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都喜欢多尔衮?那我选多铎》 第一章 穿越 草原的阳光明媚,绿草沾露珠,陈颜蹲在地上,和罢工赖在地上的马大眼瞪小眼。 “连你都欺负我是吧!” 穿越以来,诸事不顺,别人清穿,紫禁城边,北京户口。 她可好,一穿三千里,到了遥远的内蒙古大草原,寥无人烟。 大祭司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唤醒陈颜,睁开眼睛,不是重症监护室的墙壁雪白刺眼,毡帐的白,是柔和的。 她猝死了,她又活了。 但不是作为陈颜,而是作为博尔济吉特?塔哲。 成吉思汗黄金血裔,科尔沁部首领莽古斯与其妻衮布之女,草原的公主。 一个马背上长大,雌鹰般的草原女孩。 为了不露馅,陈颜只能背着人,恶补体育,包括但不限于马术。 然而,连畜牲都欺负她软弱,吃了她手里的盐,却赖在地上不动。 陈颜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背后传来阵马蹄声,她以为是部落中的人来找自己,迅速坐在地上,装作骑马累了,休息的样子。 等那伙人走近,陈颜才发觉他们装扮陌生,拿刀背箭,鬼鬼祟祟。 来者不善。 陈颜察觉危险,迅速起身往营地方向跑,还是迟了一步。 那些人发现陈颜的身影,拍马来追。 她用力往前跑,绳圈从身后飞来,套住她的脖子,巨大的力量,将她拽倒在地,陈颜抓住绳子,才缓解强烈的窒息感。 马往前跑去,她被拖出去数丈,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她挣扎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下一瞬,陈颜只觉得肩上一紧,双脚就离了地。 眼前马鬃随风乱舞,肚子硌在马鞍,又疼又恶心,大脑血气上涌,头胀而恶心。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母亲衮布的叮嘱,显然迟了。 她说后金和察哈尔战事将起,近来草原不太平,让陈颜没事不要往远处跑。 可是…… 可是近的在近的地方学习马术,会被人发现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抓到陈颜,那行人发出“呜呼”的笑声。 “看她的穿着,不像是普通人。” 陈颜可以听懂他们说的话,他们也是蒙古人。 抢掠别的部落的事情,在草原上并不罕见。 后金要对察哈尔多特罗部开战,双方都在征召兵员,人员往来间,混杂几个居心不良的畜生。 “不管,抢到了,就是我的,草原百年的规矩了。”抓住陈颜那个人炫耀道。 陈颜在心里默默骂了句,我是你额吉。 眼前草色变化迅速,从嫩绿到枯黄沙地,陈颜意识到自己离营地越来越远,心里越来越紧张。 她开始后悔.....让人看出异常又怎样呢? 可一想到萨满大巫师看她的眼神,疑惑中带着某种戒备,陈颜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她不会忘记,自己刚醒来时,完全认不出周围的人,被大祭司当作邪魔入体。 他让陈颜站在火堆中央,一圈祭司围着她作法。 木柴炸开,噼里啪啦,滚烫的火星飞溅到她衣角,吓得她一缩。祭司手中鼓声却越来越急,火也越烧越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火,真的要烧到眉毛了。 陈颜不得不假装晕倒,然后又醒来,最后哭着扑进母亲衮布怀中,叫她“额吉”。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正跑着,马速忽然降下,那人一拉缰绳,马儿停在原地打转。 陈颜努力从马上抬起头,又是一队陌生人,挡在前路。 不明敌我,双方还在相互观望。 看对方的穿着与旗帜颜色,那队骑兵并不是蒙古部落的人,而是后金的士兵,棉甲高盔,白色龙旗猎猎。 陈颜当即眼前一亮。 科尔沁和后金是联姻的盟友,母亲衮布时常怀念已经嫁去后金的姐姐额尔德尼琪琪格。 安慰母亲衮布的陈颜顺嘴问了句,“姐姐嫁了后金的谁。” 母亲说:“后金可汗皇太极。” 陈颜瞪大了眼睛,什么?她姐夫是皇太极? 几番打听,陈颜得知了件更震惊的消息—— 姐姐有个后金名字,叫哲哲。 孝端文皇后哲哲是她姐姐,那她不就是孝庄的姑姑。 原来她这个博尔济吉特,是孝庄太后的博尔济吉特! 陈颜气沉丹田,用满语大喊道:“救命!我是你们大福晋的妹妹。” 不看僧面看佛面,见义勇为固然高尚,但陈颜不敢保证这群人的道德水平。 亮出身份固然危险,但已经没有别的出路。 果不其然,那队后金骑兵听清陈颜的求救声,立刻拍马冲了过来。 抓住陈颜那人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马上骑着一个人,再拖着一个累赘,显然跑不脱后金骑兵的天罗地网。 抓陈颜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来势汹汹的后金骑兵,咬牙将她掀下马背。 陈颜后背先着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听一遍,砂石粗粝,手臂传来阵阵刺痛,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她来不及思考,迅速挣扎着站了起来,跑向一边。 一匹马从她身边掠过,带起阵风,离得近,陈颜看清马上那人的脸。 头盔的遮挡,让陈颜并不能看清他整张脸,只能从露在外面的部分,判断出是个很清秀的少年。年纪虽小,气势却不弱,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敌人,锐利如鹰隼。 后金骑兵并没有因为对方放下陈颜而停留,继续追赶,分散包抄上去。 陈颜抱着手臂,鲜血淋淋从指尖滴落,劫后余生,她茫然站在原地,大口喘息。 一个后金小将不妨回头,见陈颜一个人在原地,面露痛苦之色,马速不由减慢。 他看了一眼追上去的同伴,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陈颜,最终调转马头。 那小将下马,不由分说,径直抓住陈颜的手,活动了下,问道:“疼不疼?” 陈颜看了他一眼,眼前小将约莫二十出头,五官棱角分明,眉目间,涌动一股英武之气。 她看的有些愣了,一时忘记回答对方的话,小将没等到她回答,垂眸朝她看来,“嗯?吓傻了?” 陈颜这才回过神来,知道他是在检查自己的手臂有没有骨折,摇了摇头,“不疼,骨头没有断。” “你会满语?”青年有些诧异。 陈颜当然不能说自己学满语的真正原因,只是说,“会一点。” 青年上下打量陈颜一眼,“我是豪格,后金大汗的长子。” 听完对方自报家门,陈颜再看这青年,眼中已经多了几分惊讶。 一抬眸,恰好对上豪格提前抬起审视她的目光。 “我叫塔哲,是你们大福晋的妹妹。” 姓氏有点长,陈颜还没背顺。 豪格从马鞍旁挂着的袋子里取出伤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马上会携带很多东西。 撕开陈颜的衣袖,许多细小的沙子已经嵌入皮肤,他端详阵,又取下挂在另一边的牛皮囊。 一拔开塞子,股浓烈的酒气弥漫。 “你要用这个?”陈颜本能缩手。 酒精淋外伤,这是什么满清十八酷刑? 豪格理所应当的点点头,“需要把沙子清理掉。” “不!”陈颜拒绝得干脆。 “嗯?” 两人正僵持,身后传来马蹄声,陈颜回头,是方才的后金骑兵折返,看他们两手空空,应该是没抓到人。 清秀少年一下马,就直奔豪格而来,气势汹汹揪住他衣领,“死小子,你为什么不跟上来,让他们跑掉了!都怪你!” 没等豪格解释,少年一扭头,看见豪格手上的牛皮囊,顺着牛皮囊看到了陈颜,他瞪了一眼陈颜,扬手将豪格手中牛皮囊打掉,“死小子。” 牛皮囊掉在地上,汩汩流出白净的酒水,就着未干的液面,陈颜低头看清自己的脸。 那是一个十岁小女孩的脸,草原的风,吹红她消瘦的脸颊,活像两块饱和色腮红。头发乱了,沾满杂草和灰土,玛瑙和珊瑚的珠链断掉,只剩下寥寥几颗。 陈颜不是很适应草原的饮食,人一瘦,就看起来更小,再一脏,更像是小孩子。 豪格也不生气,“十五叔,你冷静点。” 十五叔?陈颜小心翼翼打量了眼那少年,豪格的叔叔,就是皇太极的弟弟。 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多尔衮同母弟多铎。 第二章 后金 多铎比豪格小得多,十四五岁的青少年,倔脾气一上来,非要跟豪格要个说法。 豪格无奈。指了指陈颜,“十五叔,塔哲别吉的伤口还没有处理。” 别吉是王公之女的称号,等同于后金的格格。 陈颜刚穿过来,听别人称呼自己别吉,还以为自己叫别吉。 “这个死丫头受伤了管我什么事。” 泼了一袋酒,多铎马鞍上还有另一袋,他不情不愿取下,拔掉塞子,喝了一口,居高临下睥睨坐在马鞍上休息的陈颜,“真的是浪费了。” 陈颜觉得多铎烦,“你小气死了,大不了我让我额吉再还你十袋八袋。” 两人相互看不顺眼,谁也不理谁。 豪格怕陈颜乱动,抓住了她的手臂,多铎面无表情,提着牛皮囊就浇了上去。 起初,陈颜叫的凄厉,最后,痛到麻木,绝望将头搁在豪格肩上。 “闭嘴。别叫了。”多铎不耐烦道。 豪格比多铎口气柔和些,“别吉,你要把我耳朵震聋了。” 简单处理好伤口,多铎、豪格将陈颜送回部落。 陈颜的母亲衮布找不到陈颜,急的焦头烂额,急忙派人告知部落首领台吉索诺木,索诺木得知此事,眉头一锁,迅速召集部落中的男人。 就在这时,有人通禀,“台吉、妣吉,后金大汗的使者来了。他们还带着别吉。” 草原上,非黄金家族后裔不得称台吉,其妻称妣吉。 “额吉。”陈颜在马上朝衮布妣吉喊道。 豪格勒停马,翻身下去,张开双臂,将陈颜抱下来,她一落地,就冲向衮布妣吉。 衮布妣吉抱住陈颜,发现她手臂的伤口,又见她一身狼狈,斥责道:“你去哪里了?” 索诺木台吉也道:“塔哲,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乱跑吗?” 陈颜不答,二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得让人带她下去,陈颜却拉住衮布妣吉的手,又看了看豪格,哀求道:“额吉。” 衮布妣吉瞪了她一眼,陈颜又扭头看向一旁索诺木台吉。 她的继父。 生父莽古斯死后,衮布妣吉改嫁给年轻的索诺木台吉。索诺木对继女很好,几乎有求必应。 索诺木台吉低低咳嗽声,在衮布妣吉目光注视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拉住陈颜的手。 二人向多铎和豪格道谢,“多谢二位。” 豪格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父汗要伐察哈尔部多特罗部,科尔沁约定与我们后金一道出兵,但,为何迟迟不见你方踪影?” 索诺木台吉大惊,“我们并不清楚此事,并未得到消息。” “是啊。”衮布妣吉也解释道:“我们正欲派遣使者询问,却不想大汗的使者先来。” 多铎和豪格对视一眼,豪格道:“既然如此,我会如实回禀父汗。” 问明情况,二人就要离开,陈颜忽然上前,叫住了豪格。 “豪格。” 豪格回头,“塔哲别吉,怎么了?”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多铎眉毛一蹙,“是我!不是这个死小子,他根本就没听清!” 陈颜莞尔,“那谢谢你。” 多铎下巴朝天。 豪格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骑马离开。 目送二人匆匆离去,衮布妣吉和索诺木台吉带着陈颜回到毡房。 后金使者的到来,令毡房中氛围一时有些凝重,索诺木台吉忧心忡忡问衮布妣吉道:“我们这么做,似乎不妥吧。奥巴大汗虽未遣人通知,但满珠习礼告知咱们了。” 建州女真崛起,科尔沁与明国交往的通道被阻塞,为了重新打通商路,换取必需品,科尔沁参与了九部之战,共同攻打努尔哈赤,惨遭大败。 不得已,惧怕被努尔哈赤秋后算账,科尔沁不得不转变对后金的态度,从一开始为敌,逐渐交往联姻。 后来察哈尔林丹汗有意统一蒙古,入侵科尔沁,为了应对察哈尔,科尔沁部首领奥巴与后金结盟。双方签订盟约,只要科尔沁被察哈尔入侵,后金就要出兵。 作为回报,科尔沁会在后金出征时出兵相助。 但这一次后金征讨察哈尔多特罗部,科尔沁出战的部落寥寥无几,一则是大汗奥巴并未通知所有部落,二则出征部落都听命于奥巴大汗,奥巴带着他们在察哈尔边境劫掠一番,就自行回来了。 索诺木的弟弟满珠习礼迎娶皇太极的养女,因为妻子,他在没有得到奥巴大汗征召的前提下,得知此事,并告知哥哥吴克善和索诺木。 “察哈尔虎视眈眈,我们先毁约,将来如何是好?”索诺木台吉忧心忡忡。 索诺木担心盟约,和一直想要吞并草原诸部落的察哈尔,陈颜却想到了嫁入后金的科尔沁女子。 部落间的关系变化,影响着所有人。 衮布妣吉云淡风轻道:“科尔沁各部都是同一个先祖,亲人之间,共同进退,科尔沁各部都遵从长支奥巴大汗,若独咱们公开支持后金,将来如何在草原立足?” 提起奥巴大汗,索诺木有些愤怒,“察哈尔虽然是我们蒙古共主,但林丹汗常来攻打我们,部众不堪其扰,我们与后金达成同盟,才暂保和平。他这么做,将部众放在哪里!” 索诺木台吉重重一拳砸在桌面,发出巨响,吓得怀中陈颜浑身一颤。 他意识到自己吓到陈颜,忙哄她道:“没事没事,别怕。这孩子,今天吓坏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我非找到他们,将他们拖在马后拖死不可。”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陈颜欲言又止。 每次陈颜想跟他说话,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 她实在不知道该叫索诺木什么。 蒙古有收继婚俗,衮布在莽古斯死后,改嫁给了莽古斯的孙子索诺木。 侄子兼继父,陈颜缺失不知该如何称呼。 “你这孩子,你阿布和你说话呢。”衮布不轻不重拍了一下陈颜的头。 阿布在蒙古语里是父亲的意思,看来原主就是这么称呼索诺木。 陈颜酝酿了下,说出自己的想法,“阿布,我们还是按兵不动吧。大汗离我们近,后金离我们远。” 退一万步,皇太极真要因为这个事打他们,还需要酝酿一下,奥巴大汗,那不好说。 奥巴所领的右翼部落,是科尔沁最强,又是长支后人,在科尔沁极具号召力。 索诺木陷入沉思。 衮布伸手,温柔握住索诺木的手,“不急,我们先静观其变,皇太极征讨多特罗,只是问路的石子,不要紧的。” 蒙古女性参与部落事物常见,按蒙古旧例,丈夫莽古斯死后,衮布妣吉便成为科尔沁左翼前部的领主,掌管军政大权。即使改嫁索诺木,依旧享有领主的一切权力。 在对后金关系上,衮布妣吉也有自己的见解。 索诺木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长却风韵犹存的妻子,犹豫着点点头,“那就听你的。” 没等到科尔沁诸部落的会和,后金出兵一个月,攻击了多特罗部后,便没有继续深入,班师回朝。 皇太极遣人问罪,言辞犀利,以断交相威胁,奥巴大汗恐惧,亲赴盛京谢罪。 那边气氛肃杀,刀光剑影,这边营地里的天空依旧明朗,阳光斜照入毡房,照亮陈颜举过头顶的黄金首饰,闪闪发光。 “给我。额格其。” 蒙语里叫姐姐额格其。 原主有两个姐妹,同父同母的哲哲,同父异母的巴特玛,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奇塔特,都是衮布妣吉改嫁给索诺木后所生。 第三章 婚礼 “自己来拿啊。巴特玛,拿到就是你的。” 六岁的巴特玛蹦蹦跳跳,想要够到姐姐手中的配饰。 陈颜故意将配饰举高,巴特玛不服输,抱住陈颜的手臂,卯足了劲往下拉。 陈颜被她弄的疼了,伤口结痂掉落,新长出来的皮肤脆弱,被硌得疼了,“好了好了,给你。” “好额格其。”巴特玛得了金挂件,谄媚的凑了过来,“我去和额吉说,让她也带你去参加嘎汉叔父家的婚礼呗。” 陈颜当即拒绝,“才不要。” 亲戚那么多,名字一个个都老长老拗口,她念不顺,也记不住。 但转念一想,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姐是要嫁入后金,她立刻反悔了,抓住巴特玛的胳膊,“好巴特玛,你帮帮我吧。” 巴特玛嘿嘿一笑,“那这个挂件是我的了。” 婚礼十分盛大,科尔沁各部都前来道贺,后金方面,也派出许多人马迎亲。 从努尔哈赤时代,科尔沁和后金结盟后,婚事就一直不曾间断。 姐姐哲哲、侄女布木布泰,也就是大玉儿。 在她们之前还有两位博尔济吉特女子嫁给努尔哈赤为侧妃。她们之后,血缘近一点的,还有侄女海兰珠,和两位嫁给顺治的后辈。 这是嫁给皇帝的,还有嫁入宗室的。 陈颜看向牵着自己手的巴特玛,即后世传闻中的小玉儿。 与爱情无关,纯纯联姻。 按照婚俗,应该由女方亲眷护送新娘去男方完婚。 新娘的父亲明安台吉,陈颜父亲莽古斯的弟弟,统领科尔沁左翼中旗,作为近亲,陈颜所在前旗和明安弟弟孔果儿所在的后旗也会派一部分人马送亲。 陈颜拉着索诺木台吉的胳膊一顿摇晃,他不得不点了头。 “去吧。就和妣吉说是我同意的。” 陈颜一蹦三尺高。 新娘由哥哥噶汉台吉护送,前往盛京成婚,皇太极派大贝勒代善出城数里迎接。 盛京城中十分繁华,和草原的毡堡不同,后金的都城更倾向于木石砖瓦结构,但城外还有还保留着毡帐。 从努尔哈赤建都盛京后,女真人开始过上定居生活,游牧的粗旷减弱。 城中商铺琳琅,街头人群拥挤,斗鸡遛狗,好不热闹。 陈颜站在人群中,打量着周围人的装束,目光不断在后金人群中搜索,终于,她看到一个稍微熟悉些的身影。 是多铎。 多铎也看到她,轻轻扫了她一眼,“你怎么也来了?” 陈颜白了他一眼,“我送我堂姐出嫁,怎么不能来?你看到豪格了吗?” 多铎讥讽一笑,“谁告诉豪格会来的?他自己吗?” 陈颜泄气,掉头就走。 多铎却追了上来,故意道:“别担心,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嗯?”陈颜不解,扬起头看他。 多铎笑了一下,低下头,眼里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玩味,“因为大汗也想给豪格娶一个科尔沁的格格,你下次送亲,就可以看到他了。” 他看着陈颜,盯着她的眼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她的心事。 望着多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陈颜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耳光。 酝酿半天,手心生出汗珠,那巴掌也抬不起来,她还没学会蒙古女子的脾气。 陈颜懦弱的后退,想要躲开多铎。 “十五叔。”忽然有人叫多铎,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却是豪格。 陈颜眼前一亮,豪格看了一眼陈颜,对多铎道:“婚礼马上开始了,你快过去吧。” 多铎离开,豪格主动上前,和陈颜打招呼,“塔哲别吉,又见面了。” 陈颜抿唇,羞涩一笑,又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多铎离开的方向,“你不用去忙吗?” “又不是我成婚,谁成婚谁去忙。” “哦。” 陈颜忽然想起什么,“今天的新郎是多铎吗?” 豪格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新娘不是你的姑姑?” “我不知道,只说是嫁给后金的额尔克楚虎尔贝勒。” 豪格抿唇,“额尔克楚虎尔是满语勇猛将军的意思,十五叔克多特罗部有功,被我父汗封为贝勒,这是他的号。” 陈颜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她想了想,解释道:“新娘是我堂姐。” 豪格低头,衮布妣吉被收继一事,他在后金也有所耳闻。 “你怎么不跟她们一起去看新娘?”豪格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道。 陈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因为我……” “我已经见过新娘了,我想看看新郎,是否配得上我的堂姐。” 她背着手,不断用脚尖踢地上的石子,以此掩盖自己的紧张。 豪格笑了下,“那别吉见过我十五叔了,可还满意?” 想起多铎,陈颜撇嘴,“一般。” “那什么样的勇士,能让别吉满意?”豪格问的直白,噎得陈颜一梗。 她想了半天,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喜欢的。” 这样的话太直白,说完后,陈颜一阵后怕,怕他听懂,又怕他听不懂,脸烫的像火炭,心突突直跳。 “我们后金有许多勇士,不管别吉喜欢什么样的,都应有尽有。”豪格答得诚恳。 陈颜缓缓抬起头,发现豪格脸上笑意只是浅浮在表面,皮笑肉不笑,眼底温柔,也不达底。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从豪格漆黑的眼中,陈颜再度看清自己的面容。 瘦小的姑娘,面容稚嫩。 意识到对方只是耐心在和自己说话,可是自己…… 一股强烈的羞愧和失落,同时涌上心头。 陈颜抬眸,看了看豪格,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新郎从新娘亲人手中接走新娘,陈颜站的近,她看见多铎眼底难得有了柔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新娘,堂姐生的十分好看,明媚皓齿,她也高兴的看向多铎。 他们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相视,步入婚姻的殿堂。 夜幕降临,热闹却分毫未减,陈颜坐在桌子前,用小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盘子里的肉块。 多铎敬酒到了陈颜面前,噶汉推了一下陈颜,“塔哲。” 她这才丢下刀子,不情不愿站了起来。 “塔哲,我敬你。”堂姐脸上已经泛红,羞涩的喜悦,在马奶酒的催化下,晚霞般晕开。 说罢,堂姐豪爽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新郎多铎也喝完杯中酒,并将空空如也的杯底露给陈颜看,挑衅之意溢于言表,陈颜白了他一眼,端起杯子也喝了个干净。 后金不断有人劝酒,几杯下肚,微醺醉意,陈颜起身,准备在自己彻底喝醉之前,离开这里。 第四章 哈达纳喇氏 营地帐篷挨着帐篷,酒意上头,陈颜头晕脑胀,很快迷路,走着走着,忽然看到道熟悉的身影。 是豪格。 陈颜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豪格步伐很大,高大的背影在帐篷堆中起伏,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不想跟丢,陈颜的脚步越来越快,就在她走出一个拐弯,豪格的背影出现在正前方,她再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上前叫住他时。 豪格似乎意识到身后有人,转过头,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明朗的笑意。 他大步朝陈颜的方向跑来。 陈颜一时愣了。 豪格笑着,跑向她。 就在陈颜局促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豪格却掠过她,奔向她身后。 周身带起的风,拂过陈颜面颊,凉凉的,她的酒意瞬间清醒大半。 “塔哲别吉,这是我福晋。” 豪格拉着少女的手,温柔向陈颜介绍道。 哈达纳喇氏,是豪格姑姑的女儿。 十八岁的姑娘,骄傲明艳,竖着妇人发髻,满族盛行早婚,今天成婚的堂姐和多铎,都不过十四五岁。 豪格比多铎年长五岁,成婚必然也比他早。 陈颜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不能够用现代的年龄来看待遇见的人,不久前多铎的讥讽,似乎也有可循。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豪格和哈达纳喇氏,二人虽然年纪都不大,成婚却有好几年。 夫妻和睦,鹣鲽情深。 陈颜一霎慌乱,有种当小三被抓个现行的羞愧,结结巴巴解释道:“我刚才……迷路了,看到豪格,想让他带我出去。” 哈达纳喇氏爽朗拉起陈颜的手,“走,别吉,回什么帐篷,我们去跳舞。” 陈颜被哈达纳喇氏拽着,又回到席间,满洲女子热情,陈颜难以拒绝,她们拉着陈颜的手,跳了一圈又一圈。 跳的陈颜头晕脑胀,在角落大吐特吐。 哈达那喇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冷不丁道:“其实别吉如果喜欢豪格的话,嫁到盛京来,也未尝不可。” 陈颜浑身一僵,弯着腰,心虚的不敢看哈达那喇氏的脸,手捂着胸口,心跳剧烈。 “男人娶几个福晋,也是有的,既然都要嫁,都要娶,那不如顺着自己的心,科尔沁和后金交好,别吉又是大福晋的妹妹,也算是亲上加亲。” 陈颜慢慢直起腰,她似乎听明白了哈达那喇氏的言外之意,可即便如此,她嘴上还是说着:“福晋误会了,豪格和多铎恰好救了我一次罢了。” 回科尔沁的路上下起大雨,寒风一吹,陈颜就发起烧来,噶汉亲自将她送了回去,交还衮布妣吉。 陈颜趴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头晕脑胀,盛京所见所闻,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失落与喜悦交织,全化作不可言说的怅惘。 她忽然对衮布妣吉道:“额吉,我不想嫁去后金。” 没有想象中的斥责,衮布妣吉很平静的望着陈颜的眼睛,“那你想嫁去哪里?” 陈颜想了想,没有答案。 衮布妣吉摸了摸她的头,“你虽然是黄金血脉,可是科尔沁弱小,察哈尔虎视眈眈,后金崛起,千里之外的明国,已经无力掌控局面。嫁给强者,好过嫁给弱者任人鱼肉。” 陈颜望着衮布妣吉,目露犹豫。 她想起被人抓走的经历。 作为一个现代人,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是她的良配,可是穿越在这个时代,她没有选择。 乱世只有一条规矩,强者为王。 嫁入强大的部落,才是博尔济吉特.塔哲的归宿。 现在,她就是塔哲。 后金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强大的部落。 陈颜挣扎了下,将头搁在母亲肩膀,“可我还是不想去。” 衮布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询问道:“你在后金遇到了什么?” 陈颜摇头不说。 次年,皇太极再伐明国,命蒙古各部所有贝勒台吉必须率部参战。索诺木台吉也要出征,他骑马走到土坡尽头,回首朝家人们挥手,“回去吧。” 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居然是永别。 不久。前线传来噩耗,索诺木台吉战死。 他没有再回来。 索诺木的遗体被护送回科尔沁。 阴天下,喇嘛念经的声音回荡,衮布妣吉一身黑衣,点燃柴堆,熊熊烈火吞噬白布覆盖的残躯。 来不及伤心,部落要进行迁徙,陈颜坐在密不透风的毡车里,看着静默不语的妹妹巴特玛,毡车深处,弟弟奇特塔睡的正香。 春风料峭,车马颠簸,毡车外,部众冒寒而行。 奇塔特年幼,不能肩负重任,率领部众迁徙的重任全落在母亲衮布妣吉一人身上。 陈颜来草原的第三个冬天格外冷。 索诺木台吉死后,林丹汗卷土重来,攻击科尔沁亲族扎鲁博尔济吉特,后金不出兵,科尔沁岌岌可危。 奥巴大汗亲自去求皇太极,皇太极出兵的前提,是科尔沁部要迁徙至指定牧场,至此,科尔沁彻底失去独立,倒向后金。 两面讨好,是维持独立的无奈之举。 但他们不幸运的是同时遇见两位有铁血手段的大汗——后金汗皇太极和蒙古汗林丹汗,反成了两面得罪。 奥巴大汗病死,科尔沁群龙无首,后金再次号召蒙古各部,讨伐察哈尔。 安定下来后,衮布妣吉、吴克善召集众人商议,经过慎重考虑,他们最终决定出兵。 陈颜跟着母亲送部落人出征时,再次遇见多铎。 他一身满洲甲胄,骑在马上,眉头紧锁,注视前方,颇具将风。 陈颜并未意,只是习惯性在多铎身后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别的身影,于是撤回目光。 谁料多铎却拍马朝她走了过来。 “塔哲。” 他叫出了陈颜的名字。 多铎骑在马上,手臂慵懒搁在马鞍,俯下身来,那双明锐如鹰隼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你刚才在看什么?” 陈颜莞尔,“多铎贝勒,我什么也没看。” “是吗?”多铎显然不信。 多铎刚才一回头,恰好看见陈颜往自己身后看,他顺着她视线,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都是全副武装的后金士兵。 “豪格没有来。”多铎毫不留情戳破陈颜心事。 陈颜抿唇,“我知道了。” 多铎还想和陈颜说些什么,身后却有人叫他。 “贝勒。” 他看了一眼陈颜,打马离去。 陈颜抬头,青天上,白云悠悠,天穹下,连绵妇孺目送亲人离去。 这一战大获全胜,天聪六年,后金征讨大敌察哈尔,察哈尔溃败,后金因此进入明朝边境,收获颇丰。 衮布妣吉决定亲赴盛京,向后金皇太极祝捷。 陈颜、巴特玛和奇塔特三人都同去。 “你额格其写信,说自己和布木布泰都没能为皇太极生下带有科尔沁血脉的阿哥。” 衮布妣吉一番话说完,陈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知道现在部落亲近后金,自己大概率也会嫁入后金,但,不会让自己嫁给皇太极吧? 亲姐夫。 纯炮灰。 皇太极尊重的是姐姐哲哲,哲哲在满语中,是姐姐的意思;爱的是乌尤塔,为她取得满名海兰珠,是喜爱之意;生下未来君主顺治的,是布木布泰; 嫁给后金大汗的福气,她可不要。 但衮布妣吉接下来的话,打消陈颜的忧虑,“大汗的长子豪格,多尔衮、多铎,都十分骁勇善战。” “多尔衮?多铎?”陈颜困惑。 她可以理解多方下注,降低风险。 豪格是长子,理所应当。但后面两个? “多尔衮最得皇太极器重,满人幼子守灶,多铎最受先汗宠爱。” 三选一,怎么选都不对。 第五章 定亲 三月中,一行人正式出发,与陈颜同行的还有孝庄太后的母亲、嫂子博礼妣吉和她的儿子吴克善、满珠习礼母子三人。 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四月初,一行人抵达后金。 皇太极十分重视科尔沁,为了表示对两位岳母的尊重,他亲率众福晋及三大贝勒出城迎接陈颜一行人。 离马还有六七步,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便下拜,衮布妣吉连忙下马,将他搀扶起来。 中年男人和一个青年女子一左一右,搀扶衮布妣吉坐上主位,另一个年纪稍小,但大腹便便的女子搀扶博礼妣吉旁坐。 从他们站的位置,陈颜不难判断出,三个人分别是姐夫皇太极、姐姐哲哲和侄女布木布泰。 两位妣吉落座,皇太极领众福晋先拜衮布妣吉,“额布喝。” 满人称呼岳母为额布喝。 再拜博礼妣吉,“额布喝。” 皇太极落座,吴克善等人向他行礼。 后金的贝勒们进来拜两位妣吉,按后金习俗,称衮布妣吉为大妃,博礼为次妃,再与科尔沁众人分长幼相互见礼。 一屋子的人,大的大,小的小,彼此之间,拜来拜去,拜得陈颜头晕脑胀。 拜着拜着,陈颜一起身,恰好和另一个起身的人视线碰撞,多铎拜完比自己年长的吴克善,到陈颜跟前。 他慢条斯理站直了身子,倨傲的等着陈颜拜他。 陈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福身问候道:“贝勒好。” 等到她拜下去,多铎才略微一弯腰回礼,“别吉好。” “塔哲别吉。”豪格也走了过来。 陈颜脸上的笑藏不住,“豪格贝勒。” 多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毛不自觉拧了起来。 科尔沁一行人受到了后金的热烈欢迎,皇太极下令宰牛杀羊,大宴宾客。 成桌的宴席摆开,皇太极、大福晋哲哲、西宫福晋布木布泰和衮布妣吉、博礼妣吉居上。 后金贝勒和福晋在右,科尔沁众人在左。 因为是家宴,按辈分齿序落座,陈颜坐在吴克善前面,最近上首的位置。 衮布妣吉叫来小儿子奇塔特,让他向皇太极和众位福晋行礼,“大汗,大福晋,这是我的儿子奇塔特,今年九岁。” “不知大汗肯嫁汗女给我儿奇塔特吗?”衮布妣吉开门见山。 他们这次来目的之一,就是为奇塔特求娶汗女。 如果科尔沁的女人生不出带有爱新觉罗血脉的阿哥,那就迎娶爱新觉罗的格格,生下带有博尔济吉特血脉的继承人。 所谓联姻,就是血脉交融,怎么融,都一样。 皇太极问道:“不知大妃想娶我的第几女?” 衮布别吉询问道:“大汗和大福晋长女可以吗?” 陈颜低下的头,愕然抬了起来。 皇太极和哲哲的长女,能和奇塔特联姻吗? 她瞪大了眼睛,按母系,他们是舅甥,按父系,他们是姑侄。 虽然知道这两种婚俗在草原和后金都十分常见,但亲眼见到了,陈颜还是感到震惊。 皇太极思索片刻,“我需要和众贝勒商议商议,过几日再给大妃答复。” 后金也需要科尔沁制衡察哈尔,面对主动示好联姻的衮布妣吉和科尔沁右翼,皇太极也表现出包容接受的态度。未几,他便同意了嫁汗女给奇塔特。 不过不是与长女,是和与哲哲的次女。 科尔沁一行人在后金停留了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们受到了后金高规格的款待和无数赏赐,姐姐哲哲也送来许多东西,并请母亲衮布带弟妹入宫相聚。 哲哲看了看陈颜,对母亲道:“多铎您已经见过了,不知意下如何。” 陈颜眨了眨眼睛,不是三选一吗? 还有俩选项呢? “那多尔衮呢?”巴特玛眼睛发光,陈颜终于知道,别人眼中自己看豪格的样子。 “大汗很器重他,比起多铎,多尔衮更加稳重。多铎到底年纪小,孩子心性。”显然,哲哲也更欣赏多尔衮。 听哲哲这么一说,衮布妣吉也更看好多尔衮。 但哲哲却摇了摇头,“大汗兄弟众多,三大贝勒仗着自己是大汗兄长,屡屡犯上,几个弟弟年轻,大汗对他们给予厚望。” 哲哲说的明白,为何叔父明安台吉已经嫁孙女给多尔衮,嫁女给多铎,还要再嫁给他们别的同部落女子。 无非是再拉拢他们兄弟。 “尤其是多铎。”哲哲加重了语调。 陈颜和衮布一时都看向哲哲。 哲哲解释道:“先汗努尔哈赤最初创立八旗制度,以25牛录为一旗,后来随着征战有所增减,先汗晚年,将手中两黄旗分别给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一人15个,自己留了20个,大汗继位后,下旨这20个牛录,由多铎继承。” 35个牛录。 这是什么概念? 阿济格和多尔衮一个人才15个,皇太极还未登基前,只有25个牛录,代善父子三人,加起来45个。 但多铎一个人就有35牛录,且都是随努尔哈赤征战多年的精锐。 豪格是皇太极的儿子,不急着拉拢,多尔衮比起多铎,少了被拉拢的资本。 “大汗的意思,是想让塔哲嫁给多铎,诸贝勒也同意了。” 陈颜的心彻底死了。 月底,皇太极再次设宴,款待衮布妣吉。 酒过三巡,皇太极向衮布妣吉道:“大妃,我在信里和您提过,我的幼弟多铎,想求娶您的女儿,所以请您务必带上女儿前来盛京。” “多铎。”皇太极一招手,多铎从他身后走出,向衮布妣吉行礼。 “见过大妃。” 衮布妣吉上下打量多铎两眼,不住称赞道:“这个贝勒,我之前见过两次,是个巴图鲁,真大汗弟也!” “塔哲。”衮布妣吉朝陈颜招手。 正夹菜的陈颜陡然被叫,无措回过头,“啊?” 虽然早知如此,但真到了这一天,陈颜还是踌躇。 她站起来,迟迟不动。 背后忽然传来股大力,是吴克善,他小心推了陈颜一把,陈颜脚下趔趄,向前走出几步。 第一步已经迈出,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衮布妣吉跟前。 “额吉。” 陈颜的声音小的像蚊子,低着头,谁也不看。 衮布妣吉拉着陈颜对皇太极道:“大汗,这就是我的女儿塔哲,今年十四岁,哲哲应该和您提过。” 皇太极称赞道:“闻名不如一见,科尔沁果然多美人。” 按蒙古、满洲的婚俗,孩子的婚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双方家长都十分满意,婚事一拍即合。 宴席未半,多铎忽然起身,走到陈颜面前,陈颜怏怏看他一眼,不知他要做什么。 第六章 堂姐 众目睽睽下,多铎伸手,不由分说,抓住陈颜的胳膊,将她从座位上扯起,拽着走到屋外。 众人见此,都是一笑,只当多铎迫不及待,要和自己的未婚妻说话。 皇太极笑着对衮布妣吉道:“我这个小弟弟,被我骄纵惯了。” 走到外面,陈颜挣开多铎,“你做什么?” “我不想娶你。”多铎说的直白。“是大汗和三大贝勒商议,要嫁衮布妣吉之女给我。” 陈颜被他这话一刺,怒火陡然冒起,“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我塔哲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嫁给你!” “你不愿娶,那你怎么不拒绝?”陈颜越想越气。 “我拒绝了呀!”多铎声音拔高,“我跟大汗说,你丑,我不想娶。” 陈颜眼前一黑,捂着胸口,“你才丑!” 说完又感觉不对,“不对……哎呀……” “大汗斥责了我一顿,说娶妻不在美色,你是衮布妣吉之女,大福晋之妹,身份尊贵,而且还说,女人生了孩子都会发胖,胖点就好看了。” 多铎摊手,“大汗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怎么办?” “你不许说了!”陈颜满脸通红,不只是气的,还是因为窘的。 怎么还扯到生孩子会发胖上?生什么生! 陈颜气得说不出话,眼里冒泪,她死死咬住嘴唇,两人都不说话,多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塔哲。”多铎忽然开口唤道。 “做什么?”陈颜声音中带着浓厚鼻音。 “既然大汗和衮布妣吉已经将婚事订下,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不好的。” 多铎叹口气,态度陡然柔和下来。 陈颜看向多铎,眼里微微诧异,“不是说不想娶吗?” 她还以为多铎说不想娶,是为了羞辱自己,现在看来,只是在陈述自己要娶的原因。 “那你还不想嫁呢,你能不嫁吗?”多铎反问道。 陈颜低头,大家都不是有拒绝权力的人。 “娶就娶了,我还没到迁怒一个女人的地步,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真正的恶人是谁。” 真正的恶人。 多铎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始作俑者,大汗和三大贝勒。 陈颜避开多铎锋芒毕露的眼睛,“什么恶人,你才是恶人,你坏的很,总捉弄我。” 见陈颜不上道,多铎忽然往前走了几步,陈颜本能后退,警惕的望着他,多铎伸手,理顺陈颜额上歪掉的发饰。 他垂眸,深黑的眼中早没了锋芒。 “那我以后不捉弄你就是了。” 陈颜盯着他的眼睛,呼吸因紧张而沉重,多铎的脸越来越近,陈颜本能后退,想要拉开这危险的距离。 多铎的手却绕到她身后,一把掐住她脖子,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他的目光再度锐利。 “塔哲,就当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嫁给我以后,我会对你好,尊重你。但我尊重你,希望你以后也不要让我为难,有些事情,应该过去,就过去。” 陈颜瞳孔一紧,挥手打开多铎钳制。 “这才是你拽我出来,想跟我说的话吧。” “不然呢?”多铎挑眉。 陈颜自嘲一笑,她当然明白多铎所指。 豪格? 单相思,什么都不算。 但看着屡次三番戏耍自己的多铎,陈颜忽然仰起下巴,“那我要是不呢?” 多铎一愣,显然陈颜的回答在他意料之外,他脸霎时一沉,“你敢!” “我怎么不敢?你看我敢不敢。凭什么你三妻四妾,我就不能?” “你。”多铎语塞。 见多铎动气,陈颜心情大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多铎不明所以,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跟贝勒开个玩笑。贝勒放心,我与豪格贝勒不过数面之缘。” 政治联姻,没必要搞得太难看。 多铎眼睛一转,凑到陈颜跟前,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怎么,豪格不喜欢你?我看豪格也不会喜欢你,他很喜欢他的福晋。” 陈颜深吸口气,狠狠推了多铎一把,“走开。” 一个月后,五月十八,多铎送来貂皮、弓箭、马鞍等礼物,正式向陈颜下定。 衮布别吉设宴款待多铎。 为了促进多铎和陈颜这对未婚夫妻的关系,哲哲便让多铎带陈颜出去打猎。陈颜特意选了一匹温驯的母马,谁知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半天,也不见多铎来。 陈颜因多铎爽约而生气,又为自己不用骑马而高兴。就在她要折返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额格其。” 一回头,是巴特玛在朝她招手。 陈颜见巴特玛身边还跟着个青年,二十出头,遥遥望去,颇有英姿。 陈颜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这人是多尔衮。 “塔哲别吉也在这里。”多尔衮环视一周,“怎么不见多铎?” “不知道,他约我打猎,但现在还没看到他人。” 巴特玛一听,不高兴了,“他怎么这样啊?” 多尔衮蹙眉,“多铎不会无故爽约,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事。” “什么事?”陈颜顺口问道。 多尔衮被问住了,“我派人去问问。” 许是多尔衮派去的侍从提醒了多铎,他才想起还有打猎这回事,“贝勒爷派奴才来告知别吉,他府上忽然有事,不能陪别吉打猎了。” 侍从没说是什么事,陈颜有预感,大概不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真不是件好事。 对陈颜而言不是件好事,但对多铎是,他的福晋,也就是陈颜的堂姐萨日娜怀孕了,所以他不能前来陪陈颜赛马。 得知此消息,陈颜的脸颊抽搐了下。 那种久违的愧疚与窘迫,再度浮上心头。 亲姐夫皇太极、堂姐夫多铎、亲妹夫多尔衮,三个人总要挑一个的话…… “额格其,萨日娜是故意的。”巴特玛偷偷对陈颜道,“早一日晚一日告知又有什么区别,偏偏挑你和多铎贝勒打猎的日子,她在给你下马威呢。” 陈颜看了一眼巴特玛,她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和年龄不符的稳重。 “不会吧。”陈颜心里打鼓。 巴特玛同情的看了一眼陈颜,“额格其,萨日娜要是生了儿子,你要怎么办?” 陈颜被巴特玛问住了,低下头认真想了想,按宫斗剧的正常逻辑,如果有人威胁自己的地位…… 她不确定的问巴特玛道:“那……杀了?” 巴特玛没有说话。 第七章 成婚 这次爽约后,多铎亲自登门向陈颜致歉。 陈颜有些不悦,但想到毕竟是自己抢了萨日娜的丈夫,她就心虚。 就也不再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原谅了多铎。 多铎再约她,陈颜借口不想再打猎,希望能够换一个约会项目。 只要不骑马,原谅一下也无所谓。 正值金秋,四处丰收,多铎带她去自己的庄园游玩。 水果蔬菜成熟,鲜翠欲滴,宰羊杀猪,厨子就在一旁现烤,毛毡铺在地上,落日黄昏,大气磅礴。 陈颜挑了根黄瓜,咬一口,嘎嘣脆,新鲜得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咸口的奶茶,真不合她的胃口。 贝勒府的下人神色匆匆,在多铎耳边低语几句,多铎蹙眉,陈颜余光瞥见,不动声色放下手中石榴。 “别吉,我府中忽然有事。” 多铎要走。 陈颜莞尔,“好。” 她回去的时候,巴特玛正在绣花,看轮廓似乎是腰带,见陈颜这么早回来,巴特玛有些吃惊。 “额格其,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没什么,有些累了,就提前回来了。” “是萨日娜又把多铎贝勒叫回去了吧。”巴特玛放下腰带。 果然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当大福晋的。 巴特玛虽然比自己小,但眼光十分毒辣。 “我不清楚是不是萨日娜。”陈颜觉得,揣则是罪恶的开端。 巴特玛恨铁不成钢,“额格其,忍是没有好结果的。” 之后多铎再约陈颜,她都一概拒绝。 她对多铎本就没什么感情,培养也培养不出什么,还是就此打住,免得多生事端。 大半月后,衮布妣吉为奇塔特向皇太极下聘,只等格格长大,便与奇塔特完婚。 婚事都已经谈妥,众人便打算返回科尔沁,但博礼妣吉的幼子,继父索诺木的弟弟满珠习礼的夫人生产,众人因此又在后金待了一段时间。 满珠习礼的夫人是代善孙女,皇太极的养女,后金的格格,身份贵重。诸贝勒福晋都来庆贺,科尔沁设宴款待。 一拖二拖,拖到了布木布泰生产,她又生下了一个小格格,不是憧憬的阿哥。这是她生下的第三个格格,哲哲也只生下两个格格。 科尔沁众人都有些失落,但还是安慰布木布泰,她还年轻,将来还会再怀孕。 布木布泰没有生下阿哥,这代表科尔沁必须要做两手准备,哲哲找两位妣吉商议,看能否再从部落中选一位适龄女子,嫁给皇太极。 适龄的女子已经没有,巴特玛才十岁,博礼妣吉提到另一个女儿乌尤塔,也是布木布泰的姐姐,才丧夫不久,正要返回部落。 面对科尔沁的求婚,皇太极欣然允诺。 一回到科尔沁,衮布妣吉便着手给陈颜准备嫁妆,成婚之前的准备繁琐,没有半载准备不齐全。 大到牛羊家具,小到头上一根银簪,一块丝绸,衮布妣吉都要亲自过目。 陈颜也在为婚礼做准备,按习俗,她得给新郎缝制一套衣服。 毡帐里,陈颜一手捏针,一手拿布,折腾半天缝出个粗糙口袋,勉强看出荷包模样。 嫂子博礼妣吉勉为其难点点头,“差不多了。” 经过半年准备,到了天聪八年三月,春凤吹绿草原,就到了陈颜出嫁的日子,她装扮一新,红色长袍,织金腰带,头上满缀蜜蜡、珊瑚等宝石,压得她快要抬不起头。 她在巴特玛和几位亲族姊妹的陪伴下,坐在帐中。 巴特玛趁人不注意,偷偷凑到陈颜耳边道:“额格其,多铎贝勒可是亲自来迎亲呢,这不得把萨日娜气死。” 为表尊重,多铎亲自来到科尔沁迎亲。 这在后金与科尔沁两族联姻史上,是第一次由新郎亲自来迎娶,而非由女方亲属护送新娘到后金成婚。 可见后金、多铎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好了。”陈颜并不在乎多铎来不来,也不关心萨日娜怎么想,总之,得过且过。 她不会主动去害萨日娜,希望萨日娜也能跟她和平共处。 不要惹她,否则她也不会手软。 巴特玛嗤之以鼻,“姐姐,你是要当嫡福晋的,不拿出点威严,谁会信服。” 新郎到后,由女方嫂子换装,博礼妣吉为多铎换上长袍,在罩马褂,系上鲜艳的腰带,腰带上挂着银鞘钢刀、象牙筷子与火镰腰带上折搭两条箭巾。 精致的箭巾尾部,挂着新娘亲手做的荷包。 牛皮靴做工细致,按理也该是新娘亲自为新郎缝制,陈颜手艺有限,只能由旁人代劳。 多铎换好衣服,向衮布妣吉叩首,妣吉赏赐给女婿全套鞍马和象征勇士的白色宝箭。 而后多铎进帐,巴特玛带着姐妹狠狠捉弄了多铎一番,才让出道路,让他牵出陈颜。 二人拜火、拜天、拜佛、拜祖先、拜长辈。 入夜后,篝火愈发旺盛,科尔沁各部落贵族齐聚左翼前部,庆祝又一位博尔济吉特别吉出嫁。 马头琴欢快,男男女女对唱的歌声中满是喜悦,烤好的牛羊端上桌,杯盏碰撞,马奶酒涟漪泛开。 多铎和陈颜向亲朋好友敬酒,一杯接一杯,陈颜很快不胜酒力,被嫂子博礼妣吉搀扶回帐篷。 四下无人,博礼妣吉从箱子里掏出了小人书。 赤条条打架的小人,惟妙惟肖,只是特殊部位重点夸大,整体看起来并不协调。 母亲衮布妣吉也教过她,只是没有博礼妣吉说的详细。 陈颜酒意上头,眼神迷离,博礼妣吉的话,听一个字,漏一个字,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怎么醉成这样。”博礼妣吉摸了摸她的脸,赶紧让人取醒酒的鼻烟壶来。 薄荷清冽,几个喷嚏一打,陈颜才恢复些神志,博礼妣吉叮嘱道:“不能由着男人的性子来,若觉得疼,就干脆拒绝,不要强撑。” 陈颜懵懂间,听博礼妣吉这么说,觉得有道理,点点头。 待到博礼妣吉离开后,陈颜又靠着被子休息了会儿,意识才最终清醒。 入目,全是喜庆鲜艳的颜色,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婚,新郎就在帐外,即将要进来。 事到临头,无处可躲,恐慌的情绪霎时蔓延。 陈颜有些退缩。 帐外传来阵窸窣的脚步声,陈颜心中更慌了,情急之下,她抓起一条被子,盖在头上,装作睡着的样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床边忽然一沉,陈颜的心也随之沉了一下。 被内空间狭小,陈颜清楚听见自己的加速的心跳与沉重的呼吸,脸,也闷得烫起开。 被子陡然被掀开,清凉的空气迎面袭来,冲散脸上的热意,陈颜来不及闭眼,和多铎的视线撞个正着,她不由呼吸陡然一滞。 多铎愣了一下,“就知道你没睡着。” 第八章 后金 多铎自顾自在陈颜身边躺下,床不宽,二人肩胛相碰,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陈颜往里挤了挤,“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多铎扯过一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那还成我把你吵醒了?” 陈颜‘嗯’了声,“对,你把我吵醒了。” 多铎没有说话,室内鸦雀无声,未几,陈颜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偷偷往过一看,多铎已经睡着。 或许是遗传其母女真美人阿巴亥大妃得美貌,多铎生的清俊,不同于年前在盛京时,眉目依稀少年稚嫩,现在的他,眉宇逐渐挺拔。 二十岁,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 脸上因醉酒而红晕弥漫,更显皮肤白皙,看起来,他似乎是喝多了。 闻得酒气多了,陈颜也闻不出来他身上有没有酒气。 姑且当他真的喝多了。 酒量一般的男人。 确定多铎真的睡着了,陈颜悬着的心才放下,伸展了下胳膊和腿,翻个身,打算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啧。”多铎不耐烦的发出声来,“别乱动。” 陈颜一僵,没睡着? 多铎双眉紧皱,看向陈颜的目光迷离,“一动床就晃,头疼。” 他是真喝多了。 “是你自己喝多了,头晕目眩,和床有什么关系。”陈颜毫不留情。 多铎听不进去,伸开长臂,不由分说将陈颜拽入怀中,手臂胸膛构成囹圄,密密实实将她束缚,“不要动。” 陈颜用力去推多铎,“放开我。” “不许动。”多铎口气强硬。 “放开我。”陈颜说了第二遍。 多铎还是不松手,下巴顺势搁在陈颜肩头,热气喷洒进她脖颈。 陈颜怕痒,缩成一团。 “放开我。” 事不过三,陈颜张口就咬在多铎手臂。 下一瞬,肩胛传来阵剧痛,陈颜本能哼了一声,多铎也不甘示弱,咬在陈颜肩头。 真,以牙还牙。 陈颜疼的眼前一黑,却依旧不松口,两人僵持着,油灯忽然灭了,帐篷中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两只相互撕咬的野兽,都倔强的不肯先松口,仿佛谁先松开,就输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颜感到肩上的疼痛减弱,多铎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 她也渐渐松口,下巴酸疼,想揉一揉,双手却被束缚。 隔着层层衣物,陈颜依稀可以感觉到他身上肌肉的轮廓,她将额头抵在多铎胸口,弓着身子,想要减少和多铎接触的面积。 肩头刺痛阵阵,睡意烟消云散。 陈颜在黑暗中,四周一片寂静,她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直到脖子酸疼,再无法坚持,整个人彻底跌入多铎怀中。 “……” 醉了酒,多铎这一夜睡得安稳,陈颜却一夜未眠,睡得迷迷糊糊,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半梦半醒间,一声轻微的“嘶”气声在陈颜耳边响起,她登时警觉的睁开眼睛,一睁开眼,发现多铎已经坐起,正低头看着他,眼中隐约愠意。 陈颜抱着被子,猛的坐了起来,动作一大,扯到肩胛。 “啊。”陈颜捂着肩膀,惨叫出声。 多铎转过头去,低头查看手臂。 蒙古长袍上下一体,陈颜折腾半天看不见自己伤口,多铎已经解开衣扣,单臂钻出,一圈青紫的牙印醒目。 “你是狗吗?”多铎回头,怒视陈颜。 陈颜捂着领口,“你才是狗。” 多铎将手臂伸到陈颜面前,“你看你把我咬成什么样子了。” “你没咬我吗?” “那是你先咬我的。” “那你狗叫什么,扯平了。” “贝勒爷,别吉。”帐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两人才不情不愿作罢。 草原地广人稀,不同部落到达的时间不一,婚礼往往持续半月,有时甚至会更长,科尔沁亲族众多,早在多铎到来之前,婚礼就已经开始。 衮布妣吉一一接待各部落的使者,众人本就对多铎在征讨察哈尔时的骁勇善战赞不绝口,而今他又迎娶了自己部落的女子,待他更是不同。 吉日之后,女方举办完宴会,招待完男方亲迎的使者与女方亲属后,便由女方亲属护送女方前往男方家完婚,即在男方家再举行一次婚礼。 陈颜的生父莽古斯、继父索诺木两位台吉都已经离世,弟弟奇塔特年幼,衮布大妃派自己的弟弟,也就是陈颜的舅舅与部落中几位骁勇的将军护送。 巴特玛非要跟着奶奶博礼妣吉一同送亲,衮布妣吉无奈,只能让她早些回来。 四月中,一行人到达盛京,皇太极命贝勒阿巴泰、多尔衮、萨哈廉三人出城五里迎接。 到了城外,由多铎兄长多尔衮将陈颜从女方马车抱到男方马车,送亲、接亲两支队伍合为一支,称为“插车礼”,但两支队伍一同从草原出发,只是象征性换车。 车队遂即进城,在一座府邸前停下,陪嫁侍女阿纳日提醒道:“别吉,我们到了。” 陈颜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豪格那张熟悉的脸,他和哈达纳喇氏还有几位后金装扮的女子站在门前,似乎在等自己。 “?” 陈颜愣住了,抬头看向府邸上门匾,但门上空空如也,后金没有挂匾的风俗。 但看豪格一派主人家的气势。 这是走错了? 抢亲?也没听见动静啊。 李代桃僵? 极短的时间内,陈颜将影视剧中常出现的几种可能全想了个遍。 哈达纳喇氏看出陈颜困惑,笑着迎了上来。 “别吉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满人的习俗,叫‘打下处’,天亮之前迎回新娘是不吉利的,所以一般会在新郎亲属家借住一晚。各处屋子都已经备好,还请别吉和我前去。” 陈颜恍然大悟,可吓死她了。 次日天还没亮,陈颜就被叫起,换下身上的蒙古袍,换上后金服饰,头发也梳成满人的小两把头。 为陈颜梳头的是两个中年妇人,穿着不俗,看豪格福晋和那些年轻福晋对她二人的尊敬,陈颜猜她应该是哪位大贝勒的福晋。 豪格的府邸距离多铎府邸不远,转过街口,马车就停下,陈颜这才后知后觉,为何要在豪格府“打下处”。 三支箭咚咚钉在车门,吓得陈颜心乱跳。 她听巴特玛说,先前多铎和多尔衮去打猎,射一只袍子不中,把箭射到了多尔衮腿上。 多铎的箭术,不甚靠谱,金属的箭头,万一射歪,那自己可就倒大霉了。 第九章 见亲 入府门时,先跨火盆,再过马鞍。 庭院中,早用白桦树皮搭起帐篷,满人的老传统,坐帐。多铎和陈颜在帐中坐下,一直到天亮,仪式才继续进行。 拜火、拜天地祖先,金杯倒酒,陈颜和多铎各喝一口,而后交换。 满人幼子守灶,作为今汗最小的弟弟,除了诸位贝勒,前来恭贺的八旗官员也不少。 大福晋哲哲有孕在身,不能参加婚礼,派人送来许多礼物并两个老嬷嬷,帮助陈颜。 “恭喜啊,十贝勒。” 见后金人称呼多铎为十贝勒,陈颜有些困惑。 来不及问,诸位贝勒和福晋们一拥而上,将陈颜和多铎围在中心,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饽饽被端了上来。 要吃子孙饽饽,陈颜只觉得如芒在背。 半生不熟的东西,陈颜硬着头皮吃了三个,多铎吃五个,吃完后,旁边几个小童高声连问,“生不生”。 陈颜双颊发烫,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哼,“生。” 同比起来,多铎的嗓门要大:“生。” 众人也附和道,“生”。 坐帐后,众福晋将陈颜送到新房。 盛京的四月份天气还冷,一推开新房的门,阵暖意迎面袭来,正厅里一盆炭火旺盛,青蓝的焰苗跳跃。 临窗摆着红木高桌,一看就是新漆,柜椅脚踏等家具,一应俱全。 南面一张大炕,烧得正暖和。 东北这嘎达,取暖还得是烧炕,中空的火墙,是暖气雏形。 年长的福晋搀扶陈颜在炕上坐下,年轻的福晋放下帷幔,过一会儿,众贝勒簇拥着新郎多铎进入新房。 众人向新郎新娘说了许多吉利话,婚礼便落下帷幕,接下来便开宴席,招待宾客。 两人一桌桌敬酒,按辈分长幼,一一敬了过去,多铎是正白旗主,本旗官员敬酒,络绎不绝。 阿巴泰、多尔衮、萨哈廉三人帮多铎挡酒。 转了一圈,陈颜和多铎两人都是脚下踉跄,眼神迷离,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 回到新房,陈颜头晕得什么也顾不上了,脱了鞋子和外衣,裹上被子倒头就睡。 朦胧间,被子里挤进什么东西,陈颜伸手一摸,高挺的鼻梁下,两个鼻孔正往外冒着热气。 那热气离她越来越近,从喷洒到面颊,到顺着颈子与衣领的缝隙淌入锁骨。 她忽然觉得有些难受,既希望那热气继续向下,又因为燥热而希望变得凉爽。 陈颜抻长脖梗,耳鬓擦着一点鼻尖而过,贴在一片发丝,发根汗意微微,滞涩黏腻。 一切美好,因为胸口的疼痛戛然而止。 女孩初发育时,鸽蛋脆弱,稍稍一碰,就觉得针刺斧劈。陈颜洗澡时,都不敢轻易触碰。 疼痛之下,她本能抓住了可恶的入侵者。 入侵者没有挣扎,陈颜勉强恢复的神智,又因为头晕与疲倦,陷入虚空。 几声犬吠,打断陈颜的美梦,一睁开眼睛,多铎的脸就放大眼前。 陈颜震惊的瞪大眼睛。 本能抬手去捂胸口,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和多铎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她当即甩开,从床上坐了起来。 领口的扣子开了几颗,陈颜心猛然一沉,但衣服都是完整的,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多铎被陈颜吵醒,也揉着睡眼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日喜服。 再一看外面还早,又躺了回去,闭着眼睛,解自己身上的衣扣。 外袍被脱下,多铎顺手将丢到床下,陈颜还坐着,被子漏风,多铎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怎么不睡觉?你不困吗?” 他有些匪夷所思。 “哦。”陈颜搪塞着,眼睛飞快扫视了一圈,抓起另外一条被子,躲了进去。 她翻个身,背对多铎。 多铎看着她的背影,冷不丁道:“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多变,昨晚也不这样啊。” 昨晚? 怎样? 想起解开的衣扣,陈颜回过头,“什么昨晚?” 多铎盯着陈颜的眼睛,“你昨晚抓着我的手往你胸口去,你不记得了。” 陈颜脸一白,飞快转了回来,“你胡说!” “我有什么好胡说的,昨晚我半夜醒来,睁开眼睛,发现你抓着我的手,按在你胸口。” 多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颜钻进被子里。 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陈颜窘迫欲死。 但一想如果真是自己主动,多铎看起来可不像是高风亮节的柳下惠。 “是你先钻进我被子里的。”陈颜从被子里探出头。 多铎转过身,装作睡着的样子。 婚礼次日,新娘要拜见男方亲属,在此之前,应先拜大汗。 多铎与陈颜入宫,拜见皇太极与哲哲,皇太极赏赐送亲队伍,并命多铎属官招待。 接下来从长辈开始,努尔哈赤与大妃都已经去世,唯有努尔哈赤的同母弟雅尔哈齐。 平辈中,努尔哈赤有嫡庶共有十六个儿子,最年长的代善,比多铎大三十岁,就连代善的长子,都比多铎大十五岁。 亲兄弟外,还有堂兄弟。 陈颜只记住了第一个见的老大哥代善,亲姐夫皇太极和除了多尔衮外,多铎的另一个同母哥哥,阿济格。 拜到谁家,谁家设宴款待。 按顺序又到八哥皇太极,他不仅设宴款待,还赐给陈颜一领女朝服,并金杯等物品。 哲哲拉着妹妹的手,“我们塔哲也嫁到后金来了,以后就好了,我们姐妹在后金作伴,有什么事,都和额格其说。” 陈颜轻轻摸了摸哲哲的肚子,五个多月的孕肚,已经显怀,看着哲哲因怀孕而蜡黄的脸颊,她忽然感到悲伤。 三十五岁,放在现在都是高龄产妇,但是哲哲还在为生阿哥而奋斗,如果真能生出阿哥,多好啊。 哲哲要是再生出一个格格,会不会失落? 她想着,一时出了神。 哲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怎么还走神?” “我在和小阿哥说话呢,让这位将来的小巴图鲁,要好好保护他的姨妈。” 陈颜一番话,惹得哲哲与众福晋哈哈大笑。 布木布泰打趣道:“塔哲姑姑,哪轮得着大福晋肚子里的巴图鲁保护你,姑姑的巴图鲁,不就在身边吗?” 说着,布木布泰朝多铎看了一眼,众人会意,又是大笑。 第十章 妻妾 从汗宫离开,回府的路上,陈颜忽然想起后金对多铎的称呼,询问道: “他们怎么叫你十贝勒?” 他不是努尔哈赤第十五个儿子吗?这个十从何来? 多铎回头看了陈颜一眼,“因为父汗创立八旗,立有四大贝勒,四小贝勒,后来大汗登基,又立了两个贝勒,按齿序,我位列第十。” “那我之前称呼你十五贝勒,是错的?” “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陈颜:“……” 二人回到府邸,还有多铎的诸位福晋要见,除了先她几年嫁入后金的堂姐萨日娜和她所生的女儿外,还有三位庶福晋。 庶福晋地位低下,陈颜只需受她们扣头即可,唯独一位那拉氏需要注意,她为多铎生下了长子珠兰,需要稍加礼遇。 陈颜看了一眼站着的几位庶福晋,和下首端坐用茶的萨日娜,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给自己下马威。 不同于大汗后宫中,蒙古女人和满洲女人争的头破血流,多铎府邸,根本是蒙古一家独大。 如此,自己就成了萨日娜唯一的竞争者。 庶福晋磕完头后,阿哥和格格被乳母抱着上前磕头,一时众人都和陈颜行过见面礼,唯独萨日娜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主动见礼的打算。 她在等着自己拜见她吗? 都是福晋,一个部落里出来,无论是年纪还是入府先后顺序,萨日娜都在陈颜前面。 论资排辈,该陈颜拜见她。 陈颜:“……” 她看了一眼阿纳日,阿纳日将带来的礼物分送众人,给萨日娜那一份,自然是最厚重的,但萨日娜眼皮都没抬一下。 送人礼物,对方道谢,陈颜再开口说话,不算谁拜见谁,友好交流几句即可。 但萨日娜依旧不说话。 已经送了礼物,再先开口,实在太低三下四。 谁都不说话,厅内一时寂静,唯闻陈颜轻用盖子撇去杯中浮沫的细碎瓷音,诸贝勒赠送的礼物中有套瓷器,陈颜爱不释手。 几位庶福晋面面相觑。 “额格其。”巴特玛的出现,打破僵局。 “哎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诸位福晋了。”巴特玛对萨日娜屈膝一礼,为自己的鲁莽致歉。 萨日娜表情略有和缓,“是巴特玛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姐妹了。” 几位庶福晋纷纷屈膝告退。 巴特玛挤到陈颜身边,炫耀似道:“额格其,我就说萨日娜之前是在给你下马威吧。” 陈颜扭头看去,巴特玛笑得纯真无害。 “你看看那些庶福晋,每个都对她畏惧有加,但对你,全无半分恭敬。” 陈颜想了想,“怎么看出来的?” 巴特玛无奈,“额格其,要不是我进来,你今天打算跟她们坐到什么时候?” “一直坐呗。”陈颜云淡风轻道,看谁屁股硬。 萨日娜怀有身孕,她总不能连个孕妇都坐不过。 巴特玛气得笑了。 明国降将尚可喜首来朝见,皇太极亲自率众贝勒出城迎接,设宴款待,又命各旗主贝勒,轮流宴请尚可喜。 其中就有多铎,他告知陈颜,让她和自己一起出席。 多铎邀请尚可喜去围猎,既打猎,又吃饭,地方宽阔,更展得开架势。 次日一大早,陈颜费劲的清醒过来,多铎却怎么也叫不醒。 新房头几天不能空,何况科尔沁送亲的队伍还没走。 陈颜每天早睡,确保多铎进门时,自己已经睡下,这么健康的作息,已经很有没有过了。 说好设宴款待,主人家却拥被不起。陈颜推了他几次,多铎直接扯过被子盖在脸上。 “……” 陈颜下地,穿好衣服,多铎磨磨蹭蹭,又睡了一会儿,才起床穿衣,预备出门。 两人到前厅,发现萨日娜早等候多时,她一上来,就对多铎道:“贝勒爷,我也要去。” 萨日娜生的好看,她的母亲就是部落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撒起娇来,常人难以招架。 多铎显然有些为难,“太危险了。” “我们黄金家族的女人,马背上长大,怕什么。”萨日娜说的慷慨激昂。 多铎看向陈颜,希望她能帮自己劝劝萨日娜,陈颜垂眸,当什么也没看到。 算算日子,萨日娜也快临盆,让一个孕妇出门,还是参与打猎,实在太过危险。 可不让她去,又不好,只怕萨日娜会多想,以为自己要在人前出风头,刻意打压她。 尚可喜本为明将毛文龙养孙,后来毛文龙被崇祯怀疑赐死后,他投降后金。 清康熙三藩,有一个就是他家。 尚可喜并未剃发,头顶发冠和周围的满人格格不入。 见到多铎,尚可喜当即要下拜,多铎将他搀扶起,二人相互抱见。 抱见是一种不分尊卑、男女的礼仪。 皇太极迎接他时,命大贝勒代善和他一样受礼,其余贝勒都与尚可喜抱见,此举无异于告诉尚可喜,他与自己亲兄弟,后金贝勒是一样的。 尚可喜见多铎带了两位福晋,一时不知先向谁行礼,于是询问多铎,“敢问,哪位是贝勒嫡福晋?” 后金多妻制,但也会在众妻子之间会挑一位主持家事,便是嫡福晋。 这桩婚事是大汗一手撮合,可大汗也不能强迫多铎将家事交给陈颜,他手里,还有很大的选择权。 多铎看了一眼萨日娜,萨日娜也满眼憧憬的看着他。 他抬手,最终却指向了陈颜,“这位是,她是大福晋之妹,科尔沁大妃之女。” 尚可喜向陈颜作揖,陈颜膝盖略微一弯,回了个蹲安礼,“将军。” 一句汉语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福晋会说汉话。”尚可喜十分震惊。 陈颜莞尔,“大汗重视满蒙汉三族关系,十贝勒为大汗之弟,岂有不从之理,我既为十贝勒福晋,自当相从,为宴将军,略微学了几句,将军不要见笑。” 尚可喜又惊又喜,对多铎拜了下去。 多铎和萨日娜都一头雾水,不知陈颜和尚可喜说了什么,多铎扶起尚可喜,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铎偷偷问陈颜:“你什么时候学的汉话?” 陈颜看了一眼多铎,“怎么不问我跟他说了什么。” “他们这种投降的将领,最怕被人瞧不起,大汗让我们轮流宴请,就是为了拉近他和诸贝勒的关系。你只要不是骂他,他都会这样。” 两人私语,落在萨日娜眼中,她不由抓紧了手中的绢帕。 第十一章 宴请 陈颜马术有限,借口照顾怀有身孕的萨日娜,留在原地,并不参与打猎。 多铎刚走,萨日娜冷哼一声,轻蔑道:“真当自己是嫡福晋了?” 显然,萨日娜对陈颜的借口十分不满。 她的手不经意抚上自己的肚子,似在炫耀,又像是在示威。 家世固然重要,但子嗣也不可或缺,何况,在家世上,她并不输给陈颜。 陈颜不想惹上麻烦,不接萨日娜的话,转身就要走,萨日娜见她退步,气势更盛,追上陈颜。 “你不过就仗着自己有个大福晋的姐姐,多铎根本不想娶你。” 陈颜止住脚步,看向萨日娜,萨日娜比她大六岁,二十出头,正当韶华,陈颜比她矮了半个头,需要微微仰头,才能注视她的眼睛。 “既然知道我姐姐是大福晋,我就劝你不要招惹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姐姐能保我,谁来偏向你?多铎吗?” 萨日娜本能护住肚子,“你敢?” “你都说了,他不愿意娶我,那我还怕什么?”陈颜挑眉。 两人不欢而散,太阳渐渐到正中,气温升起,陈颜到阴凉处乘凉,阿纳日在地上铺上厚毡,陈颜坐在上面,打盹儿午睡。 庖厨已经将午饭准备好,烤羊的香气传来,肚子咕咕的响,将陈颜从午睡的昏沉中唤醒。 不远处,多铎和尚可喜一行人满载而归,正开心的朝营地中人挥手,见他们回来了,陈颜起身,萨日娜却先她一步,朝多铎的方向迎了过去。 “多铎。” 营地忽然传来阵喧嚣,一匹马不知怎么,忽然受惊,在营地里乱窜。那马连续撞倒好几个人,直直朝萨日娜跑了过去。 “小心!”陈颜大喊道。 多铎和尚可喜也看到了朝萨日娜奔去的惊马,丢下猎物,策马朝她奔了过来,多铎弯弓,飞出一箭,正中马身,可这并没有阻止马奔跑的速度。 什么都晚了,萨日娜尖叫一声。 陈颜不敢过去,只能看人一窝蜂围上去,一直到马被人杀死,浑身是血的轰然倒地,她才壮着胆子上前。 到处都是血,马血,从萨日娜双腿间流出的血,殷红一片。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陈颜胃中剧烈翻滚。 她哪见过这场面,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睡,就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世界一片虚无,她仿佛置身草原,天地之间,一片空旷,她一直朝前走,即使不知道前路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安布福晋,你做什么,我额格其还没醒呢,你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 巴特玛尽量压低声音,但还是传入陈颜耳中,她幽幽睁开眼睛,只见巴特玛挡在门口,毫不畏惧的正面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毫不犹豫,劈手就是一耳光,‘啪’的声响亮,“还有你这个小贱人。” 陈颜彻底清醒过来,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将巴特玛拉到自己身后。 “不许动她。” 陈颜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看年龄在四五十岁左右,听巴特玛叫她安布福晋,也不知是哪位后金贝勒的福晋。 正想着,安布福晋的耳光又落到陈颜脸上。 她的力气很大,陈颜耳朵一嗡,面颊火辣辣的痛,疼痛驱散最后一点睡意朦胧。 安布福晋打完姐妹二人,没有丝毫收敛,扑上来还想再打,下人们拦不住。 不管对方是谁,陈颜都不愿意继续挨打,用力抓住安布福晋举起的手,巴特玛趁机,狠狠撞向她胸口。 安布福晋被撞得脚下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 “反了!反了!”安布福晋坐在地上,大叫道,“真是反了,大福晋真是有两个好妹妹,都敢对长辈动手了。” 跟着安布福晋的下人慌忙搀扶起主子,狠狠道:“这是先汗的侧福晋,你们居然敢对长辈不敬。” “我要去找大福晋,她就是这样教妹妹的吗?”安布福晋不依不饶。 陈颜太阳穴一突一突疼的厉害,脸上也火辣辣的疼,她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位先汗的侧妃。 毕竟是努尔哈赤的侧妃,先汗遗孀,自己作为儿媳辈,不能无礼。 果然天下的婆婆都一个样。 无理取闹。 巴特玛偷偷道:“额格其,她是萨日娜的额格其。” 安布福晋也是明安台吉之女,萨日娜同父同母的姐姐,陈颜和巴特玛的老堂姐,九部之战后,被送到后金,成为努尔哈赤的侧福晋。 “她是来给萨日娜撑腰的。” 巴特玛提起萨日娜,陈颜这才想起来猎场发生的事情,询问道:“萨日娜怎么样了?” “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惺惺,你巴不得我妹妹死吧,不,就是你做的,我问过萨日娜的下人了,你们吵了一架,然后萨日娜就出事了,一定是你!” 安布福晋言辞凿凿,心中已经认定陈颜是凶手。 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污水,陈颜‘呵’的笑了,“按福晋这么说,萨日娜平日里嚣张跋扈,结怨甚多,那么所有和她吵过架的人都有嫌疑了?” “侧妃。”多铎也赶了过来。 见多铎来了,安布福晋情绪十分激动,指着陈颜道:“一定是她,不然那匹该被处死的疯马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营地,就是她!” 多铎看了一眼陈颜,目光停在她脸上红痕,对安布福晋道:“这件事我会查明白,还请侧妃不要打扰塔哲了。” 安布福晋不依不饶,多铎盯着她,目光逐渐锐利,“侧妃,我敬你是父汗的妃子,还请你自重身份,有个长辈的样子。” “萨日娜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凶手却还逍遥法外,这是什么道理?”安布福晋冷笑。 “薄情寡义的男人,萨日娜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家事,可是你为了讨好皇太极,娶了她大福晋的妹妹,让她取代了萨日娜。现在她都要害死萨日娜了,你还在维护她。” 陈颜怒极,“安布福晋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萨日娜,有证据吗?” 安布福晋看向多铎,“多铎,你要包庇她吗?” 多铎加重了语气,“请侧妃离开!” 第十二章 安布福晋 待到安布福晋被下人扶走,多铎又看向巴特玛,“你照顾你姐姐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逐客令委婉,巴特玛担忧的看了一眼陈颜,退出屋中,多铎又让下人出去,一时屋中只剩下两人。 “你和萨日娜吵架了?”多铎问道。 陈颜听不出多铎口气,只如实‘嗯’了声。 多铎立即追问道:“为什么吵?” 陈颜蹙眉,“你在审问犯人吗?” “她怀着孩子。”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管?她又不是个孩子,哪里需要我管?” 陈颜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心中怒火中烧。 耳边又回想起安布福晋那番话,陈颜又委屈,又愤怒,如果不是因为嫁给多铎,她根本不用承受这些恶意。 “滚出去!” 多铎无奈,“你先休息。” 一天后,萨日娜难产生下个格格。 巴特玛迫不及待的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陈颜,“笑死我了,那么自信满满的是个阿哥,结果生下来还是个格格。” 小格格虽然早产,却很健康,但萨日娜的情况却不好,大夫一直留在西院。 安布福晋将此事闹到了大福晋哲哲跟前,全然不顾哲哲怀有身孕。 陈颜到时,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哲哲脸色蜡黄,满面疲态,一旁布木布泰气得眼眶发红。 安布福晋见陈颜来了,上手就要打她,哲哲身边的宫人眼疾手快,才将她拉住。 哲哲忍无可忍,站了起来,“够了!侧妃,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萨日娜出事,谁都不愿意看到,你维护妹妹,其情可悯,但你也不能空口白牙的污蔑我的妹妹。” 她拉过陈颜,挡在自己身后。 到底是大福晋,见哲哲真的动怒,安布福晋不情不愿坐下,开始和哲哲理论。 她张口就提出许多疑点。 “我问过,出事那天,塔哲专门派人去找萨日娜,劝她不要去,可以萨日娜争强好胜的性子,一定会去。” 专门派人去找萨日娜? 陈颜敏锐捕捉到安布福晋口中漏洞,自己并没有派人和萨日娜说过什么。 她躲萨日娜还来不及呢。 陈颜刚想开口反驳,却被哲哲打断。 “塔哲是多铎的福晋,派人关照萨日娜有何不妥?侧妃的心胸未免太狭隘,你小气,也当别人和你一样小气吗?” “那匹马是多尔衮和巴特玛打猎时遇熊受惊才疯的,为何一直留到现在。”安布福晋又抛出一条线索。 哲哲正色,“侧妃,那马是多尔衮不忍杀之,才留下的,难道你要说多尔衮也是帮凶不成。” “我没有说是多尔衮,但巴特玛是知情的不是吗?两件事情连在一起,未免太过巧合,有疑点,自然要查。”安布福晋提出查证。 陈颜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惧查证,但哲哲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笑话!”哲哲拿出中宫大福晋的威严,“说到底,侧妃还是没有证据,还是在揣测,你一句凭空揣测,就要我去查我的妹妹,为你怀疑,我们就要自证清白,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你当我和我的妹妹是什么?” 安布福晋被哲哲的气势压倒,却还是坚持不退步,“我是先汗的侧妃,大汗的长辈,萨日娜也是我的妹妹,出了这种事,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一个一定要查,一个不许查,双方剑拔弩张,都搬出身份来强压。 哲哲语调一沉,“就是大妃又如何?” 这一句话简短,威慑力却十足,连陈颜一时也有些愣了,更别说安布福晋。 大妃是指为先汗殉葬的大妃阿巴亥。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大妃阿巴亥又如何? 更别说她一个小小侧妃,无儿无女,在后金没有任何依靠,哲哲看在同出科尔沁的面子上,尊敬她,她就是侧妃。 如若不愿意,丝毫不念亲情,她又能怎样? 安布福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哲哲不打算继续和安布福晋纠缠,“来人,传令下去,侧妃乃是先汗遗孀,阖宫上下不得轻慢,一定要照顾好侧妃。侧妃,你好好在宫中颐养天年,外面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进屋,安布福晋大惊,“你敢这么对我?” “大福晋也是为了侧妃您好。”布木布泰对嬷嬷使了个眼色,她们一人抓住安布福晋一只手臂,将她带了出去。 陈颜眼睁睁看着安布福晋被带走,回过神来的她,本能看向一旁的哲哲,震惊、疑惑、猜测,齐齐涌上心头。 哲哲疲惫的抬手按了按额头。 陈颜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额格其,你要注意身体。” 哲哲思索片刻,对陈颜道:“外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多铎怎么看这件事。他是个重感情的人,萨日娜嫁给他五年,为她生育了小格格。” “我不在乎他怎么看。”陈颜脱口而出。 “胡说。”哲哲脸一沉,“他是你的夫君,你嫁给他,你们要共度一生,怎么能张口就是不在乎。” 陈颜低头,心里全是安布福晋的话。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回去之后,不要理会萨日娜,多铎也不是拎不清的人,先让这件事过去。” “是。” 出汗宫,回到府邸,陈颜立刻让阿纳日去查,当日是谁去的萨日娜那边,劝她不要参加宴会。 没过多久,阿纳日回来,带回来一个蒙古侍女。 答案在陈颜意料之中。 “是巴特玛别吉。” 萨日娜难产后,情况一直不好,多铎一直留在她身边,陪伴她。 就连陈颜一月回门,他都不过匆匆出现,又很快被萨日娜的下人叫走,巴特玛十分不爽,“她怎么还没死。” “你回去,千万不要和额吉说。”陈颜严肃叮嘱巴特玛道,“你要是敢告诉额吉,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巴特玛哼了一声。 “还有。”陈颜看向巴特玛,“虽然你这件事做的不好,但是谢谢你。” 巴特玛避开陈颜的视线,“什么事,我不知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其实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萨日娜太过分了,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 “是吧。”巴特玛几乎是脱口而出。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对上陈颜直勾勾的视线,巴特玛很快反应过来,“额格其,你诓我。” “真是你做的.......” 望着眼前童颜纯真的妹妹,陈颜忽然感到阵陌生。 正出神,巴特玛已经挽上她的手臂,“额格其,我实在是看不惯萨日娜那样,这都是她自找的。” 回想事情全部经过,陈颜心情复杂。 巴特玛做的和她做的,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第十三章 回科尔沁 送亲的队伍返回科尔沁,带走了来时的马车,象征着新郎不会将新娘退回,留在夫家。整场婚礼,到此也就结束。 萨日娜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下,府里开始准备棺材。 对于自己遇袭的事情,萨日娜一直耿耿于怀,常在多铎面前哭泣,诉说遇袭之事蹊跷。 多铎起初不信,认为陈颜初来盛京,完全没有这样的人脉和手段完成一切。 何况他派人去问过,这匹马是多尔衮命人留下的,总不能多尔衮也是帮凶。 萨日娜不肯罢休,多铎只能再命人去查。 陈颜正在休息,忽然传来时声巨响,门从外面被人踹开,多铎大步迈入屋中,抓住陈颜手腕。 “你为什么要害萨日娜。” 陈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多铎手一扬,将她推开,陈颜一时不备,摔倒在地。 “跟我哥一起打猎的,还有巴特玛。”多铎自言自语说着,仿佛终于明白其中关窍。 他怒极,抬手就想给陈颜一耳光,但手抬起,又停在空中,陈颜见多铎要对自己动手,怒上心头,狠狠撞向他。 两个人打在一起,陈颜失去理智,连抓带咬,多铎不妨被他抓伤脸颊,他‘嘶’的吸口凉气,抓住陈颜两手腕,控制住她。 陈颜抬脚,狠狠踢在多铎腿上。 多铎实在招架不住陈颜,连连后退,闻声赶来的阿纳日和其他下人连忙拦住两人,将他们分开。 “巴特玛也知道这件事。”多铎显然也觉察出其中蹊跷。 只是巴特玛年纪小,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将怀疑的视线投向陈颜。 巴特玛知道,陈颜怎么会不知道。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 “萨日娜性子急,你不是不知道,你还派人去跟她说那些话,是激将法吧。你知道那里有匹疯马,侧妃被软禁,不是因为无理取闹,而是大福晋为了包庇你吧。” 陈颜一时哑口无言,多铎见她迟疑,心中那模棱两可的怀疑彻底坐实,“就是你!” “不是我!”陈颜的辩驳无力。 多铎怒极,“你还狡辩。” “不是我,我说了不是我。” 陈颜忽然想起那天哲哲阻拦侧妃查证,或许她也以为,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崩溃。 “和我去见大汗大福晋。”多铎死死抓住了陈颜的手腕。 “放开!” 陈颜挣扎无果,被多铎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寸子鞋底高,她一时重心不稳,脚踝处传来阵剧痛。 多铎没有觉察,依旧拽着她往出走。 陈颜情急之下,摸到了随身携带的小刀,是一把蒙古餐刀,银柄小刀,并不长,却足够锋利。 多铎久经沙场,对刀具的反应很快,陈颜一刀扎过去,只有衣料碎裂的声音。 “把刀放下。”多铎有些紧张。 陈颜拿着刀,出奇的冷静,她用小刀指着多铎,理直气壮,“你说我害萨日娜,你有证据吗?还有,我为什么要害萨日娜,因为你吗?还是因为这个嫡福晋的位置?” 多铎看了一眼满屋下人,“有话好好说,把刀放下。” 陈颜不放刀,“我都不在乎,谁愿意嫁给你啊。” 下人们纷纷低头,多铎气得捂住胸口,也不再安抚陈颜,扭头道:“你不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你呢。不愿意,那你滚回你的科尔沁。” “你滚啊!”多铎指着门口方向,大声道。 陈颜丢下餐刀,没有任何犹豫的扭头就走,阿纳日想拦住她,却被她绕开。无奈,阿纳日只得跟上陈颜。 从蒙古陪嫁过来的几个侍女纷纷跟了上去,一行人走出贝勒府,大街空旷,街道向四面八方延伸。 陈颜出府时飞快的脚步,在街道口停滞。 “我们进宫去找大福晋吧。”阿纳日提议道。 陈颜拒绝道:“不去,额格其怀有身孕,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哲哲是高龄产妇,陈颜不想让她再为自己的事情伤神。 可不去找哲哲,陈颜无处可去。一行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天空忽然落起雨来。 盛京五月的雨来的仓促,水珠落在脸上,和泪水融合,分不清彼此,一样晶莹剔透。 陈颜擦掉脸上的雨水,喃喃道:“我也是明媒正娶嫁到后金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忍气吞声。她就是活该。” 正说着,哒哒马蹄声从街道尽头响起,陈颜闻声看去,原本暗淡的眼眸,重新燃起光点。 豪格打马从街尽头而来,路过陈颜时,礼貌性颔首,而后匆匆离去。 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他走过,只带起一阵风,陈颜和随从没带雨具,点点雨滴落在身上,蓝色的衬衣渐渐暗下来。 “别吉,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阵细小的纷乱,豪格勒马,回头望来,陈颜正坐在地上,一群侍女围着她。 他折返,在马背上问道:“十五婶,你怎么了。” 陈颜扶着阿纳日的手站起来,从旗装下摆中,伸出一只穿着寸子鞋的脚,“鞋底子高,脚崴了。” 雨日天空阴沉,陈颜望着关心自己的豪格,哪怕只是礼貌性询问,强烈的委屈感再难隐忍,大颗泪珠,滚滚而下。 豪格有些局促,下了马,“十五婶。” 他见陈颜只穿着单薄的旗装,取下自己身上一领披风,递给阿纳日,阿纳日屈膝向豪格还礼,而后将披风搭在陈颜肩头。 披风一贴后背,还带着豪格身上的温度,委屈刹那消失,荡然无存。陈颜擦掉眼泪,向豪格道谢,“多谢贝勒。” 豪格的随从见了,立刻让出自己的披风给豪格,又牵来一匹马,请陈颜上马。 “我命人送十五婶回去。” 陈颜拒绝,“不。我不回去。” 豪格心内明了,“十五婶是和十五叔吵架了吗?” “我不回去。” 豪格想了想,“我先送十五婶去十二婶哪里吧。刚好,我也要去找十二叔。” 多铎同母兄长阿济格,娶的也是科尔沁部女子,是陈颜父亲莽古斯小弟,左翼后旗台吉孔果尔的女儿。 既是嫂子,也是堂姐。 豪格扶陈颜上马,多铎追出来,恰好见陈颜在豪格的搀扶下上马,豪格也看到了多铎,“十五叔。” 陈颜顺着豪格的视线看去,多铎已经朝她走了过来,他强硬从豪格手中夺过马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陈颜道:“跟我回家。” “我没有害萨日娜,可是你不相信我,我的丈夫,不能不相信我,这样的丈夫,不如没有。如你所愿,我会回科尔沁。”她居高临下,盯着多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多铎:“......” “不管他,我们走。” 第十四章 博克托 一行人往八贝勒阿济格府邸去,进了府,阿济格和豪格去书房,阿济格福晋博克托拉着陈颜,往后院去。 博克托出来的急,也没拿伞。 沈阳的五月,雷雨常至,雨越下越大,博克托拉着陈颜,忙不迭顶着大雨往后院跑。 到了门口,陈颜解下披风,卧房不大,但格外温馨,陈设风格,是草原常见。 两个老嬷嬷站在炕边,守着三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床上打闹。 博克托拉着陈颜上炕,顺手抱了一个最近的在怀中,“来,这是你们的叔母,叫人。” 三个孩子乖乖道:“叔母。” 叫过人后,博克托命老嬷嬷将孩子们带下去,自拿了干毛巾,为陈颜擦拭身上水迹,“这雨真是,眼看着小了,忽然又大了,豪格看来也走不了了。” 博克托二十多岁,比陈颜大了六七岁,她对陈颜这个堂妹十分关照,好似大人照顾小孩。 下人进进出出,糕点和各色干果把桌子占得没有一丝空地,博克托将一块萨其马塞进陈颜手中,“尝尝。” 陈颜咬了一口,又甜又腻,不知放了多少糖,她吃了一口,就再吃不下。 博克托又剥干果给陈颜,一边剥一边道:“咱们姐妹到底在盛京团聚了,我记得我出嫁时,你额吉带着你来参加婚礼,那时候你才多大,现在你都出嫁了。萨日娜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陈颜看了一眼博克托,不知她要说什么,她将萨其马放下,重申道:“我没有害她。” 博克托将剥开的干果塞进陈颜手中,“我没有这个意思,萨日娜那个性子,有今天,一点不意外。” 陈颜接过干果,博克托继续道:“都是博尔济吉特的姐妹,哪有相互为难的道理。她要敢做,就一定敢当,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 虽然感觉博克托话里话外,都有向着自己的意思,但她还是道:“我才来盛京,害不了她。” 博克托看了陈颜一眼,似乎信了,“好了,你先安心在我这里住下,等多铎来了,我替你好好骂他。” 窗外传来阿济格的声音,“天色不早了,豪格也在咱们家吃饭。” “好,我命下人准备。”博克托说着,穿鞋下炕,见主人起来,陈颜也要下床,被博克托按住,“你坐着。” 阿济格和豪格进屋就摘了帽子,满人在脑后一点留发,编成辫子,细可穿铜钱,周围头发都会剃掉,但头发生长快,大部分时候,都无法保持完全的光头。 故而,后金上下,更多的是寸头,后垂小辫,有时遇见丧事,百日不许剃头,会更长些,但不会过眼睛,遮挡视线,影响骑射。 豪格的头发刚剃不久,摘了帽子,寸头齐整,原本就英气,更多了几分棱角。阿济格的头发稍长,摘下帽子,一时有些凌乱,博克托顺手帮他整理好。 “孩子呢?”阿济格问环顾四周,没找到孩子踪迹,问博克托道。 博克托嫌弃道:“他们三个吵得很。” “把大格格抱来陪她姨妈嘛。”阿济格看了一眼陈颜。 不多时,嬷嬷抱了个孩子进来,孩子不过两岁,没留头,一见阿济格,她就要他抱,“阿玛。” 阿济格笑呵呵将她放到炕上,“达雅,这是你姨母,也是你叔母,就是你十五叔的叔母。” 博克托安排午饭,达雅陪着陈颜在炕上,陈颜怕小孩子吃多了甜的萨其马长蛀牙,就给达雅剥坚果吃。 豪格和阿济格在临窗的榻前坐着,虽然是叔侄,但阿济格比豪格也大不了几岁,陈颜一边喂达雅吃坚果,不时偷偷看向窗边。 豪格在阿济格家里也不怎么拘谨,慵懒坐着,跟阿济格有说有笑。 四个人在一起吃了午饭,吃了饭,豪格便要走,看着豪格离开的背影,陈颜忽然觉得心头空的厉害。 慌乱中,余光不妨瞥见了那件披风,陈颜追了上去,“豪格。” 豪格回头。 “你的披风。” 豪格低下头,双手接过。 茫茫雨幕,逐渐吞噬那一点黑色身影,天地之间,唯留扶红柱而立的陈颜。 到了晚间,博克托赶走阿济格,自己陪陈颜睡,她安慰陈颜道: “虽说都是福晋,谁也不比谁高贵,但毕竟是人心里还是分个先来后到。” “我嫁过来的时候,阿济格对原来那个满洲福晋也比对我好,他们毕竟认识的早,但是日子久了,就不一样了。大福晋也是,从侧福晋到今天。” 博克托将下巴搁在陈颜肩头,“塔哲,万事开头难,但遇到问题,不能老想着一走了之,要自己去一个个解决,我知道你来我这儿,是因为大福晋有孕在身,你怕她担心,可这个事,大福晋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想回家。”黑夜中,陈颜望着头顶帷幔,双眼茫然。 提起回家,博克托似有所感,“我也想科尔沁,草原多好啊,但是我舍不得我三个孩子,也舍不得阿济格,盛京很好的,塔哲,有一天你也会喜欢盛京的。” 次日,博克托带陈颜入宫,去见大福晋哲哲,一则让哲哲得知,陈颜在自己这里,让她安心,二则,是哲哲召集众福晋有事相商。 之前约定嫁给皇太极的乌尤塔,已经在准备嫁妆,预计年底前来盛京,与皇太极完婚。 乌尤塔是庄妃的亲姐姐,去岁科尔沁众人来盛京,商讨的婚事中,有一桩便是乌尤塔与皇太极。 一共三桩婚事,三管齐下。 乌尤塔入宫,嫁给皇太极,给他生阿哥。塔哲嫁给多铎,替皇太极拉拢弟弟。奇塔特迎娶汗女,加强两族联姻。 大汗又要娶福晋,作为中宫的哲哲理应操办,大婚繁琐,哲哲即将临盆,于是召来诸位贝勒福晋,为自己分忧。 陈颜没说自己和多铎吵架的事情,但哲哲怎会不知,商议完正事后,借口留下陈颜。 “我也要临盆了,这几日事多,你就留在宫里陪我吧。” 分娩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哲哲带着陈颜,一件一件收拾,一件一件教她。 生子则在门前悬挂弓箭在门左,生女则挂彩缎于门右,孩子生下第二日,要请儿女多、身体好的妇女给孩子喂第一次奶,第三日要为婴儿洗澡,便是洗三。 七天抱进摇篮,满月挂长命锁,百日、抓周。 “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现在学一学,免得以后手忙脚乱。”哲哲将为孩子准备的长命锁放在陈颜手中,“诺,等他满月,就由你这个姨母兼叔母为他戴锁吧。” 陈颜撇了撇嘴,孩子?和多铎吗? 才不会有呢。 哲哲瞥见她脸上神情,“夫妻之间,没有不拌嘴的,一时吵闹,但终归还是要和好。你们都还年轻,难免意气用事,日子长了,有了孩子就好了。多铎还没有儿子,你早点给他生个儿子,他必然感念你。” “怎么没有儿子,他不是有珠兰吗?”陈颜不由问道。 “妻生的儿子和妾生的怎能混为一谈,先汗的四大贝勒,四小贝勒,那个不是大妃嫡子?” 陈颜断然拒绝,“不,他还是和他的萨日娜生吧。” 哲哲瞪了陈颜一眼,她看出陈颜两人间的疏远是因为萨日娜而起,派人等在崇德殿外,拦住处理完政事回府的多铎。 多铎进屋,见到陈颜,陈颜不看他,两人相互无视。 第十五章 出征 “八嫂。”多铎对哲哲这位嫂子,还是颇为尊重。 哲哲一改往日和蔼,斥责多铎道:“多铎,你可知错?” 多铎看了一眼陈颜,站直了身子,顶嘴道:“不知,还请大福晋明示。” “我本不该偏帮自己的妹妹说话,但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的妹妹嫁给你,不是为了受委屈的。”哲哲厉色道。 陈颜见哲哲动怒,忙劝道:“额格其,不要生气,小心身子。” 哲哲抬手,打断陈颜,“多铎,我知道,我是塔哲的亲姐姐,说多了,你觉得我偏心。” 多铎低头,连声道:“不敢。” “不敢。”哲哲冷笑声,“你心里不都给她定罪了吗?说不准我在你眼里,也是帮凶呢。” 多铎猛然抬头,“八嫂。” “你放任萨日娜挑衅塔哲,塔哲和她争吵,就成了蓄谋的理由。你又让侧妃打上门去,侧妃关心妹妹,我也关心自己的妹妹,在你眼里成了包庇。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哲哲将陈颜紧紧拉住,“你是大汗的弟弟,我不能对你怎么样,可塔哲没做过,也受不了冤枉。你要实在怀疑,就和塔哲和离吧,我让她回科尔沁,免得伤了两族的和气。” “八嫂,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多铎低头。 哲哲看向陈颜,多铎只能向陈颜道歉,“对不起。” 陈颜冷冷道:“不了,我还是回科尔沁。” 多铎将恳求的目光投向哲哲,哲哲让多铎先出去。 屋中只剩下哲哲和陈颜两人,哲哲劝陈颜道:“萨日娜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多铎和你道歉,你也别那么倔强,该低头就低头,和他回去吧。” “不是说让我回科尔沁吗?”陈颜不甘问道。 哲哲恨铁不成钢,“回什么科尔沁?你回科尔沁做什么,给额吉添堵,让她难过,让她担心吗?” 陈颜一屁股在哲哲对面的座位坐下,耍赖道:“我才不回去,男人嘴上认错怎么能信呢?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巴特玛做的,和你做的,有什么区别?” 陈颜愕然回首,哲哲神情自若,“额格其,你知道?” 哲哲扶额,“巴特玛做事情那点手段,我要是都看不出来,还怎么做这个大福晋?拱手让人算了。” 陈颜心中浮起的期待,点点落了下去。 哲哲居然是知情的。 她居然知道,这是巴特玛做的,而非自己。 陈颜梗着脖子,“额格其你也说了,巴特玛做的和我做的没有区别,真是我害了萨日娜,我以后还怎么和多铎相处,所以,我不能回去。” 要与多铎的和离的话已经在嘴边,可那边哲哲的眸光已经凉了下来,她直直盯着陈颜,大有她敢将那句话讲出来,自己就生气的架势。 那句未出口的话,最终还是胎死腹中。 “就算是你做的,你也要当做自己没有做过。”哲哲盯着陈颜的眼睛,“大汗马上要对明国作战,多铎要出征,府里不能没有人,这是个好机会,既能打消多铎的怀疑,又能显示自己的大度。” 陈颜心沉到底,“是,额格其。” 多铎入内,哲哲握住塔哲的手,将她的手放到多铎手中,多铎面露感激,“谢八嫂。” 汗宫门口,停着辆马车,陈颜不爱骑马,实在是技艺不精,怕摔跤,凭着原主留下来那点底子,人前勉强不露馅罢了,多铎也早有准备。 马车高,陈颜又穿着寸子鞋而非靴子,那日扭伤的脚踝,一直隐隐作痛,动作幅度一大,脚踝就传来阵尖锐的刺痛,陈颜扶着车架停下来,眉头紧皱。 ‘怎么了?”多铎看出陈颜异样,问道,“是脚崴了吗?” 陈颜歪头看向多铎,眼底满是埋怨,“那天你推我的时候崴的。” 多铎垂眸,轻叹口气,朝陈颜伸出双臂,“那我抱你。” “不要。”陈颜拒绝的迅速。 多铎只能扶着她,上了马车。 一上车,没有外人,陈颜立刻将手缩了回来,藏进袖子,紧握在一起。 多铎看向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陈颜,什么也没说,车内一片寂静,唯听车辙碾过街道,辚辚的声音。 出征仪式盛大,八旗兵、蒙古、投降的汉军,各色旗帜分明,皇太极在检阅过军队后,率领大小贝勒,领兵往明国方向而去。 天聪八年五月的第二次入关之战,声势浩大,浩浩荡荡数万精锐,直奔明国宣府、大同而去。 陈颜留在府中,每日要见的人络绎不绝。 清初八旗不仅是军事单位,也是生产单位,所有满洲成员,均录在八旗。八旗子弟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打仗时,自负粮草。 粮草不会从天上掉,男丁在外征战,压力全给到后方。 并且八旗有很强的独立性,几乎相当于子公司,大汗与旗主贝勒共议国政,旗与旗之间也有很强的壁垒,不同旗的旗主不能干涉别旗事务。 多铎是正白旗的旗主,当然不能拿别旗的物资。 正白旗内生产、赋税、旗民无法解决的纠纷,重要旗民的婚嫁,按清初八旗制度,都要报到旗主处。由旗主决定,多铎出征在外,这些事情全都报到陈颜跟前。 她可没有一点管理经验。 幸而旗主之下还有佐领、参领等官员,府中还有长史、典仪等属官,诸多职业经理人根据之前的旧例,为陈颜提出建议和方案。 她只是挂名的领导。 真正接触八旗,陈颜不由感慨,努尔哈赤实在对这个老儿子太好了。 八旗没有高低,却有强弱,八旗最强,自然是目前大汗皇太极手里的两黄旗,两黄旗之下,实力最强的就是两白旗,阿济格和多尔衮共同执掌镶白旗,而多铎一个人占据整个正白旗。 幼子守灶,如果不是年纪太小....... 处理完外事,府中事也不少,萨日娜的侍女求见,哭哭啼啼说萨日娜的病情愈发严重,大夫说,也就这几日了。 陈颜听完,心内复杂,良久,她对侍女道:“我马上派人去跟贝勒说。” “我们福晋想见塔哲福晋。” “我?” 第十六章 战胜 陈颜迈进西院,院子里一片死寂,侍女都低着头,表情凝重,眼眶发红。 一推开门,阵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不知名的药材气迎面扑来,陈颜胃中登时翻滚,忙掩住口鼻。 她又回想起那日萨日娜躺在血泊中的场景,妹妹巴特玛的脸不住在脑海中晃动,陈颜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萨日娜。 离得很远,她就不再上前。 “你要见我?” 床上躺着的女子面上一片死寂的灰色,不复从前的明媚。 “我知道,是你害了我,不是你,也是你的姐妹。是大福晋是不是?因为我挡了你的道,是不是?”萨日娜咬牙切齿,几滴不甘的眼泪,从她含恨的眼中滚出。 陈颜没有回答。 “就是你!”萨日娜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向陈颜复仇,她最终无力瘫倒在床上,气喘吁吁。 可就是这样,她还在一遍遍重复。 “就是你。” “就是你害我。” “多铎不会放过你的。” 萨日娜恶狠狠望着陈颜,“你就不该来盛京,他都说了,他不愿意娶你,你只是皇太极强加给他的福晋。皇太极害死了他的额娘,还要塞一个丑女给他。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他?” 陈颜忽然觉得萨日娜不可理喻,“为什么要因为他的恨,来恨我?” “我爱他。” 陈颜点点头,“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萨日娜张口,还是在咒骂陈颜,陈颜转身离去,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萨日娜一声“站住”。 陈颜回过头,萨日娜灰暗的脸上满是泪痕,她无力垂下头,将脸埋进枕头,抽噎道:“我死了,不会再有人和你抢多铎了,他是你的了,你安心跟他在一起,他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你。” 萨日娜最终示弱。 陈颜看着床上痛不欲生的萨日娜,仿佛有一双手钳制住她的喉咙,快要不能呼吸。 她转过头,逃一般的离开西院。 萨日娜没能熬过那个夏日,灵堂很快设好,满府挂白,闻讯,各贝勒府、官员府邸纷纷派人吊唁,因为是夏日,棺材只停灵三日,便匆匆下葬。 八月,大福晋哲哲分娩,生下一个格格。 婴儿洗三这一日,陈颜去看哲哲,哲哲强撑精神,接受众福晋的庆贺。在布木布泰的主持下,洗三礼顺利进行,新生的小格格长得壮实,十分健康。 众人都退去,只剩下陈颜,哲哲的失落,才忍不住流露。 “怎么不是个阿哥呢。” 哲哲已经三十五岁,不再年轻,这一次,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怀孕。 陈颜安慰哲哲道:“小格格也很好啊,都是额格其和大汗的血脉。” “格格又不能继承家业,只有阿哥能延续我的将来,我在后金这么多年,从贝勒的侧福晋到今天的中宫福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没有阿哥,我将来还会受那样的苦。” 哲哲掩面,隐忍的哭声在陈颜耳边萦绕,“格格的日子多不好啊,小小的,就要离开额吉,出嫁到很远的地方。” 陈颜抱住哲哲,想要给予她安慰,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哲哲十五岁嫁到后金,从四贝勒侧福晋到如今的后金大福晋,二十年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 没有儿子,她将无法保住自己的荣光。 自己的荣光,不是科尔沁的。 孩子满月后不久,皇太极凯旋归来。 崇祯帝下令边军,失城镇者死罪,以至于明军将军都只顾自己辖区,闭门守城,任由后金军四处穿插,双方只交战两个月,后金收获颇丰。 哲哲带着后宫妃子、贝勒福晋出城门五里迎接大军,四处都洋溢着喜悦的氛围,阿济格一手抱着两个孩子,另一只只抱着一个孩子的手,牵住博克托。 哈达那喇氏早扑进豪格怀里,两人紧紧相拥。 唯独陈颜和多铎这边,十分冷清,她站在离多铎三步远的地方,一声不吭。 “孩子呢?”多铎问道。 “什么孩子?” 多铎不问了。 皇太极下令庆祝凯旋,并将此次所得,按功劳分赏至各旗,庆功宴结束后,各旗自己还要再分,多铎忙于公务,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半夜,陈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察身边有人,她吓得坐了起来。 “谁?” “是我。”黑暗中传来多铎熟悉的声音。 多铎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到陈颜床边,他一靠近,酒气就迎面袭来,陈颜本能拉起被子,挡住自己。 被子忽然被压住,多铎一手按住上缩的被角,身体前倾,高大的身影笼罩陈颜,她呼吸都停止了,立刻想要躲开,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手臂。 多铎抓住陈颜的手臂,猛地将她往前一拉,陈颜失衡,撑着手臂扑倒在床边。 多铎垂眸,盯着她的眼睛,“萨日娜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离得近了,陈颜见多铎眼眶通红,脸上泪痕蜿蜒,他目光哀伤,似在怀疑,又仿佛只是因萨日娜之死,情绪过于激动的偏颇。 陈颜想了想,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她?” 黑暗中,寂静的只剩下陈颜和多铎的呼吸声,多铎看着陈颜,唇齿微张,“因为,嫡福晋的位置。” 陈颜笑了声。 她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已经回答。 两人不约而同别开头,多铎抬袖擦掉脸上泪水,开始脱衣服,他在陈颜身边躺下,背对着她,沉沉睡去。陈颜坐了一会儿,也缓缓躺了回去。 她刚躺下,多铎翻了个身,一双手从她腰间穿过,抱住了她。陈颜浑身一僵,那双手灵巧的从衣摆探入,眨眼间,最下面的几颗扣子就开了。 陈颜猛地按住那双手,阻止它继续下去,她心中慌乱,一颗心砰砰乱跳。 觉察到陈颜的抗拒,那双手停了下来,双方短暂僵持,那双手缓缓缩了回去,多铎翻回去,继续睡觉。 次日,陈颜是被哗哗水声吵醒的,屏风后,似乎有人在沐浴,她撑着坐了起来,屏风后的人回头看了一眼。 水声渐渐小了,多铎的声音带着疲惫,“塔哲,你进来。” ‘啊?’ 想到昨晚的事情,陈颜往前走了两步,又犹豫的退了回来,朝里面喊道:“叫我做什么?” 多铎只说,“你进来。” 第十七章 沐浴 隔着屏风缝隙,陈颜见多铎还在浴桶中,背靠桶壁,双手撑在桶沿。 她迟迟不前,多铎回头看了一眼,“进来啊。” 陈颜背过身去,“我不进去。” “你不进来我就出来了。” “你不许出来。”陈颜急了。 她转到屏风后,没好气对多铎道:“叫我做什么。” 多铎上下看了一眼扭捏的陈颜,眼里含笑,“搓背啊,还能干嘛。” 他抓住她手腕,将丝瓜瓤往她手里一塞,“快点搓。” 刚从热水里捞起来,丝瓜瓤正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陈颜的衣袖被濡湿,她不得不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小臂。 桶面飘着半个瓜瓢,陈颜搓,多铎舀起水,往头上淋,在军中日久,他的头发已经有一寸多长,中间应该修剪过一两次,狗啃似的,长短不一。 多铎头发多,接连一两瓢下去,那头短发才完全打湿。 陈颜的寝衣袖子宽松,很快落了下来,她双手都沾了水,只能不住往上抬,让衣袖往下掉。 “你一大早洗什么澡?”陈颜埋怨道。 多铎‘嗯’了声,抹掉脸上的水,“我昨天才回来啊。” 陈颜手顿了下,“你昨晚没洗澡就睡觉了?” 想起大军凯旋时,众人风尘仆仆的样子,那些污迹...灰土....陈颜忽然觉得自己的床不太干净了。 袖子掉在手腕,多铎一瓢水从肩头淋下,漫灌打湿衣袖,陈颜‘哎呀’声,“你把我袖子打湿了。” 多铎回头,‘啧’了声,“你笨的可以,搓个背都能把衣袖打湿,还怪到我头上?” 陈颜不满的将丝瓜瓤往水里一扔,激起的水溅了多铎满脸,“我笨?那你自己搓。” 多铎抹掉脸上水珠,那边陈颜只留给他一个气冲冲的背影。 陈颜拧着衣袖,想换件干的衣服,又顾虑多铎在屋子里,不知何时就从屏风后出来,只能到火炉边去烤衣袖。 九月的盛京已经下过场雪,即使在屋中,有火墙,还点着火盆,一件寝衣还是有些单薄,衣袖又打湿,陈颜更感觉到冷,微微颤抖。 走到火盆边,早起新烧的一盆炭火正旺,暖意迎面袭来,陈颜将袖子伸出去,很快冒出白色蒸汽。 多铎在屏风后穿了衣服,一出来,见陈颜正在烤自己打湿的衣袖,多铎也走到她身边,伸手烤火取暖。 “我这次分到的战利品很多,珠宝什么的,都有,到时候送过来了,你挑一挑,给大汗和大福晋送过去,有喜欢的,也可以自己留下。” 陈颜头也不抬,“嗯。知道了。我不要礼物,你把萨日娜的孩子从我这里弄走就可以了。” 多铎没说话,陈颜抬头,认真看着多铎,“你不会让我养这个孩子吧?我可不会养孩子。还有,那可是萨日娜的孩子,交给我,你放心吗?” 萨日娜两个女儿,大的那个三岁多,小的那个几个月,陈颜本不想管,但萨日娜一走,几个庶福晋地位低下,府中再没有别人有资格和身份处理这件事。 烂摊子摆在面前,陈颜只能硬着头皮处理。 萨日娜不喜欢她,连带着她两个女儿也仇视陈颜,小的好些,还在襁褓里,除了吃就是睡觉,就是那个大的,总故意捉弄她。 陈颜想请有生育经验的庶福晋那拉氏帮忙照料,谁料大格格根本不将庶福晋放在眼中,还将弟弟珠兰打了一顿。 那拉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陈颜无奈,只能自己照顾她,后妈不好当,陈颜急于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多铎盯着陈颜看了很久,不满压抑在眼底,呼之欲出,“你是嫡福晋,打理内宅,照顾孩子,是你的本分。” “又不是我生的。”陈颜小声道。 多铎还是听到了,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那你倒是给我生啊。” 陈颜别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多铎衣服都没穿好,就负气离开,门一开,冷风吹进来,炭火的火苗陡然矮了下去,凉风顺着袖管钻进衣服,在各处转了一圈,带走全身的热量。 阿纳日眼疾手快,迅速将门关上,陈颜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屋外大风呜呜的吹,天光昏暗,大雪,似乎就要来了。 赶在大雪落下之前,科尔沁的送亲队伍抵达盛京。 天聪八年十月,大名鼎鼎的宸妃海兰珠在母亲博礼妣吉和哥哥吴克善的护送下,抵达盛京。皇太极亲自带着几位福晋、诸贝勒、贝勒福晋出城迎接。 陈颜本应随行,奈何生病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生的第一场病,病魔来势汹汹,只过了一夜,她就起不来床。 高烧猛烈,全身仿佛置身火炉,头痛欲裂,嗓子干哑,说不出半句话。喝下去的药,在胃中翻滚后,又吐了出来,麻木的舌底,只剩下汤药的苦涩不散。 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意识朦胧间,一个怀抱有力,陈颜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去看来人到底是谁,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豪格的身影。 求生欲使然,她紧紧攀附住那人,将他当做豪格,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场高烧过后,陈颜再睁开眼睛,身上莫名松快了许多,只是头还有些沉,全身没有力气。 “别吉,你醒了。”阿纳日喜出望外。 她的声音吸引外间正见大夫的多铎,听到陈颜醒了,两人都匆匆进入内室,阿纳日将陈颜的手从被子中取出,大夫为陈颜诊脉,多铎站在一边,紧张的看着大夫为陈颜诊治。 大夫诊完脉,对多铎道:“回贝勒爷,福晋烧过一场,好了许多,只是身体还虚弱,宜静养。” 多铎的声音嘶哑,“知道了,你再开些药吧。” 阿纳日陪大夫去抓药,多铎在陈颜床边坐下,陈颜看着多铎,清俊的脸上,隐约疲态,她想起高烧时场景,张口问道:“是你...”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和多铎一样嘶哑。 “是你守着....咳咳....” 略微咳了几声,陈颜就有些喘不过来气,捂着胸口,大口呼吸。 多铎弯腰,将她的被子往起拉了拉,脸上愁容不减,“别说话了,有感激的话好了再说。笨的要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别的事情也指望不上你了,躺着吧。” 陈颜看着多铎,多铎垂眸,扫了他一眼,“看什么,睡觉啊。”说着,他伸手,将陈颜的眼皮合上,陈颜皱眉,打开他的手。 多铎哼了一声,“人不大,脾气不小。” 陈颜垂眸,反驳道:“你在我眼里,也没有很年长。” 第十八章 哈达公主 博尔济吉特.塔哲只有十五岁,在二十岁的多铎眼里,或许还只是小姑娘,需要忍耐。 可陈颜不是,穿过来那年,她就十八了。 初见多铎的时候,他似乎只有也只有十三四岁,嘴毒难相处,不过她也懒得和他计较。 “谢谢你照顾我。” 清醒过来,陈颜知道幻想始终是幻想,希望是豪格,但豪格不会出现在这里。守着她的,只有多铎。 见陈颜和自己道谢,多铎哑然失笑,良久,他说道:“不用谢,你既然嫁给我了,我就应该照顾好你。” 陈颜的病好了,也到了年根下,满族的新年和汉族没有太大区别,四处挂红与福字,各家相互赠礼,互道吉祥。 只是在吃食上有所不同,厨房准备了许多沙琪玛和饽饽,也没有饺子,而是圆子。 陈颜和多铎入宫向大汗、哲哲还有几位福晋拜年,宫中多了一位窦土门福晋,这是陈颜之前不曾见过的。 多铎和她解释道:“后金数次征讨察哈尔,林丹汗远遁漠北,并最终死在草原,他死后,察哈尔四分五裂,林丹汗有八大福晋,各有部众,急需带着部众找一条出路。” “这位窦土门福晋在部落战士的护送下,到大汗的军营行幄,表示归顺,大汗接受其投降,并娶其为侧福晋。” “她胆子真大。”陈颜有些震惊,“只身一人,带着护卫,就敢去大汗的行幄。” 后金毕竟是察哈尔的敌人,即便是投降,也不知后金方面到底是何态度,窦土门福晋的勇气,实在可嘉。 多铎不置可否,“战败了,总要带领部众找一条新出路。” 两人先去见了哲哲,又见了海兰珠,陈颜在去见窦土门福晋和布木布泰之间举棋不定。 窦土门福晋是林丹汗八大福晋中归顺第一人,皇太极给了她极高的礼遇,她的地位,已经隐隐压了布木布泰一头。 “在想什么?”多铎见陈颜分神,询问道。 陈颜问多铎,“我们先去见窦土门福晋还是布木布泰福晋?” 多铎想了想,问道:“你想先去见谁?” “当然是布木布泰。” 毕竟是自家人,又是未来的孝庄太后。 “那就先去见。” 陈颜还是犹豫,多铎垂眸,“怎么不走?” “大汗礼遇窦土门福晋.....” 多铎冷笑一声,“怕什么,一个投降部落的女人,你怕她做什么,走就是了。” 陈颜到布木布泰宫外,发现这里门可罗雀,多铎和陈颜的到来,反成了一桩稀奇事,正哄女儿的布木布泰自己都愣住了。 “塔哲?多铎...” 后宫的女人,得宠失宠都是常有,对于宫中发生的一切,布木布泰都坦然接受。 陈颜和多铎按礼节向布木布泰送上礼物,坐了一阵后,就离开,去见窦土门福晋,也不过礼节性打个照面。 回到府邸,几位庶福晋向陈颜送上礼物,陈颜也还几位庶福晋一人一份礼物,那拉氏带着珠兰向陈颜叩头,陈颜早准备好了红包。 大格格躲在乳母背后,不愿向陈颜行礼,小格格的乳母抱着她,向陈颜拜年,陈颜顺手将两份红包都塞到小格格襁褓。 见此场景,多铎扶额。 待到众人都散去,只剩下两人,多铎才开口,“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陈颜慢条斯理卷起袖子,冬日衣服厚,她很难才将袖子卷起来,胳膊上牙印清晰。 多铎叹口气,一声不吭将陈颜的袖子拉下来。 林丹汗其他几位福晋见窦土门福晋在后金受到优厚待遇,也愿意归顺,皇太极派多尔衮和几位贝勒前去接应。 天聪九年一开始,就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皇太极爱情事业双丰收,科尔沁的乌尤塔,深得他心,皇太极为乌尤塔赐满名海兰珠,意为,钟爱喜爱。 四月,多尔衮带着林丹汗之子额哲与妻妾部众抵达盛京。 哲哲带着三福晋,诸贝勒福晋出城门迎接,木板搭起高台,代表后金汗权的黄幄矗立,帐中按尊卑次序放着桌椅。 哲哲与海兰珠、窦土门福晋、布木布泰居尊,陈颜等和硕贝勒福晋按齿序分别坐开,多尔衮的福晋在陈颜上首,豪格的福晋哈达纳喇氏在陈颜下首。 多尔衮的福晋乌珊丹是萨日娜的亲侄女,对陈颜没什么好脸色,两人不过礼节性点头致礼。倒是豪格的福晋哈达纳喇氏对着陈颜莞尔一笑,开口道:“十五婶。” 陈颜初嫁,对盛京的情况并不了解,除了博尔济吉特的姐妹,与旁的福晋并不熟悉,虽然之前见过哈达纳喇氏,但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微笑着点头回礼。 博克托坐在陈颜对面,对她招手,“塔哲。” 陈颜的目光被博克托隆起的腹部吸引,眼底露出震惊的神情,博克托只是笑,陈颜也跟着她笑笑。 礼乐声响起,林丹汗的儿子额哲与大臣在皇太极的黄幄前,向里面的后金大汗、和硕贝勒下拜,林丹汗的福晋们在哲哲和和硕贝勒福晋的黄幄前下拜。 拜毕,几位福晋入黄幄,再向帐中人行礼。 “察哈尔部娜木钟率部众,拜见后金大福晋。” 看着眼前屈膝下拜的几位盛装女子,陈颜后知后觉想起母亲衮布妣吉的话。 草原是个你死我活的世界,所以要嫁给一个强大的部落。 她以前对这句话的理解还不够深,直到今天,见到不强大部落妇孺的下场,林丹汗是自己死的,如果是被后金所杀,那么她们就会跪在杀父仇人的面前,祈求被接纳。 哲哲抬手,“请起。” 黄幄之中,并没有战败者的位置,哲哲下令赐宴,两顶白幄在黄幄旁搭起。娜木钟又带着众福晋,向哲哲进酒。 作为战胜者,后金大度接纳了察哈尔的部众,按习俗,后金的贝勒们也会接收战败者的妻妾。妻妾所携带的部众、金银,也会成为贝勒财产的部分。 皇太极迎娶了林丹汗的正室,囊囊太后娜木钟,其余几位福晋,分别改嫁给后金诸贝勒,到处都在举办婚礼,喜气洋洋,陈颜和多铎喜酒喝了一圈。 豪格也娶了一位伯奇福晋。 陈颜和多铎照例去贺,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杯盏落地发出的巨大响动。 “豪格,我女儿还在,你又娶一个福晋,是什么意思?” 第十九章 看戏 一位老妇掀了婚宴的桌席,哈达纳喇氏在一边劝,老妇却置若罔闻,指着豪格的鼻子,将他从头到尾骂个遍。 大婚喜日,岳母搅局,眼前场景,令陈颜震惊,“好彪悍的丈母娘。” “是吧。”多铎也附和道,“那是哈达格格莽古济,我的老姐姐,也是豪格的岳母,他要娶新福晋,别人答不答应我不知道,反正我这个老姐姐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陈颜回首,“你知道?专门过来看笑话的?” 多铎笑了一下,环视一圈,“来的人有几个不是看笑话的?我这个老姐姐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面对岳母的搅局,豪格显得十分局促,一边是父亲赐婚的福晋,一边是岳母兼亲姑姑,他进退两难。 几个贝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为豪格解围。 岳托也娶了哈达格格的女儿,和豪格是连襟,面对彪悍的姑母兼岳母,他也无可奈何。 长兄岳托不说话,代善另外两个儿子也不敢开口,这位老姑姑的彪悍,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平辈的阿巴泰隐形人一样,他是侧福晋的儿子,哈达格格是努尔哈赤继妃富察.衮代嫡出的女儿,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从不将他放在眼里。 多铎也是大妃之子,但年纪太小,还没开口,就被连带骂上,“一个个的都要娶蒙古女人,蒙古女人有那么好吗?我们满洲的女人都死绝了吗?” 哈达格格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陈颜,陈颜觉察目光不善,下一瞬,手被拉住,多铎将她拉到身后,向前一步,“姐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我们蒙古女人怎么了?” 伯奇福晋已经入了新房,得知自己的婚宴被毁,怒气冲冲闯了出来,刚好听见哈达格格在骂蒙古女人。 陈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气势汹汹走出,她容貌明艳,一身华服,头上珊瑚珠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似一团火焰跳动。 “蒙古女人又如何,格格自己不也嫁给了蒙古的男人,嫁夫随夫,格格自己,不也是蒙古女人吗。” 这话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哈达格格先嫁海西女真的吴尔古代,吴尔古代死,哈达格格守寡在家。皇太极为了拉拢蒙古敖汉部,让哈达格格改嫁。 哈达格格的第二段婚姻并不幸福,她也不去敖汉部,只住在盛京,夫妻二人常年分居。 “你说什么!”哈达格格额头青筋跳动。 火药味越来越重,哈达纳喇氏忙劝母亲,又对豪格使眼色,让他将伯奇福晋带下去。 豪格拦住伯奇福晋,径直对她道:“你先回去。” 伯奇福晋看了一眼豪格,他言语中偏袒明显,伯奇福晋咬住牙齿,但也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僵,退了半步,“既然贝勒爷发话,那我先回去。” 这个年过五十的满洲姑奶奶,叉着腰,将一排贝勒骂的狗血淋头,豪格被骂,还得陪着笑脸,让哈达格格不要生气。 多铎双手抱胸,看着笑话,陈颜望着离去的伯奇福晋,若有所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家比一家难念。 陈颜深吸口气,扯扯多铎的衣袖,“走吧。” 肩头忽然一沉,多铎揽住陈颜肩膀,陈颜有些别扭,看向多铎,恰好对上多铎侧首垂下视线,“走吧。” 陈颜望着多铎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故意的?” 多铎笑了,“这会儿不笨了。” 豪格被哈达格格在众目睽睽下这么一闹,颜面扫地,伯奇福晋也对哈达格格十分不满,皇太极得知此事,原本就与姐姐不睦的他,对哈达格格更加厌恶。 林丹汗的福晋分别改嫁后金贝勒,哲哲在宫中设宴,请各贝勒福晋相见,彼此熟悉。 又多出许多的妯娌,陈颜一个头两个大。 当日黄幄中坐着的,外面下拜表示臣服的,而今都坐在一起,博克托与阿济格的另一位福晋西林觉罗氏一同出席。 坐黄幄中时,陈颜也见过西林觉罗氏,她离博克托近,陈颜当时还以为他是和阿济格排行相差不远的贝勒的福晋。 多尔衮的福晋乌珊丹和好几个女子待在一起,都是之前在黄幄中见过的。 除了乌珊丹之外,多尔衮还有三位福晋,一个是满洲女子,佟佳氏,另外两个也是蒙古女子,扎尔莽部落的博尔济吉特和科尔沁右翼博尔济吉特。 科尔沁左右翼都是一家,蒙古右为尊,右翼也是长支,按辈分,科尔沁右翼的福晋还是陈颜的远房堂姐,是乌珊丹的堂姑。 多铎没有别的福晋,陈颜一个人坐着,新福晋们按所嫁贝勒的齿序,轮流向哲哲等几位福晋见礼,并送上自己的礼物。哲哲一一向众人介绍这些新妯娌。 “这位是叶赫部的苏泰福晋。” 苏泰这个名字一出来,陈颜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在诸贝勒商议谁迎娶林丹汗的哪位福晋时,出了点小小插曲,代善想迎娶诸福晋中最富有、美丽的苏泰太后。但苏泰太后的姐姐是济尔哈朗的福晋,按照女真的传统,济尔哈朗拥有优先权。 代善是大贝勒,又是皇太极的哥哥,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弟弟的儿子,只是侄子,掌管的镶蓝旗也不如代善两红旗势力庞大。 就在大家以为苏泰太后会改嫁给代善时,皇太极却下令,让苏泰太后改嫁给济尔哈朗。 皇太极的母亲孟古哲哲也出自叶赫部,苏泰是孟古哲哲弟弟的孙女。 又是差辈婚。 陈颜对后金这乱七八糟的婚姻关系,已经不再感到吃惊,在更强调部落联盟,亲上加亲的时代,年龄、辈分,都不重要,需要谁,谁重要,地位就水涨船高。 王朝创业之初,一切实用为主。 苏泰不过三十多岁,依旧美丽,比起当日陈颜见过的伯奇福晋,有过之而无不及。苏泰的姐姐嫁给济尔哈朗为福晋,已经去世,她嫁给济尔哈朗,接替姐姐的位置。 苏泰福晋按齿序与诸贝勒福晋相见,很快到了陈颜跟前,她扫了一眼陈颜,见她只身一人,再没有别的福晋,眼中震惊一闪而过。 “这是十贝勒多铎的福晋塔哲,也是我的妹妹。”哲哲向苏泰介绍道。 济尔哈朗是多铎的堂兄,陈颜站起来,接过苏泰的礼物,是个荷包,礼貌性唤道:“堂嫂。” 第二十章 针 福晋们相互见过,各自归座,宴席开始,觥筹交错。 一个侍女对着阿纳日耳语几句,阿纳日上前,低声对陈颜道:“别吉,大福晋说,一会儿宴席结束,让您留下来。” 陈颜看向哲哲,哲哲对她点头。 宴会结束后,陈颜跟在哲哲身后,两人一道回到哲哲居住的宫室,陈颜在哲哲身边坐下,“额格其,怎么了?” “你还问我?”哲哲言语间已有怒气。 陈颜心悬了起来,她将这段时间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一回想了遍,都没有想出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额格其....” 哲哲认真看向陈颜,“你和多铎说,自己照顾不了萨日娜那两个孩子是吗?” 陈颜懵懂点点头,“对呀,小的还好些,大的总和我作对,她还咬我。” “愚蠢!”哲哲气打不一处来,“只是两个小格格,交给乳母,不出事即可,你那么认真做什么。你不照顾,谁来照顾,多铎再娶一个福晋?那个福晋先你生下阿哥,又怎样?” 不怎么样。陈颜在心里想到。 “你嫁给多铎也有大半年了,怎么一直....”哲哲欲言又止,想催促陈颜,又怕这些话让她着急。 “罢了,多铎征战在外,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能生出来的。” 哲哲安慰陈颜道:“你不要着急,你还年轻,有额格其在呢。” “这次找你来,还有件事。” “是巴特玛和多尔衮的婚事吗?”陈颜问道。 哲哲脸上的怒气散去,“是,多尔衮在大汗手下表现的非常好,尤其是这次接应察哈尔部,他为大汗带回来了元朝的传国玉玺,大汗很器重他。” 继位之后,皇太极就重点培养年轻贝勒,多尔衮在这些年轻贝勒中崭露头角,皇太极欣赏他,准备进一步拉拢重用。 “那巴特玛可是称心如意了。”陈颜感慨道,“就是多尔衮那么多福晋...” 哲哲没好气看了陈颜一眼,“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巴特玛用不着你担心。多铎向大汗提出,要再娶一位福晋,萨日娜已故,府里只有你一个人,大汗也不好反驳。” 陈颜愣住了。 哲哲见她这副摸样,“多铎没有告诉你吗?” 陈颜摇头,“不是说大汗要他征明,他这几日都不在家里。娶就娶吧,那两个孩子我实在不想再管了。” “闭嘴。”哲哲扶额,“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吧。” 陈颜回到府中,多日不在家的多铎已经回来,正在东院等着陈颜,见她回来了,多铎短暂酝酿,对她道:“我已经和大汗说,再娶一位福晋,帮着你料理家事,照顾孩子。” 提前已经知悉,陈颜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我知道了。” 最终定下来的是参领衍达尔汉的女儿,那拉氏,比陈颜还小一岁,十四岁。婚礼办的仓促,赶在多铎征明之前,要迎娶这位新福晋入府。 成婚第二天,多铎就往征明国。 那拉氏人虽小,性子却活泼,她热情和陈颜及几位庶福晋见过后,又和蔼拉起了大格格的手,“你就是大格格吗?” 大格格甩开她的手,“不许碰我。” 那拉氏脸上还是堆着笑,“不愧是咱们满洲的格格,有脾气。” 陈颜对大格格道:“这位那拉福晋是你阿玛新娶的福晋,以后就由她照顾你们姐妹二人。” 大格格对陈颜翻了个白眼,陈颜无奈,后妈不好当,尤其是她这种和亲妈不对付的后妈。看着那拉福晋将两个格格带走,陈颜肩头两块巨石这才落地。 数月后,多铎征明大获全胜,凯旋归来,皇太极亲自到城外迎接。 陈颜、那拉氏几位庶福晋在门外等着多铎,多铎一身甲胄,风尘仆仆,数月征战,人沧桑了,黑眼圈厚重,胡子拉碴。 他从马上下来,走进府中,步子又大又快,陈颜跟不上,很快被甩开段距离,唯有那拉氏,踩着寸子鞋,小跑跟了上去。 等多铎反应过来,放缓脚步,身边只有那拉氏,回头一看,陈颜正慢悠悠往里走,他停下脚步,等了陈颜一会儿。 “贝勒爷,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那拉氏抢先道,话出口,又意识到不妥,小心看向陈颜,陈颜掩唇,轻轻咳嗽声,她可什么都没准备。 “既然那拉福晋都准备好了。”陈颜莞尔一笑。 多铎盯着陈颜看了一会儿,调转方向去了那拉氏居住的西院。 陈颜回到东院,阿纳日正指挥侍女将热水端入屋中,见陈颜一人回来,下人们都自觉轻了手脚,怕陈颜不高兴,阿纳日连忙命人将热水撤出。 一个侍女慌乱中,不小心摔了跤,手中木桶的水泼了一地,溅到陈颜脚边,打湿她的衣角。 “福晋恕罪。”侍女十分惶恐。 陈颜提起湿漉漉的衣摆,“没事。” 侍女们收拾屋中水迹,陈颜自去屏风后换衣服,衣扣从上到下全解开,就听屋外下人道:“贝勒爷。” 陈颜猛地合上衣服,多铎突然过来,她一时换也不是,穿也不是。 眼见多铎的身影离屏风越来越近,陈颜慌乱开始扣衣扣,刚扣好衣襟上的两颗,多铎已经转到屏风后。 陈颜一时手足无措,护住胸口,多铎也愣了,“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没在呢” “我换衣服呢,你先出去。” 多铎退了出去,陈颜脱下打湿的衣服,换上一件新衬衣,鞋也湿了,陈颜脱下鞋子,将脚伸进新鞋,用力一踩,尖锐的痛意从足底传来。 陈颜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她小心翼翼脱下鞋子,足底只有小小一个伤口,正往外冒着血珠。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针,藏在深处。 她的衣服首饰都由阿纳日保管,这自然不会是她做的,陈颜将鞋子踢开,赤着脚,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多铎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卸去甲胄,见陈颜一瘸一拐,“你怎么了?” “脚崴了。”陈颜说着,一瘸一拐走到榻前坐下。 多铎蹙眉,走到陈颜跟前,单膝跪地,蹲下身子,问道:“那只脚?” 出了这样的事,阿纳日一定会受责罚,陈颜想了想,伸出没有受伤的左脚,“这只。” 多铎却抓住了陈颜右脚脚踝,不由分说抬起放到自己膝上,陈颜想要缩回来,却被多铎紧紧抓住。 那个小小的血孔,暴露在多铎视线中,一些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褐色,新鲜的血还未凝固。 第二十一章 逃不掉 多铎知道发生了什么。 戒尺狠狠落在大格格掌心,一下又一下,任由大格格哭叫,多铎面色不改,对嬷嬷道:“继续打。” 那拉氏求情道:“贝勒爷,格格还小。” 两根银针放在桌面,一根是多铎在那拉氏处找到的,放在垫子里,他一时不察,坐了上去,另一根是陈颜鞋子里的。 “一根,我可以当她小孩顽皮,可很显然不是!”多铎怒不可遏。 大格格被打得疼了,一边哭一边喊“额娘救我”,一句“额娘”让多铎想起萨日娜,眼中愤怒渐渐消失,目光变得复杂。 他看了一眼那拉氏,“你好好照顾她。” 陈颜脚上的伤并无大碍,但阿纳日还是坚持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来时,伤口都愈合了,只落地时,有点轻微的疼。 多铎进屋时,恰好见大夫离开,询问道:“你没事吧。” “一根针扎一下能有什么事。”陈颜也听说大格格被处罚的事情,既然已经被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阿纳日重新安排了热水,听着屏风后水声哗哗,陈颜心不觉发慌,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 她越想心里越乱,最终决定还是用老办法。 装睡。 她穿上鞋,才站起来,多铎已经从屏风后转出,他径直朝陈颜走来,陈颜紧张的后退,却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回榻上。 多铎弯腰,凑近陈颜,用哄小姑娘一样的口气道:“好了,不要不开心了。” 陈颜不解的“嗯?”了声。 什么不开心? 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自己没有不开心,多铎的手臂已经穿过她膝弯,陈颜只觉浑身一空,整个人被多铎横抱起。 这一次,大概是逃不掉了。 “你放开我。”陈颜脸发烫。 多铎权当没听到。 扣上时费劲的盘扣,解开时,往两边一扯,一溜儿全开了,阵阵凉意袭来,陈颜本能护住胸口,却被多铎握住手腕拉开,他将陈颜的双手举过头顶,合在一起,单手按住。 多铎低头,想要亲吻陈颜,陈颜偏头躲过,他的吻落在陈颜脸颊,顺着脖颈一路往下,陈颜怕痒,一痒,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她闪躲着,多铎却离得更近, 就着陈颜的闪躲,多铎贴上自己的面颊,陈颜脸颊发烫,多铎的肌肤是冷的,贴在上面,凉凉的十分舒适,耳鬓厮磨间,多铎捕捉到陈颜的唇。 他松开陈颜的手,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 常年弓马,多铎掌心硬茧硌人,他的力气也大,落到哪里,哪里就有点疼,她一边疼一边因为痒而发笑,双手并用,四处阻拦多铎的手。 像是场猫抓老鼠的游戏,陈颜在阻拦中耗费了所有力气,最终无力的抻长脖颈,大口喘息,陈颜觉得自己是被捕捞上岸的鱼,鳃盖起伏剧烈,在无谓的挣扎。 当海潮褪去,垂死的鱼被冲回水中,陈颜置身虚空,多铎的指腹沿着陈颜的脊骨,一节一节落下,在关节的凸起摩挲,痒意和疼意将她的思绪从九霄外扯回。 她动了动,想要抖掉背上多铎的手,一动才发现,手臂居然如此沉重。她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下一瞬,多铎半个身子都贴了过来。 他抱紧陈颜,在她耳边道:“塔哲,给我生个儿子吧。” 陈颜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不打仗的日子,多铎除了公事,就是陪着陈颜,一日午后,侍卫匆匆来禀:“德格类贝勒去了。” 多铎一惊,当即站了起来,确认道:“十哥?” 德格类是努尔哈赤第十个儿子,继福富察.衮代所生,与已故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哈达格格是一母所生。 十哥死了,多铎理应亲自吊唁,陈颜与他同去,到了贝勒府门口,多铎隐约觉察不对,拉住了陈颜的手,“等等。” 陈颜顺着多铎的视线望去,只见许多正蓝旗将官跪在门外,德格类是正蓝旗旗主,他死了,属下前来吊唁祭拜,也是理所应当。 “怎么了?” 多铎把陈颜推上马车,“你先回去。” 陈颜不解,但还是上了马车,多铎一个人前往德格类府邸吊唁,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到家中。 “今天怎么了?”陈颜接过多铎手中披风,拍掉上面积雪,挂在衣架上。 多铎拉起陈颜的手,两人在窗前坐下,“要出事。” “出事?”陈颜不解。 “今天那些正蓝旗的将官都带着刀,吊唁就吊唁,带刀做什么。”多铎这才指出今日府门口的不对劲,陈颜后知后觉,是啊,他们居然带着刀! “十哥走的太急了,和五哥莽古尔泰一模一样,当日五哥在大汗面前拔刀,被削去大贝勒爵位,不久就忽然死了,现在跟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十哥也这么莫名其妙死了,很难不让人怀疑。” 皇太极继位之初,与三大贝勒并坐共治,现在就剩下大贝勒代善一人,其余两位都死的不明不白,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大贝勒也的确嚣张,阿敏数次顶撞皇太极,莽古尔泰居然在皇太极面前拔刀。 不知怎么,陈颜想起了哈达格格和哈达纳喇氏,如果真的有变,一定也会牵连到她们,那.... 见陈颜心绪不宁,多铎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别怕,出不了什么大事。” 德格类的丧事办的盛大,皇太极十分哀痛,撤馔三日,诸王贝勒都亲自吊唁。 但就在德格类下葬后不久,哈达格格的家仆冷僧机向皇太极检举哈达格格曾和莽古尔泰盟誓谋反,皇太极从哈达格格家搜出十几枚金牌。 谋反,从来都是大罪,一时间,所有人都忙着洗清自己和哈达格格的关系。 鹅毛大雪漫天落下,皇太极召诸贝勒入宫,共同商议哈达格格的罪责,陈颜送走多铎,忧愁望天,雪花纷飞,几片飘入廊下,落在陈颜手中,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她盯着掌中水珠,不知不觉想起了那场细雨,雨幕中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 “别吉,豪格贝勒府上来人求见。” 陈颜蓦然回首,“豪格贝勒府?” 阿纳日答道:“是的,来人似乎非常着急。” 第二十二章 杀妻 来人是豪格侧福晋伯奇福晋身边的侍女,“福晋,我们福晋有急事,想请两位福晋过去帮忙拿个主意。” 多铎的贝勒府和豪格府邸只有一墙之隔,陈颜见这侍女神情有异,料想豪格府中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情于理,陈颜都该过去帮忙,那拉氏去了。 大雪纷落,豪格的府邸前萧瑟,府中又是一片混乱,一个侍女在雪中摔了跤,手中捧得东西全撒了出去,陈颜定睛一看,发现是香烛。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伯奇福晋焦急在屋外踱步,见陈颜来了,快步迎了上来,屈膝一礼,“两位婶母。” “怎么了?”那拉氏快人快语。 伯奇福晋这才将事情原委道来。 哈达喇拉氏暴毙,豪格在屋中闭门不出,伯奇福晋一个人拿不准主意,多铎府邸离得近,陈颜又是大福晋胞妹,她没办法,才请两人来商议。 陈颜拍了拍门,“豪格。” 里面无人应答,陈颜见状,后退几步,抬起腿,用力一踹,房门大开,豪格醉倒在屋中,身边全是空掉的酒袋。 陈颜往前走了两步,血腥味浓厚,豪格手臂上的绷带,已经全被鲜血染透。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从衣襟上取下别着的汗巾,绑在豪格伤口上方,充作止血带,又对身后人道:“快去找大夫。” 伯奇福晋赶紧去找大夫。 豪格挣扎着,想要挣脱那条汗巾,任血流如注,生命消逝。陈颜拗不过他,被他一推,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带血的汗巾被丢到一边。 失落夹杂着愤怒,陈颜怒气冲冲看向豪格,可看着豪格,一时却什么说不出来。 汗巾上一束蔷薇被血染红,深的浅的红,模糊陈颜的视线,她又心疼,又生气,闭上眼睛,热泪无声滚下。 她什么也说不了,只能一遍一遍,将汗巾系在豪格伤口,豪格一次又一次,暴躁的扯开那条汗巾,好像那不是止血救命的束带,而是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血汩汩冒出,陈颜扎不上止血带,情急之下,只能双手紧握住豪格的手臂。她怕血,两只手一直在抖,却没想过松开,陈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怕自己一松手,豪格就死了。 豪格挣不脱陈颜,只能痛苦的接受,哭声微弱,逐渐响亮,豪格坐在地上,无助哭出声来。 “海霍娜。” 陈颜终于知道哈达纳喇氏的名字,海霍娜,百灵鸟的意思。 灵动活泼。明艳美丽。 陈颜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汗巾,扎在豪格臂膀,良久,她看着双眼寂如死灰的豪格,“不要死。” 她没有什么能说的,也什么都不能说,她唯一可以对豪格说的,只有一句—— “不要死。” 是希望,更是祈求,情绪一上头,人就容易失态。 陈颜低下头,泪落如珠,一旁那拉氏的目光,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站起来,逃一般离开屋子。 到了屋外,冷风吹过脸颊,陈颜才镇定下来,擦掉眼泪,侍女捧来热水,缕缕血迹在盆中散开,陈颜用力,搓洗掉指缝中残留的血迹。 大夫很快赶来,为豪格看诊。 豪格的事情解决,而后就是哈达纳喇氏的丧事。 是罪人的女儿,但到底血脉相连,她和豪格夫妻数载,夫妻鹣鲽情深。可皇太极又实在厌恶哈达格格,伯奇福晋害怕他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影响到豪格的前程。 但这事,陈颜也做不了主,虽然是长辈,但多铎比豪格还小五岁,不过是因为两家住得近,伯奇福晋病急乱投医。 陈颜想了想,“死者为大,先把灵堂搭起来吧。” 很快,代善的福晋和长子岳托夫妇闻讯赶来。 代善福晋年长,岳托福晋是哈达纳喇氏的妹妹,他们来了,便为哈达纳喇氏张罗丧事。 一声凄厉的哭声从灵堂爆发,“姐姐。” 紧接着是一声“豪格,你害死了我姐姐。” 陈颜快步走进灵堂,但见岳托抱着福晋,不让她闹,小哈达纳喇氏情绪激动,陈颜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前走了两步,视线越过棺椁,看向棺中尸体。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哈达纳喇氏面上盖着的绢布已经被她妹妹掀开,额头伤口狰狞,脖子上勒痕清晰,陈颜被吓得连后退几步,直到黑漆漆的棺壁挡住视线。 她捂着胸口,心扑通乱跳,阿纳日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陈颜。 代善的福晋叶赫那拉氏见状,“塔哲,你受累了,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去。” 陈颜点头,“我先走了。” 一路上,那个大胆的想法一直在陈颜脑海,挥之不去,她跌跌撞撞回到屋中,一个人坐在床上,望着墙壁出神。 冬日天黑得早,陈颜独坐黑暗中,不让人进来,自己也不点灯。 多铎从宫中议事归来,得知陈颜异状,又听阿纳日说,陈颜是从豪格府上回来之后就这样,眉毛一皱,再听不进阿纳日后面的话,抬脚就踹开了房门。 忽如其来的巨响,将睡梦中的陈颜吓醒,她坐的累了,于是躺下,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多铎踹门的声音将她吵醒,眼皮实在沉得厉害,她没理会多铎,扯过被子,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你今天去豪格府上了?” 多铎点亮烛火,橘黄的灯火驱散黑暗,但对已经习惯黑暗的陈颜而言,有些刺眼, 她不耐烦道:“你点灯做什么,晃死了。” 多铎忽得声吹灭手边的灯,不悦道:“你跟谁大呼小叫呢,越来越没规矩了。” 陈颜不理他,多铎气冲冲走到床边,发现她真的眼神迷离,睁也睁不开,眼底愠光一时全散了,他伸手,把她的被子往上扯扯。 一扯又发现,陈颜没脱衣服。 “你睡觉不脱衣服吗?会得风寒的。” 陈颜迷迷糊糊“嗯”了声,挣扎着解了一颗盘扣,又沉沉睡去,手停在领口。 多铎无奈,只能亲自动手。 陈颜觉察身上衣服松动,大脑一个激灵,迅速清醒,仓惶睁开眼睛,对上多铎耐心解衣服的认真目光。 多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解释的话在嘴边,转念一想又不对。 认真的目光逐渐沉了下来,陈颜意识到不对,忙伸手去护自己的衣襟,却被多铎猛的抓住手腕。 “你是我的福晋,脱你两件衣服怎么了?” 第二十三章 流言 盘扣分离,凉风从敞开的衣襟钻进来,丝绸的里衣贴在皮肤,随着陈颜紧张的呼吸上下起伏。 多铎盯着陈颜眼睛的眸子下沉,落到起伏的里衣上,峰丘隐约,他的喉结动了动。 他将陈颜的双手合在一起,举过头顶,单手按住,陈颜奋力挣扎,一只手从他束缚中挣脱。疼痛激发体内反抗意识,陈颜身无所长,只能用指甲做武器。 “啊。”多铎捂着脸,愤怒的瞪向身下人,“你抓我。” 陈颜飞快拢起零散的衣物,抱住胸口,“你弄疼我了。” 多铎视线下垂,陈颜脖颈间,红痕绵延,她揉着手腕,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指痕明显。 他看了看自己手,力气确实用大了。 怒气一时消散大半,多铎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嘶”口气,埋怨道:“那你也不能抓我脸啊,我怎么出去见人。” “有那么严重吗?我看看。” 陈颜坐起身来,多铎将脸凑近,清俊的脸上,几道血痕正慢慢往外渗血,的确有碍观瞻。 但是多铎错在先,陈颜理直气壮道:“没什么事,明早就消了。” 多铎显然不信,自己去摸,“你胡说,都流血了。” “不过破了一点皮,能有什么事。”陈颜心虚别过头去。 多铎冷笑声,盯着陈颜,“我顶着这疤出去,说是福晋抓的,你说他们会笑谁。” 陈颜不惧,“你那么多福晋,外人怎会知道是谁做的。大汗和贝勒们诸事繁忙,怎会注意到你这点私事,当然是笑你。” 多铎脸色沉了下来。 他目光阴沉的看向陈颜,一伸手,捏住她下巴,就要吻下。 陈颜扭头避开,挣脱他的手,“别碰我。” 多铎居高临下,盯着陈颜的眼睛,逼问道:“你去豪格府上做什么?” 陈颜沉默良久,启齿道:“他的福晋死了。” 多铎眼底愠光渐渐消散,“谋逆虽然是大罪,但哈达纳喇氏也未必一定要死。岳托上书,说自己的福晋是罪人之女,请求大汗将她处死,大汗当然不会下这样的旨意。” “只有豪格,从头到尾,没有为他福晋说过一句话。” 多铎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 陈颜又想起哈达纳喇氏的死状,种种证据,全指向那个,她无法接受的真相。 “不是这样的。”陈颜摇头。 多铎坐起来,厉声反问道:“那你觉得是怎么样的?” “不会的。”陈颜泪如雨下。 “你就那么笃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多铎再难压抑住心头怒火。 陈颜意识到自己失言,可是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她只能擦掉眼泪,尽量弥补。 “多铎。”陈颜抬手按在多铎手臂,语气尽量柔和。 多铎扬手挥开,抓起被子,背对着陈颜躺下去,尤觉不足,又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 豪格福晋的死,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这位哈达纳喇氏福晋真正的死因,有人说是福晋不愿意连累豪格,也有人说豪格为了向父亲示好,杀了她。 真相究竟如何,无人得知。 但皇太极在铲除莽古尔泰、德格类兄弟在正蓝旗的余孽后,他让豪格去做了正蓝旗的旗主,还将从莽古尔泰、德格类一系收来的牛录分了许多给他。 奖励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流言更加纷乱,都说豪格杀妻,他顶着周围人的议论,始终缄默。 连着数日,陈颜总做噩梦,梦中都是哈达纳喇氏的死状,醒后大汗淋漓,多铎询问她怎么了,陈颜不说,但多铎还是隐约猜到她在豪格府上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见陈颜太过可怜,多铎心软,将她揽入怀中,手轻抚她的后背。 陈颜埋首多铎怀中,泪如泉涌。 真相沉重,她接受不了。 “我给你唱个歌听吧。”多铎云淡风轻道。 陈颜抽噎了下,“别拿我当小孩子哄。” 多铎低头,下巴摩挲她的发顶,“你不就是个小姑娘吗?还是个不太聪明,眼光不太好的姑娘。不过,这不要紧,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看走眼。” 噩梦纷乱,除了哈达纳喇氏的死状,还夹杂着些往事,草原上的风吹过,掉头朝她而来的后金小将..... 喜欢,就是一眼的事情,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 就是喜欢。 陈颜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那些憧憬、那些失落,全化作眼泪,颗颗落下,多铎粗糙的指腹抹过陈颜脸颊,揩拭掉她脸上的泪水。 “不要哭了。” 科尔沁送嫁墨尔根戴青贝勒多尔衮的队伍,即将到达盛京,巴特玛将至这个好消息,暂时驱散笼罩在陈颜心头的阴霾。 和多铎一样,多尔衮亲赴科尔沁迎亲,衮布妣吉与奇塔特送巴特玛至后金。 此番兴师动众,不仅为送亲,也因皇太极有意称帝,科尔沁要在他登基前,表示友好。 多尔衮立下的功勋,其中有一样就是将传国玉玺带回呈给皇太极。 得到玉玺后,皇太极先拜谒了努尔哈赤陵墓,重申其当年起兵的‘七大恨’,诸贝勒、大臣见玉玺到了后金手中,纷纷劝皇太极称帝,他都推辞了。 三辞三让。 称帝的流程,概莫如是。 哲哲带着后妃、诸贝勒福晋出城五里,迎接大妃一行人。 一别近两载,巴特玛长高了,愈发出挑,穿着崭新的新娘服饰,头上珊瑚珠更显其唇红齿白,凤眸明亮,一见陈颜,她就兴冲冲扑进她怀中,“额格其。” 陈颜被她冲得后退好几步,“要摔跤了。” 又是一道人影扑进陈颜怀中,奇塔特长得很快,十二三岁,身高已经和陈颜、巴特玛两个姐姐不相上下,“额格其。” 姐弟三人相拥,另一边,衮布妣吉和哲哲的手紧握在一起。 见过弟弟妹妹,陈颜走到衮布妣吉面前,唤道:“额吉。”衮布妣吉将她拥入怀中,“我的儿。” 入城后,众人拜见皇太极,皇太极亲自出殿迎接,与之前一样,皇太极与衮布妣吉行戚属礼,而奇塔特等人对皇太极行叩拜礼。 多铎以女婿身份,上前叩拜衮布妣吉,“额布呵。”而后与奇塔特抱见。 第二十四章 巴特玛 皇太极设宴款待衮布妣吉,数日后,衮布妣吉也在自己的行帐,设宴作答。 酒温热,牛羊烤好,因为是家宴,氛围十分轻松。 推杯换盏间,很快有人喝醉,阿济格踉踉跄跄站起来,开始唱歌,他唱的是情歌,众人都看向博克托,博克托红着脸,笑容却甜蜜。 巴特玛也起身,拉着多尔衮跳舞,不少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其中就有那拉氏,她见陈颜没有参加的意思,拉了多铎参与其中。 琴声悠扬,健儿歌舞。 陈颜坐在位置上,手撑下巴,静静欣赏眼前种种。 和她一样坐在安静中,一言不发看着这喧嚣的,还有豪格,作为皇太极的长子,有些场合,他不得不出席。 两人的目光,在寂静处不妨相撞。 豪格看了一眼陈颜,站起身,朝无人处走去,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向陈颜。陈颜心头一紧,犹豫再三,还是离席,跟了上去。 熟悉的背影矗立在帐篷投下的大片阴影中,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梦。豪格转过身,静静看着陈颜,深邃的眼眸中,寂静的没有一丝情绪。 陈颜追逐着那道身影,一直往前,目之所及,逐渐明亮,月光皎洁,穿透乌云,洒在她身上,世界因此变得清晰。 豪格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陈颜跟前,这一瞬,时间仿佛静止,陈颜不由生出错觉,仿佛天地之间,除了她和豪格,什么也没有。 他伸出手,掌心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汗巾,朝上的一面,蔷薇花鲜艳,豪格的声音清朗,“那天,谢谢你。” 陈颜犹豫了下,没有接,“只是一块汗巾而已,不要了,你留着....丢掉,都可以。” 豪格将那块汗巾收了回去。 陈颜深呼一口气,心在胸膛乱跳,酝酿良久,她终于鼓起勇气,问豪格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豪格垂眸,似乎猜到了陈颜想问什么,“你想问什么?” “流言不是真的,对吗?”陈颜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豪格想了想,“她上吊,被我救下来,她醒来之后和我争吵,说父汗杀了她的母亲,她恨我,她要撞柱,我抱住她,她用刀划伤了我.....我没有杀她。” 这样的解释,太过轻薄无力,即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豪格低头,自嘲一笑,“你信也好,不信就算了。” 陈颜脱口而出,“我信你。” 豪格有些不可置信,困惑的看向陈颜,很快,他眼里的困惑变成思索,最终,他垂下头去,避开陈颜的视线。 喜欢这种事,从来没有藏得住一说。 如果有,只能说明对方不愿意看明白。 陈颜低头,苦涩一笑,“你想的没有错,我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平静的承认了一切。 这并不可耻,虽然放在现在的情况与身份下,并不合适,可是,错过这一次,或许就再没机会了。 陈颜从没有如此平静过,“在草原上,你为我停留、回头,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相信你。” 豪格不得不开口,打断陈颜,“十五婶。” 陈颜苦笑,转身离去。 回到宴会,多铎正在找她,见她出去,询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有些头晕,出去走了走。” 多铎余光扫了一眼刚坐下的豪格,拽着陈颜在自己身边坐下。 或许是因为心虚,陈颜拿起酒壶,为多铎添上酒。 多铎一手握住陈颜的手,一手执金杯,杯子在手中转了一圈,久久不往嘴边送。 他盯着陈颜的眼睛,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去见豪格了,刚才,你们是从一个方向回来的。” 骤然被戳破,陈颜目光闪躲,多铎当即什么都明白了,赌气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颜别开头,多铎却把空杯往她面前一磕,斜眸觑了她一眼,陈颜会意,替他将酒杯满上。 “别生气了。”陈颜低声哄道。 多铎抿唇,并不看陈颜,手抬起又落下,空酒杯重重搁到她跟前。 陈颜不倒了,多铎怒冲冲看向她,陈颜毫不畏惧的望了回去,“你还和那拉福晋去跳舞呢,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和他说了两句话。” “这怎么能一样,她也是我的福晋。” 陈颜仰首,“怎么不一样,你娶别的福晋可以,我和别人说几句话都不可以吗?” 多铎追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陈颜垂眸,踌躇后,觉得让多铎知道自己问了什么也无妨,索性据实相告,“我想知道哈达纳喇氏是怎么死的。” 多铎冷笑声,毫不掩饰的讥讽刺痛陈颜,“他说,你就信吗?他会告诉你真相吗?如果他真的杀了他的福晋。” “我相信。”陈颜几乎是脱口而出。 多铎气到久久无语,他望着面前倔强的少女,好半晌,丢下一句“那你信吧”,便起身离去。 两人赌气一幕,被巴特玛尽收眼底,方才那拉氏拉着多铎跳舞,她就注意到这个满洲福晋了。 “额格其,怎么了?” 巴特玛拉住陈颜的手,发现她的手凉的像冰,“额格其,你脸色也不太好。” 陈颜摇摇头,“没事。” 巴特玛的目光越过陈颜,落到一旁正为多铎倒酒的那拉氏身上。 “不关她的事情。”陈颜不得不解释。 巴特玛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了多铎面前,居高临下,睥睨正饮酒的多铎,她一开口,话中就有责怪之意,“多铎!你就把我额格其一个人丢在那边吗?” 多铎抬眸,微微诧异,他上下打量眼巴特玛,冷笑一声,“巴特玛别吉,你是以我将来十四嫂的身份,还是以我福晋妹妹的身份来质问我?” “有区别吗?”巴特玛反问道。 “没有。”多铎淡淡道。 “那你还问。” 多铎冷了脸,“没区别是因为,不管是这两种身份中的哪一种,你都管不到我头上。” 巴特玛一时语塞,“你!” 多铎忍不住看向陈颜方向,见她没有丝毫反应,气恼的别过头,深呼吸几下,终是松了口,没好气对巴特玛道:“她也可以过来,又没人拦着她。” 第二十五章 巴特玛眼珠转了转,‘哦’了声,折返陈颜身边。 她朝多铎的方向努努嘴,示意陈颜过去。 陈颜还在犹豫,巴特玛抓住陈颜的手臂,将她从席位上拽起,连推带拉,推到多铎身边。 她才坐下,多铎一伸手,盏空掉的金杯就摆在她面前,多铎也不看她,“倒酒。” “别喝了。”陈颜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多铎偏过头,声音高了两度,“酒都不让喝?” 这话恰好让朝他们这方向看来的皇太极听见,他哈哈大笑,对陈颜道:“塔哲,给我这弟弟喝点吧,大喜的日子,喝点吧,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为多铎说起情。 陈颜窘迫得无地自容,仿佛她是什么悍妇,将多铎管的多严,连酒都不让他喝一样。 皇太极一挥手,侍女便送来一壶酒,“这是大汗和大福晋赐给十贝勒的酒。” 多铎站起来,朝陈颜伸出手,陈颜扶着多铎的手站起来,二人向皇太极和哲哲的方向行礼,对二人赐酒表示感谢。 “倒酒。”多铎将空杯往陈颜面前一放。 陈颜倒一杯,多铎喝一杯,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一壶酒喝完,多铎眼神逐渐迷离,又过了一会儿,酒劲上头,他连坐都坐不住了,陈颜无奈,伸手扶了他一把。 谁料多铎顺势而下,整个人都倒进她怀中。 陈颜抿唇,望着怀中青年,多铎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胡茬和他的新长出的寸发一样扎手,她手直往回缩,多铎不松手,反而闭上眼睛,“头晕。下次不喝了。” “进帐休息吧,外面风大。” 陈颜将喝醉的多铎搀扶进行帐,阿纳日端来热水,陈颜将毛巾浸湿,拧干为多铎擦脸,他喝得多了,白净的脸皮发红。 多铎眼神迷离,他看着悉心为他擦拭脸与手的陈颜,意识点点清醒,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你为什么喜欢豪格?” 多铎问得突然,陈颜毫无防备,手上的动作一滞,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语气轻松道: “因为他救了我。” 多铎眉头一紧,坐了起来,“谁跟你说是他救了你。” 陈颜想起那天和豪格一起的还有多铎,“是,还有你。” 她将帕子丢进盆里,“但重点不是救了我,又不是谁救了我,我就一定要以身相许,而是救我那天,我看到他了。” 多铎深吸一口气,“你觉得你现在说的话,是一个福晋该跟自己丈夫说的话吗?我当你年纪小,对你一再包容,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底线。” “是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他。”陈颜觉得多铎蛮不讲理,“我难道背着你和豪格做什么出轨的事情了吗?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多铎白了陈颜一眼,“你倒是敢想,还想做什么。可就算你有这个想法,豪格未必有。” 此话一出,帐内陡然寂静下来。 陈颜抿唇,“你既然知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那一天,我也看到你了。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大汗要嫁给我的人是谁。不是大汗要把你嫁给我的,是我自己,向大汗求娶你。” 陈颜愣住了,看向多铎,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大汗想把你嫁给我,我觉得你可能更想嫁给豪格,于是推脱,说你丑。后来我约豪格放鹰,发现他对你没什么特殊印象,于是,我就主动向大汗求娶。” 多铎坐在床边,将一些陈颜不知道的隐情,娓娓道来。 陈颜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忽如其来的陈情,本以为自己和多铎的婚事,是皇太极包办,却不想是多铎自己求来的。 一些别的困惑,也迎刃而解。 因为知道她喜欢豪格,所以最终打消对她的怀疑。 陈颜正出神,腰间一紧,多铎拥住她,口鼻探入她脖颈,陈颜的呼吸紧促起来,她推了推多铎,难为情道:“这是在行帐呢。” 多铎看似清瘦,扯开衣领,隐约可见胸口肌肉健硕,他自小娴熟弓马,身强体健。 热血贲张的年纪,毛手毛脚,一着急,就更不知温柔为何物,何况行帐外人来人往,陈颜不断闪躲,多铎却锲而不舍。 两个人你推我搡,缠在一起。多铎温热的鼻息不断在陈颜脖颈间徘徊,没多大会儿,她额头就冒出汗水,衣边的盘扣也在挣扎的过程中脱落,半边衣襟敞开。 陈颜挣扎的没了力气,多铎趁机紧抱住了她。 “我轻一点,不会弄疼你。”多铎贴着她的耳朵道。 陈颜不信,“你上次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衣服一件一件落地,四周涌上凉意,却令陈颜感到舒适,她太热了,身边的一切都是烫的,体内还有股火焰,在熊熊燃烧。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时,凉意更甚,行帐不比府中,有暖墙,只有一盆炭火,勉强驱散寒冷。陈颜抻长脖颈,贪婪的感受着这凉意。 皮肤冷却,这时多铎的吻落下,烙铁一般,烫的陈颜本能瑟缩。 冰与火的碰撞,最终以寂静落下帷幕。 多铎搂住陈颜的腰,胸膛更紧贴近她的后背,他在陈颜耳边低语道:“你给我生个儿子吧。” 又是这一句。 陈颜叹口气,“非得要生儿子吗?你是有什么....” 算了,真的有家产要继承。 她立刻换了话,“多尔衮不是也没有儿子,豪格也没有,你还有个珠兰呢。” “庶福晋的儿子,怎么能和你的儿子比。”多铎正色道。 陈颜意识到,多铎说的儿子,不单单指儿子,而是嫡子。 后金,子以母贵。 “十二哥的儿子都会骑马了。” 陈颜转过头,看着多铎,“这怎么能比,十二哥和博克托是什么时候成婚的,你跟我又是什么时候成婚的,这能一样吗?他们是先汗主婚,都十几年了,我才嫁给你一年多,你急什么。” “你愿意就行。” 陈颜正欲反驳,说生男生女都有可能,自己不一定能生出儿子,还未开口,唇已经被堵住。 多铎欺身而上,居高临下,看着陈颜的眼睛,“说好了事情就是说好了,不可以耍赖。” 第二十六章 成婚 巴特玛和多尔衮成婚的吉日选在月末,按习俗,该由已婚的女性亲属教巴特玛些成人知识。 陈颜出嫁前,母亲衮布、嫂子博礼妣吉都教过她。现在巴特玛要成婚,作为姐姐,她也该跟巴特玛说些什么。 陈颜酝酿良久。 深吸一口气。 又吸了一口气。 还是说不出口。 巴特玛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陈颜,故意道:“额格其,你要和我说什么啊?” “我......”陈颜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现代生理课学的知识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毕竟,她没有办法凭空变出避孕套,论实操..... 巴特玛凑到陈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陈颜顿时瞪大眼睛,惊得捂住自己的嘴,“你们?” “额格其,我是真的喜欢多尔衮,他是一个大大的英雄,谁会不喜欢大英雄呢。”巴特玛的眼睛很亮,提起多尔衮时,一闪一闪的,似有星辰。 看着眼中满是光亮的妹妹,陈颜想到自己在宴会上见到的多尔衮的几位福晋,不由为巴特玛担心,“可是他有那么多福晋,你以后.....” “没办法,谁让他是后金的贝勒。” 巴特玛的接受能力比陈颜想象中要强,她云淡风轻道:“嫁给别的男人,他也会三妻四妾,那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起码,自己愿意。” 这番话不妨拨响陈颜内心深处,一根沉寂很久的弦,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想过。得知部落要倒向后金时,陈颜望着草原星空,也生出过类似的念头。 只可惜。 选择权不在她手中。 而且,她还是一厢情愿。 现在不妨想起往事,陈颜只觉自己可笑,她苦笑声,“好,你比我像个额格其,也是,嫁过来之后,你就是嫂子,好嫂子,我可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倒是嫂子,你以后要多关照关照我。” 姐妹二人相视而笑。 多尔衮和巴特玛的婚事盛大,博克托有孕,不能参加婚礼,于是阿济格带了他的满洲福晋西林觉罗氏同来,多尔衮的四位福晋也一起参加了婚礼。 场面热闹,又诡异,陈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 “巴特玛,我可记得你,当日我娶你姐姐的时候,你可没少为难我。”多铎记着仇,大有要报复回来的架势。 巴特玛毫不畏惧,扬起张明媚的脸,“多铎,你就是这么跟嫂子说话的吗?” 众人哈哈大笑,阿济格顺着巴特玛的话打趣道:“那多铎还是你姐夫呢。” 婚礼结束,转眼又要到新年,蒙古各部首领、朝鲜使节纷纷赶来盛京,向皇太极朝贺新年,博礼妣吉与吴克善也在大半月后抵达。 皇太极以接待衮布妣吉相等的礼仪,接待博礼妣吉,只是出城迎接的人,由哲哲变为了博礼妣吉的女儿,东宫大福晋海兰珠。 天聪十年正月初一,陈颜与那拉氏穿戴朝服,入宫朝见中宫大福晋哲哲,皇太极在前朝登座,接受后金诸贝勒、外藩蒙古、朝鲜使节的朝拜,哲哲就在后宫,接受众福晋的参拜。 拜完中宫,陈颜与诸位福晋依次拜见海兰珠、娜木钟、窦土门福晋、布木布泰,她瞧着五位大福晋,不由感慨,蒙古博尔济吉特的女人,已经将皇太极的后宫包揽了。 这满蒙联姻,果真名不虚传。 哲哲赐宴款待众福晋,陈颜在女官的引导下入座,才坐下,忽然听见身侧有人私语,“瞧瞧,蒙古女人快把咱们后金都占完了。” 这话恰好说在陈颜心头,只是听那人语调,更多的是不满,她回过头,发现说话的是个脸生的福晋,三十上下,正一脸不忿的打量着周围众人。 和她说话的福晋见陈颜回过头看他们,忙轻轻碰了碰那福晋,提醒她不要再说,那福晋说人坏话被听见,脸上却并没有讪色,反而轻蔑扫了陈颜一眼,依旧高傲。 陈颜来后金的时日不长,只大概认识几位和硕贝勒的福晋,贝勒以下,贝子等的福晋,都还不怎么认识。 她叫来阿纳日,“你去问问博克托福晋,那边那个福晋,是谁的家眷?” 未几,阿纳日回来,对陈颜道:“是贝子硕讬的福晋,乌拉那拉氏。” 陈颜微微挑眉,“难怪。” 硕讬是代善的第二子,一个比多铎大十四岁的老侄子,但乌拉那拉氏看她的眼神轻蔑,与硕讬无关,而是因为她自己。 她有个堂姐,叫乌那拉那.阿巴亥。 正是多铎的母亲。 “发生什么了。” 博克托见陈颜遣人问自己,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离席朝她走了过来,她肚子已经显怀,陈颜忙站起来,“没什么事,就是问一问。” “她是不是说什么了。”博克托来后金的时间长,对许多福晋都很了解,她看了乌拉那拉氏一眼,“不要管她,她和硕讬一样,都是口直心快,藏不住话的人。” “怎么了。”巴特玛见博克托和陈颜集在一起,也凑了过来。 见陈颜那边蒙古女人凑在一起,硕讬福晋也朝一个福晋身边走去,那福晋站起来,看了不远处一个福晋一眼,三人凑在一起,齐齐朝陈颜这边望了过来。 巴特玛走近,都不需要再问,一眼就看出缘由,她扫了一眼不远处三个抱团的女人,问博克托道:“她们都是谁啊?” “乌拉那拉家的三姐妹,贝勒布占泰的女儿,大妃的堂姊妹,贝子杜度、硕讬、哈萨廉的福晋。” 巴特玛‘切’了声,径直朝三人走了过去。 陈颜瞳孔一阵紧缩,快步跟了上去,巴特玛走到三人跟前,三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在巴特玛睥睨下,屈膝向她与陈颜行礼。 在后金,和硕贝勒仅次于大汗与大贝勒,贝子在贝勒之下。 何况,她们三人固然自己辈分高,嫁的却是努尔哈赤的孙辈,如若来人完全不在意大妃,比如巴特玛,她们也只有低头行礼的份。 受完礼,巴特玛冷冷扫了三人一眼,面对挑衅,她们眼中满是压抑的不甘与愤怒。 见状,陈颜连忙拉着巴特玛离开,回到原位。 “杜度是诸英大哥的儿子,硕讬和哈萨廉都是代善二哥的儿子,见到长辈,还要我们过去才行礼,满洲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巴特玛嗤之以鼻,说最后一句时,刻意拔高了声音,让三姐妹听见。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其中一个女子当时就要上来同巴特玛理论,幸而她的姐妹还保持理智,一把将她拉住。 第二十七章 怀孕 陈颜抬眸,看向巴特玛的眼底微微惊讶,“你也听到了?” “听到什么?”巴特玛不解。 陈颜也困惑了,“那你为什么说满洲女人?” “先发制人啊,不然一会儿又来人了,说咱们欺负她,她们辈分低,但总有平辈的,我们年轻,万一有人仗着自己老几岁,摆谱怎么办?” 陈颜后知后觉,“倒是我笨了。” 巴特玛笑了,“不许这么说自己。” 果不其然,巴特玛的话说完,场上微微骚动起来,诸位福晋们也不按所嫁的阵营聚集,而是优先和自己的亲人站在一起。 只有少数福晋,还按兵不动。 见情况不对,多尔衮的另一个福晋乌珊丹也站了起来。 血脉是天然的联盟,满洲福晋之间是,蒙古福晋也是。 但很显然,蒙古女人在和地位上,都占据优势。 哲哲注意到异样,很快锁定元凶,“巴特玛,塔哲。” 这一声打破宴会上僵局,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陈颜和巴特玛走到哲哲身边,哲哲拉着巴特玛,向众人介绍道:“这是多尔衮的新福晋,巴特玛琪琪格,刚从科尔沁来,是我和十贝勒多铎福晋的妹妹。” “早听说蒙古多美人,现在一看,果不其然,蒙古不仅多美人,还多有脾气的美人。” 率先发难的是代善的福晋,她姓叶赫那拉,标准的满洲大姓,于身份而言,她是大贝勒代善的福晋,高于陈颜三人和硕贝勒福晋。 叶赫那拉福晋也是为数不多没有给蒙古女人让位的满洲福晋,博尔济吉特的女人嫁给代善,只是侧福晋。 且巴特玛为难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是她的儿媳妇。 哲哲似乎早等着叶赫那拉福晋说这番话,“先汗在时,就曾说过,满蒙是一家,大家既然都嫁过来了,就是一家人,哪还有什么满啊蒙啊。” 不愧是大福晋,哲哲轻描淡写两句话,就让叶赫那拉福晋碰了壁,她强作微笑,“大福晋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旦既然是一家人,哪有追着让后辈行礼的,岂不是失了慈爱。” “一家人不假,但大汗南面称制,封各位大贝勒、和硕贝勒、贝子,意在建立国家秩序,区分君臣上下,咱们一家人本不该拘礼,但也不能全没了礼数,大贝勒福晋说是吧。” 哲哲如此问,叶赫那拉氏只能称是。 她一点头,哲哲便道:“你们也听见大贝勒福晋说的了,我与你们诸位福晋,都是大金的福晋,不分满蒙,都是一家人,切不可因一时长短,伤及血脉亲情,都知道了吗?” 哲哲的声音里带了威严。 众福晋纷纷起身,齐声道:“是,大福晋。” 正月吉日多,苏泰与林丹汗的儿子额哲,也与哲哲与皇太极的长女完婚。 苏泰本属叶赫那拉氏,是皇太极生母孟古哲哲的侄女,改嫁给皇太极的堂兄弟济尔哈朗,其子迎娶皇太极的女儿。 陈颜算了半天,最终决定放弃计算这复杂的亲戚关系。 总之,济尔哈朗娶苏泰,皇太极嫁汗女,都是后金拉拢察哈尔蒙古的手段,满蒙联姻,后金要与蒙古结成同盟,共扣明国九边。 明国,曾经的天下霸主,江山社稷,已经在风雨中摇晃。 东北的冬季总是漫长,春回大地,冰雪消融,天气更冷,回笼觉香甜,陈颜一觉睡到正午,睁开眼睛,多铎正坐在床边,聚精会神看着她。 “你醒了?” 陈颜将被子更紧的裹在身上,困倦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在睁眼的一瞬愈加浓烈,她闭上眼睛,“朝会结束了?” 多铎“嗯”了声,见陈颜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蹙眉道:“你白天也睡,晚上也睡,就是冬眠,也该醒了,外面的太阳多好啊,你不说出去打猎,就是晒晒太阳也好啊。” 陈颜想回答,意识却离她越来越远,春困,越睡越困,一双手伸进被子里,冰冷的凉意冻得她一个机灵。 他硬将她拽了起来,离开温暖的被窝,陈颜感觉到冷,蜷缩在多铎怀里,埋怨道:“你干什么。” 多铎低头,“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不饿吗?” 陈颜坐起来,阿纳日将一直热着的饭菜端进来,用小桌摆在她面前,看着眼前饭菜,陈颜不仅没有胃口,还觉得有些反胃。 连日来种种反应,让陈颜起了疑心。尤其自己原本规律的月事,也迟了大半个月。 想到某种可能,她的胃口更差了。 多铎见陈颜盯着饭菜出神,迟迟不动筷子,“你怎么了?” “不想吃。” “不喜欢吃?还是生病了?”多铎低头去看陈颜,漆黑的眼里满是询问。 陈颜没好气看了多铎一眼,别过头去,“看着你,吃不下。阿纳日,拿走吧。” “福晋,你半天都没吃东西了,是膳食不合胃口吗?您想吃什么,奴才给您做。”撤了分毫未动的饭菜,阿纳日脸上有些担忧。 她是从蒙古跟着陈颜到后金来的,和原主一起长大,陈颜穿过来后,怕她看出端倪,于是刻意疏远。 陈颜想挑选一些新的、不了解原主的侍女,但出嫁之前,阿纳日忽然找到她,求她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带她一起去后金。 来参加婚礼的一个老台吉看上了她,向衮布妣吉索要。陈颜看着那个老掉牙的叔公,毅然带上了阿纳日。 此间没有大英雄,陈颜就是阿纳日唯一的英雄,因为救命之恩,阿纳日侍奉陈颜,愈发用心,她办事妥帖,陈颜也更依赖她。 “你又怎么了?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多铎凑近,伸手去抚陈颜的脸。 陈颜别过头,躲开他的手。 “怎么了?”多铎吃了个软钉子,轻推了下陈颜的肩膀,陈颜瞪他一眼,“别推我。” 见陈颜愿意跟他说话,多铎近一步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月事没来。” 多铎不解,“那又怎么了?没来就没来呗。” 见多铎说的风轻云淡,陈颜严肃道:“不,月事对女人来说很重要,不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生病了,要么我怀孕了。” 多铎一愣,伸手摸向陈颜额头,“没生病啊。”他回头,有些急切的对阿纳日道:“快去请大夫。” 第二十八章 豫亲王 大夫很快赶来,一番诊断询问下,对陈颜道: “按福晋描述的症状,怀妊的可能极大,只是月份尚浅,珠脉微弱,现在还诊不出来,福晋且安心静养,过段时间,我再来为福晋看诊。” 多铎有些急了,“到底有没有?” 大夫也十分为难,“女子有孕,要到两三月,胎儿稳固,珠脉才会显现,福晋的脉象,似有似无,我也不敢断定。但从福晋旁的症状来看,应当是有娠。” “我也有可能不是怀孕是吗?”陈颜询问道。 大夫不敢说话,只不断掀起眼皮,望多铎方向看,畏惧之色,十分明显。 陈颜明白了,“阿纳日,你送送大夫。” 大夫离开后,多铎在陈颜床边来回踱了一圈,最初的欣喜若狂消失殆尽,只剩下面对模棱两可现实的急躁。 陈颜看着坐立不安的多铎,朝他伸手,多铎看了她一眼,牵住,耐着性子在陈颜身边坐下。 “如果我没有怀孕,你会很失望吗?” 陈颜的手按上小腹,“即便怀孕,也不一定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儿子,或许是个女儿,都是有可能的。你会失望吗?” 多铎伸手,轻抚陈颜的后背,安慰她道:“子嗣是天意,先祖神灵愿意将孩子赐给谁,就给谁,没有孩子,是上天的意思,求不得。没关系,塔哲,就算这次不是,我们以后也会有孩子的。” “如果是个小格格呢?”陈颜追问道。 “如果是个小格格.....”多铎认真想了想,“如果是个小格格,也是你和我的孩子,我会珍视她。” 怕陈颜不能够明白,多铎还特意补充了句,“就像七哥那样。” 阿巴泰爱妻女,无人不知,起初,大汗想将他的女儿嫁给女真一位勇士,于是她的妻子向女巫占卜,询问这桩婚事是否吉利。 早年后金巫风盛行,皇太极下令,不许诸贝勒及其家眷私自占卜,阿巴泰福晋问卜一事被告发,有司论福晋罚银两千两,阿巴泰什么也没说,为福晋交上了这笔罚款。 后来其女出嫁,与夫婿不睦,回来向母福晋哭诉,阿巴泰带着属下出门,将女婿痛殴一顿。 这件事在后金广为流传,陈颜也有所耳闻,得到多铎如此保证,陈颜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世道艰难,女人的命运如浮萍,有一个可以作为坚厚护盾的父亲,会好过的多。 多铎看着陈颜,目光坚定: “无论男女,都是我的血脉,而且,这还是我爱的女人为我生的孩子,我一定会更加珍惜,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更是因为你。” 眼前青年诚恳,一番话语,似乎发自肺腑,爱屋及乌,爱这个女人,连带着爱她所生的孩子。 如此深情,何以为报? 陈颜本能垂眸,躲开多铎的视线,“好了,我知道了。” 得知陈颜可能怀孕,衮布妣吉匆匆赶来,见母亲来了,陈颜就要起身,衮布妣吉迅速上前,按住她,“别乱动。” 奇塔特十分兴奋,“额格其,我要当舅舅了吗?” “没有,大夫说现在还看不出来。” 衮布妣吉短暂沉思,支开奇塔特,悄悄问陈颜道:“你和十贝勒最后一次同房是在什么时候?” 陈颜脸一红,“额吉...” “你快想想。” 陈颜努力回想,“大汗率诸贝勒行猎归来的那一天,正月快结束,一月....具体哪一天我忘了。” “月事一直没来吗?”衮布妣吉追问道。 陈颜点头,“就是月事一直没来,身上也总是懒怠,才想着自己是不是生病或者有孕了。” 衮布妣吉语气肯定,“你就是有了。” 陈颜叹口气,看得很开,“有了,就生下来,好好养着。没有就没有。” “一定要是个阿哥。”衮布妣吉喃喃道。 她再看向陈颜的眼中,充满怜悯与心疼,“一定会是阿哥的,即便这次不是,下一次,也一定会是。你出生的时候,部落里的大巫师为你算过命,你会一世顺畅如意的。” 陈颜知道母亲是想到了姐姐哲哲。 “额吉!”外间传来奇塔特兴奋的喊声。 他兴冲冲从屋外冲进来,手中拿着一张雕弓,陈颜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多铎书房那张。 “快看,这是十贝勒送给我的弓。” 内室狭小,有些施展不开,这却并不影响奇塔特向母亲和姐姐展示弓箭的热情,半大的孩子,都有一颗英雄梦。 英雄遇见了他的伯乐,多铎和奇塔特很处得来,正月底皇太极率满蒙诸贝勒太极行猎,两个人出去了一遭,回来便好的亲兄弟一般。 多铎也从外面进来,先对衮布妣吉见礼,而后笑道:“谢谢奇塔特台吉上次送我的马,我很喜欢,这张弓,就当我投桃报李了。” 衮布妣吉笑道:“是把好弓,难为贝勒割爱。” “区区一把弓,那比得上大妃,割爱将福晋嫁给我,奇塔特喜欢,拿去就是。”多铎站在一旁,态度恭敬。 衮布妣吉被多铎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对身边人道:“我果真没有看错这个女婿。” 多铎要设宴款待衮布妣吉,被她拒绝,“十贝勒不用费神,我还要回去打点行装,明日就要走了,开春了,部落要迁徙,草场划分,不能无人主持。” “额吉。”陈颜抓住衮布妣吉的手。 衮布妣吉拍了拍她的手背,“是要当额吉的人了,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二月底,衮布妣吉启程返回科尔沁,奇塔特留在盛京,皇太极已经决定称帝,届时外藩蒙古诸台吉也要劝进、朝见。 天聪十年四月,皇太极在后金诸和硕贝勒、外藩蒙古诸台吉、明国诸降将,满汉蒙八旗的共同劝进下,登基为帝。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 崇德元年,皇太极大封诸王,二十二岁的多铎被册封为豫亲王,不久后皇太极又命他掌管礼部事。 多铎受封后,全套仪仗与诸王前往清宁宫朝拜,归来之际,陈颜与那拉氏早等在府门外。 “王爷回来了?” 多铎偏头,望向陈颜的眼中含笑,“嗯?” 陈颜往前走了几步,多铎自然伸出只手臂,陈颜挽住,“臣妾等在此恭候王爷许久。” “好!”多铎笑了,另一手按在陈颜手背,“那你想要什么赏赐,王爷都给你。” 第二十九章 肃亲王大福晋 “不行!”听清陈颜所求,多铎的脸一沉,声音高了两度,“你不能去!” 陈颜抓住多铎衣袖,哀求道:“多铎。” 多铎猛地抽回衣袖,“不行就是不行,虽然不知结果,但万一你已经有孕。” 满族习俗,怀孕的妇女不能参加婚礼,一则红事相撞,二则婚宴人来人往,不利于孕妇安全。 “何况....”多铎看了一眼陈颜,语气低了下来,“他们是送女来与豪格完婚的,大汗让我与豪格迎接,你去做什么,不许去!” 科尔沁右翼中旗台吉明安的长子伊尔都齐送女来后金,与肃亲王豪格完婚。 明安是陈颜父亲莽古斯的二弟,萨日娜的父亲。 皇太极以多铎娶了明安之女,令他与豪格一起迎接女方。 陈颜见软的不行,索性硬了口气,“那你骗你,你在门口的时候,分明说不管我要什么,你都给的,进了屋就说不行,你骗我是吧。” “不行!”多铎态度坚决。 “我就要去。” 两个人,一个非要去,一个非不让去,态度都强硬,强强相碰,一时硝烟气浓厚。 终是多铎先退步,“你去做什么?” “杜勒玛也是我堂侄女,我就不能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多铎若有所思,紧盯着陈颜的眼睛,“塔哲,你说实话。” “你要我说什么?我说,我想去见豪格?”陈颜仰首,毫不畏惧的对上多铎的视线,“伊尔都齐的福晋,是我额吉的亲妹妹,我和杜勒玛还是表姐妹。” 说罢,陈颜冷冷扭过头去,多铎泄了气,浑身一松,眼见着陈颜生气走开,他不得不跟了上去,轻声哄道:“塔哲。” 陈颜转过身,逼问道:“你带不带我去?” 多铎叹口气,“带你去,带你去,行了吧,你别生气了。”陈颜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她对多铎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农历五月,仲夏时分,盛京短暂的温暖季节降临,陈颜坐在马车中,道道热风迎面吹来,骄阳当空,即便穿的清凉,陈颜依旧感到阵燥热。 马车忽然停了,多铎掀开车帘,他嘴里叼着个果子,果子酸涩,酸得他五官扭曲。他将怀里用衣摆兜着的大捧野果交给阿纳日,才空出手取下嘴中果子。 “这个怎么这么酸,豪格这个死小子耍我,酸死我了,牙都要掉了。” 多铎说着,五官酸得乱飞。 “不过这些是甜的,我尝过了。” 陈颜看了眼阿纳日手中那捧颜色各异的野果,有些怀疑,“你可不要骗我,真的是甜的?” 多铎将手中那枚酸果子掷出老远,“真不骗你。” “骗我你是狗。” 马车继续前行,未几,车帘猛地被掀开,一枚野果流星般从里面飞出,直奔马上多铎而去。多铎早有准备,身子一低,野果落到一旁草丛。 陈颜的头从车窗中探出,“多铎,你是狗。” 多铎哈哈大笑,“你运气不行啊,我就放了一个酸的进去,结果你第一口就吃到了。” 又一个果子飞了出来,多铎一闪,果子越过他,恰好砸在豪格头上,他‘嘶’的吸了口气。陈颜见打错了人,迅速缩了回去。 多铎在马上叫好,“豪格,那酸果子是你摘的,打当然也要你挨。” 夕阳西下,遥遥望去,送嫁的马车如披金光,多铎下马,将陈颜从车上扶下,伊尔都齐与福晋也下马,远远隔着段距离,双方相互行礼,而后继续往前,热情拥抱。 伊尔都齐的福晋紧紧抱住陈颜,“塔哲。” 新娘杜勒玛不过十四五岁,和之前所有嫁来后金的科尔沁姑娘一般大小,她安安静静坐在马车中,一言不发。 按习俗,多铎将杜勒玛从女方的马车抱到男方准备的马车上,两支队伍合为一支,向城内进发。 晚风吹过,野草随风动,陈颜提起袍摆,跟上多铎的脚步,豪格也在多铎身后,短暂的一瞬,他们曾经,并肩前行。 她并不认识伊尔都齐的福晋,也不认识新娘杜勒玛。 只是想再见到一个人。 像是无数言情话本写过的俗套桥段,再看一眼,就一眼,即便这一眼什么也不能改变,可是就想看这一眼。 最后,两个人还是错开来,豪格在新娘的马车前停下,儿陈颜的马车,还在前方。陈颜身上青色的满洲衬衣擦着他红色婚服而过,眼前空荡荡的,只有矗立在原地的随从。 她深吸口气,冲淡心头情绪,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豪格与多铎的府邸相近,如当日多铎迎娶陈颜,陈颜在豪格府邸‘打下处’一样,杜勒玛在多铎府邸‘打下处’。府中早准备好了住处,陈颜引着杜勒玛到屋中。 是侄女,也是表妹。 “姑姑。”杜勒玛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 “肃王,是个怎么样的人?”杜勒玛询问道。 皇太极称帝,封长子豪格为肃亲王,命其掌管户部事,又为他娶蒙古女,对其重视可见一斑。 陈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见状,杜勒玛的脸上浮现出担忧,“我听说,他为了讨好父亲,杀了妻子,这是真的吗?” 哈达那喇氏的死,再一次被人提及,陈颜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凄惨死状,心中陡然空了。 “我不知道。” 下一瞬,杜勒玛已经扑进陈颜怀中,呜呜哭出声来,“姑姑,我害怕,我不想离开额吉,可是阿布一定要我嫁来后金。” 所谓满蒙联姻,一驾马车接着一驾马车从草原驶来,载着装扮精致的新娘,一位又一位的格格从盛京出发,前往草原,成全两族之好,和男人们的纵横捭阖。 陈颜抱紧了杜勒玛,十四岁的姑娘,一个人来到离家很远的地方,面对传闻中曾经杀妻的丈夫,陈颜可以理解她此时心中惶恐与忐忑。 安慰道:“不要害怕,你和豪格以前的福晋不一样,她的母亲谋反了。你是科尔沁的别吉,为了满蒙联姻而来,在盛京,你还有很多亲人,安布侧妃,皇后、宸妃、庄妃,还有睿王福晋、英郡王福晋与我。” 听完陈颜的话,杜勒玛才稍稍平静下来。 安顿好杜勒玛,回到东院,大夫早等在厅中,等着为陈颜看诊。 第三十章 没完 珠脉有力,大夫脸上的紧张被喜悦取代。 “恭喜福晋。” 月事一直不来,陈颜猜也猜到了几分,大夫的肯定,证实猜想,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复杂。 她说不上高兴,也并没有不高兴,只平静的对阿纳日道: “阿纳日。” 阿纳日会意,荷包早准备好,塞到大夫手中,大夫向陈颜道谢后,跟着阿纳日出了内室。 多铎安顿好伊尔都齐一行人马,回到府中,已经是天黑,他照例往东院来,走到门外,便见阿纳日端着药碗往进走。 药味难闻,迎面扑来,多铎蹙眉,以手掩鼻,“这是谁喝的药?” 阿纳日向多铎行礼,“回王爷,这是福晋的药。” “福晋?她怎么了?” “王爷还是自己问福晋吧。” 多铎眼珠一转,想起什么,问阿纳日道:“是大夫来过了吗?” 阿纳日低头,“是。” 多铎一惊,大步往屋中走去,陈颜正在烛火下看书,见多铎回来了,正准备站起来,多铎却走到她面前,按住她,“别起来。” “怎么样?大夫怎么说?”多铎急不可耐追问道。 陈颜羞涩低头,“能怎么样,我要当额娘了呗。” “太好了。”多铎高兴地手足无措,蹲下身子,单膝跪地,双手握住陈颜的手,“太好了,塔哲,我们有孩子了。” 烛火下,多铎漆黑的眼中闪着莹莹光点,陈颜看着满脸喜悦的多铎,点头道:“是的,我们有孩子了。” 多铎抱住陈颜的腰,将头贴在她小腹,寸发长长,不再扎手,毛茸茸的,陈颜摸了摸多铎的柔软的头发。 陈颜的消息传到宫中,哲哲亲自前来探望。 她坐在陈颜床前,拉着她的手,关切道:“你是头胎,要多注意些,平时吃的用的,都要仔细。” “知道了,额格其。” 哲哲扫了一眼屋中陈设,“屋中放着的东西也要注意,胎儿最是小气,可不能冲撞到他,明日我派两个老嬷嬷过来,阿纳日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还有。”哲哲看向陈颜,压低了声音,“既然怀孕了,就让多铎搬出去住,你们两个不要住在一起,他年轻气盛的,万一伤到孩子就不好了。” 陈颜明白哲哲的意思,有些为难,“这?” 她想到了那拉福晋,还有那些庶福晋,凭心而论,自己刚怀孕,丈夫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是无法接受的。 哲哲看出陈颜不情愿,也知道她的担忧,“一味压制,只会适得其反。恩威并施,才是御人之道。多铎是你的丈夫,也是那些福晋的丈夫,你怀孕了,再住在一起,对谁都不好,不如施恩,她们必然感念你。” “我不要她们的感念。”陈颜拒绝了,“我没有那么大度,他要是敢找别的女人,我就跟他没完。” “什么没完?”多铎议政归来,得知哲哲来了,当即往东院赶来,谁知还没进屋,在门外就听见陈颜中气十足的一句,‘跟他没完‘。 “谁惹你了,你要跟他没完?” 哲哲瞪了陈颜一眼,“没什么。” 宸妃海兰珠、庄妃布木布泰、睿王福晋巴特玛、英郡王福晋博克托都送来礼物,豪格还未与杜勒玛完婚,所以礼物是以肃王自己的名义送来。 因为有孕,陈颜不能再参加豪格与杜勒玛的婚礼,那拉氏替代她,与多铎一道前往肃王府致贺,并送伊尔都齐与其福晋二人归国。 陈颜怀孕,那拉氏便活泛起来,这无可厚非,她也是多铎明媒正娶的福晋。只是看着她站在多铎身边,陈颜总感觉不太舒服。 像是一根细小的毛刺,不知扎在掌心哪个位置。 她摸了摸已经隆起的小腹,自言自语道:“他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丈夫,那么,他不可以这样。” 因为常住在东院,多铎的东西也多搬到这边,到了晚间,他依旧朝这边来,在窗下挑灯夜读。 陈颜洗漱完,在他对面坐下,见他手边放着厚厚一沓书,歪着头从侧面看了半天,伸手抽出了本—— 《三国演义》。 还是汉文版。 “大汗让你看史书,你居然背着他偷偷看小说?”陈颜哭笑不得。 还在后金时代,皇太极就命人翻译宋辽金元史书,作为贝勒们的必读书目。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贝勒,诸如豪格、多尔衮、多铎,皇太极还会不定时抽查。 活像老父亲带三个儿子。 已经成年的贝勒,完全没有手不释卷的毅力,就算是满文的史书,都不大乐意看。更别说让他们学习汉语,和皇太极一样达到汉语四六级水平。 大多是考试前,紧急复习一段时间,颇有大学期末月的氛围。 多铎看了一眼陈颜手中的书,“那是汗父生前爱看的书。” 努尔哈赤与明国打交道得多,精通汉语,他死后,皇太极按满人幼子守灶习俗,将其遗产全给了弟弟多铎,二十个牛录的兵力,还有一些贵重物品,包括两大箱丝绸并甲胄马鞍等物。 日常用品,像书籍一类的,也在多铎这里。 “你看得懂吗?”多铎放下手里的书,凑过来问道,显然,他看不太明白。 陈颜侧首,“大汗不是让贝勒们学汉文吗?” 皇太极继位后,不仅自己学汉文,开科任用汉人为官,还命年轻的贝勒们学习汉文。 “是有这么个命令,但是当时说的是年十五以下的贝勒,我都十六了我学什么。”多铎说的理所应当。 陈颜:“……” 多铎不屑道:“看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嗯....”陈颜想了想,觉得自己解释了,也是对牛弹琴,“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是不看,就答不上大汗的问题,大汗就会罚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铎坐了起来,望着面前那堆厚厚的书籍,即便是满文,怎么也不想翻,他灵机一动,对陈颜道: “这样,你生个儿子,咱们好好教他,让他跟大汗一样,精通满汉蒙三语,熟读那些书,然后我带着他一块去,有不会的,他帮我答。” 陈颜哭笑不得,“你俩谁是阿玛谁是儿子啊?” 多铎下巴一扬,“当然我是阿玛。” 陈颜往前,胳膊撑在榻上的小几上,双手托腮,多铎也凑上前来,看着陈颜的眼睛。 他们相互望着彼此,眼中满是柔光。陈颜忽然开口,打破这旖旎。 “你知道我之前跟皇后说什么了吗?” 第三十一章 争吵 多铎学着陈颜的样子,单手托腮,“怎么,又告我状了?” “我和皇后说,你要是背着我,找别的女人,我就跟你没完。” 多铎愣了一瞬,登时坐直,“你胡说什么。” 见多铎表情,陈颜心一沉,收回胳膊,慢慢坐正,“我怎么就胡说了?” “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我一屋子福晋,你让我只守着你?”多铎手一挥,“这绝不可能。” 陈颜看着多铎,眸光渐渐暗淡。 巴特玛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在这个时代,她们无论嫁给谁,丈夫都会三妻四妾。 想到这几日那拉氏的殷勤,陈颜目光最终坚定。 “反正我说的话不会收回去,你以前有几个福晋我不管,但是以后,你不能再去找别的女人。” 多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你还管起我来了?我是你丈夫,只有你听我的,哪有你管我的。” 陈颜也站起来,多铎分毫不让,盯着陈颜的眼睛,某种满是愠光。 但下一瞬,怀中一暖,陈颜忽然拦腰抱住他,将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不是你说你喜欢我,所以才娶我,那你既然娶了我,又让我伤心难过,这是什么道理?” 多铎原本的气势,顷刻间矮了一半,他合臂,抱住陈颜,语气柔和下来,“我的确是因为娶你,才向皇上求娶你,我对你的心意,也没有半分虚假。” 陈颜趁热打铁,仰首看向多铎,“那你就是答应我了。” “不,这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你就是在骗我,你只是想骗我给你生孩子。”陈颜愤愤推开多铎。 “你别乱想。”多铎斥责道。 他伸手拉住陈颜,“你和她们始终不一样,你是我的嫡福晋,是我最爱的女人,你的孩子是我的爱子。” 陈颜挣开,冷冷道:“你跟别的福晋也这么说吧。” “我怎么跟你说不通。”多铎叹口气,愁眉苦脸坐下,一手撑在几案上,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皱眉苦想,终是想通了什么,对陈颜道:“你也别跟我演戏了,这话我对几个人说过,我自己知道。那些福晋,都是我决定娶的,既然娶了,就没有苛待的道理。” 见被识破,陈颜也不装了,在多铎对面坐下,“将心比心,我以前和豪格说两句话你就不高兴,就许你跟别的福晋在一起,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不能有几个男人?” 多铎‘啧’了声,不满瞪向陈颜,“我一个男人不够,你还想要几个男人?” 他转过头,口气强硬道:“只有男人三妻四妾,哪有女人有几个丈夫的?” “既然我一辈子只能有一个丈夫,那我为自己的幸福争取,就更没有过错了。”陈颜言辞凿凿。 多铎听得烦了,“够了,你别说了,我就当你今天什么都没说过,不要仗着你怀孕了,就无理取闹。” 陈颜指着自己,“我无理取闹?” “难道不是吗?”多铎的口气多了严厉。 陈颜气得笑了下,“呵,我无理取闹....” 多铎不想和陈颜吵架,站起来就往屋外去,陈颜叫住多铎:“不许走。” “你走了就别回来。” 多铎回头,陈颜已经气得红了眼眶,他看着陈颜,呼出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不欢而散,陈颜坐在榻上,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阿纳日端来安胎药,她这才擦掉泪水,药汁苦涩,陈颜大口喝着,和着流到嘴边的眼泪一起咽下。 忽然舌底一阵恶心,喝下去的药全从胃里涌了出来,一旁侍女及时拿来痰盂,陈颜捂着胸口,将所有的药都呕了出来,恶心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她似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她一直难受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睡到朦胧,外间隐约传来蒙古语,“姐姐,我们别吉一直在哭,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塔哲别吉,你就行行好,通传一声吧。” 阿纳日十分为难,“我们福晋今天身体有些不适,好不容易才睡下,不然你去找睿王福晋。” 陈颜头疼欲裂,却还是问道:“什么事?” “福晋,是肃王福晋身边的侍女求见。” 陈颜撑着坐起来,“让她进来。” 门一开,一个侍女便普通声跪倒在陈颜床前,“福晋,求求你去看看我们别吉吧。” “你先起来。” 陈颜见情况不对,立刻起身穿衣,阿纳日迅速上前,帮忙整理,陈颜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你们福晋怎么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同一个夜晚,相邻的两座府邸中都爆发了争吵,陈颜往肃王府去的路上,侍女将府中发生的事情道来。 “王爷和福晋大吵一架,福晋闹着要回科尔沁,哭了一晚上,差点晕了过去,奴婢实在没办法了。” 陈颜到时,杜勒玛哭的眼睛似核桃一般,见陈颜来了,她一头扎进陈颜怀中,委屈道:“姑姑。” “王爷。” 豪格也收到陈颜过府的消息,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见陈颜抱着哭哭啼啼的杜勒玛。 家事不便外扬,下人却去找了陈颜,他一时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沉了下来。 “谁大半夜去扰豫王福晋清梦,实在是没有规矩。” 去找陈颜那个蒙古侍女扑通一声跪下,“王爷。” 杜勒玛见豪格要罚自己的侍女,立刻阻拦,“你不许罚明伊。” 陈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住杜勒玛,避免她与豪格两人再发生直接冲突,杜勒玛拉起侍女,挡在她身前,大有只要她在,谁也别想罚她侍女的架势。 “肃王。”陈颜镇定下来,“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慢慢说。你与福晋才成婚,彼此不熟悉,难免有磕碰,下人也是担心自己的主子,才来寻我。还请肃王看在她忠心的份上,宽恕她。” 豪格满脸怒气,“十五婶身怀有孕,这贱婢却还去打扰,死不足惜。” “肃王。” 陈颜还想说情,却被豪格一句,“我的家事,就不劳豫王福晋操心”堵回去,下人见豪格下令,便要拉明伊出去,杜勒玛挡在明伊身前,“不许动她。” 下人们怕伤到杜勒玛,不敢轻举妄动,豪格彻底没了耐心,上前抓住杜勒玛手臂,就要将她拽到一边。 没了杜勒玛,下人们抓住明伊。 杜勒玛急了,张口就咬向豪格。 豪格吃痛,松开手,他怒不可遏的望着杜勒玛,抬手就要打杜勒玛,杜勒玛也不躲,双眼通红的望着豪格。 “豪格!”陈颜见豪格要动手,大声呵止道。 第三十二章 打架 豪格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陈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迅速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臂,不让她伤害到杜勒玛。阿纳日见陈颜上前,怕她出事,也冲上前来,“福晋,小心。” 离得近了,陈颜闻到豪格身上酒气。 就在两人争执中,杜勒玛抓准时机,拉着明伊就要往外跑,下人当即阻拦,杜勒玛的侍女也上前阻拦阻拦人,场面一时混乱。 伯奇福晋匆匆赶来,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调解,“王爷,豫王福晋,福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陈颜深吸口气,蓄力手掌,耳光声清脆,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豪格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陈颜。 “你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陈颜轻轻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强按心虚,拿出长辈的威严道:“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你一个王爷,和福晋吵架,你府里的下人也敢对福晋拉拉扯扯,你就是这么作践福晋的吗?” “你敢打我?”豪格怒了,往前逼近两步。 多铎赶来,恰好看见豪格气势汹汹往前逼近,陈颜步步后退的场景,他大喝一声,“豪格,你离她远点。” 陈颜和豪格回头,多铎已经奔到了两人面前,挥起拳头,往豪格脸上打去,豪格吃痛,疼痛、酒精激发体内愤怒,两人迅速抱在一起。 多铎不敌豪格,被压制在他身下,拳头雨点般落下,多铎用手臂挡住,找准时机,一个肘击,正中豪格下巴,豪格身子一歪,被多铎按住,报复的拳头落下。 事情越闹越大,陈颜想上前,被阿纳日拉住,“福晋,你别往前。”她想起自己腹中孩子,怕被误伤,只能指挥下肃王府的下人。 “快把他们两个拉开!” 屋里点了灯,多铎坐在凳子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血沾得满脸都是,那边豪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捏住鼻子,在痰盂中吐掉口中血水。 伯奇福晋命人打来热水,陈颜用热帕子擦掉多铎脸上的血,再用丝巾裹了鸡蛋,轻轻在他淤青滚动。 “疼。” 多铎夺过陈颜手中鸡蛋,站起来,将她按在凳子上,自己也不坐,就站在陈颜身边,龇牙咧嘴滚起淤伤。 他一站起来,陈颜才发现多铎身上衣服扣子扣错了,领口两颗扣子开了,不知是被豪格扯开,还是忘记扣,腋下两颗扣错,整件袍子扭扭曲曲的,不成样子。 陈颜站起来,走到多铎身边,多铎不解,直到陈颜伸手,为他扣上领口衣扣,他才注意到扣错的衣扣。 “大晚上往出跑什么。”他忍不住埋怨陈颜。 陈颜没有说话,继续为他整理衣服,多铎低头,望着为自己扣衣扣的陈颜,再有满腹怒火,这一刻也烟消云散。 他握住陈颜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杜勒玛,但我也担心你和孩子。” 伯奇福晋为豪格擦掉脸上血迹,将鸡蛋递给杜勒玛,示意她上前,杜勒玛不情不愿上前,却被豪格挥手格开。 杜勒玛一生气,将鸡蛋惯到地上,蛋清蛋白飞了一地,一块溅到陈颜衣摆。 多铎弯腰,拍掉陈颜衣服上的污迹,“豪格,你最好还是敷一下,不然明天大汗问起,可就不好说了。” 豪格登时认真起来,“十五叔,你什么意思?” “打住,你要是不怕府里的事情传出去让人笑话,你就说,反正我不怕。”多铎拉着陈颜的手,让她在凳子上坐下。 “我打你,那是因为我一来,就看到你在恫吓我福晋,你的家事,塔哲和我是管不了,那皇上总能管吧,你这么对你福晋,皇上怎么想?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对谁不满?” 多铎一番话,正戳豪格内心,他别过头,“夫妻不合罢了,十五叔从前不也和福晋吵架,气得福晋大雨天出走,到十二叔府上去。” “死小子,你闭嘴。” “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 多铎深吸口气,“你要是个男人,就去找真正造成这一切的人,别在家里对着女人撒气,这样,我看不起你。” 说完,他拉起陈颜就要离开,陈颜有些担忧的看向杜勒玛,多铎摇头,“别管了。” 陈颜一步三回头的出了肃王府,多铎见她担忧,给她出主意道:“明天你去请十二嫂,绝对能管住豪格。别跟巴特玛说,她去只会跟你一样。” “为什么是博克托?”陈颜不解。 “广渠门之战的时候,豪格身陷重围,谁都不敢上前,是十二哥冲上去,把他救了回来,十二哥的马都战死了,可见情势危急。十二嫂的话他要是不听,来的可就是十二哥了。” 陈颜似乎想起什么,“广渠门之战?是在天聪二年吗?” 多铎这才想起,陈颜的继父,索诺木台吉正是死在广渠门之战,他连忙想弥补,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陈颜。 “........” 两人一路无语,回到东院,陈颜坐在梳妆台前,阿纳日为她拆开盘辫头,两条辫子垂落肩头。满蒙联姻后,蒙古习俗逐渐影响大清,蒙古妇女的盘辫头和小两把头并行。 盘辫头简单,陈颜居家常梳。 回想起继父兼侄子索诺木,陈颜一时有些伤感,那个年轻的台吉,对她很好,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巴特玛还好。 他们相处的时日不算很长,三年,却也不算太短,泪水不觉盈眶。 多铎换完寝衣,见梳妆台前陈颜出神,眼中隐约泪意,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刚才那番话,想起了已故的索诺木台吉。 “我那个时候还太年轻,去不了一线,也救不了索诺木台吉。” 多铎的手按在陈颜肩头,语气中夹杂着歉意。 陈颜回身,扑进多铎怀中。 后金绕道蒙古,越过长城,直逼北京,两万人马,被袁崇焕的九千骑打败,入关的希望,被打破,但是皇太极一直没有放弃过这个伟大的理想。 他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筹备伐明,兵员调动,物资准备,有条不紊的进行,国内无人不知即将打仗,陈颜也知道,只是不知发兵日期,将领布置。 “这次你会去吗?”她靠在多铎怀中,哽咽道。 多铎长叹口气,“去肯定要去,但挂帅应该轮不到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 不久,皇太极以阿济格为帅,发兵征明,多尔衮多铎为援,整顿兵马,只等一声令下,也开赴明国。 三十三章 出征 豪格与杜勒玛的关系依旧很差,两人不睦的事情传入宫中,皇后召来陈颜、博克托、巴特玛、乌珊丹几人,安慰杜勒玛,并询问内情。 亲人面前,杜勒玛十分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每天不是喝酒,就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我劝他,他就吼我。我什么都没做,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还有她那个前妻的姐妹,岳托的福晋,总上门来找我跟伯奇福晋的麻烦,阴阳怪气的。哪有这样的人?豪格也不管,我们要是跟她起了冲突,他也全怪在我们头上。” “他喝了酒,跟疯了一样,抓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害怕他,也以为他杀了自己的妻子。皇后,两位姑姑,巴特玛,你们说,他那副样子我怕不怕。” 杜勒玛越说越委屈,小声抱怨道:“谁知道他前面那个福晋怎么死的,我都怕他把我杀了。” “杜勒玛!”哲哲连忙呵止,“不许说这样的话。豪格福晋是罪人之女,杀他,是对皇上和父亲的忠心,不许议论。” 巴特玛听完,冷哼一声,“岳托的福晋是豪格前妻的姐妹,罪人之女,要不是岳托保她,她早跟豪格福晋一样的下场,不乖乖在家里待着,还敢出来招摇过市?” 乌珊丹也赞同巴特玛,“下次她再来,你派人来禀我。我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陈颜若有所思,“岳托的福晋常来,那肯定岳托也经常去豪格府上了。” 杜勒玛点头,“是。” “好了,不哭了。”博克托走到杜勒玛身旁,给她递上块干净的帕子,“把小脸擦干净,哭哭啼啼的哪还有我们草原别吉的样子,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把豪格这小子好好骂一顿,胆子真大,真当我们博尔济吉特家族没人了。” 肃王、豫王府离得近,陈颜便与杜勒玛、博克托同路,马车上,博克托不断安慰杜勒玛,唯独陈颜一言不发,似在神游,博克托唤道:“塔哲。” 陈颜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颜还在想岳托常去豪格府上这件事。 莽古尔泰谋反一案牵连甚广,就连岳托也不能幸免。 有人告发他,当年莽古尔泰在御前露刃,是岳托包庇了他。还指他离间济尔哈朗、豪格等于皇太极的关系。 谋反一事,皇太极自然是不信的。 岳托虽然是代善嫡长子,但其生母早逝,父亲偏爱继母,对他十分苛刻,他实在过不下去了,向祖父努尔哈赤求救。 或许是自己也曾经受到过继母苛待,努尔哈赤庇护了岳托,斥责代善,并将岳托交给皇太极的生母孟古哲哲养育。 所以,岳托兄弟在血缘上是皇太极的侄子,情份上相当于皇太极的弟弟,当年皇太极能继承汗位,也得益于岳托兄弟的鼎力支持。 但出了豪格与杜勒玛这件事….. 阿巴泰可以为了福晋女儿,违反皇太极的命令,岳托也为了保住福晋,耍过小聪明。 夫妻之间,可以是家事,但如果这个妻子是皇帝所厌恶之人,或者妻子是皇帝、父亲为他所娶。 到底是因为不喜欢妻子,还是对父亲不满?到底是因为对皇帝不满,才包庇妻子? 这一点,那天多铎都已经跟豪格挑明了。 种种事情连在一起..... “没什么。” 陈颜心中有许多话,但到说出口,又成了一句,“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 博克托看向她隆起的小腹,“怀孕的确容易累,你又是第一胎,孩子还好吧,没有闹你吧。” “还好,这孩子很乖,快五个月了,也没有闹过我。”陈颜的手按上小腹。 “真是劳烦姑姑了。”杜勒玛眼中满是愧疚,“为了我,两位姑姑一个放着家里的孩子,一个自己不辞辛苦。” 博克托笑了,“傻姑娘,你说什么呢,你我都是一家人,巴特玛也想来,怕她性子急闯祸,所以没让她来。” “当时塔哲刚嫁来时,跟多铎吵架,也是来找的我,是吧。”博克托看向陈颜。 骤然提及往事,陈颜有些难堪,讪讪一笑,“是,多亏了博克托,还有,豪格。”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此齿缝中挤出来的。 诚如陈颜所想,皇太极对岳托与豪格的处罚很重,革除两人刚到手,还没坐热的亲王位置,一降到底,贬为贝勒。 “豪格真是,唉。”多铎议政归来,和陈颜说起此事,恨铁不成钢。 “那天都跟他说了,他还不知悔改,这婚事是皇上做主,和福晋闹成那样,那不就是对皇上有怨言。” 陈颜眼睛转了下,“你以前哄我,跟我道歉,是因为婚事是皇上做主赐婚是吧?” “不全是。我不愿意的事情,就算是皇上下旨,我也不听。” 多铎凑到陈颜怀中,将耳朵小心贴在她腹部,倾听里面的动静,他听了一会儿,对陈颜道:“这孩子这么乖,一点也不闹,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阿玛要出去打仗了,你在家要继续乖乖的。” 陈颜垂眸,“已经定下了吗?” “是。” “国家大事为重,皇上既然想历练你,你就去,我在家会好好的。” 与多尔衮多铎一起出征的还有豪格与岳托,按大清的规矩,犯错的贝勒不应领兵,但皇太极还是给了两人机会,可见,他还是信任两人。 多铎出征在八月,陈颜已经怀孕六个月,哲哲有些不忍,安慰她道:“塔哲,你要理解多铎,他先是大清的和硕亲王,再是你的丈夫,国家的事情,他不出力,谁来出力。” “额格其,我知道,我和他说了,让他不要以我为念,放心在前线。” 哲哲十分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多铎他们也去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回来。东西都在准备了吗?可不要有什么纰漏。妇人生产,最是重要。” “对了。算算日子,你生产的时候,在十一月左右,额吉和奇塔特他们也会入盛京。” “是来朝见吗?”陈颜问道。 哲哲也不隐瞒,“皇上要对朝鲜用兵,外藩蒙古肯定也要出兵跟随,只等天气冷了,鸭绿江结冰,从明国回来之后,多铎应该还要出征,塔哲,你要做好准备。” 陈颜心一紧,“还要出征?” 第三十四章 朝鲜(求一下月票推荐票) 多铎到底没赶上陈颜生孩子,十月大军班师,陈颜正算着多铎到盛京的日子,腿间忽然涌出一股暖流。 她的羊水破了。 妇人首次生产,总是艰难,陈颜觉得,自己好像要裂开了。 她顾不上稳婆的叮嘱,张开嘴,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呼吸,尖锐的叫声不断从喉咙溢出,响彻整个屋子。 “福晋,不要喊,你这一喊,再往后就没力气生孩子了。” “额格其。”巴特玛听见陈颜的叫喊声,不顾未生产妇人进产房不吉利的禁忌,闯了进来。 她抓住陈颜的手,安慰道:“额格其,不要害怕,额吉马上就来了。” 衮布妣吉进入产房,见陈颜生产艰难,又见巴特玛一个未生产过的年轻妇人待在产房,又急又气。 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将陈颜的手从巴特玛手中抢过,指着房门对巴特玛道:“滚出去!” 巴特玛不情不愿离开屋中,一步三回头。 衮布妣吉摸了摸陈颜的肚子,安慰她道:“胎位是正的,孩子也不是很大,能生下来的。别怕,额吉在这里。” 到了后半夜,宫口还是没开,陈颜又困又累,肚子也疼,她好不容易,才在衮布妣吉怀中睡去。 黎明时分,多铎赶了回来,在屋外大喊道:“塔哲,我回来了。” 陈颜被这忽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浑身一颤,又从睡梦中醒来,衮布妣吉气的,“这死小子,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她出了门,“喊什么,塔哲才睡下,你又把她吵醒。” “啊?”多铎一脸困惑,“不是说在生孩子吗?” “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总得休息会儿,攒着点力气生孩子,你这一喊,她又醒了。” 多铎抓了抓头发,“那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就看一眼。” 衮布妣吉嫌弃道:“好了,你别进去添乱了,瞧你这一身灰土,赶紧洗澡换衣服去,她快生了,等着抱孩子吧。” 终于熬到可以用力的阶段,陈颜不敢喊,也不敢哭,生怕力气用完了,孩子生不下来。 一声婴儿啼哭在陈颜耳边炸开,听到这声音,她几乎要哭出来,“终于生下来了。” “塔哲,是个男孩。”衮布妣吉话里满是喜悦,“是个阿哥,很健康。” 她擦干净孩子身上的血,用襁褓包好,抱给陈颜看,新生的婴儿皱皱巴巴的,陈颜微微皱眉,“怎么长这个样子,我也不丑啊。” 衮布妣吉笑了,“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养一段时间,就白白胖胖的。” “你比你额格其有福气,第一胎就生下了阿哥,有了这个孩子,你的福气都还在后面呢。”衮布望着怀中乖巧的外孙,目光慈祥。 产房与产妇俱收拾干净,衮布妣吉才让多铎入内,陈颜换了衣服,整理好头发,阿纳日为她擦干净身上的汗水,扎好防风的抹额。 多铎先到床边看了陈颜,他握住陈颜的手,面带愧色,“我已经很快往回赶了,还是迟了。” 陈颜卸下重担,心情舒畅,抬手覆上多铎的手背,“迟是迟了点,但没有很迟,起码,我生完孩子就看到你了,去看看孩子吧。” 衮布妣吉抱过来孩子,多铎小心翼翼接过襁褓,“是个儿子?” 多铎激动对周围人道:“是个儿子!” 巴特玛难得好脾气,“是是是!儿子!你还不快谢谢我额格其。” 多铎抱着儿子,坐在陈颜床边,“塔哲,你看,是个儿子。” “我知道是个儿子。” “儿子啊!” 陈颜哭笑不得,“你怎么就说这一句。” “因为我终于有儿子了啊。”多铎眼中放光。 陈颜将视线投向襁褓幼儿。 后金,子以母贵,豫王大福晋所生嫡子,就是豫王第一子,庶出的长子珠兰,被有意的忽视。 母又以子为依仗,有了这个孩子,她在豫王府中的地位彻底稳固,除非,还有后来者的地位能够超过她。 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她是皇后的妹妹,超过她,首先要超过皇后。 按满族习俗,孩子满月之前,是不能取名的,怕有妖怪或者有心人,叫走孩子的魂魄。暂时不取名字,陈颜只能叫孩子‘宝宝’。 叫了两声,多铎却从外间探进颗头,“叫我做什么?” 陈颜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捂着嘴笑了,“我竟然忘了,哈哈哈哈哈。” 多铎的名字在满语里,就是宝宝的意思,满语从蒙语而来,很多词汇发音相同,她用蒙语叫孩子宝宝,被多铎误以为在叫他。 “怎么,我的名字不好听吗?”多铎挑眉,“这可是汗父和额娘给我取的名字。” 爱新觉罗.宝宝。 好名字。 一想到多铎在战场上,敌人中气十足叫他一声宝宝,陈颜就止不住的笑,笑的浑身发颤。 多铎丢下手上的书,坐到床边,轻轻晃动‘宝宝’的摇篮。 “我的名字是父母之爱,那你的名字呢?” 陈颜想了想,“草原,我们蒙古人是离不开草原的。” “我跟宝宝也离不开草原啊。”多铎笑着,凑到陈颜怀中,陈颜推开他,嗔道:“重死了,看书去。” 孩子洗三,皇后哲哲、宸妃海兰珠、庄妃布木布泰三人都亲自参加,贵妃与淑妃也派人送来贺礼。 皇帝的妃嫔都参加,诸亲王、郡王、贝勒福晋、嫁到蒙古的和硕公主,也纷纷到场,小小一间产房,被围得水泄不通。 满洲的福晋们只能站在门外,听着室内蒙古女人笑声朗朗。那拉氏带着两个小格格过来,和自己的弟弟相见,见室内贵人众多,于是暂时等候。 硕讬福晋乌那拉氏听多了里面的热闹,心内不忿,一转头见那拉氏等候在外,于是上前和她搭话,“这是豫王的两个格格吧。” “是,大格格和小格格。” “看福晋对两位小格格的疼爱,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小格格是福晋自己的孩子呢,别人的孩子,哪有自己的孩子好啊。”乌那拉那福晋意有所指。 一旁杜度的福晋也煽风点火,“是啊,还是得有自己的孩子,生的下来,谁知道能不能养大,她是福晋,你也是福晋,生的儿子未必比她的儿子差。” 第三十四章 册封 那拉氏苦涩一笑,她知道这些福晋是想让她跟蒙古福晋打擂台,可她哪有这个本领。 塔哲福晋是皇后的妹妹,豫王大福晋,前一个蒙古福晋就因为和塔哲福晋交恶,死的不明不白,她怎敢轻易得罪。 就算塔哲福晋真将她害死了,有皇后和睿王大福晋在,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原本想着塔哲福晋怀孕,不方便服侍王爷,自己能得到机会,谁知,她还是霸着王爷。 王爷也真的不离开她,她一番殷勤,反成了跳梁小丑。 孩子。 孩子是她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吗? 那拉氏笑笑,对乌拉那拉福晋道:“孩子是天赐,命里的缘分。急不得。” “走吧,大格格,小格格,我们进去看弟弟。” 哲哲见了两个格格,问道:“这是萨日娜的两个孩子吗?” “是。”那拉氏答道。 气氛陡然凝重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端起手边奶茶。 小格格在摇篮边饶有兴趣的看了弟弟一会儿,扭头对那拉氏道:“额娘,弟弟很可爱。” 大格格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那拉氏柔声道:“大格格也去看看弟弟。” 大格格走到摇篮边,手抓住摇篮边缘,她盯着摇篮中熟睡的弟弟良久,忽然做出了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忽然狠狠推了一下摇篮,摇篮悬在空中,被一推,又荡回来,撞到正看弟弟的小格格身上,登时将她撞翻在地。 陈颜心一空,幸而布木布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摇篮,陈颜抓住摇篮,绳索很结实,孩子只是晃了一下。 他被晃醒了,嚎啕大哭。 小格格鼻子被撞出了血,也哇哇大哭,她虽然不是那拉氏亲生,却是她从襁褓养大,那拉氏心疼极了,将她抱在怀中。 大格格干完坏事,扭头就跑出屋去,众人都忙着看孩子、看小格格伤势,无人在意大格格。 还是乌珊丹站起来,“我去看看大格格。” 杜勒玛也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待到皇后与两妃回宫,宾客散尽,陈颜留住那拉氏,或许是对萨日娜还心存一丝愧疚,她叮嘱那拉氏道:“今天的事情,就不要让王爷知道了。” 那拉氏敏锐捕捉到了陈颜言语中内疚,若有所思,她也没问缘由,只应道:“是。” 陈颜还没出月,十一月初七,皇太极册封诸王和硕嫡福晋的旨意便下达,大清立国后,国家礼制也在逐渐完善,婚姻制度也为其中之一。 家庭作为基本的构成单位,尊卑等级更要明确。 和硕亲王之妻为和硕嫡福晋,其余妻为少福晋,再往下便是侧福晋、庶福晋、妾室。固伦公主、和硕福晋、多罗福晋、多罗贝勒福晋、和硕公主等命妇等级分明。 一封封册文在崇德殿册案上排开,前往册封之官员向皇太极请奏,“可往册封。” 皇太极曰:‘可往册封。’ 册封官即执节前引,捧封册至王府府门。 豫王府中早准备好册案,陈颜出内门恭迎,于册案东侧站立,面向西。 册封官将册文放在册案上,抬进内门,陈放在黄幄下,执节册的官员在前,陈颜随后。进门后,陈颜近前,向册案行三万福一叩首礼。 而后跪在软垫上,听宣册女官宣册。 “科尔沁部塔哲,尔既得遇我弟和硕豫亲王,当赐尔册文,封尔为和硕豫亲王之和硕嫡福晋。尔勿越份悖道逆理,务持庄敬之心,辅助和硕豫亲王。如是,则令人称颂,后世褒扬。当克尽妇道,勿违我之特谕。” 宣读毕,仍还封册于案上,陈颜再向册文行三万福一叩首礼,宣册官将册文从册案上取下,交给陈颜西侧侍立的女官,女官跪受,再呈递给陈颜。 陈颜双手接过,交给东侧侍立之妇人,再行三万福一叩首礼,道:“敢不受命,必当持庄敬之心,辅佐和硕豫亲王,恪尽妇道。” 受册后,她便是和硕嫡福晋。 陈颜将册封官员送到接迎处,如此,册封礼才算结束。 册封礼结束,陈颜便启程入宫谢恩,皇太极御崇政殿,此次受封的所有福晋,向他行九万福三叩首礼。 而后往清宁宫正殿皇后哲哲处,仍行九万福三叩首礼。 再向关睢宫宸妃、麟趾宫贵妃、衍庆宫淑妃、永福宫庄妃行六万福二叩首礼。 受封诸福晋还府后,还要向丈夫行六万福二叩首礼。 多铎坐在正位,陈颜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一旁女官提醒,才慢慢上前。 额头触到地面,即便有地毯的阻隔,她仍旧感受到了阵凉意,从很深的地方蔓延上来。 行完礼,多铎弯腰扶起她,大冷天的,奔波一日,陈颜的脸白的厉害,手也是凉的。他拉着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两个小格格、那拉福晋、众庶福晋、及所属大臣之妻入内,向陈颜行六万福二叩首礼。 “见过和硕嫡福晋。” 产妇不能受风,陈颜入宫的时候吹了冷风,晚上便难受起来,头沉沉的,阿纳日煮了姜茶,她喝了后,还是觉得难受。阿纳日便命人去请大夫,又派人告知多铎。 多铎闻讯赶来,“怎么了?” 陈颜扑进他怀中,本欲依靠,谁料在他怀中嗅到一股香气,香粉的气息,甜的发腻。 她坐了起来,盯着多铎的眼睛,“你去哪儿了?” 多铎垂眸看着她,“你没事?” 陈颜抓起枕头,狠狠砸在多铎身上,“你滚。” 多铎偏头躲过,从床边站起,“你发什么疯。” 骂人的话在嘴边,心口传来阵剧烈绞痛,陈颜捂着胸口,呼吸艰难,她撑着,想要坐起来,眼前却一黑,整个人无意识的栽了出去。 意识朦胧间,她听见多铎急切的呼唤,夹杂着孩子的哭声,那股甜腻的香气,再度萦绕鼻尖,陈颜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人脸,由模糊变得清晰。 那拉氏喜极,“福晋你醒了。” 陈颜知道多铎去哪里了。 那股蛰伏的凉意从眉心蔓延,半边头,开始疼了起来,陈颜捂着太阳穴,难受出声。 那拉氏急了,“大夫。” 第三十五章 冷战 陈颜受了风,诱发头疾,大夫为她施针后,疼痛才缓解。 清醒后,多铎没有在身边,她不由问身边的人道:“王爷呢?” 那拉氏柔声道:王爷上朝议政去了,他昨晚守了您一夜。” “你来做什么?”陈颜语调冰冷。 那拉氏一愣,“福晋生病了,我理当过来探望。” 陈颜忽然问道:“昨天晚上,多铎是去找你了吗?” 那拉氏脸上露出恐惧之色,“福晋..福晋。” 陈颜蹙眉,有些困惑,自己不过询问,她为何如此害怕。 “说啊!”她往前凑去,却不妨从那拉氏眼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面若冰霜,眼中还带着某种仇视,像是....罗刹。 她一时有些愣了,这还是自己吗? 那拉氏吓得双眸含泪,“福晋,昨晚....我想王爷累了一日,就去给他送了盏参汤。” 陈颜飞快摇头,喃喃道:“不,这不是你的错。” 可这是谁的错呢? 她闭上眼睛,昏沉的大脑,稍稍一想,就传来阵刺痛。 那拉氏还在,陈颜不得不强作笑颜,安慰她道:“我病得有些糊涂了,你不要在意,谢谢你照顾我,改日,一定亲自登门向你道谢。” “福晋言重了。”那拉氏余惊未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们都是王爷的福晋,理当守望相助。” 多铎议政归来,先到东院来看陈颜,听到门外脚步声,陈颜便躺下,背对来人,闭眼装睡。 “福晋还没醒吗?” 阿纳日有些为难,“......” 多铎挥手,示意她出去,阿纳日关上房门,屋中只剩下陈颜与多铎两人。 床边一沉,多铎俯下身子,一手轻放在陈颜肩头,沉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难受。” 陈颜不答,唯闻抽泣声隐约,多铎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这才看到她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了?哭什么。”他伸手,擦掉陈颜脸边泪水。 陈颜望着多铎,眼中死寂,多铎也望着她,眼底从困惑,逐渐变得深邃。陈颜冷笑声,推开他的手,背对多铎躺了回去,良久,身后传来阵摔门的巨响。 孩子满月,取了名字,叫多尼,意为珍宝。 满月挂长命锁,由巴特玛亲手为多尼挂上。 那日多铎摔门而去,晚间折返,陈颜依旧不理他,他每日来看多尼,陈颜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多尼满月当天,他实在忍不住了,让嬷嬷抱走孩子,质问陈颜道。 “你到底要怎样?我堂堂一个亲王,怎么会受制于你,只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怎么可能。” 陈颜冷静道:“你想和谁过,和谁过,我不会和你过了,孩子有了,也算给联姻一个交代,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多铎猛吸口气,不可置信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陈颜转过头,目光决绝而冰冷,“我告诉过你,有我没有别的福晋,有别的福晋没有我。” “你们都是我的福晋!”多铎蛮横道。 陈颜从袖子里拔出一把银质蒙古餐刀,多铎瞥了那小刀一眼,“怎么,想拿刀威胁我?” 话音未落,这把刀就利落的被陈颜放在了自己脖子上,多铎一惊,呵斥道:“你做什么?放下!你以为以死相逼就有用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把刀放下!” 陈颜冷静道:“我知道,我威胁不到你,你是和硕亲王,皇帝的幼弟,这府里的女人都是你的福晋,包括我,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尊严。我不接受这一切。选了之后,就不能回头,你要是想打破我的底线,我只能死。” 多铎重申道:“把刀放下!” 陈颜冷冷将刀掷到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多尼满月后几天,皇太极下旨,向朝鲜发布檄文,以朝鲜不承认大清皇帝,只承认大明皇帝为由,决定亲自征讨。 亲征的旨意一下,八旗备战,外藩蒙古也陆陆续续赶来回合,奇塔特也在其列,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奇塔特来看多尼,顺便拜访多铎,外藩蒙古编在右翼,奇塔特或许要跟着多尔衮、多铎兄弟作战,来见陈颜之前,他已经先去见了巴特玛和多尔衮。 “额格其,你帮我跟十王说说好话呗?”奇塔特恳求道。 陈颜瞥了他一眼,继续逗着摇篮里的多尼,“什么是好话?” “让他带我去前线,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后面。” “哟,一进来就听到番豪言壮语。” 陈颜回头,多铎已经进了门,他走到摇篮边,陈颜眼皮也不抬一下。 “十王。”奇塔特向多铎行礼,多铎点头,“在家里,就不必拘礼。” 多铎对陈颜道:“我来看看多尼。” 陈颜亲了亲多尼的小脸,多尼喜笑颜开,陈颜也不由笑了,对他道:“多尼,阿玛来看你了。” 多铎抱起多尼,在他两边脸颊,各亲了一口,“阿玛的小宝贝,让阿玛亲亲。” 多尼被他亲得烦了,哇哇大哭,多铎也不哄,用肩膀撞了陈颜一下,陈颜瞪了多铎一眼,接过孩子,柔声哄起来。 陈颜哄多尼,多铎的手顺手握住她肩膀,奇塔特还在,陈颜咬牙忍了下来。 额娘一抱,多尼就不哭了,多铎揽着陈颜的肩膀,看向她怀中多尼。 “臭小子,阿玛一亲你就哭,你额娘亲你你就笑。” 逗完儿子,多铎慢慢和奇塔特说起正事,“年纪轻轻,倒十分勇敢,可是去前线,没有想象中那样好。” “姐夫,你就带我去吧,额格其,你帮我说说啊。”奇塔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陈颜。 陈颜看了看奇塔特,又看向多铎,多铎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为奇塔特说话。 “......” 多铎看着陈颜的眼睛,先开口道:“该历练历练了,十四岁,是个成人了,我十四岁就跟着皇上征讨多特罗部,你十四岁,好像快和我定亲了。” 良久,陈颜缓缓道:“我就这一个同母的弟弟。” 多铎轻轻拍了下陈颜后背,“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第三十六章 看着 奇塔特过府,陈颜与多铎自然要安排宴席招待,多铎陪着奇塔特在屋中闲话,陈颜亲自安排厨房备宴。 用过饭,多铎还有公务处理,留下姐弟二人,陈颜趁奇塔特看多尼的空隙,和他道:“奇塔特,你是个大人了,要保护额格其和多尼是吗?” 奇塔特应道:“那是自然。” “那....”陈颜试探道:“十王一个人在外面,你也会帮额格其看好他是吗?” 奇塔特抬头,“啊?” 陈颜走到摇篮边,摸了摸多尼的脸,“额格其最近和他吵架了,因为别的福晋。” 奇塔特低下头,“我看出来了,你总不理十王,都是十王找话和你说,低声下气的。” 陈颜竖眉,“怎么?你向着他?” 奇塔特连连摆手,“额格其,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我是向着你的,我也不会和额吉说你这么泼悍的。” “他在外面,额格其看不到他,所以你要帮额格其看好他,不许别人送给他福晋,也不许他找别的福晋,知道吗?” 奇塔特抓了抓头,一脸为难,“这?我怎么管得了十王?” 陈颜佯做伤心道:“你要是不帮我,他有了别的福晋,我就会很难过。” “哎呀,额格其你别哭。”奇塔特有些急了,“我帮你就是了。” 十二月初,大军集结完毕,皇太极亲自挂帅,满蒙汉八旗踏着结冰的鸭绿江,开赴朝鲜。 战事十分顺利,捷报频传,大清举全国兵力,满汉蒙十二万大军南下,朝鲜不堪一击,不足一月,其首都汉城便被多铎率军攻克。 国王仁祖出避南汉山城,并向明国求救,但明国自顾不暇,援兵久等不至。 几日后,多尔衮率军攻克江华岛,将岛上朝鲜王妃、王子、二百余位宗室及大臣家眷一网打尽。 家眷被俘,南汉山城中弹尽粮绝,人心动摇,朝鲜各道勤王之师又陆续被打败…… 四面楚歌,生路断绝,朝鲜仁祖绝望之下,只能宣布投降。 风雪滚滚,这位无奈的王走出南汉山城,向强大的大清皇帝皇太极行三叩九拜大礼,接受大清册封,从此朝鲜奉大清为宗主国,而非大明。 趁着二月天气还冷,大军便班师,皇太极留下多尔衮在朝鲜善后,处理相关事务,归来途中,又遣阿济格合朝鲜军队攻打要塞皮岛。 月底,多铎、奇塔特随皇太极一道回到盛京。 陈颜早准备好了热水与干净衣物,多铎进了屋,摘下头盔,阿纳日接过,陈颜上前帮他卸甲。 两人一言不发,拆卸着多铎身上的甲胄,陈颜低头,帮他解开臂甲系带,多铎垂眸,打量陈颜。 头顶目光晃得陈颜如芒在背,她停下手上的动作。 “你看我做什么?” 多铎目光深邃,隐约不悦,“你让奇塔特监视我的?” 见他这幅神情,陈颜心中一空,低头拆系带不语,借着放甲的机会,转过身去,这才道:“什么监视,说的真难听。” 多铎自卸了剩下的盔甲,“那不是监视是什么?总不能是照顾吧。” 陈颜转过来,伸手帮多铎解领口衣扣,多铎自然张开手,由陈颜服侍。 他低头看着怀中忙碌的陈颜,“嗯?怎么不狡辩了?是词穷了吗?” 陈颜也不抬头,“怎么不是照顾呢?只不过那是奇塔特在照顾他的姐姐和侄子。也是在保护你,万一有什么刺客啊之类的。” “哈。”多铎笑了。 “好一个保护,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去哪儿都要跟着我?嗯?就是这么保护的是吧?” 多铎弯腰,去看陈颜的眼睛。 陈颜恼了,甩开解了一半的扣子,“就是我让他看着你的,怎么了?谁知道你那些贴心的属下会不会投其所好,等你把人带回来,不是一切都迟了。” 多铎伸手搭上陈颜肩膀,却被她扭开,陈颜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多铎只能从后面抱住陈颜,将她转过来,“你找人看着我,你还先生气了。” 陈颜仰首,盯着多铎的眼睛,“是你先给我甩脸子的,一回来就耷拉个脸。” “你找人看着我,我还不能不高兴了?” “那我为什么找人看着你?”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是不退让的倔强。 多铎松手,有些不悦道:“那你现在如意了?” 陈颜瞥了多铎一眼,继续为他换衣服,“如意了,怎么不如意呢。” “那我不如意了。” “哦?”陈颜脱掉多铎厚重的外衣,纤手沿着中衣边缘扣缝而上,停在他脖颈,领口的扣子慢慢开了,多铎似是解脱了什么束缚般,深吸口气。 “那让你如意了,我就不如意了,还是我先如意吧。”陈颜低下头,继续解那复杂的盘扣。 中衣落地,陈颜背过身,多铎自到屏风后,水哗啦啦的被舀起,又哗啦啦落在落在多铎精壮的胸膛,顺着流畅的肩线与后背,落回桶中。 陈颜往桶里撒了大把皂豆,又添了些热水,便要出去,多铎抓住她,“你去哪儿?” “你洗澡,我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多铎看出陈颜窘迫,“怎么。你害羞啊?” 虽然成婚两年,孩子都有了,但这么坦诚相待,陈颜还是…… 她匆匆甩开多铎的手,含糊不清道:“天冷,水凉的快,你快点洗吧。” 军旅条件简陋,多铎从头收拾干净,颇花了一番功夫,他清清爽爽,一身干净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下人抬出不少脏水。 多铎走到陈颜身边,陈颜伸手,帮他整理衣服细节,多铎抓住陈颜的手,放到脸边,低下头,亲昵的用下巴摩挲陈颜的耳鬓,“既然大福晋如意了,能不能让在下也有几天好日子过,如意如意呢。” 陈颜盯着多铎的眼睛,目光流转,故意道:“你不是不高兴吗。” 下一瞬,陈颜脚下一空,多铎将陈颜拦腰抱起,“对呀,不高兴,我不高兴都是因为你,所以你不该哄我高兴吗?” 陈颜笑着揽住多铎脖颈,“你又不是多尼,我为什么要哄你开心。放我下来。” “嗯?”多铎将额头贴在陈颜额头,逼问道:“你不让我找别的女人,还要让我放你下来?你想让我死吗?” 三十七章 行猎 一两个月后,阿济格与多尔衮才陆续从朝鲜归来,阿济格攻皮岛立下大功,皇太极亲自迎接,为他倒酒。 军旅苦寒,阿济格一场仗打下来,憔悴不堪,回到家,惹得博克托两眼发红。 阿济格推开围在跟前碍手碍脚的几个孩子,拉住博克托,“有什么好哭的,不是全胳膊全腿的回来了,又没有少什么。” 博克托嫌他说话难听,又气又心疼。 庆功的酒宴摆开,见别人都夫妻团聚,巴特玛不由黯然伤神,陈颜注意到妹妹情绪,安慰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四月。多尔衮还盛京,与他一同从朝鲜归来的,还有为质的朝鲜世子夫妇,和一干朝鲜大臣的质子。 以及。 一位朝鲜福晋。 朝鲜宗室李世绪之女,多尔衮在朝鲜时所娶,并且,这位李福晋已经怀有身孕。 这是多尔衮的第一个孩子,已经25岁的他,先后迎娶六位福晋,但无一人为他生下子嗣。 他哥哥阿济格的儿子已经能够骑马,比他小的弟弟多铎也有了嫡子。 唯有他,膝下连格格都没有。 外界流言纷乱,都说不是福晋们的过错,而是多尔衮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直到这位朝鲜李氏福晋的出现,才打破流言。 李福晋的出现,如一锅热油落下的点滴水珠,多尔衮的福晋们都炸了,尤其是巴特玛与乌珊丹,出身相似的两位蒙古别吉暗自较劲,却让第三人趁虚而入。 巴特玛扑进陈颜怀中,放声大哭,“额格其,多尔衮怎么这样。” 陈颜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从朝鲜带回来的女人何止那贱人一个,还有一个,他说是别人送的,不好推辞,多铎,你说,都是谁送给他的?” 巴特玛满眼怒火,大有找送女之人麻烦的架势。 陈颜顺着巴特玛的视线望向多铎,他一脸为难,“这…我也不知道啊,我跟十四哥后来分兵不在一起了,奇塔特知道,不信你去问他。这个事,我俩都不知道。” 安慰好巴特玛,陈颜叫出多铎,私下问道:“是谁?” “什么是谁?” 陈颜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这次去的就那么几个人,是硕托还是阿济格?” 博克托和她说过,阿济格带回来几个朝鲜女子,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口径都是一样的,别人送的,不好推辞。 他可不信这两件事之间没有联系。 都是送的,谁送的? “巴特玛可不是博克托,她生气了,是会真的找人闹的。”陈颜正色道。 多铎“啧”了声,不得已说了实话。 “都有。一共三个,都是硕托送过来的,十四哥给了英尔古岱和马塔福,还有一个硕托说是十二哥给的,他推不掉,就带回来了。至于那个朝鲜福晋,那是他自己娶的。” 硕托那边无所谓,可阿济格这边,总不能让巴特玛去找他和博克托的麻烦。 陈颜一时也犯了难,只能装作不知情。 征讨朝鲜大胜,皇太极十分高兴,又逢四月天气晴朗,正是打猎的好时间,于是率领后妃、诸王,前往叶赫地方行猎。 多铎带着陈颜母子、那拉氏和两个格格。 满蒙的女子马上功夫都十分了得,大格格已经能骑马,还颇为熟练,那拉氏在马背上,也是神采飞扬。 早期满族女子也穿长袍马褂,与男装区别不大,黑巾包头,便是钿子的前身。蒙古女子则穿长袍坎肩,盘辫头简洁。她们驾驭烈马,驰骋猎场,挽弓拉箭,不输男儿。 猎物被驱赶至指定范围,皇太极一马当先,皇后诸妃、诸王、诸福晋紧随其后。陈颜恶补多年的体育,让她勉强不掉队,她弯弓,一箭飞出,离兔子还有三四尺的距离。 “这么心善?”多铎打趣道。 他举弓、拉弦,放箭,一气呵成,兔子应声倒地。 “来盛京久,生疏了。”陈颜努力为自己找补。 多铎顺手从她箭囊中抽出三支箭,“行吧,你嫁给我三年,我还你三支箭。” 结束时以箭尾区分所获猎物,陈颜的战绩并不算难看,出人意料的是大格格,她也打到了一只兔子。五六岁的孩子,眉宇之间已经隐隐有了股傲气。 恍惚间,陈颜想起了萨日娜,母亲死的时候,孩子已经记事,或许她也觉得,自己是凶手。 大格格也望着她,目光中带着难以隐藏的敌意,她紧紧握着弓,仿佛下一瞬就要拉箭,射向陈颜。 那拉氏与多铎都在夸赞大格格,陈颜一拉缰绳,掉转马头,朝别的方向而去。 很快,多铎注意到陈颜离开,也追了上来,“没必要吧,她就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陈颜一拍马,绝尘而去,留下身后多铎,望着扬尘叹气。 斜阳西下,陈颜的马匹,悠悠在草地上散着步,不时低头吃草,过了一会儿,多铎才追上来。他翻身下马,一手牵着自己马,另一手牵起陈颜的马,朝营地方向而去。 “你没有害萨日娜的理由,不是你。” 不远处,行帐连绵,篝火点点,烤肉的香味散发,随风飘了过来。 望着落日没入地平线,红霞万丈,陈颜忽然问道:“如果真的是我呢?” 多铎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巴特玛本和乌珊丹争得起劲,李福晋的出现,倒让两人关系改善,陈颜见她们两个人聚在一起,将那位李福晋一个人冷落在旁边。 畏惧巴特玛与乌珊丹,别的福晋也不敢与李福晋交好,她又是朝鲜人,既不懂满语,也不晓蒙文,根本听不懂周围人在说什么。 陈颜不由问巴特玛,“你这么明目张胆孤立她,多尔衮知道了会怎么想你。” 巴特玛冷哼一声,“除非她身边那两个贱皮子不想要舌头了,不然多尔衮才不会知道。” 陈颜这才想到,这位李福晋是朝鲜人,与身边人沟通,需要翻译,看来巴特玛早将李福晋身边的人控制,让她不能向多尔衮诉苦。 “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能生,就说明别人也能生,有身份给多尔衮生孩子的人多了去了,我,乌珊丹,再不济还有那些满洲福晋,哪里轮得到她一个朝鲜种。” 三十八章 多尔衮后院起火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将李氏福晋孤立之际,一个朝鲜装扮的年轻妇人,在人群中发现了她的身影,上前和她说话。 见状,正和陈颜说话的巴特玛忽然停了下来,朝那女子望去,陈颜也顺着巴特玛的视线回头。 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穿着朝鲜服饰,李福晋拉着她,眼泪汪汪,诉苦不休。随着李福晋不断说,陈颜发现那女子看他们的目光,也渐渐充满愤怒。 看多了韩剧,陈颜勉强听得懂几个词。 李福晋称呼这女子为“世子嫔”。 多尔衮此番归来,还带回来朝鲜世子夫妇作为人质,这女子应该就是朝鲜世子嫔,姜嫔。 皇太极下令修建沈馆作为世子夫妇及随从在盛京居所,并令世子与朝鲜质子等如外藩蒙古一般,随从自己行猎、作战。 故而此番行猎,姜嫔夫妇也在被召之列,但很显然,看她的穿着,不像是能上马拉弓的,她应该与怀孕的宸妃海兰珠、庄妃布木布泰、李福晋等人留在营地。 因为李福晋,巴特玛对朝鲜人十分厌恶,不忿道:“怎么又来一个,这是谁家的福晋。” 不知是谁道:“是朝鲜世子的夫人。” “朝鲜世子为质盛京,干系大清与朝鲜邦交,算了吧。”陈颜劝道,巴特玛扫了那女子一眼,“既然额格其都说了,我先放这两个贱人一马。” 只是巴特玛还没上前找姜嫔麻烦,姜嫔先拉着李福晋上前,呵斥了巴特玛一番。 一行人都是蒙古人,听不懂姜嫔在说什么,但其神情刚毅,言辞犀利,可见,她骂得严厉。 巴特玛双目喷火,看向翻译,翻译吞吞吐吐,不敢翻译。 乌珊丹和另外两位蒙古福晋也注意到这边,聚拢过来。 姜嫔没有丝毫畏惧,刚强不屈,斥责的范围从巴特玛扩张到乌珊丹和几位蒙古福晋,一时几位福晋都怒了,逼着翻译让翻译姜嫔的话。 陈颜听说这位姜嫔在江华岛沦陷时,曾数次拔刀欲自刎殉国,血流满颈,死都不怕,当然也不会怕她们。 她只听懂了几个词,语气词“哦”、“斯密达”、名词“正室夫人”、“小妾”,眼珠一转,大概猜到她在说什么。 多尔衮在朝鲜娶这李福晋时,肯定是说娶她为妻。 李朝,除了在建国之初有过短暂的多妻制,后来都坚持儒法,一夫一妻,她应该是将巴特玛当作嚣张的小妾,亦或是退位的正室,维护李福晋正室地位,加以呵斥。 翻译汗流浃背,这边李福晋言辞咄咄,那边巴特玛几个蒙古福晋逼着他翻译,他夹在中间,战战兢兢。 想到这里,陈颜对翻译道:“你跟她说,这是皇后的妹妹,蒙古的别吉,皇上册封的睿王和硕嫡福晋。” 翻译说完,姜嫔一瞬就愣住了。 “旁边那位是皇后的堂妹,蒙古的别吉,睿王的原配福晋。” 姜嫔看向巴特玛和乌珊丹,又扫视她们身后的蒙古女人。 “那都是睿王的福晋,蒙古各部的别吉。” 姜嫔肉眼可见的迷茫起来。 就在气氛胶着之际,诸王诸贝勒从皇太极行帐中走了出来,多尔衮遥遥就看到自己后院起了火,慌忙来救。 “怎么了?” 双方都朝多尔衮诉苦,巴特玛抓住多尔衮的手臂,指着姜嫔与李福晋道:“多尔衮,她们两个在这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怎么骂我们呢。” 几个蒙古福晋义愤填膺附和:“就是。” 出人意料的是,多尔衮居然会朝鲜语。 巴特玛和乌珊丹对视一眼,姜嫔与李福晋将事情原委倒来,巴特玛几位蒙古福晋孤立李福晋的事情顿时藏不住了,多尔衮大怒,斥责蒙古福晋们道:“你们要干什么?” 蒙古福晋们集体沉默,不忿的别过头去。 多尔衮蹙眉逡巡过一众蒙古福晋,目光最终停留在一旁的陈颜身上,似在思索她和这件事的关系。 “哥。”多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颜回过头,多铎已经走到她身后,他拉住陈颜的手,侧首对他道:“多尼醒了,在找额娘。” 陈颜点头,看了一眼巴特玛,“多尼哭了,那我先走了。” 多铎却没动,陈颜看向他,他的目光越过多尔衮,停在他身后李福晋与姜嫔,“你自己的福晋吵架,她们却骂到我福晋头上,是不是应该跟她道个歉呢?” 他收获目光,看向多尔衮,“你说呢?哥?” “多铎。”多尔衮出声,隐约不悦。 朝鲜世子也匆匆跑了过来,将姜嫔拉到自己身后,他的满语僵硬,“九王,十王,可是有什么误会。” 姜嫔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和世子说了,世子大概明白,立刻向众人道歉,“嫔宫初来乍到,不知大清礼节,多有冒犯,还请九王、十王,和众位王妃,海涵。” 多铎依旧盯着李福晋不放,陈颜不得不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 “不行。”多铎依旧执拗,对陈颜道:“你又不是故意掺和进这件事的,出来行猎,跟姐妹玩的好好的,却被人无端骂一顿,你不生气,我还心疼呢。” 多尔衮无奈,扭头对李福晋说了些什么,李福晋上前,对陈颜弯腰鞠躬,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翻译女子翻译道:“我们福晋初来乍到,不识得十王福晋,还看在九王十王兄弟份上,原谅我们福晋的无礼。” 多铎拉着他,在前面走,陈颜忧心忡忡,跟在他身后。 “巴特玛会不会受委屈啊?”这话一出口,陈颜自己都觉得可笑,多铎脚步一慢,悠悠回过头,忽然笑了,“你在说什么?巴特玛受委屈?头不给别人委屈受她就可以了。” 陈颜看着多铎,叹口气,“是吗?难道强势,就不会受委屈吗?委屈不委屈,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见陈颜似有所感,多铎凑近,盯着她的眼睛,“怎么,说得好像你也受委屈了一样。” 陈颜抬眸,“委屈啊,怎么不委屈。” 多铎正色,“你还委屈?你委屈什么?” 第三十七章 攀比 陈颜看着多铎清俊的眉眼,“日子还长呢,指不定委屈在以后等着我呢,提前委屈委屈,怎么了?” 多铎低头,无奈一笑,“无理取闹!实在是无理取闹。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你问你自己啊,天下有那么多好看的女子,为什么独独,看中了我。” “不知道。”多铎拉起陈颜的双手,半开玩笑半感慨道:“我也不知道,你就站在草原上,望着我身后队伍出神,我明知道那个时候你在等谁,却依旧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你。也许……” 他拉长了语调,“也许,就跟你以前喜欢豪格一样吧,他只要出现,站在那里,就足够成为喜欢的理由。” “好了。”陈颜不得不出声打断多铎,“不是说多尼哭了吗,赶紧回去吧。” 多铎看了一眼陈颜,“怎么,我都不怕提豪格,你怕什么?” 陈颜瞪了多铎一眼,挣开他的手,负气走了,多铎追上去,“怎么还生气了?” 行帐中,多尼正和小格格玩的开心,快六个多月的孩子,已经能抬头,望向父母的眼神清澈,天真无邪。 陈颜抱起多尼,用帕子擦掉他脸上的口水,多铎一手抱起小格格,另一手揽住陈颜。 宴席开始,一家人按序入席,草原上,月亮圆,歌声嘹亮悠长,舞蹈节奏欢快,角抵的勇士,技艺精湛,引得周围人连声喝彩。 陈颜抱着多尼,多铎一手按在垫角,支起条腿,一边看着角抵,不时回头,和陈颜说几句话,捏捏多尼的小脸。 夜色笼罩,多尼很快在陈颜怀中睡着,见多铎看角抵入迷,陈颜低声对他道:“我先把孩子抱回去。”多铎点头,“好。” 安顿好孩子,陈颜嘱咐嬷嬷留下照看多尼,自己和阿纳日两人折返宴会,正走在路上,阵幽咽的哭声,顺风吹来。 帐篷遮挡,投下大片黑影,风吹过,火把跳得厉害,黑暗深处,那哭声低沉而压抑,陈颜的心霎时悬了起来,惴惴乱跳,阿纳日也吓了一大跳,“福晋。” “不会有鬼吧。”陈颜紧张道。 阿纳日吓得抓紧了陈颜的手臂,“啊?鬼?” “十五婶,是我。”熟悉的声音,驱散恐惧。 陈颜循声望去,帐篷后站起道人影,豪格低头,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才上前,却也并没有走出帐篷阴影范围,“你不要害怕,是我。” 风中夹杂着血味咸腥,陈颜嗅了嗅,看向站在阴影中的豪格,“我闻到有血气,你受伤了吗?” 豪格低头,“好像是伤口崩开了。” 似乎每次遇到豪格,他都会受伤,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如此。 “是打猎受的伤吗?快回去处理一下吧。” 豪格一言不发,从阴影中走出,陈颜这才发现他肩头,正青色的常服下,鲜血缓慢沁出。 记忆中分明的硬朗面容,带了疲惫与脆弱,他站在陈颜面前,垂眸,泪光残留的眼中,目光生硬。 “谢谢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越过陈颜,大步离去,陈颜困惑回头,“谢我什么?” 豪格驻足,却没有回头,“谢谢你,当时相信我。” 所有人都怀疑他杀了妻子,厌恶、议论、恐惧他的时候,唯有陈颜一个人,依旧相信他,没有这样做。 陈颜回到宴席,多铎顺手揽住她肩膀,“怎么才回来,是多尼又哭了吗?” “我遇到豪格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正看角抵的多铎回头,“嗯?” 他看向豪格席位,杜勒玛一人独坐,她看角抵入迷,不住为勇士呐喊加油,丝毫不在乎身边是否空缺。 多铎坐了起来,“没听说行猎的时候有人受伤,应该是在朝鲜吧,还没好吗?我去看看。” “我也去。” “你不许去!”多铎沉了脸,“你去做什么?” 陈颜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多铎别过头,片刻,朝陈颜伸手,陈颜稳稳抓住,二人手牵着手,往豪格行帐去。 帐外护卫矗立,帐内却没什么人,多铎与陈颜入内时,他只穿了件中衣,衣扣仓促扣了两颗,站起身来,“十五叔,十五婶。” “你的伤还没好吗?”多铎单刀直入。 豪格嘴硬道:“已经好了。” “没好就没好,没好就好好养着,逞这个强出来打猎做什么,为了那么点猎物伤了身体,何必呢?” 多铎从腰上取下个银盒,“这是上好的伤药,汗父在时,一个老医生配的,拿着。” “谢十五叔。” 多铎抬眼看了一眼豪格,“别谢我,谢你十五婶,还是她发现你受伤了,告诉我,我才知道。” 好好地忽然扯上自己,陈颜瞪了眼多铎,豪格向陈颜道谢,“多谢十五婶。” “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多铎扯住陈颜的袖子,拽着她走了,出了豪格行帐,多铎松手,陈颜快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多铎却不看陈颜。 “你怎么了?” 好半天,多铎才憋出句,“难受。” 陈颜伸手,去摸多铎额头,“你怎么也难受了,是不是酒喝多了。” 多铎深吸口气,闷闷道:“我一看到你跟豪格,我就想起在草原上,你盯着豪格看的眼神。”他别过头,垂眸盯着陈颜的眼睛,“你从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他有些神伤,眼底黯然,“不,你根本就没看过我。” “你....”陈颜语塞。 人只有一双眼睛,只能朝一处看。那个时候,她只看到了豪格。 那个时候,怎么知道自己会嫁给豪格身边的多铎呢? “可我不是嫁给你了吗?”陈颜无奈长叹口气,“我们还有多尼。都嫁给你快三年了,你还在因为我少时少看了你一眼神伤。你....” 多铎紧紧抱住了陈颜,“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吧,不管男女,都好。” 陈颜后仰,盯着多铎的眼睛,严肃道:“不行。你当我生孩子是下猪崽吗?一个接一个的?” “十二哥有好几个儿子,而且,十二嫂又要生了。” 陈颜嫁入盛京这三年,博克托不是在怀孕,就是在生孩子。 “不行。你怎么不跟是个比战功呢?” 第三十八章 大妃 多铎不听,一弯腰,将陈颜拦腰抱起,他也不看角抵了,扛着陈颜就往行帐走。 回到帐中,多铎放下陈颜,对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多尼抱下去,嬷嬷抱着孩子前脚走,后脚多铎就开始解陈颜的衣扣。 他一如既往的强势,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脖颈,拍得皮肤发疼,每每吻下,都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与占有意,双手抓住陈颜衣襟,用力往下一扯,顺着手臂将袖子拽脱。 一帐喘息呻吟声回荡,人影在帐壁闪动。 陈颜靠在多铎怀中,面色潮红。 多铎抱着她,忽而埋怨道:“我在朝鲜的时候也受伤了,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关心我。” 陈颜愣神一瞬,问道:“你伤哪儿了?” 多铎抓起她的手,放在手臂,陈颜仔细看去,并未看出有什么差别,“伤呢?” “好了。” 陈颜看向多铎,眨了眨眼睛,“都好了,连个疤都没留,我怎么关心?” “怎么关心是你的事情。” 陈颜欲哭无泪,捧住多铎的脸,“你....” 多铎硬挤到陈颜跟前,把她桎怙在臂膀下,“我怎么了?你平时不也这么无理取闹的吗?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受不了了?” 他说着,离陈颜越来越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颊,陈颜发觉不对,便要往外挪,多铎往下一压,挡住她去路,“跑什么。’ “你有完没完。”陈颜头皮发麻,拒绝的话没出口,那边多铎已经扯起被子,往两人头上盖来。 次日行猎,陈颜借口陪伴宸妃、庄妃不参与,皇太极率诸王诸贝勒继续打猎。多铎依旧精神抖擞,骑在马上,意气风发,陈颜陪两妃坐了一会儿,哈切不断。 “姑姑是觉得闷了?”布木布泰问道,“其实姑姑该去打猎的,留在这儿陪我们可没什么意思。” 陈颜解释道:“我昨晚没睡好才打哈切。” 此话一出,布木布泰和海兰珠对视一样,不约而同笑出来,海兰珠“哦”了声,“姑姑昨晚做什么了,困得这么厉害?是做贼去了吗?” 陈颜当然听出二人言外之意,脸倏地一红,两人见状,又噗的一笑。 海兰珠已经显怀,布木布泰的月份尚小,姐妹二人先后怀孕,这对科尔沁而言,是件极大的喜事。 陈颜望着海兰珠隆起的腹部,一阵恍惚,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豪格。 皇太极对海兰珠,是历史上盖了章的偏爱,爱其母,则爱其子,他爱屋及乌,连带着海兰珠所生的第八子,也格外不同。 可是,如果海兰珠是爱妻,她的孩子是皇太极的爱子,那豪格是什么呢? 这个从努尔哈赤天命年间,就追随父亲作战的长子。 广渠门之战,多尔衮等诸贝勒都后退,唯独他率军攻城,十九岁,如果没有阿济格,或许他也和索诺木一样,葬身疆场。 每一次出征,都有豪格。 但是父亲却把全部的希冀和爱,给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活了整整二十七年,父亲都没有想过将他立为继承人,可是这个连名字都还没有取好的新生婴儿,让他动了立储的念头。 她正出神,皇后身边的女官来传话。 “宸妃、庄妃,豫王福晋,科尔沁大妃与次妃来朝,皇上得知,已经率众亲迎去了,皇后得知消息,命咱们一起去迎接。” 陈颜眼前一亮,“额吉来了?” 叶赫地方北部与科尔沁相邻,科尔沁各部台吉得知皇太极行猎至此,纷纷前来拜见。 皇后带着众妃、福晋,出行帐五里迎接,遥遥的,便见皇太极和衮布妣吉两支队伍,陈颜看向皇后,姐妹二人相视,眉眼间俱是喜色。 “额吉。”衮布妣吉被哲哲、陈颜、巴特玛三人簇拥,几双手握在一起,衮布妣吉依次道:“额尔德尼,塔哲、巴特玛。” 海兰珠与布木布泰则围着吴克善。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海兰珠与布木布泰称呼衮布为祖母,吴克善唤哲哲与陈颜道:“两位姑姑。”又看向巴特玛,“琪琪格。” 皇太极当即设宴款待衮布妣吉,席间,衮布妣吉邀请皇太极前往科尔沁,皇太极辞以天气温暖,冰雪融化,道路泥泞,马匹难以前行,约定天冷再前往科尔沁。 见过皇帝,奇塔特又带着三个弟弟前来皇后行帐觐见哲哲。 除收继的祖母衮布妣吉外,索诺木原本还有两个福晋和两个侧福晋,为他生下三个儿子。 桑噶尔寨与奇塔特年纪相仿,巴尔图和额森都还小,见过哲哲,奇塔特带着人到了巴特玛和陈颜跟前,四人并排,单膝下跪,“两位额格其。” “好了,快起来。” 奇塔特个子窜的很快,不过一两个月不见,他就又高了一截,眼看着与陈颜一般高。他站在陈颜身边,问道:“多尼呢。” 陈颜让嬷嬷让多尼抱出来,见过四位舅舅。 衮布妣吉的队伍也在营地搭建起行帐,晚间,陈颜带着多尼到了母亲帐中,巴特玛也在,她正蜷缩在衮布妣吉怀中,孩子似的撒着娇。 陈颜笑着上前,故意伸手去推巴特玛,“怎么回事,怎么把我们多尼的地方占了,快让开。” 巴特玛搂紧衮布妣吉的脖子,拉长了调子,“才不要呢,这是我额吉。多尼,多尼找自己的额吉去。” 衮布妣吉笑着摸了摸巴特玛的头,附和道:“对,我是琪琪格的额吉,哪儿来的爱新觉罗家小子,找自己的额吉去。” 多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有人跟他说话,十分高兴。一个劲咧着嘴傻笑。 巴特玛坐了起来,将位置让给多尼,自己赖在了陈颜怀中,她逗多尼道:“我额吉抱你,你额吉就要抱我,这才公平。” 一番话,惹得陈颜和衮布妣吉笑了出来。 陈颜搂紧巴特玛,“好好好,来,琪琪格,让额格其抱抱。”巴特玛也不挣扎,任由陈颜将她抱在怀里,姐妹两人,脸贴着脸。 衮布妣吉掂了掂多尼,“这小子真壮实。” 陈颜还没回答,巴特玛抢先答道:“可不,能吃能睡的,我上次抱他,这臭小子尿了我一身,那可是我刚做的衣服。” “你们姐妹三个,就塔哲最有福气。” 第三十九章 孤独 一室融融,夜都深了,陈颜与巴特玛还迟迟不愿离开。 “我今晚想跟额吉睡。”巴特玛不走了,陈颜也要留下。 下人却来通传,说九王十王来了。 多铎看完角抵,意犹未尽的回到行帐,帐内一片空荡,于是问下人,“福晋和阿哥呢?” “福晋和阿哥去见大妃了。” 多尔衮、多铎入帐,二人先以晚辈身份,跪见大妃。 来了人,床上躺的歪七扭八的姐妹二人也坐起来,正和额娘姨母玩的多尼见到阿玛,“啊”“啊”大叫了两声。 声音之大,惹得所有人都朝他望去。 衮布妣吉笑道:“十王,你这小子颇随你。” 陈颜、巴特玛、多尔衮听完,都低头暗笑。 衮布妣吉命人搬来凳子,令两兄弟坐。 多铎推辞道:“额布喝,我就不坐了,福晋和你相聚,尽享天伦,我本不该打扰。只是,天都黑了,还不见福晋归家,我来接福晋回家。” 陈颜不想走,衮布妣吉回头对她道:“既然十王都来接你了,你就回去吧。”陈颜恋恋不舍,多铎接过她怀中多尼,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起她,“额布喝,哥,嫂子,我们先走了。” 出了行帐,月亮正圆,多铎拉着陈颜,她不情愿走,多铎就在前面拽着她,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长袍扫过草丛,窸窸窣窣作响,两道长影交叠,在月光下,淡得看不出痕迹。 他就这么半拖半拽将陈颜拉回行帐。多铎把孩子交给嬷嬷,嘱咐她们小心照看。陈颜在床边坐着,神情恹恹, 她真的不开心了。 和衮布妣吉、巴特玛玩得好好的,非要让她回来。 身边一沉,多铎在陈颜身边坐下,伸出手抱她入怀。 多铎叹口气,声音低沉,“本来,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可我一个人在帐内坐了会儿,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额娘,然后更想见你和多尼了。” 大妃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殉葬,几乎是同一天,多铎一起失去了疼爱他的双亲。 从宴席上归来,帐中空无一人。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行帐中,远方喧嚣未散,诸王贝勒观看角抵,乐此不疲,繁华分明还在眼前,此刻却只余寂静。 帐外虫鸣声随着酒意消散,越来越清晰。 多铎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直奔大妃行帐而去,他想要立刻见到妻子和儿子,一刻也不能耽误。 “你是我的福晋,这里是我们的家。”多铎紧紧抱住陈颜,将头搁在他肩膀,陈颜转过头,伸手将多铎揽进怀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我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你。”多铎将头靠在她怀中,孩子似的紧紧抱住她的腰。 过了几日,右翼诸台吉抵达,衮布妣吉设宴邀请皇太极与哲哲一行人,右翼首领土谢图亲王与卓里克图亲王吴克善,率众台吉、随臣朝拜皇太极。 三跪九叩之礼毕,又献酒进。 此番是听闻皇太极行猎,毗邻科尔沁,故来相会,大妃没有久待,临行之前嘱托陈颜与巴特玛,尤其是巴特玛,要少些娇纵,与十王的福晋们好好相处。 巴特玛脸快拉到地上,“知道了。额吉。” 行猎共二十三日,收获颇丰,诸王、贝勒以所得猎物陈列,请皇太极挑选,皇太极酌情取纳。 多铎专门打了一只黑貂,送给陈颜,“这皮子好,毛被细腻柔软,请匠人做个暖帽,防风又保暖,你的头也不会疼了。” 巴特玛也派人送了张上好的水貂皮来,说是让陈颜做帽子。 未几,博克托和杜勒玛也让人送了两张海龙皮,阿济格骁勇,所获最多,杜勒玛则是自己亲手猎来,送给陈颜,都说是做帽子的好材料。 哲哲与几位的后妃的赏赐接踵而来,陈颜望着眼前一堆皮草,心想若真全做成帽子,自己得有几个头去戴。 行猎结束,一行人从叶赫地方返回盛京,朝鲜国王李倧的使者早等候在城中,他们按城下之盟,带来了朝鲜今岁的贡赋。 多铎陪同皇太极接见朝鲜使者,不在府中。 陈颜还在想如何处置那些皮子,想着想着,觉得不如干脆全做帽子,一人送一顶,姐妹同款。 帽子要戴的舒服,内衬十分重要,陈颜拿出珍藏的丝绸,辽东地区并不产丝绸,丝绸十分珍贵。 解决完内衬,与工匠商榷帽外的装饰,陈颜又犯了难。 平常的暖帽,多是镶嵌珍珠,本地产的东珠,成色上等。但陈颜要做的帽子数量多,图案也选的繁复,如果都镶嵌东珠,花费不小。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放一放,“我再想想吧,离冬天还早着呢。” 稍晚,多铎回府,吃饭间,他同陈颜说起皇太极让各家分别宴请招待朝鲜世子及使者一事,陈颜应下,多铎又提起李福晋。 “十四哥以娶李福晋向皇上献驼马,皇上接受了。” 后金时代起,诸贝勒若想娶妻缔结婚约,需得众贝勒商议,娶后,还要向大汗献驼马,相当于民政局盖章,只有大汗接受,表示自己对这桩婚事的首肯,这桩婚事成立。 纳妾则不在其列,贝勒们可以自主。 陈颜冷笑声,“你们娶福晋哪是娶妻啊,分明是在娶女方的父兄,干脆也别这么麻烦了,男人和男人,未必不能在一起。” “你又胡说什么,男人和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多铎瞥了陈颜一眼,嫌弃道。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想跟蒙古交好,就娶我们蒙古女子,想和朝鲜缓和关系,就娶一个朝鲜福晋,皇上让多尔衮在朝鲜善后,他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多铎给陈颜夹了一筷子菜,“那不一样,朝鲜,是被征服的地方,打下来,他们还会反抗,适时还是要给点好处。蒙古,是大清的盟友,既然是盟友,就是上宾,蒙古福晋,都是姑奶奶,好了,姑奶奶,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夫妻二人用完饭,巴特玛人也到了门口,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在意料之中。 “额格其,那个李福晋太过分了,多尔衮也太过分了。”巴特玛眼眶发红。 第四十章 小妈和继子 多尔衮以驼马献皇太极,皇太极接受,表明他同意这门婚事,既然皇上都已经表态,巴特玛和一众蒙古福晋只能接受。 经过上次那件事,多尔衮召开妻妾大会的时候,重点说了巴特玛和乌珊丹两句,李福晋也明白大清情况,放低身段,和众人说了些好话,什么愿与众位福晋效仿娥皇女英一类的。 翻译将李福晋的话如实翻给巴特玛听,谁料就是这句带着和平之意的‘愿意效仿娥皇女英’,成为点燃多尔衮后院火药桶的导火线。 “娥皇女英是亲姐妹,她算个什么东西!” 蒙古的姑奶奶哪能受这种鸟气。 她们的父兄族人跟着皇上踏平朝鲜,作为战败者的朝鲜福晋却和她们平起平坐,这就算了。 还要跟她当亲姐妹? 这不是明晃晃的侮辱是什么。 巴特玛直言道:“我额格其是皇后,是豫王和硕嫡福晋,你是个什么东西?”乌珊丹也不遑多让,“就是,我们是姓博尔济吉特的,草原的黄金家族,凭你也配?” 扯到黄金家族的荣耀,这是祖辈留下的光辉,刻在血脉里,不容任何人玷污,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科尔沁右翼博尔济吉特福晋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福晋也加入了战斗。 多尔衮看不下去了,劝了两句,巴特玛和乌珊丹一时气上心头,连多尔衮一起骂。 满洲福晋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由他们吵,也不劝,多尔衮一个人,吵不过一群蒙古福晋,大怒道:“都给我滚。” 陈颜一时沉默,她想告诉巴特玛,效仿娥皇女英是种比喻,不是真的要跟她做姐妹。 但巴特玛是蒙古人,李福晋是朝鲜人,语言不通,全靠翻译,一时不到位,产生误会,也是有的。 “多尔衮居然骂我跟乌珊丹,气死我了。”巴特玛捂着上下起伏的胸口,“他都把乌珊丹说哭了!乌珊丹也走了,她去找杜勒玛了。” 陈颜哭笑不得,“那你先在我这里住着吧,反正我这里宽敞。” 巴特玛来了,东院就没多铎睡的地方,他被赶去了书房。 晚上,无人之时,巴特玛越想越难过,在陈颜怀中哭出声来,“不就是孩子,说的我不能生一样,我还年轻,以后怎么就生不出孩子,他居然为个朝鲜女人吼我。” 陈颜欲言又止,“多尔衮....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你嫁给他时间不算长,没有孩子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乌珊丹嫁给他那么久,还有别的福晋,都没有孩子....” 乌珊丹可是天命八年嫁过来的,和博克托嫁过来是同一年。就算她和多尔衮的关系一般,也不至于十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有。 这不合常理。 这绝对有问题。 巴特玛吸了吸鼻涕,“没有啊,他在床上挺厉害的啊。” 陈颜:“......” “额格其。”巴特玛又哭了,温热的泪水打湿陈颜寝衣,她呜呜的哭着,全没了初嫁时的意气风发。 “好了,不哭了。”陈颜安慰道。 黑暗中,巴特玛的哭声不止,陈颜盯着头顶床帏,一瞬恍惚失神,她不由去想,如果自己做出和巴特玛一样的决定。 现在,又会怎样? 陈颜摸着巴特玛柔顺的发丝,安慰她道:“你们也就是都生气了,所以才吵起来,过几天多尔衮一定会来找你,跟你道歉的。到时候我帮你好好骂他。” 巴特玛哽咽着,问陈颜,“怎么才能让多尔衮跟阿济格一样,他就没有那么多福晋。多铎也没有几个。那么多福晋,没了旧的,又来新的,没完了。” “多铎现在不娶,谁又知道将来呢?我们的容颜有衰老的一日,可年轻的女子对他们而言,时刻唾手可得。”陈颜叹口气。 “真要问的话,这事还得问博克托,她和阿济格成婚,快十三年了吧,孩子一个个的生,阿济格也听她的。你要真想取经,还是听听博克托。” 说要问,第二天巴特玛就急不可耐的拉着陈颜去博克托府上取经。 听清巴特玛的问题,博克托忽然笑了,她让人把孩子抱下去,缓缓说起往事。 “其实,我当年,本来是要嫁给先汗的。” 陈颜和巴特玛大惊失色,“啊?” 先汗。 努尔哈赤? 还有这桩事?那博克托和阿济格岂非是....小妈和她的继子? 博克托看着大吃一惊的两人,笑容更盛,“就是这样,我没骗你们,这事哲哲也知道,你们也可以问问多尔衮和多铎,如果他们还记得的话。” 陈颜眨了眨眼睛,好大的瓜。 “你们也知道,九部之战,科尔沁没有战胜后金,周边的几个部落都被先汗清算了,先汗派人送信威胁,科尔沁恐惧,送了人质,又嫁女。” “先汗说,要么送来三个女子,要么送来两个儿子做人质,才会放回之前的人质,所以我,乌珊丹,还有布木布泰,我们三个连续嫁过来,因为姐姐浩善福晋嫁给了先汗,所以我原本也是要嫁给先汗的。” “我那个时候才十三岁,什么都不知道,哥哥把我送过来,婚宴都摆了,我跟先汗那些福晋坐在一起,正不知所措,忽然发觉有人盯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济格,他盯着我,目不转睛,然后他就频频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先汗的儿子。” “他和先汗说,要是不把我嫁给他,他就去死。” 博克托摊手,“先汗没办法,谁让他是先汗最宠爱的福晋,阿巴亥大妃的长子,而且当时大妃也反对先汗娶我,两个月后,先汗就把我嫁给阿济格了。” 陈颜惊讶捂嘴,天呐。居然还有这么一段? 掐指一算,天命八年,阿济格十八岁,正是长恋爱脑的时候,遇见了自己的小妈。 “这塔哲你应该明白,当时多铎不也非要娶你,大贝勒不太同意,怕多铎只是一时兴起,万一有伤和科尔沁外戚之谊就不好了。” 陈颜睁大了眼睛,“什么?这还是真的?” 博克托挑眉,“你不知道吗?当时大汗和诸位贝勒商议,想把你嫁给多铎,贝勒们意见不一,事情就先放下了。后来,多铎进宫向大汗求婚,说一定要娶你。” 第四十一章 拆穿 妯娌三人还在私语往事,外间有下人来报,说是大格格家里出了事。 大格格是博克托长女,头胎生的女儿,爱惜如眼睛一般,阿济格被封为郡王,大格格也封了多罗格格。 满族盛行早婚,男女十多岁便成婚,阿济格和博克托没舍得让大格格远嫁,许的是一等侍卫钮祜禄.遏必隆。 开国五大臣额亦都之子,将来康熙朝的四重臣之一。 听说长女家中出了事,博克托顿时急了,“快说!大格格家里出了什么事。” “是额驸的姐姐,尼堪贝子福晋出事了,尼堪贝子向刑部自首,说福晋抱养汉人仆妇之女,诈为自己所生。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命人查呢。” 遏必隆的姐姐嫁的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之子,久不能生育,忽然产女,众人本替她高兴,却不想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博克托听完后,当机立断,“派人去告诉郡王,让他去问问管刑部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吩咐马夫,将马车套好,得力的护卫带上八九个,咱们去把大格格接回来。” 英郡王府出了这样的事,陈颜和巴特玛自然不能再打扰,于是起身告辞,博克托急着接回女儿,也没有挽留。 走在路上,巴特玛扫了一眼匆忙往来的下人,“额驸的姐姐出了事,和额驸有什么关系?” 巴特玛有些不解,狐疑看向陈颜,压低声音,“难道额驸还知情,包庇他姐姐了不成?这种事,真拿到刑部,可是要论死的。” “我之前入宫见皇后,听尼堪的母福晋向皇后提起此事,说她和尼堪进屋时,孩子身上很干燥,不像是刚生出来的样子。只是福晋非说是自己生的,福晋的亲属也相信福晋。” 巴特玛一惊,“难道真不是福晋生的?抱孩子这种事,福晋一个人可能还真的.....福晋一直没有生育,尼堪都准备再娶了,她忽然生下一个孩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福晋和额驸的母亲是先汗的女儿,和硕公主库穆什,没有确凿的证据,尼堪怎么会向刑部自首。公主与福晋二人犯过,遏必隆难免被牵连。”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答案。 二人回到府邸,还没进门,就见多尔衮、多铎兄弟从长街尽头策马而来,陈颜停下脚步,巴特玛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进府。 陈颜拉住她,“好了,皇上登基才三次三让呢,你都第四回了,要真不打算跟多尔衮过了,那就不回去,要还准备原谅他,就别这样,你先前不跟我说,男人要哄吗?怎么到了你自己,就是两幅面孔?” 巴特玛在陈颜家中住了这几日,心情逐渐平复,每天和陈颜一起,逗逗多尼,看看书,闲下来了,两人一起研究暖帽的样式。 从第四日起,多铎回来时,身后总跟个人,尾巴一样,多尔衮在屋中站着,巴特玛只逗多尼,看也不看多尔衮一眼。 多尔衮拉不下面子,自走了。 次日又来,如此三次。 今天已经是第四回。 “有那个朝鲜女人在一天,我就一天不回去!”巴特玛赌气道。 “你这不是给别人让位吗?” 巴特玛嘴硬道:“那我也不回去。” 两人在府门前翻身下马,便有护卫上前接过马缰,巴特玛拉了陈颜就要往里进,多尔衮见状,快步上前,他终于忍不住,对巴特玛道: “好了,是我不对,和我回家吧。” 多铎也帮多尔衮说话,“巴特玛,刘备请诸葛亮都只有三次,你就别生我哥的气了,跟他回去吧。” 多尔衮有些诧异,“你还看上《三国》了?汉字认得全吗?” 多铎无奈,“我帮你说好话呢,哥。” 多尔衮一笑,“你是在帮你自己说好话吧。” 他意有所指,巴特玛看了陈颜一眼,垂眸,不情不愿道:“那好吧。我跟你回去。” 多尔衮二话不说,拉起巴特玛的手,巴特玛挣了一下,眼中幽怨消散,变成含笑的嗔视。陈颜看着两人,笑了一下,“好了,快走吧。” 巴特玛与多尔衮离开后,陈颜和多铎回到东院,嬷嬷抱来多尼,多铎抱过,在他脸上一顿亲。 “尼堪福晋的事情你知道吗?”陈颜问多铎道。 尼堪两次随多铎出征,叔侄关系尚好。 多铎“嗯”了声,将多尼交还嬷嬷,“我问他了,多大点事,犯得着告到刑部,一个格格,养也就养了,又不是养不起。” “尼堪说,他虽然怀疑过,但也是打算装不知道的。只是福晋说她又怀孕了,过了产期,也不见生产,尼堪怕她故技重施,再弄个男孩。” 陈颜一愣,“他.....” “他原本没打算拆穿福晋?”陈颜有些意外。 多铎一掀衣摆在软榻上坐下,端杯喝口茶,“这个事不好说,都有自己的难处。福晋不能生育,怕尼堪再娶,自己失去地位,所以兵行险招,但尼堪也不能替别人养儿子啊。” “拼死拼活争下来的家产,总不能便宜了外人。福晋的额娘和硕公主也不好惹,尼堪没办法,左右为难下,只能向刑部自首。” 陈颜若有所思,第一次觉得生孩子这是还是经济账,至亲至疏夫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件事。 多铎伸手,拉着陈颜在自己身边坐下,“福晋无子之痛,他看在眼中,所以一开始隐忍不发,壮士断腕,也是无奈之举。” 陈颜叹口气。 多铎注意到桌上的纸张,顺手拿起来一看,“这什么,好难看。” “你说什么?”陈颜脸色顿变,夺过多铎手中的样图,“这多典雅啊,难看?” “你这个颜色太沉了,都把你衬得老了。” 多铎喜欢鲜艳的颜色,衣服花花绿绿,红青蓝绿满柜都是,比陈颜的衣服颜色还要繁复。从大妃处遗传来的白皙皮肤,倒也撑得起那些斑斓颜色。 他的封号额尔克楚尔,在蒙语里就有色彩斑斓之意。 陈颜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再老几岁,也不过跟你一般年纪。” 多铎比原主塔哲大五岁,陈颜而今不过一十八岁,就算穿些颜色暗沉的衣服,也不失活力。 第四十二章 朝鲜商人 “你不老,我老。”多铎一手抱了陈颜,一手指点她手中的图案道,“帽子上的万福图案,你用翠蓝色会更好。” 陈颜往多铎怀中一靠,“翠蓝色当然好,但哪儿来的丝线。” 图案不好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刺绣所需的五色丝线难寻。真丝上色工艺,大清还不太纯熟,染出来的丝线,色差明显。 陈颜选过几种颜色,但都找不到合适的丝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能找到的丝线中选择。 “朝鲜商人那儿说不准有,我派人去问问。还缺什么?我让他们去朝鲜人那儿要。” 陈颜这才想起还有朝鲜商人,光想着在大清找了,大清与朝鲜贸易不断,正白旗也在和他们做生意。 她一拍额头,“真是,把他们忘了。” 没过多久,皇太极下旨,将尼堪福晋及与谋仆妇并那个抱来的女儿全部处死,和硕公主革除公主封号,与其夫图格尔离婚,交由兄弟赡养。 尼堪因为之前容忍福晋作为,被皇太极斥责懦弱,解除部任,但依旧参与诸王会议。而多罗额驸遏必隆因为包庇母亲与姐姐,也受到牵连,好在只是被革除世职,并无别的处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攻打朝鲜之战,战后论诸王、贝勒、将军功过,赏赐之后,便是查过。 大汗问阿济格、硕托私索朝鲜女之罪,根据有司调查,两人在朝鲜期间,都曾经私取朝鲜俘妇,其中硕托还假借阿济格的名义,送给多尔衮女子。 真相水落石出,但人还在两王府邸,博克托短暂隐忍后,终于抓到机会,她下手果决,逼着阿济格将那些朝鲜女子嫁了出去。 巴特玛本欲效仿,李福晋却向多尔衮求情,希望能留下同族在身边,以慰离乡愁苦。多尔衮同意了,巴特玛又落败一次,不住在陈颜面前骂李福晋和那个朝鲜女子。 “那贱人哪是想找同族陪着自己,分明是想培植势力,我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这两根刺拔了。”巴特玛眼露决绝。 正整理图案的陈颜手一顿,立刻看向巴特玛,“你要做什么?” “额格其,你要帮我。”巴特玛希冀的眼神,直投陈颜眼底。 “我?” 陈颜悻悻垂眸,“我能帮你什么?” “趁着她们还没在府里站稳脚跟,先把她们两个分开。” 陈颜想了想,“怎么分开?” “这个我来想办法,到时候你帮我说几句话就行了。” 陈颜有些犹豫,“这...” 巴特玛没给陈颜拒绝的机会,“你要是不帮我,等那朝鲜女人生下儿子,霸占睿王府,将来,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说不准,他会像逼大妃殉葬那样,要我死呢。” 陈颜谨慎四顾,确定没人听到,这才斥责道:“巴特玛你胡说什么,这种事,也能拿出来说吗?大妃是谁,是多尔衮、多铎生母,她与先汗合棺同敛,是四大贝勒合议,而今四大贝勒就剩皇上,你这话让人听去,是议论皇帝的死罪。” “额格其,汗宫和王府没什么区别,大妃的前车之鉴,怎知不是我的未来。”巴特玛很有忧患意识。 “还有皇后呢,还有我呢。” 巴特玛一番话,让陈颜心绪不宁,她又想起萨日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她又不能去劝巴特玛收手,多尔衮后宅福晋众多,地位、尊严,都是她争斗的理由。 这是个充满争斗的世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在为了权力、地位而你死我活,强大的部落吞并拉拢弱小的部落,出身不同的福晋,又为自己的将来而战。 来到后金,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陈颜确定好图案,计算所需要的东西,向与正白旗做生意的朝鲜商人询问。数日后,朝鲜沈馆姜嫔却遣人登门拜访,送来了她需要的东西,还送来了一批朝鲜丝绸、碧玉与黄玉。 姜嫔分文不取,只说为自己当日行猎冒犯赔罪。 生丝、丝绸、玉,都是贵重物品,姜嫔的陡然示好,倒让陈颜一时无所适从。正所谓无功不受禄,陈颜只能携带礼物,前往沈馆,向姜嫔道谢。 朝鲜世子来盛京为质,先住在客馆,皇太极下令修新馆供世子及随从居住,便是沈馆。 行猎归来时,沈馆已经修建好,陈颜到沈馆时,姜嫔和世子夫妇早等候在外,二人向陈颜躬身问好道:“十王福晋。”陈颜略一屈膝,还礼道:“世子、世子嫔。” 无论是大清还是朝鲜,宴会都是男女有别,尤其是朝鲜,盛行儒法,故而世子只是简单露面,在门口迎接过陈颜后,便先行离开。 姜嫔设宴,以朝鲜特产招待陈颜,节果陈列,胡核桃、银杏、榛子、柏子、大枣、生梨等盈桌。 陈颜有些意外,“从朝鲜至沈阳路途遥远,果子容易腐烂,不知世子嫔是如何保存?” 翻译如实翻译,姜嫔微微一笑,看向身旁尚宫,尚宫击掌,下人们抬上几个大箱子,放着胡椒、干姜、川椒皮等物,还有一箱厚白纸。 “这些鲜果,是我们世子嫔特意为十王福晋准备,我们世子嫔想和十王福晋交朋友,还有这些都是朝鲜特产,都请福晋笑纳。当日猎场冒犯福晋,我们世子嫔一直愧疚在心。” “听说十王福晋与九王福晋是姐妹,还请十王福晋能够帮世子嫔,向九王福晋美言,让她不要生气。” 听翻译一番话,陈颜大概猜到姜嫔在巴特玛那里碰了壁,故而来找自己。 姜嫔前面送的东西,都是贵重物品,后面送的东西,算不上贵重,却委实下了一番功夫,都是大清所缺少的。 从行猎至今,不过短短半月,陈颜不知道是什么让姜嫔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既然对方示好,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陈颜收下了礼物。 “大清与朝鲜已经讲和,十王与世子都是皇帝之臣,便不分你我,九王福晋那边,我会和她说。” 姜嫔站起来,向陈颜行礼,她的满文很生硬,“谢谢十王福晋。” 第四十三章 放鹰 战后八旗暂时休整,多铎在家,趁着阳光晴朗,他提出带陈颜出城放鹰。 训鹰人将海东青从笼子中放出来,用来狩猎的猎鹰身上,保持着相当的野性,双翼展开,足有两米多。 多铎一手架着那鹰,向陈颜炫耀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海东青,它曾经抓到过一只狼,你不是说来盛京久了,马上功夫都生疏了吗,那我以后有空,常带你出来。” 鹰落在手臂上,压得陈颜往前一坠,隔着皮革的护具,她依稀可以感觉到猎鹰爪尖锋利,离得近了,海东青歪头审视她的目光与它的勾喙一样尖锐。 面对如此庞然大物,陈颜心中不由忐忑,多铎看出她迟疑,对她道:“塔哲,别怕,你越怕这畜生,它就越欺负你,你要驯服它。” 她上了马,一手牵马缰,一手架着海东青。 马儿奔跑起来,身边的一切景致都被飞速甩在身后,暖风阵阵,迎面而来,夹杂着青草的芳香与阳光的温度,全新的体验,刺激陈颜的感官。 阵阵暖流涌现四肢,陈颜忽然发现自己架着海东青的手越来越有力,驭马也更得心应手,一只兔子在不远处冒了头,又在发现危险后,迅速躲回洞去。 海东青随着陈颜指令,飞上天空,展翅时,羽毛扫过陈颜面颊,根根硬挺,它在空中盘旋,露出尖锐的爪子,裹挟着雷霆之势,俯冲落下。 兔子被海东青丢到陈颜面前,它一伸爪,落回陈颜手臂。 陈颜高兴回首,朝身后多铎喊道:“多铎,快看!” 随行的护卫捡起地上兔子,向多铎示意,多铎眼中含笑,举手挥舞,大声夸赞道:“厉害!” 胜利给了陈颜继续下去的信心,她架着海东青继续驰骋在原野,海东青在空中发现了猎物,朝它飞了过去,陈颜打马,紧随其后。 猎物一路逃窜,躲入密林,海东青紧追不舍,陈颜也全神贯注跟着猎鹰,海东青捕捉到猎物,将它丢到陈颜面前,陈颜看清,是一只半大的小狐狸。 她有些失望,正欲带着海东青掉头回去之时,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随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走散了。 周围的环境一片陌生,高大的树木遮蔽太阳,此刻的她,正站在树下潮湿的阴冷中,陈颜心中咯噔一沉。 身后树林忽然发出响动,陈颜飞快回头,一只小松鼠正顺着树杈向上,它也发现了陈颜,立刻逃之夭夭。 陈颜余惊未消的回过头,海东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歪着脑袋,打量她,似是看出陈颜眼中恐惧,海东青忽然振翅飞起,很快消失在空中。 这样一来,她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陈颜检查了下弓箭和佩刀,确认武器都还在,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林间小路四通八达,陈颜折返,在一个又一个岔路口难以抉择,越往前走,环境越陌生,对未知的恐惧,也就越强,策马奔驰的热意散去,背上一片冰冷。 她觉得有点冷。 马儿陡然变得焦躁,陈颜用力才拉住缰绳,她打量周围环境,密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们。原主的父亲莽古斯,正是打猎时失去踪迹,众人只找到他一只鞋子。 陈颜低头看向自己的坐骑,这马受过训练,遇到一般猛兽,不会害怕。除非...... 她想的没有错,一只老虎咆哮着,从山坡上扑到马背上,犬齿钉进马脖,马儿受痛,用力挣扎,这一挣扎,恰好正中老虎下怀。 它借助身体的重量,向下一坠,马儿朝相反的方向挣扎,浓烈的血腥气霎时弥漫,熏得树上陈颜胃内一阵翻滚。她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老虎吃完马的内脏,往上看了一眼,它已经吃饱,便没了再费力抓陈颜的想法,不过在树下转了两圈,朝着她长吼一声,以示恫吓,而后一甩尾巴,便要离开。 虎啸穿耳,陈颜抱住树干的手颤抖,她第一次见这种野生老虎,以前见老虎都是在动物园,与其说是老虎,不如说是大号金渐层。 老虎调头走了,陈颜以为老虎离开,松了口气,谁料那金色巨兽走到山坡,忽然转身,短距离助跑后,借助周围地势,一跃而起。 陈颜见势不妙,立刻往上爬,虎爪与腿接触,爪子划破皮肉的痛感清晰,不过幸好,她爬得够快,没被拖下去。 老虎又跳了几次,都在陈颜鞋底打转,陈颜将腿尽量往回缩,老虎不走,在树下不断转圈,它似乎想到了新的办法,开始在树下刨起来。 一边刨,不时用沉重的身躯撞击树干。 陈颜所待的树并不算粗,她不会爬树,越粗壮的树,树干光的部分越长,她踩着马鞍才勉强够到这树的枝丫,有了分支,才有落脚点继续往上。 树被老虎撞得乱晃,陈颜脸上汗水与泪水乱流。 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能拼了,陈颜取下一早背在身上的弓,颤颤巍巍拉开弓箭,对准树下老虎额头。 她拉满了弓箭,箭应声而发,老虎大叫一声,整个身子滚在地上。 陈颜小心翼翼往下一看,一支箭从老虎的左眼射入,穿过大脑,这伤足够致命,老虎躺在地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 她一时有些愣了,看向自己手中的轻弓。 “我?射中了?” 山坡上翻出道人影,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手中也拿着弓,看弓的长短,是张硬弓。这才应该是射穿虎头那支箭的来源,绝不是自己。 来人直奔老虎而来,拔出腰间的刀,手起刀落,利落割断老虎咽喉。确认老虎已经死了,他这才抬头看向树上陈颜,“下来吧。” 陈颜这才发现,来人居然是豪格。 “豪格?你怎么在这儿?” 豪格在老虎身上擦干净刀,收回刀鞘,“我来打猎,看到了十五叔的鹰,以为他也来了,过来找他,然后,发现你被老虎盯上了。” 多铎从前常与豪格放鹰,故而豪格认识多铎的鹰。 “下来啊。”豪格见陈颜迟迟不肯下来,“老虎已经死了。” 陈颜无奈,“我下不去,我不会爬树。” “你把弓的硬的东西扔了,然后往下跳,我接着你。” 陈颜将弓箭和短刀丢下去,踩着分岔,尽量往下,右腿一受力,就阵皮开肉绽的疼。 下到脚边没有分岔了,豪格张开手臂,陈颜有些忐忑,对豪格道:“你要接住啊。” 豪格点头,“跳。” 第四十四章 独处 陈颜松开手,往下跳去,短暂的失重感后,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豪格的臂膀有力,稳稳接住陈颜。 “记得路吗?”他忽然问道。 陈颜愣了,“你也迷路了?” 豪格垂首,硬朗的脸上浮上一缕尴尬神情,“老虎一直跟在你马后,我见你迟迟不曾察觉,情急之下,跟着你和老虎,一路跑到这里,哪还记得来时的路?” 马虽然被老虎吃了,但马鞍上还挂着一些应急用品,豪格翻了翻,找到些能用的。 陈颜腿上受了伤,豪格背着陈颜,在山林中寻找出路,两人很快发现条溪流,豪格将陈颜放在河边,在水中将手洗干净。 一道殷红,逐渐顺水淡去,他洗干净手,折返陈颜身边,单膝跪地,检查她腿上伤口。 豪格脱下陈颜的靴子,想要挽起她的裤管,布帛粘在伤口,稍稍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疼。” 豪格置若罔闻,下手利落,很快就将粘在伤口上的碎布清理掉,小腿上,爪痕颇深,三道齐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没事。”他云淡风轻道。 “没事?”陈颜看清伤口模样,声音拔高,“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 豪格抬头,“那我要说有事,你不是更害怕。” “谁跟你说我害怕了?” 豪格盯着陈颜的脸,被树枝勾乱的头发潦草,眼睛依稀发红,脸边下巴,都是未干的泪痕,饶是如此,她还嘴硬的反问自己,怎么知道她害怕了。 “你要不要擦擦脸再说话?” 陈颜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汀泞,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别过头去。 豪格掏出从马鞍上找到的绷带,替陈颜包扎好伤口,又站起来,走到河边,撕下块衣服,在水中打湿,递给陈颜。 “很快就会有人找到我们的,把脸擦干净吧。” 陈颜接过,擦拭自己的脸,方才在树上,有碎叶顺着领口掉进了衣服里,扎的她脖子疼,她解开领口衣扣,将叶子翻出来,又用湿布擦了擦。 豪格坐在一旁,余光且不由自主往陈颜方向瞟,恰好见她解开衣扣,她的脖子纤细,皮肤细腻洁白,领口微开,给人无限遐想。 他一时有些愣了,陈颜警觉发现回首,发现豪格正直直盯着自己,这样的目光,看得她不是很舒服,“你看我做什么?” 豪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垂下视线。 良久,他忽然站起来,走到陈颜跟前,陈颜有些害怕的后缩,谁料豪格只是猛然扯掉她脖子上挂件。 一串骨珠,间饰玛瑙、珊瑚,末端还有几颗绿松石。 “这东西哪儿来的?”豪格问道。 陈颜蹙眉,茫然道:“这是多铎送给我的,说有安神之效。” 豪格仔细看了那挂饰中间的骨珠,“这是虎骨做的珠子,虎骨有安神驱邪的效果,不过,我们一般只给小孩子戴。”说到这里,豪格忽然笑了下,将挂饰还给陈颜,“难怪那老虎跟着你,你戴着它的同类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还是没人找到他们,两人无奈,只能暂时寻找栖身之所。 火堆燃起,驱散夜间凉意,震慑附近的猛兽蛇虫,陈颜在火堆边坐着,抱住膝盖的身体左歪右倒,她累了一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心。” 陈颜身子一倾,直直往火堆扑去,豪格反应迅速,立刻拦住了她,陈颜大半边身子,全扑在豪格怀中。 骤然肢体接触,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愣了,陈颜心砰砰乱跳,腿伤不能硌,她仓惶寻找支撑点,想要坐起来,慌乱中,她的手按在豪格撑在地上的手背。 陈颜更窘迫了,豪格望着近在咫尺的陈颜,脑中回想起河边场景,眼中情欲渐起。 电光火石间,豪格的脸急速在陈颜面前放大,温热的唇包裹她的嘴唇,她还没反应过来,豪格已经捧住她的脸,舌头强势侵入,撬开她牙齿。 豪格的力气很大,陈颜根本挣不开,隔着夏日单薄的衣料,陈颜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一只手扪住,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豪格要做什么。 鲜血的腥甜,在两人口中迸开,豪格猛然松开陈颜,满脸痛色,摸向嘴角,“你咬我?” 陈颜捂着衣襟,连连后退,“我...我...”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望着她这幅惊恐模样,豪格一笑,“你什么?你是不是要说,你是我婶婶。” 陈颜转过头,默认了豪格的话。 却听豪格一声轻嗤,“那又怎么样?多铎,他?算什么叔叔。他比我还小五岁呢,况且,我们女真人从不讲这个。” 豪格全然不在意。 但陈颜清楚,侄子娶婶婶,那得是叔叔死了。叔叔活着,就是通奸,大清对于通奸,处罚十分严格,他是皇子,不一定会死,但自己,说不定。 豪格逼近陈颜,陈颜不断往后,她腿上有伤,跑是跑不掉的,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逼,要么顺从。 她是不会选择死的。 豪格望着陈颜,目露忧伤,“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希望我不要死,活下来。可现在,怎么又为了多铎拒绝我?难道时移势迁,你变心,更喜欢他了吗?” 他笑了,笑的凄凉,“是啊,所有的东西,都会变的。” 陈颜似乎觉察到什么,直言不讳道:“你已经无能到只能在女人身上找自信了吗?” “你!”豪格被戳中心事,有些愤怒。 陈颜见自己说中,一时也有些愤怒。 “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只会让你的现状雪上加霜,大丈夫在世,谁没有落魄时,一遇到挫折,就自暴自弃,不顾后果的找寻片刻安慰。” 陈颜恨铁不成钢道:“你都对自己没有信心,谁还敢依附你?” 豪格气急,甩开陈颜,愤愤坐回火堆边,捡起根木棍,乱拨已经熄灭的柴堆。 陈颜见他已经放弃,这才坐了起来。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陈颜不时抬头打量豪格,他低着头,将火堆戳的青烟滚滚,木棍被点燃,橘黄的火光照亮黑暗。 陈颜看见,豪格那张硬朗、五官分明的脸上,泪光闪烁,他抬眸,看向陈颜,眼底全然委屈的泪光。 “他们说,如果宸妃生了男孩,皇上就会立他做太子。” 第四十五章 虎皮送虎口王 深夜,山林间火光点点,猎犬奔跑,领着主人穿梭在小道间。 豪格听见犬吠,睁开眼睛,他推醒睡着的陈颜,“醒醒,来人了。” “塔哲。” 多铎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陈颜挣扎着站了起来,多铎箭步朝她奔来,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你没事吧。” 说着,他就要检查陈颜全身,一低头,就发现她腿上的伤口,紧张道:“你腿怎么了?” “山里有老虎,我躲到树上,还是被抓伤了,是豪格救了我。” 多铎这才看向豪格,道谢的话,在看清豪格唇边伤口时一滞,他凝眸盯着那小小一点伤口,眉毛不由蹙起,半晌,复看向怀中陈颜。 陈颜又累又困,靠在多铎怀中,全然没注意到头顶目光,只委屈道:“我腿好疼。” 豪格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得不向多铎解释道:“我来打猎,见到了十五叔你的海东青,本想与你相会,结果一过来,发现是十五婶,她马后还跟着只老虎。” 多铎追问道:“老虎呢?” “在那边。” 多铎横抱起陈颜,冷冷瞥了一眼豪格,转身离去,豪格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抬手摸向唇边伤口。 回到府中,天已经快亮了,大夫为陈颜处理好伤口,多铎嘱咐阿纳日去熬药,陈颜喝了药,沉沉睡去。 那拉氏匆匆赶来,关切道:“爷,塔哲福晋怎么样了?” 多铎守在陈颜床边,“她没事,你先回去吧。” “好好的,怎么就出这样的事呢?幸好塔哲福晋福大命大,那么大的山林,猛虎野兽潜藏。多亏了豪格,也不枉福晋平时对他们夫妻那么好。” 多铎蹙眉,厌恶道:“哪儿来那么多话,出去!” 未几,前去查看情况的侍卫归来。 多铎轻轻将手从陈颜怀中抽出,为她盖好被子,这才去书房听侍卫回禀。 侍卫的回答与豪格没有什么区别,“福晋的马遇袭,只剩下一半,现场,还有一具老虎尸体。” 听完侍卫回禀,多铎垂眸,若有所思。 “是豪格的错。”多铎冷不丁道。 护卫困惑道:“什么?王爷?” “你将那老虎,剥了皮,请工匠做成毯子,送给他。” 侍卫一时为难,“王爷,这...肃王绰号虎口王,送一张虎皮,是否有些不妥。” 多铎怒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侍卫只得遵命而行,“是,王爷。” 陈颜一觉睡到午后,醒来全身都酸痛,唇齿喉舌,全是中药苦涩,阿纳日拿来饭菜,她也不想吃。喝过药,陈颜又睡,再睁眼,天已经黑了。 多铎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你醒了。” 多铎扶起陈颜,在她背后塞了个枕头,“下午杜勒玛来看你了,你没醒,她就回去了,皇后、巴特玛也派人来问过,姜嫔还送了一些药材过来。” “我知道了。” 陈颜头沉得厉害,腿伤也疼,她伸手揽住多铎脖颈,靠在他怀中,多铎轻抚她后背,询问道:“怎么了?” “腿疼。” 养伤的日子,多铎一直陪着陈颜,夏日天气炎热,她的伤口总不见好,一时护理不当,居然感染。 她烧了两场,命悬一线,还是姜嫔拿来了王室秘药,保住她心脉,这才扛了过去。 等病好,已经是秋季,陈颜瘦了一大圈,腿上的伤口虽然痊愈,却留下大片疤痕狰狞。 秋季,正是万物丰收,姜嫔下帖,请陈颜赴沈馆品尝新收稻米,为解决朝鲜世子及随行人员生活问题,皇太极划出一块地给他们,命他们自行垦种。 陈颜已经许久未出门,姜嫔送药一事,她也从多铎口中得知,总不好拂了救命恩人的面子。 作陪的是八旗几位章京夫人,他们的丈夫常与朝鲜做生意,和朝鲜方面交往甚多,见陈颜来了,众夫人纷纷起身,“福晋。” 新稻颗粒分明,散发诱人芳香,菜也是新摘的时蔬,酒是朝鲜送来,“这是朝鲜献给皇上的贡酒,福晋、诸位夫人,请品尝。” 下人端来一盏红参鸡汤,姜嫔对陈颜道:“十王福晋,这是我们朝鲜特产的红参,最是益气养颜,福晋大病新愈,喝这汤是最好不过。” 陈颜喝了一口,有一说一,在大清,最符合陈颜口味的,竟然是朝鲜人做的菜。 酒过三巡,各色朝鲜特产被捧了上来,姜嫔用流利的满语,逐一向众人介绍。 “不知众位觉得这些东西如何?” 几位夫人彼此交流,一致认为好。 “这是今年朝鲜所产,夫人们可先取回使用,如果觉得满意,可以再来沈馆,商量贸易的事情。” 下人们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品,给陈颜那份,是最贵重的,除了红参,还有许多丝绸。 姜嫔一而再,再而三送礼给自己,陈颜有些不好意思,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前次世子嫔送我的药,还未来得及感激道谢,世子嫔又送我礼物,实在愧疚。” “我夫妇在清国,全仰仗皇帝皇后恩赐,十王福晋是皇后内亲,和硕亲王嫡福晋,外命妇行首,上辅皇后,下顾亲王,如何受不得,还请福晋不要推辞。” 姜嫔一番话,不卑不亢,陈颜只好收下。 宴会结束,姜嫔送陈颜与众夫人到门口,正道别之际,街道上忽然传来阵骚乱,求救声仓惶,仔细听去,是朝鲜语。 姜嫔顿时神情一紧,也顾不上客人了,当即提起裙子,下阶查看。 只见一个清装的年轻女子,拼尽全力朝沈馆方向奔来,她身后,几个八旗兵正在追捕她。这女子一边跑着,一边大声用朝鲜语向沈馆求救。 姜嫔上前几步,当即将那年轻女子藏在身后,并威严呵斥那些两个八旗兵道:“你们是什么人?” 八旗兵见姜嫔会满语,相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蛮横道:“我们是九王的人,来追逃奴,把人还给我们。” “我不是逃奴,我是宗室,怀恩君之女,我还参加过你的册封礼,世子嫔救救我。”那女子死死抓住姜嫔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四十六章 救人 “我会救你。”姜嫔一边安慰那女子,一边对八旗士兵道:“我出钱,将她买下来。” 那两个八旗兵不要钱,只要人,见姜嫔不让人,其中一人径直上前,就要抓走那个年轻女子。 姜嫔想要护住年轻女子,另一士兵拔刀出鞘,恫吓道:“后退!”沈馆的护卫见八旗兵拔刀,迅速围了上来,拔刀出鞘,保护姜嫔。 陈颜站在台阶上,见双方剑拔弩张,看了一眼身边阿纳日,阿纳日上前,大声呵斥道:“住手!” 这两个人不认识阿纳日,但见她穿戴不俗,正犹豫,一旁的镶白旗章京夫人呵斥道:“敢在十王福晋面前动刀?你们几个脑袋?将刀收回去!” “福晋恕罪。”二人一听是十王福晋,顿时收了刀,下跪请罪道。 “福晋,这位是我们李氏宗室女,还请福晋相助,同九王说,让我将她赎回去。”姜嫔恳求道。 陈颜上下打量了两眼那女子,这位宗室女的容颜十分出挑,身上的衣服很新,也很得体,不像是一般的逃奴。 极有可能是多尔衮的妾室。 要奴隶好张口,但妾室...... 犹豫了下,陈颜对那两个八旗士兵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福晋,就说人我带走了。” 两位士兵脸色一变,“这...” 陈颜冷了脸,“那你们把人带回去,我自己去要。” “不敢不敢。” 姜嫔命侍女取出银子,塞到两个八旗士兵手中,他们这才离开。 细问之下,陈颜发现她就是硕讬谎借阿济格送给多尔衮的朝鲜女子。怀恩君李德仁之女,李芳源。 有一瞬,陈颜觉得世界很小。 得知李芳源的身份,陈颜心中最后一丝担忧烟消云散,“好了,不用担心了,安心留在这里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姜嫔十分感激,当即拿出一大笔钱,估计有二三百两,市面上一个朝鲜女奴的价格,远超男奴,“这是为芳源赎身所用。” 陈颜没有拒绝,“我会转交给九王福晋的。” 离开沈馆后,陈颜径直去了九王府,往主座上一坐,耀武扬威对巴特玛道:“还不快来谢我。” 巴特玛笑着在陈颜身边坐下,倨傲道:“谢你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功劳好吗?那贱人千算万算,没算到跟她一个地方出来的,和她不是一条心,她自己怀孕,想让人家给多尔衮侍寝,人家不愿意。” 陈颜一怔,“你是故意的?” “不然你以为我这王府是菜市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过我也是没想到,她们对自己人那么狠。”巴特玛‘啧’了声,“又是关黑屋子,又是不给饭吃,那女人倒也烈,就是不屈服。” “这有什么,又不是所有人都想嫁给多尔衮。不过,那李福晋看起来挺温柔娴静的,怎么会对自己的族人,还是亲人,下这么狠的手?”陈颜有些吃惊。 “那女人,她心眼儿可多了。”巴特玛鄙夷道:“乌珊丹都要让她气死了,她的下人背地里说乌珊丹生不出孩子,让乌珊丹听见了,要罚那些乱说的奴才。她在多尔衮面前倒打一耙,说乌珊丹嫉妒她。” “她现在怀着孕,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乌珊丹气得,眼泪哗哗流,我以前可从来没见她那样。”巴特玛有些感慨。 陈颜问道:“她有来找你麻烦吗?” 巴特玛冷哼一声,“找了,我直接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她再不敢来找我麻烦。对她,就得这样,不然麻烦没完没了的来。” “多尔衮....” 陈颜欲言又止。 巴特玛满不在乎,“多尔衮也跟我吵,没事,他吵不过我,让我骂走了,过几天气消了,就又回来了。” “老吵架怎么行。”陈颜看出巴特玛只是面上不在意,她想了想,让阿纳日将姜嫔拿的银子拿出来。 “为李女赎身的钱放在这儿了,你说她自己一个人跑了半座城,到了沈馆求救,多尔衮未必会信。就说我半路救的,想卖姜嫔一个面子,有什么事,让多尔衮找我。” 巴特玛大喜,当即谄媚凑到陈颜身边,“额格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想要什么,我这里上好的皮子和人参都有,东珠也要许多,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我不要,我要别的。” 巴特玛‘嗯?’了声,“你想要什么?” 陈颜做想状,“一时想不出来,我要好好想想,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你一笔。” “行。”巴特玛一口应下,搂住陈颜的脖子,撒娇道:“谁让你是我额格其呢,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办法给你摘一颗下来。” 因为李芳源,姜嫔亲自登门致谢,并带来了厚重的礼物。 “感谢福晋的帮助,但不知,福晋为何要对我们施以援手?”姜嫔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姜嫔听说了李芳源在九王府的遭遇。 陈颜见过在九王福晋后,应该也清楚,李芳源是九王的侍妾,可是她还是冒着得罪九王的风险,帮助了她们。 为什么? 一个大清的福晋,蒙古女人,为什么会对异族女人,施以援手。 姜嫔的目光微微一斜,落到一旁书案,快速打量,她意外发现,陈颜在看汉书。 陈颜也注意到姜嫔的目光,正所谓快速了解一个人,就是看她读的什么书,陈颜询问道:“听闻朝鲜尚儒法,也同明国一般,修习四书五经,姜嫔可曾学过?” “妇人本分,在锅台与丈夫。我不过认得几个字,知道气节廉耻罢了。”姜嫔答得谦虚。 “我最近在看宋金史,姜嫔可知北宋靖康之耻?” 姜嫔沉默了,她知道这位十王福晋是在借当年的北宋,比喻如今的朝鲜,她有些恼怒,“福晋这是何意?” “君在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陈颜一字一句,念出这首诗。 此诗一出,别的话,再无需多说,姜嫔的恼怒,刹那间消散,她又陷入沉默中,良久,她站起身,对着陈颜深深一躬,而后转身离去。 年轻女子背影单薄,却无比坚定。 第四十七章 八阿哥 亥时左右,陈颜和多铎已经睡下,阿纳日忽然来禀,“王爷,福晋,宫中传出消息,关雎宫宸妃产下皇子。” 陈颜听见这消息,脑内一个激灵,当即坐了起来,“宸妃生了?” 多铎睡眼朦胧,伸手揽陈颜回被,满不在乎道:“生就生了,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皇上那么多儿子,这个时候宫门都关了,明天再说吧。” “那可是宸妃生的皇子。”陈颜看向多铎。 多铎睁开眼睛,手掌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包裹,“那又怎么了?天凉了,你把被子盖好。” 陈颜慢慢躺了回去,“五宫福晋,宸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子以母贵。何况,皇上那么宠爱宸妃。” 身旁再没有声音传来,陈颜以为多铎睡着了,伸手想要推他,一转身,却发现多铎正盯着头顶床帷出神。 手轻轻按在他胸口,陈颜问道:“你怎么了?” 多铎叹口气,握住胸前陈颜的手,“这孩子,的确是皇上诸子中最贵,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个孩子,还在襁褓,皇上自己也不年轻了。” 陈颜愣了一下,明白多铎另有所指。 满人幼子守灶,其实当年努尔哈赤未必没有动立多铎的心思,十三岁,就封他做了和硕贝勒,让他领最精锐的镶黄旗,一寸战功没有,就有跻身大贝勒的本钱。 “我当时安慰豪格,说自己十三岁寸功未立,就做了和硕贝勒,这对南征北战才成为贝勒的哥哥们公平吗?不公平,可是汗父就把这么耀眼的光环戴在了我头上。” “直到汗父走了,额娘也走了,哥哥们,压制我,我才知道,原来有时过早得到一切,不是件好事。最精锐的兵力在我手上,可是我没有经过历练,无法调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额娘死去。” “磨难不一定是坏的,起码现在你有战功,虽然也没有多少,但这只是开端,那个孩子不知男女,即便是个皇子,一切还是未定。” 陈颜抬头,诧异道:“你还安慰过豪格?” 多铎垂眸,“嗯,不然呢?他颓成那个样子。” 陈颜将那番话咀嚼一遍,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坐起来,盯着多铎漆黑的眼睛,“你不是在说豪格。” 多铎云淡风轻别开视线,握住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轻推开,“你越说越精神了是吧?不早了,该睡觉了。” 次日清晨,陈颜便早早起床,收拾妥当,准备探望宸妃,多铎要去上朝,二人一道入宫。 到宫门口,与多尔衮巴特玛不期而遇,四人相互见礼,多尔衮、多铎往崇德殿方向,陈颜与巴特玛前往凤凰台。 凤凰台是整个盛京皇宫中最高的建筑,站在台上,可以俯瞰整座皇宫,两边台阶有短墙保护,万一发生不测,可以暂时抵挡。 皇太极与五宫后妃都居住在凤凰台上,也因此,盛京将皇太极登基册封的五位后妃,称为高台五宫。既是因为凤凰台地势高,又凸显其地位尊崇,有别于寻常后妃。 “终于有流着咱们黄金家族血脉的皇子出生了。”巴特玛言语中,满是得意。 她压低了声音,“皇上虽然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但是都是庶出,豪格的生母,更是被休,宸妃的儿子可是大妃嫡子。” 陈颜看着巴特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说,这位八皇子,没有活到成年。真正会继承皇位的,是庄妃所出的顺治。 而且,顺治还是捡漏的。 皇位,差一点落到多尔衮头上。 “皇子还小呢。”陈颜搪塞道。 两人很快到了关雎宫,她们来的已经算早,可是宫内还是聚了不少人,前来祝贺的内外命妇,摩肩接踵。 皇后哲哲也来了,两人跟着哲哲进入殿内,海兰珠正倚在床边,和布木布泰有说有笑,两人笑吟吟望着摇篮中的婴儿,一副姐妹情深模样。 见哲哲来了,海兰珠当即坐起,布木布泰也站起来,二人唤道:“姑姑。” 陈颜与巴特玛曲膝,向布木布泰和海兰珠行礼,海兰珠抬手虚拦了一下,布木布泰上前,拉起两人,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快来看看小皇子吧。” 挂着的摇篮中,婴儿正熟睡,陈颜看清这位皇八子模样,只能说,像,真像皇太极,幸而肤色与眉眼随了母亲,白白净净的,大眼睛,鼻梁也高。 “果然,人好看了,生的孩子也好看,我看咱们八阿哥比塔哲的多尼好看。”哲哲坐在床边,和海兰珠打趣道。 陈颜回过头,嗔道:“额格其!” “对了,多尼呢?怎么没有带进来,让他也看看弟弟。”海兰珠笑的温柔。 多尼只比八阿哥大七个月,二人年纪相仿,父为兄弟,母同出科尔沁,如果不是这位八阿哥注定夭折,陈颜未必不想让他们多接触。 她只能推脱道:“那小子懒得很,早晨睡不醒,气性又大,叫醒了就哭,不敢带他进来,怕把八阿哥吵醒了。” 陈颜和巴特玛陪着哲哲聊了一会儿,估摸着多铎那边快散朝,二人才起身离开。出了凤凰台,陈颜便见多铎的身影立在台下,他背对凤凰台而立,和多尔衮说着什么。 多尔衮先看见从凤凰台出来的两人,下巴一抬,示意多铎,多铎转过身,隔着一堵矮墙,台上陈颜与多铎遥遥对视。 两人步下台阶,巴特玛迅捷两步,越过陈颜,冲上前抱住多尔衮胳膊。 “等久了吧?” 多尔衮比巴特玛高出一个肩头,巴特玛仰望多尔衮,满目亮光,多尔衮垂首,笑意温柔,“刚刚好。” 多铎朝陈颜伸手,陈颜向前一步,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手恰好搭在多铎掌心。 “你真慢,我在这儿站得腿都要麻了。”多铎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和陈颜两个人听见。 陈颜抬腿,多铎灵敏闪过,她踢了个空,还因为步子太大,脚下一阵趔趄,多铎加大手中力道,扶稳她,“小心。” 多尔衮和巴特玛回过头来,但见多铎扶着陈颜,多铎望着她,眼底含笑,幽幽道出后半句,“可别摔着了。” 第四十八章 太子 崇德二年七月初八,海兰珠生下皇太极第八子。皇太极大喜,下旨大赦天下。 大清上一次大赦天下,还是为了庆祝皇太极称帝。 皇太极对八阿哥的重视,可见一斑。 诸王诸贝勒、外藩蒙古诸王诸台吉、朝鲜仁祖,都为八阿哥的出生,向皇太极献礼、上贺表。 说是普天同庆,也丝毫不为过。 各种庆典赏赐不断,皇太极下旨,追封皇后之父为和硕福亲王,宸妃、庄妃之父宰桑为和硕忠亲王,封莽古斯妻衮布妣吉为和硕福妃,宰桑妻博礼为和硕贤妃。 “皇上是不是太高兴了。”多铎从皇宫归来,冷不丁对陈颜道,“他给诸王诸贝勒,每人赏了一匹皇上才能用的良驹,还让我们明天骑着这御赐宝马,去教场演练。” “赏你东西还不好?什么人呐!”陈颜坐在床边,正晃着摇篮里的多尼。 多铎在暖炕上坐下,“朝鲜都在上皇太子贺表了,他真要立这个襁褓幼儿做太子啊?” 知道皇太极偏爱海兰珠所生皇子,但没想到已经偏爱到这种程度。 “这才是爱妻生的爱子,还在襁褓呢,就要立为太子了。” 陈颜哼了一声,望着摇篮中的多尼道:“怪你额娘,你额娘没有人家额娘好看,不如人家额娘讨人喜欢。” “你叽叽喳喳在哪儿说什么呢。”多铎走近,捏起陈颜的下巴,睥睨的目光,左右打量她的脸颊,“是不怎么好看,都是一个部落出来的,怎么宸妃长得貌美,你就.....” 多铎欲言又止。 陈颜恼了,拍开多铎的手,“滚开!” “脾气还差。”多铎摸着手背,笑道:“真不知道我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福晋。” 陈颜不理他,多铎又逗起摇篮中多尼,“你额娘真小气,咱们世子以后可不能这样。” “真要立多尼做世子?”陈颜看向多铎。 多铎看着陈颜的眼睛,“不然呢?” 陈颜立刻站了起来,四处找起笔墨,“口说无凭,你现在就写奏表。” 多铎笔走龙蛇,一封和硕豫亲王请立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所出第一子为世子的奏表,出现在陈颜眼前。 她吹了吹奏折上未干的墨迹,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你现在开心了吧。”多铎丢下笔。 “开心!开心!能嫁给王爷,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陈颜望着多铎,眨了眨眼睛,模样诚恳。 多铎嘴角不妨上扬,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哦。本王知道了。” 陈颜拿着奏折,给摇篮中的多尼看,“儿啊,你看看,你阿玛最疼爱你了,咱们马上就是世子了。” “他哪看得懂啊。”多铎嘴上说着,却走到摇篮边,指着奏章上‘世子’两个字,对多尼道:“来,跟阿玛念,世子。” 哄够多尼,陈颜便要将奏表收起来,多铎不解,“你做什么?” “好了,你还真的打算把这奏表呈上去啊,你嫌皇上最近太高兴了?还是想挨骂了?” 清初爵位颁发苛刻,一切以军功为主,没有军功,想白得一个亲王爵位? “凭什么,他能立他的儿子当太子我就不能立我的儿子做世子。”多铎有些不满。 陈颜扬了扬手里的奏表,“这表我可留着,现在不能请奏,谁也说不准以后。” “留着吧,留着吧。”多铎抱起多尼,将脸贴在婴儿柔软的脸颊,低声道:“放心,阿玛一定让你当上亲王。” 按大清制度,沈馆物资应由八旗轮流供给,两黄旗之后,就是两白旗,姜嫔掌管沈馆中馈,得到正白旗提供的物资后,登门向陈颜致谢。 朝鲜世子不被允许结交清廷亲贵,但妇人交往管束相对宽松。 “这几日皇宫中真是好热闹,我以为宸妃宫中人多,所以先去拜见庄妃,她那里也有许多人呢。” 宸妃的关雎宫人满为患,庄妃的永福宫前也不输关雎宫,她是宸妃的亲妹妹,也怀着身孕。 海兰珠生下皇子,布木布泰的身孕也稳固,据说也是个皇子。皇太极与科尔沁期盼多年的,带有爱新觉罗与黄金家族血缘的阿哥,一来就是两位,这是何等的喜讯。 陈颜只是笑,“八阿哥是皇上登基后所得的第一个阿哥,母亲又是尊贵受宠的东宫大福晋宸妃,阵仗大些,也无妨。” “福晋是皇后的亲妹,宸妃、庄妃的姑姑,又是八阿哥的叔母,将来也有大尊贵。” 恭维话说的好听,陈颜的眉毛却微微蹙起,她看向姜嫔,“世子嫔来我这儿,怕不是只是来和我讲这些恭维人的空话吧,有什么事,大可直说。” 姜嫔的满语慢慢精进,已经能做到与人沟通不依靠翻译,她学的日子短,平时说话多言简意赅,只是一到求人的时候,辞藻就分外华丽。 颇有考试前提前背大作文的既视感。 她的长难句一开口,陈颜就听出不对。 姜嫔人情往来十分到位,在朝鲜商人间人脉也广,陈颜但有所求,她都能想办法为陈颜购来。她还自学满语、蒙语,积极和命妇福晋们交往。 陈颜又听说她在盛京广赎同胞,组织他们在野坂耕种,解决生计,对她更多了几分钦佩。 “你大可以直说,能办的,我会帮你,即便做不到,我也会帮你想办法。” 姜嫔见陈颜答应的爽快,也据实以告:“有一件事,确实需要福晋出面。” 大清对朝鲜作战,俘虏百姓众多,姜嫔不忍见同胞为奴,与奴隶贩子交涉,打算由沈馆出钱,将他们赎回,岂料这些奴隶贩子见朝鲜愿意赎人,坐地起价。 涨价还只是其次,最难的是赎回女奴。 “有一位父亲,千里迢迢从朝鲜而来,奴隶贩子几次涨价,父亲卖地卖房,将钱财凑齐,那贩子却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被卖给了王府为妾。那父亲实在没有办法,求救于我。” 陈颜不假思索问道:“哪个王府?” 姜嫔犹豫了下,“豫王府。” “啊?豫王府?” 第四十九章 生辰礼物 伽倻琴奏出的乐声,从厢房流露,陈颜推开门,正悠然听曲的多铎猛然回首,“你怎么来了?” 陈颜气势汹汹,吓得两个朝鲜装扮的女子当即站起来,挤在一起,两双眼里一时全是恐惧。 见多铎一脸震惊,此处还有两个年轻女子,陈颜脸顿时沉了下去,怒视多铎,“怎么,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吗?” “想什么呢?”多铎蹙眉,解释道:“这是买来在你生辰那天演奏的。” 陈颜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生辰将近,原主出生在七月末,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 还在科尔沁的时候,每年这一天,衮布妣吉都会为她准备一批新首饰,积攒在一起,便是她将来的嫁妆。 嫁来盛京后,便没几个人再记得她的生辰。 除了哲哲与巴特玛,博克托也是后来才知道。 多铎没有陪她过过生辰,她嫁来第一年生辰,多铎征明去了,第二年,他又征明去了。 第三年,多铎难得在家,从巴特玛口中得知此事,便当即着手筹办。 她的脸色这才稍微和缓些,“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多铎伸手拉住陈颜,将她拽到自己怀里。 陈颜在他腿上坐下,多铎摩挲她的手背,“我给你排了好些曲子,有汉人的,还有朝鲜的,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现在就剩惊了。” 多铎喜好声乐,爱听戏曲,便想着,排些曲子哄陈颜开心。 “我让她们给你唱一遍?听听?” “不听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多铎问道。 陈颜请求道:“你能不能把这两个人放了。” “放了?为什么放了?”多铎的嗓音拔高,“你知不知道我排这曲子排了多久?她们真的只是买来唱曲的。” 陈颜放柔了声调,搂住多铎的脖子,解释道:“不是。” 她将那女子的父亲卖田卖地,不远千里从朝鲜赶来赎女,却被奴隶贩子刁难的事情说给多铎。 多铎听完,眉头紧皱,“谁在外面乱说?我只是买两个会弹琴唱曲的人回来排歌,怎么成买妾了,我可看不上朝鲜女人。” “你把这两个人给我好不好。”陈颜晃了晃多铎,“反正,惊喜,惊也惊了,喜也喜了,就让她们走吧。” 多铎有些不情愿,“我排了很久呢。” 但他架不住陈颜哀求,只能妥协,“好吧,你说了算。” 陈颜带走两女,那千里寻女的老父亲也在姜嫔的带领下,来到王府偏厅,父女二人甫一见面,便抱头痛哭。 “阿布机。” 这一句,陈颜能听懂。 她见那老头衣着简朴,一顶旧帽下,鬓发已然花白,满脸风霜沧桑,但他怀中的女儿,却清丽动人。 从朝鲜过来,并不算近,散尽家财的魄力,也绝非是人人都有,可见这位父亲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女儿,陈颜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她就那么猝死了。 父亲…… 陈颜不敢想。 中年丧女,人生悲剧之一。 想到这里,陈颜鼻头一酸。 姜嫔见陈颜脸色不好,当即呵斥父女二人道:“贵人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别哭了。” 那父女二人才回过神来,向陈颜磕头,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神情,应该是道谢的话。 一封很散碎的银子,呈给陈颜面前,陈颜拒绝了,又让阿纳日取出五十两银子给这对父女,“回家去吧。” 父女二人离开,留下另一个朝鲜女子孤零零站在原地,她望着相互搀扶,走出去的父女二人,满是泪光的眼中,充满艳羡。 她咬紧嘴唇,等待着命运的抛弃。 “这个女子,我想为她赎身。”姜嫔见陈颜愿意放人,趁热打铁道。 陈颜神情已然黯淡,无心计较,“带走吧。” 想到父亲,和那个已经回不去的现代社会,陈颜一时感伤,也无心招待姜嫔,姜嫔也没有多留,识趣走了。 陈颜回到东院,多铎和多尼父子二人的笑声,在院中回荡,多铎似乎在抱怨,“儿啊,你额娘怎么还不回来。” 她似乎什么都有了,尊崇的地位、财富、丈夫,儿子,美满的家庭。 博尔济吉特?塔哲的一生,真如喇嘛预言那样,一生如意。 陈颜走进屋中,多铎正躺在床上,身边多尼在床上费力爬着,见额娘回来了,他也不爬了,坐起来伸手要陈颜抱。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抱起多尼,呜呜哭出声来,多铎慌了,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想我阿布了。”陈颜哽咽道。 多铎将陈颜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皇上已经下旨追封莽古斯为和硕亲王,追封索诺木台吉为郡王,为他们立碑。” 陈颜哭的声音小了,却依旧没停止流泪。 她自己清楚,她说的父亲,不是生父莽古斯,也不是继父索诺木,而是另有其人。 陈颜的父亲,不是高贵的亲王郡王,只是个寻常的老头,就像那个朝鲜女子的父亲一样。 她难过了好几天,到了生辰那天,心情才稍微好转,哲哲的赏赐早早送到她面前,是一领崭新的貂裘。 四月间行猎所获的皮毛,哲哲命工匠先作出件貂裘给陈颜,盛京温暖的季节总是不长久,夏天一结束,冬天就要来了。 巴特玛送的东西贵重,是一套金器,盘、碗、壶、杯、刀、叉、筷子、调羹,一共七件。都是草原蒙古样式,外錾花纹,内饰双鱼浮雕。 真的金饭碗。 “喜欢吗?额格其?”巴特玛满脸骄傲,就等着陈颜夸她。 陈颜看了她一眼,笑着夸道:“我最喜欢了,巴特玛送的碗好看,我端着吃饭都能多吃好几碗呢。” “那多铎送了你什么?”巴特玛说着,歪头看向多铎。 多铎拍手,两大盘金银被四个侍卫抬了进来,每个金银块上还刻着字,都是些寓意吉祥的文字。 陈颜惊了,“这么多金银?” “本来想给你排个曲子,你自己把人要走了,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找人打了这些足秤的金银,想买什么自己添吧。” 第五十章 罚站 阿济格与博克托一进门,就看到那两大盘明晃晃的金银。 “好阔气。”阿济格最先看向巴特玛。 他捡起一块金子,在手里掂了掂,“巴特玛,明儿十二哥我过生辰,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这样的金银也得给我来两盘。” 巴特玛哼了一声,“才不是我呢,是多铎。” 阿济格看向多铎,在他肩上锤了一下,“你小子,怎么没送过你哥我这么好的东西。” “那哥你也没送过我啊。” 阿济格手搭在多铎肩头,“我是哥哥,当然该你先把好东西给我。” 多铎撇嘴,“我还是弟弟呢,你做哥哥的难道不该先关爱关爱我吗?” 陈颜看着插科打诨的兄弟二人,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个,长相十分相似,只是阿济格五官更粗犷,多铎偏于清俊。 阿济格见巴特玛身边空无一人,随口问道:“多尔衮呢?他怎么没来?” “皇上召他入宫,说是有事。”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寂静,多铎看向阿济格,兄弟二人对视,若有所想。 博克托见状不对,连忙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拿出来,“我们夫妇二人没什么送的,这条双道额带,是我精心挑选。” 额带是科尔沁传统饰品,以珊瑚、绿松石所制,间饰蜜蜡,以双道常见,可用来搭配蒙古常服。 陈颜笑着接过,“好精致的双道额带,多谢十二哥十二嫂。” 寻常家宴,设在庭院,并无外人,众人也不拘束,男女混坐,排好的汉曲沿着长廊响起,陈颜侧耳听去,她们唱的似乎是《梁祝》。 梁山伯吐血,祝英台化蝶。 “你怎么想着让他们唱这个?”陈颜不由问多铎。 这也太不吉利。 “我问他们,有什么是唱男女之情的,他们说就是这个,梁山伯和祝英台生死相随。” 陈颜:“.....” 多铎似乎意识到什么,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陈颜没提梁祝是个悲剧,今天唱不太合时宜,只是说:“我觉得梁山伯和祝英台,感情也太坚贞了,马文才怎么不好呢?他又有什么错呢?” 多铎有些困惑,“可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相互喜欢,马文才还要娶祝英台,他就是错的,是他拆散两人。” “什么梁山伯、祝英台,你们在说什么?”巴特玛好奇道。 陈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就是这曲子,唱的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的爱情感天动地,最后双双化为蝴蝶。” “哇!”巴特玛惊讶出声,“真的吗?” 席间,阿济格问多铎,明天皇上率诸王前往校场比试骑射,他准备得如何。 巴特玛听闻他们要去校场,扯了扯陈颜的袖子,“额格其,不如我们明天也去看看?” 陈颜见她脸已经红了,“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 “才不是呢,我们也去看看咱们八旗巴图鲁的英姿嘛!反正在家里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巴特玛抱了陈颜的胳膊,用力摇晃,仿佛她还是从前草原上那个缠着姐姐的小姑娘。 博克托也提议道:“是啊,塔哲你也该多出去走走,叫上杜勒玛、乌珊丹,咱们一起去看看。” 陈颜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应下,“好。” 宴席结束,几人都已经喝得微醺,陈颜和多铎送走阿济格与博克托,多尔衮也从宫中回来,登门来接巴特玛。 “你背我。”巴特玛撒娇道。 多尔衮摸了摸她绯红的脸,“喝这么多?” “没喝多。” 多尔衮笑了,“没喝多,我就不背了。” 巴特玛立刻改口,“我的头好晕。” 说着,她就朝多尔衮怀中偏了过去,多尔衮稳稳扶住巴特玛肩膀,让她站稳,自己蹲下身,“上来。” 巴特玛蹦到多尔衮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将脸贴在多尔衮脸上,高兴道:“我们多尔衮真好!我们多尔衮最好了。” 她是真的喝多了。 一旁陈颜忍不住笑出声,多铎用胳膊撞了她一下,“你的头晕不晕?”陈颜摇头,“我不晕。” “不。”多铎搂住陈颜的腰,望着她的眼睛,“你也晕。” 陈颜笑着,脚已经离了地,多铎将她拦腰抱起,掂了掂,认真道:“重了些。” “重?”陈颜歪头,盯着多铎的眼睛,“嫌我重就放下来。” “不放。” 酒意微醺,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身体变得迟钝,感官却出奇的清晰,陈颜总觉得,离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缺一点。 她屏住急促的呼吸,想要得到。 那一点稀缺,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伴随着她的努力,越来越远。 陈颜终于按耐不住,脑子一热,身体也听凭控制,她翻身,将多铎按在身下。 多铎出了一脑门的汗,有些惊诧的望着陈颜,她面颊酡红,喘息微微。 他的喉结动了动,“你....” 皇太极得了八阿哥,心情奇佳,带诸王诸贝勒去教场的频率也勤了。 诸王诸贝勒按旧例分成左右两翼,多尔衮、多铎、豪格在左翼,还有阿巴泰。 阿巴泰原本在右翼,但他的儿子博洛分到左翼,他非要挤进左翼,无论是上战场还是骑射,阿巴泰都一定要和儿子同进退,将他们置于自己的保护下。 结果皇太极见左翼人多了,又将博洛划到右翼,阿巴泰想回右翼,被皇太极骂了一顿。 右翼则是以岳托、硕讬、杜度等皇太极的子侄辈。 左翼除了豪格都是皇太极的兄弟辈,故而陈颜将它命名为‘叔叔战队捎带豪格’,右翼则全是皇太极的子侄,当之无愧的‘侄子大队’。 见陈颜、巴特玛也随之而来,皇太极没有生气,反而大手一挥,让她们上看台观看诸王诸贝勒比赛。 多尔衮与多铎兴致勃勃,调试弓箭的空挡,还朝几人挥手,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然而比试的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右翼‘侄子大队’爆锤左翼‘叔叔战队捎带豪格’,‘叔叔战队捎带豪格’足足输了‘侄子大队’两头牛二十多只羊。 若非旗下力士力挽狂澜,角抵时,赢回来一头牛两只羊,‘叔叔战队捎带豪格’就要输的一败涂地。 皇太极掩面,不忍直视,“你们几个,脸都丢到福晋面前了。” 巴特玛站出来,“皇上,才没有丢脸呢,在我眼里,不论多尔衮输赢,他都是最厉害的巴图鲁。” 皇太极大笑,众人一时也都笑了。 多尔衮自己也笑了,他抬手扶额,不经意间挡住脸上的羞愧与绯红。 射毕,皇太极赐众人酒。 “还坐着呢?站着。” 四人齐齐从座位上站起来,垂头丧气,皇太极又单独赐嬴者酒,“胜者喝酒,败者站着,来,喝!” 第五十二章 塔哲 男女并不同席,陈颜几人单独坐在一边,皇太极另赐她们酒,一轮饮毕,才让多尔衮、多铎、豪格几人坐下。 陈颜和巴特玛、杜勒玛三人说说笑笑,正笑着,一道目光灼得她坐立不安,陈颜一抬头,便对上道直勾勾的视线。 豪格正悄然望着她。 四目相对,陈颜的心顿时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本能看向多铎,却见多铎正与多尔衮说话,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久到陈颜都快要忘记他的冒犯,但现在,她又全都记起来了。 他的唇,包裹她的唇,呼吸喷洒在她脸颈......像是疯了一样,那天晚上,他真的是疯了。 陈颜心中惴惴不安,仓惶躲开这视线。 宴毕,已经到了午后,皇太极起驾回宫,诸王诸贝勒各归府邸。 多铎见陈颜有些魂不守舍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多铎显然不信,“到底怎么了?” 陈颜这才伸手,露出食指上一道伤疤,“刚把手割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多铎说着,握住陈颜的手,轻轻吹了吹她的伤口,“没事,皮外伤。” 八阿哥满月,又是一番大阵仗。 陈颜忙于打点礼物,多铎却对此不屑一顾,“让下人按旧例准备就行了,你自己忙前忙后的,身体才好多久,累着了怎么办?” 先前陈颜命悬一线,多铎至今心有余悸。 他拉了陈颜整理礼物的手,按着她在窗边坐下,忙了半天,陈颜确实有些累了。自从上次生病,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机能下降许多。 时常疲累,眼前还总发白。 陈颜叹口气,“皇上的意思都那么明显了。” 虽然知道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但大势所趋,送礼的或许不会被记住,不送的,却一定十分明显。 跟皇帝作对,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多铎困惑道:“什么意思?” 陈颜侧首:“不是你说朝鲜都上皇太子贺表了吗?” 多铎垂眸,“他们每年都上,咱们哪儿来的皇太子,就是想多要他们点好东西而已,一个小孩子罢了。” 听多铎的口气,他对海兰珠这个孩子,并没多少尊重。 女真是渔猎民族,马背上得天下,八旗贝勒,都是靠战功立足。 中原王朝强盛时,机构完备,尚且主少国疑,何况大清草创,一切还在摸索,襁褓幼儿,不足担负大业。 陈颜垂眸,觉得多铎的态度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多铎见陈颜出神,捏了捏她的脸,陈颜偏头去躲,多铎捏着她的脸道: “你让汉人那一套绕进去了是吧,我们满族,是女真人。我问你,女真的先祖,金国的太祖,完颜阿骨打,他死后,皇位传给了谁?” 陈颜挣开多铎的手,捂着脸,仔细想了想,“不记得了。” 多铎‘噗嗤’笑了,“金太祖继承兄长的部落长之位,创立金国,他死后,传位胞弟太宗,太宗时,以同母弟为谙班勃极烈,就是储君,只是弟弟早死。”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说到底还是八个字,物竞天择,强者生存。 只有强者,才是众望所归。 “八旗,不是皇上一个人的八旗,他要传,只能传他的两黄旗。立一个小孩子做皇帝,还指望八旗都听他的?你觉得这可能吗?” 多铎在陈颜对面坐下,悠闲的目光,轻飘飘望向陈颜。 他说的风轻云淡,落在陈颜耳中,却是字字惊心。 努尔哈赤的嫡子,不剩几个了,阿敏、莽古尔泰、德格类,都已经死了,皇太极的弟弟,就剩..... 自古夺嫡,只有两个结果,成则鸡犬升天,败则满门抄斩。 “你别说了。”陈颜捂着胸口,打断多铎,生怕他再说出点些惊人的话来。 多铎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怕什么?牵连不到你跟多尼头上。” 他看出陈颜恐惧,“汗父没杀二叔舒尔哈齐,二叔的儿子阿敏还是大贝勒呢,阿敏犯错,他弟弟济尔哈朗现在不好好的。大哥褚英谋反,他的儿子们,也都还好好的。” 到底是一家人,不会赶尽杀绝。 “我要哪天真步了叔叔哥哥们的后尘,你改嫁就是了。有皇后在,你就算改嫁,也差不到哪儿去。”多铎幽幽道。 陈颜想了想,认真看向多铎,“你们女真和我们蒙古习俗应该差不多吧,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只能在诸王诸贝勒中选择。” 多铎的脸顿时沉了下去,他盯着陈颜的眼睛,“我还没死呢,你别想改嫁,改嫁你也别想改嫁给豪格。” “为什么?”陈颜故意道。 她微微扬起下巴,打量多铎恼羞成怒的模样。 多铎抿唇,咬牙切齿道:“你别想,我不会死的。” 瞧着他这副模样,陈颜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她兀自笑着,那边多铎已经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捉弄她,陈颜怕痒,一边笑一边往后躲。 两人在榻上滚作一团,多铎单膝跪在榻上,一手抓住陈颜手腕,用力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另一手按在她身后。 他凑近陈颜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逼问道:“嗯?你刚才说什么?” 陈颜不回答,多铎又往前,口鼻贴在她脸上,顺着下颌骨摩挲到她耳边。 多铎似在赌气,又仿佛认真道:“我就是死了,你也不许改嫁给豪格。”陈颜刚想说话,多铎已经张口,咬住她耳垂。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陈颜的脸也随之热了起来,她伸手抵在多铎胸口,将他推开,“这我一个人说了可没什么用。” “什么?”多铎没听懂。 陈颜望着多铎的眼睛,“你知道的,嫁到大清,嫁给谁,都不是我选的。以后也是一样,我的意愿,很多时候都不重要,但是你不一样。” 只要多铎放弃这无谓的争心,做个纯弟,安稳的生活,会一直延续。 手上忽然一轻,多铎直起身,坐在一边,陈颜也撑着坐了起来,多铎背着她,整理好衣服,再转过来时,说话的口气冰冷。 “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 第五十二章 重视海兰珠之子的,除了皇太极,还有蒙古各部。 外藩蒙古各部使臣陆续到达盛京,为庆祝八阿哥降生向皇太极献礼,皇太极热情接待了他们。 反观大清诸王贝勒态度,可以算得上冷淡。 岳托在接待宴上,公然拒绝皇太极让他与蒙古台吉比试的要求。皇太极再三要求,他才不情不愿的拿起弓。 数射不中,岳托恼羞成怒,居然将弓砸向一旁发笑的蒙古台吉。皇太极大怒,革除岳托的爵位,将他幽禁起来。 蒙古使者断断续续抵达,皇太极命诸王诸贝勒接待,陈颜也随多铎,接待随行女眷。 四子部、阿鲁特等都是科尔沁的亲部,故而皇太极派去迎接的亲王、贝勒,如多尔衮、多铎、豪格等,都娶有他们本部或者亲部福晋。 “塔哲。” 听见有人叫自己,陈颜循声望去,多铎和豪格也随着陈颜的视线望去。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应道:“阿布。” 不是陈颜,是一个蒙古装扮的少女。 博洛台吉父女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一时有些不解,“这?”还是陈颜自己开口解释道:“倒真是有缘,我也叫塔哲,与小别吉同名。” “哦?”博洛台吉笑了,看向女儿,“看来阿布为你取了一个好名字,竟能与贵人同名。” 塔哲别吉十三岁,比陈颜小五岁,性格活泼,有些像小时候的巴特玛。 巴特玛染了风寒,杜勒玛也没有来,陈颜有些无聊,只能和塔哲别吉两人作伴。 帐中男人相互劝酒,彼此说着恭维的话,塔哲别吉只觉无趣,对陈颜道:“福晋,他们真没意思,我们出去吧。” 陈颜也正有此意,帐中酒气弥漫,她觉得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二人一拍即合,偷溜出行帐。 帐外空气清新,陈颜深呼吸口气,胸中积压的浊气,一扫而空。两人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护卫侍女跟在不远处,一行人悠悠散着步。 河谷凉风习习,风一吹,陈颜的太阳穴就突突的疼,生孩子还真有后遗症,她现在信了。 “我们回去吧。”陈颜对塔哲别吉道。 两人慢慢往回走,忽一阵马蹄声嘈乱,护卫侍女迅速涌了上来,将陈颜和塔哲别吉围住。 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从矮树后跑了出来,她们身后不远处,几人骑马追上来。 护卫看出苗头,回禀道:“福晋,别吉,是有人在追逃奴。” 陈颜往前几步,绕开护卫和侍女遮挡,去看那些女子。 双腿哪跑得过马蹄,很快这群女子就被骑马人挡住去路,她们只能往两边跑,恰好又中了对方的分割计。 分割圈不断缩小,很快,跑出来的几个女子,全都被抓住,在地上,抱成一团。为首的男人下马,抓住一个,左右开弓,那女子麻布一样躺在地上。 他尤觉不解气,手中鞭子无情落下,那群女子尖叫连连。 瞥见这场景,陈颜气上心头,一把夺过身边护卫弓箭,护卫用的弓,是硬弓,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拉开。 箭‘嗖’的离弦而去,牛筋的弓弦刮得陈颜大拇指发红,她攥紧拳头,压下拇指痛意。 她的箭并没有射中什么,此去太远,弓也不趁手,但这成功让对方发现了她的存在。 这忽如其来的一箭,让对面一行人警惕起来,他们‘哗’的声拔出刀,箭安在弦上,对准陈颜,时刻待发。 护卫大声呵斥,听清陈颜一行人身份,那群人才放下武器。 为首的人与护卫交涉后,脸色一变,低着头,小跑到陈颜面前,叩头道:“奴才见过旗主福晋。” 听来人自称奴才,陈颜便知道他人在正白旗,满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在八旗框架下。 “你们追的是什么人?” “是奴才买的朝鲜女奴。” “多少钱。”陈颜没了继续问下去的耐心。 弓硬,强撑着开弓,力气用大了,两只手臂隐隐作痛,一口气憋过了头,小腹也下坠,星点热意淌出。 算日子,也到每个月来月信的时候。 她未免有些烦躁。 对方试探性说了一个价格,“既然福晋要,一千两,四个,都拿去,本来是五个的,那个跑掉了。” 护卫严厉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市面上一个女奴才多少钱,你这刁奴,敢哄骗旗主福晋,想死吗?” 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五十两,可以购置一匹马,一个八旗战士阵亡,抚恤也才百两。 “福晋明察,现在市面上都是这个价格,就这几个,是朝鲜的两班,识文断字,还会音律,各府都想要这种,您是旗主福晋,奴才当然先孝敬主子您。” 那人和陈颜打着哈哈。 陈颜头晕,懒得跟这人讨价还价,她正欲让阿纳日付钱,眼前却忽然闪过刚才的场景。 她冷不丁问道:“你的人是不是举箭准备射我?” 此话一出,奴隶主顿时跪下,“福晋,误会,都是误会。” 以下犯上,按大清律,轻则鞭笞,重则论死。 陈颜故意沉了脸,不说话。 奴隶主连连磕头,“福晋,这几个女奴,您要喜欢的话,都拿去,算是奴才孝敬您的。” 陈颜冷笑声。 奴隶主哀求道:“饶命啊,福晋。” “算了。”陈颜头晕的厉害,没了继续敲诈这人的心,她压低声音,对阿纳日道:“你把这几个人带去给姜嫔,那个逃跑的,你也让姜嫔找找。” 头一晕,胃中也紧跟着翻滚起来,陈颜实在忍不住,快步走到一边,捂着胸口,剧烈呕吐。 她将胃中一切全吐了出来,实在没什么吐的,开始吐酸水,酸水吐完,只剩翻涌的苦水。 “福晋,你怎么了?”塔哲别吉很担心。 陈颜摇头,面色苍白,“不知道。” 她不像是单纯吹了风,但陈颜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她扶着塔哲别吉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越来越软。 陈颜踉跄着,身子往下滑去。 “塔哲。” 隔着一地青草,豪格呼唤出声,他寻人而来,恰好见到陈颜倒下,情急之下,喊了出来。 眼前越来越暗,豪格朝她跑来,陈颜只看得清轮廓,知道那个人是谁,却看不清面容。 第五十三章 天花 清水洒在脸上,冰冷凉意,唤醒陈颜意识,睁开眼睛,豪格的脸,在眼前清晰。 她瞳孔不由紧缩,慌忙想要远离,却被人按住,大夫的手,隔着丝帕按在她手腕。 这个大夫并不是常为她看诊的大夫,是个新面孔。 大夫愁眉不展,良久,得出一个令所有人恐惧的结论。 “是天花。” 天花大名,无人不知,因为天花,八旗将士不敢在关内久待,天气稍稍回暖,便撤回关外。 陈颜大脑一片空白,她不可置信的追问道:“可我身上没有出痘。” 她见过出天花的人,全身长满红疹,幸存者身上也会留下疤痕,后世人们称康熙为“康麻子”,正是因为他幼时出花,留了疤。 “出痘之前四五日,会浑身乏力,伴随着头晕胸腹疼痛,然后会发起高烧,再然后几日,才会出痘,出痘的时候,就是最凶险的时候。” 大夫一番话,令陈颜的心跌入谷底,天花在这个时代的致死率很高,能熬过天花的寥寥无几。 “福晋目前的状况还好,不要过分担忧。”大夫安慰道。 陈颜很快接受这现实,直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顶临时搭建的帐篷下。 不远处,一群正蓝旗士兵正在卖力搭建围栏,羊皮搭在围栏,组成道道墙壁,将她圈在其中。 凡出花者,都要与健康人口隔离。 “别怕,这位大夫专治天花,在他手里活下来的病人很多。你先休息一下,行帐很快就会搭建好。”豪格也安慰陈颜。 “你不要离我这么近?”陈颜回头,看向豪格。 确诊与近距离接触过,还是有很大区别。 豪格四下看了看,此时两人身边所有护卫奴仆都被隔在围栏外,新的下人还未安排来,大夫忙着写药方,塔哲别吉正隔着围栏,和父亲哭诉,博洛台吉不断安慰她,“我的儿,别哭。” 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豪格低声道:“我小时候出过痘。” “那你……”陈颜询问的话刚出口,就对上豪格垂下的眼眸,他就那么盯着她,坦然自若,又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胸口又是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穿过她的肋骨,进入她心中。 他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达哲别吉垂头丧气回来,坐在不远处,等着行帐搭起。 陈颜向她道歉,“对不起,别吉,我连累你了。” “那个人是谁?”达哲别吉看向不远处和大夫交谈的豪格,面对这个叫出她名字的男人,小别吉目光不由困惑。 “我听阿布叫他贝勒,福晋,你认识他吗?他刚才是不是在叫你?” “不是。”陈颜回答的干脆。 这一瞬,她的大脑出奇清醒,“他是皇上的长子,贝勒豪格,我是他的叔母,他怎么会直呼我的名字呢?” “可是...”达哲别吉困惑道:“我并不认识这位贝勒。” 豪格走过来,在陈颜面前数步停下,他扫了一眼满眼困惑的塔哲别吉,对陈颜道:“叔母。行帐已经搭好了。” 得过天花的下人被多铎召集,送到行帐,虽然是临时搭建,但物品一应俱全,什么也不缺,就连枕头被子,都是陈颜在家中所用。 多铎派人送来了一把长命锁,是多尼满月的时候,巴特玛为他戴在脖子上的,来人还说: “王爷说,福晋务必要以他与阿哥为念,保重身体,一家人早日团聚才好。” 陈颜摩挲银锁上繁复的花纹,心中却已经在想她若是死了,会发生什么。 多铎可以再娶,但多尼的日子或许就不好过了。 爱新觉罗家都很害怕后妈,努尔哈赤因为后妈虐待而离开家门。岳托、硕讬兄弟也是因为后妈,一个向努尔哈赤求救,一个离开家门。 他们的父亲代善甚至向努尔哈赤禀告,说硕讬投明,请求将他杀死。 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也曾对多尼满怀期待,想到这里,陈颜长叹口气。 也许是死过一次,陈颜对来人道:“你告诉十王,若我不幸死了,请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务必要照顾好多尼,幼失所怙,何其可怜。” 高热比想象中来得快,天色稍暗,她身上就烫了起来,身下,还汩汩流着血,她觉得自己要变成一盘热腾腾的毛血旺。 昏沉之际,陈颜觉得床边一沉,睁开眼睛,豪格已经坐到她的床边。 她的心口又疼了,却烧得连捂住胸口的力气都没有。 这才第三天,还没到出痘的时候。 行帐搭建,有间隔顺序,他们的帐篷,离得很远。仆妇们也不知去了何处,整个行帐,只剩陈颜与豪格两人,这样的单独相处,令陈颜感到不安。 “你来做什么?”她口气生冷。 豪格垂眸,怜惜的目光中,夹杂着淡淡忧伤,透过豪格发红的眼睛,陈颜看清自己的现状。 “我让他们都出去了。” “豪格。”陈颜气不打一处来,那些仆妇都是豫王府的人,人多口杂,多铎要是知道...... “你清醒一点。”陈颜无奈。 “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豪格沉声问道。 陈颜答不上来。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贪心的女人,嫁了一个丈夫,却还要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以至于造成如今困局,进退两难。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豪格继续道:“我想起很多往事,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别说了,”陈颜打断了豪格,“你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这话说给你,也是说给我自己,我们都清醒一点。” 头沉得厉害,一用力说话,头便突突的钝痛,像是要炸开一样,陈颜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不想听你说,你也不要说了,走吧。” 她必须要在豪格开口前,制止他将那番话说出口。 “女真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相互喜爱的男女可以不顾一切的相守,世俗对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偏见。” 豪格望着陈颜,言简意赅道:“如果你愿意,等你好起来,离开他,跟我走,我会对你好的。” 第五十四章 活着 那被陈颜防如水火,不想让豪格说出口的话,以另一种更为恐怖的形式出现在她眼前—— 不仅喜欢,还想和她在一起。 “塔哲,你要活下去。”豪格双手捧住她的手,放在额头。 死亡比她预想的还要接近,豪格湿润的眼眶,让陈颜看出自己情况的危急,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人到死时,万念皆空,陈颜抬手,颤抖着抚向豪格脸颊,泪光涟涟间,她快要看不清豪格的脸。 他的轮廓,那么熟悉,和草原的风一起,出现在她眼前。 “豪格...” 豪格握住她的手,像当初陈颜哀求他那样,恳求道:“为了我,为了我,活下来,好不好...” 陈颜想要回答,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世界陷入黑暗前,她听见仪器尖锐的滴答声,此起彼伏,闹得人心烦。 “最后一次,除颤仪2000v准备。” “病人心脏已经恢复跳动,心率45。”护士的声音欣喜若狂。 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有医生在抢救自己,陈颜努力想要睁眼睛,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睛微微睁开一丝缝隙,又被急救室的无影灯晃得闭上。 她不是猝死了吗?她听见医生说,停止继续抢救的。 眼皮太沉了,陈颜怎么睁,都睁不开,仪器的声音,逐渐变得平稳,陈颜听着这均匀的响声,又睡了过去。 豫王府问病的下人,早中晚三波不停,大夫派人向多铎回禀,言语之间,都是陈颜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凶险,短短三日,大夫就说出请王府早做准备这种话。 多铎闻讯,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无助似个孩子。 液体洒在脸上,冰冷凉意,陈颜睁开眼睛,豪格的脸,再一次,变得清晰。 陈颜晕倒后,豪格立刻去找大夫,大夫诊脉检查后,对豪格摇了摇头,“贝勒,十王福晋估计撑不过今晚了,还是早点通知十王,准备后事吧。” 豪格将所有人赶了出去,抱着陈颜,感受怀中人呼吸逐渐微弱,最后停止,再难坚忍,恸哭出声。 泪水点点,落到陈颜脸上,陈颜睁开眼睛,发现并不是现代,还是在古代。 “豪格。”陈颜的声音细微。 “塔哲。”豪格感受到怀中人生机,当即对外喊道:“大夫!大夫!” 大夫见陈颜醒了,先是一愣,诊完脉后,大喜过望,对豪格道:“福晋是福泽深厚之人,心脉强劲有力。” 陈颜心想,能不强劲有力,2000多v电下去,心再不跳,人就要糊了,以后想跳都没机会。 痘一颗颗长出,又陆陆续续的瘪下去,结痂脱落,凶险的天花,就让她这么硬生生熬了过去。 她没死。两个世界,她都没有死。 陈颜躺在病床上,十分困惑,难道不是因为她死了,所以才穿越,穿越的身体死了,所以回到现代。 从刚才医生急救她的情况看来,如果她在古代死去,不仅回不到现代,反而现代那具身体也会死。 这是怎么回事? “塔哲。”豪格端着药,从帐外走进,“吃药了。” 陈颜从床上坐起,上下打量豪格两眼,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药,别过头,不看豪格,“这些事情,就不用你堂堂贝勒亲手做了吧。” 豪格放下药碗,又坐到陈颜床边,他望着她,目光温柔,“塔哲,我说的那些话,不是在骗你。” 她知道他不是在骗她,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月亮到圆的那一天,就要开始残缺。豪格真的把一切戳破,陈颜只能亲手摧毁所有希冀。 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坚定而明确道:“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皇上的侧福晋能改嫁大臣,当年博克托还和先汗办过婚礼,后来还不是改嫁给了阿济格,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愿意的话。” 豪格抓住陈颜的手,“你是喜欢我的,我会对你好。” 陈颜有些动摇,垂下眼眸,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豪格掌心的热烙在她手背,温度直达内心深处。 草原的晚风,好像要吹到她面颊。 她望着豪格,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豪格不解,握住她肩膀,逼问道:“为什么?” “这个世界对男人和女人是不公平的,你可以娶很多个福晋,所以你喜欢,就想让我嫁给你,你可以有不在乎的理由。可是女人只能有一个丈夫,更换的代价,太大了。而且,很多女人在一起,就会有血雨腥风。” 陈颜不会忘记萨日娜,也不想和杜勒玛变成仇敌。 豪格焦急道:“我保证,你们以后会井水不犯河水……” “那是以后的事情,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能坚持吗?作为一个皇子,还是,皇上的长子?” 陈颜的诘问,直戳豪格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一时兴起,和能否承担,是两件事。 “皇上听从那些汉官建议,逐步改革族内风俗,你在这个时候,要娶你叔叔的妻子。” 豪格更加纠结,做不出决定,他拽着陈颜的手腕,却一言不发。 陈颜替他做了决定,“走吧,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会处理好,以后不要再做这么鲁莽的事情。” “一个皇子的宿命,不是在这里和我拉拉扯扯不愿松手。”她挣开豪格的手,“我希望你活下来,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拒绝你,是因为喜欢不是生活的全部。” 一个人。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 科尔沁输给了后金,也打不过察哈尔,一位又一位台吉绞尽脑汁,战士们战死沙场,都无法改变部落羸弱,在夹缝中生存的困局。 既然已经嫁来大清,陈颜只想在有限的条件里,过的好一点,得不偿失的事情,她不做。 豪格一言不发的离开,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 陈颜撑着疲惫的身躯,将那几个仆妇召集在一起,她们这段时间一直侍奉在自己身边,行帐中发生的一切,她们都知情。 “方才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们居然玩忽职守!” 几个仆妇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壮着胆子答复道:“福晋,是豪格贝勒……”另一个仆妇瞪了她一眼,跪下请罪道:“福晋恕罪。” “王府向来赏罚分明,你们尽心竭力照顾我,自然会得到应该得到的,若是玩忽职守,出了什么纰漏,莫说我,十王第一个不会饶过你们。” 仆妇们心中明了,“是,福晋。” 第五十五章 出首 半个月后,陈颜病愈,此次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天花感染者。大夫觉得困惑,询问道:“不知福晋之前,是否接触过天花感染者。” “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府,让侍女调查。” 一大早,陈颜还躺在床上,多铎便掀开帐帘,连步奔了进来,陈颜才坐起,多铎便迎面而来,她没坐稳,被他撞得直往后倒。 “多铎。”陈颜不得不推开他。 一段时间不见,多铎看起来比她还憔悴,眼底乌青连绵,胡子拉碴,狼狈又脆弱。 多铎伸手,抚上陈颜脸颊,“你瘦了,我们回家。” “好。” 多铎用披风裹住陈颜,将她横抱起,马车早等在外面,车中铺了厚厚的毯子。 车门关闭时,透过消失的一线缝隙,陈颜看见豪格,他驻足车前,静静望着自己。 多铎也看到豪格,没有任何迟疑,利落合上车门。 豪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陈颜眼前,目之所及,只剩下四面车壁,和多铎。 他揽住陈颜的肩膀,将她按向自己肩头,低语道:“多尼看不到你,每天晚上都哭。” “多尼...” 多铎抱紧陈颜,接连两次大起大落,得而复失,他的声音哽咽,“你让人传的什么话,什么叫若你不幸死了,你怎么会不幸呢。” 陈颜反手抚上多铎脸颊,泪水泞汀,多铎握住她的手,将脸放在她手中,低下头,口鼻埋入她发间,“你要是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多尼还没有一岁,怎么能失去母亲。” “你死了,我就成鳏夫了。” “好了。”陈颜被多铎说的眼睛也酸了起来,“我这不是好好的。” 二人回到府中,多铎将陈颜安顿好,又叮嘱阿纳日好好照顾陈颜。 那拉氏带着几位庶福晋想要探望,却被多铎拒绝,“福晋身体还很虚弱,你们不要打扰她,都各自回去吧。” 众福晋只好退下,多铎留下那拉氏,让暂时打理家务的她安排赏赐那些照顾陈颜的仆妇,“福晋这次痊愈,她们有功,好好赏赐。” 那拉氏传来仆妇,丰厚的赏赐摆在面前,仆妇们面上都是藏不住的欣喜。 “王爷说,你们照顾福晋有功,让我赏赐你们,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领完赏赐后,众仆妇陆陆续续离去,唯有一个逗留,她不断看向那拉氏,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领了赏赐,为何不走?”那拉氏问道。 仆妇欲言又止,“奴才...奴才有话要说。” 那拉氏有些诧异,上下打量这仆妇一眼,“说。” 仆妇将行帐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豪格支开她们,两次单独进入塔哲福晋帐中,塔哲福晋以玩忽职守罪名威胁,让她们管住自己的嘴。 “福晋,事关重大,奴才知道这件事后,日夜难眠,生怕.......奴婢实在不敢为塔哲隐瞒,还请福晋转告王爷。”仆妇不断磕头。 她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奴婢能够隐瞒,要想不被灭口,唯一的出路就是出首。 那拉氏听完,惊讶地合不拢嘴,她看向身边侍女,侍女也同她一样惊讶。 豪格居然单独进出塔哲的行帐? 那拉氏很快反应过来,对那仆妇道:“你先下去,此事我会告知王爷。” 仆妇退出屋中,侍女小声对那拉氏道:“难怪上次塔哲福晋遇险,福晋不过在王爷面前提了一句,说塔哲福晋对豪格贝勒夫妇不错,王爷那么生气。” 侍女一提,那拉氏也想起来了,“我记得,王爷是不是还命人送了一张虎皮毯给豪格贝勒,豪格贝勒俗称虎口。” 她恍然大悟,“王爷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生气。他知道?!” “王爷知道为何还那么宠爱塔哲福晋?”侍女不解。 那拉氏笑的苦涩,“礼亲王当年还与先汗的大妃阿巴亥有私呢,先汗不照样原谅了大妃。男人嘛,喜欢的时候当宝贝,什么都能原谅。” 侍女拿不准主意,“那咱们?” 那拉氏短暂思索,“这件事还是要告诉王爷,还得趁热打铁,没有男人能容忍发生这样的事,先汗再爱大妃,不也休弃过她一次,有塔哲福晋在,后院这些女人,谁也见不到王爷。” 她还记得,塔哲福晋逼问她,王爷是否见过她的凶恶模样。 都是王爷的福晋。 她凭什么高高在上的逼问,仿佛王爷是她一个人的丈夫。 “还有,你去问问,上次那个因为塔哲福晋受罚的护卫现在在哪儿。” 侍女领命而行,不过数日,便从侧门带进来一个潦倒的中年男人。 那拉氏见一切准备就绪,便趁着多铎下朝的功夫,在东院门口拦住了他。 “王爷,妾身有要事禀告。” 多铎急着去看陈颜,瞥了那拉氏一眼,“你能有什么要事,等会儿再说。” “事关塔哲福晋清誉,王爷不能不重视。”那拉氏声声掷地。 多铎蹙眉,厌恶的扫了一眼那拉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说罢,他便越过那拉氏,袖子忽然一紧,多铎回首,对上那拉氏一双含怨的双眸。 “妾身人微言轻,王爷可以不在乎妾身,但王爷不能不在意自己的脸面,堂堂和硕嫡福晋,与王爷的侄子,贝勒豪格有私,王爷偏爱福晋,已经到了色令智昏的地步了吗?” 多铎挥手,高了声音,“放肆!” 这威严的一声,传入东院,落到床上正逗弄多尼的陈颜耳中,阿纳日被声音吸引,陈颜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只摸着多尼的小脸,“给额娘笑一个。” 阿纳日以为陈颜没有听见,提醒道:“福晋。早上奴婢看见那拉氏福晋身边的侍女,从外面带进来个什么人。” “不要管,由她去闹。”陈颜全不在乎,“清者自清,我倒要看看,她能闹出来个什么。” 那拉氏被多铎挥开,眼中不甘,化成愤怒,“王爷何不见见人证,听听他们所说,再做打算。” “不见。”多铎拒绝的干脆。 他对身边护卫吼道:“站着干什么,什么乌合之众都能进王府里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第五十六章 清誉 “什么事,惹得王爷如此生气。”陈颜姗姗来迟。 她只穿了件蒙古便袍,发辫垂在两肩,掐着多铎生气的点,从里屋走出来。 多铎见陈颜出来了,压下怒气,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她,“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我听说,事关我的清誉。”陈颜看向那拉氏,“倒是有劳那拉福晋这么关心我,我在这里,先谢过福晋了。” “没有的事。”多铎拉着陈颜,就要往屋里去。 陈颜不走,站在原地,盯着那拉氏,目光冰冷,那拉氏也怨恨的望着她。 多铎拉了个空,回头一看,两个女人,剑拔弩张。 他松开手,脸上已有怒意,“你们两个没完了是吧?我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多铎看着陈颜,陈颜目不斜视,他又看向那拉氏,那拉氏迫于多铎威压,态度软了下来,“不敢,只是为了塔哲福晋的清誉着想,还请王爷一听。” “听什么听,不听。” 陈颜抓住多铎的手臂,“既然那拉福晋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王爷就听听看如何。” 多铎蹙眉,满脸不情愿。 正厅中,气氛肃杀,多铎坐在上首,陈颜与那拉氏对坐左右。 这些年积攒的恩怨,到了爆发的一日。 仆妇最先出场,令陈颜惊讶的是,出首她的这个仆妇,恰好是那日最先反应过来,认罪的仆妇。 纸包不住火,除非将这些仆妇杀人灭口,否则一定会有闹到多铎面前的一天,陈颜早想到今天,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王爷,塔哲大福晋出痘,我等因出过痘,前往侍奉。在行帐期间,豪格贝勒曾经多次来探望福晋,有两次,贝勒屏退下人,独自留在福晋帐中。” “奴才不放心,偷偷去听,发现.....”那仆妇抬头,恐惧的看了陈颜一眼。 陈颜心中跳了一下,原来这仆妇偷看到了帐中情况,难怪她会出首自己,她知道的太多了。 “你看到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王爷会替你做主。”那拉氏对着仆妇说话,眼睛却盯着陈颜。 仆妇连着磕了两个头,才壮起胆子道:“奴才看见豪格贝勒抱着塔哲大福晋,泪落不止,大福晋以手抚豪格贝勒脸颊,二人举止亲密。” 陈颜看向多铎,果不其然,听清仆妇所言,他的脸沉了下去。 那拉氏又传进来一个男子,正是之前跟着陈颜行猎的护卫,因为陈颜受伤,而遭到多铎处罚。 “王爷,当日大福晋追鹰离去,似乎有意将我们丢在身后,奴才后来问了,她去的方向正是豪格贝勒的猎区,而同时,豪格贝勒不知为何,也甩掉了自己的护卫。” 陈颜想起,那一天,豪格的确没有带护卫,孤身一人救下了她,堂堂贝勒,出门打猎,甩掉护卫,这不寻常的举动,实在惹人生疑。 两位证人说完证词,屋中陷入寂静,多铎扫了一圈屋中人,慢慢看向陈颜,“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兼听则明,一家之言,不可偏信,不如听听别的仆妇是怎么说的?” 多铎撑在额头的手放下,坐直了身子,“传。” 另一个仆妇上前,向众人行礼,“王爷,大福晋,福晋。” 陈颜对那仆妇道:“你们当值,都是两人一组,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给王爷听。” “当日,是我和墨姑一起当值。大福晋的病情陡然加重,情况危急,豪格贝勒得知,便要闯帐,我欲阻拦豪格贝勒入内,是墨姑,害怕得罪豪格贝勒,放贝勒入内。” 仆妇指向那个出首陈颜的仆妇墨姑。 多铎大怒,一拍桌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福晋的吗?” 墨姑连连磕头,“王爷恕罪,奴婢实在是拦不住豪格贝勒,他硬往里闯,还放出话来,谁不让,便杀了谁,奴婢不敢不让。况且,若无奴婢无心之过,怎知大福晋与豪格贝勒有私。” “什么有私!”那仆妇辩驳道:“当时大福晋病情严重,神志不清,何谈有私。” 墨姑反驳道:“那可是天花,若无私情,谁敢探视?何况,还将大福晋抱在怀中。” “闭嘴。”多铎恼怒道,“分明是你这贱婢,没有守好福晋,让外男入内,你们还敢倒打一耙,污蔑福晋。” 那仆妇磕头,“王爷明鉴,大福晋病重,我与墨姑不能守福晋行帐,让外男入内,实在是有罪,长生天保佑,大福晋病愈,墨姑怕大福晋问罪,抢先污蔑大福晋,大福晋无过啊。” 多铎大怒,不等身边人说话,便下令道:“将墨姑这个玩忽职守的贱婢带下去,鞭五十。” “还有这侍卫。”多铎不耐的指了指地上的男子,“保护福晋不利,还敢空言污蔑福晋,鞭一百,不让我再看到他。” “王爷。”那拉氏站了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多铎斥道:“闭嘴。” “王爷,还有一件事。”那拉氏全然不顾盛怒的多铎,“这件事关系更大。” 多铎怒气冲冲看向那拉氏,“你还想怎样?” “关于萨日娜福晋的死因。” 那拉氏此话一出,全场寂静,多铎怒容一僵,陈颜也愣了一下。 “阿玛。额娘不是意外身亡,额娘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大格格走入厅中,身后还跟着个一瘸一拐的潦倒中年男人。 阿纳日压低了声音,对陈颜道:“福晋,这个才是那拉氏福晋身边侍女从侧门引入的人。”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前面不过是试探。 多铎正色道:“图雅,你不要乱说,大福晋是你的继母,不可以对她不敬。” 七岁的姑娘,眉眼间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和当日的萨日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跋扈劲儿。 她是多铎的长女,也是他第一个孩子,满族的姑奶奶,在家都十分尊贵,就算她与陈颜不睦,也没人敢小看了她去。 多铎站了起来,“今天的闹剧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听了。” 说罢,多铎拂袖而去。 留下身后,陈颜、那拉氏与大格格三人。 “就是你害了我额娘。”大格格圆目含怒。 看着已经站到统一战线,同仇敌忾的那拉氏与大格格,陈颜站起来,穿过二人,目不斜视的径直离去。 第五十七章 风波与平静 多铎没有回东院,宿在了书房。 “福晋,王爷派人来说,您自己休息,不要等他了。” 陈颜叹口气,“知道了。” 天花留下的痕迹,与现代打疫苗留下的疤痕相似,陈颜对镜,凝视自己脸上星点疤痕,目光忧虑,脱下衣服,身上的疤痕更明显。 她有些难过。 不过幸好,命是保住了。 可到底是怎么保住的呢? 事后陈颜问过大夫,大夫也觉得蹊跷,分明她的脉搏都快断了,又忽然变得强劲起来。 对此,大夫只能说:“福晋福泽深厚,有长生天庇佑,故而天神显灵,福晋幸免于难。” 还有自己感染天花的事情。 作为现代人,陈颜很清楚天花的传播途径,在大夫的询问下,她让阿纳日调查,发现自己接触过的人,并没有天花感染者。 这就奇怪了。 在没有接触传染源的情况下,她是不可能凭空感染的。 桩桩件件,迷雾一样笼罩陈颜,她再无暇去想多铎,重复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她的身体彻底康复,事情却依旧没有一丝眉目。 因为她得了天花,府中经过一番消杀,她从前用过的东西,都被烧掉,无迹可寻,仿佛她得天花,就是偶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纳日急匆匆进屋,对陈颜道:“福晋,那拉福晋和大格格去了书房,他们在里面,待了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说了什么。” 听阿纳日一番话,陈颜不由有些烦躁。 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多铎这边的事情。 陈颜便往书房去,到书房门口,却被侍卫拦下,陈颜诧异抬眸。 侍卫低头,“福晋,您不能进去,王爷说了,谁都不许进去。” “包括我?” 侍卫答道:“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您。” 陈颜看向紧闭的书房大门,“那拉福晋和大格格在里面吗?” “是。” 陈颜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多铎的书房固然设限,但这限制从不包含她在内,今日侍卫却将她挡在屋外,在屋中的,是和视她为敌的那拉氏与大格格。 “我知道了,你告诉王爷,就说我来过了,等他空了,我再过来。” 离了书房,陈颜立刻让阿纳日去问那几个仆妇的下落,果不其然,那日之后,多铎召见这几个妇人的丈夫,命他们再问这些妇人。 这件事情,不可能那么轻易结束的。 到了晚间,书房来人传话,“王爷请福晋过去。” 陈颜站起身,准备往书房去,走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歪头摘下首饰,将头发拆散放下,“阿纳日,你把那件青色的便袍拿来。” 换完衣服,又觉刻意,陈颜抓了几把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被从床上叫起来的模样。 说是书房,四处却放着刀剑,墙壁挂着弓箭,还有一颗鹿头,据说是多铎十岁时和先汗王打猎时一箭射中。 铺着猞猁皮的一张大椅放在正中,多铎半躺在上面,一条腿竖起,手肘只在膝上,拿着酒囊的手腕垂下。 陈颜觉得她像是进了什么山寨一样。 见陈颜来了,多铎自然拍了拍身边空位,“过来。” 陈颜走过去,在多铎身边坐下,猞猁皮柔软,坐上去十分舒服,陈颜拨了拨身侧风毛,漫不经心道:“难怪你不回屋,这座的确比我的座好。” “一批料子做的。” 多铎喝了一口酒,“我这还是你挑剩下的。” 陈颜:“......” 她转过头,看向多铎手中酒囊,“为什么又喝酒?” 多铎望着陈颜,“想喝点,你也要喝吗?” 陈颜摇头,“不喝。” 多铎忽然抬手,陈颜顺势将脸往他手中靠去,谁料却扑了个空,多铎的手落到陈颜发间,将她一缕蓬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今天睡这么早吗?侍卫说你来过了,睡了的话,其实可以明天再过来的。” 多铎的手落在她肩头,“穿得还这么单薄,天气冷了,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吗?” “别喝了。”陈颜俯身,一手按在多铎胸口,另一手伸出,想要取走多铎手中酒囊,多铎伸臂,躲开陈颜。 他们隔得很近,陈颜垂下的发丝,扫过多铎面颊,多铎望着近在咫尺的陈颜,目光却依旧平静,他甚至又波澜不惊的喝了一口酒。 “别管得这么紧嘛,偶尔喝一点酒,我又不跟岳托他们一样,喝了酒耍酒疯,我只会睡觉。”多铎不紧不慢道。 陈颜拿不到酒囊,干脆顺势躺了下去,她半边脸贴在多铎怀中,“你喝吧,没人管你,我怎么敢管堂堂和硕亲王呢,简直是倒反天罡。” “呵。”多铎笑了。 一手落到她后背,顺着摸了摸她的发丝,“趁我这会儿还没喝醉,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颜摇头,“我没有要问的。” “真的吗?”多铎显然不信。 “我只有话和你说,没有要你问你的。” 多铎有些意外,语调里夹杂着困惑,“和我说?说什么?” “那个仆妇说的不完整,豪格还说了很多话。” 多铎当即坐了起来,陈颜也被他带起,多铎认真看着陈颜,“他和你说了什么?” “当时病得太糊涂了,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他希望我活下去。” 多铎的手攥成拳,捏的骨节发白。 陈颜觉察到多铎情绪,伸手握住他的手,多铎拳一松,追问陈颜道:“你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不是和你说了,病得快死了,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大夫。” 多铎抽出手,“命悬一线的时候,你的丈夫不在你身边,守着你的,却是豪格。” 他垂下头,不敢去看陈颜。 得了天花,几乎与死人没有差别,幸存下来的几率很小,他不敢去,也不能去。 可是豪格这么做了。 他似是自嘲一笑,“你心中一定动容,对他的感情,从此更加坚固,谁也取代不了吧。” “你或许还会怨我,怨我明知道你喜欢他,却还娶了你。” 陈颜被多铎这忽如其来一番话,打的措手不及,她从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无奈笑出声。 第五十八章 加更加更 “你笑什么,我很可笑吗?”多铎瞪了陈颜一眼,眸底已经有了愠意,举起手中酒囊,狠狠喝了一口。 “你确实可笑,我过来找你,原以为你是在因为我和豪格的事情生闷气,结果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是在自怨自艾。” “你!”多铎盯着陈颜,眼底全然被戳破后的恼羞成怒,“闭嘴。不许再说了。” 说完,他又连灌两三口酒。 陈颜伸手去拿多铎手中的酒囊,“好了,别喝了。多铎,你听我说。” 多铎不松手,两人僵持在一起。 “你们一个个真是不得了了,这个王府到底谁是主子?先是那拉氏,然后是你,你们都要反天了吗?尤其是你。”多铎望着陈颜,怒不可遏道。 “不让我找别的福晋,现在连酒都不让我喝了,我喝点酒都不行了吗?皇上管着我就算了,你是皇上吗?” “我?我怎么了?”陈颜看着多铎的眼睛,竖眉道:“我不是皇上,但我就这么做了,怎么了?” 多铎甩开手,怒冲冲翻过身去。 陈颜将酒囊塞好,放到一边,见多铎背对自己,她俯下身,推了推他的肩膀,“好了,酒喝多了伤身,有什么可难过的,我怎么会怨你呢。” “我能怨你什么,那是天花,是要出人命的事情,豪格敢这么做,是因为他出过花,他不害怕。” “出过花?”多铎转过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陈颜愣了一下,低垂眼眸,“那不重要,人到要死的时候,大罗神仙守着都不管用,那时候哭哭啼啼,早又做什么去了。” 比生死更难的,是生活。 陈颜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了一了百了,但是活着,需要苦心经营。 多铎眉头紧皱,望着陈颜若有所思,他很认真的上下打量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所以,你今晚穿成这样,是来勾引我的。” 陈颜脸一红,“你胡说什么。” 见她如此反应,多铎更笃定自己的想法,“你自己说的,以为我在为你和豪格的事情生气,如果我真的在生气,你现在想的,一定是怎么让我放下芥蒂。” 陈颜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多铎笑出声,故意凑了过来,“就是。” 陈颜脸颊发烫,“没有。” “就是。” “没有。” 两人推搡在一起,越来越近,他们望着彼此,嘴唇慢慢贴近,唇齿交融,一切全在不言间。 亲着亲着,多铎忽然停了下来,陈颜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不行,头晕。” 他几次强撑,想要继续,却都因为酒意上头,中途失败,多铎最终放弃,捂着额头躺在陈颜身边。 “头好晕。” 陈颜喘息微微,笼上衣服,没好气道:“看吧,让你不要喝那么多。” 多铎不说话。 陈颜越想越生气,锤了他一拳,多铎张臂,将她揽入怀中,“好了。” 次日一大早,陈颜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吵醒,睁开眼睛,天色还暗着,多铎已经穿好衣服,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正在提靴。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见陈颜醒了,多铎往外看了一眼,“把你吵醒了?” “宫里有事。” 陈颜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到清晨时分,阿纳日低声唤道:“福晋,醒醒。” “王爷有公文没取,侍卫在外面等着取公文,您先起身,不然侍卫们不敢进来。” 猞猁皮的躺椅足够宽敞,两人居然就在这里睡了一夜,书房另一端,放着文书、印信一类物品,她睡在厅中,侍卫们便不敢进屋。 陈颜坐起来,阿纳日为她穿上鞋子,陈颜转到内室,阿纳日放下帘子,侍卫这才低着头入内,隔着帘子向陈颜磕头行礼,默默起身,取走公文。 侍卫离开,陈颜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她好奇走到方才书房另一端,这里摆着许多满文、蒙文的文书,皇太极继位后不久,就仿照明朝,设立六部。 大清的六部,由诸王分管,下设六部承政,负责具体事务。皇太极又命诸王轮流处理朝政,多铎掌管礼部,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多尔衮掌管吏部,官员升迁任免,均在吏部。 皇太极对兄弟二人的重视,可见一斑。 陈颜见四下无人,便好奇翻起桌上的的文书,都是些国家日常事务,还有正白旗内旗务。 再往后翻,是一封奏折,陈颜翻开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居然是关于豪格的。 固山额真鄂莫克图胁取博洛台吉之女,媚事豪格,豪格知情纵容,皇上命诸王议豪格之罪。 多铎认为应该重罚。 博洛台吉之女?是塔哲别吉? 陈颜合上奏章,将桌上一切恢复原状。 她回到东院,心中一直想着这事,既然无人告知,就说明有人不想让她知道,陈颜于是遣人去向巴特玛打探消息,“阿纳日,你去问问巴特玛,到底怎么回事。” 未几,阿纳日回禀道:“福晋,是塔哲别吉,鄂莫克图威胁博洛台吉,说豪格贝勒看中了塔哲别吉,不许博洛别吉将她嫁给别人。塔哲别吉不愿意,博洛别吉便向国舅告发此事,刑部依法,调查此事,查出豪格贝勒知情,没有制止鄂莫克图,要问罪他。” 听完阿纳日的话,陈颜心头五味交杂。 “我知道了,多铎要回来了,你去看看多尼醒了没有,醒了就把他抱过来。” 天气一日比一日黑的早,多铎傍晚从宫中回来,天已经全暗了,穿过光线灰暗的长廊,东院灯火葳蕤。 一推开门,温暖的香气迎面袭来,窗下正哄多尼的陈颜见多铎回来了,对多尼道:“多尼,阿玛回来了。” 阿纳日取来便服,多铎换了身上的朝服,陈颜穿鞋下榻,为多铎整理好衣服的细节。 多铎接过嬷嬷手中的多尼,高高举起,多尼哈哈大笑,陈颜笑着,擦掉多尼飞流三千尺的口水。 下人们摆好饭菜,多铎将多尼交给嬷嬷,两人到餐桌前坐下,陈颜为多铎盛了碗汤。 多铎喝了一口,忽然问道:“你动我书房文书了?” “怎么?”正为自己盛汤的陈颜心中一沉,反问道:“你也没说不能动,我一时心血来潮,看了看,不能看吗?不能看的话,我下次不看了。” 第五十九章 “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又不是什么冤案。鄂莫克图和何洛会一样,都是豪格的左膀右臂,胁迫博洛台吉的事情,豪格不可能不知道,刑部指控他包庇下属,并没有过错。” 陈颜放下汤勺,“胁迫博洛台吉,就要直接论死?豪格,就要圈禁,是不是罚得太重了。” 多铎一边喝汤一边道;“这不是我一个人得出的结论,是诸王在一起商议后,按照律法所定,满蒙是盟友,豪格这么做,有伤大清与蒙古各部之谊。” “但皇上应该会酌情减轻刑罚,豪格毕竟是他亲生儿子,犯的也不是什么谋反重罪。” 饭后,两人又逗了一会儿多尼,陈颜想起件事,对多铎道:“工匠已经将暖帽都送过来了,过段时间便是立冬,我打算到时候送出去,你帮我看看。” “不急,过几天再看,有更着急的事情。” 陈颜“嗯?”了声,‘什么事。’ 多铎将多尼交给嬷嬷,叮嘱道:“好好照顾阿哥。” 陈颜这才反应过来,多铎说的‘急事’是什么。 屋中人都退了出去,多铎抱住陈颜,“昨晚没做完的事情,今天能不急着补上吗。否则,怕福晋再生气啊。” 他们分开的时间有些长,陈颜久违感觉到疼痛,接纳一个人进入身体,和接纳一个人进入心中,都承担着疼痛难过的风险。 “豪格的事有了后续,我会告诉你。” 陈颜装没听到,“什么?” 多铎的手包裹陈颜后脑,陈颜就着他的力道仰头,唇齿接触后,多铎往上,亲了亲陈颜的鼻梁。 “以前和你亲热,你会躲,可是渐渐地,你不躲了,你的身体和你的心一样,都在慢慢朝我倾斜。” 陈颜想说话,却被多铎的唇堵住。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连绵雨滴,顺着屋檐落下,滴滴答答,响了整夜。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悄无声息来了。 立冬,皇太极宴请宗室。 赶在立冬之前,陈颜将准备好的暖帽,分送出去,先献皇后与四妃,而后便是博克托、巴特玛与乌珊丹,还有杜勒玛。 哲哲爱不释手,说要在家宴那日戴,皇后喜爱,四妃也赞不绝口,家宴当日,大家不约而同戴上陈颜所赠的暖帽。 暖帽形制相同,但花色各有特点,姑侄姊妹聚在一起,言笑晏晏,兄弟手足相互敬酒,十分和睦,一室其乐融融。 皇太极大喜,夸赞道:“塔哲有心。” 家宴上还有张新面孔,年纪并不大,十三四岁,梳着妇人的发髻,看起来比杜勒玛刚嫁来时还小些。 哲哲向陈颜介绍道:“这是岳托的新福晋,杜尔伯特部台吉之女。你之前病着,不曾与她相见。” 杜尔伯特与科尔沁一样,都姓博尔济吉特,新福晋是在九月,送来与岳托完婚,陈颜听说过这件事,但嫌天冷,借口抱病,没有参加婚礼。 杜尔伯特福晋站起来,屈膝向陈颜行礼,“十五婶。” 陈颜点头回礼,顺便扫了一眼正和哈达纳喇氏福晋说话的岳托,这年纪,说是父女都不为过。 “在看什么?”多铎凑近问道。 陈颜小声道:“岳托那么大年纪,还娶一个这么年轻的福晋,真不要脸。” 多铎‘噗嗤’声笑了出来,惹得一旁多尔衮、巴特玛朝他的方向望来。 “跟福晋说什么呢,多铎。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开心开心。”多尔衮起哄道。 多铎无赖道:“十四哥,跟福晋说的悄悄话你也要听?你自己跟嫂子说两句听听得了。” 众人哄堂大笑,博克托趁势打趣巴特玛道:“巴特玛,你今天怎么不帮着多尔衮说话了?” 巴特玛故意长叹口气,装作为难的样子,“我要是说了多铎,我额格其该心疼了,是吧,额格其。” 众人又看向陈颜,陈颜端起酒杯,走到巴特玛身边,往她嘴里灌,“好巴特玛,你这么为额格其着想,额格其实在是太感动了,今天必须好好敬你几杯。” 杯子递到嘴边,巴特玛拗不过陈颜,陈颜一连灌了巴特玛好几杯,巴特玛求饶道:“额格其,我错了。” 陈颜这才放下杯子,姐妹对视一眼,将矛头对准‘始作俑者’——博克托。 两人端着酒杯走向博克托,博克托见势不对,先亮了白旗,“唉!你们两个可别来敬我,我可不能喝酒。我啊,又怀孕了。” 博克托推了阿济格当挡箭牌,“这样,让他喝。” 陈颜和巴特玛举起酒杯,“十二哥,我们敬你。” 阿济格笑呵呵喝了两杯,两人铩羽而归,回到座位后,巴特玛又来敬陈颜,陈颜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对多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 多铎走后,陈颜拉着巴特玛在身边坐下。 “怎么了?”陈颜悄声问道。 巴特玛有些醉了,靠在陈颜肩膀,“博克托命真好。” 陈颜知道巴特玛在难过什么,安慰道:“没事,你才多大,还担心没有孩子吗?” “我跟多尔衮成夜忙活,他也不是不行啊,他...” 陈颜一把捂住巴特玛的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这些话,咱们没人的时候说。” 巴特玛是真的喝醉了,嘴上也没遮拦起来。陈颜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一会儿就好了。” 多铎跟多尔衮喝了几杯,一回头,自己的位置被巴特玛占了,他只能在多尔衮身边位置坐下。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人提起一个酒壶,往阿济格方向去,二人起身时,身后阿济格摇摇欲坠。 巴特玛坐了一会儿,醒了酒,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席位,陈颜目送巴特玛,目光回撤时,却不妨看见杜尔伯特福晋孤零零坐在席位。 岳托和哈达纳喇氏夫妇二人,正和豪格说话,十分亲近,陈颜脑海中忽然闪过豪格哈达纳喇福晋的死状,手腕一抖,碰倒酒杯。 多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掉落的酒杯,酒撒的到处都是,一旁女官迅速上前整理,陈颜也掏出手帕,擦掉多铎手中酒水。 “怎么,喝醉了?” 陈颜点点头,“有点头晕。” 第六十章 薨逝 陈颜有些困惑,“皇上怎么想着给岳讬赐婚?还因为哈达格格吗?” 多铎看向岳讬,见他依旧与哈达纳喇氏福晋亲近,而忽略新娶的杜尔伯特福晋,眉头不由一紧。 “莽古济虽然是姐姐,但皇上很讨厌她,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岳讬一味袒护福晋,皇上肯定生气。若非岳讬是被孝高慈皇后养大,皇上继位,他又有拥立之功,这会儿说不定怎么样呢。娶小福晋,确实不怎么要脸,但脸和头,岳讬总得要一个。” 陈颜看着哈达纳喇氏,同样是莽古济的女儿,下场却天差地别,有人死了,有人还是贝子福晋,受人尊重的活着。 多铎顺着陈颜的视线望去,看见被冷落的杜尔伯特福晋。 “岳讬母亲早逝,代善二哥对他...哈达纳喇福晋是他的表妹,和他一起长大,岳讬又不是皇子,没那么多忌讳。” 多铎叹了口气,“也许,爵位什么的,对他而言,真的没有福晋重要。” 此话一出,陈颜似乎想起什么,回过头,望着多铎,冷不丁问道:“你说,爵位和福晋,谁更重要?” 多铎一时被问住了。 陈颜盯着他,“说啊?” 多铎想了想,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爵位。我当年若不是和硕贝勒,怎么娶得到大福晋的妹妹,科尔沁的别吉。不说这个,吃东西。” 怕陈颜再追问,多铎及时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个。” 宴会结束,二人回到府中,立冬后几日,便是多尼周岁。周岁要抓周,陈颜准备了各种东西,笔墨纸砚,木弓小剑。 周岁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宫中的赏赐按例赏下来,各王府贝勒府也派人致礼,有亲自来的,也有没来的。 同母兄弟与别人不同,阿济格亲自来了,带着西林觉罗福晋,博克托因为怀孕,不能参加,多尔衮也来了,带着巴特玛与乌珊丹两人。 令人意外的是,豪格居然也来了,两家府邸相邻,豪格若是不来,反而有些说不过去。 “恭喜,十五叔。” 抓周安排在正厅,地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各样物件摆成圆圈,嬷嬷抱出多尼,放在正中。多尼坐在中间,对东西不感兴趣,一直好奇望着围自己一圈人。 他一个一个的看,大眼睛炯炯有神。 见多尼不抓,陈颜捡起一把小弓在手里,想要吸引多尼的注意力,多尼爬过去,抓过弓,看了一眼,便丢到一边。 多铎捡起小木刀,他还是不要。 阿济格、多尔衮夫妇也陆陆续续拿起一件,多尼都只是拿在手里看了看,就丢掉了。 “多尼,看这里。”杜勒玛拿起红色的小狮子,狮子脖子上,还套着个小铃铛,晃一晃,叮铃铃的响。不喜欢别的东西,玩具总喜欢吧。 多尼爬过去,只是看了一眼杜勒玛手里的玩具,扭头,抓住一旁豪格手中的玉如意。 豪格只是随大流,随便拿起件玉如意,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多尼却偏偏抓住了他。 他不由震惊,微微瞪大眼睛,多尼一双大眼睛也望着他,两人拿着同一件玉如意,都不松手,多尼见拿不过来,咧嘴就要哭。 “唉!别哭,我给你。” 豪格急忙将玉如意给了多尼,多尼抱不住,如意掉到了棉被上,多尼又哭了。 嬷嬷连忙抱起多尼,连声道:“如意如意,阿哥抓住如意,一辈子顺顺利利,吉祥如意。” 抓周礼以多尼抓到玉如意而结束,送走宾客,陈颜想将那玉如意收起来,却发现如意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裂纹。 嬷嬷也注意到了,“福晋,刚才阿哥哭闹不止,奴婢就拿玉如意哄他,谁料阿哥人小,抱不住,奴婢光顾着阿哥,如意磕着了。” 多铎送走阿济格、多尔衮,回来听如意有了裂纹,不由大怒,“这是阿哥抓周的如意,不是寻常的东西,你是怎么当差的?” 抓周,寓意孩子一生,抓到如意,便是一生如意顺遂,可好好的如意却有了裂纹,十分不吉利。 多铎不由动怒,陈颜安慰道:“孩子没磕着就好。” 她看了眼嬷嬷怀中熟睡的多尼,“抓周只是取个意头,有如意的意头就好了。” 多铎这才作罢,“我明天找个工匠,看能不能补上。” 新年一日一日的近了,年底,皇太极带诸王诸贝勒行猎,大获而归。八旗行猎,还有一层演武之意,战争,又肉眼可见的靠近。 正月初一,陈颜入宫朝拜皇后与四妃,从哲哲口中得知,八阿哥生病了。 “你家里也有孩子,如认识擅长小儿之症的大夫,推荐入宫,为八阿哥看看。” 陈颜想了想,为难道:“额格其,多尼出生到现在,没怎么生过病,我也不认识。” 哲哲叹口气,“宫里的大夫都看遍了,全束手无策。现在也只能想法子,从宫外找。” 新年的喜乐没有传到关雎宫,不过十几日,皇八子便薨逝,朝鲜上的贺皇太子表还搁在皇太极桌案,准备被立为皇太子的阿哥已经与世长辞。 三日之后,庄妃布木布泰生下一个阿哥。 因为皇八子的离世,皇太极悲痛不已,取消了一应庆典,故而小皇子出生,没有任何大赦。 死亡的阴云与新生的喜悦同时笼罩皇宫,为难的不止有宫人,还有命妇们。她们入宫朝拜,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陈颜和巴特玛相约入宫,两人先去看了海兰珠,孩子的死,对海兰珠打击很大,犹记上一次立冬家宴相见,海兰珠尚且华光满面。 短短数日,便形容槁枯,她哭红了眼睛,流干了眼泪,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机。 陈颜与巴特玛相视,眼中都是对丧子海兰珠的同情,陈颜轻声道:“宸妃娘娘,八阿哥在天有灵,也不忍见额娘如此伤痛,您还是要注意身体。” “是啊,八阿哥是个孝顺孩子,就算为了八阿哥,您也要振作起来。” 海兰珠的眼珠动了动,泪水再次溢出,“我的儿啊。” 第六十一章 放飞自我的加更 永福宫产子喜悦,被关雎宫丧子冲淡,陈颜与巴特玛到永福宫时,宫中并没有多少人。 孩子洗三的大日子,只有哲哲和陈颜、巴特玛等几位亲王福晋参与,可以说得上寒酸。 布木布泰看得很开,“额格其的儿子没有了,她一定很伤心。” 从始至终,她脸上不曾露出一丝不悦。 她笑呵呵看着自己的孩子,和哲哲、陈颜等人说话,还厚赏了为她洗三的妇人。 她本人都没有任何不悦,陈颜安慰的话也就无从出口。 不久,皇太极下旨复岳托贝勒爵,命他与之前因知情不报被革除部务、罚银千两的豪格一起整肃兵马,为皇太极亲征喀尔喀做准备。 多铎也在随征之列,陈颜为他打点好行装,临行前一晚,大雪纷飞,多铎一手抱着多尼,另一手拉着陈颜,眷恋不舍。 “难怪皇上几次下旨,训斥八旗子弟中,以妻子儿女为念,借口不愿意出征之人。这谁愿意出去啊。” 多铎不由发牢骚道:“怎么不让我留守?皇上不是很重视十四哥,这么好的机会,他去啊。” 皇太极登基以来,对多尔衮不可谓不厚,镶白旗原本的旗主,被皇太极换给了多尔衮,数次给他机会历练,称帝时,封他为和硕亲王,掌管吏部。 此次皇太极亲征喀尔喀,以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留守,多铎、阿济格从。 喀尔喀不好打,每次一听说大军压境,就举族逃跑,兴师动众,却很容易扑空。想到可能吃一肚子雪花冷风,到头来却毫厘不得。 多铎就不想去。 不仅不想去,他还有满腹的牢骚,“他才打了十二哥五十鞭子,伤都不一定好全了。” 腊月行猎时,阿济格旗下属人冲撞皇太极,犯大不敬之罪,他因此被鞭笞五十。 陈颜听多铎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全是对皇太极的不满,多尼被他说得困了,在他怀里睡了过去。陈颜耐心听多铎说完,对他道: “这些话,你在家里跟我说说就好了,在外面,就不要再说了,十四哥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哥,皇上,到底还是皇上。” 多铎叹口气,“睡觉吧。” 大军压境,喀尔喀望风而逃,皇太极调整战略,准备攻明锦州。 关宁防线如铜墙铁壁般,将大清挡在关外,每次讨伐明国,都只能过草原、翻长城,十分麻烦。若能取得锦州,则入关有望。 皇太极命多尔衮挂帅,直奔锦州。 “凭什么不让我去。”多铎气得在屋中大发雷霆,“他只有半个镶白旗,都能挂帅,怎么我怎么不能去?我为什么不能挂帅?” 八旗以实力说话,多铎执掌正白旗,实力远在和阿济格共掌一旗的多尔衮之上。 他理所应当认为,自己比多尔衮强,应该由他挂帅往征。 但皇太极却选择了实力不如他的多尔衮,多铎不服。 “多铎。”陈颜双手按在多铎肩上,安抚道:“你小声些,我知道你生气,事已成定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怕什么?”多铎一时气上心头,甩开陈颜的手,“这府里还能有人和皇上告发我不成。” 陈颜不得不劝道:“代善二哥不就是被属人告发。” 这已经是皇太极第四次针对大贝勒代善,作为曾经与皇太极共听朝政的三大贝勒之一,代善接连受到打压。可比起其他两位贝勒的下场,他又是幸运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拉住多铎的袖子,耐心同他道:“大贝勒的下场如何,你也看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任性,该低头就低头,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以前是拉拢弟弟们,制衡弟弟,现在哥哥们已经都除掉了,弟弟如果再不能识时务,顺时而变,不会有好下场。 陈颜想将自己的分析说给多铎听,一抬眸,却发现多铎正盯着她,她望着他的眼睛,有些困惑,“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 多铎抽出袖子,陈颜感到诧异,不解看向多铎,多铎没有看她,只是冷冷道:“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 相同的话,已经是他第二次和陈颜说。 蒙古和女真,都没有女人不能干政的说法,陈颜的母亲衮布和嫂子伯礼,更是管旗的妣吉,行使台吉一切权力。 她为自己争取道:“你是我的丈夫,我儿子的父亲,你在朝堂上的荣辱,也关系到我和多尼,我怎么不能过问?” “可你也是皇后的妹妹,巴特玛的姐姐不是吗?”多铎反问道。 陈颜一愣,“你说什么?” 多铎看着陈颜,“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和皇后、巴特玛,是亲姐妹。所以,不要看,不要管,当什么都不知道,对你好,对我们也好。” “多铎。”陈颜伸手,抓住多铎的手,“你不要一意孤行。” 他只是看着陈颜,垂下眼眸。 皇太极以多尔衮为帅,举师征明,出征当日,多铎没有去送多尔衮。 陈颜不停地拍打书房门,里面的多铎却毫无反应,她没办法了,只能让人踹门。护卫们面面相觑,陈颜咬牙,“踹,出了事,我来承担。” 一声巨响,书房门被从外踹开,多铎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他又惊又怒,大骂道:“谁干的?想死是吧?” 护卫们跪地求饶,陈颜从人群中走出,“我让他们踹的。” 见是陈颜,多铎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抓起手边酒杯,一饮而尽,陈颜往前走了一步,多铎狠狠将手中酒杯惯在她脚边。 金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陈颜浑身一颤。 “多铎。” 她慢慢往前走着,多铎背过身,不愿看她。 陈颜在他身边坐下,手轻放在他身上,“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今天是十四哥出征的日子,诸王都去了,你是他的亲弟弟,怎么能不去呢?” “不去就是不去。”多铎回答的干脆。 院中忽然传来阵喧嚣,侍卫快步入内,“王爷,不好了,皇上派兵将咱们府邸围住了,传旨的大臣在前厅,您快过去接旨吧。” 多铎脸色一变,迅速起身,“什么?” 他回头,安抚陈颜句“别害怕”。而后便匆匆往前厅而去。 第六十二章 幽禁 皇太极以多铎不送多尔衮出征,不念手足之情,下旨将他幽禁在家。 传旨的官员把皇太极的命令传达,两黄旗的士兵便将豫王府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听清只是幽禁,多铎满不在乎,继续我行我素,召来王府乐工,整日在书房听曲喝酒。每天回房,都是一身醉醺醺,一身酒气。 清楚直接劝,不仅没用,还可能适得其反,陈颜干脆不说话,扶着他在榻上坐下,又绞了热帕子,耐心为他擦脸。 “你怎么不说话了?”多铎望着给他擦手的陈颜,忽然问道。 陈颜头也不抬,“我说什么?” 多铎拉住陈颜的手,陈颜看了他一眼,将帕子丢在水盆,阿纳日端着盆退出屋中。 屋里的灯灭了,黑暗中,陈颜发觉多铎其实并没有喝多少酒,他是清醒的。还好自己没有贸然开口,否则两人一定会再吵架。 因为大妃阿巴亥之死,多铎和皇太极的关系有些敌对。如果皇太极的命令让多铎感觉不公,他还会用自己的办法挑衅。 之前,他就送过皇太极瘸马。 看守府邸的士卒还在门外,这次只是幽禁,如果多铎再这么任性下去,那下次呢? 想到这里,陈颜不由叹了口气,多铎看向身边人,“你怎么还没睡?” 陈颜翻了个身,挤进多铎怀中,多铎张臂,抱住她肩膀。 “多尼马上要说话了,我想着给他找几个好师傅。” 多铎‘嗯’了声,“骑射也不能落下,不过他还小,不急于一时,孩子嘛,也不能逼得太紧了。” 陈颜掐了自己一把,泪水霎时盈眶,她埋首多铎怀中,觉察胸口湿意,多铎微微起身,“怎么了?” “你要是出了事,我和多尼怎么办?”陈颜打起亲情牌,“和皇上作对,有什么好下场?阿敏、莽古尔泰.....” 说着说着,陈颜真的泪流满面。 “多尼还那么小,那些固山额真谁会听他的。我怎么办?与其说是收继,倒不如说胜者瓜分败者的妻妾财产......” 一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隐藏多少人血泪,从皇太极登基那一天起,汗位就已经和多铎没有关系了,执着于幼子守灶,反而会引火烧身。 多铎感受怀中人泪流,伸手擦掉陈颜脸边泪水,“不要哭了,我不会出事的,皇上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真问罪我,顶多是降爵罚银,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要想那么多。” 陈颜还是哭,多铎不得不哄她道:“好了,我明天就上折子跟皇上认错行吧,你别哭了,好不好。” “真的?”陈颜哽咽问道。 多铎垂首,望着她通红的眼睛,“真的。” 请罪的折子送上去,了无音讯,多铎又写了一封,皇太极置之不理,第三封请罪折子递上去,皇太极才解除了对他的软禁。 解除软禁后,皇太极并没有立刻原谅多铎,又在朝会时,将他骂了一番。 “就算是寻常兄弟,一个去明国贸易,另一个也会相送,殷殷叮嘱,甚至泪下,你与睿亲王多尔衮,一母同胞,出征明国,生死未知,你居然不来送!” 多铎被骂了一顿,有所收敛,回来后,和陈颜商议,让她和巴特玛说些好话。 前线战事胶着,皇太极决定率军,从蒙古翻过长城,支援多尔衮。多铎主动请缨,他有罪在身,原本是不能领兵的,但皇太极还是带上了他。 书房热闹起来,属下官员们进进出出,向多铎汇报各类事务,陈颜打点好行装,来见多铎,官员们已经汇报完毕,正往外走。 见到陈颜,官员们纷纷磕头,“大福晋。” 陈颜进书房时,多铎正在擦刀,明晃晃的钢刀,浑身冒着寒气,她觉得有些渗人,脚步一时慢了下来。 多铎见陈颜一直没过来,抬头望去,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刀,多铎看向自己手中的刀,“盯着刀做什么?” 陈颜往前走,多铎伸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离得近了,陈颜发现这刀花纹凹槽中,一片漆黑,她肯定了,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凶器。 “这是父汗的刀,曾经,它跟着父汗,征战四方,女真各个部落、蒙古、明国,都见识过它的威力,可到了我手里,却一直在吃灰。” 多铎举起刀,在空中挥了挥,利刃破空,发出尖锐的低啸。 他看向陈颜,见她一言不发,收刀入鞘,将刀放在身边,凑到她面前,问道:“又怎么了?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舍不得我?” 说着,他在陈颜唇上亲了口,两手伸过来,就要解陈颜的衣扣。陈颜惊得一把抓住多铎双手,“大白天的,你做什么。” 她推开多铎的手,“你怎么老想着这档子事。” “我年轻啊,身体好。”多铎睁大眼睛,弯腰去看陈颜羞得抬不起来的脸,“怎么,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陈颜抬起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多铎点点头,“还有吗?” 在一起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到分别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颜望着多铎,“没了。” “你就这一句话跟我说?”多铎有些失望。 陈颜想了想,“我会照顾好多尼和家里,你在外面不用担心。” “还有吗?”多铎追问道。 “没了。真没了。” 陈颜抿唇,真的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多铎拦腰将陈颜抱住,“说完了,那就办点正事。”陈颜眼疾手快,抵住他朝自己靠近的脸,“你怎么又这样?” “我都要走了,没个半年回不来,你不想我,我还想你呢。” 多铎说着,硬往前凑,他一双手隔着衣服,在陈颜身上四处游走,她躲也躲不掉,没一会儿就浑身发软。 “啊,你烦死了。多铎。” “烦?好啊,塔哲,你居然烦我,不得了了。” 两人你推我搡,笑声不断。 猞猁皮扎人,陈颜刚躺下去,就又坐起来,“还是回屋去吧。” “现在?”多铎面露难色,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他的急切,他望着陈颜,“不然.....” 第六十三章 杜尔伯特福晋 多铎出征后,陈颜一人在家,多尔衮也不在盛京,巴特玛便时常来陈颜府上,和她作伴。 姜嫔以屯田所获的今秋粮食,和朝鲜送来的特产,设宴邀请陈颜,陈颜邀巴特玛与自己同去,巴特玛也对这位姜嫔感到好奇,欣然应允。 二人正欲出发,睿王府传来消息,说是李福晋的小格格生病了,李福晋想请宫中御医看诊,请巴特玛允许。 巴特玛骂了声,“真晦气。” 李福晋怀胎八月,诞下一女,孩子出生在正月,也遇见海兰珠的皇子夭折,多尔衮没有声张,洗三、满月,都没办。 陈颜还是偶然想起,问了巴特玛两句,才知道李福晋生了,是个格格。 皇上亲征喀尔喀,命留守诸王筑城,多尔衮先是奉命而行,不在家中,城筑毕,又领军征明,要务繁忙,丝毫顾不上她们母女。 只能将她们交给巴特玛照料。 巴特玛打理家务,没有苛待她们母女,但也不主动向外界宣扬,除了宫中与亲近的王府、没几个人知道睿王府还有个小格格。 “还不快拿牌子去宫去请大夫,这种小事还要来问我,耽误小格格病情,你们有几颗脑袋?” 巴特玛训斥完下人,依旧不放心。 “额格其,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我得回去看看,多尔衮把她们母女交给我,可不能在我手里出了什么事。” 一个合格的大福晋,不仅要有雷霆手腕,也要有安下的本领,她也得保护她们。 陈颜觉得,这两者她都没有,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接受。 “好,你先回去吧。” 没了巴特玛,陈颜只能一人去赴宴,到沈馆门口,姜嫔早等候在外。 她的满语已经十分熟练,甚至还掌握了一些蒙语,“十王福晋。”陈颜点头,“世子嫔。” 姜嫔身边,跟着之前被沈馆赎走的女乐。 那女子上前,款款向陈颜行礼,“小女金玉,见过十王福晋。” 看到金玉,陈颜不由想起那对父女,于是向姜嫔询问他们境况,“不知那对父女如何?” 姜嫔难色一变,一旁金玉道:“福晋,他们都死了。” 陈颜一愣,“什么?” “他们认为,被蛮夷俘虏,又返回国家的女人,已经失去贞洁,不该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他们把她绑起来,沉入水底,她的父亲,因为没办法承受丧女之痛,一根麻绳吊死。” 听金玉用上了‘蛮夷’这个词汇,姜嫔不由出声呵斥,“大胆,福晋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金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福晋恕罪。” 陈颜一时来了兴趣,询问道:“既然你说蛮夷,和蛮夷相对的,应该是王化。你觉得,什么是蛮夷,什么又是王化呢?” 金玉略作思索,“君子与王化,不随着国界、族类、血脉而存在,善良、仁慈,才是区别蛮夷与君子的准绳。逼死无辜女人,不是王化。” “我要是罚你,我就是蛮夷了?”陈颜笑了。 金玉低头,“不敢。” 陈颜对金玉感到好奇,向姜嫔询问她的情况。 “金玉出自朝鲜两班,却是庶女,城破之日,她父亲勒令家族女眷自杀,保全家门,金玉不愿意,跑了出来,因此被俘。沈馆将她公赎,他的父亲也不接受,说愿将她送给世子做妾,我与世子没办法,只能将她留在沈馆。” 陈颜冷笑声,“齐太史简,晋董狐笔。秦张良椎,汉苏武节。严将军头,嵇侍中血。张睢阳齿,颜常山舌。这都是节,我第一次听说,逼迫女眷自戕守节。” 和这位十王福晋认识久了,姜嫔也不再对她随口引用典故的事情感到惊讶,虽然不知道她一个蒙古女人,为什么在汉学上有如此造诣。 但这样一来,她们的距离更近,异国他乡,遇见精神相通的同伴,可暂宽心中孤寂。 姜嫔也看不上那些士大夫的虚伪,“国内因为她们家女眷贞义,认为金家家风严谨,要启用金氏男丁为高官。” “真是可笑。” 姜嫔默然。 宴毕,陈颜回到府中,多铎的家书送来,笔走龙蛇,字迹潦草,洋洋洒洒一大篇,一半和陈颜吐槽前线条件,一半和他说,自己已经立下战功,赎了前罪。 多铎和济尔哈朗击退明国援军,皇太极下旨,宽恕他前面犯下的罪过。 他还问多尼如何。 最后一页,整行大字沾满空白,他写得直白,“我想你了。” 陈颜将头深深埋入臂弯,脸颊通红,一旁阿纳日见陈颜面带如此模样,好奇问道:“别吉,王爷给您写的信说了什么呀,您脸都红了。” “没什么。”陈颜嘴硬道。 收了家书,宫里来人,说皇后召见豫王福晋,陈颜赶紧换了衣服入宫,正往清宁宫赶,身后忽然有人唤她道:“十五婶。” 陈颜回头,发现竟然是岳讬的新福晋杜尔伯特福晋。 杜尔伯特福晋快步追了上来,“十五婶也是去见皇后吗?” 陈颜望着眼前年轻且稚嫩的杜尔伯特福晋,礼貌一笑,“是,贝勒也是吗?” “是,皇后召见,不如同去?”杜尔伯特福晋邀请道。 陈颜委婉拒绝了,“我还要等人,福晋先去吧。” 杜尔伯特福晋只是笑笑,“那我先走了。” 望着杜尔伯特福晋远去的背影,阿纳日低声问道:“福晋是不想和杜尔伯特福晋同路吗?我看她对福晋很热情呢。” “她很聪明,聪明到我有点害怕。” 这位杜尔伯特福晋嫁过来不到几个月,便成功让岳讬和哈达纳喇福晋离婚。 她向刑部告发哈达纳喇福晋似有厌胜,说哈达纳喇福晋设宴邀请她,却忽然拔掉她的一缕头发,好像中了邪。 盛京巫风盛行,大量王公贵族、百姓,迷信女巫,朝廷下旨,屡禁不绝。 刑部官员威胁杜尔伯特福晋,有意包庇岳讬,杜尔伯特福晋没有丝毫畏惧,将官员威胁她的事情,上报皇太极。 皇太极于是派人调查,发现杜尔伯特福晋头上确实少了一缕头发,于是严惩刑部官员,同时判岳讬与哈达纳喇福晋分开。 陈颜不信巫蛊,杜尔伯特福晋来盛京的时间并不长,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摸清情况,设出计谋。 要么,有人指使,要么,她太聪明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要付出很多时间精力,陈颜的交际圈里,聪明人够多了。 第六十四章 到了清宁宫,陈颜发现阿巴泰、杜度的福晋也在,环视左右,正思量,巴特玛扶着哲哲从内室走出来。 哲哲满脸担忧,陈颜心中一沉,原以为哲哲召她们来,是为了筹备固伦公主的婚事,但看她的神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件事,我得先和你们说,玛占和岳讬的事情,你们应该或多或少,都已经听说了。礼亲王年纪大了,怕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皇上说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得知。” 玛占是代善第六子,也在出征之列。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陈颜从哲哲这番话中,也能猜出一二,这两个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众人纷纷看向一位年轻福晋,玛占福晋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暂茫然后,她的眼中慢慢蓄满泪水,人也瘫软在凳子上,俯身呜咽大哭。 杜尔伯特福晋上前想要劝劝弟媳,哈达纳喇福晋与岳讬分开后,她便是岳讬的大福晋,只是,这大福晋当了还没有多久......几句话出口,自己也哽咽。 几位年长的福晋上前安慰,哲哲看着恸哭的两人,一时眼露不忍。 “一定不能让礼亲王知道这件事,知道吗?”哲哲再三叮嘱众人道。 众人都离开,陈颜留了下来,她询问哲哲道:“额格其,岳讬和玛占怎么了?” 哲哲看了陈颜一眼,“你还不知道,玛占卒于军中,岳讬所部爆发严重的天花,他的情况也不好。” 大军一路所向披靡,却遇上了天花..... 身后忽然传来抽泣声,陈颜与哲哲齐齐看向声音源头,却发现是巴特玛。 “好好的,哭什么?” 巴特玛红了眼眶,抽噎道:“额格其,你说,多尔衮,不会出事吧。” “胡说什么。”哲哲当即斥道:“这么不吉利的话张口就来,人越大活得越回去了。” 巴特玛的担忧不无道理,岳讬与多尔衮分领左右翼,同为主帅,岳讬有出事的风险,多尔衮也有。 “额格其,你还不知道多尔衮吗?做起什么来,又认真又拼命,倔得跟什么是的。”巴特玛泪流满面。 天聪五年,大凌河之战,多尔衮身先士卒,冲锋而入,吓得皇太极怒责他的部下。 他办事很认真,也很妥帖,所以皇太极信任他,对他委以重任,打朝鲜时,让他善后,现在又让他单独挂帅。 哲哲无奈,朝巴特玛招手,巴特玛扑进哲哲怀中,呜咽哭出声。 “放心,多尔衮不会有事的,你多跟塔哲学学,你看看她,多铎也在前线呢,她就没有跟你一样,哭哭啼啼的。” “多铎能一样吗?他...” 巴特玛抬起头,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却又似乎想到什么,一时住口,哲哲也变了脸色,蹙眉看向巴特玛。 知道说错了话,巴特玛原将头埋了回去,继续小声哭泣。 陈颜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多铎怎么了?” 哲哲没好气拍了一下巴特玛的肩膀,巴特玛在哲哲怀中乱扭,哲哲无奈,对陈颜道:“没什么,就是多铎吃了败仗,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无所谓的。” 陈颜的心登时悬了起来,“额格其,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晚上睡不着觉。” 哲哲只能将所知军报内容告知陈颜,十一月中,多铎率军与济尔哈朗会合途中,在明中后所,遇到祖大寿偷袭。 明军不过八百,多铎率领五百精锐护军,双方差距并不大,但多铎一箭未发,一阵未冲,便向后撤退。 此战,清军折损十余人,马匹丢失三十余匹。 “额格其。”巴特玛从哲哲怀中抬起头,弱弱道:“不是我说,他这和临阵脱逃有什么区别?” “巴特玛。”哲哲蹙眉。 陈颜不懂打仗,却知道临阵脱逃是重罪,即便,他是中了明军计谋,大清奖罚分明,这次班师后,责罚是少不了的。 也不知道要罚多少钱。 “额格其。”陈颜看向哲哲,目光恳求,“你帮我跟皇上求求情,别罚太重,求求你。” 哲哲别过头去,那边陈颜已经挤进她怀里,和巴特玛一起,一左一右,将她抱住,陈颜可怜巴巴哀求道:“额格其。” “塔哲。”哲哲叹口气,“国家有国家的法度,他犯的不是小错,要是不罚他,皇上如何平人心。” “你也该劝劝多铎,让他少些任性,不要总率性而为,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和多尼。” “额格其…” 在哲哲这里碰了壁,陈颜垂头丧气回到府中,嬷嬷抱来多尼,多尼换上了新衣服,是外婆衮布妣吉亲手做的蒙古袍子。 奇塔特与哲哲的第二女早年订婚,和陈颜、多铎是同一年,但当时二人年纪尚小,仅先订婚。 而今奇塔特已经满十五岁,固伦公主也已经十二岁,到了该举行婚礼的日子,双方商洽后,决定正月完婚。 早在十月,陈颜就从科尔沁遣来盛京的使者口中得知此事,使者还带来衮布妣吉为陈颜准备的礼物,其中就有这件蒙古袍。 袍子大小刚好,陈颜想着快过年了,婚礼也定在新年附近,到时候正好让多尼穿上这件衣服。 但多尼长得快,陈颜又将袍子拿去改,绣工将改好的袍子送来,嬷嬷为多尼穿上,抱来给陈颜看。 一岁多的孩子,皮白眼大,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股灵气,穿着鲜艳的袍子,戴上羔皮小帽,憨态可掬。 眼前幼儿单纯,陈颜心里还想着多铎的事情,种种复杂情绪交织,阵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过了几天,十一月快结束,科尔沁传来消息,奇塔特率及其侍从已经先从科尔沁出发,衮布妣吉、博礼妣吉、吴克善等人随后出发。 没过多久,奇塔特便抵达盛京,皇太极特命阿济格前往迎接。 知道奇塔特来了,陈颜和巴特玛早早入了宫,人才到门外,瘦瘦高高的少年风一样奔出来。 “额格其。” 奇塔特一手抱住陈颜,另一手抱了巴特玛。陈颜笑着抱住比她高出一截的奇塔特,“一眨眼,弟弟都长成大人了。” 巴特玛哼了声,在奇塔特肩头锤了拳,“臭小子,两个额格其,你就叫一声?” 奇塔特乖巧的又叫了声,“额格其。” 第六十五章 秘密 奇塔特抵达的次日,多铎也到了盛京。 皇太极返都时,多铎并没有与他一起归来,哲哲派人告诉陈颜,说皇上留他照管伤兵、辎重,迟几日才到。 迟几日是几日,哲哲也没具体说,陈颜等着等着,先等来弟弟奇塔特。 奇塔特来盛京,是与固伦公主成婚,婚事为大,陈颜作为姐姐,又是婶婶,忙得脚不沾地。 她拿着单子一一核对奇塔特应该送给后宫、各王府、贝勒府的礼品,低头的时间久了,脖子酸痛,陈颜抬头,伸个懒腰。 背后传来阵奇异的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她,陈颜回首望去,便看到多铎出现正站在门口,盯着她出神。 几月不见,多铎潦草的像是山里走出的野人,摘了帽子,头发长到过眉,快要遮住眼睛,胡子拉碴,一身补丁衣服,腰间挂着把刀。 要不是还算白净的皮肤和那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陈颜都快要认不出来多铎。 他远远望着陈颜,目光却是陌生的深邃,陈颜一时愣住,一直到多铎走到她跟前,伸手捏了下她的脸。 他手里没轻没重的,掐得陈颜的脸一块都白了。 陈颜拍开多铎,捂着脸,“你做什么。” 多铎一展臂揽住陈颜肩头,“怎么看见我回来这副样子?不认识了?” 说这话的时候,多铎半边身子往陈颜身上靠,沉重的身体压得她东倒西歪。 陈颜不得不推开他,“你这一身灰,你先去换衣服。” “嗯。” 陈颜看向阿纳日,阿纳日早看到了多铎,只是多铎不让她说话,她于是退下。热水也早备好,但屋里摆着各类物品,水送不进来,丝绸、纸张都不能沾水。 “要不你去书房,那边地方大些。” 多铎拉了陈颜的手,侧首看着她的眼睛,“你跟我一起去。” 陈颜脸一红,抽出自己的手,“你自己去,我忙着呢。” 多铎的澡洗了有一段时间,陈颜收拾好屋中礼品,迟迟不见他回东院。厨房饭菜送来,在桌上放得都快凉了。 “阿纳日,你去看看,王爷怎么还没回来。”她终于忍不住派人去问。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多铎的身影便从窗下闪过,陈颜见他已经将头发剃掉,头皮锃亮,料多半是剪头缘故,便也没有再多想。 用过饭,多铎大大咧咧往榻上一卧,摸着剃得发青的脑门道:“还是家里畅快,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躺着,他尤觉不足,翻了个身,趴在榻上,对陈颜道:“过来,给我按按。” 陈颜笑了下,脱鞋上榻,挨着多铎坐下,多铎扯开领口两颗衣扣,端正趴好。 他的身材很匀称,不像同母的哥哥阿济格身材雄壮,也不像多尔衮那样偏瘦,穿衣长身玉立,脱下衣服,肌肉健硕。 肌肉的触感是不好的,硬得像石头,陈颜按到他肩膀,多铎惬意的舒口气,“就这儿。” 常年拉弓,对肩肌的损伤很大,陈颜坐在外侧,按右肩不便,她干脆站起来,跨坐到多铎腰间。 “你是不是又重了?”多铎回过头问道。 陈颜拍了他一下,“没有的事,你乱说。” “我确实觉得你重了。”多铎锲而不舍。 “哪有的事,你才走几个月,九月到如今,不过才三个月,就是胖,也胖不到哪里去。” 多铎笑着躺了回去,“胖点好,胖点就好看了。皇上当初要把你嫁给我,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就是在骗人,你胖瘦都是一个样。” “什么样?” “好看的样。” 陈颜按了一会儿,手臂渐渐酸了,按摩的力道一点点小下来,最后变成温柔的抚摸,多铎觉察,翻过身来。 他望着神情有些落寞的陈颜,眼中不由浮起丝若有若无的防备,“怎么了?” 陈颜凑近多铎,多铎别开头,“太累了,让我先歇两天。” “......” 陈颜抿唇,“我是有事跟你说,你想到哪里去了。” “什么事?” 陈颜故作神秘道:“现在不能跟你说,过几天跟你说。” 多铎困惑蹙眉,“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奇塔特为表达自己迎娶公主的诚心,在抵达的第三天,宰牲畜三九,列盛筵于崇政殿,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礼。 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月中,衮布妣吉一行人抵达盛京,蒙古有女儿出嫁五年,家人看望的传统,过了年,也就是陈颜嫁到盛京的第五年。 她是天聪八年嫁来的,到崇德四年,虚五年,整四年。 为了迎接岳母,多铎提前五天和属官商议流程,杀牛宰羊,盛宴款待。 到了衮布妣吉来的当日,整个豫王府都忙碌起来,下人们忙着布置,陈颜为多尼穿上外婆亲手做的小蒙古袍,戴上舅舅奇塔特送的羔皮帽。 姨妈巴特玛为她戴的长命金锁挂在脖前,姨妈哲哲送的金手镯套在藕节手腕,一左一右,还有陈颜为他求的红绳,虎牙辟邪,多铎行猎时亲自打的老虎,做成挂饰,系在衣襟。 多尼调皮,东躲西躲不愿带,急的陈颜满头大汗,还是多铎将他从嬷嬷手中接过来,抓住他两手,陈颜才戴了上去。 “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多铎抱着多尼,笑道。 陈颜擦掉额上细密的汗水,捂着胸口微微喘气,“我要做个慈母,才不能太凶。” 多铎察觉陈颜异样,一手抱着多尼,另一手扶住陈颜,“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屋里有点闷,出去透口气就好了,额吉他们也快来了,我们出去吧。” 陈颜接过多尼,多铎为陈颜披上大氅,一家三口往豫王府门口迎接衮布妣吉。 马蹄落在阔街,声音清脆,车辙声粼粼,奇塔特带着三弟巴尔图在前,衮布妣吉的车在中,桑噶尔寨和最小的额森殿后。 奇塔特兄弟翻身下马,分别上前抱见多铎,“十王。”而后对陈颜点头,“额格其。” 多铎往前,搀扶衮布妣吉下车,以女婿礼,一跪一叩。衮布妣吉搀扶起多铎,“快起来。”陈颜抱着多尼往前,“多尼问外祖母安。” 衮布妣吉摸了摸多尼的小脸,“外祖母安。” 桑噶尔寨与额森最后上前见过多铎与陈颜,“十王,额格其。” 第六十六章 怀孕 宴席摆开,入席之前,衮布妣吉将陈颜拽到内室,低声问道:“塔哲,跟额吉说实话,你是不是又有了。” 陈颜一愣,“额吉...你怎么知道。” 这就露馅了? 眼睛是b超吗? 衮布妣吉打量陈颜一眼,“你额吉我也是过来人,生了你们姐弟四个,别以为你衣服穿得宽松,就看不出来,我刚见你几次恶心,都强压了下去,脸又有些肿,不是怀孕能是什么?” 陈颜压低声音,“额吉,前不久才诊出来,才三个月,月份还小。” 多铎走后没多久,陈颜就发现自己月信又不来了,人也开始嗜睡,时不时还会恶心呕吐,有了上次的怀孕经验,陈颜觉得自己八成怀孕了。 在没有避孕措施的情况下,陈颜在多尼出生后,没有短时间内怀孕,其实已经是不正常。 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生多尼的时候年纪太小,十八岁,这具身体没有发育健全,怀孕损伤身体,所以才不孕。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现在,陈颜承认是自己想多了。 见陈颜不仅真的怀孕,自己还知道这件事,衮布妣吉的脸一沉,“你怀孕了还敢这么折腾,好大的胆子啊。” 多铎恰好来请衮布妣吉入宴,却见她对陈颜动怒。 “怎么了,额布喝?塔哲?” 多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陈颜,陈颜低着头,一言不发。 衮布妣吉没好气道:“十王,管管你的福晋,她怀着身孕,还这么折腾,真要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交代?” “啊?”多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颜委屈道:“奇塔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想参加他的婚礼有什么错。为什么怀孕的人不能参加婚礼?怎么早不有,晚不有,偏偏这个时候。” “你...”衮布妣吉显然被她这番话气到了。 多铎听完母女二人对话,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福晋又怀孕了,怀孕的妇人,不能参加婚礼等喜事,可是自己的福晋实在想去,于是想出招,瞒天过海。 但没瞒过去。 被人抓了个现行。 他看向陈颜,陈颜一脸不服输,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一时有些为难,抓了抓脑袋,“这...福晋想去,就让她参加吧,怀了孕哪儿也不能去,自己亲弟弟成婚,也不能参加婚礼,未免太不近人情。” “十王。”衮布妣吉恨铁不成钢,“宴会上人来人往,胎儿小气,何况,喜事相撞,万一得罪送子娘娘。” 陈颜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多铎,在草原的时候,奇塔特这小子对她很够意思,她这混得过去的马术与骑术,全仰仗弟弟师父。 她让奇塔特不要告诉别人,这么多年来,真没一个人知道,遇见挫折了,奇塔特还鼓励她,让她不要害怕,忘记之前坠马的恐惧,重新掌握缰绳。 只是想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 而且,陈颜还没见过满族的婚礼,固伦公主出降,场面一定盛大,她十分好奇,想去凑凑热闹。 “我爱新觉罗的后裔,定有天神庇佑,额布喝不是说,有人为福晋算命,说她福泽深厚。想来...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的。”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额布喝放心,我会照顾好福晋。” 衮布妣吉还想说什么,陈颜已经箭步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额吉,多铎都这么说了,你就让我去吧。你们都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多闷啊。” 她摇晃着衮布妣吉的手臂,像个孩子,衮布妣吉被她磨得没法子了,“好了好了。你们,唉!” 陈颜怀了孕,不能喝酒,奇塔特注意到陈颜滴酒不沾,却并未刨根问底,只是将酒盏递到多铎跟前,“十王,我额格其不喝的话,你替她喝。” 宴毕,陈颜留衮布妣吉住一晚,衮布妣吉应允,奇塔特带着三个弟弟先回馆驿。 夜晚,母女二人依偎在一起夜话。 “多尼已经两岁,再生一个也好,孩子多,福气多,兄弟之间,相互作伴,彼此照应着,才能昌盛。” 陈颜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其实我倒希望是个小格格,都已经有多尼了,够了,要那么多儿子做什么。” 衮布妣吉摸了摸她的头,“怎么都做额吉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儿子多,才能成事。只有儿子,才是英武的巴图鲁,能够追随他的父亲作战,建功立业。” “不要。”陈颜拒绝得干脆,“父亲和儿子都离开家了,那我在家里怎么办?还是想要个女儿。” 衮布妣吉见陈颜实在愚笨,终于忍不住点明,“十王已经有三个女儿了,但是只有多尼一个儿子。” 除了多尼,多铎还有三子一女,均是在陈颜嫁过来之前所生,长子珠兰由庶福晋所出,长女和三女是萨日娜所出,还有一个次女,是另一位庶福晋所出。 因巫女说,二格格的命与大格格相冲,萨日娜便不许二格格出现在大格格跟前,故而陈颜一开始并不知道二格格的存在。 还是后来,偶然间在花园中遇见,陈颜才知道府中还有一个二格格。庶福晋出身不高,也不受宠,畏惧萨日娜福晋威严,母女二人在府中默默无闻。 “你要生儿子,地位才能越来越稳。”衮布妣吉叮嘱道。 “而且。” 提到儿子,衮布妣吉不由忧上心头,“你的额格其额尔德尼没有儿子,妹妹巴特玛还没有孩子,生儿子,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姐妹,为了科尔沁。” 她紧紧握住陈颜的手腕,“你生了儿子,十王将来就会偏向你,就算不是为了你,也为了自己的继承人。你的儿子将来建功立业,也会偏向你,因为你是他们的额吉,到时候,你说的话,就非常有用。” “额吉.....”陈颜抽回被衮布妣吉抓得有些疼痛的手腕,“我明白额吉你的意思,但是生男生女,是上天注定,不管是阿哥还是格格,都是我的孩子,我都会一视同仁的将他们抚养长大。” 第六十七章 婚礼 崇德四年正月,奇塔特正式与固伦公主完婚。 是日,和硕亲王以下满蒙汉文武百官集崇政殿,和硕亲王福晋以下各命妇集清宁宫。 陈颜等众命妇悉着朝服,因天气冷,众人朝服外套着材质、颜色各异的端罩。 巴特玛和陈颜比邻而坐,她摸了摸陈颜身上的黑狐皮端罩,夸赞道:“风毛真好。” 陈颜有些诧异。 巴特玛身上分明也穿着件与她一模一样的端罩,但成色比她这个更要好些,也更新。 陈颜这件是大前年皇太极登基册封诸王福晋之后做的,端罩属于礼服一类,平时很少穿,一件也就够了。 “你这件可看着比我的好。” “这可是多尔衮派人送回来的,只有我一个人有。”巴特玛挑眉,洋洋得意道。 多尔衮人还在明国战场,东西却到了巴特玛手里。正所谓,千里送鹅毛,都礼轻情意重,何况这一千里,送了件价值不菲的黑狐皮端罩。 也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难怪巴特玛没话也要找话往这找话。 陈颜冷哼一声,“巴特玛,你皮痒痒了是吧,多尔衮可不在盛京,看一会儿结束了我怎么收拾你。” 巴特玛下巴微微扬起,“额吉她们都来了,我还怕你不成。” 典礼开始,衮布妣吉、博礼妣吉一行人从大清门入,至崇政殿阶下,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头礼,皇太极降座答礼。 而后,吴克善、满朱习礼和奇塔特率所属臣僚再行三跪九叩头礼。 礼毕,皇太极命诸王坐于崇政殿内,其余宗室文武按八旗各自所在旗为序,依次而坐,大宴宾客。 男女分席,并不同坐,礼宴结束后,众人散去,福晋们才陆陆续续在宫门口与家人会和。 不同等级,车驾能进入的范围不同,陈颜没走多远,便见多铎立于马车边,正与郑亲王济尔哈朗不知说着什么。 陈颜与巴特玛上前,屈膝向济尔哈朗见礼,济尔哈朗点头还礼,多铎微微弯腰,向巴特玛见礼,巴特玛点头还礼。 “既然你福晋来了,就先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孩子也都还在家里呢。”济尔哈朗对多铎挥了挥手。 “那我和福晋就先回去了。” 陈颜与巴特玛道别,“我先回去了。” 多铎扶着陈颜上马车,怕她一个人在车厢中闷,也在车里坐了下来,国朝尚武,王公臣僚出行,多是骑马,很少坐车,只有妇人会坐车。 他伸手揽住陈颜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坐的更舒服些。 宽大的手掌落在端罩细密的风毛,多铎感觉到衣物下,明显的隆起,虽然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不是他和陈颜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他能陪着降生的孩子。 孕期反应严重,马车驶出去没多远,陈颜就感觉胸口阵阵恶心,于是开了窗,空气冷冽,却足够清新。 阳光下,大大小小官员头上的翎羽鲜艳,尤其是万蓝中,点缀的几点绿色翎羽,在阳光下,光芒耀眼。 “绿孔雀的尾巴真好看。”陈颜不由感慨。 她只在动物园见过绿孔雀,那孔雀还十分不赏脸,屁股朝她,半根毛都不开。 仿孔雀制品,都空有颜色,那锦缎一般,流光溢彩的色彩,无法复刻。 多铎顺着陈颜的方向看去,‘切’了声,“戴这个做什么,奴才戴的东西。” 花翎是臣僚之冠,贝子以下,戴花翎,贝子以上宗室,并不戴花翎。 多铎解下自己的帽子,“瞧瞧,这才好看。” 亲王冠顶三层,镶嵌红宝石,中有东珠八颗,前舍林,镶东珠四,后金花,东珠三,系帽子的带子上有金镶玉四片,镶嵌东珠四个。 东珠难得,皇太极万寿节,诸亲王每人才进献三颗,多铎的帽子上镶了二十多颗,不可谓不奢华。 但见过水产养殖珍珠的陈颜,不会对自然生长的珍珠有多大兴趣,她的朝服帽上也有东珠,上面甚至比多铎多了垂下的左右六行宝石串。 她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那些色彩斑斓的青色孔雀尾羽,没见到过的真孔雀羽毛,流动的颜色,充满生命力。 “你眼光一点都不好。”多铎爱惜的摸了摸自己的顶戴,原将帽子戴了回去。 陈颜转过头,上下看了多铎一眼,承认道:“嗯,你说得对。” 多铎:“.....” 次日,皇太极为下嫁固伦公主设家宴邀请宗室。 家宴比礼宴要轻松些,陈颜穿了比朝服简便得多的吉服,还带上了多尼。 红色长袍,白色狐皮马褂,两岁的孩子,继承多铎从大妃处遗传的白皮肤与丹凤眼,鲜亮的衣服一穿,在人群中十分突出。 入宫路上,多尼四处乱看,认出这是入宫的路。 他搂住多铎的脖子,将脸往他脸上贴,嗓音软糯问道:“阿玛。你是要带多尼去见皇后姨妈和小姨吗?” 多铎在多尼脸上亲了一口,纠正道:“那是皇后伯母和十四伯母。” “额涅。”多尼伸手,想要陈颜抱,多铎将他抱紧,拒绝道:“不可以,你很重的,额娘抱不动的。” 陈颜在多尼脸上亲了亲,“让阿玛抱好不好。” 多尼小嘴嘟起,扭过头去。 宴会没有在狭小的室内,而选在相对空旷的空阔地带,湖面结厚冰,已经有人在上面滑了起来,沿湖一圈大小亭子,都被围了起来,炭火点燃,驱散寒意。 男女依旧分开,陈颜拉了多尼,先去拜见哲哲。 到中亭,哲哲与五宫后妃已经安座,女眷们按辈分轮流上前请安,代善福晋叶赫那拉氏与济尔哈朗福晋苏泰之后,就是博克托。 博克托的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也跟着母亲前来向哲哲请安,除了已经出嫁的大格格,余下都还未成年,七人一起向哲哲请安。 长子傅勒赫已经十一岁,带着年龄参差不齐的弟妹,向哲哲磕头。 巴特玛之后,眼看要到自己和多尼,陈颜拉起多尼的小手,正准备上前,却听巴特玛笑吟吟道:“我们东莪也来向皇后请安。” “东莪?”陈颜有些吃惊。 当即便有嬷嬷抱着个小姑娘上前跪下,嘴里道:“东莪格格请皇后安。” 第六十八章 东莪 虽然知道多尔衮的朝鲜福晋为他生下一个小格格,但在场众人谁也没有见过,就连与巴特玛交好的陈颜与博克托,都没见过这位东莪格格。 毕竟不是巴特玛自己生的,也没有养在她身边。 她们这些福晋,不是蒙古人就是满人,关系套着关系,都有自己相熟的圈子,李福晋也很少主动和外人交往。 一时所有人都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巴特玛和东莪。 嬷嬷又抱着东莪,向四宫后妃请安。 还是哲哲先开口,“这就是九王的小格格。” 巴特玛抱起东莪,“回皇后,正是。” 东莪有些认生,尤其到了人多的地方,更是胆怯,她紧紧抱住巴特玛的脖子,小声道:“额涅。” 这一声‘额涅’,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哲哲也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巴特玛,嘴上问道;“多大了?有一岁了吗?” 巴特玛道:“过几天就满周岁了。” 海兰珠笑道:“那和我们方喀拉一般大,是吧?”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布木布泰,布木布泰身后嬷嬷也抱着个孩子。 “是啊,我们方喀拉长大,有这么多兄弟姐妹陪着他玩,一定很开心。” 陈颜也看向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再过几天,未来的顺治帝就要满周岁了,海兰珠的孩子,也离开快一年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看向海兰珠。 海兰珠已经渐渐从失子的创伤中走出,但气色依旧肉眼可见的差,她之前身体不适,还去行宫疗养过一段时间。 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唯有在看向妹妹布木布泰和方喀拉时,眼底会浮起丝缕光芒,布木布泰看向海兰珠的眼神也柔和,无人时,还带着少女的俏皮。 巴特玛抱着东莪退下,就到陈颜和多尼上前。 多尼跪下,小小的身姿在地上蜷成一团,像只小狐狸,“多尼请皇后安,请宸妃、贵妃、淑妃、庄妃娘娘安。” 哲哲笑着命人将多尼扶起来,“好好好,快起来吧。” 后面还有福晋要行礼,陈颜便先抱着多尼入席,博克托笑着招呼多尼过去,多尼蹦蹦跳跳跑到博克托身边,“伯母。” 博克托伸手拿了块沙琪玛给他,多尼啃着沙琪玛,眼神却一直往博克托身后瞟,博克托身后,一个小男孩屡屡踩着凳子站起,往多尼方向望。 是博克托小儿子墨尔逊,他只比多尼大一岁,二哥楼亲只爱跟在大哥傅德勒屁股后头,姐妹们也比他大不少,玩不到一起,这时候出现个多尼,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 墨尔逊开心得快要飞到天上。 见多尼屡屡朝自己身后看,博克托叹口气,招手将墨尔逊叫来,叮嘱二人道:“冬天路滑,摔跤了不可以哭鼻子哦。” 二人喜笑颜开,多尼将啃了好几口的沙琪玛分给墨尔逊,墨尔逊也不嫌弃,张嘴就咬。 两人手拉着手来到陈颜跟前,多尼睁着双大眼睛,巴巴望着她,央求道:“额涅。” “去吧去吧。” 孩子们坐不住,见有人出去了,也闹着要出去玩,一时冰面上,跑满大大小小的孩子。 陈颜和博克托笑着看孩子们玩耍,就连对岸的男席,也被孩子们的笑声吸引,朝这边望来。 一大群孩子凑在一起,各玩各的。 有的三人结成队,玩起骑战马游戏,两人架起一个小孩,充当战马,中间的战将相互撕扯,战将先落马或者战马先解体为输。 格格们玩起骑战马游戏,勇猛劲儿丝毫不输阿哥。 墨尔逊和多尼还太小,两人坐在一边,墨尔逊教多尼玩拍手歌,巴特玛见状,抱着东莪上前,“两个哥哥也带我们东莪妹妹玩好吗?” 多尼看向墨尔逊,墨尔逊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好吧。” 几个年轻贝子福晋先相约下场,满洲妇人都擅长滑冰,她们在冰面上身姿轻盈,引得越来越多的人下场,几个宗室也跳下冰面,滑了起来。 他们滑得开心,就连那些不擅长滑冰的,也被她们的开心感染,想上去玩玩。 “走,塔哲,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博克托跃跃欲试。 陈颜摇摇头,“不了。” 若是没怀孕,滑冰摔了也就摔了,现在肚子里还有个人,摔一下可了不得。 博克托于是和杜勒玛携手下了冰面。 宫人们取出雪橇,孩子们一拥而上,擅长滑冰的侍卫拖着雪橇,在冰面疾驰。 新郎奇塔特不擅长滑冰,固伦三公主拉着他,在冰面一阵速滑,吓得奇塔特尖叫大喊,三公主则爽朗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也都望着三公主夫妇笑了出来,一时冰面上,笑声、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陈颜望着热闹的人群,轻叹口气,轻抚小腹道:“热闹都是别人的,只有安静是你额涅我的。” 正惆怅,忽然多铎在不远处朝她招手,他也下了冰面,拖着个什么东西,朝陈颜滑来。等到多铎滑近了,她才看清,是个雪橇。 “上来,我带你滑。” 陈颜看了一眼人群,抿唇道:“不要。” 多铎朝她伸手,“你不玩,孩子还要玩呢。” 陈颜还是抵制不了冰面的诱惑,坐上雪橇。 “抓紧了。” 多铎拖着雪橇,滑了起来,渐渐地,雪橇速度越来越快,风在耳边呼呼吹过,陈颜望着多铎背影,见他虽然穿得厚,动作却灵巧,滑的也很稳,在冰面如履平地。 看着看着,陈颜嘴角不禁勾起。 两人转了一圈,多尼看到多铎拉着陈颜,也不玩了,大闹道:“阿玛,额涅,我也要玩。” 多铎没办法,只能朝多尼滑去,将他抱上雪橇,陈颜搂着多尼在怀里坐下,母子二人坐好,多铎继续往前滑,多尼高兴地手舞足蹈,陈颜按了几次,才将他按下去坐下。 他大喊,“阿玛,滑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 见多尼被阿玛带着玩,墨尔逊也闹着要阿玛带他玩,他嗓门大,一吼,周围的孩子都开始动摇,纷纷将羡慕的眼神投向多尼。 博克托被墨尔逊闹得没办法,满人一贯最爱幺儿,阿济格也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可是,他一回头,看着同样眼露羡慕的其他几个孩子。 阿济格连连摆手,“不行,我是牛吗?” 第六十九章 大雪纷飞,陈颜蜷在窗下看书打发时间,多尼在地上跟姐姐二格格玩嘎拉哈。 嘎拉哈一般由动物的膝盖骨制成,二格格有一副很好的羊骨嘎拉哈,用颜料染成红色。 因为女巫的话,她很少和大格格碰面,二格格与大格格一母同胞,二人形影不离。 府里就这么几个孩子,除了哥哥珠兰,她再没别的玩伴。 墨尔逊染了风寒,也不能来找多尼玩,多尼百无聊赖,偶然见到二格格和珠兰在一起玩嘎拉哈,好奇的在一边看。 二格格的手很巧,一次能玩整副嘎拉哈,将多尼看得目瞪口呆,于是化身小迷弟,追在二格格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 两个人比多尼也大不了多少。 见多尼和他们玩得来,陈颜命人传话给两位庶福晋,让她们常带二格格和珠兰来玩。 二格格早早来了,在陈颜处用过早饭,便带着多尼玩了起来,珠兰还没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颜以为是珠兰,却不想来人却唤道:“额格其,我来了。” 是巴特玛,她从屋外进来,来不及拍自己斗篷的雪,先顾着身后人,陈颜伸头一看,嬷嬷怀里抱着东莪。 阿纳日连忙上前,为巴特玛解下斗篷,拍去身上残雪。 陈颜从榻上坐起,放下书,“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你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你。” 侍女端来凳子,陈颜挥手,拉了巴特玛上榻,巴特玛在陈颜对面坐下,关切道:“额格其,这几日好些了吗?” 这次怀孕,不似之前怀多尼的顺利,十分坎坷,陈颜的孕期反应极其严重,无论吃什么都会吐,人很快瘦了下来。 她这样,身边的人都很担心。尤其是巴特玛,一看陈颜面黄瘦弱模样,“这哪是怀孩子,这是生大病吧。” 巴特玛口无遮拦,说得又快,衮布妣吉捂她嘴都来不及。 “乱说什么,你额格其和孩子都康健得很。” “这几天好多了,多亏了杜勒玛那一筐杏子。” 冬日天寒地冻,杜勒玛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小筐李子,送给陈颜。吃了新鲜水果,陈颜神清气爽了好几日。 “这个季节,她还能搞到杏子。”巴特玛也很吃惊,她想了想,“这时节,盛京是没了,说不定是豪格在明国搞到的,给她送回来。” 豪格随多尔衮出兵,也尚未班师。 “多铎呢?”巴特玛问道。 “他出去打猎了,皇上这次出兵支援多尔衮,不是没带他,他不高兴,就出去打猎了。” 先前被祖大寿偷袭,战败失马,被皇太极痛斥,这次引兵牵制明军,又不让他去。 多铎心情不佳,又不能在陈颜面前流露,干脆带着麾下护军侍卫,出门打猎。 一来排遣郁闷,二来也能打些什么,给新出生的孩子。 见嬷嬷怀中还抱着东莪,周围也没有外人,陈颜开门见山,询问巴特玛道:“我听这个孩子叫你额涅?” “是啊,虽然我没生过她,但我这个额涅可比生她的亲额涅好得多,多尔衮在家的时候,东莪老生病,多尔衮心疼孩子,就一次次去看。结果你猜怎么着?” 陈颜狐疑看向巴特玛。 巴特玛一脸愤慨,“后来查出来,这都是李福晋故意的,她不想要格格,想要个阿哥。但已经从肚子里爬出来了,也不能塞回去,只能借口孩子,让多尔衮常去看她。” 陈颜愣了一瞬,“居然是这样?” “是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东莪抱到自己身边养着,这孩子慢慢也就叫起我额涅。” 陈颜看向东莪,她明显比同龄孩子个头儿小,也更内向怯懦些,一直站在边上,看他们玩。 多尼发现了东莪,他之前与东莪见过,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她跟前,“东莪妹妹。” “多尼哥哥。” 多尼热情邀请东莪和她们一起玩嘎拉哈,“这个叫嘎拉哈,我姐姐可厉害了。” 二格格见又来了个妹妹,更卖力的表演起来,一时东莪也被二格格的手艺折服,二格格笑出口白净的糯米牙,“东莪妹妹,我教你。” 看着孩子们在地上玩,巴特玛叹口气,“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个小格格也好。还是额格其你有福气。” 陈颜低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你别说羡慕人的话,说到羡慕,该我羡慕你才是,多尔衮这次又立了大功,多意气风发。” 提到多尔衮,巴特玛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他写信给我,说是快回来了。每次都这么说,我一个人在家里等啊等,生怕他出点什么事。额格其,你知道吗?岳讬已经死了。” “什么?” 巴特玛压低声音,“上个月的事情,天花泛滥,岳讬一时不慎,感染了天花,没几天就去了。跟岳托一起没的,还有他的亲姐夫和硕额驸。” 陈颜惊讶的瞪大眼睛,一夕之间,礼亲王代善损失两个儿子与一个女婿,两年前,他的第三子才英年早逝。 六个儿子,现在只剩下三个。 “礼亲王年纪大了,皇上让人瞒着他,但这种事怎么瞒得住,早晚要知道的。”巴特玛唏嘘不已。 陈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杜尔伯特福晋岂非要守寡?” “她那么年轻,怎么会守寡,多半会改嫁。不过也说不好。”巴特玛欲言又止,陈颜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他们才成婚多久,也没什么感情,让她殉葬,怕是说不过去。” 女真旧俗,丈夫死后,妻妾、奴婢殉葬,和巫风一样,殉葬也是从后金时代起就久革不掉的陋习。 皇太极曾下旨,禁止殉葬,但在上层贵族中,这种陋习依旧屡见不鲜,皇太极不得不再次下旨,只允许感情好的福晋殉葬。 巴特玛不置可否,“但她现在是岳讬的大福晋,岳讬那些财产、牛录,你要说没人盯着,那是不可能。” 丈夫死了,妻子也在继承人之列。 但财产是把双刃剑,有时为了保护财产不外流,大福晋会被要求殉葬,或者改嫁给丈夫的继承人、兄弟。 第七十章 背叛 衮布妣吉便是收继给莽古斯的孙子索诺木,在蒙古,收继婚十分常见,殉葬也是。 大清与蒙古习俗相同。 丈夫死了,留给福晋们的出路只有三条,剪发守寡、主动殉葬、被继承人收继。 侧福晋与庶福晋、侍妾则不在其列,殉葬与否,全看丈夫与继承人态度,有的丈夫会因为喜爱,在生前便指定让其殉葬。 岳讬死了,杜尔伯特福晋的前程,一时未卜起来,巴特玛不由感慨,“比起殉葬,收继好歹还有条活路,还是改嫁吧,岳讬的儿子跟她同龄,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陈颜愁眉不解,“那哈达纳喇福晋呢?” 巴特玛默然,答案已经摆在明面上,她看向窗外,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茫茫。 东莪在豫王府玩了整日,到了傍晚,雪停了,母女二人才离开,陈颜和多尼送巴特玛与东莪出门。 屋外,皑皑白雪,白的晃眼,她忽然想起多铎,“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他打猎怎么样了?阿纳日,你派人去问问王爷的侍卫,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一走就是半个月,陈颜不禁有些担心。 阿纳日出门,片刻不到,又行色匆匆归来,陈颜正在给多尼讲故事,阿纳日在门口徘徊,低着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陈颜注意到阿纳日,“怎么回来了?” “福晋。方才良侍妾处来报,说午后她腹痛难忍,传大夫诊治.....”阿纳日吞吞吐吐。 “怎么了,是生了什么病?”陈颜关切道,“生病了就请大夫,不管吃什么药,都要治好。” 阿纳日艰难道:“福晋,大夫说,良侍妾似乎是怀孕了。” 陈颜一时有些愣了。 怀孕?谁的? 好半天,陈颜才问出句:“确定吗?” “大夫说,月份浅,要再等等才能诊出来。” 陈颜大脑飞速运转,月份浅,那就是还没有到三个月,如今快二月,多铎十一月归来..... 他这段时间因为战败被骂的事情,总是恹恹,一天总有大半日在书房.... 心陡然沉了下去,又接连跳空两拍。 “阿纳日,你去....” ‘传信让王爷回来’这几个字在喉中,就被剧烈的喘息压下,陈颜捂着胸口,呼吸艰难。 胸闷气短,心口传来阵尖锐的疼痛,肚子里的孩子又狠狠踢了她一脚,双重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多尼见陈颜难过,立刻为她顺气,“额涅,你怎么了?” 好半晌,她才慢慢缓过来。 望着多尼关心、焦急的脸庞,陈颜心中忽然涌起阵恐惧,真相难以令人接受,可她又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让良侍妾过来。” 良侍妾是汉军旗,不穿旗装,而穿襦裙,头发也是明朝的三缕头,带着钗环。为加强与汉军旗联系,大清许多王公,都纳汉女为妾。皇太极后宫中,也有汉女。 陈颜让嬷嬷将多尼带下去,准备自己问良侍妾,但一口气却卡在胸口,不上不下,话也说不出来。 眼泪大颗滚落,股股凉意蔓延全身。 陈颜在哭,良侍妾就在屋中站着,垂着头,一动不敢动。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外面侍女的声音打破这平衡。 “王爷。您回来了。” 多铎一进屋,就发现良侍妾站在屋中,他脚步一缓,再往前,发现陈颜在哭,当即问道:“怎么了?” 陈颜背过身去,不看多铎。 见多铎进来了,良侍妾立刻向他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多铎在陈颜身边坐下,轻轻扳过她肩膀,口气柔和道:“怎么了?怎么哭了?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陈颜双眼通红,望着多铎,右手抬起,指着屋中的良侍妾,逼问道:“她,怀孕了。” 多铎望着陈颜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屋中站着的良侍妾,须臾,他开口对良侍妾道:“你先回去吧。” 良侍妾屈膝一礼,“是。” 然后逃一般的离开了东院。 陈颜转过身去,以手掩面,呜咽哭出声来。 多铎在她耳边,温和道:“对不起,那天我心情不好,喝多了酒。” 听清多铎的解释,陈颜只觉嘲讽,擦掉泪水,“喝了酒?你骗骗你自己就行了,你喝了什么酒什么样子,你自己不知道吗?” 谎言被戳破,多铎恼羞成怒起来。 “我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我是个亲王,那些都是我的福晋,我和她们生儿育女怎么了?” 她陡然觉得面前男人陌生。 或者,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陈颜站起身便往外走,多铎追上来,边走边解释道:“好了,我都说了,我错了,她只是个庶福晋,就算生下孩子,对你也没有威胁,你何必呢。” 两人一直这么走、追到豫王府门口,在迈出大门的前一瞬,陈颜停了下来,多铎以为她回心转意,“塔哲。不管我有多少女人,你都是我无可取代的大福晋。你想想多尼。” 这些话,在陈颜耳边滑过,半个字都没有进到心里。 她回首,回望整座豫王府。 站在大门口,陈颜才后知后觉发现,其实这座王府的中心,并不在东院,三进的宅邸,最中心,修建在高于周围所有房屋的正殿,是多铎的书房。 只是因为他常居住在东院,所以陈颜便以为,这里就是中心。 事实并非如此。 没有任何犹豫,陈颜转头就走,多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不许走。” 他的力气很大,陈颜甩不开,“放开我。” “你是我的福晋,没有我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能离开豫王府。”多铎见软的不行,便强硬阻拦陈颜离开。 他猛地将陈颜横抱起,往东院方向去,任凭陈颜怎么用力厮打,多铎都置若罔闻,一直到进了东院,他才放下陈颜。 “从今天起,福晋谁也不见,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她病了。” “你要软禁我?”陈颜大怒。 多铎压住心中怒气,口气尽量平和,“不是软禁,是希望你冷静冷静,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仅仅是大福晋的妹妹,也是我的福晋。不要豫王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往宫里去。” 听他这话,是怀疑自己是宫里的眼线。 陈颜破口大骂:“多铎,你王八蛋。” 第七十一章 早产 东院的大门从外面落了锁,陈颜站在院中,看着紧闭的院门,气得心突突乱跳。 “额涅。”多尼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你们让开,我要进去见额涅。” 守门的下人劝道:“阿哥,您回去吧。” 多尼不依,在门口大哭起来,听见儿子的哭声,陈颜心都碎了。 她快步上前,隔着扇漆门,安慰多尼道:“多尼不要哭了,额涅生病了,暂时不能见多尼,多尼一个人在外面,要乖乖的好吗?” “额涅。” 被软禁在院落的日子,陈颜度日如年,多尼时不时就会来闹,哭得嗓子都沙哑了。 陈颜心如刀割,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天不低头,多铎就一天不会放她出去。 而多尼,就是加速她低头的催化剂。 她高傲的头颅始终不愿意低下,多尼哭的时候,她站在门内,给门外的多尼讲故事,安抚他的情绪,多尼虽然有万般不舍,却还是听话离开。 只是到了夜深人静时,陈颜还是会独自垂泪。 这个时代,男人就是三妻四妾。 她已经有了多尼,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孩子是夫家的财产,无论男女,她都是没办法带走的。 继母....陈颜想到已经和自己交恶的那拉氏,还有大格格。 在不允许多铎去见别的福晋的日子里,她明里暗里,已经有了太多敌人。 想到这里,陈颜感到阵沉重的绝望,她将脸埋入枕头,任由湿意在枕面晕染开。 多尼依旧来哭,任凭陈颜怎么安慰都没用,他只有两岁,听不懂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从来没有和母亲分开的他,只想依偎在母亲怀中。 陈颜在门内,听着孩子的哭声,心如刀割,站立的身躯缓缓软下去,她倚在木门上,难抑的哭出声来。 阿纳日抱住她,“别吉...” 孩子在门外哭,她在门内哭。 可即便如此,陈颜还是咬紧嘴唇,一声不吭,透过木门的一线缝隙,垂下道袍摆,颜色鲜艳。 “打开。”多铎的声音低沉压抑。 门锁打开,随着那道缝隙越来越宽,多铎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站在身边,面色阴沉。 多尼小跑着,扑进陈颜怀中,“额涅。” 陈颜抱紧多尼,抹掉他小脸上的泪水,“好了,不哭了。额涅在这里。” 多铎垂首,望着相拥的母子二人,朝陈颜伸出只手,“起来,地上冷。” 陈颜没有理他,扶着阿纳日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拉着多尼,往屋里走去,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多铎一眼。 天气冷,多尼爱哭,脸已经皴了,阿纳日拿来油膏,陈颜一点点往他脸上抹去。 “多尼,你愿意和额涅走吗?”陈颜试探性问道。 “额涅,我们去哪里?”多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好奇问道。 陈颜想了想,“回草原,去外婆和奇塔特舅舅家。” “阿玛和我们一起去吗?” 陈颜眼睛一酸,“阿玛不去,只有额涅和多尼去。”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和墨尔逊说,他说,他阿玛送了他一匹小马,要带我去骑,去舅舅家的话,就不能和墨尔逊一起骑马,我要重新和他约定。还有二姐姐、东莪妹妹,多尼也要跟她们说。” 眼泪滚了下来,陈颜迅速用袖子擦掉,怕多尼看出端倪,“去舅舅家,以后,就见不到阿玛,也见不到墨尔逊他们了。” “那多尼不去了。” 陈颜泪眼朦胧望着多尼,“多尼不去的话,以后就见不到额涅了。” 多尼陡然沉默下去,低着头,陷入沉思,似乎在两个选择之间,艰难挣扎。他忽然搂住陈颜的脖子,哽咽道:“额涅,多尼和额涅在一起,额涅不要不要多尼。” 陈颜下定决心,“额涅会带多尼走。” “你要带多尼去哪里?”多铎在门外站了很久,一直犹豫是否要进去,也因此将母子二人的对话,全听入耳中。 “我不同意,你不能走。多尼是我的儿子,你带不走他。” 陈颜紧紧抱住多尼,口气生硬,“腿长在我身上,我要走,谁也拦不住。孩子是我生的,就是我的,我要带走。” 眼见二人又要起争执,多铎放缓了语气,用一种不可置信、又心痛难耐的语气问道: “塔哲,你真要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离开我?” “你不要这么任性,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吧。” 听多铎说那是小事,还反质问自己是否在意孩子,陈颜冷笑声,“你在乎过他们吗?” 多铎也怒了,据理力争道:“我怎么不在意,那只是庶福晋,生出来的,也只会是庶子,你是大福晋,多尼是嫡子。我还不在乎?我要怎样才算在乎?” 陈颜再按耐不住心中磅礴的怒火,捂住多尼的耳朵,“多铎,我告诉过你,我不接受,我死也不接受。可是你明知道这样,还依旧做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心里觉得,我是皇上监视你的眼线。” 怀疑与背叛,同样令陈颜愤怒。 多铎怒道:“是又怎样?你也没有完全向着我不是吗?” “皇太极怎么对阿敏、莽古尔泰的,你不知道吗?让他们领兵去打根本不可能打下来的地方,胜了,损失惨重,实力大损,输了,刚好有理由治罪。” “没了几个大贝勒,就是我的正白旗实力最强,他摆明了在针对我。分明是皇太极挟私!他把好打的,容易出战功的,都给对他忠心的人。” “你只会劝我,向皇太极低头,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在朝堂上,皇太极压制我,回到家里,他给我娶的福晋管着我。我就是故意的,只有对丈夫忠诚的福晋,没有要挟丈夫的福晋,你应该清楚点,到底怎么给人做妻子。” 陈颜斩钉截铁道:“我要离开你。” 多铎眸光已冷,下巴扬起,睥睨陈颜,“只有我休你,没有你离开我,你要走,我留不住,你得把孩子生下来,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血脉,你带不走,就算是皇太极来了,也带不走。” 东院的大门依旧被锁上,但多尼来,会打开,多铎隔三差五也会来看她。 第七十二章 早产(二) 就这么一直过了两个月,春三月,天气渐渐暖和,陈颜的肚子已经完全显怀。她半靠在窗下,望着院中和嬷嬷玩藤球的多尼出神。 阿纳日用人参炖了野鸡,“别吉,您多少吃一点吧。” 陈颜回头,望着鸡汤上那一层清油,虽然只有一星半点,强烈的恶心感还是在胃中翻滚,“不想吃,你们几个人自己分了吧。” 院门忽然开了,引得院中多尼回首,他抱着藤球,兴高采烈朝多铎跑了过去,“阿玛。” 多铎将多尼举起来,“哎。” “走,去看看你额涅。”多铎抱着多尼,进到屋中。 多铎放下多尼,多尼跑到陈颜跟前,手脚并用,爬上矮榻,“额涅。” 陈颜取出手绢,细心擦掉多尼脸上的汗,“跑得这么热,满身都是汗,还不带阿哥下去换身衣服,着凉了怎么办?” 嬷嬷抱走多尼,屋中便寂静下来。 多铎见陈颜还是不理他,又见一旁阿纳日手中端着鸡汤,伸手接过,坐到陈颜身边,舀起一勺鸡汤,在嘴边吹了吹,喂到她唇边。 “吃一点吧。你瘦的厉害。” 陈颜别过头去,多铎拿着勺子的手垂下,他低头看着手中鸡汤,勺子不断搅动,勺子撞到碗,发出轻微‘叮当’声。 “大夫说,你身体虚弱的厉害,此时不进补,将来孩子生下来,也会弱小。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多少吃一点吧。” 陈颜扬手,将那碗鸡汤打翻,瓷器碎裂,热汤四溅,油点洒在多铎簇新的衣摆。 她双目圆瞪,盯着多铎,不仅是拒绝,还是故意。 多铎胸中怒火霎时被点燃,‘噌’的下站了起来,他怒气冲冲盯着陈颜,胸膛剧烈起伏。 被软禁在东院的日子,陈颜吃不下睡不着,人瘦得厉害,显得才六个月的肚子格外大,空荡荡的袍子,只有腹部隆起。 多铎望着憔悴的陈颜,满腹怒气酿出愧疚,他别过头,按耐下心头怒火,重新坐下,拉住陈颜的手,口气温和恳求道:“算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你没有错,你是和硕亲王,三妻四妾,都是应该的,错的是我。”陈颜抽出手,平静道:“你以后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多铎掌中一空,心也跳漏了一拍,“塔哲。” “你娶我,本来就是为了向皇上表态,你不让我走,把我关在这里,就是怕皇上知道这件事。多尼不能没有额涅,我不能看着他们,步当年岳讬兄弟的后尘,我不会离开豫王府,但是我们以后,还是分开吧。” 在院中这么久,想不明白,陈颜也都想明白了。 当年皇太极要收拢汗权,势必要先联合弱小的弟弟,针对大贝勒,所以将自己嫁给多铎,拉拢小贝勒中,实力最强的他。 多铎的拒绝,何尝不是以退为进,他怎么真的因为看出自己喜欢豪格,就拒绝皇太极的拉拢? 大贝勒被打压,接下来就是小贝勒,实力最强的多铎,首当其冲是被打压的对象,伐明失利,已经落人把柄,这时候再闹出与福晋不合。 岳讬就是因为福晋的事情,被皇太极重责。 多铎沉默了,良久,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颜打断,“这是我能接受的底线,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死,或者,找到机会入宫,向皇上请求离婚。” 她这么年轻,即便和多铎和离,也会被再嫁给别人,这时代,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塔哲。”多铎还想挽回。 陈颜望着他,即便心中已经做好防御,可再近距离看见多铎熟悉的英气逼人的脸颊,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多铎。” 陈颜微微仰首,阻止眼泪滴落,“你走吧。” 再看见,只会伤心。 她不能太伤心,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陈颜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了,再过一个月,孩子就七个月,稳婆要轮流守在产妇身边,避免早产。 人一多,进进出出,人多口杂,多铎不得不完全撤掉东院的守卫,避免此事发酵。 四月初,大军班师回朝,多尔衮回到盛京,多铎与诸王前往城门迎接,回来时,下人匆匆来禀,“王爷,福晋早产了,现在已经发动,您快过去吧。” 多铎一惊,“不是才七个月吗?” 下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一进院中,多铎便闻到股淡淡的血腥气,东院上下严阵以待,众人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清水送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大夫守在门外,以防不测。 里屋十分安静,只听见稳婆的指挥声,不见陈颜半点叫喊,多铎有些担心,但产房血腥,他不能进去。 他只能扯住大夫,焦急问道:“福晋怎么样?” “福晋是早产,胎儿小,没有难产之忧,且福晋虽然身体虚弱,但底子很好,脉象稳健。只是早产,胎儿发育不全...怕是,需要好生养育。” 他站在庭院中,暖风迎面而过,没感觉和煦,反而一瞬失神。长风吹过,院中树叶哗哗作响,屋中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稳婆出来报喜。 “恭喜王爷,是个小格格。” 小格格。 “福晋怎么样?”多铎追问道。 稳婆答道:“福晋一切都好,只是小格格早产,有些不足。” 屋中很快收拾妥当,陈颜换了衣服,带上抹额,稳婆将婴儿包好,放到她怀中。 看着小猫儿一样瘦弱的女儿,陈颜心中有些难过,昨晚肚子便隐隐作痛,天还未亮,羊水就破了,她知道自己是早产了。 早产的孩子,没有足月的孩子健康,但却因为个头小,比足月的孩子好生,陈颜没吃多少苦,很快就生下来。 孩子从身体里离开的那一瞬,陈颜就知道,这个孩子很瘦弱,可能不太好养活。可等真的看到,却发现她比想象中还要小。 热泪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多铎一进来,就看见陈颜抱着孩子哭,他小心翼翼上前,擦掉陈颜脸上的眼泪,“产妇不能哭。” 陈颜看了眼怀中的女儿,又看向多铎,怨恨的光,一点点在眼中亮起。 她是怨他的。 如果不是他,和良侍妾,自己不会伤心,孩子就不会早产。 多铎也看到了陈颜眼中的怨恨,爱人的怨恨与眼泪,是锋利的刀刃,他的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难过、不可置信、困惑,交织在他眼底。 第七十三章 为投月票加更 多尔衮、阿济格、豪格等诸王贝勒从前线凯旋,府上忙不开,唯有宸妃海兰珠与庄妃布木布泰在孩子出生第二天,来看了她们母女一眼。 因为是早产,孩子身体太弱,不易见人,所以洗三没有办。 小格格太瘦弱,吃得少,哭声也弱,快满月了,还没有多尼刚出生时候重。 孩子满月,总归要办一场,陈颜还在坐月子,府里一切事务都由那拉福晋处理。 这边,陈颜和她商议宴请宾客的名单,另一边,三格格正和多尼玩,三格格很喜欢多尼,一进来就缠着他。 多尼跟三格格玩嘎拉哈,玩着玩着,三格格问多尼道:“塔哲额涅又生了一个小妹妹是吗?” “是的。” 多尼于是带着三格格去看自己的小妹妹,两人趴在摇篮边,看着熟睡的小格格,多尼对三格格道:“三姐姐,这就是我额涅刚生的小妹妹。” 三格格奶声奶气道:“她好小啊,看起来还没有大姐姐的猫大。” 多尼看向不远处一个人坐着的大格格,她怀中抱着只蓝眼睛的波斯猫,“好像是哎。” 陈颜和那拉氏拟定好宾客名单,那拉氏起身,正准备离开,花瓶碎裂的声音,猝不及防在屋中炸开,紧接着是几个孩子的哭声。 两人心中一惊,快步走出去一看,一只波斯猫‘嗖’的从陈颜脚边窜过,地上是花瓶碎片,三个孩子都在哭。 大格格指着多尼道:“他要抢我的珍珠,珍珠不愿意被他抱,还把三妹妹抓了。” 三格格捂着脸,血迹从指缝中渗出,那拉氏将她抱进怀里,焦急道:“快去请大夫。” 里屋,小格格被花瓶碎裂的声音惊吓,哭得声嘶力竭,嬷嬷将她从摇篮里抱起,温声哄着,陈颜也顾不上多尼,快步走到里屋,查看小格格的情况。 多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自己辩解,“是大姐姐给我抱的。” 小格格本就体弱,被花瓶一吓,哭得气都喘不过来,脸色发绀,陈颜被吓得不行。 大夫来了,她也顾不上三格格,抢先将小格格抱到大夫面前,“你快看看小格格,她怎么了?” 那拉氏抱着三格格,手足无措,她将所有怒火,都对准了屋中的侍女,“屋里的下人呢?都去哪儿了?留着阿哥格格单独在屋里,出了事怎么办?” 多铎下朝来看孩子,才到东院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哭声,屋中一片混乱,哭闹的孩子,急的流泪的两个福晋。 大格格先上前告状,“阿玛,是弟弟,他要抢我的小猫,小猫不让他抱,混乱中,抓伤了三妹妹,还打碎了花瓶,小妹妹也哭了。” 听到小格格出事,多铎甩开众人,快步走进里屋,大夫正在为小格格诊治,多铎看得清楚,小格格一张脸,已经渐渐发绀。 多尼也跑了进来,扑进陈颜怀中,寻找安慰,“额涅。”多尼一哭,吓得小格格浑身一颤,多铎抱起多尼,安慰道道:“不哭了,阿玛带你出去。” 几人来到厅外,另一个大夫赶来,为三格格看脸上的伤,“无碍,没有伤到眼睛,只是些皮外伤,不要沾水,就不会留疤。” 三格格满脸都是血,大格格又哭了,“妹妹。” 多铎当即沉了脸,“多尼!” 抽抽噎噎,原本要停止哭泣的多尼被多铎一吼,又委屈的哭出声来,“额涅。” 陈颜怀中小格格已经哭得晕了过去,大夫为她施针,小格格的脸色才一点点恢复正常,看着恢复正常的女儿,陈颜小心将她放回摇篮,命嬷嬷和大夫守着,寸步不许离开。 这又才抽出空来,去安慰多尼。 一出来,就看见多铎在训斥多尼,陈颜胸中怒火蹭的下燃了起来,也不顾那拉氏在场,径直呵斥道:“你干什么?” 多铎愣了一下,那拉氏也是一怔。 多尼看见陈颜,哭着朝她跑了过来,“额涅。” 陈颜费力将多尼抱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放缓了口气,“王爷,妾身急晕了头,一时失态。” 多铎咬牙道:“你也是,爱子心切。” “多尼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抢别人的东西。”陈颜为多尼辩护道。 她擦掉多尼脸上的泪水,温声询问道:“告诉额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尼抽噎道:“是大姐姐,说要把珍珠给我抱,结果珍珠忽然就发狂,还把三姐姐抓流血了。” 两个孩子各执一词,偏偏当时照顾几人的嬷嬷,在门外聊天,一时没注意到屋内,眼下只有三格格。 可是三格格被猫抓伤,也受了惊吓,一问就哭,那拉氏心疼孩子,想要带三格格回去,等伤好了再问。陈颜却不愿,一旦孩子回去,被人教了什么话,就对多尼不利。 她坚持当场询问三格格,三格格一哭,伤口就容易沾到眼泪,那拉氏恳求道:“塔哲福晋,别问了,格格脸上的伤不能沾水,她是个女孩子,脸上留了疤怎么办?” “可是....”陈颜心中固然不忍,却也不想自己年幼的孩子蒙上不白之冤。 她看向大格格,这个孩子,在多尼出生时,就做过推多尼摇篮的举动,现在花瓶又吓到了小格格。 大格格见陈颜在看她,‘哇’的声哭出来,“塔哲福晋,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给弟弟猫的。” 两边都是孩子,多铎不得不出声打破僵局,“好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他对那拉氏福晋道:“你先带两个格格回去,让大夫好好为三格格看,不要留下疤。” 陈颜抱紧多尼,亲了亲他的额头,多尼抽噎着,委屈依偎在陈颜怀中。 那拉氏福晋走后,多铎走到陈颜身边,摸了摸她怀中多尼的脑袋,安慰道:“好了,多尼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哭了,你要是喜欢猫的话,阿玛给你抱一只来,好不好。” 多尼哼唧半天,说了句,“我要小狗。” “好,小狗就小狗,阿玛明天带你去选一只凶猛的,以后抓兔子。” 哄好多尼,多铎对陈颜道:“这件事情就算了。” “算了?”陈颜不服道:“凭什么算了?诬陷多尼,花瓶吓到小格格,你就一句算了?” “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第七十四章 为月票加更(二) 陈颜反问道:“她不是那样的孩子,多尼就是那样的孩子吗?” 多铎脸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不耐,他加重口气,“我说了,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追究,你不要再问三格格。” 说罢,多铎拂袖而走。 当天晚上,小格格就因为受惊而发起高烧,好在大夫一直守在她身边,孩子才没什么大碍。 多尼也很委屈,“额涅,明明是大姐姐干的,为什么阿玛要骂多尼,而且,花瓶也是大姐姐打碎的。” 陈颜瞪大眼睛,“什么?花瓶不是猫打碎的吗?” “我看见是大姐姐打碎了花瓶,她是不是害怕被骂,所以才说谎啊,额涅说过,说谎的不是好孩子。” 多尼说的认真,陈颜从他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谎言的痕迹。 童言无忌,多尼没有说谎的理由,可是大格格却有做这一切的理由。 因为她死去的额娘。 萨日娜。 她是故意的。 陈颜脑中嗡的一响。 除了故意,陈颜想不出别的理由,原本以为只是孩子之间打闹,可是大格格居然想对妹妹下死手,陈颜绝对无法忍受。 次日,借着看三格格的由头,她去西院见了那拉福晋,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西院,上一次来这里,是萨日娜临终,非要见她。 这里早不复萨日娜在时的奢华,简单得有些荒凉,庭院中种着花花草草,正竞相盛开,还扎起架秋千,那拉福晋正推着三格格,两人都笑的开心。 那拉氏不受宠,没有自己的孩子,对她一手养大的三格格视如己出。 见陈颜来了,那拉氏有些紧张,警惕的抱起了三格格,“塔哲福晋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陈颜上前,轻轻摸了摸三格格的头,又凝眸,看向她脸颊伤口,伤疤已经结痂,但因为在脸上,看起来十分怖人,“三格格的伤好多了。” 三格格甜甜一笑,唤陈颜道:“塔哲额涅。” 陈颜笑笑,“过几天伤好了,来找多尼玩,墨尔逊哥哥也会来。” “是,伤口不深。”那拉氏礼貌应道:“那畜生我已经命人打死了,王爷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见那拉氏搬出多铎,陈颜知道,她并不想让自己再问三格格。 “打死个畜生,难道就从此天下太平吗?”陈颜抬眸,对上那拉氏的眼睛。 那拉氏迅速垂下眼眸,不敢看陈颜的眼睛,“我心疼三格格,就像福晋心疼小格格,还请塔哲福晋不要再问了,都是王爷的额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陈颜见那拉氏这么说,便知道她是知情的。 几个阿哥、格格都是多铎的孩子,就算大格格真打碎了那个花瓶,多铎再怎么严惩,也不会真的杀了她。事情到最后,全是烂账。 “小格格身体弱,我固然忧心,却只用担心那么几年,等到她长大,还有哥哥多尼可以依靠,那拉福晋还年轻,难道就不想再为三格格生个弟弟?” 那拉福晋眼中明显充斥惊讶,“塔哲福晋...” 自从上次出首陈颜与豪格,她不仅没有扳倒陈颜,反而彻底得罪了多铎,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被妻妾背叛,如果是有人污蔑,事情就更为严重。 多铎将她叫到书房,原本打算将她休弃,却因为三格格离不开额娘而作罢,她因此留在王府。 “之前的事情,你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知王爷,并没有什么过错。现在,你若能依旧告知王爷实情,说不定他会对你改观。”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三格格受两次皮肉之苦抱屈吧。” 陈颜一提醒,那拉氏便想起多尼满月时那件事,摇篮险些撞断了三格格的鼻梁,哪里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分明像是仇敌。 那拉氏看看怀中的三格格,又看向陈颜,蹙眉思索,生怕其中有诈。 两人正说着,大格格忽然从屋中跑了出来,她望着院中比肩站立的陈颜与那拉氏福晋,眼中全然不加掩饰的仇恨。 八岁的孩子,还没有学会隐忍。 那拉氏一时沉默。 陈颜笑了,对那拉氏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三格格,她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离开西院,经过花园时,陈颜听见阵清脆的笑声,穿过假山,一道明丽的身影,正在花园中扑蝶,她一边追着蝴蝶,一边咯咯笑着。 少女生得十分美丽,五官精致,一颦一笑,都散发出动人的魅力。这张美丽的脸庞,十分陌生,陈颜并未在府中见过她,于是问道:“她是谁?” 阿纳日也不知道,于是上前询问,那女子见陈颜在假山下,立即过来请安,“奴才护军统领阿达海之女、伊尔根觉罗氏,见过大福晋,请大福晋安。” 护军由每旗精锐组成,形同禁军,护军统领是护军营首领,每旗一人,掌护军营政令,高级武官。 “起来吧。” “奴才的父亲来向王爷汇报军务,带着奴才来向福晋请安,但奴才去东院,并未见到福晋,路过花园,见到美景,情不自禁,还请福晋恕罪。” 伊尔根觉罗氏解释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府中,以及自己扑蝶的原委。 陈颜见这伊尔根觉罗氏不仅长得好看,礼仪也周到,谈吐清晰,心中大概有了几分猜测。 其实,她早该想清楚的,一个王爷,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 联姻,从来是拉拢人的手段之一。 她自己都是。 “奴才还要向那拉福晋请安,先告退了。” “去吧。” 伊尔根觉罗氏行礼告退。 回到东院,巴特玛与博克托正坐在屋中,陈颜一时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站了起来,巴特玛上前道:“我的额格其,你还没出月呢,怎么到处跑。” 陈颜没说自己去找那拉福晋的事情,“不就这两天的事,我的身体早好了,多几天少几天有什么关系。” “你是早产,不多休息,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巴特玛拉着陈颜在榻上坐下。 陈颜昨晚守了小格格大半夜,早上多尼又醒得早,到了中午,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能拖,立刻去找了那拉氏,没休息好,她眼睛红的厉害。 第七十五章 筹谋 巴特玛看了孩子,眼中忧虑更甚,“虽然是早产,但你跟孩子怎么都瘦成这样。几个月没看到你,多铎说你病了,不宜见人,现在病都好了吗?” “都好了。”陈颜莞尔。 多尼很讨人喜欢,杜勒玛抱着他,两人玩起拍手歌。 嫁来盛京已经三年,杜勒玛才不过十七岁,她和豪格的关系并不好,没有孩子,身上就还留着孩子气,杜勒玛跟多尼玩的不亦乐乎,两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嫂子明天要去城外骑马,多尼和我一起去吗?”杜勒玛问道。 她生性洒脱,豪格不跟她好,她就自己玩,骑马、射箭、放鹰,闲下来,就去找博克托、巴特玛和陈颜她们说说话。 多尼看向陈颜,“额涅。” “去吧。” 陈颜笑着将目光投向杜勒玛,“你快把这个皮小子带走吧,他闹腾的很。” 看过陈颜,见她无碍,巴特玛和杜勒玛便先离开,杜勒玛与多尼约定,明天早上来接他。送走二人,多尼憧憬着明天的骑马,开心的在屋里跑来跑去。 “额涅,多尼明天想穿那件新衣服。” “小鬼头,还挑起衣服来了。” 多尼撒娇,“额涅。” “好吧。” 衣服原本是预备小格格满月宴上给他穿的,多尼试过一次,非常喜欢,每天晨起都闹着要穿新衣服。 他昨天受了委屈,陈颜想让他出去玩的时候开心一些,快乐,或许可以冲淡不好的记忆。 昨晚守着小格格,没怎么合眼,到了午后,陈颜便觉得疲累,上床休息去了。朦胧间,她感到脸上一阵湿暖的,以为是多尼午睡醒了,来闹自己。 多尼睡醒了就会来找她,如果陈颜还没起来,他就会自己在一边玩,玩着玩着,不时到她床头,要么摸一摸她的脸,要么亲一亲。 陈颜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感觉到有人亲她,以为是多尼,笑着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捏他的小脸,含糊不清道:“多尼,让额涅再睡一会儿。” 反手摸了摸,触感明显变了,陈颜再摸了摸,轮廓分明,她觉察不对,睁开眼睛,多铎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陈颜立刻坐了起来。 多铎坐在床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望着她,见多铎盯着自己,陈颜抓起被子,往后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 “王爷有什么事吗?”陈颜先开口问道,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听说小格格昨晚发烧了,刚才已经去看过她了,还有多尼,你明天要带他出去玩吗?他很高兴的样子。” 陈颜耐着性子,向多铎一一说明道:“小格格被花瓶打碎的声音吓到,所以发起烧来。上午巴特玛和杜勒玛来过,杜勒玛邀请多尼,和她一起去骑马,所以他很开心。” 提到花瓶。 多铎短暂迟疑,“昨天的事,那拉氏和我说了。花瓶,应该是图雅不小心打碎的。” 那拉福晋带着三格格,向多铎说明了昨天的事情,也包括花瓶不是猫打碎,而和大格格有关。 “.....” 争论无力,陈颜不想再说话。 多铎知道陈颜不愿善罢甘休,将话题引到别处道:“过两天小格格就满月了,她还没有取名字,我为她想了个名字,叫舒舒怎么样?” 在满语里,舒舒是紫红色的意思,如晚霞一样,轻柔、鲜艳的颜色。汉语中,舒也有顺心之意。 这是个很好的名字。 陈颜一时也想不到比这个更好的名字,“就叫舒舒吧。” “你睡吧,我照顾舒舒。”多铎委婉表达了自己留下来的想法,理由也让陈颜无法拒绝。 “现在先不要叫这个名字,还没有满月。” 满族有习俗,孩子满月不能取名,否则容易被妖怪叫走魂魄,荒诞不羁的习俗,陈颜原本是不信的,可小格格是早产,身体虚弱。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也就那样,陈颜悬着的心,找不到放下的支撑点,只能尽量减少风险的存在,哪怕,这种说法放在现代,听起来荒诞的可笑。 陈颜看了眼窗外,天还亮着,于是又躺下,闭眼补觉,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昏暗,阿纳日唤醒陈颜,“别吉。该用膳了。” “王爷还没走吗?”陈颜问阿纳日道。 阿纳日答道:“王爷午后一直陪着小格格,现在正在喂阿哥吃饭。” 陈颜换好衣服,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多铎和多尼如往常一样坐在桌子边,多铎拿了勺子,一勺一勺喂多尼吃饭。 看到这幅场景,陈颜还有些昏沉的大脑一阵恍惚。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垂下的纱帘,似层薄雾,笼罩在陈颜眼前,她伸出手,掀开帘子,多铎和多尼的脸清晰,大脑也清醒,陈颜在桌边坐下,多尼冲她纯真一笑。 “额涅。” 陈颜拿起筷子,夹了多尼爱吃的菜,放到他碗中,“快吃吧,吃饱饱的。” 用过晚膳,天已经彻底黑了,陈颜又去看过小格格,她睡得安稳,见多铎还是没有走的打算,陈颜抱起多尼,“额涅今晚陪多尼睡。” 多尼很高兴,“好哎!” 陈颜抱着多尼,就要离开,多铎从后面叫住了她,“多尼。” 她停下脚步,多尼回过头,“阿玛。” 多铎朝多尼伸手,“今晚阿玛也陪你睡好不好。” 多尼自然高兴,“好啊。” 多铎接过多尼,陈颜看着高兴的儿子,“那阿玛陪你睡,额涅陪妹妹。” “可是额涅不是说要陪多尼吗?多尼想要阿玛额涅都陪着多尼。”多尼伸手,扯住陈颜的衣袖,“额涅。” 陈颜将袖子扯了出来,“那妹妹怎么办呢?” “妹妹也跟我们一起睡,多尼也照顾妹妹。” 陈颜蹙眉,拒绝道:“不行。” 多尼的嘴瘪了起来,眼看他要哭,里屋舒舒正在睡觉,他一哭,势必会将舒舒吵醒。 陈颜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小嘴,“别哭。” 多尼眨了眨眼睛,委屈的泪水滚到陈颜手背,他扑进多铎怀中,呜咽哭出声。 “额涅只在乎妹妹,额涅不要多尼了。” 第七十六章 筹谋(二) 床不大,挤下三个人却绰绰有余,多尼睡在陈颜和多铎之间,翻来覆去,一会儿往陈颜怀里拱,一会儿转过去,摸多铎的脸。 “阿玛。” “嗯?” “额娘。” “嗯?” “阿玛。” “嗯。” 多尼一遍一遍,不耐其烦的轮流叫着多铎和陈颜,陈颜固然无奈,却还是一声声敷衍着。 “阿玛,你什么时候带多尼去看小狗?” 多铎将多尼裹进被子里,“好了,别闹了,一会儿得风寒了。多尼想什么时候去看小狗,阿玛就什么时候带你去。” 多尼想了想,从多铎被子里中钻出,挤进陈颜怀中,“额涅,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小狗?” “额涅生了小妹妹,还没有一个月,不能出门,出门会生病的,多尼和阿玛去就可以了。” “可是。”多尼童言无忌,“额涅今天不就去看三姐姐了吗?” 此话一出,陈颜心中一空,迅速将多尼抱进怀里,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快睡觉了。” “多尼想要阿玛哄。” 多铎往近挪了挪,手轻轻拍在多尼后背,他又哼起哄孩子的歌,这歌,陈颜曾经听过。 多尼很快睡了过去,陈颜为他掖好被角,多铎的声音陡然在她耳畔响起,听不出情绪。 “你去见那拉氏和三格格了。”多铎还是听见了多尼的话, 陈颜为多尼掖好被角,躺了回去,“三格格的脸,我放心不下,过去看看,我还在花园遇见了个少女,说是护军统领阿达海的女儿。” 多铎闭上眼睛,“睡觉吧。” 良久,多铎又睁开眼睛,对陈颜道:“我打算娶她做侧福晋。” 陈颜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三人都起了个大早,陈颜为多尼穿上心心念念的新衣服,多铎则换上了朝服。 多尼兴高采烈向多铎展示,“阿玛,看多尼的新衣服。”多铎摸了摸多尼的头,“真好看。” 用过早膳,多铎去上朝,杜勒玛来接多尼,多尼高兴和她走了,东院一时安静下来,陈颜又去看了舒舒,她已经醒了,无精打采躺在摇篮中。 “小格格今天怎么样?吃过药了吗?” 嬷嬷和乳母一道上前回话,嬷嬷先道:“奴才已经喂给小格格,小格格很乖,没有把药吐出来。” 乳母也道:“福晋,小格格吃的很少,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陈颜还是不放心,摇篮里的舒舒,病歪歪的没一点精神,“一会儿嬷嬷再请大夫过来,给小格格看看。” 看过舒舒,那拉氏登门,继续和陈颜商讨舒舒满月宴的一些细节,两人才坐下,还未来得及寒暄,阿纳日便急匆匆进来报信。 “福晋,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王爷出事了。” 两人俱是一惊,那拉氏追问道:“王爷怎么了?” 大军班师回朝,八旗修整、论功行赏同时,也开始清算有罪。皇太极召诸王聚崇政殿,共议多铎之罪。 罪名之间的前后跨度很大,从天聪年间他跟着阿济格逼见图谢图汗的儿媳,险些影响满蒙关系。 到崇德三年他随皇太极征讨喀尔喀,因为所获太少,得不偿失,而对皇太极口出怨言。 以及崇德四年,他不送多尔衮和征明失利,被祖大寿击退,以至于贻误济尔哈朗的战机。 桩桩件件,有大有小,被一一罗列出来,摆在朝堂上。 皇太极最终只追究了他崇德四年两桩罪名,不送多尔衮和贻误战机,夺多铎正白旗牛录的三分之一,降为多罗贝勒。 只命他管摄兵部,但重大的部事无权决断,也不得过问日常政务的审理。 听清多铎只是被降爵罚银,解除部务,陈颜慢慢坐了回去,拿起酒宴菜单,大概翻了几页,“现在应该要不了这么多了,减半或许都有些多。” 那拉氏见陈颜镇定,也坐了回去,她小心试探道:“福晋不担心吗?” “皇上不是都已经罚了吗,降爵罚银,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有像阿敏、莽古尔泰一样,将他废为庶人,圈禁起来。” 那拉氏听出陈颜口中不在意,一时若有所思。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联想到上次塔哲福晋提点自己的话语,那拉氏可以断定,她和王爷之间,一定产生了嫌隙。 想到这里,那拉氏站了起来。 “三格格一个人在屋里,我先回去了。” 陈颜看了一眼那拉氏,“慢走。” 据下人说,多铎回来时,脸色很不好,阴沉得可怕,他一回来,往东院方向走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什么,绕回书房。 他在书房一待就是大半日。 “王爷现在一定消沉,福晋不去安慰王爷吗?”阿纳日小心询问道:“王爷心里还是您的,俗话说,雪中送炭方显真情,福晋要是现在去,说不准,就和王爷重归于好了。” 陈颜放下书,“他消沉,是因为他看不清形势,他不甘心,所以被打压,跌入低谷,所以消沉。他想掌控一切,一切却失控。不是因为我,我的安慰,不仅没有任何用,反而会让他迁怒我。” “王爷怎么会迁怒福晋呢?”阿纳日不解。 廊下传来阵脚步声,主仆二人立刻停止说话。 “额涅。我回来了。” 多尼一阵风似的跑进屋中,扑进陈颜怀里。 陈颜放下书,站了起来,向门外看去,“是杜勒玛嫂子送你回来的吗?” “不是,是豪格哥哥。” 豪格,哥哥。 这两个词汇连在一起,陈颜愣了一瞬,但转念一想,多尼和豪格,的确是平辈,他叫豪格一声哥哥,也并不为过。 陈颜问跟着多尼的下人,“豪格贝勒呢?” “贝勒不方便进后院,现在在前厅等候。” 陈颜扶了扶头上珠花,拉起多尼,“走。” 她和多尼到前厅时,多铎已经先到,两人正说着什么,多铎似有所感,长叹口气,豪格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在安慰。 从亲王被削为贝勒的经历,豪格也有,从崇德元年,被削至今,已经四年。 走出半生,归来两个贝勒。 “阿玛,豪格哥哥。”多尼挣开陈颜的手,跑了出去。 第七十七章 筹谋(三) 多尼一喊,两人纷纷回过头来,也就先后看到了陈颜,她对二人莞尔一笑,豪格先行礼,“十五婶。” 陈颜点头还礼。 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多铎抱起多尼,多尼对他道:“阿玛,今天豪格哥哥的嫂子带多尼出去骑马了,也是豪格哥哥送多尼回来的。” 多铎听完,“那真是麻烦你了,豪格。” 陈颜站在一边,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多铎这话,有些阴阳怪气。 这似乎并不是她的错觉,豪格也微微抬眸,反应过来之后,向多铎道别:“既然福晋交代的事情已经做完,多尼送到十五叔手中,那我就先回去了。” 豪格走后,多铎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陈颜伸手,想要将多尼抱走,多铎却不松手,陈颜抬眸,却对上多铎阴沉锐利的视线。 女人多变,但男人翻脸的速度,也不低。 陈颜用力,将多尼从多铎手中抱走,多尼似乎觉察到什么,紧紧抱住陈颜脖子,小声道:“额涅。你弄疼我了。” 她才将多尼抢过来,下一瞬,肩头却被一只手环住,紧接着,手臂也被抓住。 多铎一只手揽住她肩头,另一手抓住她手臂,眼中愠色压抑,他看了一眼多尼,话说得克制,“你还没出月,就到处跑,这么着急,做什么?” “豪格送多尼回来,于情于理,都该来道声谢吧,至于出不出月,王爷什么时候这么记挂起我的身体了?” 陈颜冷笑声,她难道是平白无故早产的吗? “你是我的福晋,关心你,是我应尽之责,豪格是外男,你是女眷,以后少见。”多铎口气僵硬,但愠怒之下不妨流出的担忧,暴露他的无力。 从前便不得不防,现在更要加紧提防。 陈颜懒得理多铎,当即就要走,多铎不松手,陈颜看向他,“王爷,前厅风大,我还没出月。” “我送你回去。” 陈颜拒绝道:“王爷公务繁忙,不必了。” 多铎不松手,“走吧。” 陈颜深吸口气,“谢王爷。” 到了晚上,多铎又故技重施,留在了东院,多尼俨然成了他有恃无恐的挡箭牌,大人的事情,总不好波及孩子,陈颜会为了多尼退步,多铎也拿准了这一点。 唯一高兴的只有多尼,他高兴的在床上乱滚,多铎也哄着他,给他当马骑,父子二人玩的不亦乐乎。 陈颜在窗前榻上看书,多尼的笑声不断传到他耳中,过了一会儿,笑声渐渐小了,多铎哄他睡觉的歌声和多尼窸窸窣窣的悄悄话此起彼伏。 世界最终回归安静,多铎从帘后走出,陈颜抬头看去,多铎对她道:“孩子已经睡了。” 陈颜‘嗯’了声,继续低头看书。 多铎在她对面坐下,伸了个懒腰,双手放在脑后,靠在软垫上,他望着注意力全在书中的陈颜,忽然道:“这么认真,你要去考状元吗?” 陈颜抬起头,扫了多铎一眼,低下头,继续看了起来。 到了深夜,陈颜有些困了,放下书,准备睡觉,一扭头却发现多铎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陈颜放书的力气加大,多铎猛然睁开双惺忪睡眼,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将目光投向陈颜,“你怎么这个点还不睡?” 见多铎醒了,陈颜‘忽’的吹了灯,屋内陡然陷入一片黑暗,陈颜摸索着到了床边,多铎也跟了过来。 陈颜为多尼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传来多铎的声音,“如果是豪格,你是不是就原谅他了。” 这是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陈颜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可能会更恨他。” 多铎笑了,无奈而凄凉。 门吱呀声开了,多铎的背影,绝然消失在黑暗中。 到了舒舒满月宴这天,如预想中那般,来的人并不多,人情冷暖,谁也不愿意在多铎刚触怒皇太极的当口,表现得和他过于亲密。 许多府邸都是派人送礼,并没有亲自来。 但令人意外的是,哲哲亲自来了。 皇太极称汗后,就制定了一系列迎来宴请的制度,什么场合,国君福晋参加,什么场合,只用侧福晋参加,大清依旧保留着这套传统。 就算多铎还是和硕亲王,孩子的满月酒,也用不着皇后亲自参加,何况现在他已经被降为了贝勒,显然,哲哲是为了陈颜而来。 哲哲亲自来了,为舒舒带上长命锁的事情,巴特玛便让了出来,哲哲为舒舒带上长命锁,又细心将垂下的吊坠放在襁褓里。 她笑着问陈颜道:“小格格取名字了吗?” “回皇后。已经取了,叫舒舒。” 哲哲接过舒舒,抱在怀中,“舒舒,舒舒格格。” 舒舒是早产,便没有抱到人前,看过舒舒,陈颜请哲哲到厅中坐下,又请巴特玛上坐。 以前同为和硕亲王福晋,陈颜和巴特玛的坐席向来是不分尊卑的,官方场合,多尔衮按齿序排在前,私底下,两人向来随意。 巴特玛推辞道:“额格其,都是自己姐妹,我在下面坐坐就好了。” 陈颜将巴特玛一拉,往哲哲对面一按,“坐吧。” 博克托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她笑着对陈颜道:“我就不让你请了。” 杜勒玛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长辈先坐。” 陈颜将她按下,“你是客,你也坐。” 阿纳日奉上奶茶,陈颜一一端给众人,这才在一张新凳子上坐下。 哲哲看向陈颜,眼中有些欣慰,更多却是心疼,“你怎么瘦成这样,我听说你之前病了,然后又听说你早产,府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无碍。”陈颜平静道。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宴席很快摆开,陈颜邀请众人入席,哲哲让巴特玛她们先去,单独留下了陈颜。 “跟额格其说,到底怎么了?”哲哲一双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一切。 看着关心自己的姐姐,陈颜一时为难。 要怎么说呢? “有额格其在,你别害怕。”哲哲安慰她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脸色苍白,忽然病了,又糊里糊涂早产,真当我是傻子吗?拿这么拙劣的借口敷衍?” 陈颜试探性道:“额格其,我想....我想和多铎分开。” 哲哲一怔,“分开?为什么分开?他对你不好吗?” 说着,哲哲动手,在陈颜身上检查起来,脸、脖颈,手臂,全身上下,一一查看过,确定没有发现伤口,她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问道。 第七十八章 和好 “到底为什么要跟他分开?他是不是冷落你了?”哲哲追问道。 陈颜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和他分开?” 哲哲犯了难,她拉住陈颜的手,劝道:“你还有多尼,舒舒也才刚出生。” 陈颜目光坚定,“多尼会长大,舒舒也会长大,再过十年,多尼就可以跟着皇上上战场,建功立业,就有爵位,不必依靠别人,格格也会出嫁,有自己的丈夫。” 她想得很好。 多尼现在还小,可是他会长大,不会一直活在母亲庇护下,就算十年过去,她也才不到三十岁。 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见陈颜态度坚定,哲哲拉着她的手慢慢松开。 “塔哲,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离开多铎,你又要去哪里呢?” “我去做喇嘛,做尼姑。” 哲哲被陈颜气得笑了,“你堂堂科尔沁的别吉,黄金家族后裔,将来的郡王、亲王之母,你去做什么喇嘛?告诉额格其,是不是府里的女人欺负你了?” 她冷了脸,略微一思索,更笃定自己的想法,“你不会无缘无故想要离开,肯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才会这样,是谁?” “那拉氏?还是谁?”哲哲本能将矛头对准府中唯一有资本与陈颜一争的那拉福晋,“当年就劝过你,不要率性而为,引火烧身了吧。” 陈颜摇头,“额格其,不是她。” “那还有谁?”哲哲也困惑了,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谁。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家独大的局面,有家世,有儿子,还能让自己受了委屈,塔哲,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陈颜知道,哲哲不会理解她,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理解她。 在一个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应当的世界,不合理的是她。 她沉默着,低下头。 哲哲见陈颜再度情绪低迷,不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纾解道:“塔哲,这府里没有人能给你委屈受的,就算多铎,也要掂量掂量,唯一委屈你的,怕只有你自己。你呀,就是太倔。” 陈颜抬头,似乎被哲哲的话触动。 但是下一瞬,哲哲一番话,又将她打入谷底。 “我这次来,皇上是知情的,多铎毕竟是他的幼弟,虽然行事上,是荒唐了些,但没犯什么大错,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劝劝他。” 虽然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但真的被拒绝,陈颜还是感到阵绝望。 当温情的遮羞布被撕下,联姻残忍的本质,就血淋淋展露眼前,皇太极还没有放弃这个弟弟,自己这条维系兄弟情的纽带就不会断绝。 她试图挤出笑容,维持自己的体面,可脸颊僵硬,怎么也笑不出来。 陈颜无力垂下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宴毕,离开之前,哲哲没忘记敲打多铎,她将陈颜和多铎叫到一边,先言辞犀利的呵斥了他一番。 “多铎,你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好塔哲,可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病了,又早产,你真当科尔沁无人了吗?就可以这么欺负我的塔哲。” 多铎低头,认错道:“皇后,是我没照顾好塔哲。” “她远离自己的部族、亲人,千里从草原嫁来这盛京,为你生下两个孩子,多尼和舒舒。就算脾气差一些,嫉妒之心强。” 哲哲越说越生气,可说到嫉妒之心强,她还是顿了一下,口气也和缓下来,“那也都是因为太过在意你,情有可原的事情。” 多铎应道:“是。” 对方认错态度良好,哲哲不好再说,又看向垂首不语的陈颜,斥责道:“你也是,脾气那么倔,怎么能嫉妒心那么强?” 两人被哲哲一番教训,不得不握手言和。 多铎向哲哲承诺,以后好好照顾陈颜,而陈颜也松口,愿意原谅多铎,以后好好和他过日子。 可等到哲哲走了,陈颜便甩开多铎的手。 多铎愣了,“不是都当着皇后的面原谅我了吗?” 陈颜冷笑声:“只许你阳奉阴违、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 “你骗人!”多铎怒了。 陈颜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你....” 陈颜冷冷望着眼前青年,看着他脸上错愕、无措,化成被欺骗的愤怒,多铎以手扶额,试图遮挡眼眶中凝聚的水汽。 见他这副模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从心底涌出,直达陈颜大脑。 “只是被欺骗,你就这么大反应,要是再遇到背叛,你又会怎么样呢?” 陈颜望着多铎,眼前模糊,脸上却浮上层得逞的笑意,“刀不落到自己身上,你不会感同身受吧。可是你今天感觉到的,不过我当日心痛的一半。” 希望被高高举起,又摔得四分五裂。 粉身碎骨。 多铎怒极,猛地上前,抓住陈颜的衣领,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陈颜无所畏惧,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只剩下寂静与镇定。 “你再说一遍。”多铎咬牙切齿道。 陈颜冷静拂开多铎的手,“今天是舒舒的满月宴,宾客还没走,不要让别人看笑话。” 多铎深吸口气,强压怒火,陈颜整理好衣服,二人出门,送走为数不多的宾客。 喧嚣散尽,下人们忙着收拾残局。 多铎一把抓住陈颜的手,拽着她回到东院,他的步伐很大,陈颜勉为其难才跟上,产后身体虚弱,短短一截路,她居然出了一额头的细汗。 进了屋,多铎挥手,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阿纳日走到门边,忧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多铎抬头,恰好见阿纳日还未离去,大怒道:“滚出去!” 声音之大,吓得陈颜浑身一颤,阿纳日低着头,匆匆离开屋中。 多铎望着陈颜,目光锐利,“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只是被欺骗,若再遇到背叛‘,你还打算背叛我是吗?” 陈颜瞠目结舌,“好好一段话,怎么让你理解成了这样?” “想离开我?想都不要想。” 说着,多铎强硬捧住陈颜的头,亲了下来,陈颜想要挣扎,却被抓住两手。系扣崩开的声音沉闷,多铎顺着陈颜的耳鬓,向脖颈吻去。 脸上陡然传来阵剧痛,陈颜张口咬住了他。 多铎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松了口,却又让她的手空了出来,耳光声清脆,疼痛,催化愤怒,愤怒,烈火浇油般熊熊燃烧。 他抬起手,想要打回去,却在即将落下的一瞬迟疑,就是这短暂一瞬迟疑,陈颜抬腿,往他两腿间踢去。 第七十九章 为我的嫡长评论加更 那一脚踹歪了,踢在多铎膝盖,高举的手掌,终于狠狠落下。陈颜被打的身子一歪,眼前阵明阵暗,她踉跄几步,瘫坐在榻上。 脸上滚烫,口中腥甜,陈颜伸手摸了摸嘴角,已经流血了,怒火中烧之际,余光瞥见桌上一双镇纸。 陈颜抓起镇纸,朝多铎身上砸去,黄铜镇纸砸在他身上,疼得他五官扭曲,捂着胸口,身子也佝偻。 两人彻底打了起来,屋里传来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屋外的下人听声音不对,却又不敢进去,阿纳日咬咬牙,吩咐侍女道:“去把阿哥找来。” “阿玛,额涅。”多尼拍着门,孩子夹杂着哭腔的喊声,唤回二人一丝理智。 门开了,多铎弯腰,将多尼抱起,粗暴擦掉他脸上眼泪,“别哭了。”多尼一边抽噎,一边往屋里探头,“阿玛,额涅呢?” “一会儿再来看额涅。” 多铎抱着多尼走了,阿纳日入内,陈颜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唯独脸上红肿一片,阿纳日煮了鸡蛋,包了丝绢,小心在陈颜伤上滚着。 “福晋....” 陈颜看向阿纳日,“以后遇到这种事,能不让阿哥看到,就不要让他看到,知道吗?” 侍女们打扫好房间,多铎才抱着多尼回来,多尼一落了地,就朝陈颜扑来,“额涅。” 和多铎打架时没红的眼睛,一时酸了,陈颜抱着多尼,将脸埋入他怀中。不多时,多尼怀中传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多尼见母亲哭,也呜呜哭了起来,多铎站在一边,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心头。 他走到母子二人跟前,蹲下身子,柔声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是我的错。”他伸手,同时抱住母子二人,将额头抵在多尼身上,“对不起。” 分不开,和不好,吵也吵了,打也打了,多尼一天天大了,不能总是这样。 陈颜的哭声,慢慢停了,她慢慢从多尼怀中抬起头,多铎正望着她,目光全没了吵架时的锐利,半边白皙脸颊,一圈牙印清晰。 伤口破了皮,丝丝缕缕的血迹,慢慢往外渗,滴到他胸前衣襟,晕染开来。 多铎坐在榻上,对面坐着多尼,多尼两手握着块麻糖,啃得手脸发光,有了糖,就忘记了哭,他坐在榻边,两只脚悬空,一甩一甩的。 陈颜找来药箱,漆黑的药膏用瓷盒装着,她用竹片挑了一块,均匀涂在多铎伤口。 盘口从上到下,一颗一颗的开了,带着血迹的脏衣服被换下,新衣服套在多铎身上,陈颜低头,耐心将扣子一颗颗扣起来。 领口最后一颗扣子扣上,多铎的手臂也合拢,他拥住陈颜,陈颜看了一眼多尼,久违的没有挣开。多铎垂首,想要亲她,陈颜微微侧首,他的吻,落到她脸颊。 “放开我。”陈颜的耐心已经用尽,伸手就去推多铎。多铎也不心急,松开手。 冰冻三尺的湖面,出现了丝裂痕,多铎喜不自胜,翌日上朝时,都神清气爽。 七月多雨,多铎前脚走,后脚天空就响起闷雷,陈颜听见雷声,从床上坐起,她望着窗外阴沉乌云,对外间道:“阿纳日,套车。” 大雨滂沱,噼里啪啦从天而降,官员上朝多是骑马,忽如其来的骤雨,即便披了蓑衣,奈何雨势太大,还是难免被淋了落汤鸡一般。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巷子拐角,豪格冒雨骑马起来,见到马车,当即翻身下马。马车门忽然开了,陈颜的身影,出现在豪格眼前。 “进来吧。” 马车并不宽阔,两个人有些拥挤,车外雨声哗哗,车内,豪格淅淅沥沥滴着水珠,染湿陈颜半边袍摆,她穿着件青绿色的常服袍,沾了水,青色便深了。 豪格往外坐了坐,陈颜从袖子中掏出丝绢,递给他,“擦一擦吧。” 丝绢是纯白,没有绣花。 豪格没有接,从袖子里掏出块手绢,擦了起来,陈颜注意到手绢上的蔷薇花,知道是自己送给豪格那块。 她约豪格,也用的是蔷薇。 “你要见我?”豪格先开口问道。 这是明知故问。 上朝时,豪格就注意到多铎脸上那圈牙印,破了皮,青红交错,这样的手笔,势必只有塔哲能做出来。 而后,下人说有人要见他,一张纸,画了束蔷薇。 “是。” 豪格似乎已经猜出陈颜的来意,“你遇到了困难,需要我帮你。” “是。” 豪格想了想,“我答应你。” 陈颜怔了一下,“你不问我是什么吗?” “这个应该不难猜,几个月前,你忽然病了,不久后,又传出早产的消息,十五叔脸上,还带着伤。”豪格语调中,带着某种轻松的骄傲。 仿佛自己是个英雄,伟岸的救世主。 陈颜蹙眉,显然,这种胸有成竹的高高在上,让她感觉不适,她望着豪格,问得直接了当,“你想做皇帝吗?” 这下轮到豪格愣住了,他警惕的四望,陈颜看出他忧虑,“这里没有人,” 豪格有些犹豫,“我是汗阿玛的长子,理应为汗阿玛分忧,至于皇位,他立谁,就是谁。” “我可以帮你。”陈颜望着豪格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清晰。 皇太极驾崩于崇德八年,还有四年的时间,历朝历代,从龙之功都是仅次于开国之功的大功。福临太小,朝政全在多尔衮手中,换了皇帝,等于没换。 豪格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你是皇上的长子,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如果大清注定会换主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豪格一时沉默了,他看着孤身一人守在她必经之路的女子,忽然问道:“你过得不好吗?” 陡然的关心,让原本商议正事的场合变得不那么严肃起来。 陈颜避开豪格的目光,“我这个人,生来命不好,和谁在一起,都不会过得好,所以有得道高僧说,我要想一时顺遂,需得遁入空门,六根清净才好,可是我放心不下我的孩子。” 她不是想改嫁,只是想立一些功劳,为多尼挣个爵位,保他将来无忧。 陈颜拒绝的直白,豪格垂眸,眼珠转了转,“你是在担心,万一十五叔娶了新的福晋,会如同当年二伯父代善对岳讬兄弟那样?” “你要是真对皇位无意,就当我今天从未出现在这里。” “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帮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一起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 第八十章 养子 听清豪格所说,陈颜毫不犹豫推开车门,“你走吧。”豪格猛地抓住她手臂,将车门带了回来,“我说的是真的。” 陈颜愠怒挣开他的手,“豪格,你放尊重点。” “我过得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担心,就算过得不好,我也会自己改变,不需要你来拯救我,收起你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要以为你是皇长子,有军功,将来皇位一定非你莫属。” 历史上的豪格最终与皇位失之交臂,即位的是庄妃之子福临,他没有争过多尔衮,落了个被幽禁暴毙的下场。 雨滴拍打车盖,声音沉闷,狭小的空间内,陈颜的声音清脆。 “继妃见罪于先汗,所以与皇上分开,崇德五宫,地位尊崇,庄妃之子,应该是诸子中最贵,而且,他是蒙古黄金血脉和满族黄金血脉的融合,和他比,豪格,你没有任何优势。何况…” 她盯着豪格的眼睛,“皇上不一定会传子,兄终弟及,也是女真旧俗,诸王之中,九王多尔衮,心思缜密,办事妥帖,其才能有目共睹,军功也不在你之下,还有多铎,他是先汗幼子,手中有整个正白旗,实力不容小觑。三王一母同胞,两白旗,也会是你问鼎皇位路上最大的阻碍。” “你蓝旗的实力,我不清楚,但你自己应该清楚,你有没有能力和庄妃之子,和两白旗一争。你需要人支持你,而我,出身蒙古,我的姐姐是皇后,我的部落是科尔沁左翼最强的一支,在草原上有很强的影响力。” “我不能决定蒙古,但可以减少蒙古对你的影响,我还能让两白旗,变得不那么凝聚,这样一来,你的机会是不是就大了?” 陈颜歪头,问豪格道:“你说呢?” 自古以来,多少金汤,破于萧墙。 每一位有抱负的王子,都不会甘于籍籍无名,多尔衮是,多铎也是。两白旗三王,未必真能拧成一股。都有抱负,机会便来了。 豪格垂眸,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答案毋庸置疑,这是可行的。 “为什么选我?” 陈颜垂眸,淡淡道:“因为这是我最好的选择,我带不走多尼和舒舒,甚至,我自己都走不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这是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为什么伤心?” 陈颜避而不答,“女真人不会对自己人赶尽杀绝,先汗杀了弟弟舒尔哈齐,却养大了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和济尔哈朗,杀了诸英,但并未牵连杜度,还有,皇上幽禁莽古尔泰、清算德格类,他们没成年、没有随父反抗的孩子,都还活着。” 四年之后,多尼也才八岁。 还有几个例子,陈颜没说,历史上豪格在失败后,他的儿子富绶,也还好好继承肃亲王的爵位。顺治清算多尔衮,也只是让他的嗣子回归本支。 豪格并没有立刻回答陈颜,是否要与她合作,只是轻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安顿好多尼和舒舒,她又要去哪里? 陈颜没有回答,只自顾自看着窗外万均雨落,仿佛没有听见,骤雨狂风,压下豪格这轻声一问。漫天雨落,连绵如线。 “你说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你的儿子,我会当作自己的儿子。”豪格承诺道。 陈颜这才慢慢转过头来,想了想,“多尼,是你的堂弟。” 豪格摊了摊手,“我比多铎都大,怎么能和多尼做兄弟,我只能收他做养子,像对儿子一样对他。汗阿玛和岳讬有时还兄弟相称,他还收养了岳讬的长女为养女,封和硕公主,对女真人而言,这没什么。” “随你。” 陈颜车驾回府,多铎已经换过衣服,正在榻上喝奶茶驱寒,见陈颜回来了,袍子也湿了半边,放下茶碗问道:“下这么大雨,你去哪儿了?” “想着这么大雨,去接你,却不想刚好错过了。” “有什么接的。”多铎下榻,拉起陈颜的手,冷的像冰,担忧道:“我身强力壮,淋点雨没什么。但你身子本来就虚,再淋雨受风,可是要遭罪。” 陈颜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我先把衣服换了。” 阿纳日找来干衣服,陈颜自换了,她脱了鞋,在榻上坐下,多铎为她倒了一杯奶茶,“加了姜,喝一杯,驱寒。” 手中银杯发热,陈颜双手捧着,小口啜饮,一杯姜茶下肚,暖意阵阵,传遍全身。多铎望着她,目光温柔,充满担忧。 一杯尽,他又为她添上第二杯。 “再喝点吧。” 屋外雨声不停,嘈杂雨声中,陈颜听到多尼的声音,从缝隙往外望去,多尼正站在廊下,伸出小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珠。 稚子无邪,陈颜握杯的手不由紧了。 短暂的和好,裂隙依旧,陈颜和多铎只是不再争吵,却并不能恢复如初,同床异梦,借口千篇一律,早产伤身,不能同房。 多铎也不走,就在一旁陪着陈颜看书,他觉得,水滴石穿,时间能够消弭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多铎散朝归来,陈颜破天荒放下书,主动和他说话。 说了几句,聊起正事,“那拉福晋派人送来了选的几个好日子,分别是下月十六、七月二十、二十四,王爷觉得,什么时候好?” 娶侧福晋的事情,交给那拉氏,她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派人来问陈颜,陈颜随便选了一个,又在阿纳日要回禀那拉氏时,叫住了她。 “你告诉那拉福晋,让她将流程册子拿来给我看看。” 一册小折子,上面写着婚礼流程,陈颜展开,放在案上,推到多铎眼前,“这是那拉福晋拟的流程,我做了一些修改,王爷觉得呢?” 多铎大略扫了一眼册子,目光在一处明显停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你觉得可以就行。” 陈颜观察着多铎的神情,自然也发现他顿了一下,但见他没说什么,就将册子收了,“那就这么办了?” “嗯。” 那拉福晋收到修改后的册子,大吃一惊,“这?这是不是太简单了一些。” 阿纳日恭敬答道:“我们福晋的意思是,小格格早产,阵仗太大了,容易吵到格格。这件事,王爷也知情,那拉福晋如果有什么异议,我会转告福晋。” “没有。”那拉氏将册子丢到一边,福晋摆明了要拿新侧福晋开刀,王爷也并没有表现出对新侧福晋的维护,她可犯不着,“按福晋的意思就是了。” 第八十一章 婚礼 伊尔根觉罗氏进府过程十分波折,流程确定,便是实施,府中各处张灯结彩,陈颜坐在里屋偏炕,守着摇篮中熟睡的舒舒。 小孩子睡醒了,往往先哭,没过多久,舒舒醒了,小嘴一张便开始大哭。陈颜将舒舒抱起来,温声哄着,旁边乳母过来一看,“小格格应该是饿了。” 陈颜将孩子交给乳母,转身往门外走去,阿纳日快 “对,对。”鹿路嘉德出手绢抹了抹脑袋上的汗珠。其实他一点也不信刚才一出苦肉计明显就是杀鸡儆猴,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人在屋檐下现在毫无反抗之力,只有期待离开这里能有真正的自由。 太空堡垒中,召开了紧急会议,是那种连教官级成员都要参加的集体会议。 唯一能够让他们心底平衡一点的是,除了李三思和嫦娥扮演的这个老妪,另外三个神似乎都想李夸父死。 他们唯一有点不解的是郭拙诚为什么将苏联说成是俄罗斯。不解为什么他将外蒙与内地的省份并列,也不知道他说的中亚是指的什么地方。 其中几名嗜血的异族冲在最前方,看到被林锋抓在手中不能动弹的牛头人后,都是流出了贪婪的口水。 陆南自然知道这两人都是李扬带过来的大学生,听李扬介绍瘦的叫钟献光,另一人叫耿栋。都是汉中农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开过年就算要毕业了。 “林锋,我们知错了,都是秦清风蛊惑我们,你放过我们,我们愿意将功补过。帮你一起讨伐他。”一名净土修士开始求饶。 为了迷惑苏军,施剑飞还提出在今后几天的白天连续出动飞机空袭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要塞。通常在大规模空袭过后,苏军一定会从隐蔽地点钻出来进行休整工事、救治伤员等工作,这个时候进行核爆的效果最好。 李尚俊害怕了,就如看到了一个布满尖钉的陷阱,他不敢再喊叫,也不敢驱马冲锋,只是死死地跟在其他战马的后面。有意地选择前面最多的路线。 “你们准备怎么对付日本人的自杀式飞机”总参谋长赵振问冯云东道。 听到这话,方正摇摇头,猴子一捂脸,独狼叹了口气,红孩儿直接仰头望天了,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笨蛋一般。 韩玉陪着叶离离,来到她父母的墓地之前,在他们的墓前献上了两束鲜花,插上了几支清香。 他喜欢上了出入高档酒店、社区的感觉,他喜欢被人高看一眼的感觉,他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 这些日子她从来没忘记修炼,而现在,就算制造这么大面积的炼术修复印,也已经不感觉吃力了。 安静的神社从视线中消失,五感混乱,有如淤泥沉重地附着在意识上,怅然很短,时间和空间拉扯得模糊不清,他在一瞬又似乎挣脱出来。 场下静了会,然而下一刻却响起了爆笑声,台下观众一个个做捂肚子狂笑的架势,就是看台上淡定的强者与天才们,看着藤厚也忍俊不禁,有些强憋着气势,忍笑也忍着嘴角直抽搐,表情有些怪异。 现在的凡间,已经是显庆二年。此时正值盛夏,到处生机勃勃新兴向荣。 如此大约三息之后,风沙骤然停止。可是此时再看,哪里还有黄巢的影子。 “你……你们怎么能在拍卖会闹事。”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侍卫,这会也吓的说话有些不利索。 第八十二章 为难(一) 伊尔根觉罗氏进府次日,应与阖府女眷见面,侧福晋虽不如福晋,地位却也并不低,布木布泰当年便是嫁给皇太极为侧福晋。 满人是多妻制度,努尔哈赤时代,诸妻都是福晋,后来政权逐渐稳固,慢慢建立礼制,侧福晋便是从妻的序列中演变,她们的孩子,也享有仅次于大福晋和福晋之子继承权。 但陈颜依旧不露面,唯有 对他如果不能给与足够的理解和耐心,便很容易把他的情绪理解为犯傻和发狂上。 因为天气关系,因此来这里的人并不多,跟国庆比起来,现在的张仙庙显得冷清了很多。 “这等世家少爷公子都是一副狗德行。”萧然曾受薛志清百般折磨、羞辱,加上又用卑鄙无耻的伎俩获取了南宫凝霜的芳心。各种情仇纠缠在一起,他便恨死了这种世家子弟。 打量着这周围的一切,雪萌发现自己正被七间房间围绕住,每间房间发出不一样的光芒,分别赤橙黄绿青蓝紫。 “二师兄,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哼。”天尚拿着一个炒勺走了出来,磐石子说道:“老三,你先去做饭吧,你大师兄刚从无妄山回来,一定饿了,你就先去吧。”天尚点点头,看了一眼天罡,向厨房走去了。 在想了无数遍之后,终于拨通了那个手机,只是接电话的是个可爱姑娘的声音。 时值此刻,方成忽然生出一丝惋惜,如果他能再拥有一柄类似晨曦刀的永恒神异,即可瞬间破开锁链囚牢。 喝碗豆浆,宁远澜的困意袭来,昨晚他有些过分了,导致她现在还累得不行,靠在他的肩膀看着照片,随意渐渐袭来。 “好!”白素心答应一声,此时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一股同样强悍的气势从白素心身上席卷而出。 “艾布拉姆斯!你怎么跟过来了!”余焰在进入空间隧道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尾巴上的挂件。 红龙举起一只硕大的前爪拍来,金龙旋身甩尾迎了上去,龙爪与龙尾暴力的亲密接触了一下后,就互相收了回去。 这是在一艘三桅重型战船上,里斯家族不愧是底蕴丰厚的老家族,这才过了一天,由五十名家族护卫和上百名水手组成的救援队就乘船出发了。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一切等湟源洞天的事结束再说。领悟力再强,如果气运不足,死在湟源洞天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徐长老直言不讳的说道。 石烈动用了他庞大的交易网都无法购买到星光石的原因,所以不得不救助雷恩斯。 那块心脏确实顺着她光洁的喉咙滑落,但吞咽的声音让却在场的所有男性感到不适。 君一笑自然清楚轩辕无极言行的意义,当下,君一笑心头再次荡起了丝丝波澜,原本潜藏的一些不满、狐疑,尽数烟消云散。 皇帝发令征调三百骑兵的事他也知道,其实,那些随行的商队本身就会带上不少保护人手,只不过对这些人,皇帝不可能放心,不仅仅是其中可能有歹人,也是对这些业余人士的不信任,所以才让于忠亲率三百精锐同往。 范离在用打火石打火,远处苏制狙击枪手也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狙击枪开始瞄向了范离。 下一个瞬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扣下了扳机,对着叶北的方向就是一阵狂射。 看着信件,感受这种默默地、从不宣之于口的深沉兄弟情,佐助早已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的泪珠如断了弦的珠子一般接连不断的滴落了下来。 第八十三章 为难(二) “你还是别问了。”陈颜转过头。 见陈颜这幅样子,多铎垂眸,大概知道这病真要寻根问源,到底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是病就要治。”多铎关切道。 陈颜吸口气,继续与多铎虚与委蛇,“治,怎么不治,我还年轻,不想死。”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多铎蹙眉。 陈颜看向多铎,这个男人眼里,分明充斥着对自己温柔的爱意,可是他来见自己,却又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她感到困惑,又觉得悲伤,自嘲一笑,到底还是忍不住,先戳破多铎。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早上我本来是想见伊尔根觉罗侧福晋的,只是忽然胸闷气短,眼前发黑,所以让她先回去。我要是不见你这侧福晋,你说不定觉得我小气,那就明日吧,让她来见我。” 多铎薄唇一抿,须臾,正色道:“阖府女眷见面时,你就应该和她相见的,你不出席,我让她单独来拜见你,你还是不见。娶她为侧福晋,是我做的决定,你可以迁怒我,她是无辜的。” “你觉得我在用舒舒做借口,觉得我在装病?”陈颜一针见血,“你甚至觉得,我在为难她,在无理取闹?是不是?多铎?”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多铎先避陈颜锋芒,“没有。舒舒身体弱,你身体也不好,不见就不见,有空了再见,也是一样。” “多铎,你清醒一点,你以为自己还是和硕亲王吗?你现在已经被降成了多罗贝勒,是戴罪之身,大张旗鼓娶侧福晋,你是要向皇上示威吗?你丝毫不在意他的惩罚是吗?依旧无所收敛,准备继续下去?你想步阿敏、莽古尔泰的后尘吗?” 陈颜有理有据,当时那拉氏想着府里近来倒霉事多,阵仗大些,也能去去晦气,陈颜起初觉得无碍,后来觉得不妥。 她调整婚礼流程,却不说原因,就是故意产生误会,不见伊尔根觉罗氏,是为了让误解加重。 只有深重的误解,才能让产生误会的人,在得知真相解开的一瞬,百感交集。 陈颜捂住胸口,挤了半天眼眶依旧干涩,她放弃流两滴眼泪的打算,继续愤怒道: “我的额吉兄弟都还没死呢,他们马上就要抵达盛京,你就一次一次这么欺负我?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多铎?” 说完这番话,陈颜又恶狠狠放出句气话,“我不会见伊尔根觉罗氏的,善妒也好,小气也罢,你就是把我休了,我都不见。” 多铎慌乱的想要解释,“不是。我没有。” 陈颜已经站了起来,全然不听他辩解,自顾自往外走,“阿纳日,我们走。” 奇塔特昨日已经抵达盛京,衮布妣吉、博礼妣吉还未出发,估计要月底才能到。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生气,陈颜连马车都没有坐,打马绝尘而去。 徒留身后多铎,望扬尘兴叹。 他抓了抓额前寸发,暴躁怒骂一旁动作迟缓的护军,“一个个都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追上福晋,保护福晋的安全。” 几个正白旗护军迅速飞马追了出去。 陈颜一行人,疾驰至固伦额驸行帐,她将马缰丢给外围栅栏的看守,自顾自进去了,身后正白旗护军想要跟上,却被看守拦住。 “别吉不让你们进去。” 奇塔特从侍从处得知姐姐来了,忙赶去主帐见她。 掀开帘子,便见陈颜已经自己在主位坐下,侍女们进进出出,端来热腾腾的奶茶、糕点、干果等物。 “奇塔特,我要吃烤羊排。” 奇塔特咧嘴一笑,“好好好,杀羊杀羊。” 东院中,找额涅的多尼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在翻门槛时,因为腿太短,不妨被绊了一下。幸亏多铎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接住了他。 多尼在空中转了一圈,被栽葱似的戳到地面。 “跑那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摔着。” 多铎嘴上凶着多尼,却蹲下身子,拉正他的衣服,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有放过。 谁料多尼一张口就是:“阿玛,我额涅呢?她没在屋子里。” 多铎没敢看多尼清澈的眼睛,“额涅...额涅去舅舅家了。” “啊?”多尼登时垮了小脸,“额涅去舅舅家为什么不带多尼?还有妹妹。” 多铎无奈敷衍道:“额涅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吗?” “真的。” 到了晚上,多尼还是没见到自己额涅,大哭大闹,“阿玛你骗我,你骗我,我要额涅。” 多铎将他抱在怀里,“阿玛哄你睡觉,你睡醒了,额涅就回来了。” 次日,多尼发现自己又被骗了,他再不信多铎了,瞅准时机,就往府门外跑,被守门的护军抓了个正着。多铎还没开口训斥,多尼先放声大哭。 “不许哭了,你一会儿把妹妹吵醒了!”多铎脸色变得严厉起来,多尼被他恫吓,抽噎着跑到里屋,将门关起来,谁叫也不开门。 相比之下,还不知人事的舒舒就乖了很多。 因为早产,她比寻常的孩子要孱弱得多,陈颜花了重金,请大夫每隔五日来为舒舒看一次诊。大夫照例来了,检查过舒舒后,对多铎道: “贝勒爷,小格格近来十分康健,只是天快冷了,要注意防寒,近身照顾小格格的下人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不可过了病气给小格格。” 大夫叮嘱详细,多铎一一记住。 “我还有件事情问你。” “贝勒爷请问。” 多铎垂眸,“你之前为福晋看诊,说福晋气滞血瘀,我不懂,什么气滞血瘀?竟然会影响寿数?” 大夫答道:“气滞血瘀一般是由于情志不舒,或者是外邪侵袭引起的肝气久郁不解所致的一种病症。郁结于心,就会脾胃失调,患者会出现,情绪低迷,失眠头痛等症状,长此以往,身体就会虚弱。” “情志不舒?是什么导致的?” 大夫愣了一下,“这,这要看福晋,是否遇到伤心事情,或者,受了什么委屈,再或者,因为什么事而恐惧、担忧,总之,只要有情绪憋在心中,长期不能抒发,就会引起气行不畅。” 听完大夫的话,多铎眼中,一时冒出狐疑的光。 第八十四章 为难(三) 陈颜在奇塔特帐中,大快朵颐,蒙古的羊肉没什么膻味,或烤或煮,出锅时洒上调料,便十分美味,羊肉本就肉质细腻,又是天然散养,鲜味十足。 吃饱了,她就往软枕上一靠。 桑噶尔寨办完哥哥交代的事情,回帐见陈颜来了,喜笑颜开,“额格其。” 陈颜对这个比奇塔特还小的弟弟没什么印象,草原的孩子似乎都长着一张脸,除了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奇塔特,她分不太清其他人,只隐约知道,奇塔特有几个异母的兄弟。后来她嫁到盛京,远离部落,本就不清晰的记忆,更模糊了。 桑噶尔寨是奇塔特的异母兄弟,不是她的,陈颜和奇塔特是异母姐弟,她和桑噶尔寨没有关系,要论辈分,桑噶尔寨不该称呼陈颜为姐姐的。不是大妃所生,是继父兼侄子索诺木和别的福晋的儿子,该称呼她为——姑奶奶。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老了。 还是叫姐姐吧。 桑噶尔寨和奇塔特兄弟二人关系不错,父亲死后,长兄如父,他们兄弟三个跟着大哥奇塔特生活,充当哥哥的助手,桑噶尔寨的年纪稍微大些,只比奇塔特小了两岁,人又聪明机灵。 奇塔特先来盛京,三个弟弟里只带了他。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桑噶尔寨最大,另外两个弟弟都还太小。 “看你跑得这一头汗,快坐下。”陈颜招手示意桑噶尔寨过去,又让阿纳日为他擦汗,“身上的汗要擦干了再坐下,不然身上忽然就凉下来了,会得风寒的。” “额格其当了额吉之后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变得好温柔,多尼呢?没有一起带过来吗?听说额格其又生了个小别吉,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都在家呢,小格格十分可爱,就是那个死小子…” 一提到多尼,陈颜火气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孩子大了,能跑能跳了,就到开始令人讨厌的时候。 描红都能把字描错,描着瞄着,好好的字就成了鬼画符,十分适合去做个道士。整天带着他那条小狗在府里疯跑,不是撞倒了花架,就是磕到了他自己。家里养的宠物,猫啊金鱼啊,全被折腾得见到多尼就跑。就连陈颜最喜欢的孔雀,都被他拔掉了羽毛。 陈颜舍不得打他,只是砸了东西,又没犯什么大错,小孩子活泼点,难道不是很正常,但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太纵容他。 但当多尼把那幅沾着孔雀羽毛的鬼画符捧到她面前的时候,“多尼也送一只孔雀给额涅。” 慈母多败儿具像化…… 就具象化吧。 怒火一时暗淡,变成失落的光。 桑噶尔寨捕捉到陈颜低落下去的情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眼睛一转,风轻云淡道:“小孩子嘛,哪有不淘气的,额格其你当年还把我按在地上打呢,额尔克楚虎尔贝勒也是有名的巴图鲁,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绵羊倒听话,可都在额格其碗里放着。” 陈颜看向桑噶尔寨,十二三岁的孩子,俨然一副大人模样,一双柳叶眼虽小,却炯炯有神。 一旁奇塔特也附和道:“是啊。额格其,桑噶尔寨说得对。” “不过对皮孩子,也不能太宽容,先晾他几天,让他知道自己错了。额格其先在弟弟们这里住下,等气消了,跟弟弟说一声,我去把那臭小子接回来,再好好教育一番,保证他以后再不敢调皮。” 陈颜在行帐住了五天,这五天,吃了奇塔特十只羊、一头牛,喝了两大桶酒,倒不是她一个人吃的,陈颜的侍女,还有外面那些正白旗护军都要吃饭,陈颜不许他们跟着,奇塔特却不能不管。 又怕让他们进来,惹陈颜生气,桑噶尔寨命人在栅栏外搭起营帐,日日派人送给他们酒肉。 酒足饭饱,这群护军三五成群,聚集在空地上晒太阳,桑噶尔寨陪陈颜出门散步,恰好遥遥看见这一幕。 “额格其,那些就是你的护卫吗?看起来,似乎非常不同凡响。”桑噶尔寨手搭凉棚,看向那群护军的目光中充满好奇。 清代御林军称为护军,因为八旗特殊体制,康熙朝之前,隶属八旗的护军,尚守卫在本旗王公身边。能当御林军的,不是身手矫健,武力出众,就是家世非凡,宗室外戚。 作为亲军,护军的装备也是八旗最精良,栅栏外内外,正白旗护军与奇塔特的护卫,一眼可分出高下。 “你额格其我哪用得上这么好的侍卫,这是正白旗的护军。走。过去看看。” 姐弟二人走过去,那些护军见到陈颜,敏捷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她行礼,“福晋、台吉。” 陈颜抬手,“免礼吧。” 她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几个护军,清一色的肃毅面孔,“你们守在外面,劳累了吧。” 护军们连连道:“不敢。” “我在固伦额驸行帐,原也不要你们保护,但既然已经来了,就先跟着我在这边住下。算是我犒劳你们征战劳苦。” 陈颜本以为他们见自己到了安全地带,就会离去,谁料他们居然在行帐外住下了。 这些护军接到保护她的命令,不能擅自离去,她不让他们进来,奇塔特不好越过她惹她生气,城门失火,不好殃及池鱼。陈颜只能让他们进来,又对桑噶尔寨道:“我身边都是女眷,你找人替我招待招待。” 桑噶尔寨兴冲冲道:“好嘞。” 护军们的马匹与劲弓比无趣的姐姐要有吸引力,桑噶尔寨很快就跟那些护军混在一起,尝试性想要拉开快与他等高的长弓,独留陈颜一个人,站在空旷地,身边众人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宴会做准备。 即便不抬头。明亮的太阳也照得人睁得不开眼睛,陈颜抬手遮住眼睛,无聊远眺,她漫无目的在营地里走着,偶尔伸出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块,头一低,黑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珊瑚珠链就垂了下来。 因为刚洗过头发,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而多垂下,首饰,也只戴了简单的珊瑚额带,两侧垂下条轻链。 日光下,红色衣袍上的花纹愈发明亮,陈颜转着圈圈,自顾自欣赏自己绽开的美丽裙摆,头上的珊瑚链也随着她的旋转而摆动。 旋开火焰裙摆,陡然撞上一面苍黄壁垒,陈颜躲避不及,一时慌乱,脚下失衡,当场跌坐在地。 第八十五章 薛定谔理论在辈分的应用 那人在阳光下,陈颜睁不开眼睛,只能垂下头,一只手落到眼前,日光下,她看清那是只很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 皮肤很白皙,掌心和食指关节处的厚茧,又告诉人,他是个武夫。 “愣着做什么?起来啊。” 熟悉的声音,陈颜愣愣伸手,那只手很有力,一股大力迎面袭来,几乎是瞬间,她就从地上站起来了。 她用手挡住强烈的光线,看向来人,或许是一母同胞的缘故,多尔衮和多铎眉眼间十分相似,只是多尔衮要比多铎清瘦,也比他更持重。 “十四哥。”陈颜向多尔衮行礼道。 多尔衮单手后负,笑道:“我远远望着,不知是哪里来的美丽别吉,走近一看,居然是你,塔哲。” “十四哥惯会打趣人,自己长什么样,每天起来照照镜子,心里还是有数的。我额吉的美貌,全让巴特玛一个继承了,轮不到我的份。” 她抬头,两人相视一笑。 桑噶尔寨一回头,发现多尔衮已经来了,忙小跑过来,二人以戚属礼抱见,“九王。” 几个护军也过来向多尔衮请安,“王爷。” 多尔衮应了声,随口问道:“你们贝勒呢?” “贝勒没来。” 多尔衮‘嗯?’了声,狐疑的扫了一眼陈颜,又很快垂下眼眸,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遥遥的,又有人马朝行帐而来,桑噶尔寨认出来人,和多尔衮和陈颜说了声,便去迎接。 多尔衮和陈颜站在一起,良久,多尔衮冷不丁问道:“你和多铎吵架了?”陈颜莞尔,反问道:“你要向着弟弟吗?” “那倒不至于,多铎有时候做事,是随性一点、孩子气一点,但他并不鲁莽,有时候,也很聪明,但是他的倔脾气要是上来了,就另当别论。” “十四哥既然知道其中缘由,那就不必多费口舌了吧。”陈颜脸上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多铎之间有了矛盾,但没有一个人出来戳破这一切。 忽然生病....又没有任何预兆的早产...多铎脸上的伤,种种细节放在一起,端倪便显露。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相互遮掩。 甚至,出面撮合两人和好。 多尔衮见陈颜脸色难看,解释道:“我不是向着多铎,只是实话实说。人人都知道顺势顺势,才是明智之举,可是真要低下头,没有那么容易。多铎是,你也是。只是让我感到困惑的是,多铎是因为当年,额娘为父汗殉葬,所以心怀怨念。你又是为了什么?” “当年皇上想把你嫁给多铎,多铎起先拒绝,就是因为不想低头。他那颗桀骜不驯的心,总是压过他的理智,让聪明的他,做出很多看起来愚蠢的事情。”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也要去做愚蠢的事情?你能劝多铎上书向皇上请罪,为什么又要在这种时候....” 多尔衮感到疑惑。 陈颜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沉默。 没等陈颜回答,多尔衮也想出了答案。 “有番话,我和巴特玛说过,说给你也并不为过,你是成吉思汗弟弟的后裔,草原的黄金血脉,你们的部落已经成为大清坚厚的盟友,蒙古的铁骑和八旗骑兵将共同追逐天下,无论从大局还是个人的感情,我都将永远偏向你。” “但不是只有你。”陈颜侧首,蹙眉看向多尔衮,“你是在劝说巴特玛接受一些她不能接受的事情吧,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和她说的,是李福晋的时候吧。你要子嗣,所以偏向李福晋,等到孩子生下来了,你就又想起巴特玛了,你只爱你自己。” 多尔衮沉默了阵,“人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有时候,会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做出选择,只有等问题解决,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妥协,是种智慧。” “妥协。”陈颜忽然笑了下,故作轻松道:“是呀,除了妥协,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些天,我也想通了,嫁都嫁了,认命吧。” 多尔衮的目光忽然越过陈颜,投向她身后,陈颜回首,发现是豪格,他站在不远处,正观望二人,也不知两人刚才谈话,他听到多少。 “豪格。”多尔衮先开口,语调有些不耐。 豪格今日穿了一件蓝色袍子,配牛皮腰带,遥遥望去,如青松蔚然山间,他上前,向二人行礼,“十四叔,十五婶。” 二人点头回礼。 “十四叔来的挺早啊。”豪格寒暄道,“桑噶尔寨台吉刚才领我进来,说是要去找奇塔特额驸,我就在营地里随便走走,就见到十四叔也在这里,正准备上前,十四叔先开口了。” “你不也来了,额驸的宴会在下午,我提前来,是代福晋有话同额驸说,你来?”多尔衮看向豪格,目光依旧不善。 奇塔特抵达盛京时,皇太极命多尔衮、豪格、阿巴泰三人迎接,并设宴款待,礼尚往来,奇塔特也设宴邀请三人。 固伦公主不在,无人招待女眷,故而此次宴会,只邀请了他们本人。巴特玛没有来,委托多尔衮带话给两个弟弟。 豪格顿了一下,很快流畅答道:“太阳好,出来晒晒。”他举头望天,惬意道:“闲来无事,我又不和十四叔一样,部务繁忙,这么好的天气,总不好浪费。” 虽然此番攻掠明朝有功,但皇太极依旧没有下旨复豪格部务。 多尔衮扫了豪格一眼,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理由。但这个理由,挑不出错处,他退了一步,“今天的太阳的确不错,我来的时候,你十五婶也在晒太阳。”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话题却陡然扯到陈颜身上,豪格顺势看向陈颜,“哦,是吗?” 他的眼神笔直,不带一丝掩饰的投向陈颜双眸。 陈颜垂眸,避开这视线,“是,今天的太阳很好。” 桑噶尔寨和奇塔特一前一后,匆匆从帐中出来,显然,多尔衮和豪格的提前到来,也在他们意料之外。 “九王。” “豪格贝勒。” 奇塔特与桑噶尔寨以戚属礼和豪格相见,虽然奇塔特的姐姐嫁给了多尔衮,但是他自己娶了豪格的妹妹。桑噶尔寨虽然和奇塔特是兄弟,但他却是陈颜的侄孙。 陈颜尝试理了一下几个人的关系。 辈分,也能薛定谔了? 第八十六章 为月票加更 游牧与渔猎民族婚嫁,有重部落、轻血缘与辈分的特点,父子、兄弟迎娶一对姐妹,或者姑侄、姐妹同时嫁给同一个丈夫的也大有人在。 前者,是努尔哈赤跟阿济格、多铎。 后者,是哲哲、布木布泰、海兰珠和皇太极。 职务,真是个好东西。 “额驸,你姐姐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多尔衮对奇塔特道。 奇塔特留下桑噶尔寨陪同豪格,自己与多尔衮进了帐篷。 “台吉不用陪着我,我自己走走就好了。”豪格对桑噶尔寨道,桑噶尔寨面露喜色,目光已经投向不远处护军,他们也正等着桑噶尔寨。 多尔衮和豪格的忽然来访,打断了桑噶尔寨和护军们切磋,客人重要,桑噶尔寨也不是拎不清的人。现在豪格提出自己走走,他自然高兴。 但他还是有些犹豫,看了眼豪格,“我陪着贝勒吧。” 陈颜适时开口道:“桑噶尔寨,你去吧,我陪着豪格贝勒在营地里走走。” 桑噶尔寨大喜,“谢谢额格其,那我就先走了。” 因为只是在营地里转转,四处都有人,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着。阳光温暖,从头顶照下,影子被拉得很短,即便两个人站的很近,却也无法交汇。 陈颜盯着地上一点圆圆的黑影,忽然开口道:“上次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这番话,陡然将豪格翩飞的思绪,拉回到那大雨滂沱的一天,乌云盖顶,雷声隐约。 豪格望着陈颜,眼中满是担忧,却依旧缄口沉默,没有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向。 争储,可不是儿戏。 广略贝勒诸英的殷鉴不远。 半晌,豪格道:“你要是真想离开多铎,我可以帮你。” 陈颜眉头一皱,“帮我?你怎么帮我?你所谓能帮我,除了会起反作用,没有任何裨益,何况,我不是一个人离开,还有我的孩子。” “你到底要去哪儿?”豪格追问道。 陈颜决绝道:“豪格,这和你没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你既然要和我结盟,我就必须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颜抬头,注视着豪格的眼睛,“我要回家。” “你要回科尔沁。” 陈颜抿唇,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然后呢?”豪格继续追问道。 “没有然后。” 陈颜想了想,示弱道:“除了身为皇长子的你,我找不到第二个人,别的人,都太弱了。我帮你,因为我需要借助你的势力,豪格,我需要你。” 陈颜比豪格需要她,更需要他。 豪格是皇子,有战功、军权,一切奠基于他的实力之上。 福临太小,多尔衮一定会偏向弟弟。 “我要再想想。”豪格的答案,依旧模棱两可。 陈颜眼中被愤怒占据,所有的坚忍、退让,在落空这一瞬,变成恼羞成怒。 “你是个皇子,就算你不去抢,也会有人因为忌惮你,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你忘记海霍娜了吗?她为了不连累你的前途,已经死了。这么多人,都等着你,为之一搏,你还在犹豫什么?” 她越说越气,干脆掉头走了。 午后的宴席陈颜并没有参加,一来她一个女眷独自参加,有所不便,二来,她被迟迟做不下决定的豪格气到了。 她待在帐篷里,好酒好菜送到面前。 用过饭,阿纳日陪她下蒙古象棋解闷,蒙古象棋与中原象棋玩法大相径庭,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棋子,蒙古象棋的棋子,是做成了动物的形状。 不同的动物,对应象棋中的将帅相士。 这套蒙古象棋原本桑噶尔寨准备给多尼的礼物,陈颜拆开看了看,觉得好玩,就替多尼先玩一玩。 两人玩了一下午,正杀得酣畅淋漓,帐外却传阵急促的呼唤声,多尼一边跑,一边大喊道:“额涅,额涅你在哪儿?” 阿纳日赶紧放下象棋,去掀帐门,帐门刚一掀起来,就见道小黑影,‘嗖’的一下窜了进来,下一瞬,陈颜怀中一紧。 多尼紧紧搂住陈颜的脖子,“额涅。” “我的棋盘!” 原本充斥着战火硝烟的棋盘,陡然全空了,棋子们,因为多尼不小心压到棋盘,而一股脑全掉在了地上。 输了一下午,眼见这最后一盘,就要赢了,全被这小子搅了。 陈颜将多尼搂在怀里,没好气问道:“谁接你来的?” 多尼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红了边框,哽咽道:“是舅舅。额涅来舅舅家,为什么不带多尼?阿玛骗多尼,呜呜呜呜。”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陈颜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好了,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哭?” “阿玛还骂多尼....” 多尼埋首陈颜怀中,口齿不清的告着状。 奇塔特跟多铎进来,恰好听见多尼跟陈颜告状,多铎眉毛一抬,“臭小子,你敢告我的刁状?你要不要说说,我为什么骂你?” 午后,桑噶尔寨见陈颜心情又低落下来,宴会结束,便和奇塔特商量接多尼的事情,兄弟二人亲自登门,打算接走小外甥。 多铎没有拒绝,只是道:“我把他送过去吧。” “阿玛骗多尼。”多尼从陈颜怀中抬起头,气鼓鼓道:“大骗子!” “你....” 陈颜看了一眼多铎,多铎别开视线。 “好了,不哭了。”陈颜抹掉多尼脸上的眼泪。 天色越来越暗,见多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陈颜知道,他是不会走了。 奇塔特就坡下驴,“天色已暗,十贝勒先在行帐暂住吧。” “好。”多铎一口应下。 一家三口躺在床上,多尼搂着陈颜的脖子,一口一个额涅,喊两句,还非要亲一口。陈颜眼皮都睁不开了,被多尼亲醒,又睁开眼睛,哄他睡觉。 好不容易等到多尼睡着,陈颜闭上眼睛,朦胧间,脸上再度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以为多尼又醒了,本能抬手去拍怀中人,却拍了个空。 睁开眼睛,才发现怀中多尼早被多铎抱到一边。 四目相对,多铎的薄唇落了下来,陈颜愣了一下,因为困倦,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带着强烈侵略性的吻,炙热而深沉,迅速攫取走附近的空气。 阵阵窒息感袭来,唤醒陈颜的神志,她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 第八十七章 回旋镖 本能促使陈颜推开他,可多铎似乎预判了她的行为,在她伸手一瞬,猛然攥住了她的一双手腕。 他抬起头,极短的距离内,两人四目相对,冰冷、锐利的目光中,带着对彼此的审视与打量。 陈颜眨了眨眼,装作回过神来的模样,责怪道:“你吓我一跳。”陈颜挣了一下,多铎依旧没松开手,她蹙眉,“你抓疼我了,松开。” 多铎这才缓慢松开手,陈颜将手腕抽出来。 他一直盯着陈颜,陈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排斥,意味着抵触,她还没有原谅他,之前说的一切都是假话。 陈颜抬眸,没有任何畏惧的对上多铎视线,“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多铎伸手,拨开她脸上一缕发丝,似是不死心一般,又凑了上去,陈颜捧住他双脸,别开头,“你别过来。” “为什么?”多铎双手撑起,俯视陈颜,一字一句,认真问道。 “我来月事了。” 中间没有了多尼这个缓冲带,气氛反而变得生凝,柔软的棉被上,似乎长出无数细微小刺,扎得陈颜坐卧难安,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只手臂落在她肩头,强硬将她身子扳过去,黑暗中,多铎的语调里带着不满,“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肚子疼。” 陈颜的确来月事了,睡前洗漱时,几缕淡淡的血迹出现在贴身衣物上。她睡得早,原本都要睡着,却被多铎吵醒,睡不着,小腹坠疼感也越来越强。 她又烦躁,又难受。 多铎明显滞了一下,不耐道:“要找个大夫吗?” “暖和一点就好了。” 一只冰凉的手钻进多铎手心,多铎合掌,握住陈颜的手,顺势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他身上很暖和,陈颜蜷缩双腿,和手一样冷的脚,也落到他腿上。 多铎抱紧了她。 身上逐渐变得温暖,小腹坠疼的感觉依旧没有减轻,陈颜拉过多铎的手,按在自己小腹和后腰,这里依旧冰凉,和其他地方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你身上好冰。”多铎终于忍不住开口。 陈颜故作轻松道:“气血亏损就是这样,那天大夫在,你又不是没听见他说什么。” 多铎沉默了阵,“塔哲,你不要多想,一定会好起来的。” “会吗?”陈颜有些灰心丧气,“好起来,是怎么好起来呢?”她看向多铎,“若我真的死了,你会照顾好多尼和舒舒吗?” “别胡说。” “我死了,你会再娶。”陈颜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她自嘲一笑,“我活着,你都再娶新的福晋,何况我死后,人走茶凉。” 异母兄弟的威胁,有时远大于外人。 “你不要乱说。”多铎打断她,“你不会死,只是小病,你不要灰心丧气,你还要看着多尼和舒舒长大。我们会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这四个字,陈颜觉得有些讽刺。 不是两个人的白头,是一群人。 陈颜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复杂情绪,“你原来想和我白头到老,我以为你更想和别人白头到老呢。你不是更偏爱你的新侧福晋,为了她,来指责我吗?” “塔哲,是你针对她在先。”多铎手松了一圈,低头看向怀中陈颜,“她不会威胁你,你何苦为难她。” 陈颜凝视多铎的眼睛,“你还觉得我在为难她?” 多铎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 “那是什么?”多铎盯着陈颜的眼睛,“不是为难,那你告诉我,是什么?” 陈颜低头,额头抵在多铎怀中,“是什么,你自己要比我清楚,是一颗桀骜不驯的心,在跳动。” 胸膛下,心跳声均匀。 “你不愿意接受皇上的命令,所以,一开始你拒绝了这门婚事,你觉得皇上是想嫁给你一个福晋,牵制、控制你。” 多铎没有否认,“一开始,阿济格哥哥想为我娶舅舅家的表姐,被皇太极罚了,他不希望我们三兄弟凝聚在一起,娶他大福晋的妹妹,就是在我们几个之间插一根钉子。可是,我是愿意娶你的,我要是真的不愿意,皇上逼我都没有用。” “只要你听我的,脑海中就有一道声音提醒你,听我的,等于向皇上低头,等于被皇上控制。可是我没有做错,你问问你自己,我做的难道错了吗?”陈颜低声质问道。 多铎眼神有些躲避,辩解道:“我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的福晋,又不单是大福晋的妹妹。我之前让你置身事外,是为了万一出事,不牵连到你。” “十四哥与你一母同胞,你不去送他出征,落人把柄,写两份上书,费点笔墨就能解决的事情。被降爵后,还跟没事人一样迎娶侧福晋,这个时候,还能大张旗鼓吗?” “我若和你直说,你觉得我在控制你。我不说,你又要为了你的新福晋来指责我小气。你冤枉我!我不受这个委屈。” 陈颜说着,泪水滚滚而落,她抹掉眼泪,倔强道:“我就是在针对伊尔根觉罗氏,又怎样呢?你心疼她,那你休了我啊?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一定要赖在你府上。你的事情,以后我都不会再管,随你怎么样。” 多铎还想解释,陈颜已经从他怀中离开,翻过身,背对着他,独自泪流。 后背贴上阵温暖,多铎从伸手拥住陈颜,“对不起。”这三个字,无异于一把利剑,戳透陈颜心口结痂的伤口。 她双手掩面,不愿意相信。 自己的爱意,变成回旋自己的飞镖。 泪水从指缝渗出,她呜咽哭了出来,越哭越伤心,全身都在发抖,多铎将脸贴在她头发,“不要哭了。是我不对,是我想错了。” 次日多尼睡醒,发现自己睡到一边,他爬了起来,推开多铎放在陈颜身上的手,硬往两人中间挤。 两人被多尼挤醒,看清是多尼,多铎蹙眉,照着多尼高抬的屁股就是一下。陈颜往外挪了挪,伸手将多尼揽进怀中。 多尼抱着陈颜,撒娇道:“额涅。” 陈颜还是不想回去,多铎只能留他们母子二人暂住,自己回了贝勒府,又过了十多日,衮布妣吉一行人将要抵达盛京,皇太极命多铎、多尔衮携福晋迎接。 多铎再来接陈颜,陈颜不得不回去。 接风宴在校场举行,宴会结束,陈颜和巴特玛跟着衮布妣吉到了奇塔特的行帐,一家人团聚,衮布妣吉这才向两人说明此番来意。 为满珠习礼求娶多罗格格为妻。 满珠习礼的妻子,皇太极收养岳托的长女和硕公主已经去世年余,博礼妣吉想为他再娶一位满洲贵女,加强两族关系。 恰好杜度的妹妹多罗格格守寡,多罗格格是广略贝勒褚英之女,皇上的侄女,此番便是为求婚而来。 第八十八章 续弦 “这件事,额尔德尼已经和皇上提过,多罗格格也见过满珠习礼,也愿意改嫁。” 听衮布妣吉这么说,陈颜一时有些困惑。 这些事,她都一无所知。 巴特玛连忙道:“额格其,这是奇塔特和固伦公主完婚后的事情,你当时怀孕,又在病中,就没打扰你。吴克善他们比额吉迟一个月回去,为的就是这件事。” “哦。”陈颜恍然大悟。 衮布妣吉打量了眼陈颜,开门见山问道:“塔哲,你跟多铎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早产?” 巴特玛也担忧的看向陈颜,这些话,她早就想问,却不敢先开口,见母亲开口了,她也问道:“是啊,我听多尔衮说,多铎脸上....他没有对你动手吧。” 到了额吉姐妹跟前,陈颜干脆实话实说,“他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气的。他还想强迫我,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衮布妣吉愣了一下。 巴特玛的声音拔高,“什么!打起来了,他没伤着你吧。” 就连坐得远的奇塔特与桑噶尔寨也围了过来,关切道:“额格其,你没事吧。” 周围的人关心在意的目光,给了陈颜些许安慰。“没有。就是小打了一下,砸了点东西。” “你跟他打什么,你打得过他一个男人吗?”衮布妣吉训斥完,一把抓住陈颜的胳膊,仔细检查过她全身,细致程度,与当时哲哲不分上下。 确认陈颜真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衮布妣吉才松了口气,她担忧又生气的复杂目光扫过女儿,想斥责却又不忍心,“你...我怎么说你才好!” “额吉还拿额格其你教育我,让我不要跟多尔衮吵架,没想到额格其你才是真的巴图鲁,直接动手。”巴特玛满脸不可置信。 衮布妣吉蹙眉,“你们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她看向陈颜,认真问道:“你们现在和好了吗?” “肯定没有。”奇塔特笃定道,“额吉你来之前,额格其已经在我这儿住了大半个月了。” 陈颜瞪向奇塔特,“你敢告我状?” “塔哲!”衮布妣吉板着脸。 陈颜委屈道:“我是冤枉的!他刚被处罚,怎么能大张旗鼓娶侧福晋,我把婚礼办小了,新人觉得受委屈了,他心疼了,就说我小气。” “他不是跟你道歉了吗?”奇塔特问道。 显然,他们两人已经通过气。 陈颜回过头,看向奇塔特,“他和我道歉我就要原谅吗?” 奇塔特还想为多铎说些好话,“十贝勒....” 桑噶尔寨用力撞了一下奇塔特,奇塔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桑噶尔寨摸着头,若无其事般将视线挪开。 陈颜气的笑了,巴特玛竖眉,高声道:“臭小子你到底向着谁?你给我滚出去!” 桑噶尔寨拉着奇塔特出去了,帐内只剩下母女三人,衮布妣吉望着两个女儿,长叹口气。 “塔哲,多铎没对你动手,还算有些良心。” “他才没有心。” 衮布妣吉伸手,摸了摸陈颜的头,“那是你没见过打女人的男人,尤其是他们这种征战过沙场的男人,见过血,愤怒时,还能保持理智,不对你动手。” 巴特玛想了想,“没见过,但听说过。” 陈颜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尼堪福晋狸猫换太子被处罚后,她的母亲库穆什公主也受连累除爵,博克托私底下和她们抱怨皇上的处罚太重,尤其对库穆什公主。 当年努尔哈赤将亲女儿库穆什公主和弟弟舒尔哈齐的三个女儿,先后政治联姻嫁给乌拉部的布占泰。两部落关系恶化后,库穆什公主遭到了布占泰的殴打、凌虐。 布占泰甚至将怀有身孕的库穆什公主绑在柱子上,用箭射她,幸而上天保佑,箭射偏了,库穆什公主因此逃过一命。但她的几个堂姐妹们,全部被杀。 为了女真大业,她牺牲一切,险些被杀,结果却因为犯了这么点过错,就被削去公主爵位。博克托话里话外,全是对自己这位亲家的同情。 “女人没有男人高大,有力气,一旦动起手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塔哲,聪明的女人不会做蠢事,以后这么鲁莽的事情,不许再做!知道吗?”衮布妣吉望着陈颜的眼睛,认真叮嘱道。 陈颜点点头。 衮布妣吉又看向巴特玛,“你也是一样。” 巴特玛点头。 衮布妣吉展开双臂,一手抱住一个女儿。 “我们科尔沁固然没有大清强大,却也不会让你们受欺负,额吉既然来了,就会为你们出气。母亲和弟弟会永远站在你们这一边。” 巴特玛依偎在母亲怀中,“额吉,多尔衮没跟我吵架了,那个李福晋,已经完全被他厌弃了,小格格现在养在我这里。” 衮布妣吉听完,低头问道:“是吗?” 巴特玛眼露骄傲,“是啊!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我听说,孩子会带来孩子,希望东莪能给我带来一些福气吧。” 衮布妣吉摸了摸陈颜的头,“怎么不说话,知道自己错了?” “我没错。”陈颜嘴硬道。 “好了!我让奇塔特和桑阿尔寨护送你们两个回去。” 科尔沁一行人朝见皇太极后的次日,满珠习礼为求娶多罗格格向皇太极献驼马,以表诚心。皇太极允许后,满珠习礼又向多罗格格长兄安平贝勒杜度送貂皮、马鞍等礼物下定。 婚礼有条不紊,皇太极命多铎、多尔衮、豪格并其福晋协助办理婚事,故而陈颜、巴特玛与杜勒玛是作为女方亲属,参与婚事。 看着悉心装扮的新娘,陈颜掐指算了一下辈分,她是褚英的女儿,满珠习礼的原配是代善的孙女,二人是堂姑和堂侄女。 满珠习礼是继父索诺木的兄弟,巴特玛的叔父,但是她嫁给了代善和褚英的弟弟多尔衮。 一堆关系复杂的亲戚。 满族婚礼在夜晚举行,新娘装扮好,抱着宝瓶,盘腿坐在炕上,陈颜守在二门,见前院灯火大作,便知道新郎前来迎亲,迅速命人去通知新娘。 第八十九章 结盟(为打赏加更) 吹打的声音越来越大,婚礼是按满族习俗举办,新郎准备彩车,骑马率亲族、傧相、吹鼓手、仪仗等迎接新娘。 去时不空轿,要坐一个小男孩压轿,满珠习礼队伍中找不到合适的孩子,只能借了多尼。 守正门的是新娘的兄弟及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人,新郎带来的吹鼓手按照女方要求,吹了指定曲目,男方长辈向门内作恳 其实说实在话,现在徐潇心里面也在暗自嘀咕,眼下出现的状况,实在太诡异了,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形容。 当然,路痴并不知晓,当日这仙九九因暗恋她的一个师兄,将人家的眼睛喂了那断桥湖中鱼儿的事迹。 除了那张威和刘福贵,一直强压着怒火的荣正和在座的其他人也朝那正堂的大门望去。只见严三爷一脸正色,立于正堂门外,满眼怒火,直直盯着张威那厮。 那个中年男子一脸爽歪歪的拍了几张之后,竟然把手伸向了拉链。 “欧阳,你别这么吞吞吐吐,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洛回雪说的是实话,很多事情连景流云都不知道,她只告诉了他。 到了第二圈的第一把,热巴拿了个清一色,幸亏不是自摸,不然我们就亏大发了。 花十一没想到盐居然那么大胆,但想到盐的某些做风,这似乎很符合她的习惯。 三人相向而坐,凤天让秀云端了三杯热茶进来,然后便让她退下,自己起了身,走到门外四下看了看,关上了房门。 徐逸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但他还想试试看这个老神棍到底有什么办法治好林汐,于是忍下了。 “这已经是慢动作了,别告诉我说,你刚刚都没看清楚大爷我的出手动作,你要是这都没看清,我建议你还是早点放弃吧。”梁雨博说道。 见状,车队最前方的一名狂齿鲨,将他手中的m41a对准一只影子怪。 艾利急忙跃起,把半空中的博士接住,刚一落地就听到关门的声音。 “死者被人换过衣物,可以找一找死者死时穿的衣物。”宋宁蹙眉道。 那酱油如今一滴难求,想来这臭臭的奇香和青方,日后价钱也不会低了。 说着她起身,起来的时候还顺手将桌子上放着的橘子拿走,顺手剥了起来。 网民们便猜测,可能是政府无法弥补自己的错误,最后请求安布雷拉帮忙。 亲自确定了唐瑾没事,唐钰一时间也不好怪罪这些个太医,让他们退下之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千仞雪和云浩两人分工明确,当云浩在天上进行地形和阵法分析时,千仞雪就在下面帮助他确定主要的连接点和设立阵枢的位置。阵法庞大,要消耗的神力也是庞大的。 “你不许再出幺蛾子,自己赔一万两就算了,要是把苗苗的钱血本无归了,你对的起他吗”宋宁对马三通道。 天黑了,手电筒的光亮照向这边,衡巧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听着声音好像是王柳红和刘倩过来了。 不过年后就分成了四个时间段,轮流来上课,保证不耽误工作的同时,补习班继续进行。 “切,难道不是男朋友来抓住我的胃吗”夏紫莹娇媚地白他一眼。 当锣鼓声震天响起时,京都百姓们见到了这个时代的第一场营销盛事。 她抓过浴巾裹上就去开门,但转念一想,卫庄是有门卡的,他不至于用撞击的方式才对。 第九十章 同盟(二) 豪格是在意皇位的。 越在意,越要装作不在意,表现出不在意,是因为太在意。 作为皇帝的长子,唯一已经成年且立有军功的儿子,他无疑是自信且隐隐骄矜的。 但他也是不安的,在大清,储君是个危险系数很高的位置,与努尔哈赤并肩的弟弟舒尔哈齐被杀,曾和他分享汗权的长子广略贝勒褚英被杀。 强 重重哼了两声,赵凰羽没再言语,因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天大厦。 接近凌晨一点时,全身被冷汗浸湿的池田跑回了家,他一路上魂不守舍,直到看见熟悉的家门才稍稍冷静下来。 “你们几个出来,我在楼下等着你们。”凯利的声音有点儿严肃。 咕噜……两颗人头滚到地上,脖子上的鲜血喷出足有一米高。只有马松峰最后时刻将开山刀挡在自己的脖子上躲过了一劫。只不过现在已经两手发麻,巨大的力气让马松峰现在浑身剧痛,两条手臂仿佛断掉。 抛开离形成战斗力还很遥远的学生不谈,专业人士告诉你南通家纺设计市场的设计行情吧。 不过,从接待他们的那个主薄的言语里,柳一条也得知了公孙瀚现在所面临的难题。 这些能源没有为民所用,而是由军方和帝国高层专用。不过只要有人用,就算是分摊了地球的能源负担,总归也是好事,能源危机伴随着油价上涨被解决了。 “是呀,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军统的密杀令和通缉令,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汪精卫神情担忧的说道。 “三身果报自凡根,六界因缘无了痕。善逝从来非本相,枯荣生灭尽空门。”清韵的诗号声中,风止气息,帝如来缓步来到素还真众人面前。 这条海泥鳅,从泥沼下面窜出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开血盆大口,“呼”的一声,直接奔着一个壮汉扑了过去。 “相公…”裸‘露着上身的澹台婉儿抬起娇羞迷离的美眸,无比柔情的轻唤了一声。 他没有想到泽金会去魔界,更没想到泽金会成为神之子,当然,泽金也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的哥哥玉郎居然进入了l,并且成为了新军的长官。 “咸鱼我喜欢你这个比喻,总之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你绝对不能动柴科夫分毫。 35、尽管高手可以用鼻子闻到敌人的气息,但在被偷听时,只有对方碰翻了什么工东西才能察觉。 “滚一边去,老子自己都还八字没一撇呢,速去速回,老实点。”龙刺操着标准的海螺语,肯定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凯南将封印了威廉古堡的海神三叉戟钉在了沉没在大西洋底的第八块大陆亚特兰蒂斯上。 可来往最多的,还要算是江湖客。这何不醉茶馆便成了西湖边寒玉庄外江湖人物最多的地方。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斯维特生活区里所有的恶魔全部被七彩漩涡吸收了,一只都不剩。 他打开,是唐洛发来的一张卫星地图,虽然不是太详细,但还算清楚。 蔚菲菲急忙说道,他们跟江流石的人加起来可是有几十人,这么多人真的跟“创”的部队打起来,枪林弹雨,像月儿这种非战斗人员很难保证安全。 不过幸好他已经强行扭动了身体,子弹划着他的手臂飞了出去,只留下一道不浅的伤痕,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第九十一章 争锋 蒙古人崇天尚火,拜天拜地,拜火拜长辈之后,新福晋便要与男方亲属相见。 夫妇二人先拜过衮布、博礼妣吉,献上礼物,两位妣吉回赠新娘礼物。 接下来就是陈颜与多铎,为了感谢多尼替自己压轿,满珠习礼与多罗格格还特意为他多备了一份礼物,是一匹小马驹。 若非陈颜按得快,他就要跑出去看小马了。 “一会儿再去看。” 满珠习礼长兄吴克善一家之后,是三兄索诺木之子奇塔特兄弟四人、奇塔特之妻固伦三公主,与巴特玛并其夫婿多尔衮。 博礼妣吉的次子也叫桑噶尔寨,此番并没有过来。 新娘一一向众人送上礼物,众人也回赠新娘礼物。 仪式一结束,多尼就急不可耐拽着陈颜去看小马驹,陈颜拗不过他,小马驹不大,一看就才出生没几个月。 多尼高兴的一蹦三尺,“额涅。小马。” 巴特玛也出来了,对多尼招手,多尼跑到巴特玛跟前,“姨母。”巴特玛将他抱起来,“你亲姨母一口,姨妈让人给你做一套小马鞍怎么样。” 多尼没有任何犹豫,在巴特玛脸上印了一下,巴特玛伸出另半边脸,多尼又亲了口,巴特玛哈哈笑了,“好好好,姨妈给你做。” 马夫拿来萝卜,让多尼喂给小马,增进感情。 巴特玛和陈颜站在一起,看他喂马,巴特玛望着小小的多尼,眼中满是羡慕。 “额格其,你要是再有阿哥,能不能给我一个。” 陈颜愕然侧首,“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跟多尔衮都还年轻呢,怎么会没有孩子。” 巴特玛望着陈颜,笑的苦涩,“皇上想将麟趾宫贵妃的养女,林丹汗的女儿嫁给他....福晋们一个个娶进来,我的机会就越来越少....大福晋之位,早晚会受到挑战。” 林丹汗是达延汗的后人,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北元最后的大汗,他是草原的正统,影响力远超过漠南蒙古诸部落。 科尔沁只是漠南蒙古诸部落之一,他们所在的左翼,甚至不如右翼强大,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古大汗之女,巴特玛敏锐嗅到了危机。 “不会的。”陈颜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安慰道:“科尔沁是最早投附后金的部落,就算他是大汗之女,林丹汗已经死了,她的部落也都没有了,没有人为她而战,可是科尔沁还有亲人、骑兵为你而战。” 巴特玛反抓住陈颜的手,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睛,“额格其,你就帮帮我吧。” 陈颜为难的低下头,不是舍不得给,她知道多尔衮没有孩子,巴特玛也一定会将自己的孩子视如己出。 可是,她不愿意再生孩子了。 和多铎。 “额格其。”巴特玛恳求道。 陈颜抬起头,看向巴特玛,“可是....万一你以后再有孩子呢?万一多尔衮还有孩子呢?” 她不能说出事实,只能找别的理由搪塞。 自己将儿子过继给她,万一将来巴特玛再生下孩子,或者多尔衮和别的福晋再生下孩子,那过继的那个孩子,岂非成了多余。 “宋朝的皇帝赵祯没有儿子,所以过继了赵宗实,但是他又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几次将赵宗实迁出宫,又因为儿子夭折,接回赵宗实。” 巴特玛面露挫败。 陈颜安慰她道:“现在还不好说,如果这位汗女也没有生下孩子呢,她就威胁不到你。巴特玛,你现在还是大福晋,抚养着东莪,多尔衮唯一的孩子,也还在你膝下,认你为额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们姐妹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多尔衮从帐中走了出来,遥遥便见陈颜一本正经和巴特玛说着话,不由好奇。 “说出来,我也听听。” 陈颜笑了下,“既然都说了是姐妹之间的悄悄话,那就肯定不能给人听的,难道你对巴特玛说的悄悄话,也会大张旗鼓给我听吗?” “没有憋着什么坏主意吧?”多尔衮似笑非笑,深邃的眼中,闪着睿智、明亮的光。 他望着陈颜,“可不能是教巴特玛怎么收拾我,娶新福晋那是皇上的旨意,赐婚,可跟多铎自己娶侧福晋不一样。” “哎!哥!” 出来找陈颜的多铎恰好听见多尔衮的话,心头一紧。 想要制止,却已经迟了,他忙去看陈颜的神色,果不其然,提到侧福晋,陈颜的脸登时就阴沉下来。 她最终还是见了伊尔根觉罗氏,经过这几日的事情,伊尔根觉罗氏脸上毫无怨色,依旧保持着谨慎恭敬的态度。 陈颜也不好再为难她。 无意针对,只是想借这件事在府中立一下她本该在自己刚进门时就树立的威严,震慑那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魑魅魍魉。 顺带,增强自己的话语权,要想掌握话语权,首先必须要消除多铎的抵触心理。就算是挑拨离间,也要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她不排斥伊尔根觉罗氏本人。 但多尔衮此时提起,陈颜不由想到她和多铎,自己和多铎..... 那股无名怒火在心中燃烧,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塔哲。”多铎上前,拉住陈颜的手,不接触不要紧,一接触,陈颜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飞快缩回手。 她盯着多铎,脑海中那根阻拦怒火的弦一下断了,泪水如断线的珠,大颗滚落。 “别哭。” 多铎慌手乱脚的为陈颜擦去脸上的泪水,眼泪却越擦越多,他将陈颜揽入怀中,陈颜埋首多铎胸前,放声大哭。 这下轮到多尔衮慌了,他‘嘶’得吸了口凉气。 他一出来,就看见陈颜和巴特玛不知在说些什么,瞧她们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多尔衮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陈颜这个姐姐在给妹妹出主意。 姐妹之间,相互维护,姐姐向着妹妹,可吃亏的是自己这个妹夫。巴特玛天真单纯,指不定就听进去了。 他的内宅已经够热闹了,不需要陈颜再添这一把火。 多尔衮只是想围魏救赵,将陈颜的注意力引回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谁料,她.... 陈颜越哭越伤心,多铎说什么都哄不好。哭声引出帐中人,衮布妣吉见陈颜大哭不止,问道:“怎么了?” 多铎一脸为难,衮布妣吉看向巴特玛,巴特玛没好气的推了多尔衮一下,“都怪多尔衮。” 第九十二章 东珠 多尔衮一句话,让陈颜哭了小半个时辰,她越哭越伤心,越哭眼泪越多。 能打败哭声的,只有哭声,多尼见陈颜哭,也哭了起来。 陈颜的哭声被多尼打乱了,一时接不上,便停了下来。 多尔衮立刻跟她道歉,并承诺赔给她三颗东珠。她哭累了,又看在平白无故得了三颗东珠的份上,才勉为其难道:“算了。” 回府时,多尼不愿意坐车,非要骑马,护军带着他,骑在马上。 多铎没有骑马,陪陈颜坐在车里,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想让她往自己怀中靠,陈颜却坐得笔直,丝毫不动。 “要不我也送你点东珠。” 多铎清楚,多尔衮那番话只是外因,真正的根结还在自己这里。 “要别的也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找。” 多铎望着陈颜,心中七上八下。 下一瞬,肩头却一暖,陈颜侧身,将脸颊放在他肩上,“我不要东珠,我只要你能好好的。皇上又要派你出征,你量力而行吧,大不了削点爵位罚点钱,人才是最重要的。” “你别想战场的事情,想那么多劳神劳力的,大夫都说了,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别想,没事多出去走走,跟巴特玛、博克托、杜勒玛他们一起散散心。” 陈颜抬起头,“你可别说了,我出去什么呀,我以前跟巴特玛坐一起,现在跟杜勒玛坐一起。” 亲王福晋和贝勒福晋,中间差了好几个档次。 “以前别人见着我要行礼,现在我见着谁都要行礼,我才不出去呢。”陈颜振振有词。 多铎无奈叹口气,“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受的委屈大了,里外不是人的,你还觉得我小气,委屈你的侧福晋了是吧。” 陈颜推开多铎,多铎又凑了上来,陈颜嫌弃道:“你离我远点,别碰我。” 两人你推我搡,很快到了贝勒府,一打开车门,伊尔根觉罗氏又站在门外,等着迎接两人。 “贝勒爷回来了。”伊尔根觉罗氏笑着迎了上来。 多铎看了一眼身边的陈颜,‘嗯’的应了声。 陈颜看着面前笑容明媚的伊尔根觉罗氏,十四五岁的少女,出落得十分动人,身材高挑。 虽然入府后一切不顺,但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热情待人,令人如沐春风。 固然膈应三人的关系,但是陈颜知道这并不是伊尔根觉罗氏的错。 她破天荒的开口,和伊尔根觉罗氏道:“我们不在这两天,府里一切都还好吗?” 伊尔根觉罗氏先是一惊,立刻道:“回福晋,一切都好。” 简单寒暄了两句,陈颜便带着多尼回了东院,多铎有事,先去了书房。 “阿纳日,你去将大夫请来。” 大夫很快赶来,陈颜让嬷嬷将多尼带下去,又让阿纳日出门守着。 待到屋中只剩两人,陈颜才开口道:“这些天,小格格多亏你照料,赏赐会送到你府上。” “多谢福晋。” “之前对贝勒说的那番话,也说的不错。总之,如果贝勒再问起,你的说辞还是和之前一样,气血亏损,气滞血瘀。” 大夫低头,“是。” “还有一件事,我要你为我开一副能让女人不生孩子的避子汤药。” 大夫一脸为难,“福晋,这种汤药,这....女子妊娠,乃是自然之力,在下医术浅陋,实在开不出这样的汤药。” 陈颜蹙眉,“红花麝香不可以吗?” 大夫解释道:“红花、麝香,是活血之物,女子妊娠之初,胎像不稳,若沾染,可能会小产,但那是小产,和避孕没有关系。” “就没有点别的避孕之法?不分男女。” 大夫仔细想了想,“民间用羊肠、鱼鳔。” 陈颜摇头,“那不行。” “还有一些民间偏方,在下回去逐一试过,再将结果告知福晋。” 陈颜垂眸,看来,也只能如此,她催促大夫道:“要快。” 送走大夫,多尔衮派来送东珠的下人也来了,除了东珠,还有一些貂皮、人参、鹿茸。 “九王说,一时失言,得罪十贝勒福晋,特送上薄礼,请十贝勒福晋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东珠都装在小盒子里,陈颜打开一看,五颗圆润的淡水珍珠静静躺在布帛上,比说好的多了两颗。 珍珠分南北,南珠以合浦珠出名,北珠便是东珠,因生长在冷水中,东珠十分难得,有时一颗成色上佳的东珠,抵得上千张貂皮。 多尔衮一句话,损失五颗东珠。 “十王大手笔,还送了我两颗。” 下人道:“王爷说,这两颗是额外送给贝勒福晋的,过几日,王爷就要向蒙古汗女下订,请贝勒福晋多陪陪我们福晋。” 果然,东珠也不是白拿的。 陈颜合了盒子,“你告诉十王,就说东西我收下了。” 多尔衮送礼物的下人前脚走,后脚多铎也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他的盒子大些,陈颜打开一看,满满当当一整盒。 略微数了数,足足有三十多颗。 这也是一份好贵重的礼物。 “贝勒爷说,这会有要事在身,晚间如果得空,就陪福晋用膳,如果不得空,就请福晋自己用膳,不必等他。” 陈颜看珍珠的目光慢慢收了回来,“我知道了。” 果然,东珠都不是白拿的,她有点不想要了。 不过好在到了晚间,多铎并没有过来,陈颜和多尼一起吃了饭,又让多尼描了几页汉字。 睡前的游戏玩完,多尼开始打瞌睡了,天色已经很晚,多铎还是没有来,想着他应该不会来了,陈颜便让嬷嬷带多尼回屋睡觉。 “多尼想和额涅一起睡。” 之前和陈颜睡了一段时间,多尼养成了依赖,还想和额涅一起睡,陈颜摇头,拒绝道:“你是大孩子了,要自己一个人睡觉。” 多尼大眼一时有些暗淡。 陈颜摸了摸他的头,“额涅哄多尼睡觉,等多尼睡着了额涅再走。” 多尼伸手,拉住陈颜的手,哄睡孩子,陈颜回了屋子,一进门却发现多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阿纳日打了热水,他正在洗漱。 “多尼睡着了?”多铎问道。 陈颜‘嗯’了声,“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第九十三章 出征 多尔衮为与皇太极养女,即衍庆宫淑妃所抚蒙古女举行订婚礼,向皇太极献驼马甲胄等物。 陈颜带着多尼,去找巴特玛,多尼和东莪在一起玩的开心,两个大人脸上的神情却恹恹的。 “额格其,我不高兴是因为多尔衮,你怎么看起来也不高兴。” 陈颜叹口气,“我还能因为什么不高兴。” 都在为男人而不高兴,但略有出入,巴特玛因为多尔衮即将迎娶别的女人,而陈颜是在为多铎来找自己。 她抵触得很。 非常抵触,却还要洗脑自己,要隐忍。 巴特玛愤愤道:“我怎么就不是个男人。” 陈颜看向妹妹,“你要真为这个事不平,不如想想,自己怎么就一根肠子,只许多尔衮一个福晋一个福晋的娶,自己为什么没在外面养两个情人。” 巴特玛被陈颜这一番话逗笑了,“额格其。” “额涅,我们去找墨尔逊哥哥玩吧。”多尼从地上抬起头。 阿济格和多尔衮的府邸相距并不远,到了多尔衮家,多尼就想起了墨尔逊。 “今天不行,今天你墨尔逊哥哥不在家,他跟着他的额涅到舅舅家去了。” 多尼不解道:“墨尔逊去舅舅家做什么?” “当然是好事。”巴特玛笑道,“你傅勒赫哥哥要娶福晋了,这不,他额涅带着他去相看姑娘了,等多尼长大了,也让你额涅带着你去相看姑娘。” 吴克善此番带琪琪格来盛京,就是应哲哲之约,带琪琪格与傅勒赫相看,傅勒赫已经十二岁,按满族早婚的习俗,该到了相看福晋的年纪。 傅勒赫是博克托的长子,阿济格寄予厚望的儿子,是满蒙联姻的第一批二代,血管里流着满蒙两族的血,他的婚事,两边都关心着。 吴克善一支,既是目前科尔沁最显赫的一支,也是博克托的亲族,他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吴克善也乐得与阿济格联姻,于是欣然带女前来。 多尼不解道:“福晋是什么?” 巴特玛解释道:“福晋就是妻子,以后要和多尼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的人。” “那不是额涅吗?” 多尼童言无忌,惹得巴特玛和陈颜逗笑了,陈颜嗔了一眼巴特玛,“孩子还小呢,别跟他说这种话。” “琪琪格不是还有个妹妹吗,叫额尔德尼布木巴,和多尼差不多大,要不然将来,也给多尼娶个科尔沁的福晋算了。” 陈颜看了巴特玛一眼,额尔德尼布木巴,那是将来的顺治废后静妃,多尼,根本配不上。 她摆摆手,“这才多大啊,算了吧。” 满族有三日回门,和住对月的习俗,新娘出嫁后,三朝回门,然后在家中住一个月,再和男方回家。一直到住对月结束,满珠习礼一行人才启程返回科尔沁。 固伦公主也跟着奇塔特返回科尔沁,哲哲带着诸福晋宴送之。 十月,一场大雪之后,道路封冻,变得僵硬,大清决定派兵征讨明国。 此次,皇太极派豪格、多铎两人出征,领兵的是豪格,因为他前不久复了肃亲王爵位,皇太极还修改了原本册立豪格为肃亲王的册文,增添了他在崇德三年立下的功绩。 恢复爵位和重新管理户部事宜,对豪格而言,都是好事,解除六部,意味着势力的培植,而领兵出征,是建立军功的大好时机。 杜勒玛也被册封为肃亲王和硕嫡福晋,得知杜勒玛复位和硕嫡福晋,陈颜为她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担忧,这以后,真就剩她一个人坐后排了。 出征之前,陈颜照例为多铎打点行装。 那拉福晋和伊尔根觉罗氏侧福晋都为多铎做了东西,那拉福晋做了双靴子,伊尔根觉罗氏则做了风帽,陈颜将东西都装好。 “我走之后,府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旗下的事情,也都报给你。还有良侍妾和瓜尔佳氏母子,我都交给你了。” 良侍妾之后,庶福晋瓜尔佳氏也传出喜讯。 算算日子,是在多铎削爵前后。 虽然削爵,但是双喜临门,良侍妾即将临盆,瓜尔佳氏的孩子或许能等到多铎征明归来。 多铎握住陈颜的手,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带着硬茧的拇指一遍遍摩挲过她的手背,陈颜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的有些难受。 她别开头,躲开多铎的视线,“我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出征,我都习惯了,倒是伊尔根觉罗侧福晋,嫁进来没多久,第一次遇见你出征。她给你做了帽子。” 话音未落,陈颜脚下一空,多铎将她横抱起,低头看她的眼睛,“我要真是去见她了,你又要难过了。” 陈颜:“.....” 因为隐忍,陈颜的手紧攥成拳,多铎的手包裹她的手,不断从各个方向进攻,试图从指缝侵入,瓦解她的防备。 他很快找到薄弱处,趁虚而入,带着巧劲,掰开陈颜的手指,手掌展开,他旋即反扣上去。十指相扣,陈颜越用力,两个人的掌心贴的越近。 她想要松开,多铎却没有给她机会,相扣的五指一次次紧握,一次次松开,难舍难分。抓得紧了,手指相互挤压,产生痛苦,可是越痛,手却抓得越紧。 两人最终放开,两只手平静的叠在一起。 盛京的冬天漫长,陈颜整天待在屋子里,偶尔和巴特玛、博克托相互走动,带着孩子们在一起玩。 前线不断有家书寄回,加上巴特玛的消息,陈颜知道战事非常顺利,多铎作战勇猛,数次立功。 多铎在信中承诺陈颜,自己一定会认真作战,争取立功,早日恢复爵位,让陈颜坐回原来的位置。 和之前一样,他还是在信的末尾,用整页的篇幅,写下‘我想你’一类的文字。 看着那行笔走龙蛇的满文,陈颜心中波澜不惊。 她举目望向窗外,青天白云,碧空澄澈,脸上忽然痒痒的,伸手一摸,不知何时已经泪流。 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手中家书,墨迹晕染,文字变得难以辨别。 抽泣声渐渐大了起来,陈颜再忍不住,伏在桌案上哭了起来,两边肩膀一起一伏,冬天的日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将她笼罩。 第九十四章 新年(为月票加更) 多铎出征,没有陪多尼过三岁生辰,倒是多尔衮,在这一日和巴特玛登门。 多尔衮弯腰抱起多尼,“来,阿玛不在,伯父陪你过生日,咱们多尼三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伯父给你做了一把弓箭。” 下人将小弓捧上,多尼大眼放光,“谢谢伯父。” 巴特玛推了多尔衮一下,多尔衮这才讪讪对陈颜道:“上次....” “什么上次?上次什么?” 多尔衮蹙眉看向陈颜,陈颜歪头,二人相视一笑,多尔衮在多尼脸上亲了一口,“倒是你伯父小气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多尔衮对兄弟的孩子都十分疼爱,阿济格的几个儿子,他都指点过射箭,他也不嫌多尼小,手把手的教他开弓。 他不仅教,还指点起陈颜来。 “塔哲,多铎虽然不在,但你又不是不会拉弓,孩子大了,该教的还是要教,不要总带着他玩。” 正和巴特玛说话的陈颜陡然被说,一时蹙眉,她回首,看向多尔衮身边的多尼,“多尼,告诉伯父,额涅每天带你做什么?” 多尼解释道:“伯父,额涅教我认字,有汉字、满文还有蒙古字。” 听见陈颜在教多尼汉字,多尔衮明显有些意外,他看向陈颜,“你懂汉字?” 陈颜莞尔,没好气道:“怎么,就许你一个人懂?” “但是,我们八旗子弟马上得天下,光教读书不行,明国有那么多饱学之士,还不是被我们打的缩在城池里乌龟一样,你还是得先教他弓马。” 多尔衮微微扬起下巴,口气不容置疑,但望向陈颜的那双深邃的眼里,满是审视与欣赏。 “额格其,你什么时候学的汉文?我怎么不知道?”巴特玛也有些吃惊。 陈颜搪塞道:“闲来无事,随便学学,学着学着觉得有趣,就继续学了。” “那你会朝鲜文吗?多尔衮想让我教东莪朝鲜话,可是我哪会那玩意儿。”巴特玛撇撇嘴,“我能把咱们自己的字和满文搞明白,已经很厉害了。” 陈颜蹙眉,扫了一眼多尔衮。 多尔衮不说话,转身继续指点多尼射箭。 见状,陈颜便知道,学朝鲜语只是个借口,东莪毕竟是李福晋的孩子。 “自己不会,请个师父就是,沈馆的姜嫔身边那么多尚宫,总有一个认字的,请她做格格的老师就是。” “可是我和姜嫔并不熟悉,额格其和姜嫔熟悉,还请额格其多多费心。”巴特玛央求道。 陈颜自然不能拒绝,“不过要等忙过年底这段。” “那是自然。” 年底繁忙,除了要筹备过年事宜,许多的婚礼也放在年底举行,喜事接踵而来。首当其冲便是博克托家。 博克托带着傅勒赫与吴克善家的琪琪格相看,双方都十分满意,婚事便敲定,数日后,阿济格便向吴克善赠鞍马、貂皮下定。 在迎娶多罗格格返回科尔沁之后,吴克善便开始着手准备琪琪格与傅勒赫的婚事,十一月中,琪琪格在父亲吴克善的护送下,抵达盛京与傅勒赫完婚。 阿济格娶儿媳妇,吴克善嫁女,不管从哪一方,都是至亲。陈颜与那拉福晋都前往帮忙,家事和孩子便托付给伊尔根觉罗侧福晋照料, 陈颜与那拉福晋忙完,回来时,两边院子都十分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孩子们哭声震天。 伊尔根觉罗氏抱了小格格,多尼和三格格坐在她脚边,聚精会神听她讲着故事。 就连一直性格孤僻的大格格,也歪着头,听伊尔根觉罗氏讲故事。 陈颜和那拉氏对视一眼。 婚礼结束,送完吴克善一行人归国,就到了年根底下,多铎不在家,新年只有一群女人和孩子在家里过,气氛却比他在家时要好的很多。 以往除夕,陈颜都只是走走过场,象征性和府中的福晋、侍妾见面,互送礼物。更多的时候,多铎是陪着他和孩子。 那时候,过的是他们一家人的年。 不可否认的是,她和这府里这些女人之间存在竞争关系,与生俱来,不死不灭。 陈颜和那拉氏商议后,为府中每个福晋,都裁制了数套新衣,又额外拨了一笔钱,在公给之外,算各院的私房过年资金。 处理完人情往来,将送给宫中、各王府、郡王府、贝勒府的礼物送出去,将别人送来的礼物登记造册,收入库中,刚好到除夕夜。 伊尔根觉罗氏见陈颜和那拉氏忙碌,主动揽过了府内的事务,指挥下人扫尘、张贴对联、窗花与福字,年夜饭也安排得丰盛。 满人也有守岁的传统,既然守岁,就要发红包。 陈颜拿出一笔私房钱,打赏给下人,又将多铎的东珠拿出来,送给诸位福晋,作为红包。 那拉氏四颗,伊尔根觉罗氏三颗,庶福晋两颗,侍妾一颗。阿哥和格格们,每人一对金银锞子。 福晋们都被陈颜的大手笔震惊了,拿着东珠,吉利话说了一句又一句,又轮流上前敬陈颜酒。 陈颜坐在主座,被她们哄得开心了,喜笑颜开。 酒过三巡,她有些微醺,举目远眺,孩子们在庭中点烟花,白色的烟火划破庭院黑暗,此起彼伏的笑声驱散寂静。 回过头,福晋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怀孕的良侍妾与瓜尔佳氏庶福晋轻轻抚摸对方隆起的肚子,偶尔耳语,脸上浮现幸福的笑。 强烈的愧疚感,从心底袭来,陈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暴君,将自己的幸福与快乐建立在这府里所有女人的幸福之上。 “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低声唤道。 陈颜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伊尔根觉罗氏,“嗯?” “福晋方才出神,是在挂念贝勒爷吗?”伊尔根觉罗氏笑容明朗,“贝勒爷肯定也记挂着您。” 陈颜笑了一下,全不在意道:“想他做什么。我刚才在想,咱们喝了这么多酒,一会儿还要包汤圆和饺子,可不会全露馅了吧。” 那拉福晋听了,哈哈大笑,“怕什么,露馅了也是咱们自己吃,一锅煮了,谁也别嫌弃谁。” 众人也都笑了。 第九十五章 训斥 大年初一,陈颜与那拉氏换上朝服,入清宁宫朝见皇后,博克托与琪琪格也在。 福晋们按照等级站立,向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朝会结束,哲哲留下陈颜和巴特玛,博克托单独带着女儿多罗格格与儿媳琪琪格拜见哲哲。 十二岁的姑娘,一丝不苟梳着妇人的发饰,向皇后行礼,“皇后万安。” 又依次见过巴特玛与陈颜。 “睿王福晋安。” “十贝勒福晋安。” 哲哲笑着让琪琪格起来,陈颜上前,扶了琪琪格一把。 “这下好了,亲上加了亲,以后又多了一位科尔沁的姐妹来跟咱们作伴。”巴特玛笑道。 几人坐在一起,闲聊了阵,博克托还要带多罗格格与琪琪格去向姐姐浩善福晋请安,便先行离去。 室内只剩下姐妹三人,哲哲提起多尔衮与衍庆宫淑妃所抚蒙古汗女的婚事,二人婚期放在正月,再过不久,新福晋就要进门。 哲哲宽慰巴特玛道:“皇上这么做,是为了安抚林丹汗旧部,多尔衮是他信任的弟弟,让他娶,算是给足了林丹汗旧部面子,你放心,她越不过你去。” 巴特玛叹口气,“是我没有福气,嫁过来也快四年了,十二嫂的傅勒赫都娶福晋了,塔哲额格其的多尼满地跑了,我却连个格格都没有生下来。” “不许这么自怨自艾。”哲哲蹙眉,“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不要把自己弄得跟个怨妇一样,天下生不出孩子的人多了,难道没有孩子就不活了吗?” 陈颜接过哲哲的话,“是啊,你怎么就没有福气了?没有孩子,只能说明你和孩子没有缘分,不是你没有福气,你福气大着呢。” 说过巴特玛,就到陈颜。 哲哲道:“多铎此番与豪格征锦州,骁勇善战,皇上已经褒奖过他,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要回来了。他好一会儿,歹一会儿的,你要多劝劝他。” “我能劝他?”陈颜摇头,“劝不了,他根本不听我的。” “你们两个倔到一块儿去了,那哪能听对方的。”哲哲无奈,“收一收你的脾气,好好跟他说。别人的话不好说,但你说话,他一定听得进去的。” 巴特玛也附和道:“是啊,额格其,他对你怎么样,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我是你额格其,本不该偏心他人,但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福晋和丈夫动起手来,还专挑脸上显眼的地方下手。” 哲哲愁眉苦脸,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 往事重提,陈颜也满腹委屈,“分明是他先动手的,我是自卫。”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到动手的地步?” 陈颜低下头,“是,额格其,我错了。” 巴特玛替陈颜说好话道:“皇后,多铎也有错,不要光骂额格其,她当时才生完孩子没多久,还在气头上。” 陈颜看向巴特玛,委屈的红了眼睛。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受了委屈,但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多铎府上拢共才几个人,哪一个能威胁到她?她非要跟她们置气,跟多铎闹。也不想想自己还怀着孩子,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便宜了谁?” 哲哲以为妹妹在多铎府上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连孩子也不要,就要离开多铎,她虽然嘴上劝陈颜,要顾全联姻大局,但心里还是留了余地。 万一,妹妹真的过得生不如死.....就算是联姻,也不一定非多铎一人不可。 查清事情真相,哲哲觉得好气又好笑。 陈颜低着头,几滴晶莹的水珠落到手背,她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哲哲眉头一拧,“哭哭哭,说你两句就哭。你要再这么下去,有你哭的时候。” 巴特玛走到陈颜身边,掏出手帕,为陈颜擦掉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好了,不哭了。” 陈颜吸口气,向哲哲认错道:“额格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他要娶几个福晋就娶吧,我才不会为这些事情伤心。” “你呀。”哲哲的眼中浮起怜悯与不忍,“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们是人,又不是没心没肝的木头,谁以前没为这种事掉过眼泪。我骂你,不是因为你闹,而是你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巴特玛虽然没生过孩子,但却也见识过产房凶险,“是啊,额格其,就算是有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你自己的身体。” 陈颜伸手,拉住巴特玛的手,巴特玛也握住陈颜的手,姐妹二人相视,目光中都夹杂着淡淡忧愁。 出宫的路上,巴特玛和陈颜提起为东莪找朝鲜语师父的事情。 “额格其,你也看出来了,李福晋想把孩子要回去,多尔衮想开口,几次被我堵了回去。我不能没有东莪。” 陈颜点头,“我知道,这件事我会为你办的。” 回到府中,陈颜便命阿纳日准备礼物,预备明日去沈馆见姜嫔。 多尼换了新衣服,正在摇篮边逗妹妹玩,陈颜将舒舒从摇篮中抱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 经过一段时间悉心照顾,瘦的跟小猫一样的孩子,长成了胖嘟嘟的肉团子,看起来跟足月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额涅,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啊?”多尼问道。 陈颜将舒舒放回摇篮,摸了摸多尼的头,“你想阿玛了吗?” 多尼点点头,抱住陈颜的腰,“我昨天晚上梦见阿玛了,我告诉阿玛,我学会射箭了,阿玛还夸我。等阿玛回来了,多尼要射箭给阿玛看。” 陈颜心中五味杂陈。 阿纳日从屋外进来,“福晋,大夫来了。” 陈颜让嬷嬷先将多尼带出去,大夫检查过舒舒后,对陈颜道:“福晋,小格格现在很健康。” “大过年的,辛苦大夫还要过来跑一趟。阿纳日。” 阿纳日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到大夫手中,大夫诚惶诚恐道:“谢福晋赏赐。” 大夫谢赏的时候,阿纳日已经将屋中的下人都支了出去,见屋中没有闲杂人等,大夫这才道:“福晋之前让在下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第九十六章 避孕 陈颜到沈馆时,全馆上下都在收拾东西,朝鲜仁祖向皇太极上书,以自己重病,思念儿子为由,希望大清能够允许以自己的第三子代替世子为质,让世子回国侍疾。 皇太极准许了。 姜嫔匆匆赶来,向陈颜躬身行礼,“十贝勒福晋。” 陈颜福一福身,“世子嫔。” 姜嫔请陈颜进了内室,亲自倒茶给她,“福晋此来,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开门见山,陈颜也就不藏着掖着,“得知世子嫔要归国,我本不该在此时叨扰,只是有一事,还请世子嫔相助。” “我妹妹,十王福晋,想为所抚养的东莪格格找一位朝鲜女师,想请世子嫔相助。” 姜嫔愣了一下,“东莪格格?” “是,贵国李福晋所出的东莪格格,现在由我妹妹抚养。” 姜嫔垂眸,沉思片刻,“东莪的生母是我朝宗室,精通四书五经,何必绕远路,向外求名师呢。” “我听说,在朝鲜,妾室的孩子,相当于正室孩子的奴婢,大清虽然没有这么苛刻,但还是子以母贵。我妹妹是皇上册封的睿亲王和硕嫡福晋,东莪格格由我妹妹抚养,难道不是更好吗?” 姜嫔有些犹豫。 但再一想,也默认了这种行为。 “不知福晋觉得金玉如何?她虽然是两班庶女,但接受的教育并不比两班嫡出闺秀差。” 陈颜只是想找一位让多尔衮无处挑剔的朝鲜女师,没有什么比朝鲜世子嫔背书的女师更能堵他的嘴,她并不是真的想为东莪找一个朝鲜大儒,学习朝鲜的文化。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没有异议。” 姜嫔命人请来金玉,在得知是要请自己去做十王的格格的女师时,她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小女才疏学浅,恐怕不能胜任。” “你不用自谦,我很看好你。” 金玉满眼欣喜,“既然福晋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再推辞,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既然是做女师,尊师重道,该有的礼仪,不能缺。” 陈颜颇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下来,“这件事我可以做主,既然是请你做格格的女师,就一定不会亏待你。” 和金玉商定好后,陈颜命人将自己准备的礼物带上来,“我听说世子嫔有一个儿子,与多尼年纪相仿,一直在朝鲜,现在皇上准许你夫妇归国,世子嫔母子也可以团聚,我没什么可以送的,这些都是孩子用的东西,赠给元孙,聊表心意。” 提起儿子,姜嫔一瞬红了眼眶,她捂着嘴,才没让眼泪落下。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姜嫔当即向陈颜道歉:“福晋...” 道歉的话没说完,眼泪先滚了下来。 清军攻克江华岛时,姜嫔才分娩不久,那时她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不想刚出生的孩子和自己一起死去,于是派人将元孙送走。 谁料,那一别,母子二人就再也没有相见。 从崇德元年朝鲜战败,被迫签订城下之盟,他们夫妻从汉城启程,为质沈阳,已经足足五年。 母子分离,也已经长达五年之久。 陈颜想说点什么,但这一刻,语言是那么无力,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来,拍了拍姜嫔的肩膀。 皇太极执政期间,曾经两次进攻朝鲜,第一次是在天聪年间,第二次是在崇德元年,这两次对朝鲜用兵,目的都是为了缓解大清的粮食压力。 现在,拥有千万人口的朝鲜,已经变成大清的粮仓,皇太极又积极联络蒙古,和亲近大秦的漠南蒙古联姻,远征漠北林丹汗,为自己获得了全蒙古大汗的称号。 他入关的宏图,一步步稳扎稳打,拼图般的实践着。现在,他最大的阻碍,只剩下关宁防线。 锦州。 这座入关路上所必须克服的城池。 多铎和豪格便是奉命前往锦州、宁远,骚扰在锦州驻扎的明军,抢他们的屯田,截断他们的物资。 这一路顺利,正月底,多铎便回到盛京。 他一身甲胄,带着风雪进了东院。 陈颜帮他卸甲,棉甲里衬着贴片,全套穿在身上,并不轻,卸下甲胄,多铎舒展了下腰和胳膊,合臂抱住了正为他解衣扣的陈颜。 “先把衣服换了。” 多铎不松手,“你先说,我给你写家书,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忙得很。”陈颜推开多铎,自顾自将脏衣服从他身上脱下来,“多尼满三岁,傅勒赫成亲,转眼又到过年,迎来送往,过了年,良侍妾又生了。” “话说,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良侍妾生了一个格格,再过几天就满月了。” 良侍妾在正月初五的时候发动,生下一个足月的小格格,按排行,这是五格格。 下人们送进来热水,多铎没有再问,自到屏风后沐浴,半个时辰后,他神清气爽从屏风后出来。 陈颜拿出件干净衣服,为多铎换上,多铎低头,对陈颜道:“我一会儿去看看五格格?” 口气询问,似在征求陈颜的意见。 陈颜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不认识路要我陪你去吗?” 多铎拉住她的手,“你跟我一起去,看完咱们就回来。” 陈颜甩开他的手,“你自己去看吧,我已经看过了,良侍妾刚生完孩子,你也看看她,别光顾着看孩子,而忽略了生孩子的人。” 多铎去看良侍妾母女,过了一会儿,阿纳日端着一碗药进来,望着自己手中那碗黑漆漆的药汁,阿纳日有些踌躇,“福晋。这...” “给我。”陈颜伸手。 阿纳日将药递到陈颜手中。 药还有些烫,陈颜在嘴边轻轻吹着,氤氲蒸汽迎面袭来,混合着药材的味道,难闻的令人窒息。 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很快到了合适的温度,陈颜没有任何犹豫,一饮而尽,苦涩麻木整个口腔,药汁入喉,在胃中翻滚。 陈颜捂住嘴,压下那股强烈的不适感。 阿纳日端着药碗离开时,恰好和多铎擦肩而过,他进屋,空气中浓厚的药味还没有散开。 “你喝的什么药?”多铎问道。 陈颜的心陡然悬了起来,面上装做若无其事道:“寻常的补气血的药,冬天是进补的好时节。” 提到补气血,多铎眼中一时暗淡。 他在陈颜身边坐下,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温声道:“会好起来的。” 第九十七章 水银 冬日漫长,一觉睡醒,大雪又落满盛京,陈颜起床后,懒得梳洗,披散着头发,靠在窗下,刺眼的雪光从蒙了白纸的窗户照入,看的久了,眼睛酸疼。 她低下头,以手掩面,大脑昏沉,全身都很难受。 廊下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多铎一进屋,便见陈颜垂首消沉,脚下步伐不由轻了下来。 他在陈颜身边坐下,抬手,轻轻按住她肩头,感受到肩上重量变化,陈颜回首,对上多铎眼中愧疚与忧愁交织。 多铎望着陈颜,她一张脸圆润,面色却苍白,眼睛无神,目光空洞。 看清是多铎,陈颜将头转了回去。 多铎伸手,将陈颜揽入怀中,自责道:“是我引狼入室,我没想到,伊尔根觉罗氏心思居然如此歹毒,敢下毒害你。” 提起伊尔根觉罗氏,多铎目露厌恶。 陈颜的心紧了一下。 时人避孕,有用水银,大夫为陈颜开的避孕药中,便掺杂有小剂量的水银,水银积少成多,毒性强烈,陈颜在陪多尼写字时,忽然晕倒。 大夫诊治,发现陈颜中毒。 起初,陈颜想隐瞒自己中毒一事,命大夫将药方销毁,药渣替换。 但多铎见陈颜久治却毫无起色,于是请来御医,御医诊断出陈颜中毒,却不知毒从何来。 眼见自己服用避孕药一事将要露馅,陈颜反应很快,当即道:“是谁下毒害我?” 多铎大怒,当即命人彻查陈颜身边的侍从。 大夫一口咬定自己所开药方没有问题,御医查验,也没发现端倪,最后,一个经手汤药的侍女承受不住拷打,承认是自己受伊尔根觉罗氏侧福晋的指使,在陈颜的汤药中下了水银。 多铎又在这侍女处搜到了一些珍贵首饰和一瓶水银,经过辨认,这些财物,的确出自伊尔根觉罗氏,水银也符合陈颜中毒症状。 人证物证俱在,伊尔根觉罗氏谋害陈颜的罪名彻底坐实。 出了这样的事情,多铎盛怒,当即要休了伊尔根觉罗氏。伊尔根觉罗氏不断为自己辩驳,但愤怒中的多铎,根本听不进去。 伊尔根觉罗氏不能接受莫须有的罪名,气愤之下,悬梁自尽,侍女将她救了下来,大夫为她看诊,却发现她怀孕了。 这个孩子不仅没有为她洗脱罪名,反而加重了她的嫌疑,除去陈颜和她的孩子,伊尔根觉罗氏的孩子就是继承人。 “她有罪,孩子没有错,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就休了她。”多铎的话语,冷酷得几乎残忍。 陈颜转过头,脸色为难,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从她将伊尔根觉罗氏私下赠给她的礼物交给侍女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只能保持缄默。 陈颜靠在多铎肩头,难受的窒息感压迫上心口,多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前线战事要紧,多铎没在家中待多久,三月,皇太极命济尔哈朗与多铎筑义州城,驻兵屯田,进逼山海关。 多铎走的次月,瓜尔佳氏庶福晋生下一个男孩,陈颜在病中,便由那拉氏照顾他们母子,洗三、满月,都是她一手操持。 水银的毒,一点点清了,大夫再来为陈颜请脉,丝帕搭在手背,大夫侧耳细听,半晌,忽然浑身一震,目露惊愕。 “怎么了?”陈颜觉察大夫神色异常。 “福晋,您又有身孕了。” 听清大夫的话,陈颜当时愣在原地。 她又怀孕了? 水银,除了有毒,在避孕一事上毫无作用。 “福晋所中水银之毒,恐怕会影响胎儿。”大夫小心翼翼的话不断在耳边盘旋,陈颜脑海一片嗡鸣。 愤怒之下,陈颜将屋中所有陈设砸了个干净。 她又生气,又痛苦,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将自己弄灰头土脸,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兜兜转转,又回到故事的起点。 除了原本的现实,还要面临自作聪明的残酷后果。 花瓶被她狠狠掷在地上,刹那间四分五裂,光洁的碎片,每一块都倒映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崩溃面孔。 她跌坐在地,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渗出。 下人们都在屋外,没人敢进来,还是阿纳日听见屋中的动静小了,壮着胆子走了进来。 见陈颜坐在地上,阿纳日伸手去扶她,“别吉,快起来,地上凉。” 陈颜紧紧抓住她的手,半晌,抬起张满是泪痕的脸,她望着面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侍女,二十多岁,面容姣好,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担忧。 想到阿纳日听从自己命令做的一切,陈颜逐渐冷静下来,反手擦掉脸边眼泪,就着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那么多人和自己绑在一条战船,如果让多铎知道真相,大夫、阿纳日,还有那个不惜性命也要维护自己的侍女,她们不会有好下场。 她选不了。 侍女打了热水进来,阿纳日拧了帕子,小心为陈颜擦掉脸上的泪水。 屋子很快被打扫干净,换上新的陈设。 陈颜靠在榻上,双手叠在小腹,她叹口气,“阿纳日,你拿着我的牌子去九王福晋那里问问,有没有好的女科大夫,请她推荐。”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孩子生下来。 两个孩子,三个孩子,没什么区别的。 得知陈颜又怀孕了,还向自己求女科大夫,巴特玛觉察有异,急急前来探望,随她而来的还有两位大夫。 “额格其。”巴特玛一进来,直奔陈颜身边,抓住她的手,见她面色红润,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向陈颜介绍道:“这两位大夫都是女科高手。” 两人轮流为陈颜诊脉,商议过后,由其中年长者向陈颜和巴特玛汇报道:“福晋的胎脉,相较于寻常胎脉,的确弱些,但福晋母体强健,胎儿尚小,还有调养之机。” 巴特玛板了脸,“若十福晋能平安产子,你们功不可没,本福晋会禀明睿王,为你们请官,但若是福晋母子有半分差池,我要你们好看!” 两位大夫诚惶诚恐,“在下一定尽力。” 阿纳日带大夫下去,一直为陈颜看诊的大夫早等候在侧室,三人一起商榷开方、斟酌用药。 没了外人,巴特玛便垂头丧气起来,“额格其。你真是好福气,又有孩子了。我也就比你迟嫁来了一年,你都有三个孩子了,我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看到。” 陈颜抽出被巴特玛握住的手,搭在她手背,安慰的话到嘴边,变成苦涩的笑。她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多铎回来,指不定多开心呢。” 陈颜笑的勉强,“是吗?” 第九十八章 怀疑 锦州城高,强攻难下,皇太极摒弃以往做法,围点打援,将诸王贝勒分为两班,轮流率军围困锦州。 三个月后,夏六月,多尔衮、豪格等人代济尔哈朗、多铎屯田义州,围困锦州。 多铎从前线回到家中,陈颜与众福晋都出门迎接,远远的,便听见马蹄声,白甲显眼,多尼望着最前的那道英姿飒爽的身影,高兴大喊道:“阿玛。” 下了马,多铎站在台阶下,看向站在最显眼位置的陈颜,目光下移,落到她已经显怀的腹部。 他明显愣了一下。 三步并两步上了台阶,多尼抢先一步,扑进他怀中,“阿玛。” 顾不上抱起多尼,多铎拖着腿上的调皮孩子,走到陈颜跟前,看了看陈颜,又低头看向她隆起的腹部,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眉头紧拧。 “你怎么没写信告诉我?”他看向陈颜。 “当然是打仗要紧,怕你分心,担心家里。”陈颜解释道。 “又不是第一次当阿玛,这么意外是怎么回事?”她看向多铎,多铎没看陈颜,伸手搀住她,“几个月没回家,多出个孩子,能不意外吗?” “怎么是一个?瓜尔佳庶福晋生了,是个男孩,还有伊尔根觉罗侧福晋,她比我的月份还大些。” 说话的时候,陈颜觉得心中有些堵。 “进屋吧。”多铎拉着陈颜往府里去。 回到东院,陈颜越想越不对劲,屏风后,水声哗哗,她一时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觉得自己是否孕期太过敏感,于是作罢。 瓜尔佳氏生下多铎第三子,尚未取名,他理当去看看他们母子,换了衣服,多铎便往瓜尔佳氏住处去了。 多尼兴冲冲背着弓跑进屋中,却发现屋中空空如也,他问陈颜道:“额涅,阿玛呢?” 陈颜招手,多尼站到她跟前,陈颜摸了摸多尼光溜溜的脑门,“阿玛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等他一会儿。” 多尼听话点点头。 陈颜想让多尼将弓放下来,多尼摇头拒绝,她只能由他背着那把小弓,陈颜又从桌上拿了糕点,掰成小块,往他嘴里送。 母子二人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多铎回来,多尼眼中期待慢慢变成急躁,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不断伸头向外望。 陈颜怀孕以来,多尼一直很乖,再不闹着出去玩,除了实在忍不住,会很小声的央求陈颜:“额涅,就带多尼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我一定不乱跑,不让额涅担心。” “多尼。”陈颜唤道。 多尼回过头,“怎么了?额涅?” 陈颜笑的温柔,朝多尼伸出手:“我们不坐在这里等了,额涅带你去找阿玛。” 多尼眼中冒出亮光,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盯着陈颜的肚子,他拒绝了,“不,额涅要好好休息,肚子里还有弟弟妹妹。” 陈颜的手没有收回,“弟弟妹妹也陪多尼去。” 母子二人牵着手,多尼一蹦一跳的,十分开心,他不断抬头,对陈颜道:“伯父教了我射箭,我现在可以射中靶子了,我要给阿玛看。” “好。” 走到花园,陈颜发现阿纳日等在路边,她低着头,脸色不大好,见状,陈颜本能看向手边开心的多尼。 阿纳日上前,在陈颜耳边低语道:“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侧福晋想要见贝勒爷,她的侍女不知跟贝勒爷说了什么,贝勒爷答应一会儿就去见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去侧院的路上了。” 伊尔根觉罗氏一直没有放弃恢复自己的清白,陈颜也不知道她忽然请多铎过去,是为了什么。 低头,手边多尼满眼憧憬。 陈颜下定决心道:“把人截回来,就说阿哥急着向阿玛展示弓箭。” 多铎正欲去见伊尔根觉罗氏,走到半路,阿纳日迎面而来,她向多铎行礼,“贝勒爷,多尼阿哥向九王学了弓箭,急着想向您展示,福晋拗不过他,命奴婢请您过去。” 阿纳日低着头,多铎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头顶传来阵沉重的男声。 “是福晋让你过来的?” 阿纳日心中一紧,谨慎道:“是。” “你去告诉福晋,我见过侧福晋就过来。” 陈颜带着多尼等在花园中,阿纳日无功而返,还带回来了多铎明知自己请,还要去见伊尔根觉罗氏的消息。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不,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镇定。”陈颜深吸口气,“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多铎没在伊尔根觉罗氏处待太久,很快便出现在花园中,正演习的多尼回头看见多铎,高兴地小跑了过去,拉着他,非要和他展示,自己在多尔衮处学来的箭术。 “阿玛,伯父的箭术可好了!”提起多尔衮的箭术,多尼眼中满是崇拜。 多铎拍了一下他的头,“你阿玛我的箭术也不差好吗?” “呵。” 身后传来笑声,多铎回头,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父子二人射箭的陈颜掩面而笑。 他板了脸,“笑什么?我的箭术难道不比某些连兔子都打不中的人强吗?” 陈颜望着多铎,点头附和,“是是是,好得很,但是是谁射到了十四哥的大腿来着?是十二哥吗?” 多铎低头一笑,无赖道:“就是十二哥,没错。不是我,我没干过这事。” “不要脸。”陈颜骂道。 多铎单手抱起多尼,走到陈颜面前,铁钳拧住她半边脸颊,“说谁不要脸呢?嗯?” 陈颜挥手打开多铎的手,“你不要脸。” 多铎眉头一拧,“当着孩子面呢,说点好的行吧。” “好好好。”陈颜伸手,拽住多铎的袖子,多铎伸手扶了她一把,陈颜站起来,摸了摸多尼的小脸,和他道:“你阿玛的箭术可好了,是数一数二的巴图鲁,就连你伯父,都比不过他。额涅当时被坏人抓走,就是你阿玛救了我。” 对于陈颜的话,多尼深信不疑,清澈的大眼中,对多铎的孺慕与敬佩更深,“阿玛真厉害,多尼长大了,也要当阿玛这样的大英雄!” 他举起只小手,“大大的英雄。” 多铎无奈笑了,嘴角不住后咧,“好好好,大英雄。” 第九十九章 六七月的天气,艳阳高照,花园中繁花似锦,年轻的贝勒,似乎什么都有了,他望着眼前爱妻幼子,耳边伊尔根觉罗氏为自己申辩的话,逐渐远去。 这个案子是有疑点的,多铎静下心来一想。 一个刚进门不久的福晋,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收买了大福晋身边的随嫁侍女? 多铎问过大夫,水银中毒伊始,就会不适,轻则头晕恶心,重则晕厥,只要诊脉,就会发现异端。但,这侍女偷偷下了两个月的毒,她毫无反应,就连大夫,也没有诊出? 是她太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是大夫无能? 伊尔根觉罗氏没有害她的理由,即便是有了孩子,也尚不知男女,就算除去她,焉知自己不会再娶别的福晋。 反而是她,有害伊尔根觉罗氏的理由。 陈颜抓起多尼的小手,亲了一下,多尼弯腰,亲上陈颜的脸颊,“额涅。” 看着母子二人脸上甜蜜的笑容,那些疑惑、忧愁甚至是似有似无的怨,日光中飞舞的尘埃般散去,真相如何,有时并不重要。 比起戳破真相后,血淋淋而无法面对的现实,粉饰的太平世界,充斥着和谐。 “佟佳氏很快就会进府。” 多铎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对陈颜道。 他麾下有一位参将,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多铎,众人都说他的女儿貌美,多铎之前也见过一次,的确是风华绝代。 想着府中那一团理不清的官司,他只觉得头疼,这位佟佳氏的出现,如一汪清泉,暂时冲淡他的烦恼,他于是答应。 但多铎也知道,要想娶侧福晋,首先得过福晋这一关,当时想着,娶就娶了,跟娶伊尔根觉罗氏一样,先斩后奏。 可到家一看,陈颜已经身怀六甲。 前车之鉴不远,多铎不敢乱来,生怕气到陈颜,再出点什么事。 陈颜见多铎数次欲言又止,便知道他有为难的话要和自己说,什么话能让堂堂贝勒为难至此,稍稍想想,便知道答案。 不是商议,而是通知,短短一行字间,没有陈颜反对的余地。 她望着多铎,他也正看着自己。 在不清楚伊尔根觉罗氏到底跟多铎说了什么的前提下,她不应该多生事端,陈颜心中很清楚。 吵架。意味着矛盾,矛盾,就会让人趁虚而入。 陈颜眨了眨眼睛,所有情绪,全止步于盈眶的泪水,她强作欢笑,“你要娶,就娶吧,我管不了你。” 离了被罚的阴云,娶新福晋的阵仗很大,喜乐声阵阵,从前院直传到了东院,舒舒有些烦躁,玩着玩着,不时用手捂自己的耳朵。 她不喜欢吵闹。 陈颜将舒舒抱在怀里,温声安慰她。 肚子变大之后,她怕多尼和舒舒没轻没重,碰到自己的肚子,便很少再抱她们。两个孩子也觉得陈颜抱着不舒服,肚子硌人,也不往她怀里挤。但是今天,舒舒格外安静,一岁多的孩子,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安安静静靠在她母亲的怀里。 敏锐的孩童直觉,让舒舒感受到母亲的脆弱,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直到哥哥练完弓箭,回到院中,两个人,一左一右,守在母亲身边。 陈颜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伊尔根觉罗氏的笑脸不断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是那么想和自己打好关系,还将随嫁的首饰送给自己,却不想,一腔信任,全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回旋镖在空中飞舞,扎向每一道憧憬。 事情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侍女被拷打,依旧没有出卖自己,大夫,也岌岌可危,陈颜除了咬牙将伊尔根觉罗氏送给她的首饰拿出,彻底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再想不出别的全身而退的道路。 她还需要多铎。 现在。不是时候。 无济于事的愧疚、悔恨,占据陈颜的情绪,她抱着两个孩子,无声泪流。 这一幕,恰好被来参加婚礼,顺路过来探望陈颜的巴特玛、博克托和杜勒玛看到。 “王八蛋。”巴特玛拉着陈颜的手,愤愤骂道。 博克托抿唇,眼中满是同情,却一言不发,对这样的现状无能为力。 杜勒玛抱着舒舒,两个人大眼望小眼。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男人可以有很多的福晋,除了安慰自己,接受这一切,没有别的出路。 佟佳氏肉眼可见的得宠,新婚第二日,一大早,多铎便来了东院,起床的时候,陈颜有些难受,因为伊尔根觉罗氏的事情,她整晚难以安寝,但想到毕竟是新侧福晋进门第一日,还是强忍不适,起床梳洗。多铎进来时,阿纳日正在为她穿衣服。 “你怎么来了?”陈颜有些诧异。 多铎抿唇,“就是过来看看你,大家都在等你。” 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脑内昏沉,愈发清晰,陈颜压下心头陡生的无名怒火,扣上领口的扣子,“不要催,再催我就不去了。” 因为是阖府福晋相见,伊尔根觉罗氏也在,她原本正在和新福晋说话,见到陈颜来了,望向她的目光一时锐利起来,她紧紧盯着陈颜,双唇紧抿,不甘与愤恨,压下去,又浮起来。 新福晋佟佳氏也回过头来,目光飞快扫过陈颜,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浮上层谨慎。 陈颜敏锐捕捉到两人脸上神情,直觉告诉她,两个人,都来者不善。 血缘,是天然的同盟。 还是那拉氏告诉陈颜,即将入府的佟佳氏侧福晋和伊尔根觉氏侧福晋之间沾亲带故,她们的母亲是一对亲姐妹,两人是表姊妹,让她小心提防。 佟佳氏长得很美,不同于伊尔根觉罗氏的甜美,她的美,是一种五官精致且大气的美。 不得不说,多铎的福晋,每一位都长得不错,他任性惯了,在娶福晋这件事上也有所展现,哪怕是赐婚,只要他不愿意,就是不娶,匆匆一面,不曾进一步接触,能让他决定娶不娶的,只有长相。 但佟佳氏只需要站在原地,就让周围的所有福晋全黯然失色。 包括陈颜。 塔哲是标准的蒙古长相,端庄大气,却算不上令人惊艳,天花留下的疤痕,淡淡几点在额头。 因为怀孕,脸浮肿起来,面色也发黄,整个人看起来臃肿而笨拙。 第一百章 愤怒 佟佳氏侧福晋先向多铎行礼,再向陈颜与那拉氏敬茶,与伊尔根觉罗氏彼此相见后,坐在她身边,几位庶福晋、侍妾上前向佟佳氏行礼。 然后,便到府里的阿哥和格格们,上前拜见庶母。 可七八个孩子,来的只有二格格、五格格与三阿哥三人。 大阿哥珠兰病了,无法前来,二格格到场,大格格便不来,三格格年纪小贪睡,起不来,那拉氏心疼孩子,没有叫醒她。 陈颜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向不相干的人行礼,早将多尼送了去找墨尔逊玩,阿济格要带孩子们去打猎,这会儿他正和博克托一家人在猎场未归。 至于舒舒,陈颜干脆不带,理由都懒得找,一句她不想出门,就搪塞过去。 二格格、五格格和三阿哥的生母都只是庶福晋,不敢轻易不来。 多铎望着面前寥寥几个孩子,二格格乖巧站着,五格格还小、三阿哥尚在襁褓,都由嬷嬷抱着,向佟佳氏行礼,佟佳氏见过三人,提前准备的礼物还剩下许多。 她不免有些尴尬。 多铎蹙眉,扫了一圈之后,将视线定格在了那拉氏身上,“大格格和三格格呢?” 那拉氏脸上顿时挂不住了,“贝勒爷,三格格年纪小,闹起床气,哭闹不止,大格格,您也不是不知道,何苦为难妾身。”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由着她们姐妹的孩子脾气胡闹!”多铎斥责道,“你怎么教孩子的?” 这话的波及范围太广,饶是陈颜想独善其身,都难免被波及,她当即开口,接过多铎的怒火。 “贝勒爷这话说得,做额涅的能怎么教孩子,一手养大带大的孩子,难道不是放在心上疼着爱着,哪有上赶着为难自己孩子的额涅?” 这话为那拉氏和自己辩解,不愿折腾有脾气的孩子,同时也暗刺佟佳氏,一定要格格们来见,就是为难她们。 陈颜话音刚落,佟佳氏便莞尔道:“小格格们年纪小,日后再见也是一样,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多铎也听明白了,扭头看向,眼中隐有责怪意,陈颜也盯着他,目光毫不退让,多铎无奈,转过头,低低骂道:“慈母多败儿。” 和佟佳氏见过面后,陈颜没有再多停留一刻,回到东院,解开便袍领口盘口,她似是终于松开了枷锁,捂着胸口,微微喘息。 换了更为宽松的蒙古便袍,陈颜靠在榻边,舒舒睡醒了,揉着眼睛来向陈颜请安,陈颜让嬷嬷抱她上榻,取了丝绳,陪她翻起花绳。 到了傍晚,多尼风风火火从廊下跑进屋子,满头是汗的扑进陈颜怀中,“额涅,额涅,今天多尼打到了一只兔子,多尼打到了兔子。” 他兴奋的重复着自己的成就,陈颜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夸奖道:“真厉害。” 多尼还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多铎,陈颜让他先去换衣服,等下次阿玛过来,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多尼点头,听话的走了。 洗完澡,换完衣服后,多尼一边陪舒舒玩,一边等着多铎,他一直在等,等到天都暗了,他自己困了,也没有等到。 一晃半个月,多尼打到兔子的兴奋过去,多铎才踏进了东院的大门。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意气风发,踩着悠闲的步子,进了东院,多尼正在窗下写字,见多铎来了,头也不抬,一直到他走到跟前,才放下笔,下榻,向他请安。 “儿子见过阿玛。” 多铎一抬手,“起来吧。” 他自顾自在多尼方才的位置上坐下,拿起多尼写的描红一看,夸赞道:“写的不错。” 多尼低着头,迟迟没有提起兔子的事情,还是陈颜见他迟迟不开口,替他道: “多尼前段时间,打到了一只兔子,一直想告诉你,多尼,阿玛过来了,怎么又不说了。” “忘记了。”多尼走到陈颜身边,半边身子依偎进母亲怀中,见他情绪低落,多铎一时触动,软了口气问道:“怎么不直接来找阿玛?阿玛最近....比较忙。” 陈颜叹口气,低声道:“是额涅的错。” 多尼肩膀一抽一抽的,多铎目露愧疚,“别哭了,阿玛明天带你去郊外放狗抓野兔好不好?” 怀里的人吸了吸鼻涕,慢慢抬起头来,他带着哭音问道:“可以叫上墨尔逊一起吗?还有东莪妹妹。” “可以。”多铎答应的爽快。 听说要放狗抓野兔,阿济格也来了兴趣,琪琪格也想去,傅勒赫也欣然前往,博克托拖家带口,出现在陈颜面前,显得只带着东莪的巴特玛形单影只。 多尔衮人在锦州,不能参与。 佟佳氏一身干练骑装,跟着多铎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巴特玛与博克托本能看向陈颜。 “十二哥,十二嫂,十四嫂,大福晋。”佟佳氏一一见过众人,丝毫不怯场,举止得体,落落大方。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独阿济格没有发现,还打趣多铎道:“这就是你小子新娶的福晋,好艳福。”佟佳氏笑道:“十二哥谬赞了。” 博克托斜了一眼阿济格,阿济格浑然不觉,“走吧。” 抢在巴特玛开口前,陈颜拉住了她的手,笑吟吟道:“走吧。” 女真人多蓄犬,犬不仅能追逐猎物,还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所以家家户户都养有有数量不低的犬,建都盛京后,出于城居需求,皇太极下旨每户仅留一到两只,剩下的迁至城外。 王公贵族有专门的犬舍,蓄养猎犬。 大家都选了自己心仪的猎犬,傅勒赫和琪琪格牵了一条狗,独自离开人群跑远了,阿济格训狗十分有一套,引得孩子们纷纷侧目。 陈颜怀着身孕,多有不便,巴特玛陪在她身边,四下无人,巴特玛望着佟佳氏的背影,“额格其,这贱人现在都敢骑在你脖子上了?还不收拾。” “只是带她出来打猎,怎么就骑在我脖子上了。”陈颜看向巴特玛,“而且,她也是多铎娶回来的福晋,多铎愿意带她,这不是她的错。” 巴特玛冷笑声,“亏额格其你还读汉书,防微杜渐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陈颜认真看了巴特玛一眼,“你还知道防微杜渐?那你知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吗?”巴特玛愣了一下,显然,这问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冤冤相报,何时能了,要解决问题,必须从根源解决。陈颜举目远眺,夕阳下,一条细犬在多铎的指令下,箭一般窜了出去。 第一百零一章 为月票加更 皇太极志在入关,围困松锦,意在逼迫明军主力出动,与之决战,祖大寿一日不动,皇太极主力也不出动,只轮流派数万清军,轮流围困锦州。 故而九月,睿亲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遣使奏捷,皇太极便命济尔哈朗、多铎等代二人围困锦州。 多铎出发前一天夜里,伊尔根觉罗氏发动,次日送走多铎,陈颜才听阿纳日提起此事,说是多铎从佟佳氏处赶去,伊尔根觉罗氏还在为自己辩白。 声泪俱下,惹得多铎一时沉默。 陈颜这才后知后觉,难怪分别的时候,多铎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伊尔根觉罗氏难产,孩子生了一天生不下来,她是早产,孩子并不大,但接生嬷嬷说她宫缩无力,孩子久久这才久不落地。 陈颜立刻去宫中请了御医,吃了药,扎了针,孩子好不容易露出痕迹,却是脚先出来。 所有人都说,伊尔根觉罗氏怕是撑不过去了,闻此,陈颜的心咯噔沉到了底。 她正为这个忽如其来的噩耗恍惚,院外传来侍女的阻拦声,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佟佳福晋,您不能进去。” 佟佳氏不顾侍女阻拦,闯进了东院,她眼眶发红,直愣愣站在陈颜面前,盯着她,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福了福身,向陈颜行礼。 “福晋。伊尔根觉罗侧福晋快不行了,临死前,想见您一眼。” 阿纳日斥责道:“佟佳福晋不可无礼,我们福晋身怀六甲,岂可去产室血腥之地。” 佟佳氏不管阿纳日,盯着陈颜,“福晋去不去?” 陈颜站在屋外,久久不曾上前,就在她犹豫之际,一阵婴儿啼哭声,响彻屋中。 “生了,生了,是个格格。” 按排行,这是府里的六格格。 喜讯之后,噩耗接踵而来,“不好,侧福晋血崩了。” 产室血腥,甫一踏入屋门,阵强烈的铁锈气便迎面袭来,下人们忙碌,端出盆盆血水。 这么多的血,让陈颜不由想起了萨日娜。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先后因她而死。 事发突然,嬷嬷手忙脚乱,伊尔根觉罗氏歪头,看见了刚进门的陈颜。 仇恨的光,再没一丝遮掩,箭矢一样,飞向她。 佟佳氏上前查看,绝望闭眼,指挥一众嬷嬷、侍女道:“都出去。” 众人虽不解,但无人敢违逆,先后出去了,屋中只剩下她们三人。 陈颜这才上前,走到床边,脚底传来阵黏意,低头一看,血已经流到了床下。 手臂忽然一紧,伊尔根觉罗氏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陈颜的手腕,逼问声中,带着愤怒与不甘,“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知道,是陈颜害了她。 送给陈颜的礼物,成为侍女指证她的证据时,她就知道了。 陈颜想挣开她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望着奄奄一息,还执着于清白的伊尔根觉罗氏,泪水不觉盈眶。 “对不起。” 道歉的话,是无力的。 陈颜深呼吸口气,这一刻,沉重的道德感落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反手握住伊尔根觉罗四的手,对她道:“你活下来,是我陷害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活下来,想怎么报复我,我都没有怨言。” “大夫。”她转头,对外喊道。 脸上一片汀泞,陈颜顾不上擦掉眼泪,不断回头,想要叫大夫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大夫。 多铎的脸色晦暗,他站在门口,望向屋中三人。 手上的束缚松了,伊尔根觉罗氏俯在床边,几乎是嘶吼着,对多铎道:“不是我,我没有害过她,是这个女人自己毒害自己,然后嫁祸给我。” 佟佳氏上前,扶起孱弱的伊尔根觉罗氏,安慰道:“别怕,姐姐,贝勒爷已经知道真相了。”伊尔根觉罗氏靠在佟佳氏肩头,泪落不止。 陈颜看看相拥在一起的姐妹二人,伊尔根觉罗氏哪还有半点血崩的样子,她又回头,看向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多铎。 她自嘲一笑,忽然觉得讽刺。 “原来是请君入瓮,好大一个局。” 陈颜抬手,面无表情的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她盯着多铎的眼睛,“现在我已经在这瓮中,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贝勒要怎么处罚我呢?” 多铎垂眸,避开陈颜的视线,他上前两步,抓住陈颜的胳膊,将她往外拉,“产房血腥,你先出去。” 出了屋子,阿纳日焦急迎了上来,见陈颜脸上泪痕未干,焦急询问道:“福晋,您没事吧。产房血腥,你怀着身孕,万一冲撞,可怎么是好。” 多铎松手,对阿纳日道:“扶你们福晋回去,请大夫来,好好为她看看。” 他的口气平静,仿佛一切在她预料之中。 阿纳日搀着陈颜往东院方向去,伊尔根觉罗氏不顾产后虚弱的身体,踉跄着从屋中追了出来,“贝勒爷,你就这么放过她了吗?” 她不甘心。 看向多铎的眼神中,满是不甘。 陈颜回首,望向脸色苍白,扶着佟佳氏的手才能勉强站立的伊尔根觉罗氏,她看见她眼中憧憬方向,是对着多铎,忽然笑了。 多铎伸手,扶住伊尔根觉罗氏,安慰道:“你才生产完,先进去吧,这件事,是我误会你了。” 伊尔根觉罗氏痴痴望着多铎,期盼他后面说出自己最想看到的结果,但多铎说完误会她,就戛然而止,伊尔根觉罗氏不得不追问道:“不是说罪有应得吗?” 多铎要休她的时候,说罪有应得,到了陈颜身上,她不求多铎休她,起码,也要象征性惩罚,否则,她受到的冤屈算什么呢? 她不甘的望着多铎。 多铎垂眸,眸光中的温柔消失殆尽,“你要我怎么罚她?你想我怎么罚她?” 陈颜淡淡收回视线,阿纳日提醒她道:“福晋,小心脚下。” 他能怎么罚她呢? 把她休了?把她关起来?还是把她杀了。 多铎挣开伊尔根觉罗氏的手,给这件事下了结论。 “福晋中毒的事情,与你无关。她一时行差踏错,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这件事也是我误会你了,你且好好留在府中。” 第一百零二章 早产 战事紧急,多铎只是交代下人照顾好伊尔根觉罗氏,便匆匆离去。 那拉氏很快听说了当日发生的事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天,冷笑声。 六格格的洗三、满月礼成了烫手的山芋,那拉氏怕办不好,佟佳氏向多铎告状,又怕办的太好,惹得福晋不满。她干脆称病,将管家权交给了佟佳氏。 反正她们是姐妹,办的好与坏,都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佟佳氏接过这担子,很快碰了壁。 巴特玛首先不来,博克托、杜勒玛更不用说,几位亲王郡王福晋都不出席的场合,其他福晋也见风使舵,也纷纷不出席,只是按旧例送了礼来。 血盟坚固,无处不在。姐妹做妯娌,天然排斥外人。 多尔衮与豪格回到盛京,已经是九月底的事情,两人顶着一身风雪,从锦州归来。 十月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皇太极的万寿节。 各王府、贝勒府都要进献礼物,往年所献,多是貂皮、东珠等物,今年也照旧,只是数量上,那拉氏拿不准。 多铎已经被降为贝勒,自然不能按照过去还是亲王时的旧例,跟着别的贝勒一起…… 跟着侧福晋所出的兄弟和晚辈们一起,似乎……不妥。 那拉氏举棋不定,便来找陈颜商议。 陈颜想了想,“先君臣,后兄弟,尊卑有序,别的贝勒送什么,咱们就送什么。但我们贝勒毕竟与别人不同,是皇上的幼弟,不好与晚辈送一样,那就还是按之前的数量准备,额外的,由我私下进献给皇后。想来皇上皇后也能明白我们的心意。” 见陈颜拿出的解决方案妥帖,那拉氏赞同道:“福晋与皇后是亲姐妹,有福晋出面自然不同。” 伊尔根觉罗氏拿什么和大福晋较劲呢? 那拉氏觉得她们还看不穿。 蒙古精锐的骑兵,是蒙古女人的底气,这位大福晋的姐姐,稳居中宫之位,她的两个侄女,位列高台四妃,妹妹,是亲王和硕嫡福晋。 就算她真的害了人,又怎么样呢? 没有人能将她怎么样。除非。 除非有一天大清不再需要蒙古,除非她的姐姐不再是皇后,妹妹不再是睿王嫡福晋。除非蒙古的女人都死绝了。 否则贝勒不会抛弃她。 那拉氏正想着,扭头见阿纳日捧着一盘红艳艳的石榴进来,她不由称奇,“都这个季节了,福晋这里还有新鲜的瓜果。” 阿纳日笑道:“这是肃亲王福晋送来的。”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微妙起来,陈颜莞尔一笑,对那拉氏道:“九王福晋也送了些橘子给我,我派人送几个给你。” 那拉氏看了一眼那鲜红欲滴的石榴子,眼睛转了下,起身道别,“既然如此,就多谢福晋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颜目送那拉氏离去,垂眸,视线落到那盘剥开的石榴上,石榴籽,粒粒分明,她凝视那一颗颗鲜嫩的石榴籽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纳日小心将盘子放在桌案上,压低声音道:“福晋,肃王说,他想见您。” “见我?”陈颜诧异抬眸。 他们约定在奇塔特与固伦三公主的归国宴上相见。 奇塔特陪同固伦三公主省亲,夫妇二人来归盛京,住了一段时间。皇太极万寿节后,奇塔特与固伦三公主才启程归国。 皇后带着诸王、贝勒福晋相送,陈颜身怀六甲,哲哲本欲让她在家中养胎,陈颜却非要去。 “额格其,这一别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多尼也舍不得舅舅,就让我们去送送他吧。” 多铎不在的日子,舅舅奇塔特、伯父多尔衮时常带多尼出门玩,他们都还没有孩子,把多尼宝贝得很。 听说舅舅要走,多尼十分不舍。 哲哲的目光落在陈颜隆起的腹部,“七八个月的时候最凶险,你之前生舒舒,就是早产,有先例,不得不谨慎。去可以,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知道吗?” 陈颜点头,“是,额格其。” 皇上命豪格与尼堪二人送奇塔特夫妇,辞别宴上,陈颜借口身体不适,暂时离席,豪格也找了个机会,偷溜出来。 阿纳日低声道:“福晋,奴婢去外面守着。” 军旅苦寒,豪格消瘦不少,才归盛京不久,眉目之间,那股肃杀的刚毅之色,不经意间显露。 “你要见我?”陈颜问道。 豪格凝眉,开门见山道:“皇上的身体还好吗?” 皇太极曾在温泉驻跸一月,一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返回盛京,温泉是疗养圣地,驻跸温泉,是生病的讯号。 这几年,皇太极的身体渐渐不好起来,时常流鼻血,一流起来,没完没了。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年轻时能开的了硬弓的君主,也要面对衰老与死亡。 “万寿节,我入宫拜见皇后,温泉驻跸,并非因为皇上身体有恙,而是宸妃身体不适。但,我之前从朝鲜世子嫔处得知,俄莫克图曾向朝鲜沈馆求医,治疗头晕、目眩,与皇上的症状十分相似,具体是为谁,我也不知道。” 皇帝的身体健康,是高度机密,豪格不知道的事情,别人也不会知道。可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这次大战,事关大清存亡,大清围困锦州,洪承畴出战是早晚的事情,两军对垒,我担心皇上的身体,也担心大清的将来。” 陈颜愣了一下,她以为豪格询问皇太极的身体,是在为夺嫡铺垫,却不想他只是在担心父亲的身体和战争的走向。 一个被她忽视的关键,冷不丁浮上水面。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皇太极死后,却忘了,现在大清还没有入关,甚至决定大清前途命运的松锦之战,还刚刚露出苗头。 站在后来者的角度,陈颜知道大清会入关,可是现在的豪格并不清楚,他担心的是,战争的胜负。 陈颜一时失神,豪格看向她,发现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陡然一只手伸到她跟前,陈颜被吓了一跳,股温热的液体,冒了出来。 她登时不敢动了。 豪格发觉陈颜的异常,询问道:“你怎么了?” “你快走。”陈颜催促道。 丝丝缕缕的疼痛,渐蔓延开来,她催促豪格道:“快走。” 第一百零三章 早产(二) 过去的经验告诉陈颜,她是要生了。但为什么忽然生了,她也不知道。 豪格见陈颜脸色发白,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陈颜又急又气,“你走啊。” 一用力,又是股暖流冒了出来。 阵阵刺痛传来,陈颜的腰佝偻下去,按着豪格的手臂,才勉强站稳,“我要生了。” 豪格一惊,当即对外叫道:“来人。” 陈颜挣开他的手,“你疯了,把人叫来了,怎么解释,我们两个单独相处。” 豪格弯腰,将陈颜横抱起,“我就不能是路过,遇见你跟我求救?” 哲哲得知陈颜早产,急忙将她挪入行帐。 陈颜早产得突然,队伍随行人员中,只有大夫,并没有接生嬷嬷,孕妇不能颠簸,只能回城去请。 哲哲将未曾生育过的巴特玛赶出行帐,自己守在陈颜身边,她稳坐陈颜身边,握住她的手,口气镇定的安慰道:“别怕,豪格已经去找接生嬷嬷和大夫了。” 源源不断的暖流从腿间流出,铁锈味刺鼻,哲哲掀开被子一看,殷红一片,陈颜这才知道,从自己体内流出的,不是羊水,而是血。 不是生产,而是流产。 饶是哲哲,眼中也慌乱乍现。 “不会有事的。”她强作镇定,“你坚持住,接生嬷嬷和大夫马上就来了。” 陈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身下暖流涌动,大脑越来越昏沉,眼皮发酸,她闭上眼睛,却感觉自己下一瞬就要跌入无边黑暗。 她惊恐的睁开眼睛,豪格的脸在她眼前清晰。 当视线变得模糊,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草原的风,又迎面吹来。 明暗交织间,陈颜的脑海变得混沌。 或许,一切都是错的。 那个时候,她就应该勇敢一些,告诉额吉,她想要嫁给豪格。 可是。 看到哈达福晋,她退却了。 她是不是应该勇敢一些,反正无论嫁给谁,都是今天这样的样子,也许,那个人是豪格,自己还得偿所愿,比起而今,一无所有,要好得多。 或许,自己就原谅他了。当然,也可能更恨他。 一条没有走过的路,是不知道结果的。 豪格放下她,感觉到即将分离,陈颜心中的恐慌占据一切,她本能想要伸手,抓住豪格的衣袖,手背擦着豪格的衣袖而过,布料触感清晰。 下一瞬,手腕被另一只手捏住,大夫的银针扎进虎口,痛意尖锐,将她拉回现实,陈颜慢慢恢复清醒。 想,已经没有用,现在,她要去面对自己选择的路。 “福晋,您现在肚子还疼吗?”大夫的手按在她肚子上,仔细感受着内里的动静。 陈颜摇摇头,“不疼。” 带着药味的参片被塞到口中,哲哲轻轻擦去她额头细密的汗珠,安慰道:“别怕,额格其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哲哲的手很暖和,陈颜点头,渐陷入梦乡。 豪格放下陈颜,迅速转身离去,快马赶回城中,去找接生嬷嬷。 两个嬷嬷进入产房,帐篷掀开那一瞬,豪格不断往里看,试图在有限的缝隙中,看到令自己心安的场景。 将陈颜抱进行帐,他才后知后觉感到手中湿润,低头一看,掌缝之间,暗红蜿蜒。 是血。 他的衣摆上,也晕染大块暗红。 都是血。 豪格的心,猛然揪了一下。血对于男人而言,是严肃的。战场上见到血,意味着杀戮与死亡。而现在,死亡的阴云似乎要再度聚拢。 他焦躁不安,不断向帐中望去。 一旁正为陈颜担忧的杜勒玛不妨捕捉到豪格的异常,她打量了豪格一眼。 他很着急,着急得不像是个关心婶婶的侄子。 而是。关心妻子的丈夫。 杜勒玛垂眸,却什么也没说。 帐中的安静,让帐外人感到难捱,没有产妇的声音,也没有别的声音,安静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像是死了一样。 没过多久,哲哲掀帐而出,用命令的口吻对豪格道:“豪格,你派人去告诉多铎,让他回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个时候,去找多铎,无异于宣判了产妇的死刑,让她的丈夫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巴特玛当即就要往进闯,杜勒玛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别冲动。” 哲哲看了一眼巴特玛,“你要是不怕,就进来。” 巴特玛没有任何犹豫,进了帐中。 床上,陈颜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大夫正在将一根根银针往她身上扎。 嬷嬷双手是血,向二人汇报道:“皇后,十贝勒福晋还没发动,就有大出血的征兆,大夫等为她扎针,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福晋的情况不大好,就算人能清醒,怕也没有力气产子。” 大夫回禀道:“福晋在孕期似乎接触了什么禁忌之物,才有大出血的征兆。孩子的胎脉也一直不强,现在只能用保胎药,尽量让胎儿在福晋腹中多待一段时间,为福晋积蓄力气做准备。” “若是孩子提前降世怎么办?”哲哲问道。 大夫和嬷嬷相视一眼,嬷嬷上前道:“福晋无力产子,孩子生不下来,会死在母腹,福晋若是生不下孩子,也会难产而死。” “唯一的方法,只能外力辅助,将孩子从母腹中扯出来,但是这样做,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撕裂产道,导致孕妇大出血,而且……孩子多半无法存活。” 哲哲短暂思索,斩钉截铁道:“大人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能保住便保住,但是十贝勒福晋不能有事。知道吗?” 陈颜在黑暗中,世界一片安静,偶尔苏醒,看到的也是哲哲或者巴特玛那令人安心的脸,她于是又睡了过去,就这样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多铎的脸,憔悴而担忧。 他见陈颜醒了,布满血丝的眼里燃起星点光芒,“塔哲。” 手被什么东西握住,陈颜本能想要抽回来,身体没有如往常一样不听使唤,几乎是轻而易举,她的手就缩回了被子里。 多铎愣了一下。 陈颜反应过来,自己也怔了一下。 第一百零四章 早产(三) “你的手好扎。”陈颜搪塞道。 多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厚茧丛生,陈颜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注意到他手背青紫,一看就是冻伤,裂开血口,看起来有些渗人。 全身都很痛,腹部隆起并没有消失,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分娩,孩子还没生下来,陈颜愁的皱起眉毛。 多铎见她蹙眉,关切道:“怎么了,哪里难受吗?大夫。”他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陈颜这才注意到,他之前一直坐在地上,床前脚凳,自己那双寸子鞋被他挤得七零八歪。 守在侧室的大夫迅速赶来,诊脉之后,他脸上愁容不减,对多铎道: “福晋的血崩之象暂时缓解,但是,如果不尽快娩下胎儿,奴才不敢保证之后会不会再出现血崩症状。而且,福晋腹中胎儿的状况也不太好,胎脉微弱,如果此时分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往后拖,恐怕会母子俱损。” 多铎立刻问道:“此时分娩,有什么危险?” 大夫有些犹豫,“福晋失血过多,或许会出现体力不济的情况。是否会难产,还要在生产过程中才知道。孩子尚不足八月,七活八不活,一切还不可知。” 多铎没有犹豫,“我不要这个孩子,我要福晋。” 他屈膝,单腿触地,跪在陈颜床前,口气沉重,带着他一如既往的蛮横,“塔哲,你要活下来,我不要你死。” 陈颜凝视多铎的脸,原本清俊的脸上,胡子拉碴,眉头紧皱,憔悴神伤,良久,她转过头对大夫说:“你给贝勒看看手上的伤。” 大夫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过多铎手背的伤,对陈颜道:“不要紧,只是些冻伤,抹些膏药就好了。冬日天冷,贝勒还是要小心。” “我睡了多久?”陈颜不由问道。 多铎摇头,“不知道,我也刚到家没多久。” 阿纳日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别吉,您睡了六七天了。” 陈颜一连昏迷了七天,哲哲命人将她小心抬回盛京,和巴特玛轮流守着她,一直到多铎进门,他恭请皇后与巴特玛暂作休整,两人才离开。 这七天七夜,送信的人马不停蹄,多铎赶回来也马不停蹄。 十月,到了北方的冬天,寒风凛冽,吹在手上,刀割一样。可就是这样,多铎还是在短短几天内从锦州赶回了盛京,只因为来人告诉他,福晋不好了,请他速速回去。 确定好此时产子,几个大夫聚在一起,商榷方案,多铎又派人告知哲哲与巴特玛,让她们不要担心。 大夫开了催产药,阿纳日喂陈颜喝了,苦涩的汤药入腹,没多久,肚子就又疼了起来,接生嬷嬷早就备好,一切井然有序。 她随着嬷嬷的指令,不断吸气吐气,随着宫缩的频率,不断用力,约莫到了黄昏时分,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从身下传来,陈颜精疲力竭,甚至来不及看孩子一眼,便昏睡过去。 睡前模模糊糊,她听见嬷嬷报喜的声音,“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因为顺利产子,陈颜心中的重担卸下,一觉睡的安稳,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睁开眼睛,天边朦胧未黑。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身上黏腻的汗水被擦掉,干燥的衣服,散发着熏香的气息。头发被梳理整齐,扎上抹额,陈颜想不都不用想,便知道这是阿纳日的手笔。 口中很干,嘴唇却湿润,并没有干裂,陈颜已经能想到阿纳日用沾了水的布帛,小心翼翼为自己擦拭嘴唇的场景。 她看向床边,却并未发现阿纳日的踪迹,侍奉在一边的,是另一个蒙古侍女塔娃。塔娃也是她从蒙古带来的侍女,只是她有些笨手笨脚,擦花瓶砸花瓶,擦桌子自己被桌腿绊倒。 舒舒出生后,陈颜怕她闹出动静吓到舒舒,把她调到院外,陪阿哥玩耍,她跑得快,马术也不错,多尼跑起来,动作敏捷,常人抓不住,只有塔娃轻易就能抓到。 陈颜蹙眉,有些困惑,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塔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别吉,您快去救救阿纳日姐姐她们吧,贝勒爷将院中所有姐姐都带走了。” 所有的侍女? 直觉告诉陈颜,一定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并不知道,多铎带走她所有侍女的目的,消息源已经被切断,她无从得知。 强烈的恐惧霎时席卷而来。 她们,知道的太多了,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露出端倪……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陈颜当即便要下床,可刚生完孩子,她根本走不动,刚一下床,便摔了出去,腿软的无法支撑身体。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必须保住自己的侍女。 陈颜一把抓住塔娃,“去找九王福晋,快去!” 塔娃摇头,“福晋,东院的门已经被护军看起来了,跑不出去,我已经试过了,墙根底下都是人。” 陈颜深吸口气,“一会儿我把局面搅乱,你趁着混乱,往出跑,一直往前跑,不管看到谁,都先向他求救,让他去找九王福晋或者皇后。” 塔娃出了门,仓惶大喊道:“大夫大夫,快来啊!” 大夫刚一推门,一个花瓶便在他面前碎开,花瓶碎裂的声音吸引守门的护军,大夫连连后退,无措道:“福晋,福晋…” 塔娃走到门边,装作着急的样子,对护军道:“快去请贝勒爷,你没看见大夫都出来了吗?” 其中一个护军见状不对,立刻去向多铎禀报,塔娃见守门的只剩下一个人,趁他注意力都被院中动静吸引,忽然撞开他,往门外跑去。 她跑得很快,就算是精锐护军,也相形见绌,追了一段距离,人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护军后知后觉,一拍头,“坏了,调虎离山。” 陈颜扶着廊柱与冰冷的墙壁,艰难从屋中挪了出来,每走一步,都花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大夫们不敢阻拦,只能跟在她身后,叫住一个过路的侍女,让她搀扶福晋。 才到正厅外,多铎威严逼问声便传了出来,“你们都是日夜跟在福晋身边的奴才,说,福晋生产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私情 前厅,跪满了东院的侍女,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多铎高坐上首,那拉氏、佟佳氏、伊尔根觉罗氏三位福晋分坐两边。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陈颜的声音虚弱,却足够令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众侍女纷纷回首,阿纳日震惊道:“别吉。” 她挣扎着起身,扶住陈颜,陈颜握紧阿纳日的手,什么也没说,抬起头,盯着多铎,重复了刚才那句话。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倔强,夹杂着愤怒。 多铎站起来,走到陈颜身边,伸手抓住她的臂膀,耐着性子安慰道:“你先回去。” 陈颜纹丝未动,仰首盯着多铎的眼睛,“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莫名其妙早产,险些血崩,大夫说,是因为之前的水银,还接触了一些禁忌物品。一定是这些奴才,伺候不当,我查清了,就会放她们回去。” 多铎垂眸,眼底情绪压沉,他耐着性子,对陈颜道:“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还虚弱,先回去,我会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陈颜冷笑声。 垂下头,心落到了谷底,她深知,再由多铎逼问下去,事情便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不要再拷问她们了,她们都是陪我长大的侍女,与我的亲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软了口气,央求道。 伊尔根觉罗氏率先反对,“贝勒爷,这些奴才侍奉福晋不当,致使福晋中毒,应该好生拷打,万一有人害福晋,也可早日查出。” 多铎有些纠结。 佟佳氏也附和道:“是啊,贝勒爷,这些奴才侍奉主子不当,就算查出与她们无关,也该赶出府去,另选些得力的奴才来侍奉福晋。” “福晋在外,身边只有这些奴才跟随,若说福晋的事情,还是她们知道的最多。”一直沉默的那拉氏,也开了口。 不是偶然,是蓄意针对,她一开始就没有想错。 陈颜扫过三位福晋,目光停留在那拉氏身上,那拉氏心虚的垂眸,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抬起,坚定的看了回来。 情况对她非常不利,唯有拖延时间。 她抓住多铎的衣袖,装作极其虚弱的样子,想要开口,却在出声的前一瞬,朝他怀中倒去,多铎一惊,慌忙接住了她。 “不要再伤害她们了,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都告诉你。” 陈颜将额头抵在他怀中,啜泣哀求。 “她们是我额吉选给我的玩伴,从小陪在我身边。我一个人来到盛京,除了姐妹,就只有她们了。” 多铎横抱起陈颜,短暂迟疑,对那拉氏道:“先将她们看起来,阿纳日放了,让她回去侍奉福晋。” 回到东院,多铎将陈颜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在床边坐下。 院外传来护卫的声音,“王爷,有侍女从东院跑出去,属下追不上,情急之下,射伤了她,现在人已经带回来了。” 多铎蹙眉,看向陈颜,目光中怜悯与心疼渐渐淡去,取而代之以锐利的审视。他那双眼睛,似乎要洞穿一切。 没有外援了。 陈颜的手,紧张攥成拳,多铎垂眸,捕捉到被面被揪出来的褶皱,良久,还是松了口。 “带下去,先为她医治。” 偌大的庭院因为下人全被带走而变得空荡,天色暗下来,四处黑洞洞的,屋中无人点灯,一豆微弱的烛火闪烁跳动,墙壁上对影起伏不定。 他们就这么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那盏灯到底灭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陈颜听见北风呼啸,在窗外肆虐。 多铎的呼吸越来越重,和风声一样紧,他的声音,仿佛随着北风而来,带着凛冽的寒意。 “这个孩子,是我的吗?” 陈颜愕然,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全在她意料之外,没有从水银追问,也没有从陷害追问,而从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切入。 “你怀疑这个孩子?为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愤怒。 黑暗中,一只手落在她冰凉的肩膀上,多铎尽量放缓语气,“你不要激动,我只是在问你。” 陈颜推开他的手,“你这问题太过分了。” 多铎的手按在被面,“大夫说,你血崩,是因为接触了红花和麝香,加上之前的水银,除了害人,还可以避孕。” “你是我的福晋,我应该相信你对我忠诚的,我也不想怀疑你。塔哲,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要孩子?” 陈颜略作思索,“我不想再生孩子了。生孩子,很痛。而且,我怕我会死。” 多铎沉默了,黑暗中,陈颜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道他对这个理由,持有怎样的态度。 她像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好黑,把灯点起来吧。” 多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深吸口气,继续问道:“你早产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豪格是不是。你见他做什么?” “我去送奇塔特,中途身体不适,所以……” 她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多铎打断,“你告诉我,是巧合?那你不要孩子,也是巧合吗?塔哲,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什么孩子不能生下来?因为是偷情的孽种吗?我问过大夫了,早产的原因有很多,不会无缘无故,碰撞、激动、剧烈房事……可偏偏你最后见的一个人是豪格,你要怎么解释?” 一切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下去,变得失去控制。 “你认为,我不要孩子,是因为和豪格有私情,而我早产,是因为....”陈颜又惊又气。 可是转念一想,伊尔根觉罗氏唯一能查的,只有水银这条线,查到最后,她们或许也困惑。 府中的老人那拉氏或许解开了她们的疑惑。 于是,猜测大胆,却又不够大胆。 一双手紧握住陈颜肩膀,捏的她骨头生疼,多铎愤怒的质问道:“你说啊。你告诉我。这不是巧合,是别的理由,什么理由都可以。” 别的理由? 陈颜无力苦笑,垂下头去。 她现在骑虎难下,要么承认与豪格有私情,要么任由多铎继续拷打她的侍女,再问出什么,还是未知。 第一百零六章 原谅(周末加更) 陈颜别开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腹部痛意袭来,她只能故技重施。 多铎伸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他的动作温柔,说出的话依旧绝情,“你不愿意说,我就只能问你那些侍女,她们一直跟着你,一定能问出什么。尤其是阿纳日。” 陈颜浑身发冷,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多铎感受到怀中人变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愤怒。 “如果我真的对不起你,你会怎么办呢?休了我,还是杀了我。” 丈夫背叛妻子,理所应当,妻子背叛丈夫,却要论死,这是大清的律法。 多铎落在陈颜后背的手动作越来越慢,力道也不断加重,似乎在克制什么。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先说,我再考虑怎么处置你。” 他没有直接拷问侍女,也没有当着福晋们的面质问自己,而是单独询问,说明事情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陈颜在黑暗中,已经没有选择。 “是我对不起你。” 肩上的手无力垂下,多铎狠狠一拳砸在她身侧,力道之大,实木的床都为之一震。 他咆哮道:“为什么?” 多铎的质问声带血,似乎自己无辜极了,嘲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陈颜望着他在黑夜中发光的眼睛,原本盈眶的泪水一时止住。 她抿唇,赌气道:“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你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良氏、瓜尔佳氏、伊尔根觉罗氏、佟佳氏,那我又怎么算错呢?” 多铎怒道:“这不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呢?”陈颜反问道,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你困惑,你愤怒,我难道就好过吗?你是不是想说你心如刀割,可是我就没有心吗?” “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想过我,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又为什么要想你?” 多铎的声音被压下去,“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颜追问道。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我就知道,你还是忘不了豪格,是我错了。”多铎自嘲一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娶你的,我为什么要娶你。” 他加重了语气,“我就不该娶你!我活该,贪图你大福晋之妹的身份,娶了你这么一个长相丑陋,又不守妇道的女人。” “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两股热泪溢出,陈颜掩面,呜咽哭出声,她哭了两声,强忍情绪,伸手拉住多铎的衣袖,“是我的错。” 黑暗中,压抑的情绪毫无遮掩的舒展,满屋抽泣声,不时冒出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多铎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哭了。” 手中的那截衣袖被用力拽走,“我原谅你了,别哭了。” 多铎站起来,背对着她。 “我不是为了自己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你,但孩子是无辜的,多尼和舒舒还小,不能没有额娘照顾。至于那个孽种,你自己好好养着吧。以后,不许你私下再见豪格,你要是再见他,我就休了你。” 陈颜坐在黑暗中,泪水滚滚,“我的侍女呢?” “会还给你,家事,以后就交给那拉氏和佟佳氏吧,你好好照顾孩子。” 说完,多铎拂袖而去,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陈颜垂首,深深将头埋入被面。 门又开了,橘黄灯火驱散黑暗,阿纳日小心翼翼询问道:“别吉。”陈颜抬头,忽如其来的亮光,刺得她本能闭眼。 慢慢的,眼睛适应烛光,陈颜才看清阿纳脸上淤青,止住的眼泪,又涌上来。 她朝阿纳日伸手,阿纳日将手放在陈颜手中,小心在她身边坐下。 陈颜找到了可供依偎的肩膀,整个人靠在阿纳日肩头。 阿纳日不动,任由陈颜依靠,“别吉一定累了吧,睡会儿吧,睡醒了,天就亮了。天亮了,什么就都过去了。” 陈颜想了想,“我还没见过小格格,她长得好看吗?” “好看,和别吉一样好看。” 陈颜破涕为笑,“我一点都不好看。” “怎么会呢,在我心里,别吉就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别吉,谁都比不过。” 陈颜靠在阿纳日肩头,身体逐渐回暖,困意袭来,她闭上眼睛,“阿纳日,对不起。” “别吉没有对不起我,如果不是别吉出生,家里存了送我讨好妣吉的心思,我或许已经被溺死了。别吉不带我来盛京,我就被送给老台吉做女奴了。奴婢为别吉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你明天,帮我看看塔娃。” 阿纳日答道:“是。” 次日天亮,哲哲与巴特玛才赶来,前日收到陈颜平安产女的消息,她们原本就要来看,奈何天色太迟,又暗沉沉的,似乎要下大雪。 第二天,风雪大作,两人还是赶了过来,海兰珠与庄妃也随哲哲一道过来,多铎带着几位福晋,在府门口迎接。 哲哲与两妃直奔东院,见皇后与宸妃、庄妃都来了,陈颜当即想要起身,却被哲哲按了回去,“别起来了。” 摇篮已经吊起来,哲哲看陈颜,海兰珠与布木布泰凑到摇篮边,去看新生儿。 “这孩子,有些小啊。”海兰珠担忧道。 哲哲听闻,也走到摇篮边,看了一眼那孩子,“好像比舒舒还小些。” “是。”陈颜应道。 早上阿纳日将孩子抱过来时,她才发现孩子竟然如此羸弱,小的像是半大的幼猫,对周围的反应迟钝,就连哭起来,也有气无力。 众人脸上才消散的担忧之色,又重现。 见状,布木布泰缓和气氛道:“皇后、姐姐,塔哲是有福之人,她生的小格格也一定是有福的孩子,长生天庇佑,那么凶险的关都让她们母女闯过来了,还怕什么。” 巴特玛也附和道:“就是,赶明儿我再做一个大金锁,比多尼和舒舒的金锁还大的锁,将这小妮子牢牢套住。” 闻此,众人一时都笑了,陈颜打趣道:“也不怕多尼和舒舒说你这个姨妈偏心。” “就是。”海兰珠也笑,“巴特玛,你也太贪心了,多尼的锁是你挂的,小格格的锁你也想挂,一个人挂两个锁,那可不行,小格格的锁我和布木布泰要挂,你一边去。” 第一百零七章 进宫 窗外大雪纷纷,一屋女眷其乐融融。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从巴特玛手中抢过满月为小格格挂金锁一事,惹得巴特玛惊呼,“那我的大金锁怎么办?” 布木布泰笑道:“留着吧,以后肯定用得到。” 哲哲注意到侍奉的下人都是新面孔,随口问了句“阿纳日呢?” “是啊,阿纳日呢,我进来一路也没有看见塔娃她们。”巴特玛一进门就注意到东院异常,但没有声张,见哲哲开口问了,她才附和道。 “她们没照顾好塔哲,我罚了她们,塔哲心善,让她们养伤休息去了。” 众人回首,原来是多铎,他进门后,先向皇后、海兰珠、布木布泰行礼,“见过皇后,宸妃、庄妃。” 哲哲抬手,“起来吧。” 多铎又向一旁巴特玛点头,“十四嫂。” 巴特玛点头回礼。 见多铎来了,陈颜低着头,一言不发。 “奴才犯了错,是该责罚,塔哲早产,和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哲哲赞同了多铎的处罚,“但她生产完,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照顾怎么行。你将她们都触发了,谁来照顾她们母女。” 多铎低头,“皇后,是我考虑不周。” “军情紧急,你也不能在家中久待,塔哲一个人留在府中,我也不放心,这样吧,她和小格格先跟着我进宫,住一段时间。两个孩子,多尼和舒舒,就先交给多尔衮和巴特玛照顾。” 陈颜看向哲哲,哲哲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再过一段时间,大妃也要入京,算是我向你借福晋一段时间,让我们一家人团聚。” 皇后已经开口,多铎也不好拒绝,“既然大妃来朝,母女团聚,人之天伦,哪有不让塔哲去的道理。有劳皇后照顾塔哲。” 下人们立即着手收拾东西,哲哲道:“先带些手边要用的,剩下的,需要时再派人来取。” 多铎命人套了马车,又在车中铺了厚厚的棉被,哲哲怕陈颜受风,亲手为她戴上风帽,仔仔细细整理好边角,系上系带。 “等我从前线回来,就接你回家。”多铎将陈颜抱上马车,对她道。 他没有看陈颜的眼睛,口气也听不出情绪,“你照顾好自己。” 马车驶在宽阔的街道,很快就到了盛京皇宫。王朝初建,宫殿规模有限,凤凰楼上,五宫相连,居中的清宁宫并不大。 哲哲将陈颜安置在侧殿,拨了身边宫人嬷嬷,照顾她和小格格,命三个御医分成三班,轮流守在她和小格格身边。 陈颜走后,多铎也折返战场,他只在家里待了三天不到,皇太极得知是陈颜出事,也没有问罪他。 小格格是早产,太过虚弱,便没有办洗三,没办洗三,满月的阵仗就大起来,哲哲决定亲自为小格格办满月。 “要在宫里办?”陈颜有些惊讶。 哲哲盘腿坐在榻上,怀中小格格睡得正香甜,“对,在宫里办,额格其给你办,也震一震那些魑隗魍魉。” 陈颜猝然抬眸,“额格其....” “我额尔德尼琪琪格聪明一世,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妹妹,你连比你小的巴特玛都不如。” 哲哲忍了许久,一直到陈颜出月了,才开始训她。 “要除人,必先翦其羽翼,然后趁其虚弱,一击致命。你生完孩子,身体虚弱,这个关键的时候,身边的奴才居然全被换了!你怎么当这个大福晋的?” “大夫都跟我说了,你血崩是因为接触了禁忌之物,杀招扣杀招,一环连一环,你居然丝毫都没有觉察,还想着留在府中。” “你想让额吉过来参加你的葬礼吗?” 陈颜愣神一瞬,她没想到哲哲居然将几件事串成了针对她的蓄意谋害。 “额格其。”陈颜想要解释两句,哲哲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即将出口的话卡在喉咙。 “你跟豪格是怎么回事?” 哲哲深吸口气,压低声音,“你生产那天,我让他派人给多铎传信,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你进宫这段时间,他跟杜勒玛来请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宫人说,他曾私下打听过你的情况,似乎很担心你的样子。” “你生产那天,是豪格抱着你出来,起初,我以为是巧合,或许只是他刚好遇见。可是塔哲,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就是演技太差的借口。” 陈颜被哲哲问住了,好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什么杀招、连环局,她脑子乱的很,一时理不过来。 眼下能明确解释的,只有和豪格这件事。 “不是巧合,我私下见了豪格。” 哲哲一惊,“你见他做什么?” 陈颜抬眸,望着哲哲,并不说话,哲哲的瞳孔缩了一下,垂首望向怀中女婴,“这是....” “我不知道。”陈颜低头。 哲哲立刻问道:“这件事,多铎知道吗?” 陈颜点头,眼中黯淡无光,原本确定的血脉,却成了身份不明的孽种,她觉得有些愧对这个孩子,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偷情只是感情背叛。 帮助政敌,可是直接要他的命。一旦他为此输了,将会失去所有的财产、权柄,被杀,或者永远圈禁在高墙后。 前者或许还有被原谅的机会,但是后者,完全没有。 有些路踏上,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已经知道了。”陈颜小声道。 哲哲说不出话了,这位见多识广的国君大福晋、皇后,遇见了让她无语至极的事情。 见哲哲不说话,陈颜怕她再骂自己,于是补充道:“但是额格其,他说他原谅我了。” 哲哲还是不说话。 殿外忽然有下人通禀:“皇后,肃王与大福晋来向您请安了。” 气氛一时凝重,哲哲扫了一眼陈颜,目光锐利,带着压抑的愤怒。 她低头,怀中婴儿无邪。 良久,哲哲道:“让他们进来吧。” 豪格与杜勒玛进来时,哲哲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端庄温柔,两人向哲哲行礼叩拜,“儿子、儿媳,见过皇后。” 肃王早复了和硕亲王,多铎还是贝勒,故而他夫妇二人行礼时,陈颜便在下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哲哲抬手,“起来吧,来人,为肃王和福晋看座。” 豪格与杜勒玛站起来,又向陈颜点头,“十五婶。”陈颜点头回礼,“肃王,福晋。” 第一百零八章 图雅 “十五婶喜得一女,还未来得及恭喜十五婶呢。”杜勒玛笑道。 见哲哲手中抱着襁褓,她小心上前,看了一眼,“好漂亮的小格格,跟十五婶一样。王爷。你看。” 杜勒玛招手,让豪格上前看小格格,他明显有些迟疑,“啊?” 哲哲将怀中婴儿露出,“过来看。” 豪格上前,看了一眼襁褓婴儿,随口道:“小格格很可爱。” 瞥见这一幕,陈颜哭笑不得。 豪格与杜勒玛请过安,没坐多久便走了,送走两人,哲哲的脸又板起来。 她抱着小格格,坐在榻上,良久,长叹口气道:“事情已经发生,孩子也呱呱坠地,还能怎样?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去补,这一次,我也帮不了你了。” 因为这稀里糊涂的误会,满月礼也没有大办,只请了几位亲近的蒙古福晋。 多尔衮府上的巴特玛、乌珊丹,阿济格府上的博克托、西林觉罗福晋与琪琪格,豪格府上的杜勒玛等人。 还有老汗宫中的博克托姐姐,浩善侧妃与萨日娜的姐姐,安布侧妃两人。 都是科尔沁的亲族,哲哲邀请安布侧妃,也是有意化解她与陈颜的矛盾,毕竟当年萨日娜的死,确实并非陈颜所为。 安布侧妃被哲哲关了几年,也老实了,再不像过去那样嚣张,在姊妹浩善侧妃的劝说下,也渐渐放下芥蒂。 十贝勒府,只有那拉氏福晋带着两个小格格入宫,只见到那拉氏福晋一人,哲哲不由蹙眉,那拉氏立即解释道: “皇后,伊尔根觉罗氏侧福晋的小格格生病了,不能入宫,至于佟佳侧福晋,她怀孕了,身体不适,也不能入宫。二人都准备了贺礼,让我转交给大福晋。” 孩子生病、有孕都是大事,哲哲当然不能为难她们,只是招手让大格格过去,“安布侧妃快到了,你和妹妹去接她。” 大格格眼中放光,显然,她也还记得自己的亲姨妈,拉了三格格的手,就往外跑去。 四妃中,麟趾宫贵妃因为怀孕不能出席外,余下三妃都来了,海兰珠与布木布泰拉着手进屋,身后侍女苏麻喇姑手中捧着个大锦盒。 众人的视线都被这大锦盒吸引,就连陈颜,也因为盒子的精美,而好奇里面到底是个怎样的金锁。 毕竟,两位堂堂皇妃,总不能干买椟还珠这种跌份的事情。 等人都到齐了,布木布泰才打开锦盒,赤金的项圈,做工精美,沿着圈身,用满蒙文字,錾刻祈福经文。 三颗东珠,两小一大,垂下小锁精致,实心金锁,刻着大大的福字。 众人无不惊叹这金锁的做工,陈颜望着这金锁,不由道:“这也太贵重了。” 海兰珠笑着拿起金锁,“不贵重怎么能牢牢套住小格格。”布木布泰从嬷嬷怀中接过小格格,“就是,快给我们小格格带上。” 满月的婴儿带金锁,本就是取套牢孩子,不使其夭折之意,金锁越重,自然套的越紧。 海兰珠与布木布泰将金锁戴在小格格脖子上,姐妹两人相视而笑,琪琪格也好奇的凑了上去,看襁褓里的孩子。 “姑姑,小妹妹好小啊。” 海兰珠摸了摸琪琪格的头,忽然想起什么,对布木布泰道:“我记得咱俩出嫁时,琪琪格也只有小格格这么大。” 布木布泰点点头,“是啊。我当时真不想和额格其分开。现在好了,我们都在盛京,还有姑姑她们。” 两人看向哲哲,哲哲正拉着两个妹妹的手,陈颜因为小格格的身世,眼中不免有些愧疚。巴特玛也想起自己久久没有孩子,一时情绪低落。 哲哲还没来得及安慰她们两个,那边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又朝她望过来。 她笑了,宠溺而无奈的笑了。 “好了。”哲哲拍了拍两个妹妹的手,“大喜的日子,都开心点。” 另一边,博克托和浩善福晋、杜勒玛姑侄姐妹三人拉着手,低声闲话,安布福晋抱着大格格,姨侄两人认真说着什么。 淑妃只坐了一会儿,便回宫去了,剩下那拉福晋抱着三格格,和西林觉罗氏福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两个满洲女人想融入这种环境,显然是不可能的。 金锁戴完,哲哲向众人宣布了小格格的名字,“皇上说了,就叫乌林珠。” 那日皇太极来清宁宫见哲哲,恰好陈颜母女也在这里,他见小格格可爱,便抱了抱她,小格格被皇太极身上明黄吸引,望着他,忽然笑了。 皇太极见小格格对他笑,一时也笑了,便问陈颜道:“多铎走的时候,给她取名字了吗?” “他走的匆忙,不曾。” 皇太极略微一思索,“阿玛不在,伯父给她取一个,就叫乌林珠吧,小格格嘛,当然是越富有越好,多多的牛羊、部众,来求娶的巴图鲁就会排起长队。” 乌林珠,富有之女。 原来富贵这个名字,流行全世界。 宴席结束,海兰珠与布木布泰回宫,众福晋也陆续回府,唯有安布福晋和大格格留了下来。 安布福晋借口思念大格格,想接她过去住一段时间,那拉福晋也同意了。 见安布福晋和大格格迟迟不走,哲哲知道安布福晋或许有话和陈颜说,借着和巴特玛说话,和她回了正殿。 屋中只剩下三人,小格格在摇篮中,睡得香甜,安布福晋推了一下大格格,大格格上前,对陈颜道。 “塔哲额娘,那拉额娘把你送给她的石榴和橘子,送给了佟佳侧福晋,佟佳侧福晋来找她,她们说了很多话。” 陈颜一愣,很快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安布福晋将大格格拉回来,口气鄙夷,“她的意思是,你小瞧了那拉氏。萨日娜要是在,能让这几个女人翻天?塔哲,你不要丢我们蒙古女人的脸。” 陈颜看向大格格,快九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她母亲的轮廓,她和缓了脸色,招手让大格格过来。 大格格走上前,陈颜拉着她的手,虽然已经知道三位福晋联手的事情,但大格格一番话,还是提醒了她,那拉氏在其中的作用。 “图雅,谢谢你帮我。” 大格格挣开陈颜的手,嘴硬道:“没有帮你。” 第一百零九章 冷战 十二月,皇太极派多尔衮、豪格等代围锦州,临近新年,却要出征明国,巴特玛不由有些抱怨。 多铎从锦州归来,得知陈颜与小格格还在宫中,没有归来,便亲自来接。 他进清宁宫时,皇太极也在,两个月的孩子壮实了许多,他将她高高举起,又放下,扭头对哲哲和海兰珠道:“乌林珠是比前几日重了些。” 宫人入内通报:“皇上、皇后,宸妃,十贝勒来了。” 三人一时看向坐在旁边的陈颜,皇太极对哲哲和海兰珠道:“那小子多半是来接福晋和孩子的。” “让他进来吧。” 多铎走进殿中,陈颜便扶着阿纳日的手站了起来,他先向皇太极与皇后行跪拜之礼,“拜见皇上、皇后。” “拜见宸妃。” 皇太极还抱着乌林珠,心情很好,“起来吧。看,小乌林珠,是你阿玛来了。来,多铎,看看你的小格格,叫乌林珠,你不在,我取的名字。” 陈颜上前,接过皇太极手中襁褓,抱着乌林珠,走到多铎面前,多铎垂眸,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又抬眸,扫了一眼陈颜一眼。 目光很冷,带着不耐烦。 可皇太极看着,他不得不伸手,接过陈颜怀中的孩子,“谢皇上为小格格赐名。” “乌林珠喜欢笑,每次见朕都会笑,甚是讨喜,宸妃也喜欢她,以后让你福晋多带她入宫。” 皇太极的话本是出于对乌林珠的喜爱,奈何多了一层别的原因在里面,听得陈颜心惊肉跳,她不断看向多铎,生怕他下一瞬就忽然生气,将孩子丢在地上。 多铎脸色阴沉,哲哲见状,怕皇太极再说下去,忙劝道:“皇上,既然多铎已经回来了,就让他带着福晋和孩子回去吧,一家团聚。” “好。”皇太极挥手,“皇后说的是,赶紧带着你的福晋和孩子回家吧。” 二人向皇太极、哲哲、海兰珠行礼告退,出了正殿,多铎立刻将手中的孩子塞回陈颜怀中,陈颜紧紧抱着孩子,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两人进了侧殿,阿纳日正与几名宫人一道收拾陈颜的东西,廊下脚步声急促,嬷嬷担忧道:“方喀拉阿哥,你跑慢点。” 一道小小身影风一样窜进侧殿,直奔摇篮边,看清里面没人,这才朝一边看来,见陈颜怀中抱着襁褓,又跑到她跟前。 两只小手撑在榻边,麻利的翻了上去,沾着雪泥的鞋,踩在软垫上,他扶着陈颜的肩膀,伸头往襁褓里看去,“妹妹,哥哥来看你了。” 看完乌林珠,方喀拉才叫陈颜道:“婶婶。”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多铎,两条浓眉紧皱,“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两岁的方喀拉,已经隐约有了脾性。 陈颜想,果真是能干出挫骨扬灰多尔衮的人,小小年纪,就锋芒毕露。 多铎近年一直征战在外,两人见的少。方喀拉也还小,不太记得住人,他不认识多铎,只是见自己常来的地方闯进了另一个人,心生警惕。 “我是你十五叔。” 方喀拉半信半疑,“十五叔?”他看向陈颜,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陈颜点头,“是的,皇上最小的弟弟,你的叔叔,也就是乌云珠妹妹的阿玛。” 方喀拉从榻上跳下来,站在多铎面前,仔细认真看了他许久,多铎也望着面前这个孩子。 两人相互打量对方,半晌,似乎是确定了多铎的身份,方喀拉才开口叫了声:“十五叔。” 多铎笑了,摸了摸他的光脑袋,“阿哥乖。” 见下人都在收拾东西,方喀拉问多铎道:“十五叔,你是来接婶婶和妹妹回家的吗?” “对呀。” 方喀拉想了想,“那以后我能去你家看妹妹吗?” “阿哥要来,当然可以。”多铎觉得这孩子有趣,和缓了脸色,“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妹妹,多尼和舒舒。” “你是多尼哥哥的阿玛!”方喀拉十分惊讶。 巴特玛几次带着多尼入宫,两个差不多的孩子,疯到了一起,方喀拉对多尼念念不忘。 方喀拉开始往多铎怀中挤,多铎也由着他挤到自己怀中,他低头,对上怀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十五叔,你可以带我去你家玩吗?” 多铎抱着方喀拉,想了想,“过几天可以吗?过几天多尼生辰,我带你们出去骑马。” “那一言为定。” 多铎点头,“好,一言为定。” 哄走方喀拉,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陈颜抱着孩子乘车,多铎骑马。二人回到府中,那拉氏与伊尔根觉罗氏、佟佳氏都出门迎接。 下车后,两位侧福晋上前向陈颜行礼,“福晋。” 陈颜扫了一眼佟佳氏已经显怀的腹部,“起来吧。天冷路滑,既然怀有身孕,大可以不必出来的。” 话音未落,身侧便响起多铎不耐的话语,“她好心来迎接你,还有错不成?” 陈颜侧首,多铎冷冷看向她,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三位福晋面色各异,那拉氏沉默不语,伊尔根觉罗氏没忍住,讥讽一笑。、 佟佳氏以退为进,“福晋也是为妾身着想,妾身在这里,谢过福晋美意,天虽冷,但毕竟是贝勒爷的大福晋与子嗣,我们不能不接。” 不说还不要紧,这一说,又戳到痛处。 多铎的脸色沉了下去,伊尔根觉罗氏见状,落井下石,“是啊。乌林珠小格格满月,我就未曾去贺,若是再不来迎接,岂非失礼。格格呢?” “够了!”多铎终于忍不住了,斥道:“站在大门口说话,你们也不嫌冷。都进去。” 进了府,各回各院,分岔路口,多铎伸手揽住佟佳氏的腰,和她走了。 佟佳氏回首,对着三位福晋点头道别。 身后伊尔根觉罗氏斜眼打量眼陈颜,脸上浮出大仇得报的释然笑意。 她略微一屈膝,“两位福晋,妾先告退。” 陈颜面无表情,转身回了东院。 东院侍女见陈颜归来,纷纷围了上来,陈颜逡巡众人,“好了,我回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得令,依次回归本位。 陈颜又派人去睿王府接多尼和舒舒回来,先是多尔衮走,现在陈颜又要接走多尼和舒舒,巴特玛不舍极了。 还是多尼安慰她。 “姨妈,我们会常来找你玩的。” 巴特玛捏了捏多尼的小脸,“你可不要骗你姨妈。” 第一百一十章 联姻 进入崇德年之后,大清和蒙古各部的联姻愈发频繁,尤其与科尔沁诸部,一改之前只娶不嫁,大量大清固伦、和硕公主、郡主下嫁。 崇德五年底,科尔沁吴克善一行人再度前来盛京,这次,除了例行朝拜外,还是为了固伦四公主与吴克善之子弼尔塔噶尔的婚事。 固伦四公主是布木布泰的长女,和弼尔塔噶尔算是表兄妹,这是目前为止,陈颜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平辈嫁娶。 虽然.....血缘关系还是太近了一点。 赶在除夕,衮布妣吉一行人到了盛京。皇后带领后妃、诸王贝勒福晋亲自迎接。 除夕,皇太极照例备陈乐舞设大宴,八旗赴宴王公官员千余人,部分与后金联姻的蒙古贵族,也参与其中。 这种大宴,在春节十分常见,有时一办就是三四天。 大清的新年庆典不少,从努尔哈赤时代就有定制传下,但这些繁琐章程,向来与女眷无关。 哲哲设家宴于清宁宫,款待衮布妣吉的同时,也安抚因围困锦州不能团圆的诸王家眷。 陈颜难得与衮布妣吉一起过年,她腆着脸皮,借酒劲问衮布妣吉道:“额吉,今天过年,你有给我和巴特玛准备红包吗?” 衮布妣吉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下,“你自己都当额吉了,还要额吉给你红包?你别喝酒了,刚生完孩子才多久。” 手中的酒杯被夺走,但陈颜已经双眼迷离,衮布妣吉将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喝这么多,回去可别跟十贝勒耍酒疯。” 她话音刚落,那边巴特玛又凑了过来,“额吉,我还没当额吉呢,红包应该有我的吧?” 衮布妣吉夺过巴特玛的杯子,“你也别喝了。” 巴特玛顺势赖进衮布妣吉怀中,陈颜感觉背上一挤,“额吉,你别管额格其,她有多铎,我的多尔衮没在家里,你抱抱我。” “你们两个越来越没体统了。”嘴上这么说着,衮妣妣吉却伸手抱住两个女儿,“姊妹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宴毕,天色已暗,众人各自归家,阖家团聚,只等次日清晨,新年伊始,再向皇帝皇后行朝拜之礼。 衮布妣吉带着两个女儿出宫,将醉醺醺的陈颜交到多铎手中,“她许久没见到额吉,高兴之下,喝多了,贝勒带她回去吧。” 多铎看了一眼面颊酡红,眼神迷离的陈颜,还有她身边被侍女搀扶,步伐踉跄的巴特玛,垂眸应道:“是。我一定照顾好福晋。” 陈颜也没想到,那酒的后劲居然这么大,原本想喝个五分醉,再演一演,就不用参加府中的晚宴。 谁知,那酒初喝平平无奇,像是寻常米酒,还带着淡淡的粮食香,陈颜就多喝了几杯。 现在才知道它的酒劲,已经晚了。 整个世界都在飞速旋转,头重脚轻,好似不在同一个重力世界,她扶着身边的多铎,才勉强站稳。 见衮布妣吉的身影远去,她下意识就要去追,步子还没迈出去,腿先软了,她含糊不清喊道:“额吉。我的红包。” 多铎蹙眉,都这样了,还想着新年红包。 他弯腰将她抱起,放到马车上,陈颜已经连坐也坐不稳,多铎叫来阿纳日,“你扶着福晋。” 马车走了一段路,陈颜头沉得厉害,索性靠在阿纳日怀中,睡了过去。 回府之后,府中宴席也准备妥当,只等多铎与陈颜回来便开席,多铎打开车门,陈颜已经睡熟。 这次,她是真参加不了了。 多尼蹦蹦跳跳来到马车边,往里一看,“额涅睡着了?”他歪头,看向一旁多铎,多铎‘嗯’了声,“先让额涅回去休息。” 说完,他抱起陈颜,往东院而去,院中众位福晋瞥见这一幕,面面相觑。 那拉氏莞尔,对众福晋侍妾道:“王爷先送福晋回去,稍后就回来。” 马车颠簸,让陈颜做了个梦,梦中她在公交车上打盹,困倦的感觉,和要到站下车的本能斗争。 她费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没在公交车上,而是在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陈颜立刻清醒了。 是多铎。 多铎将陈颜抱回东院,放在床上,转身就要走,手却忽然被人拽住,他回过头,却是陈颜。 “额吉,不要走。还没给我红包。” 俗话说,假亦真时真亦假,女人七分醉,演到你流泪。 睁眼看到多铎那一瞬,陈颜也看到了契机。 她抓得紧,怕他离开,另一只手也攀了上去,两只手紧紧抱住多铎的手臂,“你别管巴特玛,她的多尔衮会回来的,你抱抱我,我只有一个人。” 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在多铎即将回头的时候,陈颜又松开了手。 她想看看,他到底走不走。 多铎终究回头。 床上人似乎是认出了自己并非她的额吉,双眼大睁,迷离的目光中,隐约清醒,她愣愣打量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我做什么?” 陈颜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床边,她不说话,双手抱膝,将头埋入怀中,“我要我额吉。” 她这样的反应,多铎也不知她是清醒了还是醉酒耍酒疯。 良久,床边一沉。 “大妃已经回去了,明天才能见到她。你先睡觉,睡醒了就能见到了。” 陈颜知道多铎没走,倒头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把衣服脱了再睡。” 陈颜不理他。 多铎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将她翻过来,想要为她解开外衣扣子。 陈颜这才睁开眼睛,盯着多铎,“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原谅我了。” 多铎的手僵了一下,得知陈颜已经清醒,他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是吗?”多铎冷笑声,“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准备原谅你了。” 陈颜仰首,在多铎唇上亲了一下。 多铎不为所动,垂眸看向她,目光冰冷,带着不满和愤怒,“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一个背叛我的女人,你就是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原谅你。” “不脱,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成全 脱去端罩,解开马甲扣子,氅衣下,素色衬衣可见,多铎以为这就脱到头了,谁料衬衣下,还有一件衬衣。 他深吸口气,抬起头,单手掐住陈颜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你到底穿了多少衣服,就这么冷?” “冷。” 陈颜推开多铎,拉过被子裹在身上。 屋外响起侍女的声音,陈颜听出是那拉氏身边的婢女。 “贝勒爷,福晋们都在等贝勒爷守岁,那拉福晋派奴婢来问问贝勒爷,可还过去?” 多铎看了她一眼,陈颜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他对婢女道:“你去回福晋,我马上就过去。” 爆竹声起伏,丝竹弦乐、欢声笑语从各处传来,显得东院愈发冷清。 院子里,蒙古的侍女们还是如往常一般,各做各事,对盛京的新年没有多大感触,最多是觉得热闹。 蒙古不过春节,只过查干萨节,又叫白节,和满汉的新年是相同性质。 大清的历法和大明历法大相径庭,故而双方节日习俗都相同,但蒙古使用藏历,与明清历法大致相同,但存在一定时间差。 唯有新调来的几个满族侍女,有些情绪。 只短暂休息了没多久,陈颜便被阿纳日叫醒,窗外,天还未亮,却已经实打实过了一天,到了正月初一,要入宫向皇后朝拜的时候。 “别吉不看看枕头下吗?”阿纳日神秘兮兮道。 陈颜翻开枕头一看,两封红包安安静静躺在眼前。 “哪儿来的?” 阿纳日笑道:“阿哥和格格来过。” 陈颜拿起两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金银锞子,难怪睡着睡着,觉得枕头硌人。 换过朝服,陈颜往前厅去,多铎与那拉氏、两位侧福晋早等候在此,只等陈颜。 诸王贝勒聚崇政殿,先随皇太极拜堂子,再重新集结,向皇帝行新年朝贺跪拜之礼。 命妇聚清宁宫,如前朝一般,在皇后的带领下,拜祭清宁宫供奉的祖先,再按品级站立,由科尔沁和硕福妃衮布、贤妃博礼带领,向皇后行叩拜礼。 官方的宴会正式,按等级排列,陈颜坐在离母亲、姐妹较远的位置,身边只有那拉氏、佟佳氏、伊尔根觉罗氏三人。 两位侧福晋不时低语,有说有笑,陈颜和那拉氏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一顿饭,吃得无聊又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结束,陈颜才和衮布妣吉与巴特玛说上话。 两人正在商讨弼尔塔噶尔和固伦四公主的婚事,衮布妣吉打算与博礼妣吉去拜见固伦四公主生母庄妃布木布泰。 衮布妣吉有事在身,原本打算邀请额吉到睿王府的巴特玛只能作罢,过年各府邸琐事众多,衮布妣吉也知道,于是催促二人道:“快回家去吧。” 姊妹二人只能不情不愿离开,巴特玛是真的诸事繁忙,两人走到宫门口,就有睿王府的下人上前报信。 “福晋,李福晋去了,昨儿个夜里的事情,婢女今早才发现。” 巴特玛竖眉,“晦气。” 入春时,陈颜就从金玉处听说李福晋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没想到这才过了不到一年,李福晋人就香消玉殒。 家里出了事,全等巴特玛这个大福晋处置,她也顾不上和陈颜说话,对她道:“额格其,我先回去了。” “好,你快回去吧。” 大家都各有事忙碌,唯独陈颜,清静的几乎有些无聊,她回到府中,东院的侍女们正迎着初升的朝阳,抖开宽大的白布。 藏历和明清历差的时间不多,白节和新年有时还会重合,盛京的新年到了,白节也不远了,侍女们都在为白节做准备。 白色,是纯洁的颜色,草原儿女赖以生存的牛羊奶便是白色,这便是白节之白的来由。 白节到来时,草原一切都会变成白色。 蒙古包顶蒙上白毡,众人换上崭新的白衣,将洁白的哈达,献给亲属。 因为跟随自己嫁来盛京,她们远离家、部族,白节,也是她们缅怀故乡亲人唯一的寄托。 陈颜让阿纳日转告那拉氏,她们若是需要白布,不论多少,只管给,超出部分,由她自己私库补足。 侍女们三三两两,分工明确,剪裁的剪裁,缝制的缝制,陈颜无事,也参与其中,跟着侍女阿努学缝衣服。 正学着,外面不知谁喊了声,“塔娃,你又偷偷去见那个女真小子了?他不是射中了你的腿,是射中你的心了吧!” 众侍女哈哈大笑,就连屋中阿努听了,也低头偷笑,陈颜有些好奇,“什么女真小子?” 正理线的阿纳日瞪了阿努一眼,小心翼翼道:“之前别吉您不是让塔娃去找九王福晋,护军没有抓到塔娃,情急之下,用了弓箭,射中了她的腿。” “这护军原本只是想吓吓塔娃,谁知道真的射中了,别吉您让我去看看塔娃,那护军在院门口徘徊不前,说是要向塔娃道歉。” “后来,他们就认识了。” 陈颜抬眸,瞧了一眼紧张的阿纳日,知道她肯定早就知情,但塔娃受伤,关系到月前主子不好提及的一桩隐秘,于是谁都不敢说。 “看来就剩我一个人不知道了。” 阿纳日顿时紧张起来,“别吉。奴婢们不是故意瞒着您....” “好了,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陈颜垂眸,将线稳稳穿过针眼上的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我疏忽了你们的婚事。” 侍女们与陈颜的年纪相差并不多,有比她的,也有小她一两岁的,在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之间不等。 之前衮布妣吉就提醒过陈颜,要将身边人安排妥当,这些都是她的亲信,将来她在盛京的依靠。 满蒙的习俗,女子多是十二三岁便出嫁,陈颜将她们留到了十五六岁,再问她们,是否愿意出嫁,如果愿意,自己会为她们安排。 出乎意料的是,她们全都不愿意。 父母是奴婢,自己是奴婢,奴婢和奴婢成婚,生下小奴婢。而且福晋身边体面又尊贵,何苦出去受人磋磨。 她们不愿意,陈颜也不好强迫她们。 但现在有了塔娃的例子,陈颜知道侍女们的心境肯定也发生了变化,当天晚上,陈颜借口赏赐,让阿纳日将所有蒙古侍女召集起来。 金银发到手中,陈颜对众人道: “你们年纪也都大了,如果有想要婚嫁的,可以告诉我,有心上人,我可以为你们准备嫁妆,没有,但想出嫁的,我可以为你们找一门合适的婚事。” 众侍女相视,纷纷摇头,阿纳日站了出来,“福晋,奴才等不愿离开福晋,还请福晋成全。” 唯有塔娃和另外两个侍女大胆站了出来,“福晋。奴才想请福晋成全。” 陈颜让她们都起来,“不愿意出嫁的,日后都要好好做事。有心上的人,带着心上人过来,让我也瞧瞧,也安心将人交给她。没有的,也可以和我说说,想嫁个怎样的夫婿。”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降罚 正月,吴克善与弼尔塔噶尔为迎娶固伦四公主,向皇太极献礼,固伦四公主与弼尔塔噶尔行订婚礼,陈颜与诸王贝勒福晋集清宁宫,向二人道贺。 订婚之后,婚礼很快举行。 婚礼的喜悦还未散去,噩耗接踵而来,苏泰与林丹汗之子,时任察哈尔和硕亲王额驸孔果尔额哲病逝,年仅二十岁。 哲哲的长女,固伦公主马喀塔守寡。 额哲是林丹汗之子,无论是出于对察哈尔蒙古的安抚,还是对女婿的感情,总之,皇太极极尽所能,为他安排了场盛大的丧事。 他与哲哲亲自吊唁,恸哭不止。 陈颜和巴特玛陪在马喀塔身边,她一身黑衣,哭的眼睛红肿,二十岁不到的固伦公主,已经成了寡妇。 蒙古盛行火葬,盛京城外,烈风阵阵,逐渐升起的火焰,吞噬被白布包裹的尸体。 看着身边的巴特玛与一身黑衣的马喀塔,恍惚间,陈颜想起了继父索诺木,那时察哈尔蒙古还强大,锋芒直指科尔沁。 但是现在,就连末代大汗之子,都已经化作飞烟,整个蒙古,都奉皇太极为大汗。时间一次次回答陈颜,如果不嫁来盛京会怎样。 返程的马车中,陈颜开窗,举目远眺,道路两边驻跸的八旗护军个个装备精良,谨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领军的诸王贝勒,停马山坡,忽而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打断车辙辚辚,陈颜还未收回目光,一道身影便挡在她眼前。 多铎骑马,挡在窗前。 陈颜仰首,恰好对上他的视线,她有些困惑,多铎一手拉马缰,弯腰拉上车窗,“风大,把窗户关上。” 额哲死后,皇太极命额哲之弟,娜木钟之子阿布鼐,暂时统领察哈尔部。 按蒙古与女真的传统,如果最终确定由阿布鼐接替额哲成为察哈尔亲王,马喀塔也会改嫁给阿布鼐。 她才十几岁,是不可能守寡的。 娜木钟和哲哲,在成为好姐妹之后,即将成为亲家。陈颜的亲属图,也会随之画上一笔新的复杂线条。 婚事与丧事都告一段落,衮布妣吉才有空带着桑噶尔寨来看陈颜与孩子们,多尼和舒舒十分开心外婆的到来,争先恐后围着衮布妣吉。 虽然哲哲的公主,也是外孙,但毕竟有一层君臣身份在,不比对着多尼和舒舒自在。且公主们都大了,马喀塔又新丧夫。 巴特玛还没有孩子,这是衮布妣吉一块心病,她才看完巴特玛不久,忧愁还萦绕心间。多尼和舒舒的出现,才暂时驱散这阴云。 衮布妣吉抱着两个孩子,亲了又亲,“好孩子。” 乌林珠乳母抱去吃奶,陈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让阿纳日去将小格格抱来,襁褓中的婴儿粉嫩,一点看不出早产的样子。 衮布妣吉接过,在手中掂了掂,“抱起来也不像是早产的孩子,有些重量。”她盯着襁褓中的乌林珠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桑噶尔寨。 桑噶尔寨会意,将多尼和舒舒哄出去,陈颜见母亲如此,便知道她有话和自己说。多半,是关于乌林珠的。 这么大的事情,哲哲不会不告诉衮布妣吉。 “哲哲说,你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陈颜低头。 怎么会不知道呢。 知道啊。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要说:“是。” “十贝勒也知道了?”衮布妣吉追问道。 “是。” 陈颜听见头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衮布妣吉按住胸口,已经被愤怒冲得眼前发黑。 “你怎么和他说的?” 陈颜嗫嚅,“我只说,我对不起他。” 衮布妣吉一惊,话语不由严厉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嗯? 陈颜抬头,目光困惑。 什么叫,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应该是,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男人是没办法确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你要让他确定了,这个孩子就必死无疑。早产,足月不生,都是有可能,你一口咬定这个孩子是他的,他就不敢赌。” 一阵凉意在后背蔓延开来,当时乌云珠不在眼前,多铎原谅她也太快,也没对乌云珠做什么,陈颜就完全没想过,多铎会伤害这个孩子。 他是完全有能力,扼杀掉这个襁褓婴儿的。 而且,婴儿夭折而已,寻常之事。 衮布妣吉这一提醒,陈颜才感到阵后怕,一直以来,因为这个孩子确凿的血脉,她都低估多铎对这个孩子潜在的威胁。 “额吉。”陈颜抬头,她明显有些慌了。 衮布妣吉愤怒别过头去,“我养的好女儿,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放着好好的丈夫不要,和情人私会,还养下一个私生子。” “她也不全是私生子。”话说出口,陈颜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全是。 乌云珠要真是豪格的孩子,她也为算爱新觉罗和博尔济吉特两家复杂的关系添砖加瓦了。 多尼该叫乌云珠什么?妹妹?大侄女? 衮布妣吉猛地盯住陈颜的眼睛,“对,她不全是,你就要这么跟十贝勒说,你要让他相信,这个孩子也可能也是他的。” “这孩子本来就是她的。”陈颜望着衮布妣吉,有些无奈。 衮布妣吉却当她上道,笃定道:“对,你就要这么说,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十贝勒,还是肃王,说到底都是一个家族的男人,这个孩子不是外族血脉。你是孩子的额吉,你生下她,你必须保护好她。” “以后,不要再跟肃王有联系了,就这么断了吧。要是让杜勒玛知道,她的亲人抢了她的男人,她又怎么想?” 衮布妣吉说的严肃,“你们都是科尔沁的姐妹,我希望看到你们在盛京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而非为了一两个男人,损伤血脉之情,这不是黄金家族女人该做的事情。” “塔哲,你有错在先,是你对不起你的姐妹,如果你再不停止,必将引起纷争,伤害手足血脉的人,长生天必将降罚于她。” 游牧民族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更注重亲族团结,损伤亲族之谊,意味着在灾难来临时,会失去一个有力的盟友。 衮布妣吉生气,不是气她有情夫,而是这样做,会伤害亲族杜勒玛。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松锦之战 多铎从兵部归来后,得知衮布妣吉到来,当即赶来东院,他以晚辈礼,向衮布妣吉叩头道:“见过大妃。” “十贝勒不必多礼。”衮布妣吉亲自扶起多铎,又让桑噶尔寨进来拜见多铎,二人相互抱见。 “好久不见,桑噶尔寨台吉。” 桑噶尔寨哈哈一笑,“也好久不见十贝勒了。” “额驸没来吗?”多铎和奇塔特的关系不错,于是问了句。 桑噶尔寨道:“部落里不能没人主持大局,奇塔特哥哥就没来。” “原来如此。” 多铎既进屋,陈颜便站起来,将位置让给了他,阿纳日端来凳子,陈颜让桑噶尔寨坐下,自出门安排下人们准备酒饭。 多尼和舒舒在院中追逐打闹,男孩子要比女孩子大些,也高些,舒舒追不上多尼,多尼就放慢脚步,等着妹妹追上来。 “抓到你了。”舒舒抱住多尼,蛮横道,“把风筝给我。” 多尼望着舒舒傻笑,毫不吝啬的将手中的风筝递给她,“给你。” 舒舒拿着风筝,一口气跑进屋中,多铎正在跟衮布妣吉说话,舒舒从外面跑进来,在屋中找了一会儿,没找到陈颜,转头扑进多铎怀中。 多铎将她手中风筝拿开,交给一旁侍女,弯腰抱起舒舒,放在自己膝头,“跑得一头汗,哥哥呢?” 舒舒盯着风筝,口齿不太清晰的道:“风筝,妹妹。和妹妹放风筝。” 陈颜正好进来,舒舒看见陈颜,从多铎膝头跳下来,跑到陈颜面前,抱住她的腿,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软绵绵望着她,可怜巴巴央求道:“额涅,要和妹妹玩。” 一抬头,多铎的视线也随舒舒,落到自己身上,眼见他的目光有怨气,陈颜弯腰抱起舒舒,“好了,不要闹了,额涅带你去看妹妹。” 她命阿纳日留下来侍奉衮布妣吉,“贝勒爷,额吉,舒舒闹得很,我先带她下去。” “去吧。” 陈颜抱着孩子走了,舒舒举着从哥哥那里抢来的风筝,非要给摇篮里的乌云珠看。 乌云珠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望着舒舒傻笑,舒舒更高兴了,又闹着要带妹妹出去玩。陈颜无奈,只能哄她。 “妹妹还小,不能出去,等她长大了,才能和姐姐一起出去。” 舒舒挤在陈颜怀中,小声问道:“妹妹什么时候长大啊?” “妹妹很快就长大了。” “额涅。”舒舒开始揉眼睛,陈颜见她困了,便抱着她,哄她睡觉。 一颗黑不溜秋的小脑袋从外面伸进来,多尼先看了看摇篮里的乌云珠,她已经睡了,又看向陈颜怀中舒舒,舒舒也睡了。 多尼手脚并用,爬上榻,靠在陈颜肩头,弱弱道:“额涅。” 陈颜知道,多尼也想让自己抱。 计划生育好。还是计划生育好。 多尼玩了半天,依旧精力充沛,陈颜哄了他半天,他丝毫没有睡意。多尼伸出两只小手,在陈颜脸上乱摸。摸着摸着,多尼没困,陈颜打了个哈欠。 她靠在壁橱,轻轻打盹,专门为孩子们修建的暖阁暖和而安静,多尼依偎在母亲怀中,安安静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多尼的声音,让陈颜从梦中惊醒。 “阿玛。” 陈颜睁开眼睛,发现多铎已经抱起乌云珠,额吉的话还在耳边,她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多铎。”她当即喊了出来。 正欲起身,却发现怀中还抱着多尼,多铎和多尼两人都看向他,目光困惑。 陈颜放下多尼,三步并两步,走到多铎身边,将孩子从他手中夺过,感受到怀中婴儿身躯柔软,陈颜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多铎望着陈颜那副怀抱孩子惊魂未定的模样,不满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下手?” “不是。”陈颜深吸口气。 “不是什么?”多铎语气不耐,“不是自己做了亏心事,怕鬼敲门?” 陈颜看了眼多尼,多铎看向门外,“来人,把阿哥带下去。” 等到屋中只剩下两人,陈颜才道:“我只是不想让一个错误,成为更大的错误。” 多铎蹙眉,“什么意思?” “虎毒不吃子,我不想你走到连禽兽都不如的地步。” 多铎抬眸,看了一眼陈颜,目光又垂向襁褓,“你说这孩子是我的?你怎么证明?” “你有没有跟我在一起,难道自己不知道吗?”陈颜闭眼,她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去,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可比起乌云珠的安全。 别的还能重新修复。 “闭嘴。”多铎怒道。 他怒不可遏的转身,又转回来,指着陈颜的手,微微发颤,“你非要提醒我,你跟....” 那只手被强压了下去,在身侧紧攥成拳,多铎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青筋暴起。 “塔哲,你有一点觉得对不起我吗?” 他问得咬牙切齿,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 反问的话憋在心中,陈颜顺着多铎的话往下道:“是我对不起你。” 多铎闭眼,良久,冷冷丢下句,“我不会原谅你的”便拂袖而去。 陈颜放下乌云珠,折返东院正厅,招待衮布妣吉的宴席已经摆开。 多铎回了席,正和衮布妣吉道:“她将孩子哄睡了,马上就过来了。” 陈颜吸口气,挤出张笑脸,进了屋,在多铎身边坐下,“额吉,孩子太小,不懂事。”衮布妣吉只是笑,“你小时候不也这样。” 好不容易送走衮布妣吉与桑噶尔寨,多铎没有在东院多做停留,只留下道无情的背影,阿纳日回来说,他去了伊尔根觉罗氏处。 接连几天,多铎都没有过来,阿纳日有些沉不住气了。 “贝勒爷过几天就要走了,他也不跟福晋说几句话吗?几位福晋那里他都去过了,那拉福晋,佟佳侧福晋,伊尔根觉罗侧福晋,就偏偏没有福晋。” 眼见三月将至,便到了多铎替换多尔衮、豪格围困锦州的日子,出征在即,他见过府中所有福晋,唯独没有来见陈颜。 “他应该不会来见我了,你让塔娃带着阿哥和格格去给他请安。” 阿纳日问道:“福晋不去吗?说不准王爷正等着福晋去见他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松锦之战(二) 北国遥远,三月春未至,贝勒府下人正打扫地上积冰,陈颜一手拉着多尼,一手拉着舒舒,寒风从廊下穿过,扫过母子三人的脸颊。 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阿纳日一番话,也非全无道理。 只是母子三人到书房外,却被人伸手拦住。 阿纳日呵斥道:“大胆,福晋和阿哥格格你也敢拦?” 护军十分为难,“福晋……这会儿……请福晋先回去吧。” 陈颜顿时明了,“里面有人?” “瓜尔佳庶福晋在里面。” 陈颜转身就要走,门却忽然开了,瓜尔佳氏匆匆从里面出来,向陈颜行礼,“妾身见过福晋。” 她的样子有些狼狈,头发也凌乱,唇上的口脂明显擦过,还未来得及补。陈颜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屋里传来多铎的声音,“请福晋进来。” 一进屋,陈颜就闻见股酒气,多铎半靠在猞狸皮椅子上,一手按头,全然醉酒态。见陈颜母子三人来了,才撑着坐起。 陈颜对多尼和舒舒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规规矩矩向多铎请安叩头,“孩儿给阿玛请安。” 多铎似乎十分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招手让他们两人过去,任大人们如何,孩子始终是亲生的。 他温声叮嘱道:“在家里要乖乖的,知道吗?多尼,你要好好练习骑射。舒舒……” 多铎看向舒舒,盯着她的脸,莫名看了很久,舒舒感觉有些莫名奇妙,于是大胆反问,“阿玛,你盯着舒舒做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舒舒的头,“在家里不要欺负哥哥,知道吗?” 舒舒把头扭开,拖长了调子,“知道了。” 和两个孩子说完话,多铎依旧低着头,迟迟不看向陈颜。 “多尼,舒舒,阿玛还有要事要忙,我们先回去吧。” 两个孩子听话的站了起来,和多铎行礼,牵起母亲的手,三人往外走去。 陈颜抬脚,寸鞋底擦过门槛,还未落地,身后传来多铎压抑的声音:“福晋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她对阿纳日和塔娃使个眼色,示意她们先带着阿哥和格格下去。 身后的门一时合拢,偌大的书房中,只剩下两人,陈颜往前走几步,在多铎身边坐下,“你明日要出征,就不要再喝酒了,早些休息吧。” 多铎低头不语,双手据膝,捂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良久,他抬起张表情痛苦的脸,问陈颜道:“舒舒,是我的孩子吗?” 猜忌像是毒蛇,一旦被缠上,就再无法挣脱,多铎已经完全失去判断能力。 除了多尼,他日日陪伴在陈颜身边生下的孩子,其他的,他都忍不住怀疑。 似乎每一处微小的细节,都是有迹可循的背叛。 可偏偏,他又充当了拆散有情的坏人角色。 陈颜愣了很久,面对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多铎见她不回答,怒气陡升,一把拽住她手臂。 他的力气很大,陈颜被他往前一拽,一时失衡,扑在他腿上。 没等她坐起,多铎又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他的眼睛很红,质问时,额头青筋跳动,“你说啊!是不是?” 陈颜望着深陷痛苦与猜忌的多铎,内心却出奇的平静,她注视着多铎怒火中烧的深邃眼眸,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你让我带舒舒和乌云珠走吧。” 这一瞬,她忽然心软了,只要分开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帮助豪格,陷他于危险境地。 多尼她不用很担心,是个阿哥,吃几年苦,有了军功也就熬出头了。 “不可能。” 多铎暴怒,猛然站起身,抬手将陈颜掀翻,“我不可能成全你跟豪格,你想都不要想。” 陈颜保持着扑倒在凳子上的姿势,猞猁皮上,灰尘的气味滞涩,她无力将头埋进臂弯。 强烈的困惑与不解,让她忍不住愤然问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 还不让她走? 承认和豪格有染那天,陈颜做了最坏的打算,勾践卧薪尝胆,越甲三千可吞吴,她这么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留下来。 然后.... 可是他就那么轻飘飘原谅了她。 爱和恨都不纯粹的时候,痛苦便油然而生,陈颜忍不住动摇,她撑着双臂坐起来,拉住多铎的衣摆,口气几近哀求。 “我去出家,尼姑,喇嘛,都可以,我以后,不会改嫁给任何人。你让我带着舒舒和乌云珠走,好不好。” 多铎拒绝得干脆,“不好。” 陈颜的心沉到了谷底,拉住他衣摆的手松开,她不断呼吸着,想要按耐心中澎湃的情绪。 他握住陈颜的肩膀,蛮横道:“我原谅你,乌云珠也会是我的孩子,我对她,会和多尼一模一样。你也原谅我。我们忘记过去一切的事情,重新开始。” 他到底说出了自己所想。 陈颜望着多铎,半开的领口,沾染口脂色,她忽然笑了,“我原谅贝勒?这从何而来?是我犯了错,需要贝勒的原谅。我能原谅你什么呢?贝勒,有错吗?” 多铎迟疑半晌,望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我想错你了,你做那些事情,是在为我着想。” 久远的回忆,破土而出,就是这短暂的一瞬出神,多铎低头,吻上了陈颜的唇。 她从没有这样愤怒过。 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上涌,冲破她的理智。 那一耳光,用尽了陈颜全身的力气,打得她右手发红、发麻、发痛,多铎被她打的懵了,摸了摸嘴角,已经流出血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陈颜,陈颜愤怒目光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血窟窿。 “你疯了!你敢打我?” 一丝理智恢复,陈颜也知道自己这耳光不对,可是打都打了,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多铎拦住,“你什么意思,打了我就走?” 陈颜抿唇,别开愤怒的视线,不去看多铎。 “你就那么讨厌我?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我是去明国,万一,万一这一次,我就死在外面呢?你是高兴呢?还是会伤心。” 多铎喃喃自语道。 他说着,一步步逼近陈颜,陈颜往后退,多铎前进的速度快于陈颜后退,很快,陈颜就被他拦腰抱起,丢在了床上。 他们两不相让,死死盯着对方,陈颜冷冷望着多铎,挣扎的力度不断加大,与时俱来的,是更强烈的镇压。 雪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越来越大,风声呼啸,和耳边呼吸声混合,此起彼伏。 多铎抱紧了陈颜,将头埋入她肩颈,“我就算死在外面,也要你给我殉葬。” 第一百一十五章 锦州之战(三) 往困锦州的诸王贝勒离开,但返回盛京的诸王贝勒却没能进城。皇太极下旨,不许他们入城,而令其驻扎在城外舍利塔。 命八旗章京率众军归家的旨意和内大臣一前一后到了舍利塔。 兵权被解,人在盛京城外,诸王贝勒面对来势汹汹的内大臣,只能下跪受训。 内大臣传皇太极旨意,问罪他们围困锦州期间,私自将驻军后撤三十里,和允许士卒轮流回家探亲两件事。 皇后匆匆召陈颜进宫,她到时,巴特玛和杜勒玛早在清宁宫中,巴特玛明显有些慌乱,据陈颜所知,这次被训斥得最狠的,莫过于多尔衮。 他是主帅,不先骂他骂谁。 如果只是单纯骂两句,也就算了,但这次的情况,显然和之前都不相同。 皇太极大发雷霆。 围困锦州,事关入关大计,且诸王贝勒在这两件事上,居然铁板一块,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有一点异议。 一件对外,一件对内,对外的事关大清发展,对内的让君主感到忌惮。 多尔衮,居然有前线统筹所有人的能力? 显然,大家都想到了这一层,巴特玛担心多尔衮,坐立难安。 陈颜安慰巴特玛道:“好了。多事之秋,最缺人才,多尔衮这么有能力,皇上肯定惜才,大不了,以后咱俩还坐一块就是了。” 皇太极虽然依次狠狠训斥诸王贝勒,但并未将此事交付诸王会议或者刑部,而是让他们自己议自己的罪。 这跟自我反省有什么区别? 降爵,罚银。 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豪格。 陈颜垂眸,听哲哲对巴特玛道:“你也别太担心,多尔衮是有错,但皇上也是生气他这件事上做错了,只要改了,就还是皇上的好弟弟。 “他跟豪格现在在舍利塔,皇上虽然不许他们进城,却没有禁止你们去看他,巴特玛,杜勒玛,你们去劝劝他们。” 巴特玛点头,“我现在就去。” “我陪你去。”陈颜对巴特玛道。 她刚站起来,便被哲哲叫住,“塔哲留下,巴特玛和多尔衮夫妻见面,你去做什么,坐下。” 巴特玛和杜勒玛二人离开,哲哲看向陈颜,“这几日,你就在宫中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陈颜这才知道哲哲召自己入宫的原因。 午后,几个孩子也被接了进来,得知多尼入宫,方喀拉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布木布泰跟在他身后,追也追不上。 舒舒和哲哲的小女儿飞扬古一起玩。 固伦八公主是哲哲最小的女儿,陈颜嫁来后金那年所生,现在已经七岁,年初,被皇太极许嫁给土谢图亲王的长子巴雅思护朗。 巴斯雅护朗是科尔沁奥巴大汗的长孙,现在被册封为和硕土谢图亲王的奥巴长子巴达礼之子。 得知乌云珠进宫,海兰珠也来了清宁宫,她的气色已经大不如前,需要宫人搀扶,才能走稳。 看着陈颜怀中的孩子,海兰珠眼里有了些温柔的光,“我倒是想抱抱乌云珠,可就是手上没力气,怕摔了她。” 一听海兰珠说手上没力气,哲哲当即关切道:“怎么还是没力气,按时吃大夫开的药了吗?这个大夫看来医术也平庸。” “谢皇后关心,药按时吃着,比之前好多了。” 布木布泰笑着拉住海兰珠的手,安慰道:“额格其,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春天一过,入了夏,这妮子马上就能走了,到时候你再想抱抱她,可就要费老大劲了。” 陈颜也附和道:“是啊,宸妃,你可要赶紧好起来,你看看舒舒,学了走,马上就开始跑,每天跑得没边,她哥哥都追不上。” “这么热闹,都在。”皇太极一进门,便见满屋子的女人其乐融融。 见皇太极来了,众人连忙起身。 “见过皇上。” 皇太极朝前快走两步,搀扶起海兰珠,顺带扶了一把布木布泰,路过陈颜时,随意挥了下手,示意她起来。 他盘腿在哲哲身边坐下,见皇太极坐下,众人才依次坐下。 “乌云珠来了。” 皇太极还记得乌云珠——十五弟家里那个爱笑的小妮子。 陈颜将乌云珠抱上前,哲哲接过,皇太极捏了捏她的小脸,逗了逗她,“今天怎么不笑了?” 海兰珠道:“皇上刚从前朝回来,身上威严未散,小格格还是个孩子,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哪里敢笑。” 皇太极因为朝事而紧蹙的眉头一时松了,他望着海兰珠笑了,回头又看了看襁褓里的乌云珠,“倒是朕太凶,吓到你了。” 几人在一起逗了逗孩子,不多时便有人来禀报,说前去舍利塔传旨的内大臣回来了,等候皇太极宣召。 皇太极眼皮都没抬,“不管。” 舍利塔诸王贝勒被训斥,肯定会为自己辩驳,内大臣从舍利塔返回,一定带走诸王贝勒的陈书,皇太极不见,便等于不想听他们解释。 布木布泰借口去看看方喀拉,离开了殿中,陈颜想起多尼,也跟着她走了出去。 方喀拉与多尼正玩着木刀木剑,两人你砍我来我砍你,方喀拉虽比多尼小一岁,个头也比他矮一些,但猛劲丝毫不逊色多尼。 两人手中木刀剑舞得残影缭绕,布木布泰看不下去了,急忙叫停他们,“好了,别打到了。” “不嘛,额涅。”方喀拉抓着木刀不松手,布木布泰叹口气,“好吧,不过要小心。”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儿子,布木布泰对方喀拉有些溺爱,总经不住他央求,常常妥协。 布木布泰一松手,两人又打了起来,布木布泰索性不看,叫上陈颜,往一旁假山后去了。 两人相处,布木布泰闲聊道:“塔哲,你知道吗?皇上训斥多尔衮,说自己待他,比儿子都要亲厚。皇上的儿子——肃王,也在舍利塔呢,也不知他听了怎么想。” “多尔衮做出移军、放士卒轮流回家的事情,肃王和多尔衮同为主帅,共掌军权,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不能制止。肃王又不比多尔衮年幼,爵位也不比他低,可他就是没能掌控局面,我要是皇上,才真要对他失望。” 陈颜垂眸,布木布泰这么一分析,阵忧愁便袭上她的心。 是呀,皇上春秋正盛,身为亲王的皇长子便不能压制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叔叔。 更何况,这样年轻的叔叔,豪格有很多。 如果她是皇太极,又怎么能放心的托付他天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松锦之战(四) 饱蘸浓墨的笔尖悬在空中,久久不曾落到白纸,布木布泰的话还在耳边,陈颜不由犹豫。 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聪明的鸟儿,只会选择强壮的枝桠。 比起多尔衮。 豪格的不足明显露出。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没到箭离弦,放下弓箭,还来得及。 往事纷至沓来,一滴浓墨滴在纸上,迅速向四面八方晕染。 陈颜放下笔,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重新在砚台边刮了刮笔尖,犹豫片刻,她到底写了下去。 信件交由阿纳日,送到了豪格手中。 陈颜一直在宫中,皇太极很喜欢乌云珠,每次见到了,都要抱抱她,他看乌云珠的眼神慈爱,陈颜有时候忍不住猜想,总觉得皇太极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慈爱,可以是伯伯兼姨夫看侄女的眼神,也可以是爷爷看孙女。 ……… 大清之初,并没有不许妇人干政这种废话,在满人的传统中,妇人掌家,也不是什么奇事。 前朝重事,皇太极有时也会拿到后宫,福晋们谁都能说上两句,觉得有理,也一样采纳。 私下,大家也会议论朝政。 海兰珠逗着布木布泰怀中的乌云珠,对陈颜道:“我听说内大臣带回来了诸王贝勒上书,多尔衮认错倒挺快的,皇上给个台阶,他马上就下了,一点都不倔。” 内大臣第二次带回诸王贝勒的奏疏。 第一次,皇太极看过后,大骂他们巧言令色,全是粉饰掩饰之词, 于是第二次,多尔衮不再为自己辩驳,而是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没有落实皇太极的指令,是愧对君上、十恶不赦的罪行,议自己死罪。 皇太极当然不会真的论他死,否则也不会让他自己论自己的罪。 法官多尔衮。 犯人多尔衮。 怎么判让皇太极满意? 怎么判他都不会满意,除非让皇太极自己判。 多尔衮将惩罚的权力重新还给了皇太极,并表现出一副哪怕皇太极真要杀了他,他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心。 陈颜抿唇,“他聪明,不像有些倔驴,非要争个长短输赢。多长是长啊,赢了又怎么样?” 赢了皇帝,反而输了。 因为最终解释权在皇帝手里。 布木布泰见陈颜有些消沉,当即将话题岔开,“肃王也认罪了,不过他认罪这理由……” 豪格也认罪,但他的罪与多尔衮不同。 他在奏疏中写道:睿王是王,他也是王,但睿王是叔父,所以命他掌兵权,睿王既然计策有所失误,而自己已经跟随,那么他该与睿王同罪,也该论死。 海兰珠不置可否,“看起来认罪,其实全是开脱。他是侄子,所以听叔叔的,这是尊重长辈。多尔衮做了决定,他以大局为重跟随。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所以认罪。” “治军如治国,不能政出多门,肯定有个主次,为了争权置大局于不顾,也不是皇上想看到的。肃王这么说,也并非全为自己开脱。”布木布泰一针见血的指出豪格奏疏中可取之处。 陈颜肯定了布木布泰的说法,“能力可以再锻炼,但大局观一定不可或缺,正所谓,‘有德无才,才不能助其成。有才无德,才必助其奸。’有德无才,或许才能不能够助其成事,但是起码不会坏事,如果无德但有才,他的才能用在坏事,就是很大的隐患。” 海兰珠看着越说越认真的布木布泰和陈颜,忽然掩唇一笑,打趣道:“瞧瞧,你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哪像拉家常,有一个布木布泰就算了,又来个塔哲跟她聊,瞧着跟皇上和诸王议政一样。你们两个还当什么皇妃,当什么福晋,太屈才了,该让你当个内大臣。” 陈颜垂首,布木布泰嗔道:“额格斯。” 几人又聊了几句,宫人来禀,说为海兰珠看诊的大夫已经到了殿外,海兰珠不想去,“大夫一个个的换,扎针、吃药,身子始终不见好,想来是不会好了,既然如此,何必再自寻苦恼。” 她看得很开。 布木布泰却急了,“额格其,不许说这样的话。走,和我看大夫去。” 海兰珠拗不过布木布泰,两人一起去见大夫,陈颜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巴特玛。 巴特玛,是和她一起长大,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声声‘额格其’叫着的妹妹。 多尔衮,是巴特玛的丈夫,她妹妹最爱的人。豪格,是杜勒玛的丈夫。多铎,是她自己的丈夫。 似乎这一辈子,她谁都对不起,除了她自己。 显然第二次的上奏让皇帝满意了,看过之后,皇太极下旨,公布了对将所有诸王贝勒的处罚——— 降爵一等,并处以不等金额的罚银。 多尔衮、豪格被降为郡王,并罚银一万两。等到诸王贝勒罚银都一一交清,皇太极才允许他们入城。 入城后,也不许他们来谢恩,诸王贝勒在大清门外叩头,以谢皇太极免他们死罪从轻处罚之恩。 因为有罪,诸王贝勒也不能进官署,掌管各部的,暂时解除部任,皇太极也不见他们,自己出行,也不允许他们跟随。 哲哲还是留陈颜在宫中,似乎只要豪格在一日,她就一日不能回十贝勒府,这样也好,省的面对府中那些福晋。 被罚后,多尔衮难得闲下来,春末夏初,正是打猎的好时节,他带上几个福晋,再叫上几个侄子,多尼、傅勒赫、墨尔逊他们,一起出门打猎。 巴特玛想着多铎在外,陈颜一个人也无聊,也邀请了她,陈颜无事,便也跟着去了。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春风醉人,陈颜深吸口气,很久没有这么惬意的感觉了。 多尔衮指点几个侄子射箭,“肩要稳,手不要抖。” 多尼学的认真,陈颜也凑了过去,学着多尼的样子,也拉开了弓。 两支箭先后发出,多尔衮回头,注意到了陈颜。她有些弓箭的底子在身上,是奇塔特教的。 多尔衮教育几个侄子道:“爱新觉罗的子孙,要勤练骑射,不能有坠先祖威名。” 大小不一的几个人齐齐道:“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松锦之战(五) 多尔衮常指点多尼射箭,陈颜陪着多尼,也一起跟着多尔衮学,母子二人,相互借鉴,暗暗较劲。 “他学箭,是为了有朝一日战场建功立业,你学得这么认真,难道也想去?”多尔衮不由好奇。 他看着陈颜飞出去的笔直箭矢,“学文也行,学武也有几分样子,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提拔你。” 陈颜蹙眉,斜眸看向多尔衮,“怎么,十四哥看不起女人?” “那倒不是。”多尔衮单手后负,“你是我弟弟的福晋,就算提拔,也轮不到我提拔,岂非越俎代庖。” 提到多铎,陈颜便不说话了,转过头,继续射箭。 见陈颜这副模样,又见她不再管家,整日陪在多尼身边,多尔衮便知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前几天前线奏捷报,说锦州外城已经被攻克,多铎立了大功。” 陈颜放下弓箭,“锦州外城被攻克,城中明军已经彻底被包围,孤城,无补给、外援,一定会向外求救,一旦宁、锦失陷,则松、杏岌岌可危。明军必定来救,一救,就是围点打援。” 多尔衮等了一会儿,确定陈颜的话都说完,后面没有别的话,才问道:“你不问多铎吗?” 陈颜:“......” “他受伤了。” 陈颜有些意外,“还有这件事?” 大清围困锦州长达八个月之久,一直没有重大突破,一直到这次,阿济格与多铎在守城蒙古军的策应下,攻破锦州外城,战事才出现转机。 锦州外城丢失,祖大寿开始慌乱,向朝廷发急报求救,崇祯帝命洪承畴率六万人来援,各地总兵,也陆续出关作战。 洪承畴派出部分援兵,向锦州出发,来救援被困在城中的祖大寿,双方短暂交锋,清军不敌,损失惨重。 多铎在战斗中负伤。 要是多尔衮不说,陈颜还不知道这件事。 “多铎不让我们告诉府里,说你们一群女人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陈颜冷哼一声,“是怕佟佳氏知道吧,她正在月子里,可不能伤心。” 多铎走了没几日,佟佳氏便生下一个阿哥。 吸气声后,多尔衮‘啧’了声,“你们俩怎么倔到一起去了。” 他似是很无奈,“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多铎其实很娇气,小时候生病,都要额娘哄,才愿意吃药....” 多尔衮看向陈颜,暗示的话离挑明只差一步。 陈颜不看多尔衮,她望着不远处正和小马玩耍的多尼,装耳聋没听到。 多尔衮顺着陈颜的视线望去,正准备拿多尼做借口的话还没出口,陈颜忽然转过头来。 “我去。” 多尔衮愣了一下,陈颜已经转过头去,她面色严肃,一手举弓,另一手拉开弓弦,目光锐利的盯着不远处的靶子。 一箭离弦而出,正中靶心。 陈颜歪头,望着那支飞向靶心的箭矢,丢下弓,也不管多尔衮,自转身走了。 战士在前线作战,家眷探望,并非没有先例,加上哲哲与海兰珠从旁说情,皇太极最终应允,命她快去快回。 出于安全考虑,多尔衮派出了两名亲信,和正白旗护军,共同护送陈颜。两白旗三王一母同胞,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马车颠簸,坐了一段时间后,陈颜便觉得头晕脑胀,她索性抛弃马车,改为骑马。策马奔驰,初夏的凉风还带着些微凉意,却少了寒冷与凛冽。 但骑的时间久了,陈颜还是觉得腰酸背痛,手也冻得很,头上风帽绒毛凌乱,她摘下帽子,远眺山河。 满目疮痍,到处是战火留下的痕迹,红衣大炮炸开,沃野变焦土。 临时搭建的半地穴式建筑隐藏在林间,不易被发现,看清来人,护军并未阻拦。 门框低矮,进去要弯腰。进门之后,屋中霎时开阔。 多铎正背对着门框而坐,半身裸露,一个看起来是大夫的男人,正在为他更换绷带。 感觉有人进来,两人回首,看清来人是陈颜,多铎瞪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他瞪向一旁护军,怒道:“福晋来了为什么不通报?” “是我不许他们通报的,怎么?我是不该来吗?” 多铎转过头去,口气略微平和,“那倒没有。” 陈颜上前,接过大夫手中绑带,伤口在胸前,陈颜要穿过他肋下,绕过后背,就在她双手接替绷带,准备缩回时,肩头微微一沉。 多铎的下巴,落到了她肩上。 “前线这么危险,谁让你来的?” 陈颜想了想,“十四哥说漏了嘴,我自己要来的。”她伸手,推开多铎,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就是不想见到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佟佳侧福晋生了,是个阿哥,还在坐月子。伊尔根觉罗侧福晋,孩子还小。至于那拉福晋,她要管家,整个家里,只有我一个闲人,有空来看你。” 说完,陈颜垂下眼眸,继续为多铎包扎伤口,没找到剪刀,陈颜低头,用牙咬断绷带,温热的呼吸洒在多铎胸口。 那一瞬,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一处流去。 就在体温不断上升时,一点寒冰落在他胸口,多铎被冻了个激灵,低头一看,是陈颜为他扣衣扣的手。 她的手,已经冷的有些发红。 “你是骑马来的?”多铎问道。 陈颜抖开外衣,披在多铎肩头,“是啊,坐车太闷了。” 从盛京至锦州数百里,风吹红了她的手,多铎伸手,抚摸陈颜的脸颊,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不冷吗?” 望着多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和他眼神里浮现的几丝情欲,陈颜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脑海中再度闪过月前书房的画面。 陈颜别开头,躲过多铎即将落下的亲吻。 气氛一时凝固。 “你不要命了,看来你的伤也没那么严重。”陈颜的反应很快。 “谁说的?我伤口疼得很。” 多铎顿时精神萎靡起来,顺势靠在陈颜身上,口中直喊“疼。” 知道他是装的,陈颜耐着性子问道:“你哪儿疼?要找大夫吗?” 多铎翻了个身,半躺在陈颜怀中,拉住她的手,惬意闭上眼睛,“你抱着我就不疼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前线 勺子绕着粟米与稻米掺杂的饭食绕了一圈,将冒起来的尖尖压下去,让它看起来尽量少一些,像是吃过的样子。 多铎交代完护军,弯腰进屋,恰好撞见陈颜在压米饭。 “你修工事呢?” 陈颜放下勺子,“我吃饱了。” 多铎瞥了一眼她的碗,“你可想好,这不是在盛京,吃过这顿,下一顿就要等天黑了。” 围困锦州,对于明清双方后勤而言都是极大压力。 虽然大清有朝鲜做粮仓,但朝鲜才多少的国土,再怎么盘剥,所得终究有限。好在大清每次只出动一半的人,同比之下,比大明压力小些,现在还能吃上两顿饭。 “真吃饱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吃几天苦的准备,可一勺饭放进嘴中,吐出好几颗石子,陈颜还是没了胃口。 稻谷脱壳还全利用人工,军中做饭,自然不如家中米舂三五遍,舂米过程中,掺杂些许石子,也是常见。 她想回家了。 但一想自己待了还没有两个时辰,未免时间太短,只能按下回家的心,暂时留下来。 吃过饭后,济尔哈朗召多铎议事,陈颜一个人留在屋中,屋子并不大,五脏俱全,盘好的火炕,供寒冷时取暖,不睡觉时,被褥叠起,收在一边。 炕很宽敞,一大卷席子铺开,桌子横放末尾,公文堆叠其上,办公睡觉两用,箱柜放在另一端炕头,几件脏衣服丢在一边,临近的柱子上挂着弓箭腰刀并箭囊等物。 陈颜的视线最终停在那摞公文,往前走了几步,还未来得及伸手,但听门外传来阵男声:“费安古奶奶。” 费安古奶奶?这在满语里是小奶奶的意思。 在叫谁?她吗? 陈颜狐疑开门,看清眼前人后,心中疑惑一扫而空,“是阿达礼啊。” 阿达礼是萨哈廉和福晋乌喇那喇氏的长子,代善的孙子。萨哈廉英年早逝,十多岁的阿达礼便继承了父亲的郡王爵位。 清初军功立国,乳臭未干的孩子,爵位却在众多军功贝勒之上,可见皇太极对忠于自己的萨哈廉的偏爱。 崇德三年,皇太极征讨喀尔喀,带上了十四岁的阿达礼,有意历练,多铎很照顾这个只比他小十岁的侄孙,阿达礼也和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爷爷走得近。 阿达礼也在围困锦州的诸王贝勒之列。 “你来找多铎吗?他不在,去找济尔哈朗了。” 这批围困锦州的诸王贝勒,数阿济格和多铎兄弟俩辈分最高,其余人有矮一辈,也有矮两辈,陈颜直呼其名,也不算不上不尊重。 “我是来找奶奶的,有事想问奶奶。” “阿达礼!你也来了。”阿济格远远朝阿达礼招手道。 陈颜看向阿济格,阿济格是串脸胡,头发浓密,数月不见,他俨然一副金毛狮王状态,细辫盘在脖子上,笑呵呵跟陈颜打招呼,“塔哲。” “十二哥不会也是来找我的吧?” 阿济格嘿嘿一笑,“真聪明。” 陈颜开了门,“既然来了,都请进来吧。” 阿济格挥手,“还有事呢,不进去了,我就问你几句话。”他正准备问,一扭头看见阿达礼,到嘴的话一个急刹车,“你先来的,你先问吧。” “您先问。”阿达礼很有礼貌的推辞道。 阿济格也不谦让,连炮珠似问道:“家里没什么事吧?博克托还好吗?傅勒赫和琪琪格没吵架了吧?楼亲和墨尔逊这俩小子学的认真吗?不听话就抽。我走的时候,听大格格在咳嗽,好了吗?” 走时博克托一番叮嘱,现在派上用场。 博克托对她说,“你告诉阿济格,家里和我都很好,傅勒赫已经跟琪琪格和好了,楼亲骑射练得认真,墨尔逊不太认真,老想着跑出去玩,已经抽过了。大格格痊愈,现在身体还好,额驸已经将她接回家了。” 陈颜不由感慨,他们夫妻两个,真是,太有默契了。 “十二嫂还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在车上,到时候给十二哥送过去。” 阿济格一听还有东西,不由笑了,“行。劳烦你了。” “奶奶。”终于轮到阿达礼说话。 “我额娘还好吗?” 阿达礼是个孝顺孩子,但乌喇那喇福晋是个不省心的母亲,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犯法被皇太极责罚。 第一次是在和尔本的葬礼上。 和尔本是代善的外孙,与舅舅岳讬、玛占一起死在军中。 英年早逝的和尔本,留有两个世袭的牛录,这就引发了争端。 和尔本的奶奶,是代善一母同胞的姐姐董鄂公主,董鄂公主还有个小儿子杜雷。和尔本的母亲,是代善的女儿,还有一个儿子哲尔本。 他的福晋,是舅舅萨哈廉和乌喇那喇福晋的长女,阿达礼的姐姐。留下一个幼子衮步。 到底是杜雷,还是哲尔本,抑或是衮步继承? 乌喇那喇福晋和小姑子兼亲家的代善之女,联起手来欺负姑姑兼小姑子婆婆的董鄂公主。 事情闹大,遂被皇太极处罚,当时萨哈廉还在世,连带着他都因为不能约束福晋,被皇太极斥责。可是萨哈廉拿自己的福晋也没有办法。 于是在他死后,年轻的阿达礼更不能约束自己的母亲,就在正月,乌喇那喇福晋因为指使人私自走私物品到明国,并敲诈勒索旗下官员两项罪名被皇太极问罪。 皇太极问罪阿达礼,说他并非年幼不懂事,全被母亲裹挟,怎么还能让母亲做出这种事。 看在已故萨哈廉的面子上,皇太极并没有严惩二人,只是命乌喇那喇福晋退还勒索财物,以后不许再管郡王府家事,再罚了不能约束母亲的阿达礼一笔银子便结案。 “你额娘还好,就是跟你的福晋……”陈颜欲言又止。 婆媳矛盾,自古以来,都是一桩大问题,皇太极不许乌喇那喇福晋管家,阿达礼的福晋便接过管家之责。 乌喇那喇福晋原本就因失管家之权,又损失财物,而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越看这个儿媳妇越不顺眼,时常挑刺。 阿达礼低头,显然,他也猜到了家里可能发生的事情,阿济格一拍他后背,“哎呀,阿达礼,把腰杆挺起来,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个女人在家里能闹出来什么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成全 多铎从济尔哈朗处归来,发现屋中被人收拾过一遍,多了些东西,陈颜抱着被子从外面进来,多铎不由蹙眉。 “怎么你在做这些事情,你的侍女呢?” “怎么了?”陈颜将被子放在炕上,“你们娶福晋,不就是为了打理家事,铺床叠被,正所谓侍奉帚箕。我只是在尽本职罢了。” 多铎笑了,“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有一套话来回我。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什么时候让你做这些事情了?爷娶福晋回来,是享福的。” 陈颜将被子铺开,“你就是真让我干,我也干不了,屋子是塔娃打扫的,东西也都是她收拾的,我不过见天色暗了,怕被子沾了露水,所以收进来。” 孩子们在家里,不留下妥帖的阿纳日,陈颜不放心,因为是去前线,精装简行,带太多侍女不便,就只带了塔娃。 提到塔娃,多铎似乎有了印象,“是不是个子挺高,挺壮实?我回来的时候见到她了,她......” 多铎似乎觉察到什么,看向陈颜,“你知道这件事?” 陈颜看了多铎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本想等你回来,再和你说这件事,但既然你自己看到了。这件事,我到底只能做一半的主,余下还得看你的主意。” 塔娃要嫁的,毕竟是多铎近身的护军,怕多铎觉得自己在他身边安插眼线,陈颜说的小心。 “什么叫你只能做一半的主。”多铎上前,从后拥住陈颜,“你怎么不能做主?” 陈颜转过身,手臂抵住多铎胸膛,多铎‘哎呀’一声,陈颜以为自己按到他伤口,当即缩了手,“你没事吧。” 下一瞬,整个人却跌入个温暖怀抱,陈颜额头抵在多铎肩头,没好气锤了一下他后背,“你骗我。” 多铎往前凑,“你跟我说,我还能有不答应你的?他们你情我愿的事情,想嫁就嫁,愿意娶就娶。” 温热湿润沿着陈颜的脸颊往下,腻在脖颈,多铎低语道:“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你做主的事情,不就等同于我做主了。” “等等。”陈颜忽然想起什么,“没洗澡呢。” 先不说多铎,就陈颜自己,赶了快十天的路,风尘仆仆。 阿济格等了许久,没等到陈颜送东西过来,便自己跑了过来,远远的,便见到多铎坐在门口,橘黄火光照亮他漆黑的眼睛。 为避烟尘,火炕的进火口与出烟口都在屋外。他穿着件单衣,发尾湿漉漉的,神情恹恹,有一搭没一搭往身边灶扣里丢着柴火。 “你怎么在外面?怎么还在烧炕?”阿济格一脸困惑。 多铎无奈道:“她在换衣服。嫌冷。” 一股烟迎面袭来,多铎和阿济格连连后退,多铎咳嗽两声,嫌弃道:“她还是早点回去吧。” 阿济格‘切’了声,“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早知道我也受点伤了。” 陈颜洗过澡,换了衣服,出来时,阿济格已经走了。 “十二哥呢?我刚才听见他声音了。” 多铎幽幽道:“那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 见阿济格走了,陈颜便想着将东西给他送过去,多铎拦住她,“我让人送过去就行。” 陈颜有些困惑,但还是将东西交给了多铎,多铎叫来一个护军,“把东西送给八王。” 他回来时,塔娃已经收拾好屋中残局,退了出去,陈颜坐在炕边,正在打理头发,因为养护得当,她的头发又黑又长,烘得半干,擦上各色花精油。 春用玫瑰,夏用栀子,秋用桂花,冬天用的他闻不出来,总之很香,是一种令人感到舒适的甜香。 陈颜将头发左右分开,草草结成两辫,不为别的,只怕晚上多铎压到她头发。歪头结辫时,她脑内灵光一闪,忽然转头,问多铎道: “十二哥是不是在军中养了别的女人?” 多铎解衣扣的手一顿,“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陈颜却敏锐捕捉到多铎眼中一闪而滚的惊讶,心中笃定,嘴上却还追问,“不是吗?” 多铎在陈颜身边坐下,盯着她的眼睛,“你摆明了在为难我,我要是说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也和十二哥一样,我只能说不知道,但我跟十二哥朝夕相处,要是说自己不知道,就成了和十二哥一起诓骗你。” 他垂眸,睥睨陈颜的眼睛,眸中幽怨隐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莫须有,根本不给我解释的余地。” “有什么好解释的,带回去就是了,侍妾,庶福晋,侧福晋,福晋,府里还少吗?多这一个,又算什么。” 陈颜望着多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完,又背过身,继续打理自己的头发。 气氛又变得凝重。 陈颜也很无奈,多铎总喜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她听着心里不舒服,倔脾气一上来,就想说点让自己心里畅快的话。 话说完了,又觉得自己失言。 多铎有些生气,“你不是真的来看我死了没有吧?”陈颜回头,“你胡说什么?” 旖旎的氛围烟消云散,两人气冲冲的背对着对方睡去。 到后半夜,凉意渗入屋中,陈颜被冻醒,肚子,也咕噜噜叫唤了起来。 她逐渐清醒,本欲坚忍,等到天亮,可实在太冷,天黑之后,仿佛一瞬回到寒冬。 陈颜悄悄往多铎身边挤了挤,想趁着他睡着,在他身边取暖,谁知就是这略微一动,多铎当即谨慎睁开眼睛。 看清是陈颜后,困倦才取代眼中精光。 见对方已经醒了,陈颜也不装了,干脆手脚都伸到他身上取暖。 多铎一把按住陈颜伸进他怀中取暖的手,“别乱摸。” “冷。我要回去。” 多铎将她抱进怀里,“你最好明天就回去。” “我明天就回去。”陈颜笃定道。 过了一会儿,陈颜身上温度逐渐回暖,多铎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现在还冷吗?” 陈颜抓住他的手,甩开,“别摸我脸。”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似乎转变了以往的策略,不遗余力的试图激发出陈颜藏在理智之下的冲动,藏在血脉中的本能,在胸膛中澎湃。 她喘得厉害,却并不出声。 第一百二十章 大耳刮子 饥饿和疲累同时袭来,陈颜裹在被子里,一时两难,肚子饿了,但又觉得疲累,奔波近十日的劳顿,爆发式涌现,全身肌肉都很酸痛。 身边空荡荡的,一大早,多铎就被济尔哈朗叫走了。 陈颜磨蹭半天,只是起不来,饥火烧肠,又睡不着,她以手掩面,长出一截的袖管盖在脸上。 昨晚出了一身的汗,衣服也汗涔涔的,陈颜一时找不到衣服替换,索性拿了多铎的两件干净衣服穿上,男装女装样式区别不是很大,只是尺寸大了些,反正穿在里面,没人看得到。 她换好衣服,弯腰出门,外面阳光正好,塔娃在半人高的灶台前,正忙碌,阵阵香味,从她搅拌的动作中散出。 “你在做什么?给我盛一碗。” 塔娃将自己的小马扎搬过来,陈颜坐下,她麻利盛起一碗,呈到陈颜面前。 “奴婢煮了肉粥,米我自己舂过,又认真淘洗过,保证没有谷壳和沙子,早上旗下和八王那边都送了肉来,奴婢煮了,撕成肉丝,放在粥里,福晋尝尝。” 这个时候,别说是肉粥,就是掺着沙子的米饭陈颜也能吃一碗,她是真的饿了。 一碗热粥下肚,陈颜意犹未尽,“再来一碗。” 吃饱了,她就困了,没有孩子吵闹,陈颜睡得很香。 屋外笑声阵阵,打断美梦,陈颜起身,塔娃也在一边打盹,见陈颜醒了,塔娃立刻上前,“福晋,您醒了。” 美梦香甜,睡醒之后的感觉却并不好,头晕脑胀,眼冒金星,陈颜不由有些烦躁,“谁在外面?” “是郑亲王他们,听说福晋来了,郑亲王预备设宴款待,英郡王、阿达礼郡王他们都来了。” “既然来人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塔娃道:“是贝勒不许人打扰您。” 陈颜下床,塔娃立刻上前服侍她穿衣服。 “我自己穿,你赶紧为我梳头。” 骑马颠簸,为了稳固,陈颜梳辫子时,掺了一股红绸绳进去,再盘起来,简单结束,黑发掩隐艳丽发绳,即便不戴首饰,也落落大方。 石青色的常服,颜色偏黑,衣襟上压一把银制乙字佩刀,脚蹬鹿皮长靴。 陈颜出门,外间几处空旷地已经搭起了帐篷,两边的帐篷下,聚着群人,正言谈高论,说到高兴处,笑声如雷。 中间的大帐篷下,护军指挥士卒搬着东西,再远处,树上吊着头羊,两个人正在剥皮,几只羊拴在一边待宰。 有人发现陈颜,推了一下多铎,多铎回头,见陈颜已经出来了,站起身,朝她走来。 “济尔哈朗知道你来了,要给你安排宴会接风。走吧。” 多铎拉起陈颜的手,陈颜推了他一下,“人都到齐了,我才起来,你怎么早不叫醒我?” “宴会还早呢,你睡你的就是了。” 见陈颜来了,众人都站了起来,虽然她年轻,但架不住辈分大,一群人各叫各的,“弟妹、婶婶、奶奶。” 陈颜屈膝,向阿济格见礼,“十二哥。” 阿济格点头,陈颜复向诸王贝勒一一点头回礼。 诸王贝勒在外,娱乐方式有限,除了宴饮,别的都不适合在女眷面前展露。宴会还没开始,羊还未宰好,众人在一起坐了会儿,晒晒太阳。 陈颜听诸王贝勒聊天,内容丰富,包括但不限于,军事、政治、八卦,还有调侃、打趣、抱怨。 男人们嘴碎起来,比菜市场都热闹。 桌上放了很多干果,松子、榛子、核桃……渔猎民族,很擅长收集这些,多铎一边听诸王贝勒侃侃而谈,一边拍核桃,一巴掌一个,放到陈颜面前。 陈颜剥开核桃仁,放在碗里,多铎拍两个,捡两个果仁丢到嘴里。 他们从天聪年间的第一次攻打朝鲜开始聊,聊到现在围困锦州之战,中间数次偏题,聊到美女,赏赐,说着说着,不时齐齐对故事的主人公致以大笑。 天色稍暗,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诸王贝勒轮流敬陈颜,酒量再不好,多参加几次宴会,也被逼得好起来。 酒过三巡,乐工开始奏乐,陈颜被乐声吸引,不经意回头,发现演奏乐曲的乐工之中,有女人的身影,她轻轻推了推多铎。 多铎顺着陈颜的视线回望,在陈颜询问之前,抢先道:“别问我,这可跟我没关系,她们唱的曲子难听,我可听不来。” 一轮轮敬酒,陈颜逐渐有些吃不消了,借口更衣,出去透口气。 阿济格见陈颜走了,凑到多铎跟前。 “多铎,哥跟你说个事。” 多铎回头看了一眼陈颜离开的方向,明知故问道:“什么事,哥。” “你福晋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捎带个人回去。” 多铎一口应下,“带个人有什么难的。” 阿济格搓了搓手,“你福晋脾气好些……” 多铎立刻打断道:“她脾气好?” “她脾气不好吗?你别跟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十二嫂你还不知道?她知道了,真大耳刮子抽我。”提起被抽的事情,阿济格脸色一时难看起来。 他不忿道:“蒙古的女人怎么这么彪悍?” 阿济格记得很清楚,当年汗阿玛娶福晋,新福晋坐于两福晋之间,十四岁的少女,安安静静,他觉得她长得很好看,一直盯着她看。 谁知后来娶回家,安静少女变成了悍妇,两个大耳刮子,抽得阿济格分不清东南西北。 打回去吧。 不太对。 挨打吧。 那更不对了。 两个耳光下去,趁着阿济格愣神的时候,博克托开始哭,反问阿济格是不是嫌弃她以前嫁给过汗王,现在不想要她了。 阿济格一听,赶紧解释,但一解释,就掉进博克托的圈套,他根本说不过博克托。 解释,最后成了他被打之后,单方面哄博克托,博克托还不依不饶,最终,阿济格无奈退步。 一步退出去,以后根本站不稳脚跟。 生了儿子之后,博克托底气更足了,“大不了我不跟你过了,我守着傅勒赫过去。”阿济格有时候哄,有时候自己气了,对她道:“去吧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重头再来 吵着吵着,闹着闹着,孩子越来越多,博克托的脾气收敛,开始做个慈母。 可就是博克托的脾气好了,阿济格也不敢把人往家里带,但是不带也不行,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你是我弟弟,你得帮帮我。”阿济格耍起无赖。 多铎摊手,“我怎么帮你?这要是让嫂子知道了,那大耳刮子该落我脸上了。还有,你不要以为塔哲的脾气就很好,蒙古女人,都是一个样。” “她也大耳刮子抽你?”阿济格有些好奇。 多铎嗫嚅,“那倒不至于。” “那不就对了,这还不算脾气好?你先说是你的,然后……我再想想办法。” 多铎撇嘴,“拉倒吧哥,你别害弟弟。脾气好得是十四哥家里,就那都吵的房子要翻过来了,男子汉,敢做敢当,这是你教我的。” 阿济格想了想,觉得多铎说的有理,“还是多尔衮命好,他娶个福晋回来,又能干,脾气还一等一的好。哪像你我家里的母老虎。” “前有狼后有虎,这样吧。”多铎笑了下,打趣道:“不如咱哥儿俩现在降明,不失为妙计。” 阿济格笑出声来,“你小子。” “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陈颜折返,发现多铎正和阿济格说着小话,兄弟二人有说有笑,她一时好奇。 多铎见陈颜回来了,脸上的笑容不减,“没什么,就是十二哥有求于你,让我来帮着说说。” 陈颜看向阿济格,阿济格笑笑,“想让你帮个忙,带个人回去。” “什么人?”陈颜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又不敢确定,毕竟哪有让自己的弟媳捎带未与大福晋见过面的妾室回去的? 阿济格没有明说,“我明儿带她来见你。” 宴席继续,诸王贝勒酒喝多了,嘴上就开始没遮拦起来,多铎见状,便让陈颜先回去。陈颜也有些不胜酒力,便先回去了。 外间酒宴继续,如雷笑声,不断传来,陈颜被她们吵的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终于安静下来,木门开合,被子里挤进个人。 手顺着身体曲线,落到凹陷的腰间,又一路往上,揉皱平坦的单衣。 陈颜想装睡,但变频的呼吸声已经出卖了她,她顺着多铎手的力度转过去,靠在他怀中。 摸黑解扣子的手灵活,但人还是太心急,寝衣半开,便忙不迭凑了过去,陈颜抵住他,他还想故技重施。 一样的招数,用第二次,就会被发现破绽,陈颜敏锐觉察到这其实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 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人,都有弱点。 黑暗中,难捱的喘息声在耳边起伏,陈颜出了满头的汗,每一寸肌肤都在颤簌,可就是咬紧牙关,全不退让。 他们像是对峙的两只野兽,谁也不轻易认输,最后到了两败俱伤的境地,多铎翻身,平躺在陈身侧,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陈颜将衣襟拢起,双手抱胸。 “多尼在家里还好吗?”多铎试图用孩子在挽救一下当前凝重的气氛。 可是一提孩子,更沉重的事实又摆在两人面前。 “多尼很好,多尔衮时常带他去射箭。” “豪格呢?没看过乌云珠吗?” 黑暗中,陈颜听不出多铎的口气。 她知道,再这样说下去,他们两个还得吵起来。 陈颜伸手,按在多铎肩膀,“你不是答应我,以后会将乌云珠当成自己的孩子,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而且,你怎么知道乌云珠一定不是你的孩子?” 多铎冷笑,愤愤道:“那你又怎么证明乌云珠是我的孩子?是你对不起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 “你对得起我吗?” “我对不起你吗?” 两句反问,将气氛推至冰点。 “你明天就回去吧,我原本因为你的到来,心中……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来或者不来,都没有什么区别。”多铎挥开陈颜的手,背对着她睡去。 陈颜坐了起来,越想越气,扯过被子,蒙住多铎的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乱锤。 多铎从被子里挣出来,抓住陈颜的手腕,怒道:“你做什么?” “什么叫我来不来都没有区别。”陈颜摊开手,掌心血泡结痂,“那我被缰绳磨出来的血泡算什么?我吹的冷风算什么?我走这么远,到这危险重重的前线,你跟我说,我来不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陈颜冷笑,“你总这么多疑任性,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想法,我向着你,你要怀疑我是不是在用感情控制你,我不和你好,你就觉得我心里有别人。” “是你说,可以将乌云珠当作自己的孩子,也是你,将这件事翻出来重新说。是不是只要我以后有一点不按照你的心意,你就会不断翻出这件事?” 她从来没说出过自己的委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不能也不愿意接受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吗?是我先对不起你吗?” “你从来不需要我的原谅,因为你从来没在意过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因为那只是你为了让我就范的谎言。” 说完,陈颜用力想要挣开多铎的手,多铎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丝毫没有送手的打算。 “说完了吗?”多铎低眸望着陈颜,问道。 陈颜怒冲冲别开头。 下一瞬,多铎用力一拽,陈颜一时没坐稳,往前倒去,她手臂抵住多铎胸膛,想要坐起,腰背却被人搂住。 “我怎么不在意你?”多铎忽然变得委屈,“我太在意你。就是太在意,所以才会怀疑,怕自己被控制,我和皇太极,有杀母之仇,而我,又继承了汗父那么多牛录。大贝勒的前车之鉴在眼前,我必须小心。” “你总让我向皇太极低头,我为什么要低头,如果不是汗父去的早,那位置属于谁还尚不可知。后来我知道,皇太极收拾我,易如反掌,他只是在容忍我。根本不需要你,是我想错了你。” “我不在乎乌云珠的身世,但我在乎你,太在意,所以即便原谅,还是会因此而愤怒。” 多铎握住陈颜的肩膀,低头看向她的眼睛,“我从来没有不在乎你,相反,我很在乎你。塔哲,原谅我吧,我也原谅你,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我以后不会再去找别的女人,你也忘记豪格,就像一开始那样。”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的我的 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心,自以为是。到碎裂时,才知珍惜无暇。 多铎抱紧陈颜,“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多尼说,你总流泪,不是在深夜无人时,就是望着院中那只我送给你的孔雀。你愿意来找我,你还在意我的。” 簌簌泪水沿着陈颜脸颊滑落,已经结痂的创口再次被撕开,血淋淋的伤口摆在面前。 她没有在意过多铎吗? 那她又为何泪流满面? 陈颜呜咽哭出了声,短暂的一瞬,她是那么想要原谅多铎,就像两个吵架的情侣,重归于好。 他只是个寻常的古代男人,自己不应该用现代的一夫一妻思想去苛求他,只要最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中间有些磨难,也是应该的。 不是吗? 陈颜闭眼,泪如雨下,她抱住多铎,似乎真的要原谅他。可是再睁开眼睛,她闪着泪光的双眼,依旧坚定。 没有背书的承诺,与空文无异。只要多铎愿意,将来的某一天,他可以随意撕毁这诺言。 他们从来不是对等的,就像崇德元年,册封她为豫亲王和硕嫡福晋的礼仪章程一样,除了向代表皇权的节册行礼,她还需要向自己的丈夫行礼。 没有人可以约束多铎,除了皇权。失去这次机会,陈颜就再没翻身的余地。 拿自己后半生,去赌一场已经输过一次的赌局,她不敢,任人宰割,沦为鱼肉的结局,她不想要,趁着还有选择,她要选择一次命运。 不管什么结果,只要是她自己选的,哪怕刀山火海,她也甘之如饴。 “是我对不起你。”陈颜哽咽对多铎道。 多铎低头,吻掉她脸边泪水,“我都原谅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陈颜破涕为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问道:“那要是,我要你的命呢?” 多铎也笑了,盯着她的眼睛,“你要我的命,我当然只能给,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陈颜明显愣了一下,下一瞬,唇上贴上阵温暖,她推开多铎,多铎歪头,不解道:“不是要命吗?” 血液直冲脸颊,陈颜脸烫的厉害。 此命非彼命,简直鸡同鸭讲。 “你滚开。”陈颜背过身去。 多铎从背后抱住她,先按住她手肘,避免她回身时撞到自己身上伤口,这才蛮横道:“不行,你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耍我呢。” “我看你这伤一点事没有,既然没事,我就早点回去了。” 多铎口鼻探入她颈间,“嗯?你舍得回去?” 夜渐渐深了,正巡逻的护军忽然听见屋中传来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塌了,出于谨慎,他们还是敲响了屋门,“贝勒爷,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等会儿再进来。” 多铎坐在床边,望着炕上一个不大不小黑洞出神,陈颜扣好衣扣,回望身后那个忽然出现的洞,“我明早就走。” 这次她真要走了。 炕塌了。 虽然这炕塌跟她没什么关系,衣服都还没有脱完,身下忽然一空,吓了两人一跳,揭开席子一看,炕居然塌出个洞。 “你们修的这什么玩意儿?”多铎满腹怒火,全宣泄在了修炕的几个士卒身上,“我以为明军夜袭呢?” 那士卒在检查过炕洞之后,对多铎道:“贝勒爷,火炕烧的太旺,就会塌陷,烧大了。” 陈颜搡了多铎一把,都怪他昨天将炕烧的太旺,多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不是怕你洗澡冷。” 炕塌了,只能换地方休息,帐篷很快搭起,塔娃铺好床,“贝勒,福晋,床铺好了,请休息吧。” 陈颜叫住塔娃,“明天收拾东西,咱们回去。” “是。” 多铎看了一眼陈颜,“真回去啊?” 陈颜头也不回,“我是没脸待下去了。” “我伤还没好呢。”多铎拉住陈颜的胳膊。 陈颜拍开他的手,“我看你好得很。” “再过个把月,盛京就要派人替换我们,你干脆留下,到时候跟我一起回去算了,不过不能留在这儿,我安排你进城,义州城里安全些。” “一个个都像我这样,来了不走了,还成什么样子,你也说了,反正就个把月,我在家里等你。而且……” 陈颜顿了一下,“舒舒和乌云珠都还小,在家里我不放心。” “好吧。” 得知陈颜要走,阿济格也有些意外,“怎么走这么早,不多待几天。” “家里还有孩子。”陈颜解释道。 阿济格看了一眼忙碌的工匠,来不及细想,“我命人去叫她来。”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阿济格解释道:“人在城里,来回要花费些功夫。” “工匠在修什么?”阿济格本想找些话说,却刚好找在尴尬的话题,陈颜看向多铎,多铎解释道:“炕烧塌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阿济格‘噗嗤’的笑声。 陈颜从头囧到了脚,正所谓,恼羞成怒,她看了一眼阿济格,询问道:“十二哥要我帮忙带什么人回去?” 阿济格嗫嚅,“是个女人。” “女人?”陈颜心中猜想得到落实,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什么女人?” “我一个人在外,总要有人照顾不是,随军所纳的女人,你先帮我带回去,照顾一段时间。” 陈颜看向多铎,多铎点头,示意她答应,陈颜眼睛转了转,“我可不敢,十二嫂对我不薄,我不能干这种事。” 阿济格急了,“塔哲,你得帮帮我啊。多铎。” 多铎看向陈颜,“你带回去,别人要问,你就说是我让你带回去的,等十二哥回去了,再慢慢跟嫂子解释。” 看两人这口径一致的样子,显然,他们两兄弟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陈颜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很快,那女人也被人领来,年纪并不大,十六七岁,个子高挑,长相出众,看她高隆的腹部,显然和阿济格三月代围锦州的时间对不上,只可能是之前的事情。 “要生了吧?”陈颜询问那女子道。 年轻女人看向阿济格,阿济格道:“这是我弟弟的福晋,也是我大福晋的同族姐妹。” “回福晋,快了,还有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