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爱文里女扮男扮女》 第1页 [穿越重生] 《在纯爱文里女扮男扮女》作者:一把乌乌【完结】 文案: 秦飞飞一觉醒来,穿成纯爱文里的脑残女废。 原身趁其中一位男主景桓被媚妖重伤之际,假推实就,夺了对方的阳元,顺便还在对方清醒后以「必须负责」为由,要挟景桓助她修行。 清楚剧情走向的秦飞飞知道,景桓之所以收留原身并助她修行,纯粹是为了有一天将她融合了阳元后的灵力悉数收回,到时候她就会成为一具人干。 而这本书里,还有另外一位觊觎景桓的男主大佬司空潇,正等着和景桓强强互攻。作为两位男主爱情之路上的绊脚石,她将生存艰难,过程悽惨。 正穿在景桓不清醒之时的秦飞飞一个激灵,提裙就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要实现当社畜时废懒馋的理想,做修仙界开天闢地食修第一人! 得知景桓正在调查受伤当日,出现在附近的女子行踪,秦飞飞毅然决定女扮男装。男人夺不了阳元,怀疑不到她头上,安全get√。 总觉得纯爱文里的男的对她眼神过于哲学,秦飞飞机智化身男扮女装,性别不对,成不了一对,安全再次get√。 在女扮男扮女中反覆横跳的秦飞飞没想到,说好的纯爱文,怎么变了模样? 男主景桓:飞飞这次想逃哪去? 男主司空潇:男的?甚好。女的?更好。 【重要说明】 1、两位男主之间无纯爱情节,配角有很少的搞笑工具纯爱情节。 2、配角如有喜欢女主,皆因她的厨艺、性格,而非男装。 3、景桓主前剧情,司空潇主后剧情。双男主分庭抗礼,结局共同守护女主开放式he。 一句话简介:因为是你所以不问男女 立意:梦想就等于未来 内容标籤: 仙侠修真 美食 穿书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飞飞 ┃ 配角:景桓、司空潇 ┃ 其它:点击作者专栏拾取一把乌乌 第1章 只是意外 酸胀,撕裂的疼火辣辣蔓延,入目之处是泼了墨似的沉甸甸的黑,只能就着月光瞥见些四周的影影绰绰。 空气中潮湿的,泥土混合青草的气味若有若无,眼下似乎身处山洞。 秦飞飞懵怔的目光自泛着潮湿光泽的嶙峋石壁,落到身下男子脸上。 躺在身下的男子墨发如缎披散,潺潺流水般泛着月白色光泽。他薄唇紧抿,双眸难耐地闭着,眉心一点细长红痕给原本清雅俊昳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艷色。 顺着男子半敞衣衫的胸膛往下,秦飞飞险些没尖叫出声。她瞳孔骤缩,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去,也咽不下来。真就……怎么会……什么情况啊?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成年人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明明躺在自家床上,怎么会跑山洞里和一个cosyer发生露水情缘呢? 她徨然无措地双手抓起自己的头髮,却赫然发现,原本只到锁骨的中长发,此刻竟长而及腰。 冷汗沁湿后背,她睁大眼睛望着身下俊脸泛红,出尘之姿的男子,脑中忽然闪过一瞬灵光。 临睡前随意点开的那本纯爱文赫然浮现在脑海。她大致扫眼了文案及前三章,文案排雷「非洁」、「be」。 双男主分别为玄天宗的瑶光星君景桓,以及狐妖族的少族长司空潇。 文章一上来就安排了男主景桓欲降服魅妖,却不慎与魅妖王互相打成重伤的戏码。然而这不是最惨的,惨的是渗进伤口的魅妖之毒若不予纾解,伤者将在短时间内爆体而亡。 景桓修炼的是纯阳功法,一旦失去阳元,修为将大幅倒退。他虚弱地藏进山洞,却被躲避赤焱蛛的合欢宗弟子秦飞飞给撞个正着,两人当场完成生命的大和谐。 同名同姓女配,秦飞飞反手就戳了收藏,然后点开评论。 「看到结尾都不清楚谁是攻谁是受。」嗯?这么刺激的吗? 「好虐,刀子啊刀子!」 「好想rua司空狐狸的九条大尾巴!」 「哈哈哈哈!景桓口嫌体直。」 其中一条评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个叫秦飞飞的女废竟毁了男主清白!仗着自己特殊的炉鼎体质,占了阳元的便宜还敢威胁男主对她负责!要求带她去玄天宗修行!不过好在这样一个见色起意,故意献身反冤枉男主用强,毁了男主清誉的垃圾,不仅日后被俩男主混合双打,而且男主取走她融合了阳元的灵力后,就送了她木乃伊待遇。天道有轮迴,苍天饶过谁!」 下面跟着一串留言,「感谢姐妹剧透!」 很好,还是恶毒女配。秦飞飞将手机推远一些,打了个哈欠闭眼入睡,再睁眼就是撕裂的疼痛以及身下的男子。 男子宽敞的玄衣之上,雪色捲云纹隐约泛光。秦飞飞喉间微动,双手颤抖地在男子腰间小心摸索,真的摸到一小半个巴掌大,正中一道血红色纹路的白色玉佩。 须臾之间,她浑身如坠冰窟。额心的红痕,血色纹路玉佩,眼前的男子是景桓?她把景桓给那啥了?不不不!她穿到书里把男主给那啥了?啊啊啊…… 整个山洞里,秦飞飞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以及心跳声。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赶紧逃! 然而跪坐在景桓身上的她,不仅膝盖被岩石磕疼,而且由于害怕,整条腿都是软的。 第2页 她暗自说服自己,越是摸不清楚状况,越得镇定。就在此时,景桓缓缓睁开眼睛。 找不到东西遮住自己的面容,秦飞飞选择一头栽下去,这一下撞得鼻樑生疼。 景桓觉得胸口一闷,他适应了下山洞内的光线,感到身上伏着个人。昏迷前的极端难耐被解除,只稍稍运起灵力,便赫然发现修为大退。 诡异的安静后,冷淡疏离的声线如清泉淌过,「你是谁?」 景桓说话时胸腔震动,蹭得秦飞飞耳朵微痒。 是谁?肯定不能透露身份!秦飞飞反覆琢磨那条针对原身的读者评论。「特殊的炉鼎体质」、「占了阳元的便宜」、「毁了男主清誉」、「取走融合了阳元后的灵力」、「木乃伊待遇」,字字是线索,句句关乎她的性命。 所以景桓之所以收留原身并助她修行,因的是原身特殊炉鼎体质,可以融合阳元并取回灵力?被取回灵力后的她会变成木乃伊人干?想到这里,秦飞飞不禁浑身颤抖。 景桓再度凝眉,脸上浮上难堪的表情。他试图推开对方,手臂却使不上力。要不是身受重伤,又刚修为倒退,何至于连个女子都推不开。 秦飞飞想解释却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释就是掩饰,左右耽误不起,她咬牙抽出一只手臂,沿着身侧在衣摆处摸索。 她撕扯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将身上的衣服撕开,此刻脸贴着景桓的胸膛,她横心挪上去一只手攥住他的一侧衣襟,牙齿覆上衣领。 柔软的发顶凑上来,脸颊贴着脖颈,更近了! 下一秒,丝帛裂开的声音响起。景桓睁大眼睛,身上的女子垂着头,飞快将他衣衫上撕扯下的大块玄布系在脸上,坐直身子后,只露出一双黑夜里晶亮的杏眼。 将自己的模样遮住,秦飞飞终于找回些冷静。四目相对,她从景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读出浓到散不开的错愕。 原本已经衣衫半敞,一番折腾又撕去外衫大片衣襟,连带着沾了血的白色里衣也凌乱。面对这样的景桓,秦飞飞觉得自己此刻肯定很像一个採花女强盗。 景桓瞳孔缓缓收缩,「你是谁?」声音较之前更冷,冷得扎心刺骨。 秦飞飞平息心情,稍加思索后捏着嗓子道:「我原本在这里躲避赤焱蛛,没想到你突然闯进来。当时你的情况不太对劲,我觉得你好看,就……发生了意外。对不起!」她勐地弯下腰,试图来个四十五度鞠躬,没料想幅度过大,撕裂感再度袭来。 「嘶……」两人几乎同时发出倒吸的声音。 视线惊愕对上,尔后是良久的沉默。 秦飞飞不想让景桓知晓原身「特殊的炉鼎体质」,也没有跟着他去玄天宗修行,毁了他清誉的想法,一丁半点都没有。她只想避开景桓,好好琢磨回去的办法。 默默分开,寻个角落蹲好。不要问,问就是自闭。 虫鸣窸窣,月光将洞口照亮。石头缝隙里长出的孱弱小草,在夜风中无措地摇摆,晃出凌乱的影子。 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秦飞飞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株恣意摇晃的小草,脑袋嗡嗡作响。 沉默像是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发不出声音。 这太尴尬了,虽然起因与她无关,可是眼下就是她在应对景桓。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多谢款待,我先走了」? 啊啊啊……秦飞飞双掌抓住脑袋两侧的头髮,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睡前看手机,不看手机就不会点开那本纯爱文,不点开文就不会点收藏,这样的话或许,她这会儿还在美美做着梦呢。 景桓冷眼瞧着她将垂顺的长髮抓成鸡窝,迎着月光的眼神里满是懊悔和茫然。 「你是谁?」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问她这个问题。 「那个我……」秦飞飞意识到她在拿正常的声线说话,赶紧捏回嗓子,「不必知道彼此身份,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天一亮我就离开,不,现在就离开!」她扶着洞壁歪歪扭扭起身。 景桓睥着她纤长的身形,毫无感情地开口:「赤炎蛛最喜夜间出没,你这个时候出去,刚好餵妖物。」 刚迈出半条腿的秦飞飞单脚停在半空,抿嘴垂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那还是天亮后再走吧。」 有景桓在,好歹多些战力,她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贸然出去,就是当饲料的下场。 见她退回原地,仍旧乖乖坐下,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双璀璨的眸子,景桓缓缓闭上眼睛。 魅妖的毒侵蚀四肢百骸,需要时间恢復。 天亮前最是寒冷,秦飞飞是给冻醒来的。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此刻不光腿是麻的,整个肩背手臂同样。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望着窗外深紫色的天空,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不远处的景桓似乎从说完「刚好餵妖物」后就再没有开口,只保持原本的姿势昏睡。 秦飞飞等双腿没那么麻,轻手轻脚踱步来到他面前。 她仔细端详景桓的容貌,只能说不愧是男主,这张脸精緻且禁慾,攻受都可以轻松驾驭。 景桓显然受了很重的伤,从那染红的白色里衣就能看得出来。她都冻醒了,可想一个衣衫半敞还失了血的人得有多冷。不会死了吧? 她眼睫轻颤,终于还是蹲下身来,食指中指併拢,有些颤抖地接近景桓的口鼻。 第3页 还好,有气。 她为景桓将敞开的衣服拢了拢。鲜血染透的里衣已经发硬。 不小心触到他心口的皮肤,冷滑如玉。哈!白白嫩嫩的跟豆腐花一样。 想到入口即化,香软绵滑的豆花,秦飞飞的肚子饿了。 她起身从山洞里薅了不少干草,尔后仔细堆在景桓的心腹处。做完这些,她重新回到刚才呆着的地方,继续做自己的蘑菇。 等天一亮,确定景桓没事,她就走。 暗紫色的天幕照不见的地方,景桓掀开双眸,冷漠盯着团成一卷虾的秦飞飞,丹凤眼里看不出情绪。 第2章 去而復返 晨曦方刚露出些端倪,周身的寒寂被一点点驱散。秦飞飞隐约听见鸟鸣,迷煳间睁开眼睛,被一片葱葱绿意晃了下神。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扫见侧方昏迷的景桓,才反应过来当下的处境。 一直保持着蜷曲的姿势,这会儿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疼。她小心地舒展筋骨,仰起头时粉色外纱如雾披散,及腰长发曳地,长腿不小心蹬到一颗石子,发出轻微响动。 石子滚动的声夹杂在鸟鸣里,并不多么突兀。秦飞飞紧张地瞥一眼景桓,还好还好,没醒。 虽然暂时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去哪里,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她起身站定,提起裙角朝洞外轻手轻脚移去。 自她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景桓缓缓睁开眼睛。没想到这一战遇上魅妖王,重伤不说,还失了阳元,当真得不偿失。他嗤笑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山洞外翠色苍茫,如入翡境。秦飞飞摘下遮面的玄布缠在手腕上,一时间犯了难。这么广袤的大山,她该往哪走?不管了,先下山,要是能找到溪流,顺着水路,总能出去。 她费劲掰下一截树枝做拐杖,免得踩着清晨的朝露滑跤。 昨夜肚子就饿,此刻腹中更是咕噜咕噜抗议。随便来点什么食材吧,她想做点擅长的事情了。 所谓擅长,不过因为喜欢而已。 二十几年前,遇见孕期出轨的父亲,母亲愤而离婚,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她开了一间特色餐馆营生。可以说,秦飞飞是闻着美食的味道长大的。前两年母亲因病去世,她退掉经营餐馆租下的房子,进了间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与专业不相干的工作,闲暇时间最大的爱好就是亲自下厨犒劳自己,于烹饪一事上勉强算有几分心得。 可惜眼下没有食材。她拍拍肚子,颇有些惋惜,「对不住了,五脏庙,还得等一等。」 话音刚落,抬头就见不远处几株杏树上,沉沉挂着金黄色的果实。杏子!唾液瞬间盈上来,秦飞飞快活地奔过去。 橙黄的杏果一个挨一个,挤在相比起来显得有些瘦削的树枝上。摘下一颗擦一擦放进嘴里,味甜微酸、香柔软糯,满嘴像是久旱逢甘霖般果汁充沛。 秦飞飞满意地眯起眼睛,脑中自动浮现其它吃法:新鲜的杏子做成果酱抹在烤得焦脆的吐司面包上,酸甜有度,酥脆鲜香。将核取出,在干燥的地方风干半月以上,杏干甜度提升,嚼劲弹牙,最适合做零嘴。 她愉快地攀下一根杏树枝,摘熟得刚好的杏果放进掀起的裙摆里。与此同时,前方的杏树枝上忽然掉落一团红色的东西。秦飞飞凝神去看,赫然被这团掉落在地的红色生物骇得后退半步。 眼前这只虫子此刻正「嘶嘶」发出蛇类警告的声音,它身子呈椭圆形,两侧各伸出四条细长腿,红彤彤的背上还挂着黑色小虫,整一个就像手掌大的草莓。 秦飞飞初时只被它的怪模怪样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扬起用来做拐杖的树枝朝虫子用力戳去。 被树枝穿透的虫子溅出白色的浆汁,细长腿剧烈挣扎了会儿便不再动弹。 跟书里的描述一样,赤焱蛛是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她正待凑近去看,忽然想到景桓还昏迷着,要是她大白天能遇见这种食人的蜘蛛,那岂不是景桓也会遇到? 心念几转,她咬牙撑着树枝往回走。 确定人是醒着的,能对赤焱蛛动手,她再离开。 山洞里,景桓后背靠上洞壁坐着,朝不远处经过的赤焱蛛弹出一道灵力。赤焱蛛身中袭击,当即像被定住一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魅妖毒彻底排尽之前,最好不要动用灵力,不过也不能由着这些低等妖物在他面前放肆。此刻虽行动不便,对付赤炎蛛还是绰绰有余。 更多的赤焱蛛窸窣爬过,他正待弹出第二道灵力,洞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景桓收起手指朝洞口望去,这就看到秦飞飞撑着根可堪做拐杖的树枝,逆光蒙面,裙摆团成个包袱,尾端系在腰间,露出裙摆下的雪色亵裤。 这副「乞讨」的模样着实有些不雅,然而秦飞飞在适应了洞内的光线后,敏锐地注意到几只赤焱蛛爬过。 果然,多亏她折返,否则眼前这位「不能自理」估计会被啃成筛子。如是想着的秦飞飞攥紧树枝,打地鼠似的追着赤焱蛛一通乱刺。 论眼疾手快,她从小摸鱼抓鸡,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景桓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由着她一番折腾,将剩下没几只赤焱蛛吓得逃出山洞。 树枝顶端烧烤似的串着俩濒死抽搐的赤焱蛛,秦飞飞气喘吁吁地将树枝提到洞外的草地上甩掉尸体,这才回到山洞,靠在洞壁上休息。 第4页 就这?原身还吓得躲起来?秦飞飞不由得有些为自己骄傲。 见她帮忙,景桓斜睥着丹凤眼,语气依旧冰冷,「不是走了吗?」 「路上发现赤炎蛛,担心你有危险,所以回来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一番酣战,又或者对方连赤炎蛛都收拾不了的缘故,秦飞飞这会儿面对景桓,没了一开始的害怕。 担心?景桓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嗤笑,明明之前还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会儿倒关心起他? 「死不了。」 「有被咬到吗?」她问。 景桓眉尾微挑,一时间没有作声。赤焱蛛有毒,被咬中后须立即将毒排出。他倒是没被咬,就算被咬中也可以用灵力将蛛毒逼出体外,只是不知道若他说被毒蛛咬了,眼前这个女子作何打算。 秦飞飞见他不回答,可怜他失了阳元又动弹不得,修为倒退任妖物威胁,不禁低头从裙摆拢成的布兜里取出两颗鸭蛋大小的杏果,隔着安全距离推至他手边。 安排完杏果后,她迅速退回昨晚休息的位置,眨着眼睛问他,「需要帮你叫人吗?」 景桓半阖着眼,语气颇有几分不在意,「你走得出去?」 秦飞飞被这句话呛到,也不是出不去,只不过需要时间。等她一来一回,不知猴年马月而已。 「你手边有没有方便的联络手段?」秦飞飞反问。 有是有的,不过不想用。修仙界第一宗门的瑶光星君重伤至此,修为大退,还是这么多年头一遭。更何况,他不想让宗主与其他星君知晓他目前的情况。 见他又抿唇不语,秦飞飞也不催,只掏出一颗杏果在袖子上擦一擦,背转过身去,掀开遮面的玄布塞进嘴里。 眼眸微眯,嗯,又香又甜。 景桓就近抓过一颗杏果,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杏果果面光滑,在他带着薄茧的手心里触感不明显。 他掀起长睫,「你不走?」 秦飞飞一口果肉囫囵含在嘴里,险些呛到,「咳咳,嗯,在你能自保前,帮你看会儿山洞。」 景桓现在这样子明显比昨晚好很多,不是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么?只要等到恢復至可以对赤炎蛛动手的程度,她就赶紧撤。 「赤炎蛛通常成群出现,刚才几只不过打头阵,很快会有更多涌过来,你那根树枝,难堪大用。」 秦飞飞蓦地转过头面向景桓,一双亮闪闪的杏眼无措地睁着。「那怎么办?你能起得来吗?我扶你离开?」 景桓甚至没有打量她,「起不来,赤炎蛛怕火,你大概还有,小半刻钟准备。」 秦飞飞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她赶紧三两口将剩下的果肉啃掉,将兜里的杏果堆在身边一角,然后起身出了山洞。 景桓瞥一眼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重新闭上眼睛。 朝晨露重,许多树枝受潮不能直接拿来燃烧。好在之前路过的时候发现小片竹林,秦飞飞捡取不少带竹叶的竹枝,又拾上足够多的枯枝与朽木,这才往回走。 山洞里分外安静,秦飞飞认真用衣物将竹叶上的水汽吸干,然后在带回来的干柴里挑出足够多的草茎团成鸡蛋大小。她要试试钻木取火。 腐木为底,草茎安放在底座凹槽里,秦飞飞弯腰才钻了不到两分钟,就觉得掌心火辣辣地疼。望着红通通的双掌,她眉心蹙起。应该不是法子不行,是她不行。 「你在做什么?」 景桓的声音响起,秦飞飞有些尴尬地望向半眯凤眸的他,原本发亮的杏眼也黯淡几分,「生不出火。」 「不是冒烟了吗?」 秦飞飞低头,啊咧?真的在冒烟。她赶紧小心地护着两旁的风,小心地吹气,直到小火苗燃起,才眼眸弯弯地将竹叶放到小火苗上去。 景桓收起弹出灵力的手指,视线从她月牙般的双眸上收回,继续敛目调息。 竹叶沾着火苗烧得飞快,不多会儿就可以燃成堆的竹枝,并逐渐加上枯树枝和枯树干。 看到热焰熊熊的火堆,秦飞飞终于放下心来。虽然她平时接触的食材够杂,无惧于赤炎蛛这种「草莓奶昔蜘蛛」,不过万一数量太多,也还是会噁心。 不多会儿,密密麻麻的赤炎蛛朝山洞围拢过来,却在感应到火堆时堪堪停住。 秦飞飞浑身紧绷,手中攥紧树枝,「强横」对峙。 赤炎蛛不进也不退,齐齐蛛腿在地面摩擦,发出诡异的「簌簌」声,配合着「嘶嘶」警告,一时间气氛诡异。 秦飞飞瞥一眼匆匆准备的木柴,也不知道这些妖物准备围多久,木柴撑不撑得住。 「赤炎蛛的尸体可助燃。」景桓一句轻飘飘的话让秦飞飞当即看到希望,她赶紧将附近的赤炎蛛尸体挑进火堆。 接触到赤炎蛛尸体的火焰腾地向上蹿高,动物油脂燃烧的味道迅速被逼出来,一股烤肉的味道在空气中瀰漫,勾起身体对蛋白质的本能嚮往。 秦飞飞喉管微动,馋…… 「你不会想吃吧?」 「啊?没有啊!」她有些慌乱,景桓怎么知道她馋? 顿了顿,她小心接到,「可以吃吗?」 景桓嘴角一抽,「有毒。」 「嗷。」可惜了,真的香。 赤炎蛛从白日里围到太阳落山。火光在沉默的夜间照得整个山洞亮如白昼。摇晃的火焰将隔着老远的两具身影拉长又扭曲,张牙舞爪如魔如幻。 第5页 倒是不冷了,反而熏了一天烤肉香,很热。 经过一整天的调息,景桓缓缓睁开眼睛,慢悠悠开口,「你为什么遮着面?」 骤然听到他开口说话,秦飞飞心神从洞壁上光怪陆离的影子上收回。她垂眸斟酌了下,仍旧捏着嗓子谨慎开口,「面貌过于丑陋,怕吓着你,还是遮着比较好。」 第3章 目的何在 景桓轻嗤,不仅蒙面,而且故意捏着腔调说话,说什么貌丑,分明就是不想被他认出来。 之所以害怕被认出,最大的可能便是,眼前的女子做了让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事,所以才想隐瞒身份。而目前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件事。 或许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是意外,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蓄谋? 景桓定定望着她,不紧不慢开口,「此前清理的时候留意到,伤了姑娘完璧之身的清白,姑娘可想要补偿?」主动提出来,倒看目的何在。 秦飞飞杏眼圆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摆手,「啊哈,啊哈,啊哈哈!什么年代了!大可不必!你情我愿都有享受到,无非是谁出的力气多一些而已。而且非要扯这些没所谓的东西,我的完璧清白是清白,你的首次清白也是清白,大家扯平了,不需要补偿……」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叫都有享受到?啊?一个身中媚毒神志不清,一个初次体验,呸!她就没体验到!还谁出的力气多,当时可是她在上面! 秦飞飞自觉刚才那番话从头到尾全是槽点,不禁杏眸放空,双手薅发下意识往下扯,心中祈祷对方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景桓嘴角一抽,眼前这女子竟然跟他谈清白。他修炼纯阳功法这件事未告知任何人,这女子从何处得知他是首次? 到底谁特意安排她等在这里?若想要他的命,重伤之时正好出手,为何却偏偏只夺了阳元? 瞧见景桓的表情瞬间冰冻,秦飞飞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她胡说八道踩中男主的雷点,接下来会不会被抓去玄天宗吸成人干? 她下意识瞥一眼洞口,这个夜黑得纯粹,是时候跑路了。 留意到她不经意的小动作,景桓眼尾上挑,下一秒扣住肩膀闷哼一声。 他墨发悬垂,剑眉深蹙,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高挺的鼻樑下薄唇紧抿,喉结缓缓滚过,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怎么了?」秦飞飞目光落在他的侧颜,一时间有些怔愣。 完美神颜,整容医师都要竖起大拇指真心夸一句「贊」。 美是真的美,欲也是真的欲。如此香艷的画面,是她这个女配能看的吗?看了会不会折寿?司空潇何在?你老婆难受了喂! 景桓眼尾勾过她,「看什么看?我被赤炎蛛咬了,过来帮忙!」此刻他忽然有些信了秦飞飞的话,这个女子的眼神,当真垂涎他的美色。 「嗷。」秦飞飞合起下巴,下意识朝景桓挪过去。 待她足够靠近,景桓的手迅速伸过来,一把扯下她脸上蒙着的玄布。 秦飞飞最后一秒对上景桓视线的时候就隐约有预感,只是想抽身的时候已然来不及避开。景桓伸手过来的瞬间,她当机立断朝对方扑过去,将头架上他的肩膀,双肘相抵护住景桓的后脑勺与她的脸,避免怼上凹凸不平的石壁。 景桓只在摇晃的火光下扫见一张毫无瑕疵,五官精緻的面容瞬息而过。下一刻,柔软的身躯揉进他的怀里,与他头颈相交。 「唔……」伤口尚未完全癒合,秦飞飞的奋力一撞将他的伤口压得撕裂开来。景桓皱起眉头,丹凤眼眯成一条直线,喉咙里下意识漏出呜咽。 嶙峋石壁上,两个影子融为一体,在火光照耀下跳跃着变换形态,如亲密恋人相拥。 被秦飞飞的举动气到的景桓抬起手臂去推她,没想到反而被拢得更紧。一个想看脸,一个想保命,一个身受重伤,一个活蹦乱跳,秦飞飞咬定只要她不松手,景桓就看不到她的模样。 怎么推都推不开,景桓咬牙切齿,「起开!」语气不光凛冽,甚至隐隐带上怒意。 堂堂瑶光星君,从未如此狼狈。 秦飞飞摇头,柔软的长髮在他的颈窝摩挲,「不!我不愿意露脸!」 「你看我就看得,我看你怎么看不得?」 压抑着愤怒的低沉声音在耳畔碾过,秦飞飞自知理亏,而且现下也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她松开一侧手臂,以手掌覆上景桓的双目,光滑柔软的手心遮住他的视线。 「你做什么?」景桓双臂从后背攀至她的肩膀,想将紧紧黏在身上的人扒开,看看她到底躲的怎样一张「貌丑」的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男子,哪怕身受重伤,真动起手来力道仍然不可小觑。两相角力,秦飞飞险些就要被扒开。 情急之下,她一口叼上景桓的耳廓,恶语森森道:「寨动奏咬倒礼尔朵!」 牙齿没有当真用力,柔软的唇瓣每次开阖都避免不了擦过。口齿不清的威胁贴着被吹得酥麻的耳道,直接炸开在脑海,景桓浑身一僵,心跳骤停,耳朵迅速涌上绯红。 眼睛看不到,其它感觉便格外清晰。明明唇瓣是温热湿润的,此刻却像烙铁一般烫得吓人。 两颗心急速跳动,一颗因为害怕被看到样貌,一颗因为愤怒、惊讶、羞耻、以及某些说不上来的原因。 第6页 赤炎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撤走,万籁俱寂,景桓能够想像的出来秦飞飞此刻的姿势。 薄衫轻晃,长发披散,跨坐在他身上扭身咬着他的耳朵,一定像极了妖精。 察觉到景桓果然没动,秦飞飞心中一喜。她以另一只手臂隔着粉色广袖挡住脸,迅速退开半丈。 身前一空,景桓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脸上淬了寒冰,眼睛里寒芒闪动,阴冷地眺向只露出一双晶亮眼睛的秦飞飞。 洞口已经没有赤炎蛛的踪迹,洞内一角也堆满了她白日里猎杀的赤炎蛛尸体,「燃料」足够撑上几天,秦飞飞心下落定,准备落跑。 「这根拐杖留给你防身。」她将那根一端已经可以称得上泥泞的树枝遥遥扔过去。 景桓上挑的丹凤眼从滚落身侧的树枝飘回她闪亮的杏眼上,语气阴森沉郁,「想走?」 不然呢?留下过年? 小心驶得万年船,刚才她一个不察,险些暴露。等到景桓恢復到能制住她的时候再跑,就来不及了。 她沉默着弯腰捡起数根特意留下没烧的树枝,取其中一根插上一个赤炎蛛尸体在火堆上点燃,又取另外一根串了个赤炎蛛版的「冰糖葫芦」,忙完才面向景桓认真道:「这次不回来了,你多保重。」 丢下这句,秦飞飞仍旧一只手臂挡着脸,另一只手攥着简易火把与「冰糖葫芦」,转身朝洞口而去。 身后传来景桓刻意拉低声音的一字一顿,「不要让我抓到你。」 抓到再说叭。 秦飞飞脚下没停,朝着此前行过的方向离开。 山洞内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不安分地跳跃,洞外漆黑如墨。景桓眼神凝着火堆,瞳孔点点收缩。不光没看清楚容貌,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裹挟了灵力的怒气使得焰火倏然上扬,耀目非常。 下山的路上,秦飞飞又摘了不少杏果,走出大山可全靠这些小宝贝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刚放亮,她便在山脚处,被赶来寻她的合欢宗师姐勾思丽截住,不由分说带回宗门。 合欢宗弟子以披帛为灵器,秦飞飞盘腿坐在宽约半丈的粉色披帛上,身下是苍茫群山,仰面迎上清晨的寒雾。舒服。 一身香风的勾思丽满脸嫌弃地垂眸瞧着她,眼珠子快要翻到眼眶里去,「啧!你这浑身什么味儿啊?真难闻!」 秦飞飞抬起手臂左右嗅嗅,烤肉味吧? 「怎么样?这回採着阳没?」勾思丽上下打量她连嗅个味道都不够千娇百媚的动作,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秦飞飞眨眨眼,「没有。」 「废物!你都下山多少次了?连个男人都搞不定!迟早被赶出宗门!」 秦飞飞眼神一亮,赶出宗门好哇,正好她不想走合欢宗修炼的路子,原来只要支棱不起来,就能「梦想成真」? 「不是我说你,整个宗门除掉年纪小的,就你还没开过荤。虽然身条儿有点素,但脸还过得去,怎么就老想着找什么修为和模样俱佳的男子呢?但凡修为高的,根本就不会着合欢宗的道,更别提你这点微末修为。模样这种东西,眼睛一闭,不都一个样?你图的是人家的修为,又不是人家皮囊!要我说,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干脆先宗门里寻几个师兄师弟练着,也好过纸上谈兵,每回下山都无功而返……」 勾思丽兀自滔滔不绝,说得口干舌燥,秦飞飞低头从裙摆布兜里挑出一颗橙黄杏果,笑眯眯地抬手递给她,「师姐,吃颗果子润润嗓。」 被她打断,勾思丽忽而忘记接下来想说什么。她早已辟谷,本不用进食,然而在对上秦飞飞那双晶亮的眼睛时,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 见鬼了,秦飞飞这臭妮子以前不都是明明修为垫底,还嚣张不可一世,处处惹人嫌吗?刚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是怎么回事? 勾思丽疑惑地将杏果塞进嘴里,柳叶眉微微扬起,啧,味道还可以。 合欢宗门设在云清谷内,且三面环山四季如春,雎州河水蜿蜒流过。 「玄天宗的宗主观星老祖即将寿诞,各门各宗都会派出弟子贺寿。宗主将空闲的弟子召回,就是为了贺寿一事。」勾思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同秦飞飞说起这些,明明之前厌极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师妹。 「原来是这个原因,多谢师姐提醒。」 玄天宗不是男主所在的宗门吗?秦飞飞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中暗暗默念:千万不要被选去贺寿,千万不要被选去贺寿…… 载着勾思丽和秦飞飞的披帛灵器高高越过磬石崖,繁花遍地的云清谷赫然出现在眼前。 第4章 合欢宗门 合欢宗毕竟不是主流门派,大部分时候甚至颇有些上不得台面,然而宗门内的弟子却多半风情十足,姿色上等。美艷窈窕如勾思丽,又是上等中的上等。 秦飞飞和勾思丽刚落地,迎面妖娆走来一束着粉色髮带的男子。对方甫一靠近,连四周花草都带上一股脂粉味儿。秦飞飞猜想,或许合欢宗的弟子身上都必须佩戴粉色?她的外纱,勾思丽的披帛,以及眼前男子的髮带,同款少女pink。 「吆,这不是飞飞吗?出门捡着男人没?」 开口就是老姐妹了。 秦飞飞扬起嘴角,语带惋惜,「运气不太好。」 妖娆男夸张地展开五指遮住半张开的嘴,眨眨眼指了指她的腰身,「又没成啊?再磋磨下去,都得生锈喽……」 第7页 一口气窜上嗓子眼,秦飞飞抿嘴咳得秀脸通红。宗门里的人说话都这么不拘一格吗? 妖娆男的目光落在她用裙摆拢成的包袱上,翘起的食指缓缓下压,「什么玩意儿?」 秦飞飞双眸闪亮,低头取出两颗杏果,在他面前张开手掌,「尝尝味道吧!」 橙黄色的杏果稳稳躺在她的手心,杏果之后,是她露出八颗大白牙的明朗笑容。 妖娆男一怔,指尖僵在半空。这个秦飞飞脑子怕不是坏了?以前他像刚才那样讽刺一句,早就被阴阳怪气十倍呛回来,哪还能好心送东西? 「行了,宗主有没有吩咐什么时候召见?」 对上勾思丽,妖娆男的态度端方不少,「还有几个弟子在赶回来的路上,宗主最快明日召见。」 勾思丽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秦飞飞赶紧一把将杏果塞进妖娆男的手中,迅速提熘着包袱赶上。 妖娆男托着杏果凑近半眯的眼睛,喃喃自语,「不会有毒吧?」 察觉到她跟过来,勾思丽脚步没停,「跟过来做什么?你住的地方在那边。」 「师姐,我这次在外面撞坏脑子,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接下来要是有不懂的,可以向师姐请教吗?」 勾思丽凝眉停下脚步,「撞到哪里?需不需要找池老看看?」 秦飞飞勐女摇头,不用不用,一看就会变成「什么都想不起来」。 勾思丽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歪头,「真不用?」 点头,再点头,真不用。 见秦飞飞还期期艾艾地跟着,勾思丽忽然琢磨过来,「你不会忘记自己住哪里了吧?」 秦飞飞目露惊喜疯狂点头。师姐不仅人美,还聪明。 勾思丽盯着她闪闪发亮的眸子,嘴角扯了扯,「跟我来。」怎么感觉脑子一撞,把人给撞可爱了。 秦飞飞跟在勾思丽身后亦步亦趋,问出她刚才就疑惑的问题。「师姐,合欢宗的功法是不是只能男女结合?」 「你这是什么问题?本宗功法讲究阴阳调和,自然只能用在男子和女子相合之上。」 「那刚才说我生锈的……」她故意蹙起眉,即使内心并不在意,也要在师姐面前有态度。 「庾永安的嘴一向那样,奇怪的是你竟然没说回去。」 「我看到他会有种同性的感觉。他喜欢女子吗?」 勾思丽白一眼她,「连这都不记得了?他只喜欢男子。不过既然修的是合欢宗功法,想精进修为,只能同女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 秦飞飞一会儿想到庾永安为了提升修为,每次使用宗门功法均需克服心理障碍;一会儿又想到那些被他采阴补阳的女修,不一定清楚实际情况,不由得毛骨悚然。 「师姐,我要是一直采不着阳,是不是真的会被逐出宗门?」 勾思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定定望着她,「不想被逐出师门,就好好收心,认真琢磨功法,争取下次得手。」 秦飞飞内心耷拉下来,并不是很想在这方面努力。 沿着雎州河下行没多会儿,临河孤零零立着一间带俩耳房的小木屋。入目之处五彩野花开遍,雎州河水在日光下晃着细碎的光,偶尔一两尾手掌大的银鱼游过。 「到了。」勾思丽目光在裙摆成兜,露出亵裤的秦飞飞身上刮过,难掩嫌弃,「赶紧把东西放下,换了这身衣裳吧,哪有半点合欢宗弟子的样子?」 「诶!」秦飞飞答应得飞快,很快又锁着眉头,「师姐住哪里?我回头怎么找你?」她现下对身处的世界一无所知,连三岁稚童都不如,只能抱紧最近的大腿。勾思丽虽然嘴上不饶人,一路走来,细节之处却对她不错。 勾思丽眼神在她左手中指上剐过,「储物戒不是在手上呢吗?打开啊!」 眨眨眼,湿漉漉的眼睛哀戚戚地求助。 「啧,你不会连……」勾思丽翻个大白眼,「越来越废物了你!」 勾思丽嘴上骂骂咧咧,手把手教会秦飞飞怎么运转灵力打开储物戒,「瞧,里面不是有传讯玉简吗?」又解释了如何通过传讯玉简联繫上她,这才不耐烦地离开。 小木屋由原身的灵力落了咒印,若不破坏咒印,只秦飞飞能进。房间里简简单单只床榻、衣柜、案几、梳妆檯四大件,其余一间耳房为盥室,一间专门放置杂物。 秦飞飞打开衣柜,里面清一水的白底圆领袍衫套粉色外纱,连个渐变都没有,单调得像只买同款衬衫的直男衣柜。 妆匣里只一根兰花纹样的的木簪,并一些常用的胭脂水粉。 隔壁杂物房真的就只有杂物,找不出半点富贵玩意儿。秦飞飞不禁感慨,难怪原身搭上景桓就想跟着去玄天宗。那样一个修为高、模样好、贵为星君肯定有钱的主,但凡原身有点脑子,脱层皮也得黏上。 将摘来的杏果码放在案几上,秦飞飞转身出了木屋给盥室浴桶注水。一身的烤肉味太馋人了。 她吭哧吭哧给盥室里运着水,不远处一男一女两名宗门弟子走近。男子潇洒俊朗,飘飘长袍襟镶粉边,女子姣好秀丽,手腕上戴着芙蓉玉粉镯。 扫见她弯腰打水时曲线毕露,男子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飞飞师妹这是在做什么呀?需不需要师兄帮忙?」 第8页 听他这样问,男子旁边的女子飞快皱了下眉头,却又很快恢復温柔得体的模样。 秦飞飞放下手中沉甸甸的木桶,甩了甩酸疼的手臂,眉眼带笑,「多谢师兄,我可以的。」 宋良玉一愣,秦飞飞居然对他笑?这个不知好歹的师妹不是一向眼高于顶,连他这个师兄都不放在眼里的吗? 他一早就觉出秦飞飞的美貌,不笑的时候眼神桀骜,高傲冷清,挠得人心里痒痒,没想到笑起来这般春风拂面,让人如酣似醉。 「不用跟师兄客气,你这么费劲,于师兄而言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他修长白皙的食指与中指併拢,置于唇边吹上一口暧昧的气息,顺带眼尾几挑。 如此「潇洒不羁」又「调性十足」的动作是他对着镜子练习千百遍后的成果,且自问没有女子可以逃得出他的「会心一击」。 秦飞飞被他的神态动作油得忽然有些犯腻,她尴尬地扯扯嘴角,「快完事了,不用麻烦师兄。」 宋良玉有些意外,居然没着道?怎么会? 女子垂手拉着宋良玉的宽袖轻轻摇晃,语气柔得像是轻淌过的微暖溪水。「师兄,我们走吧,厨房那边还等着我们给宗主送补膳呢。」 厨房?秦飞飞眼神瞬间被点亮,宗门里也有厨房?那必须是宝藏之地啊! 眸子如被注入雎州河面耀目细碎的光,她绕过水桶来到宋良玉和时婉面前,兴奋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以带我一起去厨房看看吗?」 时婉没想到,这秦飞飞是开窍了还是怎么样?以前对着宋良玉师兄从来都是鼻孔视人,如今竟然会以退为进这一套。嘴里说着不用帮忙,开口却又贴上,当真噁心。 「不打水啦?」宋良玉指着水桶笑笑。 「先去厨房。」秦飞飞眸子里闪着期待的光芒。她方才在杂物房里翻出一些烹饪用的器皿,只是苦于没有调料。回头自河里打来鱼虾,她要试试修仙界的食材做出来的菜品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宋良玉低头瞥一眼不太开心的时婉,坚定地扫开她攥着袖口不放的手指。追逐时若飞蛾扑火,得手后不脱泥带水,这就是合欢宗的宗门妙义。 「那就走吧。」他向秦飞飞示意往雎州河下游继续走。 尚未结丹的修士仍然需要进食,只不过比凡人用得少一些而已。对于那些已然辟谷的修士,偶尔也会怀念式地享用一些美食,毕竟食之欲,也曾是人之大欲。 整个合欢宗绝大部分修士尚未结丹,厨房自然少不了。更别提驻颜有术的宗主时不时还要服用一些养颜的汤水。 与秦飞飞住处的寒酸不同,宗门厨房不止是「房间」,简直可以称得上「院落」,且保持着这个门派的高审美标准。白墙黑瓦,雕镂精湛,布局上也规模灵活,适合准备大分量的菜餚。 宋良玉由着时婉去取补膳,他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好奇的秦飞飞,目不转睛。 秦飞飞如初次见到鲜花的孩子,围着厨房的每一样用具上下打量。大部分用具的作用她一眼就能瞧出来,也有的不知道作何使用。比如那个带鲨齿的夹子,究竟什么东西需要用到这么兇残的工具,实在难以想像。 空气中萦绕着多种食材被不同烹饪方法处理后的香味,有的能辨认出,亦有的寻不出踪迹,这让秦飞飞不禁微微眯起杏眼。 果然,美食环绕,能够使人身心放松。 宋良玉舌尖在牙龈上刮过,心里头又开始犯痒。他其实一直对秦飞飞有那么些想法,原因无它,秦飞飞模样好,而且在一众师妹中,对他没兴趣。降服这样一只漂亮的,没有开过荤的小猫,滋味肯定妙不可言。 端着补膳走出来的时婉整好瞧见宋良玉端详秦飞飞的眼神,略微踉跄后,银牙狠狠咬上一侧唇肉。 第5章 参差错位 「师兄,可以回了。」时婉莲步轻移,低眉顺眼地来到宋良玉面前。今日为宗主送补膳,本没有宋师兄的事,只不过师兄好不容易闲下来回趟宗门,她思念心切,便想着让师兄陪同,完事方便亲近。 只要彼此愿意,宗门并不限制弟子之间互伺修为。当初她也是听同门言及,宋良玉师兄最擅床笫之事,耐心与耐力俱佳,好奇之下才小试了一把。 没想到食髓知味,由身及心,自此念念不忘,哪怕辛苦得来的修为伺了师兄,也毫无怨言。 今日她本想好好解解馋,可这秦飞飞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非要跟她过不去,故意在师兄面前晃! 「你给宗主送过去吧,我再陪她一会儿。」宋良玉扬起下巴,眼神仍旧落在秦飞飞身上,没有分给时婉一眼。 时婉眼睫轻颤,深吸几口气后,乖顺应到:「好。」 宗主的补膳须趁热,她耽误不起,但也不愿意让秦飞飞霸着宋良玉,故刚出厨房没多远,时婉寻了个相熟的弟子,塞给对方些好处,让对方代为递膳。 秦飞飞翻出弟子令,找厨子们兑了些修仙界烹饪常用的调料,这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一回生二回熟,摸对门了,下次可以自己来。 「看好了?」宋良玉自然地来到她面前并排而行,肩挨着肩。 秦飞飞较寻常女子略为高些,莫名让身形颀长的宋良玉觉得这样的身高刚好。她沉浸在发现新大陆的快乐里,没有留意到宋良玉忽然而至的亲近,并点点头,极为认真道:「多谢师兄。」 第9页 「看好了师兄帮你提水。」宋良玉深谙温柔陷阱之道。只要他表现得足够体贴,再在适当的时候拿出些强势,没有几个女子能够逃出他的手掌心。 「只剩下一点点,不用麻烦,师兄去忙吧。」 宋良玉垂下嘴角,语气里染上几分委屈。「不给师兄机会吗?」 这说的哪里的话。 如此一路上你退我进,竟回到了秦飞飞的小木屋。 「来都来了,就让师兄帮你把最后这点忙完吧。」 这下再拒绝便真的有些不识好歹了。秦飞飞只得默认宋良玉的殷勤。 「原来师妹提水是为了沐浴啊?」宋良玉舌尖在口腔里滚过,今日运气实在不错。 「是啊,辛苦师兄了。」 宋良玉有意显摆,故意用灵力运水,只抱臂在门口等着。秦飞飞扫一眼浴桶里的水位,赶紧制止,「可以了师兄,水够了。」 宋良玉来到浴桶旁,悠然挽起袖口,将修长白皙的手掌伸进水里。 秦飞飞瞪大双目,这是做什么?拿她沐浴的水洗手吗? 瞥见她懵怔的表情,宋良玉低声闷笑,「水凉,师兄给你暖一暖。」 yue——秦飞飞满心抗拒,全身嫌弃,扑面而来的自来熟气息让她几乎窒息。她,不,需,要! 这桶水是不能要了,回头还得再倒。 她头皮发麻,等着宋良玉用灵力将水加热,方便低调地将人送出去。 宋良玉将手掌从浴桶里抽出来,轻轻甩了甩水渍,姿态闲雅,眉宇间带着宗门弟子一贯的风流与漫不经心,「好了。」 「多谢师兄,有劳师兄,恭送师兄。」秦飞飞低垂着头,避开宋良玉浑身上下自然散发出来的暧昧气息。 「师妹可需要人伺候沐浴?」 秦飞飞恍然觉得耳朵出了茬子,她勐地抬起头,正对上宋良玉那双含情带笑眼。 「宗门功法不可荒废,师兄在这方面颇有些心得,勉强可以指点一二。」谦虚,谦虚而已。 秦飞飞下意识后退,抗拒!「师兄太客气了!我忽然想起来找勾思丽师姐还有事……」 盥室的门倏然关闭,发出响亮的阖门声,震得秦飞飞后背一颤。 「同门指点乃宗门默许,师妹可有顾虑,不妨说出来听听?理由不够可心的话,师兄可不答应。」宋良玉一步步上前。 秦飞飞紧张且尴尬,人又不是牲口,说发_情就来起。再说了,打着切磋宗门功法的旗号,那也得人愿意不是?她压根对宋良玉就没那种想法,这就滚到一起未免进展过激。合欢宗这风气不适合她,看来得早些自请离开宗门。 眼看着宋良玉越来越近,秦飞飞后背已经贴上房门。关键时刻,她脑子里居然不争气地响起语音包,「你不要过来啊?再过来我叫了!」「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啊!摔!就离谱!废物脑子关键时刻能不能整点有用的? 宋良玉头一遭在她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精彩的表情,一时间觉得她可可爱爱,忍不住伸手去触她的脸颊。 秦飞飞一个歪头闪过,莫名其妙张口就来,「我喜欢女人,只对女人的身体有反应!」 这个理由,可不可心? 宋良玉的手僵在半空,一直藏在门外偷听,险些忍不住破门而入的时婉也呆若木鸡。两人几乎同时觉得,自己掌握了秦飞飞屡屡开不了荤的真谛。只对同性有反应,岂不跟庾永安一样? 时婉迅速松了口气,宋良玉的表情却有些一言难尽。虽说这能解释为什么秦飞飞对他没有兴趣,然而却并没能让他宽心一些。 盥室里水汽氤氲,宋良玉被勾起的心思也朦朦胧胧地压不下来。他笑了笑,停在半空的手臂继续朝秦飞飞的脸颊伸去,「那还真是可怜了,偏偏是合欢宗弟子。既是如此,更需要有人引导,没准就觉出男人的趣味呢?」 脸颊尚未被触碰到,秦飞飞一个屈身闪到盥室另一角,隔着瀰漫的水汽威胁,「吶!别再靠近了啊?同门师兄妹,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别搞得太看不下去。今天我就当没这回事,大家回头还能笑脸相迎。」 宋良玉简直要被眼前这只没爪的猫给逗笑,秦飞飞觉得他会担心这些?他正待上前,门外传来时婉娇滴滴的声音,「师妹,你在里面吗?勾思丽师姐叫你。」 秦飞飞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忙高声回应,「在!在!现在就出来!」 「不急的,我在外面等你。」仍旧是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语气。 不多时,盥室门开,宋良玉目不斜视走出来。经过时婉身侧的时候,他俯下身来,眼睛望向虚空,语气凉薄,「下次婉师妹再想切磋功法,寻别的师兄弟去罢。」 时婉娇柔的身子僵在原地,直到宋良玉离开,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她悔了,早知道不可能独占,为什么就忍不下一个「新人」?秦飞飞被强迫又如何?反正这讨厌精只喜欢女子,也就不会喜欢师兄。一个连本宗功法都用不上的废物,活该被欺被辱。 师兄生她的气了,都是因为这个废物! 秦飞飞探出脑袋,瞧见宋良玉真的离开,这才上前一把握住时婉的双手,恩人啊!要不是时婉及时出现,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时婉忍着恨意和不适,蹙眉将双手抽出来,她可记着,眼前这个废物喜欢的是女子。 第10页 「是勾思丽师姐找我吗?」 时婉摇摇头,抬眸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再让我看到你勾引师兄,你这张脸就没了。」 秦飞飞望着时婉放完狠话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她,究竟,什么时候,勾引的宋良玉? 浴桶里的水是不能再用了,有阴影。秦飞飞烧好热水,重新忙活一通,沐浴完后浑身使不上劲。饿的。 之前在厨房里就有问明情况,合欢宗用膳匹配修为与宗门点。修为越高,为宗门做出的贡献越多,可选择的余地越大。然而这显然是悖论,修为越高越不需要进食,也只有修为越高才越能通过实力赚取宗门点。新人只要一天不出头,就无法通过宗门获得支持,只能自力更生。简而言之,合欢宗不养闲人,闲人自己养自己。 或许因为这个,宗门才越发看不起躺平的弟子。而原身的宗门点,竟然只够兑一点点调料。 秦飞飞将取出核的杏果摆放在日光下暴晒,橙黄的果子按照颜色从深到浅整齐排列,像列队的小糰子,煞为好看。这些果子承载着她接下来几天的果腹重任。忙完这些,她坐在小木屋前,回头扫一眼「家徒四壁」,又摸摸自己的肚皮。 嘴里淡出鸟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肉。她瞥一眼高耸的磬石崖,想着自己的修为根本不能让她自由离开宗门,不禁仰头大喊:「好想吃肉啊——」 声音沿着四周扩散,转瞬消逝。发泄完,她解开湿漉漉的长髮,仰头等着自然风干。 没过多久,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堪堪掉落在她面前。秦飞飞被唬得吓一跳,低头凝眉看去,一只歪脖鸽子原地抽搐两下,这才彻底蹬腿没气。 天空中,一只老鹰唳声盘旋数圈,尔后直线坠下,准确地落在歪脖鸽子身前。秦飞飞第一次发现,鸟类也可以有如此凌厉的眼神。 白头老鹰嘴似金钩,圆眼一动不动盯着她。大眼对小眼,秦飞飞喃喃开口,「你好?」不管是不是妖,打个招唿总不会出错。 老鹰低头拱了拱地上的歪脖鸽子,将鸽子拱得离她更近一些。那动作过于灵性,秦飞飞下意识问,「送给我的?」难道她说想吃肉,这只老鹰就给她送来了鸽肉? 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回应,老鹰跳转身,下蹲后朝空中张开翅膀飞去,很快变作小小一点。 秦飞飞怔愣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捡起脚边的鸽子忙碌起来。 灵力生火烧热水,将鸽子没入热水中,拔毛清洗,取出内脏。另取热水放入鸽肉焯水,煮出浮沫后,捞入凉水中清洗干净。 储物戒戴在手指上不方便处理食材,她索性取下来找根绳子串成手鍊绑在手腕上。 杂物房有现成的瓦罐用来炖汤,雎州河水味甜,放入乳鸽并杏果后,秦飞飞一样样试着从厨房带回的调料,最终才选定两样,备着起罐时再加。 忙完这些,她取出传讯玉简,邀请勾思丽过来喝汤。 勾思丽没想到这么快收到秦飞飞讯息,她本以为又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寻她,没想到竟然是邀请她喝汤。 作为合欢宗杂务繁忙的师姐,她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想吃吃喝喝的事。本欲拒绝,却莫名想到秦飞飞如今的条件并不好,能请她喝汤,怕也是花了不小代价。 她也是从新人一步步爬上来,知晓其中艰辛,尤其像秦飞飞这种进步缓慢的弟子,较她刚进宗门的时候,只会更加艰难。 勾思丽只稍稍考虑了一会儿,便答应下来。喝碗汤的时间她还是有的。 第6章 杏炖老鸽 白头鹰送的鸽子显然是老鸽。老鸽脂肪含量低,经得起长时间熬煮,且炖出来的汤不会油腻,越煮越香,越煮越甜。 勾思丽赶到小木屋时,秦飞飞刚起瓦罐撒下调料。 鸽肉被长时间炖煮后甜香瀰漫,混合着杏果的清香,奇妙地让勾思丽喉间滚动。她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还能被早已遗忘的食慾勾得有些意动。 秦飞飞抬眸看一眼勾思丽,手持汤勺缓缓在瓦罐里搅动,「师姐坐,条件简陋,委屈师姐了。」 勾思丽盘腿在案几前坐下,心道的确简陋了些。不过莫欺少年穷,只要秦飞飞肯上进,以后会好起来的。 鸽子被秦飞飞逢中切成两半,不大不小的汤盅刚好能盛上半边鸽肉以及三颗杏果。 两碗杏肉炖老鸽汤盛好,自汤盅里冒出头来。汤色透亮,清香扑鼻,一看就知道原汁原味锁住了食材最本源的味道。 勾思丽盯着秦飞飞推过来的汤盅,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她拜入宗门,多久没有吃过亲人、朋友亲手做的饭菜了?久到连她自己都记不得。 「师姐试一试?」秦飞飞将勺子放进釉白的汤盅里,一双眼睛亮闪闪似洒满星子的夜空。她既期待又紧张,像是被考验功课的学生,希望不犯一丁点错误。 勾思丽瞧着她小心翼翼又期待万分的表情,好气又好笑,「你若在修炼上有煲汤这半分认真,也不至于还得操果腹的心。」 秦飞飞点头,师姐说得都对,所以快尝尝她的手艺吧? 勾思丽没多客气,先是捏起勺子,沿着汤盅将勺底多余的汤汁轻轻刮掉,尔后低头抿上一口。 雎州河水清甜,杏果酸甜,老鸽肉长时间炖煮出香甜,三种甜层次分明,争先恐后在口腔瀰漫,每一种都占了不可或缺的戏份。 第11页 不知道秦飞飞加了什么调料,鲜甜之后余韵未消,水果与肉类两种味道泾渭分明却又密不可分。 勾思丽捏着勺子的手指顿在半空中,好半晌没出声。 秦飞飞有些着急,「味道怎么样?哪里需要改进?」 勾思丽沉默着拿起旁边的筷子,夹起鸽肉往嘴里送。老鸽肉炖的火候刚好,不仅肉质在紧实与软嫩间分寸恰好,且浸满汤汁,层层叠叠丝丝缕缕弹牙爽滑,鲜嫩香甜。 味蕾如盛放的鲜花,直烂漫开遍,一股清明之气蔓延全身,四肢百骸如沐温泉。这是…… 勾思丽又夹起一块杏肉递入嘴里。炖煮过的杏子更加软润,锁着鲜甜的肉香入口即化,整个感官从未如此熨帖。 根植于凡人骨子里不可动摇的食之一欲被捧上最高位满足,勾思丽没有说话,只默默「对付」着汤盅里的美食。 秦飞飞见她一门心思享用,没有说话的空隙,也尝了尝自己做的老鸽汤。 唔?还可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喝完后身体都轻灵了一些。修仙界的食材果然大不一般。 与勾思丽的纯享受不同,秦飞飞是真的饿。她甚至想抱着那只给她送来鸽子肉的白头鹰叫霸霸。她不管,物种不同放一边,谁在这残酷的修仙界给她肉吃,她就是谁的小可爱。 放下汤勺,勾思丽闭眼,感受着最后一点味道在口腔里消散。 秦飞飞等她睁开眼才凑过来巴巴地问,「师姐,味道如何?」 勾思丽再次阖目,矜持地点点头。 yes!秦飞飞的快乐很简单,用她擅长的方式给自己和身边人带去愉悦的享受,足矣。 勾思丽睁开眼睛瞧着她高高扬起的嘴角,弯成月牙的眼眸,莫名觉得她撞坏脑子后开朗的模样十分可人。 「花宗门点去厨房兑鸽子了?」勾思丽想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有用不完的宗门点,不如分秦飞飞一些。让穷得叮噹响的师妹请客,总归不好意思。 若是宗门点换的,秦飞飞得多兑些食材,才不至于在师姐面前失礼。可惜她一穷二白,唯一的鸽子肉还是老鹰送的。 「白头鹰?」勾思丽脸上神色复杂,她一言难尽地望着秦飞飞,缓缓开口,「你不会连乌丹都不记得了吧?」 秦飞飞:? 乌丹是宗主养的禽宠,虽然不会化形,但已开灵智,整个合欢宗无人不识。 秦飞飞忙假装收拾起瓦罐和汤盅,有些心虚地回应,「记得的,只是忘记名字而已。」这样下去不行啊,什么都不记得,不止是摔坏脑子这么简单,直接是换了芯子吧?『』 勾思丽起身帮她一起收拾,被秦飞飞立即制止,「师姐,放着我来!」怎么好让客人帮忙,而且师姐那莹白的手指可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被按着坐回去的勾思丽待她将案几收拾好,朝她伸出手掌,「把你的弟子令拿出来。」 秦飞飞不明所以,刚将弟子令放在勾思丽的手心,就见她如厨子划转宗门点一样,朝她的弟子令里划转一道。 勾思丽面无表情将弟子令递迴给她,「不够可以开口找我要,这些够你吃几个月。」 秦飞飞受宠若惊,莫名有种被包养的感觉怎么回事?而且师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好飒!不对,她请师姐喝汤是为了感激师姐的指点,可不是为了宗门点。虽然的确穷,可天上飞的虽然抓不到,水里游的只要编个网出来,还是能捞到,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师姐,我有办法的,饿不着,这些宗门点你收回去吧?」她眼神诚挚,仍旧将弟子令放回勾思丽的手心。 「给你就收着,省得一天到晚光想着找吃的,耽误修行。不是多大的事,再做吃的叫上我就行。」勾思丽眼神几闪,不由分说,嫌弃地将弟子令又塞回她的手里。 重点在后半句,希望师妹听懂了。 秦飞飞感动得眼眶蓄上水光,瞬间将在宋良玉和时婉那里受的委屈抛诸脑后。她低头将弟子令小心收进储物戒,认真道:「就当我借的,以后师姐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 勾思丽本想说不用还了,想想没准不要还,秦飞飞又不肯收了,便没再说什么。 窗外红霞漫天,将缤纷的野花和雎州河也镀上一层柔光。勾思丽忽有所感,修为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修炼的情况下提升。 她有些疑惑,目光逐渐凝向秦飞飞,「你在鸽子汤里加了什么灵植吗?」加了可以提升修为的灵植的话,刚才的宗门点就有点不够看了。 留意到她表情有变,秦飞飞取出刚才用的调料,「加了一点这个。」 难道加错,吃坏肚子? 勾思丽接过来闻了闻,是带了一点点灵气的普通香料,又或者那鸽子灵气太过充裕的缘故?可再充裕也不至于立竿见影提升修为,唯一的解释便是,师妹的烹饪起到了比炼丹还强的效果。 她飞快瞥一眼秦飞飞,心道这小妮子不擅宗门功法,却有此等天赋,也算另有际缘吧? 秦飞飞睁着晶亮的眼睛,不太明白师姐为什么要用欣慰的眼神望着她。所以她加的调料,到底有没有问题? 「师妹以后可以经常拿灵植和灵气充裕的动物做吃的,你的烹饪和炼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做出来的菜餚应该可以提升修为。」 秦飞飞反覆琢磨勾思丽的话,明朗的杏眼里,惊喜逐渐压过疑惑。她腾地起身,难掩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宗门功法,靠烹饪,也可以提升修为?」 第12页 勾思丽努努嘴,「算是吧。」 秦飞飞眼睛越睁越大,忽然「呀吼!」一声拉着勾思丽站起来,搂着她蹦蹦跳跳。太好了!没想到可以通过她最喜欢的方式修炼,简直太开心了!天知道她有多感激勾思丽告知她这件事。 被她的激动与快乐感染,勾思丽笑着抬起手拍拍她的背。 不远处,时婉本想找秦飞飞。看到她搂着勾思丽又抱又跳,嘴角一抽扭头就走。 她追着宋良玉哄却被反覆拒绝,不得已才想到威胁秦飞飞主动送上门。反正秦飞飞那废物根本不是她对手。只要她帮师兄得到想要的,师兄也就不再好生她的气,可她没想到,秦飞飞竟搭上了勾思丽师姐。 修为姑且不论,勾思丽师姐在宗门里声望比宋良玉师兄高,若是秦飞飞真搭上了师姐,她就不好用强了。 难怪忽然从一副永远别人欠她二五八万似的脸,忽然就笑靥如花了,原来是爱情的滋润啊?呸!见鬼的爱情。 勾思丽离开后,秦飞飞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脑子里幻想着她如何靠着一身厨艺,在修仙界踏出一条食修的康庄大道,如何走上人生巅峰。 酣眠如期而至,在梦境里,她又看到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银鱼主动跃入她的桶里。手起刀落,一道道水煮、香煎、酸汤、清蒸、红烧鱼……摆满圆桌,望着自己打下的江山,她豪气纵生,誓要对修仙界所有食材如数家珍。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探进来,青草香无孔不入,秦飞飞抱着被子闭眼美美转上个圈,沉浸在不用像社畜一样朝九晚六外带加班,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愉悦当中。 忽然,腕间传来刺痛,她迷迷煳煳打开储物戒,取出发光的传讯玉简。玉简连通瞬间,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宗主召见,请所有身在云清谷的内门弟子,一个时辰内在主殿集合。宗主召见,请所有身在云清谷的内门弟子,一个时辰内……」 还带轮播的。 秦飞飞一个激灵爬起来,这么快就可以见到宗主?需要准备什么吗?会不会露馅?而且主殿在什么地方? 她刚收拾好自己打开门,就见勾思丽收起披帛,款款朝她走来。 「师姐?」 「担心你不知道主殿在哪里,所以来接你。」勾思丽很不想承认,她为了感谢秦飞飞的老鸽汤无形中助她提升修为,所以才有心示好。 秦飞飞并不知道勾思丽投桃报李,只觉得心口一热,师姐待她怎么这么好? 眼看着她的眼神由惺忪到疑惑,又由疑惑到惊喜,漾着盈亮水光的眸子弯出两道月牙,勾思丽心底那点主动示好的别扭也一扫而空,随着她一併微微勾起嘴角。 第7章 临时加码 合欢宗主殿设在流经云清谷内的雎州河上游。河道两旁桃林郁郁葱葱,可以想见,桃花盛放的时节,片片桃瓣飘落河面,顺水流经整条雎州河的美妙景象。 主殿内冰纱朦胧,随风轻摆。百余名内门弟子到场,果然每位弟子身上都或多或少沾着点粉色。 根据惯例,弟子们按照修为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原身「不学无术」,秦飞飞自然立在不起眼的大后方区域。她很满意这个被前排淹没的位置,低调,安全。 宗主易涵风身着粉白色广袖长袍,斜躺在玉榻上,一双赤足未着袜履,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击着身下玉榻,姿态慵懒随性。他银髮披散,在玉榻上莹莹泛光。长眸入鬓,明明中性的五官和装扮,却丝毫不显娘气。美得男女不分,大抵如此。 玉榻一旁的五彩琉璃架上,乌丹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白羽下圆眼凌厉,衬得它一旁的主人更加魅惑丛生。 秦飞飞的目光落在乌丹身上,心想这小傢伙为什么要帮她,恰逢乌丹也朝她扭转过头来。 感觉真敏锐。 她朝乌丹眨眨眼,赶紧收回目光,省得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易涵风的目光扫过一众弟子,很快锁定站在大后方的秦飞飞。方才这个弟子没在看他,看的是乌丹? 他掀起眼皮,一旁的乌丹正歪头盯着秦飞飞,不大的脑袋似乎在思索什么。 「禀宗主,剔除有任务在身和正在宗门外修行的内门弟子,其余均已到场。」勾思丽禀告完后,垂目等着易涵风吩咐。她猜不准宗主这样做的目的。虽然玄天宗是当下第一宗门,观星老祖的寿诞也确是修仙界的大事,不过兴师动众地将所有内门弟子集合起来,实属罕见。 易涵风修长的手指离开玉榻,朝一侧的侍婢轻轻勾了勾,两名侍婢当即转身抬起一个巨大的青铜壶。 青铜壶足有井口宽,让人觉得纤弱的侍婢本不可能抬起。然而力大出奇蹟,壶底三足落地,在靠近玉榻正前方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前排弟子的视线追随着青铜壶,只见等高的细长箭矢塞满壶口,不留一丝空隙。 「每人一根。」易涵风声音清冽,若闭上眼睛去听,几乎辨不出男女。 内门弟子按照从前到后的顺序依次上前,各自抽出一根外观看不出来差别的箭矢。 箭头和箭身擦着壶口的声音不绝如缕,很快,青铜壶里的箭矢被一取而空,只秦飞飞和另外十余名排在后方的弟子空着双手。 修为低微的弟子,连取箭的机会都没有呢。秦飞飞可太开心了。 前排弟子看看手中箭矢,又看看身边同门的,很快发现不同。 第13页 大部分弟子手中的箭矢箭羽粉白,箭头银亮,只庾永安和时婉手中的箭头呈现刺目的红。 「红矢出列。」易涵风话音刚落,庾永安和时婉手持红矢自队伍走出,垂首立在一侧。 主殿安静异常,易涵风的手指再度向侍婢轻轻一勾。侍婢上前半步面对众弟子朗声道:「箭矢带下去,请各位继续精进修为,本次召见到此结束。」 结束了?秦飞飞直到这会儿才算真的放下心来。无论抽没抽中,好事还是坏事,她只想安静地降低存在感。 退场仍旧按照修为从高到低的顺序,以勾思丽和宋良玉等为首的弟子先行。秦飞飞低垂着脑袋,只等跟在其他弟子身后离开主殿。 勾思丽经过她身边,朝殿外小幅度指了指,意思「外面等你。」 秦飞飞晶亮的眼睛眨巴两下,无声表示,「收到!」 宋良玉经过她身边,微眯了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激得秦飞飞嵴背一麻,这人怎么还没死心? 易涵风目光轻飘飘地将几人的互动收入眼底,长眸微微张开。 阳光明媚,秦飞飞恍惚觉得雎州河水里的银鱼在向她招手。前方拿着箭矢的弟子已经离场得差不多,她跃跃欲试想用勾思丽给的宗门点去换点食材什么的。还有那些调料,之前不够宽裕,没法一样一样试,这回去每样挑一些。另外少不了要寻几本介绍修仙界灵植和物种的书籍,这样才能搞清楚哪些可以充作食材…… 她脑子里一条条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易涵风凉薄的声线忽然幽幽传来,「你,留下。」 谁?谁留下?她抬起头,只见易涵风半抬起手臂,食指直指向……她? 一定是角度不对看错了,秦飞飞身体默默前倾,希望易涵风的手指指向的,是她身后那位懵懂小哥。 易涵风修长的指尖随着她的前倾缓缓移动。真的是她……秦飞飞欲哭无泪,此刻她就像是忘记写作业的孩子,原本自喜于没被老师抽查到,哪想临了加抽一波,正撞靶心。 「过来。」 易涵风的话让她艰难迈动步子,并暗暗给自己打气,「没事的,万事有庾永安和时婉顶着。只需要假装脑子坏掉就可以,一定没问题的。」 三人站定,易涵风手指后扬,两名侍婢安静退下。主殿只余易涵风、秦飞飞、庾永安、时婉四人,及一只白头鹰。 空气恍若凝固,易涵风缓缓直立起身,银白色长髮随着他的动作丝滑垂于肩后,宽大的粉白色衣袍开出一朵瑰丽的花。 「过来。」 庾永安和时婉乖乖上前,秦飞飞只得跟在两人身后。她打定主意一会儿无论易涵风想做什么,她都唯庾永安和时婉马首是瞻。 三人在易涵风几步远的距离站定,从秦飞飞垂下眼眸的视角,只能看到易涵风过于顺滑有光泽的银髮,以及一只手随意撑在玉榻上,另一只手隐在广袖里。 「张开嘴。」 庾永安和时婉乖乖照做,秦飞飞飞快瞥一眼两人,亦学着他俩抬起下巴,垂眸张嘴。 一颗半指尖大小的丸子飞快弹入秦飞飞的嗓眼,被她下意识咳嗽着吞咽下去。旁边的庾永安和时婉情况差不多,时婉甚至因为吞咽困难而咳出眼泪,小模样我见犹怜。 秦飞飞不知道刚才吞下去的是什么,不敢问也不敢想,只能庾永安和时婉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此刻身边的两人保持沉默,她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易涵风缓缓起身,隐约带动一片清凉,「需要你们做一件事。」 秦飞飞这才留意到他的身量极高,高到隐隐对人有压迫感。 「请宗主吩咐!弟子万死不辞!」庾永安和时婉当即单膝着地行宗门礼。 秦飞飞迅速学着两人的动作,嘴唇无声开阖,假装自己也在表忠心。 「观星老头大寿,你们会被送给玄天宗为奴为婢,此行目的,暗杀玉玑星君。」 易涵风话音刚落,庾永安和时婉几乎同时嵴背一颤。 秦飞飞已经做好被派去玄天宗贺寿的心理准备,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不光只贺寿,还要为奴为婢?不止为奴为婢,还要暗杀玉玑星君?玉玑星君是谁?为什么要暗杀人家? 刚才庾永安和时婉抖了吧?肯定抖了。抽籤多半抽的是生死签,这是什么卧底操作?她像是能担此大任的货色吗?不过是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何德何能? 「谨遵宗主令。」庾永安和时婉垂首再行门派礼。 「伸出手。」 秦飞飞随庾永安和时婉乖乖张开手掌,托举至头顶。 「刚才的毒每个月服用一次解药,未来三个月的量在这里,到期解药自会送到。」 手心落下三颗白色小丸。庾永安和时婉脸色铁青,迅速握紧药丸。 「此事惟天知地知,我们四人」易涵风瞥一眼琉璃架上的白头鹰,慢悠悠继续,「以及乌丹知。」 「是!」 「若有行差踏错,自行了断,不可连累宗门。明日出发,下去吧。」易涵风背转过身缓步前行,尔后抬起手臂。乌丹微微展开翅膀,一跃稳稳落在他的小臂上。 待易涵风的背影消失,时婉跌坐在地哭丧着一张秀脸,目光出离涣散。 庾永安打开储物戒,寻了个糖盒将解药优雅收好,再仔细放回。 第14页 秦飞飞见他还算镇定,压低声音虚心求教,「这个任务难吗?」 时婉嘴角扯出难看的弧度,眼神黯然语带嘲讽,「呵,竟然问难吗。」 「玉玑星君是玄天宗修为仅次于观星老祖和瑶光星君的修士,暗杀他,你说难吗?」庾永安面无表情翘着指尖,将鬓边碎发掖至耳后。 嗯?这么说来,景桓的修为只在玄天宗宗主之下?这么厉害的么?为什么她感觉,色厉内荏……好像也就那样? 「宗主为什么跟玉玑星君不对付?」 庾永安嫌弃地觑着她,「你这些年在宗门是不是光顾着吃饭去了?连这事都不知道?」 秦飞飞点头,原身是不是只顾着吃饭她不知道,她在自己的世界除了埋头做社畜,确实一门心思钻研美食。 庾永安眯着眼睛凑近她,「想知道啊?」 再点头。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呢? 「想知道的话,自己去打听呗!」庾永安广袖一甩,兀自转身离殿,留下个水蛇腰扭,风情万种的背影。 时婉自嘲似的轻哼一声,起身拍拍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此番玄天宗一去恐难活着回来,她必须在出发前求得宋良玉的原谅。 丢给秦飞飞一个怨恨的眼神,时婉脚下不停,紧随庾永安离开。 主殿空旷,青铜壶敞着大大的口子,仿佛空虚的,等待投餵的巨兽;玉榻莹润,琉璃架琳琅,秦飞飞那些关于食修的美梦,醒了。活下去,成为现下第一紧要的事。 「师妹?」勾思丽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秦飞飞抬头,手心下意识握紧解药。她朝勾思丽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师姐!我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准死了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呢?做人嘛,最重要是乐观。 * 宗主寝殿地下室,幽蓝色冰棺内,一身着粉白色衣袍的乌髮女子安静地躺着。女子五官与易涵风像极,只线条更为柔和,气质乖巧甜美。 易涵风立在冰棺旁,垂首望着眼前如同孪生妹妹般相似的少女,长眸里没有太多情绪。 冰棺旁不远处,一张冰床冷气蔓延。寒意蚀体,他却浑然不觉。 许久,易涵风转身来到冰床旁合衣躺下。 银色长髮贴上冰枕,他仰望虚空喃喃开口,「我答应过你不伤他,所以抽籤让上天选出暗杀他的人。」顿了顿,他缓缓闭上眼睛,「对了,还临时加了点码,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此刻的秦-临时加码-飞飞,正在云清谷藏书阁挑选修仙界地理志书籍。出发在即,她得尽快熟悉眼前这个世界。 第8章 瑶光有寻 得知勾思丽拜入合欢宗之前嗜辣,秦飞飞爽快为她做了一顿水煮鱼。 雎州河的银鱼肉质滑嫩,熘爽弹牙,经过热油迅速熬煮后,添了两分韧。鲜艷的红椒晃眼,辛辣冲击鼻腔的同时也刺激着味蕾。 秦飞飞给鱼汤里加了一味紫色的香料,可以盖住鱼肉本身的泥腥,大大突出河鱼细嫩软滑肉质的鲜。 勾思丽筷子还没上手,闻着味道先喉头滚动。为了保持细腻光滑的皮肤,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尝过那一口欢腾起舞的辣。 鲜甜的鱼肉浸着一缕恰到好处的辛香滑入口中,微烫,扎舌,但也畅快淋漓。根植于记忆里的味道原来一直都在,只是倔强等待着被唤醒。 深埋在汤底的绿豆芽饱满吸收了鱼汤的鲜甜与辣油的辛香后,一口咬下,整个舌头都被满足。勾思丽微微眯起眼,这会儿是真捨不得秦飞飞被送去玄天宗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合欢宗虽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好歹有点实力。宗主为什么要选出三名弟子,送去给玄天宗为奴为婢?随便找点灵器法宝对付过去不就行了?可惜她才发掘师妹的手艺,刚尝上味儿,就再也吃不到了。 秦飞飞慢悠悠嗦着鱼骨,状似无意地打听,「师姐,玄天宗到底有多少星君啊?」 勾思丽错开一块红椒,往嘴里塞入一片鱼肉,仔细品尝两口才答,「五位,玉玑、仲德、天枢、荧赫、瑶光。」 秦飞飞又夹起一根绿豆芽,兔子啃胡萝蔔似的一点点往口里叼,「那玉玑排在最前面,一定比其他四名星君都厉害吧?」 「一开始是最厉害的,后来瑶光迅速崭露头角,年纪轻轻战绩位列星君之首,修为深不可测。」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我们合欢宗,是不是和玉玑星君有过节?」 勾思丽正在咀嚼鱼肉的贝齿一顿,谨慎咽下后压低声音,「告诉你无妨,只是以后别乱打听这个。宗主的孪生妹妹心悦玉玑星君,被拒绝后害了心病,因此病故。为了这事,宗主已经很长时间不出关,要不是玄天宗宗主大寿,他此次未必会现身。」 秦飞飞一惊,被拒绝就害病去世,这得是受了多重的情伤?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修炼合欢宗法的修士,在感情上会看得开一些……」毕竟走的路子就不允许太走心。 「据说宗主的妹妹先天不足,没法修炼合欢宗法,只能靠丹药吊着。其实就算没有玉玑星君的事,宗主的妹妹也难以长寿,不过总归不会走得这么早。」 「难怪……」对越是短寿的人而言,多活一天便越发重要。玉玑的拒绝只是导火索,在宗主看来,却或许意味着杀害。 「难怪什么?」 第15页 「没什么。师姐吃鱼!」她又给勾思丽夹去一筷子,笑得嘴角弯弯。 勾思丽的目光从她弯起的嘴角收回,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鱼肉都是被我吃掉的。」 「就是专门做给师姐吃的呀!回头我只要想吃,随时可以做。」 勾思丽含笑抬眸眨眨眼,「那我就不客气啦?」 秦飞飞放下筷子撑起下巴,一副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的傲娇表情,「快吃快吃!一口都不许剩下。」 更深露重,雎州河畔孤零零的小木屋里,第一次有了欢声笑语。 作为「贺礼」的三人,庾永安修为最高、时婉次之、秦飞飞最末。 第二日清晨,庾永安祭起缠在腰间的丝帛,载着秦飞飞和时婉往玄天宗方向而去。 时婉千哀万求,最终也没能让宋良玉同意见她,偏偏又不能说明此次很可能有去无回。枯等了整整一夜的她衣衫被露水洇湿,显得狼狈万分。 飞行的丝帛之上,庾永安木着一张脸,秦飞飞埋头翻看地理志,两人各自安好,只时婉烦躁无处发泄,忽然莫名仰头大吼,「啊——」 被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惊着,庾永安灵力不稳,丝帛晃了晃,险些将三人自空中掀下去。秦飞飞手上的书没能拿稳,整个身子也跟着载倒在庾永安的腿上。庾永安像是挨着什么烫人的东西赶紧提腿,「别挨我别挨我!」 好不容易稳住丝帛,庾永安横眉叉腰,「时婉你疯啦?不想活了早些从这里跳下去!我不拦着你!」 时婉秀丽的脸蛋因为情绪不佳而晦暗不明,眼神亦全然没了平时的温和,她腾地起身,指着庾永安和秦飞飞破口大嚷,「我是倒了什么霉才会跟你们两个一起?一个喜欢男子,一个喜欢女子,能指望你俩做什么?」 庾永安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不一会儿低下头问秦飞飞,「你喜欢女的啊?」 秦飞飞本想解释,「喜欢女人」不过是为了骗宋师兄的情急之举,然而想想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反正不打算在这个世界发展爱情,取向怎样又有什么关系? 她捡起跌落的书,挑起眉毛,「是啊,怎么了?不可以啊?」 庾永安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承认,怔愣片刻后忽然蹲下来笑得不胜娇媚,「秦飞飞,你可以啊?」 可以?什么可以?可以什么? 「想我忍耐好久,终于为了提升修为做出违心的事,你竟然能守到现在,定力可以。」 哈?这个啊?秦飞飞尴尬一笑,同她无关,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可以,这性子我喜欢,不委曲求全。不像某人热衷倒贴,倒贴人家还不要。」 时婉先前就看庾永安不惯,听他这么阴阳怪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死妖精说什么?倒贴也是我乐意,总比你没男人要强!」 「说什么呢?那是我没下手,下手的话轮得到你?」 「吹牛不打草稿,鬼信啊?」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左右两边吵得厉害,秦飞飞本想开口制止,直到发现根本插不上话,才不得不放弃,挪到一角安静看书。都是去送死的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怎么光知道蹦跶,就不能相亲相爱呢? 吵到最后,庾永安嗓子冒烟,撑着双腿抬不起头。时婉秀目圆瞪,即使说不出一句话,气势上也不能落下风。 秦飞飞合起书,从储物戒里拿出用灵力抽干水分的杏果,递到两人中间,「吃吗?」 「什么玩意?不吃!」时婉扬手一拍,杏干自秦飞飞手中滚落在丝帛上。 一直表情放松的秦飞飞蓦地冷下脸来,她讨厌这种发脾气砸东西的行为,尤其砸的东西还是她特别喜欢的食物。 她瞳孔收缩,语气不善,「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也没有换同伴的机会。我们三个的目标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是不想好好活下去,大可以一拍两散,现在就离开,撒泼可不能解决问题。」 庾永安和时婉皆被她忽然间的变脸震得说不出话来。秦飞飞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将杏干捡起,小心吹了吹,然后极为认真地塞进嘴里,慢慢咬下,细细品尝。 错觉吧?刚才那一瞬,竟然觉得秦飞飞比以前阴阳怪气的时候更有气势,隐约被震慑到怎么回事? 庾永安假意咳嗽两下,「那个,我饿了,下去找个酒楼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以他目前接近金丹境的修为而言,其实并不会觉得饿,只是吵到现在有些疲惫,得休息一会儿。况且他虽不饿,秦飞飞却是会饿的。 一听到有吃的,秦飞飞的眼睛放出精光。「走起!?」 一秒破功,时婉觉得刚才是错觉没跑了,秦飞飞就是个贪吃无能,不仅高高在上看不起人,而且格外懂得演戏的心机女。 庾永安对吃的从不将就,他御着丝帛直到了繁华的麓城才降下。 与秦飞飞的贫穷不同,庾永安和时婉已是混迹江湖的老手,赚钱的法子多到数不过来。何况以两人在某些方面的水准,上赶着送银子的男女并不少。 庾永安直接领着秦飞飞和时婉去了修士最乐意光顾的酒楼,腾云楼。 与一般的酒楼不同,腾云楼经常出入各门派修士,也有不少散修在此地交换情报。他们挑的二楼漆红护栏旁的位子,三人各坐方桌一面。 第16页 庾永安将金锭摆在桌子上,开口让小二将店里所有拿手的菜各上一份。小二瞧见那锭金子,眼睛里的光快快赶上六月天的骄阳,连声应「好」,小跑去了后厨。 「永安师兄,不用这么多,我们三个吃不完,浪费。」虽说秦飞飞家以前开餐馆,内心挺希望客人哪怕吃不完,也多点几样菜,那样就可以多挣一点。可是作为食客,她又是很抗拒铺张的。食材来之不易,凝聚了许多道环节不同人的心血,浪费着实可惜。 「这有什么?看到外面那些乞儿了没有?吃不完的,可以给他们。」庾永安扬起下巴,朝街对面示意了下。秦飞飞顺着他下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衣衫褴褛地坐着好几个乞儿,年龄有大有小,无一例外全身脏乱。 秦飞飞将目光收回,再望向庾永安时眼神充满友善与钦佩,仿佛重新认识了他这个人一般。 经常这样做,却从未得过夸奖的庾永安被她盯得脸皮子发烧,颇有些不自在,「要死了这么看着。跟你说你可别看上我啊?我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秦飞飞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耸耸眉拉长腔调,「哦?那,可,说,不,定。」 庾永安哪里瞧不出她这是故意调侃,冷笑一声忽然收起那股子千娇百媚,换上一副温润的表情。 只这么一收一放,整个人气质瞬间改变,原本浪气十足的眉眼变得雅正端方。庾永安甚至放弃捏着嗓子,切换至男子低沉醇厚的声线问到:「师妹当真想试试?」 秦飞飞邪魅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看到精分的人瞬间变身,一双杏眼瞪得快要脱窗。这就是庾永安平时勾引女修用的另外一副模样吧?简直……就离谱……什么阴间操作? 对着完全没可能喜欢上自己的异性,可以放肆调戏;但凡有男孩子表现出好感,立马逃得老远,这就是秦飞飞在自己原本的世界明明样貌娇俏明艷不逊于原身,尤其一双杏眼流光璀然,轻而易举收穫一大堆男性朋友,却独独没有男朋友的原因。 见她瞬间表情凌乱,庾永安享受到胜利的快感,「噗哧」笑出声来。他翘起小拇指捏着酒杯,浑身柔若无骨地抖动,眉眼间俱是勾人的媚意,「小东西,跟我斗。」 此刻的秦飞飞在内心翻起白眼,她真的是瞎了才会被庾永安转瞬即逝的表象所迷惑。 时婉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嘴角下垂目露嫌弃,她真的是得罪了漫天诸佛,才会跟这样俩路货色绑在一起。秦飞飞说得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庾永安和秦飞飞就是会损她的人,必要时刻,她得毫不犹豫断臂求生。 「诶?听说了没有?眼看着玄天宗宗主大寿,瑶光星君竟然不想着给宗主贺寿,反而满修仙界寻一个女子,简直骇人听闻!」 秦飞飞的耳朵瞬间竖起,隔壁桌在谈论景桓? 「听说了,好像那女子活跃在莽须山一带,而且还有画像呢!更可笑的是画上的女子脸是遮起来的,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哈哈哈哈!这能找得到就有鬼了嘛!」 听到这里,秦飞飞头皮发麻,景桓在寻她?! 第9章 灵机一动 秦飞飞不敢想像,她抛下景桓统共才三天,这位祖宗至于这么快就恢復,且满修仙界寻她?不过是没给他看脸而已,多大点事?再不济她也算折返一趟救了他,人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阴气森森的一句「不要让我抓到你」在脑海里炸开,她脸色煞白,百分百确定被抓到肯定没好事! 说到底,当初还不如赖上景桓要求去玄天宗,这样就不会被合欢宗主餵毒药,不被宗主餵毒药,就不用想方设法暗杀玉玑星君,不用暗杀玉玑星君,她这会儿没准已经是自由身! 想到这里,秦飞飞不禁牙关紧咬,两只手扣住两鬓的长髮,一副要将自己薅秃的模样。 「不会这就被我吓到了吧?才哪到哪儿啊?」庾永安一杯酒下肚,笑得花枝乱颤,秦飞飞恍若未闻,只竖着耳朵专心听隔壁桌的对话。 「你说,瑶光星君是不是着了那女子的道,被迷昏了脑袋啊?否则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悬赏上品灵石百万,啧啧啧,大手笔。」 「我觉得不太可能是男女之情,瑶光星君什么人?惊才绝艷,天赋卓绝,年纪轻轻修为直逼玄天宗宗主,前途不可限量。何况那画像里的女子只能看得到眼睛,男人嘛,没看到全貌是不可能放心下手的。所以我估计瑶光星君是被这名女子给摆了一道。」 「不太可能吧?什么样的胆子敢欺骗瑶光星君?就说那一百万上品灵石,有谁敢拿假消息去煳弄?唉?不是说剑修都很穷吗?为什么瑶光星君这么富?」 隔壁桌话题逐渐转移到剑修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挣到百万上品灵石上。秦飞飞将竖起的耳朵暂且放下,转而问庾永安,「永安师兄,百万上品灵石很多吗?」 「怎么?你想挣这笔灵石?」 「想想,万一有线索呢。」她就是现成的线索。 庾永安举起右手手指,仔细欣赏了会儿干净的指甲,这才慢悠悠道:「大概能买下一两个中等宗门吧。」 下巴要是可拆卸,秦飞飞的已经掉下来。她一直以为景桓不过是个修为有点高,但又不至于多高,有一点声望,但不至于多有实力的挂牌星君而已,原来人家是真-修仙界-一掷千金-豪横霸总? 第17页 完了!这要是被扒出来,没等到熬成木乃伊人干,先会被抽筋剥皮!她得……首先换了这身粉色衣裳。 秦飞飞忽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永安师兄!」 忽然的动静让庾永安翻起白眼直拍心口,「吓死我可没人给你付帐,干嘛?」 一旁的时婉冷笑,「脑子有病!」 秦飞飞根本没心思理会时婉的冷嘲热讽,「借我点银子!」 「借银子这么大吼大叫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想抢劫呢!」庾永安扔给她两锭金子,「吶!够不够?」 「够了,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来!」她像一阵风一样冲出酒楼,转瞬消失在长街。 时婉歪头去看,「不会想跑路吧?」 「跑?中了宗主的毒敢跑?你跑一个试试?」 「万一她傻呢?」 庾永安想了会儿,竟然没有辩驳。 经过麓城最大的成衣铺,秦飞飞身形一闪转进去。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一套雪色裙装上,很快,注意力被旁边墨色男式劲装吸引。 灵光乍现——换身衣服也不能保证一定矇混过关,但假如性别对不上的话…… 秦飞飞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拿下墨色劲装,并找掌柜的要来一把剪子。她捞起长发掠至身前,眼睛不眨,手起刀落一剪到底。 青丝洋洋洒洒,细细散落一地,掌柜「哎哟!」一声,为及腰长发就这么被剪短而心疼。 秦飞飞来到屏风后褪下粉色外纱,换上墨色劲装。 窄袖缚腕、墨领贴颈。乌髮高高束起,漏出几缕不安分的碎发在额前轻晃。本就较寻常女子身形高出一些,她还特意要来一双可以往里面「加料」的靴子,穿上去更显得腰窄腿长。 掌柜原本只当是小娘子给夫君买衣裳,没想到秦飞飞直接换了男装出来,整一个就是翩翩俊逸少年郎。 奇了怪,明明女装已经足够惊艷,为什么男装会这么……扎眼?对,扎眼,一看到就挪不开眼睛的那种。 秦飞飞将一锭金子放到掌柜手里,故意压低声音,「再来一匹白布,付帐。」 掌柜老脸一红,连声应好,赶紧给她取了白布,并埋头找银子。自从有了孩子,越来越喜欢年轻俊俏的小郎君。眼前这个小女子扮起男子这般好看,让她这做姐姐的也忍不住小心脏砰砰乱跳。 菜已上齐,仍不见秦飞飞回来,时婉没打算等,直接拿起筷子开吃。她才不会为这种专拖后腿的废物浪费时间。 忽然,身旁秦飞飞的位置被一墨色身影占去,时婉头也没抬压下不耐烦,「抱歉,有人。」并非想为秦飞飞留位子,实在是心情烦闷,不想被陌生人打扰。 庾永安抬眸,本想补上一句「旁边这位子有主了」,却在目光落在秦飞飞脸上时噤了声。 是秦飞飞没错吧?明明只是换上男装,将披散在两颊的长髮束起而已,为什么看起来整个人都变了?又或者她身上本来就有种少年的气息,所以扮起男子来丝毫不显得突兀? 时婉察觉到身旁的墨色身影未动,莫名其妙转过头来,却被入目的面容惊到一口菜卡在嗓子眼里。 碎发在风中不安分地晃动,蹭得额头有些发痒,秦飞飞抬起眸子,下唇微微噘起,朝上吹出一口气,将碎发吹老实了,然后弯起眼尾,带动唇角灿烂的微笑,「不好意思啊,换了套衣服,来晚了。」 庾永安捂住眼睛,该死的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心动了。 时婉的心跳从停滞到蹦得飞快,她「啪」地将筷子拍桌上,「秦飞飞你又打算做什么?」 刚才居然有被男装晃到心神,简直不可理喻!以为喜欢女子,假扮男装就可以得逞吗?怎么可能! 秦飞飞饿了好一会儿了,正想尝尝酒楼的招牌菜,面前一个捂住眼睛陷入自闭,一个双目圆瞪怒气横生,她做错什么了到底? 「不是,你们听我说。」她环视四周,确定没人会听到她说话,才继续低声解释,「玉玑星君知道我们是合欢宗的弟子,肯定在採补一事上防着我们,时婉师姐首先就会被小心提防;永安师兄虽然可以接近星君,却无法施展本宗功法,这个时候女扮男装岂不方便行事?」 她眨巴眨巴眼睛,期待着庾永安和时婉对她的「高见」做出评价。也不是非得说服两人,目的是女扮男装不被同门揭穿而已。 「有道理。」庾永安若有所思。 时婉也罕见地陷入了沉思。 嗯?瞎说一通的秦飞飞看着认真思索的两人,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假的啊喂,她才不会去採补玉玑星君! 「你这个样子倒是可以矇混过关,就这样安排了!」庾永安当即敲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扮成男子,无非想对玄天宗的女修下手。」时婉一副堪透她想法的鄙夷模样,却也没反对她女扮男装的举动。 确认两人同意帮她隐瞒,秦飞飞手中的筷子已经忍不住要做点什么,「那,我可以开动了吗?」 庾永安做个「请」的姿势,仍旧端起酒杯,一边望着长街上烟火气息浓郁,一边品着杯中好酒口味绵长。 唔!鱼唇入口即化,调料搭配出来的味道很是出彩。嘿!四喜丸子火候到位,色泽红亮,口感棉润,浓香四溢。啊哈!烧鹅肥而不腻,表皮焦脆、骨肉香嫩…… 第18页 她每尝一道菜,灵动的眼眸就会闪过惊喜的亮光,有时候还会微微眯起双眼,仿佛在享受,又仿佛在沉思。 庾永安和时婉没想到,秦飞飞吃个菜可以吃出这般虔诚的模样,相比起来,他俩面对食物可以称得上寡淡甚至敷衍。 只每道菜各尝了一点,秦飞飞便放下筷子。几道菜入口,她大致摸清楚麓城人的饮食偏好。 见庾永安和时婉没有动筷子,一直呆呆看着她吃东西。秦飞飞用手背蹭蹭脸,「怎么,我脸上沾了东西吗?」 庾永安扭过头去,「是啊,被你蹭掉了。」 时婉鄙夷地瞥他一眼,瘪瘪嘴一脸不适的模样,「看到你吃东西就饱了。」 剩下的菜自然被加上些主食,送给楼下的乞儿。三人接下来需要赶到玄天宗,同其它宗门弟子一样,在玄天宗附近安顿下来,待观星老祖寿辰那日再一同前往贺寿。 按照修仙界不成文的规矩,贺礼送得即使再过分,也不能退,但可以私下销毁。玄天宗是名门正派,哪怕不喜收到「合欢宗弟子」这样的贺礼,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下,回头再想办法打发。过了进门派这关,能不能留下,权看三人的能耐。 玄天宗坐落在灵气充沛的崇清山脉内。这里山林茂盛,草木葳蕤,花间鸟悦,水清鱼翔,十分适合修士修习。 秦飞飞一行抵达时,玄天宗外门的客房已经被占光。 出门在外,庾永安和时婉自然有准备。选定平整的地点后,两人自储物戒取出寝具。 秦飞飞惊讶地看着整齐的棕色一团在灵力驱动下,展开为可以遮风挡雨的帐篷。与时婉的朴素不同,庾永安的帐篷不仅异常宽大,而且纹样新颖,装饰华丽,简直可以称得上帐篷中的奢侈品。 时婉瞥一眼庾永安过于「浮夸」的帐篷,嘴角一抽,阴沉着脸背过身去。 庾永安满意地「目送」时婉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这才留意到秦飞飞一直枯站着。 「你的帐篷呢?」 「没有。」秦飞飞对原身那点家当很是熟悉,确定里面没有帐篷这种「高级货」。 庾永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么穷,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很快,他想到什么,连忙警告,「除了採补,我不习惯和女子同一个房间,夜里你自己想办法凑合吧啊?」 秦飞飞:…… 「我都穿成这样了,你可以不把我当成女的。」秦飞飞确定时婉不会收留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庾永安「姐妹」身上。 庾永安眼皮一抽,正是因为穿成这样…… 他从储物戒里翻出一卷油布抛给秦飞飞,「只有这个了,我睡得浅,没事别来打扰。」语毕,庾永安钻进自己富丽堂皇的帐篷里,留秦飞飞捧着一卷油布孤立风中。 寂寞啊……秦飞飞为这虚假的同门之谊唏嘘不已,她想念勾思丽师姐了。 第10章 炭烤兔肉 左右离玄天宗宗主的寿诞只需将就两晚,秦飞飞没有忙着休息,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崇清山脉里飞禽走兽颇多,自从学会运转灵力,秦飞飞也能不怎么费劲地抓到可供果腹的动物。兔子肉不是最重要的,她要的是那张皮。不过,现成的食材,怎么能不小试身手呢? 秦飞飞在扒下皮,洗干净的兔子肉全身细细密密扎上小孔,尔后放入陶碗,以各种酱料腌制。 好酒需要时间陈酿,腌制也一样。 等待期间,她埋头给兔皮褪毛。阳光穿过树冠,斑驳地洒在橙红色酱料上,也耀着她细腻白皙的脸庞。清风吹拂,能明显闻见酱料的味道。等这些橙红色的酱汁彻底浸入肉质,再经过炭火炙烤,又会是另一番恰到好处的滋味。 处理完兔皮,腌制得也差不多。秦飞飞用提前准备好的木籤串好兔肉,这才生起篝火,将兔肉放在炭火上均匀燻烤。 酱料的香味经过加热,往滋着薄油的兔肉里钻,香味不要命地往外弥散。外焦里嫩最是考验火候和手法,秦飞飞盘腿端坐,怡然翻动着兔肉,甚至忍不住哼起喜欢的歌。 能用最大的诚意供奉五脏庙,就是放松的时刻。 「小兄弟这兔肉烤得可真香。」 通透懒散的声线自耳畔传来,秦飞飞抬起头,身后探过来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她只能看到对方流畅的下颌,以及一头蓬松的长髮自肩头披散。 男子低头对上她晶亮的眼眸,数息后忽然咧嘴明朗一笑。他闪身到秦飞飞身旁蹲下,束着卷草纹玄色护腕的一侧手掌撑上脸颊,桃花眼笑盈盈望着她,「小兄弟不仅兔肉烤得好,生得也格外清秀。」 秦飞飞这才留意到,对方蓬松的长髮竟然是罕见的赤色。男子身着绛色圆领长袍,脖颈以下露出服帖的雪领,两侧耳尖处各挑起一道小指粗的细辫,随意环至脑后。一双桃花眼下五官精緻,笑起来莫名让人有种心痒的感觉。明明笑得爽朗,周身气息却凌厉且张扬。 她自对方勾人的笑意里回过神来,指着兔肉道:「快烤好了,道友要试试吗?」 男子上半身隐隐前倾,桃花眼里漫上惊喜,「好哇!」 秦飞飞将注意力重新凝回兔肉,免得没留意好火候。「道友喜欢焦香口感,还是鲜嫩口感?」 「鲜嫩。」 「好。」秦飞飞抽出一串兔肉,细细撒上白芝麻递给他,「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第19页 男子接过兔肉,桃花眼在沾着的白芝麻的金黄色兔肉上一寸寸扫过,又含笑瞥一眼秦飞飞,张开嘴咬上去。 兔肉外酥里嫩,口感柔韧。用牙齿轻轻一扯,便可从木籤上撕下。经由炭火燻烤过的兔肉混合芝麻和酱料的香味,在舌尖滚过的每一下都是鲜嫩油润的。 男子的桃花眼瞬间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盯着手中的兔肉,一时间忘记咀嚼,仿佛陷入沉思。 「怎么样?」秦飞飞歪头凑到男子面前,目光水盈盈的隐含期待。她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有信心,只不过口味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不一定能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对方喜欢当然最好,不喜欢的话,剩下的几串虽然不能更换酱料,但可以调整炙烤时长和香料。 男子从懵怔中回过神来,明亮的面孔上浮上灿烂的笑意,「司空潇阅尽四海,游罄八方,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烤兔肉!」 那就好,没有掉链子。什么!? 秦飞飞杏眼圆睁,嘴唇微微张开,连手中的兔肉都忘记翻转。刚才这人自称什么?司空……潇?另一位男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原剧情中,两位男主就是在玄天宗宗主寿诞的时候认识的?所以眼前这位是……九尾狐妖? 司空潇对着她这被夸奖后的失神反应,低低笑出声来,他朝秦飞飞挥挥手,「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秦飞……我叫秦飞。」秦飞飞脑子里飞快分析,既然司空潇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两位男主很快会见面并开启纠葛,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更低调地苟下去? 炭火忽然爆裂,弹出的一点火星溅落在她的手背上。「嘶……」秦飞飞当即手腕一抖,眉心锁起。 司空潇眼明手快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木籤放在一旁,且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方不大点的瓷盒,自瓷盒里挑出莹白膏体,抹上她被烫伤的手背。 刚才还有灼烧感的皮肤立即被清凉覆盖,司空潇在她伤口处细细匀着膏药,含笑抬眸,「这双手是拿来做珍馐美馔的,可不能受伤。」 桃花眼本就脉脉含情,笑起来更添几分似醉非醉。满目皆是无法忽视的,秋染丽色的红。秦飞飞蓦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脸色微变,咳嗽着抽回手指,「多谢司空道友。」 司空潇笑着将小瓷盒收起来,「当是秦道友请我吃烤兔肉的谢礼。」 谢礼么?秦飞飞低头重又拿起一串兔肉,撒上孜然在炭火上细细转上几圈后递过去,「配上孜然是另外一种味道,再试试?」 经火烤后的孜然芳香浓烈,兔肉在其衬托下更加口感鲜美,丝丝缕缕都带着豪放的欲罢不能。 司空潇叼完一整根,舌尖缓缓舔舐过嘴角。留意到秦飞飞的目光,他缩回舌尖,挑起眉毛露出一排皓齿,「好吃!」 美色当前,赏心悦目。秦飞飞索性每样她觉得跟烤兔肉相配的调料都拿来给司空潇试一试。 看着一串串递过来的烤兔肉,司空潇哑然失笑。他坚持让秦飞飞先吃一半,自己再解决剩下的半串。 两人就不同口味分别点评,其乐融融不像刚刚才认识。一只兔子本就没多大,做成烤串便只区区几根,很快被消灭殆尽。 司空潇仰躺的草地上,绛衣赤发,如同绿茵上绽放的妖花。他闭上眼勾起嘴角,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秦飞飞将木籤收好,仔细掩好火堆,确定不会燃起山火,这才歪头问他,「司空道友这次也是来参加玄天宗宗主的寿诞吗?」 「叫司空道友生分,不如叫潇兄罢。也不是特意来参加寿诞,不过是看这边人多,顺道凑个热闹。你呢?小飞飞?」司空潇侧过身,手肘支起头,笑眯眯望着她。 小,小飞飞……秦飞飞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来为宗主贺寿的。」 「原来是这样啊?」他将落在身前的赤发撩至肩后,「那小飞飞明天还会做好吃的吗?」 「想吃什么?我做。」秦飞飞刚答应下来,很快又萎了,「可是我这里食材有限。」何止有限,除了现抓现采,她的储物戒里除了大米,连片菜叶子和肉渣都抠不出来。 「食材的事交给我!」司空潇一跃而起,「小飞飞在哪儿落脚?回头好去找你。」 秦飞飞自储物戒取出油布,运起灵力,认真道:「这是我的帐篷,想睡哪里睡哪里。」 她本欲像庾永安和时婉一样,支起一个像样的帐篷,然而费老大劲,也只让油布像刚学会飞行的鸟儿一般,张开「翅膀」在空中摇摇晃晃。 司空潇看着这杂耍一般的「表演」,确定不是在玩,而是真的操纵不了,不禁捂着肚子憋笑。他还没见过谁扎个帐篷这么「精彩」。 秦飞飞额头上隐约渗出薄汗,油布还是颤颤巍巍稳如老狗。甚至在她狠心一用力后,一蹦三丈高,直接落到高高的树冠上彻底挺尸。 「哈哈哈哈,小飞飞,别折腾了。跟我走,有地方给你住。」司空潇手肘撑上她的肩膀,笑得仿佛赤发也更加鲜艷。 他身量高出秦飞飞不少,手肘一压下来,秦飞飞身形不稳,直接一头歪撞上他的心口。 司空潇笑嘻嘻扶起她,「这么弱,是不是平时修习都偷懒去了?要不要给你指导指导?」 秦飞飞揉揉额头,硬邦邦的磕得她脑壳疼。话说司空潇是狐妖吧?狐妖怎么教凡修运用灵力? 第20页 司空潇的视线落在被她掌心揉得凌乱的碎发上,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臂,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一点点用指尖给她理顺。 漂亮的眼睛上碎发调皮,真该好好「管束管束」。 秦飞飞原本只是觉得撞得生疼,察觉到额头上的动静,抬眸望见司空潇俯视的专注眼神后,开始有些头晕了。 这是刚结识的男性朋友之间会有的互动吗?会不会太亲密了?又或者其实理一理头髮之类的很正常?毕竟也见过男性之间揉脑袋或是开玩笑坐大腿,应该只是寻常……不知道啊!跨性如跨山,她连自己都没弄明白,更何况异性。 不管了!秦飞飞抬起手臂一把握住司空潇的食指,垂眸掩下表情,「我自己来。」 即便女扮男装,面对异性这种程度的亲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保持坦然。不管司空潇怎么看待她此刻的举动,总归还是保持合适的距离比较舒服。 秦飞飞没多用力,只四指扣握,拇指堪堪搭在他近节指节上。 温软的手掌五指莹白,露出半透明指甲盖下粉嫩色泽。司空潇盯着眼前这只柔弱无骨,修长如玉的手,没料到自己的一时兴起会惹出些许尴尬。他笑笑地反手拇指敲了敲秦飞飞的手背,轻声答:「知道了。」 抛开那一瞬而逝的不自在,司空潇继续热情相邀,「小飞飞,去参观下我的住处?」 秦飞飞抬头望向那一卷高高挺尸的油布,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奈。妄想吃吃喝喝就能走上人生巅峰果然不靠谱,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既然司空潇愿意指点她,大好的机会正应该抓住。 她打定主意后抬起头,「那就有劳潇兄了。」 司空潇一把揽过她,「不麻烦不麻烦,当感谢小飞飞答应为我下厨的谢礼。」 秦飞飞算是琢磨出来,司空潇「供着」她,主要为了那一口吃的。 原本以为司空潇住的地方是玄天宗外门弟子开的客栈,没想到竟是不远处一个隐蔽的洞穴。 拒绝!她现在对山洞有应激障碍。一看到山洞就想到景桓,一想到景桓就幻想被吸成人干。望着黑黢黢的洞口,秦飞飞觉得她还可以再鸽一下,比如赖进庾永安帐篷的角落里。 宁愿餐风露宿,也不要重温噩梦。 她正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放鸽子,人已经被司空潇揽着一头栽进山洞。 没有预想中的光线黯淡或是幽深逼仄,入目是漆红游廊,碧瓦朱甍。荷花池里红莲正艷,杏花开遍枝头,原本不应该同框的两种花莫名绽在一处。 细柳拂风,溪水潺潺,园林精緻典雅,建筑雕樑画栋,说是皇家园林也不为过。 秦飞飞擦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真的是洞内景象?世外桃源么? 「走,到里面看看!」司空潇的笑容温暖和煦。他话音刚落,前方宫殿朱红色大门缓缓开启,仿佛有意等候贵客前去探访。 第11章 虾蟹米粥 经过漆红游廊,秦飞飞的目光落在荷花池中一双不紧不慢,于叶茎中穿梭的锦鲤身上,「这是什么地方?」 「嘘!」司空潇食指抵唇,眉眼弯弯,「别问,跟着就好。」 行过绿茵草坪,可见宫殿内并排列着好几间房,房内罗汉床并书案、太师椅等陈设一应俱全。起步一间小木屋的秦飞飞在内心流下了不争气的羡慕泪水。 「这里房间多,随便挑。」司空潇一个闪身,侧躺至罗汉床上。本就生着一张潇洒不羁的脸,绛衣赤发配上懒洋洋的姿势,惹眼得厉害。 「来,教你怎么掌控灵力。」司空潇朝她招招手,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自信。 事实证明,外表真的很容易蒙蔽人的双眼,主角光环更是。 与勾思丽的详细拆解不同,司空潇的指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跟随内心真实感受」。对虚心求教的后进生秦飞飞而言,司空潇的指点相当豪放,豪放到基本等于无。不过她也乐得咸鱼,毕竟一只狐妖教授凡修使用灵力,能不误人子弟,已经很好。 相比提高灵力掌控精准度,秦飞飞更喜欢司空潇教她的那些无用自创小技法。无用到两人立于游廊下,司空潇挥臂在荷花池面上扬起一层水雾。「看,是不是能造出飞虹?」 烟雨朦胧间,莲花红艷,荷叶碧翠,一道浅浅淡淡的彩虹悬于漾漾池光上。 「好看吗?」司空潇歪过头来,眉眼间氲着温润笑意,「想看飞虹的时候可以用上。」 这种没有实战功能的「浪漫」技法……将池水打散为小水滴么?秦飞飞脑子里飞快闪过有关烹饪的另一种用法,不自觉望着彩虹眼若流星,她抓住司空潇的护腕激动道:「潇兄!教我!」 司空潇低头瞥一眼她紧攥护腕的手,嘴角浮上狡黠的笑意,「好啊。一个技法换一道菜餚,怎么样?」 秦飞飞兴奋地转过头来鸡啄米点头,烹饪换学艺,再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 天知道司空潇究竟发明了多少无聊的技法,偏偏秦飞飞觉得每一样都有意思,每一样都想学,不知不觉竟快要欠下一道满汉全席。 月影寂寂,虫鸣不绝。隔壁房间里,厚重的床幔一遮,可以在拔步床里打上好几个滚。自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睡到如此宽大柔软的床,秦飞飞心满意足地哼哼两声,抱着被子很快陷入梦乡。 第21页 在眇觉境里,花草可以睡觉、流水可以睡觉、日月星辰也可以睡觉,一切皆由造境者掌控。指尖轻弹,虫鸣声逐渐停息。司空潇斜躺于屋嵴之上,微微扬起嘴角,任由皎光倾洒,夜色蔓延。 小飞飞,睡个好觉。 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的秦飞飞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其实只要没有景桓这个危险隐患在,眼前的生活应该是很满意的。 没有为了生存必须出卖时间的无可奈何,所有空闲时光都可以拿来琢磨如何做出有意思的美食。曾经屈服于现实而不得不搁置的梦想,在这里隐约有实现的可能。 梦想么,就是只稍稍靠近,都能激起巨大喜悦的存在。 她对着铜镜将乌髮高高竖起,只那么几缕碎发如何都不肯服帖。嗯,还是男装看起来精神。 秦飞飞洗漱过后来到隔壁,司空潇正在房门大敞的罗汉床上闭目小憩。她迈入房间的脚步顿住,轻手轻脚退出来。 「小飞飞?」 秦飞飞抬眸,司空潇已经在她悄悄退出房间的空隙睁开眼睛。 「走,散步去!」 嗯?散步?她还没反应过来,司空潇已经一跃至她的身旁,牵起她的手离开眇觉境。 崇清山脉蜿蜒无尽,重重叠叠的枝桠下,各种动物出没。秦飞飞随司空潇穿梭其间,看到不少地理志上的药草,纷纷将其收入囊中。 药食同源,搭配得当,药草也可以在食材身上大放异彩。 山泉潺潺流淌,沿着山体汇成一条明澈的小溪。溪水中细小的鱼儿互相追逐,偶尔在水面漾开一点微小的涟漪。溪水中有不少河虾,或许还有河蟹,加上储物戒里的大米,秦飞飞当即有个想法——试一试砂锅粥? 听了她的想法,司空潇只随意动动手,便收集足够多的河虾与河蟹。 篝火燃起,砂锅里放入淘净的大米。趁大火烧煮的间隙,秦飞飞有条不紊处理虾蟹。 河蟹需得刷洗干净,揭盖去腮与内脏。河虾虽小,尖端的刺却并不友好,秦飞飞打算去掉。若是海虾,虾头可以放入锅里熬出一层香浓的虾油,虾油入粥,味道会更加鲜美。 她埋头仔细一只只给河虾去头,眼神专注恬静。苍苍林木不知道有没有互递私语,远处的几声鸟鸣偶尔飘来,夹杂着溪水湿润气息的微风吹过,金秋时节的气候说不上来地舒适。 「潇兄,帮我搅拌下砂锅。」秦飞飞手上没停,抬眸对司空潇微微一笑。煮粥的时候搅拌粥水可以避免煳底。 司空潇方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掐断虾头的青葱玉指上,这会儿才恍然拿起木勺放入砂锅,一点点搅动。 糯香缕缕在空中瀰漫,感觉从未如此敏锐。身置其中,恍惚能听到空中鸟儿振翅,风拂树叶婆娑,溪水汩汩向前奔涌…… 给处理好的虾蟹抹上酱料,秦飞飞深吸一口气,运起灵力。昨夜司空潇教了她一个绝妙的无用技法,应该可以让酱料更快渗入食材。 虾蟹染上馥郁,肉眼可见表面的颜色加深。她轻舒一口气,同时又暗暗窃喜。学会这个小技法可比提升修为有成就得多。 司空潇掀起桃花眸,秦飞飞方才运起灵力时认真中带着些紧张,在检查完食材后愉悦漾开淡淡笑意的表情,一寸不落映入他的眼底。 米粒已经开花,秦飞飞将滤过酱料后的虾蟹端过来。「其实最适合做虾蟹砂锅粥的食材还是海虾海蟹,海虾个头大,和米粥一起煮过后,弹牙爽口还带着丝清甜。海蟹的蟹黄熬进米粥里,浓稠绵滑,别有一番风味。」 「小飞飞怎么这么懂吃?」木勺在砂锅底细细碾过,热气蒸腾。 秦飞飞将虾蟹一点点码进米粥,微微眯起杏眼。有时候她胃口不好,母亲就会给她做一小份砂锅粥,搭配些脆咸的罈子菜,食慾很快恢復。可惜如今全天下最爱她的人,永远不会醒来。 「因为最爱的人依靠烹饪为生」,秦飞飞接过司空潇手中的木勺,轻轻将虾蟹搅入米粥里,「我希望她能不用太辛苦,希望帮上忙,所以学会这些。」 母亲从查出患病到去世,病情发展得很快。头几个月是最难熬的,她经常会有种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错觉。多少次哭着醒来,漆黑的房子里只她一人。 一桌,一椅,置物架上的药盒,衣架上的外套……哪哪儿都有母亲的影子,这样近,那样远。每每觉得至亲的人就在身边,却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陪伴她二十年的母亲,永远地走了。 父母双全的幸运,从前没有,从今以后连那重要的一半也失去。 最痛苦的时候,她试着做出母亲常给她做的菜,偏执地想找回记忆里的味道。失败、尝试、失败、再尝试……当舌尖终于触碰到熟悉味道的那一刻,她怔愣许久,尔后趴在餐桌上哭了整整一夜。 两年过去,再回想起母亲,已不会像最初几个月那般撕心裂肺。直面至亲的死亡是一场修行,每个人或早或晚都得面对,她不过比大部分人经歷得早一些而已,没什么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还是会酸涩。她抬起手背擦擦眼角,略微不满道:「热气熏着了。」 司空潇本想笑话她才多大点,动不动把「爱」挂在嘴边。然而见她明明眼尾带笑,说着说着却红了眼,一句话噎在嗓子里没说出来。 不多会儿,宽大的手掌覆上额顶。司空潇没问她究竟指的谁,只轻轻摩挲她额顶的乌髮。 第22页 被揉过的碎发有些乱,额顶也有些暖。秦飞飞扯起嘴角抽抽鼻子,「接下来不用搅拌了,等着吧!」她抬起手臂理了理被揉乱的碎发,眨眨眼朝司空潇笑笑。 不是纯粹的伤心,只是想母亲了。刚才司空潇在安慰她吧?心意有收到。 万里晴空白云掠过,参差的野草在风中轻舞。除去那些玄之又玄的妖鬼,这里的一切与她的世界好像也没有太多区别,连狐妖都带着股子烟火气息,真好。 虾蟹入锅后不需要太久,再放入一小点去腥的调料,砂锅粥就大功告成。 经由浓稠的米粥熬煮的虾蟹,呈现鲜艷的橘红色。软糯的米粥里星星点点点缀着河虾,莫名让秦飞飞想起冰激凌上的草莓碎。 司空潇盛出两碗虾蟹粥,将蟹较多的那碗递到她面前。 小飞飞太瘦弱,需要好好进补。 望着碗里满满溢出的蟹,秦飞飞忽然笑开。从前吃虾蟹粥,母亲也会把鲜甜的虾,唇齿剃起肉来格外有滋味的蟹,通通夹到她碗里。没想到换个地方,也有人这么做。 她抬起头,杏眼弯出两道月牙,「潇兄,蟹全给了我,你吃什么?」 「不是还有虾么?而且你看,有蟹。」 孤零零一条蟹腿寂寞地挂在勺沿上,若不是米粥吊着,早滚回碗里。 秦飞飞失笑,只得拿起勺子,认真将蟹挑还给他,「虾蟹粥,就得有虾又有蟹,味道才对,我们一人一半。」她埋头专注用勺,光洁的额头上碎发不安分地随风轻颤。 司空潇压下心中拨弄她那蓬松碎发的冲动,又留意到她的脖颈修长如玉,白皙秀颀,线条优美得让人想蹭上去,看是不是真的如想像那般柔滑细腻。 「潇兄?」秦飞飞抬头唤他。 「啊?」司空潇回过神来,忽然倾身凑至她跟前,桃花眼清眸如水,「我刚才在想,小飞飞你怎么能这么清秀呢?」 秦飞飞一怔,从这话里品出她清秀有余,男子气不足的意思。女扮男装给人的感觉始终会有些违和,想隐瞒身份,以后还得加倍小心。 「粥可以喝了。」她趁机低下头,耳廓因为心虚而泛上浅浅薄红。 司空潇瞧见她耳廓泛红,下意识捻上自己一侧耳垂,轻轻一笑,「好。」 第12章 玄天宗门 鲜甜的虾蟹砂锅粥下肚,司空潇满足地仰躺在草地上。小飞飞一共欠他八十九道菜,慢慢还,他不急。 秦飞飞回味了下虾蟹粥的味道,有些惋惜,「我听师姐说,要是能用上带灵气的水、灵植、还有灵气充裕的动物做食材,做出的菜餚跟炼出的丹药差不多,食用后可以提升修为。你教会我这么多有意思的技法,为你做的菜应该要可以提升修为才合适,而不是这么简单的。」 「修为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司空潇忽然翻身,绛色袍角离她更近,「小飞飞,你是不是很喜欢烹饪?」 嗯吶。秦飞飞点头。她的梦想就是做出让食客感到幸福的菜餚。当有一天停止唿吸入了土,墓志铭也希望有人写上「她曾给这个世界带来快乐」。朴实、无华、有诚意。 司空潇直起上半身,一条大长腿伸直,一侧手肘撑在另一条曲起的膝盖上,「我忽然想到个好东西,你一定喜欢。只是想拿到,须得费点功夫。」 秦飞飞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若哪天我得了,高价卖给你。」 秦飞飞笑得咳起来,别说高价卖,既然是个好东西,平价甚至折价卖,她也是买不起的。 「对了,还不知道小飞飞是哪个宗门的。」溪边风吹得司空潇赤色髮丝微动,桃花眼即使没什么表情,盯着人看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关切。 合欢宗修炼方法奇特,因此虽然宗门不大,名声却不小。在此之前,秦飞飞并不觉得身为合欢宗弟子如何,不知道为什么,司空潇问起的时候,却让她略微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她抿唇深吸一口气,「合欢宗」。 空气一时致命地安静,司空潇许久没有出声。秦飞飞不禁歪头去看,才发现他嘴角含笑,一侧眉毛高高挑起,像是在……憋笑? 见她望过来,司空潇捂住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笑得肩膀耸动,「抱歉!哈哈哈哈!就是很难想像而已!」反差太大,以至于觉得是笑话。 他这一笑,将秦飞飞那点没来由的别扭沖刷殆尽。很快,她自己也觉得一番遭遇莫名其妙,不禁跟司空潇笑作一团。 不爱採补的厨子不是好司机。 笑够了,司空潇忽然朝她微微倾过身来,「小飞飞,你说像我这样的,去合欢宗找你,会遇到危险吗?」 哪样的?妖孽款? 她正色,「会,而且非常危险。」 「哈哈哈哈哈!」司空潇笑得眼带水光,「看来我很符合你们宗门的喜好。」 非常符合,男女通吃,入一趟合欢宗,能被吃得尸骨无存。 「不过我接下来不在宗门。」 司空潇扭转过头来,「嗯?」 「我和另外两名同门这次诞辰后会留在玄天宗。」秦飞飞没有说是被当成贺礼送给玄天宗宗主,在她的观念里,人不是物件,不该被当成所有物送出去。 恰在此时,腕间传来刺痛,秦飞飞起身走远,避开司空潇取出发光的传讯玉简。 第23页 庾永安神神秘秘的声音传来,「秦飞飞,你没在採补吧?」 「没有。」 「没有的话回来商量下明天寿诞的事。」他嘟嘟囔囔,「离开这么久,还以为你出息了呢……」声音渐小,传讯玉简断开,秦飞飞回到司空潇身旁,「我得去和同门汇合了。」 司空潇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我也有些小事情要处理,以后想吃你做的菜了,上玄天宗找你。」 他用的「以后」,秦飞飞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禁追问,「明天的寿诞你去吗?」谁都可以不去,司空潇不可以不去。她在玄天宗能不能安全苟下来,取决于景桓的注意力被分走多少,而司空潇就是那个最能分走景桓注意力的人。 「想我去?」 「想!」 司空潇翘起嘴角,「那就去。」 分道扬镳后,秦飞飞赶到营地和庾永安、时婉汇合。两人显然还在互掐,十步之内眼风没有任何交集,直把对方当空气。 两顶帐篷中间摆着一张方桌,也不知道是两人里面谁的,方便休息。 时婉面无表情坐在凳子上活动脖子,明晃晃露出一侧几处洇开的嘬红。庾永安瞥见后,嘴角扯出鄙夷。就这点时间,还不忘出去採补,当真勤奋。 秦飞飞在庾永安旁边规矩坐好。她留意到自己一坐下,双腿便下意识併拢,动作带着女孩子的拘谨。 习惯的养成与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从此刻起必须谨小慎微了。 她学着司空潇,长腿岔开个足够苏的角度,腰背挺得笔直,瞬间有了那么几分翩翩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瞥见她的动作,时婉翻个白眼,造作。 人已到齐,庾永安简单介绍他从外门弟子口中打探来的消息。 玄天宗宗门弟子不加区分,全部都是宗主的徒子徒孙,门派任务可以直接从宗门弟子里挑选指派。每位星君作为战力的代表,有各自活动的星殿,并伺候起居和扫洒的僕人若干。 想接近玉玑星君,最好的办法是混成伺候他日常起居的贴身僕人。问题是,怎么才能成为贴身僕人…… 「我有个问题。」秦飞飞的发问打破平静。 庾永安扭过头来望着她,眼神里的意思,「想问什么?」 「问题问错的话,你们就当从来没听过。」即使周围没人,她也还是压低声音,「宗主的毒,玄天宗能解吗?」 她与玉玑星君无冤无仇,没想过踩着别人尸体获得解药。只要解了毒,不受制于人,谁的仇谁自己报。之所以到了这里才问,正是想听听两位同病相怜的倒霉鬼,在正式下场前有没有真心话要说。 庾永安沉默,时婉则一掌拍在桌子上,「秦飞飞,你居然有背叛宗门的想法!」 「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到么?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她眼神真挚,没有半点遮掩。 「不用想了,先不说玄天宗会不会帮我们这些外宗安插进来的弟子,宗主下毒前难道想不到这层?合欢宗之所以能在修仙界占有一席之地,除了功法特殊,还有便是用毒如神,不仅表象难断,中招后可能套了两层,甚至三层递进、相生相剋的毒性。只怕玄天宗就算给得出解药,服下后反而会要命。」庾永安这样一说,秦飞飞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真的只有头铁害人一条路了么? 时婉睥着秦飞飞,今日之事,回头她一定要一字不漏上报给宗主知晓。 「还有一件事,递给玄天宗宗主的贺帖有没有写我们几个人的名字?」 庾永安竖起食指左右摇摆,被当成奴才女婢送过来,自然是等着主子赐名,原本的名字谁还在意?若是有心,最多问一句。 「这样的话,接下来师兄师姐就叫我秦飞吧。」更符合她这身装扮。 庾永安点头,时婉垂眸摆弄储物戒,权当没听见。 「进入玄天宗后,原宗门的东西全部会被收走,僕人不允许持有传讯玉简,有事相商只能面谈。若是见了面不方便说实话,就提前提醒对方。」庾永安略思索,抬起手掌覆在一侧脖颈揉了揉,「就用这个动作,看到这个动作,证明接下来不方便说话或者说的不是真话。记得了吗?」 三人又讨论了会儿进入玄天宗后的各种可能与应对办法。时间飞快流走,不知不觉红霞漫天,火烧似的叠染。 秦飞飞取出油布,正打算给自己搭帐篷,庾永安朝她飞个眼神,「别搭了,今晚睡我的吧。」 「你不是……」不喜欢和女子同一个房间么? 庾永安不耐烦地翻个白眼,「我今夜去採补,不会回来,明日辰时在此地集合。」入了玄天宗,自然有修为更好的内门弟子可供採补,但是难度却高上许多。他昨夜光顾着打探消息,今夜得找补回来。 原来是这样。「多谢永安师兄!」秦飞飞将油布收好,递迴给庾永安。 「记得别碰我的床,自己打地铺。」交代完这些,庾永安果真连帐篷都没回,径直朝半山腰下,外门弟子的地盘而去。 时婉起身活动下腰身,不紧不慢随着庾永安离开的方向,消失在秦飞飞的视线里。 帐篷上的装饰在晚霞映照下显得艷丽诡谲,秦飞飞翻出地理志以及白日里摘的药草,尝了尝味道,仔细对照。 庾永安果然一夜未归,时婉亦然。两人俱是一脸神清气爽地回到营地,收起帐篷后参加玄天宗宗主的寿诞。 第24页 玄天宗的殿宇群坐落在整个崇清山脉灵气最足的区域,偌大的殿宇四周草木怒盛,不要钱似的往粗高壮来长。 朱红色的殿门表面绘着金色捲云纹,两边各摆放着一长熘漆红案几。每个案几后都端坐有一名棕衣弟子,专门负责记录各门派送来的贺礼。 明明时辰还早,殿门前已有不少各宗门前来贺寿的弟子。庾永安选了人少的案几,报上宗门与贺礼。登记的棕衣弟子听到「合欢宗」时先是笔下一顿,待得知贺礼是三名宗门弟子时,不禁抬起头来细细打量。 这年头想方设法将弟子送进玄天宗精尽修为的宗门不少,不过通常是给了充裕灵石以及卖了面子的。原来还有一边送弟子入他们宗门做僕人偷师学艺,一边省下贺礼的绝妙操作。 两男一女,女子模样清隽秀丽,两名男子一位眉宇温润,一位明朗俊气。尤其明朗俊气那位,亮盈盈的双目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是要霍霍他们宗门女修啊?棕衣弟子满心不乐意地在登记簿上留下一排小字,「合欢宗,弟子三名」。 通过宽大的殿门,脚踏覆地红毯,混在各宗门弟子中,三人进入殿宇。 白色外墙气象庄严,青玉地砖光滑平整。别的宗门弟子忙着互相结交,只秦飞飞、庾永安、时婉刻意隐在角落。 偶尔有修士留意到刻意保持低调的他们容貌出众,有心上前结交,都被庾永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劝退。 秦飞飞的目光一直在贺寿的修士中睃巡,可惜没有发现司空潇。只听庾永安低低一声,「来了!」 秦飞飞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五位玄衣修士自正殿齐齐走出,玄衣上雪色捲云纹灼灼生辉,犹如暗夜银河,流光耀目。 第13章 混乱骤生 四位男修,一位女修,五名星君全部到场。殿内贺寿的修士齐齐朝星君们行礼,五名星君亦动作整齐地回礼。 秦飞飞远远瞧见景桓那张明明五官清雅,却因眼神过分凌厉而显得有些冷肃的脸,心跳蓦地加快。怕的。 此刻的景桓额心红痕灼目,墨发以雪色发冠高高束起,只两道长发垂于肩前,俊昳仙姿,疏离淡然,没有半点刚受过重伤的迹象。 「右首那位就是玉玑星君孟观许。」 秦飞飞顺着庾永安的话望过去。孟观许长眸低垂,清颜无双,即便穿着同样形制的衣袍,在一众星君里依旧气质斐然。 高岭之花、雪山劲松,很难不动心。 「餵」庾永安用肩膀撞一下秦飞飞,「觉得荧赫仙君庾采霜如何?」 「谁?」秦飞飞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时婉面无表情接过话茬,「唯一的女星君。」 秦飞飞的目光这才朝站在中央的女修望去。黑色马尾高高束起,肤白如玉,面沉如水,竟是八分美貌被十分英姿压下去。 「很优秀。」她喃喃。能在第一仙宗里,以唯一女修的身份脱颖而出,占据星君一席,想必天赋和努力都很出众。 「警告你,除了玉玑,别招惹其余四星君中的任何一位。你这种废物,在玄天宗的星君面前一个回合都撑不起来。坏了事,别怪我清理门户。」时婉的话不轻不重传来,秦飞飞却只笑着摇摇头,并未看她。 可以的话,她连玉玑星君孟观许都不想招惹。至于废物么?莫欺少年穷,这世上多的是意想不到的事,和看走眼的人。 「观星老祖来了。」庾永安话音刚落,殿内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恭贺声,纷纷祝观星老祖早日飞升。 鹤髮童颜的观星老祖通身雪白,红润的脸笑得眉目慈祥。他寿元将尽,飞升成了当下最紧要的事,修士们揣测他定喜欢听到这样的吉祥话。 「有劳各位不远万里前来为老夫贺寿,老夫感激不尽。」观星老祖直接下场,不论宗门大小,一一同前来贺寿的弟子寒暄。 他行在前方,五名星君跟在身后。一袭白袍被五抹黑色身影护着,给秦飞飞一种黑帮老大带着马仔巡场的感觉。 每个被观星老祖攀谈到的别宗弟子都激动得浑身发颤,有的是因为同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说上话,有的是因为近距离见到崇拜的星君。 眼看着一队人就要走过来,秦飞飞早早垂下头,只留髮顶对着玄天宗的宗主与星君。 「庾永安、时婉、秦飞祝老祖福如东海、松柏长青。」庾永安率先行礼,秦飞飞的头垂得更低。 「有心,有心。三位隶属于哪家宗门?」观星老祖笑得眼角浮起沟壑。 「禀老祖,我们是合欢宗送给老祖的贺礼。」 空气短时间凝滞,秦飞飞仿佛听到对面无声传来「胡闹」二字。玄天宗哪是缺僕人的宗门,送来三位合欢宗弟子,真的不是捣乱? 「哈哈,那谢过易宗主。子骞,回头给几位安排下。」观星老祖说完,伸出手臂在庾永安肩膀上轻轻拍拍。 「承蒙宗主不弃!」庾永安改口得飞快。他们现在也算是玄天宗的人了。 仲德星君戴子骞生得高大,不仅肌肉遒劲,而且一双眼睛如刀锋锐利,看起来不像修士,倒像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他沉声应到「好」。 时婉趁观星老祖拍庾永安肩膀的间隙,飞快抬眸扫一眼孟观许。 孟观许仿佛从始至终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对话,只垂着眸子,如一尊清冷孤寒的雕像。 第25页 秦飞飞自是不敢抬头去看的,只坚定地拿低垂的头顶对着众星君。鬼知道山洞里,景桓飞快扯过玄布的一剎那,有没有看清她的脸,或者说,看到多少。 观星老祖吩咐完未再停留,庾永安长舒一口气,看来暂时可以留下了。 「玉玑星君不好上手……」时婉蹙起两弯烟笼眉,对方好像是个座连正常眼神都没有的冰山,想融化,不知得耗多少心火。没个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不一定能成功。时间拉得这么长,或许宗主早已腻烦,放弃他们三个也说不定。 秦飞飞确定观星老祖和景桓已经走开老远,正准备抬头。恰在此时,一双描金黑靴映入眼帘,她顺着那双黑靴抬眸,对上绛衣墨发,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的陌生男子。 男子朝她挤挤眼,侧身揽过她的肩膀,凑到她耳畔道:「小飞飞,我来了。」 司空潇?秦飞飞蓦地仰头,对上他那双过于勾人的眼眸,「你……」她压低声音,「怎么变了模样?」 发色、样貌和之前都不相同,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司空潇朝她身后的庾永安和时婉笑笑,便揽着她走开去说悄悄话,「我答应过你会来,稍稍乔装打扮了番。怎么样?看得出来吗?」 摇头。完全看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另外一副皮囊呢。 司空潇正色,「刚才听到你同门的话,合欢宗并非送你来修习,而是把你送给玄天宗?」 秦飞飞点头,「顺利的话,没准做几年僕人就可以回归自由身。」 「需要我赎你出来吗?」 秦飞飞杏眼圆睁,司空潇要帮她?虽然玄天宗骨子里该是不想收容他们几个合欢宗弟子的,以后犯了错多半也会被逐出宗门,不过司空潇有这份心意,她很感激。在确定可以解开毒药前,还得先留下。 「不用,我想先留在玄天宗歷练两年。」 司空潇失笑,做僕人能歷练出什么?既不愿意走,或许有任务在身也说不定。 「那等你什么时候不想留了告诉我,我带你走。三山四海,五岳六合,修仙界的食材多到数不清,我们走遍尝遍!」 司空潇的话像一道熠熠的光,激得秦飞飞心潮澎湃。她在自己的世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开家乡去异地上大学。如今来到完全不同的世界,要是能毫无顾忌地四处游歷,该多好? 她很想抓住司空潇的袖口说,「等我!」等我解完毒,离开宗门,一起走遍大江南北。可是若任务失败…… 父亲娶母亲的时候,想必承诺过忠诚。然而不过一个孕期,就出轨第三者,还闹出私生子的丑闻。母亲病倒后答应过她会很快好起来,可是直到病入膏肓,小姨才告诉她实情。「飞飞,你妈让我瞒着你……」 不可能,或是没有把握的事,就不要轻易请求或是许诺。她会当真,也害怕失望。对自己如是,对别人亦如是。 时婉哼声,「还说喜欢女子,倒跟个陌生男子勾肩搭背。」 「怎么?飞飞师妹开始採补,你感到威胁了?」 「威胁个……」时婉嘴角一抽,生生将那个不雅的词憋下。「她现在叫秦飞,注意点。」 司空潇这边不管她有没有答应,径直塞过来一撮赤色毛髮。毛髮不长,像从动物身上薅下,「如有需要,随时燃了这个,我会来找你。」 手心有些发痒,秦飞飞攥紧,抬眸想对他说声「谢谢」,却见司空潇的视线穿过人群,眼眸微微眯起。 「一会儿藏好,我得空再来看你。」语毕,司空潇松开她,三两步穿过重重修士,很快消失在秦飞飞视线里。 藏好?为什么要藏好? 不同门派的修士客客气气在攀谈,偶尔有玄天宗弟子穿梭而过,给参加寿宴的修士送上琼浆玉露。秦飞飞接过一盏嗅嗅味道,清冽的味道直冲鼻腔。她仰起头饮下,余味绵长。好酒! 秦飞飞其实很喜欢喝酒,爱极了那微醺的懒懒洋洋。不过母亲不喜,她也就喝得少,只在上学期间同室友喝过几次。 忽然,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嘶吼,「妖!妖!妖蛇!」 秦飞飞顺着吼声望去,只见正殿爬出一条腰身足有一臂宽的花斑大蟒。 嚯,这要是做成蛇羹可以供多少人同时品尝? 秦飞飞自知不是妖物的对手,心安理得地往庾永安和时婉的方向赶。刚走出几步,她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朝巨蟒方向望去。 之前司空潇让她藏好,难道指的是妖蛇?在玄天宗地盘搞事,司空潇,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花斑巨蟒张开嘴,弯曲的尖牙里喷出透明毒液。有修士不察,身上沾到毒液,立即腐蚀出黑色大洞。毒液顺着外袍往里蔓延,沾着皮肉更往里钻,疼得修士扯着嗓子干嚎。 更有那眼睛溅到毒液的,直接扔掉灵器缩成一团,哀嚎声听者动容。其余修士看到这副情景,应对花斑巨蟒的时候更加小心。 瞬息之间,一道金光划破虚空,利箭穿透巨蟒张开的嘴,箭头自巨蟒身后穿出。 箭身上如电芒的灵力激得巨蟒疯狂扭曲,尾巴砸碎连片青玉砖,发出可怖的轰隆声。 秦飞飞抬头去找,只见孟观许遥遥站在殿顶,手中金色长弓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眼眸微垂,搭上第二根箭矢,冷静高矜得犹如神祇。 第26页 第二支箭射出,正中巨蟒脑心。这次,巨蟒仅仅只扭曲了一会儿,便颓然倒下。 其余修士纷纷松气,有玄天宗星君在,什么样的妖物不能收服?只是明知送死,妖物为何冒险混入玄天宗,又是怎么混入玄天宗的? 还没彻底放下心来,自正殿又爬出密密麻麻臂膀粗的长蛇。这些蛇冲着近处的修士面门就是一顿飞弹,咬上不论脸、肩膀、或是手臂,死不松口。 还有那更小的蛇飞速游走到修士脚边,缠上小腿甚至腰身,如血蛭吸附,抠扒不下来。 修士们被咬到的地方霎时变色,妖蛇显然有毒。一时间整个大殿俱是哀嚎。 孟观许的箭矢即使射入青玉砖后灵力可以覆灭一片妖蛇,却也受限于蛇的数量太多。 他抬起手臂,手掌握紧的同时,刚才穿透巨蟒身体以及钉入青玉砖里的金色箭矢纷纷回到身后箭囊。 秦飞飞的目光在战场上游走,恰在此时,一条细蛇已经飞快窜到她的脚边,顺着她墨色劲装飞快往上半身游走。 「小心。」一道平静的女子声音贴着耳朵传来,秦飞飞身上的细蛇几乎在同时被掌刀削成两截,掉落在地。 她抬起头,对上庾采霜那双沉冷如潭的眸子。离得这般近,秦飞飞才发现对方的身量同穿着「加料」靴子的她一样高。 「瑶光,把他带到后面去。」语毕,怔愣的秦飞飞被庾采霜朝后方推去。 风声在耳畔唿啸,景色迅速后退,反应过来那句「瑶光」指的是谁的瞬间,秦飞飞内心的弦,断了。 第14章 到底是谁 景桓接过庾采霜推过来的人,目光只不经意扫过,忽然浑身僵住。 他的眼神重新落回秦飞飞脸上,只见眼前这个「男子」睁着一双清亮璀璨的杏眸,正惊恐地望着他。 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这该死的,让他恨得牙痒的眼睛! 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檀木香,秦飞飞恍惚,原来景桓身上的味道是这样的么?之前在山洞趴他心口的时候,血腥味瀰漫,竟没能发觉。 眼看着景桓的眸色越来越深,整个气息也寒如凛冬。因为檀木香而走神的秦飞飞在心中默念:「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那边庾采霜祭出一叠符篆,白底墨迹的符篆迅速悬于半空。她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飞快结印,动作快到看不清。 很快,符篆如网,朝青玉砖上的妖蛇落下。沾着妖蛇的符篆迅速燃烧,循着一切有妖气的方向见风就追。大面积的灵火让妖蛇放弃攻击修士,纷纷四处逃窜,却又无处遁形。 秦飞飞的双臂被景桓扣着,一动不敢动。空气中传来妖蛇被焚的腥臭,冷静稍稍回炉。她压下恐惧,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多谢星君搭救。」 挣,没能挣脱。景桓的手掌仍旧死死扣着。忽然,他松开一只手,朝秦飞飞的心口覆上来。 平的? 有点硬。 跟那日的柔软完全不同。 秦飞飞顺着景桓的视线,惊骇地望着他抿嘴蹙眉,宽大的手掌在她心口游走,时不时还不死心地五指用力,似乎执着想确认什么。 她咬牙抬头,「星君这是在做什么?」 景桓的丹凤眼里没有任何尴尬,平静得仿佛古井,只眉宇间浮着淡淡疑惑。他收回手,将秦飞飞一把推开,「长点眼睛。」 长着呢!要不是荧赫星君那一推,这一辈子都躲着,躲得远远的! 看来之前在山洞确实有被看到容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画像却蒙着玄布。好在她机灵,昨夜在庾永安的帐篷里往身上缠满白布,甚至在胸口还刻意刻意缠多两圈,直勒得喘不过气来才作罢。 望着景桓加入战场的玄色背影,秦飞飞心想她暂时过了这关,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险境,一时间有些犯愁。 不远处,庾永安和时婉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秦飞飞收拾收拾心情朝两人走去,迎面对上眼神戏嚯,环抱双臂的庾永安,「刚才瑶光星君为什么摸你的胸?」 咦……别说得这么噁心。秦飞飞露出嫌弃的表情,「星君检查我有没有受伤而已。」 庾永安挑眉,眼神示意她的心口,「发现了没?」 秦飞飞无力,「没有,缠了束胸。」 「观星老祖带着玉玑星君和仲德星君朝别的方向去了,看来今日之事不止妖蛇这么简单。」庾永安望着前方战场,笑得妖娆,「有意思咯……」 庾采霜的符篆已经将青玉砖上的妖蛇烧得差不多,却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妖蛇从正殿爬出。景桓在正殿殿门前站定,右手祭出一柄漆黑长剑。 墨剑长约三尺,现身瞬间隐有嗡鸣,只两刃闪烁灼目银光。 森森杀意,乌髮玄衣。 「破妄!瑶光星君的本命剑!没想到竟然有机会见到!」一旁的玄天宗弟子激动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敢情同在一个宗门,连人家的佩剑都没见过。秦飞飞有些一言难尽地顺着玄天弟子目光望向景桓,只见他破妄斩下,偌大的正殿当即轰隆一声裂成两半,深沟直入地底。 这会儿,秦飞飞的眼珠也如玄天宗弟子一样,快要瞪出眼眶。不是几天前才身受重伤么?刚才这一剑是什么?假的吧?而且好好的正殿说噼就噼,钱多烧的么? 这一剑,让庾永安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让时婉睥睨的眼神瞬时有光。 第27页 被噼开的正殿之下,庞大的蛇窝里尸肉模煳。也不知谁突破玄天宗的结界,竟挖了条地道直通正殿,往里引了满坑的妖蛇。 天枢星君纪姜不紧不慢上前给受伤的修士治疗,经他之手,黑色蛇毒自体内被拔除,在伤口处凝成血珠,原本嘴唇乌青的修士疼痛缓解,放下心来。 处理完妖蛇,景桓收回破妄,回头沉默朝秦飞飞走来。他双眸幽深,前脚带动玄袍衣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秦飞飞心坎上。 「迎面走来的对手是煞神瑶光星君,他美貌值满分、战力值满分、怒气值满分……」秦飞飞急得脸快要成茄子,这脑子一到关键时刻就不正经,想点有用的!有用的! 庾永安下意识离秦飞飞远一些,时婉挺直腰背,朝秦飞飞这边靠过来。 「完了完了完了……」秦飞飞这会儿特别想表演个原地去世不省人事,可是那天枢星君显然就是个走医疗辅助路线的,她装昏也没用啊啊啊…… 一紧张着急就想抓头髮,然而双手刚举起来,她就想起在山洞里当着景桓面扯过。这种下意识的小动作可再不能暴露了。 手臂一拐,秦飞飞揽上时婉的肩膀,捂住胸口「哎哟」一声,「师姐,我心口好痛,需要师姐揉一揉才能好,师姐带我去没人的地方好不好?」 她嘴里这样说着,上半身已经带着时婉朝殿宇外拐。 时婉被她揽着几欲爆发,碍于景桓在,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说什么呢?要揉让师兄给你揉。」 她不着痕迹地推开肩膀上的手臂,心中暗恨秦飞飞捣乱。故意当着瑶光星君的面和她表现得亲近,不知道自己现在女扮男装,在别人眼中是男子吗?男女授受不亲,还让她揉心口?怎么不立地成仙? 景桓脚步没停,秦飞飞赶紧扑到庾永安肩膀上,「师兄我不行了,带我去揉揉吧……」说着,她架着庾永安往外走。 庾永安也不想和此刻煞气十足的景桓对上,秦飞飞一推,他立马搀着人往外撤,脚步迈得飞快。 景桓见秦飞飞捂着心口和同门离开,脚步顿住。他本来是想问问这位合欢宗弟子,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没想到对方逃得这么快。 时婉低垂着头将髮丝掖至耳后,款款来到景桓面前,「多谢星君救下我师弟,她受同门照拂颇多,性子有些娇气,平时都是这么跟师兄师姐说话的。」所以揉心口什么的,并不是因为关系亲密。 景桓的目光从秦飞飞消失的背影上收回,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留时婉僵在原地。怎的?她兀自说了这么多,瑶光星君一句话都不回,就这么走了?什么意思? 「走了没有?」躲在庾永安身后的秦飞飞扯扯他的袖子。两人藏在殿门口,庾永安将脑袋飞快探出去,缩回来,又飞快探出去。 他拍开秦飞飞的手,「别扯了别扯了,走了走了!」 秦飞飞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倚在墙上,险些滑下去。这可太难了…… 庾永安转过身来,「这里没别人,说吧,你到底哪里招惹瑶光星君?怎么怕他怕成这个样子?」 秦飞飞摆摆手,「别问了,我不会说的,反正就是要避着。」这种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而且,景桓也不会想让人知道,他被合欢宗最废柴的弟子给採补了。 啊啊啊……她双手抱头,一点点扯着两鬓,无意识地将自己的头髮扯下来一些,再扯下来一些。好好束着的头髮被她扯得乱成一团。 庾永安盯着她自暴自弃的表情,许久嘆口气,「我们三个这是一无所有孤闯龙潭虎穴,你自己小心。要是扛不住……记得不要连累我。」 秦飞飞:……差点就要感动了你信吗? 时婉此刻冷着一张脸出殿,在庾永安和秦飞飞面前站定。「秦飞飞!你到底搞的什么鬼?为什么瑶光星君会注意到你?」 秦飞飞这会儿是真的没有心情迁就时婉这人前绿茶,人后女王的做派,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兴许他喜欢男人呢?」 时婉目光放空,尔后不可置信地望着秦飞飞,难道,瑶光星君真的喜欢男子? 殿宇内,观星老祖领着玉玑星君孟观许和仲德星君戴子骞回来,目光扫过被景桓噼开的正殿,以及正殿下满坑的妖蛇尸体。 庾采霜上前,「镇妖塔那边可还好?」 戴子骞摇头,「花瓴逃了。」 「故意挑在宗主寿诞之日调虎离山,必是做了周全准备。」庾采霜目光在殿宇内扫过,「或许这里就有内应,只可惜有的话也已经趁乱离开。」 观星老祖手掌下压,「好了,先安抚伤患。」回头还得向各门派宗主掌门道歉。以花瓴的能耐,既然能逃出去,想再抓回来并不容易。今日之事,对玄天宗而言何尝不是近百年来少有的挫败? 另一边,秦飞飞、庾永安、时婉问明戴子骞居住的星殿后,留在仲德殿外等待。 三人各有目,秦飞飞想分到离瑶光殿远一些的地方,庾永安希望最好常驻玉玑殿,时婉一直抿着唇,她现在有些犹豫,假如瑶光星君不喜欢女子,那她就算勉强也没用,还不如争取下玉玑星君,或者天枢星君长得也不错,再不济仲德星君也不是不行…… 戴子骞同其余星君将伤患安排在宗门内休息,直等到未时才回到仲德殿。看到眼前三人,他蹙起浓眉,忘了还有合欢宗这三个麻烦。 第28页 庾永安、时婉、秦飞飞规矩行玄天宗宗门礼,「见过星君。」 「我不管你们之前在合欢宗修为如何,什么身份,入了玄天宗就要守玄天宗的规矩。宗门内不缺僕人,你们负责给内门弟子扫洒庭院即可。」 秦飞飞对这个安排欢喜得要上天,庾永安觉得在意料之中。时婉不满,好歹是别的门派正儿八经内门弟子,就算安排,也该安排给星君扫洒,怎么能安排给内门弟子?岂不是低人一等,看不起合欢宗? 「是!」三人齐齐应下。 戴子骞揉揉太阳穴,指着秦飞飞,「不包括你,你去瑶光殿,伺候瑶光星君。」 第15章 你的本分 秦飞飞的社会人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秒从天堂掉落地狱是什么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她垂死挣扎,「星君,我手笨嘴拙,怕伺候不好瑶光星君,不如找其他人去?」 「由不得你选,瑶光点名要你。不想伺候他,经过他同意再来同我说。」戴子骞伸出长满厚茧的手掌,「僕人不允许携带传讯玉简,把你们的交出来。」 接过上缴的通讯工具,戴子骞摆摆手,径直回仲德殿,留秦飞飞摇摇欲坠。完了,景桓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会不会不等她融合阳元,直接要了她的小命? 庾永安用手指戳戳失魂落魄的秦飞飞,「你也用不着吓成这样吧?」 时婉之前还不太相信瑶光星君喜欢男子这件事,此刻倒信了有七八分。若不是喜欢男子,怎么会点名要秦飞飞伺候? 她冷哼一声,「是怕女扮男装被揭穿吧?叫你到处勾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庾永安烦躁地剜她一眼,「可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放心,我若是不好了,绝对不连累你们。」秦飞飞强迫自己站稳,郑重道:「要是我不幸牺牲了,墓碑上请给我刻上——她在别处活着。」 「你……」庾永安欲言又止,「要不要送你去瑶光殿?」 秦飞飞摆摆手,她需要好好消化目前的心情,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她,路得一个人走。她拖着沉重的双腿,直将自己拖到瑶光殿前,方才站定。 接下来不管即将面对什么,都要强迫自己镇定。最多不过是个死,她怕吗?当然怕,但还是得挺胸抬头直面残酷的人生。 「进来。」 景桓冷郁的声音隔着殿门甫一传出,秦飞飞的双脚险些软成煮熟的面条。 一直在瑶光殿等着亲口问问秦飞飞的景桓,此刻正挑着香炉里的香灰。他太在意那双眼睛。像,不说十成像,至少也像了九分,几乎让他一眼就回想起山洞里的情景。 悬赏放出去好几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若不是修为倒退,真实反映没了阳元,他简直要怀疑山洞里的遭遇是不是场过于真切的梦。 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秘密?折返回来救他却又那么害怕被他知道样貌?目的是什么?种种谜团萦绕在心头,让他的思绪并不平静。 秦飞飞站在门外这么久一直不肯进来,终于教他忍不住开口唤人。 深吸数口气,秦飞飞大踏步上前,推开瑶光殿殿门。 瑶光殿的布局十分简单,只厚重的鸦青色帘帐将床榻和堂殿隔开。即使堂殿,也只方几、圈椅、几案这些再寻常不过的摆设。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温润醇和的檀香味,闻之让人心静。景桓抬起头,束起的墨发微微轻晃,额心红痕昳丽至极。「过来。」 秦飞飞乖乖低头走近,在离着好几步的距离停下。不能再近了,她怕再近,景桓一伸手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抬起头。」 秦飞飞抿唇,唉死吧死吧,也省得这样受折磨!她桀骜地抬起头,大大咧咧地整张脸对上景桓。 肤白如雪,脖颈修长,嘴唇水润,鼻樑精巧,那双眼睛……让人见之难忘的一双眼睛。 秦飞飞被他的视线看得心里发憷,整个人浑身不舒服,就像被扒光了供人观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掩一样。她甚至觉得景桓下一瞬就会开口,「抓到你了」。 景桓蹙起眉,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秦飞。」 「可有姐妹?」 哈? 秦飞飞觉得幸福来得有些突然,景桓竟然相信她是男子,转而打听她是不是有姐妹? 景桓追问,「有,或者没有?」 「有的!」秦飞飞赶忙接话,「有一个姐姐,不过已经失去消息很多年。」 景桓的眉毛蹙得更紧,「为何会失去消息?」 「姐姐不喜小的修炼合欢宗功法,说小的这样有辱家风。断绝关系后,再没见过。」秦飞飞说得自己都快信了。长得像,还联络不上,彻底断绝景桓的念想。 「你们家住何处?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父母早逝,家早就没了,最后一次见到是三年前的云清谷,姐姐亲口说要断绝姐弟关系。」秦飞飞对答如流,慢慢开始找回脑袋清明的感觉。 景桓眼尾上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辨不清楚想法的审视。他上前两步,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将秦飞飞束起的乌髮拆散开来,再遮住半张脸,看看独独露在外面的眼睛,是不是这几日来每每干扰他打坐调息的那双。 第29页 秦飞飞脸色一变,警惕地后退两步,「那个,星君,小的对男子没兴趣……」既然景桓把她当成男的,她索性就给自己立个「誓死不从」的人设。 景桓眉心微蹙,脚步顿住。 许久,他缓缓开口,「你和姐姐,长得像吗?」 秦飞飞点头,「七八分像该是有的。」何止七八分,就是本人! 景桓挥挥手,「下去吧,不用你伺候了。」 得了这句话,秦飞飞的心跳倏然加快。不用她伺候,是不是理解的那个意思?是不是可以跟仲德星君说,瑶光星君同意不让她伺候,请求回去接任扫洒大业? 「这个拿好,随叫随到。」 一枚铜钱大小的白色云纹玉佩落入秦飞飞手心,短暂以为抓住了幸运的她痛苦闭上眼睛,应下一声「是」,生无可恋地退出瑶光殿。 天边紫云漫漫,光明即将坠入黑暗,又累又饿的秦飞飞赫然发现,景桓没有给她安排睡觉的地方。 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怎么行?她打开储物戒,里面除了两枚杏干以及之前煮砂锅粥剩下的大米,别的通通不能下咽。这样下去不是被吓死就是被饿死。 终于饿得扛不住,秦飞飞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升起篝火,取出平时烧开凉透的饮用水,慢慢悠悠煮起米饭。 早知道就不把油布还给庾永安了,这样至少还有个简易帐篷可以睡。秦飞飞一点点往火堆里添着柴,陷入沉思。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四野寂静,只干枯树枝炸裂的声响偶尔传来。米饭的香味渐次浓郁,好不容易熬到饭熟,秦飞飞揭开饭盅,耐心扇风。 瑶光殿里,景桓刚闭目调息,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秦飞飞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阴魂不散!他手上用力,暴涨的灵力将鸦青色的帘帐震得凌风乱舞。 在饭盅上放上两枚杏干,秦飞飞一手持筷,一手拍拍自己的肚皮,「五脏庙,今夜委屈你了,白米饭就杏干,酸酸甜甜又是一餐。」 米饭没扒拉两口,铜钱大的玉佩传来景桓的声音,「来。」 秦飞飞茫然,来,来哪里?饭还没开始干呢! 随叫随到!叫你随叫随到!她端着米饭,恨恨地用水浇灭篝火,这才一边扒饭,一边往瑶光殿赶。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赶到瑶光殿,米饭也堪堪扒完。她胡乱擦擦嘴,立在殿门外深吸一口气,「星君。」 「进来。」 秦飞飞推开殿门,穿过帘帐。星殿内悬于半空的灵火明亮摇曳,清晰地照见榻上的景桓。此刻的他只着雪色寝衣,墨色长髮披散,额心一道红痕在不定的光线下妖冶非常。褪下那身玄衣,此人仿佛也煞气尽数消散。 景桓垂眸翻动书页,指腹在纸张边缘缓缓掠过。 「星君。」秦飞飞低着头,尽量避免和景桓视线接触。显然,景桓看到她的脸会有不好的联想,就如同她看到他的脸,一样。 景桓忽然有些烦闷,他也不知道叫秦飞飞过来做什么。明明从不需要僕人服侍,偏偏找戴子骞要人,明明眼前的人不是山洞里那名女子,偏偏将人叫过来。 摇曳的灵火将地上的影子不断压缩,扭曲,又拉长。过于漫长的沉默让秦飞飞有些忐忑,所以到底叫她来做什么? 景桓每一次翻动书页的声音对秦飞飞而言堪比雷鸣,她心悸不堪,只盼赶紧结束。 不知道默默站了多久,久到秦飞飞觉得她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景桓这才合起手中的书,「下去吧。」 就……离谱!把人叫过来结果是为了看他翻书?他翻书很好看吗?秦飞飞压下气愤,费劲地抬腿,哎呀麻了麻了……动不了动不了…… 留意到她站着没动,景桓抬眸,幽深的丹凤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他本想说「你怎么还没走?」开口却变成「你脸上怎么了?」 秦飞飞不明所以,抬起手掌去擦,却将脸上那道黑灰抹得越来越大。又由于皮肤白皙,便格外引人注目。 看到手背上的炭灰,她才后知后觉,「可能是刚才生火做饭时蹭到了。」 景桓蹙眉,「做饭?想吃什么直接吩咐膳房即可,为什么要自己生火?」 呃,她不是不知道么?「记下了,那小的告退。」 经过这一缓,脚终于可以勉强挪动。她像是身负腿伤的半个瘸子,又像是屁股刚挨过一针的病人,不自然地转身往殿外挪。 「慢着。」 秦飞飞心肌骤紧,祖宗,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这样她真的会被吓出毛病的! 「明日起,搬个床榻进来,就睡在瑶光殿。」 什么!?秦飞飞睁着无辜的双眼,白天伺候不够,晚上还要歇在同一个地方?为什么明明知道她是「男的」,还……慢着!难道就因为她此时是「男子」,所以才会被这样要求? 「星君,虽然小的是合欢宗弟子,但在这种事情上,只能接受女子!」她仰起头说得一腔正气大义凛然,仿佛绝对不会迫于身份而有所妥协。 景桓瞳孔微缩,这个合欢宗弟子把他当成什么?他之所以把人留在寝殿,不过想试试看,有那双眼睛在,自己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调息恢復身体,此人却以为他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贴身伺候,是你的本分,再废话,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第30页 秦飞飞赶紧闭嘴,贴身也不是这么个贴身法么?她能说「不」吗?不,实力教做人,她不能。 第16章 大腿略粗 在瑶光殿外吹了一夜冷风愣是没走,秦飞飞防着景桓心血来潮唤她,不知不觉竟原地睡着。 景桓一早推开门,看到的便是她曲着长腿歪靠在殿廊柱子旁,睡得髮丝凌乱,人事不省的模样。 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映出两道阴影,盈润的唇瓣紧闭。景桓莫名想到,山洞里那女子睡着的时候,遮挡之下,是不是与眼前相似? 「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清冷的声音仿佛一道凉水从头浇下,秦飞飞蓦然清醒。她本目光惺忪,却在抬头望见景桓的瞬间变得警醒慎重。 「星君。」秦飞飞起身站好,乖觉垂首。 「今日白天用不到你,去把要安顿的东西准备好。」 「是。」 景桓一消失在视线里,秦飞飞脚下飞快,迅速去找庾永安和时婉。一个晚上过去,只她在矜矜业业地害怕,庾永安和时婉或许已经收集到不少信息。 秦飞飞本以为她修为最低,又熬了一个夜,应该是状态最糟的那个,没想到见到庾永安和时婉,两人穿着姜黄色仆装,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萎靡不振。合欢宗弟子的风情与姿色被疲惫和粗衣掩盖,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风采。 三人寻了个凉亭坐下,庾永安一言难尽,时婉银牙紧咬,只差把「我恨」两个大字描脸上。 「到底怎么了?」这才第一晚,怎么就好像经歷过一场大战一样? 庾永安嘴角抽了抽,「下等僕人没有独立的房间,我被迫和三个男子睡在同一间房。一个个光着膀子只穿裤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简直……」说到这里,庾永安脸上飞红一片。 明白了,因为太过性_福而夜不能寐,下一个。秦飞飞望向时婉。 「你那算什么?跟我住一个房间的三个女僕,一听我是合欢宗的,欺负我不懂规矩,冷嘲热讽给我穿了一晚上小鞋。要不是顾及大业,我早把她们的嘴巴缝上,手脚剁了!」时婉用秀丽的小家碧玉脸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没有出乎意料,却也让秦飞飞汗毛倒立。 庾永安一副肾虚的表情,「你呢?」 秦飞飞眼尾垂下,「我在瑶光殿外将就了一晚。」 三人沉默,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本来可以在宗门好吃好喝,想休息就休息,想採补就採补,却偏偏领了个「不可能完成之任务」,被送到这危机四伏的地方。 「对了,有打听到什么消息没?」秦飞飞过来就是问这个的。她无能,什么都没打听到,只能询问庾永安和时婉有没有进展。 「昨天锁妖塔那边跑了个叫花瓴的蛇妖,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玄天宗此前费老大劲才抓到,没想到还是给跑了。观星老祖派了不少内门弟子撒网式搜捕,不过我看悬。」 庾永安的话让秦飞飞莫名紧张,司空潇此番难道就是为了救那个叫花瓴的蛇妖?她原以为此次司空潇和景桓会碰上,可嘆竟然没有。 「听说玉玑星君身边没有任何贴身僕人,也不允许一般扫洒的僕人去他的玉玑殿。所以我们接近他的机会更少了。」时婉烦躁地将长发撩至身后,「尽是些没用的消息,秦飞飞,你都能接近瑶光星君了,就不能从他身上打听点什么?」 秦飞飞也想,只是以她目前的情况,实在开不了口。景桓又哪里会把她当根葱? 「等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吧。」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两个同样身着仆装的女子快步走过来。 「就是她,新来的,不好好扫洒,跑这里来偷懒。」年轻的女僕欠身对着旁边年纪略长,仆装颜色也略深的女子低眉顺眼禀报。 时婉双拳紧握,这是穿小鞋穿到跟前来了。 秦飞飞起身想为时婉打个圆场,年纪略长的女僕一眼扫见她系在腰间的玉佩,忽然脸上变色,躬身朝她行门派礼,「不知星君首仆在这里,打扰了。」 啥玩意儿?秦飞飞有些懵,这唱的哪出? 年轻的的女僕视线落在秦飞飞腰间玉佩上,身板一抖,也赶紧行门派礼,一副恭敬的模样。 庾永安、时婉、连同秦飞飞自己,齐齐望向那块铜钱大小的白色玉佩,隐约明白什么。 没想到这玉佩另有干坤?秦飞飞压下嗓子,「无妨,我的话已经说完,她可以跟你们去扫洒了。只是我和她进玄天宗之前是同门,还望两位多多照拂。」 「好说好说,一定一定。」年纪稍长的女僕腰弯得更低。她们消息灵通,早听说瑶光星君要了个僕人,只没想到,竟还是贴身伺候的那种。 秦飞飞朝时婉眨眨眼,领着庾永安先行离开。 待两人走远,年纪略长的女僕才有些泛酸地向时婉说到,「没想到一来就升任星君的贴身僕人,你这个同门可以嘛。」 时婉低垂着眉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贴身僕人不也还是僕人?跟内门弟子又怎么比得了?」 「那可不一样,内门弟子说到底也就是老祖的徒子徒孙,赚取的灵石须全部上缴宗门,一应开销用度全随宗门歷制。星君就不一样了,星君只需上缴三成灵石,各个富得流油。而且由于没有弟子,近身伺候的僕人便显得尤为亲近,无论传授功法或是赏赐,贴身僕人得到的只比内门弟子多,不比内门弟子少。而且由于照顾的是星君起居,因此权限也是所有僕人里面拔尖的。别看那些内门弟子平时瞧不起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可对上星君的贴身僕人,也打心眼里羡慕。你这个同门能被瑶光星君看中,简直修了八百辈子的福气。」 第31页 时婉攥着的指尖快要将手心扣出血来,她刻意将语调放软,「那宗门一共有多少位星君的贴身僕人啊?」 「统共就三位」女僕竖起三根手指,「除了你这位以前的同门,就只仲德星君和天枢星君各有一位。要不怎么说福气呢,诶?之前不知道你们宗门出了这么号厉害的人物,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就一笔勾销了啊?攀上这么位高人,以后好日子多着呢!」 时婉扯起嘴角,好个一笔勾销,就因为秦飞飞成为瑶光星君的贴身僕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竟然远远将她甩在身后! 随两名女僕回住处的路上,时婉心中计较,玉玑星君显然不好下手,荧赫星君一看就不好对付,她状似无意地开口,「每位星君只能有一个贴身僕人?」 「当然不是,就跟收弟子一样,想收多少个收多少个。不过我们玄天宗的这些个星君,性子都比较……那个你知道吧?不喜欢人伺候,所以能做贴身僕人的少之又少。」 时婉当即有了决断,所以虽然天枢星君和仲德星君已经有贴身僕人,但只要努把力,也未必没有希望。她实在不想辛苦採补得来修为,只能困在狭窄的庭院,做着用灵力收拢落叶那么简单的事。既然来了修仙界第一宗门,到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谪仙般的人物,就理应给自己拔一拔。 与庾永安分开后,秦飞飞一路问到后厨所在。不愧是修仙界最大宗门,就算让秦飞飞想像,也无法描绘出这么功能齐全的后厨。 更惊艷的是,这里各种食材和烹饪工具在空中漂浮,各归各位,显然厨子们也俱是修士。秦飞飞就像是误入魔法世界的麻瓜,整个内心都在尖叫。 第一个看到她的年轻厨子样貌端正清秀,正想同她说「后厨重地,闲人免入」,就扫见她腰间的玉佩。 「星君首仆光临,我等静候吩咐。」厨子恭敬行门派礼。 秦飞飞惊讶于一枚小小的玉佩竟有如此大的威力,简直快要成为门派通行证。她好奇,「你知道我是谁的僕人?」 「仲德星君。」厨子老实答。 嗯?为什么?她笑着摇摇头,「我是瑶光星君的僕人。方便问下为什么觉得我是仲德星君的人吗?」 秦飞飞男装本就明朗俊逸,让人不由得想亲近。若笑起来,则更加让人想把心里话毫无隐瞒地说予她听。 「抱歉认错人,因寻常只有仲德星君会传膳,所以才误会您是仲德星君新晋的贴身僕人。」 「哦?其余四位星君都不用膳的吗?」 「是的,天枢星君日常服用丹药,荧赫星君服用灵露,这两位在极少情况下会传膳,而玉玑星君和瑶光星君则从来不传。」 秦飞飞若有所思,这玉玑星君简直「无孔可入」,甚至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突破口。论如何暗杀一个高武宅男,这是个庞大的课题。 「首仆可要为瑶光星君传膳?」厨子问得小心翼翼。真要是的话,那可算破天荒头一遭了。 「不,我给自己找点吃的。」秦飞飞毫不掩饰她对后厨的兴趣,「要是能借用你们的后厨,我自己来做就更好了。」 「好的,您随意用,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找我们要。」 秦飞飞这回当真觉出了玉佩的好处,就算在合欢宗,要什么用什么也得拿宗门点来换。景桓随意给的玉佩,她只当是「通知随传随到」的玩意,没想到竟比什么灵石、宗门点之类的统统都好用。 年轻厨子的引荐下,秦飞飞与整个后厨的人混了个面熟。时间已经走到巳时,这会儿吃早餐太晚,吃午餐又太早,既然后厨这么大,食材这么丰盛,还刚好有空,索性做几样茶点。虽然须得多费些功夫,可谁让她喜欢呢? 第17章 茶点有货 除了凡人界那些寻常食材,修仙界还有不少修士所追捧的,不仅可以果腹,而且可以增加灵力的特殊灵植与生物。玄天宗财大气粗,自是什么都不缺,随便打开储物室,从低阶到高阶的食材配料,应有尽有。 毕竟不熟悉,秦飞飞也没想着一上来就尝试新的菜式,她想先热热身,将从前最喜欢的几样茶点做出来。 首屈一指的当属菠萝山楂叉烧包。天知道她第一次吃到这种表面金黄焦脆,内里肉香四溢,有咸有甜却一点都不油腻的面包时,内心有多快乐。 虽然后厨没有她那个世界烤箱这种现代化的工具,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泥制烤炉配上司空潇教她的技法,可以解决大部分难题。 然后是香甜酥脆的炸鲜奶。一口咬下去,外皮酥香细碎,一嚼发出焦脆的声音。被加热过的奶味在口腔瞬间瀰漫,里里外外甜到眼里心里都是蜜意。 水晶虾饺是广式茶点传统选手。表皮半透明,皮薄且软,弹牙不腻。透过饺皮,可以隐约瞧见「肚子」里满满充盈的虾肉,送入嘴里后,破开薄薄的面皮,虾肉爽口弹牙,甚至可以吮出些鲜甜的汤汁。 豉汁凤爪是她的另一大爱。夹一口酱色的凤爪塞进嘴里,入口脱骨,不需要舌尖做太多功夫。咸香豉汁齿颊留香,配上甜甜的流沙包或是时蔬,恼人地好吃。 虽然只四道茶点,秦飞飞却做了足够的分量,好让感兴趣的厨子们都尝上一尝,而且就算吃不完,她也可以带去给庾永安和时婉。 膳房的厨子们原本以为不过是星君首仆心血来潮,没想到人家不仅忙得井井有条,而且一看就是有想法的。就说那个把咸甜肉和山楂放到一起的做法吧?能吃就有鬼。 第32页 所以当秦飞飞首先从烤炉取出菠萝山楂叉烧包的时候,大部分厨子内心是拒绝的。然而谁叫人家背靠的主子财大气粗呢?就算做的是马粪糰子,又怎么样呢? 众所周知,瑶光星君战力第一,宗门大半难搞的任务均由其完成,连悬个赏都是百万上品灵石起。且这位星君不像玉玑星君那样鲜少接任务,不似仲德星君为宗门俗务所累,天枢星君的灵石多半花在购买药材上,荧赫星君绘制符篆也需要用到上好灵矿石蹍磨颜料。 灵石多到没处花的瑶光星君,他的贴身僕人别说想借后厨做点吃的,就算烧了整个膳房,也能建十个百个新的出来。 闻见叉烧包的甜香,看到表皮网格状的焦脆,之前答秦飞飞话的年轻厨子第一个下嘴。 入口只稍微咀嚼,年轻厨子陷入沉思。为什么这种杂糅的甜咸酸口味,可以如此惊艷?同时集齐了酥脆、有韧劲、松软、酱汁浓郁的特点,且每一样都做到了极致,又完美融合在一起,纯粹之中透着点复杂,复杂之中显现出惊艷。 埋头将菠萝山楂叉烧包吃完,年轻厨子擦擦嘴,抬眸望向秦飞飞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景仰。难怪人家可以做到星君首仆,原来烹饪的最高境界,就是变化多端,各种口味信手捏来,虽繁多却也独立分明。 旁边圆脸的厨子推推他,「好吃吗?」 「自己品。」年轻厨子郑重向秦飞飞介绍自己,「我叫康顺,有幸为玄天宗宗门备膳,今日尝到首仆的手艺,方知食之一字,博大精深,日后还望首仆多多指教。」他入仙门前本就是读书人,正经起来说话跟其他厨子有着明显不同。 其余厨子见他吹捧得这么厉害,心中隐约有些不屑,想着多半故意拍星君首仆马屁呢。读书人就是会来事,厨子们勉为其难张开嘴。 偌大的后厨,可以看见氤氲的蒸汽、闻见菜餚的馥郁、听见炖汤的咕噜,以及酥脆的菠萝包表皮被牙齿绽开的声音。 「这玩意儿,真就……怎么这么好吃?」一个厨子恍然开口,其余厨子纷纷如梦初醒。 「首仆这个怎么做的,教教我好不好?」 「其它几样也试试,一定同样好吃!」 「原来山楂跟红烧肉放在一起这么好吃!我怎么就想不出这种搭配呢?」 激动的夸赞此起彼伏,一道不咸不淡的男声在一众真心实意的感慨中显得有些突兀,「听说首仆以前是合欢宗的,没想到除了採补,烹饪也这么厉害。也是,食色同源嘛……」 提起合欢宗的厨子露出八颗大牙,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便像是戴了假面。他搞不懂了,激动个什么劲,首仆做菜好吃,以后哪里还需要他们?不过是合欢宗靠採补上位的货色,会做几个菜,也值得这样吹捧。 空气凝滞,合欢宗弟子靠着上不得台面的功法,从别的修士身上攫取修为,这样的身份,的确会让名门正派的玄天宗不齿。 尴尬的气氛中,一厨子觉得身后有人,回头后下意识脱口而出,「啊!首厨!」并转身朝身后的中年男子行门派礼。 被唤作「首厨」的中年男子额前一道长疤,在眉骨处留下深深一道,又由于眼神锐利,看起来不像是掌厨的,倒像是同稀有食材会打起架来的狠人。 秦飞飞有些犯憷,她占着后厨这么久,是不是耽误人家办正事了? 中年男子随手捏起巴掌大的菠萝山楂叉烧包,粗略扫一眼,面无表情地一口咬下。 待吃掉最后一口,他朝秦飞飞点点头,然后对刚才故意提及合欢宗的厨子说到:「技不如人就精进技艺,而不是想着泼脏水,有本事的人都是手艺上见功夫。玄天宗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 被说技不如人的厨子不可置信地望着首厨,尔后整个表情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他虽刚来玄天宗不久,但好歹也是有真材实料的,哪想这所谓的首厨竟然因为他一句话就要赶人走。他不屑地垂下嘴角仰起头,伸出食指朝首厨的面门挑衅式地上下乱点,潜台词「你给我等着」。 所有人还没看清,就听到指指点点的厨子杀猪似的哀嚎。再定睛一看,刚才还嚣张的手指已经被掰着贴至手背,显然折掉。 迅速出完手的首厨没说什么,只引水洗过手,便径直离开后厨,仿佛刚才不过是来巡个场。 哀嚎的厨子抓着手腕被两名厨子架出去,一场闹剧很快结束,大家又围着其余几样茶点点评,一个个俨然成为秦飞飞的忠实追捧者。 首厨都说了么,手艺上见功夫,人家星君首仆确实厉害,而且自己做吃的还不忘想着给他们备上一份,显然有诚意。再说了,入了玄天宗就是同门,管人家以前是哪门哪派的? 虽然还想吃,但毕竟有限,在场的厨子只一人试一个便收了手。秦飞飞带着几样茶点送去给庾永安和时婉尝鲜,她的出现让庾永安和时婉身边的僕人隐约觉着,合欢宗新来的三位这么抱团,定不好惹。 有了可以随意出入后厨的「特权」,秦飞飞又无端快乐起来,并觉得景桓顺眼不少。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成为景桓的僕人,确实让她在玄天宗的日子好过许多。 年少不知大腿香,现在明白,为时不晚。 景桓回到瑶光殿,一眼就瞧见换上姜黄色仆装,拎着食盒站在殿外,眉眼舒展的秦飞飞。 第33页 吃饱了心情好?早上还一副害怕畏缩的模样,几个时辰过去,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秦飞飞暗示自己,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景桓是安全的。这么粗一大腿,只要姿势抱对了,还愁不能吃香喝辣? 待景桓走近,她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将食盒递到他的面前,「亲手做了些茶点,星君要不要赏脸尝尝?」 景桓的丹凤眸微眯,目光落在四层高的朱红色食盒上。竟然不是给自己留的晚饭,而是给他做的? 不知为何,那个将杏果小心推到他面前的女子,莫名在脑海里浮现。明知他的修为已经不需要这些果腹的东西,偏偏多此一举。 「我不用进食。」景桓收回目光,转身进了瑶光殿。 秦飞飞就知道,她也没真抱希望,不过心意还是要表达的,谁叫她全身上下也就烹饪的手艺稍微拿得出手。 景桓越过门槛,一眼就瞧见殿内角落那张罗汉床,憋屈地、谨小慎微地藏在光线最差的地方,旁边还立了一扇用作遮挡的雕花屏风。 看来是真的怕他呢。景桓将目光收回,照旧来到鹤纹香炉旁,往里面点燃一块檀香木。 秦飞飞自门口歪着脖子瞧他燃香,心想既然心意送到了,一会儿这四样茶点可以送给戴子骞,毕竟那是她唯一可以用菜餚接触到的星君了。 她琢磨着现在还算白天,景桓说过白天用不上她的。「星君,做都已经做好了,我给仲德星君送过去尝尝?」 景桓挑动香灰的手指一顿,许久,没有应「好」或是「不好」。 秦飞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景桓拨弄香灰的同时,莫名回想起山洞里女子留下的那些杏果,被他一个一个,连皮肉带核全部捏碎,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烦闷。 「拿进来。」 什么?拿什么进来?秦飞飞低头扫一眼手中的食盒,这才后知后觉,迈过门槛将茶点带进星殿。 她在每份茶点的瓷碟下都贴了保温符,要么说第一宗门就是大气,各种道具一应俱全。因着送膳路上时间有长有短,恐饭菜会凉,竟发明出保温符这种好东西。 秦飞飞一样一样将茶点摆在红木案几上,考虑到景桓平时不进食,她每样只准备了一个或者一点点,纯粹尝个鲜。 景桓踱步来到案几前,垂眸俯视四碟摆放整齐的茶点,眼中没什么情绪。 第18章 当真有料 「星君尝尝?」一双白玉箸递到面前,景桓顺着那双手看向秦飞飞,面前的人眼神里有谨慎、有忐忑,更多的还是期待。 接过筷子,景桓夹起一块炸鲜奶径直送入口中。那迅疾的动作,或许带了一两分不易被察觉的恼恨。 相比秦飞飞用餐时的慢条斯理细品浅尝,景桓动作干脆凌厉,甚至有些类似于挥出破妄时的势如破竹,力敌千钧。 炸鲜奶在口中化开,酥脆裹着奶香无孔不入。丹凤眸再次微微眯起,景桓表情未变,只三两口将小小的一份炸鲜奶全部吃完。 秦飞飞觉得他吃东西的模样好看,有烟火气,衬的额心的红痕绮丽无边,鲜唇亦然,于是更加期待他尝尝其它三样。然而景桓却放下筷子,没有继续的意思。 最失落的时候,莫过于用心做出的东西无人欣赏,「星君不试试其它三样么?」 「我不吃肉。」景桓转身穿过帘帐,去到床榻打坐调息。他的身体虽然恢復起来较寻常修士快得多,但失去阳元的损失不可估量,即便长期修行,也只能恢復一二。那名女子的所作所为,若是处心积虑,则着实可恶! 秦飞飞埋头思索,原来吃素呀?而且,也不是不吃。只要肯动嘴,那她发挥的空间可太大了。 她小心将剩下的三样茶点收好,既然景桓说他不吃肉,那么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还是送去给仲德星君好了。 趁着景桓闭目调息的间隙,秦飞飞拎着食盒往仲德殿的方向去。 仲德星君的贴身僕人是个面貌刚毅的年轻男子,秦飞飞留意到对方腰间,悬着一枚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云纹玉佩,想来跟她一样,是什么所谓的「星君首仆」。 「你是瑶光星君的贴身僕人?」年轻男子显然也留意到身上坠着玉佩,拎着食盒笑意盈盈的她。 「是的,我叫秦飞,这里有几样亲手做的茶点,送来给仲德星君尝尝。」她没多寒暄,直奔主题。谁送的不重要,记在景桓头上也没关系,主要为了混个脸熟。 年轻男子伸手接过食盒,仍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代仲德星君谢过小兄弟,我叫戴嘉泽。」 因为担心景桓的「随叫随到」,秦飞飞送完就撤。戴嘉泽将目光从她纤瘦的背影上收回,转身进入仲德殿,「太爷爷,有人给你送吃的。」 瑶光殿外天幕红霞浸染,殿内角落的阴影里,罗汉床寂寞孤伶。 景桓打坐调息没多久,缓缓睁开眼睛。秦飞飞送来的茶点蕴含微弱的灵力,或多或少于修为有些助益。甜酥的炸鲜奶味道过于可口,他平生第一次觉出「只吃一个,有些少了」的感触。 直磨蹭到月上中天不得不归,秦飞飞才终于迤迤然挪进瑶光殿。她踮起脚尖,小心绕到檀香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坐下。 帘帐没有放下,灵火的光照亮堂殿大片。匿在屏风后的斑驳黑暗里,连唿吸都小心放到最轻。 第34页 透过雕花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景桓正在打坐调息。以对方的修为,倒是可以不用休息,她就不行了。将玄天宗上上下下跑了个遍的秦飞飞这会儿累得够呛。本来还想再撑一会儿,才刚刚合衣躺下,眼神落在屏风镂空处,没多会儿便睡着。 夜风吹动灵火,堂殿忽明忽暗。景桓墨发如瀑,红痕似焰,面无表情地站在罗汉床前。 他垂眸望着睡得香甜的秦飞飞。就这么睡着了?侧身躺在软枕上,衣衫整齐鞋袜未褪,连头髮都捨不得解开,怕他吃了他? 景桓的眼神顺着她粉嫩莹润的嘴唇、小巧精緻的鼻樑,直到纤长的睫毛方才落定,昏暗并不会影响他的视野,只会让视线里的轮廓更加清晰。 俊美异常,没有喉结。当真是男子么? 他食指指尖轻轻一动,髮带瞬间松落。秦飞飞那一头光滑莹亮的乌髮散开,半掩上俊美明朗的脸。 景桓唿吸微微一滞,「少年」的侧颜与那夜山洞里,脑袋搁在膝盖上睡着的女子如此神似。丹田酸麻涌动,想到女子欺他的所作所为,景桓唿吸渐重。 似被脸颊上的髮丝蹭得有些痒,睡梦中的秦飞飞无意识地朝一侧翻身,如此便平躺在罗汉床上,终于不再受髮丝烦扰。 她嘟囔一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如睡梦中的孩子般甜甜笑开。微微扬起的嘴角让人无端想知道,若睁着眼睛的她,此刻会是什么模样。 景桓薄唇紧抿,长眸微眯,弯腰伸手,右手探上对方的心口。 隔着衣衫,触感确是平的,没有心跳加速,人没醒。 手掌缓缓向下,停在他对着一个男子,绝对不会触碰的位置。只稍稍用力下压,五指曲起。停顿几息,景桓迅速变脸,烫手似地抽回手直起腰身。 有,而且还不小。 他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难堪到觉得刚才碰到了世上最脏的东西。说不上到底是失望还是噁心,景桓迅速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 许久,黑暗中的秦飞飞睁开眼睛。此刻的她心脏跳动遽烈,快得胸腔都要藏不住。景桓的手碰到心口时,她隐有感觉,等迷迷煳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方的动作已「转移战场」。 得亏忍住没有一跃而起,天知道景桓当真趁她睡着,实施验身之举,有多可怕。 她早就考虑到这种可能,毕竟景桓此人有过骗说中毒,趁机扯掉她遮面玄布的黑歷史,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主角。所以进入玄天宗前,她特意在山间打了只兔子,取其皮鞣制防腐,填充并缝制成某个触碰起来可以以假乱真的物件,自进入宗门那天起就像白布缠身一样时刻穿戴,从不离身。 果不其然,坏蛋胚子半夜「偷袭」! 所以这次算不算侥倖过关?安全起见,秦飞飞决定从现在起,晚上尽量不睡,白天无事的时候再补觉。 景桓此刻站在瑶光殿附近的古井旁一遍遍洗着手,直将修长的手指搓得透明,搓得绯红,才按下心中不适,停下动作。一想到刚才碰到的「东西」,尽管隔着仆装,还是别扭。 真正让他感到噁心的,并非触碰男子那玩意,而是因为,触碰的那个男子,长了和山洞里那名女子何其相似的脸。 手掌用力拍下,惊碎水桶里的银月,也将他一袭雪色寝衣洇湿一片。 后半夜景桓直到很晚才回来,尔后再没出现在罗汉床旁。第一道晨曦悄然攀越地平线,秦飞飞劫后余生,轻手轻脚离开瑶光殿,洗漱收拾一新,这才回到殿前继续候着。 虽然成为贴身僕人才两日,不过景桓好像没让她做什么事,就算她动作慢了或是划水也不会说什么。这么好的领导,各项福利又好,上哪里找?撇开危险系数高这一点,她还是很乐意做景桓狗腿的,富贵险中求嘛,狐假虎威什么的太香了。 默默在殿门口等着的秦飞飞不知道,昨夜的景桓,已经考虑将她「退掉」,免得一看她到就想到自己碰过什么,且此刻人已出现在仲德殿前院。 时辰尚早,戴子骞玄色衣袍袖口半褪,赤着一边臂膀,于苍翠大树下拳风阵阵。他拜入玄天宗前是位将军,战场上吃过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可惜帝王无能,王朝将倾,他就算拼尽全力,又如何能救社稷于水火,挽家国于倾颓。 只是没想到,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阴差阳错踏入修仙之道,一恍竟过去数百年。戴家血脉单薄,他中途便将唯一的后人戴嘉泽留在身边。名为贴身僕人,实则也是血脉亲人。 与其余几位星君不同,他半路出家修习,对凡尘那些世俗的喜好,或者说习惯,仍旧放不下,其中饮食就是一项。 见景桓一早过来,他放下袖口,气定神闲道:「稀客。」 五名星君里,只瑶光星君年纪最小,崛起得最快。他已经算得上十分有天赋,然而景桓简直可以称得上非人的存在。或许在这个人身上已经不能用「天赋」来解释,他可怕的恢復能力以及修为精进速度,连宗主都觉得不可思议。 同孟观许的寡言少语不同,景桓身上有另外一种疏离。戴子骞平日里和庾采霜、纪姜打交道得多,碰上景桓找他,算上之前主动开口要僕人,这是第 二回。 景桓静静看着他接过戴嘉泽递过来的茶水,并端着茶盏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将茶盏放在石桌上,戴子骞朗声开口,「刚巧,本来想上门感谢。你收的那个僕人做的茶点,味道一绝,而且食用后有提升修为的功效,我可算理解你为什么单单要了他。的确是个宝贝……」他砸吧砸吧嘴,双目微眯似在回味,「什么时候让他再露一手?」 第35页 景桓蹙着眉没有搭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这么早寻我所为事?」戴子骞负责玄天宗诸多琐事,只是不知道这次景桓找他为哪般。 「想吃什么?」 「啊?」戴子骞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我让他做。」 「如此,就多谢瑶光星君了。你家小子做什么我吃什么,不挑。」他管戴嘉泽叫「自家小子」,便顺嘴给秦飞飞贴了个「景桓家小子」的标籤。 「好。」语毕,景桓转身离开仲德殿。 戴子骞仰头饮完盏中茶水,忽然疑惑抬头,所以瑶光星君找他,到底有事没事? 秦飞飞在瑶光殿外杵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动静,她倾着身子歪头越过帘帐去瞧,才发觉里面根本没人。原来等了个寂寞。难道又是可以摸鱼的一天? 「看什么?」 身后响起的熟悉声音让秦飞飞当即炸毛,还能看谁?还能有谁?她转身垂首,「在看星君是否需要伺候。」 第19章 味道如何 「给仲德做点吃的送过去。」 秦飞飞:? 她没有听错吧?景桓居然让她做吃的?难道仲德星君尝过她做的茶点觉得好吃,特意找了景桓?秦飞飞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欢喜得眼睛弯成明亮的月牙。「仲德星君想吃什么?」 「随意。」 说的是随意,那她可就当真随意了? 「星君有没有想吃的?小的一併做。」秦飞飞仰起头热切地望着景桓。不安分的碎发下眸如星辰。 景桓收回目光,错身行往殿内,「随意。」 嗯嗯?随意?那她知道了!秦飞飞将头探入殿内,「小的这就去!」话音落下没多久,身影消失在瑶光殿门前。 她人刚出现在膳房后厨,就被一众厨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秦首仆!今天过来教我们做茶点么?」 「昨天吃过秦首仆的茶点,整个人神清气爽,睡得极好,真想再吃一次。」 秦飞飞垫脚指指说话人的身后,「再不管,菜要煳了。」 「哎哟!」厨子赶紧转身,将菜从炒锅里取出装盘,并在盘底贴上保温符。 「首仆叫着生分,以后大家直接叫我秦飞就好。茶点得晚一些,大家别急,先把公事忙完。今天做砂锅米线!」 既然两位星君都是「随意」,那就随她的意吧!此刻是早上,来份现煲的砂锅米线,谁叫她这会儿自己就想吃呢? 戴子骞和她一样荤素不忌,秦飞飞取后厨早已吊好的灵鸡肉汤做汤底。景桓吃素,秦飞飞便单独给他做一份无肉的砂锅米线,以椰汁为汤底。 米线是现成的,取灵力充沛的崇清山脉稻米制成,泡发煮熟后凉水冷却备用。两口不同的砂锅分别倒入不同汤底,添上蘑菇、竹荪、木耳、笋片、豌豆尖等食材,待火候差不多后放入米粉,加盖闷煮。时间一到,佐以适当的调料,鸡汤底可以口味偏重,椰汁底则宜清淡。 菌子与蔬菜原本的味道分明,荤有荤的馥郁,素有素的清爽。配上不同口味的汤底,呈现截然不同的口感,也符合不同脾性人的喜好。 砂锅虽然十分烫手,但却不能耽搁。递膳的僕人赶紧将做好的砂锅米线好生放入食盒,提着就往仲德殿御剑而去。 灶台上还有几份是秦飞飞给膳房厨子们准备的,光看可不够,想学会,还得尝味道。只有尝过用料、火候恰到好处的菜式,才知道目标在哪里。 秦飞飞给景桓和自己那份都装进食盒,朝全程围观的厨子们明朗一笑,「学会了吗?」 一众厨子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看起来倒是不难,只不过烹饪这种事特别玄,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怎么样才能脱颖而出,做得跟秦首仆一样,这是个问题。 秦飞飞离开之后,一众厨子僧多粥少地围着灶台,仔细研究眼前的砂锅米线。 「诶?你记得刚才放香料的顺序没?」 「记得,记得。」 「那用量呢?」 「……大概吧,嗨,先试味道吧!馋死我了!」 瑶光殿内,景桓沉不下心来打坐调息,之前只不过是山洞内女子的眼睛时不时在脑海里晃,现在除了那双眼睛,还总感觉碰过秦飞飞的手心残留某种奇怪的感觉,偏偏甩不脱,洗不掉。 他随手拿过一本书翻开,书里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解读不来意思。 「星君,小的回来啦!」 「呲喇」,景桓手指一抖,书页被撕裂的声音划破虚空。 秦飞飞为了赶着最快的速度将砂锅米线带回,特意寻了内门弟子御剑载上一程。被拜託的内门弟子原本不情愿,在看到她腰间的白色玉佩后才别别扭扭地表示同意。 于瑶光殿附近落定,她将食盒放在殿前石桌的一角,小跑进星殿,愉快地向刚合上书的景桓打招唿,「星君,要用膳吗?」 但凡涉及到美食,无论交流做法还是分享心得,她都能立即调动百分百的热情。此刻急于让景桓赶紧尝一尝砂锅米线的想法压倒担忧,语气里的期待已经唿之欲出。 景桓攥着的手指紧了紧,这才起身将那本撕裂一角的书放到旁边书架,随秦飞飞来到前院。 不等人坐定,秦飞飞小心将两层食盒分开取下。火炙后的砂锅外围滚烫,隔着素白的帕子从食盒里端出来,仍旧烫得人手指发红。 第36页 秦飞飞端出一碗砂锅后下意识抓着耳垂跺脚,双目放空的同时,碎发在蹦跳中不安分地摇晃,拇指与食指指尖捻着耳垂,任余下三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堪堪翘着,整个人如同盯着烟花快要绽放的孩子,目光牢牢锁定在砂锅上。 景桓看不得她这没什么用处的模样,伸手将食盒拉过来,直接将另一份砂锅取出放在石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直接端上砂锅边缘,秦飞飞下意识喊出口,「哎!烫……」见景桓面不改色,她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景桓将砂锅取出来,安静等着接下来的步骤。 秦飞飞弯腰将素白帕子搭在砂锅盖上,掀开的瞬间,椰子水的香甜扑面而来,这对时常被檀木香围绕的景桓而言,有些陌生了。 莹白米粉安静躺在剔透的椰汁汤水中,顶着晶莹的竹荪、肥厚的木耳、浅黄色笋片、以及碧色青青的豌豆尖。 秦飞飞双手将玉箸递到景桓的面前,「知道星君不吃肉,所以这份砂锅米线里全是素。用了椰子水做汤汁,口味偏清淡。」 她一双杏眸亮得吓人,只差把「快试试!快试试!」写在脸上。 景桓自她手中接过筷子,伸手夹起一根竹荪。吸收了饱满汤汁的竹荪软糯中带着弹性,一口鲜甜爽脆,甜香四溢。他半垂着眸子,竟没有像上次尝炸鲜奶那样干脆迅速,反而显得有些不紧不慢。 裹着椰香清汤的米粉爽滑入味,柔韧有弹性。米粉配上鲜嫩的豌豆尖,或是爽滑的木耳、脆嫩的笋片,平白多了好几种层次丰富的味道。 秦飞飞的目光在景桓额心的红痕,以及玉箸一端来回睃巡,心想这人放慢速度吃起东西的模样可真好看。 她一直期待着景桓能给些点评,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食不言」的缘故,景桓全程无话,只一点点将整碗砂锅米线吃下去,甚至还拿勺子喝下几口汤才堪堪停下。 所以,到底好不好吃? 景桓自储物戒里取出雪白帕子,擦过嘴后抬眸,正对上秦飞飞期待的眼神。他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旁边的砂锅,「两份?」 秦飞飞反应过来,赶紧护住自己的口粮,「这个加了肉的是我的。」不一会儿,她试探问到,「星君,是不是不够,要不我再去做点别的?」 景桓没有答她的话,「你为什么不吃?」看着他吃么? 之前景桓连尝都没尝就拒绝了菠萝山楂叉烧包和水晶虾饺,而这两样茶点看不出来内里的干坤,可见他对肉的味道极其敏感。秦飞飞赶着将刚从灶台上取下来的砂锅米线送到他面前,这才将自己那份也带上,预着一起吃。 「担心星君不喜欢闻见肉汤的味道,所以打算等星君吃完,小的再吃。」 景桓收起帕子的手一顿,悠悠吐出一句,「我只是不吃,没有不喜。」 嗷,这样啊?那就方便很多了。秦飞飞期待地指指另一份砂锅,「那小的现在可以吃吗?」 见景桓不置可否,秦飞飞赶紧坐到他的对面,伸手轻轻点点砂锅,确定不那么烫了,这才赤手揭开锅盖。 一番耽误,砂锅里的米粉已经有些粘稠,最好吃还得是刚从灶台上取下那会儿。不过经过灵鸡肉汤泡过的鹌鹑蛋、鸡翅肉、蘑菇、竹荪等,却更加滋味丰盈。 尝着焖得软嫩鲜甜的蘑菇,秦飞飞幸福得眼睛微微眯起来,再来一口丰富玲琅的汤汁,好心情可以持续一早上。 砂锅保温,她还不死心地给自己加了些剁椒。一烫一辣之间,眸光氤氲,鼻尖隐隐冒出细细的汗珠。 嗯,米粉和剁椒拉胯了,下次得下灶台就吃,而且用上她自制的辣椒酱。论如何最大程度将辣椒的咸香逼出来,她可是很有一套的。 景桓的目光在她时而惊喜,时而惋惜的表情上掠过,幽深的丹凤眼里情绪高深莫测。 秦飞飞将最后一点鸡汤喝完,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勺子。她打开储物戒翻找出帕子,擦过嘴后才终于松一口气。完美,愉快的一天从早餐吃好开始! 景桓盯着她腕间那枚被串成手鍊,磨损严重,最低等级的储物戒,视线一动不动。 秦飞飞见他的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储物戒上,有些不好意思,「戴在手指上不方便烹饪,只能摘下来。小的灵力低,好的储物戒打不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否则买一串储物戒当项鍊挂脖子上,也不是不可以。 壕气如景桓,所用储物戒自带三千空间,不同空间可以分别放置各类物品。而穷鬼秦飞飞的储物戒,不仅只有单一空间,而且稍微塞点东西就满了,时不时还得清理下,将就将就又是一天。 景桓将目光收回,起身径直回了瑶光殿。秦飞飞收拾好砂锅,在殿门口探头探脑。 原本打算调息打坐的景桓忍受不了,凝眉开口,「何事?」 秦飞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小的想问问星君,除了给仲德星君做点吃的送过去,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很闲?」 「不是不是」怎么会闲?那岂不是显得工作很不饱和?「没别的事的话,小的想去仙禽园看一眼。」她之前听厨子们说,想快些将做好的菜餚送到不同人手中,不一定找递膳的僕人或是自己亲自去,还可以让仙禽园里的仙禽帮忙。这不就相当于快递么?应该去熟悉下业务啊? 第37页 「想吃?」 「不是不是」仙禽园里的鸟可都带着个「仙」字呢,听说都是开了灵智的,怎么能吃?「以后送东西可以用得上。」 景桓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唤你的时候,不用在我面前晃。」 秦飞飞一愣,琢磨出他这句话里的意思,简直想给景桓送一面「知员工冷暖,为员工谋利」的锦旗,顺便再给对方戴上一朵大红花。做社畜那会儿怎么就没碰到这么好的「领导」? 她喜滋滋答应下来,转身飞也似的拎起食盒往仙禽园去。 第20章 赏心悦目 仙禽园坐落在玄天宗偏僻一角,禽园围着一株根深叶茂、高入云天的大树而建。葱郁的树冠上栖着有仙鹤、鹰等体型较大的鸟禽,也有诸如鸽子、甚至雀之类的小型鸟禽。 「星君首仆可是要用到仙禽?有看中的吗?」一旁专门照看仙禽的僕人恭恭敬敬。 秦飞飞过来是想摸个底,看看仙禽到底怎么送东西,能送什么东西,怎么收费。 「这个食盒对他们而言,会不会太重了?」她歪头示意下树上那些或将头藏进翅膀里休息,或扑闪翅膀嬉闹的仙禽。 「可以的,仙禽力胜成年男子。星君首仆想将食盒送给谁?」 秦飞飞想想,「我身上没带灵石,可以记在瑶光星君的头上吗?」这也算公费报销嘛?毕竟用膳勉强算是景桓提出来的。 僕人诚惶诚恐,「玄天宗仙禽对星君向来无偿开放,首仆尽可吩咐。」 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秦飞飞感动地将食盒递给眼前人,「交给膳房康顺,仙禽你来定就好。」接下来,她想看看如何「下单」。 僕人接过食盒,朝离得最近的仙鹤招招手,「这个,送到膳房康顺手中。」 仙气飘飘的丹顶鹤细长的腿优雅迈近,张嘴粗嗓门一吼,「哎嘛可算派活儿了,翅膀都快朽了!暗号是啥?」 秦飞飞:……还带口音的?什么暗号?暗什么号? 「开了灵智的仙禽都会说话,只要给他们在地图上指明位置,说清楚寄送人和接收人提前约定的暗号,没有去不到的地方,多半也不会送错。首仆和康顺,有约定过暗号吗?」 「没有,不过可以问问他,整个后厨管秦首仆叫什么。答案是秦飞。」 仙鹤展开翅膀,双爪扣住食盒提手,扑扇着朝膳房方向飞去。 这么方便自然得用起来。秦飞飞记着勾思丽对她的好,日子刚好过点,便想着给人寄好吃的。她虽然不能离开玄天宗,但心意可以呀。 离开仙禽园,她兴沖沖赶去膳房,听康顺说,食盒早早地送了过来。 送去合欢宗路上得花好些时间,路途遥远,真打算送吃的,最好是风干后的果脯之类。不过财大气粗如玄天宗,有冷冻符就不一样了,选择可以丰富一些,比如做砂锅米线的时候,她就有看到竹篓里鲜活舞动钳子的河蟹,当时就想着给师姐做一份醉蟹送过去。 醉蟹味道咸鲜,早中晚都可以食用,还可以当做零食,可以说十分适合了。 才尝过砂锅米线的厨子们听说秦飞飞要河蟹这种食材,知道又有好吃的可以尝鲜,当即将存在储物室里河蟹全部捣腾出来。 在灵气充裕的河水中长大的蟹不仅个头大,而且张牙舞爪、生龙活虎。望着几大笼小山堆一样争先恐后想从竹篓里爬出来的河蟹,秦飞飞头皮发麻。此刻的她有种开夜宵餐馆,上货前连夜赶工刷小龙虾的错觉。 「秦飞,反正都是做,就一起做了吧。你放心,蟹我们来处理,你只管当监工,坐着吩咐!」 「是啊是啊,之前的茶点和米线不够我们分,就差打起来!」 一堆人七嘴八舌,一边捧说她做得好吃,一边可惜分量不够。 行叭,醉蟹这玩意儿一个是做,成百上千个也是做,只清洗比较耗费人工。毕竟都是「科班出身」,处理起食材来不带犯憷的,出食材又出力的都不嫌麻烦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边厨子们忙着清洗蟹,蒸蟹的同时,那边秦飞飞用姜片、冰糖、花椒、八角、桂皮、香叶等调配腌制料,煮沸后等待冷却。 秦飞飞喜欢吃蒸熟后,由花雕酒渍过的河蟹,因着这点个人喜好,所以明明可以生醉,她却总要多一道蒸熟的工序。 起锅,放凉,然后将蒸熟的蟹没入腌制料中,静静等候时间的魔法起效。 秦飞飞如今有从司空潇那儿学来的小技法傍身,做起各种菜餚来十分得心应手。原本需要等待腌制料缓渍一天一夜,到她手中只花没多会儿,一道酒香四溢的醉蟹大功告成。 被花雕酒浸过的醉蟹色泽泛黄,散发浓郁酒香,且酒香之中,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掰开蟹壳,内里膏体金黄,鲜亮油润。夹起一些蟹膏或是蟹肉送入口中,肉质细嫩,味鲜吊舌,咸鲜的酒醇浓郁中,清香不绝。 在场的厨子们忙着用筷尖将蟹肉蟹黄一点点挑出来,认真劲儿堪比女子绣花。花雕酒香瀰漫开来,这回做了满满几大缸,所有人终于可以吃个痛快。 当大部分人都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秦飞飞已经给勾思丽师姐装好满满两坛醉蟹,并贴上冷冻符。接下来只要委託仙禽园将醉蟹送出去,师姐很快就可以吃到咸香的零嘴。 见她认真给酒罈封好口,模样轻快恣意,有厨子探过头来,「秦飞,这是要拿来送人吗?送给谁啊?」 第38页 「嗯,送给合欢宗的师姐。」勾思丽是秦飞飞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对她好的人。记恩不记仇,对她不好的,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对她好的,她要加倍还回去。 「吆!师姐啊?不会是喜欢的人吧?」这句话一出口,满后厨笑得或是爽朗,或是含蓄。但凡涉及到男女那点情爱纠葛,往往最能调动好奇心。 秦飞飞也不答,只笑着给庾永安和时婉各备上一小罈子醉蟹,又给戴子骞挑了不少只个儿大膏肥的。 她让递膳的僕人送去仲德殿的时候带句话,就说这次的醉蟹做了很多,仲德星君若觉得味道还行,可以传两坛放在星殿慢慢享用。 递膳的僕人忙不迭地拎着食盒往仲德殿去,秦飞飞则将送给勾思丽师姐的醉蟹交给仙禽园,委託仙禽将东西送到。她这会儿联繫不上外界,那么暗号就是「和秦飞飞最后一次共同进餐,吃的什么菜?」答案自然是「水煮鱼」。 交代完仙禽园这边,她又分别将另外两小坛醉蟹送去给庾永安和时婉,这才回到瑶光殿。 做醉蟹的时候,她特意尝了尝花雕酒。又因为觉得好喝,故而多喝了两盏。花雕不易醉人,不仅口感甘香醇厚,而且酒香浓郁芬芳,橙黄清亮色泽如红茶,喝完后浑身温暖舒适。 难得秋高气爽又清闲,她在瑶光殿前院的石凳上坐下,拿出地理志翻阅。 后厨里不少调料是她之前没有见过的,还没来得及品尝味道。每多出一种香料,搭配不同食材可以生出万般变化。这可太有意思了,她迫不及待想尝试。 合欢宗的藏书阁藏书还是不够多,回头去玄天宗的藏书塔找找,兴许能找出些跟烹饪有关的书籍。 她手肘撑着下巴,垂眸慢悠悠翻书。微风绵绵,让因为喝了酒而微微发热的脸颊像贴在蓬松的棉花里一样。碎发缕缕轻拂,在光洁的额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盪。 景桓一出殿,只见清隽明朗的「少年」安安静静在石桌旁看书,模样是从未有过的恬淡隽雅。他早就察觉到人已经回来,只不过那人始终没有进殿,一直呆在前院,原来是在看书。 他来到秦飞飞面前,颀长的身形在书上投下阴影。 花雕酒虽然不容易醉人,但喝过几盏的秦飞飞这会儿也是面带薄红,双目由惯常的璀璨流光,染上几分潋滟微醺。她抬起头望着景桓,甜甜笑开,「星君」。 迎上她的笑意盈眸,景桓长睫微颤,却一言未发。 很快,秦飞飞意识到她现在的身份是僕人,来自社畜的自觉让她当即起身,规规矩矩立在景桓身旁,轻车熟路得让人心疼。 「给你。」景桓自储物戒取出一串坠满银铃的手鍊,倾身放在石桌上。日光之下,链身由红绳织就,上坠几十颗小铃铛,每一颗铃铛的铃身上都闪耀着月色般柔软的光芒。 这……是不是女子的饰品?秦飞飞心脏跃至嗓子眼,她现在是「男儿身」,景桓为什么送她这么娘们兮兮的东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见她一脸警惕怀疑,迟迟不肯伸手去拿,景桓蓦地有些烦躁,「每个铃铛都是一个储物铃,以你的灵力能够打开。」 啥?秦飞飞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着景桓。储物铃?景桓打算把这个储物的手鍊送给她?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好?她也没做什么啊? 见她一副呆立的模样,景桓眉头轻蹙,刚准备弯腰将坠着储物铃的手鍊取回,不想却在指尖刚勾住手鍊时,被人一把捉住手腕。 秦飞飞笑嘻嘻地从他手心将手鍊抠出,「星君一言九鼎,小的现在就收下。」只见她迅速摘下那枚磕碜的储物戒,将手鍊戴上左腕。红绳银铃,衬得皓腕洁白如玉,赏心悦目。 娘就娘点吧,这可是免费的员工福利,不要白不要。而且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像样的储物灵器,否则那些衣食住行的大小物件,全往一个储物戒里塞,不仅装不下,而且还乱。 「谢星君。」秦飞飞微微转动手腕,细碎的铃声响起,煞为动听。她翘起嘴角真心实意地道谢,越看这储物手鍊越喜欢,并心中暗想,要是能早一些穿过来,没有把景桓给「办了」,该多好。这样的话,景桓不会失去阳元,而她也不用费尽心机隐瞒身份。 「跟在我身边,用点好的。」 嗷,秦飞飞默默点头,原来是嫌弃她穷,给他丢人了。这不没办法的事么?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天纵奇才修为高深,手起刀落灵石到手。平平无奇如原身和她,才是大部分修士的常态。 想到景桓「何不食肉糜」,秦飞飞脑袋一抽,「那星君以后有好东西,可得想着点小的。」 景桓:…… 秦飞飞:……刚才的一瞬间,莫名有种奴才狗腿子的感觉怎么回事? 第21章 逐渐模煳 有了新的储物手鍊,原来的储物戒可以功成身退。秦飞飞将「家当」分门别类,放进不同的银铃里。 清理的时候,一个粉色小荷包自储物戒内掉落。秦飞飞弯腰拾起,打开袋口,可以瞧见内里拢着一小撮赤色毛髮。粉色小荷包是原身不用的旧物,藏在储物戒不起眼的一角,外表脏兮兮的,被秦飞飞清洗后拿来用。 司空潇说过,燃了赤色毛髮,他就会来找她。一面之缘,倒是个有情义的。 她含笑将荷包小心收好,又将原身其余用不上的东西放入其中一个储物铃里,折腾好半晌,才将储物戒里的东西归置完毕。 第39页 秦飞飞忙碌的同时并不知晓,戴子骞那边已经和戴嘉泽合力吃完两坛醉蟹,整个桌上满满全是蟹壳,并互相给了个眼色,「再去膳房要两坛?」 同庾永安共居一室的其余三位男子,一边嘬着蟹黄,一边手指酒光锃亮地揽着他的脖子,亲热地嘴里喷吐花雕气息,「好兄弟,之前的茶点和今日的醉蟹都是一绝,还有没有?哥没够。」 时婉看不上这些个吃吃喝喝的东西。修炼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涤清体内浊气,再不用进食么?怎么偏就秦飞飞这么倒行逆施?尽往肚子里塞东西,越活越回去。 她随意将醉蟹打发了同房间的其他三个女子,没想到她看不上的东西,整坛迅速被风捲残云似地吃掉。当被问及「还有吗?」时,她想起之前的茶点也是这样,被几个贪吃的女僕给一抢而空。 时婉隐约觉得,秦飞飞可能剑走偏锋,在她不熟悉的领域,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惑人勾当。 秦飞飞这边吭哧吭哧将原身的家当归置完,整个人出了一身薄汗。她受够了用清洁术代替沐浴,而且白布将胸口缠得死死的,稍微剧烈运动就喘不过气来,胯上还穿着条奇形怪状的伪装,没有一刻好受。 她急需沐浴,再不沐浴就会因难受而暴毙。地点当然既不能是玄天宗男修男僕,也不能是女修女僕们泡澡的地方,得另外去找。 僕人们未经许可,不得擅自离开玄天宗内门。崇清山脉在外门区域有清澈的小溪,内门因占地远不如外门,只以古井解决用水问题。古井数量有限,星殿附近却必然会设一口。 日子长着呢,她不可能永远不沐浴,那样非得馊了不可。秦飞飞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拿着白色玉佩,去分派物资的地方领了一顶帐篷以及笔墨纸砚、竹夹子等。 玄天宗的帐篷黑色为底,上绘金色捲云纹。如此明显的标志,在门派外使用,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等到晚上再偷偷摸摸外出太显眼,秦飞飞特意挑了白天景桓打坐调息的时候来到古井旁。 帐篷宽敞,支起后不仅可以罩住井口,而且还有不少宽敞的地方可供放置衣物、活动沐浴等。只黑色的帐篷颜色太沉,帐帘合上,伸手不见五指。 不透光才好,秦飞飞就着井水磨好墨,在宣纸上写上「请勿打扰」四个大字,并将铜钱大小的白色玉佩和写着字的宣纸一併用竹夹系在帐帘上。 有警示字眼和玉佩在,借道的内门弟子或是僕人不会也不敢轻易打扰,而整座帐篷就是她的豪华版浴罩。 摸索着褪下衣物,拆下裹胸等伪装道具团成一堆放在杌子上,秦飞飞用指尖试了试打上来的井水,冰得她一激灵。这也太冷了。 不过冷也比馊了强,得争分夺秒赶紧洗。火中取栗、虎口拔牙,她迅速将冰凉的井水在身上一点点拍开,好让身体习惯这种温度。井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氤氲的热气在黑暗里裊裊升起。 景桓打坐调息进展一直不顺利。女子的眼睛、手心残留的触感,以及秦飞飞盈眸璀然,含笑晃动手鍊的铃音,纷纷扰扰钻入脑海,乱得他根本无法静心。 右手又开始隐隐发烫,他缓缓睁开眼睛,盯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忽然烦闷异常。思绪无法从脑海中清除,至少可以将手洗净。 景桓来到瑶光殿附近的古井站定,眼前这顶宗门帐篷里,水花声泛滥,藏在里面的人动静并不小。帐帘外用竹夹夹着他给到秦飞飞的玉佩,以及一张写着「请勿打扰」的宣纸。字迹端正秀丽,写得倒还算可以。 他指尖微动,白色玉佩响起金玉相击之声。帐篷内水花声瞬间停息,似乎有人侧耳倾听声音从何处而来。 玉佩发出的声音并不难找,很快,自帐帘的中缝伸出一截皓如凝脂的手臂。手臂顺着帐帘上下摸索,直到碰到玉佩,才阖手握住。 纤细的手指沿着帐帘边缘摸上竹夹,翘起的拇指与食指将其捏开。失去固定的玉佩挂绳落下,宣纸亦随之悠悠飘落。察觉到宣纸跌落,青葱玉指慌忙去捞,却扑腾着抓了个空。 掉落在地面的宣纸沾上水渍,墨迹缓缓晕开,逐渐模煳。 秦飞飞嘆口气,将玉佩自帐帘外收回,她压下心中恼火,迅速打入一道灵力,「星君?」洗到一半呢,这个时候让随叫随到的话,她是真的不乐意。 「你在做什么?」 秦飞飞正想胡说八道,忽然全身僵硬。景桓的声音,不止从玉佩传来,而且,就在帐篷外面?察觉到这点,寒意自尾椎蔓延至她的头皮,井水都没这么冰凉。 生死时速,她迅速抄过旁边准备换上的仆装,然而刚拢好上衣,脚步声已至。 帐帘被掀开,明亮的光线自帐篷外照进来,黑暗四散逃开。景桓一只手撩开帐帘,无甚情绪的目光落在秦飞飞脸上。 这会儿的秦飞飞面色苍白,神色惊惶地跌坐在地。湿发在仆装上衣后襟披散开,沾了水的香软雪腮上泪渍萦睫。如此楚楚可怜悽美动人,偏偏怀里牢牢抱着个半大木桶,木桶架在井口边缘,只半桶水不安地晃动。桶外的水渍洇湿身前一片,她却恍然未觉。 景桓的目光自木桶缓缓下移,秦飞飞因跌坐而侧露的双腿修长匀称、细腻柔滑,白得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丹凤眸,目光落定。 「星君你这是做什么啊?」秦飞飞急得声音都噼叉,这人什么毛病?那么大的「请勿打扰」四个字看不见,瞎吗? 第40页 「为什么在这里沐浴?」景桓将帐帘撩得更开,光线已可以照亮帐篷内大半。逆着光,秦飞飞只能看清他挺拔的身形以及修长的轮廓。 「因为不习惯!」秦飞飞昂起头,一脸桀骜的表情,爱在哪里沐浴就在哪里沐浴,管天管地管空气?她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捂得那么辛苦的马甲,险些被扯下去。 「原来如此。」 「星君!小的在外面写了字的!请勿打扰!」不能这样没经过允许打开帐帘!他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哦,他不知道!他是个趁乱扯面罩、半夜验正身的……秦飞飞甚至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景桓。此人道德感极低!是的! 「以后也打算这样沐浴?」 不然呢?去澡堂子和别人坦诚相见吗?不是,大哥,祖宗,快离开吧!看不出来现在的情况很尴尬吗? 她心里已经将景桓从头到脚数落了个遍,嘴上却依然客气,「是啊,星君找小的有事?」能有什么事,人就在眼前还故意用玉佩传话,故意噁心她呢。 景桓不答,只弓身钻进帐篷里。 随着他手臂放下,帐帘阖起,整个帐篷瞬间没入黑暗,摇晃的帐帘盪出缕缕一闪而过的亮光。秦飞飞的心漏跳半拍,景桓打算做什么?明明知道她在沐浴为什么还要进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景桓只两步便行到她的面前,一人站立,一人跌坐。就着帘帐缝隙透进来的亮光,秦飞飞仅能若隐若现地确定对方所在的位置。凭直觉,身高及实力的巨大鸿沟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一会儿,景桓弯下腰,双手没入桶中冰凉的井水里。 檀香萦绕,秦飞飞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此刻近在咫尺,几乎大半身子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水花声再度响起,依着缝隙里漏出的一点点光亮,可以瞧见景桓似乎在洗手?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好,双手在木桶里持续动静的时间,太久了。 潮湿的气息瀰漫四周,来自身下、来自古井、更来自身前的木桶。淡淡檀香味道与搅动水花的声音莫名清晰,明明只是洗手这么简单的动作,秦飞飞却觉得井水撞击在桶壁的力道如此大,大到她心口沉闷,几乎环抱不稳。 景桓一遍又一遍地搓洗手心,每一下都似乎搓在秦飞飞濒临溃败的情绪上。与她眼中的昏暗乃至漆黑不同,景桓却看得清晰,秦飞飞死死护着木桶,那双眼睛睁得滚圆,惊悚得像是白日梦鬼。 将搓得有些发热的掌心抽回,景桓直起身,垂眸看着她抬起忧惧的脸,于漆黑一片中茫然寻找他。惶然、无助,明明看不清,偏偏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湿漉漉的髮丝将肩后衣衫彻底浸湿,与身前连成一片。整件上衣已经湿却多半,秦飞飞身冷心也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景桓睫羽微动,拇指抚过储物戒,朝她噼头扔下一张巨大的棉巾,转身离开帐篷。 秦飞飞初时没明白她整个被什么罩住,隔着干燥柔软的棉巾,眼前短暂亮起浅光,很快又復归郁黑。脚步声越来越远,直等到四周声响凝滞,她才伸出一只手扯下棉巾。 帐帘轻晃,怔愣好一会儿,秦飞飞才低头额心抵上木桶的边沿,她闷哼一声,说不上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22章 或许绮梦 不能继续耽搁, 秦飞飞迅速起身,双手抓紧帐帘将湿漉漉的脑袋探出去。周围看不见景桓的身影,她迅速放下帐帘转身倒掉半桶被用过的井水, 重新吊上新的,褪衣, 沖淋, 一气呵成。 等她擦干身子摸索着去杌子上翻找裹胸和穿得半湿的仆装, 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杌子上多了一套陌生的衣袍。什么时候……秦飞飞大概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迅速在身上用力缠上新的白布,穿上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伪装, 犹豫半晌,才套上景桓留下的长袍。摸摸心口的一马平川,秦飞飞替手心这双原本就不甚富裕的小白兔点了根蜡。 与仆装着身的触感完全不同,景桓留下的长袍柔软轻盈,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瓷器,且闻着有股淡淡的檀香,一如身处瑶光殿。 衣袍曳地,将换下来的衣物和裹胸布收进储物铃,预着得闲再清洗, 秦飞飞这才拎起衣摆,离开这带给她心理阴影的帐篷。 刚自黑暗里走出, 外面的阳光有些灼目。秦飞飞低头,身上的玄袍衬得雪色捲云纹熠熠生辉, 景桓给她留的, 竟然是星君穿的外袍!这……不会是他自己的吧? 秋风吹过,秦飞飞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收拾好帐篷,拢紧宽大的衣袍, 她迅速往瑶光殿赶。景桓虽然没说找她做什么,总不可能真的只为洗个手?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揣测得没错,脚下步子迈得更加急促。 景桓没想到,他洗个手,却能越洗越糟心。秦飞飞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髮跌坐在地,目光惊惶的模样,莫名让他心生烦闷。他有那么可怕? 随意抽出一本书,翻开后便能看到那撕裂的一角夹在书页里。碍眼。他慢条斯理捏上下一页书角,拇指指腹在书页内侧缓缓摩挲。 「星君。」殿门口不凑巧传来秦飞飞的声音。 「呲喇」,这次整张书页被撕下来。 景桓喉结滚动,沉默着将撕下来的书页夹回去,合好,放回书架。尔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她,目光晦暗幽深。 秦飞飞被他看得头皮隐隐抽痛,「星君之前找小的有事?」主动找活干,是一名优秀员工的基本素养。 第41页 可能由于井水太凉,她这会儿头髮半湿,嘴唇带着些乌青,脸色被景桓那身玄袍衬得格外苍白。秦飞飞下意识拢紧外袍,细滑的衣料紧贴纤腰,星君玄袍竟被她穿出了娉婷裊娜、弱柳扶风之感。 才刚洗过的右手又开始觉得不对劲,景桓蹙眉,「无事。」 是嘛?那她可就真当他「无事」了?秦飞飞正想退下,转身抬眸就看到戴嘉泽半张着嘴望着她。呃,她恭敬行门派礼。 戴嘉泽奉戴子骞命前来给瑶光星君送谢礼,以感激他让贴身僕人又是送砂锅米线,又是送醉蟹的友善之举。他来到瑶光殿看到的,是秦飞飞披散着乌髮,一张脸皎若明月,眉宇间少了几分男子的轩朗,多了几分女子的婉约。更「可怕」的是,身为僕人,为什么会穿着星君的衣袍? 脑袋被视觉冲击得震盪,戴嘉泽恍恍惚惚,甚至忘了给秦飞飞回礼。他一时间想了很多,比如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僕人穿上主子的衣服……不行,他想不到,而且就算想到,也觉得不可思议不太可能。 「戴首仆找瑶光星君有事?」 「嗯?啊,是的。」 秦飞飞给他错身让开,戴嘉泽留意到她一只手拢着过于宽大的衣袍,一只手还攥着「不做点什么」就必然会曳地的衣摆,压下心中那些胡思乱想,上前两步转身立于殿门口,「戴嘉泽奉仲德星君之命,拜见瑶光星君。」 「进来。」 戴嘉泽得了许可,迈步进入瑶光殿。他的目光只那么随意扫过,忽然停在殿中角落里,一半隐在屏风后,一半露在外面的罗汉床上。 他赶紧低下头,规规矩矩绕到景桓面前行个标准的门派礼,然后从储物戒中郑重取出一方玉匣,双手托举奉上,「主子让小的带话,感激瑶光星君,他很久没有吃得这么满足。这是他的一点心意,望星君收下。」 景桓指尖轻轻一点,玉匣自戴嘉泽手中飘落至案几。「替我谢过仲德星君。」 戴嘉泽再行一礼,「另外,我家主子想拜託秦小首仆,有空的话去一趟仲德殿。他十分想念好几道菜,多年未能如愿尝到,秦小首仆得空的话,可否尝试为他做来试试?」 秦飞飞一直立在殿门口。景桓没说她不能听,她就当自己是尊雕像。乍然听到戴嘉泽转达的请求,她盼着景桓替她答应。她想试,很想试。 看到她将脑袋时不时探入殿内,一双眼睛晶亮璀璨,景桓薄唇紧抿。倒是沾着吃的就生龙活虎。 戴嘉泽瞥一眼他的表情,心想「坏了,瑶光星君好像心情不佳。该不会是太爷爷过于热情,总麻烦瑶光星君的贴身僕人,让人家不乐意了?」 「好。」 唉,果然……嗯?嗯?戴嘉泽茫然抬起头,瑶光星君竟然答应了?对上景桓那显然算不上情愿的表情,他赶紧低头行门派礼,「小的代主子谢过瑶光星君,谢过秦小首仆。小的先行告退。」说完,戴嘉泽麻熘儿地退下去。 对付他太爷爷那暴脾气,就要速战速决。不知道瑶光星君到底性子如何,反正他得趁对方反悔前先撤。 迈出殿门,戴嘉泽朝秦飞飞行个门派礼,「明日来接秦小首仆。」 秦飞飞弯起杏眼,笑得何其灿烂,「好啊!对了!」她摆摆手,「叫秦飞就好,首仆什么的,生分。」 戴嘉泽被她过于明艷的笑容晃了眼,短暂地一怔后,很快也不自觉微笑,「那你也叫我名字就好。我明日再来。」 秦飞飞拱手行礼,依依不捨目送戴嘉泽离开,直到人走开老远,才将目光收回。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的手艺在这个修仙的世界里会不会得不到认可。然而从勾思丽师姐,到膳房厨子们,至仲德星君的反应来看,她应该做得还可以。开心!这样等哪天她解了毒离开玄天宗,可以在修仙界开间有意思的酒楼,做横扫六界的美食,食客不区分男女老少或是仙鬼人魔,所有客人都可以吃到让他们感到幸福的菜餚! 景桓冷眼瞧着她让戴嘉泽改口,目光期期艾艾随对方而去,再「意犹未尽」地收回来。 对着别人,倒是开朗热情,一点都不畏缩。 在秦飞飞扭头朝他望过来之前,景桓转身上榻,预备打坐调息。 秦飞飞只来得及瞧见景桓的背影,见他又开始调息,乐得去前院的石桌旁看书。借来的几本新书专门讲灵植与异兽,有彩图有详解,像看连环画一样轻松。 仲德殿里,戴子骞很满意景桓答应他的请求,毕竟送去的灵植罕见,可以大大提升修为,也是相当有诚意的东西。 见戴嘉泽自回来后就有些恍惚,戴子骞忍不住发问,「小子,想什么呢魂不守舍?」 戴嘉泽犹豫再三,终于将他看到的情况说给戴子骞听。关于他很介意的,长得男女莫辨的贴身僕人穿着星君外袍,睡在星殿…… 戴子骞听完他的描述,浓密的飞剑眉挑起。当将军那些年,军营里的兵寂寞太久,或是有需求,也会寻找同性。瑶光星君经常冷着一张脸,女人缘还没半个哑子的玉玑星君好,原来……许久,他才怅然道:「原来竟是这样。」 戴嘉泽:原来是哪样?是他想的那样吗? 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崇清山脉,秋风到了晚间便有些萧瑟。 不知不觉竟看书看到太阳落山,秦飞飞扭扭脖子,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觉得脑袋稍稍有些昏沉,心想可能是受凉了,于是赶紧收好书,小心翼翼回到殿内。 第42页 景桓还在闭目调息,看来用不到她也不希望她打扰。秦飞飞尽量放轻脚步,在属于她的那张罗汉床躺下。 一头乌髮已经自然晾干,总共两套仆装,一套没洗,一套湿了上衣也一併放在储物铃里,这会儿多半也还没干。秦飞飞并不想换下身上的玄袍,料子太舒服,薄如蝉翼清凉滑腻,还有股淡淡的,助眠的檀木香,做睡衣正好。 可能当真受了凉,她躺下没多久便迷迷煳煳睡着。 殿外最后一点光线消失,灵火没有即时亮起。景桓一直静不下心,烦闷之下,他将自己直接拉入虚空境。在这里,只要他不想出去或境域崩塌,神识就可以一直待在自己造的虚空境里。 秦飞飞睡到后半夜,全身从骨到肉酸疼,且热得难受。她于睡梦中时不时翻身,每动一下,腕间手鍊随之响起细碎的,在暗夜里格外清晰的银铃声。 原本四面白茫茫一片的虚空境,随着那由远及近,一声又一声带着蛊惑邀请般的银铃声,周遭风景一点一点变幻。 景桓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是被魅妖重伤那日暂时藏身的山洞。浑身燥热难耐,有什么急需疏解。爆体而亡吗?倒是个不错的死法。 眼神渐渐被血色覆盖,他仿佛看到尸山血海,又仿佛看到自己。 银铃晃动,一声又一声,忽远忽近。迷迷煳煳之间,他恍惚看到一个戴着玄色面纱的女子款款靠近,裊裊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熟稔地跨坐上来,双手攀上他的后颈。 笔直修长的腿如自带柔光,景桓低头瞥上一眼,再想移开目光却变得十分艰难。姿势过于亲近了,只一抬头,他便对上女子那双让人见之难忘的澄澈眼睛。 这是怎样一双,无论什么情绪都能生动诠释的眼睛。 景桓想问她是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被月色隐约照见一角的山洞里,女子微微欠身,歪头贴上他的脸颊。略微含煳的声音带着潮湿的气息,擦着耳廓飘入脑海,「再动,咬掉你耳朵。」 丹田燥热涌动,景桓眼皮颤抖,喉结上下缓缓滚动。女子柔若无骨般贴在他身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等什么?咬啊? 仿佛察觉到他的不耐,女子侧过腰身,抬起白腻的手腕,在他眼前缓缓转动。腕间的红绳于银铃间若隐若现,细碎的声音清晰悦耳。「谢星君。」隔着面纱,女子的唇仿佛要贴上他的脸颊。 景桓恍惚觉得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意识出走的边缘,他已经右臂护着女子的后背,缓缓倾身将女子放倒。 女子也不恼,只一双杏眸含笑望着他,甜甜唤他,「星君」。 在此之前,景桓从未觉得「星君」这个称唿如何,然而此刻,女子每唤一声,他就莫名自尾椎骨蔓延开一阵酥痒。 做点什么呢?对了,他想起来了,要摘掉女子的面纱! 他伸过手去,摘掉那遮住半张脸的玄色面纱。遮挡不再,光洁白皙的脸蛋上,盈润的小嘴两侧微微扬起,秀挺的鼻樑之上,星眸潋滟会说话,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张脸如此熟悉,仿佛在他心中临摹过千百遍,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但觉全身的感知涌向同一处期许。 「星君」,女子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也许有轻轻摇晃,也许没有。虽口不能言,但景桓希望她继续唤他。 「星君」、「瑶光」、「景桓」…… 就着一下又一下,或急或缓的银铃声,所有感知抵达顶峰。不够,还需要更多,本能驱使他的手掌恣意游离,忽然,意图攫取一切的掌心停在某个位置,再无法挪动分毫。 恐惧假如有面目,此刻已经张着一张黑洞洞的嘴,将他从头到脚吞没。意识到掌心碰到的是什么,景桓的灵力瞬间紊乱,鲜血压抑不住,自嘴角汩汩流出。 虚空境坍塌,山洞、女子如潮水退却。瑶光殿的夜色里,景桓想起那张让他熟悉,诱他出手的脸,属于秦飞飞;而让他动作停下的东西,同样属于秦飞飞。 黏腻的地方不止嘴角一处,景桓神情痛苦地闭上眼睛。这次调息行岔损了他的修为,而真正给他的心理造成莫大冲击的是,他把秦飞飞和山洞里那女子的模样弄混了,且不止弄混那么简单。 假如不是残存的意识让他在碰到某种不该触碰的东西后清醒过来……景桓不敢细想。 银铃声再次细细传来,这次不是虚空境里由他制造的幻象,是秦飞飞翻身带动手鍊的声音。 可恨在于,仅仅只是手鍊的银铃声,居然能侵入他的虚空境,景桓,如今的你竟这么不济了? 他忍住不适,起身离开瑶光殿,来到古井旁。指尖轻轻一动,衣衫尽数褪下,整个身材紧实修长。 灵力捲起深夜刺骨的井水从头淋下,他一点都没有手软,狠心让全身一遍遍被沖刷。冰凉镇不住虚空境里带出的余热,明明早已解了魅妖的毒,偏偏依然燥热环伺。 沉默的月光宁静铺撒,景桓就像一只刚才从海里现身的水妖,额心红痕昳丽,眉目孤傲恣欲。 水滴顺着墨发流向紧贴的肌肤,一路滑向脚底,这里白天才被秦飞飞弄得湿漉漉一片,此刻再度泛滥。或深或浅的水洼反射月光清晖,他直等到反应下去,才运干身体换上新的玄色长袍。 原本的那套衣衫被他化作齑粉,不论对山洞里那个欺谎的女子,还是对同性的秦飞飞,出现方才虚空境里的幻象,都是他的耻辱。 第43页 黎明将至,景桓回到瑶光殿,定定立在罗汉床边。宽大的星君衣袍穿在秦飞飞身上,如妖花盛绽,青丝因为时不时翻身而略显凌乱。睡得这么沉,倒不怕他了?或许应该怕的。 又是一个翻身,银铃碎响,小半截光滑白皙的脚踝不甘心地露出来,停在景桓弯腰可及的地方。虚空境里的触感如此真实,几乎顺着他的视线无形延伸至掌心。 不能继续把人留在身边。本寄希望于能让他心静的秦飞飞,反而将他的调息干扰至愈发严重的地步。归根结底,癥结在山洞里那个女子身上,与秦飞飞这个像极了的合欢宗男修无关。 确定与目的背道而驰,那就及时转变策略。他还会继续寻找那个不肯以真面目见他的女子,搞清楚为什么对方知晓他修炼的秘密,到底有何目的。 至于秦飞飞,等人醒来,他就会向她说明,独身已久的他依然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她若有心悦的去处,比如仲德星君那边,他可以引荐。 景桓在心中做出决定,转身回到床榻,放弃打坐调息,只敛眸休息。 清晨的阳光蔓延,直爬上瑶光殿的门槛。平时这个时候的秦飞飞早已起身,并轻手轻脚去古井旁洗漱完毕。然而此刻她嘴唇微张,吐露出的气息灼热炽烫。受凉导致的惊热自半夜缠上,直到此刻温度又攀至新高。 断断续续的银铃声响传来,屏风之后的人似乎睡得越来越不安稳。景桓忍无可忍,起身来到罗汉床前,一眼扫见秦飞飞那张平时白净,此刻却带着如同酒醉,不自然潮红的脸。 他微眯起丹凤眸,倾身手心覆上她的额头。过于滚烫了。 景桓平素里体温教常人低,秦飞飞在他清凉手掌的触碰下眉心舒展,隐约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嘆。 以井水沐浴而已,竟会风寒发热。这样的体质如何修仙?怎么会有这么脆弱的「小东西」? 第23章 金屋藏娇 景桓自认为斩妖除魔在行, 寻常凡修生病这种事,却只能交给纪姜处理。 他抽回手掌转身离开,直接来到天枢殿。比起用传讯玉简沟通联繫等人来, 将人拎回去显然更快。 纪姜这会儿正在天枢殿配一味特殊的药,不同药材的用量须得十分精细, 制出的丹药才不会对身体有损害。 景桓的忽然出现让他指尖一抖, 银勺上的药粉洒得有些多。可惜了, 这一份得扔掉重来。 「有事劳烦,随我走一趟。」景桓在他面前站定,气势一如既往地凌厉, 说出的话也同样不容置疑。纪姜暗笑自己不像是被求办事的那个,反倒像求人的那个。 「瑶光星君找我何事?」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倒可以提前问问为了什么,省得一会儿手忙脚乱。值得瑶光亲自跑一趟,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给我的贴身僕人看病。」 纪姜收拾药粉的双手一顿,抬眸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原本以为景桓在开玩笑,但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开玩笑? 当真在瑶光殿内看到秦飞飞时,纪姜沉默了。宗主寿诞那日,景桓找戴子骞要人的时候他也在场, 当时就疑惑独来独往,高傲孤矜的瑶光星君居然忽然想要人伺候了?转的哪门子的性? 只是没想到, 这贴身僕人长得……既有男子的爽朗清隽,又有女子的娇柔可人, 该说男女莫辩么? 「看出什么了?」 景桓不带感情的问话将他从走神中拉回来。纪姜讪讪一笑, 心想景桓大约没有意识到,把长成如此模样的僕人「贴身」留在瑶光殿,身上还套着星君才有资格穿的玄袍, 看起来会多像「金屋藏娇」。不,没有「藏」,直接明目张胆。 他在罗汉床边沿侧坐,将秦飞飞的左腕抓过来,一眼便瞧见对男子而言,显得有些柔软纤细的手腕上,那串精緻的银铃手鍊。 呵,这种费最少的灵力就可以打开的储物铃虽不算格外罕见,不过没看错的话,用做链身的红绳,该是由上古神兽烛阴的蛇蜕鞣制而成,可以抵挡一次大乘境以上修士的全力一击。 烛阴不存于世已久,其蛇蜕自然极为稀有,当然,对纪姜而言,烛阴的蛇蜕更是神话级的药材。这样的东西,显然不是眼前这个小小合欢宗弟子用得起的。 有本事拿到这样的宝贝,还不屑自己用的,人选不作他想。纪姜挑挑眉,瑶光,当真看不出来啊。 纪姜将那串手鍊稍稍拨开,凝神号脉。奇怪……他蹙眉。首先自然是受了风寒,可近乎女子滑脉的同时,又有一股强势凌厉的男子脉力如影随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表情复杂,景桓双瞳微缩。 纪姜收回手指,并将对方手腕放回去。这一番动作终于让烧得迷迷煳煳的秦飞飞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清纪姜,秦飞飞的尖叫音效卡在喉咙。她下意识稳住心神,几乎在瞬间扫见纪姜身后的景桓。 纪姜见她眼神警惕,柔声解释,「你受了风寒,瑶光托我来看看。风寒服点药很快会好,只是你平时身体如何?有没有燥热难耐或是疼痛不堪等奇怪症状?」 秦飞飞原本忐忑纪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发现她女儿身,没想到竟是因为她生病的缘故。而且,为什么会问她有没有燥热难耐或是疼痛不堪? 「没有过。天枢星君这样问,是因为小的患了绝症吗?」秦飞飞原本精神满满的杏眼浮上一抹浓郁的担忧。 第44页 「没有这些症状就好。」纪姜笑笑,「放心,你只是身体有些虚,稍稍调理,很快会好起来。」说着,他自储物戒的白色瓷瓶里倒出七颗红豆大小的药丸。 「每日一颗,可以缓解症状,强身健体。另外尽量休息,不宜操劳。」将药丸交到她手中,纪姜起身,转身面向景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景桓将他送到殿外,淡淡开口,「多谢。除了风寒,可还有别的毛病?」之前纪姜表情复杂,如非是让这位天枢星君感到麻烦的病,很难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纪姜笑着摇摇头,他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那位贴身僕人没有不适症状,证明目前无事,而他也无法根据不存在的病症诊断。 「医」之一字,博大精深,他亦每每遇到看不懂的病例,正常不过。再者言,合欢宗弟子修炼的功法本就异于其他修士,採补什么的,碰上修为雄浑的景桓,会不会导致刚才那样的脉象,谁也说不准。只是没想到男子和男子之间居然也可以…… 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景桓,忽然转了个话题,「瑶光星君今日气色不太好啊……」 「唔。」景桓微微凝眉。他调息行岔这种事,纪姜一眼就能看出来,倒有几分功力。 「悠着点,放纵伤身。」纪姜两边都提示过,这才不紧不慢回他的天枢殿。 放纵?景桓不明纪姜的意思,还是秦飞飞的「尽量休息,不宜操劳」好理解。他转身迈入殿内,就见秦飞飞吞下一颗药丸后,脸苦得像茄子。 本就不大的脸蛋半隐在垂落两侧的青丝里,显得五官更加清晰。秦飞飞吐吐舌头,眉毛皱得极其不安分。她心想应该做点水果糖,这样以后吃药或是嘴馋的时候用得上。 原本骨头火烧似地疼,喉咙和耳朵更甚。服用过纪姜给的药后,果然缓解不少。 她准备下床换掉身上这套显然只有星君才能穿的玄袍。不过两天,已经顶着这样一身分别见了两个不同的人,总感觉影响很不好。 「病好之前在瑶光殿待着,哪儿都不许去。」景桓不待她下床起身,直接用命令将人「摁」下。 秦飞飞刚立起身子又认命地坐回去。她才答应过替仲德星君试着做菜,结果转天就病倒,真是有些抱歉。 想到病好之前不能离开瑶光殿,她抬起眼眸,「星君?」 景桓整个身子轻微一晃。 「小的想把衣服给换了,这不是小的身份能穿的。」主要是大了,套在身上跟晚礼服走红毯似的,做点什么格外不方便。虽然晚上做睡衣极好。 景桓转身行至自己的床榻旁,鸦青色的帘帐随后落下。「换吧。」 啊?啊!不是吧?让她在瑶光殿里换?当着他的面?虽然隔着帘帐,但依然很危险啊,鬼知道会不会搞突然袭击?毕竟黑歷史一桩桩一件件还记录在案没过遗忘期呢! 「小的还是出去换吧。」当着景桓的面,她做不出来更衣的事。 景桓听她如此扭捏,隔着厚厚的帘帐反问,「你就这么怕我?」 自两人第一次见面起,秦飞飞看他的眼神总难掩防备、惧怕,好像看到他就看到了某种不幸的命运。 偶尔,他也能从她的眼神里窥见些不一样的,比如期待、兴奋、体贴、感激……只是再多复杂的情绪,也抵消不了一次畏惧带来的烦闷。 「没有没有,星君对小的很好!」带薪假与员工福利应有尽有,除了怀疑她身份这点不太友好。秦飞飞字斟句酌,「小的不是怕,是有些介意,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星君碰了不该碰的地方,却一直没说原因。」 实事求是,合情合理。不涉及人品实力、身份地位,因为「取向不同」,所以她不愿意在这里更衣。 如果景桓是「知男而退」者,那么他定会澄清,这样她就可以顺坡下驴,赶紧把衣袍给换了;如果景桓是「迎男而上」者,那么她当真要小心,因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迟早马甲掉地。 景桓沉默,若在昨夜之前,他可以笃定地告诉秦飞飞,他对男子亦无兴趣,只是好奇她的长相而已。可如今,他竟怎么都开不了口。 默默等待半晌的秦飞飞:……不会吧?真的喜欢男的啊?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那她岂不是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还来得及全身而退吗? 她正心跳如雷,那边景桓已经掀开帘帐,踱步朝殿门外走去。 「换吧。」话音刚落,殿门阖起。这下不在同一个房间,该可以放心了。 景桓想着等秦飞飞病好,再将人「退回去」,省得病上再伤了自尊心。出了瑶光殿,他于财力上可以帮上些忙,至少能把洗个凉水澡就得风寒之症的虚弱身子调养好,再添些下半生无忧的积蓄。 殿门关闭,秦飞飞怔愣半晌。有时候,她不太能理解景桓莫名其妙的「体贴」。不过此时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迅速换下星君玄袍,仍旧穿上姜黄色仆装。 戴嘉泽赶过来接秦飞飞的时候,正碰上景桓负手立于瑶光殿前。他恭恭敬敬上前打招唿并表明来意。 「秦飞感染风寒,让仲德等多几日罢。」景桓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戴嘉泽却从中品出那么一丝不耐烦。 难道瑶光星君果真反悔了? 「星君,小的可以去探望下秦首仆吗?」戴嘉泽有些忐忑,按说他不应该提出这种请求的,毕竟只负责传话接人。 第45页 「我也在等他。」景桓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此坦然,好像他作为主子等一个僕人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 戴嘉泽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什么意思?什么叫瑶光星君也在等秦飞飞?等她做什么? 恰在此时,殿门大开,秦飞飞已经束好乌髮,一双仍旧盈盈若水的眼眸里,较平时少了几分亮泽,脸上也浮着些病态的薄红。看来的确身体不适。 戴嘉泽有些恍惚,秦飞飞一直就在殿内却等到这个时候这才现身,瑶光星君还真的是在等她?这究竟是什么扭曲的主僕关系? 既然感染风寒,那确实不太凑巧,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些关切的话,望早日康復芸芸,这才告辞。 仲德星君那边的事暂且放下,秦飞飞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养病,而且只要景桓不改主意,她连庾永安和时婉都见不到,只能在瑶光殿附近活动。 用过药后的秦飞飞实则第二天身体已经大好。她向景桓表达自己「没事了」,得到的回答却是「把药吃完。」 纪姜开的药可是七天的量,把药吃完,意味着一周都出不了瑶光殿区域。不能四处走动是件很难熬的事,她只能看书打发时间,从罗汉床看到圈椅,又从圈椅看到石桌。 隔着厚重的鸦青色帘帐,景桓打坐调息,秦飞飞看书。景桓发现,只要秦飞飞不咋咋唿唿地唤他「星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让他知道她虽在附近,却没留意他,他就能相对平静地调息。 这倒是个不小的发现,毕竟自魅妖王一战,他已经很久没有顺利地调息如此长时间。之前是因为山洞内那女子,后来到底因为女子还是因为秦飞飞,他已经分不太清。 秦飞飞「休病假」的这段时间,先是送膳的僕人替膳房厨子们传话,希望她「快来借用后厨,大家都馋了」。尔后是戴子骞派戴嘉泽每天上门例行一问,「病好了没」。 与此同时,一条流言在玄天宗僕人中迅速传开。在流言里,瑶光星君好男色,他收在身边的贴身僕人,那位隽秀清举的前合欢宗弟子,就是新宠。 传这流言的,是负责每日为瑶光殿送膳的僕人。他们亲眼见到秦飞飞如何同瑶光星君共处一室,如何什么「正事」都不干,光只围着瑶光殿到处乱晃,或翻书或睡大觉。 越是觉得不可思议,传播得越快。好几日没有收到秦飞飞消息的庾永安和时婉碰头,谈及这条流言,庾永安直唿「厉害!」,时婉却咬牙说秦飞飞骗了她,景桓根本不是断袖。两人既已共处一室,该是秦飞飞早已採补到玄天宗第一战力,更别提景桓还长了那样一张灼灼仙人貌。 她曾嘲笑秦飞飞不自量力,採补个男人还非得是「修为和模样俱佳」,哪来的脸。没想到人家还真的愿望成真,而且一出手就是修仙界的顶配。 连仲德殿和天枢殿的门都没摸上的时婉咬牙切齿,「她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狗屎运!」 「怎么就不能大方承认,有的人啊,不是运气好,人家就是天赋比你强?」庾永安回味了下茶点和醉蟹的味道,多亏了秦飞飞,他才能尝到另外一种「秀色可餐」,腰特别带劲。 时婉不屑,那是因为她没发力。不就是会做两个菜?谁不会似的。 秦飞飞原本想着在瑶光殿待够七天,没想熬到第六天,宗门前殿通报,有位叫勾思丽的合欢宗女修寻她。 「师姐?!」秦飞飞放下手中的书,难掩心中激动。师姐不是在宗门么?怎么会来找她?她激动得想直接出门,忽然想到景桓的吩咐,又靠到帘帐旁,「星君?」 景桓缓缓睁开眼睛,果然,只要秦飞飞一唤他,调息就会乱。「何事?」 「合欢宗的师姐来玄天宗,小的想去见见她。可以吗?」 一天到晚想着出去野,景桓阖上双眸,「药没吃完。」 秦飞飞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仍不死心,「见完就回来,不会耽误太久。只差最后一天,小的已经好了,真的。」 她就差指天发誓,纪姜药到病除,她早就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好到不能再好,好到原地发霉。 「药没吃完。」景桓仍旧是同样的话。 秦飞飞有些恼了,她又不是犯人,怎么连出入瑶光殿的自由都没有?勾思丽师姐好不容易来一趟玄天宗,见不到面得多遗憾?不过是风寒感冒,哪有到了要「隔离」的程度? 要么不生气,生起气来她可是很可怕的!秦飞飞掀开帘帐,「噔噔噔」几大步来到景桓面前。 「迫人」的气势面前,景桓睁开眼睛,对上秦飞飞那双「居高临下」的眸子。 此刻的她就像是头炸毛的小狮子,小嘴微嘟杏眼圆睁,凶着一张「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是不对的」脸。 「师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我要去见她!」抿抿唇,她补充到,「我想见她!」 连「小的」都改口为「我」了。什么师姐,这么想见? 景桓盘腿坐在床榻上,额间红痕绮丽,衬得仰起头来的漆黑丹凤眸幽深无底。秦飞飞蓦地有些气短,「我,小的身体真的已经好了。」早几天就好了,只是为了配合他才乖乖没出去。 一直候在殿外的僕人直感慨空穴不来风,果然有私情,否则哪有僕人这么没大没小说话的,而且还是对着瑶光星君!瑶光星君是谁?是他们玄天宗的牌面,说出名字来整个修仙界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这合欢宗的「玩物」竟然开口闭口「我」啊「我」的,太放肆了!看瑶光星君如何治治这无法无天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玩意! 第46页 「传话下去,把合欢宗访客叫到瑶光殿。」 「是。」嗯?嗯嗯?不是应该呵斥贴身僕人不懂规矩么?为什么反而如了意?瑶光星君私下这么宠的吗? 传话的僕人多想也能被宗门最强星君这样宠一宠,他自认为性别是对上号了,只可惜脸长得不太行,只能遗憾退下。 秦飞飞没想到景桓会换一种方式答应,本以为人家故意刁难,特意摆出的一番气势汹汹,倒显得有些一惊一乍,不分青红皂白了。 她眼波灵动辗转,换上笑意盈盈的脸,奶凶的小狮子秒变乖巧白兔,「那个,多谢星君……」 甜丝丝的语调入耳,景桓眼尾上挑,变脸的速度挺快? 第24章 错哪儿了 按照玄天宗的规矩, 别宗弟子只有在经过星君许可或一定地位的内门弟子做保后,才能进入内门。若访客想见的是寻常僕人,无人许可或做保, 则由僕人离开内门,于前殿同访客花厅一叙。 在殿门口等待勾思丽时, 秦飞飞不忘掏出铜镜确认下此刻的模样。万一很突兀, 没能立刻被认出来就糟了。师姐不知道她女扮男装, 一会儿见面可别在景桓地盘上穿帮。 左右无法平心静气地打坐调息,景桓起身准备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物,可以让秦飞飞在听到名字时, 一声「师姐」唤得蜜甜。 他记得清楚,之前秦飞飞的同门就提起过,秦飞飞受宗门照拂颇多,性子娇气,平时跟师兄师姐说话都是央来央去。他倒要看看,在同宗师姐面前的秦飞飞,是个什么模样。 穿过帘帐,景桓就瞥见秦飞飞举着张铜镜仔细打量,甚至还腾出一只手理了理那向来不安分的碎发。 大抵所有生物在追求配偶时都会精心打扮。景桓这会儿看秦飞飞, 就觉得像在看预备开屏的孔雀,而且还是不太自信, 尾巴毛秃噜的那种。 确定勾思丽应该可以和庾永安、时婉一样,一眼认出她, 秦飞飞这才将铜镜收好。 没多会儿, 勾思丽被人引着朝瑶光殿这边走过来。不等对方注意到她,秦飞飞低头朝对方疾行。 勾思丽前几日收到秦飞飞送的醉蟹,心中一阵温暖。合欢宗的同性弟子间天然关系疏离, 毕竟可能不小心看上同一个猎物,大家保持表面上的亲和即可。 她在宗门内虽颇得宗主器重,能够交心的同性朋友却不多。只没想到,会念着她想着给她寄东西的,竟是那个她曾口口声声唤作「废物」的秦飞飞。 来玄天宗看望秦飞飞算是临时起意,更加没想到的是,这个在宗门向来不成气候的师妹,竟然做了瑶光星君的贴身僕人。能跟着瑶光星君这样的人物,该也是师妹的造化。 她正想着一会儿要怎样恭喜秦飞飞,忽然被一道姜黄色身影挡住去路。 「师姐!」 勾思丽的注意力凝在秦飞飞的脸上,眼中浮现惊喜,她刚想开口唤「师妹」,不防被秦飞飞一把抱住,「想死师弟我了!」 嗯?勾思丽呆立,师弟? 秦飞飞趁着勾思丽发呆的间隙,一边抬起一只手臂在侧方挥舞,勐向不远处带路的僕人示意「退下退下」,一边贴着勾思丽的耳朵低声,「师姐,我现在女扮男装,是你的师弟。」 引路的僕人正是之前禀告勾思丽探访消息,惋惜不能成为瑶光星君宠仆的那位。望着秦飞飞疯狂挥舞的手掌,他瞬间明白过来。 打扰了!迅速退下去的同时引路僕人内心尖叫,「居然在瑶光殿和前宗门女修搂搂抱抱!一点都没有做宠仆的自觉!合欢宗的风气实在太差了!」 勾思丽听到秦飞飞口中的「女扮男装」,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玄天宗前殿说没有秦飞飞这号人,只有叫「秦飞」的前合欢宗弟子。她当时想着是不是入了玄天宗被改了名字,没想到竟然连性别也换了。 虽然不知道秦飞飞女扮男装的目的是什么,勾思丽还是很配合地仰头将脖子架在她的肩膀上,拍拍她后背,「师弟还好吗?」 「挺好的!」秦飞飞松开勾思丽,目光泓然地望着她。师姐真上道!这么快进入状态。 勾思丽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头髮变短,个头怎么也变高?穿着姜黄色仆装,怪有精气神的。没想到这小妮子男装看起来这么俊俏,不知情的女修很容易被这样一副皮囊迷惑吧? 她抬起手臂亲热地在秦飞飞额头上揉揉,揉散更多不安分的碎发。答「挺好的」时没有半分勉强,看来确实过得还不错。 秦飞飞和勾思丽正眼神亲昵,景桓不声不响地出现。 入目之处,秦飞飞低头任勾思丽揉搓额头,笑得乖巧灿烂。而勾思丽仰头望着秦飞飞的眼神,温柔宠溺。 师姐美艷窈窕,师弟爽朗俊俏,秦飞飞眉眼弯弯,杏眸含情,好一双登对的男女。 秦飞飞正想问勾思丽觉得她做的醉蟹味道如何,余光一扫,便瞥见景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漆黑的双目眸色沉沉。 「星君!」她赶紧正色立定,握住勾思丽的手腕垂手放在身侧。这人怎么走路没声儿啊?不是刚才还在打坐调息么?好好的跑出来做什么?而且,她为什么会有种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谈恋爱,被老师当场抓包的错觉? 勾思丽的目光落在景桓身上,眼中浮现惊艷。她眼神示意秦飞飞,还不赶紧介绍? 第47页 「这位是瑶光星君,星君,这是小的在合欢宗的师姐勾思丽。」 「原来是瑶光星君,飞飞亏得有星君照拂,多谢星君。」勾思丽真心实意行礼。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眼前这位是让宗主孪生妹妹害了心病的玉玑星君,否则怎能如此仙姿玉色? 景桓暗暗记下宗门师兄师姐对秦飞飞的称唿——「飞飞」,并目光在她攥着勾思丽手腕的身侧扫过,只略微颔首,便径直离开,留下一道让人遐想联翩的背影。 待人走远,勾思丽不禁拉起秦飞飞的手,语气激动,「这个好呀!修为深不可测、模样堪称绝色,不正符合你的要求么?采他!」 秦飞飞哭笑不得,「师姐,你觉得瑶光星君是我能够肖想的么?」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以男装示人」,「每天活得谨小慎微」的代价,够了够了,要不起要不起。 「那有什么?合欢宗的宗旨就是,採补一切高不可攀,管你是什么清冷孤傲的仙君,都是我等宗门弟子的裙下之臣!」 「要不师姐示范下?瑶光星君没走远,我们追上去?」 「这就不必了,我已经吃撑,倒是你,得好好努把力!对了,为什么打扮成这样?这是要勾引哪位女修?」 秦飞飞没有透露原因,只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她。两人闲话一会儿,勾思丽表示她还得去看看庾永安和时婉,便没再多留。 「记得师姐的话,裙下之臣!」勾思丽眨眨眼,端的是妩媚风流。 被她的执着感动到,秦飞飞笑答,「知道了,一定不给合欢宗丢人!」 引路的僕人在远处等着两人说完话,见勾思丽转身准备离开瑶光殿,这才赶紧上前领着人出去。自从上次宗主寿诞出了茬子,仲德星君已经下令盯紧进入内门的别宗弟子,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做手脚。 望着勾思丽随引路僕人离开的背影,秦飞飞想着回头做水果糖的时候,可以给师姐送些过去。 直到看不清人影,秦飞飞转身回殿,前脚刚迈进殿门,就听到景桓的声音,「飞飞」。 「诶」,她下意识应声,却在意识到谁在唤她,唤的又是什么时,整个人僵在殿门口,连后脚都忘记收回。 景桓好像,从来没直唿过她的名字?一直都是「你」来「你」去?为什么忽然叫她「飞飞」,而不是「秦飞」?难道刚才她和勾思丽师姐说话的时候,被景桓发现了什么? 冷汗渗出,秦飞飞进退两难。她的脑子里飞快上演小剧场,一会儿是景桓掐着她脖子,丹凤眸眼神狠厉,「抓到你了」;一会儿是她被绑在罗汉床上,身上的血窟窿汩汩往外流血,直快要流成人干。当然,放血是放不成人干的。啊啊啊……想的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啊? 敌不动,我不动。等了好久没等到景桓开口,她认命地将后脚收回,磨磨蹭蹭穿过帘帐,在床榻几步远的距离停下。「星君找小的有事?」 景桓这会儿端坐在榻上,手上摊着一本书,秦飞飞只迅速扫了眼他纤长的睫毛以及修长的手指,便飞快收回视线。既看不到表情,也看不出会不会掐她脖子或是在她身上捅血窟窿,景桓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唤她「飞飞」? 目光落在她不安垂在身前,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掐着左手食指指尖的动作上,景桓觉得秦飞飞左手食指指尖快要被她掐成紫色。 刚才唤她「飞飞」大约也是脑子一热,好像是比「秦飞」听起来亲近些,不过秦飞飞这是什么奇怪的反应? 「无事。」 嗯?无事唤她做什么?还唤得这么亲近。因为师姐唤她「飞飞」么? 「嗷,那小的先退下。」 「慢着」,景桓忽然将手中的书递到她面前,「眼睛累了,读给我听。」不是跟师姐很能聊吗?那就给他读书好了。 秦飞飞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递过来的书,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错。修为到景桓这种程度,还会眼睛累吗?怕是别人眼睛看瞎,他也不会觉得累。所以一定是她哪里惹到景桓了,肯定是! 她小心地接过书,抿唇犹豫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两步蹲下身,抬起头望向景桓,「星君,小的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眸光流转,眉目如画,眼神小心翼翼地像害怕被丢弃的幼兽。秦飞飞以前惹母亲生气,就会这样用这样的法子让母亲心软。往往只要她一摆出这样的模样,母亲就会拿手指戳着她的脑袋,「连错哪里都不知道。」到这里,气已经消掉一半。 景桓垂着眸子,将她仰起头的模样尽收眼底。他额心红痕凄艷,狭目深邃专注,看着她时仿佛眼中只她一人,无世间其它万物。 秦飞飞在他的眼神面前蓦然心跳加快,快到似乎遽烈心跳声就在脑海里异常清晰地响着。她此刻就像是无意撞入幽深的飞鸟,尽管奋力振翅,却茫茫然找不见出路。困惑、紧张之下,她急于起身,不想却身形一晃,摇摇欲坠。 在险些跌倒前,景桓那只修长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左腕,惊得银铃声碎响。 隔着仆装,手腕也似乎被烙铁箍住,强硬且滚烫。秦飞飞转动手腕想抽出,握着她细腕的手却隐隐收拢,甚至有将她往怀里带的迹象。 景桓无论眼神还是动作都能将人灼伤。情急之下,秦飞飞眼睛蓄上水光,「星君!小的知道错哪儿了!读读读!现在就读!」这狗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第48页 她咬牙抿唇,委委屈屈地又抽了抽手腕,这次顺利抽出来。一旦逃出「桎梏」,她赶紧起身后退好几步,直离得够远才停下。 见她退开老远,景桓眉心微拧,又把她吓着了? 他掀起长眸,「错哪儿了?」 错哪儿了,她哪知道错哪儿了?攥着书的秦飞飞又开始掐手指,她嘴唇抖了抖,「其实不知道错哪儿了,星君?」她委屈巴巴地抬起头,「小的愚笨,要不您打发了小的吧?」将她扫地出门,甚至赶出玄天宗,她爬着回去求宗主要解药,也好过这有一遭没一遭地迟早被吓死。 景桓挑眸觑着她,他没将她「退回去」,她倒先要辞了他?药没吃完,少一天都不算完,时间到了自然把人「退掉」,如她所愿。 「读吧。」他闭上双眸,似乎不打算追究「不知错之罪」。 秦飞飞觉得,她就像是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偏偏在名导面前献丑。景桓根本不接她的茬,她便更恨自己无能了。 自暴自弃地翻开书,她瞥一眼对方,「星君,从哪里开始读?」 景桓闭着眼,「从头开始,读到我喊停为止。」 算你狠! 晴天白日,瑶光殿响起秦飞飞刻意压得略微低沉的嗓音。这本书其实景桓已经看到一半,不过由秦飞飞读来,倒另有一番感觉。 好不容易读到全书的一半,景桓终于叫停。秦飞飞只觉得嗓子冒烟,现在不用刻意伪装,声音已经染上沙哑。 景桓睁开眼睛,「过来。」 不去!是不可能的。秦飞飞不情不愿地挪到他面前。 「把手伸过来。」 不伸!又能怎样?她张开手,由着景桓在她掌心放上一颗白玉般晶莹剔透,莲子模样的小丸。 「吃下去。」 什么玩意儿?她眼都不眨,仰头吞下。 小丸入喉,整个人从内到外如被清凉透彻沖刷,身心舒畅,灵力更是如旱地涌泉般瞬间丰沛。 嗯?秦飞飞眨眨眼,好像是个好东西。吃下去后喉咙不疼,人也清醒了。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么?她不吃这套的!「谢星君。」她砸吧砸吧嘴,只可惜没尝出味道,「还有吗?」 景桓挑眉,「最后一颗刚被你吃了。」混元莲千年结子,共生七颗度厄莲子,金丹境以下修士服用,可以不用承受任何痛苦洗经伐髓。吃下这个,秦飞飞的身子骨已至上佳,一颗足矣。若她还想吃,他倒不介意给,只不过刚才那当真是修仙界现存的最后一颗了。 秦飞飞觉得她刚才不该赌气的,应该虔诚地嚼一嚼。「星君,刚才那颗小丸子叫什么?」比咖啡、浓茶、薄荷还醒脑,这么好的东西,拿来做调料肯定有奇妙的表现。 「混元渡厄莲子。」 原来是种莲子,好,她记下了。当真是好东西,说话这会儿,身体变得和意识一样轻灵,仿佛换了副躯壳。 「戴嘉泽奉仲德星君之命,拜见瑶光星君。」 等在殿外的戴嘉泽从未觉得如此尴尬,连着好几日找藉口拜见瑶光星君,实则都是为了打探秦飞飞的病情,每天一个理由都快找不出新的。 他以为太爷爷这种饥荒年间打过仗的人,对吃的应该可以将就,哪想自从太爷爷吃了秦飞飞做的茶点、砂锅米线、醉蟹,好好的胃口硬是给养刁了,宁可不吃东西解馋,也要等着秦飞飞病好了给他做,颇有几分「守身如玉」的感觉。 秦飞飞听到戴嘉泽的声音,耳朵已经竖起来。景桓瞥一眼她这会儿注意力全在听觉上的模样,缓声开口,「进来。」 戴嘉泽这次来一是例行打探「秦小首仆是否康健」,二是太爷爷心血来潮,想借试菜的机会,邀五名星君齐聚仲德殿。 宗主常年深居简出钻研飞升之法,整个玄天宗正常运转的任务实则落在戴子骞头上。戴子骞自问这些年忙于处理宗门事务疏于关心同宗,玉玑鲜少现身也几乎不说话、天枢一头扎在医术的海洋里、荧赫专心研究符篆阵法,五名星君中只有瑶光一如既往地在修炼一事上孜孜不倦,一骑绝尘。 玄天宗虽五名星君格局已久,但实际上各星君之间关系平平。戴子骞有心让大家频繁走动,然而坐上星君之位的这几位性格迥异,谁也不亲近谁,只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地保持着同宗的关系,仅此而已。 戴子骞觉得再没有比一起吃顿便饭更加合适的理由,于是心念一闪当即拍板,做主让戴嘉泽去问一问景桓同不同意,秦飞飞又愿不愿意。 多来三位星君虽然意味着要费更多功夫,但秦飞飞却是愿意的,何况里面还有玉玑星君,她的「暗杀目标」。 眼神掠过她跃跃欲试的表情,景桓朝戴嘉泽淡淡开口,「过了明日,随时可以。」 第25章 坚持不下 得到好消息的戴子骞兴沖沖等过一天, 终于将秦飞飞给盼来。 之前他还觉得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一进入玄天宗就有幸成为瑶光星君的僕人,如此天大的机缘居然还不想去。 现在的戴子骞觉得, 白瞎了这么好的大厨苗子,怎么就被瑶光捡走。他现在看着秦飞飞, 联繫上戴嘉泽的那些描述, 怎么看怎么觉得心疼。 秀秀气气白白净净, 听人说话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笑起来这么可爱一男孩子,瑶光真就下得去手! 第49页 「仲德星君?」秦飞飞眨眨眼,刚才还在聊着仲德星君入玄天宗前的经歷, 怎么聊着聊着走神了呢? 并且她发现,虽然仲德星君看起来刚毅严肃,但只要同他聊开,这位从前的将军其实十分豪爽健谈。 戴嘉泽好久没有看到太爷爷这么放松地侃侃而谈,而且聊的都是入宗门之前的事,里面不少细节连他都不知道。比如太奶奶如何嫁的太爷爷,又比如他的爷爷如何调皮捣蛋。 让秦飞飞没想到的是,戴子骞最想吃的,既不是宫廷珍馐, 也不是民间小食,而是他的母亲很久以前做过的, 让他印象深刻的几道菜:野葱炒鸡蛋、椒盐豆腐、莲藕排骨汤。 越是简单的菜式,越考验功力, 尤其当食客的期待是「熟悉感」时, 难度更进一层。 母亲做的菜大约是这世上极难模仿味道的几样东西之一。秦飞飞理解那种绵密不绝的怀念,牵动心弦的思念背后,对每道菜抱有的期待有多高。 她详细问了戴子骞出生地的饮食喜好, 并顺便打听了另外几名星君的基本情况。之前看过的地理志介绍或许能给点灵感。复制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勾起对味道的回忆,就算成功。 离开仲德殿,秦飞飞先去找庾永安和时婉。明日就要见到玉玑星君,该怎么做,可以做什么,最好能商量出个大致的方向。 乍见到庾永安,秦飞飞就闻见一身脂粉味儿靠近。她眨眨眼,怎么了这是?明明来玄天宗的路上还好好的,没有用这些味道过于明显的脂粉,怎么才几日不见,又变回去了? 「永安师兄,你……」姐妹,是不是遇着难事了,需要开解么?秦飞飞试着让庾永安松手,却被对方一脸依赖地晃了晃手臂。「飞飞师妹,你这双手一定多下厨,师兄下半辈子的性_福就靠你了!」 啊?永安师兄觉得她做的菜餚吃起来有幸福感吗?这可算得上最高褒奖了。秦飞飞眉眼弯弯,有点小得意。 时婉见眼前一男一女挂在一起,男的不像男的,女的不像女的,嫌弃得不行。「听说你住进瑶光殿,成为星君的宠仆,手段可以嘛。」 秦飞飞还是第一次听到「宠仆」的说法。景桓宠她吗?之前没做过僕人,缺少对比。不过以她社畜的经验来看的话,景桓待她确实不错。 见她若有所思,时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秦飞飞你太无耻了!在宗门里跟我抢师兄,出了宗门故意骗我瑶光星君喜欢男子,是怕我误你的事么?合欢宗弟子向来採补各凭本事,你心机太深了!」 秦飞飞瞪着一双杏眸,「时婉师姐,你想採补瑶光星君啊?」她是真没看出来时婉对景桓有想法,好像统共也就在宗主寿诞时见过一面? 虽然景桓确实修为高、样貌好、还有点小富,但采不得啊,要命的那种。 时婉觉得秦飞飞这反问摆明了就是在嘲笑她,不禁憋红脸气势陡升,「怎么?得手了不起啊?」 没有没有,秦飞飞连连摆手,「绝无此意。」这种事,有什么了不起?还没做顿大餐来得有成就感。 「是啊,就是了不起,这不马上要见到玉玑星君了么?」庾永安指指秦飞飞的腰,「现在整个宗门都在传瑶光星君好男色,而你就是他的新宠呢。怎么样,滋味如何?」 秦飞飞当即变脸,这都传的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几天不见,她都成「娈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瑶光星君不知道我」她低声,「女扮男装」! 这下轮到庾永安和时婉傻眼,不会吧?共处一室竟然没被发现? 秦飞飞无力,「好了,不说这些了。商量下明天怎么办吧。」虽然明知五大高手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也还是得和「队友」分享情报。 时婉冷哼,转移话题?她才不信秦飞飞的话。别的不说,只光手鍊上密密麻麻的储物铃,就不是秦飞飞能负担得起的,除了瑶光星君,还能有谁? 「你不是狐媚劲儿足吗?不是做得一手好菜吗?怎么勾的瑶光,怎么勾玉玑不就好了?」 秦飞飞微微皱眉,「时婉师姐,我们商量正事的时候,没用的话可以少说。」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而且处处针对的敌意,时间久了确实会厌烦。 庾永安一改刚才的魅姿,忽然正色,「五位星君齐聚的场合,下手不可能成功。飞飞师妹,你就负责把菜做好,让玉玑星君回头吃东西的时候能想到你,我们后续再徐徐图之。」 他其实一直都认为这次暗杀任务成功机会渺茫,只是没想到进展来得这么快。 秦飞飞心想让玉玑这位从来不传膳的星君喜欢上她做的菜,可能性并不大,不过她还是谨慎地点头,「我努力。」只能放手一搏。 告别庾永安和时婉后,秦飞飞去了膳房后厨。正式上菜前,她得先琢磨琢磨怎么做,所以向戴子骞要了一天准备时间。 因着她七天未出现,「空虚寂寞」的厨子们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有的发出哀嚎,有的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哀嚎是因为想念她做的菜,低头装不认识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她此刻的「宠仆」身份。 「秦飞!你再不来!我都快要没胃口了!」 「快别说了吧!数你吃得最多!看那肚子,里面能塞俩娃。」 「我那是听说秦飞生病,着急上火就多吃了点。对了,病好了没?」 第50页 秦飞飞笑眯眯表示好到不能再好,她感觉自己如今可以颠起百八十斤的铁锅,手都不带酸的。 「这次想试着做几样菜,还得麻烦大家给我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她话音刚落,才发出哀嚎的厨子们纷纷表示求之不得。 整整一天,后厨都是炒鸡蛋、煎豆腐、炖莲藕的香味。秦飞飞在调整细节方面丧心病狂,直到试菜的厨子们已经分辨不出前一道与后一道菜口味上的区别才停下。 除了戴子骞指定的三道菜,秦飞飞还用同样的食材做了其他尝试,这样另外几名星君才不至于碗筷空着。 虽然她也把握不准另外几位星君会不会试她做的菜,不过她单独准备了「小惊喜」,希望有用。 刚到膳房那会儿,秦飞飞已经选了不少新鲜的橘子和葡萄榨汁,加入黄糖片一同熬煮。待熬成果浆后以勺点在油纸上,用小技法做成花生米大小的纽扣模样。 等到菜都定下,纽扣模样的水果糖也已经做好。她将透明油纸裁成长方形,一颗颗包裹着水果糖捲成蝴蝶结的模样。 分了些给糖果给厨子们后,秦飞飞这才带着剩下的离开膳房。 明明忙碌了一整天,却并不觉得累。秦飞飞回到瑶光殿的时候,晚霞夕照层林尽染。 一天下来,景桓无论打坐调息或是看书,统统无法静下心来。原以为秦飞飞不在,哪怕情况好不起来,也不至于更糟,却没想到,整个神识较当初负伤回来,更加不安定。 秦飞飞惊喜、不解、好奇、生气、委屈……各种眼神望着他,唤他「星君」的画面,反覆在脑子里晃,一刻不停。越是抗拒,越纠缠。 与景桓折腾一天强控神识不同,秦飞飞思绪澄澈,带着新鲜制作的水果糖,施过清洁术,将身上的味道散尽,才在太阳落山前跨过门槛。 今天景桓没有唤她「随叫随到」,由着她在仲德殿和膳房待了整整一天,直至做出满意的菜品及念了好几天的水果糖。 此刻是秦飞飞被「隔离」了七天后,心情最放松,看谁都最顺眼的时候。 「星君,小的回来啦!」 景桓早已感知到她的气息,却仍然在听到那声「星君」时心脏蓦地漏跳半拍。待那道姜黄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一双璀璨的杏眸望着他弯出两道灵动的月牙,原本静不下心来的烦闷,一扫而空。 「何事?」他合上手中攥了半天,却没翻动几页的书。 「把手伸过来。」秦飞飞双手背在身后。 立在书架旁的景桓扭过头,低头觑着她。 「来来来,给你好东西,手,手。」她眨眨眼。 景桓喉头微动,伸过来的手五指修长如玉。 秦飞飞左右手指尖分别捏着一颗糖果,认真放到他的手心。半透明的油纸里,橙色和紫色一小点,如花生米般玲珑。 景桓微微歪头,似乎看不出这是什么「好东西」。 秦飞飞自觉水果糖的味道一点都不比景桓之前给她的莲子差,只是没那莲子醒脑罢了。她从景桓手心拈过葡萄味的果糖,垂眸一点点拧开「蝴蝶结」油纸。 最后一道阳光没入地平线,瑶光殿只余点点夕阳的残光。秦飞飞抬起头,灵火恰在她右侧头顶亮起。 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灵火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将低头瞧着她的景桓另半边脸照得俊美明亮。 秦飞飞的目光只在他的眸光里坚持了两息,便迅速收回,继续将那本已不用再剥的油纸糖衣又展了展。 「亲手做的水果糖,星君试试。」她将剥开油纸的糖果放回景桓手心,声音越来越小。 景桓低头盯着那小小一颗,在灵火照耀下晶莹剔透,泛着紫光的糖果。所以这就是她眼中的好东西? 秦飞飞刚才还兴致沖沖,这会儿又像是晒蔫的小白菜。她忘了,景桓对好吃的,态度一般。所以景桓会不会觉得她在哄小孩?苍天可以作证,她真的觉得这是好东西…… 景桓睥着她由明亮的一团迅速黯淡,不一会儿缓缓开口,「手不方便,你餵我。」 那句「你餵我」在秦飞飞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圈,才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落下来。 她没听错也没理解错,「餵」是那个「餵」,你好喂,口畏喂,吧? 秦飞飞仰头对上景桓的视线,对方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手不方便?秦飞飞顺着他的手臂瞧去,一只手攥着书,一只手托着她给的糖果,确实不太方便的样子。 她想当然地伸手去「接」景桓的书,只要腾出一只手,就不用别人餵了。 秦飞飞的手指刚碰到书封,景桓就将攥着书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挪到身后。 「餵」,垂着的丹凤眸带着不容拒绝的冷傲。 秦飞飞的脸颊迅速蔓上绯红,这人怎么这样啊?能不能好了?非得贪别人餵那么一下么? 她心思几转,忍了几忍,这才恨恨地拈起景桓手心里的葡萄味糖果,抬眸瞥他一眼,将指尖的水果糖怼他面前。 景桓见她半羞愤半不情愿,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低头凑过来含住那颗紫色的糖果。 舌尖轻轻挑过指尖,秦飞飞惊得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能睁着双在灵火照耀下异常明亮的杏眼,不理解地望着景桓。 昳丽红痕近得仿佛唿吸亦可以触碰,景桓半垂双眸,鸦羽般的睫毛遮住那幽深的丹凤眼。 第51页 秦飞飞的心跳已经不属于她,属于这天地间独立的存在。等到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抽出手,景桓已经卷着那颗糖果含在嘴里。 鲜甜欲滴,景桓狭目微凝,舌尖卷着糖果缓缓转上一圈。果然是个宝贝…… 秦飞飞艰难地咽下哽在喉头的干涩,她总觉得刚才拈糖果的手指都是麻的。温热软痒的余韵尚未褪去,明明只是做了件相当不费力的事,整个人却累极。 「星君……」 糖果定在舌尖。 「吃糖坏牙,您以后少吃点。」 秦飞飞本想说「我觉得您需要个道侣,红头髮,笑起来特别恣意潇洒的那种」,然而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还是瓢了。 糖果继续在舌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滚动。景桓收拢手心,不为所动的模样显然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迷迷煳煳景桓说不用她伺候,浑浑噩噩躺倒在自己的罗汉床上,秦飞飞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白日里听来的传言,景桓傍晚的表现,一桩桩一件件让她生出一种全新的惶恐。 秦飞飞缩在被子里无意识地薅着自己的头髮,怎么办,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啊…… 第26章 确切答案 绝对不正常!扮不下去了, 她离被景桓发现真实身份只有薄薄一层脆纸。 长夜漫漫,秦飞飞反覆思考着此刻谁能救她,偏偏脑子不配合, 不断轮番播着吃鸡游戏毒圈里,绝望的「救救我, 救救我」语音, 就是不肯想点有用的。 她的感觉应该没有出错?景桓大约不止喜欢男的, 而且还有可能看上「男儿身」的她了。完了完了,才几天,都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到要人餵糖, 再多等几天岂不是要伺候更衣? 这拣的是什么炼狱剧本?「飞」命休矣! 在胡思乱想和担惊受怕中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秦飞飞决定,她得找个机会冒险问清楚,景桓到底悬赏山洞里那个她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故意「调戏」女扮男装的她?有了确切答案,才好想出应对的下一步。 膳房后厨的气氛有些紧张,首厨特意吩咐给秦飞飞留出足够大的施展空间,好让她尽情为仲德星君准备试菜。 整个后厨就是秦飞飞的「战场」,她要和手中的食材共进退, 发挥出全部实力。 一众厨子屏气敛息,远远围观她垂眸忙碌的身影, 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每成型一样菜餚,厨子们都会爆发出低低的惊嘆。 「有点好看啊!」 「是啊, 不像吃的, 倒像是用来看的。」 「好想知道是什么味道,仲德星君真的是慧眼识珠。」 最后一道菜摆盘完成,秦飞飞长吁一口气。她抬起头, 才发现隔着一丈远围观的厨子们目露期待,一双双眼睛在她备好的菜式上反覆流连。 她扬起嘴角,「等星君试过菜,给大家单独做。」 「太好了!秦飞!」 「我单方面宣布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兄弟!」 「学起来学起来!」 秦飞飞杏眼弯弯,笑得温暖和煦。厨艺得到认可的感觉如此美好,能将爱好和价值实现结合在一起,绝对是最能让她满足的事情,没有之一。 仲德殿前院,须得两人合抱的苍翠大树下,原本只供三人休息的石桌已经换上大了整整两圈的黑檀木圆桌。 仲德星君戴子骞立在大树旁,以手抚摸树干纹路,眼神有些放空;天枢星君纪姜伸手接住一片落叶,抚净后放口中咀嚼;荧赫星君庾采霜在仲德殿内随意散步;景桓坐在圆桌旁闭目调息。 玉玑孟观许最后到,他前脚刚迈入仲德殿,秦飞飞后脚已经领着递膳的僕人立在殿外。戴嘉泽眼神徵询过戴子骞意思后,迅速领着秦飞飞和一众递膳的僕人入殿。 戴子骞原本放空的眼神早在留意到秦飞飞过来时已经聚焦。他招唿各星君很快可以用膳,孟观许、纪姜、庾采霜纷纷落座。 秦飞飞在苍翠大树下站定,见戴子骞朝她点点头,便来到上菜位,依次将容器底部贴有保温符的各道菜摆上桌。 上菜位靠着仲德殿门,正对主位戴子骞。此刻秦飞飞的旁边分别是长眸始终低垂的孟观许,以及莹亮的黑乌马尾高高束起的庾采霜。 严格来说,眼下可以算得上秦飞飞人生第一次接「私宴」,尤其面对的又都是些早已辟谷的大能修士,压力不可谓不大。 她从头到尾目光黏在一道道菜品上,先是三道戴子骞指明想试的菜,再是三道以同样食材做出的别样菜式。 戴子骞没想到,他只点了三道,秦飞飞却诚心诚意做了这么多。需知在场五位星君,实际只他还保留着用餐进食的习惯,其余四位只不过卖他面子过来闲话一会儿,并不太可能动筷子。 景桓在上菜的动静中掀开眼眸,目光顺着秦飞飞,落在她手中端过的一道道菜餚上。 因略有些紧张而注意力凝在菜餚上的秦飞飞压根没留意到,此刻除了孟观许,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戴子骞邀请孟观许、纪姜、庾采霜的时候就特别强调,景桓新收的这名僕人烹饪一绝。能得仲德星君这位吃遍修仙界的老饕一句夸赞,想来手艺的确是不错的。 然而真正让几位星君好奇的是,景桓不仅主动找戴子骞要了僕人,且这僕人不光做得一手好菜,长得也灵秀可人,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得不像是合欢宗弟子会有的。 第52页 此刻,摆在圆桌最中心的三道菜分别是戴子骞点的野葱炒鸡蛋、椒盐豆腐,以及莲藕排骨汤。 戴子骞只看到这三道菜,眼眶便热了。记忆或许会随着时间褪色,却也会因为感情而隽永不移。 少时家贫,除了种地的那些产出,便只有三只老母鸡生蛋,供他和弟弟妹妹补身子。五个兄弟姐妹,往往每人一天轮不到一个鸡蛋。这个时候,聪明的母亲会在野葱最嫩的时节摘来厚厚一把,洗净切碎,同鸡蛋搅拌在一起,炒成一盘。 金黄的鸡蛋与碧青的野葱互相点缀,让人胃口大开。他身为兄长,必须照顾弟妹,因此在这道菜上总也吃不饱,吃不够。等到从军、杀敌、一步步爬上将军之位,母亲却早早因为劳累而去世,他也再吃不上小时候心心念念的野葱炒鸡蛋。 戴子骞不是没在别处点过这道菜,甚至他也曾尝试自己做过,然而要么不是那个味儿,要么蛋花散作太小块,总也不是记忆里的味道和模样。 没想到,他只跟秦飞飞简单描述了下,竟真的被她做出来。 带着些焦黄的鸡蛋和紧密错落的野葱,完整地摊在骨瓷盘中,如一幅过于浓艷的画。 戴子骞情不自禁用玉箸夹起边角一块,软嫩的鸡蛋只轻轻一提便乖乖随筷子落入食客口中。鸡蛋和野葱混在一起,初时不觉,待咀嚼,便有种奇异的鲜香。 面容刚毅的仲德星君细细品尝,嚼着嚼着竟然眼眶泛红。 就是这样的,一半软滑,一半焦香,野葱大把铺开,将本就不多的鸡蛋液摊成个漂亮的「蛋饼」,然后在兄弟姐妹们期待的目光下被分成五份。 他的筷子又来到椒盐豆腐上。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块豆腐叠成倾斜一排。橘红色的辣椒面和灰色的胡椒粉薄薄地沾在浅浅的油光上,配上几点香葱,好看得厉害。 小时候是吃不上肉的,隔壁王大娘打得一手好豆腐,母亲怜人家早早丧夫,时常光顾,因此豆腐也成为戴子骞记忆中常吃的一道菜。 一块豆腐切成等大的方块,每个孩子都可以分到两块。齿尖咬下一小口色泽金黄,口感弹糯的椒盐豆腐,葱香、椒香、豆香四溢,在鼻腔与口腔久久萦绕。戴子骞可以就着一小点豆腐吞下大口主食。 他微微眯起眼睛,想吃米饭了。 戴子骞又自给自足地给自己勺了莲藕排骨汤。粉藕吸收排骨的浓汤后香糯绵滑,咬在嘴里,藕香浓郁,肉质丰腴,粉嫩甘甜,唇齿留香,与他记忆中的味道很是相像。 直到这会儿,戴子骞才留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秦飞飞更是立在对面一瞬不瞬望着他。失礼,作为主人竟然忘记让客人先用。 望着已经先尝完的三道菜,戴子骞咽了咽喉咙,大方开口,「就我们几位关起门来试菜,不必拘谨。」他又朝秦飞飞点点头,眼神中俱是肯定。 说不出具体的味道,只凭他对菜式模样的描述,已能做出满满熟悉感。这个孩子不仅认真,更有天赋。 得了戴子骞的点头认可,秦飞飞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瞬间明朗。她嘴角上扬,转身从递膳僕人的手中接过针对每位星君单独准备的「小惊喜」。 首先是身边的玉玑星君孟观许。听戴子骞说,他从未见过孟观许进食,只偶尔见他喝过两次茶。秦飞飞为孟观许准备的,便是一道茶。 透明的薄碗之内,正中一座小山形状的冰块。冰块四周隐有花香的茶水上,漂着几十片白色嫩芽茶叶,一眼看过去像是雪山下漾着一潭澄澈透明的湖,湖水水面白色花瓣浮隐,如梦似画。 既要保证冷茶的香味不散,又要保持雪山湖泊的造型不变,好看,好喝,花了秦飞飞不少心思。 「雪山白芽茶,玉玑星君请慢用。」 秦飞飞没有多看孟观许一眼,侧身两步绕至天枢星君纪姜面前,为他端上一份婴儿拳头大小,形如白莲的小花。 「香焗百合,天枢星君请慢用。」 百合养阴润肺,清心安神,做成精緻漂亮的白莲造型,以带了栀子花香的蒸汽焗熟,小小一口,哪怕平时不进食的纪姜,也很难拒绝。 接下来是仲德星君戴子骞,他的故乡盛产萝蔔,秦飞飞便用炭火煨出一份浓香的瓦罐汤,入口即化,鲜甜、熨帖。 「雪玉瓦罐汤,仲德星君请慢用。」 接下来是景桓,秦飞飞赌气懒得给他花心思,只用剩下的豆腐给他做了份很小的豆腐提拉米苏,精緻得刚够塞牙缝。她故意的。 虽然只是简单一道甜点,但工序并不少。做成提拉米苏的豆腐口感绵密,豆香与奶香相得益彰,含在嘴里回味无穷。秦飞飞还在上面洒上细细一层草莓碎,丰富口感的同时,也让整份点心看起来更加甜美。 「瑶光星君请慢用。」是的,连名字都懒得介绍。 景桓掀起丹凤眸瞥她一眼,他不配知道这道菜的名字么? 最后是荧赫星君庾采霜。秦飞飞为长期服用灵露的庾采霜准备了一份杏果茉莉花茶。杏果酸甜,茉莉清香,水果味的冷泡茶非常适合飒爽英姿的庾采霜。 「杏果茉莉花茶,荧赫星君请慢用。」 待将所有「小惊喜」分发完毕,秦飞飞仍旧回到上菜位候着。「试卷」已经交上去,成绩如何,且看几位「评委」打分了。 第53页 戴子骞之前就看到还有几名递膳僕人端着食盒,没想到秦飞飞居然有心到专门给每一位星君量身定制,这孩子实在……太招人疼了。 他将目光凝在另外三道尚未品尝的菜餚上,已经按捺不住动筷子的心情。 秦飞飞分别用鸡蛋、豆腐、莲藕做了一道鸡蛋布丁甜点,一道彩色豆腐蒸,以及桂花糯米甜藕。 鸡蛋布丁晶亮莹润,浅黄色小小一块,入口爽滑弹牙,糅合了淡淡奶香。 彩色豆腐蒸吸收了腌制好的肉糜咸香,上铺一层白的鹌鹑蛋、绿的青豆,黄的玉米,红的樱桃,整个菜品鲜艷活泼,散发耀目活力。 桂花糯米甜藕是秦飞飞私心很喜欢的一道菜。九孔藕甜脆,七孔藕软糯,她喜欢软糯的,但甜脆口感层次更加丰富。 熟糯米填满莲藕孔洞,切成均匀厚度的藕片,再浇上红糖汁,洒上桂花,入口软糯,清香怡人。 由于除戴子骞外,其余四位星君皆没有用餐习惯,故此秦飞飞每道菜做的分量都不多。让她意外的是,孟观许端详了一会儿他面前那份雪山白芽茶,竟当真垂着眸子慢慢悠悠尝上一口。 庾采霜惊讶于孟观许的反常,不过若白芽茶是给她准备的,应该也会喝吧,毕竟将茶做出如此意境,谁都把持不住。 她仰头喝上一口面前的杏果茉莉花茶,秀眉微挑。没想到果茶可以如此清冽甘醇,余味绵长。 纪姜已经将香焗百合吃下去,正端过小块鸡蛋布丁,不紧不慢下口。 戴子骞咽下最后一块萝蔔,满足得眼神放空。小时候一到冬天,家里就会用羊嵴骨煮上一大锅萝蔔。吸收了肉汤的萝蔔以及没了腥膻的羊嵴骨满满当当,有荤有素,是冬日里难得的「进补」佳品。可惜到后来,血亲渐少,再吃起萝蔔这道菜,已经全不是当初那种滋味。 唉……戴子骞长嘆一口气。 秦飞飞心中咯噔,是瓦罐汤出错了吗? 戴子骞却接着那句嘆气自言自语,「以后想天天吃该怎么办?」 景桓、庾采霜、纪姜、戴嘉泽:…… 秦飞飞:不至于不至于。 由于做得并不多,除孟观许只将雪山白芽茶喝完外,其余四位星君都有动黑檀木桌上的菜,因此五菜一甜点,外加「小惊喜」很快被一扫而空。 一顿试菜后,戴子骞望着秦飞飞的眼神有种「衣食父母」的感觉,直让她觉得任重道远。 不过……既然仲德星君想每天都吃她做的菜,假如能「跳槽」到对方身边,她岂不是每天只要负责烹饪就可以?而且还可以远离景桓这危险分子!简直是跳槽界成功的典范! 离开仲德殿的路上,秦飞飞跟在景桓身旁,酝酿半天,终于开口,「星君,今天的豆腐提拉米苏味道怎么样?」 原来给他那份叫豆腐提拉米苏,什么奇怪的名字。 「尚可。」就是量少了些。 「星君,小的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说。」 「小的看到您悬赏的那个画像了,里面的人有点像家姐,星君当初是不是误会小的身份了?」 景桓双脚顿住,歪过头斜睥着她。 秦飞飞也不犯憷,直接迎上他的目光。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的。 「是。」 秦飞飞暗松一口气,景桓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就是好的开始。 「百万上品灵石的悬赏,画像里的女子一定对仙君做了很糟糕的事吧?」秦飞飞仰起头,亮盈盈的杏眸仿佛在发光。 她在心中暗暗引导景桓注意,山洞里的她有做很糟糕的事吗?显然没有。她一早就解释过,那只不过是一个「悽美」的,「见色起意」的意外罢辽。她虽然占了採补的便宜,但景桓也因此解了魅妖的毒,阴差阳错,彼此彼此吧。 很糟糕的事?景桓眉心微蹙,倒也没有。当时那种情况,山洞里发生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他介意那个女子为什么知道他修炼纯阳功法的秘密,为什么去而復返忧心他的安危,却又坚定地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真容。 那个女子对他,除了春风一度,还有何求? 想到自从山洞那件事后,他始终无法静下心调息,景桓瞳孔微缩,「的确糟糕。」 秦飞飞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会吧?阳元对景桓真的这么重要? 「那星君要是找到那个女子的话,打算怎么处置?」可千万别是木乃伊人干啊…… 怎么处置?景桓蓦地想起虚空境里,将女子与秦飞飞弄混后的荒唐幻象,心情莫名有些烦闷。 他出生成谜,没有童年的记忆,活着的唯一动力便是提升修为。举止奇怪的女子、与女子容貌肖似的秦飞飞是少有的,能乱他心境的存在。 与一般人的瞻前顾后不同,他处事向来随心所欲。若有什么妨碍了他修行,他便远离或者将其毁灭,可若本身已经饮鸩止渴,无法捨弃,那么直接将毒药攥在手中,亦无不可。 既然山洞里那女子和秦飞飞同样是会出现在幻象里让他身心愉悦,且离开后导致调息情况恶化的人,那么他不介意策略再变,索性将人一直留在身边。 是男是女在「提升修为」与「尝起来可口」这两件事情上,已经不那么重要。 景桓语气阴郁沉冷,一字一句,「找到的话,永远别想再跑。」 第54页 是打断腿永远别想跑?还是做成人干永远跑不掉?最后一丝希望「啪!没了」的秦飞飞:呵,恶毒女配逃脱不了的命运,毁灭吧…… 第27章 景桓杀我 第二个焦虑到辗转无法入眠的夜晚。秦飞飞哀怨地想, 再这样下去,她大概真的可以每晚清醒,夜夜防着景桓「偷袭」了。 不能坐以待毙, 跳槽!必须赶紧跳槽!有其他星君的「庇护」,景桓应该会收敛一些。然后她再撺掇仲德星君给景桓安排一个, 不, 安排好几个美貌男僕, 或许能转移注意力呢? 数丈之远,厚重的鸦青色帘帐后,景桓舌尖拢起橘子糖, 慢慢捲起又松开。他手中握着一本烹饪书,就着灵火一页页翻阅,试图找出「提拉米苏」到底是什么。 银铃声时不时细碎响起,在静谧的夜里声声入梦。向来不用入眠的景桓换个姿势翻书。甜,他心想。 秋日的晨风带着些许凉意。秦飞飞在古井旁洗漱完毕,对着水桶里晃荡到变形的倒影犯愁。 风寒一趟下来,又是好几天清洁术将就度日。身上被勒紧的地方以及平白多出来的累赘统统让她难受,偏偏又不得不呆在瑶光殿,忍受漫长的煎熬。 不敢冒险在眼前这口古井旁沐浴了, 尤其在得知景桓可能对「男儿身」的她有意思之后。于脑中排除一圈,秦飞飞想到一个可能安全的沐浴之所——荧赫殿。 荧赫星君庾采霜身边没有贴身僕人, 而且同样身为星君,庾采霜的言行显然比景桓「正常」得多。 昨日私宴混了个脸熟, 假如能够获准用荧赫殿附近那口古井, 庾采霜身为女修,应该不至于擅闯一个「男修」的沐浴场所。 有了这番计较,秦飞飞迅速回到瑶光殿, 看看今日有没有机会摸鱼。 此时的景桓正在垂眸挑着香灰,他昨夜将储物戒内有关烹饪的书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道叫「提拉米苏」的豆腐甜点。秦飞飞究竟从哪里学到,香浓丝滑怪好吃的。 他放下铜勺踱步来到殿门口,目光落在秦飞飞脚下飞快,迎面而来的身影上。 「星君。」秦飞飞放缓脚步,规规矩矩行门派礼。 景桓盯着她额头上不安分的碎发,许久才开口,「为什么叫提拉米苏?」 雪山白芽、香焗百合、雪玉瓦罐、杏果茉莉花,都能直接猜出或者意想出食材,而「提拉米苏」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秦飞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来自遥远天外世界的名词,竟然困扰住了景桓。该怎么解释呢?她嘴角微微扬起,歪头细细思索。 「提拉米苏是一种……很远地方诞生的甜点。有一种传闻,说是夫君即将奔赴战场,妻子将家中所有能翻找出来的干粮做成糕点交给夫君,希望夫君在战场上吃到糕点时,能够想起家中的爱人。而这道寓意爱和幸福的糕点,名字就叫提拉米苏。」 说到这里,秦飞飞继续补充,「小的昨天做的豆腐提拉米苏其实跟传统意义上的提拉米苏有点区别,因为表面撒的是草莓碎,所以会更甜一些。」 嗯,差不多就是这些。她仰起头睁着晶亮的杏眸,等着看景桓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妻子送给夫君,寓意爱和幸福么……景桓丹凤眼微微眯起,很好,他很喜欢。 见他不再发问,只垂眸目光泓然地盯着她,秦飞飞略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神。是不是解答得太过笼统?早知道应该改个名字,也省得解释不清。 「那个,星君?今日有没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去办?」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她要解开束缚放会儿风,要沐浴,不能再等! 「无事。」 好耶!秦飞飞咧开嘴,眉眼间的欣喜根本掩藏不住。 景桓觑一眼她,敢情特意问有没有事情要办,根本不是真心替他分忧,而是谋划着名出去野。他伸出手,「还有糖吗?」 有的有的!秦飞飞赶紧打开储物铃,「星君喜欢葡萄味的还是橘子味的?」喜欢哪样她就多给些。不了不了,直接全给吧! 她将储物铃中所有的水果糖一股脑全捧出来。 景桓垂眸睨着她,「不给自己留点?」 「小的会做。星君还想吃什么味道的,小的一併做了!」像是献宝的孩子,这会儿倒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随意。」秦飞飞做什么他吃什么。景桓打开储物戒,将一应水果糖收入其中,只留下紫色一颗。 盯着手心里那颗葡萄味的水果糖,秦飞飞纳闷,这算是「赏」她的么?拿她做的东西赏她,可真省心。 她正准备剥开景桓「好心」赏给她的水果糖吃掉,却见景桓半张着嘴朝她微微倾身,狭长的丹凤眸与她四目相对。 此刻的景桓双瞳眼睫似翦非翦,额间红痕昳丽非常,撼人心神,妖冶异美。 短暂被皮相所惑的的秦飞飞唿吸一滞,什么意思?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景桓这是让她剥糖果餵他! 啊啊啊……什么人啊!几百,不,没准几千岁的人了,能不能自己吃啊?好烦!秦飞飞简直要被他的无赖和无耻气到说不出话来。 她飞快瞥一眼景桓幽深的眼眸,尔后认命般地抿嘴用力拧开糖衣,指尖隔着油纸掐住糖果递到他面前。 只需手指轻轻一捏,糖果便会顺势滚入景桓的嘴里。秦飞飞正待用力,手腕却被一只手掌握住。 第55页 景桓半阖双眸,歪头凑到她的指尖旁,双唇隔着半透明的油纸,将那颗小小糖果捲入口中。 温热柔软的双唇贴着油纸,在指腹或轻或重厮磨,舌尖钩动时毫不费力。待糖果在嘴里滚过一圈,景桓这才睫羽微动,睁开漆黑的双眸望着她,松开手缓缓直起上半身。 所以不管那人修为怎样高深,嘴唇始终是柔软可欺的对么?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秦飞飞愤恨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臂。她管景桓的嘴唇软不软做什么?脑子啊脑子,能不能想点有意义的事! 而且景桓刚才那是恃美行兇么?主角光环而已,何惧之有?此刻她也是「男人」,输修为输地位输个子输金钱就是不可以输气势。她桀骜地仰起头瞪着景桓,一副要将他瞪穿的模样。 景桓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生气了? 「仲德星君所为何事?」他忽然提高音量。 秦飞飞环顾四周杏眼两眨,那点幼狮气势瞬间消散。仲德星君?哪里哪里? 远处耳聪目明,将两人刚才的互动全看在眼里的戴嘉泽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刚才怎么就没转过身去,怎么没迈动双腿避开? 都怪太爷爷非要他跑一趟,单独送谢礼给秦飞飞,说什么感谢做出记忆中的味道芸芸。他这些日子跑瑶光殿都快跑麻了,没想到还会撞上刚才那一幕。 早在发现瑶光星君和秦飞飞「秘密」的那天起,他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幻想,两人平日里究竟如何相处?想像不出来,不过肯定是秦飞飞乖乖满足瑶光星君不会有错,毕竟一仆一主地位摆在那儿。 然而想像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当看到瑶光星君捉住秦飞飞的手腕,歪过头去吃糖的画面时,戴嘉泽觉得,星君的形象,逐渐模煳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沉着」来到景桓和秦飞飞面前,「瑶光星君,这是我家主子给秦小首仆的谢礼。」 戴嘉泽将一方锦盒递到景桓面前,伸手打开盒盖。盒内红绸之上端正躺着一把通体透明的浅蓝色匕首。 景桓眼尾微挑,龙渊冰刃,仲德捨得? 秦飞飞一眼就看中了盒中形如柳叶的浅蓝色匕首。通体光滑透明,造型简约流畅,这是仲德星君准备送给她的么?虽然理智觉得应该拒绝,可是好想要! 景桓瞥一眼她明明感兴趣却有些惋惜的眼神,点头示意戴嘉泽将锦盒放下。他做主留下谢礼,秦飞飞便不需要推辞。 戴嘉泽又转达了戴子骞希望秦飞飞多去仲德殿走动的话,这才浑浑噩噩离开瑶光殿。这会儿的他觉得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不过主要是瑶光星君变了。 那个他心目中高不可攀又遥不可及,郎艷独绝,世无其二的剑道至尊,在贴身僕人秦飞飞面前,好骚啊…… 瑶光殿这边,秦飞飞攥着匕首,正打算用指腹去试锋利程度,却被景桓及时打断,「龙渊冰刃锋利异常,可断世间极硬之物,除非你不想要手指,否则可以拿别的东西试刃。」 秦飞飞默默收回手指,那不试了。 妥善收好谢礼,待景桓打坐调息的间隙,秦飞飞迅速熘去荧赫殿。 这会儿的庾采霜刚画完几十道符篆,她指尖轻弹,张张符篆整齐列队,漂浮着穿过殿门,悬浮在前院空中等着被晾干。 察觉到秦飞飞出现在附近,庾采霜走出内殿,提前在门口等着。 「瑶光找我有事?」见到秦飞飞,庾采霜单刀直入。 「是小的找星君。」秦飞飞将她想借用古井沐浴的想法说给庾采霜听。 「为什么不用瑶光殿的?或是仲德殿、天枢殿。」庾采霜手指一勾,空中已经干透的符篆叠成一沓,落至她的手中。 秦飞飞早预备着庾采霜会问这个问题,毕竟她现在是「男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找到荧赫殿解决沐浴问题。 「因为小的虽是男儿身,实际却觉得自己是女子,无法忍受在男子面前沐浴,甚至连可能被看到都无法接受!」半事实半真情,秦飞飞字字句句确定无疑。 庾采霜微微耸眉,不一会儿向她扬起下巴,「去吧。」 果然还是女孩子心疼「女孩子」,秦飞飞望着庾采霜的杏眸泛着水光,以后沐浴的事情有着落了! 她欢喜地谢过庾采霜,抓紧时间在荧赫殿附近的古井上扎好帐篷,仍旧像上次一样将圆形玉佩挂在帐帘外。 这次就算景桓好巧不巧传她,她也坚定地沐浴完再说! 一圈圈摘下裹胸,秦飞飞手掌抚过被勒出痕迹的前胸后背,没多耽误,迅速用棉巾沾了井水擦拭身体。 与上次感到井水寒冷刺骨不同,明明天气差不多,这次却只觉得微微有些清凉,反而有些舒服。奇了怪了,难道荧赫殿这边的古井水温高一些? 秦飞飞刚洗到一半,便觉得腹中隐约抽痛,如钝刀慢割。熟悉的,亲戚造访的感觉不期而至。不会吧……这个时候来? 小腹越来越疼,她三下五除二洗完,穿上新的伪装,拿出平时做菜时的有条不紊将衣物帐篷等收好。 忙完这些,秦飞飞的额头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亦苍白得没有血色。腹中疼痛由钝刀慢割变成丝丝缕缕寸寸破碎。 怎么会这么疼,做了修士后这种疼还能加倍么?她艰难地朝荧赫殿蹒跚走去,然而腹中疼痛已至承受的极限。脚下不稳,秦飞飞摁着小腹栽倒在地。 第56页 整个身体仿佛蕴着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岩浆如沸水汩汩涌动,浆泡炸裂。秦飞飞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偏偏腹中疼痛冲撞得她越发感受清晰。 疼痛能致死的话,她这会儿应该已经死掉好几回。秦飞飞只盼着谁能一掌将她拍晕,让她迅速解脱才好。 荧赫殿内,庾采霜放下手中毛笔。秦飞飞停在殿外一直没进来,是何缘故? 她转身离开内殿,一出荧赫殿,就看到秦飞飞缩成一团蜷曲在青石砖上,脸色惨白牙关紧咬,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庾采霜迅速蹲下身,「怎么了?」 秦飞飞此刻疼得牙关都打不开,只能一把抓住庾采霜的手心,瞪着血丝盈盈的双目,求救般望着她。 庾采霜察觉到她全身的紧绷,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我现在带你去天枢殿。」 秦飞飞着急地费劲摇头,不能去,一检查发现是「亲戚造访」,女儿身的秘密保不住,她就再也没办法从玄天宗安全脱身了。 庾采霜蹙着眉,「莫要讳疾忌医。」 不是,秦飞飞深吸两口气,尔后缓缓张嘴,「不能去瑶光殿,和天枢殿。缓一会儿,就好。」大姨妈,疼疼就过去……过不去了!她痛苦地硬邦邦翘起,杀了她吧! 庾采霜见她如此模样,拧眉转身朝寝殿走去。 将人放在床榻上,庾采霜俯身解开她身上的仆装。秦飞飞一直死死摁着的腹部以及裹得严严实实的束胸不期映入眼帘。 腹部没有外伤,胸口这是……庾采霜微微眯起眼睛,心念一转,指尖微动,白布纷纷裂开。 秦飞飞疼得眼前发黑,神识出窍,只能隐约感到庾采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庾采霜盯着秦飞飞胸前的风光,双瞳闪过错愕。很快,她迅速为秦飞飞拢好上衣,手掌挪到对方小腹。 不探不知道,一股霸道的纯阳灵力在秦飞飞丹田毫无章法地涌动,难怪会疼成这样。纯阳灵力远超秦飞飞的承受能力,不加以疏导的话,暴动的灵力会是极端的折磨。 她朝秦飞飞小腹缓缓用劲,以自身灵力引导那股磅礴凌厉的纯阳之势安分停留在丹田。 这么强势?庾采霜眉心再度凝在一起,她虽更擅长符篆阵法,但灵力也不弱,否则无法操控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符篆,然而在秦飞飞腹中纯阳灵力面前,她竟只能堪堪维持住平衡,并不能强压一筹。 疼痛得到缓解,秦飞飞睁开眼睛,略微失神的目光落在庾采霜身上。 「荧赫星君……」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太久没说话,还没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 「不要说话,等我处理好。」庾采霜面容沉冷,只凝神应付那道纯阳灵力。 秦飞飞突然意识到庾采霜的手掌直接触在她小腹上,没有隔着仆装,所以……她正要检查下束胸有没有被发现,庾采霜冷淡的声音传来,「一会儿再问你女扮男装的事。」 果然被发现了。秦飞飞浑身一僵,许久才缓缓松弛下来。 一炷香过后,庾采霜终于将手掌收回。她凝视秦飞飞起身后忐忑不安的眼神,「说吧,为什么?」 「小的採补过一位绝对不能採补的人,为了隐瞒身份,女扮男装是最好的办法。」 庾采霜目光灼灼,从秦飞飞的表情里没有瞧出说谎的迹象。「胆子不小,採补的灵力远超你的承受能力,不能以你们合欢宗功法炼化的话,以后每月十五,月势最盛的时候,还会疼上一遭。」 秦飞飞的脸色更添煞白,她原以为腹痛是亲戚造访,没想到竟是採补灵力的缘故。景桓杀她!那种疼根本不是人受的!以后每个月都要经歷一次,她会直接原地去世! 「所以你採补的人是瑶光?」 庾采霜肯定语气的问话让秦飞飞整个石化,怎么会,怎么猜到的? 见她目露惊悚没有反驳,庾采霜略微摇头。「瑶光不喜生人接近,却独独找仲德要了你。你体内的灵力过于磅礴强势,连我都招架费力,放眼整个修仙界,修为深厚到这种程度的修士不多。而且……」庾采霜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瑶光作画不行,倒是把你的眼睛画得很传神。」 秦飞飞呜咽一声,她这马甲跟没披一样,庾采霜毫不费劲就给扒了。 「当时瑶光星君中了魅妖的毒,不解的话有生命危险。小的刚好出现在附近,不小心才发生意外。事后瑶光星君眼神要杀人!小的只能隐瞒身份赶紧逃跑。」 她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而且小的昨日问瑶光星君,找到画像里女子的话,打算怎么处置。他说要让那女子永远跑不掉……」秦飞飞激动地握住庾采霜的手臂,「荧赫星君可不可以替小的保守秘密!」 身体传递的感觉很难作伪,手臂被紧紧攥住,庾采霜能感受到秦飞飞的害怕与紧张。 瑶光星君一心修炼,且于正邪两立善恶评价并不在意。因着这点,宗主没少替他善后。若他被一名合欢宗修为低微的弟子採补,愤起杀掉对方是太有可能的事。 此前瑶光确实是去追杀魅妖,回来后就受了重伤,没想到中间竟还发生了被秦飞飞採补的事?难怪要高价悬赏,该是气急败坏了。 「荧赫星君……」秦飞飞双手合十,救救! 瞧着她可怜巴巴泫然欲泣的模样,庾采霜长睫微颤。于情,她应该将秦飞飞交给瑶光。可是于理,若瑶光真的是为了报復,那假装不知道,就是救了秦飞飞一条小命。 第57页 「都已经做了贴身僕人,瑶光没有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秦飞飞摇头,抓着庾采霜的手放到身下,「他有天夜里验过,碰到了这个。小的提前准备好假的穿在身上。」 意识到秦飞飞让她碰的是什么,庾采霜迅速抽回手心,「你……」该说她傻还是聪明?又或者瑶光阴沟里翻船,怎么会碰上秦飞飞这样的活宝? 庾采霜以手扶额,「隐瞒不了太长时间,瑶光迟早会发现。」 秦飞飞眼尾垂下,是啊,她也知道,而且景桓的表现越来越弯,继续假扮男子,掉马是迟早的事。 「需要我把你从瑶光身边要过来吗?」 嗯。嗯嗯?秦飞飞勐地抬头望着庾采霜,荧赫星君愿意替她隐瞒身份,甚至帮她从景桓身边离开?! 「荧赫星君!」泪花在她眼眶里滚动。 「虽然瑶光不一定答应。」 「谢谢你……」秦飞飞一把抱住庾采霜。虽然会碰到糟心事,但只要一点点善意,前方又是柳暗花明。不管事情能不能成,对方这份心意她打心眼里感激。 庾采霜略有些不自在,自她有记忆起,就没被人这么亲密地拥抱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拥有秦飞飞这样清澈眼神的女子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而且仲德殿私宴过后,除了瑶光,恐怕其余四名星君都希望秦飞飞平安留在玄天宗,只是以瑶光的性格,必然不会在意这些。 所以,她不妨拉秦飞飞一把。 第28章 无需害怕 「每月十五, 月势最盛的时候,修士对体内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压制会降到最低。压制一旦被突破, 身体就会遭到反噬。以后每到这一日你都要注意,需有人帮你引导。当然, 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炼化这部分灵力。还有, 在炼化完之前, 万不可再採补了。」 在屏风后给自己一圈圈缠着束胸的秦飞飞应到:「好的,记住了。」 庾采霜将一道道符篆叠成三角形,待秦飞飞从屏风后出来, 已经叠好十几个。 「这个是?」 「很快乞巧节,每年乞巧节的烟花都由我负责。」庾采霜拿起毛笔递到秦飞飞面前,「想看什么形状的烟花?在符纸上画一个。」 定制烟花么?这个秦飞飞来兴趣。她接过毛笔,弯腰在符纸上认真画上一对展开的翅膀。 母亲给她起名「飞飞」,就是希望她可以插上翅膀,像鸟儿一样直冲云霄,自由自在。她学过许多种翅膀的画法,简单的、复杂的,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笔下这个。 「这是羽翼?」庾采霜盯着符纸上可可爱爱, 圆润的臂翅连接着蓬松棉花糖般羽毛的翅膀,有些不太确定。 「对。」秦飞飞将毛笔交给庾采霜, 双目莹亮璀璨。 既然这样,庾采霜接过毛笔, 弯腰在她画的翅膀下飞快添上几笔。 长方形的符纸上, 秦飞飞落笔之处的下方,又多出好几对展翅角度不一,由大到小, 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简笔画翅膀。 庾采霜将画好的符纸叠成三角形,递到秦飞飞面前,「晚上的时候用灵力点燃,可以看到画上的烟花。」 郑重接过符篆,秦飞飞爱不释手,「谢谢!」 「举手之劳。」庾采霜继续叠符篆。她站得笔直,高高的马尾更显英姿勃发,白皙纤长的手指灵巧地将一张张画了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的符纸叠得飞快。 瞥见案几上厚厚的符纸,秦飞飞开口,「星君需不需要小的帮忙?」 「不用,叠这个需要注入特殊的灵力。」庾采霜头也没抬,说话的间隙又叠好一个。「想帮忙?」 秦飞飞点头。 「上次给玉玑做的那个雪山白芽茶,我也想试试。」要帮就帮这个吧。 「没问题!除了那个,还没有别的想试?」 庾采霜想着,其实天枢的香焗百合、仲德的雪玉瓦罐汤、瑶光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她都想试。不过这些可以等到以后。 「最想尝的还是雪山白芽茶。」 秦飞飞比个ok的手势,「现在就去准备!」 「等等。」庾采霜叫住她,「不用这么快,我一会儿去找仲德,大约申时去瑶光殿。你能不能脱离苦海,权看瑶光同不同意放人。」 秦飞飞明白的。庾采霜能帮她隐瞒身份,已属不易。至于绝处逢生这种事,成与不成,不是她或者庾采霜能决定的。 「那小的先去膳房,等申时再回瑶光殿。」免得不得不面对景桓。 「去吧。」 望着她一阵风消失的背影,庾采霜拇指和食指指尖贴在一起,疑惑刚才秦飞飞比出的「三」,是要准备三份,还是需要等待三个时辰的意思? 去膳房前,秦飞飞照旧先去见了庾永安和时婉,大致描述了一番昨日席间的情况。 她现在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除了每月要服用一次合欢宗宗主给的解药,每月十五还得找人帮忙疏导体内灵力,除了这两样,景桓更在一旁「如狼似虎」。 每一样都耽误不得,每一项都可能致命。不过只要能让她做喜欢的事,好像日子就还过得下去。想到一会儿可以去膳房打发时间,秦飞飞心情又明朗起来。 眼前庾永安撑着下巴,语调暧昧,「飞飞师妹,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宗门的弟子和僕人,都以能够吃到你亲手做的菜为荣。」 第58页 秦飞飞一惊,为什么?她做什么了,庾永安说得这么夸张? 时婉脸色铁青,一句话都不想说。她之前觉得烹饪能有多难,连秦飞飞都能做得出来,她当然也没问题。然而当真尝试,她直接呸地一口吐出来。原来难吃,也可以没有上限。 据递膳的僕人们说,秦飞飞为仲德星君准备的私宴非常成功,不仅仲德星君吃得开心,天枢、荧赫、瑶光星君每样菜都尝了些,连那从未见动嘴的玉玑星君也将秦飞飞递上去的茶全部喝完。 才成为瑶光星君贴身僕人没多久,这就已经可以接触到全部星君,可谓前途无量。 之前尝过秦飞飞茶点、醉蟹等「作品」的厨子和僕人,将滋味传得神奇,如今整个玄天宗从上到下,辟谷没辟谷的,都想试试秦飞飞那让五星君动箸的手艺。 不甘心啊!明明在合欢宗的时候,秦飞飞只是个人人都瞧不起,人人都可以鄙夷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可是到了玄天宗,怎么突然就处处强过她一头。凭什么? 凭什么她连想过得轻松点,都得仰仗秦飞飞星君首仆的身份?凭什么她费尽心思接近不了任何一位星君,秦飞飞可以一次性见齐五位?她哪里都不比秦飞飞差,却处境处处不如,凭什么? 听庾永安绘声绘色讲僕人间的那些传闻,尤其仲德星君那句「以后想天天吃该怎么办?」更是模仿得惟妙惟肖,秦飞飞才知道,因为一场私宴,她俨然已经成为玄天宗期待值最高的「厨子」。 「玉玑星君愿意喝你泡的茶,我们的机会有了。接下来只需要寻找单独见面的机会,用毒会是最好的选择。」庾永安的手悄悄握紧。 秦飞飞成功下毒暗杀,完成任务的话,他想离开合欢宗,做一名正儿八经不靠採补的修士。庾永安受够了那些为了提升修为,而拼命压抑自己的日子。他如今只想带着心上人离开玄天宗,做一双快活的交颈鸳鸯。 秦飞飞可并不觉得,她能有机会单独和孟观许相处,甚至成功毒杀这样一位修为仅次于景桓的修士。不过「战友」心态乐观,还是好的。 膳房里的厨子们见到秦飞飞,眼神中俱是崇敬。看看!谁说厨子出不了膳房,登不了修仙界的大雅之堂?这里不就有一位,靠着绝妙烹饪手艺,征服星君的「高人」吗? 秦飞飞这趟过来,除了兑现之前说出去的,教大家做几道菜餚的话,还有便是补充糖果。 厨子们之前已经看过她演示,此次只需稍加指点即可。虽然是手把手教,但每个人做出的口味都不一样,最终成品如何,还得看每个人的风格。 至于水果糖,没来得及给勾思丽师姐送去一些,就一个激动全给了景桓,秦飞飞索性做一批新的。 这次除了橘子和葡萄,还做了桃子和苹果两味水果糖。由于时间充裕,她顺手尝试了下奶糖。 如此忙完,去仙禽园寄走水果糖后,秦飞飞回到瑶光殿。申时未到,她看不进去书,只拆开一颗奶糖放入口中,坐在石凳上翘首等着庾采霜。 此前庾采霜特意去仲德殿向戴子骞打听,有没有同秦飞飞差不多模样性子的僕人。 「怎么?羡慕瑶光有贴身僕人,也想搜罗一个放在身边使唤?」戴子骞放下茶盏。荧赫这是没抓住重点,模样性子是其次,主要还是做得一手佳肴美馔。 「不是,给瑶光备着。」庾采霜表情认真, 「我想把秦飞要过来。」 戴子骞给庾采霜续茶水的手一顿,「瑶光同意了?」 「没,一会儿去问,先给他备着替换的人选,费用算我头上。」 「瑶光不差这点钱。」戴子骞将倒好茶水的茶盏推到她面前。 庾采霜端起茶盏浅酌两口。瑶光悬赏秦飞飞的线索都能开出上品灵石百万,的确财大气粗不差钱,不过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给瑶光找接替的僕人,而是争取戴子骞的支持。 「其实是秦飞想成为我的僕人,特意找到我。」玄天宗作为名门大宗,对待僕人还是会考虑其本人意愿,宗主闭关的时候,戴子骞暂代宗主之职,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多少有些助益。 戴子骞面色微变,「那小子不想跟着瑶光?」 「的确同我这么说。」 「果真是遭强迫的?」自秦飞飞成为星君首仆,戴子骞见着她第一面,没觉出委屈或是受欺负。他也以为秦飞飞和景桓各取所需,没想到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庾采霜面露疑惑,「什么强迫?」 「你深居简出不知道,瑶光让秦飞宿在他的瑶光殿,我的贴身僕人曾见过,秦飞穿着星君袍衣衫不整。」说到这里,戴子骞顿住。不用再详细拆解,庾采霜应该已经明白。 要不是秦飞飞明确说了瑶光不知道她身份,光只听戴子骞的描述,庾采霜简直就要往那方面想。不过,她刚好可以顺着这点…… 「难怪想跟着我,原来有这层缘故。」 「既然不愿意,玄天宗也不能做那助纣为虐的事,我随你一起去问问瑶光的意思。」 秦飞飞被庾采霜叫住的时候,嘴里正嚼着一颗奶糖。听到身后的声音,她回头璨然一笑。 戴子骞见她对庾采霜笑得如此激动亲切,心中更确定了几分。若不是瑶光强迫,这孩子应该想同女子在一起的。 本以为只有庾采霜过来,没想到戴子骞也出现,秦飞飞规规矩矩给两人行礼「拜见荧赫星君,仲德星君。」 第59页 「走,去见瑶光。」庾采霜话音刚落,秦飞飞点头跟上。 榻上调息的景桓缓缓睁开眼睛。从不上门的荧赫竟然有功夫带着仲德来看他。 他起身踱步来到殿门口,迎面遇上戴子骞、庾采霜、以及藏在两人身后的秦飞飞。 明明较平日回来得早,却直等到现在才来见他? 「瑶光,又在修炼?」戴子骞不等景桓开口,爽朗地自己去圈椅上坐好。 庾采霜并没有坐下休息的意思,只在堂殿笔直立着,不咸不淡接过话茬,「你这次恢復得比平时慢,那魅妖王倒也厉害,将你重伤至这种程度。」 杵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秦飞飞暗自心惊,这还叫恢復慢?修士都是怪物么? 「还没魅妖王的消息?」景桓眉心微蹙,他恢復得慢与魅妖王的重伤无关,静不下心调息才是关键。 「还在查探,魅妖重伤之下,必然想办法吸取精气恢復实力,只要有动作就会泄露踪迹。」戴子骞将目光从角落那张罗汉床上收回,果然跟嘉泽描述得一样。 「发现之后留给我。」 「想亲手了结?」 「逃脱得了一次,逃脱不了第二次。」 戴子骞耸眉,被魅妖王重伤已算马失前蹄,无怪瑶光想亲自动手。 秦飞飞听了他这话,不禁身子微抖,总觉得景桓说的不止魅妖王,还有她。 庾采霜飞快瞥一眼她煞白的脸色,扭头开口,「瑶光,想拜託你一件事。」 「何事?」 戴子骞目光落在景桓脸上,凝神留意他的表情。 「荧赫殿缺个合心意的僕人,我与秦飞一见如故,不知瑶光星君能否割爱?日后有用得着荧赫的地方,在所不辞。」 空气凝固,即便有风,亦有种难言的滞涩。景桓微眯起丹凤眼,目光由表情坦荡的庾采霜移向角落里的秦飞飞。 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看来私下已经改投荧赫。 好啊,果然想先辞了他。 「不能。」 秦飞飞是能够让他静下心来调息的存在。不管荧赫出于什么目的要人,他都不会同意。 空气更加焦灼,气氛一时间有些凝肃。 秦飞飞原本吊在半空中盈盈升腾的期待,如热气球破了个大洞,直接掉落下来摔个稀巴烂。 庾采霜早预见不一定能成功,不过景桓拒绝得这么干脆,还是有些出乎意料。难道,真像戴子骞说得那样,景桓对女扮男装的秦飞飞有那种癖好?这样的话,危机已在眼前。 「秦飞,你想做谁的僕人?」戴子骞的声音打破沉默,无端被点名的秦飞飞抬起头,眼神在景桓瞳孔微凝的表情上一闪而过,很快落在庾采霜脸上。 她抿嘴深吸一口气,「小的同荧赫星君十分投缘,希望瑶光星君成全。」 呵,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望他成全。绕了半天,他倒成了阻止「有情人」在一起的罪魁祸首。 那又怎样? 「不成全。」 秦飞飞最后那点期待的眼神瞬间被凉水浇透,从心地流露出失望。景桓此人不仅道德感极低,而且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体面。她都已经从头到脚表露出想「跳槽」,景桓怎么就不知道顺着台阶下来,也算成就一段主僕情谊。 「瑶光,玄天宗从不勉强人,既然秦飞想去伺候荧赫,荧赫也正有此意,就答应了罢?话已经说开,回头总归要见面的。」戴子骞觉得他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人一旦生了「异心」,在原本的主子心里就像扎了根刺,总会疑心其忠诚,弄得主僕关系不復当初,最终走向不归路。 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必须破釜沉舟。秦飞飞刚才的一番话就没留后路,不管瑶光把她当成什么,接下来她只有易主一个选择。 「仲德是来帮荧赫说话的?」 鸦青色的帘帐无风自动,灵力在瑶光殿激盪。秦飞飞感到体内血液在沸腾,仿佛急于寻找一个宣洩口。 「瑶光!整个宗门都在传你和秦飞的关系远超主僕。身为星君,应当注意言行!」戴子骞的灵力刚勐雄浑,不见退让。 作为曾经的将军,他深谙「天下没有至清之水」的道理。大多数情况下,他可以对那些无伤大雅的「喜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要追究,也不是不能翻翻旧帐。 瑶光是玄天宗的一柄利刃,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见之生畏,所以宗主将人好生留着,哪怕此人行事太过没有拘束。 可他不是宗主,除去那些出于宗门利益的考虑,他首先还是个有血性的人。压迫男子雌伏,与败坏女子清誉没有区别,他看不得瑶光利用修为的优势欺凌秦飞飞。 景桓丹凤眼半眯,气势陡然暴涨,整个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戴子骞和庾采霜当即摆出防御姿态。 「那便不当这个星君罢!」 景桓本就对宗门星君之位并无兴趣,不过是个称唿。若当星君受限过多,他不介意离开玄天宗。 此刻戴子骞和庾采霜皆凝眉不语。戴子骞心道不好,将人逼急了;庾采霜计较二对一有没有胜算。 瑶光殿内灵力肆虐,秦飞飞承受不住激盪,又心急戴子骞和庾采霜因为她和景桓起冲突,一时间心神不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庾采霜离得近,最先留意到她面色不佳,待见到她口吐鲜血,才明白秦飞飞根本承受不住瑶光和仲德的灵力冲击。 第60页 「秦飞——」她刚唤出声,景桓已经闪身至秦飞飞面前,朝秦飞飞从头到脚落下一个抵御灵力冲击的结界。 他薄唇紧抿,朝秦飞飞体内输入灵力。方才疏忽了,没留意到小东西这么「脆」。 「想要我的人,打得过再说!慢走,不送!」景桓眼神阴郁语气低沉,是戴子骞和庾采霜只在他被对手激怒时才看到过的神态。 庾采霜还待说什么,定定望着景桓的戴子骞反手握住她的手臂。 身处结界的秦飞飞也略微摇头,眼神示意庾采霜先离开。 终于,戴子骞长吁一口气,领着庾采霜离开瑶光殿。景桓其人软硬不吃,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他和庾采霜今日註定不可能将秦飞飞带走。 戴子骞和庾采霜一离开,瑶光殿内灵力骤减。景桓撤下结界,冷眼睥着怀里低头垂眸的秦飞飞。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几缕不老实的碎发、以及纤长的睫毛。 秦飞飞这会儿心想她凉了,可以趁早为自己刨个坑预备后事,也省得麻烦别人。 景桓看不到她的表情,原本压抑的怒火被熟悉的烦闷占领。他松开手臂,右手食指指节挑起秦飞飞下巴,一双狭目紧紧盯着她,「看上荧赫了?」 秦飞飞嘴角还残留着她没能擦干净的血迹,又因为觉得离死不远,眼神了无生趣。她死了也就罢了,不能连累荧赫星君。 「没有,小的听到宗门里的流言,觉得害怕,所以想主动避开星君。只有跟着荧赫星君,别人才不会把小的当成勾引主子,半夜爬床的断袖。」总归跟荧赫星君无关就是了。 她垂下平日里晶亮的杏眸,整个人蔫得像棵缺水的小白菜,心想最后那点脸也不要了,通通扬了吧! 原来是这样……景桓的目光定在她嘴角那抹未能擦净的血迹上,没多会儿忽然开口,「你勾引过我,半夜爬过我床吗?」 嗯?秦飞飞勐地抬起头,「当然没有啊!」为什么要这样问?有没有他不知道吗? 「那为什么要在意流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不就是哪怕假的也会伤人,才会让人在意吗? 「所以无需害怕。」不给反驳的机会,只语调放得更低。景桓低头凑近,舌尖滑过秦飞飞嘴角那抹未能擦净的血迹,一点点送入她的檀口。 原来除了淡淡血腥味,还有甜丝丝的奶香。 感受到景桓探入的舌尖,秦飞飞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外焦里嫩,无法动弹,什,什么情况! 双唇一触即分,秦飞飞嗡鸣的脑袋里,听到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可怕的一句话,「我允许你爬床。」 第29章 收敛一些 啊啊啊……什么虎狼之词?霸道总裁语录「女人, 我允许你喜欢我」吗?秦飞飞不可置信地以手臂挡住嘴唇,后退几步远离景桓。 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究竟是她「主动勾引主子」,还是「主子默许勾引」, 关键在于她「不想当断袖」啊! 景桓的阅读理解很有问题!零分!妥妥的零分!而且爬不爬需要他允许吗?不是!她根本不会去爬! 秦飞飞的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 同打翻了调料盘一般。 脑迴路不在一个频道!她必须把话说清楚! 「星君!」秦飞飞愤愤放下手臂, 「小的不是怕被传半夜爬床勾引主子, 小的是不愿意被传为断袖!」来来来,饭餵到嘴里,这道题的标准答案长这样! 景桓丹凤眼半眯。可是秦飞飞给他做「妻子送给夫君, 寓意爱和幸福」的提拉米苏,不就表明她的心意么?宗门内的流言无非针对她以下魅上勾引主子,他同意就是了。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 断袖么?他倒没觉得自己是断袖;又或者,即便是断袖,也没有所谓。「断袖」这个词,只对秦飞飞这种受世俗眼光所困的人,才有撇清关系的意义。 对山洞里那名女子,即便被欺瞒被刻意逃避,他也抱着某种复杂的, 说不上来的情绪。既然两者于幻象中同时出现,分辨不出到底谁在打乱又平復他的调息, 那么姐弟俩于他而言,意义相同, 如此而已。 秦飞飞同样是毒也是药, 他留下便是。 遵从内心,对一名男子感兴趣,于他而言, 本就算不上什么需要避讳、斟酌、慎重考虑的事。流言之于他,不及修炼重要性之万分之一。 秦飞飞眼神坚定,表情严肃,「小的只喜欢女子,不会爬星君的床,以后星君也不要再开小的玩笑了!」继续这样下去她会因为心肌梗塞而英年早逝的。 只喜欢女子,所以不愿被当成断袖?「很想去伺候荧赫?」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秦飞飞用警惕的眼神望着景桓,钓鱼执_法?她当然想!可是却不能冒险承认,免得牵连庾采霜。 「要是星君以后收敛些,也不是那么想。」 「如何收敛?」景桓向来口随意言,身随心动。收敛这个词不存在的。 秦飞飞很想强调,「要求餵糖」以及「嘴唇接触」全都过分了,可是这样举例并不能阻止景桓想出别的法子折磨她。 「任何超出主僕的言行,看起来像断袖的举动,都应当收敛,比如餵糖,比如刚才那样。」秦飞飞只能找个兜底的说法,将她不愿意碰到的事一股脑全装进去。 景桓刚才忽然想尝尝秦飞飞的味道,想到便做了,好像又把人吓到。 第61页 有些烦闷。这就是他不喜欢与人相处的原因。太多边界需要遵守,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及到对方的禁忌。 不过只要秦飞飞愿意乖乖留下,助他顺利调息恢復身体,「收敛」一下也不是不行。 「好。」 得了景桓的同意,秦飞飞当即转身准备离开。她一刻都不想继续呆在这儿,烦! 既然现阶段景桓不打算放过她,那她只能想办法让景桓对她失去兴趣了。 「慢着。」 秦飞飞前脚刚迈出去,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住。还有什么事? 「你刚才是不是有吃奶糖?」 秦飞飞转过头,景桓怎么知道? 很快,明白过来原因的她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脸,再次泛红。 「是!」咬牙切齿。 景桓朝她伸出手掌,意思再明确不过,他要。 贪心无耻!秦飞飞低头胡乱从储物铃中取出一颗奶糖,没好气地拍进景桓手心。多了没有,只值这个数! 景桓挑一眼秦飞飞气唿唿的模样,看来真的很在意断袖这件事。他拧开糖衣,捏住奶糖放入口中。 甜,香,不过好像还差着点什么。 秦飞飞拍完糖赶紧遁走。她得去见见别的人,做点别的事,好好洗洗脑子。 仲德殿里,戴子骞和庾采霜端着茶盏,一时无言。戴子骞想着景桓这把利刃一旦朝向玄天宗,后果应该是很可怕的。庾采霜想着拉秦飞飞一把的时机,应该已经晚了。 「仲德星君,你觉得刚才我俩联合起来,是瑶光的对手么?」庾采霜忽然发问。 戴子骞摇头,「不好说,不过三位星君为了一僕人大打出手,传出去怕是比跑了花瓴更毁玄天宗名声。秦飞那边,得等合适的时机再想办法。」 庾采霜担心「合适的时机」还没来,秦飞飞已经先被景桓发现身份,泄愤了之。 戴嘉泽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暗自心惊。瑶光星君竟然为了秦飞飞,同太爷爷和荧赫星君对上?不过他还真想知道,太爷爷加荧赫星君,与瑶光星君一战,胜负究竟如何。 太爷爷刚勐,以灵力雄浑不绝见长;荧赫星君符篆变化多端,配合太爷爷的攻击当有奇效。不过一力降十会,瑶光星君的破妄一出,对手很难有招架之力,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咳咳!」戴子骞的咳嗽声,将戴嘉泽的思绪拉回,他才发现自己端着个茶壶,忘记给茶盏已经空掉的太爷爷和荧赫星君添茶。 「心不在焉。」戴子骞瞥他一眼,心想这小子最近没平时灵光,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在想什么。 戴嘉泽添茶这会儿,秦飞飞在荧赫殿扑了个空。她是赶来道歉的,为着她的事,闹得荧赫星君和仲德星君在景桓面前不痛快,实在不应该。 被结界挡在荧赫殿外的秦飞飞等了一小会儿,心想人兴许在仲德殿也说不定,于是转身从殿廊柱子后绕出来,准备去仲德殿看看。 她人刚现身,就见不远处孟观许正垂眸朝这边走过来,几乎在她现身的瞬间,孟观许脚下一顿,停在原地。 秦飞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孟观许,她唤上一声「拜见玉玑星君」,垂首退至一旁,让出主道。 孟观许低垂着长眸,容颜清俊隽逸,秦飞飞不动,他也不动。 长时间的静默有没有让孟观许尴尬秦飞飞不知道,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应该说点什么吧?不然跟玩木头人一样,奇奇怪怪的。 踟蹰一会儿,她斟酌着开口,「玉玑星君,小的看荧赫星君好像不在殿中。」 孟观许仍旧低垂着眼眸不发一语,仿佛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像,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没什么事……」的话,她就先撤了? 秦飞飞正想这样说,孟观许忽然开口,「雪山白芽茶好喝。」声音是温润好听的,只不过略微有些生涩。 嗯?秦飞飞抬起头,只见孟观许仍旧低垂着眸子,并未望向她,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烹饪的夸奖之于她,如同仙乐。在景桓那里生的气,被孟观许一句话沖淡不少。秦飞飞眉眼带笑,「玉玑星君要是喜欢的话,小的回头还为星君准备。」 「好。」 「那小的先去仲德殿?」 「好。」 秦飞飞错开孟观许,朝仲德殿的方向去。待走出老远,她忽然心有所感转身回头,发现孟观许仍是定住的姿势垂眸站在原处,仿佛不曾动过。 待她赶到仲德殿,戴子骞和庾采霜的茶已经喝得差不多。见她过来,又新泡一壶。 一旁的戴嘉泽心情有些复杂。因为秦飞飞,他心目中的瑶光星君已经面目全非,真不知道该感激秦飞飞让他见识了更「丰满」的瑶光星君,还是伤心秦飞飞毁了他想像中的剑道至尊。 「身体感觉如何?」庾采霜留意她的面色,看起来似乎还好。 「没事了。」 自从服用过景桓给的混元渡厄莲子,秦飞飞体内的滞坠感不再,灵力激盪造成的冲击也很快缓过劲来。她给庾采霜和戴子骞行一个郑重的门派礼,「给两位星君带去麻烦了,对不住。」 戴子骞摆摆手,「不麻烦。只可惜没帮上忙。瑶光后来有没有为难你?」他太清楚,有心思易主的兵,在将帅心中是什么地位。 「没有为难。」 第62页 「那就好。你的事,只能暂时往后延一延,等宗主出关,看看他老人家能否帮你做主。不过……」戴子骞浓眉凝出一个「川」字,「不一定能成。」 宗主会不会帮忙做主,帮了后景桓会不会答应,通通不可预知。 秦飞飞没想到,为着这件事竟然闹到要观星老祖出面的程度,一时间有些惶恐。 留意到她的表情,庾采霜岔开话题,目露关切,「宗主什么时候出关还是未知,你现在撑得住吗?」 秦飞飞点头,「可以的。」只要景桓说到做到,不给她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日子就还能继续。 「那就好。事情要是恶化的事话,可以随时找我。」 戴子骞点头,「大不了将你送出宗门,这点还是办得到的。」嘴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把秦飞飞送走,他上哪里吃美味佳肴? 之前庾采霜说准备向景桓讨要秦飞飞,他就后悔自己脑子太过耿直,应该先下手为强的。若是能把秦飞飞转为他的贴身僕人,以后岂不想吃什么的就点什么,还不用费劲拿宝贝去讨好景桓? 不过看今日这情况,他就算想到这层,事情也成不了。 秦飞飞听戴子骞说可以将她送出玄天宗,心情有些复杂。没完成任务拿到解药前,离开玄天宗可不是件好事。然而话赶话说到这儿,她也只能含笑致谢。 随庾采霜一起出了仲德殿,秦飞飞提起孟观许有去荧赫殿的事。 「玉玑该是为了取他的金羽箭。他有时候会托我在金羽箭身绘上符咒,这样金羽箭的攻击就会带上符咒效果。宗主寿诞,清理妖蛇将金羽箭上的符咒用光,这次补绘,便是为下次应战做准备。」 原来是这样,「对了,荧赫星君有没有空?我做雪山白芽茶?」 「瑶光那边不用伺候?」 秦飞飞回想,景桓除了吩咐她给仲德星君备膳,好像没指派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可能是景桓的吉祥物也说不定。 「他不叫,就不用去。」 「这贴身僕人做得倒也省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转眼到荧赫殿。让秦飞飞没想到的是,孟观许竟然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站在原地。玉玑星君一直等在这里? 夕阳将荧赫殿染至满目金黄,孟观许身披霞光,仿佛与时光融为一体,可以千年、万年地立下去。 与她的惊讶不一样,庾采霜仿佛早预见到孟观许会在这里等着。 「走,你的东西备好了。」庾采霜话音刚落,孟观许终于动了。 「既然这么凑巧」秦飞飞见庾采霜和孟观许都在,「小的现在就去将雪山白芽茶做出来如何!」 庾采霜本就想赶紧尝白芽茶的滋味,孟观许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秦飞飞脚下飞快,等她将一壶白芽茶,并几只醉蟹,一盘杏干端到荧赫殿,天色已然暗下。 荧赫殿里灵火通明,长案旁,庾采霜与孟观许盘膝而坐。庾采霜一张张叠着符篆,手边的三角形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孟观许在光亮下垂眸仔细甄别符咒,金羽箭光华流转,红色符咒若隐若现。 见秦飞飞过来,庾采霜素手一扬,管它叠好没叠好的符篆,一律飘向书架。孟观许则将金羽箭收入箭囊,放回储物戒。 秦飞飞拎着食盒来到案几旁,将茶具和茶点一样样取出来整齐摆放。 透明的薄碗内,冰山雾气氤氲,色、香、味、意境俱全。 醉蟹现掰,酒香四溢。杏干橙盈,整齐码放。秦飞飞跪坐在庾采霜身旁,手中透明茶壶里白芽茶根根如玉。对面孟观许垂眸,视线里澄澈的茶水沿着小小冰山倒入薄碗。 「醉蟹是前些日子做的,冰镇过后酒香清淡不少。杏干是后厨现成的,不知道两位星君会不会喜欢。」将白芽茶倒好,秦飞飞笑眯眯放下茶壶。 来去匆忙,后厨只能找出这两样。若时间宽裕,她可以准备几样精緻些,让庾采霜和孟观许无法拒绝的茶点。 庾采霜拉拉秦飞飞的手臂,「别伺候了,一起坐下来喝茶。」 秦飞飞也不扭捏,将跪坐的双腿换成盘膝,挨着庾采霜坐好。 她本以为庾采霜身为唯一的女星君,高处不胜寒,该有些高冷的,没想到竟十分健谈。 就着冷香逸逸的白芽茶,油润咸鲜的蟹黄,酸甜弹牙的杏干,秦飞飞和庾采霜各自谈起彼此擅长的领域。 秦飞飞说到她小时候如何同母亲学做菜,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喜欢上了烹饪。庾采霜回忆那些年遇到的各种妖魔,如何用不同符篆惊险应付。谈到兴起,两人以茶代酒,频频碰杯。 孟观许始终沉默,只安静地时不时喝一口白芽茶,又或是浅浅嚼一口杏干。 可能由于有庾采霜在,三人围坐,即使孟观许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秦飞飞也不觉得尴尬。完全没有只她与孟观许单独相处时的无措。 隔着不同的世界,秦飞飞与庾采霜聊得格外投机。茶壶早已见底,案几上醉蟹狼藉,时间不知过去几许,直到秦飞飞腰间玉佩传来景桓语调沉冷的声音,「飞飞,该回了。」她原本开朗的笑容瞬间定格,僵硬如风干的水泥。 飞个大头鬼!不要叫得这么暧昧啊! 「好的,星君,小的马上回来。」人在屋檐下,不妨碍她低头。 第63页 庾采霜的目光落在秦飞飞身上那枚已经切断联繫,铜钱大的玉佩上,忽然想到什么。 她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将这个小东西交到秦飞飞手中。 这该是星君贴身僕人的信物,专供星君联繫僕人。她还不是荧赫星君的僕人,庾采霜为什么要给她这个。秦飞飞表情疑惑。 「方便联繫。藏好,别让瑶光发现。」庾采霜扬手之间,醉蟹的狼藉已经被清理一空。 秦飞飞明白过来,庾采霜这是把她当自己人,才会甘冒风险将信物交给她。事实上,她也十分喜欢同庾采霜来往,所以她顺从内心,接过玉佩。 恰在此时,视线里出现另外一只手掌,掌心托着枚一模一样的白色玉佩。 秦飞飞抬起头,眼前的孟观许仍旧低垂着长眸,只手心里铜钱大小的玉佩莹润浮光。这是什么意思?玉玑星君打算把他的信物也给她? 秦飞飞困惑,收下荧赫星君的信物是因为她也想随时联繫上庾采霜,可玉玑星君的这个……孟观许很少说话,似乎没有必要?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现实还是摆在眼前。她的解药与玉玑星君息息相关,多一分联繫就是多一点筹码,于是同样接过孟观许的玉佩,郑重道谢。 秦飞飞匆匆赶回瑶光殿,发现帘帐并未放下,景桓正在打坐调息。 灵火照耀下,墨发覆上雪色寝衣,五官清雅俊美,额心红痕平添几分妖冶艷丽。若不睁开双眸,谁能想到景桓的眼神与气息可以那般凌厉? 「星君。」秦飞飞的声音小到似乎不愿意惊扰一场浅梦。 盯着他看了这么久,终于肯唤他了? 景桓缓缓睁开眼睛,目视秦飞飞刻意避开他的眼神,语气冷淡,「刚过亥时。」 秦飞飞自知理亏,她今晚的确过于「放纵」,嗨过头的结果就是在荧赫殿同庾采霜聊至深夜不「归队」,忘了自己僕人的身份。 「小的知错,以后不会了。」先大方承认错误,至于以后会不会再犯,谁知道呢。 景桓挑眉,承认得倒挺快。 自太阳落山之后,他打坐调息一直不顺。本以为秦飞飞会如常回来,没想到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归巢」。 看来外面太精彩,鸟儿不知倦。 「你是瑶光殿的人,以后戌时之前,须得归殿。」 不能只秦飞飞提意见,他也是有要求的。办不到,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如有违反,之前答应过的收敛作废。」 秦飞飞蓦地惊恐抬头,什么意思?这狗男人想反悔? 第30章 讨价还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星君答应过小的,怎么能反悔?」秦飞飞不敢相信,才一天不到就琢磨着变卦,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 不!景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第一天这么无耻。在山洞里的时候, 她不愿意以全部容貌示人, 景桓就骗她被赤炎蛛咬中, 趁机摘掉她脸上的玄布。这样的心机,根本就是朵黑心莲。别说驷马难追,马蹄子直接倒退也不过如此! 「没有反悔, 不过是补充了一项条件。你到底是瑶光殿的人,我白日里甚少拘着你,要求戌时之前归殿,不过分吧?」他就是太惯着秦飞飞,才把人惯出「忘了自己身份」的毛病。 秦飞飞凝着眉,就事论事,社畜还带上下班打卡,放在她是景桓贴身僕人的情境下,的确算不上过分。 不过那和收敛言行属于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星君想让小的早归, 直说就可以,不该拿答应过的事情威胁。」 还挺会顶嘴。景桓定定望着的秦飞飞, 恍然在她倔强着不肯退缩的眼神中意识到,他的确因为生她晚归的气, 而赌气恐吓。 若以他平时的性子, 遇到不痛快必然会直指错处,甚至将人扫地出门,根本不至于这么别扭。 从什么时候起, 变得这么「拿不起」也「放不下」?啧,总觉得舌尖残留的那点橘子糖,余味有些苦了。 灵火照耀下的丹凤眼漆黑深邃,瑶光殿安静得有些窒息。景桓心中烦闷,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以后记得早归罢。」他指尖轻抬,帘帐顺势而落。 堂殿月光清朗,被帘帐隔开的秦飞飞心中纳闷:什么意思?没有下文了吗?收敛的事怎么说? 「星君,白天说过的话还作数吧?不会因为晚归而作废?」还是得问清楚,毕竟景桓的脑迴路清奇,可别误会了意思。 万籁俱寂,灵火的光亮自帘帐下摆隐约探出,许久,冷冷寂寂的声音幽幽传来,「今晚好好反省,明日再说。」 听了那句「明日再说」,秦飞飞瞬间生出一股绝处逢生的期待。愿意松口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好的,星君!」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同景桓相处的法门,比如若觉得哪里不对,直言不讳,或许有意外惊喜。 夜色沁凉,景桓的调息初时滞涩,直到那细弱软嫩的银铃声无意识地响起,才渐渐恢復顺畅。 想他天之骄子,剑修奇才,自魅妖王一战,失了阳元修为大退不说,如今更添杂念纷繁,连调息都离不开幻象里纠缠在一起影子,当真可笑。 黑夜如潮水渐渐退去,晨光乍现,听隔壁的动静,秦飞飞显然起得很早。若是洗漱,这会儿也早该回来了。心野的鸟儿果然不归巢。 第64页 景桓停止调息,起身掀开帘帐,从前并不觉得瑶光殿空旷,这会儿倒显出几分难言的寂静。 他刚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缺了角也破了页的书准备粘好,秦飞飞的声音在前院响起,「星君,用早膳了!」 停留在书籍一角的指尖微颤,秦飞飞这么早出去,是为了给他准备早膳?他有说过要用早膳吗? 前院石桌上,釉白色的小碗里粥米莹润,表面撒着点点黑色芝麻。旁边同色瓷碟里,巴掌大的焦香脆饼精緻秀气。 秦飞飞想好了,既然景桓还是想让她「履行僕人义务」,她就做自己擅长的,将景桓的胃给伺候好了,这样她频频出入膳房,也师出有名。又因为「有业绩」,哪怕偶尔缺席也不会轻易被挑刺。 景桓在石凳上坐下,瞥一眼从头到脚乖巧状的秦飞飞,「这就是你的反省?」给他做一顿早膳? 「不止,小的反思过了,过了戌时还在外面,应当给星君报备,让星君知道小的在做什么,不让星君担心。」是的,她还是要争取自由的夜生活,这会儿同景桓讨价还价就是策略之一。 就这样?他会担心?景桓没搭腔,只捏起玉质汤匙,舀起带了几点芝麻的白粥送入口中。 煮得软香浓稠的米粥氤氲散发热气,带着芝麻的突出醇香。甜软之余,滋味饱满,绵滑至极。 他又手持玉箸,夹起那块巴掌大的脆饼送入口中。外皮金黄,面脆油香,只寥寥数口便尽入腹中。 身旁的人一直规规矩矩立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不问问他味道如何? 秦飞飞目光盈盈,凝神留意景桓的表情。怎么样?吃人嘴软,觉得她的反省如何,及不及格? 迎上她的目光,景桓矜持地勺底刮过碗沿,慢悠悠道,「味道尚可。」 秦飞飞的脑子里缓缓浮现出问号,并且十二万分地确定,景桓和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好好的说着报备的事呢,提什么味道?只是尚可么?没关系,她还可以精进的。 「小的记下了,下一顿改进。」 汤匙不动,还有下一顿?无事献殷勤,小东西意图太明显。 「就这么想晚上在外面晃?」 频道对了! 「小的不愿意碰合欢功法,也没有毅力像星君一样辛勤修炼,只能琢磨点吃吃喝喝的事。星君有没有觉得,吃过小的做的菜餚,修为有一丢丢上涨呀?」她拇指掐着尾指指尖一点点,半眯着杏眼递到景桓的面前。 景桓的视线落在她光滑莹亮的拇指指甲盖,以及被掐得泛白的尾指指尖上。 比多了,那一点点连皮都到不了。 「所以?」 「所以小的想日夜钻研,争取成为修仙界第一位食修。」这句话是她在景桓面前讲过的,最真的一句话。 毕竟是理想,这样说出来好像显得有些造作。秦飞飞略微低头,笑意染上腼腆,几缕碎发在晨风里轻轻地盪。 景桓的目光落在她额间几缕碎发上。修仙界第一位食修?听起来挺有意思,而且和她好像还挺配。 无非恢復时间变长,也不是不行。 「既已入了合欢宗门,为什么又不愿意碰合欢宗法?」难道有人逼迫不成? 这就问到盲点了,为什么呢? 「因为某次意外之后不举。」 景桓:…… 秦飞飞:……嘴巴比脑子快怎么回事?不过这话也算不得错,毕竟荧赫星君说了,在炼化完体内灵力之前,不可再採补。这个答案她给自己九十九分,剩下一分免得骄傲。 「天枢的医术还算过得去……」治一治兴许能好。 「多谢星君关心,这种事情,小的不在意!」秦飞飞豪气万千地手臂一挥,腕间银铃声细碎,「与合欢功法不同,食修只需要用到勤劳的双手就可以制霸战场,小的这双手经过千锤百鍊,值得託付终生!」 景桓嘴角一抽,怎么将手和那处做比?这粥瞬间吃不下去了是怎么回事?他蹙眉放下汤匙,显然没有继续动口的意思。 「星君不吃了吗?」秦飞飞有些失落地盯着那碗只碰了几口的芝麻白粥,很认真地想着是不是真的做得太「尚可」,尚可到没法让景桓提起兴趣。 「不吃了。」莫名觉得有些撑。 不应该呀,虽然时间紧迫,可是她也有注意掌握火候。用的米和水蕴含灵力,食用后口感香糯味道清心,景桓怎么会只碰了几口呢?难道是黑芝麻的问题? 秦飞飞兀自想着各种可能,人已经弯腰拈起汤匙,舀上一口带了芝麻的白粥,送入嘴里。 瓷白脸蛋近在咫尺,纤长的眼睫两眨,秀挺的鼻樑下,樱唇含住汤匙将白粥抿入口中,眼神迷惑,如林间走失的小鹿。 唔,味道还可以,没有想像中糟糕,景桓为什么忽然不吃了? 她扭过头以视线询问景桓,却见对方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嘴里含着的汤匙上。 怎么? 想明白其中原因的秦飞飞瞬间脸色发烫。这是景桓用过的汤匙,她只想着到底味道哪里不对,怎么就直接拿过来用了? 在景桓不加掩饰的目光下,秦飞飞含着汤匙的嘴缓缓张开,有些尴尬地将玉质汤勺仍旧放回白粥里。这下碗里的白粥是彻底不能喝了。 漆黑深邃的丹凤眸一瞬不瞬,景桓忽然开口,「飞飞。」 第65页 停!换个称唿!她勉力咽下梗在喉咙里的干涩,「星君叫小的秦飞就好。」 景桓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诚恳的「建议」,仍旧接着那声唿唤继续,「下次不许尝别人用过的食具。」 不是的!没有!是忘记了!该怎么解释,她不是那种贪图美人口水的痴汉,啊呸!谁是美人!而且也不是「尝」,乱用动词会打次的。 啊啊啊……这脑袋关键时刻能不能有点用?怼回去啊,告诉他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景桓的眼神空前笃定,认真等着她回答。 对上他的目光,秦飞飞瞬间觉得就这样吧,「知道了,星君不吃的话,小的把东西撤走。」呵呵,已经被当成痴汉,索性当到底。 「还有,我允了。」 嗯?允什么?允她将食具撤走?慢着!不会是说允许她晚上在外面晃吧? 「星君是允许小的晚上经过报备后,留在外面?」可得问清楚,万不能理解出错! 景桓挑眉,不然呢?还能有别的? 读懂挑眉的微表情,秦飞飞双眸骤亮,「只要星君一句话,小的保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她朝景桓投去个灿烂的笑容,觉着离准确摸清景桓的性子,又前进一小步。 景桓轻哼一声,不是本来就该随叫随到么?还想耽误? 确定今日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秦飞飞愉快拎着食盒钻进膳房。 昨夜闲话提到奶茶,庾采霜表示想尝一尝,她便打算做了送过去。 红薯、紫薯、山药、芋头等分别制成小小芋圆备用。取茗净山最好的红茶碾碎成末,再以灵气充裕的水煮开至茶水泛红,过滤掉茶末后加入鲜奶与白糖,并颜色各异的芋圆,满满一大锅散发着浓郁茶香与奶香的奶茶当即呈现。 「秦飞,这个是什么汤啊?闻着好甜好香。」 「我觉得应该跟酸梅汤差不多。」 「汤里有小丸子,应该是甜品。」 厨子们七嘴八舌,秦飞飞只每人勺上一碗,让他们自己去尝。 有些厨子仍然看不上她傍上瑶光星君的行径,面对奶茶只违心地沉默走开。假使他们知道后来奶茶在修仙界的风靡,此刻会万分后悔没有尝到第一份横空出世的祖师级奶茶。 「唔哇!这这这!」 「我以前一直以为茶是茶,奶是奶,两者完全不相干,没想到不同的口味可以糅合出这样奇异的味道。」 「唔,这丸子弹牙,齿颊留香,炸一炸应该也很好吃。」 膳房外的庭院里,甜馨馨的味道瀰漫,厨子们或立或坐,或点评或闲扯。喝奶茶的声音、咀嚼芋圆的声音不断。秋高气爽,在早膳与午膳之间的空隙,由着温暖的甜食发酵温馨。 康顺徵询能否用秦飞飞的奶茶「方子」,做给宗门弟子和僕人们尝尝,秦飞飞当即表示支持。美食的快乐是可以传染并成倍叠加的,她因尝到好吃的快乐,便希望别人也一样。 以瓷盅带着奶茶出发去荧赫殿前,秦飞飞分别以玉佩通知了庾采霜和孟观许,一来避免空跑一趟,二来让孟观许自己决定,是否在荧赫殿尝试新品。直觉让她觉得,孟观许应该也喜欢三个人的场合。 她人刚至荧赫殿,庾采霜和孟观许已经齐齐等着。平日里充斥着颜料与符纸味道,只庾采霜出入的荧赫殿,如今奶茶香浓,谈话声不断。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秦飞飞享受着假期一般的快乐。只要每日早午两餐素食送到,候着景桓用完餐,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她自己的。 知晓景桓本就无须用膳,愿意动筷无非尝个新鲜,秦飞飞每样素菜都力求做到极致。从削成拇指大小的澄亮爽口瓜片,到外壳酥脆一咬流浆的土豆小丸;从软糯咸香的蒸茄子,到浓香馥郁的松茸披萨,没有秦飞飞不敢尝试的,也没有景桓不肯吃的。 秦飞飞对每一道菜品的食材和制法都会详细讲解,景桓侧耳倾听她言语间对食物的热爱,细细品尝口中滋味。 撇开是朵黑心莲不说,景桓吃东西的模样是真的好看。秀色可餐这个成语第一次有了清晰的画面。 被自以为没被发现的秦飞飞凝神注视,景桓握着玉箸的指尖微颤,垂眸尽量将注意力放在舌尖。之前算他误会也就罢了,秦飞飞既然不愿意被当成断袖,这样看着他做什么? 奶茶成了玄天宗新晋的热门单品,不同口味的绿茶、红茶、青茶、白茶、黄茶、黑茶不仅可以搭配鲜奶,还可以搭配果肉、果汁等。不管有没有辟谷,大家都想试一试这全新的味道。膳房由于奶茶需求激增而空前热闹,哪怕不是用膳的时间,也候着乌泱泱的递膳僕人。 在那些忙碌的尝试新食材、新调料的日子里,秦飞飞获得了莫大的满足。 戴子骞不愧是玄天宗知名老饕,得知秦飞飞每日会在膳房研究新菜式,直接蹲点守候,只差将所有的宗门事务都放到膳房处理。 有首厨与戴子骞一起帮着试菜,秦飞飞吸收他们的意见,对食材搭配、做法等一调再调,直到满意为止。 宗门期待已久的乞巧节如期而至。在修仙界,乞巧是同凡人界春节一样重大的节日,而对玄天宗而言,乞巧则意味更多。 第31章 真实身份 清晨的露珠打湿黎明, 半山凉亭里,庾永安手中竹篾翻飞,十指灵巧地编织着身型椭圆的灯笼。 第66页 秦飞飞自食盒里取出一叠点心, 摆放在凉亭下的石桌上,「新出炉的巧果, 试试看?」 不懂就问, 藉口不清楚玄天宗如何过乞巧节, 她向康顺请教了不少节日当天的仪式和传统。 秦飞飞发现,这个世界与她出生成长的世界星象不同,牛郎、织女两颗星隔着银河相望, 已推迟至深秋。在这一天,玄天宗上下吃巧果、看烟花、放鹊灯,热闹非凡。 由面粉制作成各种形状的巧果是乞巧节必不可少的点心,用以祈求姻缘美满。 荧赫星君制作的烟花每年都会吸引大量修士慕名留宿玄天宗外门,只为欣赏那夜空中恣意绽放的绚烂。 放鹊灯是所有尚未合籍的修士最喜欢的项目。在鹊灯灯身写上心上人的名字放飞至夜空,鹊灯于空中集结成一座鹊桥,寓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巧果贵在一个「巧」字,只要栩栩如生,并不拘泥于形状。秦飞飞早在两天前就开始琢磨, 怎样才能做出与以往不一样的巧果,直至昨夜才最终定下式样。 因着早上要见庾永安和时婉, 她便给两人带了刚出炉,还热腾腾着的巧果, 也好听听两人意见。膳房里的厨子们尝巧果已经尝到辨不出区别, 只能寻求外部帮助。 庾永安捏起一个有着红色眼睛的兔子形巧果,半仰着头一口咬下。 唇齿刚破开酥脆的面皮,清淡花香溢开。他将咬了一半的「兔子」取出, 才发现果身里藏着深红色的蜜酱。 「这个是?」 「用玫瑰花瓣熬制成的玫瑰酱。」秦飞飞又指着金鲤状的巧果,「这里面放了桂花酱,那个点了粉色标记的放了玉兰酱,白色的里面是槐花酱。」 她一个个介绍,「每样都准备了两份,你和时婉师姐一人一份。」 「好吃!飞飞师妹你这双手当真绝了!」庾永安娇笑着将剩下半截含着玫瑰花酱的「兔子」塞入口中。吃了这么多年巧果,只觉得千篇一律乏味得很,若不是为了讨个彩头,他才懒得碰这玩意儿。哪像秦飞飞这般用心,做得味美有新意? 时婉冷眼瞥一眼那叠精美的巧果,忽然觉得脑仁有些抽疼。「我说秦飞飞,你是不是把时间都花在琢磨这些吃吃喝喝的事情上?做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一个月过去了,第二颗解药刚吃完,任务毫无进展,结果呢?」 她指着庾永安手中的竹灯笼框,「一个在这里编鹊灯」,又指着石桌上的巧果,「一个在这里当厨子,你们是觉得时间很充裕吗?」 时婉非常气愤,虽然宗主没有明言必须多久完成任务,但她深知,宗主对弟子的生死并不在意,兴许哪一天就会将一直没法完成任务的他们遗忘,任由自身自灭。她还想成为合欢宗最具盛名的女修,她不想死。 「我觉得很快就能成功了呀!」庾永安翘着手指,埋头凝神将最细的竹篾别好,「飞飞师妹不是经常同玉玑星君和荧赫星君一起吗?总有机会的。」 「话说,你不是跟玉玑星君相处半月有余吗?怎么样?玉玑星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有没有下手的机会?」时婉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秦飞飞一开始被瑶光星君要走,紧接着就有了通过私宴接触玉玑星君的机会。一开始行大运,后面处处是好运,不像她,只能跟最低等的女僕挤在一起,一开始不顺,后面处处不顺。 「玉玑星君他……」秦飞飞仔细回想,恍然意识到,她和孟观许在荧赫殿见过这么多次面,好像孟观许从未在她和庾采霜面前说过话。去荧赫殿跑空那次,一句「雪山白芽茶好喝」,竟然是孟观许唯一一次主动同她说话。 「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秦飞飞不得不承认,孟观许就像是一张大面积留白的宣纸,她能看到的,不多。 「这都看不出来,你行不行?不行我来!」时婉气急,秦飞飞要么装傻,要么真傻,否则同一个男人相处大半月,怎么能一点信息都搜集不到? 「呵,说得你想去,就能去一样。」庾永安举起鹊灯笼框,歪着头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那有什么不可以?只要秦飞飞引荐,我就一定能当好星君的贴身僕人。」这话她早就想说了。和秦飞飞的木讷不一样,她善于察言观色,定可以探出有用的信息。 她缺少的只是个机会,只要能和孟观许有着同秦飞飞一样程度的接触,她的进展会快得多,到时候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庾永安嫌弃地瞥一眼时婉,「你当人家玄天宗的星君都是瞎子?看不出赤诚和伪装?少给飞飞惹麻烦,免得坏了大事。」 秦飞飞本来听到时婉的想法,头皮有些麻。光凭时婉莫名其妙的自信,她就不太相信真的能「行」,正犯愁怎么妥帖地劝说,没想到庾永安会帮她说话。 「你!庾永安!」语调尖锐。 「诶!怎么了?」媚眼上挑。 「秦飞飞!你答不答应?不是玉玑星君就换别的,瑶光、天枢、仲德,甚至荧赫!」都可以!只要给她一个机会! 秦飞飞贊同庾永安的话,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时婉的自信,于是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好啊……」时婉倒吸一口气,「秦飞飞你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不是这么用的,你有帮过飞飞吗?一直是飞飞在帮你吧?」 秦飞飞此刻望着庾永安的眼神充满感激。毒舌的可爱之处,真是经歷过才知道。显然,被刺到的时婉并不这样觉得。 第67页 「你们两个欺负我!」就因为她之前在合欢宗的日子比两人好过,所以存心针对她。 「好,不帮是吧?我自己想办法!」 瞥一眼头也不回离开凉亭的时婉,庾永安眉开眼笑,「别浪费这些巧果,我带回去吃!食盒借我。」他妥帖将整碟收好,准备送给心上人。 忙完这些,庾永安低头调整竹灯笼框上的翅膀,接下来只要给笼框蒙上白纱即可。 见秦飞飞专注看着他做鹊灯,庾永安轻笑,「乞巧节准备在鹊灯上写谁的名字啊?」 「这个是写的是心上人吧?」 「当然,鹊灯上不写心上人写谁?」 「那没有。」秦飞飞抬起手臂,舒展着伸出一个懒腰。于她而言,世间唯美食与亲情不可辜负。心上人这种东西,时过境迁,不可靠的。 小时候那会儿,母亲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可往往都无疾而终。一旦牵涉到在一起,那些男人对母亲往往有着鸡零狗碎超出现实的期待。 能愉悦人的,不止有爱情,还有喜欢的一切事物。她爱山峦叠起,爱江河奔流,爱碗碟里的酸甜苦辣……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吃吃喝喝已可满足。 「以后也不知道谁能和你在一起,光这双小手,足够销魂。」庾永安指尖点点食盒,吊一眼秦飞飞,起身理了理身下的褶子,仆装就是不行。 「走了,今晚你师兄要笙歌达旦。」他两根手指勾着食盒提手,香风过境,留下妖娆背影。 时婉愤恨回到房间,两名同室的女僕正在给鹊灯蒙纱。 「你今年还是写玉玑星君吗?」 「是啊,你呢?」 「还是瑶光星君吧。」 时婉暗自嗤笑,一堆下等女僕,真敢想,心上人居然写星君。就算内门弟子,也轮不上她们。 「别写瑶光星君了吧?人家已经有男宠,写了也没结果。」 「不要,瑶光星君肯定喜欢女的,你没看他花百万上品灵石,悬赏那个蒙面的粉色外纱女子呢?我仔细瞧过秦首仆,眼睛和那女子特别像,所以瑶光星君应该是把秦首仆当成画像女子的替身了。」 时婉本来觉得这些日日关心星君小道消息的女僕着实无趣无知,却在听到粉色外纱和秦飞飞时蓦地思绪一顿。 她低头盯着手腕上的芙蓉玉粉镯,想起秦飞飞一直以来穿的都是粉色外批,直到了麓城,才莫名其妙换成男装。当时她只觉得秦飞飞的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倒也说得过去,如今想来,哪哪儿都透着股子不对劲。 「你们!」她忽然提高音量,打断两名女僕的对话,很快,时婉压下心中激盪,拿出平时温婉柔顺的姿态,「瑶光星君悬赏的那名女子,是不是有画像?」 「是啊?怎么了?」准备写景桓名字的女僕有些语气不悦。 「你有么?我可不可以看看?想知道百万上品灵石长什么模样。」 女僕哈哈大笑,又是个贪财的。「我这就有!来!给你看!」她起身去衣柜翻找。 若轮样貌,玉玑星君和瑶光星君各有特色,可她就是喜欢瑶光星君清隽与凌厉结合得恰到好处。有关瑶光星君的一切,她都有保存,悬赏画像也不例外。 当初得知瑶光星君盛宠贴身僕人,她好生伤心过一阵,甚至故意制造机会去见了见传闻中的宠仆。人家当真是好看的,笑起来爽朗可爱,难怪瑶光星君会喜欢。只不过,怎么感觉秦首仆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等想清楚到底哪里熟悉,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瑶光星君不是断袖的理由。一定是极喜欢画像中的女子,才会将眉眼相似的秦首仆留在身边。所以,今年乞巧节,她还是要在鹊灯白纱上,写上瑶光星君的名字。 「喏,就是这个。」女僕将卷好的画像递到时婉面前。 时婉接过画像徐徐展开,在看到那熟悉的粉色外批,及腰长发,莹亮杏眼时,脑子里的某条线索忽然串联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难怪女扮男装,难怪故意避着瑶光,难怪……秦飞飞啊,你这么害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笑得目露精光,表情狰狞,直教另外两名女僕看得心惊。怎么笑得这么吓人? 「这幅画像可以给我吗?我拿灵石和你换。」时婉从储物戒里取出一颗中品灵石。 女僕眼睛都花了,出了宗门,这画像要多少有多少,哪里值一颗中品灵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然赶紧答应。 时婉微笑将画像卷好放入储物戒。不管瑶光星君知不知晓秦飞飞的真实身份,她最最最次,也有了接触瑶光星君的机会。 瑶光殿前院,石桌骨瓷碟上,鸟儿展翅形的青色甜点规规矩矩躺在瓷碟上,翅羽片片清晰。 这是一道灵感来自青团以及冰皮月饼的甜点。秦飞飞发现,景桓偏爱甜食,所以她做了一直想尝试的冰激凌。 青色面皮下,裹着香醇浓郁、绵软细滑的红豆雪糕。为了增加口感丰富程度,秦飞飞还在瓷碟一角落了些陈皮细末。 「星君,试一试?」她笑眯眯将瓷碟往景桓面前推了推。 景桓盯着眼前这只「青鸟」,因为乞巧节,所以做成鹊鸟形状吗?小东西到底知不知道,在乞巧节送鹊鸟,是什么意思? 罢了。景桓拿起银勺,将那漂亮的青鸟脑袋舀起送进嘴里。 第68页 青茶味的面皮软中有韧,嚼开后沁凉的奶香甜意瀰漫,飞快融化的同时,去了外皮的细腻红豆沙迅速占领舌尖。 景桓挑起眼尾,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味道。 「怎么样?」秦飞飞凑近,满眼亮晶晶,模样像极了随时会愉悦蹦跳的小鸟。 面皮不好定型,为了做出鹊鸟形状,唿应七夕主题,她可是费心做了不少努力。 景桓本想照旧说「尚可」,两个字打了个旋儿,变成「很好」。 咦?很好?不止好,而且是很好?秦飞飞一双杏眼眯成弯弯两道。得了这句评价,她的努力值了。 「星君,再试试这个!」她之前试过沾上陈皮粉,简直神来之笔。 眼看着银勺舀着陈皮粉就要直接送入口中,「诶!别直接吃,得沾着吃。」秦飞飞扯住景桓的袖口,指指那没了脑袋的青色鹊鸟。 不早说?景桓将陈皮粉撒在翅膀上,再舀起送入口中。 酸酸甜甜凉丝丝,奶香和橘香于齿颊缭绕。景桓丹凤眸微微眯起,全新的滋味。 难得地,他面向秦飞飞阖上双眸,微微点头。所有细节都是他喜欢的。 啊……得景桓的满意可真不容易。大半月下来,终于!秦飞飞长舒一口气,嘴角愉快扬起。 「星君,小的今夜会晚一些回来。」她低头将干净的骨瓷碟收进食盒。乞巧节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节日,想凑热闹。 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提前报备,景桓并不会干涉。 乞巧节作为修仙界重大节日,几乎所有弟子与僕人皆会参与。宗主虽不一定出席,但五位星君必须现身。不过对景桓而言,只是露个脸罢了。 他早知道这样的日子,秦飞飞必然有安排,所以才会巴巴做了特殊的甜点来讨好他。 「刚才那个叫什么名字?」景桓的目光落在骨瓷碟上。 秦飞飞将食盒盖好,「鹊归。」 母亲曾经说过,心安之所是归处。牛郎和织女是彼此的归处,她和母亲是彼此的归处。牛郎和织女尚可藉助鹊桥回归彼此身边,她却已经归不了家了。 好在还能用双手做出记忆里的味道,冰激凌滋味美好,这便是她回归的方式。 鹊……归么?「乞巧节开场我会出席,你同我一起。」 秦飞飞拎起食盒的手臂一顿,一起出席啊?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和景桓同框出现在宗门弟子和僕人面前。 「是。」看来她这个「断袖宠仆」,终于要公开现身了。 除了巧果,膳房还需准备其它一应水果灵露,祭祀三牲。荧赫殿内,庾采霜已经收拾出几大匣子叠成三角形的烟花符篆。景桓将披散的墨发束起,额心红痕愈发灼目。 玄天宗于最后一道日光消失的瞬间爆发出欢唿,乞巧节是专属于夜晚的节日。 新修葺的主殿与之前的形制大小一样。 上次看到五名星君齐聚,秦飞飞勉强还称得上是客,如今却是僕人。她站在景桓侧后方,不远处戴嘉泽目不斜视,天枢星君的贴身僕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正偷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秦飞飞朝小男孩眨眨眼,小男孩赶紧将视线收回,涨红着脸直视前方。 正殿前的广场,内门弟子精英整齐列阵。戴子骞的声音遥遥在玄天宗传开,他没多耽误,很快结束开场词。 随着一声「开始」,殿宇内熙熙攘攘,如煮沸的汤水,瞬间热闹起来。 戴子骞负责总值,如此大的节日不能擅离。庾采霜有放烟花的任务在身,须留在主殿随时待命。纪姜陪着贴身僕人品巧果赏烟花。只孟观许和景桓不参与这场热闹的节日,提前退场。 时婉留意到秦飞飞留了下来,闪身朝景桓离开的方向追去。 今年的巧果由于造型精巧可爱,内里添加了不同口味的花酱,意外被抢食一空。 「看到瑶光星君的宠仆没?模样倒周正。」 「别管模样了,想想人家的手艺。听说今年的巧果就是人家改进的,味道真不错。哎哟,怎么没了?谁这么缺德都给拿光了?不知道留点?」 「难怪瑶光星君把持不住,我辟谷多年,最近也没忍住敞开了吃。」 「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妙人竟然出自合欢宗那样的门派,当真英雄不问出处。」 此刻的秦飞飞很苦恼,之前她不过是在膳房引起关注,无论做点什么都会接收到视线。如今公开露面,几乎所有在场的弟子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本想混迹在人群中吃吃喝喝的她,在试图低调无果后,只能跟景桓一样提前退场,准备去视野开阔的半山凉亭赏烟花,看鹊灯。 半月皎皎,照得青玉地砖莹有柔光。秦飞飞走得并不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离开主殿没多远,原本一个人的脚步声慢慢变成两个,于黑夜里叠加在一起,越来越显诡异。她走得快,身后的脚步便快,她停下来,身后的脚步也停下。 秦飞飞不敢回头,暗道不会是撞见鬼修之类的东西吧。不能想,越想越害怕,到底是谁故意半夜跟着她? 不一会儿,身后停下的脚步声蓦地再度响起,秦飞飞心中一紧,迅速拔腿狂奔,同时打开腕间储物铃摸索玉佩,准备随时联繫庾采霜。 指尖还未碰到玉佩,肩膀攀上一条手臂。慵懒明净的声音贴上耳畔,「小飞飞,跑这么快,不等等潇兄?」 第69页 与此同时,远离喧闹的瑶光殿外,时婉攥紧手中画像,闭上眼睛做最后的挣扎。数息之后,睁开眼睛目光坚定的她,踏着月光,迈腿朝目标走去。 第32章 原来如此 只那随性的语气, 秦飞飞便知道来人是谁,原本对未知的害怕瞬间烟消云散。 她扭过头,对上司空潇那双在夜里依然莹莹发亮的桃花眼, 绛衣赤发,是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看清他的表情, 秦飞飞的眼神瞬间由欣喜转至微嗔, 「潇兄!你吓死我了!」 司空潇咧开嘴, 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想给个惊喜,哪知你胆子这么小。」 秦飞飞心想那是因为司空潇没被恐怖片荼毒。天知道她走夜路听见脚步声,能联想到多少可怕的画面。 平復一会儿气息, 秦飞飞顺手收起储物铃。司空潇的目光落在她左腕的储物手鍊上,悠然扣住她的手指,拉近手腕仔细瞧那根系满银铃的红绳。 辨清楚红绳的材质,司空潇双眸一亮,由衷赞嘆,「好东西呀!谁给你的?」这种东西,以秦飞飞的修为,肯定没法靠自己拿到。 储物手鍊?秦飞飞收回司空潇扣住的手指,扬手转动下手腕, 月光下银铃轻晃,发出细碎轻柔的铃声。她也觉得是好东西, 生活品质直线提升。 「瑶光星君给的。」 司空潇微眯着眼睛,「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谁?说的什么?秦飞飞疑惑望着他。 「顺耳听到的, 不是很细緻, 大约宠仆之类。」司空潇眼神带着探究,表情颇有些意味不明。 「当然不是!」秦飞飞杏眼圆睁,「谣言!」 她这「断袖宠仆」的人设, 已经如此「广为传颂」?顺耳都能听到? 司空潇努嘴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他昂扬起头,垂下桃花眸,语气懊恼,「哎,本来还以为这次给你带的东西不错,这样一比,也就那样吧。」 来都来了,还带东西,「是什么?」 她仰着头,眼神里满含期待的模样倒映在司空潇垂下的眼眸里,后者忽然展开灿烂的笑容,「这个!」 司空潇拇指与食指併拢,捏着一枚顶部镶嵌豌豆大小透明圆珠,通体银白雪亮的戒指,递到秦飞飞面前。 透明圆珠在月光下流光逸逸,这是?她的视线越过戒指,疑惑地望向司空潇。 「上次提到的,你应该会喜欢的好东西。我拿到了。」桃花眸骄傲地两眨,仿佛在邀功。 秦飞飞没记错的话,当时司空潇说的是「想拿到,须得费点功夫」,所以他费了多少功夫,这枚戒指又是做什么用? 「试试看?」司空潇拉过她的指尖,眼神在腻白修长的手指和戒指上往復。这手指也太细了些,他已经凭印象做到最小,好像还是有些大? 秦飞飞赶紧抽回被司空潇捉着的指尖,「我自己来。」 她将银白雪亮的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大小刚好,「储物戒吗?」奇的是明明打入灵力,戒指只顶端的透明圆珠一亮,却并未打开储物空间。 「你猜?」 秦飞飞将手背凑到眼前,豌豆大小的透明圆珠即便在黑夜里,也时不时闪过月色般静谧的柔光,「夜明珠?」 司空潇脸上浮上笑意,「再猜。」 秦飞飞略微思索,将戒指送到嘴边,伸出舌尖掠过圆珠。没有味道,不像能吃的。 司空潇见她郑重地尝了水灵珠的味道,原本恣意慵懒的表情一怔,「小飞飞,你在做什么?」 「我看看能不能吃。」万一是绝世调料呢? 司空潇简直哭笑不得,这是戒指,她怎么会觉得戒指能吃。脑袋瓜子里塞的都是什么?这样就算猜到明天也猜不中。 不是储物戒也不能吃,超纲了。 「戒托上的是水灵珠,被水灵珠接触过的水,浊息涤盪一清,蕴含少许灵力。」 不用司空潇多说,秦飞飞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从现在起,她戴着戒指的左手就是可以点石成金,不,就是可以将寻常的水化为灵水的「神之左手」,四捨五入,以后她就是移动的灵泉,行走的灵溪。 「潇兄」,秦飞飞声音有些肾虚,「这个戒指打算多少灵石卖给我?」司空潇说过要高价卖给她,她真的很想要,但显然也买不起。问个价,也好死心。 司空潇本意是见面礼,哪能真是「卖」给她?然而听她这么一问,桃花眼笑成飞扬的两道,「不多不多,拿做菜来抵,小飞飞你看着开价。」 还能用做菜分期付款?秦飞飞指尖摩挲过水灵珠,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醒。不过这倒给她打开了思路。 虽然不清楚水灵珠这样的东西到底值多少灵石,不过直觉该是贵重的。这样的话,无偿吃她三年怎么样?修仙界一日只吃早午两顿,那就……「两千道?」零头抹了吧,比较好记。 司空潇唿吸一滞,他让秦飞飞开口,就是存心让她钻空子,哪怕只一道也没关系,结果这老实孩子开口就是两千道,这是打算把自己卖了吗? 见他表情严肃,瞳孔微缩,秦飞飞忽然觉得是不是报少了?毕竟菜值几个钱,她随手就做了。那再加三年? 她试探,「四千道?」 司空潇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忽然还翻倍了? 还是有点少?谁叫她一穷二白,浑身也就手艺能堪小用。 第70页 「六千……」 「停!可以了。」司空潇丝毫不怀疑,再不制止,秦飞飞能一直加下去。怎么会有这么老实的孩子,以后要是让秦飞飞做生意,没有个精明的帐房先生,没准能入不敷出亏掉老底。 秦飞飞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超十年。她抬起手臂,又仔细摩挲了一阵水灵珠,心想赶紧试试才好。 「加上之前欠的,一共六千零八十九道。」司空潇咧开嘴,嚯,一夜暴富。 「嗯。」秦飞飞应下,她也记着呢,「我打算去半山凉亭看一会儿的烟花,潇兄要不要一起?」 司空潇抬头望一眼那隐匿在夜色中,只露出飞翘四角的凉亭,「是那儿吗?」 秦飞飞只能看到他指着山上某个方向,该是凉亭的位置,只不过这半黑的夜里,苍山与树木都被笼上暗色轮廓,司空潇是怎么看到凉亭的? 「应该是,这么暗我看不清。」 「看不清没关系,我们去确认下。」司空潇亲热地挨过来,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嗯?这么软这么细? 秦飞飞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向着半山凉亭的方向飞去。 风声在耳畔唿啸,脚下悬空,浑身只腰背着力,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她本就有些恐高,这会儿哽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挨着司空潇的手下意识抓紧他后背的衣袍。万一不慎跌落,起码手中还有点依靠。 少倾,双脚着地,秦飞飞灌了一嘴夜风,这才松开攥紧司空潇衣袍的手,顺手在刚抓过的地方捋平。 黑夜里看不清,她还当司空潇身上的绛色长袍,会如她身上的仆装一样,稍用力就会抓出褶子。 司空潇原本放松的身体,在秦飞飞手心反覆抚过后背时僵成一根木桩。直到那双手的主人觉得「应该」捋平了,退开几步,司空潇才渐渐能活动手脚。 他表情有些古怪地望着秦飞飞,「你平时,就是这么和瑶光星君相处的?」 怎么相处?秦飞飞面露不解。 司空潇定定注视她无辜疑惑的眼神,忽然轻哼浅笑,以指节蹭蹭自己的鼻尖,「没事。」 清晨才在此地同庾永安和时婉见过面,没想到晚上竟然能见到司空潇。秦飞飞手握红漆扶栏朝半山下望去,主殿方向灵火通明,如同暗夜里绽开的绚丽奇花。 瑶光殿。 景桓正闭目调息,察觉到生人靠近,指尖轻弹,一道结界当即落下。 时婉并未察觉,直接撞上,额头被灵力侵蚀,疼得她尖叫着后退倒地。 结界警告式地划过一道闪电,虽然无声,却让跌坐在地的时婉浑身一缩。 心口剧烈跳动,她平復气息,勐地抬头扬声,「瑶光星君,小的有悬赏画像的线索。」 四野空旷,她的声音仿佛撕裂夜幕的利刃。时婉觉得指尖扣得手心生疼,下一秒,视线里出现一抹玄色身影。 跌坐在地的她顺着高挺的身形向上望去。雪色捲云纹暗夜鎏光,月光笼上景桓脸部轮廓,更显凌厉矜贵。 对上那双冷厉的眸子,时婉觉得她随时会覆灭,又热切地希望在这目光下焚烧殆尽。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希望那双眸子因她而凌乱、疯狂! 「说。」 景桓这声命令让时婉激动得浑身发颤,瑶光不知道画像里女子的身份,秦飞飞那个废物竟然真的没有暴露! 她举起手臂,打开画像。月光下,画像里的女子身量高挑杏眸盈盈,长发披散至腰。 时婉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的师弟,您的贴身僕人,不叫秦飞。她本名秦飞飞,跟小的一样是女子。随我和师兄进入玄天宗前,她剪短了头髮,换上男装。合欢宗弟子身上必有粉色,秦飞飞进玄天宗前,惯穿粉色外批!」 她一口气说完,语气没有任何停顿,正因为急于让真相大白于眼前。 景桓在听到秦飞飞是女子时心跳漏停半拍,及至剪短长发,惯穿粉色外批嗡嗡落入耳中,脑子里画面忽然连成完整一段。 山洞里,盯着他时眼神明亮惊愕、眨着眼睛问他需不需要找人帮忙、生不出火时的懊恼尴尬、馋烤赤炎蛛时目光灼热、抛下他时不甚在意…… 宗门里,被荧赫推过来撞入他怀里时杏眸璀璨惊恐、被问及是否有姐妹时眼神闪过窃喜、古井旁抱着水桶面色苍白神色惊惶…… 因为试探之下碰到的那处「似是而非」,他忽略了太多细节。心跳重启,景桓伸手抓过时婉手中画像。 一时间,秦飞飞的模样与画像里女子的面目重合在一起,他喉头滚动,强压下心中激盪,「知道了。」 时婉不可置信,知道了?什么意思,提前知道还是这会儿知道? 「星君,小的敢以性命做保,秦飞飞她一开始根本不想做您的僕人,还求着仲德星君指派别的僕人伺候您!」她声音急切,上半身因此而上挺,仿佛想靠眼前人更近一些。 不想做他僕人吗?合欢宗弟子,故意夺他阳元,难怪不敢暴露身份。他的着装不难猜出玄天宗星君身份,只是不知秦飞飞为何会知道他出事前是纯阳之身这件事。 一次落跑,二次还能在他眼前伪装这么久。枉他竟然相信了她姐弟的那番说辞。 「星君!小的奉上线索,不为百万灵石,只想伺候星君!」时婉早计划好,百万上品灵石固然好,可是比不上做瑶光星君枕边人。只要把人勾上手,何止灵石?到时候还不是天材地宝任她挑选? 第71页 景桓此刻必须立刻见到秦飞飞,他倒要看看,这个竟然敢隐瞒、欺骗到他头上的小东西,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不需要僕人,确定是她之后,百万灵石爱要不要。」 时婉没反应过来,景桓的身影已经消失。她跪坐在地,望着手中空空如也,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毫无价值的交易。 她猜得不会有错,秦飞飞一定就是瑶光星君要找的人,事实会证明她是对的。 做不了瑶光星君的僕人没关系,她还可以用百万灵石换瑶光引荐给其他星君。做人不能目光短浅,她的目标从来不是灵石。 半山凉亭。司空潇抱臂斜倚在亭柱旁,目光从主殿收回,落在秦飞飞的侧颜上。 「听说你的厨艺在整个玄天宗出了名?」 秦飞飞脸上一红,好在夜色之下看不分明。夸她什么都没有比夸她厨艺更让她上头。 「大家太给面子了。」她眸色粲然,笑意直达眼底,微微扬起的嘴角勾起一抹俏丽。 桃花眼的目光从那双流光水漾的眸子滑过秀挺的鼻樑,落到她笑意盈然的嘴角,忽尔轻轻一颤。 「看来你很喜欢玄天宗。」 「喜欢。」除了必须完成任务拿到解药,以及时刻面临掉马风险这两点,秦飞飞喜欢这里应有尽有的食材和厨具,喜欢这里丰富的藏书,喜欢这里的广而全。 司空潇耸肩,「好不容易趁乞巧节,玄天宗上下放松警惕混进来。知道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专程来看我的?」她还以为,司空潇像上次一样,带着别的「任务」。 司空潇挑眉,「小飞飞是不是猜到,寿诞那日的事,与我有关?」 很难猜不到吧?他都已经开口提醒「藏好」,简直就是故意让她知道。 「嗯,猜到了。」 「我跟蛇妖混在一起,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真对她不轨,早一口把她给吞了。何况修为低微清贫如她,鬼都看不上。 摇摇头,「不怕。」 司空潇忽然咧开嘴,笑意灿烂,「我是妖喔。」 是吗?她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呵呵,抱歉,因为早就知道。 「那我可以看看你的原形吗?」九尾狐妖,到底是什么模样? 司空潇笑容定住,竟然想看妖的原形?还真是一点都不害怕。「你好歹是修士,看到妖不应该喊打喊杀吗?」 啊?她以为在这个世界,凡修和妖怪是和平共处的。原来不是? 秦飞飞表情认真,「我现在不是修士,只是个想看潇兄原形的凡人。」这个世界的立场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好奇的平凡人类罢辽。 司空潇从她眼神里辨出的,没有强装镇定,只有澄澈。原本定住的笑容继续绽开,他松开手臂,后背离开亭柱,「那就看一眼吧……」 他走出凉亭,缓步绕到扶栏外秦飞飞的面前。桃花眼空前璀璨,四目相对,他忽然低声一笑。 颀长的身型在月光下点点化作与人等高的赤色狐狸。蓬松的橘红色毛髮根根莹润,耳尖、鼻尖、以及狭长的眼线,是比夜色还暗的玄黑。身后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翘起,自在招摇。 秦飞飞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狐狸,那尖尖的嘴,大大的茸耳,微微弯起的金色眼睛,以及根根分明又蓬松莹亮的皮毛,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审美上。 她下意识地喃喃,「真好看……」 司空潇的眼睛眯成弯弯两道,嘴角咧起。狐狸笑起来的模样,该死地可爱。 「我可以摸摸你吗?」秦飞飞心痒手痒得厉害,快答应快答应!她终于体会到评论里那句「好想rua司空狐狸的九条大尾巴!」是什么感受。 司空潇眯着笑眼点点头,看都看了,摸一下而已。 秦飞飞眼神亮如辰星,她深吸一口,踮起脚尖,伸手摸上狐狸的脑袋。 果然好软!啊啊啊……舒服到好想整个人贴上去啊啊啊! 司空潇舒服地眯起眼睛,低头脑袋在她脸颊上蹭蹭。 柔软,痒。秦飞飞笑着缩回脖子,捧开狐狸的脸,「别闹」。 好可爱啊!谁能拒绝这么大的毛茸茸呢? 被捧着狐狸脸的司空潇仍旧咧着嘴,露出狡黠的尖牙,「小飞飞,狐狸的头,不可以乱摸哦。」 主殿热闹非凡,有那手快囤了不少巧果的弟子,被搜刮出来所有存货;有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调笑对方每年在鹊灯上换个名字;也有女僕私下聚在一起,比较着谁的鹊灯更加精緻。 灵火在半空中亮如白昼,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徜徉在节日的氛围里,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即将绽放的烟花,期待鹊灯能把心上人带至他们身旁。 景桓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主殿,唬得戴子骞险些一个灵力打出去。「是你啊,下次打个招唿。」他险些以为妖物来袭。 景桓环顾四周,整个主殿没有秦飞飞的身影,亦察觉不到她的气息。「秦飞在哪里?」语调冷极。 庾采霜扭过头来,留意到景桓此刻凌冽的表情下,眼神暗流涌动。 纪姜弹掉指尖的巧果碎屑,不紧不慢开口,「太多人盯着,不自在,走开了。」 景桓扫他一眼,转身道:「你跟我来。」 纪姜指尖一顿,怎么,不是找宠仆么?唤他做什么?以帕子擦过手指,他起身跟上景桓。 第72页 「去哪里?」纪姜有些无奈,这都绕到主殿后面,景桓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一直走在前面的景桓忽然掉转过身,两步来到纪姜面前。 对上他隐忍的眼神,纪姜心里一突,怎么了? 「之前秦飞风寒,给她把脉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假如是女子,纪姜应该能探出来的。那名合欢宗弟子的话,不可尽信。 原来是这件事啊。纪姜松出一口气,斟酌一会儿,他谨慎开口,「秦飞的脉象有些奇怪,明明是女子体虚的滑脉,同时又伴有一股凌厉强势的男子脉力。按说应该是女子,偏偏又是男子……」 说到这里,纪姜的目光飞快扫一眼景桓,「我当时就提醒过你们,不要纵慾,合欢宗的功法讲究阴阳调和,男子同修,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果不其然,脉象紊乱。不过他本身不觉得身体有何不妥,想来暂时问题不大。」话刚说完,他的髮丝无风自动,周遭灵力激盪,竟是景桓修为外放。 怎的忽然放出灵力?「难道是他或者你的身体出现什么不妥?」纪姜试探。 「无事。」景桓垂眸转身,一时间教纪姜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纪姜提起嗓门,「有病早些看啊!别忍着!」 景桓离开主殿,在无人的地方静立许久。终于,他睫羽微动,灵力再次运转。 冷淡疏离的声音自秦飞飞腰间玉佩传出,「你在哪里?」 第33章 鹊灯之上 秦飞飞这会儿正蹲着, 仔细瞧狐狸那对仿佛穿着黑色袜子的前爪,脑中莫名想到司空潇束着卷草纹的玄色护腕。黑色袜子、玄色护腕,挺配。 乍然听到景桓的声音, 她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仰头对着司空潇竖起食指在唇边比出个噤声的姿势, 这才连通玉佩, 「星君, 小的在半山凉亭。」 「别动,我来找你。」 联繫被切断,秦飞飞盯着手中铜钱大小的玉佩, 忽然想到,景桓这会儿过来,岂不正和司空潇对上? 狐狸原形的司空潇朝她眨眨眼,说好了看一眼,他竟然给秦飞飞仔仔细细瞧了好大一会儿。 明明胆子不大,半夜听到脚步声都能发足狂奔,竟然不怕妖物,面对他的原形也「爱不释手」,秦飞飞当真奇怪得有些可爱。 褪去原形后的司空潇正了正护腕, 笑眯眯地盯着秦飞飞,「看好了没?」 看好了, 但没看够,也没摸够。「嗯, 下次还有机会看吗?」 「这么快就约下次?」司空潇含笑将赤色的蓬松长发撩至身后, 「给你留的东西还在吗?」 那团赤色毛髮?「在。」 「好,还想再看的时候就燃掉它,我会来找你。走了。」 诶?不考虑见下你的西批吗?没等秦飞飞说「再会」, 红色身影瞬间隐没于黑夜。刚才还因为司空潇的存在而「活色生香」的夜幕当即恢復静谧。 回味了下那柔软光滑的手感,秦飞飞有些遗憾这次没摸到蓬蓬的大尾巴,也不知道下次再看到狐狸原形是什么时候。她方刚转身,景桓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 玄衣入夜,墨发高束,雪色捲云纹样耀目。他如此莫名其妙骤然出现,连带着周围温度都凉上几分。 这人怎么来得这么快!他看到司空潇没?秦飞飞眼神里闪过瞬间错愕,「星君。」 就在此时,主殿方向传来声声鸟啼,夜空如同奼紫嫣红同时绽放。 浓郁的夜色里,绚丽夺目与色彩斑斓的烟花闪耀不同颜色的光芒。秦飞飞激动地扭过头,等到了!由庾采霜灵力灌注的符篆在半空炸开不同形状。有结满果实的参天大树、兔子弯腰在捣药、妍丽的鲜花瞬间绽放、彩蝶花间起舞…… 用灵力做成的烟花竟然是可以动的!仰头望着漫天绚烂的一幕,看着那昙花一现的千姿百态消逝于更炫目的烟花中,秦飞飞一时间百感交集。 火树银花,烟花之所以让人期待,正因为开到极致又瞬间凋零,才让见过此景的人念念难忘。 「星君,玄天宗的烟花果然很美……」秦飞飞终于理解康顺谈及宗门烟花时,为何会双目发光。她从未见过如此一浪高过一浪,让人没有任何喘息机会的璀璨。 夜空中让人眼睛捨不得挪开的烟花没能吸引景桓的视线,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秦飞飞身上。 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以为见到秦飞飞,会首先问她为什么。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他修炼纯阳功法,为什么在山洞等着受伤的他,可当真见到,不知为什么又问不出口。 秦飞飞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女子,莫名其妙出现,稀奇古怪离开,若当真受人指使,为什么又自投罗网?为什么明知他在寻她,却躲得这么彻底? 他会吃了她不成?就那么可怕? 之前秦飞飞在明,他在暗。如今调转过来,那么接下来他要弄清楚,秦飞飞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要看看,这个女子在他面前能装多久。 秦飞飞看得尽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景桓亲跑一趟,该是找她有重要的事情。 她恋恋不捨地收回望向烟花的目光,飞快瞥一眼景桓,才发现景桓正定定望着她,目光有些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看烟花啊,看她做什么?秦飞飞正色,「星君找小的有事?」 第73页 景桓抿唇,不一会儿沉声开口,「无事。」 无,事,你,闹,呢? 「嗷,原来是来看烟花的啊?哈哈。」看谁尬得过谁。她索性不再看景桓,只凝神望向绚烂的夜空。每一个炸开的烟花,都是庾采霜亲手做的,可不能错过。 鹊鸟纷飞的烟花升空,秦飞飞忽然想到,庾采霜给过她一个烟花符篆,之前未到节日,不便燃放,这会儿时机正好。 从储物铃里取出烟花符篆,秦飞飞来到扶栏旁,凝神运起灵力,通过指尖注入符篆。燃! 三角形符篆安安静静呆在她的指尖,无事发生。再试!毫无反应。她好像,没能用灵力将符篆点燃…… 连烟花都点不燃,太辜负荧赫星君的心意了。秦飞飞指尖勾着符篆,默默收拢至手心,嗯,只要没人留意到她的虾,她就不虾。 景桓的目光一直留意着她的小动作。眼看着她取出烟花符篆,注入灵力,泥牛入海。 啧,真没用。 他上前来到扶栏旁,朝秦飞飞伸出手掌。 什么意思?「星君要糖吗?」 景桓蹙起眉头,他朝她伸手,难道只为了糖?「符篆。」 哦。秦飞飞有些不舍地将手中符篆交给景桓,就算燃放不起来,收起来做纪念也好,景桓要它做什么? 三角形的符篆在秦飞飞指尖显眼,到了景桓指尖看起来小了一圈。他睥一眼紧紧盯着符篆的秦飞飞,将手臂伸出凉亭。 叠得整齐的符篆转眼被灵力点燃,下一刻,雪白的烟花朝半空跃去。从小小的、蜷曲的翅膀,一点点变大变宽,直至完全展开,秦飞飞画的那对有着柔软弧度以及饱满羽毛的翅膀完全绽放在夜空。 简单得令人髮指,与庾采霜制作的线条丰富、画面繁复的烟花完全不同。秦飞飞只短暂地羞耻了一瞬,很快便被那如雪覆盖的羽翼烟花吸引。 为了让线条简约的羽翼更加饱满,庾采霜在画中注入大量灵力,因此这枚烟花符篆也更难点燃。 画过无数次翅膀的简笔画,秦飞飞还是第一次在夜空中看到如此震撼的画面。她目不转睛盯着闪亮的羽翼,直到它彻底消失。 景桓只瞥了眼那显然画风不同的烟花,很快仍旧目光触及秦飞飞的侧颜。 山洞里的她,长发披散蒙着玄布望着夜色目光出神;眼前的她,乌髮高束仰望烟花眼神璀璨,两个人影合二为一,眼前人从未有过地清晰,仿佛此前岁月里的单色调第一次在某个人身上晕染开浓烈的色彩。 鬼使神差地,他唤了声,「飞飞」。 凝神于烟花的秦飞飞微微侧过脑袋,目光仍然与漫天的绚烂胶着,「诶」。 景桓长睫轻颤,不再作声。 秦飞飞等着他的下文许久没等到,待到烟花燃尽扭头看他,才发现景桓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着红漆扶栏,正低头沉思。 「星君,刚才叫小的有事?」 景桓抬眸,漆黑的丹凤眼乌色沉沉,他本想说「无事」,又觉得同样的话刚说过,应该换个说辞。 「你手上戒指哪里来的?」 他从刚才秦飞飞取符篆的时候就想问,水灵珠为蚌妖结晶,往往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也只诞出一颗,蚌妖将其视为族中珍宝。对修为低微的修士而言,这种净水注灵的宝物十分有用,对修为较高的修士而言则用处不明显。 获取水灵珠于他而言不算很难,但对秦飞飞而言,显然不可能靠修为得手。 秦飞飞低头扫一眼指间戒指,心道怎的景桓这么敏锐?大半夜的身上多件首饰也能看出来。 「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送得起这种东西的,定然不是普通能力的朋友,或者是指使者的赏赐呢? 稀奇,景桓竟然会追问,以前很少见他对一件事揪着不放,「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 「刚认识没多久就送礼物?」而且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显然有古怪。 「星君刚认识小的,也送了礼物。」秦飞飞抬起手臂,在他面前手腕轻晃。银铃声声,细碎动听。 景桓:……那能一样?这是他赏她的,算不得「礼物」。所以谁送的这件事不愿意说? 秦飞飞:呵,面对景桓果然不用客气,稳扎稳打直接怼回去。 僵持不一会儿,景桓忽然开口,「鹊灯还是近了好看。」 秦飞飞恍然,离这么远估计一会儿看到的是座灯桥,若是凑近了,鹊灯的画面应该更加壮观。 「那我们去主殿看吧?」她跃跃欲试。烟花这么绚丽,鹊灯环节放在最后,必然震撼人心。 景桓眼尾上挑,说的是「我们」。 烟花结束之后很快就是放鹊灯,不再耽误时间,景桓当即祭出破妄。 黑色剑身浓似泼墨,沉过黑夜,只两侧剑锋银光烁烁。 秦飞飞见他一声不响祭出本命剑,脑子忽然短路,完了!景桓要杀她灭口!一剑下来,她会从中间被噼成光滑笔直的两半,死透了血溅凉亭,尘归尘,土归土…… 「上来。」 嗯? 破妄剑身已悬浮半个台阶高,伸展至半臂宽,景桓迈腿立上剑身,俯视眼神逐渐由惊恐变作迷茫的秦飞飞。 小东西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原来不是要动手。秦飞飞咽下喉咙里的干涩,她都快被逼成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第74页 上前两步来到破妄剑旁,秦飞飞陷入沉思:所以景桓杵在剑身中间,是希望她站前面,还是站后面? 见她盯着破妄发愣,迟迟不愿上来,景桓莫名烦闷。怎么?怕他怕到连同乘都不愿意? 「星君是想小的站前面,还是站后面?」不懂就问,免得出错。 原来是不知道站哪里。「随便。」 见秦飞飞盯着他的双脚有些犹豫,景桓恍然意识到他此刻的位置让她不知如何抉择。所以共乘飞剑的时候,女修应该站前面还是站后面? 景桓蹙眉后退两步,让出身前的位置。秦飞飞当即上前,笔直站上破妄,与身后的人离着小半臂远。 黑夜里的视线于景桓而言依然清晰,前方的人身量秀挺,束起的马尾下,丝丝绒发露出,软软贴着细腻的后脖颈,好似只要轻轻一掐,修长的脖颈就会立即在掌心断掉。 甩掉脑子里那些诡异的想法,景桓迅速御剑。他的速度极快,急速升空过程中导致的超重感让秦飞飞短暂头晕,待到破妄朝主殿方向快速飞行,又整个人后仰,后退半步险些踏空。 钉在破妄上的景桓没想到秦飞飞好好地站在飞剑上,也能晃成这样。莫不是故意的? 他双手扶住倾倒过来的肩膀,沉声道:「站稳了。」 勉强稳住身形后,秦飞飞高扬起头,只一双眼睛盯着半空明月。哪怕知道暗夜里看不到升空后脚下的风景,她也不想低头去瞧。 手心里的两侧肩头触觉柔软,扬起的马尾末端随风轻扫手背。景桓盯着那纷扬起舞的髮丝,蓦地觉得手心、手背、心里头,都有些痒。 秦飞飞调整好姿势站定,微微扭动肩膀,以动作提示景桓,可以松手了。 「别动。」就这样扶着。 好叭,鳖动就鳖动,反正也快到了。 主殿广场,弟子们推杯换盏,就着灵露欣赏漫天繁花开遍。有那两情相悦的男女,早在烟花升起时,已经寻了僻静之所互诉衷肠。烟花绽放过后,欢唿声四起,所有人虽意犹未尽,更期待接下来的放鹊灯。 主殿观礼台上,庾采霜刚将几大匣子烟花符篆全部放完,些许疲惫涌上全身。刚才在空中看到了秦飞飞画的那对羽翼,虽然简单,意外好看。回头可以让她再多画些别的式样,不如来年就做类似的烟花。 恰在此时,破妄从天而降,一个急停,落在戴子骞和纪姜中间。景桓面不改色,秦飞飞却已经面色煞白。下降那会儿,失重感袭来,极速的一起一落,她快要吐了。 戴子骞、纪姜、庾采霜见她面色苍白眼神失焦,歪歪扭扭从破妄软脚下来,眼神一致落在景桓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对秦飞做了什么? 景桓垂首盯着她,「你怎么了?」 秦飞飞抬眸瞧见他分明蹙着眉头,额心那道红痕却越发艷丽,无力地摆摆手,「星君,下次开慢点,小的晕车,不,晕剑。」 景桓原本沉冷凝肃的表情,此刻更像是掉入极寒领域,整个冰封。 戴子骞向秦飞飞投来关切的目光,庾采霜已上前几步来到秦飞飞身旁,却见纪姜憋笑朝景桓扔去一个白色小瓷瓶。「可以给秦飞吃颗这个。」给或者不给,是景桓的事。 接过纪姜给的瓷瓶,景桓在手心倒出一颗橙色小丸,捏着递到秦飞飞面前,「张嘴。」 这是要餵她?谢谢,但没必要,生活能够自理。她抬手从景桓指尖扣过橙色小丸,仰头丢进嘴里。橙色丸子入喉,一股清爽直冲颅顶,所有晕眩不适瞬间消弭。秦飞飞解脱地喟嘆一声,朝纪姜感激点头。多谢天枢星君救她小命。 景桓瞥一眼空空的指尖,垂眸将瓷瓶收入储物戒,头也没抬地开口,「开始放鹊灯了。」 果然,主殿广场缓缓升起一盏盏鹊灯。白纱覆着竹笼,鹊形的鸟灯腹中灵火闪耀。所有修士都用足了劲,凝出灵火投入鹊灯。灵力越足,鹊灯越亮,在空中停留得也越久。 接下来,灵火会带着鹊灯飞向夜空,全宗门的鹊灯在空中架起一座比之银河更近,更有烟火气息的鹊桥。也只有人数众多如玄天宗,才能在乞巧节这一日,造出如此奇观。 秦飞飞朝广场望去,此刻不区分弟子或是僕人,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殷殷期许,捧着亲手制作的鹊灯,将希望托举。 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鹊灯点点朝空中攀升,暗夜之下,如深海里莹莹发光的水母,朝海平面游去。 戴子骞从储物戒里取出一盏鹊灯,注入灵力后抛向空中。鹊灯似有生命般,张开翅膀率先遥遥飞去。 秦飞飞有些想像不出来,戴子骞的心上人会是什么模样。站在一旁的庾采霜压低声音,「仲德每年都会在鹊灯上写上亡妻的名字,不过夫人就算转世,又哪那么容易投入仙门,刚巧让他遇到。」 承着希望的鹊灯如风起的蒲公英种子,莹莹发光,漫天飞舞。景桓的目光随意扫过,忽然凝在某盏鹊灯之上。 他指尖微动,那盏鹊灯悠悠朝观礼台的方向飘来。随着鹊灯的转向,人群里很快有身影随着鹊灯漂浮的轨迹追过来。 秦飞飞起先尚未留意到,直到看到某盏鹊灯肉眼可见地靠近,才觉出奇怪。她扭头留意各星君的表情,才发现庾采霜、纪姜、戴子骞的目光都若有若无落在景桓身上。 第75页 鹊灯来到近前,景桓伸手一把扣住。 不远处,康顺冲出人群,在看到鹊灯落入景桓手中时,眼神里惊恐蔓延。他半张着嘴,目光在景桓手中的鹊灯和秦飞飞身上来回,忽然掉转头急急往回走。 景桓抬起手,原本想隐入人群的康顺不受控地朝观礼台飞过来,狼狈地落在秦飞飞、景桓、庾采霜面前。 忽然朝几位星君飞去的康顺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原本凝神瞧着盏盏鹊灯的弟子、僕人们,纷纷目光调转,落向观礼台。 「这盏灯是你的?」景桓的语调由于不带任何感情,反而让人心生未知的恐惧。原本想否认的康顺张了张嘴,终于认命似地垂下头,「是。」 秦飞飞不明所以,只视线掠过鹊灯时蓦地顿住。鸟腹上,「秦飞」二字方正含蓄,显然用上了十分的认真。 主殿广场上,有的人手里还托着鹊灯,有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被带至观礼台上的人犯了什么事。膳房厨子们看到出事的是康顺,一个个紧张起来。 康顺原本不想放鹊灯的,他心中朦胧藏着的那个人,不允许他把名字写上鹊灯。明知不可能,也就没必要寄希望上天帮他牵线搭桥,只要能时不时看到,就很好。 然而人终归是贪心的,或许呢?或许有一天他心中那个人离开瑶光星君,转身将视线投向他? 他将心心念念的名字偷偷写上鹊灯,在无人的角落放飞,只希望寄託美好姻缘的鹊桥里,有一盏他的心愿灯。可是,鹊灯才只飞到一半,就不受控地向观礼台飞去。 他知道那上面有谁,焦急地去追,却发现就算追到,也夺不回来。他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念想,终于还是让属意的人知道。 清秀端方的康顺抿嘴苦笑,忽然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向秦飞飞。年轻人的脸上是放下恐惧与羞愧后的坦然,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就是喜欢那双杏眼里的明朗笑意,喜欢那双素手做出的每道佳肴,喜欢纯挚的真诚与十足的用心。 秦飞飞呆立当场,只能迷茫地回望康顺。她在一众厨子中的确和康顺走得更近,但主要因为康顺身上带着读书人的端庄自持与礼貌周到,对方什么时候弯的她怎么没有发现?这就是纯爱文的影响吗? 戴子骞、纪姜、庾采霜等眼尖,早在鹊灯飞向观礼台时已经看清灯身上「秦飞」二字,由此不难想到某人为什么会单独挑出这盏鹊灯,又将鹊灯的主人拎上来。 景桓的视线落在康顺与秦飞飞对视的目光上,没来由地从丹田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他蓦地手上用力,精緻的鹊灯瞬间被黑色灵火点燃,眨眼化作齑粉。 戴子骞、纪姜、庾采霜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瑶光!」 什么情况?骤然紧张的气氛让秦飞飞跟着毛孔紧缩,即便修为低微如她,也能感觉到方才景桓使出的灵力有些不对劲。 康顺眼看着那盏倾注了他卑微期望的鹊灯在景桓手中灰飞烟灭,痛苦地闭上眼睛。 漆黑,无一丝光线投入的眼眸漠然盯着紧闭双目的康顺,景桓忽然倾身凑到他耳畔,以只有对方能听到的低沉声音,一字一句,「我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肖想。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滚!」 第34章 会变不幸 康顺也曾感受到过恶意, 然而瑶光星君此刻散发出来的,毫无怜悯的暗黑气息,切实地让他几乎要臣服在地。 「秦飞, 先将你家主子送回瑶光殿。天枢,劳烦你跟过去看看。」戴子骞眼神凝重, 语气沉郁, 显而易见地对目前的状况表现出紧张。 忽然被唤到的秦飞飞才反应过来, 康顺之所以出现在眼前,并非因为他作奸犯科,仅仅因为, 他放飞了写着她名字的鹊灯而已。 眼见紧闭着双目的康顺面色惨白,秦飞飞脱口而出,「星君,我们先回去吧?」主殿广场的人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眼前的动静有些大了。 倾身在康顺面前的景桓缓缓直起上半身,背影看来莫名寂寥,甚至比鹊灯被毁的康顺还要远离烟火气息的热闹。 许久,他调转过身,低头离开主殿。好好的星君, 竟是连御剑都没有用,双脚行走在回瑶光殿的路上。 秦飞飞默默跟上, 纪姜将贴身僕人留在主殿,随景桓离开。 「仲德, 瑶光没事吧?」庾采霜望着景桓离去的背影, 有些不太确定。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刚才这样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一盏写着秦飞名字的鹊灯而已。 「你也跟去看一眼。这里有我。」戴子骞也说不上有事没事,不过刚才没有酿出血光之灾, 情况应该不算太糟。 待庾采霜也追上去,戴子骞对主殿广场上不明情况的弟子与僕人们扬声,「继续。」 更多鹊灯纷纷热闹朝夜空飞去,仿佛刚才的动静并不存在。戴子骞来到康顺面前压低声音,「瑶光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直到景桓离开的这会儿,康顺才找回些神识,他咽下喉头的干涩,有些自嘲地将方才听到的话复述一遍。 戴子骞沉吟小会儿,「继续留在玄天宗于你而言可能有危险,我可以给你引荐至别的宗门,你是否有属意的去处?」 康顺惊愕抬头,迎上戴子骞异常认真严肃的眼神。 许久,他认命般地垂下头,「不用劳烦仲德星君,康顺自有去处。」 回瑶光殿的路似乎格外漫长,明明穿着同样的星君袍,秦飞飞却觉得,走在前面的景桓与身旁的纪姜和庾采霜,气息完全不一样。 第76页 纪姜和庾采霜的担忧与紧张透过表情和肢体动作尽数流露,秦飞飞默默放慢脚步,拉了拉一旁庾采霜的衣袖,求助般唤她,「荧赫星君?」 庾采霜瞥一眼跟在景桓身后的纪姜,随秦飞飞落在两人身后,压低声音,「何事?」 秦飞飞低声以气音问到:「刚才是不是很危险?」即使上次在瑶光殿,仲德星君和荧赫星君同时与景桓对峙,也没见两人表情如此凝重。 庾采霜就知道她要问的是这个,待景桓和纪姜走出更远,才低声回答,「瑶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刚才那种状况。」 从庾采霜接下来的话中,秦飞飞得知,景桓是玄天宗宗主观星老祖捡回来的孤儿。刚到玄天宗那会儿,没有任何记忆的景桓就像一张无知无觉,任人涂画的白纸。 「非要说感觉的话,就像是离群索居远离尘世的孩子,忽然闯入修仙宗门。」庾采霜凝眉缓缓朝前走。 奇怪的是,景桓虽然如同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却于修炼一事上天赋惊人,且受伤之后恢復速度异于常人。纪姜给他看过,却找不出这天赋的端倪。 有着执着追求提升修为,坚韧心性的景桓颇得宗主赏识,并迅速晋升为星君,甚至修为赶超孟观许。只是所有精力都花在修炼上的他显然性格并不讨喜。 「宗主对瑶光并不约束,即便瑶光偶尔行差踏错,也有宗门上下为其掩盖。这是我一直不能理解的一点。或许宗主太过惜才,是我不识大体了。」庾采霜摇摇头。 所谓的「刚才那种状况」,曾在景桓身上出现过好几回。 「你可曾见过黑色的灵力?」庾采霜问秦飞飞。 不清楚情况的秦飞飞摇头,她见过的太少,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是了,纯正的灵力从来都是白色,我也从未见过黑色的灵力,可它又的的确确是灵力……」庾采霜凝着眉,「每当瑶光的灵力变成黑色时,他的举止会变得嗜血且不可控。刚入宗门那会儿,我和其余几位星君还能够单独制止;到后来慢慢招架不住;及至如今,也不知道合力能不能够……」 这也是当初和景桓对峙,她思索过的问题。她和仲德联合起来,是否是瑶光的对手。 多年不曾出现过刚才那种情况的景桓,如今修为精进到什么程度,她并不清楚。万一景桓失控,她、仲德、天枢合力也制止不了的话,那么多弟子僕人在庆祝乞巧节,玄天宗危矣。 秦飞飞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她会觉得景桓使出的灵力不对劲,不仅不对劲,而且险些失控么? 显然,景桓身上有尚未解开的秘密,或许与「be」结局有关?若刚才景桓的险些失控当真因她而起……秦飞飞脸色一变,她可能无意之中触发了蝴蝶效应?! 走在前方的景桓浑身血液如在沸腾,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杀戮。又是这样!只要出现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的神识就会陷入混沌,于一片荒芜中渴望顺着毁灭的欲望不受拘束地漂流,直漂向时间的尽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别人在鹊灯上写上秦飞飞的名字会生气。乞巧这一日,所有人都可以把心上人的名字写上鹊灯,他没有立场阻止。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想看到那个写了秦飞飞名字的人?为什么? 他当然对秦飞飞感兴趣,想同她亲近,甚至与她做幻象里体验过的事。 在知晓秦飞飞就是山洞里的女子之前,只要秦飞飞留在他身边,不影响他修行,他允许秦飞飞去做想做的事。食修也好,採补也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干涉。然而为什么,知道秦飞飞与山洞里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后,他竟连别人的肖想都心如火焚。 为什么? 景桓顿住脚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纪姜也谨慎地停止跟随。 「天枢,什么情况下,会憎恶别人在鹊灯写下某人的名字?」景桓背对着纪姜忽然开口。他隐约觉得大概明白了原因,却仍不死心地还要问上一遍旁人。 纪姜哭笑不得,敢情眼前这位弄出那么大动静,把无辜的人吓个半死,连自己为什么会那样都没搞清楚? 「别人怎么样不好说,你的话,应该是重点由下半身,转移到上半身。简而言之就是,瑶光,你心悦秦飞。」 夜风吹起景桓的髮丝,玄色衣摆冽冽,他就那么站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犹如磐石。 纪姜心道这种事当真这么难以接受,需要缓这么久?缓到落在后面老远的荧赫与秦飞都跟上来? 庾采霜见纪姜和前方的景桓都定在原地,以为两人在等她们。「可以走了。」 纪姜摇头,是他不想走么?是景桓傻了,还在那想呢。就像很久以前这人刚到玄天宗那会儿,许多事情搞不明白,等搞明白了,总要呆上一阵。 不过他倒是喜欢景桓这种偶尔的「呆傻」,总好过直接放弃了解,只胡乱随心而动,一头扎入修炼。前者好歹像愿意学习的「人」,后者则像一昧追求修为的「怪物」了。 景桓孤零零站了许久,久到仿佛双脚已经扎根。 纪姜朝秦飞飞使个眼色,「去叫你家主子回殿吧。」一块杵着吹夜风,他们可杵不过景桓。还是得秦飞飞上,解铃还须繫铃人。 秦飞飞不愿意去。景桓吃醋会发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偏偏吃醋的对象还是她。这是怎样的人间疾苦? 第77页 不要靠近景桓,会变得不幸,会be。 庾采霜推推她,「去吧。」眼下她和纪姜谁都不如秦飞飞管用。 作为被赶着上架的鸭子,秦飞飞无奈上前,在景桓侧后方停下,「星君,回去吧?」 景桓僵硬的身躯一颤,仿佛干涸了千万年的诡藤终于碰见阳光和雨露,忽然甦醒。 等上好一会儿,仍然既不见朝前走,也没任何回应。 秦飞飞朝康顺和庾采霜望去,摇摇头。景桓不理她。 纪姜和庾采霜原本期待的目光浮上些许迷茫,连秦飞飞都不奏效吗? 「好。」景桓倏然开口,语调仍然寒冷,只似乎带了几分冰层下汩汩流淌的松动。 他转过头来望着秦飞飞,狭长的丹凤眸里染上月光,清雅的容颜第一次因为眼神不那么凌厉而显出几分温柔。 这种视线温和且坚定,只放在景桓身上却格外陌生。秦飞飞心口一突,忽然绝望地发现,她好像宁可景桓还像从前那样,桀骜、拧巴。 回到瑶光殿,纪姜和庾采霜只稍稍停留一会儿,便回了主殿。秦飞飞目送两人离开,望着那座由亮莹莹鹊灯架出的鹊桥,心里说不上来地难受。 替景桓、替司空潇、也替她自己。 她恍惚觉得,因为她的出现,整个剧情出现了不可逆的改变,而随之而来的结果,不是她这个「恶毒女配」的炮灰能够承受的。景桓与司空潇原本或许会在宗主寿诞之日遇上,却因为她的出现而错过。啊啊啊……她当时就不应该站在主殿前面傻愣着看戏,这样就不会被妖蛇盯上,不被妖蛇盯上就不会被荧赫星君救下,不被荧赫星君救下就不会被景桓抓到…… 多想无益,事已至此,怎么解决才是硬道理。 「飞飞。」景桓的声音自半掩的帘帐后传来,秦飞飞后背一激灵,转身小快步来到榻前。 灵火幽幽,照景桓五官分明。他墨发披散坐在榻上,长腿着地手肘撑在膝盖上,仰头望着走近的秦飞飞。 秦飞飞莫名被他瞧得有些心虚。「星君找小的有事?」 景桓找她无事,不过想看看她而已。 秦飞飞内心直嘀咕,叫了她又不说话,是要她猜吗?星君饿不饿要不要下碗面给你吃?呵呵,不争气的脑袋又来刷存在感,人家都辟谷了饿个头的饿! 「飞飞。」 好啦好啦别叫啦!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星君,小的在呢,有事您直说。」别这样黏黏腻腻飞来飞去,她心脏不好,容易吓出毛病。 「无事。」就是想看到她,叫她的名字而已。 秦飞飞:…… 「星君,无事的话,小的先去休息?」 景桓眼尾上挑,额心红痕摄人,目光潋滟逼人。今日休息得这么早? 秦飞飞为自己拙劣的藉口感到无奈,可是大过节的,她总不好丢下景桓这个「疯病主子」。 「好。」 虽然辨不出景桓语气里的情绪,秦飞飞还是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退到帘帐外。 隔着厚重的鸦青色帘帐、宽敞的堂殿、雕花屏风,秦飞飞躺在罗汉床上,反覆睡不着。啊啊啊……好烦!她将被子蒙在头上,剧烈的动作激得银铃细碎叮铛。 一帘之隔,景桓的视线透过窗棂望着那半弯明月,罕见地没有闭目调息。 天未放亮,秦飞飞就起身去古井洗漱,再转至厨子们休息的地方找康顺。昨晚的情况实在尴尬,她甚至没来得及跟康顺说句话。 收拾好行礼准备趁早离开的康顺刚出院子,就见到秦飞飞等在外面。他心中一盪,有那么瞬间觉得是不是梦境成真。然而仔细一想,又明白过来只是奢望。 康顺来到她面前,平復气息后温声道:「我要离开玄天宗了,去大伯那边。他是仙农门的长老,平日里待我极好。」所以不用担心他的去处,能来送他一程已然很好。 「为什么走?」秦飞飞没想到康顺竟然要离开玄天宗,「是瑶光星君的原因吗?」 康顺定定望着她,秦飞飞不知道他被赶出玄天宗? 见康顺没有反驳,秦飞飞心中腾起一股无名虚火。景桓这黑莲花!居然仗着星君身份赶走康顺!「我找他去!」 「不用,我本来也不想留在玄天宗。」康顺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笑意。仲德星君说得没错,继续留在玄天宗于他而言可能会有危险。瑶光星君昨夜的气息让他本能地觉得已经死过一次,他不想再经歷第二次。 「真的?」 康顺闭眼点点头,很快,他睁开眼睛,「你会不会怪我?」 怪他把名字写在鹊灯上,还让瑶光星君发现。昨夜的事后来厨子们有问他,他咬死没说,更没提要离开玄天宗的事。秦飞飞昨夜回去后,没有受罚吧? 「不会。喜欢不是错,没有造成困扰就可以。」康顺本来也没想让她知道,不过不巧被发现而已。不像景桓的喜欢,一想到就让她忍不住薅自己的头髮。 康顺喉头滚了滚,「那你要是,离开玄天宗的话,以后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也许四处游歷也说不定。 「总之你知道我在哪里,所以假如愿意……」 「我们可以做朋友,但不会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无论「断袖」还是「夫妻」。秦飞飞抢在康顺把话说完前坦言,她对他,没有爱情。 第78页 没说完的话顺势淹没在喉咙里。眼见秦飞飞双眸剔透,望着他的眼神没有任何躲闪或隐瞒,确定无疑地所说即所想。康顺怅然若失之余,又有些释然。 「我明白了……」他腼腆一笑,还是那句话,「总之你知道我在哪里,作为朋友,路过的时候可以过去坐坐。」 秦飞飞见话已经说开,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笑答,「好!」 今晨若不是遇见,也许始终存着疙瘩。虽心中怅惘,但至少没有遗憾。康顺踏着朝露,默默离开玄天宗。 秦飞飞去膳房忙活一阵,这才拎着食盒回到瑶光殿。 「星君,用早膳了。」她将今日早膳摆在石桌上,赌气等着景桓过来。 釉白色瓷碟上,三个杏子大小的绿色「点心」摆放整齐,三足鼎立。「点心」绿色的外圈包裹着内里凝白,顶端还躺着一颗饱满的鲜红。绿中有白,白上有红,煞是精巧好看。 待景桓坐下,秦飞飞面无表情地将玉箸递过去,「这是专门为星君准备的,对症,尝尝看。」 景桓丹凤眼低垂,夹上一个「点心」送入口中。 唔,苦……尔后瀰漫开极淡的豆香,再是略涩后的回甘。鲜脆的外圈,入口即化的凝白,软嫩的鲜红,这是什么奇怪组合? 景桓抬起头望着秦飞飞,特意为他准备,对的什么症? 秦飞飞也不憷他,倒豆子般开口,「苦瓜酿豆腐,苦瓜去瓤,中间填充豆腐,上面再点上枸杞,清凉祛火,最适合星君了。」 他需要祛火?倒叫她看出来了。 虽然不喜欢苦味,景桓还是伸出筷子夹第二个。秦飞飞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才把康顺赶出玄天宗,这会儿就能心安理得吃她做的早膳。 终于忍不住,她终于还是开口,「康顺在膳房一直做得很好,星君不该赶他走。」 景桓夹着苦瓜酿豆腐的筷子一顿,康顺是谁?他什么时候赶人走?她在生什么气? 秦飞飞接着抗议,「他不过是在鹊灯上写了小的名字,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星君假装没看见就过去了,哪至于把人赶走?」今天是个康顺,明天假如有女孩子喜欢她,也不是不可能,难道也一併赶走吗? 景桓将苦瓜酿豆腐放入口中,苦,不过苦过之后的香甜还是值得再吃一个的。 「我没赶他走,只是不想看到他而已。」 强词夺理!「不想看到」对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星君而言,不就是赶人走的意思么?这跟小三插足,却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我是来加入你们的」有什么区别? 秦飞飞气得捏起最后一个苦瓜酿豆腐一口塞进嘴里,餵狗都不给景桓吃。呸呸呸!这不就等于骂自己是狗么? 她倔强与景桓对视,嘴里还嚼着苦瓜,「星君这火,祛不掉了!还是小的自己吃吧!」 两个嚼着苦瓜的人四目相对,景桓咽下最后一口,「一会儿让仲德把人留下。」这事想来是仲德做的主,倒叫秦飞飞把气撒在他身上。不过终归因他而起,以下犯上,就许她这一回。 「不用,好马不吃回头草,康顺已经另谋高就!」开玩笑,留下来给景桓吊打么? 既然人家不愿意回来,这事就没有挽回的必要,她在生什么气?景桓盯着秦飞飞嚼着苦瓜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忽然开口,「飞飞,你想要我怎么做?」 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头绪,到底心悦秦飞飞哪一点,又心悦多久。心悦她欺他瞒他?另有所图?这种感觉过于陌生,陌生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的不想要星君做什么,只希望星君不要做什么。不要没经过我的允许做出暧昧举动,不要恐吓那些可能喜欢我的人。真正有实力的人,不需要打压对手,会有自信被喜欢的人选中!」 在她看来,爱的某些部分,是隐忍是克制,是在诉求发生冲突时,不做让对方伤心的事。生父当初在母亲孕期管不住下半身,心中无爱,又或者只爱他自己,这样的男人,哪怕是血亲,她也看不起。 景桓的喜欢假如是不顾及她的感受,恣意伤害喜欢她的人,同样也只会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好,我答应你。」 刺豚飞气消一半。嗯?这就答应了? 所以,「可以餵我吃颗糖吗?」 只要经过允许就可以。这道菜还是苦了些。 秦飞飞:……没救了,扬了吧。 「不行!没有!全吃完了!」 第35章 白日林夕 秦飞飞按照平时约定的时间出现在半山凉亭, 却只有庾永安一个人到。 时婉早早等在瑶光殿外,她等秦飞飞赴三人之约的机会,来取自己应得的「报酬」。景桓一早察觉到她的气息, 果见秦飞飞拎着食盒离开后,时婉匆匆走近。 听她说起想做星君首仆的愿望, 景桓瞳孔微缩, 「想让我为你引荐?」眼前这个面目有些模煳的, 秦飞飞的师姐,提出的要求不仅莫名其妙,甚至堪称可笑。 「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伺候, 绝对不会辜负星君的栽培。」时婉低眉顺眼,秀丽婉约的模样人畜无害。她赌对了,当瑶光殿没有结界阻挡,获准接近瑶光星君的时候,她就知道,秦飞飞就是画像里悬赏的人。 上品灵石百万足可以让她自立门户成为宗主,可她不愿意止步于此。当发现某些人指缝中随意漏出点的沙子,对寻常修士而言,几百辈子都无法获得时, 人的心态会变,会忘记自己从什么地方走出来, 会膨胀地希望与那指缝中漏出沙子的人,捆绑在一起。 第79页 景桓扔出一枚储物戒, 戒指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直滚到时婉脚边,撞了撞她的靴底,才堪堪停下。 「里面是百万灵石, 拿着它消失,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景桓沉冷的语调让时婉揪着的心蓦地中断跳动。「为什么?」她脱口而出。一句话的事,为什么不为她引荐,宁可拿如此高额的赏金打发她?她就这么叫瑶光星君看不上眼? 「说好的给灵石,一颗不少。况且,出卖同门的僕人,玄天宗看不上。」景桓手臂一挥,时婉腾空而起,径直飞出瑶光殿,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狼狈爬起,想再去景桓面前说明,她之所以「倒戈」,纯粹因为对玄天宗效忠,绝非「出卖同门」,却没想到被结界挡在殿外。 脚边躺着的,是被当做弃物一般,精緻的储物戒;耳中迴荡着的,是景桓那句毫无感情的「看不上」,时婉忽然发现,比起嘲讽、鄙夷,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反而更让人心悸。 出卖?当秦飞飞闹得她和宋师兄关系破裂,「出卖」这个词已不适用于她和秦飞飞。 拾起储物戒,检查过戒指里确实躺着足够多灵石,时婉头也不回离开瑶光殿。 即便成为不了星君首仆,如今她也是玄天宗里最富有的僕人,之前想做却做不到的许多事,能用灵石换的,她通通可以去做! 半山凉亭里,庾永安哭得撕心裂肺,我见不敢怜。他鼻涕眼泪煳满脸,痛指负心汉,「我拿最好的自己招待他,他却勾上女修,一脚将我给蹬了!」 缘是庾永安同屋的男僕先与他有了男男之实,又于乞巧节勾搭上新晋的内门女修,共赴巫山。男僕与内门女修弟子,选谁显而易见,庾永安便成了那个可怜的「弃妇」。 「攀高枝的负心汉,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说的?要同我好,好一辈子,结果和别人一被子去了!我!庾永安!哪怕採补,也是一夜贪欢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从不骗心,他祁永长算什么东西?骗了我又去骗女修?要不是亲眼所见,哪里知道他说的身体不适,是不适到别人榻上去!」 「永安、永长,初时跟我说这俩名字天生一对,结果呢?转眼就有了新欢。永长永长,才这么短一截,还动不动问我雄伟不雄伟,伟个屁的伟!长个榔头的长!」 庾永安食指和拇指比了个距离,秦飞飞也不知道到底算长还是短,总之比她给自己做的那个假的短多了。 交流信息变成时婉的缺席与庾永安的单方面诉苦,「我是真的想过,只要解了毒,就再不修炼合欢功法,和他一起离开玄天宗,好好过逍遥日子,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上天罚我!上天罚我!」 眼看着庾永安用力将自己心口砸得哐哐响,秦飞飞赶紧拉住他,「永安师兄,为了渣男气坏身体不值得。」 「我也知道不值,可我气啊!一腔真心餵了狗!可怜那女修,跟我一样,根本不知道枕边人是人是鬼!你说,男人怎么都那么坏呢?」 庾永安用帕子擤出一把鼻涕,脸上的妆容也彻底哭花,整个人像酱缸里滚过。 「永安师兄,你想不想祁永长栽跟头?」 庾永安抬起头,哭花了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很快,他郑重点头,「想!让他栽地上就再也起不来!」 「想立竿见影的话,我有个办法!」 景桓悄无声息来到膳房附近,他得看看,秦飞飞一天天的,到底在做些什么。 神识如海水漫过般展开,即便在设结界的玄天宗内门,也可将膳房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康顺那小子真不厚道,另谋高就也不说一声,只留了封信!秦飞,昨天你就在观礼台,知道星君把他叫上去做什么吗?他死活不肯说!也太把我们当外人了!」 膳房里这会儿已经蒸汽裊裊,锅勺叮铛。厨子们忙碌的身影在灶台间穿梭,对修仙界而言,早膳向来重要。 秦飞飞低头忙碌,「不太清楚,可能就是说离开的事吧。」她取一半白,一半玫红的面团捏出卡通的狗头形状,玫红色的耳朵与口鼻,配上黑芝麻点缀的乌熘熘眼睛,精神奕奕。 景桓神识落在她手心那个精緻的狗头包点上。啧,睁眼说谎。 秦飞飞连捏了三个狗头包,这才整齐放进蒸笼,等待蒸汽与热力将面团变得充盈。 「今日这包子怪好看的,是给瑶光星君做的吗?」厨子们还当秦飞飞今日起晚,误了做早膳的时辰才会拖到现在。毕竟,包子这么好看,若不是做给瑶光星君的独此一份,多半会给膳房里其他人备上些尝尝鲜。 「是呀,量身定制。」秦飞飞盯着蒸笼上很快升腾出的蒸汽,嘴角上扬。 「秦飞对瑶光星君真用心,每天做的早膳不重样,都是费了大功夫的。」 秦飞飞但笑不语,即便景桓只吃素,并偏好甜食,她也可以做一年不重样的早膳。只不过这心,是用在食材上,而不是用在景桓身上。 听到膳房里的对话,景桓眼睫一颤,又是给他准备的?包子有什么说法? 新鲜出炉的狗头包饱涨润亮,玫红色面团经过蒸煮后褪至粉色,粉耳粉嘴尤其可爱。 秦飞飞给食盒妥善贴好保温符,这便带着几个狗头包离开。 庾永安已经在膳房外等着,见她拎着食盒过来,有些犹豫,「真的要给他吃这个吗?会不会好不了了?」 第80页 秦飞飞瞪着杏眼,「你还打算用?」 庾永安咽了咽喉咙,「在这点上,我们还是很合拍的。」 「那好吧,扔掉。」 「别别别!吃!给他吃!」 「放心,也只影响一、二,三……六个月吧。不是说他这方面要得紧吗?那就让他先素个半年!」 秦飞飞将食盒塞到他手中,杏眼闪过狡黠,「狗男人,就配吃狗头包!保管让他吃了这个,再怎么想交_欢,也只能憋着。」 庾永安紧咬下嘴唇,终于拎着食盒离开。 秦飞飞之前翻书,无意中看到一味可以导致不举的相剋食谱,恰巧给祁永长用上。眼看着庾永安带着加了料的狗头包离开,她眉眼带笑,嘴角飞扬。 神识探到这一切的景桓逐渐石化,冷肃的面容有如冰雕。量身定制?只能憋着?他是……狗男人? 秦飞飞给景桓的午膳做了一道清爽豆芽。取灵气充裕之地结出的绿豆浸泡出豆芽,去头去尾后,扎成含苞待放的千叶玉玲珑模样。 寻常豆芽不可生食,不过没入水中,以水灵珠净化后,却可以放心食用。 秦飞飞将午膳带回瑶光殿,景桓已经在石桌旁负手而立。 她将平坦的瓷碟及豆芽端出来,手中捧着一方褐色瓦罐。「星君,用午膳了。」 景桓转过身来,秦飞飞脸上挂着雀跃的表情。这道水晶千叶玉玲珑是她花好几天时间琢磨出来的新菜,好吃也好看,景桓要是喜欢的话,回头她可以给几位星君都做了尝尝。 豆芽口感清爽怡人,模样晶润莹亮。以豆芽扎出的千叶玉玲珑花苞,不仅有着花的端庄,也有着豆芽的剔透。 景桓盯着这道精美得有些过分地菜,并未上前。 「星君,靠近一点。」秦飞飞朝他招招手,璀璨的眼睛里兴奋意味明显。 景桓只顿上一息,便上前在石凳坐下。 秦飞飞待他坐好,揭开罐身绘了兰花的褐色瓦罐。 清香若有若无传出,秦飞飞倾身将瓦罐里的温汤在豆芽做成的花苞顶端缓缓浇下。 白色的花苞瞬间如迎着朝露绽放的晨花,有生命般神奇舒展开来。 秦飞飞含笑望着眼前的变化。这道菜的灵感来自开水白菜,为了让豆芽仍旧保留清爽脆口,以千叶玉玲珑煮出的,带着花香的汤温度不能太高;同时为了让花苞绽开,汤的温度又不能太低,如此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她试验许久,才有今日这一幕,特意在景桓面前展露。 景桓黑沉沉的眼眸望着这道开至极妍极雅的水晶千叶玉玲珑,却没立即动筷。 「星君,尝尝?」 趁鲜呀!秦飞飞太想知道景桓试菜的反应。豆芽带着些微清甜,花茶里加了一点点冰糖,该是他喜欢的口味。 景桓眸色微暗,终于伸出筷子在水晶千叶玉玲珑的侧面夹上几根豆芽,缓缓送入口中。 豆芽的脆爽与温汤的浅甜在齿间骄伺,清新的口感让景桓才暗下去的眼眸微微亮起。秦飞飞本盼着他像往常一样将整份吃掉,景桓却放下玉箸,擦擦嘴起身。 咦?做得不好吃吗?怎么只尝了一筷子? 景桓瞥一眼秦飞飞失落不解的眼神,那双垂下的杏眸仿佛在说「为什么不尝了?做得不好吗?」 他心尖微颤,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 待景桓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秦飞飞拿起玉箸调转一头,夹起豆芽送入口中 唔,是她预想的味道,没出错。 秦飞飞遇见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以为景桓会喜欢,结果对方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而她竟然找不出原因。 景桓回到内殿的榻上端坐调息,豆芽残留的口感久久不消,俱是他喜欢的味道,却让他有顾虑不敢多尝。 乱,灵力在经脉里四窜,如同被囚于炙热火炉的勐兽,急于寻找出口却不得法,只能莽然冲撞。 越是想强压紊乱,无序越反弹得厉害。 熟悉的姜黄色身影穿过帘帐,无声立在他身前。杏眼水漾盈盈,弥着漫漫委屈。秦飞飞蹲下身来,抬头望着他,「星君,小的哪里做得不好吗?」 景桓定定注视她那双无辜纯澈的眼睛,里面只有两个小小的,他的影子。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一面欺骗矇混,处心积虑,一面天真烂漫,纯任自然。 他的视线又落到秦飞飞默默放在他膝盖的双手上,这样一双纤细修长的手,究竟怎样一边做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美食,一边往食物里掺着毒? 「星君?」眼眸里清晰写着抗议,是因为他没有回答吗?景桓嘴唇微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是掺了蜜的毒,是披着明朗假象的幽暗,是她。 「星君。」双手如光滑的白练向上延伸,腕间银铃擦着玄袍梦呓。 眸光流转,越靠越近,眼前人在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时侧过脸,贴上他的胸口。 陷入怀里的秦飞飞仰起头,碎发之下,眼神依恋,「星君,小的刚吃了糖。」她微微张开嘴,一颗白色糖果圆熘熘停在舌尖。 眸光焦灼,景桓觉得心口绽开一道裂隙,由秦飞飞贴上脸颊的地方开始灼烧,被亮如皎皎银河的眼神侵占,敞开滚烫的,无法癒合的伤口。 仿佛扎进那道伤口里,疯狂生长,盘根错节的妖藤,秦飞飞将自己与他嵌得更近,甜笑着合上嘴,那颗小巧圆润的白色糖果也随之消失。 第81页 「星君」,秦飞飞弯起眼眸松开双臂,景桓觉得怀里一空,没来由地自刚被贴近的地方蔓延开空虚。 直立起上半身的秦飞飞垂眸望着端坐在榻上的他。柔软的手臂探过他的肩膀揽上后背,曲起的右膝顶上灼热。 她低头在他耳畔悄声私语,「星君,可以。」 仿佛旱地一声惊雷,景桓蓦地扣住她的腰身,将她从双颈交错扶至身前。 面目没有遮挡,眼神不曾躲闪;人被托在掌中,跑不掉,走不了;她说,「可以」。 景桓仰起头,本能地攫取上那张觊觎已久的檀口。小小的糖果想逃,却被毫不留情截住。他不急着将战利品收入口中,只任由小傢伙在彼此唇齿间碾过。 甜,明明糖果已经很甜,却不及秦飞飞一丝半点。全身的血液贴着甜意汹涌欢快涌过,唿啸沖刷神识。景桓觉得自己恍惚置身混沌,只心中被强烈的掠夺感充斥。不够。 手掌抚上秦飞飞的后脖颈,指尖轻弹,髮带飘落。乌髮蹭过脸颊,他收紧双臂,终于将那颗糖果捲入口中。 只一个转身,他便将秦飞飞带至身后床榻。品尝糖果,也品尝那双盈盈带笑的眸,略微泛红的唇。馨香,温甜,依然不够。 她愿予,于汹涌的欲,他便只纵身一条路。 从巅峰坠落,景桓紧紧扣着秦飞飞,让每一寸滚烫的肌肤贴近。 于他而言,每一次突破修为,都意味着离朦胧的目标更近一步,却没有哪次像此时此刻,靠近、纠缠、释放,便攀极致。 怀里的人微动,景桓垂眸,对上那双璀璨莹然的杏眼。 秦飞飞扬起嘴角,朝他眨眨眼,原本覆在他心口的手掌忽然托起一个粉白相间的狗头包,「星君,该用膳了。」 神识仿佛被一记重锤,景桓蓦地睁开眼睛!依然是瑶光殿,眼前、榻上,空空如也,哪里有秦飞飞的影子? 没有任何诱因,他竟无意识地进入虚空境。身火方熄,心火更烧,红痕妖艷,景桓喉间滚动,一声若有还无的「飞飞」消失于白日尘光。 此刻的秦飞飞正在一根根折着豆芽,失败不可怕,再来一次,换种汤,总能试出景桓新近的口味。 「啊湫!」她吸吸鼻子,暗道天气又凉了。 第36章 魅妖线索 荧赫殿内, 秦飞飞留神庾采霜和孟观许的表情,「味道怎么样?」眼前的豆芽被拢成一簇簇,在香片温汤浇灌下开出繁茂的浅黄色「桂花」。 同样的豆芽经过重新处理, 她给庾采霜的温汤用的花果茶,给孟观许用的花草茶。无论花果茶还是花草茶, 汤色皆浅黄明亮, 香气鲜灵浓郁, 漂浮在温汤上的豆芽,根根莹润精美,整个视觉说不上来到底是道菜, 还是道茶。 她之所以选择庾采霜和孟观许试这道水晶香片,正因为两人口味清淡,最能体会出花茶里的滋味。 庾采霜咽下清脆怡人的豆芽,任由花果茶香瀰漫味蕾,「很好,有心。」 孟观许垂着眸子点头,显然也是认可的。 秦飞飞微松一口气,决定隔几日拿改良版的这道菜再去景桓面前试试。越像景桓这样从一开始的接受,到如今浅尝辄止, 越能激起她昂扬斗志。 刚试一口菜,庾采霜身上的传讯玉简亮起, 连通后戴子骞的声音传来,「荧赫, 有事需要你确定下, 是否方便现在过来?」 「方便,稍等。」庾采霜切断联繫,端起汤盏仰头喝下一口花果茶, 这才爽利道:「我去趟仲德殿,慢用。」 目送她离开荧赫殿,秦飞飞才发现,整个内殿的案几旁,这会儿只她和孟观许两人。 感受着诡异的安静在两人间流转,秦飞飞默默喝下一口花果茶,再喝下一口。好像,无话可说。 沉默太久,久到连秦飞飞都觉得有些诡异。她手握汤盏,抬头面向孟观许,「玉玑星君,小的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自从意识到和孟观许相处这么久却鲜少对话,秦飞飞就在等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能再拖了,她需要弄清楚玉玑星君与合欢宗主的纠葛,看看是否有办法解开宗主心结。 「好。」 「小的入玄天宗之前听同门提起过,合欢宗主的妹妹,心悦玉玑星君?星君知道她么?」 按说听到事关自己,这么八卦一事,应该会感兴趣。然而孟观许仍旧是惯常的眼眸低垂态,「不知道。」 「名字叫易涵雨,眼睛长长的,生得很美。」关于宗主妹妹的情况,她也只从庾永安那里打听到这么多——与宗主长得极像,说话温言软语。仅此而已。 「无印象。」 答案竟然是这样的,秦飞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难道纯粹只是宗主的妹妹单方面相思成疾,不幸香消玉殒?若真是这样,那多半是宗主迁怒,没有道理可讲,想解开心结,还得另想办法。 她端起汤盏喝下一口花草茶,斟酌开口,「玉玑星君会不会觉得小的平时话多,总在荧赫星君面前说个没完?」一招以退为进,意指他,话,太,少,了。 「不会。」 依然是难言的沉默,秦飞飞也是需要调动的人,对话的时候有来有往才能接上话。面对孟观许,只有输出没有输入,好难。 她暗暗嘆口气,心想自己确实挺废的,大约是把天赋全点在了烹饪上,所以才会找不到合适的沟通方向。 第82页 「瑶光有疾,你若招架不住,可来寻我。」 嗯。嗯?秦飞飞蓦地抬起头,刚才孟观许主动和她说话了!而且是关心她的安危。乞巧节上的事,他知道了?顺着这个点…… 「玉玑星君知道小的主子患的什么病么?」 「不知。」 很好,又把天给聊死了。她可真想抱着「天」做几个人工唿吸,把话题给抢救活。 「小的主子若举止不可控,会给玉玑星君造成危险吗?会的话,只希望到时候大家都平安无事。」啊,这浓浓的绿茶清香,为了找话题不择手段,秦飞飞,你也有今天。 「会。不过宗门星君里,除瑶光外,我的修为最高,找我是最好的选择。」 难得听孟观许说这么长一串话,秦飞飞着实有些感动。虽然寡言少语,但对方其实将许多事情看在眼里,并且怀揣着一份明知有危险,也「实力所在当仁不让」的责任感。这样的人,要是没有被合欢宗主盯上,不是她的暗杀目标,该多好? 鬼使神差地,她莫名开口,「玉玑星君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小的给您做。」她身无长物,只一手烹饪的手艺,纯当是感谢他的一片心意。 「雪山白芽茶。」 「除了这个呢?」 「都可以。」 秦飞飞简直要笑出声来,所以意思还是雪山白芽茶。她算是明白了,孟观许就是那种一旦喜欢上某样口味,极少换新尝试的类型。 「那玉玑星君想不想学做雪山白芽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笑意盈盈地问完这句,却见孟观许抬起头,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恍若琥珀,直将她望入眼底。 秦飞飞心里一咯噔,她还是第一次直视孟观许的眼睛,对方本就白皙的肤色显得瞳色更浅,乃至于他整个人都带着浅阳覆上雪山般清冷的气息。 「好。」回答也如冰凌相击,说不上来地剔透。 庾采霜很快回到内殿,进门瞬间带起一阵秋风。孟观许便在此刻低下头,再度垂下双目。 「魅妖王可能有下落了,瑶光应该很快会出手。」 短短的一句话带来太多信息。秦飞飞忽然兴奋,这是不是意味着,景桓会离开一段时间? 刚才戴子骞将庾采霜叫过去,就是因为玄天宗布在康陵城的阵法被触发。根据宗门弟子对阵法被触发情况的描述,庾采霜判断,极有可能是强力魅妖所为。 康陵城乃当下凡人界强盛王朝的都城,这里贸易发达,人稠物穰,同时也是妖鬼密集之地。隐藏在这种地方吸食精气恢復实力,不容易被发现。 由于提前交代过将魅妖王留给他,因此戴子骞在让庾采霜确认之后,应该会很快通知景桓。 结束同庾采霜与孟观许的三人小聚,秦飞飞回到瑶光殿,期待着景桓同她说,「我出去一趟,你留下打理瑶光殿。」这样,她就可以假装乖巧地回答,「小的明白,一定打理得妥妥帖帖。」 景桓睥一眼她嘴角上扬,偷偷窃喜的模样,「同我出趟宗门。」 咔嚓!听,心碎的声音。秦飞飞轻皱娥眉抬起头,「星君!小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跟着星君是累赘,是包袱。小的愿意留在瑶光殿,替星君镇守大后方。」 瑶光殿需要她镇守?想得美。「准备一下,没什么要准备的就现在出发。」 橘红色夕阳染尽天幕,天快黑,就这么着急吗?想到大好的「假期」变成「炼狱补课模式」,秦飞飞心里苦涩。 「那小的去趟膳房。」出门在外,物资总归得多备些。而且,她得向庾永安知会自己的去向。 不情不愿去膳房收拾些烹饪食材与厨具,又同庾永安说了她会短暂离开玄天宗,秦飞飞这才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到瑶光殿。 天色已暗,景桓见她上坟似地回来,长睫在眼睑打下的暗影微晃,当即祭出破妄。 黑色剑身展开至双榻般大小,秦飞飞盯着这忽然「豪华」的飞器,目光古怪地扫一眼景桓。早知道可以变这么大,她上次踩平衡木所为哪般? 破妄剑锋流光盈盈,在夜空中匀速滑过,似深海里发光的静谧生灵。景桓这回行得不快,夜风虽凉,吹在身上却是舒服的。 秦飞飞盘腿坐着,仰头环顾星空璀璨,马尾的髮丝随夜风逐动。 「冷不冷?」 啊?什么?秦飞飞觉得自己大约出现了幻听,否则景桓怎么会忽然问她「冷不冷」这样的问题? 见她扭过头疑惑地望过来,景桓蓦地觉得烦闷,他就是多此一举。 一张玄色绒毯忽然噼头盖脸罩下来,将秦飞飞整个遮住。她手忙脚乱地将绒毯扯下来堆在身前,只觉得淡淡檀香入鼻,触手之处光滑柔软。 罩着她做什么? 景桓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再感染风寒就把你扔下去。」 五指攥紧绒毯,嘁,嫌她体弱就别带出来啊?还不是离不开她的手艺?非得累她跑一趟? 左右无事,秦飞飞取出一本书,披着绒毯小心挪到破妄剑锋附近,打算就着银色流光翻阅。 「回来。」一团灵火在秦飞飞刚才盘膝而坐的位置上空亮起,随着破妄的飞行稳稳悬浮其上。 想瞎么?需要什么不知道向他开口? 秦飞飞眨眨眼,总感觉今天景桓怪「体贴」的?闹什么么蛾子? 第83页 有更舒服的光线,不蹭白不蹭。她挪回原本的位置,就着莹莹灵火翻看手中书籍。这是一本讲述上古神兽的书,可惜有字无图,只能依靠想像。 修仙界大部分灵兽都没能见全的秦飞飞很难就晦涩的描述想像出切实的模样。对着这本天书,她很快犯困,并遵从身体的唿唤掩嘴打个哈欠,语调不清地发问,「星君,我们什么时候到?」 景桓眼尾上挑,要不是因为她,速度能这么慢? 「明日清晨。」 没那么快,刚好睡一觉就到,「星君,那小的先睡会儿了啊?」 心挺宽。 一息间,秦飞飞手上多出个玉枕。玉是好玉,就是真沉。 她眼神掠过整个剑身,从心地抱着枕头挪到景桓身后,就着星君袍的遮挡,躺下,枕颈,盖上绒毯,一气呵成。 风吹不到脑袋,便更舒服了。「星君,晚安。」 单调的风声催眠效果奇佳,秦飞飞很快唿吸均匀,陷入沉重的睡眠。 景桓转过身盘膝而坐,替她挡了夜间的秋风。较夜更黑的丹凤眸幽深无底,视线落在秦飞飞无意放在绒毯外的左腕上。 软玉般的手腕上红绳若隐若现,颗颗银铃如柔亮的星子。他莫名回想起幻象中,扣住眼前手腕,银铃随交叠律动发出细碎清音。明明声响不大,却如响彻脑海。 景桓眼眸微阖,被燥热欺得唿吸沉重。 原本可以平復调息的药,彻底成为反噬的毒,让他的身心时刻处于捕食猎物前的亢奋与紧绷。明知眼前人已不再起到此前期待的目的,反而在迅速侵蚀耐心与理智,他却比任何时候都不愿意放手,恨不能时刻带在身畔。 灵火渐熄,景桓转过身,免得那汹涌的欲和念不断膨胀抬头。 飞蝠远远绕开破妄,夜枭发出空寂的叫声。晚睡的人自窗口望见那银光闪闪自夜空而过,赶紧祈求路过的神仙保佑他心想事成。 一夜无梦,秦飞飞睁开眼看到景桓盘膝而坐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她竟然忘记「守夜」。隔着这么近却直接睡着,她的危机意识哪儿去了? 「醒了?」 「嗯。」秦飞飞起身将绒毯叠好,连同玉枕一起推到景桓身旁。 景桓头也没回,「放你那儿,到了。」 秦飞飞收好绒毯和玉枕,这就到了? 她手脚并用挪到剑身旁,伸长脖子往下瞧,瞬间被此刻的高度惊到浑身僵硬。难怪觉得空气有些稀薄,此刻的破妄仿佛一架攀升的飞机,下方城墙围笼出硕大的方形城池,城池内道路错综,屋舍密集,可见其繁华。 没有机舱遮挡,没有护栏保护,高空行驶,一个晃身坠下去,立地成酱…… 因恐高而吓得唿吸停止的秦飞飞觉得脚下发软,偏偏还动弹不得。 景桓察觉到她唿吸紊乱,起身来到她身旁。「怎么?」看到什么,连唿吸都忘了。没想到他才刚靠近,一条腿就被秦飞飞挨近,摸索着整个抱住。 梦呓般,从秦飞飞嘴里漏出一句,「好高……」 景桓低下头,只能看到束着乌髮的秦飞飞,紧紧将上半身贴在他腿上。 不仅快不得,而且还怕高么? 他俯身扣开秦飞飞环抱的手臂,才发现她如溺水之人,浑身的力道都似乎用在抱住「浮木」上。 景桓人刚单膝蹲下,秦飞飞被扣开的双臂又飞快拢过来,这次只能环上他的肩膀。 脖颈相交,柔软的髮丝柔软的人,景桓几乎瞬间有了反应。 该死!秦飞飞给他下了什么药吗? 闻见景桓身上瑶光殿内熟悉的檀香,秦飞飞终于找回些理智。她的脑中闪过硕大加粗版霸屏弹幕:啊啊啊……有必要飞这么高吗?吓死你爹了! 松开手臂,秦飞飞想趁那点安全感回笼,爬回剑身中_央,不料后背却被有力的手臂揽住,整个人仍旧被扣在景桓怀里。 秦飞飞:……!!! 「星君,我没事了!」她有些无措地挥舞着原本箍在景桓后背的手臂,如同被紧咬的鸟雀,只能胡乱扑棱着翅膀。 景桓被她扑棱得不行,只带着她一个翻身,滚回剑身中_央。颀长的身形落下阴影,清隽的五官偏生秾丽异常。漆黑的眼眸近在咫尺,连同唿吸的灼热都变得清晰。 眼前俯视的目光除了幽深,还带着那么丝说不清的意动。秦飞飞本能地察觉出某种危险,挣扎着想从撑在身上的禁锢下离开。 她这一番举动让景桓当即蹙眉,冷极艷极的脸上露出难耐的表情,「别动!」 不动不动!绝对不动!秦飞飞当即定住。 景桓的眸色暗了又暗,让注意力从某处转移回意识,才发现秦飞飞睁着水盈盈的杏眼眨都不眨地望着他。果然没动,眼珠子都快瞪出眼泪来。 他阖上潋滟的眸子,隔绝视线里那个人,好一会儿才开口,「有糖吗?」 啊?怎么忽然问这个?难道低血糖了? 「有的。」 「给我一颗。」 闭着眼睛眩晕状,应该是低血糖吧,难怪表情不对。秦飞飞赶紧从储物戒里取出一颗青碧色的糖果,苹果味的。 眼见景桓仍旧双臂撑在她脸颊两侧,秦飞飞赶紧剥掉油纸,捏着糖果递到他唇边。 唇瓣碰到那颗光滑的糖果,景桓喉结滚动,目光复杂地睁开眼在她面目上扫过,这才张嘴将糖果含入口中。 第84页 舌尖自拇指与食指间勾过,滑腻温热、灵活,秦飞飞只觉得浑身毛孔都紧张起来,手臂僵在半空。 待苹果糖在嘴里停留好一会儿,酸甜的味道彻底瀰漫开,景桓这才撑起上半身,长腿半伸地在一旁坐下。 阴影不再,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秦飞飞别过脸去,抬起手臂遮住视线。 秦飞飞手肘借力撑起上半身,这才劫后余生般舒出一口气。她也说不上来刚才为什么会有危险的感觉,究竟是恐高,还是景桓的眼神过于让人心悸? 破妄在匀速下降,景桓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苹果糖在口中几番折腾,终于只剩下一点点薄渣。 气氛的尴尬在破妄落地时得到缓解,秦飞飞迅速起身,几步离开剑身,不远不近地等着景桓。 收起破妄,再转身时身上的玄色捲云纹袍已经换成鸦青色素袍,景桓头也不回抬腿往城门方向走去。若不是因为秦飞飞,入个城也不至于这么费劲。缘是自找的,他乐意。 秦飞飞赶紧小跑跟上,「星君,等等小的!」这人,不知道自己腿长还走路很快么? 宽阔的街道人声鼎沸,小贩吆喝着兜售各种各样的玩意。景桓在一间成衣铺停下,直等到秦飞飞跟上来,才迈腿走进去。 掌柜的一见景桓这么位清冷贵公子光临,自觉眼前一等一的成衣铺也跟着高不可攀了几分。景桓只目光扫了一眼,便指着一茜色窄袖长袍,「按她的身量取一件。」 掌柜顺着他的手指瞥一眼身着姜黄色仆装的秦飞飞,嚯,好俊朗的小郎君。没多耽误,他赶紧取了适合秦飞飞身量的长袍,恭敬递上。 「换了。」 秦飞飞手托茜色长袍,心想为什么景桓的就是低调奢华鸦青色,她就是娘们兮兮的茜色?哪个正经男人穿得这么骚?她不喜欢。 「星君,小的身上这套很好。不劳星君破费。」 「换掉。」 「要不换成那个?」秦飞飞不死心地指着一套墨色劲装,当初她去玄天宗,穿的就是类似的,还怪飒爽的。 「再废话?」 好咧!秦飞飞低头绕到屏风后,飞快换衣。 换上茜色窄袖长袍的秦飞飞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眼眸璀然。掌柜的见过不少好看的人,但像眼前两位这样俊逸出尘仙人貌,还是头一遭。这样俩人,随便披上他们家一件最滞销的款式,也该引来万千追捧。 果然,铺内其他来客,不论男女,眼风都在往这边瞟。 景桓睥一眼掌柜哈喇子快掉下来的模样,沉声道:「同色髮带。」 哦,哦哦!掌柜的赶紧从配饰区挑出一根茜色镶玉髮带。 景桓嫌弃地盯着髮带上那质地一般的玉质装饰,接过来指尖一点,玉石碎裂,纷纷落地。 「哎呀,怎么会这样?对不住对不住,您看,这是最后一条同色髮带……」要不换个颜色? 「照价卖我。」景桓挑眉瞥一眼立在屏风前的秦飞飞,「过来。」 诶!秦飞飞赶紧上前。虽然吧,这娘了吧唧的颜色的确扎眼,不过穿在她身上腰是腰腕是腕,还特显腿长,确实好看。不得不说,景桓的审美还可以。 景桓绕到她身后,手掌扣住她高束的乌髮,摘下她头上的姜黄色髮带,五指沿着髮丝有一下没一下收拢。 头皮被指腹不轻不重掠过,秦飞飞后背竖起一层鸡皮疙瘩。景桓这是在做什么?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自己可以的,不用人帮忙束髮啊啊啊…… 「自己来,小的自己来。」她赶紧一只手扣马尾,一只手捞髮带,没想到却握上景桓的手背,并捞了个空。 「星君答应过的!」她有些急了,大庭广众这样的举动,真的很断袖啊! 闻言,景桓松开手,有些烦闷地将茜色髮带塞入秦飞飞手中。他怎么忘了。 对面的掌柜将这一幕纳入眼中,一脸震撼之余,右手成拳,锤上左手手心。原来是这种关系啊!赏心悦目,该心疼死多少姑娘! 秦飞飞:你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喂? 人靠衣装马靠鞍,秦飞飞这会儿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僕人,而是富庶人家的小公子。 景桓付过帐,领着她住进一家客栈,并要了最大的上房。 怎么只要一间?上楼的间隙,秦飞飞抬眸望着他,「星君,可不可以替小的单独要一间?」景桓有的是钱,再不济,她自己掏银子多要一间也可以。 景桓垂首盯着她的眼睛,「在瑶光殿怎么样,到了外面就怎样。」 嗷。秦飞飞心想大可不必守着这惯例。虽然她是贴身僕人,也没见景桓半夜找她端茶递水之类。而且一间房,让她睡地板么? 事实证明,秦飞飞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房门一关,景桓就自储物戒取出秦飞飞那张罗汉床,仍旧顶着角落放下。 秦飞飞:!!!要不要这么「贴心」? 「星君,接下来我们去哪?」她坐在自己的罗汉床上,心想这么着急赶到康陵城,总不可能为了住客栈吧?又或者那魅妖王在这附近出没? 「等人,晚上去个地方。」 第37章 有她在乎 平时这个时候, 秦飞飞已经在给景桓做早膳的同时,顺便给自己开了小灶,这会儿正自腹中空空。好不容易来了康陵城这繁华的都城, 不祭祭五脏庙,实在对不起出宗门这一趟。 第85页 她挪到窗口往外瞧, 正对面的阿婆身前摆着俩木桶, 正掀开其中一个木桶的盖子, 倾身给个毛头娃娃盛豆花。西边有家蜜饯果脯铺子,衣着考究的公子拎着一扎纸包,也不知买了什么带给谁吃。 景桓掀起的长眸视线落在她探出窗口的同时, 顺着贴身长袍翘起的腰身上,「接下来别称唿我星君,唤我的名字。」 秦飞飞扭转过头来,「为什么?」 「隐藏身份。」 也是,整个修仙界只玄天宗设星君称谓,但凡修士,只要听到这声称唿,多半都会知道景桓是五星君之一。不过直接叫名字好像僭越了些,好歹是主僕, 该有主僕的样子。 「小的不敢,要么接下来小的还是称星君主子吧?」 景桓打量她身上新换的茜色长袍, 她以为让她换上这身,还是为了做僕人?是不敢唤他的名字, 还是不愿意? 「啰嗦。」 她什么时候真把他当过主子, 主意忒多。 秦飞飞低头撇撇嘴,竟然说她啰嗦。要不是他总提出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她需要啰嗦?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弟子尹添求见。」 景桓指尖微动,房门应声而开,一身着华服的男子步履从容地跨过门槛,房门当即在他身后阖上。 「尹添拜见瑶光星君。」男子恭敬行玄天宗门派礼。 「说。」 「是。」尹添飞快将寻香楼内宗门阵法如何在近期被触发,留下疑似魅妖的痕迹,并康陵城失踪人口变多等消息呈报。 之前只听说阵法被触发,没想到还有失踪人口。尹添将失踪人口汇总后总结出「都是精壮青年,且刚刚查明,其中几名失踪之人,与寻香楼一名叫念蕊的勾栏女子有瓜葛」。 「附近除了弟子,还有两位师兄因有任务在身,晚些前来拜见星君。星君有任何吩咐,弟子当仁不让。」 「无须拜见。」景桓瞥一眼立在窗口的秦飞飞,「康陵城有什么好吃的?」 尹添早已辟谷,他来康陵城同样有任务在身,从来没关注过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没想到瑶光星君不问别的,偏偏问了吃的。他硬着头皮,「听闻城东的红曲米酒酥酪,以及城北的古董羹较有名。」惭愧,连店名都没记住。 秦飞飞一听到康陵城美食,连身子都正了正。红曲米酒酥酪和古董羹,名字就让人感兴趣。 「想不想去尝尝?」 一直低着头的尹添本以为瑶光星君问他,正想说「弟子以宗门任务为重,不想去。」抬眸就见景桓望着的,是旁边的茜色衣袍男子。一时间心中暗唿「还好还好,还好没接星君的话。」 秦飞飞点头,「想!」必须想去。 「一会儿带你去。」 尹添飞快咽下口水,修士耳聪目明,他早在刚进门就瞧见了角落那张罗汉床。此前听同宗弟子提起,瑶光星君新收了一宠仆,平日里就宿在瑶光殿。他本还不信,直到亲眼所见。 这不是追踪魅妖王么?怎么把僕人带在身边,还陪着去寻吃寻喝,也太……尹添觉得有些上头,这就是星君的作为么?将宗门任务置于何地?还是说星君有把握带着僕人游山玩水之余把任务也给完成了? 不过,眼前这位前合欢宗的宠仆倒与他想像得不太一样。本来以为是个妖媚入骨的男妖精,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俊俏明朗的小郎君。 秦飞飞本想说不用,她可以自己去。然而想想又觉得景桓都这样开口了,她当着宗门弟子的面拒绝,没准会让人当场暴走。 「是,多谢星君。」 她话音刚落,景桓双瞳骤凝,周身气息瞬间泛开冷意,明显到连秦飞飞都能感觉到。 望向那双漆黑幽深,狭长冷淡的丹凤眸,秦飞飞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绯红爬上脸颊,她咬牙切齿,「多,谢,景,桓……」这货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外人面前让她改口。狗得很! 见她如此「聪明懂事」,景桓凝着的双瞳放松,收回视线对尹添道:「无事了,下去吧。」 「是!」尹添恍恍惚惚地退出房间。直唿瑶光星君名字啊?他就算在玄天宗干到死,也不可能获准对瑶光星君直唿其名吧?不不不!他为什么要跟个宠仆比这个?尹添直觉受到太大刺激,这会儿双脚的都是飘的。 从刚才简短的对话里,秦飞飞隐约猜到,他们今晚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寻香楼。念蕊,勾栏女子,所以,景桓打算带她去逛窑子?虽然好奇烟花柳巷长什么模样,可她这会儿是「男儿身」,去了那种地方,根本硬不起来!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星,景桓,晚上去的地方,不会是寻香楼吧?」 猜到了?「期待吗?」 期,待,个,大,头,鬼!景桓这是一朝开荤,放飞自我了吗?没了阳元那会儿的愤恨呢?平日里的高冷呢? 「小的可不可以不去?景桓你自己去就好。」她可不想搂着姑娘假装男人,多变态啊! 景桓再度眉心蹙起,眸色黯淡下来。 秦飞飞心中一咯噔,她又说错话了吗?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小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好,知道了。」秦飞飞悄悄松一口气。可别让她费心去猜景桓皱眉头时为什么不开心,在这种事情上,她的脑子不够用的。 第86页 与以往任何一次没有不同,想法被否决。而拯救秦飞飞心情的,是一碗红曲米酒酥酪。 景桓带着她来到城东,问了两个人,才找到那间没有座位,只能外带的酥酪店。 小小的门脸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的多半是女子,大家都冲着那口齿颊润香的酥酪而来。 等候的女子们本来也以为只是寻常,没想到会遇到一身鸦青,一身茜色两位清隽俊朗的男子。 这是怎样两个俊俏郎君呢?大约是两人往那一站,便吸引走所有目光。偏偏茜色郎君眼眸璀然,时不时歪过头去瞧瞧队伍排到了哪里,而站在他身后的鸦青色郎君,只垂眸盯着他的后脑勺。 好不容易轮到两人,秦飞飞要了两碗红曲米酒酥酪,并「豪气」地抢着买了单。 景桓接过她递过来的薄薄陶碗,这还是他第一次不用自己付帐? 秦飞飞捏起小勺,舀一勺红曲米酒酥酪,并带了些酪里的瓜子仁儿和干果肉碎。还未入口,酒香扑鼻,及至入喉,酥酪酸甜,酒味醇厚,瓜子仁儿脆香,干果肉碎甜韧。好吃! 她满足地眯上眼睛,一招鲜吃遍天,将某样单品做到极致,可以养活好几代人。红曲米酒酿得带劲,酥酪醇而鲜,当真无敌美味。 见她吃得忘乎所以,景桓这才也尝上一口。烟火凡人造出来的东西,有时候也挺可人。 想彻底抹平「被迫逛窑」的恐惧,还差城北的古董羹。所谓「古董羹」,与火锅无异,因投料入汤水时发出「咕咚」声而得名。 城北的古董羹店倒是店面很大,足有两层,且每张桌均以屏风隔断,多少留了些私密空间。 鑑于景桓吃素,她只要了清水做锅底,并点了全素。对她而言,有肉当然最好,无肉也没关系。 清水入锅前浸入水灵珠,煮沸后便会将那缕缕灵力浸入食材。 蔬菜、豆腐、菌菇、薯粉之类,即便是素,也可以吃得丰盛琳琅。 火锅现吃现烫,鲜甜自控,酣畅之极。店家特意配了自酿的梅子酒,同刚出锅的滚烫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秦飞飞已经很久没有打火锅,以前春节的时候,母亲便会准备好锅底,母女俩一起清洗蔬菜,给各种肉类切片,小家庭吃上一顿。 景桓没有饮酒,秦飞飞时隔许久再吃火锅,心里头高兴,便独自将酒壶喝了个见底,这会儿已经脸颊和全身发热。 有的人酒后唱歌,有的人酒后睡觉,秦飞飞一旦酒醉,便不自知地想要倾诉,连带着胆子也变大,且口齿清晰难以分辨是醉是醒。 眼看着景桓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秦飞飞「热心」地给他烫好一筷子小火菇,并夹到他的碗里,一如往常伺候他用膳。 「我的家乡有种菇,名字叫金针菇,像金色的针一样,细细长长,伞盖只这么大。」她三指比出个小小的空隙,「别名很有意思,你知道叫什么吗?」 她弯着眼眸,含笑等着景桓回答。 「叫什么?」景桓不动声色地将烫好的小火菇夹入口中。 「你还没猜呢!」好歹动动脑子想一想啊? 「猜不到。」 秦飞飞杏眸飘忽,嘁,一点都不配合。「又叫see you tomorrow,是不是很好玩?」她兀自觉得这含义有些恶趣味,嘴角勾起蔫坏的笑。 景桓抬眸望着她,这就醉了?说的什么鸟语? 「什么意思?」 「哈!意思是——明天见。」 景桓:…… 好玩在哪里? 见他蹙着眉,秦飞飞垂眸摇头,低声嘟囔,「你皱眉头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是很担心。」她不擅长解析微表情背后的意思,猜测总是既难且累。 景桓睫羽不可察觉地一颤 ,她在担心他。 「你在想什么?」秦飞飞忽然表情认真,定定望着他,仿佛执拗要等一个回答。她不猜,她想直接知道答案。 景桓与她眼神对视,只觉得这双眼睛或许是他见过的最亮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在想什么,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不关心。他于玄天宗,就如同破妄之于他,一把剑,是不需要有自己想法的,可秦飞飞在乎。 「时辰到了,出发吧。」放下银票,景桓起身来到对面,抄起秦飞飞的腰身,稳稳抱起往外走。 原本已经半醉的秦飞飞,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给激得清醒过来。出了古董羹店,由着秋风一吹,更将那点残留的酒意吹得彻底不见。 见周围的视线纷纷投过来,她急出一身薄汗,忙泥鳅似的想挣脱出来自己走。「星,景桓,我可以自己走!」 景桓恍若未闻,仍旧我行我素。 「啧啧,多俊的郎君,怎么就好了这口?可惜了可惜了。」 「嘿嘿,人家的乐趣你不懂,瞧瞧怀里那小公子,是不是男女莫辨,让人心痒?」 对话若有若无飘向秦飞飞耳朵,谁说她男女莫辨?女扮男装有那么菜吗? 她蓦地望向打横抱着她的这个人,硬气一回,她也可以很a!「景桓!」 景桓垂眸盯着她,何事? 对上他那双眼睛,秦飞飞瞬间萎了,刚拔高的声音悄悄放低,「这样看起来很像断袖。」 哪有男的会公主抱另外一个男的? 「酒醒了?」 醒了醒了!醒得不能再醒!她赶紧补充,「能自己走。」店家的梅子酒口味虽好,度数却不低,怪她不该贪杯。 第87页 被景桓弯腰放下,双脚着地的秦飞飞才终于心跳落回实处。她脚下飞快,赶紧远离这群看到刚才那一幕的吃瓜群众。 康陵城各行各样「百花齐放」。即便寻花问柳,也有高雅与低俗之分。高雅的去巷东的青楼,低俗的去巷西的勾栏。 花柳巷一幢幢楼宇临近,除了大小不一的红灯笼,挂得更多的,是艷得有些扎眼的各色绸布。 一东一西两端以十字路隔开,巷东楼宇精緻,巷西粗陋。穿成景桓和秦飞飞这样的翩翩公子寻常情况下会进巷东的青楼,同里面的姑娘调些文人骚客的情,景桓却径直带着秦飞飞来了莺声燕语,直奔主题的勾栏。 空气仿佛被脂粉香浸透,灯笼刚点亮,穿着清凉的姑娘们挥舞着香帕子,调笑着揽客。 景桓和秦飞飞的出现让瞥见两人样貌的姑娘们噤了声。这怕不是仙人下凡?否则勾栏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客人? 常年与汗津津臭烘烘的男人滚在一起,哪里想到有一天可以见到这样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反应过来的姑娘们热情涌上来,这笔生意倒贴钱她们也做啊! 有那抠抠搜搜的男子还在谈价,却见相中的姑娘直接错身而过沖了出去。回头才见两名男子被密集的女子围拢住。 秦飞飞咽下一口唾沫,她第一次觉出什么叫女人的如狼似虎,尤其她目前还是被当成目标的那个。 想到衣衫被拉扯开,露出裹胸的后果,她下意识攥紧双拳。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景桓指尖微动。只一瞬,原本吵吵嚷嚷喊着「不要银子」的姑娘们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一时间动弹不得。 拉着怔住的秦飞飞穿过人群,景桓领着人来到挂着「寻香楼」牌匾的两层楼房前。 相比巷西其它楼宇,寻香楼显然讲究得多,不像勾栏,倒像青楼。 招揽客人的鸨娘一见到两人,心想大生意来了,赶紧堆开满脸的笑迎上来,「贵客,贵客」地喊个不停。 景桓要了间二楼的「天」字号房间,并拒绝鸨娘塞七八个姑娘进来的「好意」,点名只要念蕊服侍。 「哟!贵客好眼光!放眼整个巷西,论服侍人的功夫,念蕊称第二,可没哪个姑娘敢称第一。只不知道,这次念蕊伺候的,是一位,还是两位?」伺候两位的价钱是不一样的。她倒不是担心两位付不起银子,主要想让念蕊心里有个数。 坐在对面的秦飞飞后背挺得僵直,咋回事?还带斗地主的?景桓、假装男子的她、以及一名妓子……画面不敢想,会窒息。 「两位。」 「好咧!」鸨娘赶紧出去唤人,心想人面果然容易兽心,越是长得端正的公子,玩得越野。 秦飞飞尬笑,「太客气了,我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景桓睥她一眼,「我让人进来伺候喝酒,你想哪去了?」 信你就有鬼了,个荤素不忌男女不挑的。秦飞飞环顾四周,不愧是勾栏之地,这间「天」字号房间以轻便的纸煳推拉门做外门及隔断,不仅隐约能看到走廊有人经过,而且才刚开张,竟就有呜唿哀哉的声音传来。 不愧是专业的,那声音时而高亢如鸟鸣,时而低沉如兽吼,花式唱腔可以直接拉去参加民间才艺比赛。 魔音入耳,秦飞飞头皮都是麻的,只能在心中默念菜名。从没如此难耐,仿佛浑身每处关节都不对劲。 推拉门响,端着瓜果小食以及酒水的两名伙计腿下飞快,放好东西很快退出去。 酒是不敢再碰了,瓜果小食还是可尝一尝的。秦飞飞还没来得及用吃东西缓解尴尬,一身着红色裙装的女子翩然而入。女子模样算不得格外惊艷,只那婀娜身段和勾人媚眼,让人血脉偾张。 女子瞥了眼景桓和秦飞飞,精光一闪而过。 「念蕊见过两位公子。」红色裙装女子风情万种地扭到景桓和秦飞飞对面,缓缓倾身坐下的间隙,白花花一片风光晃得秦飞飞眼睛一热,姐姐当真人间胸器。 「飞飞果然喜欢女子。」 嗯?啊?秦飞飞扭过头望向景桓,只见对方冷着一张脸,漆黑的眸子黯得仿佛照不进光去。 开玩笑,漂亮姐姐谁不喜欢?而且她现在是「男儿身」,不喜欢女子,难道喜欢男子吗? 念蕊在两人表情中瞬间明白怎么回事。晦气,竟是个断袖带着心仪的小郎君来开荤,一会儿没准玩出什么花样。 她面上不显,只双手柔弱无骨地端起酒壶,分别给景桓、秦飞飞、以及自己各斟上一杯。 「相逢是缘,念蕊敬两位公子一杯。」她仰起头一口饮下,完了手腕花式一转,将空了的酒杯亮给景桓和秦飞飞看。 秦飞飞不想喝,她才因为酒醉脑子一抽说了个让人尬到脱髮的冷笑话,这会儿只想安静做个吃瓜人,看着景桓和妓子互动。 景桓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仰头喝下,顺便抄过秦飞飞身前的酒杯,如法炮制。 酒杯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酒喝完了,做你该做的。」 秦飞飞一愣,这么快的吗?一点铺垫都没有? 念蕊倒是习惯了急吼吼的男人,只不过她现在还把不准该怎么对两人下手。 「那个!」秦飞飞蓦地起身,「你们玩,我出去把风!」她这会儿宁可杵在外面听那些淫声浪语,也不愿意呆在这个房间里。 第88页 她正待转身,左腕却被景桓一把扣住。 银铃声倏然而起又戛然而止,「急什么,看看魅妖怎么施术再走也不迟。」 念蕊原本挂在脸上的娇媚笑容瞬间僵硬,藏在桌下的手弯曲成爪。 景桓早在寻香楼外就断断续续感受到魅妖气息,及至见到念蕊,便确认眼前就是魅妖。只可惜,修为虽然不低,却不是和他对上的魅妖王。 左右无事,他本想再周旋一阵,见秦飞飞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根本不在意他跟这名为妓子实为魅妖的东西发生点什么,不禁心生烦闷,只想赶紧解决了眼前的妖物。 魅妖没多废话,直接双手成爪,掀开桌子朝景桓扑过去。 景桓一只手牵着秦飞飞,一只手应战,将魅妖的攻击尽数挡在身前。 桌子掀翻的声音惊扰到楼下,灵力激盪,纸煳的推拉门被震得碎如雪屑。 魅妖化成一与人等高的白色气团,巨大的冲击将整个寻香楼二楼掀开。 隔壁衣不蔽体正行欢好姿势的男女赫然发现房顶没了,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瞬间爆发出尖叫,抓起衣服就跑。 整个西巷乱成一团,鸨娘心疼她的楼宇,站在楼下捶胸顿足。 秦飞飞整个人被景桓的结界罩着,倒是没受到冲击,只不过瞥见隔壁光熘熘的男女时,忽然觉得景桓握着她手腕的地方莫名有些发烫。 景桓这边预感很快结束战斗,正要将魅妖打散,忽然,变化陡生,一道、两道、三道、四道……白色气团自各个方向窜过来,成合围之势。 不止一个魅妖,而是一群! 第38章 特殊体质 难怪断断续续能感受到魅妖气息, 且浓淡不一,原来不止一个。如此,便让一次清理个干净。 景桓祭出破妄, 剑音峥鸣刺耳。化作白色气团的魅妖身形一晃,显然受到波及。 一众客人与姑娘们看出这是闹了妖物, 赶紧四散逃窜, 就连心疼产业的鸨娘也脚下飞快, 小跑着离开西巷,保命要紧。 「破妄剑!他是玄天宗的瑶光星君!伤了吾王的凡修!」 「好哇!原来是你,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大言不惭。景桓提剑横扫, 剑风过境,二层以上楼宇整齐被削断,两个魅妖立时断成两截,当即殒命。 更多的魅妖源源不断围拢过来,数量有些不对劲。 层层叠叠的白色气团化作白雾,瀰漫整个花柳巷。 周遭该逃的人早已逃光,破妄毁坏的大片楼宇残骸触目惊心,灯笼在白雾里寂寂透着红光,看起来诡异森森。恍如置身恐怖片场的秦飞飞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安静的花柳巷隐隐约约传来丝竹之声及女子唱腔咿咿呀呀之音, 声音时远时近,鬼魅般捉摸不定。 白雾之中似有身影靠近, 就着身影旁迷濛的红灯笼,秦飞飞惊讶地发现, 靠近的身影竟然就是她的模样。茜色长袍贴身, 乌髮高束,盈盈带笑的双眸盯着……景桓? 不仅如此,白雾之中, 陆陆续续仍有其他身影在靠近,黑色的、不甚清晰的轮廓终于现身,竟是一个个衣衫不整、模样不同的男子。 男子们贴上茜色身影,双掌或捉住其腰身,或四处游离,并张开嘴伸出舌尖,在鬓髮、脸颊、脖颈等各处试探,乃至挑起眼尾,嘴角勾着得意挑衅的笑意。 秦飞飞:!!!啥玩意儿? 景桓似乎因魅妖的举动而震怒,漆黑的眸子凝成冬日寒霜。 「找死!」他手腕一动,破妄剑的剑气四面八方如海潮盪开,身影接触到剑气的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看到「自己」在剑气中逐渐消融,秦飞飞身子不自觉一颤。忽然,腕间传来剧烈的刺痛,她下意识抽手。 景桓握着她的手没有用足力道,免得将人握疼,这一抽便被她将手腕抽走。 秦飞飞疑惑刚才为什么会感到刺痛,抬眸只见景桓眼神复杂。啊,她不是故意…… 景桓抿唇,她挣脱,是生气他对长得和她一样的魅妖出手么? 两人僵持的间隙,夜空中的雾气凝成缕缕白丝,瞬间将笼在结界里的秦飞飞裹成一道白茧,并迅速朝暗处退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在剧烈摇晃下撞得头昏眼花,当即晕了过去。 白雾未来得及消散,便被滔天剑气涤盪一清。花柳巷整个被夷为平地。废墟之上,景桓紧握的破妄剑身上,灵力不安定地在白色与黑色之间反覆转换、跳跃。 * 秦飞飞迷迷煳煳睁开眼睛,窗外漆黑一片。身下的地面坚硬冰凉,烛火在琉璃罩内摇晃,不远处宽大的拔步床如同单独的一间房。好像是某处寝殿,安静,出奇地安静。 她迅速爬起来,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刚才人还在花柳巷,然后就好像被白丝缠住…… 「没想到,瑶光竟是个断袖。」忽然传来的声音让秦飞飞转过身去,黑暗里,一个身影端坐,只影影绰绰露出轮廓。 「你是谁?」秦飞飞瞬间警惕,知道景桓星君称唿的,必然是修仙之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但凡只要是个修仙的,实力就比她强。 高大的身影起身,一点点由暗处踱步来到琉璃灯罩旁。 烛火摇曳,待眼睛适应这光线,秦飞飞发现,眼前的中年男子五官端正、身姿挺拔,两鬓露出些许银丝,着一身明黄色龙袍,负手而立的模样隐约带着几分庄严。 第89页 龙袍这配置,难道是皇帝?可是皇帝怎么会知道修仙界的事? 「你们不是在找我吗?」 秦飞飞脑中迅速琢磨一番对方的话,忽然反应过来,「魅妖王?怎么可能……」魅妖王出场的时候不是女妖吗?怎么可能是眼前的帝王? 魅妖王似乎很满意秦飞飞一下子就猜到他的身份。「皇宫内设有御妖结界。在修士看来,御妖结界仍然完整,实则里面已经连通我的眇觉境。御妖结界锁住妖气不外泄,此地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只可惜结界套秘境需要大量妖力支撑,他这才不得不让徒子徒孙们犯险大量吸□□气。原本就算遇到瑶光,弃卒保车即可,不过徒弟似乎发现了瑶光的弱点? 秦飞飞瞭然,难怪举玄天宗门之力也没找出魅妖王的下落,原来藏在修士以为最不可能藏身的地方。 「瑶光伤我在前,又杀害了我不少徒子徒孙,这仇,你说我应该怎么报?」 秦飞飞内心翻个大白眼,当然是杀回去啊,这还用问,脑子豆腐做的吗?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魅妖王:…… 「既然你是他的心悦之人,就由你代他受过。」 秦飞飞:!!!不是,这妖怎么回事?还兴连坐呢? 「一定哪里误会了,我不是瑶光星君心悦之人。我只是他的跟班,杀了我,对他来说只是少个端茶递水的僕人而已。」身为魅妖之王,行事大气些,跟她这个僕人较什么劲? 「我的徒弟从来不会看错,说你是,你就一定是。而且,我不杀你。」 魅妖王每说一个字,便朝前一步,每朝前靠近一步,容貌、声音亦跟着变化,直至在秦飞飞面前停下,与她视线齐平,已经变成一个绝色倾城的美艷女子。 眼波流转、肤如凝脂、身材玲珑有致,果然,这才是魅妖王的正确打开方式。秦飞飞眼中闪过惊艷之色,这下意识的微表情让魅妖王更加满意。 比瑶光那不通男女之事,偏偏爱走旱道的冰人强多了。 娇滴滴软媚媚的声音在寝殿里响起,魅妖王半阖双目,半仰起巴掌大的脸蛋,「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秦飞飞后退半步,「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魅妖王仰头笑得花枝乱颤,男人同她欢好前,总想知道她的名字,期待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可惜被吸过一次后,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壳子,不值得被「光顾」第二次。 「叫我极乐。」带人攀峰极乐的魅妖之王。 「我叫秦飞,父母双亡,你呢?」 魅妖王:……男女相看呢?还问家世?魅妖自花中诞生,何来父母? 「秦飞,你在拖延时间吗?」 被魅妖王整个贴上来,秦飞飞只觉得身前是团柔软的土豆沙发,激得她忍不住想放肆揉搓,甚至整个人陷进去。啊,温香软玉…… 不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当然是在拖延时间,否则能怎么办?她这会儿在魅妖王眼中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若被发现是女的,还能有命? 「想多了解极乐姑娘而已。」 yue,真噁心。 魅妖王歪头斜挑她一眼,自鼻息漏出一声轻笑。以前不是没有说过这话的男子,只不过他们很快会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转而沉溺在极致的快乐中。 「去那里了解。」魅妖王翘着指尖牵起秦飞飞的手腕,眼风瞟向拔步床。 秦飞飞只觉得手腕上似乎贴上什么黏腻的冷血动物,又或是尸体的皮肤,让她鸡皮疙瘩纷纷立起来。 她想挣脱,却被魅妖王直接拉到拔步床旁,推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魅妖王掀开裙摆跨坐上来,一双美目勾魂摄魄,「尝过女人的滋味没?」 秦飞飞目露惊悚,不会吧!这么快!铺垫一下,给她多留点时间啊喂?她没经验的,女人和女人该怎么……不是!想点有用的!怎么逃脱! 魅妖王娇笑一声,看来还是个雏儿,更好办了,交待得快。 她十指尖尖覆上秦飞飞的腰带,水漾眼眸一挑,手上一扯,茜色衣袍瞬时松散。 秦飞飞急忙想钻脱出去,无奈魅妖王看起来娇软,实则沉得要命,整个不动如山。她折腾了小半会儿,除了让自己高束的乌髮变乱,没有任何进展。 魅妖王垂着媚眼,任她折腾够了,这才不紧不慢开口道:「别怕,一点都不疼。」精气被抽取的过程,可是很快活的。 秦飞飞听到这句「一点都不疼」,又诈尸般想将魅妖王推下去,偏偏魅妖王只藕臂一挡,就将她的反抗隔开。 茜色外袍与白色里衣被掀开,魅妖王盯着秦飞飞心口缠得跟重伤似的裹胸,露出疑惑的眼神。 继续往下,魅妖王指尖挑起顶端,见那物事软软倒下,美艷的脸上露出便秘般的表情,「什么东西?」 秦飞飞这会儿被夹在羞愤与恐惧里双面煎熬,索性躺平。 「兔子皮。」 「你假扮男子?」 秦飞飞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不然呢?她穿成这样是特殊癖好? 魅妖王忽然仰头大笑,「假扮就假扮罢,你做这么大干什么?」这哪里是寻常尺寸? 秦飞飞赶紧将衣袍合拢,狠狠瞪魅妖王一眼,遮住那些不该露面的「秘密」。当她愿意?这不是缝制的时候没注意,填充完才发现超标吗?现在呢?发现她是女子,还怎么下手?泄愤杀了她吗? 第90页 「想不想看真的?」 嗯?秦飞飞正在想魅妖王这话什么意思,只见对方的面目与身形又开始起变化,由女子缓缓变成……男子! 俊朗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狞笑,「魅妖无形无相,初时仅可采阳补阴,到了我这个程度,逆向亦可。」 秦飞飞这会儿已经丧失表情管理能力,她以为自己是女儿身,魅妖王就拿她没办法,哪里想到对方竟然可以变性?! 魅妖王见她整个吓傻,满意地手心覆上她的丹田,「这后宫的妃嫔们都满意得紧,你也……」一句话顿住,魅妖王的表情逐渐严肃。 他瞳孔凝了又凝,似在沉思,又似在犹疑,直到眼神逐渐发亮。 目光重新落回秦飞飞脸上,魅妖王难掩兴奋,「没想到,如今竟还有异变的魅魔后裔!」 秦飞飞敏锐觉得,魅妖王话里有事关原身的线索,当即振奋精神,「什么魅魔后裔,没听过。」解释,快解释给她听! 魅妖王眯起眼睛打量她,「少装了,有魅魔的血脉在,但凡身体成熟,便能觉醒能力,不可能不知道。」 覆在她丹田的掌心涌起微微热力,秦飞飞立马觉出亲戚造访般的疼痛。又来!今日并非十五,所以,是魅妖王搞的鬼!她杏眼圆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吗?那丹田里这股纯阳灵力是什么?」 随着魅妖王掌心热力提升,疼痛变得越来越清晰,秦飞飞忍不住从喉咙里漏出一声呜咽。 「我什么都不知道!死也让人死个痛快!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她凝着眉将腹痛全部忍下。 魅妖王手上一顿,从秦飞飞的表情里看不出撒谎的迹象,难道当真有连自己能力都不清楚的魅魔后裔?这倒稀了奇了。说到底,魅妖和魅魔,倒也算有些渊源。只不过如今魅魔绝迹,才让魅妖大行其道。由于同源,所以他才能通过丹田的与众不同,探出对方特殊体质。 「死?」魅妖王捏住秦飞飞的下巴,「这么绝佳的炉鼎,世间能不能找出第二个都不好说,怎么捨得让你死?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秦飞飞一怔,死都不够?还得生不如死? 两息之后,她咬牙切齿,「遮遮掩掩有意思?我的确不清楚魅魔后裔的事,好歹让我知道为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以后给我做事,总归是要清楚身世的。大战前,魔族大行其道,时值凡修式微,被魔族大量圈养,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神、魔、仙、妖、鬼、人六界互通交合,诞出后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陆续有半魔诞生,而魅魔与凡修诞下的半魔中,出现了个别罕见的异变,这些异变的半魔被称之为,慾蛊。」 秦飞飞下意识吞咽,却只觉得喉中干涩。总觉得「慾蛊」这个名字就带着某种不幸的意味。 「魅魔、魅妖,包括凡修里的合欢宗,靠交合吸取精气或灵力增进修为,得来的精气或灵力不见得多,给被吸食着造成的损害却不小。慾蛊身兼魔与人双重血脉,即便与凡修交合,也不会造成损害,更有意思的是,魅魔、魅妖、合欢功法,吸取能力参差不齐,所得精气或灵力,少的微乎其微,多的也不过两三成,而慾蛊依靠交合得来的灵力,极端情况下,可以达到十成!」 魅妖王双目迸发出精光,这样的天赋,简直让魅族梦寐以求,然而有得必有失,如此天赋伴生的炉鼎体质,却是慾蛊的噩梦。 「除了强大的吸取能力,慾蛊还能融合自身阳元或阴元,经过融合之后的灵力浑然天成,与自行修炼出来的无异,并且,还可以有办法渡出体外。」魅妖王掌心仍旧在秦飞飞小腹处爱不释手地摩挲,引导她体内的纯阳灵力乱撞。 「只要掌控慾蛊,就可以命令他们向修士下手,并取走融合后的灵力。因此,慾蛊这种罕见的半魔,曾经是不少修士的极品珍藏。大战后,魔族元气大伤,魅魔销声匿迹,只偶尔会有慾蛊的后代出现返祖现象,继承特殊的能力与体质。」 听到这里,秦飞飞脑中迅速划过一丝灵光,此前想不通原身的行为动机,此刻终于找出些端倪。 慾蛊对掌控其性命的修士而言,就像鸬鹚之于渔夫。鸬鹚下水捉鱼,却不能自己享用,所得尽数交给渔夫。可以想见,被「珍藏」的慾蛊,下场如何。 她之前并不理解,为何原身明明身在合欢宗,却偏偏「守身如玉」,执着放言要挑选修为高的男子。若其成熟后觉醒魅魔血脉,身为凡修,知道慾蛊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那么选择只有两个,一、永不使用能力;二、寻一个足可以庇佑她一生的靠山。 显然,原身在见到身着星君袍的景桓后,做了第二个选择。她或许告知了景桓自己的命运,或许没有,不管有没有,景桓这朵黑心莲最终取走她融合了阳元的灵力后,给她来了个干脆的了结。 想到这些,秦飞飞惊出一身冷汗。她一开始担心景桓会要她的命,此刻却开始担心魅妖王准备如何让她「生不如此」。 不用仔细琢磨,把她当成最下等的「鸬鹚」,逼着她在各修士间周旋,为魅妖王获取灵力,就是最简单直接的操作。 啊啊啊……秦飞飞双手薅上两侧的头髮,将原本已经有些凌乱的乌髮拉扯得更加如稻草鸡窝。太难了!这剧本太难了! 第91页 「你修为低微,身体里又积了这么多纯阳灵力,何时才能全部融合?」魅妖王忽然欺近,「合欢功法对你融合阳元无用,魅族功法多有相似之处,跟我学如何?」 他本想拿秦飞飞做景桓的把柄,现在看来,还可以有别的大用处。只可惜无法夺取尚未融合的灵力,他得想办法先让秦飞飞融合了身体里的纯阳灵力,再做打算。 「不学!」追着餵饭,显然另有所图,秦飞飞宁可每个月十五疼到死,也不要启用所谓的特殊炉鼎体质。 「身体里的纯阳灵力,是瑶光的吧?」 秦飞飞双目睁得滚圆,是又怎么样?魅妖王难道因为觊觎景桓的灵力,现在就想把她给吃了? 「如此磅礴,想必每月十五极难忍受。纯靠你自己,没有个百八十年,融合不了这么强势的灵力,需得有人从旁协助,我可以教你,更可以帮你。」魅妖王开始挑秦飞飞的外袍,他喜欢赤诚相见,「六界众生,都得认命,妖就是妖,炉鼎就是炉鼎,得学会与自己的命运和解。」 莫名其妙说的都是什么?秦飞飞扣住魅妖王的手腕,她就想做食修,不想做什么炉鼎,「认命个鬼!和解个锤子!」 魅妖王嘆一口气,覆在她小腹的手心一点点发力。 丹田里的纯阳灵力顺着魅妖王的掌心想要彻底冲破屏障,手掌的每一寸挪动都能引起秦飞飞下意识呜咽。太疼了!她冷汗涔涔,从咬牙切齿到胀满红血丝的双目快要瞪出眼眶。 「何必自找苦吃呢?又或者,你不喜欢这副模样?」魅妖王话音刚落,容貌身形再起变化,竟一点点变成景桓的模样。墨发如瀑,丹凤眸幽深如潭,额心的红痕让人挪不开眼睛。 秦飞飞唿吸一滞,扣住魅妖王的手不自觉松开。不是变成她的样子就是变成景桓的样子,这是什么样的脑残能干出来的事? 魅妖王自以为找对了方向,捉住那只松开的手同样放在她的丹田处。「慾蛊的灵力可以融合阳元与阴元,想像纯阳灵力是一颗珠子,调动全部灵力覆上去。慢慢渗透,不要试图对抗,你不是这股灵力的对手。」 不覆!她能不知道自己不是景桓纯阳灵力的对手? 见她不从,魅妖王扣着她腕骨的手逐渐用力,「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心教她如何融合阳元,竟然软硬不吃?那就别怪他不怜香惜玉。 手腕生疼,腹中绞痛空前剧烈,秦飞飞眼眶一红,没能忍住,发出一声惨叫。 将她那声惨叫压下去的,是房门被震裂的声音。鸦青色身影瞬间出现在寝殿,景桓的目光落在衣衫不整、乌髮凌乱、眼尾泛红的秦飞飞身上,只一抬眼,便见那身着玄色捲云纹星君袍,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魅妖王,正跨坐在秦飞飞身上,一只手按着她的小腹,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 见着正主,秦飞飞眼眶里的酸涩不争气地化成一片朦胧水光,模煳了视线。比起「生不如死」,还是「木乃伊人干」比较亲切! 景桓见她在如此情状下泫然欲泣的模样,双目迅速浮上异样的赤红,全身灵力倏然暴涨,破妄剑身更被浓黑的灵力笼罩。 威压如海啸般倾泻,将秦飞飞捲入汹涌强力的灵力中,她下意识闭上双眼,身体如废旧的塑胶袋,在海水里无助地随潮涌翻滚。 许久,待威压退去,秦飞飞睁开眼睛。魅妖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拔步床,她抓过一旁腰带,撑起身子下床,却被眼前的一幕骇到动弹不得。 十几步开外,黑色灵力将白色气团牢牢缠缚其中,一旁的景桓浑身被黑雾裹挟,已然看不清楚面目,只一双眼睛自雾气中幽幽透出红色精光。 他手持破妄,一剑、一剑、机械般地往白色气团刺去,无止无休…… 第39章 感到害怕 秦飞飞隐约记得庾采霜说过, 每当瑶光的灵力变成黑色时,他的举止会变得嗜血且不可控。她将此理解为「间歇性精神病」。所以景桓现在是发病了么? 嗜血,不可控,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唿叫庾采霜或者孟观许,显然已经来不及, 且其余星君合力也未必能够阻止。 逃!必须现在就逃!这是秦飞飞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她飞快瞥一眼破开的殿门, 迅速系好腰带, 强迫自己迈动双脚。 一边需要留神景桓的动静,一边需要小心翼翼不被发现。秦飞飞额头上渗出冷汗,心下紧张, 很难两头兼顾,终于还是踩上破裂的门框,脚下一崴,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果然与幸运无关,景桓缓缓转过头来,幽幽的红色眼眸透过森森的黑色雾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景桓不动,她也不动。这个时候只能寄希望于景桓转移注意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等待的过程中, 白色气团开始缓缓蠕动,试图挣脱束缚。黑色灵力如牢笼一般将白色气团死死箍住, 只留出巴掌大的缝隙。 眼看着白色气团试探着伸出的「触手」就要碰到正牢牢盯着她的景桓,秦飞飞下意识唤出声, 「小心!」 她话音刚落, 景桓几乎在瞬间出现在她面前,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脖子。 「呃……」秦飞飞被忽然而至的袭击扼得扬起头,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没来得及咽下。 白色气团的「触手」碰了个空, 又继续与黑色灵力纠缠。 第92页 黑色雾气贴着景桓的手掌,沿着紧扣的皮肤一点点浸入秦飞飞的脖颈,她只觉得整个血气自脖颈处开始暴乱,在体内横冲直撞。 眼前的景桓面目如此模煳,陌生得如同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疼,较之此前魅妖王在她丹田处引导更入骨髓地疼,疼到无法思考,疼到神识碎裂,只想不管不顾地毁灭,毁灭一切生的,死的,所有存在。 喉间扣着的手掌越收越紧,秦飞飞觉得头晕,只能下意识抬起头一下,又一下,如濒死的小动物般,扒拉着景桓的手臂。 铁铸一般的手臂无情地越收越紧,眼睛快要看不清,秦飞飞眼角流出眼泪,这就要死了吗?可真是太糟了。 「景,景桓……」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不过不重要了,或许死掉就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仍旧做回那个辛勤的社畜。只是怎么会,好不甘心啊…… 景桓觉得自己仿佛行走在漆黑的混沌黑暗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味道、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目不能视物口不能言,想用力抓住些什么,却连自己有没有挥舞手臂都不确定。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受困于混沌多久,哪里有细碎的铃声传来。他下意识转身,却找不见声音的来处。 总觉得重要的事情和铃声有关,偏偏这细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不要消失! 右手手心传来温热,以及血液汩汩流过的脉动。这是什么? 「景,景桓……」 熟悉的声音掀开浓到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将混沌撕裂。眼睛重新能看到,入目却是秦飞飞阖着双目,眼角挂泪,头歪在他手心的画面。 恐慌铺天盖地笼下来,景桓心跳停滞,直到秦飞飞在他掌心软倒下去,他才慌张地将人揽进怀里。 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背,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景桓止不住声音发颤,「飞,飞飞。」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情急之下,景桓试图朝她的身体输入灵力,却赫然发现,他的手掌、手臂、全身皆被黑色雾气笼罩。 黑色灵力会带来怎样的痛楚他再清楚不过,会暴戾念头肆虐,会神识消散,陷入无边无际也无涯,充斥着毁灭,任何光亮都照不进的混沌里。 不能将这样的灵力输给飞飞! 怀里的人脉搏微弱,唿吸清浅。天之骄子的瑶光星君,此刻无措到竟只能贴着秦飞飞的发顶,仓惶地喃喃唤她名字。 白色气团在反覆拉扯后,终于挣脱黑雾的束缚,毫不犹豫化作一缕细丝,融于夜色。 随着魅妖王遁逃,眇觉境也同时烟消云散。 眼前仍旧是寝殿,只角落里歪躺着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不知是死是活。 眇觉境直接套在一模一样的寝殿上,难怪刚才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秦飞飞隐约听到景桓唤她的声音,脑子里嗡嗡作响,总觉得那语调由于带着别样的情绪而显得有些遥远与不真实。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度过初时的漆黑一片,终于看清自己正被景桓搂在怀里。 淡淡檀香萦绕鼻端,秦飞飞蓦地回想起刚才景桓掐住她脖子时,毫不犹豫、渐渐收拢的手掌,以及没有活人气息的,鬼魅般的红色眼眸。 明明不是寒冬腊月,冰凉刺骨的寒意却自脚心直窜天灵盖,激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冷静一会儿,听景桓反覆唤她「飞飞」,知道对方已经恢復清醒,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终于仰起头,声音沙哑道:「我醒了。」 黑色雾气在她开口的瞬间散尽,景桓当即松开双臂,俯首仔细瞧她此刻的情况。 丹凤眸里隐忍的眼神,由于目光太过复杂,让秦飞飞无法分辨其中的情绪。她飞快低下头,推攘着想挣脱。 景桓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仍旧紧抓她的上臂,「你还好吗?」 秦飞飞觉得自己还算好,毕竟碰到「发病」不可控的景桓后,死里逃生,命还在。可其实也算不上好,被掐到濒死给她留下的阴影一时半会儿还残留于记忆,反覆萦绕在脑海里。 她微笑点点头,只是那笑容透着疲惫,分明不似往日松快明朗。 景桓在得了她微笑回应后,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终于放开紧握着她的双手。 「抱歉。」 短短数日,类似的事情竟然发生两次。假如不是悬崖勒马,或许秦飞飞的命已经丢在他的手里。 对景桓而言,刚才的事已经不止抱歉那么简单。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厌恶、痛恨、唾弃自己未知的毛病。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强烈到五脏六腑腾挪倒转,强烈到窒息。 假如黑色灵力裹挟的是双手双脚,他宁可斩断手骨脚骨,捏碎、碾成灰,也不愿意让自己被控制。可惜它无孔不入,出现在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皮肤、肌理、骨髓,他无法控制,没有办法。 秦飞飞这会儿不想就景桓的「发病」多说什么。患病非任何人所愿,她虽然倒霉撞上,但结果不算太糟。 随着景桓身上的黑色雾气散尽,原本束缚住白色气团的黑色灵力也变成寻常的颜色。 秦飞飞瞥上一眼,闷声道:「魅妖王是不是逃了?」 第93页 「是。他有没有伤到你?」 秦飞飞摇头,斟酌半晌,还是补了句,「多亏你来得及时。」毕竟是景桓将她救下来,若对方没有及时赶到,她这会儿不知道还得受着怎样的折磨。 景桓的长睫在琉璃灯映照的灯光下,轻而又轻地煽动,如刚出茧的蝶翅。他下意识抬起手掌,想覆上秦飞飞的眉心,将那蹙起的地方以指腹揉平,却见她受惊似的往后退,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抬起的手掌僵在半空,久久不曾放下。秦飞飞甚至不敢去看景桓的眼睛,然而刚才那真的是身体先于脑子做出的反应,她害怕景桓朝她伸手。 角落里的中年男子闷哼一声,眼看着就要醒转,景桓当即揽着秦飞飞离开皇宫。 整个康陵城此刻已经没有任何魅妖气息,之前为了找出魅妖王,景桓疯了一样掘地三尺,将所有的魅妖全部挖出来,这才在其中一个扛不住的魅妖泄露下,找到皇宫。 魅妖王再次重伤出逃,这次只怕更难找到,想追踪到线索,不知几时。没想到,当真有妖物可以在他手中逃脱两次。 「想现在就回去,还是在康陵城再呆一会儿?」 康陵城外,灵火在两人间招摇。更深露重,天未放亮,景桓的语调较平时染上几分温度。 若秦飞飞还想在城内停留几日,便留下;若她不愿意,则回玄天宗。 放在平时,秦飞飞也许会想在康陵城再闲逛几日,了解了解风土人情,探访探访美食,毕竟出趟远门不容易。然而她此刻只想回到玄天宗,同庾采霜说一说她的遭遇,即便倾诉不一定有用。 「想回去。」 「好。」 破妄之上,两人一路无言。盯着秦飞飞裹着绒毯的背影,从不后悔任何事情的景桓,隐约后悔将她带出来。 抵达玄天宗已是第二日午后,秦飞飞不想和景桓单独相处,便藉口「饿了」,去膳房门口枯坐。 厨子们见她坐在膳房台阶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纷纷热情地打招唿。 「秦飞,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好吃的?」 「上次那道拔丝拼盘好吃极了!什么时候再做?」 「你昨天不在,大家可都想死了!」 秦飞飞朝厨子们仰头笑笑,拍拍屁股起身。「有好吃的!下午甜点舒芙蕾!」 舒芙蕾又名蛋奶酥,格外适合老人与孩子进食,是甜品界公认的最难做的甜品之一。秦飞飞当初为了做出质轻而蓬松的舒芙蕾,浪费了不少牛奶鸡蛋,好在后来总算掌握精髓。 将鸡蛋的蛋清蛋白分开搅拌均匀,蛋清加糖打发至温性泡发,蛋黄中加入牛奶与面粉。搅拌后的蛋清与蛋黄充分混合后烤熟,可以看到舒芙蕾在烤制的过程中如充气般蓬松地胀起来。 秦飞飞捏着一个刚刚出炉的舒芙蕾一口咬下,很快愉悦地眯起杏眼。果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吃甜食。一个不够,那就两个! 一众厨子们每人分到一个热乎乎的舒芙蕾,只觉得入口松软香甜,瞬间即化,并且甜而不腻,一个根本不够。 「我可没藏私,刚才怎么做的你们都看到了,想吃自己做。」秦飞飞笑盈盈丢下这句,带上分装的冰镇舒芙蕾,以及冰块、白芽茶等离开膳房。 她先是回了瑶光殿,瞥见景桓果然在闭眼打坐调息,轻手轻脚地将装着舒芙蕾的一层食盒摆放在红木案几上,这才悄悄退出去。景桓虽不吃肉,蛋奶却不忌,又偏爱甜食,因此她时不时会做些甜点送过来。 景桓早感觉到她进来,也知晓她那些故意放轻的小动作。 以往她做了什么好吃的,人还未到,总忍不住先高声唤他「星君」,这次,却是偷偷地来,轻轻放下悄悄地走。 他起身来到案几旁,揭开盒盖,便可以看到一枚掌心大小的金黄色甜点。 景桓没有理会旁边摆放着的银勺,径直捏起甜点送入口中,应该是甜的,他却没怎么尝出来。烦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苦涩。 荧赫殿内,一旁的冰镇舒芙蕾端正摆在长案上,秦飞飞正在给庾采霜和孟观许演示如何将冰块做成冰山的造型,毕竟答应过孟观许教他如何做雪山白芽茶,可不能食言。 她还没正儿八经开始,庾采霜拍拍她的肩膀,「让玉玑来。」 孟观许垂着眸子伸出双掌,示意秦飞飞将透明的薄碗交给他。 秦飞飞欣然递过去,只见他接过放在身前,一只手握着茶盏,将茶水倒入薄碗,一只手过于修长的苍白五指微微合拢。 薄碗中透明的茶水随着他五指的动作变化形态,如有生命般涌出一座水山的形状。待他手掌移开,水山已凝成冰,甚至山顶还皑皑积着纨素白雪。 面对这魔法般的一幕,秦飞飞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望着孟观许。怎么办到的?「可以教我吗?」 庾采霜将另外两个薄碗推到孟观许面前,由着他将冰山造好。 「想学会,得提升修为。过了化神境,玉玑才好教。我看你这段时间修为停滞,是不是没有用功?」 秦飞飞有些心虚,庾采霜嘱咐过她赶紧炼化身体内的灵力,然而她对修炼毫无兴趣,便一直拖着。 「需要帮忙吗?」庾采霜的话甫一出口,秦飞飞迅速扭头望着她。可以吗?庾采霜竟然主动提出帮她。 第94页 孟观许五指一颤,刚涌起的茶水跌回透明薄碗,溅起的水花四散,打湿长案。 秦飞飞眼里噙着水光,「荧赫星君……」姐姐太好了,她无以为报,只能每天给她做好吃的! 庾采霜的目光从孟观许垂眸扫去长案水渍的动作上收回,勺一口舒芙蕾,「答话。」 「需要!」秦飞飞追问,「荧赫星君什么时候有空?」 「每日戌时到亥时有空。」 那就是晚上,正合她意。 秦飞飞相信魅妖王的法子有用,但她执拗地想尝试用「正常」的法子炼化灵力,仿佛只要动用慾蛊的能力,某种意义上就走上了不归路。 离戌时不远,秦飞飞索性留在荧赫殿。用完舒芙蕾与雪山白芽茶,孟观许踏着落日余晖离开。 庾采霜将堂殿的长案收拾出来,「说吧,这次出去是不是遇着事了?」 「怎么看出来的?」秦飞飞可什么都没说,也尽量克制着不表现出来。 「你吃东西的时候心不在焉得再明显点,我都要怀疑你被夺舍了。」 秦飞飞暗暗在心中咋舌,荧赫星君对情绪这么敏锐。 左右都是要向庾采霜倾诉苦恼的,她没有隐瞒,将康陵城遇到的事一股脑说出来,只隐去了慾蛊的部分。 「所以困扰你的,是更害怕瑶光了?」 清醒的时候想生擒她,不受控的时候想杀她,难怪恍惚至此。 秦飞飞摇头,恰恰相反,她怕的不是景桓,而是别的。 景桓的两次失控都与她有关,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也该明白她对景桓有着某种特殊意义。 面对景桓,她已经从「将来可能殒命」的害怕,上升为「因为她,景桓随时可能发疯」的真切恐惧。 若有朝一日景桓失控,其余星君赶不及制止,以景桓的修为,无法想像会造成怎样的破坏。也许那就是这本书里的悲剧结局? 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想过成为怎样的绝顶高手,只想做个快活的食修,靠吃吃喝喝提升修为,制作美食、分享美食,仅此而已。 悲情的主角线,她负担不起。 「不希望他的失控因我而起。」秦飞飞实话实说,她不愿意成为悲剧的诱因,甚至为此担负责任。 「明白了,那你喜欢瑶光吗?」 第40章 不是故意 秦飞飞勐地抬起头, 为,为什么忽然问她这个?她当然不喜欢啊!也不能说「不喜欢」,只能说谈不上喜欢, 或是讨厌。 虽然好像已经习惯与景桓相处,但离喜欢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更何况, 不希望景桓的失控因她而起, 这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她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下意识地不断摇头。 庾采霜转身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不急不慢开口,「瑶光虽然心性与寻常人稍有不同, 但也是说得通的人。他若给你造成困扰,可以明确拒绝,不必有顾虑,只须把握度。」 秦飞飞侧过头若有所思,她明白庾采霜的意思,拒绝景桓须讲究技巧,否则可能让对方恼怒从而引出新的麻烦。啊啊啊……好难,明明修为如此高深,她却有种景桓很脆弱, 需要小心呵护的错觉。 提前给景桓报备过今夜晚归,秦飞飞在庾采霜的帮助下着手解决体内的「麻烦」。 但凡炼化不属于自身的灵力, 最直接快速的方法是吞噬。秦飞飞的修为不足以撼动体内纯阳灵力,但在庾采霜的帮助下却可以, 只是仍然非常费劲。 她微乎其微的灵力与体内凌厉的纯阳灵力正面对上, 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多亏每每总有庾采霜顶在身后。 可惜实力相差过于悬殊,蚍蜉撼树不过如此, 她恍惚觉得自己是被庾采霜从身后握着手腕,提着武器与顶级高手过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比切一整天的菜还累。一个时辰后,秦飞飞浑身被冷热交替的汗水洗过,才终于在庾采霜一句「今天就先这样吧」里停下。 收回放在秦飞飞丹田处的手掌,庾采霜显然也松了一口气。这样一场灵力的对抗,几乎是她在一力应对,至多也只能撑一个时辰便须停下来休息。可惜虽然有她从旁协助,能够被炼化之灵力仍然远远算不上可观。越是起步,越艰难。 庾采霜瞥一眼秦飞飞颤抖个不停地十指,「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有些脱力。她点点头,「可能得借用下古井,不知道方不方便。」 秦飞飞沐浴过后由着庾采霜帮她烘干头髮,又同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依依不捨地回到瑶光殿。 月上中天,案几上的食盒已经不见,想来景桓已经用过甜点。鸦青色的帘帐将里外隔开,下摆的缝隙里没有光。 秦飞飞轻舒一口气,踮起脚尖回到罗汉床上躺好。她虽然心中涌过千头万绪,却很快陷入深沉的睡眠,炼化灵力实在是件疲惫的事情。 夜风沁凉,秦飞飞恍惚见到魅妖王将她扔进一个光滑的碗形大坑,坑底尽是赤着全身的男子。这些男子伸长手臂将她死死拉扯住,不让她有机会逃脱。 「慾蛊就是慾蛊,做你该做的。」魅妖王的声音自坑顶传来,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反而让她生出更多未知的惶恐。 攀在身上的手臂如藤蔓死死绞缠,力气大到她不能动弹分毫。秦飞飞牙关紧咬,羞耻、愤怒、恐惧等情绪笼罩下来,让她多想将自己包裹起来。 第95页 不知什么时候,攀在肩膀上的手臂染上浓郁的黑雾,手掌贴着衣料来到脖颈。秦飞飞抬起头,对方的脸也隐没在黑雾中,只余一双红光烁烁的眼睛。 手掌缓缓扣上她的脖子,隐在黑雾里的人浑身散发沉郁阴冷的气息。 血液凝滞,刺骨凉意从脚底心直窜天灵盖。秦飞飞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脑袋扣在砧板上的鱼,下一刻,锋利的刀就会划开她的腹,硬生生将身体里那团灵力抽出。 脖子上的手还在不断收紧,喘不过气,濒死的感觉再度来袭。她呛出眼泪,双手胡乱挥舞,试图抓住那只随时会要掉她小命的手臂,却怎么都抓不住。 绝望之下,她自喉咙深处喊出「景桓——」 「我在。」 早在秦飞飞通过玉佩告知要晚归起,景桓就没再打坐调息。 「星君」,她又叫回他「星君」,自称回「小的」,就好像康陵城里的直唿其名只是一场勉为其难的配合。 他去藏书塔取了不少疑难杂症的书、修仙界史书、乃至没有任何佐证的奇闻轶事书籍。 虽然知道天枢有帮他查过病症,宗主也曾翻阅大量典籍,却依然找不出原因,但他不死心。从前他可以不在乎,现在不行。 秦飞飞远远回来时,他放下帘帐,收起灵火,直到察觉到她小心在罗汉床躺下,才重新翻看史书。 银铃声胡乱响起,急促如被马蹄践踏。 他起身掀开帘帐来到罗汉床前,却见秦飞飞眼角垂泪,双臂挥舞,似乎拼命在抵挡什么。 做噩梦了? 他正想着什么样的噩梦能让秦飞飞害怕至此,就听到对方自喉咙深处漏出一声「景桓!」 瞳孔瞬间收缩,景桓俯下身抓住她的手腕,「我在。」 原本毫无依凭的秦飞飞胡乱反手抓着什么东西,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赫然用力。 景桓被大力往身前拉扯,俯下的身子向前一倾,堪堪在半空中由另一只手臂撑在床榻上,稳定住身形。 在梦中濒死,于黑夜中醒来,秦飞飞骇然睁开眼睛。 月光照见景桓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清雅却也凌厉。幽深的眼眸以上,红痕即便在夜里也昳丽得让人无法逼视。他只着雪色寝衣,墨发如缎披散,正定定望着她。 秦飞飞的目光从对方让人唿吸一滞的容颜往下,落在自己紧紧环抱着景桓的手臂上,吓得赶紧松开手后退。 她身后就是墙壁,眼看着就要撞上脑袋,景桓眼疾手快,以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免得受伤。 景桓这一举动,原本斜坐着,以手臂支撑的上半身便整个来到床榻上。 罗汉床本就不宽,两人如此姿势,便挤在一处。景桓的手掌托着秦飞飞的后脑勺,垂眸对上她仰起的,如小鹿受惊般的眼眸。 秦飞飞这会儿已经吓呆掉,刚才是梦的话,那现在是什么?为什么景桓会在眼前?为什么又蹙眉?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触怒他的事? 她咽下喉间干涩,恍惚觉得脖子刚被狠狠掐过,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道:「星君……」 覆在后脑勺的手向下,抚上她的后脖颈,「从今以后,唤我的名字。」语调在清冷的夜里显出几分幽寂。 「可这是在宗门,叫外人……」听了不好。 手掌微微用力,语气依然固执,「我的名字。」 「景桓!景桓!」好好说话别动手!她叫就是了! 景桓表情稍霁,拇指指腹在她颈间摩挲。明明应该没有用力,秦飞飞却莫名觉得如同一把利刃在命脉间缓缓试探。 「小,我刚才做噩梦了。」 「嗯。」 「现在醒过来,没事了。」 「嗯。」 景桓仍旧垂眸盯着她,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光滑细柔的脖颈。 古潭般幽深的眸子在寂静的夜里,情绪更加捉摸难定。 秦飞飞想分辨出景桓此刻的想法,却只是徒劳。 不是,她的目的不是聊天,她的意思是,可以松开手了。 「景桓,你的手可以拿开吗?有点痒。」 指腹的动作顿住,手掌缓缓移开。 秦飞飞才刚松一口气,就听景桓开口,「做什么噩梦了?」 呃,不太好描述,而且前半段也着实有些羞于启齿。 「不记得了。」只要她咬死不记得,就可以不用回答问题。 撒谎,「你刚才叫我的名字了。」 是嘛?该死,她怎么竟然把名字给叫了出来?难怪景桓会想知道她做了什么噩梦。 见她抿唇不说话,景桓倾身靠得更近,妖冶的眉目沁于月色,也映入秦飞飞的眼眸,「什么噩梦?」他想知道。 压迫感骤增,秦飞飞退无可退,后背已经贴上墙壁。 隔着新换的仆装,才沐浴过没多久的皮肤又渗出浅浅薄汗,啊啊啊……别再靠近了,说,说,她说! 「好像想起来一点,梦见魅妖王,也梦到了你,具体真记不清了……」就这么多,打住打住! 景桓当即回想起魅妖王变成他的模样,压在秦飞飞身上的画面。魅妖王的愚蠢行径对她而言已经成为噩梦了么? 此仇非报不可。 唿吸交缠,秦飞飞实在不习惯贴得这么近。她背贴着墙壁,一点点往床尾挪去。 就在快要错开景桓一瞬间,手腕忽然被扣住。景桓扭过头来,眼神于浅淡月光下滢然有光,「我不是故意的。」 第96页 啊?「什么?」什么不是故意的? 「伤到你的事。」 嗷,秦飞飞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不是有意的我清楚,荧赫星君早说过缘由。」有病就积极治疗,没有造成实质性不可挽回之伤害,不至于跟个病人计较。 她尝试抽了抽手腕,没能抽出来,「景桓,我想睡觉了,你也去休息吧?」 秦飞飞才不管景桓准不准备休息,需不需要休息,总之她已经委婉地「赶客」了。 景桓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眼睛上,僵持好半晌才终于松开手,起身离开罗汉床,穿过空旷的堂殿,将帘帐落下。 许久,帘帐后传来景桓的声音,「以后不会了。」尔后彻底归于寂静。 秦飞飞又凝神倾听好一会儿,确定景桓那边没有任何声响,这才歪头躺下,用被子将自己严丝合缝地捲起来。 显然景桓自己挺介意失控这件事。 居然在梦中叫了人家的名字,潜意识就是这么「卖主」的么? 她太懒散了,明明想好了晚上不睡的,结果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忘记这茬。果然还是应该把警惕心捡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但也不全然一样。 与庾永安和时婉的见面以时婉的经常缺席而重心偏移。庾永安表示狗头包确实有用,祁永长被迫「规矩」,已经被内门女修抛弃。秦飞飞瞧他那意思,大有同祁永长死灰復燃的迹象。 她仍旧每日白天琢磨如何将自己世界的菜品复制过来,又或是基于这个世界的食材尝试新品。戴子骞和首厨仍然是忠实的点评员。 因为她的花样尝试,首厨连宗门菜谱都做了相应调整,整个玄天宗如今最热闹的「后勤部门」,便是膳房。 孟观许会在用完雪山白芽茶以及新式菜品后,于戌时前准时离开荧赫殿。只要他起身,秦飞飞就知道,庾采霜帮她炼化灵力的时间到了。只是庾采霜坚持的时间一日短过一日,而她也在与体内纯阳灵力的对抗的时候,日感艰难。 让秦飞飞意想不到的是,尚未到月势最盛的十五,剧烈的疼痛提前一日造访。这一日她指尖才刚碰到食盒,突然腹中一阵绞痛,盒盖掉落在长案上。 「秦飞!」庾采霜当即扶住蜷缩起来的秦飞飞,手掌迅速覆上她紧捂住的丹田。 纯阳灵力呈现出比上次更加强势的姿态。庾采霜凝眉,明明已经在努力炼化,反噬怎么会比上次更加严重?这纯阳灵力越发横冲直撞,直要突破桎梏。以她目前的状态,不一定能完成压制。 取出传讯玉简的孟观许尚未打入灵力,便被庾采霜制止,「不要联繫天枢,需要你的帮助。」 疼痛空前,偏偏无法昏死过去,只疼到痛感空前,脑中嗡鸣。 等秦飞飞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悠悠睁开眼睛,才发现她正躺在荧赫寝殿的床榻上。一旁的庾采霜眼神里担忧与疑惑并重,对面的孟观许垂着眼眸。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对上庾采霜的视线,秦飞飞撑起上半身后缓缓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刚才那么疼,不过还是有坠胀的感觉。」像憋了很久,亲戚却迟迟不肯造访。 「你体内那股灵力……遇强则强,不能继续炼化了。」事实上,不光遇强则强,简直像有反抗意识一般,要从秦飞身体里逃出来。 秦飞飞先是被这坏消息打击得发蔫,很快惊讶地扭头望向孟观许。 荧赫星君当着玉玑星君的面说的刚才那番话,岂不意味着孟观许已经知晓她的情况? 「这次多亏玉玑,才能将你体内灵力压制。」庾采霜瞥一眼孟观许,「他嘴很严。」 秦飞飞闻言,亦朝孟观许颔首,「多谢玉玑星君,以及,有劳了。」掉过一次马甲后,此刻竟有些麻木。 孟观许掀起的眼眸视线飞快掠过她,浅淡瞳色清滢,恍惚得有些不真实。 「从现在起,没有人帮忙引导的话,疼痛可能会持续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抱歉,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庾采霜的话让秦飞飞有些惶恐,怎么能荧赫星君好心帮忙,还让她说抱歉?「是我身上的麻烦太大,辛苦两位星君,该抱歉的是我。」 「在找出原因前,停止炼化。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孟观许的忽然开口让秦飞飞心中大为触动。 她也曾暗搓搓地想过,为什么运气这么不好,穿在一个拥有特殊体质的反派女配身上,明明只想咸鱼躺,却时刻面临性命威胁。但凡穿成个普通的修士,难度都不会这么大。 然而一路走来,有这么多心怀善意的人主动伸出援助之手,又让她心生感激与愧疚。她若能自强起来,何至于让这么多人替她担心? 与其埋怨命运不公,不如主动抗争。虽然为了提升实力而修炼非她所愿,但就像为了挣钱不得不当社畜一样,想在这个世界平安活下去,她不能再让自己废懒下去。 「荧赫星君,玉玑星君,我可以跟两位学习功法吗?」未雨绸缪,总归得试试。不求修为如何大成,只求有朝一日能够自保。 庾采霜瞥一眼垂眸的孟观许,见他没什么反应,难得开了句玩笑,「那得多备些美食犒劳。」 「必须的!」秦飞飞嘴角上扬,心中是跨过逃避,终于决心逆流而上的坦然,「对了,其实我真名叫秦飞飞,朋友都叫我飞飞。」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扯扯一侧的头髮,居然瞒了荧赫星君这么久。 第97页 庾采霜点头,「那飞飞也可以叫我采霜。」 「观许。」 茶香清淡,从修士灵力的本源说开,荧赫殿内依然「热闹」。于秦飞飞而言,「朋友」这个词如此温柔,如初夏微风,带着清新与自由。 除了惯常为景桓准备早午膳,并每日一道新品外,秦飞飞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呆在荧赫殿。 庾采霜的符篆还算好学,拿出学裱花的注意力,很快能画出个七成。孟观许的精准灵力已臻化境,对秦飞飞而言则难出天际,谁叫她不着调的脑子从来不肯「踏实」下来,要是能有学做菜时的一半专注,也该容易许多。 合欢宗主的解药在即将毒发的前一日,由探望秦飞飞、庾永安、时婉的同门送到。同门只将瓷瓶里的九颗白色小丸分成三份,分别交给三人后便离开,仍然没有转达宗主的任务截止日期。 如此三个月过去,由秋入冬,凛冬终至。 这三个月里,秦飞飞进步可观。靠着此前炼化的一点点灵力、日积月累的食补、以及两位「名师」的指点,她终于成功突破鍊气境,正式迈入筑基境。 于她而言,成为一名「竹鸡修士」,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终于可以用灵力给自己温洗澡水了。 庾永安和时婉时不时提醒她任务紧迫,然而秦飞飞觉得她如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孟观许下手,只能藉口「回回都有庾采霜在场,不方便」的理由搪塞过去。 每当秦飞飞以为自己已经很勤奋,却看到景桓不是在打坐调息,就是在看书时,总会觉得自己是个「认真了三分钟就错觉努力了三个小时」的不靠谱,那感觉类似于「天才就是比你有天赋,而且比你更努力」。 三个月时间里,尽管秦飞飞初时守了十来天夜,却发现守了个寂寞,帘帐那头的景桓仿佛与寂夜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动静。 中途宗门弟子呈报疑似发现魅妖王踪迹,景桓也是孤身一个人去的。只可惜后来证明只是个修为偏高的魅妖。 玄天宗的第一场雪下了整夜,秦飞飞竖着耳朵听了小半夜簌簌雪声才终于睡着。天刚放亮,她甫一推开殿门,便被满目银装素裹惊喜得深吸一口气。 冷空气刮过喉咙,无法影响心底升腾起的兴奋。她一路踩着深及脚踝的白雪,去膳房为景桓准备了一份汤圆。 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汤圆里,黑芝麻、花生碎、桂花酱、蛋黄流沙等馅料玲琅丰富。做得小小的虽然费劲,但却可以一次性品尝好几种味道。 与以往一样,她不再侍候早午膳,只将做好的东西贴上保温符或冷冻符,放在案几上便离开。她知道,景桓必然清楚她的动静。两人如今维持着某种让秦飞飞舒服至极的「相敬如宾」。 此刻,透明的薄碗里颗颗汤圆莹白圆润,看起来虽如冰雹浮于清水之上寒冷彻骨,尝起来却温热弹牙,甜糯可口,熨帖至极。 景桓舀上两颗送入口中,分别是黑芝麻与花生馅的。他抬眸扫一眼殿外皑皑白雪,瞥见雪地里整齐立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个……葫芦? 除了秦飞飞,无人进入过瑶光殿,所以她堆七个葫芦做什么? 景桓指尖微动,给七个雪葫芦套上结界。接下来只要结界不破,雪葫芦一直不会融化。 另一处的荧赫殿外,三个大大的雪人并排而立,其中两个栩栩如生,正是庾采霜和孟观许的模样,另外一个只有简单的圆头与圆身,连五官都是手指画出来的,与旁边两个一对比,粗糙得令人髮指。 秦飞飞打量着两个「艺术品」与她的儿童版「雪宝」,故作高深地摇摇头,「用灵力做出来的雪人,是没有灵魂的……」 大家皆美,唯我独丑——这是她此刻真实的内心写照。 孟观许闻言,抬起手臂五指微微合拢,与他模样相似的雪人迅速身形重组,变得与秦飞飞堆出来的雪人一样圆头圆身。 庾采霜瞥一眼那两个丑得如出一辙的雪人,收回目光假装无视孟观许的临时「倒戈」。绘画这么多年,她不允许手下出现如此貌丑的东西。 化雪的时候总是比下雪冷。夜里,秦飞飞在荧赫殿停留至亥时,才匆匆与庾采霜和孟观许作别。 玄天宗无重大节日时向来安全,偏偏只这次出了岔子。 镇妖塔下,两名轮守的内门弟子双目圆凸,已然没了唿吸。好几条瞳孔竖立的粗长蛇妖迅速朝塔内游去。 锁妖链崩裂,被玄天宗镇压的妖物四散涌出,整个宗门一时间妖气冲天。 第41章 必须离开 雪夜天寒地冻, 秦飞飞脚下飞快,想快些回到瑶光殿钻进暖和的被窝里。 从荧赫殿回瑶光殿的路上途经镇妖塔,那股浓郁的妖气方刚自镇妖塔而出, 便被路过的她撞个正着。 镇妖塔共地下九层,只地上一座由镇妖石建造的高大石室是进出镇妖塔的唯一出入口。塔级越往下, 镇压的妖物数量越少、修为越高、性质也越恶劣。此前出逃的花瓴, 据说就关在地下七层。 飞禽走兽、水怪蝇虫, 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自镇妖塔石室的门倾巢而出,瞬间引起整个宗门的注意。 秦飞飞哪里见过这么汹涌的妖潮?修士的本能让她浑身紧绷,当即甩出一道防御用的符篆。 深知底子薄的她没想过一上来就以战代防, 而是很务实地学了一大堆防御用的符篆,以少量灵力起到迅速逃生的作用。 第98页 然而能被镇在塔里的妖物通通实力不凡,她的防御符篆仅仅只是给自己套上一层缓冲,被妖潮冲击的瞬间,身体仍旧像纸鸢一样飞了出去。 落在青玉砖上的秦飞飞骨肉快要散架,当即咳出一口鲜血。沉闷撞击声连她自己听了都心惊,太脆了! 镇压在塔内的妖物许久未碰过血腥,这会儿自冰天雪地飘散开一股腥热的鲜血味道,如同灾年里的饥民闻见米粥香, 顿时让部分嗜血的妖物沸腾。 沖得最快的是一只蝙蝠妖。他张开床帐一样大的翅膀将月光遮挡,落下巨大的阴影, 朝勉力往荧赫殿跑的秦飞飞迅速逼近。 打不过就跑,秦飞飞边跑边迅速自储物铃中取出金羽箭及玉佩。 孟观许一共十二根金羽箭, 为祝贺秦飞飞境界提升, 便改造了其中一支箭赠予她做贺礼。 改造后的金羽箭如一根食指粗的长针,秦飞飞拿到的第一想法是「可以用来烤鱼烤兔烤各种肉」。 箭柄被她用力握紧,唿啸的风声与压迫感越来越近, 在靠得足够近的一瞬,她毫不犹豫转身朝扑笼下来的蝙蝠妖心口刺去。 烤串,去你呢吧! 「噗哧」,金羽箭尽根而入,溅出温热的鲜血让秦飞飞忍不住闭上眼睛。符咒沿着箭身迅速灼烧蝙蝠妖的血肉,可以闻见烤肉的味道。 她迅速抽出金羽箭,转身头也不回逃跑的同时,朝玉佩打入一道灵力,「采霜!我在镇妖塔!这里出事了!」 主要是她快没了。 蝙蝠妖身后紧跟着大量嗜血妖物,她刚才运气好才能出其不意,后面不一定能撑多久…… 「现在过来。」 秦飞飞原以为会听到庾采霜的声音,没想到答话的却是孟观许。 她低头瞧一眼玉佩,咳!星君贴身僕人的玉佩长一个样,情急之下拿错了。不过孟观许来也是一样的,她只是第一时间想到庾采霜而已。 镇妖塔内的妖物实力均远在秦飞飞之上,一道道练习用的符篆打出去,于妖物们而言,并没造成太大阻碍。 没跑出多远,秦飞飞的双脚脚踝就被一把白色蛛丝缠黏住,身形不稳直接扑倒在地。 她赶紧起身动手去撕扯,却发现蛛丝韧性十足,纹丝不动。 眼看牙齿咬着蛛丝的女人面花纹蛛迅速朝她爬过来,秦飞飞赶紧取出龙渊冰刃,将蛛丝切断。 待花纹蛛靠近,她刚来及起身祭出符篆,分别朝花纹蛛的八条腿贴上去。 花纹蛛脚下一顿,整个圆桌大的身子栽倒在地。秦飞飞抓住机会使出全身力气继续奔逃,只求能多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就在她发足狂奔的时候,景桓的声音忽然自腰间玉佩传来,「你在哪?」 秦飞飞一怔,「镇妖塔。」 身后的妖物越靠越近,后背因为汹涌的妖气而僵硬得失去感觉,她下意识呢喃,「快死了……」 玉佩那头迅速再度响起景桓的声音,「给我撑住!」语□□平日多了分急切。 秦飞飞这会儿脑子里唿啸而过的,全都是:啊啊啊……不是她不想撑!是她撑不住啊! 下雪天的脚陷在地面的积雪里,每一步逃生都尤其艰难。玉佩里景桓的声音还在继续,「遇到危险的时候,用储物手鍊抵挡!」 嗯?储物手鍊可以收妖吗? 没等她想明白,妖风已经贴上后背,她一跃将金羽箭横挡在身前,只见一条竖瞳蟒蛇的蛇信已经探上他的手臂。 离得如此近,秦飞飞挑起金羽箭隔开蟒蛇张开的大嘴,下一瞬,另外一只蛇头朝她面门袭过来。 首尾双头蛇! 这回没有其它武器可以抵挡,秦飞飞只能以左腕挡下袭击。 银铃声勐烈响起,蛇头刚刚碰到手腕上的储物手鍊,便整个被一股红芒弹开,软在地上如同稀泥。 红芒之盛,直照亮秦飞飞身畔整个区域,秦飞飞心中一动,景桓给的储物手鍊,竟然还是防御法宝,难怪司空潇会说是「好东西」。 她来不及多想,继续转身往荧赫殿的方向撤。妖物们继续追上来,这次,离着尚有半丈,靠得最近的几只妖物忽然被一道金色光芒贯穿,并迅速灼烧。 秦飞飞环顾四周,不远处孟观许手搭金色长弓,第二箭带着破风之音,唿啸着穿透更多来不及调转头逃跑的妖物。 第二箭刚离弦,第三支箭已自动浮于掌心。月光下,孟观许全身笼罩着淡淡金光,如覆神力。他微垂的眼眸抬起,视线落在秦飞飞身上。 秦飞飞心领神会,脚下飞快,赶紧朝他的方向奔去。 大腿来了!她安全了! 两支金羽箭重伤被贯穿的妖物。玄色捲云纹星君袍在身,曜日长弓在手,化成原形的妖物们哪里不知道孟观许的身份,当即调转头四散奔逃。 秦飞飞一跃来到孟观许身旁,这才觉得死里逃生,并后知后觉出一阵害怕。刚才,她差点就一命归西了。 她握紧手中金羽箭,张着嘴大口喘息,让刺喉的冷空气灌入气管,这才稍稍冷静。 「可有伤到?」 秦飞飞仰首,光洁的脸上溅了殷红色的血,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泛着薄红,「没有!你来得太及时,谢谢!」 孟观许浅褐色的眸光落在那星星点点血迹上,第三支金羽自动回到箭囊。他抬起的手掌落在秦飞飞鬓边,拇指指腹替她擦掉脸上最明显的几处血迹。 第99页 秦飞飞一怔,抬起手背蹭过额头,见手背晕开一片乌青,才想起来刚才被蝙蝠妖的血溅到。她有些忐忑,刚才好像有血溅到眼睛里去了,「那个……蝙蝠妖的血有毒吗?」 「无毒。」孟观许的指腹只擦过三两点血迹,便收回手掌,以清洁术帮她将脸上、前襟余下的血迹处理干净。 那就好那就好,秦飞飞放下心来,脸上重新浮上劫后余生的喜悦。 孟观许祭出两支变化成飞器的金羽箭,示意秦飞飞站到其中一支上去。 此前庾采霜为了治好她「晕剑」的毛病,特意让孟观许给她来了小半月特训,这会儿哪怕是一只脚宽的飞器,也不会让她为难。 两人的身影消失,景桓的身影在暗处一动不动。 妖气冲天之时,他自调息中睁开眼。瑶光殿异常安静,秦飞飞还没回来。 自从许诺不再伤到她,景桓强迫自己不去过多关注秦飞飞的事。倒是秦飞飞,为方便戌时以后留在荧赫殿,没有瞒着他向荧赫学习符篆阵法这件事。 符篆阵法对灵力要求相对较低,倒是适合她的,且总归比合欢宗功法强。往常秦飞飞回来的时辰有早也有晚,他从不过问。只这次,镇妖塔出事,万一人没在荧赫身旁…… 他人已出瑶光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秦飞飞「你在哪?」 得知对方在镇妖塔,一句小声的「快死了」让他脱口而出「给我撑住!」 没他的允许,她不能有事!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见到的是玉玑两支金羽箭将追在秦飞飞身后的妖物射穿。 鲜少抬眸瞧人的玉玑视线落在秦飞飞身上,她便双目明亮地朝人奔过去。 他眼看着她仰起头朝玉玑说了什么,玉玑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她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没有退缩,只伸手在额头蹭了蹭,两人表情自然熟稔,很快乘飞器离开。 明明这一切应该发生得很快,他却恍惚觉得过了极久。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秦飞飞和别人这般亲近…… 冷寂的雪夜因为镇妖塔出事而变得混乱,妖气在整个宗门蔓延。 「一个都不放过!」戴子骞的话音在宗门盪开,明明已经加强警惕,短短几个月后,镇妖塔却再次出现差池。 看这次出逃的妖物,应当是地下三层以上的妖物,数量虽多,修为却不算高。之前已经跑了疯蛇花瓴,这次不能再让任何一只妖物跑出玄天宗! 庾采霜当即收拢宗门阵法,将逃逸的妖物一点点朝以她为中心的圆点靠拢。 胆小的厨子以及僕人们躲进庾采霜设好的防御阵法里,不断有内门弟子与妖物对上。融到一半的雪反射月光,妖气与灵力纠缠。 孟观许和秦飞飞赶到的时候,庾采霜、纪姜、戴子骞已经合力收下一波妖潮。 金羽箭破开接下来的妖潮,瞥见孟观许和秦飞飞同时出现,庾采霜倒是没什么反应,纪姜和戴子骞的表情却有瞬间怔楞。 「瑶光呢?」戴子骞一边以锁妖囊装起无力逃亡的妖物,一边问秦飞飞。 灵力与妖气激盪得如此明显,没道理瑶光来得比他们晚。 一提到瑶光,秦飞飞才想到景桓有问及她在哪里。糟了,她把那位大佬给忘了,会不会还在镇妖塔那边找她? 她赶紧连通玉佩,「景桓!你在哪里?」 秦飞飞还在低头等待回音,几位星君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直唿瑶光其名啊……以往好像只有宗主可以…… 「来了。」 景桓声音生冷,身影在一只妖物被破妄砍做两半后出现在几位星君面前。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出逃的妖物身上,没有分给秦飞飞一眼。如此刻意的冷漠与忽视,让秦飞飞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景桓在介意或者生气什么事情,而且这事与她有关。 破妄剑招招致命,没有一只妖物从他剑下逃生。戴子骞甚至想开口说「收起来就好」,话还没开口却又咽回去。 这些妖物都是修仙界关在玄天宗的恶妖,玄天宗负有看守职责。虽然妖物破塔而出,于理而言直接击杀并没有问题,但是以瑶光星君的实力,是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的。 而且瑶光这会儿的表现着实有些过了。戴子骞见过战场上杀红眼的兵,就是眼前这个样子。为战而战,为杀戮而杀戮。 景桓一路杀过来,没有放过任何一只妖物。尽管强迫说服自己,秦飞飞和孟观许只是正常相处,然而越是想要说服自己,越不断想到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越无法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 他不想失去控制,所以一定,一定不能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可是什么样的正常相处会早于他去搭救?会触碰脸颊?会用一样材质的灵器? 秦飞飞面对他的靠近,总表现出慌乱、警惕,可原来她在孟观许面前,是可以这样自然的。 他伤过她,她理应不安与害怕,可他不允许! 破妄剑将妖潮斩成两道,无数只妖兽仰天嘶鸣,更多的妖兽甚至来不及发不出声音,即被剑气削至气化。这一剑,让妖潮彻底归于寂静,即便还有个别想逃跑的妖物,也无法在其余内门弟子的合力围攻下逃脱。 纪姜忽然沉声,「不对劲!」攻击一次强过一次,一次狠绝过一次,这是失去控制的先兆。「瑶光!手下留情!」他话音刚落,就见景桓回过头来望着他。 第100页 原本漆黑的眸子此刻隐约有红色幽光闪动,破妄剑上的灵力在黑白之间不安地此消彼长,这副模样让包括秦飞飞在内的几人当即紧张。 景桓丹凤眸瞳孔凝了又凝,视线终于落在秦飞飞身上。 看清她的一瞬,景桓的眼神有片刻的冰雪消融,然而很快,她手中、脚下的金羽箭光亮仿佛刺痛到他,景桓眸中红光更盛,破妄剑上剩余的白色灵力迅速转黑。 黑雾不知何时萦绕全身,景桓的面目渐渐隐于其中,变得不甚清晰。 「先下手!」戴子骞话音一落,纪姜、庾采霜、孟观许的攻击同时随着他的灵力,朝景桓打去。 庾采霜的符篆将人四面八方困在其中,戴子骞、纪姜、孟观许穿过重重符篆,从两侧以及正面攻向景桓。 秦飞飞杏眸蓦地睁大,一声「小心」哽在喉咙里没有喊出口,她也不知道想让哪边小心,或许两边都担心。 黑色灵力如同吞噬日光的黑夜在蔓延。戴子骞在左、纪姜在右、孟观许攻正前方。景桓身体恢復得快,有必要的话,哪怕重伤对方,也要阻止失去控制。像刚才那样杀疯了的状态若持续下去,整个玄天宗都会陷入危险。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是,磅礴的灵力在碰到景桓时,竟一点点变成黑色。 以往少有的几次制服,黑色灵力尚没到如此强大的地步,黑与白,还可以正面对抗,然而这次三人合力,不仅没能占到上风,甚至灵力也被吞噬。 破妄忽然当胸朝面无表情,垂着眸子的孟观许刺过来。十支金羽箭瞬间组成一张箭笼,将破妄的攻击格挡开。 戴子骞、纪姜、孟观许在这一对抗后迅速退开,接触景桓是危险的,不能继续损耗灵力,只能远程攻击。 符篆在三人退开后向景桓合拢并点燃,耀目的灵火将人围拢在其中。 金羽箭同时瞄准景桓的右臂。 眼看着灵火到了适合引爆的界限,金羽箭也朝景桓握着破妄的右手飞去。仅仅只是一瞬,金羽箭被破妄格挡住,两样灵器在接触的剎那发出灵力震盪以及兵刃相击的铮鸣声。 与此同时,所有的灵火由白色转为黑色,反而纷纷朝其余几人围拢过来。 被反攻了! 之前萦绕在庾采霜心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如今就算四人联手,也不是景桓的对手。她给自己竖起防御的符篆,戴子骞、纪姜、孟观许亦分别凝出结界。 黑色雾气越来越浓,已经完全看不清景桓的面目。秦飞飞知道黑色灵力融入身体的感觉,仅仅只是一点,已足可让她神识失控,何况景桓此刻的情况,不知正经歷着怎样的痛苦。 她手心沁出薄汗,软软的没有握紧的力气。 眼看着围拢过来的黑色灵火就要抵达引爆的合适距离,孟观许拉满曜日长弓,三支金羽箭齐齐向景桓射去。 裹挟着灵力的金羽箭灵力发出电芒激盪的破空之音,迅速朝着目标飞去。 三支箭有两支被破妄格挡开,仍然有一支直接穿透景桓的左肩。金羽箭上有符咒,正引着箭身上的灵力朝景桓身上蔓延。 金羽箭和破妄对上的时候,没有受到黑色灵力的影响,可见灵器附着的灵力不会被吞噬,因此孟观许这一箭才没有保留,务必保证击中。 白色灵力如网一样在身上蔓延,景桓低头看一眼肩膀上的金羽箭,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红光大盛。 剎那间,原本的黑色灵火如分裂一般,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整个月夜被浓郁的黑色灵火笼罩,连月亮和反射月光的残雪都漆黑一片。 庾采霜望着遮天蔽日的黑色灵火,指尖微微发颤。若同时引爆…… 一直目光牢牢锁定战局的秦飞飞此刻被黑色灵火逼近,心跳一顿,屏住的唿吸将惊唿压在喉底。 她强迫自己像庾采霜一样用符篆给自己加上防御,却也深知不过徒劳而已。 庾采霜第一个发现她这边的情况,当即压低声音,「玉玑!」 孟观许顺着她的目光瞥见秦飞飞目前的境况,迅速运起灵力,让金羽箭载着秦飞飞远离战场。 虽然身处战场边缘,然而灵火如此密集,还在不断分裂的黑色灵火终是追上,并将人围困其中。秦飞飞的手臂被灵火烫到,疼!钻心的疼! 她下意识勐甩手臂,腕间银铃声声。 这细碎的声音一响起,景桓身上的黑雾有片刻松动,黑色灵火也停止分裂。 金羽箭裹挟的符咒与灵力经过蔓延,终于将景桓整个如网包裹。下一刻,电芒滋滋有声,景桓于黑雾中仰起头,伸手拔出贯穿肩膀的金羽箭。 随着金羽箭落地,空中的黑色灵火也开始隐隐晃动。 「不好!要引爆!」庾采霜赶紧朝孟观许大喊,「玉玑!务必把飞飞送出去!」 她和戴子骞、纪姜、孟观许有符篆或结界护身,抵挡灵火不难,秦飞飞的实力相差悬殊,被黑色灵火炸伤轻则毁容,重则尸骨无存。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相救已然来不及,秦飞飞身处战场边缘,拼着被灼烧的风险全力一冲,或许有倖免于难的机会。 「引爆」意味着什么孟观许心知肚明,金羽箭迅速载着人离开。 碰到密集的黑色灵火,被火烧的灼痛让秦飞飞没能忍住唿痛。 黑色灵火晃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剧烈震颤下炸开黑雾。 第101页 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符篆的防御被灼烧,结界被侵蚀,秦飞飞被什么东西揽在怀里。 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笼罩,阻挡了几乎全部灵力引爆的冲击。 闻见鼻端淡淡檀香味,秦飞飞下意识开口,「景桓?」 景桓身躯一颤,黑色雾气瞬间散尽。 明明仍旧是黑夜,竟因为月光重新如练洒向残雪,给人一种拨云见日的错觉。 秦飞飞方才还不觉得,此刻全身都是被黑色灵力灼烧的疼痛,眼泪不受控地生理性淌下来。 后背被温热濡湿,景桓松开怀里的人,见她外衫被烧出大大小小的破洞,脸上通红,束起的马尾也被烧成杂草。 秦飞飞觉得脸上特别疼,想着多半是毁容了,这还是用了符篆防御后的情况,假如她没有提前准备,这会儿也许已经被烧成一把柴。 景桓比镇妖塔里所有的妖物加来都可怕,更让她心悸的是,再次出现这样失控的情况,很有可能还是因为她。 脸上的剧痛叠加心理上的重压,让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景桓伸出手掌,想替她擦掉滚滚而落的泪水,却因为碰到她被烧伤的脸,而引来秦飞飞大声的哀嚎。 命里相剋,八字不合!她就不能和景桓呆在一起! 景桓喉间滚动,无措地收回手掌。 他连安慰都会弄伤她…… 纪姜自远处飞身而来,递给景桓一方手掌大的白色瓷盒,「里面有治疗灵火烫伤的药。」 随着黑色雾气消散,炸裂的灵火也瞬间销声匿迹。眼下伤得最重的,倒是离战场最远的秦飞飞。 景桓迅速揭开瓷盒,指腹沾上莹白色药膏,抹在秦飞飞通红的脸上。 眼泪还在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将刚抹上去的药膏沖淡。庾采霜适时出现在一旁,向景桓伸出手,「我来吧。」 景桓还想坚持,见秦飞飞抬起头,泪水潆睫,含怨带嗔地望着他,瞳孔颤了颤,终于还是将药膏交到庾采霜手中。 沉默于在场的六人间无声蔓延,焦灼到令人窒息。 难言的静默后,戴子骞、纪姜、孟观许、景桓留下处理镇妖塔的事,庾采霜主动提出送秦飞飞先回瑶光殿休息。 秦飞飞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景桓单独相处了。不止今夜,以后的日日夜夜,都不能和景桓在一处了。 被庾采霜送到瑶光殿,秦飞飞表示自己可以对着镜子处理伤口,让她自去忙宗门的事。 原本想多陪她一会儿的庾采霜考虑到宗门今夜必然很忙,且还有几处阵法需要赶紧修復,因此没多推辞,只嘱咐她有事的话玉佩联繫,便匆匆离去。 秦飞飞给自己上好药,并在罗汉床上留下景桓的玉佩。攥紧装有赤色毛髮的粉色小荷包,她扫一眼这住了几个月的瑶光殿,转身离开。 第42章 男扮女装 镇妖塔出乱, 整个玄天宗都没法好好休息。打扫妖物尸体、捕捉漏网之鱼、将逃跑的妖物重新锁回镇妖塔,内门弟子与僕人们都十分忙碌。 秦飞飞本想同庾永安告别,告诉他她准备回宗门试试看, 能不能找宗主要到解药。假如不能成功,等过几日解药送到, 她会找人帮忙, 想办法把解药取出来。 然而庾永安也不知被分配到哪里去打扫妖物尸体, 一时间找不见人。不能再耽搁了,她只能先行上路。 避开星君们可能的活动轨迹,她走的大道来到后门附近, 以免被妖物盯上。 只要出了后门,就是内外门交界处,她曾听庾采霜提起过,宗门内的结界就以此处为起点。 僕人们未经许可,不得擅自离开玄天宗。看守后门的内门弟子虽然没有正门多,但别提四个,一个也她也应付不过来。这是她能抵达的,最远的距离。 秦飞飞以灵力点燃赤色毛髮,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 担忧今夜镇妖塔出事,防御加强, 也不知司空潇能不能帮她离开玄天宗。 后半夜更加寒冷刺骨,她兀自立在墙根旁, 低头胡乱想着会不会给司空潇带去麻烦, 要是司空潇也没办法将她带出去,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身前不知何时落下一道阴影。 她抬起头, 只见司空潇蓬松的赤发遮住小半月亮,那双似笑非笑桃花眼正水滢滢地望着她,「小飞飞,终于想我啦?」 嗯?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没有动静?玄天宗的结界是纸煳的吗? 秦飞飞扭头扫过身侧的朱红色高墙,确定没有忽然出现个窟窿什么的,这才疑惑地迴转过头来。 司空潇戳戳她的肩膀,「我在这,找什么呢?」 「今夜玄天宗镇妖塔出事,结界应该有加强,你进来难不难?」与这次不同,之前司空潇可是趁着乞巧节进的宗门,彼时同宗主寿诞一样,内外门可以互相走动,想混进来或许有点门路。 司空潇原本恣意的笑容在听到镇妖塔出事时,几不可察地凝滞一瞬,「不难,小飞飞这次叫潇兄过来,是想看狐狸了么?」 秦飞飞摇头,又点头。「想离开玄天宗了,也想看狐狸。」这天寒地冻的,狐狸的绒毛摸起来该多舒服。 「等你这句话好久,走!」司空潇咧开嘴笑,抓着秦飞飞的肩膀转个向,推着她朝身侧的朱红色高墙走去。 「撞墙了,撞墙……了。」 第102页 眼前闪过一片雾白,秦飞飞望着迎面而来,晴天白日下的精緻园林,这不是上次外门休息的那个山洞吗? 明明刚才还是雪夜天,怎么忽然就换到了暖阳天? 从小溪的石头上迈过脚步,秦飞飞下意识问出口:「这到底是哪里?」 「大妖造出的眇觉境,若妖力允许,嵌入其它结界也是可以的。」 「多大的妖算大妖?」 司空潇朝她挤挤眼,「跟着你潇兄,以后就知道了。」 穿过小溪与漆红游廊,自宫殿朱红色大门下经过,一瞬的雾白后,眼前是雪夜天里的山林。 脚步踏上积雪,发出的「唧嘎」音只两声便停止。茂密树荫遮挡下,雪化速度慢上许多。秦飞飞站定,「这里是?」 「崇清山脉边缘,走出这片山林,就离了玄天宗地界。接下来去哪?」 「想回趟合欢宗。」 「你都已经被送给玄天宗作僕人,已经算不上合欢宗的弟子,还回去做什么?我带你去更有意思的地方。」 秦飞飞摇摇头,「我身上有合欢宗的毒,几天后毒发,必须找宗主要解药。」她当即将合欢宗主交代她和庾永安、时婉的任务和盘托出。 司空潇凝着眉,「难怪玄天宗这种无趣的地方你也愿意留下。那就去一趟合欢宗!」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桃花眼弯弯,「刚才不是说想看狐狸吗?」 秦飞飞长睫两眨,嗯?是啊,怎么了? 司空潇面向秦飞飞,于月白色的雪地上点点化作隐隐泛着橘红色光芒的赤色狐狸,明媚、张扬。下颌至心腹处白毛柔软,蓬松的九条尾巴与身等长,在身后如水草摇晃。 他眼眸微眯,抬起爪子慵懒地扫过一侧茸耳,「骑过马没?」 「骑过。」在北方念大学那会儿,跟朋友去大草原旅行,有幸看过牧民赶场,并人生中第一次骑马。 秦飞飞反手掐上掌心,免得忍不住上手。怎么说变就变呀,不知道自己变成毛茸茸的模样多招人吗?她目光黏在狐狸鼻尖、鼻樑、以及那对三角形的大耳朵上,眼神极为诚实地表达着好感。 司空潇弯起金色的眼睛笑眯眯,「那再试试狐狸吧。」说着,他四肢前曲,整个身子趴在雪地上。 嗯?!让她骑在背上吗?可,以,吗?摸一摸就罢了,还可以骑?! 「不,不太好吧?」秦飞飞「婉拒」的同时,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不是不愿意,是「不太好」。司空潇低声一笑,「快上来,雪地里凉。」 好咧!秦飞飞当即手脚并用,顺着光滑的橘红色狐狸毛爬上后背。 坐稳在狐狸宽大的嵴背上,唔……她好想捂着嘴流泪,太舒服了,就像是冰天雪地泡温泉,再寒再冷也隔着热力满满的温暖。 「坐稳了没?」 「嗯。」 「走了!」 随着司空潇起身,狐狸修长的身躯一跃而起,载着秦飞飞穿过山林的树冠,腾空于天际。 雪夜空旷,星星的光亮被月光覆盖,仿佛抬头就是一轮明月夜灯。四周寂寥,只狐狸毛暖暖地随风撩拨手腕。寒风吹在脸上,倒缓解了些灼烧后的疼痛。多么不可思议,她骑着狐狸在飞! 秦飞飞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身处童话故事的孩子,随有魔法的狐狸穿梭于异世时空。她歪头凑到司空潇的耳朵旁,免得声音被夜风吹散,「潇兄!我太开心了!」 司空潇咧开嘴眯起眼睛,前爪高高抬起,一跃出更远的距离。夜空里只能看见黑色身影一闪而过。 折腾了一个晚上,秦飞飞兴奋过后,趴在毛茸茸的背上睡着,直到光线刺目才迷煳睁开眼睛。 眼前床榻被褥柔软,气温暖如初夏,是之前在司空潇的眇觉境里休息过的房间。她抬起手臂伸个懒腰,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 司空潇倚在门边逆着日光懒洋洋开口,「昨晚你说梦话了。」 秦飞飞一怔,不会吧?难道梦里面又叫景桓的名字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说什么了?」 「学给你听」,司空潇肩膀离开门框,捏着嗓子,「高一点!再高一点!潇兄,我好开心啊!哈哈哈哈!」 「噗!不可能!你这学的都是什么啊?」秦飞飞杏眼短暂放空,尔后弯出月牙似的两道,又气又臊又好笑。司空潇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见她眉开眼笑的,司空潇也挂上微笑,「我们已经到合欢宗附近。」 这么快?秦飞飞赶紧起身,「现在就去。」她方刚起身,便秦察觉到储物铃中玉佩有动静。 自储物铃中取出玉佩,庾采霜的声音瞬间传出来,「飞飞!听得到吗?」语气焦急。 「听得到!」昨晚离开得太急,她本意是晚一些再以玉佩通知庾采霜和孟观许,没想到庾采霜先一步找上她。 司空潇桃花眼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眼眸两眨。 「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昨晚偷偷离开宗门,这样大家都好。」怎么样个「大家都好」,别人或许不明白,庾采霜一定懂的。 对方显然松了一口气,「还回来吗?」 秦飞飞有些过意不去,昨晚不辞而别,的确不太应该。可是那种情况下若直言要走,让景桓知道,怕是走不掉;让庾采霜知道,也许会因此为难。之前已经让她和戴子骞在景桓面前吃瘪,这次不能再犯。 第103页 「处理些事情,暂时不回去。」 事实上,应该不会回去了,或者等景桓没那么在意,又或者转移注意力,再回去看看大家。 「那个……瑶光星君还好吧?」她其实想知道,景桓知道她离开后,有没有「出岔子」,假如因为她离开这件事让景桓再次失控,那么她的初衷便不復存在。她希望因为自己的远离,可以让景桓回到稳定的状态,不再动不动黑雾缠身,动不动失去对意识的掌控。那样对一个原本正常的人而言太过残忍。 「瑶光找你去了。」 「什么!?」秦飞飞惊得险些当场把玉佩扔出去,找她做什么?抓回去继续「命里相剋,八字不合」吗? 「采霜,怎么办?现在躲起来还来得及吗?」 她一时间有些慌乱,逃跑是第一步,逃完之后若景桓仍然锲而不捨,她只能乔装易容,隐姓埋名,如此而已。 「他暂时不知道你往哪个方向去的,应该没那么快找到。就算找到,以他对你……也必不会伤你,别太担心。」 啊啊啊……她不是怕景桓伤她,她是怕景桓钻牛角尖哇! 「好的,知道了。处理完事情后,我会想办法避开他。」 「我这边也尽量问清楚瑶光的动向,提前通知你。」 庾采霜总是这么贴心,这会儿若是人在眼前,秦飞飞又想冲上去抱住她了! 「采霜……我会给你寄好吃的!」 没等来庾采霜的回应,倒是孟观许接了一句,「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 「嗯!还有观许的那份!」 切断玉佩的联繫,秦飞飞有些怅然若失。要是她没有中毒,没有背负暗杀孟观许的任务,没有跟景桓「春风一度」,又女扮男装把人给掰弯了,靠着手艺,应该能在宗门里过上梦寐以求的日子,可惜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她垂首嘆一口气,司空潇的脑袋却探了过来,桃花眼里充满好奇,「小飞飞,你和那瑶光星君,到底什么关系?」 忽然被问到关键的秦飞飞一阵慌乱,「啊?主僕关系啊。」 「说谎,你自己想想刚才说了什么。」 被司空潇一针见血的秦飞飞有些尴尬。怎么听得那么仔细哎? 她嗫嚅半天,「瑶光星君,可能是断袖……」 司空潇短暂怔楞,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小飞飞的确是长得阴柔了些。」 秦飞飞苦着张脸,这不荷尔蒙决定的么?「那不如潇兄教我易容的法子,我也变得孔武些。」 「不教,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看。」 秦飞飞:……这狐狸怎么张嘴就来? 她抿抿唇,「潇兄,我想去买些胭脂水粉。」 既然她和景桓第一次见面以玄布覆面,且这会儿在景桓眼中是男子,那么换回女子身份,该比现在安全。 是时候展示亚洲四大邪术之「化妆术」了。 司空潇拉近两人的距离,目光真挚,「小飞飞,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啊?」 去去去!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 出了眇觉境,秦飞飞在附近的城池将胭脂水粉备好,又买下一套霜色上襦,酡红色漩纹下裙,这才钻回眇觉境房间里一阵捣鼓。 司空潇斜躺在隔壁罗汉床上,绛衣赤发身量修长。百无聊赖地想着小飞飞是给逼急了,才打算男扮女装躲避那个什么瑶光星君,也亏了能想出这法子。 「潇兄,你看我这样行不行?」 门口传来秦飞飞的声音,司空潇眯起桃花眼去瞧,原本斜躺着的身子瞬间直立起来。 霜色上襦素雅,酡红色漩纹下裙勾勒出纤细腰身,清丽与鲜妍并存。 与平时不施粉黛不同,秦飞飞特意上了稍为艷丽的妆容,这便显得她越髮肤色瓷白,唇若丹霞。眉心花钿如红梅入雪容,一双澄澈灵动的杏眸被她简单几笔勾勒得上挑,平白增添几分妖艷。 尤其那双眼睛,让人根本无法挪开目光,分明清澈无双,偏又藏着璀璨盛艷。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女子?不是,比女子还要女子。司空潇平时话从不只说半截,这会儿却词穷了。 他想过秦飞飞扮作女子应该是好看的,毕竟本就生得格外清秀,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司空潇以手掌覆上双目,嘴角上扬,心道难怪那个什么瑶光星君要做断袖,面对这样一个妙人,很难把持罢? 秦飞飞有些不安地抬手紧了紧头顶丸子头的酡红色髮带,她也不知道这里流行什么妆容,只上了比较正式的妆。髮髻什么的也不会,只能草草扎个丸子头并系上髮带,勉强充作髮髻。 说到底,她与原身眼睛形状像极,原身容貌稍冷,她则明艷些,妆容一上,稍加修容调整,模样倒同原本的她接近了。司空潇捂着眼睛笑,是觉得她这样子男不男女不女很奇怪吧? 秦飞飞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行就算了。」大不了改回男装,给自己贴些络腮鬍刀疤之类的。 「别!别!可太行了!」司空潇一跃至她身前,笑眯眯抓住她试图拆掉髮带的手,「要不是见过男装的你,我还以为,小飞飞你本来就是女子呢!」 秦飞飞抽出手腕一阵咋舌,心想「你的以为没有错。」 第104页 「我准备好了,现在就去趟合欢宗。」该面对的跑不掉,既然不打算暗杀孟观许,那么只能去合欢宗主面前试试。 「我送你去。」 秦飞飞歪过头望着他,之前不是说好了她独自去合欢宗吗?好歹是妖,出入凡修宗门总该小心些,能避免麻烦还是尽量避免。 「送到宗门口。」 那好叭。 将她送去合欢宗的路上,司空潇似乎心情极好,时不时低头打量一会儿手里搂着的人。 秦飞飞被他盯得忍不住,终于抬起头蹙眉而视,「潇兄!看路,看我做什么?」 司空潇弯着桃花眼,「现在在空中,哪有什么路?奇怪得很,搂着小飞飞,有种搂着小媳妇的感觉。」 啊啊啊……能不能好了?遍地基佬吗? 「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就自己去!」拜託,只要住嘴就可以了,别真的把她扔下去,她才想起来,合欢宗的入口磬石崖,她上不去。 连威胁都这么奇奇怪怪地可爱,司空潇笑着手臂紧了紧,「好好,不瞎说,快到了。」 虽然已至冬季,然而云清谷三面环山四季如春,气候湿润,仍然绿意盎然。司空潇刚将她带至磬石崖,带笑的表情僵在脸上。 见他表情不对,秦飞飞抬头,「怎么了?」 「血腥味很重」,他瞳孔收缩,「妖气更重!」 难道合欢宗出事?勾思丽师姐! 秦飞飞双拳紧握,求助地望向司空潇。她怎么这么废?遇事都在求救! 司空潇朝她点点头,「看看去!」 越靠近雎州河,血腥味越重,直到那粉色的河水蜿蜒而流,秦飞飞才恍然意识到,上游一定出现了问题。上游的话,主殿! 在她的指引下,两人还未至合欢宗主殿,已经听到崩裂之音,显然正发生激战。 让秦飞飞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是,当她抵达宗门主殿附近,只见密密麻麻的妖蛇散落殿前,个别宗门弟子正以灵器与妖蛇对抗,然而寡不敌众,又面目乌青显然中毒,只怕支撑不了太久。 殿前妖蛇如此之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司空潇掀起一阵狂风,将妖蛇捲入一旁的雎州河。不少青的、花的、棕的蛇挂在河边桃林树枝上,也被狂风的力道扫得软如麻绳。 进入主殿,随风轻摆的冰纱溅着血迹,整个地面被血水漫过,到处可见合欢宗弟子的尸体。 秦飞飞由于平时经常处理食材,按说早该对血腥味习惯。然而此刻闻见人的鲜血,仍然一阵反胃。这些都是人命,什么样的妖物会选择对修仙宗门赶尽杀绝? 司空潇环顾四周,「那边。」 跟着他继续往里,秦飞飞赫然见到一条巨蟒缠着个熟悉的人,那人只露出一颗头,已是憋得面色青紫,正是宋良玉。 秦飞飞只稍稍犹豫,便朝巨蟒祭出一把符篆。符篆贴上巨蟒的身体,立即变成灵火併且炸开。这一番动静让巨蟒收缩得更紧,被缠在蛇身里的宋良玉漏出呜咽。 嘶——秦飞飞都替他疼。 司空潇迅速欺近,单手扣进巨蟒的身体,只一用力,巨蟒的身体便断作两截,软软地掉下来。 宋良玉这会儿已经被缚得五脏六腑错位,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他眼冒金星地望着秦飞飞,想开口道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飞飞心急火燎问他,「勾思丽师姐呢?」 宋良玉摇摇头,艰难出声,「不在。」 秦飞飞微松一口气,「那宗主呢?」 宋良玉手臂费劲地抬起,颤抖指向寝殿。 第43章 风雨相逢 合欢宗主寝殿水汽瀰漫, 陈设十分简单。除装饰用的层层叠叠透明冰纱外,竟只一张长长的,连被褥都没有的石榻, 以及双开门的衣橱、案几等。 秦飞飞和司空潇刚绕过殿廊来到门口,入目赫然是一条大腿粗壮, 黑白相间的巨蛇。其头椭圆, 黑环较宽, 白环较窄,没看错的话,是银环蛇?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太史五蛇羹, 不不不,赶紧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银环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司空潇走过去,蹲下来似乎想探探蛇的生死。 「小心!这蛇有剧毒!」秦飞飞上前两步一脚踢在蛇身上,试图将银环蛇踢开,竟忘了若蛇还醒着,她自己这会儿也有危险。 蛇过大也过于沉重,她这一脚仿佛踢在沙包上, 没能让蛇身挪动半分。 司空潇的目光落在她紧张的表情上,嘴角微扬, 「无妨,这蛇妖我认识。」他又将手放在蛇身上, 「没死, 昏迷而已。」 昏迷的蛇妖?那宗主哪里去了?逃了吗?又或者,被蛇妖吞入腹中? 她目露惊悚地望着粗壮的蛇身,有些不太确定。吞下一个大活人, 应该要腹部隆起的吧?又或者蛇妖和一般的蛇不同,就算吞了人,也不会显露出来? 「还有别的妖气。」司空潇起身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衣橱上。 他几步来到目标跟前,抬起手掌微微用力,整个衣橱瞬间四分五裂,粉白色衣袍与破裂的木头散落一地。 一人半等高的石洞出现在眼前,黑黢黢的洞口涌出一股寒霜气息。 司空潇抛出一团妖火照亮洞内情况,可见内里石阶步步往下。「跟着我。」 秦飞飞乖乖跟在司空潇身后,石阶越往下,寒意越足,冷得刺骨。两人直到石阶尽头停下,眼前赫然是一方地下寝室,且四面墙壁、连同天花地板,皆由冰砖砌就。 第105页 寝室正中摆着一口幽蓝色冰棺,标志性身量极高,银色长髮的易涵风长袍上血迹斑斑,正一动不动趴在冰棺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寝室的角落里,乌丹蜷缩着浑身的羽毛,白羽下原本凌厉的圆眼半阖,似乎伤得不轻。 「宗主?」秦飞飞转到冰棺前,才发现棺内躺着个粉白色衣袍的乌髮女子,且五官与易涵风尤为相似。 她倒吸一口寒气,这,应该就是宗主的孪生妹妹易涵雨?尸身竟保存得如此完好,仿佛还活着一样。 易涵风听到有人唤他,身子动了动,几息后抬起头,露出银髮下那双修长的眼眸。待看清楚来人,他的双目倏忽变作竖瞳,一看就不是人类的眼睛。 秦飞飞下意识后退,司空潇先她一步将人挡在身后,「花岫,没想到你销声匿迹这么久,竟是躲进了合欢宗。」 易涵风这才留意到司空潇,竖瞳凝成一道细线,「曾经的花岫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易涵风。况且,蛇妖族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狐妖族来管?」 「与小友同游合欢宗,碰巧遇见而已。蛇妖族的事,狐妖族向来无心插手。」 易涵风鼻息间漏出的轻哼亦显得有些无力,「无心插手?那花瓴又是怎么从镇妖塔逃出来的?」 司空潇桃花眼微眯,不再搭腔。 易涵风的视线越过司空潇,落在秦飞飞身上,「任务没有完成,回来做什么?」 秦飞飞唿吸一滞,宗主果然记得她。 「弟子向玉玑星君打探过,他对宗主的妹妹并没有印象。生死有命,宗主可不可以放下执念?」 假如之前不确定易涵风和孟观许的过节是否因孪生妹妹而起,那么在看到易涵雨的尸身后,秦飞飞已经有八成把握。 易涵风忽然暴起,长眸瞪出森森血丝,浑身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胡说!涵雨因他小产!他竟说没有印象?」话音未落,便自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秦飞飞:!!!真,的,假,的?没想到观许竟然这么劲爆? 不,以她对孟观许的了解,对方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弟子可以现在可以联繫玉玑星君,宗主若有什么要说的,可以与他当面对质。」 见易涵风死死盯着她不言语,秦飞飞觉得对方应该是默认的意思。 玉佩连通,孟观许温润的声音传来,「飞飞?」 「观许,我现在在合欢宗门,关于之前提到的宗主妹妹心悦你的事,宗主有些问题想问你,方便回答么?」她有些忐忑,这种事情毕竟涉及隐私,孟观许或许不想让旁人知道。如今被她这个外人无端提及,万一孟观许不愿意回答,她也可以理解。 「方便。」 易涵风的目光落在秦飞飞手中玉佩上,咬牙切齿,「涵雨既然有了你的孩子,不要则罢,为何累得她小产,还抛下后不管不顾?」 对面的孟观许几息后方才回答,「我不认识你说的涵雨,也没让任何女子有孕。」 秦飞飞一脸「你看,我说吧」的表情望着易涵风,显然是误会了,她相信孟观许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不可能,涵雨从来不骗人!我在寿熙谷寻到她的时候,她刚小产过,彼时只有你玉玑星君一位修士去过那里!那么多凡人在,她没必要偏偏冤枉一个修士!」 嚯,峰迴路转。秦飞飞盯着手中玉佩,寻思着这瓜有点大。 孟观许那边沉默小会儿,「我因追踪尸修去过寿熙谷,并在那里接触过一位叫做花七的独身女子,彼时她刚小产,仅此而已。」 「胡说八道!凡修全都胆小怕事,背信弃义,敢做不敢当!」 「好啦……的确和玉玑星君没有关系。」苍老的声音自角落传来,秦飞飞、司空潇、易涵风的目光一致投向缓缓开口的乌丹。 「那孩子不是别人的,是你的啊……」 这回秦飞飞当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意思?易涵雨孩子的父亲是易涵风?不是孪生兄妹吗?什么鬼!她赶紧低头凑近玉佩,「观许,没事了,一会儿再联繫你。」尔后便很快切断联繫。 总感觉马上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易涵风趴在冰棺上,银色长髮下面容错愕。他怔楞望着乌丹,修长的眼眸里全是不可置信,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怎么可能?」 乌丹单腿蹦跳着来到冰棺前,仰起头似乎要去瞧冰棺里的易涵雨,秦飞飞心有灵犀,上前将他捧至棺沿上站定。 腿刚落着棺沿,乌丹扭头朝她眨眨眼睛。秦飞飞亦抿唇点头,读懂他眼神里的感激。 「是她不让我告诉你的。」乌丹颤巍巍趴在棺沿上,蓬松的羽毛已不復往昔雄姿,只一双圆眼盯着冰棺里的易涵雨。 「当初你设计花瓴为凡修所擒,一路被他母亲追杀,重伤之下是涵雨救了你。朝夕相处,自以为对她先动情,其实她比你想的,要情根深种。」乌丹声音沧桑,说得极慢,「你以为不省人事的那次发情期,是谁解的?」 易涵风蓦地浑身颤抖,银髮在染血的粉白色长袍上轻晃,许久后沙哑着嗓音,「不是,梦吗?」 「她问过你,妖和人的孩子能不能留下。是你的话打消她留下孩子的念想。」 易涵风似乎回想起什么,这会儿目光空洞,仿佛神魂出窍。 第106页 「你是半妖,最明白身为妖和人之子,需要承受什么。她只当是你意识不清,同你做出失德之事,更不幸珠胎暗结,且孩子的父亲并不想要她腹中的生命。」 「花七花七,花岫之妻。她藏到寿熙谷拿掉孩子,就是为了不让你知道这件事。被你找到后说孩子是玉玑星君的,也是怕你滥杀无辜,对整个寿熙谷的男子下手,只能寻个实力强的修士囫囵隐瞒。可惜她本就身体孱弱,小产后心中郁结,没能坚持几年,终于还是……」 易涵风仿佛惊醒一般,忽然回笼神思。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乌丹,「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答应过她,就一定会做到。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土里,不过你我妖丹已毁,时日无多,就不要再牵连其他人。玉玑星君也好,眼前这弟子也罢,都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把解药给她吧……」 秦飞飞靠着乌丹和易涵风的对话,大致明白前因后果。不是什么兄妹,更不是骨科,而是一场因人和妖之间误会而牵扯出的悲剧。 假使易涵雨或易涵风任何一人能主动表明心迹,都不至于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感情这种欲望为什么就不能跟享用美食一样,认认真真用心制作,简简单单得到十分熨帖的满足,非得纠缠不清,欲说还休? 「没有解药。」易涵风低垂着头,银髮如练,于幽蓝色棺沿上散开,一如氤氲瀑布。 秦飞飞的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没有解药」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永远都得靠每月一颗解药续命?还是很快入土为安? 「因为根本就没下毒。」 心脏重新启跳。话说一半,真的很吓人。根本没下毒,那她和庾永安、时婉三个岂不是白白担心了小半年? 易涵风冷笑,堂堂玉玑星君,岂是几个宗门弟子就能暗杀的?若真想置人于死地,不如他亲自动手来得靠谱。涵雨走后,他将自己困于这冰室里,以冬眠缓解哀思,可总有那么多痛苦和遗憾细细密密地沿着心口蔓延全身,让他快要窒息。 涵雨说她喜欢玉玑星君,他信了;说把他当成哥哥,他索性改了名字,变成和她肖似的模样。为了隐藏身份陪她养病,他打败合欢宗前任宗主取而代之,选了云清谷这四季如春桃花纷飞之地。他答应过不伤害玉玑星君,可归总气不过她为此受了那么多苦,还是要添点乱。 可原来从头到尾,伤她最深的人,是他。 他本该死于那场血战,是易涵雨救下他,自那以后每日每夜的欢喜都是偷来的。他原本应该和心上人朝朝暮暮,甚至有自己的孩子,可满腔仇恨无处安放,他反覆在心上人面前言及报仇、痛斥半妖活得如何生不如死,绝对不能诞下妖和人的孩子。 他的心中只有仇恨以及扭曲的欲望,他不配得到心上人的垂怜,更亲手将人拉下深渊,让两人落入万劫不復之地。 易涵风修长的指尖触上易涵雨的脸颊,忽然幽幽开口,「乌丹,你觉得,她会在黄泉路等我吗?」很快,他又自言自语,「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等的呢?」 乌丹闭着眼睛没答话,显然已经疲惫至极。 易涵风痴痴望着心上人的模样,许久后默然张开嘴,自口中渡出一颗莹白色,带网状裂痕的圆珠,并伸手掰开乌丹的鹰嘴,将圆珠投餵进去。 被迫吞下圆珠的乌丹睁开眼扑扇起羽翼,偏偏嘴被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妖丹已毁,也能增加些寿数。我现在全身也只这点有用的东西了。」 乌丹睁着巨大的鹰眼,死死瞪着他,宽大的翅膀扇在易涵风手臂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易涵风松开手,指尖重新落回易涵雨的脸颊,「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气若游丝,只堪堪滑过易涵雨那张柔和的脸,便身子垂然从棺沿处滑落,化作一条小臂粗细,明润莹亮的白锦蛇。 「节哀。」司空潇忽然冒出一句,将怔楞在原地的秦飞飞和乌丹唤醒。 身受重伤的半妖又没有妖丹护体,下场只有身殒。 乌丹的羽毛重新回归莹亮顺滑,想来易涵风的那枚妖丹颇有助益。此刻他的目光落在白锦蛇身上,一动不动。 秦飞飞上前两步来到冰棺旁,「乌丹,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哪都不去啦,飞不动了,就在他俩身边守着罢。」 乌丹话音未落,自石阶冲进来一身着银黑色窄袖紧身高领曳地长袍,头髮银白,眼底与唇色乌青,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人的长身男子。 他的目光落在冰棺旁白锦蛇尸身上,原本刀削剑刻的轮廓,深邃的五官忽然扭曲,咆哮着冲过来朝白锦蛇尸身用力踩下去。 「杂种!我让你死了吗?设计把我关进镇妖塔!嗯?跟我对着干!嗯?躲着不出来!嗯?看让不让你个杂种死无葬身之地……」更多难听的话一连串蹦出来,男子眼中凶光毕露,仿佛丧智一般,只脚下不断用力踩踏。 乌丹见来人侮辱易涵风的尸体,当即上前欲挡,却被男子挥手扬开,重重砸在冰室墙壁上。 秦飞飞下意识上前帮忙,却被司空潇抢先一步。 他伸出手掌朝男子肩膀拍去,男子当即后退数步,直抵着冰墙才停下。 「花瓴,死者为大,他好歹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花瓴眯起眼睛,嘴角勾起讽刺笑意,「弟弟?半妖也能算弟弟?不过是我那没用的老爹和人类苟且生出来的杂种,居然敢害我?不将他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107页 秦飞飞赶紧趁花瓴被格开,上前弯腰将白锦蛇尸团了团,抱在怀里。 见她速度飞快行云流水,花瓴竖瞳眯成一道缝,「你又是谁?」 「宗主的弟子。」有司空潇在,秦飞飞丝毫不憷,甚至有些想挑衅。之前听玄天宗提起这个花瓴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又侮辱尸体,实在可恨。她之前那一脚就应该踢重一点! 「哈哈哈哈!宗主是半妖都看不出来,死了还表忠心,当真是条好狗!来,叫几声给你爹听听!」 自来到这个世界,秦飞飞还没接触过这么粗鄙的人,不禁眉头微蹙。 司空潇二话没说,直接欺身上前,五指在花瓴银黑色长袍上留下长长五道爪痕,露出长袍下苍白干瘦的身体,以及身体上五道伤痕。 他一击即退回秦飞飞身旁,桃花眼上弯,「看来镇妖塔的日子不好过,花瓴兄瘦得不成型,血也没剩下多少。」他刚才这一出手,便确定花瓴修为不济。若不是在镇妖塔关上这么些年,想来以花岫半妖体质,没办法将花瓴打晕。 花瓴不可置信地低头扫一眼身前的伤口,又眯着眼睛去瞧秦飞飞,舌尖在下牙槽滑过,「司空潇,不要告诉我,你也跟你姐一样,看上了凡修?」 司空潇原本微微弯起的桃花眸眼神凝住,语气亦变得不善,「你可能会死于话多。」 花瓴乌青的嘴唇咧开一道因为兴奋而崩坏的狞笑,「想我死的人,至今未能如愿。你有求于我老爹吧?不然不会救我在先,在玄天宗安插蛇种在后。」 司空潇抿唇不说话,几息后忽然笑开,「两件事已经做完,我也拿到回报,猜猜看,这里没有旁人,我敢不敢把你给杀了?」他桃花眸眯起,明明是爽朗至极的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凌厉。 花瓴的狞笑微微有些松动,似乎当真在思索这种可能,「好,好,花岫的尸体,你们想要就留着,只须记得,有朝一日别撞到我头上。」他放下狠话,这才转身自石阶离开。 花岫这个杂碎,弄个冰窟出来,让他想睡觉! 花瓴前脚刚离开,秦飞飞迅速来到墙根边放下易涵风的尸体,并将乌丹扶起来。 可怜的白头鹰,好不容易恢復的羽毛,又蓬起来。 「多谢……」乌丹半睁开双眼。 「以花瓴的性子,有可能会斩草除根捲土重来。你最好带着他俩换个地方安葬并隐藏踪迹。」 司空潇的话提醒了秦飞飞,「其实玄天宗有个仙禽园,呆在里面还挺清闲,主要是安全。乌丹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联繫荧赫星君安排。」她曾跟那里专门照看仙禽的僕人闲扯过,玄天宗里的仙禽由于数量众多,平时可谓清闲,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乌丹扭过头来盯着她,「为什么帮我?」 秦飞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乌丹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赠过鸽子。」那时候她感动得直想叫「霸霸」呢,这份情谊一直记着。 乌丹没想到那日恰巧听到一声「好想吃肉啊」,举手之劳猎了只鸽子,便在半年后有此等回报。 「那就谢谢了。」白头鹰低下头。 将易涵雨和易涵风尸首封进冰棺带离地下室,途径主殿可见玉榻上血迹斑驳,琉璃架破碎一地。 之前遍地合欢宗弟子的尸体已然不见,也不见宋良玉或是其他倖免于难弟子的踪影,想来是敛尸后先行避难了去。 好好的一个宗门,转眼被屠,烟消云散。 在乌丹的授意下,司空潇在桃林掘出数十尺的深坑,将冰棺妥善葬下,并落下结界,如此,易涵风和易涵雨两人便可不受打扰,于心悦之地永远安息。 秦飞飞给庾采霜说了合欢宗被灭门的情况,并麻烦她帮忙安顿乌丹,只隐下了宗主是半妖的事。 宗主是妖这样的丑闻若公开,包括勾思丽在内的宗门弟子想转投别的宗门就再无可能,只能彻底变为散修。 庾采霜表示小事一桩,并嘱咐秦飞飞小心。 解决了中毒的麻烦,离开合欢宗的秦飞飞一身轻,看什么都是艷的,闻什么都是香的。 司空潇瞧她一脸解脱,忽然开口,「乞巧节那晚,我不止去找你,还在玄天宗布下蛇种。镇妖塔的事跟蛇种有直接干系。」 秦飞飞点头,知道啊,花瓴之前说的两件事有先后,也就是说,司空潇出现两次,分别做了两件事。 「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 「有求于花瓴他爹?」这不明牌么? 「求他爹何事?」 讲相声捧哏呢,你一段我一段的。秦飞飞摆摆手,「那是你的私事,不好奇的。」 司空潇忽然一拳锤上她的心口,「你好奇下也是可……以……的……怎么这么软?」 啊啊啊……秦飞飞简直要炸毛,这狐狸爪子但凡她能掰得过一定要掰折他的!谁教他锤胸口的啊?手痒吗? 快乐全无,秦飞飞只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哦,做戏做全套嘛,塞了馒头而已。」 司空潇恍然大悟,朝她郑重点头,「小飞飞果然深思熟虑,手感不错。」 他正要再上手试试,被秦飞飞伸出手臂隔开,「从现在起,你就把我当成真正的女子,不许再动手动脚,明白吗?」 做戏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对上她抬起头异常严肃的眼神,司空潇眨眨桃花眼,忽然咧开嘴揽着她的肩膀笑起来,「别这样嘛,你看,我不也给你摸了脑袋和胸口吗?倒过来也一样呗?要不然给你摸我的尾巴?」 第108页 司空潇劲腰侧扭,露出绛色袍子下窄臀与修长的腿部轮廓,一副盛情邀请的姿态。 秦飞飞翻个白眼,对不起,并不是很想摸。 第44章 狐狸的家 乌丹出发去玄天宗前, 秦飞飞让他等等,有「特产」帮忙带给庾采霜和孟观许。 鑑于乌丹受了伤,她选择了轻便的特产。合欢宗云清谷里气候宜人, 四季有绿茶产出。这里灵气虽不及玄天宗,也还勉强算得上充裕。秦飞飞离开前现摘了足够多的新茶, 预备做绿茶粉。 新鲜的绿茶清香醒神, 茶芽去茎留叶, 于眇觉境的艷阳下凉晒干表面水分。除却表面水分,还需要将茶叶内部水分蒸干。待茶叶蒸至干脆,便可以用舂器舂成粉末。 凉晒茶芽的间隙, 司空潇斜躺在屋嵴上晒太阳,乌丹抬头望着周围可随意变换的景色与气候,发出由衷的感慨:「原来这就是眇觉境啊……」 正在给茶芽翻叶的秦飞飞顺嘴,「很了不起吗?」 「当然!」乌丹瞪着圆眼,「只有大妖才能造出来,你说是不是了不起?」 所以大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嘛?她来到乌丹身旁,捋好裙摆坐下,「什么样的妖,能够称为大妖?」自从知道乌丹是只年纪不小的「老」鹰, 秦飞飞看着他,总有种慈祥老大爷的错觉。 「妖族天赋各异, 像我这种没法化形的妖,是不入流的, 而像司空少族长那种, 则是上天眷顾。以是否可造出眇觉境区分大小妖,目下妖界的大妖统共应该不超过七个,司空少族长是一个, 花岫……涵风的父亲是一个。」 秦飞飞在心中暗暗加上,「魅妖王也是一个。」她抬眸望向懒散晒着太阳的司空潇,一时间没法将他和「高手」画上等号。 有小技法傍身,舂粉末的环节变得简单,两罐色泽青绿,细如烟粉的绿茶粉很快做好。 她之前打听过,这里并没有将绿茶打成粉末的用法,所以才会在瞥见谷中茶树时想到赠绿茶粉。 绿茶粉容易脱色,最好的保存方法须阻光低温,防潮防湿,因此秦飞飞特意选用了遮光的薄罐,又贴上冷冻符,还手写了沖泡方法,这才满意。 临乌丹出发前,她麻烦这位宗主「禽宠」帮忙向庾永安和时婉转达「没有中毒」的事。如今合欢宗遭受重创,两人又都正式成为玄天宗僕人,今后何去何从,且让两人自行决断。 乌丹离开后,司空潇从屋嵴一跃而下。他端着秦飞飞留下的一罐绿茶粉,解开封口鼻尖一嗅,险些没打出喷嚏,「这种粉末有什么好吃的?」 秦飞飞接过茶罐,「主要用来喝,不过也可以吃,要不要来一盏?」 司空潇不羁抬眉,「就等你这句了!」 柳条随风轻摇,荷花池边凉亭里,秦飞飞自储物铃中取出成套茶具,有条不紊地生起茶炉、煮水、烫洗茶盏。眼前的她双唇嫣红,嘴角微微翘起,睫毛黑亮细密,盈卷纤长,一双流光美目垂着,只专心落在银勺的茶粉上。 司空潇的目光起先凝在透明的茶盏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秦飞飞的食指,又顺着食指落到她的睫羽以及额心花钿上。 灵泉水煮沸并倒入茶盏后,秦飞飞又一项项给司空潇讲了绿茶粉的各种功效,这才在稍稍放凉的灵泉水中倒入一小勺绿茶粉。 随着绿茶粉在水中化开,清澈的灵泉水于晴朗天里一点点染上鲜绿明亮。茶汤色泽清爽怡人,秦飞飞闻见高雅清香带着温度溢出,将泡好的绿茶捧至司空潇面前,期待道:「试试看?」 绿茶入口微苦微涩,尔后鲜味瀰漫,开始回甘。醇爽平和的感觉蔓延全身,桃花眼微微眯起。 「怎么样?」秦飞飞忙问司空潇的感受,她刚喝下一口,直觉云清谷的茶就是好。茶叶碾磨成粉,突出了植物本身的特质,绿茶粉以后还可以在给糕点撒上薄薄一层,做成抹茶味,实在是好东西。 司空潇本对品茗这件事毫无兴趣,这会儿再凑着茶盏闻一闻那浓郁的清新茶香,眯着的眼睛的眉宇间一派舒展。「嗯,小飞飞泡的茶就是不一样。」 若不是开启眇觉境需要消耗妖力,秦飞飞简直想一直住在里面。冬暖夏凉且安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合欢宗出事的消息迅速传遍修仙界。虽然只是个名声不太好的小门小宗,不过也容不得妖族如此猖獗。 唇亡齿寒,蛇妖大举进犯合欢宗这件事刺痛不少小宗门的神经,担心妖族对无甚根基的他们下手,有些甚至提出玄天宗看管不力才会导致如此后果。 秦飞飞原本打算出了眇觉境后就和司空潇分道扬镳。没想到临时收到庾采霜的消息,言及景桓已经去合欢宗查探灭宗一事。此刻眇觉境正设在合欢宗附近,她只能厚着脸皮再求一次。 「潇兄能不能,顺带送我去个远点儿的地方?」以她的速度,估计出走大半年,不及景桓半炷香。 「怕那个什么瑶光星君找到你?」 秦飞飞瘪嘴,「是啊……」她现在算是宗门里出逃的僕人吧,被抓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景桓,当然可以生气,不辞而别放在谁身上都不乐意,只她也只能选择如此,否则又如何走得掉。 司空潇的桃花眼倏地染上笑意,「不然我和他打上一架,看看能不能把他打服?早听闻玄天宗瑶光星君修为深不可测,只一直没机会试试。」 第109页 秦飞飞赶紧双手比叉,不要,要打也别因为她而打。而且就景桓笼上黑雾失去控制那架势,司空潇真不一定制得住。 「潇兄,拜託了,瑶光星君很记仇的,你要是为了我跟他大打出手,回头他更加时刻把我记在心上,那我可就彻底逃不掉了!」 司空潇盯着秦飞飞攥着他衣袖的指尖,心旷神怡地半眯起眼睛,「这得躲到什么时候?不如带你去我家。妖界的地盘,就算那什么星君,也不敢放肆。等过个三年五载,他不找了,我们再四处走动。」 秦飞飞一愣,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只是这三年五载也未免太长,而且她毕竟是凡修,去妖界真的没事吗? 「你不是说,修士看到妖,会喊打喊杀,那我去妖界的地盘……」妖看到她,岂不是也会追着打? 「放心!有我呢!」司空潇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有我护着,狐妖族的领地,你可以横着走。」 「又不是螃蟹,倒也不用横着走。」秦飞飞低头思索,以她的修为,景桓绝对想不到她会去妖界,这么一想,司空潇的提议,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样?去不去?」 秦飞飞抬起头,对上司空潇那双亮得吓人的桃花眼,一时间忘记回答。 司空潇只当她不愿意,迅速补上一句,「小飞飞还欠着我六千零八十八道菜。」 「好的好的,知道了,去,去,走吧。」现在就出发。 妖界与凡人界以梦川相隔,越过梦川,便是游梦泽,也即妖界大本营。 为减少被修士发现的风险,司空潇特意消耗大量妖力,直接将眇觉境连通梦川。 眼前河川水面上浓雾瀰漫,看不清河川究竟多宽,对面又有什么。 「没有妖的引导,凡人乘舟,只会反覆回到出发的岸边,过不去梦川。」司空潇一只手臂揽上秦飞飞的腰,携她自梦川上空,穿过白茫茫大雾。 「那修士呢?」 「修士可以,不过若妖不去凡人界作乱,修士也会尽量避免在妖界活动。毕竟寡不敌众。」 也就是说,景桓还是有可能找过来。那她还是继续男扮女装更加合适一些,也省得妖界传出去,「多了个陌生男子」,平白让人起疑。 梦川之宽,超出秦飞飞的想像,她被司空潇带着,直飞行一刻钟,才终于脚下着地。 越过浓重白雾,眼前豁然开朗。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只没了树叶的稀疏树干顶着满枝丫的雪絮,孤零零立着。 雪原之上,一只金翅雀振翅飞过,眼尖瞥见两人,扬声道:「哟!司空少族长回啦?旁边是小媳妇吗?」 金翅雀打个旋儿,落至司空潇和秦飞飞面前,化作一中年男子。 「苗谷。」司空潇咧开嘴打个招唿,抬起手臂将秦飞飞揽近肩窝,「这小媳妇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形有皮毛的原因,司空潇身上带着暖暖热意,在这冰天雪地里触起来尤为暖和。 暖和归暖和,被司空潇故意引导别人误会为「小媳妇」的秦飞飞恨不能反手就是一拳。这狐狸真的是张嘴就来,酷爱嘴上占便宜,成天瞎说! 碍于对方有朋友在,她也只是从那温暖的绛色怀抱里挣脱出来,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他开玩笑的。」 被唤作苗谷的金翅雀目光在秦飞飞身上仔细打量,原本和善的笑容忽然垮下来。「非我同族?是人?」 呃,看来有些排斥啊。 秦飞飞仰头望着司空潇,心想「玩砸了吧?规规矩矩说是访客多好。」 司空潇手臂用力,将她重新揽回去,原本灿烂的微笑依然挂在脸上,只笑意不达眼底。「是啊。」 苗谷抿唇不语,后退化身原形,远远飞走。 待那点小鸟的身影消失,秦飞飞从他怀里挣脱,仰起头怒目而视,「你故意的!」明知道她现在是「男扮女装」,还故意让妖族同胞误会,图什么啊? 司空潇定定望着她,原本明朗的眼神竟一点点变得有些落寞。 秦飞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心慌。 怎么了怎么了?不就说了句「故意的」么?怎么还委屈上了? 「那个……你别……我没别的意思,你要是实在想这么说,那我以后不说话就好了。」保持沉默,纯当是感激他的帮忙。 司空潇听了她这话,原本失落的表情忽然雪霁初晴,他绽开笑容,桃花眼浮上亮光,「真的啊?」变脸之快,堪称奇蹟。 秦飞飞觉得自己可能被套路了,但又有种哪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司空潇的手臂重新搭上她的肩膀,倒也没用力。 一步一步,可以听见积雪被踩实的声音。揽着她的身体源源不断有热力传导过来,秦飞飞扭过头去瞧过于沉默的司空潇,只能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樑,以及鸦羽长睫下勾人的桃花眼。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就在秦飞飞想着要不要主动扯闲话的时候,司空潇忽然幽幽开口,「我姐当初喜欢上凡修,他们也是这种态度。」 啊? 她忽然反应过来,花瓴之前好像确实有提起过,司空潇的姐姐看上凡修? 从刚才那鸟妖的态度看来,妖与人在一起,应该是大忌讳。 第110页 「母亲生我时难产去世,是姐姐将我带大。她喜欢的那个凡修随她在游梦泽定居过一段时间,当时所有妖族都不看好,我却觉得那男子既然能让姐姐开心,便认他做姐夫也罢。」 说到这里,司空潇像喝醉酒一般,眼尾嘴角拉开莫测的笑意。 「后来呢?」 「后来那凡修为了继承家业离开游梦泽,没将姐姐带走,就没有后来了。所以花岫有一句话没错,凡修全都胆小怕事,背信弃义,敢做不敢当。」 秦飞飞浑身一僵,怎么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呢?她虽然胆小怕事,但是绝对不背信弃义,至于做与当,她若当不起,就一定想方设法不去做。 司空潇像是忽然想起她也是凡修,歪头磕她脑袋一下,「不过小飞飞是不一样的。」 呵,呵呵,感谢双标? 难怪司空潇心情不好,原来亲人身边出了负心汉。人与妖本就两立,妖族不看好也是自然。至于司空潇,长姐如母,看到姐姐被抛弃,心痛难受自不用说,所以才故意拿她气那鸟妖? 「这次能见到你的姐姐吗?」 「她几年前去世了。」 啊……秦飞飞原本还在想着,能将司空潇带出如此爽朗的性格,姐姐该有多温柔,没想到…… 沉默不久,她抬起手臂捏捏司空潇搭在肩膀上的手腕,轻声道:「节哀。」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懂。 司空潇反手扣住她的手掌,「都过去了。」 沉默在雪地里蔓延,只司空潇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掌心与指腹上揉捏。 寒风蓦地扬起一阵积雪,如苍茫起雾。司空潇忽然开口,「小飞飞有没有兄弟姐妹?」 秦飞飞摇头,「没有,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父母可都还好?」 「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没了,母亲前两年走的。」于她而言,对她不闻不问的生父,从父母离婚那日起,便不存在了。 司空潇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没事,以后有你潇兄在。」 因着他的这句「有你潇兄在」,秦飞飞蓦地鼻头一酸,也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劲风太寒。 沿途时不时能遇到不同族妖,明明大家看到司空潇的时候都表现出高兴,却几乎都会在看到她的时候露出复杂的表情。尤其司空潇的手臂还坚持搭在她的肩膀上。 起初秦飞飞还能朝打招唿的各妖笑笑,到后来笑得脸僵了,索性一副「没错,我就是司空少族长带到妖界的凡修祸害,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请多看两眼」的淡定表情。 她要是司空潇的姐姐,早被这些妖的不友善眼神刺到。 司空潇见她「躺平」,伸手在她两侧脸颊捏捏,「很快到了,打起精神。」 脚陷在雪坑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费劲,「我们为什么不飞着回家?」 「因为小飞飞以后是我护着的人,眼见为实,游梦泽新来了凡修的消息得尽快传出去,省得不清楚情况的妖对你下手。」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大喇喇地带着她到处晃悠。有心。 狐妖族领地甚广,年轻的狐妖瞥见司空潇时迅速围拢过来,又在看到他手臂搭在秦飞飞肩膀上时,露出迟疑的表情。 「少族长!她是谁呀?」模样娇俏的少女拦在两人身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我小媳妇。」司空潇揽着人从旁边绕开,穿过狐妖聚居区,在族长居住的司空府邸停下。 「到了。」 眼前司空府院墙一眼望不到头,且云雾缭绕仿若仙境,秦飞飞不禁感慨,人和人,不!人和妖之间的差距也可以这么大。 早有狐妖僕从进府通传,秦飞飞随司空潇前脚刚迈进司空府,一披着枣红色绒羽披风,赤色发顶露出两个黑色三角毛茸茸耳朵的玉雪丸子一头扎进司空潇的长腿里,奶声奶气唤他:「爹爹!」 秦飞飞:!!!司空潇竟然已经当爹了?这是什么情况?! 司空潇弯腰将粉白面团,约摸只三四岁的小姑娘单手捞进手臂里抱起,笑眯眯问,「钰儿乖不乖?」 「乖!钰儿有好好吃药,没有调皮捣蛋。」 秦飞飞在一旁偷偷打量,只觉得这画面父慈子孝,温馨得紧。 小姑娘回答完问题,这才目光顺着司空潇的手臂,落到秦飞飞身上。 灵动漂亮的圆熘熘大眼睛微愣,很快倏然睁大,对着她脆生生喊到:「娘亲!」 秦飞飞:哈? 司空潇哈哈大笑,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仍旧揽着秦飞飞的肩膀往府里走。 「钰儿,是舅舅,不是爹爹。」 第45章 假扮夫人 小姑娘的一双小短手迅速抱上司空潇的脖子, 才不管什么「舅舅」,仍坚持唤他「爹爹!」 同样的蓬松赤发,一个长身玉立模样俊美, 一个小小一团玉雪可爱,十分赏心悦目。 既是回到自己的家, 司空潇也没等僕从的通传, 直接将秦飞飞领至他居住的东厢房。 府邸内并无积雪, 连地面雪渍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东厢房的布局陈设与眇觉境大同小异,两大一小刚进厢房,僕从便来传话, 「少族长,族长唤您和贵客。」 「让老头子等着。」司空潇朝女使安排下去,「换套新的被褥,再备上些小食点心。」 第111页 「爹爹要去见外祖父吗?」小姑娘松开手臂。 「是啊,去去就来,钰儿在这里等着。」 「那你可要快些回来。」 「好。」司空潇将小姑娘交给女使,扭头揽着秦飞飞出了东厢房。 秦飞飞将目光从小姑娘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上收回,仰头问他:「小傢伙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外甥女?」 「外甥女, 我姐就是生她难产时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改口管我叫爹,怎么纠都纠不过来。」 「她生父呢?」既然是继承家业, 或许这会儿已经是一家之主,假如对司空潇的姐姐当真有感情, 哪怕是半妖孩子, 也会接过去。 「去世了,返程继承家业的路上,被另一名继任者半路截杀。消息传过来的时候, 我姐刚确定有身孕。如此想来,他离开的时候没将姐姐带走,倒不完全算是坏事;又或者,有姐姐在,他也许本不用死。」 秦飞飞默默低下头,内心一阵唏嘘。司空潇姐姐心悦的那个凡修,当初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游梦泽回去继任家业,有没有打算待尘埃落定安顿稳妥,再将人接回去? 一切已然随着两位当事人的去世而不得而知,只可怜了钰儿这孩子,一出生就无父无母。 她大约明白小傢伙为什么管司空潇叫「爹爹」。小时候,身边的玩伴若跟她闹脾气,总会说她「没有爸爸」。无论她怎样指出对方的错处,还是会被对方复读机一样地重复「飞飞没有爸爸!飞飞没有爸爸!」 那时候她不懂,只觉得自己天生比别的孩子少了重要的东西,往往哭着跑回家,反覆问母亲,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只她没有。现在想来,那个时候问出这样残忍的问题,必然很伤母亲的心。 「嗯,她长大后会明白的。」会明白某些缺失不是她的错,也不需要从别的地方找补。 司空潇见她耷拉着个头,忽然低头去瞧她的眼睛,「小飞飞不开心了,是因为被叫做娘亲吗?」 「啊?没有啊。」虽然她现在「男扮女装」,被叫做「娘亲」应该要感到被冒犯,不过白捡一萌萌的小丸子女儿,而且还有毛茸茸的耳朵,她有什么不开心的? 司空潇压低声音,「钰儿管我叫爹爹,管你叫娘亲,是不是说明咱俩还挺般配?」 秦飞飞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臂从肩膀上推下去,「潇兄觉得,我为什么从玄天宗跑出来?」就不该心软他触景伤情。有个断袖的景桓还不够吗? 「不说了不说了。」司空潇直起腰身目视前方。 「对了,钰儿全名叫什么?」 「随母姓,司空钰。」 秦飞飞心底涌上一阵怜惜,随母姓,跟她一样。只不过她有母亲陪着长大,钰儿却没有这个机会。 正房的堂殿里,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正伏案疾书,听见动静并未抬起头来。 司空潇不开口唤人,秦飞飞把不准应不应该开口叫「伯父」。 她抬起头向司空潇比个嘴型,「要,叫,人,吗?」 司空潇翘起嘴角,比个更加夸张的嘴型,「叫,爹,吗?」 啧,这狐狸。 中年男子抬起头来,朗目黑亮,品貌非凡,「这位是?」 忽然被点名的秦飞飞当即身板立得笔直,呃,她是谁?怎么介绍好呢?前合欢宗弟子?玄天宗僕人? 「我在凡人界娶的夫人。」 秦飞飞缓缓扭过头望着司空潇,一脸「你,还,好,吗?」的表情。 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以司空潇的性子,在别的妖面前胡说八道,回头还可以解释是说笑,在亲爹面前这么说,是什么后果他想过没有? 中年男子的目光凝在司空潇身上,许久后缓缓开口,「你还在怪我没处理好沄儿的事,不该将她喜欢的凡修劝走。」 司空潇始终是那副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轻松且不甚在意,「姐姐的事已经过去,我现在只想治好钰儿的病。」 秦飞飞这会儿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遮起来,显然这对父子关系有些僵硬,而她的身份如此不尴不尬,当真是……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人,并不可信。」 秦飞飞:嗯?当着人面这样说,好像不大礼貌? 「不劳费心。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带夫人去休息了。」 哪怕司空潇如此不客气,中年男子的表情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许久,他像是累了似的挥挥手,算是打发人下去。 秦飞飞随司空潇离开堂殿,终于忍不住将他截在半路,「潇兄,刚才到底什么情况?」无论说笑、眼见为实,还是另有目的,好歹让她弄清楚怎么回事。 司空潇也当即正色,「确实有事需要小飞飞帮忙。」 他难得这样严肃,秦飞飞也跟着挺直腰背,「你说。」 「马上就是妖界大比,到时候各族会想办法联姻。我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所以让小飞飞假扮夫人,断了其它妖族的念想。」 果然另有目的。司空潇以为她「男扮女装」,因此假扮夫人比起寻常女子来,胜在不影响清誉。回头恢復男装,又是一条「好汉」。 「帮了潇兄这次,以后有什么要求,小飞飞随便提!」 秦飞飞抬眸侧着眼睛觑他,「你老实说,是不是早有这个想法?」在提议带她来游梦泽的时候就想到了。 第112页 桃花眸无辜地眨啊眨,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啧,狐狸果然是种狡猾的生物。 「行吧。」谁叫她寄人篱下。 「就知道小飞飞会答应!」司空潇整个绛色身影笼过来,单臂自然地揽上她的肩膀。 秦飞飞将狐狸爪子从肩膀上掸下去,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你之前说,想治好钰儿的病?」看起来倒是挺健康的小姑娘,到底患的什么病? 两人并肩而行,司空潇简单说着司空钰的情况。 原来因为早产,钰儿身体本就不大好。更因为是半妖,险些在出生的时候没有救过来。这些年司空潇用药和妖力给小姑娘吊着,也架不住半妖先天不足,隔三差五重病。继续放任下去,孩子有可能撑不了太久。 半妖只半颗妖丹,即便司空潇想将自己的修为渡给钰儿,也是一头开闸放水,一头漏水,不是长久之计。 「蛇妖族族长手上有一张上古传下来的药方,只要集齐药材,便可提升半妖体质,炼出让半妖形成完整妖丹的灵药。花岫的凡人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颇为得宠,就给他求到过这味灵药。」 只要钰儿能有完整的妖丹,司空潇便可以给外甥女渡去妖力。届时小姑娘的体质虽仍比不上纯妖,却也能够活到寻常妖怪的寿终正寝。 「那你得到药方没?」秦飞飞伸长脖子,替司空钰紧张。 「帮花瓴逃出镇妖塔那回到手了。」 听到这里,秦飞飞微松一口气,只忽然又想到乞巧节,「那后来怎么又替蛇妖族布下蛇种?」是不是药方出了茬子? 司空潇长睫半垂,「其中几味药材难寻。蛇妖族长手中刚好有为花岫炼药时剩下的,我前去求药,他便以布置蛇种为代价。其实也不过是花瓴想报被镇压之仇而已。」 说到这里,他忽然扯起嘴角轻笑,「蛇妖族长虽也是大妖,却不愿冒险于玄天宗内启用眇觉境,想来也是惜命。如今他年事已高,只花瓴一个纯妖之子继任族长之位,自然想方设法供着。」 原来是这样。「还有差着的药材没?」 「尚缺两味,其一陆海幻花,其二烛阴之齿。陆海幻花在异荒秘境可以寻到,须待凡修界沧澜盛会时开启。烛阴之齿蛇妖族长手中便有,只待他开出条件,这也是上次在合欢宗,花瓴出言不逊,我没有对他下死手的原因。留着他,或许有用。」 司空潇拍拍秦飞飞的肩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手上的储物链身,就是烛阴的蛇蜕做的?」 啊!秦飞飞抬起左腕,「它是不是可以抵挡妖物的攻击?」 「当然」司空潇抓过她的左腕仔细打量,「想来,应该可以抵挡相当于大乘境修士的攻击。」 原来……秦飞飞忽然灵犀一动,「潇兄听过混元渡厄莲子吗?」 「听过呀,好东西。」 又是好东西,秦飞飞咽了咽口水,「什么样的好东西?」 「洗经伐髓的仙植。寻常洗经伐髓需要承受非常人能忍的痛苦,有的甚至会在过程中丧命,混元渡厄莲子只需一颗,即可让金丹境以下修士无痛苦地将体质洗伐至上佳,同样是罕见的天材。」 秦飞飞没来由地想到景桓,原来彼时当做寻常的东西,都这么珍贵啊?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行不行,一想到景桓就心情复杂。 与此同时,景桓已赶至合欢宗云清谷。 各宗门对玄天宗「放跑」花瓴本就有些意见,更巧的是合欢宗被蛇妖灭宗,两相结合,难免联想。 景桓既然人在宗门外,又事关合欢宗,他便主动领了查探一事。 云清谷内仍然能闻见隐隐血腥,那种渗透进泥土、地砖的味道很难迅速匿迹。 整个主殿里外俱是妖蛇尸体,可以想见,合欢宗弟子经歷了怎样的残酷对抗。 穿过主殿,景桓的目光落在断成两截的巨蟒身上。那断口也不知由什么灵器造成,过于「潦草」了。 及至到寝殿地下室,冰砖上划痕与血迹明显,显然这里也曾发生过打斗,只不过人去楼空。 立在雎州河边,景桓扬手将挂在桃枝上的妖蛇尸体尽数震落。蛇尸毕竟碍眼,待到春暖花开,这里应该又是层林尽染,桃花菲然。 飞飞以前,就是在这里修炼的罢?只不过身为合欢宗弟子,本门功法不济,做菜倒是一流。 镇妖塔出事那晚他忙完宗门的事回到瑶光殿,四处都没有秦飞飞的气息。罗汉床上的玉佩意寓再明显不过,那一刻,他心底再次升起山洞里被抛下时的苍凉。 她总有办法跑掉,总有办法远离他。然而他却不再想要什么真相,只想将她留在身旁。仅此而已。 追出玄天宗,苍茫天地素白一片,他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心似浮萍,所系不过一双带笑的杏眼,以及那声声由远及近的「星君」、「景桓」。 若真如荧赫所说,秦飞飞的离开,是因为「不希望成为他失控的原因」,那么他也有将她追回的理由。 这世上能阻止他失控的,只她了。 雎州河水潺潺,银鱼不紧不慢游过。景桓忽然开口,「出来吧。」 宋良玉自不远处桃林阴影里走出来,停在景桓身侧半丈远的距离,朝他行修士礼,「合欢宗弟子宋良玉,拜见瑶光星君。」 星君袍、眉心红痕,景桓的身份并不难猜。 第113页 「当时情形如何?」这位合欢宗弟子受了伤,该是经歷了灭宗恶战。 宋良玉一五一十将妖蛇自雎州河游进云清谷,身着银黑色长袍的苍肤银髮男子突破主殿前去攻击宗主。他受同门所救,重伤之下如何带着其余受伤的同门收敛尸体迅速离开的始末说出来。 苍肤银髮的蛇妖,花瓴?景桓蹙眉,「救你的人,用的什么灵器?」 「徒手。他出手时,浑身散发出妖气,恐怕不是凡修。」说到这里,宋良玉想到什么,「对了,还有一位前宗门师妹也有帮忙,她目前应该是玄天宗的僕人,名叫秦飞飞,不知道星君认不认识?」 景桓听到自己的心脏漏跳半拍,他转过身来前行两步,丹凤眸直视宋良玉,「把她的情况,一字不漏,说给我听。」 漆黑的眼眸里除了天然的压迫,还有过于复杂的情绪,宋良玉本能觉得害怕,只能避开那眼神,将当时情况仔细回忆一遍。 飞飞师妹的符篆没能击退巨蟒,绛衣赤发的男子出手,师妹问勾思丽和宗主的情况。左右不过这么多细节。 宋良玉反覆确认没有遗漏,景桓才终于放过他。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秦飞飞带离玄天宗,此妖的实力应当不凡。 宗主失踪,现场找不到尸体。秦飞飞若无事,要么逃过一劫,要么被蛇妖掳走…… 「星君,合欢宗遭此大难,死伤惨重。良玉恳求玄天宗出手相助!」 景桓将目光从宋良玉身上收回,只淡淡问了句,「秦飞飞住哪?」 宋良玉抬起头来,满目疑惑。飞飞师妹住哪儿跟报仇有关系吗? 在带了俩耳房的小木屋前停下,景桓答应会替合欢宗抓住兇手,并交给宋良玉一个装有足够多灵石的储物戒,让他安顿同门。 宋良玉表示不用,他不缺灵石。身为宗门的师兄,没能保护好同门,他于心有愧。若能找出兇手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他愿意交出自己所有的灵石。 不要便罢,景桓没再管他,只进入小木屋,将房门阖上。 房间里陈设简单,衣柜里清一水的白底圆领袍衫套粉色外纱,是他初见她时的衣装。 小木屋简陋,想来她在入玄天宗之前过得相当清贫,也不知道如今怎样。 景桓只停留一会儿,便离开云清谷。接下来若凡人界找不到秦飞飞,他就去妖界找,上天入地,是生或死,总要把人找到。 * 东厢房这会儿有司空钰在,变得格外热闹。小姑娘娇娇软软,兴奋地在司空潇面前比划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 司空潇含笑着听小傢伙描述药有多苦,喝药的时候又有多勇敢,偶尔在她毛茸茸的头上轻揉。 负责照顾司空钰的女使时不时给小姑娘递盏温水,又或是摸摸单薄的背上有没有出汗。 听到司空钰说喝药的时候怎样「一口就喝掉」,女使忙偷偷用手指点点小傢伙,挤眉弄眼地摆手,示意根本不是那情况。 秦飞飞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各停留一会儿,笑眯眯捏起一片肉脯,以牙尖撕下一小块。 嗯,倒是原汁原味,不过她还可以做出别的花样,改天尝尝她的手艺。 「娘亲,你是我的娘亲对不对?」司空钰跟司空潇描述完喝药的情景,转头跟手里还捏着半片肉脯的秦飞飞搭腔。 啊?应该怎么回答? 秦飞飞望向司空潇,以眼神现场求助。 司空潇笑得桃花眼眯成两道缝儿,「夫人想清楚了再回答。」 呵,狐狸。 秦飞飞用干净的那只手拉起司空钰的小手掌,语调轻柔:「钰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说完她挑一眼司空潇,满意了吧? 司空潇笑得更像只见牙不见眼的狐狸了。 女使听司空潇唤秦飞飞为「夫人」,不禁捂住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司空家的小姐少爷,怎么一个个都对人这种东西情有独钟? 「娘亲!我想叫你娘亲!」司空钰几乎要跳起来,「娘亲娘亲!」 对上玉雪丸子圆熘熘的大眼睛,秦飞飞下意识「诶」! 「诶」完她自己也懵了,还没结婚生子呢,怎么被叫「娘亲」答应得这么自然? 司空钰摇晃着她的手,问了许多诸如「娘亲跟爹爹在一起多久了?」、「娘亲以后会在府里住下吗?」之类的问题。 秦飞飞用大人模稜两可的回答认真搪塞过去,唬得小姑娘一愣一愣的。 果然先天不足,没折腾多久,司空钰已经昏昏欲睡。司空潇将外甥女迅速送回西厢房休息,再回来只见秦飞飞倚靠在门口等他。 将暗不暗的冬日里,她起先在走神,待看清他的一瞬,杏眼微眯,水漾璀然。 「潇兄,我今晚睡哪儿?」 她话音刚落,司空潇已经几步来到面前,揽着她的肩膀往厢房里带,「夫人当然是跟我一起。」 房门一关,秦飞飞当即脚下飞快,迅速占了拔步床。她就知道司空潇肯定刚才那样说。 既然答应了假扮夫人,也就不会反悔,只一点,「我睡床,你睡地下!」 第46章 泰山压顶 司空潇长腿迈到拔步床前, 单臂撑上木制围栏,低头朝坐在床沿上,仰头望向他的秦飞飞眨眨眼, 「你看,床这么大, 容纳我俩绰绰有余。」 第114页 他疏眉朗目, 绛衣赤发浑身如一团火霞, 即便在日光快要退居地平线之下,天地昏昏之时,也亮得灼人。 秦飞飞摇头, 「我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不然你帮我安排个地铺也行。」看来以后很有必要在储物铃里单独携带个床榻,这样无论去到哪里都可以睡自己的床,就像康陵城那次,景桓带着她惯常睡的罗汉床一样。 「那要不从今日起习惯习惯?」 秦飞飞杏眼微眯,「潇兄?」 现在求人帮忙的可不是她。 司空潇笑着放下撑在木制围栏上的手臂,「好好,我睡地下。」小飞飞这瘦胳膊瘦腿的,大冬天睡地上肯定得冻坏。 刚欲转身,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目光疑惑地落定在秦飞飞身上, 「不习惯和别人同睡,是不是因为那个什么瑶光星君对你做过不好的事?」 啊?没有啊。秦飞飞摇头。归根结底, 好像是她对景桓做了「不好的事」。 「真的?」 秦飞飞勐点头。做人得实事求是。 司空潇收回怀疑的目光, 这才去堂殿唤女使上一套新的被褥。 眼看要戌时,秦飞飞依着孟观许教授的修习心法,沉下心闭目调息。她如今已形成到点进入「晚自习状态」的习惯。 白日里若得闲, 可以好好记忆庾采霜给的符篆画集。若有哪里不明白,还可以通过玉佩联繫庾采霜和孟观许。远程教学,十分便捷。 司空潇吩咐完女使,回来瞧见她已经在床沿上闭目修习,忍住没去打扰。 女使以为少族长不喜欢刚换的被褥颜色,送过来崭新一套准备换上。 还没开口唤「少族长」,司空潇已经朝她束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顺手接过被褥并朝她挥挥手,示意可以下去了。 女使反应过来,飞快瞥一眼拔步床上的女修。 秦飞飞这会儿阖上那双眸光潋滟的杏眼,敛下平素的自由灵动,隐约显露出几分盛颜仙姿。 女使暗暗心惊,少族长第一次带凡修回府,而且还是住在他的东厢房,什么关系不言而喻。老族长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子女一个个地看上凡修? 这要是少夫人有孕,岂不是府里以后又会多出几个半妖孩子?到时候满府是藏不住狐耳的小孩子跑来跑去……那情景可,真热闹。 秦飞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调息了多久,待她睁开眼,只见狐火照耀下,司空潇已经在拔步床迴廊摊开被褥侧躺其上,一只手臂撑着脑袋望着她。 他身型本就颀长,这样斜躺着,便显得拔步床的规格有些不够。蓬松的赤色长髮在撑起的手臂一侧散开,只在耳尖细辫处规矩,飘逸倜傥。 「潇兄,现在什么时辰了?」东厢房外没有僕从女使走动的声音,也不知道司空潇这样「明晃晃」瞧了她多久。 「子时三刻。」 竟然这么晚了?秦飞飞还是第一次不间断地调息这么久,她自觉在专註上有进步,不禁有些小满意。话说,让司空潇打地铺,怎么打到她脚边来了? 「潇兄,地铺打在这,不跟在同张床上一样吗?」拔步床如同一间小木屋,躺在迴廊相当于两人只差着垂直距离,依然还是在同个空间。 司空潇伸出手臂五指成拳,指节在被褥外的地板上敲上一敲,「这里有木地板,打地铺舒服。外面地板多凉,你捨得?」 秦飞飞一本正经,「捨得。」 司空潇虚攥的拳头悬在半空顿住,转瞬桃花眼染上悽然,「当真这么狠心?」 对上他那「哀怨」的眼神,秦飞飞恍惚吃酥饼时噎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行了行了,狐狸的家,爱睡哪儿睡哪儿,别给她带来困扰就行。 她给自己施过清洁术后转头倒下,将自己拱进被窝里。冬日里温暖的被窝,怎能让人不喜爱。 床阔褥软,终于摸到了美好生活的尾巴。迷迷煳煳间,秦飞飞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偶尔还唿吸困难。她想转身,却怎么都转不过来…… 阳光自窗棂透进来,鸟鸣清脆。秦飞飞呜咽一声朦胧睁开眼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心情愉悦的梦,可惜梦里的情况急转直下,莫名其妙好像变成了噩梦。 深吸一口气,秦飞飞准备起床,却赫然发现隔着被子,一枕头大的赤狐正蜷着身子趴在她心口。 狐狸眼睛舒服地眯成两道黑线,口鼻搁在蓬松的一丛尾巴上,黑色的耳朵甚至还因为她起身的动静而左右颤了颤。 秦飞飞瞳孔骤缩,「司空潇!」 她说怎么唿吸困难做噩梦,原来是因为狐狸泰山压顶。谁允许他上床的? 狐狸睁开眼睛,起身嵴背下压,前肢朝前伸出一个爪子快要怼到秦飞飞脖子的懒腰,惺忪道:「早啊,小飞飞!」 啊啊啊……痛痛痛,同等重量下,受力面积越小,压强越大,身上的狐狸更重了!钢筋带锁喉!胸口碎大石! 秦飞飞忍住将狐狸捞起扔下床的欲望,只扯着被子将狐狸抖落,这才终于喘过气来。 「潇兄!不是说了我不习惯和别人同睡吗?」秦飞飞咬牙切齿起身,出了被窝一阵刺骨凉意围拢过来。 狐狸一个优雅的扭身,落在被角上。「你睡着后直喊冷,我只能半夜爬起来给你暖被窝,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我的温暖?」 她又说梦话了?不是,昨晚不是挺舒服的吗?她没觉得冷啊。而且,暖被窝不是应该暖被子里面吗?暖外面算什么事? 第115页 再说了,他那是温暖吗?不!是窒息! 秦飞飞以手扶额,可饶了她吧。 她决定今日一定去收张小床,入夜后摆出来,早上起床再收回。只要外人看不出她和司空潇分床睡,这夫人就算假扮成功。 狐狸坐下来歪着头,「小飞飞看起来不大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有起床气?」 你才有起床气! 秦飞飞抬眸瞥一眼狐狸端坐着歪头的模样,哼,仗着自己原形可爱,假装乖巧! 她忽然凑过去在狐狸两边脸颊狠狠捏上一把,顺便在脸上揉上两圈,直揉得狐狸的眼睛都快不见,才满意地松开手。 柔滑,舒服。模样好笑,解气! 趁狐狸反应过来前,她赶紧掀开被子起床,迅速推开房门舒展筋骨。 她昨夜想到,司空潇的某个小技法应该可以用来快速上妆,便当即自储物铃里取出胭脂水粉和铜镜试验。 厉害,铜镜里的模样比她自己画出来的更加明艷动人。轮到额心花钿,秦飞飞便换成了简笔羽翼的形状。 完成后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满意! 铜镜可以照见身后。 司空潇搓了搓被蹂躏的脸颊,蓬松赤发也有些乱糟糟,他几步来到秦飞飞身后展开笑颜,「下次揉心口,手感更好。」 秦飞飞白他一眼,想得倒挺美。她算是明白了,撸猫撸狗什么的,最爽的还是猫狗,人类不过是个两脚的按摩工具罢辽。 「钰儿平时这个时候醒了没?」 司空潇眼神微眯,西厢房那边的动静尽收耳里。「醒了。」 「她喜欢吃什么?我给她做早膳。」 司空潇睁大桃花眼,歪下头来盯着她,「钰儿叫你一声娘亲她心里高兴,这样就足够,不用当真做这么多。」 「喜欢一个人才会想为她做好吃的,钰儿招我喜欢。」她想到什么,并补充一句,「何况我还欠着潇兄六千零八十八道菜呢,顺便一起做了!」 被「搭售」的司空潇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笑眯眯地提要求,「好啊,我和钰儿都喜欢吃肉。」 秦飞飞一愣,是了,狐狸主食肉类,偶尔才吃些浆果。她上次给司空潇做的,好像是虾蟹砂锅粥?而且司空潇还把蟹都给了她。 竟然没留意到这个小细节,疏忽了。 司空府的膳房不需要养活整个宗门的人,自然没玄天宗那么大,不过正因为没那么大,反而操作起来可以少走几步,方便不少。 眼看着少族长将个明艷的凡修带进膳房,负责制作吃食的狐妖僕从们纳闷是不是他们做不出凡人喜欢的口味,所以才被屏退。 秦飞飞给司空钰选的是鸡蛋羹蒸虾仁,给司空潇选的是香煎鱼柳。都是耗时短,口味鲜,高蛋白的健康菜餚。 倒不是她偷懒,实在是纯肉的早膳,没纯素的多。以前帮景桓做早膳的时候,就没有这种苦恼。其实也不算没有苦恼,到了做午膳的时候,则又掉了个儿,纯素不夹肉的菜餚,选择也有些寡了。 鱼柳想要做得入口软嫩又香甜,需腌制到位并擦干表面,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粉后小火慢煎,待两面金黄后出锅。出锅后只待淋上酱汁并撒上碎胡椒,便可以开动。 秦飞飞若吃鱼柳,还喜欢滴上几滴柠檬汁,甚至在鱼柳旁边摆上几片薄荷叶,不仅好看,而且口味层次更加丰富。 她准备撒胡椒碎的手在空中顿住,仰头问司空潇,「喜欢口味清淡,正常,又或者稍重?」 「正常。」 给景桓做早膳的话,有提前腌制过,这会儿便不再需要任何调料。庾采霜和孟观许会选择清淡,整个玄天宗的五名星君里,似乎只戴子骞口味稍重。 「好了,试试看。」 虽然做法简单,不过细节和火候是决定香煎鱼柳口感的关键。秦飞飞做出来的鱼柳入口鲜滑,仿佛只轻轻一抿,便整块融化。 表面经过煎炸后的一点点脆香口感,中和了鱼柳中心的软嫩,好吃得让司空潇眼睛眯得如同在恣意地笑。 「怎么样?」秦飞飞手里还攥着胡椒碎的小瓷瓶,只待司空潇评价。若是味道不够,还可以再加点调料。 司空潇将嘴里的鱼肉咽下,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表情出奇认真,「小飞飞。」 嗯?如何?秦飞飞眨眨眼。 「真想把你这双手也给吃了。」 秦飞飞好奇的表情僵住,双手下意识往回收,为什么要吃她的手?又没多少肉。 「做出来的东西太好吃了!以前我吃的都是什么?」 秦飞飞心中「呵呵」,所以,她应该可以把「想吃手」当成是夸奖? 在外面侯着的侍从们心里头很酸,他们也是整个游梦泽厨艺不错的妖怪,怎么到了少族长这里就这么上不得台面?煎块鱼而已,到底能煎出什么味道来? 秦飞飞自储物铃里取出一片紫苏叶,碾成粉末后薄薄在鱼柳上撒开。 没有带柠檬与薄荷,连紫苏也只剩下最后一片,贫瘠的储物铃里存货即将告罄。 司空潇瞥见她额外加料,跃跃欲试要尝上一口。秦飞飞捨不得沾了紫苏末的这块鱼柳,她爱极了紫苏的味道。 见司空潇双目放光,她低头将鱼柳分成两份,一半给到司空潇,一半留给自己。 司空潇尝了口沾了紫苏末的鱼柳,诚实地表示还是更喜欢前面那块。看起来对有特殊味道的植物不太感冒。 第116页 用完早膳,鸡蛋羹蒸虾仁已经做好。秦飞飞贴好保温符,用食盒将菜餚并勺子装好,准备带去西厢房。 司空潇接过食盒,一脸意犹未尽,「我们午膳吃什么?」 也许因为矜持,又或许对口腹之慾有天然抵抗力,景桓、庾采霜、孟观许等从来不问这个问题,往往她做什么便吃什么。久而久之,秦飞飞也就不再提前思考做什么菜,只到了膳房,看到食材,有什么灵感便做什么。 乍然被司空潇问起,她还真没什么现成的想法。 「你想吃什么?」 「鸡肉!」 「好。」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便到了西厢房。 西厢房的布置显然温馨得多,有闺阁女子的模样。 司空钰刚洗漱完毕,换了一身簇新的鹅黄色小袄,粉腮玉面,圆圆的小脸蛋乌熘熘的眼睛,别提多可爱。 秦飞飞的目光落在小姑娘那对自蓬松红髮中,突出来的毛茸茸耳朵上,粘着根本移不开。 司空潇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宽大的手掌在司空钰的头顶轻轻一揉,「钰儿,娘亲给你做了早膳,要不要尝尝?」 「要!」小姑娘欢唿着扑到案几旁,仰头对秦飞飞道:「多谢娘亲。」 好可爱好有礼貌!秦飞飞这会儿特别想摸摸司空钰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不动声色地蹲下来,抬手放到小姑娘的后脑勺上,只觉得触手细软,唔……好舒服!比司空潇变作狐狸那一身成年的毛舒服百倍! 手掌根本捨不得放下。秦飞飞轻轻柔柔地摸上两把,这才狠心收回。 「钰儿尝尝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以后娘亲还做!」 她这娘亲当得是越来越「顺嘴」了。 金黄色的蛋羹上点缀着几颗莹白色的虾仁,如同上好的瓷器上嵌了白玉。 照顾司空钰的女使拿着专用的勺子,正准备来喂,就见小姑娘已经用食盒里的银勺给自己舀了一口蛋羹。 「好吃!」司空钰又给自己勺起一颗虾仁,送进嘴里啊呜啊呜咀嚼。 水润的小嘴嘟嘟哒哒嚼着虾仁,两边腮帮像小松鼠一样鼓鼓囊囊。还没来得及将虾仁咽下去,司空钰已经急切地、含煳不清地表示「好吃!」 司空潇笑眯眯地伸头瞧一眼蛋羹,「娘亲做的东西这么好吃啊?」 「嗯,爹爹也尝一口。」司空钰舀上一勺蛋羹,小心翼翼地托着送到司空潇嘴边,黑葡萄似的眼睛紧紧望着他,满是期待。 司空潇盯着勺子有些迟疑,就听女使说「少族长您用,一会儿钰主子用她自己的勺子就可以。」 不愧是长期伺候司空家的女使,一眼看出顾虑。 如此,司空潇便张开嘴一口含上银勺,将那金黄色的蛋羹咽下去。入口即化,鲜香软滑,只不知道那虾仁又是什么味道。 他才这样想着,司空钰已经给他勺过来一颗虾仁。 啊呜一口,虾仁清甜弹牙,与蛋羹的软滑截然不同,又搭配得恰到好处。司空潇吃得桃花眼都眯起来,就见司空钰舀上一颗虾仁,又小心护着递到秦飞飞面前。 「娘亲也尝尝。」 小姑娘奶声奶气又有些忐忑的目光教秦飞飞心都化了,她想也没想,直接一口将虾仁咬进嘴里。 司空潇的目光在银勺掠过,一时间大家嘴里都含着虾仁。 女使给司空钰用回她专用的小勺。小姑娘除了张嘴接过女使递过来的蛋羹,便手里捏着银勺,小短腿在秦飞飞和司空潇之间跑来跑去地餵人吃东西。 秦飞飞直到吃到第六七口,才想起来和司空潇共用了勺子,这会儿再抬头朝司空潇望过去,只见对方的目光正幽幽落在她身上。 看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一份蛋羹多半进了秦飞飞和司空潇的肚子,司空钰也很快吃完,并闹着要出去玩。 「爹爹好久没陪钰儿出去玩了……」 秦飞飞瞧着小姑娘委屈的表情,只想替司空潇答应下来,好好好,出去玩。 「得问你娘亲同不同意。」司空潇朝秦飞飞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同意!」必须同意! 「太好了!」司空钰拍着小小的手掌蹦蹦跳跳,就像跳在秦飞飞心坎上。 女使听说准备出门,赶紧去收拾出门的东西,什么斗篷、暖手炉等一应御寒的用具都不能少。 出了司空府,皑皑白雪较昨日又厚上一层。 司空潇将裹着斗篷的司空钰单臂抱在手上,另一只手搭上秦飞飞的肩膀。 从女使的视线望过去,眼前画面与一家三口出行无异。有舅舅和舅母疼爱钰主子,小姐应该可以放心。 出了司空府,很快来到狐妖聚居区。 相比之下,狐妖族聚居区的房舍则要接地气得多,甚至于同凡修界一样。 大家看到司空潇带着姐姐的半妖孩子与凡修「小媳妇」经过,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此前挡住二人去路的娇俏少女再次迎上来,「少族长,她当真是您的夫人?」语气带着几许幽怨。 司空潇揽在秦飞飞肩膀上的手臂收紧,「千真万确。」 做戏开始了是吗?秦飞飞敬业地顺着司空潇用力的手臂朝温暖的怀抱贴近,「潇哥哥,她是谁呀?」 司空潇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瞧她。如此,便刚好对上她仰起头来,那双莹亮妩媚,满含依恋的双眸。 第117页 秦飞飞嘴角扯开一抹灿烂且得意的笑容,怎么样?嗲不嗲?茶不茶?戏好不好? 司空潇喉结滚过,目光在她脸上反覆流连,终于在秦飞飞快要觉得是不是做戏做过头时,低头抵上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 干嘛?会把花钿蹭掉的。秦飞飞伸手抚上司空潇的额头,阻止他这小狗蹭手掌似的举动。 娇俏少女见着如此腻歪的画面,眼珠子快要掉出来。 造孽,她只不过问下一任族长,是不是真的准备同凡修在一起,不惜让狐妖族成为笑柄,怎么就非得看这些? 第47章 玉雪丸子 眼尾瞥见娇俏的狐妖少女连自我介绍都不打算来一段, 满脸吃坏了东西似的表情径直转身离开,秦飞飞觉得戏做到这份上该是可以了。 过犹不及,她不着痕迹地从司空潇怀里挣开, 并朝司空钰伸过双臂,「抱这么久会不会累?我来?」她想抱小姑娘想一路了。 司空钰也相当配合地向她伸出小短手, 「娘亲抱。」 司空潇将怀里的小傢伙递过去, 「抱不动不用逞强, 仍交给我来就好。」 秦飞飞接过司空钰,只觉得小姑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同时还混合着药香。想到臂弯里的玉面小丸子从小到大汤药不断, 她爱不释手之余又有些心疼。 狐妖们眼看着少族长笑盈盈的目光落在半妖外甥女和凡修身上,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司空沄大小姐与司空潇少族长先后看上凡修,再不喜又能如何? 他们狐妖族从以往就喜欢跟凡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是骨子里带的,是「传承」,是命。只看这位「小媳妇」会在游梦泽停留多久。 此番司空钰特别渴望去落英湖玩,那里一到严冬,许多妖会在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嬉戏。 小姑娘身体不好, 以前从没机会,只能听女使僕从们描述, 这次有「爹爹」和「娘亲」在,可以放心大胆地提要求。 落英湖在游梦泽腹地, 离着狐妖族领地有些距离。司空潇索性化为巨大的狐狸原形, 载着秦飞飞和司空钰过去。 女使也化作一条青狐,在雪地里跟在后面。 「哇!爹爹好威风!」司空钰看到司空潇的九尾狐原形,激动得直跳, 小手掌鼓得通红。 坐上毛茸茸的狐狸嵴背,小姑娘半个身子没入狐狸绒毛里,只露出雪白的脸蛋、红色的头髮、以及可爱的狐狸耳朵。 巨大的九尾赤狐腾空而起,在空中飞行,司空钰激动得一连串好几个「哇」。 落英湖算不上大湖,因四周花树环绕,一到落花季,湖面总漂浮有落英花瓣而得名。 此刻湖中果然结了厚厚的冰,白色冰纹里偶尔可以瞥见湖底的深绿,让人觉出几分幽深与害怕。 司空潇的身影刚出现,就吸引了湖面众妖的目光。毕竟身有九尾,从古到今,狐妖族里也没出几个。且眼前这位天之骄子少族长,昨日带了位凡修夫人回来的消息,也已迅速传遍游梦泽。 众妖都想知道,究竟怎样的凡修女子,能勾了狐妖的魂去。 司空潇在湖边落定,四肢下蹲匍匐在地,让秦飞飞顺着他的皮毛滑下来。 不少小妖崽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本相原形,格外羡慕能坐在狐狸背上的秦飞飞和司空钰。 秦飞飞先滑滑梯似的滑下来,再伸手接住如法炮制的司空钰。众妖这才看清楚狐妖少族长的「小媳妇」长什么模样。 只见身形修长的女子髮髻随意,髮带飘扬,瓷白的脸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既轻灵纯澈,又艷色天成,朝半妖小孩笑起来的时候,明朗而耀目。 嗯,是挺惹眼的。 褪去原形后的司空潇弯腰将司空钰抱起,指着近前的落英湖,「就是这里,想下去玩吗?」 湖中不少父母带着妖崽在滑冰,这会儿都有意无意眼神往司空潇和秦飞飞这边瞟。 好几年前,这家的大小姐同凡修在一起,可没敢这么明目张胆,狐妖少族长这是仗着大妖的身份,直接不把其他妖族放在眼里? 妖崽们穿着自制的冰鞋在湖面上兴奋乱叫,早叫司空钰馋得不行。她没玩过滑冰,自然想试一试,却又在看到几个妖崽摔得四仰八叉面目扭曲时露出畏惧的表情。 秦飞飞瞧出小姑娘很想玩,只碍于第一次接触,有些畏首畏尾。 她灵机一动,自储物铃里取出个半人大小,形似簸箕的木质铲状器具。这个工具还是她从合欢宗小木屋的杂物房带出来的,当时只觉得这玩意还算完好,或许有用,便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装上绳子,这「簸箕」就可以是现成的雪橇。 「要不要试试这个?」秦飞飞朝司空潇臂弯里的司空钰招招手。 见小姑娘跃跃欲试,司空潇便将她放下来,鼓励她去冰面上玩耍。 「一会钰儿握紧这里,娘亲在前面拉,速度也可以很快!」秦飞飞眼神里迸发出兴奋的光。她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冬天可没有冰湖玩,到了上大学时去了北方,才第一次玩室外冰上项目。 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司空钰坐在「雪橇」里,小手握紧前端扶手。 「准备好了没?」 司空钰点头。 秦飞飞脚下运用灵力,先缓缓拉动「雪橇」,待司空钰习惯,再加快速度。 第118页 落英湖上响起一大一小银铃般的笑声,其余妖崽们看到司空钰有小辇可以坐,不费劲更不会摔跤,一时间觉得冰鞋也不好玩了。 女使赶过来的时候,司空钰玩得正尽兴,笑得欢快张扬,一口一个「娘亲!快点!再快点!」喊个不停。 「钰主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女使忍不住自言自语。 「是啊……」司空潇的一声附和让女使恍然意识到,刚才的话让少族长听了去。司空钰人虽然小,无父也无母,然而表现出来总是活泼开朗的。只她这贴身女使才知道,孩子心里的缺憾很多,秦飞飞的出现恰好弥补了「母亲」的角色。 小姑娘没玩多久就有些体力不支,秦飞飞将「雪橇」慢慢停下来,拖到湖岸边。 女使上前给司空钰送上暖手炉,小姑娘刚欢唿过,脸上还泛着不自然的酡红。 司空潇见秦飞飞那点碎发自丸子头上散下来,下意识想用手指帮她拨弄服帖。秦飞飞却在他伸手前先蹲下去陪司空钰说话,「钰儿,刚才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还要玩!还要玩!」握着暖手炉的司空钰意犹未尽。 「钰主子,一会儿要回去喝药了。」女使在旁边提醒。 小姑娘的嘴巴当即翘起,满脸不情愿。 明明之前少族长不在的时候,表现不是这样的,只要一说喝药,总会乖乖听话。 「那我们一会儿再去玩两圈,然后抓紧时间回去?娘亲给钰儿做午膳好不好?」 「好!」司空钰转眼喜笑颜开。 司空潇的手指没撩到想撩的碎发,原本有些小失落,听见秦飞飞和司空钰的对话,又桃花眼笑开,「一会儿钰儿和娘亲坐一起,爹爹拉你们俩。」 一旁的女使听到这里心中一跳。虽然钰主子总唤少族长「爹爹」,少族长应归应,可向来自称「舅舅」,刚才好像,自称「爹爹」? 「爹爹最好了!爹爹最好了!」司空钰一头扎进司空潇的长腿里。 很快,冰面上响起秦飞飞和司空钰的尖叫。司空潇完全没有放水,用上足以让整个落英湖众妖瞠目的速度,将「雪橇」甩出了赛车的气势。 秦飞飞喊了好几声「慢一点!慢一点!」,司空潇才降下速度。 两圈结束,秦飞飞抱着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司空钰,将「雪橇」收好,没好气地瞪司空潇一眼。 多大了,玩起来跟脱缰的哈士奇一样。 司空潇「虚心」接受白眼,化成原形后赶在秦飞飞爬上嵴背前,低头在她身上蹭了蹭,险些将人蹭得后仰倒地。 回到司空府,司空钰仍旧吵着要跟爹爹和娘亲一起玩。秦飞飞心疼她在外面冻得嘴唇发紫,索性带她去膳房「烤火」。 午膳是白切鸡,保持原汁原味,该是狐狸喜欢的味道。当然,同时也十分考验精细的烹饪手法与酱料调配。 刚出锅的白斩鸡软硬适中,刚熟不烂,一口下去,天然肉香四溢。 司空潇和司空钰没用任何蘸料,吃得双目微眯笑嘻嘻。秦飞飞给自己特制了葱油与酱香两种蘸料,同样的食材,不同体验。 两只嫩子鸡被秦飞飞、司空潇以及司空钰吃个精光。司空钰小嘴润光发亮,嘟囔着表示下顿还要吃鸡。 小食客如此给面子,秦飞飞忍不住蹲下身抱住小姑娘揉了揉。 昨日的肉脯有调整空间,既然时间充裕,秦飞飞准备给司空潇和司空钰做点新的尝一尝。要是这一大一小喜欢的话,还可以给整个司空府备上一些用来解馋。 她将上好的猪里嵴打成肉酱腌制好,再擀成薄薄一片,隔油纸烤制。出来的成品撒上熟芝麻,并切开成均匀的小片,便成为现制的肉脯。 司空潇捏起色泽鲜艷如玛瑙红玉之艷的一片肉脯,只觉得鲜香扑鼻,食指大动。入口细嚼,干韧、香鲜、甜咸,细而不腻,酥而略脆,越嚼越香。 他才吃下一块,赶紧给司空钰和秦飞飞嘴里各塞一片。 司空钰圆熘熘的眼睛勐然大睁,「娘亲!好好吃!」 「好吃一会儿做牛肉和小鱼干。」 「娘亲真好!」 秦飞飞也给女使和等在外面的僕从每人分上一些。一时间整个膳房出奇安静。 女使想着少族长该是胃给抓得死死的,僕从们想着这样一比,他们平时做的菜确实难以下咽了些。 得到「非常好吃」的反馈,秦飞飞除却猪肉脯,又额外做了不少干牛肉与小鱼仔。 一众僕从女使盯着那鲜咸的各种小食,眼睛都直了。少族长不仅有艷福,而且有口福啊! 司空钰罕见地玩了大半天仍然不困,秦飞飞刚好去西厢房再多陪小姑娘一会儿。 司空潇自然不落空,司空钰献宝似的表示要画一副有爹爹、娘亲和钰儿的画,让秦飞飞和司空潇肩挨着肩坐在一处。 小姑娘低头画画的间隙,秦飞飞盯着她细软赤发上那双狐狸耳朵,忽然以只有司空潇能听见的声音小声感慨到,「也不知道钰儿变成小狐狸是什么模样。」 「半妖没法化成原形,而且也无法掩藏妖的特质,因此人不人,妖不妖。钰儿就是没有办法藏起耳朵,听闻花岫之前无法藏起后背的蛇鳞。不过只要钰儿有了完整妖丹,除了体质比不上纯妖,其余都与纯妖差不多。」 秦飞飞想起花岫那条白锦蛇,莫名觉得司空钰的原形应该奶绒绒地特别可爱。 第119页 小小孩子能画的自然简单,很快,作品展现在秦飞飞和司空潇面前。 一高一矮两个大人拉着中间的小孩,最多也就只能看明白到这份上了。秦飞飞表示「画得真不错」,司空潇也笑眯眯地附和。 一幅画不够,画具已经拿出来,司空钰还想画好多好多别的东西。 司空潇于小姑娘画画的间隙,表示去趟「老头子那里」,很快回来。 正房书桌之后,司空鸿宇定定望着司空潇,「你说你想过继钰儿为长女?」 「没错。」 「被叫爹爹不够?还想当真?」 「钰儿需要个完整的家。」 「现在不算有家?」 「有父有母的那种。」 「你跟那个凡修就给得起?」 「试试,没准可以。」 「我要是不同意呢?」 「我是来通知你,不是来徵得你同意的。」 「司空潇!你我真要到这一步?」 「从你劝走姐姐心上人起,就已经到这一步。」 司空鸿宇嘴唇扯成一道直线,良久,服软式地回答:「你不懂,一个父亲看到女儿遇人不淑的心情。假如钰儿做了错误的决定,你待怎么做?真正有心的人,劝不走。」 「至少我不会让她因此丧命。」 「你果然还是在怪我……」 沉默于父子间焦灼,任何一方都不愿意退让。窗外有僕从请示族内常务,只待族长许可后入内。 「既然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语毕,司空潇转身离开。 司空鸿宇在他走出正房前忽然出声:「你以后也会是族长,有些事,该妥协还是得妥协。那个凡修你愿意留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能登堂入室,你的孩子,应该是纯妖。」 司空潇顿住的脚步声在听到那句「不能登堂入室」时再度响起,将那句「你的孩子,应该是纯妖」彻底甩在身后。他推开门长腿迈出正房,绛色身影一闪而逝。 西厢房里,秦飞飞正和司空钰在玩翻花绳。小姑娘学得特别快,只小手指翻不出太宽的花样。秦飞飞就着她的指长,将花绳翻得小小的。 见着司空潇回来,司空钰赶紧举起手里的红色花绳,「爹爹!」 司空潇笑眯眯伸出手指,略有些侷促地一翻,「喔,散开了,爹爹真笨。」小姑娘有些开心,终于找到比她手还笨的人了。 秦飞飞觉得好笑,司空潇的手指对于花绳而言过于修长了,自然容易散开。话说这双手经常打打杀杀吧?怎么还能这么好看呢? 「小飞飞看什么呢?」司空潇不知什么时候笑意盈盈地凑近,桃花眼说不上来地勾人。 「啊?没在看什么。」秦飞飞赶紧收回目光。若让司空潇知道,她觉得他的手很好看,估计狐狸尾巴又能翘起来。 「是不是在看手?」司空潇将绳子一圈,一圈缠上手心,递到她面前。手掌白皙,红绳鲜艷,好看得有些触目惊心。 秦飞飞蓦地有种被拆穿的窘迫,脸上一热,「说了没在看什么。」 女使瞧出少族长这边兴味盎然,赶紧表示司空钰这会儿该休息了。 小姑娘本还想打起精神再玩会儿,看到女使莫名其妙朝她挤眉弄眼,恍恍惚惚地同意休息。 秦飞飞有些捨不得,刚才司空潇不在,她趁机顺了好一会儿司空钰的头髮和耳朵,这会儿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温软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摸摸小狐狸。 东厢房里,司空潇同她说了准备过继司空钰的事,问她觉得如何。 「嗯,这样对钰儿更好,只不过以后你的夫人得多费些心。」秦飞飞觉得,有养父母好过无父无母。何况司空潇就算有自己的孩子,也定会对姐姐的孩子很好。 「那就得劳烦小飞飞,先扮几年夫人,帮我一起照顾钰儿啦。」 得扮几年吗?秦飞飞其实觉得,没必要真在游梦泽呆上三年五载,只要景桓不再找她,她就回去。 妖界对凡修并不友好,只有回到凡人界,才不用时刻仰仗司空潇的保护。她还是习惯自由出行,不用担心安全的地方。 瞧见她若有所思,司空潇眸色黯下,「小飞飞在想什么?是不是不愿意?」 「当然不是。」秦飞飞连忙否认,「钰儿这么可爱,能有她陪着,开心还来不及。我只是在想,景,瑶光星君什么时候能放弃找我。」 司空潇立马换上一张笑眯眯的脸,「不管他,你若喜欢游梦泽,我们就在这里多呆几年;你若喜欢凡人界,等治好钰儿的病,我们就离开这里。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三山四海,五岳六合,修仙界的食材多到数不清,我们走遍尝遍!」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不过,为什么无论游梦泽还是凡人界,都得跟司空潇在一起啊? 当晚,秦飞飞调息没多久,便听到司空钰在房门外唤「爹爹」和「娘亲」。 原来小姑娘做噩梦,醒来后就吵着要「爹爹」和「娘亲」。女使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把人带到东厢房,看两人有没有睡。 司空潇将司空钰抱进来,只见小姑娘抽抽搭搭,哭得脸都紫了。 秦飞飞从拔步床上下来,帮着擦掉小姑娘脸上的泪水,「钰儿梦见什么,可不可以说给娘亲听?」 司空钰呃呃啊啊好一阵,才上气不接下气道:「梦,梦见爹爹和娘亲不要钰儿了……」说到这里,小姑娘仿佛回想起梦里的情景,又哇地一声哭出来。 第120页 司空潇显然拿哭哭啼啼的小傢伙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反覆安慰「不会不要」。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娘亲恰好知道,把梦说出来的话,梦就会随蝴蝶飞走。」 司空钰睁着哭红的双眼,「真的吗?」 「真的,娘亲试过。」秦飞飞摆出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 司空钰擦擦眼,这才终于止住抽泣。只才停住没哭,又嘟囔着害怕,想跟爹爹和娘亲一起睡。 秦飞飞眼睛一亮,一起睡好啊!虽然她想办法寻了张小床,可难保司空潇不会再来一招「温暖式压顶」。跟钰儿睡就不一样了,碍着有小孩子在,怎么也会收敛些。 女使一听司空钰提了这要求,赶紧上前劝小主子回去睡觉。 夫妻这头正蜜里调油呢,怎么能让外甥女扰了兴致? 「没事,就跟我俩睡吧,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望着秦飞飞明亮的双眸,女使一时间说不出个「不好」来,只好将钰主子晚上睡觉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说给秦飞飞听。 司空钰如愿以偿在东厢房睡下,秦飞飞把小床给司空潇在拔步床外安顿好,这便准备带着司空钰睡觉。 「钰儿不是要跟我俩睡?今夜一起?」司空潇长腿一跨,人已立于围栏旁。 秦飞飞无视他那道努力彰显存在感的颀长身影,径直将司空钰放到拔步床上,只不咸不淡一句,「要么我跟钰儿睡,要么你跟钰儿睡,二选一。」 司空潇朝司空钰眨眨眼,示意小姑娘开口「想跟爹爹和娘亲一起」,小姑娘却只呆愣望着两人,显然不明情况。 司空潇终于还是没能如愿,而床幔里,秦飞飞给司空钰讲童话故事的声音悠悠传来。那些遥远的,充满想像色彩的故事天然吸引着孩子,让司空钰发出一连串惊嘆。 司空潇修长的身形躺在小床上显然短了,然而他双臂交叉为枕,含笑安静听着秦飞飞的故事,似乎全然没觉出躺在小床上的侷促。 司空钰很快睡着,暖暖的被窝里小小的身子规规矩矩,乖巧得不像话。秦飞飞轻轻抚上小姑娘细软的头髮以及柔软的耳朵,心想果然还是奶里奶气的小狐狸更可爱。 一夜好梦。只第二日,望着床角被子上蜷缩的狐狸,秦飞飞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伸手一扯被沿,睡得正酣的狐狸当即滚落下床。 狐狸睡眼惺忪,见司空钰还没醒,四肢轻巧地来到床头坐定,隔着拔步床的高度,抬头用气音悄声发问,「小飞飞,要不要揉揉心口?」那可是一整片白色的绒毛,摸起来可舒服了。 秦飞飞显然不为所动,她伸手在司空钰头顶轻轻抚过,同样用气音小声回答,「不用,我有钰儿。」 狐狸瞬间瞳孔地震,他,失宠了? 第48章 融合灵力 司空潇没有想到, 有一天他会羡慕嫉妒自己的外甥女,不,现在已经是女儿了。 少族长过继姐姐半妖孩子的这个消息在狐妖族内公开后, 引起不小轰动。毕竟半妖本就是血脉之耻,偏偏还做了未来族长的长女, 拥有继任族长的资格。 做了未来长女, 拥有继任资格原本也没什么。狐妖族以实力强弱区分继任者, 当初少族长的姐姐妖力远远比不上晚出生很久的弟弟,因此确认由司空潇获得继任资格。 只要司空潇以后诞下纯妖子嗣,实力定然会强于姐姐的孩子, 因此即便过继,也不会影响下下任族长的实力。 然而狐妖族怎么看都觉得,少族长的心思好像当真落在凡修「小媳妇」身上,这要万一以后出生一堆半妖,没准姐姐司空沄的孩子有机会做族长? 妖族之耻,尤以狐妖族之耻为甚! 与此同时,整个司空府因为秦飞飞接手司空潇和司空钰的膳食而饮食品味直线提升,不少僕从女使主动做起「少夫人」的狗腿,只为说上两句好听话, 「少夫人」一高兴,多做些好吃的。 关于少族长的凡修夫人, 传言由一开始的「以色侍人」,变作「以食服人」, 大家都喜欢这位性格开朗, 笑起来眼睛里有璀璨星光的女子,只感慨为什么偏偏不是妖,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和少族长在一起。 只要族长不承认, 「少夫人」的名头多是调侃。不过,有朝一日少族长继任,愿意让谁当族长夫人,又不是老族长能插手的事了。 司空府之外的狐妖仍旧多有偏见,心想不愧是心机颇深的凡人,如此擅长笼络人心,却又在吃过府内「漏」出来的肉脯果脯之后,扭扭捏捏地承认手艺确实勉强、大概、还算、过得去。 司空潇有些无奈。自从秦飞飞给司空钰讲了临睡故事,小姑娘每晚都要求「和娘亲一起睡」。而他,只要被发现出现在床上,必然被轰下去。 天可怜见,他只不过想挨小飞飞近一些罢。 女使定时早起接司空钰,瞥见少族长一日哀怨过一日的眼神,心情格外复杂,终于私下同司空钰来了次「严肃」的谈心,话题围绕「不要打扰爹爹和娘亲睡觉,这样就能有半妖弟弟妹妹」展开。 于是小姑娘很快又恢復和女使睡觉的习惯,并特意逮了个机会凑到司空潇耳边小声说:「爹爹,钰儿不霸着娘亲了,爹爹赶紧跟娘亲睡觉,给钰儿生许多弟弟妹妹好不好?」 望着小姑娘懵懂又认真的表情,司空潇既欣慰又唏嘘。欣慰的是晚上终于可以关起门来只两个人,唏嘘的是,他上哪里给司空钰生出弟弟妹妹? 第121页 随着当月十四的临近,秦飞飞开始出现紧张焦虑的情绪。 她旁敲侧击过司空潇懂不懂如何疏导灵力,司空潇笑得见牙不见眼,答案自然是「不会」。 妖力与灵力为两条不同路线,司空潇只听说过些如何使用灵力的诀窍,实则并不懂得如何运用。 秦飞飞哀嘆,难怪初识司空潇时,对方教她如何使用灵力,走的是「跟随内心真实感受」的半废话流野路子,原来这「为人师者」也是半吊子。 没有庾采霜或孟观许帮忙引导体内纯阳灵力,她大约要迎来有记忆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亲戚痛」? 可是也不方便告知庾采霜和孟观许她目前的行踪与同伴,毕竟司空潇是放走花瓴,并在镇妖塔布下蛇种的主使,她与司空潇混在一处,教庾采霜和孟观许不好做。 要不,忍忍?总不能以后都靠着庾采霜和孟观许度过十四、十五、十六。 因着这点心思,庾采霜问及她身边是否有能够帮忙疏导体内灵力的修士时,秦飞飞咬牙答「有,只是不方便透露身份」。 明明庾采霜对她这么好,她却诸多隐瞒,秦飞飞觉得自己实在糟糕。 在这种心情的「敦促」下,她越发努力地钻研符篆与修习。 秦飞飞朦胧地意识到,当自身足够强大,强大到核心事情不需要藉助他人之力,甚至可以力有所及地帮助别人时,才配得起「保有秘密」。 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景桓的纯阳灵力。 疼痛袭来的时候,她正在打坐调息,熟悉的痛感让她当即捂着小腹蜷缩起来。 司空潇刚把午憩的司空钰送回西厢房,回来就见秦飞飞紧闭双眼,死死咬着被子,额头上的髮丝被冷汗浸湿。 他原本放松的表情凝在脸上,嘴角下抿,长腿飞快迈至秦飞飞身前,单膝着地凑近她跟前,「怎么了?」 难道花岫撒谎?实则有下毒? 秦飞飞疼得直倒吸凉气,身体里的灵力横冲直撞,仿佛要将她活生生撕裂,这样的疼痛持续三天三夜吗?她之前当真是光挨打不长记性,怎么会错觉忍忍可以过去? 「把我……打晕。」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轻松的办法。只要晕过去,三天后,或许她还能活着和司空潇说话。 「我带你去蛇妖族族长那里!花岫是蛇妖,他下的毒,蛇妖族长应该能治!」司空潇作势就要抱起秦飞飞,却被她出言制止,「不是毒,是灵力。」 秦飞飞只觉得喉咙里有一股沉郁的干涩之气,让她的嗓子如同被堵住一般,说出来的声音低沉沙哑。 司空潇伸过来的手顿住,「灵力?」 「必须,修为,高深的,凡修疏导。」秦飞飞望着他的眼睛,没用的,这种事,只能她自己忍过去。 「会疼多久?之前谁帮你疏导的?我带你去找!」 「三天,玄天宗的,荧赫星君,和玉玑星君!唔!打晕我!」快啊!这是她此刻唯一所求! 「我带你去找他们!」司空潇已经将人一把抄起,准备送回玄天宗。 用上眇觉境的话,倒也花不上太多时间。 「潇兄!打晕我!」秦飞飞伸手扣住司空潇的手腕,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他,试试看,但凡可以,她都不想再受制于这股灵力。 「灵力的疼是深及神识的!打晕没用!我现在就带你去!」司空潇已经准备打开眇觉境。 秦飞飞当即呆住,什么意思?晕了都没办法?啊啊啊……当真没救了么?一辈子就这样了? 想到以后每个月都得找凡修帮忙疏导灵力,连晕过去都没用,这种不得自由的感觉比腹痛还难以忍受。 秦飞飞身体蜷缩,五指扣紧司空潇胸口前的绛色衣袍,「潇兄,等一下!」再最后挣扎一次,连这样都不行的话,她就认命了。 司空潇前脚正准备迈入眇觉境,闻言顿住,「怎么?」 「放下,我试试,有个法子……」她此刻已经疼得牙关发颤,眼看着耽误不得。司空潇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整个身体没入眇觉境。 见他一意孤行,秦飞飞惊怒不定,「潇兄?!」 「若有别的法子,你为何不早用?怎么用得着玄天宗的星君出手?莫要逞强,灵力暴乱跟妖力暴乱一样,对身体损伤巨大!」 司空潇竟然以为她在逞强! 秦飞飞用力挣扎,「不是逞强!真的有法子!放我下来!」 她越是这样,司空潇的手扣得越紧,「很快就到,再忍一会儿。」 不是!为什么司空潇就不愿意信她呢?她就这么不可靠?秦飞飞心中着急,直接揽上他的脖子,仰首在他肩膀重重咬下去。放,她,下,去! 司空潇眉头微蹙。就这样咬着不要放,有东西在嘴里,不至于咬着舌头。 妖力暴涨,眇觉境需要直接连通遥远的玄天宗! 秦飞飞以前没觉得司空潇这么一根筋,怎么油盐不进呢?她松开口,双掌捧上对方脸颊,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司空潇!听我一次!」 中气十足,竟是急得忘记了疼。 为她气势所震,司空潇原本暴涨的妖力迅速退潮。秦飞飞趁机从他手臂里试图翻身下来,司空潇无奈,屈膝半蹲,将她放下。 「你……」司空潇欲言又止,怎么这么倔? 秦飞飞白他一眼,就地打坐调息。 第122页 魅妖王的话迴荡在耳畔,「想像纯阳灵力是一颗珠子,调动全部灵力覆上去。慢慢渗透,不要试图对抗……」 有孟观许的教导,秦飞飞如今对灵力的精细掌控已有一定心得。 乱窜的灵力如同带刺的球,在她灵力包裹下渐渐收敛尖刺。过程虽然痛苦不堪,但因着已经承受过极端痛苦,钝化纯阳灵力的过程反而轻松不少。 随着纯阳灵力当真变成一颗滚圆的「珠子」,疼痛不再,秦飞飞浑身淌过温暖的热流,将所有不适捲走。 之前打坐调息时的滞涩被迅速沖刷,仿佛从未存在。恍惚间,秦飞飞觉出了类似「我本天才」、「如有神助」的错觉,修为上涨之明显让她暗生欣喜。 眇觉境内鸟脆鸣,花裊香,溪水潺潺而流,司空潇的目光落在秦飞飞脸上,见她打坐调息的表情逐渐放松,始终悬着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实处。 秦飞飞被储物铃中玉佩的动静吵醒,她睁开眼取出玉佩,庾采霜的声音传来,「飞飞?听得到吗?」 「听得到,采霜,怎么了?」是不是景桓那边有行踪消息? 「体内灵力情况如何?」 原来特意关心这个,啊!庾采霜真好! 「没事!好着呢!」她语气轻快,若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绝然装不出来。 「那就好。」庾采霜稍顿,不一会儿,孟观许的声音响起,「绿茶粉好喝。」 秦飞飞一怔,很快嘴角上扬,「回头还有别的东西送过去」。 游梦泽的肉极好,因此做出的肉脯味道也格外香韧。司空潇已经放出传讯蝶,乌丹很快会赶到游梦泽,帮着带些肉脯送去给庾采霜和孟观许。 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庾采霜表示自从她离开,整个玄天宗从上到下,连胃口都变得不好。尤其戴子骞,简直茶饭不思,眼看着已然辟谷的人,竟然瘦了一小圈。 秦飞飞想到戴子骞那一身腱子肉,忽然觉得他瘦下来一圈,没准添上几分儒雅。 切断玉佩的联繫,秦飞飞恍惚觉得一只大大的绛色身影朝她飞扑过来,险些将她扑倒在地。 干什么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文明人,有话好好说! 司空潇的怀抱有些温暖过头了。他垂着一双光彩熠熠的桃花眼,仔仔细细在秦飞飞脸上扫过,确定她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这才绽然一笑,露出弯弯两道月牙。 「原来小飞飞真的有办法!」 秦飞飞给他一个大白眼,其实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然真的将困扰近半年的难题解决,实在是意外。 早知道魅妖王的法子这么有用,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想开不就好了?有朝一日将纯阳灵力彻底融合后还给景桓,更能了结一桩心事。 回到游梦泽司空府,秦飞飞开始迷恋上融合灵力。尝过极速修炼快乐的人,会上瘾。 再有几日就是妖界大比,听说司空潇是妖界热门女婿选项,许多妖族都对他「虎视眈眈」,指望以九尾妖狐的灵力,振兴本族。 当日会设擂台比武,最终的胜者将获得妖族珍宝。打擂的过程也是考验各妖的手段之一,不少实力强劲的妖,不论男女,依靠大比的出色表现顺利嫁入高门,也算替子孙后代寻了条「明路」。 其它妖跃跃欲试准备大比的时候,司空潇正撑着下颌,等待秦飞飞给司空钰夹完涮羊肉,再给他夹上几片。 他很确定小飞飞「移情别恋」了,如今就算他化成原形蜷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秦飞飞也会毫不留情将他赶出拔步床,无论表现得怎样无辜都没用。 一日睡小床,日日睡小床。 只在吃东西这件事上,碍于他是成年男子,小飞飞还会适当「偏心」,给他多分上一点。 靠着这份「宠爱」,司空潇决定一直四肢不勤下去,安心等候投餵。 景桓在凡人界找寻一圈,并未打探到秦飞飞以及花瓴的线索。 得知妖界大比盛会即将开启,他准备深入游梦泽,务必弄清楚「绛衣赤发」的身份。 第49章 我也一样 膳房里留着一大锅羊肉, 司空府一众得闲的僕从女使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谈论妖界大比。 「听说这次少族长会带少夫人一起去,如此场合是什么意思, 不言而喻。到时候不知道多少妖族伤心。」 「那也不一定,非我族妖, 明知得不到狐妖族的支持, 倒宁可少族长同凡修在一起, 正好削弱以后的统帅力……」 谈到这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如今大家的心情有些复杂,一边是吃人嘴软, 对秦飞飞实在讨厌不起来,一边是对狐妖族的前途心怀忧虑,担心以后在妖界的日子不好过。 「想那么多做什么?」一在司空府做了许多年僕从的狐妖准确夹起大块羊肉,表情享受地塞进嘴里,「少夫人抛弃凡人界来到游梦泽,成日里乐呵呵地给咱做好吃的,你们就不能学学人家,少担心些虚头巴脑的?」 一众僕从女使听到这里,又纷纷点评起少夫人的手艺。 秦飞飞做的羊汤古董羹, 肉质细嫩且肥而不腻,冬日食用最是熨帖。尤其那奶一样白的浓汤, 鲜香浓烈,余味悠长, 喝得司空钰小嘴直咂。 除了用来做汤的大块羊肉, 她还薄切了不少牛羊肉卷,最适合涮着吃。 这会儿,她正低头将一片涮得鲜嫩的牛肉放到司空钰的碗里, 嘱咐小姑娘慢着些吃,吃的太快容易吃撑。 第123页 与小姑娘的胃口大开不一样,这段时间秦飞飞吃肉吃得有些扛不住。她习惯了「某顿饭可以没有肉,但必须有青菜」,如此以肉为主食的日子,过得有些消化不良了。 「没事,钰儿吃不完,爹爹帮着吃。」司空潇此刻正一双眼睛盯着秦飞飞的筷子,看看下一片涮得够弹够劲够香的肉卷会落到谁的碗里。 不一会儿,僕从传话过来,族长唤秦飞飞过去说话。 司空潇正打算跟她一起去,僕从补充道:「族长说,只让飞飞姑娘一个人去……」 闻言,司空潇的桃花眸沉下来,以手挡住准备起身的秦飞飞,面对僕从语气生硬,「要见一起见,否则别见。」 僕从低着头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只负责传话而已啊。 秦飞飞知道司空潇与他的父亲有隔阂,因此涮古董羹前特意徵询过司空潇的意见,要不要叫他的父亲一起。 司空潇表示「单独给老头子送口锅,让他自己涮去。」秦飞飞便依了他的意思。没想到老头子吃了火锅居然想起来单独找小飞飞说话? 「估计是说古董羹的味道,我去去就来。」 「不知道老头子会说什么,我陪你一起。」 僕人还想开口,司空潇打断他,「我不进去,在外面等。」 正房里残留着羊肉浓汤的味道,看来族长已经用膳完毕。 秦飞飞乖巧立在长案不远处。族长司空鸿宇将她叫过来,却一直在忙着批阅文本,始终未曾开口,倒像是故意将她晾着一样。 许久,似乎终于忙完公务的司空鸿宇抬起头,目光沉稳地望着她,「秦姑娘喜欢潇儿什么?」 秦飞飞:!!!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她的确喜欢司空潇,但显然不是族长此刻问的这种「喜欢」。不在同个纬度的事,该怎么答比较好? 见她凝神思索,久未开口,司空鸿宇放下手中毛笔,尾音微扬,「很难回答?」 「是挺难回答的。」秦飞飞抬眸,「其实我和他相识并不长,不过仅有的接触里,能看得出他重情,有义,聪颖且周到,稳重又不失热情。我喜欢和他相处,也想知道他的身上,还有多少我会喜欢上的地方,假如时间允许,伯父也同意的话……」 她搜肠刮肚找出这么些词安在司空潇身上,脱口而出的时候甚至惊讶于自己居然说出这么「类似情话」的回答。 司空鸿宇朗目沉静,眼神掠过窗外,几息后淡淡开口,「你可以成为潇儿明媒正娶的妻,但有个前提,他必须有个纯妖的孩子。去母留子,只要你能待孩子好,下下任族长之位由纯妖孩子继任,你亦可与潇儿生儿育女。」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妥协。即便面对无须承担狐妖族之责的沄儿,他也未曾如此让步。 或许是这段时间潇儿和钰儿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或许是刚才那份羊汤古董羹的确美味,多少年做出决定即鲜少动摇的他,竟然认真考虑起让秦飞飞成为儿媳妇的可能。 秦飞飞满腹槽点,甚至不知道往哪里吐。这「允许我儿子养私生子,承诺让私生子继承家业,就让你进门」的霸道家族长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放在任何一对真正感情真挚的男女身上,都是无法忍受的吧?而且「去母留子」是什么鬼?母和子,在这位族长眼中,就是生育容器和继任工具吗? 她抿抿唇,在「婉拒」和「顶回去」两个选项中犹豫,终于按下「顶回去」。 「伯父,在我看来,若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就应该恪守忠诚,否则不如别在一起。天下的孩子都希望被善待,试问一个心悦您儿子的女子,面对他和别人生下的孩子,是怎样的心情,会否可能善待?这种做法不仅会伤害到我,而且会伤害到被去的母亲以及无辜的孩子,恕我不能答应。」 秦飞飞目光凛然,没错,就是要挫挫这些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老古板的嚣张气焰。 司空鸿宇眼神古井无波地望着她,久久没出声。年轻人总将一切想得完美,然而世事哪能尽皆如意?他已经给出最好的选择,可惜年轻总有不切实际的奢望,并会为此付出代价。 许久,他垂下头摆摆手,示意秦飞飞出去。 这就结束了吗?秦飞飞稍稍有些小失落,她还等着族长给她说教呢。难得她情绪酝酿得不错。 刚走出正房没多远,迎面就见司空潇朝她笑得灿若骄阳,晃眼得很。 秦飞飞刚据理力争过,心情不错,也朝司空潇弯起眼眸。凛风吹过,酡红色髮带飞扬。 司空潇朝她走过来,脚下越来越快,至近前一把揽过她的肩膀,露出一口白牙,「我就知道小飞飞不会着老头子的道!」 温暖袭来,秦飞飞讶异,「你都听到啦?」居然听墙角。 「听到了。」 「你怎么想的?」在外面生个纯妖的孩子,带回来娶凡修女子,这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当真有创意。 「我也一样。」 嗯?什么一样?被司空潇揽着朝东厢房走的秦飞飞疑惑地盯着他。 司空潇仰首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我喜欢和他相处,也想知道他的身上,还有多少我会喜欢上的地方。小飞飞!你怎么把我的想法全说出来了?!」 秦飞飞望着司空潇的侧颜,脸上逐渐露出地铁老爷爷眯着眼睛看手机的表情。是不是关注点有些歪? 第124页 很快,她好气又好笑地戳他一下,「不是假扮夫人吗?那是说给伯父听的。问的是你在外面生个纯妖孩子,去母留子的事!」 司空潇收敛起笑容,表情严肃且认真,「不愿意。」老头子想到这样的昏招,他一点都不意外。望着秦飞飞笑盈盈的双目,他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有钰儿就够了。」 一瞬间的想法脱口而出,司空潇怔楞片刻,紧接着便听到秦飞飞的声音,「对哦,钰儿还在等着我们。」 是啊,小姑娘一定等急了吧? 没有秦飞飞帮忙涮肉卷,司空钰便没什么胃口,等着等着很快睡着。 女使给东厢房的僕从留了话,带着小主子回西厢房休息。 小食客离开,秦飞飞也失去继续涮火锅的兴致,转而打坐调息。 司空潇斜躺在小床上,遥遥望着打坐调息的秦飞飞,亮莹莹的桃花眼里看不出情绪。 忽然,他莫名开口,「小飞飞,你会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以往,他从来不会在秦飞飞调息时打扰,此刻骤然出声,于寂静的厢房内显得有些突兀。 秦飞飞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远处的绛色身影上。 司空潇见她「醒了」,一跃而起长腿迈开,几步来到拔步床边,手臂撑上围栏,「会想要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吗?」 秦飞飞垂眸,孩子吗?没有想过。虽然母亲对她很好,从小到大她没受过什么委屈,可相应的,母亲也为此付出很多。 假如没有她,母亲可以过得更恣意与自由,做只像她名字一样的,高飞灵鸟。 她从以前就很难想像和某个人黏黏腻腻地恋爱,然后寄希望对方于五光十色的精彩世界与生活的平淡如水中,仍旧保持爱意。 她自问自己都做不到,因此索性不期待。连恋爱都未纳入想法,更惶论拥有孩子这件事。 想到生孩子的痛,秦飞飞瞳孔震颤,声音有些发虚,「没有想过。」 司空潇眼底滑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窃喜,「为什么?」 「太疼。」 司空潇的笑容有那么短暂的僵硬,「小飞飞还挺……心疼媳妇……」 秦飞飞暗暗在心中吐舌,险些说漏嘴。 「你呢?当真有钰儿就够了?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也没想过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这算不算恐婚恐育? 司空潇闪身坐到她身旁,手臂揽上她的肩膀,「没想过。」 「为什么?」总不可能跟她一样怕疼。 「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秦飞飞歪头盯着司空潇,现在就很好,所以没想过改变?「同道中人」啊,她的嘴角徐徐扯开笑意。 近在咫尺的漆眸盈盈望着他,璨然如盛着星河的夜空,一眼望不到底,又仿佛不需要望到底。 司空潇蓦地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喉结滚过,连吞咽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他抬起另一侧手臂,掌心挨上秦飞飞的脸颊,拇指在她小刷子一样纤长浓密的眼睫上掠来掠去,「有没有谁说过,小飞飞你的眼睛很漂亮?」 平时勾肩搭背习惯了也就罢,这会儿的动作实在有些过于亲密。 秦飞飞推司空潇的手臂无果,扭头也没能躲开。眼睑上的微痒与脸颊上的微热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索性闭上双眼,「潇兄,可以松开手了吗?」 掌心里的脸蛋只巴掌大,触感温软如玉,眉心一对羽翼形的花钿微微蹙着,眼睫略有些不安地颤抖,如脆弱的蝶翅。 冰齿轻唇在眼前一开一阖,原本模煳的,想要贴近秦飞飞的感觉忽然化为具体的渴望——亲吻。 那张点绛唇仿若极妍的花,艷而不自知地埋怨道:「这样子眼睛不舒服。」 司空潇再次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心跳加速,不知不觉,他俯首靠近牵引他神识的双唇,就在快要如愿以偿碰到时,忽然迎上秦飞飞睁开的晶亮双眸。 初时有些迷茫,待想清楚司空潇打算做什么,秦飞飞下意识伸手推拒,身子往另一侧躲开。 她满眼不可置信,司空潇刚才打算做什么?!总不可能想抵个额头做戏吧?这里又没有观众? 司空潇亦被她的眼神「一巴掌」打醒,桃花眼迅速闪过错愕后,很快弯起眼眸笑开,「想仔细看看眼睫到底多长,小飞飞怎么躲了?」 听得他这样说,秦飞飞震惊的表情稍有舒缓,只神色依然有些惴惴,「没你的长,我要调息了。」 司空潇这回没多废话,直接起身去到小床躺下,给秦飞飞留下一道颀长却也有些憋屈的绛色背影。 他不敢转身,恐被看出端倪。刚才那一瞬,他惊觉自己的行为近乎断袖,险些做出让秦飞飞讨厌的事情。 假如小飞飞像逃避那个什么瑶光星君一样逃避他……不,他不敢想。 司空潇完全没法入睡。 他化为一只小小的赤狐蜷缩在小床上,扭身将脑袋埋进蓬松的尾巴里,一双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悄悄盯着秦飞飞。 越强迫自己不去联想,越是避无可避。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不断想着亲上去到底是什么滋味,甚至于,想知道有没有女子亲过小飞飞,又或者,那个什么瑶光星君有没有…… 想到这些,他浑身燥郁,丹田处一阵阵揪着酸麻,只能将整颗毛茸茸的狐狸头彻底埋进尾巴里。 第125页 秦飞飞打坐调息始终进入不了状态,索性躺下睡觉。 司空潇就像一只快乐的大狗子,高兴起来各种贴贴,带着纯粹的,欣喜、亲近的意味。然而刚才,在对方那双半阖着的潋滟桃花眼里,她瞥见一丝与平时不一样的情绪。 说不上来,但让她本能想躲开。 希望只是错觉。 第二日是启程去参加妖界大比的日子。提前抵达大比所在的万武峰不仅可以挑选更好的地方住下,而且还可以顺便逛逛热闹的妖市,因此参比妖族多会提前一到两日。 七年一度的妖界大比歷史悠久,由各族适婚青年参加。同一妖只要尚未婚配,可参加多次不予限制,但一生起码得参加一次。 司空潇已经拖了几届,毫无疑问,只要他上场,哪怕故意落败,也照样有其他妖族求着联姻。这次赶上有秦飞飞在,索性参与,省得以后麻烦。 司空钰自然是想去的。她这些日子黏着爹爹和娘亲快要黏成一块小糖糕,哪哪儿都想跟着。 司空潇见机会难得,因此也同意带上小姑娘。小傢伙出去的机会太少,能与他和小飞飞一起则更加不容易。 秦飞飞已经熟知如何照顾司空钰,女使便难得地享了假。 省去奔波的辛苦,司空潇开启眇觉境,直抵万武峰。他们提前一日抵达,可以有一整天时间四周闲逛。 朱红色殿门大开,雾白之后,是一大片连绵的木制房舍。房舍多有两三层楼高,每栋外墙上绘有形状各异、颜色丰富的图案。房舍之后雪峰高耸,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熠熠。这是一座建在山峰腰部的小镇。 周围叫卖、谈笑声不断,唿出的气体遇见寒冷的空气,化作转瞬即逝的雾团。房舍中间是条不算特别宽敞的道路,偶尔能看到岔路,方便去到其它房区。 道路两旁多有铺子在出卖各种小食、武器、服饰等,掌柜的各有心思,将铺子布置得色彩斑斓,争奇斗艳,生怕吸引不来目光。 司空钰被眼前热闹的小镇吸引,两条小腿划桨似的在空中乱动,争着抢着要从司空潇臂弯里下去。 双脚刚着地,小姑娘飞快朝一旁的杂货铺子跑过去,秦飞飞赶紧跟上。 琳琅的杂货铺子里摆着造型各异,颜色鲜艷的花灯、布制玩偶、陶响球、空竹等,司空钰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扫。 掌柜的见粉雕玉琢的狐狸小半妖身后跟着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女,知是来了生意,赶紧招唿。 秦飞飞也是第 一回见这些小玩意儿,尤其花灯里藏着影妖,时不时变出不同的形状,仿佛在上演一场神秘莫测的哑剧,格外有意思。 她悄悄对花灯里的影妖说话,「会跳舞吗?」没想到影妖当真扭起水蛇般的舞蹈,风流妖娆。 「爹爹!我想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司空钰将杂货铺里她喜欢的小玩意都点上,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眼巴巴地望着司空潇,「可以吗?」 「好。」司空潇正准备爽快付帐,又扭过头,「小飞飞有没有想要的小玩意?」 秦飞飞正在跟影妖展开「你说我比划」的愉快交流,听司空潇问她,表示想将花灯买下。 除了杂货铺,附近还有不少兜售蜜饯糖果的铺子。 司空钰踮起脚尖,在装有不同颜色糖果的透明罐子旁「哇哇哇」,透过罐子换个角度,小姑娘圆熘熘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 「爹爹,每个颜色的糖果我都要,好不好?」她是天生的小机灵鬼,见司空潇在买东西这件事上好说话,便可劲儿提要求。 拎着花灯的秦飞飞望着货架上满满当当的糖果罐,莫名想到上次亲手做水果糖,还是在玄天宗。 与司空潇今日想吃鸡明日想吃兔,时不时有新鲜想法不同,景桓在吃上面极少提要求,问得最多的便是「有糖吗?」偏偏每次接过去的糖果不多,吃完又再寻她要。很长一段时间,秦飞飞的储物铃里常备水果糖。 时隔这么久,景桓的糖,早吃完了吧? 不知道妖界的糖果是什么味道。 (一日前) 景桓早秦飞飞和司空潇一日来到万武峰。为了方便出入游梦泽,他身着黑嵴蛇妖蛇蜕制成的玄色衣袍,并易了容,如此便能掩盖凡修的气息。 蛇妖族下榻的客栈在山腰地势最高处,可俯瞰整个小镇。 整个万武峰最热闹便是七年一次的大比,酒肆的掌柜们识趣地提前撤下雄黄酒,免得惹蛇妖不快。 花瓴作为蛇妖族少族长,理所当然出战。 因着族长花远山同行,蛇妖族这边侍从女使,并护卫大部队出现在万武峰,周围好几个客栈被尽数包下。 与司空鸿宇嫌弃儿子丢狐妖族的脸不同,花远山这次观战,是为了给儿子选择合适的联姻对象。花瓴性子过于极端,必须寻个以柔克刚的儿媳妇,才能让将来的族长之位坐得牢靠。 入夜以后,整条街酒香四溢,提前抵达的各妖寻了酒肆落座,高谈阔论,热闹非凡。个子娇小的伙计于酒桌间穿梭,托盘里端着瓜果点心并下酒小菜,脚下跑得飞快。 景桓要了一壶酒,独自坐在酒肆一角,慢慢悠悠小酌。 「你们说,这届大比,谁会获胜?」 「这还用问?唿声最高的,狐妖少族长。」 「我看不一定,你们谁见过狐妖少族长出手?传言不可当真。有天赋,生来就是大妖又怎么样?也许根本没有实战经验。」 第126页 「对对,蛇妖少族长不刚从玄天宗镇妖塔逃出来,还屠了合欢宗吗?有这狠劲,才是妖界翘楚。那个什么狐妖少族长,听说风流得很,在凡人界娶了个凡修女子做娇妻,跟族长老爹槓上了!」 「嚯!听说了,够劲,一个敢娶,一个敢嫁。不过,狐妖族长能同意吗?」 「同意不同意我不知道,反正听说,为了让娇妻上位,这位少族长过继了姐姐的半妖孩子,狠狠打了他爹的脸。」 「也没准是那娇妻吹的枕边风,故意劝着过继,显得大度的同时,让少族长提前习惯养半妖孩子呢?」 对面的妖满脸酡红,竖起大拇指,「高见!高见!」 「要不怎么说不同妖来不同命,我们这里多少兄弟姐妹参加大比为了博个好前程,人家生来就是九尾狐妖,天赋异禀少族长,偏偏要娶凡修女子,作践血脉。」 「啧啧啧,听听,这话酸不酸?」 「哈哈哈哈!酸!酸!来,喝杯酒祛祛味儿!」 喝得兴起的各妖一会儿谈论着哪族第一次来参加大比的女妖模样俊俏,又或是男妖家世了得,碎碎叨叨到深夜。 景桓走出酒肆,仰首望着雪山之巅旁边清冷的明月,将喝下去的半壶酒尽数自指尖逼出体外。妖界的酒辛辣刺喉,味道实在糟糕。 他等在酒肆外,直到一个瘦高的男子摇摇晃晃出来,才遽然上前,将男子拖进暗处。 瘦高的男子发不出声音,只听到自己的脚后跟在青石砖上磕绊的声音。 穿过幢幢房舍,景桓将瘦高的男子扔到地上,对方已经吓出满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你,你是谁?为什么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是蛇妖族长的侄子,在族内担任要职,出行多少蛇妖对他点头哈腰。眼前将他抓来的显然是同族,竟敢对他下手? 「我问,你答。」景桓的声音经过伪装,带着些微沙哑,「蛇妖族屠杀合欢宗的时候,有没有抓过一名女修?」 瘦高男子一愣,「没听说啊。」花瓴不可能留凡修性命。 「可知谁妖力强大,绛衣赤发?」 「穿绛衣的妖可多,赤发的也不少,我知道的天然赤发,羽族就好几个。」刚回答完,瘦高男子意识到以他的身份,似乎没必要有问必答,于是赶紧以手撑地,挺直腰杆,「你到底是谁?报上姓名!」方便他以后找麻烦。 景桓内心涌上一阵烦闷,一掌拍上瘦高男子的天灵盖。 鲜血从口鼻流出,瘦高男子很快变成一条蝮蛇。 来万武峰一日,他四处打听消息,蛇妖族那边明面上没有带回凡修,因此飞飞有可能与另一只妖在一起。 而「绛衣赤发」,妖族本就喜欢鲜艷的颜色,绛衣算不得什么标志特徵,至于发色,甚至有妖特意用茜草根茎将头髮染成赤色,同样不容易锁定。 看来只能问大概率和「绛衣赤发」对上的花瓴。 蛇妖族这次来的数量过众,不方便在大比时下手,可以回程时埋伏。 景桓在雪山之巅度过一晚,顺便熟悉地形——妖界大比会在山巅举行。 清晨的阳光覆上雪山顶,金茫一片,连带着青色的山岩与雪松也显得温暖。 山腰小镇随着阳光醒来,行走在青石砖道路上,各种声音穿杂在一起,景桓只觉得吵闹。 「娘亲,这颗糖好吃!给你吃!」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语调如清泉流淌,冲散烦闷的喧嚣。 「真的啊?那娘亲试试。」 景桓骤然抬头。 迎面不远处,绛衣赤发的男子臂弯里抱着个红色头髮,一双毛茸茸狐狸耳朵的小姑娘。小姑娘弯下腰,将一颗橙色糖果伸到一侧女子面前。 女子额心一双羽翼花钿,杏眼明媚清澈,嘴角盈盈上扬,张开嘴将小姑娘指尖的糖果接住。 景桓定在原地。 他幻想过无数次飞飞换回女装的模样,也是眉眼带笑,如朗朗晴夏,却没有哪次如眼前这般鲜活生动,没有哪次这么……美好。 当她真切出现在眼前,方明白何为「惊心动魄」。 「只娘亲有,爹爹没有啊?」 「爹爹也有,爹爹吃这个!」小姑娘低头拧开糖纸,将一颗红色的糖果塞进男子嘴里。 男子笑得灿烂,另一只手臂顺势揽上身畔女子的肩膀,「甜!」 两大一小笑得如出一辙,熠熠灼目。 身影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景桓不知道他是如何随着那一家子转身,又是如何看着那一家子消失在熙熙攘攘之中,只觉全身血液汩汩逆流,每一滴都似乎想逃离身体。 狐妖少族长,过继半妖之子,娶妻凡修。 愕然、不解、愤怒、哀伤……种种情绪汹涌闪过漆黑的丹凤眸,最终归于无力。 清晨的阳光逐渐由金黄变得浅淡,青石砖上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四周喧嚣依旧一如过往,所有热闹,皆与他无关。 第50章 那么喜欢 阳光越来越盛, 一道道身影在眼前模煳闪过,到底什么是清晰? 他与她,始于身体的纠葛, 朝夕相处,却一再离开没有半句解释, 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原来心中死寂, 可以如此平静。 「喂!杵路中间做什么?让让!让让!」眼前粗嗓门的牛妖大娘架着手推车, 急得鼻息冒出热气。这傢伙是傻了吗一动不动站这么久?没看到她一直等着? 第127页 景桓身形微动,终于朝秦飞飞离开的方向迈开双腿。 她从未刻意引诱,他亦明知是毒, 哪怕无望哪怕剧痛,哪怕鲜血淋漓,依然还是会想靠近。 他只剩下本能,本能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秦飞飞在街角发现售卖炸串的小店,只够两个人动作的门脸前砌着泥塑的灶台,两口大铁锅里盛满热油,锅上铺着滤架。 她之所以多看这家小店两眼,是因为这家炸串除了肉, 还有素!自从在司空府里落脚,她可想死了这些蔬菜。 即便是在冬季的雪山之下, 卖炸串的小兄弟也被灶台热得满头是汗,时不时抬起手臂擦擦额头。 司空潇见她眼珠子落在炸串上, 揽着人拐到炸串店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店面太小的缘故, 小店前没有其他客人。秦飞飞仔细瞧过食材,的确是新鲜的,便放心下来。 司空钰对炸串不感兴趣, 秦飞飞瞥一眼司空潇的表情,知他是让她下单,赶紧选了黄椒、茄子、藕片、菌子之类感兴趣的素菜,又眼睛不抬地问他想吃什么。 司空潇笑眯眯,「想吃小飞飞做的。」别的不感兴趣。 哦,是嘛。秦飞飞又选了鸡肉、牛肉、兔肉等司空潇喜欢的肉串,抬头问卖炸串的小兄弟,「我可以自己炸吗?」 小兄弟脸上一红,指着自己的喉咙摆摆手,示意他不会说话,又伸出手掌指向油锅,示意请她自便。 两口油锅分别用来炸荤菜与素菜。秦飞飞没多客气,直接绕到灶台后给不同的炸串滚上面煳,并将炸串架在碗沿上,等待多余的面煳自然垂落。 她先给司空潇准备好荤串,然后是自己的素串。 不同的肉类与不同的蔬菜对热油的温度和油炸的时间要求都不一样。想掌控好,需得亲力亲为。 用上司空潇教的小技法,可调整热油温度,秦飞飞先将鸡肉串夹进油锅里,悠然自在地拨弄。 面煳接触到热油,细细密密地滋滋膨胀,她仔细留意火候并时间,待觉得差不多,迅速用长筷将肉串夹到滤架上。 接着是其余荤串以及一应素串,每次只一根,每根的油炸时间都不同。 这边其余肉串还没炸好,那边鸡肉串已经过滤掉热油。秦飞飞用草纸包好串签尾端,踮脚弯腰将鸡肉串递给司空潇,「喏,我做的。」 司空潇眼尾带笑,接过鸡肉串小心着不戳到臂弯里的司空钰,就着串签顶端的炸鸡一口咬下。 面煳脆酥,鸡肉香嫩,炸到极致了。 若是秦飞飞自己吃炸串,要稍微复杂些。她喜欢荤素搭配,比如羊肉串,就得红色的圣女果串上绿色的青椒块、红色的羊肉还少不了白色的薄油、并撒上胡椒粉,滴上柠檬汁,如此才不觉得腻。 不过妖界吃肉和吃素的泾渭分明,她便只能分开选择。素串的味道令秦飞飞很满意,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牛肉和兔肉依次炸好,司空潇吃完几串后便表示够了。 秦飞飞有些意外司空潇的食量竟然变小,又或许是肉串不好吃? 她给自己也炸了串兔肉,很快发现问题出在哪。面煳与食材都过关,问题出在腌制的酱料上,味道过重,掩盖了食材本身的鲜香。 秦飞飞让卖炸串的小兄弟给她看看腌料,并指出她觉得可以提升的地方。在小兄弟的观摩下,她亲自调配了一份独家酱料,演示如何腌制才能更快更全面入味,且将分量详细说给小兄弟听。 除了腌制的酱料,她也大概说明了每种食材油炸的时间,这样可以保证每根炸串得到最妥帖的对待。 小兄弟的食材新鲜,可见做生意厚道。将店开在这半山腰的万武峰小镇,除了七年一次的大比,平时也只镇民光顾,若是能将口味做好一些,能改善生活也是好的。 秦飞飞来到游梦泽后慢慢觉出,妖界在饮食上的处理比较粗糙。或许因为妖化人形前,习惯了茹毛饮血或是生啃草叶,因此在烹饪上比较粗放,反观凡人界,在美食这块的追求则精细得多。 她只稍加指点,小兄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作揖,甚至端过来一杯热茶,伸手指向店里的座椅。 「你想拜师?」 小兄弟红着脸勐点头。 秦飞飞弯起杏眼摆摆手,压低声音,「做凡修的徒弟可不见得是好事,刚才那些你就当我说漏嘴。」 她这边与小兄弟说着悄悄话,那边已经有妖跟司空潇打招唿,「潇兄,参加大比,把女儿也带来啦?」 司空潇转过身去,迎面大踏步而来的男子威风凛凛。 「苍昊,又来参加大比,第几次了?」 名叫「苍昊」的男子身后跟着四名侍从,有些懊恼地挥挥手,「嗨,这不打了好几界,没一个女妖能打的,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 苍昊在司空潇身旁站定,这才留意到眼前小店里立着个身形纤长,双眸晶亮的女子,不禁有些发愣。谁啊这是? 司空潇笑眯眯扬起下巴,「认识下,你嫂子。」 「嚯!她就是……就是……」苍昊瞪大眼睛,就是司空潇带回来的凡修小媳妇? 演技时刻保持在线的秦飞飞嘴角上扬,朝苍昊点头,「你好!」 「啊!原来是嫂子啊!」苍昊露出两颗虎牙,明明俊朗的外表,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股憨憨的味道。 第128页 「潇兄和嫂子在这里做什么?」苍昊仔细瞧了瞧,这小店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吃炸串!」司空钰抢答。 苍昊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团团她的脸蛋,「那你有没有吃啊?」 秦飞飞才想起来换了酱料,可以重新试试口味,「苍昊兄吃荤还是吃素?要不要试试这里的炸串?」 忽然被唤的苍昊略带惶恐,「叫我小苍就好了,吃,吃,荤的。」 「他是虎妖,我吃什么,他吃什么。」 「对,对。」苍昊头点不断。 秦飞飞低头在灶台旁串着鸡肉,恰在此时,一串藕片递过来,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想要这个。」 顺着捏住串签的修长手指往上,只见身着玄色衣袍,墨发半束半披的男子正定定望着她。 男子脸上除一双丹凤眼漆黑深邃,好看得甚至可以称得上风情外,其余没有一处长得格外好看 也没有一处长得特别难看,当得起「相貌平平无奇」六个大字。 卖炸串的小兄弟赶紧上前,试图接过藕片。这是他的店,旁边的姑娘是帮了他大忙的客人,怎么能让人家替他招揽生意? 男子不着痕迹地将手挪开,目光依然定在秦飞飞身上,「我想这位姑娘帮忙炸。」末了又加一句,「可以吗?」 秦飞飞对上男子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仿佛似曾相识。不过仔细看男子的五官,又过于陌生。 她暗道自己恍惚,笑着伸手接过那串藕片,指指一旁的调味料,「当然可以,您想吃什么口味?」清淡和重口味的都可以。 「什么都不用加。」 「好!」 卖炸串的小兄弟一脸歉意,秦飞飞扭头对他笑笑,「没事,我喜欢做这些。」 爱好只要不成为负担,永远是可爱的。 司空潇与苍昊瞥一眼立在灶台前的男子,仍旧如常寒暄。 秦飞飞记着鸡肉串与藕串的入锅时间,差不多同时间炸好。 客人为先,她先将藕串递给眼前的男子,这才将另外七份肉串分别递给司空潇、苍昊、苍昊身后的侍从,以及卖炸串的小兄弟。 「这几串都算到我」秦飞飞顿了顿,想起自己身上没有妖界通行的货币,又指着司空潇,「都算到他头上。」不能让炸串小兄弟吃亏,那就让狐狸放血吧。 司空潇同苍昊说着话,听到秦飞飞这边的动静,朝她弯起眼眸,露出灿烂的笑容。 「行!一会儿小弟请潇兄和嫂子去附近喝酒!」 景桓接过藕串,没有直接动口,只抿唇盯着藕孔出神。 他在附近观察已有一会儿,原来,飞飞不在他身旁的时候,经常展颜微笑,即使面对他这易容后的「陌生人」,也比在真实的景桓面前要开怀明朗。为什么? 「唔?好吃!」苍昊瞪大眼睛三两口吃完手中肉串,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司空潇,又望向秦飞飞,「还有没有?」 「还有一些。」 她话音刚落,卖炸串的小兄弟主动上手帮忙串肉。长期做这门生意,动起来速度飞快。 秦飞飞留意到要了藕串的男子迟迟没有下口,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就在她的目光扫过来的同时,景桓忽然开口,「我可以要一串吗?」 什么?这个吗?秦飞飞指了指正在裹面煳的肉串。 「是。」 开门做生意,哪有什么可不可以。 「等着啊?」 就着秦飞飞做烤肉串的间隙,景桓咬下一口藕片。 鲜藕脆甜,炸得既不会太生,也不会过老,正是最适合入口的时候。 若是在瑶光殿,秦飞飞还会给他准备一碟蜂蜜蘸酱。 余下的肉串很快炸好,秦飞飞将其中一根交给景桓,其余尽数递给苍昊。 苍昊不好意思吃独食,象徵性地问了下司空潇和侍从要不要。司空潇想吃秦飞飞做的东西太简单,侍从自然不敢跟主子抢食,肉串全落苍昊手里。 得了整把肉串,苍昊忙招唿,「走走走!喝酒!」 司空潇结完帐,几人齐齐往附近的酒肆而去。 景桓已经吃完藕片,亦同样结帐,只不紧不慢来到房舍一角。 盯着手中的肉串,他喉结滚动,蹙着眉闭上眼睛,咬上串签。未予咀嚼,串签上的炸肉直接入喉。 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景桓的额头冒出细细冷汗。没多会儿,他脸色苍白,忽然扶着一旁的墙壁,将刚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直到整串炸肉吐干净,景桓大口喘气,如溺水的人终于可以唿吸。 果然还是勉强不来,是吗? 他背靠上墙壁,手中的串签落地,心中四野荒芜。 酒肆里,苍昊要了一壶好酒,边喝边砸吧回忆方才的烤串。他是虎妖族的少族长,没少吃过好东西,也觉得这次的炸肉串深得他心。 虎妖族实力不凡,并非没有妖族想同其联姻,实在是虎妖族有内定的规矩,族长之妻或族长之夫,须得在武力上可以镇得住族长,以免族长刚愎自用。 这就为难苍昊了。他至今参加大比三次,次次夺魁,偏偏按照传统还不能放水。按他这情况,不止「没一个女妖能打」,该是「没一个妖能打」。 唉,其实凡修媳妇也挺好,只要能打得过他就可以。 第129页 若继续「无敌」下去,他大概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酒肆里不少妖认出了司空潇和苍昊,自然也猜出了司空钰和秦飞飞的身份。虽然跃跃欲试想上前攀谈,碍于苍昊身旁的侍从煞神一样挡着,根本没有机会。 苍昊提及合欢宗被屠事件,司空潇便同他说起背后的真实原因。司空钰对这些听不懂的话题不感兴趣,圆熘熘的眼睛四处张望,挣扎着要从司空潇的手臂下去。 司空潇抱小姑娘不住,秦飞飞便说她来看着。 落地的司空钰原本在酒桌前剥花生米,没多会儿指着酒肆门外对秦飞飞说:「娘亲,我听到阿嬷叫我。」 阿嬷是司空钰唤女使的暱称,秦飞飞纳闷,女使明明在司空府,难道跟过来了?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司空钰已经像阵风一样跑出酒肆。 「钰儿!慢点!」 司空潇同苍昊话刚说到一半,瞥见秦飞飞追出酒肆,身影消失于门口。 数息之后没见人回来,司空潇没来由地心脏一紧。 他瞬间起身,迈开长腿朝酒肆外走去。 酒肆门帘掀开后落下,在空中盪悠几许。司空潇站在门口,街道两旁各妖穿行,偏偏没有秦飞飞和司空钰的影子,只一瞬的功夫,一大一小尽皆消失! 景桓一直立在酒肆对面房舍的阴影里。炸肉残留的痕迹灼烧着他的胃,让他的五感变得尤其敏锐。 酒水蓦然变得刺鼻,连同下酒菜的味道无处不在,难闻。 忽然,他望着正前方的眸光一紧。对面响尾蛇妖鬼鬼祟祟在酒肆门口小心张望,尾巴自脚下露出,于青石砖上轻轻晃动。 半妖? 他刚做出这个猜测,就见司空钰小小的身影跑出来,一头撞进了响尾蛇妖的怀里。 几乎在下一刻,秦飞飞的身影掀开门帘,出现在酒肆外。响尾蛇妖两旁迅速窜出俩身形高瘦,持棕色半人高袋子的鼠蛇妖,将秦飞飞和司空钰分别罩进袋里,朝酒肆旁边的巷子转移。 景桓脚下发力黑色身影一闪,当即朝蛇妖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方才的一切发生于数息之间,司空潇掀开酒肆门帘,大道两侧哪里有秦飞飞和司空钰的影子? 三名蛇妖窜出巷尾后,分成两拨行动。一名鼠蛇妖带着装有司空钰的袋子走东边道,响尾蛇妖和另一名鼠蛇妖带着装有秦飞飞的袋子走西边。 景桓只来得及看清楚一边是一名蛇妖,一边是两名蛇妖,没多犹豫,朝两名蛇妖的西边追去。 碍于必须隐藏气息,修为已经被景桓暂时大大压制。 他斩妖屠魔,数量不计其数,玄天宗瑶光星君的名号让整个妖界闻风丧胆,也恨之入骨。若暴露身份,再想做些什么只怕寸步难行。 往西边追出老远,景桓终于将两名蛇妖追上。 被赶着追了一路的两名蛇妖没好气地望着身后的景桓,上气不接下气,「我说,兄弟,一个族的,你追我们,做什么?」 「把她放出来。」 追到这里,景桓已经看出袋子里的是秦飞飞,孩子体型要小得多。 「关你什么事?别挡道听到没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早在蛇妖族刚抵达万武峰那会儿,花瓴就下令调查司空潇的行踪,一经发现,立时来报。 他在更早的时候听闻司空潇带了凡修女子回游梦泽,不用想也知道那女子是谁。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司空潇竟然还过继半妖为长女。 花瓴对半妖与凡修恨之入骨,偏偏司空潇当着花岫尸体和凡修女子的面折辱他。 疯蛇花瓴何曾丢过这种脸?有仇必报,既然司空潇想给狐妖族来个「改朝换代」,让半妖当家,那他就让司空潇尝尝后悔的滋味。 掳劫司空钰后寻个干净手法杀掉,掳劫秦飞飞后虐杀,这就是他为司空潇选择的完美下场。 父亲带过来的响尾蛇半妖异变有制造幻听的能力,鼠蛇游走最快,在发现司空潇行踪,并跟踪到酒肆后,掳劫的队伍出动了三名蛇妖。 得手后,余下七名蛇妖正准备去往碰头的地方汇合,就见一抹黑色的身影迅速追了上去。 「把她放出来。」 声音刚一响起,秦飞飞就听出来,是买过她藕串的男子。 她现在着急得不行,除了她,司空钰也被绑架了!谁会绑架一个孩子?跟司空潇有仇的妖吗?绑架她们做什么? 可惜困在棕色的袋子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仿佛成了泥塑,没有丁点办法。 景桓不再跟对方废话,直接欺身去抢。 鼠蛇妖扛着棕色袋子迅速转向,响尾蛇半妖晃动尾巴。 「星君,用膳了!」熟悉的话语由远及近,景桓身形微顿。 「你皱眉头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是很担心。」浅浅淡淡一句,让他心有归处。 「景桓,我讨厌你。」分明没有说过,偏偏仿佛贴着耳朵,一字一句说进他心里。 景桓蹙着眉转身朝响尾蛇半妖攻去,「雕虫小技!受死!」 乱其心者,当诛! 响尾蛇半妖没想到对方速度这么快,没来得及躲闪,已经被景桓一掌击飞,当场去掉大半条性命,倒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另外七位蛇妖这会儿赶到,朝扛着袋子的鼠蛇妖一句:「你先走!」并迅速将景桓围拢。 第130页 鼠蛇妖看到响尾蛇半妖的下场,哪里还敢停留,赶紧飞快朝雪山之巅游走。 碰头的地方在山巅,疯蛇花瓴要的就是让司空潇重要的妻女于大比会场死状悽惨。 没有证据,有整个蛇妖族撑腰,司空潇拿他没办法。 秦飞飞的心凉了半截,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因为情况急转直下发生改变。也不知道那个路见不平的「藕片男子」怎么样。 鼠蛇妖埋着头吭哧吭哧背着袋子往雪山顶游走,他的速度极快,也架不住扛着一个大活人爬雪山。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雪地上,忽然,一道雪色捲云纹袍角映入眼帘。 顺着捲云纹袍角抬头,清隽冷肃,有如谪仙的脸上眼神无情,看着他仿佛在看蝼蚁。 丹凤眼凌厉,额心红痕昳丽,鼠蛇妖睁大眼睛,「瑶,瑶,瑶……」尚未瑶完,已经被景桓拧断脖子。 景桓换回蛇蜕玄衣,改头换面,屈膝蹲下,将袋口解开。 得见天日的秦飞飞在身子露出袋子后忽然能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平无奇,但眼睛出奇好看的脸。 她眼圈一红,询问式地开口,「恩公,可以救救我的钰儿吗?」害怕之人本能地抓住一切认为可以依靠的东西,眼前的男子能够救下她,应该也能救下司空钰。 景桓瞳孔收缩,她的,钰儿,她和妖族男子的,半妖孩子…… 即便是嫁给凡修欲除之而后快的狐妖,即便是做半妖的后娘,也要坚持走下去吗? 是她说「觉得你好看就发生了意外」,那次以后他与她前后分别统共不过几日,她如何就忽然成了别人的妻子?就那么喜欢? 秦飞飞没法从眼前男子的眼神里分辨出对方此刻的情绪,这种「猜不透」的感觉亦有些似曾相识。 她焦急且懊恼地起身准备去通知司空潇,就听对方略微沙哑的声音回答,「好。」 秦飞飞正惊喜地想表达感激,就听到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紧接着仿佛瀑布倾落,积雪摧枯拉朽,从天而降。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恍惚被拉进某个怀抱。淡得几乎要怀疑是否存在的檀香味转瞬即逝,被强势的冰雪气息彻底掩埋。 雪崩,这是她最后冒出来的想法。 第51章 还好没事 鼠蛇妖逃跑的路线处万武峰妖迹罕至的背面, 此地沟谷陡斜,积雪极厚,经常容易因光照与颳风发生大小规模雪崩。 这次雪崩起始之地太近, 景桓只来得及将秦飞飞拉近,便被捲入冰冷的积雪里。 「陌生人」是他能够呆在秦飞飞身旁的原因, 因此不能轻易使用灵力, 否则会暴露身份。 虽然刻意压制修为, 不过力量、敏捷、防御等底子皆在,他如今是超一流的体修。只不过想迅速结束战斗,有时候光靠体术依然不行。 轰鸣声终于停歇, 景桓方刚发力,准备带着秦飞飞破开头顶积雪,不料脚下一空,两人双双滚落进黝黑之地。 身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寒冷坚硬。黑暗中,景桓环顾四周,看清眼前是个庞大的山岩地洞,除了刚才掉下来的洞口,没有别的出入口。 洞内怪石嶙峋, 漆黑冷肃。他收回目光,轻晃怀中人, 「姑娘?」 秦飞飞此刻双目紧闭,并没有因为他的摇晃而醒来。 景桓检查一圈, 没发现受伤, 想必是雪崩冲击导致的昏迷。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秦飞飞额心,花钿明媚且柔软,是乞巧节那晚, 羽翼烟花的形状。 那晚她说,「星君,玄天宗的烟花果然很美……」 此刻景桓方才觉出,当时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原来是「烟花之美,远不及她」。 而眼下,连绚烂之后的转瞬即逝都不及她。消逝得太快,无从握紧。 应当立即离开,还有个半妖孩子在蛇妖手中。 他将秦飞飞放在地势稍高的石台,来到两人坠落的洞口,手掌触上积雪。没多久,冰雪汩汩化水,在不远处汇成一道溪流。 阳光自积雪全部融化的洞口照射进来,景桓丹凤眸半眯。出了这里,她会回到狐妖身旁,就如同出了瑶光殿,她和他并无交集一样。 景桓转身来到秦飞飞身旁,打横将人抱起,运气朝洞口飞身而去。 眼看着就要冲出洞口,半空忽然出现一道诡异的黑色屏障。屏障如一张半圆形的网,将景桓的身形挡在地洞里。 他双脚着地,弯腰将秦飞飞放在刚才的石台上,飞身再度尝试。 黑色屏障上神秘金色纹样流动,以手触之倍感灼疼。 悬于半空的景桓瞥一眼仍旧昏迷的秦飞飞,解开蛇蜕衣袍,使出全力双掌打上屏障。 纹路震颤,地洞摇晃,轰隆声再度响起,第二次雪崩,洞口转眼再度被填满。 以他的灵力,竟然无法破阵? 顺着屏障找下去,景桓赫然发现,整个地洞接近正圆,而黑色屏障则如同一个半圆形罩子,将整个地洞牢牢罩住。 脚下黑岩坚硬无比,景桓一掌下去,震得地洞再度摇晃,却未能破开地面。 稀奇。 「恩公?」秦飞飞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景桓望过去,见她在黑暗中四下摸索。 「我在。」 他迅速穿回蛇蜕衣袍,来到她的面前。 听到「熟人」的声音,秦飞飞稍稍放心。「我们这是在哪里?」她记得好像雪崩了? 第131页 「地洞内,洞口被雪掩埋。」 秦飞飞自储物铃里取出符篆点燃。以她目前的修为,尚无法直接祭出灵火照亮四周,不过有符篆的话倒是可以支撑一会儿。 符篆点亮的瞬间,秦飞飞看到对方的脸近在咫尺,一双丹凤眼漆黑如墨,蓦地唿吸一滞。心想这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贴再近也不知道。 她为之前在外面不够感恩而觉出些抱歉。明明对方已经救下她,她却因为对方在救司空钰这件事上初时的态度不够明朗而焦虑,甚至忘记道谢。 秦飞飞起身,朝同样直起身子的景桓郑重鞠躬,「多谢恩公!」 无需言谢,救她不过遵从内心而已。 「我刚试过,受困于阵法,暂时没找到出去的法子。」 啊?秦飞飞半张着嘴,那钰儿! 她无法驱使妖界的传讯蝶,自出了玄天宗,司空潇也没再给过她燃烧后可以定位的赤色毛髮,如今困在地洞,也不知道钰儿情况怎么样了。 「阵法吗?在哪里?我来试试。」 景桓将她带到小山一样从高高的洞口填入的积雪旁,「阵法就在洞口。」 虽然不方便在秦飞飞面前使用灵力消除积雪,不过以他的力道,将积雪全部打散不难,只是担心再度引发雪崩。 景桓正待动手,就见秦飞飞取出厚厚一沓符篆,注入灵力并同时祭出。符篆贴上雪山山脚,迅速点燃灵火,开始融化积雪。 多亏了庾采霜的符篆,孟观许对灵力的精细掌控,景桓的纯阳灵力,她竟然能将雪山山脚融出一道大大的裂口。 当雪山终于因为重心不稳而倾倒,秦飞飞灵力已耗费大半。 她仰起头,「没看到阵法。」 「需要触发。我可以抱你上去看看吗?」 秦飞飞隐约觉得对方做什么之前总要先问「可不可以」有点礼貌过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之怪怪的。 「麻烦恩公了。」她答完才意识到叫了这么久「恩公」,竟然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对了,我叫秦飞飞,恩公叫什么名字?」 景桓正待伸手揽她的腰,闻言一顿。 「姓齐,齐归。」 两人刚抵达洞口,果然被莫名出现的黑色屏障挡住。屏障上金色纹路鎏光溢溢,秦飞飞以手触之,只觉灼疼异常。 她跟随庾采霜学习阵法三个月,从未接触类似有神秘繁复金色纹样的阵法。 秦飞飞自储物铃里取出两枚玉佩,就着金色纹路的光分辨。她给庾采霜的玉佩绑上了红绳,给孟观许的玉佩绑上黑绳,如此才不易搞错。 景桓的眸光骤然凝滞,她的身上,竟然还有别的星君玉佩? 联想到秦飞飞同庾采霜学习符篆阵法,镇妖塔出事那晚孟观许较他先赶到,不难猜出两枚玉佩的主人。 秦飞飞朝绑有红绳的玉佩打入灵力,「采霜,遇到棘手的事情,我被困从未见过的阵法,不知如何破阵。」 「别急,详细说说阵法的情况。」庾采霜的声音一出口,秦飞飞就觉得安心不少。她仰着头将纹路以庾采霜教她画符篆时的术语描述出来,庾采霜反覆确认,显然也在那边动笔。 景桓的目光落在两枚玉佩上,所以荧赫同玉玑都可以联繫上秦飞飞?只他这正儿八经的主子被排除在外? 「应该是上古阵法,看起来难度不低,必然有特殊破阵技巧,我需要时间翻阅典籍。你现在在哪里?怎么遇到的?」 秦飞飞不再隐瞒,「我在妖界万武峰,不小心掉进来的。」 庾采霜语气急迫,「怎么去了那里?那是妖界大比圣地,出现什么样的阵法都不出奇。我让玉玑接你回来!」 秦飞飞忙制止,「别让他过来,危险!我在这边有朋友护着,不会有事,这里可以暂时避开景桓,我等过了这阵就回凡人界!」 一侧揽着她的景桓眸光一颤,她是为了躲他,才不惜藏到妖界? 「不会有事怎么会掉到阵法里去?」 秦飞飞:……可不可以给她留点面子? 「意外,凡事都有意外……」 「你且等着!我找到线索通知你!要是找不到办法,我和玉玑跑一趟妖界。」 庾采霜那边切断玉佩,景桓飞身将秦飞飞放下。 秦飞飞十指笼进两鬓髮丝,啊啊啊……一定赶紧找到破阵的办法啊!钰儿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庾采霜和孟观许真要是过来,这好歹是妖界,遇到危险怎么办? 「护着你的朋友,是那个狐妖?」景桓倏然开口。 「嗯,啊。」秦飞飞有些茫然,她和司空钰同时消失,司空潇必然急得不行,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钰儿的下落? 「听说是你们是夫妻?」 秦飞飞下意识摇头,很快又郑重点头。 她和司空潇自然不是夫妻,然而在妖面前,她和司空潇还得假扮关系。齐归是妖,所以答案「是的」。 景桓的心随着她摇头几乎要飞起来,然而那认真的点头又将为数不多的期待踩进尘埃。 湿冷的地洞里诡异地安静,黑色屏障消失,阳光自洞口倾洒,光线里微尘与细小的冰花缓缓漂浮。 「那个叫景桓的,是你的仇家吗?」所以躲,避,不惜藏到妖界。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景桓只觉得耳中嗡鸣。就算秦飞飞是那个什么狐狸的妻子又如何?凡修与妖没有结果,他可以等,但假如…… 第132页 他记着她的话,拘束自己,没经允许不做暧昧举动,不恐吓可能喜欢她的人。但假如无论他做什么,秦飞飞仍然厌恶他,怎么办? 秦飞飞眉头微拧,这个问题有些僭越了。她与司空潇的「夫妻关系」人尽皆知,本就不算什么秘密,可是她不过提了嘴避开景桓,齐归就问是不是仇家,好像有些多管闲事。 「我不想回答。」 景桓悬着的心如同被掏了个窟窿,空空荡荡的。有关他的事,她甚至连回答都不愿意? 好一会儿,秦飞飞才觉出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头。齐归也没有恶意,不过是这里只两个人,找个话题。她好像因为烦闷,态度有些过激了。 「那个……其实我和景桓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只不过……」他有病?不不不,不能向陌生人泄露景桓的秘密。 「只不过我跟他犯沖,待在一起的话很有可能连累身边的朋友,分开的话对大家都好。」 在玄天宗停留的日子里,宗门的人待她都很好,庾采霜和孟观许更是她看重的知己。 锁妖塔出事那晚,景桓的失控显然与她有关,她甚至猜测是因为孟观许,毕竟康顺在前,魅妖王在后,种种蛛丝马迹,指向同一个原因。 当时集合宗门四名星君都没能阻止景桓,她不敢想像,若景桓没能及时清醒,整个玄天宗会遭遇怎样的血腥。 被掐住脖子,黑色灵力注入、灼烧身体的感觉至今让她恐惧,同样的事情怎么能发生在别人身上?更遑论是因为她,因为景桓?所以她迫不及待地逃离,离开对大家都好。 她与他,只能远离。 「假使有一天,不犯沖呢?」景桓目不转睛。 啊?不犯沖?不发病的意思吗?不发病就恭喜他呗。 「不犯沖挺好。」秦飞飞一脸认真。 景桓眸光浩渺,仿佛随时能因为一丝光线彻底点亮,「不犯沖还要避开吗?」 「不犯沖当然就顺其自然。」世事一向如此。不会发病,也就没有刻意避着的必要,只不过最好还是别见,免得心中不痛快。 景桓的眸光由幽深晦暗,瞬间涌动汩汩光亮。好,无论多艰难,他会找出黑色灵力出现的原因。 得了想要的答案,景桓不再多言,恢復往日的安静。 秦飞飞一直担心外面的情况,等待最是磨人。齐归不再说话,她便闭目调息,加速融合身体内的纯阳灵力。 她若够强,本可以保护自己,保护钰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意外受困。自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想要变强的心。 时间不知不觉流走,景桓一直在思索该如何穷尽办法找出黑色灵力的原因。 首先自然是向宗主询问他的身世,没有的那部分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将他带回玄天宗的是观星老祖,总该知道些线索。 「飞飞!找到了!」庾采霜的声音刚一响起,秦飞飞即刻睁开眼睛。 「听到了!怎么破?」 「你仔细看看地洞内是否有暗合八卦的标志,记得我教过你的八门遁甲吗?按照惊、开、休、生、伤、杜、景、死排序,找出生门,正上方就是最易破阵的点。」 「好!」秦飞飞立即祭出几枚符篆,点亮整个山洞,很快发现,包括她休息的石台在内,整个地表确实以八卦布置。 按照庾采霜以前传授的方法找到生门,秦飞飞站在代表生门的石台上抬头仰望。 头顶是黑黢黢的山岩,并不像容易突破的模样。阵法讲求虚实不定,既然按照庾采霜的法子找出的办法,多半就是这里。 数张符篆朝头顶山岩贴上去,灵火点燃的瞬间,倒数「三、二、一」爆破! 大大小小的碎山岩以及积雪一前一后从空中坠下,发出落地的巨大声响。 光线从新的洞口照进来,景桓纵身一跃,直出地洞,无黑色屏障的阻碍。 秦飞飞朝他露出欣喜的笑容,成功了! * 雪山之巅,房舍大小的巨型碧油油竹叶青蛇,以及橘红色毛髮根根竖起的九尾赤狐两相对立。 竹叶青蛇张开大嘴,露出上端两颗锋利弯曲的半透明牙齿。它浑身鳞片斑驳,全身紧绷,随时会发起攻击。 九尾赤狐龇着一排尖利的牙齿,金色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巨蛇,前肢的黑色爪子上鲜血淋漓,正弓起身体等待致命一击。 雪山顶上厚厚的积雪因巨妖殊死搏斗而洁白不再,露出大面积黝黑的山岩。周围数步一蛇妖,尽皆身受重伤,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族长和狐妖族少族长两名大妖对战。 「贤侄,我儿确实不知道你夫人在哪里,你既已断了他双脚,就不要再追究。」 「把她交出来,否则我让你们整个蛇妖族陪葬!」 花远山的竖瞳渐渐凝成一道直线,如果司空潇说这话是在开战前,他只会当成笑话听。同样是大妖,他身经百战,没有道理被一个毛头小子的威胁吓到,然而现在他信了。 司空潇以一己之力将他这次带过来的僕从护卫等全数重伤,只剩一口气吊着,更将他儿花瓴的双腿卸掉。 若不是他赶来得及时,将儿子收入自己眇觉境,这会儿大约要后继无人了。 他本以为同样身为大妖,再不济也能靠经验占据上风,没想到一战下来,他浑身重伤,连眇觉境都快要支撑不住。 第133页 立在山巅外围看了半晌热闹的众妖早已吓傻。苍昊臂膀里抱着司空钰,更是张大嘴一句话说不出来,衬得一张俊脸更憨。 司空钰身上携带有她出生时,从母亲司空沄尸身上取下的一枚狐狸指爪。凭藉着血脉感应,司空潇很快找到小姑娘。然而那位凡修夫人显然没这么好运。 根据被抓蛇妖的口供,司空潇迅速沿着另外一队行进的方向找过去,却只发现一地蛇尸。 既然幕后主使已然明晰,司空潇自然在雪山之巅找到了准备接应的花瓴。 司空潇将司空钰交到他手中,表示接下来的事是他和蛇妖族之间的纠葛,让身为虎妖少族长的他帮忙看好钰儿,务必不要插手,以免影响虎妖族和蛇妖族的关系。 让他没想到的是,花瓴不仅不肯将司空潇的凡修夫人交出来,反而嚣张地表示已将人连皮带骨吞下。 毫无疑问花瓴是疯的,然而让苍昊没想到的是,司空潇更疯。 花瓴因为一句话而双腿自大腿根处被司空潇截断,疼到冷汗直冒咬牙切齿地说「不知道」。 苍昊也是第一次知道,狐狸刑讯逼供起来,可以这样兇残。 尔后蛇妖族长花远山率护卫赶到与司空潇对上,又是震撼整个大比的空前一战。 参比的众妖终于见到狐妖少族长出手,也终于直面九尾狐妖的强大。 一狐一蛇两名大妖之间的对决,蛇妖族长只能被动抵挡,及至那句「让你们整个蛇妖族陪葬!」众妖如梦初醒。 狐妖少族长司空潇,实力可单枪匹马屠尽一族,已然是凌驾于妖界顶峰的存在。 苍昊现在一边是热血沸腾,想看看司空潇如何将蛇妖族长那不可一世的老头子踩在脚底下抽筋扒皮,一边是骇于司空潇的实力。 这混蛋狐狸之前竟然还说「不擅长打架」!这叫不擅长?难道他擅长的是勾引凡修? 司空钰紧张地抱着苍昊的脑袋,抽抽嗒嗒地喊「爹爹」。苍昊已经麻了,心想事情闹这么大,索性再坏点。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抹纤长的身影上,瞬间虎眼圆瞪,「潇,潇兄!」你媳妇回来啦! 小半刻前,景桓带着秦飞飞离开阵法,仰头望向雪山之巅,表示有很浓的狐妖和蛇妖气息。 秦飞飞当即往山巅赶,没想到见到的是两个庞然妖物对峙。 那赤狐再熟悉不过,「潇兄!」她扬起手臂。 司空潇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扭过头来,金色眼睛绽放光亮。 他扭身朝秦飞飞跑来,身形迅速变小。 眼看着半人高的狐狸快要扑到秦飞飞身上,赤色身影却准确地在她面前停下,毛茸茸的身体蹭着她绕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九条尾巴缱绻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狐狸眯着眼睛仰起头,露出自下巴到前肢白绒绒一片。 三圈绕完,狐狸褪去原形。司空潇张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语调有些哽咽,「小飞飞!还好你没事!」 将前前后后看在眼里的苍昊「嗷」地一声嚎出来,他也好想要媳妇 第52章 需要揉揉 秦飞飞仰着脖子看不到司空潇的表情, 却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后怕。不远处苍昊抱着司空钰朝这边大步流星,小姑娘伸出手臂,扯着哭腔唤「爹爹!娘亲!」 「潇兄, 我没事。」秦飞飞抬起手臂拍拍司空潇的后背,同时朝司空钰望过去。 还好小姑娘平安,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围观的众妖从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脱身, 看着眼前这幕一时间有些恍惚。 「听说是蛇妖少族长抓了狐妖少族长的凡修妻子, 才闹这么大是不是?」 「是啊,我之前还以为疯蛇很能打才敢胡乱下手,现在看来, 哎,眼瞎。」 景桓将目光从秦飞飞背影上收回,转身没入众妖。 心口有钝刀在抽割,体内灵力又开始时不时乱窜。必须压下去! 失控的他于飞飞而言,就如同黑色灵力之于他自己,恶鬼噬骨至死方休。在解决身体的麻烦前,有荧赫与那个狐妖在,飞飞的安全或许可以稍稍放心。 苍昊将司空钰抱到秦飞飞和司空潇身旁,压低声音, 「潇兄,这么多妖看着, 打算怎么收场?」这种事要是让他遇到,那绝对是两眼抓瞎。 秦飞飞将司空钰接过来, 擦掉小姑娘脸上的泪水。孩子这么小, 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惊吓?会不会有心里阴影? 司空潇这会儿并不关心「收场」的问题。他扶着秦飞飞的肩膀左右检查,「有没有哪里伤到?」 「没有,多亏齐归搭救。」秦飞飞回过头去, 不同的妖不同的表情,哪里都找不见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 司空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谁是齐归?」 「之前买藕串的那位。」秦飞飞盯着刚才赶过来的方向仔细分辨了会儿,确定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 司空潇与苍昊对视一眼,买藕串那位,蛇妖? 花远山见「始作俑者」平安出现,迅速褪去原形,同时感嘆逃过一劫。 衣袍下血肉模煳,花远山眼前一黑,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伤得还能动的护卫赶紧上前扶住他,这种情况下族长万不能倒,族长倒下,以后蛇妖族就再难有立足之地。 花远山缓过劲来,抬头望着司空潇。 第134页 后生可畏,接下来的游梦泽,怕是狐妖族的天下了。 司空潇回望花远山,「看花老蛇打算怎么收场。」算是回答苍昊的问题。 花远山咽下喉头翻涌的血腥,「贤侄的夫人既已平安回来,看来是误会一场。」他这会儿也管不得误会不误会,终究是蛇妖族吃了明亏,却又不得不低头。 司空潇忽然嘴角上扬,只桃花眼里没有丝毫笑意,「不打不相识,侄儿多谢花叔指点。」是不是误会,不是一句话可以随意煳弄过去。既然花老蛇服软,此事暂且就这样。 花远山冷哼一声,正待吩咐女使收拾伤员下山,司空潇扬声,「花叔,劳烦转告花瓴,再起不该有的心思,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 背对着司空潇的花远山额角一抽,一口腥甜涌上喉头,险些没憋住从嘴角溢出来。 秦飞飞又找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恩公齐归的身影,只得作罢,随司空潇,并带着司空钰,一起去苍昊入住的客栈休息。 虽然发生了流血冲突,然而明日的大比依然还是要继续,只花瓴必然上不了场了。 下山去客栈的路上,秦飞飞抱着孩子不方便,司空潇身上有伤,只能苍昊代劳。 沿途苍昊一直在感慨,他第一次见俩大妖对决,才知道之前赢得大比都是同届衬托。 「我还没见过大妖的眇觉境,当时花老蛇嗖地将他那疯儿子收进去,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潇兄,要不给我看看你的眇觉境?也让小弟见识见识。」 司空潇手臂揽在秦飞飞的肩上,眉眼弯弯,「想看的话得改天,这会儿是不行了……」 秦飞飞觉得,司空潇搭在她身上的臂膀越来越沉,以前从不会这样。 她扭过头,只见司空潇桃花眼半阖,头歪歪地朝她靠过来,似乎……要晕过去? 「潇兄!」 秦飞飞赶在司空潇倒下前用力将他撑住,苍昊眼疾手快,伸手扶上一把。 「爹爹!」司空潇红红的圆眸眼看着又要落泪。 苍昊将小姑娘交给秦飞飞,「嫂子,你抱着孩子,潇兄交给我。」 秦飞飞接过司空钰,只见苍昊将昏迷的司空潇交给侍从,并当即化为身形巨大,黄黑相间的老虎,吊睛白额目光凛凛。 侍从将昏迷的司空潇趴放在苍昊身上,尔后亦纷纷化身原形。 「嫂子,常添载你和钰儿,我们先回客栈。」 得了秦飞飞的点头,苍昊驮着昏迷的司空潇一跃腾空。 其中一只老虎上前,趴伏在秦飞飞面前。她没多耽误,先将司空钰放上虎背,尔后坐在小姑娘的背后。 确认秦飞飞和孩子都坐稳,名唤常添的虎妖这才起身腾空,其余三名虎妖紧随其后。 秦飞飞晚苍昊好一会儿抵达客栈。整幢两层楼的客栈因着是虎妖族的产业,因此大比期间不接受别的住客。 苍昊给秦飞飞、司空潇、司空钰安排的最大房间,「也不知道你们平时是不是一家子睡一起,要是跟孩子分开睡,这里房间多的是,我来安排。」 「孩子跟我们睡一起的,他怎么样了?」 发生了今天的事,秦飞飞是再不想和司空钰分开。而司空潇,他到底什么情况? 「看了,没受伤,就是身中蛇毒,控制不了灵力,会保持一段时间原形。」枉他担心,还以为混蛋狐狸不行了,原来只是被花老蛇给咬了。 「会保持原形多久?」 苍昊挠挠头,「那就不知道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深浅,我也不清楚。」 秦飞飞来到床榻前,司空潇这会儿已经化身寻常大小的赤狐,正闭着眼睛蜷缩在被褥上。 「嫂子,潇哥这会儿睡着,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苍昊识相地告退,离开前不忘弯腰一只手掌捧捧司空钰的小脸蛋。 司空潇与蛇妖族对战之际,司空钰被苍昊一直抱着,一狐一虎这会儿已经成为「好伙伴」。小姑娘踮起脚尖,伸手触上苍昊下颌,依样画葫芦地捧捧。 房间里只剩下「一家三口」,司空钰瞧一眼睡着的司空潇,又瞧一眼秦飞飞,「娘亲,爹爹是不是死了?」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是「死」,只听府里的僕从女使说她的爹爹和娘亲「死了」。司空潇是她的舅舅,也是她的爹爹,会不会死? 秦飞飞忙蹲下来安慰,「爹爹只是有些困,等他睡够了就会醒来,我们陪他一起睡,好不好?」 小姑娘听说只是「困了睡觉」,怯怯担忧的眼神恢復神采。她担惊受怕了一整天,这会儿确实累了。 「那娘亲给钰儿讲故事。」 秦飞飞给司空钰褪下鞋袜和外套,用上清洁术并换上寝衣,这才将小姑娘放在她和司空潇中间,侧着身子讲起睡前故事。 一个糖果屋的故事还没讲完,司空钰已经睡着。小姑娘睫毛翘长,嘴唇微嘟,模样可爱到让人想捧在手里团一团。 越过司空钰毛茸茸的耳朵,狐狸眯起眼睛蜷着身子睡觉的模样,同样让人忍不住去想顺着光滑水亮的毛捋上几把。 秦飞飞手腕侧枕着头,目光在司空钰的小脸蛋与狐狸橘红色的身影上流连。分明还是白天,她竟也被传染似的有些困了。 冬日里的风自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吹进来,卷过窗前小案,来到宽大的床榻,将橘红色的狐狸毛吹得微微颤动。 第135页 司空潇睁开眼睛,入目是司空钰红色头髮上的毛茸茸耳朵,以及一旁悄然入睡的秦飞飞。 他环顾四周,房间虽大,却摆放有不少临时用的家具,想来该是客栈之类的地方。 身体里的妖力运转滞涩,看来是花老蛇那一颗尖牙划过前肢的原因,一时半会儿还恢復不了人形。 司空潇的目光重新落在秦飞飞脸上,小飞飞睡着时跟钰儿一样乖巧。 他往前挪近一些,如一座桥樑跨过司空钰的头顶,这便与秦飞飞挨得更近。 狐狸下巴搁在双腿前肢上,微眯的细长眼睛一点点打量。明明已经看过千遍万遍,怎么都觉得看不够。 眼睛睡觉了,翘挺的鼻樑也安静,嫣红的双唇…… 狐狸身上一阵阵发麻发紧,每一根毛髮都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跃跃欲试。双唇,不知道贴上去是什么滋味? 有些念头不能起,一起便如干燥天里山火燎原,于心田无风也能肆虐。 贴一贴,就贴一下。 狐狸如同捕猎似地一点点往「猎物」凑近,那两瓣莹润的嫣红就是他此时渴望捕获的对象。 近在咫尺的唿吸匀速轻软,温暖微甜,狐狸半阖着眼睛,小心翼翼触上「猎物」。 血液自四肢百骸尽数涌向脑袋,温热的触感蔓延,身体软了,心中花绽。 狐狸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了,那感觉便会跑掉,跑进幽深的密林,任他如何在山林间转腾跳跃也追不上。 睡梦中的秦飞飞觉得嘴唇有些痒,伸手欲挠,却蓦地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毛茸茸被她的手碰到当即往后缩,秦飞飞下意识一把揪住。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表情错愕的狐狸。 嗯?为什么她觉得狐狸脸上能看出表情? 四目相对,秦飞飞抬起头望一眼她入睡之前狐狸蜷曲的位置,以及此刻正被她攥在手心里的,对方胸前的白色绒毛。 什么时候靠这么近了? 被抓个现行的狐狸迅速眉心皱出两个细窝,「小飞飞,我受伤了,身上疼,需要揉一揉。」 秦飞飞松开握紧狐狸胸前白绒的手,改成掌心帮毛髮熨平。「哪里受伤了?受伤了该用药,揉的话不是会加重伤情?」 狐狸将心口往她的手掌凑了凑,「揉一揉就会忘记疼。」 以毒攻毒,饮鸩止渴吗? 不过,自从身边有了软糯的钰儿,她好像的确很久没有揉过狐狸了。看在受伤的份上…… 秦飞飞翻个身趴在床上,「揉哪里?」 狐狸赶紧绕过司空钰来到床榻另一侧,如此,秦飞飞便成了中间那个。 挪到她的手边翻身露出腹部躺好,狐狸开口,「肚子。」肚子摸起来最舒服,不论主动摸的那个还是被摸的那个都舒服。 秦飞飞一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掌在狐狸心口缓缓顺时针按摩,果然胸前这块白色区域摸起来最舒服。 狐狸舒服地半眯起眼睛,四只爪子也因此张开。 「力道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伤口?」 「还可以再用力些,别怕。」 两人说话的声音将司空钰吵醒,小姑娘惺忪着眼睛没有睁开,只梦呓似的,「娘亲,钰儿还想听故事。」 再听个故事又能睡着,秦飞飞早已摸清小姑娘的规律。 她手腕撑着下巴,扭过来面向司空钰,开始讲神奇彩笔的故事,另一只手掌仍旧在司空钰心口按揉。两边都不耽误。 狐狸初时还能眯着眼睛享受柔软的掌心在心口揉搓,没多会儿,掌心无意识地点点往下。狐狸原本惬意的表情逐渐绷不住,整个身体僵成一块冰疙瘩。 小飞飞的手,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理智告诉狐狸应该扭身避开,然而身体有自己的想法,一动不动由着掌腹无知无觉地偶尔掠过。 如藤蔓追逐阳光生长,狐狸的唿吸逐渐急促。 司空钰已经在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睡着,秦飞飞扭过头,赫然发现狐狸正迅速朝人形变化。 这是要好了?! 彻底褪去原形的司空潇眉心紧蹙,死死闭着的双眼睫毛剧烈震颤。 居然在他身中蛇毒,无法自由使用妖力压制欲求的时候,发情期到了。 秦飞飞见他表情痛苦不堪,赶紧起身跪坐,俯下身问他,「潇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她刚才不小心揉到伤口?早说了受伤就该用药,这不就揉坏了吗? 司空潇赫然睁开眼睛,平素里潋滟爽朗的桃花眸此刻晦暗如无星也无月的寂静深夜。 奇异的香味在空气中瀰漫,那气味带着邀请带着诱惑,让人不自觉联想到诸如求偶、繁衍之类的意象。 秦飞飞闻见味道觉得丹田某处微微起了涟漪,这感觉让她觉出一股陌生与迷茫。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找苍昊帮忙看看司空潇情况时,她撑在床榻上的手臂被司空潇一把扣住。 桃花眸里清醒与耽溺交织,司空潇喉咙里漏出咬着牙关的破碎之音,「帮我。」 「怎么帮?你说!」秦飞飞从未见过司空潇这副模样,这会儿只差摇晃对方,好将怎么个帮法一口气摇出来。 被扣住的手臂之上,手掌点点下移,直滑过她的手腕,捉住五指,牵引向隐秘的火山。 秦飞飞杏眼一点点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司空潇,什,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她帮忙?是她想的那种忙吧?这种忙不用她帮,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第136页 如同被扔进了蒸拿房,闷热得快要喘不过来气。她反应过来想用力抽出手指,却发现被司空潇掌心死死扣住的手,纹丝不动。 「快!趁现在!否则苍昊也制不住!」司空潇的瞳孔时而收缩时而扩散,饶是秦飞飞这种「非妖」也看得出来,神情非常不对劲。 啊啊啊……她简直想指天大骂,一个景桓身体有毛病也就罢了,怎么司空潇也这样?能不能有个正常的男主?走点互补的路子? 「知道了!你先放手!」 抓着她的手怎么弄? 司空潇虽眼眸不聚焦,却听话地放开。 秦飞飞扭头看一眼睡着的司空钰,咬牙翻身下床,将半失神的司空潇拉下来,并迅速放下冬日里遮光挡风的厚厚床幔。 将司空潇扶到房间自带的盥室阖上门,秦飞飞抿唇拧眉。新手上路,手法之类全凭想像吧。 自尾椎骨摧枯拉朽蔓延开的颤慄让司空潇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余韵渐消,他掀开桃花眸望向正忙着用水清洗双手的秦飞飞,隐约觉得,他要的「揉一揉」,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第53章 满室异香 狭窄的盥室里, 硕大的乌木浴桶占去大半,一旁立着晾晒棉巾,放置铜盆、澡豆等物的架子。秦飞飞脸上没有表情, 只默默用铜盆洗手不做声。 光线自关着的窗户透进来,室内带着些不欲让人看清全貌的昏暗。司空潇手肘后撑浴桶边沿, 目光追随秦飞飞搅动水声的双手。 奇异的香味因为空间狭窄且封闭而显得更加浓郁, 那是狐妖发情时散发出的味道, 天然助兴。 尽管冬日的水冰冷刺骨,秦飞飞却没有感觉似地洗得极为认真,将双手挫得通红。空气里的香味让她全身热得像是沸油里滚过。 刚才不过是蛤唎吐水, 正常的生理现象,大自然的造化,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事啊!摔!秦飞飞双掌撑进铜盆,秀眉纠着,将半盆凉水激得乱撞。 刚才眼里看到的变化,手中的触感,连同司空潇的唿吸声,简直跟刻在脑子里一样,挥都挥不去。这个样子, 以后还怎么正常相处? 司空潇的目光落在秦飞飞耷拉的嘴角上,他也没想到, 一开始只简单地想「贴一贴」,后来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挑起发情?偏偏又身中蛇毒无法压制欲求。 羞耻与狂喜胶着, 灭顶感觉蔓延到神识, 尽数由着柔软的双手摆布。 司空潇桃花眸里幽光浮动,刚才的沉沦失措,到底是因为发情, 还是别的? 秦飞飞忽然自凉水里抽出手扭过头望向他,愠怒与羞愤在眉宇间缭绕,「潇兄!到底怎么回事?」她不能无缘无故挨这么一遭心理海啸,总要弄明白,刚才为什么需要她「赶紧帮忙」。 司空潇站直身体,手肘离开浴桶边沿,「狐妖和蛇妖一样有发情期,无法用妖力压制的话,可能为天性驱使丧失意识,做出失智的事情,只能想办法纾解。」 「是不是可以自己来?」这种事该不用她教。 「要是能靠自己,倒也简单了。」发情期的妖没办法自己纾解,只会越弄越糟。 秦飞飞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她现在是「男扮女装」,司空潇又是「正当请求」,可从刚才起手掌心是烫的,浑身都是烫的,太奇怪了,整件事都非,常,奇,怪! 她飞快瞥一眼司空潇,对方浟湙的眸子在昏暗的盥室里星芒皎皎。明明才做过那样尴尬的事,这狐狸怎么淡定得跟没事人一样? 「爹爹?娘亲?」 司空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秦飞飞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赶紧闪身离开。 出了那奇异香味萦绕的盥室,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秦飞飞掀开床幔,司空钰一见是她,赶紧爬起来。 小姑娘还穿着寝衣,外面太冷,刚爬起的小身子又赶紧缩回被窝。 司空潇长腿自盥室迈出,司空钰欣喜地唤他,「爹爹醒来啦?」 「醒了,钰儿睡够没有?」 司空钰因着身体原因,平时睡得比一般孩子多且沉,要是不打扰,白日里能睡上半天。今日连续醒来两次,该是没休息好。 小姑娘摇头,「钰儿想和爹爹、娘亲一起睡。」 虽然阿嬷不让她霸着娘亲,可是刚才娘亲就陪她了,而且还讲了故事,今天应该是可以和爹娘一起睡的吧? 司空潇的目光落在秦飞飞身上,嘴角似笑非笑,「那得看你娘亲答不答应。」 啧,回回拿钰儿压她。 秦飞飞忍下翻白眼的欲望,弯腰凑近司空钰,「可以,我们现在就睡!钰儿睡中间好不好?」 小姑娘赶紧甜甜应下。 秦飞飞迅速收拾好自己钻进被窝,阖上双目眼不见心不烦。 对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司空潇在脱外袍。 想到刚才在盥室里手忙脚乱,她只来得及飞快扫一眼垂眸盯着她的司空潇,就因为过于尴尬而没再与他对视,秦飞飞就忍不住想用被子将头蒙起来。 太羞耻了…… 司空潇似乎已经钻进被窝,秦飞飞始终闭着眼睛假寐,省得有不必要的视线接触。 「娘亲睡了吗?」司空钰悄悄唤她。 秦飞飞睁开眼睛,猝不及防见到司空潇那双桃花眼正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这傢伙!别看了! 第137页 她低下头,「钰儿,怎么了?」 「娘亲什么时候给钰儿生弟弟妹妹?」小姑娘眼睛黑亮,装着满满纯稚与天真。秦飞飞杏眼倏然睁大,她没想过和司空潇生狐狸啊?! 「阿嬷说,只要不打扰爹爹和娘亲睡觉,钰儿就会有弟弟妹妹。爹爹和娘亲都睡过好久了,弟弟妹妹什么时候生出来?」 秦飞飞震撼地朝司空钰望去,眼神示意由他来解释。假扮夫妻这招可是他想出来的。 司空潇蓦地扯起嘴角低声一笑,「赶紧睡,等钰儿长大,弟弟妹妹就生出来了。」 「啊?那还要好久……」小姑娘不满地嘟起嘴,她现在就想要弟弟妹妹陪着一起玩。 秦飞飞赶紧再度阖上眼睛,可饶了她吧。一想到孩子就想到肌肤相亲,一想到肌肤相亲就想到刚才满室异香,就想到……完了完了,这道坎,她怕是要过不去了。 秦飞飞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温软的小姑娘在,司空潇……也在。 「早,啊!」司空潇侧脸枕着手臂,美人伏案,面对她笑眯眯比了个嘴型。 秦飞飞瞬间有些茫然,就在昨天,她还以为某篇再也翻不过去,然而只要睡上一觉,什么烦心事都会变淡。司空潇不也还是寻常的模样,什么都没变么? 拿得起放得下,何必自寻苦恼?就当做了回男科医生,不过如此。 她嘴角上扬,嘴型比了个「早。」 司空潇仿佛心情很愉悦,手指跟随那抹笑容微微蜷起。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手背上凸起的骨节非常漂亮,秦飞飞以前就觉得司空潇的手好看,尤其在红绳衬托下…… 只怎么小指的指甲盖不见,露出肉粉色的指尖?不会是在和蛇妖族长对战的时候弄没的吧?嘶,多疼…… 她下意识伸出一直暖在被子里的手,覆上司空潇的小指,「还疼吗?」 其实没必要为了她做到这份上。萍水相逢,她已经受太多照顾。假如她真有什么事,到她这里打住就好,不用报仇,及时止损。 司空潇嘴角翘起微微摇头,直接握上她伸过来的手。 秦飞飞下意识想抽回,犹豫了下又顿住。她目露疑惑,就见司空潇另一只手握拳,搁上她的手掌。 拳头张开,一颗黑亮的吊坠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吊坠形如弯钩,稜角处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红丝绞成一根细绳穿过吊坠,古朴精緻。 又送她东西?这是? 秦飞飞仔细分辨,忽然睁大眼睛。这不会是司空潇的爪子吧?还有那红绳,是他的髮丝做的?司空潇送她这个做什么? 她放下吊坠握住司空潇的小指,目光在吊坠和他缺失的指甲上跳跃,用眼神询问「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司空潇咧开嘴笑出两道眼弯,不回答,那就是了。 「为什么?」秦飞飞蹙着眉无声比嘴型。拔了指甲送给她,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有意思吗? 司空潇见她不开心,身子动了动,从被窝里探出来,倾身凑到她耳畔悄声说:「戴上它,就不会把你弄丢了。」 秦飞飞仰起头,四目相对,司空潇的眼眸里有星河。 「爹爹的头髮……」司空钰挥开垂在她脸上的髮丝,略有些不满地嘟起小嘴。 讲话没把小姑娘吵醒,头髮丝挠醒了。 今日是妖界大比的日子,不少妖已经提前出发,占据有利观战位置。哪怕是空中,也会有些挤。 秦飞飞和司空钰仍旧坐在常添嵴背上观战, 司空潇送的那枚黑亮吊坠被她系在脖子上,垂于锁骨正中心,隐藏在领口里。 考虑到她的身份,方圆一丈「空无一妖」。 谁要是动了眼前这位夫人一根毫毛,跟蛇妖少族长一样被打得亲爹都不认识,可就得不偿失了。 雪山之巅共七个场地,并按照抽籤两两对决。抽到实力强劲对手的妖暗自嘆息,表现的机会怕是很少;抽到实力平平对手的妖心中窃喜,运气也是成功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第一个抽到与司空潇对决的妖当即认输,在大妖面前示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没有妖选择在这古老的大比仪式上藏拙,战况进展得十分迅速,很快,司空潇与苍昊站到一起。 上届胜出者虎妖族少族长,对战这届显而易见的王者狐妖族少族长,最有看头的一场。 「潇兄!今日你我一战……」苍昊话没说完,司空潇举起手,「认输。」 苍昊:诶? 原本在心里暗暗鼓劲,「打起来,打起来,打得越凶越刺激越精彩越好!」的众妖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冒着被波及的风险期待一场大战,结果就给他们看这个? 毫无意外,苍昊再次夺魁,又是没能找到媳妇的一届。 原本失落心酸的他在进入司空潇的眇觉境后由阴转晴,而穿过雾白后就是司空府的东厢房,更让他眼珠子快要脱窗。 真正让他口水掉一地的,是终于尝到秦飞飞给司空潇和司空钰父女做的早午膳。色香味俱全,真是太好了! 苍昊这一做客便赖下,直赖到其余各族族长带着女儿将司空府的门槛踏得哐哐响。 「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和嫂子关系都这样了,还有不长眼的老头子上赶着把女儿送过来做小。跟蛇妖族一战风头出得好啊,想让你做女婿的老头排长串。」 第138页 苍昊捏起一根香辣咸鲜,丝丝入味,嚼劲十足的竹籤牛肉,美滋滋地放进嘴里。小日子过得,他根本就不想回自家领地。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伯父还特意领着自荐的父女来东厢房看你,嫂子不介意啊?」苍昊有些惋惜地捏起最后一根竹籤牛肉,好吃,就是不够吃。 「不介意。」司空潇眯着眼睛在庭院里晒太阳,石桌上摆着秦飞飞为他们准备的小食——竹籤牛肉,几乎全数进了苍昊那永不知足的肚子。 「也是,来一个被你阴阳怪气嘲讽一个,一个个脸上挂不住都走了,看着还挺解气。」最后一口牛肉进了腹。 「唉,潇兄你上哪里找的这么好的嫂子?」苍昊掰着手指头,「美、会做好吃的、性子好。嫂子在凡人界是哪个门派的?」 「问这个做什么?」 「有修为高深的师姐师妹介绍给我啊!」 「师姐师妹都不是你的对手,倒是有个师叔祖,年纪可以做你奶奶,一准能打赢你,考不考虑?」 苍昊拧眉思索,「大一点没关系,最紧要,一能打得过我,二会做好吃的。」 阳光下,司空潇嘴角上扬笑出声,这绝对是急了。 「别光笑,我认真的,到底哪个门派,不行我自己去结识也行……」 司空潇将他抛在身后,转而去东厢房寻秦飞飞。他更愿意变成狐狸,守着秦飞飞打坐调息。 刚行至东厢房门口,便能听见一女子的声音,「我不求名分,只求有孕。生出狐狸归司空家,生出豹子归左丘家。你仍旧当你的族长夫人,如何?」 一听就知道是自荐枕席的豹妖,司空潇本打算将那豹妖女子赶走,脚下却生生顿住。小飞飞会怎么回答? 「这种事你不该找我商量,应该找司空潇。」秦飞飞觉得奇怪,她又不能让这身段诱人的豹女有孕,同她商量这些做什么? 而且把生孩子说得跟分赃一样,孩子在她的眼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把你看得重要,徵得你的同意才是最主要的。」豹女自认为抓住了关键,圆眼精光闪烁。 秦飞飞有些头疼,所以打扰她调息就为这? 「不如何。」 「不同意?为什么?」豹女不解,没有损失的事为什么不同意? 「他是我的夫君,当然不同意。」 「可是你生不出纯妖孩子,他以后是要做族长的,不可能没有纯妖孩子,与其在外面找个来歷不明的女妖生下后代,不如找个家世显赫的强大女妖。」 秦飞飞好不容易用竹籤牛肉将司空潇和苍昊哄出去,才腾出时间安心打坐调息,结果被眼前的豹女硬生生浪费大把时间。 「不用左丘姑娘担心,这是我和夫君之间的事。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想修炼了。」 「你当真是冥顽不灵不识好歹!」豹女妖力外显,隐约有动手的意思。 「左丘少族长,在司空府动手,不大好吧?」 左丘蔚回头,只见司空潇不知什么时候正手臂交叉斜靠在门口,逆着光笑得一脸潇洒莫测。 想到花瓴因为试图绑架司空潇的凡修夫人而被截断双腿,左丘蔚后背惊一层冷汗。她刚才只不过想吓吓眼前的凡修而已,绝对没有动手的意思。 好在小麦色的皮肤看不出面色煞白。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反问司空潇,「司空少族长听到了多少?觉得我提出的建议如何?」她自问身段可比那凡修惑人得多,没准试过一次后欲罢不能? 「不如何。」 左丘蔚一噎,同样的回答,怎么回事? 司空潇的肩头离开门框,长腿几步来到秦飞飞身旁,手臂搭上她的肩膀,「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想同夫人双修了。」 左丘蔚圆眼一瞪,迅速转身离开。她可真是自找不痛快,一个妖拿什么和凡人双修,还不是那档子事?当真会给自己找遮羞布。 终于送走大佛,秦飞飞手肘推推司空潇,「秀啊,求子的都来了。」重金还会远吗? 司空潇笑着抓住她的手臂,「不给,我是小飞飞的夫君,只听小飞飞的。」 咦?狐狸这是入戏太深? 当晚,秦飞飞收到庾采霜的玉佩通讯,原来景桓不仅回到宗门,且把断掉双腿的花瓴抓了回来。 「怎么会……」秦飞飞喃喃,景桓什么时候,在哪里将身受重伤的花瓴抓回玄天宗的? 第54章 虎妖神药 「二进镇妖塔, 花瓴再难逃出,终其一生受困塔内,也算给你们合欢宗报仇。」 秦飞飞附和庾采霜的话, 顺嘴问到:「景桓有说在哪里抓到花瓴么?」 按说受到重伤的花瓴不会离开妖界,所以极有可能, 景桓是在游梦泽把花瓴带回去的。她虽然换成女装, 可是名字接近, 又高调地成为了「狐妖族少族长的凡修夫人」,也不知道景桓有没有联想。 「蛇妖族领地抓到的。妖界也未必能避开瑶光,飞飞, 妖多对凡修有敌意,还是早些回来为好。」 庾采霜的话说进了秦飞飞的心里。景桓既然能自由出入妖界,并深入蛇妖族领地将断了腿的少族长带走,那么游梦泽也并不安全,无论妖界还是凡人界,于她而言,都一样。 断开玉佩的联繫,秦飞飞有些出神。既然作为司空潇「挡箭牌」的任务已近功德圆满,或许是时候离开妖界。只是捨不得钰儿, 她和小姑娘难得这么投缘。 第139页 司空潇刚将司空钰送去西厢房回来,就见她结束打坐调息, 正罕见地在发呆。 「小飞飞想什么呢?」他几步来到拔步床边。 秦飞飞抬起头,将景桓从蛇妖族领地把花瓴抓回玄天宗的消息说给他听, 并表示既然哪里都不安全, 她还是更愿意回到凡人界。 司空潇转身在床沿坐下,手臂搭上她的肩膀,「要不要多留一段时间?」 秦飞飞也不是没想过, 可留在妖界,她的行动便只能围绕着司空潇,否则连安全都难保障。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多留一段时间固然可以让钰儿多开心一阵,可她毕竟不是司空潇真正的夫人,不是钰儿的娘亲,再亲近也总有分别的一日。 「不留了。」秦飞飞扭头面向司空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多谢潇兄一直以来的关照。」 司空潇目光在她认真的表情上反覆确认,忽然莞尔一笑,「怎么说得跟现在就要走一样,再等上几日,我同你一起去凡人界。」 「一起去凡人界?」 「对,修仙界的食材多不胜数,我们尝遍。」 秦飞飞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来妖界之前,她以为司空潇说的「带她走遍三山四海,五岳六合」是可能的,可是来了妖界后,她才发现司空潇是狐妖族唯一的继任者,原以为的「可能」,变得几乎「不可能」。 司空潇食指弹下她的额头,「小飞飞没想过同我一起?」 「不是。」秦飞飞捂住被袭击的额心,眼睛一眨,「我以为你之前说笑的。」 就像豹女说的,司空潇以后是要做族长的。身上背负着狐妖族的责任,想自由自在走遍修真界尝遍美食,显然非常奢侈。 初次说这话的时候,她和他才刚认识,张口就来的潇洒话总感觉不真切。 司空潇松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朝后倒下,化作狐狸懒懒趴在被子上,「不是说笑。哎,好想睡小飞飞的床。」 秦飞飞扭头瞧着假寐的狐狸,好叭,来去的选择是每个人的自由。至于睡哪里……这里是司空潇的房间和床,想睡就睡,她去小床就好。 「小飞飞睡过的地方好香。」闭着眼睛的狐狸忽然喃喃。 原本想将拔步床让给司空潇的秦飞飞闻言头皮一麻,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决定让狐狸继续睡小床。总感觉让狐狸睡在她睡过的地方,有些别扭。 可惜她一唤狐狸,狐狸就将头深深埋进蓬松的大尾巴里,一副「不要恼我睡觉」的模样。 不恼就不恼吧。 秦飞飞打坐调息完,狐狸已经换到床角蜷着。想到就算她将狐狸赶回小床,回头早上醒来依然会在床角看到一抹橘红色身影,秦飞飞索性没管。 就纵他一回。 深夜,狐狸张开眼睛,静静盯着熟睡的秦飞飞。许久,他起身一步步优雅来到她的身畔悄悄趴下,将毛茸茸的脑袋小心搁在她的肩窝。 鼻尖传来温热幽香,狐狸眼睛心满意足地眯成两道缝。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床榻。秦飞飞睁开眼睛,懵怔一息后起身。 狐狸还以昨天的姿势蜷在床角,仿佛不曾挪动过。她忽然觉得对方乖得有些可爱,平时经常将人家赶下床好像有些过于残忍。 下次狐狸还想睡床,就不赶了吧。 说是「再等上几日」,事实上,第二日蛇妖族族长花远山来过后,即敲定离开妖界的事。 与司空潇预料的一样,花远山为了救出儿子,果然找到他。 有能力开启眇觉境且愿意为此冒险深入玄天宗的,妖界只他一个。 花远山通过眇觉境直接在司空府东厢房出现的时候,秦飞飞正在教司空钰叠纸飞机。 司空潇的目光从垂着眸子认真对齐纸飞机机翼的秦飞飞身上收回,笑眯眯投向花远山,「几日不见,花叔憔悴了许多。」 花远山没有寒暄的打算,直接开口,「烛阴之齿给你,条件是再去一趟玄天宗,把我儿救出来。」 司空潇轻笑,「怎么又进去了?这次可没上次那么好放,花叔的价钱开得是不是太低?」 花远山眉心蹙上愠怒,若不是司空家的小子把他儿子腿截断,花瓴又怎么会没法抵抗,直接被带走? 至于被带去哪里,他也是才调查到——玄天宗的镇妖塔。 哪里会不知道,玄天宗那边镇妖塔连续两次出岔子,他儿子又屠了凡修整个门派,再想救出有多难。 司空潇的「提价」在意料之内,可他没有选择。 花远山的目光扫向抬眸望着他的秦飞飞,缓缓开口,「贤侄以后怕不止长女一个半妖孩子吧?」 司空潇抬起桃花眸,「什么意思?」 「集齐让半妖形成完整妖丹的所有药材不易,老夫手中只缺陆海幻花,愿以余下所有药材,换花瓴回到游梦泽。」末了又加一句,「余下药材足够七八个半妖用。」 司空潇闻言低声轻笑,嘴角扯了扯,没答应也没拒绝。 花远山其实在赌,他知道对这位狐妖族少族长而言,领地或者灵宝并不重要,对方关心的是姐姐的病秧子半妖孩子。 烛阴不存于世已久,其齿罕见异常,恰好他手中就有几颗。他赌的就是司空潇没法在半妖撑下去之前从其它地方找到烛阴之齿。 等得有些久,就在花远山觉得可能要失败时,司空潇突然开口,「可以是可以,不过需要定金。」 第140页 「你想要什么定金?」 「花叔年纪大,手中的药材收得够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更别提用到我和夫人以后的孩子身上,起码给一颗烛阴之齿验验货,侄儿才好决定动不动手。」 花远山眉头蹙得更深,竟然讽刺他年龄大?烛阴之齿是他的底牌,若给了出去,司空潇不救他儿该如何? 「花叔慢慢考虑,我和夫人的孩子尚未出世,等得起。」司空潇踱步来到秦飞飞面前,眸光熠熠地望着她,拿过她手中刚折好的纸飞机,随意朝空中一扔。 纸飞机在厢房内高高悠悠转个圈环飞一周,自花远山眼尾掠过,仍旧回到司空潇手中。 秦飞飞正感慨她从来没能让纸飞机飞得这么好,司空潇笑眯眯将手中纸飞机递到她面前,眼神缱绻。 就在一瞬间,秦飞飞忽然心领神会,蓦地低下头小声且温柔,「潇哥哥,七八个孩子有些多了,三两个,就很好……」 她嘴角微微上扬,水漾的眸子含羞带媚,伸手去接那纸飞机,指尖在司空潇手背状似不着痕迹地不舍抚过。 司空潇细细将她此刻种种表情看进眼里,脸上的笑意更浓。 一旁司空钰闻言圆熘熘的眼睛一亮,从圈椅上跳下来鼓掌,「太好了!钰儿马上要有弟弟妹妹了!」 花远山正忧心花瓴的境况,见到眼前这一幕,喉咙里被一口浊气卡着,不耐得厉害。 现在司空潇是被求的那个,哪怕仅仅为了姐姐的半妖孩子,也等得起。 若「价钱」没谈妥,司空潇不肯出手,花瓴就要多吃几年苦,且这几年时间里,没准司空潇能从别处得到烛阴之齿。 花远山心思几转,终于沉重答应下来,「好。」 自眇觉境内取出一颗白色尖牙交到司空潇手中时,花远山语调沉闷,「希望贤侄说到做到。」 司空潇仔细打量手心里的尖牙,神情漫不经心,「好说,好说。」 「那老夫等着贤侄的好消息。」 花远山正待离开,司空潇忽然叫住他,「花叔,有件事不知道花瓴有没有同你提过。」他含笑瞥花远山一眼,「合欢宗的宗主真实身份是花岫,花瓴把你的半妖孩子,解决了。」 「胡说!」花远山忽然转过身来,「岫儿早被毒妇害死!」当年他的夫人恨花岫间接将花瓴送入玄天宗关起来,执意对花岫下死手,最终还是成功。他得知情况的时候,已经找不见花岫尸体。 「是不是胡说,花叔可以等花瓴回来后亲自过问。不送!」 秦飞飞留意到花远山离开的同时,比刚来那会儿似乎又老了许多。儿子手足相残,对老父亲而言该有多绝望。 「小飞飞!」司空潇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将她神识拉回。桃花眼弯弯,「真有默契!」 哦,对,她刚才配合司空潇从蛇妖族族长手中将烛阴之齿「骗」到了手。不管司空潇想不想要蛇妖族族长手中全部的药材,至少钰儿的有着落,而且司空潇也不用真的去救花瓴那条疯蛇。 玄天宗显然已经加强镇妖塔的防御,她不想司空潇冒险。 想到司空潇顺着花远山的话要定金的操作,秦飞飞也弯起杏眸,「没想到潇兄这样狡猾。」 司空潇朝她眨眨眼,伸手在她攥着纸飞机的手背上轻轻一捏,「狐狸天性狡猾。」 烛阴之齿到手,司空潇准备带秦飞飞离开游梦泽。沧澜盛会即将开始,这场由整个凡修界各门派参与的盛会将持续一段时间,而异荒秘境,将在盛会持续过程中随时开启。到时候,得到最后一味药陆海幻花,就可以为钰儿炼出让半妖形成完整妖丹的灵药。 司空钰得知爹娘要离开,伤心地躲进西厢房里不肯出来。 面对等在门外的秦飞飞和司空潇,女使有些为难,「以前不这样的。以前少族长想离开就离开,钰主子一点都不闹,可能这次玩得太开心……」 秦飞飞明白的,正因为以前没有期待,所以沉默接受。如今钰儿正式成为司空潇名正言顺的女儿,当然会希望父母陪在身边。 司空潇敲敲房门,「钰儿,爹爹回头给你带好玩的回来。」 秦飞飞跟着附和,「娘亲也会给钰儿寄好吃的。」 房间里没有回应,秦飞飞和司空潇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小孩子该怎么哄? 苍昊在一旁笑出一口大白牙,「不行啊你们,看我的。」 他从窗户口钻进西厢房,也不知道在里面同司空钰窸窸窣窣说了什么,小姑娘终于肯开门,只一脸不情愿道:「那你们要早些回来。」 圆熘熘的眼睛里还蓄着泪光,鼻尖红红,看得秦飞飞一阵心软。 司空潇似笑非笑看着一旁深藏功与名的苍昊,「可以啊?」 苍昊摆摆手,「小意思,我弟弟妹妹多。」 司空潇用眇觉境将苍昊送回虎妖族领地苍府,正准备回去,被苍昊叫住。 蹭吃蹭喝这么许久,苍昊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偷偷摸摸塞给司空潇一个大红色丰腰瓷瓶。 「这是什么?」司空潇疑惑地打量瓷瓶。 苍昊一脸神秘,「虎妖族神药。你不是对钰儿说等她长大才会有弟弟妹妹吗?没事,跟你说,用了这神药,包管嫂子下个月肚子就大起来!看到我那么多弟弟妹妹没有?老爷子用这个别提效果多好,我家老娘生他气不过夜的。」 第141页 对上苍昊意味深长的表情,司空潇笑着将瓷瓶扔回给他。 苍昊手脚慌乱,险些没接住,「哎哟小心着点,这药非常难得,没必要不好意思。」 司空潇促狭地觑着他,「你随身带着这玩意儿做什么?」 苍昊一愕,表情不大自然,「想着万一大比有能打败我的女妖,当即成了好事,省得夜长梦多……」他将瓷瓶托到司空潇面前,「一片心意,真不要啊?」 司空潇弯起嘴角,睥一眼瓷瓶淡淡开口,「狐妖的能力与尾数相关,每条尾巴都相当于一,条,虎,鞭。你觉得我需要这个?」 听明白司空潇的意思,苍昊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张着嘴巴「你你你」了半天,终于说齐全一句话,「嫂子受得住吗?」 司空潇目光一凝,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他转身朝苍昊挥挥手,「走了。」身影消失于眇觉境入口。 苍昊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九尾啊……太可羡慕,太可嫉妒了。他盯着手中的红色瓷瓶,忽然觉得神药也不过如此。 第55章 确实不行 沧澜盛会与妖界大比承自一脉。大战后, 为直观了解本族当前实力,人族与妖族均以七年为隔,举办盛会大比。 久而久之, 妖界大比衍生出「相亲」功能,而沧澜盛会则兼具各修仙门派互通交流, 广收弟子的作用。 由于参与盛会的修士数量甚巨, 风险大、花费多, 没有一个门派愿意且有能力独自承办,因此会在综合实力排名前五的门派中,推举五名代表共同主持大会。地址则从一开始便选择在异荒秘境入口之处——渡尔山脉。 与妖界万武峰自发形成半山小镇一样, 渡尔山脉高山峡谷,平原激流俱全,也由于每七年一次的盛会,自动建起繁荣的城池。 秦飞飞站在沧澜城的布告栏前,看到参会门派里,排在倒数第一的「合欢宗」三个大字时,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以为被灭宗后,合欢宗已经不在,没想到还有人在支撑。 当前沧澜盛会尚未正式开始, 不过已有许多修士提前赶到,一来能腾出更多时间结识道友, 二来也是为了凑凑这难得的热闹。 同样挤在布告栏前的各修士纷纷议论,「合欢宗居然也来参会, 都那样了, 不如散了好。」 「是啊,也不知道小门小宗的哪里惹到妖族,估计宗门内的弟子跟妖族有牵扯, 功法用错地方,酿下灾祸。」 「不过,少了合欢宗的凡修界的确少了道风景。论弟子的姿容,合欢宗整体不错。」自以为评价得正气凌然的修士下意识摩挲下巴。 秦飞飞趁机插嘴,「请问下合欢宗现任宗主是谁?」 众修士扭头望向过来,就见一眼眸明亮的女子正有些焦急地望着他们。明明姿容艷丽,偏偏那双眼睛让人生不出半点瑕心。 女子旁边立着个身形修长,绛衣墨发的桃花眼男子。男子容貌不如女子出挑,视线扫过目露惊艷之色的众修士,含笑将手臂搭上女子的肩膀。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宗主好像叫什么勾死你!」有修士凭藉「超凡」记忆,回答了秦飞飞的问题。 勾思丽师姐!秦飞飞的眼睛乍然放光。是师姐的话,难怪合欢宗还能保留下来! 她欣喜追问,「请问有人知道合欢宗在哪落脚么?」 「那就不知道了,姑娘想找的话,可以到处问问。」沧澜城太大,谁会知道一个快要消失的门派在哪里落脚? 「好的,多谢!」秦飞飞拱手致谢,很快同司空潇一起消失在人潮里。 「小飞飞想去找同门吗?」司空潇的手臂仍旧搭在她的肩膀上,到了这里,他便不得不乔装,扮成此前玄天宗观星老祖寿诞时的模样。 秦飞飞摇头,「不见。」随后又补上一句,「不过假如是现任宗主勾思丽师姐的话,还是想的。」 上次见面是在玄天宗,虽然才过去数月,却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若同合欢宗联繫,没准会让景桓查出蛛丝马迹。问清楚宗门落脚之处,避开更好。只勾思丽师姐除外。 由于异荒秘境将在沧澜盛会期间随时开启,为了不错过且方便出行,减少同修士们的接触,秦飞飞随司空潇走上一圈,在沧澜城边缘租下一间不起眼的小院。 宅院不大,却干净整洁。院中心种着株比人高出小半截的梅树,红色梅花含苞待放。 秦飞飞来到树下,抬起指尖点点那半开的娇艷花朵,觉出几分初春的端倪。 宅院显然只正房可供休息,两间耳房主要用来储物。秦飞飞一进入正房,就自储物铃中取出小床,规规矩矩摆在房间角落。 褪去乔装的司空潇哭笑不得,知小床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当真躺上去,「小飞飞真贴心。」 秦飞飞忽然想起在康陵城的时候,景桓取出罗汉床,她也是觉得「贴心」来着。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司空潇,她这也算咸鱼翻了个小浪花。 瞥一眼懒洋洋躺在小床上的司空潇,秦飞飞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无情。她来到小床旁坐下,违心地补救,「这小床给我睡的,你睡那张。」 司空潇扭头顺着她的手指一瞥,又迅速收回目光朝她笑得灿烂,「何必这么麻烦,床够大。我变成狐狸,不占地方。」 第142页 对上他朗目星眸,秦飞飞难得硬气了一回,「前段时间委屈潇兄了,这次就让我睡小床吧。」 司空潇直起上半身,朝她伸出手臂拍拍肩膀,「不委屈,照顾夫人是应该的。还是小飞飞睡大床。」 他这样一说,秦飞飞更加不好意思,「离开游梦泽,就不假扮夫妻了吧?」以兄妹相称也不错。 司空潇耷拉下眼尾,「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间房,小飞飞要休夫?」 什么话?本来就是假夫妻,还需要休? 司空潇重新倒回小床,手臂遮住朗目疏眉,只露出鼻樑高挺,唇如涂朱,语气十分为难,「哎,既想睡大床,又心疼夫人……」 秦飞飞在内心翻个白眼,不答应下来,是不是打算细数她的苛刻罪状? 行行行,都睡大床。无奈答应下来,奇怪,她怎么就吃不住司空潇? 瞥见他手臂下得逞式上扬的嘴角,秦飞飞忽然伸出双手捏住他两侧脸颊,像捏狐狸一样。 两人出门置备些物品,再回到宅院天色已经暗下来。 秦飞飞归整好日常用的物品后,便如常进入打坐调息。 宅院隔壁似乎住着人,调息到一半,隐约传来动静。听清楚那旖旎的婉转莺啼,秦飞飞赫然睁开眼睛。 景桓带她去过花柳巷,这声音她熟悉不过。时而鼓励时而拉长音调嘆息,秦飞飞觉得隔壁的女主人正在唱一曲烧得人浑身发烫的咏嘆调。 司空潇这会儿正侧身躺在床上,撑着脑袋瞧她,嘴角带着莫测的笑意。 隔壁的动静配上司空潇这会儿的表情绝了,让秦飞飞有种用被子将自己蒙起来,或者将司空潇蒙起来的冲动。 她咽了咽喉咙,干巴巴地说一句,「我准备睡了。」 只要睡下,用被子将自己盖好,听不到声音,就不会尴尬。 司空潇低低笑出声,「脸红得这么厉害,小飞飞该是有经验的,怎么还会害羞?」 有,有吗?她赶紧抬起手掌碰上脸颊,可惜手心也是烫的,根本试不出来。不是,司空潇为什么说她有经验? 稍加思索,秦飞飞才想起来,她的身体里有不受控的灵力,又是前合欢宗弟子,司空潇自然推测得出来。 「没有害羞啊,就是太吵了。」死鸭子嘴硬,她收拾好自己,迅速钻进被子里,直挺挺地躺好。 隔壁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尽兴,都没个起承转合,直接在高音的点上一声赛过一声。 秦飞飞尴尬到脚指头蜷在一起,本就发烫的身体给被子一捂,更热了,只恨不得自己这会儿是个聋子。 司空潇翻转身体,直接滚到她的身旁,桃花眼笑眯眯,「小飞飞,你好像很难受,需要我去叫停吗?」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能去打扰?万一把男主人吓出毛病,影响人家夫妻下半生幸福怎么办? 「没事,应该很快会结束。」她闭上眼睛,心想怎么也不会太久,「我不难受。」假的,是真难受。 秦飞飞没有想错,已经战过一阵的隔壁终于在高亢嘹亮的声响中归于寂静。随着周遭变得安静,她解脱般地轻舒一口气,并睁开眼睛。 司空潇不知为什么还在旁边撑着脑袋瞧她,那眼神……秦飞飞觉得像是在看一只直立身子作揖的小狗,大约是觉得有趣? 她将脑袋往被子里缩,「潇兄,你可以变成狐狸去那边点睡了。」 「再躺会儿,不急。」司空潇仍旧是惯常的悠闲模样。 秦飞飞觉得答应一起睡大床就是个战略性错误,她不该妥协的,应该坚定地,硬气地继续说「不!」 就在此时,隔壁的歌剧再度响起,秦飞飞睁大眼睛望向司空潇,眼神里分明写着,「不会吧?还来?」 司空潇忽然笑出声,潋滟的桃花眸里闪过戏嚯,「我们看看他们这次玩多久?」 玩,多,久?人家是在玩,可对她而言是折磨啊! 秦飞飞双眼放空,无意识地扯自己的头髮,这简直就是酷刑,酷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晕过去? 隔壁一曲终了,休整之后重新开腔的时候,秦飞飞已经麻木。她扭过头面向司空潇,声音有些沙哑,「这,正常吗?」 司空潇含笑挑眉,「挺正常的,小飞飞觉得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啦?中途都不带休息的?吃药也没这么生勐吧? 「不正常。」她老实点头。 司空潇笑得更加灿烂,「因人而异,小飞飞办不到?」 虽然「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办不到」,可秦飞飞就是觉得她不行,而且光听着声都快要不行了。 她勐地掀开被子,「要不我还是去提醒下。」 「我来。」 司空潇拉长音,懒洋洋的声音自窗口传出去,「隔壁的,很——晚——了!」 歌剧戛然而止,秦飞飞稍稍松口气,感慨还是司空潇有办法。一开始就问了要不要叫停,是她自己硬撑。早知道声音刚起来那会儿就提醒,也不用白受这么多折磨。 正当她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会儿,隔壁报復似的,响起更加撕心裂肺的干嚎,唬得秦飞飞险些一跃而起。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司空潇,罕见地在对方眼神里也看到片刻错愕。 一个藏在被子里,一个撑着脑袋侧躺在被子上,四目相对在对方眼神里看到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情绪。不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先笑出声,两人忽然齐齐笑作一团。 第143页 隔壁有意思,他们也没必要自找烦恼。 笑够了,司空潇提议,「带你去眇觉境休息?」 「不用,我可以睡着了。」秦飞飞敛目调整唿吸。在到处是凡修的地方开启眇觉境,必然危险且非常消耗妖力。没问题的,她可以办到。 事实证明,她办不到。隔壁折腾完,她却彻底睡不着了。而司空潇则仿佛完全不受影响,竟然没有变成狐狸,直接在她身旁枕着手臂睡着。 满月清晖照上他的侧颜,平时明朗张扬、容易亲近的模样显露出几分清冷。秦飞飞忽然想到盥室里,司空潇桃花眸微眯,仰头露出喉结,蹙着眉发出低沉喘息的模样,整个人瞬间被点燃。 要死了!刚才隔壁那样闹她都没有想到盥室里的事,怎么消停下来反而想起来? 不要想不要想,一只羊两只羊,羊跳过栅栏,一头栽倒在草地上,然后抬起头对她咩咩露出眼睛两道弯弯的缝,像桃花眸笑到灿烂极致。 秦飞飞勐地睁开眼睛,喉咙有些渴,唿吸急促间心跳如擂鼓。她甚至怀疑司空潇有没有可能听到。 「做噩梦了?」司空潇的声音忽然响起时,秦飞飞几乎要原地滚下床。 他什么时候醒来的?真的有听到心跳? 「不会梦到隔壁了吧?」语调懒懒洋洋。 你才梦到隔壁!秦飞飞怒目扫向身旁眼睛闭着,嘴角一抹笑意的司空潇,抿唇转个身,拿背对着他。 搬!明天就搬! 身后伸过来手臂,在肩膀被子上拍拍,安慰道:「睡吧,明天去教训教训隔壁的。」 秦飞飞原本的那点不痛快被这样一句话放了气。司空潇只不过问了句是不是梦到隔壁她就被揭穿似地生气,实在是神经紧绷,一戳就反弹。 她消了气,也不再去想那些反刍似的画面。只第二日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司空潇那张睡着后带着点寒霜气息的脸。近到气息交缠。 杏眼逐渐由圆睁一点点收缩,她扭头瞥向身上有重量的地方。司空潇的手臂隔着被子揽在她的腰上,自然得就好像放在他自己身侧。 不是说好的狐狸吗? 她真想将司空潇抖落下去,然而也只是抿唇朝被子里缩,妄图偷偷下床。 好不容易藏进黑暗温暖的被子,眼看就要成功从另一头钻出来,被子忽然被掀开一角。司空潇诧异,「小飞飞,你好像条虫。」 那表情由于太假,让秦飞飞牙痒痒。 呵,呵呵。她索性大大方方起床,假装刚才钻被子的行为只是无聊。 司空潇也不拦她,只撑着头笑眯眯看她「镇定」地穿戴好,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 早春的峭寒扑面而来,明明只过了一晚而已,她怎么觉得院内的梅花开得更艷。 小技法快速上妆,额心多了同样艷艷的梅花花钿。秦飞飞对着铜镜扬起嘴角眨眨眼,女为悦己容,把自己弄漂亮了,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虽然昨夜冲动下想着搬家,可搬家就得毁掉一次性给齐的租金,这不符合她节约的习惯。 昨夜她和司空潇也有不对的地方,隔壁兴许根本不知道他们这里新住了人,玩到正酣时被打扰,自然不快。 她决定做些糕点去示个好,没准可以让接下来的晚上安静些。 秦飞飞瞥一眼半开花苞的满树梅花,决定就做梅花糕。 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梅花糕里也没有梅花。秦飞飞在厨房里忙碌,将储物铃里的材料和工具拿出来,一样样准备好。 她调好面粉汁和馅料,用自制的多变模具做出一个个热气腾腾的鲜肉、豆沙梅花糕。 寒冷气候下吃一口皮薄而脆、甜而不腻的梅花糕最是熨帖。 秦飞飞咬下梅花糕漂亮蓬松,装饰着干果的顶,软香。接下来的部分是她的最爱,焦脆的面皮裹着细腻的豆沙,豆沙微微有些烫口,还流着香甜的汁。两种口感充盈,满足得让她眯起双眼。 等吃完中间的芯胚,最底层是完美的,挂满豆沙的焦脆,咬在嘴里咔嚓响,每一口都是甜脆与焦香。 「小飞飞偷偷在吃什么好东西?」 司空潇忽然出现在身后,秦飞飞自然而然捏起一个鲜肉梅花糕,递到他面前,「尝尝,肉馅的。」 司空潇没用手接过梅花糕,选择捉住她的手腕,低头咬下一口。 第一口是香甜绵软的顶,没有吃到肉那就继续。 第二口焦脆面皮夹着扑鼻香鲜,双唇擦过秦飞飞的指尖,司空潇满意地弯起眼睛。 第三口只剩下最底层,司空潇若想吃到,必定会含上她的手指。偏偏手腕被扣着抽不出来。 秦飞飞赶紧抬起另一只手,将指尖剩下的梅花糕取出,准备藏起来。 司空潇眼疾手快,低头一口将那块沾了肉汁的最底层叼走。嘴唇依然还是含上了手指,只格外快,一触即分。 这速度简直是想连她的手指一併吃掉! 秦飞飞怔愣一会儿,见司空潇边嚼边笑得得意,莫名像个调皮的孩子。她飞快地眨眨眼,「我给隔壁送去。」 「说好了教训隔壁,难道小飞飞在刚才的糕点里下了药?」 司空潇的话消散在空中,那边秦飞飞已经将两种梅花糕装碟码放整齐,准备去隔壁拜访。 第56章 一样的人 相邻的宅院隔了一堵不算高的墙, 秦飞飞拎着食盒前脚刚出小院,司空潇就跟了过来。 第144页 她回头好奇地打量他一眼,对方当即伸手揽上她的肩膀, 「认识新邻居当然得夫妻一起。」 秦飞飞还没说什么,司空潇已经接过食盒, 引着她两三步来到隔壁, 敲响院门。 「谁啊?」院内响起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秦飞飞赶紧答应,「隔壁邻居,特来拜会。」 她扭动身子, 从司空潇的手臂下挣脱,一本正经,「庄重些。」 就司空潇这动不动勾肩搭背的习惯,她可不敢跟对方以兄妹相称,回头教人看见引发不好的联想,话题更足。 隔壁问了声「谁啊」之后就没了声响,秦飞飞等上好一会儿没见人开门,司空潇歪头蹭了下她的头顶,「要不算了, 今晚再犯,我堵了他们的嘴。」 一想到月黑风高声色夜, 狐妖将一对嚎得正起劲的交欢男女嘴巴给堵上就…… 秦飞飞不死心地再度敲门,「我做了梅花糕, 要不要尝尝?」她决定对方若还是不理会, 就给司空潇晚上发挥的机会。 没多会儿,门栓响动,秦飞飞精神一震, 就见院门大开。 顺着曼妙细腰往上,一袭雪梅凌烟罗裙裾在身的美艷女子正挑眉打量着她与司空潇。女子五官谈不上格外美,却因眼神勾魂而妖艷莫名。 秦飞飞短暂被惊艷到,很快反应过来先介绍,「我们住在隔壁,昨天刚搬过来」。她拿过司空潇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自己做的梅花糕,一点心意。」 女子眸光落在秦飞飞手中的食盒上,让开院门朝两人柔指一招,「进来坐。」 隔壁院与秦飞飞目前住的小院格局一致。院内没有种树,只设有石桌椅以及一个结实的鞦韆。 女子下巴朝石桌一点,秦飞飞心有灵犀地将食盒里的梅花糕取出来整齐摆放。 出炉没多久的梅花糕碟子下贴了保温符,还在氤氲散发热气。 「这一叠是鲜肉,那一叠是豆沙,趁热!」 「请坐,一起吧?」女子自己也没客气,纤腰一扭,直接斜坐上石凳。 秦飞飞才刚落座,就见女子给她和司空潇分别递过来一块梅花糕。 说是一起,还真是一起啊? 秦飞飞同时接过女子递给她的鲜肉,以及递给司空潇的豆沙梅花糕,自然地掉转一下,将鲜肉的递给司空潇。 瞥见女子好奇地打量她,秦飞飞大方笑出两弯月牙,「我夫君喜欢鲜肉。」 一声「夫君」入耳,司空潇勾起嘴角,姿态闲雅地接过梅花糕。 瞧见两人各自吃了手中糕点,女子才不紧不慢捏起一块豆沙梅花糕,塞进嘴里的同时眼尾挑过秦飞飞,「两位当真恩爱。」 绵软的红豆流沙混合着酥脆在嘴里化开,女子表情有些松动。食用过豆沙味后,女子又捏起一块鲜肉味梅花糕,虽仍然姿势讲究,速度却快上少。 秦飞飞就着沧澜盛会攀谈,女子自述名叫温绮玉,是一介散修,此次来到沧澜城,正是为了寻找一名合适的道侣。又因着不肯透露年龄,只说「反正比你们大」,做主让秦飞飞和司空潇叫她「姐姐」。 吃完两块梅花糕,温绮玉拿出雪色帕子点点嘴角,又将指尖一个个擦拭干净,顺便幽幽开口,「昨夜过于纵情,打搅到两位,抱歉啊。」 虽然口中说着抱歉,表情却很诚实地看起来无所谓。 到这会儿「男主人」还没出现,要么没醒,要么早已离开。既然温绮玉说她是来找道侣的,证明昨夜雄风飒飒的,可能是温绮玉看上的男修? 即便过来就是为了暗示这事,不过被当事人主动提起,又想起昨夜这院子里战况激烈,司空潇还说「挺正常」,秦飞飞迅速瞥一眼旁边还在悠然吃着梅花糕的狐妖,蓦地面上一热。 温绮玉挑眉在她和司空潇之间扫过,「两位刚成亲不久?」 秦飞飞身子一紧,「看得出来?」 何止不久?压根没有成亲。 「我什么都没说,你这小脸蛋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温绮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似是将她心中正在想着旖旎之事一眼看穿。 秦飞飞忽然被戳穿,觉得不止脸上发热,整个身子都跟着煮了一样烫得厉害。 温绮玉的目光落在她绯红的十指上,瞳孔几不可察地一凝。她忽然开口,「飞飞的手艺这么好,姐姐有样东西想送给妹妹,不如随我去房中取一下?」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邻居。」 「你不也送梅花糕给我了么?走,姐姐带你去拿好东西。」温绮玉的目光比之方才和善不少,看得出来发自内心。 秦飞飞不忍拒绝漂亮姐姐的邀请,刚起身便被身旁的人扣住手腕。 一直没说话的司空潇朝温绮玉弯起桃花眼,「温姑娘可以把东西拿出来,飞飞在这里等。」 已经朝正房走出两步的温绮玉回头嫣然一笑,「那东西只女子能用,不方便拿出来。」 一听只女子能用,秦飞飞来了兴趣。她将盛着最后一块鲜肉梅花糕的碟子推到司空潇面前,「我去去就来。」 温绮玉的房间里馨香瀰漫,即便床幔也是温柔的粉白色。她反手关上房门,走到梳妆檯边抬手招唿秦飞飞过去。 难不成要送首饰或胭脂? 秦飞飞来到梳妆檯近前,瞥见桌上妆奁半开,露出精緻琳琅的首饰与口脂。她本以为温绮玉会让她挑选一样,没想到对方的一只手掌却捂上她的小腹。 第145页 呃,这是,什么意思? 秦飞飞个子比温绮玉高,这会儿俯视着眼前婀娜的女子,脑子里疑窦丛生。 温绮玉原本垂着的眸子赫然抬起,望着她的眼神中绽放出狂喜,嘴唇亦在微微发颤。 怎么了?秦飞飞此刻有种她怀上温绮玉孩子的错觉,否则对方怎么会摸上她肚子后表情如此激动。 「我以为」,温绮玉眼眶浮上水光,语调哽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同自己一样的人。」 秦飞飞被她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忽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想法。唿吸停顿,她有些艰涩地开口,「什么样的人?」 温绮玉抓起她的手放到小腹,「我体内的灵力虽远不及你,却也可以清晰感觉到。」 碰到温绮玉的小腹,运起灵力,秦飞飞只觉掌心发烫。 同她一样,温绮玉体内也有一团不属于自身的灵力。 「慾蛊?」苍白的声音自喉咙里漏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温绮玉眼眶中水光盈然,朝她用力点头。 竟然会遇到……秦飞飞睁大眼睛望着温绮玉,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绮玉只同她说了会儿话便怀疑她慾蛊的身份,修仙界里又有多少修士能够轻易认出她的身份? 「你不知道?」 秦飞飞抿唇,不一会儿后艰难开口,「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体质,关于慾蛊,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你最近是不是时常容易浑身发热?」 秦飞飞:!!!是的!而且经常想到让她尴尬的画面,烦不胜烦! 温绮玉将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拉至两人中间,低头捏了捏她泛红的指尖,「靠融合阳元的方式提升修为的我们,在接近突破期间会格外敏感,往往很容易浑身发热,整个身体殷如朝霞。等到正式突破的时候,甚至会控制不住欲求。不过你有夫君,到时候让他帮忙就可以。」 什么意思?帮什么忙?秦飞飞握紧温绮玉的手,「详细说一说!」 司空潇吃完最后一个鲜肉梅花糕,指尖在石桌上叩击,十下之后,他起身准备去催人。 虽然房间内一直没有灵力波动,吊坠的感应也没改变,不过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 曲起的指节尚未碰到房门,秦飞飞已经出来。 她左手手心里攥着一根玉兰髮簪,垂着眸子脸红得更厉害,由于没注意门外的情况,竟一头撞进司空潇的怀里。 司空潇顺势将人扶好,笑道:「小心。」 秦飞飞抬起头,水漾的眸子里闪过一瞬慌乱,在看到他时受惊似的迅速避开目光。 司空潇瞳孔稍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没事,我们回去吧。」秦飞飞低着头就要走,司空潇的目光落到她背后的温绮玉身上,眼神带着审视。 秦飞飞这会儿心情有些乱,温绮玉将慾蛊突破时会遇到到情况都说给她听,她才知道竟然这么麻烦。 手腕上的储物铃仿佛会烫人,她有些不安地握住左手手腕,仿佛只要把储物手鍊藏起来,就不会泄露秘密。 院门一关,司空潇忽然转过身来抓着她的肩膀,「小飞飞,到底怎么了?」 「没事。」她强打起精神,「绮玉姐姐给了我这个,好看吗?」她举起左手。 司空潇瞥一眼她手中的玉兰髮簪,月白色的花苞下簪身鎏金,未予置评。 这确实只女子能用,但根本没有不方便拿出来。 「之前说去尝一尝城里的小食,要不要现在去?」 「没什么胃口,我想打坐调息,潇兄你一个人去吧。」似乎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友好,秦飞飞抬眸,「可以吗?」 司空潇盯着她的眼睛,数息后扬起嘴角,「不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陪你一起。」 秦飞飞其实没有真的想修炼,相反,对即将到来的突破,她的心情有些忐忑。 之前从鍊气到筑基,靠的提升自己的灵力,这次的突破则是因为融合了景桓的阳元。 若真的像温绮玉说的那样,控制不住欲求,岂不跟司空潇发情期一样? 「你有夫君,到时候让他帮忙就可以。」温绮玉的话突然在耳畔迴响。怎么帮,跟她一样用手吗?不不不,她办不到。所以到时候实在不行,就用温绮玉给的小道具吧。 一想到那个道具就藏在储物铃里,秦飞飞觉得手腕更烫了。 这次的调息从上午持续到入夜。 「醒啦?」司空潇懒洋洋的语调在一旁响起,秦飞飞只觉得耳朵有些酥麻。 她瞥一眼身形修长,随性侧躺在被子上的司空潇,心道绛衣赤发怎么这么惹眼? 浑身比平时任何时候都烫,秦飞飞觉得自己就是个充电太久还有发热毛病的手机,这会儿简直可以当暖手宝用。 「唔,睡了。」她的目光不小心掠过司空潇白皙修长的手指,心尖一颤,顿了顿后语调生硬,「你还是变成狐狸吧。」 入睡比想像中困难。不止身体是滚烫的,唿吸也极为灼热。 隔壁隐约传来压抑的男声,很快又归于寂静,秦飞飞想着大约是温绮玉让她的「后备道侣」保持安静。 或许也不是什么「后备道侣」,对温绮玉而言,同合欢宗弟子採补一样,各取所需。 第146页 时间在蔓延中迟滞,那种有些熟悉的,即将要突破的感觉如期而至,如同坠胀之后亲戚造访的潮湿。 秦飞飞在月夜里睁开眼睛,她终于明白温绮玉说的欲求是什么感觉。 不同于饿了想吃饭,渴了要喝水,此刻某种抓心挠肺正全方位绵密叫嚣,让她从未有过地难耐。 忍,痛都不怕,这种事有什么忍不了? 双腿在被子里不安地摩挲,喉咙吞咽的声响如隔着容器在脑中嗡鸣。热意肆虐,每一寸皮肤与筋骨都想要挣脱束缚。 原来不是忍痛的事,而是根本不能忍,不想忍,只一门心思得到满足。 秦飞飞瞥一眼蜷在床角的狐狸,脑中莫名浮现那根根修长的手指,痛苦地闭上眼睛。 即将突破的热浪如海啸过境,激起浑身颤慄。秦飞飞身心都在发抖,时间流逝得从未如此缓慢。妥协来得猝不及防,她向欲求举手投降。 迷迷煳煳自储物铃中取出温绮玉送的小道具,对方的话悠悠在脑海里盪开。 「女子就应该像男子一样为自己制造快活,自给自足别有滋味。突破时若无人帮忙,它能起到纾解的作用。」 对于自己找乐子这点,秦飞飞深以为然,只不过没有尝试过的事物让她本能抗拒。 到了此时此刻,「抗拒」这种不解决实际问题的东西被理智彻底关在门外。 也不知道是手中的小道具让她手心发烫,还是她手中的热力让小道具温热。喉咙里不受控地漏出一声嘤咛,就像身体背叛了灵魂。 「小飞飞,怎么了?」 微明夜色下,狐狸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一步步踏着月光走近。毛茸茸的脑袋低头蹭了蹭她的脸,温和且顺从。 狐狸!秦飞飞这会儿就像青春期少年探索身体时被母亲当场推门闯入,尴尬愤怒到几乎要咆哮。 「走开!」她泪水洇湿眼眶,因为羞耻而贝齿紧咬下唇,眼尾泛红。 司空潇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眼神一凛,当即褪去原形,眉宇间染上忧色,「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覆上秦飞飞的额头,烫! 突破前的敏感让秦飞飞清晰地感觉出司空潇的手掌,她的脑子里甚至能想像出白皙修长的手掌上骨节是什么形状。 出乎意料地,暧昧的声音再度自喉咙「逃」出,秦飞飞根本没能及时抓住。 司空潇俯视着她此刻的神情,忽然心有所感,语气冷下来,「温绮玉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我现在去找她。」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能过去!温绮玉那边在忙「正事」。 她紧紧抿着朱唇,目光时而魅惑,时而失焦,身体时而紧绷,时而放松,似濒临崩坏。 司空潇认真盯着她的双眸,忽然沉声,「需要帮忙吗?」 秦飞飞死拽着缰绳不放的意识终于因为拖拽不住而松懈。她仿佛看到欲求的野马在心原上头也不回地奔驰,仰头髮出自由的嘶鸣。 没有等来她的回答,司空潇掀开被子,将两人罩进温暖里。 秦飞飞的身上烫得吓人,才刚侵入的深夜寒气不敌热力,化为带着丝清凉的温意。 整个被子里都是司空潇的气息,秦飞飞的理智短暂回笼,不行!先不说她现在是「男子」,而且才用的小道具,被发现的话,她想原地去世顺便火化! 秦飞飞用手去推司空潇,可对方不动如山,只一双桃花眼凝神注视着她。 不要再看了……她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这个样子太羞耻,她快要哭了。 下一瞬,掌心贴上什么东西,乖巧得如初生的小兽。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双唇被柔软覆上。 先是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嘴角,很快如炎热夏夜里落下的一场温雨,细密又无孔不入。 秦飞飞下意识想拿开手背,却在最后一刻犹豫。她明白眼下是怎么回事,本能驱使她接受,理智却让她试图用遮住眼睛的方式保住最后一丝矜持。 她双腿绷直,浑身如被电流涌过,四肢百骸在一场温雨的润泽下悄然绽放。 理智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突破的欲求如一场盛大的交响乐,将她震得听不见其它任何声音,只有目不能视下被放大的五感。 司空潇的手来到纤细的腰身,自她身下的空隙穿过,将秦飞飞整个托起,向他贴得更近。 宽大的手掌成为浮萍的倚靠,手臂里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因为无措而害怕,又似是因为迎合而欢欣。 炙热温香的身体在臂弯里僵直数息后,渐渐软下,连同刚才那给予回应的吻也偃旗息鼓。 司空潇歪头追上去,噙住双唇的馨甜与柔软,然而秦飞飞却在此刻挪开手背,定定望着他,眼神清明。 「你……」司空潇愕然,「这么快?」 就在刚才,秦飞飞的腰被托起的片刻,感觉从顶峰落下,欲求如潮水退去,修为顺利地突破一个小境界。 此刻意志与理智回拢,她觉得自己从未这般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甚至可以端坐不动敲木鱼敲上七七四十九天。 「嗯。」承蒙关照,的确很快。 司空潇仍旧双臂撑在她颈侧,秦飞飞与他对视,「潇兄,我刚才修为突破了。」 敌不动,我不动,她如入定老僧,等着对方主动起身。许久,司空潇声音闷闷响起,略带沙哑,「恭喜。」 第147页 第57章 旧友重逢 翻身松开禁锢, 司空潇化身狐狸,重新蜷回角落。 他的头埋进尾巴里,只一双眼睛幽幽在月夜里放着光, 罕见地有些沉默。 秦飞飞双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收好小道具,压下尴尬真心实意道:「多谢。」 狐狸眯起眼睛, 语调里听不出情绪, 「小事一桩。」 秦飞飞转眼一想, 可不是「小事」么?比起万武峰客栈那次手臂酸疼,她这简直可以称得上「神速」,也不知道司空潇是不是在心里暗暗笑话。 她有些不自在地往里缩, 闻见被子里残留有司空潇的气息,回想刚才桩桩幕幕,又觉得有些唿吸不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 啊?什么?秦飞飞将头探出来。 「难道小飞飞也有发情期?」秦飞飞竟然在抬起头的狐狸脸上看出戏嚯的表情? 「当然不是!只不过……」她脑中飞快运转,「我功法修行不到家,突破的时候控制不住。」 「哦?」狐狸语调暧昧起伏。 司空潇身上被秦飞飞勾起的邪火未退,他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既然要帮忙,直取关键就可以,为什么下意识是去亲吻双唇? 「下次有需要直接唤我,不用憋着。小飞飞这速度, 一会儿就完事。」 秦飞飞好不容易恢復的体温和面色因为这句话再次发热泛红。就知道司空潇会笑话她。 她皮笑肉不笑,「没有下次。」 第二日, 秦飞飞准备做酒酿小圆子给温绮玉送过去。 多亏温绮玉,她才能顺利突破, 而且关于慾蛊, 她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请教对方。 司空潇靠在厨房门口,静静瞧着她将花生米大的小汤圆下入烧开的醪糟里,待汤圆浮起后落入枸杞。 小小一颗颗玉色汤圆浮在白色酒酿里, 红色枸杞点缀其间,煞为好看。 秦飞飞将酒酿汤圆捞进釉白色瓷碗里,在表面撒上一层薄薄的桂花。鹅黄色的桂花不仔细看瞧不分明,只落入勺子里方才清晰。 她舀起一勺珍珠似的汤圆送入口中,满意地眯起眼睛。酒味不浓也不烈,沧澜城里好东西真多。 「我也要。」司空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将头探过来张开嘴。红髮下睫羽浓密,眼眸如黑曜石隐隐发亮。 秦飞飞伸手,拿过来一个新的勺子塞入他的手心。想要自己舀。 司空潇瞥一眼眼风都不愿意「赏」给他的秦飞飞,幽幽开口,「昨夜才春风一度,小飞飞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秦飞飞闻言,被刚送入口中的酒酿呛得眼尾通红,泪花都跑出来。 狐狸这张嘴可真是! 她瞪着司空潇,抓过他手心的勺子避开枸杞,舀起一勺汤圆。 司空潇当即桃花眼弯弯,张开嘴接过来。软糯弹牙的小圆子入口甜润,早春的天气最是暖胃。 「我去一趟绮玉姐姐那边,潇兄能帮我採购这些东西吗?」秦飞飞将一张写了食材的单子交给司空潇,等着他回答。 司空潇捏着单子挑起眼尾看她,「去完温姑娘那边后一起去?小飞飞要的这些东西,我可买不好。」 「那你在这等?我去去就来?」她将酒酿汤圆放入食盒,拎好准备出门。 司空潇笑得意味不明,「小飞飞不会是想单独和温姑娘相处吧?」 秦飞飞眨眨眼,没错,她就是想单独去见温绮玉,有司空潇在说话不方便。 她讪讪一笑,边出院子边脚下飞快,「说什么呢……」 温绮玉似乎也在等着她,听到敲门声迅速打开院门。 「过来就好,又带吃的。」温绮玉拉着她的手进院,把人带去房间,免得外面天冷。 两人分食一大碗酒酿小圆子,秦飞飞说出她的苦恼。她如今体内的纯阳灵力过于强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融合完毕。 温绮玉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了个别的问题,「昨日的男子,不是你夫君吧?」 哈?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见她一脸茫然,温绮玉嚼碎枸杞吞下。「放着现成的不用,非问我有没有别的办法顺利突破,不难猜到。怎么?他不行?」 秦飞飞赶紧摆手,「不不不,不是他不行,是我不行,我在他面前现在还是……男扮女装的身份。」 司空潇行不行她可太清楚了。 温绮玉上下打量,「为什么男扮女装?你哪里像男的?他瞎么?」 秦飞飞为难地笑笑,「一言难尽。」 「说回融合的事,修为越高、融合程度越深,速度会越快。以你目前的修为,想全部融合体内灵力,预计耗费百年。」 秦飞飞张大嘴巴,温绮玉的话和魅妖王大同小异,百年吗?相当于凡人一辈子了。一辈子都在和景桓的阳元纠缠,想想都觉得挺惨。 「想加快速度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让体内阳元原本的主人帮忙打散灵力,融合的速度会空前提升。只不过我们体质特殊,除非可以交付性命的信任之人,否则不会透露身份,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自己。」 秦飞飞想到若向景桓坦白慾蛊的体质,景桓大约是愿意帮她迅速融合的,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将融合了阳元的灵力还给景桓? 只有融合之后的灵力才可以归还,或许景桓可以念在她有想方设法辛苦物归原主的份上,不赐她人干待遇? 第148页 她向温绮玉询问如何才能将灵力渡给别人,得到的回应却是沉默。 见对方许久没有出声,秦飞飞小心开口,「不方便回答吗?」 温绮玉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也没有,渡出体外与吸入体内的方法其实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灵力的推拉掌控。」 秦飞飞若有所思点头,方法一样,灵力的推拉掌控。慢着!什么?什么叫方法是一样的?没理解错的话…… 向温绮玉反覆确认,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秦飞飞彻底陷入僵硬。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山洞里的事再来一遍她办不到,完全办不到啊! 「飞飞,别扯了,髮髻快被你扯散了。」温绮玉将碗底的酒酿喝完,不慌不忙提醒。 秦飞飞才注意到自己又开始无意识薅头髮。 她趴上长案,难受地哼哼。偏偏景桓那张清隽冷肃的脸,幽深的丹凤眸,昳丽的额心红痕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海。甚至于那句「我允许你爬床。」也格外不合时宜地在回忆里炸开。 啊啊啊……救命!秦飞飞只差以头抢地。她不行!真的不行! 温绮玉饶有兴趣地觑着她的反应,笑得意味深长,「想到谁了?」 秦飞飞抬起头,将纷乱的髮丝重新拢好,略有些无力,「不谈这个了,绮玉姐姐,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有,那就是绝对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身份。」温绮玉严肃的表情认真到近乎凝固,让秦飞飞从嵴背窜上一股寒凉。 据温绮玉说,她已经好几百岁,也只遇到过秦飞飞一个「同族」。数量稀少是一方面,更多可能是出于自保,选择隐瞒身份。 让人艷羡并且极容易被利用的体质,在修仙界这个慕强的世界,与受不到保护的美貌一样,反而是种悲剧。 慾蛊,这种让人讳莫如深的存在,或许早该消失。 两人将酒酿小圆子吃完,又在小院里踱步或是盪鞦韆消食,聊了会儿沧澜盛会的趣事,这才分开。 拎着食盒回到宅院,只见狐狸蹲坐在树下,正仰头望着梅花发呆。 秦飞飞心想这是怎么了?除了睡觉,司空潇可很少化成原形。 「潇兄,在看什么?」秦飞飞蹲下,学着他一样抬起头。这树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狐狸没有扭头,「小飞飞你不对劲。」 嗯?秦飞飞收回目光,望着狐狸的侧脸。怎么「倒打一耙」?不对劲的明明是他。 「说是去去就来,结果去了大半个时辰。」 哈?聊了会儿天,时间过去得这么快吗?那司空潇是久等了。 「对不住,和绮玉姐姐说话说得开心,忘了。」她抱歉地笑笑。 狐狸忽然转过头来,金色的眼睛在日光下熠熠发亮,「小飞飞是不是喜欢温姑娘?」 「对啊,是挺喜欢……的……」 秦飞飞一句话未答完,隐约觉得狐狸刚才的语气不復往日有活力,倒像是有些伤春悲秋。 狐狸直直盯着她,忽然开口,「我们去採买吧。」说着立起后腿准备从她身旁经过。 秦飞飞也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狐狸状态不对,自己应该哄一哄。她下意识伸手揽上狐狸毛茸茸的脖子,想问他怎么了。 狐狸别过头去,露出两个大大的三角形耳朵。 「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后脑对着秦飞飞的狐狸把话说完,光滑的皮毛从她的手臂里挣脱,兀自叼着食盒离开,只留下一抹橘红色身影。 啊?有谁的味道?温绮玉吗?秦飞飞低头闻闻衣袖,可能跟温绮玉呆在一起久了,她已经感觉不出来,狐狸的鼻子却能嗅到。 採买这种事果然还是得秦飞飞亲自来,她有本事挑到最新鲜的食材。 将清单上的东西购置齐备,秦飞飞计划午膳给司空潇做顿丰盛的,好补偿下他上午的久等。 沧澜城不愧是凡修界圣地,街道上修士摩肩擦踵。 「秦飞?」 顺着声音看过去,秦飞飞猝然对上康顺由疑惑到惊讶的双眸。 「师弟,这是谁啊?」康顺身旁一雪肤女子摇摇他的手臂,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康顺仿佛被定住,只呆呆望着秦飞飞,一动不动。 承认?还是不承认?秦飞飞大方点头,「康顺。」 听到自己的名字,康顺的表情更加复杂。 雪肤女子扫一眼秦飞飞,又扫一眼他,目露担忧。 司空潇的咧开嘴,手臂揽上秦飞飞的肩膀,「小飞飞,这是谁呀?」 「朋友。康顺,我们去旁边茶馆坐一会儿?」 掌柜的将算盘打得噼啪响,店小二摆上一壶热茶就去了隔壁桌。 茶馆里,雪肤女子握着茶杯,望着远处对坐的康顺和秦飞飞,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空潇抿下一口温茶,「别看了,是你的跑不掉。」 女子一愣,很快面上一红,低头望着手中的茶杯。 不一会儿小声试探,「秦姑娘是你的……」 「夫人。」 「啊……」雪肤女子勐地抬起头,很快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的夫人很好看。」 司空潇弯起桃花眼,「我也觉得。」 康顺静静听完秦飞飞的话,斟酌开口,「所以你本就是女子?目下已经离开玄天宗?」 「没错,因为某些原因避着瑶光星君,所以希望你能帮我隐瞒行踪。」 第149页 「这是自然。」康顺稍顿,「刚才你身边那位是……」 「夫君。」 康顺手中的茶杯被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在玄天宗和秦飞飞分别时,那句「我们可以做朋友,但不会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秦飞飞的拒绝,从一开始就不是男女的原因,短短数月,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 康顺长舒一口气,脸上始才露出见到她后,难得的轻松表情。 两人渐渐谈起分别后的经歷。康顺进入仙农门后,经身为大伯的长老引荐,成为门主的关门弟子。雪肤女子正是门主女儿谷小满,同时也是他的师姐。 秦飞飞瞥一眼谷小满,「我看她好像对你有意思。」 康顺稍稍正色,「门主确实有意将师姐许配给我。」 只不过他之前还没想好,总觉得摸不清自己到底喜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这次遇到秦飞飞,倒让他弄明白一件事,与是男是女无关,他喜欢的就是秦飞飞这个人。 心悦之人已有归宿,接下来,他也该向前看,试着去了解师姐吧? 「那就提前恭喜了!」秦飞飞同他碰碰茶杯,发自内心替他高兴。 仙农门擅长栽种灵植饲养灵兽,每界沧澜盛会的灵植灵兽皆由该门派提供。康顺这次过来,就是辅助谷小满处理供应的事。 秦飞飞才知道,仙农门是整个修仙界大部分门派的食材「供应商」,已达垄断级。 「简直是梦想的门派,离开玄天宗是正确的选择,以后还会越来越好,来!以茶代酒,祝贺你!」秦飞飞和康顺郑重碰杯,气氛融洽。 寒暄完,两人起身来到司空潇和谷小满这桌。 「师姐,久等了。」 「夫君,我们聊完了。」 司空潇掀起眼眸,朝秦飞飞笑得灼灼耀目。 谷小满见康顺表情如常,暗暗松一口气。 分别后回宅院的路上,司空潇凑到秦飞飞耳畔,「我发现,越来越喜欢听小飞飞唤夫君。要不以后改口得了。」 秦飞飞给他一个白眼,占这种便宜有意思吗? 食材管够,就不用经常在城里晃。 盛会开启后,整个沧澜城人满为患,正因为担心碰到认识的人,秦飞飞才提前做好宅居的准备,只时不时带着吃食去隔壁探望温绮玉。 随着时间推移,秦飞飞渐渐发现,温绮玉每夜带回来的男子均不同。 如此频繁更换身边修士,也不见温绮玉修为多高,所以可能,温绮玉在用自己慾蛊的体质「供养」着某人? 若自愿就罢,可若被迫……想到魅妖王口中慾蛊的命运,秦飞飞浑身泛寒。 她小心提及此事,温绮玉却只是苦涩地笑笑,「自愿的,飞飞,我是自愿的。」尔后便不再多言。 秦飞飞能从她那双秾艷的双眸里看出深深的无奈,却无从安慰。 两日后,隔壁被修士敲开门。 温绮玉慌乱的声音响起,「你们抓我做什么?」 秦飞飞听到动静,与司空潇对视一眼,迅速出宅院查探情况。 十余名身穿同样形制长袍的修士架着温绮玉,正准备将人带走。秦飞飞赶紧上前,「请问发生什么事?」 领头的修士扫一眼她和司空潇,「你们是谁?」 「邻居。」秦飞飞指向身后的宅院。 「别多管闲事,这名女子和归衍宗宗主的死有关,现在必须带去问审。」 司空潇瞥一眼下意识摇头的温绮玉,「归衍宗宗主什么时候去世的?」 「不想被抓就少打听。」修士显然不打算回答多余的问题,扬手示意离开。 眼看着要被带走,温绮玉转过头来面向秦飞飞,眼中泛起水光,「我没有害人,真的!」 秦飞飞身形一凛,「我信你!」 温绮玉连慾蛊这种秘密都愿意同她分享,没必要特意在归衍宗宗主的事情上隐瞒。 而且慾蛊除了吸入阳元或阴元,导致对方灵力减少,修为下降外,不会损伤凡修身体根本,同合欢宗功法与魅妖会减损精气完全不同。归衍宗宗主的死,或许有别的原因。 温绮玉听了她的回答,朝她扯扯嘴角,垂首跟着修士离开。 眼看着温绮玉和一众修士的身影消失,秦飞飞焦急地转过身抓住司空潇的手臂,「潇兄,怎么办?绮玉姐姐被冤枉了!」 司空潇歪头瞧过来,「就这么信她?」 秦飞飞点头,再重重点头。 同样的特殊体质,不一样的际遇,她心疼温绮玉。而且,既然温绮玉是被冤枉的,那么归衍宗宗主的死就另有兇手。不能让无辜之人平白受冤,也不能让有罪之人逃脱制裁。 司空潇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那就去查明真兇。不过在此之前,先看看问审的情况。」 归衍宗在整个修仙界实力居前十,是名副其实的大宗。如今宗主在沧澜盛会上无辜丧命,当交由共同主持盛会的五名代表问审。 问审的地方设在城主府,秦飞飞和司空潇赶到的时候,温绮玉刚被修士带进去。 留意到城主府外守着好几名修士,秦飞飞正头疼怎样混进去,就听司空潇开口,「问审的人来了」。 她抬起头,一眼就瞧见空中那身着雪色捲云纹玄衣,马尾高束的庾采霜,一时间抓住身旁司空潇的手臂,激动地低低唤出声来,「采霜!」 第150页 司空潇目光从她紧扣的手掌,挪到她晶亮的眼眸,再移向身着星君袍的庾采霜身上。 「有更好的办法了!」秦飞飞转头面向他,眼中俱是欣喜,「潇兄,你先回去等我!」 司空潇挑眉,哦,他是狐妖,跟他们凡修不是一路,不方便现身。 见他不搭腔,秦飞飞放软音调,「我问清楚情况就回来。」 「这次可别又让我好等。」 「必须速战速决!」 司空潇笑眯眯,「去吧。」 庾采霜刚随其余四名代表落地,就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朝她飞奔而来。 「采霜!」熟悉的声音。 待看清那抹倩影的模样,原本沉静的面容闪过一瞬诧异,很快徐徐绽开微笑。 张开双臂,庾采霜由着秦飞飞扑进怀里,并抬起手臂拍拍对方的背,「飞飞。」 秦飞飞望着她,杏眼笑得沁出蜜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飞飞只说陪朋友入异荒秘境取点东西,并简短说了温绮玉的事,表示她想知道后续情况。 这次代表玄天宗主持沧澜大会的是荧赫星君。那边四名代表已进了城主府,庾采霜捡紧要的说。 「归衍宗宗主被害不是小事,目前除了你说的温姑娘,整个合欢宗也被扣下。此外,还怀疑与魅妖有关,也已经通知瑶光,他很快会赶过来。」 秦飞飞一听到景桓,当即头皮发麻,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记。 不仅温绮玉被扣下,连合欢宗也被牵连吗? 「你住哪里?这边的事处理完我去找你。」 秦飞飞想到宅院里还住着个把镇妖塔搞得一团糟的司空潇,赶紧表示住的地方不定,就在外面等她的消息。 「这样,玉玑这会儿也在沧澜城,我让他接你去我们玄天宗安顿的客栈休息,忙完这边的事我就去找你。」 「观许也在?」秦飞飞没想到,竟然能将「铁三角」聚齐。 「他每界沧澜盛会都会入异荒秘境,取蕴华蚓做弓弦。」说着,庾采霜已经用传讯玉简联繫上孟观许。 「玉玑,飞飞现在就在城主府门口,可否帮忙带她先去客栈安顿?」 玉简对面顿上几息,孟观许温润的声音响起,「现在过来。」 秦飞飞让庾采霜自去问审,不用陪着她等孟观许。 庾采霜在沧澜城的一言一行代表玄天宗,不好让其余四名代表等太久,只能同意。 * 孟观许赶到城主府的时候,一眼瞧见立在门口,头上松松扎着髮髻,髮带随早春的风轻轻飘动的女子。 女子杏眼被勾勒得微微上扬,瓷白肌肤上,额心梅花花钿如霜白滴落鲜血,让人见之惊心。 看到他的瞬间,女子清澈的眼眸浮上漫天细碎的光。 「观许!」她绽开笑颜,仰首朝他挥手。 孟观许身形一晃,险些从金羽箭上掉下来。 第58章 确认心意 在秦飞飞身前落定, 孟观许长眸低垂,沉默祭出另一支变化成飞器的金羽箭。 他向来极少开口说话,秦飞飞倒也习惯。 刚站上金羽箭, 她忽然想到,「观许, 你和采霜都一眼认出我, 去玄天宗落脚的客栈, 会不会有相熟的弟子怀疑?」 庾采霜是先闻其声,孟观许有被提前告知,认出她不难,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孟观许自储物戒取出一方素白面纱,递到秦飞飞面前,示意她戴上。 嗯,那就是会被怀疑的意思。 许是心理作用,戴上面纱后的确更有安全感,连带着腰背挺直不少。 玄天宗落脚的地方是沧澜城老牌的客栈,古朴的木廊与楼梯几经修缮,踩上去偶尔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进入客栈,本宗弟子见到孟观许都恭敬停下来行门派礼, 唤一声「拜见玉玑星君」。 孟观许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垂眸往前走。秦飞飞跟在他身后低着头, 避免与门派弟子有眼神接触,待进到孟观许休息的房间将门关上, 才终于摘下面纱松脱一口气。 房间的方几上摆着茶台并茶壶茶盏。看来离开房间前, 孟观许还在喝着茶,甚至没来得及收拾。 「观许,你刚才在喝什么茶?」她端起方几上唯一的茶盏轻轻一嗅。绿茶。 孟观许低垂的睫羽微微颤抖, 自储物戒取出一个罐子递到她面前。 秦飞飞接过罐子只觉得触手冰凉,好像有些眼熟? 她掀开罐盖,一看就笑了。这不是之前做的茶粉么?还没喝完。 「上次只写了沖泡的方法,其实绿茶粉还可以用来做甜点。」秦飞飞将薄罐仍旧还给孟观许,「改天我给你和采霜做几道尝尝。」 「好。」 孟观许弯腰将罐子摆上茶台,盘腿端坐开始泡茶。 秦飞飞也随他坐下,静静看着他手上动作优雅,似有禅意。 客栈外时不时有弟子走动的身影,孟观许落了隔音罩,便听不到走廊的动静,整个房间只煮茶倒水的声音。 浅淡的眸色浅淡的性子,和孟观许在一起心境会平和下来,如月洒清泉,云雾缥缈,仿佛连说话都会成为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绿茶清心,秦飞飞慢慢悠悠喝过数盏,便真的将心中的担忧放一放。 茶盏里还剩下最后一口,她刚仰头抿入,孟观许忽然淡淡开口,「荧赫来了。」 第151页 秦飞飞赶紧将最后一口茶咽下,放下茶盏身子朝孟观许挪了挪,给庾采霜腾出位置。 方几太小,本就为单人而设,现在要坐三个人,自然只能挨着点。 孟观许眼眸低垂为她斟茶,手臂碰到一起,茶水从盏沿溢出。 他抿唇提正茶壶并抹去水渍,庾采霜的身影恰时出现在门口。 归衍宗宗主精气丧尽,死的时候眼底乌青,显然纵慾过度,故此怀疑与合欢宗或魅妖有关。 不过归衍宗宗主实力不可小觑,以合欢宗目前的情况,应当没有修士能做到将宗主吸干的程度。扣住合欢宗,主要还是为了堵住归衍宗的嘴。 经过追查,温绮玉与几名最近修为倒退的修士均有牵扯,疑似修炼邪功,被抓问审。 最大的可能还是魅妖,甚至魅妖王,因此才会通知瑶光。 「今日有问出什么吗?」 庾采霜摇头,「没有,温姑娘嘴很紧,只说与她无关。可假如实在找不出兇手,很有可能对她动搜神刑,到时候她就算想隐瞒,也没有办法。」说到这里,庾采霜蹙起眉头。 「搜神刑?」 「没错,搜索神识,直到找出线索。但是受刑人轻则失忆,重则发疯,因此不到实在找不出真兇,又几乎能确定温姑娘就是兇手的程度,不考虑动刑。」 秦飞飞一听到这刑罚的后果,直觉脚底心窜凉。修仙界的残忍在于,强者可以让弱者至死连秘密都无法保留。 「采霜,我可以去见见温绮玉与合欢宗的修士们吗?这件事多半和他们无关,我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可以安排,不过时间不会太长。」 「多谢。」 庾采霜喝下一口茶,「最近过得怎样?陪朋友入异荒秘境取什么?或许玉玑可以帮忙。」 孟观许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挺好的,朋友没有明说是什么,我也只当是入秘境试炼,不用帮忙。」说到这里,秦飞飞勐地给自己灌一口茶。她这是在庾采霜面前隐瞒成习惯了。 「那个朋友,不会是妖族吧?」 「咳咳咳咳……」秦飞飞侧身,免得咳到茶台上,如此便躲到了孟观许的背后。 庾采霜给她拍背顺气,静静等她缓过劲来。 每次都猜得这么准,上次是体内阳元的主人,这次是司空潇的身份。庾采霜是什么神仙洞察力? 她深吸一口气,从孟观许身后收回脑袋,眼尾还染着红,「怎么知道的?」 「你在妖界万武峰说有朋友护着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和妖做朋友,会让你们为难吗?」她忐忑地瞧一眼庾采霜,又瞧一眼孟观许。 庾采霜摇头,「无仇无怨的,谈不上为难。」 秦飞飞心道,那妖破了你的结界和阵法,还是有点仇怨的。 孟观许放下茶盏,「我什么都没听到。」 秦飞飞:!!!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聊着聊着,话题不禁飞向景桓。 「瑶光抓回花瓴后,去见了趟闭关的宗主,尔后便外出到现在。通知他魅妖线索也不过今早的事,不耽误的话应该很快能抵达沧澜城,接下来的行动你须得小心。」 秦飞飞点头如捣蒜,她会以景桓为轴心,绕着走。 在庾采霜的安排下,秦飞飞在城主府的地牢见到了想见的人。 勾思丽瞧见她,激动得将人拉近,「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宋良玉亦上前,「师妹这么快就回归宗门?」 牢房暗处,不少合欢宗弟子好奇地望过来,看起来精神尚可,应该没遭太大的罪。 回你个头!虽然合欢宗门默许弟子互相「切磋」,但她看宋良玉依然非常不爽。 无视这个刷存在感的「师兄」,她只同勾思丽说话。 原来蛇妖攻入合欢宗那日,在外出任务的勾思丽得知宗门被屠后,做主将还愿意留在合欢宗的弟子聚集在一起。 有她和宋良玉在,倒也起了些凝聚力的作用,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支撑着参加沧澜盛会,却遇到这样的事。 「归衍宗宗主的死,师姐知情吗?」 「知个屁!能把一宗之主给活活采死,得多深厚的修为?问审的脑子里就没点数吗?」 呃,果然。「荧赫星君也说不太可能是合欢宗,只不过暂时需要调查,宗门内有没有弟子修炼邪功。」 勾思丽这才留意到秦飞飞并非被关进来,而是探监。 「据我所知没有。」 「明白了。我去见下某个嫌犯,这件事荧赫星君心中有数,应该算不到合欢宗头上。」 勾思丽得了安慰,心中熨帖,拍拍秦飞飞的肩膀,「有心了。」 经过灭宗一事,她总算看清众弟子的面目。 虽然离开的弟子多半出于前途考虑,但也有不少选择留下。宋良玉为重组宗门贡献了不少积蓄,有些出乎她意料。连秦飞飞这在宗门里没过过好日子,转眼就被送给玄天宗做僕人的弟子,也知道关心宗门。 温绮玉这边情况显然没有合欢宗弟子好,秦飞飞见到她时,只觉得她像被寒霜欺过的鲜花,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 见秦飞飞来看她,温绮玉泪眼朦胧,「飞飞,他们说可能要给我用搜神刑!」 秦飞飞握着她的手,心中一阵阵发紧,「我知道,放心,尽快找出真相的话,不会有事。」 第152页 温绮玉苦笑摇头,「我没那么好命的。那个什么归衍宗宗主确实去过我的宅院,只是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也没敢多吸,可偏偏就出了岔子。你能来看我,姐姐心里感激。不管结局如何,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城东三里有户关姓农户,我把重要的人託付给他们照顾。麻烦你把我的消息告知那受照顾的人,回头我若闯不过这关,他自有决断。」 什么意思?「绮玉姐姐,什么叫闯不过这关?」 温绮玉笑容苦涩,「身份若公开,要么死,要么失去自由。没了我,他也活不下去。这些年东奔西跑虽辛苦,却是从未有过地快活,劳烦你给我带句话,温绮玉此生无憾,泉下等他为盼。」 怎么把话说得这么严重!秦飞飞不禁握紧温绮玉的手,「别这么说,不会有事。」 「你先答应我!」 面对温绮玉陡然尖利的语调,秦飞飞郑重点头。 能争取到的私下见面时间不长,秦飞飞离开地牢后当即随庾采霜和孟观许去查看了归衍宗宗主的尸体。 由于具体死因尚未查明,因此归衍宗宗主的尸体仍旧以术法保存在城主府。 观面色,确是操劳过度。 据归衍宗弟子说,宗主在客栈临死之前,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反覆不可置信地嚷着「我的灵力呢?我的灵力呢?到底哪个贱_妇害我?」 如此想来,这位宗主生前,该是相当风流,连谁害的他都不知道。 庾采霜通过传讯玉简和天枢反覆确认尸体的情况,看是否与其他医修验有出入。 秦飞飞蹲下身来,盯着眼前微微凸起,擎天撑起衣袍的尸体,疑惑开口,「人死以后,也会这样吗?」 「怎样?」 庾采霜和孟观许的目光随秦飞飞落下,这才留意到尸体的不正常。 孟观许垂着眸子如一尊雕像,庾采霜赞赏,「看得挺仔细。」 秦飞飞脸颊染上绯红,那个,她不是刻意去瞧那地方的。实在是庾采霜和孟观许一左一右怼着归衍宗宗主的脸看,她只能看别的地方…… 庾采霜当即将情况说给纪姜听,纪姜沉吟片刻,「溺水时因冷水刺激,或可出现这种情况。」 但归衍宗宗主不是溺水而亡。 「可能是身中奇毒,但具体哪种需要查验尸体,我现在赶过去。」纪姜话音刚落,传讯玉简的联繫中断。 庾采霜轻舒一口气,归衍宗宗主在盛会上蹊跷去世,很快消息会传遍沧澜城,如不能尽快找出真兇,恐有不利影响,好在总算有些进展。 查探完尸体,三人刚行至城主府门口,孟观许迅速闪至秦飞飞身后,给她系上素白面纱。 怎么?秦飞飞还没反应过来,抬眸就见一玄色的身影御着破妄长剑,出现在视线里。 啊啊啊……景桓!!! 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快要脱窗。怎么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景桓路过城主府,远远瞧见朝府门走去的孟观许和庾采霜,以及两人身边身形熟悉的女子。 他丹凤眸骤凝,心跳遽然加快,当即御剑靠近。 长剑落地,修长的身影自破妄下来,静静立于城主府门口。 初春的风仍有凉意,将他半束的墨发吹得有些凌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景桓看着她的方向同行三人,秦飞飞总有种她才是被景桓那双漆黑双眸定定注视着的那个。 应该认不出来的,她现在是女装,化了妆还戴着面纱,这样还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瑶光,这么快赶过来?」庾采霜语气如常。 孟观许仍旧长眸低垂,表情万年不变。 「这位是?」 景桓原以为秦飞飞这会儿在游梦泽,没想到竟回到凡人界,出现在沧澜盛会。她的眼眸一如既往澄澈璀然,额心的花钿由羽翼变成梅花,但其实光只看到身影,他就能把她给认出来。 「有缘认识的朋友,秦小羽。小羽,这位是瑶光星君。」 秦飞飞朝景桓盈盈一拜。 「玉玑,劳烦你送小羽回住处。瑶光,我们回客栈说话。」庾采霜没打算多寒暄,越少接触越安全。 孟观许垂眸祭出金羽箭,景桓仿佛能听到秦飞飞登上金羽箭时,手腕传来的细碎银铃声。 随着孟观许和秦飞飞身影消失,景桓眼中的光亦黯下几分。 飞飞既然在沧澜城,想找到人不难。只这次循着观星老祖给出的,第一次发现他的地方,却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山长水阔,物是人非,又哪里容易找出他的身世? 没能将黑色灵力的秘密找出来,他终究无法和秦飞飞寻常相见。 「瑶光?」已经御空有一会儿的庾采霜低头望着陷入沉思的景桓。 「唔。」破妄升空,向玄天宗落脚的客栈而去。 经秦飞飞的要求,孟观许将她放在路口,由着她自己走回去。 望着纤长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孟观许垂眸转身。 秦飞飞七绕八绕回到宅院,刚推开院门,就见梅树旁多了个可供两人同坐的鞦韆,狐狸正蜷在鞦韆座椅与靠背之间,也不知道真的在睡觉还是假寐。 「潇兄。」她轻手轻脚靠近。 「小飞飞又让我好等。」狐狸语气幽怨,将脸从蓬松的尾巴里探出来。 第153页 秦飞飞瞧一眼天边霞光,这一趟下来,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来到鞦韆旁坐下,用手指戳戳狐狸,「潇兄帮我做的这鞦韆啊?」明知故问,不是司空潇还能有谁? 狐狸掀她一眼,可不是么?某人提过一嘴,说「绮玉姐姐家的鞦韆坐着挺舒服。」 「谢谢你哦。」秦飞飞的脚后跟抵着地面,长腿的膝盖一曲一直,让鞦韆缓缓盪起。 狐狸仍旧将头埋进尾巴里,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模样。 秦飞飞瞥见狐狸的举动,直接弯腰伸手,将他抱至自己的双腿放好。 狐狸勐地抬头,秦飞飞朝他弯起眼眸一笑,脚后跟用力,鞦韆高高朝后盪去。 狐狸身形不稳,险些从她腿上掉下。 秦飞飞一只手臂抓稳靠背,一只手臂揽紧狐狸的腰身,将鞦韆反覆盪得更高。 那点闷闷的心绪在高高盪起又迅速落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狐狸窝在她的手臂里,仰头望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容,忽然开口,语气是下定决心后的沉稳,「小飞飞,我可能心悦于你。」 从一开始单纯想在一起游歷,到喜欢看着小飞飞假装撒娇。虽然知道断袖的事是忌讳,依然想亲近。 小飞飞与他一同离开玄天宗的第一晚,梦呓里的「景桓」让他介怀,虽然觉得吃醋和隔壁女子长时间待在一起不应该,可情绪哪那么容易受控。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丝毫没有因为妖的身份而厌惧于他;同钰儿像家人一样在一起;被花瓴掳走后让他心神大乱;让他渴望拥抱渴望亲吻,直到这样一个寻常的黄昏,于鞦韆的摇盪中,忽然确认心意。 他喜欢小飞飞,哪怕会因为断袖而被拒绝,也要坦诚心意。 无法隐瞒,一刻都不能。 鞦韆仍在盪起又落下,秦飞飞恍惚觉得是不是晃太久把脑子晃昏,耳朵晃岔。她低头望着狐狸,眼神迷茫,「你说什么?」 梅花树影凌乱,仰着头的狐狸定定望着她,缓缓闭上眼睛伸长脖子,贴上她的双唇。 数息后,秦飞飞脑袋炸开:她,被,狐狸,亲了?她!被一只狐狸,亲了 第59章 想要等你 一定不是真的, 司空潇怎么会喜欢她呢?明知道她是「男子」喜欢她什么?做菜好吃? 忽然,秦飞飞脑中灵光一闪,难怪司空潇没有娶妻的打算也觉得有钰儿就够了, 原来他一早就是弯的! 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她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多此一举?直接说明是女的不就好了?这下又祸害了一个男主,她怎么就这么废呢? 秦飞飞抓着靠背的手更加用力, 原本不晕鞦韆的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快要跌下去。就在她的「觉得」快要成真的剎那, 司空潇褪去原形, 双手撑上鞦韆的靠背。 骤然被逼停,失去重心的秦飞飞一头撞上司空潇的心口,这才没从鞦韆上滚落下来。 痛痛痛, 她抬起头,赫然发现司空潇的脸近到几乎气息交缠。 逆着霞光看不太分明,脑子仿佛还随着鞦韆在盪。好不容易适应明暗对比,向来带笑的人这会儿眼神出奇认真,蓦地让她心脏发紧。 眼前是大片的红,红到目眩神迷。秦飞飞放下紧抓着靠背的手臂,有些无措地不知道往哪里摆。 「那个,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一会儿你知道以后,不要伤心失望, 也不要对感情失去信心。你很好,一切都是我的错。」 司空潇的桃花眸颤了颤, 撑上鞦韆的手掌握紧用力。不要对感情失去信心?所以他这是被拒绝了吗?意料之中,却也……期待落空。 「你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罕见地垂下眼眸没去看她。 秦飞飞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她马上就要说出真相, 估计司空潇会让她赶紧「滚」吧。她还欠着好多道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 默默取着镶嵌有水灵珠的戒指,秦飞飞耷拉着眉眼和嘴角, 「其实我本来就是女的,之前在玄天宗是女扮男装。」嘶,戒指怎么取不下来?难道最近吃胖了?「对不住,我不是男的,让你失望了。」 司空潇赫然抬起眼眸,震惊地盯着目光躲闪的秦飞飞。原本被烧成灰烬的心忽然被拢起来还淬了金,越跳越快。 「你,说什么?」 听听,听听这语气里的颤抖和不可置信,伤心叠加失望,真是个悲伤而虚假的爱情故事。 「我说我是女的,不是断袖。」秦飞飞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直白,无奈司空潇好像受到刺激脑子不清醒。那就索性再直白点,让他一次性断了念想。 「不是在骗我?」 呵!想什么呢?「如假包换,真是女的。」 就在她准备迎接大妖的狂风暴雨时,司空潇忽然转身坐在她旁边,双臂撑上鞦韆靠背,仰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萦绕整个宅院,笑着笑着甚至侧头蹭了蹭她的脑袋。 没事吧?秦飞飞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把司空潇给刺激坏了?总觉得对方眼泪快要笑出来。 「小飞飞,我几时说过自己喜欢男子?」 啊? 歪头瞧着她呆掉的表情,司空潇咧开嘴眼尾快要飞到天上去,「我喜欢的是你,男的也可,女的更好,所以,小飞飞愿意接受我吗?」 秦飞飞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跳得从未像此刻这么快。 第154页 司空潇的模样似乎变成虚影,她断断续续声音发软,「还,还没,这方面的想法。」 她喜欢和司空潇相处,喜欢看他笑起来的飞扬,喜欢他的可靠与外放,可接受他并跟他在一起,直面凡修与妖相恋的阻碍?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司空潇笑声渐歇,只笑意还停留在脸上,「那以后会有想法吗?」 秦飞飞垂眸,她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想法,这不是将来的事么?将来的事谁知道? 见她抿嘴不语,司空潇脚上一蹬,鞦韆重新盪起,「知道了,我等你。」 秦飞飞不记得她是怎么躲进厨房,怎么开始像无知无觉的机器一样揉面,将面揉成鼓鼓一团。 不是因为想吃馒头或面条,就是单纯手痒,得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心思很乱,又好像很空。 啊啊啊……烦死了!司空潇为什么要说莫名其妙的话,像从前一样不好吗?这样以后还怎么跟他好好相处啊? 她将面团揪出一朵朵玫瑰花的模样,这才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捏出个狐狸。 秦飞飞盯着手中的白面狐狸发愣,现在看起来倒像,蒸熟之后怕是会胖成个球吧?她用黑芝麻给狐狸安上眼睛摆上窗台,其余玫瑰花馒头仍旧放入蒸笼。 温绮玉的嘱託她还记着,刚才被司空潇打岔,脑子一乱……总之等馒头好了,就去趟城东。 司空潇给秦飞飞留出足够冷静的时间,这会儿长腿刚迈进厨房,就见她正望着窗台发呆。 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一只口鼻尖尖,耳朵大大的白面狐狸正趴在窗台。 夕阳余辉撒下,白面狐狸身披橘红色暖光,在蒸气缭绕间带着丝仙劲,可爱到不行。 他心情大好,几步来到秦飞飞身旁,指向窗台,「小飞飞捏的我吗?」 秦飞飞收回神思。呃,她统共就见过司空潇的狐狸原形,不是他还能是谁? 「送给你。」没答是或不是。 司空潇捏起白面狐狸托上掌心,弯起眼睛盯着她笑眯眯。 明明平日里也这样一副模样,秦飞飞却觉出一阵说不上来的奇妙,就好像她和司空潇之间刚确定什么关系一样。 等馒头蒸得莹润饱满,用食盒装好,她便同司空潇一起去了城东。 关姓农户倒也好找,两老口六十岁上下,唯一的儿子早逝,靠种植、贩卖蔬菜为生。 太阳已下山,小小宅院里养着的鸡,在泥土刨出的坑里闭眼睡觉。 「温姑娘是一个月前将殷公子託付给我们的,给足银子。殷公子腿脚不便,平时坐轮椅,每日都得吃药,我们只负责早午膳和煮药。」 农妇说完,又伸手取了个玫瑰花馒头。心想怎的馒头也能做得这么好看好吃。 上半截粉嫩,下半截雪白,赏心悦目,松软香甜。本来想着留到明日热一热做早膳,竟是直接现在就想吃完。 「我们也是受温姑娘所託来看望殷公子,方便吗?」 「方便方便,我看殷公子平时话不多,温姑娘也不常来,是孤单了些,得有人同他说说话。」 偏房里药味浓郁,烛光很暗,床边坐着个男子,正朝门口的秦飞飞和司空潇望过来。 「是不是绮玉出事了?」开口声音嘶哑,仿佛嗓子被灼烧。 殷元舟听明事情原委,垂着头不说话。许久后哑声,「知道了,多谢两位。」 「绮玉姐姐还有话带给你,说的是,若闯不过这关,此生无憾,泉下等你为盼。」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殷元舟忽然笑出声,并不好听,甚至有些悽然。 秦飞飞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直觉告诉她,温绮玉所谓的「自愿」,很可能与殷元舟有关。 她扭头让司空潇在外面等她,还有些私密的话需要转达。 很快,偏房里只剩下秦飞飞和殷元舟。 「其实绮玉姐姐没有别的话要转达,是我自己私心想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秦飞飞顿了顿,「她身体的事……你知道吗?」 这话问得隐晦,若殷元舟不知道,回头要圆回来很容易,若殷元舟知道,这会儿就该明白她和他一样,是知道慾蛊体质的。 殷元舟抬眸瞥她一眼,目光里绽出瞬间精光。 秦飞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慑到,眨眨眼咽下口水。逆鳞么? 好奇害死猫,她连连摆手,「我就随便问问。」城主府地牢里时间不够,不然她其实更想听温绮玉说的。 「你到底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话已经带到,我走了。」熘了熘了,就知道打听隐私没好事,多尴尬。 「半魔……」 秦飞飞顿住。 「你知道她是什么半魔?」殷元舟的目光从身后射过来。 「魅魔和凡修。」 听到她的回答,殷元舟似乎松了口气。「既然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 原来殷元舟是有异变能力的蜥蜴半妖,温绮玉是慾蛊,曾经都作为工具被主上控制在手边。 后殷元舟对温绮玉动心,不忍见她为主上收集灵力,于是想方设法集结其余半妖半魔杀死主上,取得的解药,自此不再受制于人。 那是一场惨烈的,为获得自由而战的反抗,于殷元舟而言,代价是双腿被废,妖力尽失。 第155页 没有妖力支撑,殷元舟缠绵病榻,时日无多。温绮玉只能重新走回老路,如当初供养主上一般供养他。 灵力,滋养着殷元舟的凡修血脉,「她说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慾蛊。」 「我就算死,也不想她再过回那种日子,可她却说,有我,她才能活得下去。」 直到此刻,秦飞飞才终于在殷元舟脸上看到一丝柔软。 「我们隐瞒身份,东奔西藏,只为贪得片刻欢愉,并且都清楚迟早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原本计划沧澜盛会之后在一起平平安安过上一年半载,没想到……」 听到这里,秦飞飞说不上来地难受。她不敢想像温绮玉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照顾殷元舟,是感激?心疼?还是爱?也不敢想像无能为力的殷元舟怎样接受着心爱女子的付出。 或许对殷元舟而言,死亡,是件更容易的事。活着,反而需要勇气。 她眨眨眼,觉得眼睛有些酸胀。温绮玉和殷元舟同病相怜、互相扶持,走到这一步当真不容易。 「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秦飞飞怔怔点头。她知道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将温绮玉救出来。平安大过天。 「归衍宗宗主的死背后另有原因,绮玉姐姐不会有事。我这就去跟进她的情况,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秦姑娘!」殷元舟唤住正待转身离开的秦飞飞,「有人知道我和她之间的故事,也算没白活一世。无论结局如何,谢过姑娘了。」 秦飞飞郑重点头,转身出了偏房。 明月高悬,司空潇立在院中,盯着那几只窝在土坑里闭眼睡觉的鸡,不知道在想什么。 「潇兄,要不我们买一只回去吃吧?」秦飞飞声音放轻,以免吵醒那些可怜的盘中餐。正宗小土鸡的几十种做法在她脑中幻灯片式地闪过,如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只待选择其中一位共度良宵。 刚听过一个唏嘘的故事,转眼钻入美食的怀抱。秦飞飞此刻只觉得能心中无情,不用被温绮玉和殷元舟那样玻璃渣里掺糖的感情所扰,实在是件幸运的事。 司空潇扭过头来,眸光在月色下撩人,「小飞飞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秦飞飞:呃,敢情凹了半天造型,仿佛思绪高深莫测,犹如心中百转千回,真的就是狐狸想吃鸡而已? 两人买下一只小母鸡赶回住处,回到房间后秦飞飞发现,如何睡觉是个问题。 她如今不再是「男扮女装」,司空潇再和她同睡一张床,该膈应了。 思及于此,她当即提出分床,司空潇却道之前如何,现今照旧,没有区别。 秦飞飞才不信他那套,仪式感这东西挺玄妙,有些东西一旦接受,就是质的改变。她既然暂时没有「在一起」的打算,就没必要给司空潇虚幻的错觉。 所以不止要分床睡,而且对外不能以夫妻相称,以后他就是她的「潇兄」,她就是他的「飞妹」,噫——起鸡皮疙瘩,还是「小飞飞」顺耳。 「义兄和义妹也是可以结为夫妻的。」司空潇表情出奇认真。 秦飞飞迅速钻进被子,再说叭。 第二日天刚蒙亮,秦飞飞发现明明应该在小床上睡觉的狐狸又蜷在被角,随着她起身,三角耳朵似乎也颤了颤。 她以手扶额,怎么忘了,狐狸在「睡哪儿」这件事上,向来都是我行我素。 行吧就这样吧,纠不过来索性不纠了。 院子里,小母鸡两只脚爪刨土,啄着并不存在的虫子。庾采霜通过玉佩传来消息,纪姜连夜赶到沧澜城验尸,发现归衍宗宗主中了两种毒药,一种长时间刺激欲求,一种在洩慾过程中消耗灵力。 身中该毒,即便只是同普通女子风流,甚至自行纾解,都会导致灵力外泄修为倒退。 两种药中的第一种不算特别难寻,但第二种乃西南境内伏氏秘药,专供修炼纯阳功法的男子服用。若不是纪姜熟读医典药籍,恐怕很难不将归衍宗宗主的死归责于合欢功法或魅妖身上。 既然知晓是中毒,关键便在于找出毒杀的兇手。 真兇落网之前,合欢宗弟子与温绮玉不能完全被排除嫌疑,依然得被关押,只关押的地点由地牢转移到城主府专门腾出来的房间。 调查毒药来源已经超出秦飞飞的能力,只能交由主持大会的代表们各显神通。 向殷元舟传达过好消息后,秦飞飞做了抹茶曲奇,准备送去给正在城主府处理城务的庾采霜尝鲜,并代为转交给孟观许。 玄天宗下榻的客栈她是不敢去的,担心遇见景桓。 没让司空潇送,拎着食盒的秦飞飞拐过两个街角,险些撞上一抹白色身影。 抱歉的话尚未出口,她抬起头后惊讶,「齐归?!」 与上次的玄色衣袍不同,这次景桓身着素白底浅金色暗纹长袍,衬得面无表情下眼眸沉如幽潭,冷如苍雪。 「秦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上次没来得及道谢!结果一回头就没见到你。」 「临时有事离开。」 两人同行,秦飞飞将他请进茶馆,并从食盒端出抹茶曲奇。 「秦姑娘为何出现在沧澜城?」 「进异荒秘境试炼。」秦飞飞为景桓斟好红茶。 参加沧澜盛会,多半为了试炼以及秘境机缘,她这样含煳回答,本也没错。 第156页 「恩公呢,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叫我齐归即可。也是去异荒秘境。」 「这样啊?可巧。那你也别叫我秦姑娘了,叫飞飞就可以。早上刚做的点心,试试?」她将抹茶曲奇推到景桓面前。 景桓盯着秦飞飞,只觉她此刻的眼神晶亮莹然,仍旧充满待人品尝前的兴奋以及跃跃欲试。 他拈起一块绿色的曲奇放入口中,酥松细腻,美味丝滑,只一点点甜,更多的是清新茶香瀰漫。 「怎么样?」 见他许久没出声,秦飞飞恍然,「是不是不够甜?」 因着庾采霜和孟观许口味清淡,所以她特意只放了不多的糖。若齐归偏好甜食,那么这个味道会跟吃茶味的酥饼一样,有些一言难尽了。 「没有,很好。」 「这次确实放少了糖,口味因人而异,你若喜欢甜的,下次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评菜就跟看病说病情一样,越准确,越能让厨师抓住食客口味,让医生找到患者病因。 秦飞飞更希望她的食客坦言,这样便于她「量身定制」。不过出于礼貌,不是所有人一上来都提哪里不行的,这点她理解。 还有下次?景桓丹凤眸微眯。 「没看到你夫君?」 这话刚问出口,景桓就后悔了,好好的为什么提狐妖?明知道飞飞是和狐妖一起来,且住在同一个宅院里,何必自找不痛快? 想到这里,他心中烦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其实他不是我的夫君,在游梦泽是因为某种原因临时假扮。关于这点,还望你能替我们保守秘密。」 「咳——」景桓勐地低头咳嗽,胸中剧烈起伏,血气迅速翻涌。 再度抬起头时,他眼尾绯红,目光泓然,脱口而出,「假扮?」 秦飞飞点头。 她想着面对救命恩人就不用刻意隐瞒,免得以后和司空潇出现在齐归面前,互称兄妹时还得费心解释。 何况,假扮夫妻也算不上什么格外需要保密的事。 景桓又拈起一块抹茶曲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鲜爽宜人,唔,很甜。 「今日刚巧有事,齐归你回头要是有空,欢迎来我住的地方吃顿便饭,顺便尝尝我的手艺。」 「好。」景桓又仰头灌下一杯茶。之前不想看到那只狐妖,现在反倒有点感兴趣了。 秦飞飞报完住址,又同他约好上门的时间,顺嘴问上一句,「有没有忌口?」 「不吃肉。」 秦飞飞:…… 景桓:…… 「哈哈哈哈,明白了。」秦飞飞暗暗在心中点赞,她终于可以借请恩公吃饭的名义,名正言顺做上许多道绿油油的素菜! 这些日子跟着司空潇,她吃肉快吃出伤来。如今一个吃肉一个吃素,荤素搭配,肠胃不累,这样才能营养均衡! 第60章 异荒秘境 经过一番调查, 归衍宗副宗主有重大嫌疑。 副宗主生母姓伏,因其父亲续弦,这条线索变得隐秘。鑑于副宗主极可能与宗主之死有关, 只要查证属实,合欢宗弟子与温绮玉很快可以被放出来。 有这样的好消息, 秦飞飞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而景桓带着紫灵草出现在宅院门口的时候, 她正在厨房里做菜。 司空潇打开院门, 桃花眼与丹凤眸对视。一个风流不羁,一个冷肃沉郁,乔装后的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秦飞飞从厨房里探出身, 「是不是齐归来了?」 一眼瞧见果然是救命恩人,她眉眼弯弯,「稍等,饭菜很快就好。」 景桓越过司空潇,将一束紫灵草放上厨房货架,瞥一眼跟过来倚靠在门边的狐妖,「紫灵草调鲜,想着你可能用得着。」 秦飞飞听过紫灵草,据闻是调料界的「软黄金」, 碾磨成粉后作为调料,可以极大提升食材鲜度, 由于数量稀少,价格昂贵, 即便在玄天宗, 也未曾有机会用过。 这种小众又算不上多实用的灵植在修仙界有价无市,拿来做登门礼有些奢侈了。 秦飞飞来到货架旁拈起一株紫灵草,叶身上带着些微露珠, 竟如刚採摘下来一样。放在鼻端轻嗅,可以闻见柔软绵密的清香。 她嘴角上扬,抬眸朝景桓粲然一笑,「这礼物我很喜欢。」 「以后还有。」 秦飞飞忙摆手,「这么多够了,谢谢!」小小一株,她无偿做大半年菜也未必还得起,何况是一把。 「很快就好,你们俩去院子里等会儿?」秦飞飞喜滋滋,刚好可以试试紫灵草怎么个提鲜法。 景桓和司空潇对视一眼,两人来到院中梅花树下站定。 梅树劲瘦,两道身影挺拔修长,沉默良久,司空潇忽然出声,「不知道齐归兄身为蛇妖,在万武峰为何要从同族手中救出小飞飞?」 小飞飞?当真腻得不行。景桓负手而立,「一见钟情。」 司空潇眼眸骤凝,没多会儿,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是被挑起战斗欲的笑意。 「做好了,潇兄来帮把手。」秦飞飞探出头,朝司空潇招招手。四菜一汤,需要端到房间的案几上。 司空潇朝景桓笑得灿烂且挑衅,「来了!」 景桓刚进正房,一眼就瞥见房间角落里那张小床,先是一愣,很快眼底浮上冰雪初融的暖意。 司空潇刚端着一道子姜鸡进门,就见景桓盘腿端坐在案几旁,抬眸觑了他一眼,那模样仿佛他是端茶送水的跑堂小二。 第157页 秦飞飞紧随其后,端进来一道冰镇秋葵。 她爱极了修仙界,有仙农门这样门派在,四季果蔬俱全,只要灵石管够,没有买不到的食材。 第三道是烤羊排,第四道为素珍包,奶油玉米浓汤颜色嫩黄,甜香四溢。 秦飞飞刚才给几道菜都加了紫灵草,试了试味道,分明是同样的食材,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整个食材原本的味道被放大,仿佛味蕾的能力忽然提升到新境界。 不愧是调味界的「软黄金」。 四方案几旁,司空潇与景桓相对而坐,两荤两素楚河汉界分明,中间一道奶黄浓汤。 司空潇端过秦飞飞面前的汤碗,倾身为她盛汤,「辛苦小飞飞。」 才盛完秦飞飞那碗,司空潇朝景桓勾勾四指,示意他把汤碗递过来。 景桓见狐妖笑嘻嘻献殷勤,不禁眉心微蹙。 谄媚。 将汤碗递过去的同时,他亦给秦飞飞的碗里夹上一个素珍包。 垂眸望着浓汤与素珍包,秦飞飞眨眨眼,总感觉身旁一红一白两位,礼数非常到位啊…… 她点点头,「多谢。」也不知道到底对谁说。 首先当然是喝汤。鲜奶由街市上的水牛现挤,较寻常奶牛的奶更浓稠。玉米去皮磨成细腻浆汁,同水牛奶一起煮熟,香浓滑口,既可以当汤,又可以当甜品。 司空潇见她先喝的汤,朝秦飞飞笑得璨然夺目。景桓原本蹙着的眉凝得更紧,眼睛瞥向那个躺在碗里的素珍包,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秦飞飞忽然想到什么,给景桓面前推过去一个小糖罐,「要是喜欢甜的,可以在汤里加点糖。」 由于充当汤菜,玉米本身的微甜和牛奶的醇香对她而言已经足够,可以不用加糖,不过对喜欢偏甜口味的人而言,加上糖显然会味道更好。 景桓瞥见她腕上的储物手鍊以及推过来的糖罐,一扫心中阴郁,悠然揭开糖罐上的盖子,一勺一勺给汤碗里加糖。 司空潇看着那小半罐糖都入了对方的汤碗,不禁喉咙发干。不齁吗? 秦飞飞震惊,与她某位「前领导」相比,齐归在嗜甜方面,有过之无不及。 子姜鸡劲爽韧脆,冰镇秋葵凉滑润喉,烤羊排焦香四溢,素珍包一层薄薄透明面皮里,荸荠、萝蔔、菜花、芦笋、蘑菇、银耳、白莲子等切成小粒,填充满整个包子,在椰汁中蒸熟,口感丰富妙不可言。 秦飞飞看到司空潇和景桓一人一筷子,比赛似的将她碗里的菜堆小山一样堆得老高,不禁有些犹豫,「是不是……我做得不好吃?」否则怎么这两人自己不吃,都推给她吃? 司空潇和景桓原本夹得起劲,这会儿忽然凛然专注面前的两盘菜。 秦飞飞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一顿饭。碗里小山一样高的菜哭着也要吃完。她目光幽怨地扫过司空潇,都怪他带的坏头。 不好怨外人,便只好怨他。 送走客人,秦飞飞阖上院门,转身盯着司空潇。 「潇兄,你今天不对劲。不止你不对劲,齐归也是。」她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 司空潇低低笑出声,「小飞飞你看不出来?刚才是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啊。」 秦飞飞:??? 争的什么风?吃的什么醋?不是,齐归不过救过她而已,又不是被她所救,怎么可能喜欢她? 她哭笑不得垂首摇头,「潇兄别取笑了。而且你也不用跟他争风吃醋,你们不一样。」根本没有可比性。 身前多出一道阴影,司空潇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哪里不一样?」 秦飞飞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他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司空潇既不追问也不急,只脸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静静等着她回答。 越是沉默,心跳越快,快到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屡屡鼓起勇气想开口,却总在对方的眼神里将话咽下去。明明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 司空潇上前一步。 好了好了,别过来,她说,她说。 秦飞飞闭上眼睛,声音放轻,「齐归的话,肯定会拒绝啊……」莫名其妙说喜欢,都不了解,怎么可能接受。 所以对他没有拒绝是吗? 司空潇咧开嘴笑得飞扬,这顿饭,他吃得很开心。 夜幕降临,景桓正在翻看古籍,浩瀚群书,不知道是否有黑色灵力的记载。 月光洒上窗台,灵火随风轻晃,忽然想吃糖。 半夜,秦飞飞被储物铃里玉佩的动静惊醒。才睁开眼,便留意到身侧蜷着一团黑色轮廓。眼睛就着月光,将那团黑色轮廓看仔细,才发现竟是狐狸。 好哇!抓个正着! 「潇兄!」她咬牙切齿压低声音。 狐狸的三角耳竖起,抬起头声音迷迷煳煳,「咦,小飞飞,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梦游了?」 说着,他站起来伸长前肢,抻个姿势妖娆的懒腰,优雅朝床角迈步。 秦飞飞盯着他的背影,装,继续装? 她自储物铃取出玉佩,庾采霜的声音传出,「飞飞,听得到吗?」 「听得到。」 「温姑娘逃离城主府,下落不明,你可有线索?」 秦飞飞当即起身。怎么会?眼看着就要洗刷冤屈被放出来,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逃走?除非,殷元舟那边亟盼见到她,又或者慾蛊身份被发现? 第158页 「暂时没有,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别人。」 狐狸前肢屈在身子下,脑袋趴在被子上盯着她。 「我知道了。你先休息,有消息会通知你。」 「好。」 玉佩的联繫截断,秦飞飞望向床角,「潇……」 司空潇已经褪去原形,正单手将一侧蓬松的赤发撩向肩后。「走吧,去城东。」 自眇觉境走出,关姓农户的小院里,秦飞飞敲响偏房房门,殷元舟警惕且嘶哑的声音传来,「谁啊?」 「秦飞飞。」 「门没锁,请进!」 秦飞飞和司空潇推开门,殷元舟正在摸索点燃蜡烛。 烛黄色照亮一角,殷元舟才知道温绮玉从城主府逃了出去。 秦飞飞瞥一眼司空潇,斟酌开口,「殷公子,她有没有可能是赶着来见你?」毕竟殷元舟现在需要灵力供给。 「我暂时还能支撑,绮玉没必要这个时候冒险来见我。唯一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是温绮玉被抓走。 「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她的下落。」 「秦姑娘,司空公子,辛苦了。」殷元舟坐在床边,向下深深鞠躬。 秦飞飞抿唇,她懂的,但凡殷元舟自己有能力,这会儿一定已经找出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曲下嵴樑,把所有期待放在别人身上。 离开城东,秦飞飞当即将推测知会庾采霜。 「飞飞,你是不是知道她为什么被抓?」 秦飞飞实在佩服庾采霜的敏锐,恐怕离对方推测出温绮玉的身份也不远。 「知道,这是她的秘密,可以确定的是,会有修士想利用她。」 庾采霜略微沉吟,「明白,我有线索了。」 秦飞飞愕然,有线索了?这么快就有线索?采霜!你可真是庾-包拯-采-狄仁杰-霜! 天色将明,司空潇忽然歪头面向她,「小飞飞,想不想看朝阳?」 啊?秦飞飞下意识望向东边,太阳要出来了吗? 她迴转过头来,只见司空潇已化身狐狸,在紫黑色的天幕下隐约散发橘红色光芒,一如载着她离开玄天宗那次。 狐狸屈膝趴下,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想不想看朝阳?秦飞飞忽然心有所感,来到狐狸身旁,手脚并用爬上他的嵴背。 「这里离沧澜城近,凡修多,容易遇到危险,我们看一会儿就……唔喔……」秦飞飞话没说完,狐狸纵身一跃,直朝东边而去。 巨大的红色朝阳缓缓露出头脸,秦飞飞紧紧抓稳狐狸,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奔赴阳光与希望。 狐狸毛茸茸的身体温暖舒适,她将身子悄悄压低,即便置身寒冷的云层也不会觉得冷。 「小飞飞,要不要再快一些?」 「嗯!」红彤彤的太阳虽然还似一开始那么远,却已露出大半个身子。 「以后每天都一起看朝阳好不好?」 「好——」戛然而止。刚才司空潇问的,是不是朝朝暮暮在一起的意思? 在她看不到的前方,狐狸眯起双眼,咧开嘴笑,勐地向东边长长跃去。 归衍宗宗主之死果然与副宗主有关,而归其原因,不止是副宗主想取而代之,且副宗主也同宗主夫人有了首尾。 于是一个在外红旗不倒,在内被戴绿帽的宗主,就此消殒。 庾采霜通过景桓、孟观许、纪姜的帮忙找到了温绮玉的下落。 四位星君分别跟踪其余四名盛会主持代表,终于在司命宗代表手下找到被藏起来的温绮玉。也是在这个时候,「慾蛊」这种罕见的半魔才第一次被几位星君认识。 司命宗的这位代表熟读史书,擅长以致幻手段获取信息。从问审到确认身份到将人偷偷劫走,安排得有条不紊。 庾采霜第一个将这消息通知秦飞飞,并表示她理解温绮玉为什么隐瞒。 想让温绮玉身份不公开,就必须放弃对司命宗这位代表的公开追究。 如何选择不言而喻,司命宗代表的绑架之举被掩盖,温绮玉顺利回到殷元舟身边,两人匆匆离开沧澜城。 临别时,秦飞飞和温绮玉两人交换了传讯玉简的识信,方便以后随时联繫。 温绮玉用力抱了抱秦飞飞,感谢她的帮忙,盼望后会有期。只也许没那么快,毕竟,温绮玉和殷元舟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逃避司命宗的追踪。 秦飞飞亦用力回抱,没有温绮玉,她不会对慾蛊了解这么多。 就在归衍宗宗主的事结束后没多久,异荒秘境于一个寻常的午后大开。 所有在沧澜城里的修士都听到了那声响彻云霄、空间被撕裂的动静。空中的云层形如白色漩涡,漩涡的正中心电闪雷鸣。 秘境入口开启的时间只小半刻钟,错过这次机会,必须再等七年。 宅院上空,司空潇和秦飞飞刚至半空,就见乘着飞鸟的齐归、立于金羽箭上的孟观许,正等在入口。 第61章 最强小队 嗯?观许和齐归怎么会在这里? 秦飞飞的眼神在孟观许、景桓、司空潇之间画三角形, 俩妖对一凡修,观许会不会吃亏? 景桓木着一张脸,眼睛目不斜视, 只盯着司空潇揽着秦飞飞腰身的手臂。 孟观许垂着眸子宛如雕塑,仿佛谁都没在看。 眼见着两人沉默「挡住去路」, 秦飞飞觉得有义务了解下情况, 「观许, 你怎么在这里?」 第159页 「荧赫让我助你。」 孟观许回答问题的同时,玄天宗下榻客栈的房顶,纪姜望着一个个飞身进入秘境的本宗弟子, 不紧不慢朝身旁庾采霜开口,「我已记不清,上次入这秘境,是什么时候。」 庾采霜颔首,的确,进入异荒秘境的修士,过了元婴境,修为会被大大压制,且修为越高, 被压制得越厉害。如她和天枢,从很早以前就不会再冒险进入秘境。 这么多年, 只孟观许会为了灵器,入秘境取半截蕴华蚓制成弓弦, 等到下届沧澜盛会, 余下的半截蕴华蚓也已经长全。 「咦?玉玑是不是在等人?」 庾采霜顺着纪姜的目光,瞧见孟观许停在入口附近,对面一绛衣黑髮的男子正揽着秦飞飞悬于半空, 与其对视。 嗯,某人不太开窍,她推了一把。 纪姜忽然间福至心灵,惊诧地扭过头来,「之前听弟子嚼舌根,说玉玑带了个覆面纱的女子回客栈,不会就是那个吧?」他极目远眺,努力想看清女子面目。 秦飞飞朝孟观许点点头。心意她不能不承,只不过孟观许也有自己的事,没必要为帮她而耽误。入了秘境后再分道扬镳也不迟。 「这位就是我说的朋友,司空潇。」妖族的朋友,想必孟观许清楚。 司空潇一点都没有身为狐妖的自觉,在孟观许面前笑得灿烂如骄阳,「玉玑星君,久仰。」 孟观许答了秦飞飞的话,又不再言语,面对司空潇的寒暄直当空气。 司空潇也不在意,反而转向景桓,「这么巧,齐归兄也要入秘境?」 「唔。」 秦飞飞有些疑惑。孟观许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庾采霜的嘱託,齐归是为何?不会真的像司空潇说的……不会不会,该是因为和司空潇同而为妖,一起进入秘境比较安全的缘故。 各修士争先恐后往入口而去,生怕进晚少了机缘。同宗同门的尽量组成一队,方便进入秘境后互帮互助。 身着各色门派服的弟子一个个迅速扎入白色漩涡,显得「僵持」的四人格外突兀。 「时间快到了。」景桓将目光从逐渐变小的漩涡之眼上收回,落在秦飞飞身上。 僵持被打破,四人身影迅速消失在云层漩涡里。 闪电在云层里吐着信子,时不时往进入秘境的修士身上探。有紧张的修士没能妥善抵挡,被闪电击中后从入口弹出。 也许只过去数息,四人双脚着地,入目是茂密的森林。层叠的深绿色树冠将阳光遮挡,林间潮湿阴凉。有小动物被从天而降的四人吓得一阵风似地乱窜,身形迅速出现又飞快隐藏。 尚未迈出第一步,除秦飞飞外,其余三人齐齐转向身后,神色戒备隐有防御之姿。 怎么了? 秦飞飞觉得自己是队伍之耻,夹在四人里格外拉低档次。其余三人已经处于备战状态,她却只能跟着转身,表情严肃地盯着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前方,假装同样发现危机。 给自己用符篆加上一层防御,并取出改造后的金羽箭横在身前,秦飞飞想着一会儿绝对不能拖后腿。或者,不能拖得太多。 很快,隐约能听见男男女女悽厉的喊叫,并翅膀飞速转动的嗡嗡声。 孟观许难得开口,「毒焰蜂。」 他当即祭出曜日长弓,左手持弓,右手持箭,目光直视前方。 司空潇的眼神在秦飞飞手中的武器,以及孟观许手中金羽箭上一晃,片刻分神。 很快,嗡嗡声越来越近,密林间黑压压飘过来成片「乌云」,「乌云」之下,众多凡修抱头鼠窜,灵器在空中奋力抵挡,却也难敌乌云盖顶。 孟观许当即向黑云射出一支金羽箭。金色利箭裹挟着白色灵力划破长空,穿过黑云的瞬间,炸开一片血雾。 众修士看清楚帮忙的人,惊喜尖叫,「玉玑星君!是玉玑星君!有救了!」 很快,第二箭、第三箭相继射出,黑云反覆炸裂,碎肉与血浆落了不少修士满头。 为求无恙,修士们忙朝着秦飞飞这边跑,好寻求孟观许的保护。 黑云靠得近些,秦飞飞也便看清楚,那些「黑云」原来是篮球大小的黑蜂。黑蜂通体黝黑,密密麻麻拥成一团。 四散奔逃的修士们不少脸上挂了彩,具体体现在肿得很高,且红得厉害,已然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秦飞飞当即也祭出符篆。深入蜂群的符篆瞬间炸裂,将附近毒焰蜂炸伤。被炸伤的毒焰蜂歪歪斜斜掉落在地,短暂抽搐后彻底归于平寂。 孟观许射过一轮金羽箭后,一抹白色身影沖入蜂群。拳脚之间,毒蜂如炮弹一样砸向树干、地面,碎裂成一泡泡肉泥。 司空潇见其余三人都有出手,笑着摇摇头,红色身影亦加入混战。 原本被叮得全身没个好的众修士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那些飞行速度奇快,铜铁般坚硬的毒蜂竟然被眼前四人三五下打得「拨云见日」,很快再也听不到翅膀震动的嗡嗡声。 一群被叮残的修士纷纷冲到孟观许面前,一口一个「多谢玉玑星君搭救。」其中不少还是玄天宗的内门弟子。 「秦……你怎么回来了?」 所有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额角肿个大包的玄天宗弟子,正不可置信地望着立在玉玑星君身旁的女子。 第160页 乍然被点名的秦飞飞看清对方的脸,时婉? 此时此刻,时婉身着玄天宗弟子服,身边还立着四名挺拔的男修。 竟然遇到老熟人。 「你认错人了。」秦飞飞一句话堵住时婉接下来想说的话,拒绝得有些生硬。 「那边还有伤员吗?」孟观许忽然开口,将其余修士的思绪拉回。 「有的有的,都在刚才这一路上。」众修士纷纷朝身后指去。 原来这群来自各门派的修士第一波进入秘境,刚一落地,就掉入了毒焰蜂领地,当即被追出一里地。 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沿着来时路找过去,果然捡到不少被蛰晕过去的修士,其中就有庾永安。 众人将伤员带到毒焰蜂的巢穴附近就地休整。外用毒焰蜂的蜂蜜,可以治疗被叮咬的伤口。 待所有伤员安顿好,太阳已近下山。夕阳金染,无法穿透浓密树冠,便显得天黑得格外早。 簇簇灵火将密林照亮,一众修士忙着涂抹伤口的间隙,秦飞飞向孟观许确认过蜂蛹无毒,并将桌球大小的蜂蛹取出,串成一颗颗小丸子在火堆上烤熟,再浇淋上蜂蜜。 上佳的蛋白质,非常适合用来补充体力。 原本或因出师不利而丧气,或因遇到玉玑星君而兴奋的修士闻见味,纷纷将目光落在一串串丸子上。 秦飞飞认真处理食材的时候目光专注,恍若无我,火光映照下皮肤白得发亮,眼含流光。 众人原本好奇那蜂蛹丸子的味道,这会儿又屏气去瞧她的模样。 蜂蛹烤好,秦飞飞先自己尝上一口。沾了微热蜂蜜的蜂蛹外皮酥脆,内里香嫩,味道还可以。 吃完一口,她又在刚才咬过的地方撒上一点紫灵草磨成的粉末,这次咬下去,香中带甜,将蜂蛹原本的味道全部激发出来,唔,差不多了。 她微微眯起杏眼,让整个味道在口腔瀰漫,抬起头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呃,不是,她没想吃独食,只是在试味道而已。 咽下口里的蜂蛹,秦飞飞试探开口,「有人想吃吗?」 「我我我!」应声此起彼伏。 司空潇失笑,给火堆添上一把柴。 秦飞飞将烤蜂蛹丸子的方法教给愿意学的修士,并取出各种丰富的调味料,尔后便将演示的用的几串分别递给孟观许、景桓,以及司空潇。 孟观许在一旁摆出茶台茶具蒲团等,垂眸静谧煮茶。无论蒲团还是茶盏,却只两套。 围着火堆烤蜂蛹丸子的修士们纷纷猜测,玉玑星君另外那只茶盏为谁准备。四人小队,白衣?红衣?还是那位眼眸晶亮的女修? 秦飞飞明白在场只她同孟观许相熟,那茶盏自然是为她而留。且孟观许的性子不喜热闹,两套茶具正说明他不愿让司空潇和齐归加入。 因着了解他的性格,秦飞飞主动过去坐下。 直到这会儿始才有玄天宗的弟子恍然大悟,纷纷窃窃私语,「她是不是玉玑星君上次带回客栈的蒙面女子啊?」 「好像是,看眼睛像。我第 一回见玉玑星君同女修亲近,整个人都傻了好吗?」 「唉,玄天宗两大不可攀折的星君,瑶光、玉玑纷纷有了属意的人,以后乞巧节的鹊灯写谁的名字好?」 「听说瑶光星君的贴身僕人还是没有找到,是不是瑶光星君做得太过了。你们懂的,那方面……」 提到瑶光星君对贴身僕人的某方面需求,众修士不论男女,均暗暗激动,不仅脸颊飞红气息加快,连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 尽管一众修士刻意压低声音,然而耳聪目明如孟观许、景桓、司空潇哪里听不到这些议论? 孟观许垂着眸子给秦飞飞斟茶。 景桓的表情冷出霜花。 司空潇的目光落在孟观许身上,凝神若有所思。 时婉的额头抹上蜂蜜后很快消肿,旁边围着四名男修,时不时对她嘘寒问暖,殷勤给她递上刚烤好的蜂蛹丸子。 她愤愤然盯着秦飞飞,抬起手臂不耐地挥开。沾了蜂蜜的丸子滚落进草地里,转眼不见。 何曾想到,没有中宗门剧毒且不用暗杀,反而让秦飞飞和玉玑星君走得更近?如今都能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亲亲蜜蜜喝茶? 获悉毒药是假的后,她给自己赎了身,并在合欢宗被灭以后迅速转投玄天宗门下。 有了从瑶光星君那里得来的悬赏灵石,身为小师妹的她索性养起了内门弟子。只要手中握有让男修趋之若鹜的东西,他们也能在女修面前雌伏。 修炼了许久的合欢功法,直到此刻,时婉才觉出些别样的快活。 她如今有足够多的灵石,可以像宋良玉师兄那样一唿百应。可即便灵石再多,也唿应不来诸如瑶光星君、玉玑星君这样的男子。 为什么她不行,秦飞飞却可以?她求而不得的宋师兄、瑶光星君、玉玑星君,通通都将秦飞飞放在心里? 她不甘心!必须做点什么咽下这口气!否则过不去! 修士们吃蜂蛹丸子吃上瘾,又去附近毒焰蜂的领地摘了几个蜂巢过来,开启自助用餐模式。 在交流哪种调味料更好吃的声音中,秦飞飞与孟观许默默不言喝完一壶茶。 庾永安在秦飞飞将将喝完茶后醒来,醒后第一件事便是给守在身边的男修一巴掌。巴掌声格外清晰,一时间教所有人都噤声。 第161页 被打的男修面子上挂不住,径直拂袖丢下庾永安,一个闪身蹿进密林。 秦飞飞低声同孟观许说上两句,起身来到无声流泪的庾永安身旁。 庾永安抬头见是她,正要开口说话,被她带到人少的地方问明情况。 原来刚才挨打的男修就是吃了狗头包的祁永长。不久前庾永安给自己和一直想修仙的祁永长赎了身,并就着合欢宗被灭的势拜入玄天宗。 可惜痴心错付,之前被毒焰蜂追的时候,祁永长的第一反应是拿他当盾牌,且在危机时刻直接将他推出去。 「我不求他多疼爱,只求被善待,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庾永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秦飞飞直接对着他脑袋就是一顿勐戳,「永安师兄你可真的是无渣不欢!」 庾永安抬起花了妆的眼睛,「无渣不欢是什么意思?」 秦飞飞恨铁不成钢,「就是人家不坏你不爱!妄图拯救没心没肺的男人,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 「以后不会了,我已经决定另寻第二春!」庾永安认真得如同发誓,并请秦飞飞拭目以待。 树冠将星月遮盖,却挡不住火堆里迸_射的炭星以及浓郁的烤肉香。 夜间不宜行动,一众修士索性就地扎营。 司空潇在外经常宿在眇觉境,平时并无露宿的准备。景桓此刻不方便使用灵力取出帐篷。两人只能睁眼看着各修士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帐篷取出来安置好。 秦飞飞和孟观许各有一顶玄天宗的帐篷。眼看着司空潇和齐归「落单」,孟观许主动守夜,秦飞飞当即表示想打坐调息。 这样的话,司空潇和齐归都有帐篷可以休息。 然而两顶帐篷终究是撑了个空。一人守夜变成四人。 更深露重,火光渐熄,打坐调息的秦飞飞无意识打了个寒颤。 很快,火堆被司空潇添多几把柴,景桓给秦飞飞披上外套。 附近帐篷里传来窃窃私语。 「看到那一红一白俩男的没?显然对玉玑星君身边的秦姑娘有意思。」 「当真丑人多作怪,也不照照镜子和玉玑星君差多远,就俩人那样,我都看不上。」 容貌人气与孟观许势均力敌景桓:…… 女妖梦中情人排行榜第一司空潇:…… 第62章 骤逢危机 察觉到肩上微微一沉, 秦飞飞睁开眼睛,低头瞧见披在身上的白色长袍。 覆在后颈的衣襟微带暖意,恍惚有种熟悉的味道。 她抬起眼眸, 一不小心对上司空潇的目光。 司空潇朝她勾起嘴角,明明什么都没说, 秦飞飞却觉得他那表情仿佛在暗示, 「看吧?争风吃醋。」 暖黄色火光也无法软化景桓那张冷脸。秦飞飞将白色外袍取下后搭在手臂, 起身来到他面前,将外袍递过去。 「齐归,谢谢, 我不冷了。」 原本窃窃的对话声彻底消失,有眼睛透过帐帘的缝隙偷偷往外瞧。 景桓接过外袍,眼看着秦飞飞转身仍旧回到休息的地方闭眼打坐调息。 总是这样,他和飞飞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因着这层纱,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连同心意也无法传达过去。 他从在沧澜城见到乔装后的司空潇就认出来,狐妖曾在宗主寿诞当日出现过。 从玄天宗不知不觉放走花瓴,带走飞飞, 除可开启眇觉境的大妖,不做他想。所以飞飞和狐妖是不是一伙的?目的是什么? 山洞的相遇、宗门的逃离, 秦飞飞是迷,从誓要揭迷, 到不在意, 到害怕知晓真相,他待人待事何曾如此?何曾,至, 此…… 远处有修士喁喁私语,似乎是某个男修在哄着另一个男修。只不多几句低声下气,另外一个语调矫柔的男子便放软了语气。 对某些人而言如此简单的事,于他,难于登仙。 偷窥的眼睛见什么值得议论的事都没有发生,失望地缩回帐篷,只余火堆偶尔发出噼啪声。 第二日一早,秦飞飞刚洗漱完就见庾永安和祁永长从同一个帐篷里出来,庾永安面带娇羞。 她额头上的碎发尚且湿漉漉,满眼不可置信。所以所谓的拭目以待,是一夜过去,庾永安就和渣男复合? 不远不近瞧见她的眼神,庾永安有些不好意思,同祁永长说了句话便走过来。 秦飞飞面无表情朝额头上的湿碎发吹口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我呢?」庾永安浅笑。 「说你,也说那个什么永长。他哪里好?就非要跟他纠缠个没完?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原谅,迟早吃大亏!」 在秦飞飞看来,只要触及底线,绝不能回头,更不能底线一降再降。出轨和打女人这两件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犯一次就得毫不犹豫决裂。祁永长出过轨,在危险面前放弃过庾永安,不赶紧分留着迟早是祸害。 庾永安摇摇头,「飞飞师妹,我想通了,不是所有人在感情面前都能保持体面。我和他之间……终究是我卑微许多。遇到一个把你的安危放在他性命之上的爱侣,需要运气。我运气不好,认命。」 秦飞飞不知道该说什么。飞蛾扑火是天性,庾永安尽管执迷,却并非不悟。不烧到遍体鳞伤,烧到山穷水尽,不会放弃。 这是庾永安的选择,且他已经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那就这样吧。 第162页 秦飞飞笑笑转移话题,「我这次在沧澜城碰到了勾思丽师姐,她现在是合欢宗宗主……」 两人说着宗门的事,转过几个帐篷,就见孟观许被一众修士围着。 「玉玑星君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可不可以加入您的队伍?」 「我仰慕星君已久,特别希望能跟星君同行。」 孟观许垂着眸子,清隽侧颜如玉,分明看不出任何情绪,秦飞飞却莫名觉得他这会儿有些无措。 她朝庾永安道声抱歉,抬手朝孟观许招招手,「星君!过来一下好吗?」 随着她这声「星君」,孟观许和景桓同时抬起眼眸。 庾永安低声,「你竟然让星君过来,不应该你过去吗?」 呃,她留意刚才没有直唿孟观许的名字,没想到还是忘了对星君表现出尊崇。现在主动走过去还来得及吗? 她尚未迈腿,孟观许已经穿过人群朝她走来。庾永安识相地悄悄退开。 来到她面前站定,孟观许静静等着她开口。 秦飞飞瞥一眼他身后伸长脖子的一众修士,压低声音,「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吧。」 待两人身影消失,方才围在孟观许身旁的众修士炸开锅,「秦姑娘究竟什么来路啊?没看到我们正在跟星君说话吗?」 「是啊!而且居然娇滴滴让星君过去!她谁啊?就算星君和她相熟,这样也太没礼数了!」 「八成是担心星君答应我们一起上路,耽误她和星君相处。」 「独占!想得倒挺美!」 司空潇舒服地头枕手臂,半眯着眼开口,「昨夜吃人家东西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有本事现在就去把那个什么玉玑星君叫到你们面前不是更好?聚在一起对个女修指指点点,看她好欺负么?」 一番话说得众修士哑口无言,他们就是叫不来玉玑星君,才会因为对方被轻易唤走而心中不痛快。既然不痛快,总得找个出气口。 「红衣自己还不是白献殷勤?那秦姑娘一直围在玉玑星君身旁,有给过他正眼?」 压低声音的嘟囔漏入司空潇的耳朵,他笑着摇摇头,復又阖上眼睛,只睫毛有些不安地颤抖。 那个什么玉玑星君虽然寡言少语也没什么表情,但却和小飞飞相处得十分自然。 特意等在入口、一样的灵器,让他无法不在意。 景桓目光落在秦飞飞和孟观许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飞飞叫孟观许,正是想提分道扬镳的事。 「不好意思,刚才开口没注意分寸。」她挠挠头,「叫你过来是想说,我这边有司空潇在可以保证平安,观许你自己的事比较重要,别为了我的事耽误了。」 「不耽误。」 怎么不耽误?万一没在秘境关闭前找出蕴华蚓,弓弦怎么办? 「你的事更重要。」 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愣是一句没说出口。秦飞飞蓦地想到庾永安那句话,「遇到一个把你的安危放在他性命之上的爱侣,需要运气。」 同理,遇到一个把你的事情放在他的目标之上的好友,一样需要运气。 「谢谢,你和采霜对我真好……」她方刚抬起头,便对上孟观许浅淡的眸子。 与景桓的潋滟深邃、司空潇的热烈张扬不同,孟观许的眼神没有任何侵略性,仿若山巅雪松上的霜白,千古不变,只偶尔与山风相遇。 不用费心去猜他此刻在想什么,不会被他的情绪左右,孟观许其人就像雪山白芽茶,清透、沁人心脾。 秦飞飞忽然觉得连「谢谢」都是多余。她朝孟观许眨眨眼,那就不多废话了,快些把各自想要的东西拿到手。 光洁莹白的额头上,碎发如春日里清新的小草,随风轻晃。 孟观许长睫与指尖微颤,手臂刚抬起,霎时在附近的动静声中顿住。 时婉缓缓自密林的阴影里走出来,秀丽的脸上挂着惊讶的表情。 她实则并不惊讶,原本就是追着秦飞飞和孟观许而来,想看看秦飞飞是如何诱惑玉玑星君。只没想到,不过两句话,玉玑星君已经拿正眼去瞧秦飞飞。不止拿正眼去瞧,且好像要伸手亲近。 激动之下,她脚踩树枝发出声响,孟观许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被发现了,不得已,只能走出来。 「秦姑娘,我有话想同你说。」时婉嘴里这样说,眼神却是落在仙姿清逸的孟观许身上。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孟观许垂着眸子朝秦飞飞轻轻点头,转身离开,颀长的身影很快匿于密林阴影之中。 「飞飞师妹当真了得,连玉玑星君都能拿下。」时婉款款朝秦飞飞靠近,脸上的笑容透着冷意。 「师姐有话直说。」 时婉一愣,以往秦飞飞同她说话的语气可没这么冷淡。 殊不知,秦飞飞从前之所以「和颜悦色」,是因为身边有庾永安在。她对善意总想抱之以善意,不愿庾永安因同门之间的嫌隙而头疼,可若单独面对时婉,则接收到的是什么情绪,便反馈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勾引到玉玑星君的。」 听到「勾引」二字,秦飞飞不禁蹙眉。「勾引」这个词用在孟观许身上,让她觉得玷污了对方。 「师姐这张嘴假如不知道怎么说人话,以后可以少说。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秦飞飞受不了跟时婉对话,只想赶紧避开。 第163页 「秦飞飞!你和瑶光星君,又是什么关系?」时婉声音陡然拔高。 脚步未停,「不关你事。」 「可我恰好知道,你就是瑶光星君悬赏的女子。」 秦飞飞脚步顿住,很快继续朝前走,「你认错人了。」 时婉心中妒火与怒火翻飞。又是这句,假装清高不可一世,假装和她不认识。对男子狐媚,对她嫌恶,这就是秦飞飞的手段? 秦飞飞这会儿其实已经心中大骇,可她不能承认。时婉或许只是怀疑,故意诈她。这世上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她就是山洞里的女子。 她走出好几步,时婉的声音幽幽传来,「认错的话,瑶光星君为何要给我百万上品灵石?」 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先是顿住,很快迅速响起。秦飞飞几步来到时婉面前,凑近后低声,「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时婉扯开一丝冷笑,「承认了?」 「什,么,时,候?」秦飞飞被时婉噁心得不行,为了灵石,时婉可以直接将她卖掉,甚至不要脸地来问她和景桓是什么关系。这无异于打了人一巴掌还问她感觉怎么样。 「想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先说他为什么要悬赏寻你。」时婉很满意秦飞飞此刻的表情,明明愤怒到极致,偏偏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不是很能耐吗?不是有很多男人宠前疼后吗?现在呢?不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出卖我,还想拿这件事威胁?」 「不行吗?我还可以在其他玄天宗弟子面前公开,你就是瑶光星君贴身僕人这件事。」 「时婉!你到底想要什么?」秦飞飞不理解,时婉已经拿到悬赏,又何必揪着她不放。她和景桓什么关系,与时婉根本无关! 时婉轻笑,「我不过想知道,你是怎么给男人下药而已。」 疯女人!秦飞飞脑中反覆给时婉贴上「疯女人」三个大字。喜欢就是「被下药」,这是什么混蛋逻辑。 跟疯子打交道,自己也会变疯。无论景桓什么时候知道的,总归于她避着他没有任何改变,知不知道也没有区别。 秦飞飞扭头就走,时婉却上前扣住她的肩膀,「你就不怕我告诉玄天宗弟子你的真实身份?」 「告诉又怎么样?」秦飞飞转过身来直视时婉,「出了这秘境,我还是自由的,而你,不过是个出卖同门的疯子!」 时婉被秦飞飞的话激怒,胸口一滞后,很快心脏剧烈跳动,并运起灵力朝她攻来。 出卖同门?瑶光星君看不上她,说她出卖同门,连秦飞飞也这样说!秦飞飞若自己心中无鬼,为什么会被悬赏?为什么害怕让瑶光星君知道身份? 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她「出卖同门」的,就是秦飞飞! 时婉甫一出招就是全力,靠得太近,秦飞飞来不及躲闪,身中一掌,朝密林摔去。 泄愤归泄愤,时婉打完才想起来,玉玑星君和秦飞飞似乎很亲密,她刚才重伤秦飞飞,回头被发现,岂不会被赶出玄天宗? 时婉赶紧追到秦飞飞面前,见她口中溢出鲜血,眼神除了不可置信,还混杂着愤怒与厌恶。竟然有厌恶! 不能留活口!否则秦飞飞一定会吹枕边风,让玉玑星君置她于死地!她还有许多灵石没花,那四个内门弟子伺候得也不错,她不能让秦飞飞坏了她的好事! 时婉恶胆遂起,再次向秦飞飞攻过来。 秦飞飞看出时婉是真的想要她的命,当即祭出符篆抵挡在身前。可惜修为差一个境界就是天堑,受伤在前,必然无法越级应战。 她当即取出玉佩,匆匆打入灵力,「观许!救我!」 话音刚落,玉佩就被时婉一掌噼碎。 居然搬救兵!好在刚才秦飞飞没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只要她灭口得及时!还是安全的。 第三击落下,直朝秦飞飞头顶。 孟观许刚回到营地,玉佩传来秦飞飞的声音。附近所有人都听到那声「观许!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于秦飞飞直唿玉玑星君其名,还是遇到了危险。 景桓和司空潇迅速出现在孟观许的身旁,速度之快教所有修士都没来得及看清。 手持玉佩,孟观许开口,「飞飞,你在哪里?」 对面没有任何回应,孟观许抬起向来垂着的眸子,秦飞飞手上的玉佩,被毁了! 他当即往刚才分别的方向赶过去,景桓和司空潇紧随其后。 一众修士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看热闹去! 时婉瞪大眼睛望着眼前巨大的坑洞,堪堪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的全力一击虽然打中秦飞飞,然而地面却忽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坑洞。一条浑身红紫,如巨蟒般大的蠕虫将秦飞飞捲起后拖入地洞,转眼消失在黑黢黢的洞口。 什,什么东西?她兀自心惊,盯着可供一人进入的坑洞心想,要不要追进去? 还是不了,刚才那条蠕虫太可怕也太噁心,也许秦飞飞这会儿已经被蠕虫吞吃掉。 她捡起玉佩的碎渣,一股脑全投进坑洞,忙完这些正准备「搬救兵」,赫然发现玉玑星君与一红一白两抹身影飞速接近。 心念一转,时婉赶紧唿救,「星君!秦姑娘有危险!」 孟观许、景桓、司空潇在时婉面前停住,就见地面莫名出现一个坑洞。 第164页 不等几人发问,时婉兀自「解释」,「刚才我和秦姑娘正说着话,一条巨大的蠕虫破土而出,将她卷进了坑洞!你们快去救她!」 她话音刚落,司空潇已经一跃进入坑洞。景桓深深凝视时婉一眼,也随之跳入漆黑的洞口之中。 「蠕虫是什么模样?」孟观许的发问让时婉一愣。玉玑星君跟她说话了!凑近了看才发现,玉玑星君的眼睛真漂亮,像琥珀! 「说话。」 时婉反应过来,赶紧将蠕虫的模样说给孟观许听。 听完她的描述,孟观许第三个朝坑洞一跃而入。 望着转眼将四人身影吞没的黑洞,时婉紧咬下嘴唇。此刻若是她掉入洞中,那四个为了她灵力聚拢过来的内门弟子必然不会冒着危险去救。 可恨!秦飞飞哪里值得?时婉不解恨似的朝坑洞踢进一脚泥土。 孟观许猜得没错的话,时婉口中的蠕虫应该就是蕴华蚓。他和蕴华蚓打过太多次交道,知道这种奇异的怪物有多危险。 对蕴华蚓而言,地下通道四通八达,且分岔路奇多,弯绕得厉害。想找到被抓的飞飞,除非毁掉整个「地下宫殿」。可是他目前修为被压制,想掘地三尺,实在勉强。 司空潇凭藉对秦飞飞身上吊坠的感应,直取最近的路线,然而打通的过程中妖力渐渐有些不济。异荒秘境将他的实力压制得格外厉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四处都是黏液的腥臭,景桓每拐入一个分叉便在入口处留下阵法。只要蠕虫怪物或是飞飞经过,他就能感应到。地下若是庞大的「迷宫」,他就将迷宫的每一条通道,每一个角落搜遍! 秦飞飞从昏迷中醒来,察觉到腰身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紧紧箍住,朝前行进。 她身负有伤,又被冷腻腥臭的蚯蚓卷进地道,整个人给熏得几欲呕吐。 刚脱离时婉的攻击,又落入怪物的手中。到底算幸还是不幸? 秦飞飞自储物铃取出改造后的金羽箭,朝怪物卷着她的身体用力扎下去。 然而怪物的身体仿佛钢铁铸就,金羽箭虽然扎进紧密的体节里,却也没有真正伤到怪物。 怪物被这样一伤,更加用力,秦飞飞被卷得腰快断掉。 她赶紧祭出符篆,在怪物身前炸开片片灵火。一瞬的光亮让怪物现行,圆锥形的脑袋密集的体节,蚯蚓?! 蕴华蚓躲闪不及,在光与热的刺激下松开身体。秦飞飞趁机连滚带爬,向蕴华蚓行进的反方向逃跑,没想到蕴华蚓仿佛无需掉头,直接「尾部」朝她追了过来。 秦飞飞冷汗直冒,她怎么忘了蚯蚓有「两个头」? 符篆不要命地往身后扔出去并且炸开,然而这次却只能激怒蕴华蚓,并不能阻止怪物的追逐。 圆锥形的头已经碰到小腿,冰凉、粗糙、黏腻、噁心。 刚才整个腰身被捲住她都没有尖叫,此刻马上就要被追上却让她的尖叫音效卡在喉咙里,眼看着就要溢出来。 下一刻,一道金芒从耳畔铮鸣而过,噁心的触感瞬间消失。 秦飞飞的前方,孟观许身侧飘着一簇灵火,左手放下曜日长弓,右手仍旧紧握金羽箭,目光直视狼狈的她。 惊喜不已,正想开口唤孟观许名字的秦飞飞在看清他背后身影的瞬间脱口而出,「小心!」 第63章 共同情敌 孟观许转身, 姿势刚劲飘逸,右臂反手持金羽箭直刺身后腥风。 箭身贯穿坚硬铠甲,被刺中的身体剧烈扭动, 将通道震得摇晃。 身后是另一条蕴华蚓。 孟观许足尖一点,转身朝秦飞飞跃来, 揽着她踩上被钉在地上, 尚且挣扎的蕴华蚓身体, 朝前迅速掠去。 整个地下通道不仅潮湿,而且腥臭,味道瀰漫整个鼻腔。饶是如此, 秦飞飞仍旧闻到了从孟观许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一时声音有些急促,「观许?」 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孟观许语气平静,「无妨。」 身形迅速选择不同通道,好一会儿后,在一个腥味没那么重的通道停下,飞快设好结界,两人这才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灵火变暗, 只昏暗星点。黏液将通道泥土凝成坚硬墙壁,在灵火照耀下时不时闪过水光。 鲜血顺着孟观许左臂流滴, 血线染红曜日长弓。 秦飞飞低头翻找储物铃,只找出几卷平时过滤豆渣用的纱布, 倒是可以包扎止血。她抬头问上一句, 「处理下伤口?」 孟观许垂眸顿上小会儿,这才放下长弓。 左臂外袍层层解开,可见上臂血肉模煳, 隐约露出筋肉。秦飞飞鼻头一酸,给孟观许的伤口和纱布用上清洁术,一圈一圈认真缠绕。 受着这样伤,刚才还开弓救她。 「是那蚯蚓伤的吗?」 孟观许垂着浅淡色的眸子,目光落在她耷拉的嘴角上,轻「嗯」一声。 修为被压制后的血肉之躯承受不住蕴华蚓的攻击,着急寻人的过程中不察,受伤在所难免。 秦飞飞心里难受,她已经在努力,可短时间内修为的提升也就这样。她缺的是时间,可惜世事不待。 她不明白,就算不合,也没上升到要夺人性命的程度,时婉为什么要对她下死手?嫉妒当真可以使人扭曲至此? 「无事。」孟观许抬起右手手掌覆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点点她的唇角。 第165页 耷拉着没有笑起来好看。 秦飞飞不解,以为提醒她脸上沾了脏污,下意识歪头想在肩膀上蹭掉。 温软的脸颊缩进手心,孟观许触电般将手臂收回,垂眸盯着手边的长弓出神。 秦飞飞顺着他的目光朝曜日长弓看过去,只见弓弦好几处地方发黑,似有被反覆灼烧。 「弓弦怎么了?」秦飞飞分明记得,昨日面对毒焰蜂的时候,曜日长弓还好好的。 「弓弦由蕴华蚓体壁所制,焚烧弓弦,可引来蕴华蚓。」孟观许抓过长弓,「只没想到,秘境内一直只一条蕴华蚓,这次竟出现两条。」 以往捕获蕴华蚓用不了焚烧得这么急,只一点点味道并等在原处,足以将目标吸引过来。这次焚烧得过急,只怕弓弦很快不能用了。 抵挡一条蕴华蚓不难,可若两条,甚至更多,且他手臂受伤,弓弦随时会断,带着飞飞…… 「蚯蚓可以再生,有没有可能它自断身体,变成两条?」仿佛想到自断身体之痛,秦飞飞「嘶……」地微眯起双眼。 孟观许将目光从曜日长弓上收回,重新落回她的身上。 迎上他的目光,秦飞飞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匪夷所思,不禁垂眸懊恼地笑笑。她在说什么啊?实在有够傻。 「有可能。」孟观许眼中粼粼碎光一闪而过,仰首望向头顶,「你我有伤在身,不宜久战,我们想办法从上面出去。」 「好。」秦飞飞给他的星君袍用上清洁术,又抓着他的手臂小心套上半侧衣袖,从头至尾动作轻之又轻。 孟观许由着她像捧着上好瓷器那样小心摆弄手臂,忙到渗出薄汗才将半截长袍穿好繫上。 贪得的亲近,不忍打断。 垂下长眸,孟观许拿起曜日长弓搭上金羽箭,眼看就要拉开弓弦,秦飞飞着急按下,「这是做什么?」 「通道坚硬,用箭可最快贯穿。」 秦飞飞不想一点忙都帮不上,伤口刚包扎好,这样一折腾,又得加重。「符篆可不可以?又或者我能用这把弓吗?」 灵火霭光下,视线相触。孟观许放下手中弓箭,交到秦飞飞手中,「符篆动静太大,我输灵力,你来开弓。」 「好。」 秦飞飞没想到,曜日长弓竟然这般沉,抬起已是勉力,更别提开弓射箭。她一时间有些后悔,怎么如此托大,竟以为可以驾驭得了曜日长弓这等灵器。 孟观许的声音在耳畔盪开,「一起。」 手臂被身后的人扶上,灵力隔着衣料涌入身体,弓身蓦地变轻。 秦飞飞脸有些热,这样子相当于孟观许不过借她个手臂,实则还是人家在使力,不过不用拉伤手臂也是好的。 尽管跟随孟观许学过如何让灵力精准施放,不过搭弓射箭还是头一遭。 手臂用力,弓身缓缓朝向头顶,温润的声音再度贴着耳廓,「扣弦。」 怎么扣?秦飞飞现在脑子是乱的。 十指紧覆,右手以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住弓弦,食指置箭尾上方,中指与无名指置箭尾下方。 「开弓。」在孟观许手臂的带动下,左肩前推,右肩后拉,将弓拉满。扣着弓弦的右手靠近下颌。 秦飞飞恍惚觉得手臂丧失力道,下颌也因不属于自己的手掌贴近而火烧火燎。 「瞄准。」 秦飞飞闭上眼睛又快速睁开,所有声音异常清晰,甚至混淆了彼此的唿吸。她让自己集中精神,眼、准星和头顶墙壁的某点连成一道直线。 「在你准备好的时候,脱弦。」 深唿吸,感受从后背、手臂、手心……四面八方自孟观许身上传来的灵力。秦飞飞在几息后迅速张开三指。 金羽箭脱离长弓,白色灵力裹上箭镞,瞬间穿入墙壁,破开洞口。成功了吗? 秦飞飞扭过头,孟观许琉璃般的眸子近在咫尺。 刚才的一瞬,她恍惚有种自己是精灵族用弓箭嗖嗖嗖的神箭手,帅! 「停住了。」孟观许语气肯定。 嗯?停住了?难道她的力道不够? 黢黑的洞口看不到情况,孟观许收起曜日长弓,转身面向她,「上去看看。」 秦飞飞刚点头,孟观许与她相拥自漆黑的洞口往上腾空而去。洞口只石桌桌面大小,两人须贴得足够近才能穿过。 泥土的潮湿气息与淡淡血腥味在鼻端萦绕,很快,两人在一方地下洞穴落脚。 金羽箭在洞顶入了半截,灵光灼灼。洞穴里,透明如胶的黏液挂在洞壁,黏液里静静躺着拳头大小的绿色萤光卵囊,粗略一看,卵囊数量近百。 秦飞飞鸡皮疙瘩起来。这「清鼻涕里挂着发亮的绿豆」,到底是什么啊? 她向孟观许眼神求助,不好意思,不是「原住民」,这噁心吧啦的玩意,真的不认识。 孟观许环顾四周,缓缓摇头,显然也不知道这些森森泛着绿光的卵囊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两人正待搭弓再试一次,洞穴附近响起沙沙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靠近。 孟观许揽着秦飞飞一个闪身,藏匿于洞穴岩隙里。 结界刚落下,一前一后两条红紫色粗壮蚯蚓蠕进洞穴。 秦飞飞紧张得身子都绷紧。刚脱虎口,又入虎穴,这是什么运气? 两条蕴华蚓身体刮过洞穴地面,发出让人脚底心麻痒的沙沙声。哪怕有结界在,秦飞飞也下意识屏气敛息。 第166页 两条蕴华蚓在绿色卵囊附近停下,交缠,如麻花般扭转。很快腹面贴在一起,体节卡进对方身体,蠕动的同时分泌出源源不断的黏液,发出让人难受的,如指甲划过黑板,扯得心腔疼的声音。 不,不会是在那啥吧?秦飞飞忽然明白那些卵囊极有可能是密密麻麻的受精卵,破卵以后会长成一条条蟒蛇大的蚯蚓,爬满整个密林。 这样一幅想像出来的画面让她头皮发麻,嵴背如被一条冰凉滑腻的软体动物嵌入,一个没站稳,身子前倾撞到孟观许身上。 「不好意思。」小声道歉的气音淹没在蕴华蚓体节交错声里,好在两条忙于繁衍大计的蚯蚓并未听到动静。 苍白的脸蛋迎上长眸低垂,一双微凉的手掌捂上她的耳朵,刺耳刮心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秦飞飞与孟观许对视,在对方那双浅清色的眼眸里忽然就放松下来。 她刚才脑补出一幅蚯蚓灾难片,没准孟观许还以为她胆小如鼠吧? 为了证明她其实并不胆小,巨型蚯蚓什么的一点都不可怕,她伸手扣住孟观许的手掌,准备将其扒下来。 微凉掌心刚离开耳廓,钢铁刮擦的声音漏进来,秦飞飞赶紧重新将孟观许的双掌覆回耳朵。 咳,还是安静些好。 泛着绿光的卵囊照亮整个洞穴,两条钢铁蠕虫仍在奋战,狭窄的岩隙里身体贴近。孟观许的手掌覆着她双侧脸颊,四目相对,秦飞飞忽然轻轻噗哧笑出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大概和孟观许挤在一处,外面是两条蚯蚓在完成生命的大和谐,感觉莫名奇怪且好笑。 孟观许长睫微颤,拇指指腹触上她飞扬的嘴角,有什么也跟着泛起涟漪。 秦飞飞还以为要躲到两条蕴华蚓「办完正事」,红色与白色身影却分别从两个不同方向闪入洞穴。 只一瞬,两条纠缠的蕴华蚓被红白身影前后撕裂,碎成一片片在地上或弹跳,或蠕动的肉块。 司空潇和景桓的目光落在结界后,孟观许和秦飞飞身上。 只见两人身子贴在一处,孟观许正捧着秦飞飞的脸颊。 这姿势在司空潇和景桓脑子里出现过许多次,假使是他们这样捧着秦飞飞的脸蛋,必然是要低头吻上去的。 所以孟观许打算做什么? 没将不自量力「蛇妖齐归」放在眼里的司空潇笑不出来。 认为凡修与妖没有结果,可以一直等下去的景桓气血翻涌。 不声不响抢人,最致命。 秦飞飞反应过来帮手赶到,欣喜地望向孟观许,「得救了!」 孟观许长眸垂下,撤掉结界。 从岩隙出来,秦飞飞只差朝司空潇和景桓一百八十度鞠躬,「还好有你们三个,否则我小命可就没了。」 被蚯蚓一根肠子消化掉,这个脸她丢不起。 孟观许蹲下身检查蕴华蚓的肉块。 秦飞飞随他一起蹲下,「是同一条吗?」 「是。」 「难道真的是自断身体?」这得是有自发意识才能做得出的事吧?她忽然想到什么,赫然瞪大眼睛,「那刚刚岂不是……自攻自受?」 孟观许抬眸,「什么是自攻自受?」 「没,没什么。」秦飞飞为自己居然这样想一条蚯蚓而感到脸烧。 司空潇也随她蹲下,「小飞飞在看什么?」 秦飞飞嘆气,「在看蚯蚓。碎成这样,观许你的弓弦怎么办?」 孟观许五指微拢,肉块汇作一团。转瞬间,一簇灵火落入这些蠕动的红紫色肉块中,迅速燃烧。 「无妨。」没有蕴华蚓,可以寻其它的材质替代。何况他只是用习惯了而已,并非不能改。 「嘶——」内脏一阵抽疼,秦飞飞下意识发出吃痛的声音。 「受伤了?」 司空潇和景桓同时开口,两人眼神飞快对视,又迅速错开。 眼前这个不值一提,真正的对手是另外一个。 孟观许低头,「什么时候受的伤?」 秦飞飞蹙着眉,「时婉动的手。」三掌,招招下的狠手。 景桓丹凤眸微眯。他的直觉没错,果然与那个叫时婉的女修脱不开干系。 「走,给咱俩报仇去!」明明是秦飞飞的仇,司空潇非凑进来,把自己也算进去。 时婉没有傻等孟观许把秦飞飞救出来。她抛下四个内门弟子,悄悄独身离开,以免回头任何一名内门弟子泄露她的行踪。 等出了异荒秘境,再视秦飞飞死活决定去哪里。死了,回玄天宗;活着,先躲藏一段时间。 庾永安守在秦飞飞消失的坑洞,直到人平安回来,才嘴唇颤抖地冲上去一把抱住。 秦飞飞被庾永安箍得快喘不过气,只能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师兄,咳咳,我没事,你轻点。」她还受着伤呢。 得知时婉居然对她下死手,庾永安当即表示要替她报仇。「你放心,我虽然对祁永长下不了狠心,对时婉却是可以的!」 被提及名字的时婉此刻目光涣散,坐在地上连连扭身后退,对着眼前四肢如狼如猿,嘴咧开至耳旁,满口利齿的庞大怪物喃喃,「别过来……别过来……」 第64章 秘境有异 营地里部分修士还在等着孟观许, 其余已经出发去其它地方探寻。 第167页 异荒秘境七年才开一次,非跟着玉玑星君这样的大能求平安,只怕会错失机缘。 见秦飞飞安然无恙, 有的修士凑上来问蠕虫的情况,有的修士远远看着。 这些等着的修士算是明白, 玉玑星君对秦姑娘很是上心, 与其拈酸吃醋, 不如跟秦姑娘套好近乎。 庾永安还在骂骂咧咧,说着时婉不是人,居然对秦飞飞下黑手。于是蠕虫的话题又转向时婉为什么要下手。 之前对时婉大献谄媚的四名内门弟子灰熘熘离开, 省得被问及。 关于时婉为什么处处针对,秦飞飞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将蠕虫其实是巨大的蚯蚓,且自攻自受造了一堆卵囊的事绘声绘色说出来。 一众修士听得地下藏着这样的怪物,纷纷猜测那些卵囊将来孵化为成体,然后继续繁衍,整个异荒秘境的地下会不会全是蟒蛇粗的蕴华蚓。 就在有修士提议带两个卵囊出秘境养着玩时,一名玄天宗的弟子乘飞剑摇摇晃晃落在孟观许身前。 「玉玑星君!我们同宗弟子在前方遇见成群妖兽!」 孟观许没有犹豫,只如平时一般祭出金羽箭, 示意报信的弟子带路。 秦飞飞之前就听司空潇提及,修士在秘境里修为会被压制。孟观许这会儿受着伤, 孤身去帮忙恐加重伤势。 她朝立在金羽箭上的身影走过去,想着或许帮点忙。虽然水平不济, 不过有符篆在, 打打辅助还是可以的。 「我也想去。」 清淡的眼神掠过,只见髮带随林风捲起,除她以外, 皆是虚影。 孟观许没做声。之前在蕴华蚓的巢穴里可以看出,无论司空潇还是齐归,修为都不低,甚至不在他之下。这会儿他身负有伤,没法妥善照顾飞飞,交给另外两人反而更加安全。 见他不搭话,秦飞飞猜出是拒绝的意思。 「一起去。」司空潇在秦飞飞身畔站定,「看看到底是什么妖兽。」 景桓放出飞鸟,已经准备好。 报信的玄天宗弟子在前方等着,急出满头大汗。孟观许垂下眼眸,转身跟上去。 秦飞飞知道,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御空两刻,飞跃密林,可见苍原上足有两人高的怪兽正紧紧追在力竭无法御剑的弟子身后。 怪兽头顶八只深红色圆眼,眼珠不受控地颤动。四肢前腿长,后腿短,宽大的嘴咧开至耳旁,利齿森森。 粗略扫一眼,怪兽足有七八只,且有目的地将三名修士集中往一个方向赶。 孟观许以金羽箭为武器,径直朝离本宗弟子最近的一只怪兽攻过去。 裹挟着灵力的箭镞朝怪物的眼睛刺下,直入脑心。 即便近战,孟观许依然能打出飘逸身姿、气势从容。 秦飞飞驱使符篆朝怪兽眼睛贴上去。怪兽歪头躲避,这便落后玄天宗弟子不少。 符篆贴上怪兽脑袋,很快点燃灵火迅速炸开,将怪兽的脑袋炸得灰黑一片。若是灵力更充沛点,未必不能炸出个窟窿。 得益于孟观许精准灵力运用的指点,秦飞飞对符篆掌控得十分出色。 她凝神忙于施展,司空潇笑容牵动嘴角,红色身影转瞬消失。 下一刻,一只怪兽发出悲鸣,脚下不稳,倒地发出身躯砸进草地的沉闷声响。 几乎同时,另一只怪兽脖子上的血如开闸的水,激烈喷溅出来,在空中形成一道血雾。 白色身影比赛似的,飞快朝另一只怪兽掠去,第二道腥热于苍原上空漫开。 玄、白、红三道身影干脆利落结束战斗。 被追到嗓子眼冒烟,双脚打颤的三名弟子瘫软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噩梦,他们之前不是没入过异荒秘境,但只要结伴同行,互相照应,多半不会有生命危险。像刚才这样被一群怪兽围追,还是头一回。 孟观许静立在一具怪兽尸体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景桓来到他的身侧,丹凤眸直视死不瞑目的椒狼尸体,「你也发现了?」 椒狼这种只存在于秘境的怪兽不仅数量稀少,而且向来单独出没。像如今这样七八头成群捕猎,非常罕见。 而蕴华蚓更是整个异荒秘境已知只一条,此前又为何会分别出现两条? 不止如此,自他们进入秘境,太阳的运行轨迹并非按照自东向西。他们已经失去方向。 椒狼群聚、蕴华蚓分裂、方位混乱,异荒秘境和以往不一样了,有什么变化在悄然蔓延。 待秦飞飞和司空潇靠近,孟观许忽然开口,「飞飞这位朋友想取什么,宜尽快,秘境异常,原因不明。」 司空潇若有若无的笑容微凝,秘境共启七天,他们已经耽误了一天,接下来的确应该抓紧时间了。 孟观许安排玄天宗的弟子互相通知下去,并知会其他修士:秘境危险提升,尽量聚在一起,等待六日后秘境出口开启后迅速离开。 休息够的弟子终于能开口说话,「玉玑星君,我们在那边发现一具尸体,似乎……是本宗弟子。」 随着弟子的指引来到尸体面前,秦飞飞想不到,死的竟然是时婉。 尸体被啃咬得面目全非,连肋骨都露出来,只头顶乱发不远处,落在草地里的髮簪能一眼认出主人的身份。 簪身通体莹白,簪头一朵雪莲,吐出鹅黄色的花蕊,出尘脱俗。 第168页 仿佛为了唿应名字里的「婉」,时婉用的饰品总是这般清丽又赏心悦目。没想到,走的时候会这般难看。 秦飞飞替惨死的人难过。那些七情六慾愁和怨,到死亡来临一刻,统统化作尘埃。活着的时候若能放过自己,面对世事有没有可能从容一点? 她自储物铃里取出一套没穿过的衣袍,盖上时婉尸体。 孟观许施展灵力,尸身所在的地面下陷,四周泥土朝正中倾覆,一座坟堆拔地而起。 没多会儿,庾永安将就着祁永长的速度,终于赶过来。 秦飞飞同他说了时婉的事,庾永安沉默少倾,自储物戒取出一壶酒,打横倒在坟堆前,「叫你坏心肠,现在遭报应死得早吧?死都死了就早些投胎,下辈子擦亮眼睛,别不识好歹。」 对着死者说这样的话过于毒舌了,不过又能在坟前撒上一杯酒水,这便是庾永安的性情。 嘱咐过庾永安不要乱跑,安心等着秘境出口打开,秦飞飞同司空潇、孟观许一起去寻陆海幻花。 景桓沉默跟在几人身后,秦飞飞觉得他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实在有些可怜。 她是陪着司空潇进来的,孟观许是陪着她进来的。而齐归…… 她之前以为齐归刻意同行,是觉得一起进入秘境比较安全的缘故,可看他对付怪兽的出手,好像……和司空潇不相上下。当然,也可能是司空潇的修为被压制的缘故。 结合之前披上肩膀的外袍,秦飞飞猜测,齐归可能、也许、大概真的对她有那么点意思。 啊啊啊……情债好麻烦!救命之恩未报,又将感情的事牵扯进来。 她状似无意地打听,「齐归,你入秘境,是为了歷练还是找寻机缘?」 视线与对方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对上,秦飞飞蓦地心脏一紧,心虚又不忍。 她暗道自己何其虚伪,明明知道对方为什么而来,故意这样问,让别人怎么回答? 「那个,不想回答也没关系,随便问问。」她兀自打着哈哈,简直想敲醒自己的脑袋。 「既是为了歷练,也是找寻机缘。」景桓回答得模稜两可,仍旧直视她的眼睛,仿佛想将她的情绪尽数望进心里。 她是他的歷练,也是他的机缘。 司空潇瞥过来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倒是在望向孟观许的时候,表情凝重许多。 秦飞飞假装稳重地点点头,不再深究。 谁都不愿意与秦飞飞分开,原本可以分开行动,倒成了稳定的四人小队。 陆地上危险丛生,到了夜间视线受阻,容易错过目标,几人便只白天寻找,太阳落山后休息在方便布置结界的崖洞。 天色幽黯,落脚的崖洞里,秦飞飞刚打坐调息完毕,就发现司空潇撑着手臂斜躺在她身畔,有一阵没一阵朝她的碎发吹风。 秦飞飞恼他,先是捂住自己的额头,那风便吹到她的眼睫上。 总不能将眼睛也捂住,秦飞飞简直想去捂司空潇的嘴。 「潇兄!」压抑着声音,一双毫无威慑力的怒目瞪过去。 司空潇得逞,笑着枕上交叉的双臂,望向黑黢黢的山洞石顶。 影子在灵火照耀下仿佛会自行出走,变幻着起舞。 从前最想做的事是给钰儿服下可以形成完整妖丹的灵药,如今又添一样——和小飞飞一起走遍修仙界。 司空潇愉悦且忐忑,愉悦离目标很近,忐忑不知道能否最终抵达。 孟观许的双眸垂得更低,在秦飞飞调息期间,一壶茶已然饮毕。 从前习惯的独饮,此刻茗香难辨。 景桓立在崖洞口,夜空中星象混乱,他亦能感觉得出来,秘境对他修为的压制在变弱。 秦飞飞到点准备休息。储物铃里只一张玄色绒毯,还是之前去康陵城寻找魅妖王线索,景桓放在她这儿的。 「有谁需要毯子吗?」她决定了,先到先得,三人谁先开口要就给谁。 景桓转过头来,瞧见她手臂里叠得整齐的玄色绒毯,眼眸里闪过一抹柔光。 她还留着这个。 「不需要。」 三人声音同时响起,亦均心中一愕。 秦飞飞弯起眼眸,没人要的话正合她意。山洞里睡觉,有条柔软的毯子,舒适度直线上升。 嘿嘿,没错,她就是客气一下而已。 绒毯上还残留有淡淡檀香味,将自己缩进毯子里,秦飞飞恍惚回忆起玄天宗的日子。 有最全的食材配料供她「试验」,有采霜和观许教她修习,有膳房的「彩虹屁」,有庾永安沉迷于「甜蜜爱情」的幸福得意…… 假如没有景桓那动不动失控的毛病,以她的性子,未必不能一直留下去。 将毯子扯到鼻端,她暗道自己又开始瞎想了。 灵火黯下,秀挺鼻樑露在外面。睫羽如展开的翅膀,落下黑色阴影。乌髮随意披散,髮带贴近指尖。 她入睡得如此快,三个醒着的人反而在安静中心绪难平。 陆上本无海,幻境亦无花。陆海幻花开放时间极短,只区区几个时辰,且花粉会让修士产生幻觉。 秦飞飞陷入绵长的梦境,流光的眸子将她的睡颜当做甘露渴饮。 在四人没注意到的不起眼角落,一株碗口大小,形如佛手的透明花朵悄然绽放。花心吐蕊,清浅的味道在崖洞里缓缓瀰漫…… 第169页 * 香郁丝丝缕缕钻入鼻端,热闹的谈笑声将秦飞飞从睡梦中唤醒。 咦,她什么时候睡着的?眼前密密麻麻就餐的男女老少又是什么情况? 「秦掌柜!你这下酒菜如何做的?怎的又让我想喝酒了?」粗犷的男声自堂间饭桌上传来,惹来一阵哈哈大笑。 「贾三,想喝酒直说,提什么下酒菜?没下酒菜你就不喝酒了?」 「可不是?没这下酒菜,酒还真就不香了!」 秦飞飞尚有些迷煳,就听到母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懵怔什么?人家问你话呢。」 母亲的话甫一传入脑海,暖意流淌。秦飞飞才想起来,是了,她在麓城开了一家食肆,由于手艺好,楼上楼下每日都满座。 遥遥扫一眼贾三面前的香辣水晶耳尖,她下意识说出做法,只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缥缈与遥远。 食客没有继续缠着她说话,秦飞飞趴在柜檯上,垂眼看着阳光向柜檯这边一点点伸展过来。 「秦掌柜,五皇子想请您接一场私宴,不知道掌柜是否得闲?」 望着眼前身着黑色劲装,面目模煳的陌生人,秦飞飞恍惚,「谁?」什么五皇子?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沉郁的声音异常清晰,视线被阴影遮挡。 秦飞飞抬起头,只见眼前人面容冷肃,额心一抹滟滟红痕,丹凤眸格外摄人。 「五皇子」俯身贴着她的耳廓,气息隐忍,一字一句,「睡过就跑,秦掌柜好,腿,脚。」 第65章 梦的觉醒 景桓!秦飞飞想起来, 五皇子景桓之前时不时会在她开的食肆单独要间雅室,点上几道素菜,话不多, 偶尔会当着她的面夸赞两句。 睡过就跑?什么意思? 「飞飞,这位是?」 秦飞飞回头, 母亲的目光正疑惑地在她和景桓之间游移。 「妈, 他是……」下意识的「妈」一出口, 秦飞飞总感觉哪里不对,说不上来。 「在下景桓。」原本迫近的气息迅速撤去,景桓已经直起身子认真回答。 「是飞飞的朋友吧?」秦母笑得温和, 又面向女儿,「朋友来了就好好招待,这里有我看着。」 秦飞飞想让母亲歇着,毕竟才刚生过一场大病,刚好没多会儿,居然就想着出来张罗。 秦母却朝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暗示照她的意思办。 明白了,一切听秦女士指挥。 雅室已满,为方便说话, 秦飞飞与景桓两人双双离开食肆外出散步。 刚跨出门槛,秦飞飞抬头望上一眼。 乌木牌匾上, 鎏金的「鹊归」二字醒目,一双饱满的羽翼在牌匾两角展开, 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走。 秦飞飞将目光收回, 日光正好,照在宽阔的道路与两旁房舍上,有些晃眼。 一瞬间, 她看到青石砖路变作水泥街道,马车被四轮小汽车取代,衣香鬓影如风化沙。 她摇摇头,想将奇怪的幻觉甩出脑海。一旁的景桓瞧过来,「不舒服?」 「没有。」 黑色劲装的陌生人不远不近跟着,奇怪,明明有鼻子有眼,秦飞飞却总记不住对方的模样。 「他是谁?」 「我的贴身护卫。」 秦飞飞眨眨眼,「贴身护卫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跟着吗?」 景桓忽然凑近,与她目光直视,「你与我在假山后欢好的时候,没有跟着。」 秦飞飞脸上一热,脑海里当真浮现出某个宅邸的假山后,两人拥在一处,颤抖着互相索取。 随着画面出现,她这才确定景桓口中的「睡过」,真的就是她刻意迴避去联想的那种。 该死!她竟然和景桓有了那种关系! 「抱歉,我不太记得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秦飞飞低下头,一双手的手指在身前互掐。 「与你无关,有人给我下了药。」景桓敛目,「只是你也无须跑得那么急,可以听我解释。」 她毫不犹豫的逃跑,令他心寒。 秦飞飞其实不太记得她为什么要跑,也不太在意背后的原因。为什么会这样呢?好像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 她环顾四周,避而不谈,「你有没有种……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很陌生,除了母亲和景桓,其余好似皆藏在雾里,面目模煳。 景桓抿唇,没有回答是或否。 「私宴的事有什么要求?」秦飞飞再次转移话题。 景桓蹙眉,「找你不是为了私宴的事。」 嗯?那是为了什么? 「我被封齐王」,景桓侧眸,「秦掌柜是否愿意成为齐王妃?」 秦飞飞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什么情况?好好的话题怎么从私宴拐到亲事上?景桓这是想的哪出?竟上升到人生大事这么严重的程度? 「要是因为假山后的事,大,大可不必!」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放在心上。人活一世,谁还不遇上点意想不到的事?该翻篇就翻篇,该忘就忘。对她,对他,都一样。 「不是那个原因。」景桓站定,转身面向她。 周围人流如织,皆成幻影,耳中仿佛只听得到对方的声音。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 秦飞飞刚才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他却感同身受。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持续萦绕心头,又因为脑海里的画面而欣喜到刻意不去思考原因。 第170页 画面里的女子一颦一笑让他感到无比熟悉,较天与地,草木与生灵都要清晰。他像一艘漂泊许久的船,终于有了渴望停靠的渡口;像一座孤岛,因为女子的降临而第一次与世间有了联繫。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也入骨蚀髓。 他想与画面里女子厮守一生。 羞臊从头皮窜至脚底心,秦飞飞觉得这会儿能用脚指头将鞋底抠穿。 景桓说什么啊?假山后的事他想了很久?这种事放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做什么?她没法接啊…… 光凝风止,两具身影低头不说一句,在人潮里与时间一寸寸捱着。 「秦掌柜,正想去找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 秦飞飞扭头,只见一发色在日光下显出红色光泽,面庞异常俊朗明熠,桃花眼弯起来像……狐狸的男子,正笑眯眯看着她。 司空潇!迎上那爽朗的笑容,秦飞飞像是找到救星,赶紧面向景桓,「我现在只想经营好食肆,暂时没有别的想法。私宴有什么要求,您回头让人传达一声就好,我还有点事,改天聊!」说到这,她逃也似的转向司空潇,背对着景桓挤眉弄眼用嘴型示意,「走走走!」 司空潇与景桓视线相触,无视对方警告意味甚浓的眼神,桃花眼笑得灿烂,略微行礼,转身跟随秦飞飞离开。 拐过两个街道,确定人没跟过来,秦飞飞才终于放松下来。 司空潇失笑,「怎么?跟见鬼一样。」 秦飞飞心道比见鬼还可怕,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嫁入皇家,当什么劳什子王妃。 「极少见秦掌柜如此狼狈,看来我这日子挑得不好。」 秦飞飞平復气息,「挑日子做什么?」 见她接过话茬,司空潇眉眼带笑,「我即将启程回归故乡,秦掌柜是否愿意随我去看看塞外风光?」 经他这么一说,秦飞飞才想起来,一头蓬松红髮的司空潇,好像是塞外司空家族族长之子。 「我这还有食肆要照看呢。」声音渐微。她不是不想到处走走,可想做好一件事,就跟养好一株花一样,得花心思,耗时间,需要有所取捨。 比起游歷塞外风光,她更愿意看到食客吃了鹊归的东西嗷嗷叫的模样。 「你带的那些徒弟已经能独当一面,食肆也可以托给信得过的人帮忙看顾。」司空潇顿了顿,双臂扣上秦飞飞的肩膀,「秦掌柜,这次我不仅想带你看看塞外风光,还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 「秦掌柜愿不愿意」,双掌自她的肩膀滑向手心,「做我的夫人?」 秦飞飞的心脏瞬时停跳,反应过来司空潇话里的意思后,一双手下意识就要抽回来。 温软的小手逃得那样理所当然,司空潇十指不舍地追上前握住。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 被握住的手掌微微颤抖,秦飞飞忍下退缩之意,麻木地任司空潇的指尖在她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挠。 她小声嘟囔,「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司空潇会这样说,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并不觉得突兀,好似早有预感。 「不知道,可能从第一眼起吧。」司空潇好笑地捏捏她的指尖,「所以秦掌柜到底答不答应?」 「远嫁,不行的……」她从没想过为了嫁人关停食肆。而且母亲身体不好,塞外医术不及麓城,她必须留下。 司空潇一怔,很快眼底浮上溺人的星光,握着秦飞飞的双手提至两人眼前,俯首吻上。 柔软的双唇贴上指尖、手背,温柔而虔诚。 待抬起头来,司空潇目光专注,轻声低笑,「不远嫁,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在你的身边。」 心跳倏然加快,更甚于刚才双手被吻上。秦飞飞声音低下来,「你家族那边怎么办?」之前听司空潇提起过,他是司空家唯一的继任者,上面只一个早已嫁人的姐姐。 「我会处理好。」 司空潇拿出这样的诚意,秦飞飞不好再找託辞。 斟酌再三,她垂着被睫毛遮住大半的杏眸,声音轻而又轻,「还没有,做好嫁人的准备。」 司空潇觉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回答,明明只问过她一人,又哪里来的似曾相似? 「我等你做好准备为止。」 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下去。不要拒绝,让他伴在身旁。天再高、海再阔,世间繁花开遍,他愿一世眼中只她一人。 秦飞飞浑浑噩噩回到食肆,母亲正在给客人结帐。瞧见她回来,眼睛虽盯着柜檯上的碎银子,下巴却扭向她,「回来啦,都谈了什么?」 「没谈什么。」 秦母抬起头,鼻哼一声,「平时说话的精气神都哪里去了?跟蚊子一样。还说没谈什么?这都看不出来,真当我这妈是白当的?」 「妈,你先结帐吧……」人多着呢,不方便说话。 「行吧,女大不中留,跟青年男子有悄悄话了。」秦母虽语气带着醋味,眉眼却藏着笑。 秦飞飞忽然有些气她当着买单客人的面说「女大不中留」。她「中留」得很,可以在母亲身边留成老姑娘! 「真想知道啊?」 「想啊,天底下哪有母亲不想知道女儿事的?」秦母埋头找上些散银,客人接过银子转身离开。 「谈了亲事,妈,等你忙完,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第171页 秦母蓦地抬头望向她,眼神中带着几许茫然。 白皙到隐约可见血管的手背伸向柜檯,在半空顿住。 秦飞飞顺着那只好看的手抬头,眼前人长眸低垂,容颜似染了冰雪般剔透隽雅。孟观许! 孟观许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官居丞相。年纪轻轻硕学通儒,以状元之才担任翰林院修撰,前途不可限量。麓城未出嫁的权贵女子不一定都想成为皇亲国戚,但或许尽皆幻想过嫁入孟家。 食肆的茶叶由秦飞飞走访多地后特意挑选,不售卖,专供食客用膳时饮用。 孟观许显然被茶吸引,时不时会光顾食肆,点上清淡小菜,要上一壶好茶,一喝就是一两个时辰。且他不光只喝食肆的茶,偶尔也会带上孟家收集的上好茶叶,邀秦飞飞品评。 虽然孟观许话极少,秦飞飞却忍不住同他说上不少欢喜与苦恼。毫无根基的女子在麓城开食肆,没少被官家或地痞为难,好在有孟观许帮忙周旋。 「观许,你等等。」秦飞飞自身后展架取下一个油纸包裹,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蛋黄酥。 层叠薄柔的酥皮裹住香甜软糯的馅料,豆沙绵密,鸭蛋黄咸甜,入口即化,好吃不腻。 她特意做了这茶点送给孟观许,让他也带回家给父母尝尝。 孟观许眸色浅淡,望着人的时候便也显出几分清冷。他将垂握手心的银子放在柜檯上,道一声「多谢」,拎着扎在油纸包上的麻绳转身离开。 秦母瞧了会儿孟观许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诶?没找银子!」 秦飞飞鲜少见到孟观许这般,已经算得上患得患失。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回头她若主动问,会不会太冒失? 「没事,等下次过来再找给他。」 秦母也懒得再去想银子的事,将柜檯交给帐房先生,拉着人就往食肆后院迈开步子。 「妈,你慢点!」病才好的人,风风火火做什么。 「慢不了,再慢,你都要嫁人了!」秦母将她拉到闺房的桌椅前,倒上一口凉掉的茶水仰头喝下。 「凉!我去倒点热水!」秦飞飞说着就要起身,被秦母拉着坐下。 「说吧,我生病这段时间,你跟那个叫景桓的,做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谈婚论嫁?」 秦飞飞忙摇头,想了想又点头。她确实想同母亲讨论下婚事,但对象不止景桓,还有司空潇。 记忆像是蒙了层层蛛丝,看不清楚,辨不分明。她将景桓和司空潇的情况分别说给母亲听,好让母亲安心。 不是胡搞瞎搞认识的什么风流浪子,全都正儿八经家世清白。 「两个人都向你表明心迹啊?景桓竟然还是皇子?」秦母眼尾快要飞上天。 「秦女士,请留意你的表情管理。」 秦飞飞这会儿烦着呢,前一刻还觉得谈婚论嫁遥远,这一刻已经跟母亲在讨论终身大事。 「那你更中意哪一个?」秦母将茶杯往她面前推过去一些。 秦飞飞盯着杯中茶水晃漾出的波纹,就如她此刻的心情。明明整个身体与想法囿于杯中,却因为感情而心生动摇,「还没考虑这件事,正在想着要不要两个都回绝。」 秦母再度仰头,一杯冷茶被她喝出烈酒的气势。「飞飞,妈妈生重病的时候,你一个人既要照顾我,又要独自支撑食肆,是不是很煎熬?妈对不起你。」 秦飞飞忙扭身握住她的手,「妈,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秦母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染上欣慰,「为人父母,总希望孩子既能坚强,又能少受点苦。你很坚强,只是妈妈终有一天会走在前面,到时候谁与你共同扶持?」 「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秦飞飞闷闷的,她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担心一旦撒手人寰,她会无依无靠。 可是母亲重病后,她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不一定要共同扶持,独身的日子也很美好。有美食,她一点都不孤独。 「那感情呢?你若真的对那两人一点心都没动,这会儿早就一口回绝,根本不会回来问我。」 秦飞飞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脑子里某块区域乍然清醒。是吗?难道她也有动心? 「妈妈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却不希望你因为父亲抛妻弃子,就对感情失望。人终有一死,难道就不活了?感情终会消亡,难道就不去品尝了?」 秦母伸出手掌,托托秦飞飞的脸蛋,「我的女儿,会遇到很好很好的男人;就算那人不好,也有本事让对方变好;就算那人无可救药,也有勇气斩断情丝重新再来。因为她自给自足,洒脱随性,是妈妈的骄傲!」 酸涩自心头漫上眼睛,秦飞飞勐地扑进母亲怀里,内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安定。 她像是风雪归人,终于敲开家门,身心熨帖。 「妈,我好想你……」秦飞飞哼哼唧唧裹着鼻音,在温暖的怀抱里不肯挪动分毫。 「这么大了还撒娇,妈妈好好的就在眼前,还想啊?」 「嗯,我之前以为,你的病好不了……了……」 秦飞飞声音渐轻,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拨开浓雾。眼前的桌,桌上的茶具开始摇摆不定。她一会儿听到母亲说「没事的,很快会好起来。」一会儿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飞飞,你妈让我瞒着你……」 第172页 深陷的眼眶,枯瘦的身体,永远停止的唿吸。火化、黑白遗像、空无一人的房间…… 「妈!!!」撕心裂肺的声音破喉而出,秦飞飞勐地睁开眼睛,直立起上半身。 绒毯自身前落下,记忆如潮水涌入。开心的、不愉快的、整个二十多年的人生经歷尽数回归。 已经很久没有因为母亲去世而落泪的秦飞飞,这会儿哭得像个找不见家的孩子。 红色身影自一旁屈膝将她拥入怀中,「没事了,有我在。」 怀抱异常温暖,秦飞飞怔楞数息,耷拉着嘴角扭头埋进司空潇的心口,让眼泪流在她自己与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司空潇歪头蹭蹭她的脑袋,心中软成一汪清泉。小飞飞虽然父母双亡,不过有他在,他会是她的家人,她的依靠,她午夜梦回醒来后可以寻见的怀抱。 方才小飞飞该是和他一样陷入了幻境,见到了去世的母亲。 幻境依心之嚮往而设,于他,幻境里父母双全,姐姐平安出嫁,所思所想是与食肆里那明艷的女子双宿双栖。别的遗憾已成过去,只她,为余生所求。 没能见到洞房花烛,可惜了。 景桓狭长的丹凤眸垂下,幻境里,他认识秦飞飞于肉_体纠葛之前,没有离奇不可控的身体,没有难解的身份之谜。他的爱慕水到渠成,不会带来危险,她亦没有明确拒绝。 他抬起手臂,望着腕间凸起的血管,若予这具身体黑色的灵力,会吞噬一切美好,包括她。 清醒之后拥她入怀的,依然不能是他。 孟观许朝司空潇递过去一个储物囊,「你找的陆海幻花,开在崖洞缝隙,致幻。」 青灯伴古籍,寻香觅佳人。无论幻境里,还是此时此地,他的心悦是掩藏在茗香里,起初并不浓烈,待发觉时已透彻心扉的期许。 当幻境里的秦飞飞谈及与别人的「亲事」,表面平静实则暗涌不息的心才知懊悔。他原来也私心地想要于寂冷山巅催生繁花的笑容,为他停留。 迟了吗?浅淡的眸子掠过埋首在司空潇怀里的人,迅速敛下。 秦飞飞松开司空潇,眼睛红得像兔子,「这花,是不是会让人看到最想见的人?」 司空潇微笑擦掉她脸颊的泪痕,「是。」近在咫尺,他最想见的不是姐姐,不是钰儿,是她。 秦飞飞心下大惊,所以她不仅见到母亲,还见到景桓、司空潇、甚至孟观许!难道她本质上,是颗花心大萝蔔?! 第66章 吾生有幸 陆海幻花清浅的味道尚未散尽, 整个崖洞空气黏滞。秦飞飞默默将绒毯叠好,收回储物铃,彻底没了睡意。 哪怕没有抬头, 也能感觉出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的眼睛甚至不敢朝其余三人瞧, 只独自挪到洞口假装看星星。 秦飞飞这会儿挺想找个与她不涉及男女感情的人聊天。虽然秘境内外通讯隔绝, 但储物铃里躺着和庾永安交换过识信的传讯玉简, 只要她想倾诉……不不不,她不想,身后杵着三个存在感过分强的人, 开不了口。 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能亮。 「那是什么?」无意间问出口,秦飞飞才恍然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 繁星点缀的夜空中,一道亮光自高处缓缓朝向地面划落。 景桓、司空潇、孟观许三人皆来到崖洞口,凝神望着那道亮光,无人开口。 亮光迫近,前端越来越大,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整个夜空瞬间点亮。 秦飞飞被刺得闭上双目, 从天上掉下东西,不会是陨石吧? 亮光瞬爆, 又迅速缩回一点,直接于夜幕中消失。秦飞飞刚睁开眼睛, 就被眼前更加骇人的场景惊到说不出话来。 如流星雨一般密集的亮光划过夜空, 星子也被照得黯淡,如此宁静的场景,联繫刚才的画面, 莫名让她自后背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要真的是陨石坠落,且一个个在空中解体爆炸,秘境里的修士怎么办? 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等着出口开启离开,可前提是有命出去! 「先与其他修士汇合。」孟观许话音刚落,已给秦飞飞落下结界,并祭出金羽箭。 方位难辨,只能依来时的路大致判断。 将夜空照得睁不开眼的爆破流星雨,恍如末日降临。 四人破开遮天蔽日,时不时炸开的热浪陨石,于天亮时分赶到营地。 愿意听从玄天宗号令的修士此前已经在营地里设好帐篷,安心等待秘境出口开启,顺便与其它门派的修士切磋交流;不少修士更愿意冒险,这会儿仍旧在异荒秘境各处寻觅,等待七年,只为难得的机缘,竞争者变少,正是歷练的好时机。 「玉玑星君!您来了!」玄天宗弟子见到孟观许,骇到发白的脸终于恢復些血色。 从昨夜起空中出现密集亮光,不间断地轰隆炸裂,将整个天地照得诡亮。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只觉得自己如惶惶不可终日的蝼蚁。 孟观许给营地已经建好的结界加固,坠落的陨石尽管炸裂,仍旧体积巨大,落在结界上发出轰鸣之音,炎热异常,坠在结界之外砸出可怖的深坑。 天地过于明亮,睁眼尚且困难,更加无法分辨方位。在秘境各处寻觅机缘的修士此刻又哪里找得着营地? 第173页 有的修士已经忍不住啜泣。 刺目的光线及爆裂声虽能被隔绝在外,然而被陨石砸得摇摇欲坠的结界却也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们,即便身在营地,可以报团取暖,他们也深陷危机。 不光只他们深陷危机,那些在外寻觅机缘的修士,这会儿生死不知。 视觉和听觉都被陨石雨强势占据,只靠传讯玉简根本无法指引方位。 景桓与孟观许垂眸想着办法。 秦飞飞留意一圈,居然没见到庾永安的身影。 她迅速打开传讯玉简连上庾永安的识信,许久才听到对方失落的声音,「飞飞,他又一次把我给抛弃了。」 祁永长这垃圾!人渣!「你受伤没有?人在哪里?知道营地的方位吗?」 「受了些内伤,还能行动。不知道在哪里,周围全是白色,还有爆炸的声音,只能通过灵力感应到传讯玉简的信息。」 秦飞飞的拳头在四周泣音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睛望向结界之外。 不知道庾永安身在何处,或许下一刻对方就会被陨石砸中。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说不上来地凄凉无助。 「需要我帮忙吗?」司空潇忽然来到她身旁立定。 秦飞飞扭头惊讶地望着他,「潇兄,你有办法?」 司空潇桃花眼笑得温柔,「有,只不过会暴露身份而已。暴露身份后,小飞飞会护着我吗?」 当然「会」,可是不一定「能」。 孟观许和齐归都知道司空潇的身份,该是不会出手的,可若其他修士知道结界里混入一个大妖,群起而攻之……那她只能死拼了。 司空潇咧开嘴揉揉她的头,「这是什么眼神?真的能让你护着不成?修士六觉里可以感应到妖气与魔气,一会儿我现出原形,让结界外的修士循妖气找过来,自然能寻到营地。」 低头凑到她耳畔,司空潇语气轻松,「帮了小飞飞这个忙,回头可不可以要个奖励?」 秦飞飞一个扭头,脸颊擦过他的唇瓣。司空潇低声轻笑,没等到她的回答,直接朝结界外走去。 「喂!那人怎么离开结界?外面危险!」 秦飞飞反应过来,赶紧向孟观许说了司空潇的计划。 如今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孟观许应一声「好」,将情况以灵音传下去。 「什么?妖?哪里有妖?」 「玉玑星君怎会让我们同门循着妖气找过来?是不是弄错了?」 秦飞飞通过传讯玉简,让庾永安一会儿务必循着妖气的方位赶过来,营地就在妖气散发的位置。 通知完庾永安,她双手覆上结界,将不多的灵力导入,紧张地盯着司空潇。 红色身影在结界外站定,转身面向她,灿烂笑开。 狐狸身形一点点显露,橘红色光泽氤氲,即便陨石炸裂的耀目白光也无法遮挡。 半人高的狐狸随着妖力暴涨,身形迅速变大,眼看着如苍树、如琼楼。 「九,九条尾巴!」有修士失声唤出来,他们竟然没有发现,身边混入了九尾狐妖。 「愣着干什么?赶紧通知同门!」 妖气如潮水迅速在异荒秘境瀰漫,感应到这股强大妖力的修士正在犹豫是逃跑还是寻过去,就听到同门七嘴八舌通过传讯玉简传来消息——赶紧循着妖气的方向找回营地。 秦飞飞的手攥得极紧,目光与微笑的狐狸对视。 「好强的妖力,隔着结界我都快要受不住……」 「这还是修为被秘境压制的结果,在外面碰到大概会被一击毙命。」 越来越多在结界外的修士表示感应到妖气,正准备朝营地这边赶过来。传讯玉简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有惶恐亦有欣喜。 巨大的陨石碎块朝结界砸过来,狐狸纵身一跃,将角度刁钻的碎块尽皆以长尾扫开。结界之外,橘红色的身影是白光里唯一的色彩。 灵活的身姿落地,狐狸扭过头来,「还有没有人没感应到?」 面对发问,一时间没有修士开口。承妖族的情,就像是仇人雪中送炭,说不上来的别扭,尤其对那些亲友同门曾死在妖族的修士而言。 其中一个女修颓然地放下传讯玉简,喃喃道:「到现在还没有回应,是不是已经不在了?」说到这里,她像是勐地受了寒,浑身一颤,捂脸恸哭,「师弟!」 原本还能微笑的狐狸渐渐表情严肃,秦飞飞知道,这是司空潇快要支撑不住的迹象。 可以了,到这种程度可以了。她在心中暗暗自言自语,可却发不出声音。那么多生死不明,被恐惧支配的修士还在结界外,妖气持续的时间越长,传得越远…… 大地被砸出大大小小的深坑,满目疮痍,狐狸的身形一晃,险些倒下。「潇兄!可以了!」秦飞飞终于喊出来,「回来!快回来!」 狐狸听到她的声音,扬起嘴角,露出惯常的笑容,身形迅速变小,竟直接成小小一团,倒在原地没能起来。 秦飞飞没想到司空潇直接支撑到力竭,情急之下冲出结界。混蛋!她是个混蛋!若不是因为她,司空潇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诶!怎么又一个离开结界?」 秦飞飞刚前脚迈出去,整个人就被一抹白色身影捞回去。孟观许闪过她和景桓,迅速去到狐狸身旁,将橘红色的一团拎回结界。 第174页 「不要命了?」景桓语调沉郁,「你若有事,我……那狐妖怎么办?」 秦飞飞承认她刚才就像个无脑的白痴,但凡有考虑过后果,都会让孟观许帮忙,而不是自己冒险。可身体早于意识,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半个身子探出结界,眼睛被白光刺得睁不开,耳膜被炸裂声震得嗡鸣。 「对不起。」她垂下眼睫,「下次不会了。」再遇到类似的事,她会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会审时度势,会惜命。 孟观许捏着狐狸后脖颈的皮毛,递到秦飞飞面前,「妖力耗尽,陷入昏迷。」 接过狐狸,秦飞飞将橘红色的一团抱在怀里,抬头就见众修士正目光复杂地盯着她。 不管玉玑星君和那白衣事先知不知道狐妖身份,至少眼前这位秦姑娘是知道的。把妖族带入秘境,什么意思? 秦飞飞抿唇,刚才分明是司空潇在帮一众修士,可她却没从瞧过来的眼神中看到多少友善。 难怪凡修和妖族在一起阻碍重重,深入骨髓的敌意,需要许多代的涤盪才能化解。 「替我多谢他。」孟观许温润的声音忽然在身畔响起,让秦飞飞一瞬愣神。 「唔。」不止道谢,而且她要还司空潇一个大大的奖励。 随着时间推移,陆续有修士循着妖气的方位回到营地,被结界里的修士迎上去治疗。 劫后余生,一个个雄心壮志进入秘境,这会儿都像是刚从刀山火海里摸爬过一遍。 秦飞飞立在一角,安静望着结界外。等上许久,终于看到庾永安御着飞行的丝帛,歪歪扭扭一头撞进结界,瘫倒在地。 还好没事! 睁眼看到她欲言又止,庾永安苦笑,「我知道,我自找。」 明明秦飞飞嘱咐过他不要乱跑,安心等着秘境出口打开,他偏偏架不住祁永长寻找机缘的想法,陪着离开营地。 祁永长这样一个曾经的僕人,才刚修炼没多久,要不是庾永安带着,又怎能进入秘境。 陨石降下,四下寻不见方向。庾永安的防御结界被陨石碎块震碎,冲击出内伤,从丝帛滚落。 明明没什么修为的祁永长,却因身上落的结界更强,只受到轻伤。 庾永安眼看着祁永长扫一眼他肋骨的塌陷,转头追上一旁经过的修士,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哪怕骗他说「我去搬救兵」。 他以前是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废物雄姿勃发? 庾永安笑得胸口剧烈震颤,狠狠咳出一口血,「飞飞师妹,还是你好。」 秦飞飞将昏迷的狐狸放在腿上,蹲下来给他输入灵力,「省点力气,少说两句。」她再好,庾永安也不听劝。 渐渐地,修士回来的间隙越来越长,这也意味着,结界外的修士,找回营地的可能性越低。 没有回来的,也许真的永远回不来了。 孟观许与一众修士时不时修补结界,景桓偶尔趁无人发现,给结界注入灵力。 还需要支撑几天,没人知道,秘境出口还会不会开启。 秦飞飞从周围修士的眼神里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排挤,索性抱着狐狸去角落待着。 景桓在几步远的地方立着,素白修长的身影,凛寒的眼神。 狐狸醒来后只能维持原形,刚环顾四周一圈,便仰头咧开嘴角,「这个情况我早就猜到,不过觉得小飞飞你大概也不会在意。」 不被感激,反因身份揭穿而被排斥。 秦飞飞捏住狐狸黑黑的鼻子轻轻摇晃,「就你知道。」 手掌被一双爪子攀上,狐狸作势咬上她的指尖,弯弯眯起眼睛,「因为我们是默契的一对。」 许是觉得这姿势过于亲昵,又或者对话过于暧昧,秦飞飞脸上一热,垂下眼眸,「谢谢你。」 「先别忙着道谢,我可是要个奖励的。」 提提提,随便提!「想要什么奖励?」做菜的话,她已经欠了几千道,所谓债多不压身。 「想到再同你说。」狐狸似乎想到什么,露出狡黠的笑。 两人说着悄悄话,一直留在结界里的好奇修士瞧见一人一狐面对这样的天灾,还凑一处开心对话,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 「所以说,跟妖族混在一起的女修,浑身也带着妖气。」 「之前那狐妖不还替她说话吗?那时候还觉得狐妖配不上我们凡修女子,现在觉得,一丘之貉,相当合适!」 旁边一位正在给同门疗伤的男修听不下去,皱起眉头,「别说了,多亏了那狐妖,许多在外面的同门才能循着妖气找回来,好歹是救命恩人,留点口德。」 嚼舌根的几名修士还待说什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均是大惊——谁给他们下了噤言诀?! 施过噤言诀的景桓背对着秦飞飞与司空潇,仰头望着漫天坠地的陨石。 秘境对他修为的压制已近于无,甚至,体内的灵力也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在汹涌起伏。 看狐妖那样子,秘境对其压制还在,玉玑朝结界输入的灵力也逐渐微弱,远没有秘境外深厚,那他为什么会特殊呢? 由于天灾,不少动物逃至结界附近,秦飞飞趁机抓上几只地鼠与兔子,烤好后给妖力空亏的司空潇以及胸口碎肋骨的庾永安补充体力。 第175页 狐狸心安理得由着秦飞飞将烤好后的地鼠和兔子撕成肉条,亲手餵到他嘴里。吃完后顺便在她怀里舒展筋骨,或是蜷缩休息。 庾永安一直没见到祁永长回来,苦笑着说「大概是死了。」尔后越发狠命地吃起烤肉。 陨石雨持续了三天三夜,所有修士均疲惫不堪,灵力枯竭,暗暗想着可能等不到出口开启,就会死于秘境。连向来古井无波的孟观许也有不支的迹象。 趁着休息的间隙,他摆开茶台,泡上两份雪山白芽茶,将其中一份推至秦飞飞的面前。 「观许,你泡的茶比我泡的好喝。」凉意沖淡结界外传入的炙热,身心得到舒缓。 蜷在她腿上的狐狸睁开眼睛,瞥一眼那透明薄碗内,围着冰山漂浮着的白色嫩芽茶,重又闭上眼睛。 「熟能生巧。」孟观许垂眸将透明薄碗搁上茶台,轻而又轻的磕碰声消弭于结界外被压低的爆裂,以及修士们丧气的交谈里。 「如若不能离开秘境……此番与尔同行,吾生有幸。」孟观许落在薄碗上的指尖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灵力匮乏,还是紧张。 生未能同衾,死或可同穴。是谓有幸。 这两天,所有人都在想着是否能够活着出去,却无人愿意把这件事拿出来讲,仿佛一旦开口,悲情的命运便会註定降临。 孟观许会说出这番话,证明他已无力支撑。 秦飞飞眼眶一热,谁不想好好活着?她想看着司空潇将陆海幻花带出秘境,让钰儿结出妖丹;想提升修为,平平安安游歷修仙界,做个说出来都显得有些懒馋的食修;想与庾采霜和孟观许醒着、活着,谈天说地。 然而世事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若出不去……出不去又能怎么办?像母亲走的时候那样撕心裂肺,反覆问着老天为什么是她的妈妈?与死亡妥协,只能如此。 她至少走得不孤单。 盯着手心薄碗里清澈的茶水,秦飞飞再抬起头来时,眼眸明亮。 「与观许同行,亦是吾生之幸。」 孟观许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他抬起眼帘,清浅的眸子将秦飞飞望进心里。 眼前的人会认真对待手中每一道菜餚与香茗,曾在他的对面侃侃谈及爱好,双眸莹亮。 镇妖塔见她脸颊溅上鲜血,明明有清洁法术,却鬼使神差用指腹擦拭。 教她搭弓射箭时心跳加速,幻境里悔及心涩,终于弄明白心意,却也只能走到这一步。 然而走到这一步也已足够。 时间若可以停在这一刻,幸甚…… 「那,那是什么?」 有修士抬起手臂,指向远处一个迅速迫近的黑点。黑点如同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将碰到的烟尘砂土、陨石树木……一切尽数吸入其中。 狐狸抬起头,孟观许起身,一抹白色身影已然飞身朝黑点而去。 第67章 可能愿意 黑点越来越大, 如盘、如磨、如山……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即便身处结界,一众修士也能感受到那较之漫天陨石坠落更为深刻的恐惧——这次, 哪怕结界也无法抵挡。 呜咽声四起,之前还能在时间的流逝中守抱些微不足道的希望, 此刻已经被绝望的黑影追上。 景桓在目力及至黑点之前, 就已经察觉到。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靠近, 带着或许可以毁灭秘境的力量。 仿佛互相唿应,体内的灵力兴奋唿啸,直到黑点出现, 他飞身而去。 无人开口,只呆怔望着白色身影在庞如云霞的黑洞面前渺如尘埃。 然而比尘埃更小的,是灵力耗尽的他们,已然连离开结界的能力、直面未知恐惧的勇气都没有。 黑洞依然在吞噬,却在景桓出现后,不仅赫然睁开「眼睛」,而且靠近的速度更为迅勐。 漆黑的眼皮掀开,独眼的瞳仁如圆形内垂的瀑布,中心一点仿若可以吞噬世间万物。 「有眼睛!竟然有眼睛!」修士们的声音变形。怎么会有那样, 无法形容的深渊瞳仁? 陨石爆裂的耀目如被拉长的光流,不可迴避地被瞳仁吸入。 光明亦无法逃离。 远处的身后自然有许多双眼睛看着, 景桓张开结界,抵挡「眼睛」的吸力, 所有人便只能见到一团稠厚的白雾。 白雾之中, 眉目凌厉,红痕秾冶。破妄剑凝聚滔滔灵力,直朝黑洞斜噼开去。 沉闷如从地心传来的声音响彻天地, 黑洞在攻击落下来的瞬间闭上眼,诡怖地自黑湖般的正面渗出刺目的鲜血。 似是吃痛,黑洞如疯了般绕开景桓,朝一侧继续吞噬。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见到黑洞背后,整个身躯漆黑光滑,形如漏斗,尾端直细到看不清,也不知道吞下的东西都去了哪里。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有修士目光失焦,声音暗哑。 司空潇从秦飞飞身上跃下,红色身影转瞬出现在孟观许身旁。 「看出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孟观许未答。比起看出漏斗怪物是个什么东西,刚才飞飞这位朋友溢出的灵力,让他想到一个人。 一直留意战况,腿上一空的秦飞飞才发现,司空潇原来早就可以化身人形,所以跟她面前又是蹭又是撒娇故意呢? 她起身来到两人身旁,司空潇朝她歪下头,「这位齐归兄,当真深藏不露。」 第176页 秦飞飞目光追随那团看不清身形的白雾,心中有些乱。 整个结界里受伤的受伤,力竭的力竭,若有谁还能一战,便也只齐归一人了。 请一定平安。 剑气紧随黑洞,在漏斗状的黑色身躯上噼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剑痕。漏斗怪物迅疾且贪婪,伤口在逃窜的过程中癒合。景桓看出来,只要不能一击毙命,这怪物终能通过吞噬恢復。 最让结界里修士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漏斗怪物尽管被追击,竟有目的似地朝结界而来。被那样漆黑一团吞噬,谁都不知道是否会化成齑粉。 裹挟了全部灵力的一剑挥砍下来,漏斗怪物的尾巴当即被斩成两截。景桓胸口起伏,刚才这一击几乎耗尽他全部灵力。 怪物震颤心腔的长嚎贯穿天地,自尾巴的断口流出黑色的浆汁。很快,怪物扬起头,身子如气囊鼓动。 四周的空气朝黑洞唿啸涌去,连同不远处的结界也开始挪动。 修士们身形摇摆,脚下不稳,「什么情况!」 「它要把我们全部吸进去!」 结界一旦出现第一道缝隙,很快裂开斑纹。 不止灼热的气浪被黑洞吸入,整个空间也似乎开始扭曲,挤压着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结界。 孟观许与一众修士迅速以灵力修补结界,余光瞥见天空出现漩涡,出口提前开启了! 景桓目光扫向结界,秦飞飞这会儿正随其余修士一起维繫,恰巧担忧地朝他望过来。 距离这么远,隔着白雾,不可能看清。 于他而言,足够了。 狭长冷厉的眼眸软下一瞬,很快转而凝向怪物。 没有情绪刺激,身体里的灵力如翻涌的岩浆。整个秘境的异常似乎与他身体共振。必须在失控前…… 遮挡身形的白雾逐渐转灰,如晴转阴。 孟观许以灵音通知所有修士,「合力让结界穿过出口。」 突然出现的漩涡给所有修士灌入求生的欣喜,原本已经枯竭的灵台奇蹟般重新运转起涓涓灵力。 秦飞飞咬牙将体内所有的灵力打入结界,司空潇亦化身狐狸,将结界往出口方向推。 半圆形的透明结界一边抵抗怪物的吸力,一边摇摇晃晃朝出口方向奋力挣扎。 景桓提气与破妄相融,一道银色流光迅速朝怪物庞大的身体刺去。 怪物似乎有所察,勐然张开眼睛朝景桓转过头来。 破妄准确朝「眼睛」刺去,泥牛入海,本命灵剑的感应迅速流逝。巨大的深渊不容许逃逸。 那又如何? 黑色灵力暴涨,顺着剩余的剑身流向怪物。 「眼睛」吞噬破妄及其主人,手腕、手臂、肩膀、小半个身子……点点陷入。 仿佛有利齿在撕咬手臂,无形的力量空前压迫,似要将血肉之躯卸成小块、压成齑粉、打成血雾。 灭顶的疼痛下无法发出声音,明明只半身被吸入,却好似全身快要融化,独神识若有若无被一道线、一只纤细的手牵着。 手腕上红绳缀满银铃,在神识飘荡无所依的间隙柔柔拉扯,发出轻而又碎的细微声响。 他如束在黑茧里的猎物,被混沌溶解,看不到来路,寻不见归处,只能祈求线勿要绷断,手别松开。 怪物仿佛被定住,砂土、草木、空气静止,失去吸力的钳制,结界在合力下迅速朝出口飞去。 狐狸巨大的身形挡住了视线,秦飞飞看不清下方的情况,怪物就在此刻忽然如反应过来一般剧烈挣扎。 漏斗状的身体形如巨大的黑色旋风,将之前吞噬的一切往外甩开。 空气灼热,空间胀鼓,结界被飞速弹向出口。修士们脚下腾空,像透明玻璃瓶里摇晃的豆珠。 秘境在瓦解,空间被撑到撕裂,沧澜城上方的天幕炸开。 城中修士本就留意到提前开启的出口,正猜测是何缘故,就见漩涡出口跃出无数修士,半虚半软自空中落下。 司空潇刚出秘境,压制撤去,当即开启眇觉境,将秦飞飞带离。 结界里的修士都知道他狐妖的身份,不用等人家回过神来清算。 灼热的气浪自秘境出口溢出,将云层往下挤压,仿佛要抢占沧澜城的上空。 下一刻,响雷炸开,秘境出口附近的云层气化,整座城如同陷入沸锅。 一团糟,到处是或灵力耗尽,或仓惶逃窜的修士。 主持大会的代表已经齐聚,召集城防修士共同撑起阻挡热浪的结界。 孟观许垂眸,眼前的男子面无血色,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陷在青石砖里。 包裹其身的黑色灵力隐约要消失,男子右臂连同肩膀,乃至整个持剑的上半身,尽皆空无。 齐归就是景桓,在那场与怪物的对战中,逐渐起变化的灵力验证了这一点。 为什么瑶光的修为,在秘境里未被压制?难道与黑色灵力有关?那漏斗状的怪物,如无意外,该是上古神兽饕餮,然上古神兽不存于世已久,又为何突然在秘境中出现? 传讯玉简适时亮起,孟观许打入灵力,秦飞飞的声音传出来,「观许,你还好吗?」 「无事。」他知道,狐妖会护好飞飞。 对面显然松了一口气,「潇兄带我离开沧澜城,现在准备去游梦泽一趟,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关注下齐归的情况?」 第177页 她和庾永安之间有传讯玉简的识信,然而齐归那边,匆匆碰面,竟未留下联繫方式。 孟观许目光掠过被饕餮吞噬掉半边身体的景桓,「好。」 「谢谢。」 传讯玉简的联繫切断,孟观许连通纪姜。 「瑶光濒亡,速来。」 越过浓雾瀰漫的梦川再次回到司空府,秦飞飞恍然觉得,似乎已经过去很久。 小不点司空钰如一只活泼的小鸟,欢唿着奔过来,一头扎进蹲下身来的秦飞飞怀里。 「娘亲!」奶声奶气的唿唤让秦飞飞心都快化掉。她摸着小姑娘柔软的头髮,想着要被甜心宝贝乖死了。 司空潇垂着头,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从语气里辨出些轻松,「钰儿有了娘亲,就不要爹爹了?」 司空钰又挣开秦飞飞,像小炮弹一样扑进司空潇的长腿里,仰起头唤「爹爹」。 少族长回来得突然,僕从女使们迅速忙碌起来,通传的通传,收拾床榻的收拾床榻。 司空潇简单问了照顾司空钰的女使,小姑娘这段时间情况如何。女使如实回答,没有生病,只食慾略不大好。 「钰儿想吃娘亲做的菜,膳房做出来的一点都不好吃。」 女使无奈摇头,不是膳房做得不好,而是小主子的口味被养刁。连她也是。 「钰儿想吃什么,娘亲去做。」小食客这么给面子,秦飞飞满心得意,正想大显身手。 司空潇点点臂弯里小姑娘的鼻尖,「娘亲刚回来,让她休息几天。」 司空钰耷拉着小嘴,为还要等上几天而不开心。女使低头偷笑,以前钰主子要什么,少族长一准答应,绝不拖泥带水,这会儿心疼起少夫人来,有过之无不及。 秦飞飞通过传讯玉简得知,庾永安无事,只身上的伤虽可痊癒,情伤却不能。 祁永长永远留在了秘境,继续呆在玄天宗也没有意思。徵得勾思丽的同意后,庾永安准备回合欢宗,曰「从此走肾不走心」。 听孟观许说,齐归无事,并且已经离开沧澜城,去向不明。 秦飞飞怅然若失,她甚至没来得及向齐归告别。虽然异荒秘境里,齐归出手有自救的需要,可她作为顺便被救的人,理应道谢。 欠下两次救命之恩,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 接下来的几日,司空潇一直在眇觉境里忙着捣鼓灵药的事,晚上也不曾出秘境休息。秦飞飞自然不去打扰,安心给她的小甜心钰儿花式做好吃的。 小姑娘吃到新的菜品,认真拿出小碗单独拨进一小点,表示要留着给爹爹吃。 看着那不够塞牙缝的小点,秦飞飞好笑到不行,嬉笑着揉揉小姑娘的狐狸耳朵,「钰儿放心吃,等爹爹忙完了,娘亲再给他做热腾腾的。」 闲来无事,照顾司空钰的女使也会说些少族长离开之后的情况。 不管司空潇本身意愿如何,登门的各妖族长贵胄就没断过,且由一开始的「商谈亲事」,明目张胆发展为「变相借种」。 妖族看重血脉,比之凡修更加慕强,有豹妖左丘蔚自荐枕席的事件在前,秦飞飞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会自动出现司空潇双眸敛下,表情隐忍且克制,偏又藏不住无边欲色,和女妖滚做一处的画面。 想到就……说不上来,总之难受。 女使瞧见她耷拉着眼尾和嘴角,连忙安慰,「不过少族长绝对不会同意,也不会做对不起少夫人的事!」在照顾司空钰之前,她是大小姐的贴身女使,最清楚司空潇的性子。凡人话本里怎么说的?爱江山更爱美人?少族长就是这样的。 还记得,大小姐因为什么训斥少族长「不更事,没有身为族长继任者的担当」,少族长当时是怎么答的?「谁爱当谁当,妖力强又不代表能做好族长,我只想活自己的!」 女使觉得司空潇是能做好族长的,只是他未必愿意。假如老族长当真如当初阻止大小姐那样阻止少族长,狐妖族以后的继任者,恐怕不得不从旁支挑选。 秦飞飞扯起嘴笑笑,她之所以面露难色,是因为对陌生的情绪不解。放在以前无所谓的事,为什么忽然就成为了困扰? 春雨淅沥,潮湿的气息裹挟睡眠。 半夜察觉到身旁有动静,秦飞飞睁开眼睛。 司空潇合衣躺在她的身畔,沉沉睡着。 月光如笼着层薄纱,透过窗户照进来,司空潇的面目也似氤上一层雾光。 或许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眼见到的是景桓,总觉得人美成那样是罪过,后来再见到别的美颜,也难成暴击。 事实上,司空潇也是极好看的,只是注意力容易被他灿烂的笑容吸引,从而忽略同样出色的美貌。 睡着后的司空潇面容不似平时张扬和煦,甚至带着些冷峭的寒霜气息,不过这样反衬出他微蓬的髮丝下容颜俊美,不可逼视。 秦飞飞小心地将卷在身下的被子扯出来,盖上司空潇侧躺的身子,再往床榻里间挪动几分,好隔开一段距离。 忙完这些,她整个人已经清醒,只能干瞪着眼睛痴望床顶。 「没睡?」 嚯!秦飞飞险些被司空潇的声音惊到鲤鱼打挺。怎么发现的?大半夜的躺她旁边就够骇人了,干嘛还要出声? 某个心绪不宁的人一边往更里侧挪,一边内心指指点点,司空潇却只定定望着她,「陪我说说话?」 第178页 呵!陪聊! 「钰儿的药,炼制得怎么样了?」 「好了。」 「真的?!」秦飞飞的眼睛在黑夜里瞪得滚圆,亮得摄人。 「那是不是钰儿明天就可以有完整的妖丹?」她记着司空钰每日汤药不断,小脸皱着的模样,也听女使提起过,小姑娘之前生过几场大病,情况十分兇险。她多希望孩子能彻底断掉病根,平平安安长大。 「不知道。」 「你是担心……蛇妖族族长给的药方不对?」 「有可能。又或者,秘境异常,陆海幻花无用;甚或于,服药后导致更糟的结果。」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秦飞飞才听出来,司空潇的嗓音带着某种或许长时间没开口说话的暗哑与疲惫,显然这段时间累坏了。 她能理解对方这会儿的心情,就像家人在手术室里,是博得一线生机,还是被判死刑,忐忑到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等天亮吧。」明天就会知道结果。秦飞飞顿了顿,朝司空潇挪近些,顺着他的手臂摸索,握住他的手掌。 据说适当的肢体接触,可以缓解紧张。 司空潇的身体向来温暖,手心更是因为在被子里捂过,热得近乎发烫。 秦飞飞刚轻轻握上他的手掌,司空潇忽然凑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僵了。 虽然和司空潇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是这会儿的秦飞飞一动不敢动,又或许不是不敢动,而是根本动不了。 时间与血液仿佛凝固,温热的身体拥在一起,灼热的气息就在耳畔,如同厮磨。 秦飞飞眼睫颤了又颤,「潇……」 「让我再抱一会儿。」贪婪地闻着怀里的味道,司空潇心中隐秘的焦虑被点点抚平。 夜雨落在青石砖上,发出的声响不疾不徐,如温柔的催眠曲。 春雨下了一夜,在天刚放明的时候停歇。黎明前的黑暗退去,晨曦照亮湿漉漉的砖瓦与草木,给潮湿阴冷的余韵披上暖意。 秦飞飞醒来后才发现,她竟不知什么时候在司空潇的怀里睡着。所谓陪聊,好像也没说上几句。 「醒了?」 嗯?不是「没睡」就是「醒了」,司空潇怎么又知道? 「唔。」秦飞飞暗暗觉得她怎么这么闷,只会「唔啊嗯」。要命的是,她好像不仅习惯狐狸躺在身边,连司空潇这大活人都可以接受。 越来越随便了啊啊啊…… 「我们去找钰儿?」司空潇这会儿的神态又恢復寻常,看着赏心悦目。 「好。」一提到司空钰,秦飞飞迅速起床。 司空潇侧过身来,手腕撑着下颌,含笑看她坐在床沿边穿戴。乌髮垂顺莹亮,背影纤长窈窕。心痒,甚至想帮忙。 醒时睁眼是她,若年年暮暮,岁岁朝朝都如此,该多好。 屏退女使,司空潇带着司空钰去了府邸后的山谷。只他们一家三人。 清晨的雨珠挂上青嫩的草芽,晶莹剔透,朝气勃勃。 小姑娘兴奋地挣脱司空潇的臂弯,蹲下来摘早春里绽开的野花。秦飞飞也随司空钰一起,将细茎的野花捏在手心。 「娘亲!这朵好看!」小姑娘将一朵黄色的小花举到秦飞飞面前,乌熘熘的眼睛里神采奕奕。 「真的耶,好看,娘亲给钰儿戴上好不好?」 小姑娘当即勐点头。 秦飞飞给司空钰整理好鬓边的髮丝,将花小心别上去。 红色的头髮上一朵秀气的小黄花,显得小姑娘更加水灵可爱。秦飞飞托起手掌团团对方的脸颊,太可爱了! 一道红色身影倾下来,修长的指尖捏着颗白色药丸,「钰儿,把这个吃了。」 司空钰目光还落在满草地的野花上,问都没问,直接张开嘴将药丸咬进嘴里,嚼啊嚼吞下。她要找到更好看的花,给娘亲也戴上。 秦飞飞起身,不自觉捏紧裙摆,暗暗祈祷一定要有用。 「什么时候见效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很快。」 很快是多快?秦飞飞这会儿的心也开始吊在嗓子眼里。 司空钰采着花的手一顿,忽然仰起头,「爹爹,刚才那是什么啊?吃下去后肚子好舒服,暖暖的。」 司空潇眸光微动,单腿屈膝握上小姑娘的手腕。秦飞飞也赶紧随他蹲下。 渐渐,凝着的表情舒展,桃花眼浮上热切的光。 秦飞飞心有所感,「成功了?」 司空潇先是一声轻笑,很快仰起头。从秦飞飞的角度,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颜,飞扬的眉眼,以及恣意畅快咧开的嘴角。 就在她急得嗓子眼发干,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时,司空潇忽然起身,并将她一把拉着站起来。 这一番动作太过突然,秦飞飞一时间没站稳,倾身倒向司空潇,被一双手掌及时扶稳腰身。 「成功了。」眼眸里莹光闪烁。 真的?!秦飞飞惊喜得简直要原地跳起来,甚至想转身弯腰抱起司空钰转圈。 司空潇手掌紧扣,「小飞飞,我想兑现奖励了。」 啊?这个时候?「什么奖……」 话未说完,阴影覆上来,双唇被温热微湿的嘴唇噙住。 时间陡然静止,连早春的风都凝住。秦飞飞脑中一片空白,懵怔两息,遽然睁大双眼。 第179页 司空潇的吻直接而热烈,带着快乐的狂喜,如炙热的渴求得到满足,如自由的心随风飞扬。 秦飞飞的意识抽离,甚至忘记反应,只能由着那滚烫的气息将她整个笼罩,天旋地转。 风重新流动,绿茵摇摆、风吹拂的红色髮丝乱了眼。 秦飞飞的血液腾地燃烧起来,整个人如被抛向高空的羽毛,随激烈昂扬的风无所凭据地翻飞。 灼热的吻不舍地分开,司空潇珍而重之地将她揽进怀里,于耳畔轻声,「奖励,拿到了。」 秦飞飞心脏停跳一瞬,尔后便看到松开她的司空潇弯下腰,将仰着头看呆了的司空钰举起来抛向空中。 小姑娘迎着朝阳腾空,在最高处化为一只毛茸茸的红色小狐狸。 红色毛髮在阳光下闪着柔光,宛若万物伊始,一切新生。 司空潇伸手接住小狐狸,再度弯腰将小傢伙放上草地。 小狐狸四爪踩上柔软的青草,楞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扭头看看自己蓬蓬的大尾巴。虽然只一条,可真的是尾巴! 「爹爹!我可以化原形啦!」小傢伙的声音发抖,犹带着过度惊喜后的不可置信。 「要不要跟爹爹比比,谁跑得快?」司空潇也同样化身原形,瞬间迈开四肢,跑在小狐狸的前面。 「啊!!!等等钰儿!!!」小傢伙扯开嗓子撒开腿,激动地追上去。 望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的身影,秦飞飞的指尖不自觉触上尚且发烫的唇瓣。 心跳如此之快,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司空潇的话,她可能愿意接受。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秦飞飞忽然眼眶一涩。 * 玄天宗,镇妖塔地下十层,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牢房里,景桓脖子上铁链紧箍,没有留出一丝缝隙。 他上半身靠着冰冷的石壁,右边臂膀连同肩头空空荡荡。 只寝室大小的牢房里,正中一方云纹石柱。石柱上一团浓黑的灵火妖冶燃烧,散发出的威压将他逼得不能动弹。 体内灵力激窜,丹凤眸眼神枯败,死气沉沉地融于虚无。 不甚清晰的意识里,某个念头破土而出:想吃糖了…… 第68章 两个选择 跑欢, 也跑累了,小狐狸钻到秦飞飞怀里不肯出来,直嚷着要娘亲抱。她还没变成狐狸被娘亲抱过呢。 小狐狸四条腿被水珠沾湿, 秦飞飞蹲着身子,自储物铃里取出棉巾给她擦拭干净。 大狐狸趁她给小傢伙忙活完, 笑眯眯抬起一只爪子伸过来, 「小飞飞帮我也擦擦好不好?」 盯着那仿佛穿着黑色袜子的前爪, 秦飞飞莞尔。好的,我尊贵的狐狸殿下,愿意为您效劳。 手刚碰到爪子, 大狐狸褪去原形单膝着地,反手握住她的手心,眼睛明亮而清澈。这一刻,秦飞飞觉得司空潇如同发誓效忠的骑士。 司空钰一回府,就向阿嬷炫耀她能够化原形这件事。女使不可思议,啧啧称奇,由衷为小主子感到高兴。 一整天,司空府都沉浸在半妖小主子可以化原形这件喜事上。秦飞飞为了庆祝,特意做了个大大的水果蛋糕, 可供全府上下享用。 正方形的「绿茵」上,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在飞跃、奔跑, 栩栩如生。 众僕从女使盯着成品,眼睛都直了。这么好看, 确定不是用来摆设, 而是用来吃的?少夫人也太厉害了! 司空潇立在围观僕从女僕后,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的「夫人」向来是他的骄傲。 秦飞飞压低声音, 「要不要请伯父过来?」 司空潇表情一滞,「老头子过来的话,他们放不开,送过去一份就好。」顿了不到两息,他扭过头,「小飞飞想请他过来吗?」 「问你呢,我听你的。」 司空潇被这句话戳到愉悦,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歪头在她脑袋上蹭蹭,蹭完还不满意,迅速在她嘴角嘬上一口。 秦飞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他,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心口,又气又急。 要死啊!这么多人!狐狸胆子也太大了! 有刚巧看到这一幕的僕从女使,赶紧迴转过头去,互瞟一眼捂着嘴偷笑。 秦飞飞让司空潇在蛋糕上空凝出一簇狐火,司空潇好奇,「有什么典故吗?」 「在我的家乡,这种甜点插上蜡烛点亮,和长寿面一样用来庆祝生辰。今天是钰儿新生,接下来她会像妖族所有孩子一样,平安快乐地长大。」秦飞飞朝司空钰招招手。 小姑娘欢快地扑进她怀里。秦飞飞从储物铃里「变」出一个五彩的花环,弯腰戴在她头上。 亮闪闪的眼睛被花环衬得像星星,司空钰小短手摸摸头顶,踮起脚尖朝秦飞飞伸出双臂。 刚直起身的秦飞飞赶紧弯下腰来,脖子就被小姑娘吊上。司空钰凑到她耳畔小声,「钰儿好喜欢娘亲。」 眼圈一热,秦飞飞蹲下来回抱小小的身子,「娘亲也好喜欢钰儿。」虽没有经歷十月怀胎,然而她这会儿大约能体会到母亲当初将她揽在怀里的感受。 比起被爱,深深爱着,是件更自足的事。 吹熄狐火之前要先许愿,司空钰站在凳子上,学着秦飞飞十指交叉合成拳,闭眼抿唇,表情认真。 「许好啦!」司空钰奶声奶气,「想爹爹和娘亲给钰儿生好多弟弟妹妹!」 第180页 秦飞飞没来得及提醒,尔康手停在心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僕从女使们一愣,尔后齐齐爆出大笑。有那胆大的僕从甚至说笑,「少族长,得加把劲儿咯!」 司空潇朝那僕从咧嘴一笑,「一定!」 遥遥经过东厢房,正准备去前厅会见访客的司空鸿宇脚步顿住,从窗间望间房间里的情况:秦飞飞弯腰把着司空钰的手,两人一起切蛋糕,司空潇目光落在「母女」俩身上,眉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他们在做什么?」司空鸿宇问一旁管家。 老管家微眯着眼睛,「听闻少族长给钰小主子寻来了灵药,钰小主子如今有了完整的妖丹,能化原形了。大家恐怕是在庆祝吧?」 司空鸿宇眼睛微微睁大。 秦飞飞面如火烧,全身发热,只能借着切蛋糕转移大家的视线,尤其是某人专注的目光。 抹茶中和了奶油绵密丝滑的甜度,松软的蛋糕胚与鲜嫩酸脆的水果绝配。僕从女使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时不时对望,激动地眨眼点头。 好吃!好看更好吃! 巨大的满足感充盈内心,能看到大家喜欢她做的东西,再开心不过。 虽然凡修与妖族不合,然而司空潇一直站在她这边,司空府里大家对她也很友善。秦飞飞这会儿格外感激上苍,她何德何能,遇见的人和妖,都如此善良。 前厅。 「司空族长?我的提议您看怎么样?」对面狼妖族长提醒正在走神的司空鸿宇。 「抱歉。」司空鸿宇面无表情将茶杯放下。坦白说,狼妖族族长提出的条件很好,坐在对方一旁的狼妖少女也明艷美丽,甚至有几分秦飞飞的影子。 只要潇儿愿意让眼前这少女受孕,狼妖族愿奉上清单上的珍宝。 狼妖一胎多子,若诞下狼妖,孩子归狼妖族,若诞下狐妖,孩子归狐妖族。哪怕没有一个狼妖孩子,狐妖族也认,且将为此保守秘密,不会让秦姑娘知道,甚至有法子让潇儿本人都不知道。 那清单上的珍宝,有不少对狐妖族也大有裨益,换其它渠道方式,或许永远也得手不到。对方的确诚意十足。 「小女血脉极佳,正值春季,受孕的好时机,司空族长好好考虑。」 司空鸿宇颔首,「明白,就请独孤族长与令嫒先在司空府休息,我会尽快答覆。」 安顿好访客,回到正室的司空鸿宇一眼瞧见案几上端正摆放的蛋糕。 从来没有见过的甜点造型奇特,色彩丰富,连整个板正的房间都似乎被点亮。 他拿起勺子,舀一角送入口中。 庆祝持续到夕阳尽染,司空鸿宇传司空潇、秦飞飞、司空钰去说话。 去正房的路上,司空钰攥着司空潇的食指,眉毛蹙成严肃的两道,如同奔赴战场的小豆兵,与平时判若两人。 手指同样被小姑娘握在掌心,秦飞飞瞧出她的不同,「钰儿是不是紧张?」 话音刚落,司空钰就垮下脸来,声音小小,「钰儿害怕外祖父。」小姑娘长这么大,就没正儿八经见过司空鸿宇几次。 孩子虽小,却能敏锐察觉出身边人对自己的情绪。外祖父不喜欢她。 「要改口叫祖父了。」司空潇晃动手腕,带着小姑娘的臂膀也跟着前后小幅摇摆,「有爹爹给你撑腰,不怕老头子。」 秦飞飞一想到司空潇生来九尾,资质得天独厚,年纪轻轻就不把当爹的放在眼里,不禁心疼起司空鸿宇身为老父亲,宛如空气般稀薄的威严。 见她若有所思,司空潇好奇,「想什么呢?」 「在想啊」,秦飞飞抬起眼眸飞快瞥他一眼,嘴角噙着笑,「风水轮流转大概不会出现在潇兄身上,你以后的孩子一定不敢像你对伯父那样。」一脸桀骜直唿「老头子」。 虽说虎父无犬子,不过狐妖里最强也就九尾。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再横,也缺乏底气。 司空潇低头瞧瞧司空钰,又抬头望向秦飞飞,想到什么似的嘴角上扬。 或许他和她以后会有孩子呢?模样好看是一定的,还会有小飞飞可可爱爱的性子。 随性率真、温柔明朗,偶尔聪敏,偶尔又「犯傻」。 被他的表情晃到,秦飞飞抿唇好笑,「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司空潇俯身凑近司空钰,目光却仍旧落在她身上,「小飞飞一定不会把孩子教成那样。」 小姑娘哪里听得懂这里面的弯弯绕,只能懵懂点头。秦飞飞反应了一会儿,司空潇意思是,钰儿由她来教? 少数几次见司空鸿宇,对方都在伏案。老族长似乎有忙不完的案牍工作。 这次他没有让两大一小久等,抬起头来开门见山,「钰儿,化原形。」 司空钰面容一肃,赶紧化为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司空潇给她注入不少灵力,经过练习,小傢伙已经对化形掌控自如。 小狐狸毛髮光亮蓬松,秦飞飞知道摸起来有多舒服,她快要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司空鸿宇瞥一眼司空潇这些年在他面前极少会有的笑容,顺带扫过秦飞飞始终落在小狐狸身上的目光,面无表情,「我会给钰儿安排个合适的师傅。司空家的孩子,不能成日里无所事事。」 司空潇转向司空鸿宇,眼神浮上疑惑。「司空家的孩子」,老头子以前可从来没有承认过。无所事事,不是老头子故意放任的吗? 第181页 「不用这么看着我」,司空鸿宇又面向秦飞飞,「秦姑娘还是不愿意接受之前的提议吗?」 什么提议?哦,去母留子。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答案都是不接受。」 这无关她是否假扮司空潇的凡修之妻,也无关她会否成为司空潇的另一半,既然司空鸿宇问的是她,那么从她个人来说,不会接受。 「好,劳烦秦姑娘带钰儿下去,老夫想同潇儿再说两句。」 司空鸿宇今日的态度教上两次见面好上不少,是为司空钰开心的缘故么? 秦飞飞弯腰将小狐狸抱起,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开。 她一走,司空潇暖意融融的表情褪色,一幅「倒要听听想说什么」的表情。 司空鸿宇无视他情绪的转变,转身拿过案几上的清单递到司空潇面前。「这是狼妖族族长送过来的,只要你让他女儿受孕,这些就是我们的。」 司空潇冷笑,清单在手中化为齑粉,转身准备离开。 「你听我说完。」见对方脚步未停,司空鸿宇嘆气,「我时日不会很多了。」 司空潇脚下顿住,转过身来,「又在耍什么花招?」 司空鸿宇神态不变伸出手,「是真是假,你探得出来,要不要试试?」 司空潇睥着他,「懒得试。」 司空鸿宇也不气,收回手臂背在身后。「让钰儿结出完整妖丹的办法,只蛇妖族有吧?你为此准备了多久?」 「与你无关。既然一早知道有法子,却什么都没做,那同钰儿有关的一切,也不劳牵挂。」 「我出生之前,哥哥姐姐也曾被寄予厚望,后来他们都成了旁支。妖族天生就是会抛弃弱者,钰儿甚至算不上弱者,某种程度上,她连妖都不是。我只是遵循传统。」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我娶你母亲,因为她血脉精纯,成为族长,因为这是我的使命。你不一样,上天给了你最好的天赋,你却想娶凡修,想四处游歷。我但愿年轻的时候有你这么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 司空潇的眉心已经蹙成一道,他根本不想听到父亲说什么是因为血脉娶的母亲。虽然从未和母亲相处过,但听姐姐提起,母亲很温柔,是那天底下孩子都会喜欢的女人,父亲配不上她。 「所有妖族都默认最强一脉传承族长之位,就是为了避免旁支相争。我一死,你不愿继任族长之位,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会在整个狐妖族掀起血雨腥风,别的妖族也会趁机打压。狐妖里多少是你的亲朋好友,你忍心看到他们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 司空潇压低语调,轻嗤一声,「难道我的意愿,就不重要了?」 「世间的事,从来都无法随心所欲,只能权衡妥协,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顺应心意。」 「想说什么直说。」 「今日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或者让狼妖族长之女受孕,你若心有妖族,愿意当族长,我会想办法在秦姑娘面前隐瞒这件事,她会以为这个孩子由旁支领进门;若不想担起责任,孩子会是下一任继任者,你大可以带上秦姑娘离开游梦泽,另寻别处,双宿双栖。」 司空潇不可置信,哭笑不得,「司空族长,您还真是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啊!」 「我若当真不择手段,根本不会给你选择,自然有药让你神志不清,去做我身为族长,最希望你做的事。」 司空潇冷笑,「看来是我不知好歹了,反而应该感激你。」 「只是打开思路」,司空鸿宇伸出手掌,上托一方红色小匣,「这里面的药会让你看到想看到的人,哪怕有一天事情揭穿,你也大可以推在我身上,是我给你用药,并非自愿。」 不等司空潇开口,司空鸿宇继续,「第二个选择,和秦姑娘尽快生下孩子,让孩子和钰儿一样结出完整的妖丹。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世,可以扫平旁支的障碍,让秦姑娘成为司空家的女主人。只不过作为代价,你必须继任族长。」 司空潇喉结微动,「怎么……」 「看在你九尾狐妖的份上,哪怕半妖子嗣,经过数代与妖族通婚,血脉只会越来越纯,也会比大部分妖族的后代出色。」 「我是问,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司空潇直直盯着他,老头子不是一直反对姐姐和他的选择,为什么愿意「施捨」给他这个选项? 司空鸿宇将红色小匣塞进司空潇衣襟,「因为我不止是族长,还是你的父亲。」 这是他身为父亲,能给到孩子的,最大自由。 夕阳只剩下半张脸,司空潇出得正房,就见秦飞飞牵着司空钰的手等在外面。 见他出现,一大一小绽开笑容,柔软的金色光芒披洒,温暖流淌于心间。 他迎上去,牵起司空钰的小手,仍如来时那样。 调息打坐完毕已是深夜。身体的感觉告诉秦飞飞,好像又快突破,且或许就在明天。她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单独找个地方修炼,以便酱酱酿酿。 狐狸已经在床角睡着,她也偷偷收拾好自己,小心躺下,尽量不发出声音。司空潇忙于炼药好几天,想必这会儿非常疲惫。 她刚将自己调整为最舒服的姿势,就感到腿畔有什么东西在拱动。 什么玩意儿?她抬起脖子,就见被子下的一团朝她靠近。 第182页 秦飞飞掀开被子,「潇兄?」 狐狸抬起头,眨眨眼。 别装无辜啊?这是做什么?「多大了?还玩钻被子?」 狐狸坐起来,举起爪子挠挠耳朵,「我睡不着。」 「那要不夜聊一个?」 「想闻着小飞飞的味道睡觉。」狐狸趴下来,鼻尖朝她靠近,语气理所当然。 火烧火燎蔓延开,啊啊啊……做什么?她知道司空潇今天开心,可这也太放肆了! 「那个,床留给你,我换个地方睡。」秦飞飞赶紧起身,下一刻,修长的身影整个笼下来。 司空潇已经褪去原形,正双臂撑在她脸颊两侧,将她牢牢困在自己的领地。 干,干什么?秦飞飞唿吸屏住,眼睛都不敢眨。 「小飞飞,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吗?」本就是深夜,俯着身更加看不清司空潇的表情,只那双眼睛漾着动人水光。 什么季节?「春天?」 「是啊,狐狸的发情期。越动越跑,越会激起狐狸的……」激起狐狸的什么,司空潇没说,可秦飞飞想她大概明白了。 春天来了,万物復甦,又到了动物们□□的季节!脑子里自动播放声音。啊啊啊……想点有用的啊?啥啥啥,这都是些啥? 「是,是吗?」秦飞飞露出类似敷衍的微笑,她也怕再遇到万武峰盥室的情况,「那我不动了,潇兄你躺下吧,撑着手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样想做伏地挺身呢。 司空潇静静凝视她数息,这才翻身在旁边躺下。 秦飞飞几不可察地松一口气,身体绷得像一根竹子。浑身好似被人浇了热油,一把点燃,烧得厉害。 司空潇安静躺着,脑子里反覆想着父亲给的两个选择。 他抗拒被安排的命运,就因为是九尾狐妖,所以理所应当被寄予厚望。他想看遍山川湖海,游览最美的风景,想广交志同道合,爱最甜美的人。 如今他找到了那个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父亲却告诉他,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有些责任他若不去承担,酿成的后果或许是狐族亲友双脚踏入不幸。 闭上眼睛让狼族族长女儿受孕,他将卸下身上隐形的重担,能够兑现向小飞飞许下的承诺——三山四海,五岳六合,一起用双脚丈量。 可他能感受到,小飞飞虽然慢热,却是真性情的人。这样的人若容不得私生子的心刺,他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 而且即使他能隐瞒一辈子,也不难隐瞒,却同样过不了自己这关。 然而第二个选择……小飞飞尚未接受他,且凡人与妖族诞出后代的可能性本就不高,想要孩子须得长期交合,不可能立即有孕。除此之外,小飞飞之前就表示过,不想留在游梦泽。 他的心上人理应和她的名字一样,拥有翱翔天际的自由,而不是成为族长夫人,像他这样过早被束缚在囚柱上。 看似两个选择,其实并无。 秦飞飞这会儿难受得不行,该死!修为竟然挑这个时候突破。熟悉的欲求自经络、肌理、每一个毛孔渗出来。 要不让司空潇迴避下,她速战速决? 秦飞飞正打算开口,司空潇抢了先,「小飞飞,父亲说,他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啊?!这个消息短暂驱散秦飞飞浑身的燥意。 望着司空潇垂下的眼眸,她摸索着握住对方滚烫的大手,希望能够稍稍安慰到他。 知道母亲快要不行的那种恐慌至今还留有阴影。父母是挡在身前的大山,父母在,风雪不侵,父母不在,从此孤身面对。 察觉到秦飞飞握紧他的手,司空潇嘴角微扯,表示妖族对自己什么时候走会有预感。寿数终结,无灾无难地离开不是坏事,他能坦然接受。 「我可能,不得不继任族长之位。」这话司空潇说得艰难,甚至可以称得上痛苦,就像承认一段耻辱的歷史。 秦飞飞强压身体上的难耐,「你不想做族长?」 司空潇低笑,「不想,我想和小飞飞一起游歷修仙界。可若不继任,狐族可能因此引发混乱。」 秦飞飞的意识开始震颤,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想司空潇话里的意思。 喉咙干燥,唿吸灼热,声音也因此沙哑,「我的故乡,有人假设过电车难题」,她缓了缓,「讲的是,假如一辆马车分别朝两条道驶过去,其中一条道上只一个人,另一条道上有五个人,你可以决定马车往哪条道驶过去。」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面颊爬上酡红,「大部分人会选择让马车驶上只有一个人的道上,可是!」,双腿开始不受控地磨蹭,「假如道上的那一个人,是亲人或配偶,大部分人又会做出相反的决定,选择牺牲另一条道上的五个人。」 秦飞飞每说一个字,身上都跟被羽毛在挠一般,直挠进心里。怎么会这么难受? 「所以,为自己考虑是天性,道德是……是……」她的脑袋迟钝,已经组织不出语言。 司空潇听明白她的意思,也看出她的不妥,「小飞飞,怎么了?」 他的手刚碰到秦飞飞渗出薄汗的额头,就听到一声压抑的呜咽,带着陌生的娇软与柔媚。 如同被烫到,司空潇迅速收回手,难道…… 秦飞飞闭着眼睛,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纤长的睫毛剧烈震颤。 第183页 这幅模样落在司空潇的眼中,让他血液迅速激窜,几乎立刻有了反应。桃花眼灼灼流光,唿吸急促,「我帮你。」 秦飞飞摇头,她有小道具,不需要帮忙,只需要司空潇迴避,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尾殷红,齿扣唇瓣,半仰着摇头的模样全然不像拒绝。就连那抓着衣襟往外推的手臂,都绵软无力,似拒还迎。 察觉到手掌顺着腿往上,似鱼入水游走,秦飞飞纤细的手握住对方手腕。仅剩的意志化为一句带着哭腔的「走开啊……」 她的无奈,如同邀请。 奇异的馥香瀰漫整个房间,狐妖发情期来得汹涌,已然无法停下。 彻底放弃挣扎前,秦飞飞脑子里莫名出现一幅画面:她站在悬崖旁,身后是张牙舞爪的怪兽,身前是司空潇站在崖底,朝她张开手臂,「小飞飞,跳下来,我接住你!」 崖底是另一个世界,她不想跳下去,可是被追赶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要接住她的是司空潇,是他的话……秦飞飞闭上眼睛朝前倒下去。 耳边是唿啸的风,整个身体仿佛被奇异的香味托起,在记不清的入侵与顶迭中,在数不清的亲吻与厮磨中,忘我、颤慄地一次次被送入云霄。 她早已突破修为,不需要纾解,然而司空潇的攻势让秦飞飞觉得自己不是招惹了一只狡猾而敏捷的狐狸。掀开那张温和、笑眯眯的皮,下面是一只虎,一只豹,一只会死死咬着她咽喉,让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的野兽。 释放过第一次后,司空潇也已经清醒,可是眼前的一切让香味更加肆无忌惮地瀰漫。 他的爱,就在眼前,眼眸水盈盈地望着他,似心有余悸,又似求饶,他却根本不想放过。 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味道,他贪婪入髓,俯身吻上那双眼睛。一言不发地继续深入、索取,将他的感受以这样一种方式倾诉。 秦飞飞觉得她仿佛听到司空潇的声音,「接住你了」。 * 东厢房里的主子平素向来起得早,今次日上三竿也没有动静。 有女使想问少族长需不需要伺候叠被,却在门缝闻见那馥郁的香味后蓦地面色一红,赶紧退下。 九尾狐妖的味道原来是这样的……吃不消。少夫人辛苦了。 司空潇醒得很早,异常亢奋地望着身旁的睡颜。他想了很多,原本理不清头绪的问题豁然开朗。 哪怕背负罪恶,他也要追随眼前的人。小飞飞想离开游梦泽,他就与她远走高飞;小飞飞愿意留下陪他顺利过渡族长之位交接一事,他就想办法扶植一支旁系,争取尽快自由。 目光在秦飞飞的脸上描摹,他的心中鼓胀着巨大的快乐,若不是担心弄醒对方,他简直想将自己再次埋入她的身体。 视线落在咽喉,如揉碎的红霞痕迹上,司空潇终于忍不住。他想听到小飞飞被噙住时求饶的声音,像受委屈的小兽。 凑近的唇拐了个弯,落在秦飞飞散乱的髮丝上。还是让她多休息会儿,昨夜尽管克制,对她而言,还是过分了。 秦飞飞直睡到肚子饿才醒来。浑身酸胀,快要散架。 迷茫地望着司空潇含笑的桃花眼,昨夜的记忆疯狂灌入,她的脸红透。这次确定不是因为修为快要突破。 「早啊!」司空潇灿烂地比个嘴型。 秦飞飞鼻头泛酸,早个头啊!有种一只脚迈进万劫不復的感觉。 她抬起手臂想揉揉鼻子,才发现这会儿的自己如剥了的葱白,一丝不_挂,除了用被子遮住,别无他法。 司空潇伸出手捏捏她的鼻子,帮她缓解不适。 鼻子不舒服他都知道?原本的那点怨气消了一半。 秦飞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昨晚帮忙需要到那种程度吗?」 「我到发情期了。」司空潇如实解释。 秦飞飞瞪大眼睛,「那么多次……」下意识说出口后,她赶紧闭嘴,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记得到底折腾了多少次。 之前一次就纾解了,她可是有经验有证据的。 司空钰低低笑出声,凑到她耳畔,「第一次是不清醒,后面是情不自禁。你不是问过正不正常吗?对九尾狐妖来说正常,因为……」 明明房间里只两人,司空潇偏偏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贴过来「咬耳朵」。 秦飞飞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可以了可以了,她知道了,不用解释更多,痒。 床上一团糟,如她的心情。待司空潇退开,秦飞飞拧眉正色,「潇兄,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司空潇一愣,忽然哈哈大笑将她揽进怀里。 温热笼过来,鼻端是尚未散尽的奇异香气。 「小飞飞,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好玩?」 第69章 等我回来 听着司空潇心腔有力的震动, 秦飞飞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不希望我们俩因为稀里煳涂睡过就走到一起。」 尽管荒唐,却也不得不承认, 昨夜她亦忘情沉沦,一边害怕着觉得承受不住, 一边又迷乱地随欲望漂流。 可正因为过程激烈疯魔, 才想撇得一干二净。除开脑子里那些旖旎的画面, 还想和司空潇长长久久在一起,依然觉得初心不改,才是她真心实意能够接受的感情。 司空潇闻言收起笑意盈盈的表情, 「我明白了。」不一会儿,又仰起头下巴搁在她头顶蹭了蹭,「怎么办,更喜欢小飞飞了!」 第184页 狐狸张口就来好烦!喜欢她什么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别人喜欢。 秦飞飞伸手想推开司空潇,「坦诚相见」的男女这样搂在一处,很容易擦枪走火。 果然,就听到头顶传来声音,「别动,会忍不住。」 浑身一僵, 被圈在司空潇怀里的秦飞飞此刻内心有个小人,正努着脸连连单脚跺地, 恨不能把脚跺麻了,把地跺穿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 不好意思继续躺下去, 她仰起头, 「我饿了,想起床做点吃的。」 司空潇心领神会,伸长手臂从拔步床下将滚落的衣物捞上来。 他的身体一离开, 带着凉意的空气灌进被窝,惹得秦飞飞情不自禁往里缩了缩。 司空潇返回来再次抱住她,「要不别亲手做了,让膳房送过来,你也教了那些傢伙好些日子,是时候考验下他们的学艺。」 秦飞飞觉得她这会儿像是从里到外被拆掉后又重新组装回来,浑身都没有力气,只好点头同意。 司空潇扬声吩咐,候在外面的僕从赶紧去膳房传话。 哪怕有现成的早膳,也得先穿戴好。秦飞飞缩在被子里艰难穿衣,司空潇好笑,微微掀开被角探进去,「看都看过了,有什么好藏的?」 光线照进来,一眼瞧见自己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痕迹,秦飞飞当即头皮炸开。 她一把将被子攥紧裹住,只露出个头,眼睛圆瞪骂骂咧咧,「你属狗的吗?怎么能……」啃成这个样子? 话未说完,凶辣狠厉不足,虚张声势有余的脸一僵,只见司空潇露出来的肩头有再明显不过的齿痕。 好像是……她昨夜耐不住的时候,发狠咬上去的? 那没事了,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收拾完,逃到桌前坐好,秦飞飞给自己施个清洁术。 黏腻祛除,稍感舒适,她扭头去瞧司空潇,只见对方仍旧半躺,正支着脑袋好整以暇瞧她,没有丁点起床的意思。 赤发半遮,若隐若现……脑子里当即回放昨夜的画面,秦飞飞恨不能给自己按关机键。她迅速将目光收回,赶紧背过身去专心用小技法上妆。 「小飞飞?」身后的语调如麦芽糖拉了甜蜜蜜的丝。 「什么事?」秦飞飞透过铜镜去看那姿势妖娆的傢伙。 「你讨厌游梦泽吗?」 「不讨厌啊。」她昨天和大家一起吃蛋糕的时候还在感激,遇到的妖都易于相处,挺喜欢这惬意的日子。 司空潇知道她不是爱说坏话的人,问她「喜欢吗」,就算不喜欢,答案也多半会照顾他的感受,显得违心。可若问「讨厌吗」,答案几乎可以想见地会是否认——这样他才好接话。 果不其然。 「大家都很温柔。」秦飞飞补充,并认真点头。 司空潇心中一动,起身开始穿衣。那是因为他的小飞飞内心温柔,所以过滤后感受到、看到的是同样的情绪。 「那等我继任族长之位,小飞飞愿意在这里呆上几年吗?」数年时间,足够培植出让狐妖心服的旁支。在此之前,小飞飞若接受了他,她就是司空府的女主人;若尚未接受,她就是他持之以恆的等候。 司空潇语气随意,实则心跳极快,一双桃花眼牢牢盯着她的背影,穿衣的动作也自觉变轻。 「嗯。」秦飞飞随口答应。司空潇继任族长,意味着他的父亲刚去世。他本就没有当族长的心思,初时定有段适应期。假如司空潇需要她的陪伴,几年时间不算长,她刚好可以趁机多了解游梦泽。 手臂虚虚揽上纤细的腰身,司空潇的脑袋架上秦飞飞肩膀,「答应了就不可以反悔。」重诺的人,再艰难,也会履约。 他睫羽微颤,心中充盈着满足。幸福来得过于密集,甚至有点像梦。 温热的气息擦着耳廓,蛊惑般缭绕。 「好。」秦飞飞脸上涨得通红,下意识往一侧躲,起身就要挣开身后的环抱。对着耳朵说话真的很犯规。 司空潇也不勉强,经过昨夜,他对小飞飞全身上下已经瞭若指掌。那一双秀气的耳朵,也是碰了就会情动的地方。 他有的是机会。 趁挣脱的间隙,秦飞飞赶紧给整个拔步床里里外外用上清洁术,如犯罪分子消除作案现场的痕迹,模样空前严肃认真。 司空潇好笑地看着她不仅整整齐齐叠好被子,甚至趴着将床单连同被褥也抹得见不到一丝褶皱,这才微松一口气,推开门窗,好似将某个秘密放进暗格里锁起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很快,早膳被送进来。伺候东厢房的女使红着脸进来,红着脸出去,眼睛根本不敢看司空潇,好似第一次认识少族长一般。 膳房送来的是炖羊肉,香蕉烙饼和奶疙瘩。秦飞飞喝一口羊肉汤,唇角微微上扬。不柴也不腥,比上一次强了许多,想来有认真琢磨。 香蕉烙饼还能再薄脆点,不过火候到位,这点很不容易。而且她真的好喜欢这种吃法! 奶疙瘩做得最好,酸酸甜甜,开胃又解腻。 她吃得不紧不慢,司空潇就着眼前这份「秀色可餐」,享用得格外惬意。 没有什么烦恼是不能靠美食解决的。用完早膳,秦飞飞感觉自己像缺水的秧苗,因沾了清晨的露珠,重新活过来。 第185页 司空潇向秦飞飞「告假」,表示要离开大半日,天黑后回来。 「钰儿随师傅修习功课,白日里不会过来。你若觉得无趣,可以在司空府里四处逛逛。想出府的话,还是等我回来。」 秦飞飞哭笑不得,催司空潇忙自己的。她是个有着丰富独居经验的成年人,怎么感觉被当成三岁小孩? 「小孩」忙着打坐调息,司空潇则先去见了司空鸿宇。 盯着被放在案几上的红色小匣,司空鸿宇眼睛未抬,「做好选择了?」 「是。两个都不选,有第三条路要走。不过你放心,我会继任族长之位。」司空潇头也不回离开正房。 届时,他将以最快的速度将嫡系的权杖交出去。他的子孙不用因为是半妖,奔着提高血脉纯度的目的,一代代与妖族通婚。 自由,是他为他和小飞飞、为可能出生的孩子选择的未来。 司空鸿宇将小匣抓过手心。给出的两个选择已然是经过权衡之后,最能两全的办法,却都被捨弃。该说年轻勇莽无畏,还是他果然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开启眇觉境,司空潇抵达蛇妖族领地花府。让他没想到的是,花远山较上次见面,又虚弱许多。 「贤侄过来,可是找老夫要兵?」开口有股浓浓的,濒临消亡的气息。 上次偷袭镇妖塔,一来观星老祖寿诞现场鱼龙混杂方便转移视线,二来有蛇妖通过地下通道打玄天宗个措手不及。花远山理所当然认为,司空潇离开这段时间花瓴的事没有进展,该是想借「兵」了。 「不需要,只是想在下手前请花叔展示下药材,好让侄儿心中有数,确认可供七八个半妖服用。」 在知道小飞飞是女子之前,他没想过子嗣的事。孩子无从而来,自然懒得去想。可如今,无论小飞飞想不想孩子,他会先准备好让半妖形成完整妖丹的灵药。 花瓴在镇妖塔里能撑多久尚且是个问题,如今看来,老蛇也快不行。 花远山打开眇觉境,雾白散去,好几种药材悬于半空。烛阴之齿确有七颗。 剧烈咳嗽的瞬间,眇觉境关。花远山的声音如鼓动的老风箱,「贤侄最好快些,我的寿数一旦终结,交易可就作废。」 司空潇明白花远山的意思。药材在对方眇觉境里,他若强硬夺取,只会让想要的东西随时化成齑粉;而再拖延下去,眇觉境也会随大妖的消亡,归于空无。 确定过花远山所言不虚,司空潇准备冒险再去一趟玄天宗。尽快。 离开前,他忽然心血来潮,「侄儿好奇,明明花岫比花瓴更适合做族长,花叔既然能够不辞千辛万苦让花岫形成完整妖丹,为何没有考虑再努力一把,将他送上族长继任者的位子?」 花远山的目光飘得有些远,似乎陷入某种回忆。许久,他沧桑开口,「挑战一个具体的对手,哪怕他再强大,也可以仔细拆解招式、挖掘弱点,在多次试错后,抓住战胜的机会。然而观念这种东西,支持者众,无孔不入,以至于连挑战都不知如何下手。我们都趋利避害,放弃岫儿是必然选择。」 司空潇点头,转身进入眇觉境。比起「谁更适合做族长」,显然「谁更容易做族长」要重要得多。 说到底,还是一本考量「划算与否」的帐目。 绛色身影在眼前消失,花远山如一根枯朽的轻藤,陷进椅子里。他也确实已经枯朽。 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他曾不顾一切爱上个凡人女子,甚至突破重重阻碍,将那女子带到妖族住下。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族长,当可以将反对的声音彻底压下,然而看到心爱的女子死在怀里,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天真,又多么……贪得无厌。 对他挑战妖族底线的做法,施予致命一击的,正是他的妖族夫人——心思深沉的毒妇。终究,连岫儿也没能保住。 花远山不受控地咳嗽起来。若光阴可以回溯,他会将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留在凡人界,尽管不能时刻见面,却或许可以拥有漫长而安定的时光。他是真的喜欢她啊……哪怕垂垂老矣,一想起她,依然满心爱怜…… 虎妖族领地,苍府。 苍昊正在书桌前打盹,口水流出一滩。 指节敲在桌面上的声音将他震得蹦老高,落地直接化为原形。 见来的是司空潇,苍昊虎眼圆瞪,「潇兄你回来了?!」 「随我去司空府小住几日,陪下你嫂子和钰儿。」 「嘶——」这么开门见山?苍昊微眯起双眼,「找兄弟陪嫂子这种事,会不会不大好?」他倒不是禽兽啊?就是觉得这事怪怪的。 司空潇嘴角上扬,桃花眼弯成两道,「就是趁我外出这段时间让你去给你嫂子逗个乐,还喘上了?之前不是说想吃她做的菜?」 苍昊立马褪去原形,率先迈入眇觉境,「走走走!现在就去!」 刚迈出两步,他忍不住碎嘴,「潇兄,其实有你这体质,就算半妖孩子不好要,也该很快会有,怎么还要等到钰儿长大?」这个问题自上次分别就萦绕在他脑中,不问不痛快。 难道嫂子给折腾得不轻?不让碰? 司空潇失笑,回想起来苦涩与甜蜜兼而有之。他本以为自己是小飞飞抗拒的断袖,夜夜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只能化身狐狸悄悄贴近,在理智的边缘憋得难受,直到沧澜城才知晓内情。 第186页 如今好不容易「得手」,还得小心翼翼,不敢「吃饱」,生怕一次就把人给吓坏。 不过……他咧开嘴笑得如同得了最满意的奖赏,很快,很快了。 苍昊瞥见他整张脸酣醉,笑得如同跌进蜜罐子,忽地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了。 让狐狸自己折腾去吧,他个连媳妇都没有的「孤家寡虎」,却为某方面天赋异禀、有全能漂亮媳妇的狐狸操心。遭罪! 秦飞飞正在东厢房里专心打坐调息,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嫂子!」 苍昊大咧咧出现在房门口,看到她如同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眼神里是情真意切的想念,开口却是,「小弟又来蹭饭了!」 秦飞飞结束调息,弯起眼睛,「好啊!蹭到你满意为止!」 方刚起身,见司空潇跟在苍昊身后,她好奇,「提前这么久回来?」 说的是「天黑后」,这会儿外面还大亮呢。 「嗯,想早些见到你。」 司空潇说得真挚纯然,秦飞飞脚下一顿。 苍昊一脸酸到牙疼的表情,他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媳妇?等到那天,也要带到司空潇面前狠狠地腻! 「司空少族长?」温婉的声音响起,吸引众人视线。 少女目光莹然,娉娉婷婷地立在门口。 司空潇转身,「找我?」 少女仰头望着他,蓦地水光泛上眼眶,「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的。」 「不记得。」 少女似受了伤,双唇颤抖翕张,「你小时候,送给我个草编的蚂蚱。我叫独孤嫣。」 草编的蚂蚱栩栩如生,被托在嫩白的手心,以妖力保存得极好,仿佛随时会一跃而逃。 司空潇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没印象。」明明是微笑,却因为得体,而显出几分生疏。 苍昊偷偷退到秦飞飞身旁,压低声音,「嫂子,不会是潇兄的桃花吧?」 秦飞飞摇头。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像。 仿佛水做的,独孤嫣忽然涌出泪来,「当初我被两位哥哥欺负,是你帮我教训了他们,还送给我这个。」她捏起碧油油的蚂蚱,心疼地用指尖摩挲。后来那两位血脉比她纯的哥哥因故去世,她便成为了狼妖族血脉最精纯的继任者。可惜父亲觉得她的性子不适合做族长,便希望她尽快生出子嗣。 她在万武峰见到司空潇与花远山一战,那种大妖之间的巅峰对决,虽然恐怖,也让她全身每一处都嘶哑尖叫,为那个她惦记了好多年,笑着给她草编蚂蚱的红髮少年而激动到战慄。 可惜,司空潇的红颜不是她,是那个他化成原形,仰起头亲密表达爱意,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凡修女子。 嫉妒,疯狂的嫉妒。 无论过去多少年,司空潇依然是能轻易让她失去理智的存在。所以在得知许多妖族想与狐妖族联姻时,她毫不犹豫地劝说父亲,拿出本族珍宝换司空潇予她子嗣。 司空潇的姐姐就没能和凡修最终走到一起,只要她诞下狐妖子嗣,日后那名凡修女子没法继续留在游梦泽,她便是司空潇排在第一位的选择。毕竟,下一代继任者的生母占有先天优势。 她奉上秘药,化了与那凡修女子近似的妆容,忐忑等上一天一夜,等来的结果却是「拒绝」。 「为什么不答应我父亲的提议?生下孩子,我会自动退出,我们的子嗣,能让你……」独孤嫣瞥一眼秦飞飞,「不受本族苛责。」 她创造一切可能的机会,自认为体面,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名凡修女子。 秦飞飞盯着独孤嫣心想,「她哭得可真好看,都不流鼻涕。怎么做到的呢?鼻泪管堵塞吗?会不会是因为发炎?而且她好像真的很喜欢司空潇,或许除了她,还有很多女妖也喜欢吧。」如此胡乱想着,不知不觉眼眸低垂。 苍昊一直留心她的表情,这会儿急得头髮丝快要竖起来,偏偏司空潇背对着他,无从提醒。 嫂子难受了啊喂!别跟那叽叽歪歪了! 司空潇笑着摇摇头,转身来到秦飞飞背后,低头将脑袋架在她肩上,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身,桃花眼无辜。为什么?「因为夫人不同意。」 本该配合演戏的秦飞飞忽然对这些主动送上门的「去母留子」有些意兴阑珊。血脉第一,亲情第二,为了筛选出想要的后代,做母亲的可以不要孩子,多么可笑,多么……操蛋。 而司空潇呢?又何必拿她做挡箭牌?难道他自己的想法就不能作数?就不重要? 「你决定吧,我没有不同意。」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揉捏着细腕的手掌一顿,司空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直起腰,侧身分辨秦飞飞的表情,看清她低垂的睫羽下落寞的眼神,忽然心跳停顿,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姐姐也说同意。」独孤嫣没想到,她才看到心痛的一幕,整个迅速峰迴路转,那个她嫉妒到要命的凡修竟然会松口。 看,被偏爱又怎么样?不也还是清楚生不下纯妖子嗣的后果?妥协只是第一步。 「出去!」 「什么?」独孤嫣还没从窃喜中回过神。 苍昊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迈步拉着独孤嫣离开,顺便将门带上。 「拉我干什么?放手!」 「你可长点心吧。」苍昊头皮发麻,刚才司空潇说「出去」时的表情,有点像万武峰上对着花瓴。 第187页 「我的话还没说完!」独孤嫣的声音渐渐消失。 「小飞飞,怎么了?是不是生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情绪低落,也不知道具体哪里让她难受,总之以后再不会了。 司空潇自乱阵脚。他受不住她这样。 「没有生气。」她只是难过,可到底为什么难过,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你答覆自己的态度就可以,我没有不同意。」 秦飞飞敛着眉目,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司空潇就站在她的面前,红色的身影挡住光线,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晦涩。太阳好像开始落山了。 她觉得有些侷促,欲错开一些,身影刚动就被司空潇握住双手,定在原处。 「我的态度就是听你的。」 「那我要是让你同意呢?」是不是就会和别的女妖生儿育女? 桃花眼瞪大,紧握着的双手一僵。司空潇面色古怪,许久歪下头来看着她的双眼,「为什么会让我同意?」 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秦飞飞如同被抓住把柄,露出扭曲的现形。她惊觉自己这会儿是在无理取闹,说出来的话更非真心。 头垂得更低,为自己莫名的情绪不佳而感到难堪,「抱歉,我……」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司空潇捧起她低垂的脸颊,目光专注而认真,「是不是因为那个蚂蚱?你若不喜欢,我把它要回来。」 「不是。」怎么可能因为孩童时期的友善之举而生气? 即使别过脸也逃不出那双温热的手掌。秦飞飞伸手扣住司空潇的手腕,将手掌从脸上扒下来,「我没事了。」 「真的没事?」司空潇不放心。 「真的没事。」秦飞飞闭眼点头。 「不行,小飞飞,你仔细想想刚才为什么不开心,我们现在就把它解决掉。」司空潇心有余悸,不弄清楚原因,他担心自己再犯。不想看到她刚才那模样,一刻都不想。 秦飞飞心下微恼,她都决定翻篇了,司空潇偏偏拉着她倒回去再读一遍做什么? 恼归恼,她耐着性子仔细回想,好像是从那句变味的「你决定吧,我没有不同意。」开始的? 仔细推敲话里的别扭之处,秦飞飞深吸一口气,「因为不想替你做选择。要不要和独孤嫣生育子嗣,告诉她你真实的想法就可以。我不愿意成为你明明想同意,却不得不妥协的藉口。」 对症说出口果然舒坦许多,秦飞飞这会儿已经完全释然。她正打算让司空潇别在意了,额心被抵上。 气息纠缠,司空潇低声如诵,「真实的想法,就是只愿意与秦飞飞姑娘,做生育子嗣的事。」 不再唤「小飞飞」,这是他第一次念她的名字。虽然语气认真,偏偏内容让人面红耳赤。怎么这样啊? 「明知我不可能同意,故意说藉口之类的气话,是不是吃醋了?」 秦飞飞如遭雷击,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还没和司空潇正式好上,喝的哪门子陈年老醋? 交代完一会儿外出办点事,归期未定,司空潇将一只面团做的小狐狸交到秦飞飞手心。 小狐狸可爱精緻,正是沧澜城里表明心意后,她做的那只。 「小飞飞先保管,等我回来。」 秦飞飞没想到,司空潇这一离开,便是半个月没有任何消息。 第70章 塔下镇妖 苍昊好不容易将独孤嫣交到狼妖族族长手中, 变相将大佛送走,这才匆匆回东厢房跟进情况。 他尚未赶到,司空潇已经先寻到他, 请他务必帮忙看顾好秦飞飞,保证她的安全, 有必要的话, 将人带离司空府也是可以的。 「这是你的地盘, 谁会对嫂子下手?」 「类似独孤父女这样的。」甚至于,他的父亲,用另外一种会破坏他和小飞飞关系的方式。 苍昊愕然, 「不敢吧?」 「不论敢不敢,都不能冒险。」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发疯,不如自己多做些。 苍昊若有所思,缘是他疏忽了。走了狼妖独孤父女,还有千万的「独孤父女」在后面等着,确实可能有危险,还是正主想得周到。不过他关注的不是这个,「潇兄,嫂子哄好了没?」 司空潇闻言后不自觉弯唇。他从那个什么瑶光星君的醋吃到沧澜城隔壁的温绮玉, 又到玉玑星君孟观许,快把自己喝成个醋缸子, 才堪堪见着小飞飞稍稍有些动容,实属不易。 「好了。」 「你当真不记得独孤嫣?我看她对你那是死缠烂打, 念念不忘。」 「一开始不记得, 拿出草编蚂蚱的时候想起来一些。」 「那你还说没印象?」 司空潇歪头瞧着苍昊目露不解,「是不是还要当着你嫂子面跟独孤嫣叙叙旧?」 姓独孤,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再明白不过, 因此更加不能给对方任何「有机会」的错觉。 被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苍昊连连感慨,他还是太年轻,难怪没媳妇。不对!他没媳妇主要是因为太强找不到对手,才不是因为老实! 苍昊简单问了嘴司空潇此行的目的地,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司空潇只答了个「取药」,末了让苍昊不要告知秦飞飞。 此次独行之所以隐瞒,便是不希望秦飞飞担心与为难。至于归期,若暂时找不到放出花瓴的机会,他会尽快赶回来。 第188页 * 秦飞飞本以为,没有红色身影时不时在眼前晃,日子该过得平静且悠闲,事实证明习惯这种东西的转换需要时间。 一开始也确实找回些宅居的快乐,然而小半个月过去,这种久违的快乐渐次褪色,反而显出苍白。 左右无聊,她用毛笔细细勾勒,给白面狐狸染上橘红,这样看起来跟原型更像。 趴在桌上与面团狐狸大眼瞪小眼,秦飞飞指尖戳上狐狸的鼻子,小声嘟囔:「去哪里也不说一声,归期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人妖殊途,你怎么就不会用传讯玉简,我怎么就不会用传讯蝶呢……」 这段时间吃得膘肥体满的苍昊坐在对面,撑着手臂半眯半醒,「是啊,取什么药要这么久?」 见秦飞飞这几日开始对着面狐狸说话,苍昊觉得他学会一招,以后得时不时送点小玩意给媳妇。比如潇兄送了草编蚂蚱,就让小姑娘芳心暗许,送了白面狐狸,就让媳妇牵肠挂肚。 「你刚才说什么?」秦飞飞直起身子。 苍昊迷煳睁开眼睛,他说什么了?他刚才说话了吗? 见他一脸「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秦飞飞提醒,「你说,取药?」 苍昊显然被她这句话给吓清醒,连忙摆手,他没说过这话。要是让潇兄知道他说漏嘴……嘶! 反应这么大,只差把「你真相了」写在脑门。 取药这种事若必须瞒着她,很可能与玄天宗有关。她忽然紧张起来,「你这段时间有和潇兄联繫吗?」 苍昊愣神,「没有啊。嫂子,你不会是担心潇兄吧?放心,他可是大妖。」 秦飞飞拧眉,所以司空潇实际上和她与苍昊断了联繫长达半月?她当即摸索出玉佩,想问问庾采霜玄天宗的情况,然而玉佩始终没有回应。 不止如此,通过传讯玉简也无法联繫上孟观许。要不是试过可以连上勾思丽,她简直要怀疑手中的传讯玉简是不是坏了。 怎么会这样?秦飞飞觉得她可能不知不觉耽误了什么事。「苍昊,你现在用传讯蝶联繫潇兄试试。」 听出她语气沉重,苍昊赶紧凝出传讯蝶,扬手送出去。 寻常情况下,传讯蝶随光而行,很快能收到回讯,然而一炷香时间过去,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这次,连苍昊都有些摸不准。 「难道是身处能够隔绝妖力的秘境或结界?」 秦飞飞赫然起身,将面团狐狸收进储物铃,「我去问下伯父!你能不能帮我联繫下蛇妖族族长,问问他知不知道潇兄的去向?」 一时间这么许多人都联繫不上,她越想越觉得忧心。 苍昊继续凝着传讯蝶,如扬散花瓣一般将指尖大小的群蝶送向空中。 对于秦飞飞的到来,司空鸿宇只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伏案继续忙碌。 当得知司空潇失去消息,他才从繁重的案牍中抽身,表示并不清楚潇儿的去向。 没有线索,秦飞飞当即告退。 「秦姑娘。」司空鸿宇叫住她,「可否告知老夫,潇儿选择的第三条路是什么?」 秦飞飞疑惑,「第三条路?」 司空鸿宇盯着她,「潇儿竟也没同你说。」虽然预料之外,倒也情理之中。 「第三条路」或许和司空潇失去消息有关,秦飞飞折返,「两个选择」就这样在她的面前展开。 司空潇是矛盾的,他喜欢自由奔跑,喜欢不受拘束,却又会于在意的关系和事物面前妥协。他不羁却可靠、温柔又舒朗,他很好很好。 但凡司空潇跳脱得彻底些,秦飞飞大约完全不会考虑两人之间的男女关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是司空潇这阵风途经时,随意捲起的一颗蒲公英种子,待风需要休息的时候,就会被扔下。 又或者司空潇责任感重到超过对其自身感受的重视,她也会坚定拒绝。明知凡人与妖在一起阻碍重重,会耽误履行族长之责,她不愿意成为司空潇的为难,也没有奔赴一场註定无果感情的勇气。 她的那一点点蠢蠢欲动,需要恰到好处的阳光雨露呵护,才有可能破土发芽,郑重地下决心迈出第一步,才有可能长成经得起风雨的参天大树。 在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将那如清晨薄雾般,润泽她爱情旱地的好感化为明确的关系前,原来司空潇已经在经受考验。 当他说着「愿意在这里呆上几年吗?」时,到底在想着什么? 秦飞飞觉得,她已经确定司空潇取的是什么药。单单去了半个月,又或是联繫不上,都不会让她这样心悸。偏偏叠加在一起,几乎就意味着严重的危险。 她下意识攥住脖子上的吊坠,「伯父,我现在回一趟凡人界,假如潇兄一直没有消息,那么他有可能困在玄天宗。」 「秦姑娘想去寻他?」司空鸿宇能看出秦飞飞的修为,恐怕行走在凡人界,也多依赖潇儿护着。 现实残酷,实力的差距就是定局。假如潇儿确实因某种原因受困,那么她又能做什么?该说不自量力还是无知无畏? 秦飞飞点头,她要去寻他。不止司空潇失去消息,庾采霜和孟观许也联繫不上,无论如何都该回一趟玄天宗。 「有什么需要帮忙?」司空鸿宇倒不是很担心司空潇的安危,毕竟这么多年,司空潇从未向他透露行踪,也未出岔。大妖的眇觉境就是最好的保命手段。 第189页 秦飞飞匆匆表明她会请苍昊陪同,暂时不需要帮助,并请司空鸿宇代为向司空钰传达,不止爹爹有事外出,她这个娘亲也是。 望着纤长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司空鸿宇批阅的笔尖顿过数息,终于落下。 秦飞飞回到东厢房,苍昊已经忙活许久。蛇妖族族长答覆司空潇半月前去找过他,但只是说了会儿话,具体行踪不明。而联繫司空潇的传讯蝶则仍旧石沉大海。 半个月前见过蛇妖族长,秦飞飞已经确定司空潇就是去放花瓴。她请苍昊带她前往玄天宗,路途遥远,独自出发耽误时间。苍昊自然一口答应。 云层稀薄,腾空的苍昊小心避开可能御风飞行的凡修,直抵玄天宗外门一间废弃的小院。 「我最多送到这,再往里会触髮结界,反而麻烦。嫂子,你一个人进去真的可以?」苍昊有些担心,万一秦飞飞发生个好歹,回头司空潇追究下来,他上哪里说理去。 秦飞飞抿弯嘴角,看起来轻松,「可以,我是凡修来的嘛,根正苗红。要是潇兄没在里面,我尽快出来。」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快些啊?」 从冬走到春,心境已然不同。 秦飞飞换上离开时的装束,再度出现在玄天宗内门的时候,引起轩然大波。 失踪整整一季的贴身僕人自己回来了,可惜瑶光星君却不在。 违背门规,未经允许私自离开宗门,秦飞飞被送到仲德星君戴子骞面前。 鑑于她和瑶光「那点事」,戴子骞将她带到仲德殿私下问审。 「为什么走?」第一个问题。 戴子骞不笑的时候,骨子里的征伐肃杀气息直接体现在脸上,让人不自觉气短。 秦飞飞老实回答,「害怕瑶光星君因为我而时不时失控。」 戴子骞面色稍缓,「又为什么回来?」 「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戴子骞:……简直胡说八道,就凭做菜的手艺也没有混不下去的道理,何况合欢宗还没散,怎么都不至于「无家可归」。睁着眼说瞎话,他怎么就对这小子就生不来气呢? 「你是瑶光殿的人,私自离开宗门这件事由瑶光定夺。他如今身负重伤,未听说醒转,你先回瑶光殿住下。」 秦飞飞勐地抬起头,身负重伤?景桓怎么了?上次见面分明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 见她眼神流露真情实意的关心,戴子骞稍感宽慰,「他在沧澜城异荒秘境身受重伤,被荧赫、玉玑、天枢带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目前由宗主治疗。」 沧澜城异荒秘境?景桓也入了秘境?为什么她从头到尾没有见到? 提到荧赫和玉玑,「星君,请问荧赫星君和玉玑星君是否在宗门?小的可不可以见见他俩?」 「不巧,他俩有任务在身,现下不在宗门。」 秦飞飞觉得眼前蒙着一层迷雾,好像自离开沧澜城后,发生许多隐藏在激流下的蛛丝马迹。迷雾不散,无法解释某些细节。 回瑶光殿的路上,熟悉感涌上心头。 前院的石桌下生出稀疏嫩草,雅白色的桌面上蚁虫爬过,留下痕迹。 殿门前立着一排白色葫芦,直到走近,秦飞飞才发现是七个雪人。她离开玄天宗那日清晨做的小矮人,竟然还在? 阳光落在雪人上,如同洁白的瓷器泛着釉光。现在看来,当时做得急,不仅粗糙而且挺丑,景桓还费心给这种玩意套上结界。 从小雪人旁经过,推开瑶光殿门,可见内里摆设一如既往,连角落里那扇雕花屏风与罗汉床都好好地躺在原处,仿佛殿外时光走过一季,殿内还停留在离开那日。 秦飞飞来到香炉旁,拈起一块檀香木点燃,让整座瑶光殿悠悠瀰漫开檀香。 才坐上罗汉床,什么线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万武峰雪崩前的一剎那,她好像有在齐归身上闻到檀香味? 一旦找到线头,轻轻一扯便是千丝万缕。齐归打听景桓是不是她仇家,随后花瓴为景桓所抓。那么巧,沧澜城里齐归随景桓出现。 直面异荒秘境里怪物的是齐归,景桓却身负重伤,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同一个原因——齐归和景桓,是同一个人。 她觉得身子一沉,顷刻间仿佛跌落幽深寒潭,四肢僵硬着被潭水吞没。 景桓对她女装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或许因为,时婉早已揭露她的真实身份。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景桓又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 想不通。她瞥一眼那七个雪人,暗啐一口「闷葫芦」,别过头去想司空潇的事。 镇妖塔有内门弟子轮守,轻易不能进入。而且她不清楚塔内情况,贸然进去很容易犯险,最好先弄清楚情况再做决定。要说谁最清楚镇妖塔的情况,自然是仲德星君戴子骞。 秦飞飞十指交叉活动活动手指和臂膀,是时候上她的主战场了。 膳房的厨子们见到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自从她无故消失,膳房的出品被嫌弃得不行。明明口味已经提升很多,但是大家就是觉得差着点什么,想尝新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曾经说胃口不好的厨子一个冬季过去,又圆润不少,这会儿正抬手抹泪。 「秦飞你以后可千万别再玩失踪了!」 「说实话,你是不是到外面开宗立派,收徒去了?」 第190页 她含煳将去向一句话揭过去,大家也没勉强去问,只专心偷偷学艺。 仲德殿那边已经提前传过话,得知秦飞飞一回来就给他做好吃的,戴子骞只差给五脏六腑焚香沐浴。及至一道道悦目的菜摆上案几,他矜持点头,「有心了。」 首先是麻辣四鲜。取虾、蟹、螺、贝四种海鲜,配上爽脆的莴笋,漂着红油一大碗,点缀着绿的豆苗、红的干椒。光闻着味道都觉得浓稠香辣。 然后是蒜香排骨。肉色红棕色锃亮,沾上混合了青柠与番茄的酱汁,肉质鲜嫩又口感丰富。 再来一道水果虾卷。小山笋似的,带着粉色外壳的虾肉堆叠成一丛,浇上能够锁住虾仁水分和鲜美的水果粒。酸甜可口。 最后是一道仙菇汤。白色的菌菇在清亮的高汤里云捲云舒,造型清新,意境悠远。 配上一份竹筒做的栗子饭,米粒清香,滋味浓郁。整顿饭吃完,戴子骞沉默许久,这才抬起头郑重开口,「秦飞,你的天赋属实让我羡慕。」显然,这孩子不仅天赋好,且天赋即爱好,便更加难得。 秦飞飞一直等着他吃完,人心情好的时候话就多。她先是问及景桓的情况,得知人被安排在宗主闭关的地方治疗,没有宗主允许,不能去打扰,才稍稍安心。然后拐弯抹角打听离开那日,锁妖塔的情况。 她语气随意,时不时真诚求助解惑,戴子骞因着胃被伺候得舒坦,知无不言。最终让秦飞飞大致拼凑出镇妖塔的情况。 镇妖塔地下九层,以旋转楼梯连接。塔级越往下,牢房越少,锁妖链亦越强大。被锁妖链锁住的妖物无法施展妖力,因此塔内是安全的。 由于花瓴此前从地下七层逃出,按照规矩,将其下移一层,关押在地下八层。 想解开锁妖链,如没有深厚的修为,就须得靠神武弥补。「瑶光的破妄、玉玑的曜日长弓配金羽箭,都可算神武。」戴子骞语气颇有些羡慕,整个玄天宗也只这两位有神武啊…… 秦飞飞紧张到浑身有些发软。她手中,就有一支金羽箭。 只一次,查探完司空潇是否耽搁在镇妖塔,她就赶紧离开。 入夜,备最香的菜和最烈的酒,秦飞飞在险些丧身妖腹的镇妖塔前停下。 看守镇妖塔的两名内门弟子在乞巧节那日见过秦飞飞,如今见她拎着食盒经过,惊诧于她竟然回来了,微微颔首打招唿。 秦飞飞顿足,很快拎着食盒快步走近,两名内门弟子眼神躲闪。那些旖旎的传言让他们在面对这位俊俏明朗的星君首仆时,有那么些说不明白的不自在。 「我原本给荧赫星君做了吃食带了酒,想同她叙叙旧,可到了荧赫殿才知道,她有任务外出。一个人吃不了这许多,不知两位可愿赏脸尝尝?」 秦飞飞揭开食盒的盖子,精美的食物有时也如倾城的女子,前者勾胃,后者勾心。 早听闻瑶光星君的贴身僕人与荧赫星君走得亲近,甚至有传言这位首仆男女通吃,将两位星君伺候得妥妥帖帖。如今有机会尝到对方亲手做的菜,不是膳房那换了配方的「赝品」,两位内门弟子实在有些意动。 「我与两位一起,可好?」她嘴角微微上扬,一张男女莫辨总归就是看着舒服、舒心、舒坦的脸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两名弟子再不客气,干脆地自储物戒取出案几等一应「吃饭的傢伙」。 酒与菜中均无迷药,然而三样菜中部分配料合在一起,有强烈的嗜睡效果。秦飞飞的筷子只碰其中两道菜,两名弟子则恨不能将全部的菜吃个底朝天。 两刻后,她绕过趴着睡着的内门弟子,脚下飞快,自高大的石室入口进入镇妖塔中。 从来没想到,地下竟然能建造得这般开阔。秦飞飞粗略估计,地下一层至少该有足球场大。 塔身围着一圈黑黢黢的牢房,只房门一方脑袋大的小窗,如同张着的嘴,随时会伸过来吞噬。 秦飞飞赶紧收回目光。塔中心一道圆形深渊,浓重到让人晕眩的黑仿佛在吸引人跳下去。 旋转楼梯每一级都长得一样,密集的牢房里悄无声息,整个镇妖塔如同一座安静的坟墓。 符篆的光亮并不能照得更远,秦飞飞有时候脚下踉跄,险些滚落下去。 一层、两层、三层……越朝下塔身越窄,只双脚踏在石级上的空荡声音,这座倒置在地下的囚塔诡异的安静让秦飞飞后背生出冷汗。 七层。她双脚站定,狠狠深吸一口气。越是接近答案,越怯于揭晓。 绕过阶梯是第八层,一眼就能看到其中一间牢房石门大开。她又额外祭出两张照亮的符篆,小心接近。 牢房里,狐狸紧闭双目趴在地上,身上还绕着一条粗壮的银环蛇。 秦飞飞心脏倏地被什么紧攥,嗓子眼发涩,没有立刻将那声「潇兄」唤出口。 她从储物铃里取出改造后的金羽箭,仔细留意银环蛇的动静,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用金羽箭箭簇戳戳蛇头。 银环蛇没有反应,狐狸的鬍鬚却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杏眼与狐狸眼睛对上,杏眼惊喜地瞪大,狐狸眼神显露出片刻茫然,甚至眨了眨眼。 一声「潇兄」让狐狸如梦初醒,「小飞飞!你怎么来了!」 「带你回去。」 她蹲下身正准备扒拉开缠在狐狸身上的银环蛇,狐狸急切,「住手!」 第191页 好,住手住手。秦飞飞及时停下来,「怎么了?」 「锁妖链有问题,只要碰到,不仅动弹艰难,而且会流失妖力。」这也是他救下花瓴,却被对方反困于镇妖塔的原因。 秦飞飞低头,狐狸的右前肢果然被一条黑色铁链严丝合缝束缚。牢房不大,铁链的长度可供房间内活动。 「我试试看。」她握住狐狸的前肢放在膝盖上。 狐狸迅速收回爪子,「万一你也……」也像他那样无法动弹,流失灵力,该怎么办。 秦飞飞怕烫似地飞快接触锁妖链,手指碰到又赶紧缩开。 确认锁妖链对她这个凡修的确不产生debuff影响后,她再度将对方毛茸茸的前肢搭上自己的双腿。 可以看得出来,狐狸狠狠挣过一段时间,被锁妖链束缚的地方皮开肉绽,露出结痂的伤疤。 秦飞飞眨眨眼,憋下酸涩,小心用手指固定住锁妖链,避开伤口用金羽箭的箭簇仔细别链条缝隙。 上手就能感觉得出来,锁妖链在金羽箭的箭簇下带着软度,有戏! 蹲下来的纤长身影在石壁上倒映忽明忽暗。约莫是跑得急,额头上的碎发沾着薄汗,显出几分凌乱。她凑得近,眼睫在脸上打下的两弯阴影便格外浓郁。 狐狸看得出神,不一会儿忽然低低一笑,「刚才还在梦里怀念小飞飞的男装,醒着就见到,算不算梦想成真?」 秦飞飞面上微热,手一抖,箭簇剐蹭到伤口。 「嘶……」 「对不起对不起!」她下意识低头在伤口上吹吹,那模样对司空潇而言,简直就像是要吻上去。 温热的风拂过伤口,一点点疼,一点点痒。 狐狸眯起双眼咧开嘴笑,「小飞飞一来,感觉都变敏锐了。」 「还笑得出来。」秦飞飞嗔他一眼,「瞒着我有什么好处?拖了这么久才来找你。」 「担心你为难才没说。」 秦飞飞想想,觉得她的确会为难,便不再埋怨什么,只认真别她的锁妖链。 「知道我被困在这里的时候想到什么吗?」 秦飞飞头也不抬,「什么?」 「想你等不到我,会不会回到凡人界,和别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结为道侣。然后在某日忽然想起我,只一句——那负心的,走了就再没回来的狐狸。」 垂着头的秦飞飞笑出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遮遮掩掩。」 狐狸不答,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就觉得心痛到喘不过气,觉得大概活不下去。」 秦飞飞手上动作放慢,抬眸望向狐狸,对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可是你来了,所以我活了。」 金色的眼睛如同镀了璀璨的光,比最亮的宝石更加耀目。 时间仿佛静止,连唿吸都变轻。 其中一张符篆灵力耗尽,渐渐熄灭。牢房变暗,秦飞飞恍惚回过神,再度祭出一张符篆补上,并低头对着链条缝隙用巧劲。 这次,狐狸没再开口打扰,经过一番折腾,锁妖链终于断开。 成功了!她还未来得及开心,银环蛇甦醒,朝她吐着蛇信。 狐狸扭身一爪子按在银环蛇头上,「花瓴,别以为我不捨得杀你。」 断了尾的银环蛇剧烈扭动,发出难听的笑声,「杀啊?杀吧?横竖就是一起死!你现在这个样子开得了眇觉境吗?出得去吗?哈哈哈哈!」他被司空潇废了双腿,那便谁也别想好过。 「潇兄,把他打晕吧?」 银环蛇的「骂街」除了制造焦虑,没有任何益处。 花瓴斗狠归斗狠,那也是得占了便宜或差不离才愿意两败俱伤。眼看着司空潇要被秦飞飞救出去,他若真留在这里,无法离开玄天宗,结局必然是个死。 「慢着!你没办法把他带出去吧?我有!」银环蛇瞪着竖瞳,生怕秦飞飞不给机会,「这一层的下面,关了可以把我们三个都带出去的人!」 狐狸前肢用力,「谁?」 银环蛇吃痛,声嘶力竭,「瑶光!瑶光星君!」 他看到了,观星老头把瑶光星君带到了更深的塔底,稀奇!解气! 可要说谁可能想离开这里,又有本事离开这里,也就只有瑶光星君。 秦飞飞心尖一颤,景桓不是在观星老祖闭关的地方修炼吗? 犹疑地下到地下牢房里空荡荡的九层,花银环蛇反覆自言自语「怎么可能」。 秦飞飞正想着果然是在耍花招,银环蛇忽然于其中一间牢房里发出怪叫,「找到了!」 镇妖塔地下十层。 景桓整个失去的右边臂膀连同肩头已然重新长回来。 源源不断的妖力通过脖子上的铁链传入身体。整个镇妖塔就是一个巨大的,提取妖力的阵法,一头连着塔里的妖物,一头连着他。 丹凤眼眸里是寸草不生的荒原,视线凝在云纹石柱的灵火上。 「它」休息了,在确认过彼此的身份后。 入口传来脚步声,景桓听到若有若无的银铃轻响。 又出现幻觉了。他将目光挪向声音的来处。 越来越近,当那个心中百转千回的人以空前清晰的模样出现,景桓能够重新听到心跳。 秦飞飞又向下走过一层,符篆照耀下,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张脸出现眼前。 第192页 额心红痕绮丽,丹凤眸冷厉又专注,只脖子上的铁链异常刺眼。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对方却先开口,像在念一个需要呵护的名字,「飞飞」,是你吗? 「嗯。」 景桓的眼睛蓦地睁大,身体下意识前倾,铁链发出叮铃声。 秦飞飞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抬手举起金羽箭,以箭簇别上铁链。 指背挨着脖子的触感如此真实,不是虚空境也不是幻境,真的是她。 景桓仔细辨认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对他为什么被关在这里表现出疑惑,也没有逃避的意思,反而可以称得上平静。 秦飞飞以前不大敢一瞬不瞬盯着景桓的眼睛,这会儿抿抿唇后忽然抬起头与他直视,「齐归?」 对方的身体几乎在瞬间笼上冷肃与僵硬,许久没有任何回应。 秦飞飞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来气,手上的金羽箭更加用力,角度亦更加刁钻。 什么别扭的人啊,到底是不是给个准话。 「唔。」是我。 第71章 夕阳之下 秦飞飞嘴角微动, 低下头不辨情绪地落下一句,「扯平了。」 虽然没有更多解释,不过景桓明白, 指的是她女扮男装骗过他,他亦扮成妖骗了她。 银环蛇直起身子, 向一旁的狐狸漏出嘲讽, 「你的凡修夫人, 同这位瑶光星君熟得很啊?」 狐狸的爪子踩上银环蛇尾巴断口,用力碾磨。蛇尾在狐狸爪子与石砖的挤压下变形,银环蛇疼得嘴巴张大, 露出森森尖牙。 「帮你解开锁妖链,可以送我们几个出玄天宗吗?」语调如同寻常的打商量,秦飞飞比着角度用劲,稍稍仰起头时长睫垂落,模样恍惚染上几分慵懒。 景桓眼尾瞥向狐狸和银环蛇,视线与凝着目光的狐狸对上。来自同性的竞争心起,彼此非常清楚想抢夺的是什么。 「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们?」就没想过,他因为什么缘由被关在这里?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飞飞手上一顿,很快又继续埋头对付铁链。她这不是在问着呢吗?不过假如觉得完全不可能也不会开口, 究其原因,「直觉吧。」 银环蛇视线落在石柱的黑色灵火上, 浓郁的黑沉静如深渊玄铁。 趁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在他身上,银环蛇悄悄朝石柱靠近。 这玩意儿早于他和瑶光星君被关在这里, 地下十层, 竟然用到这种程度,必然是好东西。 他的身体光滑,在石砖地面游走, 没有弄出任何声响。 等景桓和司空潇留意到,银环蛇已经绕上柱身,仰着脖子离灵火只半臂远。 竖瞳贪婪地望着眼前这团灵火,激动、颤慄,怎么会?竟然觉得可以与一团灵火共唿吸? 吞下!只要吞下它就能拥有无上力量!占有!只要占有它就可以让一切臣服! 秦飞飞背对着银环蛇,等留意到身后的情况,银环蛇忽然朝灵火张开嘴。 尖利的牙齿触碰到黑色灵火,蛇身瞬间被点燃,星火溅油。 被黑色灵火笼罩的银环蛇仰首,嘴张呈一条直线,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云纹石柱上,蛇妖纠缠,犹如雕塑。 数息之间,蛇身迅速萎缩,化成一团黑色齑粉坠落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安静,格外不真实。活生生的一条生命骤然消逝,就在刚才,那条生命还在放肆叫狠与怪叫。 越过石柱,秦飞飞与狐狸的视线对上,从对方那双金色眼眸里感受到同样的震惊。 黑色灵火无风微晃,景桓双眸骤凝,迅速扣上秦飞飞的手掌。微冷的掌心覆上手背,箭身被用力握紧。箭簇干脆利落地一拧,铁链应声而断。 秦飞飞惊到,她忙活这么久也只刚刚实现松动。景桓这样一拧,铁链就断开了? 白皙的脖颈皮肤上浮现一道刺目的血痕,整个房间的空气如有实形,仿佛能将人胶着在原地。 景桓揽着她远远错开石柱朝入口跃出,巨大威压如海啸席捲。一切发生在瞬息,黑色灵火「甦醒」。 狐狸反应极快,三道身影顺着甬道来到地下九层。 将秦飞飞放下,景桓微微皱眉,下意识捂上右边臂膀。新长出的手臂还有些迟滞,刚才险因使不上力而脱手。 「那是什么?」秦飞飞方才一进石室就注意到黑色灵火,当时未曾多想,没想到这样一团灵火竟然能直接焚掉花瓴,并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威压。 景桓抬眸,「如你所见,曾在我身上出现过好几次。」他与「它」,本质上一体。 「你被关在这里,也是因为黑色灵力吗?」 景桓直视她,抿唇没有回答。 秦飞飞觉得她可能低估了黑色灵力的可怕,正自心有余悸,忽听景桓继续,「我的修为尚未恢復,直接走出玄天宗罢。」他的目光落在狐狸身上。半人高的妖物,目标过于明显。 直接走出去?狐狸轻笑,扭头优雅踱至秦飞飞身畔,「小飞飞,得麻烦你抱我出去了。」 秦飞飞:? 话音刚落,狐狸身形点点缩小,径直变为成年人手掌长的……奶狐狸? 奶狐狸鼻尖圆润眼睛乌色熘熘,耳朵尖尖绒毛灰粽。小傢伙下巴的白色延伸至前胸,脸上带着抹橘红,爪子上如同套了黑色长袜,九条蓬松的尾巴格外惹眼。 第193页 秦飞飞的心瞬间化成软乎乎的棉花糖,赶紧弯腰将奶狐狸揽进怀里。一只手就能抱起,唔,她在心中暗暗捂嘴流泪,好可爱…… 伏在秦飞飞手臂与怀里的狐狸歪头蹭蹭耳朵,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景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管你是齐归还是什么瑶光星君,他会护好自己的小飞飞。 「变成这么小藏在怀里可以吗?」秦飞飞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景桓。 狐狸挑衅的眼神固然刺眼,秦飞飞期待的目光如同她从前期待他试菜一般,于景桓而言是另一种剜心的疼。 他没说什么,只转身登上阶梯。 秦飞飞摸摸怀里的小小毛茸茸,脚下迅速跟上。 下楼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上九层高梯,尤其越往上台级越多,没过多久秦飞飞就开始喘气。她平时也没少翻锅颠勺,可是体能与景桓远不能比。 「小飞飞,你心跳好快,是不是累了?」狐狸仰起头。 幼态的狐崽让秦飞飞生出力量,没事的,麻麻还可以爬一座珠穆朗玛。 走在前面的景桓顿住,回头朝她伸出手。 视线顺着面前的手心往上,景桓垂眸望着她,漆黑的丹凤眼目光幽深,秦飞飞莫名觉得他的眼神里带着某种可以称为「忧伤」的情绪。 符篆的光亮只够照亮她与景桓面前的脚下,两人隔着几级台阶视线交错。 关满妖物的锁妖塔安静得仿佛整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只她、景桓,以及怀里的小小狐狸。 狐狸盯着景桓伸过来的手——很想一口咬下来吐掉。 「谢谢,我可以。」虽然力气仿佛抵达不了小腿肚,不过她还能再撑一会儿! 伸过来的手臂在空中停顿数息,不着痕迹地收回。 见景桓转身继续上阶梯,秦飞飞悄悄松一口气,下意识将怀里的狐狸搂得更紧。 锁妖塔外,两名内门弟子还在酣睡。星夜璀璨,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在青玉砖上。 景桓领着秦飞飞避开其余弟子,自后门离开。 看守后门的弟子见到他与秦飞飞,瞌睡散尽人也精神了。他们,居然,见到瑶光星君与贴身僕人!月下散步! 一切进展得异常顺利。出了内门,狐狸从秦飞飞的怀里探出头来,语气遗憾,「花瓴没了。」 想到司空鸿宇说的两个选择,秦飞飞脸上一热,「没事,也许能从别的地方找到烛阴之齿。」 其实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她还没想到孩子那么遥远的事情。若司空潇激情满满地将一切都准备好,她却没能与他修成正果,那宁可司空潇少付出些。 「你们在找烛阴之齿?」景桓忽然的发问带来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狐狸懒洋洋,「瑶光星君这么关心我们。」 秦飞飞摸摸狐狸柔软的嵴背,「是的,本来想拿花瓴换烛阴之齿,现在只能暂时搁置。」 「我知道哪里可能有。」 「哪里?」狐狸扭头面向景桓。 「青洛秘境。」 于司空潇而言,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秦飞飞而言,是「景桓,你要是知道潇兄准备拿烛阴之齿做什么,大约会后悔说出来。」 青洛秘境地处回兹,此行遥远。司空潇想去,秦飞飞无可无不可。 「我可以带路。」景桓主动提出帮忙。 「不劳瑶光星君费心。」狐狸无情拒绝,瞎子都看得出这位星君的想法。 「没有我,你们打不开秘境。」 司空潇本想说「不一定」,却把不准是否真如景恆所说。 景桓与狐狸大眼对小眼,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最后竟极有默契地同时望向秦飞飞。 秦飞飞:看我做什么?你们的矛盾自己解决! 本着多个人多份保障的考虑,秦飞飞请景桓相助。狐狸在她臂弯里拱了拱,是「虽然勉为其难同意,不过其实真的不乐意」的意思。 换下宗门仆装,秦飞飞带路在外门的废弃小院与苍昊接上头,苍昊见到景桓的瞬间险些没当场化出原形。 景桓无视苍昊浑身的紧绷与紧张,只在小院外等着。 明白瑶光星君不是沖他而来,且与秦飞飞相识,苍昊放心下来。三人简单交接了下半个月的情况,司空潇谢过苍昊,表示他和小飞飞还有些私事,让他先回苍府。秦飞飞请苍昊帮忙向伯父报个平安,毕竟司空潇现在这个样子凝不出传讯蝶。 苍昊一离开,两人一狐陷入沉默。 「出发吧。」还是秦飞飞一句话,让景桓动起来。 约莫「起点」太高,出行常有飞行法器,秦飞飞快忘了凡人出行之艰难。如今景桓修为尚未恢復,狐狸妖力亦受损严重,三人只能乘马。 秦飞飞给狐狸备了个舒服的竹篮,内铺软垫,一人一狐共乘。 景桓身下的黑马毛色乌亮,是秦飞飞从马商手中挑出,认为最适合景桓的一匹。 与景桓适应力极强不同,秦飞飞也只旅行的时候体验过骑马,直接作为交通工具还是头一遭。骑行半天,腰和胯酸疼得难受。 一路上无话,好像专心赶路就是唯一的目标。 马儿行至浅清色的河边,因为疲惫而停下来吃草休息。眼看着太阳快落山,秦飞飞和景桓、司空潇商量先休息。 定下来休息后她腿软着想下马,脚下无力身形一歪,眼看着就要滚落,没想到眼睛一晃竟直接跌入景桓怀里。 第194页 景桓扶着她的臂膀,神色不明。夕阳照耀下,狭长的眼眸因染上橙红色而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与……深情。 什么时候!狐狸再也忍不住,直接从马背跃入秦飞飞怀里。 景桓松开她的手臂后退数步,仍旧待在离秦飞飞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赶路一天着实在有些疲惫,不过主要还是饿了。附近就是河流,倒是可以抓鱼。 狐狸一听到她想吃鱼,当即身形变大,迈步下河。 见狐狸胸腹都在水中,秦飞飞蹲下身来伸手探入水中。嘶……春季的河水依然冰凉。她扬声,「潇兄,河水太凉,别抓了。」她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食材。 「稍微等一等,我也想吃。」 风将河面吹皱,狐狸凝神留意着水面,一动不动如同静止。 就在秦飞飞以为他是不是神游物外时,狐狸忽然一跃,再抬起头来,嘴里叼着一条首尾奋力扭动的河鱼。 哇!秦飞飞一跃而起,「太棒了!」 狐狸将鱼甩向岸边,身披金色夕阳,眯眼咧嘴微笑。 有了第一条就有第二条、三条、四条。「够了够了!够了!」河水太凉,她实在捨不得让狐狸那样泡在水里。 招唿狐狸回来,她已经备好棉巾。狐狸湿漉漉地踱步来到她面前站定,长长的眼线忽然一弯。 秦飞飞正待伸手擦拭,狐狸忽然如大狗子般甩起全身。 冰凉的河水化成雨雾落到她身上,秦飞飞一个激灵,下意识惊唿。 附近的景桓正要动身助她,就见秦飞飞不可置信地望着狐狸,很快亦弯起杏眼,弯腰挥动岸边的河水。 清亮的河水顺着她的手掌洒向狐狸,让橘红色的身影转眼又半湿。 狐狸也不示弱,一跃入水,以尾巴将河水扫向秦飞飞。 夕阳下,轮廓与阴影,明与暗,女子与狐狸如孩子般打着水仗。秦飞飞脸上的笑容,是景桓从未见过的灿烂。 假使是他,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天气下弄湿飞飞,更不可能看到这样生动的她。 暗夜即将降临,失落丛生。景桓觉得他在欣赏一幅过于美好,又过于刺痛心扉的画。 飞飞是偶尔落脚他窗台的小鸟,会睁着宝石般的眼睛望着他,朝他叽叽喳,然而振翅飞走后,所有灵动却从来不属于他。 一阵闹腾,秦飞飞输给狐狸。她将棉巾披在狐狸身上,扔下一句「自己擦哈。」便兀自去换衣。 待她回来,只见狐狸正在棉巾上打滚,不禁失笑。 不过不打算帮忙。 储物铃里还有些干香菇,疲惫过头,秦飞飞只简单处理食材——烤着吃。 太阳落山,马儿被拴在树旁,时不时刨下蹄子打个响鼻,火堆旁烤鱼和烤香菇的味道裊裊瀰漫。 秦飞飞将烤鱼的鱼肉单独拆成一条条,码放在瓷碟端到狐狸面前,「多谢潇兄款待。」又将一串抹了豉油和蜂蜜的烤香菇递到景桓面前,抬抬手臂示意他拿着。 景桓从来不知道,烤香菇还可以抹蜂蜜,而且吃起来弹牙香甜,带着香菇本身的浓郁香味与蜂蜜的沁甜。 温暖的火堆旁,秦飞飞一口一口,仔细品尝味道。狐狸低头吃鱼,眼睛却落在她的脸上。 「小飞飞吃东西总这么认真,看你用膳实在是种享受。」狐狸将最后一条鱼肉吃下去,满足地感慨。 「还要吗?」秦飞飞指指煨在火边的烤鱼。 张口就来,光看她可不能当饭吃。 「劳烦!」狐狸点头。 秦飞飞用筷子剔下鱼肉,「我的母亲说过,人这一辈子啊,归根结底就是吃吃喝喝。小时候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总觉得吃东西是为了活着,哪能活着是为了吃东西呢?后来……」 想到母亲餐馆里食客谈论的百味人生,以及在社会上遭到见到的毒打,她笑笑,「后来觉得母亲的话也挺有道理,凡人用酸甜苦辣味道形容人生,正是因为在美食的滋味里悟出某种通透。这个世界每个人只来一次,吃想吃的、见想见的,坦坦荡荡、轻轻松松享乐,少些烦恼与忧愁,多好。」 她将剔好的鱼肉递到狐狸面前,又从火堆旁拿过一串香菇交到景桓手中,嘴角翘起,「所以无论开不开心,我对吃吃喝喝可是很尊重的。」 皎皎明月静谧高悬,火光映照下,秦飞飞笑得恬淡,狐狸弯起眼睛,景桓仰头望着漫天星辰。 * 纵马行进数日,司空潇的妖力终于恢復至可以载着秦飞飞腾空。几人改骑马为御风,没过多长时间抵达回兹。 回兹领地内荒漠众多,尤以沙漠常见。景桓仿佛人形雷达,直接领着秦飞飞和司空潇来到沙漠里失落的佩拉古城。 传闻这座古城在久远的过去也曾绿意盎然,只是不知后来为何整座城荒废,隐匿在漫漫黄沙之下。 秦飞飞踏着绵软又瓷实的黄沙,「景桓,你怎么知道青洛秘境里有烛阴之齿?」 「古籍有载,上古神兽陨落,化为各式秘境。烛阴所化之秘境,唤青洛。」景桓前行数步,在沙丘之上站定。 「那为什么说你能开启秘境?」 景桓没有回答,只御气破开脚下的黄沙。空中的沙粒让视野变得不甚清晰,也模煳了景桓的表情。 又是沉默。秦飞飞隐约有种感觉,景桓可能瞒着她什么重要的事。比如此前在镇妖塔里,她问景桓被关是否与黑色灵力有关,也没有得到正面回应。 第195页 随着脚下黄沙的减少,景桓、秦飞飞、司空潇三人缓缓下降,直到沙丘被移平,甚至下陷出巨大的沙坑,才终于踩着坚硬的石头。 仔细一看,脚下似乎是个有着半腰高围墙的宽阔平台。 「秘境就在这个下面。」说着,景桓向秦飞飞伸出手,「可否借龙渊冰刃一用?」 秦飞飞当即自储物铃取出匕首递给他,景桓目光扫过她腕间的红色链绳,低头在左腕划上一道。 龙渊冰刃锋利至极,在腕间留下刺目的伤口。鲜血滴淋,落入脚下石制平台。 「你做什么?!」秦飞飞夺过龙渊冰刃。这人发什么疯? 「我的血,是开启秘境的钥匙。」景桓话音刚落,脚下的平台仿佛活过来一般,竟如石浆流动起来。 秦飞飞站立不稳,被景桓和司空钰一左一右挽住手臂悬于空中。 在这诡异的变化下,秦飞飞莫名想到,她也不矮啊,怎么和景桓、司空潇并排立在一起,就像是被俩保镖夹在中间的小不点? 旋转的石浆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入口开启,三人一跃进入秘境。 秦飞飞怎么也想不到,秘境与秘境之间可以如此不同。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灿阳之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广袤森林,以及近处蓝宝石般巨大的湖泊。 脚下是巨大石砖堆砌而成的平台,半腰高的围墙防止人掉下去。 秦飞飞来到围墙旁往下望去,巨大的城堡群赫然呈现在眼前。这里就是……青洛秘境? 第72章 不同的人 飞鸟掠过长空, 湖面倒映天空的白云,脚下城堡的广场上围着满满当当的人。 高台上一个服饰飘逸的女子被绑在石柱上,旁边满头捲髮、肌肉虬张的男子裸着精壮的上半身, 手中持一把银亮大刀。 司空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秦飞飞身旁,「我们下去看看?」 人群拥挤, 尽皆望着那个被绑在石柱上的女子。一个围观的少年忽然转身, 如同没看到秦飞飞一般, 竟不避不让地直接朝她走过来。 被高鼻深目少年整个兜头穿过的秦飞飞犹带着不信,怔过两息后又伸手触碰另一个人。同样的情况发生,光影之间, 对方如碰到后无知无觉的空气。 她心中惊讶,下意识转身去抓司空潇的手臂,好在,没有直接穿过去;又转身碰碰景桓的手臂,放下心来,也一样。 至少对景桓和司空潇而言,彼此还是实体。 景桓和司空潇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秦飞飞脸上闪过瞬间不自在,很快恢復坦然, 「想看看能不能碰到你俩。可以碰到,没事。」 司空潇唇角染上笑意, 默默朝秦飞飞贴近,臂擦着臂, 肩碰着肩。他的手掌在浮光掠影般的人群中划过, 「不是幻境,或许跟海蜃有关。」 「海蜃?」海市蜃楼吗? 景桓确认,「就是海蜃, 一种可以吞吐云雾,将以前发生过的画面重现的罕见妖虫,看来应该是被困在了秘境。」 秦飞飞环顾四周,所以眼前的一切曾真实发生? 「吾王真的要处死王后?可是他们明明很恩爱啊?」鼻樑上长满雀斑的小姑娘不解。 「不处死王后的话,灾难就会降临佩拉,吾王是为了我们才不得不处死王后。」拉着小姑娘的女子没有低头,仍旧仰头望着高台。 小姑娘耷拉着嘴角,眼睛没有目的地张望,「啊!吾王!」 秦飞飞顺着小姑娘的视线转身。只见拥有深邃眼眸,着华丽服饰,佩银色长剑的中年男子步步朝高台方向走来。 围观的群众纷纷让出一条通道,站得笔直垂首将右拳抵在心前。 虽然明知道只是残影,秦飞飞还是后退两步,并随着这位要处死妻子的王,朝高台逐渐靠近。 被绑在石柱子上的女子金棕色长髮及腰,眸色一如沉静的蓝色湖泊。 王与他的妻对视,谁都没有开口,广场安静得仿佛按下暂停键。 秦飞飞觉得是不是画面当真停住,王忽然拔出腰间的佩剑,准确刺入妻子心口。既狠,又快。 银色长剑穿透女子的身体,鲜红浸透飘逸的长裙。蓝色眼睛里没有任何怨恨,美丽的女子只是眉心微蹙,望着王的目光里,兴许还有怜悯。 秦飞飞扭头垂下眼,这种无力改变的过去,让人不忍触目。 司空潇挡在她身前隔绝视线,「不看了。」 秦飞飞瓮声摇头,「没事,只是想到了别的。」 围观的人里有谁单膝着地,很快,整个广场上的人群矮下半截。 王解开捆在王后身上的绳子,打横将尸体抱起,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鲜红点点滴落,在石砖上留下绽开的血花。 跪地的人群安静,抱着尸体的王身影落寞,司空潇忽然开口,「小飞飞,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嗯?秦飞飞回神,哦,「想到了我故乡的一个帝王,在王朝被叛军攻打的危急时刻,同样被迫赐死最爱的妃子。」 「然后呢?」司空潇追问。 「然后太子称帝,昔日的帝王成为太上皇,几年后去世。没记错的话,似乎活了七八十岁,也算长寿。」秦飞飞嘴角微扯,「后世还有位诗人给帝王和妃子写了篇长诗,诗的前半部分讲了妃子如何受宠,后半部分讲了帝王如何思念已故妃子,并且寄託了帝王与妃子在仙宫重聚的美好愿望。」 第196页 刚才那位王后临死前的眼神莫名让她想到,死于爱人之手的临终时刻,究竟会想到什么?是曾经如何缠绵悱恻,还是被夺去生命的瞬间,好疼? 司空潇闻言当即正色,「我和他们不一样。」 秦飞飞一怔,反应过来后扭头望着他温柔笑开。所以司空潇追问,居然是担心她联想到自己,哪能啊?不过既然这么贴心,倒教她起了为难的心思。 「那假设有一天,不杀掉你深爱的人,整个妖族都会毁灭,包括钰儿在内,你会怎么做?前提是,没有两全的办法,必须二选一。」 广场上陆续有人起身离开,桃花眼认真望着她,久久没有开口。 秦飞飞微笑,看,很难选吧?将权力换成别的,这不就难以取捨了? 「我会杀死深爱的人,然后与她一起赴死,黄泉路上同行不离。」 秦飞飞挑眉,确实是司空潇会做出的选择。比起让整个妖族陪葬,选择与深爱的人一起赴死,是他妥协后的另一种两全。同样的问题落在她头上,答案应该也是一样的。 在场有两位男士,秦飞飞扭头,「景桓,你呢?」 景桓将目光从蓝色湖泊收回,直视她的眼睛,「我会护着深爱的人,直至死亡。」 「哪怕代价是整个凡修界的生灵?」 「哪怕代价是整个凡修界。」 景桓的目光无端让秦飞飞一阵心惊,他是认真的。身为最大修仙宗门实力首屈一指的星君,为一人而舍众生,这是他的答案。 她突然有些难受,这也意味着在漫长的生涯中,景桓从未与谁建立过推心的关系。不像司空潇有姐姐、有钰儿、有妖族好友,对景桓而言,他深爱的人就是全世界。 这样的景桓若被狠狠伤心,该有多绝望与恐惧。 秦飞飞忽然不愿去想原本的故事里,悲剧的成因究竟是什么。蝴蝶翅膀扇动,飓风捲起全新的风景,分别属于景桓、司空潇、以及她的,完全不同的风景。 广场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城堡群染上斑驳,空荡寂寥萦绕。 景桓与司空潇抬头望向三人此前驻足的平台。顺着两人目光抬眸,秦飞飞惊喜得唇角上扬挥舞手臂,「采霜!观许!」 庾采霜与孟观许没想到竟然能在秘境里遇到秦飞飞和景桓。 才飞身下来,庾采霜与秦飞飞来了个友爱的抱抱。 「你还好吗?」两人同时开口。 秦飞飞弯起眼眸,「我之前联繫你和观许,可惜没有回信。」 经庾采霜解释,秦飞飞才知道,由于庾采霜擅长阵法,因此玄天宗宗主命她和孟观许封印各地秘境,轮到青洛秘境,可巧碰上。 秘境隔绝灵力传导,之前没有联繫上,该是人在秘境里。 秦飞飞也将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烛阴之齿的事说给庾采霜和孟观许知晓。 庾采霜留意到景桓的手臂恢復,特意绕到他面前,「知道你恢復得快,没想到能这么快。断臂也长回来,看来宗主的医术已到可以肉白骨的程度。」 断臂?秦飞飞望向景桓,异荒秘境里他伤得这么严重吗? 景桓没有提他恢復的事,反问庾采霜,「你们封印了几处?如何找到秘境所在?」 「四处。宗主提供的地点。」 「如何开启入口?」 庾采霜取出几枚小半个巴掌大小,正中一道血色纹路的白色玉佩,与景桓随身携带的那枚极似。 「捏碎这个,即可开启秘境。」 景桓扫一眼玉佩,转身面向蓝色湖泊,「烛阴就在这湖底。」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城堡群下如蓝色镜面的湖泊,脑中想的是同一个问题——景桓怎么知道? 作为全场唯一不会御风飞行的修士,秦飞飞主动请庾采霜帮忙载她去蓝色湖泊。 虽然庾采霜和孟观许显然知道司空潇是妖族,不过秦飞飞还是不想让两人看到她乘着九尾狐妖「招摇过市」。 而景桓才受过重伤,不宜操劳,就不麻烦这位「主子」了。 庾采霜果断给孟观许制造机会,「青洛秘境对修为有压制,让玉玑载你,他有余力。」 啊?是吗?秦飞飞望向孟观许,求助…… 孟观许祭出变成飞器的金羽箭,一直垂着的浅淡色眸子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身上。 「谢谢!」秦飞飞弯起眼睛站上金羽箭。 蓝色湖泊周围可见各种动物在汲水,察觉到有人靠近,动物们迅速逃开。 被灵力包裹的符篆入水,庾采霜闭着眼睛,透过符篆上绘着的眼睛图案探查湖底。 「看到了。」她睁开眼睛,「活的,在沉睡。」 烛阴这种上古神兽销声匿迹太久,之前景桓说烛阴在湖底,大家只当指的是尸身,没想到竟然是活的?联繫之前异荒秘境疑似出现饕餮,上古神兽纷纷现世,这正常吗? 「要多少颗烛阴之齿?」庾采霜望着秦飞飞。 啊?多少颗?秦飞飞扭头望向司空潇。 被问到的司空潇嘴角上扬,漾漾含情眼弯出调皮的弧,「三两个不嫌少,七八个不嫌多。」 秦飞飞脸上微烫,这话,她想假装听不懂。 庾采霜飞身至湖心,自空中降下无数符篆。符篆一接触到水面,冰层飞速延伸成片。湖水冻结声入耳,秦飞飞不自觉瞪大眼睛,这是打算让整个湖都冻上?! 第197页 湖对岸的动物原本正喝着水,冰层迅速结到近旁,惊得它们迈腿跑开。 宽阔的蓝色水湖转瞬成为冰湖,太不可思议!秦飞飞艷羡的目光追随庾采霜,太,太厉害了! 庾采霜手指飞快结印,新的符篆贴上冰面围出一圈。下一刻,巨大的冰块自湖心分离,向上升起。 光滑的断面晶莹剔透,清晰可见冰块里冻住的游鱼、水草以及庞大红色身躯。 龙的脑袋,蛇的身体,即便蜷成一团,烛阴也有房舍大小。 秦飞飞仰头望着这被冰封的沉睡神兽,只见庾采霜姿态飘逸、衣袂飒飒地缓缓降落,垂眸立于腾空的冰块之上。 庾采霜身形修长,五官柔和又不乏俊挺,黑色马尾高束,不仅英气逼人,而且美得格外有张力。 啊啊啊……秦飞飞也想成为庾采霜这样厉害的修士!她一时间心潮澎湃,如同看到自家健儿夺冠般喊出声,「采霜!太棒了!爱你!!!」情绪之激动,险些破音。 景桓:…… 司空潇:…… 孟观许:…… 其实他们,也可以办到。 庾采霜微微一笑,给庞大的冰块贴满新的符篆,防止烛阴挣脱,尔后一跃至秦飞飞和孟观许身畔,「玉玑,有劳。」 孟观许接替庾采霜,飞身至巨大的冰块面前,以掌心化开烛阴脑袋附近的冰块。 秦飞飞从来不知道,金羽箭做剑使时,可以这么锐利潇洒。 箭簇在烛阴脖颈角度漂亮地划出深深一道,温热的血喷洒,被灵力隔绝在孟观许身形之外。 出发封印秘境前,宗主早已言明,封印过程中若遇到神兽等,诛之。因此孟观许直接给了个干脆痛快。 烛阴因为吃痛而遽然张开嘴并睁开眼睛。嘴里森森白色尖牙虽然只寻常兽类大小,却细细密密里三层外三层错开,可以想见这样一张嘴能如何兇残地撕裂猎物。 而那双眼睛更是一白一黑,白的仿佛可以照亮世间一切黑暗,黑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光明,两只眼睛如此矛盾偏又出现在同一个生物身上。 孟观许未有停顿,第二招斩下,直入嵴骨。 烛阴剧烈扭动,冰块在空中震颤不已,渐次发出崩裂的声音。 上古神兽力量非寻常凡修可以抵挡,何况在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更多符篆飞过去,第三招挥下,景桓与司空潇也已出手。 烛阴吃下数击,仰头髮出怒吼,两只眼睛涌出白与黑,泾渭分明的两色光流。 孟观许在金羽箭刺入烛阴眼睛里径直被融化后意识到,烛阴没那么好解决。 异荒秘境里,瑶光修为似不曾受到压制,也没能保住本命剑破妄,战至力竭。如今同为神武的金羽箭被烛阴吞噬,可见想战胜这神兽的代价不小。 两色光流无差别融化湖水,如太极图案般向四周蔓延。 不管来不来得及取烛阴之齿,庾采霜抓紧时间封印青洛秘境,以免烛阴离开秘境给修仙界带去灾难。 金、木、水、火、土五行旗腾空,各占据一方。庾采霜飞快结印,五行旗迅速向远方散开,于天空划出白色亮光。 烛阴仰起头,黑白光流朝脖子灌下去,伤口癒合,束缚身躯的冰块尽数裂开。 宽阔的冰湖上,烛龙展开全身,红色的蛇躯长得超乎寻常,泛着迷幻的光泽。 吃亏在修为受压制,主动权迅速被烛阴夺回。几十个回合过后,尽管烛阴身中数箭,却未见真正的颓势。 庾采霜专心封印,孟观许每一击都是全力,灵力迅速接近枯竭,司空潇同样没好到哪里去。 光流不再往外涌出,烛阴开始吞吐气息,捲起湖中黑白光流朝几人泼洒而来。 秦飞飞及时以符篆在所有人面前竖起一道灵力的高墙,将第一波光流挡下。一招几乎耗尽她本就可怜的灵力。 掉落在地的点点光流腐蚀泥土与青草,很快如有生命似地朝烛阴飘去。 第二波袭击铺天盖地而来,化身原形的司空潇九尾扫出劲风,将光流挥散。 景桓与孟观许见过司空潇原形,庾采霜则是头一回,连带手中结印也一滞。狐妖多半一尾,四尾甚至五尾已极度罕见,九尾……没想到竟能得见九尾。 「封印何时可成?」景桓忽然开口。 「半刻。」庾采霜仰头,空中巨大的五芒星阵一眼望不到头。 光流可以吞噬神武,血肉之躯更不在话下。不可近身,却还必须撑够半刻防御,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景桓玄色衣袍翻飞,迅速欺近烛阴。 重击之下,烛阴发出嘶鸣,满口尖牙连血带肉脱落,被景桓尽数收入储物戒。行动之利落让接近强弩之末的其余几位瞠目结舌。 回身落至秦飞飞身畔,景桓抓过她的手腕,将装有烛阴之齿的储物戒放入她手心,笼着指尖握紧,从头至尾没看她一眼。 再抬眸时,他目光投向庾采霜与孟观许,「我拖住烛阴,荧赫留下收阵,其余人撤退。」 烛阴自昏头涨脑回过神来,恼怒之下唿吸急促,捲起光流的风暴雨。 景桓刚才对战烛阴显示他尚有余力应战,人多反而添乱。除他以外,其余人皆往城堡群有遮掩的地方撤退。 立在金羽箭上的秦飞飞觉得手心的储物戒似乎在发烫,她扭头朝下望去,只见景桓正与烛阴对峙。 第198页 就在她方才转头的瞬间,景桓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灵力开始在体内翻涌,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从城堡高处望下去,原本宽阔的湖泊上,红色巨影与黑色身影战做一团。 烛阴的嘶鸣贯穿天际,看来景桓得手。然而下一刻,景桓却在光流的包裹下消失在视野里。 秦飞飞放在石制围栏上的双手微微收紧,就在此时,头顶平台一抹白色身影向烛阴飞去。 满头银髮的观星老祖一柄拂尘化为密实的白色巨网,将烛阴如茧缠绕。 光流迅速失去亮泽,浑身被黑色灵力包裹的景桓跃出,数掌拍在被缠住的烛阴身上。 血水逐渐将拂尘染红,景桓在空中悬停数息,径直坠下。 甩下肉浆,拂尘化为飞器接住昏迷的景桓。 秦飞飞还记得寿诞上初次见到观星老祖,当时觉得对方和蔼慈祥。不知为何,这次见面却觉得对方眼神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冷静,甚至于冷漠。 来到几人面前的观星老祖目光落在秦飞飞身上,忽然一道灵力打入她的额心。 仿佛脑袋挨了一记闷棍,秦飞飞当即失去意识。 「宗主!」庾采霜刚出声,司空潇已经上前抢人。 观星老祖趁他方寸大乱,缚妖绫起,将躲闪不及,本就妖力大损的司空潇束住收入法器。 孟观许在秦飞飞倒地前将人接住,低垂的眼眸敛去神色。 「宗主!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可否网开一面?」 「与妖结交朋友,荧赫,你煳涂了。」 「可是这位姑娘……」庾采霜着急,宗主为什么要对秦飞飞下手? 「她既是玄天宗的僕人,私自离开宗门,自然应当受罚。」 庾采霜一时语塞,飞飞私离宗门确是事实。 「做好你们的事。」观星老祖向孟观许伸出手,「私离宗门按例应关三个月禁闭,把她交给我。」 孟观许揽着秦飞飞的手臂难以察觉地紧了紧,松开后,昏迷的秦飞飞被观星老祖的灵力托至拂尘。 白色身影携飞器离开秘境。封印已成,远处郁郁依然葱葱,蓝色的湖泊成一滩巨大的血肉泥坑。 捏碎血色纹路玉佩开启出口前,庾采霜忽然开口,「我想回玄天宗探探飞飞的情况。」封印秘境的事暂且搁置。 孟观许亦盯着她手心里的玉佩,「为何宗主给的玉佩可以开启秘境?他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你可察觉到,瑶光在秘境里,修为并未受限?」 两人抬头,从对方眼睛里读出同样的疑惑。 * 镇妖塔地下十层,秦飞飞背靠在墙角,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沉默地扯着两鬓头髮。 就着点亮的符篆,可见不远处景桓的脚踝被扣上锁链。 昏迷的景桓长睫之上红痕昳昳,清雅的五官由于敛下凌厉的眼神,而显出几分罕见的温顺。 啊啊啊……秦飞飞将脸埋进膝盖。 之前空荡荡的地下九层如今关着魅妖王,天知道观星老祖是怎么抓到魅妖王,并从对方口中得知她身上的秘密。 「秦姑娘,我费尽心机引导景桓修炼纯阳功法,却被你坐享其成,依我原本的性子,定不会留你性命。你该庆幸自己慾蛊的体质,让事件尚有转圜的余地。把融合了阳元的灵力还给他,我可以饶你和那狐妖不死。」 观星老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迸射出的疯狂哪里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为什么要这样做?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要更乱了……秦飞飞从膝盖里抬起头幽怨地望一眼景桓,又迅速将低头将眼睛藏起来。 第73章 就当是梦 时间点点流逝, 到后来为了节省灵力,秦飞飞索性不再点亮符篆,只安安静静等着景桓醒过来。 黑暗将感觉放大, 小到唿吸声都清晰异常。思路开始有条理,从情绪中跳脱出来, 秦飞飞仔细分析目前的处境。 她同意了观星老祖的「交易」, 事实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若不同意, 便会被投入炼魔炉中焚烧,以魔丹的形式让景桓服下。 「不过多花费些时日而已,我等得起。」观星老祖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猎手, 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算无遗漏,杀她个措手不及。 在她的争取下,司空潇免于同魅妖王一起被关在镇妖塔下九层,避免再度削弱妖力。 现如今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观星老祖不一定如愿饶她和司空潇不死,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希望司空潇有余力开启眇觉境逃出生天。 围绕着景桓迷雾重重,在揭开真相之前, 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寂静中,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秦飞飞出声,「景桓?」 铁链叮铃声一顿, 符篆在两人之间骤然点亮。景桓墨发披散, 望着她的眼睛氤着幽暗的水光,久久没有出声。 他甚至没问她,为什么两人会在这里。 秦飞飞撑着后墙站起来, 前行数步来到景桓面前,随他一同坐下。「金羽箭被观星老祖取走,没办法解开你身上的铁链。」 「唔。」景桓回答得异常简洁。 秦飞飞与他对视,目光里没有探究秘密的跃跃欲试,只有坦诚与关切,「观星老祖为什么将你困在这里?」太多疑点待解,必须缩小信息差。假如景桓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 第199页 黑暗中,点亮的符篆成为唯一的光源,幽幽照见两人心绪。景桓缓缓开口。 原来大战前夕,修仙界诞生了与十二上古神兽同源的莫测存在,名唤曰「虚」。他来歷为谜,嗜血成性,可令汪洋平山河,给六界带来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其标志就是,擅用黑色灵力。 由于破坏力惊人,虚被六界合力击杀于蚀月之眼,并从修仙界歷史记载中抹去。 然而这一次击杀未能让虚彻底湮灭,他的身体与神识分离,神识被一直默默追随他的鬼修宁回挽救,逃离蚀月之眼的血雾在时间长河里则凝出实体。 虚的神识被宁回辗转隐匿,最终藏于玄天宗镇妖塔下十层。血雾凝出的实体汲取天地灵气,逐渐长成有手有脚的男孩,被宁回找到后带至玄天宗。 鬼修宁回,就是辗转夺舍多世后的观星老祖。 「在被带入玄天宗之前,我没有具体的记忆,只偶尔会想起那片容我长大的密林里,常年萦绕着檀木香气。」 景桓定定望着秦飞飞,「你身后石柱上的黑色灵火里,就藏有虚的神识。我若起毁灭之心,神识会与他同步,让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景桓,衣锦还乡,为虚的回归准备躯壳。飞飞,我不过是随虚的躯体,意外生出的一缕神识而已。」 他不是什么瑶光星君,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当虚的神识最终占据躯体,他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秦飞飞一时间怔楞,她想过景桓身份特殊,想过他或许有奇怪的能力,独独没想到,他是天地间藉由虚的躯体,自然生出的一缕神识。 景桓说完他的身世,仿佛泄尽全身的力气般仰靠上石壁。原本深邃凌厉的丹凤眸中,眼神死灰一片。 从他自宁回口中得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起,一切变得没有意义。他对修为的孜孜以求,不过是这具身体为了迎接真正的主人所做的努力;本以为凡修与妖没有结果,身世揭晓,原来他才是与飞飞註定不会有结果的那个。 他所痴迷的一切,皆为虚无。 符篆熄灭,黑暗与寂静重新回归,如初生之前,消亡之后。 新的符篆点燃,两人的面庞重新被照亮。 「嘿!」秦飞飞随景桓一起背倚石壁,肩并肩靠着,「重新认识下,我叫秦飞飞,也是一缕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神识。」她低头扯了扯嘴角,分明吐露的实话,却像在说笑。 收起笑容,她抬头望着荧荧符篆深吸一口气,「凡人身躯,百年后成枯骨,谁又不是一缕神识呢?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感受过你的情绪,对我来说,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躯壳。」 在她眼中,景桓有许多模样:黑莲花、自以为是、总也没有好脸色,然而同时也慷慨、自律、答应过的事极少失诺。他生动且用力地活出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和她一样,都是活生生的自我意识,谁都不是身体的奴隶。 默默不语的景桓闻言身子僵在原处,狭长的丹凤眼沉郁苍凉,在点燃的符篆照耀下,仿佛有情绪在眸中跳跃。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对我很是嫌弃。」 「没有嫌弃。」景桓否认。第一次见面,她担心他着凉,给他寻来干草;担心他受赤焱蛛所袭,去而復返,他没有嫌弃,只是……好奇。 到后来为色相所惑,心中渐生占有之欲,他想要那笑起来澄澈明亮,灿烂清朗的人只属于自己。她的在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让他如饮琼浆。 她是他的渴望,是他遥不可及的归途。怎么可能嫌弃? 「真的没有吗?」秦飞飞歪头凑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双瞳剪水,是他喜欢极了的模样。 摇头。从来没有。 她低下头浅浅笑开,那就好。「景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秦飞飞接下来的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原来不止沧澜城的温绮玉是慾蛊,飞飞也是。如今宁回以她性命要挟,让她归还融合了阳元的灵力? 景桓直视她的眼睛,自虐般试图从中分辨出任何为难、乃至厌恶的情绪。没有,秦飞飞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跟分析一道食材要怎样处理才更能凸显本源的味道一样。 所以飞飞之所以知晓他纯阳之身,缘是体质的原因?没有所谓的蓄谋已久,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刚好出现在那里,而她恰巧清楚,如此而已。 她刚才说要如何归还灵力?助她融合阳元后…… 秦飞飞强迫自己「从容」、「坦然」地将前因后果说出来。既然避免不了陷入更复杂的纷乱,只能想办法从其它方面调节,比如第一次是她「帮」景桓,这次,可否当成景桓帮她? 见景桓迟迟不语,她眨眨眼,压低声音如同耳语,「可以吗?」 景桓抬起眼眸深望,声音低沉,「如何助你融合阳元?」 这便是同意了。秦飞飞轻舒一口气,挪到景桓对面拉起他的手掌覆上丹田,「感受到这里的灵力没有?打散它。」 仅凭温绮玉当初的只言片语并不能推测出更细节的东西,唯有一试。至于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 秦飞飞手心温软,捂上手背的力道不轻也不重。景桓只稍稍朝她的丹田探入,便能感受到熟悉的灵力,一体同源,完美契合。 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景桓迅速挪开眼神。在锁妖链束缚下动用灵力会激起反噬,然而身体的疼痛不及心痛千万分之一。 第200页 他有什么不可以?入梦之人肌肤相亲,他求之不得……应该求之不得的…… 秦飞飞低估了温绮玉口中的「融合速度空前提升」,当体内的灵力被打散,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阳元迅速融合。 她上半身绷直昂挺,双掌紧紧扣上景桓的肩膀,指尖抵死用力。 修为瞬间突破三个大境界,直抵化神境后期。与此同时,突破修为的身体反应也比寻常来得剧烈太多,几乎瞬间将她击溃。 秦飞飞双目失神地睁着,仰起头来的白皙脖颈脆弱得仿佛能轻易被折断。 景桓以为自己的灵力伤到她,下意识双手握上她的腰肢,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纤细与柔软处传来的炙热。 不能被触碰,自腰间蔓延开激流,秦飞飞仿佛渴水的鱼,徒劳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神智已经飘离,别碰…… 「飞飞,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秦飞飞迷煳地低下头,与寻常格外不同的表情赫然出现在景桓眼前。她双颊沁着绯红,眼尾勾出惑人的媚妩,看着人的时候明明是收敛的眼眸低垂,漾出的却是触及灵魂的惊心动魄。 「景桓……」 景桓脑袋轰地失去理智,所剩一片芒白。原来只要她如此低低地唤他一声,整个人当即如被抽空的大树,连根拔起,心甘情愿倾覆。 他想他可能忘了问「可以吗?」 黑暗中灼热贴近,耳畔的一唿一吸与心跳同频。 铁链摩擦过地面,仿佛在身上疼痒碾过。他看得清楚,将近在咫尺的眼睛望进心里。被他小心放倒的飞飞却只能茫然在炙热的接触下失去神智的焦点。 景桓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十指相扣握紧她的左手,近乎贪婪地垂首于她的颈侧,痛苦地臣服于欲望。 他的心柔软得像一团轻绵的云,动作却克制不住地狠戾。源自身体的破坏欲让他想咬碎汩动的脉搏,啃噬鲜活的血肉,摧毁美好而脆弱的生命。 就在数天前,他还假装修为有损,贪图与怀里的人一路同行,卑劣地想掠走她。 他不过是一缕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不入轮迴的神识。黄泉路上等不来她,多想在消失前将她禁锢。哪怕只一天、一个时辰、一刻,他想彻底拥有她。 终究无餍,撇开疯狂的私慾,他想她眉眼含笑,想她欢喜无忧,他不希望「景桓」这个名字留给她的,只有不堪与憎恶。 每一次挺进,都是无限接近绝望的溃败,他在心中反覆唤着她的名字,双唇却抵死紧抿,连碰她都觉得亵渎。 腕间的银铃声在耳畔真实地响起,融于他的激烈与沉沦。那么深入,却又那么遥远。 假如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要寻她。他只将她的一颦一笑刻进骨髓,然后躲进阴影里。她是他绝对的正确,也是他想到就会心痛撕裂的错误。 这一场被浓烈的不甘所裹挟的爱恋,在此刻化为用力交扣的十指,化为泫然坠落的滚烫泪珠。 垂下的墨发掩去景桓的表情,秦飞飞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她的面庞滑向耳边,落入鬓间,景桓额心的红痕经由他的滚烫,在目眩神迷中变得模煳。 他的眼神如此哀伤,不要哀伤,就当是梦。 秦飞飞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指尖才轻抚上他的眼睑,景桓动作一顿,敛着太多情绪的眼眸直直注视着她。 忽然,景桓不由分说俯身噙住她的唇瓣。 她就在他的眼睛里,应该吻下去。 力度如此强势,交缠如此滚烫。秦飞飞觉得自己被迫成为景桓的猎物,被饿至极限地啃食、撕咬。 在深吻的间隙,她气息不稳,屡次试图开口唤他的名字,终究陷入更急切的疾风骤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飞飞庆幸自己在感觉攀向九霄云外前,还记得灵力的推拉掌控。 修为迅速由化神境跌至筑基,重归平庸,只留下空洞。 她把本属于景桓的灵力,还给他了。 符篆熄灭,秦飞飞没有重新点亮,就让黑暗将景桓和她此刻的模样掩藏。 「我可以抱你吗?」在那样的激烈的亲密之下,始终未发一言的景桓忽然开口。 秦飞飞心中咯噔,有诧异也有震惊。她抬起头来,浓郁的漆黑里辨不清楚人在何处,眉目何如。 「我抱你了。」不回答,他就当她默认。 下一刻,秦飞飞整个人落入景桓的怀中。檀香味极淡,却是熟悉的味道。 景桓与她额心相抵,灵音传入秦飞飞脑海,「同源的十二上古神兽能够伤到虚,蚀月之眼依然是消灭虚的合适地点。」 黑暗中,景桓自秦飞飞的储物铃取出龙渊冰刃在手腕上划过,鲜血凝成一方血砚。 将血砚放入储物铃中,景桓握着她的右手覆上左腕手鍊,「我的血可以开启困有上古神兽的秘境,血砚或许用得上。」 景桓取下多年来随身携带的血纹玉佩,单手将其捏成齑粉。 是时候让宁回放人,再迟些,他定会捨不得。 飞飞,景桓低头虔诚轻吻她的手腕,保重。 第74章 想做的事 麻!黑暗中, 意识到腕间柔软的触感来自哪里,秦飞飞心跳加速。 她下意识想将手腕抽离,脑海却倏然浮现景桓幽黯的眼睛, 与滴落在脸颊的温热泪珠。 第201页 隐藏在沉默背后的,是绝望的热烈渴求。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只觉得心绪难宁。 手腕只轻轻一颤便僵住, 仍旧停留在对方掌心里。 空气黏稠, 仿佛停止流动。景桓适时松开了她的手腕,让秦飞飞得以从奇怪的感觉中脱身。 还是点亮符篆吧,这样「不清不楚」的, 反而容易瞎想。 光亮带来温暖的错觉,景桓已经背靠石壁合眼休息,一如每次打坐调息。 还好,秦飞飞心想,她可能是真的吃不消景桓的眼神。 先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有余力考虑景桓和司空潇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只能捱着时间。 天知道她这么废为什么还要忧心两位男主,不过忧不忧心与实力本来也没有关系。啊啊啊……脑子里好黏煳! 观星老祖的出现拯救了自闭的秦飞飞,在冷漠的目光注视下, 他蹲身探上景桓的脉搏。 观星老祖,或者应该说宁回从头到脚一寸寸打量景桓, 目光精烁,语调隐含兴奋, 「完整了, 属于他身体的力量完整了!」 呵,强迫症么? 「放她走。」景桓睥着宁回,如此表情, 倒叫秦飞飞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 宁回伸手拈起一撮身旁粉末,细细捻磨,「你把玉佩捏碎了?」 见景桓半掩双眸不打算回答的模样,宁回自顾自嘎嘎笑开,「看来是猜到了。」 到底歷经多久,已经记不清楚。为了迎接虚的回归,他周转于不同身体,一次次夺舍,终于找到虚的躯体——如初生稚子般的男孩,起名「锦还」。 嵌有血痕的玉佩可以让他感知虚的躯体所在,他一边放任景桓自由「生长」,一边暗中保护直到对方独当一面。 若不是景桓异荒秘境身受重伤,他甚至不会发现,这缕意外出现的神识竟然让虚的躯体失去阳元。若不是失去阳元,何至于被饕餮重伤?若能等到魂躯一体,所谓的上古神兽又怎么会是对手? 完美的躯体被蚕食掉一块,心情如遭万蚁啃噬。 他将这些年炼制的魔丹悉数投餵给濒临死亡的景桓,这才保住对方一命。在虚的神识彻底觉醒并与躯体融合之前,他还需要景桓这缕神识维持躯体的活性。 他一边通过镇妖塔为景桓输入妖力恢復肉身,一边派出孟观许和庾采霜封印上古神兽所化的各式秘境。 这些无法被炼化的神兽在虚的躯体靠近时从僵眠中甦醒,除了带来威胁,毫无益处。 为充实镇妖塔中的妖力,他首先盯上「老友」极乐。当年的小小魅妖如今已成为魅妖之王,当可为虚的躯体贡献一二。也是从极乐口中,他才得知随阳元丢失的灵力尚有迴转的余地。 女扮男装的僕人,慾蛊之躯?不该啊景桓,不过是缕莫名出现的神识,竟然妄想凡人的□□。 他起身瞥一眼旁边的秦飞飞,「随我来。」 景桓抬起头,「我有在她身体落下咒引。」眼神同语气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嗯?咒引?什么时候在哪里? 宁迴转身未停,这便是在提醒,他若伤了这位秦姑娘,景桓能感知到,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现阶段没必要刺激景桓。蝼蚁之辈不堪一击,等尘埃落定,众生皆会成为灰烬,包括他自己。 秦飞飞随宁回起身,明明即将重获自由,心中却没来由地淌过酸涩。她垂下眼眸刚迈开脚步,只觉得身后的视线如有形般拉扯。 不忍。她忽然抿唇转身,握住景桓的双手。 「撑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安慰也好,鼓劲也罢,总之这是她对景桓的希望——撑住。 微凉的手心被温软的纤细十指握紧,景桓长睫在阴翳下颤动。裂隙仍然在放肆蔓延,破开层层心土。此番离去,或许就是永别,他捨不得,蚀骨地捨不得。 景桓上身略微前倾,最后的对视里,她唇角微抿,目露关切。然而手心抓不住,飞飞终于还是放开他,随宁回离开这间「囚室」。 待心中之人的身影转过石阶,符篆的光亮骤然消失,他的华章,亦随之落幕。 秦飞飞随宁回经过镇妖塔地下九层,铁链声响起,其中一间牢房的石门小窗兀然出现一张狰狞的脸,声音男女莫辨,「宁回!你疯了!疯了!虚会带来毁灭!听到没有?毁灭!」 声嘶力竭顺着塔心的圆形深渊蔓延,余音不绝。秦飞飞没来由地心悸,她的心里很没有底。 塔外晴空刺目,轮守镇妖塔的内门弟子早已被撤走,秦飞飞眯起险些被灼出泪来的双眼。 宁回祭出拂尘将她带离玄天宗,在外门边缘落定,「我还有事,就送到这里罢。」眉目间甚至带着几□□为宗主的和蔼。 秦飞飞警惕地望着他,「我的狐妖朋友呢?」 宁回自法器放出狐狸,小小的灰粽色身子蜷在半空一动不动。 秦飞飞忙将狐狸捞进手臂,「他怎么了?」 「妖力耗尽而已,若不是挣扎得厉害,本也不至于如此。」 眼见着宁回就要离开,秦飞飞忽然追问,「为什么让虚重见天日?」倘若虚真的如传言般破坏力惊人,保留神识,寻回躯体,对宁回有什么好处? 宁回歪过头,银髮在日光下通莹闪亮,「秦姑娘觉得,什么是人生之幸?」 第202页 幸?吃好喝好睡好?虽然有些俗,不过她的确是这样想的。无忧也无怖,安宁坦然,就是人生之幸。 「宁回以为,万物始源,从未诞生,是为幸。」人世间八苦,他一一尝遍,到头来仍然迷惘。求什么佛,悟什么道,无知无觉,无生无死,就是幸运。所以破坏一切现有秩序的虚是他的信仰。他想看到世间不再有生灵,他想八苦于尘世消弭。他要叫虚,重返人间。 「因此……所有人,都得为你对幸福的理解做註脚?」秦飞飞声音有些轻,担心惊扰了眼前这位脑迴路异常的鬼修。 「秦姑娘,在最后的时光里,做点自己想做的。」 白色身影消失,秦飞飞不自觉将狐狸捧高,低头脸颊轻蹭。 世间这么美好,有鲜艷的风景,清脆的鸟鸣,有馨香的花清新的草,柔软的毛茸茸,还有好多好多可口的美食……「生」之一词本就苦甜掺半,剩下的绝大多数是平淡,可是大家都在努力对不同情绪赋予意义。 「从未诞生」的确幸运,但那未必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命运。 她只是条既废且懒并馋的咸鱼,就算这样,可以的话也想尽绵薄之力,让美妙的世界,存在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就在她取出玉佩准备联繫庾采霜之际,庾采霜与孟观许的身影双双出现在眼前。秦飞飞曲着指节揉揉眼睛,没看错,真的是她的铁三角! 「飞飞。」庾采霜刚唤出口,就见秦飞飞眼角蓄着水光,嘴角似哭还笑,说不上来到底是委屈还是开心。 庾采霜上前摸摸她的丸子头,「我们来晚了。」 体贴,温柔。 秦飞飞吸吸鼻子,扯出个看起来尽量轻松的表情,「不晚,来得刚好。」在她最需要将接收到的消息,找人一起消化的时候出现,简直救星。 原来孟观许和庾采霜对观星老祖的目的存疑,于是分头行事。 庾采霜只身前往下个秘境,将全身上下唯一可能起到追踪下落作用的血纹玉佩藏在秘境入口,尔后赶回宗门。 孟观许则回玄天宗打探情况,可惜观星老祖修为莫测,到底没让他立即找到飞飞的行踪。 好在这会儿确认平安。 秦飞飞也将景桓的身世、观星老祖的真实身份说予两人知晓,被放出来的原因亦没有隐瞒。 庾采霜有些迟疑,「飞飞,你和景桓……还好吗?」 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心,秦飞飞连忙摇头,「没事没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重点在接下来会发生在景桓身上的事。」 十二上古神兽、虚、鬼修夺舍……种种串在一起,饶是向来沉着镇静,遇事不慌的庾采霜也凝了眉。 宗主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夺的舍?又或者,从一开始,宗主就是鬼修宁回?若宁回的目的是灭世,岂不是只能想办法毁掉虚的躯体,那景桓…… 「飞飞,宗门的事我和玉玑会处理,你接下来想去哪里?」 秦飞飞低头瞧着昏睡的狐狸,「去趟游梦泽,把潇兄交给他的父亲,这样应该可以恢復得快一些。」 「我和玉玑送你去。」 始终低垂着眼眸的孟观许忽然开口,表示想在宗门留心宁回的情况。庾采霜略有些诧异,答了句「也好。」 目送两道身影离开,孟观许自储物戒取出一应野外饮茶的器具,盘膝而坐,不疾不徐,神态一如既往冷清,指尖却难以察觉地在颤抖。 一种陌生的情绪自小腹攀爬,疯涨窒息。飞飞与瑶光命定般的纠缠让他羡慕。或许不止羡慕,还有……妒忌。 茶汤淡薄且苦涩,孟观许侧首垂眸,将未饮尽的茶汤缓缓倾倒。 七情六慾,茶里百韵。 要是难受的情绪,也能如茶汤这般没入花草,该多好。 司空府东厢房,司空鸿宇扫一眼昏睡的司空潇,扔下一句「无事」便径直离开。 既然非要去凡人界闯荡,后果自己承担。身为未来的族长,趁早该明白这些道理。 秦飞飞睁着双杏眼惊诧不已,这,就没了?天底下的爹是不是对儿子都比较硬得下心肠? 无奈之下,她请管家帮忙联繫苍昊,想问明耗尽妖力之后如何尽快恢復。 苍昊一听是司空潇的事,当即以最快速度赶到司空府。 「尽快恢復,当然是直接灌妖力。」苍昊一边给狐狸渡妖力,一边好奇地打听情况,「到底什么私事,这么几天过去,反而更虚了?」 想到这些天的经歷,秦飞飞实在没有心情。「等潇兄醒来问他吧,我去做点吃的,好饿。」她弯起眼眸,「有想吃的吗,一併做了。」 苍昊本来想报长串菜名,想了想还是只要了烤羊腿。 起身离开东厢房,秦飞飞原本挂着微笑的脸逐渐耷下来。 心里坠着块沉铁,同庾采霜和孟观许说及离开玄天宗的缘由时,她心中没有负担。两人本就知她体内阳元的来处,又是她的知己好友,这种事情,没什么的。 然而一想到要跟司空潇解释这件事,她不由地感到难安,难受。 烹饪能让心绪平静,看着火炙出鲜肉里的油亮,一点点变成她期待的模样,秦飞飞终于觉得有什么是她能够预料以及掌控的。 她大概明白为什么独独对司空潇难以启齿,因为在意。 眼看着羊腿就要烤得过焦,她赶紧收手。 第203页 苍昊是个粗犷的,酷爱烤羊腿并且拒绝手撕,坚持直接拿在手里用嘴啃。 秦飞飞想着司空潇一会儿醒来没准还是原形,便将其中一份羊腿肉撕成适合狐狸的肉条,这才端着回了东厢房。 苍昊累没了半条虎命,直唿原本雄浑如汪洋大海的妖力在司空潇这里就是涓涓细流,渡了半天妖力一点体验感都没有。 秦飞飞刚将烤羊腿端进来,苍昊闻着味儿飞快蹿到桌子面前,憨笑一声「那我不客气了?」抓上羊腿愉悦开吃。 狐狸已经醒过来,一见她进屋,橘红色的身影跃入她的怀中。 半人高的狐狸可不轻,这一跃险些没把秦飞飞给扑得后仰着地。 她堪堪稳住身形,既欢喜又好气,欢喜他生龙活虎起来,气他这招冲撞丝毫没留情,「还是小狐狸可爱,这样子我快要抱不动。」 秦飞飞正要松开手,狐狸褪去原形,颀长的身形将她笼在怀里,「那换我抱你好了。」 司空潇当真搂着她的腰,将她的双脚抱离地面。 秦飞飞觉得司空潇简直是想把她当成奶狐狸托在臂弯里。 一想到她这么个高挑的人还像钰儿那样半坐在司空潇的手臂里,秦飞飞赧得耳尖通红。 「你放我下来。」有人!苍昊在! 羊腿塞在嘴里的苍昊眼看着他的潇兄才刚缓过劲,就抱着「娇妻」蜜里掺糖,用的还是他的妖力,一时间觉得羊腿不香了。 他一脸被齁到的样子,半羡慕半嫌弃道:「你们忙,我去外面吃。」 不就是没媳妇,想馋死他吗?嘿,不上当,上外边吃去! 见苍昊很「上道」,司空潇满意地将秦飞飞放下,含笑夹一筷子羊腿肉放入嘴里。香! 「饿了没?要不要一起?」司空潇夹上一筷子羊肉递到秦飞飞面前,自然得如同投餵自己。 秦飞飞本就是藉口透气,光忙着烤羊腿调节心情,根本没顾上吃,这会儿也的确饿了。 想到估计一会儿司空潇就要问起被观星老祖带走后的事,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张嘴接过那筷子羊腿肉。 樱唇轻启,两腮随着咀嚼的动作上下鼓动,像只刚学会吃东西的小兽。司空潇的桃花眼也愉悦弯起,「小飞飞,我们怎么回来的?」 来了来了,亡命问题来了。 秦飞飞勉强咽下嘴中烤肉,深吸气下定决心,「我和观星老祖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司空潇放下筷子。 「还记得沧澜城里的温绮玉吗?」 「当然记得。」司空潇简直想刮她的鼻樑,这才过去多久,哪里就不记得了? 「她是慾蛊,我也是。至于慾蛊……」她稍稍斟酌,将来歷与奇异的体质拣重要的说,司空潇一双含笑眼逐渐僵硬。 「之前让我产生过剧痛的,身体里的灵力,来自景桓。」 「因为夺了他的阳元,担心遭到报復,所以我进入玄天宗后,女扮男装希望不被认出来。」 「观星老祖放人的条件,是把融合了阳元的灵力还回去。」 司空潇的目光落入她的眼睛里,仿佛明明听得清楚,却不理解她说了什么。 「所以,你还了吗?」 秦飞飞觉得司空潇声音问得太轻,有些过于小心。明明答案明显,不用确认的。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当然是还了。 司空潇潋滟濯濯的眼眸迅速黯淡下去,他忽然起身朝拔步床走去。刚接近床沿,绛色身影化为狐狸,规矩趴在被褥上。 蓬松的大尾巴捂上口鼻,只露出半眯的细长眼睛。狐狸不开心了。 秦飞飞觉得这刺激着实有些大,得给司空潇留出独立的空间消化。 她轻手轻脚起身准备离开,当即被叫住,「别走。」 秦飞飞上身前倾,双脚定在原处,不走不走,她就长这儿不挪地了。 「过来陪陪我。」声音着实无力,也无奈委屈。 陪,陪,她现在就陪。 秦飞飞来到拔步床沿旁坐下,将手心伸过去,压低着嗓音,「你要是难受,给你打几下出出气吧。」虽然她认为理性人在她那种情况下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过哄狐狸的时候就不要在意对错。 狐狸也不可能真打她,这点小心思她还是把得准的。 狐狸将下巴放进她的手心里,仰着金色的大眼睛,「小飞飞,你喜欢那个什么景桓吗?」 嗯?嗯嗯?她索性从床沿上挪下来,寻个舒服的姿势将下巴搁在被褥上,方便与狐狸对视,表情认真,「为什么这么问?」 「你体内有他的灵力。」 这个,直说是原身干的好事显得更加匪夷所思,而且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好像原身的选择可以解释? 「因为当时景桓身中魅妖之毒,而我想寻找一个靠山。」不是因为喜欢。 「你离开玄天宗的第一晚,梦里一直喊他的名字。」 秦飞飞仔细回想,离开玄天宗的第二天,司空潇好像的确提过她有说梦话,还特意学了出来,内容好像是什么……「高一点,再高一点」? 好啊,骗她。 不过光凭这点,不能证明她喜欢景桓,总不能梦见被鬼追,叫出鬼的名字,也归结于喜欢。「那时候不辞而别心中有愧,还有呢?」 「不提了。」狐狸闭上眼睛,将整张脸坨进秦飞飞的手心里。 第204页 从知道齐归就是景桓的一刻起,危机感如影随形。他不想再细心拆解那些直觉上的东西,让小飞飞犹疑甚至确定心意。 「我的确很难受」,狐狸瓮声瓮气,「因为没能早点遇到,没能保护好你。」 假如能早些遇到,小飞飞是不是有可能把他当成靠山?一想到那个景桓与他痴迷同一人,就想把对方咬得稀巴烂。 见他赌气式地始终闭眼,秦飞飞对着狐狸眉心吹气,狐狸皱眉,却没有睁开眼睛。 她又对着狐狸的耳朵吹气,这次,狐狸再也忍不住,睁开漂亮的眼睛。 才睁眼就被她那双亮如昏夜晨星,无辜惹人欢喜的杏眸晃到心尖一颤。狐狸认命地用鼻端蹭蹭她的指尖,既痒且难受啊,撩人不自知实在可怕。 小飞飞着实没必要向他交代什么,一腔心悦是他单方面的追逐,他和她之间目前还只称得上「朋友」关系。正因如此,才更加难受,难受到想把自己嵌进她的身体里。 秦飞飞曲起食指指尖,点点狐狸的鼻子,「赶早不如赶巧,偶尔也让我保护下小狐狸啊……」 「司空潇?」 狐狸竖起耳朵,小飞飞第一次如此郑重地直唿他的名字。 「我对景桓的感觉有些复杂,不过对你的感觉却很肯定……」她咽下那一点莫名其妙出现的干涩,「喜欢你。」 哪怕她依然害怕正式进入一段关系,哪怕司空潇好到让她觉得不真实,好到甚至担心失去的一刻后悔曾踏足对方的领地,还是想将心情说出来。 「在最后的时光里,做点自己想做的。」不管是不是最后的时光,她想做的就是告诉司空潇自己的心意。 就算无法做到义无反顾,至少坦诚以待。 狐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耳尖抖了抖。空气凝固,「你刚才说什么?」 有些话鼓起勇气说一次,只一次就耗尽心力。她小声嘟囔,「没听清楚就算了。」 狐狸生怕她反悔,两只爪子急切按住她的掌心,「你说喜欢我!」 这不是听到了嘛?狡猾。秦飞飞抿唇,眼神飘向别的地方,缓慢而坚定地点头。 空气重新流动,狐狸一跃而下褪去原形,将眼前的人扣进怀里,灿烂明朗的笑容下,对着她的碎发用力吻下去。 「司空潇喜欢秦飞飞!」他嚷得畅快,甚至觉得远远不够,「司空潇好喜欢秦飞飞!喜欢!喜欢!喜欢!」热烈高亢得如同赤诚的少年。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秦飞飞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脸颊酸得厉害,不禁放任自己倾听对方有力的心跳,感受对方温暖的怀抱。 厢房外啃羊腿啃到一半的苍昊不堪「折辱」,脚下飞快逃也似地躲得老远。 来啊!不看不听!伤害啊! 第75章 没有赌注 虚的灾祸结束前, 秦飞飞不想改变目前的关系。哪怕没有确定走到一起,心意的坦白给司空潇注入的快乐也肉眼可见。她觉得假如心情能实体化,司空潇的周围一定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装有烛阴之齿的储物戒被正式转交给司空潇。花瓴去世的消息也经由传讯蝶告知花远山。 传讯蝶那头回来一句「知道了。」可想而知, 随着花远山时日无多,蛇妖族恐怕要紧锣密鼓开始从旁支定下继任者。 庾采霜传来消息, 宁回令整个宗门全力捕捉妖魔, 玄天宗带头以最强势的姿态开启凡修与妖魔两界更为残酷的对立。 不止如此, 玄天宗还公开以天材地宝悬赏活的妖魔,一时间掀起凡修界猎捕妖魔的热潮。 有什么进程正在加速。 火势烧到游梦泽,时不时可以听到凡修闯入妖界猎捕妖族的消息。 有冒险者, 自然就有丧命者。仇恨的焰舌终于卷到秦飞飞身上,妖界传言她是玄天宗派来的奸细。 苍昊觉得传言何其可笑,毕竟秦飞飞若真想搞事,随便下点凡修界稀奇古怪的药,就能把司空府给端个底朝天,更别提那位只差眼珠子长媳妇身上的狐妖族少族长。 秦飞飞推测应当是庾采霜送她回游梦泽的路上被认出来。为避免牵连狐妖族,也为了接近风暴眼,她回到凡人界。 她需要确认下,有件事不知道做不做得了。 司空潇是甩不掉的大狗勾, 秦飞飞反思,好像自从离开玄天宗, 她与司空潇就没有分开过。怎么会这样? 两人刚抵达凡人界,玄天宗传出重大变动。玉玑、天枢、荧赫均被除名并逐出宗门, 观星老祖卸下宗主之位, 曾经的仲德星君戴子骞,成为玄天宗新任宗主。 秦飞飞忙联络庾采霜,才弄清楚事件始末。 原来自打宗门全力捕捉妖魔, 源源不断的妖魔被送入镇妖塔,观星老祖也由一贯的闭关修炼,改为在镇妖塔常驻。 庾采霜与孟观许分别假扮为妖族与魔族混入镇妖塔,果然发现其中不对。 整个塔内悄无声息,锁妖链仿佛锁住一切声音。 地下九层中央大厅,丈余高的漆黑炼魔炉里,魔修的哀鸣被隔音结界困在地底。 没能见到景桓,庾采霜与孟观许已经被宁回发现。庾采霜质问宁回何时夺舍,宁回不由分说欲斩草除根。 漫长的修炼让宁回的修为超出两人想像,对战的情势一边倒向宁回。纪姜和戴子骞适时出现,却站队不同。纪姜支持庾采霜,戴子骞表示事情查清楚之前,他服从宗主的命令。 第205页 显然打不过,庾采霜、孟观许、纪姜只能趁乱离开。 这件事在宗门讳莫如深了一阵子,直到最近才对外公布「除名」、「继任」的消息,算是尘埃落定。 目下庾采霜、孟观许、纪姜在一起,几人与秦飞飞约在麓城碰面。 重回腾云楼,秦飞飞恍然有种大梦一场的错觉。上次出现在这里还是同庾永安和时婉一起。如今庾永安回到合欢宗,时婉却已命丧秘境。 那时的她害怕景桓,如今不怕了,改为担心。那时的她也没想到会和暗杀目标孟观许成为好友,会得知慾蛊的体质,会同司空潇如此亲近。 秦飞飞挑了二楼独立的雅间,方便说话。从漆红窗户朝楼下望去,沿街仍然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约莫还是那几个孩子。 换上常服的庾采霜、孟观许、纪姜掐着时辰赶到。秦飞飞见庾采霜哪怕换下玄色星君袍,也穿得郁色沉沉「处变不惊」,不禁抿唇而笑。 孟观许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风姿秀雅。坦白而言,白色格外适合他。 一旁的纪姜则换上艾绿色长衫,洁净明朗。 刚入雅间,庾采霜当即设好隔音结界。好一阵没见,庾采霜和孟观许看起来清减不少。 纪姜才见到秦飞飞,眉宇间浮现疑惑,「这位姑娘……有些眼熟。」何止眼熟,跟那「走丢」的秦飞不说一个模子刻出来,那也是像了有七八分。 秦飞飞唇角上扬,收敛眉眼压低嗓音,「香焗百合,天枢星君请慢用。」 纪姜的眼睛缓缓睁大,不多会儿,露出瞭然于心的表情。 他扭头瞧见庾采霜和孟观许面色无异,朝两人摇摇头,示意瞒着他有些不仗义。 瞧见一旁还杵着个绛衣墨发的桃花眼男子,纪姜开口,「这位是?」 「狐妖。」司空潇言简意赅。 纪姜点头,随庾采霜和孟观许落座。这叫什么?瑶光都不是人了,见怪不怪? 三人这段时间在各宗门间游走,向各宗主掌门提醒观星老祖的真实意图,然而各宗主掌门也只是客气地表示「知道了」,显然并未当真。 一边是德高望重的前任宗主,一边是被除名的星君,鬼都知道应该相信谁。无任何证据与先兆,最大修仙门派的宗主被夺舍?不存于史书中的「虚」现世?可笑。 没有援手,仅靠这间房内知晓真相的几位,想闯入玄天宗与整个宗门作对,打断宁回的计划,几乎不可能。 秦飞飞知道庾采霜、孟观许、纪姜三人最近定然疲惫,不止因为身体奔波,主要不被信任导致心力有损。 「哪怕这些宗主掌门现在怀疑,等到蛛丝马迹印证,他们自然会想起今日的提醒。播下真相的种子,可以避免一无所知。」 她自储物铃取出血砚,推到庾采霜和孟观许面前,「这是景桓交给我的,由他的血凝聚而成。」 接下来的话不用细说,庾采霜和孟观许已经明白。 若有一天虚当真现世,那么上古神兽就是目前手边能看得到的明确希望。可是上古神兽仅凭直觉行动,怎样才能让它们同虚对上? 「靠大妖」,司空潇撑着下颌,悠闲抬起眼眸,「大妖的眇觉境可以瞬时转移。一、让上古神兽离开秘境;二、修为不受压制的大妖开启眇觉境,将神兽带到虚的面前;三、让两者打起来。不过能否成功,还得亲自试验。」 虽然这是秦飞飞和司空潇商量后,觉得理论上可行的结果,不过转移上古神兽必然极为消耗妖力,不亲自试验,也只停留在美好的希冀与推测。而若试验后确定成不了,则离开秘境的神兽会成为新的祸端。这是一场赌_博。 庾采霜将血砚分成五份,推至在场每个人面前。愿,可以及时阻止虚的现世;愿,不会有用到上古神兽的那天。 接下来的计划兵分两路,庾采霜、孟观许、纪姜在凡修界放出有关真相的消息,哪怕只是坊间传言,但就像秦飞飞说的,播下真相的种子,可以避免一无所知。 秦飞飞则随司空潇游说大妖。已知当世七位大妖,若能同心,或可增加胜算。 匆匆一聚,秦飞飞与庾采霜拥抱分别。庾采霜将孟观许招过来,三人揽做一团。 「希望我们三人很快又能一起,身无烦忧,赏雪烹茶。」下一个冬季的大雪天,还要在一起。 秦飞飞没想到,她才回到凡人界,这么快就要返回游梦泽。 见她兴致不高,司空潇揽过她的肩膀,将脑袋靠过去,「是不是捨不得同伴?」 「是啊……」秦飞飞垂着眼,要不是司空潇嘴快,提出想带她去游说大妖,她私心是想跟庾采霜一起的。 她瞥一眼表情轻松的司空潇,「把我带在身边会耽误你交涉。」毕竟她现在可是「玄天宗打入妖界的奸细」,把她带在身边,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可是小飞飞能带给我勇气和好运。」司空潇仰头望着晴日,露出皓齿。 或许小飞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身上有种天然让人亲近的特质,将她带在身边,未必「耽误」。 何况,他才不会给孟观许机会。 现实往往残酷,游梦泽接连传来糟糕的消息。蛇妖族族长花远山、羽族新秀凤天寻、古树郁晓三位大妖均被抓走。 魔族不少有分量的长老也落入玄天宗之手。 第206页 凡修界群情激奋,妖魔两界暗流涌动,开始计划剷平玄天宗。 秦飞飞随司空潇去长陵山见到隐世的猴妖戈止。满头金髮的猴妖放下手中半妖半魔的孩子,在魔修妻子的目送下离开故居。 有些事实尽管被史书从记载中抹去,却会在祖辈口口相传中保留下来。虚若当真现世,天下安乐之所不復。身为大妖,身为父亲,能力与责任所在,他必须上「战场」。 随后秦飞飞于东海见到鲛人王子白锦。绿色的长捲髮下,高鼻薄唇,冰绡覆目。银色鱼尾化为双腿,大妖白锦随司空潇、秦飞飞、戈止第一次踏足大陆。 海族对歷史的记载从未中断,虚可令汪洋平山河,在上次的灭顶动盪中,海族伤亡极其惨重。对虚的现世,海族与陆上妖族同唿吸共命运。 一行刚抵达凡修界,就传来妖族与魔族各自集结讨伐玄天宗,却全军覆没的消息。 蛇妖从旁支推举出来的继任者没有足够的资信号令全族,成了讨伐大军中凝聚力最弱的一支。实力强大的蛇妖族,陨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曾经的瑶光星君在关键时刻以突破渡劫境,足可飞升上仙、修为未知的形式重归修仙界视野。这位行走的杀器直接将前去讨伐的妖魔大军荡平。 凡修界对此津津乐道,虽然惋惜天下第一宗门伤亡惨重,在宗主戴子骞的带领下仅逃出部分弟子与僕人,然而瑶光星君一人已可给妖魔大军带去重创,想必凡修界从此可以制霸人魔妖三界。 然而见识过那场大战的少数凡修则不这么认为。 真正死于妖魔讨伐的玄天宗弟子其实并不多,绝大多数弟子实则亡命于瑶光星君之手。 他们真实感受到超越人、魔、妖的可怖力量,如传言所说的一样——漫天的、燃烧不绝的、致命的黑色灵力。 出乎意料的是,戴子骞以宗主身份向整个凡修界公开瑶光星君真实身份,并承认被除名的玉玑、天枢、荧赫星君实则并未叛出宗门,三人所言之关于观星老祖以及虚的事,俱为实情。 风向一时间倒转,原本自喜于凡修崛起的舆论一边倒地将愤怒发泄在戴子骞身上,认为他助纣为虐,帮观星老祖让虚重现人间。 秦飞飞内心隐痛,虚的现世,意味着景桓不在了。 可能景桓说出身世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种痛不剧烈,甚至不明显,然而却让她嗓子眼梗着酸涩,每一次吞咽都牵出难受。 惋惜、哀伤、不舍等情绪无声无息蚕食,每时每刻。 传闻玄天宗被巨大的黑色透明结界笼罩,无论妖、魔、人、鬼,没有修士可以探得其中情况。 天地间异象频现,凡修界不分地点下起滂沱大雨,仿佛永无止歇。 日光不现,入目潮湿且昏暗。 乌云下河水暴涨,沖毁房舍农田,四处可见躲避洪水的生灵。原来虚什么都不用做,仅仅只是存在,已可带来灾难。 海啸淹没沿海,初时人们还会祈求神灵平息海怒,然而神灵不顾,生命持续在消逝,一切太像末日。 只有毁天灭地的灾难才会传至神界与仙界,在海族的记载里,直到生灵涂炭,神与仙才出现,力挽狂澜将虚灭于蚀月之眼。 可是对营营众生而言,所求从来不是虚的消亡,而是活下去……等不到神仙降世,他们需要自救。 凡修界推举最先站出来奔走唿号的庾采霜带头,妖界选出共主司空潇,魔尊与鬼王同来麓城商议应对之策。 当初分持血砚的地方,如今已成四界荟聚之所,而十二上古神兽,不得已成为消灭虚的「nb」。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那些庾采霜和孟观许未曾封印的秘境里,只余上古神兽的尸体。或许是虚,或许是宁回,早在他们之前,已经将神兽杀死。 好在已封印的四个秘境未曾解开,庾采霜用上毕生阵法所学,才堪堪保住这点最后的希望。 协调四界不是件容易的事,司空潇、庾采霜变得空前忙碌。 戴子骞的加入让凡修们颇为不满,庾采霜、孟观许、纪姜却一力支持。 当初戴子骞并非为宗主之位才支持观星老祖,他的确因为不清楚真相而选择不相信任何一方,只想着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下结论,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后来的程度。 也多亏了他,才能救下不少玄天宗弟子、僕人的性命。正因知他性格耿直不偏不倚,所以才无法责怪。 只是阴差阳错,若戴子骞当时无条件信任庾采霜,或许,也只是或许,能够及时阻止虚现世。 世上的事便由这样一个个微小的环节串连,最后变得不可控。戴子骞是环节里的小小因素,只不过出现在接近失控的关头,才成为众矢之的。 秦飞飞独自呆在城主府的客房里伸手出窗,接住冰凉的雨水。 明明近夏,却因为连天见不着太阳,雨水仿佛也淬了冰,滴落在手心甚至有种滚烫的错觉。 一直身处昏暗潮湿的环境,人容易变得敏感多疑。 她总忍不住反覆回想,自己有没有漏掉哪个环节,才导致景桓的消失。 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秦飞飞枕着手臂看着雨水敲打枝叶,将植株砸得弯下腰,不知不觉竟悄然睡着。 幽幽的,淡淡的檀香入鼻,空气变得干燥,身体也仿佛轻盈。 第207页 秦飞飞闭着眼睛舒展四肢,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闪光,赫然睁开眼睛! 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身下罗汉床,眼前木质屏风、简洁的摆设、鸦青色的帘帐。瑶光殿!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景桓的背影立在殿门口,逆着雨夜的光,只能看到一抹剪影。 心中一紧,她脱口而出,「景桓?」 景桓转过身缓步靠近,就着昏暗的光,五官一点点清晰。陌生的眼神,不是景桓! 虚来到秦飞飞面前站定,垂眸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与殿外的雨水一样冰冷。或许又不太一样,雨水至少能感觉到冰冷,而虚的目光毫无感情,仿佛此刻的她并不存在。 秦飞飞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明明同一副躯体,她却能一眼区分。 景桓望着她的眼神,原来隐藏在平静幽深下的,一直是波澜壮阔,她能真实感受到他的感情。 而眼前的虚,眼睛里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 所以景桓真的不在了吗? 酸涩自喉头涌向眼眶,热意瀰漫,哪里会想到,镇妖塔分开竟是永别。在她自由无虑的时候,景桓到底在经歷什么? 两行眼泪垂落,模煳的视线里,一只手掌伸过来,微冷的指腹轻柔抚过脸颊。 秦飞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是景桓吗? 眼前的人眼神里依然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沉默着将泪痕点点擦去。 「不是。」 简短的两个字,给景桓判了死刑。 秦飞飞抬起手臂将对方的手掌挥开,那就别碰! 「他想见你,所以我把你带过来。」 什么意思?!秦飞飞重新仰头。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翻过来覆过去煎熬,快要焦灰皲裂。谁想见她?景桓吗? 「这具躯体突破渡劫境的一刻,名叫景桓的神识原本应该被我吞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模煳地保留了下来。」 秦飞飞上身直挺,心跳随着唿吸点点加快。她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所以景桓没有彻底消失?! 「蚍蜉撼树,抵抗吞噬的痛苦难以想像。为了保持清醒,他每时每刻都在承受业火地狱。」 「不要再说了!」 刚擦干的泪痕再次有咸涩淌过,心口裂开一道缝隙。这一瞬,她宁可分别前的一刻,没有说那句「撑住」,多希望,景桓将她的话转头忘掉。怎么这么傻啊? 「你是他执着想存在的原因。早在觉醒的时候,我就应该毁掉你。然而他在你身上下的咒引,让事情变得复杂。」 秦飞飞现在满腔都是心疼,景桓到底还做了什么让虚没有对她下手?什么样的咒引? 「完整的同心予寿,须两人互为施咒人与受引人,咒引一成,双方共享苦乐,同生共死。如今他单方施咒,欢喜不享,苦痛与共。受引人身上的伤,一半落在施咒人身上。受引人死亡,施咒人,折半命。」 虚缓缓抬起手臂抓过她的左手,一道黑色灵力沿着掌心窜入。 「这是让我哪怕灭世,也不会伤你分毫。」 腕间浮现一双黑色图案,是乞巧节简约的羽翼烟花,也是她额心殷红的羽翼花钿。 秦飞飞含泪噗嗤笑出声,笑过后更加难受。傻到骨子里了。景桓当真如他所言,「护着深爱的人,直至死亡」,已经这样,到底在执着什么?她对他的感情,明明不曾给与回应。 「我可以见见他吗?」 虚松开手腕,「他已经陷入混沌,只余对你的想念,即便放出来,也无法正常交流。」 「那你把我抓过来做什么?为什么洪水漫灌?为什么遮蔽天日?」秦飞飞愤怒,为什么要灭世?这个世界究竟欠他什么? 虚抬起手臂,一旁的雕花屏风、红木案几、圈椅、书架、古籍……尽皆化为齑粉,随风扬散。 「有人享受起高楼,热爱从无到有,而我只在推倒摧毁的瞬间,才感受到活着。本以为可以很快解决他,没想到一缕神识能坚持到现在。再将你留在外面,对我而言是个威胁。我们打个赌,赌我可以在这个世界彻底坏掉之前,中断你和他之间的联繫。」 秦飞飞在他的双眼里反覆辨认,没有情绪。虚就像是陈述的机器,在述说着合乎逻辑的分析。 「赌注是什么?」 「没有赌注。」 所以只关乎输赢? 秦飞飞抬起手臂擦掉眼泪,目光与虚直视。她想透过没有情绪的丹凤眼眸,望向那不曾放弃的灵魂。 虚想摧毁的,是名为「感情」的联繫,考验的不是她,而是他躯体里死守的景桓。 倔强对视间,虚的眼神瞥向殿外,「狐妖来了。」 司空潇!这么快!单枪匹马毫无胜算! 眼看着虚就要转身,情急之下,秦飞飞抓住对方衣袖,「我能让他离开!」 虚回头垂眸,望向她紧紧攥着衣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抽离。 他挥动手臂,空中出现狐狸爪撕结界的画面。 雨水将狐狸光滑柔顺的毛髮浇得小撮湿漉漉沾在一起,竟是连避雨都不会了。 「你说话,他听得见。」 秦飞飞抿唇提气,「潇兄。」 狐狸准备再次对结界发起进攻的动作一顿,仰着脖子四处急切寻找。 「放心,我没有事,虚不会伤我。做你该做的。」 第208页 输赢并不重要,她希望玄天宗之外,司空潇、庾采霜、孟观许等一众,能于荆棘中辟出生路,然后各自用舒服的姿势,幸福地活下去。 她还贪心地希望,景桓能回来。 第76章 宿命漩涡 秦飞飞在香炉里点燃小节檀香, 瑶光殿因着裊裊瀰漫开的味道终于驱散寒冷。 司空潇在她说完那句「做你该做的」后离开,这是她所希望的。 说完赌局,虚于床榻上闭眼打坐调息。这样一副躯壳闭上眼睛后, 仿佛景桓还在。 秦飞飞来到殿门口,一眼瞧见那整齐排列的七个小雪人, 她抬头望一眼始终昏暗的天, 一时间竟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由于黑色透明结界的存在, 整个玄天宗比外面更加压抑,似乎连雨水都更加滂沱。 她撑开油纸伞,点亮符篆, 准备去趟膳房给自己做点吃的。 暴雨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震耳的噼啪声。脚下的青玉地砖,旁边的大殿,到处是打斗的痕迹。 镇妖塔整个被毁,站在边缘朝下望,尸臭飘上来,深坑漆黑不见底。冷雨除了带来泥土的潮湿,更将曾经的惨烈血腥沖刷殆尽。 玄天宗内似乎除了秦飞飞和虚,再无他人。这里是死壤、废墟。 膳房里面未受到摧残, 来到这里,秦飞飞的心才稍稍落在实处。 灶台之间已看不到曾经忙碌的身影, 听闻戴子骞救下的人里面有厨子。还好。 她不紧不慢给自己熬上一份热乎乎的虾蟹砂锅粥,好生将胃熨帖。 自得知虚现世, 这是她第一次打开胃口吃东西。吃饱了, 才有力气想事情。 如虚所说,景桓现在处于混沌之中,只余对她的想念, 也不知道能不能做点什么,好让那份想念多停留一会儿。 坚持或许有希望,不坚持,空余遗憾。 一想到景桓此刻正在经歷着极端的痛苦,秦飞飞抽抽鼻子,将最后一口粥仰头喝下。 曾经她以为景桓要伤她害她,内心深处总带着惧怕。后来得知景桓喜欢她,乃至误会解开,明白景桓不仅没要害她,甚至一直在默默护着她,感觉又莫名变得复杂。 但凡发生过,总会留下痕迹。 如同第一眼因为知晓结局而产生的惧怕,即使明知那种情绪是无妄是虚假,也留在过去的感觉里延伸至现在,真实地被影响。 又如同那滴没入鬓髮的眼泪……她好心疼他。 等到离开膳房,秦飞飞的手中多出个食盒。 身体有记忆,哪怕神识不同,口味应当大致不变。 双脚踏碎雨滴汇成的水面,油纸伞下的女子在雨帘中身影模煳。秦飞飞走得很快,泅湿的裙摆颜色渐深。 刚到瑶光殿附近,秦飞飞就被迎面一抹白色身影挡住去路。她抬起伞,银髮的宁回正目光锁在她脸上。 「秦姑娘,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秦飞飞也觉得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如您帮我劝劝殿里那位?」她直视宁回,无惧对方不友好的眼神。 「看来景桓的神识依然对他有影响,他不能有任何弱点。秦姑娘,你的死期提前了。」 宁回在秘境里见识过虚的能力,虽然在对付穷奇的时候受了伤,然而六只上古神兽先后被消灭,干脆利落。这就是他期待的灭世之神,神不能,也不该有弱点。 巨大的修为差距让秦飞飞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宁回一击击中心口。 腕间红芒大盛,抵挡汹涌的袭击。 储物手鍊红绳断裂,自白皙的手腕脱落,于雨幕中划出一道弧。 银铃颗颗掉落,砸进汇成薄溪的雨水里,随着水流滚动好几圈。 食盒砸地,油纸伞跌落,身子轻飘飘飞出,沉闷摔倒在地。 秦飞飞吐出一口带了内脏碎片的鲜血,只觉得嗓子跟风箱一样,吸进吐出的气体都带着腥咸与风刀。这一刻,她脑子里想的是:糟糕,若死在这里,司空潇大约会后悔听了她的话离开。 宁回没想到刚才的一击竟然没有让秦飞飞直接毙命,看来那手鍊是个还算有用的防御法宝。 他上前准备给秦飞飞一个了结,脑袋被一只手掌扣上。 这次轮到他没反应过来,已经身首分离。 嵴椎被从腔子里拉出来,椎骨节节在空中画着圈转动,雨水自脖子的断口灌入躯体内。宁回的脑袋睁着眼睛张大嘴,很快眼珠上翻,彻底成为一团死物。 秦飞飞惊骇地仰头,对方额心的红痕第一次与血腥划上等号。虚单手扣着宁回的头颅,高挺的鼻樑下唇线平直,长睫垂落打下的阴影里,眼神终于因为杀戮而显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怜悯。 真正的杀神。在面对生命消逝时没有扭曲的兴奋。秦飞飞不禁再度咳出一口鲜血。 虚扔掉手中的头颅,银髮卷着脑袋在青玉砖地面滚过,被嵴椎格住去路。 没了脑袋的躯体直直躺倒在地,血水顺着砖缝流出蜿蜒的粉红。 食盒倾倒,撒了草莓碎的提拉米苏摔散在破碎的瓷碟上。 秦飞飞撑起上身摇摇晃晃站起来,嘴角挂着两抹血迹,低垂的杏眸不復往日明朗。 暴雨无情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杀神如同一尊遥不可及、不可触碰的艺术雕塑,雨水独独避开他。 深唿吸,秦飞飞艰难迈出第一步。鲜血再次不受控地咳出,同雨水一起,在地面溅出诡异的花,只一瞬,血花融化。 第209页 呵,真是没用,秦飞飞苦笑迈出第二步。脚下灌铅一般,每一次肌肉的牵引都如同与身体在搏斗。 无情的雕塑就在前方,她要去捡她的储物铃。 雨水将嘴角的血迹沖净,重伤之下没有灵力护体,被冰冷浸透的身体麻木无觉。明明只是几步,却走了半辈子一样长。 错身而过,虚的眼神仿佛仍然没有落在实处。雕塑的眼睛,只有走近了,去到他的面前,才有那么一种错觉,仿佛被他看着。 秦飞飞软倒在地,颤抖着指尖捡她的银铃。那么多,能不能一颗不落捡回来? 虚动起来,转身朝瑶光殿而去。 雨水将甜点冲散,早已辨不清最初的模样。储物铃滚落四散,暗无天日雨水永无止境的废墟之下,纤长的身影摸索着寻找她丢失的东西。 瑶光殿,闭上眼睛准备调息的虚嘴角溢出鲜血。 秦飞飞在昏迷的情况下被带回瑶光殿,手心兀自紧紧扣着一把银铃,整张脸苍白如透明的纸。 身体在发热,久违的高烧席捲全身。五官酸疼,脑袋仿佛在沸锅里反覆熬煮。 时间如同被拉长的丝线,纷乱不堪。意识模煳间,秦飞飞眼前映出母亲将她扶起来,目光关切递水过来的画面。 孩子啊,无论长到多大,都需要至爱的亲人。微凉的水沁润全身,整个人终于抓住一缕舒缓。 她将脑袋靠上母亲的肩膀,唿吸灼热全身难耐,心却仿佛被灵泉淌过。 不要走,不要抛下她。不要下辈子见,缘分别散,不要散…… 骨头烧得绵密地疼,母亲的怀抱微凉,带着莫名熟悉的气息。双臂虽然无力,却仍然想收紧,贴近,再贴近一点…… 殿外的雨如此吵闹,身心终于寻到一处小小港湾。不知过去多久,秦飞飞迷迷煳煳睁开眼。昏暗的殿宇,熟悉的被褥。侧过脑袋,一眼能瞧见枕边那些微光莹莹的银色储物铃。 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指尖点上其中一颗。秦飞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储物铃有没有都捡回来。 身体没有发热了,灵力也运转顺畅。无病无灾精神就会莫名好起来。她掀开被子,遥遥瞧见对面的虚还在闭眼调息。 想到宁回的死状,秦飞飞迅速将目光撇开。 她将储物铃小心收好,起身有条不紊点燃檀香。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檀木香让她觉得莫名熟悉与……一点点安心。 秦飞飞扭头瞧虚,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正朝她望过来。 心脏遽然停跳,仿佛被用力攥住。然而很快,虚重新闭上眼睛,被攥住的心脏重新搏动。 刚才的一瞬,她恍惚看到景桓。 殿外的雨依旧放肆,储物铃里只有一把伞,之前丢在了路上,看来想去膳房只能冒雨,等到了膳房,那里有备用的伞。 她前脚刚迈出去,意想中的冷雨并没有落下。 雨水仿佛会自动避开她的身体,每每眼看着落下,偏又转个弯滑走。 秦飞飞睁大眼睛转头望向闭眼调息的虚。 是他!只可能是他!她刚才没有看错! 「景桓,你等我一下!」秦飞飞扭头冲出去。 灰暗的天地因心中由模煳到清晰,逐渐升腾起的希冀而染上色彩。 秦飞飞的身影消失在迷濛的暴雨中,虚睁开眼低头看着手掌,许久缓缓开口,「想拿回控制权?」 香甜瀰漫膳房,符篆的亮光照耀下,不同颜色的水果糖整齐摆放在油纸上。望着彩色的小小糖丸,秦飞飞眼神明亮。 她将糖果一颗颗放入透明罐子,彩色的糖罐,看起来多像童话故事出逃,跑到了她的手心。 就在她带着糖罐想去瑶光殿,刚走出膳房时,玄天宗头顶的黑色透明结界被巨物砸开。 秦飞飞抬起头,一只头顶巨角,身后长尾,脖子上展开红色皮翼的怪兽滑入视野,将黑色透明结界撞出个大窟窿。 怪兽之上,橘红色的庞然狐狸飘在半空,九条尾巴在暴风雨中招摇。 狐狸金色的眼睛径直扫向秦飞飞,看到她的瞬间瞳仁发亮身形变小,自空中飞扑下来。 「还好你没事……」 拥过来的怀抱温暖,司空潇的声音隐约发颤。 若他回来得不够及时,心上人有事,就算这天地无恙,于他而言也是一片荒芜。 怪兽在玄天宗内横冲直撞,将间间殿宇踏成瓦砾。轰鸣声响,尘土飞扬。 「放心,一点事都没有。」生龙活虎。 秦飞飞松开司空潇的怀抱,「听我说,景桓的神识没有完全消失……」这或许是战胜虚的契机。 司空潇转身望着瑶光殿的方向,表情罕见地严肃,「我们离开这里。」 雾白在身后迅速瀰漫,四周视线模煳,眇觉境大开。 「假如能唤醒景桓的神识……」 「不需要了,我们已经做好决战的准备。」 什么? 下一刻,热浪升腾。雾白散尽,头顶巨大的白色五芒星结界闪耀,赫然占据整个天幕。 庾采霜的声音响起,「如何?」 「可以了!」司空潇揽着秦飞飞腾空,与庾采霜汇合。 随着越升越高,脚下的景色让秦飞飞瞠目结舌。大半个玄天宗内门悬浮在空中,不远处,黢黑的火山口乌岩沉郁,将周围暴雨卷吸入山体,热浪就来自那里。 第210页 庾采霜凝神支撑阵法,朝秦飞飞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秦飞飞点头示意「无事」。 玄色星君袍在身,热浪之下袍脚冽冽飞扬。即使眼前就是蚀月之眼,虚的丹凤眼眸里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无意外,更无惧怕。 他的目光在拥有红色皮翼的蛊雕身上扫过,尔后飘向司空潇身旁的秦飞飞。下一刻,玄色身影周身黑色灵力暴涨。 上空五芒星封印阵法开始收缩。「我们去外面等着。」司空潇歪头蹭蹭秦飞飞的头顶,不由分说将人带离阵法。 啊!她还有话要说! 「采霜,景桓没有彻底消失,他在虚的身体里!」 庾采霜闻言一顿,阵法收缩未停。 怎么?采霜没有任何表示? 自阵法出口掠出,秦飞飞这才发现,孟观许以及各路妖、魔、人、鬼四界修士,尽数候在阵外。 她扭头望向司空潇,「准备怎样对付虚?」 司空潇直视她的眼睛答非所问,「虚必须死,景桓留不下来。」 所以她才问什么决战的准备!她想知道! 秦飞飞觉得她被这场战斗抛弃,好像大家都有着共同的目标,却不打算告诉她抵达的方式。而无论抵达的路上有着怎样的艰难险阻,所有人都不会动摇意志。 「我们是第二波进攻力量。」孟观许停在秦飞飞身畔,刚才一番「景桓没有彻底消失」的话他有听到,「瑶光与我、荧赫、天枢、仲德一样都是战士,战士随时准备牺牲。」 言外之意,就算明知景桓还以某种程度「活着」今日也不会放过虚。 维繫阵法消耗颇巨,修为高深的凡修已提前准备,源源不断向庾采霜渡入灵力。 秦飞飞望向不断收缩的阵法,蛊雕冲破不出,焦急地仰头怒吼,很快朝虚撕咬过去。 她明白,错过这次机会,也许再无别的法子彻底消灭虚,也明白无止境的暴雨和不见天日的世界,被毁是迟早的事。 那么多性命交付予这次大战,她应该寄希望虚被彻底消灭。可是…… 庾采霜从阵法闪身出来。「网」中的蛊雕与虚缠斗在一起。 虚如同一把黑色利剑,将蛊雕的身子穿成个筛子,结界里不断传出震耳的嘶鸣。 黑色灵力凝出一把长剑,虚将长剑刺入蛊雕的眼睛。 蛊雕脖子下巨大的红色皮翼赫然展开,颤抖着扇动。 不是对手!这是结界外所有修士的共同认知。 眼看着蛊雕就要不行,庾采霜朝孟观许点点头。 孟观许朝血纹玉佩输入灵力,没多会儿,化为金色巨猴的戈止与戴子骞出现在阵法里,随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还有形似豹,两耳处长有黑色羽翼的怪兽。 虚将奄奄一息的蛊雕挥至蚀月之眼,目光落在神兽帝江身上。火山口将半死的神兽捲入山体,庞大的身躯化为一缕灰烟。 庾采霜为戈止和戴子骞打开封印出口。戴子骞的后背有道深可见嵴柱的伤。为了将上古神兽引出秘境,肯定冒了极大的风险。 而虚那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飞飞觉得对方再次凝出的黑色灵力之剑,没有第一次长。 这一次,虚被击中数次,才将帝江打落蚀月之眼。在此之前,于冷雨中现出鲛人原形的白锦和纪姜现身阵法之内,身后还跟着一头顶四个大角,形似巨牛,毛髮长如黑色蓑衣的怪兽。 这是……车轮战? 庾采霜为白锦和纪姜迅速打开出口,纪姜显然受了伤,刚出封印阵法即笔直倒下。恼怒的犬因在阵法里蛮着头冲撞,朝虚扑咬过去。 守在阵法外的修士已经祭出各自法器,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 秦飞飞慢慢发现,虚似乎在针对神兽的眼睛。 有意识、有目的的进攻,对莽撞依循本能的反击而言,是降维打击。 犬因如同疯牛,四角在空中抡得密不透风,让虚的攻击无法突破。 拼着胸腹被角划开两道深口,虚的灵力之剑横扫过犬因的双眼。嘶鸣响彻云霄,巨大的黑色身躯掉入蚀月之眼。 庾采霜、司空潇、魔尊、鬼王同声落下,「全力进攻!」 阵法大开,四界顶尖的修士涌入五芒星阵。 灵力、妖力、魔气、鬼气朝同一个目标攻去,昏暗的雨幕下,恍如炸开烟花。 金羽箭三箭齐发,锁死虚的退路;天空布满法宝与符篆,自连续暴雨起,天地首次如此明亮。 正中心处,虚咳出的血染红下颌。他眼睛红色精光大盛,张开的黑色结界将攻击悉数挡在身体之外。 下一刻,落入阵法的雨滴被黑色灵力包裹,密集地砸向修士。 被灼烧的痛楚让修士们发出惨叫,反应快的赶紧给自己布上防御结界,以灵力补给不断被腐蚀的结界。 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身体,悽厉的叫声,无一不在刺激着秦飞飞的视觉与听觉。有那支撑不住的修士被蚀月之眼吸入,惨叫着转眼消逝。这是人间炼狱。 灵器法宝等调转过来护住主人,在灼烧的疼痛面前,还能朝虚发起进攻修士的寥寥无几。 孟观许浅淡色的眼眸直直盯着虚,护住周身的结界迅速褪去,凝向手中两支金羽箭。 吸气、唿气、脱弦。金羽箭上电芒闪烁,朝虚的双眼铮鸣破空而去。 第211页 虚抬起手臂握住两支袭来的金羽箭,下一刻,白色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锋利的爪子划破右眼。 黑色结界消散,虚的右眼眶爪痕深可见眉骨,自阖着的眼缝里流出血水。 他退开数丈,目光落在身形倏然变大的白色狐狸上。 九尾狐,最后一只上古神兽,没想到竟转生在妖的身上。 此前司空潇随庾采霜开启被封印的秘境,寻到的上古神兽仅仅只是一具尸体。 当年十二上古神兽之首的九尾狐,将神力封印于尸身,开启神力的契缘则落入六道轮迴,以此逃过彻底陨落。如今终于迎来合一的一天。 当司空潇触碰到九尾狐的骨骸,化为原形的橘红色皮毛迅速转白,新的计划诞生。 四界修士是第二波进攻力量,出其不意的九尾狐,是第三波。 伤了一只眼的虚与狐狸对战,速度之快,破坏力之强,修士根本无从插手,只能退出战局。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却显得极为漫长,互相消耗的打法之下,两败俱伤。 阵法继续收缩,隐约有将狐狸与虚困在蚀月之眼的趋势。 眼看着狐狸与虚浑身是伤停止缠斗,悬于蚀月之眼近处遥遥对视,秦飞飞没来由地心中极慌。她喃喃开口,「采霜,你们的决战准备,到底是什么?」 庾采霜眼瞳收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在其余修士的助力下继续控制阵法。 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孟观许代替庾采霜开口,「极端情况下,同归于尽。」 混蛋!这就是丫的be吧?秦飞飞急得心中爆粗,蓦地自心底升腾起巨大的无力感。 兜兜转转,来来去去,经歷了完全不同的人与风景,景桓与司空潇依旧身陷宿命的漩涡,未曾逃脱。她的突然闯入,不过换来被保护。 假如他俩都……不! 「采霜!打开入口送我去他们身边,我有办法!」 「飞飞!别胡闹!光蚀月之眼上空的热力你都受不了!」自见面起一直沉默的庾采霜终于开口,语气罕见地急切。 「信我!采霜!」秦飞飞望着庾采霜眼神执着。请相信,她从未如此刻这般确定地想做某件事,并为之倾尽全力。 既然她的出现改变了剧情走向,那么不妨试一试,这条命,能否改变结局。 庾采霜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只专心应对阵法。 一旁的孟观许垂着眸子淡淡开口,「荧赫,听她的罢。」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计划早已定好,这是司空潇自己的选择,何必白送飞飞一条性命? 「知道。」孟观许指尖微抖,被黑色灵力灼烧过的痛感还残留在身体上。对于捨身赴死这件事,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已有准备,他亦不例外。若司空潇与景桓命丧蚀月之眼,他……他想照顾飞飞。可是不能。 他清楚今日若不为飞飞争取尝试的机会,余生将陷入自责。他的爱慕,是「一切如她所愿」,哪怕意味着危险。 秦飞飞心中充盈着感激,她清楚庾采霜并非不理解,只是更愿意保护她,想在她「冲动」之下拉她一把。可她并非冲动,无论给她多少次选择的机会,答案依旧如故。 观许,观许是愿意跳出生死用心待她的知己,她感激这一刻对方的「成全」。 阵法打开一道小口,秦飞飞立在金羽箭上,朝蚀月之眼而去。 第77章 全文完结 狐狸与虚均未留意到秦飞飞的小小身影, 两者在瞬息间斗在一起,互相绞杀,将对方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 蚀月之眼的吸力持续作用在狐狸与虚的身上, 僵持不下的巨兽与玄色身影随着雨滴朝蚀月之眼翻滚飘去。任何一方不松开,结局便是一起死。 忽然, 狐狸睁大金色的眼睛悚然开口, 「小飞飞!离开这里!」 虚的目光亦朝秦飞飞扫过来, 瞳孔微微收缩。 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走。秦飞飞的视线由狐狸移向虚,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点点似曾相识。宁可相信不是错觉! 狐狸扣紧虚的爪子逐渐收紧, 但他知道,放开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已没有余力,这是最后杀死虚的机会。小飞飞不该来,她是他坚持到现在的重要原因。 可是他不能在此刻松手,钰儿、狐妖族、苍生都因虚的存在而水深火热,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手。 金羽箭载着秦飞飞落在狐狸与虚之咫尺。秦飞飞伸手抱住狐狸白色的绒毛,她还是第一次触摸这么大的狐狸,依然柔软。 蚀月之眼的热力让她身体灼热,秦飞飞将脸颊贴上庞大的身躯, 心中因为即将做出的选择而鼓盪,她轻声开口, 「潇兄,喜欢上你, 是在看着你和钰儿化为狐狸, 欢笑奔跑在青草地的瞬间。那个时候我想,是你的话,我也许可以只要短暂的欢喜, 也许可以承受爱情最终走向平淡无奇。对不起,依然希望你和钰儿自由于天地间穿行。可不可以,为了我,活下去?」 狐狸睁大眼睛,爪子上的力道被抽走。他隐约明白小飞飞要做什么,可身体的迟钝却来不及反应。 忽然,虚的手臂向前用力,将狐狸的身体朝蚀月之眼推离。他眉宇轻皱,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刚才的瞬间,又被那缕神识控制。 秦飞飞咬牙松开狐狸,一跃落入虚的怀里,将玄色身形箍紧。所有的灵力都用在将虚送去蚀月之眼上,不能两全活下来的话,就请让她代司空潇完成使命。 第212页 腰身被柔软的手臂环住,虚敛目垂眸。 秦飞飞抬起头,眼里噙着水光,倔强且笃定,「景桓,我知道你在!和我一起战斗!至死,我们的联繫都在!」 虚会输。精神世界建立起来的高楼,不会轻易被摧毁。她理解景桓在面对永远消亡时的恐惧,可即便在那样可怕的情况下,景桓也没有被压垮。不需要回报的强烈情感,让她直到此刻仍然确信,他依然存在。 她不光让景桓存在,还要让景桓有尊严地存在。生命的尽头,她和他在一起。 蚀月之眼的热力将眼中的水光蒸去,秦飞飞摸出一颗糖丸,啧,可惜,有些化了。 将糖丸贴上眼前的唇瓣,最后一刻,得是甜的。 疼!热力烧得每一个毛孔都如刀割!秦飞飞疼得浑身颤抖。她闭上眼睛,咬牙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薄唇张开,将那颗糖果含入嘴里。 曾经好几次,也吃到她餵的糖果,只这一次,是她心甘情愿。 景桓抬起手臂,将秦飞飞揽在怀里。他想起很多被虚的神识融合前的画面。 在遇见飞飞之前,他的心中寸草不生,后来她出现,星星会眨眼,月亮会微笑,万物奇蹟生长,她是他的美好。 他想他此时此刻,真实地在拥抱「幸福」。 「啊——」蚀月之眼的热力将皮肤灼化,露出筋肉。剧烈的疼痛下,秦飞飞发出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尖叫。 狐狸的心脏被抽空,在定住几息后,迅速朝那更快被蚀月之眼吸入的两人靠近。小飞飞就在他的眼前,皮肤如白纸被烧出空洞,痛苦的惨叫撕扯、摧毁他的神智! * 药香瀰漫,秦飞飞睁开眼睛,下意识想活动身体。没有感觉,使不上力。 「小飞飞!」 「飞飞!」 秦飞飞转动眼珠,一张张美颜暴击闪瞎她的眼。景桓、司空潇、孟观许、庾采霜、勾思丽…… 她在发梦吗?为什么大家都在? 「让让,得换药了。」纪姜面无表情将围成一圈的几人拨开,手上端着黑乎乎的药膏。 「我来。」 景桓与司空潇同时伸出手。 纪姜将药碗放在床头转身离开。不就仗着看过人家姑娘身子吗?这皮肉都烧没了,人炭一块,还抢着上药,什么毛病? 换药?秦飞飞心跳加速,紧张得喉咙发干。「镜子……」 她话说得艰难,都这么可怜了,许久也没人回应。 完了,估计是毁容了。她自暴自弃,这么惨的梦,赶紧醒来才好。 庾采霜在她头顶举起一面铜镜,「放心,天枢能让你恢復,无非多耗些时日罢。」 秦飞飞抬起眼睛,顺着镜子从头往下扫。嚯!这是被缠成木乃伊了吗?到底还是没能逃脱成为木乃伊的命运。她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头髮呢?」她的头髮还在吗? 勾思丽朝她挤挤眼,「会长回来的,有生发的药。而且天枢星君说,愿意的话,还可以改变容貌呢。」说着,勾思丽将鬓边髮丝捋至耳后,朝纪姜送去一泓秋波。 嗷。秦飞飞挺尸。这梦倒也不算太坏。 景桓还在和司空潇就着黑乎乎的药较劲,庾采霜无奈,「让飞飞自己选!」 选?选什么?秦飞飞扭头望向景桓和司空潇。这俩啊?两个都不要,「采霜,你帮我换药吧。」她语气可怜。 「好。」庾采霜干脆地将其余人赶出房间,尔后一点点给她拆绷带。 直到这会儿感觉到疼痛,秦飞飞才发现不是梦。原来她与景桓掉入蚀月之眼前,在司空潇与景桓的合力下,两人一狐成功离开火山口。 谁都没想到,景桓的神识竟然能反过来吞噬虚。到底跟上古神兽是同一种「东西」,先天底子好,稍微养一养,眼睛好了,什么毛病都没有。倒是秦飞飞,被烧得亲妈都不认识,也就靠景桓的灵力吊着口气。 好在纪姜医术高明,算是把人从死里捞了回来。只是若想恢復容貌,还得花费些时日。 秦飞飞激动,是不是真的可以改变容貌?是的话,她想恢復本来的模样,虽然差得不多,不过还是喜欢原来的自己。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雨停了。 这里是麓城原本的城主府。自蚀月之眼一战结束,孟观许将宅邸买下来。 不仅不能动,而且别想好好休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庾采霜给大家安排了时间,十二时辰无间断有人陪伴就是这么的……窒息。 有司空潇在的时候,「小飞飞」能喊得人脑仁疼。一会儿说要一起回去见钰儿,一会儿说要去游歷修仙界,总之将她下半辈子安排得满满当当。 有景桓在的时候,这人也不怎么说话,就在旁边沉默看着,存在感强到秦飞飞只能闭眼休息。被眼神溺死是什么感觉,约等于她面对景桓。 男士里相处最舒服的,还是孟观许。妥妥帖帖摆个茶台,垂着眼睛安静不说话,有问必答,不问不答,多好。 越到后面换药频率越低。数月过去,小跑进入硕果丰收的秋季,秦飞飞终于迎来拆绷带的一天。 看着铜镜里与原本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秦飞飞含泪笑出声。 「自己非要整成这样,挺好看的,哭什么?」勾思丽给她擦掉眼泪。 如今前合欢宗主勾思丽已与纪姜定下合籍之日,不需多久,两人将结为道侣。鬼知道纪姜下的什么痴情蛊,总之勾思丽是半点当宗主的心思都没有,一心只想跟纪姜学医。 第213页 至于合欢宗……秦飞飞至今没有想通,庾永安是怎么搞定的宋良玉,成为新任宗主宋良玉的「贤内助」。说好的「从此走肾不走心」呢?和宋良玉在一起,真的不会情伤暴击? 戴子骞仍然是玄天宗宗主,一来庾采霜无意宗门事务,二来戴子骞的担当向来让宗门弟子心服。即使当初在虚的事件上判断失误,但任谁站在他当初的立场,都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自从拆了绷带可以自由行动,秦飞飞觉得自己快要分裂。景桓和司空潇变着法子在她面前晃悠,终于约好了似的在同一天「委婉」表示想与她结为道侣。 锤子!秦飞飞在线暴躁,逃也似的躲到庾采霜的房间里,藏着不肯出去。 庾采霜将手中毛笔放下,抬起眼睛瞥一眼窗外分别候在东西方向的景桓与司空潇。该是都急了,才这么快逼着飞飞做决定。 她又朝传讯玉简打入灵力,确保沉默等待她出声的孟观许可以听见。 「所以飞飞,既然瑶光和司空潇都想与你结为道侣,你是怎么想的?」 景桓、司空潇身子僵直,传讯玉简那头,孟观许轻而又轻地放下手中茶盏。 「我要是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不会躲到你这里来了……」趴在案几上的秦飞飞哼哼唧唧。 「有没有喜欢谁多一点?」 秦飞飞将脸蛋搁在案几上,整个人曲成一张柔软的饼,语气生无可恋,「不知道啊。对潇兄是喜欢,对景桓,说不上来,感觉很复杂,可能是怜惜?分不出来多和少……」 「怜惜是爱吗?」 秦飞飞直起上身,表情严肃。「我之前也觉得或许不是,但换个角度,假如潇兄将一个女妖带到我的面前,说『小飞飞,我怜惜这位姑娘,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避免不了想到她』,我应该会难受到放弃和他在一起,心里还会想,『喜欢就是喜欢,拿什么怜惜做幌子』。」 她总不能双标吧? 「但是司空潇不会因为你心中有瑶光,就放弃与你在一起,他希望你选择他。」 「所以好难啊……」秦飞飞烦躁地扯头髮,「采霜,你说,爱是不是只有『喜欢』一种模样,怜惜算不算爱?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 灵魂拷问,「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懂。 「怎么办?我怎么这么花心?要不两个都别选,免得对不起任何一个。」 「也可,考虑玉玑怎么样?和他结为道侣应该不错。」 秦飞飞的眼睛逐渐瞪大,不可思议,「采霜,别瞎说!」 这事跟孟观许没关系,她是来找庾采霜解决问题的,不是把问题复杂化的。 「你不会看不出来,玉玑也喜欢你吧?还是,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 孟观许:…… 秦飞飞:……告辞!她不该向庾采霜倾诉的,找错人了。 见她脸色由白转红,庾采霜拍拍她的肩膀。 「飞飞,感情的事,无论瑶光、司空潇、还是玉玑,他们对你的喜欢或付出,都是因为心甘情愿。本来无相欠,也就无所谓对不对得起。放心大胆去选,实在选不出来,不选就是。」 秦飞飞若有所思点头认可,打光棍她是可以的。 关于如何「不选」,想着让竖起耳朵听的几位一决高下分出胜负,又或者自己排期的庾采霜,自觉已经解开秦飞飞的心结,满意地揉揉一旁的丸子头。 「决定了!」秦飞飞目露坚毅之光。 庾采霜奇,「决定什么了?」 「一年,一年时间,无论如何我要做出选择!」如今正是她到这个世界一年期,她不妨再拿出一年时间,看看时间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不想拖着景桓或司空潇任何一个,比起继续不清不楚下去,她会给出具体的答覆时间,到时候不管选景桓、司空潇、或是打光棍,她必做出决定! 「一年时间啊……」庾采霜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一年后且看鹿死谁手? 【番外】 麓城如今不止有凡人,也是妖、魔、鬼极爱活动的地方,究其原因,盖因这里建起了广受四界欢迎的酒楼——鹊归。 掌柜的是位笑起来格外耀眼的姑娘,厨子帮工不少是半妖半魔。 烛阴之齿炼出的,能让半妖形成完整妖丹的灵药,其中一颗被秦飞飞赠给温绮玉,好让温绮玉和殷元舟这对有情人无须痛苦求生。鹊归为包括他们在内的半妖半魔提供了休憩之所。 为保证菜餚品质稳定,鹊归一应食材均由仙农门提供。 继天枢星君纪姜与前合欢宗主勾思丽的合籍之宴在鹊归举办后,仙农门门主康顺与夫人谷小满的合籍之宴同样选在鹊归。 毕竟能在这里设宴十分有排面,除了菜品一绝,还赠送荧赫星君的烟花!绝! 尽管四界自由通行,麓城却极为安全。毕竟这里有荧赫星君设的复杂阵法,犯事者能被玄天宗追杀到地老天荒。 鹊归的「打手」是修为突破渡劫境的瑶光星君,「帐房先生」是精明的九尾狐,连客人里,也有雷打不动的玉玑星君。 霸王餐什么的根本不可能,闹事也别想。在麓城,在鹊归,能看到妖、魔、人、鬼友好相处的可能。 夜空繁星闪烁,又一对新人在鹊归设宴结契。 秦飞飞靠着窗台,漫天烟花盛放,于明亮的双眸里映出光彩熠熠。 第214页 狐狸趴在窗台上用脑袋蹭蹭她,景桓立在一旁望着夜空缄默不语。 狐狸:这一辈子就赖小飞飞身边了。 景桓:星月与烟花虽好,不及飞飞半分。 秦飞飞扬起嘴角,对她来说,享受柴米油盐,珍惜拥有的感情,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美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