷侍画一直没说话,就那样抱着他,脸紧紧地贴在他心口。封闭且水汽氤氲的浴室中,无言的安静,却能感觉到两人的心跳都越来越快。驰消也觉得那股好不容易发泄出来的燥,又不可抑制地烧起来。 第97页 好像懂殷侍画什么意思了,他握着她腰,俯下身,开始对她绵密地亲吻,将她抱盥洗台上。 相比之前的每一次,这都是个没太有安全感的姿势,但他太喜欢看她那样的神情,还有暖光灯下纤毫毕露的肌肤。 以及之后,将她翻转过去,到浴缸,到沙发,将越来越多的癖好都与她付诸实践。 * 在家宅了最后一天,终于要开始上课了。但课程安排也不紧,座次就像大学那样,很自由。殷侍画有时候和宋可儿一起,有时候和驰消一起,她和宋可儿在一起时驰消就和他那群朋友挨一块儿。 驰消就算教她,也都是回公寓里用功。这群准留学生大多是玩咖,课余时间的活动比上课内容还丰富,每天在课上安静如鸡,一旦逮着时间,就会掏空心思地筹谋怎么聚会怎么玩。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租车去很远的地方,殷侍画和驰消就会婉拒,但平日里的娱乐活动基本会参加。 而一群人一旦一起做什么,就不会少得了俞凉。 殷侍画觉得,这一段生活里若有什么波澜,那一定都是拜俞凉所赐。 如果她只是爱叫一叫驰消,倒没什么所谓,因为殷侍画觉得自己和驰消的关系不用计较这个。她虽然会吃醋,但犯不着那么斤斤计较,她也明白那样的性子有多招人烦。但俞凉显然是那种很放得开的类型,殷侍画也听宋可儿说过这群人不少八卦,个别人私生活乱得可以,所以俞凉也绝不是明晃晃地叫驰消几声那么简单。 事情的开头,是九月,天气更阴冷了些,他们这群人一起去了次ktv。 那好像是俞凉第一次公开针对她。 他们去的是伦敦一家挺网红的ktv,运营者曾是名调酒师,整个装潢也就很有格调有品味,基本是黑白灰配色,加前卫的条纹状灯光;前台是鸡尾酒吧,也有主食和烧烤等服务。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的点歌系统是中文系统,连一些在国内比较火的新歌都有。 几人包了个大厢,玩得也挺好。主要是那一大群男生,以及以俞凉和张格格为首的女生很会带气氛。殷侍画也是第一次听俞凉唱rap,讲实话,很顶,那些男生也都很给面子地给她喝彩。 不过俞凉是在挺后面才唱的。 她唱的时候,想唱的人都已经唱完了,点歌的歌单也见底。是张格格劝着她,她才给大家「展示」了一下。 听她唱的时候,房内的气氛很嗨,也没有人顾着加歌。于是忽然就没人唱了,她站着,转着话筒玩,有些好笑地环视众人,问:「怎么就没人唱了吗?」 「要不你再唱几首吧,茶茶。」张格格一边塞着马卡龙一边说,「你这样唱完谁还敢唱呢。」 「那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更没人唱了。」俞凉好笑地看着她,「那你唱。」 张格格嘴里还塞着半枚马卡龙,立即摇头如拨浪鼓。 俞凉哂笑着拍了会儿话筒,忽然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殷侍画,说:「你唱吧?」 「我们从来都没听过你唱歌呢。」她说,「驰消女朋友。」 殷侍画看着她。 包厢里的气氛才变了味,没有人吱声,但不乏许多幸灾乐祸或单纯看戏的,一个个脸上挂着笑。俞凉的神情倒十分坦然,没一点主动找茬者的心虚,好像她这么做一点多余心思都没有。 殷侍画坐在驰消和宋可儿之间,沉默一会儿,也站起来,伸出手。 而两人中间是一张挺宽的茶几,话筒递不到。 僵持片刻,俞凉让坐中间的男生把话筒给传过去了。 殷侍画坐回去,看驰消,挺平静地说:「你帮我点吧。」 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其他人眼里,隐隐听见有人在低低地起闹。驰消于是给她点《水星记》,是她曾经在综艺上唱的歌。 在这些人唱完的歌里,尤其在俞凉那首rap之后,这首歌难得很安静。于是整座包厢都没声了,包括俞凉,以及最咋咋唿唿的张格格。 殷侍画偏偏始终直直地盯着俞凉的眼。 明明是很柔软清凉的声音,唱着很伤情难过的歌,和她对上的眼神却没丝毫躲闪,直到俞凉主动撇开目光。 殷侍画也才看向前方的屏幕。 ……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也等着和你相遇 环游的行星 怎么可以 拥有你 …… 她咬的每一个字都特别有感觉,唱的水平也不输专业歌手。 她录完之前那节目,唯一留下的有意义的东西,可能就是《告白の夜》的演奏视频和被音乐平台收录的歌曲版本了。 还有人在她的官方微博号留言,说她上错了节目,鼓励她,想让她好好发展一下,说很喜欢她。虽然她这种类型很难成为大红大紫的明星,但他们也觉得她能成为网红,或者转型当个演员之类。不过到最后,这些留言和私信,这些单薄的喜欢和善意,都被沈钦颜的绯闻所带来的无边无际的谩骂和诅咒给淹没了。 而现在风波都告落,沈钦颜依旧是沈钦颜。 但再提到殷侍画,除了说不认识,能联想到的,可能也就是和沈钦颜那一段并不好听的传闻了。 殷侍画也不清楚,此时屋内这一群准留学生是什么时候出国的,对国内那些八卦又知道多少,也可能压根就不关心,他们大概没那闲心天天刷微博热搜,尤其是这些男生,可能连微博都没下载。 第98页 总之对她这首歌,他们显然都很嘆服,甚至因为不抱期望而被惊艷到了;俞凉从避开眼神的那一刻也知道,自己没挣到什么好处。 歌唱完,赞美之后,包厢里的气氛好像又凝固了。 是驰消拿过殷侍画手里的话筒,才打破这异样,笑着说:「我来唱首吧。」 又说:「但肯定没皎皎好。」 一群人果然一起「欸——」,气氛才这样慢慢地恢復了。 …… 再之后,是一次烤肉派对。 时间是十月了,殷侍画和这群人慢慢变熟起来。而那次派对的地点是一群人一起租下的一幢别墅,带院子,就很适合户外烤肉。 同样是提前购物准备好食材,不过张格格又跟驰消提了猫的事,问能不能把饺子给带来,她想看一看。 不知道当初那男生把饺子告诉了多少人,俞凉和张格格她们又跟多少人说了。一听张格格提到猫,很多人都很兴奋,说想看一看,且说有驰消和殷侍画陪着,就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何况届时烤肉那别墅还挺大,就算饺子怕生,也肯定能空出个房间给饺子。 驰消没说什么,看殷侍画。那意思就是看她主意了。 殷侍画想了想,也同意了。 第44章 擦边球 她也挺乐意带饺子出去转转的。饺子虽然是小女生, 但感觉蛮虎,上次那名照看它的男生说它有点应激,可能是跟了不熟的人的缘故。 在烤肉聚餐前, 殷侍画还把饺子带到附近的公园里, 用牵引绳束着它,看它在草坪上玩得很开心,眼睛到处乱转着看, 好像对什么都新奇, 也没觉得哪里害怕。 就这样,烤肉party当天, 殷侍画将饺子装进猫箱, 带去了,还带了一些它爱吃的零食。 把它从猫箱里抱出来, 立即被一群人给围住。她就时刻关注饺子,也没发现它有很大反应,只是有点懵,没平时那么嘚瑟了, 很黏腻地窝在她臂弯里,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观察这群人,也允许个别人摸它几下。 有人好笑说:「它为什么叫『饺子』啊?我感觉它一点都不像饺子, 像包子。」 另一人说:「你没听驰消叫殷侍画什么啊?人家小猫猫可是爱情的结晶。」 「哟。」 一群人围着饺子转半天,尤其是女生, 你一言我一语,实在饿不行了,才开始张罗烤肉的事。 因为怀里抱着个小傢伙,殷侍画就免除了干活。其实也可以把饺子放屋里,但以张格格为首的女生不愿意, 殷侍画自己也不放心。 殷侍画才发现,张格格是真喜欢猫。 平时两人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但这一晚,张格格就围在她身边转,确切说是围在饺子身边转,甚至把宋可儿都给挤走了,宋可儿只好去烤架周围忙活。 没多久,烤肉的香味飘来,饺子才开始不安分,在殷侍画怀里坐起来,「喵喵喵」地大叫,东张西望地干着急,张格格就在那儿「噢噢噢」地跟着叫,好像自己孩子被饿着一样,徵询殷侍画意见,想给饺子餵肉吃,殷侍画就告诉她:「我给它带了零食。」 张格格从她包里拿出鳕鱼冻干,殷侍画教她怎么喂,就是要拿在手上给饺子啃,这样能让饺子借上力。 张格格只觉得特别神奇,照做,看饺子眯着眼大口地啃,啃得「嘎吱嘎吱」响,口水都沾冻干上,又喜欢又害怕地问:「它不会咬到我手吧?」 殷侍画摇头。 「完,看它这么吃我更饿了。」 待第一批肉烤好,可以开吃了,殷侍画还是不放心把饺子留屋里。 她依旧把它抱怀里,不得已,才给它几块不加调料的肉。而驰消一边围在烤炉处忙,一边时不时地来看几眼,就有人打趣说:「你们俩还真像小夫妻带孩子啊。」 因为肉都是现烤,慢慢才能将肚子填饱,众人就一边吃,一边说话,一边笑,吃完都九点多了。 张格格也终于不黏饺子了,张罗着和那些男生喝酒打牌。部分不参与的女生到别墅二楼看电影,殷侍画则和宋可儿带饺子去了间单独的客房,宋可儿才有机会rua一rua饺子,饺子也变得活泼,在床头柜与窗台之间上蹦下跳,殷侍画还要护着柜上的花瓶。 还不到一小时,驰消就过来了。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殷侍画和宋可儿都吓一跳。 他竖食指,做一个「嘘」的手势,宋可儿压着声问:「你怎么来了?」他合上门说:「我偷偷熘开了。」 「他们就没发现?」 「他们都喝醉了。」 「嘶——这么快。」 看驰消来,宋可儿也就很有眼力见地不多待了,说:「那我去那边找她们看电影。」 她离开后,合好门,驰消逗了会儿饺子,就倚在床头打游戏。 殷侍画开始觉得困,饺子好像也蹦累了。殷侍画同样靠床头,歪着脑袋,枕在驰消的肩头小睡,饺子就窝在她怀里。 驰消于是关上灯,只有浅浅的月色从一旁没拉窗帘的窗户透进来,还有他手机屏幕的光。有时候殷侍画也觉得,自己和驰消像在带孩子。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 毕竟是在不熟悉的环境,睡眠有些浅,她是被开门声给惊醒的,接着房间灯被开了一下,晃到她要睁开的眼,又灭掉。 对方说:「哦,原来是有人,不好意思啊。」 第99页 那磁性又有点哑哑的声音,是俞凉。 按说,她意识到这样的状况就该走,但她直接在床尾坐下了,面朝床旁那面窗,说:「我借下地方补个妆。」 没有人应声。 殷侍画揉了揉眼,睁开,视线有了聚焦,看清俞凉,因为她正好在她和驰消的前方,身旁放着化妆包,在窗台上支起眼影盘,对着盘上的镜子抹口红。 殷侍画懒得问她,你这样能不能看清,打了个哈欠,俞凉忽然说:「这只猫真可爱,但总觉得太乖了。」 殷侍画反应半天才意识出她在说饺子。 照旧没有人应声。 「就没有考虑换一只?」 俞凉看驰消一眼,但驰消在打游戏。 她努努嘴,转回头,对殷侍画说:「画画,能去一楼帮我拿一下包吗?我有个包落在那里了。」 殷侍画顿了一下,将还嗜睡的饺子暂放到驰消腿上。饺子在他俩面前没任何防备,确实是一直很乖的小猫,熟睡时被翻肚皮都不会醒,此时被挪了地方也睡得很香。 她起身,淡淡问俞凉:「什么样的包?在哪里?」 「紫色的。」俞凉说,「应该在长沙发的最边角,你去就肯定能看见了。」 殷侍画就抱着任她怎样的看戏态度,她说什么都应着,也听了她话,去一楼给她拿包。 于是她见识到一楼的景象,说是一屋狼藉也不为过。 那群男生,还有张格格等女生喝得人仰马翻,有的甚至直接躺在茶几边睡了。她避着满地的扑克牌、烟和易拉罐,走到那张长沙发边,果然看见俞凉的包,就拿了,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注意她,因为一个个都像丢了魂儿似的,还有人在大叫大嚷,倒也听不清在嚷嚷些什么。 殷侍画回二楼,再次推开卧室门,却僵了。 看见清冷的月光打在俞凉身上,影影绰绰中是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面庞的弧线,她垂下的眼,她刚涂好的饱满浓郁的唇色。她正非常坦然地曲起一条腿,一点一点地褪掉一只黑丝长筒袜。 那样子像一只不紧不慢的野猫,姿势优雅得居心叵测。 不过殷侍画也只是定格了几秒,就坦然地走过去,将包包丢在她身边,上了床,继续在驰消的身边酝酿睡意。 驰消也依旧在打游戏,好像正打到激烈的地方,屏幕上的色彩让人眼花缭乱,操作很密。 待褪掉了一双袜子,收进包,俞凉起身轻笑一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哦。」 然后出门。 殷侍画打个大大的哈欠,只觉得有些语塞。 驰消终于打完了这局游戏,赢了,屏幕上是蓝色的大大的【胜利】。 他放下手机,好像才回到现实,拍拍自己的腿跟殷侍画说:「要不要枕着我腿睡?」 殷侍画瞄了一眼。 有些嫌弃。 说:「硌得慌。」 驰消就笑,开了下一局游戏。 但殷侍画想了想,还是轻轻地将小饺子从驰消腿上抱下来,然后抽了身后的枕头,垫在他腿上,抱着饺子美美地躺上去。结果正好从他手机下面和他对上视线。驰消移开手机,看了她一会儿,也笑了,说:「我后悔了,这样压根就玩不了游戏。」 殷侍画想了想。 「那你刚才就没分心吗?」 「刚才怎么了?」 殷侍画就不说了。 「没什么。」她说,「你好好打游戏吧,拿手机遮住我,不要看我了,不然我也睡不着。」 「我打完这把就不玩了。」驰消摸摸她小脸,说,「我要一直看着你睡,我还想亲亲你。」 * 十月末,在伦敦郊外有一场绿地音乐节。 俞凉的确不止有这一个圈子,还有她作为rapper所混的那个圈,她「奶茶」的名字由她自己译为「bubble」,因为中式奶茶的英文是「bubble tea」,她又不想把那个「tea」给加上,觉得很多余。 她也跟这群准留学生说过,她经常告诉那群老外,有机会一定要尝尝中式奶茶,中国人喝它们就像外国人离不开咖啡一样。 这次音乐节,俞凉也参加,那里大多数人还是她朋友,所以也算她主场,她就大大方方地邀请这群准留学生去玩,大家很高兴地应了。 当天一众人就租了几辆车,于傍晚到达举办地。 这个活动实如其名,在一片广袤的草坪上举办,搭建出造型夸张的舞台,还有復古跑车、骷髅架等很浮夸的装饰,以及烧烤、手工首饰等铺子,甚至还有一座临时建起的小酒吧。 在这里「游荡」的人也都特别潮,各个都是一看就很朋克很摇滚的类型,各种颜色的头髮、各式各样的纹身、各类奇装异服都是家常便饭,还有很多外国网红在这里拍照或者找其他人合照。 感觉这些人不可能相互认识,但性格都特别外放,说话大声,几乎随手提一听啤酒,好像随便拉个人就能说上几句,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认识一下。 虽然难以融入,但要是当个旁观者在这里转一转还挺好玩的。 俞凉很早就来了,化了比平时更浓的妆,打扮得也更辣更吸引眼球。 她带着一众人在这里逛了逛,吃烤串,说音乐节晚上七点开始,届时有电音,会来几个有点小名气的dj,也有乐队,而她会和她男朋友的乐队一起唱几首歌。 第100页 ——她有男朋友。 殷侍画吃着一串烤肉的动作一顿,因为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其他人也是。宋可儿还皱着眉看她一眼,大概很不能理解,就像在跟她说:what? 只有张格格满不在乎地说:「你又换了个男朋友啊。」 「是啊,」俞凉非常淡然地笑笑,拍拍她肩膀,说,「你一会儿就看见了。」 「喔,好期待啊,帅不帅?」 「那肯定是你hold不住的类型呀。」 殷侍画本对这场音乐会没太大兴趣,听俞凉这么说,反而有点想看她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有男朋友,听张格格的意思好像还不停换,那为什么还总要在驰消面前打擦边球。 …… 晚七点钟,音乐会准时开始,还有两位主持人。一位是金髮、小麦色皮肤的女人,挺高,旁边则是个矮墩墩的白人男人,两人满身的纹身也是打眼可见,观众则都聚在舞台周围,兴致高昂,台上台下的互动很多,气氛看起来相当不错。 这群准留学生倒没去跟着挤,而是在较远的烤肉摊前早早地占了几张桌,视线也能越过围挤的人群看见舞台上状况。 天色越来越暗,彩色的光束刺透郊野的天穹,音乐都很嗨,俞凉和她男朋友的乐队在中间才出来。 和之前的乐队一样,他们唱的歌声嘶力竭,震耳欲聋,反而是俞凉夹在中间的女声rap成为亮点。 她今天也挺帅,比上次在ktv里还帅,多了现场氛围的映衬,以及一些野性。 她男朋友则有点像西班牙人,黑髮,五官线条深邃,身材特别壮,上身尤其宽,胳膊上全是纹身,是那个乐队的主唱。 两个人在舞台上各自撒野,没几次对视,直到下场了才见他握了握俞凉的后颈,低头和她说些什么,而俞凉在他身边就更像只野猫。 直到下一个表演出来,殷侍画才收回目光。 九点半时,天空开始没有徵兆地落雨。 所幸活动快结束了,结束后一群人匆匆地离开。 来的时候殷侍画就和驰消坐一辆车,他开,走的时候也这样。 现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被雨水浇出泥的草地,离开音乐节场地,撑着驰消脱下来的外套挡雨,视线只能放下面,跟着他脚步。 终于走到车边了,她绕过车,要从副驾驶上去,却被俞凉给抢先。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殷侍画愣了愣,但副驾驶车门立即被俞凉给从内反锁。 因为她刚才是绕过来的,耗了些时间,所以驰消已经坐进去。 殷侍画就站在车外,隔着贴了防窥膜的黑漆漆的车窗,只能分辨出俞凉在里面的隐隐约约的身形,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 第45章 癖 凉丝丝的雨滴湿了她长裤, 而她默默地站在那里等,背过身等,等俞凉或者驰消下车。 才第一次觉得, 自己对俞凉三番五次的挑衅忍耐达到了极限。 在满是驰消气息, 甚至还带着他温度的外套下面,殷侍画微微眯起眼,看着一片草地被渐大的雨给浇成灰濛, 感觉整个人也一点一点冷下来。 时不时能听见车里传出的说话声, 却听不清内容,也不知道里面在发生着什么。 而与此同时, 车内。 驰消刚要打火, 发现旁边的人变成俞凉后收了手。俞凉歪着脑袋问他:「怎么样?就趁这次做一个决定呗,以后我就是你女朋友。」 驰消笑了声, 仰在位置上并不看她,好像也要认真地和她说些什么。 前方的挡风玻璃被雨给浇成模煳,只能依稀辨别出草地的颜色,他告诉她:「那我就亏了。」 俞凉看他一眼。 然后没忍住, 笑了。 「别装了。」她说,并瞥一眼车窗外,殷侍画正靠在那儿, 「她现在听不见我们说话,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就趁这机会把你没趣的小女朋友给抛掉呗,我找人把她送回你们住处……放心啦,那些玩乐队的人心其实都不坏,别让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没意思好不好。」 「没意思?」 驰消问:「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你在明知故问吧。」 驰消默了片刻,问她, 并看她:「那你为什么觉得殷侍画没趣?」 「你觉得自己很有趣?」 「你不会是想和我谈人生。」俞凉就对他笑,「但你这样,我反而觉得你是在试探我。我有没有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怎么试?」 「在床上试。」 俞凉玩着手指头,看驰消,眼神倒认真起来,一下一下地眨着眼:「带我去开房,试试让我变成你的人的感觉是什么样。和殷侍画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就……真的不会觉得特别没意思么。」 「这就是你所谓的『意思』。」 「但反而是你这种人,」驰消说,「我一眼就能看到家。」 俞凉努了努嘴。 「我反而觉得你很没意思。」驰消一字一字地告诉她,「那我懂了。我只能说我的性癖只有一个,就是殷侍画。」 …… 车门开了,出来的人是俞凉。 她与殷侍画对视一眼,讳莫如深,扯出一个很难看,但又有些自得的笑。殷侍画已经觉得很冷了,没多看她脸色,转身钻进副驾驶位置,关上门,将驰消外套被淋湿的一面团起来,抱着,繫上安全带,同时将手收进袖子里取暖。 第101页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然后听见「啪啦」一声清脆的响,殷侍画抬眼,看见驰消从衬衫兜里摸出一张房卡,丢在车前的台子上。那是俞凉下车前起身塞进去的。 殷侍画才看他。 驰消反而不看她了,启动了车子,跟她说:「你来把它扔了吧。」 殷侍画拿起卡,将车窗降下一寸,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灰濛濛雨幕中,然后关上窗,看前方,依旧不说话,那表情很认真。 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驰消打方向盘,却笑了,说:「你这样子还挺帅的。」 殷侍画才没忍住,也「噗」地一声笑出来,整个人放松了些,完全靠到椅背上。 没问驰消刚才都和俞凉说了些什么,因为不想听,也大概猜到了。但她并不觉得,这一系列事是丢掉一张房卡就能解决的。 …… 夜晚,雨下得大了。 殷侍画在床上辗转反侧。但无论她什么姿势,驰消都护着她。最后她才终于平静下来,背对着驰消,窝在他怀里,驰消一只胳膊沉沉地搭在她腰上,已经睡得深了。 而殷侍画在冷静地思考俞凉的事。 她在想,为什么俞凉身边并不缺男人,甚至还不停换男朋友,却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往驰消身边凑。难道她喜欢驰消吗?一点都不像。 最后只想出一个可能。 她想找刺激。 * 俞凉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从最开始就能看出来,她是那种特别特立独行又离经叛道的人。 和裴颜与沈钦颜有点相似,但又与这两人有本质区别,因为俞凉的生活环境很开放,她整个人也就很开放,在道德上不必顾忌什么,她所在的那个圈子不讲究这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因为想,不用再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可能并不想要驰消这样一个男朋友,两人也不搭,显然也很难走到最后,她大概只是想在生活中找点刺激和快感,只是不停换男朋友已经没什么意思,所以她想试着勾引驰消,一个上课第一天就坦白自己有喜欢的人、将其他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现在女朋友又守在身边的人。 不然还能怎样。殷侍画想不出来了。 她已经为这件事而烦了挺久。 她很相信驰消。可如果事情如自己所想,那么驰消越让俞凉吃瘪,俞凉就可能越对这件事感兴趣,越迎难而上。 偏偏大家还一直在一起上课,少说也要再相处一个月。 一个月后,如果顺利的话,她和驰消考完一项外国高中课程,完成所有申请材料,递交,可以回国待一段时间,等院校的录取通知下来再正式开始留学。 并且她和驰消想尽办法申进同一所院校,所有预想都很美好。前提是,熬过有俞凉存在的这一个多月时间。 …… 没几天,周末,课上那群同学又计划去一个小镇玩。 按说这样的活动驰消和殷侍画不会参加,但看那些人在群里把小镇描述得天花乱坠,尤其是张格格,这个地方是她在网上看到的,据说景色特别美,也很小众,有海上火车,还有游乐场,殷侍画就有点心动了。 驰消一眼看出来,问她想不想去,想去就去了,殷侍画巴巴地点头。 幸运的是,这个周末天气特别好。 十几人上午出发,坐火车到达小镇,路程也就一小时左右时间,第一件事就是去坐海上火车。 那帮男生又聚在一起,殷侍画也就和宋可儿待一块,互相照了几张相,开心地从车窗向外看海。但没多久,俞凉就过来了。 驰消不在这边,其他女生都在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说话。她公然挤掉宋可儿位置,宋可儿让开时无奈地看殷侍画一眼,也只能在一边默默地看风景。 俞凉站殷侍画身边,看窗外,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想不想和我换男朋友?」 殷侍画看她一眼。 没理这烂话。 俞凉自嘲地笑一声,又嘆口气,说:「我才打听到你们两个在国内的事,我是真没想到……」她吸了口气,「你真的是同性恋么?」 殷侍画没应。 「还和女明星谈过恋爱,闹得沸沸扬扬?」 俞凉转头看殷侍画,觉得特别有意思。 殷侍画还是不应声。 她继续说:「我之前还在想……驰消为什么会对你死心塌地。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明明就一点意思都没有嘛。但就像我喜欢他一样,越是得不到,就越会在心里给对方加价,他对你也是,我也没想到你们两个之前还有那么丰富的故事,而且你妈妈好像也蛮厉害的。如果已经有了长辈的信任和期望,背叛伴侣的代价就更大了吧。」 俞凉对着窗外努着嘴,手指卷着一撮白色的发尾。殷侍画才看她一眼。 「那你准备怎么样?」她问。 俞凉也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在害怕吧?」 「驰消现在又没有动摇。」她好笑。 殷侍画没说话。 只是心里想告诉她,就算驰消没有动摇,你这样也会打扰到我们生活、干扰到我们的关系……哪怕每次出什么么蛾子,都会由驰消来把气氛缓和,两人心里也还是会结下个疙瘩,她不喜欢。 但她不可能跟俞凉吐槽这些,因为越吐槽俞凉就越爽,俞凉怎么可能会有同情心和收手的打算。就像她现在继续用手指玩着头髮,看窗外,饶有兴趣地思考着她刚才的问题,说:「还能准备怎么样?……如果我撞了南墙,那我肯定就要撞到底,我已经好久没被人拒绝过了。可既然你对你男朋友放心,那也就不用这么惴惴不安了啊,我做我的,你做你的,我们互相不干扰。」 第102页 这就是她的观念。 「不过你要是有兴趣,要不要来和我打个赌呀?」 殷侍画没接她话,而是告诉她:「我只是觉得你特别可怜。」 俞凉果然安静了一会儿,干笑几声问她:「我怎么可怜?」 「不要总说别人没意思,没意思……不是谁都要把内在的东西全写在脸上,那么肤浅,那么没营养。」殷侍画第一次这么气势汹汹地对一个人说话,并直直地看着她眼,「我之前就是在国内经歷了很多事,因为我的生活不是没意义到和一个又一个男人上床;我妈妈也确实很厉害,因为她会在意我,驰消也足够好;你总是觉得你自己特别有优越感,但你现在显然也觉得特别腻了吧,不然何必这么没意义地到处找刺激?」 她收回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声音也放轻了些,说:「就像你之前不了解我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和驰消没意思?你看见我们做什么了吗?你为什么那么有自信。」 「而且你也不知道和女生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吧。所以我觉得特别浅薄特别没有意思的人是你——用你的观点来看的话。我的经歷可比你多多了,也有意思得多。」 殷侍画说完就去找宋可儿了,最后淡淡地看俞凉一眼。 而俞凉就像重新认识她一遍,半天才回神,轻轻地嗤笑一声,回到张格格那群吵得不行的女孩子群体中去了。 但殷侍画最后两句话,就像在她心里埋了一颗雷。 火车在海上一个往返,她和张格格等人说话,假装无事发生,却偏偏总忍不住往殷侍画身上瞥几眼。 海上的光从车窗外照在她脸上,那是个特别恬淡又出尘的模样。 第46章 想法 下火车的时候, 宋可儿瞥一眼女生群里的俞凉,问殷侍画:「你刚才都和俞凉说了些什么?我觉得她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实在不行就和驰消说下吧, 别让她成天烦你。」 殷侍画摇了摇头。 驰消来找了殷侍画一次, 就是问她渴不渴,想不想吃什么之类。 殷侍画没觉得哪里不舒服,甚至还挺畅快的。因为她觉得, 和俞凉说完那些话后可以清静一段时间。只是她和宋可儿一样, 有意无意地看俞凉几眼,却发现自己总能和她对上视线。 因为俞凉也总是在看她。 她从前没觉得俞凉会这么频繁地看自己。 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又忽然觉得特别好笑。 …… 一众人的下一站是海边,殷侍画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在海边好好地玩过了。她和宋可儿沿着海岸走, 提着鞋袜踩水,男生们则去买午餐,这里有很多卖炸鱼和薯条的,适合坐在海滩上边看风景边吃, 就是有些冷,人也不算多。 如果在温度更热些的时候,这里肯定会有很多老外晒日光浴。 吃东西的时候, 驰消又坐到了殷侍画身边,两人出门后才终于有时间好好地说一说话。 他先是摸了摸她手, 问她冷不冷,殷侍画摇头。虽然她小脸都被冻得有些粉红,却很开心,嘴里还塞着吃的东西,跟他说:「等我们以后留学了, 也可以经常这样出来玩。我一定要和你去同一所学校。」 驰消点头。 「然后我们挑个温暖的时候去海边,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冷了。」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百无聊赖之中,殷侍画故意逗他说:「你看,俞凉又在看你呢。」 驰消看过去一眼,却说:「她是在看你吧。」 「……」 殷侍画下意识感到心虚,心里一顿。 其实她也知道,俞凉是在看自己,但她没想到驰消的观察力这么敏锐。她于是不再说话了,吃完东西后岔开话题,让驰消给自己在海边拍几张照片,她是真的特别喜欢海,还有沙滩。 其实她那天也特别好看,穿着白绒绒的毛衣,于是整个人都显得很柔,面庞又是很清冷精緻的。 就驰消给她照相的功夫,俞凉的眼睛仍旧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饶有趣味的,又带着些新情绪,就像在打量什么新猎物。 殷侍画也发现了,又不想让驰消察觉,心情一直难以言喻。 以至于驰消后来给她拍照,她走了好几次神,就像越想掩饰什么,就越容易被发现。 驰消还直接问她:「你怎么了?总是发呆。」 不过他这话是笑着问的,并且他后来也没再看俞凉了,殷侍画就以自己有点困而敷衍过去。 驰消那样子也不像多想,和她一起挑了几张好看的照片,把其他都删了,跟她说:「下午还要去游乐园,要不就趁现在睡一会儿。」 殷侍画摇了摇头,说:「没事,过了这一阵就不困啦。」 然后偷偷指了指张格格那群人,她们吃完东西又开始边聊天边哈哈大笑了。她悄悄跟驰消说:「她们也太吵了,我肯定睡不着。」 驰消就跟着笑。 殷侍画在他肩上靠了会儿,待所有人都休息得差不多,一群人就向下一站出发,也是这次一日游的最后一站——游乐园。 没想到这么一个海边小镇,也能有如此气派的一座游乐园,不过它也正是凭藉这座游乐园而吸引了不少游客。 到达目的地后,放眼望去都是艷丽的黄色与粉色,不少娱乐设施修建得特别震撼,甚至还有直上直下的倒u型过山车轨道,张格格看了差点叫出声。 第103页 就有男生指着那东西问她:「你敢玩么?」 结果看她那么兴奋,好像下一秒就要点头,结果犹豫半晌后又变成摇头。一群人笑出声。张格格气急败坏地说:「就非要玩那么极端的么?要是没有那一段轨道,我也敢玩嘛!而且我不是怕,我只是担心玩那个会把吃的东西给吐出来,我中午吃的东西可多了,还喝了可乐!」 「噫——别找藉口。」那男生就说,「我们不是也吃了那么多东西,我们都不怕。」 「那你们敢就你们去玩啊!我倒还想看看,你们玩完会不会吐出来呢!」张格格和他互呛。 又有一名男生问:「奶茶,你敢不敢玩啊?」 「走啊,跟我们去玩呗,张格格怂了你不会也怂吧。」 「谁怂了!」张格格在一旁尖叫,还引得几名过路的老外侧目。 女生里胆子最大的就是张格格和俞凉了。张格格排第二,俞凉排第一。殷侍画觉得,以俞凉性子,应该最喜欢这种不要命的东西,而张格格就是那种表面咋咋唿唿、实际还是带点怂的。 但此时此刻,俞凉轻蹙着眉,看着那群男生,却犹豫了。 过了半晌,她问:「我们到底该怎么玩?」 「什么意思?」 众人思考一会儿,一男生跟她说:「就男生女生分开玩呗。你要是胆子大,你就来跟我们玩;然后你们女生可以再分两拨,胆子稍微大点的一起玩,一点胆子都没有的一起玩。」 有女生就笑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一点胆子都没有的一起玩』啊?」 「不是吗?」那男生也特别贱地对她笑,「是不是内涵到你了?你们可以去找找这游乐园里有没有旋转木马。」 「嘁!」 那女生翻个白眼。 结果俞凉说:「我和女生玩。」 「……哟,这可不像你啊!」男生就转而揶揄她,同时看她的眼神里多几分纳罕。 但既然俞凉这么说,就没什么办法了。十几人分成三队,最胆大的男生一队,胆子稍微大点的女生一队,完全没胆子坐任何刺激项目的女生一队。 殷侍画问宋可儿,敢不敢玩一些有挑战性的项目,宋可儿就跟她笑,说:「我当然敢了!我初中时还翘课去玩海盗船呢。」 反倒是殷侍画。 她看起来软软弱弱的,尤其今天穿白色,就显得格外素静,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我见犹怜的感觉。但她告诉宋可儿:「我也可以。」于是两人就和张格格及俞凉等人一队了。 队分好后,俞凉眯着一双猫似的眼,打量一众人,看到殷侍画后也没感到多意外,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秒。那被注视的几秒,也让殷侍画感受到一股意味深长。 然后俞凉若无其事地说:「那走喽,我们几个人去玩。」 几人先熟悉了一下游乐场,找了些不过分刺激、但又不至于一点挑战性都没有的项目。只是张格格一直特没眼力见地追着俞凉问:「茶茶,你也害怕那个过山车是吧?你也害怕坐那样的过山车,是不是?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锅,我感觉那群男的就是在逞能,而且他们说不定也怕得要命呢,说不定还会被吓得尖叫呢,凭什么嘲笑我啊!」 「奶茶应该不怕吧。」旁边一名女生打圆场,笑着说,「我觉得奶茶是被你给吓到了,不想把中午吃的东西吐出来。」 「什么?」张格格瞪眼,「怎么又成我吓的了!」 「茶茶,讲实话,别好面子,说!你到底敢不敢坐那东西?」 殷侍画和宋可儿就在后面听几人说话。 这样的无厘头对话,以俞凉特别烦躁的一句而结束——「还有完没完了?我就是怕死行了吧!我就是怕死,怕再也见不到我男朋友,行了么?对我这样的回答满意没?嗯?」 张格格愣了一下,然后笑得花枝乱颤。 俞凉又烦躁地吐槽一句:「真吵死了。」 殷侍画和宋可儿对视一眼,宋可儿有些好笑:「俞凉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殷侍画也没什么话好说。 结果正回目光时,俞凉恰好转头,没任何情绪地看两人一眼。 虽然没任何情绪,但她天生就是副有点凶的样子,目光也带着些凌厉,随便看人一眼就像说出了好几句话。 所以宋可儿立即心虚地闭了嘴,当无事发生,大概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被俞凉给听见了。 殷侍画则毫不迴避,直直地和俞凉对视了几秒。 俞凉这接二连三的表现,都越来越让她觉得,很像她刚来英国的时候。 发现俞凉对驰消的一系列神情举止,发现她会公然地看驰消,会让人挑不出毛病地与驰消说话,觊觎什么或者想得到什么的想法从来不加以掩饰。 于是殷侍画忽然冒出个想法。 她想知道,俞凉抱有的心思,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还是自己真地想多了。 …… 她们这一队人,去的第三个地方是鬼屋。 今天游乐场人不多,所以排起队来都不费力。 刚进了室内,来到有些幽森的环境,宋可儿下意识攥住殷侍画手,殷侍画也反拉着她。 结果俞凉就是那么凑巧地又看过来一眼,不经意似的,视线下移,然后嗤笑一声,说:「怎么?玩个鬼屋也要害怕得手拉手一起啊?你们两个要不要去找找旋转木马?」 第104页 宋可儿「呵呵」笑一声,算是回怼她这没来由的找茬,但还是有点不自在地抽回手,改攥住殷侍画袖子。 张格格等人则在前面叫喳喳,争执到底让谁走第一,倒是没听见俞凉说了什么。 推搡半天,才好不容易开始了鬼屋游玩。 其实鬼屋都是同一个路数,无论主题和风格如何变,都是在那样一个密闭的漆黑环境里吓人。哪怕心里有准备,也还是会被环境所感染。 一行人抱着团,忐忑地沿路线往前走,属最前面的张格格嗓门最大,一边说自己不害怕,一边鬼哭狼嚎。尤其当遇到几个真人npc时,在她的尖叫下,一群女生一起被吓到了,左沖右撞,都分不清身边是人是鬼,叫声重叠成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俞凉巍然不动,殷侍画抓住了她手。 就像真的被吓到了一样、认错了人一样,她抓住俞凉的手,与她的手掌相握。 俞凉的手和她握过的女生的手差不多,都是很纤长的,温度又有些冰冷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好像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非常淡定。 所以就是在这么淡定的状态下,被握住手,俞凉没任何反应。 当风波结束后,殷侍画又很自然地松开了那只手,和宋可儿走在稍后的位置。 黑漆漆一片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她的心和俞凉一样,就像忽然跌进了什么深坑。 她于是明白,自己关于俞凉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 俞凉可能,真的开始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了。否则她没理由不甩开自己的手的。 第47章 手 之后殷侍画都有些心不在焉, 俞凉有没有再看她,她没印象了。 玩了几个其他项目,大家都觉得累, 于是去找吃的。这里有汉堡和薯条之类, 她们就各自买了想吃的,在那里休息,看着过山车开了一趟又一趟, 尖叫声忽近忽远。张格格还在纠结被说「怂」的事, 咬着口汉堡,信誓旦旦道:「他们去玩的时候肯定也尖叫了。」 「他们」当然指那群男生。 俞凉照旧懒得理她这种话。 也不知道那群男生现在在哪儿。结果没多久, 他们就来了, 可能是恰巧路过看见了她们,也可能是来「觅食」的。只是他们嘴照旧没闲着, 上来就毒舌说:「哟,你们都去玩了什么刺激项目啊,这么累?」 「……」 张格格彻底烦躁了,扭头沖那人喊:「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话啊!」 他们继而给另一拨女生打电话, 把她们都叫来,一起吃东西,就当吃晚饭了。 这一天行程密密麻麻, 所有人都很疲惫,傍晚还要再坐一个小时火车回伦敦、回住处, 谁都不想再耗费力气去别的地方吃晚饭,估计都会早早地瘫公寓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殷侍画也这么想。 待暮色渐渐垂落,一行人坐上返程火车,难得变沉默, 尤其是张格格。 而殷侍画又得以和驰消在一起。 她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歪着脑袋,几缕长发随之垂过来,是一副很恬静也很姣好的模样。 其实刚接触她的人,对她的印象大抵是这样。她确实很漂亮,很精緻,但又太充满易碎感与柔软了,也不爱说话,不像沈钦颜也好,裴颜也罢,那么抢眼那么吸睛。 可如果某一天,从殷侍画这样的人身上找到一些反差,所带来的吸引却可能是让人致命般着迷的。 驰消是这样,俞凉也是这样。 …… 在这节颠簸又安静的车厢中,近十分钟后,连张格格都睡着。 俞凉则坐在她身旁,靠车窗位置。 窗外是风景油画般浓墨重彩的晚霞,可惜这些睡着的妞们都没法欣赏了。只有她仍旧很清醒,眯着眼,看着自己伸出的左手,金箔一般的光就从窗外落在她这只手掌心上。 这可能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静下心来想一些什么的时刻。 如殷侍画所想,她这近二十年都实在太无聊了,没什么高尚的追求;她永远都活在当下,永远都在寻找刺激。但是在上课第一天,她饶有兴致地听这群纨绔公子哥做自我介绍,琢磨自己将要接触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有几个第一印象还不错,可以试着深入交流一下……她听到驰消的自我介绍。 当所有男生都在介绍末尾恶作剧地加一句「我是单身」,还有几个向班里女生,或者她投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驰消的自我介绍结尾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在国内。 没有任何在装的意思。就是非常直白的,且坦然。 然后起闹之中,她就什么都没得想了,转着apple pencil,开始细细地琢磨驰消这个人。 既然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要申明一句在国内呢。不是多此一举么。 然后她想出来了,是要避免班内的女生多想吧。证明「有喜欢的人」这五个字,不是对在场任何一名女生的暗示。多有意思啊。 那时候是七月吧,也是温带海洋性气候一个难得的艷阳天。阳光从窗外落进来,也落在她烦躁不安地转着笔的手上。她忽然觉得蛮有意思的,她立即就瞄上这个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人了。她估计驰消该是自己生活中的一个变数吧,但她也确实狠狠地吃瘪了。 她的性子,确实是不撞破南墙心不死。 第105页 但她看着那只被殷侍画握过的手,就在两小时前紧紧地贴过殷侍画温软掌心的手。 她好像,找到什么更刺激又更有意思的事了。 * 又一个周末玩够了,开始上课。 一到上课日,这些人的气压就低下来。在游乐场里玩得有多疯,在教室里就有多无精打采。但殷侍画觉得这几天比之前更舒坦了,因为俞凉不再有事没事地找驰消了。 以往俞凉每这样公然找驰消一次,殷侍画虽然明白没所谓,但难免还是会不舒服一次。现在生活突然清静了,她才发现,没有俞凉刷存在感是多么好。 但这个周最后一个上课日,俞凉老毛病又犯了。 只不过她这次犯毛病的对象,是她。 那天,殷侍画已经和宋可儿坐一起上四天课,于是和驰消坐一起。 她喜欢表面上认真听课,实际轻轻地挨驰消身上。两人还都穿毛衣,那样子就像小动物相互取暖,很有安全感。她还可以和驰消传纸条,胡诌八扯,一下课又像无事发生似地说话……其实在高三时,驰消就一直陪她上晚自习,只是她那时候不太在意他,待在一起也就没这么多心思没这么和乐融融。 因为俞凉一直没找驰消,所以殷侍画这天都快忘了她存在了。结果一个课间,她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正在和驰消说话的殷侍画愣了愣。 俞凉一个特别厉害的地方就是,她脸皮厚,演技好。勾搭人勾搭得堂而皇之,甚至自然而然。只要她不尴尬,那就是别人尴尬。 就像现在,她穿着件蓝灰色的露肩毛衣,叼着根棒棒糖,很自然地出现,双手撑两人桌子上,肩膀就耸得很漂亮,问:「驰消,你要不要来根棒棒糖?」 连周围在说话的同学都停下,悄悄地看戏。 驰消的反应也在预料之内,说:「不用了,谢谢。」 他一直能把这种普通同学、又带点刻意疏远的态度把控得非常好。 只是俞凉这次换路数了,她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她没有让殷侍画不愉快地沖驰消笑、然后得意地离开,而是改将脸转向殷侍画说——「那这把棒棒糖就给你咯,宝宝。」 「……」 周围忽然就鸦雀无声。 连驰消都有些状况外。 俞凉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离开。但那一把棒棒糖还留在距殷侍画指尖一厘米处。 殷侍画也是猝不及防。这会儿也轮到她尴尬,她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出话。 其实俞凉不是第一次叫其他女生「宝宝」,她心情好的时候,和张格格那些女生玩得嗨的时候也会叫她们「宝宝」,但她没理由突然这样叫她……就像她之前一直看驰消,没理由突然频频地看她一样。 所以她的意图还是很明显。 殷侍画无所适从地看驰消,驰消也没说什么话。 最后她把那些棒棒糖往前推了推,说:「我一会儿去送给张格格吧。」 * 这个周末,他们又去唱歌。 那座网红ktv已经成为了这群人的日常去处,其中几个「酒鬼」还和那儿的老闆混得挺熟。 殷侍画也和这群人不生疏了,大家去ktv基本轮着唱,不会少了她。若单论唱功,不论音乐风格什么,俞凉是这里最专业,她就是第二,所以她唱歌也挺受欢迎的。 这次俞凉唱完,还特意要她唱。 她唱了首《strawberries & cigarettes》,俞凉依旧坐在她对面。她唱完,就和俞凉对上视线,发现俞凉正托腮看自己,表情像对她非常感兴趣,非常的明目张胆。 唱完了,照旧是夸赞,殷侍画将话筒交给下一个要唱的,几乎所有人转移视线,俞凉目光却依旧不避讳地钉她这儿。 殷侍画没再看她。 十分钟后,殷侍画去洗手间。 出来后,被俞凉堵在走廊。 俞凉叼着根烟,挡她路。殷侍画往哪儿走,她就站哪儿堵。殷侍画干脆不动了,问她:「你想说什么吗?干脆就现在说明白好了。」 「哟,我想说什么……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殷侍画摇头。 「那我想说的特别简单。」她说,「我想挖驰消的墙角,想和你上床。」 「……」 对于这么直接的话,殷侍画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她直直地看俞凉的眼,再摇头。 俞凉的手撑在墙上,狠狠地拍了下,她说话时也会有烟喷到她脸上,她说:「你什么意思呢!」 「你是不是就只知道和别人上床?」殷侍画问。 「嗯!」 「和我?」 「嗯。」俞凉挑眉。 殷侍画再次摇头。 「我对你的态度,之前在火车上时,就已经说得很明白。」她跟俞凉说,「如果是因为我的话,你想找女的,你大可换别人,但既然你刚才跟我说了那样的话……一,我不可能答应,二,驰消知道了也不会再和你有什么可能,所以,你以后就离我们两个都远点。」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你威胁我?」俞凉大声说。 她另一只手拿出烟,夹指缝间,撑到殷侍画另一边墙面上,拍着说:「你他妈故意在游乐场里牵我手,等到我跟你说上床了,你却跟我说你没那想法,然后告诉我,我这样做也不会再和你男朋友有可能,嘶——」 第106页 她皮笑肉不笑地跟殷侍画说:「你挺刁钻啊。」 「我牵你手?」 「别瞒!」 「我都看见了。」俞凉得意地笑着说,「看,我戳破你的时候,你眼神都会迴避,我看见了。」 「我想试试你又怎么了?「殷侍画说。 其实她可以撒谎,说她那时候是在鬼屋里被吓坏了,不知道牵上了谁的手。但她不愿意撒,也不会撒。不过她反应过来后问俞凉:「我牵了你的手,然后呢?」 「然后呢?」 「是啊,你牵一下我的手,试我一下,又怎么了。」俞凉直起身,又把烟叼嘴里,挑着眉看她,「但你是同性恋欸,你以前跟别的女的睡过。」 「我信不信无所谓,你的解释留着去跟驰消说。」她继续说。 「你去告状咯,说我想和你上床,让他噁心我,但我一定也会噁心你!告诉他,你勾引我,为了不让我接近他而勾引我,牵我手……你猜他会觉得,你牵我手是在试探我,还是在勾引我?谁知道同性恋会不会有癖呢!说不定你就是喜欢女的胜过男的呢!反正我什么都编得出来,当然,你也可以去编,大可看看咱俩到底谁噁心了谁,怎么样?」俞凉顿了顿。 然后贴近她,一双狐狸眼眯着看她,继续道:「别忘了,你在国内的事,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你之前和那个女明星谈恋爱的时候,不也是驰消在等你的时候嘛?他真的有那么大方吗?你干什么都不介意?随便牵一个对你有意思的女生的手也不介意?是这样吗?殷侍画?」 第48章 闹别扭 殷侍画没话。 俞凉又放软了态度, 勾了勾她手指,诱惑说:「来,教教我, 女生和女生之间应该怎么做, 就一次,我保证永远对驰消保密,以后也不会再打扰你们, 我去找新乐子。」 走廊昏暗的灯打在她脸上, 她又笑得那么灿烂了。 殷侍画却只觉得牴触,还是一样的态度, 告诉她:「没可能。」 …… 被俞凉在走廊上耽误了太多时间, 殷侍画回包厢,也坐回驰消身边, 靠在他身上。 虽然她拒绝俞凉的态度绝对明确,也绝对坚定,但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因为俞凉的话而有所不安。因为她不知道, 俞凉是否真的会气急败坏、去跟驰消添油加醋地说一些什么……驰消又是否会在意。 她问心无愧,但她又确实在鬼屋里握过俞凉的手。她想,这应该是她落在俞凉手里的唯一把柄, 所以是否应该先发制人,在俞凉跟驰消说什么之前先去跟驰消坦白。所以接下来在ktv里, 她都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在手机上无所事事地瞎划拉,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也没顾及,驰消就在自己身旁,他一只手就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她那一丝一毫的小举动, 都清晰地落进他眼里。 …… 一次ktv聚会,又是从好好唱歌到喝酒摇骰,慢慢地变了性质。 当终于有个人醉得不省人事,才有人提出散场,各回各家。 从喧闹且温暖的环境里走出,就像从恍惚中回到现实,一阵风吹过都凉飕飕的。 自那次音乐会后,驰消就尝到甜头,在伦敦租了辆车开。而宋可儿就像高三时一样,自驰消和席乐买车后就不愿和他们一起上下学,这会儿她也很自觉地不当电灯泡发光发亮,和其他也比较顺路的女生一起走。 与大家都告别后,殷侍画上车。 车门关闭,又重新处于一封闭空间内。驰消打火,开暖风空调。 两个人都没说话,表面上和平时一样。但殷侍画依旧在出神,对着前挡风玻璃外的夜景,捏着手指,想,应该怎样同驰消开口。 驰消打着方向盘,上路,倒先说话了:「你刚才出去,都和俞凉说了些什么?」 殷侍画也就不再闷想,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和她说话了?」 驰消笑一声:「那还用想。你不是出去了,她也跟着出去,都是很久没回来,然后又在差不多的时间一起回来。」 「是吗?」 殷侍画自己都没在意,自己回来后,俞凉又是隔了多久才回来的,她光顾着出神想事情了。 「是。」驰消说,「很多人都看到了。」 殷侍画稍微愣了下。 「……」 她没想到,驰消会说这么一句。 也不知道他加这么一句的用意何在,只是忽然让她不舒服了一下。 她想了想,思绪又回到最初,决心好好地将俞凉的事同驰消说,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起头才好,问:「你有没有发现,最近俞凉总是在看我?」 驰消轻轻地吸一口气,说:「我发现,你也总是在看她。」 殷侍画张了张口,所有话就都收回去了。 她好像听出什么,看驰消,问他:「你什么意思?」 驰消没说话。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其实俞凉做什么都真挺明显的,无论是叨扰驰消,还是对殷侍画有意思。 其他人又不瞎,所以她那么频繁地看殷侍画,总不会只有殷侍画一个人发现。殷侍画以为其他人不会想到那一层,但其他人也不傻,他们只是不说罢了,也对殷侍画在国内那昙花一现的事没有听说过。 这事真正被摆到檯面上议论,大概是从棒棒糖开始。 第107页 加上这次在ktv,两人一同出去了那么长时间。 驰消表面上没什么,但在座每一个人的眼神,神情,悄悄动着的嘴唇,说着一些不让第三人听到的话,他怎么可能一丁点都察觉不到。 而在这几天,他每每看殷侍画,殷侍画也是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俞凉。他也不信殷侍画会和俞凉发生什么,但他就是烦了,所以他跟她说:「你对我的在意,要是能和对俞凉的一样,我也就满足了。」 「……你什么意思?」殷侍画声音不自觉提高。 她也开始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 因为她怎么都没想到,驰消会突然向她说这些。 「是不是俞凉和你说了些什么?」她问。 「什么?」驰消也笑了声,反问,「你和俞凉之间,还有什么事是怕俞凉会告诉我的么?」 「……」 殷侍画张了张口,又是无话可说。 就连最开始,想同驰消解释牵手的事,都那么生生地憋了回去。 因为她忽然觉得很委屈,也没有想到驰消会突然和她说这些。在车里坐着的状态立即就变得很煎熬,她紧紧地攥着手指,视线瞥向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外。但就像一眼看穿她此时的心境,驰消继续告诉她,让她明白:「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每次看你,你的视线都落在哪儿?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对方是女的,我就会对你的态度丝毫不介意。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俞凉心里在想什么,你也要那么频繁地回看她,我甚至觉得,你是不是真就对我没那么喜欢,还是真就喜欢女的比喜欢男的更多些?」 「驰消!」 殷侍画打断了他话,她现在甚至已经有些想哭了。 她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向驰消解释,也有些忽略了他感受。可听着他说这些,她也是那么的难过。 看着窗外的夜色,又是朦朦胧胧中过了一段路,才说:「我老是那样看俞凉,就是因为发现她老是看我,难道你会觉得我很在意她吗?我又没什么别的意思。」 「那她老是找我的时候,我有因为觉得她对我有意思而多看过她一眼吗?」 「我为什么不看她?」他继续说,「因为我对她没兴趣,而且我更知道,如果我看她,你会不高兴,所以我一眼都不想看。」 殷侍画于是彻底无话可说了。 可被驰消说了重话,又是那么不舒服。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他却可以说:我甚至觉得,你是不是真就对我没那么喜欢,还是真就喜欢女的比喜欢男的更多些。那她对他的那些喜欢算什么。 偏偏现在又是个吵架没理由开始吵、没办法吵起来的低气压气氛。 到达公寓后,她下车,赌气地跟在驰消身后,看着他背,没忍住,狠狠地对着他后腰给了他几拳,但还是不解气。 驰消的手顺势伸过来,要拉住她,但被她给甩开了。 她说:「我讨厌你!」 进了公寓门,又是驰消先洗的澡,殷侍画就躺在沙发上。 照旧是百无聊赖地刷手机,饺子则窝到她身上,待驰消洗完后她再去洗。 驰消洗完澡和往常一样,直接上了床,靠在床头玩手机。卧室灯也关了,饺子很聪明地提早转移了阵地,在床上团成一团,等殷侍画一起来睡。 但殷侍画从浴室里出来,没一点要上床的意思,转身从柜子里抽了床小被,抱到客厅,之后就再没什么动静。 连饺子都很疑惑地抬起头,目光先随殷侍画出去,再回看驰消。 以它的角度,大概怎么都想不明白,殷侍画这是在干什么。 就这么安静了许久,真到了该睡觉时间,驰消放下手机,走到客厅,饺子也很好事儿地跟着。 它似乎很清楚驰消的目的,一个上跃,很灵巧地跳到殷侍画身上,窝着,看她。殷侍画则面朝沙发靠背,缩在那儿,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但显然也没睡着,因为她一点睡着时的唿吸声都没有。 驰消将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俯下身看她,逗她说:「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啊?」 殷侍画将脸更往里埋了埋,似乎连余光都不想看他,不吱声。 「就因为不想和我一起睡?」驰消继续问,「我这么招你烦。」 「……」 还是不吱声。 沉默片刻,驰消拉着她胳膊,跟她说:「那你去里面睡,我睡沙发。」 殷侍画被拉起来一些,犹犹豫豫地问他:「真的么?」 驰消笑了,殷侍画也已经被他给拉起来。他坐到床头,顺势揽过她,殷侍画就只能靠到他身上。她皱着眉,很不满,但她这样刚洗完澡、穿着睡衣的样子特别可爱,整个人软乎乎,连闻起来的味道也软乎乎,听驰消好言好语地说:「我们好好谈一谈行不行?」 殷侍画毫不犹豫地拼命摇头如拨浪鼓。 驰消没在意,继续很温柔地说:「我刚才也是没收住脾气,跟你说话重了些,但现在想说的都说完了,咱俩能不能和好?」 殷侍画再次拼命摇头。 「明天给你做排骨。」驰消说。 「什么排骨?」殷侍画皱眉问。 「外酥里嫩的椒盐排骨。」 「……」 「善良的皎皎能不能原谅我一下?」 「……」 第108页 殷侍画不做声了。 驰消趁机伸出小拇指,勾了勾她手:「以后我们都不要因为别人闹别扭。」 殷侍画也算是和他拉完勾。驰消又问:「那皎皎现在愿意和我睡觉没?」 殷侍画想了想,说:「只睡觉。」 「是啊。」驰消就哭笑不得,「我又没说做别的什么。」 「我也没说!」 驰消拍了拍饺子,才把这一直在看戏的小傢伙给驱离下去。他将殷侍画打横抱进卧室,那床小被子就先不管了。 「一家三口」又和和美美地睡在一起,他也照旧抱着殷侍画,两人算是短暂地怄过气后又迅速地和好了。 …… 可跟俞凉牵过手的事,殷侍画还是没和驰消说,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 一个周末过去,再上课,俞凉大刺刺地进教室时,殷侍画下意识看过去一眼。 但又想到和驰消说的话,她极其迅速,也非常不自然地收回目光。 可越是这样,又越觉得别扭。 因为她分明不可能对俞凉有什么,这样反而跟做贼心虚似的。 * 不过这近一个月下来,俞凉也没再找事。 殷侍画刻意不看她,但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关注少了许多。 她以为俞凉就会这么消停下来,多半已经去别的地方找到新乐子了。但就在她和驰消考完试、连带回国机票都订好的那天,她收到来自俞凉的信息。 她说:【最后一次机会,殷侍画,我上次说的条件,你考虑考虑,不然我保不准在你俩离开英国之前我和驰消会发生什么。】 殷侍画问:【能发生什么?】 又说:【我说了,没可能,没兴趣。】 她甚至想删俞凉的联繫方式了。 俞凉又发:【你们在伦敦最后一天,高卿泽过生日,我会让他叫驰消来的,不会叫你,到时候发生什么还真说不准。你别忘了,你俩在国内的事,我统统都知道。】 【所以你还是那么坚持喽?】她最后问。 殷侍画把俞凉删了。 然后她彻底下定决心,要在那之前,把牵手的事跟驰消说清楚。 其实已经没什么所谓,只是不想让驰消听俞凉说一些添油加醋的版本。 第49章 我讨厌你 高卿泽是他们这群人里特别会玩的之一, 和俞凉一样,在伦敦混的不只这一个同学圈。他这次过生日,本就没打算叫殷侍画等女生, 只叫了他们这群人里的男生, 以及像俞凉、张格格这样真正会玩的女生。 驰消是他朋友,几人又面临分别,所以驰消不去他这次生日宴不合情理, 殷侍画硬着头皮去就更不知趣。所以殷侍画打消了这方面想法。 她一直揣着心事, 直到高卿泽生日当天、她和驰消乘飞机离开伦敦的前一天,驰消下午提前给她做晚饭, 是色香味俱全的宫保鸡丁。 她在一旁看, 看深色酱料渐渐裹住一块块大小恰到好处的鸡肉丁,终于下决心, 扯了扯驰消的衣角,跟他说:「我跟你说一件事。」 驰消好像有什么预感,手上娴熟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没猜到殷侍画到底想说什么, 说:「你说。」 一大锅宫保鸡丁出锅了,驰消把盘子端到餐厅桌子上,又去拆烟雾报警器上的保鲜膜。那还是用殷侍画皮筋给扎上去的, 否则这东西只要一碰到烟雾就会响。 殷侍画看着他这系列动作,稍稍蹙着眉, 告诉他:「我之前牵过俞凉的手。」 「……」 驰消倒也没生气,就是哭笑不得的:「你说什么?」 「我说……」殷侍画也有些不好意思,感觉他没那么大反应,就继续说了,「虽然可能会让你不高兴, 但我觉得,这事还是跟你坦白一下比较好。」 「之前我发现俞凉好像对我有意思,我不太确定,所以那天去游乐园,我们一起进鬼屋,我可能脑袋搭错弦了,就牵了一下她的手。我就是想试一下,也没顾及到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驰消消化了一下,跟她说:「没事。」 「真没事么?」殷侍画问。 「那我是在骗你呢?」 「其实我还是有点在意的。」他说,「我忍忍。」 「……嘁。」 殷侍画在餐桌前坐下,开始吃饭。两人也就没再继续说这事。 其实殷侍画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奇奇怪怪的小聪明。比如之前,她因为裴颜像沈钦颜就去招惹她;比如这次,她明知道某种可能还去拉俞凉的手。 而经过之前和驰消那场别扭,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确实不好。 她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以后会注意和女生保持距离的。」 驰消就笑了,说:「行。但宋可儿那样的没关系。我感觉你现在也不傻了,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 「什么叫现在不傻了?」 殷侍画幽怨地看驰消一眼,希望他是真对这事放下芥蒂。 她吃着驰消做的饭菜,入味的宫保鸡丁真特别下饭。在国外待久了,果然还是会觉得中式的饭好吃。她也就不等晚上,直接吃了很多,也吃得很香,驰消就一直在餐桌对面看,很有忍耐力地一口都没动。殷侍画劝他,他也不吃,说:「我晚上还要去给人过生日。」 殷侍画看着桌上的饭菜,若有所思,问:「那你会很晚才回来吧?」 第109页 「嗯?会吧。」驰消说,「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那群人,估计会玩得挺晚,你就不要等我了,困了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坐飞机。」 但殷侍画想着别的事,就觉得,这句话不是那么舒服。 但她也不能直接跟驰消说:你早点回来。毕竟是别人过生日。最后就说:「那好吧,但你要悠着点,别玩太厉害了,就像你说的,明天还要坐飞机呢。」 驰消就答应了。 …… 傍晚五点,驰消离开了,天也渐渐黑下来,伦敦冬日的晚上天黑得非常早。殷侍画却觉得分秒难捱,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因为好像无论干什么都非常没心思。 她吃了剩下的一些宫保鸡丁和米饭,早早地洗漱过,在床上躺下,不过也睡不着,就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罢了。 饺子陪着她,但现在连饺子都不能安慰她静不下来的心情。她试着去找宋可儿聊天,倒被宋可儿一眼看穿,说:【驰消去给高卿泽过生日啦?】 殷侍画很不情愿地【嗯】。 【没关系,最后一晚了,你就让他们好好玩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群人,一玩起来肯定没有数。其实驰消之前也这样,所以我那时候还挺受不了他和席乐的。】 接着她发了张照片给殷侍画,是她被摊开在公寓地毯上的行李箱,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散落一地,她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说:【我在收东西。】 【天啊。】 【嗯吶,所以你也别胡思乱想啦,明天还要收东西,今天要早点睡。】 过了一会儿,宋可儿又问她:【你是不是没有驰消陪着就无聊啊?我都一个人单着单习惯了。】 殷侍画就跟着她笑。 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容易胡思乱想。也可能是,她真被俞凉之前的话给唬到了。 她准备早一些睡觉,但睡不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震一下,有各种没所谓的通知,还有驰消问她:【晚上吃什么了?】 她回答:【剩饭。】 【是因为我做的饭好吃吗?】 「……」 这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她在心里咕哝。 【是因为不饿!!】她说。 【早点睡。】驰消又叮嘱。 【好哇,但我好像不怎么困呢。】 如果这么说,其实就是有点想聊天的意思。 虽然她知道,以驰消现在的状况肯定聊不了。她大概能想像出他现在的状态,多半是在什么灯红酒绿的场所,正和那群特别能玩的人嗨得起劲。但其实……她忽然想起她刚认识驰消的时候。 如宋可儿所说,他其实一直都是那样一个人来着。就像俞凉总用那种胜券在握的态度说:你们两个在一起肯定很没有意思;说殷侍画没意思……其实驰消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她那样的人,也是裴颜那样的人。 殷侍画也不知道为什么,驰消会突然这么喜欢自己,自己也这么喜欢他,可能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所以驰消会对她很温柔,也收敛了很多玩性和锋芒。 驰消果然也没再回她消息了。 殷侍画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却并不是收到驰消的回覆,而是有人用简讯给她发了张图片。图片里是一个背影。 她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驰消的背影。 他一个人,穿着黑色毛衣,好像正要往一个类似天台的地方去。 即将到达室外的光线很晦暗,又有室内斑斓的光落在他身上一些。但如果拍出这样的照片,就说明拍照者正尾随着他。殷侍画猜到是谁了,也同时在微信上收到俞凉的好友申请。 她同意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同意的。 但也在同意的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做无疑证明了自己对俞凉的在意。在意她通过驰消对自己的威胁。但她又很快觉得,没什么所谓,她想看看俞凉又有什么新伎俩。 于是又像之前等驰消消息一样,在黑暗的房间中静静地看着手机,但俞凉过了足足十几分钟才给她发来消息。 她问:【你猜我刚才都和驰消说了些什么?】 殷侍画没兴趣,没回话。 她说:【我本来不想和你们弄这么难看,但怎么办,我真生气,你竟然耍了我!不过你就不好奇,之前你和沈钦颜同居,驰消一个人那么可怜地等了你那么久,我和他重新说起这件事,他会不会也想报復你一下,和我睡一次,反正你也不知道。】 【那你还有时间给我发消息呢?】殷侍画反而觉得好笑。 【那你的意思就是,无所谓了?】她问。 【反正有没有所谓也管不了你这张烦人的嘴。】 然后将俞凉再次删了。 她确实已经倦了这种把戏了,就像她并不能理解俞凉的生活方式一样,她也不知道成天干这种事的乐趣到底在哪里,或许只有俞凉单方面觉得很好玩,很刺激。 她这才觉得困,真想要抛开手机睡觉。 不过睡之前,又打开驰消的对话框看了看。 看俞凉发来的照片,他好像并没有和那群人玩得那么不可开交,但为什么不回消息呢。当然她更不信俞凉。 结果俞凉又给她发简讯:【如果他跟我做了,我肯定会在他背上留下抓痕给你看的,给你看一辈子。】 第110页 殷侍画想了想,觉得她这么不死不休,也又「回敬」了她最后一段话:【拜託你要是真无聊,就去找个真正志同道合的人吧,你大可和那个人互绿一辈子,生活一定会特别有乐趣的。】 然后她把俞凉电话也拉黑了。 世界好像终于清静了,可她又毫无睡意了。 她竟然,真的想等驰消回来。 …… 驰消回公寓时都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他以为殷侍画已经睡了,但殷侍画一直没睡着。并且听到动静,她走到卧室门口,驰消进去后才看见她,看见黑暗里那个瘦长的身形,稍稍被吓一跳。 他身上全是重重的酒气,殷侍画不用刻意闻都觉得挺沖的,驰消问她:「你怎么还没睡?」 「那你干嘛不回我消息呢?」殷侍画反问。 驰消脱着外套,像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和殷侍画发了什么消息,笑了下,说:「我要是一直回,你还能睡得着吗?」 「……嘁。」 驰消将满带酒气与香精味道的外衣都丢进脏衣篓,进浴室,同时也将浴室的灯开了,没在意殷侍画一直跟在身后。 他停下后,殷侍画就将他毛衣从下面往上掀起来,驰消不动了,殷侍画也看见他肩胛骨上那条几乎要渗出血、但又已经凝固了的抓痕。 驰消倒是没太大反应,问她:「俞凉又和你说什么了?」 他也一直任那条抓痕在殷侍画眼前暴露着,殷侍画没说话。 「是不是说了什么?」驰消又问。 殷侍画才闷闷地应一声:「嗯。」 驰消也就基本猜出来了。 「那你信她么?」 「……」 其实殷侍画不信的。 就像驰消之前虽然责怪她,但也只是吃飞醋,不会真相信她和俞凉有什么。 可此时此刻,看着这条赫然暴露在眼前的伤痕,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留下这样的一条痕迹?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直接扯开驰消衣服,抓上这么一道,只要动作够快够利落够干脆,反正俞凉那么不要脸又不是做不出来。 她给自己发的那张照片,就是跟在驰消身后,周围也没有旁人,看样子两人是有独处机会的,她也就可以做出这么一件事。 但殷侍画还是说不出话。 长时间沉默,也像是直接暴露出她此时所有内心活动。 驰消也都明白。 他反而不想和殷侍画解释什么。他今天真被灌了不少酒,还醉着,也觉得有些烦了,再开口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沉下去许多,问她:「要不要我证明一下?」 「你怎么证明?」殷侍画下意识问。 如果驰消直接告诉她,这条划痕是怎么被俞凉弄出来的,就算和她所想的一样荒诞好笑,她也觉得符合俞凉的作风。 只是驰消忽然说「证明」,她就立即问了。 「就问你要不要?」 殷侍画有点被驰消这样不耐烦的态度给吓到,但还是说:「要。」 然后驰消在她面前掀起衣服,彻底脱掉。 问她:「看够我后背了没?」 殷侍画没说话。 下一秒,驰消转过来,脸上很阴沉,扯了她睡裙的衣襟,将她给生生地拽到自己跟前,她差点没站稳,扶了旁边的盥洗台一把。 驰消俯下身,开始对着她的唇连吸带咬。殷侍画几乎瞬间因浓烈的酒精味道而晕晕乎乎。然后是又让她清醒过来的疼,嘴唇里侧被咬破的疼,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她眼眶瞬间充盈起一层薄泪,也满嘴血腥味。 她不敢叫,怕叫了会扯得伤口更疼,因为驰消仍旧按着她后颈,紧紧地贴着她的唇不松口,甚至吸着她嘴里的血。 她忽然又觉得不开心,因为她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却又对此时这样的驰消无法反抗。 她被整个人翻过去,按在盥洗台上,潦草的前戏之后驰消照旧对待她很不温柔。他所说的证明方法,就是这样和她做,也很暴躁,从浴室到床上,次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多,过程中丝毫不顾及她感受,就像是对她说要他证明的报復。无论她多么消极地反应,甚至在最后哭,他好像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天都快要亮了才把她给放开,去洗澡。 其实到一半时殷侍画就哭累了。 驰消回到床边时,她像一摊软泥一样缩在那儿,眼都已经干得发涩了。她哑着嗓子狠狠地对他说:「你永远都别和我睡一起!我讨厌你!」 驰消看了她一眼,就真的出去了,去睡沙发。 …… 初晨的一片朦胧与寂静中,这样的情况,好像她第一次注意到驰消和裴颜。 下雨天,在那家奶茶店,响着那首后来被驰消放了数不清多少次的《mustang cabriolet》,裴颜毫不顾忌地对驰消破口大骂,但驰消玩着手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 次日两人都起得很晚,航班在晚上。 谁也没理谁,就是各自收东西。 只是殷侍画真一点力气都没有,走几步就觉得下面酸疼,嘴唇也疼,身上也疼,好像没什么词能确切形容她现在的状态和感受,心情像跌落谷底。 所以驰消先收拾完了,要帮她,但被她打开手,照旧一句话都没说,也一眼都不看他,他也就不再管她了。 从公寓离开,和宋可儿碰面,三人回南城坐的是同一航班。 第111页 除必要交流外,殷侍画和驰消什么都不说。 她眼睛肿,整个人状态都非常差,宋可儿一路上也很识趣地什么都不提,上飞机后更是遮上眼罩就睡觉。 经过浑浑噩噩的长途跋涉,到南城,在机场接了託运的饺子,驰消把殷侍画送回家。 她却好像一点都没了到家的开心,家里也没人。她关上车门前才跟驰消说了声「拜拜」。然后忽然觉得很空,很落寞,很孤单,这个黑漆漆的夜晚就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连他都没有了。 这种情况下,人好像又会很悲观,会瞎想。 会忽然想到去年的几个月之前,她和驰消在一起的方式,就是驰消问了她一句话,数了三个数,说:一,二,三。 * 之后的时间像冷战,谁也不给谁发消息,更没有见面。 一直这样下去当然不可能,但那几天,驰消也有其他事。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席乐、任天还有于博衍那些人见面了,他们几乎天天叫他出去玩。还没从高卿泽的生日party中缓过劲,活动又一茬接一茬。 时隔几天不和殷侍画联繫,其实也有些忍不住。 但试图打破僵局的第一条消息编辑了一次又一次,最终都没有发出去。 …… 然后某天夜晚,在酒吧。 那些人抽菸的味道重了,给他灌的酒也多了,他到吧檯短暂地透气,有个女声从身后叫他。 他侧了侧头,看着那张和裴颜有七分相似的、熟悉的、也让人生厌的脸,压低了声音,问沈钦颜:「你有什么事?」 第50章 亲 「聊聊呗。」沈钦颜说。 她手里握着只高脚杯, 里面是轻轻晃动着的波尔多红色的酒液,在夜店各种光束下衬得她面颊多几分妖冶。驰消转回脸,说:「没兴趣。」 沈钦颜于是提高了声量开门见山:「你在圈里认识人, 你他妈搞我!」 驰消没反应, 沈钦颜则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嗤笑一声道:「你就承认吧!而且在这段时间里, 我还想明白一件事。」 驰消依旧对她想明白了什么没兴趣。 「你猜是什么?」 他不为所动地喝了口面前醒酒的饮料, 沈钦颜慢悠悠地说:「我想明白了,你为什么可以和薛鹤兰关系那么好。她那个人多刻薄啊, 凭什么那么快就接纳你这个女婿了?殷侍画才刚刚成年诶。她还那么放心地让你带殷侍画出国, 你是不是也特别清楚为什么?」 驰消照旧不应声。 沈钦颜继续说:「为什么薛鹤兰明明对我和殷侍画的事有所耳闻,也快恨死我这个人了, 恨不得让我去死、也不愿让殷侍画和我沾上半点关系,却在认可你的存在后,任由殷侍画放弃学业去筹备节目,去找我?你他妈自己不清楚吗!」 驰消酒劲好像才慢慢褪下去, 眼里变得很清醒也很冷漠,面色不好看。 沈钦颜则紧紧地盯着他侧脸,狠狠地攥着玻璃高脚杯, 几乎恨不能把它给捏碎,告诉驰消, 那个他应该比自己更加清楚的事实——「因为!你和薛鹤兰那女人商量好了!因为你知道你永远都赢不过我,所以就干脆惺惺作态地任由殷侍画去做她想做的事,去找我,然后再利用舆论来搞我,让那些噁心人的狗仔来偷拍我们!你最清楚我们是在一起的不是么?」 「殷侍画没法和我在一起, 最后就不得不选择你,你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带她出国,薛鹤兰的两个愿望也就都能实现了,你承不承认?你真卑鄙,和薛鹤兰一样。」 「……」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殷侍画?」驰消问。 「什么?」 大厅里巨大的音乐声响着,沈钦颜琢磨了片刻,才知道驰消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东窗事发时,她为什么不选择殷侍画,而是选在演艺圈里的路,选择平息网络舆论、不成为公司弃子,以及不背负无穷无尽的声讨和债务……所以,「我怎么选?」 「如果你选了,我就输了,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是你在这儿撒泼似地质问我。」 驰消才淡淡地看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的。 「……你?」 沈钦颜甚至想用酒浇他。 「你说的倒轻巧,」她才捋过气,「请问最后连生活都过不下去的人会是你吗?」她问。 「所以我也没觉得你有多喜欢殷侍画。」 「……」 「那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人模人样吧。你要是真喜欢殷侍画,还会这样连她都捨得算计进去么?你知道我们无论做什么都被狗仔拍的那段时间,她有多难过么?」沈钦颜笑得很难看地点了点头,并起身,「得,反正我横竖都赢不了你这噁心人的手段,但这件事绝对不会完。」 她给驰消看自己的手机界面。 上面是录音中的页面。 这次驰消视线停留的长了,她也很冷漠地跟他说:「留着去和殷侍画解释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淡然,」她结束并保存了录音,站在驰消侧后方,有些悲哀地对他说,「我和殷侍画十岁出头时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没人管我们,连薛鹤兰都不管,那个时候你们都在哪儿?而且你也别忘了,你是怎么和殷侍画在一起的。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拆散我们,我们之前又经歷了多少,我不懂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有恃无恐,你觉得都已经过去了是吗?」 第112页 「是,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你的存在,脾气爆了点,对殷侍画也不够上心,但你把她带出国的这段时间,我把事情想明白,我每天都恨不能掐着你的脖子杀了你!」 「哦,你也知道吧,殷侍画是个心里多固执的小孩,眼里也容不下任何沙子。」她退了几步,最后说,「我觉得你们两个认识的方式就已经够悲哀了,你还把她当傻子一样耍,真可笑。」 …… 真可笑。 沈钦颜走了许久,身后再没什么动静,驰消才从吧檯前离开,回包厢,里面的人还是之前那阵仗。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着面前那些东倒西歪、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本来醉酒后的不适感已经消退得差不多,此时再回味沈钦颜那些话,又觉得烦得要死,随便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喝下去,又看见旁边的烟盒和打火机,抽了根烟。 他对烟没有瘾,但忽然觉得,其实烟这东西有时候还是有些作用的。 但他又想到什么,没再抽菸,也没再喝酒了,拿出手机,思虑再三,终于给殷侍画发出时隔几天后的第一条消息:【明天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再请你吃火锅。】 然后等啊,等,上一条消息还是在伦敦,殷侍画跟他说:【但我好像不怎么困呢。】 恰好这天殷侍画也睡得很晚。 确切来说,是和驰消分开后,她就一直不怎么能睡好了。 此时忽然收到驰消消息,带着和好的暗示,她还是有点不高兴,也带着这几天一直积攒的委屈。可两个人总要和好吧,不能一直被给台阶却不下。平心而论,她还是很想驰消的,就答应了,说:【好吧,那明天几点?】 【我定完票告诉你吧。】 【嗯。】 她说话又是这样只带一个「嗯」字了。也没有感嘆号。 驰消揉了揉额头,定完电影票,给殷侍画发过去,说了个去接她的合适时间,然后和包厢里在座的人告别,说自己明天还有事,就离开了。 他希望沈钦颜别那么快去找殷侍画。 * 第二天下午,两三点,驰消睡醒了,吃饭,酒也基本醒差不多了。 但在接殷侍画之前,他先去了趟离家最近的商场,给她买了满满的一大袋零食和一只布偶熊,才给她打电话,去她家接她。依旧是不近的一段路,到清清冷冷的山腰上,停在殷侍画家院门前,又给殷侍画打了个电话。 殷侍画才出来。 虽然才几天没见,但就像已经很久没见了一样。 驰消从副驾驶车窗盯着她,看殷侍画裹着厚厚的白色绒毛外套,被迎面的风给吹得眼眯起,有点艰难地走过来,拉开车门,但才几步路的功夫鼻尖就被冻红了。 她在车内唿出一口气都会带出一阵白色的雾,驰消将大袋东西给她,殷侍画有些错愕地抱过,驰消说:「给你的。」 殷侍画明白什么了,努着嘴,抱了一会儿,将那一大袋零食暂且放车后,倒是拿着那只绒绒熊爱不释手,隔着透明的包装袋看它,看它那张毛茸茸的憨憨的脸。 它还穿了件十分适合这个季节的厚绒绒卫衣。 驰消一边开车一边说:「女生还真是对这种东西没免疫力啊。」 殷侍画想了想,「嘁」了一声,将小熊抱进怀里,没再盯着它看了。 「不能和我一起睡觉,是不是还挺不习惯的?」驰消又问。 又是那样的厚脸皮发言,不要脸,又吊儿郎当的。殷侍画看他一眼。但想到离开英国前的那段经歷,很不愉快,她没说话。 驰消则继续说:「没我陪你睡觉,觉得不习惯的话就抱着它吧。」 「哦。」殷侍画刻意用很不情不愿的声音说,「我看心情吧,好像也不是特别想你呢。」 驰消笑了笑。 「今晚去我家吗?」 殷侍画毫不犹豫地摇头。 也在意料之内。 驰消就是想逗逗她,随后就继续开车了,没再说什么。 两人去的还是以前经常去的一家商场,先看电影,再去吃火锅,吃海底捞。 电影是最近很流行的一部爱情片,剧情挑不出毛病,演员都有咖位有颜值,看得出下了不少本,服道化和场景什么的都很浮夸,也有几个挺感人的点,总之还挺适合在冬天看。 屏幕倏然暗下来后,在场的人还有些恋恋不捨,殷侍画也一直没说话,随后就和驰消去吃火锅。 时间都已经有些晚了,八点多,她饿得肚子空空,不过也愿意这样,因为这样就能吃多一些,这还是她回国以来第一次吃火锅。 不过她还有些沉浸在电影情节里,和驰消在火锅店外等叫号,叠着千纸鹤,想到叠成一只就能顶五毛钱,她就叠得特别卖力,也没发现驰消叠得特别不用心,基本都在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在心里好笑。 听着里面唱了一遍又一遍生日歌,才终于到二人。 驰消点菜,点了特别多的肉和菜,这样要么特别荤要么特别素的东西就是殷侍画爱吃的。 他觉得,这个夜晚比之前和朋友鬼混的那些夜晚都清爽多了,也温馨得多,眼睛几乎没离开过殷侍画。总希望她能吃得慢点,两人相处的时间再长点,但殷侍画一口一口吃得很小,却能吃出一种狼吞虎咽的感觉,就像饿了很久,又让他觉得有点好笑。她也吃得特别专心,始终一言不发的。 第113页 她还特别爱吃虾滑,一大盘几乎都是她吃的。 终于再吃不下去了,殷侍画坐在那儿喝酸梅汁,吃服务员给的糖,发呆。 驰消问她:「吃饱了吗?」她才狠狠地点头,驰消结了帐。 两人好像都有些不想回去,殷侍画可能是很久都没到这边玩了。 吃完饭,就在商场里绕绕转转,也去了之前的那家猫咖看了看。直到时间越来越晚,一家家店都开始打烊了,才决定回去。 先把殷侍画送回家,依旧是将车停在她家院门口,她家也还是没人,驰消说:「我帮你把东西提进去吧。」 殷侍画点头。 于是驰消提着大袋的零食,殷侍画抱着之前那只小熊,进了屋门。 放下东西后,驰消和殷侍画道别。殷侍画看着他,傻乎乎的,没反应,他拉过她问她:「你不和我说『拜拜』吗?」 「……拜拜。」 驰消俯下身,想在她唇上亲一下,但没想到殷侍画往后躲了下,两人好像都顿了一秒,然后殷侍画很无辜地看着他。 因为她下唇里面的伤口还没完全好,只是才感觉不那么疼了。驰消靠近的一瞬间,那个晚上的回忆也进她脑海,让她下意识躲开……然后她又觉得,很抱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是刻意要这样疏远驰消的,于是就那么看着他了。 驰消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可能真有点难过,也觉得殷侍画这样子真有些好笑——呆萌得好笑。 之前也确实是他对不起她,但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抱歉。 其实这些事都可以慢慢来的,就像之前一样,慢慢来,但他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可以再慢慢来的机会。 不知道沈钦颜会什么时候找到殷侍画,也不知道殷侍画会对她说的那些事有什么反应。 他倒宁愿是由沈钦颜来告诉殷侍画,让殷侍画选择,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法先亲口向殷侍画承认那些事。他不知道这些都算什么。 最后他揉了揉殷侍画脑袋,又握了握她手,要离开。殷侍画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住他:「要不我亲你一下吧!」 驰消回头,看着她。 然后慢慢地倾下身,殷侍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被他搂进怀里抱了抱,又揉了揉她脑袋。 殷侍画能听见他心跳得很厉害。 其实驰消还想说一句「对不起」,但现在连喉咙都生疼,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上车,开走,停在环山路边,缓了许久,心里依旧闷。想抽菸,但没有,他给席乐打了个电话,问他:「你在哪儿?」 第51章 疼 席乐说了个夜总会名字, 驰消去了。 所以与殷侍画的几个小时,就像一场短暂的梦。驰消找到席乐,也又回到昨天的情形里。偌大一座光线晦暗的包厢, 坐着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堆满桌,也不缺烟和打火机。 驰消在席乐身边坐下,拿起面前的一根烟和打火机就抽了。席乐饶有趣味地看他一眼, 倒也没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癖。 在这样昏暗又有点混乱的环境里待了挺久, 驰消好像又有些醉了,也没想到会收到一条来自殷侍画的消息。 点开, 解锁, 她给他看那只绒绒熊。 她又在它耳朵上别了一只蝴蝶结髮卡,和卫衣是一样的天蓝色。那发卡可能是她从其他玩具上拿的, 放在这只小熊的耳朵上莫名合适。驰消觉得有些好笑,在想该怎么回,退了页面,看着别的, 琢磨着,又立即收到俞凉的消息。 两人离开英国后就没再联繫了。 其实驰消本想把她给删了,但离开英国后就忘了, 压根没在意了。 俞凉发的是语音,他直接转文字。 她说:【嘶——我到南城了, 不过南城怎么会这么冷?】 * 殷侍画嘴上说着「看心情」,掩饰自己对驰消所送的熊熊的兴趣,实际她那晚上抱着它睡觉,还挺开心的。哪怕驰消没回她微信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 她猜,他肯定是看过后就忘记了, 不然不会刻意不回的。 并且那天两人回家回得真挺晚,驰消还要把她先送回家后再回去,回去后大概就是洗漱上床,看了眼消息后就忘了,然后睡着。 反正她是这么猜的。 她心情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第二天,驰消也一直没消息。她没主动找他,也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依旧在心里替他找理由。她也知道,驰消出国后就一直没能和国内的朋友玩,这段时间应该会挺频繁地和他们有来往。 这天她就平平凡凡地度过,吃了保姆阿姨做的饭,看电视、练琴和睡觉打发时间。感觉忽然没什么事做也太无聊,准备等驰消忙完这段时间再问问他有什么计划,至少做点什么,感觉去旅游也挺好,还有她想去一次迪士尼。 …… 就这样到晚上,家里阿姨很早就离开,殷侍画热了她提前做好的饭。 外面下起雨夹雪,她准备晚上再给驰消打个电话。 吃完饭,院门的门铃响了。 殷侍画不知道是谁,况且还这么晚了,外面下着雨,她有点害怕。 但每到这种时候,她心里也会有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驰消。 如果这么想的话,他好像也总喜欢干这种事。 第114页 她就去一楼门口看了眼。 结果看到穿着外套、戴着帽子,包裹得可以说是非常严实的沈钦颜。 她从不大的屏幕里,看着那个模煳的人像。 外面好像非常冷,沈钦颜唿出口气还能看见白色的水雾,蒸发在空气里。殷侍画的心像瞬间沉入谷底。 她以为都已经结束了,但沈钦颜为什么还要这样来找她。 她犹豫了很久,很久;也通过那面小屏幕看了沈钦颜很久,很久。 沈钦颜站在那里后就没动过,只有不断唿出的白色雾气,和间断着按一下院门上门铃的她的手。而她每按一下,尖锐的声音就会在殷侍画耳边震响。 屋内亮着灯,不可能没人。 殷侍画最后还是决定出去了。 她没给沈钦颜开门,因为之所以决定出去,和她见面,也是因为可以有一道院门与她相隔。 她就披了那身厚实的绒毛外套,淋着细碎的雨夹雪。那些从深邃的黑夜中滴落的水很快就打湿她头髮,还有她衣服上的绒毛。 她隔着那道栅栏,和许久没有见面的沈钦颜四目相对,两人眼里都说不清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好像还是很想哭,想抱抱她,出于一种发自心底的本能。 又觉得她已经非常陌生了。 还有那些回忆起来并不美好的往事,一瞬间又让她的心彻底冷下去。 …… 与此同时,南城,某ktv的最大包厢里,席乐在,驰消在,他们很多朋友也都在。 只不过包厢中玩得不可开交,音乐和玩游戏的声音震天响,驰消在房间边角,俞凉则站在他面前,又是那副挺让人讨厌的自以为是的样子,也从来不介意自己是否受对方欢迎。 她刚到这里没多久,环视四周,熟悉着驰消在南城的场子,席乐在驰消身后的沙发上眯着眼看戏。 俞凉一时也没注意到他,目光收回,目之所及都在驰消身上。驰消很冷淡地对她说:「有事就说事。」 俞凉却没听进去似的,很认真地问他:「殷侍画怎么不在?」 「哦——原来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啊。」 「你有事说事。」驰消又重复一遍,没再看她了。 俞凉点点头:「那好。」 她在驰消身边坐下。 确切说,是坐在了沙发最边缘,倒也没离驰消那么近、彻底地让他忍无可忍。她说:「话说,你知道沈钦颜吧?」 驰消又是那种不应声的态度。 俞凉也没在意,打了根烟,继续说:「她和殷侍画之前那些娱乐绯闻,我都听说了,其实中学时她俩明明就谈过恋爱,但这事被一个冒充她们校友的人胡说八道、很巧妙地给盖过去了,之后也没再被翻出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驰消没反应,那边的席乐倒是没忍住,笑出声。 俞凉看了他一眼,也没在意。 还能为什么? 这事就是他们这么设计的,有什么为什么。 俞凉说:「因为她俩谈过就谈过,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不好拿证据,即使有证据也容易被打成假。何况沈钦颜那些粉丝多疯狂啊,他们也最喜欢自欺欺人了,所以那些想打压沈钦颜的人也就不好往这方面去下功夫。」 至此,她说的都无异于废话,驰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如果我想整的人是殷侍画呢?」 说到这儿,俞凉停了一下,看一眼驰消。 「且不说中学时怎样,殷侍画嘛,明知道沈钦颜去做偶像,还要去勾引她,要破镜重圆。」 「或许可以洗白说,这是个多感人的爱情故事啊,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可在这个过程里,她还一直和南城的某位公子哥,也就是你,不清不楚。」 「哦,这还没完呢。」她挑了下眉。 「她和你认识的方式,还是通过移花接木,无缝衔接,听说你那位前女友也快气得不行了。如果这个真相广为人知,我觉得一定会特别有意思。」 驰消才看她一眼。 问:「有意思?」 俞凉也看他。 「哟,你急了。」 驰消嗤笑一声,沉默许久,才淡淡问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实质性好处。」俞凉也挺坦诚地说,「就是挺痛快的。反正你肯定不会和我睡是不是?」 「我和你睡行不行?」 那边传来席乐慢悠悠的声音,比驰消还吊儿郎当。 可以说是吊儿郎当得过度了。 俞凉才看席乐一眼,驰消也看了他一眼,不过两人谁都没理他。 俞凉在玻璃菸灰缸上磕了磕菸灰,继续说:「但对我来说,这么做更没有坏处啊,是不是?反正我就是个看戏的喽,看戏的能不幸灾乐祸么。」 她又给驰消看手机,上面有一段录音。 「这是沈钦颜给我的录音。」她说。 「但我才不管她,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而且我也能做到。」 「我有钱,我家也有势,我能让舆论铺天盖地,能让殷侍画永远在有人的地方抬不起头,我还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反正你也不要再好面子逞强了,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 驰消才问她:「考虑什么?」 他正视俞凉,她脸上又满是那样虚伪已极的真诚的样子,说:「一个条件,就一个特别小特别小的条件。」 第115页 「我和沈钦颜商量好了的。你不让我闹事,至少也要满足我一个小小的看戏的愿望吧。」 …… 室外,雨雪交加,虽然没那么密集和勐烈,但淋上一阵还是会不那么好受。 殷侍画开口问沈钦颜有什么事。 沈钦颜先跟她说:「对不起。」 殷侍画无话可说,也在意料之内。 但沈钦颜又说:「不过我觉得,有些事你也该了解一下,我们被耍了。」 「『我们』?」 殷侍画皱了皱眉,又在一滴雨水落在眼边后将它擦去。 沈钦颜没说话,用快要冻僵的手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给殷侍画放那段她和驰消说话的录音。 当然,只有她想让殷侍画听到的部分,没有驰消质问她、她却无话可说的部分。 殷侍画认真地听着,慢慢从沉默变怔愣。 那确实是驰消的声音。 然后录音结束。 她久久地回不过神,欲言又止。沈钦颜就平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思考。 殷侍画开始想,薛鹤兰刚和驰消认识的场景,他们的相处模式,以及沈钦颜所问的那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为什么薛鹤兰一夜之间就想通了,愿意让她放弃学业,去参加综艺,驰消也信誓旦旦。还有后来的各种各样的细节。 其实很多事她都觉得微妙,但不会深想,也想不出,这样一来却完全通顺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样,她确实讨厌死被欺骗了。还有那些度日如年的、煎熬的、时刻都要因为被狗仔偷拍而发疯的日子。 那个人又为什么是驰消。 …… 沈钦颜握着两人之间冰冷的铁艺栏杆,手心被冻麻得几乎没有知觉,缓缓地跟殷侍画说:「我确实有错,但我觉得,我不应该没有一个改正的机会,皎皎,我们可不可以和好?我就是想告诉你,想证明,我们两个是可以在一起生活的。」 但殷侍画半天都没有反应,还是那样出神。 却没想到,沈钦颜就那样在她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开始低着头哭。 她竟然会哭。 殷侍画才不得不看着她,她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样,皎皎。」 殷侍画也很难过。 她可能,真的无法接受驰消做的那些事,也依旧反应不过来。此时隔着栏杆,看着这样的沈钦颜,也是这么这么的低落。 她就是觉得很难过,也很无力:「可是怎么办啊,姐姐,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但也好像……还是没办法再那么喜欢你了。」 「我可能明白,你当时甩开我时的感受了。」她也慢慢地说,「还有你所说的改正机会……其实我后来越来越觉得,哪有什么错不错、改正不改正,只是喜欢和不喜欢,还有有多喜欢的问题罢了。就像即使你觉得你之前对我不好,可我早就一点都不怪你了,也不想要什么重来的机会,就像……即使知道驰消做了这些事,我的心疼得就像要被撕开一样,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喜欢他。」 「是吗。」 「……」 沈钦颜反应了一会儿,慢慢地站起来,吸了吸鼻子,一双眼尾轻微上挑的眼睛红红的,面庞和殷侍画一样被冻得苍白。 「那你就去联繫他好了。」她轻轻地说,「我不信他还有脸再面对你。但只要你给我打个电话,皎皎,我就来接你。」 第52章 协议 殷侍画回家时眼也是湿的。 最后她问沈钦颜, 驰消知道她有录音、并且给自己看过吗,沈钦颜说他都知道。 所以她才想告诉她,驰消现在面对她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甚至, 他怎么再面对她。 其实殷侍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驰消。 继续计较吗?在这个两人关系本就要降到冰点的时候。还是主动原谅,只求两人可以和好如初。 可她又为什么要这样没底线,何况做错事的人并不是她, 驰消也一直没主动找她。 不过也不是, 驰消找了,就在昨天, 但对这件事只字没提。 其实在昨天, 殷侍画也隐隐察觉到驰消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怎么说,说不上来。他好像确实有心事, 而她再回想一些细节,也都觉得意味深长。 所以他是明白自己会被沈钦颜告知真相,不知道自己会做何选择,还是, 加上两人之前的种种,他也不愿意再面对这段关系了,想放弃了。 而他又是在什么时候, 和沈钦颜有了那段对话呢?为什么回南城后就几乎不再和自己联繫了呢?今天也是。 …… 将表面近乎湿透的外套扔进脏衣篓,殷侍画越想越觉得难受。是真的难受, 从心理蔓延到生理,心口就像在从内而外地慢慢被撕扯开。 她先去洗澡,依旧想了很多,那种情绪也依旧无法消解,只是用温水从头顶冲过全身, 才稍微感觉舒服了一点。 …… 晚上,她靠在床头。 握着手机,纠结再三,还是给驰消打了电话。其实她本就想给他打个电话的。 无论如何,至少两人该好好说一说,否则事情永远都得不到解决。 而与此同时,在那间ktv包厢里,驰消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他一边是席乐,一边是俞凉,两人都看过来一眼,后者已经对这个电话恭候多时了。 第116页 最后也是俞凉接的电话。 所以殷侍画在另一边,听着俞凉懒洋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餵?」 她愣了愣。 「俞凉?」 「嗯。」俞凉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同时看一眼身旁驰消,但驰消并不看她,倒是席乐饶有趣味地旁听着。 「你和驰消在一起?」殷侍画问,声音不自觉提高,但又极力克制着冷静,「你拿着驰消的手机?」 「嗯。」俞凉别有含义地重复她话,「我和驰消在一起。」 殷侍画沉默半晌,说:「那驰消在么?让驰消接电话。」 俞凉就把电话给驰消了。 但也用一个挺嚣张的眼神提醒他,提醒他两人之间已经达成的协议。驰消依旧不给她眼神,接起电话:「餵?」 「驰消?」 殷侍画又无言了。 虽然是她要求俞凉这么做,但当驰消真这么快地接过电话,她又觉得心更沉下去一些。 如果驰消没接电话,她就还可以继续骗自己,替驰消解释,是俞凉突然来南城玩,然后又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拿了他手机,就像之前那个在他背上留下痕迹的恶作剧一样。 但为什么驰消接了,还这么坦然。 他接了就说明他在俞凉身边,也默许她做的一切。 殷侍画才觉得喉咙哽着,疼得难受。 等驰消和自己说些什么,这样事情或许就还能有转机。但电话里就是如此的安静,沉默。 如果要说什么的话,她给驰消思考的时间。但哪怕过了再长时间,他也还是不作声,只有杂乱的背景音乐,和他那边正在玩乐的人时不时爆发出来的一阵哄响。 驰消不动声色地从沙发上站起,对着面墙。 殷侍画才忍不住问他:「你就不想和我说些什么么?」 带着那样隐忍却也压抑不住的哭腔。 「……」 可是说什么呢。 驰消久久地看着那面墙上的砖,以及砖面上的花纹,听殷侍画难得放低了姿态,用那么卑微的语气轻轻地问他:「是我做错了什么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谈谈?是因为昨天晚上,我躲开了你吗?可我不是故意要那样伤害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喜欢你了?可是我没有!」 「还是说,你开始讨厌我了,是你不喜欢我了,因为俞凉……因为我总是对你们两个之间没发生的事疑神疑鬼,因为我总是爱耍小聪明,没掌握好和她之间相处的度,也没有足够考虑到你的感受……总之你就是不那么喜欢我了,就像当时突然把裴颜甩开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能理解,但你起码要告诉我是不是这样吧?是么?」 「……」 「别说了。」 驰消讲。 在此同时,俞凉鬼鬼祟祟地站到他身后,监听他对殷侍画说话的内容。 驰消也注意到她,回看她一眼。 没违背约定,他没语气地说话时声音也挺冷漠。 那边的殷侍画没声了。 过了会儿,她可怜巴巴地问他:「你不要我了么?」 驰消干脆挂上电话,把手机给扔了。 就像当初和裴颜分手时一样,他把手机狠狠地摔向墙角,毫不留情地。手机瞬时就四分五裂,甚至还崩出几个零件飞到黑暗中。 吵闹的包厢倒因为这一响动而安静几秒。 驰消安静了片刻,缓过神,手抄进兜里,转身,悠悠地问俞凉:「怎么样,满意没?你威胁我的事情,咱俩的交易,这样能算是达成了吧?看戏看得还过瘾?」 「嗯?」 俞凉刚才还有点被驰消给吓到,现在倒和他距离挺近的。 听他一连串问这么多,她想了想,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挺好呀,我没什么意见。」 「那我们商量的事,算可以了?」 「……嗯,可以。」俞凉再点头。 「不反悔?」 「……」 俞凉被问得有些毛了,不知道驰消想说什么,干脆拔高了音调重复:「是啊!不反悔!我俞凉说到做到,这样可以没?」 驰消点头。 然后手从兜里拿出来,狠狠地拽住她衣领,把她给甩到身旁的那堵墙上去。 俞凉没反应过来,「啊」了声。但尖叫的尾音还没散去,就是她头撞上墙面的沉沉的「咚」的一声响。 一座包厢看了会儿戏,刚要恢復热闹,又因为这突然发生的事而彻底地鸦雀无声。 俞凉缓缓地站起,下意识碰了碰额头,再看手指。 即使在光线不明的环境里,也能清楚辨别出其上的腥红的痕迹,以及,通过触觉感受到的那种液体的粘稠。 她久久地盯着那片血迹,说不出话,额头像是被擦伤了大片,又疼又麻得没有知觉。那墙面被设计得挺粗糙的。 又有一股血从她眼前流下来,使她不得不眯住眼。 包厢里一阵骚动。 虽然看不清,但似乎也猜到发生了什么。结果驰消又拽住俞凉头髮,逼得她不得不仰视他,虽然她一只眼被流下来的血给迷住了,看起来怪惨的。 她忍着伤口又被扯得生疼的感觉,听驰消说:「我这个月什么都听你的,配合你玩,不会和殷侍画有一点交集,但也都是为了殷侍画。这个,」他瞥一眼旁边被俞凉撞上的墙,说,「是我还你的,怎么样?」 第117页 「过了今天,你大可看看你还有什么事能来威胁我一下,然后我怎么让你死!」 「……」 驰消说完就走了。 …… 另一边,殷侍画眼睛也哭干了。 她给沈钦颜打电话。 ——「餵?皎皎?」电话里传出声音,沈钦颜几乎一秒钟接起。 殷侍画吸了吸鼻子。 问:「是你和俞凉在一起整我么?」 「啊?」沈钦颜顿了下,问她,「俞凉是谁?」 「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殷侍画又忍不住哭起来,虽然已经没有眼泪了。 她后来又给驰消打了那么多电话,但都是关机状态。她问沈钦颜:「难道现在这样你就会开心么?难道这样,我就会一辈子都和驰消说不上话了吗?难道这样我就会继续喜欢你了吗?难道这样,你之前对我做过的、所有让我伤心的事,就能够一笔勾销了吗?姐姐?」 「就这样,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沈钦颜那边也是安静了许久。 「一个月。」她说,也不再有那么多情绪了,挺平静地跟殷侍画说,「一个月,你来我这边住。我向你证明,证明我们两个之后可以怎样一起生活。一个月后,如果你还是这么讨厌我,无论驰消那边发生了什么,你去找他,你去和他做什么我都不管了,真的。好么?」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么?」 殷侍画凉凉地问。 沈钦颜不应声。 殷侍画深深地唿吸,说:「也就是说,我答应你,去找你,一个月后离开,你就永远都不会再打扰我生活了……是么?」 沈钦颜也深深地唿吸。 「如果那样的话,」她声音也有点哽,说,「如果那样的话,嗯,如果我们之前的所有在你眼里都已经变成垃圾的话,如果即使我这样做也没法挽回的话,是这样。」 殷侍画闭了闭眼。 「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任何事,皎皎。」她说,「因为驰消之前也是这样卑鄙无耻的。」 「嗯。」 所以这算是承认了吗? 但殷侍画已经懒得再问什么了。 她跟沈钦颜说:「你不用来接我,明天我自己去找你就好了。」 「……」 「嗯。」 殷侍画把电话挂上了。 * 第二天,傍晚,她打车去沈钦颜住处。 对着手腕拍了张照,发朋友圈,然后就将几乎所有的社交软体都卸载了,平静地看着这座城市布满玫瑰色晚霞的天空,还有一座座因为反射着光而光怪陆离的高楼大厦。 她在左手的手腕内侧纹了个字,纹了「驰消」的「驰」。 第53章 沈钦颜 沈钦颜住在南城另一个区, 过去的路程耗费时间很长,殷侍画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在沈钦颜小区门口下车,下班的晚高峰还没过, 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来来往往。譬如穿着厚实长大衣、提着公文包的男人, 或是提着袋子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刷卡进门。 深蓝的夜幕中,门卫值班室里亮着暖融融的光, 坐在里面的老头低着头, 看起来懒洋洋。反正连车辆通行都是摄像头扫车牌号、升降杆自动起落的,他心好像早就不在这里了。 殷侍画跟在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身后, 进了小区。 她几乎什么也没带, 手抄在衣兜里,算是挺熟练地找到一个地下停车场入口, 走下去,几乎将整座停车场横穿,再出来,才到这座小区后面最安静的独栋小别墅区, 在沈钦颜家门口站定。 然后给沈钦颜打电话。 沈钦颜立即开门。 看着殷侍画,她眼里是掩藏不住的高兴。但也不知道眼前的殷侍画是在外面冻了太久,还是怎么, 整张脸都煞白。她表情才平静一些,将殷侍画拉进屋。 屋里很暖和, 她倒也不觉得这样和殷侍画有多尴尬,问她:「你吃饭了没?」 殷侍画摇头。 「那……吃咖喱饭吧。都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自己热的咖喱饭吃。」 她一直把殷侍画拉到厨房门口,停下, 回头看殷侍画,殷侍画才点了点头。 ……算了,她又变成那个小闷葫芦了。 沈钦颜耸了耸肩,依旧没什么所谓地继续话痨:「那什么,你是不是什么都没带来?先去把外套脱了吧,家里热,然后看看要不要看电视什么的,再看看缺什么东西,我明天去买。」 「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去一趟公司就行。」 殷侍画又点头,吸了吸鼻子,把外套脱了。 沈钦颜说:「你要是冻着了,可以倒咖啡喝,在茶几上,那壶里,我刚泡的,是热的。」 殷侍画也照做了。 餐厅里响起歌,是沈钦颜用手机连上小蓝牙音响放的。 她整个人也投入到里面,开始捣鼓从冰箱里拿出的咖喱和米饭。 殷侍画在客厅里捧着热咖啡,看过去一眼,也只能看到沈钦颜一缕红色的、向上翘起的发尾。 她可能至今仍不能说清,自己对沈钦颜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怀念?执念?喜欢?还是讨厌。 就像她现在也不能说清,闻着这样香醇的咖啡味道,听着旋律还算喜欢的歌,厨房里有个在给自己做饭的人,而那个人是沈钦颜,是觉得温馨更多,还是心冷更多。 第118页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已经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了。 只要再想到驰消,以及俞凉,这两个名字中的任何一个,她的心就会像被针扎了一下痛,想哭。 为了不让自己难受,她就尽量不去想。 一个月之后,都是新的一年了。她一定要找到驰消,见到他,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否则以后该怎么办?他们都已经规划好以后了,虽然在一起时有些小不愉快,但她不觉得驰消会这样抽身就走。 要么有苦衷,要么就是每个突然被甩的人,大概都像她现在这样这么执迷不悟。 反正在这个月结束之前,她永远都得不到真实答案。 …… 沈钦颜捧着一碗冒着热气和香气的咖喱饭放到她面前,回去摘掉厨房手套,简单收拾了一下流理台,关掉音响,就过来坐在沙发上,托着脸,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吃。 然后说:「你或许觉得,我挺烦,现在的生活也挺讨厌,但你有没有觉得很残忍,你现在期盼着一天一天过去的时间,对我来说就是倒计时,过一天没一天。」 殷侍画动作停滞了一下。 她显然还不能接受沈钦颜说这样的话,摇了摇头。 「但出事的时候,不也是你,默认和我没任何关系的。」 她低着头,轻轻地说,然后就继续吃。 沈钦颜张了张口,也没说什么,就自嘲地笑了下。 * 从那天开始,她就这么如愿地和殷侍画在一起了。 但也和之前有很多变化。比如她特意推去了很多耗时的行程,变成一个相对悠闲的人,大多时间都待在家。 比如她也不是那么热衷于点外卖了,现在几乎顿顿饭都自己在家做,有的是研究食谱,有的已经算熟练。 殷侍画虽然不多话,也不和她有额外互动,但也不再对她有那么大敌意。 尤其是她做饭的时候,她邀请了一次,殷侍画就会站在她半米以后的位置,静静地看,后来甚至会帮着打下手,虽然一言不发。她又变成那个丧丧的、看起来话很少的女孩子了。 沈钦颜记得,自己第一次注意到殷侍画时,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明明长得很漂亮,却出乎意料地不惹眼。因为她不爱说话,总安安静静的,待在边角,就总是那么容易被人给忽略。 哪怕偶尔看过去一眼,她眼里也淡淡的,没什么光,在那样一张白皙甜美的脸上有些违和。她那时候还有点婴儿肥来着,成天都丧气得要命。 她们这些人,被丢到那么偏远的私立学校,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多半是家庭有问题,但家庭条件又不那么拮据的。 嫌麻烦的大人们掏出笔钱,一挥手,碍事的小孩子就被送来上学了。他们也安心,反正小孩是被送去好好接受教育的。 她觉得她和殷侍画就像两只小刺猬,只不过她是非常招摇的那种,有刺就要时刻亮出来,很叛逆,和成天板着臭脸的老师作对,也和看不顺眼的同学作对,殷侍画就非常安静,一个人默默地缩在那儿,潜台词是「我有刺,谁都别想靠近我」。 然后她就忽然来兴趣了,亲眼目睹了一次殷侍画对学校的「反抗」。是她试图去倒饭,但无功而返,她就幸灾乐祸地骂了她一句「小怂包」。 那时候就是那样,不懂得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兴趣和喜欢,就用一些很幼稚的方法来吸引对方注意。 她那时候还见过男生喜欢女生,结果引起对方注意的方式就是欺负她、踹她的书包、找伙伴在走廊上「堵」她,真的很莫名其妙。现在想来她也一样傻,可能还因为有点好面子。 殷侍画肯定也觉得她很讨厌。 但和黯淡无光的生活相比,殷侍画至少注意到她了。 于是两人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变成朋友,变成相互喜欢,在升入高中时如愿地住进同一间二人寝。 她为了解决殷侍画倒饭问题,那时候为她吃了多少海蛎子和大萝蔔大白菜啊,想想都反胃了。 其实她是那种比较大大咧咧的个性,而殷侍画是那种比较少言却固执的类型。 后来殷侍画所说的很多细节,她实际都已经忘了,或者说早不放在心上了。 譬如殷侍画认为她爱吃生煎,觉得那是她们回忆里非常重要的部分,但她那时候好像只是太饿了,因为学校的饭确实不好吃,她父母也不会给她零花钱,所以她就去「抢钱」,而学校后面的栏杆外,那片破破烂烂的居民区,也就那家卖生煎的铺子挨最近,并且愿意抓住这「商机」,总是很配合她,每逢她死死地抓住栏杆、在那儿大嚷,后面还有群男生即将抵达时,及时地抽去她手里钞票,给她一盒生煎,一盒四个。 她喜欢一边把生煎往嘴里塞、让那群男生连最后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一边看他们捶胸顿足、呜哇喊叫,说他们要告老师,连着这家生煎店一起告。 她那时候的快乐都源于这个,也会因为塞不下,而给殷侍画分一个生煎,但她从来没觉得,这些事对于殷侍画来说会那么深刻。 她也认真地想过,和殷侍画在一起。 她觉得她们两个就这么一直相依为命挺好的。殷侍画很温柔,性子软,像只奶香奶香的小猫,比学校外面那只奶牛猫香多了。她成熟后喜欢也唯一喜欢的人就是殷侍画。 第119页 但两人不得不分道扬镳时,也确实是她和殷侍画说的分手,没怎么犹豫,还很悲观地找了个冠冕堂皇的藉口,觉得她们即使相互喜欢也没办法走到最后,所以不如就算了吧。 有的人,可能生来就不懂珍惜,她大概是被殷侍画教了两次才学会。 第一次,就是殷侍画在综艺节目上找到她,但她不知道还有驰消的存在,对待她很悠哉悠哉,知道那位情敌后又被气个半死;第二次就是第二次失去她的时候。 她重新站在殷侍画角度,去回味她们之间的那几年,再思索自己的这几年,除了殷侍画,她好像真的不会再喜欢谁。 而在殷侍画走后,她才有机会去慢慢了解她和驰消之间的所有。 所以她觉得,也不是殷侍画主动喜欢上驰消的,而是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一切都搞砸的……被驰消耍了也好,自己又一次没足够珍惜也罢。 算了。 想这么多都没用,她好像也明白这次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所以就像她说的那样吧,当作是和殷侍画在一起的最后三十天,这次会换她好好记住的。殷侍画也像她们刚认识时的样子,总是很安静,好像总在想着些不会告诉她的心事。 * 南城下过几次雪,到圣诞节,沈钦颜才有了一次比较大型的活动,要在另一座城市举办一场演唱会,她邀请殷侍画一同去。 如果殷侍画拒绝,她没打算强迫。但殷侍画可能也想到是最后一次,出乎意料地没犹豫,就很平静地答应了,和她一起收拾行李——都是她住过来后,为了生活,后来不得不添置的一些生活用品。 然后两人挺平静地一起坐飞机、住酒店。 陈琪全程都跟随。 虽然依旧板着张脸,但没再像之前那样——对两人几乎事事都看不顺眼。 也不知道是沈钦颜提前做了她工作,还是什么,哪怕知道殷侍画又住进沈钦颜家,她也没像之前那么要死要活、觉得整个世界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 排练了两天,演唱会开始前,照旧是沈钦颜先出发。 她和殷侍画一起,在酒店吃了顿饭。临走前问她:「能不能给我加个油?」 殷侍画想了想,说:「加油。」 沈钦颜起身,走之前又撑着桌子,问她:「你知不知道,陈琪为什么不再管我们两个了?」 殷侍画看了她一会儿,摇头。 「因为,」沈钦颜说,「驰消在这个圈里认识人,他们也合计了陈琪一起来搞我。」 「……」 「虽然,」沈钦颜继续说,「你早就说过,你没再因为那些事而怪我,而我也确实没法选,我确实……在最后选择抹杀掉我们过去的一切,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难道这些,就真的没有驰消他一丁点贡献么?」 最后她抿了抿唇,说:「我先走了,一会儿会有人带你去演唱会现场,圣诞节快乐。」 …… 当天晚上,殷侍画在沈钦颜演唱会前排的图片被人拍下来。 虽然没引起轩然大波,也没人在背后指使,但媒体发挥其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就像在年末沖业绩似地大做文章,也不免掀起些风波,大有一种让二人绯闻死灰復燃的架势。 但这次没有陈琪的威胁,没有丧心病狂的狗仔,不算太热门的话题被讨论了几天也就自己散了,甚至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诞生出一批cp粉,剪两人的视频,编两人的故事,反而希望两人真的有那么一段。 殷侍画平静了一段时间,想着沈钦颜那些话。 想到之前打算送给她的生日礼。当时是被陈琪给拿走的,多半被扔掉了。 一个月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天,而那些事情也都过去,谁也说不清谁对谁错了。 可即使是谁对谁错又怎样?事情的结局大概不会发生转变。但她还是又给沈钦颜买了一份需要自己组装的小房子摆件,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做完了。 最后一天,沈钦颜不在家。 殷侍画收到她简讯:【你想走就走吧,我不回去了。】 殷侍画就把东西都收好,把做好的那个小房子留在她床上。 其实还想留个小纸条什么的。但感觉写什么都太矫情,也太多余。 这个年末,沈钦颜拒绝了所有卫视或平台的跨年演唱会邀请,要在外地开自己的演唱会。她已经近一个月都没什么大活动了,除了圣诞节那次。 上台前,她又给殷侍画发最后一个简讯,告诉她一个夜总会地址,说:【你去那里找驰消吧。】 然后她吸了吸鼻子,上台了,握着冰冷的话筒,走进一片刺眼的灯光中,突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一个很丧的小女孩。 不过一切也都是自己活该。 在新年过后,她把那首《逃向月亮》的最后一句重复了很多遍。 之前的词都是瞎写的,她挺善于假矫情,也不记得写词时想不想殷侍画了。好像没太想吧。只是为了写点东西,故意伤春悲秋,自我陶醉在一段不成熟又假装很悲伤的恋爱往事里。但她现在看着那个提词器,就像看到殷侍画之前的朋友圈。 可殷侍画是很认真的。 在找她的那两年里,她都在想什么呢? …… 她们那时候分别的方式,就是她带殷侍画去玩滑翔伞,特别高,就像要从这个世界上飞走了一样。 第120页 她觉得真好。但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停留在那一刻。她觉得,她这才真正地变成了一只昼伏夜出的脆弱的鸟,可能在某一天,就『啪』地一声碎掉了……永永远远地融化掉。 她也依旧做错了那么多事,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勇敢。但希望固执的小女孩永远幸福。反正还有另一个人爱她……比她更爱。 第54章 和好 * 已经是深夜了。殷侍画即使从沈钦颜家出来, 也没收拾太多东西。她直接打车去沈钦颜发给她的夜总会地址,又是跨越了两个区的距离,也又是很漫长的一段路。 于是看着窗外夜色, 和沈钦颜在一起的这三十天里, 各种好的、不好的,各种复杂的情绪和记忆都随着街景被卷到身后了,她又回到要面对驰消的惴惴不安里。 她下载回微信后, 没有看到驰消发来的任何消息, 也没看到他朋友圈有任何动态。还是说,是他把她给屏蔽了。 所以这一个月, 甚至是一个月以前, 都发生了什么? 事情一定是她所猜测的那样,对吧?一定是沈钦颜和俞凉迫不得已联起手来整她, 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威胁驰消……所以他才一直没联繫她,一定是这样的。 但她现在,似乎又什么都不敢想。 她还记得最后给驰消打的那个电话。 她不愿承认,但她又确实只卑微地希望, 驰消不要再那样对待她。她希望时间可以退回到两人去看电影吃火锅那天,俞凉和沈钦颜也不会在后来出现,那样两人即使心里有隔阂, 但也可以用很温柔的方式去慢慢地和好。 …… 目的地到了。 手机自动支付出不便宜的车费,殷侍画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下车, 看着那家夜总会晶亮气派的大门,其中还有斑斓闪烁的灯光透出,以及隐隐传出的很嘈杂的音乐。 她犹豫了一下,走进去,正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的一名保安似的人倒没拦她。 然后她才知道, 这家夜总会今天被人给包场,难怪门口没有闲杂人等进进出出。 而她进了里面,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幸闪来闪去的灯光很眩目,音乐也确实震人耳膜。有dj和mc在台上带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人嗨,但那些人看起来年龄都和她差不多。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内心里有些无所适从,表面则安安静静,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再慢慢地走,看到了吧檯前、在和几名女生聊天的于博衍和任天,又在大厅靠里侧、稍微安静些的地方看见了在自己丢着骰子玩的席乐,他正和对面的人聊天。最后才看见他对面的人就是驰消。 他一个人,没有俞凉。 沈钦颜是上台前给殷侍画发的简讯,加上路程时间,现在离零点还有近二十分钟时间。 但看着这样的驰消,殷侍画又犹豫要不要上前。 因为她没来由害怕,不知道驰消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在等她。可如果又是她在自作多情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上前去找他,他会是怎样的态度,而她左手腕内侧还有着他名字第一个字的鲜明纹身。 期间席乐抬了下眼,她还以为他会看见自己,吓一跳。但他只是招唿旁边的侍者来加杯酒。 殷侍画就暂时离开那附近,缩在个没人的地方,纠结,要不要先给驰消打个电话。但人都在眼前了又为什么要打电话?最后还是驰消打给她。 她看着手机,现在时间是23:46,然后接了。但是一接起电话她就想哭,半天都说不出什么。又是驰消先说的:「餵?」 他那边好像还挺安静。 殷侍画还是狠狠地瘪着嘴,酝酿了半天,但一个字都说不出。 安静了片刻,只有她这边音乐声很大,源源不断。驰消才继续说:「你是不是已经过来了?」 殷侍画用气音答他——「嗯。」 这大概是,她现在说话所能用上的全部力气了。 「那你来找我,好不好?」驰消语气也算是挺温柔的,那样说。 殷侍画想了想,认真地点头,才想起他看不到,又用鼻音挤出个「嗯」字。 「我就在二楼,走廊最里面的包厢,这里没别人,你来找我,好不好?」驰消又问一遍。 殷侍画于是第三遍应「嗯」。 「那好,我在这儿等你。」 那样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就像生怕什么东西会碎掉似的。 电话挂上了,屏幕上只留下通话记录。殷侍画看着它,发了会儿呆,慢慢地适应所发生的都不是假的,才开始找楼梯。 然后她发现,没人往二楼来,也没人在二楼。何况现在就快跨年了,除了限制通行外,大多数人都愿意在一楼处热闹。她就在幽微的光线里,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果然发现那间包厢里面灯亮着。 她环顾四下没人后,弯下腰,凑过去,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向内看。 她这个样子真挺傻,但那个时候又确实想那么做。 她也真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驰消。 包厢里果然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好像也没在做什么事。 不过低着身子,好像在看面前茶几上放的手机。她观察了他许久,反而越来越觉得好玩,听着楼下传上来的欢唿,才推门进去,走到他身边。驰消抬起头,她也看到他手机上的时钟,按了他的home键,问他:「你看这个干嘛?」 第121页 驰消二话没说,将她揽过来。 殷侍画将脸在他颈窝处埋着,鼓了会儿嘴,但也慢慢地欣然接受了这个拥抱,很乖顺地缩在他怀里,跨坐在沙发上、他腿上。 两人好像都慢慢地觉得这个拥抱真实且踏实了,驰消才松开殷侍画,捧着她的脸,说:「我想亲你。」 「……」 殷侍画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太突然了。而她还纠结在一个月前的电话上。也还不太能捏准,现在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对驰消。 忽然就这么近了,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她熟悉的。他也还是那样子,还是那张脸,她觉得她心跳都快停止。她就一动不动的,驰消大概以为她还在犹豫,说:「我不弄疼你了,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没等到殷侍画表态,但殷侍画先主动凑近了,贴上他的唇。 不过也只是贴着。 感受了许久她的温度,驰消捧着她脸的手移到她颈后,才慢慢变主动,轻轻地抵开她唇,吻得很温柔,也很缠绵。舌头特意舔过她之前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内侧,殷侍画果然变得有些僵硬,但他搂着她,慢慢地把她这份僵硬给化解,殷侍画也在这个吻里慢慢地想开了。 她不想问了。不想再向驰消确认什么,其实答案都已经挺明显。 既然他选择了他的处理方式,自己也在一个月后重新选择他,那就没必要再说什么别的,她觉得。 驰消很久之后才放开她,她嘴里是甜甜的,还有酒精味。 现在时间早就过零点,是新的一年。 其实刚才楼下就爆发过一阵又一阵的尖叫与欢唿,只是都被两人排出在世界之外。而此时此刻,剩下悠长的回味与余温,殷侍画意识慢慢地清醒,想到已经是新的一年,就觉得很开心。 驰消问她:「你笑什么?」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笑了。 但驰消这么说,她也还是很难控制住自己表情,最后干脆就一头埋进他怀里,环着他腰。想了会儿,跟他说:「我们重新开始行不行?我们和好。」 驰消也想了一会儿,说:「不行。不重新开始。」 「之前的都不能作废,我喜欢你,怎样都喜欢,所以之前的都不能作废。」 「嘶——」 怎么感觉像在变相说情话似的,怪怪的。独jchx 反正说也说不过他,殷侍画说:「那随便你。」 她要松开驰消了,但驰消还是紧紧不放手。他下巴搁在她肩上,问她:「今晚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嗯?」 殷侍画有些好笑,想了想,又用鼻音轻轻地应一声:「嗯。」 这次反过来,驰消紧紧地抱着她,她能感觉到他很有力的心跳。问他:「那你要去我家吗?」 「可以吗?」 「……」 给个台阶就上得飞快,殷侍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她喜欢的驰消也确实是这样的,总有那么些不正经。最后也是她妥协了,闷声闷气地说:「好吧,是真的,毕竟是我家,我同意的话你就可以来。」 「那你家,是不是也应该算我家?」驰消又问。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感觉到她无奈,或者说,终于把她给逗无奈了,驰消才笑着将她松开,但又想到什么似的,仍旧抓着她左手手腕。 殷侍画都快忘记这茬了,结果就眼睁睁地看着驰消把自己衣袖层层地掀起来,露出那个醒目的纹身。一个大大的「驰」字。 当时纹得有多决绝,现在在驰消面前有多脸红,也是真的。殷侍画甚至都不敢看他。结果驰消还去搓了搓它,说:「不是假的啊。」 「……」 「当然不是啊。」 「笨!」 殷侍画赶紧抽回手,将袖子层层地平整回去。驰消说:「那我也该去纹一个。」 殷侍画想了想,倒觉得他这主意不错,光是想一想就很开心,但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而这样的内外矛盾,虽然没让她直接笑出来、被驰消戳破,却也被他给捕捉到一个似笑非笑的唇角。他拉着她两只胳膊,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说:「我也去纹一个『殷』,以后咱俩就谁都别想跑。」 「我没有想跑!」 「我知道。」 「那你说……」 殷侍画没说完的话被驰消给堵回去。他又忍不住亲了她,也又忍不住亲了很久。以后他依旧可以想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亲昵多久就亲昵多久,他一这样想就觉得真的完满了。 殷侍画没有问他一切的原因,也没有计较他之前做的事。就像他也不会问她这一个月都和沈钦颜做了什么,被拍到出现在演唱会前排的照片又是为什么,同样不会计较她很久之前对他的所有慢反应。 反正都算不清楚了,但只要知道现在是相互喜欢的就可以,知道未来也会一直在一起就好了,也还有那么久时间。 他觉得,他对殷侍画那么多那么多的爱,还有足够的余生去消磨,就没什么别的企望了,也不会再让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 一个寻常的新年第一天,凌晨,夜总会一楼喧嚣不已。 二楼倒是很安静,只有一座包厢里亮着灯,也只有那座包厢里有动静。驰消让殷侍画给他唱歌听,唱累了,就放着别的歌,他抱着她在屋里转圈圈。反正也没有旁人,殷侍画也觉得很好玩,肆无忌惮地「咯咯咯咯」地笑。 第122页 或许以后就都能一直这样生活吧。 第55章 纹身 晚上两人在殷侍画家睡的, 因为驰消父母都在家。但他跟殷侍画说,他已经让他爸妈不要在家里待了,这样殷侍画就可以去他家住几天, 也看看饺子。 殷侍画对他家氛围这么「自由宽松」的事一直觉得好笑, 但也习惯了,没说什么,算默许, 反正她也真挺想念小饺子。 两人那一晚什么都没干, 因为已经在夜总会玩得筋疲力竭,还是到了三点多钟才撤退。 撑着副疲惫的身体, 回到殷侍画家, 洗澡就耗尽了最后力气。之后也没再纠结让驰消睡客房还是什么,他脸皮厚, 殷侍画也没管,就让他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也是任他像以往一样,抱着自己睡。 新年第一天, 两人沉沉地睡到十一点多。 殷侍画住的这片小区本来就宁静,可能也与这天难得放假、大家都在家休息有关,感觉屋外都静悄悄的, 很安宁,没什么起床晚的罪恶感, 反正两人也没什么事干。 照例还是驰消先起的,其实也有其他原因。因为他怕和殷侍画一起在床上腻太久,他会忍不住做些别的。就先爬起来,洗漱完毕,整个人彻底清醒。 正好今天元旦, 殷侍画家的保姆放假,上午不会来收拾卫生。 他先检查过冰箱,但里面没什么菜。 殷侍画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薛鹤兰不过问,她和保姆说是和同学去留学前旅游。所以这一个月,保姆都不用给她做饭吃,且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当然不会预留什么新鲜的食品。 两人都挺饿,买菜现做还没有点外卖方便,就叫了外卖。 睡够觉,外卖送达后也填饱肚子,殷侍画才看起来有精神。 下午暂时没什么安排,驰消说:「我下午去纹身,然后我们去超市买点菜,晚上到我家,我给你做饭怎么样?」 殷侍画才刚从睡醒状态中清醒,没开始考虑下午做什么。听驰消这样说,倒觉得他说的都是自己想做的,点头。 「那你,可以和我去同一个地方纹。」她想了想,还挺开心地说,「那个地方是我在网上做了很多功课才找到的,本来需要预约,但知道我只想纹一个字,又着急,就很快出了图案,我觉得也不丑。」 「这样?」驰消又拉起她左手来看看,问她,「疼不疼?」 这次被他细看这纹身,殷侍画没像前一晚那么不好意思了。 她说:「你这话好像给我纹身的那人啊,他也是这样问我:会不会疼。」 「……哟。」驰消听她这么说,重点就跟着转移了,问,「那给你纹身的是男的女的?」 「……」 「男的。」 「那我也想吃你的飞醋了。」 「『也』?」 殷侍画蹙着眉,不太爽地看驰消,老觉得他说话很会内涵人。 结果驰消还要槓在这问题上,继续问她:「你觉得那个人帅不帅?」 殷侍画看着他。 而他也是那么真诚地看着她:「嗯?」 殷侍画就仔细地回忆,想那个纹身的人是什么样。可当时都已经那么伤心那么绝望了,哪还有心思管这个。不过这么一想来,还真不丑,只好告诉驰消:「不丑,但反正没你帅。」 驰消就笑了。 笑她这么认真可爱的样子,以及酝酿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说出的话。 「没事,」他跟她说,「我今天去看看。」 「……啊?」 殷侍画又有点后悔劝他和自己去同一个地方了。 跟他一起收拾着、准备出门,她一张小脸还有些紧绷绷,就差直接问他会不会去找茬。驰消才说:「在想什么呢?我逗你的。你真觉得我那么无聊。」 「而且我今天是要去和你纹情侣纹身。」 「……切!」 殷侍画被他拉起手,已经穿戴齐整,也收拾好要去他家过夜的生活用品。时值寒冬,外面也相当冷,驰消没开车过来,两人就打车去市里,同时驰消联繫席乐,让他帮自己把车开到他们要去的商场。待他们到了,将东西放上车,就一身轻松地直奔纹身馆。 这是个时隔一月的情侣纹身。 驰消果然只是在开玩笑。虽然给他纹的那位,正是之前给殷侍画纹的那人,他也没多看那人几眼或怎样。主要是,出自一人之手的情侣纹身,字体和大小都一样,很配套,也挺有意义,是名副其实的情侣款。 驰消纹身的位置在右手手腕内侧,这样和殷侍画牵手时,两人的纹身能正好重叠在一起。 最后看着成果,殷侍画也很喜欢,拿手机拍了一张问驰消:「我可不可以发朋友圈?」 她是真的开心。 「什么?」驰消看着她,反应过来,说,「当然可以啊,连我不都是你的人。」 「嘶——」 殷侍画被他这话弄得起鸡皮疙瘩。并且最致命的是,她瞥一眼那位刚给驰消纹好身的小哥,生怕驰消刚才那句话被他给听见,多社死。不过那人正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收东西,似乎并没有听见什么,她就收回目光看驰消了,充满了奶凶奶凶的威胁。 她知道这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果然。驰消毫不避讳于她目光,笑得还挺幸灾乐祸。 「怎么?你不愿听吗?」 第123页 「我愿意啊!」也就是在这一秒,殷侍画下定决心,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她瞥一眼那小哥,正好他收拾着东西又往这边来,她特意很大声地跟驰消说:「我也是你的!」 那人果然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心理素质倒也蛮强,就低头,继续整东西,当什么都没听见。 殷侍画本意是对驰消「打击报復」。但真「报復」完了,她觉得自己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因为驰消脸皮多厚啊,听完这话,好像还觉得不赖,一脸满足,反而是她自己脸很烫,驰消看她这样子幸灾乐祸就更上一层。 那边小哥都收拾完了,才冷不防地问一句:「两位对纹身都还满意吧?」 「……嗯。」殷侍画应一声。 驰消也称赞过,就和殷侍画离开这儿,去商场了。 在商场的超市里买了想吃的菜,但殷侍画执意要加上番茄与蛋,驰消没在意,以为是她想吃。做什么当然是老婆仔喜欢什么最重要。 两人推着购物车继续走,殷侍画才告诉他:「晚上我也想做一道菜,我想做番茄炒蛋。」 「嗯?」驰消点头,「那我教你。」 「不用。」殷侍画却说,驰消看向她时,她眼里也有藏不住的小得意,「我会做。这道菜可是我自学的,我做给你吃。」 「……哟。」 驰消才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于是变宠溺。说:「好啊,那我就等着尝一尝殷大厨手艺。」 殷侍画「嘻嘻」地笑了下。 但一想到学习这道菜的经歷,又忍不住失了下神。 她有时间静下心来学一学烹饪,也不过是在沈钦颜家时。 沈钦颜的个人跨年演唱会上了热搜,又有她染黑髮的事跟着上去。因为她从出道开始就一头红髮,从来没变过,所以发色对于她来说算是个标志。 忽然这样改变,对关注她的人来说,还真不是件小事。 当然,有喜欢她的人肯定也就有不喜欢的,有人抨击说她这样不过是炒作,是在担忧要过气时的垂死挣扎……但戏剧性的是,沈钦颜没多久就官宣进组,正式开始涉足戏剧圈,要在一部网剧里担任个挺重要的角色。 所以染黑髮,也算是辞旧迎新。 殷侍画早就猜不透,沈钦颜的各种决定,究竟是个人情绪和选择的成分更多,还是事业因素更多。 之前参加综艺节目的那个微博,已经回到了殷侍画手上,也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 这算是个可以任她自由支配的帐号。 之前的那个微博号,关于沈钦颜的东西早就删不完,殷侍画干脆在此时此刻用了这新号,想了想,po出自己和驰消的情侣纹身照片。 于是「沈钦颜殷侍画cp党」还没兴起就慢慢解散了。 大家都算是有了新生活。 而对于沈钦颜,殷侍画现在唯一所想的,也不过是单纯地祝愿,她能在演艺圈这条路上一直骄傲地走下去。 …… 她和驰消的那张情侣纹身照片,来歷也很简单。 驰消的父母被驰消「驱逐」,去了某家汤泉宾馆「度假」几天。 元旦这晚,他家的厨房内非常火热,两人一同下厨做饭,只不过画风截然相反。一个干脆利落,有条不紊;另一个就无论做什么工序都要慢些,认真细緻,是一派岁月静好的画风。 厨房外,就是饺子在咬着一只彩色小老鼠玩具宣洩情绪。它时不时地看一眼厨房内背影,小小的心里似乎挺复杂。 因为要亲自下厨,殷侍画知道自己没法像往常一样,在驰消做饭时陪饺子玩。 可一对「母女」又一个多月没见,她也知道,饺子是一只情感丰富且细腻的小猫,会伤心,就提前给它买了不少罐头,刚才也已经餵过一罐,算是安抚完。所以现在饺子即使没和她亲昵够,也没有去扑她腿展开「骚扰」,只是自己在厨房外,闷着头对着一只小老鼠玩具撒气。 终于做完了这道西红柿炒蛋,端上桌,殷侍画算任务完成,洗了手,才继续抱着小饺子又亲又哄。 吃晚饭时,驰消也对她这道菜挺满意。 就算那赞不绝口的样子是演的,殷侍画也对驰消的演技非常满意。 她说:「下次我给你做土豆饼吃。」 驰消说:「好。」 吃完饭,一边和饺子玩,一边看了会儿电视,发现没什么好看的,饺子也累了,两人就各自去洗澡,一起窝在床上看了部电影,也做了其他想做的事。 这也是第一次在驰消的床上做。 驰消非常照顾殷侍画节奏,在该温柔的步骤里非常温柔。 其实有时候放缓一点,黏黏煳煳又若即若离的感觉更淋漓尽致。他握着殷侍画左手手腕,看她在满是他气息、也满是褶皱的床单上很在状态,听她温软的轻声呢喃,一个多月前的争吵、一个多月的分离也算是彻底有了几次交代。 那张照片,就是在事后那样照下的。 殷侍画睡着之后,驰消也把它发进了自己朋友圈。 第56章 居心何在 * 元旦刚过去, 薛鹤兰终于回南城了。 之前她和驰消双方面定下的饭局也有了着落。 驰消的生日在一月初,就成为不错的契机。殷侍画同驰消刚和好,眼下的状态就像在热恋, 因为薛鹤兰回南城, 殷振也回来,她就不得不从驰消家回到自己家,但也每天窝在家里给他发简讯, 晚上煲电话粥, 都不知道和驰消一家的饭局是怎么定下的,驰消也没跟她说——他绝对又是故意的。 第124页 殷侍画还在想, 该怎么给他过生日, 送给他什么礼物。在那之前的某天,薛鹤兰就像是不经意地问她一句:「皎皎, 驰消又该过生日了吧?」 殷侍画看她,回答说:「是。」 「那这次是不是也该送个好点的礼物。」 其实殷侍画已经有主意了,这会儿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想给驰消送一双鞋,他们那些男生没有不爱鞋的, 虽然她不懂,但她知道他们用什么app,在那上面挑一双好看的、价位合适的, 她还是会的。如果尺码合适,她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买一双, 就成了情侣款,她就跟薛鹤兰说:「我想给驰消买一双鞋。」 「哦……什么鞋?」 薛鹤兰看她,对她这主意好像还蛮新奇,问:「你自己挑么?原来你已经想过了啊。」 「嗯,我会挑。」 没想到薛鹤兰听后还笑了。 殷侍画才反应过来, 自己这表现和之前不一样,对驰消变得更有主意了。 她就轻轻地说:「反正我自己选就行。」 薛鹤兰点头:「那到时候两家再一起吃顿饭吧。」 殷侍画也点头。 但好像听出什么,问:「这事已经定下来了,是吗?」 「是啊。」薛鹤兰说,「你爸到时候也去。」 殷侍画就知道,这事肯定早就被商量好了,只是驰消故意没告诉她。 她把这茬默默记心里,没第一时间质问驰消居心何在。他肯定是想她像现在这样,忽然被告知这件事后惊讶又无措。 但她必须装得淡定。 当天晚上,她照常早早地洗漱,躺在床上,和驰消挂上微信电话,并且拿到了薛鹤兰的「贊助金」,给驰消挑了一双挺符合自己预期的鞋,恰好自己鞋码的价格也合适,就也给自己买了双,等驰消生日那天的到来。 * 驰消生日当天,傍晚,殷侍画确实有些紧张,早早就收拾好,坐沙发上,听着从二楼传下来的嘈杂。 这是自打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觉得,薛鹤兰和殷振有点夫妻样。薛鹤兰早早就穿戴齐整,打扮得优雅体面又贵气,但对殷振的形象不甚满意,就很大声地责怪他说:「你女儿的大事,你就这么随意应付是么?」 殷振嘻嘻哈哈。 他总那样让人没辙,不正经,但又不像驰消一样,该正经时就比谁都正经。薛鹤兰之前就因为这个烦他,但这次,她噼头盖脸砸过去的话也没多难听,就是重新给他找了身衣服,看起来体面又不用力过勐,让他换了,并再三嘱咐:「到时候不会说话就别乱说,你就算闭着嘴、坐在那儿,也比平日里强。也不要把你平日里的鬼样子带到这次饭局上来!」 「行呗,那就都听你说呗。」 殷振边系外套扣子边从楼梯下来,看见正襟危坐的殷侍画,笑着说:「哟,皎皎都已经收拾好啦?」 殷侍画就沖他点头。 最后从冰箱里拿了蛋糕,那是她白天去蛋糕店做的,做了当下一个很流行也很简约的款,日历图案,再圈出生日日期,因为配色高级,所以成品就很中看。 根据晚上约定的时间,三人出发,用餐地点是一家距离折中的星级酒店。 结果就那么巧,两家几乎同时到达,并且在建有华丽喷泉的露天停车场上遇见了。 于是双方的正式会面就这么提前。殷侍画看着驰消父母,有些拘谨地问好,驰消也问过。四名大人自动走前面,说上了话,殷侍画眼睛就紧紧地盯着他们背影,并且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表情变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比刚才自己向驰消父母问好时还忐忑。 驰消在她身旁跟了段,顺着她目光看了会儿,再看看她,问:「你在紧张?」 殷侍画才转回注意力,看他一眼,有点没好气地说:「你也不告诉我一声,今天要一起吃饭。」 「什么?」驰消想了一下,就觉得好笑得不行,「难道你今天才知道?」 「对啊,」殷侍画就顺着他话骗他,「我今天才知道,我紧张得不行,去给你做蛋糕时手都在发抖,这个蛋糕也做得特别丑……听到这儿你开心没?」 「……哈?」驰消听出了她怨气,仍觉得特别好笑,但不得不憋回去了,并牵住她手。 殷侍画「嘶」了声,看着走在前面的几位家长,与他们保持着几米距离。 她生怕他们四位中的某位会突然回头,看到她和驰消手拉手,于是会惊讶地调笑一声,说:哟,你们看,他们两个还牵上手了。 那多恐怖。 但驰消将她手握得很紧,她想了想,也没挣开。 一同走了几步后,问他:「你看我的鞋好看吗?」 她刻意放缓了步子,给他看。 驰消在夜色中仔细地看上几眼,说:「啊?好看啊。是你新买的鞋?」 「好看?」殷侍画又问。 「嗯……好看。」驰消再次蛮真诚地说,「但我觉得,如果让我穿,会比你穿起来更好看。我觉得它更适合我。」 「……」 殷侍画才终于挣开他手。 「干嘛?」驰消哭笑不得地看她。 正好快要进酒店大门了,不适合在家长面前光明正大地牵手。 在正式进去前,殷侍画递给驰消自己另一只手里、除蛋糕以外的另一只大袋子,告诉他:「行,那送给你吧,反正你穿上比我好看。」 第125页 「……啊?」 驰消借着酒店门口的光,边走着,边打开袋子看了眼,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简直要笑得控制不住,才觉得自己刚才有多傻逼。 殷侍画就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恰好姜凝,也就是驰消的母亲回头看了眼,然后回头跟另外三人笑着说:「你们看,他俩在一起有多开心!」 另外三人回头,殷侍画只能勉强地沖他们礼貌地微笑。 驰消表情就更不必说。 薛鹤兰于是笑吟吟道:「这礼物还是皎皎执意要亲自选的,果然他们喜欢什么还是得相互之间才知道。」 「是吗?那要谢谢皎皎了。」 「对了,皎皎生日在什么时候?」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前面,在服务员指引下,进入事先定好的包厢。 殷侍画和驰消坐一起,整个用餐流程下来,点餐、上菜、吃饭,基本都是四个大人在说,时不时谈到关于两人的种种,看过来几眼。 到饭吃得差不多,四人开始聊天,驰消才找藉口带她熘出去。 两人也没什么地方待,所幸这家酒店挺大,他们就站在一条很宽敞的走廊的窗边,并排看窗外城市的夜景。 双方的长辈第一次这样出来吃饭,饭局上每每被cue到多半有些不自在,但现在开心也是真开心。 殷侍画兀自回味了一会儿,这回主动拉住了驰消的手,捏着他一根手指玩。 驰消对着窗外,看起来心情挺好。但好像也有什么心事,若有所思的。 半晌,才跟她说:「皎皎,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 忽然被驰消叫了小名,殷侍画看向他,问他:「什么事?」 驰消问:「你想去演戏吗?」 「……」 * 这一年过年特别早,两人于年后收到同一所大学的录取offer,但来不及做什么庆祝。 入学在九月,此前的时间绰绰有余,薛鹤兰和殷振在年后又「各奔东西」,不在家,没人管殷侍画,殷侍画就答应驰消,将要进一个剧组,去演一个不到十集就杀青的角色,这事儿还是席乐牵的头。 没什么原因。因为席乐原话说,看了那个角色,就觉得她适合,导演找他推荐人,他就推荐了。本抱着导演爱用不用的心态,结果导演看了殷侍画之前的综艺视频,没多犹豫就拍了板,叫席乐请人来。 这是部挺大制作的宫廷剧,而那个角色,是个没太多戏份的小嫔妃。人设就是漂亮、安静、话少,自带点有些忧郁的、怨天尤人的气质,内心戏一定要非常丰富……所以殷侍画觉得自己又被内涵到了。 这样的角色戏份小,但凡有点名气的演员都不愿接。而名不见经传的演员里,花瓶太多,这角色又太挑人,选起来实在费功夫,对比起戏份来不值得,所以就干脆找人推荐了,看能不能碰运气,没想到就真碰上。 而殷侍画之所以答应,纯属无聊,和觉得好玩。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驰消说要当她的进组助理。 助理是干嘛的?就是殷侍画有什么工作,他去对接;殷侍画想吃什么,他负责准备;殷侍画冷了,给他一个眼神,他就得给她把衣服披到位;殷侍画渴了,给他一个眼神,他就要把水餵到她嘴边,冷热还得适宜。 这是席乐描述的,因为他知道,他说现在但凡有点名气的演员在组里都是这德性,只不过助理是花钱雇的,服务得好下次就继续合作,服务得不行就说拜拜。 殷侍画觉得自己不能理解。 但如果演员是自己,助理是驰消,她就觉得非常爽,所以她没怎么多考虑就答应了。 她要天天和驰消在一起,要天天和他眉来眼去,要天天吃他做的饭,也要天天和他一起睡。 第57章 僱佣关系 这部剧的拍摄地点在横店影视城, 也就在邻省,这么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时间。殷侍画提前一天收拾好东西,次日由驰消开车前往目的地。 出发当日, 驰消开车到她家门口, 接过她行李,放进后备箱。殷侍画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 注意到这副驾上明显有什么变化, 定睛一看,原来是车座前被贴上一排字, 写着:【皎皎专座】。 她没忍住, 笑了。 驰消上车后,注意到她表情, 问:「好看吗?」 她当然点头,说:「好看。」 漫长的车程后,到达目的地,这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以及即将应对的一群全然陌生的人。 要不是有驰消在,殷侍画自己肯定不会接这种活。 两人先到忙碌的片场,和组里人打了个招唿, 就入住提早定下的酒店。殷侍画已经熟悉了剧本,这会儿快上阵, 就继续抓紧时间啃,驰消进入角色也挺快的,问她:「女明星,晚上想吃什么?」 殷侍画暂时从剧本里回神,想了想, 问他:「这边都有什么呀?」 驰消摇头。又说:「你忘了席乐说的?你现在就是演员,你想吃什么,我作为助理肯定都得给你弄来。」 「……哦,这样啊?」 殷侍画想笑,也不继续跟他客气。干脆从房间的记事簿上撕下页纸,边往上面写东西,边说:「那女明星现在列一下想吃的东西,并且根据想吃的程度排序,驰助理看看能弄到什么就吃什么吧。」 第126页 写完后,撕给他,驰消接过后看。 殷侍画也看着这么认真的他。 仍旧很想笑,但不得不憋着,告诉他:「女明星现在想了想,既然驰助理这么努力,这么认真负责,那我以后使唤你可就不客气了啊。」 驰消看完了她列的清单,和她对视,很坦然地说「行」,就要穿衣服出门。 殷侍画眉毛跳了跳,托着脸,看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受虐癖好。 「干得好可以加钱吗?」驰消临走前又很认真地问她。 殷侍画摇着笔,也很认真地想了想,告诉他:「可以考虑。」 「加多少?」 「再议。」 「那如果我晚上提供些别的服务,」他说,「能多给点吗?」 「……」 殷侍画一秒钟出戏。 「你赶紧去买饭行吧!」 嘴上终于吵够了,驰消也把殷侍画逗完了,准备出门。 她第一想吃的东西是小笼包。他用手机搜了搜,附近的店铺看起来一般,他又想到这家酒店的餐厅说不定有,虽说可以叫到房间,但闲着也是闲着,也已经穿好衣服了,就去给她打包。 殷侍画还在安静地研究剧本,驰消一开门,却看见门口正站着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他起初面色不怎么好,但那女生先笑了,手里还端着盘水果,说:「哟,不好意思,肯定吓了你一跳吧?我也是《唐宫传》里的演员,还有些要和殷侍画搭的戏,听说她今天刚来,我想亲自给她送一些水果,你说怎么这么巧。」 驰消没搭话。 「那你是……」她看着他。 驰消表情才平和一些,说:「助理。」然后离开了。 女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他背影,才重新整理过表情,端水果进屋,看见殷侍画。 她正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静静地看剧本,还是那模样,同时也抬头看她。女生于是笑吟吟地打招唿:「嗨!你就是殷侍画吗?我是赵凫。」 …… 驰消带着从酒店打包的小笼包回来时,赵凫早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盘被吃了大半的水果。 殷侍画依旧在窗边看剧本,同时拈着牙籤、插着一块香蕉吃,看起来比之前更悠然些。 驰消把吃的放桌上,也没问她关于那女生的事,就是邀功:「没发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 殷侍画就抬头,和他对视,点点头,说:「发现了。」 「……」 「我给你买的可是你最想吃的小笼包。」 驰消说着,将包装盒打开,两副筷子也掰开。小笼包的香味慢慢飘出来,也慢慢飘到殷侍画鼻前。她嗅了嗅,才觉得手上的水果不香了,来到桌前,坐下,准备和驰消一起吃饭。驰消问她:「有奖励没?」 意思是,他如此高效率地给她买回了她最想吃的东西。 殷侍画先塞了个小笼包进嘴里,解了馋,跟他说:「有。」 因为她余光已经扫到自己的钱包。现在几乎没人用现金,她钱包里一直塞着几张小面额钞票。她刚才也是被驰消一问,就灵机一动,从里面抽了张五块钱的给他,说:「喏,是奖金。」 驰消接过了,但那惊喜的样子明显很不走心,说:「女明星真大方。」 殷侍画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她又想到,驰消要出门的时候,赵凫奇怪他会从自己房间里出来,驰消就回答是她的助理。 那话说得非常自然,她现在想了想,觉得满意,于是又从钱包里抠出枚硬币给他。 「女明星决定再给你加五毛。」 驰消接过。 这次没忍住,笑了。 殷侍画也憋不住了,跟着他笑半天,笑够了幽幽地嘆一口气:「我刚才背的剧本、我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 后来的几天也是这样,两人打打闹闹,但到了片场,就要装作相互不熟悉,只是普通的、演员与助理之间的僱佣关系。 圈内人对殷侍画的了解,也不过是因为之前的综艺,以及关于沈钦颜的八卦,但后者显然比前者更强劲。 他们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至今搞不清殷侍画和沈钦颜的关系,但这种问题,哪怕再好奇,也肯定不能拿到明面上问。大家个个都是老油条,每天相处下来就是嘻嘻哈哈笑呵呵。驰消也一直保持着他职业操守,顶多因为挺高或挺帅而被人多看上几眼。 尤其是赵凫。 她所饰演的角色,和殷侍画所饰演的角色基本一起出镜,所以两人在片场的交流最多。 她有一次看着驰消,直接就跟殷侍画说:「你的助理是公司安排的吗?我觉得……好帅啊。」 「而且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像助理。」 「那像是什么?」 殷侍画在反思,驰消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做到位,所以会引起怀疑。如果被人知道他是自己男朋友,那影响就太不好。赵凫则看了驰消很久,也想了很久,说:「我觉得像二世祖出来体验生活。」 殷侍画猝不及防,被逗笑了。 是真的「噗」的一声笑出来,以至于在玩手机的驰消往这边看了眼。但发现赵凫在一眨不眨地看他,眼神就有些冷,赵凫很夸张地耸了下肩膀,跟殷侍画说:「我真这么觉得。」 第127页 「他平时对你凶不凶?」 殷侍画摇头。 「你给他多少?」 殷侍画想了想,觉得适合往高里说,就张口胡来道:「一万。」 「不到一个月就一万?」赵凫张了张嘴。 殷侍画点头,突然又有一种自己包养了驰消的爽感。赵凫也表示自己明白了。 驰消的纹身一直由长袖遮着,他平日也不和旁人多接触,就没人发现这秘密。殷侍画更不必说,她要拍戏,为避免穿帮,手腕内侧一直都盖得严严实实。 她突然发现,这样和驰消明面上是僱佣关系、暗地里酿酿酱酱的感觉还挺好玩。两人也硬生生把一次拍戏的经歷变成度蜜月。 还没到一个月,殷侍画就完成了任务,「领盒饭」,提前离组。 她那角色就是个炮灰,总怨天尤人的,没多久就因为后宫纷争被毒死了,挺惨的。 离开前那晚,她在酒店房间收拾行李,驰消下楼去拿外卖。赵凫好像摸清了两人活动规律,在驰消回来时,「碰巧」就和他在电梯前遇上。 她可能真信了他是助理的事,就是专门由演员雇着进组的那种助理,问他:「嗨,这次结束后你还有活吗?我下次有机会想和你合作。」 驰消听完没理,赵凫沖他背影大了些声音问:「你是觉得我不行,还是?」 驰消停住了,她说:「你这样傲慢不理人也不太好吧。」 驰消就说:「不合作。你挺好,但我就喜欢殷侍画那样的。」 「啊?……你暗恋她?」 赵凫一脸懵逼,驰消开房门,结果房门差点打到殷侍画脸。 没想到她收拾到一半就累了,也觉得饿,干脆站在门口等他回来。 酒店的房门隔音一般,走廊上声音挺大,她就听见了,关上门后打量驰消,问他:「你怎么就这么招女孩子喜欢呢?」 她也觉得很drama,自己竟然一直没看出来,赵凫对驰消有意思。 不过也不怪赵凫,因为自己没坦明一切,赵凫真信了驰消是她助理的话。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赵凫,所幸两人以后不会再打什么交道。 驰消也觉得挺好笑的:「那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最后一晚,两人当然点觉得最好吃的外卖,是一家很正宗的东北菜。 殷侍画最爱吃它家的地三鲜,其次是锅包肉。不过她这次没那么专注吃,她心里在琢磨别的事,还有些美滋滋,因为她一直想着驰消最后和赵凫说的那句话:我就喜欢殷侍画那样的。 她酝酿了一会儿,慢悠悠问驰消:「你刚才说,你就喜欢我这样的么?」 驰消看她一眼,可能揣摩她又在想什么,应:「嗯。」 和刚才一样,都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那你,不喜欢裴颜那样的啦?」 「……」 房间里静了会儿。 这个名字好像都过去太久,和之前的回忆糅成一团,已经慢慢地在两人生活里淡去了。 裴颜现在在做什么?估计考上了某艺术类院校,依旧挺嚣张跋扈,也依旧挺敢作敢为。 殷侍画突然想,她在另一个地方,偶尔刷刷新闻,如果看见自己与沈钦颜之间的种种,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也知道自己现在和驰消在一起,他们两竟然会一直这样在一起。 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问驰消的问题,确实是自己一直有些在意的。 如果她和驰消,从开始就很完满,那在遇到俞凉时,她肯定会多不止一星半点的底气。 其实她有时候想到这些,还是会蛮难过。她承认了,她的确是一个会暗暗藏一些心事的傻瓜。 但实际上,有些话,驰消和俞凉说过,却没有和她说过。 现在他看着她的眼,挺认真地跟她说:「那我可能说错了,我也不是喜欢你这样的,我就是喜欢你。连我自己一开始都觉得意外,觉得自己很傻逼,但就是喜欢了,那有什么办法?我也想让你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 殷侍画慢慢地想了许久,点头。 不过没想到,这些话,竟然是两人在酒店吃着东北菜说的。 她很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会的。」 * 结束拍摄,回到南城,去英国之前,席乐又邀请两人去冰岛旅游。 其实他叫的是自己的髮小和朋友,就是平时和他玩得好的那群男生,还有宋可儿,殷侍画是作为驰消女朋友才去的。 她也才知道,原来席乐在冰岛留学,都已经快一年。很少听说会有人去那儿读书,她又觉得,席乐果然是个挺有主意也挺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她正好想旅游,也有几个月时间没和宋可儿联繫。 出发当天,就像当时从伦敦回来一样,她、宋可儿与驰消三人坐同一班飞机,同一排,只不过这次的气氛愉快多了。 宋可儿没多问什么,譬如她之前和驰消吵的架,譬如又冒出的和沈钦颜的绯闻,只是一直和她聊其他话题。许多月没见,两人有几乎说不完的话,如此一来,反而显得驰消多余。他倒也没什么怨言,在一旁听歌睡觉。 席乐在冰岛有一幢大别墅。夸张到,他这次邀请了不少人,给所有人分配了房间都绰绰有余。 而每个人到的时间不一样,殷侍画三人算比较晚的。 三人拖着行李箱,千里迢迢,可以说是跨越了小半个地球找到这儿。恰好席乐正在那别墅的院里。 第128页 这里虽然纬度高,但和想像中不一样,并非一年四季都天寒地冻、草木不生,他院里的植物反而很茂密,只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宁静、很寂寥、很悠远,比如空气的质地,比如风景。他穿一身很休闲的衣服,闲闲地瞥过来一眼,他身后又有个女生直起身,眯着眼跟着往这边儿看。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还有熟悉的短髮。 是俞凉。 和她对上视线后,殷侍画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觉得很违和。 第58章 北 宋可儿一时也没说出话。 除了一脸讳莫如深的俞凉, 此时最淡定的只有驰消和席乐。 驰消拖着行李箱,继续往院中走,没将俞凉放眼里, 俞凉也悻悻然收回目光, 用手指卷着一缕头髮。席乐和驰消相互间打过招唿。 殷侍画和宋可儿跟后面,殷侍画也和席乐问过好,他眼神懒懒转过来, 说:「拍戏还顺利吧?」 她就点头, 又说了声「谢谢」,毕竟是人家帮搭的桥。 接着是宋可儿, 她跟席乐做了个鬼脸, 就算是相互问候过。 三人各自找到被安排的房间,殷侍画当然和驰消在一起, 睡一间双人客房;宋可儿的单人间与他们在一条走廊上。 大概因为是关系户,这条走廊在二楼,其他房间没再被安排人,就非常安静, 有着可以免除打扰的私人空间。 和驰消收拾了会儿东西,殷侍画跑到宋可儿房间。 关了门,宋可儿先问了:「俞凉为什么在这儿?」 殷侍画也只能摇头表不知道。 她站在窗边, 向外看,这里的景色特别好。只不过这面窗朝房屋侧面, 从这个角度就看不到前花园。她说:「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和席乐在一起了。」 「……对!」话被戳破,宋可儿才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而且俞凉之前还……」 「我真是服了席乐了, 他这样和驰消之间就不会尴尬么?」 殷侍画没吱声。又觉得这话有些怪。 「算了。」俞凉也不想再说,大概因为这事儿实在太魔幻,她埋头继续收东西,说,「随便吧。」 殷侍画在她房间逗留片刻,旋迴自己房间,却也越来越好奇,遂像小间谍打探情报似的,问也在收拾东西的驰消说:「俞凉和席乐在一起了吗?」 驰消看她,看她一双大眼睛很明亮,充满好奇和探究,觉得挺好笑地说:「应该是吧。」 「你不知道?」 「他也不会什么事都告诉我吧。」他说,「我也不知道俞凉在这里。」 「噢。」 「但我觉得,你说的十有八九是对的。」他又说。 「……」 看驰消不在乎这话题,殷侍画就没再问。但在屋里待着没意思,她又跑到宋可儿那儿去,告诉她:「驰消觉得这事十有八九。」 宋可儿僵硬片刻,还是那种「没办法」、「随便吧」、「无所谓」的态度。 殷侍画继续站在窗边看风景,开始和她聊其他。 这里是雷克雅未克,冰岛的首都,天地之间都是如此干净,置身这里,好像整个人都被净化了。 随处的风景,都是仿佛只有在屏幕里才能看到的样子。待在这里会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宁静。 …… 晚上,人到齐了,席乐已经在家备好羊腿,十余人一起下手做烤羊腿、煮汤,作晚饭吃。 这样的氛围还挺好,这边的夕阳非常治癒,颜色并不单调,看起来就有种身在异域的惊艷。而到晚上,这里的天空又极其的黑、渺远,并且会突然出现大片的极光,就那样突然迸发在广袤的天穹上。 院里有篝火,一群人各司其职,生羊腿的腥膻味慢慢就变成勾人的酒与酱汁味,还有酥香味。 这里总共就三名女生,殷侍画和宋可儿把各种细緻活揽了,俞凉不跟她们在一起,但也没和那群男生打成一片,就只是在席乐身边,就像他养的猫似的。 「我看他们两就是成了。」宋可儿有点没好气地说。 因为之前见识过俞凉种种,又和席乐是髮小,所以她现在当然看两人在一起不顺眼。殷侍画也觉得有点怪,但不好说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地干完活,看那些男生烤完羊腿,看着就非常诱人。 晚上一群人就在极光下一边聊天、一边嘻嘻哈哈地吃饭。 驰消没多久去和那些男生玩,殷侍画和宋可儿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突然想拍点照片,就开始找地方。没想到差点同席乐和俞凉撞上。他们两人竟没和那群人在一块,而是站在这院子的一个僻静角落、对着远处的极光聊天。 殷侍画和宋可儿反应过来,很快离开了。 没听见什么,也没被发现。 就知道,他们两人好像一人提着罐啤酒,聊得很开心。 席乐似乎在和俞凉讲他的感情史,因为听见俞凉突然迸发出很夸张的笑声,向他感嘆说:「你真渣啊!」 两人走远了,宋可儿又一脸无语,殷侍画觉得挺好笑。 宋可儿晚餐也喝了点酒,此时歪过脑袋,悄悄跟她说:「其实我以前还暗恋过席乐一段来着。」 「啊?」 宋可儿自己也觉得好笑,继续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啦,才刚上初中吧,我什么都不懂。可能因为刚有点成熟,忽然发现,席乐他跟旁人不太一样,他后来也一直这样,就是做什么事都很有自己的风格。但很快就算啦,因为太熟了,所以他好像就是那么短暂地吸引了我一下,后来我只把他当发小看,有时候也觉得他挺臭屁,比如现在,真让人……费解。」 第129页 殷侍画笑了。 托着脸,想了想,问她:「那驰消呢?」 「驰消?」宋可儿看她,「那我可要严肃声明,我真没喜欢过他。」 「不是……我有点好奇,他以前是什么样。」 「嗯?」宋可儿才明白殷侍画意思,很认真地想了想,边想边说,「他啊……爱打篮球,特别爱,每天除了打球还是打球。很高,很帅,成绩好,有很多女生喜欢他,但他以前就是一死直男,后来慢慢长大,被席乐给带偏了。」 「『带偏了』?」 「嗯,就比如会认识那一群狐朋狗友,会经常一起玩。你知道吧,他们一起玩,都不会干什么正事,就像我们在伦敦时的那群人一样。」 殷侍画想了想,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这一晚,那些人依旧玩到很晚,俞凉说不定直接在席乐房里过的夜。 讲实话,殷侍画和宋可儿不小心看到她和席乐说话时,能看到她一点侧脸。她那时目光全落在席乐身上,不同于之前对她男朋友的平淡,也不同于对驰消时的居心不良。在这一片广袤的天地间,她和他谈笑风生,好像是真被他什么地方给迷住了,可能就像宋可儿那段一定不会再给第三人去讲的心路歷程一样。 但她和席乐怎样,好像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殷侍画在那一晚回忆,她吃了很好吃的烤羊腿,在这地球的极北端看到了另一种风景;晚上洗漱完毕,现在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在驰消怀里,他晚上好像又喝了挺多酒,在看手机,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他们晚上都聊了什么,声音很沉,也超好听。 她觉得很完满。 驰消也问她和宋可儿都做了什么。 「我们……就是聊天,拍了些照片。」殷侍画回想着,说,「要不要给你看看?」 驰消接了她递过的手机,看宋可儿给她拍的照,没忍住,笑了,评价说:「她拍照技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惊讶。」 「……?」 殷侍画无话可说。 他还了她手机,说:「过几天,我给你拍吧。」 「行啊。」殷侍画也挺乐意。 免费的摄影师,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用白不用。 第59章 求婚 * 近乎彻夜的狂欢, 次日就是萎靡不振和重整旗鼓。在席乐的住处安分一天,第二天,一群人一起去泡温泉。 温泉池里, 驰消去找那群男生玩, 殷侍画和宋可儿并着排聊天。 她们没再谈论俞凉和席乐。两人的暧昧只增不减,但席乐从没正式说过俞凉是他女友。这里也没其他女生,就不会像在伦敦时一样, 一群人聚在一起, 可以随意地说很多八卦。 两人已经不太关心这事,但俞凉偏偏在这时冒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她突然就没和席乐在一起, 而是兴致勃勃地在池中走过来,远远地沖宋可儿使个眼色、扬下巴, 也和在英国时一样,因为想要单独和殷侍画说些什么而要她让出位置。 宋可儿就差直接翻白眼,但她脾气是真好。确切说,是不喜欢惹一些不必要麻烦, 不稀罕跟俞凉这种人计较。 「你是席乐的髮小?」俞凉问她。 宋可儿不理,继续往另一边走,俞凉就笑呵呵沖她说:「那趁这机会, 你们两交流交流感情,不然其他时间就没机会了, 我来和殷侍画说点话。」 宋可儿仍旧不理,只给她一个背影,可以说是非常不给面子。 她也没去和席乐「交流感情」,而是停在不远处岸边,从包里掏出手机玩。俞凉眼神落到身边的殷侍画身上。 她撩起自己前额右侧的头髮, 给殷侍画看。 殷侍画一开始没看出什么,凑近了,才发现那上面有一道伤,还有被缝过几针的痕迹。 但她不知道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否则俞凉为什么要给自己看。 俞凉也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笑了下,告诉她说:「是你男朋友弄的。」 殷侍画依旧一言不发地看她。 俞凉放下头髮,说:「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想听听是为什么?」 「是在,我和沈钦颜在一起时弄的么?」殷侍画轻轻说,「我不关心,因为我觉得是你自讨苦吃的概率更大。」 「哦……」俞凉点头,算是收下她这句话,「不过你就不好奇,那天你给驰消打电话,为什么是我接?就算你不好奇,我也好奇,你们两个是怎么和的好。他那么个人,难道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你,把你给感动了,所以才和了好?……我也算是突然想跟你道个歉吧。」 殷侍画无法理解地看她一眼。 「跟我道歉?」 想起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突然听她说道歉,真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虚伪。 「你是不是和席乐在一起了?」殷侍画问。 「嗯……对。」俞凉点头,好像还蛮惊喜她这眼力见,笑了,说,「我和席乐在一起了。我也想了挺多。我想了一遍过去的事,后悔谈不上,但也觉得挺傻和挺好笑,现在对驰消更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但你看,我们还会再这样见面是不是,所以我想和你坦白。」 「坦白什么?」 「坦白我之前做的那些事儿。」她说,「如果驰消没告诉你,或者没告诉你太多的话。然后顺便再跟你道个歉,但肯定不会太郑重,你愿意接受就接受吧。」 第130页 殷侍画想了许久。 还是说:「你说吧。」 「嗯。」 俞凉将身子往下沉,脖子以下都浸泡在温泉里。如此一来,她似乎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眯起眼,慢慢地跟殷侍画把事情都说了。 从沈钦颜主动与她联络,到两人如何会面、为各自的目的达成一致,到殷侍画和驰消回国,她们「各展身手」。 殷侍画给驰消打电话的那一晚,在ktv,她是用什么、又是怎么威胁的驰消,驰消又是怎么推了她,给她留下了这道疤。她摇了摇头说:「这个人太不可理喻了,连女人都打。」 「又不是真打。」殷侍画接道。 她听着那些事,又生气了,紧紧地在水下攥着手。她甚至想说俞凉活该。 俞凉不以为意地笑着摇了摇头。 她这个人确实没心没肺,脑迴路有时候让人捉摸不透。 那些明明都是她自己所作所为,此时她云淡风轻、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好像都和她无关。她最后的道歉态度果然也轻飘飘:「所以不好意思喽,那时候可能也是我自己闲得蛋疼。不过你看,都过去了,驰消竟然也没把这些事告诉你,现在你都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更感动了?」 殷侍画依旧对她说的话烦得很,看一眼不远处驰消,他正和那群男生在一起,却看过来一眼,发现她和俞凉挨一块儿,没太大反应,只是收了目光。 殷侍画之前想,既然自己经歷了种种,依旧选择驰消,驰消也依旧选择自己,那她就不问他之前做任何事的原因,就像他也对那段过往只字不提一样。 只要他们还选择彼此,那就意味着,他们各自的裂痕,以及他们之间的裂痕,都可以慢慢地修復好。 今天俞凉突然告诉她这些,她觉得难过。 但她好像更喜欢驰消了。 她甚至想现在就过去抱他。 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反感俞凉。 她明白,对俞凉这样的人来说,刚刚和席乐谈上恋爱,春风得意,心情正好,过来跟自己坦个白、道个歉,大概率心血来潮,不代表她突然就脱胎换骨变成个多善良的人。她问俞凉:「那你现在说完没有?」 俞凉挑眉。 殷侍画看一眼在不远处背过身、胳膊伸在池岸上玩手机的宋可儿,说:「你说完就去找你男朋友,我现在更想和我朋友待一起。」 「哦。」 俞凉用一种,觉得她特别没意思,觉得自己刚才话都白说了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后离开。 殷侍画去找宋可儿。 宋可儿看她过来,放下手机,转过身问:「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跟我道歉了。」殷侍画如实道,「她说,之前那些事是她不对。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哈?」 宋可儿也无法理解。 她想了想,皱起眉说:「她这是和席乐在一起了,心血来潮了?她怎么这么闲得慌。」 这想法和殷侍画一模一样。 「算了,还是别再说她了。」连宋可儿也觉得扫兴。 …… 殷侍画虽然表面对俞凉的话不在意,泡完温泉,吃了东西,回屋子里早早地休息,在床上,她看着驰消,眼里却确实多了些东西。 她不玩手机,就那么看着他,驰消即使在打游戏也察觉了。一局玩完后,他不得不回看她,好笑地问:「你怎么了?」 殷侍画不答话。 驰消想了想,放下手机,将她揽到自己身前,在她唇上亲了亲。 殷侍画也乐得配合。于是如之前的每一个开头一样,这吻越来越深情。空气里开始有一些灼热的因子,她也发出些细碎的声音。他手撑在她脸侧,看着她,她这次看他的眼也更深遂,长发很温柔地散落在绵软的雪白的枕头上。他问她:「是不是俞凉跟你说了什么?」 殷侍画没回答,偏过头,他干脆俯下身,不轻不重地咬在她侧颈。 事后她忽然哭了,没声地哭了。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受不了或怎样。她搂着驰消脖颈,他好像被吓到了,但没来得及问,就被她给搂下去。她紧紧地抱着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他心口,哭,不停地重复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驰消忽然觉得她很傻,也抱着她。 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怕我会离开你?」 殷侍画摇了摇头,又点头。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呢?」 才能让你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哭出来。 他起了些身,看着殷侍画红红的眼睛,还有她红红的鼻尖。 他捧着她脸,问:「我可以向你求婚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 那是个特别疯狂的夜晚,驰消带着她跑,跑了很久,跑到这幢别墅很远的北边,因为那里有海,海的另一头是雪山。 那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求婚,因为时机还不够,因为没任何准备,但是看到殷侍画哭,他就想让她开心。 他在海边蹲下身,拔了一根细长的草,量着她手指,给她绕成一个圈,扎紧。他就一直那样跪着,最后将草环套在她左手中指上,仰头,被风吹得眯着眼,看她还一下一下抽着的鼻尖泛红的鼻子。 他忽然也觉得满足,自下而上地看着她,问她:「这样可以相信了吗?」 第131页 「你不会嫌弃我这个戒指吧?就当排练了,我以后会再向你求一次。」 殷侍画拼命摇头,把他给拽了起来。 她不想回去,哪怕出来时披衣服披得很匆忙,她觉得冷。 她拉着驰消,在这个海边时而慢慢地走,时而拼命地跑。这是个多美的地方。 在这个一切都仿佛凝固的北地的海滩,她脑袋里会自动响起很冷淡但又很浪漫的歌。她好像在这里,看到了书里一切故事的尽头。 第60章 故事的尽头 【故事的尽头】 * 十九岁了。殷侍画的愿望是一直和驰消在一起, 还有,去旅游。 这年的九月开始,他们一起在爱丁堡读书。那是个特别独孤又古老的地方, 充满了欧洲的中世纪风情。 秋天很美, 秋叶点缀着一座颜色压抑的城市,总是雾蒙蒙又雨淋淋。冬天就大雪磅礴,但也将氛围拉满, 夜晚黑而漫长, 在屋里看着一切却觉得治癒。他们圣诞节放假还去了伦敦,宋可儿在那儿读书, 还有一个原因, 是殷侍画想看那里会在那段时间亮起的天使灯。 她甚至已经想好毕业后干什么了。她想去冰岛。 不过在那之前,在英国毕业之后, 她和驰消又回到南城一段时间。他带她去了迪士尼,在那里正式地向她求了婚。 之前的那枚小草环,一直被殷侍画收在一只小盒子里,小心地封存。曾经戴它的手指上变成一枚正式的求婚戒, 后来又变成无名指上的婚戒。 在去冰岛留学之前,她和驰消在南城结婚了。 结婚的消息还挺多人知道的。因为在很久之前,在那部《唐宫传》播出之后, 她又收穫了些名气。 她的微博后来变成由驰消打理,是他主动要求的, 他让她再建一个号自由冲浪,他就用那个官方号堆他给她拍的照片。在冰岛,在爱丁堡,在伦敦,直到在迪士尼求婚。 她很被动地变成一个网红, 变成一个微博号由男朋友经营、自己却自由自在的网红。 而她觉得,驰消与其是帮她运营,不如说是在用那个微博,记下他对她点点滴滴的所有的爱。 …… 那个婚礼,裴颜来了。 这个对两人来说都已经有些陌生的人,不知道怎么就听说了婚礼,主动找到驰消,说她要参加。殷侍画也同意。 裴颜她没闹事,在婚礼上也不引人瞩目,就是个很悠然的旁观者,随了礼,吃吃喝喝,好像就是要看看这两人的婚礼是什么样。 殷侍画挨桌敬酒时看到她,她也还是那样子,红头髮,个儿很高,干什么都有个性,看起来也挺不好惹,就是变得稍微老气了点儿,具体在从事什么工作不得而知。她吃完酒席就离开,之后他们依旧不会再有任何联繫。 后来看婚礼录像,扔捧花环节,只有裴颜自己站在一边,拈着支高脚杯,将那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捧花落进宋可儿手里,裴颜还冲镜头扬了扬她手里的空杯,那样子怪好笑的。 宋可儿在伦敦上学,谈了男朋友,门当户对的国内留学生,只不过不是南城人。 有点搞笑的是,她和俞凉在一所学校。 至于俞凉,听宋可儿说,那年从冰岛回来后,她就没再有什么动静。因为和席乐分了手。 这段她似乎难得投入了真心的感情,在不到一个月后,就以席乐说了拜拜而告终。 据说在和俞凉分手之前,席乐就在冰岛认识了他的下一任女友。彼此距离近不说,那女生是滑雪运动员,颜值和身材都一绝。不过这段感情也不长,他之后好像又在空窗期和不停换女友的状态里来回切换,有时候被人甩,有时候甩别人,据说还和国内某女模特女明星有过绯闻,殷侍画不细问,宋可儿也不清楚那么多,因为她和席乐不聊这些,都是听别人说,或者从他的动态里看来的。 听说俞凉分手后,还剃光了半个头,再多的宋可儿也不了解,因为再和俞凉没什么接触。 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也都是国人,却很少再见到俞凉身影,她似乎连学业也不怎么上心了。 还有沈钦颜。 结婚那天,殷侍画想了想,找到那只已经放了近十年的红毛布娃娃,在驰消同意后,把它寄给她。 沈钦颜还是国内一挺有名的女星。 一线排不上,但资歷算老,总之已经混出头,只要不行差踏错,这辈子就没什么忧虑。至少比她最开始所设想的、在地下酒吧组乐队混生活滋润得多。 但在知道殷侍画与驰消要结婚后,她还是久违地染红了头髮,在那天临时加了一场个人演唱会,唱了很多旧歌,然后在凌晨疲惫地回家,在家门口看到那份来自殷侍画的同城包裹。 她跪在家门口、握着门把手,哭了很久。 除了那个布娃娃,殷侍画还给她写了张纸条。把这些都给她后,她们之间就真的再什么都不剩了。 殷侍画在纸条上说:【姐姐,你没来我的婚礼,这个娃娃送给你。它参加了我的婚礼,就当你已经来过了。我想了想,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但祝福你好。】 【you have my infinite tenderness all my life.】 你拥有我一生无限的温柔。 但这句话分明是骗人的,她也懂。 因为在那部电影的结尾,当一切都无法挽回时,艾玛才将它说出口。 第132页 就像她也在想抛弃殷侍画时骗过她,说她们都是昼伏夜出的脆弱的鸟,她们的关系永远都见不了日光,否则就会「啪」地一声碎掉,被融化得一丝都不剩。 其实只是她自己懦弱罢了,只是她自己自私罢了,只是她那时候从来不觉得,她会多么地爱殷侍画罢了。殷侍画最后一次参加她演唱会、被媒体曝光的新闻,还贴在她家里墙上的各个角落。如果这段故事只有她们两个就好了。 * 殷侍画和驰消如愿地去了冰岛。 那儿很冷,风雪很大,极光总会突然地出现,但天地之间又很干净,像一直生活在一幅宁静的画里,很治癒。 故事的尽头,是学校的落地窗,每天都会变换的夕阳,是明明很远却又如此清晰的云与山,大海与温泉,以及海的另一边,火山爆发时所迸射出来的红色的光。 是他们在温暖的室内听音乐,驰消像高中时一样,坐在她身边,教她做不会的题。是戴着成对的戒指,手腕内侧印着相配的字,在夕阳的余晖下沿着海滩走,或者他看着她跑,一起住在一幢有玻璃屋顶的房子内,养着一只叫「饺子」的猫。 是秋天沿着蜿蜒的道路骑自行车,一直骑到世界的尽头。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