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傀儡皇帝朕不当了》 第1页 [gl百合] 《这个傀儡皇帝朕不当了》作者:羊阿白【完结】 文案 这波是船长羊,欢迎预收,再囤两天稿就开 食用指南: 1、外软内荏小皇帝 x 外冷内柔摄政王妃 2、双j!有名无实的王妃而已! 3、年龄差八岁,年上。 4、文内情节不合理之处大部分是剧情设定有因有果,当然也欢迎指出。 5、码字不易,弃文勿告知,谢谢。 开始的开始 大臣一:“皇上,臣以为顾家千金与瑾王殿下有名无实,摄政是为不妥。” 池瑜微不可觉地撇了撇嘴,没有搭话。 大臣二:“皇上,臣以为皇上即将及笄,应当亲政勤民了才是。” 池瑜疯狂腹诽,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赏给那个大臣,还将脑袋别到了一边去。 大臣三:“臣以为依照宫规礼法,是时候为皇上择一良婿,好为我大晋皇室绵延后代。” 池瑜:这个破皇帝她一刻都当不下去了! 然后的然后 池瑜:“皇嫂,那群刁……大臣说你的身份……有些不妥。” 顾妧:“嗯,是有些不妥,皇上往后就不要唤臣女皇嫂了。” 池瑜:“妧姐姐,他们让朕亲政。” 顾妧:“嗯,皇上是该亲政了。” 池瑜:“他们还说要替朕择婿……” 顾妧表面:“的确是该如此。” 顾妧内心冷笑,想都别想! 最后的最后 池瑜:“阿妧,你觉着江山与朕哪个更重要?” 顾妧温柔一笑:“这江山哪能和瑜儿相提并论。”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瑜,顾妧 ┃ 配角:严丞相,顾将军 ┃ 其它:一众刁臣们 一句话简介:朕的摄政王妃 立意:为你我愿江山为聘也甘之如饴 ================== ☆、傀儡皇帝 晋朝二十年,太和宫内。 富丽堂皇的寝殿外,一个小宫女在走廊上不停地来回走着,时不时便抬头看一眼紧闭着的殿门,看得出来十分的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鼓足勇气敲响了那扇厚重的殿门,大声朝殿内喊道:“皇上,您快醒醒,马上就要到上朝的时辰了。” 殿内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 小宫女更急了,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可她的额间却爬满了细密的汗珠,其中有一滴顺着她的眉尾都快流进眼中,但她却没心思去擦,只是再次用力地拍了几下门,将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在这次里面终于有了细微的响动声,紧接着一道带着不悦的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 “朕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小宫女着急依旧,但又添了几分无奈:“皇上,这满朝文武大臣可都在等您呢,若是您不去,这早朝还如何开始?” 里面的人被劝得有些烦了,怒声吼道:“如今朕说话已经不管用了是吗?!朕说了不去便不去,你若是再喊,朕,朕就罚你去净房去!” “皇上,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小宫女说着说着都快哭了。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若不是被吩咐前来,就算她有十个脑袋都不敢惊扰天子休息,更别说还这般跟天子说话了。 但眼下皇上动了怒,她若是再继续下去,被罚去净房洗恭桶都是轻的,甚至还有可能会…… 可她要是就这么离开,也无法回去復命,那后果想来也不会太好。 一边是晋朝身份最尊贵的人,而另一边是晋朝真正的掌权人,得罪了谁,她估摸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在小宫女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月桃,可是皇上不愿去上朝。” 明明是一句疑问句,可语气却十分肯定。 月桃听见这声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心底蓦地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弯下腰恭敬地回答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已在此候了半个时辰,可皇上始终不愿出寝去上朝。” “嗯,本宫知晓了,你先去替皇上备些早膳和热水来吧。” 顾妧吩咐了一句,随后直接推开了殿门,缓步走了进去。 只是还未走近龙榻,一个黑影率先向她飞来,随后是被褥里的人气急败坏的吼声:“放肆!朕准许你进来了吗?!你当真以为你是皇嫂的人,朕就不敢将你如何了吗?!” 顾妧面不改色地捡起掉落在离自己仅有半尺远的枕头,语调听不出喜怒地唤道:“皇上。” 话音未落,只见被褥里的人微微抖了一下,而后立马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嵴背挺得笔直,甚至都不敢去看顾妧,低着头紧张又带着几分不安得磕磕巴巴解释道:“皇嫂,朕刚才还以为是……所以才……没,没有伤着皇嫂吧?” “无事。”顾妧简短又颇为冷淡地应了声。 感受到来人周身漠然的气息,池瑜悄悄咽了口口水,声若蚊蚋地说:“皇嫂不是昨日同朕说身子抱恙,今日要在自己宫中歇息吗?” 第2页 顾妧哪能听不懂池瑜的言外之意,淡声反问道:“若是臣妾不来,皇上今日岂不是要等下朝后才愿出寝?” 被说中心事的池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细声道:“皇嫂这说的是什么话,朕怎会放满朝文武不管,在这寝宫里偷闲呢?” 顾妧听了倒也没戳穿她,而是顺着她的话道:“如此甚好,那臣妾唤人来替皇上梳洗?” 池瑜哪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答应:“那辛苦皇嫂了。” 顾妧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那臣妾去偏殿等您。” 说完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枕头放在龙榻上,然后便出去了。 看着被宫人合上的殿门,池瑜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床头上。 就刚才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她背后的衣襟已经湿透了,此刻正贴在她的背上,黏黏腻腻得十分不舒服。 但她皇嫂还在外面等着她,她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还耽误时间去沐浴,只能忍着不适感在宫女的伺候下快速地梳洗完,然后快步去了偏殿。 甫一进去就看见桌上摆满了自己喜欢的吃食,而顾妧则是端坐在桌旁,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池瑜身子一僵,顿时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差点就变成同手同脚了,好在顾妧很快又将视线转向了桌上,她这才得以较为正常地走到桌边坐下。 “皇嫂。”池瑜没有急着动筷,而是先乖乖地喊了一声。 顾妧微微颔首,拿起一个精緻非常的碗盛了一碗汤,又用银针试了一下毒,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递给池瑜。 “用膳吧。” “谢谢皇嫂。” 池瑜道完谢端着碗开始小口小口地喝汤,可手中的汤都快见了底,也不见对面的顾妧有用膳的意思。 她忙将手中的碗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刚想开口询问,但顾妧的声音比她更快一点。 “这早膳不符皇上的胃口?” 池瑜一愣,下意识回答道:“尚可,与往日朕用的那些并无区别。” “那皇上为何不喝了?”顾妧再次问道。 池瑜这才反应过来顾妧是误会了,忙道:“皇嫂莫要误会,朕只是见皇嫂迟迟未曾动筷,这才停下想问皇嫂可是有哪里不适?” 顾妧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淡淡地说:“嗯,臣妾确有不适。” 池瑜心里一紧,急忙吩咐立在一旁的宫女道:“快!宣太医!” “不必了。”顾妧叫住正准备出去的宫女,转眸对池瑜道,“皇上为何不先问问臣妾何处不适?” 听着这话池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在她听话得当真要出声询问前,忽地反应过来,迟疑着道:“皇嫂莫非是因为朕才……” “嗯。”顾妧轻轻点点头,秀丽的脸上多了几分疲惫,“皇上今日之举,让臣妾觉着愧对瑾王殿下所託,又辜负了先皇的信任。” “皇嫂切莫这么说,是朕辜负了皇嫂的苦心。”池瑜急急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又嘆了口气,朝一旁候着的宫人摆了摆手,“都下去罢。” “是。” 待到殿内没了旁人,池瑜才嘆息道:“皇嫂,你是在气朕今日不去上朝对吗?可是皇嫂也知道朕对这皇位当真没有任何念想,若非当年……这皇位也轮不到朕。” “而且这些年来,皇嫂替朕以及父皇和皇兄,将这大晋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而边疆也有顾将军驻守,保我大晋国泰民安,顾老将军更是助父皇打下这万里河山,立下汗马功劳。” “可以说大晋能有今日的盛世之景,全凭顾家的功劳,于朕这个成日游手好闲的皇帝并无半点瓜葛,就这般功绩,皇嫂何来有愧和辜负一说呢?” 池瑜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就算如今朝臣们让朕将这皇位让出去,朕也……” “皇上!”顾妧低斥一声,打断了池瑜还没说完的话。 瞧着顾妧隐含怒意的神色,池瑜才惊觉方才自己不小心将心里话一併说了出去,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唇道:“是朕失言了,皇嫂莫要生气。” 顾妧微蹙着眉头,没有接话。 见状池瑜有几分无措,嘴一开一合好几次都没发出一个音节,眼见着天色从漆黑到缓缓有了一丝光亮,最后她还是决定先去上朝,以免顾妧会更加生气。 “皇嫂,朕先去上朝了,晚些再去找你。” 顾妧一声不吭地点点头,神色并没有因此缓和多少。 池瑜无声地嘆了口气,出了偏殿唤人寻了桂公公一起去了承天殿。 刚在龙椅上坐下,她就感受到了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或是她的身后,但大多还是惊讶。 她并没有觉得心里有什么不适,毕竟之前数年上朝都有顾妧陪着,在她身后垂帘听政。 而且其实从她登基以来所有的事宜也是由她皇嫂一手处理的,她不过是一个空有天子之名,却无任何实权的皇帝罢了。 用那些大臣们私下的叫法来说,她就是被顾家控制的傀儡皇帝而已。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上朝。 第3页 想想还有点小…… 不对,是十分头疼。 特别是在朝堂里充斥着各种争吵声时,池瑜只觉得头更疼了。 明明昨日皇嫂在的时候,这里还极为安静,除了递奏摺的人以外,简直是鸦雀无声。 呵。 池瑜低低得冷笑一声,看着他们趁着她皇嫂不在,就为了“顾妧和前太子瑾王殿下只有婚约但并未成婚,却以王妃之名摄政已经多年,是以不妥”一事争了个面红耳赤,叽叽喳喳吵得像宫墙上的麻雀。 一群吃软怕硬的傢伙! 池瑜往下扫了一眼,视线停在今日称病没来上朝的顾老将军的位置上一瞬,又立马闪开,像是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罢了。 所以皇嫂今日是准备让她亲眼看看,曾经那些替她好好遮掩住的、不让她知晓的种种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她其实早就知晓了。 或者说,她知晓的其实比她皇嫂以为的要更多一些。 这皇帝当着真是心累,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 池瑜捏了捏眉心,眼见下面的争吵愈演愈烈,终是忍不住拍着龙案吼道:“都给朕住嘴!昨日皇嫂在时,尔等为何不敢说这些!” 一见下面顿时安静下来,池瑜更是在心里冷笑不止,还有几分心酸和无言的疲惫。 这傀儡皇帝她当真是不想当了。 ☆、朕可以唤你妧姐姐吗 心中想或不想,那也得之后再说,眼下池瑜还是得老老实实先把朝上完。 就在她吼完那一嗓子后,底下仅安静了片刻,又立即喧闹起来。 武官还好,主要是那群文官,一个个当即站了出来,各抒己见。 “皇上,臣以为顾家千金仅曾与瑾王殿下有过婚约,可两人并未成婚,如今却以王妃的身份摄政数年已久,是为不妥。” 啧,瞧瞧,这个白鬍子老头连一声王妃都不肯叫,叫的还是顾家千金。 可明明几年前她就册封顾妧为瑾亲王妃了,就算未曾与她皇兄成婚又如何?只要有这个名分不就够了吗? 池瑜微不可觉地撇了撇嘴,没有搭话。 另一个大臣见此,立马接话道:“启禀皇上,臣以为皇上登基时尚且年幼,无法独自处理朝政,然宫中又并无其他皇亲,是以由瑾王亲妃代为处理朝政也并无不妥。” 池瑾挑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嗯……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王大人?周大人? 管他什么大人,会说话就给朕多说点。 池瑜十分欣慰,终于有个明事理的了。 只是这个念头刚出,那个不知名的大人又接着道:“只是皇上即将及笄,与我朝男子及冠意义相同,加之数年来皇上虽未亲政,但一直有同丞相大人和瑾亲王妃学习如何处理政务,是以臣以为待皇上及笄后,应当亲政勤民了才是。” “……?” 池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这个老傢伙刚刚说什么? 她才夸完他会说话,完了他就建议她亲政? 她连皇上都不想当了,他居然还指望她去批阅那些让人头疼的奏摺? 他怎么不干脆说她要及笄了,按照宫规礼法也该给她找个夫君了?连封号她都帮忙想好了,就叫瑜亲王算了。 池瑜疯狂腹诽,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赏给那个大臣,还将脑袋别到了一边去。 就在此时,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个大臣赶忙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容禀。” 终于有一个不是站上前就噼头盖脸提意见的了,不仅如此,还知道要先徵求皇上的同意再开口,这让脸色铁青的池瑜神色稍缓,颔首道:“允。” “方才王大人提起皇上即将及笄一事,臣以为依照宫规礼法,是时候为皇上择一良婿,好为我大晋皇室绵延后代。” 池瑜本还端正地坐在龙椅上,听完这话整个人凭空一个趔趄,差点直接从龙椅上滚了下去,整张脸也瞬间拉了下来。 她今日这嘴是玉皇庙的大师隔空给她开了光吗?不然怎么说什么灵什么? 这下池瑜不仅有想要把这些个大臣统统拉出去杖毙的冲动,甚至还想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这个破皇帝她一刻都当不下去了! 不过提议的那位大臣见自家皇上脸色极为难看,还是很识趣地闭上了嘴,没再将这个话题坚持下去。 但这个大臣退下去了,又有新的大臣站了出来,且虽然每个人说的事情都不同,可每一件都足以令池瑜感到头疼。 她揉了揉胀痛不已的太阳穴,实在觉得自己再继续呆下去,怕是无法安然无恙地等到自己及笄了,干脆摆了摆手,无力地说:“诸位爱卿的想法,朕已经知晓了,随后尔等将奏摺送至御书房便是,朕会酌情处理的,若是没旁的事情,便退朝罢。” 池瑜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些刁臣也该识趣了,可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底下倏地再次响起一道男声。 “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她皱着眉头看过去,发现这次居然是个武官。 想着自家皇嫂和武官们的关系,池瑜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嗯……何事?”她本想叫人家名字,可奈何实在想不起这人叫什么了,干脆像顾妧教她的那样板起脸,冷冷淡淡地问道。 第4页 “回禀皇上,如今已经立冬,依照宫中传统,应当要着手准备冬猎一事了。” 此话一出,满朝譁然,而池瑜直接愣在了原地,脸上的错愕和震惊根本来不及掩藏。 还未等池瑜有所反应,朝堂上倒是有人比她更快出声呵斥。 “娄茂你放肆!” “娄茂你明知……竟然还如此提议,是何居心!” 等池瑜缓过神来,眸色深深地盯着那个武将。 娄茂啊。 好耳熟的名字。 好像曾经在皇嫂那里听过。 此事是皇嫂授意的吗? 池瑜一时摸不清这个名叫娄茂的武将突然提起这件事的深意,便暂且将此事应下:“朕知晓了,晚些朕会同丞相和摄政王妃商量。” 说完她急忙让桂公公宣布退朝,省得再突然冒出个什么么蛾子来,然后便带人去了顾妧的宫里。 长清宫的宫人们见了池瑜纷纷行礼,她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小声点,随后熟门熟路地去了顾妧常待的院子里。 院子不算太大,仅有一个凉亭和两间屋子,此刻顾妧就坐在四向都被遮住的亭子里的石桌旁,脚边还摆着一个正烧着的炭盆。 见池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也只是稍一点头唤了声“皇上”,便又将目光投向手中的奏摺上。 池瑜见她在忙,就算心里有些闷闷的也没去打扰,自己乖乖地爬上了顾妧给她准备好的软垫,窝进了被炭火烤得十分暖和的毛毯里。 天气好像渐渐冷起来了。 透过帘子间的缝隙,池瑜望着外面被大风吹得飘摇的花花草草发呆。 时间缓缓流过,直到宫人第二次来给炭盆换了木炭,顾妧手边原本堆着的高高的奏摺才批阅完。 她动了动僵硬的长颈,转眸便瞧见靠在石柱上眼神没有焦距的池瑜。 “皇上今日在朝堂上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池瑜在顾妧面前藏不住事,或者说她本来也就没打算藏,听见问话她回过神来,立时向顾妧告状。 “今日那群刁……大臣同朕说,皇嫂未曾与皇兄成婚,如今这身份……有些不妥。”池瑜不敢说摄政一事,只能含煳其辞地说。 顾妧神色淡淡的,“嗯,臣妾的确未与瑾王殿下完婚,如今这般是为不妥。” “皇嫂……” 池瑜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直接被顾妧打断。 “皇上,既然朝中大臣对此事颇有微词,皇上还是要听从民意才是,往后就不要再唤臣妾皇嫂了。” 池瑜听完一怔,“可就算皇嫂与皇兄无夫妻之实,但已有夫妻之名了不是吗?皇嫂……” 她本想说“皇嫂永远是朕的皇嫂”,却倏地想起顾妧已经二十有三了,顶着“瑾亲王妃”的名号也已有八年,替她皇兄和她守着这池家的天下也这般久了。 换句话说,顾妧已为她皇兄守了八年活寡,还仅仅只是为了当年的一纸婚约。 似乎就算她皇嫂同她说想要改嫁,或是旁的,在她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这一切对顾妧来说太不公平了。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的这些念头,让池瑜改了口:“若是朕不唤你皇嫂了,那又该唤你什么?” 闻言顾妧难得语调温和地回应道:“皇上,您是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这晋朝的一切都是您的,自然是您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 意思就是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池瑜心下一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声含愉悦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朕可以像曾经那般,唤你……妧姐姐吗?” 见顾妧颔首答应,池瑜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那清冷的声音说:“不过如今您乃是天子,还是要多在意些您的威严,所以皇上只可在没人的情况下这般称唿臣妾。” 池瑜听完连连点头。 只要顾妧同意让她这么叫就行了,至于什么情况下才可以并不重要,反正她也叫了这么多年的皇嫂了,总比要一直叫下去得好。 “除此之外还有旁的事情吗?” 顾妧一问,池瑜登时又想起朝堂上经歷的那些,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大臣们还说朕即将及笄,是该亲政了,可朕觉着……” “皇上,您的确该亲政了。”顾妧浅声道,“就算大臣们不曾提议,臣妾也是打算从明日起就让您亲政的。” 池瑜被打断数次也不恼,只是问道:“所以今日妧姐姐和顾老将军是故意称病不去上朝的吗?” “嗯,臣等想让皇上先独自熟悉、适应一下。”顾妧坦然承认道。 “那若是朕适应不了呢?” 顾妧微微一笑,语调柔和又坚定地说:“臣妾相信皇上。” 看见这犹如冬日枯枝上绽放的花朵般的笑容,池瑜有一瞬间的怔神,而后又极快反应过来,垂眸不自然得轻咳一声。 “还有一事,有大臣提议要替朕……”池瑜顿了顿,声音越说越轻,“……挑选夫婿。” “择婿吗?”顾妧喃喃一句,仿佛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抬起头贊同道,“说起来皇上也不小了,的确该替皇上选一个适合的夫婿了。” 第5页 池瑜瞪大了眼睛,登时嚷道:“朕不要成婚!” ☆、想和姐姐一直在一起 “皇上。”顾妧似是有几分无奈,又像是带着淡淡的不悦,“延绵子嗣乃是皇家大事,不可任性。” “可是妧姐姐方才不是才说朕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如何都可以吗?”池瑜微拢着眉眼反驳道。 顾妧没有看她,而是冷着脸不容辩驳地决定道:“此事臣妾会替皇上安排妥当的,皇上不必挂念了。” 池瑜下意识紧了紧搭在腰间的手,牙关死死地咬在一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妧和颜悦色或是神色平静的时候,她想要撒娇耍赖任性都无可厚非。 但只要顾妧变得严肃起来,她就没了说话的资格。 毕竟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罢了,而顾妧才是那个掌管着朝中大权的人。 甚至于哪怕这晋朝的国姓要易主了,可能也只需要顾妧的一个眼神而已。 最终这场对话自然是不欢而散,池瑜也没能,或是说不敢,抑或是带着私心的,问出那句“妧姐姐,你想不想要离开这皇宫”的话。 于她而言,顾妧不仅仅是她名义上的皇嫂,更多的是如同她母后一般。 毕竟在她较为短暂的人生中,并没有“母后”的存在,连她皇兄以及父皇都没有陪伴她太久,可以说自她记事起,就是由顾妧看着长大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都觉着,哪怕顾妧想要这大晋江山,她都可以全部给她。 虽然这池家的江山……可能早就不属于她了。 池瑜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盯着龙案的一角怔怔出神,底下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吵闹声一句都没有落进她的耳朵里,仿佛与她毫无关系似的。 尽管顾妧说让她亲政,但其实并没有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她自己去办,而是挑了一些比较好处理的事情给池瑜,剩下的还是暂由顾妧处理,甚至昨日大臣们提议的那些也一併处理吩咐好了。 冬猎按照宫规如期举行,池瑜的及笄礼,以及择婿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礼部的大臣动作很快,快到这件事才宣布下去不到两日,池瑜就被迫去了水榭苑。 看着坐在下位的那群莺莺燕燕,不对,是卓尔不凡、经过精挑细选的世家公子们,她很难不怀疑那群刁臣们早在顾妧答应之前,就着手安排好了一切。 池瑜喝着杯中的乳茶,心中很不是滋味。 瞧瞧,底下的人喝的都是精酿的果酒,而顾妧却吩咐她身边的宫人只准许她喝这给孩童喝的玩意。 还说什么要顾及皇帝的威严,她哪有什么所谓的威严? 这宫中上下谁不是听顾妧的? 朝堂内外又有谁不是遵从丞相和顾老将军的? 她不过就是个穿着龙袍的空架子罢了。 这狗皇帝她是一盏茶都当不下去了! 她本可以悠然自在地度过一生,若不是……她又何尝需要留在这宫里过这般日子? 明明她父皇早就应允过她,此生她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没有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没有繁琐复杂堆积如山的公文,更不会做什么都得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池瑜心底很烦躁,脸色阴沉得难看,那群本还在对诗词歌赋的公子们见状,一个个立即噤了声,生怕惹怒了一看心情就很不好的皇上。 耳边逐渐清静下来,让池瑜的神色稍缓,她往下瞟了一眼,随意指着一个人道:“你,把那壶果酒递给朕。” “皇上,王妃吩咐过……” 一旁的小宫女想要提醒,被池瑜夹杂着怒意的呵斥掩盖。 “放肆!朕做什么还由得尔等左右吗?!” 那一瞬而起的气势太甚,小宫女都不是因着池瑜的身份,而是身子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吓得立马伏在地上,连连求饶,连声音都在发颤。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婢没那个意思,还请皇上饶命啊……” 池瑜皱着眉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聒噪。” 小宫女立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子还是不住得微微发抖。 没了恼人的声音,池瑜没再管那个小宫女,而是将视线转向底下,目光停留于之前那位公子和酒壶之间。 那位公子即刻会意,快步将东西恭敬地送到池瑜面前。 “今日朕心情欠佳,尔等便先回去罢。” 池瑜摆了摆手,将人都打发走,包括苑里伺候她的那些宫人们一起。 待到只剩下她一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也跟着缓缓缩成一团,抱着酒壶靠在案几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直至傍晚顾妧发觉池瑜迟迟没有回宫,派人出来寻人,才在温泉池旁发现酩酊大醉的池瑜。 顾妧神色冷凝地命人将池瑜送回太和宫,先是唤来御医给池瑜检查了一下身子,而后出去了一趟,最后才亲自端着一盆热水回了寝殿。 等到池瑜悠然转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是一睁眼便看见离她不远的桌边还燃着烛火,以及一道无比熟悉的倩影。 一瞬间池瑜的酒意就醒了大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坐起,吶吶地喊道:“皇嫂……” 第6页 听见声响顾妧转过身,背着光池瑜看不分明她脸上的神情,仅能听见那道温婉的声音:“瑜儿醒了?” 看着缓缓走近自己的顾妧,池瑜身子微微一抖,埋下头声若蚊蚋得“嗯”了一声。 “可有感觉哪儿不适?” 一只微凉的柔荑覆上池瑜滚烫的脸颊,本应该觉着舒服才对,可池瑜却只觉得后背爬上了一股难言的寒意。 “朕……朕无事。” “无事便好。”顾妧轻轻一笑,脸上带着一层柔光,“之前见瑜儿睡在水榭苑里,可把姐姐吓坏了。” 池瑜只感觉喉间发紧,声音跟着哑成一片:“抱,抱歉,害皇嫂担心了。” “瑜儿不是前两日还说要叫阮姐姐吗?怎地又叫皇嫂了?” 池瑜紧抿着唇瓣没有接话。 顾妧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手间的力气悄然加重了不少,嗓音又变回了平日那般没有任何的温度,强行抬起了池瑜的下巴。 “瑜儿既然知道姐姐会担心,又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池瑜被捏得疼了,弱弱地唤道:“妧姐姐……” 顾妧闻声松开了手,但脸色依旧不太好地注视着池瑜。 “妧姐姐……”池瑜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瑜儿不想成婚,而且白日里姐姐一口一个皇上叫着,都不叫我瑜儿了……” 顾妧没有接她的话头,而是纠正道:“瑜儿,你应当说朕才是。” “朕……”池瑜低喃着,“可是瑜儿不想当这皇帝啊……” “瑜儿!休要胡说!”顾妧低斥道。 一息间池瑜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胆子,出声反驳道:“瑜儿没有胡说,瑜儿就是不想当这破皇帝了!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成日端着个脸,要学这里学那里,要会察言观色,要处处提防着身边所有的人,还要处理一大堆繁琐的公文,且还得谨言慎行,注意许多曾经不用注意的事情……” 池瑜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哽咽起来:“就连妧姐姐都因着要顾及旁人的想法,渐渐跟瑜儿不亲了……” “特别是妧姐姐说不让瑜儿再叫皇嫂的时候,瑜儿可害怕了,怕妧姐姐不要瑜儿了,怕妧姐姐……想要离开这皇宫……” “虽然瑜儿知道,这对妧姐姐来说并不公平,妧姐姐为皇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可是……可是……” “瑜儿只有妧姐姐了啊……” 脸上的泪水愈来愈多,像是积压在池瑜心底已久的委屈和不安,她想要伸出手去擦,但一块柔软的丝帕比她更快地贴上了她的眉眼,温柔地替她拭去了泪痕。 “瑜儿当真想要一直跟姐姐在一起吗?” 眼下池瑜的脑子宛如一滩浆煳,剧烈的情绪波动与残存的酒意,让她无法分辨顾妧声音中所含的情绪,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嗯,瑜儿想要一直一直跟妧姐姐在一起。” 恍惚间,顾妧似乎对她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像是冰雪消融后百花齐放般得动人。 “好,姐姐知道了。” “时辰不早了,瑜儿快睡吧。” 顾妧扶着池瑜躺好,又替她掖好被子,正想起身离开,却忽地被握住了手腕。 “妧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池瑜仰头望着顾妧,吸着鼻子说话的模样瞧着有几分可怜。 顾妧的眸光忽闪了几下,最终还是重新坐回了龙榻上,握着池瑜的手轻声道:“好,姐姐不走,姐姐在这陪着瑜儿。” 听见答应声,池瑜放松下来,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环住了那柔软的腰身,脑袋也跟着枕在了顾妧的腿上。 顾妧倒是没推开她,只是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池瑜的发顶,嘴里轻哼着悠扬安眠的曲调,哄着那微蹙着眉头的人儿入睡。 直至池瑜的唿吸变得平缓,顾妧才再次扶着她躺好,而后吹灭了桌上的烛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和宫。 ☆、妧姐姐不对劲 翌日池瑜醒来只觉着头疼欲裂,连殿梁都在打转,而殿内除她以外没有一个人,若不是床边的矮几上还摆着一碗醒酒汤,她甚至都以为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哈……妧姐姐昨夜怕是气极了吧? 毕竟顾妧只有在心情极好与极差的时候才会唤她‘瑜儿’了,不然平日都是‘皇上’长、‘皇上’短的。 不过之后发生什么了来着? 池瑜捏着眉心,实在回忆不起自己做了什么,随后便放弃了。 反正只要妧姐姐不罚她就好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这般想着,池瑜一口气喝完温热的醒酒汤,唤人替她梳洗完毕后就去上朝了。 朝堂上依旧乱糟糟的,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不休,震得池瑜脑袋嗡嗡作响,头疼是自她独自上朝起便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她都快有些习惯了。 “够了!”池瑜大声呵止了那群丝毫没打算停歇的大臣们,心累地挥了挥手,“尔等都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同集市上那些妇人们般地争吵成何体统?有何事一个个说来听便是。” 第7页 话刚落音,大臣们纷纷站出来争先恐后地说着,池瑜都一一应付了,直至有位武将出列禀告,才勾起她的兴趣。 “启禀皇上,顾将军镇边一战告捷,攻下北齐数座城池,如今北齐国君欲与我朝谈和,还请皇上决断!” 池瑜的第一反应是,顾家又立了大功,想来往后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会更高,这顾家父子手中的兵权对皇室来说实在是个大威胁。 哪怕她不想继续当皇帝,但也要是她自己主动退位,而不是被人家算计了,抑或是直接抢了去。 第二反应才是镇边一战本身。 夺城池一事有利有弊,其中牵扯太多太广极为复杂,不是她眼下的能力可以独自决定的,还得回宫和顾妧好好商量一下。 顺便她也想看看…… “此事事关重大,朕还需好生考量,明日朕再给汝答覆。”池瑜沉吟着说。 “遵旨。”那名大臣拱手应道。 “若没旁的事情,便退朝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了朝池瑜本想直接去顾妧宫里,半道却被长清宫的宫人截住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手中那熟悉的厚厚的东西,池瑜的脸都快绿了。 “启禀皇上,这是王妃让奴婢送给您的,王妃说待到夜里会来太和宫寻您。” 池瑜僵硬地接过那沓摞得极高的宫规,等宫女回去復命,才低声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宫人道:“秋雁,皇城最近是不是新开设了一家赌场?” 秋雁迟疑着回答道:“回皇上的话,是的。” “你觉着朕是不是应该去小赌一把?”池瑜又问道。 秋雁的神色更加为难,“皇上……王妃吩咐过不许您去那种地方。” “朕当然知道。”池瑜无力地摆摆手,把手中的宫规一股脑塞进他的怀里,“朕说笑的罢了。” 说完背过手,唉声嘆气地往寝宫走。 她早两日怎么说的来着? 嘴开过光是吧? 这下她觉得,要么她就是运气太好,说什么灵什么,该去赌点银子当体己钱。 要么她就是乌鸦嘴,该去玉皇庙烧香供奉了。 宫规百遍啊!她何年何月才能抄完? 池瑜撑着脸颊,欲哭无泪地看着手边少得可怜的宣纸,只觉着自由遥遥无期,而她的手却都快抄断了。 喝酒一时愉,罚抄百遍愁。 她默默在一张纸上写下一句打油诗,拎起纸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较轻的脚步声,若不是殿内太安静了,怕是压根就注意不到。 池瑜惊得立即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桌案下面用自己的袍子遮住,提起笔装出一副老实认真的模样。 “皇上。”顾妧在她身侧站定,轻声唤道。 “妧,妧姐姐,你怎么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池瑜捂着心口,活像是被吓了一大跳,连声音都开始磕巴。 顾妧往桌案下扫了一眼,目光再次投向池瑜,淡淡地说:“是皇上太认真了。” 池瑜尴尬地笑笑,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赶紧转移话题道:“妧姐姐怎么来了?这还未到晚膳的时辰吧?” “有几份奏摺想询问一下皇上的意见,所以便提前来了。”顾妧边解释着,边把袖袋里的奏摺拿出来放在桌上。 池瑜眼中闪过几分诧异,但脸上还是如常的笑容:“这些事妧姐姐自己决定就好,不必来问朕了。” 顾妧冷眸而视,池瑜连忙改口道:“妧姐姐想要问朕何事?” “北齐一事皇上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池瑜点点头,“是,今日上朝时已有大臣同朕提起过了。” “那皇上觉着此事应当如何呢?”顾妧又问。 池瑜摸着下巴缓缓开口道:“朕觉着,若是从拓宽疆域而言,此事自然是我大晋之喜,但那几座城池的百姓毕竟都是北齐人,其中必然会有对我朝不满之人,将来祸乱城镇也并非不可能,此为其一。” “此战僵持数年之久,大晋为此付出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然攻掠城池,必然会产生一定的破坏,若要修復定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对如今的国库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负担,此为其二。” “北齐人狡猾不已,此战又令我朝兵力大损,占其城池需要不少士兵驻守,若是北齐对此不服再次攻打,或是与其他国家合谋来侵犯我大晋,与我朝子民而言都将是一场灾难,此为其三。” “如此考量下来,朕觉着接受北齐的谈和未尝不可,也好休养生息。” 顾妧眸间有几分赞许,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轻声感嘆道:“瑜儿真的长大了。” “就按瑜儿的意思办吧。” 池瑜的眼底也漫上些许喜意,心间更是充斥着自己说不上来的甜。 她有些疑惑地捂着心口,抬眸看向身畔神色柔和的人,仅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无意识地抿紧了唇瓣。 好奇怪啊。 她是酒还没醒吗? 池瑜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莫名的感觉甩出去,而后再次抬起头来,趁着顾妧心情好,藉机试探着说:“妧姐姐……瑜儿可不可以不抄这宫规了啊?” 第8页 说着她伸直了手到顾妧眼前,瘪了瘪嘴,声音又软又委屈:“姐姐你看,瑜儿的手都红了,可疼了。” 顾妧闻言执起池瑜的手,见那细嫩的手腕当真有些红肿,指间也因长时间握笔压出了深深的凹痕,眉头微拧做了一处。 她没有接话,而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道冷然的背影,本还只是装作委屈的池瑜,瞬间感受到心间有一种酸疼感,眼眶里更是覆上一层薄雾。 池瑜迅速地垂下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长长的指甲在不自觉间刻进了掌心里,带着点点痛意,却不及心底分毫。 虽然她偷偷喝了酒有错在先,但妧姐姐至于气到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直接拂袖而去吗? 而且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撒娇说不想罚抄了啊,以前也没见顾妧是这种反应……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池瑜的脑子里肆意疯长,泪珠更是不受控制得大颗大颗往下落,像是被扯断线的珍珠项鍊。 “瑜儿?” 一道温和的声音,随着脸颊被扶起的动作,传进了池瑜的耳朵里。 “瑜儿,你怎么哭了?” 池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水雾散去后她才看清眼前的人,以及顾妧手中拿着的一小罐药膏,和那双美眸里从未出现过的零星的慌乱与无措。 她方才……是误会了? 池瑜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极为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顾妧的腰间,双手紧紧地环着,但就是一声不吭。 顾妧眸底有几分疑惑,抬手抚摸着池瑜的发顶,语调柔和地哄道:“瑜儿乖,告诉姐姐怎么了?” 池瑜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好一会才细声道:“方才……瑜儿还以为妧姐姐生气了……不要瑜儿了……” 顾妧听了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温声道:“傻瑜儿,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 说着她把怀中的小鸵鸟拉出来,牵起那只微肿的小手,一边揭开药膏的盖子,仔细又轻柔地替池瑜上着药,一边轻声问道:“疼吗?” 药膏初触皮肤时凉凉的,揉开后又带着点点热意,指尖在上面划过还有些痒,池瑜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姐姐……痒……” 顾妧的眸光忽闪了一下,松开了被自己握得温热的手腕,缓缓站起了身,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冰冷没有温度。 池瑜仰头望着她,澄澈的眼眸里有些许困惑。 “妧姐姐?” 她又做错事了吗? 可是她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剩下的瑜儿不必再抄了。”顾妧的声音淡淡的,却又和往日有一丝不同。 换做以往,池瑜听了必然是如蒙大赦,觉得开心的不行。 但今日她总觉得顾妧怪怪的,她自己也有些奇怪。 不过这些她只会偷偷在心里想想,不会问出口,更不会表现出来。 “谢谢妧姐姐。”池瑜乖巧地笑着,唇边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切好似都如同往常一般。 顾妧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天色已晚,瑜儿去用膳吧。” 池瑜面露不解,“姐姐不同瑜儿一起吗?” “姐姐还有事。”顾妧说完不再给池瑜继续问下去的机会,直接转身就离开了。 看着那道稍显匆忙的背影,池瑜心底的疑惑不断地放大着。 妧姐姐今日是真的很不对劲啊…… ☆、一幅画卷 同意北齐谈和一事交待下去,朝中自然有贊同的,也有反对的。 但不管那些大臣们怎么叫嚷,也跟池瑜没多大关系,反正事情已经决定了,顾妧不可能因为他们而改变主意。 再说他们也就只敢在她面前吵吵,而这种情况自她亲政起就逐渐习以为常了,池瑜甚至早有先见之明得在上朝前就往耳朵里塞了棉花团。 他吵任他吵,左右听不见。 池瑜难得心情极好地下了朝,不过这份愉快只保持到她再次在半道被长清宫的人截住。 看见那身长清宫独有的青色宫服时,池瑜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皇上,王妃命奴婢前来传话,让您下朝后至布库馆去。” 池瑜沉着脸打发了那个宫女,心里思忖着明日下朝后还是得换条路走,但行动上还是乖乖地往布库馆的方向走。 等到了地方,叫她来的人没见着,倒是瞧见不少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在擂台上比试。 看了没一会,池瑜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脸色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前两日见她对文不感兴趣,今日就改成武了是吧? 池瑜抬脚就要往外走,一眼尖的宫女见了她,立马走上前行了一礼,然后提醒道:“皇上,王妃吩咐让您看完再走。” 池瑜至于袖袍下的手悄然握紧,面无表情得在原地站了良久,最终还是强忍着不悦与心底的烦躁,坐到了提前给她安排的位置上。 望着远处擂台上的刀光剑影、棍棒齐飞,池瑜心里无聊得紧,整个人不停地打着哈欠,但一旁有人盯着,她也不好提前离开或者闭眼小憩,干脆发起了呆。 也不知道妧姐姐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一直给她安排这些啊?难不成就这么想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吗? 第9页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池瑜就觉得心里酸酸的,还有一点钝钝的疼,和前两日傍晚那种奇怪的感觉特别相似。 她是不是近来穿得太少了得了风寒? 不然为什么总是时不时有这种怪异感? 池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又瞧了瞧一旁的人,发觉自己穿得并不算少,反而还比其他人厚了起码一圈,再加上那用料扎实的披风,用来孵鸡仔都绰绰有余了。 那肯定是最近太过劳累了,所以才会这样吧。 池瑜嘆了口气,注意力被擂台那方突然传来的欢唿声吸引。 看着那个站在正中央获胜的牛高马壮的男子,她心里有点发憷。 如果这个人做她的夫婿,怕是她的床都能被睡塌,被褥估计也不够长…… 而且她似乎还没想过该给人家什么封号,或者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人家,至于参考就更没有了,毕竟从古至今就她一名女帝。 叫男妃?还是直接叫皇后? 好像都不太妥当。 不对,等等。 想着想着池瑜琢磨出一丝不对味来,她又不打算娶……不是,嫁人,干嘛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关她什么事啊?谁爱嫁谁自己想去。 池瑜回过神来就见刚才那名获胜的男子在往自己这走,惊得她立即起身,像逃命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太可怕了。 她得想办法制止这件荒唐的事情继续下去。 但其实所谓的办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去求顾妧。 可这件事情就是顾妧首肯的,去求真的有用吗? 池瑜心里不太确定,不过试试也无妨,总比隔三差五参加诗会和看别人比武要好。 下定决心后,池瑜直奔长清宫而去。 还是那方亭子,还是坐在桌前忙碌的那个人。 在掀开帘子看见顾妧的那一刻,池瑜之前乱糟糟又烦闷的心忽地就平静了下来。 很奇怪,明明眼前这个人什么都没做,甚至瞧都没瞧她一眼,但就是有能让她心安的魔力。 池瑜侧躺着,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极为认真的人。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她皇兄,并非是能登上皇位,而是能娶到像顾妧这么好的人。 有时候她又替她皇兄感到惋惜,不光是因为英年早逝,也是因为还没来及的娶顾妧过门。 那早早准备好的万里红妆如今还放在宫库当中,想来以后是用不上了,除非顾妧改嫁。 一想到往后顾妧有可能会嫁人,池瑜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毕竟她觉得眼下这世间的男子,再没有人能配得上顾妧了。 而且除了后位,其他所有的名号也不配。 她的妧姐姐就当得这世上所有的好。 “皇上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了?” 突然对上一双美眸,吓得池瑜马上垂下头,盯着自己脱放在地上的靴子,低声道:“……布库馆那边结束了朕就过来了。” “皇上这般着急可是有何事?” 虽然来之前下定了决心,但真到了顾妧面前,那些话池瑜又说不出口了,迟疑了好一会,才轻声反问道:“无事就不能来找妧姐姐了吗?” 顾妧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淡声道:“皇上想去宫中何处自然都是可以的。” 宫中何处。 她想要的何止是这个。 池瑜在心里撇撇嘴,刚想开口,就听见亭外有宫女唤道:“王妃。” “进来。” 宫女走进亭中看见池瑜先是一愣,而后才行礼道:“参见皇上。” 池瑜摆摆手让她起来,见她笔直地站在那俨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本想问顾妧自己要不要迴避一下,倒是先听顾妧开口道:“有何事直接说便是。” 那宫女这才出声道:“王妃,娄将军求见。” 娄将军? 这称唿怎么那么耳熟? 池瑜仔细思索了一下,在她有限的印象里,朝中的武官里似乎只有一个娄将军,就是上次提议要重启冬猎的那个人——娄茂。 所以上次的事情果真是她皇嫂授意的? 可是为什么? “嗯,本宫知晓了,你先下去罢。”顾妧吩咐后等人离开,才转眸看向一脸沉思的池瑜,“皇上可是有话想问臣妾?” 池瑜抿了抿唇,犹疑着问道:“妧姐姐……前几日重启冬猎一事,是你让娄将军在朝堂上提起的吗?” 虽然心中早有猜想,但当真见顾妧点头,池瑜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妧姐姐能否告诉朕为何?明明……”池瑜话到即止,她相信顾妧明白她的意思。 “皇上,臣妾只是觉得有些事是时候该往前看了,总不能一味地逃避。”顾妧接过她的话头浅声道。 该往前看了? 池瑜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妧姐姐,你该不会……” ‘想要改嫁’四个字堵在嗓子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顾妧起身走到池瑜面前摸了摸她的发顶,放柔了声音道:“瑜儿莫要多想,姐姐答应瑜儿的就不会食言。” 嗯?妧姐姐答应了她什么? 池瑜满目不解,又听顾妧接着说:“姐姐先去处理些事情,可能需要些时辰,这亭子里还是有些冷,瑜儿若是觉得等着无趣,不妨去屋内坐坐。” 第10页 见池瑜点了点脑袋,顾妧这才转身离开。 而池瑜兀自在亭内躺了会,倒当真觉得有些无聊。 明明往日她时常在这无所事事地等着,可今日少了个人,感觉就全然不同了。 最终她还是照顾妧说的,去了院内的主屋。她记得那里面有不少书和话本来着,可以挑两本打发时间。 刚进屋内,还没来得及去找话本,书桌上的一副画卷先吸引了池瑜的注意。 她走近一看,发现上面画的人很熟悉,目不转睛地瞧了好一会,池瑜才认出这是她皇兄的画像。 并非是时隔多年她忘了她皇兄的模样,她父皇和皇兄的画像在她自己的书房里也有,她时常看着,不可能会忘。 只是这幅画像上的人,模样似她也似她皇兄,说不出来到底是像谁,加之画的又是幼年时期,五官上自然又有些不同,这才花了不少时间。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是她皇兄,而不是她自己,一来画上的孩童穿的是男装,二来顾妧似乎没有画她的理由。 妧姐姐这是……想她皇兄了吗? 莫名的,池瑜就感觉心里一堵,像是有一口郁气积压在其中。 她皇兄以前肯定对妧姐姐很好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妧姐姐还是对她皇兄念念不忘? 一时间她也说不上来是该开心,还是该不开心。 开心的是这样顾妧肯定不会有改嫁的念头了。 不开心的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不开心的情绪。 池瑜摸了摸胸口,她好像该去看看太医了。 近来这儿总是怪怪的…… 等顾妧忙完回院子,寻了一圈都没看见池瑜的身影,便唤来候在外面的宫人问道:“皇上呢?” “回王妃的话,半个时辰前皇上就离开了。” “皇上可有说什么?” 那宫人摇了摇头,“未曾。” “嗯,下去吧。” “奴婢告退。”宫人退身而下。 顾妧又转去了池瑜之前去的那间屋子,见屋内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后,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浅笑,径直走到桌边将那副画卷收了起来,放回了书架上的一处空位,而一旁放置的那些书籍与画卷,显然是已经存放了许久没被打开过了。 ☆、王妃想要的不过一人 接下来几天日子倒还算安稳,朝中大臣没给池瑜找什么麻烦,顾妧也没再安排什么择婿之事,可能是因为要忙着安排诸多事宜,就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给遗忘掉了。 左右对池瑜而言都是好事,再加上顾妧忙得成天见不到人,更没时间管她,这下池瑜的小心思一下就活泛起来了。 她要出宫。 她已经一连观察了好几日,发现不到夜里顾妧都不会到太和宫来,也就是说只要她能赶在太阳落山前熘回宫,且不被人发现,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池瑜兴奋得在殿内走来走去,思索了一下晚些出宫的路线,就开始等她安排的人回来,边等还边兀自傻乐着。 嘿嘿嘿,早就听闻皇城里新开设了赌场,里面还有专门讲述奇闻逸事的说书先生,若不是顾妧看得严,她怕是开业当日就去凑热闹了。 不过幸而今日终于有这机会了。 “哒……哒哒……” 殿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池瑜的思绪,她敛起脸上兴奋的神情,亲自去打开了殿门。 秋雁抱着一个包袱站在外面,都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拉进了殿内。 “皇上……” “行了,莫要行那些个虚礼了。”池瑜摆手打断他,“如何?都安排妥当了?” “是,一切都按皇上的吩咐办好了。”秋雁乖乖点点头,将包袱双手呈上,“皇上您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甚好甚好。”池瑜取过包袱,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秋雁,扬了扬下巴道,“把你身上的宫服脱下来罢。” 秋雁整个怔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又不明所以,“皇,皇上?” “啰嗦什么!快点!”池瑜微蹙着眉眼催促道。 秋雁垂下头,迟疑着抬起手放在领口的暗扣上,动作缓慢又犹豫,耳畔还带着不自然的潮红,一双薄唇都快被他咬破了,那模样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池瑜要对他做什么一样。 “一个大男人,如此扭捏作甚?!”等了一会,池瑜终是忍不住亲自上手,三下五除二得就将秋雁的宫服扒了下来,然后便将满脸惊恐、只着里衣的秋雁赶到了屏风外去,“在外面守着,若是胆敢偷看,仔细你的眼睛!” “……是,是。” 池瑜只需要换外衫,所以很快便拿着龙袍从后面出来了,把手中的衣物一股脑塞在秋雁手中,低声吩咐道:“在朕回宫前,你便一直在这殿内呆着,若是有人来你也不要理会,尽量拖延至朕回来,听懂了罢?” “皇上……” 秋雁为难又惶恐地张了张嘴,只是池瑜并不给他啰嗦的机会,“你到底在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朕给你顶着,但若你再多言一句……” 池瑜冷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拎着包袱就往位于大殿后方的窗户走,边再次嘱咐道:“记着,无论是谁来寻朕,都想法子给朕拖住了!” 第11页 顿了顿,她又添上一句:“若是王妃来了,你躲起来也好,逃走也罢,左右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自己给撇干净了,记住没有?” “……是。” 听见那声若蚊蚋的答应,池瑜撇了撇嘴,也不管胆子比米粒还小的秋雁如何了,趁着窗外无人小心地翻了出去,避开守卫们巡逻的地方,到达了宫门处。 那儿守着好几名侍卫,神色肃然地望着池瑜那方,也好在是多年来在外人面前假装多了,加上她不停安慰自己,像这种守门的侍卫是没有机会见她真容的,绝不可能认出她来,才使她没将心底的紧张表现出来,步伐不变地走到了宫门口。 侍卫们立即举起□□挡住去路,上下打量了一眼用脂粉简单易容过的池瑜,为首的那人才出声问道:“哪个宫的,要去做什么?” “回,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净房的,小的母亲病了,想出宫看望母亲。” 池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从怀中摸出那张她让秋雁买来的出宫批文递给侍卫长,而后便垂下头死死地盯着鞋尖。 侍卫长感受着随着批文一併偷偷递来的碎银,面色不改地摆了摆手,示意手底下的人放人,末了还不忘叮嘱:“你知道规矩的罢,宫门下钥前必须回来。” “是,是,小的知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池瑜感激不尽地鞠了躬,然后快步出了皇宫。 等到宫门口的人望不见的地方,池瑜仍不敢放松,她寻着提前记好的地图在城内的小巷里七拐八拐地绕了近一柱香,确认没人跟着她这才真真地松了一口气,背后的衣服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湿透了。 明明这种事已经做得不少了,但每一次她都如这般提心弔胆的。 她摇着头笑了笑,抬起袖子擦去额间的汗水,又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虽然与皇宫同处在一座城中,但外面的还是多了一丝名为“自由”的味道。 池瑜心情极好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歇够了也不再耽误时间,在附近找了家成衣铺子买了身衣衫换好,又从街边小贩那买了把扇子。 材质虽不是上乘,甚至中等都不够,但在池瑜手中一扬一扇,倒是有几分京中富家子弟身上的气质。 街上有车夫朝她吆喝,她也不乘,摇着摺扇一路走走停停,为的就是平日里见不着的那些小玩意和零嘴,对她来说新奇得很。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直至在一家不太起眼的小茶楼前才停下。 之前她只是听说,后来让秋雁好生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其貌不扬的茶楼只是掩护,上至二楼才是赌场,也不知道这家的主子是如何做到的,外面居然听不到一丝赌场里的声音。 甚是有趣。 池瑜眉尾一扬,把手中的扇子合上,背着手走进了茶楼。 一楼的大堂中央摆着一张不算大的台子,上面搭着简易的桌子,一看就是有说书表演。 左右池瑜也不急,外加上这种性质的地方说的大多都是一些真假参半的宫闱秘闻,她还挺感兴趣的,不妨坐下来听会。 她寻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唤来小二点了壶碧螺春和几个小食,嗑着送的瓜子耐心地等着。 很快台上就站了一人,刚还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不少,几个明显是常客的人兴奋地喊着问今日说什么。 那说书人笑笑:“客官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便知了。” 这么神秘。 池瑜跟着起了兴致,把手中剩下的瓜子往盘中一扔,拍干净手中的碎屑,抿着茶望向台中央的人。 “不知各位可有听说过京都顾家?” 这话还未落音,底下便嘘声四起。 “这不是废话吗?顾家出了两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早就名满整个大晋了,试问这大晋子民谁人不闻大小顾将军威名?” “就是就是,怕是附近的临国都没几个人没听说过顾家父子的罢?” “我们付钱可不是让你在这说废话的!快说重点!” 说书先生也不恼,含笑继续问道:“那诸位可听过顾家千金呢?” 见底下的人又要嚷起来了,他立马接着道:“今日我要说的便是顾家千金、大晋前太子妃、如今的摄政王妃——顾妧。” 听他如此直唿顾妧的名讳,大堂里的众人瞬间像被人掐住脖子般噤了声,池瑜也跟着紧紧皱起眉头。 不过很快众人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兴奋地搓着双手,脸上都有些许不自然的潮红。 能听见皇室辛秘,哪怕说的都是凭空捏造的,也能满足他们心底那点猎奇的心思。 就连刚刚还有些气愤,差点没忍住暴起的池瑜,都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高高竖起了小耳朵,视线落在台上就没离开过。 见达到了目的,说书先生这才缓缓开了口:“要说这瑾王妃,大家都不算太陌生,知她从选上太子妃起就在皇宫之中待了八、九载有余,民间对此事众说纷纭,有说她是为了顾家才隐忍多年,也有说她是当真对瑾王殿下有情……”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但今日我这有了一个较为可靠的缘由……”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说可靠就可靠?指不定就是瞎说诓骗我等的呢?!” 第12页 说书先生摆了摆手,突然压低了声音似是怕被谁听见般地说:“我这可是花了重金从宫中买来的,虽不敢保证全然是事实,但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本就一直皱着眉头的池瑜听着眉心拧得更紧了。 “诸位有没有想过,如今大晋的兵权大多都在顾家父子手上,而瑾亲王妃也摄政多年,若当真对大晋图谋不轨,何必要等这么多年?” 众人听了皆是一怔。 “而若说瑾亲王妃对瑾王殿下有情……据我所知,二人在有婚约前并未有过多的交集,这情从何处来?又如何独自守八年之久?更何况还有需要照料的小皇帝。” 这次连池瑜都愣了。 妧姐姐与皇兄并未有过多的交集吗? 年幼时的事她已经记得不多了,对此事唯一的记忆就是两人快要成婚前她见过顾妧好几次,每每顾妧都会带着小物件给她,总是含着笑的,她便一直以为两人是因感情好,顾妧爱屋及乌才会待她也好。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八年来的教导与陪伴。 在她恍惚间,听见说书先生意味深长地说:“瑾亲王妃怕是一开始想要这天下,后来日子渐长她想要的不过仅有一人罢了。” 池瑜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听见动静的人纷纷回头看了她一眼,连位于楼上倚着柱子旁听的人都注意到了她。 那人眯起了眸子,唇边溢出似有若无的笑意,悄然消失在了走廊上。 ☆、宫外救美 池瑜不记得说书先生后来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家小茶馆,又是如何拐进的一家酒楼。 她满脑子都是说书先生那句话: 瑾亲王妃想要的不过仅有一人罢了。 她明知道这些话极大的可能只是说书先生胡诌乱造的罢了,信不得。 可无论别人怎么想,她是局中人,那些旁枝末节,那些琐碎的小事,她都很清楚。 顾妧偶尔流露出的情绪,顾妧看她的眼神,顾妧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眉眼,那些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很难不让她多想。 最主要的是近来她自己的反应,也很奇怪。 而且如果顾妧对她皇兄无情,那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谆谆教导,相伴照顾,她同样无从解释。 想要那皇位吗? 但她不想当皇帝啊,明里暗里她也跟顾妧说过可以将皇位给她,但顾妧怎么说的? 顾妧眼含怒意地呵斥了她,想让她闭嘴。 如果顾妧当真想要,早就可以夺去了,没必要骂她罚她,更没必要在宫中蹉跎年华。 池瑜盯着手中的酒壶,眼底心间皆是茫然无措。 她留了银子在桌上,出了酒楼本想找个车夫送她去宫门口,可她满身酒气又是要去皇宫,吓得好几个车夫都以为她喝醉了想去闹事,怕殃及了自己个个都赶着她走,她便只能自己慢慢往皇宫的方向走。 半道上她隐约听见有哭声和叫骂声,本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中央莫名空了一块,像是有什么将人群隔绝开来。 她凑近了才发现是几个恶霸在对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拳打脚踢。 池瑜本就心情不好,见有人欺辱她的子民更是气得牙关发颤,下意识就呵住了那些恶霸。 “住!住手!青天白日的,尔等在做什么!” 她周身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尽管说话有点囫囵,说完还打了个酒嗝,可恶霸们还是停了手,警惕地打量着她。 池瑜出宫前怕出什么意外,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她都没挂但都带上了,刚才出声前她也摸了块顾妧送她的佩玉别在了腰间,没有字号,不过材质上乘,能得到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只要眼前这群人中有识货的,就不怕他们会乱来。 也难为她醉得都快神智不清了,见义勇为前还能记挂这些。 不过认出来的并非那群恶霸,而是在旁围观的人,有人惊唿一声后,周围的人便交头接耳起来,声音不大但重在多,也让恶霸们听了个清楚。 “嘿,你瞧见他身上那块玉了吗?顶级的和田玉啊,一丝杂质都没有,要多殷实的家底才能弄来一块这么上乘的玉啊?” “这你都认识?” “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我在玉器阁打杂呢,见多了不就会分辨了吗?” 那群恶霸悄然咽了口口水,他们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可不想惹怒京中的王公贵戚或者高腴子弟,待会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其中一人便厚着脸皮站出来陪笑:“这位小公子,我们也是替人办事,实在是没办法,您身份尊贵就别为难我们这些混口饭吃的了,您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就算了?” 算了? 池瑜在心底冷笑。 若不是她及时出声阻止,眼前这小姑娘怕是早就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他们挣的银子难不成比一条人命更重要? 池瑜咬紧了后槽牙,若不是怕暴露身份,她早就让人去报官了。 不过愤怒归愤怒,池瑜还是清楚双拳难敌四脚的道理,更何况这里还远远不止,若是把人逼急了动手,几个她加起来都不会是人家的对手。 第13页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醉意让她眯起了眼睛,盯着那群人问道:“这小姑娘做什么了?尔等要如此对她?!” 为首的恶霸似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说了:“这小……丫头老……父亲欠了我们主子一笔债,半载有余了还未还,所以才让我们……” 池瑜蹙起了眉头,转头看向快要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向她证实道:“姑娘,他们说得可是真的?” 那姑娘蜷缩着身子,一头长髮被半干的血渍分粘成了好几缕贴在脸上看不清容貌,她费力地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音,不过池瑜还是勉强从她的口型中分辨出了一个“是”字。 本来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只是那钱是如何欠的还未可知,外加上如此暴力的要债实在有违晋国律法,但池瑜担心小姑娘的安危,更何况她还是偷熘出来的,有心想替人家主持公道又顾及容易暴露身份,是以最终池瑜快速思忖之后,只是问那恶霸首领道:“她欠了尔等多少银钱?z……本公子替她还了。” 几名恶霸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欣喜,几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皆从同伴眼底看出了同样的意味—— 哪冒出来的冤大头。 要知道这种老子跑了只剩下个姑娘的,多半是要不回本的,就算把人卖到青楼去也贴不了太多的银子。 其中一人舔了舔下唇,眸间闪烁着贪婪的光,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也不多,就这个数。” “一百两?!这群人怎么不干脆去抢?!”周围的百姓窃窃私语。 听见这话恶霸们沉了脸色,狠狠地瞪了眼那个最先说话的人,吓得那人赶忙闭上了嘴,躲到了人群后方。 而那个姑娘也惊了,嘴唇翕动着,显然是想说什么,同时还努力地向池瑜那方伸出了手。 池瑜自然注意到了,快步走至她身旁蹲下,也不嫌弃,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低声道:“无事。” 而后站起身,攥紧拳头试图让越来越晕的脑袋清醒一点,又朝着恶霸们点点头,答应道:“可以,但欠条你得还给这位姑娘,若是没有便就地签字画押,如何?” 其实她之所以如此爽快,倒不是她身为皇帝多有钱,不过是一来不太了解民生,正常的百姓花销多大她并不清楚;二来她急着送小姑娘去求医;最重要的是她得在完全醉了之前赶回宫去,不然后果可不是一百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了。 两相比较下,她虽有点肉痛,但尚还可以接受。 恶霸们可不知道这些,听得她随随便便就答应下来,心底又有了旁的打算。 “这位公子错了,我说的可不是一共一百两,而是我们几兄弟一人一百两。” 周围的人再次躁动起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可有了之前的那出,倒没人再敢站出来说话了。 池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望着那个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快堆做一处的男人,心底一阵噁心和恶寒。 对于人心,这个被顾妧保护得极好,又很少看见那些阴暗面的小皇帝有了新的认知。 她冷冷地笑了下,“诸位不知可曾听过‘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本公子能给尔等这么多银子,但尔等真的敢拿吗?” 她说这话时极有威慑力,凌厉的眼神让众人心底皆是一颤。几个恶霸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能给,就怕你们有胆拿,没命花。 为首的人接收到小弟们的目光用力地咬了咬牙,一时摸不准这年少的小公子是虚张声势,还是当真有说出这话的底气。 几番权衡之后,他还是念着京中鱼龙混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已经可以拿到比之前更多的银子就不错了的想法,放下所谓的面子颔首道:“手下人不懂事,小公子见谅。” 池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摸出几锭银子远远地扔给他,寒声道:“东西留下,滚。” 恶霸神色一僵,眸间飞速掠过几分阴狠之色,可什么都没说留下欠条就带着人走了。 待他们走远之后,池瑜才悄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陡然放松之后只觉得头又昏又涨,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咬着舌尖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费了好大劲才把小姑娘扶起来,塞了些碎银到她手里,低声嘱咐道:“姑娘,在下还有要事,不便送姑娘去医馆了,这些银子姑娘留着看病罢。” 顿了顿,她又有些不放心地摸出自己的信物给她:“若是不够,或是他们再来找你,就拿着这个去寻曹府的曹大人,他会帮你的。” 那是她的舅公,见了她的东西定会帮她的,且还不会告诉顾妧。 姑娘抓紧她的手似有话想说,池瑜不明其意便温和地笑道:“报答便不用了,你也不必有何顾虑,在下不同他们,不会乘人之危的,不过姑娘独自在这京中还是照顾好自己才是。” 说罢池瑜找了个看起来面善又好心的同龄小姑娘,给了人家一点银子让她帮忙送人去医馆后,才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只是走了还没多久她就完全醉了,仅仅记得自己路都走不稳,马车很晃,晃得她想吐,宫门口的侍卫长看着醉醺醺的她又惊又怒,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在她瘫倒在地凑上来察看时,看见她胸口露出的名佩一角吓得跌坐在地,慌忙叫来宫女一众人等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回了太和宫。 第14页 强撑了一路的意识消失前,她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完蛋了。 ☆、替宫人求情 池瑜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殿内有几分刺眼。 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支起身子还没坐直,便有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令她再次躺回了床榻上。 她缓了好一会才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捂着脸嘆了口气。 妧姐姐昨晚怕是气狠了,从好几处就能看出来——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在宫外买的衣物,一身的酒味,床边没有摆着醒酒汤,殿外人影憧憧比往日候着的人多了几成,显然是分派来守着她的。 今日……不,是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怕是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而且她今日没去上朝,哪怕顾妧替她去了,估摸着也会有不少流言蜚语,肯定又会害顾妧为难了。 喝酒害人啊…… 池瑜很内疚,她有心想去和顾妧认个错,却又想起昨日让她醉酒的缘由,穿靴子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明知道有关顾妧的不实的传言数不胜数,但莫名的说书先生那句话始终都环绕在她的脑海里。 他说,顾妧想要的仅有一人而已。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池瑜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竟然不仅把这种戏言当了真,甚至还上了心简直荒谬至极,可她穿好鞋后还是暂且把去找顾妧的心思放下了。 唤了候在门外的秋雁替她打了些热水,又屏退掉那些想要伺候她沐浴的宫女,池瑜独自泡在大殿中央的浴桶里,四周烧着无烟的炭盆,温暖的感觉包裹着她,还未完全醒酒的人儿不免又有些犯困了。 昏昏沉沉间,大抵是她泡得太久了,门外传来了担心的唿喊声以及急促的拍门声。 她想要回应,可四肢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力气,但又觉得从脚底泛起阵阵寒意,争相恐后地往她骨子里钻。 池瑜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来,她又试着抬起手想扒着浴桶站起身来,不过努力了好几次都只是徒劳无功。 算了…… 她有些累了,放弃了去挣扎,反正到最后也会有人壮着胆子进来查看的,不可能让她有什么闪失。毕竟她这个皇上的责罚事小,但另一位的怪罪就不是旁人可以承受的了。 这么一想池瑜倒是安心地闭上了眼,放纵自己睡去。 过了没多久,果然没出池瑜所料地有人推门进来了,可并非她以为的宫女,而是她暂时不想面对的那个人。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被吵醒后从不远处的对话里得知的。 那里跪了不少人,前前后后大概二十来个,光太医院的御医就有十来个,剩下的都是她宫中的太监、宫女,而在那群人前面则是端坐着一名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女子,从池瑜的角度可以望见她冰冷的神色,以及那张清丽冷凝的容颜。 “本宫让尔等好生服侍照料皇上,尔等就是如此照料的吗?!皇上出宫不知,皇上沐浴易不伺候,连皇上昏睡过去都不敢进殿查看,本宫要尔等何用?!” 那群宫人们死死地伏贴在地上,竟无一人敢出声求饶。 顾妧睨着他们,声音已恢復了平日里的冷淡,听着却比方才动怒时更加令人恐惧:“若是今日本宫无暇赶过来,皇上或许就不只是感染风寒了……尔等孰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宫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没有人敢回应顾妧的话。 而顾妧也不再看他们,视线转至跪在前面的那群御医。 “至于尔等,不是说皇上只是因浸泡冷水中太久而感染了风寒吗?为何已过了半日之久,皇上还是不曾转醒?” “回,回禀王妃……”太医院的院长努力稳定着情绪,可声音依然有几分颤抖,“皇上昨日醉酒又未曾服用醒酒汤,今日一醒又立马泡了热水浴才会昏睡过去,如今虽感染了风寒,但臣等已为皇上施了针,王妃也亲自试了药,又给皇上服了药,眼下还未醒应当只是还睡着罢了,并无大碍,王妃不必担心。” 听得这解释顾妧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她刚想开口继续盘问,就听身侧传来虚弱细微的唿唤声:“皇嫂……” 顾妧立马转身向龙榻走去,边问道:“皇上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池瑜此刻也顾不得去别扭了,她清楚如果眼下不稳住顾妧的情绪,那跪在她殿内的这些失职的宫人们怕是一个都别想好了,于是她抓住离自己并不远的那只柔荑,刻意放软又放低了声音道:“姐姐,瑜儿头疼得紧,嗓子也不舒服得很。” 说罢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池瑜适时地咳了几声,本只是想装装样子,却没想到这一咳就停不下来了,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顾妧的手,痛苦得额间都覆上了一层薄汗,那模样简直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一般。 顾妧皱紧了眉头,偏过头看向跪着的宫人那方,还未来得及出声,手就被人微微地晃了晃。 “姐姐,这不关她们的事……” 顾妧只好转回头,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拍着池瑜的背,似是无奈地低语道:“傻瑜儿,姐姐只是想命人给你送汤药来罢了。” 第15页 “在姐姐心里那些旁的事情哪有瑜儿重要。” 池瑜听着一愣,还没给顾妧任何反应,顾妧就先命自己的贴身宫女将熬着的汤药送来,又暂且让那些宫人们退下了。 尽管达成了所愿,但池瑜高悬的心并没有放下,神经也还是紧绷着的。毕竟她摸不透顾妧的情绪,也分辨不出顾妧到底是如所说的那般心疼她更多些,还是仅仅是在外人面前克制着罢了。 池瑜心里没底,干脆低下了头等着顾妧先对她说点什么,哪怕是骂也好罚也罢,她都受了,也总比看着无辜的人被她牵连要好。 “瑜儿。”可等了好一会儿也只等来顾妧一句轻唤。 池瑜有几分错愕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顾妧略含深意的目光,她心里“咯噔”一声。 顾妧好似一点都不意外,抬手抚上池瑜的脸颊,轻笑着说:“你自小便是姐姐养大的,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真当姐姐不晓得么。” 似乎顾妧极少会说疑问句,哪怕是那样的话语气都是极为笃定的。 池瑜抿紧了唇瓣,下意识避开了顾妧宛如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不知如何去答这句话。 顾妧却不给她机会,稍用了些力气强迫她仰起头看着自己,嘴角仍是带着笑的,可池瑜从顾妧的眼底瞧不见一丝笑意。 “瑜儿如今都是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去管旁人如何么。” “姐姐这是在说什么呢,瑜儿为何有些听不懂姐姐的话了。”池瑜笑得干巴巴的,比哭都难看几分。 顾妧用拇指摩挲着她唇边小小的酒窝,低声道:“瑜儿是宁愿惹姐姐生气,也不想那些宫人受罚么。” 不等池瑜回答,顾妧继续自顾自地说:“瑜儿私自出宫,伊等看守不利,此为罪一。” “瑜儿醉酒,既未沐浴,又未饮汤,伊等照料不利,此为罪二。” “瑜儿感染了风寒,伊等伺候不利,此为罪三。” “如此玩忽职守,就算姐姐要惩治伊等,又有何不对。瑜儿觉着呢?” 这个问题抛给池瑜,明显就是让她做个选择,并且顾妧想听见的应当是池瑜无论如何都站在她那边才是。 这些池瑜都明白,只是她同时也很清楚,如果不替宫人们求情,怕是只有一个下场,就像她初次独自去上朝那日来唤她的宫女月桃一般。 “姐姐……”池瑜犹豫了许久,终是鼓足了勇气道,“出宫是瑜儿瞒着宫里的人乔装去的,酒也是瑜儿在宫外饮的,今日沐浴易是瑜儿非要将宫人屏退的,当真与伊等无关,还望姐姐……” 她悄悄咽了口唾沫,“望姐姐,莫要怪罪伊等。” 顾妧静静地注视着她,忽而轻声笑开了,“瑜儿当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池瑜摸不透顾妧这笑里有什么含义,不敢接她的话,只能等待着她的下文。 “甚好,那便按瑜儿的意思办吧。” 这话与那日顾妧来问她如何看待北齐求和一事时说得无二,可不管怎么听表达的都不是一个意思。 前者像是欣慰,后者则更像是讽刺。 池瑜心底一慌,忙想去抓住顾妧的手,但她甚至还没碰到顾妧的袖角,人已经退开了。 “姐姐……” 不等池瑜说什么,顾妧直接打断了她:“皇上熟知宫规礼法,仍却明知故犯,理当禁足太和宫,罚抄宫规礼法百遍,何日抄完何日解禁,在此期间臣妾会代皇上处理朝政,不劳皇上费神分心了。” 池瑜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妧,软声软调地喊:“妧姐姐……” 顾妧还是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再次打断了她,并纠正道:“臣妾乃皇上亲封的瑾亲王妃,亦是皇上亲点的摄政王妃,于情,皇上应当唤臣妾一声皇嫂,于理,皇上应唤臣妾一声顾卿才是。” 闻言池瑜苦笑了一下,认命地点了点头,“皇嫂说得是,朕认罚。” “晚些臣妾会命人将宫规礼法同笔墨纸砚一併送给皇上,臣妾还有旁的事情要处理,不便陪皇上了,臣妾告退。”说完顾妧规矩地朝池瑜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等到殿门合上,本就头晕脑热的池瑜一下倒在床榻上,望着床顶的帷幔深深地嘆了口气。 命,她是替他们保住了。 不过也是真真正正地触怒了顾妧,之后如何将这篇翻过去……就未可知了。 ☆、名为顾妧的失心疯 池瑜因病着睡得早,但起得就不怎么早了,左右近段不用上朝,罚抄得慢些还能避开择婿这件烦心事,加之顾妧的怒气一时半会也消不了,故而她倒是不急,难得睡到了正午才唤人备膳。 不过进来的人并不是常跟着她的秋雁,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太监,长得十分普通,比不得算得上是清秀的秋雁。 不用想也知道,哪怕顾妧免了原本那群宫人的死罪,可活罪还是免不了的,多半是被分去做些苦活累活了。 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只是在池瑜几乎半年一换的宫人里,秋雁是跟了她最久的,尽管胆小了些,但至少还算是真心待她的,不是谁设法安插到她身边监视她的,更何况秋雁也挺了解她的习性,陡然换一个人来她真不太习惯。 第16页 于是池瑜想了想,还是决定想办法让秋雁回太和宫来。 新来的宫女替她梳洗的时候,池瑜明知故问道:“今日为何不是秋雁来伺候朕了?” “回皇上的话,王妃命他去别的宫了。”小太监垂着头回答道。 在池瑜出生前,后宫其实不止她母妃一人的,至于为何后来没了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她隐隐知道但不愿去深想。 当然眼下重要的并不是这个,只不过正因为此如今的宫里除了她和顾妧的寝宫外,其他都是冷宫,被派去那里的人有多苦,大抵不会比净房好太多。 池瑜心下嘆气,问完也没再说什么,权当是随口问起罢了。 小太监自然也没有多想,直至池瑜用膳时,他盛了汤递给她,明明他见池瑜端得稳稳噹噹的,可就在要放手时碗莫名一歪,整碗热汤大半倒在了池瑜的手上和大腿上。 小太监吓得赶忙伏在地上,口中连连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不小心冲撞了龙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也不说让皇上恕罪,池瑜一时佯装的怒气到了嘴边都顿了一下,而后才把手边的茶杯用力砸在他身侧,吼道:“该死的奴才!笨手笨脚的!快滚!” 一切说起来很慢,实则发生得极快,候在一旁的宫女在池瑜怒骂完后反应过来,急忙想要替她处理烫伤的地方,却被池瑜一把挥开。 “滚!都给朕滚!” 太监和宫女都立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池瑜又一拍桌子道:“都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尔等是当朕死了吗?!还不快滚!” 两人对视一眼,才垂下头匆匆地出去了。 一直强忍着的池瑜见人走远了,顿时龇牙咧嘴起来,小跑着到水盆前把手放进早已凉掉的水里,那种剧痛的感觉才稍微缓了一点。 池瑜看着自己红彤彤的手背,轻嘆一声。 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留疤,如果会的话那她为秋雁实在付出得太多了。 不过好在烫得不是右手,不然好几日怕是罚抄不了了,毕竟说归说,真的一直把她禁足于太和宫还是太无趣了些。 出了会神后池瑜立马回到桌前,捏着筷子戳着桌上的菜,偶尔吃上一两口,一副胃口欠佳的样子。 很快就如她所料有人来了,太医院的院长,以及让她有此一举的秋雁。 平日里稳重的御医慌里慌张地替她上着药,弄得就像是件多严重的事一样。 池瑜看得特别想笑,她转过眸子就是秋雁,那外貌清秀的小太监也在看她,一脸悬而欲泣的表情,池瑜甚至还在他眼底瞧见了浓浓的心疼,于是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深宫之中难得真心啊,也不枉她为了他这么做了。 待御医处理好伤口站起来叮嘱时,池瑜顷刻敛了笑,听得老御医跟她千叮咛万嘱咐后,她让秋雁送送御医。 不多时秋雁就回来了,刚走近便瞧见池瑜一脸似笑非笑地也在看他。 秋雁不傻,当即跪下向池瑜叩头,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他不值得皇上为他这么做,还有感谢皇上之类的。 “行了,你跟着朕也有不少时日了,自然也知晓朕的脾性,这些话便不必说了。”池瑜摆摆手让他起来,淡淡道,“朕既然如此做了自然有朕的理由,你莫要辜负朕的一番苦心便是了。” “奴才定不会辜负皇上!若奴才有二心,就让奴才……”秋雁忙表忠心道。 “好了,晦气的话也莫说了。”池瑜打断了秋雁,从面前拿了盘点心递过去,“陪朕吃点。” 她见秋雁一脸迟疑,故意板起了脸,幽幽地问道:“怎么?想抗旨吗?” “奴才不敢。”秋雁连连摇头,这才接过那盘点心抱在怀里。 池瑜不是没注意到秋雁眼底一闪而过的渴望,看来冷宫的生活的确比她想像中要差得多。 宫里的大小事宜是谁处理的?顾妧吗?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池瑜立马否定掉了。 应该不是的,堆积如山的奏摺都令顾妧分身乏术了,哪还有精力分出来去管这些。 那会是谁呢? 这些年来池瑜倒是真的什么事都没管过,一来是她的确不感兴趣,二来是她想要藏拙,所以除却前几日顾妧让她处理的那些事外,她当真对宫里宫外的事情一问三不知,她知晓的那些一星半点还是秋雁告诉她的。 问秋雁吗?身为太监他应该清楚的。 还是算了,好不容易要回来的人,她不想再殃及他了。 而且顾妧说的那句话也没错,她已经算是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皇帝做到她这个份上,当真是愧对列祖列宗,毕竟这江山并非她父皇独自打下来的,还有她池家几代长辈的积累,没有曾经富可敌国的祖辈们,她父皇也没有基底招兵买马反暴君夺天下了。 等她解禁了,或许也该去看看她父皇和皇兄了。 池瑜想得久了,桌上的饭菜都凉了,秋雁想端下去给她换一份,被她给制止了,“不必了,朕也用得差不多了,直接都撤掉吧。” “是。” 饭后池瑜去了趟院子,那儿有一处和顾妧宫里一模一样的亭子,是后来她找人照着做的,几乎是没什么差别。 第17页 没事的时候,或是惹了顾妧不高兴,她不想见她的时候,她便会来这里待着,就算什么也不做都能让她心情变得愉悦许多。 只是今日天气不大好,冷风唿啸,也没个太阳,哪怕四面都给围上了,寒气还是不停地往里钻。 仅坐了一会秋雁就开始劝她:“皇上,这儿风太大了,您风寒还未好呢,还是回殿内去罢。” 池瑜缩在铺好的被褥里,也没接秋雁的话头,一言不发地透过帘子望着外面。 秋雁知晓她大抵是心情不好,也就劝了那一句便闭嘴了,只是往炭炉里多加了些炭,好让它燃得更旺些。 等到炭烧了近半,池瑜才起身回了寝殿,去书案前罚抄顾妧布置给她的那些宫规礼法。 到了傍晚用完晚膳,池瑜又去了一趟石亭,还是坐到炭炉燃了近半才回寝殿沐浴就寝。 一连过了几日,池瑜都是这般,除此之外每日用膳前太医院的院长会来给她送药换药,但始终没有她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一日午后,池瑜问秋雁:“你知道王妃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吗?” “奴才不知。”秋雁摇头,“但奴才可以去打听一下。” 太和宫离长清宫并不远,要问顾妧的行踪也并不难,池瑜就允了。 等到秋雁回来,炭炉里的炭都快燃尽了。 “回禀皇上,王妃近日都在长清宫与娄茂将军会面,且听宫人说娄将军每日日中去,黄昏时才离开。” “谁?”池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娄茂,娄将军。”秋雁怕池瑜听不清,字正腔圆地说了一遍。 又是这个娄茂。 池瑜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很快又咬紧了牙关。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有什么好事?! 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娄茂的年纪与顾妧相仿,且眉眼长得与她,或者说与她皇兄有几分相似。 顾妧该不会…… 其实说起来她跟她皇兄也长得十分相像,唯一的区别仅仅在于她身上缺少了男子的阳刚之气,五官比她皇兄要柔和几分,菱角也没那么分明。 顾妧莫不是…… 不不不,不可能。 池瑜不敢深想,也不敢去想她那莫名的心慌与怒意是为何而来,只是自顾自地否决掉心里乱七八糟的那些想法。 但脑子里却不自觉又浮现出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些话来—— “二人在有婚约前并未有过多的交集,这情从何处来?” “瑾亲王妃怕是一开始想要这天下,后来日子渐长她想要的不过仅有一人罢了。” 顾妧想要的人是谁? 她知道,但她不敢想。 顾妧为何会如此? 她也知道,但她不愿意去想。 甚至她都不愿承认,那日在顾妧寝宫中看见的画像,画得是她皇兄。 她皇兄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获得顾妧的青睐? 就因为她皇兄能让顾妧当上皇后? 那池瑾能的,她池瑜一样…… 池瑜突然顿住了,一股凉意直冲头顶,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刚刚……在想什么? 她对顾妧居然……? 池瑜死死地咬住下唇,只觉得自己疯了,才会升起这种念头—— 一种名为顾妧的失心疯。 ☆、想要岁岁长相见 一个念头若是产生了,人就总是不自觉会想起它,池瑜也是如此。 哪怕她再怎样让自己忙碌起来,可她能做的事情也就寥寥几件罢了,甚至于就算她专心致志去抄写那些宫规,还是会在看见某几条时不自觉忆起某人。 这一忆便一发不可收拾。 先皇刚驾崩那阵子朝堂内外乱成了一团,池瑜作为先皇唯一的子嗣,尽管是个女娃,朝臣们也不得不奉先皇遗诏拜她为帝,更何况还有顾家在背后支持她。 那日顾妧虽说是池瑜钦点她为摄政王妃,其实也不然,先皇是留有遗旨的,年幼的池瑜不过是照着父皇的意思那么做罢了。 在朝堂中,本最适合代为摄政的理当是文臣之首丞相严立,再者便是武臣之首护国大将军顾耿。 这两人向来不对付,即使他们之中一人曾是先皇的军师,一人曾是先皇的心腹大将,两人一起出生入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也是如此。 或许是考虑让他们互相牵制但顾将军不善处理朝政,抑或是考虑到池瑜是女子,让同为女子且聪慧善谋的顾妧来教导会更妥当些,但不管是什么,先皇已经不在了,具体的原由也不得而知了。 一开始顾妧处理朝政并不如严丞相,池瑜时常见她忙完后独自待在御书房中翻阅先皇留下的书籍等物,想来是在学习先皇的处事之风。 而池瑜既然作为天子,必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玩乐和学些琴棋书画,顾妧便给她寻了个太傅。 此事本该严丞相代劳的,也不知道顾妧是如何做到的,最终来教导她的并非翰林书院的院士,具体那人原本是什么职位池瑜也忘了,反正是个极为严厉的老头。或许也不是老头,只是他两鬓髮白,嵴背略弯,年幼的池瑜才会这么觉着。 学那些个四书五经、帝王之术可不是什么易事,池瑜贪玩,总是被太傅戒尺问责。 第18页 虽然打得不算重,但奈何池瑜肤白皮嫩,又每日如此,待到夜里顾妧忙完来看她,她总是窝在床榻的一角,两手又红又肿,眼睛也红红的,里面漫着水雾,瞧着可怜兮兮的,像是只小兔子。 顾妧常会抱着安抚她,极为温柔地替她上药,还会给她说些宫外的趣闻,要么就会轻声软调地唱安眠曲哄她入眠。 每逢佳节和休沐时,顾妧便会放下手中的事陪她,或是偶尔带她出宫游玩。 有时太傅告假回乡,池瑜也会缠着御膳房的人教她做些糕点,亦或让宫人教她些手工,等到夜里顾妧来了送给她。 大多时候顾妧瞧着并不高兴,会边给她伤痕累累的手上药,边指责她,但池瑜能看见顾妧眼中一闪而过的那种愉悦的情绪,所以就算被骂了她也挺开心的。 况且顾妧说话惯常是没什么温度的,神色也是淡淡的,极难得会露出笑容,不过对池瑜倒是挺温柔的。 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让池瑜很受用。 那时的她觉着顾妧亦母亦姐,姐姐更多些,像她皇兄一样待她很好,但她不喜欢叫顾妧“皇嫂”,总是“姐姐”、“妧姐姐”地叫着,顾妧也由着她,跟着唤她“瑜儿”。 后来她渐渐大了,这般叫着让朝中的人不满,顾妧就不让她叫姐姐了,也不再唤她瑜儿了。 她唤她皇嫂,她称她皇上,两人之间似乎生分了许多,顾妧也不会再带她出游,亦不准她出宫了,甚至那份温柔都变成了奢望。 就是这样的关系,顾妧又是什么时候待她的感情变了味呢? 或者应该说,是她什么时候不再仅仅是把顾妧当成姐姐? 大抵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了某些便想更多,想要顾妧能在这宫中一直陪着她,想要顾妧只待她温柔对她展露笑容,想要…… 和顾妧岁岁长相见。 池瑜从恍惚间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握着笔不知何时在纸上留下了一行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池瑜一怔,犹豫了一会还是补完了后面那句: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她的手从未干的笔迹上抚过,指尖沾满了墨汁,那乌黑的颜色仿佛她内心晦涩的渴望。 她不知道自己对顾妧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只清楚地知道,连顾妧单独与别的男子相处她都会嫉妒,那假如顾妧嫁作他人妇,她估计真的会疯。 顾妧说,她是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这晋朝的一切都是她的,自然是她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 话是顾妧亲口说的,那她想要顾妧做她的皇后,应当也是可以的吧? 可是女子要迎娶另一个女子,就算她身为皇帝,恐怕一众朝臣和百姓们都无法接受,更何况她还是个既无威信又无实权的傀儡皇帝。 要想做出这么耸人听闻、有辱朝纲的事情,首先她就得先摘去这个难听的名头。 换句话说,这个傀儡皇帝她不能再继续当下去了,她得设法改变现状。 若想要百姓接受,那她得在她们心中是个有政绩的明君,只有国泰民安四海生平,才有不被指责的可能。 至于那群刁臣吧,不是顾将军一派,就是严丞相一派,前者若是顾妧同意了倒还好说,后者嘛……她得想办法扶持一些忠心于她的人。 想法倒是挺好的,只是如何去做就没想得那么容易了。 池瑜暂时将罚抄之事搁至一旁,让秋雁去吏部讨要了些曾经的文书,专心窝在石亭中研究自她父皇建国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近几年来顾妧处理的种种事宜。 其实歷朝歷代的难解之题不外乎那几个——天灾与人祸,内忧和外患。 旱灾和洪灾几乎是每年都会发生,加之官员们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之人怕是不胜枚举,以及每逢严冬收成不好时对晋国虎视眈眈的东夷南蛮。 本来她身为女帝,顾妧作为摄政王妃,大晋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同为女子,国家应当是男女平等,而不是男尊女卑才是。 只不过有严丞相一党从中搅合,顾妧有心怕也难以改变现状,毕竟她摄政再久,也只是个外姓之人罢了,很多事从她的立场来说并不好做,真当得有人背负那些骂名和不解的目光,也该是池瑜自己,而不是顾妧。 似乎头等大事是什么已有了眉目,但在去做之前她首先得做几件旁的事情为此打个底。 而且…… 池瑜侧目瞅了眼一旁堆得高高的宣纸,深深地嘆了口气。 顾妧还在气头上呢,不先把人哄好,她怕是什么都做不了。 池瑜唤来秋雁,命他把借来的文书,以及她为了掩盖真实目的,一併借的乱七八糟的那些还回去,自己则是抓紧把剩下的遍数抄完。 日子一天天过去,池瑜没日没夜地努力,终于赶在北齐使者同顾小将军顾毅抵达京都前,抄完了宫规礼法百遍。 说真的,她手都快断了,每日用膳时抓筷子的手抖得那叫一个厉害。 顾妧是真狠心啊…… 再者以往她快要抄完时,顾妧都会亲自前来检查,可这一次没有,甚至于连个长清宫的宫人都没来。 不过这样也好,她有个理由自己去找顾妧。 池瑜跟守在太和宫门前的侍卫们只会了声,晚些她会带人把东西送去长清宫给顾妧检查,大概顾妧也提前吩咐过,侍卫们没多说什么就撤走了,变成了平日里巡逻的那些。 第19页 解了禁的池瑜领着秋雁大摇大摆地走在宫里,不过并非去了长清宫,而是绕路去了御膳房。 里面的人各自忙碌着,推开门一股子蒸腾的热气和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池瑜被沖得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在门框上,发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响来。 屋内的人听见动静注意到了这方,烟雾迷濛间看不清脸,但一见那身明皇色的衣袍也能知晓来人的身份,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 池瑜挥挥手腕,把人都打发出去,就留了房长,连秋雁一併被关在了门外。 秋雁再见着池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廊里虽点着灯,但还是看不分明池瑜的面容。 “走吧。”池瑜把手中的食盘交给他,自己背着手率先往长清宫的方向走去。 秋雁小心翼翼地端着东西,亦步亦趋地跟上。 那食盘上摆放的碗碟都被罩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不过池瑜既然在御膳房待了那么久,应当是她亲手做的了。 等到了长清宫,顾妧的贴身宫女芜桃本想去通传,被池瑜制止了。 “朕自己进去便是,不必通传了。” 芜桃显然有些迟疑,池瑜不解地看着她,“怎地?王妃眼下不方便见朕?” “王妃说了皇上何时来自然都是可以的。”芜桃连忙摇头,“只是王妃眼下正与娄将军在殿中议事……” 池瑜听了冷笑一声。 娄茂,娄茂,怎么总是这个该死的娄茂。 “秋雁。”池瑜唤了声,示意他把东西交给芜桃。 “这是朕让御膳房准备的吃食,你去送给王妃吧,朕就不进去打搅了。” 秋雁伸出去的手一顿,愕然地看向池瑜,“皇上……” 池瑜瞪他,让他闭嘴。 秋雁只好把那些话咽下,乖乖把食盘递给芜桃。 “哦,对了。”池瑜转身欲走,忽地想起什么又扭头对芜桃说,“替朕转告王妃,宫规礼法朕已经抄完了,晚些会命人将东西送来的。” 说完这句也不管芜桃是个什么反应,池瑜直接朝秋雁扬扬下巴往外走,“走了秋雁。” 不过还未走出几步,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唿声:“皇上。” ☆、我想要你 池瑜闻声转过头,正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娄茂。 “微臣参见皇上。”娄茂两手抱拳,稍一弯腰向池瑜行礼。 “娄将军不必多礼。” 不知道是不是池瑜的错觉,总感觉娄茂起身看向她的那一瞬间,眼底划过了一丝得意。 一个臣子对帝王有什么可得意的? 池瑜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还没等她想明白,娄茂又对她说:“皇上,臣先告退了。” 看着娄茂的背影,池瑜不自觉蹙起眉头,本打算离开的她顿时改变了主意,径直往长清宫里走。 秋雁想要跟上被芜桃拦住,并且朝他摇了摇头,“王妃不喜与皇上相处时有旁人在场。” 秋雁只好停下,眼睁睁望着池瑜消失在前院的尽头。 长清宫内没几名宫人,一路走来都是畅通无堵的,好似顾妧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但池瑜清楚,这里比她的寝宫要安全得多,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隐匿着不少顾妧布置的暗卫。 其实她宫里也不少,不过不仅是为了保护她,可能监视更多些。 她一直都知道,甚至包括她能成功出宫,应当也是顾妧暗允的。 那日茶楼里二楼那个人她注意到了,还有每日从四面投向她的目光。 对一切都想要了如指掌的顾妧,或许有一件事没有考虑到,那就是跟着顾妧上朝的这些年,她仅能无所事事地坐在皇位上,承受底下文武百官们的注视,日子长了,对旁人的目光自然就敏感了些。 诚然,也或者顾妧并不在意她是否知道暗卫们的存在。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促使她这么贸然进来,即将为了自己的私心和可怕的占有欲,而对顾妧坦言的底气,都是来自于那日说书先生所说的一切。 毕竟如果没有顾妧的默许,至少皇城里是无人敢妄言皇室的种种。 简单点来说,顾妧是知道的。 那兴许也是顾妧的意思。 池瑜又是什么时候想清楚的呢? 就刚刚,当她踏进长清宫被人注视的那一刻,她恍然想通了这些。 许多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了,细想一下就能得知其中的深意。 不愧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妃,连感情都在她的算计里,就算……顾妧想要的或许不是她,只是一个名分罢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池瑜心甘如此。 她想要的只有顾妧。 不得不说顾妧的局设得很成功,娄茂的确激起了她的独占欲,她发现自己无法看着顾妧投入别人的怀抱。 大抵许多时候她想不懂顾妧的意思,可就如顾妧所言,她的一言一行她都晓得,反之亦然。 这些念头在推门进入顾妧寝殿内,看清那抹冷然又高贵的身影面前摆放着的棋盘,且屋内炭火烧得温暖如春时,得到了证实。 顾妧不畏寒,冬日的长清宫里经常只是做做样子点些炭盆,而池瑜是早产儿,生性怕冷,只有她在时才会如此。 第20页 为何不是因为娄茂? 一个常年驻守边关的武将会畏寒?那他不如趁早辞官回老家算了。 池瑜脚步轻快得兀自坐到顾妧对面,托着下巴看她与自己对弈。 “皇上来了。”顾妧没有抬头,语气淡淡的,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嗯,朕已罚抄完百遍,前来给皇嫂过目。”池瑜不急着说什么,待会芜桃还要来送膳食的,这么重要的事,可不好被人打断了。 顾妧稍一颔首,执黑棋落在棋盘一角,也没要检查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着,很快芜桃就端着食盘来了。 “皇上,王妃。” “何事?” 芜桃奇怪地瞄了眼望着她似笑非笑的池瑜,立马又垂下眸子道:“皇上送了些膳食来给王妃。” “嗯,摆到桌上去罢。”一枚白棋随着这句话停在棋盘中央,顾妧这才抬头看向池瑜,“皇上有心了。” 池瑜浅笑着回应:“应该的。” “皇上用过膳了吗?若是没有不妨同臣妾一起。” “好。” 离桌前池瑜看了一眼棋盘。 白棋好十二目,方才落子时又掐断了黑棋最后一气,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而顾妧惯常喜欢执白后行。 池瑜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娄茂真可怜,连着几日同严丞相都敌不过的顾妧对弈也就算了,自己被当了棋子还好意思得意。 没脑子。 到了食案前,顾妧盛了碗海参闷冬菇汤给池瑜,淡声道:“皇上不必特意为臣妾做这些的。” “左右朕也没旁的事情,为皇嫂做些什么也无妨。”池瑜接过汤碗,摸了摸鼻子笑道。 顾妧的目光停在她的手背上,“皇上的伤可有好些?” 池瑜立马把手藏到了桌面下,“有劳皇嫂挂念,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顾妧似乎安心下来,执起筷子不再多言。 她进食时不喜说话,池瑜便闭了嘴,倒是见她比往常吃得稍多了些。 等宫女进来收拾上茶的时候,池瑜明知故问道:“这些吃食可还合皇嫂的胃口?” 顾妧看她一眼也不答,反而取了帕子贴在池瑜脸上,轻柔地擦了擦。 “小花猫。” 池瑜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惊声道:“皇嫂方才为何不提醒朕?” 瞧见帕子上粘着的白面,池瑜连当场挖个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 刚,刚刚,她竟然顶着这样一张脸到了顾妧宫里,还用完了晚膳! 奇天下之大辱! 倒是顾妧展露了近来第一个笑颜,嗓音温和地说:“瑜儿也没问不是吗?” 闻言羞到跳脚的池瑜呆了一下。 顾妧适才唤她什么?瑜儿? 这是……消气了? 池瑜努力克制着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可笑意还是从眼底溢了出来。 “姐姐……” 顾妧收了帕子,柔声应道:“瑜儿亲手做的,姐姐自然是喜欢的。” 那双含笑的眸间满是温柔,池瑜只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其中了,忙错开了目光,低头盯着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 顾妧见她久久不说话,便主动问道:“瑜儿今日来找姐姐,可是还有旁的事情?” 被这么一提醒,池瑜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顿时坐得端正了些,鼓足了勇气道:“瑜儿有一事想要问姐姐。” 顾妧点头,“何事?” 池瑾抿了抿唇,又变得有些犹豫。 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顾妧了解她一般,那么了解顾妧。若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话但凡说出口,无论导致什么结果都收不回了。 她……该不该冒这个风险? 这个念头一出,娄茂那张带着得意的脸就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气得池瑜咬咬牙,终是问了出来:“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皇宫?” 顾妧静静地注视着她,也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发生什么了?瑜儿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瑜儿只是觉着姐姐马上也要二十有四了,总不能一直以王妃的身份陪着瑜儿……”池瑜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害怕,又将头埋了下去,“若是哪日姐姐不在这宫中了,瑜儿该怎么办……” 顾妧抬手摸了摸池瑜的发顶,轻嘆道:“傻瑜儿,姐姐不是答应过你吗?姐姐怎会食言呢。” 上次顾妧也是这么说的,她到底答应她什么了? 池瑜眨了眨眼,疑惑地望向顾妧,“姐姐……答应过瑜儿什么?” 可等来的只有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池瑜只好努力去回想上次顾妧说这句话前发生的一切,可想来想去始终没有答案。 她别无他法,便换了个问题:“姐姐上次同瑜儿说,这晋朝的一切都是瑜儿的,瑜儿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此话……可还作数?” 顾妧眸色深深地看着池瑜,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瑜儿想要什么?” ‘想要你’三个字在池瑜嘴边打了几个转都吐不出去,她牙一咬眼一闭,破罐子破摔地说:“姐姐不是很清楚瑜儿想要什么吗?” 第21页 顾妧微微摇头,轻声否认:“姐姐不知。” 这个回答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池瑜愣愣地瞧着顾妧,脑袋一片空白。 这就好像一场你来我往的棋局,顾妧也不步步紧逼,但还是让她节节败退,仿佛就是要等她主动弃子认输。 可这又不比下棋,毕竟如果她想错了棋差一招,并没有再重来一局的机会。 于是说还是不说就成了问题。 池瑜想了想,觉着委婉进攻总是不会错的,又问:“若是瑜儿有了心仪之人,姐姐会如何呢?” 顾妧不咸不淡地说:“那要看瑜儿心仪的人是谁。” 你!你!没错,就是你顾妧! 池瑜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大吼,可面上还是只能表现得老老实实的,“若这个人姐姐也认识呢?” 这次顾妧好似仔细思考了一会,才道:“瑜儿和姐姐同识的人太多了,姐姐无法回答瑜儿这个问题。” 说完她还语重心长地教导池瑜:“瑜儿,虽说朝中大臣们都劝你早些成婚,但婚姻大事并非儿戏,瑜儿还是要慎重些才好。” 池瑜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大声道:“姐姐,你明知瑜儿说的是谁!” 她一把拉住顾妧,直视那双桃花眼,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你,顾妧。” ☆、还叫姐姐? 顾妧的神色顷刻变得晦暗难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池瑜心里还是挺慌张的,不过反正都说出口了,她就干脆把话挑明了:“知道,顾妧,我想娶你。” 顾妧默然片刻,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这是以皇上的身份,还是以池瑜的名义和我说这句话?” “这有何区别吗?”池瑜不解。 顾妧仍是带笑的,微微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 池瑜挠了挠头,疑犹着回答道:“既然我不以朕自称,自是以池瑜的名义同你说这句话。” “那你可知若想娶我会有多难?”顾妧又问。 池瑜颔首,“自然也是知晓的。” 顾妧言笑晏晏地看她,“那你还想娶我?” 池瑜被这笑迷了眼,心跳都漏了两拍,“若是连面对这些的勇气都没有,我怎敢说出这番话来?” 顾妧双肘撑在桌上,朝池瑜凑近了些,一唿一吸间都含着池瑜不曾见过的媚意,撩拨得她心间发慌,可说出的话又让她嵴背发寒。 “那瑜儿可有想过,若是我不同意,你又会如何呢?” 池瑜的身子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但被她生生忍住了,看起来也不过是肩膀稍微晃了晃。 “自然也是想过的。”她顿了一下,迎着顾妧的眼神道,“无论今日你同意与否,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都心甘承受。” “瑜儿,你还太小了,有些后果是你无法想像的,就怕你……承受不起。”顾妧低嘆道。 池瑜目光坚定地反驳道:“我绝不会后悔自己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少年人的眼神太过炙热,顾妧头一次错开了视线,看向池瑜腰间挂着的那块和田玉。 “那瑜儿可曾考虑过,你虽总唤我姐姐,但我始终还是你皇嫂,如此言论,岂不是陷我于不忠,又陷你于不睦。”那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可听着又不是那个意味,“瑜儿可还记得歷朝歷代律法第一条是什么?” 池瑜心里一抖,但还是老实答了:“十恶不赦……治罪。” “那身为皇帝,瑜儿想要如何治自己的罪?”顾妧幽幽地问道。 “朕……想当回恶人。” “池瑜!这些年我是如此教你的么!”顾妧满眼惊怒,抬起手作势欲打。 池瑜吓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没有任何要躲的意思。 可想像中的痛意并没有到来,池瑜正想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一眼,唇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的脑子瞬间就炸开了,骇然地睁开眼,嘴唇翕动,抖着嗓子唤出一声:“……姐姐?” 顾妧退开身子,哂笑着问:“还叫姐姐?” “顾,顾妧?”池瑜不太确定地喊。 顾妧听了并不回应她。 池瑜又试探性地叫了声:“……阿妧?” 顾妧这才朝她伸出了手,应当是想抱她。 两人坐在一方软榻上,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鞋子离得有些远了,池瑜不想特意穿个鞋又脱掉,可顾妧极爱干净,短暂的思考后,她只好不顾仪态地越过桌子,扑进了顾妧怀中。 惯性让顾妧整个人往后一仰,她干脆搂着池瑜倒在了软榻上,抚着那张稍显稚嫩的小脸,低嘆道:“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没曾想我养着的小兔子不知不觉间也长成了小老虎。” 一般旁人将人比喻成畜生,大抵不是什么好话,但池瑜深知顾妧的意思,倒是低低得傻笑了起来。 顾妧眸间温柔又无奈,再次感嘆了一声:“瑜儿真的长大了,到底是像个君王了。” 池瑜握住她在自己脸上惹得发痒的手,不解地问:“阿妧为何总喜欢说我长大了?” 第22页 “难道不是吗?”顾妧被捉住了手,便改为摩挲池瑜的手心,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地说,“初见瑜儿那时,瑜儿不过刚及我膝盖罢了,如今倒是比我还高些了。” 池瑜摇头,“阿妧所指的应当不是这个。” 顾妧莞尔一笑,戳着她的脸问:“我这般养着你长大,你却藏着旁的心思,还不让我说你两句了吗?” “那倒也不是,只是……”池瑜稍偏过头脸颊就触到了顾妧的唇,声音都陡然小了不少,“难道阿妧就没这么想吗……” 说到这个顾妧忽地沉默下来,没等来回应的池瑜疑惑地唤她道:“阿妧?” 顾妧将人抱紧了些,低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方才那巴掌没有落下,是对还是错……” 池瑜用脸蹭了蹭她,安抚道:“与有情人行快乐事,何问是劫是缘呢。” 顾妧眼底忽而盈了笑,指尖从池瑜的脸侧滑过,在她耳边吐气如兰:“瑜儿,你当真知晓这‘快乐事’是什么意思么。”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垂上激起阵阵颤意,池瑜往下面缩了缩脖子,细声道:“阿妧,痒……” 顾妧却捧住了池瑜的脸,墨色的瞳仁犹如一汪深潭,里面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瑜儿。” “嗯?” “闭眼。” 池瑜眨巴两下眼睛,不解其意地说:“为何?” “因为姐姐要亲你了。” 像是昭告一般,池瑜还没来得及听话地闭上眼,柔软的唇就先送了上来。 顾妧的吻就如同她这个人,时而霸道侵占,时而温柔抚慰,从未触及过这种事的池瑜,只感觉自己唿吸困难,心跳也快得似要冲破胸膛。 她不知如何去回应,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原本紧揪着顾妧肩头衣衫的手也渐渐失了力道,整个人也几乎全趴在了顾妧的身上,直至她实在快要喘不上气了,才轻轻推着身下的人,嗓眼里无力地发出几声“呜呜”的求饶。 顾妧这才松开了她,眼底流转着几分媚意,轻柔地揩去她唇边的银丝,又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柔声道:“这才叫做行‘快乐事’,若是瑜儿没学会,姐姐还可以教你。” 池瑜脱力地靠在顾妧肩上,察觉到腿间陌生的感觉,多少也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忙轻轻摇头,声音微喘地说:“不,不必了……” “是吗?”顾妧脸上突然露出了让池瑜心慌的笑容,下一秒天地翻转,池瑜被压在了身下,头顶传来带笑的声音,“瑜儿这么说当是学会了才对,那姐姐得检查一下……” “姐姐,唔……” 池瑜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吞没在唇齿间,一只手从她的腰间一路抚过,龙袍的搭扣便被一一解开,本就有些宽松的衣衫变得更加松垮,阵阵的痒意伴随着寒意,在衣料渐薄间愈发明显。 尽管不清楚顾妧到底想要“教”,又是要“查”什么,但总归是让她心慌的事情,池瑜便挣扎着按住了顾妧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 “阿妧……求你了,不要……” 顾妧眸色深了几分,挑眉揉着池瑜的耳垂,嗓音有些许的暗哑:“瑜儿不是说无论是怎样的后果都能承受吗?怎地才不过一会便要反悔了么?” 闻言池瑜抓着她的手腕忽地松了几分。 ……xxxx…… 池瑜完全说不出话了,哼哼唧唧地将头埋在顾妧颈间,气得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不像是在泄愤,倒像是在撒娇。 “瑜儿……”顾妧哑着嗓子无奈唤她,“你若是在这留了痕迹,明日我还如何去上朝?” 不说还好,一说刚才捨不得下重口的池瑜直接咬住了顾妧的脖颈,尖尖的虎牙在上面厮磨着。 “瑜儿……” 池瑜不理她,咬得更起劲了。 “乖,别闹。” 带着点点警告的意味,池瑜娇哼了一声松开了口,手抵着顾妧软声控告道:“阿妧……这不公平……” “皇上不是本就知晓这世道并不公吗?” 池瑜的身子随着这声“皇上”抖了一下,顾妧的眸色也更暗了些。 她抚着池瑜的眉眼轻笑道:“原来皇上喜欢这般吗?” ……xxxx…… 看着不着一物躺在那还挂着泪的人,顾妧脸上是池瑜无法瞧见的饱含深意的神情。 ☆、没关系我的小皇上 睡梦中池瑜感觉到腿间有一股温暖的湿意,原本熟睡的她立马惊醒了,就瞧见顾妧屈膝跪在床榻中央,正替她清理着身子。 殿内烛火昏黄,但还是能将眼前的一切看清,池瑜羞得直往后钻,将修长的双腿藏进被褥里。 “阿妧……” “姐姐把瑜儿吵醒了吗?”顾妧将帛巾放至一旁,隔着被子环住了池瑜,亲了下她还有些发红的眼角,温声细语道,“没事的,姐姐只是担心你熄了汗会受寒罢了,快睡吧。” 一只小手从被褥底下钻出来,揪住了顾妧洁白的里衣,声音小小地说:“阿妧……我的衣物……” 第23页 顾妧微垂下眸子,低声哄她:“那些都脏了,明日姐姐会命人送新的来,瑜儿就暂时委屈一晚吧。” 这时池瑜才陡然想起没有跟她一起进来的秋雁,以及候在她宫里的宫人们,忙挣扎着就要起来,“不,不行,我得回宫去,今夜我若在长清宫留宿,明日宫中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况且……况且我宫里的小太监还在外面等我……” “瑜儿这大半夜心里还在挂念着别的人么。”顾妧一把按住池瑜不让她动弹,食指点在她的心口处,语调危险又带着几分霸道地盯着她道,“这里,只能有姐姐一个人,不然姐姐可是会生气的。” 被褥在方才起身间已经滑落至腰部,池瑜的身子完全暴露在顾妧的目光之下,本光洁的肌肤上四处都是斑驳的红痕,瞧着有些可怖却又极为诱人。 察觉到顾妧不住流连在上面的目光,池瑜想躲,可顾妧的力气比她想像中要大得多,她无处可藏,只得阖上了眸子,声音微颤地讨饶:“姐姐……不要……瑜儿知道错了……” 可是已经有些晚了,顾妧一只手钳制住池瑜的双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缓缓往下抚摸着,带着凉意的指尖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瑜儿错在哪了?”顾妧低声问她。 “瑜儿不该去想别人的,也不该想着要离开……” 池瑜身子不停扭动着,希望能挣脱开顾妧的束缚,以及让她感觉越来越奇怪的手。 但很快她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听见了顾妧变得愈来愈沉重的唿吸声。 “姐姐……不要看我……求你了……”池瑜又羞又急,都快要哭了。 大抵是池瑜的身体抗拒得太过厉害,顾妧怕弄伤了她才收回了手,顺便将被褥扯了上来,连同自己一起盖住了。 “瑜儿既然知道错了,总得有所行动不是吗?”顾妧环着她的腰,紧紧扣在自己怀里,不让她躲开。 池瑜本是背对着顾妧的,听见这话她迟疑了片刻,才转过身将自己微肿的唇轻贴在顾妧的红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又立马退开了。 顾妧揉捏着池瑜的细腰,另一只手从身后按住她的头,哑声道:“瑜儿,方才姐姐好像不是这般教你的。” 池瑜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她避开顾妧炙热的眼神,细声细气地说:“姐姐……瑜儿累了……改,改日好不好?” 顾妧噙着笑看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大概今夜自己是别想好了,顾妧看起来显然是不准备放过她的模样。 池瑜轻嘆一声,觉着自己左右都躲不过,不如不要惹恼顾妧,兴许还能好受些。 “若是瑜儿学会了……姐姐就让瑜儿休息么?” 顾妧摩挲着她的唇瓣,发出一声笑气音:“那要看瑜儿的表现了。” 池瑜咬了咬牙,倾身含住了顾妧的下唇,整个人半趴在了顾妧的身上。 ……xxx…… 或许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池瑜忽而放弃似的垂下了头,艰难地出声:“顾妧……你爱我吗?” 顾妧的动作一顿,“皇上,爱这个字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池瑜心底已有了答案,她强忍着巨浪席捲而来般的痛意,轻笑道:“就算这个字所含的再重,我……也爱你。” 她勉强将口中的异物吐出,吻了吻顾妧的手背,低声道:“时辰不早了,阿妧明日还要上朝,快些睡吧。” 顾妧沉默地替她掖好被褥,又去下了遮在她眼前的青丝,以及将手腕勒红的腰带,搂着人闭上了眼。 全程顾妧都没有想解释些什么的意思,池瑜对此虽没有什么期待,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她时常想要了解顾妧不为人知的那一面,盼念能够从中窥探到哪怕只有冰山一角。 可眼下,她是多么希望自己不要那么了解顾妧,这样,她就可以忽视掉随着神智逐渐清明而忆起的事实。 顾妧不爱她,至少无关情爱,哪怕在欢愉时顾妧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狂热,大概也只是控制欲与独占欲在作祟。 终归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人,比起连同皇位一起拱手让人,不如亲自占有,左右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池瑜都知道,但她还是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顾妧名为温柔的圈套里。 因为无论顾妧是出于何种目的,在她解下她龙袍的那一刻,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毕竟不管顾妧平日里如何待她,侵犯天子可是死罪,就算顾妧权势滔天,可还有严丞相在一旁死死地盯着,等待着她犯错,然后取而代之将她推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所以她才会放纵了顾妧,对她予取予求。 池瑜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苦笑。 太傅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气死了。 以自己为筹码去算计也好,谋划也罢,都是太傅眼中最愚蠢最下等的方式。 可顾妧啊,是她以江山为聘都甘之如饴的人。 正这般想着,身后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惊得池瑜立即放缓了唿吸,装作睡熟了样子。 微凉的触感拂过她的眉眼,清冷的声音如呢喃般嘆息:“瑜儿……” 第24页 这一声里是顾妧道不尽的纠结与挣扎,还有一丝茫然无措。 “你当真爱我么。”她听见顾妧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池瑜不知道如何回答,哪怕醒着也不知道。 顾妧不爱她,那她又当真爱顾妧吗? 她喜欢顾妧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喜欢看顾妧极难扬起的唇角,在顾妧吻她时也会情难自控,会想要顾妧眼中一直只有她一个人。 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没关系,我的小皇上。” 池瑜不明白顾妧这一句没由来的话,但背后的唿吸声渐轻,应该是当真睡下了。 此时殿外已有了一丝光亮,想来已经快要卯时了。 顾妧今日不要上朝吗?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顾妧突然将她搂近了些,低声道:“姐姐今日只想陪着瑜儿。” 池瑜心里一惊,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作声。 顾妧怎么知道她还没睡?? “方才我问你时,你唿吸变重了些。” 池瑜的手指不自觉地一抖。 顾妧是有读心术吗?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自小便是我教的,我怎会猜不着你心中所想?”顾妧轻声笑开了,微微张开手与池瑜十指紧扣,“瑜儿,无论你想如何,姐姐都不会怪你的。” “爱或者不爱都不重要,只要你在就好了。” 顾妧忽地将话说开了,池瑜忍了忍,还是止不住地问出了声:“所以娄茂是阿妧故意唤来的?” “嗯。” “那日说书先生所说的也是阿妧安排的?” “嗯。” “那今日,不对,昨日阿妧也知道我要来向你坦白?” “不知,若是知道,我不会让你来。”顾妧轻抚着那骨节分明的位置,语焉不详地说。 “为何?” “因为这条路并不好走,如果可以,我只想瑜儿能安稳地度过一生。” 池瑜鼻头一酸,哽着嗓子道:“阿妧明知道在这个位子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稳的。” “没关系,我的小皇上。”这次顾妧说完了后面那句话,“姐姐会一直护着你的,皇嫂也好,皇后也罢。” ☆、你顾妧有心吗 池瑜醒来时顾妧就倚坐在她身旁,手里握着一本奏摺,而床边还立着一沓高高的奏摺。 她浑身酸痛得不行,哼哼唧唧地钻进顾妧怀里,头枕在平坦的小腹上,细声埋冤道:“阿妧,我这几日都不能出去见人了。” 顾妧见她醒了,笑着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摸着她披散着的长髮,温声软调地哄道:“无妨,瑜儿可以待在姐姐这里,除了姐姐没人能看见的。” “不要。”池瑜撅着嘴晃了晃脑袋,“若是我不去上朝,那群老顽固定又要弹劾我了。” “瑜儿还怕这个吗?”顾妧低低地笑着,揶揄道,“昨日瑜儿那般勇敢,姐姐还以为瑜儿什么都不怕的。” “那不一样……”池瑜有几分心虚地替自己辩驳。 “有何不同?”顾妧捏了捏她鼓起的小脸问道。 池瑜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干脆耍起了无赖,“我说不同便不同。” “好,瑜儿说什么便是什么。”顾妧也由着她,把她暴露在空气中的手塞进被子里,叮嘱道,“瑜儿身子刚痊癒,莫要再受寒了。” “阿妧昨夜为何不这么想了?”池瑜嘟嘟囔囔的,想起夜里发生的事情还有些脸红心跳。 顾妧眉梢微微一扬,俯下身凑近了池瑜的耳畔反问道:“那瑜儿昨夜可觉得冷呢?” 池瑜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耳边又痒痒的,一下就让她的身子回忆起夜里的感受,不自觉地颤了颤,整个人都僵硬了不少。 “阿妧!”池瑜羞恼地喊道。 “原来我的瑜儿这般敏感的么。”顾妧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指尖不住地在池瑜的嵴背上滑动着。 池瑜下意识夹紧了腿,恨恨地张口咬住了顾妧未繫紧的衣袍下的小腹,以示自己的不满。 “看来我当真养了只小老虎呢,都会咬人了。”顾妧的笑容里含着几分风情,把手递到池瑜唇边,逗她道,“不如瑜儿还是咬这个吧,姐姐喜欢些。” 皇上可还喜欢自己的味道? 池瑜回忆起顾妧说过的话,脑中“嗡”的一声,一抹绯色瞬间从脖根漫至头顶,她急忙退开身子,用被子将自己裹紧,警惕地盯着顾妧。 “姐姐是什么豺狼虎豹么,瑜儿要这么躲着姐姐。”顾妧垂眸望着她,眼底有些受伤。 “诶……不是……我只是怕……”池瑜心里一慌,舌头瞬间像打了结。 顾妧趁机凑近了些,捉住她的下巴问道:“怕什么?怕姐姐吗?难不成姐姐还能吃了你么。” “你……我……有什么区别?”池瑜磕磕巴巴地控诉。 “姐姐瞧着瑜儿昨夜还挺喜欢的,怎么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顾妧噙住她的耳垂低声道,“夜里难道不是瑜儿在求姐姐吗?一直说姐姐要……” 第25页 池瑜的瞳孔微震,顾不上颇为怪异的感觉,伸手捂住了顾妧的唇,不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阿妧不许说了!还不是阿妧……我才……” 想起昨夜顾妧在她受不住的时候还不停地逗弄她,哄着她说出那些羞人的话,池瑜直想一头往床框上撞死算了。 “阿妧,贪淫者可是要浸猪笼的!” 顾妧伸出舌头舔了下池瑜的掌心,惊得池瑜触电般缩回了手,才笑着回应道:“无妨,为了瑜儿姐姐也愿意的。” 顾妧将人揽进怀里继续做着刚才的事情,“再说了,瑜儿捨得么。” 是,她捨不得。 但她眼下也没办法再陪着顾妧来一次了。 池瑜咬咬牙,红着脸放软了声调道:“好姐姐,瑜儿真的受不住了,今日不要了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仿佛点燃了顾妧的理智,抬起头眼眶微红地看着池瑜,“瑜儿方才叫我什么?” 池瑜被她看得心中警铃大作,用力地摇了摇头,抿紧唇不愿意再说一次了。 ……xxx…… 池瑜知道,说了顾妧只会更加失去理智,可不说她又无法逃离顾妧的禁锢,照样是好不了,反正左右顾妧都没准备放过她的。 是不是刚开了荤的人都是这般不知餍足? 没人会回答池瑜,就像她不知如何才能逃过眼下这一劫。 所以她这算是羊主动进了狼窝? 而且为什么顾妧会懂这么多?还那么…… “瑜儿在想什么呢?”顾妧不悦地拧起好看的眉眼,不满池瑜在这种时候还能分神。 池瑜轻声哼着,老实地答道:“我在想姐姐为何会……嗯……对这种事如此了解……” “因为想着总是要教瑜儿的,就寻了些图和画本来看,总不好让宫里的养教嬷嬷来教瑜儿吧?” 池瑜愣了一下,脑海里忽地闪过睡前顾妧说的那句话,还有昨夜刚来那会顾妧对她的态度,登时炸了毛。 “姐姐又骗我!姐姐明明都知道!还哄我!唔唔……” 池瑜被顾妧封住了唇,说不出话让她顿时愈发气恼了。 “……顾……妧……大……骗子!” “没大没小的,要叫姐姐。”顾妧如警告般地看她一眼。 池瑜气极,觉得自己哪天若是驾崩了,绝对是被自己蠢死的。 她怎么能那么轻易相信顾妧说的话? 什么她不知道,什么若是知道她不会让她来,还有不想让她走上这条路都是骗人的! 明明她深知打从一开始顾妧就算计好了一切,怎么还是就这样傻傻地陷进了顾妧的甜言蜜语里? 若是当真不想她来,她怕是连太和宫的门都出不去! 啧,说得多好听啊。 池瑜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搂住顾妧的腰,一把就将人压在了自己身下,学着顾妧的样子咬住她的耳尖,低声道:“姐姐清晨如何同瑜儿说的?无论我想如何,姐姐都不会怪我的对吗?那如果我想要姐姐呢?也可以吗?” 顾妧被捏着后颈,难得露出几分脆弱的模样,什么都没有说,却握住了池瑜的另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柔软。 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池瑜脑子里那根弦登时就断掉了,先前顾妧教的那些统统被她抛诸脑后,近乎粗鲁地咬住了顾妧的唇。 一股铁锈般的苦腥味在唇齿间瀰漫开来,顾妧低哼着,也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意思,反倒是搂紧了池瑜。 她越是这样池瑜就越是生气,之前顾妧不让在她的脖子上留下痕迹,池瑜就故意不停地咬,也没个轻重,很快雪白修长的颈部便留满了紫红色的痕迹。 顾妧还是不躲,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池瑜的头,偶尔发出一声媚人的娇喘。 当顾妧的上身到处遍布着深紫色时,池瑜终于停了下来,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不躲!” 顾妧似也不觉着疼,还有心思朝池瑜笑,“姐姐不是说过了么,不会怪瑜儿的。” “顾妧!”池瑜捏紧了她的肩膀,低吼道,“你想要我如何你直接说便是了!这江山社稷、皇后之位和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但你为何要骗我?!” “把别人的真心玩弄在股掌间很有意思吗?!” “在你顾妧眼里,我池瑜和路边那些阿猫阿狗有区别吗?!” “你问我真的爱你么,可你顾妧有心吗?!” “既然你不相信任何人,昨夜你就应该落下那一巴掌!而不是和我在这寻床第之欢!” “这些年我任你掌控,不反抗也不忤逆你,甚至朝中大臣的那些弹劾我也一一替你驳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说可以让位给你,你却次次喝止我。你与我皇兄无情,却还是留在这深宫中足足八载有余。既然如此想要这个位置,你还怕旁人的风言风语吗?” 池瑜深深地望着顾妧那张冷淡的容颜,疲惫地摇了摇头,“顾妧,我真的看不透你。” “你设局让我觉得自己心悦你,想要得到你,以此来获取后位,可你又担心未来艰险,不希望我涉险。一个人到底如何才会让自己如此矛盾?” 第26页 “因着虎毒还不食子,所以你对被你一手养大的我生出了几分不舍吗?” 池瑜咬着牙捏住顾妧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忍着怒意道:“回答我顾妧。” “告诉我为什么,我只要一个理由便好,旁的我都可以给你。”池瑜伸出另一只手,从枕下摸出顾妧放着防身的匕首,直指着自己的心口,脸上一分惧意都没有,“我既是你养大的,这条命便也算是你给的,我也可以还给你。” 一直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的顾妧,眼底终于溢出了惊恐的神色,她紧张地盯着池瑜手中的匕首,想要去夺又害怕池瑜会不慎伤了自己,只好尽量放柔了语调道:“瑜儿乖,你先将匕首放下,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好吗?” “你愿意说话了?方才不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池瑜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匕首离肌肤又近了几分,催促道,“回答我,快点。” 顾妧低嘆一声,有些无奈地不答反问道:“瑜儿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做这么多或许当真只为了一人呢?” ☆、我便是您的底气 “既然那说书先生的话瑜儿都听着了,不是早就知晓答案了吗?” 池瑜拧紧了眉心,“若真是如此,你大可直接说便是,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可瑜儿爱我吗?”顾妧惨然一笑,“就算瑜儿无权无势,但终归是皇帝,是这大晋身份最尊贵的人,倘若我将一切都给了你,包括你想要的真心,你池瑜还需要我顾妧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几岁的孩童都晓得。”顾妧想要去摸池瑜的脸,又因她手握的匕首生生止住,“瑜儿,你身上毕竟流淌着皇室的血,你方才那般模样,像极了你皇兄,也像极了你父皇。” “你说我为何不直接同你说,若当真挑明了一切,往后你就不会变了吗?更何况……就算我同你皇兄无夫妻之实,我终归是你皇嫂。” “我想要你,可同时我又怕世人会戳你的嵴梁骨,会在后世留下一片骂名。” “所以我想或许这个坏人应当我来做,但又担心若你并无此意,我便当真没了留在宫中的藉口。” “我怕自己没了唯一能陪伴你的身份,更怕你并不爱我,将来某天会因为权势变了心。” 尽管这些都仅仅是猜测与担心,池瑜并没有这般,但顾妧的话还是字字诛心,令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顾妧看中这个时机,一把夺过匕首远远地扔了出去,将人搂进怀里,死死地抱住了。 “池瑜!你是傻子吗!” 顾妧又慌又后怕,那匕首再近一点点就能扎进肉里,别说是什么缘由了,往后她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跟太傅便是这么教你的吗?!以自己为筹码去博弈是最愚蠢的行为!太傅难道没有说过吗?!” 池瑜的下巴轻轻地搁在顾妧肩上,反抱着不停指责她的人,低笑道:“若我不这么做,阿妧如何才会同我说真心话呢?我一无所有,也就这条命还能令阿妧在意些了吧。” 顾妧缓缓地松开了她,眼底的难以置信都无法掩藏,“你……算计我?” “这不都是阿妧教得么?”池瑜亲了亲她的眉心,扬唇道,“阿妧不总是喜欢检查吗?觉得如何?这弟子可算是合格了?” 顾妧眯起眸子,拎起了池瑜的耳朵,语气危险地说:“瑜儿这是觉着可以有恃无恐了么。” “嗷!疼!疼疼疼!”池瑜龇牙咧嘴地叫唤认错,“阿妧,我错了,我不该威胁你的,疼,你快放手,我的耳朵都快被你拧下来了。” “下次还这般做么。” 池瑜的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只好双手合十,真诚地保证道:“绝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若……” 顾妧松开手打断道:“好了,这种话就莫说了。” 池瑜揉着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耳朵,苦着小脸道:“阿妧这是不信我吗?” “不是,只是有些事去做就好了,不必说。”顾妧安抚般地摸摸她的头,解释道,“瑜儿现在还小,等再大些就明白了。” 池瑜不满地瘪瘪嘴,“阿妧怎么还是把我当孩子看?我都马上要及笄了。” 顾妧眼底盈着无奈和宠溺,柔声细语道:“傻瑜儿,不管过多久,在姐姐眼里你都是个孩子。” 池瑜的眉间都快拢成了川字,“我是要和阿妧成婚的,阿妧不许把我当孩子看。” “好,不把你当孩子看。”顾妧搂过她,虚虚地揽在怀里,抚平着她的眉眼问,“把你当成小夫君可好?” “为什么是小夫君?”池瑜不解地偏过头,又立马反应过来,“那阿妧还不是在嫌我小!” 顾妧陡然沉默了一下,视线也不知落在了何处,而后颇为贊同地点点头,“瑜儿好像的确有些小。” 池瑜顺着顾妧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七手八脚地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好,嗔怒道:“阿妧!” 见怀中的人真的有些不开心了,顾妧也就不逗她了,“瑜儿饿不饿?姐姐去命人送些晚膳来好不好?” 第27页 “这么晚了吗?”池瑜惊讶地看向窗外,天色阴阴的,也瞧不出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瑜儿醒来时本就有些晚了。” “那阿妧为何不叫我?” “难得见你睡个好觉,不忍心叫醒你。” 听着顾妧温柔的声音,池瑜突然低下了头,抚摸着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上面的紫色有些刺目。 “还疼吗?”她轻声问道。 “没事的。” 听见顾妧答非所问,池瑜自责地抿了抿唇,“那就是疼的。” “阿妧还总说我傻,方才你为何不躲呢?就不怕我当真做些什么吗?” “若我躲了,瑜儿就会开心,又会消气了么。”顾妧不甚在意地说,“而且就算瑜儿当真想做什么又如何呢,瑜儿是我的小夫君不是吗?” 前面池瑜还觉着挺鼻酸的,最后一句又让她气得笑了出来,“若我不证明一下,阿妧是不是会一直觉着我小了?” ……xxx…… 池瑜有些犹豫,扶着顾妧细软的腰肢没了动作。 顾妧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嗓音温和地说:“瑜儿不必勉强自己,没事的。” 池瑜泄了气般趴在柔软的肚皮上蹭了蹭,也不说话,但感觉得出来她是在自责。 顾妧只得把人捞了上来,轻拍着她的背问道:“瑜儿在想什么?” 池瑜把玩着顾妧落在眼前的长髮,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食指上,语调极轻地说:“在想阿妧好得让我觉得不太真实。” “那瑜儿觉得我当如何?”顾妧同样轻声地问。 “阿妧平日里总是待我很冷漠,让我觉着离阿妧好远好远。”池瑜盯着那满是吻痕的脖颈,眸光忽明忽暗的,似是不解又有些迷茫,“可方才我那般待阿妧,阿妧也由着我,又让我觉着阿妧待我是极好的。” 顾妧有些心疼,将人抱紧了些,想要出声安慰,一时又不知如何解释。 “阿妧……” 池瑜叫她,顾妧轻声应着,“嗯。” “我们这般……真的对么?” “对错与否又是谁定义的呢?” 池瑜去寻顾妧的眸子,低声问:“阿妧会后悔么?” 这个问题顾妧也曾想过,她含笑摇了摇头,“若我什么都不做,眼看着瑜儿投入他人的怀抱,我才会后悔罢。” 顾妧大致猜到池瑜为何停下了,亲了亲她微拧的眉心,在她耳边低喃:“况且倘若我当真会后悔,方才便不会那般放纵瑜儿了,反倒是瑜儿,同我这般坦诚相见,会后悔么?” 池瑜默了默,微微晃了晃脑袋,“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顾妧眸光一暗,“瑜儿不明白什么?” “我喜欢阿妧的好,喜欢阿妧美艷动人的模样,喜欢阿妧只看向我的目光,可这些旁人也喜欢,我不知道自己和旁人有什么区别。” 池瑜盯着那泛紫的牙印,想到顾妧方才动情时的模样,喉间突然有些发紧。 “在没想明白前,我觉着不该对阿妧做什么的。” “没关系的,我的小皇上。”顾妧吻上池瑜的唇……低哑的声音听起来不甚分明,“您就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旁的都不重要。” ……xxx…… “顾妧......叫我。” “皇上……” 池瑜咬住她的唇,“不对。” “池瑜……” 池瑜这才满意地松开了她,捏着她的脖颈,眼底划过一抹狠戾。 “皇嫂,你是更喜欢皇兄,还是更喜欢我?” 顾妧风情万种地笑着反问她:“皇上觉着呢?” “我是在问你!”隐含怒意的话几乎是从池瑜口中挤出来的。 顾妧也不觉得恼羞,依旧是笑意嫣然的,“我如今是在您xx啊,您这般在意瑾王殿下做什么?” 反倒是池瑜看着她的笑,血气不停地往上翻涌,“顾妧,你到底是爱坐在这皇位上的人,还是我?” “当然是您了,我的小皇上。” “不许叫我皇上!” 顾妧痛苦地蹙起眉头,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无力地靠在了池瑜的肩头,细声安抚道:“瑜儿,瑾王殿下已经不在了,这天下便都是你的了,包括我。” “您该自信些的,若您没有底气,往后我便是您的底气。” ☆、想把阿妧藏起来 欢愉过后,池瑜的理智慢慢回归,看着自己和顾妧身上四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深深的自责感涌上心头。 “阿妧……”池瑜喉头耸动,出口的声音哑成一片。 顾妧窝在她怀里,感觉到背部不停抚动的手,勉强抬起头去看她,虚弱地问道:“皇上是还没要够吗?” 见顾妧说着要去含她的手,池瑜立马把人给按住了,低声警告道:“别动,你身子是不准备要了么。” “若是皇上高兴了,那便不重要。”顾妧勾着唇角,媚眼如丝,“姐姐方才这般,瑜儿可还喜欢?” 第28页 池瑜哑声咒骂一句,一个翻身又将人给压下了,盯着那双满是玩味的眸子磨牙凿齿:“顾妧,你到底想怎么样?!好玩吗?!” 顾妧抬手抚着那张愠怒的小脸,轻笑道:“姐姐就喜欢看瑜儿为了姐姐理智尽失的模样,比平日里可爱多了。” 池瑜微眯起眼睛,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xxx…… 池瑜急得满头大汗,最终在理智崩弦的前一刻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才逼得顾妧松开了她。 “皇上不想要臣妾么?”顾妧心疼又受伤地望着她。 池瑜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尽量放缓了语气道:“阿妧,若是再来,我怕是要替你请太医了。” “我们还未成婚,这般传出去不好,有辱你的声誉,更何况我不想旁人看你的身子。”池瑜亲了下顾妧的眼角,“你是我的,只能给我看。” “我不管,现在,要我。”顾妧拉过池瑜的手xx。 “顾妧!”池瑜勐地缩回了手,深吸了一口气道,“真的别闹了,你知道我没什么克制力的。” 她捏了捏眉心,嘆道:“你到底想要通过这样证明什么?” 顾妧却突然不说话了,脸上的春意也尽数褪去。 池瑜脑子还是热的,暂且也没办法仔细去思考什么,只好先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被褥给顾妧盖好,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将人给搂住了。 “阿妧,你想要如何呢?你直接同我说好不好?” 顾妧不答,就是不停地用牙齿去磨她的锁骨。 池瑜舔了舔发干的下唇,艰涩地问:“非要再来一次你才愿意说么?” 顾妧忽地停了下来。 “你不疼么?”池瑜抚着她的长髮,无可奈何地说,“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于这一时。” 顾妧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出声唤道:“皇上。” “嗯?” “您与我寻欢时,在想什么?” 池瑜愣了下,失笑道:“当然是在想阿妧。” 顾妧注视着她又问:“是想要我,还是在想旁的?” 池瑜顿时敛了笑,垂眸摩挲着顾妧唇角的血痂,迟疑着坦言道:“……在想若是皇兄还在,阿妧就不属于我了,皇嫂便只能是我的皇嫂了。” 看着顾妧在她xx承欢时,她就克制不住地去想,若是她皇兄还在,顾妧会不会也是这般抚媚撩人,就觉得一股莫名的怒气翻涌,将她所有的理智都吞噬殆尽。 “若是皇兄还在,我便已经当姑姑了罢……” “瑜儿,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假如。”顾妧低嘆着用头顶蹭蹭池瑜的下巴,“没有那些意外,瑜儿同姐姐也不会有这般感情了。” 池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许是吧。” “所以……瑜儿这是在吃味吗?”顾妧眼含愉悦地问。 “阿妧好像很高兴?” “嗯。”顾妧大方地承认道,“说明瑜儿心里有我,不是吗?” 池瑜点点头,指着心口道:“嗯,这里装满了阿妧。” 她抱紧了顾妧,嗅着乌黑的长髮间那淡淡的花香,低声道:“想把阿妧藏起来,就只给我一人看。” 顾妧莞尔,抚着池瑜的后颈道:“那可不行,姐姐还要替瑜儿上朝呢,若是都交给瑜儿,瑜儿怕是就算真将姐姐藏起来了也没空来看姐姐。” “那阿妧同我一块处理不就有空了么?” 顾妧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这世上哪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 “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件的。”池瑜似乎不太想多谈这个,随意说了句后便转移了话题,“阿妧,我饿了。” 顾妧望了眼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床边还亮着一盏长明灯,里面的灯油此时也燃得差不多了。 “御厨这会怕是都歇下了,只能委屈瑜儿吃些水果点心了。” “不要,点心又不填肚子,晚些会饿的。”池瑜摇了摇头,准备起身去穿鞋。 顾妧拉住她的手腕,不解地问:“瑜儿去做什么?” “去觅食啊。”池瑜理所当然地说,“总不能因着御厨歇下了就让我们饿肚子吧。” “就算你去命人去叫醒他们,等到东西做好了,你怕也饿坏了。” “谁说我要去叫他们了?” “那瑜儿这是?” “自己做呗,姐姐忘了我每次命人送来的那些吃食了么。”池瑜随意从地上寻了件衣衫披上,又去取了被扔在软榻上的披风,边道,“阿妧让人打些热水来吧,我很快就回来。” 顾妧无法,只能由着她,也找了里衣披上,“姐姐陪你去吧。” “不用啦,长清宫离御膳房远着呢,可不好让阿妧跟着我吹一路的风。”池瑜笑着拒绝道。 “无妨,夜里瑜儿一人去姐姐不放心。”顾妧牵着她到软榻上坐下,“你且等姐姐一会,姐姐让芜桃送两身衣衫来。” 第29页 “不用啦阿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没事的。” “瑜儿乖,听话。”顾妧吻了吻她的额头,拢着披风就出去了。 池瑜从桌上捻了块梅花酪,甜腻的味道让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整个嚼碎吞了下去。 一连吃了几块,顾妧才亲自抱了衣物回来,裹携着一股寒风,令池瑜忍不住抖了抖。 “瑜儿快换上吧,莫又感染了风寒。”顾妧关切地把衣服递给她。 池瑜也不接,反倒是张开了双臂,朝顾妧露出一颗小虎牙,“阿妧,抱。” 顾妧心间一软,无奈地将人抱了起来,“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池瑜这次也没反驳,只是笑眯眯地问:“阿妧还冷不冷?我身上是不是很暖和?” 顾妧微怔,随后熨贴地轻笑出了声,“嗯,瑜儿可暖和了,姐姐不冷了。” “那我们换了衣衫就快走吧。” 池瑜想去顾妧手里拿衣物,一只微凉的拇指先按住了她的唇角。 “方才还说不吃呢,小馋猫。”顾妧温柔地揩去上面沾着的一点残渣,轻声笑道。 “我饿了嘛,总是先填点肚子。”池瑜笑眯了眼,抓着顾妧的手到嘴边哈着气,还轻轻地搓了搓,“阿妧的手好凉啊。” “没事的,姐姐不怕冷。”顾妧把手中的衣物都放至一旁,从中拿了一件事展开示意池瑜穿上。 池瑜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十分配合地脱下原本随意披着的衣物,将崭新的那套换好了,等顾妧要更衣时,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但还是背过了身。 “瑜儿?” “嗯?” “你在看什么?” 池瑜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顾妧是误会了,有些好笑地解释道:“没看什么,让阿妧更衣罢了。” “这有什么,姐姐身上还有哪里是瑜儿没看过的吗?” 池瑜轻咳一声,摸着鼻子说:“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哎,阿妧你话好多啊,快换衣衫啦。” 顾妧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摸着她充血的耳尖,低低地笑了,“瑜儿这般便害羞了?看来瑜儿只有在上面的时候才像只小老虎么。” 说着她顿了顿,“这么说似乎也不对……” “阿妧!你还想不想吃消夜了!” “好好好,姐姐不说了。”顾妧牵住池瑜的手,把一併带回来的小暖壶放到她掌心中,才道,“走吧,我的小老虎。” 原本静谧无声的宫里传出一阵阵恼怒的叫喊声和愉悦的轻笑声,给这冰冷的深宫平添了几分暖意和人间气。 ☆、私访军营 翌日池瑜脚步轻快地回了太和宫,连院里清扫的宫人们都能感受到她愉快的心情,与前几日那消沉阴郁的模样全然不同。 秋雁一早就在殿门口候着了,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恭敬地行了礼才说:“皇上,您终于回来了,可把奴才担心坏了。” “怎么,难道阿……王妃还能把朕如何了不成?”池瑜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困顿地打了个哈切道,“去给朕沏杯清神茶来。” “是。”秋雁应了却立在那没有动作。 “有话便说,扭扭捏捏的做甚?”池瑜略有不满地睨他。 秋雁迟疑着问:“皇上,您的脖子……可要替您唤御医来?” 池瑜被踩了尾巴似的捂住了脖子,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走,“多事。” “奴才僭越了,皇上息怒。”秋雁说着就要跪下。 池瑜突然后悔将这个没眼力见的小太监要回来了,有些无语地叱道:“再啰嗦朕当真要动怒了,还不快去。” “是,是。”秋雁赶忙站直身子,快步离开了。 池瑜嘆息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闹这一出让本就没太睡够的她更困了,干脆也不进殿里了,而是转去了石亭里吹风,顺带还唤了宫人送了面铜镜来。 今一早起来,她就是怕自己和顾妧这满脖子的吻痕被人瞧见了,还特意寻了件领子最高的袍子,互相给对方检查了一下,确认没问题才各自离开的。 大抵是龙辇太颠了,勉强被拉高的领子往下跑了些,所以不小心露出了几个。 池瑜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左右她再怎么窝囊也是个皇帝,当真想要寻欢作乐也没人敢将她如何,至多就是又往顾妧和严丞相那里递弹劾的摺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顾妧就不一样了,毕竟王妃的身份还摆在那,跟谁做些什么都不合情理,被发现了估计她寝宫门口的门槛都能被踏破。 也不知道顾妧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那群刁臣发现什么端倪。 早知道就不听顾妧的话先回来了,听不见她的消息反而令人着急担心。 池瑜心慌地在亭中走来走去,看得秋雁眼睛都花了,可念及刚才被骂过,端着那杯茶又不好开口询问。 好在前来通传的人适时地解救了他。 “启禀皇上,王妃命人送了东西来,请皇上过目。” 池瑜立即停了下来,忙问道:“王妃可还有说什么?” 第30页 “王妃说会妥善处理好一切,让皇上莫要挂念。” 池瑜这才松了口气,拿过宫人捧着的锦盒,摆摆手道:“嗯,下去罢。” 揭开盒盖瞧见里面躺着的那块鎏金令牌,池瑜舒心一笑,眼底流转着几分情意。 阿妧当真知道她在想什么啊。 还未下朝就有人将东西送来了,还传了话,显然是知晓她会担心她了。 “秋雁,替朕准备身私服,朕要出宫。”池瑜一口喝掉杯中的茶水,吩咐道。 “是。” 很快秋雁就取了衣物回来了,池瑜没命人替她更衣,自己去将私服换好,出来时就瞧见秋雁也换了身出宫的衣衫。 “这次倒是聪明了。”池瑜满意地点点头,领着秋雁一人拿着令牌乘马车出了宫。 秋雁同车夫坐在前头,池瑜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因走得不是最繁华的那条大街,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在冬日里显得略有些冷清。 看了一会池瑜就放下了车帘,靠着车厢开始闭目养神。 她要去的地方离皇宫有些远,是位于西城门外的军营,她昨夜磨着顾妧同意她去挑几个功夫不错的士兵,到时候训练出来保护她的安全。 之所以说是磨,是因为顾妧觉着她不如直接挑几个暗卫保护她,若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还能及时联繫其他人赶过去。 这池瑜哪能答应,若是答应了不就给了顾妧光明正大监视她的理由吗? 更何况之后她想做的许多事,并不希望顾妧去插手。 雏鹰总是要脱离庇护才能展翅高飞对吧。 她昨晚就是靠着这个说服的顾妧。 池瑜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在心底缓缓念着,可始终只有两个她闭着眼都能写出来的字。 “公子,到了。”秋雁的提醒声打断了池瑜的出神。 “嗯。”池瑜应了声,整理了一下衣袍才下了车。 军营外站着不少驻守的士兵,里面训练时发出的吼声震天响,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池瑜既然是穿私服出宫的,就是不想大张旗鼓让所有人知道,于是她把自己的名佩交给秋雁,让他去同外面小队的伍长表明来意,并提醒人不要声张。 所以伍长跟着过来时也只是虚虚地抱拳行礼,颇为恭敬地说:“公子这边请,在下带您去见将军。” 池瑜稍一颔首,跟着往里走。 一进军营就是宽阔的练武场,上面站满了整齐划一的士兵,正做着常规的体能训练,有些大冬天的还打着个赤膊,哪怕驻京的士兵没有经歷过战场,可满是肌肉的背上还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痕。 不得不说比起那些每日只差没有叉腰互骂的文官,这些性格直爽且哪怕可能永远不会经歷战事,也依然没有懈怠的武臣,还是更让池瑜喜欢。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更深处走,越过普通士兵们的帐篷,便是用木头搭起的简易伙房,底下架着一口口大锅,显然是在准备午膳。 池瑜好奇地瞄了眼堆在竹篮里的菜,还算新鲜且荤素搭配得合理,倒是把军饷用在了实处,没亏待这些士兵们。 从这再往后,最里面便是统帅的帐篷,那个伍长和守在入口处的人说了声,那人便立即进去禀告了,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男子迎了出来,向池瑜行礼:“公子。” 驻守京都的统帅不必每日去上朝,但偶尔宫宴时还是见过的,池瑜自是有些眼熟,不过叫不出名字,只好微笑着颔首:“将军不必多礼,我等进去详谈。” 统帅侧开身让出一条道,等池瑜进了帐篷才正式地行了个半跪礼,“末将荆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池瑜连忙将人扶起,温和地笑道:“方才不是说了让将军不必多礼么。” “谢皇上。”荆野伸出手指着自己的位置,“皇上请坐。” “坐就不必了,朕今日来是有事让将军帮忙。” “皇上切莫这么说,何事皇上直接吩咐便是,末将定当在所不辞。” 池瑜见他眼底也没轻蔑之意,想来或许顾妧早就同自己一派的人事先招唿过了,眼神不免柔和了不少。 “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在将军营中挑几个人给朕当侍卫罢了。” “皇上可有什么要求?” 这个池瑜来之前就想过了,便直接道:“心思纯善,功夫上层便可。” “这个好说,末将叫些人来供皇上亲自挑选。” 见荆野说完就要出去,池瑜忙叫住他:“将军且慢,若是方便,将军能否举行一场打擂制的比武,朕想亲自看看,点到为止即可。” “方便,自然方便,那皇上请随末将来。” 出帐篷时荆野吩咐了门口的人几句,然后领着池瑜去了练武场,在空地后方就有一个擂台,上面架着不少刀枪棍棒,四周围着的护栏上留着数不清的豁口,看来平日里也没少举办营中比武。 离擂台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张桌案,不过仅有一条椅子,荆野让给她坐,但池瑜觉得这样太过惹眼就拒绝了,自己随便挑了个视野好的位置站着了。 其实走来时就有不少人因为荆野的带路注意到了她,可见她站得远了,还以为是将军的哪家亲戚想来见识见识,也没有多想。 第31页 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荆野的副将就将士兵们都组织好了,很快就开始了擂台赛。 尽管是池瑜要求的,但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台上,而是望着台下观战的人,观察一些值得她在意的细节。 一个群体里总归有不太受欢迎的人,被众人排挤的原因不外乎几点,家境不好被看不起、能力太强遭人嫉妒、性格软弱受人欺负,当然也会有那种整个人都不讨喜的,不过只是极少数罢了,况且很容易就能分辨。 至于台上的人池瑜也会时不时看两眼,毕竟还是要选了回去交差的,可不能随意应付了。 直到池瑜觉得差不多了,就让荆野替她参考着选了几个人,到时候交代好了进宫去见她。 随后又藉口自己没来过军营,想逛一逛见识一下,还以荆野跟着太过打眼为理由将人支走了。 虽说军营里肯定还会有其他人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她现在暂时还没那个本事,不过那也不太重要,总归她将自己要做的事做了就行。 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等到临近午膳的时候池瑜才去了几个帐篷,找了自己想找的人简短地聊了几句,又选了另几个无关的混淆视听,而后去同荆野只会了一声,便出了军营吩咐车夫送她去用膳。 ☆、重楼 这世道有白即有黑,总有些游走在边缘的人,譬如贩卖各种情报的人、花钱买兇的人、催债讨债的人,等等等等。 顾妧既然能培养行踪神鬼不觉的暗卫,民间自然也会有这样的能人异士,虽不至于人人都知晓,但稍有权势的人都清楚此事,甚至朝廷之中也有专门负责注意他们动向的人,或是其他地方同样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池瑜特意去翻阅过大理寺的卷宗,那种绝密的文书以她的身份自然是可以看的,不过那样也会传到顾妧和严丞相的耳中,所以她只是借着太傅布置给她相关的功课时,看过一些冤案错案无头案的卷文,里面稍有提及此事。 这种地方一般不是得经熟人介绍,就是得有信物,或是出的价钱足以令人心动。 不过池瑜哪种都不准备选,前者是没门路,后者是因为她穷,顾而只能另闢蹊径。 她让车夫送她去用膳,来的便是此地,一个以酒楼为掩护的情报暗杀组织——重楼,而酒楼的名字也只简单地在前面加了个“醉”字。 说实话,一开始池瑜看见这个名字,还以为这楼主不是个为情所困之人,就是被情所伤之人。 毕竟一看见这个名字就会想到《重楼》这首诗—— 酒入愁肠,一生惆怅情多少。 纵横吟啸,思恋相萦绕。 魔堕凡尘,难遣流年老。 人间道,天涯芳草,依旧多情好。 诚然,这只是池瑜的猜测罢了,也不一定为真。 她把秋雁和车夫安顿在大堂,自己则是上楼要了个雅间,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壶茶后,她把提前写有“重楼”二字的纸条,以及一锭金子一齐交给小二,“烦请通传一声,就说池公子想见你们楼主,这是定金。” 大晋姓池的只有一家,来人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小二接了银子想要行礼,被池瑜制止了,“不必了,本公子不能出来太久,烦请快些便是。” 小二应了声快步出去了,只片刻就有人送了好酒好菜来,池瑜看着鱼贯而入的小厮一个个端着食盘,想说什么都来不及,无奈地笑了笑,坐在那也没有起筷的意思。 很快又有人来了,这次是一名身穿青色长衫的人,繫着厚实的纯白披风,瞧着就价值不菲。 是名女子,除了长相让见了不少美人的池瑜都小小地惊艷了一番外,倒是不怎么惊讶。 “民女青烟见过公子。” 是个妙人,不卑不亢,也没完全点破她的身份,不光聪慧,长得还令人赏心悦目。 池瑜中肯地给了个第一印象,然后微笑着朝来人颔首,“青烟姑娘不必拘礼,请坐吧。” 青烟在池瑜对面跪坐下,才问道:“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不是什么难事,就是稍耽误点时日罢了。”池瑜不太喜欢跟人虚与委蛇,就没等一来一往的问与答,直言道,“青烟姑娘对本公子的家事应稍有了解,家中向来是由阿嫂掌事,如今本公子年岁大了,也想有几个能给本公子当眼睛之人,人选倒是有了,就是差点经验,不知青烟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青烟点点头,“此事倒的确不难。” “大致需要多少时日?” 青烟略微思考了一下,才答道:“若是合适,两月足矣。” 池瑜想了下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这个答案还算可以接受,便笑着应了:“甚好,那就麻烦青烟姑娘了,余下的银子到时候本公子会命人送来。” “公子不必客气,不过是拿人钱财予人方便罢了。”青烟说着斟了杯酒放至池瑜面前,“不知民女这里的酒菜可还符公子胃口?” 池瑜可不敢当真吃这种地方的东西,婉言拒绝道:“本公子不善饮酒,也已用过午膳,青烟姑娘太过客气了。” 青烟莞尔而笑,“公子莫不是担心青烟在这酒菜里动了手脚?” 第32页 说着她仰头饮尽了倒给池瑜的那杯酒,然后把酒杯倒至在桌上,弯唇道:“公子不必如此紧张,清酒罢了,不醉人的。” 池瑜无法,只好搬顾妧出来当挡箭牌:“家里阿嫂管得严,私自来见姑娘已是惶恐,可不好再做什么让阿嫂不悦之事了。” 青烟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轻笑道:“若公子的阿嫂当真管得如此之严,怕对公子而言不仅只是阿嫂罢?” 池瑜心里一紧,但面上还是一派淡然的神色,装傻道:“青烟姑娘此话是何意?” 青烟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敢对公子行这般事之人,世上怕没有几个。” 池瑜摇了摇头,笑容不减地说:“只是敏症罢了,姑娘说笑了。” 青烟不置可否,也没戳穿她,而是歉然道:“那便是青烟眼拙了,还请公子见谅。” “好说,这般位置,的确容易引人误会。”池瑜像是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 青烟又倒了杯酒,隔空向池瑜敬了一下,“这杯酒就当是青烟向公子赔罪了。” “青烟姑娘言重了,赔罪就不必了。”池瑜忙叫住她,想了想递了另一张纸条给青烟,“不过本公子还有一事想麻烦青烟姑娘。” 青烟放下酒杯接过一看,神色微便,诧异地望向池瑜,“公子这……” “本公子自是不会亏待青烟姑娘手下之人。”池瑜又摸出一锭金子推过去,“还请青烟姑娘好生考虑考虑。” 青烟为难地摇了摇头,“此事青烟做不了主,毕竟是……” 她点到为止地收住了后面的话,又迟疑着说:“本来按照规矩青烟不该过问,只是青烟实在不明白公子这般是为何?” “本公子自有自的考量,青烟姑娘还是少得之些细节为好。”池瑜把青烟推回来的金锭又放回她面前,浅声道,“左右本公子都不会亏待青烟姑娘的,此事尚还不急,青烟姑娘也不必急着答覆本公子。” 闻言青烟松了眉眼,忽而笑了,“公子应当知晓重楼并不缺银两,若只是如此可不足以打动青烟。” 池瑜瞧见她的笑容总觉得有些瘆得慌,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青烟姑娘这是何意?” “听闻公子家中空虚,既然公子好这一口,不知公子觉得青烟如何?”青烟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了池瑜的手背,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说实在的,同样是媚眼如丝的挑逗,一个让她浑身燥热险些失控,另一个则是让她一阵恶寒,身上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 池瑜飞快地缩回手,脸色有些难看,但碍于还有求于人,且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发作,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青烟姑娘,此般玩笑可一点都不有趣。” “公子怎知青烟定然是在说笑呢?”青烟撑着下巴,眉语目笑地朝她眨眨眼,“若是公子答应,别说帮公子做这一件事,哪怕百件千件青烟也愿意效劳。” 池瑜垂下眸子不去看她,拢眉道:“青烟姑娘怕是误会了,本公子没有这般嗜好。” 见池瑜虽一直否认却没有动怒,青烟大着胆子凑近了些,攀上她的肩头吐着气,“公子都未曾试过,怎知是否喜好呢?不若同青烟试试如何?” 池瑜身子一僵,着急地往后退,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脑袋就先磕到了一个坚硬之物,疼得她眼冒金星,捂着后脑勺倒吸着凉气。 “公子没事吧?”青烟想替她查看一下有没有受外伤,但被池瑜攥紧了手腕,只好作罢,无奈道,“公子如此激动作甚,若公子真当没有此般嗜好,那同为女子有些肌肤之亲又何妨呢?” “本公子……嘶,不喜与人太过亲近。”池瑜松开青烟的手,抚着头低声道,“青烟姑娘抬爱了,是本公子无福消受。” “公子倒是同青烟听闻的不太一样。”青烟敛了面上的轻浮之意,退回了自己之前坐的位置上。 池瑜沉了眉眼,“青烟姑娘这是在试探本公子?” 青烟但笑不答,顾左右而言他道:“只是青烟有一事不明,既然公子有所打算,又正是用人之际,有个送上门可以加以利用之人,公子也没什么损失,为何如此抗拒呢?” “本公子不想行卑鄙之事,也给不起青烟姑娘想要的东西,同样不会自认为本公子有何足以让青烟姑娘青睐的地方。” 青烟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盈盈一笑,“之前或许没有,但眼下有了。” 池瑜错开视线,盯着面前的酒杯低声道:“青烟姑娘还是莫愚弄本公子了。” “无妨,公子若改变了主意,青烟的提议仍然有效。”青烟眼底有几分兴味,拿起桌上的金锭放进袖袋里,“至于这两件事青烟答应了,酬劳这些便够了。” 池瑜悄然松了口气,起身与她作别:“那就劳烦青烟姑娘了,本公子出来已久,怕家中有人挂念,就先告辞了。” “青烟送送公子罢?”青烟说着站起来当真打算随着池瑜下楼。 “不必了,本公子自行离开便好。” 第33页 瞧着几乎是逃也似的人,青烟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唤来一个人将池瑜给她的那张纸条交给来人,也没具体吩咐什么,只说了声“去吧”就让人离开了。 ☆、只要她在就好了 因着没用午膳,池瑜让秋雁去包子铺给自己买了两个馒头先垫着肚子,然后去了趟赌坊,赢不赢钱倒是不重要,主要是身上不明不白地少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总归是得有个花出去了的藉口。 赌坊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兴奋的叫喊声,空气中也瀰漫着浓浓的菸草味,又吵又呛,恶劣的环境让池瑜直皱眉头。 她四下转了转,大多是掷骰子猜大小,这种纯靠运气的东西池瑜不喜欢,没看几眼便走开了。 余下还有斗蛐蛐的,猜投中哪个壶的,以及时下最受欢迎的六博棋,人又多又挤,大冬天凑近了都能闻着一股汗臭味,令池瑜望而却步。 倒是角落还有一个破残局的盘口,赔率极高,却没什么人,想来难度绝对不低。 围棋破局的方法因着下棋人不同,方法也数不胜数,若要开这种盘棋艺必须极为高超才行,这赌坊居然还能请到这样的高手? 池瑜起了些兴致,交了银子便坐下了。 棋盘上的焦点主要在下方,由池瑜执黑先行。 她一边把玩着棋子思考,一边和对面的人闲谈:“可否方便问阁下来此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那人摇摇头,“做些小营生罢了,不足挂齿。” 池瑜寻了中下方远离焦点的位置放下一子,浅笑道:“阁下过谦了,在下也没旁的意思,只是好奇阁下既有这般棋艺,为何还要屈居于这等地方。” 那人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吃下池瑜那颗棋,落子后才答道:“小生也没旁的手艺,就是棋下得稍微好了些,在棋馆与人博弈也挣不着几个钱,不若待在这还能有份月钱。” 池瑜顺势在旁边整形反围剿,边道:“阁下善棋,武略不谈,文韬定还是有的,阁下不说,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阁下好眼力,只是我等百姓,不好妄论官家之事,还是专心下棋吧。”那人苦笑了一声,不愿多谈下去。 池瑜不好逼迫人家,心里却挂记着那人话中隐含的深意,一心两用,最终毫无意外地输了棋。 她不心疼那点银子,只是残局下得有些久了,这么一耽误再回宫时,宫门都要下钥了。 池瑜打发秋雁回太和宫,自己则是去了长清宫,大抵是天色暗了,今日顾妧没有在石亭里,而是坐在软榻上处理着奏摺。 见池瑜回来了,她招招手示意池瑜过来,把人揽在怀里,一边提笔在纸上批改,一边问:“瑜儿今日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宫?” 没等人回答,她突然皱了眉,不悦地说:“瑜儿若是办完正事不早些回来,反倒跑去学人鬼混,姐姐便不再允你出宫了。” “我都还没说呢,阿妧就知道我去做了什么?”池瑜诧异地偏头去看顾妧。 “瑜儿身上有脂粉香,还有淡巴菰的味道。”顾妧松了手,似是不愿再抱她。 “有吗?” 池瑜愕然地低头去嗅自己的外袍,可是除了一旁燃着的薰香味,什么都没有闻到。 她见顾妧神色不太好看,干巴巴地笑了笑,也顾不得顾妧是怎么闻到的了,扯着人的衣角晃了晃,软声道:“我成日呆在这宫里,没怎么见过宫外的生活,难得出去一趟自是被那些新鲜事迷了眼,下次绝对不会了,阿妧不要生气好不好?” 顾妧没有理她,注意力都放在桌案上的公文里。 “阿妧……姐姐……好阿妧……”池瑜变着法子去叫,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到,只好挡住顾妧的视线,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可怜兮兮地说,“阿妧,理理我嘛,好不好?” 顾妧避不开又不好去推,干脆闭上了眼,任池瑜怎么撒娇都不出声,也不给任何的回应。 池瑜实在是没办法了,往日里惯常有用的方法她都试过了,亲也亲了,娇也撒了,连装可怜都没用了。 她苦恼地挠了挠头,最后只好搂住顾妧的脖子,细声耳语道:“姐姐,瑜儿当真知错了,姐姐莫生气了,晚上瑜儿任你处置好不好?” 瞧见顾妧的喉头微微耸动了一下,池瑜心知有戏,放轻了声音继续道:“我想想,姐姐喜欢什么呢,蒙眼?还是绑手?或者要不在桌上……唔……” ‘怎么样’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封住了唇,做这种事向来温柔的人突然急燥了不少,感觉不像是被她说的话惹了兴致,倒像是动了气。 往常她也不是没熘去过赌坊,就算顾妧有些不悦,但还不至于动怒,今日这般难哄,怕还是因为身上残留着的脂粉味。 要说池瑜也觉得委屈,谁知道那个楼主会给她整那么一出,可她有求于人,而且她让青烟去做的事又不好叫人知道,所以她才忍了,还不能跟顾妧解释。 毕竟就算她跟顾妧什么都做了,但说实在的,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稳固,她也摸不清楚顾妧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和感情,至于她做的那些事也不过是顾妧在放纵她罢了,可以当作情趣,却当不了真,若是将人惹怒了,她估计是讨不到什么好。 第34页 □□散去后她有认真想过,或许就如顾妧所说的,放纵她不过是因为喜欢看她为了她理智尽失的样子,无论是因为骨子即有的独占欲在作祟也好,还是因为感情也罢,左右都说明她心里是有顾妧的。 而顾妧对她,不管当真是只为了她,还是因为占有欲,或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接手皇权,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顾妧愿意留下就好。 在深宫中谈真情实意太蠢了,能达成目的就不错了。 她见不得顾妧跟旁人往来密切,顾妧也看不得她同别人亲近,倒是不谋而合,所以也说不好究竟是谁算计了谁。 诚然,如果能互通情意是最好的结局,哪怕不能,也没关系,只要顾妧是她的就好。 身旁的人已经睡去,池瑜望着做工精细的殿顶却入不了眠。 她忽而念起许久前,在顾妧还没完全掌控朝中权势,无暇顾及她的时候,一直都是由太傅在教导她。 太傅曾同她说过一个故事,是一个江湖异士,那人的看家本领便是可以随意改变容貌,□□做得巧夺天工,甚至与被模仿的人站在一处都难以分辨。 且他有一种特殊的植物制成的胶水,一旦□□戴上就极难扯下,除非用特制药水浸泡才可以。 那人发生了很多事,时间久远,池瑜也记不太清太傅具体说了什么,但太傅教导的话她还是牢记着。 太傅说,身为帝王,要学会伪装自己,不能叫人看出喜怒和心中所想,不能让人明白与想透自己所作所为之事其中深意,但同时让她谨记不能在这之中迷失自我,就像太傅说的那个江湖异士一样。 □□戴久了,装作另一个人的时间太长了,面具再也摘不下来,也渐渐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伪装但不失本心,是太傅那堂课教她的东西。 池瑜想,她可能不是个合格的学生。 太傅教过的许多话,她已然忘了;太傅让她明白的事,她也始终参悟不透。 后来太傅告老还乡,便由顾妧来教她。 识字读文、四书五经那些太傅教得差不多了,顾妧就教她帝王之术、兵书、下棋。 都说棋品即人品,从棋盘里便能读懂一个人,所以顾妧说了解她,而她其实多少也有些了解顾妧。 这短短几日她与顾妧之间发生的太多了,闲下来时她免不得去细想。 设局的起因应当是朝臣去同顾妧谈论她的婚事,若她真寻了个夫婿成婚,又逐渐亲自执政,届时顾妧留在宫中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于是未免这种情况发生,顾妧便开始着手布局。 画像,流言,娄茂,以及她想要的温柔以待。 她轻易入了局,顾妧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最真实的动机呢? 一个由她给的光明正大的后位?还是她这个人? 其实都有,无论如何两者都是有关联的,她纠结得不过是顾妧的态度。 时而冷漠,时而温柔,全然的放纵,又前后矛盾。 如果顾妧当真喜欢她,那温柔便是她的本心,冷漠就是她的面具,放纵是因为感情,矛盾是怕自己全然付出后她有可能会背叛,所以有所保留是顾妧留给自己的退路。 如果不喜欢,便简单了许多,后位是目的,其他都是蛊惑她的伪装。 她终归是要亲政的,若不亲近顾妧,就必然会偏向丞相一派,到时候眼下还算平衡的状态就会被打破。 顾妧到底是哪一种呢? 池瑜偏过头去看睡在自己怀里的人,顾妧背对着她,露出了光洁的背部和脆弱的长颈,那张侧脸褪去了白日里的清冷漠然,显得温柔恬静了许多。 她静静地注视着,将这张容颜一寸一寸刻画在心里,眼底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 顾妧又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或许知道吧。 顾妧说,爱不爱都不重要,只要她在就好了。 她觉着也是。 爱这个字太复杂了,不管她们的初衷究竟是什么,只要对方在就好了。 只要……阿妧是她的就好。 ☆、姐姐会等瑜儿的 离上次北齐战事告捷至今已过去近一月,有人传口信回京,顾毅一行人不过两日便能抵达京都。 宫中上下又忙碌了起来,要给顾小将军举办庆功宴,还要迎接北齐的使臣。 顾妧自然又是忙得回不了寝宫,而池瑜因为那脂粉味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令牌,只能在宫中闲逛。 她原本在宫池里养了些鲤鱼,因着冬日天寒被暂时移到了室内的水缸里,御花园里除了些冬季绽放的花外,大部分枯萎的枝桠也被挖走了。 餵鱼赏花都不行,她不免念起多年前养过的几只兔子和白猫。 本来是顾妧怕她独自在寝宫会觉着无趣,就命人送了几只给她打发时间。 不过她不善于养这些比她还娇贵的小动物,没过多久就只剩那只白猫了。 那猫不认生,倒是挺粘着她的,也很温顺,时常会跑到她怀里小憩,偶尔蹭蹭她同她撒娇,模样也很可爱,特别讨喜。 只不过大概是到了春季,性子便变得焦躁了些,池瑜想去抱她,不慎被抓伤了手,猫爪锋利,伤口留得比较深,后来便被顾妧送走了。 再之后就只允许她养鱼这种看得见又碰不着的,易养且没什么受伤的风险。 第35页 虽然无趣了些,但聊胜于无。 只是眼下连这点乐趣都没了,她又不想回殿里看书,加上顾妧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池瑜便让秋雁命人去汤泉宫给她烧些热水好好泡泡。 那里建了个人造温泉,因为没有泉眼,所以只能通过不停地烧柴保持水的温度,去一趟挺麻烦的,费时又费力,若非无聊得紧了,池瑜难得会去一次。 池水不算深,站着还不及腰,里面放把躺椅哪怕睡着了也不至于溺水,池瑜想来就是为了换个温暖舒适的地方睡觉。 以前一个人睡惯了,盖着厚厚的被褥也不觉着冷,现在不过跟顾妧一起睡了才几晚,就开始嫌被褥太重,不多盖点又觉得浑身发寒。 总感觉连身子都在告诉她,她离不得顾妧。 池瑜仰头望着天,心里盘算着即将要做的事情,一步步规划演练,不多时竟然当真有些困了,大概是这种事太耗费精力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好像有人在叫她,勉强半睁开眼睛,就瞧见顾妧跪坐在她头顶处看着她。 “阿妧今日这么早便忙完了?”池瑜搓了搓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翻身趴在躺椅上问道。 顾妧微微摇了下头,“还没,只是让人去太和宫寻你,她们说你来了这,姐姐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刚听着池瑜还没想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但念起之前几次来这的原因,她又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觉着无聊得紧,没旁的事情,阿妧不必担心。” “无事便好。”顾妧摸着她被沾湿的发,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这儿睡着虽然舒服,但泡久了总归是不好,且你这一头都湿透了,风一吹又容易着凉,不如还是随姐姐回宫好吗?” 池瑜用头去蹭了蹭顾妧的手,不答反问道:“阿妧今日心情这么好,是因为顾小将军要回来了吗?” “瑜儿为何会这么觉着?” 池瑜垂了眉眼,轻声道:“因为平日阿妧一般不会询问我的意见,若是觉得不好便会直接带我走了。” 顾妧低笑一声,捏了捏她微鼓的脸说:“先不提瑜儿说得对不对,只是瑜儿连自己舅哥的醋都吃么。” 池瑜抓住顾妧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无赖道:“不管,阿妧不许因为别的男子开心,不对,女子也不行。” “傻瑜儿,姐姐没有因为别人开心,只是担心你的身子罢了。”顾妧说着朝她伸出手,柔声道,“乖,姐姐抱你上来。” 池瑜趴着没有动,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阿妧今日还有什么事要忙么?” “要事倒是没有了……”顾妧惊唿一声,后面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起身飞快站到池边的池瑜拉了下去。 池瑜抱着她跌进水中,得逞地笑道:“阿妧既然没什么要事,不如陪我一起泡会。” “瑜儿。”顾妧微拧起眉心,刚想斥责几句,被早有预料的池瑜封住了唇。 池瑜环着她的腰细细地吻着,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去解顾妧的衣带。 反搂着未着一物的人儿令顾妧加重了唿吸,但还是向后仰起了头,按住了池瑜作乱的手。 “瑜儿乖,礼部的人还在等我回去核对清单。” “不要。”池瑜用力把人抱回来了些,咬着顾妧的耳朵道,“阿妧成日同那些大臣们单独呆在一块,我不喜欢。” 顾妧轻嘆一声,安抚般地拍着她的背道:“所以瑜儿今日来这里还是因为不高兴了么?” 池瑜没说话,但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瑜儿在担心什么?” 池瑜埋头在顾妧的颈间,还是不愿意回答。 “瑜儿,顾家若是有二心便不必等到现在了,早在你刚登基时就有所行动不是更容易么?”顾妧抚着她的头,微微嘆息道,“若是瑜儿不信姐姐,总是要信先皇的。” “瑜儿不是不信阿妧,只是在想别的。”池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那瑜儿是在想什么?” “瑜儿在想若是要娶阿妧,必须先打破男尊女卑的现状,当世间变得公平些了,人的观念不再那么守旧,才能去谈择偶的权力,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当男子不再配得上那名女子,或许便能好说些了。” 池瑜把玩着顾妧腰间的令牌,是铜制的虎头标,代表的是王爷或王妃的身份,那凹凸不平的纹路摸着有几分硌手。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可阿妧一日不成皇后,朝中那些人便一日觉着自己还有机会,瑜儿讨厌他们看向阿妧时,眼里不加掩饰的贪念。” “瑜儿不明白他们凭什么觉着自己配得上阿妧,明明阿妧这般好,当得世间最好的一切,而不是他们那些个妄图一步登天、一亲芳泽的癞□□。”池瑜越说越气,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嚼穿龈血地吐出口。 顾妧眼波粼粼,抚慰地亲了下池瑜的侧脸,柔声哄道:“瑜儿何须如此在意,无论旁人如何去想,左右姐姐都是瑜儿的了不是吗?谁还能抢走瑜儿所拥有的一切么。” 其实是有的,曾经有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池瑜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哪怕到了如今顾妧身上都还挂着代表属于那个人的令牌。 第36页 只因男女不平等,只因女子成婚有悖伦理。 若非一场意外,池瑜一无所有。 公主又如何呢?无权无势,终有一天还是得离宫去相夫教子。 “阿妧,若我非皇帝,你也不会待我这般好了对吗?”池瑜的声音极轻,带着一丝不安与害怕,手也攥紧了那块令牌,硌得掌心生疼。 感觉到腰间有几分下坠感,顾妧轻轻地去掰池瑜的手指,似也有些无措得低嘆道:“姐姐到底要如何去做,瑜儿才会觉着安心呢?” 她还是有些理解池瑜的,毕竟不是亲自掌控的事情,总归会有可能下一瞬就会消散的虚无飘渺的不安感,或许只有她任她采割时,池瑜才能觉着一点真实。 而且不知是何时起,她发觉池瑜对自己皇兄似乎有种没由来的敌意,特别是在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那种敌意就演变成了深深的嫉妒与恐惧。 明明是个已经逝世的人,她也确实和池瑾没有过任何感情与关系,可池瑜还是在害怕。 大抵是两人都长得太像先皇了,若非池瑜的五官更偏向女子的阴柔,他们的确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瑜儿,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可好?” “去哪?” “瑜儿跟姐姐去了便知了。” 顾妧抱起池瑜就往池边走,突然的悬空感吓得池瑜下意识搂紧了顾妧的脖子。 “阿妧!快放我下来。” 挣扎间那柔软不停地蹭在顾妧身上,令她的眸色沉了几分,“瑜儿莫乱动了,不然待会不小心摔了可不要怪姐姐。” 可能是察觉到了顾妧逐渐变重的唿吸声,池瑜立即老实地埋进了她怀里。 顾妧上了岸后小心地把人放下,取了搁在石台上的帛巾将人包好,缓和着唿吸道:“瑜儿先将衣衫穿好罢,姐姐去命人送身衣物来。” 顾妧一身都湿透了,冷风一吹身子就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池瑜赶忙披了件里衣,把半湿的帛巾连同自己的披风一併裹在顾妧身上。 “阿妧这般等着怕是会着凉,还是先去池里泡着吧,我去叫芜桃就好。” 等着一来一回的折腾完换了身干净衣物,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顾妧今日大概是无法再去处理什么事情了,她只好让芜桃去知会还在等她的大臣一声,独自带着池瑜去了她所说的地方。 其实就是顾妧寝宫里偏院的主屋,上次让池瑜看见画像的地方。 顾妧从身后搂着池瑜,示意她去看那画卷原本所在的地方,那里积攒着厚厚一层灰尘,显然从未命人来打理过。 “这儿放着的都是瑾王殿下的旧物,姐姐怕瑜儿见了会难过,但又想着或许哪日瑜儿会需要,便暂且存放在这,没有旁的意思,瑜儿莫要误会了。”顾妧嗓音轻柔地哄着怀里的人,“如今瑜儿也大了,这些就交给瑜儿处理了,瑜儿是想留着也好,还是想烧了也罢,都由着瑜儿好不好?” “过去的事情姐姐无法改变,但今后姐姐便是瑜儿一个人的,姐姐不会倾心于旁人,就等着瑜儿来娶姐姐好么。” “瑜儿可以慢些,不必那么着急,姐姐会一直等你的。” ☆、亲亲姐姐好么 池瑜的身子是真的不太好,前一日穿着薄薄的里衣只吹了一会风,隔日就开始咳个不停,哪怕御医开了药扎了针,领着一众大臣去城门处迎接使臣时,还是一副病气蔫蔫的模样。 顾妧担心她的状况,但顾及人多眼杂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关心,只好多叫了几名禁卫军围到池瑜身边,明着是保护她的安全,实则是替她抵御一些凛冽的寒风。 池瑜略有所感地偏过头去看顾妧,瞧见后者朝她微微颔首,眼尾略弯了一瞬,在注意到顾妧腰间那块令牌不见了之后,才是真的忍不住借着捂嘴咳嗽时高高地扬起了嘴角。 一旁的严丞相见她咳得严重,不免关切道:“皇上若是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勉强了,不如老臣陪您下去等罢。” “无妨,严爱卿有心了。”池瑜立即收了笑,放下帕子摆摆手拒绝道。 “皇上身子骨弱,还是要多注意些才是。”严丞相面容严肃地说,“这后宫之中也没个体己之人,老臣斗胆,劝皇上还是早些考虑帝君之位一事,这样也好有个人细心照顾皇上,了却朝中百官一桩心事。” 又开始了。 池瑜的嘴角几不可觉地扯动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合适的笑容道:“严爱卿,朕年纪尚小,成婚一事还是太早了些。” “皇上此言差矣。”严丞相不贊同地摇头,语重心长地教导道,“都说成家立业,即是先成家后立业,如今皇上已然开始亲政,也是时候认真考虑成家一事了。” 老刁臣,朕倒也想早日成婚,人就站你旁边呢,朕若真说了还不将你吓死。 池瑜恨恨地腹诽,脸上还是一副受教的模样,“严爱卿说的是,不过朕对宫外之事不甚了解,不知严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老臣以为门下侍郎与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品行端正,才藻艷逸,样貌出众,年纪也与皇上相仿,是不二的人选。”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丞相一派的党羽,你自然是不管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夸出朵花来。 第37页 池瑜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严爱卿也知晓,朕性子顽劣,往后又得时常忙于公务,这年纪相仿之人怕是难以与朕相处,不若比朕大些,兴许还能劝教劝教朕。” 严丞相眉心微拧,思索片刻才再次提议道:“那皇上觉着户部尚书同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如何?皆是逾弱冠之年,性格稳重,儒雅大气,同样学富五车,才情也称得了上乘,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池瑜略有不满地晃了晃脑袋,“太稳重了也不好,人呆板又无趣,同朕聊不得几句便没了话说,那往后的日子还如何过?” “既然老臣所荐皇上皆有不满,那不知皇上心仪何种性情之人?”严丞相的声音沉了几分,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 池瑜偷瞄着不远处那人的样子,沉吟道:“大抵得是长相悦目,能文善武,温柔得体,心细如髮,且年纪略长于朕之人罢。” 严丞相心间有些许怪异感,但没有表现出来,只为难地应道:“皇上这般要求怕是有些难寻了。” 池瑜收回目光朝严丞相弯了弯唇,玩笑般地问:“若是朕当真寻到了符合要求之人,不知丞相当会如何?” “倘若那人阳煦山立,皇上又觉欢喜,老臣自是支持皇上的选择。” 池瑜眉梢一挑,又问:“那若是世间并无令朕欢喜的男子呢?” “为皇室延绵子嗣乃国之重事,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严丞相婉言答道。 池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眸间闪过一抹凌厉,“若是朕非要一意孤行,严爱卿又当如何?” 严丞相摇了摇头,“这感情之事,老臣不敢过问,只望皇上多为大晋荣昌着想。” 啧,好大一顶帽子,她可不往脑袋上扣。 “朕说说罢了,严爱卿莫往心里去。” “老臣省得的,皇上多虑了。” 两人一派君仁臣贤的,但具体各自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有本人才清楚了。 池瑜试探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装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惹得面容冷淡的人都忍不住频频侧目。 严丞相见她咳得紧了,也不好再说什么,稍微关心了几句就闭上了嘴。 等到池瑜差不多缓过劲来了,远处突然扬起一阵尘土,凌乱的马蹄声和有序的脚步声混做一处,引起了城门上所有人的注意。 “启禀皇上,北齐的使臣和顾将军的军队快要到了,还请皇上同我等出城迎接。” 池瑜自然是看到了,她点点头示意那人带路,自己却故意落后了些,凑到顾妧身前慢慢悠悠地走着,不时还会低咳两声。 “皇嫂一会不许去抱顾毅,也不许对他笑。” 顾妧本来还想关心她,突然听到这声特意压低了又带着浓浓醋味的话,忍了忍才克制着没露出笑来。 “臣妾同家兄多年未见,自是想念了些,有劳皇上挂记了。” 池瑜听懂了顾妧的言外之意,当下就拧起了眉头,被气得又重重地咳了几声。 “方才严爱卿同朕提起选帝君一事,朕对严爱卿所荐的几名公子不甚了解,晚些回了宫还望皇嫂替朕考虑一二。” 这下换顾妧冷了神色,池瑜眼尾微扬,挑衅般地朝她勾了勾嘴角。 不就是比谁更气人吗?以为她不会吗? 不过池瑜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下城楼的台阶有一处转角,顾妧趁着旁人视线被阻挡之时,用力地拧了一把她的腰,还假模假样地扶住了她,让她当心些。 池瑜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只是笑容看起来十分狰狞。 她想去揉,又碍着身后站着一帮大臣,只好强忍着痛意,得体地笑着看顾小将军下马迎上来向她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身后跟着的北齐使臣也一併道:“外臣见过晋国国君。” “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池瑜虚虚地抬了下手,浅笑道,“我朝为使臣和顾将军设了宴,二位随朕一同回宫罢。” “谢皇上。” “多谢国君。” 从城门连至皇宫的大街两旁挤满了百姓,一个个探着脖子高声唿喊着,都想一睹常胜将军的真容。 这阵仗十几载来池瑜已记不清见过多少次了,先是护国大将军顾耿,后是镇国大将军顾毅,常胜这个名头似乎一直与顾家联繫在一起,除了八年前那一场战役以外。 也是那场战役让顾耿不再上阵杀敌,留在朝中成了辅国大将军,大抵是觉着愧对她父皇吧。 震耳欲聋的声音随着入了宫才终于消停下来,顾毅多年未归便同顾妧去了长清宫叙旧,使臣一路舟车劳顿也被安排先去休息,议和的事情等晚宴时再谈。 具体有些什么要求严丞相和顾妧早就跟池瑜说过了,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所以严丞相又嘱咐了几句后便回府去了。 没了池瑜什么事,她回宫后用了些粥食,又服了药就睡下了,期间一直咳个不停,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隐约间她听见外面传来了秋雁的低唤声,然后是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不用想也知道能这么轻易就进来的人是谁,池瑜还在气上午发生的事情,不愿理来人,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继续睡着。 第38页 不过倒是方便让来人抱着,隔着被褥,她听得顾妧的嗓音里似乎有些疲惫,但说的第一句还是关心她。 “瑜儿回来可曾用过药了?” 池瑜心间发软,也不好再装睡,转过身去看顾妧,就瞧见那眉眼里的倦意,根本不加掩饰。 她抬手来回地抚着,轻声问:“阿妧不是同顾小将军叙旧去了么,怎么瞧着并不开心呢?” 顾妧没有答,难得合衣进了被中,抱着池瑜低声反问:“瑜儿信姐姐么?” “自然是信的。”她学着顾妧平日里的样子,摸着那柔软的发,温声细语地说,“阿妧是与顾小将军起了什么争执吗?” “嗯……夜里怕是要让瑜儿为难了。” 话虽这么说,但池瑜总感觉为难的那个人是顾妧。 “是顾小将军要做什么吗?” 顾妧抿了抿唇,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池瑜想亲亲她,可念及自己还病着,只好将人抱紧了些,用头去挨她的额头,宽慰道:“没事的阿妧,到时候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瑜儿。”顾妧声音极轻地唤道。 “嗯?” “亲亲姐姐好么?” “阿妧,我还病着呢。” “无妨。” 话未落音顾妧就先噙住了池瑜的唇,温温柔柔的,不带有一丝□□,倒是有几分不安。 池瑜难得从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也不知道顾毅到底说了些什么,又是想要做什么,才会让顾妧有这样的反应。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等池瑜忍不住闷咳一声,顾妧才停了下来,搂着那细软的腰肢,睏倦地闭上了眼。 “瑜儿陪姐姐睡会吧,不然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这么一说池瑜都跟着不安起来,哪还睡得着。 “阿妧,顾小将军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 “无论是什么,瑜儿都不要去怪他好么?他……毕竟也算是瑜儿的舅哥。” 池瑜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为了让顾妧心里稍安,她还是应着了。 “好,不会的,我答应阿妧。” ☆、北齐公主 至黄昏时顾妧离开了太和宫,池瑜也起床唤宫女来给她穿戴那些繁琐的龙袍髮饰,又稍微用了些流食才领着秋雁去了设宴的大殿。 殿内已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凑做一处小声交谈着,池瑜一从偏门绕进去就看见顾妧比她更早一步到了,神色淡然地坐在离龙椅最近的位置,旁边是顾家父子,正对面是严丞相,而北齐使臣就在他身侧。 这么坐着其实也不算错,只是没和顾毅一起稍微显得有些奇怪,大抵是为了避嫌? 池瑜收回目光捋着衣袍坐下,秋雁立即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众臣分分起身行礼,齐声喊着万岁。 “诸位爱卿同使臣不必多礼,都入座罢。”池瑜压动了两下手腕,示意秋雁可以开宴了。 一个个端着食案的宫女鱼贯而入,但上得都是些下酒的凉菜,池瑜不喜辣味又饮不得酒,夜里喝多了茶还睡不着,只能可怜兮兮地独自抿着热水。 宫女们退下后,又进来了一批舞女歌姬,衣着单薄,长袖随着琵琶声在空中挥舞,池瑜看着都觉得冷,不免打了个寒颤又低咳了几声。 顾妧不喜玩乐,平日里也不许她看这些,所以人定是礼部的人从宫外找的。 太奢靡了。 池瑜去看底下的礼部尚书,就见他端着酒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中央那群歌女,有多好色一眼便知。 她暗地里摇摇头,打量了一圈把众人的神情记下,便不再看底下了。 等曲声停下,北齐使臣站起来拱手道:“国君,大晋歌舞美艷绝伦,外臣斗胆,也想向国君敬献一曲歌舞。” 池瑜微微颔首,“允。” 使臣一拍手,琴声响起,原本候在殿门处的人立即取下面纱行至大殿中央,竟是一群或清隽或魁伟的男子,朝臣一片譁然,连池瑜都沉了脸色。 可大国风范不容她失礼制止,只能神色稍有不善地投向那个北齐使臣。 见池瑜不喜这般,使臣立马朝一直立在他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戴着头纱加入到齐舞中,男子们便纷纷退下,留那人独舞。 与晋国柔美的长袖舞不同,那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娇媚之意,头纱随着身子仰动间掉落在地,才看清底下的面容,是个天姿国色的女子,年岁应当与池瑜相近。 女子的舞姿似可以蛊人心智,曼妙的身段在紫纱扬起间若隐若现,那双盈然而笑的眸子不停望向高位上的池瑜。 池瑜偷偷咽了口口水,但不是因为那名女子,而是顾妧一直冷眼注视着她,感觉得到是极为不悦了。 天地良心,她对北齐使臣之举也很是不喜,可她又不好叫停,再说她根本预料不到北齐国君会给她整这一出。 他喜欢莺莺燕燕、寻欢作乐,她就也会喜欢吗? 且居然男的女的都准备了,她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考虑周到,还是该骂他思想太过开放。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毕了,那使臣又起身道:“国君,我朝为显谈和之诚意,特献珍宝数箱,宝马百匹,良布千条,及我朝公主于国君,还望国君笑纳。” 第39页 北齐公主?! 池瑜满目震色地看向底下朝她行礼的女子,微张着嘴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是,这北齐国君什么意思啊?天下谁人不知晋国皇帝是女子啊?把自己女儿献给她做什么?!她要他女儿有什么用?总不是让她与北齐和亲吧? 池瑜瞄见顾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忙清了清嗓子道:“这……贵国的诚意朕已经感受到了,若贵国愿每年向我大晋进贡,朕便可退兵归还贵国数座城池,只是我大晋与北齐风俗民情略有不同,恐贵国公主会觉不适,还是不委屈公主留在我大晋了。” 使臣显露出几分为难,刚想回话,倒是那公主先一步出声道:“多谢国君体恤,只是雨嘉并不觉着委屈,雨嘉愿留在大晋陪伴国君。” 我那是体恤你吗?!我是想让你从哪来回哪去好么! 而且谁需要你陪了?!没瞧见最前面两位的脸色都快比锅底还黑了吗! 池瑜无语凝噎,这次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求助地看向顾妧,结果后者垂了眼脸直接无视了她。 她只好去看严丞相,用眼神示意道,丞相你还不快说句话!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总不能当真让人留在宫里吧?成何体统啊! 结果严丞相好像也瞧不见她挤眉弄眼一般,低头去饮杯中的酒。 得,她可算是明白了,合着她是唯一一个现在才知道的呗?所以顾妧说会让她为难的事就是这个? 那你们也说句话啊! 池瑜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掩嘴咳了两声后,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雨嘉公主,朕已感受到贵国谈和心诚,朕也已提出了条件,若贵国能接受,不日便可取回城池,至于……” 她含煳掠过后接着道:“朕并非男子,倘若公主留在这皇宫里,怕是有辱公主的名声,公主还是替朕向贵国国君表示谢意罢,如此诚意,朕心领了。” 没曾想那公主还是直直地望着她,摇了摇头道:“雨嘉此次前来并非父皇授意,是雨嘉自己向父皇请愿,非要随着一同前往,若是国君不愿接受雨嘉,雨嘉才真是无颜回北齐。” 池瑜:“……”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我管你有颜还是无颜啊? 跟我有半两银子的关系吗?! 池瑜气得咳个不停,底下的顾毅见了也跟着站起来抱拳道:“皇上容禀,臣有话想说。” 池瑜想着谁领回来的麻烦谁处理,便点头同意了。 “雨嘉公主,贵国同本将军启程时并未提起过此事,不知公主隐瞒身份随本将军回朝是为何意?如此行径,让本将军在皇上与一众同僚前如何自处?”顾毅盯着她沉声质问道。 雨嘉公主毫无惧意地回视顾毅,轻笑着反问道:“雨嘉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将军还不清楚雨嘉的意思吗?” 顾毅剑眉拢起,冷冷地说:“北齐当知我朝天子乃是女子。” 雨嘉公主面容平静地颔首,“是,雨嘉知道。” “那公主还这般让皇上为难?就不怕我朝不愿退兵吗?” “雨嘉又不求名分,将军何须如此激动?”雨嘉公主莞尔,“爱慕强者乃人之常情,而大晋河清海晏,雨嘉心生嚮往,又有何不妥?” 顾毅神色不善得低声警告道:“公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也不知雨嘉公主到底小声回了什么,顾毅听完表情极为难看地朝池瑜半跪下,语速飞快地说:“皇上,此次微臣战胜归来,不求任何封赏,只求皇上满足微臣一个心愿。” 这麻烦公主还没解决呢,顾毅却突然着急地讨要赏赐,池瑜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能接下来顾毅想要说的话,才是下午令顾妧情绪不对的原因。 但当着文武百官和使臣的面,她又不好拒绝,只能首肯道:“顾爱卿但说无妨,只要是朕能做到的,定当满足爱卿。” “臣斗胆……” 他刚开口,一旁的雨嘉公主也跟着跪下了,都没等池瑜同意就大声地说了起来,与顾毅的声音混在一起。 “……求皇上允臣帝君之位。” “雨嘉爱慕国君已久,求国君允许雨嘉留在宫中服侍国君。” 两句话就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得殿内杯碗筷觥掉了一地,池瑜手也跟着一抖,滚烫的水撒了一身。 “顾毅!” “公主!” “皇上!”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池瑜愣愣地看着不约而同站起的严丞相、北齐使臣和顾妧,眼底满是错愕与不知所措。 一旁的秋雁慌慌张张拿了帕子想给她擦拭,又顾及位置尴尬立在了原地。 好好的宫宴俨然成了一场闹剧,底下跪着的人倔强地不肯起身,严丞相和使臣也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唯有顾妧静静地望着她,眸间盈满了担心与歉意。 池瑜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感从骨子里钻了出来,她突然有点理解顾妧了。 兄妹俩同时看上了一个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哦,有的,那个北齐公主。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该以什么理由拒绝顾毅。 第40页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要不干脆把话说出来算了,要乱就让它乱得更彻底一点,闹个鸡犬不宁、天翻地覆的,她管那么多干嘛呢。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不能拿着整个大晋的安危任性。 只是真的好难啊,她究竟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同顾妧在一起,又如何处理眼下这种鸡飞狗跳的状况。 池瑜重重地咳了几声,才让乱糟糟的大殿重新安静下来,她挥了挥手,示意那群大臣们都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才哑着嗓子道:“顾爱卿,帝君一事毕竟关乎朕一生的幸福,故而朕一时无法给你答覆,此事待朕再考虑几日罢。” “至于雨嘉公主,大晋民风不比北齐那般开放,就算朕允了,可这大晋也并非朕一人的大晋,如今在你面前这些大臣们怕是不会允朕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若是公主执意要留在我大晋,届时朕会替公主寻一个令贵国满意的归宿。” “还有一事朕希望公主明白,朕会同意贵国的议和,仅仅是不想连累两国无辜的百姓于动乱之中罢了,朕不会亏待公主,也希望公主不要令朕为难。” “好了,朕今日身子不适,就先回宫歇息了,诸位爱卿请便罢。” 说完她也不再管下面的人都是什么反应,伸出手让秋雁扶自己回宫。 ☆、姐姐想陪瑜儿喝酒了么 回宫之后秋雁本想替池瑜处理一下被烫伤的地方,被池瑜挥开了,“不必了,一点小伤罢了,朕心情不好,去寻几坛酒来给朕。” 秋雁偷看了一眼那片红痕,心想这可不只是一点小伤,等再过一会怕是有得疼了。 但池瑜极少会态度如此粗鲁,想来心情定是差到了极点,也不敢多说什么,甚至连她还咳得厉害不能喝酒这种话都不敢劝。 王妃若是怪罪下来他怕吗? 自然是怕的,只是他眼下更怕这种状态的池瑜。 作为下人,他没读过什么书,可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对一些事情多少也清楚一点。 对食在宫中不算奇事,哪怕皇上在下人面前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每每留宿长清宫回来后,脖子上时不时出现的痕迹,还是能猜着的。 于他而言,若是皇上当真能跟王妃在一起也挺好的,尽管王妃对旁人都有些不近人情,可每次皇上有任何事情,大也好小也罢,王妃总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去找皇上,也经常会将他们这些下人赶走,亲自照顾,有时甚至整整一夜未眠,隔日天未亮还要去上朝,都还是次次如此。 看得出来王妃是十分在意皇上了。 不过世人不知,就算知了也不一定能接受。 为此皇上已经很苦恼了,坐在某处放空的时辰也越来越长,怕是在想怎么才能同王妃不再偷偷摸摸的,好生在一起。 可如今兄妹俩都在意上一个人了,换做是他肯定也是很烦的。 皇上应当很累吧。 池瑜坐在走廊上也不嫌冷,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往日清亮的眸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看得秋雁都觉着心疼。 她坐在那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秋雁也就陪在一旁跟着想东想西。 直到夜深了,池瑜醉得整张脸像是涂满了艷丽的胭脂,顾妧才步履匆匆地来了。 听见脚步声秋雁抬眸瞄了眼,又迅速地垂下了眼脸。 王妃许是比皇上更累。 “王妃。”他心虚地唤道。 顾妧抱起已成一滩烂泥的人也没去看他,声音听着比这夜里的寒风还要冻人。 “你就是这般照顾皇上的。” 秋雁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说,但还是没忍住道:“皇上心情欠佳,奴才不敢劝。” 不出意料得没有任何回应,不过他想等进了殿内,或许王妃就会知道了,今夜不管皇上做什么,整个太和宫无一人敢劝。 的确,抱着池瑜迈进寝殿内的那一刻,顾妧就懂了小太监这次的确不是在替自己开脱。 原本恢弘的寝殿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摔得粉碎的不知名物件的残渣,撕毁的书籍、画卷被压在缺了腿的桌案或是凳子下,甚至连龙榻上的物什都没有逃过一劫。 难怪一路走来连一个宫人都没有,怕是早就不知被吓得躲到哪里去了。 就剩一个秋雁,还被冷风冻成了筛糠。 不过无论怎样,这寝殿是没法睡了。 顾妧只好抱着人出去乘了自己的凤辇回长清宫。 池瑜的酒品是真的不太好,抑或只是仗着醉酒在发泄,这次是,上次的水榭苑也是,好好的地方被毁得看不出原貌,至今工人还在加紧雕刻假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赤手空拳做到的。 其实这样也好,总好过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大抵是自小经歷得太多,又是被一个名义上的皇嫂养大,举目无亲还处在人心诡谲的环境下,池瑜变得极没有安全感,加上没有可以吐露的人,导致她习惯了什么都藏在心里,也许偶尔会同顾妧说,但还是有所保留的。 可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像弦绷得紧了会断掉一样,顾妧担心她会把自己憋坏,所以才经常放纵她,任她去发泄撒气,或是独自熘出宫散心。 顾妧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这里面多少有她的原因在,毕竟在年幼的池瑜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还忙于整饬朝纲,哪怕她有心多去陪伴,也实在是无力。 第41页 等到她每日能抽出些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些晚了,池瑜可能也没那么信任她了,只不过是没了更好的选择,毕竟诺大的皇宫里除了宫人和侍卫,还有那时教导池瑜的太傅外,只剩她们两人了。 两人这般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如此一晃就是八载,到后来顾妧也分不清,是她离不开池瑜,还是池瑜离不开她。 她问池瑜真的爱她么,但事实是,因为她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过世了,父亲又是铁血无情的大将军,从小就没人教过她什么是爱,所以她同样无法教池瑜。 以至于到现在哪怕她和池瑜已有了肌肤之亲,仍然令她分不清,是因为像男女之情一般的情意,还是因为不舍。 所以她告诉池瑜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毕竟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情,没办法强迫由她养大的池瑜非要知道。 这个答案,或许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弄明白。 怀里的人闹得狠了,让顾妧回过了神,搂着人柔声哄道:“瑜儿乖,是姐姐。” 池瑜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揪着她的里衣低喃道:“阿妧……阿妧……” 顾妧不禁柔和了眉眼,婉声应道:“嗯,姐姐在呢。” 明明人就在她怀里,可池瑜还是在说:“阿妧……抱抱……” 顾妧心里又软又涩,将人抱紧了些,轻拍着池瑜的后背,顺着她的意思道:“好,抱抱。” “阿妧……” “嗯。” 池瑜一遍遍地喊,顾妧也不厌其烦得一次次温柔地应着。 “我不想嫁给顾毅。” “嗯,姐姐知道。” “我也不想要那个公主。” “嗯,姐姐也知道。” “所以……阿妧不要生气好不好?” 顾妧微怔,她本以为池瑜会想抱怨好累,或是怪她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她,却没想到竟然是在担心她有没有生气。 “阿妧为什么不说话?”没有立即得到回应的池瑜抬起了头,望向顾妧的眸间氤氲着水汽,语气低落又难过,“阿妧还是生气了对吗?” “傻瑜儿,姐姐没有生气。”顾妧吻了一下她的眼角,温声安抚道,“是姐姐不好,让瑜儿为难了。” 池瑜明显顿了下,但还是摇了摇头,声音软软地说:“没事的,瑜儿不为难的,姐姐不要担心瑜儿。” 顾妧伸手抚平她唇边浅浅的酒窝,轻嘆道:“瑜儿,不开心的时候不要笑,在姐姐面前你不用伪装的,做自己就好了。” “无论瑜儿做什么,姐姐都不会怪你的。” 池瑜张嘴叼住顾妧的指尖,口齿有些含煳地说:“那姐姐陪瑜儿喝酒好不好?” 顾妧喉头耸动了一下,目光灼热地盯着池瑜微张的唇瓣,哑声道:“瑜儿,你已经醉了。” 听出了她话里的拒绝之意,池瑜不满地咬重了一点,拧眉控诉道:“姐姐又骗我。” “让心情变好的方式有那么多种,瑜儿为何非要喝酒呢?”顾妧摩挲着池瑜微湿的下唇,低声诱哄道,“不若姐姐陪瑜儿做些别的,能让瑜儿高兴的事好不好?” 池瑜似有所觉地向后退了点,用力地摇了摇头,坚持道:“不要,瑜儿就要喝酒,姐姐答应瑜儿了,不许骗人。” 顾妧凑近了些想去亲她,但池瑜紧咬着唇左藏右躲的十分抗拒,顾妧拿她没办法,只好披了外衫去让外面候着宫女送些酒来。 期间池瑜裹紧了被褥,十分警惕地看着她,顾妧觉着好气又好笑,“瑜儿这是做什么,姐姐莫不是还能吃了你不成。” 池瑜歪头想了片刻,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顾妧无奈地嘆了口气,“好,那姐姐不碰你,这样可好?” 见池瑜又点了下头,顾妧发出一声气笑音,坐在床边和她对视。 等到宫人把酒送来了,顾妧倒了一觥递给她,没好气地问:“这下瑜儿可满意了?” 池瑜没回答,接过酒觥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又急又快,顾妧都怕她呛着自己,担心地劝道:“瑜儿慢点喝,没人跟你……” ‘抢‘字都没来得及说,池瑜忽地爬过来捧着顾妧的脸,噙着她还没阖上的唇将那口酒度了进去。 顾妧没预料地被呛到,酒液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袍上,池瑜伸出舌头将那些酒液捲入口中,手指也慢慢从顾妧的脖颈一路滑下,直至在腰侧停下,边解着衣扣边轻声问:“姐姐现在想同瑜儿喝酒了么?” 顾妧微微喘着气,若不是趴在她身上的人酒气太重,眼神也不甚清明,不然她当真怀疑池瑜是在装醉。 “瑜儿……”顾妧的五指无意识地抓乱了池瑜的长髮,痛苦又愉悦得低吟着。 池瑜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舔舐着,微哑的声音里藏着几分笑意:“果然还是同阿妧一起喝的酒才是甜的。” “瑜儿……”顾妧环着池瑜的脖子,隐含催促地唤道。 “别急嘛阿妧,这夜还长着呢。” ……xxx…… 第42页 ☆、朕想赐婚于顾家 夜里池瑜倒是高兴了,可她一醒来身子就开始抗议,不光是宿醉后的头痛欲裂,浑身还像散了架一样,连病都加重了不少,应当是冷风吹得太久了。 偏生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昨夜灌了一大壶酒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甚至自己是怎么到顾妧寝宫里的都不知道。 池瑜揉着太阳穴,忍着喉间的痛意沙哑又无力地喊道:“来人。” 本以为顾妧会留芜桃照顾她,却没想到进来的人居然是秋雁,更是令池瑜觉得混乱。 “你怎么在这?” “回皇上的话,是王妃命奴才来照顾皇上的。”秋雁垂着头回答道,“王妃还说若是皇上醒了,就让您暂且先在长清宫歇息。” “为何?还有朕怎么会到长清宫来?” 秋雁看起来有些迟疑,“皇上,您……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池瑜蹙起眉头,掩嘴低咳了一声,颇为无语地说:“你瞧着朕像是还记得什么的样子么?” “有话便直说,莫支支吾吾的。” 听出这声里含着些不愉,秋雁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她饮酒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池瑜听完沉默下来,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见她脸色不大好看,秋雁夷由片刻还是提醒道:“皇上,王妃让您醒了后把药喝了。” 池瑜没有应,而是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巳时了,王妃当是快回来了。”秋雁机敏地回答道。 池瑜把头埋回枕间,挥动着手腕瓮声道:“朕知道了,下去罢。” “皇上,那药……” 池瑜斜眼睨着他,冷冷地说:“莫让朕再说第二遍。” “是,是,奴才告退。”秋雁连连躬身,倒着走出去的时候因为太急还差点摔在地上。 池瑜自然是听着了,忍了忍唇边的笑意,用手枕着头趴在那,又成了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等了没多久门外传来秋雁叫了一半又被制止的声音,池瑜立马闭上了眼,竖着耳朵注意周围的动静。 感觉到身旁的被褥往下压了些,两只手覆上了她的太阳穴,带着一股凉意替她轻轻地揉着。 “瑜儿既然醒了,不乖乖起来喝药,为何还躺在这装睡呢?” 池瑜舒服地放松了身子,喃喃地回道:“那药喝了也不见好,又苦得紧,我不想喝。” “瑜儿这般不爱惜身子,还怪御医开的方子无用么?”顾妧停下了动作,将哼哼唧唧表达不满的人抱了起来,眸间有几分无可奈何得温声道,“瑜儿乖,先把药喝了再睡。” 浓浓的苦味直往鼻子里钻,也不知道顾妧是怎么悄无声息把药放下的,她居然没有听见。 “阿妧,不喝好不好?”池瑜埋在顾妧的锁骨间,闻着那淡淡的冷香才让鼻子稍微好受了一点。 “不好。”顾妧语气里含着些不容辩驳地拒绝道,“再过几日便是冬猎了,瑜儿总不能以这般模样去吧?” “那便不去了不就好了么。”池瑜蹭着她的脸颊嘀嘀咕咕,“我连射箭都不会,去参加冬猎还不是让旁人笑话。” 髮丝摩挲得有些痒,顾妧不得已稍仰起了头,抵住池瑜的额头嘆道:“瑜儿是皇上,谁敢笑话瑜儿呢。”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们不会说出来罢了。”池瑜被药气熏得皱起了小脸,眉心也拢作了一处,嫌弃地钻进被窝里,紧紧地蒙住了自己的头,“我倦了,要睡了。” “瑜儿,药都快凉了。”顾妧隔着被褥轻抚着她的头,温和的嗓音里有点点的无奈,但还是好声哄着耍赖的人儿,“乖,把药喝了,晚几日姐姐闲下来了就带你出宫去玩好么。”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眼神亮晶晶地问:“当真?” 顾妧抚顺那凌乱的乌髮,温声应着:“嗯,自然是真的。” “这次姐姐可不许骗我。” 说着池瑜朝顾妧伸出了手,本想着是要同她击掌为誓,结果一碗汤药顺势就递到了手中。 “嗯,姐姐保证。” 池瑜这才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完了,比前几日还苦的药汁在胃里翻涌着,噁心得她趴在床边不停干呕,时不时还咳两下,眼底霎时泛起了水雾,那感觉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顾妧似是早就猜到了,拿了痰盂替她接着,一边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稍微好受一点,美眸里满是心疼与怜惜地解释道:“瑜儿乖,忍一忍就好了,你夜里有些高热,御医就掺了些退热的药材,确是比前几日苦了些。” 池瑜脱力地趴在顾妧腿上,有心想说什么又觉着费劲,嗓子又干又痒还犯噁心,惹得她咳个不停,好不容易消停点了,就更是没力气再讲话了,耷拉着脑袋低低地喘着气。 顾妧餵了颗蜜饯到她口中,语气略有责备地问:“现在知道难受了,往后还那般折腾自己吗?” 池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舔着蜜饯没有作声,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顾妧觉着好笑,但也没再说她什么,把人扶着躺好,叮嘱道:“瑜儿下午在这好生歇着,姐姐忙完就回来陪你。” 第43页 池瑜立马揪住顾妧的袖角,一双大眼水汪汪地望着她,明显不想让她走。 “瑜儿这一病倒是娇气了不少。”顾妧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还是靠坐在床头的位置由着池瑜枕在她的腰间睡着。 待到唿吸声渐稳,她才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好生睡到枕头上,放轻脚步出了殿门。 不过她前脚刚走,池瑜后脚就叫了秋雁进来,状态还是不太好,却比之前那快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好多了。 “托人去传个信给丞相,就说朕病得狠了,让他来看看朕,做得隐蔽些,别让王妃知道了。” 秋雁心里惊疑不定,面上倒是老实地应了:“是。” 池瑜闭眼小憩着,感觉没有等太久严丞相就到了,想来应该是本就还在宫中没有回府。 “老臣参见皇上。” “严爱卿不必拘礼了,坐吧。” “老臣听闻皇上龙体欠安,心中惦念,这才前来叨扰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见严丞相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池瑜瞧着他难得觉着顺眼了些,声音都缓和了一点:“严爱卿言重了,即是关心朕,朕又如何会怪你。” “是老臣妄揣圣意了。”严丞相似是羞愧地拱了下手,又不解地问道,“只是老臣有一事不明,皇上今日为何会在这长清宫里?” 池瑜眼露担心地看了眼殿外,确认除了秋雁没有其他人在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朕这般让严爱卿屈身前来,就是有话想同爱卿说。” 严丞相正了神色,微微颔首道:“皇上请说。” “昨夜宫宴上发生之事,爱卿都看着了,朕就不再赘述了,不知对顾小将军,爱卿有何看法?”池瑜拢着眉心,瞧着十分不悦,甚至不满的情绪都快写在了脸上。 严丞相自然都看在眼里,但还是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回答,“老臣不敢妄言朝中重臣。” 池瑜也不恼,反而是轻笑一声,宽慰道:“爱卿不必如此拘束,朕既然想方设法得私下见爱卿,自是有些心底话想同爱卿说。” 严丞相还是正经危坐的,静静地等待着池瑜的下文。 “爱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小心了些。”池瑜略有无奈地嘆息道,“既然爱卿如此,朕有话便直说了。” “这宫中之事想来爱卿多少也有些耳闻,这些年来王妃虽待朕不薄,但朕素来只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实,哪怕如今朕开始亲政,大多奏摺还是由王妃代为处理的,对此朕深感愧对先皇,却又有心无力,毕竟大晋半数有余的兵权都在顾家手中,朕实在忌惮。” “而今顾小将军提出这般要求,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若不再做些什么,这天下怕是要改姓了。” 池瑜说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几乎字字泣血,悲戚地握紧了严丞相的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直视着他的眼睛道:“爱卿,朕晓得这些年来你为了大晋,为了池家付出了太多心血,如今这般盛世安宁可以说全是爱卿的功劳,若是顾家当真如愿,爱卿的心血怕是就要付之东流了。” “爱卿定当不想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对吗?所以爱卿愿意帮朕吗?帮朕……夺回皇权,扳倒顾家。” 或许是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严丞相沉默良久后还是嘆息着松了口:“皇上,不是老臣不愿帮您,只是皇上忌惮之事,也同样是老臣的担心,老臣虽是文臣之首,但如何去同武臣抗衡。” “此事朕倒是有一计,不过需要爱卿的支持。” “皇上请讲。” “爱卿对瑾亲王妃应当有所了解,这些年来她委身留在宫中是为何,想来不必朕多说了。” 见严丞相点了下头,池瑜便继续道:“那爱卿觉着,顾小将军同瑾亲王妃哪个威胁更大?” 严丞相略一思索,沉吟着答道:“当是顾小将军。” “朕也是这般想的,若论能力,王妃怕是不如爱卿。”池瑜贊同地点了点下巴,接着说,“所以朕想,既然兄妹俩所求一事,不若设计离间他们两个,不知爱卿觉着如何?” 严丞相心底已有了猜测,但还是不敢确定,“皇上的意思是……” “朕会赐婚于顾家。”池瑜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但朕并非要让顾小将军当帝君,朕要……” “迎娶瑾亲王妃。” ☆、那个人我只想是阿妧 大概是池瑜说的话太过骇人,严丞相顿了好几息才惊声道:“胡闹!皇上,您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此惊世骇俗,有悖伦理之事,让世人如何去想?!老臣劝皇上还是另寻他法罢。” “爱卿莫要如此激动。”池瑜压了下手腕示意他小声点,神色淡然地劝说道,“朕也是别无他法,倘若真让顾小将军当了帝君,武有顾家父子,文有瑾亲王妃,朕当如何自处?又如何与之抗衡?想必爱卿也会很难做罢?” 严丞相沉着脸没有接话,池瑜就当他是默认了,继续劝道:“爱卿,这只是缓兵之策,先让他们兄妹相争,朕同爱卿从旁作梗,坐收渔利,岂不甚好?” 第44页 “至于爱卿的担忧也好说,待到事情结束之后,只要对外宣称朕是受人所迫不得已才如此为之,将一切都推至顾家身上,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池瑜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抿了口热水,含笑看着严丞相,悠然地问:“爱卿觉着如何?” 严丞相打量着好整以暇的池瑜,那双眼尾上翘的丹凤眼中闪过的精光与算计,他都注意到了,一瞬间只感觉自己似乎一点都不了解面前这个小皇帝。 若是方才那般言论都是真心的,如此能够隐忍伪装的人,虽毫无权势,但比之那顾家兄妹要可怕得多。 “皇上这些年倒是瞒得老臣好苦。”严丞相意有所指地感嘆道。 “这不是严伯教朕的么,在这深宫中要学会‘三不可’。”池瑜眸间又恢復了往日的澄澈,瞧着就像是个乖巧无害的晚辈,“不可言,不可听,不可信,朕都记着呢。” 这话明显就是想拉拢他,若非方才亲耳听见池瑜所说的那些话,严丞相差一点就被她这人畜无害的模样给骗了。 她越是这般严丞相就越是觉得心惊与陌生,脑中浮现出数个念头,额间竟沁出了几分冷汗。 池瑜也不知道严丞相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过左右她都不急,无论如何她有自信这老狐狸权衡利弊之后会答应的,便悠哉地低头小口饮着热水,等待着严丞相的答案。 差不多杯子要见底的时候,严丞相果然出声同意了:“老臣斗胆,愿为皇上排忧解难,只是不知皇上具体打算如何去做?” “爱卿莫急,此事朕自有思量,爱卿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好,若有需要之时朕自会告知爱卿。”池瑜微微摇头,浅声道。 “既然皇上已有打算,老臣就不多言了,今日叨扰皇上已久,老臣就先告退了,还望皇上多加注意龙体。” 见严丞相说着就准备起身告辞,池瑜忙叮嘱了一声:“还有一事望爱卿知晓,平日里爱卿就像往日那般待朕便好,莫让人发现了端倪。” “老臣省得的。”严丞相作了个揖就甩着袖袍离开了。 待到殿门合上,池瑜才脱力一般仰倒在床上,背后的衣襟早已湿透了,此刻陡然放松下来,便觉着又冰又黏腻难耐。 “都听着了,还不出来?” 殿中寂静无声并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 “朕数三个数,若是还不出来朕就同阿妧说,你偷窥朕更衣。”池瑜冷冷地威胁道,“三,二……” 角落的房樑上传出一阵细微的响动声,一个黑衣男子突然出现在床榻前,伏下身道:“奴才叩见皇上。” 那人声音不卑不亢的,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不过看身形倒是与那日茶楼的人相仿。 “今日之事朕自会同阿妧说,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池瑜忽地止了话头,但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从之前的谈话里,包括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黑衣人并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恭敬地应道:“是。” 池瑜颇为满意的“嗯”了一声,嗓音也不似之前的冰冷,“跟了朕数载,朕还不知你叫什么。” “回皇上的话,奴才名唤独活。” “独活……”池瑜低声念了句,忽而笑出了声,“阿妧给你起的这名字也是有意思,若朕有恙,你便不能独活?” “是。” 听得他承认,池瑜眼底勾起一丝玩味,又问:“你将朕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阿妧,你说朕该将你如何?” 独活还是垂头跪在那,身子巍然不动,也不言语。 “想来你能悄无声息地跟着朕,一般的侍卫也奈何不了你,在这宫中朕同样不会有恙,只是再过几日便是冬猎,到那时可不好说了……” 池瑜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慢悠悠地接着说:“朕知你忠心,但朕也不是让你背叛阿妧,左右待朕同阿妧成了婚,也算你半个主子,替朕做些事当是在情理之中,你觉着呢?” 独活犹豫了片刻才应道:“……皇上想让奴才做什么?” 池瑜笑了笑,语焉不详地说:“到时你便知道了,左右朕不会为难你,反倒可能会救你一命,记着这份情就好。” 独活心底一震,又听池瑜似是提醒般地警告道:“人都是惜命的,朕虽不能亲手将你如何,但想诬陷你的方法有许多,想来你应当清楚,阿妧是会信朕还是信你。” “朕说这个也没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仔细些,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没必要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白白浪费性命。” “……是。” 池瑜见自己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便开始赶人:“好了,朕乏了,你当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罢。” “是,奴才告退。” 殿中黑影闪过,只一眨眼间人就不见了踪影,这次倒是没发出一点动静。 看来之前应当是被她吓到了。 池瑜觉得好笑地阖上了眼,她也不全然是找藉口,跟人玩心机还要伪装是真的挺费神的,特别是面对严丞相那种称得上是千年老狐狸的人,稍有一点不对就会被识破。 第45页 当皇帝真的好累啊…… 池瑜轻嘆着放松了心神让自己睡了会,再睁眼时殿内已经燃起了烛火,顾妧就坐在她旁边,手里竟然还绣着什么东西。 “阿妧这是在做什么?”她好奇地凑过去看,眼中满是惊奇。 “再过一月便是新元了,姐姐若不早些准备,要是让瑜儿收不到新年贺礼,瑜儿岂不是又会不高兴了?”顾妧手间的动作未停,柔声细语地应她道。 池瑜摸了摸鼻子,郝然地说:“我有阿妧说得那般小气么。” 顾妧也不戳穿她,噙着笑捏了捏她的脸道:“没有,是姐姐想看瑜儿笑罢了,这样姐姐会很高兴的。” 闻言池瑜立马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环着顾妧的腰道:“那这样不就好了么?阿妧何须如此麻烦。” “傻瑜儿,这不一样的。”顾妧的眼底也跟着泛起几分笑意,声音温婉悦耳地逗她道,“还是说瑜儿不喜欢姐姐送你贺礼?” “不是的,瑜儿喜欢的。”池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软声软调地说,“瑜儿只是怕阿妧累着了罢了。” 顾妧眉目柔和地抚着她的头顶,轻声道:“姐姐不累的,瑜儿莫要担心姐姐。” “阿妧这几日比从前还要忙些了,怎么会不累。”池瑜的声音忽而低了不少,握着那纤细的手腕心疼地说,“阿妧都瘦了,肯定没有好好用膳对不对?” 顾妧怕针不小心扎了她,干脆用空着的那只手将东西放下了,温声应她道:“用了的,不信瑜儿可以去问芜桃。” 池瑜抿了抿唇,抚着那块凸起的骨头小声吐露道:“阿妧,我不想你为了我过得太累了,让我替你分担些好不好?” “姐姐当真不累的,倒是瑜儿没做过这些,应当会觉得着累,姐姐捨不得。”顾妧毫不意外地拒绝道。 “那瑜儿也已经做了。”池瑜的声音更小了,似乎是怕挨骂。 顾妧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就是神色稍沉了些,“瑜儿做什么了?” “我说了阿妧不许怪我。”池瑜偷偷观察着顾妧的脸色,同她打着商量道。 “瑜儿。” “好好好,我说便是。”听出了她声音里含着的情绪,池瑜忙道,“今日丞相来看望我,期间提及了昨夜宫宴上的事,我就同丞相说了,我不想嫁给顾毅,我想……” 池瑜咽了口唾沫,声若蚊蚋地说:“……娶阿妧。” “胡闹!”顾妧瞬间拧起了眉头,声带责备地说,“瑜儿怎能同严丞相说这种话!” “阿妧这时倒是有点像丞相了。”池瑜细声嘀咕着。 “瑜儿!” 池瑜立即噤了声,可怜兮兮地揪着顾妧的衣摆,看起来委屈极了。 顾妧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稍缓了语气道:“瑜儿,你可知这么同严丞相说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我自是知道的,可是阿妧总不能当真看着我嫁给顾毅罢?那我同阿妧……算什么?”池瑜垂下头,声音极轻地问。 顾妧深深地嘆了口气,神色虽然仍有些难看,但还是把人搂进了怀里,安抚道:“瑜儿,此事姐姐自会设法解决的,本不用瑜儿去操心这些。” “阿妧。”池瑜靠在她的颈间,低低地唤道。 “嗯。” “我不在乎旁人怎么想我的,左不过就是个昏君的骂名,但我在乎阿妧。” “若我此生非要成婚,那个人,我只想是阿妧。” ☆、初遇 池瑜的话很轻,可是字字坚定又认真,砸在顾妧心间泛起一圈涟漪,顿时令她百感交集,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和无奈。 “那瑜儿想做什么前也该先同姐姐商量的。”她抚着池瑜抿紧的唇角,轻轻地嘆息道,“人的恶意比瑜儿想像中要可怕得多,姐姐不想瑜儿承受那些。” “这本就姐姐先开始的,该是让姐姐去背负这些,而不是瑜儿。” 池瑜抓住她的指尖贴在脸上,望着那双翻涌着复杂情愫的眸子,嗓音微低地说:“阿妧就知我定是入了局才同阿妧这般么?早在阿妧让我不要叫再皇嫂之时,或是更早,我就私心得不想阿妧离开这皇宫,离开我了。” “或许我还是无法回答阿妧那个问题,但当顾毅说出那番话时,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并非苦恼该如何是好,而是理解阿妧的为难,是想若不将一切都说出来,搅得这大晋鸡犬不宁也无妨。” “人的本能是不会骗人的,在我心里阿妧当是比一切都重要,是瞧见阿妧同旁人独处会吃味,是想到阿妧嫁给旁人会嫉妒得发狂,是千方百计不顾一切都想拥有阿妧,甚至阿妧想对我做什么时,我想得都是这样阿妧就不会再有后悔的机会与退路了。” “这般,阿妧还觉着这只是阿妧设局才导致的么?”池瑜温然一笑,指尖描摹着顾妧精緻的眉眼,秀挺的鼻樑,最后停在了唇上,像是想要将她深刻在心底,“在我看来,阿妧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我独占阿妧的机会罢了。” 第46页 顾妧想要开口,却被池瑜稍用力地压住了唇瓣,还朝她摇了摇头。 “不管阿妧想如何处理此事,只要顾毅没有达成所愿,甚至到往后阿妧成了皇后,你们之间依然会出现问题,左右都是这个结局,不若藉机多做些什么。” “丞相这些年怕是让阿妧很是头疼吧?为何不同我一起唱出戏,这样阿妧就有理由解决朝堂上那些麻烦了不是吗?” 顾妧注视着那张看起来不谙世事的稚嫩笑脸,眸光晦暗难明,声音也有些低哑:“瑜儿……你长大了。” 池瑜俯身亲了一下她的眉心,温声应道:“人总归是要长大的,身为皇帝我不可能一直活在阿妧的庇佑下,身为要同阿妧相伴一生的人,我亦是不可能一直躲在阿妧的身后,看阿妧替我处理解决一切。” 她顿了顿,突然放轻了声音,似是证实般地说:“其实顾毅也并非当真想要同我成婚,只是阿妧将我们的关系告诉了他,或是他发现了阿妧才不得已说了,所以昨日阿妧回来才会是那样的反应,而顾毅此举也只是在逼迫阿妧,对吗?” 顾妧没有回答,但从她忽闪的眸光里池瑜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阿妧为何不说是我做的呢?为何要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池瑜摩挲着顾妧颈间已经变淡不少的爱痕,不解地说,“明明这也不是阿妧一人能决定的事情,阿妧大可以说是我强迫阿妧的。” “姐姐怎捨得将瑜儿推至那风口浪尖之上呢。”顾妧的眼神中满是怜爱,手间用力地将人搂紧了些,嗓音里既有欣慰,也有疼惜。 “没关系的阿妧,我自会想办法解决的,就当是检查我的功课是否合格可好?”池瑜顺势靠在了她的肩头,低喃道,“想来阿妧这般温柔,顾小将军应当也不会太可怕,对吧?” 顾妧忽地轻声笑开了,颳了一下池瑜的鼻尖,揶揄道:“原来瑜儿还是怕的,姐姐还以为瑜儿当真有说得那般从容镇定。” 池瑜尴尬地咳了一声,摸着还有几分余温的鼻尖道:“阿妧不是说过吗,顾小将军毕竟是我的舅哥,有些惧意不也是正常的么。” “那瑜儿的舅哥怕是不会让瑜儿太好过了。”顾妧轻声感嘆着,神色倒是稍霁了一些。 “无妨,即是想要抢人家宝贝的妹妹,自然是不会让我好过的。”池瑜不太在意地扬了扬唇角,牵过顾妧的手与她十指交握,贴在自己的心口道,“只要阿妧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就有无畏一切的勇气与动力。” 顾妧感受着那沉稳的心跳,连同池瑜的话,每一个字就像是敲打在自己的心上,震得她眉眼间都有些发酸,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才柔声保证道:“嗯,姐姐会一直,一直陪着瑜儿,站在瑜儿这边的。” 池瑜心满意足地靠在她怀里,抚摸着压在拇指下的虎口,唇边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了。 “阿妧。” “嗯?” “我以前从不信祸福相倚这句话,大抵是世间不好的事情总是更多一些,但如今同阿妧在一起,我倒是信了。” 顾妧听了却摇了摇头,贴着池瑜的耳畔低声道:“若是真如瑜儿所言,同姐姐在一起要经歷那么多的祸与罪,姐姐宁愿不做这所谓的福。” “难道姐姐不想同瑜儿在一起么?”池瑜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声音里有些受伤与难过。 “不是的,姐姐只是希望瑜儿此生顺意,不要受苦罢了。”顾妧吻了一下她的额侧,心疼地嘆息道,“我的瑜儿,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了。” 第一次见池瑜时,她还未与瑾太子有婚约,只是先皇为她父亲接风洗尘设得一场庆功宴,为表皇恩特许她父亲携带家眷前往。 当然也可能是想藉机让瑾太子看看她。 太子的确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都有上位者的风范,同人说话时亲和带笑没什么架子,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不过顾妧全程注意的都是那个满殿乱跑的小人,阵阵愉悦的笑声在各处响起,在看似和睦实则暗流涌动的大殿里,唯有小人脸上的笑容是真情实意的,那双干净得不染一尘的眸子,给人一种舒心的感觉,像是一潭污泥中绽放了一朵洁白无瑕的莲花,纯粹又美好。 宫人们急得满头大汗,一路跟在后面生怕人磕了碰了,画面看起来可笑又荒唐。 但先皇也就这么纵着她,连偶尔掠过太子身边时,太子也只是好生叮嘱她别摔了,很明显都有多宠着这个小人。 大抵是因为早产身子特别不好,且这些年大多皇子公主在宫斗中都夭折了,除了三皇子池瑾成了太子外,就剩这个五公主了,自然就娇纵了些。 顾妧还望着小人在走神,突然人就撞进了自己怀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坐在一旁的太子就伸手把人抱了过去,歉然地对她笑了笑,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就开始哄方才不小心崴了脚的小人。 小人搂着太子的腰咯咯地笑了起来,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小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了什么,看口型顾妧只辨认出“姐姐”两个字,应当是在同她道歉。 甚至趁太子同旁人说话时,还偷偷递了个不算太大的锦袋给她,里面装满了用糯米纸包裹着的奶糖,是每年外邦进贡给皇室的特产,因为比饴糖工序更加繁琐难保存,所以数量不算太多,只是尝尝鲜罢了。 第47页 这满满一袋,应当是小人所有的了,对于一个孩童来说定是很珍贵的东西了。 如此大方,却只是为了一个无心之举,更何况才那么小一只根本就没有撞疼她,不过是瑾太子为了让小人安稳坐着吓人的罢了。 小人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她,顾妧只好顺着意思含了一颗。 奶味浓郁,甜而不腻,给人的感觉就同身旁奶声奶气、笑若春风的小人一样。 说实话,那一瞬间她有点羡慕瑾太子,这般温情别说皇室了,连将军府都没有。 第二次见到池瑜,是她替父亲去东宫送文书给瑾太子的时候。 侍从在后院内架了标靶,太子与几位年纪相仿的朝臣在比试谁的箭术更佳,而池瑜就藏在一处柱子后面,远远地偷看着那方,小脸上大剌剌地写着嚮往。 顾妧无心去打扰太子几人的雅兴,又正好经过池瑜所在的走廊,带着点点私心地停下了。 “殿下在看什么?”她明知故问。 小人显然被吓到了,“咚”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可能是摔得疼了,眼底立马就蒙上了水雾,呆呆地仰头望着突然出现的人,还是那般软软糯糯的模样,又有几分可怜,看得人不禁心都跟着变软了。 顾妧没想到小奶包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几息后才无措地蹲下身子将人抱起,放柔了语调哄道:“殿下莫哭,可有摔疼了哪里?让臣女看看可好?” 小人撅着嘴,委屈巴巴地伸出两只藕节般的小手,原本白嫩的掌心一片绯红,还沾了不少灰尘。 顾妧轻轻地往掌心唿着气,又拿了帕子将上面的脏污擦去,歉然地说:“臣女不是有意让殿下受惊的,还望殿下恕罪。” 小人抿紧了唇,没有说话,但朝她伸直了手臂,一双雾霭迷朦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殿下想要抱抱么 顾妧不解其意,“殿下?” 一旁的宫人见了细声提醒道:“顾嫡小姐,小殿下是想让您抱她,每次如此时太子殿下都会抱小殿下。” 顾妧恍然地将人搂进了怀里,脖子被虚虚地环着,头也埋在了她的颈间,温热的气息扑在肌肤上,有些痒痒的。 她忍着笑意朝宫人颔首表示感谢,小声问道:“殿下为何不愿说话?” “小殿下不喜同生人说话,眼下这般……”宫人瞧了眼埋在她怀里的人,夷由着解释道,“应当是小殿下很喜欢顾嫡小姐了。” 顾妧还想多问几句,远处的池瑾突然注意到了这方,扔了弓不顾仪态地跑了过来,抱歉地对她笑了下,然后就接过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瑜儿乖,不要哭哦,告诉皇兄发生什么事了好不好?” 小人吸了吸鼻子,偷偷瞄了眼顾妧,奶声道:“瑜儿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姐姐抱瑜儿起来的。” 宫人和顾妧都怔住了,不过满眼都只有小人的池瑾没有注意到,还有些无奈地纠正道:“瑜儿,不能叫姐姐,皇兄教过瑜儿的,应该怎么叫?” 小人歪头想了想,乖乖地改口道:“皇嫂抱瑜儿起来的。” “瑜儿,皇兄不是这么教你的!” 池瑾愕然地低叱一声,随后慌张地抬起头,报赧地对顾妧说:“皇妹年幼,童言无忌,顾嫡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本宫当真没这般教过她,本宫……” 他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小人就在他怀里不满地嚷起来了:“瑜儿没有胡说,皇兄明明就指着姐姐的画像说……唔唔……” 池瑾慌忙间将人的嘴捂住了,耳根都快烧了起来,声音也有些不自然:“顾嫡小姐莫要误会,本宫只是问过瑜儿,若是往后……顾嫡小姐成了她皇嫂,她会不会喜欢罢了,没有旁的意思……嘶……” 池瑾倒吸了一口凉气,松开手时上面多了一排清晰的牙印,偏生小人还在他怀里挣扎,显然是想下去。 他不得已只好将人放下,下一瞬小人就扑进了顾妧怀中,像第一次那般,只不过这次紧紧地抱住了她,没有人再将人从她怀里抢走。 顾妧有些愣神,耳畔是委屈的控诉声:“皇兄坏,皇兄骗人,瑜儿不喜欢皇兄了,瑜儿喜欢皇嫂。” 池瑾揉着自己的手也不恼,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顾嫡小姐,本宫当真说得都是实话,瑜儿这般应当是很喜欢顾嫡小姐了。” 他说着伸出手想去抱小人,小人就死死地扒在她怀里不肯松手,池瑾只好温声去哄,画面瞧着倒是有几分像一家三口。 那一刻对太子并无情意的顾妧突然觉得,若是往后能一直像眼下这般似乎也不错。 第三次见到池瑜,是中秋的时候。 那时她与太子已有婚约,以准太子妃的身份被宴请宫中,还是坐在太子身边,不过这次殿内并没有那道肆意跑动的身影了。 她坐了不久觉得有些闷,寻了个藉口到外面去吹风,走出去没多远就遥遥看见宫墙上坐着个人,底下是心惊胆战一直举着手的宫人。 也不知道那个小奶包是如何爬上那么高的宫墙的。 她走过去无视掉宫人们的惊唿声,轻松地跃上宫墙坐到人旁边,仍然是问:“殿下在看什么?” 第48页 小人仰着头,言简意赅地答:“月亮。” “那殿下为何一人在这?”她又问。 本以为会听见诸如“宫宴无趣”这种答案,却没想到沉默了许久后小人回答道:“想母妃了。” 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含着与年纪不符的萧索寂寥,还有几分落寞。 顾妧心间泛起阵阵疼意,想要出声安慰,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所有的言语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殿下……想要抱抱么?” 她主动朝小人张开了双臂,一息后就被扑了个满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她怀里微微耸动着,很快她就感觉到胸前的衣襟被打湿了。 她从未见过人哭,不知所措地僵住了身子,抬手迟疑了好一会才落在了那看起来很好摸的头顶。 很软,带着一点点温热的触感。 “殿下乖,不要哭哦……”她笨拙地学着太子的口气哄道,“……臣女去寻太子殿下来可好?” 小人立马摇了摇头,抽噎道:“不,不要皇兄……不,不能让皇兄,看,看见瑜儿哭……皇兄会,会难过的。” 顾妧想说她看见也很难过,又想纠正其实应该是心疼,但最后她只是轻声询问道:“那臣女替太子殿下在这陪着殿下可好?” 小人点点头,紧揪着她的衣袖,动作间流露出些许信任与依赖。 被人这么对待的感觉顾妧形容不出来,但那是她未曾经歷过的美好。 她羡慕太子,每日都能这般被人全然地信赖着,同他撒娇,哪怕再难过都考虑着他的心情,更是每每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展露出大大的笑容。 “姐姐身上的味道……好像母妃。” 顾妧微怔,她是见过先皇后,但也没可能闻到人家身上的味道,更不明白从未见过先皇后的小人,是为何觉着自己像先皇后的。 她不知道怎么回应,想问又怕触及那些伤心事。 “皇兄身上也有母妃的味道。” 顾妧这才反应过来,说得应当是名为“安心”的味道。 “姐姐日后会嫁给皇兄吗?”小人忽然问她道。 “嗯……” “那姐姐也会一直陪着瑜儿了对吗?” “嗯。” “那瑜儿是不是该叫皇嫂了?” 宫里的人早就改口唤她“元妃娘娘”了,可私心里,她不想听见“皇嫂”这个称唿,姐姐就挺好的。 于是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没关系,殿下想如何叫都可以。” “姐姐?” “嗯。” “妧姐姐?” “嗯。” 小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感觉得到原本低落的情绪终于转霁了。 顾妧被感染得也弯了眉眼,只是还没多体会这种感觉,身后就传来了唿唤声。 “瑜儿,妧儿。” 小人脸上余下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空,雀跃地喊道:“皇兄。” 然后小人看了她一眼,似乎迟疑了一瞬,快到就像是顾妧的错觉,然后人就毫不惧怕地跳了下去,落到太子的怀中。 “瑜儿怎能就这么跳下来,若是摔着了怎么办?”池瑾的声音里满是紧张,担心地教训道,“而且瑜儿怎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多危险啊。” “因为瑜儿知道皇兄肯定会接住瑜儿的。”小人毫不在意地咧嘴笑道,“至于方才有皇嫂陪着瑜儿呀,瑜儿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瑜儿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吓坏皇兄了。” 池瑾说着搂紧了人就要走,却被小人叫住了。 “皇兄等等。” 小人从腰间扯下一个锦袋远远地递向顾妧,“皇嫂给你。” 顾妧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接,池瑾便笑着宽慰道:“没关系妧儿,是瑜儿给你的心意。” 顾妧这才走上前接过了锦袋,池瑾便搂着人继续往前走,嘴里还抱怨着:“瑜儿把东西送给皇嫂了,那皇兄怎么办?” “皇兄真小气,殿内有那么多呢,非要瑜儿这一个么。” “那不一样,瑜儿做的是独一无二的。” “本来就只有一个,可不是独一无二么。” “诶,皇兄不是这个意思……” 拌嘴的声音渐渐远了,顾妧才打开了那个锦袋,里面装着一个形状并不规整的月饼,听太子的意思,这是小奶包亲手做的。 没有给先皇,也没有给太子,而是给了她。 顾妧不喜吃甜食,但还是一口一口将月饼吃完了。 明明是甜腻的红豆馅,却令她鼻间发酸,心里也涩涩的。 那是被人在乎,被人珍视的感觉。 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温情。 她突然就理解了先皇和瑾太子的放纵,换做是她,怕同样为了那个灿烂澄澈的笑容,不忍也不愿那人受一点点伤和苦,沾染那难得的纯粹干净。 也同样害怕失去这种可望不可求的感觉。 只可惜那份渴望,她后来的确得到了,却没有替先皇和瑾太子守护好他们那般呵护的东西。 第49页 两人在薨逝前,最在意的都不是自己还能活多久,江山社稷又会如何,而是那么年幼的池瑜该怎么办。 “妧儿,你我虽还未成婚,但瑜儿也总是叫你皇嫂,本宫不求你能独守太子妃之名,只求你为了这声皇嫂,能替本宫多照看瑜儿些,不要让瑜儿被欺负受委屈,不要让瑜儿觉着皇兄不在了,就没人能保护她了。” “妧儿,我池瑾此生从未求过任何人,哪怕面对父皇也是如此,只有这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她第一次见那么高傲的人哭,也是最后一次见那人露出卑微的姿态,撒手人寰前他握着她的手,满满都是对池瑜的不舍。 他说,别让瑜儿进来,也别让瑜儿送我。 他说,瑜儿出生时我就同母妃保证过,绝不会让瑜儿掉一滴泪,如今就要食言了,但还是……别让瑜儿为了我哭,至少,不要让我看见。 到最后他连张张嘴都变得十分费劲,可还是努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妧儿,我池瑾就这一个妹妹,我不怪她,你也不要怪她。 ☆、她是她的救赎 太子薨逝,举国同悲,皇城里一眼望去皆是白色,没有了往日的热闹非凡,静得有些可怕。 朝中却乱成了一团。 太子这意外发生得太过蹊跷,先皇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几乎当日所有参与的人都被盘查了,除了一个小奶包。 一个哭昏过去的几岁孩童能做什么? 更何况小人有多依赖太子,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等到顾妧可以进宫的时候,她本是该去为太子守灵的,但先皇念及小人的状态和对她的态度,还是让她去了小人的寝宫。 那人还是坐在宫墙上,比平日里更沉默了些,昔日的笑容也早已不再,似乎所有积极的情绪都随着太子离开一併被带走了。 这次她没再问“殿下在看什么”,也没有问“殿下想要抱抱吗”,而是直接将人揽进了怀里,轻言细语地安抚道:“殿下,以后还有姐姐呢。” “姐姐会陪着殿下的。” 毛绒绒的小脑袋仍是一抖一抖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好似怕被谁发现了这份难过。 她不敢提及太子,除了这句话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于是她想了想,把自己腰间的佩玉放进了小人手中。 那是她最珍视的东西,是她母亲去世前给她准备的,本来是想等她出生后刻上她的名,却没了机会。 小人愣愣地抬头看她,她几乎用了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解释道:“瑜儿,这是姐姐给你的心意,是姐姐最重要的东西,往后瑜儿就同它一样,是姐姐最重要的人。” 小人的嘴角弯了一瞬,又马上抿直了。 看得出来很高兴,不知是为了那声“瑜儿”,还是那份心意。 到了黄昏时,她应该要离开了,可小人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不想让她走。 她虽顶着太子妃的名号,但毕竟没有真的成婚,在宫中留宿实在于理不合。 她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瑜儿乖,姐姐明日再来陪你好不好?” “姐姐……不要走。”那双眼里满是哀求,像极了那日的太子。 她听见自己说:“好。” 也不知是在答应小人,还是在答应太子。 小人睡得很不安稳,总是会在梦中惊醒,然后便缩进她的怀里,又迷迷煳煳睡去,如此反覆,折腾了几近一整夜。 乃至于到后来好长一段年月都是如此,等到情况渐渐好转了,也只是不再惊醒,但仍睡得不太安稳,眉心总是皱着的,若不点些安神香,稍有些响动就会将人吵醒。 就好像时常都深陷在一场噩梦之中。 再之后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又痛失爱子的先皇驾崩了,依照遗昭,小人成了新皇,而她成了摄政王妃。 朝堂动盪,辞官的、藉机打压其他势力的、故意为难她的等等等等,这种令人头疼的情况不胜枚举,她疲于朝事,无力再去顾及小人太多。 那几年小人是如何忍着丧亲之痛,学习本不用学的东西,又是怎样的无助与难过,她都不得而知。 她只能在深夜里强忍倦意去陪陪小人,同人说说话,讲些故事,试图让人开心一些。 那双澄澈的眸子总是红红的,却从不在她面前哭。 那张稚嫩的小脸虽慢慢有了笑容,却没了往日的开怀。 而她因着朝中的流言蜚语,也逐渐辜负了小人的依赖,毕竟帝王不能太过软弱,而她总归要有一个合理的常留宫中的藉口。 因为,无人会信她最初独守这王妃之名的缘由。 大抵是伪装的日子长了,也太像了,甚至连池瑜都信了,信了她的藉口,信了她……是想要那个后位。 无人明了她的身不由己,也无人懂她的心间酸涩。 更是在转换了身份池瑜渐渐又同她表明心迹后,发现那个曾经笑容明媚的小人,在不知不觉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岁月的无情,被打磨成了她最不想看见的模样。 让她心疼,也让她歉疚。 她看似什么都拥有了,但实际什么都没守住。 她的小皇上,如她、如众人所愿有了帝王的样子。 第50页 可她的瑜儿,终归不会再如她记忆里明媚的模样。 她听见池瑜说,没关系的,只要姐姐在,瑜儿就不会觉得苦。 字字戳心。 沾湿了顾妧的眼睫。 池瑜慌张地去擦她脸上的泪珠,却像断了线一样,越擦越多。 “瑜儿,是姐姐对不起你。”她搂紧了人,埋首低喃。 池瑜轻抚着她的背嵴,似有所感地嘆息道:“阿妧,你没有对不起我。” “终有一天阿妧会明白的。” 会明白她是她的救赎,却不是她的苦痛。 “……瑜儿,这是何意?” “阿妧别急,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阿妧的。”池瑜吻了下那湿漉漉的眼角,带着几分恳求地说,“不会让阿妧等太久的,所以阿妧暂时不要问我好不好?” 顾妧眸色微沉,心里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且这种感觉到了冬猎那日变得愈发强烈。 漫天的大雪铺满了整个皇城,积雪厚到足足有一只靴子那么深,连天色都是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阳光,无不透露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一早醒来顾妧的眼皮就总是微微直跳,替池瑜别佩玉时手莫名抖了一下,差点就将东西砸碎在地,更是让这种不安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阿妧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池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佩玉,一只手扶着顾妧坐下担心地问道。 顾妧抚着心口摆了摆手,思忖了片刻后迟疑着提议道:“瑜儿,今日这冬猎若不还是改日吧。” 池瑜一愣,疑惑地说:“为何?” 顾妧不好说自己是因为直觉才会如此,只能真假参半地说:“今日天气这般恶劣,山中情况定是比皇城更加严重,若是此时前去,姐姐担心瑜儿会有什么差池。” “阿妧多虑了,有那么多御前侍卫护着我呢,怎么会让我有恙?”池瑜笑着宽慰道,“不会有事的,阿妧莫担心。” 顾妧握紧了她的手,拢着眉道:“瑜儿不善骑术,今日风雪又大,姐姐怎会不担心?” 池瑜半蹲着与顾妧平视,浅笑着建议道:“那阿妧寻个放心的人跟着我可好?这样就算当真有什么,也能有个照应,是吧?” 顾妧的神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有几分狐疑地打量着池瑜,“瑜儿为何如此坚持要去?平日里姐姐说些什么,瑜儿都会听的,可不会这么再□□驳。” 池瑜瘪了瘪嘴,替自己喊冤叫屈:“阿妧,我只是觉得那么多朝臣和侍卫都在奉天门那等着呢,我若是因为风雪就胆怯了,那传出去百姓和百官们会怎么想我?” “那瑜儿便说是姐姐非要如此的,与瑜儿无关。”顾妧还是不愿意松口。 “阿妧,当真没事的,阿妧要信我。”池瑜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然后把握着的佩玉别在了她的腰上,温声道,“我每次心情不好,或是很不安的时候,便会握着阿妧送我的这块佩玉,能让我心里好受许多,今日阿妧暂替我保管好么?希望能让阿妧安心些。” 顾妧摩挲着那块还留有余温的玉,总觉得隐约有哪里不对,仍然没有松开手。 “我还未昭告天下阿妧是我的,怎会让自己有恙?”池瑜踮起脚在顾妧唇边落下一吻,浅浅地笑着说,“余生且长,我放不下阿妧,就算当真会发生什么,我都会设法求得自保的,绝不会留着阿妧一个人。” 在见顾妧要开口前,她又抢着说:“阿妧莫骂我说这些晦气话,我说的都是认真的,阿妧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看着阿妧有机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对不对?” “再说了,阿妧自己也是要去的,到时候阿妧就在阁中等我,待我猎胜归来可好?” “瑜儿对自己就这般自信么?” 这声音里带着点点揶揄,池瑜悄然松了口气,扬起嘴角道:“那是自然,若我当真胜了,阿妧可有什么奖励?” 顾妧勾住她的衣领将人扯到眼前,两人离得极近,彼此的唿吸交缠着,连那淡淡的冷香池瑜都能闻到。 “奖励么……皇上想对臣妾如何都可以,这样可好?”顾妧吐气如兰得媚声问道。 池瑜的喉头上下滚动着,她想再探近些去亲,却被抵着胸口推开了。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该动身了。” 池瑜不满地磨了磨牙,“阿妧是故意的对么?” 顾妧轻笑着看她,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池瑜深吸一口气,用了点力气将毫无防备的人一把拉起,搂紧了腰肢低头吻了下去。 她没有用什么力气,吻得很慢,不像是被惹恼时的泄气,而像是极为珍视的,如同最后一次体会般的虔诚,甚至还能感受到丝丝的不舍。 只是顾妧还没来得及确认这种感觉,池瑜已经放开了她,还伸手温柔地替她擦去了唇瓣的水渍。 “这是讨的彩头,余下的之后我再找阿妧取。” 池瑜拎起放在一旁的披风搭在肩上,露出如常的笑容,又让顾妧觉得那不过是错觉罢了。 最好只是错觉吧,可不能再像八年前一样了…… 第51页 ☆、我不该信你的 为了避嫌池瑜没和顾妧一起从长清宫去奉天门,而是估摸着人快到了,自己才姗姗赶到。 她穿着一袭黄袍,站在队伍前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然后就钻进了自己的龙辇里,那儿早就藏了个人。 “你倒是聪明。”池瑜欣慰地拍了下来人的肩膀,把一张纸条递给他。 来人飞速地阅完上面的内容,一贯没有什么情绪的眼底激起几分波澜,声音也染了些许震惊,“皇上您这……” “嘘。”池瑜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记住了就处理掉罢。” 来人握紧了纸条,看得出来十分纠结。 他本就是接收到皇上的手势,瞒着王妃私自来见人,若是不将此事告知王妃,那…… 突然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冰冷的感觉打断了他的思绪,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哪怕他有数息的走神,但也不至于注意不到足以危及性命的情况,除非…… “不要做什么蠢事,也不要妄图打乱朕的计划。”池瑜寒声警告道,“往日朕可以放任你什么都告知阿妧,但这次朕等了太久,挡朕者……死。”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一点皮肤,冒出些许细密的血珠,看得出来是当真动了杀心。 独活一动也不敢动,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皇上,您怎么对得起王妃?” “你懂什么!”池瑜低叱一声,拢紧了眉心,“做好你该做的事。” “皇上,王妃是真心待……” “闭嘴!”那匕首又深了几分,“朕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教。” 独活闭上了嘴,心里又惊又怒,虽皇上让他……但他还是替王妃觉得不值。 他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不管为了什么目的,都不应该这么利用王妃。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可怕,池瑜收回了匕首,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独活也在考虑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消息透露给王妃。 一路无话地抵达了行宫,几位不善骑射的老臣陪着顾妧去了鹿阁,而池瑜则是换骑了一匹马,领着余下的武臣和极个别的文臣冒着风雪进了树林。 林中提前放了不少圈养起来的动物,大多是性情比较温顺的,唯有几头稍有攻击性的野猪,论危险度,可能还不如让人眼前白茫茫一片的大雪,毕竟稍有不慎就会被误伤。 看着怨不敢言的大臣们,池瑜微微勾了下嘴角。 天助她也啊,就像多年前一样。 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稍微深入林中后,她趁着随行的侍卫们视线受阻,不着痕迹地用力地一夹马肚,随着嘶鸣声和惊唿声,速度飞快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凛冽的寒风直往她的衣领里灌,不算紧身的黄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着急的唿喊声很快就消失在了耳边,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池瑜才拉住马绳,一手握着弓漫无目的得四处乱转。 而另一厢鹿阁里的人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有侍卫慌忙来报,说皇上的马发了疯,不知道把皇上带去了哪里。 顾妧心里一紧,那种不安感又泛了起来。 这场面......同数年前一模一样。 她刚起身准备随着去林里寻人,一道破空声突然直直向着她这方而来,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前趴下,险险地躲过了这一箭。 顾妧愣了一下,不是沖瑜儿来的? 没等她多想,下一箭再次袭来,她只好就势往旁边一滚,冷光直插进她脑袋方才所在的地板上。 “有刺客!” 侍卫们这下反应过来了,纷纷举起剑挡在众臣前面。 只是鹿阁的二层毫无遮拦,数不清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更有大批的蒙面黑衣人想往上面沖,功夫好的甚至不知从哪里翻了进来。 留在二层的侍卫不多,本就只是勉强挡住那些箭,这下更是苦不堪言,没过一会就个个负了伤。 顾妧踢翻一个黑衣人,夺过他手里的剑将人刺死,又堪堪躲过一支飞来的箭,身型还没稳住,一把大刀再次向她噼来,她闪躲不及,抬起剑本想硬挨这一击,突然有道黑影冒了出来将她拉至一旁,一剑割断了黑衣人的喉咙。 看清来人的长相,顾妧的瞳孔缩了一下,急声道:“你怎么到这来了?!皇上呢!” 独活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就这种时候了他家主子还在担心那个小皇上。 “奴才晚些再同您解释,王妃先随奴才离开吧。” 顾妧秀眉都快拧作了一处,解决掉一个冲过的黑衣人,再次问道:“皇上呢!” “奴才也不知,王妃还是快跟奴才走罢!” “快说!”顾妧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独活也急得不行,顾不得太多规矩,低声说了句“王妃恕罪”,便强行抱起人使起轻功跃出了鹿阁。 而那群黑衣人只象徵性地追了一小段路就放弃了,也不知是当真追不上,还是故意将人放跑。 待到确认没有人再追来后,独活才把一直挣扎的顾妧放下,直接伏身跪在她面前道:“奴才该死,还请王妃降罪。” 一把剑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头顶的声音满是怒意,却仍然只有三个字:“瑜儿呢!” 第52页 独活微抖着手,把几张当着池瑜的面撕碎后又藏起的纸片递给顾妧,低声道:“王妃还是亲自看吧……” 纸片皱皱巴巴的,勉强还能拼凑在一起,将上面的内容看个大概。 那些的确是池瑜的字迹。 顾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恼怒地抬脚将独活踹翻在地。 “本宫不是同你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瑜儿要你的命,你都不能离开瑜儿半步么!谁让你自作聪明了!” 本以为顾妧会伤心的独活愣住了,“王,王妃?” “蠢货!你知道瑜儿是想做什么吗!还不快带我回去救人!” 独活还是第一次听顾妧骂出这样话,呆了好几息才连滚带爬地站起,背上人就往来时的方向去。 他有好多疑问,却不敢问出口。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刺客都是小皇上派的,自家主子还是那么着急担心。 尽管小皇上告诉了他,让他来救人,可毕竟刺客都是冲着自家主子去的。 不过这些疑惑,在他看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池瑜时都化为了震惊。 就短短一柱香的功夫,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顾妧没心思去管怔神的独活,着急跑过去从侍卫手中抱过池瑜,红了眼眶地吼道:“还不快宣御医!” 侍卫惊慌地跪下道:“回,回禀王妃,御医,御医方才都被刺客……” “摆架!回宫!还愣着做什么!快啊!” 顾妧咬紧了牙关,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往停靠马车的地方走,等到上了龙辇,她一直强忍住的泪水才终于克制不住地簌簌落下。 “骗子!” “不是说让我信你么?” “不是说你不会让自己有恙么?” “不是让我等你猎胜归来么?你就是这般让我等的么?” “我不是教过你以自己为筹码去博弈是最愚蠢的么!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我不该信你的……我早该发现的……” 早在池瑜吻她的时候,早在让她保管佩玉的时候,或者更早之前,得知池瑜去了醉重楼的时候。 她以为池瑜只是想培养些探子,却没想到还找了刺客。 那些刺客冲着她来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可是看见独活的那一刻她就懂了。 局,是池瑜设的。 无论池瑜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做都是为了将她撇干净,毕竟没有人会在行刺之时还把自己也算上。 亦或者是让某个人觉得,池瑜是恨她的。 只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实在想不到池瑜以性命为赌是想换取什么。 “为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要睡,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娶我吗?你不是说你不会留我一个人吗?” “池瑜,你要是驾崩了,我绝不会守着你……” 顾妧越说越哽咽,语不成句,字不成声。 被丝帕捂住的伤口还是不停在渗血,那底下的心跳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原本就白皙的小脸此刻更是犹如窗外的雪花,为数不多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连唇瓣都是惨白的。 “求你了瑜儿,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你说过会一直一直同我在一起的,你不许食言。” “瑜儿,姐姐什么都不想要,姐姐只想要你。” “你不是知道了么,若你有恙,我如何独活……” 顾妧崩溃地握住那双愈发冰冷的手,不停地哈着气,试图分一些温度给池瑜,只是连手都被她搓得通红,都没有一点作用。 “瑜儿,姐姐当真不是想要那后位……” “从始至终,姐姐想要的只有你罢了……” “姐姐不是因为你皇兄才待你好的……若是你与池瑾年纪相仿,早在多年前我见你第一面时,我就会不顾一切选择你的……”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待池瑜,是贪恋那份温情,可发现自己可能会失去池瑜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不是的。 倘若她与池瑜之间没有隔着八载的时光,她也没将她当作孩子,那么池瑜初次喝醉了不小心吻了她时的心悸,那份慌乱,不是因为道德带给她的不安,而是因为她动了情。 ☆、瑾亲王妃得罪了 冬猎的场地离皇宫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也不过半个时辰,只是积雪大大的降低了马车行进的速度,哪怕有数百御前侍卫策马在前面开路,可湿滑的路面还是令马儿走得很慢。 池瑜的状况可等不了那么久,但若是卸了车厢,剧烈的颠簸又可能导致她的伤更加严重。 顾妧从未觉得此生有什么时刻像眼下这般的无助,再高的权势又如何?还不是无法挽救挚爱的性命。 “你行事就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吗?”顾妧握紧她的手无力得低喃,“你……让我怎么办?” 可是照旧不会有任何的回答。 顾妧一路自言自语,哭得都快脱了力,好不容易终于抵达了宫门处,收到消息的御医和禁卫军早就候在那里了,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第53页 资歷最老的几位拎着药箱,匆匆跑过去钻进车厢内,看见里面的两人都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御医想去扶顾妧下车,可又被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瞪得顿住了。 “王,王妃,皇上眼下情况危急,这车厢又小,您还是先同下官换乘一匹马车可好?” 这话已经说得够委婉了,意思就是车厢太小,她们本就不好动作,顾妧若是留在这里实在有点妨事。 “本宫,哪也不去。”几个字几乎是从顾妧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 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留下会妨碍到御医,而是人心不古,哪怕这些人都是她亲自挑的,也不免会有藉机谋害池瑜的可能。 她只能时时刻刻紧盯着,毕竟这世上她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只有自己。 “做好你该做的事。”顾妧退至一旁时还是低声警告了一句。 “是。”御医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也不再多言,帮着另外两位打打下手。 等到了长清宫,她们本想抬着池瑜去寝宫,但顾妧比她们更快一步地抱起了人,又快又稳地往自己寝殿走。 三人互看一眼,皆是从对方眸间瞧见了几分震色。 王妃……力气这么大的么? 她们七手八脚地收了东西,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刚才她们只是简单地撒了些止血的药粉,具体的情况还是得剪开衣物才能知道。 池瑜身上的伤并没有很多,且几处划伤都不算深,主要是腹部、肩头和心口处都各卡着一个箭头,余下的部分应当是被她自己给掰断了,而之前汩汩流血的地方就是源自这里。 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命大,心口处那一箭若是再偏几分就会直接殒命了,根本拖不到回宫。 并且很奇怪的是这箭头的深度不像是从远处射入的,方向也与另外两个不同,更像是从极近的地方…… 御医被自己的发现给吓到了,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告诉顾妧。 这种话谁信啊? 皇上自己要害自己? 顾妧见她突然停下,急忙问道:“皇上情况如何?” 那御医迟疑了一瞬,还是暂且隐瞒了这件事,答道:“回禀王妃,几处箭伤都未危及要害,皇上只是因失血过多昏迷了,待下官替皇上处理好伤口,再按时服用几副方子,若是能熬过这两日,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什么叫若是能熬过这两日?!”那张憔悴的秀颜倾刻间变成了紧绷的凌厉怒容,盯着御医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倘若皇上有何差池,尔等便得以死谢罪,听懂了么。” “是,是,下官定当尽力而为。”应是这么应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怕医术再高明的人,这种伤情都只能听天由命。 哆哆嗦嗦处理完伤口,几位御医纷纷退至外面去候着了,唯有方才答话的那位在离开前,偷偷将趁开方子时写好的宣纸,折成小小一块塞进了顾妧手中。 顾妧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拳头,视线一直停在池瑜身上不曾挪开,待到脚步声远了,她才垂眸悄然看了一眼后将纸扔进了炭盆里。 “瑜儿,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嘶哑的声音茫然无措地呢喃着。 她现在也分不清到底是池瑜的计划出了差池,还是说两件事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顾妧抚着那张冰凉的小脸,抿紧了唇角,又缓缓松开了。 “你终究还是没有全然地相信我是吗?到底我如何做你才会信我?你想做什么为何不愿同我说呢?非要……以身犯险么?” 不多时那御医又端着药回来了,把药递给顾妧后,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声“下去罢”赶了出去。 顾妧确认药没有问题后将碗放在一旁,小心翼翼托起池瑜的头枕在自己怀里,才重新端起餵至她的嘴边,只不过大半碗药进去的少淌出来的多,褐色的汁水打湿了衣襟和袖袍,留下一块显眼的痕迹。 顾妧无法,只能唤御医重新熬一碗药来,又命人合上殿门,而后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步骤,只是这次她自己含了药,稍用力抵开紧闭的贝齿,小口小口地度进了池瑜口中。 苦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分明是令人反胃的味道,可顾妧愣是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眼底有些许悲恸。 这里或许是她眼下唯一能从池瑜身上感受到温度的地方了。 太凉了,若不是那点微弱的唿吸,她甚至都以为池瑜已经不在了。 顾妧将被褥又掖紧了一些,连同握着的那只手一起压在了下面。 也不知道就着这个姿势坐了多久,身子都快失去了知觉,她想着起身稍微活动一下,顺便去替池瑜倒杯热水,忽而脑中掠过一丝警觉,只是僵硬的肌肉没让她来得及有所动作,一柄长剑就先落到了她的颈部。 “瑾亲王妃,得罪了。” 一道劲风扑来,只感觉后颈一疼,眼前就全然黑掉了。 来人从怀中摸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了池瑜口里,又抵住她的下颚,不让她有机会将药吐出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原本躺在那毫无生气的人突然低声咳了起来,呛出一口乌黑的血。 来人见她醒了,又递了个小瓶给她。 第54页 池瑜没有接,而是愕然地看着倒在床边的顾妧,哑声道:“连鸢!你对阿妧做什么了?!” “只是昏过去了,皇上不必担心。”连鸢没什么感情地说,“皇上先把药喝了。” 池瑜冷眉怒视着他,“谁允你擅自动手的!” 回应她的只有两个冰冷的音节:“喝药。” 池瑜气得太阳穴直跳,但还是就着他的手将药喝掉了,咬着牙说:“还不快把人叫醒来!” “皇上。” “朕信她,快点!” “皇上,事情还没查明。” 池瑜快被他这呆板的性格气死了,怒道:“若当真是她要害朕,回宫前不是更好得手吗!” “连鸢你不要以为你是母妃的人,朕就不会将你如何了!” “皇上打不过卑职。”连鸢淡淡地说。 池瑜一噎,顿时泄了气,无力地说:“今日一早,阿妧本不想让朕去的。” “……王妃怎知此事?” “只是觉得不安,所以不想让我去罢了。”说了太多的话,又动了气,让池瑜的声音都虚弱了不少,带着点点病气和疲惫,“如此可以将人叫醒了?” 连鸢漠然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罐,揭开封口放在顾妧鼻尖让人闻了会,才收起东西拱手道:“卑职告退。” 池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快走快走,看着就可气。 结果连鸢没走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又退回来,冷着脸再次塞了个药瓶给她,叮嘱道:“皇上莫喝宫里的药,每日卑职会送药来。” 池瑜收下东西摇了摇头道:“此事你不必劳心了,若无要事莫来见朕,以免被人发现。” “……那毒需得一段时日才能解。” 池瑜嘆了口气,“知道了,那你仔细些。” 连鸢点点头,这才当真离开了。 池瑜瞄了眼还没醒来的人,又悄然一嘆,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顾妧解释。 不光是怕打乱自己的计划,也是不确定重楼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尽管重楼行事低调,以贩卖情报为主,刺杀为辅,但日积月累的,朝廷总是会握住一些把柄的。 既然能安然无恙这么多载,定然是有人在后面支持的,而有这般权利的只有两股势力——严丞相和顾家。 其实一早顾妧说让她不要去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只不过看连鸢的态度,今日那帮刺客还是去了。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只是藉机试探,就算不成功她还可以唱另一齣戏。 原本她等了很久都没等来人,就拿了自己的箭准备实行第二个计划时,不知道从哪又射来一箭,被她堪堪躲过,划破了胳膊。 就说这么难得的好机会,老狐狸怎么捨得放过呢。 她记着连鸢告诉她的位置,挑了两处不至于致命的地方去迎急来的箭,又趁着人被连鸢引来的侍卫们逃走时,自己往心口上扎了一箭,挤破血包,又服下了让人气血骤降、脉息微弱的毒草,不然那点伤哪至于出那么多血,顶多就是腹部严重了一点。 而连鸢去追人了,她也不指望真能从小喽啰那查到什么,只是事情终于有了点眉目。 ☆、阿妧我只有你了 顾妧醒后第一件事,不是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也不是出去叫人,而是去确认池瑜有没有事。 在看见被褥上那块醒目的乌血时,顾妧的心跳都快骤停了,她惊慌地去掀被褥,却又在触及到的一瞬间停住了。 那唿吸声比之前明显了一些。 倾刻间所有的担心,都化为了恼怒和哀切,以及委屈。 “你果真不信我……”顾妧的嗓子里像是含了把沙子,本就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眸子变得更加彤红,“池瑜……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原来你不是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只是那个后路不是我罢了。” “可笑我还那么担心你,还以为……”我永远都会失去你了。 人没醒的时候,她觉得不管真相是什么,无论池瑜想做什么,只要人无恙,她都可以没关系。 但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算计时,原来并不是没关系的。 很痛……很难受。 明知道她肯定会很担心她,可池瑜还是这么做了。 她可以接受池瑜做任何事,唯独死别不可以。 就好像……她是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那一个。 “阿妧,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听见哽咽声的那一刻池瑜就慌了,她着急起身去拉那个慢慢后退的人,被扯动的伤口传来剧痛的感觉,可她眼下也没功夫去顾及这些。 她有想过顾妧得知真相时会接受不了,却没想过反应会这么大。 不,或许她知道。 只是另一件事更加重要,所以明知她这样做会吓到顾妧,可她还是没有犹豫地做了选择。 “阿妧,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池瑜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身体和心间的痛意让本就虚弱的她说话愈加困难,“我也没有不信你。” 第55页 “我只是……知道若是告诉你,你定然不会让我去做的。” “阿妧,我等这个契机太久了……” 久到她都快忘了,是一载两载还是更长,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令她难熬。 “阿妧……我会都告诉你的,但阿妧能先抱抱我么?” 站在风雪里的时候,她希望会有人来,又希望不会。 若是没有,那一切都可以停在八载之前,她就只要想办法和顾妧在一起就可以了。 明明是血海深仇,可是却让她觉得好累。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可以,她宁愿没见过连鸢,这样她就能沉沦在一场美梦里,然后继续做一个无能的小皇帝就好了。 “阿妧,对不起,我也觉得好累,可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可以……下辈子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其实发生的事情说起来简单,好像她掌控着全局,但事实上并非是万无一失的。 在迎上那箭矢的时候,她还是怕的,在朝自己下手前,她的身体也还是会本能地恐惧。 “阿妧,我也怕失去你。” “阿妧……我只有你了。” 当她握着箭矢用力刺下去的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不是她父皇、皇兄或是母妃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顾妧。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甚至于她的生命里可能在顾妧出现前,都没有这个字。 只是那一刻她忽然就懂了,她对顾妧不是因为嫉妒心、占有欲、依赖感,而是在某时某刻,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当真动了心。 她生得太晚了,和顾妧相差了八载的岁月,如果不是,如果可以更早一点,早在她不小心扑进那个怀抱里,感受到那份莫名的安心时,她就会喜欢上顾妧了。 “阿妧,我这一生撒过许多谎,最多的那句就是姐姐。” “若非卿生我未生,那从始至终,我想要阿妧做的都不是姐姐,是夫人。” “求你了阿妧,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池瑜紧紧搂着那漠然的背影,头轻轻抵在上面,泣不成声,“但阿妧别不要我。” 那张冷若寒霜的俏丽容颜有几分松动,垂在腿边的双手渐渐握紧,又缓缓松开,看得出来主人的纠结与挣扎。 大抵是身后的人哭得太狠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剧烈的情绪波动又令她咳个不停,让人感到揪心。 顾妧轻嘆一声,还是在池瑜怀中转过身,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温柔擦拭掉那些泪痕,声音里稍染了温度:“瑜儿乖,不要哭了,姐姐没有不要你。” 怀中的小脸仍然没有什么血色,唯有嘴角溢出的猩红惹眼刺目,那双明亮的眸子又肿又红,正目不转睛地仰望着自己,瞧着可怜兮兮的,宛如一只失措的小兔子。 顾妧用指尖揩去那抹血渍,捧住她的侧脸,终是不忍心见自己的小奶包哭,继而放柔了语调:“瑜儿莫哭了好不好?姐姐……只是方才那一下觉得被瑜儿骗了很难受而已。” 又是一声嘆息,顾妧俯身极轻地吻了下池瑜的额头,低喃道:“傻瑜儿,姐姐怎会,又怎捨得不要你。” “阿妧不是想知道缘由吗?那在告诉阿妧之前,阿妧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池瑜哑声问着,眸间晕开几分晦涩迟疑。 顾妧心底骤然一紧,轻轻地点了下头,“好。” “若是哪天……”池瑜挣扎着艰声问道,“阿妧必须在我同顾家间做一个选择,阿妧……会选谁?” 这不是一个容易抉择的事情,顾妧不知池瑜为何会这么问,只是隐约觉着那个她想要得知的真相,远比她猜测的要重得多,也更难接受。 “倘若哪天不得不做这个选择,姐姐会选瑜儿的。” 比起池瑜,旁的任何人或事都没那么重要。 她可以失去很多,但那其中不能有池瑜。 “瑜儿要相信姐姐,姐姐说过会一直护着你的,绝不会食言。”顾妧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池瑜的头,声音温软地宽慰保证道。 池瑜鼻头一酸,眼睛里瞬间又氤氲了水汽,哽咽着说:“阿妧还记得前两日我同阿妧说,阿妧终有一天会明白自己没有对不起我么。” “嗯,姐姐记得。”顾妧温声应她。 “阿妧,你不是我的苦,是我这十余载以来唯一的甜。”池瑜吸了吸鼻子,声音又低又涩,“方才打晕阿妧的人,曾是我母妃的侍从,他告诉我的种种,我会一一都告诉阿妧。” 忘了具体是多久,大概是在先皇驾崩后两、三载左右,连鸢就以那般面无表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寝殿里,吓得她下意识就想放声求救,她以为他是刺客。 连鸢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同她解释自己曾是她母妃的侍从,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所以这么迟才来保护她。 她自然是不信的,就让连鸢证明给她看。 连鸢给了她一个香囊,说是许多年前她母妃赏赐给他的。 那针脚有些歪斜,比起她皇兄身上那个要生疏许多,不过还是看得出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显然眼前这个人的确跟了她母妃多年。 第56页 那时连鸢还没有名字,或者只是不愿告诉她,说唤他无名就可以了。 她觉得人若没有名字,逝世后便没有归宿,所以她给他起名连鸢。 看不出来连鸢高不高兴,只是由着她叫,反正除了她,也没人会叫他了。 连鸢说他还有些事没有完成,不能常留宫中候着她,也不要让旁人得知他的存在,这样往后若有需要,他还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帮她。 离开前连鸢留了本古籍给她,让她闲时偷偷练练,倘若有个什么意外,至少她还能安身保命。 在那之后她很难见到连鸢一面,他极少来宫里,似乎是真的很忙,只是固定一段时日来确认一下她是否安然无恙。 直至两三载以前,连鸢来找她,说查了多年的事终于有了些眉目。 他本不想告诉她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只是实在别无他法,凭他一人想替她母妃查明真相太难了。 她不明白连鸢的意思,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拼凑在一起却成了她无法理解与接受的话语。 连鸢说,她母妃并非只是因为生她时大出血而薨逝的,而他父皇也不光是因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才驾崩的。 他们的伤因为一种毒,永远都不可能痊癒。 那是万俟(mò qí)族独有的秘方,毒性特殊,无色无味银针也无法探别,也正因为如此见效慢且不致死,只是会慢慢蚕食中毒之人的身体,让人外强内虚受不得严重的伤,一旦大量出血就会导致淤积在体内的血气泄散,久不能愈,哪怕用再珍贵的药材也没有用。 起初他只是觉得蹊跷,毕竟自家主子的身子向来康健,每日也得悉心调养,怎么都不至于突然早产,且在生下小公主后血崩不止薨逝。 只是他偷偷查了几载都一无所获,直到先皇受了重伤回朝后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这种毒太过罕见,他也只是曾因师父口中稍有提及,才有幸得知一二。 此毒不传外人,只有本族人才能知晓秘方,所以这件事必然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皇帝的膳食汤药都是需得经过层层把关的,他逐一排查有关的人,却都没有问题。 唯有一个他绝不会去怀疑的人,他不曾查过—— 太子池瑾。 ☆、她算什么? 连鸢并不愿相信这个猜测,但他还是冒着风险潜进了东宫,蹲守了好长一段时日后才发现一处密室,更是在里面寻到了毒草残渣。 那一刻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外,更多还是为主子感到悲哀与不值。 他家主子那么珍视待大的亲生骨肉,竟为了确保太子之位不被威胁,毒害自己的生母与腹中甚至还未成型的孩子。 更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为了天子之位谋害自己的父皇。 想到平日里太子那温柔儒雅的模样,连鸢只觉得遍体生寒,头皮发麻。 世人皆说皇宫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哪怕看尽了尔虞我诈同勾心斗角,连鸢都没有当时那么深刻的体会。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更是在他将真相告知先皇,设法替先皇解毒无果被下令处死时,切身体会到了。 为了寻找帮凶,也因放不下有恩于他的主子的幼子,他拼尽全力逃出皇宫,被暗卫追杀了好几载,等到他好不容易解决掉追兵,再返回皇城时宫里已经变了天。 太子意外身亡查无兇手,能处理得这么干净的人,整个大晋怕是都找不出几个。 若不是先皇不顾大晋的将来亲自清理门户,那就只能是唯恐事情暴露的帮凶所为。 比起先皇亲自指定摄政的元妃娘娘所处的顾家,他觉得更有可能是丞相所为。 不过这都只是猜测,毕竟先皇病危,事情也未曾查明,兴许先皇无法,只是为了其他的考量才会如此。 这么多载过去了,就算还有什么遗漏的蛛丝马迹定然也被处理掉了,他便决定去寻找万俟族,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寻到些什么线索。 在此之前他去见了小主子一面,留下了自己曾练过的古籍,这样就算他不在,有什么事情小主子至少还能稍微求得自保。 万俟族不好找,他几乎找遍了整个大晋与毗邻的其他国家,才终于在两国交界的一处隐蔽的地方找到了部族。 他藉口自己被仇家追杀,慌不择路逃到了此处,希望他们能暂且收留自己一阵。 好在万俟族还算是友善,没有过多怀疑就答应了。 那段时日他多方委婉打听,终于得知十数载前的确有离开过一个族人,说是受够了藏居深山的日子,要去外面生活。 具体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无人可知,只是根据描述连鸢画出了那名女子的画像,确认八九不离十后就离开了。 之后他一边根据画像碰运气,偶尔回皇城看看小主子有没有恙,便又接着寻人。 终于在机缘巧合下寻到了一个长得极为相似的人,不过年纪倒是与描述的不符,大抵是那名族人的孩子。 顺着这个小姑娘他查到重楼,或许是对方太过警觉小心,他查了许久都没寻到一丁点有关那个族人,以及幕后支持之人的线索。 所以他才将一切都告知了池瑜,既然调查无用,那只要能危及到那人的地位,必然会让狐狸露出尾巴。 这个真相于池瑜而言,无异于整个天都要塌了。 第57页 谁能接受自己一直依赖敬重,对自己极好的兄长,居然是个人面兽心,不光谋害了自己的双亲,还差点让自己一併胎死腹中的罪魁祸首? 池瑾那么待她算什么?为了伪装,还是因为良心不安? 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良心? 一想到她与池瑾的种种,除了毛骨悚然以外,还有对母妃的歉疚。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自她出生起,她就活在一个又一个编织的谎言里,连胞兄都不能相信,都因担心她会危及他的地位害她,她还能相信谁? 池瑾想要皇位,曾身为太子妃的顾妧这般守着她,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因为她这个人。 更何况,谁都晓得顾妧想要那个后位。 她实在太可笑了,普天之下竟无一人是真心待她的。 她觉得悲哀,觉得崩溃,却没有一点难过。 她恼恨,却又无能无力。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池瑾吗?可是人都已经薨了。 那个助纣为虐的人吗?但她连那人是谁都不得而知,更何况她不明白为什么。 丞相也好,顾老将军也罢,他们已经是除了天子外最有权势的人,她想不到其中任何一个帮池瑾的理由。 更何况一旦池瑾上了位,必然会因曾经的事对付他。 或许那人原本就打算夺得皇位,不管池瑾所为是被唆使还是出于他自己,那人都是要顺水推舟,然后以谋害天子之名,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那时顾、严两家势均力敌,谁都有可能做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她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计划就变成了控制她么? 其实以她父皇选择了顾妧摄政来看,她更偏向于心怀鬼胎的是严丞相。 但以池瑾与顾妧的婚约来看,显然顾家与之更为交好,当然也不排除池瑾是想拉拢顾家。 那她能安然度过这么多载,要么是顾家已经达成所愿,在她没有知道这些以前,她的确没有跟顾妧争权的意思。要么是严丞相迟迟没有等到撼动顾家的机会。 太复杂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就如连鸢所言,只要她能打破当下的平衡,狐狸就总能露出尾巴。 所以她只能继续装成以前的样子,等待一个时机。 她的确没办法再相信顾妧,只是顾妧的所作所为又令她捉摸不透。 严丞相一派的人让她亲政,顾妧应了。 但此举和择婿都是想要逼走顾妧,于是顾妧就利用对她的了解设了局。 她的不舍是真,愤怒与占有欲亦是真。 她怕顾妧只是骗她利用她,于是一次次地试探。 而且她看见顾妧,总是免不了想起池瑾,恐惧他的所作所为,嫉妒他明明拥有了一切还不知足。 可每日的朝夕相处,肌肤之亲,以及顾妧的温柔与纵容,又让她觉得或许顾妧说的是真的,顾妧想要的不过是她罢了。 只是这也让她原本的计划出了偏差。 她本是打算设法夺取两家的势力,毕竟若是忠臣,没有必要阻止她,反倒应该扶持她。 所以她才就着顾毅的请求,在严丞相面前唱了那出戏,她的确是要让两方相争,可从中获利的那个人,并非她所说的严丞相,而是她自己。 冬猎这一出,试探重楼是否当真与当年有关,又是否会心虚藉机来害她是一点,她需要一个打压替换两家势力的理由是另一点。 她给青烟的那张纸条上,除了让重楼去刺杀顾妧为顾妧摆脱干系外,还有帮忙查万俟族的那种毒。 不过依照那个刺客不需要确认她是否危及了要害来看,她曾经的确也中了毒,好在连鸢要着了解药,又给她养了几载身子,才让她状况稍微好了一点。 只是病根还是落下了,加上早产的她身子本就太好,以及连鸢的那株毒草,还有受得这一身伤,也不知道得调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万幸,至少还有顾妧是真心待她的。 但也因着顾妧,若真是顾家所为,她又该如何处置顾老将军?且这种足以株连九族的事,她怎样才能将顾妧撇出去? 以及……她还怎么同顾妧在一起? 身心俱疲,是自她父皇驾崩后,她时常拥有的感觉。 她真的好累,有时候她会想要不就算了吧,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就像她希望不要有刺客来找她一样,或许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恩怨是非,都只与池瑾有关。 就让一切随着池瑾的死掩埋在岁月的长河里算了。 诚然,她只能想想罢了,这些都是她的命,是她无法逃避必须要承担的事情。 若真的要怪,可能也怪不了池瑾,而是怪她出生在了帝王家。 如果真的能有来生,她希望自己能够做个平凡的人,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过最普通的日子,能再次遇到顾妧,能与顾妧年纪相仿,和顾妧相爱。 如果可以有下辈子就好了,她想同顾妧好好在一起,不再猜忌,不再骗她,不再待她不好。 “对不起阿妧……”除了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顾妧心底五味陈杂,眼里攒满了泪水,紧攥成拳的掌心里刻着四道深深的甲痕,唇瓣也早被咬得发白,甚至还沁出了不少血珠,可她一点都不觉得疼,也许是因为心比身体更疼。 第58页 “瑜儿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这个世间对不起瑜儿。” 她心疼池瑜的遭遇,自责没有照顾好池瑜,恨造成这一切的池瑾,同时也觉得恶寒。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池瑾还是那般伪善。 还妄图骗她,想将一切都推到池瑜头上,让她觉着他的死,是池瑜加害的。 不然他有什么可以不怪池瑜的?而她又为何要怪池瑜? 只可惜池瑾没有料到,她欣然接受了婚约,时常去找他,也不过是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池瑜也会在罢了。 当年她去陪池瑜时,那个池瑜反覆惊醒的夜晚,口中始终喃喃的只有一句。 “皇兄不要走……瑜儿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瑜儿,从今以后你还有姐姐。 那个无人回应的夜晚,她一遍一遍得温声保证着。 “瑜儿,就算这个世间亏待你,姐姐也会一直待你好的。” 不再瞒你,不再骗你,不再有愧于你。 ☆、乖,小声点 “只是姐姐虽理解瑜儿是有苦衷的,可往后还是不要再行这般危险之事了好吗?”顾妧怜惜地抚着池瑜的后颈处,柔声低语道,“解决之法有许多种,并不是非要以自己的安危为赌的。” “瑜儿可有想过,若是其中任何一步出了差池,姐姐就再也见不着瑜儿了。” 了解事情的原委始末后,顾妧更多的还是后怕。 尽管这么些年来她已经见惯了生死,可仍然无法想像倘若没了池瑜,她该怎么办。 “瑜儿,你并非只有连鸢,你还有姐姐。” “姐姐会帮你的。” 从前她所求只是护好池瑜,稳固自己的地位保证没有人能伤到池瑜就好了。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维持着朝中的平衡,不偏袒顾家,也不让严丞相独大。 兵权三分,顾家占据了半数有余,而她掌控着皇城周边大小兵营,以免有何意外危及到池瑜,剩下的便都由严丞相把持。 朝中文官,严丞相一派为首,加上摄政之权,她勉强能与之抗衡。 这也是为何哪怕严丞相对她有所不满,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地里打压她的原因。 朝中之事她比池瑜更清楚,不排除她父亲这么多年拉拢朝臣,以及她兄长的请求有夺权之嫌,处处与她作对的严丞相也有护主之由,可只要她是站在池瑜这一方的,很快就能分辨出谁有不轨之心。 “待瑜儿养好身子,就按照瑜儿之前的谋划办吧。”顾妧扶着池瑜躺好,不容置喙地说,“不过眼下瑜儿就乖乖养伤,不要再去想那些旁的事情,劳心伤神了。” “可是……” “乖,听话。”顾妧亲了下她的唇瓣,不给她再说什么的机会,“快睡吧,姐姐会守着你的,别担心。” 池瑜抬手摩挲着那张稍有些憔悴的秀颜,既心疼又内疚,“阿妧今日定也很累,若是还守着我,难道阿妧都不用歇息的么?” 顾妧握住池瑜的手,露出一个安抚般的笑容,嗓音温润柔和地说:“没事的瑜儿,这样姐姐才能安心些。” “不要,阿妧这般,我如何睡得着?”池瑜伸长了另一只手去揽顾妧的腰,本就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娇软,让人难以拒绝,“阿妧同我一起睡会好不好?” 顾妧微微摇头,无奈地唤道:“瑜儿。”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池瑜瘪了瘪嘴,一双眼尾略长的眸子水汪汪地望着她,细声央求道:“姐姐,瑜儿一个人睡不着,姐姐陪陪瑜儿好不好?” 那模样像只无害又可怜的小兔子,又像是放低了姿态摇尾乞怜的小猫咪,看得顾妧心里软了又软,理智也跟着松动了几分,最终还是轻嘆一声答应了下来。 “好,姐姐陪你,不过待姐姐先替你将棉布换掉,重新上些药好不好?” 池瑜就穿着一件里衣,之前因为动作太大太急,将好不容易癒合一点的伤口再次崩裂了,血水已经浸过棉布沾染了洁白的衣衫,看起来有些可怖。 “没关系的阿妧。”其实那些伤口哪怕撒了止疼的药粉,但仍在隐隐作痛,只是池瑜不想再让顾妧为她操劳了。 “瑜儿,不是什么事情都是没关系的。”顾妧将池瑜脸颊边凌乱的髮丝挽至耳后,柔和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无奈,“姐姐知道瑜儿是体恤姐姐,可若是瑜儿的事都与姐姐无关了,那还能有何事与姐姐有关?” “可是阿妧……” “瑜儿,姐姐曾同你说过,要学着从旁人的角度去考量。”顾妧直接打断了池瑜想要再劝说的话语,“若眼下这般躺着的是姐姐,瑜儿还会觉着没关系么。” 池瑜几乎不加思索地回答道:“自然不会。” 说完她便沉默了,嘴角紧紧抿着,看起来十分纠结。 顾妧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拉开腰间的手起身去取桌上的药箱,顺带还倒了杯水回来放在池瑜面前,“喝点水吧,之前你昏睡着的时候姐姐也不好餵你。” 池瑜听话得只手撑着坐起来一点,顾妧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则将软枕垫在了她的腰后,好让她能舒服些。 第59页 “阿妧若是不好餵我,那药我又是如何喝下的?”池瑜小口啜着已经变凉了的水,垂眸盯着自己衣襟上褐色的污渍,不解地问道。 顾妧小心地剪开棉布,面不改色地应道:“就像瑜儿让姐姐陪着饮酒时那般。” 池瑜的小脸顿时变得愈发迷惑,就只差没直接用笔写在脸上了,“我何时同阿妧一起饮过酒了?” “那晚瑜儿醉了,自是不记得了。”顾妧的声音突然变低了些,气息也有些不稳。 池瑜本还在努力回想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可察觉到顾妧的异样,她立马就回过神来,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色。 敞开的里衣底下的棉布已经被尽数剪开,将她的身子完然暴露在顾妧的视线中,因为冷意而挺立的樱红,让池瑜整张脸都快烧了起来,慌忙去捂顾妧的眼睛,恼羞道:“阿妧不许看了!都这种时候了,阿妧脑子里居然还在想那档子事!” 顾妧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眼底染上些许玩味的笑意,低声问道:“瑜儿若没想那些,又怎知姐姐在想什么呢?” “我……”池瑜被噎住了,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语,小嘴微张着,冒着一股子傻劲。 “还是瑜儿莫乱想了,再耽搁会怕是又要感染风寒了。”顾妧忍着笑,一本正经地拉开池瑜什么都没遮住的手,继续做之前的事,模样看着要多正派就有多正派。 不过她眸间一闪而过的情绪还是被池瑜捕捉到了,登时不满地嚷道:“阿妧这是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贼喊捉贼!反咬……唔……” “乖,小声点,不要被外边的人听着了。”顾妧吻住池瑜的唇,声音有些含煳地提醒道。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容易令人误会呢? 她又不是做贼,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似乎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顾妧低声解释道:“御医说瑜儿的情况要等两日才能确认会不会有恙,如今还不过一晚瑜儿便醒了,不是引人生疑么。” 嗯……的确是这个理…… 才怪! 若不是顾妧越来越深的吻,池瑜当真差点就被哄住了。 她抵住顾妧的肩头,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来:“阿妧……伤……” “乖,再一会。”顾妧安抚般地摸着她的发顶,嗓音微哑地说。 其实顾妧的手很老实,身子也有很注意得没有压着池瑜,动作亦是十分温柔,感受得到没有带着什么□□,反倒像是后怕或是别的。 池瑜忽而安静了下来,抬手环住了顾妧的脖子,开始慢慢地去回应顾妧,试图让面前的人心安。 大抵是看见了她的伤,又让顾妧回想起她醒来前的情况了吧。 换做是她,兴许只会更害怕,更无助,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在冬日里光熘熘的还是太冷了些,池瑜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搂紧了顾妧。 这一用力便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她五官都皱了起来。 顾妧立即松开了她,颇有些紧张地关切道:“瑜儿没事罢?可是弄疼瑜儿了?” “无事,与阿妧无关,是我自己弄的。”池瑜微微带喘,神色稍缓地摇了摇头,握住顾妧的手扬起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阿妧莫太担心了,就是有些疼,旁的没什么大碍的,阿妧当我像平日里染了风寒那般就好,不必如此紧张的。” “不必如此紧张……”顾妧低喃着念了一声,指腹从皮肉外翻的伤口周围划过,眸色转暗了些,声音也轻地问道,“瑜儿身子本就不太好,这一身的伤姐姐便也不说了,只是那个能让瑜儿脉搏变弱的法子,怕是比之更伤身子罢?如此,还让姐姐不必紧张?” 有时候爱人太过聪慧了也当真不太好。 池瑜苦笑一声,宽慰道:“连鸢本就是药童出身,因受了母妃恩惠才做了母妃的侍从,这些药材他都了解着呢,会定时按量地将养伤的药给我送来,所需的时日可能会长些,但绝不会留下什么遗症,这一点阿妧当真可以放心。” 顾妧揭开封口往伤口上撒着药粉,语气听不出情绪地问:“就算如瑜儿所说那般罢,可往日瑜儿总是担心磕了碰了会留疤,如今倒是不怕了?” “自然是怕的,倘若留了疤当是丑极了……”池瑜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痛意,抚着还挂在顾妧腰间的那块佩玉细声道,“阿妧会嫌弃我么?” “傻瑜儿,怎么会呢。”顾妧拿起棉布示意池瑜稍微起来些,边往身上缠着边应道,“姐姐心疼还来不及,怎可能会嫌弃瑜儿,瑜儿总是爱这般胡思乱想。” 顾妧说着替池瑜盖好被褥,又将东西都收拾好,才解了自己的外衫守诺地躺到了床榻上,因为不方便抱着,就只握住了池瑜的手,温声哄道:“乖,莫乱想了,快些睡罢。” 池瑜依言闭上了眼,手却还紧紧抓着,似乎是怕自己睡着了顾妧就会起身不愿休息了。 “没事瑜儿,姐姐不走。”顾妧偏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保证道,“瑜儿放心睡罢,等瑜儿醒来姐姐还是会在这的。” 第60页 ☆、姐姐最喜欢瑜儿了 虽然池瑜已经醒了,伤也没什么大碍,但对外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于是顾妧让朝臣们暂且休沐几日,若有什么急事再递摺子给她,而寝殿内也不许任何人进出,每日的汤药膳食茶水,包括沐浴擦身用的热水,都只是命人送至殿外,由她亲自去取,或是让芜桃送进来。 如此行径,不禁让不明真相的人怀疑皇上的伤情是否极为严重了,不然以顾妧的性子当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才对。 一众身居高位的大臣们想要去看望池瑜,却都一一被拒之门外,给予的答覆也很统一,皇上需要静养不便被人打扰。 也有阴谋论者,觉得顾妧此举是控制了皇上,若不是冬猎那日她是首当其冲遭到刺杀的,不然甚至都怀疑那群刺客就是她安排的。 流言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一般肆意疯传,宫里宫外顿时人心惶惶,连皇城的百姓们都在大肆谈论此事,可以说整个京都被闹得乌烟瘴气的。 池瑜对这些自然是一无所知的,成日闲闲地躺在床上,偶尔顾妧会陪她说说话,或是允她看会话本,不过大多时候还是什么事都不让她做,说是怕她劳心伤神不利于养伤。 除此之外每每到了夜里,连鸢都会按照独活告知他的巡逻规律,避开侍卫和宫人,带着药去长清宫见池瑜,趁顾妧不注意的时候将写着宫外消息的纸条给她。 宫外乱成什么样子池瑜自然知晓了,或许顾妧就是想达到这种效果,所以每日还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 而这个结果本就也是池瑜想要的,尽管不能揪出那种隐藏得极深之人,但还是稍微可以发现一些人的心思。 她并不会去问顾妧有关寝殿外的种种,顾妧同样不会主动提及,两人很有默契得在相处时避开了这些,总是聊些毫不相关的事情。 比方说,伤口还没完全癒合前,那些腥辣荤食池瑜都不能吃,哪怕她本就不怎么吃辣,可日日都喝粥也是不行的,就算顾妧顿顿都变着法子做不重样的,但她还是……嗯,别说腻了,她都快要吐了。 “阿妧,明日能不能不要再喝粥了?”池瑜望向顾妧手中端着的那碗粥,都不用闻着味,光是看见她都觉得反胃,小脸苦巴巴地恳求道。 “御医不让瑜儿吃旁的,说是对伤口不好,若是瑜儿馋了晚些姐姐让芜桃送些鲜果来可好?” 嗓音倒是挺温柔的,说的也全是关心的话语,就是目光一直停留在碗中,似是专心在用勺子翻动着好让粥可以凉得快一些,连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池瑜,显然就是怕自己会心软。 这一点池瑜也清楚,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软声软调地细数控诉道:“阿妧每日都是这般说的,那何时我才能吃些旁的?阿妧瞧瞧这几日的膳食,根本就是全粥宴,今日是冬菇鲈鱼粥和枸杞乳鸽粥,昨日是黄芩莲子粥和黑豆红枣粥,还有前日……” 说实在的,今日还稍微好了些,至少终于是有肉了,虽然少得可怜,但比起头几日纯杂粮和药草的那些来说还是好太多了。 不过就算如此,池瑜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些别的,不然等她人没事了,胃口估计全都养坏了,到时候瞧见有关的东西就胃酸翻涌,那怎么行。 “阿妧的确是有心了,可阿妧听听我方才数得那些,全都是粥,我现在别说闻着味了,就是光想着这个字都觉得难受。”池瑜扯着顾妧的腰带轻轻地晃啊晃,声音又软又糯,眼底满是可怜的意味,小嘴撅得都快可以挂个油壶了,“阿妧,好阿妧,姐姐,妧姐姐……明日不要这粥了好不好?” 她见顾妧仍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便厚着脸皮凑到了人家的腿上,双手合十地眨着眼道:“姐姐,求求你了,瑜儿当真不想吃这些了,一顿,哪怕就一顿也好,吃些旁的好不好嘛?” 顾妧分出一只手遮住了池瑜亮晶晶的眸子,似是无奈地说:“姐姐每日也跟着瑜儿吃这些,怎么没觉着腻呢?且御厨已经尽量不让瑜儿吃重样的了,这样还不行么?” 对顾妧而言,兴许每日都吃一样的她怕是都不会觉着腻,回想起来似乎能让她上心的,会令她在意的怕也只有朝事和自己了。 不过池瑜可不敢实话实说,只能坚持将撒娇放赖进行到底,藉口道:“姐姐不是知道瑜儿贪嘴么,这每日都吃得不开心,伤又如何能好呢?再说了瑜儿还在长身体呢,光喝粥可不长个子。” “瑜儿都快比姐姐高半个头了还不够么,那瑜儿还想长多高?”顾妧有些好笑地问。 “嗯……”池瑜仔细思考了片刻,很认真地回答道,“大抵还要再比姐姐高些,足以可以将姐姐护在身后不让旁人窥探到那样罢。” 顾妧低笑一声,揉了下池瑜的发顶,温言道:“傻瑜儿,眼下这般就够了,若是再高些……” 她顿了顿,眼中漫上些许揶揄,放轻了声音接着说:“……姐姐怕就亲不着瑜儿了。” 不知是顾妧的嗓音太有感染力,还是池瑜的想像力过于丰富,脑中居然随着顾妧的话浮现出了那个画面,柔软的耳根立时红了个彻底,仿若打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 顾妧见状轻声笑开了,颳了下她的鼻尖,明知故问道:“小流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第61页 池瑜瞬间反应过来,气唿唿地去挠顾妧的腰,“姐姐又故意逗我!坏姐姐!” 顾妧受不住痒,手里握着碗又不好躲,被逮着好一顿报復,笑得她手都快脱了力,连忙服软道:“瑜儿乖,姐姐不逗你了……别闹了……待会粥都要洒了。” 洒了才好呢。 池瑜在心里恨恨地想,但手还是拿过了碗放在一旁,继续之前的动作,还不忘威胁道:“阿妧知道错了么?还逗不逗我玩了?” 可惜她忘了方才顾妧是不方便才故意让着她,要说自小便习武长大的人,当然是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力气要大得多。 没了碍事的碗,顾妧几乎是在池瑜话刚落音时,就将人钳制在了身下,还微喘的声音却含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同她耳语道:“瑜儿,不要仗着伤还未好就这般放肆,若是姐姐忍得紧了,也不确定会做出些什么来,到时候难受的还是瑜儿自己。” 灼热的气息扑在池瑜耳边最敏感的部分,她有些难耐地缩了缩脖子,刚才还嚣张的气焰霎时哑了火,声音都小了许多:“姐姐……瑜儿知道错了……瑜儿不该藉机欺负姐姐的……” “瑜儿方才不是还在问姐姐错了么,怎么才一会就变成瑜儿错了?”顾妧指尖在娇嫩的肌肤上缓缓滑动着,似笑非笑地说,“瑜儿既然觉着姐姐坏,那瑜儿可知如何才算真的坏么?” 池瑜心底蓦地升起不好的预感,揪住了盖在腰间的被褥,吶吶地笑道:“姐姐……瑜儿这伤还没好全呢……” “嗯,姐姐知道。”顾妧不甚在意地应着,手指渐渐向下抚去。 池瑜眼明手快地握住了她的食指,笑容变得更加僵硬,声音也透着几分心虚:“姐姐……等瑜儿伤好了再说好不好?” 顾妧眸色深深地注视着池瑜,低声道:“那瑜儿可得好得快些,不然若是久了,姐姐怕是等不及了。” 池瑜点头如捣蒜,忙应道:“瑜儿定会乖乖的。” “嗯,那便好。”顾妧这才直起了身子,重新端起已经不再滚烫的粥,如自言自语般地说,“这粥好像有些凉了。” “无妨,凉了正好,不会觉着烫嘴。”池瑜急急从她手里拿过粥,甚至都没有用勺子,直接就着碗沿大口大口喝着。 “慢些喝,没人同瑜儿抢。”顾妧温声说着,那双埋首苦喝的池瑜看不见的眸子里,飞速地掠过一丝笑意。 池瑜含煳地回了声什么,可嘴里实在太满了,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那张小脸鼓囊囊的,犹如一只腮帮子里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颊边还泛着些许殷红,瞧着是令人心间发软的可爱。 顾妧眉目间晕着柔和的情意,像是抚摸什么珍宝般地按住池瑜的头,动作轻缓地揉了几下,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终是扬成了一个宠溺又舒心的笑,再也收不住了。 “瑜儿明日想吃什么?” 捂着自己圆熘熘肚皮的池瑜愣了几息,眼尾忽而飞起一抹欣喜,不敢置信地说:“姐姐这是答应瑜儿了?” “嗯。”顾妧肯定地点了点下巴。 “姐姐最好了。”池瑜兴奋地搂住顾妧的腰,用力地亲了她的脸颊一口,唇边陷下两个浅浅的酒窝,“瑜儿最喜欢姐姐了。” 顾妧的嘴角也被感染了笑容,婉声回应道:“嗯,姐姐也最喜欢瑜儿了。” “那明日瑜儿可以吃西湖醋鱼么?” “嗯。” “那樱桃肉呢?” “好。” “那……” 之后无论池瑜提出什么,顾妧都只是笑着应她一声“好”。 池瑜笑得眉不见眼的,神情看得出来十分愉悦,搂着顾妧的脖子又吻了吻那薄红的唇瓣,再次感嘆了声:“瑜儿最喜欢姐姐了。” 顾妧也始终是带着笑的,声音温润悦耳地跟着说:“嗯,姐姐也最喜欢瑜儿了。” 会一直一直喜欢瑜儿,也只喜欢瑜儿。 ☆、她就是朕的软肋 养伤的日子长了些,足有七八日之久,差不多也是御医之前预计转好的时候了,顾妧便不再紧闭殿门,允许朝中重臣来看望池瑜。 来的人有点多,除了忠于顾妧的人以外,几乎都委婉地问了池瑜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池瑜都一一否认了,就说自己不喜喧闹,会让她觉得头疼。 大抵是她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说话的声音也透露着虚弱,众人没过多的怀疑,都说了几句关切话,然后便不再打扰池瑜歇息了。 但架不住人实在来得太过频繁,一整日长清宫里都人来人往的,在外面候着的秋雁腰都弯疼了,差不多就没消停过。 而需要应付的池瑜比他还要累些,等到宫门快下钥了,终于没再有人求见,可那时她已经倦得不想说话了,倚坐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之所以不睡,是因为她跟连鸢有约在先,若是顾妧不在,就趁机来找她,把一些消息告知她。 今日为了避嫌,或是当真有事要忙,一早顾妧就离开了寝宫,连晌午都没有回宫用膳,只是命芜桃送了吃食到寝殿,候着池瑜用完膳又喝了药才回了来之前的地方。 第62页 她也有问芜桃,顾妧在做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在忙有关冬猎那日所发生之事后续的处理。 天子遇刺,终归是要给文武百官和大晋子民们一个满意的答覆,只是此事的实情自然是不能透露的,且既然是池瑜有意要避开侍卫,也不能当真以失职之罪处置有关的人,或许暗地里顾妧会想其他的方法解决,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这也是池瑜计划里的其中一部分。 负责冬猎的礼部一众官员都是严丞相一派的,而负责巡视护卫的则是顾妧和顾老将军的人,这些人皆会被免职,然后由近几年没有介入任何势力,又真心天子着想的人继任。 有关这一点,池瑜早两日就同顾妧商议过了,会根据暗卫打探到的情报,他们所写的奏摺,以及言谈品行等多方考量,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确认能为池瑜所用。 如果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这便是她们联手挖下的一个洞穴。 第二个则是重楼。 青烟能够答应池瑜这种称得上是荒唐的要求,一来是笃定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二来是池瑜不可能将此事的原委告知三方势力中的任何一方,不然她无法解释如何知晓刺客的由来,总不能直说是她买兇刺杀顾妧吧?且在池瑜没有确认究竟是哪一方所为之前,她是不可能贸然寻求帮助的,而她自己也没有势力去对付重楼。 朝中的情况青烟定是清楚的,加之醉重楼明面上就是个普通的酒楼,暗地里那些探子杀手,怕是只有身为楼主的青烟才能设法联繫到了。 诚然青烟了解有关池瑜的事,池瑜也深知此事过后青烟不会再留在皇城,便早就让连鸢在去重楼那日起注意青烟的动向,一旦预料之事成真,就设法将人抓回来。 不过这种事仅凭连鸢一人是办不到的,所以在她和顾妧坦白后,顾妧就派了暗卫帮忙,只不过近来她都被守着,也不知道此事连鸢办得如何了,希望不要太晚了才好,毕竟如果换成是她,在决意做这件事之前就会设法悄然离开了,而最好的时机便是天子和摄政王妃冬猎双双遇刺,皇城最混乱的时候。 正这般想着,池瑜忽然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立马睁开眼,来人果然是连鸢。 “如何了?”她有些紧张地问道。 “跑了。”连鸢脸上破天荒有了些许难看的神色。 “跑了?”池瑜一愣,脸色跟着沉了下去,“何时跑的?为何前几日你都不曾告知朕?!” “冬猎那日便跑了,瑾亲王妃不让说。”连鸢有一句答一句,声音冷冰冰的。 闻言池瑜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她好像忘了自己是什么体质——开光嘴,说什么灵什么,且好的不灵坏的灵。 池瑜头疼地捏着眉心,做了个深唿吸后道:“你难道没去寻么?朕出事后皇城立即就禁严了,封锁城门的消息也马不停蹄地传至了各个临近的州城,哪怕她功夫再好也不至于跑掉罢?” “而且朕是你主子还是阿妧是你主子?你连朕的话都不怎么听,为何偏生这次听了阿妧的?” 没等连鸢回答,池瑜又冷着脸警告了一句:“还有,不要唤阿妧‘瑾亲王妃’,朕不喜这个名号,她是朕的,不是池瑾的。” “名义上瑾亲王妃还是那人的嫡妻。”连鸢淡声陈述道。 “连鸢!你找死!”池瑜目眦尽裂,眸色血红地摸出枕下的匕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挥向连鸢的脖子。 利刃快得像是要将空气划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猎响,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到,仅能看到一道模煳的寒光。 连鸢反应迅速地向后仰倒,顺手抽出系在腰间的软剑,另一只手在地上一撑,身子便灵巧地在空中转了半圈,稳稳地落下后举着剑挡住再次挥来的匕首,毫不带喘地说:“皇上,您不能总因她失去理智,这样很危险,也容易让旁人抓住您的软肋。” 早在他将一切告知池瑜的时候就发现了,小主子极容易因为太子被激怒,却不是因为太子这个人,而是元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瑾亲王妃。 他一个人待久了,不喜说太多的话,特别是废话,可让小主子不要太相信顾妧这类似的话,他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却次次都无用,换来的只有眼下这种情况。 一开始他以为小主子只是无法接受世间唯一一个待她好的人,也与太子有关,甚至还极有可能是因太子才待她好。 可慢慢的他感觉不仅是如此,像是嫉妒,像是愤恨,又像是……受伤? 他说不上来究竟是怎样的复杂情绪,反正很不寻常。 直至某次他来皇宫,瞧见明显是醉了的小主子瘫倒在元妃娘娘怀里,还不慎亲到了人家,且本该将人推开的元妃娘娘却没有动,像是整个人都被点了穴僵在了那里。 那画面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太像了,那一刻他甚至都恍然以为相拥的那两人,是太子和太子妃。 也就是那时作为局外人的他明白了,小主子对元妃娘娘早就不仅是单纯的依赖了,比太子要更聪慧些的小主子或许是觉着不公,抑或觉着不愤,那般心思的太子配不上元妃娘娘,且若不是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两人怕此生都只能是纯粹的姑嫂关系。 第63页 只是他始终不懂,这就仿佛一个死循环,倘若他没有发现那些阴谋,太子亦未身陨,至少表面上太子还是待小主子极好的,那元妃娘娘当是不会对小主子如此重要,这些嫉妒与愤怒,乃至于都可以称为逆鳞的情绪如何而来?哪有看见果再去想因的? “那又如何?她就是朕的软肋。”池瑜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咬着牙道,“平日里你如何同朕说话,朕知你性子冷淡,也不怪你,唯独有关阿妧的事不行。” 连鸢不好还手,唯恐伤了池瑜,只好步步往后退着躲避,直至被逼至墙角,才不得不攥住了那纤细得近乎皮包骨头的手腕,仍是没什么感情地说:“皇上,卑职说的只是事实罢了。” “事实?”池瑜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眼脸处因为太过激动映出了不少血斑,压低声音吼道,“你懂什么!池瑾已经得到了一切,可他还是不知足,害死了父皇和母妃,甚至还差点杀了朕!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他配得上阿妧吗!他算什么!朕不许任何人玷污阿妧!瑾亲王妃?呵,就算天下都不理解朕,朕也要让这个名号永远消失在史册上!” “连鸢,旁人不知真相这般叫也就算了,可你若再叫一次,朕就算打不过你,拼了命也会让你死!” 连鸢皱紧了眉头,沉声道:“皇上!那是您皇嫂!您这般做难道不觉得荒唐吗!旁人会如何说您?又会如何说先皇和娘娘?这些您难道都没考虑过吗?无论您和瑾亲王妃之间有怎样的情谊,皇室又发生过什么,天下人都不得而知!若您当真娶了自己的皇嫂,是何后果您可有想过!” “你说的这些当朕不知道么?就算天下大乱那又如何?朕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池瑾留下的!江山、皇位、乃至于这条命都是朕捡来的!朕本就一无所有!唯有阿妧……”池瑜突然停下了,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满脸痛苦地喃喃道,“不,连阿妧都是因为池瑾才留下的……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皇上……”连鸢喉咙一紧,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池瑜失魂落魄地紧紧环住自己的腿,缩成了小小一团,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情绪,脸上的怒气尽数褪去只剩下麻木。 她真可怜,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与真情,居然还是拜那个帮凶所赐,否则她一生都会傻傻地被蒙在伪装出来的温情里。 她恨了池瑾那么久,可到头来,她所有的苦与甜,竟都与池瑾有关,就像是一个永生都挣脱不了的枷锁,如同他们两的名字一般。 ☆、阿妧这是□□ 向来冷淡稳重的连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想要扶又恐男女授受不亲,想要劝却因为嘴笨怎么都憋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殿门突然被推开了,他急忙将手中的软剑收起,可还是晚了一步,顾妧已经注意到了害怕得抱紧自己还握着匕首的池瑜,以及慌忙收剑的连鸢。 那场景极容易令人误会,像是连鸢想对池瑜做什么,而后者惊慌得想要自保一般。 这一点连鸢自也清楚,他刚打算解释,但“瑾亲王妃”四个字到了嗓子眼里还是被他咽下,叫“元妃娘娘”也不妥,左思右想都没个合适的称唿,而这时又一道带着杀意的破空声向着他的面门袭来,紧接着是一道愠怒的声音:“你对瑜儿做了什么!” 连鸢只好又将软剑抽出挡住这一剑,忙道:“顾嫡小姐,您听卑职解释。” 顾妧将池瑜护在身后,脸上一片寒芒,冷斥道:“还有何好解释的,瑜儿这般难道与你无关么!” 顾妧虽然愤怒,但章法比池瑜稳得多,每一击都直奔要害,连鸢只能苦苦抵挡,很快就落了下风,惊得他额间冒出了不少冷汗。 “皇上这般是因为您,并非因为卑职。” 这一声令顾妧的动作慢了下来,眼含狐疑地确认道:“你说什么?” 连鸢只得一五一十地将她来之前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听完顾妧缓缓地放下剑,整个人默然许久才开口道:“你走罢。” 他知道顾妧会安抚好小主子的,也不再多言,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卑职告退。” 顾妧不再看他,扔掉手中的长剑,蹲下身将瑟缩的人儿圈进怀里,在看清她空洞无神的眸子时,心间瞬间泛起无边的疼意,不禁又将人搂紧了些,几乎用了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哄道:“瑜儿,你不是一无所有的,姐姐嫁给你皇兄也好,继续留在这宫中也罢,从来都不是因为池瑾,而是因为瑜儿。” “从见到瑜儿的第一面起,姐姐想得就是若是余生能与瑜儿有关,让姐姐如何都愿意,所以后来姐姐才会那般待池瑾,又让他恳请先皇赐婚,为的不过是瑜儿,并非与他有情。” “这数载来姐姐也是迫于朝中的压力,不得不装成冷漠的模样待瑜儿,又表现出对权势的野心,为的也只是有一个令人相信的长留在宫中的理由。” “在姐姐遇见瑜儿前,从未在将军府得到过一个真切的笑,亦是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情,甚至都没有被人需要过,父亲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足以将顾家的地位稳固传承下去的孩子罢了,所以姐姐才会那么多旁的女子不会的事情。” 第64页 顾妧轻抚着池瑜的后颈,嘆息道:“瑜儿,姐姐无法改变过往,但姐姐不止一次设想过,倘若真的能有来生,那便不要再做瑜儿的姐姐,就只是瑜儿的阿妧,或是旁的。” “若还能同为女子更好,就算要面对世俗的流言蜚语,但至少可以让瑜儿相信,顾妧仅是为了池瑜这个人,而不是任何身外之物。” “此生我生卿未生,那盼来生我为卿而生,再与你相遇,同你相爱,伴你到老。” “没有阴谋诡谲,没有勾心斗角,就做个寻常人,为生计而愁,为病痛而忧,尝尽人生百味,却只要酸甜,不再苦辣。” 瞧见池瑜眼底重新有了点点神采,顾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亲了下她抿紧的唇瓣,柔声软语道:“瑜儿,若有来生,由阿妧先说爱你好不好?” “就算当真有来生,阿妧定也会将我忘了。”一道极轻的声音反驳道。 “但是这里不会忘的。”顾妧指着自己的心口,字字坚定又缱绻,“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那般。” 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想将她从池瑾怀中夺走的冲动,盼念能离她更近的渴望,都会引导着她走向她。 “阿妧……”袒露情意的话语令池瑜鼻尖发酸,她松开紧攥在手中的匕首反抱住顾妧,低声道,“如果真的能有来生,换我等阿妧好不好?” 顾妧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声线温和地问道:“为何呢?” 池瑜吸了吸鼻子,嗓音不由得哽咽了不少,“因为此生阿妧等了我太久了。” “没关系的瑜儿,姐姐不觉着久的。”顾妧心疼地揩去稚嫩的脸庞上不断滑落的泪珠,轻言细语地宽慰道,“于姐姐而言,只要能相伴余生的是瑜儿,再久也无妨。” “更何况这也不是瑜儿的问题,瑜儿为何非要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呢?”顾妧怕怀里的人儿这么呆久了会受寒,便使了力气将人抱起往床榻的方向走,边垂眸注视着那双布满湿气的眼睛说,“瑜儿,姐姐比你年长些,本就该多承受一些,而不是让你去面对那些,且……姐姐也捨不得。” 池瑜拢着眉心,小声抗议道:“这样对阿妧不公平。” 顾妧弯了弯嘴角,低头吻了下那个小小的川字,浅声道:“姐姐不是同瑜儿说过这世道本就不公平么?再者在感情里哪有公不公平一说?若是谁人都去争是否公允,求势均力敌,那感情不就不再纯粹,成了一场变相的争斗?” 池瑜轻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咀嚼顾妧话中的深意,眉眼再次不自觉地皱在了一起。 “傻子,莫去想那么多,姐姐知你有这份心就好。”顾妧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握住靠近自己的那只微凉的手,语气中似有几分不满地说,“瑜儿总说这些话,会让姐姐觉着生分,明明瑜儿同姐姐应该是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池瑜摩挲着掌心里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脸上还是有些纠结,“可是阿妧这般不会觉得累么?我希望阿妧同我在一起是开心的,而不是让阿妧过得更加辛苦。” 顾妧圈着池瑜的腰,与她脸挨着脸,柔声问道:“若是姐姐不开心,那瑜儿觉着姐姐每日为何会笑呢?” “阿妧许是不想让我担心罢了。” “瑜儿不是知道么,姐姐不是那种喜欢勉强自己的人。”顾妧微不可觉地嘆了口气,神色无奈又温柔,“瑜儿,能同你在一起,便已是姐姐此生最开心的事了,哪怕瑜儿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池瑜偏过头去看她,眉头蹙得更紧了,“阿妧不是说过并非什么事都是没关系的么?” 顾妧抬手抚平那秀眉间微微的皱褶,婉声道:“那是就瑜儿而言,在姐姐这无论瑜儿如何都可以。” 闻言池瑜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敢置信,“阿妧怎能如此自食其言?” 顾妧低低地笑了一声,见她这般模样实在可爱得紧,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为何不能?要如何待瑜儿全凭姐姐自己决定不是么。” “那我要如何待阿妧,不也应该由我自己决定么?”池瑜闷闷地控诉道。 顾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悠悠地驳回道:“不行。” 池瑜的眼睛睁得更圆了,“为何!” “因为姐姐不许。”顾妧神色淡淡地说。 池瑜立时忿忿地嚷了起来,“阿妧这是□□!怎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瑜儿都想做个昏君了,上行下效,还不许姐姐行□□了?”顾妧忍着笑反问道。 池瑜一噎,梗着脖子辩驳道:“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呢?” “我……”池瑜本还想替自己再说两句,忽然注意到顾妧唇边噙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登时反应了过来,气恼不已地说,“明明我这么认真地在同阿妧说话,阿妧却又在逗我了!” 顾妧眉眼微弯,终是笑出了声,搂紧怀里不停挣扎的人,又好声好气去哄:“姐姐不是有意逗瑜儿的,只是觉得气氛太过严肃了些,所以才想让瑜儿分心去想些旁的。” 第65页 池瑜瘪着嘴扭过头,不想搭理总是逗弄自己的顾妧,甚至还捂住了耳朵不愿听她的辩解。 顾妧去拉池瑜的手,温声软调地说:“瑜儿乖,莫生气了,是姐姐不好,姐姐同瑜儿道歉好么?” 池瑜低哼一声,干脆连身子都背了过去。 顾妧觉得好笑又无奈,环着她的腰轻声问道:“要如何瑜儿才能消气呢?” 见池瑜不说话,顾妧又埋下头去吻她的耳垂,故意压低了声音说:“等瑜儿伤完全好了,姐姐就将奖励兑现给瑜儿好不好?” “阿妧……”池瑜浑身发软,勉强抖着嗓子挤出几个字来,“……你这样……不公平……” “看来瑜儿近来有些健忘。”顾妧扬眉轻笑道,“方才姐姐不说了么,这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 “阿妧……欺负人……” 池瑜伸手想要推开对自己使坏的人,却被顾妧握住压在了她的小腹上。 “瑜儿若是不满,每日就乖乖养伤,这样才能欺负回来不是么。”顾妧在她耳畔吐气如兰道,“瑜儿要快些好,莫让姐姐等久了。” 池瑜无力地窝在顾妧怀里,忿然地说:“阿妧就不怕到时候我会一一还回去么。” “为何要怕呢?既然是奖励,自然是瑜儿想做什么都可以。”顾妧似引诱般地回应道,“所以啊,瑜儿若是想对姐姐做些什么,就得快些好才行。” “不过在此之前……” 后面的话顾妧没再说下去,但行动已让池瑜明白了她的意思,哼哼唧唧地抗拒着不停在自己口中攻城掠池的人,而后渐渐失了力气地消停下来,换成了一声声不由自主的娇喘,直至整个人都快软成了一滩水,才终于被放过。 只是那时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表达不满了,窝在顾妧怀里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半认真半闹得将人哄好了,顾妧这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注视着那张恬静的小脸,在心底发出一声嘆息。 往日她从不信神明,可如今她只盼某一位能听见她的贪愿。 若人不止今生,那愿她生生世世,都能与池瑜相爱。 倘若太过贪心,那便只求来生。 ☆、公主别怕 自那日跟连鸢闹了一场,池瑜以及好几日没见过他了,或许是去忙青烟的事了,抑或顾妧暂且不让他再来见她了。 其实那时的愤怒不仅是因为连鸢那般称唿顾妧,还有逃掉了的青烟的缘故。 晋国之大,想要寻到一个刻意躲藏的人实属不易,而当年之事既能手脚做得那般干净,怕是很难查到些什么,就算再三试探,也不一定能够有所结果。 唯有青烟是已知的与那件事有关的人,可也就这么逃了,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池瑜倒也没觉得挫败,只是有些可惜,她始终还是嫩了点,能用的人也太少了些,如果那日连鸢不需要保证她的安危,大概也不会将人放跑了。 不过一计不行,其他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于是等顾妧准她出寝殿走走透透气的时候,她便让秋雁推着轮车送她去见留在宫里好一段时日的雨嘉公主。 北齐的使臣早在她染了风寒养病时就回国了,只剩坚持不肯离开的雨嘉公主和一名贴身丫鬟。 好似近来她养伤的时候,雨嘉公主也曾来过长清宫想要看望她,只是念及宫宴上发生的事情,被顾妧给婉拒了。 还真是霸权啊。 池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些,在望见不远处那道浅紫色的身影时,又立马落回了原处。 秋雁本想出声提醒,只是“皇”字刚出口就被池瑜摆手制止了,示意他不要说话推自己过去就好。 轮车碾在石板上的声音并不小,可坐在石亭里的雨嘉毫无所觉,还是望着高高的朱墙怔怔出神。 一旁的丫鬟倒是注意到了来人,正欲行礼也被池瑜噤声的动作遏止了,有几分慌张地立在那,眼不是眼手不是手的。 “下去罢。”池瑜无声做了个口型。 丫鬟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秋雁一併退下了。 没了人,池瑜也不急着叫雨嘉回神,反而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她。 也不知道北齐究竟是怎样的风俗民情,北齐国君又是个怎样的人,才能抚养出一个如此大胆的女儿。 说实话,她挺佩服这位小公主的,处在异国他乡不仅毫不畏惧,甚至还能当众说出那般言论,一点都不在意旁人会如何去想,又会如何议论。 她就不行了,身为一国之君,哪怕有名无实,也需要顾及许多东西,不可随心所欲,亦不能畅所欲言,若不是如此,她便不必苦恼如何才能同顾妧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而且那日的争吵,连鸢倒是提醒了她一个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事情,的确无论她与顾妧之间有多么复杂的联繫,百姓们都不得而知,她不能也不会将种种过往公诸于众,就算顾妧当真与池瑾毫无干系,亦无情谊,可名义上确实是她的皇嫂。 纵使她让百姓们接受女子为官,或是同性可婚,但她与顾妧始终是有悖伦理纲常,若是成婚着实荒唐。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理解了顾妧曾对她说的那些话。 第66页 “那你可知若想娶我会有多难?” “瑜儿,你还太小了,有些后果是你无法想像的,就怕你……承受不起。” “瑜儿可曾考虑过,你虽总唤我姐姐,但我始终是你皇嫂。” “皇上,爱这个字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或许这个坏人应该由我来做。” “瑜儿,姐姐比你年长些,本就应该多承受一些,而不是让你去面对那些。” 所以顾妧想的应该是等成婚后,把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就说她不过是受人钳制被迫如此罢了。 那份莫须有的野心,早在不知多久以前就由顾妧自己昭然于众了。 原来顾妧口中的藉口,是一个由来已久,进可攻退可守的局,代价是她自己的名声,要背负的是数不尽的骂名。 只是她如何捨得看她那样待自己,又怎能让她独自揽下这些。 她要让她堂堂正正的,与她池瑜的名字一起被记录史册。 池瑜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张口唤道:“雨嘉公主。” 面前的人显然被这一声吓到了,转过身行礼前一瞬即逝的愕然与惊讶,被目不转睛的池瑜尽收眼底。 “雨嘉见过国君。” “雨嘉公主不必多礼。”池瑜离得有些远,不便去扶她,就只虚虚地抬了下手,浅笑着问道,“近来朕龙体欠安,无暇顾及公主,这段时日委屈公主了,不知公主在宫中可还习惯?” “多谢国君挂念,雨嘉一切安好。”雨嘉公主得体地回以一笑,“倒是雨嘉数日来都未曾去看望国君,还请国君恕罪。” 池瑜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颇为体贴地说:“公主有这份心就够了,近日宫中往来大臣众多,想来公主若是来了,怕也会感到拘束与不适,不来看望朕也好,免得其中有谁让公主平白受了委屈。” “多谢国君体恤。”雨嘉公主微微欠身,淡笑着说,“今日雨嘉见国君龙颜微霁,想来国君龙体已然无恙,那雨嘉便可以安心了。” “公主有心了。”池瑜干巴巴说完这一句,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她实在不是个会关心人的人,再者她跟这个小公主的确没什么太多可说的,若不是顾及两国之间的关系,还有她的目的,怕是就算有人架着她,她都不会跑到这来。 池瑜下意识抚着腰间那块顾妧还给她的佩玉,想了想还是关心了一句:“不知宫中的膳食可还符合公主的胃口?若是公主不喜,可以让人做些北齐的菜式,御膳房当是会的。” 闻言雨嘉公主掩嘴轻笑一声,见池瑜面上稍有不解,又放下手敛了笑解释道:“国君莫误会,雨嘉只是觉着国君比传言中温柔许多,没有旁的意思。” 想也知道在北齐人口中她这个大晋皇帝不会有几句好话,池瑜倒是不介意,只不过头一次被人这么说,还是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 她摸了摸鼻子,吶吶道:“不过是寻常的关心罢了,当不得公主这般评价。” “国君过谦了。”雨嘉公主盈然而笑道,“比起父皇,国君的言谈举止都温柔许多,温言细语的,让雨嘉觉得亲切。” 那双笑眼里含着的情绪令池瑜更不自在了,她低咳了一声,决定还是直接表明来意好了,不然再这么下去估计她话还没说出来,就先忍不住找藉口逃离这里了。 “雨嘉公主,朕今日前来,除了看望公主是否安好外,其实还有另一件事要同公主说。” 雨嘉公主点点头,轻声问道:“国君是想说宫宴那晚的事么?” 池瑜“嗯”了一声,直言道:“公主聪慧,朕也不喜那些虚与委蛇,有话朕就直说了。” “那日公主说爱慕强者乃人之常情,朕知自己当不上公主这般夸赞,想来无论公主是隐瞒身份随行也好,还是在顾小将军急于同朕要赏赐时说的话也罢,应当都不是为了朕。”池瑜注视着那双似能勾人心魂的眸子,缓缓地问道,“而是为了顾小将军,对么?” 雨嘉公主脸上仍是一派淡然,嘴角也依旧扬着清浅的笑容,只是眸间与池瑜出声唤她时一样,有慌乱和错愕一闪而逝。 “雨嘉愚钝,不明白国君为何会如此觉得。”雨嘉公主强装镇定地应道,“但那晚雨嘉在国君面前所言句句真心,可不敢欺瞒国君。” “是吗?”池瑜眉尾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既然如此公主不妨证明给朕看罢,毕竟做的总比说的更容易令人相信不是么?” 雨嘉公主还没反应过来池瑜话里的深意,就先被突然起身的池瑜一把拉进了怀里,双双跌坐回轮车上,脸也被一只微凉的手捧住了。 “公主说出那番话时,朕其实也挺诧异的,不知远在北齐的公主是如何得知朕的喜好的呢?”池瑜的指尖轻抚着那张殷红的唇瓣,眼底漫上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慾念,嗓音也低沉了不少,“公主这般美貌,与我大晋第一美人也不遑多让,若当真不给公主一个名分,朕实在心有不安。” “只是不知公主所言的侍奉,同朕所想的是一个意思么。”池瑜的手慢慢地向下滑去,停在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上,稍一用力就将人搂得更近了些,再往下几分便能碰到那张殷唇。 第67页 雨嘉公主攥紧了她的衣袍,长睫不停颤动着,看得出来十分紧张。 “公主别怕,朕会温柔些的。”池瑜说着就要吻下去,只是那动作极慢,仿佛就是在给雨嘉公主推开她的机会。 不过令池瑜没有料到的是,雨嘉公主似乎认命了一般,居然仰起脖子迎了上来。 那一瞬间池瑜头皮都快炸开了,几乎是下意识就将人推了出去,可除了她面前重物的落地声以外,她还听见了一道极轻的靴子停下时与木板摩擦发出的声音。 一股寒意立时爬上了背嵴,她慌忙扭过头去看,就瞧见顾妧面如寒霜地远远望着这方,那双池瑜看不分明的美目中似乎盛满了浓浓的失望。 而耳畔还有雨嘉公主委屈的哭腔:“国君,您怎能这么对雨嘉……” 池瑜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上旁边哭唧唧的公主了,慌慌张张地去追那道决然离去的身影。 ☆、阿妧也太狠心了 顾妧走得并不快,池瑜仪态尽失地跑着追上她时,在方才的石亭中隐约还能望见两人的身影。 “阿妧,你听我解释。”池瑜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住了,又急又慌地说。 顾妧虽仰着头可周身散发的气场仍令人心惊,那双凤眸里没有一丝温度,连声音都是冷冷的:“臣妾亲眼所见,皇上还有何好解释的。” 池瑜额间沁出了不少汗珠,眉心也不自觉地拢在了一起,“阿妧,事实当真不如你所看见的那般,阿妧要信我。” “信你?”顾妧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不由得冷笑出了声,“臣妾如何信你?信皇上昨夜还在说爱臣妾,今日便与旁人在这青天白日亲热么?皇上您可真是博爱。” “不是,阿妧,我……” 顾妧不想再听她的狡辩,用力地想挣脱她的手,低叱着打断道:“松手!” “阿妧若是不听我解释,我便不会松手。”池瑜攥得更紧了些,丝毫不愿退让。 顾妧高高地扬起了手,似威胁般地说:“皇上若再不松手,就不要怪臣妾不留情面了。” “阿妧!你就不能好好听我……” ‘解释’二字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啪’的一声脆响堵在了嘴边。 池瑜错愕地捂住了已经完全麻掉了的那半边脸,手也在愣神间缓缓松开了。 顾妧得以收回手,不再多看她一眼,决然地转身快步离去了,独留下还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的池瑜。 这时缓过神来的雨嘉公主神色匆忙得小跑过来,瞧见那红得都微微肿起的小脸,心惊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又怕弄疼了她生生止住了,关切地问道:“国君,您还好么?疼不疼?要不要替您去唤御医来?” “你方才为何不躲!”池瑜眼眶通红地抓住停在眼前的那只手,低吼道,“你当真以为朕不知你那些小心思么?方才装得那般可怜是给谁看?啊?!你最好是祈求朕同阿妧没事,不然你休想得偿所愿!” 池瑜气急败坏地甩开雨嘉公主的手,低声警告道:“我大晋不止顾小将军一人,无论你北齐打得是何主意,又是如何得知这些宫闱秘闻,都不要妄图挑拨离间,更不要激怒朕,不然就算没有顾家,朕一样能踏平你北齐!” 说完这些池瑜便拂袖而去,一路低气压地回了寝宫,却不是长清宫,而是在她养伤时重新布置好的太和宫。 秋雁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了正在气头上的池瑜,但目光还是不住地流连在清晰地印着掌痕的脸上,想要替她上药又没那个胆子开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池瑜被他盯得烦了,不悦地斥道:“有话便说!” 秋雁偷偷吞了口口水,小声道:“皇上,您的脸……” “啰嗦!”池瑜拧着眉瞪他。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秋雁连声说着,刚想跪下就被池瑜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喝道:“滚!都给朕滚!” 殿内候着的宫人们都不敢吱声,和连滚带爬的秋雁一齐退了出去。 待到殿门合上,池瑜这才绷不住怒容,呲牙咧嘴地轻揉着自己的脸,嘟哝道:“阿妧还真是忍心,下手居然这么狠。” 该死的顾毅,这笔帐她一定要讨回来! 池瑜无声地咒骂又牵动了被打伤的地方,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消停了下来,苦着脸躺到了床榻上。 这五指印没个几日怕是褪不下去了。 池瑜嘆着气去回想方才发生的事,忆起追上顾妧时那双美眸里的惊怒与失望,还有那个迟疑了一息最终还是落下的巴掌。 尽管只是做戏,不过那一幕怕是真的刺激到了顾妧,所以哪怕有些不舍,却还是下了狠手。 早知道她就听顾妧的了,不唱这台戏多好。 究其原因说来话就长了,因着她受伤养在宫内久了,承诺要给顾毅的答覆便也拖了半月有余,虽然如今她暂且不必去上朝,但此事还是需要解决的,她不可能当真在没做好准备前就宣布同顾妧成婚的,亦不可能真的让两兄妹相争,那不过是对严丞相的託辞罢了。 只是老狐狸没那么容易打发,要让生性多疑的人相信也不是件易事。 第68页 加上除了顾毅之外,还有个麻烦的小公主。 宫宴那晚她对两人的话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法去细想,可待她冷静下来,便发现许多端倪。 顾毅和雨嘉公主对峙时,两人明显是认识的,或者说至少小公主的确是为了顾毅才来的大晋。 也不知道顾毅究竟是因着她和顾妧的事才有此一举,还是本就打算和北齐联姻,知晓顾妧与她关系匪浅不过是一个契机及藉口罢了。 而小公主必然是对她没什么意思的,如果是前者,那小公主只是不想让顾毅得偿所愿;如果是后者,大抵是因着能配得上北齐公主的合适人选唯有顾毅,猜测她会不得不赐婚给二人,才有此一举。 无论是哪一种,她确实想的是让顾毅当这个北齐驸马。 只是以顾家手握的兵权,再加上北齐的支持,朝中三足鼎立的局面必然会被打破了,届时顾家若欲行不轨,谁也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将平衡维繫下去的理由。 然后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顾妧本是不同意的,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都不想看她和那个小公主唧唧我我,更不捨得下手打她。 可耐不住她撒娇放赖引诱讨好,才不得不顺了她的意。 想来其实顾妧或许有别的法子,犯不着用她的笨方法,只不过那样兴许会更令顾妧觉得为难罢。 如今戏也唱了,就是不知道过午后顾妧跟顾毅会谈成什么样了。 池瑜时躺时坐,要么就在殿内走来走去,整个人心焦得不行,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暗了,她便立马换了身行头,像是做贼一般从后窗翻了出去,躲在不会引人注意的阴影里,一路小心避开守卫去了长清宫。 顾妧的寝宫里就如她来坦白那日一样没什么人,应当是知晓她会忍不住偷偷前来,于是故意将宫人都撤掉了。 不过池瑜还是不敢大意,没有走正门,而是翻窗进了殿内。 里面烛火昏黄,炭盆却烧得很旺,顾妧就坐在软榻上翻着书,面前的小方桌上还摆着未曾动过的晚膳,一看就是在等她。 池瑜扯了面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直接就扑进那个温软的怀抱里,指着自己的脸委屈巴巴地控诉道:“阿妧,你这也太狠心了,瞧瞧我的脸,都肿了。” 顾妧拿起早就备好的药膏,沾了一些柔柔地抹在那红肿的地方,语气心疼又无奈:“这不是瑜儿自己要求的么,若是不像些旁人怎会信呢?” 她轻嘆一声,又问道:“还疼么?” “可疼了。”池瑜瘪着嘴,加上肿得比另一边更高的脸,看起来可怜极了。 顾妧低头抚慰般地亲了亲她的撅起的小嘴,又是一声嘆息:“下次瑜儿再同姐姐提这般要求,不管瑜儿说什么姐姐都不会答应了。” 池瑜瞳仁一缩,勾住顾妧的脖子也亲了她一口,而后立马扬起一个微笑,软软地说:“其实阿妧打得不重的,是我的脸太嫩了才会这般明显。” 顾妧本还在歉疚心疼,可一听这话又觉着有些好笑,眸间更是无可奈何,“瑜儿这是在宽慰姐姐,还是在夸赞自己?” “这哪是夸赞呢?瑜儿这说的是事实罢了。”池瑜皱了皱鼻子,气不喘心不跳地说。 顾妧捧着她的脸极轻地摩挲了两下,才贊同地点了点下巴,低声应道:“嗯,瑜儿的脸的确太嫩了些。” “阿妧……疼……”池瑜止不住地蹙眉。 顾妧的指尖向上挪了几分去抚她的眉眼,放柔了声音叮嘱道:“瑜儿这几日要乖乖上药,不许嫌麻烦不去管它。” 池瑜一愣,登时更委屈了,“阿妧不管我了么?” “傻瑜儿,姐姐怎会不管你。”顾妧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细语地解释道,“只是白日里姐姐不便再来寻瑜儿,瑜儿也总不好每夜都这么来见姐姐不是么?且瑜儿若不按时上药,过几日的及笄礼怕是就要以这般模样去见人了。” 池瑜的眸光霎时暗了几分,埋首在顾妧的颈间低声道:“那便不去好了,我本就不想去。” 顾妧心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不禁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软调地哄道:“瑜儿乖,若是寻常的生辰也就罢了,只是及笄礼毕竟是大事,瑜儿就忍那一会好不好?待到结束了姐姐便陪瑜儿去皇陵好么?” 池瑜沉默着没有接话,搭在顾妧身后的手紧攥成拳,肩膀也在微微颤抖着。 或许对旁人来说生辰是一件喜事,可于她而言却是一场苦难的开端。 若非怀了她,大抵她母妃也不会有恙。 “瑜儿,这不是你的问题。”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顾妧温声安抚她道,“人的贪慾是没有止境的,就算不因瑜儿,也会有旁的理由。” “姐姐知道瑜儿不好受,但姐姐会陪着瑜儿的好不好?” “瑜儿不必独自去面对那些,瑜儿也不只是一个人,瑜儿还有姐姐呢。” “姐姐会一直站在瑜儿身后看着瑜儿的,所以瑜儿你不要怕,只要一回头姐姐就在的。” ☆、心之所向是你 “可是阿妧……”池瑜的眸间氤氲了不少水雾,嗓子如同被人掐住一般哑得不行,揪紧顾妧衣袍的手无不表明着她的难过与痛苦,“……我怎能在母妃忌辰之日那般高调地庆贺?” 第69页 “人也并非一定要行这及笄礼的不是么?”池瑜近乎祈求地抬头去看顾妧,“阿妧,我不想去,不要逼我去好不好?” 顾妧如何不知池瑜心里在想什么,这事她也和礼部尚书商议过,只是尚书年纪有些大了,思想过于守旧了点,不管她说什么尚书就是坚持要举行及笄礼,甚至还叫上了严丞相一起对她施压。 如今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时再取消又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了。 可是…… 顾妧注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还是不由得心软了,轻声答应道:“好,姐姐不会逼瑜儿的,若是瑜儿不想去,那便不去了好不好?” 只不过听得顾妧同意,池瑜也并没有显得开心一些,眉头依旧是皱着的,看得出来是在纠结着什么。 “瑜儿在想什么?”顾妧嗓音温和地询问道。 池瑜垂着头,不住地用指甲去扣自己的掌心,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刻痕,喃喃回道:“我这般任性,会让阿妧觉得为难的罢?” 顾妧心间蓦地淌过阵阵暖流,带起一片绵软之意,连同她的眉眼和声线都变得更加温柔了,覆上那双修长的手制止了池瑜的动作,抚慰着她的情绪道:“傻瑜儿,姐姐不会为难的,只要瑜儿开心就好。” 池瑜被反握住了手,只能去玩顾妧摁在她手心里的指节,细声道:“可是瑜儿不开心。” “为何呢?” “因为我定是时常让阿妧感到为难,只是阿妧从不会表露出来罢了。”池瑜声音低低地应道,“阿妧好似很少会同我说真心话,也不会将发生的种种告知我。” 顾妧没觉着生气,反而是有些哭笑不得,没用什么力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姐姐怎么没同瑜儿表明心迹呢?难不成瑜儿当真健忘,将姐姐说过的那些话通通忘了么?” “我没有忘。”池瑜摇了摇头,去寻顾妧的眸子,“可有关朝廷的事阿妧的确没有告诉我不是吗?” “告诉瑜儿做什么呢?给瑜儿徒增烦恼么?”顾妧也不避开她的目光,就让她注视着自己,语调轻缓地说,“瑜儿,姐姐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瑜儿不需要在姐姐这儿证明任何事情,也不要总觉着姐姐会累,同样的话姐姐已经与瑜儿说过许多遍了,反倒是瑜儿,或许偶尔也要试着去相信姐姐,好么?” “我没有不信阿妧。”池瑜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道。 顾妧微微一笑,隔空指着她的心口道:“姐姐说得对不对,瑜儿应当很清楚不是么?” 闻言池瑜咬紧了下唇,眸光有些闪烁,似是被说中了心事,又像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瑜儿,姐姐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姐姐其实是理解瑜儿的。”顾妧用指尖抵开那被咬得发白的唇瓣,眉目温和地说,“只是瑜儿,若你当真想同姐姐一直在一起,比起替姐姐去分担什么,姐姐更想真正走进你心里。” “保护自己固然是对的,但你我之间更应该彼此多信任些,瑜儿觉着呢?” 见池瑜还是不说话,顾妧也没打算逼她,只是扶着她的脑袋将人按在了自己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道:“瑜儿,想要打破陈规不是件易事,瑜儿不要让自己为难,于姐姐而言能同你共度余生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了,有没有名分,是否会被旁人认同都不重要,只要瑜儿在就好了。” “见瑜儿近来为这些事苦恼操劳,姐姐心中也不好受,所以才不曾将那些琐事告知瑜儿,并非有意隐瞒,不过是想让瑜儿能轻松些罢了。” “且比起瑜儿,许多事由姐姐去做会更合适些,仅此而已。” “阿妧,我当真不是不信你。”池瑜整理好了情绪和思绪,听着耳畔沉稳的心跳声,嗓音微低地吐露道,“阿妧方才说的那些我也知晓,阿妧的心意我亦是明白的,只是我无法一味地接受阿妧的好,眼看着阿妧独自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我也想替阿妧做些什么,想为阿妧正名,想给阿妧一个名分。” “对于过往的种种,我虽有不甘,会觉得不忿,但同时我也清楚,要查明年深日久之事,揪出当年的帮凶,大抵是很难办到了,这般坚持,除了不想辜负连鸢的苦心外,或许也只是想让自己能够安心些。” 袒露真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在遭受过至亲之人的伤害后,要再去全然地相信一个人,对池瑜来说十分艰难,可她还是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话,很轻很慢地说出了口。 “看见阿妧时,我总会止不住地想起皇兄,那些过往便像一幅幅画卷般在我脑中闪过,甚至瞧见铜镜中的自己,我也会这般。” “从恐惧,到心寒,再到愤怒与嫉妒,还有不解。” “他明明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却贪得无厌,连短短数载都忍耐不住,可以说我经歷的种种不好,都是因他而起。” 池瑜说得有些哽咽,便停下来做了个几个深唿吸,把眼中的湿意压下才继续道:“我应该恨他的,我也的确恨他入骨,但是阿妧,有时我居然觉得庆幸……庆幸他做了那些,庆幸他薨逝了,这样我才有机会同阿妧在一起。” 第70页 “或许真如阿妧所说,我骨子里流淌着皇室的血脉,于是品性像极了皇兄,也像极了父皇。” “我总是在情绪失控时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想像的举动,又在冷静下来后,感到害怕与懊悔。” “会不会在往后的某日,我也会变成皇兄那样,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沦为一个连我自己都觉着陌生的人。” “我自私,暴虐,善妒,或是更多,一身陋习与缺陷,我担心会伤害阿妧,也怕自己配不上阿妧。” “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哪怕知道阿妧兴许清楚这些,可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池瑜无意识地圈紧了顾妧的腰,眼底盈满了不自信与困惑,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有时候我会想,我这般不好,阿妧到底心悦我什么?” “瑜儿没有不好,瑜儿是姐姐的最好。”顾妧动作温柔又小心地捧起她的脸,让她能看见自己的眸子与神情,“姐姐心悦瑜儿,自然是瑜儿的所有都心悦,而且人非圣贤,谁能当真那么完美,只有好没有坏呢?姐姐也有许多不好,可瑜儿有因这些就不喜欢姐姐了么?” 池瑜抿紧唇角,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妧噙着淡淡的笑吻了她一下,温声抚慰道:“瑜儿说的那些,姐姐也是知晓的,所以姐姐不是早就同瑜儿说过了么?” “瑜儿该自信些的。” 顾妧似是为了提醒她,缓缓地将曾经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在姐姐面前你不用伪装的,做自己就好了。” “无论瑜儿做什么,姐姐都不会怪你的。” 顾妧摸了摸池瑜的头,声音里晕着万般柔情与宠溺,轻轻地对她说:“瑜儿,姐姐心之所向是你,心之所愿是你此生顺意,不要再受一点苦。” “姐姐想要瑜儿能如初见那时一般,笑得开怀,没有忧愁,不歷苦痛。” “瑜儿只要每日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多笑一笑,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思虑过多的烦心事。” “瑜儿想了那么多,那瑜儿可有想过,若无这些,瑜儿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想要如何都可以的受宠的小公主?” “所以啊,我的小公主。”顾妧吻去那双星眸旁的泪珠,嗓音柔婉地说,“往后就让姐姐护着你,宠着你,替你遮风挡雨好不好?” “可是阿妧,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池瑜握住了顾妧的手背,慢慢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迟疑了片刻还是低声说出了口,“阿妧想要的那个小公主……早在数载前已经薨逝了,如今在阿妧眼前的,是一个同样伪善,不择手段的皇帝。” “阿妧不是都亲眼见过了么?我做的那些。” “那又如何呢?”顾妧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张开指缝把池瑜的手指裹进掌心里,又稍用力地抓紧了,指尖在上面轻轻地拂动着,“无论瑜儿变成哪般模样,在姐姐心里都一直是那个委屈了会想要抱抱的小奶包。” “瑜儿还记得姐姐将这块玉送给瑜儿时,是如何说的么?”顾妧用空着的那只手托起池瑜挂在腰间的佩玉问道。 池瑜顺着她的目光垂眸看去,轻点了两下下巴,“嗯……” “这是姐姐的母亲唯一留给姐姐的,曾是姐姐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姐姐的牵挂与思念。” “后来遇见了瑜儿,我便作为心意送给了瑜儿。”顾妧松开了手去搂池瑜的脖颈,在她耳边柔声道,“那份心意,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变的。” 往后瑜儿就同它一样,是姐姐最重要的人。 是姐姐的牵挂与思念。 哪怕时过境迁,世事无常。 ☆、及笄 最终有关顾毅与雨嘉公主的事还是由顾妧独自处理了,池瑜也没再追问兄妹两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亦没有坚持要参与其中,或许是理解了顾妧的苦心,又或许只是为了将这台戏唱得更好些,具体是什么缘由,顾妧不会主动提及,事实也只有池瑜自己知道。 在她不便去寻顾妧的那几日里,倒是从独活口中听到了结果。 雨嘉公主许配给了顾毅,而顾毅为了自证清誉,交出了北塞部分兵权,并将余下的将士们分别驻守至了离皇城不远不近的州城,原本的北塞驻军则换成了严丞相的人。 把玩着一併送来的那块兵符,池瑜细想了一会独活所说的那几个州城,忽而勾起了嘴角,在心底感嘆了一声。 她的确还有不少东西要同阿妧学的。 比起她原本的计划,显然顾妧想得更深更远一些。 池瑜将兵符收至袖袋里,顺势拢着手仰头望向窗外,一抹暖阳从乌色的云缝里透了出来,洒在宫墙外连日雪雨不断的皇城之上。 这大晋的天,当是要变了。 她收回目光唤来秋雁,命他去传曹国公进宫,就说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礼了,亦是她母妃的忌辰,想见见自己舅公。 这个理由倒是没什么人会怀疑,当然也无人知晓池瑜见了曹国公后,是否真的仅是为了叙旧和悼念太妃。 不过翌日大典时曹国公告了假,举家前往了池瑜为祭奠母妃修建的庙宇。 而之前说着不想参加的池瑜,还是一大早就老老实实起了身,坐在铜镜前任由宫女在她头上捣鼓。 第71页 依照大晋礼法,除了某些既定的场合外,天子平日里是可以不用戴冕旒的,到了池瑜这更是因着她年幼又不理朝事,只有登基时才戴过一次,今日便是第二次。 脑袋上陡然顶了个这么重的东西,池瑜不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看得秋雁那叫一个心惊胆颤,生怕她稍不留神就摔倒在地,到时候摔疼了事小,若是当众丢了面子,还不知道事后这位小祖宗会怎么闹脾气呢,好不容易紧赶慢赶重新布置好的太和宫,怕是又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他也不是心疼那些个物件,更不是害怕天子的震怒,只是担心自家皇上的身子罢了,别不小心磕了碰了哪里,她的伤才刚痊癒不久,可不能再受什么罪了。 好在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将人护送到了高阶之上的龙椅前,念完提早拟好的诏书,眼瞧着池瑜坐下,秋雁才真的卸了一口气,板正地站在一旁,连从额间滑落至下巴的汗都不敢擦。 池瑜没他那些复杂的想法,就是心情不好,坐在硬邦邦的位置上硌得哪哪都疼,盯着九九阶下那群忙忙碌碌犹如蚂蚁的大臣和法师,更是无聊得紧,偏生还不能动,必须端正地坐着,于是头顶的重物就令她愈发难受了,每一息都觉得煎熬。 她都不明白自己看也看不着,听也听不清,要她做什么还得旁边的秋雁提醒,她说的话也需得一层层传下去,如此麻烦,究竟做这么多是图个什么。 但纵使她有千般不解,万般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几不可察地摩挲腰间的佩玉,稍微缓解一点她越来越差的情绪。 待到那头顶锃亮得几近反光的大和尚们停下,身侧的秋雁宣布结束,她才如赋大赦地起身,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众臣瞧不见的地方,急不可耐得自己拆下冕旒,扔给随行的宫人。 没了讨厌又难受的感觉,池瑜顿时轻松了不少,背着手吩咐秋雁备车驾去皇陵。 龙辇飞驰在石板地上,掠过一座座低矮的瓦房,风从敞开的车帘处刮进厢内,吹乱了池瑜的墨发,还有她的心。 于她而言,无论她过得苦不苦,至少她还是活着的,可她的母妃若不是因为有了她,想来定是能安度晚年的。 她未来得及见母妃一眼,宫中有关她母妃的画像也早在她出生之时尽数被销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母妃是哪般模样,只是曾听宫人说过,她生得一点都没有她母妃的影子,她皇兄也没有,就像是在这世间没留下一丝痕迹。 后来她登基了,偷偷寻了见过她母妃又善画艺的人无果,而她舅公连画些山水都认不出全貌,更别说画人了,若不是顾妧,她可能此生都只能从旁人的描述中去想像了。 她忘却了许多事,但还清楚地记得顾妧将画交给她的场景。 她的生辰在季冬月儿最圆的时候,自小她皇兄就同她说,母妃虽不在了,却化为了一轮明月,在天上远远地注视着她。 那不过是哄人的说法,可那时年幼,她便也信了,每当月圆之时她就喜欢爬上宫墙望向皎皎的玉盘,希望能离母妃更近一些,哪怕她大了,与池瑾也不似从前,这习惯还是留了下来。 顾妧来寻她时,她就坐在高墙上,顾妧一如往日地搂着她,将一幅锦画递给了她。 那画上是她无数次探听想像过的人,眉目温软,秀美沉静,微扬的唇边陷进去一点小小的酒窝,或许那就是她唯一像她母妃的地方。 她本以为顾妧是找到了曾为宫中作画的画师,或是旁的,许久后才知道是顾妧亲手画的。 那时她有多忙,她是清楚的。 而画得这般精緻近乎栩栩若真,需得耗费多少时辰同精力,是她这个不善书画之人无法想像的。 她收过许多贺礼,但都不及顾妧每每送的那些分毫。 她总是适逢其会地送她一些所需之物,仿佛当真通晓她的心意。 那便是顾妧的温柔,从不表露在言语间,却显现在举止里。 此生得遇,何其有幸。 池瑜从翩跹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脸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片湿意,浸染了她的衣襟。 她就着袖袍抹去那些痕迹,吸了吸酸涩不已的鼻子,转眸望向窗外。 车外的景色已越来越偏僻,当是早就出了城。 “秋雁。” 出口的声音哑得骇人,不仅池瑜自己被惊到了,连同车夫坐在一处的秋雁也被吓了一跳,还当她是怎么了,慌忙掀开了车帘。 “皇上有何吩咐?”那眼底满是关切,自顾自地猜测道,“您可是坐乏了?这皇陵马上便到了。” 池瑜捏着眉心,声音偏低地回道:“朕记得附近是有凶肆的罢,先改道去那儿一趟,再去皇陵。” 秋雁明显呆了一瞬,才犹豫着说:“皇上……王妃不许您去那种地方,说是……不太吉利。” “无妨。”池瑜摆了摆手,语含倦意地说,“莫啰嗦了。” 秋雁知她情绪不太好,也不敢多劝,应了声便放下了车帘,将池瑜的话转达给了车夫。 前后不远不近地护着的侍卫们见龙辇改了路,纷纷加快了速度跟上。 池瑜口中的那座凶肆并不大,孤零零地矗立在官道旁,四周种着些枝桠光秃认不出品种的树,大门处还悬了两个纯白的灯笼,不用进去都能看见屋内四处摆放的纸扎,其中不泛画了五官的纸人,一个个黑眼红嘴,面无表情地正对着外面,可瞧着总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觉。 第72页 这儿到处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饶是血气方刚的将士们瞅见这般场景,心底都爬上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反观池瑜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的,甚至还有点驾轻就熟,不管周围的人是如何想的,兀自迈进店内挑了几样合适的物件,又放了几颗碎银在柜面上,便拎着东西交给了还站在外面挣扎迟疑的秋雁,然后重新回了龙辇。 “时辰不早了,走了。”池瑜掀开车帘去唤看起来傻愣愣的秋雁。 “是,是。”秋雁缓过神来,费力地抱着大件小包,还是车夫搭了把手才让他爬上了前座。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去皇陵的路,等到了地方,池瑜让人都在外面候着,拿过秋雁拎着的东西就踏入了刚被守陵人推开的大门里。 皇陵十分宽阔,埋葬了不少池家的祖先,那是先皇在世时命人挪至这里的,举目望去一片青灰色的石碑。 而在最近的那三座前,站着一道玄色的身影,不时刮过的冷风带着衣袍扬起又落下,有几张没眼力见的纸钱停在了那人的肩头。 池瑜缓步走过去,将东西一一放在石碑前,又抬手将纸钱拂下,才轻声唤道:“阿妧。” 顾妧原本肃穆的神情柔和了几许,侧目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视线便回到了身前的碑文上。 在这里全程都得恭敬,不能越矩,更不可随意攀谈,所以池瑜也没问她等了自己多久,只是从打理干净的两座碑面上便能猜出一二。 池瑜心底一软,摸出一方丝帕细细地擦着位于最右侧的那座石碑,余光瞥见顾妧神色间的诧异,低声解释了一句:“逝者为大。” 残留的雪渍被拭去后,露出底下掩盖着的几个字——大晋王公池瑾之墓。 她无法忘却刻进骨里的仇恨,或许一生都不能放下,但她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为了身旁的人。 池瑜抚摸着那两个深刻着的笔锋苍劲的字,在心底呢喃。 那些你不曾珍惜守护好的种种,我都会好生对待的,这万里河山,还有阿妧。 ☆、不觉得很刺激么 将石碑擦拭干净后,池瑜取了方才买来的香,借着两旁放置的烛火点燃几根递给顾妧一半,自己则握着剩下的,闭上眼虔诚恭顺地拜了三下,然后插进了不算大的香炉里。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烧纸钱,屈膝跪在太妃墓前,一边往火盆里扔着,一边细得近似无声地看着碑文上的名号说着话。 母妃,瑜儿来看您了。 您在那边过得如何?可还好么?瑜儿过得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想来母妃应该知晓今日是瑜儿的生辰,也是瑜儿的及笄礼,依照礼法在此之前瑜儿就该成婚了罢,可因着一些事情,大抵还得再晚些。 不过瑜儿已有了心仪之人,那人待瑜儿极好,在您和父皇……还有皇兄走后,一直都是她在替您照顾瑜儿。 那人您当是识得的,这数载来她也有来看望过您,不知她有没有同您说过……瑜儿接下来想说的话。 母妃,瑜儿做了件极为荒唐之事,瑜儿……心仪了自己的皇嫂。 您……会怪瑜儿么? 但您千万不要怪阿妧,这不是阿妧的问题,是瑜儿捨不得,也放不下阿妧。 瑜儿……想昭告天下,想……同阿妧成婚。 其实瑜儿也没奢望过母妃会接受与同意,当然,若是您能同意自是最好的,倘若不能……瑜儿还是会这般做的。 是不是很不乖? 可是母妃,瑜儿就只剩她了。 哦,对,还有连鸢,他也待瑜儿很好,但那是不同的。 母妃,您不要生瑜儿的气好不好?瑜儿不想惹母妃生气。 池瑜手边的纸钱见了底,火盆里也烧得过旺,灼灼的热气直往脸上扑,像是在回应什么一般。 您还是生气了么? 但瑜儿是认真的,想要同她共白首,想一直一直同她在一起。 除了她,瑜儿谁都不想要。 母妃,或许世间无人能理解瑜儿为何这般,瑜儿也不想母妃理解,但瑜儿此番绝不是因为任性,这是瑜儿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池瑜顿了顿,还有句话在嘴边绕了几个圈都说不出口,她轻嘆一声,撑着已经完全麻掉的双腿站直了身子,牵住了那只伸过来想要搀扶她的柔荑,迎着那双略有惊讶的眸子浅浅一笑,又将目光投向了身前的石碑。 这次她低低地出了声:“父皇,母妃,儿臣身旁的人便是儿臣想要相伴一生之人,哪怕往后你们会怪儿臣,儿臣也不悔当初的决定。” 顾妧抿了抿唇,反手与池瑜十指交握,没有说什么,却是在心底许诺保证道: 先皇,太妃,臣女会照顾保护好皇上的,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苦,流一滴泪,以臣女的性命为誓。 池瑜似有所感地侧目看了她一眼,偷偷捏了两下她的掌心,唇边扬起一丝极浅的弧度,躬身作别道:“时辰不早了,儿臣该走了,待下次闲暇之时再来看望父皇和母妃。” 说完便牵着顾妧往皇陵外走,压低了声音道:“阿妧当是不便与我同行,待会我先将侍卫们带走,晚些回寝宫等你。” 顾妧点点头,轻声应道:“好。” 第73页 池瑜不好在这里抱她,就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松开手独自走了出去,领着候在外面的人一齐下了山,乘上龙辇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回宫的路程不算短,池瑜便靠在厢壁上小憩了一会,直至秋雁隔着车帘提醒她已经到了,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屏退那些个想要跟着她的宫人和侍卫们,自己在宫内闲逛着。 宫道上寂静无声,除了不断巡逻的御林军外,几乎看不见什么宫人,比她幼时还要冷清些。 也不知道在更早之前这宫内是哪般模样,想来定是要热闹复杂得多。 在她还未登基前,是她父皇最小的公主,排行第五,若是算上皇子们,在她前面便还有十二位,所以她父皇总喜欢唤她‘小五’,或是‘十三’,极少会叫‘瑜儿’。 只是自她有印象起,就没见过池瑾以外的皇兄皇姐们,宫内的人缄口不提,她也不敢问她父皇,但从她母妃逝世后都未被封为皇后来看,想必那些她不得而知的事,应当与她母妃和池瑾脱不了干系。 或许连鸢同她说的缘由也不全然是事实,不过人都已经不在了,她无法去查证探寻,亦不愿去将她母妃想得太坏,那些巧合她也不想深思,毕竟知晓得越多,越容易将本就如同一团迷雾的事变得更加复杂难以琢磨。 左右她已经告诉过连鸢,要想追查到底并非一件易事,兴许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偿所愿,而她能做的仅仅是撇除掉那些隐含的威胁,以及剥夺那人最在乎的东西——权势。 没了这个,大概比要那人的命更令他痛不欲生。 马上就到春闱了,有了阿妧的支持,她等了这么久的事当会有所结果了。 池瑜紧了紧拳头,抽回了思绪向四周扫了眼,发现她竟在不知不觉间又绕到了顾妧的寝宫附近,再往前不远就能看见正门了。 抬头看了下天色,估摸着顾妧也该回来了,池瑜便走至长清宫的侧方,趁着四下无人之时飞身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爬窗户到了寝殿里。 听见声响,顾妧放下手中的奏摺,有几分无奈地注视着池瑜问道:“瑜儿还想这般偷偷摸摸至何时?” 池瑜笑着搂住了她,亲了下那张薄唇才应道:“待过了新元,我应当就不用行这般鸡鸣狗盗之事了。” 之前池瑜在外面走得久了,身上裹挟着一股子寒气,手也冰凉凉的没什么热意,顾妧不光毫不嫌弃地将人圈紧了些,还把她的手包在了掌心里,一面慢慢地来回搓动着,一面觉着好笑地说:“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而且家兄已经应下了婚事,那小公主也去了宫外的府邸住着,瑜儿何须再委屈自己?” “阿妧不是知道么,走这一遭只是开端罢了,这棋局都快近了尾声,我哪能前功尽弃呢?”池瑜唇边晕着清浅的笑意,蹭着那修长光洁的脖颈,语调温软地说,“再说了,瑜儿没觉着委屈呢,倒是阿妧不觉得这般很刺激么?” 她停了一下,眼含狡黠得悄声道:“像觏合一样。” 顾妧微眯起眸子,捏着那柔软的后颈,嗓音颇为暗哑地贊同道:“嗯,是有些刺激。” “只是不知瑜儿说的gou,是不是姐姐所想的那个?” 听见这个问题,池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说:“还能是哪个觏?这个字不还是阿妧教我的么?” 她说着执起顾妧的手,在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觏”字,随后抬起头疑惑道:“阿妧想得难不成不是这个么?” 只是话刚出口,瞧见顾妧唇边勾起的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池瑜忽而就明白了什么,一抹绯色登时从脖根漫至了耳尖。 “阿妧!”她恼羞得强行将顾妧的嘴角拉平了,如剑的眉尾倒飞起来,气声道,“今日是……阿妧怎能去想那种事情!” 顾妧似是无辜地看着她,不解地说:“姐姐可什么都没说呢,瑜儿为何要生气呢?况且就算姐姐当真误会了,不也是瑜儿自己说得太过模稜了么,怎地又怪姐姐了?” 池瑜明知道眼前的人是故意的,但顾妧所言的确也没错,一时间一口气堵在锁骨间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她直磨后槽牙。 觏合这个词是官话,用民间通俗的说法来解释就是亻俞情的意思。 但顾妧所想的一定是媾合,两个词读音一模一样,但含义却全然不同,后者指的是……床笫之事。 越琢磨池瑜越气不过,拧着眉头替自己打抱不平:“阿妧为何总喜欢逗弄我?阿妧是觉得这般很有趣么?” “没有,姐姐当真是误会了。”顾妧摩挲着她的眉眼,神色如常地应着,甚至还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瑜儿莫生气了,下次瑜儿说得仔细些,姐姐定不会再误会了。” 池瑜愕然地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阿妧,阿妧居然还,还怪我?当真,当真以为我不,不知道阿妧在想什么是吗?” “那瑜儿以为姐姐在想什么?”顾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忍着笑意反问道。 池瑜刚想开口回答,但这次很快就回过味来,皱着鼻子恶狠狠地说:“阿妧休想再引我入彀了,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的。” 第74页 闻言顾妧终是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发出一道笑气音来,搂着生气的小人,只觉得可爱得不行,颳了一下她挤出了褶皱的鼻头,柔声道:“嗯,瑜儿学聪明了呢,那姐姐是不是应该给瑜儿一点奖赏?” 池瑜还没来得及继续表达不满,刚张开的唇就被人噙住了,也不管她是如何挣扎抗拒的,生生被一只手臂托起了双膝,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至了床榻上,而且也不知道顾妧是如何做到在这个过程中灭掉殿内的烛火,反正就数十息的功夫,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唯能听见耳畔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尽管未尽最后一步,但她也被折磨得失了力气,昏昏沉沉地趴在顾妧怀里,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劲,更别说去想什么了,自然也没发觉今夜是她十余载以来,头一次没有坐上宫墙,望见那轮皎月。 ☆、推行新政 及笄礼过后,池瑜便当真要全然亲政了,只有她在的朝堂仍旧热闹非凡,不是唱穷叫苦的,就是说一些令人头疼的陈芝麻烂谷子之事。 一身黑金皇袍的池瑜坐在龙椅上,差不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得望着底下喋喋不休的大臣们,静静地等他们争倦了消停下来,才没什么感情地开口道:“诸位爱卿,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春闱了,此事照常由翰林书院的院士们主管,丞相督办,只是在入选要求上要多添一条,允许女子入仕。” 整个大殿内安静了好几息,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像是一时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 武官们还好,默不作声地站在那,而另一边的文官们就炸开了锅,纷纷表示了不解与反对,但说来说去也离不开“荒唐”、“三思”、“怎能如此”等字眼。 池瑜也不急着辩驳什么,任他们大声叫唤了一番,直至殿顶都快被声浪掀翻了,她才不得不一拍龙案出声制止道:“够了!” “诸位爱卿如此反对是为何意?”池瑜的目光一一扫过神情万千的大臣们,拢着眉冷声质问道,“女子为何不能入仕?朕难道不为女子么?我朝代为摄政的瑾亲王妃不也同为女子?” “数载来瑾亲王妃的政绩诸位爱卿有目共睹,日日替这大晋河山殚精竭虑,这些难道尔等都忘了么?!” 见底下一个个噤了声,池瑜冷笑着沉声道:“诸位爱卿可是觉得朕常年不理朝政便好欺负了?如此反对朕的决策,尔等是想造反么!” 发觉她当真动了怒,百官们不约而同地伏身齐声道:“皇上息怒,臣等不敢。” 池瑜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些,依旧冷冰冰地怒视着他们,不由置唆地说:“朕既为女帝,我大晋的女子便也能进学堂入仕途,若诸位爱卿有何异议,便先联名罢免了朕,否则谁若敢妄言此事,当以谋反之罪论处,都听清楚了么?!” 朝中半数有余的官员都是顾家的人,自是提前收到了风声不会多言,而剩下的那些丞相一派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得勉强同意道:“臣等遵旨。” 池瑜这才缓和了神色,颔首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无异议,那自今日起便开始张贴皇榜,将此消息传至每个州城,由顾毅将军全权负责,曹国公从旁辅助,余下的一切按照惯例进行,最终试题交由朕过目。” 顾毅和曹国一同出列向她行礼道:“臣遵旨。” “诸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池瑜打量了一圈见无人回应,便朝秋雁使了个眼色。 秋雁会意,立马尖声喊道:“退朝。” 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池瑜起身越过屏风,从侧门处离开了大殿,直接领着人去了御书房。 甫一进门便看见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摺,她立时感到头疼地蹙起了眉头,走过去坐下随意拿起几本翻了翻,才发现这些好像已经被人分门别类地整理过了,离她手边最近的是较好处理的,也就是往常顾妧让她用于练手学习的那些,反之则是顾妧每日亲自审阅的,且摆在最上方的也已写好了批註与意见。 池瑜的神色瞬间软了下来,心底的烦闷之意霎时一扫而空,看来某人说是那么说,实际上还是不忍看她真的为了朝事头疼,一早便来过了。 但尽管如此,剩下的也够她处理了,特别是临近年关,各部都堆积了不少待决之事,且还有一场宫宴要安排,若不是顾妧替她分担了那些繁琐的程序,她怕是到天黑了都处理不完。 不过当真等她全权接手了一切,才切身体会了这些年来顾妧究竟有多辛苦,也讶异在这种情况下顾妧居然还能分出心思照顾教导她。 不知道孤立无援的日子里,顾妧是如何独自承受坚持下去的,还能将朝堂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培养了不少为她所用的大臣和暗卫。 说实话,比起自己,她真心觉着顾妧要更适合这个位置,不提朝内形势如何,至少百姓们还是安居乐业的,甚至比她父皇在位时做得更好些,毕竟她父皇的手段太过强硬了一点,几乎有些不近人情,而顾妧就温和的多,处事更为百姓们着想,不像她父皇,总归是偏袒朝臣们些。 池瑜走着神,手中握着的笔因悬停太久,积攒了一颗豆大的墨汁,终是坚持不住从笔尖滴落,浸染了底下摊开的奏摺,大片的字迹被遮盖住了。 第75页 眸间多了一抹乌色的池瑜心底咯噔了一声,在看清尾部落款时脑子里更是冒出了两个字——完了。 那是严丞相递上来的摺子。 她还没想好怎么办,外面候着的秋雁突然进来禀告道:“皇上,严丞相求见。” 池瑜慌忙合上了奏摺,将它压在了最底下,才点点头,“允。” 看着走进来行礼的严丞相,池瑜心虚地笑了笑,招唿道:“爱卿不必多礼,坐罢。” 等人入了座,她又问道:“不知严爱卿来见朕是为何事?” 严丞相板着一张脸回答道:“老臣斗胆,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想要开这先河,让本该相夫教子的女子们入朝为官?且不说从未上过学堂的女子们能力几何,就光出来抛头露面这一项,往后伊等如何好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池瑜都没来得及回应,严丞相继续语重心长地说:“皇上,老臣知您刚亲政,想要做出一番政绩,可打破陈规并非一件易事,就算您是为了百姓们着想,但如此惊世骇俗之举,皇上可有想过百姓是否能接受,而女子们又当真愿意迈出那深闺么?” 她刚张了张口,又被严丞相的话打断:“若是公布了此事,然百姓不能理解与接受,甚至反对抗拒,会导致什么后果,又如何去处理,这些皇上可有想过?” 说着严丞相嘆了口气,像是一个长辈在教育不谙世事的晚辈般,语含无奈地说:“皇上,您亲政不久,对诸多事宜了解不深,在作何决断前应先同老臣商议的,至少老臣还能为您分析利弊,出谋划策。” “这执政不比下棋,行错一招所带来的后果,或许会比您想像中要更严重些。” 一连被打断数次,池瑜的神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了,但奈何现在还不是同严丞相撕破脸皮的时候,她只能强忍着怒意,尽量缓和着口气道:“爱卿所言确有道理,只是朕会做此决定,自然是仔细考量过,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至于爱卿的担心,朕亦是考虑到了,但爱卿又是否想过,百姓们既能接受身为女帝的朕,以及同为女子的瑾亲王妃摄政,为何不可能接受女子为官呢?” “再者说女子并非男子的附庸品,也没有哪一条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必须藏于深闺之中,为相夫教子穷尽一生,这般对伊等而言公平么?” “诚然,朕知晓这世道本就不公,也不可能会有全然的公允,但无论是何种规矩,总归都是人定的,那最初旁人又是否接受了呢?” 池瑜深知打个巴掌要给个甜枣的道理,便带着几分恭维得温声道:“爱卿,朕也知晓打破陈规,制定新法绝非易事,稍有不慎落个骂名还是轻的,所以这般头疼为难之事,朕并没有交由爱卿,而是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了顾小将军,让他去苦恼。” 末了她深深嘆口了气,轻声道:“朕如此为爱卿考虑,望爱卿也要理解朕的苦心。” 严丞相默然片刻,忽地换了个话题道:“皇上有心了,只是老臣心中还有一事不明。” 池瑜微微颔首,“爱卿但说无妨。” “不知皇上是如何让顾小将军同意分割兵权,还令他尚雨嘉公主的?”严丞相观察着池瑜的神情问道。 “唱了一齣戏罢了。”池瑜淡然一笑,仿佛说得不过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朕让瑾亲王妃觉着朕想借雨嘉公主拉拢北齐,顾家自然不想让朕如愿,顾小将军不得已才退步而已,至于兵权,那都是顾小将军手底下的亲信,就算交与朕又如何?左右伊等也不可能当真听从朕的旨意。” “那皇上上次所言之事……”严丞相点到即止地问。 “既然朕想到了更合适的处理之法,自是不用再那般行事了。”池瑜摆了摆手,似是不在意地说,“再者爱卿应当也听说了,朕与瑾亲王妃近来不合,她想掌控朕,可朕已然可以亲政,又有爱卿相助,何必再受她的掣肘?” “皇上所言极是,老臣自当为皇上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严丞相字字铿锵地回应保证道。 “爱卿言重了,朕哪会让爱卿行至那一步。”池瑜略有无奈地说,“朕只盼爱卿身子康健,能为朕多分忧解难几载。” “有劳皇上挂记,老臣定当照料好身子,为我大晋与皇上效力。” 两人又说了一番互相关怀的客套话,严丞相才起身作别。 池瑜抽出原本藏起来的那本奏摺,看着上面还剩下的“国库”、“老卒”、“安顿”几个字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台好戏若是只有一个看官,岂不是太过可惜了些。 随后她大笔一挥,在末尾落下一个大大的“允”字。 ☆、年关 到了年关皇城里四处张灯结彩的,本就繁华的街道更显热闹,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身着玄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一把将旁边浅蓝华衣裹身的姑娘拉近了些,避开了即将踩到她的那人,偏过头低声关切地说:“这儿人太多了,阿妧还是要小心些。” 顾妧虚靠在温暖的怀抱里,藏于面纱下的秀颜难得升起几分红晕,也不知道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还是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拉拉扯扯。 第76页 她轻轻推开池瑜,细声应道:“是小五太紧张了,姐姐没事的。” 注意到她脸上不太自然的红意,池瑜还有些不解与诧异,但察觉周围略带探寻的目光时,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越矩了。 池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略显侷促地解释道:“毕竟是我缠着阿妧非要出来的,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该如何是好?所以我才……” “傻小五,姐姐又不是什么瓷器,哪有那么娇贵?”顾妧觉着好笑又无奈,语调柔婉地说,“而且姐姐会同意也并非只是小五所说那般,小五难不成又忘了么,上次姐姐答应过你的,不过因着前阵子发生的那些事耽搁了罢了,再说小五这几日也累着了,出来散散心也好。” 池瑜一愣,恍然忆起庆功宴过后顾妧好像的确答应过她,说只要乖乖喝药就会带她出来玩。 “阿妧又使坏了!”一想到自己这几日辛辛苦苦加紧批阅的那些奏摺,以及昨晚她为了让顾妧松口所做的事,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气又恼地控诉道。 “姐姐昨夜可什么都没说呢,是小五记性不好,总是忘东忘西的,怎么能怪姐姐呢?”顾妧压了压微扬的嘴角,可还是有些许的笑意漫上了眼底。 池瑜的脖子都红透了,咬了咬牙道:“阿妧分明就是故意的!” “小五多心了。”顾妧敛了笑,一本正经地扯开了话题,“乖,晚些还有家宴,再耽误会怕是玩不了多久了,难得出来一趟,小五莫不是打算就站在这同姐姐闲聊罢?” 闻言池瑜克制着做了个深唿吸,皮笑肉不笑地说:“等回去了我再同阿妧好生论道此事。” 顾妧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如挑衅般对她笑了笑,温声应道:“好,那姐姐夜里等着小五。” 池瑜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好几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但奈何是在外面,她也不好对顾妧做什么,只能暂且将这口气咽下,寻了个最近的店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公子想要些什么?”店里的小二见她一身锦衣罗缎,眼前登时一亮,又瞄见她身后跟着一名秀眸顾盼生辉的女子,便笑得愈发讨好了,拿起一支玉簪道,“公子,您瞧瞧这玉簪,做工精细,跟您夫人配极了。” 池瑜本只是想随便看看,毕竟宫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顾妧已有的那些,但那声“夫人”还是很好地取悦了她,便接过了小二递过来的玉簪仔细打量了一会。 做工并非上乘,玉质也不够细腻,不过尾部雕刻了两朵并蒂绽放的百合。 想起这花所代表的含义,池瑜欣然摸了银子连同玉簪一齐交给小二,吩咐道:“包起来罢。” “好嘞。”小二笑眯了眼,边麻利地拿出锦盒,边趁热打铁地介绍道,“公子可还要看看别的?店里有几件新到的玉佩,想来也很适合尊夫人。” 池瑜颇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声含愉悦地颔首道:“嗯,拿来看看罢。” 小二迅速将东西装好,小跑着去取了几块玉佩回来,一一摆在池瑜身前的柜檯上,嘴角都快挂到耳后去了,“都在这了,还请公子过目。” 刻的都是些鸟兽,玉子规、玉仙胎、玉山君还有玉扑握,一个个倒是姿态多样,栩栩如生,材质也比那玉簪要好上不少。 池瑜拿起玉山君在手里把玩着,心里不由得念起顾妧说过的话,转过头扬眉笑问道:“夫人可还喜欢这个?” 顾妧见她眼底有些促狭之意,便也回以一笑,柔声应道:“只要是夫君挑的,妾身自是都喜欢的。” 池瑜唿吸一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方才说什么?” “小五不是都听着了么?”顾妧笑意嫣然地反问道。 “小气。”没能如愿再听一次的池瑜撇了撇嘴,小声嘟哝道,“就让阿妧再叫一声,左右又不会少块肉。” 她把东西还给小二,付了银子让人一起装好,拎起锦盒上绑着的细线就往外走。 “小五这就生气了?”顾妧跟在她旁边,偷偷牵住了她的手忍着笑说。 “没有。”池瑜视线左右晃着,就是不去看顾妧。 “好了,莫与姐姐置气了。”顾妧凑近了些,放柔了声音同她耳语道,“外面人多着呢,待只有你我了,瑜儿想听什么都可以,这样可好?” 温软的气息透过面纱扑在池瑜柔嫩的耳垂上,鼻尖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冷香,被牵住的手心里也有一只微凉的指尖来回摩挲着,惹得池瑜不仅身子觉着痒,连心底都泛起了一阵难耐的痒意,像是有数千只蚂蚁从上面爬过,那一瞬间她甚至升起了一股直接回宫的冲动。 好在是顾妧马上就退开了,池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骂了好几声没出息后,才强行稳住声线道:“这可是阿妧自己说的,不许哄我。” 顾妧扬着浅浅的笑容,轻声应她道:“嗯,姐姐何时同小五说话不作数了么。” 听得保证,那张隽秀的小脸重新挂上了真切的笑容,兴致高昂地拉着顾妧在各个街边的小摊上逛着,不一会手上就拎满了,都是些有趣的小玩意,以及民间的小食零嘴、话本传奇,口里还叼着根串好的糯米圆子,上面包裹着的黄豆粉沾了不少在嘴边。 第77页 本来顾妧念及她难得出来一趟,也就由着她,但瞧她那般费力,又不免觉得心疼,取了帕子替她擦去唇角的粉渍,又拿下了她口中的竹籤,柔柔地劝道:“小五,我们先寻个地方歇会,叫人将东西送回去,晚些再逛好不好?” 池瑜嘴里还塞着好几颗糰子,含煳地说:“阿妧是觉着累了么?若是累了不如直接回去好了。” 顾妧心间发软,但见她脸颊鼓鼓的,分外可爱,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头逗她道:“这便回去了,小五可捨得?” 那双熠熠的星眸间显然有几分不舍,可池瑜还是摇了摇头,咽下口中的东西温声道:“捨得的,我不想阿妧太累了,毕竟夜里要等到很晚才能歇息,眼下回去先歇会也好。” “傻小五,姐姐不累的,反倒是小五拎着这么多物件,又不让姐姐帮你,瞧瞧,手都被勒红了。”顾妧托起她的手让她自己好生看看,本白嫩的指节被勒出了好几道深深的红痕,边上都有些发白了。 池瑜立马抽回手背至身后,干巴巴地笑道:“无妨,也不重的。” 顾妧微拢着眉心,“不重为何不让姐姐帮你?” 池瑜一噎,脑子飞速地转动着,突然灵光一闪,眨了眨眼无辜地说:“逢人见了我们叫得都是公子和尊夫人,这世间哪有让夫人提东西,夫君空着手的道理是不是?旁人会笑话我的,阿妧也不想我被人指指点点的对不对?” “就你有理。”顾妧没使什么力气地捏了下那张挂着浅浅弧度的小脸,有些没好气地说,“那下次便不让小五打扮成这样出来了,看你还能寻着个什么藉口。” 池瑜似是想到了什么,有持无恐般地弯着眉眼问道:“若我打扮成阿妧这般,难不成阿妧就乐意了么?” 这次换顾妧被噎住了,恼恨地加重了力道,语调危险地说:“小五如今胆子大了,都学着挟制姐姐了。” 池瑜被捏得疼了,立马放软了声音替自己叫冤:“我哪敢挟制阿妧呢,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阿妧作何这般生气呢,对不对?” 顾妧知她这是在装无辜扮可怜,眼神凉凉地睨了她一眼,语带威胁地说:“小五就不怕姐姐不让你再出来了么?” 池瑜瘪了瘪嘴,不满得小声控告道:“阿妧这才叫挟制,我那顶多只能算是以眼还眼,谁让阿妧没事总喜欢逗我。” 顾妧无可奈何地松了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姐姐何时教过小五‘睚眦必报’这个词了?” 池瑜揉着发疼自己脸,心想肯定已经红透了,嘴巴便撅得更高了,嘀咕道:“还用教么,阿妧这不已然身体力行了么。” 顾妧冷眉而视,“小五方才说什么?” 感受到那有些不善的眼神,池瑜当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装傻充愣道:“啊?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啊,阿妧怕是听错了罢,兴许是旁人在说什么呢。” “小五。”顾妧低声唤道。 “哎呀,阿妧瞧这天色怕是不早了,我们还是快走罢。”池瑜扯开话题推着顾妧的肩膀往前走。 “小五,这日头正大着呢。” “诶,天上哪有日头啊,阿妧定是看错了。” “小五。” “好啦,快走啦。” 池瑜一路打着哈哈,好不容易才将话头揭了过去,把人带到了侍卫们候着的地方,上了车后她直接往顾妧身上一靠,阖上眸子装困道:“阿妧,我倦了,待会回宫了再叫我罢。” 顾妧神色无奈地搂住她的腰,注视着那微颤的长睫,轻嘆一声答应道:“好。” 其实有一点池瑜没说错,顾妧的确不乐意让她以自己这般模样示人。 因着她常年身着龙袍,哪怕偶尔会穿私服,也是那种未免她嫌麻烦而制的简洁干练的长衫,连年幼还是公主时,也因怕她贪玩时不小心踩着裙摆摔了,所以一直给她穿的都是小皇子的衣物。 几乎是自顾妧认识她起,就没见她穿过霓裳羽衣,若是当真要穿,那般明艷动人的模样,顾妧只想…… 独擅其美。 ☆、喜袋 说是回宫歇息,实际上当真回去了也没那个空闲,顾妧被礼部的人请走了,池瑜还有一堆当日的奏摺没有处理,朝中百官都休沐了,她却还要埋身在这些繁杂的公文里。 翻了没几本池瑜就开始乏了,把手间的东西一扔,自暴自弃似的就地躺下了,随意拿了本之前搁在桌案上的话本翻看着。 但她什么都没看进去,因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总不自觉地浮现出曾经的画面,同顾妧的,还有池瑾的。 池瑜暗笑自己是真的没出息,明明是血海深仇的关系,却还是在觉得疲惫时贪恋那些温情。 大概是顾妧那一声声“小五”,让她回忆起了不少往事。 她自小身子就不大好,又是个幼子,所以她父皇一直都惯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也不会怪罪,反倒担心她不要伤着哪里了。 于是便造就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说顽劣还是轻的,每日她都能将宫里闹得鸡犬不宁的。 不是东倒西歪地骑着小马驹在各个寝宫内飞驰,就是爬墙上树捕鸟抓虫,甚至还在上朝时跑进过大殿里,一连撞了好几个立在前面禀告的大臣,然后奔到了她父皇的怀里,打乱了先还严肃的气氛,整个殿内都能听见她的笑声,这朝会算是没法开了。 第78页 可就算如此她父皇也不生气,仅是宣布了退朝,然后毫无帝王架子得直接将她抱上了自己的双肩,扶着她的腿带她在宫内闲逛,同她说些外面的趣事,或是关心她当日心情如何,有没有乖乖用膳什么的。 不过对待池瑾就没这般温和慈爱了,只要池瑾有哪里做得不足,便会叱骂责罚他,哪怕是严寒酷暑,都会让池瑾跪在御书房外自省。 她时常会替他求情,若是父皇不同意,就跟着池瑾跪在那,不哭不闹也不愿离开,只等着父皇心软作罢。 兴许池瑾待她好,也有这一点的原因在里面,毕竟可以少丢些面子受些苦。 池瑜还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秋雁提醒她该去更衣的声音,她缓过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被自己弄乱的案面,才起身随着秋雁一起回了寝宫。 待宫人替她整理好龙袍,又重新束好发后,池瑜拿出早就备好的锦袋分给众人,唯独没有秋雁的。 扫见那小太监虽什么都没说,但脸上不免还是有几分失落,池瑜抿唇忍着笑意,等人都退下了,才把一个明显更鼓囊的锦袋扔给他。 秋雁慌忙接住,愣愣地望着她,有些受宠若惊,“皇,皇上……” 池瑜见他呆头呆脑的模样,恍然理解了顾妧为何总喜欢逗自己,着实挺有趣的,令人不由自主就这么做了。 她摆了摆手,淡笑着说:“你跟了朕这么久,朕怎么可能亏待你,安生收着便是。” 末了还解释了一句:“方才人多,朕这般差别对待,可不好叫人瞧见了。” 秋雁紧握着那个锦袋,良久才憋出一声“谢皇上恩赐”,说着又想给池瑜跪下了。 “今日岁除,不必行此大礼了。”池瑜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好笑道,“你说你在宫里这么多载了,怎么也没学得机灵些,成日呆愣愣的,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秋雁不敢再跪,诚惶诚恐地站在那,脑袋都快埋到胸上去了,“奴才愚笨,还请皇上恕罪。” 池瑜无奈地扶额,都快被他给气笑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提点你,在朕面前这般尚还无事,若见了旁人还是得机灵些,至少别如此嘴笨。” 说完她拍了两下秋雁的肩膀,迈着步子往外走,头也不回地提醒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走了。” 秋雁匆忙跟上,把那个锦袋珍重地塞进了自己的心口处,还隔着衣物摸了摸,确认不会掉了才安下心来。 余光里瞄见这一幕的池瑜勾起了嘴角,本还郁结的情绪忽而缓和了不少。 好像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尽管某些时刻让人有点烦,但大多还是令人舒心的。 到了设宴的大殿里,百官们早就落了座,比起往日安静地等待,今夜要热闹得多,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处闲聊着,没几个人注意到池瑜,不过也有眼尖的,立马就回了自己的位置,正经危坐地盯着面前空荡荡的桌案。 池瑜免不得多看了那几人一眼,发现除了顾妧的人以外,还有几张生面孔,大概是上次冬猎之事后提拔上来接替他们的位置的人。 她有些脸热,上朝都好几日了,居然到时下才发现人家,不过也有可能是站得太靠后了,瞧不见倒也正常。 池瑜在心里替自己找补,顺便喝了口热茶缓解其实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尴尬。 见下面仍是热火朝天的,她没想着打断他们,仅让秋雁吩咐下去开宴,做得安静些别那么惹眼。 感觉起来多少有点偷偷摸摸的,那是因为依照她父皇定下来的传统,年关和上元节两日的宫宴,不分君臣,也不需拘礼,故而每逢这时大臣们就会开始藉机灌酒,是为了不满而报復也好,还是因着旁的也罢,如今她已经大了,不好再让顾妧替她挡酒了,能拖一会便是一会,不然今夜怕是别想好了。 她是这般合计的,可事不如人意,那明晃晃的一身黑金龙袍,在一片藏蓝色的朝服里十分引人注目,很快就又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她的到来,纷纷端着酒杯起身向她敬酒。 池瑜不好拂了众人的兴致,空腹陪着喝了不少酒,待到上菜时,她的脸色已经犹如殿内高挂的红绸,眼神也变得迷朦涣散,显然是醉狠了。 坐在她下位的顾妧担心她的身子,亦是怕她再喝下去又会开始散酒疯,便命人端了提前备好的珍宝进来,以此为赏赐,若谁吟诗作赋、比武切磋胜了,就可以挑选一样自己中意的物件。 文臣武将一个个摩拳擦掌,为讨彩头都倾尽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愈加热烈,池瑜也终于暂且被放过了。 她几乎是抖着筷子,夹了好几次才勉强戳到了一块面皮的边缘,也难为她眼前都有重影了,还记着顾及仪态细嚼慢咽。 半碟荤菜下肚,胃里才勉强好受了些,在喝过酒觥中被换成的醒酒汤后,头也没那么昏沉了,不用想都能知道是谁做的。 池瑜心间暖暖的,感觉比喝了什么都舒服。 她趁无人注意自己这方时朝顾妧弯起了唇,示意她别担心,自己没事的。 可顾妧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只是指了下桌案上的吃食,应当是让她多用一点。 池瑜乖乖解决掉了余下的半碟,又塞了几口糕点,等到众人将珍宝瓜分得差不多了,再来敬酒时,她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但尽管如此,宫宴结束后她还是醉得神智不清的,说话都开始囫囵,却不愿让人搀扶她,非坚持自己回宫,走得那叫一个东倒西歪,将随着她的宫人们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她下一息就摔了,或是撞到了哪里。 第79页 一路心惊胆战得好不容易护送她回了寝宫,结果殿门还没合上,她又闹着要到长清宫去。 宫人们皆不敢阻拦,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道清浅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皇上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池瑜朦胧的醉眼登时一亮,直接越过挡在前面的宫人,张开双手用力一跳,整个人都挂在了顾妧身上,咧嘴傻笑着蹭了蹭她的脸颊,软软糯糯地唤道:“阿妧。” 顾妧不禁放柔了语调,抚着她的脑后应道:“嗯,姐姐在呢。” 宫人们见状识时务得悄然退下了,走廊上很快就只剩下了二人。 顾妧托着池瑜缠在腰间的腿,想要带她到殿里去,却被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一颗小脑袋在她脖子上蹭个不停,显然是并不想进去。 “瑜儿醉成这般了还想去哪呢?”她有些无奈得轻声问道。 池瑜伸手指向宫墙,大着舌头说:“月~亮~” “今日不看了好不好?”顾妧像哄小孩似的温言细语地说。 池瑜皱着小脸,拖长了声音拒绝道:“不……好……” 顾妧吻了下她的眉心,嗓音柔和地诱哄道:“瑜儿,姐姐准备喜袋给你,你不想看看么?” “什么,是什么?”池瑜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又期待得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顾妧。 “瑜儿先跟姐姐进去,姐姐就给你好不好?” 池瑜歪着头似乎很苦恼,嘴巴渐渐越撅越高,不太高兴得小声道:“就不能在这儿给我么?” 顾妧捏了捏她的脸,浅笑反问道:“瑜儿作为夫君不是应该让着自己夫人一点么。” 明明醉了,但池瑜对这两个字仍旧很敏感,眸间立即浮起几分欣喜,“阿妧方才叫我什么?” 顾妧觉着好笑,顺着她又喊了一声:“夫君。” 池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得寸进尺地说:“阿妧方才同我说什么了?” 顾妧好脾气地重复道:“我说,夫君是不是应该让让我?” 池瑜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用力在顾妧脸上亲了一口,卖乖地说:“嗯,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顾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搂着人往里走,期间池瑜不住地蹭着她的脖颈,即使看不见表情,可也能感受到那愉悦的心情。 她将人小心放到床榻上,取了挂在腰间的锦袋递给池瑜,“瑜儿看看可还喜欢?” “只要是阿妧送的,我都喜欢的。” 话虽这么说,但手间还是急不可耐地拆开了锦袋,里面装着的是一块穿了红绳的桃木,正面刻了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反面则刻了池瑜的帝号——瑞。 无一不是希望她能平安好运。 而且看那刻痕,应当都是顾妧亲手制的。 水雾剎时氤氲了池瑜的眉眼,她吸了吸鼻子,低声唤道:“阿妧……” “看来瑜儿是喜欢的了。”顾妧执过池瑜的手,替她将红绳绑在了手腕上,含着笑嗓音轻柔地说,“往后朝朝辞暮,愿我的瑜儿都能平平安安的。” ☆、同心结 年关当日,皇城内家家户户一早便在自家门前鸣炮迎新,动静大到远在宫里都能隐约听见声响。 池瑜本来睡得就浅,哪怕顾妧早有预料地紧闭了门窗,也起早了许多替她捂住了耳朵,但奈何此起彼伏的声音就没间断过,还是吵醒了怀里的人。 那对剑眉紧紧地皱着,哼哼唧唧地将头整个埋进了被褥里,细声抱怨道:“阿妧,好吵……” “瑜儿乖,再忍一会,晚些便会停了。”顾妧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 严重的睡眠不足让本就头疼身酸的池瑜更加难受,心间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咬着牙恨恨地说:“往后就当明令禁止此事,省得一大早便扰人清梦。” 顾妧知晓她是因着宿醉不舒服,抬手覆上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着,温声软语地解释劝告道:“各国的风俗皆是如此,百姓们也不过是想讨个彩头,倘若瑜儿当真这么做了,岂不是成了个昏君?” 池瑜的眉头稍微放松了点,可语气仍然不大高兴,嘟嚷道:“昏君便昏君,也不知是谁兴起的这般烦人的风俗。” “夜里姐姐都让瑜儿早些歇息了,瑜儿非不听,如今倒是埋怨起旁人来了。”顾妧觉着既好笑又无奈,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安抚道,“乖,莫置气了,姐姐陪你再睡会好不好?至于那祈福等瑜儿歇够了再去,如此可好?” 不爽归不爽,但这种有关国运的大事,池瑜还是不敢任性耽搁的,哪怕身子叫嚣着让她再歇会,可她窝在顾妧怀里稍微缓了缓神,便挣扎着坐起了身子,边搓着脸试图自己精神点,边认命般地说:“我可不想在新年伊始时,就收到弹劾阿妧和我的摺子,左右去皇庙需得时辰不短,我还是趁着那时再歇会罢。” 顾妧跟着起身心疼地从后面环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声嘆道:“以往瑜儿也不是非要做这些,若是实在不适,便不要勉强自己了。” 池瑜覆上搭在腰间的手,挨着那张秀颜低低地说:“不勉强的,我也不能总辛苦阿妧替我做这些,不是么?” 第80页 “姐姐不辛苦的。”顾妧看着她眼脸处的乌青,心底都冒起了点点痛意,手臂不由得收紧了几分,偏过头极轻地吻了吻她的眼角,又发出一声嘆息,“倒是瑜儿近来疲于公务,姐姐就怕瑜儿的身子会吃不消,你这伤才痊癒不久,本应该再好生养养的。” 池瑜侧过身子捧住顾妧的脸颊,低笑着说:“阿妧总是担心这,担心那,还说自己不是瓷器,没有那么娇贵,可我也不是啊,所以阿妧不要担心我,总为我嘆气,容易变老的。” 顾妧微拢起眉心,声调也冷了几许:“瑜儿还没同姐姐互通心意多久呢,这便开始嫌弃姐姐了么?” “我这哪是嫌弃阿妧。”池瑜实在没想到她会这般理解,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我只是觉着比起担心我,阿妧当是该多顾及自己些,不要嘆气,不要思虑过多,照料好身子,这样才能陪我更久。” “阿妧,比起那些旁的,我更在意你,若没了阿妧,我该怎么办?”池瑜反抱住她的腰,蹭着她的脖子,轻轻地吐露道,“所以阿妧也要平平安安的,陪我再久些,不光看着我长大,还要同我一齐白头。” 池瑜说着松开了手,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袍,摸出了昨夜因醉了没来得及拿给顾妧的喜袋,兀自从中掏出一根火红的手绳,正中间还用黑金交织的线编了一个同心结。 “阿妧,我虽暂时无法许你万里红妆,但我听人说若是剪下髮丝同金线一齐编织成结,便能将自己的姻缘绑在其间。”她牵起那只细得现骨的柔荑,郑重地将红绳缠在上面,调好松紧后轻巧地打了个活结,正色道,“阿妧,我的新岁心愿,便是能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顾妧眼底晕染了一抹柔情,用嘴噙了尾部多出来的一节红绳,将活结打成了死结,抬起手在池瑜眼前晃了晃,浅笑着应她道:“姐姐会珍惜瑜儿的心意的,永远都不会将它取下。” 池瑜的唇边也扬起了浅浅的弧度,拉住顾妧的手与她十指交握,“那阿妧可不许反悔。” “傻瑜儿。”顾妧颳了下池瑜的鼻尖,婉声保证道,“姐姐不会反悔的。” 随着这一句话,心间最后一丝被吵醒的烦躁之意也消散了,池瑜眉眼弯弯地环住顾妧的脖颈,在她脸上亲个不停。 顾妧被惹得直笑,扶着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捏紧了几分,似警告般地提醒道:“好了瑜儿,你再这般下去,今日这皇庙怕是去不成了。” 池瑜这才悻悻地退开了身子,皱了皱鼻子不满地说:“阿妧又威胁我了。” “这哪是威胁,姐姐不过是好心提醒瑜儿罢了。”顾妧从她方才捡起的那堆衣物中抽出一件里衣,撑开了递到她面前说,“来,伸手。” “我自己会穿的。” 池瑜说着就要去拿,却被顾妧躲开了,还是坚持地重复了一声:“伸手。” 她只得顺从得在顾妧的帮助下穿好衣袍,而后背过身去整理有皱痕的部分。 “瑜儿为何每次都要背过身去?”顾妧繫着衣结,不解地问。 那对细嫩的耳尖红彤彤的,似是纠结了好一会,才声若蚊蚋地说:“……怕自己忍不住。” 没看清全貌的时候她还能稍微克制点,不过显然身后这人对自己有多大的吸引与诱惑力,连零星半点的认知都没有。 “那又如何?姐姐又不会拒绝瑜儿。”顾妧莞尔道。 这便是问题所在啊! 池瑜在心底哀嚎一声,忿忿地说:“阿妧明知为何的!若阿妧再逗我,我,我就……” 结果“我”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威胁的话来,气势瞬间弱了一大截,捂住脸含羞带恼地说:“诶,反正阿妧快穿啦,再晚些就赶不及了。” 顾妧哼笑一声,敛了逗弄之意, 系好封腰挪至床边开始穿鞋,顺手摸了摸那颗垂着的小脑袋,柔声问道:“好了,现在能看看姐姐了么?” 池瑜气不过地晃开搭在头上的手,嘟哝道:“阿妧可太坏了,旁人肯定不知阿妧这般不正经。” “若是姐姐正经起来瑜儿就会喜欢了么?”顾妧也不跟她计较,直接搂着人站起来,牵着别别扭扭的池瑜到桌边坐下,吓唬道,“新年一早就置气容易运气不好哦。” “阿妧不许咒我!”池瑜气急败坏地瞪那个言笑晏晏的人,“我可没听过这种说辞。” “那瑜儿如今听着了。”顾妧好整以暇地倒了杯水给她,“喝点水润润嗓子,姐姐去唤人送早膳来。” 说着便走出了寝殿,模模煳煳能听见一句“皇上赏尔等的”。 待人重新坐回自己身旁,池瑜才疑惑地说:“我何时替阿妧宫里的人准备了赏赐?明明是阿妧自己准备的,为何要将这情记在我身上?” “伊等伺候瑜儿的时日不会比太和宫的人短,总归要记着些瑜儿的情不是么?至于姐姐那份昨日便给过了。”顾妧淡淡地解释道。 池瑜的神情顿时有些尴尬起来,抿着唇角将袖袋里另外几个素色的锦袋拿了出来,为难地说:“可是阿妧……我自己其实备好的,原本就是打算走时给伊等的。” 第81页 顾妧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低笑道:“瑜儿如今倒是考虑得周全。” “阿妧快别笑了,那这些该如何是好?”池瑜怕待会宫人进来看见,又急急地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顾妧轻拍着她搁在桌上的手背,宽慰道:“无妨,姐姐替瑜儿给了也是一样的。” “这哪能一样……”后面的话在听见传来的脚步声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池瑜整张脸都憋红了不少,见顾妧眸间噙着笑意,气唿唿地在桌布下戳着她的腿。 顾妧面上一本正经地盛了汤放在池瑜身前,语调波澜不惊地叮嘱道:“有些烫,皇上慢点喝。” 说完还从宫人那拿了热水泡过的帕子给她,“先擦擦手。” 池瑜只得收回手去接,一面慢慢擦着,一面皮笑肉不笑地说:“有劳皇嫂了。” “应该的。”顾妧淡声应完端起汤碗细细喝着,显然是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池瑜也跟着埋头去喝自己那碗,她的确有点饿了,但一旁的宫人站在那,总让她觉着心虚和不自在。 其实她也不是当真怪顾妧,相反她很感动顾妧默默替她做了许多,大到对她同样恭敬的那些朝臣,小到哪怕只是一个她或许都记不得长相的宫人,应该都承了顾妧口中所谓她给的情。 她只是不想新年头一遭就哭鼻子,丢脸都是其次的,会带来霉运倒是真的。 池瑜眨了眨有几分酸涩的眸子,余光瞄见顾妧在注视着自己,还朝她浅浅一笑,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鼻子就更酸了。 这人怎么能那么好,好到哪怕她为她再做更多怕都不够。 ☆、祈福 用完早膳洗漱一番就得动身去玉皇庙了,负责随行的官员们已经在奉天门处候了多时,见其中大多都同自己一般精神不济、眼眶乌青,甚至还有偷偷打哈欠的,池瑜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腹诽着他们活该难受,谁让他们非要灌她的。 不过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一个个都发了寓意吉祥的赏银,又说了几句体恤祝福的话,才乘上龙辇出发。 去玉皇庙要经过皇城最繁华的街道,依照惯例去祈福的队伍会散些喜袋,让百姓们也沾沾好运,是以街道两旁围了不少凑热闹的人,高喊着“皇上万岁,国运隆昌”,声浪一阵接着一阵不曾停息,场面壮观又热闹,却不显得混乱。 池瑜的眉心直跳,实在无法忽视掉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只好遮住了耳朵,尽量克制着心底的燥意。 她受不住吵,大抵是怪每日如同泼妇对骂的朝会,导致她处在喧闹的环境里就觉得头疼发昏,不仅耳朵里嗡嗡作响,严重时心口都会十分不舒服,加之她没睡好,这种症状便愈发令人难耐了。 她用连鸢教她的吐息法,不停地做着深唿吸,好不容易捱过了这段路,池瑜才松了一口气,也终于可以稍微歇会了。 迷煳间她嗅到一股淡淡的梵香味,应当是离玉皇庙不远了。 池瑜恍惚地忆起顾妧初次让她独自上朝的那日,她玩笑地想自己的嘴是不是被皇庙的大师开过光,已经是近三月前的事了,原来日子也没她以为得那般漫长难熬。 至少有了顾妧日日相伴,要好过得多。 纤细的手腕被抬起,袖口随着惯性落下些许,露出那块浅棕色的桃木牌,还不及她两只拇指大,雕刻得也有点生疏,正是这样才更加显露出刻制之人的拳拳情意。 也不知道顾妧每日那么忙,是如何抽出空闲来做这些的,近段哪怕她有顾妧相助,处理那些奏摺仍有些疲惫不适。 她的阿妧应当是民间传说中,从天上下凡的仙子,否则一个人怎能分神同时兼顾好那么多事。 “皇上,玉皇庙到了。”车外突然响起秋雁的提醒声。 “嗯。”池瑜低声应着,放下手将木牌藏回袖袍下,弓着身子出了车厢。 冬日里虽没了茂盛的树木花草,但外面的空气还是令人心旷神怡,池瑜不免深吸了一口气,鼻间充斥着比之前更浓的檀香味,心都跟着静了不少。 她喜欢这种类似顾妧身上冷香的味道,让她感到安心。 池瑜的眉目不禁放柔了些,领着众人踏上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石阶,紧随其后的就是她念了一路的人。 若没纷杂的脚步声,她差点都产生了错觉,以为她不过是携眷来求保平安的寻常人罢了。 大概是这里的环境易影响人的思绪。 位于山顶的玉皇庙入口处,寂空大师已恭候多时了,见了池瑜朝她双手合十鞠了个躬,“贫僧见过皇上。” 池瑜学着他的样子弯了下腰,颇为尊敬地说:“方丈多礼了。” “皇上请随贫僧来。” 寂空大师一只手握着袈裟悬在心口处,步子不紧不慢地绕过一个香炉,又穿过两道月门,才抵达前院。 庙中的僧人已备好了祈福所需的一切,跪坐在两边敲着木鱼念经盘珠。 而池瑜要做的就是仪式开始后说些祈告上天的话,望保佑大晋如何如何,余下就没她什么事了,安静地站着等就好。 这个过程繁琐又无趣,但她也不敢走神或东瞄西瞟,目光便落在了作法台上那高高的三炷香,盯着它缓缓向下燃烧,一点猩红忽暗忽明。 第82页 待到烧了近半,寂空大师才停下,邀她与众臣去后院用斋。 庙中的斋饭寡淡无味,连口味不重的池瑜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大臣们更是难以下咽,唯有顾妧面不改色地用完了,神情里没有一丝不喜。 她的阿妧果真是仙子变的,寻常人哪能吃得惯这种盐都捨不得多放一撮的东西。 艰难地喝下最后一口汤,池瑜还得替大晋的子民们净身礼佛,等所有的事情结束,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今夜怕是要留宿庙中了。 原本空荡的走廊里站满了持刀的侍卫,随行的官员则是被安排至了偏院,诺大的后院仅住了池瑜和顾妧二人。 庙中的床榻不比宫里,又硬又窄,屋内可怜巴巴地点着一盏油灯,火苗还不大,不知道哪一息就会突然灭掉。 除此以外门板还薄,听觉灵敏的她都能将后院里巡逻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 翻来覆去实在难以入眠,她干脆穿好衣袍,拢着披风出了屋子。 有侍卫见她出来想要跟着她,被池瑜挥了挥手制止了,“朕想独自走走,不必跟着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显得有些为难。 池瑜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补了一句:“就在这庙里罢了,能有何事。” 侍卫们这才站回了原位,目送她离开了后院。 正殿里倒是烛火通明的,还有小僧在里面诵经守香,大抵是闭着眼太过专注,竟没察觉殿内多了一个人。 这样也好,省得她再去解释什么。 君王拜佛是不需要跪下或是作揖的,但为表诚心,池瑜取了香后还是跪下了,虔诚地鞠了三个躬,才直起身子,口中喃喃念道:“十方三世一切佛,池瑜只求一事,愿佑顾妧常健,无病无灾无忧。” 她睁开眼正打算将手中的香放进香鼎里,发现顾妧不知何时居然跪在了自己旁边。 在殿内不好交谈,池瑜只得忍着出了殿门走远了些,才低声问道:“阿妧怎地还没睡?为何方才都不叫我?” “瑜儿不也没睡么?”顾妧摸了摸她的发顶,轻笑着说,“姐姐见瑜儿那般认真,怎好打扰瑜儿呢。” 池瑜四下看了眼,确认没人后才大着胆子牵住了顾妧的手,嘀咕道:“这哪能叫打扰。” 顾妧倒是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反握住了有点偏凉的手,揶揄道:“要是瑜儿被姐姐吓着了,不小心说错话了怎么办?” “我有那么胆小么?”池瑜不服气地朝顾妧皱了皱鼻子。 顾妧眉眼略弯地顺着她的意思道:“好,瑜儿不胆小,是姐姐误会了。” 池瑜这才放松了五官,一脸‘这还差不多’的神情,好奇地说:“阿妧方才求了什么?” 那模样实在可爱的紧,顾妧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捏了两下,浅笑着不答反问道:“瑜儿白日里没听方丈大师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么?” “有么?”池瑜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显然是不太相信这种说辞,“可我替百姓们祈福时,不就是得将所求之事说出来么?只要耳力好些的都能听见。” “那不一样的。”顾妧温声细语地解释道,“那时瑜儿是以帝王的身份,为江山百姓有所求,自然是得说出来,可方才瑜儿只是为自己祈愿,那便只能瑜儿同这庙里的佛知晓了。” 池瑜盯着那双凤眸,将信将疑地拖长了声音说:“是么……” “姐姐作何要骗你?”顾妧觉得好笑,坦坦荡荡地任由她打量着。 好一会池瑜才回收目光,嘟嚷道:“阿妧不愿说便算了,左右我也能猜着阿妧所求是为何事。” 顾妧莞然失笑,“那瑜儿为何还要问呢?” 池瑜抿了抿唇,声音更细了些,“我不过是确认一下,怕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顾妧将人搂进怀间,圈着她的腰际,在她耳畔柔声低语道:“瑜儿怎地总是不能对自己自信些呢?姐姐想什么,瑜儿不是知道么?” 她靠着顾妧的肩膀没有接话,手却捏紧了那素色的衣袍。 若不是顾妧,她哪有自信的资本? 无权又无势,同大臣说话兴许都还要看人家脸色。 就算现今有些待她态度尚好,那也是因着顾妧才会如此。 或许早在她得知了真相,抑或在更早之前,她父皇驾崩时起,这个词就一併在她生命中被抹除掉了。 顾妧是唯一一个,当真觉得她重要的人了。 “瑜儿难不成又忘了么。”许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顾妧轻拍着她的后背,抚慰道,“姐姐曾同瑜儿说过的,姐姐便是你的底气,就算这世间尽负你,但姐姐定不会负你。” “瑜儿大可以大胆些,无论如何还有姐姐在呢。” 池瑜咬紧了下唇,水雾不停在眼底打着转,又酸又涩。 她仰起头,努力想将泪水憋回去,恍然看见月牙从云雾中探了出来,仿佛是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母妃,您不怪瑜儿了么? 您也觉着阿妧好好,对不对? 阿妧是待瑜儿最好的人了。 您……会同意的罢? 第83页 池瑜吸了吸塞住的鼻子,眸间逐渐变得清明,但嗓音还是有点低哑:“我都记着的……阿妧……谢谢你。” “瑜儿同姐姐说这个未免生分了些。”顾妧似是不悦地捏了捏她柔软的后颈。 “阿妧虽告诫我,同你在一起不是一件易事,可其实对阿妧而言更难些,对么?”池瑜挨着顾妧的脸颊,发出一声喟嘆,“我不是因着生分才说那句话的,我是真心的,谢谢阿妧……愿为我勇敢,能与我相爱。” ☆、春闱 祈福之后几日朝中休沐,但池瑜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总有翰林书院的人来同她谈春闱的相关事宜,整个皇城因为此事也变得更加热闹了。 大大小小的客栈早已爆满,连各个茶楼里都挤满了人,所谈论的无不是春闱与颁布的新政。 反对的声音自然有,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支持的人比想像中要多得多,且还会去辩驳说服那些抗拒此事的人,乃至于池瑜提前准备的那些控制风向的人都没了用武之地。 听独活传回宫的消息,一贯只有男子进出的翰林书院,门槛都快被女子们挤破了,那场面实在是过于震撼,好几位脸皮薄又未成婚的院士皆被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大抵这几日前去报名的姑娘,比他们活了数十载见过的加起来还要多。 独活说话没什么感情,可并不影响池瑜去想像当时的场景,肯定有趣极了,没亲眼目睹委实可惜。 但有一点她想不明白,就算当朝皇帝与摄政王妃同为女子,也不至于如此积极罢?白日里负责清点人数的官员都在跟她感嘆,说此次参与的女子居然比男子都略多一筹。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池瑜心里挂念着此事,龙椅上就像是长了无数的刺,根本就坐不住,更遑论处理公务了,半日下来她看进去的字简直屈指可数。 用过午膳后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好奇与疑惑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脑子,既然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不如干脆去解了心头之惑。 原本顾妧明面上已经不管后宫以外的事了,池瑜哪怕是微服私访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可近日皇城内往来的人过多,顾妧定会以不安全为由禁止她去,于是她只好故技重施,带着秋雁熘了出去。 现今城内四处皆是人声鼎沸的状态,满街的红花绿柳,连池瑜都花了眼,她终于理解了那群被她嘲笑无用的院士们了,换做是她,估摸着也害怕极了。 好不容易寻着了一个有空位的茶肆,池瑜叫了一壶龙井,假意低头抿茶水,实则是在注意周围的人说了什么。 都不用竖着耳朵听,那些声音便尽数落入了耳中。 “诶,你去报名参加春闱了没有?” “当然啊,终于有机会一睹王妃的真容了,怎可能错过呢?” 问话的那名女子激动地握住了同伴的手,一脸的憧憬嚮往,“是吧是吧,你说世间能有几位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既能打理好朝政,体恤民生,又生得沉鱼落雁之容,我可是听闻王妃在未入宫前,当是皇城第一美人,那位或许就是因此才……” 她说得语焉不详,但同伴还是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接口道:“不过如今王妃似乎已经不摄政了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机会看一眼。” “是啊,此事城内早就传遍了。”女子轻嘆一声,无不可惜却又不死心得自我安慰道,“兴许能看见也说不定呢?毕竟以往这些事宜都是由王妃亲自主持的。” 同伴跟着嘆了口气,羡慕地说:“那位每日都能见着王妃,也不知道有多好。” “你说……”女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若是王妃全然不理朝事了,那……” “你疯了么!”同伴赶忙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左右扫了眼,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们,才稍微放松了些,瞪着眼道,“在这谈论这些,脑袋怕不是不想要了么!” 女子轻嗤一声,“嘁,又不止我这般想,近段城内日日皆在谈论此事,我就不信你从未听过只言片语。” “我等心知肚明就好,还是不要说出来了罢,毕竟人多眼杂。”同伴小声劝道。 这时就记着人多眼杂了,方才都干嘛去了?心知肚明什么?尔等倒是说啊! 被吊着胃口的池瑜在心底咆哮,偏生后面的人就是不说了,气得她差点将手里的茶杯给碾碎了。 好不容易忍住了追问的冲动,她让秋雁付了银子,又去寻下一家。 结果兜兜转转好几家,茶水是没少喝,却再没听见个后续,大多聊得还是与那两名女子所谈论的前半段相似的话题。 虽不是全然没有收穫,至少她得知了支持新政的人中,半数有余是奔着顾妧去的。 但她不光惦念着令人陡然缄口不提的事,还觉着可气与隐隐的后悔。 这群姑娘家个个正值碧玉年华,不想着如何好好为国效力,成日肖想觊觎她的阿妧是几个意思?难不成都有磨镜对食之好吗?! 简直太可怕,太危险了! 池瑜气唿唿地回了宫,连衣物都没心思去换了,径直去了长清宫,秋雁劝都劝不住。 见着那张高撅着嘴,以及一身的私服,顾妧微微拢了眉,但还是将人搂到了怀里,问道:“谁又惹瑜儿不高兴了?” 第84页 “我要收回成命!不要行那劳什子的新政了!”池瑜咬牙切齿地说。 “为何呢?”顾妧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淡淡地应道。 “阿妧怎会不知城中的动态呢!”池瑜气不过地捧住了顾妧的脸,端详着那张的确勾人的清冷容颜,恨恨地说,“这城中的女子都疯了!我施行新政是让伊等趁机进宫看阿妧的么?伊等究竟是如何想的?当入朝为官是儿戏么?阿妧是我的,岂能容旁人随意肖想?青天白日就在这做那春秋大梦了!” 若不是常年恪守的那些礼仪,她就差没破口大骂了。 “瑜儿何须如此动气呢?当心气坏了身子。”顾妧似觉好笑地揽着池瑜的腰,将她拉近了些,低头吻了吻耷拉着的唇角,温言安抚道,“姐姐都是瑜儿的了,莫不是还能平白被人抢走了不成?” “伊等动机不纯,痴心妄想,就算留在朝中也只是败坏风气,毫无实用。”说什么笑,她怎么可能亲自引狼入室! 顾妧轻声细语地又问道:“那朝中众官家的公子不也个个觊觎瑜儿么?姐姐可有说什么了?” “是,阿妧不仅什么都没说,还顺了伊等的意安排了不少次会面。”哪怕已经知晓了那是事出有因,可回想起那时的画面,池瑜就觉着一身恶寒,不禁打了个冷颤,“那帮公子不是油头粉面,自诩风度翩翩,咬文嚼字地念些无病呻吟的诗,就是身壮如牛,走起路来石板都要抖三抖,且离得近了还有难闻的味道,我莫不是疯了才会选伊等。” “况且我哪有阿妧那般惹人喜欢,皇城这几日无不是在议论有关阿妧的种种,大到街边的茶楼,小到路旁的茶肆,都不用打听便能得知我方才所说的那般言论。” “哪有瑜儿说得那般夸张。”顾妧发出一声笑气音,抚慰着怀间炸毛的人道,“好了,莫生气了,旁人如何想是旁人的事,瑜儿同伊等计较什么?左右姐姐都不会再去上朝了,殿试时不也是由瑜儿自己去么,若非到这后宫来,伊等哪有机会见着姐姐?” 池瑜埋首在顾妧怀间,哼哼唧唧地埋冤道:“我就真当将阿妧藏起来,谁都莫想见着,看伊等还如何觊觎阿妧。” “如今姐姐这般,同让瑜儿藏起来有何分别呢?”顾妧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脑后,嗓音温婉地哄道,“往常后宫的事宜,姐姐都是交与桂公公同李嬷嬷去办的,现下不用替瑜儿批阅奏摺之时,姐姐便是在处理这些,瑜儿看这长清宫里连个太监都没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那不是还有独活等人。”池瑜闷闷地说。 顾妧哑然失笑,“伊等都是为护瑜儿周全之人,这般醋瑜儿也吃么?” “我才不信这长清宫里没有旁人了。”她可是记着每次来这时,那些不住投向她的目光,只是顾妧不曾告知她罢了。 闻言顾妧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低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尖,眼底盈着几分无奈道:“原来瑜儿是为了这个啊。” 说着顾妧轻轻地拍了两下手,不过数十息殿内就多了几道玄色身影,个个垂下头半跪着,但也能分辨出来并不是池瑜原以为的男子,竟尽数都是年纪尚轻的女子。 瞧见她脸上的愕然与不解,顾妧笑嘆着柔声解释道:“姐姐怎会让一群男子日日待在这长清宫里呢?至于独活,那是芜桃的师兄,也是在瑜儿眼前这些人的师父,由他一人保护瑜儿当是够了,姐姐才会命他跟着瑜儿的。” 池瑜的神色微霁,语调也稍平缓了些:“阿妧难道就不怕他见了什么不该见的?” “瑜儿当他成日都在你寝殿里么?”顾妧不轻不重戳了下她的额头,无可奈何地坦言道,“姐姐并非想监视瑜儿,独活也不是事事都会去探听的,瑜儿见严丞相那日,他不过是担心丞相会对瑜儿不利罢了。” 池瑜明白顾妧所说的不利,不是身子上的安危,严丞相再大胆也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她抿了抿唇,细声道:“阿妧为何不早同我说呢?平白让我……误会了阿妧这么久。” 顾妧挥了挥手让那些人退下,才应道:“姐姐也是没想到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善骑术的瑜儿,原来是会武功的,倒是瞒得姐姐好苦。” “而且瑜儿当姐姐是什么了?当真想全然掌控瑜儿么?”顾妧好气又好笑地揪着她的耳朵,微眯起眼睛道,“在瑜儿心里,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谁让阿妧的戏唱得比我还要好。”池瑜龇牙咧嘴地嘟哝道,“容易惹人误会不也是正常的么?” 那耳尖都被揪红了,顾妧又不忍心地松了力道,圈着池瑜的腰轻声问道:“这下瑜儿还气么?” 池瑜没回答,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 那就是没事了。 “你啊。”顾妧实在是拿池瑜没办法,也狠不下心当真去怪她,只是嘆息着说,“瑜儿,你可以不信任旁人,但还是要试着信任姐姐,姐姐终归是不会害你的。” 曾经不会,往后更不会。 ☆、上元节 如火如荼的报名结束后,春闱便正式开始了,一共分为三级,乡试、会试和殿试。 第85页 因着这次的新政,女子们已错过了年前的乡试,于是翰林书院特为她们举行了一场初试,由于人数过多,负责出题的主考官不得不加紧又设了几套试题,一连考了好几日才终于将最后一批参试的人送走。 不过他们还得审阅,根本就没机会离开书院,每日能歇一两个时辰都算是好的,几乎所有的院士皆是蓬头垢面的模样,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将通过的名单公布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接着举行了会试,成日夜里书院内一片怨声载道,却也不敢怠慢,还是硬着头皮挑灯奋阅,个个眼脸乌青,仿佛沾了浓墨一般。 这些情况独活一一禀告给了池瑜,若非顾及龙颜,后者只差没拍掌大笑了,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嘴唇都被抿得快失了血色。 她脑中仅有四个字——大快人心。 这么想的确有幸灾乐祸之嫌,但谁让往日联名上书,以及递弹劾摺子最多的就是这群古板守旧的院士呢。 往常池瑜可没少受他们的折磨,如今难得见他们比田间耕地的老牛还要累,不高兴简直有愧于自己,没落井下石地说一句“活该”都算是好的了。 她强忍着笑意,将一份封好的双鲤推至案沿,吩咐道:“该如何去做,朕一併写了放在其中,按照指示做好便是,切莫让人发现了。” 顾妧早就交代过要全然听命于池瑜,独活自是未曾犹豫便应下了:“是。” 在他将事情办好之前,上元节先在忙忙碌碌、鸡飞狗跳的日子里到来了。 依照惯例,本也是要设宫宴的,但池瑜为了让众臣们阖家团圆,便下令取消了。 至少,她是以此为藉口宣布下去的。 事实则是上元节和乞巧节是一年之中,唯二会取消宵禁的节日,百姓们都会藉机举办花灯会,或是焰火大会。 此般可以凑热闹又难得一遇的机会,池瑜怎么可能让自己错过。 这次顾妧倒是欣然答应了她,宫门还未下钥前便到了太和宫寻她。 “阿妧怎地来得这么晚?”池瑜瘪了瘪嘴,向顾妧伸开了手臂,“我还当阿妧要食言了呢。” 顾妧会意地抱起了她,亲了下她的眉眼回应道:“傻瑜儿,姐姐怎会食言呢,只是有些事耽搁了罢了。” “阿妧总是有那么多事要忙。”池瑜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唇瓣都快能挂一个油壶了,“此时酒楼怕是都满座了。” “不会的,姐姐定当替瑜儿寻个好位子,好不好?”顾妧轻柔地抚着她的头,温声软语地保证道。 池瑜显然不太相信地说:“那若是没有呢?” “怎么会呢?姐姐何时不曾践诺过。”顾妧含笑颳了下她的鼻尖,吓唬道,“不过瑜儿再不去换衣衫,恐怕就当真寻不到了。” 池瑜轻咬着下唇,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忽地遮住了顾妧的双眸,低声道:“阿妧不许偷看。” “换身衣衫罢了,瑜儿怎地还神神秘秘的。”顾妧感到好笑地说。 “不管,反正阿妧不许看。”池瑜将手捂得更严实了些,耍赖般地说。 顾妧无法,只得顺着她的意答应道:“好,姐姐不看。” 池瑜这才满意地松了手,握着顾妧的肩头将人背过身去,而后又小跑着取了藏在被褥底下的衣物,蹿至了屏风后,一面速度飞快地更衣,一面不太放心地喊道:“阿妧千万不可以回头偷看,也不许睁开眼睛。” 听着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妧自然会有点好奇,可还是耐着性子应了:“好,姐姐不会的。” 不多时殿内响起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旋即一双温热的手再次覆上她的眸子,贴着她的耳际小声道:“待我数完三个数,阿妧才可以转过来。” 那嗓音略微颤抖,似乎是有些紧张。 顾妧稍感奇怪地颔首道:“好。” “三……二……” 等了好一会始终没等到那个“一”,顾妧的眉心微微拢起,正想出声唤池瑜,眼前忽而多了点点光亮,唇间也覆上一抹温热柔软的触感。 她缓缓睁开双眼,就瞧见身着缕银祥云浅粉窄袄的池瑜,正含羞带笑地望着自己,那双熠熠生辉的星眸中,像是落满了世间最动人的春色,而那张清隽的容颜被瑰丽的色彩衬得柔和了许多,比她想像中要更明媚娇艷,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顾盼迷人。 顾妧的喉头不自禁地耸动了一下,惯常平稳的心跳渐渐过速,伴随着无法克制的冲动,用力地将人扣紧在了怀中,微仰起头把那声惊唿的余音封住了,仅剩下稍显紊乱得交缠在一起的唿吸声。 直至怀中的人呜咽着抵住她的肩膀,她才松开了禁锢住纤细脖颈的手,眸色深深地抚着那张殷红略肿的唇瓣,神情中似迷恋又带着危险,还参杂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池瑜被她打量得有些心慌,想要垂下头避开那灼热的目光,却又被擒住了下颌无法动弹,只得拉着她的衣袍晃了晃,低低地唤道:“阿妧……” “瑜儿是打算这般同姐姐出宫么?”顾妧微哑的嗓音里含着淡淡的不悦,盯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搭在腰间的手又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第86页 池瑜偷偷咽了口口水,细声道:“阿妧不喜欢么……” “瑜儿觉着呢?”顾妧沉着眉眼不答反问道。 见状池瑜可不敢说实话,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软声软调地回道:“我怎会穿成这般出宫呢,不过是想让阿妧瞧瞧喜不喜欢罢了,这般……只让阿妧一个人看好不好?” “是么?” 顾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池瑜还没来得及点头称是,忽然整个人就被拦腰抱起了,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她下意识地圈紧了顾妧的脖子,见自己离床榻越来越近,忙讨饶道:“阿妧晚些好不好?若我们再不出宫,就当真赶不上灯会了。” 顾妧脚步未停,垂眸注视着她问道:“瑜儿想要逗姐姐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后果么?” “我没有想逗阿妧,当真只是想让阿妧看看罢了。”池瑜坚持着自己的说辞,抵死不愿承认。 “瑜儿不愿说实话也无妨,待会姐姐便能亲自证实了。” 那笑容看得池瑜心底发虚,眼见自己即将被放在床榻上,她只得软了声线道:“阿妧……好阿妧……待夜里回来阿妧想做什么都可以好不好?” “姐姐眼下不就可以么?为何还要平白等那么久?”顾妧似觉好笑又不解地说。 池瑜瘪着嘴,眼神里满是委屈地控诉道:“阿妧就会欺负我,还要曲解我的意思,连口口声声答应我的事都要食言了。” 顾妧明知她只是在扮可怜,但瞧见那双盈起水雾的眼睛,又不免觉得心软与不忍,深深地嘆了口气后还是将人放下了,捏着她的脸颊没好气地说:“瑜儿就是仗着姐姐不忍见你这般,所以才如此有持无恐的么?” “我才没有呢,阿妧不要冤枉我。”反正池瑜就是咬死了不会说实话的。 顾妧隔空指着她的心口,低声道:“姐姐有没有冤枉瑜儿,瑜儿自己心里应当清楚。” 池瑜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否认道:“我没有,就是没有。” “好了,别闹了。”顾妧都担心她会将自己晃晕了,便按住了她的脑袋,无可奈何地说,“不是要出宫么?瑜儿还不快去换身衣衫?” 见顾妧没有再要怪她的意思,池瑜飞快地应了声,脚底抹油得再次钻到了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地换上私服,甚至都懒得整理,直接走出去握住顾妧的手,催促道:“快走吧,不然别说灯会了,连焰火大会都赶不上了。” 顾妧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寝宫外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的愉悦与兴奋,面容间那点愠色也悄然消散掉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只不过她是她视若珍宝的人,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待到出了宫之后,池瑜就如同脱了笼的鸟儿,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不是相中了这个,就是看上了那个,捧着一大堆东西也不嫌累,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顾妧实在觉得无奈,只得好言哄着帮忙分担了些,两人手里拎着不少五颜六色的花灯,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好不容易顺着人流到了河边,池瑜毫不顾忌形象地挤占了一个极佳的位置,又从顾妧手中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样式,剩下的则尽数塞到了顾妧怀中。 “姐姐,快许愿。”池瑜蹲下后见人没有反应,忙提醒招唿道。 那张灿烂的小脸倒映在眼底,感染得顾妧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顺着她的意思半跪在她的身旁,将花灯放至水面上的那一刻,远处忽而传来巨响,艷红的火光在夜空中炸开,照映得本就开怀的笑颜,显得愈发的璀璨夺目。 一个心愿不由自主地闯进了脑海里—— 愿这抹笑容能长停在她唇边,留在她心底。 ☆、泄题 几日过后,就在举行殿试前一夜,皇城里突然洒下了数不清的宣纸,纷纷扬扬的,落满了各条主干道,待到翌日城中百姓出门,入目便是一地黑白相间的壮观景象,人们不由得好奇地拾起一看,上面写着的赫然是殿试的试题。 不明真相的人还当是什么恶作剧,但听得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又不免留了个心眼,或是打起了小九九,毕竟如此大手笔的行径,若非属实,应该不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当然也有行端品正之人,没有投机取巧的念头,不过京兆府可无暇念及这些,府役连同负责宵禁的执金吾卫,穿街走巷地收集处理宣纸,以及彻查行事之人,而京兆府尹则是衣冠不整得匆忙骑了马进宫觐见。 秋雁去通传时池瑜还赖在顾妧怀中未醒,迷迷煳煳听见外面焦急的唿喊声,烦得直接扯了被褥盖在头上,权当是没有听见。 同样被吵醒的顾妧倒是平静不少,拉开被褥将那颗小脑袋露出来,亲了亲她紧皱的眉头,嗓音低柔地提醒道:“瑜儿,罗府尹急着见你呢。” 被夺走了遮挡物,光芒实在有些刺眼,池瑜干脆翻身把脸埋进了枕间,不悦地拒绝道:“不见。” 顾妧怕她把自己闷坏了,使了力气把她重新搂进怀里,细声哄道:“瑜儿乖,若非要事,罗府尹也不敢这么早来打搅瑜儿歇息,瑜儿既然都醒了,不若出去看看可好?” 第87页 池瑜本还想拒绝,但外面实在吵得狠,她极为不爽地坐起身,穿上龙袍随意系了几颗扣子,髮髻凌乱地走了出去,顺手用力将殿门合上了。 “这天是要塌了么,在宫里这般大声唿喊成何体统?!” 看清乌纱歪斜、朝服都系错了衣扣的罗府尹后,池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走过去扶正了他头顶的乌纱帽,凉凉道:“府尹莫不是就以这般模样穿街过市的罢?百姓看见当 如何去想?堂堂正三品官员,遇事如此慌张,简直丢尽了朝廷的脸面!若非天要塌了,你便自个好生想想晚些该如何领罚罢!” 罗府尹的脸色瞬间变得愈发惨白,伏身抖着嗓子道:“皇上息怒!今日天刚亮时,就有负责巡视的执金吾卫来报,说是城内大肆传播着殿试的试题,所以微臣才……” 他顿了顿,又磕了个响头,“微臣处事不力,还请皇上降罪。” 闻言池瑜的鼻樑上方都快汇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了,默然数息才开口,只不过并非是对罗府尹说的,而是吩咐秋雁道:“传朕旨意,今日殿试向后暂缓半个时辰,再命人传丞相立即入宫见朕。” 待秋雁领命脚步匆匆地走了,她才垂眸盯着罗府尹寒声道:“至于你,还有执金吾卫统领二人,官降一等,罚奉半载,并且三日内势必寻到元兇,否则朕惟你二人是问!” “是,是,罪臣遵旨!” 说完见他还跪在那一动不动,池瑜气得只差没有直接一脚踹过去了,咬着牙怒斥道:“还不快去!莫不是想让朕命人八抬大轿送你出宫罢?!” “不敢不敢,罪臣告退。”罗府尹这才慌忙起身,礼都顾不得行便飞快地离开了。 池瑜揉了揉胀痛不已地太阳穴,转身回了寝殿内,但这觉是没心情也没时间睡了,她不过是想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顺便将发生的事情告知了顾妧。 “瑜儿打算如何处理呢?”顾妧替她梳着髮髻,温声询问道。 “此事我自由思量,阿妧就不要劳心了。”池瑜摩挲着掌心的木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她不想多说,顾妧自也不会过问,只嘱咐道:“好,不过瑜儿也不要勉强,若有需要就同姐姐说。” 池瑜弯了下嘴角,轻轻地拍了拍顾妧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荑,示意她放心,“我会这般说,自然是已想好了应对处理之法,阿妧只要安心等我好消息便是。” “好,姐姐相信瑜儿。”顾妧眸色柔和地应道。 “阿妧在这,我不便让严丞相过来,就先去御书房等他了。”池瑜起身在顾妧唇边落下一吻,浅声叮嘱道,“阿妧要记着好生用膳,不许瞒着我去劳心什么,待殿试结束后,我自会有需要阿妧帮助的时候,到那时阿妧怕是又要忙起来了,所以今日要好好歇会,好么?” “嗯,姐姐知道的,瑜儿快去罢,莫耽误了。”顾妧回吻了她一下,含笑催促道。 “好。” 池瑜不再多言,独自乘着龙辇赶至了御书房,在那等了差不多一柱香,才见到神色同样匆忙,面色也难得沉稳不再的严丞相。 在他准备行礼前,池瑜就挥了挥手让他直接坐下,毫不拐弯抹角地说:“爱卿当是已然知晓今日一早皇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态严重且紧急,朕就不同爱卿说那些无用的话了,朕就想听听爱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严丞相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地回道:“此事是老臣监管不利,才会使得试题泄露,且造成了这般严重又恶劣的影响,还请皇上降罪。” 池瑜摇了摇头,嘆息着说:“朕如何忍心责罚爱卿?先不论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就说爱卿身为两朝老人,又是开国元老,为我大晋,为这池家的江山殚心竭虑足足二十余载,怎可能会放任底下的官员行对朝廷不利之事?想来这其中必然是有人故意针对爱卿。” “朕已命罗府尹彻查此事,爱卿也可私下去查查是何人所为,不要平白冤枉了任何一个无辜的大臣。” 她停下来抿了口茶,话锋突然就变了,“这是朕的想法,只不过望爱卿能体谅朕的难处,毕竟朕才亲政不久便闹出了不少事情,又逢颁布新政,若朕当真毫不作为,百姓和文武百官会如何想朕?朕又如何让众人信服?” 池瑜放下茶杯长嘆一声,似乎十分为难地艰声道:“所以朕不得不暂时处置与之有关的官员,包括……爱卿。” 还没等严丞相说什么,她又忙补充了一句:“不过爱卿放心,待此事水落石出后,朕一定会设法将爱卿从中撇除,不会当真让爱卿受罚的。” “皇上能有此意就足以了,至于老臣与伊等,依照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罢,皇上不必替老臣伤神为难了。”严丞相的声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心寒,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嵴背都佝偻了些,望着池瑜的眼神更是晦涩难明,唇边还挂着一丝苦笑,“有句话老臣本不该说,望皇上听了不要怪罪。” 池瑜搁在桌案下的手悄然抓紧了衣袍,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地答应道:“爱卿但说无妨,朕定不会怪罪爱卿。” 第88页 “老臣曾受瑾王殿下所託要好好辅佐皇上,不过眼下看来,皇上这招瞒天过海之计,倒是令曾为军师的老臣自愧不如。”严丞相望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低嘆道。 “爱卿这是何意?”池瑜神色坦坦荡荡的,回视着他问道。 “早在皇上在长清宫召见老臣那次起,皇上其实就已打定主意,要除掉老臣和顾家了罢。” 大抵是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严丞相干脆将心间的猜想说了出来。 “那时老臣只是诧异于皇上的转变,觉着至少先皇的心血不至于落于他人之手了,便没有过于深想,直到前些日子顾小将军的人将老臣好几位门生押送至都察院,您又允了老臣想要遣散老卒的摺子时,老臣才隐隐有了猜想,加之今日一早皇上命人所行之事,还有方才同老臣所言的那些,便让老臣全然肯定了。” “只不过老臣发现得太迟了,待到春闱结束后,想来皇上应当就准备大肆清理朝堂了罢?”虽是句疑问句,严丞相却说得极为肯定。 “爱卿定是受了惊吓,才会有这此妄言。”池瑜的指骨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案面,眼底稍显不愉地说,“朕既答应了爱卿不会怪罪,便也不会食言,只是爱卿年纪大了,身子骨与精气神都不如从前了,还是要好生照料好身子啊,不然还如何为大晋同朕效力?” 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严丞相颓然一笑,声音极低地感嘆道:“是老臣眼拙,竟没察觉皇上比瑾王殿下更懂得隐忍,也更心狠些。” “您这局棋,到底是从何时起便开始布局的呢?”他满脸的困惑,大胆地猜测与试探道,“是重楼?还是那场冬猎?” 池瑜手间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声警告道:“爱卿当知见好就收,言多必失的道理。” “反正到最后皇上也不会当真放过老臣不是么?”严丞相垂了眼脸,嘴边的苦笑又深了几分,“想必先皇手下莫名消失的那支青面卫,早就归顺于皇上了罢。” “爱卿还是谨言慎行时比较合朕的心意。”池瑜的神色终是绷不住得沉了下去,冷冷地说,“胜败虽定,但朕下棋从不许弃子认输,爱卿最好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否则……” 无法藏人的御书房内不知从哪飞来一根银针,直接擦着严丞相的头皮没入了他身后的椅背里。 “……自会有人让爱卿闭嘴的。” ☆、面具(完) 殿试最终是由池瑜临时出了考题,也不是别的,就是让承天殿里的人对她做出评价,主要考验他们有没有胆识。 粗略地打量过底下一排排的男男女女,仅有一人让池瑜的目光停留得稍微久了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与惊讶。 是她那次出宫时出手搭救的人。 尽管那时她醉得厉害,也没看清那姑娘的容颜,不过倒是将人家的眼睛给记住了。 并非生得精緻或特别,只是那水波荡漾的眸间,有一股哪怕落魄亦不会被击垮的坚毅,以及无人敢抬头直视龙颜的情况下,唯有那个姑娘愣愣地望了她片刻,脸上同样映着诧异与点点感激。 待到答纸呈上来之后,那个姑娘所写的内容也令池瑜感到惊喜。 没有只言片语提及了那日发生的种种,也没藉此阿谀奉承,反倒是很中肯地将好丑尽数写了出来。 那状元头衔自然是落在获救姑娘的身上,探花与榜眼则是一名文臣的公子,和另一名文臣的千金。 三甲之中有两位是女子,无异于是给池瑜长了脸,同样证明了她观点的正确性,谁说女子不如男? 为表公平,池瑜命人直接将三人亲笔书写的宣纸,展示在往常张贴皇榜的地方,供所有人览阅评价。 原本这般喜事,是要设宴恭祝奖赏的,可由于泄题之事在先,便被取消了。 至于那些与之有关的出题人,负责誊写的院士,包括严丞相在内,统统被处以重罚,死罪倒是赦免了,不过严重的被革了职,情节较轻的也降了品,而严丞相虽只罚奉两载,但他手头上所有的事情,还有权利,都交由了曹国公暂代处理。 探花和榜眼各自接任了空置的官职,而状元则被委以重任,特设为都察院都督,负责协同曹国公查处朝廷内外所有的恶官污吏,同时新立一个廉政府,专门替百姓处理冤情,甚至能将一些消息案件经过筛选后直接递交给天子。 除此之外,池瑜还开闢了数十条商道,方便各州城之间的贸易往来,且减免赋税徭役,以合理的银两与劳动强度,广招工匠兴修水利,又在各州修建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当真实行起来花了近半载才全然稳定下来。 都督不负所望地揪出了不少朝廷的蛀虫,又在顾妧的帮助下藉此寻到不少严丞相的把柄与罪证,那些整理好后直接送至了丞相府,多的池瑜也没说,仅让他自行辞官,至少还能安享晚年。 而顾家的兵权早在这之前,就藉由严丞相的手,被池瑜削减了近半,待到商贸发展,国库再次充盈起来,她又大肆招募了不少新卒,统帅皆由顾妧的人担任。 自此曾经对池瑜最大的两个威胁都被除掉了,顾小将军仍在朝中负责清肃贪官,严丞相则在辞官回乡后再无音讯,曾经与之有关的人为了避嫌,也不敢大肆去寻找他的踪迹。 第89页 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刚安定下来不久,顾妧的生辰就到了。 池瑜没有为此大摆宴席,也没有一如往常送什么用了心的贺礼,而是在一早上朝时,力排众议地将要立顾妧为后的旨意昭告了天下,紧随其后的是各州守军纷纷入城驻扎,尽管没有任何举动,但无疑是毫不隐讳的威胁。 文武百官是如何想的,池瑜一点都不在乎,皇城里的风向舆论她也懒得去打听,强硬地吩咐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好生准备好一切后,便去了长清宫。 现今顾妧偶尔会帮忙处理些奏摺,减轻池瑜的负担,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闲在偏院中,看看书或是摆弄些花草。 余光扫见那道黑金色的身影,她也只是向里面挪了些身子,腾出半个人宽的位置来,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页,头都不抬地问道:“瑜儿此番是否太心急了些?” “阿妧不喜欢么?”池瑜侧躺在她身畔,环着那细软的腰肢,趴在温暖的怀间微仰起头,望着那沉静的秀颜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贺礼了。” 尖尖的下巴抵在胸口处一张一合得有点疼,还有些痒,顾妧便捧住了池瑜的脸,捏着她颊边的软肉轻声道:“姐姐只是觉着瑜儿这般强硬的行事,容易引人不满,瑜儿难道都不怕来将军府的路上,被扔烂菜叶和臭鸡蛋吗?” 那温婉的语调中藏着几分揶揄,池瑜自然是听出来了,偏头咬住在自己脸上使坏的手,不轻不重地用虎牙来回磨了磨,气声道:“阿妧这次休想逗我了,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便鲁莽行事了么?简都督早就告诉我了。” 在都督刚考上状元没多久的时候,池瑜便趁二人单独议事之际探过口风,从而得知了茶肆那两名女子交谈中语焉不详的话,具体指的是什么。 虽说严丞相还在位期间,各州城的确有些不公之事,但比起先皇那时还是要好上许多,且因着顾妧,经常遭受不平等待遇的女子们,终于窥见了一丝光明。 自顾妧不再摄政起,她们一直担心日子又会变回从前那样,加之皇上也就是池瑜若找了帝君,身为前太子妃的顾妧定不便再留在宫中,那情况或许会变得更差。 作为百姓,她们无法干预皇室的事情,就算可以,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法子。 那会池瑜问简都督,倘若她有解决之法,只不过极为耸人听闻,该当如何? 简都督的回答是,权贵会如何她不清楚,但至少身份低微的人,无论是哪种法子理当是乐见其成的,如果日子能过得更好些,定会鼎力支持的。 所以近半载来,池瑜才会实行那么多新政,且将一切都归功在了顾妧身上。 百姓可以觉得她昏庸无能,可一定要念着顾妧的好。 她命各州守军入城也只是希望给了甜枣,还要记着巴掌,威慑其他人罢了。 而且今日朝会时,半数有余的官员们的反应,要比她预想中好得多,大抵是都承过顾妧的情,也不想往后顾妧可能会离开皇宫。 “嗯,姐姐还当瑜儿是那个喜欢横冲直撞的孩子呢。”顾妧抚着她逐渐出落的小脸,低笑着说。 池瑜皱起眉头,气恼地抓住了顾妧的手,很是不高兴地说:“这下我可当真要成为阿妧的夫君了,阿妧还将我看作是孩子?” “无论瑜儿长至哪般年岁,在姐姐心里都是个孩子。”顾妧垂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细语地说,“会想要照顾,保护,宠着瑜儿,就像姐姐初见瑜儿时所想的那样。” 从想要离她更近,到盼念与她相携一生。 她等了她八载又八载,索性终于得偿所愿。 浩荡的迎亲队伍从宫门处一直排至了将军府门口,池瑜一身大红的喜袍,将顾妧送上了足足六十四台最高礼制的喜轿上。 骑着高头大马护送着她回宫的过程中,并没有顾妧所说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反而天空中纷扬着数不尽的斑斓多彩的鲜花花瓣。 稍行在前面的人向着暖阳,金色的光芒洒在池瑜的身上,温暖惹眼,让透过轿帘的缝隙望着她的顾妧,再挪不开目光。 她总是看着她的背影,从小小一只,直到如今也可以撑起一方天地,成了她每次再看她都需要微微扬起头的存在。 那句她不时感嘆的‘瑜儿真的长大了’,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是欣慰,是歉疚,也是期盼与渴望。 她想过许多,同样算计过许多,却从未设想过未来某日能当真以这般身份,不再站在池瑜的身后,而是执着那只并不算太温暖宽大的手,光明正大地迎着众人的目光,与池瑜并肩走过百级踏道,最终坐在那凤座之上。 高台之下是震耳的齐声高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般嘈杂的环境中,她只听见身畔的人轻声问她:“阿妧,你觉着江山与朕哪个更重要?” 顾妧原本氤氲的眉眼泛起点点无奈,温柔又缱绻地笑着回应道:“这江山哪能和瑜儿相提并论。” 而后池瑜也跟着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觉着也是,这江山哪有顾妧重要。 无人知晓她为了这一天,等了多少载。 为了一声爱妃,又做了多少事。 第90页 繁杂的仪式结束后,顾妧被送去了太和宫,池瑜则被百官们灌了个烂醉,其中最凶的便是顾毅和简都督。 挥退想要搀扶她的宫人,池瑜自己慢慢吞吞地爬上龙辇,又晃晃荡盪地回了寝宫。 殿内红烛摇曳,放下的帷幔后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被褥。 明明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她抱住顾妧时,手却仍不住地颤抖。 她听见顾妧唤她“皇上”,忽然有些恍惚,脑海中莫名忆起了太傅。 直至如今她才发现,原来太傅同她说的话并非只是吓唬劝告她,而是真的。 面具戴久了,的确再也取不下来了。 但有一点太傅可能没有想过,若是连自己都骗不了,又如何骗得了旁人,更何况是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