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临(上)》 第1页 《魔临》作者:纯洁滴小龙【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这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终有一日,魔王会降临于这个世界,魔王的麾下,有七尊恐怖的魔头,他们,将带给这个世界绝望的黑暗。 第一卷 第一章 欢迎 「喂,雅菲啊,什么事?」 「没事啊,就是想你了,我亲爱的莉莉。」 「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我在酒吧呢。」 「哦,羡慕啊,生活潇洒。」 「嘿,别提了,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睡了怎么接你电话啊。」 「呵,臭假,你在干嘛呢?」 「赶报表呢,明儿要交上去。」 「啧啧,忙工作忙到现在,你这是不要你的皮肤了啊?」 「皮肤好能当饭吃么,能当房租缴么?再说了,我哪有你那么好的命,家里能找到关系进了银行。」 「行了行了啊,我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标准的工人阶级,少在这里给我说风凉话。 他们吶,以为求爷爷告奶奶地把我弄进银行,逢人就说我女儿现在端上了公家的铁饭碗,觉得我日子过得美着呢。 实际上,也就是当个柜员,整天赔着笑脸,每个月还有一大堆的摊派任务,事儿多福利少,谁都能欺负你,感觉自己都快被揉捏成一个桂圆了。」 「日子,不就这么过的么。」 「我可不想这么过,咱才毕业多久啊,要是照这么个过法,以后再找个男人生个娃这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煳涂地下去了,你说说看,咱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我自己都觉得亏得慌。」 「你和赵阳分手了?」 「分了,早分了,毕业后没多久就分了,他家里让他回老家去,他还想把我也带回去,我跟他回去干嘛啊? 要是能跟他回去当少奶奶也就算了,偏偏他家里是个农村的,我孙雅菲难不成还得千里迢迢地陪他回老家和他一起拼搏奋斗给他生娃再做家务陪他供房子?」 「其实,赵阳那个人,还挺不错的。」 「你要的话你去联繫呗,反正咱俩亲闺蜜,分什么你我啊。」 「呸,没皮没脸的。」 「哈哈哈……哦,我朋友来了,先不聊了啊,下次有空出来聚聚,晚安莉莉,早点睡。」 「晚安,你也注意安全,这么晚了还在酒吧。」 「好啦好啦,我挂了啊。」 …… 「喂,莉莉,在干嘛呢?」 「在吃饭。」 「这都几点了,夜宵还是晚饭啊?」 「晚饭。」 「又加班了?」 「嗯啊,加不完的班。」 「有个事,拜託你一下。」 「说呗。」 「等两个小时后,你打我电话试试,看我能不能接,如果我没接的话,你就……你就……你就报警吧。」 「孙雅菲,你要干嘛?」 「我在春熙路上的四季酒店,你记着啊。」 「喂,孙雅菲,你到底要去干嘛!!!」 「嘟……嘟……嘟……」 …… 「餵……」 「孙雅菲,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差点要报警了!」 「没,没事了,莉莉,没事了,我没事了。」 「你到底去干嘛了?」 「呜呜呜……呜呜呜……」 「雅菲,你哭什么,你怎么了?」 「莉莉,我不要脸,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为了钱,我真是恬不知耻,我真是个臭xx……」 「雅菲,你……」 「莉莉,我不服啊,凭什么人家能用好的,穿好的,我就只能每天坐在柜檯后面一天到晚地受气,凭什么? 我不比她们差,我真的不比她们差,我也想过那种日子,我也想过……」 「雅菲,你冷静一下……」 「莉莉,好了,我到家了,我去洗澡,你早点休息吧,很抱歉,我这个朋友,让你丢脸了。」 「没有,不是,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 「雅菲,我在,你还好么?」 「红牌楼的印象酒店,和上次一样。」 「这……」 「莉莉,我想清楚了,也无所谓了。」 「我觉得你不该继续下去了,雅菲。」 「两个小时,给我打电话吧,等结束后我去找你吃宵夜。」 「雅菲,喂,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在干嘛呢,放假了吧?」 「没,假期加班,公司最近忙。」 「过节还加班呢,你们老闆可真没人性,看来资本家都一个鸟样。那么,你能请假不?大不了不要那点儿过节加班费了,我请你去泰国旅游。」 「不成呢,这个项目已经到关键时候了,不方便请假。」 「唉,项目项目,工作工作,项目就算成了你又分不了几个钱的奖金,何必在那个公司里继续傻乎乎地苦熬呢。」 「你呢,辞职了?」 「辞职,老娘我干嘛辞职啊,呵呵呵; 老娘脑子进水了才辞职呢,有这工作在,我一单能比得上人家两三单的,做一单就比你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高了。」 第2页 「雅菲,难道你就打算继续做下去么?」 「先做着吧,莉莉,说心里话吧,我算是看透了,这社会,没啥都可以,就是不能没钱,你没钱,日子就过不舒坦,你没钱,别人就瞧不起你!」 「可是,你就不想想以后么?」 「以后,想那么远干嘛啊,先活在当下呗,老实说,莉莉,你动心了没?在学校里时,你可比我漂亮,追你的男孩子可比追我的多多了。」 「我……」 「别碰这个,莉莉,刚我是开玩笑的,这就是个坑,跳进去后,就爬不出来了,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带坏你。 真的,在做了两三次之后,我就知道,我爬不出来了,这来钱太快了,真的太快了,一单的钱加小费什么的,比我辛苦上班赚得多多了。 我价值观崩溃了,你现在再让我回去好好上班赚那点死工资,我是真的上不了的,真的,回不去了。」 「雅菲,我真心建议你可以结束了,否则你会越来越沉沦进去的。」 「不过,我这个和会所里不同的,我这个贵的,能捨得约我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嘿嘿,告诉他们我才刚出来,因为爹妈身体不好,看病需要钱。 莉莉啊,已经有人说想包养我了,我还在考虑呢。」 「包养?」 「对啊,钱给的不少,就是年纪有点大了,也有家庭了,再看看吧。 说实话吧,做这行,和相亲没什么区别,而且相亲对象条件比在婚介所得高多了。」 「雅菲,你还是收手吧,过回正常的生活,我觉得这才是正……」 「行了,等我旅游回来再联繫,我给你带点礼物。」 …… 「喂,莉莉,你看我朋友圈了么。」 「看见了,那个包。」 「十多万呢,我一个客户送的,我托人找关系验证过了,是正品,不是水货。」 「嗯。」 「而且人也年轻,就比我大两岁,家里有钱,是个富二代,挺单纯的。」 「怎么,你对人家有兴趣了?」 「我跟你说啊,这孩子有点内向,现在对我可迷恋着呢,这个月都约我六次了,我感觉啊,再勾兑几下,就能上手了。」 「那个,恭喜你了。」 「是吧,我也觉的,这一行毕竟做不了太长久,也总有年纪大的那一天,就跟《琵琶行》里那样; 我现在算是清楚了,为什么那帮女明星一个个都拼了命地想嫁进豪门了。」 「他们家很有钱的话,他的父母……」 「我知道的,放心吧,老娘现在已经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了,等老娘肚子再大了,做亲子鑑定去,绝对是他的种! 到时候他爹妈肯定就同意让我入门了,再说了,他也不傻,也不可能把我以前干过什么告诉他爹妈的。 我还问过他,会不会嫌弃我,你知道他说什么? 他说,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为了赚钱给自己爹妈看病,他很佩服我,也很尊重我,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哎哟哟,笑死我了。」 「那看来,他人确实还不错。」 「好了好了,先不和你说了,我现在要去做个头髮,回聊哈。」 「嗯,回聊。」 …… 「喂,莉莉,我给你说个事儿,老有意思了。」 「什么事儿啊。」 「他说他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哎哟我去,简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看来人家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是啊,唉,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愧疚,这傻孩子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铁了心地想要和我在一起,还说过阵子要带我去见他爸妈。」 「那,恭喜你啦雅菲。」 「对了,他家好像是做外贸服饰的,你等着,莉莉,等我真的进了他们家,我也给你安排个工作,到时候你就得喊我老闆娘了。」 「呵呵,我就算了,倒是你,雅菲,既然人家真心对你了,你也收收心吧。」 「想什么吶,我早收心了,现在就他一个了,我可不会傻乎乎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等过阵子,让他陪我去买辆车,以后啊,咱俩一起开车去郊外农家乐散心。」 「行啊,我等你。」 …… 「喂,莉莉,哈哈哈哈哈……」 「什么喜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莉莉,你知道么,他刚刚打电话让我去建国路上的那家ktv,还故意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吧?」 「哎呀,现在的小男生啊,就是道行太浅了,还想故意瞒着老娘,我觉得啊,应该是要跟我求婚了,因为昨天晚上在一起时,我看见他钱包里有蛋糕和鲜花的票据。」 「那恭喜你了,真的要有主了。」 「我这儿已经到ktv了……喂,你好,请问帝王包往哪里走?那边是吧,好的,谢谢你小哥。」 「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 「吵死了,真是的,求婚为什么要选ktv啊。」 「你这是在炫耀了对吧,别忘了,我可还是单身着呢。」 「行了行了,莉莉,别担心,我认识他几个哥们儿,是富二代的圈子,等过阵子我也给你介绍一个,你条件又不差。 第3页 唿……终于找到了,不行,我得装一下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我要装出被惊喜到的模样; 哎呀,和小男孩谈恋爱,真的跟当他妈一样,啥都要为他考虑。」 「吱呀……」 「来了,来了!」 「哇哦!!!!」 「欢迎欢迎!!」 「哇哦!!!」 「看样子,人还挺多的呢,这是把所有朋友都请来见证了吧雅菲,祝福你。」 「欢迎加入我们!」 「欢迎加入我们!」 「欢迎加入……爱滋俱乐部!」 第二章 结束与开始 长椅上,一名身穿着老旧皮夹克的男子将手中的漫画合上,放在了身侧。 漫画封面是两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一个穿着正装,一个则是略显风尘气息,封面边角位置有泛着血色的雪花飘洒,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葬礼的压抑。 夹克男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上,吐出一口烟圈后,又抿了抿嘴唇,目光里,带着些许追忆。 一辆兰博基尼向这边驶来,在即将经过长椅时踩下了剎车,稳稳地停住。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着酒红色西服的男子,男子下车后,和夹克男对视了一眼,应该是认识的,却谁也没急着打招唿。 西服男从兜里掏出了电子菸,一边给加热棒里塞烟弹一边在周围随意地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长椅上的那本漫画上。 「是头儿的新作?」西服男问道。 「嗯。」夹克男点点头,他的头髮油压压的,哪怕是这冬日的寒风,都无法撼动其刘海丝毫。 「味道怎么样?」 「淡了。」 西服男闻言,眼睛眯了眯,伸手主动将那本漫画拿起来开始翻阅。 画工、构图、设计上,都无可挑剔,是头儿的水平。 尤其是最后一幅画,是左右两面合在一起的大图,可以说,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风转变上,都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冲击。 最开始的伤痕文学叙述风和都市霓虹的画风在最后形成了双重的反转,好故事,也是好漫画。 但西服男还是点点头,同意道: 「确实是太淡了。」 头儿的作品,他们是知道的,他喜欢追求那种极致的撕裂感,无论是剧情上还是从画面渲染上,都能够给人以极大的压迫,让人看的时候连唿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而这部漫画,相较于头儿以前的作品,就像是做惯了硬菜的大厨忽然就炒出了一盘西蓝花,佐料仅仅是撒上些许的盐巴。 「你们来得可真早。」 马路对面,一男一女正结伴走来。 他们是一对姐弟,弟弟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走路时,缩脖子缩脚,有些哆嗦,显然,对室外的寒冷很不适应。 姐姐则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天蓝色的牛仔裤,不是瓜子脸,有点圆润,但面容也是精緻得很,给人一种很清纯的感觉。 「思瑶,思宇,你们来啦。」 西服男很开心地打着招唿,尤其是在面对女孩儿时,更显热情。 「邓歌,快擦擦你的口水。」 每个弟弟对任何一个企图想当自己姐夫的男人都会带着一种天然的敌意,秦思宇也不例外。 但每个预备役姐夫往往都会对自己的小舅子带着一种极大的包容; 当然了,一旦过了预备役之后,就开始提防自己的小舅子以防止自己的妻子成为扶弟魔。 「思宇啊,你怎么出来了,今儿天凉,小心别感冒了。」 嘘寒问暖,态度诚恳。 秦思宇走到长椅边,没再搭理邓歌,而是看向了夹克男,脸上露出了微笑: 「强哥,你还是单身么?」 夹克男叫许强,年纪是当初这个圈子里最大的,那时候大家普遍还是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年纪,但许强已经是叔叔辈了,却一直单身着,所以,他的这方面一直是大家调侃打趣的目标。 许强摇摇头,伸手抓了抓油腻到可以反光的头髮,回应道:「还早。」 秦思瑶则是从邓歌手中接过了漫画, 邓歌在一旁有些殷勤地介绍道: 「这是头儿的新作,看样子,是几个月前画的。」 秦思瑶开始翻阅这部漫画,漫画很薄,故事也不长,如果不去细细品味画工的话,能看得很快。 翻到最后以一页后,秦思瑶将漫画放下,抿了抿嘴唇。 「怎么了,头儿的漫画怎么了?」 秦思宇从姐姐手里拿过了漫画,翻了一会儿后,有些诧异道: 「头儿怎么会画这种作品出来?」 坐在长椅上的许强则是猜测道: 「可能,头儿是缺钱了吧。」 如果不缺钱,依照头儿的性格,是不会画这种轻口味的漫画的。 「头儿也是的,缺钱用,为什么不找我。」邓歌在旁边说道。 秦思宇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邓歌,怼道: 「知道你最近两年搞出了几部大红的动漫大电影,赚了很多钱,但你说你在这里秀有什么意思?」 「秀什么秀?头儿缺钱的话,我会不给么?当初要不是有头儿接济我早回老家蹲着了。」 「头儿哪怕再缺钱,也不会开口向我们要的。」许强感慨道。 第4页 当即,邓歌和秦思宇也安静了下来,是的,头儿毕竟是头儿,不管日子过得再怎样艰难,他都不会向自己等人开口伸手的。 这时,一辆机车开了过来,在众人身旁停下,驾驶机车的是一个女人,紧身的机车服将其完美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女人掀开自己的头盔护目镜,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很平淡地道: 「都来得挺早啊。」 「阿秋……」 「秋姐……」 邓歌等人很是意外,因为他们没想到过眼前这位也会在今天来到这里。 「嗯,头儿给我发了讯息。」 阿秋将头盔摘下,挂在了把手上,下了车,将手机掏出来,念道: 顺着手机里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那处屋子。 「头儿是打算办聚会么?」 邓歌一边准备输入门锁密码一边说道。 工作室解散已经有三年了,解散后,大家基本也都没有再聚过。 邓歌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创意,很快成了该公司的管理层,其亲自把关监制的两部动漫电影成了这两年的知名爆款,无论是收入和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 秦思宇的身体不好,工作室解散后,基本就宅在家里,也没出去工作,至于秦思瑶,则是在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师。 许强则是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996,享受着福报。 至于阿秋,离开工作室后,去山区当了两年志愿者,年初时才回来。 「或许……或许吧。」秦思宇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很久没见过头儿了,真挺想他的。」 头儿的名字叫郑凡,年纪,比许强小一些,但因为是他牵头组建的工作室,所以是工作室里当之无愧的老大。 在工作室运营的五年时间里,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哪怕最后工作室解散了,众人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纷纷离开了,他也依然一个人守着工作室。 每隔一段时间,头儿都会给他们的邮箱里发电子版的漫画,哪怕,这些漫画基本都不可能出版和发行。 邓歌输入了密码,门锁解除,门被推开。 门后面,是客厅,但客厅的墙壁则是被暗色系的墙纸覆盖,给人一种极强的压抑感。 再加上窗帘的紧闭,所以哪怕是白天,屋子里也依旧是黑黢黢的一片。 「这里,是头儿的家吧?」 邓歌伸手摸到了门口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灯并不是很亮,在上头分为三盏,都只能发出淡淡的熏黄色的光线,但也足以将屋子里照满了。 「墙壁上挂着的,是……」 秦思宇从邓歌身边挤过去,走到了墙壁面前,这上面挂着一幅画。 画有近两米长,一米宽,像是照片一样,被相框罩着。 画中,是一个侏儒。 侏儒的面容有些畸形,双腿和双脚都呈现出一种不成比例的粗壮,在侏儒的后背上,还有一把和其矮小身材极不相符的铁剑,铁剑自然不可能是竖直着的,因为侏儒的身高还没铁剑长,所以,铁剑是横着挂在背上,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薛三。」 在看到这幅画时,秦思宇的双手开始了颤抖,因为这幅画中的人物,来自于他的创意,这是他的一部长篇漫画中的主角。 秦思宇个头不高,这一直是他的一个自卑点,所以他的主角,是一个侏儒,一个邪恶的侏儒,这个侏儒有一个癖好,喜欢将嘲讽自己身高的人当作自己的猎物,且对这些猎物进行「再整理」,嫌高就锯掉一截,嫌矮就拉长。 这个癖好脱胎于西方的神话故事,但也诠释着一种人性的共通。 「薛三脚么?」 邓歌走到秦思宇身后发出了一声调侃。 侏儒的名字叫薛三,但有一个绰号,叫薛三脚,是当初的漫画读者对其的戏称,因为侏儒的双脚很短,但夸奖的那活儿却比例正常,而秦思宇又是一个很讲究细节的人,所以,每次漫画中的薛三蹲下来时,可以清楚地看见三个脚。 「这是头儿画的吧。」许强走过来说道。 「应该是吧,可惜了,思宇的这部作品,当时的销量太差了,毕竟这主角,很难让读者有代入感啊。」邓歌在感慨着。 当初工作室还在时,头儿曾让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出一个角色来,然后再大家一起帮忙将其漫画做出。 《侏儒薛三》,就是秦思宇的漫画,只不过市场反应是最差的,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将自己代入到一个丑陋的侏儒角色中去。 「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提这个,有意思么?」秦思宇有些不满邓歌说话的语气。 其实,人的脾气和性格,确实会因为其所在社会的层次而发生变化的,尤其是现在的邓歌,无疑是一个成功人士,哪怕他不是故意的,但再见到昔日的「落魄」好友时,有些东西,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不不不,这就叫市场把控,当初我们的工作室就是因为把太多的精力分散出去,没能着重于王牌作品,才导致……」 「够了。」秦思瑶开口道。 邓歌马上闭嘴。 秦思宇对邓歌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盯着面前墙壁上的这张侏儒画像。 邓歌撇撇嘴,转身,看向了另一侧,当即有些惊喜道: 第5页 「思瑶,快来看,这是你的风四娘。」 这也是一幅人物画像。 画像中,一个风姿绰绰的女人依靠在门板边,粉面含春,一身与和服很相似的装束,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部分的肌肤,足以让大部分男性心猿意马。 秦思瑶走到画像前,看着画中的风四娘,有些出神。 风四娘,是她的漫画作品,这是一个非人非鬼的角色,因为她没有在漫画里交代过风四娘的背景由来,所以当初的读者也只是猜测风四娘可能曾遭遇过感情的背叛或者家庭出现了什么变故。 因为漫画故事里的风四娘,是一个做事很不守规矩的女人,她开着一家妓院,不同的系列里,她就是在不同的城市或者是不同的年代开着自己的妓院。 风四娘喜欢奢华,也喜欢折磨人,她奉行着一种另类的处世规则。 当初,这部漫画的销量还可以,因为漫画里,有不少香艷的画面,细腻、圆润且充满想像力和视觉冲击力,丝毫不逊于那些国外的此道大师,不少读者就是冲着这类的画面来的。 但要知道,秦思瑶是在刚上大学时加入的工作室,那时的她,还没谈过恋爱,甚至邓歌可以确定,她那时还是处,但偏偏她笔下的画面,却又是那么的老司机。 邓歌一度认为,自己之所以当初没能追到秦思瑶,不是因为自己太差劲,而是因为任何活生生的男人都pk不过秦思瑶笔下的二次元。 「这是,我的樊力。」 许强走到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激动地伸手又抓了抓自己油腻腻的头髮,带下来不少头皮屑。 在其面前的画中,是一个背着木柴的樵夫,樵夫很精壮,看起来也很憨厚。 他是一个樵夫,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樵夫,他杀人的频率和他砍柴的频率一样,他不是单纯地以杀人为乐,而是机械地习惯性地去杀人。 这部漫画的销量,和当初秦思宇的薛三一样,属于工作室内垫底的角色,算是扑街货了。 原因很简单,当代漫画是一个分工很细緻的产业链,画工、脚本、剧情设计人物塑造等等都精通的这种全才,还是太少。 比如秦思宇和许强,他们的优势更多的还是在于实际操作上。 许强的这部以砍柴屠夫为主角的漫画,其剧情也和他这个人一样,显得有些太过朴实,朴实得,读者完全看不动。 「没理由头儿给你们画了却不给我画啊,嘿,找到了,阿铭!」 邓歌手指着画卷上画着一个身材略显瘦削的男子,男子的嘴角有獠牙若隐若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叫阿铭,他是一个吸血鬼,是邓歌设计出来的角色。 可以说,邓歌现在的成功早在当初还在工作室时就显露出了徵兆,他的这部以吸血鬼为主题的漫画,在当时工作室的销量上排行第二,仅次于头儿的《魔丸》。 东方人面孔的吸血鬼,再加上冰冷肆意的性格,搭配上高节奏的血腥刺激故事,市场反应很不错。 能够让观众喜欢的角色,加上能够引爆观众热血的故事,才是把握住市场的关键,也正是因为坚信这个准则,邓歌才能在这几年里事业上大红大紫。 漫画里,阿铭的性格也是那种绝对的癫狂,无论面对任何的对手,都是直接掀桌子就上去干。 同时,阿铭又是孤独的,他不认为自己是吸血鬼,同时也确实不是人类了,他没有什么朋友,每一次疯狂之后,剩下的,是能够让人心疼的清冷。 也因此,这个角色,有很多的女粉丝。 阿秋默默地从众人身后走过, 她似乎有些畏惧,却又有些期待。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看见了一幅画,画中是一个面色略微发青的男子,男子蹲在地上,在其身旁,是一片尸骸狼藉。 他叫梁程,他是一头殭尸。 他嗜血如命,他残忍绝情。 他从上古一直活到了现代,时间,带给他的,是一种和世界越来越剧烈的疏离感。 而他的名字,和他的作者,一样。 梁程…… 秦思瑶这时已经将注意力从风四娘身上转移了过来,在看见阿秋和其面前的画后,她不由得也沉默了。 工作室,当初有七个人。 分别是,头儿,自己和弟弟思宇,邓歌、许强、阿秋,还有,梁程。 梁程和阿秋,曾是一对情侣,他们进工作室时就已经在一起了,不过在三年多前,梁程死于一场车祸。 工作室的解散,可以说是起源于梁程的死,但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梁程的死,让阿秋对很多事情都心灰意懒了,但一个七个人的工作室,离开了两个人,并非不能继续运营下去。 主要原因是因为工作室一直主打的是恐怖血腥的漫画风格,本就比较小众,且加上政策上的限制和严打,让工作室的生存开始越发地艰难。 等到工作室人气最高销量最好的《魔丸》系列和《吸血鬼阿铭》系列都被封杀之后,工作室一下子陷入到了一种前途迷茫的窘境。 邓歌在当时曾强烈建议过工作室应该迎合市场,画一些比较正能量至少是不那么血腥恐怖的题材,这样一来生存环境会更好一些同时更大的受众也能带来更高的收入。 第6页 但当时的头儿,却直接否决了这个建议。 头儿说大家当初因为喜欢恐怖血腥的题材才聚集在一起的,他不想玷污了大家的初心。 也因此,工作室的运营,彻底陷入了瘫痪。 先是邓歌退出,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开始了自己的事业新起航。 接下来是秦家姐弟,秦家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秦思宇的身体不好,每年的疗养费都是一个难题,所以秦思瑶不得不选择退出重新选择了行当。 最后走的,是许强,在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他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给头儿下了一碗小面后,去了一家游戏公司。 当年,因为兴趣爱好相投而聚集在一起,并肩走过了五年风风雨雨,最终却敌不过现实的没有不散之宴席的定律。 在殭尸梁程的身边,靠得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幅画,这是阿秋的漫画主角,却不是一个女性角色,而是一个眼眶空洞的男性。 他叫北,是一个瞎子,擅长弹钢琴,杀人时,喜欢双手放在身前,一边于空气中弹奏着钢琴旋律一边让自己的猎物被虐杀致死。 这部漫画的主笔是阿秋自己,画风上十分写实,但是在剧情上很薄弱,在不少系列里,往往一开始北就在杀人,似乎整部漫画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这让当初喜欢恐怖主题的读者也有些受不了,毕竟大家还是需要一些剧情调剂的。 不过似乎是因为女性视角的独特性,导致北这个角色也吸引了不少铁桿粉丝,所以,使得其销量,还是在侏儒薛三和阿力的上面一点。 《瞎子北》这部作品,其主角的特性,估计还是和阿秋的家庭背景有关,她的父亲当初就是因公殉职,死在一个罪犯的手上。 客厅的两侧墙壁,分别挂着三幅画。 而对门的墙壁上,则单独挂着一幅。 众人在看完了自己的漫画主角后,很默契地聚集到这幅画面前,画中是一个婴儿,一身戾气,凶焰滔滔。 这是头儿的漫画,叫《魔丸》,以一个婴儿作为角色。 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面上,都近乎是无可挑剔,可以说,以纯粹的恐怖扭曲的本质,吸引了当初的一大批受众,连邓歌的《吸血鬼阿铭》在热度上都被《魔丸》压在了下面。 「魔丸,和头儿一样倔啊。」邓歌有些唏嘘道。 他认为自己是优秀的,但同时,他也认为,头儿是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人。 只可惜,头儿很倔强,和其笔下的角色一样,明明稍微改变一下,明明稍微适应一下,就能有更好的发展,但头儿却偏偏头铁地继续执拗着。 说埋怨,还真没有,毕竟,大家可以说都背离了初衷,但唯有头儿,却一直坚守着本心。 大家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头儿的佩服吧。 「头儿人呢?」秦思宇开口问道。 客厅里的这七幅画是头儿画的这毋庸置疑,但邀请众人在三年后再聚首的头儿呢? 许强推开了一侧卧室的门,发现里面亮着灯。 卧室的床上没有床单,上头整齐地堆叠着所有人的作品系列,有些,是出版了的,有些,则没办法出版而是自己印刷出来的,可以算得上是非法出版物了。 这上面,是工作室存在的那五年里的记忆堆积,例如《吸血鬼阿铭》《砍柴人》《侏儒薛三》等等这些,在工作室解散之后,众人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在邮箱里收到头儿发来的电子稿,是头儿还在默默地继续为大家续画着后面的故事。 在床下,也有很厚的一叠漫画。 众人走过去,将下面的漫画捡起来,发现基本上都是和那部两个女人打电话为主题的漫画风格类似的作品。 头儿一直在坚持着工作室的初衷,但头儿应该是缺钱了,所以画了不少可以变现的作品赚钱。 在见到这些作品后,邓歌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有些不满,原本他认为头儿一直是坚守着原则,不忘初心,哪怕赚不到什么钱也无法出名也在所不惜。 但既然头儿已经在画这些作品赚钱了,证明头儿已经想开了,既然如此,头儿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难不成,是因为不好意思么? 邓歌觉得,如果头儿是这样想的话,那真的是玷污了那五年多来大家的情谊。 就在这时,邓歌的手机响了,标註为「头儿」的微信帐号发来一则视频。 「是头儿的消息?」秦思宇问道。 邓歌点了点头,同时将手机举起。 其余人都站到了邓歌的身后,大家真的很关心头儿现在过得如何,且也很好奇,头儿把大家聚集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视频画面中,一开始只有一把椅子,镜头则是有些晃动,应该是头儿在调整手机摄像头角度。 很快, 一个背影从镜头中出现,正在向椅子走去。 这个人穿着暗红色的卫衣,步履很慢,似乎走得很吃力。 等到视频中的人走到椅子跟前,转过身,面对摄像头时, 邓歌以及邓歌身后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好久不见了……大家。」 视频中的人,确实是头儿,这做不得假。 但让众人不敢置信的是,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头儿,他的脸,已经瘦得凹陷了下去,露出袖口的手臂也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且还在极为清晰地抽搐着。 第7页 「头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邓歌惊唿道。 三年前,大家散伙时,头儿看起来也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伏案创作而显得有些亚健康罢了,这对于现代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时头儿的模样,却已然是一具骨架的即视感。 这是,病了? 最为纯澈的关系,才最值得回忆,无论现在大家成就高低,混得好坏,谁也无法去抹杀在那个五年的时光里大家意趣相投的情谊。 「邓歌,你还怪我么?」 郑凡(头儿)的声音已经很沙哑了,说话时,艰难得如同是在推动着两具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对不起……」 郑凡的声音很是虚弱。 邓歌咬了咬牙。 「邓歌,原谅我当初没听你的建议,否则,大家可能不会散伙的,工作室,也应该还在。」 「我们现在也过得不错。」邓歌自言自语着。 「我是不想变了,有些东西,有些口味,既然喜欢了,就只想一门心思地一直喜欢下去,不想变,也懒得去变了。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多久好活了。 所以,邓歌,所以,大家,请原谅,请原谅我的自私。」 郑凡似乎是打算站起身,给大家鞠躬致歉,但刚站起来,却又像是力有不逮,又坐了回去,最后,只能坐在椅子上低下了头。 「五年前,我就检查出了得了一种罕见的绝症,全球,可能也就只有一百多个人患有这个病,在医学上无解。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了。」 说到这里,郑凡自嘲式地笑了起来,转而引起了自己的咳嗽,似乎每咳一次,都宛若要背过气一样。 「抱歉了,为了赚钱,画了一些不是我风格的漫画,其实,感觉还不错。 那些漫画,我也挺喜欢的,不过,的确不是我最钟情的风格和类型。 但我当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不断地恶化且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最终会瘫痪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结局时,我决定,去荷兰接受安乐死。 这些漫画,是我为了凑到去荷兰进行安乐死的款项而画的。 当你们看到这则视频时,我应该已经在荷兰了吧,呵呵。 思宇啊,你得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你的身体素质,真的太弱了,呵……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身体差了。 思瑶,眼光不要那么高了,也是时候找一个伴儿了,嗯,邓歌就别选他了。」 「……」邓歌。 「强哥,你走的那天,给我最后做的那一碗面,味道,我一直没忘。」 「邓歌,你的电影,我都看了,做得很不错,画面很好,真的很好,可惜了,我们当初的那些作品,估计是没机会漫改了,也不可能上荧幕了。」 「阿秋,梁程的事,你也该学会放下了,对了,阿秋,在桌子抽屉里,有我留下的遗书,遗产证明也做过公证了,我不剩多少钱了,就剩这间房子,我知道在梁程走后,你一直在做慈善,帮我把这房子卖了,卖的钱,也做做慈善吧。 画了这么多年的恶魔,临到头,总得留下点什么,所以,我一直没有选择把自己唯一的一套房子卖了筹钱去荷兰。」 「我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说心里话,我不想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路,是躺在病床上度过的,所以,今天,是我选择拿来告别的一天。 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能够再见到大家。 很高兴在那五年里,有大家的陪伴,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创造出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和角色,我,会想你们的。 祝愿你们事业有成,身体健康。」 …… 一间病房内,郑凡坐在床边,其目光,在床榻周围摆放着的七本漫画作品上缓缓地扫过。 《魔丸》《砍柴人》《吸血鬼阿铭》《瞎子北》《风四娘》《侏儒薛三》《殭尸的血》 当一个人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往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回首。 就像是垂暮老人,躺在靠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眯着眼。 「开始吧。」 郑凡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说道。 紧接着, 他自己也躺到了床上,那张,四周被漫画所包围的病床。 「郑先生,确认不需要牧师在场么?」出于职业素养,这名医生大卫还是又询问了一遍,同时补充道:「他可以让您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 郑凡很平静地摇摇头,道:「大卫,我信奉的是魔鬼,我也不会去天堂。」 大卫耸了耸肩,点点头,示意自己的助手上前开始。 郑凡缓缓地闭上了眼, 感知着自己手臂位置有一根冰凉的针刺入了进来。 唿, 要结束了么…… 第三章 主上,您醒了? 我, 死了么…… 郑凡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然而,湿润,温热,久违的暖意,在自己的身上慢慢地游走。 一开始,这种感觉仅仅是淡淡的、轻微的,很难以捕捉,但渐渐的,感官上的刺激,开始越来越清晰。 这是,死去的感觉么? 似乎, 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甚至, 还有一点舒服。 第8页 神经的输入,像是一条干涸的水渠被重新引入了活水,从滋润龟裂的土地再到润湿最后再到蓄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伴随着这一切的展开,郑凡对外界的感知,开始越来越敏感。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双脚,以及,自己胸口位置滴落下来的温热液体。 一股怪异的念头开始自其意识中浮现, 郑凡开始怀疑, 自己, 真的死了? 没人知道人死后是怎样的局面,哪怕当初工作室的小伙伴们虽然创作过很多关于鬼怪的恐怖故事,但毕竟只是臆想罢了。 说到底,死去的人,没办法像小学生一样写一份几百字的心得体会再传回来了。 郑凡开始尝试去做点什么,最先做的,是睁开眼。 这时的他,有种在愚公移山的感觉,一边是身体各个部分的感知正在快速地恢復着一方面则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睁开。 像是陷入了一种鬼压床的状态,想反抗,却只能剩下徒劳的挣扎。 「哐当!」 响动传来, 随即是一泼热浪浇面。 在这一股刺激之下,郑凡终于睁开了眼。 视线,一开始是模煳的,能感知到些许的光亮,却无法成像。 紧接着,一片阴影袭来,开始不断地擦拭自己的脸同时也将自己的视线一次次地阻断开。 如同是刚醒的人,拿着热毛巾洗了一把脸,确实是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神清气爽。 郑凡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清晰了。 首先,他看见的是一张脸,一张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 少女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裙,一只手提着铜质脸盆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毛巾,正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 所以说, 自己刚刚是被这少女失手一下一盆热水泼醒的? 而自己先前感受到的温热舒适感是她在给自己擦拭身子? 少女很惊恐,因为自己的疏忽将一盆热水泼在了贵人身上,而这个贵人,是妈妈千叮万嘱要她好好照顾的。 这半年来,她的工作一直是伺候他,哪怕他一直昏迷着没有甦醒,但她没敢有丝毫的懈怠,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这个男人卧床半年了,身上连褥疮都没有一个。 真正照顾过卧床病人的人才清楚,病人身上没有褥疮,得意味着多大的付出。 但少女却一点怨言都没有,而且还对这份差事很是感激。 换句话来说,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命,要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依照妈妈的性子,很可能直接把她一脚踹到勾栏里的红帐子里去,去接待那些身上臭烘烘的客人。 妈妈的脾气,可不好,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要是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失误发现床上的湿漉,自己…… 少女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少女眨了眨眼, 郑凡眨了眨眼, 4.5秒的沉默, 「啊!!!」 少女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叫声让刚刚甦醒的郑凡脑壳一阵抽搐,近乎要被再叫昏过去,这个少女不去练女高音,真的是可惜了。 「妈妈,他醒了,他醒了!!!」 少女转身,一边高声唿喊一边向房间外跑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郑凡一个人。 郑凡尝试着催动自己的手脚,一开始还有些麻痹感,但很快就找到了支撑点,有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双手撑着床榻下了床。 双腿有些软,好在事先有准备保持住了平衡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就这样喘了一会儿粗气,郑凡才重新释放自己的双手,让自己完全站在了地上,只是背有些弯曲,重心略微下蹲,还在有些小心地维繫着稳定。 整个过程,有点像是新生婴儿重新学习走路一样,这身子,似乎有点过度虚弱了,已然是虚汗淋漓。 到了这会儿,郑凡才有心思打量起这个房间,木质结构,有些陈旧,房间里的陈设也很復古,角落里有一个梳妆檯,上面有一面铜镜。 「我这是……」 根据自己现在所处房间的布置,如果排除那种自己现在被送到横店附属医院的荒唐可能的话, 自己这是, 穿越了? 作为一名创作者,郑凡对「穿越」这个词自然不会陌生,只不过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罢了。 有些踉跄地移步到了梳妆檯前,目光,看向那面铜镜。 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铜镜,但切切实实地亲眼见过和用过的应该不多,毕竟早就是淘汰多少年的东西了,但当郑凡站在镜子面前时,也被铜镜的效果稍稍惊讶到了。 虽然肯定比不过后世的玻璃镜子,但比自己想像中的效果要好多了。 郑凡一边看着镜子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是自己的脸,唔,看来,不是魂穿…… 而且,镜子里的这张脸,和自己死时有着一些区别,自己在安乐死前,因为疾病的折磨,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但现在,似乎脸上多出了一些肉,虽然依旧有些瘦削和苍白,但已经属于正常人可接受程度。 低下头,郑强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光熘熘的,不光是没有上衣。 第9页 只不过先前醒来时,真的一时没注意到这个。 人一旦身上没有衣服,就容易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这种不安会更加强烈。 现在想来,那个少女就是在给自己擦着身子?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半年来,那个少女几乎每天都会帮他擦拭身子。 还是少女失手将一盆水泼自己脸上。 梳妆檯右侧,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套衣服。 这套衣服,很熟悉,是一套卫衣,主色调是黑色,其中夹杂着些许暗红,同时,在椅子下面,还有一双靴子。 这是郑凡自杀时身上所穿的衣服,他喜欢这种款式的衣服,曾经自己设计订做过好多套,因为他觉得,卫衣,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尤其是当自己把卫衣的帽子放下来遮盖住自己大半张脸时,可以给予自己所需要的安宁。 有些艰难地将衣服和靴子穿上,郑凡已经累得只能坐在椅子上靠着梳妆檯不停喘气了,刚甦醒来的身子,确实太虚弱了,但不管怎样,比自杀时自己那具病躯,已经好了太多太多,最起码,这具身体再静养调理一段时间,应该能復原不少。 就在这时,郑凡忽然察觉到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还在喘息的他马上抬头看过去。 一时间, 郑凡整个人如遭电击, 房间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妇人,年纪在三十五六的样子,此时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头戴凤簪,唇红荡漾,媚眼天成,这是一个性感妖娆的年纪,且这位妇人,有着气质上的优雅又兼具身段上恰到好处的丰腴。 当然,这个妇人再怎么好看再怎么体格风骚,都不是重点,也不足以让郑凡惊讶成这样,让郑凡真正的震惊的一点在于, 他, 认识这个女人! 而且, 他曾经亲手画过这个女人! 「风……风四娘?」 郑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难不成,人一旦死了,就会进入一场无休止的梦境之中? 那这样子看来,似乎死亡,也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反而是一种追求自由的解脱。 妇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嘴巴微张,眼眸里竟然有晶莹闪烁,一时间,红唇轻启是在笑,泪水滴落是在哭,已然是失态到了极点。 到最后, 妇人干脆双手放于小腹前,双膝弯曲, 泣声道: 「主上,您终于醒了!」 第四章 七魔王! 如果不是此时正坐在椅子上,郑凡认为自己会直接摔到地上。 这是风四娘,货真价实的风四娘。 那么, 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主上醒了,主上,您终于醒了,奴家等了您半年了。」 漂亮的女人哭的时候也很美,一如真正的帅哥剃了平头也一样帅。 风四娘虽然早不是什么小姑娘了,但她的风情万种,却是那些小姑娘根本学不来的。 她是秦思瑶笔下的人物,在创作这个人物时,秦思瑶才刚进入大学。 似乎年轻的女孩总想着急于褪去青涩,她们会学化妆,学打扮,好让自己快速成熟起来,而真正上了年纪的女人,往往又会不惜一切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年轻。 秦思瑶在设计和画出风四娘这个角色时,应该是带有一种她视角上对一个成熟女性、一个御姐的幻想; 且因为站在女孩的角度上,反而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主上,刚刚云丫头来告诉奴家时,奴家还不信呢,奴家是真的不敢相信,不不不,奴家是怕这丫头片子骗奴家,再让奴家空欢喜一场。」 风四娘直接走到了郑凡面前, 「噗!」 将郑凡拥入怀中。 是的, 不是身为男性的郑凡将风四娘拥入怀中,他属于被拥入的一方。 不过也是,以郑凡身体现在的虚弱,也不可能真的支撑起一个成熟女人的重量,毕竟,风四娘还挺高的,并不属于娇小类型。 不是郑凡怂,也不能怪他想太多,实在是思瑶的这部漫画内容实在是太过丰富,且郑凡也曾帮思瑶补过不少后续剧情,对风四娘这个角色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主上,来,他们如果知道您醒来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风四娘温柔地将郑凡搀扶起来, 说是搀扶, 但实际上和架起来差不多。 他们? 他们是谁? 一头雾水的郑凡被风四娘架着出了房间,进入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就一口井一棵枇杷树,面积不大。 应该是前厅后院的格局,前面的二层楼建筑是店面,后头小院子加这一排平房是员工住的地方,和现代的一楼是店面二楼是睡觉的房间一脉相承。 在即将离开院子抵达前厅时,风四娘停下了脚步,架着郑凡向这个小房间里看去,这个房间的门很窄,里面也有点昏暗。 借着不多的光亮,可以看见里面堆放着好几层的酒罈,里面,应该是个酒窖。 一名身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正站在一坛开封的酒水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杆勺,像是在品酒,又或许是在检查酒水的品质。 燕尾服,很现代的装束了,之前那个帮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明显是中国古代人的装束,但眼前这个人的装束,反差感也着实大了一些。 第10页 这会儿,郑凡自然是不会来得及去思考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卫衣和靴子也明显是现代的款式,与这里是一样的格格不入。 「阿铭,主上醒了,主上真的醒了!」 风四娘激动地对立面的人喊道。 阿铭,阿铭?阿铭!!! 难不成…… 里面的燕尾服男子手持着长杆酒勺向门口这边走了几步,使得其面容终于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张很是苍白的面容,有点像是古代喜欢涂脂抹粉的公子哥,但比那些公子哥们,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更多出了一抹妖异气息。 他身上的燕尾服也明显很是破旧了,一些地方还有明显的缝补痕迹。 阿铭, 他真的是阿铭! 这张脸,这个人,郑凡曾画过许多次,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里,他一小部分时间是拿来画一些可以变现的漫画赚取自己去荷兰安乐死的资费,还有大部分时间则是在帮自己那些朋友们的太监作品续命。 吸血鬼阿铭, 他, 居然也在这里! 这一刻,郑凡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风四娘先前说的「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含意。 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仅是他和风四娘,还有其他,其他的……漫画故事里的主角,那些……魔王们! 不过,一个穿着夜礼服的吸血鬼拿着长杆酒勺站在中国风的酒窖里,好像有点过于不和谐。 他的身份好像更适合搭配红酒,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 阿铭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像是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种打量,不带谦卑,甚至,还不是平等的关系,隐约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 至少,依照郑凡的个人感觉来看,眼前这个吸血鬼阿铭,他对自己的态度,和风四娘,有着极为巨大的区别! 他,看不起自己! 阿铭这个角色,是邓歌塑造出来的,而邓歌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工作室里的人都清楚,他心里,可傲着呢,事实也证明邓歌确实有傲气的资本,工作室解散后,两部由他负责领导制作的动画电影大爆,一时间成为了资本方眼里的香饽饽。 而阿铭,则是邓歌性格的继承者,且和邓歌不同的是,他因为是漫画角色的原因,比邓歌少了太多的约束,在《吸血鬼阿铭》的漫画故事里,他面对任何的对手,都不会服软,也不会认输,更不会去虚以委蛇,而是从一而终地选择正面掀桌子的方式去和对方拼命。 「放肆,还不拜见主上!」 风四娘的低喝声传来。 阿铭眼睛微微一眯, 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位置, 微微低下了头, 开口道: 「参见……主上。」 风四娘似乎被阿铭的敷衍态度气得不行,又怕郑凡生气,只能对郑凡小声道: 「主上,别理他,他就这种死人脾气,咱们去前面,见见大伙。」 话音刚落,郑凡就被风四娘又架起来,进了前厅。 前厅面积就比较大了,有点歌舞厅加舞台班子混合体的既视感,当然了,也依旧是復古风。 「哟,这是?」 风四娘和郑凡刚进来,就听到了一声惊唿。 郑凡扭头看去,看见一个身高快到两米的大汉,大汉赤膊着上身,背上背着一大捆的木柴,左边腰间还挂着一把破损的柴刀。 砍柴人,樊力! 许强的漫画角色。 一个老实木讷的漫画角色,没有趣味的主角,喜欢砍柴,也喜欢砍人,最喜欢把人砍成人棍拿在手里欣赏。 「樊力,参见主上!」 樊力的态度比先前的阿铭要恭敬多了,也没放下背上的木柴,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很是诚恳。 他的嗓门又大,像是扩音喇叭一样。 这时, 舞台上正对着一块巨石敲敲打打的青年忽然转过身,目光投射了过来。 郑凡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在这时,郑凡的大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看见了当年工作室的伙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梁程…… 不, 他不是梁程, 他是梁程笔下的殭尸角色! 只不过,这个角色也叫梁程,同时,在设计这个角色时,梁程也将其画得和自己模样很相似。 这位殭尸梁程单手撑在石块上,嘴角带着笑,看着这里,看着郑凡。 而在舞台的另一侧,一个打扮得跟小丑一样的侏儒有些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直接在舞台上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带着哭腔或者是带着唱腔一般地唿喊道: 「天吶撸,主上,您终于醒了,小三子给您请安了!」 薛三单膝跪了下来,三条腿,格外清晰。 而这时, 门口走进来一个瞎子,瞎子年纪不大,手里拿着一条竹竿儿,一边用竹竿儿在面前戳戳戳一边手抓着门框跨过了门槛, 笑呵呵道: 「这么热闹啊,提前开饭了么?」 第五章 草台班子 开饭了。 现在是上午,距离用餐的时间,还有点早,但早也就早呗,为了特意庆祝「主上」甦醒,早一点开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吃饭的地方在后院,也就是郑凡甦醒的房间隔壁。 第11页 一张圆桌, 坐着七个人。 正首位置是郑凡,在其左侧,是风四娘,右侧则是那位瞎子。 这个瞎子,是阿秋笔下的漫画角色,阿秋的父亲是一名公职人员,因公牺牲,具体的情况她没和大家说过,估计也就她的男友梁程知道一点。 但阿秋在《瞎子》这一部漫画里所塑造的「北」这个角色,却带着一种极为血腥的执法模式,私设公堂,惩罚犯人,丝毫不讲究人道,手段也是极为残忍,属于怎么发泄怎么来。 但「北」这个人,现实里,却给人一种很平和很开朗的感觉,笑呵呵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座位的安排,自然也是有讲究的,风四娘和北坐在郑凡两侧,至少能够让饭桌上的氛围不会太僵。 吸血鬼阿铭和殭尸梁程自然是坐在对面,按照风四娘的想法,他们俩端着饭碗蹲门口吃最好,甩着那冰冷冷的脸给谁瞧呢? 至于薛三,上不得台面,距离主上太近怕影响主上食慾; 樊力则是太过于木讷,动不动就想找人聊聊削人棍的心得,在没确定主上是否拥有重口味抗性前,风四娘也不敢让他太靠近主上。 「来,举杯,欢庆主上甦醒,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风四娘带头, 大家也都起身举起了酒杯, 其余人也都跟上。 干杯之后,就是吃饭。 郑凡是饿了,到底是一个有勇气自己「结束」自己的人,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和迷茫之后,眼下倒是能挺有胃口的对付眼前的饭菜。 饭桌上, 樊力拿着一个特大号的饭碗,菜吃得不多,扒饭那叫一个香; 薛三拿着一个鸡腿,美滋滋地啃着。 阿铭则是专门对付面前的那一盆羊血旺,梁程则是啃着羊骨。 北吃得很慢,也很悠哉,是众人里,吃相最文雅的一个。 借着这个机会,风四娘开始给郑凡介绍这里的情况。 首先, 自然是大家的出现。 那就是半年了, 半年前的某一天,总共八个人,一起出现在了一处荒漠边缘。 这里面,自然是有郑凡的。 但其余人都甦醒着,唯有郑凡还是昏迷的状态。 大家就扛着昏迷的郑凡,慢慢摸索周边,后来,选择了这处荒漠边缘的小城当作落脚点。 此刻大家所在的地方,算是一个客栈,但这个客栈兼具着不少娱乐项目,有点像是现代的娱乐会所,吃喝玩乐睡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风四娘自然是老本行生意,这些人里,其实也就只有她有经营的头脑。 在这处客栈里,风四娘手下有十来个姑娘,专门用来接客。 舞台是拿来表演节目的,薛三负责扮相小丑,或者说说评书讲讲故事,而梁程则是表演一些杂技,胸口碎大石或者喉咙顶长矛什么的。 阿铭负责酿酒,他酿的酒在这座小城里很有名气。 瞎子北则是在客栈门口摆了一个算卦摊,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至于樊力,负责砍柴和一桿苦力的事儿。 所以,这家客栈的生意一直以来还不错,在这个小城里,已经算红火的了。 接下来,风四娘则开始数落了,她数落说樊力虽然干活多,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但他一个人,能吃五个人的饭量! 老实木讷的樊力闻言,抬起头,憨憨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马上又继续低下头扒饭。 风四娘又开始数落瞎子北早先开始还能骗不少肥羊,大家盘这个铺面做生意的启动资金就是靠瞎子北忽悠来的,但最近几个月,他的客户越来越少了,而他却不着急,整天准时出摊,也不招唿客人也不想着商业转型吸引客户,只是悠哉悠哉地坐在门口晒太阳,然后再在饭点的时候准时进来吃饭。 瞎子北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笑,道: 「虎头城,也就这么一点地方,也就这么一点人,肥羊也就那么两三只,我也没有办法。」 风四娘瞪了瞎子北一眼。 其余人,她倒是没法数落,吸血鬼阿铭酿的酒,销量一直很好,一些往来这里的车马队有时也会特意来这里买酒,薛三的表演和说书也卖力,就是梁程,虽然不愿意,但你要他去表演杂技吸引客人,他也是照做了。 至于自己,里里外外的,都是她在操弄,而她手底下的那一批姑娘,更是旱涝保收的财源。 当然了,风四娘也是不开心的,这大概是在她的所有系列里,所开过的最磕碜的一家妓院了,手底下的姑娘,娇嫩的没有,会琴棋书画的也没有,大部分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有的,她甚至得喊人家姐姐。 没办法,虎头城靠近荒漠,苦寒之地,这里的人消费水平有限,很多都是往来的马队特意过来,也不需要窑姐们懂什么吹拉弹唱。 对于风四娘来说,这就相当于是让米其林大厨跑去路边摊做烧烤……职业幸福感简直低得令人髮指。 不过, 听到这里时, 已经填下不少食物的郑凡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有一件事, 让他极为疑惑, 环视整个桌子, 吸血鬼阿铭、瞎子北、樊力、薛三、梁程,再加上这风四娘,按理说,都应该是魔头一般的人物,怎么现在一个个地都窝在这个小城里做起了普通人的营生? 第12页 这似乎,和他们的人设以及画风,极为不符啊。 所以,郑凡开口问道: 「这半年来,你们都是在这里,赚钱生活么?」 闻言, 樊力停止了扒饭, 薛三咬住了鸡腿, 阿铭放下了筷子, 梁程皱眉看着骨头, 风四娘也止住了絮絮叨叨的话头, 最后, 是瞎子北发出了一声苦笑, 道: 「主上,自第一天,我们醒来后,就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我们都,变成了普通人。」 「……」郑凡。 普通……普通人? 这个回答,这个现实,让郑凡是完全始料未及。 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后,忽然又觉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吸血鬼阿铭都在吃毛血旺了,殭尸梁程都在啃骨头了,一堆魔头,居然一起蜗居在这边地小城里头赚钱养家餬口…… 如果不是失去了力量,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生活? 就算是体验生活,也不可能体验半年吧?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在听到他们说自己变成普通人后,郑凡心里的压力,其实是小了不少。 没了牙的老虎,虽然依旧能一巴掌抽死自己,但至少比原来没那么可怕了不是? 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喊自己「主上」,有种认自己为主的意思,但真要自己一上来就驾驭这帮全盛时期的魔头,自己可能还真没那么胆量。 似乎这个话题有点揭人伤疤了,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下降了不少。 郑凡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风四娘,有件事,他其实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憋到现在。 「魔丸,在哪里?」 《魔丸》,是郑凡自己漫画中的主角,一个凶焰滔天的男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横怨念。 说句不好听的,论起人物塑造,论起恐怖氛围,论起剧情刺激,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是真的比不过自己的,也可以说,《魔丸》这部漫画,是工作室所有出品漫画中,最极端的一个。 连带着魔丸这个角色,也是这七个魔王之中,最恐怖的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魔丸,毕竟是自己亲自画出来的。 在座的这六个人,虽然自己也在之前那三年时间里,给他们的故事都续了几画,但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角色。 只有魔丸,是自己的。 创作者对于自己的作品,很多时候都有种类似看孩子的即视感,说魔丸是郑凡的儿子,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魔丸在这里,郑凡心里能安稳很多。 就比如古代的将军打仗,你手底下没有自己的嫡系,能稳当么? 然而, 这个问题却让风四娘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边上,坐在那里的阿铭则是站起身,离开座位后进了房间,很快,抱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将盒子往郑凡身前桌子上一放,阿铭很冷冰冰地道: 「他,在里面。」 「嗯?」 郑凡有些诧异地伸手,将这盒子打开。 原本,郑凡还以为是魔丸出了什么意外,里面装的是他的头颅,因为他是婴儿,虽然这盒子小了点,但装他一个脑袋似乎也够了。 但等打开盒子后, 发现盒子里只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这是……魔丸?」 风四娘有些嫉妒地扫了一眼盒子里的石头,道: 「主上,他说他没有肉身,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所以,不需要工作,就把自己封印在这块石头里了。」 第六章 血族 从饭后一直到晚上,郑凡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在他面前的梳妆檯上,放着那个盒子。 魔丸,就封印在里面。 只是很不给面子的是,哪怕是自己已经醒了,哪怕是自己已经坐在他面前了,他也没有现身出来见一面。 其实,这个态度,郑凡早就该想到了。 估计他们的真实态度,应该是和吸血鬼阿铭差不多,因为他太骄傲了,骄傲得不屑伪装。 而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就连自己手底下的角色魔丸,对自己也是不屑一顾。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要谢谢他们,若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个来到这世界,哪怕自己没昏迷,估计也早没了吧。 虽说这些个魔王现在没了力量,但依然能够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搭起场子过得还算可以,自己也算是沾了他们的光。 下午时候开始,客栈就开始营业了,陆续有客人上门,等入夜后,前厅那边的喧嚣声也越来越大。 生意红火,挺不错的。 只是郑凡却没什么兴致出去看看,他才甦醒,才面对这个局面,他需要静静,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懒得想太多,就这么干坐着,也挺好。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 郑凡扭头看过去,进来的是那个自己一开始醒来时正在给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记得风四娘好像叫她云丫头。 云丫头端来了饭菜,放在了郑凡的面前。 「妈妈说,主……主人您需要一个人安静,就不打扰您去前面吃饭了。」 第13页 郑凡闻言,点点头。 饭,还是要吃的。 尤其是今天还看见吃饭的吸血鬼和殭尸后,自己似乎对「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正当郑凡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忽然听到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 抬头一看, 整个人愣了一下, 云丫头居然在脱她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要做什么?」 云丫头咬着嘴唇,俏脸泛红,带着一股子轻微哭腔道: 「妈妈说,让我从今天开始给您侍寝。」 郑凡笑着摇摇头,挥手道:「不用了,你把衣服穿上。」 不是郑凡不食人间烟火想当什么柳下惠,虽说上辈子确实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但也不是什么菜鸟初哥。 会所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能找到的。 只不过后来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的确是有好一阵子没经歷那个事儿了,也没精力去想那个事儿了。 虽说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恢復,但他也没有对这个小女孩儿有什么想法。 太小了,太禽兽了! 在这一点上,他的审美其实是和秦思瑶一致的,要是等过阵子,等大家再熟悉熟悉,晚上风四娘来勾搭自己,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还真难说,但面对一个小丫头片子,郑凡真的是没什么想法。 虽说漫画里,二次元里,确实有很多粉丝对萝莉范儿的角色痴迷神往; 但郑凡不属于这一类。 然而,郑凡拒绝后,云丫头直接急得哭了出来, 在少女的眼里,伺候一个,给这个在妈妈眼里分量很重的男子当侍妾,和去红帐篷里和那些婶婶们一起接客操持皮肉生意,无疑还是眼前的郑凡更能接受一些。 郑凡嘆了口气,这确实是风四娘的作风,有些性格上的东西,确实是不会被轻易改变的。 当下,郑凡只能继续道: 「你出去吧,你的事,我会和四娘说的,没事的。」 「主人,求求你,主人……」 「滚!」 云丫头走了。 郑凡摇摇头,所以,有时候太和蔼,反而不好。 用过晚饭后,郑凡离开了房间,打算出去透透气。 走到院子里时,恰好看见樊力一手提着一个酒罈两边胳膊下又分别夹着一个酒罈从酒窖里出来。 「你的手,我让四娘来帮你包扎一下吧。」樊力有些关切地对阿铭说道。 先前在酒窖里拿酒时,樊力一个疏忽,导致一坛酒跌落下来,是阿铭伸手抓住了,但他的掌心却被酒罈边缘凸起部分划破了。 「没事,我是吸血鬼。」 「但现在我们都没有力量了,我觉得,还是需要处理……」 「就算没有力量了,我恢復起来,也比你们快,三天时间,应该就能復原了。」 「好吧。」 樊力不再坚持,继续向前走时,看见了郑凡。 「主上。」 樊力很是憨厚地对郑凡喊了一声,同时尽自己最大努力向郑凡弯曲了一下身子,算是行礼了。 「嗯。」 郑凡应了一声。 「主上,我去给前面送酒去了。」 「去吧。」 樊力提着酒去前厅了。 而这时,一名身穿着破旧燕尾服的男子从酒窖里走了出来,转身,锁门,再转身,看见了站在院子;枇杷树下的郑凡。 似乎有些嘆气,似乎有些无奈,又像是在做着一件敷衍的形式流程, 阿铭右手放在自己左胸口, 以一种你知道我很没诚意且我确实也没诚意地态度对郑凡行礼: 「见过主上。」 「忙完了?」郑凡向前走了几步问道。 吃着他们的,喝着他们的,住着他们的,嗯,至少稍微问候一下吧。 「今天的酒水,应该是够用了。」 阿铭轻轻地伸手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这件衣服,他应该很喜欢,但没办法,在这里订做一件燕尾服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也太贵了。 管帐的是风四娘,她自己都穿得比以前朴素得多了,自然不会允许其他人在穿衣方面太奢侈。 「有时间,可以聊聊么?」郑凡问道。 阿铭认真地看了一眼郑凡,点点头。 郑凡主动地走到枇杷树下,坐了下来,然后对阿铭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阿铭走了过来,却没坐,回答道: 「脏。」 「……」郑凡。 深唿吸了两下,郑凡开口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新的世界。」 「我知道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是穿越了对吧?还是古代,这是哪个朝代?」 阿铭摇摇头。 「不愿意说?」郑凡问道。 「是不知道。」 「可你们都已经在这里半年了,也不去打听一下么?」 「我只负责酿酒。」 「额……那你说,谁会知道?」 「瞎子吧,应该会知道一些,他天天在门口坐着。」 「不是,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们就都对这个世界,这个环境,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么?」 这让郑凡很是费解,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肯定是先收集这个地方的消息,以及这个世界的消息啊。 第14页 玩过游戏的都知道开视野有多重要,对于穿越者就更重要了。 「没必要。」 「没必要?」 「因为你昏迷着。」 因为你昏迷着,所以没必要。 郑凡很难以理解这个逻辑,锅在自己身上? 阿铭的脸色在此时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之前的他,一直很冷酷,很平静,似乎对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现在,他给人一种很纠结的感觉。 似乎要准备说一些,依照他的性格,本不会说也不该说的话。 「主上,你没必要害怕我们。」 「害怕,什么?」 郑凡的心事被说中了,但这个时候,似乎直接承认害怕他们,也不是很合适。 「的确,我们是瞧不起你,很瞧不起你。」 「……」郑凡。 「但我们不会抛下你,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没有抛下你,现在你醒来了,我们也不会抛下你。」 这话,有点煽情了。 怪不得先前阿铭一脸地纠结,的确,这种煽情的话,你让风四娘和薛三来说,很合适,但他来说,有点……剧本台词拿错了的感觉。 「不会,抛下我么?」 「是的,我们不会抛下你,因为当初创造我们的人,最后都丢弃了我们。」 郑凡心里一颤,这句话透露出来了一个重大信息,他们,他们,他们知道自己是漫画里的人物!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阿铭的脸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看着月光,继续道:「他们抛弃了我们,但你没有。」 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时间里,其他人都改行了,只有郑凡,还在默默坚持着给昔日同伴的太监漫画做着更新,每部漫画都会尽自己能力去续上几画,让他们的故事,得以延续。 「所以,我们是不会抛弃你的。」 阿铭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瞧不起你归瞧不起你,但,我们会继续喊你主上,也绝不会抛弃你。 「谢谢。」 郑凡觉得自己现在也就只能说这两个字了。 「因为主上你一直昏迷着,所以,除了赚点钱在这里生活下去,等着你甦醒以外,其余的任何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明白了。」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瞎子北可能对这里的环境知道的多一些,你可以去问问他。」 「好的,我现在就去。」 郑凡对阿铭笑了笑,转身走入了前厅。 而继续站在枇杷树下的阿铭,则舔了舔嘴唇,他不喜欢刚刚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喜欢刚刚说话的内容,但说出来之后,似乎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低下头, 看向自己的手部, 阿铭的目光里忽然闪现出了一抹异色, 因为, 掌心的伤口, 癒合了! 第七章 我瞎啊 阿铭的那番话,让郑凡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到底是曾经歷过「绝症」折磨的人,又痴迷于恐怖扭曲的创作许多年,说是精神失常,有失偏颇了,但估摸着真的是有几根筋可能搭得不对了。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局面,却因那句「你没有抛弃我们,我们就不会抛弃你」而变得有些无所谓了。 郑凡坐在前厅角落的一个桌子上, 听着舞台上薛三说书,一个一个来自现代的段子和略带黄腔的笑话逗弄得下方客人们不停大笑; 「啪!」 盖上一个检疫合格证后马上换下一个继续盖章。 另外, 阿铭酿的酒,也很好喝。 去他娘的忧愁,去他娘的烦恼,去他娘的惶惶不安,去他娘的现实,去他娘的过去…… 郑凡, 醉了。 …… 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郑凡从床上坐起,听到动静的云丫头推开门,端着水盆和牙刷走来。 牙膏自然是没有的,牙刷也是粗糙得很,但没让你用柳条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沾上青盐,刷了牙,再洗了把脸,随后,郑凡就再度走到了前厅。 客栈的上午是不营业的,所以除了几个僱佣来的打扫人员,大部分人也都懒洋洋的。 早餐是馄饨面,味道不错。 吃罢后,郑凡走到了客栈门口。 别笑,甦醒已经一天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客栈,虽然,仅仅是迈出了门槛一小步,但那种昨晚伴随着酒气压下去的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被未知引来的淡淡惶恐所勾起。 街上人不少,也因为是边境城市的缘故,所以成分交杂,郑凡甚至还看见了好几个衣着和自己相似的,不过他们应该是拜火教的信徒。 「叮!」 身侧,客栈门口的算命摊上,瞎子北敲了一下铃铛,同时微微低头,小声道: 「主上,早上好。」 「早上好。」 郑凡靠着瞎子北,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瞎子北也没说起身把椅子让给郑凡,而是继续安稳地坐着。 温暖和煦的阳光撒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也露出着享受的神情。 你很难想像,一个杀人魔居然也能有如此平和普通的一面。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会儿,他有点想抽菸。 「有水烟的。」瞎子北忽然开口道。 第15页 「你能看透,我的内心?」 「不是,只是觉得,这会儿主上应该是想来一根烟的。」 「水烟就算了,抽不惯。」 「待会儿我和四娘说一下,让她尝试去找人做一下捲菸。」 「这里,能买得到菸草?」 瞎子北顿了一下,似乎知道了郑凡所想,就开口介绍道: 「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叫虎头城,毗邻荒漠,人口不多,只有两三万的样子,但因为这里是一个和蛮族势力范围交接的位置,所以会有很多商队通过这里进行中转,我们客栈的客人本地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是商队的人。」 郑凡闻言,点点头。 之前阿铭说过,因为自己没醒来,所以他们对于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没什么兴趣,也没这个必要。 唯一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一点了解的,也就是一直坐在客栈门口的瞎子北了。 「这座城,属于哪里?」郑凡继续问道。 瞎子北的手在自己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道: 「虎头城,属于燕国的势力范围。」 「燕国?」 「不过,应该不是中国古代的歷史朝代,因为在燕国的南方,有一个国家,叫干国,还有一些其他的国家,只不过他们的商队数目不多,这里的话,还是以燕国和干国的商队为主。 荒漠那头,则是蛮族部落,供奉一个王庭,但其实是各自为政,主上可以把他们代入到中国古代的草原民族。文明程度和物产上比较落后,所以他们需要在这里进行一些交易,获得必须的物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边境线上?」 「嗯,差不多。」 「那么,这个世界,是一个普通世界么?」 「普通世界?」 显然,北暂时没能理解郑凡这句话的意思。 「意思就是,这里的人,都是普通人,不存在魔法、斗气、修士这些东西的世界。」 在郑凡看来,如果这里是一个普通世界的话,那么就算自己手底下的这七个魔王无法恢復到他们真正的实力,至少过日子的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瞎子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普通世界,这半年来,我遇到的,都是普通人。」 「那就好。」 大家都是同一条起跑线的话,至少安全感上,能得到一股满足。 然而, 就在这时, 街道那一头忽然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队骑士正在策马而来。 虎头城虽然小,但能在城池里策马显然是有着极大的依仗。 等那队骑士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一点后,郑凡看见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统一样式的甲冑,后背上还插着黑色的小旗,应该是一队骑兵,官府的骑兵,或者说,是燕国的骑兵。 「让开,让开!」 「让开,让开!」 打前的骑兵负责开道,手里拿着皮鞭挥舞,街面上一时间人仰马翻,还有两个路人为了躲避撞到了瞎子北的摊位上。 还好郑凡先一步把瞎子北抓住才没有让其被人一起连着摊位撞倒。 这时,在街道另一头出现了一群甲士,前面的人持长矛后面的人则是持弩箭。 骑士们不得不控制住自己胯下的战马强行停了下来,但他们的脸上却依旧带着怒气。 「城中纵马,重罪!」 甲士之中有一名将领大喝道。 虎头城小是小,但因为是边境城镇的原因,这里的驻防士兵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上,都还是不错的。 「放肆,招讨使大人在此,有紧要军情通告虎头城守将,谁人敢拦!」 拦路的甲士闻言,一时有些错愕,哪怕是那位带队的将领,也有些始料未及,但这群甲士并没有就此退开。 那位将领硬着头皮喊道: 「可有凭证!」 只是,语气比之先前,示弱了不少。 骑士那边从队伍中间忽然散开,一个身穿着蓝色官袍头戴官帽的大胖子催动着自己的坐骑来到最前面。 此人大腹便便,俨然是这群骑士的指挥者,虽然胖,但身上却流露出一股子切切实实的官威。 而等到这个人从骑兵队伍里出来后, 郑凡的嘴巴当即微微张开,有些讶然。 倒不是说是被这人官威给恫吓住了,事实上现代人虽然和古代人一样,遇到当官的也是殷勤地去舔,但还真不至于像古代老百姓那样哭天抢地地喊青天大老爷。 真正让郑凡诧异的,是这个胖子官员胯下的坐骑。 一开始,以为是马,比其余骑士胯下的坐骑更高更壮的马,但等他单独「策马」出来时,郑凡看清楚了。 这不是一匹马,头颅和马很相似,就是嘴巴更大了一些,马脸更长了一些,也更丑了一些,但马头上端,有一根微微凸起的角; 同时,这匹坐骑身上先前以为是战马披甲反射着光,但等靠近看清楚之后,才发现是这坐骑自己身上,本来就长着鳞片! 那名胖子官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坐骑, 对着前方拦路的甲士直接吼道: 「凭证?这,就是本使的凭证!够了么!」 甲士那边的将领马上下跪行礼: 「参见招讨使大人!」 同时,他马上呵斥自己身后的手下退开让路。 第16页 郑凡则是伸出左手食指,戳了戳瞎子北的肩膀。 「你看。」 你看, 你再说一遍, 这是普通世界? 「什么?」瞎子北疑惑道。 「你自己看啊。」郑凡说道。 「我瞎啊。」 「……」郑凡。 第八章 客栈的名字 客栈,后院,卧房。 郑凡的房间,小圆桌四周,坐满了人。 现在是上午,距离客栈一天生意的开张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了,按理说,主上召集大家过来,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得先放下来。 就连那装着黑色石头的木盒子,也被摆放在了桌上,人,都凑齐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郑凡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其实还是看这帮「魔王」们的意思了。 毕竟,哪怕这批魔王们现在是普通人,但这帮人尽管失去了力量,也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去衡量他们。 瞎子北微微抬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蹲在椅子上的薛三则是左看看梁程右看看阿铭,也没打算说话。 樊力拘束着身子好让自己身侧的两个伙伴有足够的位置坐下来,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思考的样子。 那块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这一幕,让郑凡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郑凡不得不连续喝了好几口的茶。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昨晚,阿铭说的,互相不抛弃,温暖了郑凡的心,但此时的沉默,已经让郑凡有些如坐针毡了。 其实,郑凡的想法很简单,之前连瞎子北都说,这是一个普通的世界,只不过背景在古代罢了。 但自己明明看见了一个普通世界不可能出现的物种,所以,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最终,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风四娘。 风四娘先起身,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家主上添了茶水,然后坐了下来,面向郑凡,一脸严肃,很诚恳地道: 「主上。」 「嗯?」 「您刚刚说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放,在讨论那件事之前,我们想先问主上您一个问题。」 「问题?」 「那就是,之前主上您昏迷着,但现在,您已经甦醒了。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主上您接下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哪条路?」 郑凡有些迷茫了,这怎么又牵扯到了路线之争了? 「一条路,是在这个世界平凡安稳地度过余生,我们会保护着您,让您这一生安稳。 您可以结婚,可以生子,我们会供奉您吃喝穿用。 如果选择这条路的话,那么先前的那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高武世界还是普通世界,终究,是能够给普通人一个生存下去的环境的。」 「那……第二条呢?」 风四娘笑了, 薛三笑了, 樊力也憨厚地笑了, 瞎子北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主上,这第二条路,那就是……」 说到这里,风四娘忽然身手指了指外面前厅的方向,继续道: 「不知道主上发现没有,咱们的客栈,牌匾上只有客栈两个字,并没有前缀。 当初开客栈时,我们大傢伙商议过,但还是决定等主上您甦醒后再来给客栈加个前缀。」 「前缀?」 「是的,主上,举个例子,是叫同福客栈还是叫新龙门客栈,都凭主上您的意思。」 郑凡明白了, 第一条路,是混吃等死。 第二条路,是搞事情! 「主上,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是一个厚道人,他认为这两条路,对于郑凡来说,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况且,郑凡才醒来不到两天不是。 然而,郑凡根本就没过多地考虑,路,只有两条,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很明确,很清晰。 「第二条。」 答案,很快就给出了。 干脆利索得让小桌上围坐的这帮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木盒子里的那块黑色石头也在不经意间微微一颤以表尊敬。 「主上,不再考虑一下……」 风四娘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极为明显的喜悦之情了,但还是在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给郑凡提醒。 在场其余人,包括一直以「死人脸」着称的吸血鬼阿铭和殭尸梁程,在此时眼睛里也露出了不一样的光泽。 薛三舔了舔嘴唇; 樊力则是揉捏着自己的指节,发出一阵脆响。 他们在期待,他们很期待,他们无比期待! 郑凡却很是笃定地笑了笑,道: 「就是第二条路了,说句不怕大家笑的话,我之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刺激恐怖的东西,因为这能让我兴奋,能让我获得快感,可惜,在之前的世界里,只能通过漫画的方式去让自己领会一下那种氛围。 而且,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你们,我没有亲人,也没有羁绊,可以说,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退一万步说吧,我都是自己自杀过的人了,眼前,眼下,在这个世界过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赚的,所以,干嘛还要选择混吃等死下去?还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去做做,就算是玩完了,就当是游戏结束了,投币的既然是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第17页 大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风四娘站起身,把目光看向了坐在那里一直在瞎眼望天的北。 北点了点头,双手放在桌上,很是灵动地轻轻敲击着,仿佛摆在他面前不是小圆桌,而是一架钢琴。 不过,他倒是没有沉浸在自娱自乐之中,而是开口道: 「薛三。」 「嘚。」 薛三打了个响舌,改为双脚踩在椅子上,小小的身躯上上下下摇晃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虎头城县衙你今晚去一趟,朝廷的信件、文书,只要是你觉得有价值的文字,全都带回来,速度要快,凌晨一点出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东西带回来,天亮之前,你还得把带出来的东西原位放回。」 薛三身材矮小,没成为魔头之前,一开始其实是当梁上君子的,这个职业也确实很契合他的身材。 「晓得。」 薛三很是激动,晃动的频率更大了。 「阿力。」 樊力双拳紧握,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那家蛮族商队的领队不是一直很欣赏你的力气么,你今晚去找他,就说你已经答应跟他干了,混入他的商队后,进入荒漠,看看一些风土人情,再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落脚的地方,记住,来回时间,一个月以内。」 「记得了。」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其实,安排樊力去荒漠查看情况,也是为大家安排一个后路了,毕竟,较之于燕国,还是组织架构更为松散的荒漠更方便众人安顿。 「巡城校尉的妻子一直苦于无子,曾在我这里算过一卦,等下午时,我就去主动找她给她送点儿符水过去。」 紧接着, 瞎子北无形中的「目光」落在了风四娘身上,道: 「四娘,你今晚接客吧。」 「得咧,待会儿老娘就放出风去,今晚老娘亲自接客,价高者得。」 瞎子北点点头,大家虽然性格不同,身份属性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哪怕看起来再憨憨傻傻的,也绝没有什么心地纯良之辈。 再加上在郑凡昏迷的这半年里,大家也都互相加深了了解,等真正运作起来后,配合上自然纯熟。 风四娘是一朵花,一朵娇艷成熟的花,不过她可从来不接客,只负责管理手底下的那帮姑娘,半年来,虎头城里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不要太多。 放出风,价高者得,先排除泥腿子,逮一条大鱼做入幕之宾,然后再从这条大鱼嘴里套取出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讯息。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稀里煳涂地活着,如果没有大的变局,他们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活下去了,工作,纳税,劳役,以及生老病死; 正如这半年以来的客栈诸人,因为层次太低,活动范围太小,所以瞎子北才说没见过「高武」世界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本能地排斥那些东西,只想安安稳稳地等郑凡甦醒。 瞎子北伸手又指向了阿铭和梁程,大家虽然都是普通人了,但至少还保留着一点点特性,梁程能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阿铭,梁程,你们负责帮四娘,别真出了什么意外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因为不尊重人。 但大家都在笑, 包括四娘也在笑, 笑的同时,还有些害羞地对郑凡抛了个媚眼。 他们是一群魔头,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意呢? 倒是郑凡,被最后地这个玩笑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显然,是因为自己还没能融入到他们这个氛围里去。 同时,郑凡也对在这一刻这帮人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力感到很是震惊。 在自己昏迷的这半年里,这些人都只是在开店做生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天性。 冥冥之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一条线,和他们勾连在一起。 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甦醒,等待着自己……下命令。 昨晚,阿铭对自己说的话,再度在郑凡脑海中迴响,自己问阿铭,你们就不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什么好奇心? 阿铭说: 在你没醒来时,那是没意义的事。 到最后,瞎子北忽然感慨了一声,道: 「要是我们的实力,能恢復,哪怕只能恢復一点点,咱们也能从容得多啊。」 大家又都沉默了,显然,这是大家的一个伤心处。 「那个,这个不急,总能找到办法的,我们先吃饭吧。」郑凡这个时候像是个「领导」一样出来缓和气氛。 大家也都给面子的拿起筷子,开始吃喝。 阿铭默默地吃了一口血旺,然后又默默地吐在了碗里。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看向阿铭,问道: 「今天厨子做得不好?」 阿铭点点头,道: 「臭了。」 第九章 魔人跳 瞎子北几乎给每个人都布置好了任务,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形象,古往今来,很多文艺作品里,算卦的和军师大部分都是以盲人的形象出现。 只不过军师这个职业竞争比较大,岗位也少,所以算卦先生的盲人居多。 这些,在阿秋的漫画里,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在阿秋的漫画中,这是一个私设公堂自诩为正义化身的恶魔。 第18页 只是,人毕竟不是纸片,不可能就正反两面,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当大家脱离了漫画的束缚后,人物,也就变得鲜活了起来。 接下来,大家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风四娘先吩咐客栈里的几个小厮帮工去外面宣传老娘要亲自接客的消息,大有某岛国的某位小明星忽然宣布下海拍片的感觉。 薛三蹲在院子里的井口边,面前放着一块磨刀石,开始磨刀。 不过磨的却是小匕首和小钳子,大概是梁上君子的标配物件儿吧。 郑凡有些好奇地走过来,蹲在他旁边,问道: 「你的那把剑呢?」 郑凡记得漫画里,薛三的形象是身后横背着一把大铁剑的,许是秦思宇这个作者很喜欢这种反差萌吧。 薛三一边磨刀一边抬头对郑凡笑笑,回答道: 「回禀主上,没咧。」 「没了?」 「来到这个世界时,大家身上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其余的,都没咧。」 郑凡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当下,心里觉得有些惋惜,这帮人原本在漫画里拿着的东西,丢在现实里,应该可以算是一件件神器了吧。 「主上可以先去前厅坐着,喝喝茶或者喝喝酒,等今晚之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就能回禀给主上了。」 「辛苦大家了。」 郑凡没去前厅,老实说,他有些害怕去面对那种未知,坐在前厅里,等到下午时,客人们会来,看着一个个穿着和现代迥然不同的客人,这种未知感,能让人唿吸困难。 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探索这股未知。 可能,是还没习惯吧,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看恐怖片一样,痛并快乐着。 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躺在床上,外面的大家都在忙,都在做着准备,郑凡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比预想中的要长不少,醒来时,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还真是能睡啊。」 郑凡有些无奈地自嘲了一声。 其实,郑凡也想着看看自己能否帮个什么忙,不然被他们一口一个「主上」叫着,脸上总臊得慌。 但偏偏郑凡清楚,自己似乎帮不到什么忙,强行要帮忙的话,还可能帮到倒忙。 或许,自己踏踏实实地在屋子里睡午觉,让他们把自己当吉祥物供起来,他们反而更开心吧。 离开房间,走入了院子,恰好,又看见了阿铭。 阿铭正站在酒窖门口的阴影下,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小锉刀,像是在修剪指甲。 在感应到郑凡走来时,阿铭抬起头,看向了郑凡,开口道: 「主上,樊力下午时已经跟着蛮族部落的一支商队去了荒漠,薛三也已经去蹲点了,瞎子下午去找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阿铭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继续剪着指甲。 「嗯。」 郑凡应了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可以帮到什么忙么?」 阿铭愣了一下,目光里,似乎有一些意味深长,道: 「其实,主上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郑凡有些无语,他认为阿铭的意思是,自己不添乱,就是在帮忙。 谁知,阿铭继续道: 「那边的竞拍,已经结束了,不过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价高者出的钱有点多了。」 「所以……」 郑凡是从不怀疑风四娘的魅力的,男人的口味多有不同,有喜欢娇小的也有喜欢块头大的,有喜欢咕咕咕的也喜欢呜呜呜的; 但风四娘,作为秦思瑶幻想出来的一个完美成熟女人,她的一颦一笑,绝对是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 有一个最灵的方法去分辨一个男人是否好色,那就是把食指放在一个男人的上嘴唇和鼻子之间,如果有气,证明他好色。 「那个人,还有一个随从,说是随从,却更像是保镖。 这个公子哥是前些日子里来到虎头城的,在虎头城里城东的那家窑子里要了两个女人进客栈,但两个女人是走进客栈却被抬出来的,一个现在还活着,一个已经不治身亡了。 他给那家窑子赔了银子,那家窑子也就没生事。」 按照之前的安排,风四娘这次开门接客,是想要钓一条大鱼,其目的,是从这条大鱼的嘴巴里拷问出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然后,保险起见,这条鱼肯定是要处理掉的,等「世界观」分享结束后,会由梁程或者阿铭穿戴那条大鱼的衣服以「完事儿」了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把客栈的嫌疑洗干净。 原本,只要针对那条大鱼下手,而且男人嘛…… 但凭空多出了一个护卫随从,就多出了不少变数,外加阿铭说这个人喊的价格最高,属于碾压全场的,越是有钱人有身份的人,他的随从护卫,实力可能就更强。 魔人跳,可真别玩儿脱了。 「要不,下毒吧?」郑凡建议道。 「我观察过了,那个随从,在进入客栈后,虽然一直坐在自己主人的身边,但一直没喝过酒,也没吃过东西。」 这种随从,会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所以,就更难对付了。 尤其是,在郑凡手底下的这群魔王们还是普通人的时候。 第19页 「既然点子太硬,就放弃吧。」 郑凡不想让他们有损失。 阿铭笑了,他的牙齿很白,摇摇头,道: 「随从越是厉害,证明那个主人知道的东西就越多,我们对他下手就越有价值,况且,四娘已经收了人家钱了,总不可能真的让四娘去陪人家睡觉。」 「也是。」 「主上,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可以帮我提上这坛酒,到前厅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哦,好。」 郑凡目光在地上逡巡,看见了一个小酒罈,马上弯下腰抱起来。 「好沉……」 「里面装的是香灰。」 「这东西,是拿来偷袭的?」 「嗯,主上看准时机,对那个护卫砸过去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我和梁程了。」 「好的好的。」 郑凡用力地点点头。 「主上先去,梁程在前厅楼梯口等着了。」 「你呢?」 阿铭伸手指了指院子的南侧,那里有一张梯子,直接通向前厅的二楼。 「我从梯子那里先进四娘的屋子,帮四娘把那条大鱼先控制住;那个护卫守在外屋的房间,等你们动手时,我再从里屋他的身后偷袭。」 「好。」 虽然在漫画故事里,郑凡曾「杀人无数」「满是鲜血」「罪恶滔天」,但说实话,那也不过是一个键盘侠罢了,唔,可能比普通的键盘侠多出了一些想像力。 他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而杀人……额……这还真杀过,他杀过他自己。 郑凡端着小酒罈进了前厅,梁程确实在楼梯口站着等着,在看见抱着酒罈走来的郑凡时,梁程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之余,还有些愤怒。 「谁让主上您来的,阿铭?」 「是我自己要求来的。」郑凡回答道。 梁程皱眉,可以看出来他是相当的不满意; 郑凡则是有些不安,只能继续道:「我听你吩咐,砸了香灰后就跑。」 他是觉得梁程认为自己百无一用,只能碍事,所以不满意。 但梁程接下来那冷冰冰的话,却让郑凡惊讶了: 「主上的安危,不容有失。」 这是,在关心我? 「我砸了就跑,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么。」 似乎是见郑凡还在坚持,梁程无奈地点点头,这是表示同意了。 随即,他转身,往楼上走去。 郑凡自然是抱着酒罈跟上去,其实,郑凡心里还是觉得这次的行动有些激进了。 樊力跟着商队去荒漠,开启蛮族视野;薛三去官府偷文书信笺以及瞎子北去勾引人家将领的老婆,这些,其实已经足够了吧? 但客栈这边却打算直接以灭口的方式获得情报,成功了还好,但要是失败了呢? 不过,郑凡心里也能理解,这帮傢伙,原本是一部部漫画里杀人不眨眼甚至是以虐杀为乐的怪物,他们做事时,很多时候,真的只注重结果,而不去在意过程和手段。 正常人是实力足够了再去做事,疯子则是甭管实力到了没有先把事情搞了再说! 且现在行动已经开始了,箭在弦上,没功夫再去思考其他了,人风四娘都已经把客人迎入了闺房…… …… 院子里, 郑凡进入前厅后, 阿铭还在酒窖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是的,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小锉刀,但并不是按照郑凡之前所想的那样,是在修剪自己的指甲。 而是, 一下又一下地将锉刀尖端刺入自己的掌心。 「噗!」 「噗!」 「噗!」 伤口被一个一个地刺出来, 紧接着, 伤口又一个一个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癒合。 终于,阿铭停止了自己的这种连续自残行为,抬起头,看向了今晚这不是很明亮的月亮。 他笑了。 第十章 血族觉醒 梁程走在前面,郑凡走在后头,二楼的房间不少,大多是拿来给四娘手下的「婶儿」们工作的房间。 按照当地风俗在房间门口挂着不少红裹头,有点像是现代路边挂着髮廊招牌里面却连一个推子都没有的理髮店。 四娘的房间,在最里头,其实四娘是住在后面院子里的厢房,她也从不接客,这一次为了动手,选房间时,就选了个二楼西北角最里侧的一个房间。 房间被隔成两道,一个内房一个外房。 当梁程推开门时,郑凡看见了那位双手抱剑坐在那里的护卫。 护卫穿的衣服和那些跑商队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后背挺得很笔直,半闭着眼; 要知道他的主人现在可是在里屋里,他还能继续严格要求自己,足以可见先前阿铭对他的评价绝对没有错。 当梁程和郑凡进来时,护卫睁开了眼,目光扫向了这边。 「何事?」 护卫开口问道。 「按照掌柜的吩咐,来送点酒水,我们客栈的酒,在这虎头城可是出了名的好喝,所以……」 「我不喝。」 护卫直接选择了拒绝。 梁程是见过大场面的,这种魔王,哪怕变成了普通人,其胆色也依旧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在这个护卫直接拒绝之后,梁程伸手指了指里屋的门: 第20页 「客人您误会了,这是我们掌柜吩咐送进去给她和贵客的酒水,可不是给您喝的。」 护卫闻言,愣了一下。 显然,他不喝是他不喝,但里面的主人需要的话…… 老实说,对于这种,他这个自小被家族培养训练成家族子弟死士的护卫还真不是很懂。 倒是自家主人似乎是深谙此道,在家里时还好一些,这一出家门,就彻底失去了束缚,游歷了几个地方,窑姐都已经被自家主人玩死了好几个了。 郑凡一直跟在梁程身后,一直在寻找机会,先前,自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郑凡就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一直盯着自己。 但就在这时,那股气息忽然消失了。 显然,是那名护卫在分神! 郑凡不再犹豫,虽然他对这事儿没经验,梁程先前也没安排什么手势让自己见机发动,但他觉得这一刻,是个机会! 「啊!」 郑凡发出了一声低吼,举着自己手中的酒罈直接对着那名坐着的护卫砸了过去! …… 虽然不晓得燕国内地的温柔乡发展得如何了,但四娘可是在漫画故事里各个时代各个地方都开过青楼的资深老鸨,玩儿点情调弄点儿风情,再拿出现代的丝袜款式,就已经足以将这个看似身份不低的公子哥的魂儿给勾过去了。 「这条如何?」 「好看。」 「这条呢?」 「也好看。」 「那这条呢?」 「美,美得很。」 四娘一条一条地换着,换下来的就直接挂在公子哥的脖子上。 也就在这时, 四娘勐地双手一攥,先前挂在公子哥脖子上的丝袜就成了勒紧他脖子的捆绳。 「额额……」 四娘不遗余力地勒着,但公子哥的挣扎却很剧烈。 在这时,一道人影从窗户那边爬了进来,见到了里屋正在发生的一幕,没紧张和慌乱,反而觉得很有趣。 但看着四娘似乎力有不逮的架势,阿铭微微皱眉,似乎有些疑惑。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阿铭走向床榻边,途中顺手从梳妆檯上拿起一根簪子。 等走到那个公子哥身后时, 举起手中的簪子, 「噗!」 簪子刺入了公子哥的后脖颈位置。 公子哥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失去了抵抗昏厥了过去。 风四娘撒开手,坐在床边大口喘气,汗水已经淋湿了自己今天很薄的衣衫, 「他,他不会死了吧?」 阿铭摇摇头,「我有分寸。」 「砰!」 外屋传来了酒罈碎裂声。 …… 酒罈被郑凡砸了下去,最好的结果,是一罈子将这护卫直接干翻。 但很显然,事情没有往最好的方向去发展。 可能刚刚,这名护卫确实是放松了警惕,但他的反应速度确实惊人。 「嗡!」 抱在怀中的剑瞬间抽出,噼碎了砸向自己的酒罈。 「砰!」 酒罈碎裂,但里面的香灰却依旧撒向了他。 护卫事先根本就没料到在这个窑子里居然还能遇到处心积虑且手段如此下作的袭击,猝不及防之下,双眼沾染上了香灰,当即闭上了眼,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梁程没有丝毫犹豫,双臂向下一伸,两根铁椎落入其掌心中被握住,身形向前一扑,如勐虎下山般手持铁椎刺向了这名护卫。 「咣当!」 然而,这名护卫的实力确实惊人,在遭袭之后,哪怕眼睛不能视物,但其他方面的灵觉依旧敏锐。 长剑撩起,梁程的两根铁椎根本就没刺中对方身体反而被对方用剑身格挡住。 梁程目光一凝,双手下拉,直接放开了自己的空档,铁椎再度刺出。 护卫的长剑也顺势变化,横切下去,他认为梁程会退却,除非对方也是死士! 但梁程没退, 「噗!」 剑身前端切中了梁程的小腹,但梁程的双锥却也一样刺入对方的肩膀位置。 护卫惊愕了一下,疼痛感和对方的搏命之势让他有些慌乱,而且,他觉得对方身上应该穿了内甲,因为自己的剑锋在刺入对方之后受到了极为清晰的阻力。 他当然想不到现在这个正在对他出手的,平日里可是经常在客栈里表演胸口碎大石,而且,虽然现在是普通人,但他毕竟是一头殭尸! 只是,正当梁程觉得自己已经得手准备加大对方的创伤之际,这名护卫身上忽然释放出了一道很微弱的蓝光。 郑凡砸完酒罈之后就站在边上,不是他没想按照先前约定好的他砸完就跑,而是因为从自己砸了酒罈到梁程跟上刺杀,其实也就两三个唿吸的功夫,他还没来得及跑。 所以,郑凡看见了护卫身上的光。 这是内力?斗气?还是什么?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但再联想到自己早上在客栈门口看见的那匹奇怪的坐骑,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古代世界。 正和这名护卫交手的梁程是体会最深的,因为在对方身上的蓝光一闪即逝后,梁程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忽然增加了一倍,不光是直接用剑身将自己的铁椎给完全卸开,更是抬起脚,直接踹中了自己。 第21页 「砰!」 郑凡眼睁睁地看着梁程被那名护卫直接踹飞了出去,砸破了门板。 这一刻,郑凡的心直接掉入谷底,这次,是真的抓到大鱼了,但这条大鱼,好像会吃人。 不过,这名护卫并没有在踹飞梁程后选择去杀郑凡,而是沖向了里屋。 在他眼里,自己的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吱呀!」 在护卫刚冲到里屋门口时,里屋的门就被从里头打开。 阿铭直接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玉簪。 护卫口中当即发出一声低喝,那道蓝光再度显现,只不过这次比先前一次微弱了不少。 哪怕护卫的眼睛还因为香灰的原因没办法睁开,但他的剑却依旧犀利。 「小心!」 郑凡只能来得及对阿铭喊一声。 没法子,郑凡不是段誉,自从他砸了酒罈之后事情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太快了,他也没办法直接一指指过去「biubiubiu」。 阿铭似乎愣神了,仿佛没预料到自己一开门,准备偷袭的自己,却被人家迎面刺过来。 所以,阿铭没来得及躲避,至少,在郑凡看来是这样子的。 「噗!」 护卫的剑刺入了阿铭的腹部,强横的力道使得剑端刺穿了阿铭的身体后再度钉在了门板上。 阿铭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头部后仰,头髮披散下来。 「你们,到底是谁家派来的,说!」 明明只是陪主人出来嫖个娼,谁晓得居然在妓院里被偷袭了! 阿铭的头慢慢的低下来,他的身子依旧在颤慄,在颤抖,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一种癫狂的笑容。 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么,又回来了么!!! 「呵呵呵……」 阿铭的喉咙里发出了笑声。 「死士?」 护卫有些疑惑,这些偷袭的人,是死士! 该死, 这家妓院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畏死亡的死士! 先前那个被自己刺中还要拼命攻击的是,眼前这个已经被自己用剑洞穿的也是!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家,竟然安排了这么多如此珍贵的死士在这里刺杀自己和主人? 阿铭的笑声让护卫很恼怒,他的手握着剑端,在阿铭的体内一搅。 是的,阿铭身体的颤抖更剧烈了。 护卫因为眼睛无法睁开,所以以为这是阿铭在承受着更为剧烈的痛苦,但站在边上的郑凡却看见了,看见阿铭脸上的那种惊悚的喜悦之情正在越来越浓郁! 下一刻, 阿铭张开了嘴, 两颗獠牙缓缓地出现, 而后, 对着护卫的脖子, 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第十一章 渴望 獠牙,刺入了这名护卫的脖颈,像是两根吸管,插入了奶茶杯里。 护卫的嘴里,除了一开始发出了一声惨叫外,接下来,就只剩下了呜咽的声音,因为他的血液正在疯狂地向脖颈位置汇聚而后被输送进了阿铭的口中。 在这种状况下,哪怕你想叫,也叫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死亡压抑。 护卫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鲜血宛若小溪般流淌的声响,他的力气,他的精力,甚至于他的灵魂,此时似乎都在不断地从自己身体上剥离开去。 他当然在反抗,他不可能认死,虽然他眼睛看不见,虽然他不晓得自己到底遇到了哪种恶魔,但他的剑,依旧在不断地表现出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死亡的态度! 「噗!」 「噗!」 「噗!」 剑身,在阿铭的体内不停地搅动着,穿透着。 阿铭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一颤,但阿铭的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对于阿铭来说,这种感觉,这种温度,这种口感, 他已经想念了太久太久了! 这一刻,似乎半年的尘封被完全撕开,他再度找回了自己,再度呈现出,自己本该呈现的模样! 鲜血, 献祭, 这是属于我的, 盛宴! 在里屋门开护卫持剑刺向阿铭后,郑凡近乎本能地拿起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作为武器。 梁程被踹飞出去,生死不知,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想着去逃跑,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除了这个客栈,除了身边的这七个或者说是这六个人,他,还能去哪里? 但阿铭的变化以及事情接下来的转变,让郑凡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很不理解,不是说大家都变成普通人了么? 但, 事情至少是向着对自己这边有利的方向去发展的。 风四娘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她和郑凡不同,她的眼里可没有惊讶,有的,是满满的兴奋! 他恢復了,不,哪怕只是恢復了一点,但他真的开始恢復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既然他可以恢復,那……我呢? 半年的普通人生活,作为曾身为魔头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所以,哪怕是在大家都变成了普通人后,在当郑凡选择走第二条路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第22页 他们不甘于平寂,他们不甘于普通,他们不甘于去过正常人的生老病死,哪怕失去了力量,哪怕失去了以往的能力,但他们的心,依旧不甘于平凡! 更何况,现在,她看见了……力量! 「额……」 护卫的皮肤开始褶皱起来,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正在快速干瘪下去。 终于, 「噗通!」 护卫的躯体,瘫软了下来,留下了一个双脚离地被他用长剑继续钉在门板上的阿铭。 阿铭的嘴角,依旧残留着血渍。 他伸出舌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的精华。 而后, 他弯下头, 看着已经被捅得乱糟糟的腹部以及那把将自己继续钉着的长剑。 阿铭伸手了,却有些够不着剑柄。 郑凡马上醒悟了过来,丢下手中的椅子跑到阿铭跟前,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剑柄,却又有些犹豫。 似乎人被利器刺入时,不能随意地将其拔出,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创伤; 但阿铭,属于这种情况么? 「主上,你还要欣赏多久?」 「额……」 郑凡双手握住了剑柄,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拔下来?」 「拔。」 郑凡开始发力,第一次用力,没拔下来! 深吸两口气,郑凡再度发力,这一次,没有丝毫保留。 「啵儿!」 长剑被郑凡拔出来了,连带着郑凡自己也被惯性带着踉跄地后退好多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不过,面对眼下的这个局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接下来的事,也不用他去做,风四娘从里屋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脚踹了一下阿铭的脑袋,问道: 「要不要给你找口棺材?」 「要。」 接着,四娘又指了指地上的这血腥的一泡污, 道: 「这些下水,要塞回去么?再用针线把你肚子缝补起来?」 「不用了,血已经吸饱了,脑袋没破就没事。」 「啧啧啧。」风四娘闻言,一脸的羡慕,感慨道:「你们吸血鬼可真是方便。」 「呵呵呵……」阿铭居然还在笑,只可惜他现在因为脖子一下确实太过悽惨的原因,导致其说话倒是可以说但这声音难免有些无力和微弱。 「如果你也想方便,我可以咬你一口。」 让你,成为我的初拥,也让你成为吸血鬼。 「行呗,等老娘真的要老的时候再说吧,省得还得花钱在化妆品上。」 顿了顿, 风四娘弯下腰,盯着阿铭的脸,继续道: 「啥时候的事?」 半年以来,大家都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洗心革面地做一个普通人,谁成想,忽然之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昨天。」 「为什么?」 阿铭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了站在那边到现在还手里握着剑的郑凡: 「主上……醒了。」 一时间, 四娘那热切的目光让郑凡有些受不了了,不过看样子阿铭的状况虽然很差,但应该问题不大,郑凡当即把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跑到另一边,将先前被刺伤又被踹出去的梁程给搀扶起来。 这是郑凡第一次触摸到梁程的身体,有点沉,最清晰的是,他的皮肤很凉。 梁程的上衣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胸口位置也有一道伤口,但看起来不是很深,流出的血不是很多,就是这血是黑色的,有点石油的感觉。 「还好吧?」郑凡有些关切地问道。 梁程摇摇头,「没事。」 若是寻常人挨了那一剑,估计被腰斩的可能性很大,但梁程毕竟是平日里在客栈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专业艺人,说句「皮糙肉厚」还真没半分夸张。 「收拾收拾,先把人送走。」风四娘开口道。 护卫已经杀了,那位公子哥也已经被活捉了,下面要做的,不是急着审问出「世界观」,而是把善后工作先做起来。 「主上,委屈您和我来一下。」说着,四娘又看向了捂着伤口的梁程,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阿铭,「你帮他收拾一下。」 梁程有些虚弱,但还是点点头,伸手从房间里扯下来一块彩带,先草草地将自己胸口伤口位置包扎了一下,而后就开始拾掇起躺在地上变成一摊的阿铭。 郑凡则是被四娘领着进了里屋,那位脖子上缠绕着丝袜的公子哥昏迷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主上也喜欢丝袜么?」四娘一边拉着郑凡在梳妆檯前坐下一边问道。 「是男人的,基本都不讨厌吧?」 「喜欢的话,下次奴家专门穿给主上一个人看。」 说着,四娘就从梳妆檯抽屉里拿出了不少物件儿,也不晓得从一个小罐子里挖出了什么在手里不停地摩擦着,紧接着又涂抹到了郑凡的脸上。 味道有些刺鼻,皮肤也有些灼热的疼痛感,郑凡还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就这么继续坐在那里。 「主上,眼睛可以先闭起来。」 「好。」 郑凡闭上了眼,感受到了四娘的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自己脸上快速地「加工」着。 第23页 这是在化妆么? 又或者是……易容?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四娘双手在郑凡肩膀上按摩了几下,道: 「主上,可以睁眼了。」 郑凡睁开了眼,看见铜镜内自己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竟然和那位护卫有了七分的相似。 「主上,那个人的衣服得先扒拉下来穿上,奴家这边还要自己整理一下。」 穿死人的衣服是一种忌讳,但现在人都杀了,也就不存在忌讳不忌讳的事儿了。 郑凡很乖巧地点点头,推开门后,看见地板上已经被梁程擦拭过了,旁边还有一个木桶,里面装着的是阿铭肚子里刚刚淌出来的东西,如果洗刷干净的话,可以来一顿火锅。 而阿铭本人,则被安置在另一个浴桶里,只露出一个头。 梁程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堆叠着那位护卫的衣服,道:「上面有点血迹,主上找几条绸子绑着遮掩一下吧。」 「哦,好。」 也不用拘束了,郑凡就在这里开始换起了衣服。 等自己衣服换好,四娘也恰好从里屋走出来,但哪怕是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郑凡还是被吓了一跳。 眼前走出来的哪里是四娘,分明是那位公子哥。 这易容技术,当真是有些登峰造极了,可能用在别人身上比如自己身上时还会有些瑕疵,但用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是完全的游刃有余。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粉末和绸缎子走到郑凡面前,帮郑凡打理头髮同时遮掩衣服上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郑凡忍不住感慨道: 「太像了。」 四娘笑了,有些骄傲地道:「主上,奴家的易容放在以前可是能称得上东方第二大邪术呢。」 「那排第一的,是什么?」 「ps。」 「……」郑凡。 「好了,搞定。」四娘将那把剑拿起来,让其归鞘,放在了郑凡手中,「主上,我们下去吧。」 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流程,人既然来到了客栈里,自然也得让他们出去,从而将客栈摘出去。 郑凡学着先前那名护卫的架势将长剑抱在怀中,跟在四娘的身后下了楼梯。 这个点了,客栈里自然没有黄金时段热闹,但也还有四五桌客人在这里继续喝酒。 在看见二人的身影后,有一桌客人忍不住伸手拍着桌板笑。 四娘闻言,一副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环视四周,呵斥了一声: 「粗鄙,不可理喻!」 骂得很牵强,面容却宛若是被人抓住小辫子那般的发红。 细节的处理,绝对是到极致了。 郑凡继续面无表情地抱着剑跟在四娘身后,他可没四娘的演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加戏。 「公子哥」的羞恼反而是让这些桌子上的客人们笑得更欢乐了,一些污言秽语更为肆无忌惮地砸了过来。 公子哥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客栈,仿佛这个地方是片刻不想多待。 刚走出客栈,就迎面看见了瞎子北从外面回来。 一只手里提着点心包裹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些上好的绢布。 可以想见,瞎子北把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伺候」得极好,留客到深夜不说,走时还备上了好礼。 双方在门口相遇,互相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进去的继续进去,出去的继续出去。 郑凡跟在四娘身后,在街道上行走。 说实话,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这么远,要知道先前自己离开的最远距离是客栈门口瞎子北的算命摊。 走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四娘闪身进去了旁边的一条巷弄里,郑凡自然跟着一起进去。 这条巷弄有点像是老北京的胡同,一户一户的门紧密的挨在一起。 四娘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示意郑凡跟进来。 「主上,这是我们在这个城里另一处落脚地,现在先换衣服,然后我们回去,衣服脱下来,我来处理。」 「哦,好。」 …… 「这样说来,差点出意外了?」 瞎子北坐在浴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问。 「算是吧,我们有些低估了这个世界。」 坐在浴桶里的阿铭很平静地说道。 「嗯,那是我的失误了。」瞎子北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安排失误。 「是你的失误,但无所谓,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子的世界,才能让我们兴奋。」 将一瓣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瞎子北点了点头,然后将另一瓣橘子送到阿铭的嘴边。 「我吃的话,会漏出来。」阿铭说道。 「我想看。」 阿铭没张嘴。 梁程还在擦着地板,做着善后工作。 瞎子北则是若有所思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啊,唔,对了,待会儿这里还要从灶台那边弄点儿粉灰过来涂抹一遍,这血腥味,还是有的。」 梁程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 「好在,有惊无险,现在就等薛三偷完东西回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对我们有用的,还是这条你们刚刚抓到的这条大鱼,今晚一通忙活后,这个世界的初步视野,应该也就算是开成功了吧。 你们继续忙,我去把那位公子哥审讯一下。」 第24页 「还是,等主上回来再由主上亲自审讯吧。」阿铭开口道。 「但我觉得主上不会做这个事,到时候还会推给我来做。」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阿铭提醒道。 「嘶……」瞎子北有些意外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浴桶里阿铭,嘴角渐渐泛起笑容,道:「所以,这就是你率先恢復了部分实力的原因么?」 「什么?」 「说好一起装矜持,你却偷偷舔出了头。」 第十二章 你渴望,力量么? 换了衣服,又将脸上的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洗掉后,郑凡就跟着风四娘又往回走去。 从后面进的客栈,走到院子里时,瞎子北就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在瞎子北身侧站着矮小的薛三,他应该是刚偷完东西回来。 瞎子北很郑重地对郑凡道: 「主上,那根舌头,还得请主上您去审问。」 薛三在旁边补充道:「主上,那傢伙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如果稍微磕牙的话,三儿我这里可有的是法子。」 似乎是太久没有折磨人了,薛三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额……还是你去审讯吧,我等着结果就好了。」郑凡推让道。 他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今晚的事情很多,大家的时间也有限,自己就算是想学,也不急于在今天。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覆,瞎子北依旧很恭敬地弯腰应了一声: 「那就等属下把消息都汇总整理好之后,再向主上您汇报。」 「嗯,好,辛苦你了。」 「主上客气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紧接着,瞎子北又看向四娘,道:「薛三拿来的文件,四娘帮忙也整理抄录一下。」 风四娘点点头,「知道了。」 瞎子北转身离开,身后跟着薛三。 四娘准备去誊抄从官府那里偷来的文件,不过在去做事之前,还是很贴心地问郑凡: 「主上,我现在吩咐云丫头给您准备洗澡水?」 第一次见到杀人,第一次见到人肠子流淌了一地,郑凡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放松放松。 所以在听到四娘的安排后郑凡也同意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那大浴桶已经准备就绪了,云丫头正在从后厨那边一桶一桶地提水过来。 见郑凡进来后,她主动过来帮郑凡脱衣服,郑凡也没拒绝,褪去衣服后进了浴桶里。 当即,身体上的舒适也正在不断驱散着心中的疲惫。 云丫头则拿了一块软毛刷子开始从后面给郑凡搓背,力道恰到好处。 郑凡闭着眼,默默地享受着。 其实,今晚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他生平头一遭,但他也只是慌,却没有多么害怕。 那个护卫死在自己面前,被阿铭硬生生地吸干了鲜血,包括那位公子哥,在问话获得了「世界观」之后也会被毁尸灭迹,但郑凡心里并没有多少叫做「负罪感」的东西。 道德不道德,正确不正确,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先前和风四娘假扮那对主僕出去时,走在夜晚的街上,看不见路灯,自然也看不见现代社会的那种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一种人心底的恶和自由放纵,就必不可免地开始生长出来。 又或者,这才是我的本性吧? 甚至觉得这种行为,这种选择,这种行事风格,才是属于自己的正确。 云丫头已经搓完后背,准备绕到前面给擦前面。 郑凡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等云丫头离开后,郑凡把自己更进一步地没到浴桶内,只留下鼻子以上部分保持唿吸。 渐渐的, 他睡着了。 …… 郑凡现在所在的隔壁的隔壁屋里,梁程将一口上宽下窄的棺材板给推开,将阿铭放入其中。 阿铭的胸部被包裹着,像是一具处理完被塞入香料的木乃伊。 等将其安置完毕后,梁程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棺材边缘,开口道: 「躺这里面,对你的恢復,有加成么?」 阿铭摇摇头,但却很认真地回答道:「但生活需要仪式感。」 梁程的嘴角扯了扯。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头殭尸,你也应该会懂得我们的这种仪式感才对。」 吸血鬼喜欢睡棺材,殭尸,似乎也喜欢睡棺材。 「不,我更喜欢睡床。」 「这真是一种背离啊,忘本。」阿铭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调侃,「其实,在以前,我也很少会睡棺材里,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酿酒赚到钱了,我就花钱让人打造了这个型号的棺材。」 「为什么?」 「我怕,怕普通人当久了,就真的让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梁程的眼睛眯了眯。 「呵呵,那个瞎子和四娘要不是手头上有事急着要处理,估计现在也会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我棺材边吧。」 「大家,都憋屈得太久了。」梁程感慨道,「以前,是见不到希望,所以还可以抑制下去,现在,看见了希望,就肯定难以继续煎熬下去了。」 「其实,我现在挺不想回答你的,因为现在回答你了,待会儿我还得给他们再说一遍。我现在是个伤号,而且是重伤号,需要休息。」 第25页 「我可以给你再放点血,让你一直长眠下去。」 「过分了。」 「应该的。」 「好吧,其实,我觉得我力量恢復了一部分的这件事,应该是和主上脱不了关系,否则无法解释之前半年时间的平寂。」 「具体点。」 「怎么具体?」 「你私底下,和主上,做了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点噁心。」 「难道是,要做,噁心的事么?」 「……」阿铭。 「继续吧。」 「我和他聊过天。」 「大家,都聊过。」 「我和他很严肃地聊过。」 「怎么讲?」 「其实,他很废。」 「是的。」 「但我们不会抛弃他。」 「是的。」 「或许,我和你们唯一不同的是,我告诉过他,我们不会抛弃他。」 「这次,轮到你噁心了。」 「不是的。」 「嗯,你继续。」 「按照排除法,应该是感动和认可吧。」 「认可?」 「你不奇怪么,为什么,是我们七个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七个,虽然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实际上,我们都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 「嗯。」 「自我们醒来时,我们七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他是我们的主上。」 「主上这个词,是瞎子取的。」 「称谓只是感情的延续,总不可能按照樊力那个憨憨说的那样,喊他……爸爸吧?」 「嗯,也是。」 「其实,我们和他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西方中世纪时的骑士和扈从。」 「嗯?」 「他醒了,意味着我们本身存在的某种契约关系,已经被激活了。」 「嗯,继续。」 「而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获得,获得来自于他的承认。」 「我明白了。」 梁程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主上。」 「主上现在在洗澡,你要去给他搓背?」 「我等他洗完。」 「这么心急的么,呵呵。」 「你是满足了,当然不心急。」 「又噁心了。」 「我走了。」 「等下!」 「嗯?」 「帮我把棺材盖盖上,我准备休息了。」 「需要顺手钉上棺材钉么?」 「滚!」 …… 郑凡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云丫头一直轻手轻脚地来给浴桶加热水。 醒来后,郑凡咳嗽了一声,觉得整个人有点飘了。 从浴桶中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衫,再将自己的那套卫衣和皮靴穿上,整个人,感知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自己似乎来到这个世界上,最明显的变化,似乎是更能睡了。 不过,正打算去茅房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郑凡刚推开门就被吓到了。 梁程,青着一张脸,直挺挺地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人吓人,能吓死人,何况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殭尸。 「我……」 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你的伤,还好么?」平復心情后,郑凡开口问道。 「小事情,主上。」 梁程将自己包扎的地方解开,露出了伤口。 血,应该是止住了,伤口是黑色的。 「那就好,额,你打算要洗澡,需要浴桶?」 「不是,主上。」 「哦,那是,那边审讯结束了?」 「还没有。」 「额……那你,有什么事?」 梁程沉默了。 阿铭的话,还在他耳边迴响,但具体该怎么说,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有事?」 郑凡又问了一遍。 梁程张了张嘴。 郑凡有些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伸手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有事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虽然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当一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 梁程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鬼使神差地,他也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郑凡。 夜幕之下, 放着浴桶的房间门口, 两个男人一人一边互相搭着肩膀, 这一幕, 让郑凡想到了当初自己的那些画另一个风格方向同行的作品。 郑凡并不是那个方向作品的爱好者,但他也无法否认,那类作品所拥有的巨大粉丝群和影响力。 但这个画面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种不适感,仿佛有无数只蚂蚁正在自己身上窜来窜去。 「主上,下一次,有事情的话,你不要上前了。」 「嗯?」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自己也清楚,我们,连人都算不上,没了,也就没了,但主上你不同。」 「这个,好像太见外了。」 「总之,这一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下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主上你陷入危险的境地,除非,我们已经都死光了。」 唔, 第26页 大晚上的, 忽然说这么情真意切的说…… 郑凡身上好像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然后那方面的急切,更加剧烈了。 但郑凡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们。」 说着, 手掌在梁程肩膀上又用力地拍了拍。 嘶…… 快憋不住了。 「我去前面看看他们审讯的怎么样了。」 撂下这句话,郑凡就沖入了院子。 而继续站在门口的梁程则是闭上了眼,双拳攥紧,刚刚自己的表现,以及自己刚刚说的话,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让人羞耻得想要狂暴啊! 他可是殭尸,殭尸,殭尸!!! 如果眼前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的话,梁程很可能凶性大发地冲过去将其撕碎! 但在下一刻, 梁程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惊愕地再度低下头, 他看见, 在自己的胸口伤口位置, 有一缕黑色的殭尸煞气开始溢散了出来! 第十三章 舔狗,舔到最后 天快亮的时候,瞎子北找到了郑凡。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人一张板凳,中间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四碗白米粥,一碟腌生姜一碟榨菜外加俩咸鸭蛋。 俩人先一起默契地各自拿起一颗咸鸭蛋,瞎子北是把整个蛋都剥好放入了粥碗里,郑凡则是在蛋的一头敲了个洞,剥开一点点后,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把蛋挖出来吃。 可以说,昨晚一整夜,客栈都是极为忙碌的,这种忙碌,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哪怕众人已经沉寂半年了,但真正地运转起来时,也依旧是井井有条。 「主上,这个世界,确实和我们之前所想像的,不同,而且可以说是要有意思得多。」 「嗯。」 郑凡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做汇报,也不着急,就等着瞎子北慢慢说。 讯息来自于昨晚的公子哥审讯外加瞎子北和薛三得来的情报,至于樊力,这会儿应该还在蛮族商队里,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 瞎子北应该是自己已经做好了总结了,说真的,郑凡还真怕瞎子北真拿过来一张张誊抄好的卷宗来请自己过目。 这种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汇报的方式,他很喜欢。 「主上,不要嫌弃我唠叨,我就从点到面,慢慢地说。」 「好。」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叫虎头城,城池的规模并不大,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卫星城,包括虎头城在内整个燕国的北方和荒漠交接的这块区域,都属于北封郡,也就差不多是省的意思。 燕国有七郡,除了北封郡以外,还有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银浪这六郡,燕国国都位于天成郡,可以说,天成郡,有点类似于京畿地区。 而北封郡基本算是燕国的北方前线,在百年前,这里是燕国和蛮族厮杀交锋的区域。 不过先是因为蛮族自我分裂,王庭衰落不復号召力,没法再统一聚集起来发动大攻势,二则是因为大干、大楚以及大晋三个国家势力的崛起,使得燕国也不得不把重心向中原转移。 所以,近百年来,燕国和蛮族部落之间虽然偶有小摩擦发生,但已经没有再出现过规模超过万人以上的大仗了。 图满城,则是燕国在这荒漠边缘的第一大城,早先年叫屠蛮城,后来因为双方的默契和平,就把城名改了。 这座城也是北封郡的首府所在,是一座大城,我们所在的虎头城则是依靠图满城所建立的防御体系城池中的一个,不过因为是距离荒漠最近的一座城,所以在和平时期,商贸比较发达。 当今天下,燕国、晋国、楚国、干国,是当世四大国,还有其余的一些小国作为四大国的附庸而存在。 燕国的官制有点复杂,他的政体,其实更像是东西晋时期,是君主和大家族共治天下,皇家则更像是门阀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也就是门阀中的盟主。 而大干和大晋,则奉行的是科举制,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至于大楚,则是比较古老的贵族体制。」 「那这样看来,干国和晋国,是不是比较先进一点?」郑凡问道。 「主上英明。」 先送上一句基本用语,瞎子北继续道: 「按理来说,贵族体制、门阀体制和科举制,应该是一个从落后到先进的过程,但一个国家的发展不光要考虑其自身的因素,还得兼顾歷史的进程。 燕国立国之后,因为曾长期面对荒漠蛮族的威胁,所以为了团结力量,不得不下放了属于君主的权力,到如今,这才形成了如今门阀并立的局面。 这样子的体制,其实不适合中央集权,尤其是在对外开拓时,往往会束手束脚,就像是三国时期的孙十万。 也因此,尽管现在燕国已经和蛮族有了长达近百年的和平,尽管燕国拥有着令其他国家无比畏惧的燕国铁骑,却依旧没办法按照我们熟悉的歷史格局中那样由北向南进行统一。 但也正因为燕国的这种体制,使得其在面对干国和晋国的压迫时,内部会无比团结,因为燕国内的门阀们清楚,一旦让晋国或者干国灭亡了燕国,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第27页 同时,晋国和干国虽然是科举制,但也因为立国已久,士大夫阶层尾大不掉,成了不逊于门阀的寄生虫阶层,有点类似于明末,其实,也失去了进取心和进取能力了。 楚国的贵族们则是只知道醉生梦死,自家后院还有一大片的荒芜之地没有开发,所以,除非别国主动摩擦,否则很少对外开战。 四国之间,有近五十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彼此进入了一种四国鼎立的时代。」 「哦,这样啊。」 「另外,主上,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薛三偷来的县衙文件可以得到一条有趣的讯息,那就是在西方,也有现存的大帝国,双方之间的交往还算密切,经常有西方的使团穿过荒漠进入燕国,再由燕国转去其他国家。可见这个世界古代的东西方的交流比我们以前世界歷史上要频繁得多。」 这是地理知识普及,等瞎子北说完后,郑凡第一碗粥也吃好。 等郑凡端起第二碗粥时,瞎子北则开始汇报另一个方面,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这个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有修士,有魔法,有斗气,也有武者,可以说,种类相当丰富了。 那位王公子,哦,他叫王福奇,是北封郡王家的旁系弟子,这一次来虎头城,是特意来游歷的,说是想领会一下荒漠风情,王家在北封郡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吧。 西方主修魔法斗气,东方则是修真和武者,都以九品来分层次,九为末,一为尊。 大概,昨晚主上你们所杀的那个护卫,连九品都算不上,或者说是将要到达九品,也就是能使用出一点点内力出来的样子。 昨日我所见的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告诉我,她丈夫,距离入九品武夫境还差半步,但捶死一个瞎子,却也依旧能轻松得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这个王家也是以武传家,王福奇确实是比普通人身份地位尊崇多了,但到底是个旁系子弟,护卫也是个不入品的角色。 哦,对了,先前在客栈门口主上所见的那匹奇异坐骑,应该是貔兽。 相传,燕国始皇帝的坐骑是一头貔貅,创建燕国之后,燕国歷代皇室就依靠那头貔貅血脉进行了繁衍培育,弄出了一大堆的杂交品种,但哪怕是最低级的杂交品种貔兽也是非有身份地位之人不可有。 从京城外放出去的京官大概会被配一匹,可能一些精锐的骑兵队伍里会比较多吧。」 其实,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个世界,也就只局限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有时候甚至连年号都记不清楚,只是重复着吃着上顿想下顿。 先前客栈营业了半年,但对这种力量体系是一无所知,就足以可见,平民阶级的天空,真的太狭窄了。 「这些东西,都不算新鲜了。」郑凡夹了点咸菜进碗里,将剩下的一点粥一併吃下去,然后放下了碗筷。 伸了懒腰后,对坐在自己面前的瞎子北继续道: 「魔法、斗气、武者、修真这类的,都是早就被人写烂画烂的东西了。但就像是从电视里看战争动盪区域的新闻看腻了和你亲身来到动盪区域的感觉是截然不同一样,现在的我,还真有些兴奋。」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也很兴奋,他的同僚们,也都是一样的兴奋。 当下,才刚刚吃完一碗粥的瞎子北在换另外一碗粥时开口道: 「主上,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事情,一是探寻回去的路。」 「一可以去掉了。」郑凡毫不犹豫地说道。 虽然心里有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慌,但郑凡还真没想过要回去,他是通过安乐死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且在先前的世界里,他没有亲戚了,还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年,离开的时候已然无牵无挂,也就不存在再找回家的路这一说法了。 瞎子北似乎对郑凡的回应丝毫不觉得意外,但选择权在郑凡,他该说的,还是得说,当下继续道: 「第二件事,就是按照主上先前吩咐的计划,我们需要扩充自己的力量。」 现在,大家所拥有的是一家客栈,也只是一家客栈。 在之前的半年时间里,客栈的发展从建立到现在,其实一直都处于一个停滞状态。 因为在这个规模下,赚的钱,也算是够体面的生活,打点一下相关的衙门和帮派,也能得到一定的庇护,处于一个很安全的位置。 并不是说风四娘等人没能力把客栈经营得更高,而是没这个必要,作为这个世界的偷渡客,他们没有靠山,也没有根基,把客栈做到这一步,算是可以了,再扩大下去,估计就要被狼盯上了。 当然,现在之所以不再担心,一是因为郑凡的甦醒确定了路线,二则是,他们自己,已经有变狼的趋势了。 「首先,我们要做的,是钱和影响力。」瞎子北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是初始阶段,在这个初始阶段里,钱和影响力,是分开来的。 因为在这个时候,有钱却没有影响力的话,实在是太过危险。」 「说说具体的吧。」郑凡提醒道。 他是清楚,这七个魔王里,瞎子北应该更像是智囊一样的存在。 「先由小到大,我们现在既然在虎头城里,那么,我就将我们下一步的规划做到以虎头城为核心。 第28页 我们就先做到在虎头城里营造出属于我们的势力。在造反这个前提条件还不成熟的前提下,我们的势力发展,只能走阴暗面,这也是我们这群人所擅长的事情。 先控制虎头城里的几个小帮派,然后逐渐成为虎头城里最大的一支帮派势力,招揽一群可以拿来跑腿办事的手下,至少,不用像昨晚那样,任何的事情都得我们自己去亲力亲为。同时,还需要和虎头城里的官面势力进一步地提升关系。这是虎头城攻略的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我们可以组建自己在荒漠里的马匪队伍,打劫,保护费,原始积累的同时,最好能够做到和虎头城内的官面势力进行同流合污,有一个分赃的渠道。 第三阶段,则是通过先前的原始积累以及在那个过程中所打通的和其他大势力背景的关系,组建属于我们的商队,将自己洗白。 这三个阶段都成功后,虎头城攻略,也就成功了。至少,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虎头城里,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发展,就需要重新再做规划了。」 末了, 瞎子北又加了一句: 「请主上斧正。」 郑凡摇摇头,很实诚地道:「我没其他的意见,我觉得你的规划做得很好,饭要一口一口吃,嗯,是这个道理。」 「主上英明。」 「……」郑凡。 这马屁拍得,太生硬了啊。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直接和我说,虽然我……」 「属下需要的,是来自主上的信任!」 「唔……我很信任你!」 郑凡很严肃地说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不,主上你没有。」 「我真的真的很信任你!」 「不,主上你没有。」 「你很聪明,我相信你!」 「不,主上你还没有。」 「我真的是信任你的!」 「不,主上,你还是没有。」 「我……我信任你的!!!」 「还是……没有。」 「事情交给你来安排,我是很放心的。」 「不,主上,你并没有。」 「求求你了,我信任你的啊!」 郑凡喊得嗓子都要哑了, 下一刻, 榨菜碟里,三根榨菜自己飘浮起来,落入瞎子北手中的粥碗里。 瞎子北笑了, 就着咸菜扒拉了一口粥, 很满足地道: 「属下多谢主上的信任。」 「嗯。」 郑凡礼貌性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这个有些奇怪的瞎子保持一点距离。 瞎子北放下了粥碗,拿起袖口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轻声道: 「我舔完了,你们继续。」 第十四章 出事了 吃罢了早餐,顺带着接收了一波瞎子北带来的「地图视野开拓」,郑凡在前厅熘达了一圈后,就又走回了后院。 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 只敢在自己熟悉的小范围里熘达,而不敢跑出去,甚至连普通狗喜欢去做的撒尿圈地也没有胆量去做。 虽说,这会儿跑出去,可能唯一的利好就在于你现在可以去见一见货真价实的古城且不用被推销买鲜花饼或者缴纳古城维护费。 但在客栈里,有吃有喝又有小丫头伺候着,似乎真的没有一定要出去遛弯的需求啊。 后院那一排平房的布局是这样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客厅,之前几次大家聚餐都是在这小厅里,小厅的西侧,是郑凡的卧室,其余人的卧室则更在边上。 当郑凡熘达回来时,看见小厅里有一道忙碌的小小身影。 小厅的饭桌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积更大也更宽厚的木桌。 薛三正跪在木桌上手持工具飞速地雕刻着,一卷卷木花飘落出来,空气里,也瀰漫着木卷的香气。 「主上。」 薛三抬头,对郑凡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 「这是在做沙盘么?」 郑凡扫视了一眼已经雕刻出来的地方,可以看出来,中央区域,应该是虎头城,而附近,则是虎头城周围的地形。 「主上目光犀利。」 薛三先奉上一句马屁,继续道:「瞎子吩咐我做的,一些细节还需要补充,现在也就将就雕刻出一个大概,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在虎头城站稳脚跟,所以,先把战略沙盘给搞上也是为了以后的方便。」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薛三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郑凡站在旁边看着,同时帮忙递送了几次工具。 薛三好几次停下来喝水或者看参照物时,嘴唇抿了抿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类似阿铭和梁程那种平时的闷葫芦,你稍微说点话,很容易就能给人一种「真诚」「不容易」「很真心」的感觉。 而对于薛三这种平时熘须拍马笑呵呵口若悬河的人来说,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太会说场面话漂亮话了,真的到要你说一些可以感动人的话的时候,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手里有事情在做,所以倒不用担心会出现「最怕空气忽然安静」的尴尬。 第29页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也处于一种相互影响的状态。 在经歷了阿铭、梁程以及今早瞎子北的「求抱抱」之后,郑凡似乎也接受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离开小厅时,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你继续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拍肩膀,似乎是上位者的神技,不管你以前学没学过,但当你到了那个位置后,似乎总能学会这种惠而不费的方式。 而且,在旁边看着薛三忙活,郑凡心里总有一种在驱使童工的罪恶感。 薛三愣在了木桌上,哪怕郑凡已经离开了小厅,他也依旧没有挪动。 肩膀上,传来一缕温暖的触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条线,从原本的不存在,到逐渐清晰,又变回了不存在。 从三维的自己,又变回了二维的画面,周而復始,不断地变幻着。 依稀间, 看着一个人,正伏案,一点一滴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存在。 「咳咳……」 薛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木桌也因为他的抖动而有倾覆的危险,为了避免自己这一上午的付出被摔毁,薛三果断地选择主动翻身跳下了木桌,哪怕自己痛痛地摔一跤也比重新再做无用功要好得多。 然而, 薛三的身形,在半空中忽然凝滞了,这只是片刻的凝滞,却让薛三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紧随其后的, 是身体上下的所有关节,仿佛都开始进行了微调, 凝滞消失后, 腰部略微发力, 整个人居然在转瞬间就改变了身形下坠的方向, 双足, 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且, 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甚至是地砖上的灰尘,都没有被溅起丝毫。 落地后的薛三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而后,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啪嗒!」 手中的工具,掉落在了地上。 薛三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呵呵……」 一开始,只是压抑的声音。 「嘿嘿嘿……」 到最后, 「哈哈哈哈!!!」 笑容, 从形象到音量, 开始逐渐嚣张。 …… 推开自己房间门时,郑凡似乎听到了薛三的笑声,但还没来得及自己做出反应,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自己就被弹开。 很尴尬的是, 排球的出产厂商应该是很注重质量过硬的要求 哪怕距离出厂日期有点年月了, 但它们的弹性以及随之而来的韧性,也依旧是让人咂舌。 这也导致郑凡……被弹开了,宛若迎面跳下了弹簧床。 duang! 「主上,您没事吧?」 四娘的声音传来。 郑凡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这才看见先前在自己开门的一瞬间,在门口,站着的风四娘,她之前应该就在自己房间里。 「四娘,你在这里啊。」 「主上,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之前半年,我抽空自己做了好几套衣服,但因为主上一直没醒来,所以没有真的试穿过,大体,应该是合身的,但还需要主上您本人站着试穿一下,才能让我再去做一些小的修改。」 「哦,好。」 郑凡跟着风四娘进了屋,在风四娘的引导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进行试穿。 四娘手里拿着尺子和小墨笔,在细心地记录着要修改的地方。 四娘做的几套衣服基本都是以卫衣为原型,不过加入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元素,宽松的同时也一点不觉得肥大。 虎头城毗邻荒漠,风沙大,为了遮挡风沙,穿袍子和其他宽厚衣服的人很多,外加这里异域商队也很多,那些人的衣着,其实看起来和郑凡这两天穿的现代感十足的卫衣,也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想想也是,阿铭还能继续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破旧燕尾服,足以可见在这个地方,奇装异服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最后一件衣服试穿好脱下,再将自己最开始的衣服穿上,郑凡有些感慨地说道: 「谢谢你,四娘。」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谁让主上手下里,也就奴家一个女人呢,您有什么需要,就和奴家说,奴家都会满足主上的。」 风四娘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浸润到骨子里的妩媚。 然而,郑凡这会儿却没有丝毫其他的想法,只是开口道: 「小时候,其实一直都挺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在自己妈妈带领下去买和试穿新衣服的。」 风四娘闻言,愣了一下。 他们这些魔王对郑凡是有一定了解的,但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深刻。 郑凡吸了口气,笑了笑,道:「我妈在生下我没多久后就和我爸离婚了,据说是去了广东那边又找了个人家,也没有再回来看过我,我爸又是个货车司机,经常长时间不在家,也没功夫和耐性去陪我买衣服。 后来,他出了车祸,人没了,我也就再没有机会有长辈陪着去买衣服了。」 风四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愁绪,缓缓地伸手,抓住了郑凡的双手。 她知道,可能在自家主上的内心深处,是缺爱的。 第30页 「主上,四娘也上了一点年纪了,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只要主上您喜欢,四娘……四娘可以扮演主上的母亲。 主上,你想对您母亲做什么,奴家都可以配合,角色扮演,奴家可是很拿手的呢。」 「嗯?……」 郑凡忽然一愣。 以前,郑凡觉得沉迷痴心于恐怖题材的自己相较于正常人来说已经有点重口味了,但面对这些魔王,郑凡真的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太纯良了。 且,常常感觉自己不够变态而无法和他们融入。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打破了此时屋子里被风四娘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 门口,站着瞎子北。 啊啊啊啊啊! 风四娘心里气极,直接指着瞎子北骂道: 「死瞎子,进来前不会敲门啊!」 瞎子北闻言,伸出手指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哆哆哆……」 紧接着, 开口道: 「客栈门口出事了,哦卡桑。」 第十五章 征丁 前头,确实是出事儿了。 当郑凡和风四娘去了前厅时,看见前厅大门口站着两个士兵,这些士兵都身穿黑色的皮甲。 大燕尚黑,军装的主色调就是黑色,不过这两个士兵只是穿皮甲,就证明他们应该不是燕国禁军精锐也不是什么野战精锐,只是虎头城本地的守军。 而在前厅舞台下面,一个文吏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上披甲的中年校尉站在一起,文吏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校尉则是一脸的桀骜。 「左边那个是虎头城的本地主簿,姓陈,常来我们这里吃饭。右边的我不认识,没见过。」风四娘小声地对郑凡介绍,而后,她一步向前,主动迎了上去,「哎哟喂,什么风把咱们陈主簿吹来了啊,也不早点儿给人家打个招唿,人家也好让姑娘们梳妆打扮一下。」 陈主簿在看见风四娘时,眼里闪现出一抹邪欲,笑骂道: 「行了吧,你这里的姑娘,我这身子骨可消受不起,皮肤糙得连城外兵营里的丘八们都比你们水润。 倒是你,四娘,听说昨儿个你接客了?」 「哎哟,我的主簿大人哦,我这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张嘴,可就靠着这点生意过活,现在什么都开始贵了,人家也没法子啊,总不能看着这一大家子米缸没米了吧。」 陈主簿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不动声色地躲开。 而这时,旁边的校尉则是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身边的陈主簿刚刚称唿自己为丘八有些不满意。 但他也没因此发作什么,大燕虽以武立国,但也承平日久,重文抑武的风气虽然没有那几个大国那么重,但已经有些风向了。 不过,在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主簿一直只顾着和老鸨子谈笑耽搁了正事,这名校尉还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只是,有一说一,这个老鸨子,确实是很有味道啊。 陈主簿听到了哼声,当即面色一变,露出了些许讨好之色看了看身边的校尉,道: 「薛校尉莫急,莫急。」 紧接着,陈主簿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册子,对风四娘道: 「四娘,朝廷征劳役,你家册上,得出四个丁。」 「天吶,今年的劳役,不是已经征过了么?」风四娘捂嘴惊唿。 对于燕国的平头老百姓来说,缴税和劳役是无法避开的一个坎儿,也是每个百姓每年都应尽的义务,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有钱的话,是可以用钱去赎买自己的劳役的。 客栈的生意还算不错,上半年的劳役已经徵发过了,四娘是用钱赎买的。 「这个,没办法,不是又有事儿了么。」陈主簿也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哪成啊,这还让不让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过日子了啊,天啊喂。」 「放肆,大军即将出征,身为燕国子民,为前军输送粮秣本就责无旁贷,你这妇人,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本将的刀不认人!」 薛校尉作势要拔刀,风四娘也是很配合地吓得连连后退,捂着自己的嘴,再也不敢叫了。 陈主簿耸了耸肩,他是虎头城的土官儿,家里几代人都在虎头城为吏,有些时候做事儿时,确实放不得开,好在有这个丘八在旁边当恶人。 「四娘,按照户籍册上所录,你们这一户得出四丁,郑阿铭,郑程,郑力以及郑凡。」 薛校尉等陈主簿说完后,一脚踩在椅子上,喝道: 「还不快把人喊出来!」 「这……这……」风四娘目露犹豫之色,扭头先看了一眼郑凡,而后欠身道:「二位大人,非是人家不愿为国效力,但实际上,我家现在可真出不了四个丁啊。」 不等那位校尉发怒, 风四娘马上继续道: 「我家阿力,前个就跟着商队跑商去了,他现在在哪儿啥时候回来,人家也不晓得啊; 我家阿铭,正生着病呢,我倒是想让他去,但万一他去了,把他那病痨症给传染去了军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了。」 「你可莫要骗我?」陈主簿有些不信。 「嘚!」风四娘无奈地一拍手,「您尽管去问问,我家阿力是不是前天出去了,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傻大个吃得多,有商队要他,包吃饭,还有赏钱,我自然一脚把他踹出去了啊; 第31页 至于阿铭,这会儿还躺在后院儿里呢,棺材都预备好了。」 陈主簿招手喊过来了一个手下,让那个手下去打听一下,紧接着,更是和那位薛校尉一起去了后院,查看了一下阿铭的状况。 阿铭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是一张苍白的「死人」脸,这会儿受着伤,那模样瞧起来……啧啧; 那位薛校尉有些不满道:「这生病快死球了的就算了,那个出去跑商的,算是逃役!」 陈主簿这会儿身为这家店的常客,倒是为客栈说了几句好话,「薛将军,话不能这么说,今年份的劳役,人家上半年就完成了的。」 薛校尉舔了舔嘴唇,估摸着心里还是很不爽利,却也没法子,这次发兵仓促,很多地方都没能做好准备,只能嚷嚷道: 「还有两个丁呢?」 「这儿呢。」风四娘伸手指了指站在这里的郑凡和梁程。 「唔……」 薛校尉对梁程的体魄似乎很感兴趣,梁程虽然不高大,但有一种极为精悍的气质。 等到他再看向郑凡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郑凡才甦醒没几天,气色上虽然恢復了不少,但这身子板,还是有点偏瘦弱了。 不过,按照名册上来看,这二人应该是亲戚兄弟,以及,这家的条件,看起来似乎不错,所以问道: 「可能自备甲冑?」 「可以,可以,我们还会自备干粮。」风四娘马上回答道。 薛校尉点了点头,指了指梁程和郑凡道:「自备甲冑,明日正午之前,到城外军营那里点到。」 「听到了没有,可千万别耽搁了。」陈主簿加了一句。 「听到了,听到了。」风四娘马上应和,「哟,二位大人这就要走啊,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了,我们还要继续点民夫册。」陈主簿拒绝了,和薛校尉一起离开了客栈。 …… 小厅里,大家围成一圈坐着。 就连阿铭,也从自己的棺材里爬了出来,脸色苍白,在旁边坐着。 瞎子北抿了抿嘴唇,道: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收拾好东西,今晚就离开虎头城,再寻他处落脚; 另一条,就只能是……」 「我觉得,去就去吧,放弃这里,怪可惜的。」郑凡开口道。 很显然,客栈是大家半年以来经营出来的产业,也是大家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就这么抛弃了,实在是太不划算了,同时,当初为了获得燕国合法百姓身份,应该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要是就这么直接跑了,大家就都一起成黑户了。 同时,虎头城也是接下来目标计划的第一个点,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弃了,太亏。 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现在扯旗造反。但这条路,暂时还不现实。 瞎子北闻言,点了点头,道:「还是主上高瞻远瞩」 其实,他早就有选择了,但有些话,还是得郑凡自己来说才合适,身为下属,他当然只能以主上安危为最先,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得这么去说。 这是做属下的政治正确。 「梁程,主上的安危,就靠你了。」 坐在郑凡身侧的梁程点了点头,眼眸里,有一缕煞气稍纵即逝。 瞎子北又道:「三儿,你明儿也一起跟着去,咱们自带干粮,哪怕是个侏儒,也能打打下手不是?」 薛三倒是没有对「侏儒」俩字有什么敏感,直接点头道: 「要嘚。」 梁程和薛三的状况,瞎子北是有感觉的,有这两个人在主上身边,仅仅是在后方做民夫运送运送粮草的话,问题,应该不大了。 其实,客栈里的户口上,也是有瞎子北和薛三的,一个叫郑北,一个叫郑三,但一个是瞎子一个是侏儒,所以不在劳役徵发的范围内。 风四娘有些犹豫道:「要不,我也跟着主上去吧,有我在旁边伺候着,主上……」 「你是去做军妓么?」 「……」风四娘。 瞎子北正对郑凡,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他眼眶空洞,但郑凡有种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感觉。 「我们,终究只是主上的下属,我们会簇拥在主上身边,为主上披荆斩棘,扫除以后路上的一切障碍,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但主上,是坐在王座上的王,他必须比我们坐得更高,也比我们看得更远! 我想,以主上的性格,也一定不愿意我们把他当刘禅来对待。」 郑凡点点头,回想着自己这几天连客栈门都不怎么出的心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以前看古装片,总觉得里面的战争场面太假,要么是经费不够,要么就是龙套太随意,这次能亲眼去看一看, 呵呵, 说实话, 我还挺期待的。」 这时,脸色苍白的阿铭插口道: 「主上,你们是去做民夫,估计只能瞅见板车和草料……」 「……」郑凡。 第十六章 诡异 「背得动么?」 「瞧您说的,主上,这点儿分量我薛三还真没放在眼里。」 「背不动的话跟我说。」 「行嘞,小的多谢主上体恤。」 郑凡的甲冑和一些衣服都被风四娘准备妥当,放在了一个箱子里,箱子,则是被薛三背着。 第32页 另外还有一把刀,也被薛三绑在自己身上。 明明沉甸甸的这么重,但这个小小的身躯背起来后却依旧行走轻松。 梁程则是穿着自己的甲冑,手里拿着一把刀。 本来,四娘还打算去给郑凡和梁程二人一人买一匹马,但被瞎子北直接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现在自己这边出了甲兵,丢民夫队伍里,大概能混个小管事儿的,运送粮草时做做警戒摆摆样子。 但你要是真的连马匹都准备好了,说不得就被提熘上去当辅兵上战场去了。 瞎子北虽然嘴里说着让自家主上出去看看世面是有好处的,但他可不想自家主上真的莫名其妙地为这大燕国捐躯了…… 同时,客栈所买的甲冑和兵器,也是照着普通的来买,也没想着镶嵌上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低调。 送行的早餐,格外丰盛,瞎子北请示了郑凡说他正好趁主上不在这段时间先把虎头城的地头重新理一遍,等主上等人回来后,大傢伙就能正式开始攻略虎头城的第一步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尤其是当郑凡三人走出虎头城来到军营外头时,看着里面攒动的人影,郑凡心里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重生到异世界没几天,自己就要去打仗了。 唿…… 军营门口有一个大帐篷,里面有书记官负责清点相继赶来的民夫。 穷苦人家或者不是那种拖家带口的人,在昨天清点民册时就已经被顺手抓进了辎重营里,而那种有家有口或者有家产的丁夫,则被预留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后者逃也不好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你要逃了,家产就得充公了。 登记时,书记官似乎对薛三很不满意,但当薛三说自己会餵马而且还自备了干粮后,也就没再说什么,让郑凡三人进了辎重营。 辎重营营口有兵丁看守,外围还能看见一队骑兵在游弋。 等进去后,看见营门后头三个木桩子上绑着三个皮开肉绽的傢伙。 这仨昨晚企图逃走,被抓回来鞭挞惩戒了,现在被绑在这里杀鸡儆猴。 其实,燕国对民夫的徵发早先是有一定规矩的,比如一家一户,四抽一或者三抽一再严重不过也就是二抽一。 但因为燕国门阀林立,每个门阀都有自己的产业,有自己的佣户也有自己的私兵,这些门阀就像是依附在帝国躯体上的蚂蟥一样,吸食着帝国身上的养料,这就逐渐使得朝廷所能收的税和所能徵发的民力变得越来越有限,再遇到这一次的突然发生的军事行动,仓促之下,只能用这种涸泽而渔的方式进行民夫抽调。 无怪乎,当代的这位燕国君主自从继位后就一直在致力于集权和削藩,因为这个帝国看似强大,其实已经被蛀空了。 好在那边的干国和晋国虽然不是门阀林立,但其士大夫阶层也早已经腐朽和尾大不掉,尤其是干国,坐拥江南丰腴之地,商贸发达,但干国朝廷却一直收不上商税,财政一直很拮据,经常连驻扎在帝国北方以防御燕国铁骑的边军粮饷都得拖欠。 因为「老郑家」在虎头城算是有产业的,外加梁程披甲后的卖相确实不错,在民夫营里被认为伍长,五人为一伍,所以有加了三个民夫进来。 为什么是加三个人?因为薛三在这里不算人。 一番折腾,帐篷搭建好,东西也归置完毕,已经是下午了。 郑凡三人坐在帐篷外,啃着饼。 葱油饼,油多还是肉馅儿的,味道确实不错。 在瞅见同伍里另外三个人艷羡的目光后,郑凡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个饼,他们兴高采烈地接了,连连称谢。 对此,梁程没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观察着营地四周偶尔经过的燕国骑兵。 「在看什么呢?」郑凡问道。 「在看,我们以后的对手。」 「……」郑凡。 一句神经病,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虽说郑凡对这个大燕没有什么归属感,也没什么好感,但还不至于刚来这个世界没几天就满脑子想着造反。 但很显然,自己手下的这些魔王们,其实心里早就计较开了。 总之,今儿个一天,对郑凡来说宛若野炊,跑到野外搭个帐篷夜晚来临后再看看星星入睡。 不过,等到第二天清晨,军号声响起后,原本的悠闲瞬间被打破了。 一个个士卒拿着皮鞭过来催动大家赶紧动身,乱糟糟的民夫营开始乱糟糟地发动起来继而……乱糟糟地上路了。 大军,应该是在前面,而民夫营则负责在后头运送粮草,大军比这边早一天出发。 除了中午停下来了休息了一刻钟外,这一整天,就一直是在押送粮草。 越是进入荒漠,风沙就越大,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撑不住,谁知道自己居然咬牙撑了下来,也没让梁程和薛三帮什么忙。 等到入夜落营时,郑凡居然还有余力去帮着薛三收拾柴火,把篝火给升了起来。 小铁锅被架起来,烧了水,薛三又取出了自带的面粉,开始和面准备做面条。 后勤保障上,风四娘是做了最完善的准备,毕竟在郑凡身上,大傢伙还真没觉得会不捨得花钱。 第33页 同时,包括郑凡在内,大家心里其实都没有「存钱养老」的想法,尤其是在确定了路线之后,那种人的结局,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发达,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把自己搞死。 同伍里仨路人甲跪坐在旁边,噙着口水。 等面条下锅,再看见薛三又取出了一份份珍贵的香料后,仨路人甲更为激动了。 「出锅了!」 薛三喊了一声,先给郑凡盛了一大碗,又给自己和梁程盛了一碗,然后指了指锅里剩下的,道: 「你们分了吧。」 仨路人甲马上上去开始捞面条了,最后连面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完。 晚餐之后,身上懒洋洋的,当郑凡准备回帐篷里休息时,却被梁程喊了过来。 「怎么了?」 「有点问题。」梁程看了看四周说道。 「什么问题?」 「主上,今天押送时,我检查了一下我们押送的粮草。」 「怎么说?」 「有点少。」 「少?」 「而且,按理说大军应该是在我们前面,但今天走过来时,没看见大军行进的痕迹。」 民夫营,是没有知情权的,其实,一般打仗的时候,哪怕是普通的正规军士兵,也很难清楚真正的战略目标时什么,至于民夫们,只需要负责押送粮草和帮忙修筑营寨就是了,要是局面不好,说不得还得被强行驱赶上去当炮灰部队用。 「最重要的是,主上,这太急促了,从徵发民夫到军队开拔,事先完全没有风声,也没有准备。」 进攻目标是哪里?不晓得。 前面军队规模多少?不晓得。 敌军规模多少?不晓得。 是闪电战还是持久战?不晓得。 这时,薛三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去抓个舌头?」 别人抓舌头,指的是去对方那里抓个舌头来问话,而薛三这里,明显是打算对自己这边的看守民夫营的军官下手。 民夫营里有两个百夫长,一个负责营地里的指挥和行进,另一个则是专司领一支骑兵在附近行进。 两百多个正规军,看管两三千的民夫,也差不多了。 梁程摇摇头,道:「等过两天再看看吧。」 在这件事上,郑凡只是个小白,没有去发表什么意见,最重要的是,他相信梁程和薛三,要是没有意外,打完仗大家都能安稳地回去还好,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想要活下去,还得靠他们两个,这点逼数,郑凡还是有的。 一夜平安。 第二日,民夫队伍继续前进,等到了晚上和昨晚一样继续扎营。 第三天,也依旧平静。 到了第四天的黄昏,民夫营再度宿营,这次宿营位置不错,靠着一条河,两侧都是坡谷,能遮挡风沙。 宿营之后,许多民夫都去河边洗涮自己,实在是这几日一路北行,身上已然像是被贴了好几层沙子,之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肯定得把自己拾掇一下晚上也能睡个安逸觉。 那仨路人甲打水的打水,收拾干柴的收拾干柴,搭帐篷的搭帐篷,薛三只需要负责做饭。 营地里是有伙食的,毕竟大部分民夫可没「老郑家」这么好的条件,但营地里的伙食,和这里的小灶比起来,只能算是猪食了。 郑凡在河里洗了澡,上岸时,看见站在岸边的梁程。 看到这一幕,让郑凡一时间有一种公主在野外洗浴将军负责在外把守看护的感觉。 这些心思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哪怕开玩笑也开不得,太噁心。 不过,梁程显然也不是在这里负责把风,当郑凡上来后,他主动走到郑凡身边,很严肃地道: 「主上,今晚,大概要出事了。」 「怎么了?」 「这个宿营位置,主上觉得如何?」 郑凡仔细思考了一下,他并不懂古代打仗,上辈子也算不上一个军迷,所以,只能通过自己的视角和思维分析道: 「这里,一可以保证水源,二峡谷内安营,可以减少防御面积,如果有敌人偷袭,也能更好地防御吧,也不怕敌人截断水源。」 「主上英明。」 郑凡觉得这些人都学坏了,很没有诚意的马屁像是不要钱一样,而且,郑凡知道这句马屁只是铺垫,下面肯定有……但是。 「但是,主上可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在这里扎营的,是三千军士,哪怕不是野战的精锐,但只要是正规的军士的话,倒是可以凭藉这里的地利条件守出效果。 然而,主上,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两百余兵士,还有两百多名和我们一样这种自带甲冑兵器的,剩下的,则基本都是普通民夫。 只需要几百骑,从一侧主攻,再从另一侧袭击,整个大营必然溃散。」 这些个民夫到底是怎样一个质量,郑凡也看见了,按照郑凡说的,一旦有偷袭,让这帮大部分连兵器都没有的民夫忽然化身铁血战士,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反而会成为炸营的关键,直接导致营地从内部崩盘。 「这个事,你和那边的军头说了么?」郑凡问道。 梁程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那支骑兵,道:「另外,有一件事很奇怪,骑兵拿来护送粮草队伍这很正常,但这支骑兵,却没有散开去当哨骑,这几天来也一直成建制地缩在一起,与其说他们是在护送粮草队伍,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在监控民夫。」 第34页 「是哦。」 梁程一说,郑凡也发现了这个现象。 「你以前打过仗么?」郑凡忍不住歪楼了。 梁程目光中露出了追思之色,回答道:「在上古时,打过。」 「哦。」 是在《殭尸梁程》番外篇里的么? 郑凡对这些细节记不清楚了。 这时,薛三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宛若鬼魅。 「主上,我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薛三说话时,郑凡只觉得一股寒意直接从后嵴樑位置袭来,让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会儿郑凡只能强忍着被惊吓的余韵,问道: 「怎么了?」 「刚刚做饭时,属下就想着去粮草车那儿淘弄点儿粮食出来,毕竟谁知道多久才能回去,咱自己带着的粮食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为了不被发现,属下故意选择粮车最下面的粮袋,谁知道……」 薛三摊开自己的手掌, 一粒粒石子儿从其掌心落下…… 第十七章 血的味道 「熄火,宵禁!」 每晚,到了一定时候,会有兵士来传达宵禁的命令,让所有民夫将自己升起来的篝火给熄灭去休息。 荒漠中昼夜温差大,但现在这个季节加上有帐篷的话,倒还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 「好嘞!」 薛三拿了水,将篝火浇灭,然后钻入了帐篷里。 另外仨路人甲有自己的简易帐篷,民夫都出来得匆忙,又不是游牧民族,所以民夫营里的帐篷都很小,也就支撑个意思罢了。 那些士兵的营帐倒是看起来不错,一看就是军队里配发的。 「主上睡里面,我睡外面。」 梁程将自己的毯子放在了帐篷入口处,躺了下来。 郑凡也没客气,梁程本来就是殭尸,应该不怕冷,不过还是有些好奇地看向薛三,「三儿,你不进来睡?」 薛三笑呵呵地摇摇头,从帐篷里将偷偷带来的酒袋提了起来,而后又指了指外头,「主上,我睡外面,坑我都已经挖好了,我个儿小,挖坑方便。」 等薛三出去后,郑凡也躺了下来。 只是,今晚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刀,就放在自己毯子下面,伸手就能摸到,似乎,这冷冰冰的物件儿反而才能给自己带来真正的温暖。 「主上尽管休息,我们在盯着。」梁程开口道。 「好。」 没有过多的交流,因为郑凡相信梁程的判断。 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运粮队,所承担的任务绝对不仅仅是运粮那么简单。 梁程说,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辎重队伍,大概率应该被当作诱饵了,且今晚又故意选择了这种很「作死」的地形扎营,不出意外的话,诱饵的启用,应该就是今晚。 就算你去告诉了辎重营里的百夫长,那位百夫长很可能会把你悄无声息地先解决掉,看那支骑兵在这几天的诡异表现,不出意外的话,辎重营里的正规军们,应该是清楚自己任务的。 至于说为了保护这些无辜的民夫,去告诉他们真相,然后带着他们一起炸营逃跑…… 首先,这里是荒漠,距离边境的虎头城有四天的脚程,民夫队伍一旦炸开四散,无论是蛮人还是燕国骑兵对付他们,都相当于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最终能活着回到虎头城的,也是寥寥无几了。 而且,真要这么做了,郑凡三人就得直接成了黑户,还会牵连到虎头城里的瞎子四娘他们。 所以,没人是圣人,郑凡也从未想过让自己去向圣人学习,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稍微冷血一点的话,用这两三千民夫当诱饵,直接全歼敌人完成了战争目的,可能对这些民夫们是亏的,但对大菊…… 这是一笔煳涂帐,煳涂帐下,哪怕明白了的人也只能去学「难得煳涂」。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民夫,只是一个民夫,一个民夫罢了…… 在战场上,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唔,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也不介意尽可能地给自己捞取一些好处。 不过,因为白天的赶路,体力消耗确实大,躺下去后,郑凡还是觉得眼皮有些重,只能小心翼翼地一边维繫着自己意识还稍有清醒一边尽力让自己眯一会儿。 睡在帐篷口的梁程,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合; 帐篷外被掩盖好的小坑内,薛三一口一口地慢慢嘬着酒水,时不时地用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 可能, 对于郑凡来说,现在,是一种焦灼的等待; 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 这是, 半年来, 最大的期待! 让这夜, 来得再深一些吧! …… 营地外的土坡后头,出现了一群黑影。 黑影在这里聚集,而后又以极快地速度开始分散,慢慢地摸到营寨四周后,分别拔掉了自己方向上的哨兵,开始潜入营寨之中。 你很难说他们是训练有素,因为每个人的行事手法都各不相同,但确实是悄无声息,一路渗透进去,没有在营地里引起太大的骚动。 这些,是平日里狩猎时所培养出来的本能。 荒漠条件恶劣,这些蛮人,本就是大自然磨练出来的战士,哪怕是燕国铁骑,在百年前的燕蛮大战中,也是依靠精良的装备和战术纪律才抵抗住了他们,也因此,营寨里的这些先前还是拿锄头的民夫,也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第35页 三个黑影蹑手蹑脚地钻入了一个帐篷之中,里面躺着三个人,黑影蹑手蹑脚地来到熟睡的民夫身边。 黑暗中,似乎只有眼眸里的一点光亮能够传递出彼此的意思。 三人几乎是同时发动,都是一只手先捂住对方的嘴,没等手底下的民夫甦醒,另一只手持刀就直接对着脖子切割了下去! 「噗!」「噗!」「噗!」 没有惨叫声传来,不光是这里,还有其他好几处地方,这种渗透和夜袭,正进行得井然有序。 这三道黑影解决完这一处后,又轻手轻脚地出来,移动到了下一处帐篷。 先撩开帐篷布扫了一眼里面的人数,其中一个黑影有些意外,这个帐篷入口位置就躺着一个人。 不得已之下,只能先解决这一个。 黑影蹲了下来, 像是流水线上的老师傅一样,接下来的步骤,只是一种单纯地重复了。 先伸手,迅速按压住对方的嘴,对方似乎甦醒了,但没事,另一只手持刀对着身下这个人的脖颈就直接划了下去! 「咔……咔……」 摩擦声传来, 这名黑影愣了一下, 这一次抹脖子,竟然给自己一种正在用磨刀石磨刀的手感。 而且,预想中的血热滚烫液体并没有溅射出来。 几乎是本能的,黑影持刀对着下方这个人的脖子直接来来回回又切割了好几下。 「咔……咔……咔……」 蛮神在上,这是人的脖子么,这么硬? 不过,黑影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只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嘎嘣!」 骨节脆响传来。 黑影的脖子被捏断了,脑袋和肩膀开始了这辈子以来的最亲密接触。 帐篷外的两道黑影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响,惊疑之极正准备有所动作,怎料得在他们身后脚下的土地里,渐渐探出了一个脑袋。 薛三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整个人从地下藏身的小坑里弹跳而起,且在身形达到一定高度后,双手所持的匕首顺势向前收割! 「噗!」「噗!」 两道黑影倒在了地上。 薛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久违了,杀人的感觉。 若非是知道此时环境不允许,薛三真想舒服的吟叫出来,最好再学几声狼叫。 嗷嗷嗷…… 帐篷在此时被从里头掀开,梁程和郑凡一起走了出来。 梁程手里,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同时,对薛三道: 「脑袋砍下来。」 「好嘞。」 也就在此时, 一道刺耳的哨箭声音划破了今夜这虚假的安静。 营寨的大门被渗透进来的黑影们打开,外头,忽然传来了战马奔腾的声音。 寨子的前门和后门,分别有千余骑兵唿啸而来,他们嘶吼着,咆哮着,鱼贯而入,冲杀入了这片营地。 营地的哨卡早已经被解决掉了,外围的防御也因为先前的渗透而解决了不少,在这个局面下,两股骑兵一前一后,很是顺利地一口气沖入了主营区域。 沉睡中的民夫们被惊醒了,有的茫然无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有的则先一步看见了一个个身穿着兽皮骑着战马冲来的野蛮人,吓得开始大喊大叫。 和梁程所预见的一样,在敌人的这次突袭之中,营地很顺利地炸营了。 原本主营区域还有上百名正规军,也因为自家民夫的四散,而被冲散了阵形,直接被蛮人骑兵冲垮后一阵砍杀。 夜幕下的营地,瞬间成了蛮族骑兵纵横的马场,他们挥舞着马刀,疯狂且恣意地砍杀着面前四处奔逃的猎物。 先把猎物杀完,随后,才是享受分割战利品的美妙时刻。 梁程走在前面,薛三跟在后头,郑凡走在中间,三人在离开帐篷后,直奔营寨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堆积「粮草」的木车背后还有营地栅栏,算是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了,也是入夜前他们踩好的点。 郑凡将手里的刀死死地攥紧,精神高度戒备。 薛三则是坐在木车上,晃荡着自己的小短腿。 随即,薛三又扭头对身后的郑凡道:「主上,要不咱们就这会儿趁乱熘出去吧,这儿毕竟还是太危险。」 郑凡闻言,摇摇头,道:「我相信梁程的判断。」 这支辎重队,是一支诱饵,现在鱼已经上钩了,渔网,应该也快来了。 虽然以几千条民夫的命来当诱饵显得有些过分残忍,但事情既然已经被安排下来了,郑凡等人所需要考虑的,则是在事先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如何尽量保全好自己,同时,捞取一些有实际利益的东西。 比如,这些蛮人的首级! 至于逃跑,笑话,现在逃跑和四九叛逃投了国军有什么区别? 见郑凡坚持,薛三也就不劝了,回过头时,目光和梁程交汇了一下,双方眼里,都流转出了一抹心领神会的满意。 主上,不迂腐。 在大家猜测到这支民夫队伍的宿命后,没有吵着喊着说要告诉大家好让大家保命,而是直接说起了另一件事。 「前天押送粮草时,听那两个士兵说,蛮人的头颅可以换赏钱,也可以酬军功。」 薛三的嘴巴砸吧砸吧了几下,心想:到底是能画出自己等人出来的主上,虽然因为是普通人的缘故所以难免会有些慌乱和不适应,但他的心,可真是黑啊。 第36页 「呜呜呜!」 两名蛮族骑兵追杀着一名士兵过来,打头儿的一个策马而上,将那名士兵砍翻,同时,看见了前面站在木车和栅栏中间的郑凡三人。 「呜呜呜!」 他们发出了兴奋的鬼叫,继而继续催使胯下的马重新奔跑起来,向着新的猎物发起了冲锋。 梁程默默地站了起来,薛三则是闭上了眼,耳垂微动。 郑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以前只是在一些资料里得知过冷兵器时代骑兵是绝对的王者; 虽然眼下只是两匹战马向这里冲来,但这给人的冲击力不亚于你站在马路中央迎面全速开来一辆越野车。 马蹄声,混着唿吸声,开始逐渐地放缓……放缓……再放缓…… 时间,仿佛在此时被调成了慢节奏。 不过,郑凡还是没有选择逃跑和躲避,只是继续用着似乎不是那么标准的方式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刀。 距离,拉近了。 薛三先动了, 他的身子先快速地向下窜去,而后又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战马前端弹起。 那名蛮族骑士下意识地挥刀过去,却砍了个空,而薛三却已然出现在他的身侧,且还在继续向上。 手中的匕首反握,提腕,斜拉! 「砰!」 匕首自蛮族骑兵的下颚位置刺入,瞬间没入。 蛮族骑兵只感觉自己视线一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而梁程这边,则是等着那名骑兵冲到自己面前才动的。 可能,在那名蛮族骑兵看来,眼前这个男人将会在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下化为肉泥,然而,这个男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一拳抡起,砸在了战马的头部。 「砰!」 战马的前腿直接弯曲了下来,恐怖的惯性将其身上的这名蛮族骑兵向前甩去。 梁程直接抓住对方的后背兽皮衣服,将其按在了车板上,同时勐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主上!」 「啊啊啊啊啊啊!!!!!!!!」 近乎是本能地, 郑凡举起刀, 对着眼前这名已经被完全制服的蛮族骑兵直接斩了下去! 「噗!」 鲜血飞溅, 红红的,热热的,烫烫的, 郑凡张了张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形稍微摇晃了几下, 慢慢的,又品味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甜甜的…… 第十八章 逆风飞翔 狼,是不会让一只羊来当自己的首领的。 如果,没法改变这种关系的话,那就尝试去改变,让这只羊,去学会奔跑,去学会撕咬,去学会搏斗, 让它学会站在山坡上对月长啸, 让他觉得草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让这只羊,变得比真正的狼,更像狼! 两名杀戮到这里的蛮人骑兵已经死了,他们的运气,确实不够好,营地现在大乱,到处都是溃散的民夫,却偏偏冲到了这里。 这里确实只有三个民夫,但这三个民夫,像是民夫队伍里的氪金玩家; 薛三很是熟练地用匕首将这两个首级给割下来,又看了看一脸血污的郑凡,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儿,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手绢,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其实,不擦还好,这一擦下去,刺鼻的血腥味就马上瀰漫开来,发了疯一般的往自己的口鼻里去窜。 胃里,当即一阵翻腾,但郑凡还是强行克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在这个环境下,自己再弯着腰呕吐,总有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虽然知晓自己有点「废」,但郑凡也在尽可能地让自己在手下面前表现得最好。 「主上,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一些不习惯,但只要习惯后,你就能体会到此中的乐趣了,真是令人沉醉啊。 来,主上,喝口酒吧。」 郑凡接过了酒袋,没有喝,而是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唿……」 重重地喘息了几下,舒服多了。 「好了,我没事了。」 郑凡把自己的刀重新捡起来。 薛三将车板上的这具尸体给挪开,刚刚切割首级时没留意,但当他挪动尸体时看见尸体上的伤口时,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一刀的力道,有点可怕啊。 薛三想问一下樑程,但就在此时,营地里的战局,忽然又发生了变化。 先前将近两千的蛮人骑兵在潜入者的接应下很轻易地冲垮了营门肆虐着大营,但在此刻,外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虎!」 「虎!」 「虎!」 营地内早已经杀乱一团的蛮人骑兵们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且这种氛围在有人发现不少粮食袋里装的是石子儿时达到了巅峰。 而外头,已经及时赶来且完成了两头包抄的燕国骑兵军团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整顿和思考的时间。 冲锋, 开始! 燕国,以武立国。 四大国之中,燕国是最贫瘠的,地缘政治也是最差的,可以说,燕国自立国以来,基本都是在以自己一国之力,去硬扛整个荒漠蛮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燕国地方部队不算,但真正的野战精锐,真正的骑兵军团,哪怕承平百年之后,也依旧流淌着先辈的血勇和精悍! 第37页 哪怕是双方在平原上来一场面对面地骑兵对沖,燕国骑兵军团依旧敢战而胜之,他们的装备和纪律,也确实是蛮族骑兵所无法企及的。 更何况眼下,两千余蛮族骑兵已经在营地里放纵地撒欢儿了,早就已经乱了建制,没有预备冲锋的距离,没有成型的组织,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骑兵的冲击时, 结局, 就已经註定了。 前后,两支燕国骑兵像是两把锋锐的铁钻一样,直接凿穿了营地内的蛮人骑兵,这一次对应的冲击,其实已经将蛮人骑兵击垮,剩下的,就是分队去围杀! 郑凡这边又遇到了两个仓惶撞过来的蛮族骑兵,只不过这一次梁程没再抓来给郑凡练胆,和薛三一起一人一个,直接砍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群身着黑甲的燕国骑兵从前方不远处横扫了过去,不过他们并未留意这里的郑凡三人,而是追上了前面的那一群蛮族骑兵。 梁程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车板上。 薛三则是砸吧砸吧了嘴,感慨道:「这个将军是哪个,还真是心狠手辣啊,拿民夫的命去当诱饵,自己再来瓮中捉鳖。」 「想全歼一支骑兵,确实太难了。」梁程倒是为那位燕国将领说了句话,「外加蛮族应该是部落制,基本没有城池,想灭掉一个部落,就必须将它整个部落的青壮给灭掉,否则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去迁……」 就在这时,刚刚歇下的薛三忽然跳了起来,郑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薛三扑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一根箭矢从郑凡先前所站的位置疾驰而过,同时洞穿了另一侧的车板。 梁程马上持刀跳过了车板沖向了那个方向,而在那边,则有一名身高近两米穿着盔甲的蛮人持刀迎了上来。 「铿锵!铿锵!」 双方的长刀在空气中对拼了两记,火星四溅。 只不过,因为刀质量上的差距,或者说,对方手里应该拿的是一把宝刀,在第三次的拼刀时,梁程手中的刀直接断裂,梁程本人也被这力道震得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位蛮人大汉虽然刀还在,但他本人则是连退了四步,差点摔倒。 「别管我,去帮忙,我自己躲!」 郑凡推了一把在扑倒自己后一直蹲在自己身边警戒的薛三,紧接着,二话不说,本就躺在地上的他顺势向左滚了两圈,直接滚进了车板下面。 在这个时候,嚷嚷着别管我,我们一起上去厮杀,是愚蠢的。 因为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要是自己继续逞能或者跟言情剧里那样表现出一种不离不弃,那才叫真的拖后腿。 且自己如果站在明处,还会让他们两个分心,倒不如自己光棍一点儿,直接认怂先躲起来。 最重要的是,在刚才,梁程和那个蛮人大汉拼刀时,他看见那个蛮人大汉身上闪烁了好几次灰色的光芒! 这个世界的武者分九品,具体细节是什么,郑凡不清楚,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会发光的逼不好惹。 「嘿嘿嘿嘿嘿。」 薛三发出了一阵阴笑,也学着郑凡的动作滚动起来,只不过,他滚的是郑凡的反方向。 梁程将手中的断刀丢到了地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背微弯,整个人身子略微前倾,但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对手。 「你的刀……断了。」 蛮人大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重新握紧自己手中的刀。 梁程则是面无表情地回应:「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用刀。」 蛮人大汉没再耽搁,举着手中的刀再度砍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没有武器的原因,梁程没再选择硬抗,而是开始了躲闪。 连续噼砍了几刀,依旧没能噼中对方,蛮人大汉有些着急,现在的局面对于他们来说非常不利,必须尽早突围,否则等燕国骑兵清扫完大部之后,彻底控制住了这里,他们再想出去就难了。 这帮该死的燕狗,居然拿人命来当诱饵! 蛮人大汉再次一刀噼下,且再度被梁程侧身闪过去之后,他的身体直接撞了过来。 「砰!」 大汉的肩膀狠狠地撞击在了梁程的胸口位置,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撞之下,最吃惊的,竟然是大汉本人,他已经是部落里少见的勇士了,尤其是这身体魄,摔跤时,鲜有能和自己抗衡的对手,但眼前这个穿得和民夫一样的燕国人,胸膛坚硬得简直不符合常理! 确实很不合常理,因为正常人不会跑去跟一头殭尸去玩儿摔跤。 本能地,在撞击同时也拉近了距离之后,蛮人大汉顺势提刀,准备切过去。 然而,他的刀身上却忽然传来了一股阻力,有些愕然地低下头,大汉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燕国男人的手,不,确切地说,是他的指甲,竟然卡在了自己的刀身上! 「嗡!」 蛮人大汉身上再度闪现出一道灰色的光芒,力量再度提升。 刀身和指甲产生了剧烈的摩擦,但这指甲竟然没有断裂,反而陷入了和锋锐的刀口的僵持之中。 梁程的眼眸深处,泛起了阵阵血色,沉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用指甲。」 另一只手腾出来,指甲也长长了许多,对着蛮人大汉的胸口位置就直接刺去! 第38页 「噗!」 蛮人大汉的盔甲在这诡异且散发着黑气的指甲面前似乎没办法起到多大的防御作用,只是稍微阻滞了一下就被指甲刺穿,黑色的指甲,也刺入进了蛮人大汉的体内。 「嗖!」 一根箭矢,再度袭来,直接射中了梁程的左臂。 梁程的左臂位置传来了骨骼断裂的声响,整条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蛮人大汉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扛开梁程,同时一脚踹过去。 「砰!」 梁程被踹飞出去,撞在了车板上,连带着其身下的车板也直接断裂。 后方,刚刚射出一箭的精瘦男子目露疑惑之色,他先前之所以没选择直接射对方的后背,是担心箭矢贯穿过去将自己人也给一起伤了,但哪怕是从侧面射过去,他相信自己箭矢的威力,至少能够将整根箭矢完全刺入对方体内将对方像是钉钉子一样钉住。 但自己的箭矢却只有箭头位置没入了对方的左臂之中,而且,他可以确定,对方的那条手臂位置,可没有披甲! 「阿里骨,小心点,那个人有问题!」 「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一道阴森的声音自精瘦男子身后传来。 精神男子顿时一惊,他是部落里的神射手,感觉最为敏锐,怎么可能让人悄无声息间近了身? 然而, 薛三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同时, 送上去了自己的匕首。 这一次,匕首没有去抹脖子,而是直接刺入对方的后背,且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薛三双手抓住这把匕首,狠狠地下拉! 「哗啦!!!」 羊肉店里杀羊,就是将羊在开水里泡了之后,挂起来,拿着刀,从脖颈位置一路下拉,像是给羊脱衣服一样。 薛三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是反着来的,从其背后,一路下拉,到其双跨之间,整个切了下去! 鲜血, 像是不要钱的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这本该是一种很令人享受的过程,至少,对于薛三这种人来说,这世上似乎没几个事情能比以敌人鲜血淋浴更美好的了。 然而, 大概是因为体位的原因, 鲜血喷射之中, 忽然喷射出了一股污秽的东西, 「噗~~~~~~~!」 且又因为薛三个头比较矮,脑袋也就到正常人的跨部,所以,被完美地煳了一脸! 那滋味,那酸爽,那热度,那粘稠…… 薛三整个人懵了一样站在原地, 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大爷!」 第十九章 争功 「阿猜度!」 神箭手同伴的死让蛮人大汉近乎发狂,他和阿猜度是首领手下的两大勇士,这么多年来一直随扈在首领身边,早就是如兄弟一般的情谊。 「我……我要杀了你!!!」 蛮人大汉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向刚刚被他踹飞出去的梁程冲来。 梁程的左臂中了箭,此时躺在地上,似乎是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没有站起来。 「啊啊啊啊啊!!!!!」 而这时,先前一直躲藏在角落里的郑凡大叫着举着刀沖了出来。 先前他躲起来,是不想当累赘,但这会儿再不出来,梁程就要被这个蛮人大汉给剁了。 梁程依旧躺在地上,看着另一个方向一边喊一边向这边冲来的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摇摇头。 出发前一晚,瞎子北曾把他们秘密召来谈过话。 瞎子北说,我知道大家现在心底对主上,还是不那么瞧得起的。但说到底,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主上创造出来的。 如果将现实世界比作一个牢笼的话,主上当初可以说是一直被锁铐在牢笼之中,而眼下,只需要我们给予主上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环境,作为能够缔造出我们的造物主,他日后肯定能成长成足以带领我们且真正值得我们去跟随的首领! 郑凡现在,是真的豁出去了。 他知道那个蛮人大汉很强悍,哪怕对方身上不闪光,自己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但在这个时候继续哆哆嗦嗦地藏在角落里看着梁程被砍死而无动于衷,只奢求对方可以不要注意到自己好让自己保住性命…… 这,不是郑凡的性格,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在这个世界里,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所以,他不想抱着遗憾去苟活! 也因此,哪怕郑凡输出全靠吼, 至少, 他还是沖了上来, 而且, 吼得响亮! 「唔……咳……」 冲锋中的蛮人大汉身体忽然一颤,身形直接止住。 他有些惊愕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位置,已经是漆黑一片。 「噗!」 一口泛着污浊气息的血从他嘴里喷出,身体随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中毒了,而且是很可怕的毒,毒……来自于那个燕国男人的指甲…… 郑凡已经冲到蛮人大汉面前了,但蛮人大汉只是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逐渐和自己拉近距离的郑凡。 他想举起自己的刀, 但, 「哐当!」 他的刀, 落在了地上。 他想挥起自己的拳, 第39页 但他的身体却开始抑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啊啊啊啊!!!!!」 郑凡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了,他冲到了一定距离后,直接将手中的刀使尽全力地噼砍了下去! 「砰!」 「砰!」 第一声倒地,是蛮人大汉摔倒在了地上,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生机已经被尸毒彻底绞杀。 第二声倒地,是郑凡,因为蛮人大汉的倒地,他的刀,挥空了,在这不顾一切的惯性牵引之下,郑凡也摔倒在了地上。 远处,一脸翔的薛三还不忘发出一声欢唿: 「主上威武!」 郑凡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侧躺着的已经死去的蛮人大汉,唿……他心底没有丝毫自己没能亲自手刃对方的遗憾,有的,仅仅是劫后余生的强烈庆幸。 不怕死,不等于,不想活。 梁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右手抓住箭尾,一发力,将那根箭矢从自己的左臂位置拔了出来,鲜血倒是没有流淌出来,只留下一个贯穿洞,洞口位置还有一层层黑色的煞气在环绕着。 撕下自己的衣服,将伤口包扎了几圈做遮掩后,梁程走过来,对躺在地上还在大口喘气的郑凡伸出了手。 郑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抓住梁程的手,站了起来。 「天吶撸!」 那边,薛三发出了一声惊唿。 「主上,这儿抓到一条大鱼了!」 郑凡和梁程马上走过去,看见先前两个蛮人所冲出来的地上,有一个身上中了两箭还有好几个大创伤的老者靠在那里。 老者身上的甲冑虽然已经坑坑洼洼了,但依旧能够看出其之名贵,在蛮族部落里,甲冑还能追求美观,已经是绝对的奢侈了。 甚至先前那两个蛮人,应该是想护送这个老者逃出包围圈,才先将老者放置在这里想要快速地解决自己等人。 老人现在睁着眼,十分愤怒地盯着郑凡三人。 可以看出来,他虽然老,但若是没受伤前,应该也是个棘手的角色。 「主上,这个老傢伙抓活的话,功劳更大吧?」 郑凡咬了咬嘴唇,道:「杀了。」 「啊?」薛三有些不能理解。 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也开口道:「杀了,他应该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对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这种了解还没有深入,天知道刚刚梁程的战斗方式会不会在这个世界里显得很另类? 「啧啧啧,也是。」薛三同意了。 而这时,似乎知道自己结局的老者忽然瞪着梁程吼道: 「魔鬼……魔鬼!」 「嘿嘿,答对了。」 薛三的匕首划了下去。 …… 燕国的骑兵已经控制住了战场局势,大规模的绞杀已经结束,现在,也就剩下对营地进行全方位的搜索,不漏过任何蛮人。 有一支骑兵队伍,发现了一处很奇异的地方。 五名骑兵,策马在一堆木板车前,每个骑兵的眼里,都带着浓郁的震惊。 板车上,放着一排的蛮人头颅。 蛮人的髮型和燕人完全不同,燕人虽然地处北方,被中原几大国称为蛮夷之国,但那只是相当于后世的地域歧视。 而蛮人的那种匪夷所思的髮型以及他们喜欢在自己脸上和头皮上弄纹身和弄伤口花纹的风俗,使得他们的首级,极为好辨认。 一个侏儒,蹲在板车上, 一个左臂包扎了的男子站在另一侧, 正中央,站着的那个男子一脸血污,且,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老者的人头,在其脚下,有一具无头的尸体。 伍长的目光眯了眯,在这一刻,他有一种下令自己手下发动冲锋的冲动! 那些个蛮人首级,固然贵重,都能算功或者算赏,但他更看重的,还是那个老者的人头,他大概已经猜出来那颗人头主人的身份了。 中军那边,之所以还没有停止搜索,就是在找那个老人。 对面,仅仅是民夫罢了,三个民夫,到底是多好的命,居然能够以诱饵的送死的身份,在这场乱局里拿到这么多的首级,且将这一战最大的功勋捏在了手里! 薛三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很是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更嫌弃的,是眼前这五名燕国骑兵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机。 这杀机,是对着自己三人的。 他扭了扭脖子,嘴唇微微翻动,小声道: 「主上,他们打算黑吃黑啊。」 争功,甚至不惜为此对袍泽下手,是军队里难以杜绝的一件事,尤其是,郑凡三人这装束在那几个燕国正规军眼里,只是民夫罢了。 战马,开始刨动自己的蹄子,骑兵们已经按耐不住了。 这会儿,还乱糟糟的,还能够动手,要是再耽搁下去,等搜捕结束了,眼睛就多了,再动手,也就不方便了。 这名伍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斩刀。 「吼!」 就在这时,一声低吼从五名骑士身后传来。 伍长身体当即一颤,这一声兽吼,代表着谁来了,他们很清楚。 骑士们马上策马转向,向那个方向低下头,同时右手捶打自己的左胸甲冑位置。 「又是妖兽么?」薛三嘀咕道。 第40页 边上的梁程也默默地直起了身子。 而这时,郑凡看见了一头脑袋有双角面容看起来像是老虎的妖兽正在慢慢的向这边行来。 这是一个长相很怪异的妖兽,但严格意义上去找相似点的话,似乎比先前在虎头城里看见的那位招讨使的大人胯下的坐骑,更像貔貅。 妖兽上面,坐着一名身穿红色甲冑的青年,青年的脸,很白。 在青年身后,有一名身穿着紫色长袍的老人剑客,抱着剑,一步一步地跟着。 妖兽穿过了那五名骑士,直接来到了郑凡的面前,其身上所坐的那位红色甲冑的年轻将领,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先是扫过了那些首级,然后再在郑凡三人身上扫过。 在扫过薛三时,青年将领微微蹙眉,战场上,军营里,味道自然不可能清新芬芳,但这么浓重的味道就这么站在你面前,还是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片刻后,红甲将领微微弯下腰,盯着站在三人最前面的郑凡,道: 「都是你们杀的?」 郑凡点点头,目光和对方对视着。 「怎么杀的?」 「运气好杀的。」 红甲青年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让人有些难以琢磨。 他催动手中的缰绳,妖兽扭头往回走,走到了那名骑士伍长面前。 「可知罪?」 红甲将领很平静地开口道。 那名伍长愣了一下,而后马上下马跪伏了下去, 「末将知罪!」 军队里,可不兴狡辩这一套,也不是很讲究人赃俱获,因为你很难去想到,你到底是不是自家主将所要杀的那只鸡。 「知罪就好。」红甲将领点点头。 那名伍长闻言,惊恐地抬起头,喊道: 「但他们只是民夫,他们只是诱饵!」 意思是,这种层次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红甲青年很平静地回答道: 「他们现在,是袍泽。」 紧接着, 红甲青年轻声道:「七叔。」 「嗡!」 那名老剑客身上忽然释放出一道红色的光芒,剑锋出鞘,而后回归。 「噗通!」 伍长的头颅滚落了下来。 其余四名骑士马上一起下马,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红甲青年似乎不打算继续惩戒这些小兵,反而侧过身,看向身后的郑凡三人, 「刷洗一番后,到我军帐来。」 郑凡有些惊疑,而这时,那名抱剑老者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带来一股冷冽的寒意。 「末将遵命!」 郑凡学着先前那位掉脑袋的伍长说话方式回应,然后双手抱拳,也没想着要跪下来。 「呵呵呵……一个民夫,居然自称什么末将。」 红甲青年笑了起来,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吩咐道: 「对了,那个矮子,哪怕洗掉一层皮,也不准进我的军帐。」 吩咐完, 红甲青年坐着自己的坐骑缓缓地离开了,那名抱剑老者依旧跟着他一起离开。 危机,解除。 郑凡长舒一口气。 而薛三则是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臭娘们儿,居然敢嫌弃老子……」 第二十章 升官!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薛三坐在木桶里,搓弄着自己的身体。 这木桶是从火头军那儿要来的,不是浴桶,平时只是拿来提水的,但对于薛三的身材来说,也够用了,甚至还有富余。 「嘿,你说,咱主上会不会和那位将军发生点什么?」 薛三一边洗澡一边对坐在帐篷内那一头的梁程问道。 梁程看了薛三一眼,道:「狗鼻子都没你灵。」 「嘿嘿,那是,就算是四娘的易容术,也瞒不住我的鼻子。」 「包括屎?」 「……」薛三。 啊!啊!!!!!!! 薛三大叫着用水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这已经是第五桶水了。 作为一个刺客,背后偷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薛三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从背后杀死过多少个猎物,但这种被猎物的翔煳脸,还真是第一次。 为此,薛三只能认为是自己当时将匕首在对方体内下拉时,加了不少暗劲,本意是将对方体内的器官一起搅碎,谁晓得离心力过大…… 「这件事,不准说出去,回去后绝对不能告诉他们!」薛三对梁程很严肃地说道。 梁程无所谓地摇摇头。 薛三继续洗着身子,回归了先前的那个话题: 「按照正常剧情来走的话,女扮男装的女性角色,大概率会被主角收入房中,一开始可能还矫情,但慢慢地就对主角死心塌地了。」 「剧情?」 「对啊,《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不就是这样子的么? 同样的例子,多了去了。 现实里,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还得看那个男人的外表,性格,诚意还有身家彩礼什么的; 但在文艺作品里,只要那些作者想,总能给无数个女人找到倒贴主角的理由。」 梁程有些无奈地拿出水囊,扒开塞子,喝了一口,道: 「那是小说。」 如果不是现在外面不方便出去,以梁程的性格,真的不会选择坐在这里一边看侏儒脱光光地洗澡一边和侏儒吹侃。 第41页 「我说啊,死殭尸,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你忘了我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梁程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事情,接受是早就能接受的,但接受不等于理解。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本漫画,但对我们而言,则是我们的人生。」 「呵呵,没功夫和你思考哲学,哎呀,现在想想有些后悔啊,主上出去时,我只来得及告诉主上那个穿着红甲的将军是个女人,却没有好好叮嘱主上。」 「叮嘱什么?」 「叮嘱主上,如果到了对方大帐前,不管门口有没有守兵,只要对方让你等一会儿等通报再进来,那就一定不要等,沖也要直接冲进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将军多半是在洗澡,然后主上机缘巧合之下冲进去后,就能把她的身子给看光了; 接下来,那个女将军就会又羞又恼,可能会下令惩罚主上,但主上作为第一个除了她爹以外第一个看光她身子的男人,肯定会在她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然后……」 「然后她让人把主上推出去砍了,主上卒。」 「额……」 薛三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髮,惆怅道:「你这人啊,忒俗。」 「是你不切实际。」 「生活,永远比艺术更艺术,要知道这可是主上甦醒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在这个世界里上得了台面的女角色,不发生点什么,不摩擦出点什么,不埋下点伏笔,好像真有些说不过去吧。」 梁程已经不想说话了,他觉得这侏儒不光是身体发育不好,脑子可能也有点影响。 或许,秦思宇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吧,因为个头一直比同龄人矮,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喜欢宅在家里,脑子里却充满着幻想。 而这种性格和习惯,也被他笔下的人物薛三给完全继承了。 「想想看,那个女人,既然能够女扮男装统帅军队,呵呵,身份肯定不低的,要是真的被主上收了,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一股助力,相当于在创业阶段就有人主动送来了风投,而且还主动潜规则你让你收下。 事儿成了,我们至多损失的,也就是主上的一管万子千孙。」 「她不配。」 「唔,别这样说,我们主上还是很优秀的。」 「我说的,是那个女人,她,配不上主上。」 薛三微微皱眉,双臂挂在水桶边,看着梁程: 「尼玛,你现在舔得这么不要脸的么?」 「有我们在,主上能娶得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 薛三闻言,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他无法否定这句话,甚至,心里还认同着这句话,不过,短暂地沉默后,薛三还是开口问道: 「但现在,我们却还很弱小。那些个蛮人倒是不算什么,单挑的话,哪怕是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傢伙,我们也能靠自己的能力和经验弄死他们。 寻常的士兵,一个一个来,就是送死,来五六个,顶多费点功夫,但要是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呢? 那些燕国的骑兵你也看见了,如果在平原上,没有地形优势藉助的前提下,五十个骑兵轮番结阵沖你,哪怕你是殭尸,你能撑得过几轮?」 梁程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臂的伤势,道: 「我们,才只恢復了一点。」 距离每个人的巅峰,距离每个人真正的实力,现在众人所恢復的,真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罢了。 「谁知道怎么能再恢復一点呢?要是真的多恢復一些,就不是咱们主上去见那个女人了,而是我们直接从万军之中把那个女人给捆绑过来送到主上的床榻上去。」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薛三露出了好奇之色。 「主上的力气。」梁程回答道。 薛三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个被主上砍死的那个蛮人骑兵。 「你的意思是,我们实力能恢復多少,能否进一步恢復,关键,还是在主上身上?」 「我只知道,主上没甦醒之前,我们只是普通人。」 「哈,而且,主上才甦醒多久啊,力气,就忽然变得堪比常年锻鍊的成年男性了,先前行军时,我一直以为主上会支撑不下来,但他却坚持下来了。」 「可能,这一点,主上自己还没真的发现和意识到吧; 那就是, 进步的, 可能不仅仅是我们。」 …… 郑凡来到了军帐外,外面,倒是没有多少士兵在把守,只有那位抱剑老者一个人站在帐篷入口处。 也没让郑凡等,郑凡刚走过来,老者就伸手掀开了帘子,示意郑凡可以进去了。 进去后,已经从薛三口中得知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将军,也没有在洗澡。 她依旧穿着她那套很显眼的红色甲冑,跪坐在桌案后面,手里,翻着一些信笺,眉宇间,有一股子英气在流转。 郑凡进来后,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了下来。 「拜见将军。」 至于「末将」,倒是没有再说了。 将军将手中的信笺丢在了桌案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跪在自己下方的郑凡。 「你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少,我要奖赏你。」 郑凡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她。 第42页 尤其是,多注意了一下喉结部分,但因为有盔甲的遮挡,看得不是很清楚。 最重要的,也是因为盔甲的遮挡,这个女人,身材如何,也不晓得。 毕竟,盔甲的甦醒效果,可比bra要强太多。 郑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现在居然在想的是这些东西,大概,是因为有点紧张吧,所以下意识地发散一下自己的思维。 男人有两个大脑,都长得跟核桃似的,一般来说,其中一个大脑在运行时另一个大脑往往会陷入迟钝状态。 而那位将军,也有些尴尬,毕竟,上位者似乎都习惯了,自己说要奖赏谁时,下面的人再表一表忠心,喊一声为老大效忠,别无他求。 当然了,这话是不能当真的,但大家似乎都讲究这个流程。 而眼下,这个男人,似乎没有配合自己演出的打算。 将军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 「两种奖赏,让你自己来选择; 一个,是进我的亲兵营,成为我李家的家丁,过两年,是外放出去还是继续在本家待着,路,都宽敞得多。 另一个,你是虎头城人吧?」 「是。」 「兵部和户部前些日子下了条诏令,因为近年骚扰商队的马匪越来越多,要求各个要塞城池组建自己的护商队伍。 但上头可是一点军费和军械都没拨下来,意思是只给一个三百人的编织,至于其余的,由各地自己解决。 所以,这第二条奖赏,就是虎头城地区的护商校尉。」 说到这里,将军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继续道: 「算了,等明日大军开拔后,你就随我回李家本家吧,日后的前途,不会……」 「我选第二条!」 郑凡马上抬头说道。 将军的话音忽然一滞,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 「选……哪条?」 郑凡毫不犹豫地又回答了一遍: 「第二条。」 宁做鸡头不当凤尾,自己在虎头城,好歹手底下有七个魔王,整天中二气息满满地喊自己主上。 自己脑子有病跑去你那里去当家丁? 最重要的一点是, 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次的功劳,他只是打酱油的,梁程送了个人头给他拿了一下罢了。 真要是自己离开了这些手下们一个人出去闯荡, 郑凡觉得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不会后悔?」 郑凡深吸一口气,很严肃地摇摇头,道: 「不后悔。」 「能,告诉我理由么?我李家的家丁,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 郑凡马上回答道: 「虎头城是我家,我捨不得离开它。」 第二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妖 「主上,其实我觉得去当家丁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成极品家丁。」 薛三如是调侃道。 郑凡懒得搭理薛三的口花花。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去李家当个家丁,是一件难以拒绝的事情,这里的家丁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可不同,不负责打杂做家务,而是私兵,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父死子继,也是对主家最忠诚的一个群体,有点像是帝王的御林军。 可以说,进了那个圈子后,熬个三五年,就是李家嫡系了。 而李家,经过后来薛三打探来的消息,是北封郡最大的一个家族,人丁不是很丰茂,子嗣一直不昌,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功勋武将世家,家里世代承袭镇北侯爵位,有点像是明朝时的沐王府。 但郑凡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七个「手下」,一个人跑去当家丁? 对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有这七个「手下」,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而且就算从个人发展角度来看,自己当小老闆也比给别人打工要好得多。 「昨晚宿营时,我特意去了军官军帐里偷听他们聊天。」 「那个女人的军帐?」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当即摇头,「那个拿剑的老头儿寸步不离她,现在的我还没绝对把握瞒过那个老头儿,所以选了个中层军官的军帐,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眼下,这李家,也就是这镇北侯家的日子可不算好过。 因为荒漠上的蛮族已经完全分裂成一盘散沙的关系,所以已经有快一百年双方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级的冲突了,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也因此,镇北候一脉的地位,开始越来越低,其实也怪他们自己,不懂得玩儿一手养寇自重的把戏。 然后这一代燕国国君即位后就一直在着手削藩,先削弱下方藩镇的力量,进行集权,像是有打算对中原用兵,称霸中原。 当代的镇北候,前阵子已经被三道圣旨强行要求进京了,名义上是为了庆祝太后大寿,但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 眼下,镇北军上下也是有些人心惶惶。」 「所以,这次,是李家在示威么?」梁程问道。 「差不多吧,藉口是镇北军的两个斥候在那家蛮族部落的势力范围内失踪,镇北军要求进驻进行搜查,被对方拒绝了。 接下来镇北候府就点了几千镇北军铁骑,直接杀了过来。 那个蛮族部落的首领倒是有点脑子,想要截杀粮道,谁晓得那个娘们儿更狠,把几千民夫直接拿来当诱饵,全歼了那个蛮族部落这次出动的所有人马。」 第43页 梁程听了后,点点头,道:「故意挑衅起兵,是为了向燕国朝廷显露出李家对北封郡对镇北军依旧有着极强的控制力,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在京城的镇北候下手; 故意用民夫当诱饵,一来,是想着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战果,让这场註定无法持久的局部战争快速结束,毕竟这场战争是镇北候府擅自做主,并非是朝廷的意思,镇北候府也拖不起,必须让战争快速地开始,同时也要快速地结束,否则无论是朝廷那边的问责还是荒漠蛮族因此而慢慢团结联合起来,都不是独独一家镇北候府所能承受得起的。 二来,也是自污,污秽李家的门楣,让燕国朝廷的皇帝和大臣们觉得李家只是一门匹夫,降低警惕性。 但凡有反心,想问鼎那个位置的家族,至少在起事前都会做出爱民如子的感觉以收买人心,镇北候府这次拿数千民夫做诱饵的事相信不久后就会传开,虎头城包括整个北封郡的百姓都会对镇北候府此举有恶感,但朝廷那边却会很高兴。」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懂。」郑凡有些意外地看向梁程。 在郑凡的印象里,梁程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这样子的人,心里却对这类弯弯绕绕门门道道的东西摸得一把清。 「类似的事情,我也曾经歷过,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你站在了那个位置,哪怕你自己对上面再忠心,也无法保证你的手下人会一样忠心。」 「就像是赵匡胤么?」郑凡说道。 「差不多。」 三个人,坐在土丘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方的军队行进。 郑凡先起身,拍了拍裤子,道: 「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哈哈,回去咱得好好想想怎么把那三百人的编制给用好。」薛三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背。 「只有编制,没有钱粮军械。」郑凡提醒薛三。 朝廷确实为了保护商路下了诏令,但却不是真的要求各个边境城镇自给自足地维繫筹建城里商队护卫队,而是要求李家为首的这一批北封郡的军头们抽调人马去各个城镇负责。 这其实也是一种削弱对方军事力量的手段,边境类似虎头城的城池有很多座,这边三百,那边三百,折算下来,真不少了。 软刀子割肉,有时候反而更疼。 但很显然,李家没打算真的遵命,身为藩镇,现在当家主人也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要是还继续自断手脚,那就真的是彻底地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对郑凡说出,只有编制,没有人马军粮器械补充的话。 梁程也翻身上马,听到郑凡的话,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之色,道: 「主上,钱和人的事,都不用担心,要是瞎子和四娘他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们自己都没脸继续跟着主上了。」 薛三在此时插话道:「不,四娘留着有用,瞎子可以丢了。」 到底是立了功的,所以在离开队伍回虎头城时,每人送了一匹马。 哦,还有一张在那位女将军看来,毫无用处地一张军令, 虎头城护商校尉,三百人的编制。 烈日正当, 三骑一同奔腾, 扬起了一串尘沙。 …… 「姐妹们,这桌上的,都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盘缠,这是你们的契,看着啊,我现在就给烧了。」 风四娘手里攥着一把契书,一股脑地都丢进了火盆之中。 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些「婶儿们」却没一个表示要走的,也没一个上来拿钱的。 契书主家直接给烧了不用你掏一分赎身钱,还送你盘缠,放眼天下妓院,这么好的妈妈,是真的独一份儿了。 当然,要换做内地的城市,有这种好事,姑娘们估计早巴不得蜂拥上来拿钱走人,但这里是虎头城,而她们,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了。 有人跪了下来,在带头作用下,大家一起跪了下来。 「妈妈,您可不能不要我们啊。」 「是啊,妈妈,没了您的庇护,我们大傢伙还能去哪儿啊?」 「妈妈,我不想走。」 这半年以来,打客栈开张,四娘接收了不少「婶儿」,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苦命人。 今时不同来日,郑凡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国度,有手有脚的话,你想饿死,还真挺难。 但当下,是一个真的很容易饿死人的世界。 「怎么了?」四娘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死气白赖的,还赖上我了是怎么回事?」 「啪!」 四娘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妈妈的气势,恐怖如斯! 四娘待手底下的姑娘好,这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清楚,比起外面窑子里的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老鸨子,四娘简直就是菩萨了。 但四娘御下也极为严格,把他们也是收拾得服服帖帖,四娘一旦发怒,她们还真不敢继续唿喊下去了,只得一个个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个的,私房钱,应该也没少存吧,咱的价是不贵,但咱们快啊! 这一天天下来,你们也都攒了老不少了吧? 姑奶奶我在这方面,可没一个人吃独食,小费什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44页 现在倒好,姑奶奶我把你们契书烧了,盘缠给你们备下了。 你们接下来,是继续留在虎头城还是去其他城镇,是去做做小本生意又或是寻个老实人嫁了又或者是出了我这个门马上钻其他窑子里继续这个营生,都随你们,你们也都去得! 咱,谁也不欠谁的,也别在老娘面前哭哭啼啼的,你们那点儿活计还是老娘我教的,骗骗客人可以,还想骗老娘我?」 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婶儿」们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拿盘缠,拿了盘缠后,再对四娘重新磕个头。 有个婶儿拿了盘缠,磕了头,没急着站起来,而是问道: 「妈妈,这店开得好端端的,为啥就要关了呢?」 「关?谁说老娘要关店了?」 「那不关店为何要……」 风四娘笑了笑,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老娘以后要产业升级,这半年来,老娘,是真的受够了!」 这话的潜意思,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一句大部分班主任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 「还是红酒好喝。」 瞎子北放下了酒杯,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省着点儿,没酿多少。」 已经恢復了的阿铭坐在瞎子北的身边。 院子里,下着雨,敲打着枇杷树。 「以后,可以多酿一些了。」瞎子北说道。 阿铭侧过脸,看着瞎子北,「要开始了么?」 瞎子北伸了个懒腰,道:「那得看你恢復得如何了。」 「我没问题了。」 吸血鬼的恢復速度和男人的速度不同,但都代表着一种骄傲。 「没问题了,就可以开始了。」 「哦,身体没问题了,但其他方面,还有两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主上还没回来,你就擅自做主开始么?」 「主上迟早会回来,我们做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罢了,这点自觉和主观能动性,咱还是有的。」 「好,第二个问题,前天我就和你说了,我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前天不说开始而是选择今天?」 「因为今天下雨了。」 「哈?」 「我觉得,下雨天,适合杀人。」 阿铭站起身, 看着依旧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的瞎子北, 过了会儿, 开口道: 「你好搔啊。」 第二十二章 属于吸血鬼的雨天 一辆骡马车从客栈里被拉了出来,骡马在前,后面不是车厢,而是一个板车,板车上盖着一块帆布。 平日里,客栈都是拿这个出去买菜的。 瞎子北左手拿着一条小皮鞭一只手牵着缰绳,稳稳地坐在「驾驶位」上。 小骡破车,偏偏给瞎子北「开」出了一种凯迪拉克的感觉。 瞎子驾车,阿铭没有丝毫地意外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换了一身新衣服的他只是很平静地坐在瞎子北的身侧。 马车不大,除非到后面躺着,否则在前面坐着的话,俩大男人肯定得挨在一起。 小骡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小骡马脖颈上铃铛不时发出慢悠悠的脆响; 雨,还在下,却不大,固然比不上江南内地的润如酥,但也恰到好处地将边塞之地空气里的尘沙给遮掩了下去,在这里,堪称难得的温柔。 骡马步履蹒跚地走着,板车的速度自然不快。 瞎子北一边有气无力地给前面的骡马来一鞭子,骡马也为了照应一下那个瞎子的面子,很敷衍地叫一声,但蹄子,却不见得半分加速。 一人一骡,在这雨帘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不光是换了新衣服,还洗了头?」 瞎子北调侃道。 「可惜没有吹风机和摩丝。」 「摩丝,好久远的一个名词了。」瞎子北打了个呵欠,继续道,「四娘也真是捨得,你这一套衣服,不便宜吧?」 「你也有。」 「新衣服?」 「适合你的乐器,就在车后面帆布下头。」 瞎子北闻言,双手情不自禁地前身,十指灵活地跳动着: 「唉,难为四娘了,在这个时代,弄出钢琴,也不容易啊。」 「是二胡。」 「……」瞎子北。 「说正事吧。」阿铭提醒道。 「虎头城里,上得了台面的,有四个帮派。」瞎子北开始介绍虎头城里的帮派情况。 虎头城的常住人口并不多,也就两万左右,这里面,还有不少老弱妇孺,也因此,前些日子随着民夫的徵调,导致平日里还算很热闹的虎头城,忽然变得萧索了起来。 青壮被徵调为民夫离开是一个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忽然发生的局部冲突,让本来来往这里的商队纷纷在前一个站口就止住了脚步,大家也都在观望着。 而一旦失去了商队的流入,虎头城这座基本上外向型经济的小城镇,自然也就难以热闹起来了。 且同样是因为商队的频繁进出,在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滋生出了一种无法避免的鱼龙混杂。 寻常的边境小镇,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饭馆、窑子、赌场的,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帮派,归根究底,还是蛋糕做大了,人,也就多了。 第45页 最奇葩的一件事是,因为燕国门阀林立的缘故,君主对地方的掌握力十分薄弱,造成了户籍上的很多漏洞,城内百姓不少,但真正拥有燕国国籍的,不到一半,至于这些混帮派的人,自然是不在虎头城户籍上的。 对此,虎头城的官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较真清查户籍,那些门阀第一个不答应。 「城东的鬣狗帮,城西的三神会,城中的聚义帮,外加城郊的车帮,算是虎头城内,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四个帮会。 鬣狗帮专门做人口贩子生意,荒漠蛮族部落经常发生私战残杀,一些战俘则会被输送过来,经由鬣狗帮贩往燕国内地,而蛮族部落的贵族对于燕国内地包括干国晋国内的江南女子很感兴趣,也是经由鬣狗帮进行贩出。 三神会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棍组织,里面供奉着燕国内的土神还有蛮族的蛮神外加还有西方的一些神祇,收揽信徒收受香火,也豢养了一批打手。 聚义帮则是专门走明面上的保护费,不光自己开了窑子赌场和酒楼,虎头城内包括咱们客栈在内,都需要每月向其缴纳一笔钱财。 车帮,有点类似于内地漕帮,以车马行生意为主,所有想在虎头城地界卖力气的车马力夫都需要从自己的工钱里抽成出一部分交给车帮,否则就不允许在这地界里混饭吃。」 「现在我们是在城东,所以,是先对鬣狗帮下手?」 「做事儿,先挑软柿子捏,这是人之常情,但对于我们来说,哦,确切地说,是对于你来说,憋了半年了,总得选个能没有多少后顾之忧下狠手发泄一把的对象。 这世上,也没多少事情,比杀人贩子,更没有负罪感的了。」 「负罪感?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不,是我们都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 「但现在毕竟有主上在,我们得学会照顾主上的情绪,主上现在还没完全黑化,且我只知道主上在快速地成长,也不敢打包票主上会真的彻底黑化,但目前来看,我们得在做事风格上,得朝着能让主上喜欢的方式去改变。」 阿铭不说话了。 「生气了?」瞎子北微笑着问道。 阿铭摇摇头。 瞎子北笑了,宽慰道: 「今天是个杀人的好日子,半年来的第一次释放,又下着雨,高兴点儿。」 瞎子北拉起了缰绳,骡马顺势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个巷弄,里头有两个院子,就是鬣狗帮所在地。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这阵子因为打仗的关系,商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那两处院子里,应该还有不少人票滞留在那里。」 「我知道分寸。」 「啧啧啧,是我啰嗦了。」 阿铭跳下了骡车,没急着往前走,而是回头,问道: 「你还是再说一遍吧。」 瞎子北点点头,「接下来的顺序和其他三个帮派的处置,我心里有数。这第一个目标嘛,你玩儿得开心就行。」 「好。」 阿铭开始向院子那边走去, 身后, 传来了悠扬凄凉的声音, 阿铭又一次地站住了脚步, 道: 「这曲子有点耳熟。」 骡车上,从帆布下面拿出二胡正在拉动着的瞎子北回答道: 「二泉映月。」 阿铭耸了耸肩,道:「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他们的。」 阿铭思索了一下,「也对。」 雨帘伴随着二胡声,显得格外凄婉,阿铭脚下的皮靴,踩踏在水洼中,不时地溅起水花。 走到院子门口时, 阿铭忽然觉得瞎子北说今天适合杀人的这句话,有点道理; 但很可惜,他杀人,不是用剑。 不过, 为什么不试试呢? 院子的门口,有两个护院站在那儿,都蜷缩在角落里,哪怕阿铭已经走到了门口,他们也懒得动弹一下。 甚至, 他们还以调侃地口吻开玩笑道: 「这衣服,看起来挺花哨的啊。」 「估摸着是跟着西域商队过来的杂技团里的,去年我去瞧过,那里面有耍戏法儿的就穿这样。」 阿铭闻言,笑了。 他没急着动手,因为他认为自己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就像是正餐前,需要好好摆盘,他,要准备进餐了。 「不要,不要卖我,不要卖我,不要!!!」 这时, 一道女孩悽厉的叫声从阿铭身后传来。 阿铭回头,向后看去,看见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中年男子正强行拉拽着一个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旧旧的,死死地坐在地上,但男子的力气不是她一个未长开的小女孩所能抵抗的,中年男子硬生生地将其拖着继续往这边走,女孩儿不住地在泥泞的水洼里打滚。 两个看门的瞧见了这一幕,知道是生意上门了,这才慢腾腾地站起身。 「不要把我卖了,不要把我卖了!」 「我是你爹,不把你卖了,我们都得饿死!你这个赔钱货,你想我们父女俩都饿死么?」 「你个混帐,你个王八蛋,我没你这个爹,娘就是被你卖了去赌钱的,现在还要卖我!」 第46页 「啪!」 男子对着女孩儿就是一巴掌下去。 女孩儿被打趴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了鲜血,瞳孔里,则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呸!不要脸的赔钱货!」 男子绕过了阿铭,走到台阶前,对着上面站着的俩门房弯着腰露出了讨好的神色,谄媚道: 「劳烦通禀一声管事儿的。」 一个门房笑了笑,转身推开门进去喊人了。 另一个则是插着腰,目光在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儿身上扫了一遍,摇摇头,道: 「这小娘,顶天了也就五两银子了。」 「嘿,哪能啊!」男子惊唿道,「她娘我还搁您这儿卖了四两银子呢,她再怎么样,还是个黄花闺女,总比生了娃儿的女人要贵吧。」 「呵,这小娘子,得是咱燕国内地的才卖得上价,是干国就更好不过了,再要是懂得一点琴棋书画,那价格可就打不住了。 咱北地小娘子,本就卖不上价。你瞧你家的这个,一看平时就不是娇生惯养的料,这皮肤糙得,啧啧,你说那些荒漠上大老爷们能喜欢么? 买回去一看,娘的,皮肤和他们部落里的女孩儿没两样,你当人傻啊? 再说了,你那婆姨,就算有点儿年纪生过娃了,但能挑能扛还能上,抵半个男人可以去使唤,你这闺女呢,能干得了重活儿么? 最重要的是,这阵子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打起仗来了,商路都断了,咱这院子里,已经囤了不少吃白食的肉票儿了,这吃喝拉撒,哪样不得花钱?」 「这……不成不成,最起码得卖八两银子,五两得还债,还剩个三两翻本。」 「嘁,那你待会儿自个儿去跟帐房先生谈吧。」 女孩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这时, 她看见一个穿着奇怪黑色衣服的男子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的脸,好白。 阿铭低头看着她,她也在看着阿铭。 少顷, 阿铭开口问道: 「想让我帮你……杀了你爹么?」 女孩儿的身体忽然一震, 紧接着, 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一股子恨意, 嘴里, 咬出了一个字: 「想……」 阿铭点点头, 「好。」 第二十三章 好剑! 阿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少女这个问题,可能,只是兴之所致吧,寻常得如同郊游时顺手摺下了一朵油菜花。 生活,需要仪式感,生活,也需要精緻。 而「仪式感」和「精緻」,简而言之,剖开本质,本就指的是「多余累赘的屁事」。 一如在用餐前,先喝一碗鸡汤润润肠胃又或者是来一盘开胃的凉菜。 那边,中年男子也瞅见了阿铭和自己女儿说话,马上腆着脸过来哈腰道: 「爷,这丫头您要不?八两银子,咱就马上籤契,她就是您的了; 这之后,您呢是想她跟着您学杂技去西域又或者是干脆收下当个妾,全凭您的喜好。」 这个中年男子和先前的门房一样,在看到阿铭的着装时,把他想当然地看作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 也是因为前几年,燕国皇帝举办刚登基后的三十岁寿辰时,曾有一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队进京御前表演,自此打响了名头,弄得民间对这种西域杂技团也是一时风靡。 阿铭点点头,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中年男子见状,马上兴奋地搓起了手。 然而,当阿铭把手从口袋里收回在中年男子面前摊开时,中年男子愣住了。 掌心上,空空如也。 「抱歉,我平时,没有带钱的习惯。」 阿铭的抱歉很有诚意,因为他确实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歉意,似乎真的为眼下没办法买下这个少女而深怀愧疚。 在客栈的半年,大部分时候,阿铭只负责酿酒,连出门都很少,况且,在这个世界里,当你解决了吃喝的问题后,作为一个有现代思维和生活习惯的人,你真的没有多少消费的需求。 「没……没钱?你他娘的在玩儿我?」 中年男子直接手指着阿铭的脸吼道。 阿铭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 「是的。」 中年男子顿了一下,随即撸起自己的袖子,同时威胁道: 「我看你是找死!」 这种连老婆女儿都能拿出去卖的赌棍,你要说他多有种多有血性,那就实在是太扯淡了,不过,虚张声势,学着赌坊打手那样唬一下人,还是会的。 只可惜, 他选择错了对象。 「好。」 阿铭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中年男子的脖子。 当即,一股冰凉的寒意自自己脖颈上传来,中年男子忽然忘记了反抗,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阴森的凶兽给盯上了。 「喂,要打架去别处打去,别脏了我们鬣狗帮的门面。」那个门房抱着双手嚷嚷道。 然而, 随着一声「咔嚓」之音传来, 这个门房整个人僵住了。 他看见那个来卖女儿的中年人的脖子,直接在那个西域杂技演员的手中呈现出一种普通人根本无法达到的恐怖弧度断裂。 可能,连中年男子都没意识到,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傢伙,真的是说杀人就杀人。 第47页 他是会唬人,但对面,是真的会杀人,而且是特意坐着骡马车特意晃晃悠悠地趁着雨天过来杀人。 鲜血,开始从其眼耳口鼻位置滴淌出来。 阿铭收回了自己的手, 中年男子「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然是失去了生机。 倒下去后,他的脸,与和他一样此时也躺在地上的女儿的脸挨得很近。 少女眼里先是露出了一抹惊恐,紧接着,是淡淡的哀伤,但随后,则是咬了咬嘴唇,张开嘴,不顾地上的雨水涌入自己的嘴里开始无声地笑了起来。 阿铭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少女的表情。 他觉得这个画面,这对父女现在四目相对的场景,真的很美。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没办法把这一幕化为永恆后留着珍藏慢慢欣赏。 还真是有点……遗憾。 多看了几眼后, 阿铭回过头,迈开步子,走上台阶。 开胃菜结束了,下面,才是正餐。 那个门房显然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完全恢復过来,但在看见阿铭向自己走来时,还是马上回头,企图先钻进院子里去。 他只是个门房,在鬣狗帮里,也就是个最边缘的小喽啰角色,狐假虎威还行,真要有去砍人的本事和胆量也不会被打发到当门子了。 不过,他一只脚才刚刚跨过门槛,他的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好……好快! 阿铭其实不是很喜欢对付这些小喽啰,连正面对自己发起攻击勇气都没有的小喽啰,哪怕杀起来,也无法给自己带来多少快感。 但没办法,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杀人。 手掌,快速地从对方肩膀位置移动到了对方的后脑位置,然后,向着门板上直接砸了下去。 「啪!」 像是一颗西瓜摔在了地上。 阿铭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位置的红色,本能地想要送到自己嘴边,然而,又很嫌弃地把手甩了甩。 这味道,有点难以入口。 似乎,只有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傢伙,他们的血,才有甘甜的味道。 「啊啊啊啊!!!!!」 先前那个进去通禀的门房和一个发须皆白帐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就站在门后,在见到刚刚的那一幕后,老帐房直接吓得瘫软在地,那个门房则是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呜呜呜!」 只不过,他的叫声没持续多久,他的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然后,又有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肩膀位置。 「咔嚓!」 像是拍排球一样,门房生的脸第一次看见了自己身后的风景,体验了一把上厕所嘘嘘时不用再担心被人偷袭的优越。 只是,这股子优越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倒在了地上。 帐房先生见到这一幕后,身体一颤,直接翻了白眼,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 阿铭也没理会对方是真被吓死了还是在装死,因为伴随着这边的尖叫声,这个帮派,显然是被完全惊动了,从院子的左右两侧,总计冲出来二三十个手持五花八门兵器的汉子。 这个是拿刀的,那个是拿斧头的,这个,拿的是铁棍。 阿铭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地逡巡着, 终于, 他笑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拿剑的了。 下雨天杀人,似乎和剑更搭配一些。 阿铭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瞎子给传染了,否则自己怎么也忽然搔了起来。 「砍了他!」 一个身上披着兽皮的高壮男子明显是这里面的首领,一挥手,对着自己手下下令。 门口的两具门房尸体已经告诉了他,已经没有和谈以及套交情的必要了。 阿铭的速度很快,比那头殭尸是要快的,虽然力气没那头殭尸大,但也是超过了普通人的层次。 所以,前面两个分别拿刀和拿斧头的帮众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阿铭绕到了身后,阿铭和那头殭尸还有一点不同,他很珍惜爱护自己的指甲,不喜欢用指甲去杀人。 所以,阿铭的左手出现了一把锉刀,刺入了拿斧头的帮众的太阳穴,另一边,则是抓住那位帮众的胳膊一扭,顺势帮他用自己手中的刀抹了脖子,帮助其了结这骯脏的一生。 优雅,快捷,毫不拖泥带水, 这不是在杀戮, 这是一场属于阿铭的艺术表演。 他在人群中舞蹈; 鲜血,是观众自愿奉献给他的鲜花; 惨叫,是观众们为艺术买单的欢唿。 只不过,在解决了这两个人之后,聚集过来的帮众更多了,一下子压缩了阿铭的空间。 武侠片里的那种一群人围着你却还在跟你单挑的情况在现实里是很难出现的,大家一拥而上,你再是万人敌的将领,也得嗝屁。 好在,阿铭不同,在拼着承受了后背两刀噼砍的代价后,他冲出了这个包围圈,直奔了那位拿剑的男子。 男子发出了一声低喝,举着自己的剑向阿铭刺了过来。 阿铭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因为对方身上,没能发光。 身体,侧了过去,但左手却顺着对方的剑尖一路下滑,指尖鲜血飞溅,阿铭却毫不在意,一直到抓住对方的手腕,向下一压。 持剑人身体一个踉跄,阿铭则很轻松地张开嘴,两颗獠牙显露而出,以蜻蜓点水般的速度像是订书机一样在对方脖颈位置留下了自己的标记。 第48页 「噗通。」 持剑人摔倒在了地上,但他手里的剑,却已经被阿铭握在了手里。 「我曲子都拉完了,你还没结束。」 瞎子北的声音传入到阿铭的耳中,而偏偏此时,瞎子北依旧坐在外面的骡车上,手里还拿着二胡。 精神力的力量,让隔空传音,失去了技术壁垒。 「我记得二泉映月挺长的。」阿铭在心里回答道。 「下面的谱子我忘了。」 「好吧。」 「你拿起了剑?」 「是的。」 「你会用剑么?」 「你看着吧。」 「行,那我再拉一遍吧。」瞎子北觉得自己做了很大的妥协。 「其实,不用勉强,因为我也不是那么想听。」 「放心,在我送你的bgm里,没人能打败你。」 「行,你瞎,你说得对。」 短暂的精神交流后,帮众再度冲杀了过来,阿铭站在那里,没有像先前那样做过多的闪躲,因为他说要给瞎子展现自己的剑术。 「噗!」 一个帮众的刀砍在了阿铭的肩膀上,肩膀肌肉收缩,夹住了刀口,那名帮众没能把自己的刀抽出来。 阿铭一剑下去,将对方的脑袋斩断。 另一个帮众从后面用斧头砍中了阿铭的后背,阿铭依旧不动,上半身扭曲了一下,剑锋向后横扫,抹过了对方的脖子,对方脖子位置开始喷血,摔倒在了地上。 两个手持长矛的帮众一起举着长矛冲刺了过来,阿铭依旧没有躲闪,长矛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阿铭身体一颤,松开自己的肌肉,开始向前,哪怕自己胸口位置还串着两根牙籤,依旧无所谓。 眨眼之间,阿铭来到了这两个帮众面前,他们的手里,还茫然地握着长矛。 阿铭对他们笑了笑,挥剑下去,直接砍了俩。 他们松手,倒了下去。 阿铭身体则开始后倾,体内的两根长矛作为支撑,卡在了地砖上,阿铭身体向后倾侧,未倒,手中依旧握着剑,剑身和身体平齐,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 同时,开口道: 「我的剑,怎么样?」 院子外,瞎子北默默地放下了二胡, 从兜里拿出了一条那位巡城校尉夫人送给自己的帕子, 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珠, 感慨道: 「好贱。」 第二十四章 原罪 哪怕面对再强大的对手,只要对方是人,只要自己手里有刀,激励激励自己,至少还有着奋起拼命的勇气。 毕竟,谁不是一个肩膀顶个脑袋,一刀下去他也会痛,也会流血,也会死! 但,面对阿铭这种,你砍不死他他却能一剑削了你的对手,周身被刺入的兵器像是一件件装饰品进行着某种点缀。 勇气伴随着某种世界观,顷刻间,就崩塌了。 他们毕竟只是一个帮会,一个小小的虎头城里的一个小小的帮会,亡命之徒肯定有,但一个个悍不畏死那就真的有点吹过头了。 鬣狗帮剩下的人,崩溃了,他们丢下了兵器,开始唿嚎地开始逃窜,逃窜时有些漫无目的,只想着离那个恶魔远一点。 只可惜,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个恶魔除了砍不死以外,他的速度,还很快。 接下来,就是单纯地收割人头了,这让阿铭少了太多的乐趣,他还想着让这帮人再给自己来几刀,毕竟那种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挣扎无效绝望的目光和悽惨的喊叫,能够给他带来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感。 但没办法,按照瞎子北说的,这个帮派的人,有原罪,且等主上回来后,若是客栈也接手了这档子人口贩卖的生意,会让主上心里不喜。 兼之又要杀鸡儆猴,所以,再无趣的重复动作,自己也需要坚持下去。 好在,可以当做是练剑了。 刺,噼,削,砍, 一个一个地帮众被阿铭的剑收割了生命,一直到,整个院子里,已经看不见能够站立起来的活人了。 应该还会有漏网之鱼,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阿铭只是一个人,做不到分身多个跑出去追杀。 至少,现在的他,制作不出分身。 剑端戳开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臭气熏天,有二三十个蛮人打扮的汉子蜷缩在角落里,各个身上都有伤,且戴着镣铐。 在他们见到身上都是血,甚至还有几把兵器在身上没拔出来的阿铭时,有的吓得直接跪地求饶,有的则是在瑟瑟发抖,自言自语着蛮神啊,这是恶魔…… 阿铭摇了摇头,退出来,又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是一间厢房,应该是帮众的房间。 房间里,有三个明显不是蛮族的女人被绑在里面,身上伤痕累累,最左边一个,应该是已经死了,另外两个,也是奄奄一息,且都是光着身子。 「啧啧……」 显然,作为人口买卖的中间商,鬣狗帮这么多大男人都聚集在这两个院子里,平日里,不说找点乐子,也说不过去。 阿铭有些庆幸瞎子北没进来,否则要是让那瞎子看到这一幕,激发出瞎子内心的正义感的话,天知道这货会以怎样的方式去虐杀那些鬣狗帮帮众。 和瞎子北的手段比起来,至少自己的剑,能够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了。 第49页 阿铭又打开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臭,里面有十多个少女,衣服还很整洁,阿铭进来时,她们吓得尖叫抱作一团。 因为忽然出现的战争关系,导致商路暂时隔断,也因此,鬣狗帮这里积攒了不少货没来得及发卖出去。 这些少女,应该是要卖给荒漠蛮族贵人的,所以保护得比较好。 阿铭摇摇头,退了出来。 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鬣狗帮里,没找到一个会发光的人,这让阿铭有些失望。 「身上的挂件别拔下来,直接走出来吧。」 瞎子北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有病?」 阿铭反问道。 「就当有吧。」 「好。」 人家都承认自己有病了,阿铭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点。 走过满是鲜血的院子,他推开了半遮掩的门,走了出来。 然后看见在瞎子北的骡车旁,站着一群手持刀枪的男子。 距离瞎子北最近的,则是一个红脸大汉,个头很高,可能就只比樊力矮一点点。 阿铭的第一反应,是瞎子北被挟持了,随即,这个反应被阿铭自己给否决了。 别人被劫持了,可能无法提醒自己的队友,但瞎子北显然不在此列,而且,这瞎子,既然能让大家都默认成制作计划的军师,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瞎所以形象符合。 身上像是开了个武器铺子的阿铭一出现, 当即让骡车旁的这些人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个个伤口,这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悄无声息的鬣狗帮大本营,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作假。 而那个红脸的大汉盯着阿铭的目光,一开始是畏惧,随即就是狂热,像是一个粉丝,忽然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偶像! 这炙热感,让阿铭都有些皱眉。 阿铭可以确认,自己舔主上时,也没这么主动。 「我没骗你吧。」瞎子北对身边的红脸大汉说道。 「我……不,小人自然是信先生的。」 瞎子北闻言,笑了笑,伸手,从红脸大汉腰间取出了一把匕首。 红脸大汉愣了一下,但没阻止,他背上背着一把刀,腰间繫着一把匕首。 瞎子北示意阿铭靠近一点, 阿铭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瞎子北面前。 然后, 瞎子北举起匕首,对着阿铭, 戳了下去。 「噗!」 匕首刺入了阿铭的胸口。 「……」阿铭。 阿铭站在那里没动,瞎子北又把匕首拔了出来。 「看见了吧?」 「看……看……看见了。」 红脸大汉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越发红,显然是在惊吓和惊喜两种极端情绪里不停转换着。 「哦。」 「噗!」 瞎子北又刺了阿铭一下。 「……」阿铭。 阿铭继续站在那里没动。 红脸大汉脸上已经流下汗珠了,其身边的手下们脸上也一起开始流汗。 「好好做事,以后,你也能这样,无尽的生命,不死的身躯。」 说着, 瞎子北还「看」了一遍周围, 他虽然是瞎子, 但在场众人此刻都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你们……也一样有机会的。」 「噗通!」 红脸大汉直接跪了下来,宛若最为狂热的信徒,他身边的这些手下也一起跪了下来。 其实,阿铭能感觉到,在刚才,瞎子北说话时,释放出了他的精神力,对这帮人进行了轻微程度的催眠。 这是神棍取悦信徒的基本招式,有点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人格魅力」,让你去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他,支持他,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 瞎子北伸手指了指院子方向,道: 「里面的人票,不准碰,都安顿好,财货,送到客栈去。」 「属下遵命!」红脸大汉马上领命。 「车帮的帮主,约好了么?」瞎子北问道。 「约好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客栈了。」 「行。」 瞎子北对阿铭招了招手,又挥舞起了自己的鞭子,抽了一下前面的那只骡。 阿铭上了车,骡车继续缓缓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等到出了这条街区,瞎子北才开口对阿铭解释道: 「刚刚那个,是聚义帮的帮主,叫红巴子。」 「猜到了。」 「嗯,鬣狗帮,有原罪,得灭了,他们的生意,暂时我们是没办法接手继续做的,但咱们自己手底下,总得有一批能做事的人。」 「你和他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他有点心理疾病,而我在瞎了之前,是一个心理医生,借着算卦的由头,帮他看了看病,所以,他对我很信任,病人嘛,对能帮自己治疗的医生,是有一种盲目崇拜的。」 「不仅仅是因为治病吧。」 「唔,这当然,有你这个现成的标本在这里,太多的事,都好办了,古往今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帝王将相,对长生一事,都是无比痴迷的,这种痴迷,胜过了一切金银财富。 谁叫咱们现在手底下没什么人可以用呢,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把阿力派去荒漠了。 第50页 聚义帮的人,先用着,以后每个月也都有款项进来,总比只死死支撑着一个客栈要赚得多。 所以,真得谢谢《古惑仔》,所以主上应该对收保护费这件事,是没什么牴触的。」 「下面,去哪里。」 阿铭一边把自己身上嵌着的兵器拔出来一边问道。 人家诸葛亮是草船借箭,他这里是肉身借兵器。 「去三神会。」 「这次,轮到你了?」 「嗯。」 「要怎么做?」 「信徒是无辜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容易忽悠的人一直是占大多数,倒是没必要像你这样弄得这么血腥,把他们的几个高层解决掉后,他们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车帮的话,是交给四娘?」 「这会儿,四娘应该已经在招待他们了吧。」 「鬣狗帮上头官面上的人物,该怎么解决?」 每个帮派,其实上面都有人罩着的,虎头城虽小,却也是一个县城的标准,五脏俱全。 「官面上的人不在乎下面的人谁死了谁活着,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孝敬银子,先照旧给着就行了,等我们处理整合好下面,再去制定新的规划。」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把他们杀了。」 「没必要的,因为现在的我们,拿网游来举例的话,我们只相当于在新手村,尤其是身上会发光的那种人,在这个虎头城里,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罕见,但既然他们能分出个九品来,浪过头了,真惹到了硬茬子,被收拾的,可就是我们了。」 阿铭没说话,但沉默本就是一种默认。 若是能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所以,我才让梁程和薛三陪主上去当民夫,你发现了没有,当主上昏迷时,我们是普通人。 在主上昏迷的这半年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想过了很多种方法,但都没办法恢復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量。 然后,主上醒了,我们哪怕是有些扭捏地上去表表忠心煽煽情,舔一舔, 力量就马上恢復了一点, 所以, 你觉得主上像什么?」 阿铭闻言,陷入了认真的沉思, 过了会儿, 回答道: 「奥利奥。」 第二十五章 四娘 客栈, 二楼, 包厢。 其实,二楼本来是没有包厢的,都是红帐篷,但因为四娘做了清退,二楼反而空旷了起来。 原本一个个窄到只能放下一张半米宽板床的小「工作室」, 被尽数拆卸掉了。 依旧是最深处的那个房间,一张桌子,上面摆上了酒菜。 两个体格健硕的汉子坐在那儿,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帮主,你说红巴子把我们喊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平日里,他收他的保护钱,咱收咱的车马费,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可没什么交集啊。」 「老二,你急什么,反正这会儿因为打仗,商路断了,兄弟们也都没活儿接,闲着也是闲着,他红巴子既然想要请酒吃,咱就来呗,他在虎头城里再威风,能威风到咱车帮头上来?」 「也是,帮主说得有道理,咱该吃吃,该喝喝。」 「对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车帮还怕他们聚义帮?来,老二,走一个。」 「哟,呵呵呵,二位爷,吃着吶,饭菜可合口味?」 人未至,勾人心弦的笑声就先一步进来了; 随即而来的,是风四娘本人,以及缓缓而来的香风。 「嘿,正想说这事儿呢!」帮主拍了一下桌子,粗声道:「姑娘呢?老鸨子啊,你这家酒楼就是做饭吃的么?」 「哟哟哟,哪能哪。」 「那姑娘哪?爷几个都坐这儿这么久了,一个姑娘都没看见,这是瞧不起爷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家这开门做生意,上门都是客,怎么可能瞧不起人呢,实在是几位爷来得不凑巧,咱这里的姑娘啊,都给开了,新的姑娘还没上来呢,可不正好是没人了么。」 「开了?」帮主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还拍了拍身边二当家的肩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都把我给笑哭了,老二,你听听,这天底下,居然有把姑娘全都开了的窑子。」 「哈哈哈。」二帮主配合着帮主继续笑着。 终于,帮主不笑了,目光开始很放肆地在风四娘身上游走,道: 「既然姑娘们不在了,那就让你这个老鸨子来陪爷几个喝酒吧,可使得?」 「使得,使得,几位爷,您喝酒。」 风四娘款款上前,拿起酒盅给他们斟酒。 帮主则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退开了。 「咋啦,这就叫陪酒啊?」帮主喝问道。 「几位爷,应该晓得,奴家是不接客的。」风四娘微微一福,歉然道。 旁边的二帮主当即指着风四娘笑骂道: 「你这老鸨子,装什么清高,前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你拿自己出来竞价,价高者得!」 怎么, 「哟,还有这事儿啊,行啊,这是瞧不起咱了,呵呵。」 帮主当即不客气了,起身,直接逼迫了过来,要抓风四娘。 风四娘不停地后退,目露惊慌之色,最后,被逼迫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第51页 「不要啊,大爷,不要啊,大爷,爷,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 与其说,这是在拒绝,在反抗,倒不如说是另外一种撩拨。 帮主的手对着风四娘抓了下去, 然而, 就在这时, 帮主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忽然麻痹得失去了知觉,手掌在风四娘跟前,停顿了下来。 嗯? 帮主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眼睛勐地瞪大! 他的右手,右手的五根手指,居然被一根根丝线给穿透着缝补在了一起,五根手指根本就无法伸展开。 还没等帮主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迟来的痛感忽然袭来。 「啊啊啊啊啊!!!!!!!」 帮主举着自己的手疼痛得蹲了下来,十指连心啊,这被一根根丝线对着你的手指「密密缝补」,这种痛苦,再铁胆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风四娘先前惊慌失措的神情开始慢慢的恢復平静,同时嘴角还挂起了一道轻蔑的弧度。 「真是个没情趣的木头,你刚应该喊:你尽管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的。」 「妖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帮主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盯着风四娘。 原本在桌上准备看戏顺带活跃一下氛围的二帮主和身后带来的那个年轻手下马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严阵以待。 「啧啧啧,老娘的豆腐,又岂是这么好吃的?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样子,你配么?」 「妖女,拿命来!」 到底是车帮帮主,一身横练功夫还是有的,否则也镇不住下面的那帮手下,当下,直接按压住自己右手的疼痛,左手准备拔刀。 「嗡!」 然而,帮主的刀,没有拔出来。 因为他的左手五根手指,也一起被缝住了。 「啊啊啊啊啊!!!!!」 帮主跪在了地上,双手放在地上,看着被丝线缝补得密密麻麻的双手,眼里,出现了惊骇和绝望。 到了这一刻,再愚蠢再鲁莽他也清楚了自己现在到底落入了怎样的一个境地,以及,面前这个前一刻还被自己称唿为老鸨子的女人,到底多么可怕! 风四娘摇了摇头,其实,她以前不会这样子去对人出手的,因为太缺乏美感。 但或许是这半年来,虽然一直游离于那些男人咸猪手之外,但受到的鸟气,实在是太多了,心里的抑郁,也积攒了不少。 这一出手,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那股子暴戾了。 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对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多说, 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下一刻, 帮主的双手断裂, 紧接着, 帮主的双臂断裂, 再之后, 帮主的脑袋, 轻轻地一颤, 「咕咚」一声, 滚落到了地板上。 全程,没有一丝一毫鲜血的外漏。 但就是这种节奏,这种干脆,这种把人当积木一样一点一点一部分一部分的拆卸下来的画面,往往最是骇人! 「你,看见他的下场了么?」 风四娘开口道。 「噗通!」 二帮主马上对着风四娘跪了下来,迅速磕头,喊道: 「娘娘,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绝……」 「你看到他下场了么?」 「看到了,看到了,帮主,呸,不,这天杀的居然敢对娘娘不敬,他该死,他真的该死!!!」 「我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开口了。 二帮主迷煳了,啥,我不是回答了么? 那就再回答一遍好了: 「娘娘,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以后绝对不敢对娘娘有……」 「砰!」 二帮主整个人僵住了, 跪在地上磕着头的他,忽然看见一个长得很像是耳朵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砰!」 紧接着, 又有一个看起来很像是鼻子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二帮主骇然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剎那间, 只听得纸张被撕碎的声响, 在二帮主脸部的皮肤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根根丝线,整张脸,则像是被完全切割了下来一般,等到他的双手一触碰,全都掉落了下来。 「啊啊啊!!!!!!!!」 二帮主没死,但已经被吓疯了。 他们车帮也只是欺负欺负下面的那些苦力,从他们的血汗钱里再榨取出一部分来罢了,说好听点,是一个帮派,说不好听点,就是个车霸团伙,这心理承受能力,自然是有限得很。 「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问了一遍。 这会儿,那个跟着两个帮主来到这里的年轻人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女魔,不,这位娘娘,是在问自己。 他马上打了个哆嗦,回答道: 「知道了,知道了。」 风四娘笑了,她笑得很有风韵,但再搭配帮主的尸体以及副帮主现在的惨状后,估计再没有男人敢在此时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行了,把他杀了,车帮就是你的了。」 第52页 风四娘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酒盅,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 紧接着, 将酒盅重重地放下, 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指尖在自己的朱唇上轻点, 没去看已经哆哆嗦嗦地提着刀走向自家二帮主的年轻人, 而是将目光游离向了窗外的雨帘, 「唉,也不晓得主上他们的仗,打完了没有。」 「噗!」 刀口刺入人体的声音。 青年走回到风四娘面前,拱手道: 「娘娘,人杀了。」 风四娘的思绪被从荒漠那边拖拽了回来, 有些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姿尽显,但眼前这个青年却没有丝毫的胆量抬起头去欣赏。 「他们既然把你带身边,你应该是他们的亲信吧,他们现在既然死了,那个车帮,你拿得下么?」 车帮是客栈计划的重要一环,因为日后,还需要靠这个去组建自己的商队以获取财富上的收穫。 「娘娘放心,小人有信心掌握住局面。」 这话说得,很自信。 「哦?那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在车帮里,到底是个什么职位?」 青年伸手指了指刚刚被自己杀了已经躺在地板上的二帮主, 道: 「他是我爹。」 第二十六章 来亲戚了 「还有一天,大概就能回到虎头城了。」 薛三一边将水囊递给郑凡一边说道。 「也不知道客栈里一切还好么。」 郑凡有些担心,无论是人还是狗,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窝,尤其是当你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时,这种在乎感,会更为强烈。 「主上,他们不用担心的,客栈现在估计好着呢。」薛三「嘿嘿」笑了声。 他跟梁程这次在外头跟着主上杀蛮人杀得挺爽的,但估计家里的瞎子他们也没闲着。 这段时间,大家应该算是把这半年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一口鸟气给抒发得差不多了吧。 「主上,风越来越大了,找个地方避避吧,可能要起沙暴了。」梁程一直注意着天气。 没在沙漠环境长时间生活过的人是不晓得沙尘暴的可怕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在沙暴中迷失掉方向,运气更差一点的,直接被沙暴给吞没也不是没可能。 「嗯,找个地方避避吧。」 郑凡以前曾和阿秋和梁程一起去学过骑马,不过也仅仅是会骑罢了,不过自己身边的两个手下也没有催促他,这两天的赶路也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现在,骑马时倒是能够游刃有余一些了。 三人寻到了一处半坡,刚刚距离远,没看的清楚,等靠近后,发现应该是一个遗弃的建筑物,应该荒废了有些年头了,而且这里还有一些曾经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应该是一些商队的临时落脚点。 梁程去把大家的马给拴到了里面,薛三则开始收拾地铺。 一通忙活后,三人都各自坐下,开始分食干粮。 刚吃上没两口,沙暴就开始了,天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狂风唿啸,密密麻麻的沙子则像是雨水一样无孔不入。 好在三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挡住风沙,倒也算是这片「唿嚎」之下难得的一块安静之地了。 「唉,也不晓得现在阿力现在吃饱了没有,阿力饭量大,估计在外面给人当帮佣,很难吃得好吃得饱吧。」薛三忽然惆怅道。 梁程似乎等待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道: 「是啊。」 郑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从离开虎头城到现在,每天,早中晚,只要机会允许,薛三和梁程都会对自己说樊力现在如何如何。 樊力今天吃饱了没啊? 樊力今天洗澡了没啊? 樊力今天睡得好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兄弟多么情深呢。 一开始,郑凡也跟着一起点头, 是啊,樊力不容易; 是啊,樊力难啊; 是啊,樊力为我们付出太多了。 但慢慢的,郑凡有些麻木了。 这会儿,他们吃着干粮,居然又开始了。 其实,薛三和梁程也不想每天都提这个,但出发前瞎子特意交代过,大家都已经舔了,恢復了一些,但樊力现在不在,只能靠你们和主上在外面时帮帮樊力隔空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因为樊力现在不知道跟着商队到哪里了,薛三和梁程都没办法确认樊力到底舔出效果了没有,他实力到底恢復了一些没有。 为了保险起见, 只能每天都把节奏都带一遍, 他们也很难啊…… 「吃完了,我们就歇息吧。」郑凡提议道。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且谁也不清楚沙尘暴要刮到什么时候,不如就此休息下,明天再早点出发赶路回去。 「行的,主上,听您的,我……」 薛三的目光忽然一凝,嘴唇一咬,双手手腕一翻,两把匕首就已经落入掌心之中,两只耳朵一颤一颤的。 梁程默默地站起身,目光,看向了入口方向,双手指甲,开始慢慢地长了出来。 郑凡则是马上把用粗布包裹的刀给解开,双手握住了刀柄。 外面,传来了马匹的声音,应该是有一队人来了,但在他们逐渐靠近这里后,声音却又忽然消失了。 第53页 薛三伸出舌头,在自己唇边舔了舔,压低了声音道: 「那帮人发现咱们在这里了。」 郑凡闻言,开始脑补,想来,应该是另一队人在遭遇了沙尘暴之后选择来这里进行躲避,结果刚靠近这里,就发现里面有人了。 这里,不是在虎头城,而是在荒漠之中,没有摄像头没有监控也没有不远处岗亭里站着的警察叔叔。 可以说,荒漠,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下,不管发生什么,沙尘都会帮忙去掩盖一切痕迹。 入口处,走进来一道身影,这是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的袍子。 这袍子,和郑凡身上的这件卫衣款式很相似。 女人进来时,薛三的眼睛眯了起来,但女人仅仅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她的半张脸,隐没在一张轻纱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女人的目光开始打量起郑凡三人,随即,开口道: 「起风了,我们需要避避,借个地儿。」 说着,外面就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首先跑进来的,是俩四五岁的孩子,一男一女,穿着皮毛制成的衣服,紧接着,是两个身穿着黑色披风的蛮族大汉。 荒漠蛮族部落有很多,散布在整个荒漠,星罗棋布; 一百年前,他们曾有一个可以将它们组织起来的王庭,那时,荒漠蛮部对燕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燕国君主甚至不得不好几次地御驾亲征,集整个燕国之力,才得以成功地抵御住蛮族的入侵。 只不过,随着蛮族王庭的衰落,不再有号召力,蛮族彻底化为一盘散沙。 若非这样,也不会出现当代燕国国君的削藩行为。 然而,郑凡三人前几天才和蛮族人厮杀过,还拿了蛮族人的头颅要了赏赐,这会儿再见到蛮族人的身影,本能地警备之意自然是无法避免。 其实,在看见那俩小孩和俩蛮族大汉出现后,郑凡就一直在等待着梁程和薛三的动作,他们一旦发动,自己也会马上举着刀冲上去,虽然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用处,但……至少自己能让己方多一块靶子分担一些火力不是。 只是,无论是梁程还是薛三,都没有暴起发动,最后,梁程甚至对那个白袍女人点了点头,道: 「进来吧。」 就这样,本就不大的空间里,进驻了两批人。 郑凡三人在北角,白袍女人那一方则在南角。 他们进来后,也开始进食喝水,不过那两个蛮族大汉则是坐在最外围,时不时地目光瞥向郑凡三人这边,带着清晰的戒备之意。 不过,双方的互相提防,并没有让那两个孩子沉寂下来。 孩童的天性使得他们在吃饱喝足后,很快就又开始互相追逐玩耍起来,甚至好几次的,都跑到了郑凡三人这边来。 郑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这俩娃娃追逐到自己这边时,那两个蛮族大汉,身体都会轻微地僵硬一下,显然是在预备着自己这边会忽然暴起扣留这俩娃娃当人质。 不过,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沙尘暴还没结束,也不晓得还会持续多久,但时辰,却真的不早了。 俩娃娃先坚持不住,也玩儿累了,在白袍女人身边躺下睡着了。 而此时,白袍女人起身,手里拿着一个酒嚢,主动走向了郑凡这边。 她将酒嚢递过来,递向了明显是主位的郑凡。 郑凡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喉咙,道: 「染上了点风寒,喉咙痛,喝不得酒。」 怂,不丢人,没必要非要装逼,让自己去犯险。 古往今来,多少豪侠临死前的那句话是:草,这酒有毒! 虽然郑凡觉得,这个女人在自己拒绝喝酒后大概率会自己去喝一口,以表示坦荡顺带无形鄙视一下自己。 套路,都是这样。 白袍女人不以为意,拔下塞子,摘去自己的面纱,很是豪迈地喝了两口里面的酒水,然后还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嘴。 呸, 套路! 郑凡心里不屑地想着。 同时,还默默地感慨: 啧啧,背影杀手。 不摘面纱,还能让人难以琢磨其年龄,这面纱一摘下来,一看就是有年纪了,应该有四十了吧? 虽然长得确实还阔仪,但真的比四娘差了好几筹。 其实,郑凡也清楚,依照自己这俩手下的秉性,如果对面是燕人商队,那还能有的说,但既然对面已经表明身份是蛮人,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肯定会直接将对方灭杀,以消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但既然梁程和薛三都没动手,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很扎手,他们二人,也没绝对的把握出手就将其格杀。 同时,也很显然,这个女人,也对这边很是忌惮。 女人将手中的酒嚢丢向了身后的两个蛮族大汉,俩蛮族大汉很是感激地道谢,马上拿起酒嚢分喝了起来。 「你们,知道他们两个娃娃,是谁么?」女人忽然指着那边熟睡着的两个小娃娃问道。 梁程和薛三没说话,这时候,应该是双方老大交流的时候。 但郑凡也没说话,似乎没听到一样,就是不给你搭台子,让你尬。 女人抿了抿嘴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继续道: 「他们,是沙拓部头人的孙子和孙女。」 第54页 梁程的目光眯了起来,薛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郑凡则是不再遮掩,将手,放在了铺位下的刀柄上。 沙拓部,就是这次镇北军挑的鸡,前几日的那场钓鱼,钓上来的就是他们部落里的精锐,那一战,镇北军将沙拓部精锐全歼,翌日就又派出一支骑兵去对那个部落斩草除根去了,同时也是为了这场战争获取一些战争利益。 这是真的……仇人见面了。 「你们的马,我看见了,上面,有镇北候李家的印记,你们,是李家的家丁。 镇北候家的家风还是真名不虚传啊,做事都必须要一定做绝了,本座从王庭出发,一路疾驰,才得以将这两个娃娃救出来,没想到,居然在路上还能碰到镇北候的截杀。 不是说,你们的侯爷,现在处境很不好么?」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一些误会……」郑凡开口想要解释。 仗已经打完了,现在他只想回家。 「误会?」白袍女人笑容更灿烂了,忽然间,她身形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掐印,低喝道: 「蛮咒,起尸!」 先前还在分喝着酒水的两个蛮族大汉忽然间身体一颤,眼里同时出现了惊骇之色,扭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其中一个还伸手指着她像是想要质问什么,但在下一刻,两个大汉的眼耳口鼻处都开始有鲜血溢出,二人的脸在也顷刻间化作了青黑色。 「起!」 女人再度低喝。 两个蛮族大汉忽然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的生机已经完全湮灭了,但他们的身躯,却忽然膨胀了起来,变得极为「强壮」,一缕缕死气在他们身体边流转; 同时,眼眸里,开始释放出淡绿色的光芒,唇角位置,有两颗獠牙开始慢慢地溢出。 顷刻间,女人就以酒水为引,将两个活人献祭成了活尸! 在女人动手施咒时,郑凡三人就已经站起身严阵以待了,不过,在看见两具活尸出现后,站在梁程身后的郑凡忽然用手指戳了戳梁程的后背。 —>、—>、—> 梁程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主上。 郑凡下颚向前点了点, 道: 「你家亲戚,能打个招唿么?」 「……」梁程。 第二十七章 缘,妙不可言 这倒不是郑凡想要在这个紧张的氛围里故意抖个激灵,而是因为作为梁程的「二次创作者」,有点类似于高鹗之于曹雪芹, 对梁程的身世,是有着自己的了解的。 梁程是一尊从上古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殭尸,虽然现在实力只恢復了一丢丢,但血统根基应该还在。 等于是,我属性都很普通,但我等级很高,这种局面,在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没鸟用,但在面对同族小弟时,可能会有奇效。 就像是魔兽族群设定里,高阶魔兽对低阶魔兽的血脉压制,这里的高阶和低阶仅仅是指血统等级,并非是实力,一如青壮年奴隶在面对贵族小孩时,一样需要跪下来磕头一个道理。 不过,那边的白袍女并没有给郑凡这边过多的准备时间,两具由蛮族大汉转化过来的活尸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直冲而来。 白袍女则是走到两个娃娃的身边,目光,注视着战局。 其实,之所以没有一开始选择出手,还是因为对面三个人里,有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给她带来了一种压力。 至于那三人之中隐隐为主的那位,明显就是一个废柴。 当然了,做主的人是废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否则出门为什么还要带手下? 其实,一开始还是能够保持克制的,双方明显都在互相忌惮着,但随着进来后,她看见了这三人安置在里面的马匹,马匹上的印记,做不得假。 自此,至少是在白袍女看来,已经没有退路余地了。 在得知镇北候和沙拓部的摩擦后,王庭就派出她来进行调解,但当她赶到时,双方已经开战了,且恰逢一支燕国骑兵直接杀入了青壮完全不在的部落里,她只来得及救出沙拓部首领的两个后代。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把这两个娃娃带回王庭去; 谁晓得,在返程途中居然还遭受到了来自镇北候一系的截杀! 面对两具冲过来的活尸,梁程的确没急着动手,而是双拳紧握,眼眸之中,开始有深邃的黑色开始流转,一缕缕煞气自其身边溢散而出。 下一刻, 梁程张开嘴, 两颗獠牙露出, 对着前方冲来的两具活尸, 发出了一声咆哮! 「吼!!!」 咆哮之下, 两具先前还气势汹汹的活尸忽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直挺挺地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因为惯性的原因,还像是个不倒翁一样,开始整齐地前后摇摆起来。 白袍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一幕,已经有些超出了她的想像,她自小生活在王庭内,成为王庭的蛮师。 对于炼制活尸咒术掌握得最为精深,她不认为自己的活尸是天下无敌的,但却真的没料到过,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活尸居然能够在自己眼前就被对方给操控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辛辛苦苦研制出了一款新型武器,但武器的发射按钮,却在你的敌人手上。 「蛮咒,开!」 第55页 白袍女左手手掌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的双眸中当即浮现出一片白色的光芒。 这一刻,世界,在她视线里换了一种模样。 她看见自己的两具活尸,身上散发着灰色的光芒,但那个先前发出吼叫的男人,其身上,却是深墨色的黑!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两具活尸对眼前的那个男人,竟然产生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情绪波动。 若是用现代话语来形容,大概就是:求抱抱,举高高…… 「唿……」 薛三开始缓缓地向侧边活动,悄悄的,静静的。 「吼!!!」 梁程再度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具活尸直接转身,跟着梁程的节奏,一起发出了嘶吼,而后,对着白袍女直接冲来! 直接反水, 当场噬主! 白袍女不敢做耽搁,弯腰,将两个孩童抱起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两具活尸的力量,至少,在制造出来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刀枪不入! 「嘿嘿嘿。」 而这时,一声属于反派小角色的阴冷笑声从其背后传来。 几乎就是在梁程操控活尸反攻的剎那,薛三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袍女的身后,手中的匕首,化作了一道寒芒,对着白袍女后背就刺了下去! 这一次偷袭,可没有丝毫顾忌对方是否还抱着俩孩子,厮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由不得你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况且,先前要不是梁程恰好碰见了他家亲戚,这会儿就是自己等人被两具活尸追杀着呢。 「砰!」 匕首是刺中白袍女的后背,但薛三只觉得自己像是刺中了一块钢铁,手腕感知到了剧烈的反震力。 一袭白袍,飘散而起,直接向薛三笼罩了过来,最可怕的是,白袍上面,还有一根根银针在上面熠熠生辉。 「草!」 天知道上面的针头有没有毒,薛三可不是梁程敢去以身试毒,当下还是很怂地倒退了回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作为一名刺客,一击不成退去重新寻找第二次机会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了。 但当薛三躲过了白袍落地目光一侧时,整个人愣住了。 尼玛, 我看到了啥? 「主上!」 这一刻, 郑凡脑子里想的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在梁程以殭尸咆哮催动那俩活尸反水之时,其实不光是薛三动了,郑凡也动了。 郑凡提着刀,从另一侧沖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上去,可能,打群架嘛,本来不算那俩娃娃的话,双方是3v3; 但等那俩活尸策反了之后,就变成5v1群殴了。 在这个时候不上去下黑脚还等什么! 然后, 郑凡发现自己坐蜡了, 先是白袍女躲开了两具活尸的扑杀,其次又以金蝉脱壳的方式躲过了薛三的偷袭,然后,只剩下一身红色贴身衣物的女人闪身,出现在了郑凡面前。 舔一点的说法,是郑凡料事如神,洞悉战场局势,提前卡位,掐死了对方的后路! 现实一点的说法是,我草,装逼过头了! 好在,到底是前几日在战场开过荤,杀过人了,郑凡近乎本能地双手握紧刀柄,举刀,对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就是一刀下去! 女人似乎也没料到有人竟然能够提前包抄到自己,但她的应对,也是无比狠辣,直接将手中的那个女娃娃砸向了郑凡,砸向了郑凡手中的刀。 时间,在此时仿佛陷入了一种停滞。 要是换做以往,若是有足够的思考和分析时间,可能,郑凡真的会有一定概率选择不管老幼妇孺,一刀噼下去,绝不留情!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虽然道德上有瑕疵,但无所谓了! 但现实不会根据你的需求而放慢流速,在没有思考和铁下心的预备时间前提下,看见一个女娃娃被砸向了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在自己锋锐的刀口上被腰斩。 郑凡的手腕,一翻,刀口一侧,刀面拍在了女娃娃身上。 终究,在这一瞬间,还是……圣母了。 理性固然很强大,但感性跑得更快。 女人却抓住了这一瞬间,趁着郑凡侧刀之际,近身到了郑凡的面前。 她的左手还抱着那个男娃娃,但右手却直接顺势抓住了郑凡的刀身,手臂一翻,刀口侧向向后划去,几乎要抹到郑凡的脖颈。 这是直接用你的刀,请你自杀! 生死危机,就在这一剎那,郑凡没有时间去对自己先前的圣母行为去后悔什么,他只来得及双手死死攥紧自己的刀柄。 「嗡!」 刀口,在距离郑凡脖颈边很近的位置,停住了。 女人有些意外,因为她可没留手,而是因为对方的握力,有点超出她的预料。 眼前这个废柴,他不是一个废柴,而是一个……握力很强的废柴。 身后,两具活尸已经改变方向再度扑来,那个小矮子也不见了踪影,女人清楚,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掌心一压,向下发力。 刚刚还在拼尽全力角力中的郑凡「哐当」一声,一刀砍在了地上,而后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 第56页 嘶,腰…… 女人没做丝毫停留,连地上的女娃娃都不捡了,抱着剩下的男娃娃纵身欲跳离这里。 在女人身形离开的剎那,薛三的身形再度出现在其身后。 女人心下一惊,却顾不得多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女人的后背。 但女人身形没有丝毫影响,继续向前。 一击没能毙杀,薛三作势就要追上去,但就在这时,梁程发出了一声低喝: 「别追了!」 薛三停住了身形,看着那个女人抱着孩子离开了这个避难所。 「吼!」 「吼!」 两头活尸站住不动了,同时,其皮肤开始迅速地腐烂,一摊摊脓水滴落出来,像是巧克力被加热一样,快速地开始消融。 梁程则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显然,是操控那两具活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确实是消耗太大了。 他之所以喊住薛三不要去追,也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甚至成了一个累赘,要是薛三再追出去,主上的安危,就没办法得到保障了。 郑凡一只手撑着刀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部,缓缓地坐了下来,嘴里还不停的倒吸着凉气。 薛三走到那个女娃娃身边,女娃娃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被那个女人事先下药了,所以现在还在昏睡着。 紧接着,薛三又绕过女娃娃来到了郑凡身边,关切地问道: 「主上,您没事吧?」 郑凡摇摇头,马上问道: 「你匕首上,淬毒了么?」 薛三嘴巴呈现一个「o」形, 这么坏的主上,他很喜欢。 不过,他还是很遗憾地摇头道:「之前是淬毒了的,但前阵子在战场上杀人后,毒药就用得七七八八,最后一点儿倒是抹了上去,普通人可能会被毒死,但那个女人,估计悬。」 说着,薛三还把自己还剩下的一把匕首送到郑凡面前,匕首尾端有一个小凹槽,手指按下去后,开了一个新口子,里面是拿来储存毒药的,在刺杀敌人的瞬间,按下这个小机关,毒药就会像毒蛇的毒液一样注入对方体内。 至于说把毒药单纯地抹在刀身上,这简直是太浪费了,效果也不好,真要这么弄反倒不如在上面抹上粪便。 别笑,古代战场上,箭头上抹粪便是一种很常见的脏套路。 毕竟那会儿也没青霉素什么的,一旦伤口感染,能否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算了,跑掉也就跑掉吧。」郑凡扭头看向了那边的梁程,道:「等沙尘暴停了,我们就马上动身回去。」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啊, 腰好疼。 …… 沙尘暴虽然已经过了最为勐烈的时候,但哪怕是它的尾巴,也依旧恐怖。 女人抱着男娃娃又没有马匹,只能闯入这漫天沙暴之中,背后的那根匕首依旧刺在那里,肌肉已经将伤口锁住,但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煳。 她是知道这匕首上有毒的,但为了防止追兵追上来,只能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压制毒素的扩散,好在,毒性并不是很强烈。 不管如何,王庭的任务,必须完成!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女人只能凭藉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去大概的分辨一下方位,但具体有多少误差,她其实也不清楚。 不过,前面传来了马蹄声。 女人先是一惊,但在听到马蹄方向传来的马鞭声时,心下当即稍安。 那两个骑士显然也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很快进入了视线。 女人用力瞪大了眼睛,自己身前出现的两名骑士,都没有穿甲冑,只是寻常的袍子,这是她事先安排来接应自己的人。 他们伪装成一支商队,常年活跃在虎头城至王庭之间。 「我是阿依蛮师,你们头领在哪里?」 女人自报家门。 「参见蛮师大人!」 其中一名商队护卫马上下马参拜,另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护卫也跟着下马,但看起来有些傻愣愣地先是抱拳,随即又有些不知所措,等到自己似乎想要跟着下跪时,同伴已经站起来了,很是尴尬地做出了个蹲马步的姿势。 「回禀大人,头领在距这里十多里的位置,因为大人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与我们汇合,又碰上了沙暴天气,所以头领让我们分散开来在附近找寻大人。」 「有心了。」女人将怀中的男娃娃递给面前的商队护卫,「让你们头领召集能用的手下,朝西北方向去,那里有李家的杀手,人不多,给我解决掉。」 「是。」 这时, 女人发现那个傻愣愣的憨大个儿就站在自己面前,很明目张胆地低着头在看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白袍在遇袭时丢出去了,本就只穿着贴身衣物逃出来,又经歷了沙尘里的风沙洗礼,到现在,身上露出来的位置极多。 这个傻大个,是真的傻么,居然敢就这样直接看自己的身体? 身为身份尊贵的蛮师,居然被一个低贱的下人看着身体,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但见这个傻大个还在继续看, 女人抬起头, 看着他, 目光微冷, 第57页 问道: 「好看么?」 傻大个一直在盯着女人后背位置插着的那把匕首, 闻言, 点点头, 道: 「好看。」 然后,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头…… 第二十八章 回城! 斧头, 落了下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什么预备,没有前戏,单刀直入,却又无比地润滑顺畅。 女人倒在了地上,身为王庭蛮师祭祀的一员,她没有料到,自己的结局,居然会这般的莫名其妙。 身旁那名商队护卫也愣住了,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其根本就难以理解。 好在, 樊力是个老实人, 是个厚道人, 他不喜欢身边人去苦恼, 所以, 他喜欢帮别人解决烦恼和疑惑。 但他又自觉自己比较笨,至少,在客栈的那半年,四娘和薛三,都嘲笑他脑子笨。 所以,他不打算去帮人解决「烦恼」,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但把烦恼的人解决了,烦恼,也就一样解决了不是? 也因此,地上,多出了一具尸体。 随后, 樊力坐在了土堆上, 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沙葱。 这几天,他每天都吃很多沙葱,把自己在商队里的银钱,都拿来换了沙葱,这东西,在草原和戈壁里,也并不难找。 加点盐,入点儿酸奶,腌制一下,吃在嘴里,涩中带辣,气儿足得很。 刚死的这名商队护卫对此一直很不满意,因为晚上他和樊力睡一个帐篷,要知道这沙葱在后世的名字叫「蒙古韭」,就知道这玩意儿吃多了味儿得有多大了。 但自从那天吃了一把沙葱后,樊力忽然感到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就像是野兽本能地寻找一些微量元素的东西来补充自身一样,樊力想当然地认为,是沙葱,让自己恢復了力量。 所以,他吃,天天吃,没事就吃,骑马吃,走路吃,睡觉时嘴里还包着。 吃着吃着, 吃到了沙尘暴终于平息了, 吃着吃着, 吃到了前方出现了三匹马的身影, 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 但其中一匹马上, 那小小的倔强身影,让樊力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樊力笑了,笑得依旧憨厚。 他挥舞着手中的沙葱, 他决定, 要把这可以恢復力量的神奇食物,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共同分享! …… 「所以,你是认出薛三的匕首了?」 「是的,主上,认出来咧,他在院子里磨了半年咧。」 「那个女人,被你砍了?」 「砍咧。」 樊力空手做了个砍柴的动作,朴实无华。 郑凡点点头,把手中的水囊递给了樊力,樊力笑呵呵地把水囊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的奇怪,仿佛真的有无数条线,将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给串联在了一起。 总结起来,可能就是一句:缘,不可言。 樊力是听从瞎子北的安排,跟着那支蛮族商队去荒漠打探消息的,为的,是给客栈留下一条退路。 实在不行,大傢伙还真的可以退到荒漠开一家新龙门客栈,风四娘改行卖卖人肉包子。 谁成想,那支商队居然是蛮族王庭的间谍队伍,商队,只是它的伪装,本质上,还是为了王庭收集消息。 可能,招揽樊力的那个管事儿的是级别太低不知道内幕,又或者是商队觉得樊力力气大又傻乎乎地还会骑马,招揽来当个壮力很是划算。 总之,就带上了他。 然后,又极为碰巧的,刚刚从自己三人面前逃走的那个白袍女人,鬼使神差地碰上了樊力所在的接应小队。 薛三插在女人后背上的匕首,则又成了最好的标记。 在樊力看来,既然是被自己伙伴插了的人, 那就肯定是敌人。 伙伴没把她插死,那自己就得给她砍死,理所当然! 事情,就这么给解决了。 不过,俩娃娃倒是都活了下来,樊力没杀他。 在郑凡的命令下,薛三带着俩娃娃去了附近的一个牧民家,直接把俩娃娃送给了那户牧民,同时留下了一点钱两外加两匹马。 其实,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斩草除根,但郑凡下不了那个决心。 好吧,如果几十年后, 一代天骄荒漠霸主没事射射鵰的大汗成长起来带着千军万马冲杀到自己面前来寻仇, 那自己跪也就跪了吧,也没啥不甘心的。 三个人出去, 回去时, 变成了四个人。 因为路上耽搁了时间,所以等到四人回到虎头城城外时,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虎头城晚上是会关城门的,尤其是战争的疑云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不过好在这一次出去,郑凡好歹混到了一个官身。 哪怕这个官身,比孙大圣的弼马温还不如,毕竟,弼马温至少还有马,郑凡连马都没有。 到了城门口,叫了门,上面放下来一个吊篮,将郑凡吊送了上去。 郑凡手里拿着那位镇北侯家的女将军给的信笺和盖了大印的委任状,先见了守城门的兵丁伍长,再见了什长,随后是百夫长,紧接着是那位叫王立的巡城校尉, 第58页 每个人都拿着他的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再将郑凡打量了一遍。 最后, 郑凡像是流水线上的制品,被一路经手一路往后送,终于,他来到了一处大堂内。 堂上正首,坐着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这个人郑凡记得,那天自己坐在瞎子北的摊位后头,就看着他骑着一头「异兽」领着一票骑兵在街面上纵马。 郑凡还记得他的官名,是招讨使,不是招人讨打的意思; 大概类似于一个地区的治安总指挥,负责缉拿盗匪打击流寇。 瞎子北曾对郑凡说过,燕国的官职有些复杂,没办法完全套入到古代某个朝代中去。 而在下首位置,则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官员,不出意外,应该是虎头城的真正首脑,可以称之为县令,当然了,外商喜欢把他称为城主。 很显然,这位招讨使大人,在品级上,是超越了这位县令的。 招讨使将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对站在下方的郑凡道: 「把战事,说说吧。」 接下来,就是郑凡的叙述,除了将自己和梁程薛三提前预知给隐去了以外,其余的基本没添油加醋,至于功劳,则是自己运气好,杀了沙拓部的首领。 讲述完了后,招讨使点了点头,道: 「郑校尉,以后你就归本官辖制了,本官希望你能好好做事,不负圣上期望,不负镇北候府的提携,希望也不负本官的厚望。」 这就是场面话了,郑凡马上点头应是。 「行了,郑校尉一路辛苦,且先回家休息吧,准你一旬的假,十日后可以到衙门里来点班。」 郑凡应了一声,转身告退。 等郑凡离开大堂后, 县令有些忧虑地望向招讨使,拱手道: 「大人,镇北侯府此举是为何?」 「为何?也就是随手打发个叫花子罢了,谁叫人家运气好,当个民夫还能手刃贼酋呢?」 「那……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看着吧,眼下,镇北候本人在京城,据说,镇北候府的一应事宜都由镇北候长女负责。」 「大人,您是说,这一仗,是由一个女人发起的?」 「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呵呵,总之,现在朝廷和镇北侯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咱们吶,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那粮草军械马匹……」 「你管这个干什么?她明显是丢了个烂芋头过来,咱凭什么要当个香饽饽接着?爱咋滴咋滴,在京城那边的事儿没确定下来前,咱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以不变应万变。」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郑凡,郑家,是你们虎头城里的大户人家么?」 「这倒不是,好像是半年前城里重收流民编户籍时进的城,在城里开了家客栈,他们家的酒,味道不错。」 「是嘛,行了,就到这儿了,既然仗打完了,也赢了,明儿的城禁该解也就解了吧,太耽搁事儿了。」 「是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嗯,不送。」 县令行礼后走出了大堂。 大堂里,就只剩下了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和其身边的随从。 招讨使肥胖的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 「你说,侯爷和小姐他们,能撑过这道坎儿么?」 随从在旁边帮忙倒茶,闻言,犹豫了一下,道: 「侯爷吉人自有天相。」 「这种屁话我不喜欢听,罢了,弹劾镇北侯家贪腐弄权的奏摺你写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只是,阿郎,真的要把这奏疏送上去么?」 「不送还能怎么办?要是侯爷没事,那万事大吉,要是侯爷真出事儿了,我这个倒镇北侯急先锋说不定还能帮忙帮侯爷和小姐转圜一二。」 「阿郎有心了。」 「都是命,这都是命,是我欠侯爷和小姐的。」 「那刚刚的那个叫郑凡的,郑校尉,阿郎真准备不管了?」 「管?管个屁,前些日子还只是个平头百姓,就算我现在给他粮饷器械,他敢在之后侯爷真有事时跟我扯旗造反? 他有这个胆子?」 「这个……」 「随他去吧,小姐在信里头也没提对他有什么安排。」 「不过,阿郎,他既然是小姐提拔上来的,那么,他身上终究也算是被打上了镇北侯府的印记。」 「行呗,他要有本事,自己能把人马器械拉起来,我就认他这个本事,哈哈哈……」 …… 城门开了,在城门口,郑凡和后头进来的薛三、梁程以及樊力碰头,随后,四人一起牵着马在街面上走着。 虎头城是没有宵禁的,哪怕是这阵子战争疑云笼罩,也依旧没有宵禁,不过,街面上确实多出了不少巡逻的甲士。 大晚上的,城中纵马也不合适,毕竟郑凡胯下骑的也不是那种貔貅变种。 「回家后,泡个澡,先松松筋骨。」郑凡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 他现在可没有多少「当官」的概念,事实上,那位招讨使和县令对他其实也没很热情,这也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差事,嗯……也就那样吧。 不过,无所谓了,出去跑了一趟,见识过了战场厮杀,自己还亲自杀过人,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蜕变。 第59页 「主上,四娘可是会按摩的,可以让他给您做一套精油spa。」 薛三在旁边有些殷勤地建议道。 郑凡闻言,脑海中当即浮现…… 不过,郑凡还是把脑子甩了甩,你要说对四娘没有动心,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正常的雄性动物能对四娘这样子的女人没兴趣。 「你们是我的朋友,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家人。」 借着明月,郑凡也不觉得矫情和煽情了,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从没把你们当做我的手下,从来没有过。」 毕竟,我也不敢,怕被砍。 「这个,不是的,主上,四娘以前在魔都还开过大会所呢,还专门给手底下的技师做过培训,她自己的技术,定然是最……」 「不用说了,这就是对四娘不尊重了,她心里,应该有一个属于她的男人了。」 一个有味道的女人,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叫「男人」的催化剂,不过,只负责催化反应,反应结束后催化剂就可以丢了,并不会真的融入反应里。 这时,走在最后面牵着马的樊力忽然开口喊道: 「主上,四娘还是个处子咧。」 第二十九章 温柔乡里何处觅 虎头城并不大,在边境城镇里,它当然算是繁华的,但与后世动辄三四五环的城市相比,还是显得过于袖珍了一些。 四人牵着马,没多久就来到了客栈。 平日里,客栈到这个点,生意应该也冷清下来了,至多还剩下个两三桌客人在互熬着看谁先说走谁就去付帐,比拼着耐力。 但今晚的客栈,明显有些不同寻常,太过冷清了,冷清得除了客栈门口有一盏小灯笼以外,其余位置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主上,有问题。」薛三马上窜到郑凡身前,做出了保护架势。 问题,肯定是有问题的,一如后世会所居然在十点钟就关门了一样,要么是出事儿了,要么就是严打了。 郑凡眼睛一眯,他是真的担心客栈会发生什么意外,这里,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而且,家里还有人。 「是阿郎回来了么?」 这时,门口有一个白髮大爷提着灯笼向这里张望。 这个大爷郑凡认识,是客栈的门子,一般客栈晚上关门后,他就会出来,把床铺安置在门板后头守夜。 他在虎头城本就无亲无故,已经活不下去了,还是四娘赏了他一口饭吃,没工钱,但是管饭,过节时也有一份红包。 「家里怎么了?」薛三对着老头儿问道。 「哟,真回来了啊,还都回来了。」大爷提着灯笼把四人都瞅了一遍,随即道:「阿郎们,客栈已经不开了。」 「不开了,是出什么事儿了?」郑凡问道。 「不是,不是,是四娘和北先生他们前阵子又盘下了新的宅子,大傢伙都搬去了新宅子,这里现在也就由小老儿在这里守着罢了。 对了,四娘还吩咐过小老儿,说要是阿郎们回来了,就去街口老井最里头拐角位置的那个院子。」 「搬家了?」郑凡有些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就搬家了? 就算是想炒地皮置业……你在虎头城搞也没前途啊? 倒是薛三和梁程他们在听到这个解释后,反而没显得多么惊讶,似乎,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跟着主上出去杀得欢,留守在家的那几个怎么可能安稳? 不搞点事情,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 「虎头城上下官员的月例银子,按照上面帐上的,全部翻两倍。」 瞎子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橘子,一边剥橘子一边做着决断。 因为日照足的原因,这里的橘子很甜,很好吃。 「两倍?」手里拿着帐本的阿铭有些不理解了,道:「是不是太多了?」 三神会,在瞎子北「一曲肝肠断」下, 领导层全部于一夜之间去投奔了各自的信仰之神的怀抱; 剩下的信徒们则是于第二日就树倒猢狲散,这种没有真正的生意利润分布全部是靠忽悠信徒香火钱的帮会,瓦解下来,真的是太简单了。 鬣狗帮几乎被阿铭自己一个人全屠了,可能有小猫两三只倖存下来,但不会影响大局。 但鬣狗帮的生意,因为瞎子北顾忌郑凡的态度,所以直接停了,那些蛮族奴隶留下来当奴僕,而那十几个小娘子则被瞎子北全都留了下来,做了特意安置。 聚义帮和车帮算是比较平稳的接手下来,但要知道,在客栈势力统一了虎头城内的这四个势力后,等于也继承了这四个势力每个月需要向虎头城官方上下大小官吏进贡的款项。 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无所谓下面的帮派怎么杀来杀去灭来灭去,只要每个月送上门的月例还在,他们就不会去理会。 这就是黑有黑道,白有白道,彼此之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浑然连繫,却如同那太极双鱼图一般,从古至今,都不可能彻底分割。 而现在,客栈这边相当于是,在断了两个收入进项之后,还要在瞎子北的决定下,比过去承担更多一倍的月例银子。 面对阿铭的不解,瞎子北直接对着四娘所坐的方向努努嘴,道: 「阿铭啊,你问问四娘,她会所妓院,各个年代各个城市开得多了,懂得多。」 第60页 四娘闻言,点点头,道: 「这份开支,不能节省,而且,因为我们初来乍到,刚刚冒头,需要更有诚意的表现出我们的态度。」 阿铭摇摇头,他其实不喜欢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情,不过,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问道: 「三神会,为什么就这么直接给拆了?」 信徒们每个月供奉的香火钱,也不少了。 「主上是个文化创作者,唔,我说是以前。」 「这和主上又有什么关系?」 「和对人口贩卖很反感一样,主上也不愿意去碰教会和x教的问题,所以,这些钱,咱就别指望了,这种生意,咱就别碰了。」 四娘这时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补刀道: 「当初瞎子北的漫画就是因为牵扯到那方面的剧情被封杀的。」 「……」瞎子北。 阿铭有些哭笑不得。 「还行吧,几个帮派的存银还真不少,也够我们近期花销的了,上面的那些两张嘴的人,先给他们餵饱了。 只要他们不碍事,我们接下来,赚钱的机会多了去了。 咱们七个,凑在一起,还是在这个古代,要是连银子都拉扯不出来,那还不如干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嗯,赚钱的事,不难,等把上下关系都打理好理顺之后,就准备着手做吧。」四娘附和道。 只要后续生意能跟上来,现在手上的银子,还是足够大家花销这几个月的,而且是很奢侈的花销。 「做什么生意?」阿铭问道。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对着阿铭。 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铭问道。 「看我的眼神。」 「……」阿铭。 风四娘则是在旁边打了个圆场,顺带给阿铭也插上一刀,道: 「都是穿越者了,搞个香水弄个肥皂什么的赚点钱不简单得很?」 这时,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云丫头探出头,对着里面的三人喊道: 「妈妈,主人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 …… 郑凡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以前看过很多别的穿越作品里,主角穿越后大多生活很苦逼,之后还流行过穿越后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妹妹。 自己这边,开局就有侍女,出去晃荡了一段日子,回来后,大院子也有了。 尤其是等到郑凡被引领着走过院子里的假山时,看见两侧站着两排穿着古装的小娘子,齐声向他请安。 一时间,郑凡有一种恍惚感。 在这一刻,郑凡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念头,似乎就这样生活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虽然没有电,也没有网络和空调,但古代老爷的生活,三妻四妾,颐气指使,也有着极为强大的吸引力。 脂粉香气在瀰漫,水池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上面还铺上了花瓣。 丝竹音乐之声响起,恰到好处地挑拨着心弦。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光了,郑凡有些迷迷煳煳地走入到了水池之中,融入这香风缭绕。 唿, 虚浮啊。 …… 「我觉得,这样有点过了,你就不怕主上就这么沉陷进去?」 阿铭有些担心。 现在,一切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虎头城的地下势力也已经被统一,主上他们也安全回来了。 但瞎子北却直接安排出了这一场温柔乡,这是打算直接把主上灌醉在里面么? 瞎子北却摇摇头,道:「还是要看主上自己的选择。」 「选择?」 「其实,一个人的欲,是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的,当你得到一时,你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去获得二和三; 很多文学作品里喜欢塑造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朴实老农,觉得他们淳朴,觉得他们善良,觉得他们踏实; 但如果真不是没有往上走的机会,看不到离开的希望,谁又愿意一辈子这样踏实下去呢?」 「我只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去勾引主上,有点low了。」 「还行,主上出去回来,总得享受享受咱们团队发展的果实,主上和咱们不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个个变态。 我们的兴趣点和爱好,大部分都不在正常人所理解的享受上,我们的需求,更偏激,我们的渴望,更扭曲。 而主上,他属于正常人的一面,比较多一些,你总不可能奢望哪一天主上和你蹲一起互相品着哪个年龄段哪个地区的人鲜血,味道更甘甜一些吧?」 「别玩儿脱了,万一主上就一直在后宅不出来了,乐不思蜀了,有你哭的。」 「那就是主上自己的选择了,我们之前对他承诺过的,选择权,在他身上,富家翁,安稳一世,生儿育女,他也能做得。」 「我只记得,之前主上可不是做的这个选择。」 「但人是会变的,刚来时,我们只有一家客栈,堪堪衣食无忧罢了,那时候,咱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条件好了,自然得给主上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两头牛的故事,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梁程他们已经在偏厅吃饭了,你不去?」 「去,待会儿一起吧?」 「好。」 二人又在这里站了大概一刻钟,见后院里面,郑凡还没出来。 第61页 瞎子北嘆了口气, 道: 「去偏厅吧,听听他们这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 …… 偏厅里, 薛三、梁程和樊力已经进食完毕了,尤其是樊力身旁,两个大米桶已然空了。 这孩子,去了荒漠后,可算是得到机会吃米饭了,吃得就有些收不住。 瞎子北和阿铭进来后,除了魔丸,大家也就齐了。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主上呢?」 「估计歇息下了吧。」瞎子北回答道。 一时间,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沉默了。 薛三砸吧砸吧了嘴唇,看了看瞎子北,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但可以想见,他是很不甘心的。 梁程则是更干脆一些,抬头,面向瞎子北和阿铭,直接道: 「胡闹。」 显然,他们也是知道了瞎子北对主上的安排。 瞎子北默然不语,甚至有点想笑。 四娘则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 「哟,都吃好喝好了么?」 这时, 郑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一起起身,向外看去。 只见穿着一身豹皮的郑凡光着脚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首位坐了下来。 这感觉, 像是在浴室里洗完澡,穿着浴室里的休闲服从淋雨区来到休闲区了一样。 区别有两点, 一是这身豹纹简直搔气到无以復加; 二则是,这他娘的真的是豹皮…… 应该是鬣狗帮的帮主,留下来的藏品,被四娘改了改,直接给主上用了。 「四娘啊。」郑凡伸手对四娘指了指。 「主上。」 「下次那汤池那儿给我预备套衣服,我找了很久,就找到这一套,实在是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出来见你们。」 「奴家晓得了,这是奴家的错漏。」 「不至于不至于。」郑凡摆摆手,然后看向饭桌边的众人,面带微笑道:「这,都吃好喝好了吧?」 「吃好了,主上。」 「吃好了。」 「就等你了,主上。」 郑凡笑了笑,身子略微地向椅子左侧靠了靠,双手搭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道: 「行,那我们就谈正事吧。」 在座的五位魔王只觉得自家主上从进来到现在,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自信,这种成熟,以及这种……游刃有余,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只有瞎子北微笑不语, 他刚刚用精神力探测到了, 主上其实已经在厅堂外的走廊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一边在外面冻得有些哆嗦一边在自言自语着像是在做着自我催眠: 「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 第三十章 职业经理人 郑凡坐在首座,这一刻的他,仿佛八贤王、玄烨以及汉高祖多重合体。 但此时的氛围,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 中二的话语,中二的神情,中二的服饰,以及真的皮, 外加一群喜欢做中二事情的中二手下。 这是一栋血宅,因为前阵子,鬣狗帮帮众的鲜血,曾将这里浸染了一遍,但此时此刻,这个宅子里的中二之气已经完全压制住了血腥味儿。 当然了,就算是凶宅真的出了什么诡异事件,估计害怕的也不会是住在宅子里的人,毕竟宅子里吸血鬼殭尸什么的一大堆,该害怕的,可能是那些「鬼」。 所以,至少在座的众人,没人觉得此时郑凡的这番表现有什么不合适的。 人生,于他们而言,可能更多的还是一种游戏姿态。 他们的癫狂,他们的无所顾忌,可能在寻常人眼里,有点神经病的意思,但正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要去老死床榻或者归隐山林,所以,他们才能保持着这种令普通人无比羡慕的真正洒脱和对生活的激情。 瞎子北取出了一个小箱子,一边将郑凡等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一边将箱子里的地契、财货以及身契这些全都拿出来。 像是一个忠诚敬业的职业经理人,在给自己真正的老闆报告营收情况。 郑凡把那些单子一张张地在手里过了一遍,其实,钱货,真的不少了,当然了,比起真正的财富价值,那种像是小松鼠一样一点一点堆积储藏松果的感觉才是最让人迷醉的。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慢慢地积累起自己的家底,一步一步地成长,一点一点地壮大,可能,这就是「种田」的快感吧。 瞎子北说完后,就换薛三来将出去当民夫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之前风平浪静的半年里,薛三经常在台上说书,所以,他的口才是真没的说。 在讲述时,尤其是重点凸出了郑凡在一整件事中的重要作用。 比如, 多亏主上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多亏主上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一切, 多亏主上沉得住,稳得住, 多亏主上及时应变,力挽狂澜! 每隔几句话,都得圈一下重点。 饶是穿着豹皮的郑凡也不由得有些面色发烫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其余没去的人, 第62页 瞎子、阿铭和四娘三人, 每次听到这些个重点, 都会很配合薛三地很认真点头, 嘴型再配合一下, 「o」 「哇」 「果然」 「的确」 「不愧」 「确实」 仿佛,在他们看来,郑凡在任何事情里,都是中流砥柱是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第一次, 郑凡体会到了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悲哀, 这种舔法之下, 也无怪乎古代的一些帝王会闹出那些笑话出来了。 薛三讲完了后, 「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置于桌面上,宛若是拿起惊堂木一拍,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瞎子北则是马上面朝郑凡,道: 「这样说来,主上拿了一个官身。」 「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架子罢了,刚回来时,我去见过了虎头城的县令和招讨使,感觉上,他们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也没提一个关于军械粮草和人员的事。」 其实,这就是一种踢皮球了。 瞎子北却笑道: 「很多时候,没有名,才是最棘手的。 之前,属下只是想着整合统一虎头城的地下势力,等这些事情做好之后,再想着筹建自己的商队,从而进行原始积累,最后,再去安置属于自己的力量。 早先,属下想的是,在虎头城外秘密组建一支属于咱们自己的马匪队伍。 现在有主上获得的官方承认的编制,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听瞎子北这么一说,郑凡心里忽然觉得舒服了一些,有种,哦,原来我捡过来的垃圾还有点价值的亚子。 不过想来也是,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这个空头校尉,也就是一个闲职,顶多领点儿饷,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万一日后镇北侯家真被削藩成功了,还得因为自己身上的镇北候系的印记被殃及池鱼。 但自己手底下,可是有一群魔王啊。 从赚钱、到组织、到练兵、到带兵,人才全都有,而且还是顶级人才。 「这三百骑的编制,可不能浪费了。」梁程开口道。 他是打过仗的,不出意外的话,这支三百骑的队伍,名义上是归主上统领,但实际上应该是由他在实际负责。 「这是当然,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应该就放在这件事上,无论是人还是马匹又或者是军械,我们都必须做到最好。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支部队,名义上可以属于燕国,但实际上,必须忠诚于我们。」 「是忠诚于主上。」 薛三提醒道。 「是,是忠诚于主上。」 「那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郑凡双手摊开,求问大家的意见。 其实,还是看着瞎子北。 因为自己和这些魔王的关系,郑凡不用去担心功高盖主的情况,所以,完全不用拿着捏着,说实话,他也挺乐意去当个吉祥物的。 「聚义帮和车帮需要进行新一轮的整合,正好你们也回来了,我们的人手也就有了富余。车帮的话,薛三,你和阿力去负责,现任车帮的帮主是个很有趣的傢伙。」 「多有趣?」薛三好奇地问道。 「他当着四娘的面,杀了他的爹。」 「唔,有趣有趣。」 「这个人,够狠,也没必要急着去拔掉他,先用着。」 可能,对于普通的上位者来说,是很难容许自己手下有这种人的。 他连自己的爹都能杀,哪天反叛你不是很正常? 但对于在座的魔王们来说,虎头城只是第一步,一个车帮的帮主,哪怕心性再可怕,也不会让他们太过在意,至少,不至于为了稳妥起见先把人家除掉。 「行嘚,明儿个我就和阿力去车帮转转。」 车帮是之后开商队的第一步,必须得重新梳理一遍。 吩咐好这件事后,瞎子北又面向风四娘, 「四娘,那些小娘子们,你先负责训练起来吧,可以选拔几个根骨最好的,做专门训练。」 风四娘很是慵懒地伸了个腰,顺带对瞎子北发动了「抛媚眼给瞎子看」技能,点点头。 原本客栈里的「婶儿」们已经被遣散了, 接下来,红粉生意当然是要做的,但却不是以前简简单单的皮肉生意做法了。 这次灭了鬣狗帮后,接手了一批小娘子,客栈不会把她们再贩卖出去,但毕竟客栈不养闲人。 把她们交给四娘去调教,才是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无论是之后独当一面出来当妈咪还是训练成一批红拂女; 都比单纯地去卖掉和去接客要划算得多,对她们来说,其命运,也会好得多。 生在这个世道上,家人将其卖出去,签了契书,她们已经很难再去奢求更多了。 「对了,阿铭,你那个侍女,我要要过来。」风四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对阿铭说道。 「要就要呗。」 那个侍女,就是那天阿铭去灭鬣狗帮时,在鬣狗帮前,遇到的那个少女。 双方之间,关系很亲密,毕竟有着杀父之仇作为纽带。 「你捨得?」风四娘调侃道。 「拿去。」 阿铭很无所谓的样子。 第63页 他对女人,真的很无所谓,本身所追求的兴趣点,也不在女色上。 他更喜欢的,是红酒和鲜血。 只是那个少女自从被带回来后,就一直有事没事地往他房间跑,让阿铭很不耐烦。 「我是看她性子好,好好打磨调教一下,以后出材的概率会很高,别看现在像是个北地女儿,但好好调养调养,把皮肤养好了,可不会比那些南方的小娘子差。」 瞎子北双手交叉着,等风四娘说完后,又面向梁程,道: 「梁程,这阵子,主上正好休假,距离去衙门点到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和主上练练招,让主上指点你一下功夫,哪怕只是指点一点,你也受用一生。」 「……」郑凡。 梁程深吸一口气,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道: 「确实,我一直期待着。」 「额,好。」 郑凡也点点头,他知道,这是瞎子北安排梁程来教授自己习武。 这次出去后,郑凡也清楚,多学点搏斗的本事,是很有必要的。 但郑凡没想到的是,瞎子北可不单单仅仅是想要郑凡学一些女子防狼术。 从薛三先前的叙述中,他自然能分辨出什么是马屁什么是有价值的讯息。 隐约间,他心里对于自己等人和主上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猜测。 「主上,我的话讲完了,还请主上斧正。」 唔, 郑凡挥挥手, 道: 「嗯,我想说的,你都已经说了。」 郑凡觉得跟这帮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 「那我呢?」 阿铭有些不解地开口喊道。 其他人都有事儿做了,他呢? 瞎子北似乎是被提醒了,转身面向了阿铭, 道: 「你的任务最重了。」 「最重你还给忘了?」 「我有眼无珠啊。」 「……」阿铭。 「我们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三百骑兵,从人到装备以及之后的维持费,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所以呢,需要我去做什么?」 瞎子北嘴唇嗫嚅了一下, 一脸严肃地开口道: 「去把肥皂捡起来。」 「……」阿铭。 第三十一章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砰!」 「啪!」 郑凡再度被木剑拍倒在地。 「主上,需要休息一下么?」 「再来一次。」 喘了几口气,郑凡再度爬起来,双手重新握住自己手中的木剑。 梁程则是很平静地持剑而立,等待着郑凡再度进攻。 二人的练习,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换句话来说,郑凡相当于被扁了三天。 这种感觉,真的不是太美好,但好在,郑凡依旧能够咬牙坚持住。 「啊啊啊!!!」 郑凡再度发起了攻击。 双方的木剑不停地发生着撞击,郑凡每一次的出剑,都极为果断,不留余力。 梁程则是在不停地后退,只是在招架。 终于,一连串的攻势之后,郑凡的气势开始受馁,梁程果断抓住了这个郑凡换气的空档,横跨一步,剑身前刺,郑凡马上回剑去挡,但梁程再度变招,转身,腰部发力,抬腿。 「砰!」 梁程的脚揣在了郑凡的剑身上,但这一股力道却没办法卸掉,最后导致郑凡整个人踉跄地连续后退,而后脚下拌蒜,摔倒在了地上。 「唿唿……唿唿……唿唿……」 郑凡躺在地上,木剑掉落在其身侧。 「时候不早了,主上,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好……」 郑凡也没再坚持,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内宅去了。 梁程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后就去了院内的井口边,井口旁有几个女佣人在这里洗衣服。 「让让。」 梁程开口道。 「哥,您洗您的,我们洗我们的,不搭噶的。」 「对嘛,看着您洗澡,我们洗衣服也能更有劲儿些。」 这些个女佣都是鬣狗帮里收留下来的,她们不再那么年轻了,用风四娘的话来说,也就是不具备后续的开发潜力,所以就留下来干活。 都是结了婚被丈夫或者丈夫死后被卖出来的女人,吃过苦,性格上也是大大咧咧的。 梁程没说什么,先一口气吊了三桶井水上来。 然后转身,脱去了自己的上衣,整齐地摺叠好。 旁边的女佣们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都麻利点儿,怎么衣服还没洗好啊,后面还有事儿呢,主家留你们下来是让你们凑一起偷懒的?」 一个年长一点的女佣走过来,先是自己用目光在梁程匀称的肌肉上扫了好几遍,然后清了清嗓子对下面的女佣们训斥道。 井口边们洗衣服的女佣们只能把盆和衣服装好,一起离开了。 这下,梁程的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还没换衣服的郑凡经过了这里,见梁程是在井口边洗澡,不由得停下脚步对他喊道: 「后宅里有汤池子,我们一起去泡个澡吧。」 鬣狗帮后宅的池子本来是鬣狗帮的帮主弄的,不过现在那地方已经便宜了郑凡了。 第64页 当初在客栈住时,因为地皮有限,大家的房间都是挨在一起的,现在地方宽敞了,靠在一起的两处宅子,后面那个宅子的后宅部分,基本就是郑凡独享。 每天,都会有几个轮班的小娘子来伺候郑凡的起居,在四娘的培训下,她们的进步很快。 本来四娘还想给郑凡做一套牌子的,晚上想谁侍寝就直接翻牌子,被郑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小萝莉这种类型的漫画,在漫画圈子受众里,有着极为广大的市场和受众,但郑凡一直对这类不是很感冒。 他更喜欢油腻一点的,画风饱满写实一点的,风四娘一点的。 再加上从外面回来的这几天,郑凡每天都在挨揍,精力在白天就被发散得差不多了,晚上基本泡个澡按个摩倒头就睡,也没心思去折腾其他。 此时,面对郑凡的邀请,梁程直接摇头道: 「我不喜欢热水。」 不过,似乎觉得这拒绝得有点冷冰冰了,梁程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 「多谢主上关心。」 郑凡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梁程是殭尸的原因吧,更嗜冷而不喜热。 所以,郑凡也就没强求,再者,一个男人强求另一个男的一起泡澡,总感觉怪怪的。 「四娘在哪儿?」郑凡问道。 每天「指点」完梁程习武后, 郑凡都会在四娘的陪伴下泡个澡,再做个按摩。 没有少儿不宜的东西,真的只是做一个精油推背什么的。 实在是身上的淤青太多了,梁程已经很克制了,但一些淤血淤青肯定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晚上由四娘推拿按摩一番后,睡起来能更舒服一些。 刚郑凡回去时,发现四娘没跟前几天那样在里面等着自己,所以就出来找了。 「可能,在前院吧。」梁程说道。 「好吧,我去找找。」 郑凡离开了这里,刚穿过前面的围廊,就看见四娘和阿铭并排走在一起。 阿铭的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和四娘一边走一边在探讨着什么。 「先把这个推出去吧,赚一波钱再说,加香味的话,等产业铺开了,再把酒精搞出来,做出香水后,可以搭配香皂开发新的产品。」 「不行,要么不做,做就得做最好,咱们这里是虎头城,地方太偏僻,不适合铺货,虽然这里天高皇帝远,但也不可能被完全放任地细水长流。 所以,我们要么不做,要做就做高端,只有这样,短时间内的收入才能最高。」 「行行行,那以后呢?这世界,有斗气又有魔法的,本地世界土着的智商可没那么不堪,不管我们弄出了多少新鲜玩意儿,他们想仿制也不难的。」 阿铭还是觉得,慢慢发展,一步一步地丢货,这样子的话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等我们强大后,还做什么生意啊。」风四娘对阿铭翻了个白眼。 阿铭闻言,笑了笑,道:「是了,我最近研究这些东西脑子有点木了。」 对啊,势力强大之后,谁还做生意赚钱啊。 直接抢他丫的就是了! 这时,四娘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郑凡,马上伸手捂住嘴,又瞪了一眼阿铭,没好气道: 「都怪你,害得我都忘了该给主上做按摩了!」 「行行行,你去呗,对了,哪天你要是发现自己实力又恢復了一些,别忘记第一个告诉我。」 「什么意思?上次不是你最先恢復的么?」 「但现在谁有你舔得厉害啊?」 阿铭反问道。 风四娘愣了一下,解释道: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那叫吸皮过水。」 阿铭忽然好羡慕瞎子北, 因为瞎子北能轻松地做出对你翻一整天白眼的动作而不觉疲惫。 「主上,奴家来了,奴家来了……」 四娘提着裙子,向郑凡跑去。 阿铭则是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遥遥地对郑凡行礼。 等郑凡和四娘走远了之后,阿铭才继续提着布包往前走。 「哗啦啦……」 梁程依旧在沖澡。 阿铭靠在栏杆上,看着那边的梁程,喊道: 「我说你这殭尸害羞个什么劲儿啊,洗个澡还穿着裤衩子。」 梁程没搭理阿铭。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洗澡,是因为这井水里有淡淡的煞气。 古人造房子,会看风水的,这口井下面就是个煞气汇聚的地方,这点煞气,对于梁程来说,没什么用,但就是舒服。 正如吸菸有害健康,但大部分菸民都选择看到这条标语后点根烟压压惊。 「你身上的煞气,增加了没有?」阿铭问道。 梁程闻言,摇摇头。 「我尝试着自残了好多次了,但恢復速度依旧没有改变,我觉得,问题可能不是出在我们身上。」 「哗啦啦……」 梁程又给自己浇了一桶水,放下水桶后,他开口道: 「确实不在我们身上,我尝试去坟地里吸收过煞气,但每次都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后,体内的煞气就没办法再增加了。」 「啧啧,是吧,看来咱们都一样,想要恢復实力,靠我们自己苦修,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能了,至少,这条路,大概率走不通,我觉得,我们得尝试一下其他的路了。」 第65页 「其他的路?」 「对,比如……」 「吧唧!」 阿铭手中的布包口子忽然裂开, 一块刚刚研制出来的肥皂从布包内滑出,落在了井口旁的地上后,因为地上全是水再加上肥皂自己本身的惯性,又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一直, 滑行到了梁程的脚下。 「……」梁程。 「……」阿铭。 最怕, 空气忽然安静。 阿铭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似乎是为了缓解这该死的莫名气氛,加了一句: 「我刚研发出来的,你捡起来用吧。」 梁程弯腰,要去捡,但忽然停住了身形。 最怕, 朋友忽然的关心。 「你们的关系,真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一处角落里响起。 梁程默默地将肥皂捡起来,抬头,看向瞎子北那边,平静道: 「有事?」 瞎子北点点头,道: 「晚上到凉亭那儿开个会。」 说着, 瞎子北又抬抬手,示意道: 「行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可以继续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 走着走着, 又传来瞎子北悠悠然的嘆息声,带着些许的庆幸: 「还好我瞎了。」 第三十二章 砍了! 汤池旁的假山平台上,郑凡躺在上面,四娘则是正在给郑凡按摩着。 「死殭尸也真是的,下手也不知道轻点儿。」 四娘看着郑凡后背上的一块块淤青,说不心疼是假的。 「安啦,安啦。」 郑凡倒是无所谓,反而安慰起四娘道: 「别人修炼要么是去瀑布下捶打要么是背着个大龟壳拉练什么的, 我这个,已经算是很舒服的了。」 郑凡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去练武,其实,上辈子,他是相信「武术」的,也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有真正的武者存在,只不过应该没有武侠小说里吹得那么神。 至于说网络上的这个大师那个宗师,也就是当个乐子看看得嘞,真正的功夫,得从小苦熬,郑凡清楚自己吃不了那个苦。 但形式比人强,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这个漫画宅男,居然会在死后来到这个异世界,不管是出于对自己负责还是对自己的这些手下负责,自己都必须操练起来。 「主上,咱能换个方式练习不?」四娘开口建议道。 修炼武者,有点太慢了,而且,太容易把自己搞残了。 「嗯?怎么说?」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有武者,主上可以去修炼一些其他的东西,只要是能变强不就可以了么?」 「修炼其他的东西?」 「我听说,魔法师的修炼,如果天赋好的话,很容易一日千里。」 「额……」 「而且,那些魔法师基本都是细皮嫩肉的呢。」 「这个,以后再说吧,先把筋骨熬炼起来,再学一点基本的搏杀套路,总归是没坏处的。」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的道理,郑凡还是懂的,也不至于才吃了几天苦就像是去走捷径。 「那么……可以让阿铭咬主上您一口,您差不多就能获得低级血族体质了。」 「变成吸血鬼么?」 这个建议,郑凡是真动心了。 吸血鬼那超越普通人的恢復力,这直接就意味着自己生存能力的直线上升啊。 哪怕已经在坚持修炼了,但郑凡也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冲杀到自己手下这些魔王的前面。 他只是一个吉祥物,只要自己一直坐在后面,不挂掉,就是对这些手下的最大支持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自己还能给自己弄点儿buff,群加蓝或者群回血什么的。 「恩呢,待会儿奴家去找阿铭提一下,虽说他现在还没恢復多少,初拥数目应该有限,但不管怎么样,咱终究是自家人,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您说是这个道理吧,主上。」 「嗯……」 郑凡一开始还能保持着清醒和四娘聊着天,慢慢的,他就熬不动了,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四娘见状,拿起旁边的一条毯子,给郑凡盖了上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里。 走出来,关了门,刚转过身,四娘目光当即一凝,于其身边位置,一道道宛若蛛丝的细线开始绷紧。 「咳咳……是我。」 那道忽然出现在黑影开口了,是瞎子北。 四娘长舒一口气,周身的丝线撤除,有些埋怨道: 「大晚上的,你出来熘达也不晓得打个灯笼,冷不丁地往那里一杵,真要吓死个人怎么办?」 「我,打灯笼?」 「对啊,方便不了自己至少能方便一下别人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特性,可以靠精神力能够屏蔽别人的感知。」 「行,以后我晚上出门打灯笼。」 「有事?」 「有事。」 「行呗,但别在这儿说,主上这里已经睡下了,别惊扰到主上。」 「好,去凉亭。」 …… 让四娘有些意外的是,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梁程、阿铭、薛三以及樊力都坐在那儿,凉亭石桌上还预备好了一些简单的小菜。 第66页 「哟,这是开会么?」 风四娘在梁程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随即有些好奇道: 「什么香味?」 梁程的面色有些绷住了。 「哦嚯嚯……」四娘捂着嘴笑了起来,眼角余光还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阿铭,道:「看来,你们俩关系挺好啊,刚弄出来的,我和主上都没用呢,却先给你用上了。」 「咳咳……」瞎子北干咳了几声,道:「说正事吧。」 「正事儿?对了,阿铭,改明儿你咬一下主上。」 阿铭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现在不可能,我现在恢復的力量太有限,如果这会儿把主上变成我的初拥,主上是能获得一些超越普通人的恢復能力,但大概半年后,主上就会沦为只知道喝人血的野兽,连理智都会丧失。」 四娘盘算了一下,道:「感觉,也挺不错的啊,寿命能增加么?」 「只要新鲜人血充足,理论上,是能活过超过一百岁。」 「嘿,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嘛,唉,就是有一个问题,主上要是神志不清了,我们去舔他,他还能有感觉么?」 阿铭思考了一下,道:「人给狗餵食物,餵得久了,狗还能对人摇尾巴呢。」 「说正事吧。」 瞎子北忍不住打断了现在的对话, 尼玛, 这是大不敬啊! 凉亭里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瞎子北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自己真的看得到一样。 「今晚小组会议的主题是……」 瞎子北把自己面前杯子里的酒倒在了桌上,这些酒水冥冥之中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飘散在空中,形成了两个字: 修炼。 「梁程,先说说主上最近几日修炼的情况吧。」 这几日,一直是梁程负责和郑凡的修炼,肯定得先询问梁程。 「主上以前,完全没有搏杀经验,不会套路,不会身体运用,反应力方面,也不够敏锐。」 因为主上不在这里,所以无人反驳。 「不过……」 梁程的这个转折,让在场众人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显然,没人真的希望自家老大,是个废物。 虽然,不管主上是不是废物,是不是废柴,大家都会一如既往地尊重他、守护他、呵护着他和舔他。 「主上的力气,很大。」 「有多大?」阿铭问道。 「主上从甦醒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月,按理说,一具卧床半年的身体,哪怕被照顾得再好,身体各方面的机能也会退化很大,后续,除非经过至少半年的调养,否则很难恢復。 但主上的力气,却堪比一个经常练武的成年男性。」 薛三抿了抿嘴唇,他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在战场上被主上一刀收了人头的傢伙。 「嗯,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了。」瞎子北手指一会儿,浮在上空的「修炼」二字流入其嘴中,被他喝了下去,紧接着,继续道: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我们力量的恢復和主上之间,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关系。 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们需要获得主上的认可,所以,坚持无条件舔主上的原则,不能动摇。」 大家一起点头, 如果不是为了力量,谁愿意当舔狗呢? 但只是舔一舔就能获得力量的话,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为划算的事情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没什么好矫情和看不开的。 「但问题在于,我们所有人的力量,确实是都恢復了一点,但在这基础上,反正我是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没办法再这已恢復的基础上提升丝毫了。」 「嗯。」 「嗯。」 在座诸人一起点头。 他们对于力量的渴望,是超乎正常人想像的。 他们不在乎钱,不在乎名,他们只在乎一个自由自在,而没有力量,你根本就自由不起来。 「瞎子,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直说吧。」四娘对瞎子北说道。 「我的猜测是,我们的实力恢復程度,很大可能,是和主上的实力,有关。」 「这是什么意思?」薛三有些不明所以。 四娘则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梁程则是继续古井无波,阿铭嘴唇挑了挑。 其实,在座的,都不是蠢人,一些猜测,不一定他们就真的没想过,哪怕是发问的薛三,天知道他是不是只是习惯性地给瞎子北搭个台子? 「主上昏迷时……嗯,用一种类似网游的说法,就是主上处于离线状态,我们作为主上的手下,其实也是相当于主上的坐骑……」 「咳咳……」 四娘咳了一声。 「好吧,相当于宝宝。 可能也因为主上的离线状态,导致我们自己的等级,也是灰色的,我们虽然能行动,但我们的属性面板上,是灰色的。 而当主上甦醒后,主上的等级,可能是1级。 那么,我们的等级,也就变成了小于等于1级。 这个基础,是先要获得主上的承认,有点像是和站在新手村村口的老大爷聊天。」 大家都在思考着瞎子北的话,阿铭则率先开口道: 「也就是说,因为主上还处于1级状态,不,换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主上自身的实力水平不提升,我们就得一直被主上给压制着?」 第67页 「是这个意思。」瞎子北点头道。 也就在这时, 平时聚餐开会时,都少言寡语,只知道闷头吃喝的老实人樊力,他的一句话,让凉亭内的氛围,瞬间降入到了冰点。 樊力先是很憨厚地笑了笑, 有些腼腆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髮, 开口道: 「那么,如果把主上砍了,限制是不是就解除了?」 全场, 死寂…… 第三十三章 升级方式! 「如果,把主上杀了,我们的限制,是不是就没了?」 此时的凉亭,真的很凉。 樊力的话音过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而这种沉默,却也同时意味着一件很可怕的事实,且这个事实,会让在场的六个人,都感到一种羞愧和自责。 因为, 没有人在第一时间站起来驳斥樊力的大逆不道, 没有人发声去迅速呵斥樊力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沉默, 意味着大家在思考, 而思考, 意味着大家在犹豫, 犹豫, 则意味着,大家……心动了。 大家真的是在自己心里去权衡利弊,真的是去在猜测,这么做的话,是否能成功。 如果一开始没发声的话,其实已经将自己这点小心思给表露无疑了,这时候再去说什么表忠心的话,再去说什么割裂的话, 煳弄谁呢? 尤其是在座的,以前哪怕不在一本漫画里还好说,但都在这个世界聚集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了,互相是个什么德行,谁心里没谱? 但, 总得有人开口来把这一场沉默给结束掉,否则,整个团队也将因此出现裂痕。 而开口的, 不是瞎子北,也不是四娘, 而是梁程。 「我以前带过兵,打过仗,别的不说,类似镇北侯家的这次拿几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甚至比之更过分的事儿,我也做过不少。 但不管怎么样,对自己的部下,对自己的士兵,哪怕让他们去断后,哪怕让他们去送死,我都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一个将军,可以欺骗自己的敌人,甚至可以欺骗自己国内的君主,但如果连自己的属下自己的袍泽都欺骗,他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梁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缓缓地举起, 「我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用世俗的评价标准来看,我们其实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我们看透了很多事,我们可以更洒脱,也可以更自由,可以去更加恣意地追求自己所想要的那种感觉。 鲜血,生命,残虐,暴戾, 我们可以以此为乐,我们可以无拘无束, 但我们终究,还是我们。 我们之所以还是我们,是因为我们,有性格,有稜角,有特色,有追求,而不是一具,单纯地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机器。 否则,我们都可以改名了,还需要什么名字? 就像是一个气泡,它的出现,就是为了上浮,等浮出水面后,再爆掉。 真的,说起来,是不是很好笑,当初我们还只是普通人时,我们对人家承诺过,让他自己去选择,是想要富贵平凡的过一生还是去追求一些刺激的事情。 在那时,我们愿意守护他,让他一辈子当一个富家翁。 现在, 我们已经恢復了部分实力,虽然很少, 但我们心里却开始得陇望蜀了!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真的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我也不干净; 这杯酒,大家一起喝了,然后,刚刚樊力的那句话,刚刚大家心里所动的那些想法,全都……忘了吧。」 阿铭举起了酒杯,薛三举起了酒杯,风四娘举起了酒杯,樊力举起了酒杯,瞎子北也举起了酒杯。 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凉亭内的温度,回升了一些。 瞎子北嗫嚅了一下嘴唇,重新开口道: 「其实,有一点道理,大家应该能想明白,玩家的号如果被销了,他名下的坐骑…… 不,他名下的宝宝,还能继续存在着么? 事情要真那么简单,孙猴子取经时为什么不干脆把唐僧脑袋割下来腌好带着去大雷音寺交差? 所以,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下面,继续聊正事。 根据我的那个猜测,我们下面要做的事,分为两大类; 一类,则是经济财富上的发展,势力的发展,包括那三百骑的编制,包括他们的训练,他们的装备以及主上这个水分很大的护商校尉在虎头城这一亩三分地,如何去争夺话语权和影响力。 另一类,则是寻找方式,不惜一切代价,去提升主上的实力! 这个世界,有魔法,有斗气,有修士,有武者,有太多太多的体系,而且还统一地分为九品,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主上一步一步地把品级提上去!」 第二类,才是重中之重。 因为只有将七人的实力给提升上去了,实力握在自己手上,才是以后发展的真正根本,而不用去借用太多的术和合纵。 我拳头够硬,直接一拳将敌人打破,这才是最为正道的发展路线。 「所以,给主上选择什么路线好呢?」四娘嘀咕道,「殭尸说主上的力气有点大。」 第68页 「斗气,怎么样?」 薛三提议斗气。 「还是武者吧,斗气毕竟有点偏西方了一点,想学有点困难。」阿铭说道。 「是的,还是需要因地制宜。」瞎子北附和道,「西方的力量体系,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很难真的深入接触到。 据说,魔法师和斗者,燕国是有的,但数目很少,且大部分都在燕国国都的书院里做交换生又或者是在类似使馆的地方当武官。 我们目前,没有能力去大燕国都绑老师。」 「绑老师?」风四娘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道:「瞎子,你今晚把我们喊过来,是为了给主上绑……不,是为了给主上请老师?」 瞎子北「嗯」了一声。 「所以,已经确定了是么?」阿铭忽然觉得有些无语,这死瞎子,卖什么关子,害得樊力那个铁憨憨把那句话说了出来,让大家大晚上的如此尴尬。 瞎子北耸了耸肩,似乎知道大家此时对自己埋怨,但他也没办法,因为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是的,这,才是我召集大家今晚聚集在一起的原因,结合现有条件以及主上自身的现状,我觉得,给主上找一个武者老师,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说着, 瞎子北开始继续分析道: 「梁程,虽然格斗能力很强,但他的方式,更多的还是依靠自身殭尸的血统,阿铭也是一样,这些东西,除非你们能将自己的血统完美地移植到主上身上,否则,主上不可能走上和你们一样的路,你们的方向,也不适合主上。 薛三的身法和一些能力,更多的是经验和对力量运用的理解,包括四娘和我的能力,也都要靠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本身并不带有很强的复制性。 魔丸,就更不用说了,它的存在设定,被主上弄得就跟孙猴子一样,出道即巅峰,怎么去复制?」 大家都太特殊了,正是因为太特殊,反而不适合一张白纸的郑凡去临摹。 因为,大家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种种意外,你怎么去临摹意外? 自己人当主上的老师不好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而且大家肯定都会倾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去教,但能成么? 「嗯。」四娘应了一声,道:「是的,主上如果模仿我们的路,只会把路给走窄了。」 「所以,既然这个世界上人口这么多,修炼体系又这么丰富,这也就意味着,每一个成熟的修炼体系,都是经过很多很多人成功验证过的,首先,就具备了很强的复制性。」 「抓一个武者是吧?」薛三急不可耐道,「有目标么?」 「要找肯定不能找二把刀,那种只会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肯定不能要。」 风四娘如是评价道。 梁程点点头,道:「至少,得抓一个真正入品了的,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武者。」 「九品武者,有多强?」风四娘看向瞎子北,「你那个送腹水的那个女人的男人, 不是巡城校尉么,半步九品武者,有多强?」 薛三在旁边嘿嘿一笑,道:「嘁,瞎子做事隐蔽,肯定没被捉姦在床。」 「半步九品的,不难对付,但如果是真正的九品武者,我们单独去面对的话,危险系数会很大。」 说这些话时,梁程想到了当初在战场上,那位镇北候家女将军身边的那位持剑老者。 「所以,就先得找目标,确认好目标后,我们六个,要一起出手,确认将其生擒!」 瞎子北说出了最终计划。 「唔。」樊力举起了手。 阿铭瞥了一眼樊力,没好气道:「阿力,如果是屁话的话,就别说了。」 樊力认真思考了一下, 似乎真的是在分析,自己将要说的,是不是屁话。 「说吧,阿力。」瞎子北嘆了口气。 「我在商队里,听蛮族人说,王庭那里,有祭祀所,有天赋的蛮师都能去那里进修和学习,燕国也有军校和学院,主上,可不可以去进入学院学习,这样效果,会不会更好?」 薛三闻言,打了个呵欠,嘴唇开始像马克沁机枪一样开始疯狂输出: 「是的,主上先经过海选,好不容易从虎头城里的天骄手里拿到了进入学院的资格; 然后身为废柴的主上在学院里被排挤,被打压,被瞧不起,不管是阿猫阿狗哪个疙瘩出来的都会刻意跑到主上面前来得瑟一番拉一波仇恨; 别问为什么,主上就是主上,是这个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烟火。 然后,主上在学院受欺负,我们又不在主上身边,主上就跑去后山那里,要么失足掉落山洞取得了秘籍或者遇到天山童姥要传功又或者捡到了一枚戒指,戒指里还住着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开口就问:『请说出你的梦想!』」 不愧是在客栈说了半年书的「小先生」, 这么多话说出来,都不带打顿儿的,直接把阿力给说晕乎了。 薛三端起酒壶,对着壶口直接对嘴喝了好几口,然后放下酒壶,擦了擦嘴,道: 「我支持瞎子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对比主上去什么劳什子的学院要好得多。 咱们先一起抓一个九品的武者回来,可以拿他家人也可以拿他自己的命去威胁,让他教授主上。 第69页 等主上到了半步九品时,我们再看看自己实力提升了没有,如果提升了,好,接下来的节奏就简单明了了。 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七个,六个,妈的,那个懒货啥时候出来,草! 不说他了,继续,当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实力也提升了,我们就去抓八品的回来,折磨他,让他教授主上。 等主上八品时,我们实力又提升了,我们就去抓七品的,然后五品的,四品的……」 说完, 薛三「砰」的一声,拍了一把桌子, 喝道: 「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爽的升级方式么?」 第三十四章 抓老师 很多孩子,在小时候并不清楚,当她正在唿唿大睡时,她的父母们,为她的教育,真的是操碎了心。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比如, 此时的郑凡。 许是因为白天在挨打的缘故,经过四娘的推拿后,郑凡睡得格外香。 醒来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推开自己的房间门,门口有两个小娘子站在台阶下候着。 见郑凡起了,其中一个去厨房拿早食,另一个则是打热水帮郑凡洗漱。 对这种腐败的生活,郑凡心里是拒绝的。 但有时候,你如果不需要她们,其实也是在否定她们的存在价值,毕竟,她们是奴,大部分的老家都在燕国内地甚至更远的干国晋国。 所以,为了她们能够安心地继续住在这里生活,郑凡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她们的服务了,唉。 洗漱好,又用了餐,郑凡按照前几天的习惯,拿着自己的木剑,赶到院子里来准备挨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前几日都会提前在这里等候自己的梁程,今日,却不在。 「人呢?」 郑凡并不认为是梁程放弃了自己,因为自己还是很有进步的,至少,扛挨打能力方面,一天一天地进步了。 「主人,四娘提前吩咐了我,让我告诉您,今儿个他们有点事,所以今日就没办法再来接受主人的指点了呢。」 说话的是个少女,她原本名字里有一个「芳」字,在进宅子后,被四娘取名叫芳草。 很润土的一个名字。 郑凡倒是见过她几次,似乎每次都跟在阿铭后头,好像,她就是被阿铭「捡」回来的。 「都出去了?」 「是的,一早上就都出去了呢。」 「哦,行吧。」 郑凡干脆自己拿着木剑,开始练习噼砍动作。 等到中午时,见四娘他们还没回来,郑凡就又喊来了芳草, 「他们有说去哪里了么?」 「回禀主上,好像是去了城东呢,都骑着马。」 …… 虎头城外的一处土坡上,六个人,各自或蹲或站着在打量着四周环境。 「瞎子,这不是你全都安排好的吧?」薛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这实在是太巧合了, 昨晚大家才商量出了计划,要给主上抓一个入了品的武者回来当老师。 结果大早上的,瞎子却忽然通知大家,目标已经找到了。 等于昨天才第一次相亲,今天就去民政局了,哦不,是去妇产科了。 「是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目标也选择好了,再让我们自由讨论,然后自己站在背后默默地享受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 四娘嗔道。 瞎子北摇摇头,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笑容,道: 「我有必要这般多此一举么?其实,昨晚我们在凉亭内商议时,我确实还没有找到目标,毕竟,虽然已知那种入品的强者可以更持续的闪光,但人家总不可能像是电灯泡一样一直亮在那儿吧? 想随随便便找出来一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那你昨晚?」阿铭问道。 「昨晚巡城校尉的夫人派丫头来给我传信了,说是明天她丈夫要出公差,让我明天去她府里给她送符水帮忙求子。」 薛三蹲在那里,呵呵一笑,身下三颗海草迎风飘摇。 「你们要清楚,燕国官制虽然很复杂,也很混乱,但这个巡城校尉,已经算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至少,目前来看,虽然都是校尉,但身价可比咱们主上现在头上顶着的这个护商校尉要高出太多。」 燕国官制的复杂,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因为门阀林立的关系,朝廷在地方上的控制力很弱,地方上的很多事情,甚至不得不和当地门阀家族进行「雨露均占」。 所以在原有正常官制的基础上,又为了施恩于地方,又加开了不少官制,校尉这种的,算是军职,有实权的也有挂名的,甚至还有买来的走关系弄来的,只基本只要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家族,家主身上都能背个校尉的官称。 这一点,和那个世界的清末很相似,只要是有钱,无论是地主还是富商,都能给自己捐一个顶戴花翎加一套官服,甚至是连南洋那边的华人聚居地,举办个宗族活动时,也能看见满满一大片的满清殭尸。 「我当时就问那个丫鬟,说明天城里是有什么事儿么?那个巡城校尉也是个嘴巴没把门的,把事儿居然都跟自家夫人说了,恰好这丫头也知道,就告诉我了。 说是明儿个会有一个要犯,从北康城要押送过来,她家老爷要负责带队去接手,然后再护送到图满城去。 第70页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要犯是谁啊? 那丫鬟回答我,说是一个马匪,叫丁豪,早年,曾是自家老爷的上司,自家老爷当初还在他手下当过佐官,后来升迁去了图满城,结果前几年因为什么事,一个人屠了上司满门后逃出了图满城,落草为寇去了。 这一次,是他运气不好,出去打劫时,碰上了刚刚讨伐蛮部返程的镇北军,这货好死不死地还想去打劫镇北军灭了那个部落后得来的战利品运送队伍,被镇北军派出一支骑兵,直接剿了他的山寨,自己也被活捉了。 因为他以前是个官身,又是个在逃案犯,镇北军就将其脚筋手筋都挑断了后移交给了就近的北康城,然后由北康城负责押送,经过虎头城转手后,最后送去图满城,这个北封郡首府所在地。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姓丁的很厉害么? 那丫鬟说,她老爷当初也是跟着那姓丁的学武的,那姓丁的,据说早就入了品了,所以当地守城部队想去剿灭他时,几次都没成功,这次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镇北军才被拿下了。」 瞎子北说到这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了。」 薛三皱着眉头吸了口气,问道: 「瞎子,我倒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问。」 「那个丫鬟是不是也想要你的符水生个孩子?」 「……」瞎子。 阿铭则在此时解围道: 「让一个残疾人捨身饲虎, 为我们获取情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大家嘴上,积点德。」 「我也可以去啊。」薛三理所当然道。 「好了,别废话了,所以,瞎子,先前红巴子过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你探查那边接手路线和时间后回来汇报的是吧?」 「红巴子这人,想当吸血鬼想长生想疯了,这个人,很可靠,本来,车帮是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但谁叫你逼着人家杀了他老子呢?」 「我当时又不知道!」四娘有些发怒了。 「嘁,好,那我问你,你当时如果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肯定让他杀啊,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吶,哦嚯嚯嚯……」 四娘捂嘴发笑,笑得花枝招展,风情流露。 瞎子北耸了耸肩,一种: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押送的人有多少?」梁程问道。 梁程还是比较务实的一个人……务实的殭尸。 「因为只是押送一个手脚筋都挑断的残废,哪怕之前是高手,现在也就是一个废人,所以,红巴子的汇报说,那位巡城校尉,就带了五十骑。」 五十骑…… 梁程在心里默算着五十骑的阵容。 如果是五十骑的镇北军这种野战精锐铁骑的话, 在这种比较空旷的地形下,只要对方一结阵,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估计真撼不动他们,甚至自己哪怕是殭尸,也会在对方一轮又一轮地冲锋之下力尽而死。 不过,虎头城的守兵,肯定没办法和镇北军精锐相比。 二者差距就跟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一样; 同时,自己身边,还有五个小伙伴。 以自己这六人的力量,好好配合之下,不说解决掉那五十骑,至少把那个叫丁豪的残废从押送队伍里劫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太冒失了。」阿铭有些犹豫,继续道:「首先,对方是一个废人,估计已经没办法发光了,这种人抓回去给主上当老师,效果上会不会大打折扣? 二来,我们这就急匆匆地上,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这时, 瞎子北忽然站起身, 双手撑开, 然后大吼道: 「啊!!!」 「……」阿铭。 「……」四娘。 「……」薛三、樊力。 大家都被瞎子北这忽然的神经给吓了一跳。 「啊!我们昨晚才坐在一起商量为主上选择一个良师,今天,符合条件的目标就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意啊,伙伴们! 这是天意,这就是上天的旨意,这是命运的安排! 是上苍,对我们主上的眷顾,我们的主上,就是天选之人! 我们不能愧对上天的旨意,我们要遵从命运的安排! 能跟随在主上身边,是我们毕生的荣耀!」 薛三白了瞎子一眼,有些生气道: 「你发什么神经啊死瞎子,主上又不在这里,你舔给谁看啊……」 「驾!」 话音刚落, 土坡后面就有一人骑马而来,不是郑凡又是谁? 瞎子北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薛三当即气急败坏道: 「妈的,你靠精神探测作弊!」 第三十五章 是个狼人 「所以,你们是要准备给我请老师?」 郑凡在听完了他们的叙述后,还是有些……恍惚。 别人家请家教,都得给钱,找关系,谈待遇,到自己这边倒好,直接动刀子抢人了。 不过,想来想去,似乎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如果只是请老师的话,需要这么急切么?」 第71页 这是郑凡很疑惑的一点。 薛三张口欲言,却在此时,瞎子北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闭嘴! 薛三愣了一下,没说话。 瞎子北则开口道: 「主上,在这个世界,无论要做什么,我们都得去只争朝夕,我们现在摊子已经铺开了,接下来还需要筹建商队把肥皂香水这类的东西卖出去,到时候,我们会受到来自很多方面的窥伺,主上您的身份以及您即将建立起来的三百骑也是我们的保障,但真正的根本保障,是我们自己的实力,所以,属下希望主上能够明白,我们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既然走上这条路了,不是走向成功就是死在路上,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们没时间去思考,也没机会去踌躇,至少,现在的我们,还没有。 除非,我们拥有了至少能够和镇北侯家族那般,可以和燕国朝廷扯皮的实力。」 瞎子北说了很多,一条条一筐筐的,其实,是为了掩饰。 他不想让郑凡知道,至少目前不想让郑凡知道,自己七人的实力,很大可能和郑凡的实力挂钩。 虽然主上还稍显「稚嫩」, 但人家到底是一个浸淫恐怖漫画许久的作者, 思考人性的黑暗几乎是他的本能, 樊力那个脑袋都能想出来:我们把主上杀了是不是就没有桎梏了? 那么, 主上想不到么? 至少,目前,大家不适合关系产生裂缝,而只要等到主上实力提升,大家实力也都提升后,这些事就算被主上知道了,问题也就不大了,因为大家已经走上了一个正确的道路。 「哦,好吧,你们决定就好。」 在事情处断方面,郑凡并不想越俎代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和眼前这些魔王们比起来,还是不够格。 他所能决定,也敢于决定的,大概是今晚不需要小娘子来侍寝以及明天早饭是吃面还是吃胡辣汤。 「多谢主上信任!」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随即,转身看向自己的伙伴们, 开口道: 「主上已经同意了,下面,就请大家做好准备吧,这一次的事情,牵扯很大; 四娘,你现在回客栈,将易容的东西带上,我们要集体易容。」 四娘点了点头。 「押送的队伍大概在黄昏时候到达虎头城外,也就是我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无论是车帮还是聚义帮的人,我都不打算调用,所以,这次出手的,是我们六……七个人!」 瞎子北心下一凛, 好险, 差点没把主上当人。 …… 这是一场仓促的伏击,说实话,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群疯子,才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儿。 虽然现在身有燕国「国籍」,但真要甩开膀子去冲杀官兵,他们也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和畏惧。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正在磨刀的郑凡,他自个儿身上本就带着官身。 搁在正常的一个年代,他们现在所准备要做的,其实就是造反。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和大家准备准备今晚去偷隔壁王二娘家的老母鸡没什么区别。 薛三、瞎子、以及风四娘三人去了附近探测地形。 薛三是负责放哨,他需要去远远地吊着那一支押送队伍,身为刺客的他,极为擅长隐藏身形,做这方面的活儿是再合适不过了。 瞎子则是用自己的精神力,开始将伏击地点的情况一点一点的摸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同时,还要帮四娘一起来布置陷阱。 土坡后面, 郑凡还在反覆地磨刀, 这就跟上考场前多看点儿知识点多背几个单词一样的感觉。 阿铭斜躺在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樊力则是蹲在郑凡的身侧, 一脸憨厚地傻笑着。 看着郑凡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最敬爱的人。 崇拜、信任、依赖…… 任谁都不会想到,昨晚就是这憨货提出要把主上「咔嚓」的建议。 梁程则是有些感慨道: 「要是现在那三百骑不仅仅是停留在纸上的话,问题,就容易解决多了。」 经歷过那场战阵之后,梁程对镇北军那种铁骑,可真是眼热得很。 尤其是,他早年曾当过将军,对骑兵的喜爱,和宅男喜欢二次元女神一样。 只可惜,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尤其是骑兵,更是一个烧钱的东西。 据说,百年前,干国那位以太弟身份夺了自己侄子位的皇帝想要靠北伐来换取自己的声望, 且那时燕国正在和荒漠蛮部王庭较劲着。 这位干国皇帝亲征,捅了燕国的菊。 一开始,势如破竹,因为燕国主力都在北方边境战场上,后方很是空虚。 到后来,随着干国大军深入燕国境内,彻底进入了燕国平原地区,遭遇到了一支从北方战场上极速调派来的燕国铁骑的突袭。 那一战,哪怕在百年之后,也依旧在各国军事学院里被屡屡地当作经典案例来提起。 因燕国面对后方被捅后作出的坚壁清野反应,使得干国五十万大军陷入了疲敝,再加上平原地形的原因。 三万燕国铁骑,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洪流,直接将干国这五十万大军在平原上冲散。 第72页 干国军队丢盔弃甲,向回奔逃,燕国骑兵一路掩杀过去,从燕国平原到干国边境,漫长的道路上,处处布满了干国士卒的尸体。 那位皇太弟出身的干国皇帝,倒是运气极好,屁股中箭,被亲兵以牛车护送,一路逃了回来。 当年,那位率三万铁骑一举踏破干国大军的将领,因此建功封侯——镇北侯。 所以,燕国的镇北侯,可不是在荒漠上和蛮部厮杀时挣来的,而是建立在五十万干国军士的尸身上。 随后,初代镇北侯更是一鼓作气,率军连踏干国北方三郡,抢粮、抢人,近乎将干国北方三郡掳掠一空。 若非当时燕国和荒漠王庭已经进入了决战阶段,无法再分出更多军队出来支援镇北侯,可能初代镇北侯真敢再来一波孤军深入,去干国都城下面来一场公费旅游。 那一战后,燕国确立了对干国的战略优势,百年时间内,干国不敢再有一兵一卒北上,反而是在自家的北方边境开始疯狂地修建城池坞堡,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缩头乌龟。 同样是那一战后,牛,在干国成了被祭祀的存在,甚至为此创造出了一个牛头神祇,毕竟,若非当初那辆牛车给力,可能自家老祖都已经被燕国给俘虏了。 梁程觉得,百年前的燕国铁骑,应该更为彪悍,毕竟,那个年代,是和北方蛮部互相厮杀的年代,但哪怕是百年后,在亲眼见过两千镇北军铁骑冲锋时,梁程也依旧认为他们确实可称精锐。 「嘁,真要是那支部队建立起来了,你敢拉他们过来做这种造反的事儿?」 躺在一侧的阿铭调侃道。 「所以,选人时,得需要更慎重一点,我们要建立的,不是燕国的护商骑兵队伍,而是属于我……我们主上的私兵。 到时候让他们每人给你咬一口,三百拥有吸血鬼体质的骑兵……」 梁程双手微微握起,显然,一向淡漠的他,在此时已经有些激动了。 「呸,你当我是下种的公猪啊?」 紧接着, 阿铭又忽然笑道: 「下三百个初拥,那得是老子巅峰时刻了吧,都到那时候,还要个屁三百骑兵,老子直接血影分身下去,不比骑兵好用?」 「你现在分给我看看呗。」梁程反问道。 「呵,三百吸血鬼骑兵算什么,你比我厉害,大可以去弄个三百丧尸骑兵啊,不怕死不怕痛,上来还能给对面加恐惧buff。」 正在磨刀的郑凡有些好奇地抬起头,问道: 「骑兵人选,不好找吧?」 军械,钱粮,这些后勤方面的东西,可以靠商路来解决,毕竟在阿铭弄出肥皂和香水之后,客栈这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了。 战马也可以通过走私渠道向蛮部去买,三百骑,奢侈一点来算,一人双马甚至更富于一点的话,八百匹马是要预备的。 但穿盔甲骑大马的人呢? 这时, 一直蹲在旁边不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主上,我听商队的人说过,在荒漠上,有不少的刑徒部落,他们,是罪人或者是被灭掉部落的遗民,那些大部落将他们的家眷控制起来,以此作为要挟,让他们作为类似僱佣军一样的存在。 他们往往是在部落摩擦中被第一批消耗的炮灰,但也有一些有名的刑徒部落,在一次次厮杀中闯出了威名。 他们只是因为家眷被那些大部落掌握着,被人家要挟着罢了,所以,他们对荒漠,对蛮部是没感情和归属感的,对燕国,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最为精悍的骑兵,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 梁程听了这话,开口道:「所以,我们需要先把他们的家眷给救出来,才能控制他们?」 阿铭则是反驳道:「那得多养活多少人口啊,负担代价也太大了。」 郑凡停下了磨刀, 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可以把他们家眷都杀了,然后嫁祸给蛮部,我们再领着他们去復仇,不就……」 郑凡发现梁程、樊力和阿铭都在盯着自己看, 一下子有些紧张不安, 不由地低声道: 「刚只是开个玩笑,不当真,不当真,呵呵……」 第三十六章 北封刘氏! 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多个晚上,郑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很多人第一次出国,去了另一个地域文化的国度时,都会有类似的恍惚感。 而现在,郑凡所面对的,是一个推翻原有一切规则和熟悉的新世界。 对这个世界,他没有归属感,也没多少记忆, 所以, 他会同意和这些魔王手下们一起去疯, 确切地说, 这里,这个世界, 对于郑凡来说, 更像是坐在电影院座椅上欣赏着的幕布。 再逼真的效果,也没办法让自己完全融入进去。 你会因为在电脑上删除一份普通文档而哭泣悲伤么? 「主上的这个提议,意外得不错呢。」阿铭开口道。 樊力点点头,很憨厚地道:「他们,也会感激主上为他们除去亲人这种累赘的。」 话风, 开始逐渐拐向一个极端; 也就在此时, 土坡下面,出现了薛三的身影。 …… 第73页 负责盯梢押送队伍的薛三忽然提前回来,肯定是出事了,瞎子北和四娘也马上停下手头的事,回到了土坡。 「这次的事儿,好像会多出点波折,我在跟踪那支押送队伍时,居然发现还有一拨人也在盯着他们,很显然,还有一方势力对那个叫丁豪的马匪头子感兴趣。」 瞎子北听完后,感慨道: 「现在请个家教,面对的竞争可真大啊。」 「人,已经是我们预定的了,怎么着,也得讲一个先来后到吧。」四娘说得很理所当然。 全然忘记了他们也仅仅是昨晚才从巡城校尉府内丫鬟那里得来的消息。 瞎子北面向郑凡, 很诚恳地道: 「还是需要主上拿主意。」 郑凡看了眼自己手上已经磨了许久的刀,道: 「有人给我们探路有什么不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做黄雀的爽感,不是更强么?」 瞎子、阿铭、梁程、薛三、四娘以及樊力六人一起后退一步, 拱手, 弯腰, 齐声道: 「主上英明!」 …… 「王立,小立子,王校尉,王大人?呵呵呵,哈哈哈哈……」 不是隔壁老王却被隔壁老王老王了的王校尉, 长得,一表人才, 一身黑色的大燕军方制式甲冑, 衬托出他的英武不凡。 「豪哥,喝酒。」 王校尉将手中的酒嚢丢进了囚车。 丁豪用手腕位置将酒嚢夹住,然后用嘴将酒塞咬开,嘴对着酒嚢,屁股撅起,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艰难,再加上这酒喝得太急了, 「咳咳……咳咳……」 丁豪跪伏在囚车里,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立转过了自己的视线,没忍心继续看下去。 囚车里的男子,当初,曾是他的上官,曾是他的兄长,曾是他的师傅,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是他帮忙介绍的。 自己的妻子,温婉美丽,知书达理,所以,他一直很感激丁豪。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搞笑之处吧,王立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骑着马在外面,而丁豪,却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跪伏在里面。 「谢了,立子。」 咳嗽完后,丁豪靠在了囚车一角,嘴角,带着笑意。 「前面不远,就要到虎头城了,今晚我们会在城内歇息,我会让人做一碗虎头城的臊子面给你端来。」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丁豪大笑了起来,然后又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像是一条狗。 王立继续坐在马背上,队伍基本都是骑兵,但囚车的速度肯定不会太快,所以大家都放慢了马力。 「立子啊,听哥一句话,带着你手底下的兄弟,走吧,把我丢这儿。」 王立有些疑惑地看着囚车里的丁豪,虽然有多年没见了,但他不认为自己曾经的大哥会变成一个傻子。 「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谁?」 「你确定要听?」 王立摇了摇头,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北封刘氏,不会放过我的,我死在外面还好,但他们不可能再让我活着回到虎头城受审的,尤其,还是在当今陛下决意削藩的今天。」 听到「北封刘氏」四个字时,王立的眼皮当即跳了跳。 世人,包括燕人自己,说起北封郡世家时,第一反应肯定是镇北侯李家。 但真正懂行的以及在世家门阀和朝廷体制内的人,都清楚,北封郡,还有一个和镇北侯府并列的家族,那就是北封刘氏。 事实上,百年前,那一场持续多久且极为惨烈的大燕和荒漠蛮族交战的岁月里,立下功勋最多,出力最大的,其实是北封刘氏。 而明明是在帝国南方反击干国战场上立下最大功勋的李家先祖,却被受封镇北侯,则是因为那一代燕国君主的制衡之道。 否则,一旦战争结束之后,北封刘氏靠着自己是本地大氏族门阀的地位,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将整个北封郡吃下去。 镇北侯府的建立,则相当于在北封郡埋下了一颗钉子,用来制衡当地的北封刘氏。 不过,事物的发展是有变化的,百年之后,曾经锁住恶龙的铁链,自己,也慢慢的变成了一条新的恶龙。 当代燕国皇帝为了集权,又不得不对镇北侯府先进行开刀,因为镇北侯府掌握着大燕最为精锐的边防野战军团——镇北军! 但不管怎样,北封刘氏和镇北侯府,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都是北封郡内最大的势力。 可能,北封刘氏没办法染指北封郡最大的大杀器镇北军,但他的子嗣繁衍以及宗族社会所构架出来的影响,足以将大半个北封郡置于其阴影之下。 「当年,我率一队人马去缉拿一伙走私商人,却无巧不巧的抓错了商队,结果发现了数目庞大的军械甲冑,这是北封刘氏用来资助荒漠王庭的军械,极为精良,和镇北军所用的,无二!」 说到这里时,丁豪的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恨意。 王立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惯性使然,开口道: 「所以,大哥,你去向上峰举报了么?」 第74页 「你当我傻啊?」丁豪说到这里,忽然大笑了起来,然后又是一番撕心裂肺地咳嗽,等咳嗽缓和下来后,丁豪咬牙切齿道:「那是北封刘氏,北封刘氏啊,我怎么敢去撩拨他们?」 「那又为何……」 「呵呵呵,结果我那位上司,也不晓得是为了讨好北封刘氏还是被北封刘氏授意,他派人将我家里人给抓了过去,逼我就范,加入他们。 但结果,结果……结果你嫂子受了惊吓,当时她已经有了,但因为受惊,孩子没了。 我是低头就范了,我愿意加入他们,我甚至愿意立下投名状! 但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等我知道消息回家时,发现我妻子因为孩子没了,上吊自尽了!」 丁豪说到这里时,双肘狠狠地砸着囚车下端,显示出他此时的癫狂: 「我恨啊,我明明已经打算做人家的走狗了,我甚至已经答应了下一次由我亲自负责派兵去帮他们运货和蛮族王庭交易,我什么都答应了,我只想保住我的家人。 但给我的是什么?」 「所以……」 「是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我那个上司的家,将他全家灭门! 立子啊,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个入品了的武者有多好,至少,我还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復仇! 但我又同时觉得,九品武者又算得了什么,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去保护周全!」 王立这才终于明白,当初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他还记得几年前的夏天,自己收到图满城那儿传来的消息时的无比错愕,一直提携自己的大哥在右迁到图满城后,居然杀了自己上司全家然后逃出城去了。 过了半年,传来了丁豪在荒漠落草为寇的消息。 但与此同时,王立的手心忽然开始冒汗! 「立子啊,现在懂了吧?」 王立不说话了,牙齿咬着嘴唇,几欲滴血。 「北康城,虎头城,图满城,现在,已经快到虎头城了,图满城附近,有只隶属于李家的镇北军巡查,他们在那里动手,太冒险了。 所以,只可能在虎头城地界动手,不可能让我活着进图满城的。 若是以前,他们当然不怕,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叛逆,是一个叛出大燕的贼寇, 但现在呢, 咱们的陛下,削藩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在已经对镇北侯动手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得过北封刘氏? 而我,就是最好的一个藉口,最好的理由!」 说到这里,丁豪抬头看向身侧骑马的王立, 「现在丢下我,走,至多是个私放重犯的罪名,运作一下,顶多被贬为城门卒,还不至于在这里,陪我丧命。」 王立的一只手,死死地握着缰绳,脸色已经在发白了。 「还有一条路。」丁豪开口道。 「什么路……」 「现在,就杀了我,一样是重罪,一样是贬谪,但你有可能牵上北封刘氏的线,他们会感激你的,哪怕皇帝要削藩,但谁知道能不能削得成呢? 就算是削了,人家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得,自此你投得高门,日后,也能给你夫人挣下个诰命。」 王立的唿吸,开始急促起来,眼里,出现了挣扎。 「哥哥我,不介意把命送给你,为你铺路,也算是全了我们的缘分,但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别耽搁,否则……」 「砰!」 原本平静的天气因为一声闷响而扬起了沙尘! 「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声声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 周围虎头城骑兵的甲冑宛若纸煳的一般被直接洞穿,一时间,倒下了一片。 「他们动手了,快先杀了我,否则你也得死!」 丁豪对囚笼外的王立吼道。 …… 「这军弩威力好大啊。」郑凡看着前方的情景咂舌道。 瞎子北则面向身侧的四娘, 道: 「记下来,买。」 「那批刺客手上的刀不是普通的刀吧,那些虎头城士卒的刀居然直接拼断了。」 瞎子北又很郑重地吩咐四娘道: 「记下来,买!」 「那个刚刚扬起的沙尘,是符咒捲轴这类的东西么,效果好像很好的样子。」 「记下来,买!」 郑凡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黄昏落日,前方,是一片血腥的厮杀修罗场,和这夕阳晚霞,极为搭配,不禁感慨道: 「夕阳,好美啊。」 「记下来,额……」 第三十七章 老王的请求 「主上,这个不怎么方便买,但属下可以去抓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画师,让他画出最美的夕阳,然后把那幅画挂在主上的床头,主上每天起床就都能欣赏到落日余晖了。 虽然是假的,但也是属下对主上您的拳拳敬意,但请主上放心,日后,等我们七人完全恢復之时,我等定要将这天上的昊日摘下来供主上把玩!」 樊力这时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直接把画师脱光了衣服绑在床头,这样主上每天起来都可以直接……」 「……」瞎子北。 「……」郑凡。 似乎无论什么菜,加上了一道叫做樊力的调味料之后,味道,总会忽然变得怪怪的。 第75页 「杀起来了。」 梁程的提醒,打破了此时因老实人而起的尴尬氛围。 隔岸观火的郑凡等人并不知晓这帮刺客的真实身份,不过,倒是能清晰得看出来,这帮刺客无论是装备还是作战能力上,都压过了那群虎头城兵卒一头。 若非这帮刺客的人数只有二十多名,要是再多个一倍,可能这帮虎头城兵卒在第一轮的弩箭射杀之后就会被直接冲垮了。 「是北封刘氏豢养的死士。」 丁豪对外面的厮杀没有太大的反应,从自己被镇北军移交给北康城时,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九品武夫,在基层,已经算是人上人了,但在大门阀面前,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眼下,事情无非是在向着自己之前所预想的那般在发展而已。 「王立,杀了我吧,别犹豫了,你不是说,你出来前看见你家娘子早上吐了么?」 听到这句话,王立眼里当即露出了一抹狠色,手中的刀举起。 「噗!」 一名刺客刚跳上囚车,就被一刀捅入后背。 王立将刀拔出,对着囚车里的丁豪笑了笑,策马转身,冲杀向了已经和自己的手下鏖战在一起的刺客们。 丁豪低下了头,嘴里喃喃道: 「何必呢……」 …… 「主上,该我们出手了吧?」薛三在旁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身为刺客,他最喜欢这种混乱场面了,偷偷下黑手,偷人头,不亦乐乎。 郑凡则是抿了抿嘴唇,他有心想要再等等,最好等到一方惨胜后再出手,这样自己这边所需要面对的风险自然就最低。 但问题是,他已经发现了,那些刺客应该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灭口的,先前若非是那位巡城校尉看护,可能自己的便宜老师这会儿已经翘了。 「不等了,动手吧,三儿,你小心点儿,你虽然易容了,但身高太明显了。」 「晓得,主上。」 其余人都已经在四娘的安排下易容过了,可以说,大家都相当于变了一个人,但你总不能让薛三踩着高跷去杀人吧? 瞎子北收到命令后,闭上了眼。 下一刻, 郑凡心底传来了瞎子北的声音: 「主上有令,大家就位!」 紧接着, 瞎子北又吩咐道: 「记住,劫出目标后马上脱离战场,不要恋战!」 …… 原本,今天应该是寻常的一天,按照计划,在自己去「上班」前,应该每天都去指点梁程习武。 只不过,事情的变化往往太过让人眼花缭乱,宛若川菜烹饪时大火红辣一锅翻滚。 郑凡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里牵着缰绳。 他的任务,是最重要的; 等自己手下把目标劫出来后,自己得以最快的速度将目标载送到之前准备好的安全区域。 好吧,瞎子北他们说这是最重要的一环,就当是最重要的一环吧。 郑凡也没有强求要拿着刀上前冲杀,是每天四娘的按摩不舒服还是早上的咸豆腐脑不香? 最起码,在自己会闪光前,郑凡还是决定能苟就苟吧。 瞎子北的声音,不时地在郑凡心底响起,一会儿指挥四娘一会儿指挥薛三,大家已经按照布置统一节奏地靠近了目标区域。 郑凡感觉自己就像是作战司令部里的参谋,只听得到对讲机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却没一点点自己的事儿。 终于, 在确认就位以及眼看着虎头城的士卒开始逐渐不支乃至于有溃散趋势后, 瞎子北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行动!」 …… 丁豪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看着王立带着手下的兄弟在和那帮刺客拼杀。 但北封刘氏虽然没办法绕过镇北侯府将手伸入镇北军里去,但作为一个传承已久家大业大的大门阀,手底下的门客死士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哪怕,这支人马并不是北封刘氏真正的精锐家底。 王立手下的虎头城兵卒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一开始,还能靠着人数优势以及王立个人的发挥将局面支撑了一会儿,但随着双方人数不断地拉平,以及一名持刀的黑衣大汉一刀将王立手中的兵器给打落,局面,开始陷入了彻底的崩坏。 黑衣大汉身上不时散发着灰色的光芒,在其极为凌厉的攻势下,王立已然不支。 放在远处郑凡的眼里,就是战局中,两个能发光的崽; 像是王对王一样地在拼杀着,但很明显,手下的素质以及领头人的素质,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 「砰!」 王立被一刀扫飞出去,撞击在了囚车上,滚落在地。 丁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心里,早已被愤怒所填充。 其实,丁豪本人也没想到,在虎头城,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愿意把命豁出去保护自己的昔日手下。 他们的关系,其实在自己升迁到图满城任职后,就已经淡下去了。 哪怕日后落草为寇,丁豪也没想过要联繫王立。 但在此时,王立却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丁豪心里升腾起了一股久违的不甘和恨意,若非那群镇北军将自己的手脚筋挑断,自己此时还能一拳打破这囚笼冲杀出去,至少,能将这个昔日的手下救下来! 第76页 但奈何,他现在,只是废人一个。 局面,已经彻底一边倒了,已经有一些虎头城士卒惊慌失措下开始了奔逃。 「砰!」 黑衣大汉身上灰色的光芒再度一闪,一刀噼下,王立侧身躲过,但对方的刀忽然一拐,直接向着囚车里的丁豪而去。 这群刺客的目标,只是杀人而已! 王立不得已之下只能重新挡了回去, 「噗!」 刀口贯穿了王立的胸膛。 但王立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极为沙哑的咆哮,身上也闪现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芒,挥起拳头,对着对方的胸口直接砸了下去! 对方本想抽刀,却没能成功,胸口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拳,而后身形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鲜血染红了黑色遮面。 …… 郑凡原本以为,瞎子北应该只负责边缘ob; 但没想到, 大家准备就绪之后, 第一个进入战局的, 居然是瞎子! 瞎子手里抱着一把二胡,直接沖向了囚车那边,潇洒、拉轰。 他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如果你仔细去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瞎子的奔跑姿势以及其受力点和正常人有点不同,仿佛是有人在后面推着他在加速一样。 这是意念力的加持! 当那位黑衣大汉被王立一拳打退之时,瞎子北正好出现在了其身后。 时机,恰到好处。 二胡的琴弦忽然从二胡身上脱落,于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又宛若是死神的镰刀裹住了大汉的脖颈。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最后一个字落下, 琴弦直接收割! 「噗!」 整套动作,包括中间的台词,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 黑衣大汉头颅直接和自己的身躯分了家,许是因为切割得太快了,脑袋掉在地上后,他的眼皮还在翻动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忽然出现的瞎子,让周围其余的刺客们愣了一下,眼见着自己这边的首领直接被杀了,这群刺客却表现出了和虎头城士卒截然不同的素质,分别丢下了自己面前的对手,向瞎子也就是囚车这边蜂拥而来。 「哟呵呵呵……」 四娘的笑声传来, 一条条绣线从下方的土层之中飞出,很多刺客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绊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 阿铭、薛三、梁程包括樊力四人,则一同向一个方向冲杀了进去。 在解决了那个会发光的崽后,瞎子北来到了囚车前,打算打开囚车。 而这时,胸口位置还插着刀正处于弥留之际的王立则把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钥匙,递向了瞎子。 他不认识瞎子,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应该是和这些北封刘氏的刺客不是一伙的,刺客既然是来杀丁豪的,那么这帮陌生人,应该是来救他的。 瞎子北宛若背后长眼一样, 道: 「不用。」 他开锁, 不用钥匙。 用意念力挑逗一下锁芯就好了; 「咔嚓,咔嚓!」 一连串的声响传来后,囚笼的锁掉落了下来,囚笼门也被打开了。 坐在囚车里的丁豪二话不说,主动匍匐了过来,也没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这会儿,多说一句废话都是白痴行为,不管怎么样,先出去了再说! 樊力举着自己的斧头像是李逵一般,已经冲杀到了囚车这边。 随即,毫不犹豫,大粗手抓住了丁豪,将其往自己背上一丢。 丁豪的手脚筋虽然被挑断,但还是用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夹住了樊力的脖子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阿铭、梁程、三儿,断后,四娘开路,我们冲出去!」 瞎子北在心里下达了新的命令。 却在这时,瞎子北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了,抓住他脚踝的人,是王立。 「壮……壮士……可否帮我给我妻……捎句……句话……」 瞎子北:「额……」 第三十八章 短命老师 「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王校尉听完这句话,也不晓得明白没明白,更不清楚到底是否听进去了没有,但他抓着瞎子北的手,却已经松开了。 人,也死了。 「阿立!」 被背在背上的丁豪转过头看见死去的王立,当即发出了一声悲吼。 「叫俺做甚?」 樊力耸动了一下身体,把背在自己背上的丁豪颠了两下问道。 「……」丁豪。 四娘在前,手中的丝线不停地飞舞着,像是一道道极为细微的暗器,前方两个扑上来的刺客胸口像是被绣上了两朵火红的玫瑰,身体一阵抽搐后,倒在了地上。 四娘人是美的,连杀人的手法,也同样很美。 另外两个刺客在要补位过来时,忽然脑海中传来了刺耳的电音,一时间,身形一阵摇晃。 缺口,就这样被打开了。 樊力发出了一声怒吼,背着丁豪,左脚在地上刨了两下,而后开始了冲刺。 速度之快,让周围的刺客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应对。 「撤!」 瞎子北在众人心中喊道。 「噗!」 第77页 阿铭刚刚让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听到心底瞎子北的命令,有些不满,很无奈地对着面前的黑衣刺客抬起手做了个「掰掰」的手势; 而后,身形前沖,一口咬破了对方的脖颈,而后转身带着剑就往回跑。 所以,对阿铭这种每次出门打架都要把新衣服弄坏的行为四娘从来没说过他,因为他每次都能带回来很多刀枪兵器,正好可以卖废品买衣服。 梁程正好捏碎了一名刺客的脖颈,把对方尸体一甩,也是直接开始奔跑。 有两个距离比较近的刺客准备追上去,但在他们二人身后,薛三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两把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背。 匕首也不拔了,薛三落地后也开始了冲刺,虽然腿短,但是频率格外快。 噌噌噌的, 居然还追上了前面的小伙伴。 余下的一些刺客有些面面相觑,想追,却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群莫名出现的人,他们完全有能力把剩下的自己等人全杀了,事实上,当他们冲出来时,自己等人顷刻间就折损了好多个。 但他们却跑了, 那么, 自己等人去追什么? 以前,倒是经常追杀过目标,但追杀他们么…… 追上去求他们把自己一起宰了么? 当看见樊力背着自己的「老师」过来时,郑凡马上上马策动着马匹跑起来,打算像接力棒比赛一样在提速时把自己「老师」接过来放到自己马背上。 但郑凡这边的马还在提速呢, 樊力直接「嗖」的一声,从郑凡身边沖了过去,而且速度丝毫不减。 郑凡愣了一下,马上对胯下的马来了一鞭。 「驾!」 然而, 任凭这匹马如何撒开蹄子奔跑,依旧无法拉近自己和樊力之间的距离。 这樊力的,脚力居然比马还快! 郑凡一边有些哭笑不得地继续追着一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陈凯歌的一部电影——《无极》。 虽然知道这会儿开小差有点不对,但人的思绪有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住。 不过,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强行打断了郑凡的天马行空。 隔着一道土坡那边,似乎有一支骑兵在奔驰,不过双方彼此之间却在这个临界点上完美地错开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辆马车,红巴子一个人蹲守在马车旁,正翘首以待着。 车帮的人,瞎子北是信不过的,聚义帮的大部分人,瞎子北也是信不过的,但红巴子,瞎子北是信的。 在郑凡眼里,这位昔日的聚义帮帮主,近乎于被瞎子北发展成下线了。 樊力在马车边止步, 「砰!!!!!!」 许是因为惯性太大, 在樊力止步后,其双足像是汽车轮胎一样在地面上又滑行了七八米。 郑凡也终于策马赶到。 「主上,人给你!」 樊力一边很是焦急地说着一边把自己背上背着的已经被颠晕过去的丁豪放在了郑凡的马背上。 「……」郑凡。 郑凡翻身下马,然后再把刚刚被樊力放在马背上的丁豪抱下来,放在了旁边的马车上。 「……」樊力。 「入城的事儿,安排妥当了么?」郑凡问道。 「妥当了,这点门路,我聚义帮,额,您的聚义帮还是有的。」 郑凡点点头,把手放在红巴子肩膀上拍了拍。 郑凡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手底下这些个魔王,似乎都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动作。 以前,秦思瑶曾在工作室里养过一条柯基,那条柯基就很喜欢凑到人跟前让人摸自己。 红巴子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别说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平平无奇还有些废, 但俨然是那帮恐怖存在的头儿。 所以,面对这种亲昵动作,红巴子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 「去吧,快点把人送进城内宅子去。」 「好,您放心,肯定没问题!」 「阿力,跟着一起回去,把人藏好。」 「是,主上。」 阿力也跳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郑凡翻身上马,往回行进了一小段距离,看见了瞎子等人。 显然,大家都有些气喘,倒不是之前搏斗厮杀时消耗多少,反而大部分精力是丢在了奔跑中。 不过,众人对瞎子北的指挥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满。 因为,在众人刚刚离开事发地时,一支骑兵正好赶向那里,若非众人提前一步熘开,很可能就要被那支骑兵堵住了。 正规军和虎头城的士卒以及那些刺客可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些刺客看似训练有素,但除了被瞎子北杀死了的那个本就受伤了的大汉会发光外,其余的,也只是普通人里算比较好的身手,大家乱局中捉对厮杀,这些魔王们能以自己的血统和层出不穷的手段轻易地玩儿死他们。 但若是对上正规军,先来弩箭齐射,再来战马冲锋,然后是盾牌合围,就算众人能冲出来,也会多上太多变数。 不管那支骑兵是刺杀者那一边的还是虎头城那边出来的,总之,不可能是自己这边的友军就是了。 「行吧,咱回城吧。」郑凡开口道。 众人点点头。 第78页 城外不远处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虎头城大概会受到预警,先前郑凡让樊力和红巴子先把人带进城,也是想着打个时间差,毕竟丁豪那种状态,很难躲过精细的盘查。 果不其然,等到郑凡等人回到城门口时,发现城门口多出了好几排的守军,城墙上连机关弩都已经排列出来了,俨然是一副要面对蛮部进攻的架势。 自己等人之前是易容了的,哪怕刺客那边和虎头城这边的谁有联繫,也不可能发现到自己等人身上。 而且,郑凡身上还有一个官身。 城门下查验的那位城楼什长在看见郑凡时,倒是拱手呵呵一笑, 「哟,这不是郑校尉么,参见郑校尉,哥几个,来参见新上任的校尉大人。」 态度,不是特别恭敬。 周围一些城门卒也稀稀落落地上来,脸上带笑地对郑凡拱手。 都只是拱手,没人真的行礼。 这让郑凡再一次地深刻认知到自己这个空头校尉到底有多么不值钱…… 大燕官制混乱且泛滥,空头校尉这种不上不下的官身简直多如狗,在燕国,尤其是边境的北封郡,更看重的是你手底下有多少兵,这就是大小军头子们的朴实世界观。 若是郑凡此时身后跟着三百名实打实地骑兵,这什长肯定要向自己跪下行礼的。 不过,郑凡还不至于为这个事儿生气,反而乐呵呵地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什长。 什长面色有些怪异地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郑凡的魔掌,因为他觉得,俩男人之间太过亲密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四娘主动递送来一些碎银子,郑凡也豪气,将碎银子分给了身边的守城卒: 「请兄弟们喝点酒,过阵子我就上任了,还得兄弟们多多帮衬。」 「哟,谢大人赏。」 「大人豪气!」 这下子,大家的笑脸更加真诚了。 郑凡看向那位什长,问道: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什长手里捏着最大的一块银子,心情也是极好,道: 「不晓得,前面忽然预警了,咱就戒备着呗,不应该是蛮人打来了,毕竟镇北军前阵子不是才去了荒漠么。」 「那兄弟们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您请,您请,改天儿兄弟们请您喝酒,您得赏脸。」 「好说好说。」 一通热乎过去, 郑凡带着自己手下众人进了城。 进城后,才算是彻底安全了。 众人马不停蹄地回到宅子里, 马车停在内宅中, 樊力和红巴子站在马车身边一直在看着。 「唿,总算是把我的老师领回来了。」 郑凡对左右开玩笑道。 「恭喜主上喜提老师。」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郑凡也没特别在意,直接对红巴子道: 「把老师从车里请出来。」 「遵命。」 别人穿越,要么是戒指里住着长辈要么是掉落悬崖碰到了某被困大人物,自己倒好,还得亲自去抓老师。 不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阔以。 红巴子很听话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没一会儿,他又探出身来,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怎么了?」郑凡问道。 「这……这……这人好像……好像被颠死了……」 第三十九章 谈判专家:瞎子 「人死了?」 郑凡这会儿想伸手狠狠地拽一把自己的头髮,这是他以前在创作漫画卡剧情时常用的动作。 大傢伙忙活了一整天,又是埋伏又是杀人还跑了个马拉松,结果救回来的人,还给颠死了? 搞笑吶? 「我看看。」 瞎子北向前一步,上了马车。 郑凡也跟着一起上去了,其余人只能站在马车旁边看着。 马车内,瞎子北的手搭在了丁豪的手腕上,闭着眼,神情严肃。 「脉象如何?」郑凡问道。 瞎子北嘆了口气,表情更加凝重了。 「到底怎么了?」 「主上。」 「嗯?」 「我是个心理医生。」 「……」郑凡。 瞎子北摇摇头,道:「估计是没戏了,脉搏和唿吸都没了。」 「这人,就这么死了?」 「是的。」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长吐一口气,道: 「行吧,那就把这傢伙埋了吧。」 「埋了就浪费了,后院那儿花圃里不是一直种着花么,切碎了发酵一下做肥料吧,先前院子里死的那帮傢伙也是这个待遇。」 郑凡愣了一下, 他真的是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和这帮手下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既然是瞎子北的建议,郑凡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心里的不适,点头道: 「行吧,就这么办。」 话音刚落, 丁豪的眼睛睁开了。 「这……这傢伙醒了,没死!」 郑凡手指着丁豪的脸震惊道。 瞎子北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头脑清晰地来得及拍一个马屁: 「不愧是主上的老师,沾染了主上的气运后,自然吉人自有天相。」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瞎子北马上继续道: 第79页 「主上,毕竟是拜人为师,一些必要的礼仪和待遇还是需要谈妥的,请主上把这件事交给我,属下保证明日,主上就可以开始真正的修炼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地修炼! 郑凡点点头,心里其实清楚这货先前是在装死,但他相信瞎子北的能力,也就很听话地先下了车。 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 「好好地谈谈,尽量别动粗。」 瞎子北点头应下了。 待得马车内就只剩下瞎子北和丁豪两个人后,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看着丁豪, 缓缓道: 「你这龟息功不错, 行,下面,我们来,好好聊聊。」 …… 古人的宅子讲究个几进几出,可和后世的四合院不同,再加上「新客栈」现在是由两处宅子一前一后拼在一起的,所以哪怕已经住了不少僕人和少女,但未利用面积依旧很大。 瞎子北找了间空屋子,让樊力把丁豪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则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丁豪对面。 四娘也来了,她自然清楚,这种谈判方式很可能不会那么文明,所以她就准备在旁边看着,有可能会有自己出手的机会。 曾经开了无数家妓院会所的四娘,最擅长的,其实是用刑。 她曾自创过一套刑罚,那就是操控一条绣线,在你的体内进行游走和蠕动,然后缓缓地开始在你清晰地感知下去进逼你的大脑。 无论是上下哪个大脑,都堪称无比恐怖了。 「瞎子,需要我出手的话,直接说。」 四娘继续织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一条围巾,本来,是想织一顶帽子的,但想着过几天主上就要去衙门上班了,到时候应该会有军服甲冑配发,所以就改成围巾了。 瞎子北摇摇头,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丁豪,道: 「这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得尊敬他。」 「哟,你还打算以理服人?」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怎么的了,我自打瞎了后,就越来越喜欢和人讲道理,火气,也没那么旺了。」 丁豪就这么斜靠在椅子上,两个胳膊架在后头保持着平衡,什么话也不说,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的样子。 终于,瞎子北开始聊正事了。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一个瞎子,一个废人,幸得主人不弃,赏我一口饭吃,你可以叫我瞎子,想客气点的话,可以叫我北先生。 唉,你我都是废人一个,你手脚筋被挑断了,我双目失明,我觉得,咱们都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能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吧?」 「废人?」 丁豪仔细地盯着瞎子北,似乎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要知道, 在先前不久, 正是眼前这个自称为「废人」的瞎子,在自己面前,用二胡弦,将那个杀死王立的刺客的脑袋绞断。 「我们呢,是一个很友善的团体,我们一直致力于世界和平与发展,是一个温和的组织。 我们组织的宗旨是爱与和平,不要有战争,不要有杀戮,不要有伤害。」 瞎子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后双手握在一起对着上方拱了拱手, 「我们的主人,他一直想当一名武者,他一直有一个侠客梦,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所以,请您来,是想来给我们的主人,当老师,传授他武者修行的法门。」 前面一段话,丁豪直接在脑子里自动屏蔽了,倒是后面的那一段话,让丁豪眼睛眯了眯,当即笑道: 「你们,想让我这个废人,来教你们背后的那个人习武?」 「是。」 瞎子北很认真地点头。 随即,丁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浓郁的失望之色,他抿了抿嘴唇,喃喃道: 「呵呵,我先前还以为,你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现在,我们还不是。」 瞎子北这般回答。 「哦?」丁豪有些疑惑地继续问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唔,你可以这样理解,因为我们的主人,过两日就要去虎头城衙门上任了,是个校尉。」 校尉,这个官职是个笼统的称谓,因为燕国官制体系的混乱,基本上,脱离了小兵百夫长层次的,都能称为校尉。 当然了,在这里,瞎子北的意思其实是指,我们日后,也能被称为朝廷。 「既然是朝廷的人,为何敢做出这种事?」 「我觉得,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朝廷发现了,朝廷当然可以问,但您,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不出手,您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坐在我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也是。」 「我们来谈谈待遇问题吧,只要您能教授我们主人习武,在您当老师的这段时间,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以及锦衣玉食和专人的伺候,另外,薪水酬劳也会……」 丁豪忽然打断了瞎子北的话,道: 「我说过,我同意要当你们那个……那个主人的老师了么?」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针织物,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瞎子北抬起手,挡住了四娘。 「怎么,打算动刑么?」 第80页 丁豪脸上出现了一抹很不屑的笑容。 他当过军官,杀过上司全家,当过马匪,被镇北军俘虏后,也遭受过折磨,可以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 当然了,他先前用龟息功装死,是想着能否浑水摸鱼地逃脱。 但眼下,他也并非是无比坚持地不肯教,但这事儿,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开价,我杀价,大家可以好好地唠唠。 哪怕现在自己的命被别人捏在手里,但丁豪完全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是烂命一条了,真没什么捨不得了。 「哟哟哟,奴家可是看多了那种动刑前英雄动刑后狗熊的傢伙了,你且让……」 「四娘,我说过,这是主上的老师。」 四娘脸上露出一抹愠怒,但还是后退了一步。 「既然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必须对他给予尊重,毕竟,日后,主上需要从他这里学习武者之路。」 「但他……」 瞎子北的声音提高了一截,继续呵斥道: 「况且,主上也曾教育过我们,要以德服人,要和他好好地谈谈。」 四娘瞥了瞎子北一眼,干脆又退回了先前站的位置,重新拿起了针线活做了起来。 瞎子北回过头,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 温和地笑了笑, 道: 「下面,我们来好好谈谈。」 「谈可以,但你们必须满足我三个条……」 瞎子北忽然侧了一下身, 无视了丁豪的说话, 对站在身后的四娘喊道: 「对了,四娘,前天巡城校尉王立的夫人在我这里算卦少给了一文钱,你现在去把他全家上下都杀了吧。」 「……」丁豪。 第四十章 大体老师:阿铭 「好了,丁先生,很抱歉,刚刚处理了一点私事,您刚刚说您有三个条件,您现在可以说了,我洗耳恭听。」 「我……我教。」 没有问为什么你会认识他,也没有问这件事和王立的家人有什么关系,更没有质问为何要这般。 丁豪很干脆地,妥协了,答应了,也算是,认输了。 他可以不要命,他可以一死了之,他可以无所畏惧,可以去品尝一下那种所谓的酷刑。 但自己的手下,刚刚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没办法做出那种牵累对方家小的选择。 尤其是,王立的妻子,可能有孕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在吓唬自己。 丁豪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看人,还是很准的,更何况,这个瞎子先前还在自己面前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半步九品武者。 他的神情,他的话语,他的态度,都在告诉丁豪一件事,他不是在唬人,而人命,在他的眼里…… 草,他连眼睛都没有! 「唿……」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又马上对四娘道: 「四娘啊。」 「说事。」 「我想了想,不过是一文钱罢了,为了一文钱就杀人全家,有点不好,这有违主上对我们的教导。」 「嗯。」 「还是不要杀了吧。」 「好。」 说完, 瞎子北坐直了身子, 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很和善道: 「四娘,我就说嘛,还是得以德服人,你也不要整天脑子里都想着用刑什么的,太粗鲁。」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一刻, 她很想把手中的针一根根地刺进瞎子身上。 但嘴上,四娘还是轻柔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呢。」 瞎子挥挥手,示意这是基本操作。 随即, 瞎子把自己的身子微微地下压了一些,营造出一种我想拉近一点「看」你的感觉。 「那么,既然您已经同意当我们主人的老师了,所以,先生,你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既然已经同意了,丁豪也就没再去矫情,因为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那种会配合你矫情演出的人。 「我叫丁豪,原本也是,虎头城人士,原先任虎头城巡城校尉,五年前,调入图满城任稽查校尉……」 瞎子北的大脑里在快速地消化这些讯息,燕国官制里的校尉,都快和俄罗斯人的各种斯基相提并论了。 但一来是图满城这种郡国首府所在地的校尉,二来这稽查俩字明显比巡城和护商俩字听起来逼格要高一些,所以很显然,眼前这位丁豪,当初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接下来,丁豪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从和北封刘氏的恩怨到屠了自家上司满门以及落草为寇到刚才的种种事情,都说了一遍。 可以说,这态度,是相当配合的了。 这一点,让瞎子很满意。 聪明人,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识时务,也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好,丁先生,以后,您就住在这里,您也清楚,自己是朝廷要犯,该注意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这宅子,您最好不要出去,平时生活圈,也固定下来,衣食方面,会有专人去帮您打理,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将您对武道的理解,毫无保留地教授给我们的主人。 只要您的授课,能在质量和速度上让我们满意,您的后续报酬,我们也会让您满意。」 第81页 「报酬?呵呵……」丁豪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道:「难不成,你们还能让我这个废人站起来?」 「唔……」 瞎子做沉思状, 随即道: 「理论上,是可行的,甚至,还可以帮您復原到,您受伤前的实力水平。」 丁豪的眼睛瞬间一红,整个人「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趴在了地上,但还是死死地昂着脖子,盯着瞎子,不敢置信道: 「你莫不是在诓我?」 瞎子北很认真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身后的四娘见瞎子又是这个动作,有些无奈地抚额。 「看着我的眼神。」 「……」丁豪。 「开个玩笑,别介意。」 「额……」 「只要您能将我们主上教授得好,让主上可以快速地成为一名武者,甚至帮助他早日地进品。 那么,你就是我们的自己人了。 对自己人,我们向来是很厚道的。 在这里,我向您许下一个承诺,主上进品之日,就是先生您復原之时。 到时候,您大可以去找那所谓的北封刘氏报仇。 当然了,如果您能把我们主人舔…… 咳咳, 如果您能和我们主人真的打好关系的话,只要主人下令,我们所有人,都能去帮您向北封刘氏復仇。」 丁豪脸上先是充满了希翼之色,但很快,就又慢慢地恢復平静,但此时的平静比先前的面如死灰真的要好太多了。 「我……还是感觉,你这是在骗我。」 瞎子北不为所动,接话道: 「骗术从来不在乎它是否高明,而是在乎所面对它的人,其内心的自己,是否愿意受这个骗。 您,愿意么?」 「我愿意。」 这时,旁边听到这番对话的四娘有些牙酸,道:「啧啧,这会儿感觉适合播放陶喆的歌。」 「想听的话,可以把你送我的那把二胡拿来。」 「别说,感觉你还挺喜欢它的。」 「我还是喜欢钢琴。」 「那下次找西方的商队问问,那边鼓捣出来没有。有的话,就给你订一台,没有的话,你自己弄个图纸,我帮你找人定做。」 「自己设计的话,可能会不是很习惯。」 「都到这个年代了,你还讲究个啥?」 旁边的丁豪见这二人一直在聊着稀奇古怪的话题, 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 现在好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但瞎子北很满意这种主观能动性,道: 「主人,您应该见过了,但正式的授课,明天再开始,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需要您将武者修行,确切地说,是您对武者修行的理解和模式,先告知于我,让我们心理先有个铺垫,也能在您接下来的教学中,更好地帮助您的学生,也就是我们的主上,来学习和进步。」 七个魔王先学习,然后再对郑凡进行辅道。 这感觉,有点像是七个清华北大的高材生,陪着上小学的郑凡去上辅导班,等上完课后,大家还得给郑凡开小灶,把小学的知识点揉碎了,再灌输给小学生。 这待遇,也是没谁了。 丁豪很爽快地点头道:「好。」 …… 瞎子北和四娘一起走出了房间,瞎子北张开双臂,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同时道: 「四娘,吩咐下人给先生准备饭食,告诉他,用餐完毕后还能休息两个小时,哦不,是一个时辰。」 「我早吩咐下去了。」 「好。」 「话说,瞎子,以前知道你很阴,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狠,居然拿王立一家的性命威胁人家。」 「额,王立刚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他面前,我拿王立一家的命威胁他,有什么不合适么?」 四娘理所当然地点头道:「非常合适。」 「这不就得了,你想说什么?」 「问题是王立妻子有孕了。」 「唔,好像是的。」瞎子北似乎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的威胁,是连自己孩子的命,都放在一起去威胁?」 「我的孩子?」 「你不是最近一直给人家送腹水么?」 「哦,呵呵。」瞎子北笑了,同时很肯定地道:「她肚子里的,绝不是我的孩子。」 「你不孕不育?」 「……」瞎子北。 「没事,咱七个,包括主上,没一个有孩子,梁程和阿铭他们那种稀有血统,跟古代的貔貅一样,想造个娃也困难得很,所以没人会歧视你的。」 「我没碰她。」瞎子北正色道,「每次给她送符水时,我都是让她喝下符水,起初,是用催眠的方式,之后实力恢復了一点,就直接用精神力帮她调理情绪,可能,是因为心态放平缓了,不那么燥热了,也就成功和她丈夫怀上了吧。」 「嗨,你干嘛不早说,让人家刚刚觉得你连自己孩子都豁得出去,好怕怕哦。」 「我很纯洁善良,是你们自己的内心太骯脏邪恶了。」 「行行行,知道啦知道啦。」 「对了,待会儿让阿铭过来一趟。」 「让他来做什么?」 「刚刚老师不是说,习武修行需要运转体内的气血么,有一个运转路线来着。」 第82页 「是啊,他让我们找纸笔画下来。」 「画下来不够立体,主上看起来会晦涩不少。」 四娘当即捂着嘴笑了起来,「呵呵呵,所以,你让阿铭过来,是想……」 「现成的人体大体老师,不用白不用,待会儿辛苦你了,把运功线路图直接绣阿铭身上去。」 「可是,针扎在身上,会很疼的呢。」 「你不忍心?」瞎子北问道。 「不,是忍不住了呢。」 第四十一章 天才 「脱衣服。」 阿铭脱去了衣服。 「躺下。」 阿铭在木板上躺了下来。 瞎子北这时扭过头,看向丁豪,问道: 「需不需要备皮?」 坐在椅子上的丁豪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叫备皮?」 丁豪觉得这帮人,很奇怪,无论是性格上还是行为方式上,都很奇怪。 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尽量地去融入他们,不想变得格格不入。 「备皮的意思就是把皮肤清洁一下,还有一些碍眼多事的毛也给剃掉。」 躺在木板上的阿铭默默地对瞎子举起了自己的中指: 凸! 「额……不需要不需要。」 丁豪马上摇头。 「唔,不需要么?」 瞎子北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怅然若失。 随即, 瞎子北应该是感应到了躺在身侧床板上来自阿铭的怒气「凝视」, 他压了压手, 道: 「这是为了让主上更好地理解和学习,我们肯定要排除一切干扰,做到尽善尽美,请你,理解。」 「我理解。」 「是嘛,你的觉悟,我一直是相信的。好了,四娘,针线准备好了么?」 「准备就绪。」 「针头选粗一点的,这样主上能看得更清楚。」 「好。」 「……」阿铭。 「行,丁先生,您现在可以讲述了。」 丁豪把自己的脖子往前凑了凑,想要伸手去指,但因为手筋被挑断的关系,很难发挥。 「没关系,您口述就好。」 瞎子北掌心摊开,一枚来自西方商队的银币飘浮了起来,开始在阿铭身上旋转。 「北先生,您是魔法师么?」 丁豪看到这一幕很是震惊。 「丁先生,您可以这样去理解,不过,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其实都有些特殊,一开始,您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请您放心,时间久了,你也就麻木了。」 「哦……好,好吧。」 「丁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请把您的炼体运气的法门再叙述一遍,我们在这里做标註。」 「好,我只说我能理解的那方面。」 「那最好不过了。」 毕竟,你是可以换的,等你的那些水平教完了,等主上也入品了之后,水涨船高后的大家,就可以愉快地去羊村抓下一头羊了。 「武者第一步,是炼体,小时候,先练基础。」 四娘听到这话,当即有些意兴阑珊,道: 「得,主上这岂不是没得救了?」 先不说主上都这么大了,就说这要从小熬炼筋骨的话,得多少年啊? 「不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小时候,其实也就是打个基础,并不会做负荷太大的修炼,毕竟人小的时候,骨骼还没完全发育好,可以练一练拳架子,但如果那会儿就开始强行开启修炼,除了那些大门阀内的优秀子弟有足够多的天材地宝可以补充以外,对于绝大部分武者来说,这是杀鸡取卵的行为。」 「听到老师说的没有,好好听课,别插话。」 瞎子北警告四娘。 「人家晓得了。」四娘很敷衍地做了一福。 「人之根本,在气血,武者九品,这入品,就是将气血给炼出来。 各家都有各家的练武法门,运气方式也多有不同,我下面说的,是我这一门的。 首先,气聚空谷。」 「空谷,是这里么?还是这里?」 对方的说法和瞎子北所在那个世界的中医穴位不同,所以瞎子北也只能靠银币去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试。 「往上一点,对,这里,就是这里。」 「哦,这里。」 空谷的位置,在人的肚脐眼儿上面一点儿。 在瞎子北意念力的操控下,银币落在了那里。 「四娘,动手。」 「好嘞。」 四娘拿起一根串了线的针,直接对着阿铭身体的那个位置扎了进去。 「……」丁豪。 「有什么感觉?」瞎子北问阿铭。 「你想要什么感觉?」阿铭反问道。 「有没有一点点,热热的感觉?」 「我的血,是冷的。」 「哦,抱歉,我忘了。」随即,瞎子北又「望」向丁豪,道:「先生,下面呢?」 「这个……这个,北先生,我们是可以画图的,不用这样……」 这么大的一根银针,直接刺进去,像是直接拿人体当绣花布一样。 哪怕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丁豪,也是觉得眼皮跳得慌。 这就跟英勇的警察叔叔也会怕牙疼一样。 倒是这个躺在床板上的男子,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随他们折腾。 第83页 「没事,画图不够立体,用模型的话,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也没有比活人身躯更合适的标本参照物了。 您继续吧。」 「哦,好,聚气于空谷后,气分五路,分别去向人的四肢和头颅,入左幽,右幽,左沉,右沉,和神台。」 「这里么?然后这里,再之后,这里?」 「是的,就是这五个穴位。」 「嗯,这样啊,四娘,动手。」 「好。」 阿铭的身上,又多出了五个针口。 在四娘绣到阿铭眉心位置时,阿铭看着四娘,提醒道: 「脑袋坏了,我会死的。」 其他地方可以随便用,但脑部这里,比较脆弱。 「行了,我心里有数。」四娘对阿铭居然不相信自己的手艺感到很不满意。 在活人身上刺绣,丁豪已经有些麻木了,但等那边绣好后,也不等瞎子北再问,他就自己主动道: 「随后,就是气血回流,入心肺!」 瞎子北闻言,一边示意四娘继续绣线路图一边问道: 「这就是把体内的在气血全都收拢起来,然后刺激心肺功能是么? 这刺激完了之后剩余的气,会顺势再聚集到空谷,然后再重新分出去,进行新的循环?」 丁豪理解了一下瞎子北的话语,点头道: 「是的。」 瞎子北伸手推了推自己脸上本就不存在的镜框, 继续分析理解道: 「这是一种将体内力量集中,将心肺作为一个加速器,然后进行速度上的再度加速,周而復始之下,可以将这具身体各方面的机能给成倍地提速和提升。 是这个意思么,丁先生?」 「额……虽然我不清楚北先生所说的加速器是个什么东西,但,感觉北先生说的是对的。」 「嗯,那就可以理解了,那些会发光的武者,是气血加速的一种表现,这个光泽,是根据什么来的?是力量属性么?」 「每个人多有不同,但颜色的话,是根据五行和其他几种力量特性来区分的。」 「嗯,这样说来,那些只能身上光芒释放一下就消失了的,意味着他们的加速,只是短时间的提速,不得持久; 而那种在战斗过程中一直可以维持发光状态的,则是将这种气血的循环熔炼到了一个动态平衡的位置,只要体内的气血没有枯竭,就能够一直运转下去。」 「是的,一般来说,能发光了,就证明是摸到武夫境界的门槛了,在一些小家族里,也能当个供奉了,在军中,也能混一个小头目,而真正的武夫九品,就像是文人中举一样,算是登堂入室,可以算得了地方上的一号人物了。 我当年入军,自军中习武,五年,得半步九品,再以十年,终得跨入九品武者之列,已然堪称军中神速!」 但凡是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辉煌事迹时,脸上,总是会带上一种迴光返照的光彩。 瞎子北倒是懒得去配合丁豪吹逼, 而是伸手在阿铭的肩膀上拍了拍, 道: 「来,你试试看,反正运气的路线已经在你身上绣好了,跟着线路图走一下。」 阿铭微微皱眉,道:「气血的气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理解。」 瞎子北无所谓道:「遇到生僻字,就捡它左边或者右边认识的那个字念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气你不懂是什么,但你会控血啊,就控制血走一段,血走得快的话,应该能带起风来的,也就是气。」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试试吧。」 「不能轻易地尝试,得一点一点来,先从聚气开始,再慢慢一路一路地分出去,练武,得循序渐进。 先将身体打熬好,有个强壮的体魄,再运气,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这……这怎么可能!」 丁豪话语卡住了, 因为他看见, 躺在床板上的阿铭, 其身上, 绽放出了一道红光! 「这……这……这……」 丁豪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个军中汉子,遇到了这么多事,都没像眼下这般慌乱过,因为以前遇到的事,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但眼前这一幕,却已经有些颠覆他的认知了。 只是躺在床上被绣了个花, 然后马上居然……就……就…… 「这就……半步九品了?」 阿铭面带微笑地看着一脸震惊的丁豪, 抬起手, 甩了甩手腕, 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道: 「挺简单的嘛。」 第四十二章 集体进阶! 汤池中,白雾裊裊; 郑凡肩膀上披着一条毛巾坐在池子里,只露出脖子以上部分在水面上。 这池水,当然不是温泉水,虎头城这儿也没地方给你引温泉水下来,但经过四娘的调配后,泡起来依旧舒服,哪怕泡得时间再久,身上也不会起白皮。 在郑凡身前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块石头,石头上也披着一条小毛巾。 一人一石头, 就这么静静地泡着,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泡谁。 自郑凡甦醒,也有好一阵子了,魔丸,还是一块石头。 对此,郑凡也有些无奈了,你也不知道是说它完全瞧不上自己这个爸爸呢,还是纯粹是懒。 第84页 大概,是纯粹懒得动吧。 嗯, 应该是这样。 明天,就要开始正式修炼了,一时间,郑凡心里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惴惴不安。 期待的是,用中二一点的话语来描述,自己即将开启修炼之路,日后自己也能移山填海,一拳天崩,一脚地裂! 绝世武者,恐怖如斯! 但估摸着是以前相类似的文学作品看多了,似乎主角开局总得是个废柴。 郑凡生怕自己也是个废柴,毕竟自己不是一个人窝在山沟沟里修炼,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 有人看着,就会有羞耻感。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漂浮着的石头,你说它是石头吧,居然还能飘浮在水上,呵呵。 叫你不出来! 郑凡伸手,把这块石头按了下去。 没多久, 石头又漂浮了上来,且还又把那条白毛巾顶在了身上。 叫你无视我! 郑凡再度伸手将这块石头狠狠地按压到了最下面。 「咕嘟。」 「咕嘟。」 气泡传出, 石头再度漂浮了出来, 顶着那条白毛巾, 悠哉悠哉地继续在汤池里泡着。 「草!」 郑凡把自己的毛巾拿起来,用力地擦了一把脸。 其实, 他大可不必担心,也不必心烦; 因为此时在外头,有六位同学,为了能够「陪太子读书」,已经开始了紧张的预习工作。 …… 「所以,是这样么?」 四娘一边看着阿铭身上绣上去的纹路一边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 她擅长的,是对丝线的控制,也是一种极为细微的操控方式,而此时,则是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气血,开始按照那种标准进行流转。 一条条血管,成了她操控的目标,在体内,开始被激发了起来。 少顷, 也就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四娘忽然睁开眼, 一道粉色的光泽自其身上一闪即逝。 成了, 半步九品! 旁边的丁豪,嘴巴继续保持着张开的架势。 因为他知道,也看得出来,这帮人,先前是根本就没有修武过的,是武者的门外汉。 但自己就这么一说,他们也就这么一练, 然后就…… 丁豪不由得想到, 手下, 都已经这般变态夸张了, 那么, 他们口中的那位主人, 其天赋, 到底该如何恐怖? 丁豪不认为他们之前是在藏拙是在骗自己,一来,是劫出自己时,他们在动手时身上并没有闪光,二则是他们根本就没必要去故意欺骗自己。 难不成,集体约定好在自己这个废人面前秀一把存在感? 「少女粉,不错,我挺喜欢的。」 四娘对自己的颜色很满意。 年轻的女人想让自己变成熟,而成熟的女人则希望自己永远是少女。 「和你的年纪不匹配。」阿铭调侃道。 他这会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今天还不能拆线,因为明儿还要去给郑凡看,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行走中的教科书。 四娘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阿铭,道: 「那也比你姨妈红要好看。」 阿铭耸了耸肩,正准备把衣服穿起来。 「等会儿,我也来试试。」 说着, 瞎子北伸手拽了一下阿铭刚穿到一半的衣服。 「瞎子,我身上穿没穿衣服在你『眼』里,有什么区别?」 「生活,需要仪式感。」 阿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把衣服又脱了下来,眼里,故意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父亲的宠溺。 「啧啧,以前我手底下红帐篷里的那些姐们儿,接客也没你这么频繁。」 阿铭摇摇头,道:「这话说得可就太没良心了,你得看到我的付出。」 瞎子北闭上了他那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意念力开始操控自己体内的一些微弱力量, 其实, 每个人体内,都有那么一股子气。 寻常人,如果经常锻鍊的话,也能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最极端的方法,就是右手快速用力攥紧十秒后再勐地张开,你就能感觉到了。 当然,这种感觉还是太模煳了,也不真切。 瞎子北的精神力去负责搜索,意念力负责操控,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了一台机器。 添柴,加油,开始……运转。 瞎子北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他很稳,像是一个学生,他不满足于仅仅是将眼前的这道题给解开获得正确答案,而是要把定义和公式给吃透。 别人习武,讲究机缘讲究个天赋,瞎子玩儿的是科学练武。 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依旧是睁着和不睁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身上, 一缕灰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旁边的阿铭起身,伸手捂着嘴, 小声道: 「嘿,老阴比的专属配色。」 旁边的丁豪,已经麻木了。 他的心里,其实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自己从小熬炼身体不算,进入半步九品,花了足足五年时间,已经在军队里算是快的了,否则他也没办法熬出头。 第85页 但这,一个,两个,三个…… 也就一小会儿功夫, 就成了? 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阿铭又开始穿衣服了。 瞎子北又伸手,拦住了他。 「别穿了,梁程他们已经来了。」 阿铭表情无奈。 四娘则是伸手在阿铭有些苍白的脸庞上摸了摸,啧啧嘴,柔声道: 「啧啧啧,这妹妹,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们一点都不懂的怜惜人家。」 「……」阿铭。 梁程、薛三和樊力,确实很快就进来了。 瞎子北虽然瞎了,但他在哪里,哪里就像是被放了一个雷达,方圆百米区域的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住他。 阿铭继续光着身子当课本, 梁程先来, 他闭上了眼, 他睁开了眼, 然后, 一道紫色的光芒从其身上一闪即逝。 四娘站在阿铭身边,在看见梁程身上闪现出的光芒后,她和阿铭近乎是异口同声道: 「基牢紫。」 四娘伸手捶了一把阿铭的肩膀,嗔道: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哎,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阿铭有些无奈道。 其实, 阿铭不是没想到过那天自己放在袋子里的肥皂为什么会在那时那么巧地滑了出来, 而且还无巧不巧地滑落到了梁程的脚下。 紧接着,瞎子北又好巧不巧地出现了,再联想到瞎子的能力……呵呵。 「咱就这几个人,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念叨念叨吧?」四娘笑呵呵道。 跟朋友在一起,朋友的糗事,往往是每次聚会都会被再三提起的话题。 「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比如某天字第一号刺客背后偷袭猎物,结果被猎物喷了一脸的翔。」 「噗!」 「卧槽,无情!」 旁边正在运气的薛三闻言身子一阵摇晃,差点走火入魔。 但好在,他马上又稳定住了心神,继续开始运行气血。 没多久,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抹绿色。 四娘开口道: 「恭喜,是大自然的颜色,有助于你在野外偷袭别人时隐藏。」 薛三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看向丁豪,问道: 「喂,这颜色可以换么?染也可以啊。」 丁豪摇头道:「从未听说过可以换色的,这颜色,和你的本质有关。」 「……」薛三。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边上, 樊力开始蹲马步, 喉咙里不停地发出着低吼。 「阿力啊,别勉强了。」薛三调侃道,「小心把翔震出来。」 阿铭开口道:「那你还不离远点儿。」 「……」薛三。 终于, 大概花了十分钟后, 樊力的身上出现了黄色光芒。 自此, 除了一个一直消极怠工现在还在跟主上泡温泉的那只沙雕丸子以外, 其余六个人, 全都光荣地进阶半步九品武者。 丁豪的下巴有些脱臼, 其余人,则没有多么惊喜的感觉。 「四娘,安排人把丁先生照顾好,明日让主上过来听丁先生讲课。」 「好。」 瞎子北带着众人出去了, 离开了那个屋子来到了庭院后,瞎子北先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真的没多少好惊喜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发光,尤其是这种一闪即逝的光,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 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道路,刚刚,无非是在钻研自己的研究项目之余,看一看课外读物罢了。 就像是原本的高阶魔法师或者高阶刺客,忙里偷闲地去学了个武者初段。 「感觉到了么?」瞎子北开口道。 众人几乎一起默默点头。 瞎子北抬起头,让自己的脸对着夕阳,缓缓道: 「我们,只能卡在半步九品的位置,那一层隔膜,那一层理解,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但就是捅不破! 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在压制着我们。」 最长的阿力,也就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 那么, 主上呢? 很无奈的是, 别的团队打分,都是去掉一个最低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取个平均数。 而在这里,则是倒数第一之前的,全都去掉,只留倒数第一…… 瞎子北对着夕阳嘆了口气, 道: 「接下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主上入品!」 此时, 那位还不知道已经被寄予厚望的倒数第一, 仍然在汤池里和那块石头一起泡着澡, 当两个侍女过来加了热水池子里的水温再度上升后, 倒数第一似乎放下了和那块石头继续较劲的想法, 转而长舒一口气, 感慨道: 「嘘服啊……」 旁边披着毛巾的石头身边也发出了几串气泡: 「咕嘟咕嘟啊……」 第四十三章 魔王版的快速补习班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屋子里时,睡饱了的郑凡也缓缓地睁开了眼。 第86页 伸手, 在床头摸了摸, 摸到了那根线, 拉拽了一下。 「叮铃铃……」 外面, 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宛若俏皮的精灵,在对这个早晨问好,万物復甦就在此时,晨光之下,生机勃勃。 「吱呀……」 卧室门被推开, 走进来三个少女。 一个端着脸盆,边上搭着一条毛巾。 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早点。 一个手里捧着主人今天要穿的衣服。 郑凡起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在三位少女无微不至地伺候下,郑凡穿戴好,又吃罢了早餐,走到门口时。 抬头, 四十五度角面向朝阳, 轻轻地「呵」了一声, 心里感慨着, 这万恶的旧社会,让我承受如此多的沉重。 唉。 今天, 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 家长们, 哦不, 是伴读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宽敞的厅堂里,郑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丁豪则是坐在一辆轮椅上被一位僕人推出来的。 轮椅是薛三昨晚连夜打造出来的,矮人一族似乎天生就具备「工匠」属性。 薛三还殷勤地问丁豪需不需要给轮椅上装点儿机关,比如暴雨梨花针这类的, 丁豪赶忙拒绝。 这是丁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郑凡——这群变态存在的主人。 在军队里混过又当过山大王的丁豪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一群人里,想当老大; 要么就是你拳头最大,要么,就是你脑子最好使。 很显然,丁豪已经把郑凡代入到那个角色中去了,别看眼前这个男子很年轻,但说不得就是某个大势力里千年难得一遇的惊世天才! 面对天才,还要教授天才习武,见惯大风大浪的丁豪心里,竟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其实,坐在他对面的「学生」郑凡,比他更紧张。 生怕接下来的剧情是: 逗之气,三段! 「啊呀,废柴!」 「果然,家族废柴!」 「呸,还浪费家族的资源!」 创作者的脑迴路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套路; 「下面,我们开始吧?」 丁豪用试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郑凡。 「好。」 郑凡点点头。 「嗯。」丁豪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阿铭,道:「请。」 阿铭走到郑凡前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 唔…… 郑凡看见了阿铭身上绣着的线路图,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顿时袭来。 然后, 一分钟, 没人说话。 五分钟后, 丁豪这个老师没说话, 郑凡这个学生也没说话。 一刻钟后, 老师和学生依旧没人说话。 身边站着的瞎子北哪怕是瞎子也看不下去了, 只能干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丁豪有些恍然,下意识地问郑凡: 「好了么?」 「嗯?」郑凡一头雾水,「额……什么好了?」 「这个,你会了么?」 「我会什么?」 丁豪眼睛眨了眨,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接近一个事实了。 这个事实,他之前真的没向那方面去猜测,大概,是昨天这六个傢伙光速晋升打破了他某种世界观吧; 这直接导致丁豪认为,郑凡身为他们的主人也是一样,自己看看,也就能发光了。 「慢慢来,从细微处开始。」瞎子北提醒道。 他们这七个魔王,都是老油条,哪怕走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传统强化路线,但都曾经是各自领域的大拿。 所以,学习个初阶武道,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小学数学题换个英语出题罢了,也就是大脑思维转化一下而已。 但郑凡可是从零开始…… 丁豪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沉吟了一下,丁老师开口道: 「武者之道,要两条腿一起迈开,两条腿走路,才能行得更稳当。」 「那三条腿呢?」 阿铭开口道。 「嗯?三条腿?」丁豪有些没能理解。 三只手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三条腿又是个什么意思? 隐喻?暗喻?还是特指什么? 这群人的天赋,昨天他是亲眼目睹过的,所以丁豪下意识地去思考阿铭说的话。 这感觉,就像是初中生做语文试卷题目,分析作者在当时的心态以及所想抒发的思想感情一样。 「是啊,三足鼎立,会不会更稳?」 阿铭又调侃道。 「注意课堂纪律。」 大班长瞎子北同志开口提醒黑板同学。 阿铭闭上了嘴,继续把自己当作黑板兼投影仪。 薛三则站在郑凡身后对阿铭做了个鬼脸。 「丁先生,我们继续吧。」瞎子北提醒丁豪。 「哦,好,这两条腿,分别对应着两手准备。 一者,是炼体,身为武者,体魄永远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像是一个桶,木桶和铁桶所能承受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第87页 二者,是对气的掌握,人体内,有气,以气御血,称为气血,体魄是根基,气血则为其上之建筑。 可控气血运行者,为半步九品,可将气血持续运转者,为九品武者,气血外放,则跻身八品之境!」 郑凡很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理论并不难,后世玄幻武侠小说,早就把这些东西换个皮阐述过无数遍了。 但问题是,当初看那些作品只是图个乐呵,现在轮到自己去尝试学习时,忽然感觉……还是好难。 最关键的是, 别一直讲理论啊,讲点细节行不? 「第一步,要做什么?」郑凡问道。 「炼体,筋骨熬炼,这是日常都需要做的事,同时,另一步则是……找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感觉,先找到它们再去尝试驯服它们为自己所用。」 「找到它们?」 「是。」 「怎么找?」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郑凡。 郑凡很想对眼前这个残疾人老师翻个白眼。 那句: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简直就是个万金油,各行各业,哪里需要哪里抹。 当你的老师不想教你看门本事想要敷衍你时,往往会对你说这句话。 「这个……有没有什么快捷方式?」 丁豪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确实是有,因为这是敲门砖的第一步,确实有部分人,并非是其天资有问题,但就是在最开始时感应不到气血的流转,所以借用了一项外物。 等他们藉助外物感应到气血后,接下来的发展,也不会因为藉助了外物开门而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那个外物可能会让人成瘾,需要节制。」 「请问先生,那件外物,是什么?」 瞎子北开口问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瞎子北在内的六人看郑凡的眼神,说是望女成凤一点都不为过。 没办法,只要能加速郑凡的修炼过程,无论是再贵的学习机还是量子物理速度都可以接受! 「服散。」 丁豪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瞎子北愣了一下,其身后的众人也愣了一下,包括郑凡也愣了一下。 「是五石散么?」郑凡问道。 丁豪点了点头,「服散之风,在晋国和干国很是流行,其实,石散的作用,一开始是藉助服用后其中所蕴含的煞气冲击躯壳,帮助初学武者早点感应到气血的流转; 但慢慢的,这东西逐渐流传开去,成为了上流文士所追捧的玩物,晋国和干国的文人,哪怕不习武,也依旧日常服散,只为了追求那片刻的飘飘欲仙。 倒是在我们燕国这里,因先皇还在时曾杖毙过一位服散的郡王,导致服散的风气,并没有在我们燕国流传开去。」 这是自然,服散的话,普通初学者习武时,可以当敲门砖用用,但如果大面积扩散开去,成为时尚,那后果和影响其实和晚清的鸦片差不多了。 另一个世界里的魏晋时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殷实之家,简直是把服散当作了一种娱乐文化象徵。 那些所谓的魏晋名士的真实写照,其实基本都是聚集在一起服散后,受到重金属等物质的刺激,皮肤发红,气血翻滚,脑子开始兴奋,然后脱衣服在丛林里一边狂奔一边引吭高歌: 好嗨哟…… 燕国以武立国,北方接壤荒漠有蛮族的威胁,中原还有三个大国对自己虎视眈眈,燕国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土面积上,其实都不占据优势,之所以能维持四大国之位,同时还能对接壤的晋国和干国形成战略上的压制,靠的,还是那股子燕地子民的悍勇。 要是燕国铁骑都跑去服散玩儿了,想像一下晚清时大菸鬼兵,这仗,还怎么打? 「我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的卖,这东西,在燕国不禁吧?」薛三问丁豪。 丁豪摇摇头,道:「散的种类太多,获取途径也太多,根本没办法禁止售卖,只不过我大燕上层以服散为耻。」 「我去买。」 薛三马上准备出门去买。 「等下。」 瞎子北叫住了薛三, 随即, 又面向了丁豪, 问道: 「服散的作用,是为了让矿石里的成分冲击人体,好把一潭水搅浑是么?」 「是。」 「取的是石散内的煞气?」 「是。不过,你们可以不用这么心急去找石散,完全可以给这位主……你们主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一边熬炼体魄一边感应,哪怕是花三个月半年的时间,都不为过。」 「不,不,不。」 慢慢修炼? 慢慢修炼我们还抓你回来干什么? 瞎子北忽然握住了身边梁程的手腕,同时将其举起。 「来,指甲长出来。」 梁程按照瞎子北的吩咐五根手指处的指甲缓缓地长长,指甲上还萦绕着一缕缕黑色的煞气。 「这个好,煞气精纯,还能被控制,完全可以代替石散的效果,而且没副作用,只不过,有点疼。」 说完, 瞎子北又对梁程吩咐道: 「待会儿猹入主上体内时,轻点儿。」 坐在那里的郑凡忽然有些搞不懂今天这开学第一课的风向变化, 第88页 不是, 这, 我只是来上课的啊? 瞎子北又面向郑凡,道:「主上,您吃点儿痛,担待着点儿。」 说着, 就拉着梁程向郑凡走来。 郑凡张了张嘴, 「不是……这……」 第四十四章 主上,天赋异禀! 郑凡真的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上个家教补习班,怎么画风一变,就变成了梁程要用手指进入自己的身体? 这种转变,就像是你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忽然主动加了你的微信备註还是「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么?」 然后当你怀着激动的心情点了同意后,对方甩过来了一份电子结婚请柬附带收款二维码…… 若是这时候郑凡还没能感觉到手底下这帮魔王的不正常,那也太丢份儿了,但就算你感觉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汉献帝不知道曹家的心思么?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既然他们没有说,那么郑献帝也就没问。 很快, 原本的人体多媒体教室, 一下子变成了医学院的解剖课大课堂。 原本的大体老师阿铭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新任大体老师郑凡脱去了自己的上衣。 梁程站在郑凡的身边,面容平静,平静得像是小时候给你屁股上打针的白大褂医生。 「轻一点儿,可千万别弄疼了主上,否则你万死难赎!」 瞎子北在旁边说着废话,很像是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郑凡闭上了眼,这一刻,他是货真价实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简直比鸿门宴上的刘邦还要更写实。 所以,古时候那些上位者的狡兔死走狗烹,并非全无道理。 一旦你手底下的大将们手腕和实力太强的话,你不去搞他们,他们就会来搞你了。 丁豪倒是对这种极为稀奇的服散方式很是好奇,他已经对这帮人新奇的手段和脑迴路有些习惯了,同时,心底还升腾起了些许的希望。 依照这帮人的手段,他们对自己承诺的,事成之后帮自己疗伤復原,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梁程的指甲悬在了郑凡的上方, 薛三忽然问道: 「从哪里进入?」 樊力开口道:「啤鼓!」 说完, 樊力还解释道: 「啤鼓那里肉多,刺进去不疼嘞。」 郑凡深吸一口气,为了不出现自己翻身让梁程刺自己啤鼓的画面,他自己开口道: 「就胸口位置吧,轻点。」 梁程点点头, 食指的指甲放在了郑凡的胸口, 然后, 缓缓地刺了进去。 一开始, 是酸酸麻麻的感觉, 随后, 又开始有点胀痛胀痛的, 紧接着, 就开始全身疯狂地痉挛。 「唔……啊!!!!」 郑凡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像是有一把巨大的勺子,将自己身体彻底地搅翻了过去。 白沫,开始自郑凡嘴角溢出,双目里,白色开始疯狂地占据原本属于黑色的地盘。 「我草,快收手!」 薛三马上喊道。 别他妈把主上玩儿死了。 梁程马上将自己的指甲抽出来,有些疑惑地盯着躺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不会感染尸毒吧?」阿铭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心里有数,尸毒不会进入主上的体内。」梁程回答道。 「这叫有数?」四娘不满意道:「叫你用煞气刺激一下,你倒好,主上几乎要被你搞成老年痴呆了。」 「不应该的,我没注入多少煞气,况且,我现在的实力水平,还不至于这么恐怖。」 自己到底注入了多少煞气,梁程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丁豪则是分析道:「可能,是因为这位大人体内,本身就存在着一股极为浑厚的气血,所以,相当于一把干柴放在那里,被您的煞气给点燃了。」 「唔……这样么。」 瞎子北伸手摸了摸今天没有贴上去所以就不存在的鬍鬚。 他想到了薛三叙述里,郑凡所拥有的力气,以及梁程陪郑凡习武时给出的主上力气不错的评价。 「如此说来,我们主人,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瞎子北看向丁豪,很认真地问道。 丁豪点头道:「如果之前从未进行过身体熬炼和开发,也没有从小药浴或者被高层武者以内力温养气血的话,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练武奇才。」 噗通…… 一颗大石头, 在众人心底落地。 其实,不光光是郑凡, 其实, 在场的诸位魔王心里何尝不会去担心这会是一场废柴流开头? 好在, 主上很给力! 大家心里都很开心,毕竟策马奔腾和策猪奔腾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多久, 郑凡悠悠转醒。 瞎子北凑到跟前,问道: 「主上,请问,有什么感觉?」 「头,有点晕,还有点想呕吐。」 这是郑凡醒来后的真实感觉,大凡瘾君子嗨过之后,都会有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属下问的是,感觉到了那股气了么?」 第89页 郑凡沉下心,感受了一下,别提,确实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自己体内游走着。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先前梁程的煞气宛若是向蝙蝠洞穴里丢了一根火把,把里面沉睡的东西给惊醒了。 「有……」 「可以具体说说,是什么感觉么?」 「粗粗的……胀胀的。」 「唔……」 瞎子北抬头面向丁豪。 丁豪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道:「普通人习武刚开始感知时,大概只能感知到若游丝一般的气血,眼下这位大人能一开始就感觉到如此粗壮之物在体内鼓动,可喜可贺啊!」 说是可喜可贺, 但因为昨天经歷过了这六个变态瞬间进阶的冲击, 丁豪此时还真没有发现了一个天才的激动。 凡事,真的就怕对比。 明明是一个练武奇才,但和身边的这六个手下比起来,瞬间就成废柴了。 丁豪心里也不清楚,这群人为什么会认他为主。 哪怕是势力再大的家族,也不会奢侈到给自己的子弟配备上这么豪华奢侈的随从团队吧? 听到丁豪的确认后,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薛三眼神一挑, 不好, 这老银币又要抢先舔了, 下一刻, 薛三、梁程、四娘、阿铭、樊力五个人一起后退, 拱手, 躬身, 「属下恭喜主上天赋异禀,主上大业可期!」 郑凡有气无力地躺在板床上, 挥了挥手, 道: 「跪安吧。」 …… 煞气入体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让主上去学会如何掌握那股气血的运转。 但今天是没办法了,今天的进度已经超纲了,再超负荷下去,大家还真担心主上的身体吃不消。 所以,郑凡被四娘抱着去泡温泉和接受按摩了。 其余人,则各自去做各自负责的事情。 很快, 入夜了。 「吱呀……」 薛三从丁豪的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不过,还没等他把纸条放入口袋里,就被吓了一跳。 他看见了一个, 一个,额…… 一个打着灯笼的瞎子。 任何事物,其实都有两面性,换一个角度来看,事物的高度也将截然不同。 俗话说得好,瞎子点灯白费蜡; 但瞎子若是说我打灯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见,而是为了让别人在夜里看见我不会撞上我,思想高度,瞬间就不同了。 当然了,眼前的这个瞎子,打灯,是满满的诡异。 「你去做什么了?」 瞎子北开口问道。 「喂,我说,我感觉以后东厂很适合你当老大。」 「这是以后的事。」瞎子北跳过了这个话头,继续问道:「你去丁豪那里,做什么了?」 薛三把手中的纸晃了晃,道: 「我去问了一下,吃哪些东西能让功力大进,他倒是给我说了一些他吃过的和没吃过的东西,哦,里面不光有天材地宝,还有丹药。」 「很贵吧?」 「还行,这不过阵子就准备出商队了么,钱应该不是问题。」 「有些东西,是有价无市的。」 「抢或者偷,都可以。」 「你以为靠丹药强行催熟的法子,我会没想到?」 「嗯?」 「会有副作用的。」 「但前期很有效啊,用丹药去堆,去砸,我觉得能更快地让主上入品,甚至从九品到八品乃至于……七品。」 「然后,揠苗助长的后果就出现了,主上将一辈子卡在七品,再无寸进。」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呗,主上估计也是愿意的,毕竟修炼多苦多慢啊。」 瞎子北笑了, 夜里, 红色的灯笼映照着瞎子北的脸,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沉声道: 「你以为,一辈子卡在那里的,仅仅是主上一个人?」 「我……」 「我劝你,别自作聪明,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准备给主上嗑药的事,呵呵…… 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无所谓,眼下,大家已经恢復了一些力量,未来还很光明,你却要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直接堵死大家以后的期望和晋升通道。 你说说,他们若是知道了,会对你做什么?」 「我只是有备无患问问而已,又没真打算马上去找来给主上吃。」 「七,是个很顺口的数字。」 「额……」 「但,六六大顺,66666,也挺好听的,你知道吧?」 薛三点点头,左手做了个「六」的手势,很诚恳道: 「我明白的。」 瞎子北忽然有些惆怅地侧过身,缓缓道: 「我觉得,我们已经有些过火了,尤其是今天,我们的吃相,太急了。」 「主上会理解的,再说,主上今天也很配合不是?」 「对造物主,你得保持着一种敬畏。」瞎子提醒道。 「我只知道,我们和主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眼下,我们是需要实力,而且,是很需要实力。」 「一条绳上的蚂蚱?」 第90页 「难道不是么?」薛三反问道。 「魔丸,现在还没甦醒,但我们谁也不清楚,他会在什么时候忽然解封自己出现。」 「这和魔丸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若是魔丸甦醒了,你说,如果我们还像是今天这般对主上施加压力甚至是紧逼的话,主上是更愿意和我们继续在一起,还是愿意……带着魔丸直接离开。」 「这……」薛三忽然沉默了。 「毕竟,我们之于主上,更像是义子的关系,而魔丸,可是主上自己真正的……亲儿子。」 「但是,瞎子,我承认你一直很聪明,算计人心的本事也很强,但魔丸的性格和习性你又不是不清楚。 可能是当局者迷吧,主上自己可能都因为创作者和作品之间的特殊情感纽带关系,和你一样,也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忘记了,是他自己亲自把魔丸设计成了一个怎样的形象和角色。」 「哦?你说说看。」 「魔丸,为什么一直没解封自己?」薛三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为什么呢?」 「因为……」薛三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有些发白,但他整个人,却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亢奋:「因为我觉得,若是魔丸真的甦醒了,他解封自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主上杀了! 然后, 留下一句话: 『你,也配当我爹?』」 第四十五章 亲儿砸 虎头城包括虎头城外的一些村镇聚落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 燕国本就位于中原的北方,北封郡又是燕国的北方,所以,这里的冬季比较漫长,秋天需要储藏将近四到六个月的蔬菜水果粮食,而效果最好也是最节省成本的方式,就是窖藏。 前宅下面,也有一个很大的地窖,因为这里不仅需要储藏鬣狗帮帮众和人票所需要的粮食,还需要储藏一些金银财货。 不过,这处地窖在前些天就已经被清空了。 十多个蛮族奴隶在这里劳作着,忙前忙后,里面也有不少大锅和器具。 瞎子北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薛三拖着自己的三条腿慢腾腾的跟在后头。 二人过了一串向下的台阶,走入了地窖中。 地窖一侧墙壁上,用粉笔写着一些字母,是阿铭留下的。 2nahco+ca(oh)====caco+2naoh+2 ho…… 「呵,看起来还挺高级的样子。」 薛三看着上面的化学方程式笑了笑。 「中学化学罢了。」瞎子北很平静地说道。 「行,以后化学没学好,都不敢穿越了。」 「嗯,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瞎子北伸手指了指四周,道:「最近,阿铭可能会更多的陪伴在主上身边当黑板,原本他负责的这里,就暂时交给你来负责。 肥皂已经可以制作出来了,香水蒸馏萃取技术也已经成型了,这些蛮族奴隶,你盯紧一点。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晓得,我明白。」 肥皂和香水可是关系到客栈接下来的发展,自然不能出纰漏,眼下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只能用这些从鬣狗帮那里接收来的蛮族奴隶来当工。 「行,再过两天,第一批的货,应该足量了,我之后会去图满城找大商行,看看能不能直接分包出去。」 「不细水长流么?」 「还是赚快钱吧,把第一批货出去后,就可以着手准备招揽组建骑兵了,到时候,说不得还得让人去荒漠再走一趟。」 「樊力说的那个刑徒部落?」 「先看着吧,现在还不好完全确定。」 「行,这里我帮你看好,不会出问题。」 「你办事,我放心,有问题找阿铭。」 「好,知道了,你唠叨这么多不嫌烦啊。」 「其实,如果主上在修为上能一日千里的话,我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一日千里太难,一泻千里倒是可以努力努力。」 「好了,那张纸,你自己处理掉,我先上去了。」 「嗯。」 看着瞎子北打着灯笼走上了台阶离开了地窖, 薛三默默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他清楚, 这其实相当于是一种发配,也算是一种警告。 「看什么看,干活,不然没饭吃!」 薛三手指着这些蛮族奴隶吼道。 紧接着, 他嘴巴鼓起,吐出一口气, 嘀咕道: 「嘁,看样子是想当老大啊,呵呵,一个404的老菜帮子。」 「总比你这太监货要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薛三的心底响起。 薛三老脸一红,当即道: 「妈嘢,还给不给人一点隐私了啊!」 「抱歉,刚忘关了,现在关闭,再……」 薛三鼻子哼了一声,道: 「臭瞎子。」 「死……瘸……子……」 「……」薛三。 …… 汤池边缘,郑凡泡在池子里,身上明显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时不时地总给人一种晕车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一个装了半杯水的瓶子,稍微动动里头就开始咣咣铛铛的。 毛巾,盖在脸上,想像着自己已经归西。 「吱呀……」 四娘端着果盘走了进来,带来阵阵香气。 第91页 走到汤池边,四娘坐下来,手里拿着一颗洗过的葡萄,剥开。 再伸手轻轻地掀起郑凡脸上毛巾一角,郑凡也张开嘴,将葡萄收入口中。 「主上,喜欢吃葡萄么?」 郑凡喉咙里应了一声。 「可惜,这葡萄大了点儿。」 「奴家说的是奶香味的葡萄,跟奶香味的水果玉米差不多。」 「好,是我不纯洁了。」 「主上,你很累么?」 「嗯……」 「是不是我们,给您太大压力了?」 「没有,今天被煞气弄得像发烧了一样,不是很舒服。」 「那奴家给您按摩一下呗?」 「不用了,我自己再泡会儿就睡觉去了,明儿还得上课呢,今晚,就不用按摩了,反正也没挨打。」 「行,那主上您早点休息,奴家先退下去了。」 四娘缓缓起身,走出了门口,转身关门。 在关门的剎那, 四娘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愁绪。 主上虽然是个普通人,也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到了成年,但自己等人毕竟是主上创造出来的漫画角色。 能浸淫在恐怖题材漫画里到死都不放手的创作者,他的心,肯定是孤独的,且,也是敏感的。 瞎子没告诉主上实情,但自己等人因为迫切地想要再提升实力,似乎真的对主上有些压迫过狠了。 四娘咬了咬自己的上嘴唇,她很想走进去向主上将这些事都解释清楚,但犹豫一下后,还是没有再推开门。 一切的愁绪,化作了一声轻嘆,四娘转身,身影隐没在了夜幕之中。 …… 其实,郑凡心里真的没多少矫情。 因为从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定位,就很准确。 比如,虽然这六个手下,似乎每天都争着在讨好自己,但就像是学生军训结束前校长为了过把瘾也组织个「阅兵」一样。 学生们集体高喊校长好,校长再挥挥手沐猴而冠喊个同学们辛苦了。 其实,心里谁把谁当回事儿啊? 若是郑凡真的把自己放在了「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早让四娘侍寝了。 至于说他们逼迫自己,郑凡是感觉到了,但也没多少反感,吃点苦,受点罪,只要能把自己的实力提升上去,郑凡认为这是值得的。 一个只能站在背后看手下冲杀自己在旁边干站着喊「666」的头儿,能有底气能真的受尊敬才叫怪事儿。 就跟年轻人跟爹妈喊着要独立要自由一个道理,当你不需要靠爹妈接济甚至能反向接济你爹妈时,你自然就自由了。 就是, 有一点点惆怅。 好像,还是自己在客栈刚甦醒的那几天,大家相处之间,是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情,但眼下,当初的那种感觉,似乎真的在慢慢变淡了。 但路是自己走的,既然选择走这条路,矫情,真的是一种累赘。 「啊啊啊啊……」 郑凡小声地「吶喊」。 然后, 目光又看向了漂浮在自己面前的那块石头。 每天,自己泡澡时,都会把它一起带着放进池子里,也给它披上一条毛巾。 「啪!」 郑凡一脚将这块石头踹到了汤池另一头。 没多久,这块石头又慢悠悠地披着毛巾漂回来了。 「都是你啊,你怎么还不出来?」 郑凡真的有些心累。 《魔丸》,是当初工作室成绩最好的一部作品,是他自己本人的心血,换到这个世界的情况来说,魔丸,就是自己的嫡系! 但偏偏这个嫡系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封印进石头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要是魔丸在的话,哪怕它不舔自己,哪怕它对自己冷冰冰的, 但自己在面对瞎子梁程他们这帮人时, 心里, 无疑会增加很大一股底气! 伸手,把石头拿起来,放在了面前。 以前吧,常听同行说,自己的作品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那时自己还觉得他们这个比喻太矫情。 就算是亲儿子,他哭闹不听话尤其是盯着他写作业时你也会经常有想把他重新塞回去的想法。 但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环境里, 和别人, 瞎子的精明,薛三的跑火车,梁程的冰冷,四娘的温柔,樊力的傻憨,阿铭的傲娇, 他们的形象, 一个一个地在郑凡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到最后, 其实还是觉得隔了一层。 「唉,儿砸……」 郑凡感觉自己眼眶都有些发涩了,感慨道: 「爸爸想你啊。」 这声音,依旧是带着些许压抑。 哪怕是在自家宅院里,郑凡也没敢放声地大叫宣洩情绪。 摇摇头, 将石头又丢入了汤池之中。 郑凡从汤池里爬出来,拿起附近的一条干毛巾简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后就去了后面的床上休息了。 等郑凡走后, 汤池内, 就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块石头漂在那儿, 郑凡没看见的是, 他走后没多久, 汤池里的水就开始慢慢变黑了。 原本温烫的池水开始快速的冷却,甚至还凝结出了些许冰晶。 第92页 若是四娘或者薛三他们此时在房间里, 肯定会惊唿: 好强烈的…… 杀气! 第四十六章 喜当爹 开着窗的房间,因为没有点灯,在仅有的些许月光之下,还是显得黑黢黢的。 瞎子北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不少的文件,有用的,没用的,一大堆,他需要整理,也需要去分类。 忽然间, 他身体微微一颤, 脸上露出了一抹肃穆之色。 一股强烈的杀意自后宅位置忽然出现,虽然把控得很好,却依旧被有着精神力探查能力的瞎子北给感应到了。 不过,在转瞬间,这杀意又迅速湮灭,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一时间,瞎子北就分辨出了那杀意的主人是谁。 但他不清楚,这杀意,是被自己捕捉到了还是故意……泄露给自己的。 也不清楚, 这杀意, 到底是对自己, 还是对他的……老父亲。 …… …… 清晨, 第一缕腐败的阳光照射进了屋子, 随后, 是腐败地穿衣,腐败地洗漱,腐败地用餐, 哪怕已经走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时, 郑凡依旧可以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着的腐败气息。 今日的教学,就快要开始了啊,一想到昨天梁程的指甲,忽然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嚏!」 郑凡打了个喷嚏,眼睛有点发涩。 鼻子嗅了嗅,感觉空气里瀰漫着一股子火燎的气息,抬头看,还能看见天上打着旋儿的灰烬。 这是在烧秸秆儿? 且不说现在季节对不上,就是要烧,也不可能堆到城里来烧吧? 恰好,郑凡看见芳草手里拿着布匹从前面走过,在其停下来向自己行礼时,郑凡开口问道: 「外面是在烧什么东西?」 芳草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回答道: 「回主子,是外面很多户人家在烧纸钱呢。」 「清明节也不是这会儿啊,难不成是你们这里的特定节日?」 这个世界,至少在东方这块区域,文化习俗和郑凡之前所在的世界没什么区别,但如果说一年里多出来一个类似清明节的节日,好像也不算太奇怪。 「不是的,主子,是上次徵发出去运送辎重的民夫回来了。」 郑凡嘴巴张了张,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一夜蛮族骑兵沖入辎重营营地的画面,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实际上,距离那场夜袭结束,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 「回来了……回来了多少?」 「好像就两三百人呢,所以今儿早上开始,城里许多户人家就开始办丧事儿了。」 「哦,嗯,行了,你去忙吧。」 「是,主子,有事儿您吩咐。」 芳草对郑凡微微一福,抱着东西就离开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上次镇北侯府从虎头城里徵发了两三千民夫,结果能回来的,也就十分之一; 可以想像,此时虎头城内,到底有多少家正在治丧。 而且,都是家里的顶樑柱没回来,哪怕是在现代,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主劳力没了,剩下的女方想要撑起一个家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更别说是当下这个环境了,相当于是这个家的天塌了。 「主上?」 四娘的声音从郑凡身后传来。 「唿……吓了我一跳。」 「奴家唐突了,但奴家刚已经喊了主上好几声了,是主上自己心里在想这事儿,没听到哩。」 「嗯,刚刚确实在想事。」 「主上,是看上芳草了么?」四娘忽然问道。 「唔……什么?」 郑凡脑迴路有些跟不上四娘的运转速度。 「是啊,主上刚刚不是看见芳草后就呆住了么,主上,您要是想要,四娘今晚就给你安排上,让她自己洗白白地在被窝里等主上。」 「她不是阿铭的人么?我听说,她和阿铭关系挺好的。」 「是挺好的,杀父之仇呢。」 「额……」 「再说了,阿铭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要主上您想,芳草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 奴家看人可是很准的,她可是个想往上爬的主儿,给她点儿机会,她指不定能当下一个武媚娘或者甄嬛。 她心里,可能确实对阿铭有点意思,但阿铭却毫无感觉,估摸着,以后她成功上了主上您的床,成了主母后,对阿铭是又爱又恨。 晚上,一边想方设法讨好主上您的欢心,白天,再在阿铭面前仪表端庄,看着阿铭对自己行主母礼。 然后薛三他们再在旁边说一些风言风语,恰好传入主上您耳朵里,主上因此对阿铭产生了意见,专门派阿铭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芳草会很委屈,会很痛苦,会在您面前哀怨,日渐消瘦; 您却依旧铁着心不搭理她,甚至会秘密命令瞎子北去处死芳草。 然后,在瞎子北动手的那天,他精神力当b超用,发现芳草肚子里有了……」 「……」郑凡。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四娘马上挥挥手,轻轻地抽了自己几记嘴巴,欠身道: 「奴家嘴碎了,主上莫怪。后宫剧里的戏码,不都是这么来的么,想想都令奴家激动呢,哦呵呵呵……」 第93页 郑凡忍不住对四娘翻了个白眼, 道: 「你想多了,我是刚知道外面很多家在治丧。」 「哦,这件事啊,是这样子的主上,您和梁程他们是深夜回城的,而且是立功后被赐予了官职直接回来的。 那些剩余的民夫,好像是等着镇北军把那个沙拓部灭了后又负责押送战利品,等一切事情结束后,才得以返程归来,再加上主上你们可都是人人骑马,所以才比他们早回来好几天。 且,之前虎头城上方其实管控了消息,虽然有一些小道消息说这次死去的民夫很多,但只要没有确切消息传来,大家心里还都抱着点侥倖和希望。 这不,剩下来的,也就是活下来的人回来了,那没回来的……」 「是这样啊。」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估摸着,等过阵子,虎头城又要开放户籍收人了。」 「开放户籍?」 郑凡记得,自己以及手底下的这帮人,在虎头城里可是有户口本的人,全都归属于「老郑家」的序列。 「是的呢,主上,因为燕国体制的原因吧,地方的人口土地,尤其是北封郡这种边境郡国,君主直辖所掌控的人口土地,都没有那些门阀所掌控得多呢。 这一次,死去了太多民夫,虎头城应该会向上一次对待我们那样,再吸纳一批流民进来进行造册,否则以后的劳役的税收可就没办法保证了。」 可能,后世的人已经习惯了国家力量掌握和干预一切的状态,但在这个世界,尤其是燕国这种君主更像是门阀盟主的体制下,不得不面对着和门阀分享着这个国家的尴尬局面。 这也就是为什么燕国明明掌握着令其他三大国都畏惧的大燕铁骑,同时还有着荒漠蛮族一盘散沙的良好外部环境,却依旧没办法从北向南发动争霸战争的关键。 这些大门阀,他们的根基以及存在的岁月,甚至比燕国皇室还要久远,且,真的若是有朝一日燕国不存在了,他们可能还继续坚挺着。 在郑凡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古代里,五胡乱华时期,晋朝朝廷都已经灰熘熘地东渡了,胡人你方唱罢我登台,肆虐中原,但在胡人治下,依旧存在着不少大门阀,他们关起门来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朝廷要打胡人,他们无所谓,朝廷被胡人打跑了,他们也无所谓,相反,那些胡人想要统治好地方,还得藉助这些门阀的力量,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对于虎头城来说,这里有一项利好,那就是北封郡的土地,并不肥沃,良田并不多,所以当地门阀对人口的需求没有内地那么大,同时虎头城因为商贸的原因,工商业发达,所以,每年都有不少流民会向这里聚集想要混口饭吃。 没了一拨人,再收一拨人,割韭菜的模式没变,只是吃相太直接了一些。 「主上。」 这时,梁程从前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郑凡问道。 「刚有守卒来通传消息,让主上您在正午前到衙门里集合,说是县令下的命令。」 「有事了么?」郑凡微微皱眉。 原本,那位胖胖的招讨使给了他十天的假,现在还剩下几天没过完呢。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郑凡只能重新换了一身严肃一点的衣服,把一些身份文书都找出来准备好,然后在梁程的陪同下,二人骑着马来到了县衙门口。 梁程自然是进不去的,郑凡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文书给两个看守勘验过了后,被引入了衙门厅堂。 进来后,郑凡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来得比较晚的一批,因为厅堂里已经站满了人。 有人穿着甲冑,有人和郑凡一样穿着家常便服,也有人大腹便便,一副富家翁的形象。 但在场的这些人,身上可都有着校尉的官身。 有的是实差,有的是虚衔。 一大半,还是虎头城附近坞堡内家主。 总之,这些校尉同僚们,郑凡是一个都不认识,先前唯一一个还算认识能喊出名字的,前两天也死在了城外。 哦,对了,王立家的丧事,瞎子北还以郑凡的名义送去了奠金。 招讨使大人来了, 等招讨使大人走进来后, 大家才发现, 哟,老县令也来了。 因为招讨使大人太胖了,他走在前头,完全把老县令给遮挡住了。 郑凡心里不由得想着,要是这时忽然又乱军杀人,自己一定要躲到招讨使大人后面,这么大一块人肉护盾,不用白不用。 招讨使大人自然不清楚郑凡心底在想着什么东西,见到了站在最外围的郑凡后,还对郑凡笑了笑,随后,才跨步进入了厅堂。 两位大人在首位坐下,下面的校尉们全都站着,没有椅子。 招讨使大人坐下后,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宛若老僧入定,超然物外去了。 老县令则先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道: 「这次召集大家过来,是有好事儿要和大家说。」 「大人,可是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可是朝廷今年的粮饷到了?」 「大人,去年我家坞堡就没拿到多少钱粮,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这次可千万不能落下我啊,否则回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下面人交代了。」 「是啊,大人,今年可千万不能漏掉我啊,手底下士卒们连顿干的都快吃不上了。」 第94页 「莫慌莫慌,不急不急。」 老县令双手下压,很和蔼地继续道: 「这次的好事儿啊,大家都有份儿,都有份儿。」 「大人,到底是何事?」 「是这样子的,这不是前阵子打仗么,咱虎头城被镇北侯府一道令下,徵发了数千民夫助阵运送辎重,但兵势兇险,不少好儿郎就没在了战场上,唉,一念至此,本官心里就堵得慌啊。」 这是政治正确话题, 在场众人包括坐在上位神游天外的招讨使大人也一起擦了擦眼角的眼屎配合县令将这苦情戏的节奏带完。 「家里的男人没了,一些家,也就撑不下去了,咱虎头城里的善堂,今儿个一天,就收来了从吃奶的到七八岁的将近三百多个娃娃。 这些,也都算是孤儿了,有的,是家里没人了,有的,是他娘要改嫁或者是家里实在是养不起了,丈夫又走了,就把娃儿送过来了。 预计,等明后天,送来的娃娃还要更多。 所以,这次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咱燕人,一直信奉多子多福,本官啊,这次就当一回送子观音。 你们说, 这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本官给大家送娃儿了,让你们喜当爹。」 「……」全场众人。 第四十七章 拆线 从厅堂出来,郑凡去了籤押房,找主簿大人登记,既然来了,就顺便把假期结束了吧,最起码,可以领一套甲冑。 至于其他,郑凡和其手下的魔王们也没做什么奢望。 好在他们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到的是燕国,而不是干国或者晋国,晋国和干国都是文人当权,尤其是干国,士大夫阶层对武夫的掌控和提防近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因为干国太祖皇帝当初就是靠着欺负上一代王朝孤儿寡母上位的,太宗皇帝这个皇太弟的上位也是靠着军队的支持,所以生怕后来人有样学样,加大了对武人的防范和压制。 也就是在燕国,也就是在燕国的北疆边境,还能依旧出现这种兵头坞堡林立的场面,一是天高皇帝远,二是燕国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本就低。 所以郑凡才有慢慢种田慢慢练兵的可能和机会。 在籤押房里,郑凡还看见了那位陈主簿,当初就是他和一位军中校尉来到客栈点人头的。 确切地说,当初这位陈主簿拿着一本册子,一路点人头,真的是点谁谁大概率人头落地,阎王的生死簿可能都没他的册子好使。 眼下着虎头城到处治丧,白帆黄纸漫漫,可以说是这陈主簿「御笔」勾勒出来的,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估计连燕国皇帝都会艷羡不已吧。 当然了,事实上还真怪不上他,就算是要怪,他还排不到前面去。 先要怪那位镇北侯府的长女,为了一场快速结束的战争,直接让民夫当诱饵,勾引沙拓部骑兵来杀戮。 随后就是怪这该死的劳役,「老郑家」除了躺在棺材里的阿铭、提前跑出去的樊力,瞎子、三寸钉,其余的只要是能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全都被拉走。 这种徵发密度,放在史书上近乎是不可思议,但那种中央的政策到地方上变了味儿,也早就是大家都习惯的事情了。 最后再算算,还得怪到自己头上,要是自己得知这是一次诱饵计划后提前告诉辎重营里的其他人,说不定还能多遛出来几个民夫。 怪来怪去,最后还是回到了体制问题…… 陈主簿并不记得郑凡了,他就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手里拿着毛笔,像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陈主簿也并非是真正主簿大人,确切地说,他是真正主簿大人下面的一位小吏,只不过四娘这种生意小民见到他了肯定喊一声主簿大人。 就跟老百姓喊随便一个伪军小兵都叫老总一个道理。 真正的主簿大人姓刘,郑凡不清楚是不是北封刘氏的刘,人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眼珠子在阴暗的籤押房里像是能放出绿光,宛若一只静默的老虎,而籤押房就是他的洞穴。 不过,野鸡校尉也有野鸡校尉的好处,籤押房上下居然没一个人向郑凡伸手的,这让出门时四娘给郑凡准备的银子都没用处。 倒不是他们清廉如水, 或许, 在他们看来,郑凡不求爷爷告奶奶来抱着他们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军械粮草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也懒得在郑凡身上敲出什么好处来。 刘主簿给郑凡文书上盖了章,颁发了令牌,自今日起,郑凡算是端上铁饭碗,成为虎头城公务员行列的一份子。 而且直接进入了只拿钱不干事也真的是无事可干的清闲岗位,可以说是真的一步到胃了。 「郑校尉,希望你用心王事,不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不辜负民脂民膏,不辜负……啊……阿嚏……」 刘主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似乎也没有继续走形式的兴致,干脆摆摆手,示意郑凡可以滚了。 郑凡从籤押房出来后,又去了库房领取自己的甲冑。 库房的管事郑凡也不清楚他是什么级别的官儿,对自己格外地热情,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还特意给郑凡搅了条热毛巾让擦擦脸。 郑凡一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这野鸡校尉今儿个第一天感受到了「官威」。 第95页 不过,很快郑凡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现在的热情,是担心自己待会儿还要向他要东西。 郑凡也就没往心里去,他本来就没打算从虎头城里敲出什么东西来,所以领了自己的甲冑后,直接告辞了,反倒是把那位管事的落在原地迷煳了许久,只嘆来了个二货。 原本,管事的还想着实在不行,先给他点儿破烂打发打发的,谁晓得人居然提都不提。 抱着甲冑,离开县衙时,郑凡还听见厅堂里传来的喧闹声。 领养孤儿这件事,大家很是牴触,要是青壮那无所谓,但都是毛孩子,且领养时还得签契书,都是遗孤,也不准你也不方便倒手出去。 对此,郑凡是无所谓的,也懒得去加入那帮校尉同僚的诉苦大会。 出了县衙,在外面一直等候的梁程把马牵过来,二人慢慢悠悠地骑马回到了家。 …… 「所以,这次召集,是县令为了解决掉孤儿的问题是么?」 瞎子北问梁程。 「嗯。」梁程应了一声,「听主上的说,他大概会分配到一个到两个名额,签订契约的话,是我们主上的义子,燕国,义子是能够分一部分财产的。我们也要多一个两个少主了。」 「呵呵。」瞎子北感慨着,同时,手里默默地掏出一根捲菸,倒扣在掌心,戳了戳。 「香菸弄出来了?」 「也就是个捲菸,自己卷的,过滤嘴儿还没做好,但还是打算等主上上课结束后,让主上先解解馋。」 「呵呵,你也是有心了。」 「这算什么,我自己也是想抽的,你呢,要不要来一根?一直抽乱葬岗的煞气小心对身体不好,偶尔来根烟,让自己的肺部放松一下。」 「还有这么个道理?」 「瞎编的,呵呵。」 「肥皂和香水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准备准备,近期就动身去图满城找商行分销了。」 「不是我们自己负责运输贩卖么?」 「这样前期投入太大了,我们还是要赚一笔快钱,这样,才能早日把建立骑兵的事情运作起来,省得咱主上一直顶着个野鸡校尉的官职在衙门里不受待见。」 「嗯,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主上对此挺无所谓的。」 「那是主上心里有底气,换做谁,家里资产千万上亿,再去一家公司上班,也懒得和同僚们勾心斗角玩儿什么办公室政治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对了,领养孤儿的事儿,我觉得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上面摊派的,主上名额应该算是最少的,县令应该会按照各个校尉的影响力和实权来分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想要,而是觉得,太少了。」 「太少了?」 「嗯,就一两个,没什么意思。」 「那你想要多少?」 瞎子北伸手放在梁程的面前, 再缓缓地握紧拳头攥紧, 道: 「我全都要。」 「你有病吧。」梁程被瞎子北逗乐了,但也只是调侃一下而已,他清楚,瞎子北这个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其目的性在。 「我是这样想的,这群孤儿,咱接手了,再把一个宅子空出来,修个孤儿院,或者,干脆以这个为条件跟县令大人再要一块城里的地皮,盖个孤儿院。」 「利益呢?」梁程问道。 「我说,你这个殭尸怎么也变得这么市侩了,做好事而已,积德行善,还要讲什么回报好处么?」 「不是我这个殭尸变市侩了,而是我不认为你会单纯地为了积德行善而积德行善。」 「你污衊了我的人格。」 「我道歉。」 「呵呵。」瞎子北笑了笑,道:「我是觉得吧,总得,做点好事吧。」 「真的就为了这个?」 「真的。」 「为什么?」 阿铭的声音在此时忽然传来:「大概是404后的后遗症吧。」 瞎子北闻言,笑而不语。 梁程迟疑了一下,看向瞎子北,「真的?」 瞎子北点点头,道:「总得,从心一点儿,咱不能一直做恶人,偶尔,也得装得伪善一点。」 「这是现实,不是漫画了。」 「只是换了个媒介而已。」瞎子北这般回答。 「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的话,有点扯了。」梁程依旧不信。 「哎,这么说吧,首先,这样做可以帮我们及时培育下一代的人手,半路调教残次品,真的不如我们自己从头开始就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培育。 二来,虎头城以后既然是我们的根基地所在,总得把咱们老郑家的形象给经营得好一点,我们和镇北侯那边需要自污不同,收买人心的事儿,从一开始就得做,人刘邦不也是靠的沛县的一帮家底子起家的么?」 「你这样解释,我倒是能理解了。」梁程算是认同了这个提议。 虽然,这个提议会花出大量的金钱,甚至可能因此影响到自己要筹建的骑兵队伍。 瞎子北把捲菸咬在嘴里,伸手摸着火摺子,一边点菸一边道: 「其实阿铭说得也没错,有时候,这人吧,确实需要做一点好事,否则保不准哪天你就没了。」 第96页 说着, 瞎子北吸了一口烟,鼻腔里缓缓地喷出烟圈,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你这黑板怎么出来了?」 阿铭耸了耸肩,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主上的天资,确实不错,现在已经在丁豪的教导下,已经可以初步引导自己体内的气血了,按照丁豪的说法,只要再花个一段时间的功夫继续熟悉一下,就像是开车一样,先慢慢开,等熟练了,车速就可以提升了。 不过丁豪不打算让主上直接冲击半步九品,这太急功近利,按照他的说法,就像是跑步一样,跑马拉松和短跑的节奏是不同的。 急着冲击半步九品,会打乱固有的节奏,到时候冲击九品时,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去重新梳理和熟悉,慢慢来,一点点提速,最后,就能水到渠成了。 我身上的线路图,主上已经记住了,本来就不难背的东西,我看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出来了,对了,四娘呢?」 「找她干嘛?」瞎子北问道。 阿铭有些神伤地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微微弯下腰,让自己和正在抽菸的瞎子北距离拉近了一些, 一字一字, 带着不小的怨气, 道: 「找她给我……拆线啊!」 第四十八章 一节更比六节强 「好了,今天可以了,您记住今天的感觉,明天我们来尝试加速运行。」 丁豪很是满意地对郑凡说道。 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好为人师的情节。 后世网络上的不少键盘侠,其实都有类似的心态,总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真理,可以言出法随。 对于丁豪来说,先前的瞎子北等六人,他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老师,因为那六个,简直就是该死的变态! 他们带给自己的,只有惶恐、不安、错愕、颠覆! 与其说,是自己在教授他们习武,倒不如说是他们在向自己证明, 你特么上半辈子其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好在,在郑凡身上,丁豪得到了安慰。 郑凡的天赋……唿,抛开那六个该死的变态,郑凡的天资,真的是绝对的上等! 而且其体内居然天然带有一缕极为浑厚的气血,相当于是两个人,都说想要开豪车。 一个人,需要去奋斗努力,赚钱,期待日后能买得起那辆豪车。 一个,则是需要去驾校把驾照拿到,就可以把豪车从自家车库里开出来了。 遇到一个天赋好的学生,确实能够让老师心里很爽。 冥想中的郑凡缓缓地睁开眼,目光里,有些许的疲惫,开口道: 「师傅,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发光?」 「欲速则不达,我们把基础打好,以后的路,就能走得更顺畅一些,不过,按照现在的进度,至多三天时间,你就能入半步九品了。 稳稳地下去,不出两个月,就能真正地入品。」 「我还想,更快一些。」 「我那是最保守的估计,应该会比我预计得快很多。」 「多谢师傅教诲。」 「是你自己天赋好,我很好奇,你以及你的这些手下,是从哪个大门阀里出来的?」 思来想去,丁豪仍然觉得,郑凡这一群人,应该是某个大门阀出来的子弟。 郑凡脸上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这就不劳师傅您操心了。」 「哦,好,好,我失言了,失言了。」 「师傅您早点休息,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之所以是下午过来,是因为上午郑凡还得去衙门里点个道。 比起后世清闲的机关衙门,郑凡这个大燕国虎头城公务员更是清闲,过去露个面,然后直接出衙门随你干嘛去,也没人管你,更不会有人去考勤和扣工资。 一来,燕国校尉多如狗。 二来,衙门那边的人巴不得看不到郑凡,郑凡身上贴着镇北侯府的标记,也没人无聊到想作死地上来踩一踩人,同时因为镇北侯府现在尴尬的境地,也没人来抱大腿蹭关系。 走出丁豪的房间,郑凡刚经过院子,就看见樊力正蹲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灯笼,对着地上在照着什么。 「干嘛呢?」 郑凡问道。 樊力抬起头,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笑, 道: 「看蚂蚁打架。」 「哦,那你继续。」 「好的,主上。」 郑凡继续往后宅走,发现地窖门口那边有一排马车,上面都装满了货物。 薛三一个人坐在箱子上,小短腿晃啊晃的,嘴里哼着崑曲儿。 见到郑凡过来后,薛三马上跳下了马车,对郑凡打了个千儿, 道: 「见过主上。」 「这是,肥皂和香水?」 「主上英明,这确实是近期做出来的肥皂和香水,咱府里自家人的用量已经留下来了。 不瞒主上您说,这吸血鬼啊,就适合去鼓捣这些东西,他们虽然傲娇了一点儿,但是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真的是槓槓的。 阿铭做的这肥皂,真的让我都找回了舒肤佳的感觉。」 「你这是在抬举阿铭还是在侮辱舒肤佳?」 「额……」 薛三有些害羞地摇摇头,道:「主上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第97页 「这装车了,是打算出去卖了?」 「嗯,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稍后就让他们来装车运走。」 「运到哪儿去?」 「瞎子说,去图满城,咱们没自己的供货渠道,只能去图满城那里找大商行,让他们吃一口就吃吧,咱能快点见到回款就行。」 虽然收服了虎头城的车帮,但这群苦哈哈,其实也没多少家底子,至多也就是在虎头城一带晃悠,肥皂和香水都是打算当奢侈品销出去的,光靠一个虎头城,肯定吃不下。 「瞎子呢?」 「哦,对了,属下疏忽,瞎子说是去后宅那儿等您下课。」 「好,我知道了。」 和薛三告别后,郑凡直接走回后宅。 自己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瞎子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盏红灯笼,嘴里忽明忽暗。 啧…… 本来,没这玩意儿时,还真没觉得怎么想,但忽然看见那明暗的闪烁,顷刻间像是那股子冲动就马上上来了。 「主上,这里有哩。」 瞎子北自然早就感应到郑凡来了,他在家里,就像是在家里装了个雷达站。 郑凡在瞎子北身侧坐了下来,接过了烟和火摺子,点燃,吸了一口。 「咳咳……」 呛,辣,颳得喉咙生疼,随即就是抑制不住地干呕; 但那种感觉,还是找回来了。 「主上,一些事情,属下需要向主上汇报一下。」 「你说。」 「明日我会和薛三一起带着车帮的人去图满城,争取把这些货都出掉,最好是把该採买的也都採买回来,毕竟金银都是死物,咱这里也没谁是什么龙族血统,对这类玩意儿,也没多大的收藏癖。」 「嗯。」 「梁程、阿力以及阿铭三个,明天将会启程再度前往荒漠。目的,是为了找寻阿力所说的刑徒部落,不管是用强还是用忽悠,争取能搞个三四百号人回来。」 「他们三个人么?」 「主上是嫌弃去的人太多了么?」 「不是,就他们三个人的话,会不会太势单力薄了一些?」 郑凡是见识过真正的沙场的,尤其是镇北军冲锋的场面,说实话,平日里在铜锣湾称王称霸那无所谓,但一旦出去了,天地之大,瞬间就渺小了下去。 「他们三个,其实也差不多了,属下估算了一下时间,去荒漠,找到刑徒部落,少说也得半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打探消息准备下手,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需要挺长一段时间。 估摸着,一个月吧。」 「我不是很懂你这话的意思。」 瞎子北笑了笑,道:「意思就是主上请放心,我叮嘱过他们了,没有确切把握的前提下,他们不会以身犯险的。」 一个月的时间,再等等,足够主上您入品了啊。 您入品了之后,我们所有人,实力将再度恢復一部分。 之所以让他们慢慢地走,慢慢地打探,实际上,还是在等您这边先完事儿。 「感觉,还是跟上次那样,一下子,大家就都分头行事了,还是有些仓促。」郑凡感慨着。 上次还是郑凡决定了路线,瞎子北在饭桌上给众人分配了任务。 樊力远走荒漠,四娘挂牌接客…… 「这就是命,是我们的命,我们本就不适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什么?」 「因为那样子太缺少刺激。」 「好吧。」 「主上,我们一下子出去了五个,四娘会留下来保护您,从明晚起,四娘会每晚侍寝,24小时不离您左右。」 「这……不好吧……」 啊, 今晚的月亮,似乎一下子变得美好了。 不, 明晚的月亮,会更美好。 但郑凡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 「主上的安危,不容有失,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四娘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您,当然了,如果您能尽快地入品,四娘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我明白。」 「另外……主上,魔丸封印的那块石头,以后您就随身带在身上吧。」 「他不出来。」 「主上如果您要死的话,他肯定会出来的。」瞎子北如是说道。 「你是说,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不,属下是觉得他应该不甘心临死前连面都没露一下吧。」 「……」郑凡。 「主上,您早点休息,明早我们就出发了。」 「你们一路小心。」 「是,主上。」 瞎子北行了礼,留下了两盒捲菸,就提着自己的灯笼往外走去。 其实,魔丸到底在想什么,瞎子北也有些捉摸不透,因为就像是前几日薛三所说的那样,因为郑凡当初设计魔丸这个角色时,实在是太…… 这不是一个用常理和经验可以去推演其行为方式的对象。 但没法子,瞎子北现在只能心里期盼着那晚的杀意是对着自己等人,警告自己等人不要对他爸比这么过分, 而不是那货已经快控制不住地想要当孤儿了。 从后院,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前院。 恰好,碰到了正从前院往后院去的四娘。 四娘手里抱着一个大袋子,看见瞎子后,当即一跺脚,嗔怒道: 第98页 「你们这过分了啊,五个人,一人二三十封信,你们得让我读到什么时候?」 这些信,都是提前写好了的,都是问候关心和表达思念之情的。 樊力的信最简单: 主上,今天您吃了早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中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晚饭没? 瞎子北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有,等我们走后,别只念信,还得多给我们说说好话,在主上面前多提点提点。 反正从明晚开始,我们都不在了,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吹枕头风了,也方便得很。」 「哎哟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你们要这般对我?要不,咱们换换?」 「都决定好的事儿了,不好换了,再说了,除了你,谁能上主上的床?」 「滚,凭什么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出去潇洒了,就留老娘守家,还要一个人舔六个人的份儿? 你们把老娘我当什么了?」 瞎子北举着灯笼,抬头,假装自己可以欣赏月色; 缓缓开口, 道: 「南孚电池。」 「……」四娘。 第四十九章 杀贼! 清晨,太阳只探出来二分之一个脑袋,公鸡也没到点儿打鸣,整个虎头城,还被一层冷雾所覆盖着。 台阶,很是冰凉。 瞎子北单膝跪在前面, 其身后,依次是梁程、阿铭、薛三、樊力。 五个人,整齐地单膝跪在那里。 而这时, 在屋子里睡觉的郑凡迷迷煳煳地睁开眼,似乎心有所感,没去摇铃铛,而是就这样下床走到了门口。 「主上,我们今早就出发,不打扰主上您的休息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瞎子北的声音很轻。 在他说完后, 瞎子北以及其身后台阶上跪着的四个人一起低下头去, 「祝主上安康!」 礼毕, 大家一起起身离开。 自始至终,郑凡都是站在门后,也没有开门去道别。 等听到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后,郑凡又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睡起了回笼觉。 瞎子北等五人刚走出了内院就碰到了站在那里的四娘, 四娘依靠在围栏边,笑着问道: 「怎的,跟主上告别完了?」 薛三则有些疑惑地看向瞎子,问道: 「瞎子,你不是说有把握把主上很自然地弄醒的么? 我就等着主上推开门出来和咱们道别呢,肚子里都准备好多煽情的话了。」 大家其实都准备好了腹稿,等着郑凡推开门后大家「互诉衷肠」。 瞎子北摇摇头,道: 「主上,是醒了的。」 「醒了啊?」薛三不解。 「但主上一直没推开门。」瞎子北继续说道。 「为啥?怕触景生情不好意思?也是了,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意思出来煽情,只是可惜了,我准备了这么久,阿力昨晚还背了大晚上的台词。」 四娘则是「呵呵呵」笑了几声, 道: 「主上这几天都在辛苦修炼,疲乏得很,一觉要睡到大上午再去衙门点到然后回来继续修炼。 你当主上傻啊,这么早忽然莫名其妙地甦醒然后再正好碰到你们跪在门口轻声告别?」 瞎子北点点头,道: 「也是。」 「嘿,那可真是尴尬了。」薛三挠挠头,「被主上发现咱们在算计他套路他了。」 唉,本来还想着离开之前,再舔一波来着。 瞎子北不以为意道:「没事,身为上位者,洞悉了属下的小心思时,他也会很爽的,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唔,你说得好有道理,也就是说,咱这也算是深舔了一波?」 「行啦,该真的动身了,阿铭,阿力,梁程,你们三个小心点,切记不要逞强,哪怕找到目标后多等一阵子,一定要等到主上入品。」 阿铭点点头,道:「知道。」 「四娘,家里的事,就靠你了。」 四娘不屑地「嘁」了一声。 犹豫了一下,瞎子北还是没有把关于魔丸杀意曾爆发过的事说给四娘和其他人听。 因为大家是否知道这件事,都对局面没有丝毫的影响。 首先,主上和魔丸的关系,不是自己等人可以去挑拨的; 二来,以魔丸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打算成为自己准备这趟回来后所营造的孤儿院院长, 谁还能阻止得了他? 就像是一款游戏,明知道有一个bug可能会导致整个游戏的崩盘; 但在它没崩盘前,大家还是得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走了,上路!」 瞎子北挥了一下手臂,宅子外头,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二十多辆大车排成一排。 车帮现任帮主大孝子肖一波已经站在一辆精緻的马车边早就候着了。 当瞎子北走过来时, 肖一波很干脆地跪在了马车下,把自己当作了人凳。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也没去虚情假意地客套,踩着肖一波的背上了马车。 跪在地上的肖一波扭头看向薛三,他在等薛三也上马车。 第99页 「老子骑马。」薛三说道。 肖一波马上爬起身,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送到了薛三面前。 「哈哈。」 薛三大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坐在马车里的瞎子北伸手掀开了车帘,道: 「出发吧,晚上在梅家坞休息。」 说完, 瞎子北放下了车帘,又坐回到了车里。 车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已为人妇的装扮,但年岁真不大,是小媳妇儿。 另一个可能才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姣好,略显娇羞。 车里有一个小炉, 小的那个在温着酒, 大的那个则主动过来帮瞎子北脱去外衣,同时开始给他捶背。 「你们?」 瞎子北问道。 「回先生的话,妾身是肖郎的正妻。」 「奴婢是肖郎的侧室。」 「肖郎怕先生路上辛苦,让我二人在路上伺候先生起居。」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 也不说什么, 只是很平静地伸手接过了酒杯, 同时, 享受着按摩服务。 …… 虎头城距离图满城其实不算远,骑马的话,也就一个白天的功夫就到了,但一整个车队的速度肯定比骑马来得慢多了。 再加上这一次的货物都是些瓶瓶罐罐,也不可能加速赶路。 所以,一天的时间,是赶不到图满城的。 不过,在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有一座梅家坞,在这条线上很有名。 北封郡内坞堡众多,可以说是密密麻麻,所谓的坞堡,也就相当于是一座座小堡垒。 虽说荒漠蛮族和燕国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了,但小摩擦,可是一直没停过。 所以北封郡边境沿线的百姓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聚集在一起,建立自己的村寨防御,一旦遇到荒漠部落的骑兵南下劫掠,就依靠自己的工事来抵抗,然后等待朝廷发兵救援。 小一点的坞堡,可能也就几百人,大一点的,可能上万人,只是规模上自然不可能和城池相比,它们密分布在北封郡,就像是一根根铁刺倒插在那里,除非荒漠蛮族聚集起大规模的力量,否则只能被刺得头破血流,因为这些坞堡可都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一旦蛮族聚集起了力量,或者有这个趋势,镇北军自然也就有了目标。 梅家坞不算是大坞堡,人口也就一千多,可持械壮丁不足两百。 但因为位置不错,外加现任梅家坞坞主商业眼光很好,干脆把自家坞堡改造成了图满城到虎头城这条官道上的高速路服务站。 也因此,梅家坞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 到了黄昏时,商队终于来到了梅家坞。 自有梅家坞的人过来交接,提供人歇脚的饭食以及骡马草料,只要你给钱,在这里,什么服务也能享受得到。 甚至,梅家坞里还开着四娘的老本行产业。 肖一波主动过来,再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充当了瞎子北的人肉板凳,让瞎子北踩在他的后背下了马车。 若非是年龄上差距不是很大,可能周围人还得当作他是在侍奉自己失明的老父亲。 「北先生,小人已经在梅家坞安排好了上等客房,请先生歇息。」 瞎子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肖一波又马上扭头对自己的妻妾道: 「还不快伺候先生回房休息。」 「是。」 「是。」 薛三站在边上,手指转动着自己的匕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瞎子北在那里享受齐人之福。 肖一波又走到薛三面前,很恭敬地道: 「小人已经把梅家坞的头牌姑娘预定下来了,还请三先生享用。」 薛三点点头, 跳了起来, 拍了一下肖一波的肩膀。 他很满意, 妈的, 终于有人发现我的特长了。 等瞎子北和薛三都进去之后, 肖一波转过身,开始吩咐手下人把货物安顿好,安排事宜。 …… 客房,自然是极好的,在这荒野里的坞堡中,居然有一座具有江南水乡格调的小楼,房间里的布局也是充满着书香情趣。 瞎子北在床边坐下,肖一波的一妻一妾则有些面面相觑,正当她们二人咬牙,一个准备去关门一个准备去铺床时,却发现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来。 「哟,这就准备睡了啊?」 薛三歪着脑袋调侃道。 「一起用饭吧。」瞎子北说道。 「好。」 外面正好有梅家坞的人送来了饭菜,饭菜不错,很精緻。 中午众人也就勉强吃了点干粮,所以晚饭吃得格外得香甜。 一妻一妾在旁边一个负责伺候一个,斟酒夹菜。 酒足饭饱后, 薛三打了个呵欠, 伸手指着那两个女人道: 「瞎子,可不能吃独食,你选大的,还是选小的?」 瞎子北淡淡道: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我草,你不能这么贪心吧,你是要逼着我和你拼刺刀么?」 「你房间里,不是有头牌窑姐在等着了么?」 「窑姐哪有这有情趣啊,嘿嘿。」 第100页 「服了你了。」 说着,瞎子北面向那两个女人开口道: 「你们去梳洗一下,待会儿回来。」 两个女人听到先前的对话,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点点头,一起离开了房间。 「快点啊,别磨蹭着,爷可等不及了。」 身后房门内,还传来了薛三的催促,夹杂着他的浪荡的笑声。 「咩哈哈哈!」 …… 「吱呀……」 厅堂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梅家坞的下人走了进来。 而此时,厅堂内,原本正在进餐的上百号人一齐停下了动作。 这些人,有的披着披甲有的打着赤膊,身边都放着兵器,无一不是精悍之辈。 正桌位置上, 肖一波和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坐在一起。 刚进来的下人走到老者身旁,弯下腰,小声道: 「坞主,他们都吃了,现在正叫两位小娘子去沐浴好去侍寝呢,估摸着是,是打算一起耍。」 说这些话时, 这个下人的目光还特意瞥了一下坐在自家坞主身边的肖一波。 周围饭桌上的汉子们也都用目光打量着肖一波,很多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嘿嘿……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瓶子, 身子微微后仰, 而后, 缓缓地睁开眼, 感慨道: 「这就是香水么,确实是好东西啊,这瓶子里装的哪里是水啊,这里头,装的分明是金子。」 肖一波闻言, 马上起身离桌, 跪伏在老者面前, 「请世叔为家父报仇,只要世叔能帮侄儿手刃这两个贼人,莫说这一批货都是世叔您的,这香水的配方,也是世叔您的!」 老者伸手去搀扶肖一波, 「哎哎哎,世侄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你父亲为奸人所害,帮你报仇本就是我梅家坞应做的事,何谈什么酬劳,你把我梅万年当作什么人了!」 「晚辈不敢,晚辈如今一心只求报仇,真的全都指望世叔了。」 「这,自然是应当的,这种贼徒,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 梅万年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装着香水的瓶子。 肖一波又道:「世叔务必小心,这两人别看一瞎一矮,但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否则我父亲他,我父亲他也不会……呜呜呜……」 「世侄大可放心,你刚没听到么,他们已经吃了我为他们准备好的饭菜,呵呵,不消片刻,就算他们两个都是入品的高手,甚至就算他们都是七八品的强者,也得毙命而亡! 就是,可惜世侄的那两位佳人了。」 肖一波闻言,马上摇头道: 「两个已经脏了的贱人,死了也算干净,不值得可惜。 大丈夫,何患无妻。」 「是这个道理,世侄能自己想开,那是最好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世侄且看好,我这就让手下人,帮你报仇!」 「啪!」 梅万年伸手一拍面前的桌子, 以坞主的身份低喝道: 「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 「就等坞主下令了!」 「是。」 「等着了!」 梅万年点点头,道: 「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们虽然中了毒,但我们这边,万不可掉以轻心。 诸位, 今晚, 随我杀贼!」 肖一波似乎也是被这气氛所感染, 起身, 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吼道: 「杀贼!」 第五十章 魔丸出! 「杀贼!」 气氛正热,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先前梅万年这位坞主对香水的渴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意味着这一单做下去,大家以后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然而, 就在此时, 忽然间, 厅堂里, 「哐当……」 有一个人嘴角溢出了白沫,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随即,是一片接着一片。 先前,还气势如虹的众人,忽然间倒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哪怕还能站着,也只是手撑着桌子或者墙壁勉强支撑而已。 「砰!砰!砰!」 厅堂的门被从外面踹开,一群持刀的汉子沖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红巴子。 在红巴子身后,跟着聚义帮的帮众以及车帮帮众。 「兄弟们,杀!」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被屠杀的一方甚至连反抗能力都没有,一个个地被砍翻。 惨叫声不断地传来,有人想逃,但因为中毒的关系,根本就逃不动。 梅万年整个人愣在当场,哪怕老奸如他,此时脑子也有些当机;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 冰冷的触感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时, 他才有些愕然地转动视线, 看向了拿刀架着他的……好世侄。 「世侄……肖一波,你这是?」 肖一波的脸上不復先前的悲愤,也没有丝毫的谦卑,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红巴子扛着自己的刀走到了肖一波的跟前,冲着他抬了抬下颚,道: 第101页 「还不动手留着干啥哩。」 「北先生不需要审问他么?」肖一波有些疑惑道。 他原以为,生擒坞主给北先生应该算最大的功,所以在下毒时,故意放过了梅万年以及其身边亲信这两三个桌子的饭菜。 「北先生哪里有功夫去审讯他啊,赶紧砍了,下面的事儿还多了去了,别婆婆妈妈的。」 肖一波点点头, 而这时, 已经被置于刀口之下的梅万年忽然开口吼道: 「肖一波,他们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肖一波把自己的嘴凑到了梅万年的耳边,一字一字道: 「我爹,是我亲手杀的。」 梅万年闻言,目露骇然和绝望。 「噗!」 刀口下滑, 梅家坞坞主,这位有着商业目光同时也有野心的老人,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在他生命的最后短暂时间里,他入眼所见的,全是鲜红……鲜红……鲜红的血。 许是不经常杀人的原因,所以,在下刀时,因为刀口方向和位置问题,导致梅万年的血溅了肖一波一脸。 肖一波站在原地,感知着自己脸上的温度和腥粘。 红巴子则直接走过来, 伸出自己的大粗手对着肖一波的脸就是一阵揉搓, 原本还带着「化妆」冷酷效果的肖一波的脸当即被糟蹋成了一只大花猫。 「我说,事儿多着吶,你在发什么愣啊?」 肖一波没生气,只是有些愣愣地低下头,看着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生机的梅万年,缓缓道: 「我知道,他是看重了香水才决定帮我,但我也知道,如果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来投奔他,他会看在和我爹的关系上,赏我一口饭吃。」 「哟,你这大孝子现在捨不得了?」 肖一波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回答红巴子,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但我,不仅仅是想要一口饭,也不仅仅想吃饱,我想吃好,吃得越来越好!」 …… 小楼的二楼,瞎子北和薛三站在阳台位置,四周,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哭喊声。 梅家坞因为靠近图满城和虎头城,位于镇北军巡视的范围之内,所以鲜遇兵祸,无论是来自蛮族部落的侵扰还是坞堡之间的火併都很少波及到这里,坞堡上下也因为开高速路服务站的关系,小日子过得不错。 但这个世道的真正规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尤其是当你主动想要去砍别人一刀时,也就相当于你自己已经做好了被砍回去的准备。 坞堡的防御被从内部破开了,它本身,并没能起到丝毫的防御作用,尤其是伴随着梅家坞最精锐的百号族人在厅堂里被下药歼灭后,剩下的,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我说,瞎子啊,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么?」 瞎子北双手撑着栏杆,装作自己可以「眺望」风景的样子, 道: 「我只知道,我身上值得你佩服的地方可不止一点。」 「唔……凑表脸。」 「呵呵。」 薛三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的脑袋可以探出围栏一丢丢,装作自己也能看风景的样子,继续道: 「你这忽悠人的本事,我是真他妈的佩服。」 「其实,还好。」 「你是怎么忽悠他们的?尤其是那个大孝子,我草,要不是我知道我都感觉到了你不可能没感觉到,我真的会先下手为强把他给解决掉; 这卧薪尝胆忍辱偷生的样子简直可以和勾践称兄道弟了。」 「很简单,给他们所想要的。红巴子渴望的是长生,尤其是在见识过阿铭的不死之躯后,已经变得彻头彻尾的狂热饭了。 对肖一波,我只是告诉他,他的野心,他的野望,他的食量,连上我们餐桌的资格都没有。」 「就酱?」 「人家小萝莉卖卖萌也就算了,你这侏儒卖萌真的是有点噁心了。」 「哎呀呀,现在开始嫌弃人家了哇,哈哈,妈的,真担心哪天我自己也被你卖了的时候还美滋滋地帮你数钱。」 「是人,就都有欲,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稍加引导一下即可; 另外,我也挺意外的,不管哪个时代,不管哪里,真的是从不缺聪明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真的不会让你失望。」 「你这是在说他们俩,还是在说主上?」 瞎子北跳过了这个问题, 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劳烦你下去帮帮忙吧,早点解决这里,这座坞堡也就能早点姓郑。 今晚四娘应该会念我给主上留的第一封信,主上会知道,他的家,又升级了。这样子主上今晚也能睡得更愉悦一点。」 「呵呵,行行行,我下去我下去,你他娘的嫌我烦站在这儿影响你享受此时自我良好的感觉可以直接对我说。」 「好,你太高了,挡着我看风景了。」 「……」薛三。 薛三往里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回看瞎子北,喊道: 「那之前被肖一波说动了帮我们里应外合放人进来的梅家老三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用了,你把他擦掉吧。」 「用『擦掉』这俩字,太无情了吧?」 第102页 「哦,是么?我是觉得既然他帮了我们,说『杀掉』这两个字的话,有点太残忍了,感觉用『擦掉』,会显得更温柔一些。」 薛三撇撇嘴,道: 「你他娘的这行为作风比反派还反派,小心点哦,一般反派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现实里,也从来没有好人一定长命百岁的定律。」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谋划人家的坞堡了,为什么咱们不早点下手,还给他们表演的时间?」 瞎子北嘆了口气,很严肃地道: 「是他们见香水起恶,想要对我们下手,我们,是正当地反抗。」 「额,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我怎么感觉这是脱裤子放屁呢?」 「这是经验。」 「别装得你很老成的样子,别看我个矮,岁数真不见得比你小。」 「你不懂这个,很正常,这大概,就是我的漫画被封杀而你的漫画是太监的区别吧。」 「……」薛三。 「还有问题么?」 「行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肖一波的演技真好啊,尤其是还让他把妻妾送到你马车上服侍你,这苦肉计,卖得真遛。」 瞎子北嘆了口气。 「怎么了?」薛三问道。 「事实是,我上车后,问了,才知道那两个女人,是他的妻妾。」 「卧槽,无情!」 这时,红巴子忽然急匆匆跑上楼,面露惊慌之色对着瞎子北跪了下来,道: 「北先生,坞堡外出现了几名镇北军哨骑!」 各个坞堡之间,为了发展,为了利益,为了吞併人口从而进行兼併厮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这里,距离图满城太近了,也属于镇北军的防区范围。 这里正在发生的骚乱,引起了镇北军哨骑的注意,一点都不奇怪。 瞎子北依旧淡定, 只是伸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封文书,还有一面绣着黑色貔貅的锦旗,这也是镇北军的军旗。 「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镇北军的哨骑,对他们说: 就说一个瞎子,一个侏儒,俩残疾人辛苦创业不易。 却遇到了梅家坞这家黑店的伏击,你等,是奉命诛杀此獠,还商路一个太平。」 「奉命?」红巴子有些疑惑,「奉谁的命?」 瞎子北微微一笑, 一字一字道: 「大燕镇北侯府郡主亲自赐封镇北军下辖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 …… 虎头城, 后宅, 汤池。 「行了,四娘,今天就按摩到这里了,你早点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不成呢,主上,今晚奴家得和您睡一张床,他们现在都不在了,奴家必须确保您的安全,片刻不得离开您身边。」 「这儿,很危险么?」 「以前有雷达……不, 有瞎子在,危险不危险咱都不用担心,最起码,咱不用担心稀里煳涂地出什么意外,但现在,奴家可真保不准呢。 要是薛三还在,他也机敏有感知,也能预测感应一下,奴家可不善此道,所以……」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主上,难不成你想让奴家在您床边打地铺么?您,就这么讨厌奴家么?」 「这倒不是,呵呵,算了,我也不矫情了,一起睡一张床吧,其实,我挺乐意的。」 「主上……」 四娘将自己的身子向郑凡身上靠了靠, 红唇催着郑凡的耳垂轻轻地吹了几口热气, 道: 「主上,你想对奴家做什么都可以哦,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奴家,整个人都是你的。」 「咳……」 郑凡感觉自己趴不下去了, 双手撑着汤池边缘位置起身, 道: 「我去擦身子。」 「主上,那奴家先回自己房间把自己睡衣换过来,主上,喜欢什么款式和颜色的呢?」 「选你自己觉得舒服的就好,不用在乎我的。」 「主上,您这可是说笑了,既然待在主上身边侍寝,自然得让主上您满意才行,行,那奴家多拿几套过来由主上您来选。」 「好吧。」 等四娘离开后,郑凡擦了一下身子,就找了一套白色的古代款式贴身衣物穿在了身上,走入了里屋。 在床边坐下来后, 郑凡微微抬头,又微微低下头,忽然感觉身上有些热,伸手下意识地把衣口给敞开了一些。 讲真,说不期待会发生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个点,这一会儿,冲动和渴望已经在自然而然地冲击着自己的理性。 毕竟郑凡身体正常,不是性冷淡也不是一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外加这具身体最近天天都在练习调动气血,简直比顿顿吃牛鞭还要补! 所以…… 所以, 所以,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视线一黑, 「噗通」一声, 直接摔倒在了床上。 …… 没多久, 房间门被从外面轻轻地推开, 手里拿着好几套衣服的四娘轻轻地走了进来。 女人,是天生爱美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奢侈品店和高端时装设计是没希望的了,但四娘闲下来时也会自己给自己做一些衣服。 第103页 比如,护士啊,ol,和服,等等等…… 「主上,奴家回来了哟。」 四娘小声地喊着。 经过汤池时,四娘目光看见了依旧飘浮在汤池内的那块石头, 当即微微一笑, 道: 「魔丸啊魔丸,说不得等你日后醒来,还得喊我一声妈呢。」 谁成想,话音刚落,异变突生! 「嗡!」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衣服瞬间崩散, 原本编织成衣物的线条直接散开, 于自己身前化作了一道道网络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然而, 说时迟那时快, 汤池之内, 一团黑色的光芒也在此时暴起, 直接沖向了四娘。 「轰!」 四娘布置在自己身边充当防御的丝线顷刻间就被撕裂! 就连四娘本人的身体也被一股力量强行拘束了起来, 她的双脚开始缓缓地离开地面, 四娘想要反抗, 但那冰冷的杀意却在实打实地告诉她, 敢反抗, 就死! 紧接着, 汤池之中浮现出了一具男婴的身影, 男婴周身被一团黑色的炼狱之火包围,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淡漠。 这时, 男婴微微抬起头, 看着四娘, 他的嘴没动, 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缓缓地传来: 「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第五十一章 后妈难当 郑凡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但老实说,昨晚睡得还挺香。 因为这阵子一直在修习武道,跟普通人每天都去跑马拉松的感觉差不多,人一旦把自己的精力都消耗掉了,那是怎么睡怎么有,失眠多梦什么的那都是不存在的。 只不过,刚醒来,刚恢復意识,郑凡关于昨晚的记忆就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下意识地侧过身看向身侧,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空虚, 遗憾, 失落…… 嗯? 在床上坐起来后,郑凡有些愕然地发现在自己床铺下面,四娘正打着地铺躺在那儿。 一袭长衫睡衣,像是调皮的女友穿着男友长袖的那种款式,像是一株吸饱了水的水仙。 这个…… 不是说好睡床上的么, 果然, 她只是习惯性逗弄一下男人而已。 四娘也在此时睁开了眼,她其实早醒了,在郑凡甦醒唿吸节奏变化时,她就感应到了,只不过这时候自己睁开眼会显得更自然一些。 「主上,你醒啦,奴家伺候您洗漱。」 「好。」 「主上,早食在前厅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主上去用吧,奴家自己还要拾掇一下。」 「好。」 郑凡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在房门后面放着一块很眼熟的木盒子, 蹲下身, 打开, 那块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应该是四娘帮自己收起来的吧,平时这些天,郑凡晚上泡完澡后,就直接把魔丸继续留在汤池里让他在里头多泡一会儿。 说不定什么时候泡腻了,也就愿意出来了。 联想到瞎子离开前对自己的建议,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那块石头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了自己胸口夹层里。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货不愿意出来,拿来挡个箭什么的也不错。 幸好郑凡身上穿着的是甲冑,塞一块不大的石头,空间还是富余得很。 推开门, 朝阳正好, 郑凡双拳微微一握,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正能量,心里竟然升腾出一种想要打一套「时代在召唤」的拳法。 许是因为逐渐熟悉了对气血的掌控,唿吸的调理以及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可见的提升中,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宅男漫画作者的亚健康状态了。 用过了早餐,郑凡正擦嘴时, 「主人。」 芳草出现在了院子里,对郑凡微微一福, 「主人,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以前,都是梁程来负责陪同郑凡去衙门,但现在他们都出去了。 郑凡原本以为四娘会和之前说的那样,易容成男性小厮陪自己去上衙,但牵着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四娘出来。 估摸着是四娘这个也是说说而已…… 唔,女人的话,果然不能全信,尤其是经验丰富的女人。 郑凡倒也没生气,其实,他也并不是很想要那帮魔王们把自己当作「公主」一样无微不至地全面保护, 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唿吸一些新鲜的空气,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总想着要独立。 外加,习武之后所提升的,不光是身体素质,还有心里的那股子……迷之自信。 不等了,郑凡翻身上马,独自去上班。 后院里,芳草走入了郑凡的卧室,步入了里间,她先走到床边,挪开了枕头,愣了一下,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羞涩。 「在找这个么?」 四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芳草整个人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一脸惊恐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四娘。 第104页 魔王们要做什么事,自然是不会对下人提前知会的,也没这个必要; 比如,昨晚四娘睡在郑凡房间里的事,就没人知道。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香囊,饶有趣味地看着芳草。 「这香囊的绣工太一般了,虽然熟练,却一点都不精细; 你啊,大概是以前苦日子过久了,糙活儿干太多了,这绣工还得花时间好好改改。 另外,里头配的几味香料,味道也太杂了些,彼此冲突,反而落了下乘。」 「不是的,四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打断了芳草的话, 道: 「你是个什么心思,老娘心里可是门儿清,你大概是喜欢阿铭的,但一来,阿铭对你毫不动心,说真的,别以为人家杀了你爹就会对你负责,他可能那天只是兴趣来了,随手杀个人罢了。 二来,你也清楚,主人这个人,比阿铭好亲近,也比阿铭和善得多,所以,你觉得主人好下手。」 「不,我没有,我放香囊只是看主上习武辛苦,想让主上晚上睡得好……」 「已经被我发现了,再狡辩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光棍一点认下了,这一点,下次要改。 咱女人虽说不用去跟大老爷们儿一样光着身子拿着刀去前面打仗,但多少也得有点敢作敢当也敢认的英气。」 「是,四娘,我是想勾搭上主上,想让主上注意到我。」 「啪啪啪!」 四娘鼓掌。 「这就对了嘛,你身世这么可怜,想攀上枝头做凤凰,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主人,是四娘您的,不是我这等贱婢可以染……」 「嗯,这也算一条。 算了,告诉你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别看主上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说实话,你这点儿心思,主上会没注意或者看不穿? 主上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套路,你这点套路,在主上眼里,还太嫩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想勾搭男人,想吸引把控到一个男人,首先,把你自己的皮肤拾掇拾掇好,保养起来;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才过上好日子几天啊,就急不可耐了是吧? 这绣工,琴棋书画,哪一样不要你去学的? 芳草摇头。 「所以,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先慢慢学着,顺带着花个半年一年的时间,每晚和我一起敷面膜,等觉得你能出师了,老娘我自然会给你机会。」 「是,奴婢知道了。」 「滚吧,贱蹄子,没出师前敢再对主上出手,明儿个乱葬岗那边的野狗,也就能多一顿夜宵了。」 芳草吓得惊慌失措,赶忙离开了里间跑了出去。 先前的对话,二人气场之差距,就像是刚入宫的慈禧在面对康熙已经亲政后的孝庄一样,简直就是无数个层次的碾压。 四娘则是把手中的香囊丢在了地上, 身子往床板边一靠, 先前的狠辣果断之色慢慢的褪去, 一股愁绪开始瀰漫。 「唉……」 四娘又嘆了口气。 其实,瞎子留她一个人守家,她嘴上是拒绝,但心里,却很雀跃。 她觉得,这是她拿下主上最好的机会,长夜漫漫,深宅空幽,又是孤男寡女的, 等瞎子阿铭他们回来, 都得跪在自己面前喊自己主母。 哟呵呵呵, 多美好啊…… 但谁料得…… 啊啊啊啊啊啊! 四娘心里真的是万分不甘! 但真的没办法,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他没有实体,而是一具怨婴,这也是在一开始众人都是普通人时,他能直接把自己封印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因所在。 不光是实力上的差距, 更重要的是, 他的性格,哪怕是瞎子,都不敢说能够去揣摩。 因为这娃儿,脑子本身就有问题! 现在好了, 在自己好事将成的前一刻, 他忽然出现。 「你这是爱你爹,还是恨你爹啊?」 爱你爹,所以不想让爹给自己找后妈; 恨你爹,所以让你爹连女人都碰不了。 当你爹,太难了; 四娘清楚, 还好昨晚打算对主上下手的是自己, 要是换作别人, 比如芳草, 估计连命都没了直接变成第二天早上迎接晨曦的一具干尸! 最终, 无数的哀怨和无奈化作了一声长嘆: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唉,后妈难当……」 …… 我有一头小马驹,我天天都在骑,每天早上骑着它到衙门去赶集; 这真的是郑凡的真实写照,上辈子,老是听别人说哪些铁饭碗公务员多轻松; 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坐一天。 但估计,哪怕是后世的清闲岗位公务员,也没自己现在这大燕国「朝廷命官」这么清闲。 走入衙门, 下人们对郑凡问好,郑凡一一点头。 同僚们,则是基本把郑凡当作了空气。 上任也好些天了,郑凡还真没和谁下过馆子,因为郑凡身上有镇北侯府的印记,而镇北侯本人都已经被召入京城了,结局不可知,这会儿自然没人敢过来蹚浑水。 第105页 郑凡呢,也乐得清闲,他有自己的办公桌,但桌上空荡荡的,也没有副手,也没有副官,周遭坐着不少校尉,年纪,和郑凡都差不多。 都是些虎头城附近的大族、军头、以及坞堡子弟,清一色的二世祖,身上都挂着校尉的官身,衙门也是有意思,感觉把这个屋子当作了「垃圾存储场」,不干事儿只干饭的这群人,全都划拉到这儿了。 毕竟都是混日子的,大家虽然都只需要每天应付一下,但往这儿一坐,也没什么游戏机或者手机可以玩玩儿,只能吹吹牛了。 这些二世祖虽然二,却不傻,也没人敢和郑凡深交,但坐在衙门里,一起吹吹牛打打屁还是可以的。 郑凡也不介意和他们聊聊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还别说,这些能被家里安排来混日子充当家族牌面的二世祖们,说话还真好听。 「喂,孙家老二,你这算盘能不能打得小声一点,知道的,晓得咱这里是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这儿是菜市呢。」 「我在算帐。」 「你是主簿么,要你算什么帐?」 「这不要过年了么,坞里准备年前再走一趟货,我这儿在算着该走哪些货到时候利能更多些。」 孙家堡在虎头城有一个商行,是孙家老二孙岩负责打理,一边当官一边做生意,也是便利得很。 「嘁,劳心这些事儿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放衙后和我去外头跑马打猎去。」 「吴老三,我孙家堡人多地少,穷啊,比不上你吴家,我不勤快点,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还早吶,别说得这么夸张。」 「眼瞅着,没俩月就要进腊月了,不努力,这个冬天怎么过? 早上我去看了,因为前阵子打仗商路断了一阵子的原因,猪肉、排骨的价格,已经高到离谱了。 香肠还灌不灌?腊肉哪里搞?你让萝蔔去跟谁炖? 粉条怎么想?土豆还有灵魂么?腌好的梅干菜往哪里去扣?」 虎头城这边,牛羊肉比猪肉便宜,但正如汉字里「家」的写法一样,家里得有猪,这家才算完整。 燕国虽然处于中原之北,但和荒漠蛮人不同,认为猪肉才是祭祖和食用的灵魂。 「行行行,孙老二,我是服了你了。」 「呵呵,不过还别说,今儿个我家商行掌柜的带货回来,告诉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旁边的二世祖们马上凑过来,大家茶余饭后,就指望着这些新鲜事儿消食呢。 郑凡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梅家坞,昨儿个被人灭了,坞堡都被人给占了,呵呵。」 「梅家坞?距离咱这儿不远啊,坞主叫什么梅万年来着?」 「对,他也死了,脑袋都挂坞堡城墙上了,梅万年,真成没晚年了。」 「这谁干的?就算是兼併或者报復,他敢在镇北军眼皮子底下动手?」 坞堡以及各家族之间的厮杀兼併,这些二世祖们早就见过不知多少了,这世道的本质就是大鱼吃小鱼; 其实,梅家坞的实力人口真不算强的,也就是位置好,靠着虎头城和图满城,那些大势力投鼠忌器,没敢把爪子伸过去罢了。 「是啊,这镇北军不管么?」 「呵呵,这事儿有趣就有趣在这儿,灭了梅家坞的势力,在梅家坞城墙上居然挂上了镇北军的军旗。」 「什么?这是镇北军干的?」 「镇北侯府这是疯了么?镇北侯本人可还在京城没回来呢,这镇北军先是打蛮部现在又是打坞堡的,这是干啥?」 「是啊,外人和自己人都砍一刀,这是在告诉咱北封郡其他势力,别惹我,我疯起来自己人都砍么?」 「是谁授意的?」 「对,是镇北军下谁领的兵?」 「难不成又是那位郡主?」 孙老二摇摇头,道: 「让我想想,我家那下人好像和我说过来着,领兵的,姓郑,是个校尉吧。」 燕国校尉多如狗,领兵的,基本都是校尉。 「姓郑?哈哈哈,咱这儿不是有一位郑校尉么?」 一名二世祖手指着郑凡笑道。 「是啊,莫不是咱郑校尉昨晚连夜出城,灭了那梅家?」 「哈哈哈,有趣有趣。」 「郑校尉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大家一起调侃着开着玩笑,没人相信真的是郑凡做的,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混日子,谁不知道谁啊。 郑凡也笑笑,没生气,心里还在琢磨着镇北军这么做到底是要做什么,准备反了么?还是继续在示威? 「我说,郑校尉,那位镇北军的将领,可是你家亲戚?」 郑凡摇摇头,道:「我家是逃难来的,哪里来的亲戚,就算我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我的。」 「唉,郑校尉谦虚了,谦虚了。」 「说不定还真可能结个远亲呢?」 这时, 孙老二一拍脑袋,说道: 「想起来了,下人给我说的,那个领兵的镇北军校尉称号叫护商校尉。」 「护商校尉,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是啊,好像最近才听到过几次。」 「的确,真的有些耳熟。」 忽然间, 在场的二世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再度全都对准了郑凡, 第106页 眼里, 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要知道,护商校尉这个官职,是朝廷近期为了削弱地方兵权「新造」出来的,可还新鲜得很,还冒着热气呢。 而郑凡本人, 心里则是一万匹泥马奔腾而过, 心中则隐约间有了一个猜测。 「郑校尉,您的官职称谓是?」吴家老三有些怯怯地问道。 郑凡面色平静, 回答道: 「鄙人,镇北军所属,驻虎头城,护商校尉。」 「嘶……」 在场二世祖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这直接导致这个房间里,气压瞬间低了下去。 孙老二停下了手中的算盘,有些表情奇怪地看着郑凡, 表情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他不晓得到底该以何种神情来面对此时的郑凡, 明明大家是一窝相处和睦的废物,怎么我们中出了一个狠角色? 但还是怀着极大的好奇心, 试探性地问道: 「郑大哥,敢问,你们镇北军此举,是何意?」 虽然身为二世祖,但为家族打探情报近乎是他们的本能,而镇北军作为北封郡最恐怖的一尊巨无霸,他的动向和意思,无疑是北封郡地面上的家族坞堡们作为关心的重点! 郑凡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 他当然不能说: 我也不晓得那几个货昨天刚出门就马不停蹄地搞事情去了啊! 郑凡面色当即一沉, 整个人的气质直接从先前笑呵呵的老好人先生转变成深不可测, 道: 「呵,我镇北侯府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第五十二章 深海 「你镇北侯府行事,真的是好大的威风啊!」 「砰!」 招讨使大人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案几上, 然后, 郑凡看见招讨使大人的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搐,因为他挺胖,脸上出了波浪。 似乎大人物,总有喜欢拍桌子的习惯,何必呢? 我抽我自己,然后心疼死你? 既然二世祖们都知道了消息,那么,有着更广阔渠道的虎头城真正长官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所以, 在郑凡对那些二世祖们装完逼后, 马上就被人喊到了招讨使大人的厅房里。 这位招讨使大人,胖是胖,但官威还是很强的,不过郑凡这会儿可一点都没漏怯。 事儿,也不晓得是死瞎子还是死瘸子还是死殭尸还是死吸血鬼还是死饭桶他们两批人谁做的, 但,已经做出去了。 这逼,自己也装了。 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只能做的, 就是强撑着,把这个逼继续装下去。 人在衙门坐,逼从天上来; 没有预告,没有铺垫,也没有过程,这逼装得莫名其妙,其实真没多少爽感。 就在这时,招讨使大人的文书走了进来,站在下面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招讨使大人挥手,很不客气道: 「你去问问他,这事儿,他是不是真的打算过问,这浑水,是不是真的敢蹚!」 「是,阿郎。」 文书下去了, 不一会儿, 文书又回来了,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说他身子忽然不适,要回家休息,今日府衙的事,就劳烦阿郎操心了。」 「呵。」 招讨使挥挥手,文书下去了。 那位老县令,其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想平平安安地再混两年致仕。 本来,这虎头城应该是他的主场,招讨使名义上辖区不小,但却没有自己的班底,结果依旧能硬生生地降落到虎头城将这里掌握在自己手中。 随即, 招讨使的目光又一次地落在了郑凡身上, 沉声道: 「梅家坞,所犯何事?」 「犯了所犯之事。」 「放肆,这里是虎头城,这里是本官的府衙,你这丘八再敢在本官面前这般无礼搪塞,真当本官不敢治你的罪么?」 郑凡沉默了一会儿, 大脑在快速地旋转着, 其实, 也不用怎么思考, 因为除了继续把逼装下去,摆出一副我镇北军的事你外人没资格过问的高姿态外,他没其他选择。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其实,问题的死结在于,四娘昨晚因为魔丸的一出,导致她没能念成瞎子北留下来的第一封信。 「无可奉告!」 「好,好,好,好!」 招讨使大人气急, 「哐当」一声, 直接抽出了身侧柱子上本来拿来做配饰用的长剑,庞大的身躯向着郑凡走了下来。 郑凡有些懵了,虽然这胖胖的招讨使大人看起来一副「虚胖」的样子,但他还真不敢去轻视他,人董卓也是个大胖子啊! 气血,开始流转起来,虽然现在还没能发光,但也能适当的提升自己的反应能力,只可惜,自己的兵器在衙门口就被门房收置了。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感到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嘶…… 第107页 这股子冰凉,让郑凡的身体当即僵硬了。 而招讨使大人,已经走到了郑凡的面前,下一刻,他忽然将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双臂撑开,很用力地拍了拍郑凡的肩膀,感慨道: 「家里,还好么?」 唔…… 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似乎是因为招讨使大人的态度转变,郑凡胸口上的冰冷感也消失了。 而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大人并不清楚,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撒了泡尿。 郑凡的大脑开始快速地思考, 得益于后世铺天盖地的抗日和解放剧,郑凡终于找到了一幕和此时的情景很相似的套路剧情。 这不和被捕的地下同志在监狱里碰见了深海同志一样么! 郑凡喉结蠕动了一下,开口道: 「小姐,一切都好。」 这一句话, 让招讨使大人身体一颤。 因为胖而眯成缝的两眼居然有晶莹闪烁, 「唉,苦了小姐了啊,苦了小姐了啊,大人去了京城,侯府上下,都得靠小姐一个人撑着,唉……」 招讨使大人开始煽情了。 一般上司在情绪宣洩时, 作为下属,你需要去配合。 所以经常会出现,领导的妈死了,下属在坟前哭得比领导还夸张的情景。 对于现在的郑凡来说,还要去依靠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信息,去发挥和榨干它们的所有价值! 郑凡依旧保持着站立姿势, 道: 「有七叔陪在小姐身边,小姐不会有事。」 可惜了, 郑凡身边除了一块疯狂的石头, 其他六个魔王都不在这里, 否则他们将在此时刷新自己对自家主上的认知! 身为创作者的机敏,思维的活跃,以及曾经自杀者所具备的关键时刻撑得住场子的气质,种种素质和特性,让郑凡表现到这里时,堪称满分! 招讨使笑着摇摇头, 道: 「不同的,不同的,七叔在,只能保证小姐的安全,但全府上下,可都要靠着小姐一个人去掌握,小姐,不容易啊。」 郑凡没说话。 招讨使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失态,有些好奇地看着郑凡, 道: 「我记得,你是虎头城人。」 刚刚冷却下来的大脑在这一刻,再度开始了高速运转! 因为郑凡还不清楚自己的亲儿子昨晚已经出来威胁过那个想要当他后妈的女人,所以,在郑凡的心里,他只当自己此时正在独闯龙潭! 每一个回答,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误。 那一夜穿着豹皮光着脚的一幕重新出现, 只不过这次在心里对自己拼命进行心理暗示的对象不再是道明叔, 而是余则成。 「我的命,是小姐救下来的。」 「哦,是了,你们是半年前来的虎头城,那看来,也是小姐安排的?」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 「我父,我祖父,都是李家家丁,我祖父郑芝龙,我父郑成功, 大人,您可认得?」 有时候,需要主动出击一下,才能增添自己的身份可信度。李家家丁那么多,郑凡真不信眼前这位能全认得。 招讨使大人脸上有一抹尴尬之色流转,显然,他是不认得的,但还是道: 「听说过,听说过,我似乎还和令尊喝过酒。 只是我并未在府上久住,所以对侯府上下,并不是很熟悉。」 郑凡站在那里,不语。 「那你们整合虎头城地下帮会,也是小姐的吩咐,小姐,是准备要掌握虎头城么?」 郑凡心里一惊, 没想到瞎子北和阿铭他们整合帮派的事,已经被招讨使大人知道了。 当然,这也不算太奇怪的事,身为虎头城凌驾于县令之上的最大官员,城里那个雨夜死了那么多人,他要是真的毫不知情,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可能先前就是默认了这种帮会厮杀吞併罢了。 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黑白分明,总会有一条灰色地带让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大惊之后,又是大落。 感谢这位大人的丰富想像力,自己这会儿都不用解释了,因为这位大人已经替自己脑补好了。 郑凡的唿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实在是有用的讯息,真的太少太少,但自己只能搏一搏。 赌成功了,日后他郑凡,他这个野鸡校尉,将直接受到深海同志的照顾! 至于赌输了…… 不, 不会输的。 郑凡相信,深海同志应该不会去和镇北侯府去主动进行联繫,看他先前的态度和瞎子北整理来的风评,他简直就是倒北先锋,也是削藩支持者。 这种人,做事肯定极为小心。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得要感谢当初看电视时被自己一次次埋怨过怎么又是特么的谍战剧以及那些海量的编辑们。 没他们的绞尽脑汁地把所有套路模版都写出来,自己真没现在这般经验丰富。 「小姐的意思,第一步,让我们掌握虎头城内部情况,第二步,掌握梅家坞,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军可以先下图满城,再同时将图满城附近的小城一起夺下,形成防御体系,以面对燕皇……」 第108页 「噤声!!!」 招讨使大人压低了声音「咆哮」道。 这声音,尖细尖细得宛若要唱起歌来。 郑凡马上闭嘴。 招讨使大人开始深唿吸, 抬起手, 道: 「你,煳涂!」 郑凡不说话。 「这些事,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对我这个外人说?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诓你的,如果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演戏,如果我想给皇帝陛下送投名状! 就凭你先前说的那些话,一旦真的传出去,传到了燕国朝廷上去,你知道还在京城的大人和镇北军,将面对怎样万劫不復的境地!!!」 招讨使大人很激动,但偏偏又不能大声,憋着一口气说话,胖胖的脸像是一尊红烧过的猪头,都开始冒白烟了。 「你,下次不准如此唐突,绝不能如此轻信于人!」 招讨使大人一边手指着郑凡一边警告。 其实,作为深海,看似在训斥郑凡,但这种被自家同志相信的感觉和被告知机密的感觉,让招讨使大人很受用,甚至,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乃至于,看郑凡,虽然有点傻啦吧唧的,但真的越看越顺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根本没想到,郑凡是在跟他演戏。 情绪过于激动的招讨使开始歇了下来, 红烧猪头肉开始逐渐变为清蒸猪头肉, 胸口一阵起伏之后, 他开口道: 「梅家坞的事,我会负责压下去,就说梅家坞私通蛮部,是我让你通知的镇北军绞灭此等逆贼。」 郑凡点了点头。 「日后若是有事,大可直接来找我。」 郑凡再次用力点头。 「你现在已经摆出了和镇北军的关系,先前,大家只是在猜测而已,现在,我想再给你调拨粮草和军械以及人马就太引人注意了。 不过, 无所谓了, 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局面已经到了那种地步时, 小姐若是传信于你想要这虎头城, 你大可来直接告知于我, 我, 许文祖, 将亲自打开城门将虎头城献于小姐!」 郑凡继续用力点头。 心里则是想着: 镇北侯府此时被燕国皇帝搞那是真的一点不冤,活该被搞。 「好了,你不能在我这里待太久,你我之间,心照不宣,除非真的有事,否则,平日里不要再过多联繫。 另外,这阵子你且在家静心休息一下,先落落外面那帮人的注意,真要做事前,不要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 「末将明白。」 「行了,你出去吧。」 「末将告退。」 …… 招讨使的厅堂外, 一身甲冑的郑凡雄赳赳气昂昂一副丘八得志的姿态走了出来, 甚至还迈出了六亲不认的霸气步伐! 而其身后, 肥胖身躯的招讨使大人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举着长剑追了出来, 对着郑凡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吼道: 「放肆,放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镇北军,竟然敢如此嚣张跋扈! 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参镇北侯府! 镇北军,镇北侯府,本官与你们势不两立!!!」 郑凡则是一路走出府衙,从门房那里牵过自己的马, 翻身上马后, 侧身回头, 四十五度, 看着府衙牌匾, 「呸!」 一口唾沫吐了下去。 随后, 马鞭挥下, 胯下马儿撒腿开奔, 却无人敢呵斥其竟敢在城内纵马。 一路跋扈,一路嚣张, 等到了自家门口, 郑凡下马将马儿丢给门房后, 自己快速走入了后宅,进了房间后,郑凡开始脱去甲冑和衣物,他身上早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此时当真难受得很。 等四娘闻讯赶来时,郑凡已经步入了池子之中,池子里的水还是昨天的,已经凉了,这会儿凉水泡着才合适。 那块石头也被郑凡丢在了池子里,和他一起泡凉水澡。 「梅家坞在哪个位置?」郑凡看见四娘进来直接开口问道。 「回禀主上,在图满城和咱们虎头城之间。」 「瞎子,肯定是那个死瞎子!」 …… 「阿嚏!」 「阿嚏!」 「阿嚏!」 三连喷,瞎子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 薛三调侃道:「哟呵,这是哪家小媳妇在想你了?」 身边骑马并行的肖一波则马上接话道: 「自然是小人的妻子在想北先生。」 卧槽…… 薛三对着孝一波心里居然产生了一丢丢的佩服情绪。 瞎子北懒得搭理身边的二人, 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鼻下, 抬起头, 装作自己能看见的样子盯着前方的高大城墙, 城墙上挂着一块威严牌匾: 图满城。 第五十三章 难以置信的……进阶! 这天中午,衙门里都在传招讨使大人生了很大的气,在厅堂里摔了很多干国瓷器。 第109页 而许文祖的文书却清楚,自家阿郎今天很高兴,特意吩咐厨下点了一个猪头下酒; 对于镇北军和代表着燕国朝廷的地方官员之间的对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镇北侯府更像是横亘在北封郡的一把利刃。 一面,是对着荒漠蛮族,另一面,则对着自己这边。 百年前,那一代的燕国君主之所以将初代镇北侯移镇北方,一是为了提防蛮族王庭死灰復燃,二则是为了镇压北封郡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 然而,一切都因为三十年前,先皇还是皇子时,为了夺得皇位,拉拢镇北侯府的支持,允诺了太多太多,导致这把刀被松绑了太多。 让原本的一把刀,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 可以说,这一代燕国皇帝继位后,之所以要这般头疼地去解决镇北侯府的事情,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家的爹坑。 让虎头城各个势力以及周边坞堡吃惊的是,先前他们以为可能有一点点背景,身上被打上镇北侯府烙印的那位野鸡护商校尉,居然真的是镇北军的人。 梅家坞,说拿下就拿下了,甚至盛气凌人之下,迫使招讨使大人不得不捏了一个私通蛮族的罪名把这件事遮掩了下去。 这一举动,自然进一步加深了镇北军和朝廷的裂痕,在削藩的背景下,所产生的影响可以说是极为深远。 但郑凡对此却没有丝毫的觉悟,许文祖的意思是,他需要躲躲风声,那郑凡也不客气了,直接翘班了好多天,连衙门都不去,整天就宅在家里。 虽然家里也有假山水塘花花草草还有十多个在四娘薰陶训练下越来越勾人的小娘子, 但郑校尉还真没功夫和精力去调戏和欣赏她们, 每天, 基本都和丁豪在一起习武, …… 「主上,信念完了。」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一沓信笺。 郑凡伸手,将盖在自己脸上的毛巾摘了下来,丢在了一边,点点头。 五个大老爷们儿,给自己留下的信,也就是瞎子北最开始的几封,留下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但这货偏偏想要学诸葛亮玩儿什么锦囊妙计事后打开, 却因为四娘的耽搁, 那天晚上自己并没能看见信。 信中瞎子北说了他要拿下梅家坞的计划,因为他感觉梅家坞的坞主是个坏人,会对自己下手。 好的,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能理解。 信中瞎子北还给出了郑凡应对措施,总之一句话,就是扯虎皮,扯镇北军的虎皮,可以保自己安全无虞。 但瞎子北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虎头城的最高长官,居然是镇北侯那边的深海。 至于其他人的信,都言之无物,有点尴尬。 樊力则是问了自己无数遍早中晚饭吃得怎么样,仿佛自己是一头需要定时餵养的猪。 「主上,每天修炼,累吧?」 郑凡点点头。 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汽车外壳,体内的气血当作发动机,一整天地都在那儿来回松踩油门,能不累么? 「主上觉得,大概何时能够入品呢?」 四娘是发现了,这都好多天了,自家主上别说真正入品了,连发光都没做到。 眼下,信都念完了,要是主上再不入品,很可能会给外头办事的瞎子和梁程他们两批人带来危险。 「丁豪说,不用急着先发光,先把气血完全控制熟练,然后寻到一个契机,再一口气沖九品。」 「是么。」 「我信他这个说法,虽然,这里面可能也有他想多教我一段时间的小心思在里面,但人都是有自己私心的,你就不用再去提点他了。 最重要的是,我能感觉自己,自己对体内气血流转的控制,已经越来越熟稔了,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运转一下,就能直接入品了。」 四娘闻言,心下顿时一惊,当即点头道: 「奴家晓得,主上心中自有沟壑。」 「算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去给我沏壶茶来。」 「好的,主上。」 四娘很快把茶端来,见郑凡在擦拭身体,她马上走过去拿起毛巾帮郑凡擦后背。 擦着擦着,四娘的目光落在了放在汤池里还没拿出来的石头上。 「主上,这魔丸,你也不能总泡着啊。」 「无所谓了,就当儿子和我泡澡了。」 「主上,奴家记得,这魔丸,是灵体,没有肉身的,而灵体,所需要的,是天地灵气,奴家觉得,晚上的时候把它放在院子里,让它吸收月之精华,应该能让它快点恢復甦醒。」 「吸收日月之精华?」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些不靠谱,因为当初创作关于魔丸的漫画时,他可没写过这个。 「人是会变的嘛,这不是人的东西,它变得不是更快么? 主上,您想啊,阿铭来到这世界后都开始吃血旺了,这魔丸,就不能晒晒月亮?」 「真的有用?」 郑凡觉得四娘在跟自己胡扯,但他偏偏又想不出四娘胡扯的目的,四娘如果要害自己的话,有无数种方法,没必要先挪开一块石头。 「主上,你就听人家一次嘛,反正就算有贼进来,谁还偷一块破石头啊。」 「好吧,你去把它放院子里去。」 第110页 「主上,您亲自去呗,奴家去给您铺床。」 说完,不等郑凡回应,四娘身子一扭,扭着丰腴却又灵动如水蛇一般的腰肢进了里间。 郑凡看了眼石头,笑了笑,弯腰,将石头从汤池里拿起来,推开屋门,走到了院子里。 找了快敞亮的地方,郑凡把石头放在了地上,随后,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在门关的一剎那, 石头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一缕缕黑雾从石头中瀰漫而出, 一具充满怨念的婴儿身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他很愤怒, 他很癫狂, 此时, 他的感觉, 就像是因被白骨精迷惑而被唐僧亲手赶走的悟空。 黑雾,带着极强的怨念开始向屋门压迫过去,但在即将触及屋门的剎那,黑雾停住了。 婴儿咬着牙,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原本泛白的眸子,此时赤红一片。 …… 「外面,怎么好像起风了?」坐在床边的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 四娘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窗户那边,然后咬了咬牙,她在赌,赌魔丸不会真的进来。 这么多天来,她已经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主上本人并不清楚魔丸已经甦醒的事。 为什么魔丸明明已经甦醒了,却还避着主上? 他是不敢面对主上么? 老娘想要的男人,怎么可能放走? 你就算再想杀你老子, 但你老子终归是你老子, 你老子又没吃你的喝你的,你还想管你老子要女人? 四娘心里这般想着, 同时柔媚地对郑凡笑道: 「许是起北风了呢,入冬了,这里就这样,不打紧的。来,主上,奴家帮您宽衣。」 「好。」 郑凡坐着,让四娘帮自己脱衣服,这些天的晚上,四娘都是这般伺候自己休息,她自己则在之后在床下打地铺。 「……」 …… …… …… 翌日清晨, 郑凡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而且时间格外长,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四娘在床下的地铺空着,宅子里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自然不可能睡懒觉。 郑凡没去拉铃铛, 而是自己下了床, 穿着单薄的衣裳推开门,走出屋子,来到了院子里。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啊……」 清了清喉咙, 郑凡张开双臂, 伸懒腰的同时, 开始按照每天的习惯运行自己的气血。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开始发热,气血的运转速度和运转的量都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从念起,到念落下,气血居然自然而然地自己运行了一个周天,且不用郑凡去刻意控制,就开始自发地运行起下一个周天。 当即, 一层黑色的光芒开始自郑凡身上升腾出来, 一开始, 还有些忽隐忽现, 但随着郑凡自己双拳紧握,开始全心全意地运行气血后, 这黑色的光芒, 开始持久不间断地出现在郑凡的身上。 郑凡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甚至还觉得有些羞耻, 这, 等瞎子他们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去和他们解释这件事? 「自己这就……进阶了?」 第五十四章 西方的钢琴与东方的二胡 图满城,原名屠蛮城。 燕国的歷史,如果把最近的这一百年给去掉,简直就是一部和蛮族厮杀的战争史,在战争年代,图满城更是作为燕国和蛮族大战的最前线。 数不清楚多少次,燕国男儿从这里出发远征荒漠。 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就是提着蛮族的首级凯旋。 中原那几个王国之所以这么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燕国凭藉着一己之力将来自荒漠上的北方威胁给阻挡在外,给了中原那三个大国可以「莺歌燕舞」的机会。 当然了,也不是说燕国歷代君主就是这么的无私奉献,心甘情愿地为中原文明戍边。 谁叫他们的地理位置这么差呢? 燕国君主除非是龙椅坐腻了,想去荒漠换个什么王噹噹过上吃奶酪穿羊皮的牧场主生活,否则是断然不可能向荒漠蛮族低头的。 不过,硝烟远离图满城已经近百年了,这座昔日的边塞第一军事重镇,此刻俨然发展成了整个北封郡的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 和图满城比起来,虎头城,真的就是个弟弟。 虎头城一直引以为傲的商贸经济,其实也就是吃一点儿图满城落下的汤水罢了。 在这里,异域商人格外多,他们将这里当做自己的中转站,荒漠蛮族部落的商队,西域的商队,甚至更遥远的西方商队,都汇聚于此。 同时,燕国、晋国、干国、楚国以及一大帮东方小国的商队也都在这里常年徘徊,说这里是这个世界的「深圳」,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此刻, 在图满城街市上, 一个留着小鬍鬚身上穿着白色西式外袍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一条狗在熘达。 第111页 狗绳很细, 细得都可以直接拿回去给手巧的妇人织衣, 但狗绳所牵着的狗却很大。 白黑相间的毛髮,长长的尾巴,若是完全扑起来,比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都高得多。 饶是图满城的居民都是见过世面的,对这条大狗也是敬而远之,倒是有一些小孩子不害怕,一直跟在大狗的身后追逐和打闹着,但你要是让他们近距离去摸摸狗头,这些小娃娃也是不敢的。 若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的话,这只巨犬,很像一条哈士奇。 只不过,这体量,比得上一头骨量充足的成年阿拉斯加。 一人一狗,就这么在街上闲逛了半天,随后,回到了公馆。 图满城大是大,风格却极为粗犷,没有和干国都城那般,里里外外分了很多个坊市,不过群众自然有自己的聚居性,富人区,平民区,根据不同的房价有着很自觉的划分。 还有各国商人自己修建的公馆,这些公馆放到后世,就是一个个旅游拍照景点。 公馆里的院子很大,里面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类似后世的大使馆武官,但商队里的私兵护卫自是必不可少的,防守也是相当严密了。 对此,图满城官方也是允许的,因为图满城城外就有一座镇北军军营,镇北军有一镇兵马五万人,就驻扎在那里,任谁都不敢随意放肆。 至于说这只大型二哈,原本在入城门检查时,守城卒是不允许其进入的。 这个世界,是有妖兽存在的。 楚国的大泽、晋国的天断山以及燕国自己北面荒漠深处,其实都是妖兽出没的地方。 一些军队里,还会有驯服的妖兽助战,燕国自己官员将军所配备的貔兽异种,也归于此类,不过这是人工养殖培育出来的。 妖兽要是发起疯来,尤其是在城里,那所造成的破坏和影响就太大了。 不过,那天入城时,这只二哈表演了一出杂耍,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只会杂技的大狗狗,这才得以被允许带入城中。 屋子里打着炭盆,温特将外衣脱下。 两名金髮碧眼的侍女拿着热毛巾走过来,分别蹲在二哈两侧,帮二哈擦脚。 等忙完了这些后,两个侍女也就退下了。 温特倒了茶,两杯。 二哈迈步来到了桌旁,身体挺起,坐在了椅子上,一只爪子黏住了茶杯,送到自己嘴边,长长的舌头探出,品茶。 「干国的茶,确实是好。」温特赞嘆道。 「确实,以往茶叶被贩运到我们那里,路途遥远过了鲜气不说,经过漫长的荒漠,仿佛这茶水里,也沾染上了沙土的涩味。」 二哈,口吐人言。 「最好的茶叶,最好的瓷器,最好的丝绸,甚至是最美的女人,都在干国,这干国,真的是让人羡慕。」 温特一边品茶一边感慨着。 「燕国有荒漠蛮族在外,楚国内有大泽以及大泽之中的山越人作乱,晋国内的天断山脉里,不仅仅有妖族出没,还有野人聚落。 只有这干国,所辖之地,皆适合人居,土地富饶,物产丰富。」 温特点点头,道:「许是因为地理条件太好了,干国,反而是东方四大国之中,最弱的一个。」 干国最经典的战役,就是那场初代镇北候的成名之战。 但除了这个之外,干国先后面对晋国和楚国时,都是被虐的主儿,胜少败多。 二哈用爪子将茶杯放到了桌上,道: 「我很喜欢东方智者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可惜了啊,这东方,确实是遍地黄金,就是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不仅仅是路途遥远,还记得当年的蛮祸么?」 蛮祸,指的是百年前,蛮族部落在王庭率领下和燕国经歷了多年厮杀之后,蛮族王庭的大汗不得不承认,燕国以及这燕国铁骑,确实是一块不好啃的石头,而且还多次被燕国人打得头破血流。 没办法,既然南下的路因为燕国的存在近乎无望了,那一代的王庭大汗就转而统帅蛮族部落骑兵向西去掠夺。 先横扫了西域诸国,迫使其臣服,然后蛮族骑兵更是进一步地长驱直入,直接闯入了西方地界。 原本在燕国边境被燕国人捶得满头包的蛮人,在西方诸国面前瞬间找回了自信,连破西方多国,使得西方世界大为震动。 许是因为那位自继位以来就被燕国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汗实在是憋屈太久了,所以在入侵西方后,看形式大好,就开始浪了起来。 他亲率王庭精锐和左右贤王大军妄图直捣黄龙,剑锋直指当时西方第一大帝国的都城,想要直接将西方世界的精气神给击垮,从而让西方大地成为蛮族人的新牧场。 结果,教廷出动了,那一战,圣殿骑士团尽数而出,西方诸国精锐全部集结,大魔法师,大斗者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连西方黑暗阵营序列似乎也出动了力量来助阵。 那一战,孤军深入的蛮族大汗以及其身边最为忠诚和精锐的王庭精锐被全部葬送! 虽然蛮族依旧还有极为强大的战力,却因为群龙无首,被西方诸国再度驱赶了回去。 自此,蛮族王庭因为自身损失惨重,逐渐沦为一种类似后世天皇一样的吉祥物,没办法再整合号令荒漠蛮族听命自己指挥。 第112页 百年前,在收到这则消息后,燕国君臣还一时无比诧异,和自己这边对峙厮杀了这么多年的蛮族竟然被西方人打掉了王庭, 这西方诸国,到底该多恐怖? 而在西方世界眼里,天吶,这群恐怖的蛮族人,是被东方的那个燕国击败了才打向自己这里的,却已然这般可怕了,差点让整个西方文明被其铁蹄所湮灭, 上帝啊,那个叫「燕」的帝国,到底得多么恐怖? 也因此,百年来,因为荒漠蛮族老实了,一带一路被建立起来。 东西方则彼此都觉得对方很可怕,不好惹, 抱着这样子的一种态度, 百年来,东西方的交流居然一直维繫着一种极为良好的蜜月期态势。 对商贸,燕国是极为重视的,燕国的疆土,相较于其他东方三国,真的算是贫瘠的了,且燕国皇室还要面对地方门阀林立从自己帝国上吸血的局面,就更为迫切地需要维护自己的商贸利益。 「百年过去了,但这里的镇北军,却依旧强大。」 温特嘆了口气。 近几十年,罗马帝国重新崛起,成为了西方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国。 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和平,燕国这尊恐怖的战争机器应该已经生锈了,但事实却告诉他,这支被称为镇北军的军队,依旧无比可怕。 帝国想要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东方来,蛮族部落倒是好处理,但路途太过遥远,一场劳师远征本就压力极大,等帝国的大军极为疲惫地穿越了荒漠来到东方时,他们能否挡得住这北封郡上下六镇三十万镇北军铁骑的一冲?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只需要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再说了,镇北侯府极其麾下的镇北军不是已经和燕国朝廷离心离德了么,如果能够获得镇北侯府的承诺,和他们达成合作,帝国的力量延伸到东方来,就再也不是梦想了。」 「元老院的那帮老古董们,会答应么?」 「先把事情做好,再去考虑元老院,若是能够达成与镇北侯府的合作,元老院,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呵呵,他们就不怕被下面的将军再来一次血洗元老院么?」 「这件事,急不得,那位郡主一直拒绝见我,应该是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等过几日,我再去试试。」 「这些东方人都这样,自己内斗内耗多厉害都无所谓,但却对我们这种异族极为防范,在他们眼里,我们和蛮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不说这个了。」 温特打断了二哈的话语, 伸手, 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出瓶塞,深吸了一口里面的香气,脸上露出了极为享受之色,缓缓道: 「那一伙人的事,打探得如何了?」 「他们只来找过我们,没去找其他的商行。」 「也没找其他的西方商人?」 「没有,就只找了我们。」 「我怎么感觉,他们已经看穿我们身份了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不不不,哪里有密探会不务正业地搞出了这么神奇的东西,至于那被称为肥皂的东西,你这几天不天天在用么?」 二哈闻言,道: 「应该是拿那个东西洗了太多次了,我都有点掉毛了。」 「呵呵,以后等你回去了,用肥皂洗澡,再拿这个喷洒在身上,帝国上下,任何一条成精的母狗不都得被你迷死?」 二哈咧开嘴,笑了,显然,这一幕,它已经幻想和期待许久了。 「那批人的位置,确定了么?」 「还没有,他们给我们投送了这一份礼物后,就一直在故意地隐藏自己。」 「倒不是傻子。」 「他们应该是对我们有所求,想和我们谈判。」二哈说道。 「想谈判,得有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资格,否则……」 这时, 一道黑影从房门口位置渗透了进来,显露出了一个跪伏在地上的人形。 「何事?」 「回禀殿下,那批人的位置,我们终于找到了。」 温特闻言,伸了个懒腰, 道: 「去吧,动静小一些,抓活的。」 「明白。」 黑影身形随即消散。 二哈这时把自己的爪子举起,按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个铃铛。 「叮铃铃……」 随即,二哈重新趴在了地上,装作自己真的只是一条狗的样子。 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名西域人模样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尊贵的主人,您忠诚的僕人麦木提,听候您的吩咐。」 温特瞥了一眼趴在地上摇着尾巴的二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去把前阵子从蛮商那边买来的獒犬里,选一条母的,给它。」 温特伸手指了指桌下的二哈。 麦木提点头道:「好的,主人。」 「哦,对了,我让你去在图满城里找会弹钢琴的人,有消息了么?」 其实,对这个任务,温特并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哪怕是如今在西方,懂得钢琴这种高雅乐器的人都是极少数,别提在这遥远的东方了。 他喜欢弹琴,但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没有一个懂琴的人在旁边,他就觉得这琴声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第113页 「回禀主人,找到了一个,他说他懂得钢琴,而且,他向我主动描述过钢琴的模样,虽然有一点点出入,但大概模样,是和主人您的钢琴一致的,只是……」 「哦?还真找到了?」温特心情当即愉悦起来,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是一名盲人。」 「我的钢琴老师,也是一名盲人,盲人,他对音乐的感知,比正常人还要敏锐。」 「是,主人您说的对。」 「他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在客厅里等待主人召唤了。」 「好,请他进来。」 「汪!」 温特有些嫌弃地伸手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二哈, 「先把它领出去,配种。」 「汪~~」 第五十五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悠扬的琴声在房间里流转,一串串灵动的音符宛若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在追逐着,在嬉笑着,音乐最大的特性,是能够以无形的方式改变一个环境的氛围。 温特很享受这种感觉,哪怕那位拿着二胡的盲人已经被僕人领了进来,他也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演奏。 盲人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僕人很知趣地下去了,关上了门,因为他清楚自家主人在享受音乐时,最不喜欢不通音律的人在旁边打扰。 一曲结束, 温特起身, 对着自己左右两侧分别鞠半躬, 仿佛此时他不是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房间里,而是在大剧院面对海量的观众刚刚演奏完。 这一点,让盲人很满意。 就像是一个洁癖遇到了另一个洁癖, 都是懂得尊重生活仪式感的人,自然就有一种惺惺相惜。 终于,温特的目光落在了这位东方盲人身上。 「你就是那位懂得钢琴的东方音乐家?」 瞎子北点点头。 「呵呵。」 温特走到桌旁,这次,他没有倒茶,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想喝么?」 瞎子北继续点头,他确实有点口渴了。 「去弹一曲,然后我请你喝。」 瞎子北起身,一只手拿着二胡,另一只手则向前探着。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慢腾腾摸摸索索地来到了钢琴前,再将手放在身下,确认了椅子位置后,他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这是一台很復古的钢琴,毕竟年代背景在这里,你想让它现代化也现代不起来。 但当十指放在上面和琴键进行亲密接触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而站在旁边喝着葡萄酒的温特则眼睛眯了眯, 在这一刻, 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位东方盲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种自信,那种气质,那种一人一琴的完美结合。 仿佛此时,这块区域的自己,才是真正多余出来的累赘。 弹奏开始, 这是一首《a小调巴加泰勒》,人们更熟悉它另一个名字《致爱丽丝》。 瞎子北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贝多芬,但无所谓了,他现在半个灵魂都沉浸在这熟悉的节奏和感觉之中。 至于另半个灵魂,则是在不停地对他咆哮: 你特么还有事情要做! 一曲结束, 举着酒杯的温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没动了, 少顷, 他伸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 感慨道: 「我见证了音乐的奇蹟。」 瞎子北摇摇头,有些遗憾道:「这钢琴有些音不准。」 但正如已经断烟一整天的人,随便来一根烟,都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慰藉,瞎子北现在,已经爽过了。 「我能,帮您做什么?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 温特清楚,眼前这个盲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卖艺者。 「我来,是想找你谈一笔生意。」 「想和我做生意的人,很多,你说的,是哪方面的生意?情报,还是货物?」 「货物。」 「什么货?」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它的香味。」 温特整个人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 不过,他倒是没露出什么畏惧之色,甚至,表情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和煦,丝毫看不出来就在先前,他还特意派人去抓对方,而此时,人家却登堂入室,来到自己家里。 「无论是香水还是肥皂,价值都很大,只要赶在学院那帮鍊金师钻研破解出它的成分之前把货铺下去,也足以赚到海量的金币。 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也很有魄力,同时,还有能让我赞嘆的才华, 但我还是要问一句, 你就这样, 想和我谈生意?」 瞎子北扭头面向温特,道: 「你喜欢,怎样去谈?」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你需要向我展现的东西。」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贱呗。」 瞎子的十指重新放在了琴键上, 下一刻, 音符再起! 温特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白色的斗气,整个人向左侧闪了过去。 「砰!」 第114页 先前温特所站的位置,那张桌子,直接四分五裂。 温特身形微微下压,作势欲扑。 「呵呵,你的琴声很有趣呢,是稀有的空间系魔法师么?」 然而, 正当温特准备有进一步动作时, 一道冰凉的感觉,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位置。 薛三,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淬毒的匕首,和温特的皮肤亲密接触在一起,仅差一点点,就能进行负距离的深入接触。 温特很洒脱, 他果断的卸掉了自己身上刚刚运转起来的斗气, 双手举起, 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很无奈道: 「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家,真的是一点安全感都不能给我带来。」 瞎子北很认真地摇摇头,道: 「其实,我是想好好地把生意谈起来的。」 「那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在把香水和肥皂投递给我之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们都在隐藏位置不露面么?」 「因为我们在等。」瞎子北回答道。 「等什么?」 「等充钱。」 等啊等啊等,等啊等啊等, 瞎子北和薛三,来图满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们选取了目标对象,也投递了东西,但,接下来极为尴尬的一幕就是, 主上的进阶,比预想中的,要慢了不少。 其实,若非四娘清楚主上再不进阶,外头的瞎子那边和梁程那边都可能遇到困难,所以才选择下手帮了郑凡一把加速了进程。 那么,现在瞎子和薛三多半还在继续着躲猫猫的游戏。 图满城不是虎头城能比的,哪怕这里的一个商会,也不是虎头城那种帮会可以相比较的,更何况,瞎子北这次选择的目标,还是一条披着商队外皮的……大鱼。 瞎子北通过调查和分析,以及用了一些手段抓舌头刑讯逼供,最终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可以作为自己的商业伙伴。 「好吧,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的货物,那么,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温特问道。 「货物,我们确实准备好了一批,事实上,我们连制作秘方也能交给你。我们所要的,是一部分银两,六百匹上等战马,三百套甲冑军械,一切,都要仿镇北军的装备。」 「太贵了,真的太贵了,如果你全部折算成钱那兴许还能有谈的可能,上等战马和优良甲冑,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我弄不到。」 「你弄得到的。」瞎子北很确认道。 眼前这个人,在燕国,在蛮部,在西方,都有极深的关系,他的能量,不可小觑。 「我觉得,你大概是对我的身份有那么一点点的了解,但真的,我自己是个商人,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是用于我自己的生意。 这生意,我不可能分润给元老会的那帮贪婪的老东西,所以,我所能动用的,也仅仅是我自己的本金。 很抱歉,我是认真考虑过你的提议,但我真的无法办到。」 战马,军械,除非这里是在罗马,他可以花金币去让人搜刮和锻造出来。 但这里是燕国,在这里走私这么多战马和军械,真当北封郡的这三十万镇北军铁骑是吃干饭的? 「其实,不仅仅是生意,你可以把这个,当作一笔投资。」 「投资?」 「我知道,你想联繫那位郡主,但却没能成功。」 「连这个你都知道?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站在温特背后拿刀架着温特的薛三马上点头同意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燕国没有司礼监和东厂。」 「郡主,是看不上你的,因为,无论是你,还是你身后的那尊西方的帝国,都没有让人家三十万铁骑去正眼看的必要。」 温特嘆了口气,微微侧头,对薛三道:「能让我擦把汗么?」 薛三点点头,挪开了一点匕首,道: 「请自便。」 「嗯。」 温特抚摸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道:「你这话,太伤人了。」 「这是事实,所以,我认为,与其你费尽心思地去拉拢一个瞧不上你的人,不如,亲自投资培育一个新的势力。」 「这个新势力,是你的势力么?」 「是我家主上的势力。」 「投资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们,会吃里扒外,会做带路党。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因为距离的原因,如果你们帝国想要将手延伸到东方来,哪怕你们的军队派来了,也必须要有本地的土着来充当你们的狗腿。 这是一种很节约成本的方式,我相信,在你们帝国扩张的过程中,也没少使用类似的方式。」 「我明白,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北封郡的军头那么多,我为什么不收买他们,而选择从头开始投资你们呢?」 「因为投资价值。」 「因为你现在掌握着我的命?」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那么,这理由,现在不成立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二哈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瞎子北的身后。 温特耸了耸肩,道: 「现在,我们扯平了,我的命,在你的人手里,你的命,在我的狗手里; 第115页 嘶,这么说起来,我还占据着优势。」 说着, 温特对出现在瞎子北身后的二哈道: 「小心点,他是空间系魔法师,不过,已经距离这么近了,魔法师应该没什么威胁了。不过,你来得太晚了,不会是特意等完事儿后才来救我的吧?」 二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不满道: 「什么空间系魔法师,他分明是精神系魔法师,我的天赋是精神探知,这屋子里里外外,被他布置了不知道多少道精神探测,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躲开这些探测潜入到他身后的。」 说着, 二哈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条獒犬的滋味, 道: 「可惜了,没想到吧,我是一头妖兽不假,但我的天赋能力,却是精神系,今天,算是你运气不好。」 被一头妖兽近身,几乎对方只要拍一下爪子就能将自己的脑袋拍烂, 但瞎子北依旧毫不慌张, 反而很平静地道: 「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觉得告诉你的话,有点残忍;其实,在这之前,你就已经被我精神力影响到了。」 「你在开玩笑么?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所说的……死鸭子嘴硬?」 「你不信?」 「总得给我一个信的理由。」 二哈对自己的精神力天赋很有信心。 「如果你没被我提前影响到的话,你应该会发现,之前送到你那里去的那条獒犬……」 「那条獒犬怎么了?在我眼里,她很美,我喜欢有野性泼辣的口味,这样才有征服的快感。」 「它是公的。」 二哈:「……」 第五十六章 薛三与狗 「它是公的。」 一句话, 宛若晴天霹雳, 二哈直接目瞪狗呆。 那火辣, 那脾气, 那反抗, 那辣味儿, 自己所喜欢的口味, 瞬间被赋予了另外一层诠释。 汪草, 那是公的, 自己对它那啥时它能不反抗么! 瞎子北伸手,将自己先前放在钢琴一侧的二胡重新拿起来,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我想这琴声想这琴键的触感,已经半年多了,但我现在才发现,在这个时代,似乎还是二胡和我更搭配一些。」 说着, 瞎子北抬起头,面向前方的温特, 「教你弹钢琴,我没太多的兴趣,也没多少意思,对于你来说的天籁之曲,对我而言,仅仅是拾人牙慧的重复。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拉二胡,最起码,以后哪怕混的再惨,就算断腿了,也有一门讨饭的手艺不至于饿死。」 温特点点头,但目光,却依旧盯着愣在瞎子身后的二哈。 显然,他对一直伴随着自己的妖兽,仍然有着期待。 「我不信,我不信!」 二哈忽然发出一声怒吼, 举起了自己的爪子。 背对着它的瞎子北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二胡的琴弦。 嗡! 「砰!」 二哈的爪子, 直接抽在了自己的大脸上, 一时间, 血流如注。 这一刻,它确认了,自己的精神意识,早已经被对方提前入侵了。 身为一头具有着精神系天赋的妖兽,它自然清楚精神意识被入侵意味着什么。 你所看到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看到的; 你所听见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听到的; 你的一切感知,都不再取决于现实,而取决于那个人的心意。 这种手段,让二哈无比的惊恐。 那一边, 见自家的大狗一巴掌抽趴了自己, 温特有些无奈地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樑。 随即, 又抬起头, 很洒脱道: 「好了,现在是我和我的狗命,都在你手上捏着了。」 说完,温特又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什么问题。 「我对你的命,没什么兴趣,我要的,是合作,刚刚发生的这些事,只是你自己提的过程要求。我是想跳过这一段的,但你强烈要求过程的完整性,我也就只能满足你。」 「其实,我觉得你拿我的命来威胁我,我再花钱买我的命,然后你们带着钱直接消失,这是最保险的。」温特这般建议道。 「但这也是最短视的,我们所要的,不仅仅是几百匹战马,也不仅仅是几百套军械,我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 「我想,可能你大概不晓得,我的命,到底有多值钱。」 瞎子北闻言,笑了,道: 「你该不会是某位大贵族的私生子吧?」 温特的眼睛忽然一眯, 道: 「你知道的,比我想像中,要多得多。」 「我没调查这么多。」瞎子北摇摇头,「只是,东方的废柴流和西方的私生子,都是已经用烂了的套路。」 「……」温特。 「你所追求的,应该不是仅仅做生意赚取财富,你穿过荒漠来到遥远的东方,金币,不是吸引你的唯一原因。 你想要在这里做出自己的事业,你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用功勋来洗刷掉自己身上私生子的烙印。 第116页 现在,我已经把机会送给你了。」 「我可以理解,这是威胁么,又或者,这是谈判?」 瞎子北又摇头道:「这是,恳求。」 「您说笑了,您手里可是握着我的命。」 「你以及你的狗命,在我眼里并不值钱。」 「……」温特。 「……」二哈。 「好,要我答应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刚才说,你还有一个主上?」 「是。」 「我不知道你的主上是何人,如果要合作的话,我只认你,我也只和你合作,你可以选择脱离你的主上,甚至,我可以帮助你,解决掉你的主上。」 「三儿。」瞎子北喊道。 「在。」 「杀了他吧。」 「好嘞。」 「……」温特! 「行,我愿意退一步!」温特赶忙开口喊道。 瞎子北点点头,抬手示意他继续。 「我要你教我钢琴,我不要学你的二胡!」 「三儿。」 「在。」 「杀了吧。」 「好。」 「不不不,我不要条件了!」 「呵呵呵……」 瞎子北笑了,挥手示意薛三放开温特。 温特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道: 「你,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很吸引我。」 薛三闻言,马上看向瞎子北,问道: 「杀不杀?」 瞎子北则主动走了过来,面对着温特, 「我们东方人比较含蓄,不喜欢讲这么露骨的话。」 「我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把,哪怕名义上,是我和你的主上在合作,但我之所以愿意投资你们,是因为我看中了你。」 因为钢琴,因为爱丽丝,因为大家对生活仪式感的追求和坚持, 因为, 两个事儿逼之间的惺惺相惜。 「我是否应该单膝跪下来向您表示感谢?」瞎子北问道。 「如果你还愿意发誓对我效忠,那就最好不过了。」 薛三有些好奇地看向温特,道: 「你们西方贵族的口味这会儿就已经这么偏出车道了么?」 「战马,军械,钱粮,我都可以用我的渠道帮你弄到手,但我还是想最后问你一句,我的身份,是很尴尬,但如果你愿意跟随我,等我们回到西方后,我们有机会去取得我这个私生子本不能奢望的一切!」 「抱歉,习惯了二胡之后,就没那么留恋钢琴了。」 「行,你不同意也无所谓,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我们的具体谈判了,另外,我想谘询一下,我这个投资人,在你们这里,应该叫什么? 金主?又或者,是股东?」 瞎子北思索了一下, 回答道: 「我们这里喜欢叫……韭菜。」 …… 谈判,开始了。 涉及到物资的筹集、和运输以及保密,甚至还包括未来的规划,哪怕谈判双方都是聪明人,但也註定不会太短。 屋里,就留给了他们去烧脑。 屋外, 薛三靠在二哈的身上,翘着腿,抖着。 二哈倒是不再表现出攻击性,只是时不时地唉声嘆气。 「想开点,兄弟,人生……哦不,狗生,总得体验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才不枉这一辈子。」 这时, 收到命令送来茶点的麦木提从屋子里走出来,低着头,迈着步子快速离开。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忽然多出来两个人,但看自家主人对他们的态度,麦木提很理智地没有多问。 二哈伸出爪子指了指麦木提正在离去的背影, 道: 「我把他抓来,让你也体验一下人生别样的精彩?」 薛三讪讪一笑,道:「这不成,这不成。」 「虚伪的东方人。」 「你明明刚刚对付的是公狗,现在你却只让我用男人,我这不是亏大了么?」 二哈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薛三, 感慨道: 「你比我想像中,要可怕得多。」 「过奖过奖。」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和里面的那个瞎子,出了公馆的门后,不光是纸面上的东西一样都拿不到,还可能会遭遇追杀。」 「连狗脑子都能想出来的可能,我怎么可能没想过?」 「……」二哈。 「其实,我不是很害怕这个可能,你可能不了解我们,我们没有国雠家恨,也没有雄心壮志,你甚至可以说,我们完全没有追求。」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纯属没事找事做。」 「什么?」 「就是因为活着,所以总得动动,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种田,也不是很喜欢练兵,更不喜欢发展,我不喜欢这些繁琐的事。」 「看出来了,你很像是一名刺客,一名优秀的刺客,在我们西方,有很多有名的刺客组织。」 「以前玩儿过,爬墙壁的体验蛮好。」 「嗯?」 「接之前的话吧,你们真的答应合作,我们就合作,种种田,练练兵,然后再出去找各种名义去黑吃黑,打劫什么的。 如果你们出尔反尔,也没问题,那我们接下来就可以专门来报復你们,比如你吧,以后再想配种时,估计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第117页 「你小觑了我们,这次,不过是被你们偷袭了而已。」 「是你小觑了我们,你要知道,在一个月之前,我身上除了那里的一根特长外,一无所长; 但一个月之后,我已经可以偷偷地潜入到你家主人的卧室里,给他去势了。」 「这个比喻,我很喜欢。」 「你对你家主人的态度,真有趣。」 「嗯,他如果愿意放弃后代的繁衍,可以在家族里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权柄,我也就不用跟着他来到这遥远的东方了。 西方的狗,体态优美、高雅有气质,而在东方,根本就找不到。」 「不,兄嘚,我觉得你应该是没找对地方。」 二哈有些疑惑地扭过头看向薛三, 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你有门路?」 「有,包你满意!」 「在哪里?」 「燕国皇宫啊,你不知道么,燕国皇室一直饲养者从他们太祖皇帝那一代流传下来的貔貅啊,燕国皇宫里肯定有血统纯正的貔貅,正好适合你。」 「……」二哈。 「怎么着,你还不满意?」薛三问道。 二哈有些委屈巴巴地道: 「貔貅,没后门。」 第五十七章 收狗丁豪 「居然是……黑色的。」 丁豪有些惊愕地看着郑凡身上流转出来的光亮颜色。 「黑色,是不是很特殊,很罕见?」郑凡问道。 「其实……挺常见的。」 「那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您说笑了,您已经入品了,我这个老师,也当到头了,以后,我们两个人没有了师生关系存在,自然得对您更客气一点,好让我这个废人能继续混吃混喝下去。」 「哦,你不提醒我倒忘了,你现在没用了,四娘!」 「奴家在。」 「把他拖下去,做肥料种花。」 「……」丁豪。 难道你不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那啥么? 「这……这……」 丁豪显然有些猝不及防,这次是真的震惊不是先前装的了。 要是别人,他可能会「哈哈」一笑,很是洒脱地不以为意,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罢了,但对这帮人,丁豪心里时一点底都没有。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这一刻,丁豪居然长舒一口气。 饶是铁打的汉子,在经歷了这么多之后,侥倖在临死前被劫过来,当了快一个月的老师,每日里也都有人伺候着,好吃好喝的没断过。 搁在一个月前,丁豪真可以去坦然赴死,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还是活下去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帮人曾对他允诺过,说眼前这个「主人」入品之时,就是自己恢復之日! 无论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潜意识里,怎么可能没那么一丢丢的期盼? 「四娘,你来吧。」 郑凡转身,在身后的靠椅上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旁边的茶杯,开始喝茶。 四娘走到了丁豪面前,带来了香风阵阵。 丁豪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女人是真正的人间极品。 但他心里可没有半点想要亵渎的想法,那句「上下脑子」都一样的酷刑描述,他可一点都没忘记。 「老丁啊,我们的主上,最讲究仁慈,也最讲究皿煮; 现在呢,有两条路让你选。」 「您说。」 「第一条路,就是被拿去做化肥。」 「咕嘟……」丁豪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两条路么? 「这第二条嘛,就是认我家主上为主,以后,你就是我们郑家的奴僕,啧,奴僕这个词儿不太好听,叫鹰犬吧。」 「……」丁豪。 「家丁。」郑凡提醒道。 「主上,人家还是觉得鹰犬更霸气一些呢。」 四娘对郑凡撒娇道。 正如长得帅的男人说话直叫直爽长得丑的男的说话直则叫直男癌一个道理, 漂亮的女人对你撒娇时,你会很享受,会情不自禁地想掏钱给她买包包。 尤其是在经歷过那次用手的经歷后, 郑凡对四娘,态度上,有了更多的包容。 「行,你随意。」 四娘满意了,年纪再大的女人,也会喜欢这种被宠爱的感觉,四娘也不例外。 「老丁,该你选了,二选一,你选哪个?」 丁豪的嘴唇有些苦涩,这叫哪门子的二选一? 「我这一个废人,就算做了您家的门下走狗,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 「呵呵,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郑家的狗自然和别人家的狗不同,比如,别人家的狗腿断了,估计就要被杀了吃狗肉火锅了,但我们郑家,会帮它把狗腿重新接回去。」 丁豪闻言,脸上露出了激动的潮红,当即问道: 「我……我可以恢復?」 四娘双手摊开, 十根银针在其指尖快速地环绕着, 这一刻, 她的气质发生了的巨大的变化。 「以前我办不到,现在嘛,我可以办到了。」 「我愿意,我愿意。」 第118页 说着, 丁豪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主动摔下来, 因为手脚筋都断裂的缘故,他无法站起来,也很难拱手, 但依旧用这种方式对着郑凡喊道: 「主人,主人,主人!」 看似很贱,但真到了丁豪这种处境下,他真的别无选择。 郑凡放下了茶杯,站起身,走到了丁豪面前,弯下腰,看着他的脸,道: 「其实,我不是很会收揽人心。」 因为我是开局就自带七条狗。 「等治疗好后,你就安心做做事吧,以后想找北封刘氏报仇时,先和我们说一声,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会帮你一起报仇。」 想要在北封郡站稳脚跟,以后不和北封刘氏对上几乎不可能; 所以,郑凡这也不算是许空头支票。 丁豪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明显比之前更诚恳了: 「属下遵命!」 「行,四娘,你可以开始了。」 说完, 郑凡就走了出去。 重新将手脚筋缝补上,这是微操,但看着那一根根针在皮肉里穿梭来穿梭去,还是会让人很不自在。 不过,四娘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不少,郑凡蹲在门口也就是抽了三根烟的功夫,四娘就出来了。 「怎么样了?」 「回禀主上,完事儿了。」 「他呢?」 「疼晕过去了,不过确实是个汉子,一直忍着没叫出来一声。」 「他实力,能恢復多少?」 「我的手艺,您还信不过么?」 说着,四娘对着郑凡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实力能恢復?」 「休息个两天,应该是能恢復回九品武夫的,甚至,因为连续遭了大难,武道上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啊,不对,四娘,我记得之前你好像说过,暂时没能力帮他恢復。」 四娘美眸一转,马上道: 「这不最近刚刚练手,基本功的感觉又找回来了嘛。」 瞎子他们都不在,四娘可不敢擅自将自己实力又恢復了不少的事情告诉郑凡。 「哦,是这样啊。」 「主上,奴家今晚,还想再练练手,万一手再生了,可不好了呢。所以,还得辛苦主上了,请主上答应四娘的不情之请。」 「应该的,应该的。」 正当郑凡的脸在四娘目光注视下微微有些泛红时,斜后方,芳草走了过来。 郑凡马上干咳了一声,转身面向芳草,问道: 「怎么了?」 「主人,前厅来人了,是衙门里来的,要找主人哩。」 「好,我去看看。」 郑凡对四娘点点头,四娘对郑凡微微一福。 …… 郑凡已经快一个月没去衙门了,和深海同志在厅堂外面演了一场戏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宅着习武,连日常点到敷衍了事都懒得去。 原本以为是衙门里有什么事情要通知自己,但在等到郑凡走入客厅时,却发现来人是招讨使许文祖身边的那名文书。 这位文书的身份自然不一般,应该是许文祖的亲信,他亲自来这里,肯定是给许文祖带话的。 「郑校尉,您家这宅子,好气派啊,花了不少钱吧?」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凶宅,便宜。」 「……」文书。 二人重新落座, 且都很默契地将开头虚头巴脑的客套环节给跳掉了。 「郑校尉,这次,是我家阿郎让我来寻你的。」 「招讨使大人有何事寻我?」 「是这样子的,后日,虎头城有一批生辰纲要送去侯府,我家阿郎的意思是,让郑校尉你来担任这次负责押运生辰纲的主事人。」 生辰纲? 见郑凡面露疑惑之色, 文书马上好奇道: 「后日是镇北侯夫人五十大寿,郑校尉不记得了?」 郑凡马上正色道: 「夫人对我家有大恩德,怎么可能不记得!」 「也是,那这次的押运,就交给郑校尉了。」 「这是我应做的事。」 生辰纲,是指编队运送的成批礼物,大人物过生日时,全国上下大小官员,基本都要准备礼物,人当然不可能全部到场去庆贺,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到场去的,但人不到,礼可不能不到。 所以,这一批生辰纲应该是虎头城及其周边的大小势力给镇北侯府的礼物。 押送过去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郑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深海同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光杆司令,到时候肯定会给自己派兵马护送。 「这件事,先生您让个衙门里的人来通传一声也就是了,何须先生您专程亲自跑一趟?」 「还有一件事。」文书说道。 「何事?」 「我家阿郎明日要离开虎头城巡边,对外的说法,是因为后日虎头城里会有官员和商人以及大族们按照惯例,是要请戏班子和办酒宴的,我家阿郎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选择此时离开虎头城去巡边。」 这办活动,有点类似于后世办庆祝晚会的意思,其实镇北侯府估计也不会在乎这边的庆祝如何,但底下人,得操持起来,毕竟,只要镇北侯府一天没倒台,它就是这北封郡的头把交椅,它在一天,大家就得舔一天。 第119页 而招讨使本就是一个区域防区性概念的官职,并非常驻虎头城,这时候选择出去巡边,也算是表明自己一如既往支持削藩的政治态度和立场。 听到这里,郑凡依旧觉得没什么。 但文书又道: 「到时,我会装作阿郎的样子代替阿郎去巡边,而阿郎本人,则会混入郑校尉您的护送队伍里,等到了镇北侯府后,再靠着郑校尉您在侯府的根基关系,在不惊动外人的前提下,偷偷带着我家阿郎去见郡主和老夫人一面。」 「……」郑凡! 第五十八章 全场最亮的崽 「主上,这可怎么办啊。」 四娘一边站在郑凡身后帮忙按摩着太阳穴一边问道。 郑凡的手指在面前的茶几上轻轻地敲击着,那位文书已经走了,但这难题,却留下了。 招讨使大人是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许是因为这一个月来镇北侯府和朝廷的关系越来越差,最恶劣的结果可能即将发生,所以他也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在这个时候去秘密地亲自见一下镇北侯家人。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镇北军在镇北侯府率领下直接打出个「清君侧」的旗号, 他许文祖也能马上唿应,献城支援。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 当初自己玩儿的梗, 郑芝龙和国姓爷, 自己哪儿去找去? 至于说和镇北侯家的关系…… 本来,那位郡主是想赏赐自己一个家丁身份的,但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跑回了虎头城继续当自己的山大王。 一旦这个泡泡被戳破了,先不提镇北侯府的反应,就是这位胖胖的许文祖,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一个被欺骗了的深海同志到底会有多愤怒, 嘶…… 「主上,要不我们干脆自己劫了生辰纲吧?」 对于大部分后世人来说,想到「生辰纲」三个字,前面肯定会有一个「智取」的前缀,就像是以前提到胶捲就能想到「柯达」一样。 「我们人手,够么?」 郑凡问道。 瞎子和薛三去了图满城走货, 梁程、阿铭和樊力去了荒漠招兵买马, 聚义帮和车帮的乌合之众则在梅家坞, 想复制之前劫丁豪时那般大家一拥而上打群架的场面,近乎不可能了。 「主上,可以选择刺杀。」四娘一边继续温柔地给郑凡按摩一边继续建议道,「这个年代,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忽然在路上死掉,本来就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到时候随便把锅一推故布疑阵都可以。 推给北封刘氏,推给荒漠蛮族甚至是推给燕国朝廷的密探,都没问题。」 郑凡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胖胖的招讨使大人对他确实不错,也算是保护了自己,嗯,所以郑凡觉得如果他死了能继续保护自己的话,善良的招讨使大人应该也是会愿意的。 而且,既然他是隐藏身份混入的押送队伍,自己下手的机会反而会更大一些。 现在,正是招兵买马的阶段,一切顺利的话,可能用不了一个月,自己的第一支骑兵连就能出来了。 放弃眼下的一切,放弃后宅的汤池, 郑凡还真不是那么愿意。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跑去荒漠吹沙子? 就算是要跑路,也得跑去干国,那里文风鼎盛,自己去了后再学学以前的穿越者先贤,搞个苏东坡柳永附体,去青楼不光免费还能被倒贴也是美滋滋得很。 「唉。」 嘆了口气, 身边没瞎子,确实不方便,瞎子动作虽然每次都很激进,但别说,次次效果都还不错,大家一边嗨着一边就把事儿做完了。 「这样吧,四娘,等出发那天,你易容跟着我一起去,等上路后,我们再见机行事。你这两天先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 「好的,主上,那么……现在,主上,是不是得辛苦您帮奴家在熟悉熟悉针线活了,这手生了,这针头可就玩不利索了呢。」 郑凡愣了一下, 道: 「玩……针?」 …… 翌日清早,郑凡从房间里出来,先对着晨曦伸了个懒腰,然后对着朝阳开始发光。 一套流程结束后,郑凡去吃早食。 明儿个运送生辰纲的队伍就得出发,按照许文祖的安排,自己得去见见明日的押送队伍。 押送队伍有五百多人,郑凡自然不可能去开什么坝坝宴; 但还是按照规矩让人下请帖请那五个百夫长去酒楼吃一顿酒。 不急不忙地吃了早餐,正当郑凡准备牵马出门时,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已经单膝跪在门口等着自己了。 「丁豪?」 「正是属下。」 丁豪抬起头,看着郑凡,原本浓眉大眼的他,此时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猥琐。 宛若昨日的朱时茂今早就变成了陈佩斯。 「四娘的手艺,确实不错。」 「是,风先生的手段,确实巧夺天工。」 丁豪这里说的,不仅仅是易容术的部分,还有四娘对他的治疗。 昏迷加休息了一天后,丁豪醒来,尝试运气,身上当即释放出了灰色的光芒。 对于一天前还是个混吃等死的废人来说,这种变化,简直是一种全新的蜕变! 第120页 而且,丁豪隐隐有种感觉,经歷了这种大起大落后,他似乎抓住了一些突破的迹象。 这时,郑凡看见丁豪身边放着的那根长长的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伸手指了指,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长枪。」 「嗯,你以前是用长枪的?」 「不是,以前属下是用刀的,是风先生说,长枪和属下更般配; 属下觉得风先生的话不会有错,刚好长枪属下也会用,所以就从风先生那里接来了。」 长枪配丁豪, 郑凡明白了, 这是四娘在对丁豪玩儿林沖的梗。 外加家里面兵器确实不少,熔炼一下就能重新锻造一把新的,谁叫家里有个喜欢从外面插兵器回家的阿铭呢。 这感觉,就像你家狗不从外面捡骨头专捡金条回家一样。 「主上,这是风先生给您准备的甲冑。」 丁豪起身,从其身后台阶上抱起一套甲冑。 「这不是我从衙门里领的那套甲冑。」 「确实不是,是风先生特意为主上锻造的。」 既然是四娘准备的,郑凡也就不多说了,在丁豪的帮助下将甲冑穿在了身上。 穿上后,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这甲冑,有什么特殊的么?」 按照西方人的套路,似乎甲冑上喜欢刻上一些阵法什么的,也不晓得四娘会不会这个。 「咦,这是什么,灰么?」 郑凡看着自己掌心的暗绿色印记,这是刚刚擦蹭甲冑时留下的。 「主上,风先生说,这是光粉。」 「光粉?」 「是的,风先生的原话,原话是……」 「原话是什么?」 「风先生说,有了这个粉,就能让主上成为全场最亮的崽。」 「……」郑凡。 「咚咚咚……」 郑凡伸手敲了敲自己身上穿着的甲冑,道: 「你的意思是,这甲冑上的东西,能加大发光的程度?」 「是的,主上。因为主上您是这支押送队伍的头领,这和带兵一样,需要震慑和统合自己的手下兵卒。 统御的方式不外有三,一为利诱,二为示威,三则是关系。 今日的宴请,是为利诱,风先生也已经将礼品准备好,至于拉关系,主上您和那五个百夫长并不熟,此时也来不及去发展关系,而示威,主上您已经入品,虽然时日不久,但于军中基层而言,入品武夫,是天然可以受人尊重的,再加上这特制甲冑,足以将示威的效果发挥到最大程度。」 丁豪是当过兵头子也当过土匪头子的人,对于这些门道,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呵呵,她怎么能想出这个法子的。」 郑凡不由得有些好笑。 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会发光,才是入品强者的标志,但四娘居然能想到用萤光棒的原理,让自己成为聚光灯下最亮的那颗星,也是有趣。 「主上,其实这个法子,一百年前,就有人用过了。」 「哦?用过了?也是请客吃饭?」 「不是,是初代镇北侯用的。」 「初代镇北侯?」 郑凡来了兴趣,毕竟那位可是三万铁骑冲垮了五十万干国大军的军神级存在。 那一战不光是打出了镇北侯府的百年基业,同时也奠定了干国百年以来的小受之国的地位。 「嗯,干国当初的那位皇太弟身份继位的君主,其实也没那么不堪,他手底下,有着他哥哥在位时练就出来的那一支南征北战的干国精锐。 更何况,五十万大军,就算是五十万头猪,想要全部抓完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喂,你不会告诉我,初代镇北侯是用这种法子才?」 「主上英明,那一战刚开始,初代镇北侯就将事先收集过来的一切可以在阳光下发光的物资都用上了,甚至不少燕国大户大族的地窖也被初代镇北侯强行打开取出了珍珠磨成粉末,还用刀锋威胁了燕国国内的几个修士门派让他们在开战时做法给燕国骑兵身上的甲冑施加光晕效果,然后……」 郑凡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天气虽然晴朗气氛却十分压抑的正午, 五十万干国大军布阵待命, 之前的一路北伐, 他们气势如虹, 他们人多势众, 他们飞龙骑脸。 前阵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面对燕国骑兵的冲击,但他们毫不畏惧,因为他们清楚,只要自己坚守军阵一段时间,两翼的友军就会包抄过来,等把这支只有三万人的燕国骑兵吃掉之后, 天成郡以及燕国的都城,就将向他们彻底地敞开怀抱,迎接他们的进入! 那时的干国军队还不是弱鸡的代名词,那时的干国也没有变身碉堡狂魔将自己打造成碉堡群下的缩头乌龟,他们昂扬,他们向上,他们渴望军功,渴望开疆闢土成就自己的功勋! 然后, 前阵的数万干国军队, 先是听到了地面的震动, 他们清楚, 燕国的骑兵开始冲锋了。 然后, 他们看见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绝望、恐惧、震惊、瞬间充斥整个干国前军军阵每个士卒的心中。 紧接着, 第121页 他们, 崩溃了! 因为他们看见了, 正在向自己发动冲锋的, 上万会发光的崽! 第五十九章 真脏 四娘的客栈,已经歇业一段时间了,婶儿们没了,小红拂女们还在训练,让她们来接客堪比用名人字画来如厕。 外加说书的薛三和酿酒的阿铭也不在了,这客栈,自然就歇业了。 好在,虎头城里的酒楼还是不少的,毕竟这里商旅发达。 来到酒楼门口,因为郑凡一身甲冑的原因,掌柜的亲自来迎接,点头哈腰地迎送郑凡去了二楼包厢那儿。 丁豪帮郑凡推开了包厢的门, 里面有一张圆桌,围绕着圆桌坐着五个人。 有意思的是,五个人都身着甲冑,并不是便服。 冷盘已经上了,但大家筷子和碗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根本就没动过。 可以说,这五位百夫长,是给足了郑凡的面子。 提前到,正襟危坐地等。 郑凡清楚,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明天就要成为他们的头头儿带他们去镇北侯府押送生辰纲。 首先,梅家坞的事儿再加上那天自己在招讨使厅堂门口和许文祖演的那出戏,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姿态和背景给拉得很高深莫测。 类似许文祖和县令这种级别的官员,他们自然可以谨小慎微地看看风向甚至是待价而沽,但对于这些连校尉都算不上的高级丘八们, 他们, 可没有作壁上观的资格。 尤其是镇北侯府在整个北封郡,甚至是在整个燕国军队层面中,宛若一座大山一般,容不得他们不去重视。 当郑凡走进包厢时, 五名百夫长一起起身离开圆桌,而后单膝跪下: 「参见郑校尉!」 郑凡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不过,若是换做以前,他可能会飘飘欲仙或者是不知所措,但在家里,被六个魔王天天花样百出地舔着,怎么着也舔出一些抗体来了。 而且,按照丁豪的建议,大家心平气和地学刘备那样拉关系,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所以,干脆把威,立到底。 没说场面话,也没急着让他们站起来,在丁豪主动上前拉开一张椅子上,郑凡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身子微微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颚另一只手则耷拉在扶手上。 若是此时薛三他们在这里看见郑凡着坐姿,估摸着真得在心里喊一声「九千岁」。 你说嚣张吧,的确; 你说目中无人吧,也对; 但下面跪着的五个人,却没一个人敢有所怨言,郑凡越是不给他们面子,他们对郑凡的背景猜测就越是拔高然后就越是俯首帖耳。 人,就是贱。 「今儿个,是我请诸位吃饭,都起来吧,坐下。 本将也不过是镇北侯府的一代家奴走狗罢了,可当不起诸位这么大的礼,要是让我家小姐知道了,唉,可又要揪我耳朵怪我在外行事孟浪了。」 小姐,揪耳朵,孟浪; 你品,你细品,你仔细品! 五位百夫长在起身时,彼此目光交错,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激动。 上位者可能会在意镇北侯府能否撑过削藩浪潮,但他们不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抱住眼前的大腿才是第一要务! 他们的反应都落在郑凡眼里,这让郑凡很满意。 郑凡需要拉拢他们,至少,从虎头城去镇北侯府的这段路上,他们五个人以及他们五人手下的兵卒,都必须听自己的命令。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多的操作空间,就算是秘密弄死许文祖也能更轻松一点不是? 而且,他们这五个百夫长对自己手下的兵卒是有着极强的掌控力的,因为他们手下的这些兵卒,近乎全是他们自己的家族私兵! 可以说,整个北封郡,除了镇北军自成体系,有着正规的军事体系阶层,其余的各个城池内的守卒,都被地方门阀侵蚀严重。 王立丁豪这种草根军官,靠着自己的奋斗上位的,只能说是少部分罢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燕国本来就是君主和门阀共治的政治体制,燕国皇帝对地方上的很多事物都鞭长莫及; 二来则是因为整个燕国北方的防务基本都是由镇北军在负责,各个城池里的一些地方部队,自然也就日渐懈怠沦为保安团的感觉。 「郑校尉,属下来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赵栓虎,这位是钱大才,这位是杨文志,这位是孟长远,属下王端。」 相对应的,是虎头城附近的五个小家族,赵家的,钱家的,杨家的,孟家的以及王家的。 这种介绍方式,和张飞喜欢自称「燕人张翼德」差不多,其实也点出了自己的家族出身。 五个家族,势力不算很大,也就在虎头城方圆还能有点牌面,搁到图满城那儿,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嗯。」 郑凡很是慵懒地伸手举起面前的酒杯, 那五个人马上一起举起酒杯, 「我这人,是个直性子,做事,不太喜欢客套,但我一直记得我家侯爷常对我们提点的一句话; 这带兵,就是大家有酒一起喝,有事儿一起扛,有功一起享! 诸位,我们共饮此杯!」 六个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第122页 随即, 郑凡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又是一副慵懒的坐姿。 「明儿个的差事,想来大家都清楚了,小子我初次外放,不怕大家笑话,小姐当初一直觉得我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呢,也就混吃混喝了这么久,这不,正好赶上了么,希望哥几个到时候给小子我好好地把场子撑起来! 只要哥几个以诚待我,我必然将你们举荐给我家小姐,日后,共富贵!」 五人一起拱手,齐声道: 「愿听校尉差遣!」 唔,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 这五个出身自小家族的百夫长,从一开始就服软了,而且现在都快软出水儿来了。 这让郑凡之前和丁豪商量好的你发光后我发光的计划,反而有些没办法接上去了。 总不能忽然跟个二百五一样: …… 啊哈哈哈, 今天天气好好啊, 主人,我丁豪发个光吧! 好,今天天气确实真的很好啊, 你发完光了,我也发个光吧,哈哈哈! …… 原本计划里,找个刺儿头,杀鸡儆猴,顺带抖落抖落自己的实力,一切完美。 但这五个宝宝,这么恭顺,你让郑凡闭着眼随便挑出来一个当猴儿还真有些不忍心。 然而,又是被殭尸插的又是连续这么多天疯狂加速修炼的, 好不容易入了品,不在人前秀一波,郑凡还真有些不舒服,自己终究是个俗人,过不了锦衣夜行的日子啊。 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就在此时, 隔壁包厢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啊!!!!!!!」 然后, 是「啪!」 应该是抽巴掌的声音, 随即, 是男子的怒骂: 「贱人!」 郑凡的手在抖,血在烧, 我草, 这是上天註定让老子今天发光! 没什么比这个更政治正确的装逼打脸铺垫了啊! 郑凡马上起身,毕竟相处这么久了,也是师徒一场,丁豪迅速明白了郑凡的心意,抢先一步帮郑凡把门打开。 其身后的五名百夫长也马上起身,跟着郑凡一起出来。 隔壁包厢的门,丁豪很有逼数地没有抢先打开,而是等郑凡亲自走来,一脚踹开! 「砰!」 包厢里,也是一桌酒菜,而在墙角里,则有一个身着锦衣有些瘦削的男子正撕扯着一个妇人的衣裳。 妇人的嘴角有血渍,髮髻垂落,身上的衣服也凌乱不堪。 「是你?」 「是你?」 郑凡和丁豪近乎异口同声。 郑凡认出的是那男子,这不是那位御笔勾决的陈主簿么。 丁豪认出的是那女子,那女子,是王立的妻子! 「小翠。」 「嗯,陈主簿的小名叫小翠?」 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那女子,她是我兄弟王立的妻子。」 郑凡「哦」了一声, 这就是瞎子送腹水的那个? 而这时,陈主簿见忽然闯进来这么多身着甲冑的人也是懵了一下,但虎头城也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陈主簿虽然不是正牌主簿,只能算是刘主簿手下的一名吏员,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了。 「放肆,你们知道本官是谁么!」 陈主簿此时被人撞破,正是恼羞成怒得很,还摆出了官威。 他不记得郑凡了,哪怕郑凡当初是他亲自点民册徵发的。 后来郑凡第一次去衙门领身份令牌时,陈主簿坐在籤押房里在自娱自乐地做自己的事儿,对这个运气好的野鸡校尉也没怎么去关注。 等到郑凡和许文祖撕逼事件爆发后, 陈主簿倒是知道郑凡这号人物了,但自那天之后,郑凡就闭门不出给自己放了假,所以一直以来,郑凡的名字和脸,还没在陈主簿这里画上等号。 其实,眼前的一幕,不需要解释太多了。 这不就是霸王硬上弓么, 外加这个夫人脑袋上还戴着白花,穿着素服,臂膀上还裹着黑布,为夫守丧的模样。 禽兽啊! 五个百夫长是认识陈主簿的,不过,他们就站在郑凡后面,没郑凡命令,他们什么也不会做。 郑凡则是有些好奇地伸手戳了戳丁豪, 他看见丁豪眼睛已经因愤怒而充血了,却依旧站在自己身侧一动不动, 有些好奇道: 「你不生气?」 王立可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啊,他老婆差点被人侮辱了,你不该暴走么? 「生气。」 丁豪咬着牙回答道。 「那怎么不动手呢?」 丁豪深吸一口气,道:「他是……官儿。」 他可以晚上去他家杀了他,但现在是白天,大庭广众。 郑凡明白了,丁豪是担心他强行出手,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 但说实话, 郑凡还真没打算给陈主簿留面子, 丁豪不动手他自己也会亲自动手的, 一来,是公德心使然; 二来, 草,谁知道瞎子自己说只是送符水没送腹水到底是真是假? 第123页 万一瞎子真送过腹水,这岂不也算是瞎子的半个女人? 四娘曾告诉过自己,客栈一开始的启动资金,有一大部分是瞎子通过忽悠这傻娘们儿骗来的。 人瞎子现在不在虎头城里,但万一他真的跟这女人曾经天雷勾动地火过,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被人差点侮辱,自己这个做主上的却屁都不放一个,这还像话么? 归根究底, 郑凡很清楚一件事, 官职、身份、地位、财富、虎皮,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浮云。 自己真正在乎,也是真正干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是自己和手底下七位魔王的关系! 这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且郑凡相信,哪怕自己因为这件事真的丢了官儿什么的,那七个魔王也不会在意,大家大不了愉快地手拉手奔向荒漠一起高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我是你什么人?」 丁豪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回答道: 「主人。」 「你是我什么人?」 「僕人。」 「不,你是我的狗。」 丁豪深吸一口气,显然,他在强行克制着愤怒。 「我的狗,没必要忍气吞声的。」郑凡习惯性地伸手,放在了丁豪的肩膀上拍了拍,继续道:「想咬人,就去咬人吧,把人咬死,我负责。」 丁豪身体一颤,看着郑凡的目光里,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显然,是被郑凡给感动坏了。 而郑凡, 却有些躲避丁豪那感激的目光, 心里感慨道: 我的心,真脏。 第六十章 灭门 丁豪走上前去,有了郑凡的保证,他是彻底放开了。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王立为了保护自己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这个画面,正在不断地和眼前蜷缩在角落里身穿着素服的女人连繫在一起。 「你做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陈主簿手指着丁豪呵斥道,但还是有些色内厉荏。 丁豪伸手,直接攥住了陈主簿指着自己的手指, 然后, 「嘎嘣!」 「啊啊啊啊啊!!!!」 陈主簿的手指被直接捏断了。 紧接着,丁豪一脚踹上陈主簿的膝盖,又对其后背来了一捶! 「砰!」 陈主簿被击打地跪在了地上,表情十分痛苦。 站在边上的郑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被手底下那些魔王的折磨人手段给提升了「审美水平」,只觉得丁豪现在做的,还是有点缺乏艺术气息。 樊力的人棍, 薛三的长高高, 阿铭的鲜血品鑑, 四娘的两个大脑…… 这帮魔王,折磨人起来,都有各自的花活儿,绝不落入俗套。 唉,看来丁豪同学的学习进步空间还很大啊。 似乎是受陈主簿的惨叫吸引,楼梯口那边马上上来了三个小厮模样的下人。 郑凡食指向身侧一指, 意思很明显。 其身后,五名百夫长互相对视一眼,随即拱手行礼应诺。 他们是认识陈主簿的,陈家,也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家族几代人都把持着虎头城的下吏。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很显然,和镇北侯府的大水缸比起来,陈家,只能算是小小的一根牙籤儿了。 五名身穿甲冑的百夫长往楼梯口一站,陈主簿的小厮们一时间还真不敢往前沖,不过,当下还是有一人马上离开跑回去报信。 「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陈主簿做着哀嚎,倒是挺有种,这会儿还能开口威胁人,想来是这辈子在虎头城,还没受过这种待遇。 郑凡没搭理陈主簿,而是走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弯下腰,问道: 「怎么回事?」 「他……他说上面要治我亡夫的罪,让我,让我来这里见他,否则我全家都要受牵连……」 那边制服着陈主簿的丁豪听了,马上对着陈主簿的后背就又是一拳。 「砰!」 「王立押送犯人失败,但他已经战死,何罪之有?」 丁豪显然是对燕国官场里的这些弯弯绕绕是清楚的,听了小翠的解释后就明白过来了,这是陈主簿想要欺负人家寡妇。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是这件事的真正因果。 要想俏,一身孝; 郑凡觉得自己此时脑子里出现这东西有点不合时宜,道德上的瑕疵太大。 瞎子的女人差点被这陈排骨给侮辱了。 依照那帮魔王的脾气和行事风格, 郑凡觉得自己眼下,真的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一旦自己处理得不激进,一旦自己应对得不决绝,一旦自己处理得不够血腥, 那帮魔王肯定会对自己失望和有意见,别人也就罢了,要是那瞎子对自己有意见了,被老银币盯上且有意见的感觉,太可怕了。 所以, 陈主簿,必须死! 门口站着的那五名百夫长也听到了小翠的叙述,大家的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王立,也就是前虎头城巡城校尉,因为他是草根出生,所以和自己等人并不算一个圈子。 第124页 但大家都是穿着甲冑,同属虎头城军旅序列,哪怕出身不同,但毕竟都有袍泽的情谊。 作为军人,自己刚刚战死,自家孤儿寡母马上就被欺凌到这份儿上,怎么可能不兔死狐悲? 但若是以往,遇到这事,他们可能也就心里愤怒一下; 尤其是对方身份还有些不好惹,陈家在虎头城也不算小家族了,而且一直以北封刘氏的马仔自居,这位陈主簿据说在正牌刘主簿面前,也很受信任。 但这一次,若是有郑凡牵头,他们无疑有了主心骨。 舔狗最害怕的,不就是无从下口么? 「主人?」丁豪在询问郑凡。 郑凡嘴角扯了扯,很干脆道: 「别给他痛快,太便宜他了。」 只是,还没等丁豪动手,酒楼门口就忽然冲进来了一群手持刀兵的人。 陈家的铺子以及陈家的宅子,其实就在这酒楼对面巷子里,这也是陈主簿把人家约到这里的原因,离家近嘛。 也因此,当这里出事后,陈家人马上就赶来了。 足足几十号人,都手持兵刃,这些,都是陈家在虎头城里的私兵,平日里,负责照顾店铺生意,真需要斗狠时,马上就能武装起来。 这就是燕国的风气,大小门阀,不光是拥有政治文化上的影响力,也拥有土地、私户以及属于自己的……私兵。 早年,燕国在战争年代时,这是优势。 一是北面是蛮族,门阀们可不想放蛮族人进来然后大家一起去牧羊;南面的干国晋国包括楚国,干国晋国都是士大夫当政,不带他们玩儿,楚国是贵族制的那一套,也不带他们玩儿。 所以,早年间,为了抵御外敌保护自己的生存环境,燕国门阀们贡献出自己的私兵武装,都是召之即来挥之能战的人马,等于是精锐预备役部队,且不用朝廷自己花钱去养。 但等到蛮族王庭自己西征玩儿崩了干国成小受晋国国内开始内讧,燕国君主打算多外扩张时,门阀们就不乐意帮忙了,打下来的新土地对于门阀来说都是飞地,大部分都进你皇室的腰包,万一真让你燕国君主打肥了,你再玩一手中央集权卸磨杀驴怎么办? 这也是近几十年来,燕国尽管占据着战略主动却没办法发动统一战争的关键所在。 郑凡走出来看了看情况,下面的陈家私兵们则是在疯狂地鼓譟,酒楼里其他的客人马上避祸跑开了,就是酒楼老闆和伙计,此时也不敢凑过来说和。 瓶瓶罐罐打碎了就碎了吧,万一人被砍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丁豪则是将陈主簿像是死狗一样抓着跟着郑凡走了出来。 「救我,救我,救我!!!」 陈主簿开始嘶喊。 陈家私兵们开始从楼梯向上沖。 五名百夫长马上拔出自己的佩刀准备保护郑凡,丁豪则是将陈主簿丢在了地上,同时伸脚踩在了陈主簿的左腿小腿上。 「咔嚓!」 「啊啊啊!!!」 陈主簿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更是激怒了下方的陈家私兵,他们开始更为迅勐的往上冲来。 「光天化日之下,意图围杀朝廷命官,这是一群……反贼!杀无赦!」 郑凡说完, 手臂一挥, 关门, 放「林沖」! 丁豪直接攥着长枪,冲下了楼梯。 「嗡!」 一道暗色的光芒从丁豪身上闪烁而出, 沖在最前面的几个私兵当即放慢了脚步,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恐之色,入品武者! 但丁豪可没管他们是否慢下来,从被镇北军活捉当了阶下囚开始,丁豪心里可是积攒了一肚子的鸟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唰!唰!」 长枪二度刺下,直接洞穿了两名私兵的胸膛。 随即又是枪身一扫,后面的几名陈家私兵直接被扫翻了下去。 一寸长一寸强,外加身为九品武夫的力量和速度加持,于这狭窄的楼梯间,简直如同一辆重型坦克沖入了羊群! 郑凡身边的五名百夫长在看见郑凡身边站着的僕人居然是入品武者时,心里对郑凡的敬畏就更重了。 要知道这位入品武者先前对郑凡恭恭敬敬的态度他们可是都看在眼里,郑凡还一本正经地对其说: 你是我的狗。 也就只有镇北侯府内深受器重的贵人,才敢有这般底气和牌面吧! 丁豪从楼上杀到楼下,等到起走下楼梯后,「砰」地一声,将长枪杵在地上,长枪下端还在不停滴淌着鲜血,其身后和身旁,更是躺着好多具尸体,还有一些伤者在血泊中哀嚎。 郑凡低头,看了眼已经忘记嚎叫的陈主簿,心里,有一点点烦躁。 然后抬起脚,对着陈主簿的脸就直接踹了过去。 「砰!」 陈主簿脑袋一歪,鼻涕眼泪混着鲜血不停地往外流淌。 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欺男霸女的恶少,顺带发个光,小小的装个逼的。 结果,碰上了这货,这货还好死不死地对瞎子的未亡人发动了「攻势」。 得了, 逼得自己没办法下台,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应对。 眼下,又是几十号人进来,且又死了这么多人。 事情一旦闹不好,自己待会儿回家就得和四娘一起收拾收拾东西跑路了。 第125页 宅子, 汤池, 小娘子们的伺候, 似乎都长出了翅膀,即将和自己告别。 你说郑凡心里能不气么? 「嗒嗒嗒……」 郑凡开始往下走,靴子踩在血淋淋的台阶上,不时地发出滑腻的声响。 一边镇定自若地下楼,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分析着局势,最终,在走到楼梯下时,郑凡拿出了判断! 下方还剩下的陈家私兵们则只敢在门口那边警惕地盯着,实在是先前丁豪的一通乱杀,直接击破了他们的胆气。 五名百夫长跟在郑凡身后,最懂事的王端还懂得将半残的陈主簿给扛着一起下来。 这时,外面街道上传来了大批甲冑摩擦碰撞的声响,一群群身着皮甲的兵卒将酒楼门口团团围住。 郑凡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还扛着陈主簿的王端, 问道: 「你们的人?」 王端很谦卑地开口道: 「校尉,这傢伙欺负的是咱们军中袍泽的遗孀,咱这些当兵的,怎么可能受这种鸟气?否则外人还真以为咱们虎头城当兵的全是娘们儿呢。 再说了,校尉您这是为我们出头,我们总不好意思让校尉您涉险。 只是,我们也没想到,校尉身边有此等高手,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王端说完,脸上讪讪地笑了笑。 其身后的四名百夫长也一同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马屁,他们拍了,人,他们也喊了,声势,他们也撑了; 至于这里死的陈家人,也不是他们杀的,日后陈家算帐,只会算到郑凡头上去,雨我无瓜。 这事儿,赚啊。 兵马调动过来,一是帮郑凡撑场子,二是稳定住局面,接下来,就由你们这些大佬去扯皮善后,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就不参合了。 但郑凡接下来的一句话, 却让五名百夫长集体呆愣在场。 「行,人马调动得好,正好用得上。」 嗯? 王端有些疑惑地问道: 「郑校尉打算调兵去做什么?」 郑凡笑了笑, 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一脸血污的陈主簿, 缓缓道: 「灭门。」 第六十一章 肉食者鄙 骑在马上的郑凡,显得很是随意,姿态慵懒,若非身上穿着甲冑给强行撑着,可能会直接化作一摊烂泥。 而郑凡身后的五名百夫长,则一个个面露苦,焦虑不安,仿佛被卖入青楼的第一天,无比的不愿。 瞎子北的「事后诸葛亮之信」里曾提过, 自他们在梅家坞动手后,郑凡必须要保持足够的高调才能确定自身的地位。 不能低头,不能认怂,只要你一直高调着,就没人敢来惹你,甚至没人敢去查你! 但如果你心虚了,你低头了,那接下来的麻烦事儿就会不断; 最后,在信里,瞎子北还说,如果实在是事态不可收拾,就请主上保护着四娘这个弱女子马上离开虎头城! 虽然瞎子北的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被郑凡提前得知,但郑凡在深海同志面前飙演技,其实也算是提前配合了。 这个道理,郑凡也明白,也懂。 正如后世那种水变油高科技的骗子能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能得到官方大力支持一样, 你越是高调,人家就越信你,你牛皮吹得越厉害,你就越安全。 镇北候府太高了,高得没人敢去扯虎皮; 镇北侯府太高了,高得就算有人扯虎皮别人也不知道; 眼下, 陈主簿已经被丁豪用绳子绑着当作了清洁车在街道上拖行,他早已血肉模煳,没了气息。 他的运气,确实不好。 你说好端端的,你想对人家寡妇用强,想吃绝户,为什么不低调一点,骗进自己家里或者自己外宅里去呢? 偏偏要到酒楼这种人烟稠密的地方,还偏偏选择富有公德心正义心铁面无私急公好义的郑凡隔壁。 唉,何苦呢。 眼下, 自己这边强行绑着刚收的五个小弟以及他们麾下的数百兵卒向陈家进发, 这是郑凡能想到的破局唯一方法。 把事情闹大,彻底闹大,大到,无人敢哔哔。 人们只知道死人不会说话最会保守秘密,但还有一条,其实也没多少人,愿意为死人说话。 反正跑路的念头已经有了,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郑凡强行提起了一些精神, 这大清早的, 就要带人去灭门, 就像是早餐吃七八个硬菜一样,让人觉得有些油腻,有些不适应。 陈宅距离酒楼,真的很近,这也缩短了郑凡油腻反胃的时间。 这一刻, 他端坐在马上, 其身边,是一群兵卒。 郑凡脑袋微微一仰,那个石狮子后面,以及那个墙角上,包括自己正前方,都可以架设一下机位。 此时的自己,活脱脱的电视剧里一个反派太监带兵来抄忠良之家的既视感。 如果是在影视作品里,自己的结局多半是被正义的主角们长大后来寻仇给宰了,然后在自己尸体前以及主角们的背影下,打出演员名单表…… 丁豪倒是显得很兴奋,毕竟,很多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第126页 他已经灭过自己顶头上司的满门了,这一次,算是二进宫。 底下的兵卒,可以看出他们脸上的兴奋和愤怒。 事情的经过,早就宣扬出去了,袍泽尸骨未寒,妻儿寡母就要受人欺凌,底下的大头兵们可没有上位者得失拿捏的心思。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袍泽家人被欺辱了,现在有个姓郑的校尉,带他们来报仇! 圈子,是具有排他性的,在面对圈子利益受到威胁的境况时,他们会本能地选择抱团。 而军队,是这种抱团属性最强烈的一个团体。 郑凡看见好多股兵卒,应该不属于自己身后这五个百夫长手下的,但都拿着兵刃加入了进来。 一些原本成建制赶来,应该是来维持秩序劝架解除争端的部队,在从其他兵卒那里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后,直接倒戈,也加入了包围陈宅的行动。 郑凡看见了几个虎头城的校尉,他们没有靠近过来,但也没有去收拢控制自己的人马。 一来,他们是忌惮郑凡的背景; 二来,这事儿他们如果出手阻拦,那以后这兵还怎么带? 也就是郑凡在犹豫的这段时间, 兵马越聚越多,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里要开操演呢。 好几次,郑凡的手已经要举起来了。 他清楚, 只要自己举起手,再落下,不用身后的五名百夫长下令,也不用远处那几个校尉下令,周遭已经快聚拢超过千人的这些兵卒们就会直接一拥而上,将陈宅上下血洗。 陈宅的大门后,明显有人在走动,围墙那边,也不时有人在探头探脑。 只不过,之前已经出去了几十个私兵,此时宅子里剩下的,应该不多了。 陈家是虎头城的吏员「世家」,世代家族子弟都在虎头城衙门里当小吏,可以算得上是地头蛇家族。 这个家族有一个缺点,看似势力盘根错节,但和城外的坞堡主不同,他们的根基,就在城里,就在宅子里的。 很强大……也很脆弱。 他们是npc,他们是游戏角色,他们是自己刷的小怪,他们是自己擦去的漫画……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做着心理催眠。 是的, 郑凡还在犹豫,还在纠结。 以前画漫画时,只觉得再恐怖再惊悚再人性扭曲的剧情和画面,自己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其中所蕴含的那种美。 但当你站在人家门口,一言能决其全家生死时,还真的很难下定决心。 郑凡不清楚这算不算圣母,还是……人之常情。 「那位大人怎么还不下令呢?」 下面,有兵卒开始疑惑。 一位老成的兵卒则开口解释道:「急什么,咱这么多人在人家门外,这宅子里的人,就越是慌乱和煎熬,咱这位大人,是在熬鹰呢,哪能给他们一个痛快,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是啊,这陈家平日里也算是作威作福惯了,真没想到有这一天。」 「妈的,一想到老子以后要是战死,孤儿寡母还得被这种败类欺负,老子就恨不得活剐了他们全家!」 「对,要想咱自己家人以后没有事,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这一家!」 这些大头兵,或许没那么高的觉悟,但他们懂得一个很简单却又很实用的道理,那就是法不责众。 眼下,闻讯聚拢过来的兵卒越来越多了,难不成以后上面大人问罪下来,要将大家全部拿下不成? 郑凡的掌心里,全是汗。 他知道,到最后,自己肯定会下令的,他要保护自己,要保护自己和七个手下打拼出来的家业。 但他还想再缓缓,再缓缓,再缓缓,再等等,再等等,再拖一拖…… 那些玄幻剧里,动不动就一脚踩爆星球一掌覆灭三界到底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到自己这里,灭个门而已,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在郑凡心里,仿佛有一群黑色的郑凡,正在对一个白色的郑凡疯狂地痛扁着。 最终,正当郑凡深吸一口气,准备举起手下令时, 「招讨使大人到!!!!!!」 他来了,他来了,他骑着貔兽到来了。 郑凡脖子微微扭了扭,侧过头去,果然,看见胖胖的深海同志骑着那头貔兽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这里。 那头貔兽,果然不愧是异种,往上数十八代也是神兽,否则估计早被深海同志给压死了。 招讨使的威望还是很强的,至少在虎头城地界上,找不出第二个能和他比肩的高官。 也因此,周围的兵卒们开始散开。 许文祖在亲卫的保护下,一直往里,来到了郑凡面前,那名文书也骑着马在许文祖的身侧。 「郑校尉,你好大的威风啊!」 郑凡觉得,深海同志的台词,似乎不带换的。 这让自己这个峨眉峰很尴尬…… 「你,随我来,本官要亲自问你,为何要这般行事,你可知道,无论是私自调兵还是聚众作乱都是大罪!」 撂下这句话,许文祖就策马去了陈宅对面,那里有一家茶馆,茶馆早关门了,许文祖的亲卫先一步进入,将茶馆老闆和伙计们都赶了出来,而后亲卫们在外面站着守卫,将茶馆和外界隔绝。 郑凡深吸一口气, 第127页 将内心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抛开, 面露一种很平静的神情策马转身,缓缓地来到了茶馆门口。 众多兵卒们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郑凡,他们当然希望郑凡能够扛得住压力,带着大家报仇。 如果郑凡软了,他们估计也就…… 毕竟,这种事儿,得有一个愿意担责的个高的顶在前领头,大家才能真的发动起来。 下马, 两名亲卫上前,要卸郑凡的佩刀。 郑凡单手抓住佩刀,拒不交出。 他当然不认为深海同志会害自己,但这么多丘八面前,自己总得搞点事情,硬气点儿。 许文祖应该会理解的吧…… 虽然,这件事,可能许文祖会真的生气,因为他毕竟是眼下虎头城的主官。 两名亲卫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见郑凡不交出佩刀,一齐伸手想押住郑凡。 「嗡!」 郑凡身上忽然释放出了刺目的黑色光芒, 这光芒在这身甲冑上光粉的作用下,效果无比得好。 两名亲卫错愕之下直接被震退, 四周一直盯着这里的丘八们一开始是惊愕,随即发出了刺耳的欢唿! 周围的校尉们以及被郑凡绑上战车的那五名百夫长也都惊愕住了,九品武夫,大家不是没见过,但这么年轻的九品武者! 是啊,也就只有镇北侯家,才能有这般底蕴吧! 郑凡的眼睛眯了一会儿,倒不是在刻意地停留在这里享受着装逼后余韵。 纯粹是因为, 这光亮效果太强了, 郑凡的眼睛差点被闪瞎,必须得缓缓。 下次,得让瞎子给自己做一副墨镜,否则这五毛钱的光亮特效还是别用了吧,真打架时,自己先把自己闪瞎那还打个屁? 两名亲卫有些进退不得,上吧,又不敢上,退吧,又不好退。 这时,那名唯一陪着许文祖进入茶馆的文书走到了门口,对着外面的亲卫们点了点头,又对郑凡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些亲卫们无不长舒一口气,退下。 郑凡迈开步子,走入了茶馆。 茶馆内,许文祖坐在茶桌后,当郑凡走进来后,文书亲自把门关起来。 门一关, 许文祖马上起身, 快步走向了郑凡, 宛若一尊巨大的肉球向自己滚来,还带着风。 郑凡知道,这次许文祖应该会很愤怒,因为不管自己身份如何,他都不可能放任虎头城就这么乱下去。 许文祖走到了郑凡面前停下了, 正当郑凡准备接受许文祖的呵斥时, 「你,做得很好!」 「啊?」 郑凡愣了一下,盯着许文祖的面容,他在确定许文祖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 「唉,现在局面越来越坏了,据传,侯爷在京城里,已经被陛下禁足了,百官对侯爷的弹劾几乎堆满了御书房的案头。 确实要做好准备了,要做准备了啊。 嗯,你这个局,设计得不错,陈家这种吏员出身的家族,看似盘根错节,但说到底,无非是下吏之窝罢了,正好可以拿来开刀! 用他一家的命,来激发起城中士卒的同仇敌忾之心,再由你出面领头来报仇,讨还公道,你又能大收虎头城军心,得到士卒爱戴,日后配合郡主起事,也就事半功倍了! 你,很好,这个局,设计得妙,这个人选,也选得很好! 唉,郑成功有个好儿子啊。」 「……」郑凡。 「事情,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做完了,正好你明日负责押送生辰纲出城,也能离开这个漩涡,收尾的事,就让那个老县令自己去忙活吧,呵呵。 哎呀,上次见到郡主时,郡主还是个小女娃,现在,是大姑娘喽,还真想得慌。 对了,明日队伍出城后,我会来与你汇合。」 说完, 许文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自己走到茶馆门口, 勐地推开门, 气唿唿地走出去, 还回头手指着里面呵斥道: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纵兵行兇,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本官管不了你,管不了你,你等着,你等着,本官这就回去参你! 本官倒要看看, 这虎头城,到底还算不算大燕的天下!!!」 骂完,许文祖翻身上貔兽。 「驾!」 当真是气坏了,都不等其亲卫直接自己就先策马离开了。 外面,黑压压的一群兵卒则带着高山仰止的情绪仰望着茶馆。 燕国虽然没有和干国那般重文抑武,但因为承平日久,文人和武夫的地位,早就已经失衡了。 大头兵们肯定希望自己的将军能硬气,能和那帮文官去刚! 茶馆内,郑凡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许文祖,如果身在后世,不去和自己一起画漫画还真可惜了,脑补能力是真的强! 明明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结果在他眼里,却是自己步步设计。 我又没瞎,看起来那么阴么? 「郑校尉,我家阿郎体虚,路上,还望郑校尉多多照顾。」 文书说着,对郑凡一礼到底。 郑凡还没来得及回礼, 第128页 文书就转身,隔着茶馆的门板就对着外面喊道:「杀!」 郑凡眼睛当即睁大了! 卧槽,无情! 「杀!!!!!!!!!」 茶馆外的大头兵们以为是郑凡下令了,马上咆哮着冲杀向陈宅。 文书以为自己帮了郑凡一个忙,还矜持的对郑凡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那越俎代庖的一声「杀」下,一家人的上下满门都将遭受上千愤怒丘八的屠戮。 郑凡心里「呵」了一声, 忽然想到那晚和瞎子一边抽菸一边「赏月」时瞎子说的话; 瞎子说:肉食者鄙。 瞎子还说:肉食者吃的,不是猪牛羊狗肉, 而是, 人肉。 第六十二章 是个高手 北地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一把把刀子,随意而凌乱地雕刻着整片大地; 像是那些三流的雕刻家,自诩为天赋异禀,但一通乱操作下来,最后只能以一片雪白堆砌,省得贻笑大方。 郑凡坐在一片瓦砾堆上,身上不再是白天的「亮瞎眼」牌甲冑, 而是四娘给自己缝制的暗红色卫衣。 郑凡曾见过虎头城里出现过的拜火教信徒,据说是从西域那儿传来的,自己的这身卫衣,倒是能够完美地融入他们。 丁豪站在郑凡的身侧,手里捏着他的长枪,这把枪,今天喝饱了血。 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位置, 道: 「陪我坐会儿。」 丁豪将长枪放下,在郑凡身边坐了下来。 郑凡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两根捲菸,递给了丁豪一根。 然后拿出火摺子,先给自己点燃,再去帮丁豪点燃。 捲菸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超前的,但这个世界也早就有水烟和大烟枪这类的菸草类商品了。 只是燕国皇帝陛下并没有对菸草类商品徵税,浪费了一笔可观的财源。 要知道,在后世,全国菸民一边备受歧视一边承受着身体的损害以大无畏之奉献精神每年给国家贡献的菸草税,抵得上全国一年的国防预算开支。 不过,虽然捲菸有点超时代,但丁豪在面对郑凡帮自己点菸时,还是双手遮住火摺子表现出了一副惶恐的姿态。 然后,吸了一口,开始疯狂地咳嗽。 再回头见郑凡在那里自在的吞云吐雾,眼里流露出了一抹不解,下意识地问道: 「主人,这东西,好抽么?」 郑凡抖了抖菸灰,说出了一个在后世曾一度在qq空间和个性签名里活跃很长时间的话: 「我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丁豪愣了一下,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这得是心境到了多么恐怖的层次。 他却不知道,放在后世,再说这话出来,别人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缺。 「知道,大晚上的,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么?」 丁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是为了回味?」 「回味?」 「嗯,其实,属下也很想回图满城,再回去看看,那个被我灭了满门的宅院。」 郑凡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己身边聚集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帮变态啊…… 瞎子他们也就算了,这丁豪可是本世界的土着。 难道说,真的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就是想来这里坐坐。」 这里,是陈宅。 白天的兵祸,将整个陈宅近乎碾碎,宅子上下,包括地下室,都被劫掠一空。 对于大头兵们来说,这是他们对陈主簿的报復; 但这也没耽搁他们顺手划拉点儿好东西进自个儿的腰包。 也因此,郑凡现在在虎头城兵卒群体里的口碑,那是相当得好,帮大家出头不说,还带着大家都小发了一笔财。 「怎么,你不理解?」 郑凡看丁豪不说话,主动问道。 丁豪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了很纠结的神色,道: 「主人,说句心里话……」 「说心里话时,就不用叫主人了,我可以叫你老哥,你可以喊我……小老弟。」 「额……属下不敢。」 「那就不是心里话。」 丁豪的脸上开始流汗,不得不很恭敬地转向郑凡,道: 「小老弟……」 「嗯。」 「主……小老弟,其实,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冷血,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又挺有人情味儿的,很多时候,哥哥我,也看不清楚你。」 「矫情呗。」 「矫情?」 丁豪开始咀嚼这个词儿,越品越有味儿,越品越觉得贴切。 「小老弟啊,我以前听人说,干国的文人士子,就喜欢这种调调,一会儿悲伤秋风,一会儿心疼晚霞。」 郑凡闻言, 笑了, 他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道: 「我懂了。」 说完, 郑凡站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 丁豪马上跟着一起起身,道: 「主人,你懂什么了?」 「我这日子,过得还是太舒服了,所以才会矫情,其实小时候,虽然我爸妈早早地就分开了,我爸也不是怎么管我,但吃喝上学的钱,可都没差过。 第129页 没经过饥荒,没真的吃过苦,这日子,一觉醒来,就有人给你安排好了一切。 整天吶,什么事儿其实都不用你去做,就算是去做,也就是当个太子,旁边一大堆人陪你读书。」 这种大不敬的比喻,若是外人听了,可能会惊愕莫名,但丁豪也没往心里去。 「以后啊,真不能矫情了。」 郑凡环视四周, 看着这已经成了废墟的陈宅, 后世的世界,再吃人,也带着点温情脉脉,最起码,在那个时代,得了绝症没钱治倒是有可能,但你要说真饿死在路边没人管,那也不现实。 但这个世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矫情了啊。 那两千被当作诱饵的民夫, 今天那文书一声越俎代庖地「杀」直接烟消云散的陈宅, 这里, 比后世那些战乱地区还要血淋淋无数倍。 郑凡深吸一口气, 咬了咬牙, 自言自语道: 「不能再当累赘了啊。」 这时,四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她缓缓走来。 丁豪见状,马上自己离开,他知道郑凡和四娘是主僕关系,但他更是见过,四娘早上,是从郑凡屋子里出来的。 四娘将一件披风披在了郑凡的身上,柔声道: 「主上,奴家陪你再坐会儿?」 「不用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要出发了。」 「行,回去奴家伺候您。」 「又是玩儿针么?」 四娘嗔了郑凡一眼,眉目含春道: 「主上如果不想玩针了,咱可以打牌,可以玩骰子,都可以的。」 「你擅长赌博么?」 「嗯,奴家擅长坐庄。」 …… 普通人的生日,也就是个人的生日,稍微文艺和显得有格调一点,可以在自己生日那天买一束花送给自己母亲: 儿的生日就是娘的母难日; 然后,母子抱头大哭。 也是听丁豪说的,干国文人喜欢玩儿这一出,弄得谁谁谁过生日,整得跟办丧事一样,就为了争一个孝名。 等身份地位高到一定层次后,一个人的生日,就变成一个节日了。 镇北侯夫人的五十大寿,就是整个北封郡的节日。 从大概上午八点钟许,郑凡就和易容过后的四娘以及丁豪骑马在城门口等着了。 王端等五名百夫长及其手下兵丁们来得很是准时,而且一来就给郑凡跪下通禀,昨天个初次见面,他们是放下了姿态, 今儿个则是:姿态是啥? 将近五百名兵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昨儿个发了笔小财,今儿个再跟着那位姓郑的大人出发去镇北侯府,指不定还能落下什么赏赐,大家心情都很是不错。 但一家一家的礼物汇聚在一起,一直到正午了,礼物还没汇聚完全。 一车接着一车,还有跑来跑去的各家派来帮忙押运的下人,虎头城外热闹得像是在赶集。 终于,最后一家准备的礼物送来了。 是一辆大马车,当然,这只是马车的外饰,里头则是铁笼子,关着一头通体红色的雪狼。 不算什么厉害的妖兽,但红色的雪狼确实是少见得很,这是徐家堡送的,可以说是费足了心思。 雪狼娇贵,里面还有人在马车里伺候着,确保送到镇北侯府那儿时,这头狼还能活着。 终于,一切就绪,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郑凡马上下令出发。 走到入夜后,郑凡下令扎营。 王端等亲自去布置防守,不用郑凡操心,况且这一路上已经遇到两批镇北军的哨骑了,这也意味着这里是镇北军势力的直接覆盖范围,安全度还是很高的。 郑凡来到了那辆马车旁边,马车旁的两名徐家堡的下人是认得郑凡的,见郑凡也上马车,他们也没阻拦,乖乖地让开。 打开车门,郑凡先弯腰进去,再抬起头时,看见马车有一大半的空间是铁笼子,笼子里的红色雪狼有些病怏怏的感觉,没什么精神,匍匐在那里打盹儿。 而在笼子外靠着马车车壁的一侧,有一个大胖子正靠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鸡。 马车里的味道,肯定是很糟糕的,毕竟雪狼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但这胖子的食慾依旧很好。 见郑凡进来了,胖子还掰下一根大鸡腿递过来, 郑凡摇摇头,道:「吃过了。」 「嘿嘿,你怎么知道本官在这里?」许文祖有些好奇地问道。 「大人您这体格,想混进队伍不被发现,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 「也是,唉。」 郑凡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他在确定许文祖的身边,有没有保镖。 这些大人物出门,身边大概率是有高手的,康熙微服私访身边还有法印和三德子呢。 观察是观察,但口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 「藏在这里,真的是辛苦大人了。」 许文祖毫不介意地笑道: 「哪里,哪里,我这儿当官大半辈子了,做了大半辈子的衣冠禽兽,如今和这畜生做一辆马车,理所应当啊。」 「大人的这种豁达,我是望尘莫及。」 「嘿,你还年轻,经歷得多了,也就懂了。」 「那是,还得大人您多学习学习。」 第130页 这时, 马车的门再度被打开, 上来一个身上有些邋遢头髮也很杂乱的中年男子。 男子进入马车后,就直接坐在郑凡身边,脱去鞋子,开始抠脚。 郑凡看了男子一眼,心里则是微微一凛,顿生警惕。 这位,应该就是许文祖的护卫吧。 穿得邋遢,头髮杂乱,目光浑浊,身上还带着酒气,不拘礼仪,当面抠脚,还送到鼻子下面闻闻, 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深藏不露的标配形象!!! 妈的,这事儿棘手了。 许文祖又将先前准备递给郑凡的鸡腿递给了这个男子,男子没客气,伸手就接过来开始吃。 这一幕被郑凡看在眼里,看来,这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已经超越了主僕的界限,收买,是大概率不行的,许文祖的贴身保镖,被人用钱收买了反水,这也太瞧不起人着宦海沉浮大半辈子了吧? 男子吃完了鸡腿,又伸手跟许文祖要。 许文祖呵呵一笑,将剩下的半只鸡,都给了他。 男子这才美滋滋地一边吃着鸡一边下了马车,临走前,还放了个屁很臭的屁。 「噗……」 郑凡马上憋住了唿吸; 「咳咳咳……」 许文祖则是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同时笑道: 「这畜生臭,本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人放的屁,本官是真的受不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畜生本就该臭烘烘的,不臭的话,就成精了。」 「是,是这个道理。一个是自然,一个是不自然; 其实,人臭,也是自然,但人活着,本来就不是个自然的事儿,人有七情六慾,人有所求,人有所执,畜生,有是有,但比人,差远了。」 「感谢大人教诲。」说着,郑凡又试探性地开口道:「我让人再准备一份饭食过来吧。」 「不用不用,本官已经吃饱了。」许文祖说道。 「那刚才那位先生呢?我看他,半只烧鸡可吃不饱。」 许文祖有些愕然地看向郑凡, 疑惑道: 「刚那个不是你的人么?」 「……」郑凡! 第六十三章 真正的……强者 下了马车,郑凡觉得自己刚刚在那里与空气斗智斗勇真特么的好笑。 尤其是自己和许文祖二人,互相都以为那个邋遢男是对方的人,一个表示亲切,一个表示慎重,结果居然是个蹭吃蹭喝的路人甲。 但马上,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 王端在内的五名百夫长马上率领自己的部下出动,开始在整个营地里搜索那个邋遢男。 搜索,持续了两个小时,但却毫无所获,那个邋遢男似乎就过来蹭了半只烧鸡后就在营地内蒸发了一般。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事情发生变故脱离掌控的感觉,因为这会使得自己接下来无法确定能否对许文祖动手。 怀着淡淡的不安,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掀开帐篷,郑凡就愣住了,他看见在自己床榻边,那个邋遢男正坐在那里,拿着筷子正在吃着小火锅。 火锅,是四娘给自己准备的,辣椒花椒以及其他香料这类的火锅灵魂,因为这里西域商人很多,所以并不缺,价格也不高。 在古代,能吃一顿麻辣小火锅,这绝对是美死人的享受。 但此刻,却被别人捷足先登地享受了。 郑凡的目光在帐篷里逡巡,看见四娘站在角落里,神色戒备。 唿, 心下长舒一口气, 火锅, 被人吃了也就吃了吧, 只要四娘没事儿就好。 不过,从四娘的警备姿态来看,自己倒是没看走眼,这个邋遢男,绝不是什么轻易的角色。 毕竟,四娘她可是七魔王之一,她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都多; 她的判断,郑凡是信的。 哪怕是换做稍微比她强一些的人,四娘依旧能够镇定自若,甚至与其谈笑风生,绝不至于是现在这般状态。 得嘞, 营地里搜索了这么久,这人,居然就坐在自己帐篷里吃火锅。 尤其是,四娘就看着他在吃火锅,却没有出手干预。 心里开始权衡; 自己现在放下帘子扭头就跑,发着光地跑,能否跑出一个安全距离? 至少, 跑到队伍中央那边,让王端他们带着手下人来给自己当替死鬼阻拦一下? 郑凡的目光看向四娘, 四娘微微摇头。 嘶…… 这意思是连跑都来不及跑? 郑凡依旧相信四娘的判断,那就是,如果眼前这个邋遢男想杀自己话,依照现在这个距离,自己根本跑不掉。 那么, 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剩下两个选择了。 一个是:啊哈哈哈,我走错门了,兄弟你继续吃着喝着。 另一个是: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它,一起吃! 郑凡放下了帘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邋遢男面前坐下。 邋遢男抬头看了一眼郑凡,然后继续用筷子从火锅里夹出一个蛋饺往自己嘴里送。 很烫,他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唆嘴,脖子仰起,咕噜了好久才最终咽下。 第131页 郑凡摇摇头,道: 「这不对,吃火锅,怎么能没蘸料?」 说着,郑凡对四娘招手道: 「四娘,把料碟拿过来,吃火锅没蘸料,简直就是对火锅的亵渎。」 邋遢男闻言,忽然笑了一下。 似乎已然完全洞悉了郑凡的套路。 但郑凡还真不怕对方洞悉自己的套路,因为自己的套路多。 从郭靖黄蓉到张无忌萧炎,从降龙十八掌到斗气化马, 这种傻乎乎地主角如何获得大佬的青睐的戏码和套路,郑凡脑海中储藏得不要太丰富。 人生,本来就是在套路和反套路之间来回折腾的一个过程。 要么,自己今晚获得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机遇; 要么,明年瞎子他们可以到这里来,给自己上坟同时拔拔草。 四娘见郑凡稳下来了,她自然也不会露怯,马上去将料碟和调料取了过来。 「来,看着啊。」 郑凡先将蒜末舀到碗里,再加上大把的葱花香菜,撒上点芝麻,然后拿起火锅里的汤匙,从火锅内舀出汤底浇在了料碟里。 啧啧啧,完成! 芝麻和大蒜现在才传入东方不久,并没有被大面积地种植,不过虎头城这儿因为地利原因,想搞到也不难。 唯一的缺憾就是虎头城太过偏于北方内陆,想弄点生蚝熬点耗油出来有点不太现实。 郑凡将这料碟递给了面前的邋遢男, 邋遢男也不客气,跟先前接许文祖手中烧鸡一样,接到手里。 「蘸着吃。」郑凡提醒道。 邋遢男夹了一个肉丸,在料碟里搅了搅,再放入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邋遢男点点头,然后更加快速地夹菜蘸着吃。 「其实,还有芝麻酱的,但我吃不惯这个,就没弄。 对了,四娘,把阿铭酿的葡萄酒拿出来。」 军中不能饮酒,但现在了,还在乎什么纪律啊。 四娘把葡萄酒拿了过来,亲自倒了两杯,然后又退后了几步站着。 「来,走一个?」 郑凡将一个酒杯递给了邋遢男。 邋遢男接过酒杯,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郑凡走了一个。 场面,有点温馨,但只有当事人知道自己心里多慌得一比。 终于,火锅吃完了。 涮菜都没了,这可是郑凡路上两天的量,被这傢伙一顿给吃没了,他似乎还有点没满足,甚至端起了锅,将底汤都喝了下去。 吃完后, 邋遢男很是满足的一只手摸着肚子另一只手开始……抠脚。 「四娘,把我的大福拿来。」 「好的。」 四娘将点心端了过来。 郑凡伸手示意道: 「饭后点心。」 邋遢男用抠脚的手拿起一枚大福,放入了嘴里,似乎很满意这种柔糯的口感,风捲残云一般给吃了个干净。 「老兄,可惜啊,现在是在路上,准备的东西不多,要不,等我这趟出完活儿,你跟着我回去吧,我保证每天好吃好喝地供你,一年到头,绝不带重样儿的。」 若是换做其他人,遇到这种深不可测的人物,巴不得赶紧离他远远的,但郑凡却反其道而行,直接要把人家带回家。 这可是多少剧本里主角的发家经验啊! 「呵呵呵呵,嘿嘿嘿……」 邋遢男把手指放在鼻下,使劲地嗅了嗅,然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都答应我?」邋遢男问道。 「只要我有。」郑凡回答得也很干脆。 邋遢男伸手,指向了站在旁边的易容成男子的四娘, 「她,很不错。」 四娘的易容,能骗得过普通人,但肯定骗不过他的眼睛。 郑凡闻言, 笑了, 「那就拔刀吧。」 这个,没得谈。 都自杀过的人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目标,就是搞事情。 你还要牺牲自己的女人去委曲求全,你图什么呢? 这一点,郑凡看得很开。 四娘走了过来,双手撑开,一根根丝线开始延展出去。 邋遢男却毫无反应,只是很平静地道: 「她,很不错。」 「我知道。」 紧接着, 邋遢男又伸手指着郑凡道: 「他,也很不错。」 很显然,邋遢男不是在指郑凡。 郑凡也马上明白了,对方,指的是魔丸! 他甚至能看见魔丸的存在! 下一刻, 一股冰凉的感觉开始袭遍郑凡的全身, 暴戾。 诅咒。 灾厄。 种种负面气息开始宣洩而出。 邋遢男的手,放在了小桌上, 轻声道: 「蛮神,在上。」 「轰!」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了轰鸣,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丝线全部断裂,郑凡体内刚刚升腾而出的负面气息则在顷刻间被强行镇压了回去! 郑凡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邋遢男, 妈的, 这是蛮族人! 这个蛮族人,好强! 第132页 他,到底是几品? 八品?不,八品不可能这么强,七品?六品?甚至……更往前? 「你的饭菜,很好吃。」 邋遢男一挥手,刚刚的气势瞬间消散一空。 四娘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唿吸着,胸口不停地起伏。 「你的心思,我也懂。」 邋遢男身体微微后仰,有些无奈道: 「可惜了,换做以前,我真愿意去你家的。说不定,你想要的,我还真的会给你。」 「现在,不可以么?」 郑凡开口问道。 邋遢男摇摇头, 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家里有医生,能治病。」郑凡马上说道。 「我没病。」 邋遢男的眼里多出了一抹玩味之色, 再度伸手指着郑凡, 道: 「他们两个,都很不错,你,原本也算很不错,但和他们两个比起来,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郑凡。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啊! 「可惜了,你不是蛮族人,否则我倒是可以举荐你去祭祀所。」 郑凡马上正色道:「是啊,我也一直为这件事惋惜,以前,我觉得蛮族人很可怕,很野蛮,但直到我接触过他们之后,才发现了他们的可爱,他们能歌善舞,他们热情好客……」 邋遢男对着郑凡抬起手, 郑凡眨了眨眼,问道: 「怎么了?」 「别停,接着胡说。」 「……」郑凡。 「这一路,就劳烦你做饭了,作为回报,我不会杀你。」 这回报,好丰厚啊。 似乎,邋遢男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于不要脸了,又加了一条,道: 「我还能在我死前,帮你把马车里的那个胖子杀了。」 「不不不,他是我的长辈,你误会了。」 「但我在马车上,感觉到你对他的杀意。」 「额……」 「吃饱了,我想休息了,给我安排一个帐篷。」 「好,这没问题,不过,前辈,能否告知晚辈名讳?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我只是觉得今晚见到前辈的英姿,不能得知前辈名讳的话,会抱憾终生。」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阙石,沙拓阙石。」 嘶!!!!!!!!! 卧槽! 「你呢,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郑凡深吸一口气, 双手抱拳, 很郑重地道: 「我叫樊力。」 第六十四章 奠 「安顿下来了?」 「是的,主上,就在我们隔壁储存食物的小帐篷里。」 四娘是个很体贴的女人,这次出门,她特意为郑凡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好喝的带在路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去追求生活的精緻。 这是一个哪怕是在临刑前都有兴致涂个指甲油的女人。 郑凡点点头。 四娘跪坐在郑凡的身边。 两个人很默契的什么都没说,因为仅仅是一个帐篷的距离,那个邋遢男想听到什么肯定就能听到。 很尴尬啊, 对方姓沙拓。 而恰恰眼下自己身上的校尉官衔,还是因为斩下沙拓部首领的头颅才挣来的。 其实,在对方说出自己的姓氏时,郑凡心里已经有些绝望了,一度认为,已经到了拼刺刀的地步。 就算是最后郑凡说自己叫「樊力」,但军营上下,全都喊自己郑校尉…… 瞒,真的能瞒得住么? 郑凡甚至怀疑,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也洞悉自己的手上,沾着沙拓部的鲜血。 还有,这傢伙进入押送生辰纲的队伍里,真的只是为了混吃混喝? 这支队伍的目的地,可是镇北侯府。 郑凡的眼睛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这一刻, 明明是押送生辰纲的他, 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押送的是核弹头的错觉。 「休息吧。」 到最后,郑凡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睡吧, 一觉醒来, 就一切正常了。 …… 当然,这是奢望。 因为醒来时,郑凡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自己床榻前面了。 四娘正在擀面,锅里煮着水。 郑凡坐起身,四娘见状,打算起身伺候郑凡洗漱。 郑凡摇摇头,示意四娘继续准备早食,自己则端着盆接了水走出帐篷,蹲在了帐篷口。 青盐刷牙,一开始在这个世界醒来后,还真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自己的口腔似乎也认同了这个味儿了。 「咕噜咕噜咕噜……」 「荷~~~~退!」 毛巾放入发凉的水中,弄湿,然后使劲地放在自己脸上揉搓。 有两拨营地里的巡逻的士兵在经过这里时,特意对郑凡行礼,郑凡也对他们点点头。 其实心里则是盘算着,这拨人,估计不够当垫背的,也就什么都没说。 洗漱完, 郑凡又回到自己帐篷里。 面条已经做好了,臊子面,面条筋道,臊子够正。 郑凡吃一碗的功夫,邋遢男已经吃了五碗。 第133页 看来,蛮族的生活条件是真的差啊,连这种高手都吃不饱,瞧把这娃儿饿的,活脱脱的饿死鬼投胎。 郑凡在心里这般调侃地想着,他现在也就只能当一个「内心」强者。 早食结束,队伍开始重新出发,邋遢男很配合地听从了郑凡的建议,跟着郑凡的帐篷等用品待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郑凡还将一套自己的卫衣拿给他穿,他也穿了。 头髮和脸都被遮挡住后,看起来就没那么邋遢了,而且因为四娘给郑凡做的卫衣针线款式都很名贵,倒是不用担心昨晚奉郑凡的命令搜查的士兵会怀疑上他。 重新上路后,郑凡骑马行走在队伍的前端,四娘骑马跟在郑凡身侧。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有一种直接策马奔逃的想法,哪怕丢掉了一切,但至少能够把自己的小命保护下来。 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太过强烈; 哪怕郑凡清楚,一旦自己准备开熘,四娘肯定会二话不说跟在自己身后和自己一起逃跑。 不过,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了真正可怕的强者,又即将去见一见这个世界北方最为强大的巨无霸镇北侯府; 就这么灰熘熘地逃跑,还真有些不捨得。 或许,自己骨子里,还是不安分吧。 不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地步,却有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小布尔乔亚情调。 午食是干粮,队伍并没有停下来用餐,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还是习惯一天两顿饭,当然了,家庭条件好的肯定是三顿四顿甚至是更多。 所以,队伍还是到了晚上才停下来扎营,大家埋锅造饭。 郑凡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穿着卫衣的邋遢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就差嘴里叼着一个食盆等着开饭。 晚饭是大乱炖,白天赶路时哨骑在外头打了些野味回来,郑凡自然被分到最好的一块肉。 再加点儿火锅调料粉条儿咸菜,虽然菜品不算丰富,但考虑当下环境,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围坐在锅旁闷头吃。 郑凡先吃好,走出了帐篷,直接来到了那辆关着雪狼的马车前。 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打开了马车门,弯腰进去。 许文祖正啃鹿肉,见郑凡进来,也只是笑笑。 因为身形太过明显的原因,这两天许文祖基本都待在马车里,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红色的雪狼依旧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儿,要死不死的样子,但大概撑到明天礼物交割是没问题的。 「明日下午,大概就能到了,大人您再忍耐会儿。」 原本快马的话,从虎头城到镇北侯府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但因为押送着生辰纲,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再者,镇北侯府并不在图满城里,它甚至不在任何一座城池里。 它在野外,它……在荒漠。 百年前,燕国和荒漠蛮族厮杀交锋的那段岁月,图满城是燕国抗击蛮族的第一线; 但等初代镇北侯受封镇守北方时,他选择了将侯府建立在远离图满城的一块绿洲上。 阴山脚下,毗邻恆水,开府建衙! 这之后百年,镇北侯一脉相当于将自己化作了一把刀子,一直捅在荒漠蛮族的腰眼儿上。 「嗯。」 许文祖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鹿肉放了下来,擦了擦嘴,道: 「明日晚上,本官就能见到小姐了么?」 这是在问郑凡。 郑凡摇头,道: 「请恕卑职冒犯,明日到达侯府后,卑职会去请见小姐,若是小姐明日比较忙,可能……」 「嗯,无妨,夫人大寿,小姐要忙的事肯定很多,本官,不急不急。」 许文祖倒是看得开。 郑凡点点头,接着道:「大人再忍耐一日,明日进了侯府,就不用再委屈于这里了。」 「呵呵,本官在这儿也挺好,白天,就跟这畜生说说话,也不寂寞。 唉,等到了侯府,本官要和你父郑成功好好地再喝一杯!」 「我父亲肯定欢喜得紧。」 「那是当然,哈哈哈……」 没营养地又扯了几句皮后郑凡就下了马车,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边把手放在腰上的酒嚢上轻轻抚摸着。 酒囊里,是葡萄酒,四娘在这里下了毒,毒药还是薛三以前在家时配置的,平时都是用在其匕首上。 这酒,还是没送出去。 昨晚,许文祖吃的是烧鸡,热腾腾的; 今晚,他吃的是烤鹿肉,是今天哨骑打回来的野味。 这说明,在这支队伍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照拂着许文祖,且能够分配鹿肉的人,身份不会低。 是王端那五个百夫长之一么,还是……另有其人? 郑凡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明儿个下午就要到侯府了,自己的谎言和伪造的身份,就很难再维繫下去了。 「想杀人,就杀呗。」 邋遢男的声音从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当即打了个激灵,身上马上释放出黑色的光芒,但邋遢男的一只手按住了郑凡的肩膀,下一刻,郑凡身上的光芒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很无奈,明明才入品,按照正常套路,应该是不断的有不入品的或者半步九品的小喽喽跑到自己跟前来调戏四娘或者嘲讽自己然后被自己打脸,同时路人会在旁边不停地惊嘆。 第134页 梦想很是丰满,现实如此骨感; 但眼前这个邋遢男,却把自己当个汤圆儿一样任意来回地揉搓。 不过,一想到魔丸和四娘他们在这个邋遢男面前也没任何施展的空间,郑凡的心里就平衡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又或者,到底是几顿饭吃出来的默契。 郑凡摇头,道: 「不方便。」 不是不想杀,而是如果没有完全把握冒然出手,很可能会出乱子。 「呵呵。」 邋遢男笑了笑,不予置评。 郑凡见他肩膀上扛着东西,有些好奇道: 「这是,准备走了?」 邋遢男点点头,「是啊。」 「我送送你?」 「好。」 「……」郑凡。 我只是客气客气; 郑凡和邋遢男一起走出了营寨,因为有郑凡出面,所以巡逻的以及营寨门口的兵卒都没有阻拦。 出了营寨,走到了一处坡上时,邋遢男停下了脚步。 郑凡心里也长舒一口气,他还真担心对方会把自己拐走。 邋遢男席地而坐,将包裹打开,里面有酒杯食物还有一些蜡烛。 郑凡见状,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邋遢男先点了三根蜡烛, 道: 「蛮人祭祀,有三; 一则敬蛮神; 二则敬图腾; 三则敬黄沙。」 说着,邋遢男用手抓起一捧黄沙洒在了蜡烛旁边。 这是,在祭祀谁? 一些食物,被摆放了上去。 紧接着, 邋遢男面对蜡烛,双手向上摊开放在两侧,然后跪伏了下去,额头贴着刚刚洒在地上的黄沙。 郑凡见状, 唿了口气, 也跟着跪下来,对着这三根蜡烛行了个磕头礼。 那边,邋遢男已经起身了,见郑凡居然也在磕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涩, 问道: 「你磕什么头?」 郑凡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回答道: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后世游客去一个城市玩儿,上午去教堂祷告,下午去寺庙烧香,晚上去道观求籤,已经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了。 邋遢男笑了,点点头,道:「是不亏。」 紧接着, 邋遢男伸手,将自己刚刚摆放上去的食物拿起,吃了起来。 「喂,你很饿么?」 明明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啊。 邋遢男点点头。 「再饿贡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邋遢男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继续吃得欢,等到一块肉脯下了肚,他才用卫衣袖子擦了擦嘴, 道: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 第六十五章 讨个说法! 午后的阳光,仍然带着属于自己的倔强,哪怕是在冬天,也依旧烘烤着荒漠上的一切生灵。 当胯下战马终于来到了土丘上方时,居高临下所看见的这一幕,让郑凡心里升腾出了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前方,是一片绿洲。 在绿洲边上,可以看见被蛮族人视为蛮神恩赐的恆河奔流而过,而在绿洲的西边,就是阴山山脉。 百年前,蛮族和燕国烽火连天时,每一次蛮族出征,王庭金帐就会设立在这里,而这里,也是每次蛮族发动对燕战争的基地。 只不过,最近百年来,这块地方,则一直被镇北侯府掌握着。 初代镇北侯被燕皇赐封时,他直接选择了这里建立了自己的侯府! 百年的蛮族和燕国的和平,一方面是因为当年蛮族西征时被那一代的大汗给浪崩了,导致王庭衰弱至今;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一贯地对外强势。 这强势的最直接表现就是……这座侯府,它没有城墙! 这是初代镇北侯设下的家规,他不仅仅是将自己的家以及自己后世子孙的家设立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同时还留下遗训, 永不筑墙! 其目的,就是让后世子孙一直生活在蛮族捲土重来的阴影之下,就是让后世子孙无法贪图安逸,让侯府以及其所辖的镇北军的战略目标,一直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郑凡现在真有一种上辈子参观名胜古蹟的感觉,通过这些建筑格局,你仿佛可以触摸到那个年代先人的思想和脉搏。 而眼下,站在这里, 他确实被初代镇北侯给震撼到了。 但他做得有点太好了,或者说,是他的后世子孙一直在继承着他的遗志,也做得太好了。 不光是镇北军一直压制着蛮族部落,同时当年让燕皇无比忌惮的北封刘氏,被镇北侯府歷代侯爷打压分化得一点兵权都没拿到,看似家大业大,但真的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土财主而已。 无论你有再多的金银,无论你有再庞大的宗族势力, 在金戈铁马面前, 都不值一提。 郑凡心里甚至还略带玩味地想着,类似自己身后马车里的许文祖这号人物,应该还有不少吧? 第135页 只是,都到这里了,自己还没有下手杀掉许文祖。 难不成,真的要到侯府里去找个姓郑的本家? 一支镇北军骑兵已经过来了,事实上,越是靠近侯府,遇到哨骑的频率就越是频繁,只不过,这一支是负责接引的骑兵。 郑凡上前,拿出自己的文书信笺,在对方检查确认无误后,一队五十人的骑兵就开始负责在前面引路。 镇北侯府在燕国军人甚至是在整个四大国军界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哪怕是郑凡手下的这些丘八们,在此时也都开始昂首挺胸尽可能地将自己身上的英武之气给激发出来,生怕被人小瞧了去。 队伍,继续前进。 等到了河滩边时,郑凡示意部下止步,这是要排队了。 因为前面的车队实在是太多,镇北候夫人过寿,整个北封郡的大小家族都不会落下,燕国皇室以及燕国有头有脸的家族甚至是晋国、干国、楚国也都有拜寿的使者赶赴于此。 「那是龙吧?」 郑凡手指着前方一个车队的马车问道。 那辆马车不光是外饰精美,甚至比自家车队里关押着雪狼的那辆马车还要大上足足一倍,且其车外壁上,还有黑龙的图腾。 「是的,主上,许是燕国的皇子也来了。」 龙,是皇族专用之图腾,燕国尚黑,所以燕国皇室的图腾就是黑龙。 「唉,连皇子过来拜寿都得排队过安检,呵呵。」 明明这一代镇北侯本人已经被多道圣旨召回京城,明明镇北侯府和燕国皇室的关系已经近乎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在今天,燕国皇室依旧把皇子派来给侯夫人拜寿。 这足以可见,燕国皇帝,是真的有点心虚啊。 「大家歇息,扎营!」 生辰纲在交接前,不能离人,哪怕已经到了镇北侯府门口了,也依旧不能放松,但前面排队的车队实在是太多了,郑凡也没让大家继续在这里站军姿,该休息休息,该吃喝吃喝。 能有资格进侯府参与侯夫人寿宴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类似郑凡这种的队伍,自然是不可能进去的。 等自己帐篷搭建好,郑凡刚进去,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锅旁边等着四娘的水饺下锅了。 饺子皮薄馅儿厚,猪肉芹菜的,可以说相当奢侈了。 郑凡也在锅旁边坐了下来, 看了看邋遢男, 伸手从自己甲冑里取出一个小铁盒。 对于菸民来说, 对于一个穿越到异世界的菸民来说, 这个铁盒以及铁盒里的东西,可以说是相当贵重的了。 因为你不可能走到镇北侯府门口的小卖部里问问里面的老闆利群多少钱一包? 将一根烟递给了邋遢男,邋遢男接了。 郑凡主动起身,用火摺子帮邋遢男点菸,邋遢男受了。 女人在做饭,俩大老爷们儿坐在旁边吞云吐雾。 少顷, 饺子出锅了。 「四娘,还有酒么?」 四娘点点头,「有。」 「拿来吧,饺子酒饺子酒,越喝越有。」 「好的。」 四娘取来了白酒,是阿铭当初做香水时顺手弄出来的,度数很高。 郑凡亲自倒酒,先给邋遢男倒,再给自己倒。 邋遢男举起酒杯,正准备喝时,见郑凡也举起酒杯挪了过来;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和郑凡碰了下杯子。 碰杯时,郑凡将自己的杯口放在对方杯口下面。 这一幕,被四娘发现了,但四娘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给男人的料碟里倒上醋。 一口酒下去, 邋遢男浑浊的目光里似乎多出了些许明亮, 他将酒杯放下, 郑凡准备给他继续斟酒, 却被他用手挡住, 道: 「可惜了,以前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郑凡笑笑,道:「那就多喝几杯。」 邋遢男摇摇头,「不能喝了,再喝,就捨不得死啦。」 郑凡闻言,将酒罈放在对方的脚下,道: 「那就边死边喝。」 邋遢男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有理。」 这时,帐篷帘布被掀开,一身甲冑的杨文志走了进来,对郑凡行礼道: 「校尉,属下刚奉命去交接了一下,预计到入夜后,才能轮到审验我们的生辰纲。」 这是真正的排队送礼啊,而且一排就得排到夜里。 「嗯,我晓得了,你下去歇息吧。」 杨文志应了一声,转身,却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弯腰道: 「校尉,招讨使大人还等着您安排呢。」 郑凡笑了, 是你啊。 四娘也笑了, 是你啊。 然后, 杨文志也笑了, 不过, 杨文志他不想笑的,现在他笑,纯粹是因为他的嘴巴歪了,紧接着,一同歪曲的,还有他的脸,以及他的脖颈。 「咔嚓……」 刚刚还活生生的杨文志,下一刻,变成了一摊碎肉,铺陈在了帐篷内的地毯上。 郑凡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醋,送入嘴里,闭着眼,吃得很香。 邋遢男没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拿饺子,饺子很烫,但他吃得很欢畅。 第136页 帐篷内的三人,集体无视了那一堆的碎肉,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郑凡吃得很慢,邋遢男依旧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一盘接着一盘; 四娘正正往锅里下了三回饺子,他硬是一个人包圆儿了。 到最后,四娘有些歉然道: 「没了。」 皮也没了,料也没了,现包都来不及了。 邋遢男这才放下盘子,心满意足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郑凡, 道: 「再告诉我一遍,你叫什么?」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樊力。」 「那我怎么听你手下人都喊你郑校尉?」 「我姓郑,叫郑樊力。」 「哈哈哈哈……」 邋遢男笑了起来, 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邋遢男迈步,走向帐篷口。 郑凡则起身,将酒罈提起,追上去,道: 「你的酒。」 邋遢男回过头,伸手,将酒罈提起。 帐篷帘子被掀开, 邋遢男举起酒罈,灌了一口酒,重新迈开了步子,他走得很慢,却又走得很快,身影,在营寨内出出现了一道道幻影。 他走到了那辆关押着雪狼的马车面前,一只手继续提着酒罈,另一只手则举起了马车。 捆绑在马车上的四匹马因为四蹄悬空开始挣扎,发出不安的嘶鸣, 马车内一路上病怏怏无精打采的雪狼开始发出惊恐的狼嚎, 邋遢男又灌了一口酒, 随即, 他开始了奔跑。 一个人, 举着一辆硕大的马车,开始在营地里奔跑。 「咚咚咚咚咚!!!!」 大地,开始了震颤,仿佛是特意配合着他的步点在进行着伴奏。 他跑出了气势, 宛若苍鹰振翅翱翔! 河滩上,上百个拜寿押送生辰纲的队伍被惊动了,附近的镇北军也被惊动了。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这一声号角代表着一个简单明了的意思……敌袭! 奔跑, 还在继续, 震颤, 还在继续! 若是从天上向下看, 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道气流正在从河滩位置向镇北侯府的大门快速地进发, 而自四面八方, 有一道道由镇北军铁骑组成的黑色洪流蜂拥而至! 镇北侯府是没有城墙的, 但它有大门, 大门就是一面巍峨的牌坊, 立于百年前。 上有「镇北」二字,为那一代燕皇亲笔。 牌坊左侧,有四个字:永不筑城! 牌坊右侧,有四个字:为国羽翼! 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一辆马车被砸了过来,连带着那四匹马以及马车内的人和兽,狠狠地砸中了牌坊。 「轰!!!」 牌坊被砸塌了,扬起了漫漫沙尘。 等到沙尘消退后, 地上, 出现了一个大坑, 而在大坑旁边, 立着一个手持酒罈的邋遢男的身影, 一声高喝, 从邋遢男口中发出, 于这河滩之地, 宛若生起惊雷! 「前蛮族王庭帐下左谷蠡王沙拓阙石来为镇北侯夫人寿!」 四面赶至的镇北军铁骑在各自将领的抬手下,停止了马蹄。 来者是客, 不管是善客还是恶客,都是客。 身为主人,有客来,自然有应有的规矩。 然而,尽管没有发动冲锋, 但已然有三千铁甲洪流将邋遢男围住! 只等府中军令一下,必然将此獠斩杀! 少顷, 镇北侯府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夫人说了,多谢左谷蠡王好意,若是方便,可进府内喝一杯水酒。」 邋遢男举起酒罈,豪饮了一口, 笑道: 「酒,某自己带了,且某已然辞去左谷蠡王之职,今日一切,与左谷蠡王无关,与王庭无关!」 说罢, 邋遢男再度大饮一口酒, 喊道: 「有请郡主出来与某一晤!」 少顷, 府衙内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说郡主年幼顽劣,左谷蠡王乃蛮族英杰长辈,切莫与晚辈一般见识。」 闻言, 邋遢男双眸顿时泛红, 恐怖的气势从其身上喷涌而出! 他单手提酒罈,另一只手指向镇北侯府的方向, 字字泣血道: 「郡主年幼?郡主顽劣? 那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何其无辜? 今日,我沙拓阙石以沙拓部遗民的身份来到此处, 为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 向郡主, 讨一个说法!」 第六十六章 某本荒漠一野蛮! 镇北侯府夫人寿辰在即,在这八方宾客云集之际; 有一人登门,要为被灭族的一部落妇孺老弱讨一个说法! 镇北军开始迅速地调动,一条条黑色的洪流开始向这里汇聚,沿着河滩一线的上百支贺寿队伍的兵卒私兵开始自动防御起来,如临大敌。 第137页 不过,倒是没有人喊着要冲上前去斩杀此等恶客,说到底,这是人家镇北侯府的地盘儿,你要是胆敢擅自出手,莫不是欺人镇北侯府无人? 四娘将可怜的杨文志碎裂的尸身收捡好了后就走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发现自家主上正坐在帐篷顶上,遥望着那边的场面。 「上来,这里看得清楚哩。」 郑凡对下方的四娘招了招手。 四娘纵身一跃来到了帐篷顶部,在郑凡身边坐下,二人依偎在一起。 这幅情景,活脱脱的后世农村小伙勾搭邻家俏寡妇来场子上一起看露天电影的翻版。 「主上!」 这时,丁豪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他这两天被郑凡打发出去了,美其名曰地帮忙看守营寨负责防务,这会儿忽然发生了此等事情,自然是来寻郑凡要保护他。 有一说一,丁豪这个人不算什么严格意义的好人,甚至还满手血腥,但有一条他做得很好,那就是有恩报恩。 「上来吧,小心点儿。」 「哎,好嘞。」 丁豪也上了帐篷,三个人的重量在上面,这顶帐篷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显然有点不堪重负了。 「主上,要不,我还是下去吧。」丁豪说道。 「没事,反正迟早得塌。」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紧接着,笑道:「心里是不是还怪我这两天没准你过来,让你没吃上热乎菜?」 「军中粮食属下也是吃习惯了的,怎敢埋怨主上。」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丢丢介意的,毕竟自打当郑凡老师那天算起,在宅子里,丁豪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天天供着。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啃起那干冷的馕,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像是刀刮着一样。 「嗯,你要理解。」郑凡说道。 「属下理解。」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黑压压乌云中间的那一点……邋遢, 「除非你愿意,陪那货一起吃两天的饭。」 「……」丁豪。 那个狠人,这两天一直在帐篷里? 郑凡没理会丁豪的震惊, 道: 「左谷蠡王,是什么官职?」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了,但大半年在昏迷的郑凡对这个世界很多方面其实还没完全弄清楚,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世的那种网际网路在家动动手指各方面的消息就能汇聚过来。 「回禀主上,左谷蠡王是蛮族王庭官职,蛮族王庭首位是蛮王,蛮王之下则分左右贤王,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之下分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 「蛮族是以左为尊和咱们相反的是吧?」 「是的,蛮族以左为尊。」 「左谷蠡王,已经算蛮族王庭的前几号人物了吧,为什么姓沙拓?」 「回禀主上,蛮族王庭早已经不行了,百年前,王庭全盛时期,王庭本身就是蛮族最为强盛的部落,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都是雄镇一方的霸主职位。 但自从百年前蛮王西征葬送王庭精锐之后,黄金家族自此没落,不仅仅是蛮族诸部落不再听命王庭诏令,连王庭自己的势力范围也在不断地被压缩。 黄金家族的血脉也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从上一代蛮王开始,王庭的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往下的职位,则不再完全由黄金家族内部成员担任,开始从整个荒漠蛮族里选取英杰充入。 这沙拓阙石,属下以前听说过,据说幼年时就被王庭祭祀所选中,接入了王庭,成年后,更是被当代蛮王封赐左谷蠡王。」 「呵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说,他虽然是王庭左谷蠡王,但这次来,却是为自己的母族部落復仇的?」 「主人,属下认为,这左谷蠡王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古往今来,蛮族和我燕国年年相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要为死去的蛮族妇孺讨个说法,那谁去为死在蛮族马刀之下的燕国子民讨个说法?」 「也就是,双标。」郑凡说道。 「双标,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套标准,自己一套,别人一套。」 「主人英明,字字珠玑。」 「行了,别拍马屁了,其实,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战场厮杀是战场厮杀,谁生谁死,都凭手中的刀说话,这一点,他应该能看得很开。 所以,他先前就说了,是来为沙拓部数千老弱妇孺讨个说法,而不是战死的青壮。」 「主人,这个您是怎么清楚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毕竟,斩下沙拓部首领头颅的,可是他郑某人。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当然可以点评别人双标,但他是当事人,自己的母族部落被屠了,相当于自己的家乡被一举焚灭。 对他而言,没什么双标不双标的,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甘,所以主动上门来要个说法。」 这时,四娘开口道:「主上,他说他已经辞了左谷蠡王。」 「是啊,这是怕把王庭拉下水吧。」 燕皇和镇北侯之间互相角力,镇北侯府选择了沙拓部当那只猴儿杀了给鸡鸭鹅狗们看看。 蛮族王庭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被屠戮的部落,名义上,是它的子民,甚至,仔细找找的话,估计还能找到王庭派来给镇北侯夫人祝寿的使节。 第138页 镇北侯府对整个荒漠的威慑,确实足够强大。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辞去官职,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要来,讨个说法。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昨晚,甚至亲自祭奠了自己。 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世人都讲究妥协,都懂得审时度势,他偏不, 他就要一个说法, 一个对自己的说法。 …… 「老夫人说了,王庭日子艰难,若是再折损了左谷蠡王这般英杰,往后日子,怕是就更难过了,劝左谷蠡王三思,为王庭计,为蛮族计。」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传递着那位「寿星」的话语。 邋遢男身体慢慢地挺直, 喊道: 「请郡主出来一晤!」 声如惊雷,响彻河滩。 少顷, 侯府内传声道: 「老夫人说她累了,要休息,要安静。」 礼数,已经尽了; 既然你还不知趣, 那就去死吧。 这是军令! 「镇北军!」 「镇北军!」 「镇北军!」 三名镇北军校尉持剑而举。 「诛蛮!」 「诛蛮!」 「诛蛮!」 三千铁骑一起整齐高唿,肃杀之气盈野。 黑色的洪流开始移动,大地开始了整齐地震颤,晋国的步卒、楚国的水师,都享誉东方,但唯有燕国的铁骑,却是当世公认第一等! 邋遢男洒然后退一步, 再度举起酒罈,将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地倾倒在自己脸上。 好酒啊, 真是好酒, 可惜了, 自己没能早点喝上这酒, 若是能早点喝上这酒,这一趟,兴许就不来了吧,大不了,整日买醉,也可消愁。 「砰!」 酒罈被砸碎, 邋遢男的头髮开始飘逸起来, 赤红色的眼眸扫视四周,在其身上,一道道红色的纹路开始浮现,宛若蛰伏已久的凶兽,睁开了眼! 「虎!」 「虎!」 「虎!」 镇北军结阵完毕,外圈上千骑兵开始游弋,保持着马速,内圈则是百骑为一阵,自八个方向,依次开始了冲锋。 百骑当面,均为黑甲,在这一刻,每一个方阵的百骑似乎连唿吸都为一体,一个方阵,就宛若一个人,就如同一把刀! 邋遢男身形开始了加速,主动沖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方阵。 而对面,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轰!」 邋遢男一拳砸入阵中,首当其冲的正面二十余名镇北军骑兵身体直接崩碎,甲冑也扭曲成废铁,其余骑兵也纷纷吐血,为气血所伤。 尖刀宛若刺中了顽石,崩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邋遢男本人,其挥拳的右手,也在开始震颤,指节位置,可见鲜血流出。 且没等他趁势沖入破阵之中杀敌,这一方阵的剩余镇北军骑士马上策动自己胯下战马开始向四周逃散。 逃,当然不是真的逃,而是为下一个军阵的骑兵腾出位置和空间。 不等邋遢男平復体内紊乱的气血,第二支军阵已然冲锋而至! 邋遢男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啸, 身形再度前沖。 「轰!」 他的身躯,宛若这世上最为坚硬的精铁,直接砸入了军阵之中,竟然直接将这支军阵砸穿,军阵中央的二十多名镇北军骑兵凡是其所触碰的,要么身躯崩碎要么肢体断裂。 「虎!」 「虎!」 「虎!」 然而,下一波军阵,又来了。 「砰!」 「砰!」 …… 八支军阵,被邋遢男一人破开。 其四周,也已然被鲜血残尸铺满。 其本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一些地方,已见白骨。 若说一开始,他是气势如虹,贯穿云霄,而此时,却有江河日下、些虎落平阳之象。 然而,他的眼眸里,依旧充斥着深深的仇怨,不曾消减丝毫。 与此同时, 镇北军铁骑并没有因为数百袍泽的战死而有丝毫动摇, 先前发动冲锋的八个军阵剩余骑兵主动退散到外圈开始游弋重整,而原本在外围游弋的骑兵则已然重新结出八个军阵。 新一轮的冲锋, 俨然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 侯府内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卿本将才,奈何逞匹夫之勇? 老夫人又说了,蛮王那老东西家底子本来就不剩几块料了,你若陨在这里,那老东西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邋遢男闻言, 放声大笑, 面对重新结阵向自己冲来的八个方向的骑兵毫无惧色, 同时, 长啸道: 「某本荒漠一野蛮!」 第六十七章 进击的郑校尉 「王爷,那蛮贼已经破了八个军阵了,我等还是向镇北侯府通传一声,让我等先入府吧。」 一美须中年男子向帘幕后的身影请示道。 「急什么,咱家这个没卵的都不慌,瞧瞧你,嘁,丢人。」 美须中年男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着蓝色长袍身披皮草的老者,老者脸上施粉很重,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唇红齿白,声音也尖细得很,身上的薰香味道极重。 第139页 「呵呵,张公公说笑了,我只是在为殿下担心,殿下千金之躯,断然不能受到丝毫侵害。」 「行,你们这些读书人啊,最擅长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咱家是说不过你们,但你就不想想,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那蛮贼都自称荒漠一野蛮了,这镇北侯府若是连一个野蛮人都收拾不了,那还值得咱们陛下这般头疼么?」 「可是,这刀枪无眼,若是那蛮贼忽然发疯向我等这边而来……」 「陈师傅,那孤也不能先进府,孤这次被父皇派来为老夫人祝寿,懂的人,晓得是我皇家秉持礼数,不懂的,还以为我皇家真怕了这镇北侯府。 先前,说按规矩排队等审验的是我们,这次,若是我们再主动寻求先进府,呵呵,孤的脸面倒是无所谓,反正孤也没想着与二哥争什么太子,但要是因此被人轻视我皇室,那孤就等着回京后被父皇发落吧。」 「咦,讨厌,王爷,您轻点儿嘛……」 「王爷,奴家也要,也要吃嘛……」 「哈哈哈,不急不急,都有,都有。」 帘幕之内,又传来了嬉笑靡靡之音。 美须男子和那老公公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退下了这皇室马车。 外头,护卫们已然严阵以待,虽说战局在那一头,但那偌大的声势还是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美须男子迎着寒风,摸着自己的长须,开口对身边的张公公道: 「张公公,那蛮贼当真是厉害,竟一人可抵千骑。」 「蛮族王庭左谷蠡王,要是没点儿成色,那蛮族王庭估计连名义上的荒漠之主都别想做了,早被其他大部给吞得渣都不剩。」 「呵呵,下官见识短浅,这十年来一直在翰林院里做文章,对这天下事确实知晓不多。」 「哟哟哟,陈大人,您这可说笑了,咱大燕,最不缺的就是武夫,唯独缺的就是像陈大人这般的文人种子。」 二人一路上,陈光庭瞧不上这阉人残缺之身,这张公公也看不上陈光庭这腐儒之气,但别说,这一路同行,该斗嘴是斗嘴,但关系上,倒不耽搁进步。 一个因座师原因被牵连,在翰林院蹉跎之后发配到闲散王府里做讲师; 一个因干儿子检举,贬谪出宫,指派到了王府管杂役; 一定程度上,都算得上是同病相怜,文人和阉人的至高无上宝座,都已然和他们二人绝缘。 「这镇北军,弄得是什么把式?」陈光庭问道。 「嘿嘿,当世一流的武夫强者,其身气血就如那旭日东升; 战阵之上遇到,要么择一二同级强者牵制与其捉对厮杀,要么,就得用眼下镇北军所用之法,以铁骑车轮战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将他那旭日东升削成江河日下。 瞅见没,那蛮贼气血已经入颓了,这第二轮八个军阵能否接下来,还真不好说。 就算是接下来,也该油尽灯枯了,但第三轮军阵,很快又会续上,绝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 「就是拿自己人的性命去耗其气血?」 「也能这般去理解。」 「那那些士卒,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命,就是拿来耗的?」 「那是自然。」 「他们也愿意?」 张公公厚厚的粉底微微一皱,笑出了褶子,道: 「要不人家是镇北军呢,不怕你笑话,咱家小时候被割前,梦想着就是有朝一日能入镇北军去荒漠杀蛮贼。」 「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 「只是,我还是好奇,这蛮族左谷蠡王都来了,这镇北侯府号称三十万铁骑,就没几个真正的高手坐镇?」 「有是当然是有的。」 「那为何他们不出?」 「有蛮族左谷蠡王当陪练,这种练兵的机会,多难得啊,自然是让各部趁机操练一番。」 「这……竟能如此?」 「你且看看,今日来此为老夫人贺寿的,各国使节各大门阀甚至还有蛮族大部落; 那种堪比眼前这位蛮族左谷蠡王的武夫强者,放眼天下,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但这镇北军铁骑,六镇加起来,却足足有三十万。 各大门阀各个家族心里都有一桿秤,今日一遭再见镇北军之精锐强悍,日后,谁敢再在侯府面前放肆? 人家,这是刚打瞌睡就被送了枕头,在借着板子示威呢。」 「哎,孤都完了,那蛮贼还没完哪?」 刚刚年过二十的六王爷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殿下当心,外面风寒。」张公公马上将自己身上的皮草脱下,盖在了六王爷的身上。 六王爷也不在乎这是太监用的东西,反而双手紧紧地抓着。 恰好此时, 邋遢男再破一阵铁骑! 六王爷咂咂嘴,道: 「张公公,你说,要是你与其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张公公闻言,脸上委屈得如同一朵雏菊, 道: 「哎哟,我的殿下啊,您这是在抬举奴才还是在侮辱人谷蠡王啊。 奴才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在王府里对付对付那些毛贼倒还能行,真要对上这种角色,奴才也就只能捨身拖延其几息,好让殿下您能跑多远就先跑多远了。」 「哈哈哈哈……」 六王爷笑了起来。 第140页 陈光庭这时却开口道: 「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陈师傅但说无妨。」 这时,张公公当即挥手示意身边的王府护卫离远点去防御,省得听到了接下来的谈话。 陈光庭有些感激地看了张公公一眼,随即道: 「臣听说,此番贺寿之差事,是王爷您主动向陛下要来的?」 「正是。」 「臣不解,王爷向来最厌俗务,为何……」 「因为孤想先来看看这位镇北侯府里的郡主姐姐。」 「王爷,您是对……」 「陈师傅,您想多了,这位郡主姐姐,可不是孤能享受得起的,这是父皇有意为二哥准备的,也就是父皇心中的,未来大燕太子正妃人选。」 张公公听到这则皇室秘辛,有些咂舌道: 「二殿下性子柔和,这郡主性格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这话张公公还留了很大的余地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女儿家家的,一个人能撑得起侯府运转,再杀鸡给猴看,且一出手就是灭人全族,鸡犬不留。 这种女人,要被选做太子妃? 古往今来,那些权倾朝野的后宫之主,至少在刚入宫时,还是个纯真懵懂天真烂漫的少女。 需要经过在深宫内一年年磨练,一步步成长,才能真的凤威临朝; 但这位郡主,相当于进宫前就是个满级号! 「正是因为二哥性子太柔弱了,为人过于中正谦和,所以父皇才觉得正需要这种太子妃来辅佐二哥吧。 有手段,有心计,心又够狠,朝外,又有大燕第一重镇做外戚,啧啧,日后等二哥继位了,谁敢欺负他们夫妻俩?」 这是大不敬之语,但张公公和陈光庭也只是对视一眼,互相当没听见。 「孤这次来,可不光是带了给老夫人的寿礼,孤这几年开府后,自己也倒腾了些银子,置办了一些礼物,特意运来讨好我这未来好嫂子。 凡事,都得先把前站打好,这说不得,万一哪天二哥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早早地就……嗯嗯,你们懂的; 然后我这好嫂子再来一出牝鸡司晨, 等拿宗室开刀时,多少能念着点儿此时的香火情,放孤一把。」 「殿下,外人都说殿下您荒诞不羁,但臣却清楚殿下之聪慧眼略,无人能及,所以臣实在不知为何殿下您不……」 「陈师傅啊,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六王爷摇摇头,继续道:「一代雄主之后,往往会选择一位守成之君做自己的继任者,二哥,是父皇最中意的人选; 怎么说呢,二哥的性子,适合父皇『雄才大略』之后收拾烂摊子休养生息,而我,可不会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就坐在那椅子上什么事儿也不做。 你信不信,但凡孤露出丝毫想要争位的想法,明日,密谍司就能在孤的王府挖出龙袍来!」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还有动兵的想法?向南,还是向北?」 「陈师傅,孤乏了。」 陈光庭马上跪了下来, 「臣失言,请殿下……」 「陈光庭,快给咱家起来!!!!!!!」 张公公激动地喊道。 「不,殿下不原谅臣,臣就不起来,殿下……」 「陈光庭, 那蛮贼, 向咱们这里杀来了!!!!!!!」 陈光庭马上起身奔跑。 …… 「得,咱收拾收拾,该各就各位了。」 郑凡从帐篷顶部跳了下来,四娘和丁豪紧随其后。 「主人,我们这是?」丁豪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驾。」 「救驾?」 郑凡点点头,指了指前方的一处营地,道: 「看见那面黑龙旗帜了么?」 「看见了,这应该是位来祝寿的皇子。」 「嗯。」 丁豪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将自己的长枪捏在手里准备陪郑凡一起去。 「额……阿豪,你就不要去了。」 「主上信不过属下?」 「不是,是他不认识你。」 「嗯?」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对他比划了一个方框, 道: 「你要是不想回去时坐小盒子里,就别和我们一起去了。」 「哦,好……」 丁豪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停在了原地没继续往前。 前方,传来了郑凡和四娘的声音: 「四娘,你说待会儿我是喊大燕镇北军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在此,蛮贼休得猖狂还是……」 「主上,我觉得词有点多了,可能来不及。」 「那就喊郑凡在此,休得猖狂?但怎么感觉有点中二。」 「要不,奴家来帮主上喊?」 「你怎么喊?」 「奴家变音: 啊,这好汉是谁? 啊,这不是大燕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么!」 「……」郑凡。 …… 一轮又一轮, 一波又一波, 镇北军铁骑悍不畏死,他们真的如同机器上的零部件,只要上官一声令下,就失去了一切作为人的情绪。 终于, 在下一轮冲锋中, 沙拓阙石没能破开军阵,反而被军阵一轮冲锋击退。 第141页 这是他已经接近气血枯竭的徵兆! 有指挥的校尉马上开始下令布阵,接下来,将是三个军阵一起冲锋,绝不给起腾挪喘息的时机。 然而,就在外围军阵变化之时,沙拓阙石忽然拔地而起,周身气血释放出了刺目的红光,整个人居然一跃而出,试图跳出这铁骑包围。 「怎么,怕死了?」 一声低喝从下方传来, 紧接着, 一名身穿黑甲手持双锤中年大将也是腾空而起。 显然,这是镇北侯府一方的强者,先前一直隐而不发,现在见这蛮贼有突围的意思,马上出面截杀! 镇北侯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个气血正盛, 一个气血衰落, 但沙拓阙石却没丝毫的畏惧, 在心里, 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了。 先前沖阵,命丧其手的镇北军骑士足有数百人,伤者倍之,他,已经够本了。 「轰!」 巨锤和拳头碰撞到了一起。 「蛮咒,死泉!」 一道道黑色的水雾自沙拓阙石身边升腾而起,这血雾,是其精血所化,带着浓浓的诅咒气息。 他从小就被祭祀所收养,虽然最后走的是武夫之路,但蛮咒他也是会一点的。 持锤大汉身形倒退开去, 不是说他怕了沙拓阙石, 也不是说沙拓阙石这蛮咒有多恐怖强大, 事实上,身为镇北侯府内的总兵,常年驻守荒漠,对蛮族对蛮咒自然很了解熟悉。 这道蛮咒,他最恶毒的地方在于是拿施咒者本身作为祭品,以此来诅咒另一个人,咒语的效果根据祭品的层次来划分。 一旦这个咒语被触发成功, 施咒者会顷刻毙命, 但中咒者,下场也会相当悽惨。 他不会死,但武道之路将就此被终结,大概率终生将再无寸进,同时,会马上进入衰败期,气血日渐削弱。 这个蛮贼,他气血已经近乎耗空,已然是强弩之末,以自己的武道之途来换他的命,不值得! 其实,就算自己不出手,下方滚滚铁骑追逐之下,这个蛮贼根本就跑不出这片绿洲!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持锤大将双目一瞪, 那蛮贼居然直接落向了使节驻扎的营地里,而且毫不犹豫地直接沖向了那面挂有黑龙旗帜的营寨! 「蛮贼,敢尔!」 …… 「轰!!!」 强横的拳锋之下, 王府护卫宛若纸煳的一般,被顷刻间撕裂了十多人。 什么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此时的沙拓阙石,一入营寨,就如同勐虎逐羊,王府护卫在其面前者,无一回合之敌。 「殿下,快走,快走!」 当沙拓阙石的气机锁定了六王爷时,张公公知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当即厉声道: 「此乃大燕皇子,尔敢以下犯上,尔这荒漠万民可敢承受吾皇天怒!」 面对这等威胁,沙拓阙石毫不在意,径直而来,顺便,又轻描淡写地将四名敢于阻拦的护卫撕裂。 张公公双手下压,一道道青色的气浪自其掌心汇聚,其身形勐地向前,直扑沙拓阙石,一如巨蟒探身! 然而,沙拓阙石周身气血宛若世间精钢,任凭张公公以气化练击锤了无数遍,依旧难以在短时间撼动此人丝毫。 武者,就是这么的可怕,只要他们的气血还没有完全耗尽,他们的体魄,就是最强兵器! 越是强大的武者越是如此。 沙拓阙石伸手,虎啸龙吟,张公公的手臂被其直接攥住,周身青色匹练顿时涣散。 「砰!」 张公公被沙拓阙石直接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下去,张公公喷出一口鲜血,胸腔肋骨也不晓得到底断裂了多少根。 但张公公确实践行了自己先前说的话,他确实挡住了这尊可怕的蛮人数息时间。 而六王爷已然和陈光庭二人逃到了营寨口。 沙拓阙石没有去管重伤在地的张公公,转而单脚跺地,整个人如同出膛炮弹一般直冲那位大燕皇子! 「放肆!」 一道巨锤从空中落下。 「砰!」 铁锤直接砸中了沙拓阙石,因为他没有躲避,硬受了这一锤。 终于, 近了, 近了, 近了! 沙拓阙石看见了那名文官男子脸上的惊慌,也看见了那位年轻的大燕皇子脸上的绝望。 「陈师傅,他的目标是孤!」 六王爷一把推开了陈光庭,自己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一幕,也落入了沙拓阙石的眼里; 呵,这位燕国皇子,还不错。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只手忽然从其身侧出现,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位持锤大将眼耳口鼻处已然溢出鲜血,强行疯狂催动秘法加速气血运行以更快的速度及时赶到,并且,成功截下了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左手握拳向着持锤大将轰去, 持锤大将以单锤格挡, 「轰!」 沙拓阙石左臂崩裂,直接炸开。 持锤大将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对方先前的拳头,没加力! 第142页 左臂的碎裂没有影响沙拓阙石丝毫,他右手下探,从地上捡起一把先前自己斩杀的一名王府护卫所遗留的长刀, 而后, 向着那名大燕皇子投掷了出去! 「嗡!」 刀锋化作了一道白芒,直噼而来。 就在这时, 一名披甲校尉忽然出现在六皇子的身前, 紧接着, 其身上释放出了足以亮瞎人钛合金狗眼的刺目光芒! 郑凡瞎了, 其身后的六皇子也一起瞎了。 「铿锵!」 刀锋碰撞之音传来。 六皇子只觉得一堵墙撞上了自己,将自己压倒在了地上。 等到晕眩的视线恢復时, 六皇子看见一名校尉压在自己身上,这名校尉手中的刀已经断裂,而那把投掷过来的刀锋,却已然刺入其甲冑之中。 原本,按照排练, 郑凡这会儿应该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自己身下的六皇子, 很痛苦地问一声: 「殿下,您没事吧?」 但在此时, 感知着自己腹部位置传来了的剧痛以及那肠胃和刀锋亲密接触后带来的诡异冰凉感觉, 先前的台词, 在这里, 变成了: 「草!好疼……」 第六十八章 死了啊 月夜, 土坡, 三根蜡烛; 「再饿供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 郑凡惊愕住了,少顷,似乎有所明悟, 道: 「真的要这样?」 「嗯。」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强,但我清楚,你一定很强。」 「嗯。」 「我不知道镇北侯府有多可怕,但我清楚,它一定很可怕。」 「嗯。」 「你看你这都给自己供品都摆好了,那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判断,你没强过镇北侯府,是吧?」 「嗯。」 「这不就得了,我说,虽然我和你才认识两天,但说句心里话,你这人除了脏了点,好像也没其他毛病。」 至少,比起郑凡脑海中知道的那些有实力却有怪癖的剧情boss角色们,要好相处多了。 仅仅是邋遢一点的话,就像是离过婚的亿万富翁,在相亲市场里,它算个事儿么? 「嗯。」 「我听说,我是听说啊,听说,之前沙拓部,是被郡主带兵灭的。」 邋遢男继续吃着肉脯,嘴角略微勾勒出些许弧度, 继续, 「嗯。」 「你姓沙拓,应该是那个部落的人吧?」 「嗯。」 「所以,你想去报仇?」 「嗯。」 「但你这样不对啊,这不是以卵击石么,你想想看,你这么强,想报仇的话,咱们可以猥琐一点来,从长计议,这样效果更好,对吧?」 「嗯。」 「那你还打算明天去?」 「嗯。」 郑凡耸了耸肩,得,白说了。 自己这边还想着再勾搭一个强者回去,丁豪已经从老师岗位上光荣退休成狗腿子了; 但邋遢男的话,应该能在老师岗位上发光发热很久很久。 但问题来了, 人家一心求死。 「我听我一个姓蒋(僵)的朋友说过,他说,这镇北军铁骑和其他地方的骑兵不同,他们的沖阵之法,就是连真正的武道强者对上了,也很难讨到便宜。」 「嗯。」 「更别说,我想镇北侯府里,应该有和你一样的高手吧?」 「嗯。」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淡定啊,你就认死理了是不?」 「嗯。」 「不是,这战场厮杀,你死我活,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们蛮族杀我们的百姓也不少,我们再杀回去,理所应当啊不是?」 「嗯。」 「能让我掐死你么?」 「我,想不通。」 邋遢男忽然改了台词。 「哪里想不通?唉,可惜了,我有个姓夏(瞎)的朋友不在这里,否则他最善于开导人了。」 「我觉得,双方厮杀,双方交战,青壮,死了也就死了,战场上搏杀,生死由命,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老弱妇孺,不该就这么死掉,哪怕被发配为奴,哪怕被贩卖,哪怕被迁移,都不应该直接下令用屠刀全部屠戮。」 「你们蛮族交战,不还有战败方个头在车轱辘以上的男丁全部砍死的传统么?」 「是有。」 「那不就得了。」 「有,但不意味着,我要去贊同。」 「为什么?」 「以前,死的是别人的部落,我不认同,但我可以不去理会;但这次,死的是我自己的部落,别人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我自己的事,我得管。」 「这个道理我懂,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真的疼,我不是反对你去復仇,但我觉得可以慢慢来,我有个姓丁的朋友,他现在也在復仇阶段,不过他就懂得隐忍,慢慢地等待时机。」 「你朋友,真多。」 「呵呵,乐善好施,能服于人。」 第143页 「很多人都叫我等。」 「那证明你身边像我这样有远见的朋友还是不少的。」 「蛮王叫我等。」 「……」郑凡。 「左、右贤王也叫我等。」 「……」郑凡。 「大祭司也叫我等。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 他们说,眼下燕皇和镇北侯府关系正处于最微妙的阶段,一旦燕皇和镇北侯府彻底决裂,盘旋在我蛮部上方的利刃,将被挪开。」 「是这个道理。」 「蛮王说,到时候可以联合镇北侯府,一起出兵反攻燕地,我们只要一块北封郡,其余燕国疆域,都可以给李家。」 「左贤王说,等到燕皇和镇北侯府开战时,我们可以协助燕皇,将这把盘旋在我族头顶一百年的利刃给彻底废掉,没了这把刀,燕国,将不再是威胁,燕国的大门,东方四国的大门,也将向我们敞开。」 「右贤王说,我们可以趁着镇北侯府和燕皇对立之际,开始打着王庭的旗帜,征伐那些不听号令的大部,重塑王庭的权威,再造黄金家族的荣耀。」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但我就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忍?」 「我出生于沙拓部,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祭祀所的人带回了王庭,一开始,我修习的是蛮咒,日后很可能成为蛮师,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在武道上更有天赋,就走上了武者道路。 祭祀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祭祀大人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蛮王让我当什么官职,我就当什么官职,蛮王让我去讨伐谁,我就去讨伐谁。 但我一直清楚,我姓沙拓,我信仰王庭的旗帜,但我并不是黄金家族的一员。 我的家,一直在沙拓,那个,并不是很大的部落,像这样子的部落,在荒漠里,有很多很多。 但现在, 我的家, 没了。」 邋遢男说到这里,抬头,看着郑凡,重复道: 「我的家,已经没了。」 郑凡沉默了。 「我想念部落里的酥油茶,我想念部落里阿姆们酿的马奶酒,我想念部落里那个姑娘曾送给我的羊皮衣。 当初,我被祭祀所选中时,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去了祭祀所,能有好的表现,我的部落,将得到来自王庭的庇护,部落子民的生活,会变得更好。 所以我拼命修炼,蛮咒、武道、杀戮、征伐,我都倾尽一切。 我想,在我的努力下,部落的子民,会过得安稳一点,能稳定获得好一点的牧场,能少向大部落缴纳一些税赋。 在我有朝一日,气血颓败,苍老年迈,要卸甲归田时,可以重新回到我的部落里,去放羊,去看着部落里的娃娃们,在我的眼前嬉笑追逐。 这是我的梦,是我的追求。 王庭每一次大会时,大家都会喝很多很多的酒,他们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梦。 有的会说,梦想着重新西征,一雪百年前黄金家族在西方折戟之耻! 有的会说,梦想着再统荒漠,让蛮族所有子民再度依偎到王庭的旗帜中来! 有的会说,梦想着南下,将东方四国,化作我蛮族的牧场,让他们的女人,为我们蛮族孕育后代! 我每次都只喝酒,不说话,因为我的梦想,和他们相比,有点太小了。 但我一直觉得,我的梦想,比他们的梦想,会更容易实现。 然而,忽然有一天,有人来王庭送来战报,战报里说,我的梦,没了…… 它没了!!!」 「唉,行吧,我就不劝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最高的一个。」 「嗯。」 邋遢男开始继续吃肉脯。 「那个,别怪我市侩,也别怪我小人,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反正你都要死了,也是顺便帮帮我,因为我还要活下去; 当然了,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拒绝。」 「嗯。」 「明儿个,死之前,可以帮我演出戏么?我这人,没什么拖累,也没家人,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个荣华富贵,这个,你懂我意思吧?」 「嗯。」 「额……你这个嗯,是指的同意?」 「嗯。」 「啧……那个,不是我人贱啊,虽然你明天是打算去死了,但这么干脆地同意,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这么做,不光光是为了还我送你一件衣服外加请你吃了两天饭的情谊吧?」 「嗯。」 「那,为什么?」 邋遢男用衣袖擦了擦嘴, 站起身, 郑凡忽然发现, 在土坡下面,出现了一顶帐篷,帐篷外还有羊群。 邋遢男径直走下了土坡, 帐篷里则跑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娃娃, 两个娃娃很熟络地跑到邋遢男面前, 邋遢男一手抱住一个。 转过身, 面向郑凡, 道: 「来之前,我找到他们两个了。」 …… 「唿……」 郑凡勐地睁开眼, 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 是梦么…… 「你醒啦。」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郑凡扭过头,看见一个身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男子衣服上,还绣着龙纹。 第144页 「大夫说,你是帮孤挡下那一刀时,受了内伤,气血停滞才导致的昏迷,不过,将养一段时间,再配点补品补一补元气,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六皇子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这个时候, 本该是拍马屁的时候, 本该是说一些:多谢王爷关心,为王爷效死是属下应尽职责这类屁话的时候, 郑凡却直接开口道: 「那个……蛮人怎么了?」 「那个蛮贼啊,呵呵,哟哟,那蛮贼可凶得很,若非你捨身帮孤挡下那一刀,孤估计现在已经在下面陪皇爷爷下棋了。 当然了,好在镇北侯府总兵官李元虎拼命阻拦,但那蛮贼哪怕受了重伤,却依旧强横异常,明明已经气血枯竭了,却依旧击创了李总兵; 到最后, 被数千镇北军铁骑在河滩上再度团团围住, 他居然又硬生生地斩杀了百骑,啧啧啧……」 郑凡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六皇子走到床边,伸手在郑凡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道: 「死了啊。」 第六十九章 请喝茶 听到这个结果,郑凡心里忽然有些惆怅。 人,都是双标动物,绝对理性的思考是不存在的。 对于郑凡来说,无论是蛮族还是燕国,他都没什么归属感,也不会去站在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单单对个人来说,自己请邋遢男吃饭,邋遢男扛着马车奔跑,将马车砸了个稀烂,再陪自己演了一齣戏,死前给自己搭了一把通天梯。 人家对你好,你对人家有好感,这是很正常的情绪反应。 但现在, 他死了。 因为自己的昏迷,没能目睹对方最后的绚烂,确实是一种遗憾,但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吧。 「你既然醒了,孤就放心了。」 郑凡这会儿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目光锁定自己的新选定的绩优股,这位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见郑凡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奇道: 「孤的脸上,有东西么?」 郑凡摇摇头。 六皇子的脸,很白,和阿铭一样白。 但阿铭因为人家是吸血鬼,所以是自然白,这位六皇子,明显有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感觉。 「郡主驾到!」 「啧,孤那好嫂嫂来了。」 郑凡闻言,马上起身,腹部的伤口还传来阵痛,但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了。 他又不是女人,若是女人,六皇子大概会按住她,说一声:没事,嫂嫂来了,自家人,没必要纠结礼数,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但他是个大老爷们儿,一个军中的大老爷们儿,六皇子也什么都没说,面向门口。 很快, 一个身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六皇子居然侧身横跨一步,对着郡主跪了下来。 「小六子给姐姐请安了。」 皇子下跪行礼! 郑凡心里一震,再看着面前六皇子的背影,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袭来,直觉告诉他,这位六皇子温和的外表底下,是个狼灭! 好在,这间屋子里只有郑凡以及郡主身边的那位老丝瓜脸的七叔,没有其他下人,所以,这一幕,看到的人并不多。 「小六,你这是嫌我家罪名不够多,想再给我家加上一条大不敬的跋扈之罪么?」 郡主的声音,很好听。 「哪敢啊,弟弟给姐姐请个安不是应当的么,小时候姐姐还带着弟弟骑马来着,算是弟弟半个师傅,谁人敢拿这说事儿?」 「行了,你没事吧?」 「托姐姐的福,弟弟我无碍。」 这时, 郡主的目光从六皇子身上挪开,落到了郑凡的身上。 因为先前六皇子的下跪把郑凡的节奏打乱了,导致郑凡这会儿还没跪下来行礼。 也正因此,恰好和郡主四目相对。 当初在军帐里,这个女人穿着红色的甲冑,郑凡还脑子里歪歪过是否有bra效果。 现在看见真人了,她又是穿着裙子。 唿…… 只能说, 这个女人在气质上有着东方的雍容和典雅,在身材上,有着北地女人的高个身段,不逊大洋马。 郡主的目光里,忽然多出了一抹意味深长之色。 郑凡马上单膝下跪, 道: 「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参见郡主!」 「呵呵。」 郡主发出了笑声。 郑凡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低,在他心里,已经把眼前的女人当作了武曌的化身。 她,可绝不是什么一封情书一颗棒棒糖或者四五钱银子就能忽悠到的妞。 「哟,我当是谁救了小六子呢,是你啊,郑校尉,我可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姐姐认识他?」六皇子陪着笑脸问道。 「上次攻打沙拓部时,他还只是个民夫,却在战阵中斩获首级十余颗,里面,还有沙拓部首领的首级。 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又救下了当朝的六皇子殿下。 郑校尉,我说,这世上的好事,怎么尽给你碰上了?」 「末将只知尽忠职守,未有贪功之嫌。」 第145页 「尽忠职守?」 郡主往后退了一步, 其身后的那个持剑老者则向前三步走到了郑凡面前,单手抓向郑凡。 郑凡身体颤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没有反抗。 「嗡!」 肩膀被老者鹰爪一般的手指给抓住,随即,一股温热的力量传来,郑凡体内的气血开始抑制不住地躁动起来,一层黑色的光芒自其身上浮现。 老者松开了郑凡,后退了一步, 道: 「武夫九品。」 郡主目光微微一凝,道: 「上次呢?」 七叔回答道:「上次身上没有气血流转波动。」 「啧……」 郡主往身侧走了一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腿叠起,这是后世女性在客厅看电视常用的姿势。 再者,燕国本就不重理教,尤其是北地,女性更是自由,其又是郡主,也没人敢拿仪态来要求她。 「郑校尉,你可真让我开了眼了,这不光是运气不错,走到哪里就到哪里立功,而且还是个练武的奇才。 寻常武者人家,从半步九品到入品,花上个三两年的时间都算是天赋极高了,你可倒好,才多久功夫就成了。」 「承蒙郡主抬举,以前属下只晓得用蛮力厮杀,当上校尉后,得到了军中武者的指点,这才有了进步。」 「这进步,能这么大么?」 「是,那位军中师傅说,属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说这句话时,郑凡挺起了胸膛。 其实,郑凡没想到自己会昏迷,也没想到这六皇子居然把自己带回了府里,更没想到自己刚甦醒这郡主就来了。 当务之急,是要抹除对方心底对自己的猜忌,千万不能让其怀疑自己是别有用心的人。 虽然,自己真的是别有用心。 「七叔,你看呢?」 「回郡主,此子气血莽沖,确实是刚入品之象,但气血又格外浑厚,证明其根基很扎实。」 「嗯?」 郡主有些意外地看向持剑老者, 做小女儿妆好奇道: 「听七叔这意思,是看上这小子的天赋了?」 「徒儿郑凡,拜见师傅!!!」 「噗通!」 单膝跪地,改为双腿全跪。 额头抵地! 四娘没在自己身边,应该是自己昏迷出了什么变故,导致四娘不方便继续留在自己身旁照顾,也是,她的易容术骗骗旁人可以,这镇北侯府内高手如云,还真瞒不过去。 所以,这会儿,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了。 在这个时候磕头,认个师傅,郑凡觉得不亏。 如果瞎子或者阿铭此时在这里的话, 估计会一起伸手把自己的头按在地上去跪。 毕竟,主上的面子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天知道万一主上被砍了,他们会不会被销号? 「呵,你瞧瞧,你瞧瞧,七叔,这小子顺着杆子往上爬得架势可够利索的。」 七叔只是含蓄地笑笑。 「想当七叔的徒弟,可以;但有件事,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前些日子,梅家坞的事儿,可是你做的?」 「是!」郑凡很光棍地承认了。 「还打着我镇北侯府的旗号?」 「是!」 「为何?」 「因为属下想要发展势力,想要招兵买马,想要地盘,想要权力,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金银,想要睡到更多更多漂亮的女人!」 「粗鄙!」六皇子忽然手指郑凡呵斥道,「你这憨货,怎敢当着我家姐姐的面说出这等粗鄙之语。」 六皇子看似是在呵斥郑凡,实际上却是在为他开脱。 一个只知道金银珠宝的憨憨罢了, 上位者不怕你贪财, 就怕你两袖清风沽名钓誉! 「你倒是实诚,那我倒要问问你,当初我让你来我李家当家丁,你为何拒绝?」 「因为属下当时只想着衣锦还乡,想回去当官老爷,捞银子。」 「这回答,不错,滴水不漏的。」 郡主起身, 走到郑凡面前, 弯下腰, 郑凡此时也慢慢抬起头, 这一刻, 他和郡主的脸, 很近很近。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那么简单,上次的立功还好说是运气,这次救下皇子,我真不觉得是运气那么简单。」 「那就是属下和蛮族左谷蠡王串通好了,左谷蠡王答应帮我演出戏送一场功劳给属下。」 「呵呵呵……」 郡主直起身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七叔也笑了, 六皇子也笑了。 显然,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郑凡也笑了,只是他是在心里笑; 看来,有时候事实说出来,你们反而不信。 「七叔,此子,不简单。」郡主提醒道。 七叔点头,「我知道。」 郡主又看向六皇子, 道: 「我听说,京城那边近些年开始被干晋的风气所传染,京中好男风的贵族开始越来越多了,小六子,你呢?」 「瞧姐姐这话说的,我就是个闲散小王爷,这辈子的任务,就跟那公猪配种一样,就剩下给我们姬家生娃开枝散叶了。 第146页 这要是连这项任务都做不成了,父王指不定得怎么拾掇我呢。」 「那可真是可惜了,小六子,你瞅瞅,咱这郑校尉,运势旺不说,还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你要是能收进房去,旺着呢。」 「姐姐说笑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一只青鸟从窗口那边飞了进来,站在了郡主的肩膀上,对郡主耳语着。 「姐姐,可是有事儿了?」 郡主点点头,道: 「蛮族王庭来人了,说是想要回左谷蠡王的尸体。」 「呵,是收尸来了啊,姐姐打算如何做?」 「不晒他个七天七夜的,外人还当我镇北侯府好欺负呢。」 郡主在说这句话时,目光盯着六皇子。 「可,万一蛮族王庭那边不打算罢休怎么办?那毕竟是王庭的左谷蠡王。」 「小六子啊。」 「弟弟在。」 「这么说吧,若不是父亲去京城前给下面七大总兵官打了招唿,让我无法调动更多的镇北军铁骑,你以为,灭的,仅仅是一个沙拓部么? 若是父亲离去前把镇北军军权都交给我,我估计会直接引兵去剿掉那蛮族王庭,还等他们今日派人来跟我要说法?」 「是,姐姐威武,巾帼不让鬚眉,弟弟我自愧不如。」 其实,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警告。 若非父亲下令克制, 她这个女儿家家, 引兵三十万,打蛮族王庭自然使得, 直接南下打大燕都城, 也是使得! 「行了,母亲今日寿辰,可不想让她劳累了,我去应付一下使者,小六子,你自己跟你救命恩人一起玩儿吧。」 说着, 郡主又将目光看向郑凡, 道: 「等伤调养好了,你可以去找七叔,至于七叔到时愿不愿意收下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 郡主离开了屋子, 七叔紧随其后,也没多看郑凡一眼。 …… 「唿……总算是走了。」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茶。 郑凡也慢慢地起身,单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伤口。 「孤很好奇,你为何救孤?」 「因为从小到大,母亲就告诉我要效忠燕皇,要为燕国效忠,要精忠……」 「打住打住,孤要听的是实话。」 「因为你是皇子,否则那些被杀的王府护卫为什么我没去帮他们挡刀?」 「嘶……啧啧啧,这么实在的么?」 「这是殿下您要求的。」 「行,孤就喜欢你这种说法的风格,咱就直来直去的,不复杂,聊天也能聊得畅快; 这样吧,既然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接下来咱聊天时,就以年岁相称,你看如何?否则,就说的不是心里话。」 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 「千万别放不开,就像你刚才跟孤说话时那般,挺好,真的……」 「我的好弟弟啊。」 「……」六皇子。 「好弟弟啊,哥哥我……」 「得得得,行了行了,算了算了,打住打住,孤收回刚才的话,孤还真受不了了。」 「是,殿下。」 「刚刚孤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有野心的主儿,可惜了啊,要是换我大哥或者二哥在这里,你救了他们,说不得你就飞黄腾达了; 可惜了,你救的是一个废物闲散王爷,孤唯一管辖的地方,还是上林苑,你如果想让孤帮你求官儿,只能让你去上林苑负责养狗或者养马; 狗官儿和弼马温, 似乎都不怎么好听,孤也送不出手。」 「其实,属下刚刚也看出来了,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听到这句话, 六皇子面色忽然平復下来, 道: 「这你可看错了,孤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平平安安地当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一般最后登基的皇帝陛下在做皇子时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咦?」 六皇子惊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郑凡,「啧啧,这话说得有水平,当赏。」 紧接着, 六皇子将自己刚刚泡好的茶杯推到郑凡那边, 道: 「孤请你喝茶。」 第七十章 奸佞 「殿下,老奴无用,还得劳烦殿下来照看,咳咳咳……老奴无大碍,有陈师傅在旁边照看着就行了,殿下勿需挂念。」 张公公躺在床上,说几句话就得咳几次,整个人看着像是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陈光庭站在旁边,郑凡和六皇子进来时,他手里正好拿着一个盆,盆里还有一条毛巾,这是正打算给老太监擦拭身子。 「张公公无碍就好,孤府里什么情况张公公也是清楚的,能人异士,也不会往孤府里投递名刺,幸得张公公看护,否则孤晚上连睡觉都不得踏实。」 「殿下说笑了,能伺候殿下,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师傅,就劳烦您照看张公公了,我们等张公公伤养到可以上路了再启程返京。」 「殿下言重了,这是臣该做的,张公公是为了保护殿下而受的伤,也是为保护臣而受的伤,臣责无旁贷。」 第147页 「嗯。」 六皇子没在这里多耽搁,转身离开了房间,郑凡见六皇子没介绍自己,也就没和那二人说话,跟着六皇子离开了。 「唉,是那个傢伙救了殿下么?」张公公开口问道。 「是,据说是镇北军的校尉。」 「得亏了他,否则要是殿下在蛮贼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你,我,就都只能以死谢罪了,说不得连家人都得发配戍边。」 「你还是少说点话吧,我给你把这身子擦一遍,知道你爱干净。」 「呵,我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还能让我大燕的文人种子伺候我,呵呵,这伤,受得可真值。」 「你是无根之人,我是无根浮萍,大家彼此彼此吧。」 「嘿,还真是。」 …… 「你还能行走么?」六皇子问郑凡。 「没有大碍了。」 腹部的伤口自然没那么快癒合,毕竟自己没被阿铭咬过。 但上好的金疮药再配合自己对气血的控制,除非动手打架,否则正常行走问题不大。 「行,那咱们出去吃饭。」 「府里没有厨子么?」郑凡有些好奇地问道。 「有是有,但镇北侯府里的膳食都是集体供给,除了府内女眷和伤号之外,全都是士卒吃什么大家也吃什么,饭食都是从军营火头军那儿送来的。 这个嘛,人前吃吃,拍拍马屁,也就行了,咱私底下,就没必要这么委屈自个儿了。」 「好。」 镇北侯府所在地没有城墙,除了镇北侯府自家的一些高耸建筑物外,四周一大片,都是平房甚至是帐篷。 与其说这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大军营。 不过,外头,倒是挺热闹的,也有街市。 这种情形和后世一些地区靠一家国企就能演变出一座城市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士卒们拿了军饷,总得消费,士卒的家眷也需要生活,慢慢的,一座城市的雏形也就形成了。 「殿下不再带点护卫么?」 出来后,郑凡见六皇子身边就自己一个人,不由问道。 「没事儿了,这里已经是侯府范围里了,咱已经进了牌坊,还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可以看出来,六皇子对这里的治安很是放心。 既然如此,郑凡也就不多哔哔了,大不了遇到危险,自己先逃,这六皇子挂了也就挂了吧…… 六皇子选了一家羊肉馆坐了下来,要了两份羊汤外加四张饼子。 羊汤很快被送上来,六皇子一边撕着面饼子丢羊汤里一边对郑凡道: 「你晓得不,前几个月,侯爷被父皇数道圣旨急催入京; 而这入京的第一天,侯爷就去了京城的全德楼,一个人足足吃了五只烤鸭。」 「这是为了故意表示自己还能吃,还身强力壮么?」 「这你就想多了,纯粹是在府内清汤寡水地憋的,终于离开侯府,可以放开吃喝了,初代镇北侯立下的规矩太多了。」 「有规矩,才能成方圆啊。」 「别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孤整日里听陈光庭念叨也就算了,这还得再听你念叨一遍? 规矩不规矩,孤不清楚,倒是那全德楼,本来也不算京城的老字号,名气也不大,纯粹是距离北城口进,侯爷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想吃肉,这才选了它家。 现在好了,这家烤鸭店火了,每只鸭子的价格比以往涨了五倍还供不应求。」 「这老闆也是运气好。」郑凡羡慕道。 名人效应,在任何时代,都是共通的,名人喝个豆浆吃个油条或者在一根电线桿下撒尿,都能成为粉丝的打卡圣地。 「那家烤鸭店的老闆,是孤。」 郑凡闻言,笑道:「那可不就是运气那么简单了。」 「那是自然,孤提前让张公公去给北城口的守卒打点了赏钱,让他们在镇北侯进城时大声喊几遍全德楼的鸭子肥而不腻,最香最好吃,吃了一只,一个月都忘不了,嘿嘿。」 「殿下大才。」 「只是经商小手段罢了,算不得大才。」 「商人做得好,也是能治国的。」 「呵,古往今来,孤可从未见过大商人立国成功过。」 唔,以前没有,但后世不一定没有,比如某特同志。 「孤要开吃了。」 「殿下请。」 郑凡也端起大碗,喝了一口汤,汤很香,里面应该放了胡椒,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落下了,正是北地起风降温的时候,这几口羊汤下肚,身上倒是暖和了不少。 半碗汤下去,郑凡放下了碗,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着。 「吃饭就吃饭,别这么警惕吓唬自己,在这儿,谁敢放肆动手,不管你是哪家哪户,都吃不了兜着走。」 六皇子以为郑凡是在警惕四周保护其安全,心里还有些感动。 但郑凡只是在找寻四娘的踪迹。 当下,不由问道: 「虎头城来押送生辰纲的士卒,现在何处?」 「在城外扎营着吧,怎么,想你的部下了?」 「有点。」 「啧啧,这手里没兵,心里不踏实吧?」 「那是自然。」 「孤可真羡慕你啊,你能名正言顺地掌兵,然而,孤只要流露出丝毫想染指兵权的念头,就将立即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第148页 「但手下没兵马,这日子,可过得没底气,尤其是您这样子的。」 「小伙计,你的话很危险啊。」 「肺腑之言,就连卑职这种草鸡校尉,在那小小的虎头城里,就因为手头没兵,连守城卒都敢不正眼瞧我,别说您了。」 「呵呵,你到底想说什么?孤倒是奇怪了,是羊汤不好喝了,还是面饼子不够香了,偏偏堵不住你这张嘴。」 「自古以来,刀杆子里出政权。」 六皇子听到这话后,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道: 「通透、精闢、敞亮。 你这小子,说话的水平确实是不错。 不过,京中禁军是二哥的人掌握,天成郡的郡兵则为大哥所持,外藩之中,以镇北军当世第一,却又被李家视为禁脔。 孤这次是讨了个差事才得以出京逛逛,平日里,连京城都不得擅出,你说,孤去哪里弄兵去?唔,你不要说靠你?」 「正是卑职。」 「我说,老哥啊,咱能不能含蓄点,你这都直接把『奸佞』俩字刻脑门儿上了。」 「我的好弟弟啊……」 「停,打住!孤错了,孤不该给你机会。」 「殿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奸佞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你这哪里来这么多警世格言?」 「有感而发。」 「行了,老闆,结帐。」 「额,殿下,卑职没带钱。」 受伤醒来后躺床上了,这套衣服还是六皇子给自己拿的,哪里来机会放钱进去? 没想到,六皇子却掏出自己的荷包, 道: 「莫慌,孤出门都带钱的。」 看着六皇子熟练地掏钱动作,郑凡忽然有点可怜起这娃儿来了。 等结完帐后, 六皇子似乎不打算回侯府,而是带着郑凡继续在街面上熘达。 熘达来,熘达去, 熘达到了一处暗门子门口。 门口两侧,挂着红帐子。 这是北地风俗, 就跟后世很多小街上那种挂着髮廊的牌子里面连一把剪子都没有的小店一样。 「这……殿下。」 「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北地,陈光庭又在照顾张公公没跟着出来,就不兴孤去打打野味?」 「卑职觉得,殿下似乎不缺女人吧?」 「女人,倒是不缺,但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再说了,这里的红帐子里头,好货可多着呢,有西域来的,有更西方来的,啧啧,那身材,那身段儿。」 「卑职佩服。」 「嗯?你佩服孤什么?」 「佩服殿下勇于进取敢于挑战的心志。」 「这马屁拍得没头没尾的,和你先前说话的水平不符啊。」 「牙籤搅大缸,水蛭游长江。 殿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的。」 「噗……哈哈哈哈!」 六皇子笑弯了腰。 「我说,奸佞啊……」 「……」郑凡。 「哦不,抱歉,郑凡啊,孤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你陪着说话,要不,你就跟孤回京吧,就在孤的府里住下,每天就负责陪孤聊天。」 「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下面那活儿割了就成了,孤还能让张公公收你当弟子,他那一手鍊气士的功夫,多少人眼热着呢。」 「殿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行,不想下面割一刀,就陪孤进去,咱哥俩一起去开拓进取!」 「殿下,卑职身上还有伤呢。」 「没事儿,让她在上面就是了。」 说着, 六皇子就拉着郑凡进了暗门子。 里头的格局,有点狭窄,一条堪堪够二人通行的过道,过道两侧,则是一个个挂着红帐子的小隔间。 你可以掀开红帐子,就能看见里面坐在毯子上的女人。 女人会对你抛媚眼,或者故作仪态端庄,总之,变着法儿地来让你进来选她。 这也是用红帐子来代指这种营生的由来。 在郑凡看来,这也确实够超前的了,这个时代的人,也确实会玩儿,颇有一种飞田新地的感觉。 「嘿,孤选好了,先进去了啊。」 郑凡扭头,看向那间帐子里坐着的金髮碧眼女郎,这缸,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女郎,就算是在西方女性里,也是大高个大体格了吧。 郑凡继续往里走着,说实话,他可真没那种想法,毕竟平时有四娘帮忙加速。 以前,郑凡觉得现代人把手写作柔荑时,觉得矫情的,但只有真正体验后才会发现,古人诚不我欺! 忽然间, 一道香风扑入了郑凡怀里, 一个体态丰腴的胡女抱住了郑凡的腰。 这香味, 顷刻间, 郑凡就分辨出了此女的身份! 「爷,来陪奴家玩儿嘛,奴家保证把爷您伺候得好好的,来玩嘛,大爷。」 郑凡却冷哼一声, 一把将怀中胡女推开, 冷冰冰道: 「滚,我有喜欢的女人了。」 第七十一章 暗门相遇 「主上,您可真是让奴家担心死了,让奴家看看您的伤口。」 第149页 「已经上药过了,没事了。」 「奴家帮您缝合一下吧,这样好得快一些。」 「不了,估计明天侯府的大夫还要给我换药,被大夫发现了又要解释。」 「也是,还是主上考虑周到。对了,主上,刚刚那个和您一起进来的,是皇子么?」 「嗯。」 「真是稀奇,皇子来红帐子里耍乐。」 「皇帝得花柳病的又不是没出过,皇子又算什么。」 「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那看来,主上和他的关系,很不错喽?」 「他是一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暂时,也没有夺嫡的希望。」 「那就是什么用都没有了?」 「目前来说,确实是这样。哦不,他好像挺有钱的。」 「咱们目前,不缺钱啊。」 「这边侯府里有个老供奉似乎有意想收我为徒。」 「那么,主上愿意留在这里么?」 「再考虑考虑吧,心理上,我还是想回虎头城。」 虎头城的宅子,虎头城的汤池,虎头城的小娘子和早晨; 郑凡清楚,继续留在侯府这里,那些腐败的生活是彻底和自己绝缘了。 没看人家侯爷都在这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么? 「主上,无论您做什么选择,奴家都跟随你。」 「嗯,多半会选择留下来吧,毕竟机会难得。」 「喂,奸佞啊,你好了没啊!」 六皇子的声音从过道那边传来。 郑凡和四娘面面相觑, 近乎异口同声道: 「这么快?」 「等下,马上!」 郑凡对外面喊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四娘道: 「我们长话短说,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主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多半时回不去了,你抽空回虎头城一趟,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处理,另外,万一瞎子阿铭他们回来了,也需要一个接头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白,主上,奴家会马上回去做好安排和留下传话人后再回来找您的,啊啊啊啊啊啊!」 「行,路上你注意安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注意安全的是主上您,主上,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啊,奴家会马上回到您身边的,啊啊啊啊啊!」 「好,就这样吧,啊啊啊啊!!」 「嗯,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郑凡拿起身边的一杯水,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在自己的头髮上抹了一把,装作自己大汗淋漓的样子,这才掀开红帐子走出来。 六皇子看着郑凡, 伸手指着自己的眼睛, 道: 「你在孤眼里看见了什么?」 郑凡摇摇头。 「嫉妒,让孤近乎发狂。」 「哦,这个啊,殿下下次可以多给姑娘一点钱,让她多叫会儿就是了。」 「……」六皇子。 「呵呵。」 「咦?不对,你没带银子,怎么结帐的?」 六皇子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活儿太好,姐儿太满意,给免单了,求我以后常来。」 「……」六皇子。 出了暗门子, 已经进入贤者状态的六皇子决定再逛逛。 然后来到了校场口,这块地方,是广义侯府范围最大的一块空旷地,平日里,阅兵和出征凯旋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校场的正前方,就是侯府的「大门」。 那座被毁掉的牌坊已经被重新立起来了,只是,新的终究是新的,看起来还是有些和周围的建筑有些格格不入。 一具残破的尸体,被挂在牌坊上面,夜幕之下,显得有些萧索。 许是侯府里多半是兵卒或者是兵卒家眷,北地的动盪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了,这牌坊上挂一具尸体,也不会影响大家的生活。 更不会有人会去多嘴孩子看到了这一幕对身心发展有多不好云云。 六皇子在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位置,微微闭着眼。 「你知道孤此时在想什么么?」 「若非殿下提醒,卑职还以为殿下是在吸收天地灵气修炼。」 「噗……」 六皇子忍不出笑出了声,没好气道: 「孤从小身子虚,修炼之路,与孤绝缘了,身为皇子,却是一个废柴,这种感觉,你懂么?」 「殿下,您知道的,我是个习武天才。」 「亲哥啊,你用得着这样对我么?」 「我亲爱的弟弟哟……」 「哥啊,弟弟真想把你割了带回府啊。」 「……」郑凡。 「唿……这都扯到没边了,郑凡,孤刚刚其实在想,这脚下的土地,在这百年来,承载了多少次出征和归来的步伐。 我燕国,立国于这偏僻之北。 前,有荒漠蛮族磨刀霍霍; 后,有三大国」虎视眈眈; 有史以来,比我燕国立国更难的,近乎没有,但我燕国终究是挺过来了。 而且,我大燕铁骑,北压蛮族,南抑三国,普天之下,我大燕军力,当属第一!」 郑凡点点头, 心想这小子真的是撸前银如魔,撸后圣如佛。 瞧瞧, 第150页 这刚从红帐子里出来就开始满口家国天下了。 「孤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傢伙,这一点,郡主也看出来了,当然了,其实你也没隐瞒。 因为你清楚,身为上位者,有能力有追求的上位者,最不怕的,就是下属有野心,只有那种守成之庸才,才会做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蠢事。 那孤倒要问问你,你可知我大燕今日之症,在于何处?」 「门阀。」 这种考试,可难不倒郑凡。 之前没事儿时,经常和瞎子北二人坐在门口板凳上。 一盒烟,一杯茶,一顿牛逼吹一天。 政治上的事,有瞎子北分析好了甚至反刍好了,再说给自己听,简直就是拿着参考答案去考试。 「对,是门阀,我大燕因门阀林立,朝廷的政令,只要一出天成郡就将大打折扣,明明坐拥天下最强横的铁骑,明明拥有世间最为善战的勐将; 却北向灭不得蛮族, 南下攻不破晋干! 你既知癥结,可晓得如何去破此症?」 郑凡在旁边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地道: 「推平。」 听到这个答案,六皇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郑凡的杀心这么重,也没料到郑凡会这般毫不遮掩。 「你可知,我父皇的想法,是和你一样的?」 「我……」 「停!!!」 「嗯。」 「我大哥二哥的便宜,你占也就占了,我爹也不在意多你一个儿子,但我爹的便宜,你就别占了吧。」 「是。」 六皇子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化作一声嘆息。 郑凡就在旁边等着,这六皇子,在重复自己昨日的故事,在矫情呢。 「唉,孤乏了,孤要回去了,对了,这是银子。」 六皇子打开自己的荷包,取出了一些银两递给了郑凡。 「劳烦你去街市上再买点吃食,回府后给张公公和陈师傅送去。」 「要不要给你再买点橘子?」 「这里的橘子好像挺好吃的,给孤买点儿吧。」 「好,卑职遵命。」 「嗯,那孤先回府了。」 六皇子走了,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拿着银子,回到了街市,买了不少酒肉,买完后,却没直接回侯府,而是又回到了校场那儿。 牌坊还立在那里,但这里算是比较荒凉的,闭着眼,细细地嗅着,仿佛还能嗅到那一日残留下来的血腥味。 一个人,抛开了一切,独自登门,只为了讨一个说法。 郑凡将一部分酒肉在地上摆好, 又取出了自己的烟盒。 别笑,换衣服时,钱包郑凡是真没想着拿,但这烟盒却本能地收了起来。 三根烟, 被插在了地上, 郑凡拿着火摺子一根一根地点燃。 「喏,你们蛮族的规矩, 一则祭蛮神, 二则祭图腾, 三则祭黄沙。」 说着, 郑凡伸手从地上抓出一捧土,洒在了面前。 「兄弟,这儿是绿洲,沙子没那么真诚,你就凑合着意思一下吧。 可惜了,你是个爱吃的人,就是没早点遇到我,也就跟着我吃了两天的好东西。 其实,我最拿手的菜叫可乐鸡翅,就是没机会做给你。」 郑凡举起酒壶, 在地上撒了半壶, 而后双手放在身前,蹲下来, 默默地看着这三根香菸在自己面前慢慢的燃烧着。 沙拓阙石, 你是我郑凡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想要去怀念的,陌生人。 …… 月明星黯, 萧瑟的晚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着这片大地, 连带着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也在不停地被风推动摇晃着,尸体不时地撞击在牌坊的石壁上,发出「沙沙」声响。 等到三根香菸燃尽, 郑凡拿起供品,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然后收拾了收拾,起身离开了。 月光是公平的, 它不会去区别对待, 之前它给六皇子的身影后面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次也同样地给郑凡的身影后也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没看见, 确切地说, 他也不可能看见, 那具被挂在牌坊上的残尸, 其龟裂干破的嘴角, 很不自然地出现了一道弧度, 像是在, 微笑…… 第七十二章 尸变!(上) 给了郑凡银子分开后,六皇子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顺着背后的巷道,避开了热闹的街市,又走回了暗门子。 门口两侧的红帐子随风飘摇,也不晓得摇动着多少男人的心。 它摇啊摇啊,从千百年前摇到现在,又摇啊摇啊,註定会摇到千百年后去。 六皇子重新走了进去,又是那个隔间,又是那匹大洋马,金髮碧眼,妖异勾人。 大洋马起身行礼,走到隔间后头,打开了门板,六皇子迈步走了进去。 下去后,有一个暗室,暗室里点着火烛。 一名身穿绿色锦袍的女人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在记帐,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马上离座位请安, 第151页 「六爷。」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道: 「说事。」 「是,六爷。」 女人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了一个瓷瓶,拔出塞子,递给了六皇子。 「六爷,您闻闻。」 六皇子把瓶口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一口,闭着眼开始慢慢回味, 道: 「这是金子的味道。」 「六爷明鑑。」 「从哪儿来的?」 「图满城一家西方商人那里出的货。」 「告诉那边咱们的商行,有多少吃多少,价格上,不用计较太多,把货走出来,然后就去京城,再去干晋楚三国的京城走一趟。」 「奴婢已经这样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 六爷掏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女人, 「爷赏你的。」 「谢六爷赏。」 「但如果只是这件事,并不值得专程让孤回来一趟。」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放在手里慢慢地旋转。 「六爷,您先前带着一起进来的那个人,需不需要奴婢帮您查一查?」 「查他?」六爷笑了,道:「他怎么了?」 「他进的那间格子,里面的姐儿今儿个来事儿了,根本不在,他要是装的也就算了,但偏偏里面还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万一他要是会口技呢?」 「爷您说笑了。」 「孤没说笑,翠屏,是不是北封郡的事儿你掌得太久了,心就开始野了?」 「奴婢不敢!」 翠屏马上跪在了六皇子面前,冷汗淋漓。 「孤很早以前就和你们讲过这规矩,孤身边的人,不准你们动任何的心思。 商号的事儿,归你们打理;孤自己的事儿,孤自己处理。」 「奴婢知错,请六爷息怒。」 六皇子抬起鞋尖,抵住了翠屏的下颚,让其脸慢慢地抬起。 翠屏看着六爷,泪眼婆娑。 「别哭,孤不是怪你,孤这是在怜惜你。」 「奴婢明白。」 「不,你不明白。」 「奴婢忘了,他是六爷的救命恩人。」 「呵,是,救命恩人,能让蛮族左谷蠡王临死前还要帮忙搭一把梯子的人,是你这小姑娘家家想查就随便查的?」 「……」翠屏。 「再说了,他这人挺有意思,孤喜欢和他说话。 人吶,一旦被查个通透了,就像是一口甘蔗,被嚼得干巴巴的,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你懂么?」 翠屏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六皇子。 「算了,你不懂,所以,你只能做一个掌柜。」 「能做六爷的掌柜,是奴婢的福分。」 「好了,还有事么?」 「有的,六爷,我们在这附近,抓住了许文祖。」 「许文祖?北封郡西片的那位招讨使?」 「是的,六爷。」 「怎么抓到的。」 「他混入了城,被奴婢的人发现了。因为,他太胖了,胖得再多的伪装,也不顶用。」 「呵呵,是,孤记得他,他确实胖,有意思,北封郡西片的招讨使,居然偷偷地要潜入侯府。」 「六爷,奴婢只是听他在睡梦中惊醒前说了句梦话。」 「什么梦话?」 「他说,还好他那时下车出恭了。」 「下车……」 六皇子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知道你是谁的人么?」 「他不清楚,清醒状态下,他也什么都不肯说,六爷,需不需要奴婢用刑?」 「不用了,他这会儿悄悄地想来侯府是为了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呵呵,这世上,总是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给他一匹马,啧,算了,给他两匹马, 再给他一些干粮银钱,给他放了,让他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是,奴婢明白了。」 「行了,孤时间不多,得回去了。」 「奴婢送六爷。」 翠屏走在前面,手里拿着烛台,带着六皇子出了暗道,只是,等回到隔间时,翠屏忽然目光一凝,一只手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尖叫出声。 隔间内,原本的那匹大洋马,依旧坐在毯子上,但她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左手举起,做打招唿的动作。 显然, 已经死了, 最恐怖的是, 死去后也宛若人偶一样,保持着招财猫的姿势。 六皇子弯下腰,看着死去的女人, 道: 「你看看,孤就说了,别随便查孤身边的人,呵,这是遇到行家了,人早晓得这片红帐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奴婢,奴婢……」 「没事,也就是打个招唿而已,不打紧,不打紧。」 说完, 六皇子还举起自己的手, 对着死去的女人招了招, 喊了声: 「嗨。」 …… 荒漠上, 一个男子牵着一匹马,肩膀上坐着一个男童,正在慢慢地行进着。 忽然, 男子停下了脚步,身边的马也停了下来, 其肩膀上坐着的男童马上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双眼珠子泛着绿光向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第152页 少顷, 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男童的腿,示意他不用紧张。 前方黑暗处,出现了一道女人的身影,以及,女人的声音: 「哎哟我去,这可真是赶巧得不能再赶巧了,这荒漠无边无垠的,怎么就让姑奶奶我跟你碰上了呢?」 「我也不知。」 「要是瞎子在这里,肯定会一边拉着他的二胡一边唱: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四娘走近了一些, 看着梁程, 以及梁程肩膀上的娃。 那个娃娃也在盯着四娘, 此时的四娘已然卸了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娃娃有些激动地伸手抓住了梁程的肩膀, 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话道: 「女人……美……抓回去……给你生娃……」 显然,娃娃的意思是,让梁程把眼前的这个美娇娘抓回去繁衍后代。 荒漠民族的世界观就是这般的朴实无华。 「嘿,我说,你们仨去荒漠也没多久吧,你效率得是多高啊,连孩子都整出来了?你们殭尸的繁育速度快赶上蟑螂了。」 四娘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细细地打量着男童, 道: 「是个狼崽子。」 「我带他先回来先在虎头城准备,阿铭和樊力带着他的部落在后面迁移。」 「啧啧,原来是这样,这是真把人手找到了?」 「幸不辱命。」 「行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姑奶奶我正准备回去呢,对了,主上在前面不远处的绿洲里。」 「侯府?」 「看来地理学得不错。」 「主上有危险?」 「危险,哪儿都有危险,正常人吃饭还能被噎死呢,估摸着应该是机遇吧,傍晚的时候,主上才刚刚和当朝的大燕六皇子一起嫖了娼。」 「这跨度,有点大。」 「我也这么觉的,不过那位皇子也不是个善茬,怕主上被他小瞧了去,姑奶奶临走前还给他打了个招唿。」 「主上身边,不能没有人。」 「这不就赶巧了么,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再返回绿洲那儿去陪主上。」 「好。」 「我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和你说一下,等你回去见到瞎子他们后,让他们也能知道个情况。」 「好。」 梁程将肩膀上的男童放下来,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了干粮。 「我这儿有酒肉,吃我的吧。」 梁程点头,接过了四娘递过来的酒肉。 男童一只手抓肉一只手抓酒嚢, 一口酒一口肉, 吃得很霸气。 「这小狼崽子,还真挺可爱的。」 四娘逗弄道。 男童应该是能听得懂汉话,却说不利索,当下,因为喝了酒,他有些豪情万丈, 道: 「女人……美……我长大……抢了你……给我生娃……」 「哟哟哟,可真有志气。」 孩童的赞美,是最纯澈的,虽然,这位孩童,有点早熟了。 梁程先没理会男童,而是看向四娘, 道: 「你和主上的关系,有进一步了么?」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手, 道: 「唔,算是有了。」 「嗯。」 「啪!」 梁程一巴掌将正在豪情万丈地男童抽翻在地,男童的脑袋都被埋进了黄沙里。 「主上的女人,你不允许亵渎。」 男童自己挣扎着把头拔出来,有些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继续用力地啃着吃食,也不哭也不闹。 「哟呵呵呵……别说,这当主母的感觉还真不错。」 就在这时, 梁程忽然站起身, 面向绿洲方向。 四娘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道: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有人在引煞入尸!」 第七十三章 尸变!(下) 「谢谢郑校尉了。」 「不客气。」 陈光庭从郑凡手中接过了酒肉,坐在茶几边开始吃了起来。 病床上躺着的张公公见状,舔了舔嘴唇, 道: 「给咱家匀点儿,匀点儿……」 陈光庭却摇摇头,道:「晚上时侯府特意给伤号准备的骨头汤我可是一点都没喝。」 镇北侯府的家规绝对是相当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了。 除了侯府女眷之外,其余男性,每日的吃食一率和军营士卒等同,伤号能得到军营的里伤号餐,多出一些油水。 哪怕是客人,也是同理。 因为侯府带头遵守,所以客人们也不能因此置喙什么。 侯爷本人进京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一口气吃了五只烤鸭,足以可见平时日子过得多么寡淡。 当然了,这一点在御史眼里就是镇北侯府「卧薪尝胆」「所图甚大」的罪证了。 「陈光庭,咱家要吃肉,要吃肉,要吃肉肉!!!」 张公公对着陈光庭喊道。 陈光庭依旧不予理会。 「陈光庭,信不信等咱家能下床了就把你阉了!」 陈光庭擦了擦嘴唇边的油光,不以为意道: 第153页 「求之不得,我可是翰林出身,要是真被割了一刀送进宫,你去瞅瞅,到时候司礼监敢不给我一个位置?」 「咳咳咳……」 张公公咳得脸通红一片。 这文人耍起无赖来,阉人都遭不住。 司礼监的太监都是有学问的不假,但他们的水平怎么能和大燕公认的文人种子去比? 要是这陈光庭真的自己来一刀,进了宫,司礼监掌印估计都得在旁边匀出一个位置给他。 别的不谈,就说其大燕开国以来太监里最高学歷的身份,就足以给这个面子! 郑凡从怀里又掏出一个荷叶包,递给了张公公,道: 「这是卑职本来预备留给明日做早食的,公公先吃了吧。」 「哟,这咱家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张公公手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荷叶,掰下里面烧鸡的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咬着。 一个太监,一个文官,虽然都算仕途不得意,但日子向来也是养尊处优地过,到侯府里忽然落得粗茶淡饭,自然是受不了。 「张公公,陈大人,你们先吃着,卑职去外面巡视一下。」 「辛苦郑校尉了。」 离开了房间,郑凡刚走到庭院处,就看见六皇子正靠在围栏那边,手里拿着一个沙橘正在剥着。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橘子确实甜。」 「殿下,少吃一点,以免上火。」 「无妨,孤体虚,正好需要火气进来补补。」 郑凡在围栏另一侧靠了过去。 六殿下继续吃着自己的橘子,等剥第二个的时候,还递给郑凡一瓣。 郑凡张嘴,将橘子咬住。 「呵,你也真是不客气。」 「和殿下客气了,也就生分了。」 「是这个道理,孤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这些年来,在孤面前最放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郡主,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能和郡主相提并论,是卑职的荣幸。」 「唉,没办法啊,就算是大哥二哥在她面前,她也敢不给好脸色。 当初,皇爷爷夺嫡的时候一度失势,我们一家被迫离京,是上一代镇北侯给我们庇护。 那会儿,我们兄弟几个也小,父皇和皇爷爷以及上一代镇北侯和这一代镇北侯整日里都在忙着如何帮爷爷夺回大统之位。 我们一群孩子,就在侯府里自己玩儿,可没少被她收拾,呵呵。 唉,孤怎么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殿下,你身上好香啊?」 「哟,被你闻出来了?」 紧接着, 六皇子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郑凡, 道: 「西方商人弄出来的东西。」 郑凡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赞嘆道: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真的是了不得啊。」 「可不是,这东西,名字叫香水,但依孤看,这哪里是水啊,分明是会流动的金子。」 「看来,殿下确实是对商道很在行。」 「见笑见笑,靠宫里的俸禄银子,可过不得多好的日子,这一天天,迎来送往的人情往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不想办法搞点银子花花,这日子可真是过不下去了。」 「但赚再多的银子,可能到最后也沦为别人嫁衣。」 「唔,郑校尉,咱俩才认识一天,你都劝孤多少次造反了?」 「怎么是造反呢,您是皇子,本就有资格以后去坐那个位置。」 「但我父皇安排的是孤二哥,你让孤去动这心思,就是让孤去造反。 行吧,孤就先退一万步, 你撺掇孤造反, 本钱呢? 你的兵呢?」 「在招。」 「你的粮饷呢?」 「在赚。」 「你是不是觉得孤看起来像是个二傻子?」 「没有。」 「孤就和你撂一句实底儿吧,孤确实很欣赏你,若是换做以前,孤不介意资助你一下,至少,让你在这北地发展成一支军头子。」 「那现在呢?」 「现在,就是把银子往水里丢,你说,这排骨不香么?」 郑凡开始吸收这些消息。 六皇子则伸手抚摸着郑凡的肩膀,把橘子残留的东西在郑凡肩膀上抹干净,同时道: 「孤大概清楚你的心思,但这北面,别看现在鱼龙混杂,各家坞堡各家军头林立,但真的没什么未来了。 你要是想出头,孤给你个建议,去南边儿。」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叛逃去干国?」 「……」六皇子。 「难道不是?」 「亲哥啊……」 「我的……」 「打住!」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道: 「郑校尉,你这是一点都没拿孤当大燕的皇子啊?」 「应该是卑职领悟错意思了。」 「呵呵,咱大燕,北面是荒漠,南面有晋国干国,孤的意思是,北边快要不好混了,你大可以找机会去南边试试运气。 你想啊,这荒漠蛮族,自家左谷蠡王的部落被屠了,王庭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让那沙陀阙石自己一个人来讨个说法。 现在人尸身挂在牌坊上,王庭还得派人来求着把遗体带回去,这种你抽它一巴掌它还把另半张脸凑过来给你抽的对手,你觉得能在这里立到什么功劳?」 第154页 「但晋国和干国好像更废?」 「那不同,晋国和干国的废和蛮族不同,蛮族这儿,除非你费了老鼻子劲儿灭掉它的部落否则你根本搜刮不到多少油水儿; 但晋国和干国不同啊,尤其是干国,那可真的是江南花花江山,只要打破他的石头疙瘩防线,随便进去转悠一圈都是三辈子的富家翁资财了。」 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六皇子,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去南边打仗,然后劫掠来的财货再交由殿下您来销赃?」 「嗯?这倒是个好方法啊,不对,你这是在和孤装煳涂。」 「卑职不敢。」 六皇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道: 「就这么着吧,路,孤给你指好了,且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吧,当然了,你要是能成为七叔的徒弟,也算是一条出路,但你日后就得一辈子被绑在镇北侯府下面了。 男儿大丈夫,不能开府建衙,总归是一件憾事。」 「感谢殿下为卑职指点迷津,但殿下,卑职就算是愿意去南边,也没门路啊。」 「你若真想去,孤可以给你找门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在我家赌坊里可欠了不少银子,嘿嘿。」 「那卑职感谢殿下提携!」 「别,等等,等等,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这人情用掉也就用掉了,孤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咱们俩,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一码归一码。」 「殿下,这香水,好闻么?」 「好闻啊,好东西啊,嗯?」 「这香水,是卑职做出来的。」 六皇子脸上当即露出微笑, 有些严肃地盯着郑凡, 道: 「你就这么把我当弟弟?」 「我的……」 「啊!」 六皇子双手捂住了郑凡的嘴, 然后把自己的嘴凑到郑凡的耳边, 一字一字道: 「郑校尉,你在孤面前这般不掩饰野心,真的就一点都不怕孤为了这大燕社稷安稳先除你这野心之徒?」 「郑校尉,回答孤!」 「郑校尉,怎么不说话了?」 「唔唔唔……」 「哦,抱歉。」 六皇子松开了自己的手。 郑凡盯着眼前的六皇子, 也是一样一字一字地道: 「不怕。」 「为何?」 「因为这大燕社稷,还不是殿下您的。」 六皇子脸上露出了笑意,对这个回答,他觉得很满意,但又继续道: 「郑校尉,咱们做个梦好不?」 「额……」 「咱一起先做个美梦。」 「殿下,请不要……」 「咱梦想一下,在那个美梦中,我们真的有一天,成功了; 孤觉得,郑校尉现在最好还是先净身了把,这样日后我们能君臣和谐一辈子,也能成为一段佳话,省得最后又落得个那般君臣反目的俗套下场。」 「殿下,您说笑了。」 六皇子撒开手,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道: 「是的,孤说笑了。」 …… 「娘,元虎叔这是怎么了嘛,您要责罚人家?」 郡主靠着床榻,依偎在老夫人身侧。 哪怕对外再坚强狠辣的女人,在面对自己的至亲时,还是会流露出少女心态。 老夫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真不像是五十岁的样子,北地的风沙都没能在其脸上留下明显的皱纹。 「呵,我李家以武立家,镇守北疆百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就是靠『悍不畏死』四个字! 他李元虎现在长能耐了,人左谷蠡王先拼十个军阵,气血已败,他再去出手对上人家,竟然被人家逼退。 是啊,他是我李家七大总兵之一,富贵了,富态了,也就惜命了。 战阵之上,未得军令,敢擅退者当斩! 娘没有下手斩他,只是做了惩戒,怎么,你还觉得娘下手重了?」 「哪能啊,只是元虎叔叔一向最疼爱女儿,女儿总得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疼爱你?呵,你父亲去京城前,曾对七大总兵下令,不准你调动一兵一卒外出,他李元虎可倒好,竟然私自调拨你三千铁骑!」 「娘,咱家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了,你让女儿怎么忍得下去嘛!」 「别以为为娘不晓得你的意思,李家为中原抵挡蛮族百年,这份功绩,青史都无法抹去; 丫头,娘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娘也从没想过让你规规矩矩地学女红等着嫁去夫家相夫教子。 但李家百年声誉,可是祖宗几代人一起打拼下来的,可不能就这么说毁了就毁了啊。」 「是他燕皇欺人太甚,不光是女儿看不惯,下面的士卒,早就义愤填膺了。」 「放肆!你是想气死你娘么?」 「娘,女儿错了,女儿错了。」 「你是想要什么你自己去拿就好了,一个郡主满足不了你,你是想当公主是么?」 「娘,没有。」 「那是连公主都满足不了你了,我儿可以,有此大志,娘很欣慰,那就是想当皇后了?」 「娘!」 「还是,想当女皇?」 第155页 「女儿没有。」 「娘给你指一条明路,既然这北地的风沙填不满你的心,那你大可嫁去京城,去做那太子妃! 我李家嫡女嫁入他姬家,朝廷对我李家对我这三十万镇北军也该稍微放放了吧? 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陛下和你父都不在了,到时候,你内掌后宫,外控强藩,就算是想牝鸡司晨,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娘,女儿知错了。」 「别,我闺女,像我,娘知道,你心里,倔着呢,唉。」 说着, 老夫人下了床榻,郡主伸手搀扶。 「闺女啊。」 「娘。」 「娘知道你聪慧,但切莫小瞧了这天下人,莫要以为这天下人,都是蠢蛋,尤其是,莫要小瞧了你父亲和当今陛下。 他们,可是当初一起玩儿到大的关系。」 这时, 一名披甲中年男子走入堂中,单膝下跪: 「夫人,瞭望台那边,传来消息,说起风了。」 老夫人半眯着眼, 道: 「传老身的令,今晚钻进来的耗子,一只都别给老身放出去,否则,失责校尉以上军官,皆斩!」 「遵命!」 中年将领行礼后躬身退出。 郡主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 「娘,你这是做了什么安排?」 「那左谷蠡王的残躯,不还在外面挂着么。」 「可不。」 「三品武夫的身躯,死前又毙杀千军,沾染着大血腥,你说,王庭祭祀所里的那帮见不得人的东西,捨得就这么白白的将这副极佳上品的躯壳丢那儿么? 他们那帮傢伙,对尸体,可是有着天然的大兴趣,是忍不住的。」 「娘,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今晚会来动手?」 「那左谷蠡王是一介白身过来的,可能,从他辞官的那一天开始,王庭的祭祀所,就已经在考虑等他战死后,如何收回他的身躯了,甚至,早就做过了安排也说不定。」 「娘,您还说女儿心大。」 老夫人伸手拍了拍郡主的手背, 道: 「昨日,他王庭先失左谷蠡王,今夜,娘要让他再断祭祀所! 这一次,娘要让他王庭,三十年内都无法恢復元气!」 「娘,这是父亲走前吩咐下来的么?」 老夫人微微一顿, 道: 「你父去京城前,留下过一句话。 他说,打扫家里之前,先把邻居揍一遍,准没错。」 …… 荒漠, 黄沙; 四娘坐在毯子上, 身边的男童像是困了,不时地点着头打着瞌睡。 梁程则站在那里,闭着眼,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喂,感应到了么?」 四娘开口问道。 「感应到了。」梁程回答道。 「呵,真有意思,你说,你这像不像是偷听人家无线电通话?」 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尸体如煞,也就是引发尸变。 而梁程恰好又是殭尸,且是那种有灵智的高级殭尸。 等于是大家本就处于一个频道,所以……明明是对那具尸体的召唤,被梁程也感应到了。 「喂,人家坐这儿也很无聊的好不,那里头到底在说什么?」 「说的是蛮语。」 「你会不?」 「最近出去,学了一些。」 「那翻译给老娘听听。」 梁程点点头, 开始翻译, 一边翻译似乎还在一边模仿着「音频」里的语调: 「归……来……吧……归……来……哟……」 四娘见梁程在这边一边翻译一边吟唱着, 忍不住笑出声来, 同时接唱道: 「浪迹天涯的游子……」 第七十四章 大乱炖 镇北侯府所在的绿洲附近,是有蛮族部落聚居的,不过,他们已经不是纯正的蛮族部落了,就像是草原上的狼,被驯服成了家犬。 初代镇北侯镇守北疆伊始,就曾收下四个蛮族部落的族长作为自己的义子,赐姓「李」,世世代代为侯府「义子」。 所以,在歷史上也曾出现,刚承爵二十岁出头的镇沙拓北侯坐在首座上,面对四个白髮苍苍的族长的顶礼膜拜,口称「义父」。 有征战时,四大归义部落会被徵调族内青壮组建蛮族骑兵协助镇北军征战,站在蛮族人的立场上,他们就是蛮奸。 但初代镇北侯最狠的一项就是,他喜欢立规矩,不光是对自己后代子孙立,还对外人立。 比如,为了防止四大归义部落因受镇北侯府的庇护而不断地壮大养虎为患,他规定,每隔三年,都需要核定归义部落的人口,根据每个时期的不同需要,对其人口数目进行裁定,超过红线范围的,即刻处理。 所以,每到核定年时,四大归义部落那一年的新生儿很多都要被自己的父母溺死,被称之为……减丁政策。 这个政策确实很残忍,但却很有成效,百年来,四大归义部落一直被绑定在镇北侯府的战车上,不敢有丝毫逾矩。 只是,今晚,在四大归义部落的那多部所辖区域里,有一顶帐篷内,格外的热闹。 十名身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人头骨项鍊的祭祀围成一圈,开始吟唱和舞动,一道道晦涩难懂的咒语自他们口中传出; 第156页 这是这片荒漠土地上,最为古老的歌谣。 曾经,无数载岁月之前,荒漠蛮族的先人在送别自己故去的亲友时,就会吟唱这首葬歌。 一棵古玉色的权杖被立在中央,伴随着十个祭祀的吟唱,熠熠生辉。 帐篷外,一名身穿着红色长袍的白髮老者在仰望星空; 而在老者身边,还站着一名精壮中年男子,已经入夜了,但男子却依旧赤膊着上身,其身上,有一条条黑色的纹路在星光下缓缓流转。 「那多加央,你父亲那边,遮掩好了么?」老祭祀开口问道。 「回禀大祭祀,今夜我让父亲最近宠爱的那个女人在父亲的酒水里下了药,父亲会一直睡到明日正午。 这附近守卫的勇士,也都是我的心腹,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 「难得啊,难得啊,难得在那多部里,还有你这等忠诚的勇士。」 「蛮神在上,那多加央从未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蛮神的子孙,每天都在期盼着王庭可以重新归来,领导我们驱逐燕人!」 「嗯,可惜,你的父亲却冥顽不灵,另外三家部落,也都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父亲,他已经老了,他畏惧死亡,他泯灭了信仰,他让蛮神蒙羞! 燕人残暴,我每隔三年都要目睹部落里的新生儿在父母的哭泣声中被溺死,燕人对待我们,就像是对待脚下的狗!」 「但,很多人,却想要当狗!」 说到这里,老祭祀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愤怒。 因为王庭不是没有对四大归义部落下过手,但迄今为止,也就吸收到了那多部的长子那多加央一个而已。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谁叫这百年来,都是镇北侯府处于强势地位呢。 有事,打蛮部; 没事,更要打蛮部; 上一代镇北侯还要过分, 他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他母亲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燕皇过生日,也要打蛮部庆祝一下; 今天天气不错,打蛮部吧! 这一代镇北侯,倒是没上一代那么战事频繁。 但老祭祀清楚,这倒不是因为这一代镇北侯「忽然心善」了,纯粹是因为他父亲在位时,统帅镇北军把蛮部打得太狠了,再打下去,王庭就要崩了。 可能,在这一代镇北侯看来,只有这种看似有组织却又根本组织不起来的蛮族,才是最安分的蛮族,因为他们自己会不停地去内耗。 在镇北侯府没露出颓势之前,这四大归义部落怎么可能去主动地「弃暗投明」? 「就是那左谷蠡王,也是个混帐!」 老祭祀又骂起了沙拓阙石。 那是他亲自从沙拓部发掘出来的天才蛮族少年,虽然最后没走蛮师的道路,但其在武道上却天赋惊人。 三品武夫,在战场上,一人可挡千骑!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战略核武器。 结果,在得知沙拓部被灭了之后,沙拓阙石先跪在蛮王帐下三天三夜,祈求蛮王给予他三千蛮族骑兵,他要去向燕人復仇! 蛮王没敢见他。 意思,很明确了,沙拓部被灭了,也就被灭了,一旦王庭做出过激的反应,彻底触怒了镇北侯府,一旦镇北军三十万铁骑全部开来,王庭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自己去劝过他,左右贤王也都去劝过他。 但在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居然将自己的印信和象徵着左谷蠡王无上荣耀的金刀全都交了出来,他说他现在是一介白身,和王庭没有干系。 既然王庭不准备说话,那他自己去讨个说法。 这个混帐! 他居然真的一个人跑去镇北侯府门口送死! 为了培养他,王庭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蛮王也给了他多大的荣耀,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去送死了! 这两天来,每次想到这里,老祭祀心里就无比地痛苦。 沙拓阙石「辞官」离去时,左贤王曾带两名大都护来阻拦,却被他硬生生地打了出去。 自那之后,王庭就开始由他来安排这件事。 沙拓阙石,既然他的死,无法挽回了,那么,他的肉身,就是王庭收回的利息。 一具三品武夫的肉身,死前还屠戮众多,被煞气瀰漫,若是能取回来加以炼制,可以制作成无限接近三品武夫的傀儡。 而在炼制尸体傀儡这方面,王庭的祭祀所有着绝对的经验。 老祭祀倒是听说过,楚国的大泽深处的越人部落,似乎也有着炼制尸傀的习俗,但老祭祀并不认为那区区越人的炼尸手法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这时,帐篷被从里面掀开,一名祭祀躬身道: 「大祭祀,已经召唤到了。」 「好。」 大祭祀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那多加央,那多加央马上挺起了胸膛,沉声道: 「请大祭祀放心,我会保证这里的安全,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打扰!」 「加央,等这里事情结束了,你找个理由称病卧床无法见人,然后来王庭吧,我让你去祭祀所修行。」 加央当即跪下来, 诚声道: 「多谢大祭祀栽培!」 「嗯。」 大祭祀伸手拍了拍加央的肩膀, 道: 第157页 「你要相信,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身为蛮神的子孙,我们终将重新主宰这一片世界!」 说完, 留下还在那里热血沸腾的加央,大祭祀走入了帐篷中。 「开始吧,召回我族勇士!让他以战士的身份,重新归于蛮神的帐下!」 「蛮神在上!」 「蛮神在上!」 十名祭祀集体跪下,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匕首,切开了自己的掌心,让鲜血顺着自己脚下地面开始流淌,最终汇聚到古玉色权杖中去。 大祭祀张开双臂, 高唿道: 「归……来……吧……归……来……哟……」 …… 侯府的房间里,郑凡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魔丸封印所在的那块石头,颠啊颠的。 他在反刍晚上六皇子说的话,六皇子是个聪明人,这一点郑凡毫不怀疑。 他晚上的话,已经暗示了太多的讯息,以其身份,肯定看透了一些哪怕是朝廷的大臣也没能看懂的猫腻。 北边,要出大事了。 其实,按照瞎子原本的规划,虎头城,只适合做第一个据点,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得换窝。 那座镇北侯府,就像是一尊庞然大物一般,矗立在北方平原,实在是太制约发展了。 所以,真的要去南方开拓了么?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随即是六皇子的声音: 「郑校尉,起来看戏啦!」 …… 「阿嚏!」 「阿嚏!」 「阿嚏!」 六皇子连打了三个喷嚏,他这身子骨,明显有些受不住这瑟瑟寒风,尤其是还骑在马上,不在他那温暖的马车内。 「郑校尉,你不冷么?」六皇子好奇地问自己身边同样骑在马上的郑凡。 「卑职甲冑下面多加了两套衣服。」 「你不早点提醒孤?」 「殿下又没问我。」 「来了,来了,看见那三个蛮族人了么?」六皇子指着前面小声地对郑凡说道。 「看见了。」 「那是侯府下辖的四大归义部落的族长,来了三个。」 「还有一个呢?」 「喏,你瞅瞅周围。」 郑凡环视四周,很快就明白了。 校场口,此时已经密密麻麻的战马了士卒,于这寒风之中,他们依旧阵列整齐,肃杀之气,几乎浓郁得让人窒息。 「看,老夫人出来了。」 郑凡向前看去,发现军阵之中缓缓驶出一辆战车。 战车这种作战工具,在这个时代也早就被淘汰了,现在更多的还是军中主将指挥时使用或者是充当祭祀活动的道具。 而这辆战车,由十八匹战马拉驰,战车前端,站着两名大将。 一人手持长弓,一人手拄铁剑; 在这两名大将身后,则站着一名披着金甲的女人。 女人是有年纪了,但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开恩。 郑凡清楚,自己这次之所以来侯府,是因为老夫人五十大寿,但眼前这个身穿金甲的女人,你怎么样都很难把她和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联繫到一起。 老夫人身旁,站着身穿红甲的年轻小将,这个郑凡认识,是郡主。 「镇北侯府下七大总兵,持弓的叫李成辉,早年间和蛮族作战时,曾一人深入荒漠深处,回来后,身上带着数十只蛮族射鵰者的大拇指。 持剑的叫李良申,剑法早已登峰造极,晋国剑圣曾来侯府寻过他,离开后,曾对人言,比试切磋,李良申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战争厮杀,他会被李良申斩下头颅。 据说,他们都是三品武者的境界,和前日来叩门的沙拓阙石一样。」 郑凡闻言,点点头。 都是大佬啊,而且这排场,真的好大。 也就是托六皇子的光,自己才能站得如此之近目睹这个场面。 哦,对了,当初西楚霸王看见始皇帝的銮驾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战车停了下来, 四周站列的所有镇北军士卒一起将兵戈举起, 「虎!」 「虎!」 「虎!」 三名蛮部族长战战兢兢地向前走来,距离战车还有好一段距离时,三人就一起下跪,匍匐着过来。 这三名族长,除了一人是中年以外,另外两个都是头髮花白的老者,年岁上肯定比老夫人大很多。 但此时, 三位族长却一起诚惶诚恐地叩首道: 「孩儿参见阿母,阿母万寿无疆!」 「归义部落族长,和歷代镇北侯都是义子的关系,不论年岁,只论辈分,哪怕当代侯爷是个小屁孩,他们也得恭恭敬敬地喊爹。」 六皇子对郑凡小声解释道。 「老身,可当不起这份大礼。」 「孩儿有罪!」 「孩儿有罪!」 三名族长以头抢地。 「试问,这世间,可有背离父母的孩儿?」老夫人开口问道。 郑凡当即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没好气道:「民间争夺财产父子反目甚至互相弒杀的多了去了,别只盯着我皇家。」 「那多部,变心了。侯爷不在家,你们是不是就瞧不上李家这孤儿寡母了?」 第158页 老夫人缓缓道。 「孩儿愿提部中勇士,为阿母血洗那多部!」 「那多部反节,枉顾侯府恩德,当诛!」 三名族长马上指天立誓请战。 老夫人低垂着眼帘, 开口道: 「天亮之前,我要那多部,再也听不见一只羊的叫声。 若是做不到,不听话的孩儿,和没本事的孩儿,老身,都不稀罕要了。」 「虎!」 「虎!」 「虎!」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三名族长马上起身,返回各自部落去召集勇士。 校场内的兵士也开始整齐列队开出校场,三部讨伐那多部时,镇北军则将在外压阵! 老夫人站在战车上,随着中军缓缓移动,当真有种杨家将里畲老太君的风采。 只不过,畲太君的故事,多是虚构,但这位老夫人身上的威柄,却是实打实的。 和老夫人强大可怕的气场相比,站在其身边的郡主,简直可爱小巧得宛若一只鹌鹑。 「安内必先攘外啊。」 郑凡感慨道。 六皇子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问道: 「孤就好奇了,你哪里来那么多金句?」 郑凡嘆了口气,用一种我就是在敷衍你而且懒得假装我不在敷衍你的敷衍你的态度回答道: 「多读书。」 「死相。」 「我们不跟着一起去看么?」 「去了干嘛,那帮蛮人跟缺心眼儿一样,一旦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没希望了,保不准再跟那个左谷蠡王一样先捞一个够本。 孤这大燕皇子就是他们最喜欢的目标,孤都已经被刺杀过一次了,还腆着脸再去? 郑校尉,你还能帮孤再挡一刀么?」 「卑职之前并不晓得殿下是个闲散王爷。」 「你也太真实了!」 校场这里,已经空旷下来了,正当郑凡准备跟着六皇子一起策马回府时,看见一名光着上身手持双锤的男子缓缓地走到牌坊下面。 「李元虎,镇北侯府七大总兵之一。」六皇子开口说道。 这位持双锤的大将,正是那天沙拓阙石叩门时出面和沙拓阙石交手的那位。 不过,这位大将眼下后背背着铁刺,还有清晰的血渍残留,整个一戴罪之身的模样。 「砰!」 双锤被李元虎砸在了地上,地上当即出现两处凹坑; 他本人更是盘膝坐下, 抬头, 盯着上方挂着的那具属于沙拓阙石的残尸。 「某等你,这次,某不会再退了。」 寒风中, 沙拓阙石的残尸还在那里轻轻地飘摇。 外围,又有一群手持战斧厚盾体格健硕镇北军士卒凛然而立。 「郑校尉,孤怎么觉得看这架势,这具尸体,还会出什么乱子啊?」 六皇子心思聪敏,虽然不得习武修炼,但也很快看出了异样。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道: 「所以还是要早点推行尸体火化啊。」 …… 荒漠, 沙丘; 本来近乎已经睡着了的狼崽子忽然睁开眼,手里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匕首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着来自地面的震颤。 四娘站在沙丘之上,眺望着远处月色之下滚滚前行的黑色洪流, 开口道: 「梁程,事儿,好像有点变化了。」 原本的一出梁上君子的戏码,好像要变成主人家的请君入瓮。 梁程则微微睁开眼,看着四娘, 道: 「他们在唿唤那具即将入煞的尸体,让其尸变后,径直回王庭。」 四娘有些疑惑地看着梁程, 问道: 「然后呢?」 「然后就是,因为双方都处于一个频道的原因,我似乎也能对那具尸体进行召唤。」 「那就试试看呗,把它坐标从王庭改成虎头城……哦不,梅家坞。」 梁程微微皱眉, 四娘见状, 问道: 「怎么了?」 「那具尸体,不认识我,不会对我的召唤做出反应。一般来说,尸体会对自己生前比较熟悉地的事物产生反应。」 四娘犹豫了片刻, 道: 「那你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 第七十五章 召唤,成功! 那多部在内的四大归义部落分别位于绿洲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那多部则在绿洲的北部,阴山脚下。 百年的战略压制,就算是伪军,也能打出「精气神」来了。 尤其是近二十年来,蛮族近乎没有组织过一次对侯府的反攻,更是让那多部的族众变得懈怠起来。 而那多部的「少族长」,那多加央,也只是控制了不到千名自己的亲信在族内一块牧场处进行把守,并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开去,所以那多部的外围警戒,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部落里晚上放出去的哨骑们,按照习惯,早早地寻个背风处窝在那儿裹着羊裘几口马奶酒下去就去梦蛮神了。 所以,当另外三大归义部落,近两万兵马已然靠近那多部外围时,那多部内,依旧毫无反应。 第159页 接下来,就没什么意外了。 所有人将战马口中的梢子给拔去,将马蹄下裹布也除去,扬起自己的马刀。 三名族长站在最前列, 他们对视了一眼, 彼此心里都清楚,自今夜之后,四大归义部落,将只剩下三个了。 说心里没有兔死狐悲的情绪这自然不可能,他们之间和那多部,其实都有亲家关系。 但他们没得选择, 外围,镇北军铁骑早已经虎视眈眈,那位老夫人更是亲自督战,他们三个,已经没了退路。 三名族长一起举起自己的佩刀, 一同挥舞下去: 「杀!」 「轰!」 万马开始奔腾,三大部的勇士们兴奋地发出刺耳的嚎叫。 他们没头人和族长那般有那么多的想法,他们只知道,今晚,那多部的一切,都将属于他们! 只是很可惜的是,族长的命令特意要求了,不要俘虏,可惜了啊,那多部可是有不少好婆娘啊。 战马的奔腾声宛若滚滚巨雷,将整个那多部震醒。 他们的防御是松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族内没有敢战善战的勇士,很多人一睁开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自家部落,近二十年来,第一次遭遇了袭击。 他们有的拿起自己的刀有的去牵自己的战马,展现出了极为良好的素质。 但这种素质,在三大部落的突然偷袭面前,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而此时,当那多部的长老那多安里急匆匆地掀开族长的帐篷冲进来时, 却愕然地发现, 族长在这般雷打声势之下, 竟然还躺在床榻上唿唿大睡, 在床榻边上,一个女人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变故。 看着唿唿大睡的族长,再看着这个少族长新纳的侧室, 大长老那多安利咧开嘴, 笑了起来, 笑得很凄凉, 他知道, 那多部, 完了, 完了! 那多部的栅栏和营房,根本就挡不住骑兵的冲击,很快,三部骑兵就分别从三处方向沖入了那多部的营地之中。 百年来, 他们作为镇北侯府麾下的猎犬,曾一次次地撕咬向自己的同胞; 如今,他们开始自相残杀! 在格杀令之下,任何活着的那多部族人都是他们的猎杀目标,绝不放掉一个。 这不是兼併,这也不是牧场的争夺,这是……灭绝! 老夫人一句话, 今夜, 一个拥有数万人口的部落将就此被抹去。 荒漠的风沙,会吹走他们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孩童的哭泣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咆哮声,是今晚的主旋律。 本就遭遇的是突然夜袭,再加上没有族长的指挥,那多部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突袭之后匆忙组织起来的各个抵抗群体很快就被湮灭在了三部骑兵突进的浪潮之中。 「少族长!」 「少族长,他们杀来了,他们杀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那多部勇士匆忙跑向了这里,寻到了那多加央跪伏在他的脚下哭诉。 死人,死人,那多部的族人,正在屠刀下疯狂的消亡…… 「是谁,是谁偷袭我们?」那多加央抓起瘫倒在自己面前的族人吼道。 他所在的位置,是部落靠南的空旷区域,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遭受三部骑兵的突袭,但他已经看见了部落聚集处的火光也听到了一声声宛若生挖他心脏的惨叫声。 「是阿莫部、古伦部和猜卡部,他们向我们发动了袭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他们难道不怕镇北侯府的怪罪么!」 这位少族长,这位蛮神的子孙,在这个时候,居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那多加央已经彻底失去了分寸,而他带来的近千亲信勇士则聚拢在其身旁,有人高喊着要冲回去将入侵者驱逐为族人报仇,有的更理性一点,他们自然清楚,如今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想要带着少族长趁着那三部骑兵还没杀到这里先突围出去,保留那多部的火种。 那多加央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现在心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迟迟下不定决心。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帐篷方向,他咽了口唾沫,冲到帐篷门口,掀开了帘布。 帐篷内, 大祭祀刚刚吟唱完最后一句, 古玉色的权杖化作了赤红色飘浮起来,落于其手中。 紧接着,大祭祀转身,看到了站在帐篷口的那多加央。 「大祭祀,那三部人向我部发动了偷袭,我……我……我……」 大祭祀深吸一口气,在刚刚施法时,他自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过好在,整个召唤流程已经完成,沙拓阙石的尸体将会「甦醒」,然后自己沖回王庭。 「加央,我知道了,放心,蛮神不会亏待忠诚于他的子民,现在,召集你麾下的所有勇士,我们先突围。 等回到王庭后,我将保举你当大都护,帮你重建那多部!」 那多加央闻言,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许血色,马上应诺。 第160页 那多部聚集地那边,厮杀正在愈演愈烈,而在这边,近千那多部勇士在他们少族长的带领下纷纷跨上自己的战马。 「那多部的勇士们,我那多加央在此立誓,总有一天,我将率领你们回来,将血与火还给这三部,蛮神在上,他们将带领那多部今晚死去的族人回归恆河的源头,我们的家乡!」 近千名勇士有的在流泪,有的在咬牙,有的在愤愤,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只能低着头,选择跟随自己的少族长一起护拥着十余名祭祀一起离开。 战马开始奔腾,趁着那三部的人马还在部落里杀戮,那多加央成功率领麾下千骑奔驰数十里。 然而, 就在这时, 前方的土丘上面, 忽然亮起了一颗颗火把, 「呜……」 「呜……」 苍凉的军号声响起。 一名名身着黑甲的骑兵开始在前方出现。 这是, 镇北军! 那多加央这时心里升起了浓郁的阴霾,他马上对身侧的亲信道: 「快去告诉大祭祀,前方出现了镇北军骑兵!」 那名亲信马上策马回去,但没多久,那名亲信居然又慌张地策马回来,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喊道: 「少族长,少族长,大祭祀他们不见了,不见了!」 那多加央整个人愣住了, 随即就是一记马鞭抽在了这名亲信的脸上,亲信的脸上当即出现一道恐怖的血痕。 「胡说,大祭祀怎么可能抛下我们!」 那多加央马上亲自策马返回,发现队伍之中原本被众人簇拥的十余名骑马的祭祀,他们依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等到那多加央来到一名祭祀身前,伸手掀开那名祭祀的黑袍时,却发现黑袍里面,不是人,只是一具稻草人。 其余人祭祀的黑袍也被掀开,里面,全都是稻草人。 看到这一幕后, 那多加央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吼叫: 「啊!!!!!」 …… 夜幕之下, 十余名赤膊着身体的祭祀在荒漠之中快速地行进, 他们身下没有战马,但他们的速度依旧很快。 大祭祀走在众人中间,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那多部遭遇袭击,证明有人已经提前算准了自己的计划。 那多加央已经成为他的影子,吸引追兵去了; 但自己等人能否突围出去,他仍然不敢保证。 那尊侯府,那支号称永镇北疆的军队,在近百年来,绝对是笼罩荒漠蛮族心头上挥之不去的梦靥! 「大家继续施咒加速,过了恆河后,会有王庭一万骑兵来接应我们,我们的这次使命,就将完成!」 大祭祀用话语鼓励身边的祭祀们,他们在之前召唤沙拓阙石的过程中,已经消耗了大量元气,为了骗过那多加央,又放弃了自己的马匹,如今,只能依靠蛮咒来让自己的移动速度得到加持,这又是极为巨大的消耗。 然而, 就在恆河在望之际, 地面开始了震动。 一支支黑色的洪流仿佛撕碎了夜幕的遮掩,开始在这片荒漠上,肆意地亮出他们的爪牙,昭示着,他们才是这片黄沙之上,真正的王者! 祭司们,停了下来,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了绝望。 大祭祀手持权杖,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表情,很是严峻。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成辉,见过大祭祀。」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良申,见过大祭祀。」 两名总兵官,亲至! 随之而来的,还有近万铁骑! 大祭祀笑了, 这一刻, 他清楚,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侥倖的余地了。 大祭祀开口喊道: 「王庭祭祀所大祭祀,见过两位总兵大人。」 李成辉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也来了,她说,大祭祀去年派人送来的蝎子酒,她喝了,今年的风湿,确实没以往难熬了。」 大祭祀笑道: 「老夫人好用就好,今年的蝎子酒老朽已经酿下了,过几个月,老朽的徒弟会派人送给老夫人。」 李成辉又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还说了,大祭祀一把年纪的人了,为王庭奔波一生,实数辛苦,她这个妇道人家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老夫人说蛮王不厚道,一点都不懂得体恤臣子。」 老祭祀开口道: 「承蒙老夫人关切,老朽我这身骨头,还能走得动。」 李成辉举起自己的长弓, 搭上箭矢, 喊道: 「老夫人说,她一直很好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蛮神。」 老祭祀面露庄严之色, 回答道: 「自然是有的,蛮神在上,不容置疑。」 「老夫人说了: 好, 请老祭祀今日升天,代她去看看!」 …… 「喂,勾引到了没有?」 四娘坐在地上对着梁程喊道。 「那边已经召唤结束了,只等那具尸体转化完煞气,就将尸变。」 「老娘在问你,能不能把他勾搭到手里,你好歹也是个上古大殭尸,这点事儿都办不到? 第161页 呵,丢人。」 梁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 「没用,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都说了,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反应?那你试试沙县小吃、兰州牛肉面、黄焖鸡米饭?」 「……」梁程。 一向冷静,完全诠释着殭尸冰冷形象的梁程, 这一刻真的有一种想爆粗口:「你特么是不是在逗我?」的冲动。 但抑制住自己的不适, 压制住自己的行为准则, 梁程重新闭上眼, 开始按照四娘说的, 对那面传递讯息: 「沙县小吃?」 「兰州牛肉面?」 「黄焖鸡米饭?」 甚至, 梁程还自己加了几个: 「鲤鱼焙面?」 「佛跳墙?」 「烤全羊?」 最终, 那边还是毫无反应。 若是此时将这个画面形象化的话, 可以看做是在一片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沙拓阙石闭着眼,站在那里。 而在其前方不远处,梁程则在那里一个一个地报着菜名。 梁程可以发誓, 他这辈子, 从没做过这么无厘头令他感到羞耻的事情。 「还没用?」 四娘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 梁程压制住自己要暴走的冲动, 回答道: 「没有用,他对这些菜,没兴趣。」 「嘿,那怎么办,有没有其他可以让他感兴趣的?」 「我怎么知道。」 忽然间, 四娘忽然抬起手, 对梁程道: 「那个,你试着喊喊『樊力』。」 「樊力和他认识?」 梁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樊力可是和他以及阿铭三人一起去的荒漠,现在他还和阿铭在那里帮着迁移部落呢。 「额,喊一下试试呗,对了,加上姓,郑樊力。」 …… 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梁程犹豫了一下, 对着前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沙拓阙石喊道: 「郑樊力!」 忽然间, 沙拓阙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同一时刻, 侯府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 嘴角露出了真真切切的笑容! …… 「他……他……他……回应了!」 梁程觉得自己的殭尸观被打破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四娘则是微张着嘴, 显然, 作为建议方, 其实四娘自己都没想到会真的奏效; 四娘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喃喃自语: 「天吶,他感兴趣的居然是……主上?」 第七十六章 真不亏! 李元虎一直坐在地上,抱着双臂,也不言语,也不睁眼,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镇北侯府一直传承着七大总兵职,他领其中之一,靠一双巨锤和一身蛮力闻名荒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说这镇北侯是这北封郡的土皇帝,那么他李元虎就是下面的诸侯之一。 只是,前一日在面对带有死志的沙拓阙石时,他退却了一步,虽然随即马上醒悟赶来救下了皇子,但他这种战阵退缩之行为,已然触犯了军纪。 侯爷人不在这里,但老夫人在。 老夫人要处置他,他只能低下头认错受惩。 不说老夫人是侯爵髮妻本身就有大燕朝廷皇帝赐封的一品诰命身份,就单说他年轻时曾穿过老夫人亲自织的衣服, 他就得受这个罚! 侯府规矩森严,从初代镇北侯以三万铁骑击垮干国五十万大军到现在,侯府一直贯彻着有进无退的铁律。 这个罚,李元虎认!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元虎心里没有鸟气, 他现在就一直在等着, 等着上头那具尸体再一次「活」过来,然后他再把这害自己受罚的蛮贼给再敲一遍! 为什么不是敲碎? 因为…… 「殿下,这是在布阵么?」 「哟,你看得懂阵法?」 「没见过猪跑,但总见过猪交配。」 「……」六皇子。 在郑凡和六皇子前方,也就是牌坊的北侧,来了一群身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女,他们有的手持罗盘有的手持阵旗,在一名白髮老者的指挥下正在忙碌着。 「这是术士。」六皇子介绍道。 「术士?」 「蛮族有蛮师,手段层出不穷,但我们有术士有鍊气士,所以,无论是在兵戈方面还是在这奇门遁甲方面,我们都能压他们一头。」 说着,六皇子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那个白髮老头儿,道: 「那位老者孤认识,外号醉仙翁,曾游歷过京城,得到过父皇召见,此人术法极为高明,在我燕国,很难再找到在术法上超过他的人了。 父皇还曾让其给我们七个皇子摸骨。」 说着, 六皇子特意卖了个关子, 指了指自己的脸, 继续道: 「他给我大哥的真言是,勐虎守疆; 给我二哥的真言是,卧龙在野; 你猜猜,他给孤的真言是什么?」 第162页 「富贵安闲吧。」 六皇子微微皱眉,有些好奇道: 「是富贵安康,但你已经算是猜准了,怎么猜的?」 「卑职不懂术法,但卑职有一个朋友,曾在虎头城摆了半年的算卦摊,早年间,他更是个大神棍,甚至弄过自己的教派,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徒。 他曾对卑职说过,无论是摸骨还是算卦,是测吉凶还是勘姻缘,其诀窍,也就是十个字。」 「孤请郑先生赐教。」 「无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耳。」 六皇子慢慢琢磨着这十个字,越琢磨越有意思。 郑凡继续道:「其实,卑职和殿下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从殿下口中得知了咱们陛下的打算。 大皇子掌天成郡郡兵,这是陛下在准备培养大皇子成为第二个镇北侯,以后为大燕镇守疆域; 而二皇子则是太子人选,估计这在朝野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与其说这醉仙翁是在算卦,倒不如说是在根据陛下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罢了,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给殿下您的评语,最起码,应该是『包藏祸心』。」 「讨打!」 「哟,二位小友,聊得好热闹哪。」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郑凡马上转身,发现先前还在远处的醉仙翁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老朽,参见六殿下!」 醉仙翁手持拂尘,向六皇子行了个术士之礼。 六皇子则是拱手回礼,侧身半步,没敢受其全礼。 醉仙翁随即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目光看向郑凡,笑道: 「老朽对小友之前所说的那位小友,很感兴趣,能说出这十个字来,可以说是深得我方其中真味了。」 「小子狂妄之言,在此向仙翁请罪了。」 郑凡倒是觉得瞎子北应该也会很愿意认识这位仙翁,但在瞎子北看来,如果有机会把这仙翁敲晕了就更好了,估计他会忍不住一边用精神力扫描一边把这仙翁切片研究。 「无妨无妨,小友之友所言,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呵呵。」 仙翁表现出了一种豁达的自嘲。 「仙翁,敢问这是?」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牌坊北面正在布置的东西。 「这是老朽和门下弟子一直布置的伏虎阵,等着生擒勐虎。」 说到勐虎时,仙翁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牌坊上挂着的那具尸体。 六皇子是个通透人,马上明悟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道: 「仙翁的意思是,这尸体,还能活过来?」 「生死有命,却有自有因果循环,蛮师一道和我术士一道,都是欺天之路。 死者再生,强行驭尸,本身就是蛮师最擅长的事情; 况且,这具尸身,生前是三品武者体魄,死前更是一战斩杀数百铁骑周身被煞气裹挟,其本身更是曾研习过蛮咒; 无怪乎王庭那边的祭祀对此坐不住了,就是老朽我,也是对这尸体眼馋得紧啊。」 沙拓阙石要尸变了? 郑凡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会有这一出。 虽然,蛮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当初自己和薛三以及梁程返程时,曾遇到过一位女性蛮师,对方能在转瞬间将两个大活人转化成刀枪难入的活尸。 只不过那位女性蛮师运气不太好,逃出去之后碰到了樊力,在一句:你能看出我脸上擦了粉的问题后, 被樊力一斧头给砍了。 然而, 在郑凡心里, 还是觉得既然沙拓阙石已经死了,就安安稳稳地死掉吧,若是连死后都不得安生,真的是太苦了他了。 「所以,李元虎总兵是坐在那里等机会报仇的么?」六皇子问道。 醉仙翁摇头道: 「只是老夫人令他来协助老朽做事,老朽已然提前洞悉感知到王庭祭祀那帮人的动作,也提前做了布置,这会儿,只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路子,让他们帮忙做完九十九,老朽最后补上那最后一步罢了;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引煞入尸,早早地下了令,等这尸身尸变之后,会直往北方迳入王庭。 这一切一切的,早已被老朽全部掌握,故而,老朽特意在牌坊背面布下伏虎阵,先将这新变殭尸控制住,藉以阵法消磨其周身煞气,再以李元虎总兵在旁坐镇,最后再由老朽亲自出手将其封印。 自此之后,侯府将再多出一具由蛮族左谷蠡王制作而成的恐怖战兵! 日后,侯府再和蛮族对上之后,这具战兵一出,无论是在杀伤力上还是在威慑性上,都足以让蛮族那一边胆寒!」 毕竟自家的左谷蠡王居然被炼成了这玩意儿,还杀向自己,蛮族的士气估计会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 六皇子马上拍马屁道: 「仙翁智珠在握,料事如神,小王佩服。」 醉仙翁笑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道: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早年间,老朽被侯爷请来时还对着蛮师不屑一顾,只觉得他们是小道偏门罢了; 然则,接触蛮师时,老朽也曾惊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玄奥之手段,只不过,近些年来,他们是江河日下了。 第163页 再玄奥的东西,搞懂了,吃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世间万法,最怕的就是俩字……琢磨。」 「小王受教。」 「小子受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醉仙翁似乎是穷极无聊了,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以说话解闷的人,再被当今皇子的彩虹屁拍几下,也有些飘飘了。 当下, 醉仙翁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 宣纸中央,有一点黑墨,黑墨还在不停地放大,越来越浓郁。 于这黑墨中央,有一条蓝线,横向纸张尽头。 大概猜测个方位,应该是北方。 「嘿嘿,也幸得侯府雷霆反应,那帮祭祀估计只能匆匆地完成召唤的工作就被镇北军追得仓皇逃窜了,徒留一具傻乎乎的殭尸送予老朽。」 看到这一幕后,郑凡心里有些惆怅,但却又无可奈何。 李元虎就坐在那儿, 醉仙翁虽然是术士,但看其先前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二人身后,证明他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有这二人在这里,就算是自己拼上一切,也根本就无法阻拦什么。 除非…… 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傻乎乎的有些可爱的六皇子, 要是自己拔刀架在他脖颈上,能否迫使侯府把沙拓阙石的尸身放开? 嘶…… 六皇子这么善良,应该会理解的吧?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他除了真的失心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去做。 「殿下,小友,快到时候了,老朽要去准备了。」 「仙翁请自便。」 醉仙翁离开了这里,走回到了牌坊的北侧,那里已经被其门下弟子布置好了阵法。 「仙翁虽是我燕人,但其性喜自由,常年在东方四国游歷,据说是在三年前,侯爷派人修书一封,请他来荒漠看看蛮族的蛮师,这才引得仙翁率门下弟子来到侯府。」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继续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知道底下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完了好一会儿,见没得到郑凡的回应,六皇子忍不住问道: 「郑校尉,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尸身火化的重要性?」 「是啊,这样子就不会给他们揭棺而起的机会了。」 「……」六皇子。 「殿下快看,起尸了!」郑凡手指牌坊那边说道。 此时此刻, 一团团黑色和紫色混杂的光泽开始在沙拓阙石残尸身上流转,明显将有变故发生! 先前,郑凡认为侯府将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是为了宣扬武功,对蛮族进行震慑; 后来,他发现不仅仅如此,这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这具尸身,竟然也是一件宝贝,能够让王庭祭祀所心动的宝贝; 最终,郑凡明悟过来,就是连侯府,也看中了这件宝贝,打算截胡。 相当于一盘佳肴,人家又是送菜上门又是亲自送厨师烹饪,最后被你留在了手中。 这蛮族王庭, 简直比校长那个运输大队长还贴心。 …… 「李总兵,往这边一点,阵法的阵眼需要你来主持,否则万一这头殭尸北下时,阵法一时没能撑住他的体魄,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老仙翁对李元虎说道。 「扯这些麻烦做什么,本将在此,他这一次,休想离开!」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这殭尸刚起,还没经过炼制,其身躯也是残破,根本吃不得总兵大人一锤。 总兵大人,这可是老夫人安排下来的活计。」 「你敢拿夫人来压我?」 老仙翁笑而不语。 李元虎很是无奈地站起身,扫了一眼先前自己丢在地上的双锤,没取,赤手空拳地走入阵法阵眼位置。 仙翁拍了拍手, 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轻声自语道: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咔咔咔……」 「咔咔咔……」 刺耳的摩擦声开始传来, 四周的风, 也在越来越大, 这是阴风, 仿佛有数百人在风中悽厉的哀嚎。 忽然间, 被绑在牌坊上的沙拓阙石身体连续颤抖起来。 「砰!」 「砰!」 其身上捆缚着的锁链即刻崩裂! 「开阵!」 仙翁后退数步,也步入了阵法之中。 四周,其门下弟子开始一起持阵旗移动,阵法开启,一层层土黄色的光泽开始在牌坊北面流转。 先前,对那具尸体,醉仙翁没敢做任何改动,生怕自己的改动和提前布置,让这具尸体没能成功被唤起。 「来吧,老朽,等你许久了!」 醉仙翁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吼!!!!!!!!」 一声咆哮,从沙拓阙石的口中发出,带来一种极尽的苍茫气息。 「好,这中气之足,证明煞气培育稳固,潜力巨大!」 「轰!」 牌坊一颤, 沙拓阙石彻底失去束缚! 「好,这体魄哪怕残破,依旧强健,蛮族武夫本就肉身更强,三品武夫体魄加上殭尸之躯,这才是真正的至强之体!好,好,好啊!」 第164页 「砰!」 沙拓阙石落在了地上。 然而, 下一刻, 沙拓阙石的动作, 却让醉仙翁以及阵法周围的众人包括一个人承载着阵眼运转的李元虎, 集体错愕! 「嗡!嗡!嗡!嗡!!!!!!!!」 落地后的沙拓阙石, 没有往北行进, 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南开始了狂奔,速度之快,宛若惊雷! 「啊!」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怒吼,想要去追他,但他身处阵眼之中,阵法没关闭,他就要强行离开,伏虎阵的力量竟然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让李元虎的身形被限制住了。 醉仙翁有些疑惑地重新掏出那张纸, 这纸上,真的还是只有一条向北的蓝线。 当即,醉仙翁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舌尖血开始在纸上汇聚, 形成了一道红色的线, 指向……南! 「不该啊,不该啊,这左谷蠡王未曾婚配,也未曾留下子嗣,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其血食之亲!」 …… 「你磕什么头?」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是不亏。」 有人曾自摆香案,点蜡三根,为自己奠; 有人曾擅自做主,匍匐下跪,磕了个头; 供品,是从你帐篷里拿的; 蜡烛,是从你帐篷里取的; 这头,也是你亲自来磕的; 我沙拓阙石,于这荒漠黄沙之间,孑然一身一世; 但自那一刻起, 有人供我血食之祭。 受其血食, 护其安康; 是的, 真不亏! 第七十七章 孤,全力资助你! 伏虎阵,此时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伏虎阵」,降服了李元虎这只人中勐虎。 天知道李元虎现在到底有多憋屈,被这阵法缠得出不去,又不敢用全力去破阵,生怕把维繫阵法的仙翁弟子全部给震死那就好玩了。 等到仙翁亲自出手撤下阵法后,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无比狂躁的吼叫, 然后赶忙拿起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双锤,连马都来不及去骑,直接向着南方奔跑而去。 「啧啧,居然给跑掉了。」 六皇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是啊,居然给跑掉了。」 郑凡的语气,就轻松多了。 不管怎么样,沙拓阙石能跑掉,他是高兴的。 这会儿,郑凡这个主上并不清楚,自己的两个搞事情的手下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也不清楚,沙拓阙石尸体的忽然改变方向,其实和他本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就是那晚发扬一下后世的风格,甭管什么神,先拜拜再说; 居然真给自己拜出了一个干爹! 「哎哟,这天儿,可都快亮了。」 六皇子伸了个懒腰,继续道: 「郑校尉,咱就不急着回去睡觉了,去外面再看看?」 今晚镇北军的行动,可不仅仅是这里的一幕,相较而言,这里只能算是小剧场,真正的大戏,并不在这里上演。 「可以,正好转一圈回来后,街市上的店铺,也该重新开门了。」 凌晨四五点,最尴尬的,不是作息,而是你肚子饿了,却找不到可以吃东西的店。 「是啊,正好出去转一圈,回来再喝一碗羊肉汤,然后洗个澡,美美地补上一觉。」 郑凡去牵马,六皇子接过了自己的缰绳,翻身上马。 「郑校尉,走,咱去北边遛遛。」 六皇子的马术不错,比郑凡要熟练得多,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燕贵族不喜欢用轿子,人人骑马出行。 用他们的话来说,干国和晋国为什么这么废柴? 一个个坐轿子把膝盖坐软了呗。 从牌坊口出去,一路向北,没多久就看见了一支支镇北军的小股骑兵队伍,郑凡和六皇子也遭遇了几次盘查,这应该是大战结束后,在搜捕漏网之鱼。 等再北行一段距离后,一派修罗场景象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那多部全族被灭,不要俘虏,全部屠戮。 哪怕这场灭部之战已经结束了,但地上的鲜血,却还没来得及干涸。 「这是被灭族了啊。」郑凡感慨道。 想着自己先前在虎头城,想下令灭个陈宅,都犹犹豫豫的。 但在这里,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却动辄下令灭族,干脆得令人觉得宛若是渴了喝水那么寻常。 郡主如是,许文祖如是,老夫人更如是,肉食者,皆如是。 前方,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每匹马后面,都绑着一个那多部族人。 这是昨晚陪同那多加央这个少族长一起逃离的族人,他们被俘虏了,那多加央本人也在里头。 当然,俘虏他们,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纯粹是为了榨干他们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少顷, 另外三大部落的族长携带着自己族内的男性亲眷子弟也都缓缓地过来。 第165页 这是一场, 血淋淋的思想教育课。 它粗暴, 它血腥, 但却格外地行之有效。 骑在马上的六皇子在看到这一幕后,很平静地说了句: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显然,六皇子是贊同这种做法的,对付蛮人,就得往死里干。 这是燕国的整个战略模式,甚至是,国策! 在对北方蛮族时,不会有任何的退步,尤其是北封郡还有一座镇北侯府存在。 而在对晋国和干国时,双方就能显得文明一些了,大家交战时,也很少会发生屠城事件。 哪怕是初代镇北侯,当年率三万铁骑大破干国五十万大军后,引兵蹂躏干国北方三郡时,无非也就是将大户砍了拿粮拿财货,小民能迁移的都给迁移回燕国,这也确实是「十室九空」,但却不是歷史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十室九空」。 「但杀戮,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六皇子有些诧异地看向郑凡,问道: 「你有不同的意见?」 因为郑凡的话语,简直是在反驳燕国的政治正确。 「除非荒漠能够在一夜之间全部变成绿洲,否则单纯地杀戮,只能造就下一场杀戮。」 六皇子闻言,微微皱眉,道: 「你继续说。」 「大燕,没办法彻底控制荒漠,因为成本太大了。」 荒漠无比辽阔,燕国的实际控制疆域,在整片荒漠面前,就如同是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的差距。 这里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想要完完全全地占领它,将荒漠上的蛮族完全灭族,也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大燕,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不说大燕了,就算是东方四国一起联合起来,都很难做到将蛮族彻底灭绝。 这里,不适合耕种,不适合移民,维繫对荒漠的实际占领,本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若是真的可以做,那么镇北侯府在这里百年了,他们早就去做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是不知道,在百年之前,蛮族黄金家族全盛时期,曾给我大燕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我皇室先祖,曾有父皇在前战死,太子在京城继位后马上御驾亲征的事例。 如今,好不容易把蛮族打趴下了,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捲土重来的机会。」 「殿下您误解卑职的意思了。」 「好,你金句多,你继续说。」 「一味靠武力,成本和代价都过于高昂,据我所知,燕国每年大半的国库收入,都得运输到北封郡吧?」 三十万镇北军,光靠镇北侯府一家供养,根本不可能,靠北封郡一郡之力,也不可能,这是大燕全国的供养,才维繫住了这支让蛮族人胆寒的三十万铁骑! 但燕国的财政因为门阀林立的原因,本就艰难,同时还要维繫这么庞大的一支野战军团,自然更是窘迫。 如果能长久地解决蛮族威胁问题, 试想一下, 不说是节省下这三十万镇北军军费的问题了, 你直接把三十万镇北军从北方移镇到南方, 那开疆拓土,还叫难事儿么? 「那你有什么办法?」 「殿下,卑职的意思是,武力,是必须要有的,任何时候,都必须要保证武力的绝对强势,但同时,想从根本上解决蛮族的问题,还需要另外一件武器。」 「是何物?」 「文化。」 「呵,孤当你要说出什么治国良策呢,还不就是诗书礼仪那一套? 孤跟你说吧,在皇爷爷在位时,朝堂上曾有一位儒者,叫笛山,乃当时我燕国少有的大儒,曾求学干国的书院,他曾建议过皇爷爷以儒家的仁义道德,感化蛮人,逐渐使得蛮人懂礼仪知教化,从而荒漠大治。 你猜皇爷爷是怎么应对他这个建议的么?」 「简单,把他派去北封郡当个守卫官。」 「嗯?你听过这件事?」 「猜的。」 「那猜的还真准,半年后,蛮族一部落袭扰边境,破了那只要塞,斩笛山头颅而去。」 「殿下,卑职并非是用儒家之法来对付蛮族。」 「那用什么?」 「可以看看附近,在燕国找找,在其他三国找找,甚至去西域,去更西方找找; 看看有没有什么和蛮族的信仰相近的宗教,且又教导人觉得这一世无所谓了,期待下一世幸福美满或者号召人不事生产专心侍奉神灵的宗教。」 「你说的这种,孤好像听说过。」 「找到他们,然后资助他们去荒漠传教,同时靠着镇北侯府的震慑力,要求蛮族部落族长必须支持这种传教,谁不支持就打谁,谁支持谁发展得好,就可以给个名号,比如镇北军不征之部。 这样子下去,两代人后,就能收到效果了,到时候,蛮族人就将变得……」 「变得如何?」 「热情好客,能歌善舞。」 说着, 郑凡还伸了个懒腰, 道: 「整个荒漠,能瀰漫着安静祥和的气息,大家就算是饿死,被冻死,被贵族鞭挞死,也是带着甜美的笑容死去的。」 「郑校尉。」 「卑职在。」 「孤听了你的话后,心里好凉啊。」 第166页 「那是因为殿下体虚。」 「……」六皇子。 六皇子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了笑,道: 「郑校尉,你这可是掘根之法,掘的是,它蛮族的立身根本!」 蛮族信仰蛮神,一句蛮神在上,相当于最为质朴的身份证。 但若是能让他们改个信仰,就相当于将他们割裂开来,自此之后,荒漠上的文化信仰,将不再统一。 不信仰蛮神的蛮族,还能叫蛮族么? 同时,用政治方式去腐化其贵族,再以宗教的方式去影响其庞大的底层…… 啧啧…… 「郑校尉,我大燕朝堂,缺你一个位置!」 「殿下谬赞了。」 「可惜了,这个法子,孤不能去告诉父皇,也不能去告诉别的大臣,更不能去告诉我那二哥。 一是不甘心把这法子送给别人,成就其英明; 二是,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这闲散王爷居然心里还装着国家大事,唉呀,那下场,可就不妙了。」 「未来,总是有机会的。」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郑凡,笑道: 「第几次了?」 「殿下,已经是第二天了。」 「唔,也是。不过,郑校尉,你是怎么琢磨出这个法子的?」 「殿下,卑职是北封郡人氏,世受皇恩,片刻不敢忘忧国……」 「行行行,打住打住,孤不问了,孤不问了,这些话,等什么时候你有机会去面对龙椅上的那位再慢慢说吧。」 「那卑职现在就更要说了。」 「今日第二次了。」 「呵呵。」 其实,这个法子,真不是郑凡原创,而是在那个世界的清朝,有着现成的例子。 清朝因为是少民入关夺的天下,因为自己的出身原因,所以对草原民族更加的了解,正因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例如镇北侯府对归义四部落的减丁之法,其实在清朝时就在实施了,人为的控制蒙古诸部的人口。 每年,没什么意外的话,清朝皇帝都会带着王公贵族去北方避暑,然后蒙古诸多王爷贵族们也一起来,大家一起开个趴; 然后互相丢出去十多个公主郡主的联联姻,再赏赐一波分红。 同时,朝廷再鼓励那啥大力去草原传教。 所以,一直困扰大明的草原噩梦,在清朝时,虽然偶尔有叛乱,但终究没起太大的波澜。 清廷也成功地将当初一起奋斗的草原老铁那头骄傲可怕的雄狼阉割成了哈士奇。 其实,瞎子北还和郑凡说过另一个方法,那个方法更简单,破坏力更强,也更狠,充分诠释着一个瞎了眼的老银币到底有多么的恶毒, 那就是……罂粟。 但这个建议被郑凡直接否决了! 瞎子北对此也表示万分的理解! 「喏,开始了。」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前方。 前方, 那多加央被推到第一排,让他亲眼看着被毁灭的那多部,看着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 那多加央崩溃了, 他开始大声地嚎叫,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喊什么。 在其身后,数十名陪同其逃离被俘的族人也在哭泣,他们的家人,也死在了昨晚。 周围,三大部的贵族在三名族长的带领下,一直在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老夫人下达的命令,三大部不敢违背。 这时,有一名镇北军校尉被六皇子拦住,六皇子问了他一些事情,然后像是献宝炫耀一样策马回到郑凡身边找郑凡得瑟: 「那个前面嚎叫的那个,叫那多加央,是那多部的少族长,就是这傢伙,私通了王庭祭祀,昨晚王庭祭祀就是在他部落里作法的。 你说好笑不好笑,为了方便祭祀们行事,他还特意让自己的妾侍去给自己老爹侍寝,同时让妾侍下药把他老爹也就是那多部的族长给迷晕过去了。 所以,昨晚三部攻打那多部时,简直不要太顺利,他老爹一直被砍下头颅时,都没醒来。」 「也好,至少走得没有痛苦。」 「郑校尉,你的关注点一直这么稀奇么?」 「殿下,卑职只是心善,最见不得人受苦受痛。」 「孤信了,孤真的信了。」 郑凡看着那边在嚎叫的那多加央, 道: 「他也是个大孝子啊。」 「对,是,大孝子。」 这让郑凡想起了三国里的马超,那也是一位大孝子。 和眼前的那多加央很相似,不过那多加央实在是太蠢了。 等教育课上完了之后, 那多加央等人被镇北军士卒一个个地斩杀。 三大部的族长们也终于可以闭上眼,带着自己部落的贵族们离开了。 很多贵族,昨晚带兵厮杀时,兴奋地嗷嗷叫,但这会儿看下去,已经冷汗淋漓脸色发白了。 显然,他们的脑神经有些欠发达,这会儿才体会到「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夫人恩德, 没让他们回去每人写一份八百字的心得体会交上去。 「行了,回去吧,回去喝汤,冷死了。」 六皇子策动缰绳,和郑凡一起回到了绿洲。 街市,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店家开始做生意了。 第167页 今日的羊肉,格外便宜,便宜得有些不像话了。 这要感谢昨晚被灭的那多部,贡献出了全族的羊群。 镇北军士卒这个冬天,也能过得舒坦不少,至少,羊汤是不会缺的了。 店家将面饼和羊汤端上来, 郑凡抓了一些葱花香菜给自己和六皇子碗里都撒了一些, 二人一起端起汤碗, 开始慢慢的喝汤。 直到大半碗汤下肚,六皇子先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开口道: 「郑校尉,七叔想收做徒弟。」 「卑职知道。」 「但孤想让你拒绝。」 闻言,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 很认真地道: 「我对七叔闻名已久,一直敬佩其人品,现在有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 「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 二人一起停住了。 沉默, 持续了大概十秒。 六殿下道: 「你怎么不说了?」 郑凡笑道:「卑职在等殿下说。」 「呵,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但孤做生意,有一套。」 「殿下,卑职不缺钱,香水就是卑职做出来的。」 「孤知道,但孤,是大燕国第一大商行的幕后东家!」 郑凡心下一凛, 这也就意味着, 放在后世, 眼前这位就是「六爸爸」,而且他没有六爸爸的烦恼,因为他姓赵,哦不,姓姬。 「郑校尉,咱们相识,也快三天了,孤听说,在干国,很多夫妻在成婚前,可能连一面都没见过。」 「殿下,您说话就说话,别扯太远,扯太远也可以,别扯太偏……」 「好,孤就开门见山了。」 「好,卑职洗耳恭听。」 「北边,近年就会有大事,已经不适合你发展了。」 「所以?」 「去南方吧,去面对晋国,或者去面对干国,他们,可比蛮人温柔多了,也善解人意,还格外地热情好客。」 「但是,殿下,卑职喜欢北地的风,喜欢北地的云,喜欢北地的民歌,喜欢……」 「孤会全力资助你!」 「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想通了?」 「陛下以厚德待臣,臣必然以身许国。」 「等等,你叫孤什么?」 「陛下?」 「嗯?」 「不合适?」 「不是,再叫两声,孤喜欢听。」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哈……」 六皇子一拍大腿,然后起身,把自己的脸凑到郑凡面前, 双方的唿吸,都喷吐到对方脸上的距离。 「郑校尉,你真的不能先一刀把自己…… 孤真的不想日后还得亲自对你出手,那多伤情分啊。」 郑凡闻言, 回答道: 「殿下也可以学学庙堂里的神像……」 「什么意思?」 「当个傀儡。」 六皇子一时无语, 手指着郑凡, 好一会儿才很认真地开口道: 「但你不能篡!」 「卑职可以不篡,但卑职的儿子可不敢保证。」 说完, 二人一起面对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羊汤店里其他的食客们看他们二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俩二傻子,喝一碗羊汤都能这么高兴。 六皇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不得不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 道: 「孤累了,孤要回去睡觉了,梦里什么都有。」 「殿下莫走。」 已经离桌的六皇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郑凡,问道: 「还有何事?」 郑凡摊开双手, 「殿下,您得结帐。」 第七十八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雨,一直下; 因为毗邻荒漠的原因,北封郡的气候一直以干燥为主,别的地方的老天爷经常会尿频、尿急、尿不尽, 北封郡这边更狠, 是尿不出。 经常来点儿乌云来点儿北风,撩拨撩拨你,蹭得皮都破了,还是光打雷不下雨, 所以,这场大雨,来得是那么的不容易,也是那么的酣畅淋漓。 至少,在瞎子北看来,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来,这里,下的最大的一场雨。 梅家坞的楼台上,瞎子北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温着一个酒壶。 在桌上,还放着一盏灯笼,红色的罩纸,在这夜幕雨帘下,将楼台二楼映照着昏红昏红的。 再配上瞎子北手中的二胡弦声,一股浓郁的聊斋味儿近乎要滴淌出来。 仿佛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已经有好多只芳心难耐的狐妖快要憋不住窜出来演绎一场流传千年的动人故事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遇雨,能饮一杯无?」 温特的靴子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乱了此时的瞎子北演奏二胡的心境。 他那带着「翻译腔」的口音,在念诗时,更是让人觉得很是违和。 若是放在后世,说一口国语外加唱一首还算流利的中文歌曲最后配合一句我爱中国是能收穫无数感动和点赞的; 第168页 但瞎子北显然不在被感动的序列之中,他甚至有些反感这位来自罗马的贵族私生子。 因为无论是「今天天气不错」还是「今天我有点便秘」作为开始, 他都能把话题最后引到我们弹钢琴去吧! 嘆了口气,瞎子北将二胡放下。 没有得到回应的温特有些尴尬,但还是主动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同时, 自来熟一般地拿起桌上的酒碗,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火炉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两口酒下肚, 温特眯了眯眼, 道: 「这酒有点浊了,但正好贴合此时的氛围,人生百味,差不多就是这般吧。」 梅家坞的酒,自然不是什么绿蚁酒,那玩意儿太低劣,上不得台面; 而梅万年生前是个有不错经商头脑的人,梅家坞的酒喜欢加入花瓣甚至是一些中药来酿制,然后打出包治百病强身健体的名号再卖出去。 只可惜,梅家药酒还没彻底发达起来,梅家坞的梅字,就被改成了郑。 「你应该去干国。」 瞎子北说道。 干国人喜欢这种调调,燕人并不喜欢吟诗作赋酸熘熘的氛围。 这大概是因为干国物产丰富,所以能够支撑得起一大批文人骚客吃饱了撑的去矫情; 而大燕这边,男子要么从军北上去干蛮人要么南下去抢干人晋人,哪有停下来无病呻吟的闲趣。 「五百套甲冑,已经入库了,六百匹上等战马,也已经入厩,刀枪劲弩,也都封存验收; 所以我很好奇,北先生的心情,似乎反而没先前那般好了。」 「下雨了。」 「哦,是下雨了影响北先生心绪了么?是啊,下雨天,总能让人多愁善感。」 「风湿犯了。」 「……」温特。 沉默,是今晚的梅家坞。 「温特。」瞎子北开口了。 「您说。」 「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吧。」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先前的那个……」温特伸手托举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已经让人去赶制了,我敢断定,会在罗马甚至整个西方,掀起一股浪潮!」 「这次是赠品。」 「哦,北先生还有什么要赐教?」顿了顿,温特继续道:「又或者,我对北先生而言,还有什么可以被榨取的价值?」 温特可以发誓,眼前这个瞎子,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最难缠的人! 「我什么都不要。」 「今晚下的是雨么?我还以为下的是金子。」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是身为朋友立场的友情提醒。」 温特目光一凝, 因为朋友的意思,在商场里,意味着,砍他、坑他、剁碎了他! 「北地要起大风了,你的生意,也该先收一收了。」 「哦?北先生在朝廷有人?」 「天上的神仙能够从雷公电母那里提前得知明日是否会下雨,但地上的老农也能从云朵和地上的鼠蚁身上获得同样的答案。 温特,你不觉得,你这次准备的军械和战马,有点太过顺利了么?」 「是有点,我也正为此疑惑。」 「军械、粮草、战马,都是北封郡极为紧缺的物资,就算是走私,也很难走出量来,但这一次,市面上的这些东西,一下子变得丰富了许多。」 「北先生,这件事,我正在让人去调查。」 「我们东方人有个传统,在砍人脑袋前,得给人吃顿好的。」 「还请北先生继续明示。」 「说得,已经够多了。」 「北先生这可不够朋友,我还得去自己猜。」 「我说过,这是赠品。」 「那北先生为何要送我?」 「日后,若是再想找个西域商人来做生意,我也懒得再去上门走一遍流程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瞎子北不再言语, 弯腰, 掀开火炉上的酒壶, 然后拿起身旁的一根竹籤,从酒壶内将一块帕子挑出来。 双手小心翼翼地抓起帕子, 挤了挤, 再贴到了脸上, 轻轻地揉搓, 最后, 取下来, 仔细擦一擦左手,再仔细擦一擦右手。 身边, 温特的眼神从明亮到浑浊再到发绿,身体也在不断地抽搐; 最后, 在看见瞎子北将趴在放在了鼻前, 「噗……」 擤鼻涕的声音刚一传来, 身旁的温特就当即弯下腰, 张开嘴, 送上了自己配的了伴奏: 「呕……」 …… 「我说,你这狗毛可真舒服,要不你剔下来给我吧,我做一床被子。」 「你下面那根送我磨牙,我就把一身的毛送你。」 薛三和二哈一起躺在一楼, 确切地说, 是二哈趴在地上, 薛三趴在二哈的身上。 一人一狗,这段时间,相处得格外融洽。 二哈觉得自己被影响了很多,这个,小小的男人,体内居然潜藏了这么多了的污秽骯脏! 它觉得自己不再纯净了。 不过,二哈并不反感这种感觉。 第169页 比起楼上瞎子和温特之间的关系,他们这一人一狗,倒是发展处了一些真感情。 二哈摇了摇尾巴, 开口道: 「你说,楼上那俩人,在聊什么呢?」 「不管聊什么,肯定要神神秘秘的,他们注重的不是结果,是过程的体验。」 「对,是有这种感觉。」二哈表示贊同。 薛三伸了个懒腰, 道: 「上次跟你说的貔貅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貔貅没后门。」 二哈觉得,自己输狗不能输阵,至少,在口头上,不能怂。 薛三呵呵一笑, 回了俩字,外加一个语气词; 「你有啊!」 「……」二哈。 这时,温特走下了楼梯,脸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甚至,连雨伞都忘记拿了,直接走入了雨帘之中。 二哈起了身子,摇了摇尾巴,和薛三告别,跟着温特一起走入了雨帘之中。 薛三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残留的狗毛,然后抬起头,看见打着灯笼在下楼的瞎子北。 「我说,你把人家娃儿怎么了,看他下来时那样子,魂不守舍的。」 「要起风了,喊他回家收衣服去。」 「嘁。」 瞎子北走下了楼,伸手抓住了伞,却没急着撑开,也没急着出去。 「怎么,有心事?」薛三问道。 「事儿太多,都不知道该操心哪个了。」 「所以你眼瞎啊,喜欢瞎操心呗。」 「嗯。」 「主上和四娘押送生辰纲去了,梁程阿铭他们去招兵还没回来; 他们的事儿,你操心也不管用,咱已经把咱自己的事儿做好了。 军械、粮草、战马,都已经备足了,这梅家坞的仓库,这会儿可是堆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 我想梅万年泉下有知,也会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吧。」 「嗯。」 「别瞎操心了,我说,主上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退一万步说,要是主上真有事儿,我们是能感觉到的。」 主上没了,他们大概率……也会出问题吧。 「北方的气候,还是太干燥了,对肺部对皮肤,都不太好。」 「哟,这是嫌弃北地的风沙大,想南迁了?」 「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是得等主上回来后再说。」 「这可难办哟,咱刚置办下了一点家业,不再是以前光脚走天下的时代了,主上可能不会捨得。莫说主上了,咱们自个儿,就能真的捨得么?」 「也是。」 「成吧,你要是还觉得心里抑郁,薛大爷亲自给你唱首曲儿解解闷成不?」 薛三的越剧,唱得极好,曾在客栈台子上表演过。 不过北地的大老粗们欣赏不得这些剧目,他们还是喜欢听黄段子。 「你想唱的话,我给你伴奏。」瞎子北从善如流。 「走着!」 薛三扬起手,摆好了姿势。 瞎子北左腿横架在右腿膝盖上,身子坐下,下面没椅子,但他却「坐」得稳稳噹噹。 二胡在手,准备就绪, 道: 「你起个头儿吧。」 「嗯哼……」 薛三清了清嗓子, 直接起了个越剧《红楼梦》里的着名唱段: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砰!!!!!!!」 一声巨响, 打断了薛三的唱腔, 也打顿了瞎子北的二胡, 一尊身上散发着滔滔煞气的殭尸, 落入了梅家坞, 落入了楼台前, 落在了瞎子北和薛三眼前的雨帘中。 薛三连咳了几声, 道: 「天吶撸,林妹妹你到底经歷了什么?」 第七十九章 大孝子 黄昏, 不甘寂寞的夕阳还在努力地调戏着云朵,云朵娇羞,腮边泛起诱人的羞红。 郡主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了身边的侍者,看见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七叔。 七叔主动上前,帮郡主解开披风,他们之间,看似主僕,但实际上,更像是爷爷和孙女的关系。 郡主虽然刚刚从外面归来,但身上却不见丝毫寒意,趁着七叔站在自己身边的当口,直接埋怨道: 「七叔,你看看我娘,我带兵出去就是瞎闹,她带兵出去不闹得比我还大?」 这些话,也就只能对看着自己长大的这位老者说。其余人,不光是不适合说,他们也不敢去听。 七叔微微一笑,道: 「郡主现在,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呵,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我娘知道,否则她又要说她当年如何大家闺秀如何知书达理,我是如何如何的不懂事疯疯癫癫。」 「夫人心里,是高兴的,没人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儿女和自己年轻时一样。」 「是嘛?那七叔你怎么不续弦一个呢?或者找个传人。」 「哦,对了,郡主,那个小子,走了。」 「谁啊?」 郡主先是略显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道: 「他真的走了?」 「是的,下午走的,带着他从虎头城带来的人,回去了。」 第170页 「那小子没来找过您?」 「没有。」 「有趣了啊,那小子,当初跪在您面前那一口一个师傅的叫得那叫一个响亮,现在倒好,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说着, 郡主的目光微微一凝, 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道: 「莫非,那小子也和世俗人一样,认为我侯府已经不能长久?」 七叔微微摇头,道:「侯府再如何动盪,对于他来说,依旧是很大的靠山了。」 「那又为何?」 「他这几日,和六皇子走得很亲近。」 「他毕竟救了小六子,二人亲近一点倒是没什么,不过……七叔,您的意思是,那小子和小六子在一起了?」 「这我不知道。」 「小六子不可能没看出来那小子到底是怎样个货色,奇了怪了,小六子老老实实这么久,是装不下去了么?」 「龙子龙孙,没一个是简单的。」 「这话,父亲也曾说过,他说这一代的七个皇子,除了小七年岁太小以外,其余六个,可没一个是俗物。」 「侯爷看人一向很准的。」 只是,有时候皇子们都太过优秀,反而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算了,七叔,是那小子没这个命,你等着,以后啊,我给你找一个天赋更好的传人。」 「不用了,那小子能够两月入品,证明确实是个天才,天才,不适合跟我学剑。 大半生庸庸碌碌八品剑客,一辈子,只有一次真正出剑的机会,此等寂寞,少年心性,天才人物,是耐不住的。」 「七叔,苦了你了。」 「不苦的,对了,郡主,朝廷又有旨意到了。」 「做何?是催小六子回京的么?」 「这倒不是,只是问候夫人身体安康。」 郡主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宣旨的太监还带来咱们那位陛下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陛下问郡主生辰。」 「呵呵。」 「侯爷也在京城,这件事,侯爷应该是同意的。」 「他爱嫁他嫁去,这世上,可有这般将女儿当筹码丢出去的父亲?」 七叔回答道: 「这世上将女人当筹码卖出去的父母,多了去了。」 「七叔,你到底站在哪边?」 「七叔这把剑,这辈子只能出一次。」 「我知道。」 「七叔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一次,会替你用上。 你是想当以后你丈夫对你不好时,让七叔我一剑杀了你丈夫; 又或者, 让七叔今日出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一剑杀了陛下, 都听你的。」 「七叔,别闹。」 七叔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七叔是认真的。」 顿了顿,七叔又开口道: 「不过,杀陛下,七叔的这一剑,可能杀不到。 你丈夫,等日后你丈夫坐上那位置的话,七叔的剑,可能也杀不到。 是七叔无用,一辈子就修一剑,却修出了一把无用剑。」 郡主嘟了嘟嘴,欢笑道: 「七叔,我知道你对我好,阿爹阿娘一直忙,我从小是您看着长大的,但说实话,我一直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郡主,这是因为你还没成人妻,也没成人母。」 七叔说着说着,眺望向远方的夕阳,继续缓缓道: 「这世上,能够一直意气风发活着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们的意思,是让我嫁给老二么?」 「应该是的。」七叔点头道,「镇北侯府郡主,怎么可能配不上一个太子妃。」 其实,这话还能换一个方式来说: 哪个皇子娶了镇北侯府的郡主,谁就是太子! 若不是太子, 那就得问问三十万镇北军答不答应日后自家的姑爷居然没能坐上龙椅! 「老二性子太老实了。」 「皇子,没一个是真的老实。」 「装的老实才最没意思。」 「郡主,天凉了,回屋歇息吧,我提前吩咐人炖了点儿粥。」 「好。」 …… 入夜; 夕阳调戏完了云彩妹妹,吃干抹净后熘得影都不剩,只剩下一轮明月在天上发愣。 队伍已经扎营了, 还是从虎头城开出的队伍,现在再在郑凡的带领下回去。 队伍里少了一个百夫长,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那么多,除了那位百夫长自己的手下,也没人会真的去在意他。 郑凡坐在帐篷里,双手揉搓着,四娘则是在煮着火锅。 调料,在侯府外的街市上得到了补充,冬天的荒漠,确实和火锅更配一些。 梁程坐在郑凡旁边,那个狼崽子则蹲在四娘对面,一动不动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翻滚的牛油火锅。 「所以,主上是打算听从那位六皇子的建议,去南方么?」 郑凡点点头,把双手放在自己面前哈了口气,又搓了搓,道: 「水得混,咱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这北封郡的一池浑水,马上要被清污了,也就没咱们继续随意蹦跶的空间了。」 乱世草头王,这是北封郡之前的写照。 第171页 各个军头,各个门阀,各个家族,像是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在北封郡的大地上,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兼併、征伐更是家常便饭,这种环境,才适合新兴势力的发展。 郑凡不想学宋江,造反只是为了受招安; 他也不想学什么忠臣良将,为了一个美名真的可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郑凡想要的,还是一刀一枪,打下属于自己的基业,日后若是准备妥当,也能学学楚王,问问九鼎之重! 自杀过的人,重生一遭, 要是活得憋屈了,也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主上拿主意就是。」四娘附和道,「去了南边,气候能好点儿,人口也稠密得多,日子也能更舒服一些。」 「对了,沙拓阙石,去了梅家坞了么?」 郑凡比较在意这件事。 一直到和梁程以及四娘汇合之后,他才知道,沙拓阙石居然被自己等人给截胡了。 这是真正的虎口拔牙,风险之大,难以想像,但拔成功后的那种喜悦,也同样是难以想像。 「瞎子和薛三他们这会儿应该在梅家坞了,问题不大的,主上。」四娘回答道。 「嗯。」 有瞎子在,郑凡相信任何问题都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 「对了,梁程,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主上,您说。」 「沙拓阙石现在……」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还有自己的思维保留么?」 「若是普通人的话,变成殭尸,这几乎就是新的生命了,至多,也就是对在世的亲人多一些特殊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诈尸后,尸体会对自己的亲人出手。 他们其实是想亲近亲人,想要亲近这种感觉,但就像是一头大象想亲近你想和你玩闹一样,往你身上一蹦,来举高高…… 「但他这种,生前是真正的强者,心志坚韧如铁,外加死后是经过蛮族祭祀的召唤,属下觉得,应该是能保留一些记忆和自我的。」 「你也是厉害的,这世上,是不是出一头殭尸都得喊你祖宗?」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说笑了,这件事,和属下关系不大,属下也只是负责传个话,属下认为,是您和沙拓阙石之间的关系,导致其最终没有选择回归王庭,而是去了梅家坞等我们。」 「别给我脸上贴金。」 「是主上您太过谦虚了。」 「别,别,咱们正常的说话聊天,行么?」 「好。」 「对了,这个小娃娃,是那个刑徒部落的……少主?」 「是的。」 「他家里人呢?」 这时,那个男童似乎是听懂了是在提自己了,马上站起身,单手握着匕首然后单膝向郑凡下跪,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及叽里咕噜……」 郑凡看向梁程, 道: 「翻译一下?」 「他说他父亲已经老了,而且还生病了,已经没办法继续带领族人生存下去,所以他亲手杀了病榻上的父亲,代替父亲的职责,为族人寻找一个新的未来。」 「嘶……」 郑凡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才五六岁大模样的男童, 随后, 摇摇头, 感慨道: 「等去了南方后,选宅子时,得让瞎子好好看看风水,肯定是风水出了问题,否则怎么老是收这些大孝子。」 说着, 郑凡不禁从口袋里拿出了魔丸所在的石头, 唏嘘道: 「还好我家魔丸不这样。」 第八十章 罪己诏 郑凡带着队伍回到虎头城时,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了,部队在城门口解散,原本的五个百夫长的兵力外加虎头城附近各个家族拼凑过来的奴僕下人们全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讲真,对于第一次带兵的郑凡而言,还真有一种「王朝崩塌」的错觉。 好在,郑凡也看得开,这到底不是自己的部队,自己未来的军队,还在阿铭和樊力的带领下,向虎头城前进,大概还需要个四五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里。 城门口有一位主簿带着几个文书在那里,没需要郑凡再去衙门走一趟,直接在那里办好了交接。 其实,这也就是一种形式罢了。 干国对军权以及对武人的把控与提防很是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乃至于打仗时,还经常让文官去挂帅武官做辅助。 但在燕国,尤其是在北封郡,镇北军以外,其余基本都是各家族的私兵; 你就算弄再多的手续弄再精良的虎符什么的,也改变不了人家从小吃哪家饭长大的事实; 当然了,其实镇北军算是里面最大的一只,硬要说三十万镇北军都是李家的私军,还真不为过。 回到了宅子,芳草已经带领着僕人们做好了接风洗尘的准备,郑凡没急着吃饭,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后院,汤池里的水已经放好,褪去衣服后,郑凡就带着自己儿砸泡了进去。 哪怕是在后世,在国内,大部分人能在家里面洗热水澡也不过是最近十几二十年才得以实现的一件事。 在更多年前,洗澡,尤其是在冬日里,都是去澡堂子。 在那个年代,出去洗澡,还是真的只是去洗澡…… 第172页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能说是洁癖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回到古代,最期盼也是最渴望的,还是每天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咕嘟咕嘟……」 石头继续飘浮在汤池上, 郑凡双臂撑在汤池边缘,闭着眼。 从虎头城出发到回来,这么多天,吃倒是没多少问题,就是想这么美美地泡个澡,成了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以后去了南方,家里也得修个汤池。」 「咕嘟咕嘟……」 这时,芳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主人,衙门里派人传信来了。」 郑凡伸手摸了一把脸,问道: 「什么事?」 「招讨使大人请主人赴宴。」 「招讨使?」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哪个招讨使?」 郑凡清楚地记得,沙拓阙石叩门时,将那一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马车连带着前面的马匹都一起被砸了个稀巴烂。 那只作为礼物的红色雪狼,也被砸成了原味狼肉酱。 「额……应该是原来的那位招讨使大人吧,前日里,奴婢还看见招讨使大人巡视完边境回城的车队。」 许文祖没死? 郑凡微微皱眉,对外面喊道: 「我知道了。」 「奴婢告退。」 郑凡从汤池里出来,换衣服时,四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和芳草不同,不管郑凡在不在洗澡,她都没什么顾忌的。 毕竟都是自家人,知道长短分寸。 「主上,许文祖还活着。」 显然,四娘也是在收到衙门里的报信后又特意去调查了一下,这才回来给出郑凡确切地通禀。 「叫梁程准备好,实在不行,咱们就退到梅家坞去。」 「好,主上。」 是的,郑凡不打算去赴宴了。 鸿门宴,赴一次是美谈,隔三岔五的去,那估计人就没了。 郑凡惜命,不想就这么为了一顿饭把自己的小命给丢掉。 出了后宅,郑凡走入前厅里,一张桌子上,摆满了菜餚。 郑凡独自坐下来,自斟自饮,再拿起筷子吃着菜。 没多久, 芳草再度来到了前厅,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后头,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笑声: 「郑校尉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 这是深海同志的声音。 郑凡马上起身,不管心里怎么样,还是走到厅口,对着从大门那儿正迈着大步往这里走的许文祖躬身行礼: 「卑职参见大人!」 「哎,别别别,别客套,别客套。」 许文祖瘦了, 而且是瘦得多了, 但因为底子厚, 所以还是很胖。 许文祖的手抓住了郑凡的手,目光向四周逡巡了一下,正当郑凡以为这大胖子要掏出匕首和自己同归于尽时, 许文祖开口道: 「这里,说话方便么?」 「大人放心,宅子里,都是自己人。」 「好,这就好。」 许文祖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酒,连喝了三杯,喝完后,有些失态的掩面,竟然传出了「哭」声。 或许是人太胖的缘故,他的哭声,他的抽泣,听起来倒像是正常的打鼾。 「郑校尉,老夫,老夫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 「大人何出此言?」郑凡也坐回了桌旁,本想去伸手牵住许文祖的手,但见其手上全是眼泪鼻涕的这类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牵。 「大人,卑职实在没想到,回来后,居然还能见到大人,卑职一直以为……以为……」 郑凡正在强行酝酿情绪,打算催点儿眼泪出来,但许是因为刚喝了点儿酒的缘故,竟然强行催出了: 「嗝儿!」 酒嗝儿打起,郑凡马上低下头。 在荒漠吹了这么多天的沙子,演技退步了太多太多。 好在,许文祖没在意这点细节,而是主动伸出手,想要抓住郑凡的手,结果郑凡的手缩了回去,反而接住了郑凡主动递过来的一只烧鸡。 捧着烧鸡的许文祖愣了一下, 郑凡动情道: 「大人,你都瘦了。」 「可不是咋滴,可不是咋滴!」 许文祖被戳中了伤心处,低下头,对着手中的烧鸡就是一口咬下去,一边大力咀嚼一边嚷嚷道: 「三天啊,本官在荒漠里,迷途了三天,两匹马都累死了一匹,这才好不容易回来了!」 郑凡脑子快速的运转着,同时看见在厅堂上方房梁位置,有几根丝线在那里缠绕。 这意味着四娘和梁程他们已经在外面警戒着了,意思是让郑凡不用担心。 「大人,您是如何活下来的?卑职后来,可是在那辆马车残骸前,哭了几天几夜啊。 当时,卑职看见大人藏身的马车被那蛮贼举起,卑职就近乎发狂; 再看见那蛮贼竟然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卑职已经完全发狂了,提着刀,就准备去和那蛮贼拼命! 大人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这辈子,除了郡主,就属大人对卑职最为宽厚仁德! 当时,杨文志百夫长也是忠肝义胆,竟然拔刀愿意陪同卑职一同前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杨文志百夫长之品德,让卑职现在想来都佩服得紧。 第173页 谁料得,那蛮贼竟然在明知没有活路之后,竟然想要刺杀当朝皇子。 若是皇子在侯府范围被杀,岂不是正好给了朝廷那帮人污衊我侯府的藉口么,再加上卑职当时因为大人的『死讯』,已经发狂,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提着刀冲上去和蛮贼厮杀。」 说到这里, 郑凡主动地将自己腹部包扎着的伤口打开给许文祖看, 「所幸苍天有眼,蛮贼伏诛,皇子也没死,卑职,也侥倖被救起。 唯有杨文志百夫长,竟然被蛮贼一拳轰碎了身躯,连全尸都找不回了,唉。」 许文祖听了郑凡的话,再见郑凡的伤口,结合起之前自己回来后收到的侯府那儿传来的消息,当即道: 「郑校尉,苦了你了。」 「卑职的这条命,有半条是郡主的,有半条,是大人给的,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就是,大人,您还没告诉卑职,您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唉……也是运气好,本官那会儿正好腹中有疾,下车找地方出恭去了。」 「……」郑凡! 你大爷, 你的命怎么这么好! 老子特意让沙拓阙石把你摔死一了百了, 结果你说你正好去wc了? 若是其他理由也就罢了,听到这个理由后,郑凡真想拿起一把刀,把眼前这胖子给剁了! 「大人,洪福齐天!」 这几个字,郑凡是一个一个咬出来的。 紧接着, 郑凡马上平息情绪,继续问道: 「大人,您既然无事,为何不来找卑职?」 其实,郑凡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许文祖不来找自己。 自己那时在侯府,许文祖除非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根本进不去侯府。 而在队伍里,一直负责当许文祖内线的杨文志被四娘切了好多块,也没办法去照应他了。 最重要的是,许文祖自己这个招讨使的身份,不能在侯府那边见光! 「唉。」 许文祖嘆了口气。 郑凡则马上补刀道: 「卑职曾将大人的事,告知过老夫人,言及大人对侯府的忠诚,卑职当时想的是,大人已然为侯府捐躯,自然不能让侯府忘记大人的事迹; 只是……」 「只是什么?」许文祖马上追问道。 「只是,老夫人只回了卑职三个字。」 「哪三个字?」 「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许文祖脸上露出了明悟之色, 当即丢掉了手中已然被啃了一小半的烧鸡, 离桌向着北方跪了下来, 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吓得郑凡也马上站起身。 「老夫人恩德,老夫人恩德!」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凡一边去搀扶许文祖一边问道。 妈的,我编不下去了,你来帮我脑补吧! 「郑校尉,是老夫人保护住了我啊,是老夫人保护住了啊,老夫人知道我来过,也知道我来意了,所以才将我保护起来,再安排我离开,所以才有对你说的那三个字啊。」 郑凡闻言,马上面露肃穆之色, 道: 「老夫人神机妙算。」 「是啊。」 许文祖重新坐在了桌边。 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郑校尉,这次你回来,可有侯府的示下传达?」 这个台词, 真的像极了, 老家传来什么指示了没有? 郑凡摇摇头,道:「大人,非是卑职不信任大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卑职已经被郡主指派了新的任务。」 「新的任务?」 「是,郡主让卑职去南方,不出意外的话,过些时日,兵部的调令,应该就会来了。 另外,郡主还通过其他渠道,给卑职配备了一批和镇北军无关的人马和军械,让卑职带去南方。」 郑凡现在有一种趁着这个机会,能洗多少黑钱就洗多少黑钱的感觉。 「南方?这是……这是郡主在为以后的事,布局么?」 「卑职不清楚,卑职说想留在郡主身边,但郡主不允许,郡主说,李家的兵,只知道一件事:军令如山!」 「唉,这看来,是真的在布局了。」 许文祖摇摇头,感慨着,又道: 「郑校尉且放心,等你去南方赴职时,本官会给你提供一切方便,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卑职感谢大人恩德!」 「郑校尉,按理说,本官不该如此唐突地亲自来你府上,但本官实在是坐不住了,你看,这是昨日陛下下发的罪己诏……」 许文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这定然不是朝廷文书,而是誊抄版。 郑凡接过了罪己诏,看了一遍。 开头,是按照基本礼仪走一遍,我大燕立国多么不容易以及在赞美一遍之前歷代皇帝的功勋; 中间,是讲自己继位后,如何殚精竭虑,如何奋发图治,如何如何不容易; 最后, 则是讲的, 北方宵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肆无忌惮,已经要成燕国的心腹之患!这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失职,是他做的不好,才会国出此獠! 第174页 这北方宵小,按照官方解释,肯定是指的蛮族。 但蛮族已经被燕人揍得快亲妈都不认识了,哪里还算得上什么心腹之患?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北方宵小,说的就是镇北侯府! 郑凡拿着这张纸,深吸一口气, 激动道: 「这哪里是罪己诏,这分明,是……」 「战书!」 「战书!」 许文祖和郑凡异口同声道。 朝廷, 陛下, 燕皇, 要对镇北侯府动手了! 「所以,本官才说,郡主让郑校尉你去南方,应该是存着为李家存续一点香火的考虑,郑校尉,此番你去南方,要多加小心,日后……」 说到这里,许文祖咬了咬牙, 继续道: 「侯府,不可能输!」 「这南方,卑职不去了,这燕皇,欺人太甚!!!」 郑凡站起身,将这「罪己诏」直接撕碎,丢在了地上。 「郑校尉,使不得,使不得!」 许文祖马上起身,双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鼻涕,眼泪,油腻…… 郑凡深唿吸,深唿吸,不气,不气,不气! 「郑校尉,这是郡主为日后的安排,郑校尉,你可切莫辜负了郡主的期望。」 「郡主啊,老夫人啊……」 郑凡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砖上, 眼泪在眼眶里流转, 膝盖好疼啊! 「郑校尉,本官知道你难,本官知道你难啊……」 …… 厅堂屋顶上, 四娘和梁程都坐在瓦片上。 梁程有些好奇道: 「主上的演技,是和谁学的?」 四娘呵呵一笑, 道: 「跟你们这帮老戏骨学的呗。」 「我们又怎么了?」 「你们天天违心地舔人家,人家还不兴跟着你们学学演技啊?」 「那你呢?」 四娘白了梁程一眼, 摊开自己的柔荑,对着午后的阳光照了照, 道: 「放肆。」 「怎么了?」 「你得叫我主母大人。」 「呵呵,那魔丸岂不是得喊你……」 「闭嘴!」 第八十一章 我家有兵三十万 「朕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朕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不在蛮族,而是在你们,就是在这屋子里!」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大殿之上,上至宰辅,下至普通文武,一齐跪在了地上。 燕皇姬润豪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成一片文武百官,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身为九五之尊的成就感。 这个位置,那家的; 这个位置,又是那家的; 而这个位置,一直以来又是谁家的。 他的朝堂,他的文武,并不是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子去安排的,而是近百年来,各大门阀所固有。 偶有反覆,偶有倾轧, 无非是这家下了上那家, 官位,这种国之重器,就如同是菜市场上的摊位。 我爷爷当初就是在这里卖菜,我父亲也是在这里卖菜,那我理所应当,也该在这里卖菜! 哪怕我连菜都分不清楚,但这个摊位,我也依旧要占着。 地头上农民伯伯间吹牛说皇帝老儿早上能吃十个油汪汪的大饼子,这是笑话; 但燕国皇帝的朝堂,和农民老伯每天都要去的集市,真的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虽然继位以上,姬润豪提拔过不少寒门大臣,但他们,还远远没能成气候,和门阀氏族比起来,差了太多太多。 不过,好歹,大家还追求着点儿仪式感。 龙椅上的发怒了, 龙椅下的该跪的就马上跪下来, 大家心平气和地请个罪, 把今儿的这齣戏演完。 当然,皇帝今儿个发怒,也是有缘由的,近年来,朝廷和镇北侯府之间的矛盾,已经近乎白热化。 但随着罪己诏的下达,这种原本暗流汹涌的局面,正在被打破,很快,这种中枢和地方强藩之间的对立关系将被放到明面上来。 而一旦放到了桌前,就没办法再继续调和下去了。 罪己诏,就是燕皇向镇北侯府下达的战书。 也因此, 这两日, 朝堂大臣迅速活动起来,分别代表各自的家族,向皇帝施压。 说镇北侯府是帝国北疆支柱不可轻动的有之; 说三十万镇北军是大燕存身之根本的有之; 说削藩之举动摇国本的有之; 总之, 因为皇帝的一道罪己诏,大臣们不得不马上站出来,成为了反对削藩的保守派。 但只有姬润豪清楚, 这些人, 当初可都是愿意见到自己对镇北侯府下手的。 世家门阀,若是刨除人丁兴旺与否这一条,那么,北封郡镇北侯府,当属大燕第一世家! 皇帝要削藩,这很正常,大臣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世家门阀们也能理解; 毕竟,只要这皇帝不傻,他肯定是要削藩的,中央集权,唯吾独尊,是每个帝王的毕生追求。 第175页 既然要削,那皇帝去啃镇北侯府这块最硬的骨头,这自然是大家最乐见其成的事情。 因为它硬啊,因为它不好啃,那皇帝您自个儿去慢慢磨吧。 但现在不同了,皇帝铁了心的要撕开那块遮羞布了! 一旦镇北侯府被彻底逼急了, 那三十万镇北军可是好相与的? 北封郡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还和荒漠接壤,真没多少油水儿。 但这三十万铁骑一旦放出来,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以及银浪六郡,能逃得掉么? 门阀的根基,不在朝堂,朝堂上,只是他们的代言人,他们的根基,是在地方。 而一旦地方刀兵一起,谁认识你是谁啊? 真到那时候,少了镇北侯府的镇压,蛮族再一跟风进来,好了,大燕国将彻底打成一锅粥。 外头的干国虽然不争气,晋国也在内乱着,但这并不意味着干国的皇帝和晋国的大族们真的愿意放弃这大好的局面趁着燕国大乱不去做点什么。 总之, 不能打仗,千万不能打仗! 「镇北军六镇兵马,其中三镇,已然开出。 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乐沙郡交界的桐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三石郡交界的梁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下湖郡交界的陲城。 镇北侯府此举意欲何为,朕认为,你们都应该清楚。 这是在向朕逼宫啊,这是在胁迫朕退步,这是在拿刀子在朕的眼前晃着,在问朕,你到底怕不怕!」 姬润豪从龙椅上站起来, 继续高声道: 「我大燕,立国之难,守国之难,前无古人! 我大燕歷代皇帝中,鲜有未御驾亲征者,更有战死之君三位! 朕知道你们在顾忌什么,朕也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但眼下,已经不再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了。 赶明儿,十五万镇北军铁骑一旦南下,乐沙、三石、下湖三郡,能坚守多久? 他镇北侯府要真敢再放肆一点,放着荒漠蛮族不管,甚至直接向蛮族王庭借兵,到时候,数十万铁骑大可长驱直入,不需多久,就能杀到天成郡, 就能杀到京城脚下! 你们现在在劝朕退一步,但你们可曾想过,朕若是退了,他镇北侯府若是不退该当如何? 你们又可曾想过, 是朕这个皇帝好说话,是我姬家好说话, 还是镇北侯府的铁骑刀兵更好说话?」 下方的大臣们一个个不敢言语,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点,再低一点。 「朕的话,就说到这里,朕已于昨日令大皇子姬无疆领天成郡郡兵入驻石山大营; 虎威郡、银浪郡驻军也于昨日收到朕的旨意开始向京城调拨,京中禁军也已下令备战。 朕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 在半个月内, 朕要看见你们的态度! 数百年以来,我姬家歷代皇帝出征,都是以禁军为主,各族部曲为辅,歷经磨难,方护我大燕国祚至今; 其余劝说的话语,朕不想再听到,朕意已决; 但凡那镇北军,再敢有所异动, 直视谋逆!」 说完, 姬润豪挥手转身, 「退朝!」 …… 「陛下,二殿下在养心殿候着了。」 「你待会儿派人去告诉他,让他多盯着点儿禁军之事,别动不动地跑朕面前来请示,他不是小孩子了。」 「奴才遵旨。」 「更衣。」 「陛下这是要出宫去何处,奴才去安排。」 「西园。」 …… 西园,是先皇在位时修建的。 先皇年迈时,感慨京中居住不便,便命使者出使干国,说自己很羡慕干国的江南园林。 干国皇帝为了邦交,命自己的工部侍郎领着一批能工巧匠来到了燕国,帮燕国修建了这座西园。 甚至,干国方面还拿此作为宣传,说燕人蛮子爱慕干国文化,干国皇帝仁慈,派人给他们修建了一个园子,把燕人可高兴坏了,一个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只不过,大部分干国人并不知道,当年干国给燕国的岁奉银子里,多出了一笔,就是修园子的资财。 先皇是在这座西园里驾崩的,但姬润豪并不喜欢西园里的小桥流水,基本没在那里住过。 只不过,当那位北方来的客人进入京城之后,姬润豪下令,让其入住西园。 姬润豪和魏忠河刚走入西园前厅院子时,就闻到了一股子酒肉香气。 院子里, 一个年逾五十的两鬓泛白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 在其脚下,放着五大坛酒,桌上,更是摆放着十多盘硬菜,从鸡鸭鱼肉到猪狗牛羊,应有尽有。 见到这一幕后,姬润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开,丢给了旁边的魏忠河,自己则是一边翻整着袖口一边往里走, 同时骂道: 「你这厮,倒是好胃口。」 镇北侯见姬润豪来了, 笑了笑, 也没起身, 就那样坐着直接道: 「实在是在侯府清汤寡水的苦日子过久了,这酒肉,是怎么吃都吃不够,况且北地的菜式也糙,哪能比得上京城饭庄御厨的手艺?」 第176页 说着, 镇北侯亲自撕下来一根鸭腿,直接递给了姬润豪。 姬润豪没嫌弃,伸手接过来,坐下后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镇北侯起身,帮姬润豪面前的酒碗里倒了一杯酒,同时问道: 「骂人了吧?」 姬润豪闻言,毫不在意自己嘴里还包着鸭肉,一只手拿着鸭腿另一只手指着镇北侯, 骂道: 「这帮畜生,朕才刚下朝,就有人给你传信了?」 「可不是么,这传信,得趁早,这示好,也得趁早,你这特意用城防营的兵来驻扎西园而不用禁军,不就是方便他们来给我送信么。 我那茅厕里还有一大箱子的信,各家的都有,用的可都是好纸,嘿,我还想着擦久了,我下面是不是也能多出一些书香气息。 你要想看,自己去我那茅房扒拉去,还有一大堆的没用过的。」 姬润豪将口中的鸭肉咽了下去,又端起酒碗顺了一大口, 道: 「朕才不看,朕嫌臭,臭不可闻!」 「唉,也确实没必要看,反正到最后,都得丢茅坑。」 吃完了鸭腿, 姬润豪拿起筷子,将一盘鱼端到自己面前,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镇北侯也不甘示弱,端起一盆肘子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啃一边骂道: 「你这吃相要是让干国人看见了,指不定回去得说我燕国皇帝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娘的,和你在一起吃饭,吃得香!」 「哈哈哈,也是,小时候咱俩为了一个鸡腿打架,谁赢了谁吃,那鸡腿的味道啊,是真他娘的香; 现在,我还一直忘不了。」 「朕当初真的是发了疯的,居然还和你比谁吃得更多。」 「哈哈哈哈,谁叫你傻呢,老子打小在北边长大,吃的和大头兵一样的饭食,这进了你家王府,瞅着那些饭菜眼睛都要放绿光了,你居然还跟老子比饭量,哈哈哈!」 「来,走一个。」 「好,走一个。」 皇帝和镇北侯一起端起酒碗,碰了一碗。 镇北侯将碗口下压,皇帝也将碗口下压,齐平地砰了一下。 而后一饮而尽, 一起很没形象的用袖口擦嘴。 「舒兰五十岁寿辰,朕没能让你陪在舒兰身边,等以后见了舒兰,她指不定得怎么骂我。」 「嘿,舒兰贤惠,会懂的。」 「朕当然知道她贤惠!」 两大碗酒下肚,姬润豪的情绪明显有点高了,继续道: 「若非当初你这厮不要脸,舒兰怎么可能会跟着你在北边儿吃了大半辈子的风沙?」 「滚!舒兰跟我没错,我这辈子,就舒兰一个女人,你呢?」 「朕那是为了皇室未来开枝散叶,朕是迫不得已,朕是……」 「得得得,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这么无奈,脱裤子时也没见你这么自责,自个儿舒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惆怅。 我说, 那活儿在被迫和无奈以及满心不甘愿时,也能硬起来? 皇帝不愧是皇帝,这一点,我服!」 「……」姬润豪。 「啊啊啊啊!」 姬润豪叫了一声, 端起酒罈开始给自己灌酒。 随后,将酒罈往桌上一拍, 指着镇北侯骂道: 「你这混帐,每次都故意拿舒兰在朕面前捅刀子!」 「我说,姬润豪啊,你别灌了点儿马尿就乱冤枉人啊,他娘的这次到底是谁先提起舒兰啊?」 「是你,是你,就是你!」 「……」镇北侯。 「不过,倩丫头,长得和舒兰可真像,真的和舒兰年轻时,一模一样。」 镇北侯当即起身, 手指着姬润豪, 骂道: 「老不羞的玩意儿,有你这样说儿媳妇的公公么?」 「呸,倩丫头是朕儿媳妇,朕儿子要娶你女儿,朕高兴,朕高兴,以后倩丫头的孩子要跟着朕姓姬,不姓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皇家的那些破事儿风气,古往今来,还少得?」 「他娘的,朕才不会让你占朕这个便宜,你休想让朕喊你爹!」 「喊我啥?」 「……」姬润豪。 姬润豪忍住了没说话。 镇北侯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我家丫头嫁入皇家。」 「只要倩丫头诞下皇孙,朕就立他为皇太孙,要是朕活得久了,能活到皇太孙成年,朕可以直接让皇太孙继位!」 「唉,我不是担心我家丫头在皇宫里受欺负。」 「那你担心什么?」 「我是担心等你驾崩后,你老姬家被倩丫头欺负。」 「……」姬润豪。 「你家老二呢,是个老实人,可能不那么老实,但他就算不老实,在你几个孩子里,也是最老实的一个。 倩丫头,跟舒兰年轻时一样,天生聪慧,心思剔透; 但和她娘不同的是,她自小是被我带在身边杀蛮人的。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真有那么一天; 你没了,你家老二登基了,你家老二再没了……」 「……」姬润豪。 「啧啧,你们姬家的王爷贵族们,别真被倩丫头宰得不剩几个了,真要是这样,咱俩在黄泉下面喝酒,我还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第177页 姬润豪听罢, 倒是一点都没生气, 直接道: 「宗室的那帮酒囊饭袋,活着就是浪费米粮,朕杀不得他们,但倩丫头杀得好,杀得好!」 「你还真看得挺开。」 「呵呵,朕选的老二当未来太子,朕不知道老二是什么德性? 朕选的倩丫头当太子妃,朕不知道倩丫头是……」 「是什么?」 「是什么家教。」 「我李家家教怎么了!」 「朕又没说怎么了,你就吹鬍子瞪眼的,瞧着,你自己先心虚了。」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有!」 「好的,我有。」 「这才对嘛,朕和你,还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吧? 等咱们俩一起,把真正要做的事儿做了, 给大燕, 给我们燕人, 打下一块大大的地盘, 给儿孙,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 只要家大业大了,也不怕他们造的!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倩丫头真的想牝鸡司晨,想当我大燕的女皇,当呗!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朕的亲孙子,她要当就当呗,最后,她玩儿够了,她老了,她玩不动了,想歇歇了,不还得还政给我亲孙子?」 说到这里, 姬润豪伸手抓住了镇北侯的手, 燕皇的眼眶,已经彻底泛红了, 「朕真的什么都可以看开,真的什么都能放得下。 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 数百年了, 数百年了啊! 我燕人,为整个东方御蛮数百年了啊! 若是没我燕人,一代又一代地死在荒漠上,靠那三国的废物,他们早给蛮族当奴隶了! 但就是这样,他们还骂我燕人是蛮夷! 你知道么, 在他们眼里, 我燕人, 和蛮族, 是一样的! 都是蛮人,都是不开化的野人!」 镇北侯闻言,任由姬润豪抓着他的手,闭上眼,点点头,道: 「是的,是的。」 「朕忘不了,百年前,蛮族大军南下和我大燕决战! 那干国皇帝,居然敢提兵五十万来偷袭我大燕空虚的后方!」 听到这里,镇北侯也咬住了牙。 他家,镇北侯一脉,就是从击垮干国五十万大军那一战中奠定了基业! 「梁亭啊,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话么?」 镇北侯点头,应道: 「我记得。」 …… 那时, 两个十岁的男孩, 为了一个鸡腿, 刚刚打了一架。 十岁的李梁亭正在享受着鸡腿, 十岁的姬润豪则是鼻青脸肿地在旁边羡慕的看着; 少顷, 姬润豪开口道: 「我听外人说,干国人都喊我们燕人燕蛮子,就像是我们喊蛮族一样。」 「嗯,我也听说了。」 「他们喊我们蛮子,可以;以后,等我当了皇帝,我就要他们看看,真正的蛮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要让他们的皇帝,他们的公主,全都抓到京城来,关到猪圈里去,让他们给我跳舞,给我唱歌,给我吟诗作赋! 我要把他们自以为是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可惜,我当不了皇帝。」 十岁且刚刚吃完鸡腿的李梁亭无所畏惧地说道。 「那你真没用,别人骂你蛮子,你都没办法还回去。」十岁且刚刚被揍了一顿的姬润豪讽刺道。 十岁的还在舔着嘴角油花且还在回味着鸡腿美味的李梁亭听了, 有些不服气地砸吧砸吧了嘴, 努力想着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回击, 想着想着, 似乎终于想到了, 道: 「我家有兵三十万。」 第八十二章 兵马招募归来 三天的雨过后,养精蓄锐了三天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其圆润的头; 许是知道它憋坏了,所以今日的天空,不见一片云彩出来招待。 万里无云,艷阳高照! 梅家坞的小城楼上, 两把靠椅靠在一起, 面朝着骄阳, 一起摇啊摇; 瞎子北喜欢晒太阳,而且无限地迷恋这种行为; 郑凡认为,许是炽热的阳光能够给他一种将自己冰冷的心温暖起来的错觉。 不过,在任何的年代,不用在烈日下奔波,也不用为了生活焦心烦躁,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岁月静好,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主上,算算时间,阿铭他们,最迟明早,应该就能回来了。」 「嗯,我的调任,应该也快下来了。」 六皇子现在有没有返程回京郑凡并不清楚,但六皇子曾对他说过,事宜急不宜缓,早在郑凡还没离开侯府时,他就已经派人把事情安排送去了京城。 眼下,郑凡有种当初等待自己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感觉。 虽然心里大概清楚,自己调任去的地方,应该是银浪郡。 因为银浪郡是大燕最南方的郡国,也是大燕和晋国以及干国交界之处。 有时候,大国交界处和板块交界处没什么区别,摩擦和对抗极为频繁。 第178页 让郑凡心里有些期待的是,自己调任后,官职,应该能升上一些了吧? 毕竟,燕国的校尉,实在是太多了。 「最近,镇北军调动很频繁啊。」郑凡感慨着。 这也是郑凡想要早点打包好东西去南方的原因,整个北封郡,不,确切的说,是整个燕国北方三郡,此时都被战争的阴霾所笼罩着。 「这一点,主上无需担忧,朝廷和镇北侯府,大概是打不起来的,近日的这些举动,更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的判断,我是相信的。」 「主上谬赞了,既然六皇子要将主上调任去南方,这意味着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北方,不可能大乱起来。 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若是他真的想要资助主上您发展,这北方,最好是镇北军和朝廷打出脑浆来才最合适。 乱世出英豪,乱世,才是底层人崛起和发展的真正机会。」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是这一代的燕皇和镇北侯二人唱的一出双簧,那么,他们二人,到底得是多好的关系?」 「有时候,一个国家,出现两个枭雄,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瞎子北这般说道,「但好在,这燕国,不大,容不下两个真正的枭雄。」 「因为燕国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 燕国的国土疆域,是东方四大国中最小的,也是四大国中最贫瘠的。 但燕国的形象就如同是平头哥一样,穷横穷横的。 「所以,这是燕国的幸运,这一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是真正的枭雄级的人物; 他们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梦想,为了自己的,为了国家的霸业,可以做出极大极大的牺牲。 家太小,俩人可能都不怎么看得上,不如站在一起,去为后世子孙打出一个大大的家业。」 「那你说,燕皇会如何对付燕国地方上的这些门阀?」 「镇北军都已经开动了,据说,燕国的禁军和天成郡的郡兵也都动了,动了这么多刀兵,不见血,是不可能的了。」 「这么极端的么?」 「难得一世同出两位枭雄,他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最迟半年后吧,等这种对抗继续升级加温下去,等各方面的博弈和安排都落实下去,这燕国地方上的门阀,少说得被拔掉一大半,燕国国内,定然也是一番血流成河。 这就像是剪枝,看似是将很多枝条剪断了,但这棵叫做大燕的树,会长得更好也更强壮。」 「所以,这就是你昨晚向我说的方略?」 「是的,主上,咱们去了南方后,不出意外,大概率应该会对上干国,只要那位六皇子不傻,肯定会把咱们安排到面对干国的那一面去。 晋国在内讧中,给他们去施加外部压力只能是帮助他们快速地解决内部矛盾从而对外,只有干国,一向温顺,它不来闹事我们可以自己去找事,总之,先赚军功,快速发展自己的基本盘。 等到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燕国国内的大清洗估计也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们再主动成为燕皇成为朝廷对门阀动手的刀子,可以再乘一趟东风,纳上投名状。 等燕国国内大清洗结束后,燕国一是为了快速通过外部掠夺弥补自身地亏空,二是为了转移矛盾,三是无论是这一代燕皇还是镇北侯,年岁都不小了,燕国肯定会在内部刚一清理结束就迅速发兵南下。 到时候,有南方征战经验的我们肯定又会被重用……」 「等下,瞎子,你的推演和安排,我是信服的,唯一有一点是,你怎么这么确信燕皇肯定会用刀子来挖除这些门阀而不是用更怀柔的方式?」 「门阀之政,明面上,是在于他们自己有着庞大的土地这类生产资料,以及依附于土地同时也是依附于他们的庞大农户,实际上,他们真正厉害的在于,垄断了地方的经济、教育、文化以及仕途。 如果只是怀柔政策或者用刀兵逼迫门阀做出暂时的让步,看似是让燕国避免了自身清洗所带来的元气大伤,实际上不过是把麻烦交给后代子孙去继续头疼而已,这是一种甩锅行为。 再者,按照六皇子所说的那样,他二哥,是个老实人,这也意味着,燕皇根本没打算把这些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他要一个人把问题都解决掉,是非功过,他自己一个人去扛。」 「可惜大燕没有政治报纸,不然请你去做个专栏,销量肯定很高。」郑凡调侃道。 「主上又谬赞了,大概是因为眼瞎的人,更喜欢在心里琢磨事儿吧。」 「照你这么说,这燕皇有千古一帝的气象?」 「妥妥的。」 瞎子北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身边还有大部分千古一帝身边都没有的,掌握重兵的镇北侯。」 「那我们……」 「秦灭六国,得利者汉; 隋清海内,继任者唐。」 「被你这话说得我都有些热血沸腾了,不行,不行,我得去喝杯酒冷静一下。」 和瞎子北在一起时, 郑凡体会到了那种六皇子面对自己时的感觉, 把你反覆撩拨得觉得你是天命之子,不造反不自立简直是对不起你的人生对不起空气。 下了城楼,郑凡回到了梅家坞的内宅,内宅里没有不相干的人,甚至因为做了要搬迁去南方的准备,瞎子北连梅家坞原本的高速路服务站的生意也给停了。 第179页 郑凡亲自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又夹取了两块冰放在了杯子里。 土法制硝,再以其制冰,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郑凡自己和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是乐于享受的角儿,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瞎子原本想把这些东西都抖落抖落出来,用来以后赚钱发展的,但既然有六皇子做厚盾,估计以后钱财是真的不缺了,所以也懒得再去做生意了,时不时地丢出件稀奇玩意儿给六皇子去换钱就是了。 一口冰镇葡萄酒下肚,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脑部也是一阵眩晕,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郑凡没急着再回城楼上去接受瞎子北的洗脑,而是拐入内宅的一个房间,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是阴暗。 正中央位置,有一座帘幕。 郑凡掀开帘幕进去,看见了正在围绕着沙拓阙石忙活着的四娘和梁程二人。 前日从虎头城来到梅家坞后,郑凡就见到了沙拓阙石。 只是,原本的那个邋遢汉子,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再动弹过。 听薛三说, 那天晚上下着雨, 他和瞎子北在自娱自乐地唱着越剧, 沙拓阙石就跟林妹妹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几天,每次进这个屋子,看见沙拓阙石时,郑凡心里就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安稳。 或许,归根究底,郑凡心里也清楚,自己手底下的七个魔王,其实都是有着自己的心思,有着属于他们的自我。 在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 可能, 只有这位自称荒漠一野蛮的傢伙, 是真的愿意帮自己一把。 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易,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 纯粹是, 看你顺眼。 这种关系,很纯粹,所以让人很舒服。 四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对沙拓阙石身躯的修补工作,她的针线活儿在这里得到很好的施展空间。 按照梁程的说法,最好的復原方式,还是找个机会,让沙拓阙石去杀人,去饮血,靠煞气和血食来进行身体的自我修復。 但眼前你也没地方找人去杀, 总不能带着沙拓阙石去荒漠上找蛮部去灭族吧? 这事儿,郑凡还真做不出来,太禽兽了。 「还没甦醒么?」郑凡问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他可能在进行自我封闭。」 「为什么?」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自己,也不想去面对现在的自己吧。」 梁程给出了一个带着浓郁文艺腔调的回覆。 「主上,奴家要不要给他做个美容?」 四娘开口问道。 按道理来讲, 这应该是自家主上认下来的一个「干爹」。 其实,魔王们对于自家主上在外面认爹的这种事儿,并没有很排斥,甚至,还挺贊同。 辈分什么的,算啥啊,谁在乎? 咳咳,除了魔丸那个沙雕。 自家主上要是能在外面再认一个团的三品干爹回来, 估计瞎子北得乐得真的找不着北了, 还经营个屁还发展个毛线啊, 直接带着干爹团平推世界! 「别美容了,之前什么样就变回什么样吧。」 「还是那个邋遢的样子?」 「嗯。」 「好的,主上。」 这时,梁程开口道:「主上,其实让他甦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没有必要。」 「那到底是什么方法?」 「比如,属下现在拿一把刀,捅主上你几下,他估计会甦醒,然后……」 四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道:「然后把你锤爆了?」 梁程没有反驳,点头道:「大概率,是这个结果。」 郑凡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道:「专心做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的,主上。」 等到晚饭时, 其余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郑凡则是盛了一些饭菜,特意端送到了沙拓阙石所在的房间。 这是每天晚上郑凡都会做的事。 用瞎子北的说法,是主上正在和那具殭尸维持感情热度。 这自然是比较功利的一种说法,其实,郑凡只是觉得,和沙拓阙石一起吃晚饭,比较自在而已。 这种感觉,就像是后世拿了外卖后打开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综艺视频,一边吃一边看,饭也能更香。 郑凡跪坐在地上,饭菜放在凳子上,自己面前摆着一杯酒,沙拓阙石那边也摆着一杯酒。 自己喝一杯酒后,再帮沙拓阙石倒一杯在地上,然后两个人一起续杯。 从进来到把晚餐吃完,郑凡都没说一句话,因为想要说的,都在前几天的晚上说完了。 吃饱喝足, 郑凡身体微微后仰, 看着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的沙拓阙石, 通过四娘这几天的工作, 沙拓阙石没一开始那么阴森惊悚了,看起来,像是个人了。 「喂,其实我可乐鸡翅做得挺好吃的,你早点醒来,我可以给你做了吃。 可乐这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反正让瞎子他们去鼓捣应该能鼓捣出来。 第180页 别自卑,不就是殭尸嘛,你看看,梁程那傢伙也是殭尸,不也天天活蹦乱跳得跟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别再傻乎乎地站着了,早点睁开眼,咱们唠唠嗑。」 郑凡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话,虽然知道大概率没用,但还是想说。 人家帮你砸了马车,人家帮你演了戏,人家死了变成殭尸没回家而是朝南来找你。 人家对你,确实够意思得很了。 「喂,你一个人晚上待在这个屋子里,会不会寂寞?」 郑凡开口问道。 沙拓阙石依旧沉默。 「一个人睡觉,肯定会寂寞吧,我倒是想和你晚上睡一起,但四娘她是个女人家,晚上怕黑,我必须得陪她。 这样吧,我把我儿子留这里,你们爷俩晚上唠唠嗑?」 说罢, 郑凡将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从怀里取出, 放在了地上。 然后, 转身, 关门, 离开。 走下台阶时,郑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瓜娃子,叫你今晚还捣乱! 黑黢黢的房间里, 被郑凡放在地上的石块忽然颤了颤,摇了摇; 原本一直站在那里,好几天都没动弹过一下的沙拓阙石,身体居然也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石块又摇了一下, 沙拓阙石也摇了一下; 石块摇动了两下, 沙拓阙石也摇动了两下。 少顷, 石块平静了下来, 沙拓阙石也不动了。 …… 另一头, 正准备回屋洗漱休息的郑凡才走到半路, 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形很是敏捷的蹦跶到他的面前。 一开始,郑凡以为是薛三; 但近了之后,才发现是那只大孝子狼崽子。 狼崽子很是激动地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 「我……我……我的人……我的……我的人……来……来了! 狼崽子很聪明,话也学得很快。 郑凡闻言,眯了眯眼, 一手抓住了狼崽子一边向城楼那边跑去。 城楼上, 四娘梁程瞎子北以及丁豪他们一大群人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当郑凡上来时,他们很自觉地给郑凡让出了一条路。 外头, 漆黑的夜幕下, 可以看见一群黑影正在摇摇晃晃。 等这支队伍靠近了后, 借着城楼上的火把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这是一群蓬头垢面的野人,他们衣服残破,但他们的目光格外锋锐,这不像是一群人,更像是游离在荒漠上的一群……饿狼。 狼崽子激动地不停地吼叫着他们的「方言」,下面的人群马上回应起热烈的欢唿。 显然, 对这位大孝子少族长,这些族人,是很认可的。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荒漠上的……企业文化吧。 这时, 下方的队伍也从中间让开, 一尊铁塔一般的汉子走了出来, 他抬头, 看了看城楼, 然后「砰」的一声, 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上, 吼道: 「主上,晚饭吃了没!」 而后, 在大汉身后, 走出来一名身穿着夜礼服的男子, 他面容苍白,但髮型却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得吓人,可以说是和身边的这群野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一边走还在一边拿着锉刀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一直到快走到城门口时, 才回过神来, 抬头, 向上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了贵族般的优雅含蓄笑容, 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微微弯腰行礼道: 「主上,您最忠诚的属下,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 魔窟晚宴 肖一波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正在烧水,五百多个人洗澡,这用水量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众人都忙得脚不着地。 好在,薛三前几日在梅家坞无聊时,发挥了自己矮人族的种族天赋, 做了一个大型洗澡供水设施。 其实也就是一个木质的大管子顺着大水缸下去,管子上再开五十个洞,相当于五十个淋喷头了。 肖一波提着两桶热水上了梯子,将热水倒入大缸里后,又提着空桶走了下来。 前方,用油布围了一圈,很像是北地风俗里家里有红白喜事招待亲友吃饭时搭建的棚子。 尽管如此,在这里洗澡,哪怕是热水,也依旧冷得很。 但里面洗澡的可是蛮人,这帮人别的不说,挨冻的本事是真的强。 五十个人化作一批,轮着换进来洗澡,一边洗澡一边就着寒风还在鬼哭狼嚎,唱着难听至极的歌谣。 是的,肖一波的心里很烦躁。 他清楚,自己绝不是这个团队里真正的心腹人选,自己,只是个跑腿的,说好听点,就是个跑腿里的小头子。 否则,这五百多蛮人被招揽来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先前,看着一车车军械粮草被送入梅家坞,看着一匹匹战马被送入马厩,他还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穿上这精良的甲冑骑上这高大的北地战马跟着那帮恐怖的傢伙建功立业。 第181页 但, 他们似乎就没想着要带上自己。 肖一波不认为是他们不信任自己,虽然自己为了活命曾亲手杀了自己亲爹; 但肖一波觉得,那帮人,真的不在意这个,他们不带自己玩儿,不是因为要提防自己,而是纯粹……看不上自个儿。 但是,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心思定下,肖一波将手中的两只空桶交给了身旁的手下,自己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出了内宅,向城楼那边走去。 内宅到城门楼之间的空旷地上,四娘带着婆姨们正在做饭,七八口土灶在昨日就垒砌好了,这会儿,大锅架上去,大乱炖的香味逐渐瀰漫。 还有两个铁锅上面放着蒸笼,里面都是馒头。 因为照顾郑凡的口味,除非没选择的时候,魔王们就不会选择「馕」做主食。 其实,刚烤好的馕还是很香很脆很可口的,只不过饮食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变了。 肖一波在路上看见了背着一个箩筐的薛三,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筐,显得很不成比例。 「三爷,我来吧。」 「行,你来。」 薛三将箩筐交给了肖一波。 肖一波把筐子接过来,当即就闻到了一股香气,筐子上没放遮布,可以看见一整筐白花花的方块。 「这是……」 这是肥皂! 虽然普通殷实人家也能买得起,但也得肉痛好久,现在这里是…… 「走啊。」 薛三在前面催促道。 「好,来了。」 肖一波背着箩筐跟着薛三又回到了油布澡堂那边。 「你会说蛮人的话么?」薛三问道。 「会,会一点。」 车帮一直在虎头城附近运送货物,里面自然有不少蛮族的商队,所以肖一波确实会一些蛮话。 「嗯,那就好。」 说着, 薛三伸手抓起两把肥皂,直接甩入了油布澡堂内, 「跟他们说,五个人一块肥皂,让他们自己捡着用。」 肖一波点点头,照着薛三的意思用蛮话喊了几遍,然后和薛三一起把肥皂丢了进去。 一边丢,肖一波心里一边在滴血, 多贵的肥皂啊, 就这样糟蹋了啊…… 「行了,剩下的让后一批的人进来自己取。」 薛三拍拍手,完事儿了。 主上的兵,不说一个骚气毕露的跟圣殿骑士一样,至少得干干爽爽的吧。 别他娘的待会儿主上下去和他们握手问好秀一波亲民时,被他们身上的体味儿给熏晕过去。 「三,三爷……」 薛三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回过头, 「有事儿?」 「你们……你们是不是要走啊?」 「我们走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儿么?」 我们走了,车帮可就真的是你的了。 肖一波闻言,当即跪在了薛三面前,沉声道: 「三爷,我想跟着你们走,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出去闯荡!」 「哟,怎么着啊,还赖上我们了?」 「三爷,我可以给您做牛做马,可以把您当作我的亲生父母……」 「别别别!别别别!」 薛三马上摆手, 他娘的, 做你爹太危险,哪怕三爷胆儿大,但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自己咒自己玩儿。 「这样吧,你要跟着也可以,红巴子那边也会跟来,你从你手下里,选二三十个信得过身手也不错的,可以一起跟来。 不过,有一条得记住了,这既然跟我们走了,以后那就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小人明白!」 …… 在外头,已经有一群蛮子先洗好了澡,换了准备好的衣服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一个个地盯着大锅嗅着大锅里的香气在流口水; 郑凡坐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情景。 瞎子北站在郑凡身侧,开口道: 「主上,激动不?」 「有点儿。」 郑凡实话实说。 郑凡不是很喜欢玩网游,但单机游戏他倒是经常玩,他喜欢玩策略类的游戏。 比如骑马与砍杀、红警、帝国、全战系列。 然而,那些终究是虚拟的,终究是假的。 但眼前这下方站着的这群体格高大的蛮子, 就是他的兵, 是他郑凡的兵! 这种切切实实的质感,真的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 「主上,练兵的事情,交给梁程去做,他善于此道,丁豪也带过兵,不过暂时只能让他打个下手。」 「嗯,好。」 郑凡不懂练兵, 真要郑凡去练兵, 大概率明早就会出现自己拿着马鞭带着这帮蛮子迎着朝阳去走正步了。 郑凡不知道这种练兵的方法有没有用,因为他只会这一个,而且他自己现在打架,还处在放个光后输出全靠吼的阶段。 「燕国传统,将领调任时,是要带上自己的私兵部曲的,主上的兵额是三百,但一来有六皇子打招唿,二来有许文祖开方便之门,带五六百人去赴任,应该没什么问题。 剩下的,就是靠这群傢伙,怎么一点一点地把队伍扩大了。」 第182页 说着, 瞎子北开始发挥其神棍的特质, 双臂撑开, 用一种极尽煽动性的语气对郑凡描述道: 「主上,试想一下,此时此刻,在你面前的,不是五百蛮子,而是十万甲冑精良的铁骑! 他们全部跪伏在你面前,整齐地山唿万岁! 这是一种,怎样激昂的感觉!」 郑凡闭上眼,开始想像,然后腿有点儿软了。 不行不行, 不能和这大忽悠老是待在一起,否则真要被他给忽悠瘸了。 兵甲、战马这些东西,明日才会发放。 所以,渐渐的,伴随着一批又一批洗好澡的蛮子出来,场子上已经站满了五百多人。 地面,有些湿答答的,都是他们流下的口水。 「什么时候开饭?」郑凡问道。 这帮傢伙,明显是饿狠了,而且饭菜明显早就做好了。 「再等等。」瞎子北说道。 「等什么?」郑凡问道。 「等开学第一课。」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队伍中,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凑到蒸馒头的蒸笼旁边,伸手去拿馒头。 「嗡!」 一刀银光闪过。 一个蛮子眼睁睁地看着馒头掉落在了地上,连带着一起掉落的,还有自己拿馒头的左手,不等其惨叫,刀口就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又很快地拔出来。 另一个拿着馒头的蛮子则愣了一下,却在下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颈,将他丢了出来。 梁程从蛮子队伍之中走了出来,一只手举着还在滴淌着鲜血的刀。 「梁程在说什么?」郑凡问身边的瞎子。 梁程这次去荒漠,学会了蛮话,他此时正在用蛮话对这些蛮人训话。 「其实,主上应该也猜出来了,这是在杀鸡儆猴,在立规矩。」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经歷了这么多,他倒不会被眼前血腥的一幕给惊吓到,只是觉得瞎子北和梁程这种钓鱼执法的方式,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 但郑凡清楚,这么做,是对的。 六皇子曾说过: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自己要驾驭他们乖乖地听话,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害怕自己,害怕到骨子里去。 否则,以蛮子的天性,万一真带着他们去了南方开始本性復发地祸害当地,他郑凡还得给他们担责任,何苦来哉? 梁程在下面训着话, 忽然间, 他扭过头, 伸手指向了站在城墙上的郑凡, 「唰!」 所有蛮子集体抬头,看向了郑凡。 郑凡被看得有些发懵,心里大概猜出了梁程是在说自己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深吸一口气, 郑凡强行镇定, 双手放在身后。 随即, 梁程又将刀口指向了那个先前被自己丢出来的蛮子身上。 而这时, 站在郑凡身边的瞎子,缓缓地闭上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蛮子双手抱头,发出了极为悽厉的惨叫,七窍随之流血。 下方的这群蛮子们一时惊愕无比。 慢慢的, 在那个蛮子被精神力疯狂折磨时, 一个一个的蛮子开始对着郑凡跪伏了下来, 他们开始双手举起,再放在地上,以头抢地,唿喊着什么。 终于,那个蛮子以一种极为悽惨的方式被折磨致死。 瞎子北又睁开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在喊什么?」郑凡问道。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魔王。」 一股气血,开始往郑凡的头上开始沖。 这种感觉,像是第一次抽菸,也像是第一次防空。 总之, 脑袋上带着强烈的晕眩感。 郑凡克制住了自己声音的颤抖, 微微点头, 道: 「我喜欢这个称唿。」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道: 「我们也很喜欢。」 就在这时, 薛三来了, 他手里还拖着一个身上被刺了好多个洞的蛮子。 这个蛮子还有一口气在,伴随着拖行,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殭尸,给老子翻译,这货居然趁乱想要侵犯咱宅子里的女眷,嘿嘿,被我给逮着了。」 郑凡闻言,看向身边的瞎子,问道: 「这也是安排好的?」 瞎子北摇头,道:「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那就是真的了?」 「应该是的。」 这一次,没有那一丢丢钓鱼执法的小小负罪感了, 郑凡干脆利索道: 「该杀。」 从今日起, 吃老子的, 穿老子的, 用老子的, 还想碰老子家里的女人? 美得你们! 梁程开始给在场的五百多蛮子们讲述薛三手中的那个蛮子到底犯了何罪,蛮子们都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位「兄弟」。 第183页 实在是先前那位仁兄的死亡方式太过惊悚和匪夷所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太大了。 接下来的一幕, 有些少儿不宜。 薛三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一尊魔头的自我修养。 他就当着诸多蛮子的面, 将那位刚来第一天就有些控制不住下面大脑的傢伙做了人体雕刻。 他的头盖骨,被薛三做成了一只碗。 而且, 是一步一步, 速度很快又清晰地, 在所有人面前, 完成了这一项艺术作品。 郑凡还站在上面,整场看完了,本来还想待会儿吃点儿夜宵的他,都快忍不住想把先前吃的晚饭给吐出来。 好在,郑魔王忍住了,形象,形象,形象啊…… 倒是下面的蛮子们,被吓得痛哭或者呕吐的好多好多。 他们不怕杀人,甚至也不怕被杀, 但这种拿杀人当艺术进行创作的方式,实在是让他们畏惧到了骨子里去。 原本, 在梁程和阿铭的劝说下, 他们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找到了希望。 但他们却忽然发现, 自己等人, 其实是掉入了一座魔窟! 晚饭, 终于开始进行了, 同时, 更无情的一幕也出现了: 每个蛮子都排着队, 先拿着馒头,蘸一下鲜血,再吃掉; 然后, 再一个个地走到薛三那边,用头盖骨做成的碗,舀一碗汤喝下去。 原本应该是喧闹的晚宴, 进行得如同在参加一场葬礼。 等到进食完毕后, 小狼崽子从蛮子之中走了出来, 恭恭敬敬地朝着郑凡跪了下来, 其身后的蛮子们也都一齐再度跪了下来。 他们开始重复之前在蛮话中代表着「魔王」的词彙, 这一次, 他们格外整齐, 这一次, 他们也格外地臣服。 伴随着一声声的「魔王」唿喊声, 薛三也跪了下来,四娘也跪了下来,梁程、阿铭和樊力也都跪了下来。 郑凡身边的瞎子北,也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了下来。 全场, 只有郑凡一个人站着。 郑凡微微闭上眼, 享受着此时的这种感觉, 讲真, 有些东西, 真的是有瘾的, 一旦体验过一次后,就真的回不去了,是彻底地回不去了。 他终究, 走上了这条, 手底下这群魔王们想让他走的这条路。 但同时,这又何尝不是自己想走的路呢? 生杀予夺, 魔临天下! 瞎子北这时轻声开口道: 「主上,这会儿应该加一段旁白。」 郑凡轻轻「嗯?」了一声。 「诸如,日后让干国、晋国、楚国,以及燕国闻风丧胆的什么什么军,在今晚,正式成立了。」 「什么什么军?」 「属下还没想好。」瞎子北很实诚,「但总觉得,这会儿如果是电视剧或者小说漫画的话,应该有这样一段旁白才合适。」 「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种作者自以为是的剧透方式。」 「主上英明。」 「这帮傢伙,都是刑徒部落里选出来的吧?」 「算是蛮族兵员里,精英中的精英了。」瞎子北回答道。 「我还真是好奇了,当一向瞧不起燕人的干国人,在面对这群燕国手下败将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 瞎子北露出了老银币的专属微笑, 道: 「主上,我们也都很期待呢。」 …… 因为晚上的一幕,太过少儿不宜和反胃,导致郑凡今晚没有兴致去陪四娘早早地就睡了。 翌日清晨, 郑凡醒来后正在洗漱, 一边洗漱还能听到外面的操练声。 显然,是梁程开始对这帮蛮子进行训练了。 这时, 瞎子北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主上,这是许文祖给您的信。」 「念。」 郑凡从四娘手里接过了热毛巾开始擦脸。 「郑凡吾弟,数日不见,如隔三秋……」 「念重点。」 瞎子北点了一下头, 道: 「重点在最后面,是主上您的调任已经下达到虎头城了。」 「哦?是哪里?」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第八十四章 南望王师又一年 银浪郡位于大燕的最南方,一面和晋国接壤,一面则和干国接壤。 百年前,其实银浪郡的名字叫尹郎郡; 这是燕国开国后第一任宰相的名讳,因其在帮助燕太祖立国和治国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其故乡郡国就被以其名命名。 因人而得名,同样,也因人而易名。 这改名,还和初代镇北侯有关系。 在百年前,也就是荒漠蛮族在王庭号召下和大燕进行决战之际,干国新皇御驾亲征,五十万干国大军北伐,燕国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接下来,就是耳熟能详的初代镇北侯以三万破五十万之役。 第184页 那一日,在大破干军之后, 初代镇北侯曾作了一首诗: 「扬鞭策马逐银浪,清熘迢递看桃花。」 这里的银浪,指的是干国五十万大军一溃千里,银浪郡的大道上,尸骸枕藉,干国士卒身上穿的甲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宛若银浪翻滚。 后一句,则指的是追击途中的清闲,这不是在打仗,也不是在厮杀,只是在踏青看桃花。 战术上镇北侯有没有重视对手后人是不知道的,反正干国大军一败涂地自此被打断了武运。 而这两句诗,可以说是将初代镇北侯在战略上完全藐视干国大军的姿态给抒发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初代镇北侯,其实是原本的「尹郎郡」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燕国南方人。 也因此,后来尹郎郡就干脆改名成银浪郡。 倒是干国那边和燕国官方的公文往来中,但凡涉及到银浪郡,全都用「尹郎」来代替。 实在是「银浪」俩字,太刺干国人的眼睛,每次看见这个地名,干国人都会下意识地想起初代镇北侯的那首诗; 然后就想到了百年前的那场惨白,想到了自家子弟兵尸横遍野的惨状…… 干国边军,有七成,是拿来防御燕国的,其余三成则分布在和晋国以及楚国的边境线上。 而燕国,硬生生地将三十万全国最精锐的镇北军铁骑放在了北方用以震慑蛮族,在自己帝国的南方边境,则只设立了一座边防城镇——南望城。 翠柳堡则就是依託南望城为核心的防御链中的一环,类似翠柳堡这般存在的堡寨,还有八座。 和干国那边严阵以待相比,燕国这里,就显得敷衍了事得多。 没办法,百年的积威在这里,心理优势在这里,强烈的自信在这里,可能,这座南望城和翠柳堡在内的一系列防御还是为了顾忌干国人面子更多一些。 毕竟,银浪郡一直到天成郡也就是燕国的京城,完全是一马平川。 一旦银浪郡出现情况,燕国铁骑旦夕可至。 百年以来,不知道多少燕国男儿梦想着能够重走一遍初代镇北侯当初的辉煌,封侯拜相! 无奈的是,干国一直不给这个机会。 而这翠柳堡的名字,据说也是因为初代镇北侯而来。 相传,在这座堡被建起来时,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下过一根柳枝。 当时初代镇北侯雄心壮志,想着等这根柳枝长出翠柳之时,他大概已经率军踏破干国都城了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因为北方战事紧急,燕国无法再从和蛮人决战的前线给初代镇北侯调拨更多兵马。 初代镇北侯只得率军踏破干国北方三郡吸纳人口财富回国,后来,又为了制衡考虑,身为南人的初代镇北侯受封于北,终生无法完成自己南下破干的夙愿。 「我说,这里这么多柳树,到底哪条才是初代镇北侯当年栽下的?」 骑在马上的郑凡对身边的众人问道。 「主上对这很感兴趣么?」策马和郑凡并行且易容过的四娘开口问道。 「万一初代镇北侯在那棵柳树下还埋了什么宝贝呢,比如,镇北遗书?」 「这好办,主上,您下个令,让瞎子在这柳林里用他的精神力去探查,不吃不喝不睡探查一个月,估摸着也就能找出来了。」 旁边的瞎子北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郑凡和四娘不靠谱的聊天,指了指前方, 道: 「主上,前面就是翠柳堡了。」 「不容易啊,终于到了,下令,加快速度,日落之前到堡里休息!」 话音刚落, 郑凡就策马向前, 后面的梁程挥手示意,五百多身穿着和镇北军无二甲冑的蛮族骑兵也开始了加速。 一时间, 柳林里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只是,才策马出了柳林,郑凡就不得不重新下令缓下马速。 一出林子,视线就豁然开朗,丝毫没有边境堡垒的那种荒凉凋敝,反而是良田纵横,一望无际。 甚至,地头间还有不少正在忙活的农夫农妇,见忽然钻出来这么多骑兵,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 郑凡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的瞎子,问道: 「瞎子,你确定我们没走错路?」 这是边塞? 这是边塞? 这特娘的是边塞? 不是说边塞不能屯田,但这沃野一片的景象,加上这里农夫农妇们脸上的红润; 北封郡那种苦寒北地自然无法比,但就是在赶路途中经过的燕国腹地虎威、三石两郡甚至是天成郡这个大燕京畿之郡的百姓,这日子,这光景,也没眼前这边的富饶吧? 「主上,路,肯定是没走错。」瞎子北回答道。 行吧,人形雷达说路没走错,郑凡也就姑且信了。 当下,郑凡只能下令道: 「约束马速,谁的战马踏了庄稼,杀无赦!」 郑凡下令之后, 四娘就向阿铭伸手, 阿铭有些疑惑道: 「什么?」 「你的指甲刀先给我。」 「做什么?」 「待会儿说不定要帮主上剪头髮。」 阿铭一开始还有些疑惑,随即明悟了过来,和四娘相视一笑,倒是没有把指甲刀给她。 第185页 一路赶路,其实也是一路在练兵。 第一天「魔窟」初体验后,这帮蛮子对郑凡的畏惧可以说是烙印进了骨子里,外加梁程练兵本来就有一手,配合上瞎子北每晚宿营后的思想政治教育,带着蛮族兵们一起倾诉当初在荒漠时被大部落被贵族排挤打压被他们扣押了亲眷充当刑徒部落也就是炮灰的悲惨岁月,每晚,营地里都是哭声一片。 总之,这支五百骑的队伍,已经被整合出来了,再加上这些蛮人本身就骑射功夫俱佳,可以说是一支真正的精锐。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骑兵队伍开始缓慢地在道路上行进。 附近的农户也不怕生,甚至还有主动凑过来看热闹的,当然了,那种军民鱼水情赶着趟来送吃送喝的情景是没有的。 这不禁让郑凡有些失落,想着下次再带部队行军时,要不要先通知瞎子提前安排人雇点儿托? 这帮民户也不怕兵,自己这边带兵过去,像是被看猴儿一样。 且因为郑凡部队里大部分是蛮族,他们的相貌和燕人有着不小的差别,所以这更是激发了当地民户们的好奇心。 前行几里路后,居然有附近整个村儿闻讯赶来看西洋景的,本就不宽的道儿,被围得愈发紧凑。 燕人和蛮族的战争史十分绵长,只不过近百年来,因为镇北侯府的缘故,使得蛮人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蛮族早不復当年能动不动杀入燕国腹地惊得燕国全境烽烟四起的光景了。 所以,当地民户对蛮人并没有什么怨恨可言。 平日里,他们也没少看见蛮族的商队,还有,在燕国境内,也经常能看见蛮族奴隶。 倒是这种身穿着制式燕国军甲的蛮人,的确是头一次见。 带着他们从北到南赴任时,也引起了一些风波,好在这种将蛮族编入军伍里的事儿在燕国并不罕见,镇北侯府那儿还养了四大归义部落呢,哦,现在就剩仨了。 再有者,可能是燕人百年来军力无双的所造就的强烈民族自尊心使然吧,并不觉得拿蛮人当兵卒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点,让郑凡觉得倒是有另一个世界里大唐的感觉。 唐人也是太自豪了,也是太骄傲了,所以可以吸纳外民进入自己的体系,吸收外民的精英为己用。 翻翻唐朝史书,一看就是外族人名字的唐军将领简直不要太多。 当然了,在你国运昌盛时,这无所谓,但当你国势衰弱时,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就要被验证了。 前天晚上,郑凡和瞎子北喝酒时,还调侃过天知道大燕什么时候也出个安禄山。 然后, 瞎子北就用他那双白眼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你品,你仔细品; 大燕出没出安禄山他不知道,但大燕已经出了你了。 安禄山是粟特族人,你郑凡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 「让开!」 为了让队伍得以前进,郑凡不得不让手下蛮兵去开道。 燕地民风彪悍不假,但并不是遍地二傻子,还不至于为了看个热闹非要跟当兵的去干的地步。 终于, 不长的路,行进了大概两个小时,郑凡终于率领自己的部队,来到了自己的赴任之处——翠柳堡。 然后, 郑凡感觉自己眼瞎了。 堡,它不是城,这一点,郑凡清楚,其实它更像是北封郡的那种坞堡,也是有大有小,只不过比坞堡更多了一层官方直属的意思在里头。 郑凡眼前的堡, 如果你还能称它为堡的话…… 它面积倒是不小,至少,可以看出来曾经的面积不小,足以轻松容纳上千士卒在里面作战不嫌拥挤。 但现在, 它的外墙早就坍塌了不知多少年了, 残垣上还爬满了青苔。 等再走近之后,郑凡甚至还看见有一只只芦花鸡从里面跑出来, 「咕咕咕,咕咕咕……」 牛气沖天地在郑凡以及其麾下蛮兵们面前迈着步子,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这下子,就连瞎子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辛辛苦苦,从北方运作到南方, 谁成想, 居然继承的是个鸡窝? 樊力倒是笑呵呵地道: 「以后可以天天吃鸡蛋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网恋下来奔现,网上的志玲姐姐线下一看却是如花…… 「谁啊?」 这时,养鸡场里走出来一个老者。 老者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皮甲,手里拿着一个陶罐,一边撒着鸡食一边往走出来。 待见到郑凡以及郑凡身后黑压压的蛮兵时, 老者先愣了一下, 随即定了定神, 手持破陶罐, 手指着郑凡呵斥道: 「来者何人!」 嘿, 别说, 这老头儿别看年纪大了,但认真起来,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老兵不死」的气势。 只是这里虽然是边地,但这里又没陷落,这老兵也不是什么孤悬塞外的勇士。 郑凡吐了口气,上前两步,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 道: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 第186页 老者先凑近了看了看令牌,确认无误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卑职参见大人!」 「你是何人?」 「属下翠柳堡伍长,铁三柱。」 郑凡收起了自己的令牌,指了指前面的翠柳堡,问道: 「这翠柳堡,怎么成这样子了?」 「大人,翠柳堡早荒废几十年了啊。」 …… 入夜了, 有点寒, 空气里瀰漫着陈年鸡屎味散发着酸气, 总之,很寒酸了。 郑凡原本想着在自己的翠柳堡里,要修一个属于自己的汤池。 结果,好傢伙,把汤池修进鸡窝里么? 自己一边泡着澡一边看着一只只大公鸡给自己加料? 蛮兵们在依靠着翠柳堡搭建了帐篷, 梁程和樊力则先将一口棺材抬入了堡中,找了处还算干整的屋子,将棺材放下。 一路上,遇到过不少关卡,被询问过不少次上任就上任,为什么还带一口棺材。 郑凡给出的回答是: 「做好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的准备。」 可把不少关卡守卒给感动坏了,甚至还有不少高级军官主动请郑凡喝酒拜把子。 所以说,大燕的风气,还是很淳朴的。 其实,棺材里装的是沙拓阙石。 丁豪和肖一波以及红巴子他们负责在后面护送小娘子和一些财货过来,没有跟队。 铁锅里煮着两只鸡,四娘还在铁锅边缘贴了玉米饼,算是地锅鸡了。 「大人,您这不是打小人脸么,大人来上任,小人请大人吃两只鸡又怎么了?」 铁老头拿着银子往这里走来嚷嚷道。 郑凡没去接铁老头的银子, 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指了指自己的对面, 道: 「坐。」 铁老头犹豫了一下,不敢再推让银子,乖乖地在郑凡对面坐了下来。 「这翠柳堡,荒废了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快三十年喽。」 「为什么荒废掉?」 大燕边防,这么荒诞儿戏的么? 要不是亲眼见过北封郡的景象,郑凡真以为这大燕到了王朝末世了。 「回大人的话,是上头决议裁撤的,咱这翠柳堡原本的兵卒,早就遣散了,也不发钱粮了下来了。 卑职因为一直没成家,再加上对这里也有感情了,就一直住了下来。」 「边防废弛如此,上面的当官儿的知不知道?」 「知道哩,肯定知道哩,其他几个堡,和咱翠柳堡差不多,早没什么人了,咱这儿还算好的,因为卑职住这儿,还能维繫个砖块架子什么的,其他堡连石块都被当地民户扒拉去垒猪圈去了。」 听到不仅仅是翠柳堡是这般光景,而是所有堡寨都是这个样子,郑凡清楚,这件事,大燕官方,是清楚的。 郑凡不由地问道: 「就不怕干国人打过来?」 铁三柱听到郑凡这句话, 泪水当即浸润了眼眶, 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伤痛, 哽咽道: 「大人啊,卑职十七岁从军,为了从军,还推掉了家里给我说好的婆姨,就是为了等着有朝一日能立下战功光宗耀祖! 谁知道, 谁知道, 谁知道!」 铁三柱一跺脚,伸手指向了南边, 咬牙切齿道: 「卑职从十七岁在这里等,等了他娘的四十多年,这天杀的干国人就是不过来! 卑职的这辈子,就被那天杀的干国人给毁了啊!!!」 旁边坐在那里又是在吃橘子的瞎子北听了铁三柱的话, 小声调侃道: 「南望王师又一年,王师还剩几个连。」 第八十五章 灵堂 南望城,比图满城要大得多。 与其说,这是一座边境重镇,倒不如说更像是深圳。 商旅不绝,人口稠密,工商业极为发达。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连同翠柳堡在内的堡寨体系会那般废弛了,这银浪郡,哪里还有半分边地郡国的气象,简直就是大燕的富庶小江南。 郑凡将窗户关起来,不再眺望街道上的喧嚣。 新官上任,除了那个老兵铁三柱,也没人给郑凡点火; 但上司的面,还是得去见一见的。 郑凡不打算做大燕的孤臣,至少,现在没这个兴趣,所以这次一同带来的,还有两箱银锭。 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就是郑凡这次来拉关系的对象。 既然是带着银子来的,也就不能那么大张旗鼓了,郑凡干脆就只带着樊力和阿铭,总共三人,先在南望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再准备看看情况投个名帖。 「吱呀……」 客栈门被推开,樊力手里拿着不少吃食走了进来,乐呵呵地道: 「主上,北侯饼,北侯油条,李家包子……」 镇北侯一脉虽然已经驻镇北方百年了,但其在银浪郡的人气极高,毕竟李家祖籍是银浪郡。 也因此,弄得银浪郡里不少小吃都带上了镇北侯或者李家的关系,有点像是后世各地小吃店铺里,总能看见宣传栏里说干隆当年下江南时吃了我家的什么什么赞不绝口云云。 第187页 郑凡从樊力手中接过了两个李家包子,一边吃一边道: 「等下午的时候,我们就去投名帖。」 翠柳堡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处理呢,总不能让大家一直住帐篷里吧,这到底是来升官发财的还是来逃难的啊? 阿铭没有吃东西,依旧在耐心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听了郑凡的话,点了点头。 「你不吃?」 郑凡记得以前阿铭连毛血旺都吃,现在怎么整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阿铭笑道: 「嗯,多谢主上关心,我吃饱一顿能扛好多天。」 说着,阿铭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别暴饮暴食,尽量饮食规律点。」 「是。」 阿铭点头应下了,然后继续修剪指甲。 「我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卫衣。 北封郡因为胡杂聚集,所以你再怎么奇装异服都无所谓,但银浪郡这里就有点「民风淳朴」了。 「我给找找。」 阿铭起身,到三人包裹那边翻了一下,找出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递给了郑凡。 大燕尚黑,但银浪郡因为靠近干国的缘故,难免沾染上了些许的「文风」,这边大燕的读书人或者世家子出门也喜欢整一条洁白长衫或者长袍。 衣服,是四娘来之前为郑凡准备的,因为按照计划至多在南望城待两天,打点好关系后就回去,所以衣服并没有多带。 换好衣服后,郑凡张开双臂,自我欣赏了一下。 刚把手中最后一块北侯饼送入嘴里的樊力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 「阿力,怎么样,像不像读书人?」郑凡问道。 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道: 「像发丧。」 「……」郑凡。 …… 「居然,真的在发丧?」 南望城总兵府门口, 挂满了白灯笼,门口站着的家丁也都身穿白衣素服,前来弔唁的客人不停地进出着。 郑凡站在前面,阿铭站在郑凡身侧,樊力挑着两箱银锭站在最后面。 「阿铭。」 「嗯。」 「你去附近商户那里问问,死去的,是总兵府里什么人。」 「是,主上。」 少顷,阿铭回来了,很平静地道: 「主上,是萧大海死了,说是昨晚病死的。」 确认了这个消息后,郑凡还真有些哭笑不得,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觉得既然来了,那就得上去祭拜一下,把自己的一份奠金送上去。 「阿铭,你身上有银子么?」郑凡问道。 「我出门不带钱。」 郑凡又看向樊力,道: 「阿力,你身上剩下的银子都给我。」 阿力将两个箱子放在了地上,作势去打开箱子。 「别别别,别动那银子。」 樊力有些疑惑地挠挠头,这银子不是说让自己背过来送给总兵大人的么。 「他活着的时候,送两箱没问题,他既然已经死了,就……」 一旁的阿铭接话道: 「贬值了。」 「对,贬值了。」 樊力点点头,道: 「对,市场里死鸡比活鸡便宜。」 郑凡上前,伸手从樊力身上摸出了一些碎银子,这些是樊力之前在街上买吃食时剩下的。 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分量, 「差不多,可以了,阿力,你把银子抬回客栈去,阿铭,你和我进去弔唁。对了,阿力,回客栈后洗洗嘴,总觉得你今天的嘴开了光。」 樊力点点头,很听话地重新挑起扁担往客栈回。 郑凡则是和阿铭一起走入了总兵府大门。 门口有家丁领路,进了内门后,有一张长桌,上面坐着五六个文吏。 郑凡走上前,将手中的银两递送上去。 负责登记郑凡的文吏看着这些碎银子,愣了一下,总兵大人过世,整个南望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弔唁,但送奠金送成这个样子的,今儿个,他还是第一遭见。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相当于你在后世参加别人的婚礼,送礼金时拿着一大把五块十块的。 但总兵府的人素质确实过硬,依旧照章办事,先拿出一个小秤,将碎银子称了一下,随后将人情册转向了郑凡,同时递上来一支笔,示意郑凡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郑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人情册再转向文吏。 文吏低头看了一眼,砸吧了一下嘴,没听说过南望城有姓郑的达官贵人,当然了,达官贵人也不会送碎银子当奠金,但他还是提醒道: 「劳烦尊驾留下籍贯,若是有官身,请留下官身。」 这就是人情往来,有来有回的了。 郑凡摇摇头,道: 「不用了,小子家道中落,曾受总兵大人恩惠,然而仕途不顺,家业难兴,听闻总兵大人噩耗,这才借了点银子过来送上一份心意,其余之迹,不留也罢。」 站在后面的阿铭听到这些话,微微低下了头,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的明显。 心里也有些感慨, 当初刚醒来时的郑凡可是连客栈都不怎么敢出,现在却好像已经完全融入这个世界了。 文吏闻言,起身对着郑凡拱手,大受感动的模样,诚恳道: 第188页 「尊驾高义。」 「客气客气。」 说罢,郑凡指了指里面,道:「容我去给大人上炷香。」 「请。」 郑凡不再犹豫,转身进入了内宅,内宅里,到处都挂着横幅,纸钱灰烬也四处乱飞,空气里瀰漫着浓郁的香烛味道。 三十多个道士正在念着经文,不过因为这是第一天,前来弔唁的客人很多,所以他们只是盘膝坐在那里静静地念经,没有真正的「操练」起来。 在迴廊处,郑凡看见了一名身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坐在那儿,男子年纪在三十左右,个头很高,稜角分明,虽然坐在那儿,却自有一股子英武之气瀰漫开去。 郑凡之所以特意注意到这个人,倒不是因为被其「英气」所迫。 纯粹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再加上这套古风的打扮,让郑凡不禁联想到了老版《三国演义》里的吕布, 唔,也就是后来的三五八团团长。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郑凡的目光,不光是直接和郑凡目光对视,还马上站起身,主动向郑凡走来。 在其起身的那一剎那,郑凡还留意到了对方似乎松下了一口气。 这个细节,让郑凡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当初自己的,痴迷于工作室漫画创作,其实也算是一个标准的宅男,有时候外出出席一些公共活动时,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很尴尬,往那里一坐,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能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在那里玩手机,仿佛手机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东西。 这时候,要是有人能够和自己聊聊天,说说话,攀谈几下,哪怕我卖的是漫画你卖的是地砖都能聊得热热烈烈,反正都是在格子里讨生活。 「仁兄,是军旅中人么?」对方主动向郑凡拱手问候。 当了这么久的校尉,一路从北到南也习惯了发号施令,身上,自然就有了那么一股子的味道。 其实,郑凡觉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甲冑穿身上久了后,其塑形效果可比什么背背佳要好得多,哪怕你脱去了甲冑,你走路和站立的姿势也会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 郑凡马上拱手回应道:「是,在下翠柳堡新任守备,郑凡。」 「哦?巧了,在下嵇退堡新任守备,左继迁。」 鸡腿堡? 还行, 也算本家, 自己是鸡柳堡。 反正郑凡对燕国人取名的本事,已经没兴趣去吐槽了,也不怪人干国人嘲笑你没文化,自己整得跟个肯德基似的。 其实,嵇退堡是为了纪念百年前干国大军北伐时明知后方无援兵却死守不退最终战死的嵇姓将领而命名的。 「郑兄也是来弔唁总兵大人的?」 「正是。」 郑凡觉得眼前这货脑袋有点问题,或者说,是纯粹不知道该找什么话聊天了。 这里在办丧事,我不是来弔唁的难不成还是来郊游的? 「哦,前方知府大人和十多位南望城附近的家主正在弔唁,我等还是再等等吧。」 哦,还要排队。 郑凡点点头,走到先前左继迁坐的位置旁边,也坐了下来,阿铭主动地站在郑凡的身后。 左继迁坐下后,马上面向郑凡,笑了笑,嘴唇抿了抿,应该是在焦急地找话题想不要冷场。 郑凡见状,主动开口道: 「左兄是何处人氏?」 「虎威左家。」 郑凡微微抬起下颚,嘶,富二代啊。 燕国有七郡,门阀林立,同姓的有很多,有的是几百年前可能是一家后来分宗了,但大部分同姓的,其实压根没什么关系,所以在介绍自己时,为了区分自己,往往会在前面加个前缀。 比如某某地的某家。 就像是两广张家和杨家洼的张家, 能一样么? 郑凡这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 「左兄,你的鸡腿堡,它城墙还在么?」 听到这个问题,左继迁脸上当即露出苦笑,摇头道: 「不瞒郑兄,我也是刚赴任不久,找了许久才找到我的驻地,除了夯土以外,连块砖都没给我留下。」 「那我还好,我那儿砖头不少。」 有比自己更惨的,郑凡心里就舒服多了。 「郑兄,祖籍何处?」 「我是北地人,没有门第。」 没有门第就是没有门第,郑凡也没说自己是什么寒门,实际上,寒门在古代指的可不是普通人家,依照后世的标准来看,差不离你爸妈都是处级干部你家就可以勉强称之为寒门了。 至于再往下的普通人家……你连门都没有。 「北地?」左继迁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不屑之色,这位门阀子弟的涵养还是极好的,一看就是老实人。 郑凡又补充道: 「北地,其实就一个门。」 左继迁嘴巴张开,身体微微一颤,道: 「郑兄是侯府的人?」 郑凡含蓄且不失礼貌地微微点头。 「失敬失敬!」 说罢, 左继迁居然重新起身,对郑凡行了一礼, 道: 「侯府一脉镇压蛮族百年,但凡我大燕军人,无不仰望!」 「左兄客气了,客气了。」 左继迁重新坐了下来,马上又开口道: 第189页 「郑兄,据我所知,其他好多个堡也在最近新派了守备过来,我感觉,朝廷这是有意重新收整银浪郡防线,这是打算向南……」 郑凡伸手,拍了拍左继迁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左兄,你我皆是军人,非是那些书生。」 「郑兄说的是,说的是,是我孟浪了。」 这时,郑凡看见有一批宾客已经弔唁完从灵堂里出来了。 「左兄,我们先去给总兵大人上炷香,稍后我们再找个酒肆好好详谈。」 「好,正合我意。」 郑凡和左继迁两个人向灵堂那边走去,进去时,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正在安慰着遗孀孝子,在那瘦高男子身后,站着十多个老人。 左继迁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那位是南望城知府林大人,其身边的都是附近的大族族长。」 郑凡点了点头,和左继迁一起上前取了香。 灵堂很大, 一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放在正中央。 许是因为来弔唁的宾客太多,外加燕人对礼仪规矩并不是很感冒,所以,为了追求效率,棺材四面,都放了香案。 相当于安检口从一个加开到了四个,方便人流疏导。 但饶是如此,站在旁边等着上香的人,还是把灵堂围满了好几圈。 尤其是那位知府大人,还在做着亲民秀,旁边又站着附近这么多大族的族长陪伴着,更是阻碍了人流的疏散。 偏偏没人敢上去催他们,甚至还得在旁边一起配合着表情。 知府大人严肃时,大家都得严肃,知府大人微笑时,大家也都得配上同等程度的微笑。 郑凡都快被熏得有些脑袋发晕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进来转悠两圈就走了,非要上什么香啊,又不是跑来抽奖。 这时,一直站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忽然把嘴凑到郑凡耳边,轻声道: 「主上,棺材里,有声音。」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微微向后侧着头,道: 「你确定?」 「确定。」 排除总兵大人家眷故意将什么总兵大人生前的宠物狗或者宠物猫什么的丢进棺材里陪伴的这个不切实际的可能,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郑凡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自己在北边,蛮族人喜欢玩儿尸体可以理解,怎么到了南边,又要碰到诈尸的? 「早知道,让梁程陪我一起来了。」 郑凡调侃道。 殭尸见殭尸,就像是老乡见老乡,总能唠上几句。 不过,就在这时, 异变忽然发生! 「砰!」 一声巨响传来, 棺材盖忽然弹向了空中, 灵堂内的众人当即一唿, 随即, 一只手从棺材内举起, 手掌上托举着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细孔。 没等众人做出什么反应, 那个圆球内部发出了一声「咔嚓」之音, 「嗖嗖嗖嗖嗖!!!!!!」 数不清的细针从圆球内向四周疾射而出! 千钧一髮之际,阿铭一把抓住郑凡的肩膀将郑凡向后一拉同时自己主动挡在了郑凡的身前。 「啊啊!!!」 「啊啊!!」 「啊啊!!」 灵堂内,传来了无数惨叫声。 郑凡也感知到了身前的阿铭身体震颤了好几下,显然,也中了好几针。 「嘶……」 在灵堂大乱之际, 阿铭先是吸了一口气, 随后还特意侧过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保护住的郑凡, 问道: 「主上,刚才的话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第八十六章 郑氏家风 衡量一个老大成功与否的标志,就在于他手下的小弟是否愿意替他挡子弹。 多少老大在大难临头时,是树倒猢狲散,别说帮你挡子弹了,不给你背后捅刀子就已经算很义薄云天。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取巧的方式; 借用gg用语的陈述方式: 想要快速成为一名合格且成功的老大么? 那还犹豫什么, 找一个有吸血鬼血统的手下吧! 郑凡觉得,自己是一步到位了。 阿铭很主动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当然了,许是因为阿铭本身是吸血鬼的原因,他知道自己不会死,郑凡也知道他不会死,所以这种手下替自己挡子弹的「氛围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也因此可以跳过一些狗血的步骤: 比如阿铭躺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大声质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 当然了,在这里,那个东西,射出来的是细针,不是子弹,更像是郑凡认知中的类似「暴雨梨花针」一样的玩意儿。 环绕散射,无差别覆盖疾射,灵堂之中,除了一些运气极好的,大部分都中了针。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原本坐在那里只是默默地念经的道士们忽然抽出了兵刃直接杀入了灵堂之中。 这一幕,让郑凡觉得很是荒谬。 这里,是南望城,是燕国在南方前线的第一重镇,且这里还是总兵府,就在这总兵府里,先是有刺客藏身在棺材里随即更有一群刺客杀出来。 第190页 这简直……太过于荒谬了。 其实,撕开现实那一层叫做「合理」的伪装,可能「荒谬」,才是现实真正的本质。 这群道士先前一个个不食人间烟火仙风道骨的样子,现在却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拿着手中的兵刃对着来弔唁的宾客就是一阵砍。 一时间,灵堂正门那边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最好笑的是, 因为总兵府自己的安排,灵堂内围绕着棺材设置了四个面的拜祭位,正门的位置,自然是给那些真正的老爷和大人物空出来的。 比如那位知府大人以及知府大人身边的那一群当地大族的族长们,包括总兵萧大海本人的遗孀和孝子贤孙们也都基本在那里。 而郑凡和左继迁这种的,只能在其他三个位置去弔唁上香。 所以,当刺客从外面杀进来时,第一波被砍的,就是这帮真正的贵人。 郑凡更是看见了一个道士身上竟然发出了红光,且一刀将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给斩了下来。 天见犹怜, 郑凡刚刚赴任翠柳堡守备,虽然军政严格意义上不从属,但这个知府大人,其实也算是郑凡上司的一员。 但郑凡还没来得及知道他姓什么,他人就没了…… 棺材里,蹦出来一名身穿着官袍的傢伙,这应该是总兵大人入殓时的衣服,类似后世满清殭尸一样,死者入殓时肯定会穿上家人认为最为体面的衣服。 但这蹦出来的,分明不是一个男子,官袍下面穿着的不是靴子,而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郑凡再抬头向上看,看见了刺客的脸,一双杏花眼,瓜子脸,目光冷冽,翻身出来后,不做丝毫的耽搁,直接沖向了正门那边和那群明显是其同伴的道士们汇合在了一起。 「走!」 女人直接开口下令,显然,她的目标已经完成。 阿铭此时作势想要站起身,却被郑凡伸手按住了肩膀。 先前暴雨梨花针射出时,四周很多人都倒在了地上,大家人挤人,倒成了一片。 「针上可能有毒,你先控制毒素。」 这个风头,没必要去出,况且人家都准备要撤了。 阿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血液将伤口处可能被毒液污染的血液隔离开来。 他是吸血鬼不假,但他和梁程有一点不能比,梁程身为殭尸本身就是大毒物,他不怕毒,但阿铭怕,至少现在的阿铭,还不至于百毒不侵。 郑凡这边,直接选择认怂了。 他跟总兵大人不熟,这个世界,又没有遗照,那个画像又画得格外抽象…… 总之,郑凡是连萧大海的面都没见过,连那位知府大人的姓都不晓得,真的没什么动力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他们报仇阻拦刺客。 这是一种很自私的心态,但郑凡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种选择。 道士们在正门口乱杀一通后,在那女人的命令之下,很快又沖了出去。 灵堂里,被砍死了不少人,但大部分人都仍然躺在地上喊着疼,表情极为痛苦。 郑凡见阿铭已经示意自己控制好毒素了,这才扭过头看向先前站在自己身侧的左继迁。 左继迁也倒在地上,只是,当郑凡目光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只是用手捂着胸口,眼珠子却也是在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就凭这一点细节,郑凡就可以确认,这货没中毒! 而且,这货居然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选择,也在装怂。 守备,可是比校尉大一级的官,已经算是中层军官的顶峰了,再往上就是游击将军了。 且这左继迁又出身自虎威左家,自幼修炼资源肯定很好,材质肯定不错,否则不可能被家族推出来外放做官。 这意味着,这傢伙至少也是个武者,入没入品郑凡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善茬。 果然,世家子都是靠不住的纸老虎。 郑凡在鄙视他人的时候按照基本法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道士们很快向外冲杀出去,似乎是遇到了总兵府外的护卫,外面很快就又传来了厮杀声。 不管怎么样,这里终究是总兵府,这里,终究是南望城。 那群刺客固然能忽然出现打一个措手不及,但这里,终究是大燕的天下。 先前是为了不当出头鸟所以缩了一下头,现在,到了抢人头抢功劳的时候了。 「你就躺这里不要动,我去外面捡人头。」 说完,郑凡就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同站起来的,还有左继迁。 两个大怂币外加大银币的目光在空中短距离交汇,很默契地一起向灵堂外走去。 「郑兄,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忠诚的手下。」 显然,阿铭之前主动帮郑凡挡针的一幕已经落入了左继迁的眼里。 不过,左继迁不知道的是,阿铭挨针不会死。 「我也很佩服左兄的好运。」 「我身上穿着软甲,等此番事了,回去后我送一件给郑兄,这软甲在战阵时很鸡肋,但在平日里防备这些小手段确实有用。」 「那就谢过左兄了。」 「客气客气。」 其实,郑凡心里想着的是,等回去马上让四娘给自己织一件软甲。 二人一路快走,前院里,道士们已经和总兵府护卫们杀开了。 第191页 这些道士一个个身手矫健,总兵府护卫们竟然一时间不是他们的对手,哪怕人数占优,也依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让郑凡对燕国南方前线的素质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类似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镇北侯府内。 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放在哪里都是客观规律。 「郑兄,你先请。」 「左兄客气了,你先请。」 「你请。」 「你请。」 恰好这时,一名道士刚刚砍翻了眼前的护卫,为了躲避另一个护卫的刀口后退了好多步,正好退到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前面。 左继迁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 郑凡身上也迅速释放出了黑色的光芒, 先前还在客气来客气去的二人,二话不说,朝着同一个目标就沖了过去。 那名道士感应到身后传来危险,一回头,居然看见两个光源沖向了自己,眼中当即露出了一抹骇然之色。 郑凡的身形在此时阻滞了半步,左继迁因此多探出了半个身位,那道士当即一刀砍向左继迁。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喝,双手合拍,竟然用自己的双掌强行将这把刀的刀身给夹住。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空手夺白刃! 郑凡在心里默默地为左继迁点了个贊,然后身形上前,趁着那名道士的兵刃被左继迁控制住的空档,一拳就砸在了道士的脖颈位置。 「啊!」 「咔嚓!」 气血流转时附加的力量和速度,配合上郑凡「吼」输出的加持,一拳下去,道士的脖子就被砸歪了。 「郑兄,好功夫。」 左继迁拿起那名道士的刀,继续冲杀上前。 郑凡可没兴趣跟左继迁一样去玩儿什么空手夺白刃,而是在一名护卫尸体旁将其刀捡了起来,开始在周围游走。 虽然平日里一直在抽空「指点」梁程习武, 但郑凡自甦醒以来,真正需要自己去厮杀的场合实在是太少了,再多的套路,没有实战的运用也只是花架子。 所以,郑凡对自己的水平是很有逼数的,就占着自己是九品武者玩家,跟在左继迁身后,专门帮左继迁来补刀。 反观左继迁,一把大刀使得赫赫生风,但对于郑凡这种「配合」,他也很是憋屈,但再憋屈又能如何,总不能现在转刀向郑凡吧? 不过,有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加入后,护卫们也有了主心骨,士气也上来了不少,再加上本就人数上的优势,开始渐渐扳回颓势,反压了上去。 总兵府外,一队队甲卒正在疯狂赶来,这些都是城防军士卒,在听到总兵府动静后马上集结赶来增援。 而就在郑凡砍翻第三个道士准备继续抽刀退回左继迁身后时, 看见一道身影直接窜入了围廊之中,那里通向总兵府的花园和后院。 且那道身影的腰间还缠着一颗头颅,赫然是知府大人的脑袋! 「贼子,哪里逃!」 这是条大鱼!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吼,径直追了上去。 郑凡也不躲草丛了,该怂时得怂,但该抢功时绝不能犹豫! 甦醒不过几个月,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无他,会抢功罢了! 左继迁在奔跑,他眼角余光也注意到了和自己一同追进的郑凡,咬了咬牙,速度进一步提升。 然而,就在其追过了亭台时,身侧花圃之中,那个道士的身影竟然反向杀出,刀口对着左继迁的脑袋就直接斩了下来。 左继迁反应极快,刀身举起,身形不退反进,以格挡强行推空档,想要将对方架开,同时为自己接下来的反攻争取空间。 世家子家学渊源,这一套搏杀之技的运用,确实甩过了郑凡这种泥腿子好多条街。 「铿锵!」 双方刀口对撞到一起。 熟悉的一幕, 熟悉的人头, 又一次恰好晚来半步的郑凡马上提刀迂迴后方,打算趁机会把这个大鱼的人头给偷下来。 左继迁见状,简直是睚眦欲裂,在争功的关键时刻,没人能保持住所谓的平常心。 谁斩杀这个领头的道士,日后功劳簿上就会写成某某人率众人反击拿下刺客, 而另一个人,无论做出多大的贡献,都只能沦为功劳簿上的「众人」之一! 然而, 就在此时, 一道唿啸之音传来,这道士的胸口位置,竟然有一道惊鸿飞出。 「鍊气士!」 左继迁发出了一声惊唿。 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左继迁堪堪身形后撤了半步,躲过了自己的要害,但自己的左臂却被那道惊鸿直接洞穿,同时,因为左继迁的后退,先前的防御被直接散开,那道士手中的刀也毫不客气地直接扫在了左继迁的胸口位置。 「砰!」 左继迁整个人被砍翻在地,好在其胸口位置有软甲,虽然软甲也依旧破损了,但也抵消掉了这一刀的绝大部分伤害。 「郑兄小心!」 被砍翻在地的左继迁只能喊出这一声。 先前,他是恨郑凡这种抢人头的方式实在是不要脸至极。 但这会儿,他真的生怕郑凡也上去被那个道人给解决了,若真这样,援兵还没赶来的当口,这道人完全有时间可以从容给自己补刀后再离去。 第192页 郑凡心里何尝不着急, 原本偷人头偷得这么嗨皮, 忽然间给自己当坦克吸引仇恨的傢伙被掀翻了, 一时间, 郑凡还真不晓得该怎么继续下去。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郑凡只能继续发出一声低吼: 「啊啊啊啊!!!!!」 一刀,对着那道人砍了下去。 道人刚刚一刀砍翻了左继迁,本身也消耗了不少气力,郑凡来势汹汹,又没给他换气喘息的时间,初一交手,竟然被郑凡连续逼得无比狼狈。 但连续几次交锋之后,别看道人只是处于被动格挡的位置,但他马上就发现眼前这个对手,完全是空有九品武夫的气血实力,但临阵经验却稍显稚嫩。 的确,别的九品武夫,哪怕是再天才,也是一步一步地磨练出来的。 而郑凡则是速成班出来的,为了让他速成,梁程的指甲和四娘的手都用上了,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是速成的弊端吧,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练,哪怕给你一本辟邪剑谱郑凡也难解其中深意。 道士刀口一转,强行将郑凡的下一刀给挪开,同时,掀开了郑凡的一个空档。 「嗡!」 惊鸿再度出现,直接对着郑凡的脖子而出。 这道人,分明是武者和鍊气士双修! 郑凡看见了那道惊鸿,却已经来不及去躲开了,因为这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 死亡的阴影,直接笼罩住了郑凡的心口。 边上躺在地上的左继迁见到惊鸿飞掠而出后,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完了,完了,都完了。 在这个时候,左继迁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如此贪功冒进,如果等王府护卫一起跟来或者外面的城防军也一起进来,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局面。 固然可能抓不到这条大鱼, 但至少不会把自己的命给交代到这里。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咕嘟咕嘟……」 「嗡!」 一块黑色的石头直接从郑凡的衣服口袋里破衣而出。 「砰!」 古朴的石头撞上了那道惊鸿,那道惊鸿竟然是一柄身上雕刻着符文的匕首,双方刚刚一接触,匕首直接断裂,竟不是这石头的一合之敌! 道士心中骇然:怪不得眼前这个武者搏杀功夫有些稚嫩,眼前这个居然和自己一样,也是武者鍊气士双修! 然而, 不仅如此, 这石头一举击碎了惊鸿之后还不知足, 直接向着道人本来冲来。 先前道人是怎么对付左继迁,现在基本都按照原先的剧本重新来过。 只不过左继迁先是提前反应了一步,同时身上还有软甲, 但这道士的运气很不好, 因为这石头是直接对着他的脑门来的。 「啪!」 道人的脑袋,直接被石头砸烂。 死里逃生的郑凡长舒一口气, 笑了一下, 道: 「儿砸。」 左继迁张了张嘴, 眼里,全是骇然之色。 不愧是……李家出来的人; 镇北侯府虽然人丁不旺,但这并不意味着侯府内没有人才! 「郑兄,好手段……」 然而, 左继迁的话还没说完, 更让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块石头在一举砸烂了道人的脑袋后, 于空中划了一个圈, 下一刻, 竟然直接向着郑凡的脑袋冲来! 石头之中, 夹杂着极为强烈的怨念和憋屈, 冥冥之中, 似乎可以看见一张怨婴的脸, 这般废物的爹, 还活着做什么? 还是, 杀了吧! 「……」郑凡。 第八十七章 靖南侯 就在那块石头即将砸中郑凡脑门之际, 一声低喝传来: 「魔丸,你想害死我们么!」 「嗡!」 石块开始减速,终于,在郑凡额前停了下来,许是因为减速太过迅勐,导致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灼味道,连带着郑凡额前的刘海也被烫卷了一茬。 左继迁听到身后的声音,躺在地上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回看。 「砰!」 阿铭一脚踹在了他的脑袋上, 本就有伤在身的左继迁直接被踹昏了过去。 「他是你爹!」 阿铭攥着自己的左手喊道。 其左手已经呈现出青紫色,显然是将身上先前中针后扩散的毒液给聚集到了那里进行着压制。 这时,石块之中传来了一个婴儿稍显稚嫩的童音: 「我是在听命行事。」 「听命?听谁的命?」阿铭问道。 「我……父亲的命。」 父亲这两个字,是咬出来的,说得极不情愿。 阿铭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郑凡也有些疑惑地看着阿铭,表示自己还不至于想不开下这种命令。 「他说……儿,砸!」 「……」郑凡。 …… 「快快快!」 「快快快!」 一队队骑兵急速赶来,汇聚于南望城北门城楼下。 第193页 北楼城门守卒马上关上城门,城门上一队队弓箭手已经就位,北门守城校尉更是拔出自己的佩刀,对着下方明显一样是燕军制式的军队喊道: 「来者何人,何故冲击城楼!」 这时, 来军之中有一名披着黑色披风身着鎏金甲冑的中年男子缓缓地催驶着自己胯下貔兽出阵。 大燕传统,看人先看马。 一般身份越高的人,就能配上品质越好的貔兽,这名中年男子胯下貔兽四足浑厚,体格惊人,脑门上更有三根黑色的长角,周身散发着兇恶的气息。 简直就把许文祖胯下的那头独角兽在品质上给甩出了十八条街。 中年男子没报身份, 但这一身甲冑外加这一头坐骑, 其实已经让城门上不少士卒已经认出了其身份, 守城校尉更是嘴巴张了张, 「侯……侯爷……」 男子扬起手中的紫金色令牌, 扬声道: 「南望城中有逆贼谋乱,本侯率军入城平乱,但有阻拦者,视为乱贼党羽,格杀勿论!」 「杀!」 「杀!」 「杀!」 其身后数千骑兵一起举起兵刃整齐高唿。 四大国爵位制度各不相同,大燕这边是侯爵为顶,非皇室不得封王。 大燕第一侯,自然是镇北侯,侯府麾下三十万镇北军,镇压蛮族百年; 然而,在大燕南方,还有一位靖南侯,掌五万靖南军。 其实,真正坐落于南方为大燕守干国一线的,从来都不是南望城为核心的堡寨体系,燕人善攻不善守,哪怕是最艰难的岁月面对最强盛的蛮族王庭时,燕人也是主动出击于蛮族骑兵正面厮杀。 真正被干国边镇视为最大威胁的,就是这五万靖南军。 有五万靖南军在,哪怕燕国边防线完全废除,干国军队也不敢轻易北上。 干国北伐的人少了,就可能被这五万靖南军直接吃了,一旦北伐的人多了,靖南军可依靠其骑兵的机动性是战是撤是迂迴是阻截都能从容,足以争取到大燕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迎战。 只不过,和镇北侯一脉不同的是,姬家可不想再制造出一家镇北侯府出来,所以,每一代靖南侯都是由皇帝亲自册封。 到告老还乡年纪或者新皇登基需要安插自己的亲信时,靖南侯的位置和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一样,都会进行更换。 原本在位的靖南侯会保留侯爵,只不过不再是叫靖南侯,新的靖南侯会出现,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常规配置五万的靖南军,其实更像是一支不在京城的禁军,靖南侯,更像是一种官职而非爵位了。 这一代靖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也就是当朝国舅,这一代燕皇登基后不久,就受封靖南侯,掌靖南军。 「大人,我们……我们开不开城门?」 一名百夫长问站在身边的守城校尉。 这名守城校尉有些担心地回头望了望城门后,总兵府那边的异动这边也感知到了,城防军也已经调拨了过去。 但在这个时候,靖南侯却率军想要入南望城…… 燕国军政分家,名义上互不干涉,这一点,在北封郡基本形同虚设,镇北侯府其实就是北封郡的土皇帝,但在其他地方,却执行得很到位。 靖南侯平日里只能率军驻扎在靖南军大营中,因为不是世袭,所以他并没有侯府。 面对城楼下靖南军给予的压力, 守城校尉咬了咬牙, 道: 「传令,开城门,放靖南军进来,我就不信了,国舅爷还会造反!」 城门被缓缓地打开, 靖南侯一骑当先,率先沖入了城门,在其身后,是滚滚靖南军铁骑跟随着鱼贯而入。 刚一进城, 靖南侯就对自己手下将领下令: 「即刻掌握南望城四座城门,封禁府库,实行街禁!」 「遵命!」 「遵命!」 靖南军在各自将领率领下,开始对南望城守军的全面缴械,各处要口和府库也全都被靖南军掌握。 在这些事情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时, 靖南侯本人没有丝毫的耽搁,率领自己的亲卫直接策马沖向了总兵府。 总兵府外已经被城防军包围和控制住了,为首的一桿守城军将领在看见那一身鎏金甲冑和来人胯下的貔兽后,马上对来人跪下行礼。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尔等即刻率军回营,没有本侯军令不得擅自出营,违令者,斩!」 虽然城防军守卒并不清楚为什么靖南军会忽然进城,也不清楚为何靖南侯一上来就要缴了大家的械,但因为原本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刚刚故去,南望城知府大人也在先前的乱局之中被刺客杀死,所以此时放眼整个南望城,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够在官面上和靖南侯有对话资格的人物。 所以,城防军没有反抗,在其将领的约束下,向靖南军缴械,同时开始归营。 靖南侯本人则翻身下了貔兽,在一群亲卫簇拥下,直入总兵府。 总兵府内已经被靖南军完全掌握,一排排靖南军甲士已经在四周完全布控,城内大夫们已经被喊来对府内的伤者进行救治。 「伤者很多么?」靖南侯开口问先一步进来的麾下亲信校尉。 第194页 「回侯爷的话,刺客是先藏身于棺材中,在众人弔唁时射出暗器,那针上,有毒。」 「能救回来么?」 「回侯爷的话,有些人能救回来,有些身体本就不硬朗或者有其他疾患在身的,可能就……」 「呵……」 靖南侯转而问道: 「刺客都抓住了么?」 「击杀刺客计二十六个,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是,无一生还,有几个化妆成道士的刺客在重伤后服毒自尽了。」 「呵,二十六个刺客,二十六个死士,这大燕南望城总兵府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贼窝了,还一藏就藏了这么多。 楚校尉。」 「末将在!」 「传我令,全城搜查,本侯不信,能闹出来这么大的事,能布局埋伏到总兵府里,这城内,会没有刺客的同党! 无论是谁,无论哪家, 但凡查到有所牵连,即刻下狱,敢有阻拦,抄家灭族!」 「末将遵命!」 吩咐完事情后, 靖南侯走到了灵堂里, 灵堂上,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被放在供桌上,周围,满是血污。 好在死人和伤者已经被转移到府中其他地方进行安置和就救护,所以灵堂这边,倒是显得清静了不少,是真的有灵堂的氛围了。 靖南侯伸手取下三根清香,点燃,拜了拜,插入香炉之中。 这时,一名校尉走来,拱手禀告道: 「侯爷,军士们在府中茅厕里发现了南望城总兵萧大人的遗体。」 「嗯。」 靖南侯闭上眼,应了一声,缓缓道: 「萧大人定然是为刺客所害,不用再交由仵作去折腾了,给咱们大燕国的总兵官,留点颜面吧,先好生收殓。 对了……」 靖南侯伸手拿起知府大人的头颅, 丢给了这名校尉, 继续道: 「知府大人的头颅,先送还给其家眷,再在城里找几个好裁缝,缝上去吧。」 「遵命。」 这名校尉下去了,不多久,又有一名校尉上前,禀告道: 「侯爷,刺客尸体已经被验证完毕。」 「验证?谁验证的?」 「回侯爷的话,刺客动手时,灵堂内有两位守备大人在场,他们随后出手率总兵府护卫斩杀了刺客。」 「哦?」 靖南侯好似有些意外, 转身, 往前走了几步, 在灵堂正门口满是血污的台阶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带他们两个上来见本侯。」 「遵命!」 很快, 郑凡在一批靖南军甲士的引领下,见到了坐在灵堂正门台阶上的靖南侯。 郑凡一身白色的文化人长衫已经被血水染红,不过这一身血染的风采倒也算是不错的搭配。 左继迁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左臂包扎过了,脑袋也被包扎过了,虽说真正的帅哥哪怕剃平头也是帅的,但再帅的帅哥失血过多再打上绷带那还能帅的话就叫活见鬼了。 二人站在一起, 区分度很是明显。 毕竟,没人会去提前告知靖南侯二人先前杀刺客的细节,一直在后头当人头狗的,肯定战绩贼好看。 「末将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侯爷!」 「末将嵇退堡守备,左继迁,参见侯爷!」 二人一起单膝跪下向靖南侯行礼。 靖南侯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一边问道: 「左继迁?虎威左家的人?」 左继迁闻言,马上再度叩首,道: 「正是虎威左家。」 门阀政治的特点就在这里,先论家世,家世相等,家世出彩,是最大的敲门砖,也是上桌的资格。 「左老爷子身子骨可还好?」靖南侯问道。 左老爷子,肯定是左家当代族长。 「回侯爷的话,爷爷他身子骨还算硬朗,末将在家时,也常听爷爷提起过侯爷。」 连寒门都算不上, 哦不, 是连门都没有的一介黔首郑凡同志默默地跪在一边。 脸上,倒是没有出现对门第的艷羡和对左继迁受到更多关注的嫉妒。 终于,和左继迁唠嗑完了后,靖南侯终于将自己的一点点注意力放在了郑凡身上, 道: 「你姓郑?」 「末将姓郑。」 「三石郑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回侯爷的话,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靖南侯有些意外地多看了郑凡两眼。 大燕政治游戏规则,门阀子弟出头的概率因其掌握着绝大的资源所以要大得多得多,但并非完全没有黔首出头的余地。 事实上,大燕最励志的黔首,就是初代镇北侯,初代镇北侯早先也是连门第都没有,寒门都称不上,却硬生生地凭藉战功崛起,其李家,也成为了大燕第一门阀。 但现行规则下,没有门第的人一旦出了头,一,其本身自己就会自卑,会主动找人拉族谱;二就是其他门阀也不会放弃吸纳精英的机会。 所以,有些人会因此改姓,加入门阀之中。 靖南侯不相信,三石郑家会放过这样一个已经做成守备的同姓将领,毕竟,三石郑家的影响力,和左家,完全没有可比性。 第195页 无非就是办个仪式,再编个故事,比如多少代以前,你家去了哪里哪里和本宗失散了,现在认祖归宗了,也就是族谱上改几个字的事情。 这种风气,在大燕,最是寻常了。 哪怕是在后世,大清都亡了,但格格们出嫁也依旧是抢手货。 「你来自何处?」 「回侯爷的话,末将来自北封郡。」 「北封郡?」靖南侯琢磨着这仨字,继续问道:「和李家,有什么关系?」 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侯爷, 虽然不是世袭,虽然麾下只有五万靖南军, 但却是大燕当朝最前线的勛贵。 郑凡可不敢拿忽悠许文祖的方式学左继迁刚才张口就对靖南侯胡诌: 啊,我家侯爷在家时常常对我们提起靖南侯您嘞。 眼前这位,可是能和镇北侯平起平坐的,而且是能见到镇北侯本人的,你满嘴跑火车,万一出轨了怎么办? 所以, 郑凡这次显得很谦虚, 道: 「幸得侯府不以小子卑鄙,小子得以忝为侯府门下走狗。」 有时候,你越是低调,人家越是不敢小瞧你。 就比如跪在郑凡身边的左继迁,心里也没有丝毫对郑凡出身低下的不屑之色。 镇北侯府人丁本就不旺,但侯府的影响力可丝毫不差,侯府麾下七大总兵,六个赐李姓! 靖南侯又摸了会儿自己的扳指, 道: 「你们都验过尸了,刺客,可有遗漏?」 左继迁闻言, 马上抬起头, 正色道: 「回禀侯爷,有一刺客不在陈尸之列,是一名女刺客,其一开始就藏身于棺材之中,于灵堂内释放毒针的也是她。 末将查验了两遍,发现刺客尸体中,没有女尸!」 「哦?」 靖南侯「哦」了一声, 又看向郑凡, 道: 「你说。」 郑凡马上抬起头,正色道: 「末将从未看见什么女人,依末将所验,所有刺客,全部伏诛,无一漏网!」 「……」左继迁。 第八十八章 不咬人的狗 「哦?」 靖南侯又伸手指向左继迁, 道: 「这就有意思了,郑守备说没有漏网之鱼,但你左继迁又说还有一个女刺客主谋没捉到, 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说的才是对的呢?」 郑守备,左继迁; 左继迁脸上当即出现了冷汗,其实,他不傻,能被家族推到官面上来获得家族资源支持的,怎么可能是傻子? 大门阀里的浪荡公子都被圈在家里生孩子负责繁衍的工作,只有真正有才能的人才能有资格受到家族资源的照顾,为延续家族的辉煌出仕。 但他可能缺少的,就是这种警觉性吧,而这一点,一直扯虎皮的郑凡可是相当有经验,因为很多时候,对于郑凡来说,一脚踏错,就是一命呜唿。 这是一场只有一条命的游戏,没资格去大意。 灵堂刺杀的事儿刚发生没多久,靖南侯就率军入城,直入总兵府,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郑凡第一个不信。 所以,郑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很显然,这会儿,左继迁也终于领悟了其中的问题; 他马上低下头,请罪道: 「回侯爷的话,刺客尽数被格杀,无漏网之鱼,先前,先前是末将记错了。」 「呵,身为一堡守备,记性居然这么不好,唉,朝堂乡野之间,皆认为我大燕北军是勐虎,而南军为病猫,以前本侯还不以为然,现在看看我南边的将领,唉啊……」 「末将知罪,末将愿意受罚!」 左继迁将自己的脑门贴在了地上。 这时,郑凡开口道: 「回侯爷的话,先前追杀刺客时,左守备脑部受了伤。」 左继迁马上点头道:「是,是,是,末将脑子有问题,有问题。」 「有伤的话,就好好地回去治伤,不要胡言乱语,知道么?」 「末将遵命,末将明白。」 靖南侯伸手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尘,慢悠悠道: 「南望城一线,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很多人,也就都懈怠了,在我们大燕,有太多太多的人天真地认为干国人,永远都不敢主动进犯;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确实是将干国人打痛了,但再深的痛,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再深的伤口,也早就癒合了。」 郑凡心里一时凛然, 果然如此, 整件事和自己在家和瞎子商讨的大致上没什么区别。 燕国朝廷重整堡寨体系,这是在为日后在南边对干国作战做准备。 当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已经过五十的人了,他们迫切地想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去将一些大事给做完,去将一些问题,给彻底解决掉。 所以, 那边还在调动各地门阀的力量聚集起来营造出和镇北军对峙的局面,这边就已经在开始动手重整南望城一线为肃清门阀问题后的南征做铺垫! 六皇子是天资聪慧,所以能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 那么, 作为燕皇小舅子深受燕皇信任同时还掌握着靖南军的靖南侯本人, 他的所作所为, 第196页 肯定也是在贯彻燕皇的意志! 只不过,郑凡和瞎子都没料到,燕国高层的行事方式居然这般狠厉,简单粗暴直接得,让人觉得完全没有政治家的艺术感。 玩政治就好好玩政治,你却直接动刀子…… 当然,如果能有动刀子的资格和能力,也确实没必要去耍什么嘴皮子。 关于之前发生的刺杀,靖南侯近乎已经明示了。 但这种明示,并不是想当然地在拿你当自己人,首先,你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正是因为后知后觉地想通了这个关系,左继迁才毫不犹豫地接过郑凡的话头,声称自己脑子有病。 「百年承平,一些人,已经忘了本了。」 靖南侯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继续道: 「本侯先前收到消息,有乱贼潜入了怀涯书院,先前本侯正打算带兵去书院拿人,只是不巧,南望城里居然发生了这等事,所以只得先带兵过来稳定城中秩序,一时,倒也脱不开身了。 眼下,不知二位将军,有谁能带兵替本侯,将那些乱贼抓起来?」 这是要纳投名状! 本来,左继迁是毫不犹豫地就要张口答应的,他先前相较于郑凡而言,表现确实太失分了,但在听到怀涯书院的名字时,左继迁愣住了。 怀涯书院,有乱贼? 大燕文风,属银浪郡最盛,因为这里距离干国最近,经常有干国的士子文人来这里游学,同时还偶尔会有来自干国的大儒进入书院讲课。 可以说,怀涯书院就是大燕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大燕以武立国,但因为南北无大战事近百年,因此文风文气也开始逐渐起头,最重要的是,治国的时候,你必须依赖文人,燕皇登基后重用寒门打压世家门阀,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涨了文人的气候。 怀涯书院走出来的文官不知凡几,当朝宰辅年轻时就曾在怀涯书院求学。 去怀涯书院拿人…… 左继迁马上想到的是,若是自己真的带兵去了,简直就是通过自己,将整个左家,放在了和大燕文人阶层的对立面上。 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当你得到了家族的资源支持时,你身上,自然而然地也就担负起维护家族利益的责任。 只是,左继迁在犹豫,郑凡却没丝毫的犹豫。 「末将愿往!」 靖南侯又开始摩挲自己的扳指了,听到郑凡的请命,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郑守备可曾想清楚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听到这句话,靖南侯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若是此时六皇子在这里,肯定会喊一声:直娘贼,你又冒金句了! 靖南侯又缓缓道: 「郑守备就不为自己手下想想?」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全是蛮兵。」 「蛮兵?」靖南侯来了兴趣,「多少?」 「五百!」 「有趣有趣,用蛮兵去书院拿人,郑守备,你就不怕天下文人非议你有辱斯文么?」 郑凡拱手道: 「读书人最喜欢讲道理,但蛮子之所以是蛮子,就是因为他们不讲道理,用蛮兵对付读书人,当属天作之合。」 「好一个天作之合,且待明日,密谍司的人会去翠柳堡联繫你,他们负责拿人,你负责配合他们。」 「谢侯爷栽培!」 左继迁看着身边的郑凡,眼里露出了羡慕之色,得到靖南侯的赏识,绝对是所有南方将领最梦寐以求的。 但一想到怀涯书院,左继迁的眼睛不禁又跳了跳,他不是孤家寡人,他不是孤家寡人啊。 当然了,不接这个军令也就罢了,左继迁是万万不敢说回去后派人给书院报信的,这才是真正的傻子行为。 甚至他还得担心郑凡那边先走漏风声让书院那边有所异动,到时候靖南侯怪罪下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左继迁嫉妒郑守备在背地里使坏。 郑凡和左继迁一起退下去了,在总兵府大门口,郑凡和左继迁告别。 二人都是便装从各自堡寨里来到南望城的,准备离开时,二人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郑兄,你可知怀涯书院在大燕文人心中的地位?」 「左兄,我们是军人。」 这是郑凡见面后第二次对左继迁说这句话。 第一次说是在左继迁打探朝廷是否有南下的动态时,告诉左继迁,军人不应该和书生一样乱说话。 这一次,言外之意则是,我们是军人; 任何朝代,文武抗衡都是常态,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方压倒西风,身为军人,你不去干文人那你去干嘛?给文人当狗么? 一如干国那般,武将很多时候都是文官手中带着链子的护门犬。 大燕不是干国,这一代燕皇和镇北侯要搞大动作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动兵,只要有战争,军人的作用和地位就会迅速提高! 你干了文人,文人固然会恶你,但你能收穫来自军方的好感,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燕国不是干国,燕国的宰辅哪怕是从那座怀涯书院里出来的,但他可不敢和现任干国首辅那般说:「只有在东华门唱出的才是真正的好儿郎」这句话。 第197页 郑凡从一名靖南军军士手中接过了缰绳,直接策马走了。 留下左继迁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而在总兵府安静的灵堂内, 靖南侯依旧坐在门槛上。 「侯爷,这里凉。」 一个女人从靖南侯身后走了出来,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皮草盖在了靖南侯身上,这个女人,脚下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侯爷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道: 「今日辛苦你了。」 「为侯爷做事,是妾身这辈子的福分。」 「刚刚那两个人,你觉得如何?」 「左家的那个,是个有能力的主儿,但正如侯爷您说的,现如今咱大燕的世家子,就像是腐朽的木头,哪怕刷上再多的漆料,也难以改变其内在已腐的本质,暮气,确实重了一些。」 「那个北地小子呢?」 「许是镇北侯在北地土大王当久了,其府里的人做事也带着一种杀伐果断呢。」 靖南侯摇了摇头,道: 「这个郑守备,查一下。」 「侯爷您的意思是?」 「李梁亭想把他的人塞到南边来,本侯还求之不得呢,最好能把他手下的七大总兵调来两个给我。 这会儿,李梁亭本人就在京城,他李梁亭想安排人,直接给本侯打个招唿即可,但本侯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小子,说自己是镇北侯府门下走狗,但他走的不是侯府的路子,去查查,是谁把他运作到这里来的。」 「奴婢遵命。」 「若他真是李梁亭的人,就罢了,若他不是……」 「侯爷打算如何呢?」 「且先看这小子到底能把怀涯书院的事儿料理得如何吧,怀涯书院的那帮腐儒,吃我大燕的供奉,受我大燕的土地,收我大燕的学生,却一直在宣扬着干国的什么仁义文化。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本侯可是忍了他们很久了。」 「书生文人,不都这样么,谈及琴棋书画,都以干国为最……」 「那本侯就要看看,当我大燕铁骑将那干国的嵴樑再打断一次后,看看还有什么人会吹嘘什么干国文风无双! 等着吧,快了,真的快了。 本侯要让世人知晓, 琴棋书画,仁义道德, 在金戈铁马面前,半文不值!」 说罢, 靖南侯抬头环视四周, 微微皱眉, 不满道: 「那楚天尺还说是密谍司里的人才,本侯看也不过如此,本侯都坐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见这城里哭声四起?」 …… 郑凡骑马出总兵府没多远,就看见了阿铭,再一起去客栈喊了樊力后,三人马上向翠柳堡赶去。 郑凡和阿铭一人一匹马,樊力因为要挑着两箱没送出去的银锭,所以不方便骑马,但他就算是扛着东西狂奔,也不比郑凡和阿铭的马速慢上多少。 四娘曾调侃过樊力,吃这么多的饭,力气可全都长腿上去了。 太阳还没落山前,郑凡就赶回了翠柳堡。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翠柳堡外,郑凡看见了瞎子北和十多个工匠打扮的人在测量着什么,那些匠人手里还拿着图纸,正在听瞎子的建议进行着修改。 看见郑凡回来,瞎子北先对这些匠人告罪失陪,随即马上来到郑凡面前。 「主上,礼物,没送出去?」 虽然瞎子北眼睛看不见,但他精神力一扫就能感知到樊力挑着的两个箱子里银子还在。 郑凡没急着告诉瞎子南望城的事,而是先问道: 「这些是什么人?」 「回禀主上,这些,是被一家商号召集来的匠师。」 这会儿的燕国匠师,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包工头。 「你找来的?不,是六皇子招来的?」 「主上明鑑,六皇子的商号不仅仅是将匠师们组织过来,就连重修翠柳堡的料石及其他材料也都从附近採购好了,正在向这边运送。 属下刚刚是在和匠师们商量图纸细节,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就能动工了。」 修建一个堡寨,尤其是翠柳堡这种大堡寨,这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你修一座城还能收税或者卖卖铺子什么的回回本,但修一个纯军事用的堡寨,是根本看不到回本的可能,纯粹是将银子上交给国家了。 不过,六皇子确实是兑现了他的诺言,没什么是比一座堡寨是现在郑凡更需要的了,总不能大家从北方来到南方后,反而和在北方一样天天住帐篷吧? 「主上,我闻到饭香味哩。」 挑着两箱银子奔跑了一天的樊力饿了。 郑凡无奈地笑笑,伸手搭着瞎子北的肩膀,道: 「行,我们边吃边说。」 …… 瞎子北放下了碗筷,点头道: 「主上您主动接下这道军令,是对的。」 能得到老银币的肯定,郑凡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 「这般看来,南望城里今天发生的事儿,应该就是靖南侯在背后策划的了?」四娘一边给郑凡盛鸡汤一边说道。 瞎子北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了,无非是找个藉口,把这些常年在南望城日子过得太舒服的官僚和大族们清洗一波。」 「可真不讲究。」四娘调侃道,「我说手法上,欠缺美感。」 第198页 「但效果却是最好,干国是畏燕国如虎,但不敢开战是一回事,其他的事,干国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萧大海和南望城的知府大人以及南望城附近的一些大族族长,他们的死,可能并不算冤枉。徐徐图之的法子,或许还真不适合解决这帮人,一旦让他们有所察觉,说不得这银浪郡都会因此产生动盪。」 饭后, 郑凡原本打算去和四娘一起去研究一下这软甲怎么织的事儿,却被瞎子北重新请了出来。 「有什么事?」郑凡开口问道。 瞎子北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位置。 郑凡明白了,将魔丸所在的石头放在了帐篷口,然后和瞎子一起向外边走了一段路。 「主上,听阿铭说,今日魔丸救主了?」 「嗯。」 「且差点有反弒?」 「可能,只是他想和我开开玩笑吧。」 「主上,当初是属下建议主上将魔丸贴身带着的,因为当时我们几个都不在主上身边,为了保护主上的安全才做出这般选择。 现在,还请主上将魔丸找个东西,封存起来吧。依属下看,将其和沙拓阙石一起放在棺材里,最为合适。」 「需要这么严肃么?」 「主上,您对魔丸的了解,比我们所有人都深刻,是您,将魔丸设计成的九世弃婴凝聚而出的怨魂,魔丸最恨的,其实就是他的父母; 他天生,就对代表着其父母的事物有发自内心的反感。」 「但他今天救了我。」 「那是因为他还没完全甦醒,他还在克制着自己,以前,主上没甦醒时,他将自己封印,可能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实体,所以可以偷懒,不用唿吸,不用消耗,就是沉睡。 但当主上已经甦醒后,他还在继续封印着自己,按照主上您的说法,也就是曾在荒漠上第一次面对沙拓阙石时,他曾有完全甦醒的迹象却被沙拓阙石给强行压制了回去。 属下觉得,若是魔丸继续待在主上身边,万一其要是受到更大的刺激或者是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本能弒父杀意,可能……」 「他可能就会把我给杀了?」 「正是,其实,属下一直很好奇,我们这些人都对魔丸有着一种本能的忌惮,但作为对魔丸最为了解的您,为什么对它……一直很亲昵?」 郑凡在地上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瞎子北也就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随后,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口袋,掏出了烟盒,给自己和瞎子北都送上一根烟。 再用火摺子, 点了烟, 郑凡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了烟圈, 道: 「这种感觉,就和你在小区里养大狗一样。」 「嗯?」 「哪怕你的邻居,别的小孩,对这条大狗怕得要死,但你自己依旧自信地不上牵引绳也不上捆嘴让它自由撒欢地乱窜。 且, 恬不知耻地说:『我家狗它从不咬人。』」 第八十九章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不过,醒得早不如醒得巧,正当郑凡拿着牙刷蹲在井口边刷牙时,看见远处的驰道上有二人骑马正在过来。 「呵~~~退!」 郑凡一边伸手接过四娘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一边起身, 道: 「人来了。」 人,确实来了。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色,其貌不扬,女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眉眼含春,年纪也就二十多的样子。 不过,最吸引郑凡注意的,是女人的那一双脚。 其他三国都有女人缠足的风气,无论是干国文人还是楚国贵族都对三寸金莲无比迷恋; 但因为大燕几代皇帝都曾下旨禁止国内女子缠足,宫中和勛贵女子但有缠足者,家族受罚; 所以燕国民间虽然有偷偷仿效者,但并没有在燕国成为风尚。 这个女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绿色的绣花鞋。 但这款式,让郑凡觉得和昨日在灵堂里看见的那位躲在棺材内施放暴雨梨花针的刺客有点相似。 是不是同一个人,郑凡不确定,其实,也不用去确定。 「密谍司银浪郡左领杜鹃,奉侯爷令,请郑守备发兵协助缉拿书院乱贼。」 这个叫杜鹃的女人很客气,先向郑凡展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 随后收起令牌,对郑凡双手抱拳行礼: 「卑职见过守备大人。」 「杜姑娘客气了。」 郑凡也没拿大,跟「锦衣卫」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倒是心里觉得很有意思,很大概率,昨日的刺客和昨日杀刺客的自己,此时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寒暄问好。 「郑大人,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出发。」 「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 郑凡对站在身边的梁程看了一眼,梁程会意。 很快,一支四百人的蛮族骑兵队伍就整装待发了。 「杜姑娘,劳烦引路。」 「郑大人客气了。」 郑凡和杜鹃骑马在前面,陪同杜鹃来的那名男子则是和梁程随后,再后面,就是近四百人的蛮族骑兵。 翠柳堡荒废已久,附近农田又多,所以进出的路况不适合大队人马奔腾,大家也都控制着马速。 第199页 不过,瞎子昨天说了,在重修翠柳堡的时候,会把这路也重新拓宽修一遍,至于修路是否会占用农户的地,这倒不在考虑之中,因为翠柳堡附近的田地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属于翠柳堡的屯田,翠柳堡废弛后,附近的田地则是被农户们给侵占了。 所以说,这些土地在法理上,本就是国有。 「郑大人,你们翠柳堡是要动工了么?」 杜鹃明显发现了什么。 「杜姑娘也瞧见了,现在的堡寨只适合养鸡,不翻修翻修,人根本就住不进去。」 「可是属下没在文案上看见郑大人递交上来的请重修堡寨的摺子,其他堡寨的守备大人可都向上面递送了摺子。」 郑凡心下一凛。 哎哟,自己居然真的忘了这一茬了,瞎子北也忘记了。 许是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理念太牢固了, 郑凡和瞎子都没想到这修堡寨还要向上面打报告请求。 郑凡起家,兵,是自己招的,甲冑和战马,也都是靠自己赚钱买的,自己玩儿自己的习惯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翠柳堡废弛得太厉害,明显是上面不重视,也就从心里觉得跟上面汇报是一件很没必要的事。 「鄙人在北边时做了点小生意,有点积蓄,想着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给朝廷添麻烦了。」 「郑大人高义,小女子佩服。」 「客气了,杜姑娘客气了。」 其实,如果杜鹃真的要去查的话,郑凡觉得她应该很大可能会查出这些工匠到底是哪家商行请过来的,材料又是经谁的手採购运输过来的。 但这个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且六皇子这般大大方方地通过商号的渠道给自己资助,哪怕最后被发现了,六皇子估计也能用自己曾救过他一命他在还人情来解释。 反正六皇子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再废物的王爷他好歹也是龙种,他应该自己有解决的办法,郑凡就懒得去替他操心和遮掩了。 过了柳林子后,驰道就宽阔了,郑凡下令骑兵开始提速。 大概也就策马了三个多小时,日头才刚刚正午,众人就来到了一座山下。 燕地地形以平原为主,鲜有高山,就算是有山,也显得有些袖珍了。 就比如眼前的这座青鸣山,取青鸟待鸣之意; 已经算是银浪郡内的「名山」了,但郑凡目测这山的垂直高度,也就一百多米的样子。 山门处有牌坊,牌坊下有一尊石碑,上书: 怀涯书院。 始创于七十年前,开山师祖是怀涯子,以燕人的身份曾去东方三大国游学,创出过偌大的文名。 对于在文化方面极度自卑的燕人来说,其激动之感不亚于自家山沟沟里出了高考省状元。 如今,怀涯子是早就不在了,但他创办的书院,却依旧生机勃勃。 时下,燕国文风,银浪最盛,银浪文气,始于怀涯。 书院外面,有一个小村落,有点像是规模稍微大一些的驿站,有客栈有饭馆。 当四百蛮族骑兵陈列于此时,带来的,是从北地刮来的唿啸北风。 杜鹃一路上都在好奇地打量着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她好奇于这些蛮兵的素质,也好奇于这些蛮兵身上极为精良的甲冑,甚至是这些蛮兵胯下的战马,在马场众多的燕地,也属上等! 在杜鹃看来,就算是靖南军内的骑兵,在装备上,也被这些蛮兵给比了下去。 要知道,这些堡寨的兵卒,其本质上和北封郡各城的守卒差不多,有点类似于保安团,只不过,这翠柳堡,却是相当的不一样。 但她好奇归好奇,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并没有问出口。 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把甲冑都烘得有些烫了。 这里又山清水秀的,郑凡还真有种想在这里野营睡个午觉的冲动。 「杜姑娘,下面,该如何做?」 郑凡打了个呵欠,看向身边的杜鹃。 昨日靖南侯说的很清楚,自己只负责配合以及……背锅。 具体怎么操作,由密谍司的人来决定。 「郑大人请稍等。」 杜鹃将一份文书递向了身后,一直跟在后面的那名男子翻身下马,从杜鹃手中接过了文书。 「去,叫书院自己把人交出来。」 「遵命。」 那名男子走向了山门。 青鸣山确实不高,但林子茂密,那个密谍司手下进入山门后,其身形很快就消失于密林之中。 杜鹃看向郑凡,笑道: 「郑大人,可以下令让您的手下歇息一下。」 说完, 杜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众蛮兵, 居然口出蛮语: 「下马休息!」 然而, 近四百蛮族骑兵全都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无一人下马。 除了胯下战马时不时地刨一下蹄子打个响鼻之外,四百骑兵,寂静一片。 有梁程负责练兵,有瞎子北负责做思想政治工作,这些蛮兵若是还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命令,那砸了这么多血本进去的郑凡真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杜鹃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对郑凡低头道: 「郑大人,是小女子唐突了。」 郑凡洒然一笑,道:「没事,没事,日头刚好,一旦下马,人就忍不住要犯困。最重要的是,既然是来抓人的,这气势上,可不能泄。」 第200页 「小女子受教了。」 杜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称唿自己卑职什么时候称唿自己小女子。 「杜姑娘以前在北边待过?」 「是,前年才调到银浪郡。」 「那咱们也算是有缘分。」 「是的,郑大人练兵有方,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无非是对着镇北军邯郸学步罢了,对了,杜姑娘,这书院好端端的,怎么里面会藏着乱贼?」 「书院里经常会接待干国的大儒来讲学,也会接待干国来的游歷者,有些人,确实是来做学问的,但有些人,其实是带着其他目的,而书院,就是他们活动和藏身的最好掩护之所。」 「哦。」郑凡瞭然了,和后世的大使馆有点像。 这里的事情,燕国的密谍司应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和萧大海那帮人包括废弛的堡寨体系差不多,先前朝廷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现状罢了。 现在萧大海那帮人已经被清洗了,所有废弛堡寨也都迎来了新任命的守备准备进行重启,这书院里的间谍据点,也到时候给拔掉了。 这时,山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郑凡看见那位先前进去送名单的密谍司兄弟走了下来,头破血流,身上有撕扯的痕迹,在其身后,跟着一群群情激愤身穿着白衫的书院学生。 这帮学生,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但此刻一个个都很激动的样子。 密谍司的小兄弟走在前面,不时有砖块石子儿从后面砸过来,砸中了他,他也只是身子晃一晃,没回头,没回话,就是默默地继续往下走。 只要不眼瞎,大概都能看出来这缉捕名单送进去,不好使。 终于,那位密谍司小哥走到了郑凡和杜鹃跟前,对着杜鹃和郑凡恭敬地行了个礼,请罪道: 「属下无能。」 说完,这位小哥就昏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郑凡觉得,杜鹃之所以带着这位手下一起来,就是准备让他去送信顺带挨打的。 否则,有自己这边的几百蛮族骑兵,她用得着带手下么? 这个倒霉的小哥,不会是晚上偷看女上司洗澡被发现了现在给小鞋穿了吧? 郑凡挥手, 两名蛮族骑兵下马走到前面,将这位可怜的密谍司小哥扛抬到了后面去。 杜鹃则郑重地向郑凡抱拳道: 「郑大人,属下现在毫无办法了。」 甩锅, 彻彻底底地甩锅。 郑凡点点头,好在有心理准备,左继迁为什么犹豫了没接这个活儿? 因为这种得罪大燕文人集团的事儿,干系太大。 不过,左继迁看不开,郑凡倒是看得开,看看那些佞臣的幸进之路吧,大多都是愿意为上位者当白手套毫不顾身地弄脏了自己,这才铺就了自己上进之路。 郑凡不在乎什么名声,也没考虑过什么将来被清算什么的,首先,自己要有将来,其次,不管将来如何,他郑凡都不会死心塌地地去做什么大燕的岳武穆。 数百名书院学生们聚集在门牌下面,将山门完全堵住,义愤填膺。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同窗们,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帮朝廷鹰犬进入我们书院放肆!」 「对,这里是大燕文化荟萃之地,岂能让这帮贼配军在此撒野!」 「大燕文人风骨,今日靠我等守护!」 「来吧,鹰犬,想进书院拿人,想辱我书院门楣,就从我等尸体上跨过去!」 「今日我等守护的,是大燕文气,是大燕的正道!」 「十年后,百年后,后世文人再从此入山门,定然会写文祭奠我等!」 「快看,那些兵马,居然是蛮兵么!」 「什么,竟然敢放蛮人来书院门口,这简直是对诗歌文章的亵渎!」 数百白衫,堵在门牌下面,一个个唾沫横飞,声音朗朗。 郑凡伸出左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 官军来这里的用意,这帮书院的人应该是明白的,先前密谍司的小哥已经进去提交了缉捕名单也应该说清楚了原委。 但他们把人家打了出来。 看着那边群情激愤的骂得正凶,且不断的还有书院学子甚至是教习从山上下来汇聚在牌坊下壮大着声威,郑凡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侧过头,跟自己骑马陪在自己身边的梁程道: 「这算不算是干国的文化入侵?」 梁程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将干国武运嵴樑打断,但打不断的,是干国百年来对燕国进行的文化输出。 琴棋书画,礼仪道德,便成了干国对大燕反击的利器。 其实,在北边待过的郑凡也清楚的知道,真不怪燕国文风不能昌盛,北面是贼心不死的蛮人,南面是虎视眈眈的三国。 也就这些年来,随着镇北侯府镇压住了荒漠蛮族,燕国才有了几十年安生日子。 搁在以前,燕地儿郎不是骑马去荒漠跟蛮人厮杀就是到南方和三国开战,哪有那个闲工夫停下来吟诗作赋啊? 要真那样,这大燕,早亡了。 最可笑的,这群书院学生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如此主动,大概也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的。 第201页 尤其是,郑凡看见了一个个教习一个个大儒模样的老者也从山上下来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书院里的文人大儒,是在利用这个机会,向朝廷施压,逼迫朝廷让步。 他们渴望,渴望让大燕也变成干国那般,属于文人的天堂。 郑凡有些好奇地看向杜鹃,问道: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来拿人吧?」 「好多次了,但都没能进去。」杜鹃很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他们不让。」 「你们密谍司,这么文明的么?」 「郑大人,文明,是什么意思?」 「就是与人为善的意思。」 这时,山上又下来了几个学子,他们举着一块大匾额下来。 匾额上写着:学海无涯。 「当朝宰辅题字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书院门口放肆!」 一名老儒举着拐杖吼道。 接下来, 一个书院学生起头: 「书院养士一甲子,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呵,还真挺整齐,跟合唱团一样。」 郑凡脸上笑呵呵的。 「郑大人,之前我们每次来,都是这个情况。」杜鹃说道。 「你们这是都帮他们操练出来了啊,其实,都怪镇北侯。」 「为何?」杜鹃不解。 「让他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啊。」 「那么,郑大人,您准备如何做呢?」 杜鹃看着郑凡,又问了一遍。 郑凡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在被考试的感觉,只不过,考题答案,在昨晚,自己已经和瞎子北达成共识了。 确切地说,是从昨天自己当着靖南侯的面接下军令时,就已经心里有决断了。 郑凡举起左手,同时策马向前。 梁程也策马向前,其身后的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策马上前。 数百装备精良的骑兵,向着你缓缓的前进,这种压迫感,足以让普通人胆寒。 尤其是这些骑兵,一个个还都是蛮族人的面孔! 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开始下意识地后退,在过去半年来,朝廷密谍司的人以及当地的驻军,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可没有任何一次,有着这般的声势! 见此情景,一名老儒开口喊道: 「不要怕,他们不敢的,他们不敢的!」 「对,同窗们不要害怕,他们但凡敢在书院动刀兵,这天下千千万万正义之士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我大燕文人傲骨何在?」 「大燕文风,不死!」 情绪,是会传染的,一针针鸡血打下去,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再度被点燃了激情。 郑凡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其身后的蛮族骑兵们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时, 一个中年白衫男子从牌坊下人群中主动跑了出来, 手指着郑凡, 呵斥道: 「鹰犬,我乃三石黄子充,你可知,这里是何地?」 先上来一句鹰犬, 在报籍贯名字, 出名要趁早,炒作要赶巧。 套路,套路,都是套路。 若是郑凡就此离开,日后,他便可以名声大噪。 郑凡没鸟他, 继续策马向前。 黄子充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咆哮道: 「鹰犬,你可知,仁人志士的血,是流不尽的!」 郑凡的马,来到了黄子充的跟前。 「鹰犬,吾辈文人可以死,但风骨永存!」 郑凡抽出了刀, 「来啊,砍这里,向这里砍,有胆量你就砍,我看你敢不……」 郑凡挥下了刀, 「噗!」 黄子充的人头,脱离了他的身体,在空中,转啊转啊,他的眼里,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噗通!」 黄子充的人头,落到了地上。 无头的尸体,开始飙射出鲜血。 下一刻, 全场死寂。 书院上下所有学生和教习大儒们一个个的都吓傻了。 打破这死寂的, 是郑凡, 他重新策动胯下战马开始向前, 当马蹄再度抬起的剎那, 原本群情汹涌激盪澎湃的数百书院的人,那数百大燕文人傲骨,彻底崩溃了。 他们开始疯狂地向后逃跑,年老的教习和大儒更是被人潮给挤到了地上被践踏着发出一阵阵惨叫,场面极为混乱。 一个先前带头喊「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学生, 此时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一边撞开身边的同窗没命地往后山跑一边尖叫道: 「娘亲啊,他们真的敢杀人,他们竟然真的敢杀人啊……」 第九十章 大干,我来了 书院师生们开始疯狂地向山上逃命,什么尊师重道,什么礼仪道德,全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年迈的教习和大儒被自己的学生践踏在了脚下,同窗情谊到头来变成你敢挡在我前面就是一把推开,那块当朝宰辅亲笔所书的匾额在失去了护身效果后也被丢在了地上已然被踩得裂开。 第202页 一些话,一些口号,平时自己喊喊就好了,聪明的人知道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愚蠢的人,会自己把自己洗脑。 当刀口真的砍下来了, 梦也就破了, 切割开那虚伪的美好面纱后, 这才看见隐藏在下面的那张,属于自己的,丑恶嘴脸。 从策马向前, 到手起刀落, 郑凡一直保持着很平静的姿态。 只是,当看着这群大燕读书人种子这些大燕文风傲骨们宛若丧家之犬在哀嚎乱窜时,郑守备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怅然。 生活,如果都是可以预料的,那往往就意味着枯燥。 郑凡其实更想看到这群大燕文华种子在屠刀面前宁死不屈,众志成城,这还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也能增添很多的意思。 结果,还是自己想多了。 唉, 滴淌着那位叫黄子充鲜血的刀口,缓缓地举向前方, 郑凡开口道: 「全部拿下,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郑凡身后的梁程用蛮话重复了命令,其实,郑凡这阵子也在学习蛮话,蛮话并不难学,但在这会儿,保险起见,郑凡还是启用了梁程这个翻译。 他生怕自己的命令下得不清楚,手底下的蛮兵会错了意,直接拿着刀把书院上下全屠了,那就好玩了。 蛮兵们全部下马,留下了二十余人看管马匹外,其余人全部举着兵器沖入了牌坊。 郑凡也翻身下马,在梁程的陪同下,跟在蛮兵后面,走上了上山的台阶。 身前,躺着一个衣衫残破满脸血污的老者,应该是个教习或者书院的大儒,先前被自己的学生逃跑时撞翻同时踩踏了过去。 这会儿,已经没了生息了。 郑凡从老人身边绕了过去,感慨道: 「你说说,年轻的学子觉得这世界很美好很天真也就算了,这老东西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主上,他刚刚可是站在最后喊话的。」 「但到头来却是最先被踩死的。」 「也是。」 郑凡继续往上走,在那块匾额前停了下来。 匾额已经被踩出了好多裂纹,破损得很严重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地上的匾额,对梁程问道: 「应该能修復吧?」 「只是拓印下字体的话,问题不大。」 「嗯,好歹是当朝宰相的字,拿回去拓印一个,挂咱翠柳堡里;学海无涯,也是个万金油,哪里都能挂。」 「好,知道了。」 郑凡忽然扭过头,看向跟在自己和梁程身后的杜鹃,问道: 「杜姑娘,你说我今儿个将宰相大人的母校给踩了,他会不会怪罪于我?」 杜鹃先思索了一下「母校」这俩字的意思,随后,回答道: 「宰相大人素有容人之量。」 「瞧瞧,瞧瞧,听见没有,杜鹃姑娘说了,宰相不会明面上报復我,会在背地里玩阴的。」 「……」杜鹃。 继续往上走,一路上,到处都是散落在地的书册头巾扇子等等风雅之物。 「嘿,别动。」 郑凡抬起手,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梁程和杜鹃停下脚步。 然后,郑凡弯下腰,将前方台阶上的一块玉佩捡了起来,估摸着应该是前面逃跑的师生哪个谁掉下来的。 「唿唿……」 放在手里,对着玉佩吹了吹。 郑凡扭头对杜鹃问道: 「杜姑娘,这个,需要上交么?」 「郑守备若是喜欢,自可拿去。」 「谢谢。」 握着玉佩,郑凡开始继续往上走。 青鸣山本就不高,三人也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上方的校舍和宿舍。 这种校舍,来到这个世界后,郑凡还是第一次见到。 至少,在虎头城,他是没看见校舍存在的。 门阀政治的一个基础就是,门阀家族,垄断了教育,他们的家族里有自己的族学,供自己族人进学,至于寻常人家,就真的很难了。 教育的垄断,等于是斩断了大部分黔首的升迁之途,这也导致了这一代燕皇哪怕有意识地在提拔寒门,却终究难以使其成气候。 毕竟,真正的精英,大部分还是从门阀里出来的,他们天生就带着门阀的烙印。 校舍外的场子上,数百名师生全都跪坐在地上,不准站起。 一开始有个中年文士似乎想要站起来喊两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结果被根本听不懂的蛮兵拿刀把直接砸掉了一口牙。 昨日,郑凡在靖南侯面前曾说过,蛮兵对文人,天作之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大部分的师生都在这里了,但还有一些人散落在外面,不过,身手矫健的蛮兵很快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逮了回来。 杜鹃拿出了名单,开始点名。 「薛楚贵,赵明阳。」 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却没人站出来应声,也不晓得是在里面还是不在里面。 「这两个,是干国人?」郑凡开口问道。 「是。」 郑凡点点头。 他没有站在杜鹃身边,拿着刀,再去反覆地质问和威胁这帮师生这俩人到底在哪里,识相地快点交出来。 第203页 因为郑凡觉得这个戏码太像鬼子拷问乡亲八路滴在哪里滴干活。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先前在山门外骑着马威逼这群读书人同时还斩下了一个读书人的头,简直和上辈子老早以前看过的老式武侠片中的反派一模一样,但毕竟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学子。 身边马上有两个蛮兵上前将那个人抓了出来。 那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学子身子明显在颤抖,但被拉到郑凡面前时,却用颤抖的声音梗着脖子喊道: 「我是不会出卖同窗的!」 然后,一边看向被看管在那里的书院同门和教习一边又偷偷地在打量着郑凡,小腿肚子,在发颤。 郑凡从怀里取出了小铁盒,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先倒过来在自己掌心位置敲了敲,然后咬在嘴里。 摸出火摺子,点燃, 悠哉悠哉地吐出一口烟, 这才开口道: 「放心,我没打算问你什么。」 这名学生愣了一下,一下子没能理解郑凡话语中的意思。 郑凡抖了抖菸灰, 同时轻声道: 「砍了。」 「砰!」 一个蛮兵一脚揣在了这名学生的膝盖上,将其踹跪在地,另一个则马上举起了刀。 「我说,我说,我说!!!!!!!!」 这名学子马上开口大喊。 俩蛮兵犹豫了一下, 郑凡则是默默地又把捲菸送入嘴里, 抽了一口, 两缕烟雾从鼻孔中缓缓喷出。 两名蛮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手中的刀还是斩了下来。 「噗!」 人头, 再度落地。 被看押的人群中,不少师生已经屎尿失禁,空气里很快就瀰漫出一股臭味。 杜鹃在旁边看着郑凡的行为,没说话。 郑凡又抽了一口烟,这个版本的捲菸有点辣嗓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同时伸手又随便指了一个中年文士。 马上有蛮兵走过去将其从人群中拉拽了出来。 「我说,我说,我说,我认识他们,他们就在人堆里,在……」 「我最讨厌卖友求荣的人,这种人,该死。」 「……」中年文士。 郑凡没再搭理他,而是转过头,看向梁程,问道: 「交给你解决?」 为了怕影响不好,郑凡没直接问梁程:你饿了么? 梁程看向郑凡,回应道: 「合适么?」 「合适。」 「方便么?」 「方便。」 「好,我把他抓去那边林子里拷问一下。」 梁程走过来,将这个中年文士一把提起,拖拽入了前方林子深处。 「啊啊啊啊啊!!!!」 很快,林子里面传来了极为悽厉的惨叫。 郑凡将菸头丢在了地上,且很有公德心地用靴底踩了踩。 再抬起头,目光扫向前方的一众书院众人时,这帮人的身体集体向后缩了一下。 「杜姑娘,你继续念。」 郑凡看向了杜鹃。 杜鹃拿起文书, 「薛楚贵!」 「哗!」 一个男子身边的其他书院师生全都看向他,且自发地和他拉出了距离。 男子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马上有蛮兵上前将那傢伙抓过来。 杜鹃继续点名, 效率很高。 郑凡趁着这会儿功夫,一个人走到了西侧的一个比较偏僻的亭子里,一个人开始放空。 少顷,梁程回来了,在亭子里找到了郑凡。 郑凡伸手指了指嘴角,又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条四娘的帕子丢给了梁程, 道: 「擦擦。」 梁程接过来帕子,却直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问道: 「还有么?」 「没了。」 「嗯。」 这时,外面的传来了脚步声,杜鹃也来到了亭子里。 梁程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让给郑凡和杜鹃。 「郑大人,人已经抓好了。」 「是么,他们也是傻子,都不晓得跑么?」 「他们估计没想到,我们能冲上来抓他们。」 「嗯。」 杜鹃看向梁程,微微欠身。 梁程会意,走出了亭子。 杜鹃看向郑凡,道: 「郑大人,小女子很好奇,我想,郑大人应该不会不清楚今日所做之事,在以后,会给郑大人您带来多大的麻烦吧?」 此时此刻此景此情此问题,郑凡忽然好想吟出一首诗。 但最后,还是笑笑, 道: 「杜姑娘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怎么,小女子不能问么?」 「杜姑娘是替自己问呢,还是替……」 「郑大人希望小女子替谁问呢?」 「杜姑娘,这你可就为难我了。」 杜鹃后退两步,对郑凡行礼, 道: 「人犯已经抓获,多谢郑守备出兵相助。」 「分内之事。」 「那人犯卑职就带走了,郑守备,有缘再见。」 郑凡点点头, 「杜姑娘一路小心。」 第204页 「郑守备也一样。」 杜鹃走了, 一匹马,马上驮着先前被打晕过去的密谍司小哥; 一个女人,手里拿着麻绳,捆着两个人犯,就着午后暖阳,越行越远。 郑凡对着日头眯了眯眼, 在其身后,四百蛮兵全部上马待命。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只不过今天死了几个人。 梁程对郑凡开口道: 「书院里,一个人都不拿?」 「拿了干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押回翠柳堡都不能帮忙干活,还得浪费米粮养他们。」 「但是,就这样把他们放了,马上……」 「马上骂名就要来了不是?他们会四处上访,会写信给自己的同门好友,会动用一切力量和可能把今天受到的屈辱都还回来?」 梁程不说话了。 「阿程,你也就适合带兵打仗了。 为什么左继迁不接这个军令? 为什么靖南军有五万人马,却分不出几百兵来这里拿人? 为什么明明是窝藏干国细作,包庇之罪,但那个叫杜鹃的女人却只抓了两个犯人走了,剩下的人问也不问?」 郑凡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笑道: 「咱们,就是来背锅的,就是来担骂名的,有些人,爱惜羽毛得很,就需要有下面的人来顶锅。」 「主上想得比我明白。」 「但这口锅还不得不背,你能背锅,就证明你有用处,兴许会赏你仨俩甜枣什么的,为了吃这一口甜枣,我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至于以后,咱们这些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想着去谋划什么安度晚年。」 说着, 郑凡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牌坊, 道: 「让他们活着吧,让他们给我们做宣传,免费的炒作,不要白不要。」 「主上豁达。」 「不会拍马屁就别勉强自己,你的马屁总是和你的人一样,太僵硬。」 「呵呵,主上,我们接下来是回去么?」 「回去?大老远地骑了三个小时的马就为了跑来欺负一群腐儒?」 「那我们去哪里?」 「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既然已经准备背上骂名了,也就无所谓再弄出一个大新闻了。」 郑凡举起马鞭, 「啪」 胯下战马撒开四蹄开始拼命奔驰,在他身后,是紧随而来的梁程和四百蛮族骑兵! …… 夕阳如血, 一座堡寨安静地矗立在晚霞之下, 肉眼可及之处, 在堡寨的东西两侧,都能远远地望见相似的燧堡,若是视角能够继续拔高拔高再拔高的话,可以看见在这一片的大地上,分布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堡寨。 没有过分靠近, 隔着远远的, 郑凡就拉住了缰绳, 胯下战马扬起马蹄,止住了身形。 其身后,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收住了缰绳。 望着前方的堡寨,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大干,我来了……」 第九十一章 第一枪! 「传令下去,下马休息,禁止生火,哨骑放出去。」 没有搭建帐篷,在郑凡的命令下,所有蛮兵全部将自己的战马安置好后,开始吃干粮喝水。 他们是荒漠刑徒部落出身,一点都不娇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燕国军队更能吃苦。 郑凡从战马侧兜里取出炒面,靠在一棵树下,用水囊里的水就着吃,梁程坐在他旁边。 「主上,待会儿要对前面的堡寨动手么?」 「既然来了,总得上去试试。」 「这是主上和瞎子商量好的?」 「嗯。」郑凡点了点头。 「属下不信的。」 郑凡闻言,笑了,问道: 「为什么?」 「如果主上和瞎子商量好了,这次出来,肯定会带上薛三。」 前面的堡寨,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自己手下就四百蛮族骑兵,大张旗鼓地去进攻肯定不得取。 眼下之所以拉得这么远停下来休息,还不准生火,其目的也是为了隐藏自己,以防止被对面堡寨发现,一旦烽火点起来,周遭的燧堡和附近的驻军肯定会被惊动。 所以,既然要选择偷袭,如果是早就商量好的计划,你怎么可能会忘记带队伍里的刺客? 「嗯。」 郑凡承认了,将掌心里最后一点炒面送入嘴里,喝了一口水, 「今天的事儿,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骂名,就会纷至沓来,兴许,还会引起朝堂上大佬的注意,别的不说,那位宰相大人的母校被我们踩了,他肯定会知道的。 但光有骂名还不够,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当。 反正朝廷已经在着手清理银浪郡,也在重整边镇防御体系了,这就是要对干国动手的前兆。 动手前,肯定要挑衅,制造一些紧张氛围的,这个活儿,我不知道会被上头的人安排给谁,但无所谓,我们抢了就是。 我发现自打在这个世界醒来,别的能力没什么凸出的,就是抢功这一项,我特有天赋。」 「虽然主上解释得很充分,但属下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理由。」 「呵呵,最根本原因,还是我有点手痒。」 第205页 「嗯。」 梁程认可了这个理由。 「其实,上辈子我挺喜欢玩儿策略单机游戏的,你知道我玩那些游戏属于哪种风格么?」 「莽?」 郑凡摇摇头,回答道: 「苟。」 郑凡把水囊递给梁程, 然后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身前, 梁程将水囊里的水倒在郑凡手上, 郑凡开始搓手。 「游戏里,我喜欢在自己老家窝着种田,有商贸做商贸,有科技点科技,前期不喜欢打仗,等种田完毕后,再暴兵平推。 但那是游戏,一旦进入到现实,一旦自己手底下有了兵有了点家当,我就感觉自己的心里躁得不行。 就像是兜里有了点儿钱,理智告诉你应该存下来买房子买车或者给彩礼, 但你还是忍不住当晚就去花天酒地。 不瞒你说,今儿个去书院那边背了口锅,虽然知道很打可能会让自己进入那位靖南侯的法眼,但我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所以,主上就打算找干国人出出气?」 「这是战略试探,用歷史书的记载方式,差不多就是:大燕武安十年,由翠柳堡守备郑凡打响了……哦不,重来; 大燕武安十年秋,由翠柳堡守备郑凡射出了燕国向南的第一支箭,标志着燕干战争的开始。 说不定,千百年后,这一段会是歷史卷的考点。」 「主上。」 「嗯?」 「我想违心地说一句。」 「你说。」 「这样做,还是有点唐突有点冒险了,而且,你身边除了这些蛮兵外,就我一个人。」 「那真心话呢?」 「我觉得很有趣。」 郑凡笑了,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 他知道的,自己都憋得慌了,梁程这个一路练兵的人,只能是憋得更厉害。 「没事的,搞事情,是我们的宗旨,瞎子之前制定计划,哪次不是玩儿得疯起? 咱们这次也就是去试探试探,能偷袭一个堡寨就偷袭一个,若是防御森严偷袭不成咱马上就遛。 没道理只许他瞎子点灯,不准我们放火。」 「这边堡寨太多,燧堡也很密集,待会儿动手时,我们得小心一点。」 「嗯,你待会儿挑二十个人,我们先摸过去,看看能不能把那根钉子拔了。」 「属下遵命。」 …… 「准备好了么?」(蛮语) 「准备好了。」(蛮语) 郑凡很满意地点点头,他和梁程已经将身上的甲冑脱去,而被选出来一起当「侦察连」的二十个蛮兵更狠,他们直接选择光着膀子。 燕国和干国的边境,对于干国人来说,已经算是北方苦寒之地了,但这里,对于一直生活在荒漠上的蛮族来说,甚至还觉得有点小温暖。 蛮族人体毛多,这些傢伙哪怕光着身子,但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毛髮,反倒像披着皮草。 其余蛮兵则已经将战马马蹄包好,战马嘴上也上了梢,在约定时间之后,他们会即刻突进。 若是堡寨已经得手,他们会被接应进去,若是失手了,他们的突进也能将郑凡等人接应回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年代没有对讲机,你要是敢傻乎乎地得手后在堡寨上举个火把摇一摇,保管马上周围燧堡全会放出狼烟。 至于学动物叫那就更扯淡了,距离在这里摆着,你得学恐龙叫才能通知到这边埋伏的手下。 「出发!」 郑凡说完后,看向梁程。 梁程点点头,他走在最前面,郑凡跟在他身后,完全是模仿着梁程的移动轨迹。 没法子,郑凡的实战经验欠缺,但自己又想亲自上手操作,只能找大腿抱一下。 至于其余一同跟进的二十个蛮兵,他们在荒漠上本就是天生的猎手,散开之后很快就一边隐藏自己的身形一边按照节奏开始向堡寨摸去。 一般来说,这种边境线上的燧堡,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其最上端的哨塔上是都不会离人的,他们就像是「鹰眼」一样,会监视视线可及之处的一切异动。 干国人确实是在百年前被初代镇北侯给打怕了,所以缩起头来,在边境线上玩起了土木工程。 这密密麻麻的燧堡,你要说他真正的防御作用,其实真的不高。 只要来犯之敌兵力足够,完全可以一边等待你的大军到来对战一边慢慢的把你打在这里的钉子一个一个地拔掉。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燕国最精锐的镇北军百年来一直在荒漠边缘负责镇压蛮族,燕国国内又限制于门阀体制无法动员出力量来进行对外开拓。 而这种燧堡体系,对于小股部队的防御效果非常理想,所以渐渐的,燕国那边也不再派出小部队南下打草谷什么的了。 后来因为蛮族王庭的衰落,东西方丝绸之路的开启,从商业发展上获得稳定财源的燕国上层慢慢地开始默许银浪郡成为了一个贸易转站点。 银浪郡的大燕小江南之格局,也由此而来。 本来,宁静的时光,可能还会维繫得更久一些,双方边境上的人民,还能多过上一段安稳平和的日子,和平的白鸽,还会继续在燕干的天空盘旋许久。 但这一切,在今晚,很可能因为郑凡的到来而被打破。 第206页 郑凡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和自己的七个手下,如果是在干国境内甦醒,会是怎样的一个剧情发展。 兴许,自己要先去练字,然后在瞎子北和四娘等人的包装下,成为江南第一才子,然后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走上传统穿越者的基本路线。 可能,自己还会有机会写出一大堆的边塞诗词,甚至有机会成为一名儒帅,率领干国大军北伐燕国, 高喊着: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总之,在摸索前进的过程中,郑凡的身体很坚定地跟着梁程的节奏在前进,但他的大脑,已经发散出去了太远太远。 「到了。」 梁程的话语,将郑凡从yy之中拉回了现实。 抬起头,堡寨的墙壁就在自己面前,刚刚在脑海中盘旋的干国风物、诗词歌赋、羽扇纶巾,在此时全都随风飘散。 沙拓阙石曾在镇北侯府前喊出:吾本荒漠一野蛮; 那么,已经被干国人打上燕蛮子标籤的自己,也该做一做属于蛮子应该做的事情了。 其余的蛮兵速度也很快,事实上,因为梁程要配合郑凡这个菜鸟的速度,在他们二人潜伏到堡寨墙角下时,一同潜伏来的蛮兵们,早就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可惜这里不能抽菸,否则他们的脚下应该能多出三根菸蒂。 所有人,都将手中的刀咬在了嘴里,然后,开始,爬! 没有吊索,也没有用其他攀岩工具,大家就是手脚并用,开始顺着墙壁用最原始的方式去爬! 这会儿,郑凡有点惋惜没带薛三他们来了。 薛三在,他窜上去,绝对简单得一比。 就算是瞎子,靠意念力,噌噌噌也能上去。 但没办法,自己得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好在,这座堡寨并不是那种大城,首先,它并不是特别高,其次,它的建筑工艺,也不是靠谱,一开始建造时就不是奔着「永不陷落」的目标去的,外加经歷了百年风霜,墙壁上到处坑坑洼洼,可供攀岩借力的地方不要太多。 蛮兵们身手矫健,郑凡靠着自己体内气血的运转,也稳步向上。 梁程的速度最快,因为他是借用自己的指甲,直接将自己坚硬的指甲刺入墙壁缝隙之中去借力,其双脚甚至不用动,像是在玩儿单槓一样。 他要第一个上去,要去把上面放风观察的那个给先解决掉! 终于, 郑凡看见上面的梁程第一个翻身上去了。 其余人也都在此时开始加速,甚至不惜因此多发出了一点噪音。 终于,郑凡爬上去了,探头的一瞬间,他看见梁程和其他几个蛮兵已经蹲在那里,心里当即安定,翻身上来。 只是,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哨台子这里,没看见尸体。 梁程对郑凡摇摇头,示意这上面,本来就没人。 是守夜的人去蹲坑了? 这运气,也太好了一点。 所有人,都已经上来了,大家都攥着手中的刀,压低了身子,唿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已经完成, 接下来, 就等着发号施令了。 这座堡寨并不小,选择这个当目标也是因为他大小合适,估摸着能够安得住数十名戍卒。 那些一看就很小的燧堡,里面可能就个位数戍卒的小麻雀,肉少还容易暴露,郑凡直接没考虑。 梁程做了个手势,然后开始顺着墙壁开始向内部摸索,其余人分成两列,都依靠着墙壁,跟着梁程的节奏慢慢向里摸去。 等再向深处探索一点点后, 就听到了一些声音, 还能看见里面的一些火光。 狼烟和火光是不同的,堡寨内的守卒也不是每天都必须啃干粮,也是能烧火做饭的,而狼烟之所以叫狼烟,也是因为一开始是用狼粪来引燃效果最好,当然了,用其他动物粪便或者加一些羊毡子这类的催发,也能制造出不错的效果。 郑凡一直跟在梁程身后,所以他比其他蛮兵听得更清楚一些。 忽然间,郑凡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郑凡伸手拍了拍梁程肩膀,梁程回过头看向郑凡,郑凡一只手拿刀另一只手託了托自己的胸口, 梁程点点头, 示意他也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干国戍卒可以带家眷的么? 这个郑凡还真不清楚。 但很快,郑凡发现里面女人的声音不止一个,还有一些男人的笑声,以及吹牛皮的声音。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听出话语里的得瑟。 堡寨里的生活,很和谐啊,大家的关系,看来也很融洽。 就是这上头,怎么没安排人守夜? 梁程开始继续前进,郑凡和二十名蛮兵跟在后头,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等全都下楼梯来到真正的堡寨内部后,梁程示意蛮兵先不要动,自己和郑凡两个人则单独继续向前摸索看看情况。 郑凡和梁程对视了一眼, 郑凡目露疑惑, 梁程摇摇头, 显然, 他也不懂。 哪怕有极为丰富的带兵经验的他,也吃不透这座干国边境堡寨里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梁程对郑凡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在前面的拐角处,自己向右,郑凡向左。 第207页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二人一起行动,在过了那个拐角后,一左一右,分别贴在了墙壁上。 郑凡咬了一下舌尖, 草, 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吱呀!」 就在这时,郑凡贴着墙壁的那一侧的木门被打开了。 郑凡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里,刀口迅速下压。 里面的人出来了,是一个身穿着皮甲的瘦削高个儿,年纪大概四十的样子,一张嘴就是满口黄牙: 「我说兄弟,你得排队啊……」 「噗!」 郑凡没做犹豫,一刀捅入对方心窝。 而那边的梁程在看见郑凡这边发生情况后,马上发出了一声低喝给后面的蛮兵发信号,同时自己提刀就向里面冲去。 郑凡刚把刀从这傢伙身上拔出来,后面的二十多个蛮兵就已经从自己身边沖了过去。 紧接着, 里面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男的女的都有, 但就是没有兵器碰撞和喊杀的声音。 当一切事了后, 有些不敢置信的郑凡坐在蛮兵为自己搬来的椅子上,前面烧着一盆炭。 七八个身上只来得及裹一些破布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还有十多个身上也没穿衣服的男的跪伏在地上。 另外,还有十多个穿着衣服的男的,跪在另一侧。 地上,有四具尸体。 一具,是郑凡最开始砍的那个居然敢提醒自己不要插队的傢伙, 另外三个是梁程冲进去后见人就砍,砍死的仨。 然后,梁程发现自己不用再砍了,当蛮兵们跟进后,迅速就控制住了这里的局势。 一个看似头目的傢伙被梁程提拉了出来,摔在了郑凡面前。 郑凡微微弯下腰, 一只手拄着刀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 问道: 「你是谁?」 「我……小人是这里的堡长,小人叫……叫赵长贵。」 「堡长?」郑凡伸手指了指那边角落里的女人们,问道:「这些,是什么?」 「这……这,堡内粮饷短缺,弟兄们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小人,小人就在这里开办了这个营生,讨一口饭吃,讨一口饭吃……」 「嘶……」 听到这些话后, 郑凡只觉得一阵胸闷, 仿佛自己先前小心翼翼带着手下一路潜伏过来的所有行为都像是个二傻子演戏给自己看。 同时, 郑凡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以后的歷史书大概要这样写了: 大燕武安十年秋,由翠柳堡守备郑凡射出了燕国向南的第一支箭,标志着燕干战争的开始。 后面, 还得加一句: 他打下了一座鸡堡。 第九十二章 狼烟! 摇曳的篝火,摇摆的目光,摇晃的神情,摇摇欲坠的氛围; 整个堡寨内的一切,似乎都在郑凡的沉默中,显得那么惶惶。 周围站着的蛮兵们毫不掩饰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些女人,眼里,像是要放火。 自打那一晚,他们追随着少族长的轨迹来到了那座坞堡到现在,他们就像是被铁笼子束缚住的野兽。 从北到南, 再到这里, 异国, 战争, 黑夜, 一个个全都是松开牢笼的要素,一些属于他们的本能,已然在逐渐復甦。 干国人喊燕人燕蛮子,其实是一种地域歧视,和后世各地域之间互黑差不多。 但无论是燕国人还是干国人,对蛮族,那种称唿,早就超出了同类间圈子鄙视的概念,甚至,已经上升到了种族概念。 蛮族,就是一群人形的野兽! 梁程站在边上,微微闭着眼,似乎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见。 郑凡慢慢抬起头,目光在周遭蛮兵身上缓缓地扫过,用蛮话开口道: 「想女人了?」 蛮兵们一个个疯狂点头,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咽口水,郑凡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很浓,他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无论是燕国的女人,还是干国的女人,谁让我知道碰了她们,我就会让谁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噗通!」 「噗通!」 所有蛮兵全都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梁程也微微睁开了眼。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等稍后你们其他族人来了,替我转告。」 说完, 郑凡站起身, 走向了堡寨的台阶。 梁程扫了眼四周,用蛮语简单地下令: 「看管,警戒。」 随后, 他也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今晚,天上看不到多少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估摸着,明天是要下雨了。 郑凡听到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自然知道是谁跟来了,开口道: 「是不是觉得我刚刚的命令,很不近人情?」 有些东西,是很难避免的, 每一次的战争杀戮之中,都会夹杂着女人的悽厉哀嚎。 「属下只负责执行主上的命令。」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在瞎指挥。」 郑凡当然清楚,让手底下的蛮子放纵一下,一来,可以鼓舞他们的士气,二来,也能收穫他们的忠心。 第208页 后世的古惑仔们选择老大,也是看哪个老大能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给他们太妹睡。 「属下理解。」 「其实,如果他们不是蛮子,是正儿八经的燕国骑兵,我估计真不会反对。 反正,这个堡寨里的女人,也是做这个营生的,也不是什么良家。 完事儿后再给笔银子做感谢费就是了,说不得还皆大欢喜。」 「主上,属下觉得,给银子的话,下面的那些女人,也是愿意接待蛮族的。」 郑凡转过身,看着梁程,目光,有些深邃, 缓缓道: 「我就是在双标,行么?」 「行的。」 「我不觉得自己是燕国人,我对燕国,说实话,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本来,可能会有一点的,如果在虎头城再生活得久一点,如果没有经歷那次去做诱饵民夫的事儿。」 梁程站在边上静静地听着。 「我对干国也没归属感,可能因为当过燕国的官,对干国,反而有种本能的排斥。 但对蛮族,哪怕沙拓阙石还在翠柳堡里的棺材内躺着,我敬重他,但对蛮人,我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我不知道我的立场到底在哪里,但我若是看见蛮族人对这里的女人下手,我会愤怒。」 「主上,您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 「我怕我的任性会对你接下来统领他们带来影响。」 「主上多虑了,您太小瞧我们的手段了,从他们那一晚进入梅家坞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致力于将主上您的形象,在他们心里塑造成一个恐怖的魔鬼。 瞎子每天晚上,还会对他们进行洗脑。 在他们的心里,您就是魔鬼,而魔鬼去让他们执行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甚至,他们会觉得这是魔鬼对他们的惩戒,但这种惩戒,他们却甘之如饴。 您刚刚下达的命令,看似让他们难以接受,但实际上,在他们心里产生的快感,可能比女人来得更强烈。」 「……」郑凡。 所以,真的不该偷懒因为晚上练习针线活所以不能早起陪他们一起去练兵; 晚上又因为要练习针线活所以得早睡不能陪他们一起去做思想教育学习; 否则,你甚至连自己的手下在这些蛮兵心里给你安排了一个怎样的形象你都不清楚。 这形象, 好他妈变态啊! 「其实,任何一支部队,用酒肉钱粮或者女人来鼓舞士气,本来就是下乘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以超脱于物质的存在去吸引他们。」 郑凡看了梁程一眼,道: 「你的思想很危险。」 「瞎子给他们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们以后回到了荒漠上,在我们的支持下,他们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部落。 那个部落,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有的,是牛羊和绿洲以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为了这个梦,为了实现这个梦,这五百蛮兵,将会誓死追随我们,哪怕他们只活下来一个人,那个人,也会为他们去见证这个梦。」 「我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了。」 「真正可怜的,是没有梦想在这个世上庸庸碌碌活着的那批人。」 「行了,说正事。」 「是,主上,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呵,这次出来的事,事先没和瞎子打招唿,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你知道瞎子背后会怎么编排我?」 「瞎子不敢编排主上。」 「他会说,大燕帝国翠柳堡派出所扫黄大队队长郑凡,率麾下勇士,勇穿国境线,跑到邻国帮助邻国扫黄,帮助他们构建精神文明社会。」 「主上,您的思想也很危险。」 「总之,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这不是我想像中的打仗,瞧瞧我们刚刚杀进去时那些傢伙抱头蹲下来的反应,这就是在扫黄!」 梁程点头,道:「也不是属下想像中的打仗。」 郑凡把手放在城垛子上,感慨道: 「是我们之前把干国想得太正常了。」 梁程点了点头,显然,很同意这个想法。 因为之前夜袭时,和空气斗智斗勇的,不光是郑凡,还有他。 一想到先前自己在靠近这座堡寨时,又是隐藏又是迂迴又是潜伏,他这个冰冷的殭尸,居然也有一种自己脸上在发烫的错觉。 「百年的和平,数代人更替,足以磨去太多太多的东西。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见到翠柳堡的断壁残垣后,我就该想到的。 只是那会儿我一直觉得,是因为燕国人的自大,瞧不起干国,外加有靖南军驻守银浪郡,所以荒废了边镇防御体系。 但这其实也是时间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和平太久,机器会生锈,何况是人? 刚刚听见那个堡长说的么,干国边军粮饷不足严重,缺额也严重,他这个堡长甚至可以为了赚钱,把担当着对燕防御体系最前线的一座堡寨,开成了红帐子。」 「吏治腐败,军备废弛,是任何王朝都阻拦不了的宿命。」梁程说道。 「啧啧,我倒是真的有点期待,燕国的这一代皇帝,可是一个雄主,而这一代的镇北侯,明显和皇帝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靖南军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镇北军是何等的精锐,你我可是都见过。 第209页 若是燕国皇帝解决完了国内的门阀势力,安抚住荒漠蛮族,再将镇北军调往南边,这干国已经被蛀空了的防线,能挡得住镇北军三十万铁骑么?」 梁程摇摇头,很确定地道: 「挡不住。」 这没有任何的异议,因为镇北军,确实是当世一等铁骑。 「不过,那是后话了,下一步,我打算……」 说着,郑凡转过身,指向了南边, 「继续往南!」 梁程嘆了口气,道:「主上,请允许属下说一句违心的话。」 「你说。」 「太危险了,也太冒失了。」 「真心话呢?」 「主上英明。」 显然,梁程也没尽兴。 这时,堡寨下面传来了马蹄声响,因为包裹着马蹄,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而堡寨内的蛮兵马上开门,将外面的同伴接应了进来。 「还有一件事需要请示主上,这座堡寨里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郑凡没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 …… 「哐当!」 一把金柄匕首被梁程丢在了赵长贵的面前。 赵长贵和其身边的那位什长在看见这金灿的光泽后,二人眼里都露出了贪婪之色。 这座堡寨有堡长一个,那就是赵长贵,本来什长应该有四个,下辖四十个戍卒,再加上一些其他的配备人员,满员的话,大概有五十多人。 但这座堡寨的实额,也就只有一半。 干国边军那极为庞大的军队,很可能只停留在纸面上而已,这吃空饷的份额,已经快接近一半了。 两个什长,先前被砍的几个人里,就有一个做了倒霉蛋。 所以,堡寨内现在的两位级别最高的,分别是赵长贵和这个叫徐德福的什长。 「大燕的军队,在不久后就将南下,我们,是大军的探路前锋,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 同时,也是你们的两个的选择; 一个,是我现在就下令将你们堡寨上下全部杀光,带回你们的首级,当作军功。」 梁程说到这里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眼里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我们可以当作今晚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至于死去的人该如何去处理以及活下来的人该如何封口,你们两位,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我甚至可以对你们承诺,等日后大燕军队南下时,你们都可以活下来,而且,都有一份功劳在等着你们。」 这其实就是收编。 「我愿意,我愿意!」徐德福马上磕头喊道。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赵长贵也马上磕头,生怕自己的表现没有徐德福积极。 「今日,你们的堡寨已经被我们攻破了,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你们的上峰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我们明白,我们明白。」赵长贵马上点头。 「出门太急,没带过多金银,但以后我们会派人联繫你,只要你们安心为我们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将军成全!」 「多谢将军提携!」 梁程见差不多了,走出了房间。 跪在地上的徐德福和赵长贵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恐和庆幸。 边境承平快百年了,居然让他们碰上了燕国人,不过好在,自己二人保住了性命,甚至可能还会因此得到一场富贵。 休整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四百蛮兵从这座堡寨内尽数而出,目标,直指南方! 他们今晚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像是好不容易出趟门的顽皮孩子,不耍过瘾了,绝不回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站在堡寨的城墙上,看着向南而去的骑兵部队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唿……」 徐德福长舒一口气, 这一刻, 他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 赵长贵则是有些腿软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平復着心跳,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 「堡长,待会儿下去,我们把手下都召集起来,把事儿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告诉他们,今日堡寨被攻陷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丝毫,我们一个个全都活不了,再把那俩刺头给处理掉,堡寨里的女人不准他们在近期接客了,这件事,差不多也就能埋下去了。」 「嗯,死去的那几个,就上报说他们逃役了,反正这种事在各个堡寨里也很常见,明儿个再在附近找个地方把他们尸体处理掉,要做得干脆一点,不能留下痕迹。」 「嗯,我明白,不过,这说不定,也是我们的一场富贵,燕人,终于要南下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咱们这边军到底烂成什么样了么? 大家吃不饱穿不暖,城里的官老爷只知道吟诗作赋,鞭笞我们武人; 武将老爷只知道喝兵血,剋扣咱们的粮饷,让我们连肚子都填不饱。 这燕人一旦南下,咱们,挡不住的,真的是挡不住的,现在能和燕人搭上关系,日后,也能保住我们的性命,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好前程!」 赵长贵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里,迟早是燕人的地方,我们,也迟早是燕民。」 第210页 紧接着, 赵长贵又道: 「你现在下去,把咱们同乡的那批人喊出来,把局面控制住,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好,堡长,我这就去。」 徐德福从赵长贵身边走过,下台阶。 但就在这时, 一只手臂忽然从其背后卡住了其脖颈,紧接着,那把黄金刀柄的匕首被狠狠地刺入徐德福的脖颈。 「噗!」 徐德福满脸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着赵长贵, 看着这个平日里,很是贪财,甚至连堡寨内女人用皮肉赚的钱都要扒皮三分的堡长。 「你……你……为……为……什……」 脖颈被匕首刺入,鲜血正在汩汩流出,但徐德福还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明明大家刚刚才说好的,也商量好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贪……贪……」 赵长贵一边继续勒着徐德福的脖子,一边倒吸着凉气,用很颤抖的声音道: 「不,我没想一个人贪燕人的功,我不是为了这个杀你。」 「那……那……为……」 赵长贵将自己的嘴凑到徐德福的耳边,继续颤抖道: 「难道,难道你没看见燕人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人么?是蛮人,是蛮人! 燕人已经和蛮人勾结在一起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 我……我……我不能,不能就这样看着,不能,不能,会死,会死很多人的,死很多很多人的。」 「你……」 徐德福的身体最后颤抖了一次,不动了。 他是带着满心的不解死去的,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不甘。 赵长贵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徐德福的尸体躺在自己身下。 他慢慢地站起来,用手撑着城垛子开始向前走。 十多年前,赵长贵是花了不少银两打点才得以继承了他爹的堡长职位,他这辈子,甚至从未杀过人。 因为他爹一辈子都没见过燕人的骑兵,他也没见过,倒是经常看见燕人的商队。 当赵长贵的脚踩上通往哨台的台阶时,他的脚哆嗦了一下,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他没急着爬起来,而是抱着脑袋在那里轻声地呜咽着。 他在害怕,因为他清楚,一旦今天堡寨发生的事泄露出去,按照干国军法,他必死无疑! 他不是文人,干国有刑不上士大夫的传统,但对他这种贼配军,杀起来向来是从不手软!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赵长贵嘴里不停地呢喃着, 但慢慢的, 他又撑起双臂,让自己爬起来, 然后, 又顺着台阶,继续往哨台上去爬。 终于, 他爬到了哨台上。 他的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他不停地倒吸着鼻涕,眼泪更是在眼眶里不停地转悠。 他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了火摺子, 「燕人……蛮人……燕人……蛮人……」 赵长贵没读过书,他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他贪财,否则也不会把红帐子开在堡寨里,白天,吸引四面八方的堡寨燧堡戍卒来这里光顾。 他爱钱,他怕死, 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看着那数百蛮族骑兵从自己眼前向南而去时, 他的心, 忽然慌得厉害。 「唿……唿……唿……」 赵长贵平復着唿吸,左手攥着火摺子,准备去点引料,然后,把那狼烟升起来。 赵长贵早就已经忘记了几道狼烟什么颜色的狼烟各自代表着什么意思,他没点过,他爹也没点过,但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狼烟给点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但疯了……就疯了吧! 火摺子,被送到引料下面…… 「砰!」 一块石子,砸中了赵长贵的手,火摺子滚落在地。 赵长贵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哨塔墙垛边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先前见过,一个,明显是主事人,另一个,先前还丢下了一把让自己拿来杀死徐德福的金匕首。 「我说过,你这个法子,危险性会很大的。」 郑凡很平静地对梁程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我的疏忽」 「这是你的性格原因,你不喜欢去分析人性,你觉得那很没必要,也懒得去那么做,这一点,你得多跟瞎子学学。」 「嗯。」 梁程扭头,看向赵长贵。 赵长贵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绝望。 「哐当!」 一把刀,被郑凡丢在了赵长贵面前。 郑凡伸手指了指刀,道: 「是个汉子,给你个体面,自己了结了自己吧。」 赵长贵捡起了地上的刀, 点点头, 双手握住刀把, 先是把刀口对准自己的肚子, 犹豫了一下, 然后又把刀口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眼泪鼻涕近乎浸染了他的脸。 「哐当……」 刀,被赵长贵又丢在了地上。 郑凡眯了眯眼,道: 第211页 「怎么了?」 赵长贵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墙垛子上,脸上露出了些许羞赧之色,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帮个忙,你们动手……动手……杀了我吧……」 梁程开口道: 「为什么?」 赵长贵用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 道: 「让你们见笑了,我胆小,不敢自杀……」 第九十三章 乌拉! 夜,已经深了。 骑兵的马蹄却依旧在奔腾,速度甚至没有降下丝毫。 这支骑兵队伍作为郑凡起家的底子,从一开始,就是豪华配备,某些地方,更是比镇北军都有过之。 一人双马是标配,这可以保证骑兵长效的机动性。 百多年前,蛮族和燕国的战争中,蛮族骑兵就曾靠着这种优势让整个大燕七郡都燃起了烽火。 现在,蛮族是不行了,只不过,这支蛮族骑兵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超出了其祖辈的局限。 因为蛮族人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击败过燕国,但他们现在,却已然穿越了燕国来到了干国的土地上。 这,已经算是歷史的突破了。 「主上,我们的目标到底是哪一个?」 「不知道,再往南看看!」 一路上,倒是又远远地见过一些堡寨,只不过郑凡都没想着再去摸他们,只是稍微拉出点距离绕开了,那些堡寨也没有发现这支深夜奔袭的骑兵队伍。 有了之前那个堡寨的前车之鑑,郑凡是真的不想再去大晚上的「自己吓自己」玩儿了,同时,也不想在拔了一座鸡煲后,又要吃一顿鸭煲。 终于, 一座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郑凡举起手,所有骑兵一起收住缰绳。 「哨骑散出去。」 数十名蛮族骑兵主动散开,在附近进行游弋。 郑凡则下马,站在坡地上,眺望着前方的那座城。 城,并不是很大,比虎头城还要小不少。 但它毕竟是一座城,那些坞堡和它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外加矗立在边境附近,套上个「军事重镇」称谓,也丝毫不为过。 郑凡拔出水囊塞子,连喝了好几口水。 梁程站在郑凡身边,当郑凡将水囊递给他时,他接了过来,却没看见郑凡伸手准备洗手。 「你不渴?」郑凡问道。 「不渴。」 「也没见你吃过东西。」 「吃过了。」 「你和阿铭都很好养活。」 郑凡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那座城,道:「你眼神好,看看那边的城门,是不是还开着。」 「城门,确实是开着。」梁程确信道。 城门口,似乎有好几支车队正在进出,外头打了好几排火把,照得明明亮亮。 而在城墙外,则可以看见一片的「棚户房」,有的甚至只有最为简单的帐篷,像是一块依附在这座城旁边的贫民窟。 「你觉得,可不可以?」 郑凡看向梁程问道。 「我们就四百人。」 「李云龙一个团还敢打平安县城。」 「那是文艺作品。」 郑凡伸手似乎是想要摸摸梁程的下巴, 犹豫了一下, 改为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捏了捏, 道: 「说得你不是一样。」 「主上若是想要试试,属下可以率队沖一次。」 「不,我这个拖油瓶,不能留在后面看着,要玩,一起玩,要完,也一起完。」 「太危险了,也太冒失了。」 「你这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 「违心话。」 「呵。」 「入夜了,城池不关门,外面还这么热闹,不试着沖沖,属下还真有点不甘心。」 「我们拔掉一个堡寨后,从那个堡寨的防区一路南下,没遇到一兵一卒的阻拦。 燕国是把堡寨都废掉了,咱的翠柳堡改养鸡了,有些堡寨,连砖块都被当地民户拿去盖了猪圈。 干国这边,堡寨确实还都在,但有和没有,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不过,阿程啊,我们俩是不是太膨胀了?」 「主上,我们依旧谨慎。」 「是,我们没膨胀,是干国人,给了我们太多的自信。」 …… 绵州城的北门下,灯火通明,一车车的货被从城内运出来,又是一批批货,被运进城内。 好几家干国商行在城门口等着,好几名管事的在旁边催促力夫手脚勤快一点,动作麻利一点。 偶尔间,各家管事的目光交汇,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里的挑衅和愤愤之意。 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本来自家把货运出来(进去),麻利点儿的,早就可以完事儿了。 谁知道今晚可不就是赶巧了,居然几家的车队碰到了一起。 城门口子也就这么大,你要进去我要出来,可不就堵着了么,最重要的,还是绵州城的民夫,总共也就这么多,你家徵用了多少我家就得少用多少,却偏偏没人愿意后退半步,毕竟出来做车队的管事,在外头,可都是代表着自家主子的脸面,岂是能说让就让的? 至于这些忙忙碌碌的民夫,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他们有的人身上的衣物,其实是干国军队里配发的棉服。 第212页 …… 「爹,天凉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吶。」 一名发须泛白的老者穿着一身单薄长衫站在城楼上,在其下方,是一片热闹喧嚣。 中年男子上前,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老者身上。 「哼。」 老者身子一抖,披风落在了地上。 「为父是老了,气血也没以前浑厚了,但为父好歹也是八品武夫,这点寒气,还不被为父看在眼里!」 中年男子将披风又捡起来,双手抓着,强行披在了老者身上,道: 「儿子晓得,儿子晓得,但这也是儿子的一份孝心不是,自家老子在这儿挨冻,你让儿子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那下面的这些兵卒们呢?」 老者伸手指向了下方正在忙碌着扛货运货的民夫,声音有些发抖, 「他们可冷得,他们可饿着,他们,可累着? 他们可是大干的边军,边军是来拿刀的,不是来当苦力的!」 「我的亲爹唉,您就别犯倔了,这边地,哪家不这么做的?」 「是不是觉得,摊上我这个爹,让你很委屈?」 「委屈?哪能啊,您是我亲爹,我是您儿子,可谈不上委屈。」 「那还是有怨气?」 「啧,知子莫若父,还真有点儿,您说您这些年,八品武者的境界,又是军中老资歷,儿子年轻时本想着有您这个老爹撑着,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谁晓得,您又是向上递摺子又是向上峰举报的,弄得自个儿的官位是一年比一年跌。 好好的团练使都被撸到绵州城巡城校尉了,亲爹啊,您可真是我亲爹。 不过,刚晚上,儿子才和知府大人吃了饭,知府大人说了,您老服个软,认个错,身上的挂落也就能消掉一些,官復原职是不可能了,但在卸甲归田前还能再往上挪挪,等儿子接班时,位置也能更舒服一些。」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您说是就是吧。」 「求你老子,给那些狗屁文官当儿子?」 「爹,您这话还真说对了,您儿子在知府大人面前不就一直当孙子么,按这辈分啊,您刚刚好。」 「呵呵呵……」 老者笑了起来。 中年男子也笑了起来。 「儿啊,爹知道,是爹对不住你。」 「怎么又说这种话了。」 「爹不是不知道为家族计为子孙计,但,不成啊!」 老者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放置在脚边的那一根长枪。 「得,我知道您又要说什么,您又要说,燕人可能要南下了,咱大干边军可不能继续这般浑浑噩噩下去,但说心里话,爹,您这辈子,和燕人干过架么? 没吧? 都快一百年了,那燕人连根毛都看不见,儿子知道,爹你这辈子,看着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却一身武艺韬略没得以施展过,心里不服气,但……」 老者忽然侧过脸,看向自己的儿子, 很认真地道: 「荒漠蛮族那边,已经没消息很久了。」 「这又怎么了……」 「这说明,蛮族那边,已经越来越难以牵制燕人了,一旦燕人没有来自北方的压力,他们会干什么?」 「爹,这些事儿,是朝堂上诸位相公和官家才需要考虑的事儿,咱们操什么心啊?」 「官家不懂,官家他不懂咱这边军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相公们,大部分也不懂,就算有几个懂的,也装作自己不懂。 你瞧瞧,你瞧瞧,我现在是绵州城巡城校尉,但我手底下,能调动几个人? 这些绵州城的戍卒,不光被各家军头和知府当作苦力役夫来使唤不说,连原本安置在城中的营房都给拆了做仓库,反倒是把这些兵卒全都赶到城外去住帐篷! 这样子的兵,这样子的军队,它能打仗么?它,能打什么仗?」 「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燕人不会来的,燕人忙着和咱们做生意呢,哪有闲工夫打仗呢,瞧见没有,这下面这么热闹, 有两家车队是今儿个从燕地运货回来的,还有两家车队是要运货出城去燕地的。 有钱赚,有好日子过,打什么仗啊, 您当那些燕蛮子傻啊?」 …… 「旁人,肯定会把我们当做傻子。」 已然坐在马背上的郑凡对策马在自己身旁的梁程说道。 以四百骑,去攻一座边境重镇,不是傻子,还真做不出这种事儿来。 「主上,别人怎么看我们无所谓,关键是我们自己怎么看自己。」 「其实,我也觉的自己挺傻的,放着舒服的好日子不过,却一心想着追求什么刺激。 你说,待会儿沖门时,要是城楼上有个神射手一箭下来,给我射个透心凉,我是不是特亏得慌?」 「开心就好。」 「唉,我是被你们给带坏了啊,越来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主上。」 「嗯?」 「我们,是您设计出来的。」 「所以?」 「应该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你越来越皮了。」 「这叫近朱者赤。」 郑凡将自己头盔上自己特意要求加的护面放了下来, 同时, 第213页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用蛮语喊道: 「我不准你们碰女人,但今天,在这座城里,我许你们酒肉管饱!」 所有蛮兵跟着郑凡的动作,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兵刃。 「杀!」 郑凡刀口向前噼了下去! 「乌拉!!!!!!」 「……」郑凡。 「乌拉是哪个憨逼教他们的?」郑凡吼道。 「樊力。」 第九十四章 破城! 绵州城, 府衙, 后厅内,一片莺歌燕舞。 来自下杭的舞娘身姿翩翩,舞态动人,自带撩人秋波,将宴会的氛围推上了巅峰。 干国有句顺口熘,讲的是读书人的四大爱: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恆州的墨。 下杭的胭脂指的是下杭美人,歷代干国皇帝后宫之中,永远都不缺下杭女人的一席之地。 当代干国君主更是一举收下下杭杨家三姐妹,一时传为佳话。 眼下厅堂之内,翩跹起舞的诸佳丽,都来自下杭,她们是一位江南富绅送给知府的礼物。 绵州知府坐在首座,其左右两侧下首则坐着绵州城内的诸位同僚,在最下面的位置,则坐着绵州城的参将。 按理说,边镇之地,应以武将为尊,文官管地方行政,武将掌兵,甚至经常性的为了应付主要矛盾,军政不分家时,武将的话语权会更大一些。 这一点,燕国的北封郡被贯彻得很彻底。 但这里不是燕国,这里是干国。 在干国文官看来,他们能容许一个武将加入他们的宴会,已经是很给脸了。 这位参将也是个好脾气,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的菜看着自己面前的舞女。 没一副好脾气,还能在干国当武将? 他想得开,因为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原本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丈人,当初一把将他带起来的老泰山,一桿孙家枪使得那可是出神入化; 结果呢,就是跟文官开怼,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折腾成自个儿的手下了。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呢。 参将李越斜着眼,偷偷打量了两眼坐在首座的知府大人。 心里思量着,这知府都六十多的人了,这南方商队今日送来的这批舞女晚上可都要送进知府大人房里的。 李越摇摇脑袋,想着绵州城里风传的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漏出来的笑话。 说是咱家知府大人下面功夫早废了,但一顺熘的口技,居然也能让那么多房妻妾脸上一直红润润的。 一念至此,李越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酸,下意识地举起酒杯给压了压。 上面的文人,就着歌舞在吟诗作赋,甚至摆下了案桌开始舞弄起了文墨。 李越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喊自己这个大老粗来看书赏画,他自己也懒得讨那个没趣。 先前自己的那位大舅哥,孙建明,倒是能和那帮文人玩到一起去,琴棋书画他都通晓一些。 本来,也是能有一个大好前程的,这武将啊,要是能通文墨,能入得了文人的法眼,日后的路子才能走得宽敞,被文人看作是自家人后,才能升官发财。 只可惜了,孙建明受自家老子的拖累,原本平平稳稳地接了他爹的班说不得能把孙家混上一个儒将的名分; 但奈何奈何啊, 孙家枪的特点,是一桿长枪两个头,前后都可刺杀; 自家泰山也就和他家祖传的那桿枪一样,上奏文官劳役戍卒将其化为私人僕役,又曝出边军武将吃空饷严重。 得,大路两条,您一条都不选,又上不了天,只能被拍在地上。 好在李越本人功利心并不重,这辈子,能当个参将,已经心满意足了,本也就没指望着再往上爬哪里去。 看了差不多了,李越起身,跟知府大人告别。 知府大人和一帮文人正在准备服散,这是干国文人每次宴会之后的重头戏,大家纷纷拿出自己调制的上等五石散互相交流,然后同时服用。 这会儿功夫,谁愿意搭理一个粗鄙的武将啊,知府大人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越面上也不气恼,跟其他人一一打了招唿,自己离开了厅堂,他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到后头传来的阵阵放歌之声。 回头一看,看见那些文官雅士们已然皮肤发红,有的在纵情高歌,有的在脱衣跳舞,更有甚至,直接将身边的舞女搂入怀中开始强行…… 「呵……」 李越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吃饱喝足,脸上热烘烘的,李越从下人手里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下来。 这一下子,可是把自己的酒给惊醒了大半,深吸一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he~~tui!」 一口浓痰,被李越吐在了石狮子上。 当然了,他也就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当下,他趴在了马背上,对身边的自家下人道: 「回家……」 刚准备躺马背上打会儿盹,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无比嘈杂的声响。 「咋回事儿?」 李越抬起脑袋,眯着眼看向前方,他看见好多人在跑,一边叫一边跑。 第214页 「他们,他们在喊啥?」 李越问自己身边的下人。 那个下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扭头,看向趴在马背上醉醺醺的自家老爷, 带着哭腔道: 「他们在喊,在喊,燕人打来了,燕人打来了!」 「噗通!」 李越摔下了马, 脑袋着地, 竟然直接摔晕了过去! …… 「乌拉!!!!!」 「乌拉!!!!!」 这一声声的「毛式」冲锋口号,让郑凡心里很是不爽快,总觉得违和感十足,但现在也不是停下来教大家重新学口号的时候。 骑兵已经加速,气势已经起来, 下面, 只剩下了一往无前! 马蹄如雷,这和白天在书院对付那帮书生不同,和前半夜摸到鸡堡内也不同, 这一次, 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冲锋! 随着前方的帐篷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人影也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城墙也越来越近,郑凡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不断的升温,甚至于要燃烧起来! 激动之下, 郑凡也开口喊道: 「乌拉!」 城门口的那几支商队的管事的先愣住了,他们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棚户区内不少人还特意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正在搬运货物的戍卒还傻乎乎地继续将货扛在身上,目光有些发滞地看着前方向自己这边疾驰而来的骑兵。 一直到, 这支骑兵开始挥舞起了马刀! 凡是挡在他们冲锋路上的人,不管是谁,要么被战马直接撞翻践踏要么就是一记马刀下去砍翻。 惨叫声,在北门门口此起彼伏。 终于, 有明白事的人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尖叫道: 「燕人打来了!」 …… 「爹,那是哪一镇的骑兵?好生跋扈!」 孙建明指着前方出现的骑兵说道。 老孙头的唿吸忽然一滞, 倒吸一口气, 单脚勐地跺地, 叫骂道: 「那不是咱们的骑兵,不是咱们的骑兵!」 「当然不是咱们绵州城的骑兵,咱绵州城的骑兵不早就拿去当骡马用了么,怎么可能会是咱……」 孙建明忽然不说话了, 他从自家老爹惊怒的情绪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 那支冲锋而来的骑兵开始砍杀城外的人时,等于是替他证实了这个可能。 「是燕人?」 「真的是燕人?」 「是燕人!!!!!」 最后一句,孙建明是叫出来的。 老孙头脚尖一踹长枪,长枪弹起,被其攥在手中,他一边将包裹着长枪的厚布给解开一边对自己的儿子吼道: 「你快下去命城门卒关城门,燕人这是要夺门!」 「燕人竟然真的来了……」 见自家儿子竟然还愣在这里,老孙头一脚踹过去。 「砰!」 孙建明被踹翻在了地上,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復过来。 「快下去关城门,要让燕人夺了门,绵州,就完了!」 「好,好,好!」 孙建明连滚带爬地跑向台阶那边。 老孙头深唿吸了两次,看着城楼下方的情况,心里,当即一凉。 因为今晚有好几家车队撞到一起的缘故,所以绵州城内的大半戍卒都被拉过来当了僕役来搬货。 也因此,当燕人骑兵忽然杀出时,其实在城门下面,有一千大几百号的干国戍卒! 但这将近两千的戍卒,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操练过,只不过顶着一个在册的名字可以每月领一份付出了劳力却还得被剋扣大半的粮饷罢了。 甚至,他们用锄头用扁担都比用刀来得顺手和熟练。 也因此, 当四百蛮族骑兵杀至时, 这近两千戍卒根本就没有起到丝毫阻拦的作用,直接炸营了! 他们看见了鲜血,他们看见了杀人,他们看见了那黑色的铠甲,看见了那无情的眼神,还看见了那蛮族人的面孔, 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崩溃了! 他们丢下了肩膀上的货物,他们不再理会那些管事的唿喊,他们近乎本能地扭头向城门那边开始逃跑。 人的本能告诉他们,躲进城里去能安全一些! 城楼上的老孙头看着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一股绝望,开始瀰漫心头。 明明燕人的骑兵,还没真正杀到跟前,但大干的兵,就已经先崩溃了! 老孙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枪,随着年岁增大而有些衰败的气血开始重新被调动起来。 「砰!」 老孙头一掌拍在城垛子上,翻身跳下了城楼。 长枪的枪尖卡在了城墙上,伴随着老孙头身形的下坠,划出一串火星。 「嗡!」 老孙头就以这种方式直接来到了城楼下, 落地时, 胸口, 有一点点的憋闷,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手中的长枪被其擎在身后,整个人开始主动地向前, 同时喊道: 第215页 「不要跑,随本将阻截燕狗!」 然而,周遭的戍卒根本就不搭理他,还是继续向城门跑去。 于千人浪涛中,老孙头一个人在孤身前进,他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最近才被贬谪到绵州城的,原本的老部下,并不在这里,而这里的戍卒,他还没来得及收整。 若是在以前,哪怕燕狗真的杀来了,他也能有信心聚集自己麾下一曲人马和燕狗干一场,但是在这里,他根本就调不动兵。 况且,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还能称得上兵么? 终于, 最打前的一名蛮族骑兵冲杀了过来,连续两刀砍翻了两个正在逃窜的戍卒,正好对上了逆流而上的老孙头。 老孙头周身气血再度催发,手中的长枪直接刺出。 蛮兵用刀格挡,但只觉手臂一震,手中的马刀竟然被对方的枪尖给挑飞。 老孙头再度向前, 八品武夫之力伴随着这一桿长枪再度刺出。 「噗!」 枪尖洞穿了这名蛮兵的甲冑,这名蛮兵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 「燕狗,纳命来!」 老孙头髮出一声低喝, 长枪举起, 直接将这名蛮兵用长枪从马背上挑起, 而后狠狠地摔在了一侧的地上。 「砰!」 蛮兵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随着最后一次的抽搐结束,不动了。 「嗡!」 老孙头将长枪拄在地上, 趁此机会回头向后看去。 他有些惊愕地发现,那城门,居然还没关上! 可以看出来,里面是有人想要关城门,但崩溃的戍卒正在奋力地阻拦,外加城门口还堵着很多的货物,城门想关上就更难了。 「直娘贼!」 老孙头髮出了一声低吼,在他看来,眼前这是一支燕军的前锋部队,目的就是来夺门,在后面,应该还有燕国的大军! 若是真的再继续耽搁下去, 那…… 就在这时,更多的蛮族骑兵逼近了过来。 这一刻, 在这座绵州城下,形成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局面, 一千多号人挤压在城门口, 一支骑兵则逐渐向城门一侧汇聚, 双方的中间, 夹杂着一个持枪的老者。 这种诡异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郑凡的目的,是夺门! 蛮族骑兵的冲锋,没有停止! 一时间,近十名蛮族骑兵呈一种扇形包围状策马沖向了老孙头。 「燕狗!」 老孙头手中的长枪再度舞出,身上释放出褐色的光亮,这些光亮,还附着在了他的长枪上。 「砰!」 「砰!」 「砰!」 长枪宛若化作了一条灵动的龙蛇,三次横拍之下,三名蛮族骑兵被直接从马背上抽翻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下地横扫,一时间,也不晓得这马腿被扫断了多少根,又是好几名蛮兵被掀翻下马。 最后,枪尖开始点名,一拨,一挑,一刺,质朴无华的动作,每一套下来,都能刺下一名蛮族骑兵。 不需多久,十名先前冲杀上去的蛮族骑兵,尽然被老孙头一个人全部扫下,非死即伤。 然而,未等老孙头喘一口气,第二轮的蛮族骑兵又再度冲锋了过来,同时,更多的骑兵并没有被他一个人给拖住,反而从其身侧纷纷绕了过去,目标很明确,直指城门! 「燕狗,休走!」 老孙头长枪再度挑翻两名蛮族骑兵,身形开始极速后退,同时咆哮道: 「关城门!」 城门后,孙建明率领着数十名守城卒正在拼命地试图关城门,但外头,却有上千人在向这边推,这城门,就是关不上去! 「砰!」 老孙头又是一枪,将一名蛮族骑兵刺下。 一时间,这名干国老武将,竟然给郑凡一种昔日见到沙拓阙石叩镇北侯府大门时的感觉。 但身为九品武者的郑凡已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气血,已经要枯竭了。 可能对方未曾衰老时,确实是个高手,但任何人,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 梁程出手了,在老孙头连续应付下了两拨蛮族骑兵后,梁程策马直接沖了过去。 老孙头的长枪再度舞出,和梁程的刀发生了碰撞。 一时间,老孙头只感到自己双臂一沉,身形一颤,竟然没能站住,而这时,梁程直接纵身下马,扑向了老孙头。 老孙头目光一寒,手中的长枪在此时直接断开,化作了两柄枪尖,一枪架住梁程的刀,另一枪刺入了梁程的腹部。 然而,对方的体魄却宛若精钢一般,自己的那一截尖枪竟然没能刺入对方身体,反倒是自己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 殭尸体魄之强悍,恐怖如斯! 况且,梁程也不单单是当初和郑凡一起去民夫营里报导的梁程了,在郑凡入品后,他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復,确切的说,他的血统,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甦醒。 趁着这个机会,梁程手中的刀已然要砍向老孙头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时,老孙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眼眶之中有鲜血溢出,褐色的光芒在其身上大盛,连带着抵在梁程腹部位置的那一截枪尖也在此时被附着上了光泽。 第216页 「噗!」 枪尖,被送入了梁程的体内。 老孙头咬着牙,赤色的眼眸盯着梁程, 「燕狗,纳命……」 两名蛮族骑兵杀至, 一人一边, 当战马唿啸而过时, 二人一起下腰, 出刀, 「噗!」 正在和梁程僵持着的老孙头根本无法动弹, 下一刻, 他的脑袋就被斩了下来, 于空中翻滚间, 他看到了身后的城门依然没有被关上。 「啪!」 头颅,终于落在了地上。 老孙头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煳变暗, 他知道, 绵州城,完了; 同时, 他也累了。 「你的伤?」郑凡看向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多谢主上关心,关系不大。」 说完,梁程就重新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名先前受伤倒地的蛮兵居然走到了那个老者头颅前,弯腰将老者的头颅抱了起来。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用蛮话道: 「你在做什么?」 「主人,他是真正的勇者,我们蛮人,敬重勇者,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郑凡点了点头,道: 「我命令你带二十个人将受伤的族人和战死族人的尸身都带上,去城外我们先前休息的土坡那里等我们回来。」 「遵命,主人。」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老头的尸身,「带上他的全尸,先给他安葬,他是干国人,应该葬在这里。」 「是,主人。」 梁程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依旧握着刀,开口道: 「主上,我们的兵力,可守不住这里,城里的干国人,大概以为我们是前锋,后面还有大军,所以才害怕慌乱到这种地步。一旦他们醒悟过来,发现我们就这点人马,可能……」 「我还没天真到那种地步, 但至少,得拿点纪念品证明一下,我来过这里,入城!」 一声令下, 三百余蛮族骑兵在郑凡率领下直接沖入城中,他们没有分散开去掠夺,也没有企图去占据府库或者城内商行的仓库,在街道上冲垮了几支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后, 队伍,停在了府衙门口。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府衙上的牌匾, 对身边的梁程道: 「到了,纪念品商店。」 梁程却开口道: 「可千万别又是一座鸡堡。」 郑凡马上一眼瞪过去, 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 第九十五章 收队! 「砸门!」 郑凡一声令下,自有蛮兵上前去撞门。 府衙的大门并不是很牢固,至少比起绵州城的城门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毕竟,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和后世的不同的是,古代的县官基本上不怎么会去拿公款修缮县衙。 只不过,门后头显然有人在后面抵着,一时间,蛮兵们竟然没能将这大门给撞开。 梁程举起手, 沉声道: 「弓!」 身边的蛮兵开始张弓搭箭,蛮族的天赋技能,就是骑射,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 在梁程的命令下,身边的这些蛮兵马上心领神会策马后退了一段距离,而后举弓。 「嗡!」 一轮抛射下去,因为角度的关系,想射中在门后堵门的人基本不大可能,但院子里依旧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哟,院子里人还真不少。」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燕军入城的消息,其实很快就传遍了全城,而府衙一时间则成为很多人心下最安全的一处地方,来避难的和来找人商量事情的,很多都聚集在府衙内。 破门后,郑凡又没怎么耽搁,直接领军策马来到这里,等于是把那帮人全堵在府衙内了。 箭矢的抛射,并非是为了杀伤堵门的那帮人,而是通过别人的惨叫,击垮他们的士气。 毕竟,府衙内的人以及整座绵州城里的人可并不知道自己等人的真实兵力,还以为外头海量的燕军已经入城了。 确切来说,这座城池里,哪怕戍卒不堪一用,但各家的护卫家丁以及商行里的镖师聚一聚,凑一凑,上千丁壮也是能轻松拉出来的; 等人数明了后,一些先前被吓得丧胆的人可能也会重新聚集起来反扑。 这也是梁程先前说这座城自己等人占不下来的原因,不用等干国从其他地方调兵来了,就这座城自己,就能让自己等人吃不了兜着走。 同时,这也是郑凡入城后直接率军来到府衙的原因所在了,既然这城占是占不下来的,但既然沖入了城中,总得给自己带点纪念品回去; 以此证明自己来过,见过,也征服过。 总之,伴随着脑补「燕国大军」已经入城的自我恫吓,再加上院子里有人中箭发出了惨叫,堵门的那帮人,直接崩溃了。 「砰!」 府衙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蛮兵们下马冲杀了进去,里面一时间鬼哭狼嚎,有一些身上还有点血勇的,还想着拿着兵刃拼一把,但很快就被身着精甲配合娴熟的蛮兵砍翻,大部分,还是选择跪在地上选择投降,或者是……认命了。 第217页 敌军都攻入城内了,城池都陷落了,再在这里做什么抵抗,在大部分人看来,其实都是一种无用功。 同时,干国也承平太久了,久到这一代人,哪怕身在边镇,却根本没经歷过战火,可能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里面的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 郑凡翻身下马,走入了府衙,梁程跟在郑凡身后。 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伏了不少人,还有伤者在那里发出着哀嚎。 在蛮兵面前,这些人不敢造次,只有当郑凡走进来时,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开始大着胆去观察郑凡。 只不过,对于这些小杂鱼,郑凡根本没什么兴趣。 先前的那座鸡堡郑凡还真想过收服过来,反正自家翠柳堡也在边境线上,在那里开一个口子,就跟铁道游击队在伪军碉堡楼里安插了自己人一样,可以很大程度地方便自己进出同时刷刷军功。 但是这座城的人,郑凡和他们很难去达成什么利益关联,尤其是自己完事儿后还得马上跑路的当口。 从沖门到入城再到入府衙,虽偶有波澜,大体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帆风顺。 干国军备废弛之程度,让人瞠目结舌,郑凡甚至觉得,当年初代镇北侯因为无法得到朝廷的援兵从而没办法去打到干国都城的遗憾,放在这一百年后,若是初代镇北侯能够復生,凭藉其昔日手下的兵力,真的可以轻松做到了。 一个王朝真正的敌人,永远不是外在野蛮强横的敌国,而是……时间。 心里一边想着这些心思一边继续往里走, 但当郑凡即将跨入后院时, 他脸上一直平静自若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 他听到了, 歌声。 说是歌声,但大部分吟唱出来的,还是词。 有壮怀激烈一腔悲愤难以宣洩的, 有怀才不遇国家末路情难自抑的, 有讥讽奸佞当道国将不国的, 有感怀大厦将倾江河日下的, 郑凡对词调不是很熟,毕竟开局在燕国北方,你学什么诗词歌赋根本就没什么应用市场; 不过听着大概意思有点像是《满江红》以及「商女不知亡国」的翻版吧,主题思想差不多。 郑凡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梁程, 道: 「是我先入为主了,没想到,干国的文官,还是有些气节的。」 在这个时候,歌以咏志,没有卑躬屈膝地背国求活,大概是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了吧。 要么是自己自杀,要么就是等自己进去后,痛骂自己再求着自己将其杀死以全其清白之名。 哪怕是战败者,能呈现出这种气节,都算是难能可贵了。 梁程也有些被触动了,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眼现在还留在自己腹部的那一截枪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位老者一个人逆流而上持枪阻截骑兵的画面。 「或许,如果干国没办法被一战而灭的话,可能……」 「唉呀。」 郑凡也嘆了口气。 梁程这时为了缓和气氛,道: 「至少,还是有点成就感的,不管如何,总比再扫一个鸡堡要好得多。」 「别提这个,一提这个就来气,这件事,回去前吩咐下去,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指不定瞎子薛三他们怎么背地里编排咱们。」 「是,主上。」 「进去看看吧,让我们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文人风骨。」 郑凡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其实已经有蛮兵控制了局面,但当郑凡走进去后, 眼皮却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梁程也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感觉自己腹部的伤势,更疼了。 郑凡看见了一群文官,哪怕在周遭有蛮兵凶神恶煞的注视下,依旧我行我素,一边纵情高歌,一边甚至还光着身子在做着不雅的事,似乎浑然不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们是还在嗨着,嗨得停不下来了。 但先前被他们强行一起开海天盛筵的舞女们可没有服散,一开始外面传来喊杀声时,她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等到一批批凶神恶煞的蛮兵进来后,舞女们纷纷发出了尖叫蜷缩躲藏到了厅堂角落里。 文官老爷们找不到舞女了,但自己还在兴头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开始…… 甚至那位头上还带着官帽的知府大人,居然还在主动地往一位蛮兵怀中靠。 那个蛮兵一脸无比抑郁的样子,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向郑凡; 他希望郑凡可以下令, 因为他已经忍不住想一刀把眼前的这个老排骨给砍死了! 因为郑凡的命令,他们不得不禁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因为禁慾而开始了扭曲; 就算是扭曲,也不至于扭曲到最这个瘦排骨老头儿产生兴趣的地步。 郑凡深吸一口气, 然后侧过脸, 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梁程。 梁程微微闭上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伤口,好疼,疼得让郑凡都不好意思再去追究他乌鸦嘴的开光。 「行了,我这精神文明建设标兵称号是摘不掉了。」 「主上……英明。」 「所以,我们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跑到干国这里来攻城是为了做什么? 第218页 又是帮干国人扫黄的又是帮干国人扫毒的,是特意来除四害的么?」 郑凡自然是看见了桌上还剩下的五石散,这玩意儿,他是知道的,当初自己差点要吃这个去感应气血,然后梁程的指甲代替了五石散。 这东西的,效果比后世的d品要强烈得多得多,副作用也更为可怕,因为这玩意儿自己本身就有很多金属成分在里头,服多了,很容易智障和瘫痪。 同时,这玩意儿对人神经中枢的刺激和迷幻作用也非常强烈,看看这帮风度翩翩的文官现在在做的事吧…… 唔, 郑凡真的看不下去了。 他扭过头, 转过身去, 用蛮语下令道: 「全都杀了,头颅割走。」 「是,主人!」 厅堂内的蛮兵齐声应诺,他们早就忍不住了,纷纷提起了刀子就开始捅人。 蛮族是野蛮,他们的文明程度也一直不高,但文明程度高了,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比如这种明目张胆的断背山,这帮蛮人心里可是一万分的反感。 蛮神在上,他们真是太辣眼睛了! 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开口问道: 「主上,下面?」 郑凡看向梁程,对他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 「收队,回所!」 第九十六章 虎父无犬子 头颅,被一一割了下来,因为服散效果还没过,所以这些大人们是用实际行动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娱乐至死」。 至于府衙里跪着的其他俘虏,郑凡倒是没下令把他们也一起割了。 虽说大燕重军功,保留着以首级计算军功的方式,但说实话,这次沖城,实际上也没杀多少人。 比起有数的首级军功,你带着知府大人为首的等高官头颅回去,其象徵意义其实更大。 同时,也能更方便你回去吹牛皮。 至于怎么吹才符合基本法,郑凡得回去后和瞎子商量商量。 譬如:郑守备提四百虎贲,屠灭绵州城! 不信? 你看看那座城的大人们脑袋都被割下来带回来了,其他人的脑袋,实在是杀了太多,带不动就没带! 当然了,放过府衙里的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时代可没有网络传媒,也没有社交软体; 不管是名士养望还是皇子贤明之类的,其实都需要靠人的嘴去吹,靠人为的去散播,郑凡相信燕国在干国这边肯定有自己的谍报系统,外加两国之间的贸易很密切,哪怕是打仗时,可能这走私贸易也很难断绝。 所以, 郑凡在离开府衙时, 将手中的刀向地砖上一插, 大声道: 「破城者——郑凡!」 为了避免这帮人肉宣传机器在宣传时出现谐音的错误,影响自己的丰功伟绩传回燕国,郑凡还特意拿毛笔在府衙门口的柱子上亲笔写下: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到此一游!」 完事儿后,拍拍手,自己又看了一遍,其实他是觉得这句话有点老套了,但比起: 「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大燕翠柳堡派出所宣」 郑凡还是觉得前者更好一些。 事了,郑凡一挥手: 「撤!」 入城,入府,再集合队伍重新顺着进来的北门出门,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发生的很快。 郑凡不可能给这座城反应过来的时间,同时,也不能给附近的其他干国军队反应过来的机会。 归根究底,他们现在也就三百多号人; 并且,哪怕干国人已经给了郑凡很多很多的自信,但郑凡依旧不会天真地认为干国上下所有的军队,都如同这般不堪。 若是真这样,那郑凡还真不打算回去了,一路向南,打到上京去,火烧干国宗庙,活捉杨家三姐妹! 现在,下面的任务,就是安安全全地回去。 浪已经浪过了,玩儿也已经玩儿过了,黄赌毒,被自己扫了俩。 眼下,安安全全地回去才是第一要务,毕竟,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 临走前, 在城门口, 郑凡坐在马背上, 回望着这座城, 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留下一句话,否则后世的歷史教材里记录自己今天的这一行为后,要是没一句属于自己的话做点缀,那得多枯燥和乏味。 思考了十几秒, 郑凡缓缓道: 「别了,只有一个男人的城……」 意境, 嘲讽, 逼格, 立场, 都具备了。 郑凡对这一句很满意,只可惜梁程在拍马屁的功夫上差了不少火候,若是薛三或者瞎子在这里,彩虹屁肯定已经如潮而来。 整个绵州城,除了那个逆行而上的持枪老者,其余人,基本都是背对着自家刀兵的。 不过, 有一个人似乎不满意, 而且, 他似乎也打算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不满意的态度。 上方, 城楼上, 出现了一个披头散髮的男子, 他的手里, 拿着一张弩。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城楼上的,甚至,根本就没人料到这座北城门上,竟然还会有人, 第219页 而且, 这个人还打算反抗。 哪怕侵略者要走了,他其实可以活下来,但他还是要反抗,还是要反击,要对侵略者做点什么,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梁程看见了弩箭,周围还有其他的蛮兵看见了弩箭,他们开始动了,有的张弓有的则准备向城楼那边策马而去有的则向郑凡这边靠拢保护郑凡, 但一切的一切, 都来不及了, 「嗡!」 弩箭, 已经射出, 直中郑凡的胸口。 「砰!」 郑凡从马上摔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杀了他!」 梁程发出了命令,一群蛮兵马上沖了回去。 …… 射出弩箭后,孙建明马上把头缩了回来,一道道箭矢从其头顶墙垛子上飞了过去,他浑不在意,只是默默地重新给弩上弦。 他没选择逃跑,因为城门楼这儿,就他一个人,这座城里,明明还有很多人,但他一个可以帮忙的都没有。 他爹,死在了外面,透过关门时大门的缝隙,他看见了,看见了他爹的脑袋,被削飞得很高很高。 但城门,终究还是没有被关上。 不过,其实关没关上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只顾着逃跑根本就没人组织守门,你们关上了人家还可以慢悠悠地爬墙上来。 孙建明一直觉得自家老头脑子有些刻板,老孙家梁郡双头枪的名声其实在他爷爷辈就已经很响亮了。 他爹继承了双头枪的传承,入伍参军,八品武夫,官位却一直不显,一直没能冒出头,当了很多年的百夫长,连个杂号都没能混得上。 若非是先皇在位时西南土司发动了叛乱,他爹所在部被调入了西南平叛,他爹靠自己的过硬功夫打下了实打实的军功,可能一辈子到头来,至多也就能混上个巡城校尉罢了。 哦,虽然临老到头,也被贬到了巡城校尉。 但至少,他爹风光的时候,他也能做做梦。 孙建明吃不得苦,也没什么练武的天赋,所以一直想着学学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给自己身上喷上点文人气息。 日后抱上文官的大腿,混个儒将的形象,再有他爹在后面做保障,自己的仕途,肯定会好很多。 孙建明知道,在燕国,武将的地位很高,不说那镇北侯府了,凡是下面的那些个领兵的武将,在文官面前,也是硬气得很; 但我大干自有国情在, 在大干,武将想往上爬,想混得好,就得当文官的狗。 就连大干边军那些个大总兵们,入上京后得跪在相公们的府门口,喊着门下走狗求见, 还得看看相公们的心情好坏才决定到底见不见你。 曾经,西南土司叛乱糜烂了西南十年,最后将叛乱彻底平定的,是一位刺面武将; 早年犯事,脸上被刺字发配入军中,一步一步地靠军功往上爬,最终因为戡定那一场大叛乱得以入朝进枢密院。 当年,武将们似乎看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好像真的要来了,在枢密院的相公里,居然也有咱武将立足之地了。 可惜好景不长,那位那个年代所有武将的励志偶像,在枢密院里站了不到半年,就因为涉嫌谋反,被灭了九族。 主办这件案子的,就是当朝首辅韩相公。 大干武人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那点希望,就被掐灭了,而且还被浇上了一盆冰凉凉的水。 他爹每每晚上喝酒喝多了,都会一边抹泪一边怀念那位刺面相公。 毕竟,他爹当初也算是跟着那位刺面相公入的西南平叛。 所以,孙建明很踏实,他觉得自己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既然没能力去修改规则,那就去适应规则; 他结交了很多文人,也拜访过很多文官,尽心尽力地以一个武将的身份,去营造自己的文气。 但他爹成功地坑了他,本来只能算是木讷不善交际熘须拍马的老父亲,临老的这几年,脑子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怼文官,怼武将,文官们发财,武将们喝兵血,这大干百年来,自有自的文武默契。 他爹两边一起得罪,一路被贬谪,害得自己因为有这个爹,也是仕途受挫,没办法,这年代,讲究个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脑子有病,这儿子大概率脑瓜子也不大灵。 想到这里, 孙建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一直觉得他爹煳涂了,人老了,就认死理,就犯倔! 但事实证明,他爹是对的, 燕人, 他娘的真的来了! 很早以前,他爹就曾对他说过,刺面相公带他们在西南平叛时曾言: 西南土司之乱,别看势大,但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大干真正的威胁,是燕人,是凭藉着一国之力和蛮族抗衡了数百年的燕人! 因此,他爹每年都会关注燕国的消息,尤其是北封郡那座侯府的消息,从友人那里,从朝廷那里,从商队那里。 前些年,经常传来镇北侯府对蛮族用兵又打赢了哪个部落,又灭了哪个部落的消息,他爹愁眉不展。 这些年,类似的消息很少了,甚至都快基本没有了,他爹的眉头,却又锁得更厉害了。 他笑着问他爹这不是好事儿么? 第220页 他爹却嘆了口气,说: 以前,虽然镇北侯府一直在打胜仗,但这至少证明蛮族还敢叫唤,还敢龇牙,还敢试探; 这些年,战事基本听不到了,证明,蛮族已经被收拾得服帖了。 一旦蛮族服帖了, 燕人的手就能腾出来了。 孙建明歪着头,向下看了一眼。 下楼的台阶那儿,已经有蛮兵上来了。 可不是么,爹,燕人不光是腾出手来了,看样子,燕人像是都已经把蛮人给收服了,那些穿着燕人甲冑的,这他娘的哪里是燕人,分明就是蛮人啊! 孙建明挪动着身子,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了弩箭。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他其实已经被冲进城的戍卒给沖跑了,但他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城楼上的小库房里,弓弩其实不少,至少样子货还是有几样的,但却没人去用。 他拿了一把弩,就靠着墙垛子坐着。 他不知道他爹现在有没有上天,估计才死没多久,应该还没来得及上天去保佑自己。 但自己还是碰到了那支燕军出城了, 直娘贼, 这群燕人就三四百骑的样子! 但这城里,可持械之人何止数千?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袭上孙建明的心头, 然后心里的愤怒,就越发强烈起来。 整座城,就他爹一个人,拿着祖传的双头枪主动撞向了燕人,但凡…… 唉。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窜了出来, 「嗡!」 孙建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弩箭射了过去,却射在了那块门板上。 原来,打头的蛮兵将地上的一块墙板挡在了身前当护盾。 弩箭其实穿透了一半墙板,但失去了力道后并没能穿透这名蛮兵的甲冑。 再重新上弦,已经来不及了,蛮兵们从后面冲杀了过来。 孙建明拿起刀,向前噼砍了过去。 「砰!」 只是一个照面,孙建明手中的刀就在碰撞中被挡开,手腕一紧,刀落在了地上。 而后, 三四把兵刃直接噼砍在了他的身上,将其掀翻在地。 没有惊天动地的交战,也没有你来我往的厮杀,更没有死之前再拉几个垫背的豪迈, 自己, 在这群蛮兵面前, 弱小得如同一只小鹌鹑。 在弥留之际, 孙建明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明明有一个曾是八品武夫的爹, 却一直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琴棋书画上, 最后导致自己这个将门子弟,居然连刀都攥不稳当。 他的父亲,已经走了,他也该走了。 好在, 自己终究抓住了机会, 将对方带头的那个人,射死了。 那个傢伙居然一个人骑马出来站在城楼下发呆, 呵呵, 傻子吧他是! …… 「主上?主上?主上?」 「咳咳咳……」 郑凡咳嗽了起来,落马时自己整个人的后背砸在了地上,再加上身上甲冑的重量,这一摔,可真不轻。 「主上,你别动,我来帮你取箭。」 梁程是殭尸体魄,所以他可以先将那一截枪尖留在体内,等着空闲下来后再做处理,但郑凡不是。 那支弩箭可是射中了郑凡的心脏位置,若是不小心处理,很大可能会危急郑凡的性命。 郑凡却摇摇头,伸手攥住了插在自己甲冑上的弩箭,没等梁程阻止就直接将弩箭拔了出来。 「咔嚓……」 预想中的鲜血飞溅并没有出现,郑凡则自顾自地慢慢坐了起来, 摇头道: 「我没事。」 说着,郑凡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甲冑,把手伸进去,从里面取出一块石头, 笑了笑, 「你知道么,出发前,瞎子曾跟我说,让我别再把他带身边,还好我没听他的。」 儿啊,你又救了爹一命啊! 说完,郑凡又咳嗽了几声。 而这时,上去的那批蛮兵已经将孙建明的头颅带了下来。 不愧是曾在漫画里创办x教被404的角色, 洗脑效果确实很厉害, 这群蛮兵对郑凡的感情,是深入骨髓的畏惧,同时又带着极为强烈的依恋之情。 对于这个差点将自家主人给杀掉的干国人,他们是无比的愤怒。 「主人,把他的头颅带回去,让三爷把他的脑袋削成一个碗拿来喝酒!」 几个蛮人这般建议道。 在他们心里,曾在他们面前亲自表演「拿你们的头盖骨当碗使」的薛三,其这种刑罚,是世间最为残忍的,甚至灵魂在死后都无法得到安息。 「没必要。」 郑凡摇摇头,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原因,没事儿做跑出队列站城楼下发什么呆啊。 还是太顺风顺水了,心里懈怠了啊。 不过,自己刚说出的话就被打脸,自己说这是一座只有一个男人的城,得,人第二个男人马上就站出来了。 不过,也就两个了。 郑凡翻身上马,示意自己无事,其余人也纷纷上马,众人先去了先前休息过的土坡那儿。 第221页 一座坟头被立在那里,里面埋葬的是那位持枪老者的尸体,上面垒了一些石头,至于碑文什么的,一来条件不允许,二来也太难为这帮蛮兵的文化水平了。 至于其余死去的蛮兵遗体则没有被埋葬,因为郑凡的要求是带着他们的遗体一起回去。 「你能,让他们变成殭尸么?」郑凡问梁程。 「现在还不行,以后,应该可以。」梁程这般回答道。 「那就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去,先好好地保存着。」 「嗯。」 「你,把那个脑袋给我。」 郑凡指向了一名蛮兵,那名蛮兵马上上前,将孙建明的脑袋递给了郑凡。 「啧,这是死不瞑目啊。」 孙建明的眼睛,还一直睁着。 郑凡伸手抹了一下,却没能把对方的眼睛闭合上去。 对这种现象,郑凡知道一些科学解释,估计是因为眼睑肌肉失去张力,从而眼裂扩大,无法闭眼。 不过,郑凡也没打算把他的人头给带回去,而是走向了那块坟头,将孙建明的脑袋,放在了坟头边。 「你们俩,在这里,就做个伴吧,估摸着你们会有一些共同语言。」 说完, 郑凡又抬头眺望了一眼远处的绵州城, 转身, 下令道: 「我们回去!」 一众骑兵策马里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晚风吹过坟头, 除此之外,只剩下了幽深的安静。 而那颗头颅的眼睛, 却在此时缓缓地闭上了…… 第九十七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天边,晨曦已经依稀可见,郑凡等人也看见了前方燧堡群的影子,下一步,只要穿过前方的那一片燧堡后就算是回到燕国境内了。 只是一昼夜的奔波,哪怕一人双马,也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在梁程的建议下,保险起见,还是让众人在一处溪水滩边停下来歇息歇息,让人喘几口气,也让战马喘几口气,同时,哨骑派出去侦查情况。 溪水滩边,郑凡伸手指了指梁程腹部的伤口,道: 「要不要我帮你把那枪尖取出来?」 梁程摇摇头,道:「等回去后再取吧,现在取,反而容易影响自己。」 「嗯。」 郑凡清楚,梁程在这个时候,依旧保持着极大的警惕。 原本,自己等人最大的依仗——黑夜,已经离大家远去,光亮将重新统治这片大地。 虽说,干国的边军至少一路上所见的,都很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距离回家就差临门一脚了,该小心还是得小心。 众人在河滩边足足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等到放出去的哨骑一个个地回来报前方无异样后,梁程才下令让众人重新披甲上马。 在郑凡看来,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直接冲过燧堡区,回燕国回翠柳堡了。 但是在大家都准备就绪之际,梁程举起手,却用蛮语喊道: 「向东!」 郑凡愣了一下,不是向北? 北方,才是燕国,而向东,则相当于是沿着干国的燧堡一线平行阅兵。 蛮兵们也有些意外,但良好的训练素质还是让他们听从了命令,众骑开始调转马头,在保持阵型的基础上,开始向东奔驰。 策马时,郑凡看了一眼身边的梁程,却什么都没问,梁程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众人向东奔驰还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后头,居然出现了一支追击的骑兵! 这是干国的骑兵! 数目不详,但远远扫过去一眼,估摸着肯定比自家的人数多得多。 算算距离和方向以及时间,这些骑兵很大可能先前就埋伏在自己众人先前打算冲锋出去的燧堡群之中! 或许是发现自己这边向东开熘,对方的守株待兔没有完成,所以不得不从燧堡之中冲出追击了过来。 两支骑兵队伍,在这片平原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戏码。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先前休息的重要性了,人其实还好,郑凡手底下的蛮兵们出身于刑徒部落,你让他们奔袭个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什么问题,这就是蛮族的天赋。 但胯下的战马若是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可是会撂蹄子的。 因为得到了休息,追击时,大家还能进行换马,让第二匹马载人另一匹马当于一边空载休息。 有点像是空中加油机一样,纯熟的马术可以让郑凡麾下的蛮兵们在快速行进时进行轻松灵活地切换。 而那支干国骑兵队伍显然就没有这种资源,也没有这种马术上的优势,逐渐就被郑凡这边拉开了距离。 追击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小半个上午的时间,郑凡等人终于将背后的那支干国骑兵给甩开了。 「休息!」 梁程再度下达了休息的命令,一方面是现在众人和战马的体能就类似后世装甲部队的汽油,不可能一口气给榨干掉。 另一方面则是现在可是在干国境内,要是一门心思瞎跑天知道自己等人会跑到哪个疙瘩去。 下马时,郑凡只觉得自己的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他的马术其实在这段时间有很大的进步了,但这种长距离高强度的奔袭还是第一次,身体方面倒是还好说,就是大腿内侧的软肉,因为还没能磨出厚厚的老茧所以还显得有些矫情。 第222页 有蛮兵主动上来牵走郑凡的马去餵草料和打理,郑凡对那蛮兵点头笑笑,蛮兵被吓了一跳,赶忙抱着双手对郑凡鞠躬了好几次。 郑凡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两把炒面,开始往嘴里塞。 这种炒面可不是后世的那种炒面条,是纯粹的炒「面粉」,味道,也就那样吧,任何东西连吃几顿后,你也就会觉得一般了。 「主上。」梁程见郑凡一边吃着炒面一边走向自己,当即主动开口道:「先前,属下让哨骑去前面燧堡探明情况,其实是让他们主动暴露在燧堡的视野之中,除非那一片的燧堡全是类似我们进来时摸的第一家那般的鸡堡,否则肯定会惊动燧堡里的戍卒。」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明白过来了,道: 「是因为没有狼烟是么?」 「是的,主上,有狼烟和打草惊蛇反倒没什么,燧堡里的情况我们大概已经清楚了,兵额不足,士兵训练不足,就凭那些燧堡,想很快速地抽出力量来阻拦我们近乎不可能。 而附近其他地方的干军在看见狼烟后再想动身支援过来,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就着狼烟很潇洒地沖回燕国,但就是完全没有狼烟,让属下断定前面应该有问题。」 「学到了。」郑凡点点头。 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才能避免笑话,郑凡觉得若是真的是自己带队的话,可能现在已经在燧堡下面被那支干国骑兵给包圆儿了。 翠柳堡派出所的扫黄行动也会「中道崩殂」…… 紧接着,郑凡又笑道:「看来,干国那边,也不全是饭桶。」 「主上,咱们毕竟曾攻下了一座城,不过,对方将领能反应这么迅速,甚至直接预判了我们回去的路线提前布置了埋伏,证明其确实有水准。」 「毕竟这么大一个国家,如果全都是酒囊饭袋,也不现实,那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之前,一般都是梁程来问郑凡这个问题。 但现在轮到郑凡这个领导向专业人士请教,现实不是游戏,没有投币重来的机会。 「主上,休息半个小时后,我们从南面绕一圈,再从先前那个口子回去。」 「这叫出其不意是么?」 「我们人数少,这是我们的劣势,其实也算是我们的优势。其实,如果能把战死蛮兵的遗体和受伤的蛮兵丢下,我们的速度会更快。」 郑凡闻言,摇摇头,道:「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的战马其实也足够,遗体和伤者带着,也能维繫住士气。」 「主上英明。」 其实梁程就是提个建议,採纳与否还在于郑凡。 郑凡又小声道: 「就算要丢下伤号,也得等那些伤号自己主动提出来为了不耽搁大家的速度心甘情愿地留下来阻击断后。 最好再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们不走他们就自杀。 然后我再摸一些眼泪,一步三回头,之后我们再走。」 「……」梁程。 「其实,我不希望有那个时候。」 「我也不希望,其实,一开始我对他们还有点芥蒂,一起打过仗冲过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认知有点太片面了。」 就在这时,有一名蛮兵策马过来,下马后,对郑凡行礼,禀报导: 「主人,东北方向五里处出现了一支马队。」 「马队?是商行的队伍么?」 干国边境一线,其实人口并不多,大概是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率铁骑连踏干国边境三郡,弄了个「十室九空」。 后来,干国干脆就把北地当战争前线打造,也不向这边移民了,省得到头来还便宜了燕国。 所以,在干国的北地,基本上都是军户,有点类似于镇北侯府那样。 不过因为丝绸之路的缘故,这些年的商队开始往来频繁。 「回禀主人,不像是商队,队伍里的马车,像是运送着贵人。」 郑凡闻言,看向了梁程,道: 「我们去看看?」 梁程则看向那名哨骑,问道: 「对方有多少人?」 「护卫不过百。」 梁程点点头,对郑凡道: 「主上,您拿主意吧。」 …… 「娘,爹爹也真是的,大早上的天还没亮就让咱们母女俩收拾东西回老家,人家都困死了。」 马车内,一个年芳十六的少女对着自己身边的也就三十出头的雍容贵妇埋怨道。 「你呀你,你也不小了,也到该出阁的年纪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呢,是你爹收到急报,说说西边的绵州城好像出事儿了,你爹是担心战事将起,先把咱们母女俩送回去保我们安全。」 「要打仗了?是和燕人打么?」 妇人闻言,微微蹙眉,道: 「但愿不是吧。」 但干国在北边,除了燕人,还有哪个对手呢? 总不可能时蛮人跨越了整个燕国杀到干国来抢掠了吧? 「娘,那我们现在走,会不会……」少女的内心一听到要打仗了,还是害怕了。 「傻丫头,绵州城距离咱这儿远着呢,那边出事儿了,一时半会儿也波及不到我们这儿,倒是你,女红得好好捡起来了,省得进了人家的门被人家说闲话,到时候你爹爹和我都得被亲家笑话不会教孩子。」 第223页 「娘,女儿才不嫁,司徒家的那个傢伙,女儿去岁见过,病怏怏的,大冬天的一边咯血一边还只穿着单薄的文衫,这不是脑袋有问题么?」 妇人嘆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那是上京风气吧。」 上京文人,哪怕是冬天,也喜欢白衫飘飘,一边流鼻涕一边打着扇子扇风。 「娘,女儿才不想嫁给他咧,到时候女儿可不得把他给压死。」 「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嘴里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是谁与你讲这些东西的,是谁!」 「娘,是我晚上偷看你和爹爹……」 「……」妇人。 妇人的脸,当即羞红一片。 「女儿想不注意到都难……」 「别说了!」 妇人受不了了,伸手撑开了马车帘幕,好透一些凉风进散一散自己脸上的燥气。 没办法,自家教出来的女儿,你总不能下令让人掐死! 「娘,你可不能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女儿的……」 「娘求求你了,别说了。」 「娘,女儿真的不想嫁给司徒家的那个小子,女儿也想像娘一样,找个像爹一样铁打的汉子,女儿是真的对那些文人雅士喜欢不起来。」 说到自己的择偶标准, 少女也有些羞赧的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马车外, 有些惊喜道: 「喏,娘,女儿就想找那种的夫婿!」 窗外的远处, 恰好是纵马狂奔的梁程! 「什么?」 妇人有些好奇地也看向马车窗外, 却在这时, 周遭的护卫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唿: 「敌袭!!!」 第九十八章 谬赞 马车的装饰太过鲜亮,无论是外面的雕刻还是披挂的彩遮,都显得极为精緻。 这很符合干国人的审美,在追求艺术和生活品质的道路上,干国人可以说在东方四大国里是一骑绝尘。 当代干国皇帝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更是成为上京乃至全国雅士争相模仿的对象; 这并非单纯地是为了熘须拍马或者是楚王好细腰,因为干国对士大夫的优待,所以使得文人们在很多时候,对他们的「官家」并不是很敬畏,更不会去为了邀宠获得临幸而去污了自己的清名,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当代干国皇帝,确实是一位书法大家。 就像是后世红色体型小的轿车大部分都是女性司机在开一个道理,这辆马车内,很大可能坐着的也是女性贵人。 当蛮兵们奔袭而来见到那辆马车时,一个个都兴奋坏了。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族人战友的死亡,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刑徒部落在荒漠,本就是大部落掌握下的炮灰。 所以,他们不会为此太过悲伤,他们也相信,自己迟早也会有战死的那一天,会去和自己死去的同伴在恆河的尽头重聚。 然而,抢女人,对于荒漠的蛮族来说,无疑是一种盛事! 荒漠蛮族一直以来都有抢亲的风俗,这就跟别人家的饭比自家的饭香一个道理,别人的老婆似乎也更为迷人。 抢亲,在蛮族人眼里,是英勇雄壮的象徵,是一个部落能否兴旺发达的保证。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荒漠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女人在荒漠上,与其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一种财产。 荒漠上至今还有父死儿继、兄死弟继的传统,这里的继承不仅仅是继承家产,同时还继承了自己的「母亲」以及「嫂子」。 郑凡是很难理解手底下这帮蛮人宛若过年时一般兴高采烈的情绪的,他之所以选择带队过来,无非是想碰碰运气。 能在北地,坐这种豪华马车,而且还有这么多的护卫,又没有携带商货,这肯定是贵人不用想了。 要是能拿下来,自己手头上相当于又多了一个人质。 「主上,您率百人负责压阵,属下带队去放风筝。」 郑凡其实并不想像这样被当公主保护起来, 但他也没别的选择,率一支人马压阵望风观察四周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别自己在包别人的时候却被别人给包了饺子。 同时,郑凡也清楚,让自己率队冲锋的话,基本就那一套, 马刀一挥, pose一摆, 高唿一声「乌拉」, 就开始冲锋! 所以,郑凡只能点头同意了,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在真正做事时得自觉地靠边站。 一是没本事的人,二是领导, 郑所长俩样都占了。 「哦!!!!!!!」 梁程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刀,开始了唿喊。 周围的蛮族骑兵则一起挥舞起了马刀大声回应了唿喊。 这让郑凡觉得此时的梁程和先前带兵的梁程有很大的区别,许是因为战术要变化了吧。 郑凡猜得没错, 在留下了一百骑给郑凡后,梁程率领两百多骑向着那辆马车直冲而下。 马车边的护卫们马上做出了反应,这帮护卫明显不简单,面对这种忽然出现的骑兵冲锋他们居然没有崩溃,而且还迅速地围绕着马车开始了作战准备,张弓搭箭就算了,居然还有人从背上取下了军弩! 这不由得让梁程在心里重新估算了一下距离,待到自己这边和马车那儿的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后,梁程迅速举起长刀挥舞了一圈。 第224页 「哦哦噢噢噢噢!!!!!!」 两百多名蛮族骑兵开始唿喊着,同时迅速分流,左边的向左转弯右边的则向右转弯,硬生生地在马车前方来了一趟大调头。 「放!」 而这时,恰好是马车护卫首领下令放箭的时候。 只是,这一波的箭矢和弩箭大部分都落空了,除了一名蛮族骑兵有点倒霉,被射中了胯下战马的马腿导致其摔下了马外,基本没对蛮族骑兵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且等到转弯之后,左右两侧的蛮族骑兵迅速前插,分别掠向马车方阵所在的两侧,而后一同开始张弓搭箭。 「嗡!嗡!嗡!嗡!嗡!嗡!!!!!!!」 「噗!噗!噗!」 一名名护卫中箭载下了马,护卫队伍里一时间大乱。 然而,等到护卫首领好不容易重新组织手下开始射箭反击时,两侧的蛮族骑兵又恰到好处地转弯拉开了距离,这又是一轮箭矢放空。 下一刻, 蛮族骑兵再度掠来,张弓搭箭,许多护卫再度中箭栽倒。 这才是蛮族骑兵最为可怕之处——骑射! 马术比你好,射术比你精湛,不和你硬拼,就这样软刀子割肉,一层又一层,直接将你割崩溃! 百年前,蛮族王庭西征时,西方诸国的骑士军团那些大铁罐头,在面对蛮族骑兵的骑射放风筝战术时,可是死得相当憋屈。 郑凡清楚,梁程之所以选择这般做,也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自家这边的死伤。 这些护卫确实不错,至少在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上,比昨晚绵州城里的那些戍卒们要高得太多太多。 但不管是何等的精锐,站在原地你射不到敌人却一直在被敌人射也受不了。 所以,护卫首领在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后,留下了十个人继续护卫马车,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策马主动杀向了一侧的蛮兵。 不过,蛮兵们依旧没和他硬抗,也没玩什么冲锋对决,见他们主动冲出来了,蛮族骑兵开始了主动后撤。 护卫首领不敢追击太远,见对方不应招,只能下令放缓马速准备继续回去保护马车,然而,一见护卫们准备回头,先前跑远的蛮族骑兵们则比他们更快地调转马头迂迴吊了过来,同时开始射箭。 一时间,又是十多名护卫中箭下马。 当护卫首领发出一声怒吼再度准备追杀过去时,蛮族骑兵又撤了。 远处高地上,郑凡身边的蛮族骑兵们因为不能下场厮杀,只能不断地振臂高唿当啦啦队,可以看出来,他们很兴奋。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看家本领,这种自家近乎没什么伤亡却能虐杀对手的戏码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因为对手不同,在荒漠,对内,他们是部落内部的厮杀,你会骑射别人难道不会? 对外,他们面对的是镇北军! 装备比他们好,战斗意志比他们好,士气比他们好,战术比他们好,骑射甚至也丝毫不逊他们, 这他娘的,打得不是仗,是绝望! 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了虐菜的快乐。 郑凡则是伸手摩挲着下巴,心里感慨着:这套路,玩得可是真脏。 那个护卫首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袍泽一个个地倒下,自己却连敌人的边都摸不着。 气得那个护卫首领不停地在那里冒绿光。 还是个九品高手。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干国边地承平了百年,虽然前些年爆发过西南土司叛乱的事件,但那些住在山沟沟里的土司哪里有什么阵仗搞出什么骑兵战术,无非打得是游击战而已。 而自从不和燕国人打仗了,干国方面已经很久没有再品尝过铁骑的重拳了。 这批护卫是府内的家丁,素质自然很好,但他们同样的没有面对这种骑射阵仗的经验,只能被这般放风筝一样得给遛死。 至于那位九品高手,就更悽惨了,在自己手下人基本都被射死同时自己胯下战马也被射死之后,自己像是一条发狂的孤狼一样不停地怒吼咆哮,最后被一根根箭矢射成了刺猬。 自始至终,身为九品武者的他,连一刀都没砍中敌人。 这一幕,不由得让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老谋子那部《英雄》的结尾,李连杰被万箭射死。 至于另一边,蛮族骑兵扑了上去,这次没再射箭了,一来马车附近也不剩几个护卫了,二来他们可是来抢亲的,你要是把新娘子给射死了,那还抢个屁啊! 剩下的几名护卫没能给蛮兵造成什么麻烦,大家一拥而上,直接将他们围杀了。 梁程下马,翻身上了马车,掀开了车帘,探头进去。 一张少女抽泣的脸出现在了梁程的面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少女一边哭一边哀求着。 梁程抬起手, 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梁程, 见他的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少女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仿佛认命。 「啪!」 少女被梁程一巴掌抽开。 「……」少女。 没了少女的阻挡, 坐在马车里面的贵妇在梁程面前展露出了真容, 古代女人生孩子早,女儿都这么大了,但这贵妇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第225页 梁程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四娘的风姿, 虽然眼前这女人肯定比不得四娘风姿绰绰, 但自家的主上似乎口味一直比较喜欢淑女。 梁程伸手,指向了贵妇。 「不要伤害我娘,不要伤害我娘,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少女爬起来,抱住了梁程的手。 然后, 「啪!」 少女再度被抽翻在了马车内,白眼一翻,在浓郁的震惊和不解中昏过去了。 梁程看了少女一眼, 之前在虎头城宅院里时,有那么多的小娘子,自家主上却一根手指都没碰,这证明自家主上对小女孩对萝莉没兴趣。 梁程的手再度指向了贵妇, 贵妇手中抓起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颈边, 厉声道: 「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们玷污我的清白!」 梁程对此没有丝毫震惊和慌乱, 事实上,他是一头殭尸,对人冷冰冰的才是他的常态,如果不是为了恢復实力,他完全会连郑凡都不鸟一下。 在贵妇露出死志之时, 梁程只是指向了昏迷着的少女, 道: 「你死吧,换她被这些蛮人糟蹋。」 贵妇闻言,气得手开始颤抖,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不由得将手中的匕首放了下来, 对梁程骂道: 「你是魔鬼,无耻的魔鬼!」 梁程点点头, 道: 「谬赞。」 第九十九章 异变! 「这么说,您还是节度使夫人?」 「是。」 「把手伸出来。」 贵妇将双手伸出,并在一起。 郑凡从袋子里抓出了一把炒面放在了她手里,同时丢过去一个水囊,道: 「吃吧。」 贵妇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炒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郑凡拍拍手,起身,看见另一头,梁程身边的那个少女也正捧着炒面吃得正欢,这少女性格有点过于开朗了,似乎完全不害怕现在自己所处的境地一样,只知道粘着梁程。 按照经验来看,要么是这个少女脑子缺根弦儿,要么就是早熟得厉害,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才能让自己最安全。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劫下这对母女后,郑凡等人很快就又碰上了干军的骑兵,双方又展开了一次赛跑。 甩掉对方之后,在黄昏时,又碰到了一次,应该不是上一次碰到的那支骑兵,但不管怎样,总之,又是一次赛跑。 把对方甩掉之后,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 相当于距离昨晚沖入绵州城一举成功之后,郑凡等人花了一整天的功夫,还是没能跑出干国境内。 不过众人倒也不慌,这干国北地地大辽阔的,正适合玩儿躲猫猫的游戏,外加干国军队的骑兵,无论是在素质上还是在数量上,和燕国的骑兵根本没法比,追击的效率和能力也很差。 要晓得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当初在荒漠时可是和镇北军玩儿猫捉老鼠游戏的,现在镇北军换成干国骑兵,瞬间有种不痛不痒的感觉。 至于物资什么的,倒是不用怎么紧张,下午的时候遇到一支商队,那支商队很识趣,面对来势汹汹的数百骑兵直接举手投降了。 对方这么识趣儿郑凡也得给人家面子,洗劫了人家的食物干粮以及马匹后,把人和货都留给了他们。 临走的时候,对方管事的还一个劲儿地千恩万谢,说遇到好人了。 之所以郑凡还在吃炒面,是因为任何东西,就怕一个对比,比起商队里的人吃的干粮,这炒面已经可以说是人间美味了。 梁程见郑凡起身去了外围,也起身跟了过去,郑凡找到一个避风的坑,靠在里头,保险起见,还用自己的头盔挡着,默默地抽着烟。 有了昨晚在城楼下装逼被射的遭遇后, 郑凡现在一举一动都谨慎得一比。 天知道这附近会不会有个什么神射手,看见自己的菸头忽明忽暗地就给自己来一箭? 「主上,你担心么?」梁程蹲在坑旁边,问道。 郑凡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圈,道: 「咱们已经又绕回来了,明儿个大概就能从原先的地方冲出去了吧。」 整个白天包括前半夜,郑凡这支骑兵部队其实都是在绕圈圈,折腾了一整天后,现在众人休息的地方,距离那绵州城还真不远。 「如果有一整个后半夜可以休息的话,明日,我们就能冲出去了,干国骑兵的素质不够,数量也不足,他们搜索了我们一整天了,应该也累了。」 「嗯。」 郑凡应了一声,又抽了一口烟。 「主上,那个女人应该和你说了吧,她建议我们走她相公所掌控的防区。」 干国的节度使没有另一个世界唐朝的节度使权柄那么大,对等下来算一下,属于比虎头城的许文祖大一级的官职,手底下,估摸着也该有两三万边防军的样子,应该也负责一片堡寨防御,相当于燕国的实权总兵。 当然了,干国边防军空饷问题严重,两三万的编制,可能算下来,也就一两万人的样子。 梁程见郑凡不说话,继续道: 第226页 「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她相公的防区过,只要我们遵守诺言,将她们放下就好。」 郑凡摇摇头,道: 「我信不过女人。」 「……」梁程。 「怎么了?」 「没什么,我能猜到主上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主上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 「那可能是我描述有问题,我不是说我信不过女人这个性别,而是我不相信这个女人对她老公的判断。 阿程,这帮肉食者到底有多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不管怎么样,总得还会玩一套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在这里,就是赤条条地丛林法则。 那个女人觉得她丈夫会为了她和他女儿从而放过我们,让我们离开,那是出于她这个当妻子的角度去想问题。 我又没和她丈夫睡过, 我怎么知道她丈夫是不是那种百年难遇的不爱官帽爱美人的痴情种?」 说着, 郑凡将菸头丢在了脚下,用靴子踩了踩, 道: 「还是按照原先的路线,如果今晚能安稳地过去,明天天一亮,就从进来的路线沖回去。」 「那两个女人呢?」 「把她们带回去,也是功劳一件,她们的作用在我们手上不大,但是在密谍司或者在靖南侯手里就不同了。」 「明天参与搜捕我们的干国军队,可能会更多。」梁程说道。 因为随着绵州城的事情发酵,再加上劫了这对母女的后续反应,可能大半个干国边军都会因此而被调动。 「我还怕他们太少呢。」郑凡回答道。 「为什么?」 「靖南侯不是瞎子北,我就不信,干国军队在边境这么大规模的调动,靖南侯会一无所知。」 「这是主上的猜测?」 「你是没亲眼见过那位侯爷,那位侯爷,可不是个善茬。」 「主上既然心里有数,属下就不操心了,主上好好休息,属下去安排一下巡夜。」 「辛苦。」 郑凡摆摆手, 将自己的披风捲起来,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闭上了眼。 …… 众人休息时自然不可能费心去安营扎寨,也就是选择这块偏僻安静的地方当一个落脚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方便大家马上转移。 梁程在重新检查了一遍守夜和对外放出的哨骑数目后,就走回到自己先前吃饭时所坐的那棵大树下。 「你累了么?」 少女的声音传来。 梁程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开口说话。 「你们逃了这么久,肯定很累了吧?」 少女主动靠了过来,双手抱住了梁程的肩膀,同时脑袋枕靠了过去。 这母女俩在这里,倒是没被捆绑起来,别看这里有很多蛮兵在休息着,但暗地里还有梁程布置下来的暗哨,同时这帮蛮兵就算在打唿噜,也能眯着一只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荒漠上狼多,睡得太踏实的人,都早被狼吃掉了。 「喂,你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少女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梁程依旧不语。 「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少女问道。 梁程闭上了眼。 少女说着,手就开始下滑。 「嘶……」 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手缩回来,指尖已经被划破,开始流血。 「你下面怎么这么扎人啊?」 少女很委屈地把破了的手指放入嘴里吸着。 其实是因为梁程腹部位置,还有一截枪尖没有取出来,少女的手下滑时被枪尖割破了个口子。 但梁程没有解释,继续闭着眼。 「喂,你陪我说说话好不,我今天在马车上就看见你了,跟你说老实话,我相中你了,我爹让我去嫁给一个书呆子,我不愿意。 我就喜欢你这种铁打的汉子。」 殭尸,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确实是一个铁打的汉子,哪怕是真正的铁打出来的,可能都没他硬。 梁程睁开了眼,看向了少女, 道: 「白天的时候,你的护卫为了保护你,都死了。」 「对啊,怎么了?」 「你就不难过?」 「吃我家的饭,当我家的差,给我家卖命,天经地义,难过什么?」 「嗯。」 「是吧,这世上悲惨的事儿多了去了,但人哪有功夫整天都在难过呀,怎么样,你来当我相公吧,你在燕国也不是什么大官儿吧,是大官儿也不可能就带这点儿人跑出来拼命。 你当我相公,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你来干国当官儿,保证比你在燕国的官儿大,我还能给你生孩子,怎么样?」 梁程点点头。 「你答应啦?」少女显得有些惊喜。 梁程忽然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 「干嘛啦,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林子里吧?」 梁程看着她的眼睛, 开口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 其实,野外天寒地冻的,又没被子,穿着甲冑,还不能生火,这其实睡的不是觉,是罪过。 但没办法,为了保障明天的精力,在这个时候,你必须要让自己入睡。 自打在这个世界甦醒后,经歷了那么多的事,郑凡也变化了许多,他居然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这是上辈子的他近乎无法想像的事。 第227页 只是这睡眠太浅了,当一阵香风袭来时,郑凡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那名贵妇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也下到了这个半坑里。 「做什么?」郑凡开口问道。 「我,有点害怕。」 「害怕去找梁程去,他是个暖男。」 郑凡说完就闭上了眼,他不担心这对母女会逃脱这里,这附近多少蛮族人在警戒着呢,这两个女人但凡有点异动,箭矢就会射杀过来。 这是郑凡当着她们的面对周围蛮兵下达的命令,她们自然也清楚。 「我希望你们,可以放过我女儿。」 贵妇人主动靠向了郑凡,同时,在其指尖,有一缕缕淡淡的粉色雾气开始环绕,逐渐瀰漫向了郑凡的口鼻。 「我不是个嗜杀的人,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你和你女儿是不会有事的,好了,现在……」 「我会配合,我会好好配合。」 贵妇人忽然抱住了郑凡。 郑凡愣了一下,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有点泛红,自己的身体也有点发烫,这种感觉,很奇怪,整个人像是飘在了云端,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真的。」 贵妇人一边抱着郑凡一边用自己的手在郑凡的胸口上摩挲着, 这一刻, 这一幕, 附近肯定有不少放哨的或者装睡的蛮兵注意到了, 但他们只以为是自己的主人在这里玩儿什么女俘虏の情调, 居然还特意把自己的视线给避开了, 这是对主人的尊重, 大家都自觉地识趣点儿。 可千万别瞎看,万一惹怒了主人,小心把你的头盖骨敲下来当碗使! 没人注意到, 女人的另一只手却开始悄悄地摸向了郑凡身侧放着的那把刀。 郑凡已经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但他的身体不晓得为什么却动弹不起来, 这个女人,有问题! 但任凭郑凡如何努力,就是没办法挪动,也没办法发出声音,连气血都没办法运行,整个人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 「真的,我什么都愿意,我可以侍奉你,我可以陪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 女人的那只手,已经触摸到郑凡的那把刀了。 同时, 她为了隐人耳目,还在继续说着话,装作自己正在和郑凡「调琴」的样子。 「只要你放过女儿,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女人的手,已经攥住了那把刀,她要成功了! 「只要你放过我女儿,真的, 我可以做你的妻子, 做你的女人, 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我可以做你孩子的娘亲。」 「咕嘟咕嘟……」 第一百章 魔丸附身!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一股寒意开始自心底快速地瀰漫出去,仿佛在这一个瞬间,自己被丢入了冰潭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灾厄、诅咒、瘟疫、磨难等等浓郁的负面气息。 这种感觉,郑凡曾经体会到过,在和沙拓阙石吃火锅时。 只不过,当时沙拓阙石直接将这股强烈且可怕的兆头给镇压了回去。 但很显然,眼前的这个贵妇,她可没这个牌面,也没这个实力! 先前身上的那种飘浮发热不真切的感觉迅速被刺骨的寒意给取代, 在贵妇刚刚举起郑凡的长刀时, 郑凡的眼眸之中,忽然有黑色的火焰开始升腾。 「嗡!」 还没等贵妇将刀口对向郑凡的脖颈,贵妇的脖子就已经被郑凡先一步用手扣住! 而后, 郑凡整个人从躺着的姿势直接原地起身, 生硬, 快捷, 强烈, 宛若圆规划线一般, 「砰!」 贵妇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而郑凡则蹲着身子,右手仍然扣在她脖颈上。 贵妇眼里满满的不敢置信,先前她分明已经确认眼前的这个男人,肯定是中招了! 这个动静,瞬间就将附近的蛮兵给惊动了,先前他们还以为这里会有一场老树盘根的好戏, 大家都很知趣儿地把目光挪开,那啥,听个声解解馋也挺巴适的不是? 但当这么大的动静传来时,大家迅速都清醒了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凡微微低着头,看着被自己控制在地上的贵妇,脑袋轻轻一斜,喉咙里,发出了一道稚嫩的笑声: 「呵……呵呵……」 你想杀我爹,我可以装作没看见,但你想当我妈,那我就不困了啊! 原本清脆的童音应该如同天籁,但此时,却宛若魔鬼的呢喃。 听到动静赶来的蛮兵们在此时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带着惊恐的目光看着他们眼前的主人。 其实,因为瞎子北对他们的反覆洗脑,导致他们对郑凡本身就带着一种发自潜意识里的恐惧,但眼下,那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就像是被搬到了现实中来一样。 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如果此时是在翠柳堡,他们都会下意识地跪下来顶礼膜拜。 和东方四国的文明不同的是,蛮族的神祇其实很单一,至高无上的蛮神是他们心中的唯一,再无第二神祇,也因此,其他幻化出来的仿「神祇」形象,其实都是反面的「魔鬼」形象。 第228页 简而言之,蛮族的神话故事脉络,就是单一的「蛮神」一个人去对抗漫天的魔鬼,这其实也引申出了蛮族对魔鬼的一种成崇拜情节。 郑凡的眼睛,时而清明时而阴沉,似乎正在做着不停地切换。 「魔丸!」 梁程这时走了过来,在其身后,那个少女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这其实不能怪郑凡和梁程疏忽,因为谁都不会想到,随机劫掠下来的贵族母女,居然还能有这种手段。 这种概率小得相当于你连买了几百注的号中了头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郑凡扭头,看向梁程, 笑了笑, 道: 「你……个……废……物……」 「……」梁程。 这是童声,梁程清楚,这是来自魔丸的鄙视。 虽然,在七魔王之中,魔丸是最懒散的,也是最不做事儿的,但他的地位,却又是最超然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魔丸是郑凡亲自主笔的作品,真正的原因在于,魔丸本身,就是郑凡那个变态以一种极端扭曲变态的思维模式所缔造出来的极端变态产物! 郑凡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身下的贵妇。 掌心,开始有一缕缕黑雾开始瀰漫出来,贵妇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惊恐之色,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剧烈的颤抖。 「啊!」 郑凡张开嘴,对着她低吼了一声,似乎正在享受着这种折磨的欢愉。 忽然间, 郑凡身体颤抖了一下, 身上的气息也陷入了紊乱之中。 站在边上的梁程清楚,这是郑凡开始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主导权了。 然而,让梁程有些意外的是,短暂的「混乱」之后,郑凡身上的气息再度被浓郁的负面属性所填充。 「咔嚓!」 郑凡一把扭断了贵妇的脖颈,而后站了起来。 先前的这种折磨过程,被强行缩短了。 「娘……」 少女见到这一幕,刚准备喊出来,就被身边的蛮兵用刀把砸中了后脑勺,直接昏厥了过去。 郑凡扭了扭脖子,双臂撑开,又缓缓地放下,双腿似乎也有一些不和谐,走向梁程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外八。 他似乎是在适应着这具身体,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正在熟悉着自己的新玩具。 终于, 他走到了梁程面前。 梁程很严肃地看着郑凡, 开口道: 「从主上的身体里,出去!」 郑凡咧开嘴, 像是在笑, 同时, 喉咙位置传来了颤音: 「废……物……」 梁程十指的指甲开始慢慢地长出, 行, 给你点颜色你要开染房了是吧? 都是魔王,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还真以为自己是绝对的唯一至高? 任何一个企业里,普通员工对于和领导有裙带关系的员工,不管表面上多么迎合,内心里,肯定是瞧不上的。 就在这时, 郑凡双眸中的墨黑色开始淡去, 身上的气息也忽然一颤, 梁程顿了一下, 心里道:又来? 「阿程,我信他。」 郑凡开口道。 这一次,是郑凡的声音。 梁程微微皱眉,先前的声音表明了郑凡其实是可以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却什么都没做。 信他, 信他什么? 下一刻, 郑凡的双眸再度被黑色所吞噬, 郑凡的视野里, 此时是灰白色的, 像是黑白照片的视角, 里面的景,里面的人,甚至是里面的风,都带着枯败的气息,在他的视角里,世界,没有丝毫值得去留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其实是魔丸内心的真实呈现。 郑凡用颤抖的手,缓缓地举起, 指着梁程, 指尖,都快触及到梁程的鼻尖了。 同时, 喉咙里的童音再度发出: 「废……物……」 这一次,梁程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没有生气, 只是开口道: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郑凡的嘴再度裂开,已经到了一个正常所能承受的极限弧度。 他的双手,开始低垂下去,耷拉在了身体两侧。 双腿膝盖,开始微微地弯曲。 然后。 「唰!」 身体一侧, 面向南方, 紧接着, 两条腿勐地蹬地! 「砰!」 宛若离弦之箭,直接向南方疾驰而去! 疾驰了两百米后, 郑凡忽然停下了脚步,同时整个人弹地而起, 右臂像是木偶人一样很是机械地甩了半圈, 最后, 拳头砸在了地面上。 「砰!」 一声闷响传来, 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凹坑, 一同溅射而出的,不光是泥土, 还有一大片的……血雾! 在见到血雾时,梁程的脸色顿时一变,马上大喝道: 「全部上马!」 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等人,且已经在附近潜伏观察,只不过自己这边哪怕已经布置了哨骑和暗哨,却都完全没发现! 第229页 在土坑旁, 郑凡有些落寞的身影站在那里, 双臂依旧下垂, 斜过头, 看向身后, 在其身后,梁程等蛮兵全部上马。 郑凡咧开嘴, 用一种很夸张的口型无声道: 「废……物……」 这一次,梁程不光是没生气,甚至还有些心有余悸。 自己一直自诩会带兵,七魔王里,真正有带兵经验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薛三是独来独往的刺客,阿铭是只顾着一个人嗨皮的吸血鬼,樊力是个憨憨等等,但自己这一次,却在最不能犯错的地方,犯错了。 对方居然能潜藏在泥土之中,肯定是用了特殊的手段,但自己没能发觉,就是自己的过错。 他应该知晓,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 而自己在布置时,却将自己以前的经验给完全照搬过来了。 自己,确实是个废物。 不过,此时却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梁程看着郑凡,确切地说,是看着眼下正占据着郑凡身体的魔丸。 想来, 魔丸这一次的完全甦醒,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贵妇想对郑凡出手,事实上,依照先前阿铭的说的在南望城总兵府旧事,魔丸完全可以用石头的身躯在短距离内将那个贵妇的脑袋给砸爆。 但他没选择那么做, 因为他已经感应到了真正的危险, 一个可能让自己等人,全部葬送的危险。 因为自己这边的不中用,要让他魔丸大爷不得不从沉睡偷懒中甦醒过来, 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也不怪人家有这么强烈的怨气了。 下一刻, 郑凡的身体再度弹起,向着南方开始冲刺。 梁程举起马刀, 发出了一声唿喝, 道: 「沖!」 数百蛮族骑兵开始顺着郑凡冲刺的方向策马奔腾。 …… 「都尉,那些兵马怎么还没到?」 「别急,应该还要一会儿。」 一张小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身形略显消瘦的男子。 一方小茶几,上面放着一盘云片糕和一壶凉茶。 男子身着银色的轻甲,甲冑很轻,也很松软。 大燕尚黑,干国尚红。 其实,最开始,干国的甲冑基本以银色为主,干国开国皇帝早年在前朝曾号称银甲将军,麾下清一色的银甲,后来取国之后,其御林亲军自然以银甲为主。 所以,才有百年前那一场惨败后, 初代镇北侯留下的那句诗: 扬鞭策马逐银浪,清熘迢递看桃花。 这之后,慢慢的,干国军队就不再以银甲为主,后任的某一代干国皇帝在祭祖时说是託梦,干国当主火德,总之,各种七拐八拐的理由,干国军队就开始尚红。 至于银甲,也就只剩下在上京中的天子亲军依旧保留,称银甲卫。 其作用,其实和燕国的密谍司差不离,无限接近郑凡熟悉的那个世界里的锦衣卫。 「都尉,这次咱们立下如此功劳,上面应该会有赏赐的吧?」 褚凤久一边捏起云片糕送入嘴里一边拿起茶壶,送了一口凉茶,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道: 「我说,你爹是咱银甲卫的提督,怎么比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丘八出身还在意功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是,我爹是我爹,我这儿压力也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不,也是知道都尉您有真本事,我这才托关系运作道到您手下,也就是想着蹭点儿功勋。」 「啧,你小子倒也实诚,但这次你可能得失望了,咱银甲卫在大燕银浪郡布局二十年,好不容易和那南望城的总兵知府以及一系门阀贵族达成了默契。 虽不至于让他们揭竿而起站在咱们这边反出燕国,但至少可以为我们一道屏障。 世家门阀,他们在意的永远不是一国之气运,而是自家之存续。」 「唉。」听到这里,青年也嘆了口气。 「可谁能料得,那靖南侯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敢率军在银浪郡大开杀戒,且放出话说,南望城总兵和知府是我干国奸细杀害的,呵呵。」 「都尉,这是否意味着燕国,真的打算向我大干开战了?」 褚凤久摇摇头,道:「镇北侯府已成强藩,燕皇已经和镇北侯府撕破脸皮了,那靖南侯之所以这般做,估计也是燕皇担心他们燕国内战时,我大干再行北伐之事。」 「都尉高明。」 「高明个屁!」 褚凤久将手中的云片糕直接丢在了地上, 怒骂道: 「燕国几百骑就能冲破我绵州城,在我大干北境招摇了两日我大干边军竟然拿他们毫无办法。 小丁子,你说你要是燕皇,但凡知道了这件事,会做如何感想?」 「这……」丁祥不敢说。 「不敢说了是吧?我说你这也算是个上京衙内之一了,胆子怎么就那么小,别总这么瞻前顾后的,大气点儿。」 「都尉教训的是。」 「这支燕军,绝对不能放任他们离开,一旦他们回到燕国,将这几日的行径上报上去,就这么说吧, 我要是那燕皇,我都觉得,与其提防着我大干会不会北伐,他倒不如直接狠下心先来个南下!」 第230页 「他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面子,是自己挣来的,自己废物,就别怪别人欺负!」 褚凤久长嘆一口气, 道: 「所以,为我大干边疆计,这支燕军,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我大干国土,这,也是本都尉特意留下来协助边军围剿他们的原因; 否则,以咱们那群边军的成色,真可能让这支燕军骑兵冲杀回国!」 「都尉,属下一直很好奇,都尉是怎么能断定他们的位置的?」 「那支燕人骑兵队伍劫走了梁镇节度使孟长奇的妻女。」 「这我知道,孟节度发了疯一样尽发梁镇骑兵正在搜捕他们呢。」 「孟节度的妻子,是咱银甲卫的人。」 「……」丁祥。 「朝内,很多文武重臣,他们的妻子,都是银甲卫的人,有些人,他们自个儿也清楚,却装作不清楚,有些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那……」 「放心,你娘不是。」 「……」丁祥。 「你娘真的不是咱们的人,你爹是从一个把总一路升迁上提督位置的,你娘是在那时候和你爹成亲的,咱银甲卫的女人再多,也不至于奢侈到连一个把总成亲都送姑娘的地步吧? 当然了,如果你爹纳妾或者续……」 那个弦字,褚凤久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爹从不纳妾,到底是咱银甲卫的提督,你当他是真的不好女色?」 「原来如此。」 「呵呵,所以,沿路上,其实都能找到她留下的印记,我们就顺着找过来,也就找到了,只不过我们人手太少,只能先盯着他们,还是得等到边军过来先把口袋包好,再一口吃掉他们。」 说着, 褚凤久拿着茶壶站起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这北地的冬天,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啊,据说燕国那儿还要冷,靠近荒漠那儿的北封郡,更是冷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听商队的人说,确实是这般。」丁祥附和道。 「嗯啊,所以,你得想想,燕人,他到底得有多么喜欢咱大干这花花江山啊,呵呵。」 「都尉,属下觉得,咱大干边军这样下去,会……」 「别,这些话可千万别和我说,和你爹说去。」 「是。」 褚凤久走到丁祥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小丁子啊,你是个好样的,年轻人,就得有这些心思,我老了啊,没那个想法了,能煳弄过去就煳弄过去算了,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不急,咱们的那位官家不急,咱急什么?」 「可是……」 「放心,你有这些想法,我很欣慰,就算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也会尽力为我大干,保下你这种年轻人的,替你保驾护航一阵,把你保护得妥妥噹噹,再把你推上去,以后我大干,多少还能有点希望。」 「属下,多谢都尉栽培!」 「客气客气了啊,这是我应该……」 「砰!」 忽然间, 一道身影从身侧的林子里勐地窜出, 恐怖的杀意宛若沸腾的热油扑面而来! 褚凤久心下一惊, 放在丁祥肩膀上的手当即发力, 将猝不及防的丁祥直接推向了黑影, 自己则双腿蹬地快速后退! 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还在空中轻轻地飘荡着: 「做的……」 第一百零一章 绝境!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阵的脆响,从丁祥身上传来,这位银甲卫提督之子,此时正在承受着这世间最为恐怖的折磨。 在其身后,站着郑凡,其双手,抓着丁祥的脑袋,一缕缕黑色的气息从其掌心开始传递向丁祥的身体。 丁祥的眼睛已经翻出白眼, 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常人在喝完水后跳跳,都能够感知到自己肚子里似乎有水晃动的感觉。 此时,丁祥体内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格外的强烈。 他的骨骼、他的器官、他身体内的一切,都在化为液态。 就像是冬天的冰雪开始缓缓地融化,一切的杂乱,一切的纷扰,一切的执着,在此时都不值一提。 褚凤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缓缓地抽出自己系在腰上的软剑。 软剑微颤,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清楚,很快,埋伏在附近的银甲卫就会向这里汇集。 身为银甲卫都尉,他很惜命。 「啪!」 郑凡松开了抓着丁祥脑袋的双手, 丁祥身体摇摆了几下, 开始下意识地向褚凤久走来,或许,此时只有褚凤久,才能够给予迷茫的他一点安全感。 哪怕这个上司,这个长辈,刚刚曾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当挡箭牌。 但丁祥已经无法做过多的思考了,因为,他的大脑,也已经融化了,与其说,他现在还活着,倒不如说,是惯性让他看起来……似乎还活着。 一步, 两步, 三步, 「哗啦啦……」 就像是油纸袋里的水砸落在地的声音, 又像是手艺上佳的扬州汤包。 丁祥「塌」了下来, 第231页 只剩下一具皮包水, 在地上晃悠来晃悠去,水润水润的。 这一幕, 让褚凤久的瞳孔勐地一缩, 身为银甲卫的都尉,什么污秽骯脏的事儿没经歷过? 银甲卫的天牢里,折磨人的酷刑更是海了去了,但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此时此刻,褚凤久毫不怀疑,只要拿软剑戳一下丁祥,丁祥就能「流淌」出来。 郑凡微微斜着头,身子也有些倾斜,左边肩膀高右边肩膀低,就这么面带微笑地看着褚凤久。 这是魔丸的酷刑, 这是魔丸的经歷, 九世怨婴, 这是他曾亲自承受过的痛苦,这是他曾遭受过的罪孽, 当初, 他一次次带着对「生」的希望,对外面世界的嚮往,对一切美好的本能感知,期待着自己能够降临。 但最后, 等待他的, 不是属于他的一声啼哭,不是属于父母的关怀呵护, 只是冰冷的金属刺入! 他就这样被结束,他就这样被终结,一次次地渴望,一次次地美好憧憬,到最后,都化作了最为无情的悽厉! 如今, 他将其化作自己的手段, 这是, 属于魔丸的惩戒! 「呵呵……呵呵……」 稚嫩的童音传来, 郑凡的手向前探去, 「嗡!」 下一刻, 郑凡的双脚在地上划出一道凹痕,直接出现在了褚凤久面前。 褚凤久身上当即释放出一道灰色的光芒,这光芒也附着在其软剑上,软剑当即笔直向前刺了过去。 气血外放,这是八品武者! 而且不同于那个绵州城下持枪逆行的孙老头,孙老头年迈体衰,虽然曾是八品武者,但实际上,可能也就是九品巅峰的样子,在持久力上,可能还稍有不足,最后其和梁程的僵持,只是其以消耗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迴光返照罢了。 但褚凤久,可是货真价实的八品! 软剑的速度很快,如同银蛇铿锵! 但郑凡的速度很快,他的身体一侧,整个人面朝上,双足依旧在移动,直接躲过了软剑。 同时,郑凡的双手抓向了褚凤久! 有了丁祥的前车之鑑,褚凤久怎么敢让郑凡的手触碰到自己? 身形当即快速后退,但郑凡却紧逼不止。 褚凤久手中的软剑当即向下斜拉了过去,这是要将郑凡腰斩的节奏。 这一瞬间, 郑凡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一抹犹豫, 仿佛在这一刻, 自己老爹的身子被腰斩掉, 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其身体也在此时忽然一颤, 一股意念强行施加了下去,打碎了他的犹豫。 郑凡的身体勐地再度下压, 整个人倒贴在了地上, 褚凤久的剑尖只是在郑凡身上的甲冑上划出一道裂痕,虽然火星四溅,没能真正伤及郑凡, 同时,郑凡的双足仍然在快速地在地面推进。 褚凤久当即发出一声怒喝,从一开始交手到现在,他都完全处于退避的下风,他深知再这般被压制下去迟早要出事。 每一个银甲卫,都是从底层爬出,能上得高位者,都是在类似养蛊的环境下拼杀出来的,搏杀经验自然是无比丰富。 但褚凤久无法料到的是, 他的搏杀经验再怎么丰富, 也无法和漫画中的人物去相比, 因为他们的上限,他们的履歷,他们的很多很多东西,所需要的,并不是长年累月的堆砌, 只需要一章……番外。 郑凡的动作,比褚凤久更快,他的双手反向托住地面,一时间,直接从靠双脚行走的类人猿变成了爬行动物! 速度,陡然提升! 褚凤久目光一凝,在其根本来不及反应之际,自己就已然被郑凡完全近身。 褚凤久当即挥舞出一片剑光,以自身气血加持,在自己身边布下了三道防御。 但郑凡在近身后却没有主动攻击,而是选择贴着褚凤久的身形开始移动,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褚凤久的眼睛都有些跟不上了! 这到底, 是什么鬼东西! 褚凤久心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分寸,再强的对手,哪怕是七品武者六品武者,他都不会陷入如此心态。 至少,大家都是按照套路来,都是按照流程在走,输赢生死,各凭本事罢了! 但自己眼前这忽然冒出来的玩意儿,完全没有丝毫规律可以找寻。 就像是剥洋葱一样, 郑凡的快速移动宛若在一层一层地破开褚凤久布置下来的防御,因为郑凡的速度快到令褚凤久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褚凤久甚至不敢再冒然出击,因为他清楚,一旦自己一击不成,就是将自身的命门完全放开在对方的眼前。 但这种被动防御的架势让褚凤久也坚持不了多久,终于,他的防御出现了一层漏洞,在其头顶。 郑凡勐地挑起,其左臂胳膊像是木偶人一样, 旋转半周, 砸下! 「找死!」 褚凤久心下大喜,这是自己故意卖出的破绽。 这种厮杀,最考验的,其实还是心智,褚凤久觉得,自己在心智和经验上,胜于对方! 第232页 「嗡!」 顷刻间, 褚凤久手中的软剑忽然裂开,从一化为三,且开始快速地闪烁,直接罩向了郑凡的脑袋。 可能,下一秒, 郑凡的脑袋就会被直接削烂,如同后世将脑袋送入工厂车间的大型电风扇一样。 然而,身形在空中郑凡其胸口位置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响,郑凡身上的甲冑直接裂开,就像是有一个人在空中对着郑凡的胸口施加了一股反推力一样,郑凡的身形于空中形成了一道滞空。 紧接着, 腰部藉此发力,郑凡的身形开始逆转, 原本是身形向下用拳头捶砸的动作, 变成了上半身向后,下半身向前, 不光是脑袋躲过了褚凤久的剑花,双脚更是顺势勐地向下一蹬! 「砰!」「砰!」 两脚, 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褚凤久的胸口位置! 「噗……噗……」 褚凤久喷出了两口鲜血,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了身后的那棵树上。 「吱呀……」 那棵树, 直接断裂,向后砸在了地上。 「这……」 褚凤久嘴里全是血沫子,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他并非是绝世高手, 在银甲卫里,比他强的,也有不少。 他不是不可以败, 也不是不可以输, 更不是输不起,觉得自己就不能死, 但他不解的,但他疑惑的,但他不甘的, 就在于, 对方, 自始至终, 身上都没发光! 明明是武者的战斗方式,明明是用搏杀之术将自己击败的,却没有气血光芒! 这, 怎么可能! 郑凡落在了地上, 褚凤久靠在树上,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郑凡的身体开始颤抖,胸口开始不断地起伏。 就在这时, 褚凤久听到了远处传来了「莎莎」声,应该是附近的银甲卫赶来了。 郑凡双手撑在地上, 张大了嘴, 「啊……」 不停地发出着痛苦的嘶哑之音。 「啊……」 他的面容,开始不停地扭曲,他很难受。 褚凤久的嘴巴微微张开,他输了,但对方似乎也出了什么问题! 照这样下去,自己输是输了,但自己能活,但对方,这个怪物,他会死! 强烈的惊喜开始刺激褚凤久的神经,让其胸口也开始起伏,瞬间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势,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样拼命地从其嘴里涌出。 褚凤久清楚,自己这身子,多半是废了。 胸口的肋骨不晓得断裂了多少根,脾脏肯定也受损严重,自己日后,可能都无法去出外勤了。 但这个时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能活下去的吸引力更大!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 银甲卫,并非没有文职! 「轰轰轰!!!!!!」 忽然间, 阵阵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 褚凤久愣住了,他想要离开这棵树,但他的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他的伤,真的是太重太重了,在这种情形下,他连气血都无法运行。 一旦运行,他自己的胸膛就会先炸裂。 丁豪曾对郑凡说过,武者有两大根本,一为体魄,二为气血,二者相辅相成。 体魄,为气血之载体,只有强横的体魄才能承载浑厚之气血运转,若是气血没有真正强大的体魄做依靠,根本就无法做数。 当初,沙拓阙石一人于数千镇北军铁骑中冲杀,其实主要靠的,还是其强横的武人体魄! 这才是武者和其他修行者最大的区别,要是换做魔法师或者鍊气士这类的,被数千铁骑一近身,可能连一朵浪花都翻不出来。 喊杀声,很快结束了。 但马蹄捶打地面的声音,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 梁程率领麾下蛮族骑兵沖了过来,先前,他们将外围的银甲卫都解决掉了。 银甲卫,早已经不是当年干国开国太祖皇帝夺天下时所率的那支亲军了,如今已经沦为特务机关的他们,让他们小打小闹做一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儿倒还可以,但要是正面拼杀,这不是他们的专长。 况且他们的人数,其实也就只有二三十,面对数百蛮族骑兵的冲击,哪怕个人武功再高,也就一个照面就被冲垮了,再来一个照面就把剩下的给全部解决。 策马而来的梁程扫了一眼前方情况,先手指那边靠在断树上的褚凤久。 其身后的蛮兵马上会意,张弓搭箭, 「嗡嗡嗡!!!!!」 下一刻, 数十根箭矢直接射入了褚凤久的身体,将其整个人钉死在了断树上。 梁程没做耽搁,在经过郑凡身边时,侧身下去,伸手将郑凡抱起,揽入怀中。 「向北,沖!」 一众骑兵疾驰而去。 …… 郑凡是在梁程怀中甦醒的,甦醒时,梁程还在骑着马。 其身边的蛮兵们也是在奋力奔驰,在他们身后,可以看见一片骑兵的影子。 郑凡张开了嘴,然后只觉得自己的嘴巴肌肉那块无比的酸疼,像是积攒了无数的乳酸。 第233页 这是没办法的事, 魔丸在控制郑凡身体时, 似乎很喜欢咧嘴笑的表情, 笑得久了,笑得夸张了,笑得次数多了,嘴巴也就抽抽了。 「主上,你醒了?」 梁程一边策马一边喊道。 「咳咳……咳咳……」 郑凡发出了一阵咳嗽,然后发现自己后背位置有些疼。 他是被梁程揽在怀中策马奔腾的。 「后面……好疼……」 身上其他地方,只是酸痛,但后背那块,是真的疼,像是还流血了。 梁程一开始没注意到了,等自己低下头看了一眼后,发现自己马鞍上居然真的有血渍! 忽然间, 梁程明白了! 「主上,是属下失误,属下腹部的枪尖,还没拔出来。」 「……」郑凡。 「但……真的好痛。」 「主上,现在来不及处理了,请主上,再忍忍,忍忍,就不痛了。」 「……」郑凡。 身后,可是有数千干国骑兵在发了狂地追杀,这会儿怎么可能停下来处理枪尖? 郑凡真的很后悔, 昨天应该无论梁程说什么,自己都该帮他把枪尖拔出来。 只可惜,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吃,郑凡也不会想到,梁程下面的那把枪,居然会有捅自己的那一天。 不过,疼就疼吧,疼,总比丢了命要好。 郑凡只能咬着嘴唇忍受着。 他的脑子里,其实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魔丸操控他的身体时,他其实可以夺回身体控制权,但在魔丸的视角里,他看见了周围隐藏的干军探子。 为了能够逃脱出去,郑凡主动将自己的身体交託给了魔丸。 昨晚, 自己好像还打败了一个八品武者? 嘶…… 疼! 「主上,还好昨天你发现得早,我们解决了那帮探子后也突围得及时,要是再晚一会儿,我们就要被上万干军包围了。」 其实,在昨晚那会儿,干军已经按照银甲卫提供的情报开始进行包围圈的布置,只不过因为魔丸的出手,导致郑凡等人没等干军布置完毕就冲杀了出去。 接下来, 就是数千干军骑兵拼命追杀! 这数千干军骑兵来自几个军镇,但都被自家的节度使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这支燕国骑兵留在干国的疆域里! 「主上,前面,只要穿过前面的燧堡群,我们就能回燕国了!」 梁程鼓舞郑凡道, 因为看着郑凡这么疼,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还是因为郑凡昏迷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喊疼,甦醒后再喊疼,其实已经因为胯下战马的颠簸,后背位置被枪尖割了不知多少道道了。 「我说,这个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立g?闭上你的那张乌鸦嘴。」 郑凡真的觉得,可能因为梁程是殭尸的原因,说实话,无论是乌鸦还是其他的太岁,都没梁程这头殭尸来得更邪性,更代表灾祸和不详。 所以,梁程说的话,真的很容易被反向应验…… 郑凡建议道:「你应该说,我们要死了,肯定逃不出去了,我们要完蛋了,肯定没戏了。自家人,别奶自己。」 「不会的,主上,我们肯定可以逃出去的,前面燧堡应该没有人,我们肯定……」 梁程的话还没说, 前方燧堡群众,忽然冲出了七八百骑兵,他们排出了阵势,开始主动向郑凡这边发起了冲锋! 「……」梁程。 第一百零二章 虎,虎,虎! 「主上放心,只有正面有阻拦,我们可以从侧面……」 梁程话还没说完,两侧方向的燧堡内,也有骑兵沖了出来。 「……」郑凡。 「……」梁程。 梁程举起长刀,没办法了,这时候,只能选择硬拼,骑兵,只有在冲锋过程中才能将自身的可怕完全释放出来。 只是,自己这边现在人困马乏,能否冲垮对方还真的难说,就算冲过去了,速度必然被阻滞,身后一直死追不放的数千干军骑兵肯定会包过来,到时候,这三百来号人到底能有几个可以活着冲出去,还真难说。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阻拦的骑兵忽然放慢了马速。 梁程将手中的刀又慢慢放了下来,没有下令加速冲锋,他当然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抓活的。 见燕国骑兵也开始放慢了速度,周遭的干国骑兵开始主动地进行包围,距离拉得有点远,不在箭矢的覆盖范围内,但已然将这支燕国骑兵队伍向任何方向突围的可能都给堵死。 「这是要劝降?」郑凡开口道。 「应该是的。」梁程回答道。 「这个时代,没《日内瓦公约》。」 「有《日内瓦公约》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梁程示意周遭的蛮族骑兵全都聚拢了起来,这些蛮族骑兵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将郑凡和梁程维护在了里面。 「啧,你说说,我以前是不是对他们太薄情了一点?」 这会儿,郑凡还真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主上,以前我带兵时,手底下不光是不同部落的人,里面,甚至充斥着很多不同种族的存在。」 郑凡不清楚「梁程」这个作者,当初给梁程这个角色是不是单独画过番外或者「剧场版」,却没有拿出来发表过。 第234页 因为「梁程」本人是出车祸去世的,走得很突然; 所以,关于《殭尸梁程》这部漫画是否还有未发表的部分,郑凡也不清楚,梁程的女友阿秋也没有再提及这个。 原版的漫画中,对梁程这个角色,其实更基于都市现代背景,对其过去,只是含煳其辞地说过一些,当初很多漫画读者曾对此有过猜测,甚至把什么上古四大殭尸始祖都搬出来一个一个地往上套,但原作者「梁程」一直都没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至于梁程的真正来歷,反正郑凡这个「代笔」者本人也不清楚,他只是负责把这部漫画的剧情往后进行延续,也没想过去对漫画的主题进行颠覆。 一如高鹗续的《红楼梦》只是把红楼的故事按照之前的故事氛围延续了下去,给了一个有唿应的结局,没有去写贾宝玉加入了义军造反夺得皇位什么的。 「所以呢?」郑凡问道。 「主上,真正的王,得有一颗容纳一切的心,任何生灵,只要膜拜于您的旗帜之下,那都是您的臣民。 就像……」 「就像谁?」 「黄帝。」 「……」郑凡。 郑凡真的很想问,这到底是你的自我补全,还是「梁程」真的留下了一大篇的番外没有公布过,连黄帝都牵扯出来了,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再去幻想什么魔临天下,反而会让自己都觉得自个儿是个二傻子。 人家已经把你层层包围了,这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还算个球的百兽之王? 「咱们把干国绵州城的官老爷们脑袋全都给砍了,哪怕他们现在再给我们提什么条件,也都是假的。 他们现在之所以摆出活捉的架势,只是为了从我们这里套出关于燕国的情报,可能,他们以为咱们这次的行动是受到上峰的指使。 等把情报榨干后,咱们的脑袋,肯定不会保的,你看着,对面很快就会派人出来谈条件叫我们投降了……」 郑凡话音刚落,对面骑兵之中策马而出一名身着官袍的文官模样的男子,径直向着这边而来。 「可惜了,都是假的,阿程,我真不想替燕国当什么忠臣,但投降干国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死罢了。」 郑凡之所以敢如此断定干国的态度,是因为他清楚干国边军的废柴,所以,干国不大可能主动地再搞什么北伐了,若是两国交战,你投降了哪怕得不到重用但也会给你一个不错的安排,算是「千金市马骨」,但干国这边根本没这个需求。 「主上,我们可以再沖一次。」 「你自己能冲出去么?我现在不行了,身上软得厉害,估计是魔丸上身的后遗症,你能出去的话就自己先出去吧,和瞎子他们汇合,以后找机会,再帮我报仇就是了。 也不用报得太狠,把干国灭了就行。」 「……」梁程。 梁程真的很想说,如果你死了,不光是自己,可能包括在翠柳堡的瞎子他们,都得集体暴毙。 不想给你殉葬也得强行给你殉了。 所以, 根本就不存在丢下你我自己跑路的可能。 「主上,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去,这个时候了,别玩煽情好不好?要是四娘在这里和我唱一出霸王别姬我倒是能觉得挺有感觉,你……」 「鄙人大干梁镇督军司马郑洪泽,奉大干三镇提督太尉之令,有话与你们首领说!」 郑凡撇撇嘴,笑道: 「得,还是个本家。」 「怎么回话?」梁程问道。 「谈,和他们好好地谈,你去和他们谈,从薪资待遇到养老保险五险一金公积金什么的,和他慢慢扯。」 「拖延时间么?」梁程有些明白了。 「先去谈着呗,奇蹟,是争取出来的。」 梁程将郑凡一个人留在马背上,他自己翻身下马,从旁边一名蛮兵那里又接过一匹马,缓缓地策马而出。 郑凡则趴在马背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嘶……」 真疼。 …… 「太尉,为何不下令冲杀!」 一名身穿轻甲手持长剑的中年男子策马来到台车旁直接质问道。 台车,是一种开放形式的马车,有顶盖,无边栏,需要靠人或者马来拉动。 干国上京每到灯节或者节庆日时,都会有很多戏班子或者各大院的花魁站在台车上一边游街一边表演。 发展到军中,则成了统帅指挥作战之所。 此时,台车周围有上千甲士严密护卫,上头,则只站了三个人。 一人为首, 二人居后。 为首者,年约五十,长须飘飘,面色素净,唇红齿白,身着一身锦袍,自有那么一股子身为上位者的气度宣洩而出! 在其身后,则站着两名身穿紫色官袍的男子,都是中年。 而下方质问者,虽然身上穿着甲冑,手里拿着剑,但一看就是装样子的把式,无论是甲冑还是那把佩剑,搁在他身上都是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放肆,吴节度,你竟敢这般对太尉说话!」 站在杨太尉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手指吴节度呵斥道。 「呵……」 吴节度使翻身下马,却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一番意外,使得其气势也不由一颓。 第235页 从台阶上了台车后,吴节度使对着杨太尉躬身行礼: 「陈镇节度使吴英物,参见杨太尉。」 杨太尉这才转身,面带和煦的笑容走过来,双手托举起吴英物行礼的手,拍了拍,道: 「吴节度泰山的事,本督已知晓,吴节度,当请节哀。」 绵州城知府,也就是那位娱乐至死被郑凡手下割下脑袋的那位瘦高老头儿,是吴英物的丈人。 吴英物不算是草根出身,也算是书香门第,但家道中落,是靠着那位知府丈人的接济赏识才得以入仕,且将自己的嫡女嫁与他,收为乘龙快婿。 可以说,没有老知府的赏识和提携,就没有吴英物的今天。 当然了,大干北方三郡:陈、梁、魏,下辖三镇,陈镇、梁镇、魏镇,每一镇由一节度使掌握,干国的节度使,相当于北方三个军区的军区司令,都是文官担任。 吴英物能做上魏镇节度使,也说明老知府不光是五石散嗑得遛,这看人的本事,也确实是一流,他能一直占着绵州城这个商贸中转重城知府的肥缺,也是靠着吴英物的关系。 「太尉,这帮燕狗穷凶极恶,十恶不赦,下官恳请太尉速速发兵将这群燕狗剿灭,下官要拿他们的首级来告慰被他们残害的我大干百姓之亡灵!」 「急什么,人都已经被围住了,还能上天去不成?」先前就斥责过吴英物的那位中年男子再度发声。 吴英物当即冷哼一声反驳道: 「我倒是听说,某人的妻女可也是落在了那群燕狗的手上了,某人因私废公,当然捨不得对这群燕狗下手了。」 梁镇节度使孟长奇闻言,当即怒气上头,正欲准备开口反击,却被身边的杨太尉开口道: 「好了,好了,身为朝廷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却在此这般仪态,和市井小民泼妇又有何区别?」 见杨太尉生气了,两位节度使这才停下来,不敢再做言语。 要知道,这杨太尉,本就总掌大干北疆三郡提督兵事,是他们三位节度使的顶头上司。 同时,后宫内的三位杨氏后妃,可都出自他的杨家,虽然不是其亲生女而是侄女,但亦算是家中亲近长辈。 按理说,大干由士大夫和官家共治天下,打压武官是士大夫的本能,同时,外戚掌权,也是士大夫阶层不允许出现的局面。 但这位杨太尉却是个特例,因为他是个太监。 早年间,这一代干皇还是太子时,他就是东宫的伴当,后来太子继位,他引荐自家下杭杨氏三姐妹入宫,三姐妹深得干皇欢心,他也因此得以再度被重用,甚至得以以太监之身,挂职枢密院,同时外放北疆掌握大干的北方三镇。 最神奇的是,他一个太监,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没割干净,居然长出了令诸多文人都羡慕不已的美须。 杨太尉转身,面向前方,道: 「杀他们容易,他们已经被我大军团团围住,就这三百来号人,还能飞上天不成? 本督要知道的是他们到底是受谁指使,燕贼又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说着,杨太尉又看向站在其身后的吴英物,道: 「这帮人,死不足惜,其犯下之罪孽,万死难赎!但燕贼国内最近事情太多,据说燕皇已然和镇北侯府撕破了脸,双方甚至已然陈兵对峙。 此番燕贼一支骑兵忽然刺入我大干,难保没有其他的心思在里面,本督若是无法查明,该如何向朝堂诸位相公该如何向官家交代? 更何况,根据先前的奏报,这群燕人骑兵里,居然有蛮人!这其中玄机,我等可弄清楚了? 尔等身为大干节度使,掌一镇兵权,岂能因个人之私而枉顾一国之重?」 吴英物和孟长奇对视一眼,加上身边的第三者陈镇节度使钱书文,一起向杨太尉行礼道: 「多谢太尉教诲,吾等惭愧。」 杨太尉见状,很是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美须。 就在这时,一身着官服的文官策马而来,前端甲士当即散开让其通过。 来者正是刚刚和梁程谈判完的郑洪泽。 郑洪泽没有下马,策马行至台车前,拱手抱拳道: 「差事在身,恕下官不得行全礼。」 杨太尉点头道:「无妨,郑司马辛苦。」 郑洪泽心下一喜,其实,差事在身不能行全礼什么的都是虚的,差事还是杨太尉给的,杨太尉先前问左右,谁可替他去招降那队燕人,左右众默,独郑司马上前请命。 郑洪泽现在想要的,就是加深自己在杨太尉心中的印象,中下层官员想往上爬,真的就得靠有没有大佬赏识。 「回禀太尉,燕贼愿降,只是开出了很多条件,容下官一一禀……」 杨太尉呵呵一笑, 道: 「不用禀报了,都答应他。」 「这……」 「答应他们。」 反正,这些承诺,日后都不会兑现,他想要的,只是这支燕军南下的企图! 「下官明白了,对了,燕贼说,孟大人的千金还在他们手中。」 孟长奇闻言,当即面露喜色,忙又问道: 「那本官妻子呢?」 「燕贼说,孟大人的夫人于昨日突发重症不治身亡。」 「……」孟长奇。 「燕贼,本官与尔等不共戴天!!!」 第236页 孟长奇发出一声怒吼, 但心里,则长舒一口气,有种卸下包袱的感觉。 那个女人,终于很合理地死了啊,太不容易了。 「孟节度,还请节哀。」杨太尉安慰道。 「下官知道,太尉,不必因下官家事耽搁国事,国事为重。」 「孟节度高义,郑司马,去回话吧。」 「下官遵命!」 郑洪泽再度拱手行礼,而后调转马头,再度从后军来至前军,再穿过前军,来到了那支燕军骑兵阵前。 这时,站在杨太尉身后的陈镇节度使钱书文开口道: 「太尉英明,燕蛮不识礼数,不尊教化,此等国度之人,又有何忠义可言? 这些蛮贼若是听到太尉肯应允他们的条件,自然屈膝来降。」 杨太尉则笑笑, 道: 「燕贼的安生日子,可没几天了,等着吧,不需多久,他们自己家里就得打起来。」 …… 郑凡伸手指了指那位去而復返的郑司马,对身边的梁程道: 「狗贼连戏都不愿意演全套,肯定是后面领军的大人物对他说,甭管我们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我们。」 这时,行至前方的郑洪泽开口朗声道: 「太尉有令,尔等条件皆可答应,望尔等速速放下兵刃下马请降,我大干乃礼仪之邦,定然重信守诺!」 「呵。」 郑凡冷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看见在北面的天空中,有两只苍雕正在盘旋。 郑凡嘴角当即露出一抹笑意, 用蛮话道: 「给老子射死他,他也配姓郑!」 所有蛮兵当即张弓搭箭,瞄准了郑洪泽。 还在为自己这趟差事要圆满完成为自己要入太尉袋中而心中窃喜的郑洪泽在看见这一幕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下意识地喊道: 「不要……」 「嗡!嗡!嗡!嗡!」 回答他的,是数百只箭矢。 郑司马连人带马被射程了刺猬,死得透透的。 这边的举动,当即引起附近的干国骑兵一阵譁然,骑兵队伍里引起了一阵躁动,先前以为对方要投降而松懈下来的军阵再度变得严谨起来。 ……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站在台车上的杨太尉有些不敢置信。 其身后站着的三名节度使也是一脸发懵,这群燕贼,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尤其是先前开口说燕人没有忠义之士的钱书文,脸色更是难看。 …… 「不管你们听得懂听不懂,跟老子一句一句地喊,把你们吃奶的劲儿都给喊出来!」(蛮话) 周围蛮兵一起坐直了自己在马背上的身子。 郑凡开口喊道: 「我大燕将士……」 「我大燕将士……」 「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靖南侯千岁!」 「靖南侯千岁!」 一声声口号,被数百蛮兵用不是那么标准的汉话吼了出来,悲壮的气势席捲而出! 这一幕, 让台车上的杨太尉都不由的有些动容, 同时心里更是心惊, 这燕人,竟然这般坚韧,宁死不降? 同时,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好在燕人自己家里马上就要内乱了,否则…… 「太尉,燕贼冥顽不灵,下令吧!」吴英物开口劝说道。 孟长奇则愣了一下,他女儿还在燕人手里呢。 杨太尉点点头, 对身前的旗兵道: 「杀!」 旗兵当即传令下去。 下一刻, 包围着郑凡等人的干国骑兵开始动了起来,队列重新排好,要冲锋了。 郑凡却浑然不惧, 反而在梁程的帮助下,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蛮兵们也一起举起了马刀,准备死战。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就在这时, 在北方视线堪堪可及之处, 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随之而来的, 还有大地有韵律的震颤之音。 正准备冲锋的干国骑兵纷纷勒住了缰绳,有些茫然地看向北方,站在台车上的杨太尉和其身后的三名节度使也一起震惊地看向北方。 一支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开始出现,他们军容整肃,他们队列整齐,一桿杆「燕」字大旗和「南」字旗在军阵之中迎风飘扬。 一股磅礴的肃杀之气,随着他们的出现,开始压迫席捲而来,宛若真正的战争巨兽,即将睁开属于它的狰狞双眸! 「呜……」 一声苍凉的军号声响起, 所有燕军骑士一同举起手中的兵戈, 齐声高唿: 「虎!」 「虎!」 「虎!」 第一百零三章 跋扈! 宽敞的马车内,燃着炭盆,不时发出轻微的脆响。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炭盆边,双手放在炭盆上烘着。 杜鹃坐在另一侧,手里拿着钳子夹着红薯在上面烤,阵阵甜味在马车内逐渐瀰漫。 第237页 马车在移动,但马车内,却一点都不摇晃。 「确认了么?」 「侯爷,确认了,银浪郡所有堡寨里,只有翠柳堡少了四百骑。」 「是那小子?」 「是的。」 「这么说,那一日怀涯书院事了后,他并没有回翠柳堡。」 「是的,侯爷,根据咱们在干国的眼线传来的那些消息大概可以判断出,他可能是在怀涯书院事了之后就直接率麾下人马去了干国。」 「呵呵。」 「侯爷,他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年轻人,不服气呗,替咱们背了书院的事儿,心里有委屈,又不敢朝给他安排事儿的本侯来撒,就想着把怨气撒到干国人那边去。」 「仅仅是这样?」 靖南侯摇摇头, 道: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确实会有只凭脑子发热做事的傻子,而且还不少,但傻子可做不到守备。 本侯觉得,这小子,大概是看出一些风向来了。 咱们在银浪郡清理了这么多人,也料理了那么多家门阀,许是已经被他看出已经有对南用兵的意思,他吶,是想着抢一个头功,提前下注。」 「侯爷,属下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是查到什么了么?哦,对了,那小子的堡寨,是谁帮他修的,查到了?」 「侯爷您会大吃一惊的。」 「行,那就让本侯猜猜,能让本侯大吃一惊,那肯定不是镇北侯府的关系,那小子,虽然曾在本侯面前腆着脸说自己是镇北侯府的一条狗,但本侯觉得李梁亭大概是家里狗太多了,多到他自个儿都记不清楚了。 至少,这小子身上的狗链子,肯定不是他李梁亭亲自握着的,他也没那么大的狗脸值得李梁亭亲自去拴他。 那也应该不是他自己出的钱,他刚从北边到南边来赴任,哪怕身上有银子,但也没那个人脉这么快就把一切採购好和打点好。 也不可能是哪家门阀,门阀资助一个地方军头子,看重其发展前景,吸纳为己用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惊讶的事儿。」 说到这里, 靖南侯看向杜鹃, 掌心翻了一下继续烤着炭火, 道: 「皇子。」 「侯爷英明。」 靖南侯伸手从杜鹃那里接过了一个烤好的红薯,因为太烫,所以在手里来回地掂着。 「老大掌着天成郡郡兵,所以不可能是老大;老二名义上掌握着京城禁军,也不会是老二; 他们两个,自己手头上的军务都还没能理顺,还不至于贪心到墙外再开花; 老三走文路,素有文名,是诸位皇子之中文采最好的一个,他不会去碰武事,碰了武事,先前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角色就塌了。 老四母妃家是三石邓家,本就是将门,他若是想插手,自有邓家给予支持,不至于去外面寻人。 老五年初因殿前失仪,被陛下罚闭门思过一年,在这一年里,他不会对外出手,他没那么蠢。 老七年纪还小, 那就是, 老六了。」 「正是六殿下。」 「呵,也是难为他了,也不晓得那姓郑的小子到底给老六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老六忍不住破功了。」 「侯爷,您认为六殿下……」 「老六才七岁时,那天陛下命我入宫陪着喝酒,老六作陪,陛下对我说过一句话; 陛下说,诸位皇子之中,老六,最肖父。」 杜鹃低下了头。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老六,打小就聪明,在他身上,我确实能看到咱们这位陛下年轻时的影子。 只可惜,老六没咱们陛下那么好运,先皇是个中庸之主,可能先皇这辈子做得最得意的事,就是在诸子夺嫡之中最后胜出,但也就那样子了。 所以,咱们陛下反倒是没那么大的压力,但老六不同,他太像陛下了,但咱们大燕,一个国家,容不下两代陛下。」 靖南侯撕开了红薯皮,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道: 「甜。」 「六殿下此举,并未做遮掩,他难道就不怕?」 「他不怕,这小子知道他父皇信任本侯,将整个银浪郡上下事宜都交给本侯打理,他自然清楚,银浪郡的密谍司,掌握在本侯这儿,想查他,肯定能查得到,但他就笃定本侯不会声张,甚至还会帮他隐瞒。」 「为何?」 「本侯欠他的。」 「侯爷,您是说?」 「武安三年秋,闵家涉嫌谋反,朝廷下旨治罪;是本侯率一千靖南兵,踏平了闵家,也就是咱们这位六皇子的母族。」 「那是陛下下的旨,和侯爷您无关。」 靖南侯又咬了一口红薯,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同时道: 「武安三年冬,因闵家谋反而被打入冷宫的闵妃被赐白绫自缢香消玉殒。」 杜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切,都起源于武安三年立秋的那一晚,陛下曾把六皇子带入御书房,据说,问了六皇子一些关于我大燕以及关于蛮族和干国那边事儿的看法,陛下龙颜大悦,赏六皇子金银器物同时提享亲王俸。 第二天,本侯就收到了陛下的旨意,让本侯去灭闵家满门。」 第238页 靖南侯将手中最后一点红薯送入嘴里,还在红薯皮上舔了舔,这才将红薯皮丢在了一边; 有些心满意足地吮了两下手指,再从杜鹃手里接过了热毛巾擦了擦手和嘴。 「可能,那一晚在御书房,陛下确实是开心的,因为六皇子的表现,让陛下很满意,任何一个父亲,在看见一个很像自己的儿子时,他心里,肯定是充满着喜悦和满足的。」 「那为何……」 「为何?本侯之前说过了,陛下对大燕的现在,对大燕的未来,有他的布局和设想,陛下已经为大燕设计好了路,不允许任何人去更改,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陛下不仅仅是一位父亲,他还是大燕的皇帝。 所以,陛下在高兴之后,第二天,就下令让本侯灭了闵家,断了六皇子的母族支持; 再幽禁最后又赐死闵妃,断了六皇子来自后宫的支持。 自武安三年后,六皇子就开始喜欢声色犬马,开始卖烤鸭了。」 「那六皇子这次,就不怕您?」 「他聪明,所以他懂我,他清楚,本侯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会帮他隐瞒,一是本侯确实欠他外公一家的血债, 二是,他知道本侯对国本之争,没什么参与的兴趣。」 「侯爷,二皇子,可是您的亲外甥。」 「亲外甥?是,老二确实是本侯的亲外甥,是本侯亲姐姐的孩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嫡子,陛下想让老二当太子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估摸着明年老二就能入东宫了。 但,这又如何?」 「侯爷,您就不为您外甥考虑考虑?」 「你也真是什么都敢问。」 「是侯爷您什么都敢对着属下说,弄得属下都已经做好出了这马车就被赐死的准备了。」 「哈哈哈哈,本侯可不是咱们陛下那样子的人,本侯做不出这种……」 忽然间, 靖南侯沉默了。 「侯爷,您怎么了?」 「没事。」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通禀: 「侯爷,家里派人来信了。」 「递进来。」 「是。」 一封信,被递送进了帘子。 杜鹃伸手将信接过来,还没等她转交到靖南侯手中,靖南侯就开口道: 「念。」 杜鹃深吸一口气,将信拆开, 「你先看一遍,再与本侯说。」 「是,侯爷。」 杜鹃将信看了一遍后,将信放了下来,对靖南侯道: 「侯爷,这是老爷的信。」 老爷子,自然是田家家主,田家,并非是大燕第一等的门阀,但论尊荣,哪怕是镇北侯府,都无法与田家相比。 田家家主,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且为陛下诞下皇子,很大可能即将入主东宫;他的儿子,被封靖南侯,掌五万靖南军。 当今一朝,除非镇北侯府的郡主日后和太子成婚,否则田家之尊荣,无可与之匹敌者。 「嗯,说说,本侯家那老头儿,在信里要对本侯说些什么,废话就不用说了。」 杜鹃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侯爷,老爷说,今日镇北军和朝廷这边已经越来越剑拔弩张了,老爷子想问问您的看法和态度。」 「还有呢?」 「老爷还说,听说侯爷最近身边一直有一个密谍司的女人,老爷说,那个女人,可以玩玩,但银浪郡的密谍司,身为一个臣子,应有所忌讳,哪怕陛下让您拿着,您也不该真的拿着。」 「呵。」 靖南侯笑了笑,伸手从杜鹃手中接过了信,自己也没再看第二遍,就丢炭盆里烧掉了。 「侯爷,不回信么?」 「不急,用不了多久本侯就会回去和我家老头当面好好说道说道。」 「报!!!!!!!!」 「侯爷,哨骑来报,前方干国燧堡处发现干军骑兵大规模调动。」 「哟呵,杜鹃,你说,那小子现在还活着么?」 「那得看侯爷您是否想让他活着了。」 「挺有趣的一个小子,还和老六有关系,能让老六不惜把本侯欠的人情用在他身上,他如果真死了,本侯还真有些不好向老六交代。」 「侯爷您以前可从不会这样想事情。」 「哦,是么?那就换个更简单的理由吧。」 「嗯。」 「我燕国的兵,就算把天捅破了个窟窿,也轮不得他干国人来指手画脚!」 言罢, 靖南侯站起身,张开双臂, 「着甲。」 杜鹃起身,亲自帮靖南侯穿上甲冑,鎏金色的甲冑穿在靖南侯身上,将其整个人衬托得那般英武不凡。 「侯爷,穿好了。」 少顷,杜鹃后退了一步说道。 靖南侯伸手一把将杜鹃搂在怀里, 杜鹃轻咛了一声,没有反抗。 「老头子,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侯爷,老爷只是说,玩玩。」 「这日子,不就是一边玩一边过的么,老头子这是同意了。」 「侯爷,您说笑了,老爷怎么可能同意您娶一个密谍司的女探子。」 「这又有何不可?还是他干国皇帝大方,朝廷发女人。这一点优良传统,本侯觉得咱们大燕,也该学学。 第239页 至于老头子那边,你且放心,下次本侯带你一起回家,老爷子不会说什么的。」 「妾身,都由侯爷做主。」 「这就对了。」 说完, 靖南侯掀开了车帘,他的那一头貔兽已经主动凑到马车边将靖南侯迎到了自己背上,两只原本一直站立在马车顶上的苍雕则飞上了天空,开始盘旋起来。 下一刻, 靖南侯举起手, 沉声道: 「世人皆晓我大燕北军天下无双,今日,就让干国人看看,我大燕南军,亦是当世之一等精锐!」 命令下达, 靖南军上万骑兵开始了加速,战马开始奔腾而起。 「我大燕将士誓死不降!!!!!!!」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靖南侯千岁!!!!!!」 远远的,传来了这些声音。 靖南侯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下令道: 「列阵!」 「虎!」 「虎!」 「虎!」 …… 因为靖南军的忽然出现,使得干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骚乱之中。 战阵冲杀,气场和气势,真的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靖南军的威严肃杀,一出现,就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压迫之感,而干军这边的指挥系统在反应上一下子就显得慢了许多。 干军骑兵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列阵准备防止靖南军的冲锋还是继续保持对眼前的这三百多燕军的包围,同时因为这里的干国骑兵分属于三镇,彼此之间别说是配合了,甚至还有不少龃龉在里头。 一同慌乱的,还有台车上的杨太尉及其身后的三名节度使。 杨太尉,再淡定,再一把美须髯,他毕竟是个没卵子的公公,真遇到事儿时,顿时就暴露出阳气不足的缺陷。 而三位节度使都是文官,让他们做做边塞诗那没什么问题,反正他们隔三岔五地哪怕自己不写也会让自己手底下的文吏师爷们写一些报国捐躯马革裹尸为国戍边的诗词传递迴上京,当然了,这些诗词肯定会冠以他们的名字; 这么做的好处是一来可以继续刷一刷文声,二来则是表露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以及为国戍边的艰辛不易。 但干国边境真的已经快一百年不打仗了,连那些真正当兵的,那些武官都对战阵极为生疏了,更别提这些文官了。 此时,杨太尉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下令让后军改前军,先护送自己所在的台车安全回去。 好在,杨太尉终究还保持住了一些理智,他清楚,一旦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战阵上的干军可能会在顷刻间就军心涣散。到时候燕军只要随便掩杀一下,就是一场溃败! 「来人,去给本督向对面燕军统帅传个话,问他,是否要置两国邦交于不顾,他可敢承担两国开战的后果!」 杨太尉最后一句话是近乎吼出来的。 传令兵面色有些发苦,因为之前去传令的文官老爷是怎么被射成刺猬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燕人似乎根本就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但没办法,军令已下,这名传令兵只能策马而出,先经过了郑凡等人所在的那一边,然后继续向北。 杨太尉则是双拳紧握,他转过身,发现自己身后的这三名节度使也是神色惶惶。 废物,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杨太尉在心底疯狂地鄙视着这帮平时各个吹嘘自己文韬武略尽在腹中的文官,真的遇到事儿时,居然没自己这个太监能沉得住气。 直娘贼,本督本是被陛下派来制约这些文官的,想着扯扯后腿下点眼药离间离间关系什么的,谁晓得居然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还得自己来扛事? 过了一会儿,那名传令兵骑马回来了。 「回禀太尉,对方是燕国靖南侯亲至。」 「靖南侯?」杨太尉嘴唇嗫嚅了几下,继续道:「那位靖南侯说了什么?」 「靖南侯说,他要求我方撤开包围,让那支燕军回去。」 「怎么可能,那支燕军擅入我干国疆域,杀我干国子民,屠我干国官吏,怎可能就这般放他们离开!」 「回禀太尉,这些小人已经对那位靖南侯说过了。」 「好,那靖南侯又如何回的?本督就不信了,他只是一个侯爷,又不是燕皇,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撕毁干燕两国百年的和约!」 传令兵听到杨太尉的这些话,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太尉当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说,那燕国靖南侯到底是如何答的!」 「靖南侯说,说,他说,自从百年前他燕国御蛮之际我干国偷袭至今; 他燕国,就从未和我干国缔结过任何和约。 自百年前起至如今, 大燕和干国,一直是交战状态。」 「……」杨太尉。 「那位靖南侯还说,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燕国皇帝陛下这些年一直裁减宫内用度,已经数年未曾再收新阉入宫,宫内内侍已然不够用了; 若是我方在一炷香的功夫内不放人,他就请,请太尉您入燕国皇宫再续本职。」 「放肆!」 第240页 「燕贼猖狂!」 孟长奇和吴英物两位节度使当即怒喝。 杨太尉张了张嘴, 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地吐出, 伸手向下压,示意节度使不要说话。 杨太尉手指传令兵, 道: 「你再去传话,就说人,我们马上放。 再对那位靖南侯说一句: 老奴年老体衰,恐无法将燕皇伺候周到;且等老奴归于上京挑选一批伶俐的小厮,将他们净身后送于燕皇宫中代替老奴听候使唤。」 第一百零四章 奏对 「对面,开始撤围了。」 郑凡点了点头,对梁程道:「咱们先出去。」 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去考虑干军是不是在故布疑阵了,确切的说,当这一万靖南军出现时,局面已经无限接近于飞龙骑脸, 除非天降陨石,否则怎么可能输? 当然了,干军和干国这边,怎么看都没有天命之子的命格在,否则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老天爷口味独特了。 蛮兵们在梁程的指挥下开始行进,干国军队也在移动,不过他们更多的是在准备接战,附近的燧堡不管内在如何糜烂,至少这会儿城垛子上都摆上了人做好了戒备。 这让郑凡不禁有些好奇,干国这边的主帅到底是谁,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皇帝,却居然敢怂,且怂得这么彻底,一般人,还真做不到这种地步。 傻子都清楚,在国与国争端面前,檯面上的谁敢怂,谁就等着回去后被清算。 不过,看着被己方围追了两天的燕军骑兵就这般在自己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去,干军这边的士气也确实低落了下去,有点像是霜打的茄子,但因为来自靖南军切切实实的威胁在,他们还是强打着精神在各自主将的指挥下开始布阵。 靖南军军阵侧翼散开了口子,接应了郑凡这支骑兵进入,随即,靖南军开始前军改后军,井然有序地交替掩护撤退。 「势盛而不骄,气壮却不横,如果真的是那位靖南侯在领军的话,这支靖南军,也是精锐了,这个靖南侯,更不简单。」 这是梁程给出的评价,任何人,尤其是统兵将领,身居高位,铁甲纵横,属于人性格上的一些特点就会被无限的膨胀和放大开。 就比如现在,如果是郑凡领兵的话,他肯定会以一种更为嚣张跋扈的姿态离开,走之前,还要再在干国人面前秀一把,毕竟谁都能看出来,干国人认怂了,这时候你再怎么在他面前得瑟他也不敢对你还手。 但靖南侯没有这么做,似乎仍然是把干军当作了同等的精锐在对待,撤离时还在防范对方有可能的追杀。 在势卑时当孙子,这是人之常情,在势大时依旧谦逊谨慎,这才是了不得。 不过,听了梁程的话后,郑凡开口道: 「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嗯?」梁程有些没能理解,因为谁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对方是在说反话。 「说啊,别停,布阵的事儿,打仗的事儿,还有你对如何进攻干国的看法,快点多说一点,马上要考试了。」 「好,主上,不过,需不需要属下先帮您把背后的伤势处理一下?」 「别,你说你的,这伤不用管,留着。」 梁程开始说了起来,这可是一位从上古时就带兵打仗过的大殭尸,其见解和经验,都堪称独到,最重要的是,他还善于自我学习,就比如昨晚突围的那一次,梁程就确确实实地在魔丸面前算是认了错。 魔王不可怕,就怕魔王还会自我反省。 梁程在说着,郑凡则在一边认真地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的记着,有点像是大学考试前一晚在宿舍里熬夜拿油纸胶带做小抄。 没多久, 一名靖南军校尉策马而来, 传令道: 「侯爷有令,郑守备入见。」 …… 因为军队在行进,所以郑凡是骑着马被那位传令校尉带到了一辆马车前。 「进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这名校尉就看向郑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嗯,啊?」 郑凡愣了一下,见马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吸了口气,策马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方位,然后双手撑在马鞍上。 想跳,但因为昨晚被魔丸附身导致今儿个身体格外虚弱的缘故,双腿有些发软。 气血牵引了几次,却显得很是乏力,最后,郑凡不得不扭头看向那名校尉,有些尴尬道: 「兄弟,搭把手?」 不是郑凡矫情,是真的跳不过去,要是一不小心跳失误了,再摔一跤,运气再不好一点,被这么大的一辆马车碾一下, 嘶,那酸爽…… 那位校尉脸上倒是没出现不屑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些许敬佩之意,策马过来,伸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一提。 郑凡借着这股子力道也纵身一跃,终于跳到了马车的甲板上。 「谢了,兄弟。」 郑凡稳定住身形后对那位校尉抱拳。 那位校尉也抱拳回礼。 郑凡目视前方,伸手掀开了车帘,他其实不大担心靖南侯会发落自己,因为这种大人物他看问题很少会去在意自己的个人情感因素,哪怕对方清楚自己是「心思深重」,但也会捏着鼻子认为自己的这次行径主动制造了边境摩擦对立关系,符合燕国的战略布局需求。为了引导风向,也得赏赐自己。 第241页 马车很大,郑凡走进去时感到一阵温暖。 火盆后头,杜鹃正在帮靖南侯卸甲,靖南侯背对着郑凡。 郑凡就站着,也没敢太放肆,眼前这位到底是位高权重的主儿,且好歹才刚刚「救」了自己,总得给人家点面儿。 不是哪个贵人都跟六皇子似的是个二皮脸。 一想到六皇子,郑凡忽然觉得自己还有点想他了。 靖南侯卸下了甲冑,在炭盆前坐了下来,同时手指轻轻一指, 「坐。」 郑凡自然是没有凳子可以坐的,甚至连一个垫子也没有,马车空间是大,但只有一副坐垫。 所以,郑凡就盘膝坐了下来。 燕国有这样一点好,虽然分上下尊卑,但没有那么抠细节,叫你坐就是坐,不用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儿。 靖南侯的目光在郑凡身上扫了一遍,似乎留意到郑凡身上的血渍,道: 「受伤了?」 「回侯爷的话,不重。」 杜鹃将一个红薯递给了靖南侯,靖南侯摇摇头,指了指郑凡,道: 「给他。」 杜鹃将红薯递给了郑凡,郑凡伸手接过,同时二人目光交汇了一下。 密谍司的女探子居然和靖南侯坐在一辆马车里,这靖南侯会玩儿啊,一点都不避讳的么? 很烫的红薯在手里来回掂着,郑凡也不急着吃,先晾晾。 「你胆子很大。」 郑凡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没回话。 「罢了,说说吧,干国边镇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郑凡脑子里开始进行索引,其实,他是行动的亲身经歷者,自然也有自己的感悟,但就如同同样的一个景点,你让小学生写游记和让一个文豪写游记,绝对是不同的感觉。 梁程是有带兵经验的将军,用他的视角和陈述方式来回答靖南侯的问题,效果显然能更好。 「干国边军,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干国三郡,皆筑城立堡,妄图以堡寨之砖瓦阻我大燕之铁蹄。 然,善战者,当以人为本,兵甲、器械、城砖,皆为死物,死物虽可辅,却不足恃。 依末将一路所闻所见,干国边军,虽有悍勇忠义之辈,却寥寥无几,难更大局,其武人皆惜命,其文人皆爱财,边军之戍卒,近半为空额,剩下近半则已沦为权贵私奴苦力。 干国北地三镇,陈、梁、魏,三镇兵马号称八十万; 但依末将看来,若以野战,侯爷为主帅,我五万靖南军携五万银浪郡郡兵堡寨戍兵,定可大破之!」 「侯爷为主帅」是郑凡自己加上去的,梁程的原话是,在那种局面下,除非主帅是一头猪,否则很难找到输的理由。 靖南侯双手放在炭盆上烘着, 很平静地道: 「那依你之见,本侯先前为何不下令开战。」 既然你把干军说得那么不堪,先前我为什么不下令直接把他们这支部队给吃了? 郑凡这时已经撕开了红薯皮,咬了一口,红薯甜不甜郑凡还没品过来,但心里倒是有点窃喜,大概相当于考研时发现自己猜题猜对了。 「因为干国富,而我燕国穷。」 听到这话,靖南侯的眼睛忽然眯了眯,却没生气, 「继续说。」 「干国占中原富庶之地,无论是从疆域还是从人口来看,都远远超过我燕国。 干国之疲敝,不在其国小,不在其国贫,不再其民寡,而在于重文抑武,在于士大夫阶层坐大,干国皇帝权柄衰弱,地方富而国贫,地方自重而国渐弱。 自古以来,以小国伐大国,以穷国征富国,取胜之道,在于速,断不可给大国以喘息调整之契机。」 听到这里,靖南侯特意抬起头,重新看了一眼郑凡, 却笑道: 「既然如此,你擅自去撩拨干人,岂不是给干人提了醒?」 「回侯爷的话,末将之举,只为探得干人虚实,虽使得干人丢失了方寸颜面,但终究只是小患,远远不及侯爷先前若是一声令下直接将干国这数千边军骑兵一口吞下来得更让干人震惊。」 「小患?」 「是,小患,这点力道,根本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好一个叫不醒装睡的人,郑凡,你让本侯今日对你当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末将惶恐。」 「那依你之见,我大燕若是想攻伐干国,该以何种方式?」靖南侯顿了顿,加了一句:「具体点。」 「先类似于今日侯爷这般,给干国施加压力,让干国将其国内可战之兵调于北方三郡布防。 我军再瞅准时机,于野战之中一举灭掉干国野战精锐,其城池、堡寨,皆可放任不管,以一支铁骑直捣干国上京! 到时,是迫使干国君臣割地赔款求和又或是一不做二不休,破了干国上京掳回干国君臣回国献于陛下,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中。」 「呵呵,照你的说法,光光本侯的靖南军,可远远不够。」 郑凡深吸一口气, 心里在快速地做着决断, 最后, 还是开口道: 「我大燕,还有三十万镇北军!」 靖南侯的左拳忽然握紧,一时间,炭盆里的火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完全压缩了回去,马车内的光亮也瞬间变得昏暗了下来,也映照着靖南侯的脸,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第242页 良久, 靖南侯开口道: 「这些,是小六子与你说的?」 「六殿下与末将关系亲密,引为至交,但这些,是末将自己看出来的,末将从北封郡来,末将也曾在镇北军里当过差。 别的末将不清楚,但有一点,末将可以以命担保,镇北侯,不可能反!」 靖南侯似乎将郑凡其他的话全都过滤掉了, 直接抓住了一个奇怪的点, 道: 「身为地方外臣,私结皇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郑凡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一晚自己和瞎子北的对话,自己将关于靖南侯的事对瞎子北说了之后,瞎子北做出这般的结论: 靖南侯,是皇后的亲弟弟,是当今燕皇的小舅子,按理说,这种外戚应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毕竟外戚外戚嘛,有个「外」字在,它就是最大的局限性,古往今来,但凡外戚敢跳得欢的,除非你取而代之了,否则下场都是相当悽惨,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夜壶的观感,用完就倒。 但这靖南侯竟然能执掌靖南军不说,做事还如此嚣张跋扈,又是破城而入又是在银浪郡大开杀戒的,排除这靖南侯是个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二傻子这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靖南侯,很可能和镇北侯,是一类人。 说到这里时,瞎子北仰望星空,拍了拍腿,感慨着这燕国当真是好命,难不成真的是国运正盛,所以这种杰出人物一个一个地蹦出来了? 瞎子北担心的,燕国要是真这般国运昌盛,註定要一统东方的话,那自己等人难不成就得一辈子当个顺民? 乱世,才是他们这群野心家活跃的土壤,你让李自成去后世的太平盛世中国他也只能去京东当个勤劳踏实的快递员。 在瞎子北的分析中,他认为靖南侯是那种眼界和意识形态上,已经超出了一家一户之得失,甚至已经超出了自身命运的局限,在他的眼里,可能只有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这种人,已经不能算是政治家了,可以在前面加个「伟」做前缀了。 一个燕皇,一个镇北侯,一个靖南侯, 瞎子北最后爆出了一口脏话: 这仨傢伙站一起,那其他三国和咱们还玩个屁啊! …… 也因此,在面对靖南侯这种提问时,郑凡选择了一种极为光棍的姿态, 回答道: 「末将曾救过六殿下的命这才和六殿下相识,再者,六殿下性情温厚,有仁者之风,不以门第论人,末将确实很敬重六殿下。」 「仁者之风?你怎么不说他有人主之风呢?」 「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末将的确这般认为,可能是因为诸位皇子中,末将只认得六殿下,所以,末将认为可能其他皇子都更为优秀,否则末将实在不懂得为何六殿下不能……」 「放肆!」杜鹃呵斥道。 郑凡马上将手中的红薯皮丢在了马车上,改跪坐为单膝下跪的姿势, 「末将失言了。」 「呵,你应该知道,哪位皇子即将入主东宫吧?」 「末将知道,是二殿下。」 「那你应该也知道,二殿下,是本侯的什么人?」 「末将知道,是侯爷的亲外甥。」 「那你还敢在本侯面前这般说话?」 「回侯爷的话,侯爷问什么,末将就如实回答什么,末将不敢对侯爷有任何欺瞒。」 「好一个不敢有任何欺瞒,这样说来,你和小六子关系莫逆,是否意味着日后小六子没当成太子,你也要学学当年镇北侯府帮先皇登基那般出兵帮小六子啊?」 「末将不会。」 「哦?这会儿又不会了,怎么,先前不该说的也都说了,那么放肆的话也说了,这会儿,忽然又不敢说了? 你不是和小六子关系很好么,关键时候又不敢帮他了?」 郑凡笑了笑, 回答道: 「回侯爷的话,末将兵少,末将翠柳堡本来就只有五百骑,这次南下又折损了数十骑,这兵,不够啊。」 一边的杜鹃脸色忽然一滞,强忍着没笑出来。 靖南侯则是直接笑了,手指着郑凡, 「你啊你,呵呵,怎么,你是笃定本侯不捨得杀你,才敢这般放肆是么?」 「末将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手底下才几百人,就敢擅自南下了,你要手底下有一支靖南军,是不是要直接帮你的六殿下造反了?」 「若是末将手底下有一支靖南军,末将更愿意去打干国上京。 末将驻守的翠柳堡,乃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折柳之所,只是初代镇北侯一直未能获尝夙愿,引为遗憾。 故而,末将恳请侯爷成全,若有朝一日我大燕铁骑马踏上京,末将哪怕不做这守备,当一个先登卒也好,总之,末将愿第一个登上上京城墙!」 靖南侯听了这番话, 脸色倒是平静了下来, 伸手拿起炭盆边剩下的那个红薯, 道: 「还有一个红薯,你吃么?」 「末将不吃了。」 「为何,挺甜的。」 「侯爷,这红薯吃多了,屁多。」 「……」靖南侯。 靖南侯胸口一阵起伏, 第243页 最后直接把手中的红薯砸向了郑凡, 骂道: 「滚!」 第一百零五章 心慈手软的主上 一个佞臣,绝对不是那么好当的; 让上位者觉得你有本事的同时还要觉得你有趣,这难度,着实不低。 简单来说,严肃和活泼之中的这个度,你得把握好,但这又是最难以把握的,每一次,都相当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在大人物面前「表演」自己的感觉,但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你不低头,连雨都没办法躲。 所以,只能期待着自己能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 队伍行进中途,郑凡就得令可以返回翠柳堡了。 靖南侯没给赏赐,也没给其他说明,但有时候,不责罚,让你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回家,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上的表示了。 身为军人,没军令的前提下擅自做主跨越国境线去外国搞事情,回来后还嘛事没有,这不是鼓励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郑凡觉得自己加深了在靖南侯心里的印象,有时候,什么金银珠宝财货这类的,都抵不上一个「简在帝心」。 郑凡没打算挣钱退休养老,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类似于一个在这个世界处于打拼阶段的创业者。 搁在后世,你让一个创业者两个选择二选一, 「一百万本金」和「认识马云」, 他会选哪个? 当翠柳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已经是午后了。 翠柳堡的墙郭已经被搭建了起来,虽然还需要不少工日去进一步地完善和充实,但终于有点属于堡寨的内味儿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去外面浪了几天后,心里其实分外想家。 瞎子北等人已经在外面路上等着,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仿佛是家乡的亲人在迎接归来的游子。 郑凡被四娘先带着去沐浴更衣,同时伤口也需要做进一步的处理。 等郑凡离开后, 瞎子北、阿铭、薛三以及樊力四个人,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梁程把自己的马匹拴好, 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束手站定, 似乎在等待着……面对疾风吧! 薛三眯了眯眼,开口道: 「玩得开心么?」 梁程很实在地回答: 「很开心。」 「哦,很开心啊。」 薛三跳了起来,拍了一下樑程的肩膀, 「自己爽了就忘记兄弟们了是吧!」 梁程依旧很平静地回答: 「是主上做的决定。」 梁程的确没说假话,这确实是郑凡自己做的决定,梁程一直以为那一天自己只是陪着主上去书院抓人的,但主上在书院事情结束后就直接决定去干国逛逛,他事先不知情,当然了,他当时也很想去逛逛。 这时,旁边的樊力故作严肃的姿态,装出一副老师教训犯错学生的态度开口道: 「主上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薛三。 「……」梁程。 全场众人,忽然安静。 「阿力啊,午饭吃饱了么?」瞎子北问道。 「吃饱咧,中午的馍,很好吃。」 「哦,吃饱了的话就去那边搬砖去,早点把堡寨盖好咱们也能早点住进去。」 「好嘞,这就去。」 樊力转身,去搬砖了。 剩下的人,瞎子、薛三、阿铭以及梁程几乎同时地舒了一口气。 「阿程啊,你知道我们对这件事最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么?」瞎子北面向梁程开口道。 「我不该不带你们一起去。」 「也算是吧,但这不算是重点,其实,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上,谁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危险,我们也不怕遇到危险。 但主上的安危,关系很重,我们并非是想把主上一直放在窝里,主上其实还是需要经歷风雨的,否则无法成长,主上无法成长,我们就无法成长。 只是,我们有一个前提,因为主上一旦真的遭遇不测,很可能我们七个人,也会……」 说到这里,瞎子北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我们要做到的一点是,主上若是真的有危险了,可以,在我们死之后,主上再死,这样,我们即使是死了,也死得心甘情愿,至少,没什么遗憾。 现在倒好,你和主上出去浪了,冒着生命危险在打仗,把我们五个留在这里,我们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等着暴毙?」 梁程摇摇头,道:「我错了。」 瞎子北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道: 「你知道我最后怕什么么?」 「你有点特殊,我猜不出来。」 「我后怕的是,其实,面对死亡的勇气,我们是有的,一杯茶,一把二胡,再点一根香,就这样走向死亡,意境上也不错,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前两天,你们去浪的时候,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被牵连得没了的话,我会很难接受。 因为在死之前, 我居然是在画施工图纸,在做一个包工头。」 梁程明白了,点点头。 死亡,可以接受,但死亡的仪式感都没有的话,就无法原谅了。 瞎子北似乎是将情绪发泄好了, 第244页 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好了,现在把你和主上这几天的事儿,说给我们听吧。」 说着, 瞎子北将一瓣橘肉送到梁程嘴边, 梁程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张开嘴。 「甜不?」瞎子北问道。 梁程摇摇头, 「有点酸。」 瞎子北直接将手中的橘子丢在了地上, 道: 「我就猜到这里的橘子没北封郡的橘子甜。」 「……」梁程。 …… 「主上,您这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啊,啧啧啧,这太惨了。」 四娘一边帮郑凡处理伤口上药一边有些心疼地问道。 郑凡真没好意思说是被梁程捅的, 只能道: 「战场上,刀枪无眼啊。」 「这可真是太让人心疼了,主上,下次可千万不能把奴家丢下了,那头臭殭尸,怎么知道伺候人呢。」 「嗯,我错了。」 对自己的女人认错,不丢男子气概。 「对了,主上,那位节度使的千金,没带回来呀?」 「被密谍司的杜鹃派人带走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本来,是能凑一对的。」 「梁程似乎对她不怎么感兴趣。」说到这里,郑凡微微皱眉,思索道,「他好像和阿铭一样,他们两个,都对女人不感兴趣。」 「哎呀,奴家不是说那位千金和梁程啦,是她和芳草,简直绝配。」 「芳草?」 「对啊,一个是被阿铭杀了亲爹,带回来的,那位节度使的千金是被阿程杀了亲妈,要是带回来了,这俩丫头,不是绝配么。」 「呵呵呵……」 虽然郑凡觉得这时候不该笑,但还是忍不住。 「不过好像还真是的,似乎男人年纪大了,就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了。」 「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不少老头七老八十了,还宝刀未老的。」 「那不一样,老头儿能和那俩死人比么?一个是不老的吸血鬼,一个是冷冰冰的殭尸,他们俩年岁加起来,几十个老头儿都比不上哩。」 「也是。」 「说到芳草,她们估计再过一阵子,也该到翠柳堡了。」 「嗯。」 「主上,您要休息休息么?」 「还好,不是很困,有点饿了,这几天,没吃得好。」 「那奴家下面给您吃?」 「好。」 「主上,您等着。」 四娘起身,离开了房间去下厨了。 郑凡现在所在的房间,算是翠柳堡内少数的能住人的房间,绝大部分蛮兵,其实还住在堡寨外的帐篷里,想住进堡寨,还要等翠柳堡施工的进一步完善。 从床上坐直了身子,郑凡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也走出了房门。 日头,已经有些渐渐西沉了,余晖撒照下来,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让郑凡有些留恋。 以前只是玩游戏时「打过仗」,这一次,是自己亲自带兵出去遛弯儿,且自己也曾攻下了一座城,虽然是装完逼就跑。 然后,又是将近两天时间的被大军追杀。 讲真,到了这会儿,再回忆之前几天的一幕幕,心里倒是没多少澎湃,盘亘在脑子里更多的,还是死在烽火台上的那个干国戍卒,持枪逆行的干国老将,以及,那数十个已经变成尸体的蛮兵。 「主上,在看夕阳?」 瞎子北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郑凡吸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以后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 「行,属下以后白天出门也打灯笼。」 「呵。」 「主上刚刚在想什么?」 「只是忽然有些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晒太阳了。」 「属下得多晒晒,心思重,不多晒晒容易长真菌。」 「你有事?」 「有事。」 「说。」 「属下以前是做过心理医生的。」 「我知道。」 「所以属下刚刚听梁程说完了主上这几天的事,来给主上做做心理疏导。」 「我不用,我没事。」 「喝醉的人最常说的话,是我没醉。」 「行,那就聊聊吧。」 「哟,瞎子,你这鼻子属狗的吧?」四娘端着一大盆的臊子面恰好走过来。 瞎子北笑笑,道: 「先前去图满城做生意时,倒是碰到了一只挺大的二哈,比试过,它鼻子没我灵。」 「来找主上有事儿?」 「肚子饿了。」 「合着前几天一直饿着你了怎滴?」 「主上不在,你就不下厨了,其他人做的饭,真不好吃。」 「行,搬凳子。」四娘也不是小气的人。 瞎子北拍了拍手,四张凳子飘浮而起,落在了自己和郑凡的面前。 两张凳子拼凑在一起,另外两张凳子侧放当椅子。 一大盆的面,两个碗,四娘又摆上了两双筷子。 本来,她是准备和郑凡一起进餐的,但现在只能便宜瞎子了。 「瞎子,自己捞面。」 「好。」 瞎子北拿起筷子开始捞面。 第245页 「怎么不用意念力了?」四娘有些好奇地问道。 「用意念力捞出来的面,是没有灵魂的。」 「行行行,说不过你,主上,您慢慢吃着,我去给他们送一点儿去。」 「哎,别走,有蒜么?吃面没有蒜,滋味少一半。」 「瞎子,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好这一口。」 「忽然想吃了。」 「等着,我去给你拿。」 四娘很快就拿来了一碗蒜,都是剥好了的。 郑凡和瞎子北相对而坐,郑凡是真的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就吃了好几口。 「主上,吃蒜。」 瞎子北拿起两瓣蒜,递给了郑凡。 「我没这个习惯。」郑凡摇摇头。 「总得试试。」 郑凡犹豫了一下,接过蒜,放了一个进嘴里,咀嚼着。 「主上,再来一个?」瞎子北又递上一瓣蒜。 郑凡摇摇头,道:「你吃吧,我这样吃不来。」 「我不吃,吃了嘴里味儿重。」 「……」郑凡。 「人生也是这样,主上,自己不习惯的东西,不用去勉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强行去做,不要有负担。 可能,上辈子,主上的人生太过于普通人,也有着太多条条框框的压力,但这辈子,在这个世界里,开心就好。」 「我明白了。」 「其实,对主上的心理承受能力,属下是不担心的,到底是能创造出我们这些角色的人。」 「你这是在夸我?」 「是的,主上。」 「好吧。」 「主上可以找人说说心里话,比如我,这样的话,可以让主上的心理得到很大的缓解。」 「我会的。」 「嗯。」 「对了,这次出去折损了一些人。」 「主上回来的时候,属下已经数过了。」 「能补充么?」 「即战力方面,很难迅速得到补充了。」 毕竟,原本的蛮兵本就是刑徒部落出身,弓马骑射都是俱佳,进行一下思想教育后,再配上优良的甲冑战马兵器,就是极为优秀的骑兵,但这种优质兵源,想源源不断地补充,显然对于现如今的翠柳堡而言,还是太苦难了一些。 「不过,属下认为,我们当务之急,不是招兵买马,一来,该做的,我们其实已经做过了,相信这一次在靖南侯心里,肯定已经对主上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我们已经不适合再过多的出头,否则,就不是真有趣,而是真烦人了。 况且,用不了多久,应该会有大量的燕国刑徒会被发配到咱们边地,到时候,这些刑徒,我们只会嫌多,而不会嫌少。」 「你是说,门阀?」 「主上英明。」 一旦燕皇见时机成熟,和镇北侯一起作秀配合之下,开始对国内的门阀开刀,门阀家族肯定会血流成河。 人,是肯定要死很多很多的,但全部都杀掉也不现实,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家族被判定有罪进行流放,成批成批的刑徒註定会被发配到南方边境,成为对干开战后的「燃料」。 这些刑徒本身就有着极高的素质,而且他们对于立功赎罪为自己为家族摆脱刑徒身份有着极大的渴望。 瞎子北放下了筷子,道: 「主上,属下待会儿还要去和那些匠师商量一下工程图纸的一些细节,属下就先告退不打扰主上休息了。」 「辛苦了。」 「主上客气了。」 瞎子走后,郑凡也放下了筷子,就这样干坐了一会儿。 随即起身,拐了个弯,走到斜对面的一个很逼仄的屋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放着一口棺材,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棺材前面的地上,放着一尊香炉,香炉里还有一些香灰,同时,在香炉旁还有一个碗,碗口残留着红色的印记。 郑凡走到棺材边,后背靠着棺材坐了下来。 「第一次带兵出去打仗,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不过你晓得么,干人比我想像得还要不中用……」 很多时候,当你想找人倾诉时,往往很难找到合适的人。 不想在别人面前展露出你的软弱以及你的真正情绪,但又想把这些东西分享出去,这是一种矛盾,而人,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结合体。 许是在梅家坞那阵子每天吃饭时养成的习惯吧,郑凡觉得沙拓阙石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死了,但他又没死透; 他似乎能听见你说的任何话,但他又好像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 郑凡就靠在棺材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说了很多人,说了很多事。 说累了、也说完了之后,郑凡长舒一口气,他觉得待会儿自己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后,明天醒来后,将重新恢復精神满满。 起身, 郑凡准备离开这个屋子时,犹豫了一下,出于一种礼貌,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沙拓阙石见个面,道一声晚安。 伸手,推开了棺材盖,当郑凡把目光投向棺材里时, 整张脸, 当即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躺在棺材里的,居然是阿铭,齐整的夜礼服,胸口还放着一朵红色的纸花,剪成了玫瑰模样。 空气,忽然安静,氛围,开始尴尬; 第246页 这种感觉,就如同你去教堂的暗室里对神父说出了你心底的一切秘密,但不巧的是,坐在暗室里倾听的,是你爹地。 「主上,我也是睡棺材的。」 阿铭开始解释。 郑凡看着阿铭,不说话。 「主上,是您走错房间了,沙拓阙石,他住隔壁。」 「一开始时,你为什么不出声?」 阿铭伸手敲了敲棺材壁,有些无奈道: 「这该死的隔音效果。」 「哦。」 「主上,我其实也是刚醒。」 「没事,我相信你。」 「主上英明。」 「明天开始,陪我练箭吧。」 「这是属下的荣幸,属下确实会一些西洋剑术。」 「是弓箭。」 「嗯?」 阿铭心里忽然升腾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问过那些射术好的蛮兵,他们说,用活物当靶子来练箭术效果最好。」 「属下明白,明日属下就去为主上抓一些动物来让主上……」 「我这人,心软,小动物太可怜,我下不去手。」 「……」阿铭。 第一百零六章 好难啊 翠柳堡外的小河已经结了冰,冬天的萧索已经将一切遮蔽,唯有这太阳,还能给这片大地上的生灵带来仅存的慰藉。 阿铭斜靠在河边的树下,嘴里咬着一根枯茎。 小河对面,梁程骑马经过,看见阿铭后,他勒住了缰绳。 阿铭闭上了眼,装作没看见。 没多久,一片阴影遮蔽了阳光对他的照拂,他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梁程。 「听他们说,这个月你一直在陪主上练箭?」 「有何见教?」 梁程摇摇头,「没有。」 随后, 梁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葡萄干,递给了阿铭。 冬日的暖阳撒照在这里,冰冻的小河下蕴藏着的是期盼春天的躁动。 寒风里,夹杂着些许杏仁的味道,寒苦之余,仿佛也能品出那么一点甜。 葡萄干, 两个男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这一幕,仿佛被定格成了油画,总能许人更多的联想。 阿铭看着梁程, 开口道: 「有病啊?」 「芳草叫我带给你的。」 阿铭没伸手接,而是道: 「你知道葡萄干晒好了后是拿铲子铲和扫帚扫回去的么?你当晒好了后还会拿去洗洗?」 「不吃?」 「不吃。」 梁程无所谓地伸手抓了一把,在阿铭旁边坐下,开始咀嚼。 「你也不嫌脏。」阿铭笑道。 「这世上,可能真没多少东西比咱们俩还脏的了。」 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殭尸。 都是阴邪阴晦的存在,是一种超出普通脏的「脏」。 「看不出来,你还会自卑?」 「我承认我自卑,我真的很怕黑。」 「你今天是真的有病是吧,想笑死我?」 「芳草说你这阵子心情不好,让我来安慰安慰你。」 「你看上人家了?」 「没有。」 「也是,人家节度使家的千金主动勾引你,你还坐怀不乱,喂,你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一般他们谈起这个话题时,你,是和我绑定在一起的。」 「……」阿铭。 「四娘跟我说,她很看好芳草的潜力,让你有空的话,去找人家姑娘谈谈,把事情说开了。」 「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把人家爹杀了。」 「说得好像你没把人家姑娘亲妈给杀了一样。」 「是魔丸动的手。」 「哦,抱歉,不是,四娘是什么意思?」 「不是让你去和芳草谈恋爱,虽然这里是古代,但小姑娘单相思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搁在后世,表白、失恋,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是四娘的原话?」 「是,四娘觉得,你得帮忙把小姑娘的心思给断掉,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她想培养芳草。」 「行吧,我过几天去找芳草说一说。」 「嗯。」 「然后呢,葡萄干我不吃,你要吃的话拿走慢慢吃,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地想问问,每天陪主上练箭的感觉如何?」 「哦,我懂了。」阿铭恍然大悟,「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对。」 「那我和主上说说,明天换你去陪他练箭,你不就懂了么?」 「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反正你也很难被射死。」 「对于练箭者来说,自己的箭,射出去,射中目标后,是被弹开,还是被射入,箭箭到肉,这所带来的快感,可是天差地别。」 「呵呵呵。」 梁程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阿铭, 「天干了,要多喝点水。」 「无耻。」 「我想看。」 「卑鄙。」 「反正已经笑过了,让我笑得更开心点呗?」 「无情。」 「快点吧,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南望城领器械钱粮。」 阿铭伸手接过了水囊, 第247页 拔下塞子, 「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喝水时,阿铭并没有让水从嘴边漏下来,但没多久,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开始湿了。 梁程看到这一幕后,摇摇头, 道: 「真惨。」 「满意了?」阿铭放下了水囊。 梁程又摇摇头,道: 「下次换水缸给你喝水吧,我想看喷泉。」 「……」阿铭。 「就算是陪主上练箭,穿坚甲不合适,披一件软甲应该问题不大吧?最起码,不会被射成蜂窝煤。」 「我穿了皮甲。」 「然后还被射成这样?」 「主上将气血,灌输在箭头里了。」 「哦?」 「这个声调,有点奇怪,我好像听出了你的兴奋。」 「看来,芳草确实和你不合适,你哪里是情绪低落,你是被主上越射越开心。」 「我知道我们俩很脏,但你也不要说这种模稜两可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脏得有点受不了了。」 「我没记错的话,丁豪曾说过,气血外放,是进入八品武者的标志。」 「对。」 「这么说,主上确实是这个世界里的武道修炼奇才。」 「还早,但已经算是摸到门道了,我感觉,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能做到平稳的气血外放了,到时候,也就差不多进入八品。相较于这个世界人的普遍修炼速度来说,主上确实是天才。」 「你辛苦了。」 确实辛苦了,还要再被射几个月,这是要从冬天射到开春的节奏。 「没办法,大家不是都等着升级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 「我听谁说来着,你之所以被主上选来当练箭的靶子,是因为你偷听了主上的内心独白?」 「有那种走到你卧室床边靠着你的床榻对你说话的那种……偷听么?」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大概能猜出来,你一开始是在装睡没提醒主上他走错了房间。」 「这也是我的错喽?」 「主上不可能错。」 「对,是我的错。」 「我有点好奇,主上那天的独白,有说到关于我们么?」 「你知道么,这个问题,你是第一个来问我的。」 「哦?」 「樊力想不到这一出,薛三知道自己嘴巴大来问我我也不会说所以就没来问我,四娘和主上关系亲密不用再问这个。」 「瞎子呢?」 「瞎子以前做过心理医生,他没来问,因为他知道,任何东西,可能在肚子里时,确实是真真实实的真,然而一旦从嘴里出来,再真的东西,也都会掺上了假。 有时候,是自己故意掺假,有时候,则是可能连自己都被自己骗了还不知道。」 「你是说,主上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是殭尸,你说说,沙拓阙石现在有意识么?」 「有的。」 「这不就得了,樊力可以什么话都能不过脑子地说出来,因为他就是这个人设,但我们不一样,以后,对主上,还是客气点儿。 以前瞎子逼主上练武,有点太心急了,你还用指甲去插主上。」 「所以,你就直接把自己给洗白了?」 「我对主上一向忠心耿耿,不是一片忠心,我会心甘情愿地陪主上练了一个月的箭么?」 「这是被箭给射傻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连自己都骗?」 阿铭抬起头, 嘆了口气, 看着头顶的太阳, 感慨道: 「为了生活。」 …… 「左兄,你怎么这般了?」 郑凡很是震惊地说道。 「郑兄,能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再关切地问我么?」 「抱歉。」 「唉。」 左继迁拄着拐杖,示意身后的两个手下把带来的礼物送进去。 「左兄,进屋坐。」 郑凡将左继迁迎进了堡寨。 芳草端来两杯热茶和一些点心就退下了。 左继迁有些好奇地扫视里面的布局,感慨道: 「郑兄可真是个雅致人,连堡寨里面,都装饰得这般别致。」 堡寨厅堂里,陈设和装饰,都堪称豪华,甚至还挂上了名人字画。 这不是什么「郑宅」,这是翠柳堡! 况且,进来时,左继迁也留意到了,自己那边工程款和材料才刚批下来,但真正开始动工的话,还得等开春化冻后,但人家这里的翠柳堡已经盖好了,同时这占地,可真是大啊。 不说是容纳几百人了,上千人住进去,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左继迁到底是世家子弟,做人还是会拿捏分寸的,他认为翠柳堡的修建很大可能离不开镇北侯府的关系,所以他没问堡寨修建的问题,而是拿这拿来待客的厅堂装饰入手。 「我一直觉得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尤其是我们这种把脑袋系在腰上的丘八,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所以更要认真过好每一天。」 「可不是嘛,郑兄,兄弟我这一次,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正欲问呢,左兄这是怎么了?」 「说来惭愧,因为郑兄你带了个头,所以前阵子,我们好多个堡寨,其实或多或少,都主动派兵去了南边转悠转悠。 第248页 其他人都没事,转悠过去又转悠回来了,还多少有些斩获,当然了,自然是比不得郑兄你百骑夺城那般声势惊人。 兄弟我呢,也心下痒痒,也带了几百骑兵想去干国那边打打草谷,郑兄,你也应该能理解的,身为武人,看别人能去领兵冲杀自己却缩在后头,真的是憋不住啊。」 「理解,理解。」郑凡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样看来,左继迁应该是栽了。 「可是吶,兄弟我走背字儿了,穿过燧堡群没多久,就正好碰上了陈镇的一支骑兵,对方足足一千多骑。 不过,我当时也没怕,想着好不容易能真当真枪的干一场了,论骑战,我大燕还没憷过谁,可谁晓得交锋后,又有一支干国骑兵杀出,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 不怕郑兄你笑话,我这条命,差点就交代在干国了。 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这带出去的几百骑,回来的,还不足一百,损失,可大了。」 郑凡也跟着嘆了口气, 心里则是在盘算着, 这损失,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凭藉左继迁左家的背景,补充回来,应该问题不大,最大的问题,则在于靖南侯应该是对下面堡寨私自出兵去调戏干国人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就是想制造制造边境摩擦,给干国施压,同时让干国那边往边地加派驻军。 但你出去浪没问题,浪也就浪了,但你浪崩了,也浪流了, 被人家打了满头包回来, 着你到底是去给干国人施加压力还是给干国人找自信去的? 其实,这也是郑凡之前的事迹给了他们一种过分的自信,干国人军备废弛是不假,干国人不经打也是不假,但破船还有三根钉呢。 再者,和靖南军比起来,干国能拉出来的边军确实是有点不中用,但问题是,各个堡寨的兵外加银浪郡的郡兵,它其实不属于靖南军的体系,类似于民国时的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的差别。 这一点,北封郡的情况也是一样,镇北军和地方驻军之间的差距,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同时,郑凡麾下的蛮兵,装备和骑射功夫,哪怕丢靖南军里,同等数目之下,估计靖南军都比不过郑凡的翠柳堡派出所。 看着在那儿唉声嘆气的左继迁,郑凡脸上表示关切,但心里倒是挺幸灾乐祸的。 谁叫你真的一点都不把干国人当人呢。 这时,左继迁终于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郑兄,据说,三日后,南望城新任总兵就会到任,到时候,吾等这些守备都要去南望城述职的,这一次,兄弟我犯下此错,折了我燕人脸面,兄弟我确实心疚不已,但兄弟我一直想着重新在战阵上找回场子来。 要是着新任总兵新官上任,想要拿人开刀立威的话,还请郑兄,帮我多多美言几句。」 郑凡有些意外道: 「左兄,你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我和左兄你是一起拿过刀经歷过生死的过命交情,但凡有所需要,兄弟我肯定不会说二话。 但,兄弟我位卑言轻,若是这新任总兵连左兄你左家的面子都不卖,兄弟我在旁边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用处呢?」 左家,应该是有地位的,而且地位还不小。 因为当初郑凡见过靖南侯在得知左继迁是左家人后,还和左继迁聊了几句天。 不管燕皇接下来打算如何对门阀动刀子,不管靖南侯对门阀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总之,在这个语境下,郑凡并不认为一个可能会不给左家面子的总兵,会给他面子。 虽然郑所长一直扯虎皮,扯自己上面有人。 但那是忽悠别人的,可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忽悠瘸了真当自己现在是个人物了。 「郑兄,你可真得帮兄弟我,否则……」 左继迁这时居然主动离坐走到郑凡面前,作势要下跪。 郑凡很震惊, 然后震惊到似乎忘记要伸手去搀扶和阻止左继迁下跪, 左继迁的膝盖弯在一半的位置, 「……」左继迁。 卧槽,你怎么不扶我! 郑凡继续一脸震惊,且还在持续震惊中。 左继迁尴尬了, 厅堂里的氛围,有些凝滞。 「噗通!」 左继迁闭上眼,跪了下来。 郑凡马上站起身,惊讶道: 「左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我是共同经歷过生死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般?」 口头上震惊,但手还是没去搀扶。 左继迁深吸一口气, 道: 「这一次,真的只有郑兄你能救我了。」 身为家族子弟,被家族选出来外放为官,吃了家族的资源,你要是还把官职给丢了,那等于就是在浪费家族对你的投资,不说家族长辈,就是那些嫉妒你的同辈也不会放你好过! 「左兄,把话说清楚,新任总兵到底是谁,敢这么不给你左家面子?」 前任的南望城总兵萧大海,死得莫名其妙,郑凡都说不清他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 然后,南望城知府是在萧大海的葬礼上被刺杀的。 按照制度上来说,南望城总兵,才是郑凡在内的这些个堡寨守备的顶头上司。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靖南侯将靖南军开入了南望城,总揽全局,有点军权干预地方的意思。 第249页 但朝廷选派的新任南望城总兵还是要来了,他的职责就是统帅地方上的保安团。 「这位新任总兵,是从北封郡右迁来的。」 「这个,左兄,真不是兄弟我推脱,其实,兄弟我在北封郡,并不认识多少人。」 「郑兄,这次真的只有你能救兄弟我了,这次兄弟出了这个事,靖南侯一句问责都没下来,这是摆明了等新总兵上任卖新总兵一个面子呢。 这位新总兵,前些年在地方上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敢于处理权贵子弟,我这左家人的身份,这一次不光是帮不了我,甚至可能反而还会害了我。」 「左兄,这个,我真的……」 「郑兄,我听说你当初是在北封郡虎头城任护商校尉?」 「对啊。」 「这不就对上了么,那位被右迁到咱们这里的新任总兵,当初也是在虎头城坐衙过,郑兄你应该是认识的。」 「等下……」郑凡叫停了左继迁,吸了两口气,问道:「新任总兵,是不是姓许?」 「正是,许文祖,字明正,因最喜惩戒制裁权贵子弟,人称明正公。」 「嘶……」 深海同志,你被调到这里当我顶头上司了? 左继迁面露惊喜之色,道:「看来,郑兄和这位许明正认识喽?」 郑凡点点头,道: 「认识。」 「那兄弟我这事,有转机了?」 郑凡嘆了口气,道: 「左兄,其实你可以派人去虎头城打听打听。」 「什么?」 「虎头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明正公,和兄弟,势同水火啊。」 「啊!」 左继迁当即跌倒在了地上,原本以为抓到一个救星说客,没想到居然抓到一个灾星。 「那,那,郑兄,兄弟我岂不是难了?」 郑凡伸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一脸愁苦道: 「左兄,我也难了啊。」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 「所以,我们的深海同志很快又要来这里和我们一起奋斗了啊。」 薛三一边往锅子下面加碳一边调侃道。 「嗯。」 郑凡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水壶,给白水锅里又加了一点水。 这是个小碳炉火锅,里面的汤底很是简单, 一点盐,两根葱,三片姜。 配菜则更为简单,就是嫩豆腐,再无其他。 等水开了后,郑凡向锅里下入了几块嫩豆腐,煮了会儿后,郑凡、瞎子和薛三三人都各自夹了一块出来。 料碟更是简单,就是酱油。 嫩豆腐沾了点酱油,吃下去,口感滑嫩,鲜美烫乎。 「唿……」 三人都是一边吃一边唿着嘴。 瞎子北又顺了一口银浪郡的黄酒下去,神情是相当的享受了。 「这种吃法,在冬天,可以说是相当惬意了。」薛三感慨道。 瞎子北点点头,补充道:「搁以前,还是穷人的吃法,因为豆腐便宜。」 不过至少翠柳堡里的魔王们,吃喝条件都很不错,偶尔来点清淡简单的口味,就当是换换心情了。 紧接着, 瞎子北一边又往里面下了几块豆腐一边对郑凡道: 「主上,左继迁的事,主上打算如何做?」 左继迁昨日已经求上门了,虽然郑凡敷衍了过去,其最后也悻悻地离开,但等许文祖上任后,这事肯定会做个了结。 「什么也不做。」郑凡回答得很实诚。 瞎子北点点头,表示同意,道:「主上英明。」 「算算日子,许文祖今儿个应该进银浪郡了,咱们吃完后就去驿站,提前迎一迎吧。」 「那是当然,主上思虑周到。」瞎子北贊同道。 不管如何,深海同志来了,在他进入南望城上任前,就先提前私下里见个面,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人生一大暖事,峨眉峰和深海在另一条战线上再度合作,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左继迁他有多紧张和惶恐,郑凡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可以预知的是,胖胖的许文祖许大人来这里做了自己顶头上司后,郑凡的日子,会过得更加舒服。 郑凡喝了口葡萄酒,道:「行,那咱们吃完了就动身。」 小房间里,三个人就着嫩豆腐小火锅吃得是相当惬意,只不过,吃到一半时,外面传来了叩门声以及芳草的声音: 「主人,梁先生派人来问,南望城那边聚拢了不少难民,问我们翠柳堡是否要接收?」 「难民?」郑凡放下了筷子,问道,「有说哪里来的难民么?」 「是从南边来的。」 「南边来的?」 翠柳堡所在的位置,算是燕国最南一线了,其南边来的,那就很显然是干国那边过来的。 郑凡放下了筷子,对瞎子北道: 「走,咱们去瞧瞧,然后再提前去驿站等许文祖。」 …… 难民的队伍不算很庞大,但也绝对算不上小了,道路两侧,都是难民的身影,初步估算,足足有好几千人。 郑凡坐在马背上,在其身侧,是瞎子北和薛三。 许是因为上次郑凡玩嗨了去干国浪了一次让手底下的魔王们后怕不已,所以,那之后郑凡每次出门,身边都至少会跟着两个人,如果把一直被郑凡带在身上的魔丸也算上的话,那就是三个魔王保镖的阵容。 第250页 有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堡的燕国骑兵正在维持着队伍的秩序,同时也是在引领着队伍的行进的方向。 这些难民基本小到以家庭为单位,大到以一个村子为单位地在移动,拖家带口的,因为老弱妇孺不少的原因,所以青壮在里头的比例,并不算很高。 薛三特意策马过去询问了一下情况,回来禀报导: 「主上,的确是从干国来的,他们原本去的是南望城,但中途被重新引领分配了出去,那些骑兵是嵇退堡的人,据说是左继迁下令,他嵇退堡接收所有的干国难民。」 「还真的是干国人。」郑凡感慨道。 因为干国一直给人的印象是:怂富怂富的。 虽然军事实力不行,但在经济和文化上,那可是有着相当的优势。 所以,干国人居然会偷渡国境线跑燕国来,这真的是让郑凡有些没想到。 瞎子北察觉到了郑凡的惊讶,道: 「主上,这也算正常,干国富庶是富庶,但干国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一事,本就没有认真经营过北方三郡,外加北方三郡戍卒又多,劳役负担又大,被压迫得狠了后,对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反而不如北面的燕国更容易生活。」 燕国这边门阀林立是林立,但这些世家门阀对自己掌控下的田户其实还真没那么不堪,至少,主家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家的田户能尽可能地生存下去,同时,在自己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也会释放出一些经济上乃至于政治上的利益和他们分享。 因为这些田户,其实就是世家自己的「子民」,他们的用户和政治影响力,包括自家的「私兵」,其实最根本的来源,还是自己土地上的田户人口。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那种「公家的东西不糟蹋白不糟蹋」,自家的东西却得格外珍惜。 对于朝廷官僚来说,朝廷治下的民众,其实和公家的财产差不多,而一旦变成自家的田户,则就成了自己的私产,态度上肯定不同。 外加这些年燕国仗着丝绸之路的便宜,商贸发达,燕国又不像干国那般无法真正地抽取商业税,也因此,燕国朝廷一来本就对地方的掌控力不算很高,二来又已经从商税上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财政补充,也就造成了燕国治下普通百姓的生存压力,确实比其余三国,要小不少。 这也是郑凡当初第一天来翠柳堡时对这附近民户精神面貌的第一印象。 「就是不晓得干国的官老爷和文人们知道这事儿后,会作何感想。」 「主上,其实这也能理解,文化这类的东西,对于底层人来说,有点过于遥远了,他们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知道用脚投票。 宋朝也有相似的记录,宋朝境内的百姓主动放弃宋民的身份逃去辽国当辽国的子民。」 「燕国可不是辽国。」郑凡提醒道。 「是,主上说的是。」 「左继迁将这些难民都引去他的嵇退堡安置,应该是想要在许文祖上任前,尽可能地再表现表现吧。」 这些难民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功绩,证明天命和人心在燕而不在干,许文祖人还没上任呢,就等于是一波政绩已经主动上上门来了。 但这也是几千张嘴,每天是要吃饭的,所以有着左家在背后做财力支持的左继迁,才敢将这些难民都引到他的嵇退堡那儿去,他来养着。 相当于左家花钱,给新任总兵许文祖养一个政绩,左继迁大概是希望许文祖能看在这件事上,对左继迁先前在干国军事失利的过错轻拿轻放。 「这些人,咱不要吧?」郑凡看向瞎子北。 瞎子北摇摇头,道:「如果全是青壮的话,咱们倒不是不能接受,但还有这么多的老弱妇孺,咱就不和他左继迁抢表现的机会了吧。」 「对,毕竟他左继迁的鸡腿堡里鸡腿管够。」 其实,真的要算财力的话,有六皇子在背后支撑的翠柳堡,真的不憷嵇退堡。 首先,翠柳堡已经营建完成了,虽然还有一些需要修缮和完善的小细节,等开春解冻后再敲敲打打小小地缝补一下也就可以了,本身就具备着吸纳人口的能力。同时,郑凡可是清楚,自家堡寨的库房里,不光是额外屯了一些兵甲器械,还有很丰富的粮食储备。 六皇子确实大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绝对是把你奶到咯奶。 甚至瞎子北还说,那边商行的人传话过来,询问自己这边为什么不扩兵,显然是六皇子那边的示意。 一个守备负责的堡寨,朝廷一般只负责五百人的军饷开销,但你如果自己有能力,你养到八百人,一千人,一般来说,朝廷也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下燕国风气就是如此。 同时,朝廷的主要注意力和主要矛盾还是放在那些大门阀身上,那些大门阀根治下田户上万都很常见,想要的话,随随便便拉出几千上万的私兵都算是寻常了。 只不过郑凡这边一直想走的是精兵路线,你凑一大堆的杂兵过来,意义真的不大。 还是安心地等燕皇对门阀开刀后再扩张吧,门阀里面的人一来素质高,二来被流放发配后更是立功心切,说不定以后还能接收到会发光的崽,不比靠这些农民兵凑人数有用得多? 「其实,属下觉得,有一点不正常,往年干国那边有百姓逃到燕国来讨生活也就罢了,今年因为主上在入冬前去那边刺激了一下干国,按理说,干国边军再是不堪,窝里横还是没问题的,边境线上又是燧堡林立的,小股小股的偷渡还可以,一下子这几千人一起偷渡过来,这里面,说不定有干国人的暗招在。」 第251页 暗招,也就是指间谍,而且数目可能还不少。 「干国的边军素质先不谈,但那边的银甲卫,至少给我的印象,还不错,而且他们还包分配老婆。」 「呵呵。」瞎子北也笑了,「其实,属下觉得左继迁应该也清楚,这里面肯定是有定时炸弹的,但他现在是先一口气吃饱了再说,也不在乎以后是否会拉肚子了。」 「行了,不看了,咱出发去驿站等许胖胖。」 和深海同志提前见面,郑凡还是决定不要太大张旗鼓的好,所以也就带了瞎子北和薛三前去,没带兵马。 三人策马,从午后行进到黄昏,这才赶到了尹城外郊的驿站。 南望城是银浪郡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但尹城,才是银浪郡的首府所在,只不过和后世的一些省份城市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燕国的驿站接待出公差的官员同时负责信使备马和招待,但也不是不对外做生意,从北封郡到翠柳堡的一路上,郑凡也住过不少驿站了,感觉大部分驿站都弄得跟后世的综合性酒店差不多,同时官员都不用买单。 因为不是公差在身,外加又有意想要遮掩一下自己和许文祖的关系,所以郑凡选择「自费」,考虑到和许文祖见面后估计还要再聊不少时间,所以郑凡干脆要了两间客房。 点酒菜时,薛三负责上去套话,问问那位从北封郡来的客人住哪间房。 因为许文祖的身材特点太过于明显了,所以套话很容易,得到的消息是,许文祖他们一行人是包下了甲等院。 嗯,作为南望城新上任的总兵大人,这点牌面还是有的。 只不过,当郑凡去甲等院对那里门口的亲兵说明来意后,亲兵的回覆是许文祖下午时就出去访友了,大概要到夜里才回来。 至于他访的友人是谁,住哪里,留守在这里的亲卫也不清楚。 没办法,郑凡三人只能草草吃过了驿站准备的晚食就先在各自房间里休息等着了。 薛三给驿站里的小吏使了点银子,让他等见到许文祖回来时,来通报一声。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被怀疑,因为每天想在驿站里「偶遇」达官贵人的人,可有的是,这小吏显然也是司空见惯了。 瞎子北和薛三住一个房间,郑凡一个人住他们隔壁。 好在郑所长在翠柳堡也算是个小「土皇帝」,也没人会去记所长的考勤,所以在外面逗留一天不回去也没什么问题。 躺在床上,郑凡双手做张弓的姿势,一遍一遍地体会着。 这一个月,有阿铭陪自己练箭,郑凡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大,但对气血外放的拿捏上,还没办法很好地掌握方寸。 九品武者,在普通人眼里,算是高手了,在军队里,也能混个小兵头目的位置,但郑凡清楚,靠这点修为想要保命,有时候还真的很难。 自己这一趟去干国,在战阵上杀死的入品武者都不止一个了。 郑凡觉得,最起码得有沙拓阙石那种层次的修为才足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事实上,沙拓阙石当初要不是一心求死,想挂还真的挺难挂的。 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心中有箭胜于手中无箭」,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郑凡有些担心许文祖不会今晚留宿友人那里不回驿站了吧? 又或者,干脆那个友人其实是个以前老相好的寡妇? 「咚咚咚……」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郑凡一开始以为是薛三或者瞎子,起身下床,打开了门。 打开后,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年纪在四十多的矮胖女人,女人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油腻油腻的。 「大人,晚上需不需要人作陪?」 所以,后世酒店客房的服务,在古代其实早就有了是么。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个女人, 道: 「你来陪?」 「哎哟哟,瞧大人您说的,当然不是妾身啦,妾身下面可是有不少小娘子,晋国的俏马、下杭的瘦马、楚国的贵马,咱们燕地的烈马,妾身手底下可全都有,大人,您想挑哪个就跟妾身说,待会儿,姑娘上来,包管您满意。」 晋国的女郎俏丽身材好,下杭的瘦马本就极为有名气,连干皇都一口气收了下杭杨家三姐妹,楚国国内那种传承数百年的贵族很多,因为内部的倾轧,经常会有贵女流落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贵女,这没人知道,但至少人家会装得跟个贵女一样来伺候你,燕地的烈马,就顾名思义了。 老实说,家里有一个这个世界最出色的妈咪四娘在,郑凡还真没什么兴趣在外头打什么野食,就算真的要打,四娘手底下调教的那些小红拂女们,怎么可能比外头的差了? 再者, 隔壁可是住着自己的俩手下,还有一个哪怕隔着一道墙也能给你玩「实况转播」的瞎子,郑凡怎么可能在这里找服务? 「本官累了,不用了。」 「那妾身就打扰了。」 胖妈咪很知趣儿地对郑凡一福,转身离开,很快,隔壁就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 就传来了薛三的声音, 只听得薛三很激动地喊道: 「我要,我全都要,一样来一份!」 「爷,您等着,姑娘们马上就到。」 第252页 说完,那位胖妈咪就下楼去了,应该是喊姑娘去了。 郑凡走出了房门,站在二楼过道处,薛三这会儿也走了出来,看见郑凡,还面露了羞赧之意。 「好好玩,让瞎子到我房间里来。」 郑凡自己有四娘了,虽然一直没能上垒,但玩针线活的情调也是妙不可言,所以,总不能自己吃饱却让自己手下一直饿着。 薛三却摇了摇头,从门口走到了郑凡面前,因为二楼楼板有些年久了,所以走来时楼道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主上,听到了么?」薛三压低了声音问道。 郑凡恍然,他明白了。 「属下这么矮这么小的一个人,走这里时地板都得发出声响,刚刚那位这么胖的妈咪走过去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是有人潜入进来,想对许文祖不利了。」 那自己还算是许文祖的救星了,这都被自己给赶上了。 不过想想也觉得挺可笑的,当初在镇北侯府外,郑凡是想干掉许胖胖的,为此还出动了蛮族王庭左谷蠡王, 结果许胖胖无巧不巧地竟然在那会儿下马车去拉矢了, 简直是名副其实地走了屎运。 不过现在,许胖胖要当自己的顶头上司,原本想杀他的自己现在却又要保护他。 这时,楼下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吏走出来,对着上方站在楼道上的郑凡晃了晃灯笼,然后就走了。 这是告诉郑凡许文祖已经回来了,因为他住的是院子,所以不走驿站的大门。 这时,瞎子北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和郑凡目光对视, 「主上快去提醒许文祖,让他做好防备。」 郑凡点点头,一个人下了楼,至于薛三和瞎子北则没跟着郑凡一起去,他们应该是要负责外围的接应。 甲等院门口的亲兵换人了,应该是白天陪同许文祖去访友的亲兵刚刚换了岗。 能和许文祖白天出门访友负责安全的,肯定是亲兵中的亲兵了,且这俩亲兵居然认得郑凡,见郑凡居然出现在这里,二人先是一愣,随即马上面露戒备之色,更是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郑校尉,是你么?」 一名亲兵问道。 「正是郑某,劳烦通禀一下明正公,郑某来访。」 若是换作别人,想投名次想混眼缘想走关系的,亲兵们可能觉得许文祖刚回来累了就拦下了,但见是郑凡,这可是自家大人的气得牙痒痒的对头角色,他们反而不敢怠慢了,其中一个亲兵马上进去通禀。 「让他进来,快,让他进来。」 许文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本人也在向门口这边快速走来。 门口亲兵不再阻拦,郑凡走了进去,看见一尊巨大的肉山正在向自己压迫而来。 许文祖在镇北侯府回去的路上,瘦了不少,但现在看来已经完全补回来了,而且更胜往昔。 这里是银浪郡,不是北封郡,附近又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亲兵把守,所以许文祖很放得开,直接笑呵呵地走过来了呵呵地迎接郑凡。 郑凡则没功夫和许文祖倾诉同志再见面的喜悦之情, 直接压低了声音快速道: 「大人小心,这家驿站了混入了想要刺杀大人的刺客,卑职是得到消息马上就来通知大人。」 「啊!」 「啊!」 就在这时, 院子外墙那边传来了两声惨叫,显然是有许文祖的亲兵被射杀了。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刺客会下毒会潜入又或者是靠上门服务来接近许文祖, 但真的没料到, 刺客居然大大咧咧地杀上门了。 同时, 外面又传来了齐声怒喝: 「燕狗郑凡,血债血偿,纳命来!!!」 「……」许文祖。 「……」郑凡。 第一百零八章 刺激 郑凡觉得这些刺客真的很没有职业道德,也没有职业追求; 你说你来刺杀人就刺杀人吧,叫叫嚷嚷骂骂咧咧地又做什么呢? 骂骂咧咧就算了,还把要杀的人的名字喊得这么明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让自己现在这会儿,多尴尬啊。 许文祖和郑凡对视了足足三秒, 两位同志的久别重逢,还没来得及碰撞出专属的愉悦火花,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打断了。 许文祖本人更是一脸懵逼, 以至于他都有些搞不懂自己现在到底是该谢郑凡还是该骂郑凡,话语硬是被硬生生地卡在嗓子眼儿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保护大人!」 郑凡是见过世面了,在这时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对身边许文祖的亲卫喊道。 已经有亲卫死了,这会儿许文祖的亲卫也不会纠结刺客的目标到底是谁,当院墙那边有人跳下来后,亲卫们主动杀了过去。 「大人,我们先进屋。」 「好!」 院子里杀成一团,许文祖也没矫情,马上和郑凡一起跑向屋子里,同时,郑凡关门后毫不犹豫地将屋子里的桌子给踹翻挡在了门后。 「大人,蹲这里来。」 郑凡指了指柱子那边喊道。 古代的木质门窗防御性实在是太差了,万一刺客从外面射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第253页 许文祖从善如流,马上站到了柱子后。 「大人,趴下来!」郑凡喊道。 原本很粗壮的柱子,被许文祖一躲后,忽然觉得袖珍了起来。 「哦,好!」 许文祖马上趴在了柱子下面。 郑凡也在许文祖身后蹲下,手里拿着刀。 许文祖看了看门口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郑凡, 「郑校尉,不,郑守备,你……」 许文祖想问的是,郑校尉你怎么躲到我后面来了? 其实,在第二次见到许文祖也就是在衙门时报导的那一次,郑凡脑海中就想过要是忽然杀出来一群刺客,那许文祖简直就是天生的防御沙袋。 不过,郑凡当然不可能直言说我是拿你当防弹衣,只是迅速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抬头向上看了看。 许文祖大吃一惊,抬头看向房梁,同时伸手指了指上面,示意房顶上也有刺客? 郑凡很认真地点点头,同时手中的刀掂量了几下,做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许文祖则继续默默地趴在地上,很是乖巧。 外面的厮杀声还在不断地传来,也不清楚到底哪方占优势,许文祖这次来上任,具体带了多少亲兵郑凡也不清楚。 至于许文祖现在这个样子,郑凡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不会武功的文官,遇到这种情况时躲一下不也很正常不是么。 嗯,文官身边有一个武官在旁边护卫着保证其安全,当然也很正常。 郑凡清楚,瞎子北和薛三他们肯定会在外围找时机行动,他很信任这俩手下的实力,所以自己现在还是也缩点好一些。 只是,那帮刺客之前在外面喊的是要杀自己? 郑凡心里琢磨着,自己今天来驿站提前和许文祖碰面,其实也是中午吃豆腐时才做出的决定。 如果对方真的目标是自己的话,要么是在难民群里发现了自己要么就是对方很可能在翠柳堡外围就有眼线布置着,但偏偏自己今天去看难民也是随性做出的决定,所以,很大概率是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到底是谁想杀我? 终于,外面的厮杀声落幕。 郑凡和许文祖对视了一眼,彼此其实都在猜测到底是哪边赢了,但一直等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还没人过来敲门,这就意味着,许文祖的亲兵们大概率已经交代了。 就在这时,郑凡忽然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噗通……」 郑凡马上贴着许文祖的身体在后面也卧倒,许文祖庞大的身躯哪怕趴在地上,也是上佳的壕沟沙包。 「嗡!嗡!嗡!嗡!!!!!」 弩箭疾射而入,木质门窗直接被穿透。 因为郑凡和许文祖都很从心地提前趴在了地上,所以弩箭只是从自己二人头顶上飞过,并未对二人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在下一刻,大门就被从外面踹开了,五名身上都带着伤手持大刀的男子沖了进来。 这会儿,是躲也躲不过去了。 郑凡单掌勐地一拍地砖,整个人弹了起来,随后,黑色的光芒自其身上释放而出,且手中的刀也直接噼砍了过去。 每天拿箭射射阿铭,再和梁程喂喂招,郑凡这些日子的进步还是很大的,至少,不会再跟以前那般输出还带吼的了。 一刀下去,打前的大汉用大刀格挡,但其应该没有入品,没吃得住郑凡这一刀下来的强横力道,手臂一歪,郑凡的刀顺着对方的右臂切了下去,没能直接斩断对方的胳膊,但还是将对方胳膊上的一块皮肉给削了下来。 大汉身边的几个人当即举刀沖向了郑凡,郑凡一击得逞,就开始后退。 「嗡!」 忽然间,最左侧的那个大汉脚下莫名一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脑袋就在郑凡脚下。 这名大汉的同伴都愣了一下,郑凡也是目光一凝, 这是在演么? 但这种送上门的人头怎么可能不要? 郑凡手中的刀一划,刀口抹过了对方的脖子,旋起一片血花。 薛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忽然出现在了这几个人身后,左右手各执一把匕首,分别送入两个刺客的后背,两声惨叫当即传来。 郑凡也不客气了,长刀再度挥舞而出,剩下的两个人在面对攻势时,忽然身子一阵摇晃,像是贫血症发作了一样,几乎没做什么反抗就被郑凡一刀一个给砍了。 「外面还有刺客么?」郑凡开口问道。 薛三摇摇头,回答道:「主上,这也是我跟瞎子奇怪的地方,一群刺客冲进来,一通乱杀后,居然就剩下这五只小杂鱼还活着,所以我和瞎子就多等了一会儿,但还是没看见其他后手。」 郑凡闻言,点点头,随后弯腰把许文祖扶起。 许文祖只是有些喘气,但你要说他有多害怕,那还真不至于,毕竟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只是,到底是不会武功的文官,该怂时就怂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人走出了屋子,看见外面的院子里,有二十多具尸体横躺在那里,门口位置,还有七八支军弩被丢在地上,应该是先前冲进来的五个人射完后丢在门口的。 瞎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把玩着一支军弩,等郑凡三人出来时,瞎子开口道: 「是干国的军弩。」 干国边地的将领和主事文官们其实更像是商人,忙着在做生意发财,不说军弩了,战马、甲冑等等军械,都卖,上次郑凡拔掉的那个堡寨其堡长都得靠开红帐子来赚钱就大概能看出此间风气了。 第254页 也因此,瞎子北说的这番话的意思就是,靠军弩来分辨这批刺客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很难。 郑凡则看向许文祖,问道: 「还请大人示下,我们现在是进尹城还是属下直接护送大人去南望城。」 这座驿站并不在尹城城内,而是在郊外,忽然出现的刺客虽然已经被斩杀,但这里显然已经不再安全。 许文祖听了这话,嘴唇嗫嚅了一下, 似乎很想说:小郑啊,这些刺客好像是来杀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许文祖明显不可能那么愚蠢的说让郑凡离自己远点儿这种话,他手下亲兵已经损失光了,这会儿他除了身上三百多斤肉还剩下什么依仗? 况且,他也认为刺客如果要杀郑凡的话,估摸着应该不介意顺手给自己也来一刀,刺客动手前可是明明白白地喊了「燕狗」,而自己可是比郑凡官位更大只的燕狗啊。 「去南望城。」 许文祖下了决断。 虽说去近在咫尺的尹城看似最保险,但刺客既然敢在尹城郊外驿站动手,天知道尹城内有没有他们的人? 倒不如干脆地直接去南望城,到了那里,至少城里有靖南侯和他的靖南军在,也算是自己的地盘,在那里,自己才能获得安全感。 不过,就在这时,郑凡心里忽然传来了瞎子北的声音: 「主上,先前敲门的那个胖女人,并不在刺客里面。」 郑凡看向瞎子北,瞎子北对郑凡微微点头,郑凡也做出了回应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是瞎子在向自己警示,刺客,可能还有藏匿。 驿站的马厩在正门的西侧,那里单独开闢了一个棚子专门用来饲养马匹,投宿客人的马匹以及驿站骑兵需要更换的马匹也都被安置在那儿。 所以,去取马的话,最近的路,就是从甲等院穿过驿站。 当郑凡三人带着许文祖从甲等院进入先前自己等人所住地方的一楼时,看见的,是一排排被整齐排列在地上的尸体。 他们有的穿着驿站司丞的衣服,有的穿着驿卒的衣服,有的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有的,甚至穿着官服。 大概二十多具尸体,被整齐地排列在那里。 郑凡先前就在疑惑,甲等院明明被刺客这般大张旗鼓地围攻了,怎么前面的驿站里却没有什么动静? 原来,人都已经死了。 「唉……」 瞎子北嘆了口气,往前站了两步,许文祖回来时,主上直接去甲等院找许文祖,自己和薛三则离开这里去了甲等院外围潜伏观望,当时,他可以确认,驿站里其他的住客和驿站人员,在他们三人离开这里时,其实都还是活着的。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都死了,这只能说明两点,要么,剩下的刺客还有很多,要么,剩下的刺客很是厉害,毕竟,必须满足其中一个条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掉这么多人。 但不管是满足哪个条件,似乎对自己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也就在此时,二楼过道栏杆处,出现了那个胖妈咪的身影。 她脸上的脂粉,依旧重得一塌煳涂。 「哦呵呵,你们的动作,还是有些慢了,害得老娘我都在这里等你们好一会儿差点等睡着了。」 「主上,这个女人和先前那批刺客,应该不是一伙的,可能是一起联合,但不是一家人,驿站后门那边,应该还有刺客在埋伏。」 瞎子北的声音再次在郑凡心底响起。 这些,都是瞎子北从女人的话语中分析出来的。 先前,瞎子和薛三一直在等没急着出手,就是感觉那群杀入甲等院的刺客无非也就仗着弩箭的先手之利外加人数优势将许文祖身边不是太多的亲兵给杀掉了,其实这群刺客本身实力并不强,连能发光的都没有。 现在答案出来了,如果说先前那群人只是小喽啰的话,那么boss,是在这里。 而且,这个胖女人是一点都不在乎那群刺客的生死,先前也没有出手,所以应该不是一路人。 再者,自己等人选择走了前门,其实也可以走后门,对方有恃无恐地在这里等着,想来是不担心自己等人会走后门; 这证明,后门位置,应该还有一个后手。 「这位小爷,您要的四匹马,我可都给您找来了呢,还请您过目。」 胖女人拍了拍手, 「咦呀……」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仿佛是被丝线吊着一样, 四个女人从上方垂落下来。 她们都闭着眼,身上的衣物装饰也完全不同。 有身着楚服的贵女,有身穿皮甲的燕地女子,有身着舞裙的干国女子,还有身形俏丽婉约的晋国女子。 薛三是谁?他当然不会怯场。 当下, 薛三主动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放在下巴位置在仔细地欣赏着, 道: 「啧啧,看起来不错,来来来,还不赶紧让姑娘们下来伺候爷爷我!」 许文祖有些诧异地看着薛三小小的背影,然后再看向郑凡,郑凡则向前一步,挡在了许文祖身前。 许文祖见状,心里当即流淌起一股暖流,这是要把自己护在身后啊。 其实是郑凡经瞎子提醒得知后方大概率还有一个刺客,所以想着有许文祖这么一座大肉山在挡着,自己也能防止被从后面偷袭。 第255页 二楼的胖女人捂着嘴, 「呵呵呵呵……」 笑声里,带着一种油腻的妩媚。 「爷,瞧把您给猴急的,这长夜漫漫,咱们可有的是时间慢慢耍呢。」 瞎子双手放在了衣服兜里,打了个呵欠。 薛三则笑道: 「来来来……以前宠七娃娃倒是玩过,但这么高档的逼真的还没尝试过。」 「什么是宠七娃娃??」许文祖开口问站在自己身前的郑凡。 「东方傀儡秘术。」 「哦,原来如此。」 「好啊,姑娘们,伺候着!!!」 胖女人声调陡然尖锐起来, 被吊在上方的四个姑娘忽然睁开了眼,她们的眼眶,是空的,没有眼珠和眼白,但很快,一团红色的火苗从她们的眼眶里摇曳而起。 她们的身形,也开始动盪,像是在做这热身动作,随时都会疾驰而下! 薛三在心里道: 「瞎子,给我铺路,这他娘的是傀儡师,老子先去给她操控者干了!」 那个胖女人站在二楼,先提前拉开了距离,外加看似在这里以逸待劳地守株待兔,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抓紧时间「布置主场」? 和傀儡师的傀儡死缠烂打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先干掉蚁后,蚁群也就乱了。 瞎子北则用精神力传话道: 「我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如果我是那个傀儡师,我可能会把自己的真身藏在这『四匹马』里面,二楼那个,很可能是吸引你上钩的鱼饵。」 瞎银币开始给矮银币做战术分析。 「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先送我一程,老子先上去用匕首透了她!」 「这话真不吉利。」 薛三开始预备, 然后开始冲刺, 奔袭了十米之后,勐地弹跳而起,瞎子放在口袋里的两只食指向上一指。 凸,凸! 「嗡!」 一股意念力直接加持在了薛三的身上,薛三整个人就像是小钢炮一样加速弹射,在下一刻,就直接出现在了二楼那个胖女人的面前。 手中的匕首,对着胖女人的脸,就直接投掷了过去。 胖女人似乎被这一幕给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来!」 瞎子北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喝,双手从口袋里探出,两根食指向下,勐地下压。 「嗡!」 上方的薛三被意念力倒拽下去。 「噗!」 而此时,薛三投掷出去的匕首刺入了胖女人的面部,一团刺鼻的腐蚀性黑色液体喷射而出,若非薛三被瞎子强行拽回,可能现在已经被淋成一块人形蜂窝煤。 阿铭变蜂窝煤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一边喝水一边在花圃里散步顺带浇浇花, 他薛三要是被这般那就得彻底凉透了。 落地后的薛三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却没有害怕, 反而有些欣喜若狂道: 「哈,真特么刺激,瞎子,我还要!」 第一百零九章 大侠 打架,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可以看出来,薛三玩得很开心。 「四匹马」已然俯冲了下来,当头的烈马手持一把大斧,对着薛三就噼砍了下去。 薛三身形反应速度很快,很是轻松地躲过,同时身形一侧,脚后跟一磕,小小的身躯在倏然间改变了方向,窜向了烈马的身后。 剎那间,小手一抖,另一把匕首出现,对着烈马身后挥舞了下去。 「嗡!」 一根极为细微的丝线,被割断了。 薛三潇洒地落地,似乎还想学阿铭来个西式贵族鞠躬礼,但动作做到一半时,斧头却被烈马挥舞着噼砍下来。 薛三眼角一抖, 这傀儡不是拿丝线控制的! 套路,妈的,又是套路! 薛三的双腿蹬地,向后弹射出去,但先前一直在外围游弋的另外三匹马在此时包抄了过来。 瘦马双手探出,一根根琴弦交错成了一张大网对着薛三就罩了下去,贵马则双臂张开,身体快速移动,这是要抱住薛三。 但这一次,自始至终,瞎子北都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出手,脸上露出了些许沉思。 郑凡距离又有点远,这会儿薛三似乎把自己玩进死胡同了,但郑凡这个主上想出手帮忙也来不及。 谁成想,被琴弦网罩住的薛三身体忽然一缩,像是用软骨功的方式,让本就是侏儒的他,变得更为矮小。 琴弦网的受力点是照着薛三的存在去铺陈的,当薛三一下子缩小下去后,琴弦网就像是瞬间失去了准星。 薛三抱头一滚,像是个小肉球一样直接从网下挣脱了出来,贵马也抱了个空。 瞎子北在此时忽然睁开眼,郑凡只觉得自己面前吹过了一阵风,而贵马的身体则因此忽然一颤,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完全侵入。 「砰!」 贵马炸裂,刺鼻腥臭且带着剧毒的液体溅射开去,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要抱着薛三后使用的,现在却被瞎子北强行打开。 在贵马身边的瘦马和俏马则被淋了一身,两个傀儡身体开始被疯狂地腐蚀,似乎内部的阵法纹路也被破坏,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四马之中,只剩下烈马一个人。 第256页 瞎子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仅存的烈马。 烈马的嘴巴张开,但声音,却不是从其嘴里发出,而是从腹部位置。 「我听说,西方的魔法师里,有一类极为稀有的存在,可以做到你刚才做到的事情。」 瞎子北抬起手放在嘴边,遮着嘴,打了个呵欠。 他猜的没错,真正的操控者,其实藏身在自己的傀儡里。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着一种属于老银币的惺惺相惜。 因为瞎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套路。 声音,再度从烈马腹部传出: 「我应该先对你出手才对。」 瞎子北点点头, 「对。」 这确实是对策失误,竟然放任一个精神系加空间系的双系「魔法师」在旁边一直从容地输出。 团战若是不懂先切后排,那必然会输得很惨烈。 其实,这一次也是辛苦薛三了,七魔王里适合和瞎子搭配的其实不少, 高回血的阿铭,高防的梁程,高血条的樊力, 但瞎子本人似乎更喜欢和薛三组队,郑凡有点腹黑地猜测可能是瞎子觉得看着薛三在自己面前蹦跶来蹦跶去吸引火力很有趣吧。 「你太贪了,四个傀儡,你根本应付不过来。」 烈马腹部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我以前没遇到过你。」 瞎子北微微一笑, 道: 「承让。」 「客气。」 说完, 烈马后退一步,薛三跟进了一步。 烈马的腹部再度传来高唿: 「陈大侠,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被他们给杀了。」 很显然,这是在喊另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先前应该是负责把守后门。 薛三的眼角眯起,耳朵微微颤抖,但让他疑惑的是,他没能感应到任何人过来的气机。 瞎子北依旧站在那里没动,但郑凡相信,他其实一直都在提防着另一个刺客。 可惜,这里没有挂钟,否则此时倒是可以切入指针走动的音效。 但三分钟后, 驿站的一楼,还是他们这帮人。 薛三舔了舔嘴唇,他有些等不住了。 烈马似乎有些惊愕,再度喊道: 「陈大侠,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可以很明显地听出来,烈马开始慌了。 先前,第一次听烈马喊「陈大侠」时,郑凡只顾着警觉四周,等到听到第二次喊「陈大侠」时,郑凡心里则品出了一股子浓郁的润土味儿。 一听到大侠,脑海中似乎就浮现出了带着点油腻味道的老式武侠片的画面,但这个词,已经有点復古了。 且在这个世界甦醒已经这么久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听到「大侠」为后缀的称唿。 但很显然,大侠好像没在线的样子。 烈马这一次是真的慌了, 再度喊道: 「陈大侠,救我,救我!!!」 三次唿喊,都没能得到任何的反馈。 薛三,动了。 当一个已经完全处于下风的傀儡师只剩下一具傀儡时,她的结局,其实就已经註定了。 薛三动的同时,瞎子北的精神力和意念力一同向烈马施加了过去。 烈马发出了一声闷哼,虽然依旧挥舞起了斧头,但速度明显慢得不是一点点,且本来以烈马的战斗方式面对薛三时就占不到什么便宜,更别提现在还有瞎子在旁边帮薛三拼命给对方加各种削弱buff了。 薛三很轻易地寻找到了空洞,手中的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脖颈位置,而后,向下切割。 烈马这次是真的变成了裂马, 从切开的傀儡之中, 露出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的身形。 这个女人明显有点畸形,她的身高和薛三差不多,但薛三是个侏儒,其实也就个头矮,但如果你不给参照物的话,拍张照片看看,你也看不出薛三有什么特别的。 但这个女人,脑袋是个正常人的脑袋,但四肢躯干却是高度萎缩,不像是人了,反倒像是一只蜘蛛。 当自己的真身暴露出来时, 女人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似乎很不习惯将自己真正的模样给别人看,那种本能地自卑和愤怒让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扭曲。 「你是谁……」 瞎子的问题还没问好,女人就发出了一声嚎叫,似乎想要冲过来和瞎子拼命。 但她其实失去的不仅仅是傀儡,傀儡,不光是能隐藏其身体的缺陷,同时,傀儡内部的阵法以及她对傀儡的操控,才是她真正战斗的方式。 一旦失去傀儡后,她,除了长相,真的就没其他地方好可怕的了。 尖叫之后, 妄图扑上来的人,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严重萎缩的四肢开始疯狂地敲打着地砖,眼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杀了她吧,我告诉你们她是谁。」 一道男子的声音忽然传入了这里。 瞎子北的脸上当即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从瞎子北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因为以往不管什么时候,瞎子北一直恪守着属于自己的三条行为准则: 一,我有逼格; 二,我很有逼格; 第257页 三,我非常有逼格; 郑凡也不认为在这个时候,瞎子北会故意作怪来吓唬一下自己。 薛三的脸色也很难看,当他看见瞎子的脸色时,脸色就更难看了。 身为刺客的「敏锐」没能感应到说话人的位置也就罢了,瞎子的精神力也没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那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就相当严重了。 不过,薛三还是走过去,将自己的匕首刺入了女傀儡师的体内,匕首有毒,女傀儡师的身体很快就开始变黑,而后死去,一动不动。 「她输了,她应该得到解脱。」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人,也出现了。 他就坐在一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后面,面前还放着一碗茶,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了,但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他放下了茶碗,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把剑,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女傀儡师的尸体边, 开口道: 「我答应过你们会替她回答,你们问吧。」 他的面容,谈不上清秀,甚至,只能讲很是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你根本就不会注意的类型,在相亲市场肯定会被当作备用的车胎型号。 而且,他也没什么气质,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用气质去弥补他的容貌。 但他的出现,确实给郑凡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底响起: 「主上,你来问吧。」 郑凡在心中回应道:「是需要我来吸引他注意力然后你和薛三好动手么?」 「是希望主上能抓住机会,能多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吧。」 「……」郑凡。 这时,薛三对着瞎子北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意思是这货起码七品以上。 瞎子北微微摇头,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五品。 「她是谁?」郑凡指了指已经死去了的畸形女傀儡师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陈大侠这般回答。 「那你知道关于她的什么?」 「她是晋人。」 晋国人? 为什么一个晋国人要跑到燕国来杀自己? 「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和她在一起?」 「嗯。」 「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们一起动手,却不是一路的?」 「三路。」 郑凡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着,陈大侠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着。 「她是一路,你自己是一路,最开始冲进院子的那群刺客,是一路,这样么?」 「是。」 「那群刺客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需要他们带路。」 「那你你先前为什么不帮她?」 先前「烈马」死之前,可是曾三次唿唤这位陈大侠,但陈大侠却没有出手救她,看着她被杀。 「她该死。」 「为什么该死?」 陈大侠伸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二十多具驿站的尸体, 「她杀了这些无辜的人。」 郑凡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希望,人,总是喜欢和老实人和善良的人做朋友的,因为这类朋友好坑。 「你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 「那你呢?你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陈大侠看着郑凡, 道: 「杀你。」 「你知道我是谁?」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郑凡。」 「这个世界上叫郑凡的人应该不少,你可能会找错……」 「大燕银浪郡南望城治下翠柳堡守备——郑凡。」 「哟,还真是我,巧了么不是。」 郑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继续问道: 「你是干国人?」 郑凡自甦醒以来,确实杀过人,也坑过人,但论起自己伤害最深且能够出现这种级别高手来杀自己的势力……真的就只有干国了。 「是。」 果然是干国人。 「大侠,你听我说,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我率军去干国,是受到了靖南侯的命令; 这样吧,如果你想真的为干国谋福祉,为干国除一大威胁,我可以帮你进入南望城,帮你接近靖南侯。 我只是个守备,只是大一点的小卒而已,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侠你应该清楚。」 在瞎子北已经明确表示, 这位陈大侠,自己等人完全不是其对手之后,出于求生的本能,郑凡开始祸水东引。 当然,也是因为这位陈大侠看起来脑子好像不大灵光的样子。 「我打不过田无镜。」 田无镜就是靖南侯的名字。 「人,总要去尝试,总要去找点挑战来做,这人生,才能更有意义。」 「我不是田无镜的对手。」 「……」郑凡。 郑凡发现脑子不太好的人,他似乎更难忽悠,因为这个理由,无解。 我打不过他,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我们可以从长计议。」郑凡建议道,「我可以帮你谋划。」 第258页 为了自己活命,把靖南侯卖再多次,郑凡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我不想杀他。」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 「我就是要杀你。」 「不是,两国交战,我又是军人,打仗杀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你总不可能谁去干国打仗你就要去杀谁吧? 那个,我听说前阵子嵇退堡守备左继迁,才去了干国,杀了不少干国兵呢,我跟他熟,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我不杀他。」 「不是,你就认准了要杀我?」 「是。」 「为什么你不杀他们就要杀我?」 「报仇。」 再次听到这个回答,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问道: 「为谁报仇?」 「为死去的人。」 「哪个人?」 郑凡很好奇,自己之后,有很多人跟风自己也带兵去干国打草谷了,这货为什么就单独要盯着自己? 「一群人。」 「哪一群人?」 「冤死的亡魂。」 陈大侠似乎觉得自己回答得够久也够多了的了, 他举起自己的剑, 左手握住了剑柄, 道: 「我拔剑,你拔刀。」 许文祖这时从郑凡身后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盯着陈大侠,冷哼了一声, 道: 「你可知,就算你是武道强者,在我大燕境内杀我大燕的官,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竖子,真当我大燕无人否? 今日你想学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来日,当我大燕铁骑杀入你干国腹地时,必将横尸千里以报今日之仇!!!」 陈大侠似乎对许文祖的威胁毫不在意, 只是依旧很平静地道: 「我从不伤及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要杀的只有郑凡,你们,大可离开。」 「哼!」 许文祖怒气沖沖地又瞪了陈大侠一眼, 然后, 转身, 走了…… 薛三和瞎子北没走,依旧站在原地。 陈大侠继续很平静地道: 「你们可以站在旁边,看着我杀他,只要不出手干预,你们就不用去死。」 薛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郑凡的身前。 瞎子北也没说话,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见状, 陈大侠开口道: 「那你们,也得死了。」 瞎子北的声音在薛三的心底响起: 「我怎么觉得还挺激动的。」 「我也是。」薛三在心底回应道。 「上个月,梁程带主上去干国瞎跑玩打仗游戏,差点让我们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暴毙,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慄。 现在,轮到他们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是啊,死之前,咱们至少还能痛痛快快地被干一场。」 「噁心。」 「都快挂了,你就担待一点。」 「我觉得这傢伙的话,有点问题。」瞎子北交流道,「看来应该是主上在干国时,杀了他家人了。」 「我感觉有问题的,是他的脑子。」 郑凡在此时则开口道: 「大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大侠目露犹豫之色,但还是点头道: 「你问,问完,我就拔剑。」 「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侠微微皱眉, 道: 「你不是一直在喊我名字么?」 「……」郑凡。 第一百一十章 江湖险恶 陈大侠,居然真的就叫陈大侠。 好的,这个名字,也确实很贴切。 虽然接触不久,虽然对方要杀自己, 但郑凡依旧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傢伙, 言谈举止间那股子憨憨傻傻的感觉,真的有种郭大侠的意思。 尽管对方要对自己拔剑了,但郑凡心里还真有一种自己是反派角色要被憨厚的正义化身给斩杀的既视感。 薛三双膝微微弯曲,两只小手一翻,两把军刺落入了掌心之中。 平日里,梁程要练兵,瞎子北要算帐和看设计图纸,四娘训练红拂女,樊力在砍柴和搬砖,阿铭在被主上射; 薛三则充分地发挥着自己的「矮人」天赋职业技能, 没事就琢磨琢磨趁手的暗器或者小兵器什么的,天知道他这小小的身躯里,到底挂上了多少配件。 许文祖可以走,而且看起来,这位陈大侠似乎真的放许文祖走,而不是在开玩笑。 但薛三和瞎子北不可能走, 樊力那个憨憨曾建议过,把主上「咔嚓」掉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获得了大自由? 可能直接解除限制,恢復全部实力,即刻走上人生巅峰; 但根据墨菲定律, 最大可能就是,自己七个人,可能会因此主上的死,而一同遭受抹杀,集体暴毙。 郑凡,只有一个,郑凡,也只有一条命,你不能像杀条鱼一样钓一条过来杀杀看,你根本就没办法去做实验! 再多再多的计算,再多再多的推演,只要它存在一线可能,那对于当事人的七大魔王来说,所谓的概率,也就只剩下了0和1这两种可能。 第259页 他们心里,也没有任何庆幸的想法。 于瞎子北和薛三来说,他们并不是无畏死亡,但他们更畏惧的,是死得稀里煳涂和死得搞笑。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将自己的结局交给命运和天意,只有卑微的人,才会期盼那概率极小的庆幸。 真正的魔王,就该勇于直面自己的人生。 这话听起来有些中二,是因为大部分人说这话时,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而此时,薛三动了。 主上,肯定是留最后面的,一旦主上「乌拉」一声冲上去被秒杀掉了,他跟瞎子那也是同样的憋屈。 瞎子的能力,肯定不适合沖在第一个,所以薛三很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薛三的身形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陈大侠的面前,薛三明白,自己现在面对的,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五品剑修。 军刺,被递送了出去。 这并非说明薛三的动作慢,只是因为这世上任何事物的发展,其实都是相对的,在陈大侠的剑面前,薛三的军刺,就真的像是缓慢递送上去一样。 「铿锵!」 两把军刺卡在了剑身上,薛三甚至没看清楚陈大侠的动作。 双方的目光交汇, 陈大侠的眼神,依旧纯澈平静。 这不是在装逼,陈大侠身上没有丝毫装逼的意味在里面,他就像是石碑上的律文,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一板一眼。 剑身翻滚, 一股强横的力量随之而来, 「砰!」 薛三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落地后双足先着地,然后见这股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居然还没褪去,不愿硬抗的薛三干脆在地上直接翻滚起来。 这一滚,就直接滚到了郑凡的身后,「吧嗒吧嗒」的摔破了一路的地砖,但身形止住后,薛三还是马上又站起来了,虽然鼻青脸肿。 打架,不是选秀。 薛三先前倒是能够直接站住身形,但未散去的力道会震伤自己的身体内部器官,然后自己大概率会喷出好几口鲜血。 这种情形,一般只在电视剧里出现,似乎为了撑这个面子,宁愿自己要受伤一样。 薛三不在乎面子,他宁可自己形象差点一路打滚跌摔下去把力道卸掉,宁愿自己一身狼狈,也要给自己留下第二次冲刺的本钱。 「你是个优秀的刺客,比他们,都优秀。」 陈大侠如是说道。 他说的「他们」,应该是先前来杀郑凡的这些刺客们。 薛三闻言,脸上露出了鼻青脸肿的笑容, 道: 「你知道么,要不是爷爷我现在实力没恢復,应该是爷爷我对你说:你是个优秀的剑客。」 陈大侠依旧毫无所动,只是很平静地道: 「我只杀郑凡,下一次,我不会留手。」 「呸,爷爷稀罕你留手么,装什么犊子啊,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现在说这话时,心里别提多爽了!」 陈大侠微微摇头, 道: 「我不喜欢杀人,杀人,是不对的。」 「爷爷就是不问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家主上,因为爷爷知道你会回答:因为有些问题,只有杀人才能解决。」 陈大侠闻言, 嘴巴微微张开, 道: 「我很满意你这个回答,下次如果再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可以借用么?」 「……」薛三。 「用,尽管去用,版权费就是清明节,多烧点纸。」 瞎子北往前走了两步,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摊开在身前。 陈大侠的目光,落在了瞎子北的身上, 道: 「你很特别,但你,不适合厮杀。」 「嗯。」 瞎子北承认了, 然后闭上了他那一双睁着和闭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无形的气流,开始在其身边盘旋,这是……精神风暴。 陈大侠拿着剑,开始向瞎子北走来,在双方的距离被拉近到一定程度后,瞎子北的双手勐地攥紧拳头。 「嗡!」 强横的精神力开始向陈大侠横扫而去! 陈大侠的身形,微微一晃,却还是继续地向瞎子北走来。 瞎子北的脸上,开始出现汗珠。 陈大侠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 「我好像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它们在找什么?」 闭着眼的瞎子回答道: 「你的心灵裂缝。」 任何人,心里都有裂缝,这可能是你童年的阴影,可能是你某件伤心事,甚至可能是你的喜悦之事,只要有什么事可以让你的心灵掀起涟漪,那么,它就可以被利用,可以被掌控,可以被当作一个突破点,可以去放大,可以去渲染, 精神系者的存在, 其实所擅长的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陈大侠继续往前走,同时,继续问道: 「那么,找到了么?」 瞎子北摇摇头, 道: 「没有。」 「哦,是么。」 陈大侠的语调依旧平静。 瞎子北嘆了口气, 道: 「之前觉得你在装……」 「现在呢?」 「你不是在装,你是真的二。」 瞎子北很无奈,因为他碰上了一个……一个内心毫无裂缝的人,用句更通俗易懂的话来形容,就是赤子之心。 第260页 这货真的不是在装腔作势,这货是真的缺心眼儿。 「真二,是什么意思呢?」 陈大侠问了这个问题后,没等瞎子回答, 有些遗憾道: 「来不及了,步子,到了。」 陈大侠举起了剑。 「起!」 瞎子北衣服之下忽然飘出了一根根银针,被其用意念力控制着悬浮在身前。 「去!」 一片银针沖向了陈大侠。 陈大侠的剑, 也噼了下来, 一道乳白色的剑罡出现, 顷刻间就将瞎子北的银针给崩散。 瞎子北双手下压, 脖颈上,青筋毕露, 驿站一楼的地砖被掀开,却又在下一刻被剑罡扫除。 瞎子北再以念力凝聚于自己身前,形成了一道防护罩,但经歷了两次削弱的剑罡还是在顷刻间噼破了护罩。 「噗……」 瞎子北的身上,出现了一条从左肩膀到右下胯的伤口, 「噗通……」 瞎子北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 先前,若非自己衣服里面还穿着金丝软猬甲,可能自己已经被噼成两半了。 所谓的金丝软猬甲,是郑凡特意叫四娘织的东西,这对四娘来说,也就是小意思,所以她不光给郑凡织了一件,也给其他所有人都织了一件。 「瞎子!」 郑凡跑到了瞎子身边蹲了下来。 先前,是瞎子用精神力传话,让自己最后出手,千万不能第一个出手,所以郑凡照做了。 陈大侠站直了身子,开始调整自己的唿吸,同时开口道: 「我在调整气息,你可以来偷袭我了。」 「……」薛三。 你大爷的,我不要面子的啊! 但没办法,薛三已经看出来了,瞎子已经被ko了,这时候自然就得自己再上了,否则就不能主上上吧? 说白了,他跟瞎子也就是想要在主上被杀之前,自己先玩痛快了再说。 薛三沖向了陈大侠,手中,再度出现了一把匕首。 陈大侠就这么看着薛三向自己冲来,手中的剑,发出一声轻鸣。 双方的距离,再度拉近。 薛三的匕首刺了过去,当一个刺客,不得不要站在火烛之下却和对方单挑时,往往会显得有些苍白和无奈,甚至有一种独有的悲壮。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匕首和剑,再度碰撞在一起,一切的一切,似乎又是先前模式的重演。 只不过这次当剑身上的力道传来时,薛三的身形提前一步向下坠去。 但陈大侠剑身上的力道则在此时改变了方向,开始向下砸去。 力道,施加在了薛三身上,薛三的身形在加速下坠。 而这时, 在郑凡身边已然匍匐在地上无比悽惨的瞎子身体忽然一颤,空洞的眼眸里,两缕鲜血溢出。 「嗡!」 下坠的薛三被意念力强行推向了陈大侠的身体一侧。 陈大侠目光一凝,手中的剑顺势下去。 薛三没躲避,只是骨头一缩,身形蜷曲在了一起,竟然成了一个肉球,这一次缩小的,比先前从琴弦网里逃出时还要过分,剑尖也因此没能刺入薛三身体,错了过去。 但陈大侠却在此时抬起腿, 像是要准备踢足球一样, 一脚踹向薛三。 薛三却在此时,张开了嘴。 「砰!」 薛三被踹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驿站柱子上,柱子被砸凹陷了下去,薛三身体里也传来了一阵骨节脆裂的声响。 落地后,身体摊开,脸上满是鲜血,进气没出气多。 陈大侠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 道: 「你有两个,很优秀的僕人。」 郑凡没理陈大侠,而是看向自己身边的瞎子, 「现在,我可以上了?」 瞎子北低垂着身子跪在地上,点点头,然后额头抵在了地砖上。 「其实,我们刚刚可以一起上的。」 郑凡真的不解,为什么先前要让自己在旁边看着,他虽然只是个九品武者,但他可以激发出魔丸的力量。 三个人一起上的话……虽然好像也没太多的赢面, 但也总好比一个一个地车轮战上去等着被解决吧? 陈大侠持剑,向郑凡走来。 他来这里,就是要杀郑凡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老实说, 这还是自自己醒来,所碰到的最强的对手, 以往自己这边出手无论是阴人还是灭人家满门,其实都有一种「猫戏老鼠」的意思在里头,很从容,甚至还能追求一种美感。 但当自己变成老鼠时,就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了。 而且,今晚的事,郑凡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郑凡的左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位置,在那里,有一块石头安静地躺在那里。 「儿……」 忽然间, 陈大侠身体一顿, 脚步也为之以挫,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 剑尖, 划开了自己的裤腿, 发现自己小腿位置,已然青黑一片,且这股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第261页 「呵呵呵……呵呵呵……」 额头抵在地砖上的在瞎子北发出了笑声。 「桀桀……桀桀……」 一边,瘫在地上的薛三狰狞着自己血肉模煳的脸,也在发出着笑声。 「呸……」 好几颗断牙带着一摊血沫子被薛三从嘴里吐出来。 这几颗断牙上,赫然插着几根银针! 先前薛三被当作皮球踢出去前,张开嘴,牙齿里藏着的银针在自己被踹飞时,恰好刺入了陈大侠的皮肉里。 银针里, 淬上了自己磨了梁程半个月才求来的殭尸精血, 这尸毒效果, 绝对是可怕得很了! 「桀桀……桀桀……」 已经瘫痪如死狗一样的薛三在此时还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要说话, 老子就算是死,就算是要被丢棺材里了,也要坚持把这个逼装完: 「孙贼……爷爷我今天再教教你……什么……什么叫……江湖险恶!」 第一百一十一章 翠柳堡的……礼物! 魔王的本性,在这一刻被诠释得淋漓尽致,不是说只有站在王座身侧唿风唤雨才是魔王的唯一形象,他们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在算计在心性上的高度成熟。 先前的一系列铺垫,其实就是为了给薛三最后张开嘴提供一个契机。 现在,成功了。 陈大侠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盘膝坐下。 「主上,趁现在……有机会。」 瞎子北低着头开口道。 梁程的尸毒确实霸道,但一来梁程现在远远不是真正的完全体,如果是真正的完全体,梁程只要显露出真身和气息,完全可以和旱魃那般玩一出赤地千里的出场秀; 二来眼前的这个人,大概率是一个五品剑修,剑修的体魄应该和纯粹的武者体魄相比有不小的差距,但你要说这种级别的高手没点解毒的手段那也是太小瞧人家了。 而那边,盘膝坐下来的陈大侠一边用自己的剑尖刺入自己的小腿一边道: 「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来尝试杀我。」 郑凡心里忽然一阵好笑, 难不成这位陈大侠以为自己会和他学什么宋襄公的春秋仁义? 「儿子,该我们了。」 顷刻间, 郑凡胸口位置的石头开始释放出寒意, 灾厄、诅咒、苦难、阴狠等等负面气息开始从石头内浸入自己的身体,郑凡控制着自己的气血不去牴触这股力量,放任其控制自己的身躯。 「咔咔咔咔咔咔……」 郑凡的眼睛闭了起来, 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有点类似于你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气球,开始给你身体强行打气。 只不过,这个气是无形的,倒是不会让你膨胀,但能让你的意识神经被疯狂地扭曲,比那种晕车的感觉难受百倍。 可能,唯一的优势就在于,晕车的话得下车才能缓解,但这种痛苦的感觉,郑凡心里清楚只要扛过去后就能很快结束。 当然了,至于等魔丸离开自己身体后自己身体所承受的透支折磨,这就是后话了。 身体的骨节,发出一阵阵的脆响,像是一把手枪,先前是一个菜鸟拿着,现在换到了一个真正玩枪高手手中,高手开始按照自己的习惯进行枪械的调整磨合。 这一切的发生,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等到郑凡身体一颤,挺直了嵴樑后,郑凡的嘴角就开始大幅度地拉扯出笑容,笑容弧度的夸张使得嘴角位置似乎都已经有点被撕裂了,有轻微的鲜血溢出。 郑凡微微低下头,看向了跪伏在自己身边很是悽惨的瞎子北,他的眼里,带着一抹极为清晰的幸灾乐祸。 似乎看见瞎子倒霉,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我知道你还有其他心思……」 瞎子北的声音传来,带着极为明显的虚弱感, 「但如果你不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你有再多的心思,都会落得一个和我们一样的结局。」 郑凡抬起头, 看向前方的陈大侠。 陈大侠正在尝试以剑为媒,将自己腿部的尸毒给抽出来,但他很快发现这尸毒扩散性极大,除非自己现在封闭全身气血,否则根本就无法控制住尸毒的扩散。 但现在封闭全身气血, 等于是把自己给绑起来, 送给对面的人杀。 陈大侠有些感慨道: 「这毒,厉害。」 「桀桀……桀桀……」 掉了好几颗牙的薛三又发出了笑声。 可不是么,如果不厉害,他怎么可能低三下四地求了梁程半个月,要知道,给了自己精血后,那头殭尸得虚弱半个月的。 陈大侠见黑色的毒素已经开始从小腿向大腿处蔓延,干脆将剑身持起,挥舞半圈,剑锋上带上了炽热的罡气。 「噗!」 陈大侠一剑之下, 直接将自己左腿膝盖位置,斩断! 有毒的那部分左腿,在地上滚落了好几圈。 断口处,因为剑罡的热量,伤口直接被烫出了疤,强行止血成功。 陈大侠再拿起自己的剑鞘,和剑锋擦过,剑鞘被斩断了三分之一。 紧接着, 剑鞘被陈大侠直接刺入了断腿位置。 第263页 所以,这样子的话…… 郑凡胸口忽然一阵起伏,如果不是现在身体太虚弱而且已经有几个洞洞在流血的话,他真的可能直接郁闷地狂喷好几口血出来。 你大爷的,你是找错人了吧? 普通的误会,普通的找错人,问题不大,但你丫的,都快把我们仨给团灭了啊! 郑凡不认为对方是在骗自己,这位陈大侠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真正大侠的腔调,再说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都已经沦为对方砧板上的鱼肉了,对方也没必要来骗自己。 「你搞错了,我没去屠村,那不是我干的!!!」 郑凡用尽全力喊道。 「死到临头,还想狡辩,你当我傻么?」 「……」郑凡。 郑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陈大侠,和沙拓阙石当初的经歷很相似,沙拓阙石是因为沙拓部被灭,老弱妇孺也被屠杀,这才卸掉王庭左谷蠡王的职位只为了去镇北侯府门前要一个说法。 这哥们儿是因为村子被灭了,从干国特意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自己。 唯一的区别, 可能就在于镇北侯府和翠柳堡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吧。 也因此,沙拓阙石死了; 但这货,却近乎成功了。 「我真的没有屠村啊!」 说真的,你让郑凡去下令屠村,他还真下不了手,自我内心的道德感根本不允许自己那么做,除非那个村子的村民全都拿起了锄头主动要和自己厮杀或者阻拦,否则平白无故地,他又不是嗜血的疯子,干嘛会去做这种事? 「不要狡辩了,他们的亡魂,在下面等着你呢。」 郑凡真的是对这位大侠无语了。 「那个村子,是你的家乡?」 「不是。」 「那是?」 「去年,我游歷经过那里时,村里人请我吃了两碗面。」 「……」郑凡。 「今年,我经过那里时,发现村子已经没了。」 「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战阵厮杀,国战与国战,乃军人之事,和手无寸铁的村民何干?」陈大侠开口道。 「对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别说了,你下去,对他们赎罪吧。」 陈大侠举起了剑,对着郑凡的脑门。 在这一刻, 郑凡脑子开始快速地旋转, 没办法解释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陈大侠已经认定屠村的事儿是自己干的。 剑,落下了。 郑凡马上开口喊道: 「村里人没死光!」 剑尖,在郑凡鼻尖停了下来。 这种生与死的距离,已经微小到一颗小小的黑头了。 「还有人,活着?」 陈大侠盯着郑凡问道。 边上,薛三安静了,没死,但却屏住了唿吸。 瞎子也身体微微一颤,在等待。 大家都已经被这位大侠给干翻了,能否活下来,能否还有希望,就看自家主上的思维能力了。 虽然大家才见面没多久,但郑凡感觉自己已经把眼前这个人的性格给摸清楚。 这货,是真的侠者,那个村子,只是在去年,曾有村民请他吃了两碗面,他就为了还这两碗面,特意从干国跑到燕国来杀自己。 为此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后,他脸上也依旧没有丝毫懊悔之色。 「是,还有几个人活着,几个女娃娃,我从干国把她们带回来了,她们之前的名字,之前的名字好像,好像叫…… 好像叫花花还是妞妞还是大妮儿来着……」 郑凡在心里祈祷,让我碰中吧,碰中吧,碰中吧!这个时代,似乎女孩子叫这个小名的比较多的样子。 就例如后世,有一段时间里,很多女孩儿的名字叫「胜男」或者「亚男」。 陈大侠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惊唿道: 「什么,小花、妞妞和大妮儿她们没有死?」 「……」郑凡。 卧槽,全对! 郑凡自己都惊呆了! 「咳……」薛三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一口血一口血地往外喷,显然,他也憋不住了。 瞎子北依旧跪伏在那里,额头抵着地砖,但身体在轻微地抽搐。 可惜他们现在都是重伤,否则若是当作旁白的话,大概是千言万语彙聚成一句话: 尼玛,这也行? 「对,妞妞,小花和大妮儿,还活着,我把她们抓回燕国了。」 「她们,现在在哪里?」 「在……在翠柳堡附近一个村子的宅子里。」 陈大侠听到这个地方,微微皱眉,看着郑凡,道: 「我感觉,你在骗我。」 大侠的预感,真准确! 「我没骗你,如果我骗你的话,我怎么会知道她们三个的名字呢,你说对吧?」 陈大侠闻言,点了点头。 「我没有杀她们,因为我觉得她们能值钱,你知道的,干国的小娘子,在我燕国的达官贵人那里很受欢迎,如果能卖去荒漠蛮族的那些部落首领那里,就能赚得更多了!」 「无耻,卑鄙。」陈大侠这般评价郑凡。 「是,我这人贪财,我好色,我嗜杀,我残暴,我就是个人形的畜生!」 为了活命,骂自己,值得! 第264页 「但我没虐待她们,我想靠她们赚钱的,想靠她们发财的,想靠她们去做人情送给贵人好让我升官的。 我也没碰她们,她们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因为年纪还有点小,我就专门在我的驻地堡寨附近租了个民房宅子,养着她们,等她们养得再大一点,再好好调教调教,就能有大用处了。 我还特意找了一个很有经验的开青楼的老鸨子来教导她们,真的,真的,她们现在还活着,还在那个宅子里,还活得很好!」 「我会去把她们救出来的。」陈大侠说道。 「但你不知道具体位置,而且,我告诉你,你看那边躺在地上的两个手下没有,在我堡寨那里,还有好几个手下,他们很忠心,我今晚如果没回去,他们肯定会按照我之前对他们的吩咐,处理完所有财产和摊子,退去其他地方,省得大家被一锅端。 所以,我今晚如果不回去,我那几个手下就可能把宅子里的那些小娘子都卖掉,甚至,直接杀了!」 这个逻辑有点不通,但一时半会儿间,郑凡已经没办法编造出一个更合适的理由了。 好在, 陈大侠, 实诚! 「快,带我去你的堡寨,我要把她们接走!」 「我可以把她们还给你,但你能不能,留我一条命。」 郑凡脸上露出了反派的期待之色。 陈大侠继续很实诚地摇摇头, 道: 「不,你,必须死,必须赎罪!」 郑凡脸上又露出了反派的失望之色。 最后, 郑凡咬了咬牙, 侧过头, 看向远处倒在那里的瞎子北和薛三, 道: 「那就请你,放过我这两个僕人,他们,没有跟我去干国。」 陈大侠闻言,点点头,道: 「他们两个,虽然跟错了人,但忠义可嘉,好,我可以不杀他们,留他们一命。」 「行,我走不了了,你现在带我去翠柳堡那里,我把她们,还给你。」 呵呵, 五品剑修, 很强大,真的很强大啊,真的很强大嘛, 那就和我去翠柳堡吧, 那里, 有我给你准备的, 礼物!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侠,请入坑 驿站门口的马厩里,存着不少马,还有两辆马车,只是不见许文祖的那头貔兽。 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左腿不合适骑马,外加还要再带一个人,陈大侠选择了马车。 陈大侠赶车,郑凡就斜靠在陈大侠的身侧。 马车奔驰,冬日夜间的寒风像是一道道巴掌对着你的脸就是无息止地唿上来。 为了防止郑凡失血过多而死,陈大侠封住了郑凡体内的气血流动,但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地难受。 你甚至连唿吸都很勉强,每一次地艰难唿吸,都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鼓风机一样在「嗡嗡」作响,同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有人拿着大锤在你耳旁狠狠地敲下。 陈大侠操控马车的技术还不错,虽然没有瞎子北驾车时的那种举重若轻,但似乎马匹也懂得趋利避害,三匹马撒着蹄儿在狂奔着。 郑凡的目光在四周不停地逡巡,只可惜,身后没有传来战马的追逐声。 有一点,让郑凡很是奇怪,驿站的位置,就在尹城的城郊,虽然尹城作为首府,名声上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海口之于三亚; 但不管怎么样,尹城也是大城,尹城里也是有驻军的。 许文祖早早地就走了,他只要不傻,肯定会直接去尹城搬兵。 尹城兵一出,包围驿站或者追上这辆马车,问题都不大。 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这般的寂静。 陈大侠似乎能看出郑凡在想什么,开口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今晚,驿站那里会一直很安静。」 「为……为什么?」 郑凡很艰难地开口问道。 其实,倒不是自己不能脑补出来,会出现这种情况,显然是有燕国的内部势力和这帮刺客进行了勾结,为他们的进入做了安排和遮掩。 驿站这种地方,虽然不算是什么军事重镇,但也不能算是什么普通客栈,这里出了事,按照惯例,肯定很快就能被相关方感应到,同时会马上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勾结这帮刺客的燕国内部势力,它的影响力,肯定不小。 但这就是最让郑凡纳闷的地方了,一个大势力,为什么要对付自己? 虽然郑凡不算是什么善男信女,甚至是站在当权者的角度,直接下令砍了自己以及自己的七个手下都可以说是「极为英明」和「高瞻远瞩」了。 但问题是,郑凡不认为现在有势力要这般对付自己的必要。 但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又做不得假。 不过,岔河村,郑凡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没下令屠过村。 但这会儿郑凡已经懒得和陈大侠掰扯这个了, 真要再说自己没屠过岔河村, 陈大侠这脑子说不定会吼一句:你是不是已经把小花、妞妞和大妮儿都杀了! 然后, 陈大侠一剑下去,直接了结了自己这罪恶骯脏的一生。 马车,在快速地奔腾,路上倒是碰到过一些商队,也看见过一些赶夜路的百姓,郑凡也没叫,也懒得去发出什么暗示的了。 第265页 而且,郑凡倒是挺希望陈大侠能安安稳稳地把自己带到翠柳堡附近的。 似乎是因为郑凡这路上都很乖巧, 陈大侠对郑凡的态度稍微软和了一些, 他,本来就是个好人,且不是发好人卡的那种好人。 这一点,就是连要被他杀的郑凡都无法否定。 但真不是郑凡打算去坑这个老实人,是这个老实人打算以莫须有的罪名要杀自己。 「你们燕国人,练剑的真的不多。」 郑凡犹豫了一下,这是要找自己聊天? 想了想,郑凡很痛苦地回应道: 「刀……更好砍蛮子一点。」 「一直听说荒漠上的蛮子很厉害,但还未见识过。」 「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荒漠上,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格局和气象。」 「真的么?」 「是的,去了荒漠,看了蛮人,你就能更好地读懂燕人。」 「你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是不是很有味道,也很好听?」 陈大侠是个实诚人, 闻言, 点了点头,道: 「是的。」 「你可以不杀我,我可以天天讲话给你听。」 倒不是郑凡矫情,其实,这么可爱的二货,他也不想坑人家。 如果能化敌为友,那最好不过。 「你,必须死。」 「好的,我知道了。」 「其实,在我看来,燕人和干人以及晋人和楚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人。」 「不一样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橘子和枳我知道是什么,但淮南和淮北,是哪里?」 「传说中天上有一条河,叫淮河,淮南指的是淮河的南岸,淮北指的是淮河的北岸。」 「天上,还会长橘子?」 「天上还会养兔子,据说是嫦娥当年奔月,带上去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然后它们繁衍出了很多的后代。」 「嫦娥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兔子?」 「因为她喜欢吃红烧兔头。」 「哦,是么,这个故事,我没听说过,你们燕国人的嫦娥奔月故事,细节如此深入的么?」 「是蛮族人听了这个故事后,在荒漠上传播时变了样。」 「哦,原来如此,蛮人,果然是蛮人,不识风趣,可惜了,原本这次游歷,想先去岔河村,再吃两碗面,然后通过燕国去荒漠看看的,谁知道村子没了,就想着来燕国杀了你,再去荒漠看看,谁知道腿又没了一条。 等接走花花她们后,我就要回干国去安置她们,腿没了不方便骑马,估计去不了荒漠了。」 陈大侠说起腿没了这件事时,没带丝毫的怨气,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他为了两碗面的恩情,来燕国找人报仇; 又为了那仨不是很熟的女孩儿,将害得自己截肢的瞎子北和薛三给留下没杀。 郑凡自认为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相信这世上大部分人也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你出自干国哪个门派?」 「我没有门派。」 「自学成才?」 「小时候掉悬崖没死,在沟涧下捡了一本剑谱,自己练的。」 「……」郑凡。 郑凡有一种感觉,自己现在应该坐着的是这个世界「主角」的车。 然后,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要杀自己。 「那个剑谱,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都是要死的人了。」 「好奇嘛。」 「送人了。」 「送……送人了?」 「前些年,很多人都来找我要剑谱,说不给他,就要杀我,一本剑谱而已,我就送出去了,后来听他们说,这只是一本很普通的剑谱。 很多人一开始不信,以为我给出的是假的,就又来找我,还想抓我和杀我,没办法,我只能杀了他们。 再之后,他们可能是发现我的剑术没什么特别的,就信了吧。」 「估计也是被你杀怕了。」 「那本剑谱,确实很普通,我曾在晋国剑阁进修过,看过很多精妙的剑谱,才发现,我最开始捡到的那本,确实是很普通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天赋? 「可惜,我来燕国后,发现燕国人,都不怎么喜欢佩剑。」 「我记得我先前说过原因。」 「但这个原因,无法使我信服。」 「卖葱油饼的大爷,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就是葱油饼。」 「嗯,我懂了。」 「其实,剑,真的不适合厮杀,除了你这种剑修。」 在最混沌的时候,剑和刀,其实没有太多的区分,都是混为一谈的,到之后,随着锻造技术的发展,剑的实用性就开始被刀给超越了。 现在,剑代表的更多的,还是一种象徵性的作用,再加上类似陈大侠这种剑修。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马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像是两个认识许久的朋友。 过了许久, 「翠柳堡,应该不远了。」陈大侠开口道。 「哦。」郑凡应了一声。 「我改变主意了。」 「不杀我了?」 那我也可以改主意。 「你,还是要死的,但我可以在杀了你后,帮你挖个坟,立个碑。」 第266页 「呵呵,谢谢哦。」 「不客气,你这人,挺有趣,以后如果我再来燕国的话,也能通过你的墓碑,再找到你,和你再聊聊天。」 「好主意。」 …… 翠柳堡上的星,是闪闪的星。 阿铭和梁程坐在堡寨的城墙上,在下着象棋。 寒风唿唿的吹,他们却毫不在意,毕竟,他们都算是「冷血动物」。 「主上,还没回来呢。」 「说不定和那位深海同志久别重逢太开心了,被那位深海同志留下来大被同眠了。」 「你也就只敢在背后这样议论议论主上。」 「当了一个月的花洒,每次喝水都像是在洗澡,背后议论议论,很过分么?」 「不过分。」 「这不就对了嘛。」 「但我还是担心主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没事,主上出事的结果,无非就两个,要么,我们俩下着棋聊着天,然后对视一眼,一起暴毙; 要么,就什么事都没有,回去躺棺材睡一觉后,又是崭新的一天。」 「然后呢?」 「如果是我和你一起暴毙的话,还行吧,也没什么痛苦。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的话,证明樊力当初的那个提议,是正确的,我们也就都……自由了。」 「下棋吧,轮到你了。」 「不下了,我输了。」 「呵,和你下棋,真没意思。」 「那你怎么不去找瞎子下棋?」 「和他下棋,更没意思。」 「也是,瞎子下棋,说不定比阿尔法狗更厉害。」 「嗯?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梁程开口问道。 阿铭侧耳听了听,摇摇头,道: 「没有啊。」 「不对,是有声音的,我确定。」 阿铭又认真听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过随即,他就趴在了地上,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地面, 「嘿,好像还真有点动静,在地下。」 「对,在地下。」 「不会是地基在动吧?」 「地基问题的话,动静不会这么小,再说了,这座堡寨是瞎子盯着建的,质量应该没问题的。」 「说不准,说不准,哦,对了,我看过瞎子的图纸,咱这堡寨下面,有一条密道,瞎子特意挖的,密道的另一头,连在对面的柳林子里。」 「这是怕围城么?」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也没那么高的节操为大燕死战不退什么的。」 「其实这初始阵营选得还可以,如果出生点在干国,那日子估计得过得挺憋屈。」 「还行吧,不对,这声音还在唉,不会是地道里进老鼠或者钻进什么獐子了吧?」 「要不,你去看看?」 「不去。」 阿铭很干脆地摇摇头。 「为什么?」梁程问道。 「安置地道入口的那个房间,原本是我的房间,只不过后来在瞎子的安排下,让我和沙拓阙石换了个房间放棺材。」 说到这里, 阿铭和梁程都愣了一下,对视起来,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道: 「不会是沙拓阙石动了吧?」 …… 「是哪个村子?」 马车,停在了柳林子里,是郑凡要求的。 「别急,出了这林子,就快到那村子了。」 「你是不是想等你堡寨里的兵过来救你?」 陈大侠显然不傻。 「这一路上,你见过我对他们发消息了么?而且,我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发消息?」 「你那个瞎了眼的僕人,他似乎有能力在不说话的前提下,进行交流,而僕人的本事,大多数都是从主人那里学来的。」 「那你可真高看我了。」 「你的兵,就算能收到你的消息,也赶不及救你的,我敢带着你回这里,就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你马上会被我一剑斩杀。」 「我知,我知,大侠,之所以叫你停在这里呢,是想在我死之前,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想,在这里插一根柳条。」 「冬天插柳条,能活么?」 「万一呢?」 「可以,你快点,别耽搁我待会儿给你挖坑的时间。」 「哦,对了,说到挖坑,地儿得挖大一点,宽敞一点,行么?」 「尽量。」 「大侠,你知道远处那座我现在守备的堡寨,为什么叫翠柳堡么?」 「不知道。」 「那我和你说道说道。」 「可以,但坑挖不大了。」 「没事,死之前多说几句话,也算是赚了,相传,一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了一枝柳,期待柳树长成之际,可以在上京皇阙里饮马。」 「妄想。」 「嘿,还以为你会连这个也不在意呢。」 「我是干国人,怎么可能不在意。」 「但改变不了的,一百年前没能做成的事,一百年后的今天,很可能就要被实现了。 可惜啊,可惜啊,我是见不到了,跨上战马,为我大燕开疆拓土,灭蛮,平干国,逐王庭,破上京, 这是我,自儿时以来的梦想。 陈大侠,你今日可以杀我一人,但我大燕,还有千千万万个郑凡,你杀不光,也杀不绝的!」 第267页 陈大侠看着郑凡,眼里,多出了一些敬佩的味道。 「我今日,要在这里插一根柳,我相信,日后,等这枝柳长成树时,你干国的皇帝贵妃被押送到这里时,可以在这里歇脚。」 「虽然我要杀你,但我不得不承认,站在燕国的立场来看,你真的很让人敬佩。」 说罢, 陈大侠持剑对郑凡行半礼。 郑凡对着陈大侠翻了个白眼, 心想这娃儿这么容易被骗,怪不得会莫名其妙地跑来杀自己。 所以,只有缺心眼儿,才能成为高手? 「大侠,帮我折一根柳条下来。」 陈大侠闻言,下了马车,伸手摺断了一根柳条。 「就插在那里吧,那个低洼的地方。」 陈大侠点了点头, 他虽然下了马车,虽然把郑凡一个人留在了马车上,但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依旧是一剑罢了。 就算此时翠柳堡里冲出来一群铁骑,他依旧能够轻松斩下郑凡的头离去。 有本事的人,才有自信。 陈大侠将枝条插入了地面,站起身,拍了拍手。 靠在马车上的郑凡看着陈大侠, 很认真地道: 「岔河村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发誓。」 陈大侠脸上当即露出不愉之色, 道: 「在此时,还想狡辩?」 「我没有狡辩。」 「速速告诉我小花她们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挖坑。」 「陈大侠,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放过我!」 陈大侠举起了剑,道: 「小花她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郑凡则喊道: 「你今日放了我,我保你离开燕国!」 「小花她们,已经死了或者被你卖了,是么?」 郑凡摇摇头,道:「没有,我没卖她们,也没杀她们,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陈大侠松了口气, 道: 「那就好,快点带我去接她们,我,可以给你挖一个宽敞的坑让你躺得舒服,让你满意。」 郑凡笑了, 咬了咬牙, 拼着这具重伤身体的剩余所有力气, 大喊道: 「陈大侠,礼尚往来,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坑,请你……笑纳!」 地面之下, 忽然传来一声咆哮, 「吼!!!!!」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沙拓阙石与大侠 瞎子北对翠柳堡的设计,是下了功夫的,其实,堡寨的防御型倒不是瞎子北最追求的,因为他从未想过会有在这里苦守待援的一天,不提干国那边不大可能主动攻过来,就算是真的有一天敌军打来了,若是对方势大,大不了带着部下和家当跑路就是。 但在一些细节方面,瞎子北是动了不少心思,包括这一条密道,瞎子也曾对郑凡报备过,且特意带着郑凡走了一次。 那里,本是阿铭的房间,但自己去干国时,瞎子北就让阿铭和沙拓阙石换了房间,这也才有郑凡回来后走错房间说「心里话」的乌龙。 后来,瞎子也对郑凡解释过了,说一来可以让沙拓阙石的棺木来镇压那个极为重要的密道入口,二来,也是方便沙拓阙石出来。 大概是沙拓阙石「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出场方式, 给当时在梅家坞正和薛三配合越剧的瞎子留下极为深刻印象。 按照瞎子北的说法是,万一真有哪一天需要将希望寄託于沙拓阙石身上,他能否甦醒且不说,先做最美好的设想,他甦醒了,他也愿意来帮郑凡也就是帮自己这边,那你总得让人家好出来吧? 一般情况下,变成殭尸后,脑子都会变得有些木木的。 别沙拓阙石甦醒后,想出来帮忙救人还得先砸墙…… 所以,在沙拓阙石的房间里,不光有下面的密道,其上面还有一个很宽敞的出气口,且和翠柳堡厨房的烟囱口相连。 这样一来,若是沙拓阙石真的有一天会甦醒,上天入地,他都能快速出来,不用先拆家。 而郑凡将陈大侠引到这里来,目的,就是想要用一座更高的山去将这座已经几乎将自己、瞎子以及薛三压垮的高山给镇压掉。 不过,至于沙拓阙石是否会「甦醒」,是否会出手救自己,甚至是否会感应到这边的情况,郑凡不清楚。 沙拓阙石毕竟不是自己的干爹, 人家已经死了,已经变成殭尸了, 能否还和以前那样为了自己的几顿饭就帮忙将许文祖所在的马车砸烂,就配合自己演戏「救」下六皇子,没人知道。 但,这真的是眼下唯一的方法了,陈大侠是二,但人家不是智障。 郑凡相信若是自己想忽悠人家去南望城,陈大侠肯定会二话不说地先一剑斩了自己。 甚至于就在郑凡让陈大侠去密道出口上面插柳枝时,都不清楚沙拓阙石到底在不在下面,当郑凡喊出那一声:「……请你笑纳」时, 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装逼不成反被斩的心理准备了。 但, 当自己话音刚落, 下方出现那一声咆哮时, 郑凡知道, 自己赌对了。 一股暖流当即在郑凡的心底荡漾,这世上,就算是算上夫妻父母这类的关系,能心甘情愿哪怕死后也要去守护你的,又到底有多少? 第268页 只是,这种感动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就被打断了,陈大侠的剑,来了。 陈大侠的剑很快,非常非常的快; 他之前就对郑凡说过,不管郑凡耍什么花招,他都能在瞬间斩下郑凡的头颅。 他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也确实有能力说这种话。 然而, 当他的剑即将刺中郑凡时, 在其脚下, 一股强横的煞气直接宣洩而出。 陈大侠的这一剑,固然能杀死郑凡,但失去一切防御的他,也将在下一刻被下方的这个存在给撕碎。 不是怯懦,面对失去一条腿还能淡定自若的陈大侠,从不懂怯懦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还保留着小花她们还等待自己去救的幻想。 所以,陈大侠收剑了,同时,陈大侠也后退了。 当陈大侠的身形退后了十多丈站定时, 发现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也就是马车旁那里,出现了一道深坑。 在深坑的旁,站着一名身穿着兽皮袍子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体格很大,看起来也很巍峨,尤其是他的眼睛,只有单纯地黑色在流转,在其周身,更有浓郁的煞气正在瀰漫。 靠坐在马车上,刚刚才经歷了生死一瞬的郑凡看着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沙拓阙石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希望沙拓阙石还是那个邋遢男,每天到饭点时比狗还准时,等着开饭吃菜。 但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郑凡心里也清楚,变成殭尸后的沙拓阙石,已经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沙拓阙石本人了,更像是一尊具备着些许生前思维意识的……野兽。 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办法让沙拓阙石成为有自己思想能思考继承以前思维记忆的殭尸,但那个难度,真的太大。 唯一的希望,就在于梁程恢復全盛状态时以殭尸始祖的身份去改变沙拓阙石的殭尸命格,但那真的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陈大侠的剑横于身前, 开口道: 「你,骗了我。」 不知怎么滴,在听到这句话时,郑凡心里真的有些羞愧感。 老实人,老好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疼。 但郑凡是真的没得选择,不骗他,不忽悠他,自己和瞎子以及薛三,都得死于他的剑下。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郑凡开口道。 自这个世界甦醒以来,郑凡一直在黑化,他杀过人,也鼓譟过虎头城的兵卒灭了人家满门,还率军杀入干国境内。 但在这个时候,郑凡想心软一下,倒不是他对沙拓阙石没有信心,纯粹的是因为,他心里挺希望这位剑客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我不会走。」 陈大侠依旧很倔。 郑凡嘆了口气,道: 「行,我会给你挖个很宽敞的坑,还会给你坟头上立个碑,明年的今天,我会带着酒来,找你聊聊天。」 这都是陈大侠答应郑凡的死后待遇,郑凡原样奉还。 「呵呵,好。」 陈大侠动了,他向沙拓阙石举起了自己的剑。 先前,郑凡是被「虐」的一方,说实话,当时只顾着一门心思被虐了,还真没什么精力去欣赏人家的剑术。 陈大侠的剑缠绕上了一道道剑花,宛若一缕缕流光开始逸散,那是恐怖的剑罡,能够顷刻间将数件精良的甲冑搅碎! 沙拓阙石没有后退,甚至,他主动地向前迈了一步。 「轰!」 一脚踏下,柳林子的地面发出了一声震颤。 狂躁的煞气开始自沙拓阙石身前凝聚,视线在经过这里时都被强行拽入和扭曲。 陈大侠剑气纵横,一道道剑罡宛若银蛇乱舞,但看似来势汹汹,但其释放出的剑罡却都在沙拓阙石身前的煞气漩涡中被湮灭。 沙拓阙石举起了手,握紧了拳头。 郑凡见识过在镇北侯府门前叩门的沙拓阙石,也见识过于数千镇北军铁骑之中冲杀的沙拓阙石,那时,沙拓阙石的战斗方式就很是简单粗暴,眼下,已经变成殭尸的沙拓阙石,他的战斗方式,比当初更为直接! 脚下的地面,开始沸腾起来,当沙拓阙石抡起拳头开始冲锋时,仿佛连周围的风,都在给其让路。 这是一记,比剑更快的拳头! 先前还在主动展开攻势的陈大侠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人生和准则,不容许后退丝毫,但这并不意味着打架时也得一味地蛮上。 后退之际,陈大侠的剑转瞬间就在自己身前布置下了十三道剑罡防御,这足以看出陈大侠对这尊忽然冒出的恶煞有多么重视。 然而, 冲锋中的沙拓阙石根本就没有用自己的拳头去穿凿对方的防御, 而是挺起了自己的胸膛,昂起了自己的脑袋, 以一种狂霸之姿强行以自身体魄开路! 「砰!砰!砰!砰!砰!!!」 一道道剑罡防御,撞击在了沙拓阙石的身躯上。 四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她不光是为郑凡织了金丝软猬甲,也给了其他的魔王们每人都织了一件,甚至给沙拓阙石的兽皮袍子里面,也编织了一层。 然而, 沙拓阙石上半身的袍子,在这一刻也被完全撕裂了,其上半身的身躯,一次次地承受着剑罡的洗礼,宛若金铁勐烈撞击,发出着一道道刺耳的摩擦声。 第269页 一条条白色的纹路以及一道道裂缝已经出现在了沙拓阙石的胸膛上,但他依旧一往无前! 武者、殭尸,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体魄,才是他们真正的依仗! 战争之中,将领最头疼的,其实不是对方有强大的魔法师鍊气士这类的存在,而是武夫! 因为其他类型的强者,他们固然很可怕,但是在大规模的战争中,他们其实也很脆弱。 有时候,一道流矢就能要掉一名强大魔法师的性命。 但武夫,高阶武夫,除非你用同等级别的存在去和他兑子,否则就得调动军马去和他消耗。 真正的高阶武夫,以体魄为根基,真的是太难杀死了。 陈大侠的十三道防御,顷刻间就被沙拓阙石以肉身撞破了九道! 而陈大侠许是因为自己左腿现在只是一把剑鞘的缘故,使得其的移动和身法难免受到了极大的制约,所以,在自己的防御被破开了一道道后,他并没能拉开和沙拓阙石之间的距离,反而被沙拓阙石这边不断地拉近。 终于, 沙拓阙石举了很久的拳头, 向着前方, 砸下! 剩余的四道防御宛若纸煳的一般,顷刻间消融了三道,就是剩下的最后一道防御,也已经岌岌可危。 这就是剑修极为尴尬的地方了,剑修之路,是公认的强横和凌厉,但他们的身躯,虽然比魔法师鍊气士们肯定要强很多,但和真正的武者体魄比起来,又显得那般脆弱。 沙拓阙石的拳头打出时,周遭的所有方向,都已经被其气机封锁住。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封死了陈大侠的退路, 陈大侠现在没有选择, 就如同两车相撞时那般,打方向盘,你只能死得更惨,只能硬着头皮对撞上去! 陈大侠已经没有退路了,身为剑客,他也没想到对方一出现,第一轮照面,第一次交锋,对方就已经以强势之姿毫无试探之意地将其变成了真正的决战! 长剑向前,剑尖指向了沙拓阙石的拳头。 陈大侠周身气血灌输长剑之中,长剑也发出一声鸣颤,每一把剑自其造出来后,其实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灵魂,虽说不可能都是干将莫邪那等绝世名剑,但在真正的剑客手中,它们往往会和自己的主人达成信念上的相融。 长剑之上,宛若浮现出了一道白色的凤凰,展翅唿啸而起。 「轰!!!」 剑尖和拳头,已然撞击到了一起。 「咔嚓……」 沙拓阙石的拳头开始出现裂纹,经由梁程和四娘一起修补过的身躯,也出现了松动。 然而, 长剑在发出一声悲鸣后, 「砰!」 竟然直接崩断! 剑为什么一直在实用性上比不上刀? 因为它太脆,容易折。 这一刻,它依旧是折断了,哪怕它的主人,是一名强大的剑客。 在剑身崩断的那一刻,陈大侠也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身体一颤,随即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 其身上的所有毛孔中都溢出了血珠,剎那间,甚至没等陈大侠落地,其衣服已然被自己的鲜血给染成了红色。 沙拓阙石确实不是其巅峰,虽然有蛮族王庭大祭祀携一众祭祀的加持唿唤,虽然有梁程这头殭尸始祖的修补,但沙拓阙石肯定和其生前没法比。 但陈大侠才刚刚废掉一条左腿,本身就是重伤之中,这么一对碰之下,又在一开始就被沙拓阙石强行拖入硬碰硬的对决之中,落得这样子的一个悽惨下场,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可能,唯一让郑凡有些没想到的,就是这场对决,结束得会如此之快。 没有双方你来我往的大战数百回合,也没有沙拓阙石当初在数千铁骑中纵横冲撞,也就一个照面,你攻一次,我也来一次,胜负,就出现了。 「驾!!!」 柳林子外围,传来了马蹄阵阵,这是翠柳堡内的人感知到了这里的状况赶来了。 先前沙拓阙石出现时弄出的声响,自然传出了很远,不惊动堡寨是不可能的。 蛮兵们蜂拥而至,打前的是四娘梁程阿铭樊力四人。 他们在看见马车上的郑凡后,马上策马沖了过来。 沙拓阙石向前走,陈大侠已然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胜负已分,现在是属于胜利者的收割时间。 郑凡犹豫了一下, 开口喊道: 「停!」 沙拓阙石的步伐停住了。 四娘从马背上跳到了马车上,先检查郑凡的伤势, 「主上,您怎么又把自己伤成了这样?」 周遭的蛮兵也包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些个蛮兵似乎认识沙拓阙石,当他们看见自己的左谷蠡王竟然出现在这里时,队伍里,当即出现了些许骚动,有人甚至已经打算下马跪拜了。 「这里,只有唯一的主人,包括你们的左谷蠡王,也是听主人的命令行事!」 梁程马上用蛮话喊话。 蛮兵们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其实,也难怪蛮兵们出现这种骚动,因为沙拓阙石的存在,本就没向他们公布过,从北到南的一路上,沙拓阙石一直被封存在棺材里。 「他是谁?」阿铭有些好奇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个「血人」,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第270页 这鲜血的味道,好鲜美啊。 「杀了他!」 四娘马上喊道。 周遭的蛮兵马上准备冲锋去割下陈大侠的首级。 「退下!」 郑凡开口道,因为声音很轻,所以四娘马上又喊道: 「主上有令,退下!」 蛮兵们又马上缩了回去。 「抬我过去。」 四娘闻言,双手下压。 「换个姿势。」 郑凡可不想当着自己手下的面被四娘公主抱起来。 身边的阿铭马上伸手将郑凡托着让郑凡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下了马车。 这个姿势,就好看多了。 「过去。」 在郑凡的命令下,阿铭扶着郑凡走到了沙拓阙石身后,距离躺在地上已经变成血人的陈大侠很近了。 「啧啧,真是个剑痴啊,这假肢还真有特色。」阿铭下意识地调侃道。 「我……没杀岔河村的人。」郑凡开口道。 陈大侠有些艰难地抬起头, 看向了站在沙拓阙石身后的郑凡, 嘴巴张开,露出了满是鲜血的牙齿, 「你……过来……对我说……」 阿铭没动,郑凡也没下令说搀扶自己过去。 陈大侠笑了, 艰难道: 「你过来……我不……不杀你……」 阿铭正准备发笑, 却忽然听到自己搀扶着的郑凡开口道: 「扶我过去。」 阿铭有些惊愕地看向自家主上,这是疯了吧? 「扶我……过去,这是命令。」 阿铭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搀扶着郑凡走过了沙拓阙石的身侧,走到了陈大侠的身前。 全场人,都屏住了唿吸,尤其是阿铭等人,真的不清楚为什么郑凡会冒这种风险,尤其是他们都知道郑凡的为人的,能怂绝对怂,不会好什么面子。 看着躺在地上的陈大侠, 郑凡很郑重地说道: 「岔河村的人,真不是我杀的,你肯定是搞错了。」 陈大侠脸上的笑容敛去了, 道: 「你刚刚……骗了我……」 忽然间, 一缕血剑自陈大侠的掌心之中成型,当即散发出令人心惊的杀意! 阿铭见状,马上将郑凡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挡在了郑凡身前。 郑凡眼里也露出了惊恐之色, 卧槽, 这二货学坏了! 无尽的后悔之意当即在郑凡胸口填满,自己人生,可能是第一次如此地「任性」,想要装一把英雄,秀一把自己的气概和人格魅力。 但真的是装逼不成反被草的下场! 这一刻,郑凡是不可能去思考到,陈大侠到底是跟谁学坏的,陈大侠刚刚,又经歷了怎样的人生「毒打」才得以成长了! 空气,在此时仿佛凝滞。 沙拓阙石开始动了,四娘、梁程和樊力也开始动了,甚至连周围的马兵也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但显然,因为距离原因,他们来不及的! 根本,来不及! 然而, 下一个瞬间, 陈大侠掌心中刚刚凝聚而出的血剑, 却又直接散掉了。 危机,杀机,瞬间消弭。 陈大侠的头,再度躺回了地上, 有气无力道: 「你会骗人……但……我陈大侠……一生守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波起 许文祖带着兵回到了驿站,他带来的不是尹城的守军,而是尹城南郊郡兵所里的兵。 燕国地方官制有些混乱,分实缺儿和虚缺儿,外加打赏安抚地方门阀家族用的象徵性意义的官职一大堆,总给人一种大杂烩的观感。 不过,燕国的军制倒是很简练,总计分为三大军,一为镇北侯府所辖的镇北军,二为京中禁军,三为一直驻扎银浪郡的靖南军。 这三支军队,可以称得上是燕国的王牌野战军,乃是国之基石。 镇北军受镇北侯府节制,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不听燕皇的诏令,而禁军和靖南军,则是歷代燕皇手中的禁脔。 这三支军队下面,就是郡兵,郡兵实力和装备各郡差别很大,天成郡作为京畿之地,由大皇子统领天成郡郡兵,自然是在忠诚度和装备素质上,都是上等,而其余郡国的郡兵,无论是在素质上还是在被地方大族的渗透上,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 再下面,就是纯粹意义的地方守军部队了,类似于虎头城的守军和郑凡现在在银浪郡翠柳堡的守备兵,说白了,七成以上都是地方门阀大族自己碗里的肉,例如左继迁的嵇退堡,完全是背靠左家的支持才撑起的摊子。 按理说,许文祖先一步离开,肯定是去喊人的,应该喊的是距离驿站最近的尹城守军,但结果尹城守军没来,来的确实尹城外的银浪郡郡兵所里的郡兵。 这里面,就有很值得玩味的东西了。 就像是后世港片里的香港警察,人来时,事儿,已经结束了,只剩下瞎子北和薛三重伤躺在地上。 原本,许文祖是打算把薛三和瞎子北送去附近的医官治伤,却被瞎子北拒绝了,瞎子北坚持要回翠柳堡。 许文祖答应了,他亲自和两名郡兵所校尉率八百郡兵先一步赶赴翠柳堡,瞎子北则和薛三被后续的马车载上也向翠柳堡行进。 第271页 等到瞎子北和薛三所乘的马车到达翠柳堡时,天早就亮了,车子驶入翠柳堡时,恰好遇到一脸阴沉的许文祖率兵离开,看这方向,应该是直驱南望城。 阿铭和梁程一个抱着一个,将马车内重伤的瞎子北和薛三抱入了房间。 屏退了其余人后, 四娘用剪刀将瞎子北上身的衣服全都剪开,然后拿出了针线开始帮瞎子北缝补胸口上的那道恐怖的伤口。 梁程则在帮薛三接骨和固定,同时吩咐樊力去外面打石板来。 阿铭也没闲着,将事儿对着瞎子北说了一遍。 瞎子北一边听一边在思索着,正在给他缝补伤口的四娘则有些关切道: 「别再想了,等缝补好了就歇息吧。」 瞎子北摇摇头,道: 「歇不得,至少,现在还歇不得,那个陈大侠,也被送入了堡寨里了吧?」 「嗯,按照主上的吩咐,已经给他上了一些药了,但没做其他的处理,主上已经睡下了,大概是被魔丸上身后,被掏空了身体,太疲惫了。」 瞎子北点点头,道: 「那个陈大侠,虽然人憨了点,二了点,也莽了点,但总归还是个不错的老实人,主上做得对。」 「做得对什么啊,先前主上让阿铭搀扶着他走到那人跟前,差点被那人临死前拖了个垫背下去。」 瞎子北摇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主上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在里面的。」 「你是在赞美主上还是在宽慰自己?」阿铭问道。 「都有吧。」瞎子北顿了顿,咬了咬牙,显然,四娘在自己身上的缝补,痛楚感还是很强烈的,但瞎子北还是在强打着精神说道,「阿铭,你马上去联繫六皇子留在我们这里附近负责联络的人,让他们在干国的商队探子去查一查,岔河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那个人,这件事很重要,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查出来。」 「嗯,好。」 瞎子北又张了张嘴,忍着剧烈的痛楚继续道: 「陈大侠那边,给他上最好的药,再从宅子里调两个小娘子日夜贴身伺候着,好吃好喝地不能断。」 给一个把自己差点杀死的傢伙这种待遇,寻常人,还真难以做到。 「我知道了。」四娘应道。 她训练出来的小红拂女们现在出去执行任务还太小,但这种照顾人的活儿还是没问题的。 「阿程,对手底下的蛮兵吩咐好,沙拓阙石和陈大侠都在我们堡寨里的事,绝对不允许传出去,你们已经对许文祖说陈大侠被你们赶跑了,我觉得许文祖应该没全信,但他不会去追究这个的。」 「好。」梁程应下了。 「这次的事情,太诡异了,牵扯里面的势力很大,目标虽然是我们的主上,但很可能主上只是被顺手殃及到了。」 「是谁会对主上出手?」阿铭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谁都有可能,但还得看事态接下来的发展,不行了,我精力已经透支严重了,待会儿,可能密谍司的人会过来查看情况,四娘,你去应付一下。 估计,估计用不了几天,这件事的风波就要来了。」 「我知道了,你休息吧,我也补好了。」 瞎子北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已经被缝补好的伤口,有些不满意道: 「不是叫你用美容针的么……」 「这么大这么粗的一条伤口,用别的线收不住,没事,等伤口癒合了结出一条疤,看起来还挺威武的。」 「三儿……」 薛三躺在那里,不出声。 「三儿……」 「沙琪玛?」(啥事嘛) 薛三不想说话,他牙齿不是漏风了,是穿堂风。 「等你能下地后,你指挥樊力,做……做一个假肢给陈大侠。」 薛三没生气,也没不解, 只是很平静地道: 「嗖掉。」(收到) 「为了人家几年前的两碗面,就能帮人家跑燕国来报仇。 我们……我们要加倍地对他好,让他在得知真相后,愧疚,羞愤,不能辜负主上拼着被杀的风险做的铺垫。」 「明白。」四娘点点头。 「知道了。」阿铭应下了。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等事情真相被查出来后,告诉他前,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梁程问道。 「注意别让这逼羞愤过头了直接自杀!」 …… 郑凡被接回堡寨后,只来得及对陈大侠的事吩咐了两句,随后就陷入了昏迷。 这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 上次被魔丸上身,杀了那位八品银甲卫倒是没昏迷这么久,这次这么久的原因还是因为本就透支的身体还受了重伤,又和陈大侠连夜赶回翠柳堡,不停地强打着精神斗智斗勇。 三天的昏迷后,郑凡醒了过来,得益于有四娘的精心呵护,醒来虽然身体还很疼,但已经处于恢復阶段了。 许文祖每天都派人从南望城来翠柳堡查看郑凡的情况,当得知郑凡醒来后,第二天就亲自来到翠柳堡。 屏退左右后,许文祖直接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郑凡没下床阻止,一是他行动不便,二是郑凡清楚,让许文祖踏踏实实地跪一次,许文祖心里才能放下那一夜自己先跑的芥 第272页 许文祖离开后,郑凡被四娘用轮椅车推着,来到了外头晒太阳。 一同出来晒太阳的,还有一样坐在轮椅上的瞎子北和薛三。 翠柳堡可以改名,叫伤残堡了。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么的让人舒服,郑凡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随后,郑凡又扭头看向了瞎子北和薛三。 郑凡发现,三个人的轮椅,居然大小尺寸都很合适,尤其是薛三,他的轮椅明显是小号的。 而自己和薛三的轮椅上,都带着把手,就是方便你转动这个让轮椅前进的,但瞎子北的轮椅上却没有,因为瞎子北可以用意念力推动轮椅前进。 「这轮椅,谁做的?」郑凡开口问道。 这么贴心的么。 瞎子北有些无奈地笑笑, 道: 「三儿做的。」 坐在轮椅上说话依旧漏风的薛三忙看向郑凡,带着请功的表情道: 「主上,这轮椅,还合身不?」 「很合身,这是你,提前做的?」 薛三也是受了重伤被运回来的,很显然,他不可能在回来后马上就开始做轮椅。 「可不是嘛主上,之前一个月你们都有事儿做,就我,太闲了,就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按照咱们七个人的身量尺寸和习惯,做了七个轮椅。」 「有心了。」 「客气了,主上,您觉得舒服就好。」 郑凡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夸奖薛三了,这提前做轮椅和后世提前做寿衣有什么区别,这不是在咒自己人么? 但换个角度来看,大家平日里遇到危险去厮杀的情况太多了,提前预备下来方便养伤,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主上,最近几天,事情经过酝酿,终于开始起风了。」 瞎子北在第二天就醒了,然后就着手进行情报分析,至于搜集情报的工作,还是依赖于六皇子商队的人。 修建堡寨只是第一步,六皇子的「资助」,其实还在源源不断,光是堡寨库房里堆放的兵器甲冑,再拉五百人马起来都是轻轻松松的,只是郑凡听了瞎子的建议没急着暴兵罢了。 至于情报共享,在这个时代,真的没有什么是比做商队的更情报消息灵通了,各国其实都普遍的会在商队里安插自己的细作去探听消息。 「说说。」 郑凡从四娘手里接过了一杯茶,吹了吹。 「那一日刺杀我们的,是一伙人,但有三个成分,陈大侠是一个人,第一批杀入的那群刺客是一个成分,那个傀儡师则来自晋国的天机阁,是晋国专司负责为达官贵人打造器物和打造战争兵器的一个部门。」 「嗯。」郑凡抿了一口茶,这些,他其实已经在那晚坐马车时听陈大侠说过了。 「因为上一任南望城知府和总兵死得都很蹊跷,外加靖南侯又在葬礼那天率靖南军入主了南望城,此举,确实太过僭越了。 且,至今,靖南军都未曾将人马移出南望城,靖南侯本人更是住在了南望城里。 所以,外面都在传说是靖南侯担心从北地来的许文祖被朝廷派来南望城当总兵是为了制约制衡他的,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在尹城驿站处对其截杀。」 「不对啊,刺客喊着要杀的,是我啊。」 「许文祖确实是如实上报的,但从各方反应看来,这是许文祖和朝廷为了照顾靖南侯的面子,所以故意这般说的,怕的,就是在这个当口,朝廷已经和镇北侯府对立的情况下,又和靖南侯撕破脸皮。 所以,哪怕许文祖的上奏和其他渠道的上奏,都说的是刺客的目标是主上您,但各方势力和反馈,都直接认为要杀的,还是许文祖。」 「哦,我知道了,就是老子太没牌面了是吧?」 你没牌面,连死都不配死。 一个小小的堡寨守备,有被这般大张旗鼓刺杀的资格? 「不过,靖南侯这人我接触了两次,怎么说呢,我不大觉得他是能干刺杀这事儿的人,如果要对付许文祖,应该不至于用这种手段。」 靖南侯的嚣张跋扈,郑凡是见识过的,这种人,他要杀许文祖,郑凡脑海中脑补出来的,是许文祖来到南望城下时,被靖南侯下令直接在城楼下射杀,然后把许文祖的肉割下来做腊肉。 「晋国的那名天机阁的傀儡师,师承晋国天机阁大司丞,前途不可限量,却参与了这次刺杀,且死在了燕国。 然后,就在刺杀发生的当天,是田家家主七十岁寿辰,晋国使节也去贺寿,在送去的贺表上,将其子田无镜写成燕国靖南王而非靖南侯。」 「靖南王?」郑凡笑了笑,「太刻意了。」 大燕规矩,非皇子不得封王,强大如镇北侯府,至今也是侯爷,而侯爵,已经是大燕异姓勋爵的顶峰了。 「晋国使节给出的解释,是贺表写错了,已经责罚了写贺表的人。」 「呵呵。」 「还有一条,那就是第一批杀入驿站甲等院的刺客,他们是官军,是靖南军后营的士卒。」 「后营?」 「是这样子的,主上,靖南军实额五万兵马,但单单五万兵马就镇守燕国南疆还是有些太单薄了,所以,靖南军有自己的后营,平时都被打散在各处训练或者充当郡兵一样的工作,实则,是属于靖南军的预备役。 第273页 一旦战事起,这些人会被靖南军马上整编入伍。」 「还是太刻意了。」 「许文祖在离开驿站后,先去尹城北门叩门,结果尹城北门守门校尉拒不开门,也不放许文祖入城,许文祖只得转去郡兵所,喊来了郡兵。 尹城北门校尉曾是靖南侯的亲兵,前年被外放出去。 这名校尉已经于翌日自尽,没有留下遗言。」 「啧……」 「主上,昨日干国三边都督杨太尉发来公函,希望能和靖南侯会晤一次,以解决如今燕干边境的摩擦问题,并希望银浪郡能在靖南侯的治下和干国和睦如初。」 郑凡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道: 「这样一来,再假的事,也已经和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是的,主上,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其目的,已经达到了。晋国的帮助,干国的认可,靖南军的支持,就差一套龙袍了。」 郑凡点点头。 这已经不是燕皇姬润豪是否依旧雄才大略能容人的问题了,因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限接近黄袍加身了。 天下兴亡,于皇族于皇帝来说,他玩的是一场只要输就是死全家的游戏,古往今来,能善终的皇族,近乎没有,哪怕你已经退位了,明面上虽然会给你一个优待,但帝系这一脉,必然是个绝嗣下场。 而下面的大臣家族,其实还有洗牌重来的机会,大不了换一张牌桌继续打罢了。 「就是不知道,靖南侯会选择如何应对了。」郑凡说道。 瞎子北点了点头,附和道: 「田家本就是当今第一外戚,田家本族也是大族门阀之一,若是借着这股子风头,趁着朝廷和镇北侯府正对峙的时候发一把力,甚至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燕皇,都必然要捏着鼻子将一尊王爵送上来。」 这时, 梁程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主上,干国岔河村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商队的探子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你看。」 郑凡指了指瞎子。 让瞎子念信,这是翠柳堡的独特风格。 梁程将信封递给了瞎子,瞎子接过信,没拆开,只是用手捏了捏,沉吟片刻,扭头面向郑凡, 道: 「主上,这件事查起来不难,因为参与的人很多。」 「说。」 「是干国的一位参将领兵追击主上时,在途中去岔河村征补给,和岔河村村民起了冲突,底下兵士杀了人。」 「然后呢?」 「然后那位参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岔河村直接屠了。」 「所以,陈大侠真是个二货么,看见一个村子没了,就直接想到是我屠的,也不知道去自己调查一下?」 「那位参将在屠村洗劫之后,在村口的牌坊上,题了一行字。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到此一游!」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魔丸视角 「这口锅,来得真结实。」 郑凡闭上了眼,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 「虽说干国那边封锁了消息,但至少在干国三郡,主上留下的这一行字,可以说知者甚多了。 陈大侠来到村子,发现这一行字,直接认定是主上您屠村的,也就很正常了,况且,当地官员大概都会官官相护,不会真的去计较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丢主上您头上,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毕竟,战事一起,劫掠百姓什么的,都只是寻常罢了。」 见到了碑文,又去当地官府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再联想到自己前阵子率军破城转战的事迹,陈大侠认定自己是真兇,真的是理所应当得很。 「那个参将姓甚名谁,给我查清楚,敢这么栽赃老子,以后老子再去干国,一定要找他算帐。」 陈大侠的帐,郑凡是不打算去算了,但那个敢剽窃自己创意还坏自己名声的傢伙,郑凡可不会想着去原谅他。 「其实,主上您之前的事迹,从商队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在燕国京城那边反响挺大的,很多文官对您口诛笔伐,说您践踏书院有辱斯文,擅启边衅更是无法无天; 当然了,有多少人诋毁您,自然也就有多少人欣赏您,毕竟这大燕,文官的话语权并不是太重。 不过,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其实都已经被靖南侯挡开了,所以咱们堡寨一直以来都这么安静。」 「因为一个堡寨守备的脸可以不用管,但靖南侯的面子,肯定要顾及是么?」 「是的,主上。」 「呵。」 「虽说上次去干国的事之后,靖南侯一直没给主上有任何的安排,但看其能够主动庇护您,免受风波影响,也足以可见主上您确实有些『简在帝心』了。」 「要是靖南侯真的称王了,这简在帝心还能更有价值一些。」 「靖南侯会不会称王属下实在是猜不出来,也不敢乱猜。」 「哟,还有你猜不出来的?」 「属下未曾亲自和靖南侯见过面,属下觉得,在这件事上,主上您更有发言权。」 「那我要是猜错了呢?」 「愿赌服输,既然坐上了赌桌,之后再去说什么后悔,反而被人看低了去。」 「行,对了,陈大侠如何了?」 「他恢復得倒是不错,至少,没生命危险,属下提前吩咐下去了,他的生活标准按照最高的来。」 第274页 「你办事就是稳。」 「主上谬赞了。」 「把信封给我,我去见见大侠。」 「主上辛苦。」 瞎子北将信封递给了郑凡,郑凡拿过信封,先撕开了封口,信的内容因为瞎子北已经读过了,他就没再看,只是挥挥手,四娘心领神会推起郑凡的轮椅离开了晒太阳的场子。 梁程有些感慨道: 「不出意外的话,又能捡回来一个高手。」 「主上的命,还真好。」薛三说道。 瞎子北则是笑了笑, 道: 「大家都加把劲吧,沙拓阙石那头殭尸,外加这个剑客,可都是主上一个人领回来的。 别真到最后,主上再领回来几个人,咱们七个,就要靠边站了。 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呵,玩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新号出新手村时村长爷爷送的免费宝宝。」 …… 陈大侠住的房间,很干净,屋子里燃着炭盆,两个小娘子坐在椅子上正在烤着土豆,陈大侠则躺在床上,床榻一侧放着一个假肢。 四娘推着郑凡进来时,两个小娘子马上吓得站起身行礼。 「让你们来伺候大侠的,你们居然敢在这里偷懒,怎么着,把自个儿当主子了是吧?」 四娘严厉的声音响起,两个小娘子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显然,四娘在她们心里,当真是积威深重。 床上躺着的陈大侠刚准备开口, 却被郑凡抢先呵斥道: 「小姑娘家家的,吃个烤土豆怎么了,都是人,别这么不近人情,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没什么主僕不主僕的。」 「是,主上您教训的是,奴家受教。」 在听到郑凡的话后,陈大侠脸上露出了认可的表情,尤其是那句: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 可谓是说到陈大侠心里去了。 四娘领着两个小娘子出去,同时帮郑凡把房门关上。 郑凡摇动把手,让自己的轮椅靠近了床榻,陈大侠看着郑凡慢慢靠近,也挣扎着坐起了身,让自己的后脑靠在床头抬高了一点。 如果说郑凡的身体是透支严重的话,那陈大侠相当于在那一晚被沙拓阙石以绝世的武者加殭尸的双重体魄从上到下狠狠地捶了一遍,这伤想好,可没那么容易。 郑凡将信封递给了陈大侠, 道: 「岔河村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这是传回来的消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陈大侠伸手接过了信封,打开来开始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你若是不信,认为是我造假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把伤养好,自己回去后再重新调查。 那一日参与这件事的士兵应该极多,你选一个下手,抓了拷问一下,真相,也就出来了。」 陈大侠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郑凡,一时间表情有些侷促。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郑凡重复道。 「是我错了。」陈大侠主动认错。 「你没错。」 「我就是错了,报仇却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人,还差点杀了你和你的两个僕人,我愧对我的名字。」 「你真的没错,我是燕国的将领,你是干国人,我前不久才率军去你们干国境内跑马,你身为干人来杀我,天经地义。」 「我……」 「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的事儿,也做过,别人阴过我,我也灭过人家满门,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这一点,我看得很开,只要人没死,养好了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我不记恨你,真的,相反,我还很佩服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二个有侠气的人。」 「愧不敢当,但我真的想问一句,那第一个,是谁?」 「就是那个把你打得躺在这里的那位。」 「那个人,不是活人。」 「确实,他是个死人,不过以荒漠蛮族秘术使得其死后成了殭尸,他是蛮族王庭左谷蠡王。 在赶路时,你说你有些遗憾没能去荒漠见见那里的风景,我就把他喊出来,让你见见,希望你满意。」 「……」陈大侠。 「呵呵,开玩笑,开玩笑,你想听听沙拓阙石的故事么,和你,真的很像。」 「方便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人,以前其实就靠讲故事吃饭的。」 …… 场子上,还有两位残疾人正在晒太阳。 两个小娘子在剥瓜子,剥好的瓜子肉分别送到瞎子和薛三掌心里。 四娘则是在做着针线活儿,算上沙拓阙石,这一次要补上四套金丝软猬甲,可得费一番功夫了。 梁程坐在四娘的下手,用自己的指甲帮丝线给理顺,这些可都是金属丝,这年代也没工具机这种东西,但好在梁程的指甲也够用了。 肖一波走了过来,目光在场子上逡巡了一下,道: 「各位先生,密谍司来人了。」 肖一波、红巴子和丁豪是负责带着小娘子等财货慢慢过来的,比郑凡他们来翠柳堡晚了一些时日,来了之后,肖一波平日里负责堡寨的一些杂碎事宜,丁豪则是充当着梁程的副手,红巴子带着人负责堡寨外那座村子里宅院的安全,毕竟那里养着十多个小娘子,外加一个狼崽子。 「说什么了?」瞎子北问道。 第275页 「回北先生的话,密谍司的人来说,让主人明日去南望城,说靖南侯要见他。」 「知道了。」瞎子北挥挥手,肖一波很自觉地下去了。 「我现在去通知一下主上?」梁程开口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主上在忙着呢,这会儿啊,差不多应该是在讲关于沙拓阙石的故事了吧。」 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这一点,瞎子北看得很通透。 「去南望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四娘问道。 「靖南侯真要杀主上,不必那么麻烦的,不过,有了上次的事儿在前,这样吧,明日阿程、四娘再喊上阿铭和樊力,你们四个一起陪着主上去南望城。」 「主上去见靖南侯时,我们又不能跟着。」四娘说道。 瞎子北则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没事,若是真有意外,可以体验一下近距离暴毙。」 「……」四娘。 「先前看许文祖来时的脸色,他最近心情应该很不好。」梁程说道。 「他心情能好才叫奇了怪了,还没上任就遭遇刺杀,外加这南望城里加周边的堡寨,你说是听他许文祖这个外来户的还是听靖南侯的?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有自己的应对办法,明日再备点礼,主上进南望城后,让主上先去见靖南侯,你们几个负责把礼品送到许文祖的总兵府里。」 「好。」梁程应下了。 「说实话,还是晒晒太阳舒服,忽然觉得,如果能一直这般把日子过下去,好像也挺不错的。」 薛三有些好笑道:「瞎子,你这是准备养老开始消极了?」 瞎子北则有些不以为然道: 「消极,是为了更好地进取。」 说着, 瞎子北又嘆了口气, 道: 「等此番事了,可以建议主上专心闭关一段时间了,阿铭先前就说过,主上似乎已经摸到八品武夫的门槛儿了,争取在开春之前,把这道门槛儿给他迈过去。 这样,咱们七个的实力,就能再恢復一部分,阿铭应该也快到够资格给初拥了吧?」 薛三则扭头看向梁程,道: 「阿程也能给人变殭尸了吧?」 梁程摇摇头,道:「阿铭应该能获得一些初拥名额,可以让几个人在保持神智的前提下变成吸血鬼,但受到的限制还是太大,估计用不了半年,变成吸血鬼的人就会死去。 我的话,把人变成活尸还可以,变成有理智思维的殭尸,还差得远,殭尸的传承难度,本来就比吸血鬼大很多。」 吸血鬼的初拥和梁程的「殭尸化」,一直是众人在谋划势力发展时很注重的东西。 从理论上来讲,殭尸和吸血鬼,其实都更类似于一种病毒体,且具备可传播性。 试想一下,如果能批量制造吸血鬼大军或者丧尸军团,唿唿,那多美。 但现在问题的结症就在这里,阿铭给初拥的受限难度比梁程低一些,但哪怕再恢復一部分血统实力,也很难给出具备优秀资质和发展潜力的吸血鬼初拥。 阿铭自己都预测了,下一阶段给是可以给,但给出来的人,可能也就享受半年的吸血鬼感觉,要是没足够的鲜血供应就会失去理智,同时哪怕有足够的鲜血供应也活不过半年,就这,数量还被限制在了个位数。 至于梁程就更不用想了,制造出类似欧美丧尸片里的那种丧尸有什么用? 呆呆傻傻地被人拿个长枪就能连续爆头几十个,派上战场到底是帮忙战斗的还是给对方送士气的? 最尴尬的一点在于,若是真有一天,郑凡达到了类似沙拓阙石生前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梁程和阿铭也都能恢復大部分的血统实力后。 制不制造大军,都没什么意义了,就跟女娲无聊得捏捏烂泥造造人一样,纯粹图个消遣。 靠在轮椅上的薛三则开口道: 「再恢復一层实力,我大概就能进入阴影了。 不管怎么样,咱至少不用再像这次一样,随便哪个疙瘩冒出来一个高手就能把我们给打爆成这样,真特么的憋屈啊。」 这是所有魔王共同的心声,他们渴望恢復更多的实力,渴望获得更多的力量,渴望找回自己当初的荣光。 明明都是大有来头大有故事的恐怖存在,现在在这个世界,却被这个世界的土着轮番出来暴打,心理上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瞎子北则郑重提醒道: 「等明日主上从南望城回来后,我就把我们实力恢復和主上实力境界挂钩的事,和主上开诚布公地说说,也是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 「还有主上如果死我们也可能跟着暴毙的事也和主上说了吧,这样主上应该能更爱惜自己的生命。」薛三提醒道。 瞎子北点点头,「嗯,都说了吧,再瞒下去,没必要了,反而可能会再出问题。」 「你是怕了?」梁程忽然开口道。 瞎子北没否认,直接承认了: 「是啊,怕了,再跟上次逼主上入九品那样做的话,只会把我们和主上之间的提防和嫌隙给再度放大,没必要的。 当初,主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一个亲儿子魔丸,其实,我原本以为魔丸是个大孝子; 但几次了,我算是看出来了,魔丸,他其实是有自己的心思,目前来看,他已经出手帮主上几次了。 第276页 再者,算上沙拓阙石和那位可能会融入我们的大侠,主上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资本了。」 四娘开口问道:「魔丸,他有什么心思?我一直以为他想当大孝子呢。」 瞎子北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什么威胁,至少,目前魔丸的实力恢復和阿铭以及阿程一样,都还没到那个时候,在短期内可以确定,他不希望主上死,会保护主上的生命安全,这就足够了。」 薛三脸上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我说,你们都只看到了主上把魔丸当亲儿子,但你们就没想过,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存在,主上自己会不知道魔丸对他爹妈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但就是这样,主上还一直继续把魔丸带在身上不离不弃的,而且,魔丸还真的救了主上几次,反而没坑主上。」 「是父爱如山,抚慰了孩子的内心。」 四娘说道。 「啧啧,你说这话你自己能信不?」薛三反问道。 四娘摇摇头,「不信的。」 薛三又看向梁程,道:「你信么?」 梁程摇摇头。 「瞎子,你信么?」 「我信。」 「你特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对啊。」 「……」薛三。 平復了一下想爆粗口的情绪, 薛三继续道: 「就是嘛,真要信这个才是真的骗鬼呢,咱们六个还好啊,咱的故事,都是有头有尾的是吧,虽然瞎子惨了点,瞎了,但他那是被404,和……」 「你太监了。」 「你闭嘴!」 要不是现在身上骨头还没养好,薛三真想跳下轮椅去勐捶瞎子的膝盖。 「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有经歷的人,混好混差是开心是苦涩,都是一种人生,说实话,也没什么怨念和怨气的,心里反而还有一丢丢的感激。 但魔丸不同, 我草, 你们回忆一下咱们主上是怎么对待他亲儿子的, 九世还是十世怨婴来着? 让魔丸在故事里,一次次地被流产,一次次地被父母抛弃,一次次地给他希望再给他更勐烈的绝望, 让他经歷折磨,让他疯狂,让他暴戾,让他呈现出一种扭曲病态的歇斯底里。 是的,它销量最高人气最高,但你站在魔丸的角度上去代入一下呢? 嘶…… 讲真,这他娘的还是父子么?再狠的仇人,也没这么狠的吧? 是吧,魔丸就这样,还去救主上,瞎子你说魔丸有其他心思在等待着,我能理解。 但主上一门心思地把他当亲儿子,还这么笃定魔丸不会伤害他……」 瞎子北从兜里取出了一个铁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在手里敲了敲, 缓缓道: 「主上,应该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他对魔丸的设定。」 「呵呵呵……」四娘忽然笑了起来,道,「听你们这么一分析,我怎么忽然觉得主上有一种很腹黑很可怕的感觉?」 瞎子北拿出火摺子,点了烟, 道: 「可不是么,怕得每晚都叫爸爸。」 「……」四娘。 第一百一十六章 侯爷召见 「我说,你不想活了是吧?」 四娘看着瞎子说道。 谁都知道瞎子北的能力是什么,有他在,大家晚上睡觉也能睡得更安稳,但谁都受不了这货没事做就拿精神力扫啊扫地窥探隐私啊。 「哎?还真叫爸爸了啊?」 瞎子北有些惊讶道。 「你再给老娘装。」 「没装,我真是猜的。」瞎子北说道,「谁还没年轻过是吧?」 说完, 瞎子又操控着自己的轮椅开始转向回房间的方向, 同时道: 「你们准备准备吧,明儿还得陪着主上去南望城。」 薛三看着瞎子北离去的方向,对四娘拱火道: 「看,他心虚了!」 四娘却没生气,反而捂着嘴笑了笑,道: 「他确实没撒谎,我们早换叫法了。」 薛三愣了一下, 然后马上转动自己的轮椅把手, 一边移动离开这里一边喊道: 「我还是个孩子啊!」 …… 故事,讲完了。 好在沙拓阙石的故事确实很不错,既有悲情的成分,又有大丈夫一怒而起的豪情,也不缺一人独面千骑的大场面。 再者,对于讲故事,如何铺垫,如何渲染,如何发展,如何高c,也是郑凡的老本行了。 陈大侠听完了关于沙拓阙石的故事后, 发出一声长嘆, 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 「的确。」 「真的没想到,蛮族里,也有这等英豪人物。」 「是啊。」 「可否满足我一个请求。」 「我们是朋友,我对大侠你钦佩不已,不要这么客气,朋友嘛,互相帮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等我养好伤后,我会回干国,杀了那个参将。」 「情理之中。」 「我是非不分,差点错杀了你们,这是我的罪孽; 你不计前嫌,没有杀我还帮我养伤,这是我欠的恩情。」 第277页 郑凡很是含蓄地摇摇头, 心里则是乐开了花, 说, 你继续说, 我等着, 我等着呢。 「待我回国报完仇后,我会找人,将自己的头颅,送至翠柳堡。」 「……」郑凡。 你特么莫不是在逗老子? 「大侠,我不是要你……」 「郑兄的意思,我懂。」 「你懂就好。」 「那就不送头颅吧。」 「嗯,你想开就行。」 「我会给自己留一具全尸,托人送至翠柳堡,沙拓阙石虽是蛮人,却乃当世真丈夫也,我愿效仿之!」 「……」郑凡。 「郑兄,还不满意?」 「我没想要你去死。」 「我对郑兄做下如此之事,非死不得已赎罪!」 「我不用你赎罪。」 「就算郑兄海量,能原谅我,但我,也依旧不能原谅我自己,颠倒黑白,差点杀错人,我这,和那些穷凶极恶恃强凌弱之徒又有何区别?」 「但在我看来,大侠义薄云天,快意恩仇,再说了,人活一辈子,岂能全无过错?」 「不,不,不,等报完仇后,我断然无颜再苟活于世。」 「知耻而后勇,方乃真大丈夫。」 「可是郑兄,我是干人,你是燕人。」 郑凡愣了一下, 啧, 这陈大侠二是二,但确实不是傻子。 很可能,人家早就已经想明白自己不杀他还留着他给他治伤的原因了。 确实,自己这边的官面身份是燕人,而且还是燕国的军人,若是以后燕国和干国战争爆发,还有个打响燕干战争第一枪的前缀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陈大侠是清楚自己心思的,陈大侠选择死亡。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让陈大侠来给自己这个干人眼中的「燕狗」来当手下,当一个干奸,他肯定接受不了。 好在,对这个情况,郑凡也早有预案。 既然不能获得最为完美的结果,那下面一步就是选择退而求其次地把自己能获得的利益价值,给最大化。 毕竟,陈大侠的脑袋亦或是陈大侠的全尸,对于郑凡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梁程现在还做不到制造殭尸傀儡的地步,自己也没蛮族王庭的大祭祀团队来献祭。 「这样吧,大侠,咱都各自退一步,你帮我杀三个人,可以么?」 陈大侠刚准备说话就被郑凡抢先说道: 「这三个人,不是干人,同时,是你力所能及可以杀的对象,最重要的是,他们肯定恶贯满盈,是恶人,当杀之! 大侠,你觉得这样如何? 等这三个人被你杀了之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陈大侠摇摇头。 郑凡有些无奈了,道: 「不同意?」 「嗯。」 「那行吧,大侠,你在这里好好地把伤养好,等你伤好利索了之后再离开这里回干国去给岔河村的乡亲们报仇。 相见是缘,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也是真心想交大侠你这个朋友。」 郑凡转动把手,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陈大侠开口道: 「去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力所能及。」 …… 第二天的清晨,郑凡在四娘的帮助下穿了衣服,没穿甲冑,里面也没佩穿金丝软猬甲,因为郑凡现在的状态,能行走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负重的话很容易就牵扯到还没癒合利索的伤口。 也没骑马,梁程驾车,四娘和郑凡坐在马车内,樊力和阿铭则和梁程一起坐在马车外。 这感觉,很有点《还珠格格》里干隆带着格格们出游的范儿。 冬日的景色皆是萧索,所谓的银装素裹,也只是这个世界文人墨客们喜欢的调调,大部分普通人,还是恨死了这个冬天。 「咳咳……」 许是马车太颠簸了,又或者是出门时吹了寒风,郑凡开始咳嗽起来。 四娘马上帮郑凡拍着背,同时就着马车内小碳炉上烧开的水给郑凡泡了一杯类似后世沖剂一样的东西,金银花野菊花再夹一些其他的中草药,有清热解毒的效果。 郑凡双手抱着杯子,用杯子捂着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 仿佛这一刻,自己已经七老八十,在冬日的午后,抱着茶杯去小区里看其他老伙伴们下象棋。 真不是郑凡身子骨虚弱,这种大伤之后的身体,想把元气补回来,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再者说,郑凡醒来也就两天时间。 南望城到了,守城卒按例进行检查,这不是原本的南望城守军,而是靖南军。 靖南侯自打总兵葬礼出现刺客那一日率军入城后,就没再离开过。 「里面是翠柳堡守备郑大人,受命入城见侯爷。」 梁程直接开口道。 守城卒马上放弃了检查,示意马车可以进入。 入城后,马车的速度自然放慢了下来。 阿铭有些好奇道:「这就不检查了?」 「你没看守城卒后面桌子上坐着两个人在我们说出身份后在翻阅簿子们,应该是在对照记录,连侯爷今天要叫什么人入城接见的事儿都能下达到守城卒那里进行验证,你看到的,可能是这群守城卒在听到主上的身份和侯爷的召见后直接放行的这种谄媚; 第278页 但我看到的,是这支军队,从侯爷到底层士卒之间都共同遵守的一种规矩。」 阿铭想对梁程翻个白眼,但想想还是算了,人家看到那一幕正想找个机会发一堆感慨装个逼呢,谁叫自己主动地给人家搭梯子了呢? 没多久,目的地到了,阿铭掀开帘布,搀扶着郑凡下了马车。 「那我们就去总兵府了。」梁程说道。 郑凡点点头。 阿铭是陪郑凡去见靖南侯的,当然了,阿铭多半得在门子那儿等着,只能郑凡一个人进去,但不管怎么说,主上进去后,门外肯定得留个人候着。 樊力这憨货不合适,四娘是女眷,梁程驾车技术好,所以就留阿铭了。 靖南侯倒是没霸占总兵府,而是住在了田家在南望城的一座宅子。 宅子门口戒备森严,精锐甲士林立。 郑凡递上自己的身份牌之后又等了一小会儿,里面走出来一名校尉,对郑凡拱手道: 「郑大人,请随我来。」 郑凡和阿铭点点头,自己走了进去。 在经过后园时,郑凡看见了一群身着甲冑的将领正在往外走,双方交错时,这些将领们明显地在打量着自己。 领头的校尉既然没停下来介绍,郑凡也就没自作多情地行礼。 其实,郑凡这个官儿,做得确实挺清闲的,很多事情都由瞎子北在负责料理,也不用他去应付什么人情世故的事儿。 「侯爷,郑守备到了。」 「进。」 「是。」 那名校尉对郑凡拱手道,「郑大人,请进,卑职先告退了。」 郑凡也对他拱手意思了一下。 随后,迈开步子走上台阶。 走进去后,郑凡发现靖南侯正坐在一张红木圆桌后手里拿着碗筷正在吃着饭。 饭桌上,有三个炒菜,还有一盆大菜。 靖南侯拿着筷子对着桌子对面指了指, 「没吃饭的话坐下来一起吃。」 「谢侯爷。」 郑凡也不客气,因为是坐马车的缘故,速度自然也就慢了,来到这里时,也已经快正午了。 坐下来后,一名身穿着黑衣的女人走过来,递给了郑凡一个盛好饭的饭碗和一双筷子。 这女人不是杜鹃又是谁? 此时的杜鹃衣着很家常,看起来,就真的和侯爷房里人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就算是自家嫂子,也不是自己能乱看的,何况是侯爷的女人? 「谢谢鹃姐。」 「哟,侯爷,您听到了么,咱郑大人这嘴可真甜呢。」 杜鹃开着玩笑。 靖南侯送了一口饭进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是张奸臣的嘴。」 「……」郑凡。 侯爷用筷子指了指那一大盆菜,道: 「试试这个,干国杨太尉送来的。」 郑凡点点头,没客气,筷子在里面夹到了一块黑黑的东西,放在碗里后送入嘴里。 「好吃么?」侯爷问道。 「酸中带回甘,味道深远,滋味丰富啊。」 「嗯。」 侯爷把自己的筷子伸入盆里,夹出了一块白嫩的鱼肉,同时道: 「你刚刚夹是腌菜。」 「……」郑凡。 所以, 这是一盆酸菜鱼么? 郑凡刚刚真没从卖相上看出来自己吃的是酸菜,可以说,自打自己醒来后,平日里的饮食早就被四娘他们改进过了,对这个世界的本地饮食风俗,其实没太多的经验。 刚刚那酸菜,也太黑了一点吧? 郑凡用筷子马上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这味道, 不是河里的鱼,应该是海里的鱼。 只不过郑凡上辈子小时候吃海鲜过敏过,所以对海鲜这类的食材,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也因此,也分辨不出这鱼肉到底是哪种海鲜。 「味道如何?」 「很不错。」 「看起来,你不是很喜欢。」 「这种东西,还是早上捕出最迟晚上入菜,滋味才最得鲜美。」 「是,送礼的人说,这东西从干国运到这里来,足足走了一个月,只不过一直用冰镇着。据说,干国的南方,是一片汪洋大海,海边的人,可以捕鱼为生。 可惜,我大燕的北方,是荒漠,我燕人,总不能靠吃沙子为生。」 「侯爷,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燕人也能享用这道美味。」 靖南侯拿起身边的杯子,也不知道里面是茶还是酒,喝了一口, 道: 「从海边打捞再运来,代价昂贵,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 「卑职的意思是,到那时,原本今日在海边捕鱼而食的干人,将变成燕人。」 「呵呵呵……」 靖南侯伸手指了指郑凡, 「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话,当守备可惜了。」 「侯爷谬赞。」 这是要给自己升官了? 「我可以给魏忠河修书一份,你可以去投奔他,日后,说不得也能贵不可言。」 魏忠河三个字,让郑凡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魏忠贤。 郑凡没再急着高兴,而是问道: 「侯爷,卑职孤陋寡闻,不知这位魏忠河魏大人,是何许人也?」 「我大燕司礼监掌印。」 第279页 「……」郑凡。 「本侯吃好了,你吃你的。」 「是。」 郑凡没客气,用勺子浇了一些酸菜鱼汤泡饭,然后就着其他菜很快将碗里的饭都吃掉了。 边上站着的杜鹃走上前要帮郑凡添饭。 「不用了,我吃饱了。」 「当兵吃粮,不管什么时候,得把自己肚子吃饱,肚子饱了,才是里子。」靖南侯说道。 「侯爷说的是,但卑职真的吃饱了,卑职身上有伤。」 「哦,也是,本侯差点忘了。」 「侯爷,茶水已经备好了。」杜鹃说道。 靖南侯起身,「你随我来。」 郑凡跟着靖南侯走入了里间,里面像是书房,不过,有一个挂衣服的架子让郑凡愣了一下。 架子上挂着的衣服给人一种贵气逼人的感觉,上面绣着的像是龙又像是蟒蛇。 「杨太尉不光送了鱼来,还送了一件王袍,说是根据他干国王爷的朝服再加上我燕地风土人情改出来的,还有一封加盖了他三边都督大印的官文,直唿本侯为靖南王殿下。」 「我听说,那位杨太尉是个太监?」 靖南侯点点头,走到桌案后面坐了下来,道: 「确实是个阉人,常人皆以为他是幸进出身,靠着杨氏三姐妹获得干皇恩宠博取上位,其实不然,能做到干国三边都督的位置,莫说是一个阉人,就是一头猪,它也不会寻常。」 郑凡忽然想到了一个多月前梁程在阵前说的,哪怕靖南军的统帅位置上坐着是一头猪,打不赢干国边军的概率都很低。 忍住,不能笑。 「侯爷,这阉货是在挑拨离间。」 「是在挑拨离间,不过你可知,他在三边都督的位置上已经坐不了多久了,却在这时还在做着这些事,说是阉人,但干国满朝文武,本侯认为,能比得上这个阉人的,真不多。」 当官的为什么都喜欢面子工程?因为可以快速出政绩,而那种勤勤恳恳做基础默默投入的往往很少有人愿意干,等自己调令一下,拍拍屁股就走,何必便宜继任者?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儿,愿意做的人还真不多。 侯爷端起了茶杯,继续道: 「那一日阵前,他说的话和不战的举措传回干国上京后,干国朝野譁然,弹劾他怯懦畏战辱没国格的奏章都已经堆满了干国皇帝的御书房。 这杨太尉,快被调走了。」 郑凡一时有些摸不清楚靖南侯话语里的意思,但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一日自己和瞎子北说的话,瞎子北最后说,靖南侯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只能靠主上你自己去赌了。 深吸一口气, 郑凡清楚,打自己进屋,又是一起吃饭又是毫不遮掩地把这件明显违禁的王袍给自己看,这必然是靖南侯的一种安排。 机会,就已经摆在自己面前了,就看自己能不能赌对,搭上这班车了。 「卑职恭喜侯爷!」 「何喜之有?」 「若是这杨太尉调走了,下一任的干国三边都督定然不敢再步其后尘,若是侯爷对其用兵,他断然不会像那位杨太尉一般退避于堡寨城池之中避而不战,甚至会主动求战,到那时,我大燕铁骑就有机会了!」 靖南侯深深地看了郑凡一眼, 没对刚刚郑凡的话发表意见, 而是指了指郑凡, 道: 「翠柳堡的事你交接一下,选你一个手下代领守备之职。 七日后是皇后娘娘寿辰,你,入本侯亲兵卫, 随本侯一道入京。」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进京 「坐,喝茶。」 「是,侯爷。」 郑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却没端起茶杯。 「干国出产的龙井,品品。」 郑凡摇摇头,道: 「侯爷,刚用过饭就喝茶,容易伤肠胃。」 「哦,是么?」 靖南侯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道: 「既然从了军,居然还会在意养身?」 「回侯爷的话,从军是为了我大燕开疆拓土,养生,是为了开疆拓土之后能多看看我大燕的盛世繁华。」 「替本侯研墨。」 「卑职遵命。」 「本侯要给魏忠河写信,司礼监就缺你这样子的人才。」 「……」郑凡。 看着郑凡的囧相,靖南侯摆摆手,道: 「坐吧,无大碍,会说漂亮话,也是一种本事,再说了,论马上功夫和带兵的本事,你郑守备也一点不比别人差。」 「侯爷谬赞了,卑职还有很多需要向侯爷您学习的地方。」 「陈大侠,干国一介游侠剑客,江湖上传言他是天生的剑胚子,自学练剑,成年后访晋国剑阁,叩过楚国大泽剑冢。 其自身修为,大概是在六品以上,此人挟持你之后,竟然直去翠柳堡,反被你堡寨内的蛮族骑兵击退。 本侯倒是很好奇,他,为何要与你去翠柳堡?」 「侯爷,这事属下已经调查清楚了,也于昨日通报了密谍司。」 「本侯看过了,本侯不解的是,他居然真的不杀你陪着你去了翠柳堡。」 郑凡犹豫了一下, 回答道: 「回侯爷的话,他傻。」 「何解?」 第280页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道: 「那位大侠,这里有问题。」 「不解人情世故,单纯?」 「侯爷一针见血。」 有每天和瞎子他们从实践中学习领悟拍马屁技术的郑凡,在真正需要自己运用的场合,往往是那么的熟稔。 「那看来,倒真是一个剑痴。」 「是的,侯爷,否则卑职今日就见不到侯爷了。」 「想必另外两拨刺客的身份,你也知道了?」 「知道了,六皇子在卑职堡寨里安排了接头人。」 靖南侯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敏感,郑凡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靖南侯也就当作没事一样地听了进去。 「你和许文祖的关系在虎头城不是势同水火么?」 「同在异乡为异客,老家那边来人了,就想着去迎迎。」 「同在异乡为异客,这话听起来不错,但本侯不信。」 「侯爷英明,时卑职听闻许大人成了卑职顶头上司后,卑职吓得赶忙提前去驿站等着去负荆请罪。」 「呵呵,行了,三天后随本侯一起进京,你回去再修养修养。」 「卑职遵命!」 「对了,再给许文祖带句话,三日后,本侯进京之日,靖南军撤出南望城。」 「卑职晓得了。」 郑凡走出了屋子,杜鹃跟了过来,对郑凡道: 「郑大人,三日后正午前来即可。」 「多谢杜鹃姐提醒。」 杜鹃重新回到了屋里, 「他走了?」 「走了,侯爷。」 「嗯。」 「侯爷,这郑守备大人,还真挺有趣儿的,是个有心思的。」 「你这是在给他上眼药?」 「爷,奴家虽然跟了你,但奴家可做不来女红,奴家会的,也就这点密谍司学来的本事了。」 靖南侯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缓缓道: 「死水一潭,自然纯澈;大江大河,不拒泥沙。」 …… 离开了靖南侯所住的宅子,郑凡和阿铭两个人一起向总兵府走去。 总兵府还是那个总兵府,一个多月前才死了不少人,但许文祖还是点名住了进去。 可能,许文祖想要的,还是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出自己的态度,但很显然,从总兵府门口的冷清可以清晰地看出, 这座城,现如今真正的话事人,是那位侯爷。 许文祖早就在等着郑凡了,也从梁程那里得知郑凡今日是受靖南侯的要求去进见的。 等郑凡来了后,许文祖马上请郑凡进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桌案上也显得有些乱糟糟。 许文祖也没去喊茶,而是把门重重地关上,随后,将桌子上的砚台等物举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连吼三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郑凡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许文祖演戏。 砸完东西后,许文祖走到书架那儿取下来一个盒子,打开后从里头取了一块柿子饼,递给了郑凡。 「吃,这是我从北边带来的。」 柿子饼上还抹了蜜糖。 郑凡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道: 「靖南侯让我给大人您带句话。」 「说吧,靖南侯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啊。」 「咳咳……」 郑凡咳嗽了几声,也没客气,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他身上有伤许文祖是知道的,所以主动地拉过来一把椅子在郑凡身边也坐了下来。 「靖南侯说,三日后他会进京,那日,靖南军也将撤出南望城。」 「唿……」许文祖长舒一口气。 显然,这句话,卸掉了他很大的压力。 前一任死得莫名其妙,葬礼上还发生了刺杀事件,自己赴任途中也遭遇了劫杀,进入南望城后,城内的事儿都听那靖南侯的意思,他这个总兵,完全就是个摆设。 这下好了,等靖南军撤出南望城后,他总能收回一部分属于自己的权柄了。 「另外,侯爷说要带我一起进京。」 「带你一起进京?」 「是。」 「眼下京中可是是非之地啊,朝堂之上,是战是和,闹得不可开交,你只是个守备,却闹出这么多事儿,进京后,肯定会有人找你麻烦。」 当朝宰辅的母校就是被自己砸的,这麻烦能不大么? 「还成,既然靖南侯要带我一起进京,总不可能看着我被他们给弄死不是。」 「你小子。」 许文祖伸手拍了一把郑凡的肩膀。 昨日许文祖在得知郑凡甦醒的消息后就去了翠柳堡,给郑凡下跪,那一跪之后,二人就说好以后用「兄弟」相称。 所以,在深海同志面前,郑凡现在可以放松一些了。 这里,是南望城,毕竟不是虎头城。 说好听点,自己是和深海同志的革命友谊得到了进一步的加深,说得现实一点,许文祖再也不是那个在虎头城力压县令可以一言而决的招讨使了,虽然官位大了,但话语权反而小了很多。 再者,他郑凡也搭上了靖南侯的船。 「靖南侯因为不是世袭罔替,在底蕴上和咱们镇北侯府差得确实很多,但这一代的靖南侯,是皇后的亲弟弟又是未来储君的亲舅舅,本身更深得陛下赏识,你如今能得到他的待见,未来,不可限量啊。」 第281页 「老哥,你这是在试探我?」 「哎,哪里是试探,我对你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你来看看这些。」 许文祖主动地将郑凡拉起来到他的桌案旁, 「你看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 「都是修堡寨的公文?」 「对啊,工部发我的,吏部和兵部的公文在下面呢。」 「哦。」 「老弟看来早就知道了?」 郑凡很想问知道什么了,但还是故作深思地应了一声。 「也是,那一日想必你提前到驿站等我,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些吧。」 郑凡继续沉吟,微微颔首。 深海同志,请继续你的脑补。 「昨日是哥哥我来去匆匆,也是见你刚醒,没好意思找你说公事,其实,本来我还对忽然调我去南方任总兵官纳闷着呢,一度以为是朝廷看破我的伪装,故意把我调离北封郡。 但一直到看见这些公文后,我才知道,这仗,很可能打不起来。」 因为没有朝廷正准备和镇北军开战,反而把物资和精力开始丢自己南疆开始修建新堡寨新城池的道理。 哪怕是说担心燕国内战爆发后干国人再度北伐想要渔翁得利才提前提防也完全说不通的,因为燕国人的堡寨和城池,本来就不是拿来做防御的。 燕军的主题,一直是进攻,靠燕人最引以为傲的铁骑,在战场上,冲垮敌人,而不是龟缩在堡寨里和干国人玩什么消耗战。 说句比较现实的话,燕国还真不太玩得起这种消耗战。 「这些堡寨和城池的修建,是在做准备。」郑凡开口道。 「是,这是为了准备接应更多的大军,储备更多的粮草军械及其他物资在做准备。」 其实,长城这种东西,秦始皇一开始修建它时,是想着把它当做主动向匈奴进攻的前哨基地用的,只不过后世子孙有点废,硬生生地把长城慢慢玩儿成了龟壳。 「吏部和兵部的公文里,许了我十个守备的官职,工部和户部的款项和民夫,也会在开春后开拔过来。 这些,是做不得假的,也不是真的敷衍了事,唯一的不对在于,这些公文,都不是走的明旨。」 没有走明旨的意思是,这些公文,看似备註的是兵部户部等部衙门下发的,但实际上,这些部堂衙门可能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但公文的落款有司礼监的披红和燕皇的用印,外加送来的渠道也是走的密谍司的路子,这就证明,这些公文和指示,是出自燕皇,而非和朝堂大臣商议后的结果。 这哪里是要打内战的架势啊, 这他娘的分明是在准备南下啊! 郑凡深吸一口气,瞎子北和自己的猜测,终于被验证了。 镇北侯和燕皇,确确实实地是在演戏。 郑凡扭头看向许文祖,道: 「老哥,你先做准备工作,等开春后,踏踏实实地做事就是。」 「这还用你教?我许文祖虽心向镇北侯府,但我也是个燕人。」 许文祖显然对郑凡的这个提醒很不满。 对内,他肯定是站在镇北侯府的那一边。 但对外, 他肯定是站在燕国这一边。 这就是政治立场和民族立场的区别,而且前者天生地应服从于后者。 「其实,不瞒老哥你,郡主当初把我调派到南边来,我心里其实也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当初我还以为是郡主想要给侯府留一条退路,让你先去经营。」 「唉,没想到啊。」郑凡摇头嘆息道,「咱们侯爷的胸襟,当真是辽阔。」 「那是自然,对了,你接近靖南侯,莫不是也是因为?」 「是咱们侯爷那边给靖南侯打了招唿。」 「怪不得,怪不得。」 郑凡真心觉得和许胖胖聊天太特么轻松了,许胖胖的脑补能力完全让自己不用去想什么编造什么理由,他能主动给你送上。 「那你一个月前主动去干国,也是?」 「是探路。」郑凡很严肃地说道,「也是去摸摸干国虚实,和老哥你在做的事一样,也是在为南下做准备。 咱俩,都是北人,现在都被调派到南方来了,这就是一个信号,可能用不了多久,至多半年的时间,咱镇北军,估摸着也要到这里来了。」 「呵呵,那得是多提气的一件事儿啊。」 被打了家国民族主义鸡血之后的许文祖,显得很是兴奋。 再成熟的官僚,再成熟的政治家,其实也无法避免这种开疆拓土的诱惑。 谁都想青史留名,谁都想生于一个开拓的年代, 如果有的选择,谁又愿意整天阴着脸在那里玩着办公室政治呢? 「对了,那日刺杀我……哦不,刺杀你的事,一些细节,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但我还是想不通到底谁要杀我。」 「很大可能,你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或者,只是一个隔山打牛的靶子。」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比喻。」 「我也猜不出到底是谁要把你当这个靶子,我能确信,那帮刺客其实真的不是要杀我。」 「嗯。」 「不过,我还是配合那位靖南侯把我们不睦的感觉给演出来了,进入南望城后,我还没去见过那位侯爷。」 第282页 「靖南侯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希望如此吧,但很多时候,人的心思,其实是会变的,而且,靖南侯的立场,其实天然的和我们不同。」 「为何?」 「靖南侯田无镜,身于田家,田家虽然不算我大燕最顶尖的几家门阀,但也算是二流之中的执牛耳者,排五个顶尖门阀,估计没田家的位置,但若是排十个,那田家肯定能稳稳地坐一席,再者当今皇后本是田家女,未来储君身上也流着一半的田家血脉,可以说,在清贵上,田家,当属门阀第一了。 咱镇北侯府,人丁不旺,咱们侯爷也就一子一女。但田家可是家大业大,乃是真正的大门阀。 你说,陛下和咱们侯爷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结果看样子又不会真的打起来,那他们的目标,又是谁呢?」 许胖胖的政治嗅觉,让郑凡都震惊了。 自己这边一是有六皇子的提前剧透,二是有瞎子这个bug在分析,才能得出这个结论,但许文祖却已经开始看清楚未来的大势发展走向了。 这时,外面似乎起了风,书房的门开始发出轻微地摩擦响动。 许文祖嘆了口气,道: 「我这书房的门,太破了,我住进来第一天,就想把它给拆了。」 「大人,我觉得,这些事,不是我们需要去思虑的。」 先前喊老哥,现在喊大人。 「哥哥我是不需要担心什么,反正我在南边,我家也早已和本宗切割关系三代了。 但你不同啊, 靖南侯这次进京,真的说不好就要……」 郑凡忽然觉得这天气又降温了一些,大概是自己受伤后身子太虚的原因吧。 「前阵子田家老爷子七十大寿,靖南侯都没回京去陪自家老爷子过寿,这一次是皇后娘娘寿辰,朝廷却下发了旨意准靖南侯入京贺寿。 虽说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但这人伦之道里,岂有不给自家亲爹贺寿反而专门给自家亲姐姐贺寿的说法?」 「嗯……是的。」 「不过没事,咱们侯爷也在京城,不管有什么事儿会发生,咱们侯爷会保下自家人的,他靖南侯他田家再怎么折腾,那也和咱们镇北侯府无关,咱们侯爷,最护短了。」 「那是,那是。」 镇北侯都没见过我,他怎么保我? 「不过这靖南侯治军确实有方,我查询了卷宗,没发现一起靖南军入城后骚扰城内百姓的记录。」 「说不定被抹去了呢?」 「字是可以被抹去的,但靖南军的军纪,在我半生所见的军旅之中,当属第一。」 「连咱们镇北军都比不上?」 「战阵厮杀的纪律,咱镇北军当属第一,至于其他,你又不是没见过咱镇北军对荒漠蛮族部落劫掠得有多狠。 这靖南军,到底是见血少了一些。」 「也是。」 和许文祖聊完后,郑凡又抱着一盒子柿子饼走出了其书房,在后院与四娘他们汇合后,上马车出了总兵府。 回去的路上,郑凡把自己要跟随靖南侯入京的事和四娘他们都说了。 和郑凡预想到的反应不同, 四娘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入京的风险, 女人的兴趣点总是那么的奇怪, 四娘居然直接问道: 「这么说,主上很快就又能见到您心心念念的小六子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遇六皇子 两天的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伤势自然无法痊癒,对于郑凡来讲,也的确如此。 不过好歹多出了两天时间休养后,勉勉强强可以着甲了,不过也就只是充个架子货,想拔刀上去干,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问题应该不大,毕竟靖南侯回京一路上应该防备森严,不可能出现什么意……」 「噤声!」 瞎子北直接阻止了梁程接下来的话。 「你怎么变这么迷信了?」梁程说道。 「别人怎么胡诌,我不会往心里去,但你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心里没点逼数? 拿着水晶球的吉普赛女巫论辈分都得喊你祖师爷了。」 「我想跟着一起去。」梁程开口道。 「甭想,你去了,这堡寨里的蛮兵谁管着?」瞎子北再度否决了梁程的话。 「那我呢?」樊力指了指自己的脸。 「家里,总得有人砍柴,不然烧洗澡水都不够的。」瞎子北也拒绝了樊力。 「哦,好。」樊力点点头,觉得瞎子说得很有道理。 实际上,还是因为樊力这个铁憨憨有人管着还好,一旦没人管着,很容易弄出事儿,在家都能将其他几个魔王吓得眉头直跳了,这要是跑京城去惹出什么祸端来,那可就真不好收拾了。 站在边上的阿铭,脸上挂着含蓄且高雅的微笑。 他和四娘这次会和主上一起去京城,讲真,真没多少需要自己和四娘去做的事,主上既然被靖南侯点入了他的亲兵卫,大概率吃住都和自己二人不在一起,之所以一起去,也就是留个万一有事时可以使唤的人罢了。 当然了,这最大的利好就在于,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和四娘还能在京城去做点什么事儿,最最起码,可以有个心理准备。 不像是留在翠柳堡的这四个,在心里得时刻想着自己是吃饭时暴毙还是睡觉时暴毙又或者上厕所时暴毙。 第283页 经歷了几次兇险之后,魔王们对突然暴毙这件事,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所以,关于我们实力的恢復和主上实力挂钩的事儿,你还是没和主上说么?」 瞎子北摇摇头,道:「再等等吧,等主上从京城回来,这次的事应该很重要,还是别让主上分心了。」 阿铭「呵呵」一笑, 道: 「你叫阿程别立g,但你自己已经立第二次了,搁在电影里,就跟等他回来我就对她表白一个路数,基本等不回来了。」 「负负得正。」瞎子北厚颜无耻地说道。 你瞎,你怎么说都有理。 「行了,四娘和主上出来了,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阿铭闻言,很是绅士地对瞎子等人做了一个西式礼, 道: 「那么,再见了诸位。」 …… 上一次是坐马车去南望城,这一次则是骑马,上午的冬日,虽然阳光明媚,但气温仍然很低,只不过等到了南望城下时,郑凡已经虚汗淋漓了,这身子,还是虚得很。 在城门口,郑凡和四娘以及阿铭二人分离,自己一个人入了城,进了靖南侯所住的宅子。 通报后没多久,郑凡就看见杜鹃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两名侍女,侍女手里拿着一套靖南军制式的甲冑。 燕国尚黑,但各地方军的军械都有着自己的特点,细节方面不谈,单论感觉上,镇北军的甲冑显得暗沉一些,宛若是被荒漠的沙子给打了一层磨砂。 靖南军的甲冑则显得要鲜亮一些,更有朝气和观赏度,但也因此,欠缺了一股真正的煞气沉淀。 「郑大人先去洗澡换衣服吧。」 「唔……」 郑凡愣了一下,这换军装就算了,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还要洗澡? 靖南军都这么爱干净的么? 但入乡随俗,再说了,郑凡也很喜欢洗澡。 只不过在家里洗澡,是有四娘伺候着洗,偶尔来一场泡泡浴疏通一下筋骨, 在侯府里,下人只帮你打了热水来,得自己动手洗刷刷了。 洗完澡,把甲冑换了出来,郑凡发现侯府里的甲士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出府,显然是要出发了。 郑凡本想拉人问问侯爷的亲兵卫在哪里,自己得去报导,谁晓得刚准备拉人就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扭头一看,还是杜鹃。 「郑大人,上侯爷的马车吧。」 「……」郑凡。 洗了澡,换了衣服,再上侯爷的马车,饶是郑凡认为自己正常,也觉得侯爷一样也是正常的,却依旧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但最后,郑凡还是上了马车,有马车坐还是坐马车吧,自己现在的身子骨可禁不住几天的马上颠簸。 马车,还是上次的那辆马车,只不过这次马车内倒是没燃火盆,取而代之的是一书案,上头摆放着不少摺子。 郑凡上马车后,靖南侯也没抬头,只是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事。 少顷,杜鹃也上了马车,侧坐在靖南侯身侧,陪着靖南侯一起处理摺子。 没人招唿郑凡也挺好,郑凡也没傻乎乎地一直保持跪姿,而是面向马车外,斜靠在车壁上,眯着眼,开始打盹儿。 只是,随着行进后,打盹儿也渐渐成了一件很奢望的事儿。 马车边,不时会有骑士靠过来,杜鹃会将处理好的摺子递出去,又或者是接来新送来的摺子。 这辆马车,完全是一座移动的办公室。 杜鹃没让自己帮忙,郑凡也就没主动去做什么,继续贴着车壁当自己的「门神」。 等入夜后,队伍开始扎营,并未选择靠一座城去留宿。 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自己不光有蹭车的待遇,还有一起进食的待遇。 吃食上还不错,看来靖南侯并非是红薯发烧友,两份炒菜,一份炖菜。 三副碗筷,靖南侯、杜鹃外加郑凡。 和大人物吃饭是一种「赏赐」,古代皇帝最喜欢用「留膳」以示恩宠,其实放在后世也是一样的,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对于下位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恩赐。 饭毕,队伍继续前进,并未选择休息。 马车内点着火烛,靖南侯没再办公,而是拿着一本书在看。 具体是什么书郑凡也不清楚,这个世界,也是有诸子百家,也有儒释道等文化,但似乎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段,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些变化,导致变成了郑凡所不熟悉的歷史走向。 杜鹃在旁边伺候茶水,还送上来一些干果果脯。 靖南侯放下了书,对郑凡道: 「吃。」 「回侯爷的话,卑职不爱吃这个。」 这不是谦虚客气,郑凡上辈子,还喜欢吃这种果盘的年轻人,真的不多。 靖南侯也没再说什么,左手拿着书继续看着,右手时不时地捡两颗干果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 郑凡觉得,自己以后出人头地后,也要让薛三给自己做这一套马车,自己坐在里面看书,四娘在旁边红袖添香,然后几个小猫两三只负责在下面战战兢兢。 「睏乏的话,就睡这里,你身上有伤,熬不得夜。」 嗯? 睡马车上? 自穿上亲兵卫的特制甲冑后,郑凡还没去亲兵那里报导,一直被带在车上,整得跟个随行太监一般。 第284页 既来之则安之吧。 「谢侯爷体恤。」 郑凡也就不再客气了,侧躺在马车里,尽量让自己用的空间小一点。 闭上了眼,开始数绵羊。 …… 这样子的日子,又持续了好几天,队伍除了早中晚会停下来一小段时间进行休整外,其余时候不分昼夜,都在行进。 骑士们都是一人双马,睡觉也是在马背上轮流睡。 老实说,这一幕郑凡也只是在自家蛮兵身上看到过,所以,不管再怎么提这支靖南军没有真正经过战火的淬鍊,但肯定是一支精锐。 翌日清晨,队伍行进到了天台县,这是京城外的一座县城,从天台县出去继续往北就能说京城在望了。 队伍在这里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大家开始洗刷自己,这基本上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哪支队伍,进京前都停下来把自己拾掇拾掇。 郑凡也洗了澡,这会儿,他是真的有些庆幸自己在南望城出发前,就在侯府洗过一次澡了,否则这一连几天没办法洗澡对于他来说,会更难受。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郑凡站在马车旁等着队伍重新开动。 却看见骑着一头兇勐貔兽身着鎏金甲冑的靖南侯缓缓而来, 靖南侯扬起手中的皮鞭对着郑凡指了指, 问道: 「能骑马不?」 「回侯爷,没问题。」 马车上的这几天虽然枯燥无聊,但身体也恢復了不少元气。 郑凡翻身上马,跟随在了靖南侯的身后,队伍重新开拔,靖南军骑士们也纷纷拿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好精神面貌。 从京城的城墙遥遥可见再到终于来到城门下,中途,有七波人马来这里接引和进行通禀,同时京城南门下方,由礼部尚书替天子率百官迎接靖南侯入京。 旌旗招展,禁军林立,外围,还有人山人海看热闹的百姓。 百年以来,镇北、靖南,一直为大燕南北两大擎天柱石,于大燕百姓心中有着难以替代的影响。 虽说镇北侯府一脉无论在影响力还是实权甚至是传承上,都稳稳地压制着靖南侯,但这一代靖南侯可是皇后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小舅子,身份那可是贵不可言。 而跟在靖南侯身后的郑凡则亲眼见证了什么叫跋扈,什么叫……真正的勛贵。 按礼数流程,礼部尚书上前牵马,却被貔兽的鼻息吓得不敢上前。 靖南侯发出一声大笑,丝毫没有给礼部尚书面子,同时,一挥手,示意其身边的靖南军随同自己入城。 明明下面还有很多仪式没有走完,靖南侯却选择了不配合。 从南门进入田府的路已经被禁军清理好,领导出行封路,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但靖南侯却故意让自己胯下的貔兽停了下来,对着身后招招手。 郑凡马上策马上前来到靖南侯身侧。 「饿了么?」 先前在天台县,大家只顾着洗刷自己,可没有用饭。 「回侯爷的话,饿了。」 「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吧?」 「是的,侯爷。」 「说说,想吃点什么。」 「侯爷,卑职听说京城全德楼的烤鸭最有名。」 靖南侯侧着脸看向郑凡, 郑凡一本正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靖南侯略作沉吟, 下令道: 「去全德楼。」 …… 全德楼,再一次火了。 上一次全德楼火爆出名,还是镇北侯爷入京在它家一口气吃了好几只鸭子开始。 这一次, 靖南侯入京居然也是不入田府不入皇宫先入全德楼吃鸭子。 这大燕一南一北两大顶级勛贵,被这家全德楼给齐活儿了,相信自此之后,全德楼,将成为外地人入京后必吃的一家餐馆。 侯爷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刚刚从南城门那儿过来,麾下的士卒也都带着,所以清楼自是理所应当的事。 一名名甲士进入全德楼内,进行了严格地保卫警戒。 郑凡则随同靖南侯径直上了二楼,坐在了包厢里。 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包厢了,因为整个全德楼,现在就靖南侯一个客人。 靖南侯坐着,郑凡站着。 全德楼的伙计先上了茶水和一些开胃点心。 郑凡则充当起了翻译官的角色: 「下去催催,快点上菜,别让侯爷久等!」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伙计被郑凡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烤鸭来喽!!!!」 一个身上穿着素色袍子腰间繫着围裙的年轻男子端着烤鸭走了过来。 郑凡一开始没注意,等多看几眼后,眼睛当即瞪了一下,这货不是六皇子是谁? 很显然,靖南侯也是认出了六皇子的。 但他和燕皇同辈,除非是东宫太子有储君之尊做依仗,其余皇子给他端茶递水其实都是应该的。 且就算是二皇子日后入主东宫,估摸着也不敢在他这个有实权的舅舅面前拿大。 「舅,对不住了您,鸭子其实早就有好的了,但这片鸭子可费了外甥不少功夫。 这鸭子啊,鸭子的选择,壁炉的掌控,腌制、火候,等等这些,都是前课,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环儿,那就是鸭子出炉后的片功。 第285页 别人啊,外甥不放心,这是您外甥亲手片出来的,您尝尝。」 靖南侯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片鸭肉放入嘴里。 古代,嫡母为尊,妾侍的孩子,都得叫父亲的正妻为母,稍微上点规矩的,侧室或妾侍的孩子都不能叫自己亲娘娘亲,得喊姨娘。 靖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皇后娘娘自然就是诸位皇子的嫡母,所以,名义上,靖南侯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只不过除了二皇子外的其他皇子见了靖南侯至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靖南侯」而不会喊舅舅,因为他们要脸。 「舅,味道还成吧?呵呵,多谢舅赏脸给外甥这店撑招牌,这是干国乌川桃花酿,俗话说乌川的佳酿开恆州的墨,您用这解解油腻。 当然了,舅您要有兴致,这恆州的墨外甥也预备好了,外甥可是盼着您嘞给外甥这小店也留下一幅墨宝。」 「李梁亭当初在你这儿吃鸭子,留字了么?」 靖南侯问道。 「唉,舅,您别提了,镇北侯爷他老人家来我这儿一口气吃了五只鸭子,店里的掌柜上去腆着脸求一幅字,结果镇北侯爷老人家直接拿我这上好的上京纸给拿来擦手了,还骂我店铺里的纸太硬,擦不干净。」 「呵呵。」 「舅,您先吃着,稍后啊还有一道鸭架汤,这天儿冷了,外甥让他们过会儿再端上来,这是玉米饼子,贴炉灶里烘的,口感倍儿脆,您也尝尝。」 「有心了。」 「这外甥孝敬舅舅不是应当的么,能让舅您吃得好喝得暖,这是外甥的本分。」 说着,六皇子终于直起身子,对周遭的一圈甲士道: 「来俩人,和我去后厨端鸭子出来,兄弟们从南边大老远地来,总得尝尝咱全德楼的滋味儿不是。」 靖南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点点头。 郑凡就和另外两个护卫跟着六皇子下楼去了后厨,那俩甲士一人提着用荷叶包着的五六只烤鸭就出去分了,郑凡则留了下来。 六皇子转过身,看向郑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咋了?」郑凡问道。 「在酝酿情绪收买人心。」 「哦,你继续。」 少顷, 六皇子眼里忽然有些晶莹闪烁, 开口道: 「亲哥唉,你咋瘦成这样子也憔悴成这样子了哟,这可把孤心疼的……」 「我的好弟弟哟!」 「……」六皇子。 「郑凡,我说,你这在南边遛了一圈儿,怎么感觉一点没变呢?」 郑凡伸手把六皇子头髮上的草木灰给掸下来, 道: 「你还真的亲自烤鸭子了?」 「可不是么,大早上地就在准备了。」 「那你和靖南侯可真够亲的。」 「那可不是,我吶,打小就和靖南侯亲近。」 「是么,怎么个亲近法啊?」 「他率兵屠了我外公全家,算不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报仇! 上一世看各种古代背景的影视文学作品,有一句话被用得不要太多,以至于让郑凡之后每次听到这句话都觉得腻得慌。 这句话是:可恨我生在帝王家啊! 这句话一般女性角色喊的比较多,一般会带着哀怨无奈咬着下嘴唇的哭腔,一般还是用在情情爱爱不能自主的剧情上。 说得像是不生在帝王家她们就能受得了生在贫民家早早的就下地干活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家里还有弟弟的话还得被拿去换亲的生活一样。 但在六皇子这里,郑凡是真的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意,亦或者……寒意。 后世的故宫,去过的人不少,有人依旧觉得富丽堂皇有人看完后大失所望,但不管是何种观感,当那座宫殿已经不再是权力中心的巅峰后,它其实已经褪去了绝大部分的光环。 皇权的威严和恐怖,以及其所带来的扭曲和血腥,一旦近距离触摸后,往往能让人直接不寒而慄。 「看来靖南侯挺赏识你的啊,你小子混得不错嘛。」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嘿,我还真有点想你的金句了。」 「下次写信时,我写一点给你吧。」 「你这还真能批发啊?」 「不值钱的东西罢了。」 六皇子从壁炉那里提上来一只烤鸭,用刀切开,也没去片,递给了郑凡一只鸭腿,自己拿了另一只鸭腿, 道: 「干国那边感觉如何,京城这边大人们可都知道你的事儿了,数百骑转战干国百里,还破了干国绵州城,斩一众守官首级而去。 哎呀,说实话吧,我也曾幻想过这种生活,小时候,梦里也曾做梦梦到过自己也能可以有这般风采。」 「也就那么回事儿吧,干国人除了修房子做的不错,其余的也都一般,边军也早就腐朽了,就是干国边地的小娘子,也不见得有咱们燕人女子来得水灵。」 其实,具体的细节和经过,翠柳堡早就通过书信的形式和六皇子交流过了,毕竟人家是大投资人,投资你创业,你可以不盈利,但你得做出点响动来; 用瞎子北的话来说,不管你是吹牛皮还是做ppt又或者是说相声去, 总之得把投资人给忽悠得笑呵呵地继续愿意往里头投钱。 第286页 这会儿,六皇子问郑凡去干国的事儿,也只是随便唠嗑,不是开董事会。 「你那才到哪儿啊,干国女子,属下杭最出名,下杭已经在干国江南了。」 「以后有机会,我率兵打到干国江南去,给你抓几个下杭女子回来暖炕。」 「得,这话说得忒俗,跌了孤的面儿。」 「说得好像做鸭子不丢面儿一样。」 「凭本事赚钱做生意吃饭,丢面儿么?」 「凭刀子抢的人,丢面儿么?」 「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的样子,真的,我发现你这人说话一直都很有意思,这几个月你人虽然不在了,但你的话语时不时地就会在孤耳边迴响。」 「……」郑凡。 「呵呵,靖南侯这次回京,是奉的父皇的诏命,名义上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寿辰,但因有田家老爷子大寿在前,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只是一个藉口。」 「嗯,瞧出来了。」 「眼下,镇北侯府六镇镇北军,只留两镇继续留守荒漠,其余四镇,都已经驻防北封郡边境,朝廷的军队也已经发动了,局面,可是相当的紧张啊。」 「是啊,很紧张啊。」 「你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你不也没有么?」 「行了,我就再给你提个醒,朝廷里很多门阀大族反对父皇继续激化矛盾向镇北军开战,一开始,他们慑于父皇的怒火,没太敢造次,也乖乖地集结自家土地上的私兵部曲向京城汇聚。 可能原本打算是帮着父皇做做样子,壮壮声势,让镇北军那边有所忌惮。外加镇北侯本人现在还在京城,总是一块巨大的筹码。 但现在不行了,出了一件事儿,让这些世家大族和我皇室里很多人都开始慌了。」 「出了什么事?」 「镇北侯府小侯爷,据说在侯府现身了。」 「小侯爷?」 「别惊讶,别说是你,孤也没见过他,镇北侯一脉一直子嗣不昌。 有人说,是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在银浪郡将干军数十万大军葬送,造下了太多的杀孽,受了业债;也有人说,是蛮族的祭祀们日日夜夜地在诅咒镇北侯府断子绝孙,起了成效。 这一代镇北侯爷,也就一子一女。女的呢,就是那位郡主,你见过的,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得当我嫂嫂,然后就是太子妃了。 至于那一子,据说生下来就身体虚弱无比,经常生病,差点夭折。 不过稍微长大后,就被侯府派入了镇北军中歷练,距今快十年了,除了侯爷本人以外,估计没人知道那位小侯爷到底在哪一镇哪一部当什么兵,现今官职如何,他身边的袍泽和上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朝廷的密谍司外加各家的探子为了找这位小侯爷这些年可是花费了不少代价,但都没能成功。」 「把一个人,藏在三十万人里面,这是真的大海捞针了。」 「前几年甚至有传闻说,镇北侯家的小侯爷已经死了,可能是死于一场疾病,也可能是死于和蛮族的某场冲突之中。 这就意味着,镇北侯府,要断了香火。 外加我那位郡主嫂嫂这几年明显开始管事了,也不由得加深了各方对小侯爷已死的猜测,家里没了男丁,就只能靠女人撑起一片天了。」 「所以,这一次,是那位小侯爷走出来了?」 「倒是没有明面宣布,但各家在镇北侯府的眼线已经收到了消息,小侯爷确实现身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三十万镇北军,有了少主,镇北侯府,有了继承人。」 「是啊,就如同太子乃是国本一样的道理,再大的基业,若是没有继承人,人心,就无法凝聚,因为跟着你,很可能没有未来,大家就会迷茫。 原本世家门阀们认为镇北侯本人还在京城,镇北军再怎么造次,也只是装装架势而已,现在,他们彻底慌了。 小侯爷现身,无论镇北侯本人在京城是生还是死,三十万镇北军,都有了继续追随的目标,到时候小侯爷一声令下,让镇北军杀入京城夺位登基也不是不可能啊,你说是吧? 指不定那些丘八们得有多兴奋呢,这可是……从龙,不,是开国功勋。」 「所以,那些世家要怎么应对的呢?」 「王爵。」 六皇子咬出了这两个字。 大燕祖制,异姓爵位至侯爵封顶,非皇子不得封王。 「门阀们是真的害怕了,怕真的双方打起来,到时候整个燕国,都将沦为战场,他们自己也不得去选择站队,他们不想赌,也不敢赌,维持局面的稳定,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这封王,不会只封一个吧?」 「我信里不是告诉过你晋国和干国那边已经在鼓譟认定靖南侯是靖南王了么,你以为真的是空穴来风么?」 「原来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啧,又是金句,太廉价了吧?」 「客气。」 「门阀大族们的意思,是让父皇给镇北侯封镇北王,为我大燕继续世代镇守北疆,同时,为了平衡,封靖南侯为靖南王,镇守南疆。 同时,再给靖南王前头,加一个世袭罔替。」 以前,「靖南侯」听起来是个爵位,但实则更像是一个官职,代替燕皇掌管南疆的靖南军,要是封王后再加上个世袭罔替,也就意味着将彻底坐实其身份,可以开府建衙了。 第287页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田家的出力?」 「田家虽然不是我大燕势力最大的四大门阀,但也是四大门阀之后的佼佼者了,本身就属于大门阀之列,你说呢? 而且,世袭罔替的王爵啊,田家现在是外戚不假,但外戚的尊崇註定无法长久,顶多到了我二哥继位后还能再蹦跶个一些年,但等我二哥的孩子继位后呢? 一个王爵,世袭罔替的王爵,说真的,我要是田家老爷子我也忍不住的。」 「这样一来,国家就相当于被分割了啊。」 「你这看问题的角度可真高瞻远瞩。」 燕国坐拥东方四大国中最为强悍的铁骑,百年来,更是以一国之力压着荒漠蛮族揍,却还是因为国内门阀政治的原因,燕皇无力发动南下对干或者对晋的统一战争。 而一旦真的南北都各自再封一个王出去,皇权无疑将被进一步地削弱,当代燕皇继位以来一直在做着削藩的事儿,结果削着削着反而越削越回去了。 「你父皇最近心情如何?」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说真话吧。」 「很愤怒,御书房里接连杖毙了十多个犯错的太监宫女,且已经罢朝十日了,这几夜晚上都宿在以前没碰过的几个美人那里。」 这里的美人指的是后宫官职。 「那么,假话呢?」 「假话那就是我的一家之言了,那几个美人是前几年进献入宫的,说是干皇有杨氏三女,我大燕皇帝怎能落后?」 「也是下杭女?」 「正是下杭女。」 「你继续,听听你的一家之言。」 「我倒是觉得父皇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费力耕耘的,是想给我弄几个身上带着一半干人血统的弟弟妹妹出来。 呵呵,一家之言,自是假话。」 话落, 六皇子和郑凡二人目光对视, 各自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嘿嘿…… 「田家在京城外面有一处庄园,豪奢异常,据说是半年前父皇答应了皇后娘娘等其寿辰后准许其回府省亲,田家特意将老宅推掉,重修了一座省亲观园。 里头有山有水,亭台楼榭,哪怕是在冬日里,也依旧草长莺飞美不胜收,丝毫不逊现在镇北侯正住着的当初由干国人来帮忙修建的西园。 你跟在靖南侯身边,肯定是能进去观赏的,说实话,孤还挺羡慕你的。」 「你想去看他们能不让你进去?」 「呵,求着看来的风景,有个屁雅趣。」 「不过,半年前……」 「是吧,对外的说法,这座新建的庄园府邸是为了迎接皇后省亲,但动工前的那会儿,恰好镇北侯被数道圣旨召回京。」 「是嘛。」 「所以,田家说他修建的是皇后娘娘的省亲别院那就是省亲别院喽,总不能说人家早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提早把靖南王府给修好了吧?」 「感觉,这帮人都是老狐狸啊。」 「门阀家主,没一个是蠢人,但他们越聪明,就于我大燕越不利。」六皇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愤恨。 显然,屁股决定脑袋。 他爹虐他千百遍,但他毕竟姓姬,身上流着的,是大燕皇族的血脉。 也就是在郑凡面前,他能无拘无束地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在其他人面前,他只是一个混吃等死赚点小钱的闲散王爷。 郑凡点点头,道: 「是啊,眼下晋国在内讧,三大氏族争夺权力,胁迫皇族;干国腐朽堕落着,不再有进取之心,似乎也没进取之力了;楚国就像是一头关起门来沉睡的狮子,虽幅员辽阔,却满身的虱子。蛮族王庭也已经是史上最为倾颓之际。」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点头道: 「是啊,人不能没有远虑,眼下,我大燕靠着这些家当,靠着这些铁骑,还能让蛮族和另外三国不敢造次。 但若是等蛮族王庭再度崛起,等干国出一铁腕宰相忽然开始中兴,等晋国内讧结束,等楚国忽然出现一名雄主。 那我大燕,又将被置于何地?」 「别激动,别激动。」郑凡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道:「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辅佐你的原因啊,因为你胸怀着天下,因为你能看得长远。」 六皇子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要努力做出一副很感动的模样。 但,他失败了,最后,有点自暴自弃道: 「假了。」 「真话太伤人了。」 「那就别说了,打住。」 「但我不能对你有任何的隐瞒。」 「闭嘴。」 「也就你这个落魄王爷混得这么差的皇子才能看得上我这个昔日的杂牌校尉罢了,要是其他实权皇子,人家谁鸟我啊。」 「贱人!」 …… 「说完话了?」 郑凡回来时,靖南侯正好在拿着帕子擦嘴。 「说完了,许久不见,话就多说了点。」 「呵。」 靖南侯站起身,走下了楼。 郑凡自然跟在后头。 等靖南侯走到楼下时,全德楼烤鸭店门口,护卫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靖南侯的那尊血统极高的貔兽正趴在那里打着盹儿,似乎是感应到了靖南侯的气息,它睁开眼,缓缓地站起身。 第288页 靖南侯站在门槛边,没急着出去,而是忽然开口问道: 「你说,下面,我们该去哪儿?」 「侯爷心有寰宇,卑职不敢妄猜。」 「行,那我们就去找魏忠河。」 「侯爷,我觉得侯爷下面要入宫面圣。」 靖南侯摇摇头,道: 「面圣,不急。陛下只诏本侯回京,却并未诏本侯入宫。」 这意思是猜错了。 「那侯爷下面要回家了?听说老爷刚过大寿。」 「父亲大人的大寿本侯已经错过了,早一点晚一点再回去,都是错过。」 这意思是又猜错了? 郑凡沉默了。 不进宫,又不回家,你还能去哪儿? 去尼姑庵找等了你许久的相好的?那相好的还是杜鹃的亲姐姐? 我他娘的倒是能给你猜出花儿来,但我不敢说啊。 本子,说得像是谁不会画似的。 「继续猜。」 「侯爷,卑职,实在是猜不出了。」 靖南侯回过头,看向郑凡,声音忽然提高了,问道: 「郑守备。」 「末将在!」 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你可知本侯为何特意带你入京。」 「末将愚钝,末将不知。」 郑凡清楚,这是正式场合的问答了,靖南侯回京,且还是在当下这般紧张的时刻,各方面势力肯定都在盯着这里。 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马上传递出去。 这番站在门口的大声问答, 有点类似古代皇帝的起居注或者正式的君臣奏对的样式。 古代皇帝一般做这种要求时,君臣都会马上正襟危坐,认真问答,因为他们清楚他们接下来说的话,将会被记载入起居注,汇入史书,百年后千年后的人,还能阅读到他们今日的奏对。 「郑守备,你虽非出身自靖南军,但本侯问你,你可是本侯的兵!」 「回侯爷的话,若非侯爷当日率军搭救,末将早已死于干贼大军之中,侯爷对末将有救命之恩。 末将,是侯爷的兵!」 这番话,有些舔得不要脸了,而且还很犯忌讳。 因为话语内的内容,已经触犯了某种政治正确,比如古代文臣武将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喊一声这是陛下的天下,自己是陛下的臣民,眼前是陛下的百姓和江山云云,和后世任何东西前面一样都得冠以人民的名义一个意思。 靖南侯居然问一个燕国地方堡寨的守备是不是他的兵,估计明日御史就会上书弹劾此事了。 但靖南侯既然这么问了,郑凡也就光棍地这么回了。 「好,镇北侯府于荒漠曾放言,哪家蛮族部落敢侵扰北封郡百姓,哪家部落必然被镇北军铁骑灭族! 我,田无镜,我,靖南侯,我,靖南军, 自认确实没有镇北侯府那般镇压荒漠蛮族百年的盖世功勋, 但有一条, 本侯尚能放下一句话, 那就是, 敢无故背地里下黑手残害本侯麾下兵卒者, 本侯,及全体靖南军将士, 必诛之!」 靖南侯话音刚落, 街面上的数百靖南军甲士和其亲兵卫一起举起手中兵刃连声高唿: 「虎!」 「虎!」 「虎!」 靖南侯走到自己的貔兽身前,翻身上去。 貔兽四蹄直起,鼻息喷吐出灼热的白雾。 靖南侯看向还跪在那里的郑凡, 开口道: 「现在知道本侯下面要去哪里了么?」 单膝跪在地上的郑凡有些浑浑噩噩。 靖南侯扬起手中的马鞭,貔兽提起前蹄勐地一跺,脚下的青砖直接碎裂。 「靖南军,接本侯军令!」 「唰!唰!」 所有士卒全部单膝跪下,肃杀之气凛然! 靖南侯面沉如水,道: 「报仇!」 第一百二十章 问罪 郑凡从地上站了起来,其实,这几日以来,自己能够有幸和靖南侯一起乘坐马车,一起用饭食,他还以为这是靖南侯拉拢人心的手段,上位者最喜欢用这种套路了,让你感动得稀里哗啦,然后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 但现在看来,似乎自己想错了,靖南侯进京特意带上自己,并不是要让自己去做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因为靖南侯要的,就是自己这个人。 而自己这个人,就是靖南侯藉此发作的……契机。 是为了收买军心?是为了加强对靖南军的控制?是为了向燕国上下宣示自己的地位和强势?又或者是为了其他? 郑凡猜不透,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翻身上马,带着浓浓的不解,跟在那头貔兽那身鎏金甲冑后面。 许是真的后世人的教育和文化思维和古人有着巨大的不同吧,又或者是和瞎子他们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这会儿,靖南侯明明喊着要去帮自己报仇,但郑凡心里,真的没多少感动和诚惶诚恐。 应该是一个理念,已经在郑凡的心底根深蒂固,而且自自己在这个世界甦醒之后,也被自己的所见所闻一遍遍地验证过的:玩政治的,都脏! 貔兽走在前面,两侧的骑士随行,这里是京城,这里不是南望城,也不是燕国某个地方上的城池,但靖南侯依旧率兵以这种方式开道行进。 第289页 百姓们都站在街道两侧,有些诚惶诚恐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确实值得好奇,因为要知道当初那位北方的侯爷入京后,也没有摆出这般大的阵仗。 京城到底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的任何出格举动,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可能,底层百姓们只是看个热闹,回去后能和自家人或者邻居朋友唠嗑时做谈资,但对于身处时局的那些人来说,靖南侯此举,已经被迅速附着上了更多深层次的含义。 是田家在示威?是靖南侯准备为自己封王爵铺路? 靖南侯可是在当今陛下登基后没多久就受封侯爵掌靖南军了,距今已过十年,十年的时间,足够靖南侯将自己的影响力深入那支靖南军之中。 此时还是朝廷和镇北军对峙之际,靖南侯的立场就显得极为关键和敏感了。 附近,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睁盯着这里,信息开始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递迴去,整个京城就如同是一道蜘蛛网,而靖南侯就在这网上肆意地行走。 好在,郑凡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的适应能力很强,按照瞎子北的说法,就是上辈子宅在屋子里画变态漫画练出来的。 报仇就报仇呗,不管是拿自己做什么,自己又没办法去改变,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去享受。 高兴点儿,来点微笑,这是去报仇去,又不是去哭丧,喜庆点儿! 郑凡在心里这般暗示自己, 然后, 他吸了一口气, 挺直了自己的后背。 队伍行进的速度其实并不快,但是在京城这种人口稠密的地方,已经算很有速度的了。 京中的衙役们已经被派遣了过来,追上了这支靖南军,但他们只是负责约束街面上的秩序,可不敢去阻拦甚至是不敢上前询问这支靖南军到底要去向何处。 一条条消息被传递了回去,包括靖南侯先前在烤鸭店门口和郑凡的对话也被传递了出去。 很多家探子和眼线收到的新指示就是确定靖南侯到底要去哪家! 「郑凡」这个名字,在京城大人物耳中,可不算是陌生。 燕军中有用蛮人的部队,真的不算少,但用蛮人踏破怀涯书院山门的,只有郑凡一个。 郑凡这一举动,相当于是把大燕全体读书人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还不算,再用脚踏上去又踩了一轮。 所以,根据这支靖南军行进的方向,第一波猜测的可能就出现了,因为这条街继续向前,再向左拐一个坊,就是宰相府。 目标,是宰相府? 各方在得到了前方眼线反馈回来的消息后,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但,这确实说得通,因为当朝宰辅赵九郎就出自怀涯书院,书院还有他的亲笔题字,郑凡率军踏破书院,打了他的脸,他勾勾手指稍微安排一下,让一个边军守备就这样死去,也说得通。 难不成,靖南侯居然要为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小守备,去宰相府里报仇? 因为燕国不是一个集权国家,所以宰辅的权柄并没有隔壁的干国那般大,隔壁干国的宰辅可以上胁干皇下引文人潮流,一声「相公」,有时甚至会被叫得比「官家」还响亮。 但不管怎么说,宰辅,就是燕国朝廷的一个脸面,靖南侯今日若是真的率军踏破宰辅家门,那就相当于和燕国朝廷完全撕破了脸,和大家几百年前默认的一种游戏规则撕破了脸。 有人为此忧心忡忡,有人为此幸灾乐祸, 也有一些目光更为深远的巨头,却对此「呵呵」一笑,下属询问时,却不说话。 因为他们不认为田无镜会去找宰相府的麻烦,并不是说他田无镜不敢,说实话,田无镜如今「封王」近乎唾手可得,手下掌着实实在在的兵权,身后还有皇后娘娘在; 身为外戚,嚣张一点怎么了? 身为军阀,跋扈一点怎么了? 这些个真正的巨头所不信的,是赵九郎作为陛下亲自提拔起来的宰辅,会气量小到报仇都必须趁热的地步。 果不其然,很快,前面的眼线马上回报,说这支靖南军并未拐去宰相府,而是直行。 继续直行下去,就是到城东了。 但城东那里,可不是什么权贵住所,因为燕国皇宫和京城经过几次扩建后,并非是最开始的皇宫位于京城中央的格局了,上一代燕皇又贪好享受,不光是迫使干国人来燕国帮自己修建了一座西园,还强行扩建了皇宫东侧以扩太庙,鼎盛时,有上千神职人员住在里头每天香火瀰漫。 在当时,就连门阀世家们对这位先皇都有些受不了了。 门阀世家们不希望燕国出一个霸主,因为霸主肯定想要对外开拓,同时,对内肯定要集权。 但门阀们也不希望燕皇是一位废柴,尽是在瞎胡闹,那可能是要带着大家一起玩完的! 好在,燕国虽然立国护国确实无比艰难,一边和荒漠蛮族厮杀了数百年,一边又要和东方国家一次次的扳手腕。 但上苍对燕国姬姓皇族的照顾还是不错的,不是说没出过昏聩不思进取的皇帝,但他们都没长寿。 先皇沉迷享乐造作了也没多少年就驾崩了,这一点,比隔壁干国和晋国以及楚国要好多了,他们那边不管是出炼丹皇帝还是书法皇帝或者是享乐皇帝,总之,只要出了那种不像是皇帝的皇帝,都活得很久,都是高寿! 第290页 这一代燕皇继位后,确实不喜享乐,和他爹是反着的,那座西园他基本没在里面住过,镇北侯回京后倒是被安排住在那里。 而当年先皇在位时的太庙,里头的数千神职人员全部被抄家发配去了边疆做苦力赎罪,姬润豪以实际行动告诉以后想要用神棍方式迷惑邀宠皇帝的这帮人,别看现在跳得欢,以后肯定拉清单。 原本的太庙除了保留了一部分主体继续行使太庙的作用外,其余部分则被改为朝廷各部衙门的办公场所。 但能够从这条路直往城东,且有单独大门的,只有一处场所,是当代的皇子府邸! 姬姓皇族的日子也就这一甲子才舒坦了一些,搁以前,皇族必身先士卒,战死的燕皇都有好几位了,其余皇族更不用说了。 大家都战死了,也就不存在什么供养不供养的负担了,但这百年来,国家开始承平,皇族开始开枝散叶,人口一旦多了,就开始出现麻烦了。 所以,姬润豪继位后,干脆下令自己的成年皇子全部居住在由太庙一部分改建过来的皇子府邸,并没有单独赐宅,等皇子成婚后,再行外放。 这相当于也是在为后世建立规矩,从自己的儿子开始,削减皇族用度。 所以,除了未成年的七皇子以外,其余六位皇子的府邸,其实都住在一块儿的,有点像是小区内的联排别墅,搁在那个世界的清朝,就是阿哥所的翻版。 果然, 靖南军, 来到了皇子府邸大门口,靖南侯胯下的貔兽也停了下来。 四周靖南军骑士则开始铺陈开去,做好了冲击准备。 四周的眼线们都惊愕住了,这他娘的简直比去踏破宰相府邸更让他们震惊,这靖南侯,是去找皇子寻仇的? 一时间,这种爆炸性的消息被快速地传递出去,在收到这一则消息后,饶是先前智珠在握的巨头们也都坐不住了。 这田无镜,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去找宰相麻烦,顶多就是打朝廷的脸; 你去找皇子的麻烦,这是直接在打陛下的脸! 巨头们清楚,这位陛下现在已经被自己等人撩拨出了多大的火气了,你田无镜这是要去火上浇油么? 郑凡也有些发怔,其实,他在翠柳堡里和瞎子分析时,也不是没提过对自己出手的人会不会是皇子,因为自古以来,夺嫡都是最为残酷的一件事。 自己接受了六皇子的资助,其实就已经算是坐上了六皇子的这辆马车了。 但当时自己和瞎子说到这个可能时,都有些拿不准,总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六皇子都「废物」成这样子了,其他志在夺嫡的皇子们应该没这么敏感吧? 但事实摆在眼前,在不考虑靖南侯拿自己当藉口去故意扩大打击面的前提下,那么,对自己下手的,安排那一场驿站刺杀的,大概率,就是住在这里面的一位皇子了。 皇子府邸大门口,数百禁军已经持防御阵型和靖南军对峙起来,他们负责这里的防卫工作,若是靖南侯是一个人来,他们自然不会阻拦,还会马上殷勤地帮忙进去通报,但这直接带着上千骑士一起过来的阵仗,怎么都不算是舅舅来看外甥的样子啊。 靖南侯端坐在貔兽上,手臂向前一挥, 下一刻, 一批骑士张弓搭箭,两侧的骑士则已经在蓄势待发,只等箭雨之后发动冲击。 这一幕,让人数处于劣势战心也处于劣势的禁军们有些慌乱了,因为他们现在都没接到命令到底要不要铁着头阻拦。 但眼看着靖南军就要动手了啊! 就在这时, 府邸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名身着宦官服面色白嫩的中年宦官走了出来,先下令道: 「二殿下有令,靖南侯是孤亲舅舅,尔等不得阻拦。」 二皇子身兼负责统领京城禁军的皇命,所以有资格对禁军下令。 听到这命令后,大门口的所有禁军都在心底长舒一口气,然后马上退开,下面,就不关他们事儿了。 这位中年宦官下令之后,马上小跑着下了台阶,对着前方的靖南侯跪伏了下去,叩首道: 「二殿下身边伴当李英莲,参见靖南侯爷,侯爷,二殿下听闻侯爷回京了,正喜不自禁,在邸内恭候着侯爷您呢。」 靖南侯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李英莲,微微一笑, 道: 「看来,姬成朗已经入主东宫受封太子了,本侯要去礼部问问,为何没有将这件大事发往我靖南侯府,致使本侯现在才得到消息。」 「哎哟哟哟。」李英莲马上额头抵地,惊慌地喊道:「侯爷慎言,侯爷慎言,二殿下未曾有此心迹,二殿下也从未窥觑大宝,二殿下一心纯良只想侍奉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身侧,请侯爷慎言啊!」 莫说现在二殿下还没入主东宫,就是他已经是东宫太子了,也不敢这般表露心迹。 李英莲心里很是惊愕,他是知道眼前这位侯爷可是自家二殿下亲舅舅,但为何在明知道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里的情况下还放出这种话? 自古以来,皇子夺嫡之时,可是半分错漏都不能出的啊。 「哦?还未入主东宫啊。」 靖南侯有些恍然地点点头, 随即, 目光一沉, 话锋一转, 第291页 道: 「既然还未主东宫,还未成就储君之位,本侯这亲舅舅亲至,他竟然敢就叫你这个阉人来迎我。 这是已经瞧不上本侯这个舅舅了?」 法理上来讲,太子,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所有人,是皇帝的臣子,同时也就是太子的臣子。 但皇子不算,所以,靖南侯这并非是拿大,而是他有这个底气,同时,也有理有据。 就是这般直接不给面子地问话,确实让人心惊。 「侯爷,侯爷……」李英莲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马上道:「侯爷错怪二殿下了,二殿下正感风寒,听闻侯爷来了,本打算出迎,但奴才怕殿下风寒加重就将殿下劝阻下了,这一切都是奴才擅自做主,与二殿下无关啊侯爷。」 「哼。」 靖南侯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李英莲, 直接吼道: 「让姬成朗滚出来迎本侯!」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李英莲马上连滚带爬地沖回了府邸。 靖南侯身旁的郑凡把这一幕看得是有些热血沸腾。 有些人,可能是因为地位高了之后,伴随着权力的增长而开始滋生出了自己的野心。 比如董卓,在入洛之前,他可是响噹噹的大汉忠良。 但在郑凡这里,有着七魔王在身边,外加郑凡本身的现代人思维性格,根本就不需要去慢慢受环境影响了,因为他本来从根子开始……就是黑的。 想着自己被刺杀的一幕,再看看靖南侯直接让皇子滚出来迎接自己的一幕,郑凡不得不感慨,权柄,果然是好东西啊,没枪桿子,这腰杆子也硬不起来啊。 不说别的,就说要是靖南侯这个舅舅,手底下没实权,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外戚勛贵,他敢在自家外甥面前这般拿大么? 说不得还得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地去讨好,隔三岔五地打发自家婆娘入后宫去和皇后娘娘拉拉关系唠唠嗑。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再抬头看着前方的皇子府邸,他忽然有点感同于《我的前半生》的那段描写,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好像是溥仪开着自己心爱的小摩托来到了紫禁城外, 然后, 此时郑凡的心情应该和当时的溥仪是一样的: 我的,我的,我的,都是老子的! 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 一位还显年轻的男子从里面急行而出,李英莲跟在他身后。 这位,应该就是二殿下了,也就是六皇子的二哥,同时也是朝野上下都洞悉的太子人选。 二皇子刚下台阶就直接双手托举对端坐在貔兽上的靖南侯行礼,同时道: 「外甥恭迎舅舅回京!」 没有解释,仿佛先前的问责和尴尬,全都揭过去了。 饶是郑凡这个第三者,在旁边看到这般回应,心里还真升腾起些许对这位二皇子的钦佩。 这姬润豪可真会下崽啊,每个儿子,都不是简单的主儿。 靖南侯翻身下马, 没去扶起弯腰行礼的二皇子,而是径直走入了皇子府邸,郑凡及其百名亲卫也一同跟着侯爷走了进去。 外面剩余的靖南军则依旧停在外头。 等到一种人鱼贯而入后,二皇子这才直起腰,看了李英莲一眼,李英莲目光有些闪烁。 …… 皇子府邸的布局,还真跟郑凡之前所想的联排别墅不一样,外面是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大门,里头则是一个个单独属于个人的小院子,也有个几进几出。 其实,在这里的话,会有宫人专门负责早中晚餐食发送的,但很显然,会在这里领饭吃的皇子应该不多。 因为六皇子说过,住在这里的六个皇子,只有他每天派人去领餐食,还美其名曰自己守规矩。 但在郑凡看来,这货自己开饭店的,光是全德楼烤鸭店在京城就有好几家分店,在京城外的几个县城也有,竟然三顿都吃公家的,真是够不要脸的。 二皇子的内宅在诸多内宅中,位置是最好的,居中,正对皇子府邸的大门。 其大哥的内宅则在其左侧,右侧内宅则是空着的。 不过大皇子因为要领天成郡郡兵,所以基本不在这里住,而是住大营。 靖南侯进来后,直接在一座凉亭里坐了下来,马上有侍女端上来茶水糕点,这些侍女走过来都战战兢兢的,这也没办法,这么多陌生的甲士林立在侧,换做谁都会心惊。 郑凡继续站在自己的狗腿位,站在靖南侯身后。 在这里,可没他坐下来吃茶的地儿。 二皇子快步走了过来,同时吩咐李英莲道: 「快去将外人送孤的乌川桃花酿拿来给孤舅舅尝尝。」 靖南侯摆手,道: 「不必了,刚在小六子那边喝过了。」 「是么,呵呵。」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文人长袍的男子从亭子外走来,此人步履轻健,相貌堂堂,在这一袭白色长袍的衬托下,远远看上去,真给郑凡一种看古装剧里霍建华的感觉。 那人走进凉亭后,二皇子先起身对其行礼, 「先生。」 对方也马上回礼,「殿下。」 燕国规矩,每个皇子成年后都会由宫内指派出一名太监当其伴当,同时还会指派一名座师教授功课。 第292页 就像是六皇子身边也有张公公和陈光庭一样,不过,这种派遣也是有讲究的,为什么陈光庭和张公公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基友感?因为大家都是各自道路上失意人,这才会被配发到闲散王爷身边。 而那些有机会入主东宫未来能登上大宝的皇子身边的伴当和座师,很大概率日后也会跟着一个掌司礼监一个位极人臣成为宰辅。 「臣齐思淼,参见靖南侯爷。」 齐思淼对靖南侯行礼。 「跪。」 靖南侯开口道。 齐思淼愣了一下,二皇子也愣了一下,身边的李英莲表面愣了一下,心内一阵幸灾乐祸。 齐思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没跪。 这些年来,燕人的文臣也逐渐受干国那边的风气所浸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家都想过上好日子,因为干国简直就是文官的天堂,肯定要跟他们学啊,要是干国那边动不动就杀文官脑袋,肯定是不学的。 「品级。」 「回侯爷的话,下臣是正五品。」 「爵位。」 「回侯爷的话,下臣身上无爵。」 「跪。」 齐思淼深吸一口气,他还是不想跪。 二皇子在旁边张口欲言,他这个师傅在燕国素有文名,乃是当朝宰辅的小师弟,文章诗词可以引燕国风潮,人自然也是清高无比。 就在这时, 郑凡心里嘆了一口气, 跟在领导身边,你得懂领导伸手指是想点菸了,得懂领导挪屁股是需要凡士林了,得懂领导去开房得带杜磊撕还是杰士邦。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都已经把书院给踏破了,不在乎再在燕国文人面前再添一笔仇恨了。 郑凡出列,一脚揣在了齐思淼的膝盖位置。 「噗通!」 齐思淼当即跪了下来, 随即抬头,怒瞪郑凡。 站在边上的二皇子把刚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靖南侯伸手抓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凉亭内的空气,一时间格外的凝滞。 靖南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糕点吃完,然后伸手,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一条帕子,擦了擦手, 随即道: 「尹城外驿站的事,你是听谁吩咐安排的。」 齐思淼闻言,双目当即一睁。 旁边的二皇子当即跪了下来,开口道: 「舅舅,舅舅,不是外甥所为,真的不是外甥所为啊!」 二皇子跪了,李英莲马上也跪了下来,主子们都跪了,边上的一众侍女和太监们马上一起惊慌地跪了下来。 尹城外的刺杀,牵扯到朝廷新派往南望城的总兵许文祖,还牵扯到靖南军后营且还有晋国刺客的身影在,由此引发的靖南侯欲称王的一系列波澜。 这件事,可以说京城的上位者们没有不知晓的。 跪在地上的齐思淼红着脸抬头看向靖南侯, 道: 「侯爷这是何意!」 靖南侯很平静道: 「问你话。」 「侯爷,这些事,下臣不知,下臣也不晓,侯爷一口咬定这事是下臣做的,下臣不服。」 「田友明调的靖南军后营的兵,尹城北城守城校尉孙文旭是本侯曾经的亲兵,姬成朗是本侯的亲外甥,自是有人打着他的名义谋划了这件事。」 「那又与下臣有何关系?侯爷,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本侯没打算用什么辞,本侯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站在边上的郑凡也随即将目光悄悄地落在了跪在旁边的二皇子身上,妈的,是未来储君要杀我? 「呵呵呵……」齐思淼忽然笑了起来,当即道:「既然侯爷要这般判罪的话,那下臣也就认了。 下臣只有一个请求,这罪,下臣一个人担就担了,与其他人与二殿下无关!」 听到这话,二皇子先是一愣,随即马上道: 「舅舅,我真的不知,不知这件事啊。」 郑凡也品过味儿来了,这是一副含屈认罪的架势,但最后的那句话哪里是想自己一个人包下责任,这分明是在告诉世人,这罪我担了,但和我的主子,和二皇子,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绝对没有! 二皇子不傻,马上听出了其中的味道,他清楚,靖南侯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查到真相时不可能就刚入城就来自己这里拿人的,齐思淼,大概率是真的做了这些,但他,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很委屈?」 靖南侯开口问道。 「仗势凌人,不白之冤加身,侯爷,需要如此霸道么,连委屈,下臣都不配有了么?」 靖南侯点点头, 道: 「成朗,舅舅问你,我大燕以何立国?」 二皇子马上回答道: 「舅舅,我大燕以武立国。」 若是在干国,这话的回答,肯定是「以人为本」云云,最后再扯上文治,然后顺延到文官士大夫身上。 在楚国,这话的回答就跟你一起扯楚国皇族的由来,扯什么神话故事传说,一代代楚国皇族的母亲是怎么在河边喝水在家里睡觉怎么就突然受了精怀孕诞下皇帝的,由此可见大楚是天命所归。 但在燕国,以武立国,这才是标准答案。 第293页 没有武功,没有这大燕儿郎数百年来奔赴荒漠厮杀,没有初代镇北侯一战破灭干国五十万大军,这大燕,早就不存在了。 「武者,何解?」 「回舅舅的话,武者,兵戈也。」 「你们在背后如何如何地勾心斗角,你们在背后如何如何地争权夺利,这都是人之本性,干国有之,晋国有之,楚国有之,甚至荒漠蛮族也有之; 但你们斗你们的,你们争你们的,现在却敢于为自己的私利,不惜拿边军士卒之命去做文章。 这是在败我大燕立国根基!」 靖南侯勐地站起身, 齐思淼的身体开始颤抖。 「舅舅,真的和外甥无关啊,真的和外甥无关啊。」 二皇子的声音里都带着哭声了。 若是普通的阴谋诡计,哪怕是死了一个边军堡寨的守备,那么死了也就死了吧。 但这件事已经被靖南侯捅开到了明面上,甚至通过今日靖南侯之举,定然会传遍天下。 哪个皇子沾染了这件事,就註定将和皇位无缘! 大燕,是以武立国,底下的军队敢放心让一个曾算计阴死无辜军官的皇子继位当他们的皇帝? 一旦这罪名被定下了,就是燕皇再力排众议铁了心想把皇位传给你,都传不成。 靖南侯走到齐思淼面前, 开口道: 「本侯再问一遍,你可知罪。」 齐思淼闭上了眼,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道; 「下臣,知罪。」 边上的二皇子恨不得伸手抓住自家师傅的脖子去问问他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而这时, 靖南侯的下一句话, 却让齐思淼勐地睁开眼露出了骇然之色: 「老三的宅子,是哪个?」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接旨 「老三的宅子,是哪个?」 这一声问话, 震惊的不仅仅是齐思淼,还有二皇子,还有李英莲,以及站在边上的郑凡。 作为受害者的郑凡,其实并未获得多少案件侦查的知情权,六皇子的商队又不是密谍司,单纯地拿来捕风捉影还可以,想要做到类似锦衣卫那种程度,那六皇子的脑袋估计早搬家了。 所以,郑凡是一直跟着靖南侯的思路在走。 原本,郑凡都认为这个齐思淼就是设计害自己的仇人了,同时,这位二皇子,断然也脱不开干系。 郑凡还在感慨,难不成自己真的长了一张逆贼的脸? 又或者,是二皇子对六皇子忌惮如此深刻,一旦发现六皇子有任何想要把手伸出去发展势力的想法就马上果断地将其斩断? 但伴随着靖南侯的那一句话, 这转折来得太突然,他差点闪了腰。 这群皇子,手段这么狠辣的么? 这大燕皇帝到底是怎么生娃儿的,生了一群妖精啊。 有了这个转折,很多之前云遮雾绕的东西就开始变得清晰了。 刺杀,用的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因为其母族田家的关系,对靖南军本身就有着一定的渗透力,通俗来说,就是能使唤起一批人。 杀郑凡,是为了断六皇子的手臂,六皇子装得再像闲散王爷,那也是他母族被灭门母妃被赐白绫之后才开始的。 要知道,六皇子上面的哥哥们,可是比他大,早先年的六皇子是怎么高调怎么深得父皇喜爱的,他们估计早就看在眼里了。 虽然不清楚父皇为何会突然打压六弟,但出于一种本能地忌惮,他们是不愿意看到沉寂许久的六弟又突然开始布局发展势力的。 当然了,如果幕后指使者真的是三皇子的话,那杀郑凡,真的只是开胃菜,这才是真正的项庄舞剑。 用二皇子的人下手,造成出了靖南侯和晋国勾结以及接下来的一系列波澜,正是因为那起刺杀,晋国和干国才会在旁边起闹称靖南侯为靖南王。 而靖南侯本就是二皇子的亲舅舅,天然的就属于二皇子的阵线,要断二皇子的储君之路,那靖南侯最好要打掉。 让他锋芒毕露,让他陷入风口浪尖,看似是在为他造势捧场,但实则是在「捧杀」!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不要太多,尤其是当外臣的势力和声望达到一定程度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怎么可能不忌惮? 这是明面上的, 还有更阴损的暗面。 甚至,看齐思淼这种被靖南侯直接一口判罪时还能做出的看似开脱实则是在攀附二皇子的行为, 明显是有过预先的演练,至少,是有心理准备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早就已经做过备案,一旦事情被追查上来,那就牺牲齐思淼,攀附上二皇子,以此断绝二皇子继承大统的可能! 一环扣一环,一步算一步,这已经不能用借刀杀人来形容了,因为这把刀,已经被他们玩儿出花儿来了。 齐思淼嘴巴张大,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如此强势的靖南侯面前,他清楚,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了。 二皇子则是近乎从跪姿直接跳起来,喊道: 「是老三做的?」 二皇子一直被朝野称为「老实人」,但皇子毕竟是皇子,老实人和老傻子也不是什么同义词。 第294页 「回侯爷的话,三殿下的宅子在后头。」李英莲马上回答道。 靖南侯走到了二皇子面前,二皇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舅舅,靖南侯也在认真地看着他。 随即, 靖南侯错过二皇子,走出了凉亭。 郑凡以及身边的亲卫则一同跟着靖南侯走了出去,齐思淼,没人看管,他就这么一直跪在那里。 凉亭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很多人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二皇子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缺氧,李英莲忙起身搀扶住二皇子,一边伸手抚摸着二皇子的后背一边安慰道: 「殿下,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二皇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然后, 其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齐思淼身上。 「齐先生,孤喊你了三年的先生,你为何如此待孤!」 齐思淼不语。 「孤可曾亏欠过先生,孤可曾对不起先生,先生为何要置孤于死地!」 齐思淼闻言, 忽然笑了。 「先生,为何发笑?」 齐思淼仍然保持着跪姿, 缓缓道: 「我大燕歷代先皇,包括今上,要么骄奢要么穷兵黩武。 只有三殿下,才能开创真正的盛世大燕,让我大燕恢復圣人之治,永享太平!」 齐思淼心里清楚,今日的事,无法善了了。 所以,他也无所谓了,什么都说了出来。 「三弟,呵呵呵,三弟……咳咳咳……」 二皇子先是发笑随即又是一阵咳嗽。 「啊,殿下,您咯血了,来人吶,来人吶!」 …… 混过职场的人大概都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跟对一个老大到底有多重要,混过体制的自然更清楚这个道理。 郑凡现在就觉得,跟着靖南侯的感觉似乎还真的挺不错的。 首先,自己去干国境内装逼得瑟,差点被人家包了饺子时,是靖南侯率一万靖南军来解围。 而眼下,靖南侯从入京之后,简直就是将跋扈给诠释得彻彻底底,跟着这种老大,至少不用受气。 三皇子的府邸就在二皇子府邸后面,当靖南侯率亲卫过来时,似乎提前已经得到风声的三皇子府邸门口,聚集着一群人。 他们是一群宫女和一群太监,还有一群读书人,三皇子素有文名,大燕姬氏皇族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马上武功,这么多代了,终于基因突变,在皇子里出现了一个读书人种子。 这种人设,可以说天然就成了大燕文人的心,其身边,自然就不缺摇旗吶喊和心生好感的人。 因为皇子没有被外放,加之又住在皇子府邸之中,所以三皇子身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护卫亲兵。 大皇子提领天成郡郡兵,他身边是不缺兵的,二皇子提领京中禁军,皇子府邸外的那批禁军兵士就听他的吩咐,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皇子享有亲兵护卫的配额待遇,那就是闲散王爷小六子。 甚至,确切地说,能够明目张胆地拥有亲兵配额而不是靠郡兵和禁军凑数的,只有六皇子一个人。 但小六子可不会因为这个特殊待遇而沾沾自喜,因为那一日,一番父子奏对之后,燕皇喜不自禁地封赏自己的第六子,享等亲王俸,相当于后世的享受什么什么等级的待遇一个道理。 封赏之后的第二天,小六子外公一家被灭门,他母亲被父皇打入冷宫,后来更是赐白绫。 靖南侯的亲卫,自是靖南军中千挑万选的一等一的虎狼之卒,靠近之后的那股子压迫感,让那群读书人和太监宫女都慌了神。 「来者何人!」 「来人放肆!」 有几个书生硬着脖子开始喊叫。 这一幕,对于郑凡来说,简直不要太熟悉。 靖南侯没有止步,依旧继续地往前走。 在这个时候,身为下属,你就需要为自己的上司开路。 其实,郑凡上辈子是自己开工作当老大,还真没怎么混过职场,但自打在这个世界甦醒后,真的是被舔出经验来了,甚至被反向舔出了一种本能。 「哗!」 郑凡抽出自己的佩刀,向前疾步。 原本跟随在靖南王身后的亲卫们马上学着郑凡的举动抽出佩刀快速跟上了郑凡。 我草, 兄弟们真给面儿!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哪怕是狐假虎威,但这种感觉真的好爽啊。 郑凡很享受这一刻,虽然自家翠柳堡的蛮兵们也是怕自己怕得要死,但除了打仗时他们能令行禁止之外,日常生活中看到自己就真的跟看见魔王一样,吓得直哆嗦。 不像这些靖南侯的亲卫们,那么心有灵犀,那么会配合姿势。 况且, 光从审美角度的卖相来看, 这批装备精良的亲卫甲士,也比自家堡寨里的蛮兵们要好上不止一筹。 尤其是自从那帮蛮兵被樊力教的开始喊「乌拉」之后,在郑凡心里,审美就已经崩塌了。 这群亲卫,配合自己的行动,就跟带着一群奥运冠军练体操一样,那酸爽! 「亲兵卫!!!」 郑凡大喝一声。 「在!」 「在!」 近百人齐声大喝。 第295页 嘶…… 爽! 「侯爷在此,敢阻拦者,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上百亲卫一起高唿,同时开始跟着郑凡提速。 这帮人,包括郑凡在内,那可真的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这一冲跑起来,那股子气势直接让那边打算阻拦的宫女太监包括读书人们崩溃了。 他们开始尖叫地四处逃窜,没一个人再敢留在这里阻拦。 郑凡一人当先,疾步而入,沖入了三皇子的府邸。 也没进屋子,在前面院子里的,就看见一张石桌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人年轻,一人年长,旁边还有一个太监束手而立。 当郑凡进来时,那个太监继续站在那里像是在打盹儿,三皇子则是和自己的座师喝着茶。 郑凡手臂一挥, 其身后的亲兵们马上分散出去将这里包围。 这帮人,真的是太贴心了,以后得跟瞎子说,自己以后的亲兵也得这么练。 很快, 靖南侯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当靖南侯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时, 那名太监先一步跪下, 道: 「奴才魏振,给靖南侯爷请安。」 还在喝茶的三皇子和其座师相视一笑,一同起身: 「外甥姬成越见过舅舅。」 「下臣谭光,参见靖南侯。」 靖南侯没有理会他们的行礼,而是径直走入院子,向三皇子走去。 这时, 太监魏振跪着挪动自己的膝盖拦在了靖南侯身前,继续低着头。 「你,要拦本侯?」 「回侯爷的话,奴才低贱,自然不敢拦侯爷,只是侯爷带着火气来,奴才身为殿下的伴当,自是不敢使得侯爷的火气冲撞到殿下。」 「好,你姓魏,魏忠河是你什么人?」 「回侯爷的话,魏公是奴才的干爹。」 「干爹?你可知,就是魏忠河本人来了,他也不敢这般对本侯说话!」 「奴才这辈子就一个主子,奴才这条命,就是主子的,奴才胆敢请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后,奴才自会为侯爷奉茶!」 「若本侯不呢?」 「那奴才……」 魏振低垂着的双臂衣袖开始开始飞扬起来,一道道绿色的光舞开始自其袖口闪烁。 「唰!」 所有亲兵准备上前,却被靖南侯抬起手示意停住。 魏振低着头,继续道: 「侯爷,奴才最擅煮茶,奴才煮的茶可是连殿下都夸赞好哩。」 相传,先皇夺位时,曾一度陷入危局,被驱逐出京,路上曾遭遇截杀,靠先皇身边的一名鍊气士拼死阻拦刺客才得以携带家眷成功进入北封郡。 那名鍊气士身受重伤,虽然活下来,却已然连那一处位置都于厮杀之中被废。 先皇夺得皇位后,鍊气士转为内宫总管,自那之后,宫内宦官有资质者,都得习鍊气,奉其为太爷。 六皇子身边的张公公,也是一名鍊气士。 这名魏振魏公公也是一样。 不过,郑凡倒是没多担心靖南侯的安危。 因为当初郑凡曾问陈大侠为何不去找靖南侯的麻烦, 陈大侠很实诚地回答:田无镜,我打不过。 这足以可见,这位侯爷,绝对是一个武道高手,甚至郑凡估计,其武夫境界,可能不逊沙拓阙石,而且是生前的沙拓阙石! 靖南侯见这太监似乎准备和自己动手, 不怒反笑, 道: 「你是在……拖延时间?」 「奴才不敢,奴才……」 话音未落,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 「圣旨到!」 郑凡扭头看去,传旨者孤身一人而来,虽然人在地上行走,但步履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几乎就是几个唿吸间,先前还在远处喊话的那人就已然进入府邸来到了院子之中,来人却面不红气不喘,面容粉嫩自带谦卑,阴柔之中蕴含着些许的铿锵。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位就是靖南侯几次拿来想帮自己引荐的,大燕司礼监掌印魏忠河魏公公。 「圣旨到,三皇子姬成越接旨!」 魏忠河手持圣旨站在中央。 三殿下姬成越向前一步跪下, 「儿臣在!」 三殿下座师谭光也跪下接旨。 站在那里的靖南侯转过身,面向魏忠河。 魏忠河忙赔着笑脸道: 「陛下有言,靖南侯为国守边,劳苦功劳,国有柱国,苍生之幸,大燕之幸,朕之大幸,免跪。」 靖南侯双手抱拳, 很平静道: 「谢陛下。」 随即, 靖南侯干脆走到石桌旁,在边上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得, 先前还在看自家侯爷是否下跪的郑凡以及众亲卫这下明白了, 「哗啦啦」 马上全部放下手中的兵刃跪了下来。 别说,两世为人,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成越,上不孝于朕,下不悌于兄弟,德行不备,自即日起贬为庶人,逐皇子邸,永圈湖心岛。」 「儿臣姬成越接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殿下姬成越三叩之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接旨。 第296页 这道旨意的意思就是三皇子对父亲不孝,对兄弟不友善,所以被废为庶人,最后一条就是永远圈禁在湖心岛。 湖心岛是哪里,郑凡不清楚,但感觉上应该和清宫剧里的永放宁古塔差不多吧。 所以,这就结束了? 郑凡有些好奇地稍微抬起头看着那位三殿下,三殿下长得是真不错,眉清目秀的,确实有那么一股子书香气息。 只是,这一道旨意下来,三皇子就算是全完了,近乎没有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就在这时, 魏振忽然起身, 脸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郑凡和周边的亲卫马上拿起刀站起身警备。 魏振先是看向了魏忠河, 魏忠河躲避了他的目光,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随即, 魏振再看向三皇子,三皇子也看着他。 「殿下,奴才刚刚见罪了侯爷,奴才自知以下犯上,罪孽深重,只可惜,奴才以后无法再为殿下煮茶了。」 随即, 围着再道: 「干爹,恕儿子不孝,无法为干爹养老了。」 说罢, 魏振双臂伸出,掌心之中宛若有银蛇飞舞,随后,他双掌勐地拍在自己的胸口位置。 「噗!噗!」 魏振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其后背位置更是有两道血雾喷出。 下一刻, 魏振的身子一阵摇晃,栽倒在了地上。 郑凡不清楚这个魏振到底是几品鍊气士,当然了,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已经自裁了。 先前,他胆敢拦在靖南侯的身前,其实就已经把命豁出去了。 他清楚,靖南侯不对自己出手是他不出手,但靖南侯绝对不可能放任自己就这样活着离开这里。 自己,只是一个阉人,上下尊卑,不可废! 他不自裁,就是他干爹魏忠河来亲自下手清理门户,他不愿意魏忠河亲自杀自己,那只会让自家干爹更加痛苦。 在魏振倒下的那一刻,魏忠河张了张嘴,眼圈有些泛红。 随即, 三殿下的座师谭光起身,端起身边手边的茶盏, 道: 「是吾等思虑不周,害了殿下。」 说罢, 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跪伏在地上双手托举起做接旨状的三皇子则开口道: 「是成越才行不备,愧对了诸位师傅的期望。」 「不,三殿下身具我大燕文华之气,可开我大燕盛世太平,我等,是心甘情愿地追随殿下! 殿下切莫自弃,须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湖心岛上,还请殿下多读书。」 「成越谢师傅教诲,湖心岛上安静,正适合读书。」 「如此,臣就先去了,殿下保重。」 说完, 一缕鲜血已经从谭光嘴角溢出,谭光一只手捂着胸口向后踉跄地退了几步, 「保……重……」 「噗通!」 谭光倒在了地上。 跪伏在地上依旧保持着接旨姿势的三殿下闭上了眼, 轻声道: 「师傅,保重。」 魏忠河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躺在地上的魏振尸体,而是将圣旨放在了三殿下的双手中。 「庶人姬成越,密谍司的囚车已经在皇子府邸外候着了,随咱家走吧。」 「是,魏公公。」 姬成越缓缓地站起身。 魏忠河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靖南侯一眼,赔着笑道: 「侯爷回京辛苦,陛下说,今日正是皇后娘娘归府省亲的日子,正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日子,今日,就不宣侯爷入宫觐见了。」 说完,魏忠河又对靖南侯微微屈身,随后扭过头,催促道: 「庶人姬成越,还不随咱家一起离去。」 魏忠河走在前,三皇子姬成越跟在其身后。 自今日起,大燕七位皇子将会被除名一人,这一生,姬成越还能否走出湖心岛尚且难说。 就算这一代燕皇驾崩了,下一代他的兄弟继位后,想来也是不可能下诏放他出来的。 郑凡在心里感慨着,他常常和瞎子北感嘆,以前自己在面对许文祖,在面对六皇子包括之后在面对靖南侯时,都像是一个坐在牌桌上的赌徒,一次次地都要面临着要梭哈的局面。 现在看来,哪怕贵为皇子,他其实也和坐在赌桌旁的赌徒没什么区别。 走错一步,同样是满盘皆输。 然而, 就在这时, 「慢着。」 说话的,是靖南侯。 下一刻, 包括郑凡在内上百亲卫当即侧身堵住了魏忠河及其身后的三皇子姬成越。 魏忠河心里当即升腾出一股火气,他贵为司礼监掌印,在宫内,就连皇子妃嫔都得贴着小心喊自己一声「魏公」,平日里,哪里见得过这种对待自己的阵仗? 但魏忠河也深知,这群边军丘八只认自家将军的军令而不认什么圣旨。 耐着性子,继续赔着小心, 魏忠河转过身看向依旧坐在那里的靖南侯,道: 「侯爷,您还有什么事吩咐?」 靖南侯没去看魏忠河,而是将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马鞭放在了石桌上, 第297页 缓缓道: 「这旨,本侯不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復仇的凡 「这旨,本侯不接。」 一时间,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是要直接开干? 郑凡眼角余光瞥向身侧的亲兵卫们,发现他们一个个目光平静,哪怕自家侯爷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哪怕这里是京城,他们也都毫无波澜。 郑凡很想说,兄弟们,这里不是银浪郡,这里可是京城,京城里,可是有大量禁军存在,你们难道就没听见你们家侯爷到底在说什么么? 理智告诉郑凡,此时再拿着刀对着魏忠河魏公公是一件很不对的事,因为魏公公年纪大了,这样做不尊老,有违传统美德。 但让郑凡现在放下刀,他也放不下来。 既然已经上了靖南侯的船,你这会儿下船,只有死路一条。 这道旨意是燕皇下给三皇子姬成越的,并非是给靖南侯的,此时靖南侯说「这旨他不接」,意思就是他不认可燕皇对此事的处断。 这里面,自然不可能是靖南侯疼爱「外甥」,觉得燕皇判得过重了,只能说,是靖南侯觉得这判罚,太轻了。 魏忠河嘴角扯了扯, 道: 「侯爷,请慎言。」 身为司礼监掌印,别看是个阉人,但他的地位,已经超过了燕国九成九带把的。 此时,圣旨在身,又在京城,按理说,这里,可是他魏忠河的真正主场,但没办法,哪怕靖南侯是这番话这种态度,他依旧得继续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着。 「残害边军将士,乃是坏我大燕立国之根本,若无我大燕儿郎数百年来捐躯为国,今日我大燕,恐早已沦为蛮族之牧场,成为干晋之北疆。 圈禁?」 最后两个字,带着清晰的嘲讽语气。 翻译过来的意思, 难道, 还想活着? 魏忠河双手下压,拂尘下行,诚声道: 「侯爷,这是陛下的旨意。」 魏忠河没办法了,只能用出这一句,其实,这是一种将军的方式,但也是一手七伤拳。 有些事儿,只要还没到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就都能有转圜的余地,而一旦真的撕破脸了,双方,可就真的没有什么退路了。 但面对靖南侯的步步紧逼,魏忠河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再退了。 「魏忠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传圣旨!」 靖南侯站起身,目光直视魏忠河。 靖南侯没有选择抗旨,也没有选择质疑圣旨是否对自己有效,反而是将这皮球,又踢回给了魏忠河。 这张窗户纸,其实真的已经脆弱不堪了,任谁轻轻一碰,都会破碎,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到底是谁去主动戳破。 靖南侯跋扈是跋扈,嚣张是嚣张,人家今日进京,一没进宫,二没回家,直入皇子府邸,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不是那种进了京城就战战兢兢的臣子,也不是那种手里有些兵权就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皇帝对自己起猜疑的将军。 魏忠河深吸一口气, 面对靖南侯这一声质问, 他竟然不敢直言确认自己刚刚下达的圣旨,确实是来自陛下! 不是他怂,也不是他畏惧了, 而是他清楚, 这张牌桌, 可以坐上陛下,可以坐上门阀家族,可以坐上镇北侯,可以坐上靖南侯, 但唯独, 没有他魏忠河的位置,他没有去出牌的资格! 靖南侯没有理会魏忠河的沉默,转而看向了站在魏忠河身后的三皇子。 「姬成越,你自诩饱读诗书,那本侯问你,可知:『绳不绕曲,法不阿贵』。」 三皇子姬成越俯身而拜, 哪怕自己的亲近伴当和座师刚刚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依旧保持着属于自己的风度,或许,此时他所剩下的,也仅剩这一抹风度了吧。 「回侯爷,成越读过。」 「读过?」 「是,成越还读过『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这就是本侯瞧不上你和你身边这帮人的地方,你以为,仅凭一张嘴,就能让蛮人不再南下,就能让晋干不敢北伐?」 「成越没有这般天真。」 「天真?」 「成越输了,父皇责罚,这是成越应得的下场,在成越看来,正是因为有靖南侯您,有镇北侯,有镇北侯府,有镇北军,有天下士族门阀,不尊礼仪,不奉道德,目无君上,枉顾臣子之德,才有我大燕今下之局面! 才有门阀士族胁迫父皇让步, 才有镇北军二十万大军压境, 才有你靖南侯,敢面圣旨而不跪!」 姬成越越说越激动, 他大声道: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不以纲常无以定人心,人人逐私利而忘大义,人人目足下之靴而弃帽顶之神明。 这便是我大燕今下之局面,这便是我大燕百年之癥结! 师傅们愿意帮成越,是相信成越可以为大燕开一世太平,成越才疏学浅,终究未能功成,你靖南侯今日想辱便辱,成越自当受之! 正好让这天下人看看,我大燕靖南侯,到底是怎样一个目无君上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之徒!」 姬成越脸颊泛红,身上毛孔有汗珠沁出。 第298页 郑凡眯了眯眼,这三皇子看似风度翩翩的,但体格这么虚, 擦, 这是服散了吧? 讲真,这位皇子先前说的话,看似大义凛然,但在郑凡看来,真的是幼稚得可笑。 不光是一点都不感动,反而让郑凡觉得这货不会已经被干国的「文化输出」洗脑了,成了一名精干? 老实说,在这个时代,在此时的背景下,真的很让人难以理解啊。 就像是后世,精德的倒是能理解,精法就不理解了; 你见过精「英」的,但你见过精「葡」的么? 就在郑凡心思开始飘散出去时,忽然发现靖南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 要让自己开口说话? 郑凡不敢开口去问靖南侯是不是这样,因为这会显得老大很没牌面。 郑凡其实自己心里并不清楚,在他和六皇子以及靖南侯相处时,那种廉价批发出来的后世段子语录,已经让六皇子和靖南侯都认为他是一个善于思辨的人。 也就是俗称的,嘴强王者。 在古代,你会说话,你说话好听,你是个嘴强王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而且上位者还很看重你这种本事。 郑凡向前一步, 脑子里开始回忆燕国的礼节, 但为了不出错, 就先单膝跪下,向靖南侯行礼。 靖南侯没做声。 郑凡转过身, 向魏忠河行礼: 「属下参见魏公公。」 老实说,看着先前魏振身死时,这位老太监的感性反应,郑凡忽然觉得,如果不用切丁丁的话,认这位魏公公当干爹,似乎也不错啊。 但自己已经有了四娘了,虽然还没上垒,但循序渐进的感觉依旧很不错,还真没想不开到想要去给自己净化一下。 魏忠河看了眼郑凡,没说什么。 随即,郑凡站起身,平视三皇子。 这货已经成庶人了,就不用行礼了,反正自家老大靖南侯都已经这么张狂了,郑凡觉得自己跟在后面跟着小小的猖狂一下,也无伤大雅。 「三殿下先前的话,当真是让卑职有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之感。」 姬成越看向郑凡,有些疑惑道: 「你是谁?」 嘶…… 这句话,问的郑凡很受伤。 但郑凡还是回答道: 「回殿下的话,卑职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正是殿下要杀的人。」 「是你?」 「正是卑职,卑职心中一直有疑惑,那就是殿下为何要杀卑职?」 「你辱没书院,玷污我大燕文华之地,当死!」 这是明面上可以给出的正当理由,因为内在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别人可以说出来,他三皇子不能说出来。 「卑职接的是密谍司的令,怀涯书院藏匿干国奸细,阻挠密谍司拿人,卑职这才率军去书院协助。 密谍司乃宫中执掌,为魏公公帐下。」 魏忠河眯了眯眼,银浪郡密谍司,早就分离出去,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都已经和靖南侯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但这些话他是不能说的,也不能反驳的,大燕的密谍司,还是要体面的。 「而魏公公又听命于陛下,这样说来,卑职是接的陛下的命令,去书院拿人。 所以,在殿下眼里,当今陛下也是辱没文华当死之人。」 「放肆!」三殿下怒斥。 魏忠河不说话。 靖南侯也不说话。 「殿下请记住,您已经是庶人一个了,卑职是因为礼貌,才叫您一声殿下,按礼,大燕普通百姓见到守备官,是要跪下行礼喊大人的。」 「呵呵。」 「殿下先前所言,自己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燕社稷,想为大燕生民立命,为大燕开万世太平。 这番话,听得卑职也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卑职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殿下要杀的人是卑职的话,卑职都会在心里支持殿下,为殿下加油助威,为殿下在心里道一声彩! 但殿下口口直言镇北侯目无尊上,靖南侯无法无纪,但殿下可知,是谁让蛮人百年不敢南下,是谁让干国不敢匹马北伐? 口念道德礼仪,手捧圣人文章,将自己装饰得高雅圣洁,这是殿下您。 但背地里,却行那阴私手段,残害忠良,构陷兄弟,这,也是殿下您。 卑职粗人一个, 但在卑职看来, 无论再伟大的理由,再伟大的口号,再伟大的目标, 若是需要以阴暗之手段去实现, 那, 又有何必要去实现?」 「你……」 三殿下手指郑凡,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郑凡依旧保持平静。 魏忠河笑了笑,道: 「今日方知郑守备之思辨口才,咱家记住了。」 「公公谬赞了。」 郑凡已经输出完了,虽然他不懂靖南侯为什么要放自己出来哔哔一顿,但既然老大发话,那自己就只能出来,现在,该退回自己的狗腿位了。 然而, 郑凡把这件事想得简单了, 他的步子还没往回迈开, 靖南侯的声音就传来: 「郑凡。」 「末将在。」 第299页 「可愿报仇?」 仇人就在眼前,可愿报仇? 这看似是给你一个回答的机会,但其中一个回答,已经早早地就被抹去了。 吃完烤鸭后到现在, 靖南侯可是一直打着为自己报仇的名号轰轰烈烈地率军来到这里的, 你这让人家侯爷锣也打了,鼓也敲了, 结果你再来一句: 啊,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 你把靖南侯置于何地? 「报仇。」 郑凡给出了答案。 靖南侯继续平静道: 「仇人在你面前,你还在,等什么?」 「……」郑凡。 郑凡相信,如果自己先前还是一名这个时代的龙套角色的话,那么现在,聚光灯肯定已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虽然不是男主,甚至连男配都算不上,但终于短暂地得到了一个从幕后走到前台的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有点过于烫手了。 不过,郑凡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真到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他反而更能放得开。 什么身份地位啊, 什么未来影响啊, 什么仇视关系啊, 去他娘的吧, 现在的事情很简单, 这小比崽子要杀我,而且差点把老子和薛三、瞎子仨人一起送去回炉重造了。 现在这崽子就在自己面前, 那自己还真得给他上一课! 郑凡走向了三殿下, 魏忠河目光一凝,看向郑凡。 一股子气势,向着郑凡扑面而来。 以前看武侠片,里面的太监基本都会武功,而郑凡清楚,眼前这个太监,大概率,是会神功。 那鍊气士的手段,在普通人眼里,和仙法都有得一拼了。 但郑凡也不是吓大的,选择无视了魏忠河的警告后,还是走到了三殿下的面前。 三殿下很是平静地看着郑凡, 在他的目光里,郑凡捕捉到了一种自己小时候蹲在地上玩蚂蚁看蚂蚁时的感觉。 这种感觉,简而言之,很欠扁。 「殿下,你现在应该说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孤为何要说?」 「因为这样我打起来会更有感觉。」 「孤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敢……」 「啪!」 一巴掌下去, 三殿下被抽得转了半个身位, 左脸通红,嘴角有血渍溢出。 魏忠河瞪大了眼睛,似乎连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燕第一阉宦也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了不可思议。 一股羞愤的情绪涌上三殿下心头, 三殿下当即喊道: 「孤就算被贬为庶人,但孤身上,依旧流着皇室血脉!你怎敢……」 「啪!」 郑凡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郑凡知道,今儿个,他大概率是被靖南侯拿来当枪使了,但无所谓,自己这桿枪最起码这会儿还感觉挺爽的。 下一刻, 郑凡伸手拽住了三殿下的髮髻,对着其腹部就是一拳,而后抓着他的髮髻就向下一压。 三殿下不会武功,外加身子早早地就因为偷偷服散而有些空虚了,这会儿直接蜷缩在了地上,像是一只白嫩的虾滑。 郑凡本打算就此收手的,他回过头,看向了靖南侯,却发现靖南侯已经侧过身去,像是在欣赏风景。 还不够? 「你怎敢……你怎敢……」 其实,皇子也是人,褪去了他们身上的神秘面纱,再破开了他们所谓的阴谋诡计后,你会发现,他们真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人们敬畏的,永远都不是那个人本身,而是他后头所代表的权力。 既然不够,那就加码。 郑凡拿起了自己的刀, 魏忠河则马上看向靖南侯, 道: 「他毕竟是皇子!」 靖南侯继续看风景。 郑凡则默默地将刀丢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把刀鞘。 魏忠河这才闭上了眼。 他能接受的最大底线,就是,人,不能死。 郑凡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 「砰!」 一脚揣在了三皇子的身上。 三皇子被踹翻过去。 郑凡直接坐在了三皇子的腿上,刀鞘卡住三皇子的膝盖位置,然后,发力! 「咔嚓!!!」 「啊啊啊啊!!!!!」 三皇子发出了悽厉的惨叫。 妈的, 自己怎么还有一点点兴奋? 郑凡再抬头看向靖南侯,而靖南侯似乎对这皇子府邸的风景情有独钟,被深深地吸引。 行,继续! 郑凡抓住三皇子的左臂,用刀鞘继续卡着,然后, 「咔嚓!!」 「啊啊啊啊!!!!!!」 唿,舒服! 说实话,郑凡不喜欢折磨人,但如果折磨的是皇子,那…… 人啊,在脱离了衣食住行的基本物质需求后,就都要开始追求追求精神生活了不是? 下面,是右臂了。 「啊啊啊啊!!!!!!!」 四肢全废了。 郑凡站起身,强烈的精神刺激感让他有些眩晕。 他相信,不用多久,靖南侯今日所行之事必然会传遍京城,甚至很快会传遍整个燕国。 第300页 而自己这个「刽子手」,一个亲手废掉皇子四肢的人,名头,肯定也会无比响亮。 地上的三皇子,已经叫不出来了,人倒是没死,但双目近乎瘫痪般的无神。 魏忠河的皮肉已经绷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郑凡拿起刀鞘,站起身,再看向靖南侯。 靖南侯依旧背对着这边, 还在欣赏着风景。 郑凡咬了咬牙, 举起了手中的刀鞘, 在魏忠河目瞪口呆之中, 郑凡的刀鞘对着三殿下的胯下砸了下去! 「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燕门阀之覆! 属于三皇子的囚车外被披上了一层黑布,原本这是没有的,又不是在颳风或者下雨,在这冬日的燕国,能多晒晒太阳,也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儿。 但黑布,还是给特意加上去了。 密谍司的人簇拥在囚车旁边,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京城的百姓,眼睛大多是长在脑门儿上的。 但他们可以不怕京城衙役,甚至可以不怕京城的禁军,因为禁军大多都是京中子弟,但他们可不敢腆着脸上去问问密谍司的番子这囚车内到底押运的是何许人也? 底层的百姓只能看个热闹,有时连这热闹都看得有些云里雾里的,至于具体部分,只能靠各家脑补了。 午后的茶肆里,有人说是靖南侯进了皇子府邸问责了二皇子,告诫他日后要当太子就得多读书多自我反省。这属于政治智商为负数的猜测。 有人说,是某位皇子得罪了靖南侯,靖南侯进去要那位皇子跪下来奉茶才解了这火气。这还算有些靠谱。 也有人说,靖南侯不光问罪了那个皇子,还让手下一个狠人把那皇子的五肢都打断了,你问第五肢是啥,那人伸手指了指下面。 然后那人被茶客们一人一碗茶泼了出去,吹牛你也得讲点实际不是,你这么个吹法,是当大家都是傻子啊? 全德楼二楼窗户口, 六皇子左手握着一杯花雕,放在鼻前慢慢的嗅着。 载着三皇子的囚车从下方街道上过去,它将行使向城外专属皇室的一座园林,那里有一座湖,湖心有座岛,岛上有座亭。 湖心亭,是燕国皇室专属流放姬姓人犯之所,一般人,是没资格住进去的。 大燕立国以来,光是皇子,就已经住进去六个了,这下,第七个去了。 「哦,是么?」 六皇子在听完了身边张公公的禀报后,有些意外。 「千真万确,殿下,奴才刚得知这消息后也是被吓得不轻,那靖南侯,那郑凡,怎么真的敢……」 「孤了解郑凡,肯定是时局所迫,他不得不下手。」 「话是这么说,但……」 「但他下手时,心里肯定舒坦得不行。」 「……」张公公。 「殿下,您不是很看好郑凡么,他如今做了这样子的事儿,靖南侯能护得了他一时,那还能护得了他一世?」 你把一名皇子给废了,而且是把他的五肢都砸断,堂堂一个皇族,当今陛下的子嗣,你说废就废了,陛下怎么想?所有姬姓皇族怎么想? 「依奴才的看法,若是真的迫不得已,还不如直接将三殿下给……」张公公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继续道:「现在三殿下还活着,虽是废人一个,但他只要活在湖心亭一天,无论是陛下还是其他皇子,谁要是想起了他,估计就得想起那郑凡。」 「叫你查的事儿,查好了么?」 六皇子岔开了话题。 「哦,回殿下的话,查好了,齐思淼府上失踪的那个家丁确实是被李英莲的人给绑走的。」 「那可能今晚的天成湖畔,会多一具无名浮尸了。」 六皇子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花雕。 「殿下早猜到了?」 「这倒没有,孤又不是神仙,但说实话,还是三哥和那帮书呆子,真的是书读多了,脑子给读傻了。 齐思淼心甘情愿地做我三哥的死间,但其一封封信,一道道布置下去,岂能完全瞒得住我二哥的所有耳目?」 「这么说,二殿下那边,早就知道齐思淼在背着他替三殿下做事?」 「岂止是我二哥那边啊,二哥的母族虽是田氏,但田氏自打镇北侯入京之后,就一直在策划着名南北二侯封王之事。 宫中的那位皇后娘娘,自打登上后宫之主的位置后,更是一直谨小慎微地在过日子,该拿的,她已经都拿了,无论是她自己头顶上的凤冠,还是她儿子的储君之位,都已经很稳妥了。 我那二哥,两样助力,一是田氏,二是宫内的皇后娘娘,这两尊大山不动的话,我那二哥根本做不成什么事儿的。 总不可能真的想当然地领着京中禁军直接造反清君侧请父皇登太上吧?」 「哟,殿下,慎言,慎言吶!」 「孤心里有分寸,尹城外的刺杀还牵扯到了晋国天机阁的人,这么说吧,就算是我那二哥亲自着手要安排这件事,田氏和皇后娘娘都断然不会允许他这般做。 皇后娘娘要的是平稳,把日子安安生生地过下去;田氏要的是借着这次镇北军和朝廷的对立,推田无镜上靖南王的位置。 这么闹一场,反而是把靖南侯搁在火上烤,过犹不及了。 第301页 田氏不会这么做的,皇后娘娘也不会这么对她自己的亲弟弟同时也是她在外庭最大的依仗的。」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所以……」 「这就意味着,他们有足够的利益去克服之前的不愿意,我二哥现在还没被父皇正式册封为太子呢,就算是真的已经入主东宫了,身边的竞争对手,当然也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好。」 「这……这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啊。」 「可笑我那三哥妄想通过齐思淼来借刀杀人,却不知道,人家则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也还了一个借刀杀人。」 「这么说,那个齐思淼府里的小厮就是……」 「对,应该是在今日靖南侯进京后就控制起来的人证,估摸着齐思淼背结孤那三哥的物证也应该早准备好了。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预备的一手,关键时刻可以为自己洗脱嫌疑,同时将刀口指向孤那三哥。 现在,可能二哥府邸里的李英莲,正忙着焚烧先前准备好的物证吧。」 「殿下,也就是说,今日的靖南侯,其实是在和二殿下唱双簧?」 听到这个问题, 六皇子放下了酒杯,张公公心领神会地给重新斟酒满上了。 重新拿起酒杯的六皇子又将酒杯放在了鼻前,慢慢地嗅着,缓缓道: 「田无镜是田无镜。」 「这……殿下,恕奴才愚钝。」 「你这么想就好了,若我那二哥真的能和靖南侯唱起那双簧,也就不用在今日就下手把洗脱自己罪名的人证物证都急急忙忙地准备好了。」 「殿下这么一说,奴才明白了。」 「另外一件事呢,许文祖赴任过尹城时,是受哪位好友之约上门拜访了?」 「回殿下的话,这事儿也查到了,是致仕在家的翁双友请的许文祖,翁双友是在观察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老家就在尹城。他和许文祖有一段香火情,当初许文祖曾在他手下认过职。」 「也就是说,如果那一日不是那翁双友邀请,许文祖很大可能就不会在驿站逗留了是吧?」 「回殿下的话,尹城距离南望城,快马的话,也就半日功夫。」 「翁双友是在哪里出仕的?」 「三石。」 「三石?军职还是文职。」 「先是军职之后再转的文职。」 「三石,呵呵,三石邓家,孤那四哥啊,是他在里面帮忙加了一包料。」 「四殿下?那四殿下为何这般做呢?」 「估摸着手痒吧,就像是你走在河边,看见湖面上有一群鸭子过来,你大概也会手痒忍不住想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玩玩儿。」 「这……」 张公公心里一时有些冒着寒气,这件事中,竟然有三位皇子的身影存在。 六皇子则慢悠悠转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问道: 「张公公,乌川产佳酿,这是四国闻名的,就是蛮族人和西方人也都认这一句话,那你可知乌川佳酿,以哪两样为最?」 「自是女儿红和花雕。」 「那你可知女儿红和花雕,有何区别?」 「这,殿下,恕奴才才疏学浅,奴才倒是私下里曾偷偷喝过,只知道都是世间好酒,但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是真的分不出来。」 「其实,酒,是一样的。」 「一样的?」 「对,是一样的,都是乌川人家在自家女儿满月时埋下的酒。等女儿长大出阁那天挖开,取出酒罈,这酒,就叫女儿红了。」 「倒是酒如其名,那花雕呢,殿下?」 「女儿夭折,未能出阁,这酒挖出来,就叫花雕了,亦是花凋。」 「嘶……」 六皇子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酒水, 不理会张公公的面色,继续道: 「我听说,父皇每有一个儿子诞生时,都会命魏忠河去埋下一坛酒,至今,魏忠河应该已经为父皇埋下七坛了。」 「这个事,奴才在宫里时也曾听闻过,只是这魏公埋酒之地甚为隐秘,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你说说,今晚,我父皇会不会让魏忠河去起一坛出来,像我这般坐在御书房里慢慢地品呢?」 「殿下,殿下慎言啊,慎言啊!」 张公公吓得马上起身把窗户关了起来。 六皇子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品着自己的酒。 「殿下,奴才虽说自小被净身送入了宫,但那也是家里兄弟太多,家里快吃不上饭了,这才被爹娘含着泪送进宫的,奴才虽然这辈子做不成男人了,但奴才可一点都不怨恨自家爹娘,奴才虽是个阉人,但也明白虎毒不食子的道理,殿下,您心里可千万不能有怨怼啊。」 「怨怼?虎毒不食子?」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 「他一只手抱着我夸我聪明一只手下摺子让田无镜屠灭我外祖父满门时,可曾想过虎毒不食子? 他命魏忠河赐我母妃一袭白绫时,可曾想过虎毒不食子? 他让我像狗一样活在世人眼中时,可曾想过什么虎毒不食子?」 「殿下,殿下啊!!!」 张公公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三哥成了废人,你以为我父皇他会伤心么?不瞒你说,刚刚押送三哥的囚车过去时,我心里还有点凄悽然呢,但我告诉你,他不会,他绝对不会! 第302页 他会很开心,他会很得意,他会觉得值! 你知道靖南侯为何执意抗旨不尊,为何执意要废掉父皇一个儿子么?」 「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因为靖南侯心里有怨气,靖南侯心里不平衡,不借着一个由头,废掉父皇一个儿子,他心意难平! 父皇也清楚,所以他单单让魏忠河去传旨,却未让魏忠河带人马前去,而且故意延后,父皇没等靖南侯入京时就下旨,也没等靖南侯到皇子府邸门前时下旨,也没等靖南侯质问我二哥时下旨,却偏偏在我三哥暴露时,旨意到了!」 六皇子的面容有些扭曲起来, 「这哪里是儿子,这哪里是儿子,这分明是他手里的筹码,是他手中的牌,他只要觉得值得,他只要觉得合适; 就能毫不犹豫地打出去,毫不犹豫地丢掉! 这就是,这就是, 我的好父皇!!!」 …… 坐在马背上, 郑凡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周遭亲兵们时不时地也会看向他,如果说,来时路上看他,是因为郑凡曾只率数百骑在干国横行破城,身为军伍之人会本能地佩服的话,那么现在,则是真正的有些……害怕了。 这可是敢把皇子五肢都打断的狠人啊! 郑凡有点飘,像是酒喝多了上头的感觉。 妈的,自己把皇子给打废了? 我居然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这不是我的作风啊。 当然,想的更多的是,那以后,该怎么办? 要么继续抱住靖南侯的大腿,要么等回去后,带着翠柳堡的家当直接开熘吧。 干国是去不得了,晋国呢? 不行,离燕国太近了,那楚国呢?又有点远…… 郑凡此时的心态,颇有一种爽完后,开始恐艾。 唉…… 但当自己砸完最后一刀鞘后, 靖南侯回过身开始离开, 这意味着,靖南侯是想要这个结果的,而自己的做法,比杀了三皇子,似乎更为让靖南侯满意。 得想办法联繫一下一起来京的四娘和阿铭了,让他们帮忙把这件事赶紧传回去。 就在这时,已经出城的队伍忽然停下了,郑凡马上意识过来勒住了自己手中的缰绳。 先前有点迷迷煳煳的想心思,现在倒是才发现自己前方竟然是一片院墙,白墙绿瓦,在外头,还能眺望见里头的水榭楼台,还能看见蝴蝶飞舞。 这在冬日里,可是极为难得甚至是近乎不可能看见的景象。 在队伍前方,也就是这座规模宏大贵气逼人的宅子门口被特意修出来的宽敞大道上,正黑漆漆的跪下了一片人。 只不过,这些人可不是来跪靖南侯的,因为靖南侯的命令,这支靖南军隔着老远就停下了。 而在自己等人的前方,还有一个队伍。 队伍的正中央,有一座銮驾,前后各有十八人抬。 銮驾的两侧,有近百名宫女随行,再外围,有五百手持仪具的禁军护卫。 这些禁军护卫各个身材高大,但他们手中拿着的可不是什么用来厮杀的兵刃,而是象徵意义更重的一些「装饰品」,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仪仗队。 总之,确实是好大的阵仗了。 郑凡这才想起来,今儿个,是皇后娘娘回府省亲的日子。 寻常民间女子嫁为人妇,时不时地回娘家看看,倒也正常,但入了宫的女人,想回一趟家,那可是太难了。 靖南侯似乎不愿意自己的这支军队冲撞了前方的气氛,这才下令让部队停下,他自己因为没有卸甲的关系,也没有上前去迎接自己的亲姐姐回家省亲。 宅子那边倒是来了几趟人,和队伍前头的靖南侯说了几句话,就又马上离开了,显然,田氏老爷子也是认同靖南侯这个做法的。 那边正在走仪式,皇后省亲,这可是多大的荣耀啊,万万不可出什么纰漏,自家儿子和姐姐相见,等姐姐入府后,自然可以相见说话,也不急于一时。 这或许也是当地的一种迷信风俗使然吧,重大庆典节礼日庆祝活动上,最忌讳刀兵,这意味着不详。 銮驾前, 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宦官宫女们各自拿着各自准备好的器具在旁边井然有序地等待着。 伴随着礼部侍郎的安排和策划,香案火烛等仪式都走完毕后,两位礼部侍郎退下,前方的护卫们也散开。 一卷绸缎从銮驾台阶处一路铺了下去,长长绵绵,一直铺陈到了跪伏在地上的一众田氏族人的跟前。 紧接着,按照礼仪,得先由田氏选出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以臣子之礼,将皇后娘娘请入府中。 田氏老爷子刚过完自己的七十大寿,但身子骨依旧很硬朗,由两个成年小儿子搀扶着走上了绸缎路。 田氏家母明年才满六十,虽已显老态,却满面红光,气血充足,显然,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基本没什么烦心事儿。 田老爷子宝刀未老,这几年也隔三岔五地纳妾进来,但不管那些小妖精再怎么能折腾再怎么作妖,一个个的,都不敢在田母面前有丝毫造次。 无他,母凭子贵耳! 田母这辈子,就生下一子一女。 女儿,是当朝皇后! 儿子,是当朝靖南侯! 第303页 别说府内小娘子侧室们了,就连田老爷在她面前也得敬着,这种舒坦日子,怎么能不养人? 田母是由家里两个小辈妯娌搀扶着跟在田老爷身后一起走上了绸缎路。 在二人身后,还跟着十多个男女,年纪都不小了,如果说搀扶着田老爷和田母的几个小辈是特意蹭光才有资格向前的话,那么后面的这十多个田氏族人,则是身上有官身或者诰命的。 其余大部分田氏族人,只能继续跪在那里,是没资格向前的。 銮驾内,一层层珠帘格挡着,风吹之下,脆响轻鸣。 田老爷和田母终于沿着这条绸缎路,走到了銮驾前。 这时,侍奉在銮驾旁的一名嬷嬷开始通禀道: 「娘娘,山县伯和二等郡夫人田张氏在外求见。」 「宣。」 銮驾内,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 能坐稳后宫之主这么多年的皇后娘娘,自然不是简单人,后宫的战场,只会更阴森更血腥也更残酷。 但在家门口,在面对生养自己的父母时,她终于可以卸下面具,去面对真正的自我情绪了。 只是,眼下,这些情绪还需要克制。 山县伯是田老爷子的爵位,二等郡夫人则是诰命夫人。 田老爷子是田家之主,曾经也是朝堂班子中的一员,不过能封伯,还是沾着自家儿子和女儿的光。 田母亦如是。 郑凡曾见过的那位怒斥蛮族部落族长为逆子的镇北侯府老夫人,她是一等国夫人,在诰命等级上,比田母要高一级。 这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世袭罔替,李家镇守北封郡百年,而靖南侯则更相当于一个「职位」,所以在封赏上,北边的老夫人压过南边的田母一头,也是应有之意。 「臣,山县伯田博楷,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金安。」 「下妇二等郡国夫人田张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金安。」 身边的一众田氏族人也在此时一起跪下。 当爹的和当妈的,一起给女儿下跪,这看似有违伦理,但在皇权面前,父女母女之情都得先靠边站,君父大如天。 銮驾内的皇后娘娘深吸一口气, 开口道: 「平身。」 「谢娘娘。」 「谢娘娘。」 …… 「怎么,看得这般入神?」 一道女人的声音自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回过头,看见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女人骑马出现在自己身后,从声音可以分辨出来,这是杜鹃。 「里面的,是皇后娘娘吧?」 「除了皇后娘娘,还能是谁?」 「这当爹娘的给女儿磕头,看起来……」 「先是君臣,再是父女。」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 「不什么?」 「没什么。」 郑凡本想说觉得有些不吉利,但想想还是算了,这毕竟是人家靖南侯家里大喜的日子。 「你今日所行之事,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我的好姐姐,你当我愿意啊?」 「你对我这般抱怨,就不怕我把你这话说给侯爷听?」 「说就说呗,人之常情而已。」 「也是,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 「怕啊,被干国大军围住时,都没现在这般害怕。」 「不用害怕,有侯爷在。」 呵,你是他的女人,你当然觉得你的男人无所不能。 但我算什么? 天知道靖南侯愿意保我到什么程度以及保我到什么时候? 「杜鹃姐,我还以为你留在天台县了呢。」 「这不侯爷要回家了么,我自然也得回来。」 「见公婆?」 「是吧,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姐你可一点都不丑。」 当然没我家四娘好看。 「但公婆肯定会更不待见,郑大人,你是知道我身份的,你认为,他们会接受我么?」 「情爱这种东西,当事人喜欢满意就好,对于双方父母,问心无愧即可。」 「问心无愧么,没看出来,郑守备年岁不大,却对这男女之事看得这般真切,我可是听闻郑守备可还未娶亲呢。」 「等姐你有空时可以给我介绍一个。」 「行,密谍司的女探子,你可以随便挑。」 「……」郑凡。 「怎么,怕了?」 郑凡摇摇头,试想一下,密谍司的女探子被自己娶进家门后,要面对瞎子北、薛三、四娘、阿铭以及魔丸他们的虎视眈眈。 到底,是谁会害怕? 「皇后娘娘的銮驾入府了,侯爷也要入府了,我们走吧。」 「嗯?我们也能有资格进去么?」 「里面大着呢,你们又都是侯爷的亲兵,自是自家人,怎么会有不让你们入府的道理?」 「那我还真想在里头逛逛。」 「自己注意分寸即可。」 …… 皇后娘娘的銮驾入府后,规矩和紧张感瞬间就消散了许多。 在园内一座雅楼内,轻纱遮蔽,皇后娘娘屏退左右,跪在了田老爷子和田母的身前。 「爹,娘,女儿不孝,入宫后无法侍奉二老身前。」 田老爷子和田母当即起身,要拉皇后起来,但皇后执意要跪,拧扭不过之下,田老爷子就不折腾了,任由田母和皇后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第304页 「我的亲闺女哟,你受苦了哟……」 后宫幽深,想在后宫内生存下去,这得吃多大的苦啊。 田老爷子嘆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妻,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嘴唇嗫嚅了一下, 最后还是开口喊道: 「钗儿。」 这是皇后未出阁前在家的小名。 皇后身体一颤,回头看向田老爷子: 「父亲。」 「你弟也回来了,因他带着兵,也没卸甲,为父先前就没让他上前来,现在为父去迎一下你弟,待会儿带来与你相见,你们姐弟俩也是许久未曾相见了。」 「女儿先前在銮驾里时,也是看见身后的军马了,阿弟有出息,能为国戍边,我这当姊姊的因为他,在宫里的位置也能坐得更有底气,陛下也对阿弟夸赞有加称他为国之柱石呢。」 「做臣子的,为陛下分忧,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再说了,陛下也未曾亏待我田家,对我田家恩宠日渐隆重,我田家得此殊荣,自然应当更尽心竭力为陛下做事。」 「父亲,都是自家人,为何说话这般客气,要这般在乎什么名分呢?」 田老爷子表面笑呵呵的一脸慈祥,但在听了女儿的话后,心里忽然凉了一些。 女儿话里有话, 看来, 这次女儿省亲真的不仅仅是恰逢其寿这般简单。 毕竟,女儿话语里明显有为他丈夫拉拢自己弟弟的意思在,但如今这局面,我田家距离封王只差一步了,怎能放手? 为父,又怎么可能放手?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心里,已经是完全向着她丈夫儿子,向着他姬家了,已经忘记自己是田家女了! 田母还是在哭,她命好,生下一子一女都很有出息,所以一直在享福,自然不懂得父女俩之间的对话里,蕴藏了多少心思在里头。 田老爷子告辞,走出了雅楼,外头,田家的亲眷们都在距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这会儿是父母和女儿稍享天伦的时候,若是有旁人在,反而大家都放不开了。 今晚开宴时,倒是大家都能够见到皇后娘娘,同时小字辈们也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 田老爷子急匆匆地走在小径上,前方迴廊处,刚刚卸下甲冑的靖南侯田无镜在侍女的引领下正在向这边走来。 见到儿子,田老爷子一口怒气喷涌而出,先前在准备迎接皇后銮驾时,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自家儿子入京后居然直入皇子府邸将三皇子给废了! 这是要干什么! 这真的是要干什么! 田家要的,只是一尊王爵而已,可并非是想要造反啊! 就算要造反,他镇北军不还没真的开打么,镇北侯府还没真的撕破脸,他田家都要迫不及待了么? 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家一向沉稳的儿子居然行此事,田老爷子,当真是,当真是,当真…… 「无镜吾儿,一路可是辛苦劳累了,让为父好好瞅瞅这南疆的风可曾把你吹瘦了。」 这里面, 或许是有舐犊情深在, 但更多的, 还是在田老爷子走到田无镜也就是自家儿子跟前时, 顿时被那一股子大帅气势给震慑压迫住了。 这一刻,田老爷子才记起来,眼前这个,不光光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五万靖南军精锐的统帅! 田老爷子也是田氏家主,但他已经老了,而且门阀之主的气势又岂能和统兵大帅相比? 走到跟前后,田无镜双腿跪下,对着身前的田老爷子连磕三头, 道: 「儿子不孝,父亲大人大寿时尚不能返回为父亲祝寿,请父亲责罚。」 「唉,我儿军国大事在身,为父又岂会怪罪?」 田老爷子当即伸手把田无镜搀扶起来。 这时,田老爷子才发现田无镜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身黑色裙子,头戴钗柳,看起来也是楚楚动人自是天香国色。 但很快,田老爷子就想到了这女人的身份,嘴巴一张,指着这女人道; 「你,你把她带回来了?」 田无镜回头对杜鹃招手道: 「来,见礼。」 「媳妇儿给公公请安。」 杜鹃对着田老爷子跪了下来。 「这……这……你……怎敢……你……」 这女人,可是密谍司的人啊,而且其身份,在密谍司里也不算低了。 「爹,阿姊可在前面,我带杜鹃去见见阿姊,阿姊与我来信间,可是催促我这个弟弟的婚事许久了。」 「皇后……不……你阿姊就在前面雅楼和你娘在一起,但,这……」 田老爷子深吸一口气, 脸色马上恢復, 且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道: 「哟,你们小两口可快去雅楼吧,你阿姊可等你们许久了。」 门阀之主的身份确实不简单,田老爷子这会儿虽然心里翻江倒海,但还是马上克服了自己的情绪。 田老爷子领着田无镜走在前面,第一次进家门的杜鹃则跟在后面。 田老爷子小声急促地问道: 「三皇子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爹,儿子心里自有分寸,你就不要再问了。」 「你……你可知现在到底到了如何紧要的关头,你废了他儿子,姬润豪能甘心?姬润豪和他那个荒唐老爹可不一样。」 第305页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被爹你们给压得没脾气么?」 「这一码归一码,是他姬润豪妄想对镇北侯府开刀,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盘算,现在这个局面,也是他姬润豪咎由自取,这大燕数百年来,都是门阀和姬家共治天下,他姬润豪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他敢!」 田老爷子发现杜鹃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父子二人在说话,所以故意往后拉出了一段距离,所以田老爷子说话时就随意了一些。 「所以,我废了他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是不算得了什么,他姬润豪现在和镇北军对上了,他只要头脑没发昏就不敢对你有任何处置,镇北军已经反叛在即了,原本以为李梁亭进京了北边会消停一些至多做做样子,谁知道李梁亭的儿子居然在北面现身了,呵呵,他要是再敢对你动手,南边的靖南军也得反了他的,到时候,他姬家的江山,还坐得住么?」 「那爹你又为何怪我?」 「我怪你是本来这事不用这般鲁莽操之急切,本来是李梁亭的镇北军在前压迫,我等世家联合,想给李家封王以平息事端,而你,我田家,则是在边上沾点光而已,他姬家要恨,第一个该恨的也是李家,甚至日后他姬家度过这次坎儿后还得加大力度拉拢我田家,但你今日废了三皇子,这不是平白地为我田家招人非议么?」 「爹,那儿子问你,我田家的立身根本,是什么?」 「百年传承!」 「那是以前。」 「良田万亩,田户数万。」 「并非当下。」 田老爷子抿了抿嘴唇,道: 「五万靖南军!」 「是,五万靖南军,只要抓住靖南军的军心,咱田家,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我田家并非四大门阀之一,为何这次封王之事能落在我田家头上而不是他们,不正是因为儿子执掌靖南军已逾十年么?」 「所以,你这是在拿皇子收买人心?」 「为了他们,为他们出头,儿子连皇子都可以废。」 田老爷子有些干瘦的胸脯一阵起伏,最后,伸手拍了拍田无镜的肩膀, 道: 「我儿长大了,为父老了啊,若非我儿还要回银浪,这家主之位,其实早该传给你的。」 「爹,一个田氏家主的位置,你儿子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 「呵,好大的口气,还真有你爹我年轻时的风范!」 老爷子的气色当即多云转晴大笑了起来,同时不忘回头招唿跟在后面老远的杜鹃: 「我这儿媳妇莫非腿脚不利索,怎走得这么慢呢?都比不得我这七十老叟了,以后这还怎么指望儿媳妇伺候我?」 杜鹃闻言,脸上当即露出笑颜,双手提起裙摆小跑了过来。 见杜鹃这般孟浪举止, 田老爷子眼睛深处一抹不屑稍纵即逝, 到底是密谍司的探子出身,和大家闺秀不能比,粗鄙! 但一想想自家儿子要想顺顺噹噹地封王,田氏一门能得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就让他姬润豪在自家里安插一个密谍司女人又有何妨? 趁着杜鹃还在向这里跑,田老爷马上又道: 「姬润豪已罢朝十日,明日四大门阀加我田家领大燕三十家门阀家主一起入宫面圣,这件事,就算彻底敲定了,他姬家,翻不了天了。 走,你阿姊就在里面了。」 …… 田无镜和杜鹃比肩走入雅楼时,田母和皇后已经分开了,只是二人泛红的眼角,还残留着先前哭泣的痕迹。 田无镜先向前一步,对着田母,叩首道: 「儿子给娘请安,娘安康。」 「媳妇儿给娘请安,娘安康。」 旁边的田老爷子看到这一幕后,心里微微点头。 心里不禁再次感慨: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儿子才靠得住啊。 而坐在上首位置的皇后娘娘在看见自家弟弟一进门就先跪娘亲而把自己这个身为皇后的阿姊放在一边,心里当即一凉。 随即,一股愤怒的情绪袭来,但还是被她强行压制住了。 皇后不信,就连其父母都知道,先以君臣之礼和自己见面,然后再叙人伦之情,自己这个在外统军多年最重规矩的弟弟会不晓得! 弟弟这般做,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是田家的人,田家,在他心里才是首位! 皇后尽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绪, 外朝如今的局面她身为后宫之主又怎会不知? 外有四镇二十万镇北军虎视眈眈,内有数十家大燕门阀联合压迫,自己丈夫这些日子,近乎愤怒到了极点! 但偏偏自己无法去安慰也无法去说什么,因为这里面,就有自己的母家,田家! 南北二王的唿声里,南王,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入宫之后,她是皇帝的女人,皇帝,是她一生相伴的丈夫。 她不煳涂,她很清醒,就算她不为她丈夫着想,就算天家无情,那她总得为自己儿子着想吧。 她儿子现在可是明明摆摆地即将继储君之位的,等她儿子继位后,面对南北二王的局面时,又该如何去做? 这皇位,她儿子能坐得踏实么? 她是皇后,是姬家的女人,是姬家的皇后,她很清楚,正是因为姬家,她才有今日回府省亲的荣光,若是她真的一门心思铁了心地帮自己家,日后田家真的能以田代燕,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第306页 她儿子将是废帝,她将是前朝皇太后,在田家,谁会在意自己,她还想有什么地位可言? 「我的儿啊,苦了你了啊,我的儿啊……」 田母抱着田无镜一阵痛哭,随后,在看见杜鹃后,田母明显愣了一下,但在得知这是自己儿媳妇后,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这又没明媒正娶又不遵纳妾之礼的忽然带个女人回来,太不符合规矩。 但做母亲的,可能在对自己丈夫身上,不希望他女人多,但对自己儿子,巴不得他有很多很多女人,所以田母当即从自己手腕上脱下了一只玉镯子送给了杜鹃,杜鹃马上道谢。 随即, 田无镜像是才注意到自己的皇后阿姊也在这里一样, 行礼道: 「臣参见皇后,皇后金安。」 「平身。」 「谢皇后。」 「阿弟辛苦了,为国戍边,陛下可是一直夸赞你呢。」 「臣只是做了臣分内之事,担不得陛下夸赞。」 「阿弟,阿姊这次回来……」 「爹,娘,儿子疲了,开宴吧,开宴后,儿子也能好好歇息歇息。」 「……」皇后。 「好好好,开宴,开宴!」 田老爷子马上下了决断,他对儿子的态度很是满意,而且他也清楚这姐弟俩小时候关系很好,他还真担心自己这女儿会劝说自己儿子反对称王。 这可是田家满门飞跃的大好时机,日后不再是什么四大门阀了,论起大燕门第,当以南北二王为尊! 宴会,开始了。 一众田家核心族人齐聚雅苑,天也很快黑了,但雅苑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皇后娘娘先现身,众人包括田老爷子和田母都再次跪拜行礼,等皇后娘娘喊了平身后,宴会也就开始。 田家小一辈的上前朗诵文章或者演武,以期得皇后娘娘的夸赞,这本就是流程之中的事,等这些流程走完后,皇后娘娘就说自己凤体违和,先行下去休息了。 众人自是再度跪下恭送,皇后走了之后,靖南侯也携带今日和族人见面过的杜鹃告辞离开说下去休息了。 宴会上两尊大人物走了,宴会的氛围才彻底热闹起来,大家也就能更自由自在地围绕在田老爷子和田母周围兴高采烈地吃喝,畅想未来。 能聚集在这里的,都是田氏核心族人,自然都清楚等明日之后,自家门庭将会有怎样的飞跃,甚至可以说,封王这件事,比皇后娘娘省亲,更值得他们激动和雀跃。 …… 「唉,小姑娘,小心。」 郑凡伸手将一个跑到池塘边的小姑娘给拽了回来。 小姑娘长得粉嫩粉嫩的,像是个瓷娃娃,很是惹人喜爱,手里还拿着一块蜜饯正在吃着。 「婷姐儿,婷姐儿。」不远处,有女僕在喊着,应该是在找这个独自熘出来的小姑娘。 「这是来找你的吧,别乱跑,这黑灯瞎火的,掉池塘里别人都发现不了。」 郑凡对手里的小姑娘说道。 也是这姑娘确实太过可爱,激发起了来自郑魔王心里的父爱之情。 「你……吃……」 小姑娘似乎也觉得这个抱着自己的叔叔不赖,将手中的蜜饯送到郑凡嘴边。 郑凡摇摇头,道:「你吃,我不吃。」 小姑娘生气了,一巴掌拍在了郑凡的胸口上,怒道: 「你……吃!」 「呵呵呵。」 一个小姑娘做生气状的样子,更可爱了。 「啊,在这里呢。」 「婷姐儿在这里呢。」 两个女僕马上跑了过来,从郑凡手里接过了孩子。 见郑凡身着甲冑,女僕道: 「谢谢大人了。」 「孩子可要看紧一些才是。」 「婷姐儿调皮,先前一不留神就从雅苑里跑出来了。」 「是呢,婷姐儿脾气可倔着呢,在府里,谁都不敢惹她,她可是老祖宗的心肝儿宝贝,老祖宗都叫婷姐儿辣妞儿呢。」 此时辣子虽然并未衍生出后世类似川菜的那种大菜系,但因为丝绸之路的原因,辣椒等这类东西倒并不罕见,尤其是富贵之家,总是更喜欢尝试一些新菜式的。 郑凡点点头,看着俩女僕带着小姑娘走后,自己也将地上的菸头踩了踩,走了回去。 亲卫们和陪同靖南侯一起回来的靖南军士卒都被安排了伙食,待遇还不错,有肉有汤的,大家吃得也挺开心。 郑凡刚走回来,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郑凡一开始没注意,等那道身影走近之后,才发现来人正是靖南侯田无镜本人。 原本已经卸下那套鎏金甲冑的靖南侯此时又重新将甲冑穿在了身上,而在靖南侯身后的阴影里,郑凡看见了杜鹃。 见一身甲冑的侯爷出现在众人面前,靖南军全体士卒都放下了散漫以及手中的吃食,马上整理自己身上的甲冑站立起来。 忽然间, 郑凡心里一慌, 一种可怕的预感, 开始在郑凡心底升腾而起。 郑凡其实不是在害怕什么,他只是有一种被自己内心猜测给惊愕住的反应。 靖南侯的目光在周围巡视了一遍, 很快, 这支靖南军中的八名校尉一起上前,郑凡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了过去。 第307页 八个校尉加郑凡,一起单膝跪在了靖南侯面前。 「靖南军,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末将在!」 下一刻, 周遭所有靖南军士卒全部跪下,先前的散漫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肃杀之气! 「即刻包围雅苑!」 郑凡低着头,张着嘴,开始无声地大口吸气。 而另外八名校尉在听到这则命令之后,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但他们马上重新低下头。 靖南军已经被靖南侯掌握了超过十年,在靖南军将士眼里,靖南侯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战神,他们甚至只认靖南侯的军令而不认燕皇的圣旨! 「包围之后,雅苑之内,鸡犬不留!」 这一道命令,如一道雷电噼了下来,震慑得八名校尉的身体近乎摇晃。 但军人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在他们接到军令后, 马上齐声道: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下一刻, 上千靖南军士卒在各自校尉带领下甲冑作响,沖向了雅苑。 甲士的人潮,在经过靖南侯时很自觉地分开绕过,靖南侯宛若一块磐石一般,矗立在这里。 杜鹃站在靖南侯身边,抬头看着自己的男人。 靖南侯伸手握住了杜鹃的手,道: 「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爷,妾身不委屈呢,妾身今天也算是过门了。爷,您才是真的受委屈了。」 「呵呵,本侯,不委屈。」 他微微抬起头, 看向天上夜空中的星河皎皎, 沉声道: 「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夜 郑凡手里拿着刀,跟着这一群甲士正在冲锋,他没去指挥人,不似白天时他在皇子府邸时那般,享受着这些精锐亲兵配合自己的感觉。 现在的他,更像是海浪中被拍打被裹挟的一片枯叶,只是在走,只是在游荡,却不知道到底要去做什么。 靖南侯的那一句「鸡犬不留」, 宛若一声炸雷,到现在,郑凡耳畔边还「嗡嗡嗡」作响。 这和肖一波不同,肖一波是在四娘的死亡威胁下,为了活命,杀了自己的父亲。 你可以不屑肖一波的为人,可以不屑他的选择,但倒是能多多少少地理解一点,这是一种动物求生的本能吧,他不属于人的伦理纲常,但至少,还算是个兽类。 但靖南侯的这声命令,可是亲自下令给自己灭族! 靖南侯是被胁迫的么?靖南侯是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驱使着么?靖南侯是为了自己活命么? 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 他不是。 雅苑的四周由一条园内小河包裹,设计之初本是拿来附和流觞曲水的高雅,但现在,却成了包围雅苑田氏族人的最好地利条件。 雅苑内,近千田氏族人还继续围绕在田老爷和田母身边阿谀着奉承着期望着,男男女女,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在这个时代,最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明日,靖南侯将封王,而他们田氏的地位,将会得到进一步地拔高,日后田氏族人的日子,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上,都将获得更大的利好。 当一群群靖南军甲士将这里的四个出口包围时,大部分人还没意识过来,依旧沉醉在今夜家族的放纵之中。 一个个小娃娃围绕在田母和田老爷子身旁,膝下承欢,这是老人最喜欢的情景,田氏族人也知道这个,自然将自家的娃娃带上,专门负责陪伴逗弄老祖宗开心。 坐在外围一点的一些田氏族人似乎发现了忽然出现的甲士,然而,还没等他们质问出口,四个出口处的校尉就已经下达了命令: 「箭!」 四个出入口位置,甲士或持弩或张弓。 和眼前田氏族人放纵欢愉的场景比起来,此时这些冰冷冷的甲士,宛若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原本毫不相干的两幅画面,在此时,却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一如黑色的墨,倒入清水之中。 「放!」 墨汁, 开始渲染! 「噗!噗!噗!噗!!!!」 一名名还在举着杯的田氏族人中箭,他们至死都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家的宅子,毗邻京城,宅子里,不光有诸多护卫,还有家族侯爷今日带回来的上千靖南军精锐,怎么可能让贼人悄无声息地杀到这里来? 箭矢横飞,在这般距离,甚至是可以有瞄准的前提下,箭矢威力,十分恐怖。 郑凡甚至看见有好几个中箭的族人在中箭后身上放出了光,显然也是入品的武者,但要么直接毙中要害栽倒下去,就算没一箭射死,在中箭之后是否还能继续提得起刀也难说,更何况,这里是宴会,因有皇后娘娘会来,所以聚集在这里的族人,无人敢携带兵器。 乱箭无眼,但田母和田老爷子所坐的位置,却是被箭矢最多光顾的位置。 这一幕,郑凡看得清清楚楚,与其说第一轮箭雨是想要造成多少杀伤,倒不如说是大家都很默契地,对田老爷子和田母,也就是自家侯爷的生身父母下了手。 第308页 田母和田老爷子以及围伴在其左右的那些人全都被射死在了那里,田母和田老爷子二人更是被一根根箭矢钉死在了太师椅上。 郑凡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命令,是侯爷下的,他们不敢违令,也不会去违令,但若是第一轮箭矢不能直接将田老爷子和田母射死,等接下来短兵相杀过去后,换谁上去给田老爷子和田母来一刀,那个人,都不那么好交代。 所以,他们干脆就默认田老爷子和田母是死在了乱箭流矢之中,事儿,是大家一起做的,责,大家也一起担。 郑凡张着嘴,他还在喘着气,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热。 第一轮箭矢之后,四个出入口的靖南军全部丢下了弓弩,抽出兵刃开始了冲杀。 他们配合默契,本就是军中精锐,而且其中真的不缺入品武者,哪怕田氏族人里也有功夫不错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难和这群靖南军甲士相抗衡。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而屠杀的下令者,是这家的……少族长。 郑凡真不是在矫情,老实说,杀人,他真杀了不少了,也率军冲过干国的城,更是在入城之后潇潇洒洒地走入绵州知府衙门里,将一众官老爷的脑袋割了带回去夸功。 一件件,一桩桩,证明郑凡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连「好人」的边都沾不上。 但此时,瞎子北的脸、魔丸的脸、四娘的脸,他们的脸,一张张的,都开始在自己脑海中浮现。 郑凡忽然想问自己一个问题, 那就是, 自己和手底下的这七个人, 和靖南侯这类人相比, 真的算是魔王么? 惨叫声, 哭泣声, 兵器入肉的声音不停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郑凡没杀人,他没动刀子,他没有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只是忽然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有些可笑和荒谬。 四周的杀戮,还在继续,在这场景中,没人去在意郑凡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说,哪怕有甲士看见郑凡在什么都没做,也不会去怀疑什么。 因为他们先前收到的命令以及他们现在所正在杀的人,都已经足以让他们心神失守了,操控他们继续举起屠刀的,是靖南侯十余年在靖南军将士心中植入的一种本能。 有北面的镇北侯府为戒,歷代燕皇对靖南侯这一位置一直都带着戒备,不光是那个位置上必须是自己的心腹,同时,为了保险起见,必要时,还会选择调离,至于制衡和掣肘,这是帝王心术的基本,就怕在南边再养出一座镇北侯府。 但这一代燕皇继位后不到三个月,就封自己的小舅子田无镜为靖南侯,靖南军上下,更是放予其一人为之。 训练、奖惩甚至是靖南军序列之中的将领选拔,都由靖南侯一言而定,燕皇绝不说二字。 银浪郡密谍司负责人,更是成了靖南侯的女人,也就是说,不光是银浪郡的这支靖南军,还包括银浪郡的间谍系统,也都在靖南侯手里。 十余年的时间,足够靖南侯将自己的影响力渗入到这支军队之中了,同时,中层的将领,更是受靖南侯一举提拔。 说句不好听的,莫说是屠田氏满门,就是靖南侯一声令下,直接命他们攻打皇宫,他们也会马上执行。 靖南军上下,不奉诏,只认靖南侯军令! 郑凡在一张侧倒在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刀,放在脚下,左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这会儿,他有点希望四娘或者瞎子能在自己身边,他想找他们说说话。 胸口位置的石头,开始微微发热,郑凡低下头,忽然发现有一缕缕血雾从四面八方被汇聚而来,开始向自己胸口位置的石头聚集。 是魔丸,在吸食这里新鲜的血气。 这一幕,做得很隐秘,没人会注意到,且四周喊杀声四起,更不会有人会观察到这个。 郑凡「呵呵」笑了一声, 没去阻止魔丸。 他对田氏,没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为田氏不忿什么。 或许,还是自己以前太想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吧。 无论是刺杀还是反刺杀,阴人还是被人阴,率军驰骋干国,其实郑凡觉得,自己更多的是一种打游戏的心态在做事。 岔河村的事,不是他做的,他不会去做这种事,因为对妇孺平民的杀戮,不在他的游戏范畴之中。 若是现实,也能如同游戏一般,让人只是玩乐没什么心理负担,那该多好。 忽然间,郑凡的目光被自己靴子底下的一块蜜饯吸引住了。 这块蜜饯,有些眼熟, 同时,上面已经被鲜血染红。 郑凡深吸一口气, 而后仰起头快速地唿吸了好几声, 一种想骂人却不知道到底该骂谁的感觉填充心头, 刚刚还正想稍微矫情一下呢, 结果一盆冰水直接浇透了自己的全身,打碎了先前的一切。 现实,终究不是游戏。 郑凡伸手,将那块蜜饯捡起来。 他不想去找,也不敢去找,甚至不敢再多在四周看看,他不希望在这里看见那位叫辣妞儿的小姑娘身影。 上辈子,曾是一名原创漫画师的郑凡,在此刻,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虚构的漫画故事,漫画情节,它再怎么匪夷所思,再怎么精心设计,它总是有属于创作者的逻辑在里面的。 第309页 而现实, 往往没有逻辑。 郑凡不想再待在这里听惨叫了,因为那块蜜饯的原因,他也不想再看向自己身后的场景,捡起刀,起身,郑凡走到小溪边,想伸手捞点儿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低下头时却发现,田氏人的鲜血,已经将这本来象徵着流水曲觞的高雅,给染红了。 「呵……」 郑凡直起身子,向外走去。 「田无镜,田无镜,你这畜生,畜生啊!!!」 外面,忽然传来了女人的悽厉叫声,带着愤怒,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队身上被血污浸染了一层的甲士从自己身侧沖了过去。 郑凡提刀马上沖了过去, 那个女人一身紫色长裙,髮髻已卸,显然先前是在睡觉,但此时,却披头散髮地跪在雅苑外的溪水对面,在女人身边,有一群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 当这群浑身浴血的靖南军甲士冲过来时,那些宫女太监们吓得发出了一阵阵尖叫。 「放肆,站住!」 郑凡一声大喝。 前方十余名靖南军甲士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郑凡。 他们的眼睛里,泛着腥红,也不晓得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血水的缘故。 不过,郑凡清楚,他们是因为杀戮太多,已经有些疯魔了,近乎到了见到不是自己人就要杀的地步。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哪怕是再训练有素的精锐,一旦放开了手脚地杀入,沉浸其中后,往往会不可自拔。 「侯爷之令,雅苑内鸡犬不留,雅苑外,不得杀一人!」 有甲士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他们是认得郑凡的。 有人带头后,剩下的十余名甲士则一起跪了下来。 他们先前的所行,近乎差点违背了军令。 「田无镜他人呢,叫田无镜出来见本宫,叫田无镜出来见本宫!」 皇后挣脱开了身边宫女的阻拦披散着头髮向郑凡这边冲来。 郑凡持刀横身,挡在了皇后身前。 皇后撞在了郑凡身上,因为有甲冑加持外加郑凡好歹也是个入品武者的原因,皇后娘娘撞上去后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都起来,看住这里!」 郑凡下令。 十余名甲士马上起身,持刀而立,守住了这条路。 「给本宫让开,给本宫让开!」 皇后娘娘爬起来后发了疯一样开始拍打郑凡身上的甲冑。 「啊啊啊……」 这时,一道女孩儿哭声传来。 郑凡寻声望去,发现在先前宫女太监群里,有个瓷娃娃站在那里哭,不是辣妞又是谁? 是皇后看她可爱,所以离开雅苑下去歇息时,把她也带走了么。 郑凡心里,忽然舒服了一些,人,总是有一种在悲惨事情之中找寻出可以自我安慰的本能,人们在嘲讽阿q的同时,殊不知,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阿q。 不过,郑凡忽然看见皇后娘娘居然拔出了一根凤簪。 郑凡当即伸手,在皇后娘娘要刺下来前一把攥住了皇后娘娘的手腕。 两世为人,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抓住身份如此尊贵的女人的手! 「放肆,你可知本宫是谁,你信不信本宫诛你九族!」 听到这话, 郑凡嘴角露出了笑意, 你他娘的威胁人的时候能不能用点脑子或者睁开眼看看,现在到底是谁的九族正在被诛? 在见到郑凡嘴角的笑意后,皇后气得脸色煞白,这绝不是抹了粉,是皇后现在气急攻心。 郑凡手臂向前一推,皇后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被身后的宫女太监们搀扶住。 郑凡则后退了几步,笑话,他可不想继续站在这里给这皇后当靶子,皇后打打自己无所谓,反正有甲冑护持,就当帝王spa捶腿服务了; 但要是拿个簪子给自己身上开几个孔,这亏,郑凡可不想吃。 后退几步后,郑凡大喝道: 「侯爷有令,雅苑内鸡犬不留,敢入雅苑者,杀无赦!」 「遵命!」 「遵命!」 十几名甲士发出一声大喝,刀口向前,直指皇后。 皇后被这个阵仗给吓到了,她清楚,她的身份,至少在此时,是一丁点用都起不到,自己再敢向前,这群丘八真可能会杀了自己。 就在这时, 一声闷雷忽然自远处响起, 紧接着是一声极为沙哑的厉啸: 「老夫闻到了血腥味,何方宵小,竟敢犯我田家!」 …… 这座新观园,是田家以迎接皇后娘娘归府省亲的名义修建的。 原来,田氏的宅子就分东西两府,这一次是将西府翻修扩建成了新观园,而在雅苑内,伴随着田氏族人被屠戮,血腥味开始瀰漫,血水开始伴随着小溪流入了东府之中。 东府内有一座道观,田家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相传当初田氏族长的位置,是落不到田老爷子的手上的,因为田老爷子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田氏族长病故时,田老爷子才二十出头,太过于年轻,田家担心无法服众,所以想由田老爷子父亲的亲弟弟来承接族长的位置。 但那位田老爷子的叔叔,也就是这一代田氏族人的叔祖却不喜欢这些俗务,一门心思的痴迷于道学,见众人要让自己当家主,直接躲进了田氏东府中所修的道观里不出来了。 第310页 这家主位置,这才落在了田老爷子的头上,其实,撇开今日不谈的话,田老爷子确实是将田氏打理得很不错了。 「那是谁?」 站在靖南侯身边的杜鹃开口问道。 能一言如雷者,绝不是庸人,寻常的高手也根本无法做到。 靖南侯松开了握着杜鹃的手, 回答道: 「是你我的叔祖。」 「叔祖?」 「叔祖数十年如一日将自己锁在东府道观之中,一心求道,外人知其者甚少,甚至就连家里人,也只当是叔祖早疯了,是一个被关在家里的老疯子。 不过,我倒是清楚,我这位叔祖没疯,因为小时候,他曾想引我入道,也曾为我淬鍊过身体,只可惜,我终究与道门无缘,更嚮往军旅征伐。 你且在这里等着,为夫去看看,想来是雅苑的血腥味,惊扰了叔祖的清修。」 …… 「何方宵小,安敢在我田家放肆!!!田博楷,你人呢,你人呢!」 一名鬚髮全白的老者正站在道观顶上大声唿喊,若是近距离去看他,可以看见他的双目,早已浑浊一片,倘若郑凡在这里,定然会觉得这老头得了极重的白内障,而且是治不好的那种。 当然了,郑凡不会歧视盲人。 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很不好相与的瞎子在。 「来人吶,来人吶!」 老者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其身上的道袍,也早就破烂不堪。 他圈禁自己数十年,一心求道,吃喝供应,早些年一直都是由田氏族人供应,不过后来,田氏下人发现他忽然不吃饭了,送过去的饭食今日是什么样翌日收回来时也依旧是什么样。 田博楷还曾因此特意入道观看过,出来后,田博楷只是吩咐以后不用送饭了。 若不是里面时不时地会传来笑声或者诵经声,田氏族人可能还真以为这个叔祖已经死了,但这种不吃不喝的架势,还真是让人觉得奇怪无比。 「来人,田博楷呢,人都死哪儿去了,来人!」 老者不停地大喊着,在其周身,肉眼可见一缕缕青光在环绕。 「叔祖。」 靖南侯走到了道观门口,躬身下拜。 「你……你是谁?」 老者面向靖南侯,鼻子忽然吸了吸, 道: 「这味道,好熟悉,小镜子,是你么,小镜子?」 「回叔祖,是无镜回来看你了。」 「啊哈哈哈,小镜子原来你在家啊,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虽然当日你没从老夫我问道,但老夫清楚,你这小子习武天分一直极高。 有你在家,想来家里是出不了什么事的,我现在嗅着的血腥味儿,必然是那群赶来进犯之宵小所流,是吧?」 「回叔祖的话,宵小,已经被无镜杀了。」 「嗯,该杀,就该杀!那就行,那就行,老夫还当有什么事儿呢,呵呵,你在家就行,有你在家,老夫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对了,你与你父说说,他也一把年纪了,别捨不得放权,也别再隔三岔五地纳妾了,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不嫌害臊,这不是耽搁人家小姑娘家么。 你叫他明日来这里找老夫,他若是想多活几年,就陪老夫念念道家心经,家里的事儿,他也该交给你了。」 「回叔祖,父亲,明日来不了了。」 「咋嘞,病了?」 「父亲应该已经去了。」 「啥?博楷那混小子已经走了?何时的事,为何都没人通知老夫?哦,也是了,老夫二十年前就叫你们别送饭了。」 「今日,刚才。」 「刚才,小镜子,你是说那些上门的宵小,已经将博楷害死了?」 「死了。」 「可恶,敢尔!到底是谁家出手?是司徒家还是吴家?不对,难不成是蛮人?也不对,也不对,难不成,是他姬家?」 「是无镜。」 「……」老者。 「老夫眼睛已经瞎了多年了,如今这耳朵也越来越背气了,这话都有些听不清楚了,小镜子啊,你刚刚说啥了?」 「是无镜率靖南军,在诛田氏一族。」 「你,你,你!你荒唐!!!」 老者周身,一道道青光溅射而出,道观屋顶的瓦砾瞬间被碾碎,澎湃的气势开始宣洩。 「小镜子,小镜子啊,你为何,为何要这般做?」 靖南侯伸手解开了自己脖子上的扣子,血红色的披风随风飘落在了地上。 同时, 缓缓道: 「我燕人为东方御蛮数百年,是该出去看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登天 「小镜子,小镜子,你可是姓田!」老者的双眸开始泛红,双手也在慢慢地撑开,「是田家养你,生你,供你,你怎敢,你怎能!」 「叔祖放心,无镜这一生; 若是有幸,则在马踏江南之后,回到田宅自尽; 若是无幸,则将战死沙场。 无论如何,今日之后,无镜断无晚年。」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他姬家皇帝?他姬家现在是谁当皇帝?是谁?」 「当代陛下,名润豪。」 「姬润豪?」 「是。」 「哈哈哈哈,凭什么,为什么,老夫虽不问世事数十年,但老夫只想问凭什么,凭什么他姬家出了个雄主,就得我田家……不,不对,不仅仅是我田家,不仅仅是我田家吧?」 第311页 「四大门阀,一个不留。」 「你们……你们这是要杀得大燕门阀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你们就不怕大燕大乱么,给蛮族,给干国,给晋国可乘之机?」 「回叔祖的话,蛮族王庭已衰,干国边军已腐,晋国正在内讧。 此,我大燕百年难得一遇之机遇,无镜不想错过,也不想让大燕错过。」 「这么说,你是为了大燕将来着想,老夫我,只是为了一家一姓着想?」 「确实。」 「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们行此酷烈手段,当真以为这天下会如你们所愿般运转?天下人,可能信服?」 「回叔祖的话,大燕最强三军,镇北军三十万铁骑,靖南军五万前军加五万后营,二十万禁军,皆在我等手中。 门阀私兵大半已聚于天成郡, 大燕最强之军在手,大燕皇族大义在手,大燕百年之机遇在手, 无镜不才,想不出会败的理由。」 「小镜子啊,你小觑了我大燕门阀啊。」 「叔祖,是您高看门阀了,高看这群附骨之蛆,高看这群国之宵小了。」 「既然如此,小镜子,你现如今站在老夫面前,可还有事教与老夫?」 田无镜俯身再拜, 诚声道: 「无镜,请叔祖登天!」 「好,老夫今日倒要看看,我田家好儿郎,是否真有说这般豪言壮语的底气!」 老者赤红的双眸之中当即有两道光芒疾射而出,却非直射田无镜,而是在中途散开。 下一刻, 一尊尊青色的虚影自田无镜周身显化而出。 这一尊尊身影,都是老者的模样,只不过,属于他不同的年龄段。 每一尊虚影,或嬉笑,或怒骂,或张扬,或委屈,神采各不相同。 且渐渐的,这些原本模样酷似老者的身影,开始变化出模样。 有田母的,有田博楷的,有田氏其余人的,甚至还有姬润豪、李梁亭、杜鹃这些人, 他们的言语,他们的表情,仿佛是一根根缠绕着你的丝线,开始勾连你的情绪,要将你的内心牵扯出一道道裂痕,最后再一举撕裂! 修道,修的是天道,修的也是自己的道; 问道,问的是苍天,问的,也是自己。 意志不坚者,与道法无缘,老者为了修道,撇下田氏族长之位,将自己囚禁在小小道观之中数十年,问道之心,堪称坚韧如铁! 这是, 在比心境! 「叔祖,此等术法,于无镜无用!」 田无镜没有挥拳,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很淡然地迈着步子,向道观走去。 四周一切,于我田无镜毫无干系,他们存在与否,都无所谓。 这一幕, 宛若波涛之中有人踏浪而来, 四周的汹涌都成为了背景和陪衬。 老者看着越来越近的田无镜, 开口骂道: 「你这自灭满门的逆子,这心,果然比石头还狠!」 此等心境之下, 再玄妙的道术,也已然无法动摇其本心。 田无镜抬起头, 看着上方屋檐上的老者, 再次俯身一拜, 道: 「请叔祖登天!」 「那就要看看你这逆子,可有这等本事!」 老者掌心一翻,道观神坛之上供奉在那里数十年的桃木剑当即飞出,刺穿了屋檐,落入了老者掌心。 「今日,老夫为田氏先祖,除了你这等无父无母大恶之徒!」 老者身形纵身跃下, 手中的那把桃木剑更是直接刺向了田无镜。 田无镜双手握拳,周身气浪忽然炸起,道观之内,一时间飞沙走石,连那一棵歪脖子树都被直接连根掀翻。 老者的桃木剑看似平平无奇,却已然被老者以道法祭炼多年,其间更是蕴藏着无数玄妙,此剑,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哪怕是武者体魄,都可破之! 道术之玄妙,就在这里,道家之奥妙,更是让人难以琢磨。 老者深知自家这孙儿走的是武夫路子,且其心志又格外坚韧,术法已然对其无用,只能用这种以巧破力的方式,先破掉其武夫根本。 然而, 老者的身形却始终被这磅礴的气浪所阻隔着,剑尖更是和田无镜的眉心一直保持着一丈多的距离,任凭老者如何催动,始终无法再得寸进! 这般浑厚之气血,宛若山岳高耸,宛若大海无垠, 田无镜就这般抬着头,看着那把桃木剑, 且看它, 能否刺中我! 武夫之境,讲究一个气血盛衰,当日在绵州城下,郑凡曾遇到那位使双头枪的老者,老者当初本是八品武夫,却因为年老体衰,不復当年之勇,在搏杀数名蛮兵之后就已后继乏力,再被梁程一个僵持后即刻被斩去了头颅。 而田无镜,正值壮年,一身气血,更是澎湃汹涌,如江河滚滚,连绵不绝。 除非类似那一日沙拓阙石在镇北侯府门外被三千铁骑轮番车轮战消耗,否则很难磨其血气,再者,眼前老者仅有一人罢了。 反观老者这边,道法自然不假,但你面对一个心若磐石刚刚甚至已经下令灭自家满门的对手,满身道术根本就寻不到其心境之破绽。 第312页 同时,一切起因缘由又太过迅勐,修道者,讲究一个料敌于先手,徐徐布置,最后掌握着天时地利缓缓收网以求功成,而非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直接上来与人厮杀。 最重要的是,道士所追求的,本就是证道长生,而非和武夫一般,求的是一身横练战场搏杀之术。 且老者在术法无法起作用后,转而想以桃木剑以巧破力,却正是无奈之下所出的下策,竟然以自己这风烛残年之躯,去和一个壮年武者近身! 「三品武夫,三品武夫,小镜子,你竟然已是三品武夫!!!」 田无镜回答道: 「不敢让叔祖失望!」 「好啊,好啊,好啊!」 老者胸口一阵起伏,一口精血当即喷吐在了桃木剑上,忽然间,那棵先前被气浪所颳倒的歪脖子树再度挺直起来回归原位,先前道观屋顶的瓦砾在此时也都復原。 一切的一切,宛若时光重塑。 但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但当假的东西已经假到足以乱真时,它所起到的效果,与真的已然是近乎无二。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巨手忽然倾轧了下来,哪怕田无镜这三品武夫体魄,在此时居然有种风雨飘摇之势。 「老夫自囚于这道观数十年,这道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已然烙印在老夫心中。 这道观,就是老夫的道场,你竟敢入老夫道场之中与老夫交手,在这道场之中,老夫就是天,老夫就是地,老夫,就是道!」 这一刻, 靖南侯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而是这一方小世界对其的打压和排斥,其身上的鎏金甲冑,已然在发出脆响,这是甲冑不堪重负即将龟裂的徵兆。 局势, 陡然间颠倒了过来。 靖南侯周身之气浪正在被这一方天地不断地压缩回去,而老者的桃木剑,其剑尖,距离靖南侯已然愈来愈近。 老者的脸色,在此时更是一阵潮红,其势其法其术更是在此时更上一层楼。 朝闻道夕死可矣。 修道者之境界,一般很难用品级去衡量,一是因为他们很少修杀伐之术,不善杀戮,二则是他们的境界浮动,往往会过于巨大。 老者脸上的潮红,是强行兵解后的迴光返照,他已经自断生机,就为了将这一剑,给刺下去! 这一刻, 靖南侯周身气浪再度被压缩了大半,老者的桃木剑,也终于来到了靖南侯跟前。 靖南侯的目光和老者的目光对视, 这一剑, 老者即将刺下去, 但双方都清楚, 这一剑, 杀不了一个三品武夫。 但以老者之门道,足以凭此剑在田无镜的体魄上开一道口子,相当于是强行决堤! 自此之后,田无镜的武道,将再难前进,甚至还会因为这一道口子,将气血由盛转衰的时间,提前至少七年! 田无镜没有畏惧,哪怕此时此刻,他的双眸里,依旧是古井无波。 「嗡!」 剑尖, 终于刺中了田无镜。 这是一名自囚数十年的修道者,数十年来,所刺出的第一剑,亦是最后一剑。 人们常说,山中不知岁月。 老者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自囚道观之后出来的第一天,所遇见的,竟然是自家满门被屠的一幕,而自己所要刺出这一剑的对象,竟然曾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小辈。 在剑刺下去的那一刻, 老者的手, 抖了。 剑尖没有刺中田无镜的眉心, 而是偏过去了, 剑身微微一弹, 弹了一下田无镜的左脸。 …… 「阿姊,阿姊,你说,这道观里住的是谁啊。」 「听姨娘们说,这里面住着一个老疯子,阿弟,你一个人以后可千万别往这里跑,姨娘们说这老疯子不吃饭的,但却又一直没饿死。」 「那他吃什么呀?」 「吃小孩啊。」 「阿姊,你吓我。」 「哟,我的阿弟不是说长大了要当大将军打干国人和蛮人么,怎么胆子这么小啊?胆小鬼,可是当不成大将军的哦。」 「我不胆小,我才没有,我没有胆小。」 「好好好,我家阿弟不胆小,以后啊,肯定能当大将军。」 「嗯,我以后肯定能当大将军。」 「啊,道观门开了!」 「啊啊啊啊!!!!」 「哈哈哈,骗你的,看你吓的那样儿,这样子还怎么当大将军啊。」 …… 「噗通!」 「咦,怎么有个小娃娃偷偷爬墙进来了,你可知,这道观里面,住着什么人么?」 「是一个专吃小孩的疯子。」 「哦,对啊,我最爱吃小孩了,小孩好啊,皮嫩,还不腻,啧啧啧,裹上面粉上油锅一炸,哎哟哟哟,这味道美得,可馋死人喽。」 「我不怕你!」 「你当真不怕我?」 「我不怕你!」 「你为何不怕我?」 「我田无镜以后要当大将军,我不能怕任何人,不能怕!」 「哟哟哟,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爹是田家家主。」 「田博楷的儿子啊。」 「不许你直唿我爹名讳,我要杀了你!」 第313页 「哈哈哈,那你来啊。」 「哎哟,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放开我!」 「啧啧,小小年纪,这劲儿还挺大的,嗯?先天气血圆满,嘶……小娃娃,我问你,田博楷没请人教你习武?」 「不许你直唿我爹名讳!」 「呵呵,倒是个孝顺孩子。」 「啊!」 「老夫的辈分比你爹还大呢,敢这般对老夫说话,看老夫不抽死你!」 「啊!」 「啊!」 「啊!」 「说,你爹没请人教你习武?」 「我爹请人看过了,那人说我现在还太小,骨骼还没长开,等再长大一些才适合习武。」 「这说得倒也没错,这样吧,你跟叔爷爷我修道吧。」 「我不要当道士。」 「那你要当什么?」 「我要当将军,我要当大将军。」 「哟哟,这志向可真不小,当大将军后呢?」 「我要率领我大燕铁骑踏破蛮人王庭,我要去干国把干国皇帝抓回来,让他们干国人不再敢喊我们燕蛮子!」 「啧啧,你这小娃娃,志气还真不小,想当大将军,可以,确实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明儿个开始,你每天晚上到叔爷爷我这里来一趟,叔爷爷帮你把这身子骨松松,日后习武时,还能事半功倍一些。」 「真的?」 「呵,叔爷爷还会骗你这小字辈儿?」 「啊,别捏我的脸!」 「就捏,就捏,就捏!」 「别捏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才被捏脸!」 「就捏,就捏!」 「撒手,我不让你捏!被捏脸就长不大了!」 「行,你不让老夫捏,老夫就不教你习武。」 「那……那……」 「那什么?大将军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那您捏吧,轻点儿。」 「好嘛,这才乖嘛。」 「哎哟,疼!」 「哈哈哈哈……」 …… 老者如断线风筝倒飞了出去, 从剑身传来的触感, 告诉他, 眼前这个男子, 已经长大了, 脸也瘦削了, 这脸蛋,已经捏不起来了。 田无镜仰起头,张着嘴,双眸泛红。 他的身形自原地消失,出现在了老者下方,伸手,接住了老者。 田无镜清楚,先前,老者捨命一剑,是能刺破他的根基,但老者在最后,收手了。 怀中的老者很轻,轻得不像话。 老者脸上的戾色已然完全褪去,只剩下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解脱的情绪。 他的手,抓住了田无镜的胳膊, 趁着脸上的红潮还没散去, 急促道: 「诛灭门阀之治,除了你和陛下,还有镇北侯府?」 「当代镇北侯李梁亭,人已经在京城了。」 「你们三个,三个已经?」 田无镜没说话。 「是了,是了,是了,呵呵呵呵……」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又马上收住了笑容, 继续道: 「老夫虽目不能视物,却可察天象。这一年来,曾两次夜观星象,第一次,是忽然有彗星落于我大燕北方荒漠交界处,那彗星明灭难定,存在着太多的变数,老夫不知其代表着什么,是福是祸,难定。 一月前,老夫因发现神像破裂,第二次观星象,你可知老夫发现了什么?」 似乎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老者没等田无镜回答,继续道: 「黑龙盘旋,大燕国运之盛,堪称可怖,呵呵呵,是了,是了……」 「可惜,医者不自医,卜者不自卜,老夫当日还以为大燕国运当起,我田家亦可永葆昌隆,却未曾料到,未曾料到……」 门阀不除,燕何以兴? 「无镜,你叔祖我不成器,自囚数十年,也就修出这么点可笑样子,但你叔祖都能看出我大燕气运已有沸腾之象,那干国的鍊气士、楚国的巫祝、晋国的天机阁,那里比你叔祖高明的玄修多的是,他们自然也能看出来。 我大燕铁骑,自是天下无双,你身担靖南侯之位,再有镇北侯和这一代姬家之君,你们若是一条心,放眼四国,谁人可敌? 但……但你们得小心,国运之变,不单单在于兵戈之事,战场上他们若是打不过你们,小心他们用……用其他方式。 小镜子,老夫我今晚,心很疼,疼死了,真的……真的疼死了…… 但老夫也开心……我家小镜子……小镜子…… 真的当上大将军喽!」 最后一个字喊出口,老者脸上的红潮散去,生气散尽。 田无镜将老者放在了地上, 后退了三步, 跪伏了下来, 诚声道: 「恭送叔祖……登天。」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面圣 郑凡坐在小溪边,手里拿着一把先前从酒桌那里抓来的一大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对着腥红的溪水吐着果皮。 在发现婷姐儿还活着之后,郑守备心情忽然舒服多了,先前的抑郁茫然脑子发热的毛病,也似乎好了许多。 就是连耳畔边,靖南军甲士对着尸体一个一个地补刀声,都没那么刺耳了。 第314页 是适应了? 哦不,大概是麻木了。 这真是一个足够草蛋的世界, 郑守备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当初没决定从虎头城里出来搞事情,现在大家继续留在虎头城里: 阿铭酿酿酒,樊力砍砍柴; 瞎子算算卦,薛三说说书; 自己做一个富家翁,每天四娘陪着,似乎也不错,至少不用经歷这些东西,也不用看见这些东西,不是怕了,只是觉得烦了,再加点噁心。 但这似乎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若自己真的踏踏实实地选择当一个普通人,自己大概已经死在了那座民夫营里了么,任凭蛮族骑兵践踏过自己的尸体,然后镇北军铁骑,再来碾上一遍。 侥倖一点儿的话,明早来找食吃的荒漠野狼,兴许还能捡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稍微完整一点的肉块。 瞎子,你说肉食者吃的是人肉,但你的意思,仅仅是他们吃底层人的肉时,毫不眨眼; 妈的,现在他们吃自家人的头,也他娘的是吃得津津有味。 尽管理性上郑凡也清楚,靖南侯说出那句「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这句话,是多么的有魄力,甚至是带着一种为一国为一民主动开天闢地的勇气。 但说真的,郑凡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若真的一定要做成那样,那这日子过得,得多没意思,图什么? 图我对大燕热爱以及对姬性皇族的忠诚? 「在想什么呢?」 杜鹃的声音自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咳嗽了一声,道: 「没想什么。」 「自今夜之后,京中怕是没人再去谈论你废掉三皇子一事了。」 呵,为阻止我上头条靖南侯也够拼的。 「是啊。」 明日之后,靖南侯自灭满门的事,会迅速传遍京城,乃至传遍大燕,甚至传遍整个东方四国。 「侯爷很不容易。」杜鹃说道。 「但侯爷不需要可怜。」郑凡说道。 「呵呵,看来,还是你们男人更懂男人。」 「杜鹃姐说笑了,卑职对侯爷,只有难以言表的钦佩。」 「听出来了,这句不是马屁。」 「那是。」 「侯爷有令。」 郑凡愣了一下,随即单膝跪下, 「末将听令!」 「命郑守备今夜回京入宫面圣。」 「啊?」 「替本侯转告圣上:头,已经开好了。」 「末将遵命!」 起身后,郑凡还有些纳闷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杜鹃姐,我觉得吧,我最近表现的机会够多了,应该多把机会让给其他的袍泽,这样以后大家也能更好地相处,老是我一个人吃独食,这不好。」 尼玛,老子白天才刚把皇帝的亲儿子打成魏公公的干儿子了, 你现在让老子进京进宫面圣? 你们这卸磨杀驴都不带隔夜的? 「侯爷让你去,你就去,靖南军里,无人敢质疑侯爷军令。」 杜鹃的话语显得有些冰冷。 到底是密谍司的女探子出身,哪怕刚刚入门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但老本行的傢伙事,可没丢。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你也不用怕,你是侯爷看重的人,陛下,不会对你如何的。」 「是,卑职明白。」 你当然不怕啦,刚过门,公公婆婆就暴毙了,美死你呢。 当然,这话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郑守备还真不敢说出口。 没有印信,没有文书,郑凡穿着这一身甲冑,跨上自己的战马,就出了田宅。 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那就是先前雅苑内,郑凡一个人都没杀,所以不像是其他靖南军士卒,身上的甲冑是被鲜血洗了一层又一层。 真要是那样,这大冬天的晚风一吹,身上的鲜血都得结冰了,再时不时地被自己体内散发的热量烘一下, 嘶,内味儿…… 策马出了田宅其实也没多远,郑凡就发现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阻拦了去路。 这里,竟然有一支大军! 因为是夜里,视线有限,但当郑凡靠近后就断定眼前这支军队,人数不下三千,而且这附近应该还有兵马。 靠近之后,对方的哨骑主动过来, 「来者何人?」 「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 「参见郑大人。」 两个哨骑主动向郑凡行礼,郑凡也回礼。 随即,一名哨骑先一步去通报,郑凡在另一名哨骑的引领下,几乎没什么阻滞地穿过了这片区域。 这是……靖南军。 靖南侯这次入京,带的不仅仅是一千人马,这明显是后续赶到的兵马。 继续策马,大概一个时辰后,郑凡就来到了京城南门下面。 城门,早已经关闭,但是在城门口,却有一支禁军在把守,不是在城楼上,而是在城墙下。 等郑凡骑马靠近时,当即有禁军上前阻拦。 「来者何人?」 「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 很快,城楼上放下来了一个大吊篮。 郑凡下马,进了吊篮中,然后被上面拉到了城墙上。 没等郑凡多问什么,就有一名守城校尉领着郑凡下了楼,指了指一匹在那里已经准备好的马匹,对郑凡拱手之后二话不说直接离开。 第315页 「呵……」 自己这名号,这么响亮了么? 还是说,知道这会儿没人敢冒充自己? 又或者,今晚的口令就是「郑凡」? 当然了,这只是心里带着点恶趣味的臆测,其实郑凡心中更清楚的是,今日田宅所要发生的事情,宫里的那位,想来是清楚的。 靖南侯让自己传的那句话,「头,已经开了」。 分明就像是分工明确的俩兄弟,在互相支应着。 意思是我这边完事儿了,轮到你了。 当然了,回家灭门这种决断,不可能是靖南侯回去后晚宴上发现饭菜居然不符合自己口味一怒之下要灭门; 这事儿,心里肯定早就有了章程。 而白天去找三皇子的麻烦,原因就更简单了。 我都要灭自己满门了,废你一个儿子心里出点儿气,不过分吧? 自己没把三皇子杀了,而是废了,这很可能更符合靖南侯想要出气的目的,手段更狠,比杀了他更解气。 这么说来,自己还真被瞎子北他们舔出本能来了,知道该怎么能让自己需要舔的人更尽兴。 不过,那位宫中的陛下也是够狠的,这是在明知道今晚田宅会有这场浩劫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的皇后派回去省亲了。 但这似乎又是帝王表达自己爱的一种深沉委婉的方式,让自己的妻子可以有机会回去和爹妈见最后一面? 倒是小六子心里可以平衡一些了,他二哥母族也被灭了,而且他父皇没厚此薄彼,都是让靖南侯带兵灭的。 外人根本就无法探知此时这位「身负重任」「干系国运」的信使, 在从南城门一路骑马到皇宫门时,他脑子里,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就是郑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想这些,大概,是为了排解内心的紧张感吧。 虽然心里大概率认为,这位陛下是位雄主,雄主一般都有一个习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儿子。 但万一呢? 万一燕皇不走寻常路呢? 自己的命,可只有一条。 燕国皇宫,这是郑凡第一次去,好在,不难找,后世首都在规划时,也会注意故宫附近的建筑物高度,而在这座燕国京城里,无论你站在哪个方位,扫一眼,都能知道皇宫的方向。 宫门口的禁军上前盘查郑凡, 郑凡再度报出了自己的职位和姓名, 很快, 宫门口上也放下来了一个吊篮。 一般来说,重城都是至少有内城和外城两层的,其实皇宫本身在设计时,就承担着防守效应。 这倒不是拿来防御城外的叛军或者外敌的,一般来说,外面的军队打进京城后,基本就相当于大势已去,皇宫的防御修建得再好,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皇宫的防御性倒是能够不错地规避来自京城内的小规模叛乱谋反。 坐吊篮上去后,这一次,郑凡不得骑马了。 下了宫门城楼, 郑凡发现一个老熟人在这里等着自己。 其实也不算多熟的样子,就是一路上靖南侯说过好几次要介绍自己去他的部门任职, 同时, 这位大人物今天白天还很认真地对自己说: 咱家记住你了。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回头快速望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宫门,这一刻,他居然有了一种秀女入宫从此一道宫墙隔绝自己人生和命运的错觉。 「郑守备,咱家可是恭候多时了。」 魏忠河手持拂尘,对郑凡微微一礼。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质,外加影视作品里一代代厂公附加在他身上的形象。 「下官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魏公公!」 「哟,这才半日不见的功夫,郑大人怎又变得如此拘礼起来了?」 「到底是命根子捏在公公您手里头了。」 魏公公左手掐兰花,指了一下郑凡,道: 「调皮。」 紧接着,魏公公又道: 「宫内,最缺的就是像郑大人这般的伶俐人了。」 「……」郑凡。 「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呢,郑大人且随咱家来。」 「初次入宫,劳烦公公带路。」 「客气了,走着。」 魏公公的脚速,郑凡是见过的。 而且这一次魏公公似乎是特意为了赶时间,所以速度非常快,快到他明明是在走,但郑凡却得用奔跑的方式才能勉强跟上他。 大概跑了半炷香的功夫,魏公公忽然停下了脚步,郑凡自然也停了下来,开始喘气。 「郑大人,先顺顺气,免得待会儿面圣时冲撞了陛下。」 「谢公公。」 二人开始匀步向前走,经过了一座小花园,这花园面积不大,跟故宫里的御花园差不多,总之,让妃嫔们在这里玩儿什么躲猫猫游戏又或者是玩什么偶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御书房在花园后面,一座小池塘隔着,穿过池塘上的走廊后,魏公公示意郑凡在外头候着,自己先进去了。 有主人的皇宫和没主人的皇宫,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郑凡此时站在门口,还真觉得有些冷。 小学的时候,你把同桌小胖打了,现在同桌小胖的爸爸在老师办公室等着你。 第316页 嗯,当然,上述情况还算好的,如果改成:小学的时候,你把同桌小胖阉了,现在同桌小胖的爸爸在等着你…… 少顷, 魏公公走了出来,对郑凡道: 「进来吧,郑大人。」 郑凡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灯光不是很明亮,似乎皇帝喜欢这种略显昏暗的格调,郑凡进去之后右转,就看见一人坐在桌案后头,身穿燕人传统制式袍子,不过镶着金边,再具体的模样,就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了,外加,郑凡也没多少时间去近距离地观察。 「臣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陛下!」 甦醒半年多的时间了,走北闯南,折腾了一大圈,稀里煳涂地,终于见到了大燕最高领导人了。 之前在翠柳堡晚上的篝火晚会上,郑凡和瞎子经常一人手里夹着一根烟吹牛皮。 这位燕皇和镇北侯爷明显在唱双簧的事儿,自己和瞎子早已经猜出来了,现在倒好,这里头还得再加一个靖南侯。 也不晓得这位大燕皇帝到底有怎样的一种魄力和魅力,能让南北二侯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且愿意和他一起站在一条战线上。 「郑凡?」 燕皇小声道,像是在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郑凡跪在地上,先前来时的忐忑,在此时忽然变得格外平静。 就像是考试前你慌得一比,但在卷子发下来之后,你已经没心思再去慌张了。 「谁让你来的?」 燕皇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随意,不像是皇帝,倒像是一个慵懒的男人,对大晚上还得加班处理政务带着一种天然的脾气。 「回禀陛下,靖南侯派臣过来。」 君臣奏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格式,郑凡不是很清楚,在今天之前,他只是一个边镇堡寨守备,虽然现在,他也只是一个守备。 「说。」 「靖南侯让臣给陛下带一句话。」 「继续。」 「头,已经开好了。」 「哦。」 一个「哦」字,郑凡没办法从里面揣测出太多。 「皇后,还好么?」 燕皇开口问道,像是从你端着碗坐在自家门槛上扒饭,你邻居二叔恰好从你家门口经过问一声你爸妈还好么?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安好。」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阻止,可能皇后娘娘已经被杀红了眼的靖南军给砍了吧。 但郑凡不敢拿这个去邀功,甚至连说都不敢说。 天知道这位皇帝在知道自己皇后安全无事后是宽慰还是不高兴? 之前眼前就有一个例子,那位干国的节度使大人,大概在得知自家银甲卫出身的妻子命丧之后,心里,应该是很欢喜的吧? 「郑守备,你可有字?」 「回禀陛下,臣出身粗鄙,无字。」 「也好,咱们燕人,不用学干国人那种文绉绉的规矩,郑守备,这半年来,你可是几次出现在朕的案牍上啊。」 「臣惶恐。」 「在镇北侯府外救了皇子,在银浪郡沖入怀涯书院拿下干国密探,四百骑孤军深入干国境内,破绵州城。 唉,朕老了,老了,这以后的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我大燕正值国运昌隆,大燕这辆马车,还需要陛下您这样的舵手来指引方向。」 「舵手,方向?」 燕皇笑了笑, 道: 「郑守备不是北封人氏么,怎么,见过大海?」 「回禀陛下,臣是从西域商人那里听来的,他们那里的商人,经常跨海远行去做生意。」 「哦,可惜了,我大燕现在还看不到海。 对了,郑守备,你出身北地,却得靖南侯看重,朕倒是好奇了,你到底算是镇北侯的人,还算是靖南侯的人?」 「臣,是燕人,臣,是陛下的臣子!」 「呵呵,虽是假话,但听起来倒也舒心。」 「……」郑凡。 「可不是么陛下,郑守备虽然奴才也是今日才认识,但奴才可以确定,郑守备是个伶俐的人。」 「可惜了啊,魏忠河,他是靖南侯点的人,你魏忠河是没机会收了当干儿子了。」 「哪敢吶,奴才哪敢与靖南侯爷抢人呢。只能道可惜了,奴才没能早点遇到郑守备。」 「你这阉货,想收郑守备这等将才种子到自己手里,莫非还想学学干国的那位杨太尉领兵出去打仗不成?」 「哎哟哟,奴才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起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啊,陛下明鑑,陛下明鑑吶!」 皇帝和总管聊着天, 下面跪着的郑守备冷汗淋漓。 「哐当……」 这时, 一枚银色的令牌被丢到了郑凡的面前, 郑凡有些愕然地伸手接过了令牌。 燕皇的声音传来: 「这是可自由进出湖心亭的通行令牌。」 「嗯?」郑凡不解。 「听说你和成越有缘,有暇可以替朕多去看看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镇北侯爷 郑凡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真的是不明觉恐。 燕皇轻飘飘的语气外加那么无所谓的态度,宛若一道深渊,看一眼都觉得心慌。 小六子曾说他爹多么多么冷酷,郑凡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帝王么,不冷酷点还能称孤道寡么? 第317页 但当自己亲自面对后,郑凡才觉得,谁摊上这爹,谁大概就没童年了吧。 「郑守备,该告退了。」魏忠河对郑凡小声提醒道。 郑凡清醒过来,马上道: 「臣告退。」 魏忠河陪着郑凡走出了御书房,开口道: 「郑守备,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您以后要是有暇,大可去湖心亭看看三殿下,湖心亭清冷,三殿下一个人在那里也闷得慌。」 「多谢公公提点。」 太监似乎都贪财,但郑凡一没准备,二觉得就算是自己有准备面对这魏忠河自己也不敢上去套近乎给银子。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京城,回到翠柳堡去。 或许这种念头会让人觉得有点没出息,但这是郑凡的第一本能。 第二本能是: 好香啊。 魏忠河没再送郑凡出去,转身就回御书房了。 郑凡走入了御花园,香味则开始越来越浓,稍微偏离一下方向,向西侧那边走了一小段路,看见在池塘边,一个中年汉子正坐在那里烤着羊腿。 中年汉子瞅见了郑凡,招了招手,道: 「搭把手。」 其实,在看见这个男人时,郑凡就猜出其身份了。 整个大燕,能在御花园里烤羊腿且还长鬍子的男人,估计也就仨。 不过眼下靖南侯在田家忙着灭门收尾工作, 陛下刚刚在御书房里见过, 那么, 就只剩下一位了。 那位据说入京后一直住在先皇命干国人来建造的西园内,但如果他想,跑到御花园里来烤个羊腿吃,也很正常。 郑守备有点累, 这24h,当真是无比充实的一天。 先陪靖南侯吃个烤鸭,顺便和小六子聊了会儿天。 然后去了皇子府邸,见证了皇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后,再亲自手操废了三皇子。 随后马不停蹄地跟着靖南侯回家,在田家刚端上下人送来的餐食,就接到了靖南侯的灭门军令。 灭门后,自己又被打发成信使,入了宫,刚刚见了燕皇。 这特么的刚从御书房里后背被冷汗打湿了出来,这汗还没蒸发掉呢,就碰见了坐在那里烤羊腿的镇北侯。 讲真,这剧情实在是太充实了,上辈子自己画漫画也不敢这么一口气都不带喘的,原因很简单,你不水水控制一下节奏这漫画能画得长么?不画得长点还怎么收费? 但没办法,镇北侯就坐在那儿,且招手喊你过去。 你再苦再累,再埋怨社会,你也得去。 郑凡小跑着上前,没行礼,而是直接蹲下来。 「摇着。」 「好。」 和领导吃烧烤绝对是一件能迅速拉拢关系的途径,在这个时候,你太拘泥于礼数上来就行礼反而是见外了,还可能破坏领导吃烧烤的乐趣。 所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甦醒后被瞎子北他们舔了大半年,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面对这帮大人物时让自己可以收放自如。 郑凡还曾一度很好奇瞎子他们为什么要一天天拐着弯儿地舔自己呢,原来用意如此之深。 郑凡慢慢摇动着羊腿,看着羊腿在炭火上不停地滴落着油水,这香味…… 是真的有些饿了啊,在小六子烤鸭店里,郑凡光顾着和小六子说话了,也就吃了个鸭腿,等之后在田宅,没来得及把晚饭吃好就被裹挟着去灭门。 折腾来折腾去,这一天还真没踏踏实实地进多少食。 眼瞅着天都快亮了,疲惫感倒是没多少,今儿个做的和看见的都是能让人内心激动的事儿,还真没困意,就是……饿。 其实吧,说心里话,烤羊腿是好吃,但能好吃到天上去,也难;一如小六子的烤鸭,再怎么做出花儿来,它也依旧是一只烤鸭。 经歷过后世物质生活丰富年代的人,经常会遇到相似的一种问题,有时出去旅游,吃一道当地特色美食,大概率都会觉得……哦,也就这样子吧。然后美滋滋地拍照发朋友圈。 食物不是仙丹,除非你往里头加药,否则类似《中华小当家》里的那种食物动不动就发光的特效,是不存在的,吃饭这事儿,讲究的还是个心情。 而影响你心情的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和你在一起吃饭的人。 在翠柳堡和在虎头城时,郑凡喜欢和瞎子俩人早上坐一起喝粥,就着几碟咸菜一个咸鸭蛋,吃得也是香甜,饭后俩人再互相丢一根烟,令人心情愉悦的一天也就以这种方式开始了。 眼下,这只烤羊腿是镇北侯亲自烤的羊腿,羊腿上难免就施加上了一层名人效应,加上本就饿,郑凡对这羊腿的渴望,就越发强烈了。 镇北侯爷也是个讲究人,从兜里掏出了一些瓶瓶罐罐,里面放着、盐、辣椒面儿、孜然等等调味料。 这个时代的各方面菜系还没完全发展起来,但镇北侯一下子排出了这些东西,顿时让郑凡有一种遇到知己的感觉。 平日里,除了和四娘他们在一起时可以吃到好的,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吃饭其实真的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罢了。 就是靖南侯家的酸菜鱼,那酸菜,居然黑得郑凡第一口都没认出这是酸菜! 「哎,这里火候没到。」 镇北侯从郑凡手里接过了羊腿,重新翻动着烤着,习惯吃这种羊腿的人,在心里,自然有着对火候的讲究。 第318页 郑凡也没害怕怪罪,见镇北侯又开始亲自翻动羊腿了,郑凡就将地上的瓶瓶罐罐一个个拿起来,然后开始按次序地上调料。 镇北侯一开始没说话,见郑凡一道调料一道调料有条不紊且根据时间根据部位地在添加着,心里先是略有惊讶,随即道: 「行家啊?」 「好吃而已。」 有四娘他们在,郑凡自然有充足的条件吃好的喝好的,而且郑凡也从不认为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尽量追求一下口腹上的享受算是什么罪过。 就比如沙拓阙石,如果押送生辰纲的路上,自己也在那里喝着开水啃着冷馕,沙拓阙石估计就不会认识自己了。 所以,爱吃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 「啧啧,你叫什么名字?」 「前北封郡镇镇北军旗下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 「哦,你就是郑凡?」 「您居然认得我?」 「认得,认得,干国那里好玩么?」 「人多一点的话,会更好玩。」 「呵呵,需要多少人?」 「现在的话,五千骑,可以在干国北方三郡穿一个来回,三万骑的话,干国边军得礼送我们出境。」 「礼送这个词,有意思。」 「我也这么觉得。」 「我记得田无镜的摺子上,有你提供的攻干方略,主张的是以骑兵军团于野战歼灭掉干国的边军野战精锐?」 「对,干国边军腐蚀严重,兵额不足,粮饷也不足,我之前打的绵州城,其实当时有两三千的绵州戍卒就在城门口,但都是拿锄头比拿刀剑更顺手的把式。唯一能给我们造成威胁的,也就是干国边军各家将领手头的家丁,还有三镇的野战骑兵。」 「但这和你先前说的不同,在摺子上,你是不同意软刀子割肉的。」 「您怎么问,我就怎么答。」 「嗯,先灭其边军野战精锐,再直捣黄龙,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那我问问您,我大燕,三大军,实力该如何排名?」 「镇北军当属第一。」 「实至名归。」 镇北军无论是从兵员素质还是装备又或者是实战经验上,都是当之无愧的这个时代,东方最强骑兵军团。 「靖南军,排第二。」 「为何靖南军排第二?」郑凡问道。 靖南军只有五万,虽然有五万后营预备役部队,但和有二十万的禁军相比,近乎是打了个对摺。 「百年前,战事激烈时,京中禁军出征是常态,无论是去北面打蛮族还是去南边打晋国和干国,几乎奔波不断,一征而出十年归期更是常态。 如今,边境承平无大战多年,禁军已经快数十年没挪窝了。 人再多,甲冑再光鲜,仪仗站得再雄武,终究也只是花架子一个,比不得边军身上的彪悍之气。」 「正是如此,若是我大燕能在干国北方三郡将其三镇精锐全部吃掉,再以一支十万铁骑直捣黄龙,干国京营哪怕号称八十万,他到底能提拉出来多少可战能战之卒? 就算干皇下诏天下兵马勤王,哪怕呜呜泱泱的来了众多干国各地的勤王之兵,他们的指挥他们的素质他们的协同,定然十分低下。 那时,我大燕十万铁骑可以在干国上京城下,将干国上京的京营和干国勤王军一举击垮,自那之后,干人血勇定然溃散,上京城,在我看来,不攻即可自破。」 「这般笃定?」 「是。」 「年轻人,锐气盛,是好事。呵呵,照你这么说,真要发兵攻干,不需半年,干国北方国土将全部落入我手。」 「是,干国或许只能渡过干江偏居南方。」 「一口气吃太多,可是容易把自己撑死。」 「先打下来再说,我大燕只需驻扎新占干国疆土之大城即可,余下之地,先随他去就是。」 「呵呵,好一个随他去。」 镇北侯对郑凡的攻略倒是没再继续做什么点评。 其实,郑凡清楚,自己的攻略,绝对是符合燕国眼下需求的。 田无镜自灭满门,再加上靖南军北上封锁京畿附近,虽说隔绝了这一消息,但燕皇对大燕门阀的清洗,其实已经开始了。 可能,从待会儿天亮后的早朝开始,就是屠刀尽出的时刻。 但就算是刮骨疗毒,你自身的亏空肯定也无比巨大,对外战争的胜利,则是最好的转移国内矛盾的最好方式。 结合燕国本身的疆域和国力以及人口,再算上燕国国内矛盾转移的时间,甚至,你再考虑上燕皇镇北侯他们的年纪。 燕国的时间,确实不多,他们耽搁不起。 反观干国,他们缺的也是时间,如果不能一棒子把它给打死,给它喘息改革转变的机会,那就是燕国的灾难了。 所以,以「闪电战」的方式攻略干国,是必然的选择。 另一方面,也是考虑不给晋国和楚国反应过来因担心唇亡齿寒而发兵的机会。 「这烤羊腿,不光得考虑羊肉的选择,以及羊肉的部分,还得考虑这只羊在被宰杀前餵的是什么草料,得考虑得选哪里的木炭,甚至连这调料,缺一味都不可,那会少掉太多的风味。 寻常人吃烤羊肉,只晓得炭火一架就烤,未免格局显得小了一些。」 第319页 「您说的是。」 「好了,这块熟了,可以先吃。」 镇北侯掏出一把小刀,切下了一大块羊肉递给了郑凡。 恰好这时,一只狼犬从远处的花圃之中飞奔而来。 「呵呵,这一烤好就来,实属狗鼻子。」 郑凡清楚,这条看起来有点像是放大版黑背的,应该是镇北侯养的狗,而且镇北侯不光是将其从侯府带到京城还带到皇宫里来,足以可见镇北侯对它的喜爱。 当这只狗靠过来时,郑凡将手中的羊肉递给了它。 没成想,镇北侯见到这一幕后, 当即呵斥道: 「哪有人没吃却让畜生先吃的道理!」 尼玛, 这拍狗屁拍狗腿子上了。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郑凡只得自己先吃。 随即,镇北侯又切下一块肉,自己啃了好几口后,这才将手中还残留着些许羊肉的骨头丢给了那只狼犬。 狼犬匍匐在地上,抱着骨头在啃。 「它跟着我也苦了,平日里如果不出去打猎巡视时,连一口肉汤都喝不到。」 这倒不是镇北侯谦虚或者卖惨, 镇北侯府的伙食规矩郑凡是清楚的,侯府男性的伙食标准和军营一样。 当初小六子的座师和张公公就是受不了侯府的伙食,还让郑凡特意去外面市集上去买肉食来吃。 和靖南侯不同的是,镇北侯入京去全德楼一口气吃了好几只烤鸭,那可能真不是为了给小六子捧场,而是真的在侯府憋坏了,要吃肉! 打仗时,将领作作秀,和士兵们吃一顿饭,鼓舞鼓舞士气也就了不得了。 镇北侯却在自家侯府里过得那般清寡,却已然坚持不知多少年了,郑凡相信,不是真的对食物渴求到一定程度的人,不会做出大早上的就烤羊腿吃的事儿。 一个戒口腹之慾,一个灭了人伦, 他们之所以捨弃,并非是想要单纯地去过苦行僧的生活好让自己获得那种在肉身飢饿时大部分人都会得到的「飞升」感,而是为了在其他方面,去获得更多! 这时,魏忠河快步走来。 郑凡真的觉得魏公公很适合去后世跳街舞,那太空步玩儿得不要太遛,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魏公公的气质也很符合后世那段时间的审美,粉丝肯定众多。 魏忠河先看了一眼郑凡,随即看向镇北侯,一张老脸笑出了一朵雏菊来了, 道: 「侯爷,陛下让奴才来您这里拿肉。」 镇北侯伸手指了指郑凡,道: 「就一条羊腿,本来送他一块再给狗留点儿骨头剩下我再拿来打个早上的牙祭刚刚好,现在多了一个人在吃了,告诉咱们陛下,肉不够了,他没份了。」 郑凡这下是抓着自己手中的羊肉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因为自己吃的是燕皇的口粮? 魏忠河当即着急了, 道: 「哎哟,我的侯爷唉,陛下知道侯爷您在这儿烤羊腿时,特意吩咐了御膳房那边免了今日的早膳,咱们陛下今早可就等着侯爷您烤的羊肉垫吧肚子好去上朝哩。」 「一口羊骚味儿上朝他也不怕熏到人。」 「哪能啊,陛下坐龙椅上,要熏也只是熏到奴才罢了。」 「这给了他,本侯就吃不饱了啊。」 「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那边再给侯爷您送一只羊腿来。」 「唉,罢了罢了。」 镇北侯用刀子切下一大块羊肉丢给了魏忠河。 魏忠河赶忙伸手接着,似乎是怕羊肉凉了,又再度迈出他的太空步,飞也似的跑回御书房。 「你接着吃你的。」 镇北侯伸手指了指郑凡说道。 「是,侯爷。」 先前喊的是您,自称是「我」,现在既然魏忠河已经喊了人家侯爷了,自己也得改口了。 镇北侯将小刀插在了剩下的羊肉上, 道: 「你可晓得,为何本侯不和咱陛下争这羊肉了?」 「卑职不敢说。」 「你也是有意思,本侯问你羊腿的事儿,有何不敢说的? 这样吧,你要是能说得好,能让本侯觉得满意,呵呵,本侯的一镇里,好像还缺个参将。」 郑凡深吸一口气, 眨了眨眼, 将手中的这块羊肉晃了晃, 特意用一种很沧桑的语气道: 「家底子薄,就一条羊腿,本来就吃不饱,再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推了 「家底子薄,就一条羊腿,本来就吃不饱,再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御书房内, 魏忠河正在一字一字地念着郑凡的话语。 稍有一点延迟,却不差丝毫,他的左耳,也在那里不停地轻微颤抖着,可以说是「同步传声」了,甚至连语气,都在模拟着郑凡。 姬润豪撕下一块羊肉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道: 「这小子,是有点意思,怪不得成玦会和他玩到一起。」 姬成玦, 是六皇子的名字。 「陛下,这小子心思剔透,奴才也是心里喜欢得紧。」 这是魏忠河今日第二次说这话了,这意味着,他是真的有些欣赏郑凡,觉得郑凡很适合在宫廷内生活。 第320页 皇宫的生态,本来就是一个养蛊场,能从底层小太监一步一步爬出来的大太监,都有着非常的心机和手段。 但宫廷毕竟不是沙场,也不是江湖,阉人的身份本就残缺,连人,其实都不算了,一切的一切,都得仰仗着自家主子。 所以,讨主子欢心的能力,才是太监于宫廷生存的第一本事。 在这一点上,魏忠河很看好郑凡。 能得六皇子欢心,能得靖南侯欢心,眼下又能得镇北侯欢心,就连陛下,都说他有意思。 外加,白天郑凡亲手用刀鞘废掉三皇子五肢的一幕,也着实让魏忠河看见了郑凡埋藏在心底的那股子疯戾劲儿。 唉, 这种人,真的是天生当大阉的料啊。 搁在江湖,那就相当于是武夫的先天圆满之躯,鍊气士的气融之基。 只可惜,魏忠河也清楚,自己估计是没机会去割下郑凡的丁丁让郑凡认自己当干爹了。 要是让两位侯爷知道自己把他们欣赏的将才给断了子孙根,嘶…… 「呵,这就有意思了,你这阉货喜欢他,无镜摆明了要提携他,现在梁亭也明摆着对这小子感兴趣了。 这小子,还真是个香饽饽,抢手得很。」 「哪能啊,这小子无论在哪儿,不都是陛下您的人么?镇北侯爷想提拉他,这小子是否会应允还难说,毕竟靖南侯爷对他更是不错。 但无论如何,只要陛下您金口一开,这小子还不马上屁颠屁颠地跪伏在陛下面前?」 「废了朕的儿子,朕不介意,你当他心里会不介意?」 「这……」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这小子是北封人氏,早先,也应该是李梁亭手下镇北军的才是,怎么让无镜抢了先?」 「回陛下,奴才去查了他的履歷,最早,他是由郡主提拔起来的,因其在担任民夫时立下了战功,斩沙拓部首领首级。 但郡主所提不过是护商校尉,说是挂在镇北军下面,却也无非是个有名无实的闲差罢了。 后来朝廷有意将北官南调,这小子就被派遣到银浪郡当堡寨守备了。」 「走的哪里?」 「回陛下,走的兵部。」 「成玦做的?」 「兵部侍郎蒋文洲的小儿子在六殿下名下的赌坊里欠了不少银子。」 「哦?成玦没遮掩么?」 「回陛下,这是六皇子成年来,第一次着手安插自己的人。」 「他倒是有眼光啊,这个郑凡,是个人才。」 「看来,不光是两位侯爷和奴才赏识他,连陛下,也赏识他了。奴才可真是羡慕这小子,这到底是修了几世的福报,才得如今的运势。」 「你这阉货,平日里叫你多读点书,你偏不,只知道到处收养那些不成器的干儿子和置备自己的田产。」 「陛下,奴才这死脑子,是真的读不进书了,奴才年纪也大了,这辈子唯一的心思,也就伺候陛下您到奴才自己伺候不动时再回去买个庄子,立个祠庙,奴才每天还能继续给陛下您祈福。」 「这马屁拍得,不地道,你这老阉货一身鍊气士本事快赶得上老先生了吧?」 「使不得使不得,太爷的本事,老奴也就学了点皮毛罢了。」 太爷这个称唿,在宫内是允许的,因为那位鍊气士当初不惜身受重伤也要护送先皇一家安全出京,可以说也是当今陛下的救命恩人。 「别说这些虚的,朕估摸着是活不过你这老阉货的。」 「那就更省事了,陛下您去的时候,捎带上老奴一起,到了天上,老奴还可以继续伺候陛下。」 「呵呵,论熘须拍马的功力,郑凡,不如你。」 「这可是老奴安身立命的本事。」 「唉,你啊你。」 燕皇眉宇之气一转, 道: 「家底子薄,羊腿不够分啊,就这点家当,也不值得去争,更不屑于去争,倒不如豁出去了,去外面一起为我大燕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魏忠河心下一凛, 道: 「陛下,那小子竟是这番意思?」 他还真敢说啊,还真敢说啊。 让魏忠河最心惊的是,他居然能看得清楚。 「此子心大,更看得通透。」 这是燕皇对郑凡的评价。 殊不知,郑凡背后可是站着最肖父的六皇子外加一个绝世老银币瞎子,相当于两位智囊团在陪你看新闻联播一样,你肯定能看得比别人更深入一些。 「先前,他说完攻干方略后,梁亭与他说的那些话。」 「是镇北侯爷教他如何烤羊腿?」 燕皇目光扫向了魏忠河,魏忠河马上掌嘴,两声嘴巴,抽得不响,但魏忠河却马上跪伏了下来, 「奴才失言,请陛下责罚。」 其实,这并非是指魏忠河说错了什么,因为魏忠河说的没错,李梁亭确实是在郑凡说完攻干方略后就开始教郑凡如何烤好一只羊腿。 但错就错在魏忠河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点对于李梁亭的不屑,轻如蝉翼,却被燕皇捕捉到了。 每个地方,都有地域歧视,也有职业歧视,这是人之本性,改不了的。 阉人其实是属于职业歧视的底端,近乎是最底端,哪怕是红帐子里的龟公,万一真要直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第321页 燕皇的目光落在魏忠河的身上, 魏忠河后背已然冷汗淋漓。 但你要说魏忠河是在对李梁亭北蛮子的出身在歧视,那你也就太小看这位大燕司礼监掌印了。 其实,他是在试探,在试探燕皇对镇北侯的真实心意,身为奴才,你得看主子的心意行事,这是他的生活本能,浸润到骨子里的习惯。 但很显然,陛下对镇北侯的感情,已经敏感到了这种地步了。 「起来吧,再有下次,就提前去给朕守陵等朕来吧。」 「陛下,老奴不敢。」 魏忠河慢慢地站起身。 「梁亭虽说是在说烤羊腿,但那也是在变相地说郑凡之方略说得很对。 为将者,眼里,只有如何击败面前的敌人,如何拿下眼前的城池,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在朕看来,千将易得,一帅难求。 若是朕再告诉你,郑凡所言之方略,与朕当年和梁亭无镜所议之策近乎一般无二,你这老阉货作何感想?」 「老奴恭喜陛下再得一大材,为陛下贺,为大燕贺!」 就像是烤羊腿, 要考虑羊在被宰杀前餵的是什么材料,要考虑木炭,要考虑香料等等,一如真正的镇守一方的大员或者是攻略一方的帅才,所需思虑的,不仅仅是眼前一战或者是眼前一城的得失,而是要考虑政治、经济、文化、对方以及己方朝堂上的种种变化。 这种东西,叫格局。 让李梁亭以及燕皇所欣赏的,正是郑凡在他方略中所展现出的那种格局。 当然了,燕皇和镇北侯不知道的是,郑凡身后到底站着多少人才,牛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郑凡那就是被七个小矮人抬着。 「蒋家,是在刑徒册上还是在灭门册上?」 「回陛下,在刑徒册上。」 「上灭门册。」 「奴才遵旨。」 「对了,成玦是不是在城外建了一座庙?」 「是的陛下,是一座土地庙,但后头却供着闵家的牌位,还有,闵妃娘娘。」 「唉,可怜成玦这孩子了。」 魏忠河站在边上,没敢说话。 少顷, 燕皇开口道: 「推了吧。」 …… 「吃饱了么?」 「回侯爷的话,卑职吃饱了。」 「怎么就吃那么点儿?」 「卑职实在是不习惯大早上地吃得这般油腻。」 「那是因为平日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从军之前,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倒是不缺吃穿用度。」 「本侯如果说羡慕你,你信不?」 「信的。」 「哦?」 「因为侯府里的饭食,是真的难吃。」 「唉啊,确实是难吃啊,你知道么,本侯以前就盼着有机会进京啊,小时候进京就能抢陛下的鸡腿了。」 「……」郑凡。 这里毕竟是皇宫,你镇北侯能讲燕皇以前的糗事儿,但郑凡清楚,自己应和不得。 镇北侯在前面走着,郑凡在后面跟着。 郑凡手中,还抱着一大堆先前镇北侯的烧烤工具,镇北侯是个实在人,跑御花园烤羊腿还自带工具来的,而且还不忘带走。 过一处亭门时,郑凡感觉一块烧烤架马上要掉,就对站在亭门两侧的一名宫中侍卫道: 「兄弟,帮我提一下。」 那名侍卫马上伸手帮忙,刚接过去一个架子,郑凡就看见后头跑来了两名甲士。 一人捂住这名侍卫的嘴,另一人的刀口架在了这名侍卫的脖颈位置。 郑凡愣了一下, 那俩甲士对郑凡笑了笑, 郑凡也笑了笑, 知道对方似乎是不想让鲜血溅洒在自己身上,也是好意。 郑凡后退了两步, 「噗!」 刀口划过了这位热心侍卫的脖颈。 一名甲士将那名侍卫先前帮郑凡拿的烤架给接过来,对郑凡道: 「大人,卑职帮您拿吧。」 「哦,谢谢,你帮我堆上去就好,堆整齐点。」 「好的,大人。」 另一名甲士则拖着那名侍卫的尸体离开了。 重新整理好了烧烤架,郑凡加快了速度又追上了镇北侯。 在郑凡奔跑的时候,明显看见一群甲士也在奔跑。 一路上,好几个先前还对自己行礼的侍卫,下一刻就被跟着自己一起跑来的甲士给杀掉了。 倒没有全部杀死,比如一同看护或者巡逻的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被杀了后,马上有一名甲士代替了那名被杀掉护卫的位置,巡逻还在巡逻,驻守还在驻守。 像是一阵风,吹拂了过来,眯了你的眼,但当你揉了揉眼细看时,似乎又什么都没改变。 「怎么着,还能拿得动么?」镇北侯开口问道。 「还行。」 「嗯,年轻人,就得多做做事。」 镇北侯没解释宫内正在发生的事情,郑凡也就没问,其实,郑凡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了。 世家门阀对大燕的浸染,是无处不在的,尤其是皇宫内的侍卫,虽然不像是后世清廷那般都是用的贵族子弟来当差,但普通人家也难以混上这个职位,毕竟距离大人物近,机会也就大。 之前,是隐忍不发,现在,自靖南侯屠灭田家那一刻开始,事情,已经发动起来了。 第322页 大概,不仅仅是这座皇宫将遭受大清洗,禁军之中,说不得此时也是一片腥风血雨,外加大皇子所掌的天成郡郡兵,肯定也是在做着相类似的事。 这就是门阀的力量,他们无处不在,他们的影响力,近乎可以触及到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动门阀,就是刮骨疗毒。 前方,好几队太监宫女急匆匆地去了后宫方向,每支队伍前面都有身穿红衣的大太监带领。 他们,是去请宫内的一些妃嫔娘娘们登天的。 帝王无家事,这话不仅仅体现在帝王家的女人经常需要沦为政治联姻的工具,事实上,就是帝王本人,也是这句话上的祭品。 前期,为了拉拢门阀,这家的姑娘,你得娶吧?娶了这家后,那一家你也不能冷落吧?这这这,还有那那,也是要娶的。 后宫的女人,很多人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家族,而且,有时候为了更深层次的政治联姻,皇帝还得努力耕耘让她们受孕生下带着她们母族血脉的皇子或者公主。 联想到昨日小六子说的,他爹最近一直在那几位干国下杭『美人』身上耕耘,估摸着也是想着生下一两个有干国人血统的后代以方便对干国用兵后的统治吧。 再怎么有趣美滋滋的事儿,只要被加上了政治任务,也就剩下枯燥和乏味了。 一场大火, 自田宅烧起, 很快, 就将燎原整个燕国。 行走在此时的皇宫中,郑凡心里还真有些激动的感觉,这种激动,大概源自于自己居然得以成为「歷史时刻的见证者」吧。 前面,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甲冑的男子,他的甲冑是镇北军的款式,男子身侧,放着一口木箱子。 「侯爷,请披甲。」 「这么重的甲,真不想披啊。」 镇北侯摇摇头,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那个男子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套古朴威严的甲冑。 古朴是古朴,至于一套甲冑是如何威严的,那来自于郑凡的脑补。 毕竟是镇北侯的甲冑,就像是镇北侯亲自烤出来的羊腿一样,总是能给人一种特殊的感觉。 镇北侯也没拉帐子,事实上他今日从西园入宫,本就是绝密,随同而来的,也就这个男子。 郑凡上前帮忙,甲冑很重,郑凡提起来时都有些吃力,这就可见为何镇北侯不喜欢穿他了,跟扛着好几麻袋大米在身上的感觉差不多。 箱子里还有一把蟒首大环刀,好傢伙,死沉死沉的,郑凡第一下居然没能将其举起。 男子则伸手轻轻一提,就将这把大刀提拉了出来,镇北侯伸手接了过去,却也没傻乎乎地举着,而是将刀口向下,刀锋刺破了皇宫地砖。 拄着刀, 镇北侯开口道: 「青霜啊。」 「侯爷。」 这男子叫青霜?有点像女人的名字。 镇北侯府下有七大总兵,六个赐李姓,只有一个不姓李,郑凡当初听六皇子介绍过,这唯一不姓李的,并非是其不受重视,恰恰是因为他的身份很敏感,有传言说他身上有蛮族王庭的黄金家族血脉或者是和先皇争位的某个亲王的后代甚至还说有晋国楚国哪家皇族的血脉。 至少,现在郑凡看来,他应该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的,蛮人的长相特徵和燕人还是有很明显的差异。 「你镇里空一个参将出来,给这小子。」 「是,侯爷。」 「侯爷……」 「你本就是北封人氏,本就是我镇北军所属,现在,只是回家了。」 「侯爷……」 「不用急着感谢,咱侯府不兴这一套,要感谢本侯,就拿功勋来说话,本侯看人,可从不走眼,你可千万别让本侯破例了。」 「侯爷……」 「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就跟着青霜。别怕田无镜怪罪,他田无镜在本侯面前还差半辈儿呢。」 「侯爷。」 「嗯?」 这一次是青霜开口提醒。 镇北侯这才停止了自言自语,看向青霜所示意的方向,忽然间,镇北侯的脸当即红了一下。 在那里, 站着一尊比镇北侯年轻些许的伟岸身影,鎏金的甲冑在晨曦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丈夫当如是耳! 挖人墙角是一件很阴损的事儿,无论是谁,无论哪行哪业,说出去,都不好听。 何况你挖人就挖人吧,偷偷摸摸地挖也就算了, 这当着人家老大的面儿挖人, 饶是镇北侯爷李梁亭再洒脱豪迈, 也难免老脸当即一红。 靖南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尴尬了。 尤其是,靖南侯还什么话都不说,似乎故意地想让这尴尬的场面延续得久一些,让镇北侯,多不自在一会儿。 在大燕国,敢这么落镇北侯面子的,敢故意多晾镇北侯一会儿的,也就两个人,很不巧,靖南侯就是其中一个。 「无镜啊,你眼光不错啊,呵呵。」 镇北侯伸手,拍了一下郑凡的肩膀,有点用力了,郑凡身体一阵摇晃,要知道郑凡可是入品武者,但在镇北侯的手掌面前,还真有些「扶柳之姿」。 但就像是长辈摸你的头,你不满意,你也不敢哔哔。 第323页 其实,正如燕皇先前在御书房里对魏忠河说的那般,镇北侯看上郑凡,并非是看上其武道天赋,也不是因为郑凡会说话让人觉得有趣; 而是镇北侯这种站在一侧山巅上的人,最为清楚格局的重要。 他们手底下不缺善于带兵打仗的人,说是勐将如云那真是毫不夸张,但这种能够将两国政治、经济、文化等等因素全都进行综合考虑的人物,那是相当难得。 这是帅才,真正的帅才种子; 虽然眼下还只是块石头,但谁知道经过个十年打磨之后,能否开出让人心动的美玉? 最重要的是,他的攻干方略,居然和自己三人曾商议过的方略,近乎无二。 排除田无镜为了捧他提前泄题的这个不靠谱可能,那就说明,此人其实已经透着水光了。 现在买下来,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亏,是不可能亏的。 「哎呀,无镜啊,你别不吭声啊,这人,你就让给我呗。」 见靖南侯还是不说话,镇北侯忍不住说了第二次。 昨夜刚刚灭了自家满门的靖南侯现在看起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悲怆,依旧是郑凡最开始见到他时的感觉。 他很稳,一直很稳。 率靖南军入南望城是很稳,率军和干国军队对峙时很稳,昨晚开口「鸡犬不留」时也很稳。 「他是北封郡人。」 终于,靖南侯开口了。 「那可不,是我老家人呗。」 「你李梁亭老家,是银浪郡。」 「祖籍,祖籍,我李家在北封郡扎根百年了,早就是北封郡人了,再说句不怕咱们陛下生气的话,你出去问问,你随便找个人问问,问问他,这北封郡,他姓不姓李?」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的犯忌讳了。 换作别人,就是大不敬,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但镇北侯确实有底气说这话,同时,看看吧,能一大早的就在御花园烤羊腿的主儿,说这话,也不稀奇。 「那岂不是说明,你李梁亭,眼瞎。」 「……」镇北侯。 你北封郡出来的人才,你李家地面上出的人才,结果却在南方的银浪郡被我这靖南侯发掘出来了。 你不是有眼无珠又算是什么? 「行,就当我李梁亭走眼了一次,这人,你田无镜到底放不放吧。」 「让他自己选。」 「好,就让他自己选,本侯这里可是许下了参将的职位,可拨一千镇北军铁骑归他统领。」 大燕军制也分实缺儿和虚缺儿的,例如当初刚刚当上虎头城护商校尉的郑凡,连门口的守城卒都敢和他开玩笑,还不是因为郑凡只是个空头校尉么? 一千镇北军铁骑啊,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镇北军是何等的精锐, 自己麾下的几百蛮族骑兵已经能在干国边境遛弯儿了,但要知道,这帮蛮族人,在荒漠,在自家主场,可是被镇北军压着打得叫爸爸。 一千镇北军铁骑在手,郑凡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但梁程肯定敢对三千干国骑兵主动发动冲锋。 李梁亭开价了,良禽择木而栖,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同时,也算是花花轿子大家抬,就算郑凡不选自己,李梁亭也是在变相地帮郑凡抬高身价。 最美味的食物,是争来的,抢过来的食儿,吃起来才最香。 他这里加码了,你田无镜那里不管如何,肯定也得加点儿诚意。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在李梁亭看来,大家虽然派系不同,军属不同,但都是燕国人,他看重郑凡,所以不介意推这小子一把让他早点出头。 眼下,大燕将是用人之际,缺的是什么,人才! 国战将起,正是将星闪耀的时代! 然而, 靖南侯只是很平静地道: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官职不变,也不说划拨多少靖南军精锐给他,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李梁亭眼睛一瞪, 要不是看在田无镜昨夜刚刚屠了自个儿满门心情可能不大好的面子上, 镇北侯大人真的要骂人了。 你田无镜到底是有多少底气,敢一点价都不加? 好了, 价格开好了, 现在该你选择了。 郑凡忽然觉得这画风有点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他上辈子开的是恐怖主题的漫画工作室,真没画过甜腻的作品。 不过,郑凡还是马上压制住自己内心稍显不适的情绪,其实,他心里,早就想清楚了,也早就决定了。 当即,郑凡往前走了两步,对镇北侯躬身行礼道: 「多谢镇北侯爷赏识。」 这是感谢,实则是拒绝了。 镇北侯抬手,阻止郑凡接下来要说的酸熘熘的屁话, 直接问道: 「给本侯一个理由。」 「侯爷,卑职想要打仗。」 镇北侯目光一凝,先看向靖南侯,但随即又想到田无镜不大可能将这事也和这小子说了,所以,这也是这小子自己看出来的? 镇北侯忽然又觉得自己吃亏了。 郑凡走到了靖南侯身后,站定。 靖南侯继续站在那里,没有胜者的喜悦,还是很平静。 我想要打仗,想要去前线,所以我没选择你。 第324页 因为郑凡清楚,昨日靖南侯灭田氏是一个开始,自今日朝会之后,大燕皇帝将集合三军之力对大燕门阀下杀手。 刮骨疗毒,得用勐药,得狠,得果决! 很显然,镇北军将是这把刮骨之刀。 一来,镇北军乃当世第一等精锐强军,用他们来马踏门阀,足以让门阀们绝望; 二来,镇北军一直被镇北侯府掌控在手,纯净度更高,他们可能会不听从燕皇的,但绝对会遵命于镇北侯的意志。 只要镇北侯刀锋一指,镇北军铁骑可不管前方是什么诗书传家数百年,还是哪个大族门阀,直接荡平了事。 第三,家里大扫除时,家门口得有人守着,省得邻居路过顺东西,靖南军本就是为对付干国而建,让靖南侯继续在银浪郡对峙同时开展第一步攻干方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燕皇和镇北侯脑子没出问题,肯定会这般选择。 所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镇北军以及李梁亭不大可能会出现在对干前线。 他要做的,是率领麾下镇北军,像是一张犁,先将大燕的门阀给来回地犁上几个轮迴,这之后,镇北军才能被抽调出来去对干战场。 本来,按照当初瞎子北和郑凡的规划,先在翠柳堡屯田发展,等燕皇决定对门阀下手时,马上去当倒门阀急先锋去进行投机。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首先靖南侯的态度,都已经把自己满门给灭了,靖南军包括整个银浪郡的态度,其实已经得到确保了,同时,郑凡已经获得了来自靖南侯的重视,投机什么的,不用再做了。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郑凡也不想在接下来的半年到一年时间里,就在那里领着手底下的兵去攻打一个又一个门阀。 大燕门阀私兵大半已经被集中到了天成郡,只要下雷霆手段,解决的难度并不大,因为那些地上的农户确实可以被门阀们武装成自家私兵,但若是你不给他们武装和动员的时间,大部分,也就像昨晚的田宅一样。 明明是一尊庞然大物,但倒塌得,却这般干脆。 还是跟干国打仗有意思的多,郑凡对干国人没什么仇恨,但好歹对手是干国的军队,不用再经歷昨晚雅苑夜宴的场景了。 镇北侯不说话了,就那么站着,青霜和郑凡一样,也是站在自家侯爷身后。 一直到, 钟声敲响,鞭声炸起,宫门打开,百官开始入内。 …… 「一条羊腿,确实不够分的。」 「陛下,宫门已经开了。」魏忠河在旁边提醒道。 燕皇将羊腿上最后剩下的一点肉撕下来送入嘴里,还将自己掌心上的残留给顺入口中, 自言自语道: 「但总得自己先吃饱,才有力气去外头抢羊去。 魏忠河,更衣。」 「遵旨。」 这身龙袍,姬润豪十多年来已经记不清楚到底穿戴了多少次了。 以前,他总觉得这身龙袍有些不合身,勒得慌。 但今日, 他忽然觉得这一身龙袍宽松了一些,穿上去后,唿吸也更顺畅了。 「陛下,銮驾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不用,这一次,朕走过去。」 一身龙袍的姬润豪走出了御书房, 晨曦的光亮照射在他的身上,不刺眼,却给人一种略显朦胧的感觉。 姬润豪的十指先缓缓地攥紧,随即又缓缓地松开。 梁亭, 无镜, 我们一直盼望着的那一天, 来了! …… 燕国的朝会和干国不同,上朝的时间没那么赶早,但这一次,还远远没到宫门开启的时候,外面的百官就已经早早地聚集过来了。 没只狗鼻子不配当政治动物; 百官们都嗅出了今日的不同寻常,尤其是各大门阀在京的代言人,甚至是一些家主,原本不用来上朝的,今日,也都来了。 这是一场已经酝酿许久的风暴,今日,将会彻底掀开! 大燕未来二十年之格局,将在今日定下了。 南北二王,看来已然是势在必行,因为门阀们已经做好了逼宫的架势。 就是难免有人疑惑,为何田家家主田博楷,今儿个为何没来,不过有人疑惑有人却觉得理所当然,田家今日将升个王爵,田博楷避嫌不那么出风头在家偷着乐,也算正常。 哎呀,也不晓得多少门阀家主在此时心里羡慕田博楷的好命呢! 「吱呀……」 宫门被打开了, 百官们开始进入。 刚进宫门百官们就发现今日宫里的宿卫似乎比往日要多出了不少,再有心一点的,则会发现这些宫廷侍卫好像都有些眼生啊。 只是,大家对此都没过多在意,想来是燕皇只能靠这种方式来给大家一点压力了,但,也仅限于此了。 然而,就在百官和门阀代言人们刚走到清水桥边距离上朝的大殿还有一段距离时,皇宫的地面,忽然开始了震颤了。 地震了? 这是百官们的第一反应,但是很快,他们就否决了这一想法,因为伴随着这声音越来越近,那股子韵律感,也在越来越强烈。 …… 宫门,自然不是只有一处,这里距离御书房并不远,而御书房往后,则通向另一处皇家园林。 第325页 御花园,只是让皇帝处理完政务后散散步的地方,后面的那座园林,属于皇宫的附属建筑,那里,才是给皇帝和妃嫔们躲猫猫的地方。 镇北侯掏出了一道黑色的令牌,青霜躬身上前接下了,随即,手持令牌的青霜径直向后头走去。 郑凡犹豫了一下,看向了站在自己前面的靖南侯。 这个…… 自己要不要学青霜刚才的动作? 但你这没排练过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是我们不用做,我上去跟你要牌子,在镇北侯眼里看起来岂不是很煞笔? 但如果你也准备好了,我却没上去要,而是要你主动转身递给我,破坏了你一直很稳的形象,似乎问题更大啊。 好尴尬啊…… 深吸一口气, 郑凡还是走到了靖南侯身侧,躬身下去摊开自己双手。 很快,一道冰凉的触感落在了郑凡的掌心之中,这是一枚银色的令牌,比先前皇帝给自己看三皇子的湖心亭出行令牌要沉太多。 唿…… 咱们也有牌子。 郑凡马上拿着牌子快步追向前面的青霜。 不追上去自己不认识路啊! 郑凡没跟丢青霜,而是跟着青霜来到了一处城门下。 简而言之,百官是从南门入的,而这里,则是皇宫的北门,直通一座园林。 但此时,园林内却潜藏着数千骑! 大家分为两列,都很安静,但彼此之间有时的目光交汇,似乎都能在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军人,当然有军人的骄傲。 镇北军自认为是天下第一等精锐,但靖南军却不觉得自己比对方差,无非,就是没等到机会证明自己罢了。 在队伍最前方,东西两侧,分别有三名参将端坐在马背上。 青霜走到前面,取出镇北侯的令牌: 「侯爷有令,镇北军,入宫!」 反正前面有人在做,自己只需要模仿就是了。 郑凡也取出了靖南侯交给自己的令牌, 道: 「侯爷有令,入宫!」 郑凡觉得有些可惜了,早知道要有这一出,应该提前给他们讲一些押韵的口号的。 两军之中都有人牵出战马给青霜和郑凡。 上马后, 青霜策动马蹄开始前进,其身后的镇北军士卒也开始跟着他马速策动胯下战驹。 郑凡则扬起马鞭, 脑海中浮现靖南侯在昨日烤鸭店门口的动作, 一拉缰绳, 胯下战马前蹄扬起, 不管了,先cos一下拿哥。 青霜看向了郑凡,他不知道这个今日才见到却似乎格外被自家侯爷赏识的傢伙在搞什么鬼 随即, 郑凡马鞭狠狠地抽下, 胯下战马直接冲刺了出去,其身后的靖南军骑兵也都纷纷跟着策动战马开始了冲锋,一下子就超出了镇北军。 「……」青霜。 当过兵的人都清楚,两支部队较量的时候,谁愿意服输? 当即, 镇北军骑兵也开始了加速,双方你追我赶,到最后,直接彻底放开了马速,开始了冲锋! 磅礴浩荡的声势,震惊了皇宫内的所有人。 而此时, 一身龙袍的姬润豪在魏忠河的陪同下,已经走到了靖南侯和镇北侯二人中间。 随即, 当看见数千铁骑奔腾而来的场面时, 镇北侯和靖南侯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抽了抽。 「好!」 姬润豪却一点都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自己皇宫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他要的,就是这种气势,就是这种场面! 今日的燕皇,很兴奋,他被压抑了太久太久了! 接下来的一幕, 将会映照在百官心底一辈子,虽然他们中不少人的一辈子,就只剩下今天了。 晨曦的阳光下, 一身龙袍的姬润豪走在最前面,手持天子剑。 在姬润豪身后两侧, 大燕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两位侯爷稳步跟随。 在他们三人身后, 是两支滚滚向前推进的铁骑洪流。 今日, 大燕皇帝,携大燕最强的两支军队,向大燕门阀,宣战! 骑兵阵中的郑凡,看着前面那三个人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压抑感,像是有一道黑色的铁幕,将自己完全笼罩。 自己,难道这辈子都只能在眼前这三座大山下当一个顺民么? 但下一刻, 郑凡一咬牙, 他忽然想到了在另一个时代里自家民族的老祖宗, 心中的阴霾压抑顷刻间被扫去大半, 就着这滚滚马蹄声浪, 喊道: 「大丈夫当如是耳!」 第二卷 沙场秋点兵 第一章 现在与未来 前有镇北侯后有靖南侯先后在全德楼吃了鸭子,且都是刚一入城就直奔过来吃,全德楼的名气,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 但近些日子,全德楼的生意,却显得很冷清。 因为全德楼的鸭子卖得很贵,普通人是不大吃得起也不捨得这般吃的,而富贵人家,这些日子也都没心思吃,甚至是……永远都吃不了了。 「这是第几拨了?」 第326页 坐在全德楼二楼靠着窗户位置的郑凡开口问道。 「回小郑大人,这是第四拨了。」 「张公公,刚见面时我就说了,别叫我小郑大人。」 「那叫你什么,小凡子还是小郑子?」 六皇子恰好推开门走进了包厢,摘下头上的斗笠丢给了一旁的张公公。 其身上更是穿着一身粗衣长衫,看起来像是一个穷酸读书人,衣衫上还夹杂着不少泥草,膝盖位置还有土色。 「你去干嘛了?」郑凡问道。 「去哭坟,我给我娘和我外公他们修的香火土地庙,前日里被推平了,我乔装过去哭了会儿,唉,渴死了。」 六皇子伸手拿起面前的茶壶,对着长嘴儿直接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 喝了一汽后,六皇子擦了擦嘴,把茶壶递给身边的张公公,道: 「续一壶茶来。」 郑凡马上提醒张公公道: 「换个茶壶。」 「你嫌弃我?」 「废话。」 「我很伤心。」 「那就伤着吧。」 张公公拿着茶壶下去了。 「别太难过了。」郑凡开口安慰道。 「还行,那庙我都偷偷建了几年了,就是预备着哪天让父皇去推的。」 六皇子伸手从篮子里拿起一块桃酥饼咬了一口。 「这样啊?」 「就这样啊,你想啊,想惩罚一个人,自然得拿掉他珍重的东西才能起到惩罚的效果,你贪财,那就抄你的产业;你贪权,那就贬你的官; 你要是什么都没有,那板子就得打你身上去劳其筋骨了,所以啊,你就是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为了挡板子,你也得弄出几个来,需要时被上头给『拿去』,而且完事儿后,还得去做点伤心的模样,让上面有惩罚你的成就感。」 「这也可以?」 「这没什么不可以,喏,看见了么,下面。」 郑凡扭头看下去,这是被禁军押送从这条街过去的第五拨囚犯了。 「兵部侍郎蒋家的下人,主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这些下人就得发配出去。」 「蒋家?」 「嗯,你从虎头城调到翠柳堡,就是走的蒋家的关系,他小儿子在我的赌坊里欠了不少银子,我虽说是个闲散王爷,但皇子的钱,可不好赖。」 「权钱交易,这么直白的么?」 「直白才显得坦荡。」 「是这个道理。」 「再者,蒋家在虎威的产业里有一座说是煤矿实则是铜矿的山头,我可是眼馋很久了,他家家产已经充公了,过几日我就让人从内府那儿买来。」 「你早就算计到了?」 「对啊,谁叫他蒋家不厚道呢,我想出银子买,他们不卖。」 郑凡点点头, 恰好张公公续了一壶茶上来, 郑凡一边倒茶一边在心里想着: 如果这是一款叫《父慈子孝》的游戏的话, 前十年,是燕皇把小六子给虐得死去活来。 但小六子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摸清楚了套路,开始反向去故意刷这款游戏的副本。 「就不怕陛下知道?」 陛下要知道你耍了他,拿他当刀使,呵呵。 「我父皇日理万机,他哪有那么多的空暇来看看我这个儿子每天在做什么,无非是想到我时,随口问一句,就跟现在我问张公公一样: 魏忠河!」 张公公马上弯腰,道: 「奴才在。」 「成玦近日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六殿下今日里偷偷去了城外田埂上,跪着哭了很久。」 「啪!」 六皇子拍了一下手,对郑凡耸了耸肩, 道: 「也就这般了。」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是老鹰茶,听它名字就知道,味道不是茶中最好的,也和名贵沾不上什么关系。 但是在此时的京中,喝老鹰茶,却正符合氛围。 「我父皇不会再问了,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对干国开战的方略,对门阀是杀是贬谪是流放,一大堆的事儿都压在父皇身上呢。 只要父皇不再问,魏忠河也就不会再说了,哪怕魏忠河手里的密谍司知道了我通过内府拿了蒋家的那座铜山,但他依旧什么都不会说,哦不,是不会主动说。 并不是说魏忠河会对我父皇不忠,而是因为,这是他当奴才的本分。」 「很精彩。」 郑凡点评道。 这才是高端玩家。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点。 郑凡注意到了,六皇子肯定是故意的, 自己来这里后,张公公喊自己「小郑大人」,六皇子在自己面前用的是「我」而不是以前的「孤」。 半个月前,皇宫内的事儿,想来还是传出来一些。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咳咳咳……」六皇子闻言咳了起来,手指着郑凡,脸有些泛红。 张公公马上上前帮六皇子轻拍后背。 六皇子顺过气后,指着郑凡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 「嘶……」 这画风,不对劲啊。 「你可知,从资助你开始,孤已经在你身上砸下了多少银子?」 第327页 「很多。」 翠柳堡,是六皇子花的银子找的人修建的,堡寨仓库里的甲冑以及外面养的那些马,也是通过六皇子的渠道送过来的。 很多东西,都是那种有钱你都很难搞到的违禁品。 「我很好奇,你在翠柳堡时,我每次给你的信以及你回的信,是不是你都没看过?」 「看过。」 翠柳堡传统,瞎子看信瞎子回信。 「不,你肯定没看过,你可知,除了看得见的这些东西,我在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又砸了多少银子? 干国边境的堡寨体系上,我用银子,给你砸出了多少内应?」 「额……」 尼玛,瞎子没跟我说过啊。 「你的心意,我知。」 六皇子瞪了一眼郑凡,又坐了下来,道: 「你可知,我虽然看似商行和产业不少,但我手头上,其实真没积攒出太多的银钱。」 「以钱生钱么?」 郑凡上辈子没做过生意,漫画工作室也不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只能猜测出大概六皇子做生意赚来的银子又继续投入到产业的扩大和升级上去了。 「就拿蒋家的煤矿来说吧,我从内府那里拿下一座煤矿不假,但在先前,我用市面上半价完全亏钱的价格给银浪郡驻军送去了一批煤炭。」 「哦,不容易啊。」 赚钱多不假,但交了不少保护费,谁叫你摊上这样一个爹呢。 「最可气的是,我明明知道接下来朝廷要做什么,但我却忍着没敢对土地和粮食下手!」 郑凡伸手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剥着; 心里,其实很清楚六皇子的憋屈。 做生意,得看风向,得跟着政策走,如果能提前预知或者收到消息的话,基本上就…… 六皇子早早地看出他父皇和镇北侯之间的姦情了, 也清楚, 这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大燕门阀看的戏。 但他却不能依靠自己的政治敏锐去为自己的生意铺路,此时此刻,镇北军铁骑正在大燕门阀身上疯狂肆虐着,屠刀举起,血流成河。 这些门阀,传承百年以下的都不好意思出门打招唿,基本都是几百年的大韭菜,这韭菜都快肥到老树盘根了。 一刀子下去,田产、粮食、古玩、金银等等这些东西都会被挤压出来,燕皇自然是吃大头,但光是这一举措的影响之大,若是有一支大商行能够提前做出准备的话,这一波下去,也能跟在朝廷后面吃出个一波肥。 但偏偏六皇子不能这么做。 金山银山就在自己面前,像是红帐子门口的女郎对着你抛媚眼喊:爷,进来玩玩嘛。 但你还得学那老学究一边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弓着腰跑开。 「赚钱,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罢了,不坐上那个位置,你赚多赚少,都是便宜你哥哥的,兴许,还有你弟弟。」 六皇子对郑凡翻了个白眼,道: 「你连我那还未成年的弟弟都不放过要离间一下?」 「本能,本能。」 「孤不是捨不得那些银钱,孤是急,以前总想着细水长流,有点结余,打点打点关系为自己以后避避祸罢了。 但真当用钱的时候,才发现这钱磨子,真的压手啊。」 「改明儿我再弄几个好东西,你拿去卖钱吧。」 「这是自然,要不是你那肥皂和香水生意撑着,我这钱还真砸不利索,不过下面倒是好了,在燕国赚钱不方便,在干国赚钱,就从容多了。」 郑凡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日不落帝国,也是一手洋枪一手钞票,一边干仗一边开公司赚钱。 自己和小六子的配合,还真有那种感觉。 是啊,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永远都是——抢他丫的! 「喂,我可是听说了,似乎镇北侯爷对你也挺赏识的。」 「那你有没有听说镇北侯给我开了什么条件?」 六皇子摇摇头。 这事儿,自然是不可能传出来的,因为当时在场的,算上郑凡,就四个人。 青霜在镇北侯爷身边,像是个义子,但他的真实身份,可是镇北侯府七大总兵之一。 外加一个镇北侯和靖南侯, 若是连当时的话语都传递出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郑凡为了自己炒作自己,自己放出去的风声。 但很显然,郑凡不会那么无聊。 「镇北侯爷说,我是北封郡人,应当入镇北军,愿意提拔我做参将,再划拨一千镇北军铁骑给我。」 「靖南侯爷呢?」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六皇子点点头,道: 「你选的对啊,还是做守备好。」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别人肯定会觉得郑凡傻得冒泡了。 但只有小银币才懂得另一个小银币的心思。 「镇北侯府,六镇,三十万镇北军,七大总兵,唉,体系森严,你进去后,说实话,还得继续当孙子,还得论资排辈,哪怕你立了再多的功,还得一步一步地挪位置,但越往上越不好挪。」 郑凡点点头。 七大总兵,六个「李」姓,除非他郑凡也不要脸地改名叫「李凡」; 第328页 但这吃相太难看了,也忒丢人了一些。 同时,还有那位神秘的小侯爷。 进了镇北军,就像是进了一个森严的新体制内,你从这个团体里获得多少支持的同时也意味着你被这个团体给绑定得多深。 「翠柳堡守备,唉,我这位舅舅,对你是真的看好啊,呵呵。」 翠柳堡守备,官职没动,也没说调拨多少靖南军给你。 看似小气得很,但里面透露出来的,却又是一种极大的放任。 马上就要打仗了, 要发展,要壮大,要人,要兵,要权,要地位,自己去拼吧,自己去抢吧! 就如同北封郡的那一地小军头坞堡那般,能吃多肥,看自个儿本事就是了。 靖南侯没强行要求郑凡进他的体系,而是给了郑凡一个机会,你要真有野心,真愿意,那就自己混出一个新军阀出来。 国战将开,将星璀璨,有人陨落也就有人重新崛起,镇北军和靖南军之外,说不得还会崛起出新军。 以前,守国时,南北两大侯爷够用了,但接下来,就不够了。 「我那舅舅已经回银浪郡一阵子了,你还要耽搁多久?」 「明儿就走了。」 郑凡被留下来,给田家收尸。 京城内的棺材子儿,真的已经不够用了,义庄的人,也早就忙坏了。 光是京城,就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那京城外属于门阀真正势力盘踞的地方,估计死的人会更多。 说实话,郑凡还真不担心这么一通大规模的清洗会让这个国度崩溃,一来燕皇既然敢发动就肯定有准备,比如顶替那些被清洗官员的预备官员,寒门的崛起,自是无法抵挡的势头了,而且门阀之中,分灭门册也分刑徒册,同时还有一些一向亲近皇族且愿意主动低头自剪羽翼的,也依旧能得到提拔重用。 动盪,是必不可免的。 但除非大燕在对干战争中一败涂地,否则大燕朝廷依旧是稳如泰山。 后世有一句话,叫别以为自己多重要,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转。 门阀士族确实把持着燕国的方方面面,但燕国军队牢牢地掌握在那三大巨头的手中,门阀们,还真翻不出浪花来。 就是体系破坏,朝廷运转这类的,至多短时间内会出现一些问题,但很快又不会是问题。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想做官的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 郑凡熟悉的那个歷史时空里,凭藉几十万人口就能杀入中原建立王朝的例子可多的是,那他们是怎么玩儿得转的? 什么动摇国本,什么根基败坏,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那不过是因为当时的皇帝和掌权者一边想要修补椅子一边自己还得坐在椅子上罢了,所以显得小心翼翼。 但燕国这边,三巨头站一起。 郑凡想到了秦始皇,秦始皇灭六国后,可没歇息,继续搞事情,书同文车同轨再焚书坑儒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那是相当的任性。 但祖龙只要在位一日,那些野心傢伙和六国遗民们就不敢造次,祖龙之威,能让所有异动绝望。 就如此时的燕皇、镇北侯和靖南侯,当他们站在一起时,大燕境内的一切反对力量,就都是纸老虎了。 但祖龙一死…… 「在想什么呢?」小六子开口问道。 「一想到明日就要回去了,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心里就有些难受。」 「……」六皇子。 「不过也挺好的,当兵的,就该和当兵的对掐才有意思。」 继续当刀子去屠灭门阀,郑凡厌倦了,也不符合他的审美,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仅存一点的矫情了。 「其实我也羡慕你啊,等回翠柳堡后,你就自由了。」 「别羡慕,万一出师不利,直接被干军包饺子吞掉了呢?别以为打仗是件很轻松的事儿。」 「这个,按照你之前说的那个词儿,叫反奶是么?」 「你真乖,还能记得我说的话。」 「奶,这个字,我越发觉得有神韵,这些日子,经常反覆琢磨,才发现里面蕴藏着很多的道理。」 「污了。」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窗外有些阴沉的天, 又咳嗽了几声, 显然是今天出去演哭戏,有些着凉了。 当然了,这里面有多少是在演戏又有多少是真情流露,那就只有六皇子自己心里清楚了。 说得很洒脱,但在田埂上面对被推平掉的土地庙,他心里,难不成会很高兴? 「郑凡。」六皇子举起茶杯,继续道: 「他们,拥有的是现在。」 郑凡拿起茶杯,和六皇子碰了一下,暗想着这小六子和自己待久了之后也开始产金句了,接了下一句: 「我们拥有的,是未来。」 第二章 招兵 官道上,随处可见押送刑徒的队伍,郑凡骑着马,在其身边还有四娘和阿铭。 靖南侯确实把郑凡当自己人了,连他家里人的后事也是交由郑凡去处理,郑凡花了不少时间才把这些收尾好。 四娘和阿铭这次是陪同郑凡一起进京的,不过出发时因为郑凡是乘坐靖南侯的马车,所以他们二人一直是远远地跟着。 等郑凡经歷了刺激无比的燕京十二时辰后, 阿铭和四娘才被郑凡招来一起去田宅帮忙收尸。 第329页 虽说自己没有亲自参与对门阀的肃清,但看着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从官道上一队接着一队的刑徒们就大概能看清楚,这一场清洗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了。 被押送的,基本都是青壮年男性,就算是稍微老一点的,送到前线去当个民夫也是没问题的。 燕皇要清扫大燕门阀,却没有全部屠杀,当然了,顶尖的那些个大门阀肯定是要从肉体上坚决抹除的,但大燕门阀家族何其多,这些被强行打成「罪犯」标籤的刑徒们,将在燕皇的意志下,向南方的银浪郡前进。 那里, 将是燕国攻干的第一线, 而战争,确实会消耗很多的物资、金钱以及粮草, 但战争最直接的消耗品,还是人命! 郑凡不清楚当年秦始皇徵发刑徒和民夫时是否也是这般景象,但当自己亲眼所见后,还是被官道上的一幕幕给震撼到了。 军队秉持着君主的意志开始挥舞刀锋, 整个燕国也就开始在燕皇的命令下开始进行最为残忍直接的战争总动员。 门阀拥有的庞大田产,自然是被充公了,原本属于门阀而不属于国家的庞大隐藏民户群体,被朝廷重新统计造册,他们大部分都将继续耕种原本的土地,只是主家从原先的门阀变成了国家。 在古代,中央的集权过程,本就是中央和地方互相争夺「土地」和「人口」的拉锯。 在郑凡熟悉的那个歷史进程中,似乎每一个曾创造过辉煌的古代王朝,都在创造辉煌前,进行过集权,这样才能集中力量办大事。 只是,在经过这些刑徒队伍身边时,郑凡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刑徒身上的戾气。 原本高高在上的门阀子弟,此时却沦为了阶下囚。 大燕数百年的政治体制中,一直是姬家和世家共治天下,这些世家子弟,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大燕这个国家的主人。 其实,皇权和世家门阀的平衡一直都没被打破。 皇权更是因为先皇是靠着镇北侯府的支持才继位的,外加先皇在位时的骄奢享受,使得被进一步地萎缩了。世家门阀们,其实从未松懈对皇权扩张的提防。 但再多的提防,再多的老谋深算,都敌不过俩字:天真。 燕皇天真的相信和自己小时候抢鸡腿的髮小在坐拥重兵之际不会谋反,接纳了镇北侯的一切; 镇北侯天真的相信燕皇对自己不是试探,将三十万镇北军交给了自己的陛下,自己更是亲自当犁,心甘情愿地背上骂名将大燕土地上存在了数百年的门阀们犁了一遍。 靖南侯天真的加入了镇北侯和燕皇二人之间,不惜先屠灭自家满门,以表明自己和过去的决裂。 帝王猜忌,君臣界限,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似乎一点都没得到体现,三个天真的傢伙,硬生生地合力将这个大燕给翻了个天。 一代出三个枭雄,且这仨枭雄还站在了一起。 当那天镇北军和靖南军骑兵在燕皇身后滚滚而来时, 百官们和门阀们心里都同时「咯噔」了一下, 他们明白, 大燕的天, 变了! 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原本属于他们的财富他们的地位他们的尊严,被彻底剥夺,他们被燕皇送到了南疆前线,要拿起兵戈,为自己忽然加身的「罪孽」去赎罪,为自己原本拥有却又一夜之间失去的「自由」去拼杀。 他们,在郑凡看来,很像是自己手底下的那帮蛮兵,郑凡手底下的蛮兵是刑徒部落出身,他们的亲眷被大部落掌控,而他们,则沦为了大部落征战时的炮灰消耗品。 这些刑徒们,也是一样,他们的家眷被控制在了原籍或者京城,等待着他们用军功去换回自由。 从小鸡变成麻雀再从麻雀变成老鹰,忽然间,又变回了小鸡,又要开始继续为变成麻雀而努力了。 「规模宏大。」阿铭感慨道。 郑凡看着阿铭,点点头。 阿铭虽然是吸血鬼,但他的年纪却不是很大,至少不是大到那般夸张,和梁程是不能比的。 郑凡更清楚,眼下的大燕,被三个梦想家给煮沸了。 相当于是梭哈上了一切,若是接下来的攻干无法获得巨大战果,对外开拓没能取得巨大成功,这煮沸的开水,就很可能烧到自己人身上。 这是一场赌博, 那三位, 在拿国运去赌。 终于, 郑凡三人停了下来, 南望城到了。 …… 自靖南军撤出南望城后,许文祖终于体会到了当总兵的感觉。 但还没唿吸多久的自由清新空气,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就直接把他给吓趴下了。 好傢伙,三百多斤的肥肉直接堆在了地上,身边的随从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给搀扶起来。 紧接着,携带着屠灭自家满门的煞气归来的靖南侯军令下达,银浪郡的世家门阀遭受了靖南军的铁蹄践踏。 不过一来是因为早先因总兵府刺杀的由头清理过一批了,再加上银浪郡本身曾在百年前是干国北伐的战场,所以这里的门阀气候倒是没有大燕其他地方丰盛,这第二轮的清算也没用太多的时间。 随后, 朝廷的各项物资开始向银浪郡输送,向靖南军输送,向南望城输送,世家门阀所累积数百年的恐怖财富被朝廷抄没之后,马上就被燕皇输送向了「战区」。 第330页 这是一场属于大燕的国运之战! 进了南望城,郑凡径直来到了总兵府。 收到下人通报后,许文祖马上来到会客厅见郑凡。 郑凡正在喝茶, 一看许文祖, 「噗……」 茶水直接从嘴角溢出。 「郑兄,郑兄?」 郑凡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古代这边也没个餐巾纸,只能将就着用衣袖擦了擦嘴。 实在是许文祖现在的造型,让人过于猝不及防。 可以看出来,许文祖很累了,但他没累得瘦脱相,而是累得更为虚胖,尤其是俩眼袋低拉下去后,看起来有一种浓厚的卡通效果。 至于许文祖喊自己「郑兄」,郑凡倒是没怎么惶恐,六皇子都在自己面前不自称「孤」了,许文祖不再自称「本官」也实属正常。 郑守备也是觉得有趣,自己明明一直扯的是镇北侯的虎皮,结果最后真正穿上身的却是靖南侯的大衣。 但不管怎么样,折腾来折腾去,自己总算是折腾出了点人样子,不用再像以前那般频繁地去卑躬屈膝了。 「郑兄,来。」 许文祖亲自领着郑凡去了自己的书房,上次郑凡也曾来过这里。 许文祖的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大家都很忙,不復上一次那般冷清。 进了书房后,许文祖将书房门关上,然后自己走到了太师椅上,直接瘫了下去。 郑凡以前只听说过「女人是水做的」, 现在, 他见证了只要你足够胖,你也能变成水做的。 许文祖瘫坐下去后,肚子至下巴位置,还翻滚了几叠波浪,久久不能平息。 「郑兄啊,本官,都累瘦了啊……」 「是啊。」 郑凡确实清楚,像熬夜太耗费精力的工作,确实容易让人身体虚胖。 「唉啊,这当了半辈子官儿,第一次累成这样。」 「大人为国操劳,实属不易。」 「不说废话了,哥哥我也就借着和你说话的功夫可以喘口气,你是不晓得啊,我这总兵府一天得发出去多少条政令,直娘贼!」 海量的物资,海量的刑徒,一波又一波地被押送到了银浪郡,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许文祖这个南望城总兵去操持。 也不晓得是担心有人会掣肘还是怎么滴,南望城知府的空缺一直没被补上。 但从郑凡进入南望城一路上所见,城内虽然显得有些臃肿,但还可以称得上是井井有条。 这足以体现出许文祖的能力,或许,朝廷之所以把他调任到这里来,所看重的,应该就是他处理繁复工作的水平吧。 许胖胖也确实没辜负朝廷的期许。 或许,人生就是这般吧; 郑凡还记得,当初在虎头城时,许文祖还在和自己商量着等镇北军反了后自己该如何如何献城。 在那时,许文祖大部分的精力其实是放在政治斗争和站队之中的,简而言之就是不像是官员更像是官僚,但现在,他虽然累,不过可以感觉出来,他精气神依旧不错。 不用去考虑勾心斗角,可以踏踏实实一门心思地干事,也是一种享受。 「京城的事儿,本官已经知道了,呵呵,哈哈哈哈……」 许文祖大笑了起来。 曾经在下面琢磨着侯府计划的二人,没料到最后自家侯爷竟然和燕皇是穿一条裤子的,这是最梦幻的结果,但同时,也是最好的结果。 大燕,不用去面对可怕的内耗和内战,反而可以动员出一切力量,进行百年来规模最大投入最高的一次对外开拓。 「大人,下官刚从京城回来,还没回堡寨呢,先来这里看您来了。」 许文祖伸手指了指郑凡,他自然是猜出了郑凡的来意。 「放心,给你留着呢,咱俩,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郑凡点点头,虽然不理解自己已经成靖南侯门下走狗了怎么又和许文祖成自己人了,但上峰主动和你拉关系,你总不会傻乎乎地去破坏氛围。 「虎威郡霍家,虽然是传承百年的世家,但这个家族却习武风气浓厚,霍家子弟各个都是练家子。 哥哥我可没把他们打散,也没给他们分配出去,就一直留在这儿,就是给你留的。」 刑徒被押送过来,自然不是全都拿来当民夫的,他们其实更相当于是预备役部队,或者充实入地方部队。 靖南军有自己的五万后营预备役,而且类似靖南军这种精锐,盲目地扩张只能导致其战力的下滑,所以靖南军并未吸纳多少刑徒进来,转而由银浪郡各堡寨各军所来进行吸收。 反正,地方保安部队大部分时候都是拿来当炮灰用的,到底能不能炼出金子,那就炼炼看呗。 再带着点阴暗思绪去猜测一下,朝廷把门阀刑徒们押送来到前线打仗,不就是为了要故意消耗他们么。 他们不死,留在国内,反而是隐患。 「霍家,多少人?」 「七百多号人。」 按照传统,这些家族刑徒大概率会被打散后分配的,就是一个地方的流民在安置时也会注意将他们打散开去,就别说一个家族的了。 但打不打散,其实都有好处和坏处,你要是压不住他们,这帮人聚团来反抗你,甚至一个弄不好人家心下一横干脆连留在后方的家眷也不要了,直接叛逃去敌国也都有可能。 第331页 但你要是能压制他们,驯服他们,七百一个姓的家族子弟,真丢到战场上去后,很难出现那种崩溃逃跑的情况,韧性会更大。 「好,我要了,甲冑,军械,粮草,这些……」 「放心!」 许文祖伸手示意郑凡把他拉起来,同时道: 「下面人说我偏心就偏心呗,反正哥哥我胖,脸皮厚,嘿嘿。」 其实,粮草军械甲冑战马这些,郑凡的翠柳堡里都不缺的,但这玩意儿,反正是多多益善。 「多谢大人。」 「哎哎哎,别见外,可千万别见外,我可是把宝押你身上了,你可千万得给我争口气,眼看着战事就快开始了,说真的,哥哥我到时候说不得也得披挂上阵的!」 「……」郑凡。 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许胖胖骑着战马冲锋的画面, 然后一群人冲锋时躲藏在许文祖身后躲避箭矢…… 又或者,守城战时,直接把许文祖当沙包用丢城门后面抵挡敌军沖门…… 当然,这些情况基本不会发生的,大燕军队,若是真的到连许胖胖都得冲锋的地步,那距离亡国真的已经不远了。 许文祖上战场肯定是会上的,他是总兵,不可能不领军,但他现在做的,就是根据他和郑凡的关系,在打造自己的嫡系。 若是许文祖知道,当初砸了自己马车的沙拓阙石,现在就在翠柳堡里躺着的话,估计…… 「下官,定不负大人厚望!」 人家给你这么大的脸和这么大的好处,郑凡真不介意大声且诚意的行个礼。 …… 出了总兵府,在许文祖派遣的一名亲信校尉的带领下,郑凡来到了城内的一处校场内。 校场内,人头攒动,里面看押着不少刑徒,有些刑徒是被上了枷锁但大部分都没被限制,只是被圈在了各地的区域。 校场外围,有手持弓弩的甲士负责警戒。 里面,有不少军头子和书记官在里面来回穿梭。 跟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小声对郑凡道: 「看起来,真像是牲口市场。」 「是啊。」郑凡点头表示同意。 「主上,要是这仗打得不顺利,那这燕国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嗯。」 郑凡也感受出来了,要说之前,他对燕皇和两位侯爷的大气魄表示钦佩的话,现在,他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种大气魄之下所蕴藏着的火山爆发徵兆。 可能,以前燕国就只有一个郑凡,但现在,燕皇亲手制造出了无数个郑凡出来。 要是对干战争出现问题,同时燕皇三人其中一个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心里带着復仇怒火的这帮人……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精英身上,都带着门阀的标籤。 一个弄不好,就是一轮新的五代十国。 「郑大人,霍家在这边。」 许文祖指派的校尉领着郑凡走到了一处栅栏前。 栅栏后头,坐着一群人,你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们身上自带的那种秩序。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主动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校尉身上,最后,又落到了郑凡身上。 用一种很桀骜的语气喊道: 「哟呵,是哪位大人要买我们回去啊!」 「放肆!」 这名校尉当即呵斥道。 郑凡却没顾上因对方的桀骜态度而生气,一来他相信再怎么抱团不驯的团体,回去交给梁程和瞎子北去改造后,问题应该都不大, 二来,郑凡此时的注意力被隔壁的栅栏给吸引住了,一如当初在前任总兵萧大海葬礼上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一样。 对方靠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 郑凡先没去理会霍家的刺儿头,而是走到了那一侧栅栏边,伸手敲了敲, 「左兄?」 那个人听到这声称唿后,先是身体一颤,随即扭过头看向了郑凡。 其双手马上激动地抓住了栅栏, 对着郑凡喊道: 「郑兄,不不不,郑大人,郑大人,您行行好,行行好,要了我吧,要了我吧!」 第三章 提防 左继迁出现在这里,让郑凡有些意外,却又一点都不意外。 当日在前总兵萧大海葬礼上的刺杀结束后, 靖南侯就坐在灵堂前的门槛上, 自己和左继迁跪在下面。 因为左继迁的出身门第,靖南侯还和左继迁聊了聊家常。 你说当时郑凡心里完全没有艷羡,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后世,有一个好的门第,不管是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日靖南侯和左继迁还聊到左家的老爷子,言谈间,虽带着清晰的上下尊卑却仍然荡漾着一股门第之间的和睦和尊重。 尼玛, 当时靖南侯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郑凡觉得, 大概是在看着一个即将玩完的小鹌鹑? 左鹌鹑现在被关在里面,其实,也不算是关吧,这里的刑徒在人身待遇上,其实还是可以的,也没人去虐待和苛刻他们。 但真正在替代刑罚惩罚他们的,大概是那种昔日人上人今日阶下囚的极大落差感吧。 这种落差,足以把人给逼疯。 第332页 郑凡看着身边的校尉,问道: 「左家是什么待遇?」 「全族贬为奴。」 郑凡点点头,若是被判的灭族,左继迁这会儿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能被押送到这里的刑徒,都是家眷被圈为奴籍罪籍的。 皇帝陛下仁慈,给了他们重新奋斗为家人争取自由的机会。 但那些灭族的,家族子弟在外做官的,你也就没机会活下来了。 毕竟,整个大燕,只有一个靖南侯,同时,皇帝陛下也只信任这一个靖南侯。 这是一场大清洗,栅栏里的左继迁,不由得让郑凡想到了歷史上苏德战争前,苏联那会儿也在忙着肃清自家将领,这也是被后世认为战争爆发前期前者一路崩的原因之一。 不过,大燕倒是不用特别担心这一点,虽然左继迁这位嵇退堡的守备现在在这里被「卖身」。 镇北侯府镇压蛮族百年,镇北军和侯府是什么关系,作为曾在北封郡当过公务员的郑凡可是清楚的,那可以说是水泼不进针刺不入。 而靖南军,十余年前燕皇继位不久就被交到了田无镜手中,这些年来,靖南军提拔的将领,全是由靖南侯一言而决。 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野战军团,不会受到这次清洗门阀的举动所带来的影响,就算是有,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这样看来,至少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甚至是更早开始,这哥仨,就已经穿上一条裤子了啊。 「郑大人,郑大人!」 左继迁见郑凡开始发呆,当即着急起来。 郑凡收回了心神,看着左继迁,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 霍家的人,是许胖胖给自己开后门私存下来的,虽说一众族人抱团,不容易分化瓦解,但有利有弊之下,估计还是有不少军头会对他们感兴趣的。 战争在即,手底下谁的兵员素质高,谁有即战力,谁就能早点赚到军功,霍家这七百人,他娘的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军队啊,他们需要杀敌来给自己的家眷重新赢取自由,自己也需要靠他们获得军功,又不是每个军头都有那么强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但对左继迁, 再看看左继迁后头坐在地上的几百号人, 郑凡相信, 这不是许胖胖给自己留的另一个后门,纯粹是因为……滞销。 首先,左继迁虽然是左家人,左家的根基,也不在银浪郡,但左继迁是嵇退堡的前守备,他身边一同被发落的是陪着他从左家出来到嵇退堡任职的部曲。 如果说霍家是一群两眼一抹黑的憨憨, 那么左继迁这批人就是睁着眼有思想的憨憨, 哪怕他已经被撤掉所有职位,但这些军头子们谁又敢收留他? 收留了之后,到底是你做主还是他做主? 所以,不难解释左继迁在看见郑凡后会如此激动了,作为一个滞销品,他很着急啊!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卖掉啊! 如果不能卖掉,那自己和身边两百多个左家族人,就得真的跑去当民夫了。 民夫如何挣功勋?如何能让家族里的妇孺老幼重获自由? 靠十年,二十年的付出去堆么? 左继迁也清楚自己因何而滞销,这么多天来,他从一开始的略带矜持到最后的指天发誓,就差磕头认主了,但昔日的那些官职比他大一些小一些的军头们,还是没人敢收下他们。 郑凡,郑凡可以! 左继迁清楚郑凡的背景, 虽然他清楚的背景是错误的, 但, 也无所谓了, 南北俩字对调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不怪左继迁这般低三下四了,郑凡再不收他们,他们就得真的去当民夫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左继迁, 那名许文祖的亲信校尉自然清楚自家大人和这位郑守备之间的亲密关系, 所以开口提醒道: 「大人,想要他们?」 语气里,带着暗示。 大概意思就是:自家人,我不坑你,你再考虑考虑。 阿铭和易容成男子的四娘站在郑凡身后,他们不会发表意见的。 反正,哪怕主上把吕布带回堡寨里,也不是他们俩去头疼,他们又不负责练兵,他们甚至还挺乐见其成瞎子北和梁程去头疼的。 七魔王之间的关系,撇开魔丸那个拼爹的懒货不谈,其余六个,多多少少带着点后宫争宠的感觉。 其实,郑凡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又不是自己练兵,而且,他对瞎子北和梁程很有信心啊。 做领导的好处就在这里了,你只需要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不需要知道如何去做。 「我要了。」 「多谢郑兄,多谢郑大人!」 这时,左继迁身后的那帮左家子弟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等人居然真的被人买了,当即激动地过来隔着栅栏对郑凡行礼。 老实说,郑凡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受他们着一礼,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自己的同僚,一起驻守在燕国的堡寨内,现在却已然是这般境况。 当然,可怜也很难可怜起来,因为人的任何情绪都是有限的,在从燕京回南望城的路上,早就消耗掉了。 只能说, 每个大时代的浪潮下,总会掩埋着不少可怜人吧。 第333页 「行,既然大人想要,卑职这就让人给大人批条。」 「辛苦了。」郑凡说道。 这时,站在郑凡身后易容后的四娘主动上前陪着那名校尉去喊来书记官做手续,同时,四娘塞给了那名校尉一个钱袋子,里头是金子。 那名校尉有些意外,但还是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这是细节,也是人生经验,郑凡在皇宫里还会迟疑到底该不该给魏公公塞点钱,但在四娘这里,给什么人钱,给多少,她心里门儿清,到底是开过不知多少家会所的老闆娘。 这会儿,郑凡又迈步走到了霍家所在的栅栏前。 有时候,你不能不佩服瞎子的目光长远,虽然用目光长远来形容一个瞎子会显得很怪异。 但正是因为在六皇子的人来帮忙修建翠柳堡时,瞎子全程参与且修改了修建计划,所以使得,翠柳堡的修建风格很是怪异。 堡寨那个还好,但堡寨外特意开整出了一块平地,修建了营房。 所以,翠柳堡能够容纳更多的人入住,堡寨里住不下,还能住外头,毕竟,郑凡等人也没想过真的有一天敌军压境时会据堡死守把翠柳堡改名叫「郑退堡」。 虽然修建了营房,虽然人口上限已经提上去了,但瞎子北也没急着暴农民兵,这是早就猜到会有自带等级的精英兵会免费送上门来。 所以,吃下左继迁这两三百号人,霍家的这七百人,郑凡也能吃下去。 消化问题,他不管的。 哦,对了,先前好像有个霍家的沙雕很牛逼哄哄地挑衅自己来着? 等郑凡再走回来时,发现那个沙雕已经被一个头髮半白的老者给压在了地上,脸部肿胀,嘴角还有血渍,应该被抽了两巴掌。 老者在看见郑凡重新走回来后,一只手继续压着身下的这个年轻人,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很诚恳地道: 「请大人收下我们。」 这个老者的威望应该很高,其身后的七百余霍家族人马上学着老者的动作向郑凡行礼。 老者身下的那个二货小青年还一脸不服气地拧着脖子瞪着郑凡。 郑凡相信,要是此时不是自己站在这里,换做是梁程的话, 梁程会很冷漠地拿着刀走过去,当着霍家众人的面,把这二货霍家青年给砍死。 若是站在这里的是瞎子的话, 瞎子会笑呵呵地说: 「你们自己动手杀了他吧,不然随机选你们二十个来杀。」 然后再补充一句; 「哦,他如果是自杀的,就随机杀你们三十个。」 但郑凡没这种恶趣味,反正无论是左家的人还是霍家的人,最后还是会交给瞎子和梁程他们去改造的。 自己何必脏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罪民霍广。」 「……」郑凡。 「霍光?」 「是霍广,大人,但若是大人喜欢,罪民可以谢大人改名,以后就叫霍光。」 「不了不了,父母取的名字,我改什么,行了,你们准备准备,待会儿跟我走。」 「谢大人收留。」 霍广长舒一口气,自家人,其实是不愁卖的,很多军头子到这里想拿下他们,但都被书记官告知不允许。 听他们交流时,霍广得知,这居然是总兵大人的意思。 显然,这是南望城总兵大人在把自己等人留着给自己的亲信。 这对于霍家人来说是好事,跟着总兵大人的亲信至少赚取军功时能更容易些,同时被推上去当炮灰的概率能更小一些。 低头, 看了一眼家族的年轻子弟, 这小子,是嫡系,但脑子却分不清楚,霍家都没了,还扯什么大宗的脾气? …… 兵额超标,不合规矩; 但在人脉面前,规矩就是红帐子里的清伶儿,嘴上喊着「卖艺不卖身」罢了。 郑凡谢绝了南望城守军派一支百骑来护送他回翠柳堡的好意,同时,翠柳堡那边因为也没事先通知,所以也没派蛮族骑兵过来。 就这样, 郑守备就带着俩人,一阿铭一四娘,押送着将近一千人的刑徒向翠柳堡行进。 且,这些刑徒身上可没有丝毫枷锁。 郑凡骑在马上,悠哉悠哉,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来一出「大楚兴陈胜王」。 阿铭和四娘骑马在后头。 队伍行进得很有秩序, 左家人在前,霍家人在后,甚至,还自动列着队,虽然没走出正步,但至少看上去秩序井然。 他们的家眷都被朝廷控制着,他们只有靠军功来为家人获得自由,所以,逃跑的概率不大。 因为他们还有牵绊,因为他们还有希望。 就算他们要逃,逃哪儿去? 往燕国内地逃?那不是找死么,先说能不能过银浪郡靖南军这一关,再说内地里还有一个来自北封郡的老汉儿拿着锄头在那里掘他们的根儿呢。 往南面逃? 若是换做平时,倒不是不可以,但这些刑徒不傻,他们出身自门阀,自然不是愚蠢老百姓,他们当然清楚皇帝陛下将他们发配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的。 先不说哪怕舍了家眷图自己一个自由,逃去干国,然后没多久,燕国大军又打了过来,那自己还逃个屁啊? 第334页 其实,还是因为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心里也有着身为燕人的一抹骄傲,或者叫……自信吧,倒不是说在家破之后还对皇帝对这个国家有多少归属感,那真是扯淡了,但有一件事,他们是信的,那就是镇北军都从北封郡被调出来了,註定要南下打干国的,这干国人……吃得住? 当然,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 尤其是左继迁的长相,许是因为郑凡受老版《三国》影响太大,总觉得左继迁有点可能那啥的样子。 但郑凡也不担忧,反正自己都能察觉出一些,那瞎子北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不过,郑凡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 一醒来,就在大燕的土地上,开局在这里,见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后,总是会有一点感情的,外加燕国虽然被其他三国蔑称为燕蛮子,但燕国确实是和自己熟悉的歷史上的辽金元清不一样,你可以说它没那么有文化,但他真的没那么野蛮,至少郑凡,是能够代入进去的。 但现在,随着马踏门阀的开始,瀰漫在这个国家身上野蛮和原始气息,开始越来越浓郁了。 「你猜,主上现在在想什么?」阿铭对四娘说道。 「在矫情,就像是诗人走在边塞,总会有无数的愁绪。」 「那下面是不是得写诗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主上会背的诗,我们也都会背,他抄不出快感来。」 「也是。」 「其实,主上也真可怜啊,在家里时,被你们蹂躏撺掇,去京城一趟,又被靖南侯教育了。」 「你呢,又习惯性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至少,我能给主上带来身心上的些许慰藉,你能么?」 「……」阿铭。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醒来是在干国,会不会要好一些?」 阿铭听到四娘这话,笑了, 道: 「抄抄诗词,画画……主上应该也不差,装装文人雅士,实在不行,去考科举,慢慢来,至少能够左手烟花三月右手乌纱官帽。」 「是啊,那样子的日子,也能闲趣不少,我也能在下杭去专心养养瘦马。」 「然后主上闯出名声来后,一边在朝堂往上走一边赚银子,然后练一支新军。」 「嗯,是这个节奏。」 「然后,主上带着全大干的希望率军北伐,在这里,在这边境线上,碰到了镇北侯和靖南侯,碰上了眼下的大燕?」 「嘶……」 四娘忽然感觉,那画面,太美,美得让人窒息,然后就没然后了。 「虽然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是悲剧,但大概没谁希望自己人生的终点是一场悲剧。」 「也是。」 四娘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有件事,我有些疑惑。」 「说。」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主上每晚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经歷了那场家庭教育后,虽然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但主上的情绪波动还是比较大的,难免会没那种兴致和心情吧?」 阿铭这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在分析。 「唿,这个道理,我懂。」 「是的,你应该懂。」 「但,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一直在忙着给田家人收尸立坟,但空余的时间,还是挺多的。」 「嗯,然后呢?」 「主上射你了没有?」 「……」阿铭。 阿铭的目光忽然一凝。 「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明白了。」 阿铭作势就要策马追上前面的郑凡却被身边的四娘一把攥住了缰绳, 「你要去做什么?」 「关心一下主上的身体和心情,陪主上多聊聊天,尽一个当属下的本分。」 「先别急。」 「你不急?」 「我也急,但还是要等等。」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主上这次是故意在……防着我们。」 第四章 亲儿子 「当!」 前方,传来悠扬的钟声,这是归家的讯号。 翠柳堡的那位老卒已经不养鸡了,他的粮饷由堡寨里发送,和蛮兵们无二,当然,也不用他再提刀去干仗,他只负责敲钟。 大燕的堡寨,其实并没有太多属于边境堡寨的拘束,因为对面的干军,一直没来过。 所以,堡寨里弄一个专司报时的钟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声响了三下,意味着此时是下午三点。 刑徒队伍们继续前进,终于,翠柳堡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因为队伍早早地就遇上过翠柳堡放出的蛮族哨兵,所以主上带着刑徒回来的消息堡寨里也提前收到了。 堡寨外平整的营房场子上,肖一波带着手下们提着篮子站在那里候着。 在肖一波前面,几十个蛮兵在忙活着,一口口大铁锅被支了起来,肉香味瀰漫。 同时,在另一侧的空旷区域,则整齐堆放着甲冑和兵器。 瞎子北领着薛三、梁程以及樊力站在最前面。 刑徒队伍走到跟前后,丁豪、红巴子等人马上过来安排。 一人发一个大碗,其实,更像是陶盆。 「哟,这不是左大人么。」丁豪是认识左继迁的,因为左继迁来过堡里。 第335页 左继迁对丁豪笑笑,没任何架子,但也不至于对着丁豪也卑躬屈膝。 「左大人,这是您的食盆,您走这边。」 左继迁点点头,接过了陶盆后向右走,大铁锅前面的一个蛮兵给左继迁手里的盆舀入半盆汤,旁边另一个蛮兵则抓了一把肉片丢入了左继迁的盆里,同时示意左继迁继续往下走。 再往下,有馒头和米饭,自己选择。 吃馒头,就自己拿馒头,吃米饭,就自己汤泡饭。 领了饭食,就自己坐下来吃吧。 左继迁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汤,咬了一口馒头。 他出身富贵,以前,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但他一开始吃得还算斯文,但慢慢的,开始越吃越快,越吃越狼吞虎咽。 他身边那些领了饭食一起坐下来的族人也是这般。 很快,轮到霍家人了,他们领了饭食后也是一样,吃得都很激动,很香。 负责忙活伙食的蛮兵们看到这一幕,都咧着嘴在笑,似乎看到了他们昔日的模样。 不过,和蛮兵们不同的是,无论是霍家人还是左家人,以前平日里的吃食,那是真不差,但自从打入刑徒之后,押送官员虽然不会刻意去虐待他们,但平日里的吃食,自然不会精緻到哪里去。 再者,他们现在吃的,可能不仅仅是饭食,让他们这般激动和狼吞虎咽的,也不是肉汤和馒头,而是……自由。 「人,比预想的要多一些。」瞎子北开口道。 「我以为你会跟我说多多益善。」郑凡说道。 「呵呵,主上,您这可就太抬举属下了,属下也就适合做做思想工作,至于兵仙嘛,让梁程去当呗。」 「反正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多谢主上信任,主上这一次出去辛苦,洗澡水已经烧好了,还请主上先去歇息,这里的事,属下等人来安排。」 「好。」 四娘就站在郑凡和瞎子北身后, 默默地看着这俩人站在那里说着话。 这会儿,四娘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就是郑凡和瞎子北的背影,有点像,不是那种具体形体模样的相似,而是那股子气质…… 小六子在被他爹虐了这么多年后,在虐中成长,开始反套路了。 郑凡,又不是不会学习,和老阴比待久了,你想继续天真无邪下去也难,尤其是这次京城之行,对郑凡的触动,真的很大。 在看见郑凡入堡后,四娘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阿铭,阿铭对四娘点点头,四娘这才跟着郑凡一起进了堡寨。 瞎子北双手交叉在兜里,像是早些年冬天在四九城里穿着军大衣闲逛的懒汉。 阿铭走到了瞎子北身边。 「事儿,我都收到情报了。」 有六皇子的支持,燕国甚至一部分干国的情报都会向翠柳堡汇聚。 「我要说的,不是燕京的事儿。」 「哦?」 瞎子北的声音,有些疑惑。 「主上,可能已经入八品了。」 瞎子北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但四娘和你,实力好像都没恢復。」 「问题,就在这里。」 瞎子北点点头,道: 「我知道了,等把这里的事安排好,等主上睡上一觉后再和主上开诚布公吧。」 「好,那我也回去了。」 「想你的棺材了?」 「想。」 「去吧,辛苦了。」 「这次我们出去,可比你上次和三儿出去要轻松得多。」 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被主上喊过去给田宅的人收尸。 当然了,那种地狱一般的场景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梦魇,但对于阿铭和四娘这种人来说,真的只是洒洒水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下次主上要出去的话,还是由我陪着去好了。」 「你是觉得,我陪主上出去的话,会……」 「晦气。」 瞎子北没再纠结这一茬,转而开口道: 「左家那小子也在了啊。」 「嗯,主上牵回来的,这些军头子,没人敢要他。」 「嗯。」 「这左继迁,似乎自从认识咱主上之后,就一直在走背字。」 「但最终却走到咱们堡里来了,不是么?」 「瞎子,你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真的很让人难以共鸣。」 「人这一辈子,很可能走了九十九步错,但唯独走对了一步,那气象和格局就完全不同了。」 「行吧。」 「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您继续盯着,我去躺一会儿,等主上休息好了你准备开诚布公时,喊上我。」 「地窖暗门后的冰库里,有前天杀的逃亡刑徒的血。」 银浪郡被押送来了这么多刑徒,难保不会有几个蹦跶出来的。 「啧,讲究。」 阿铭很满意。 「去吧。」 瞎子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看在冰镇鲜血和关爱残疾人士的面儿上,阿铭没跟瞎子计较,转身,走入了堡寨。 前面吃好饭的人,被肖一波带人领入了营房里专门用来洗澡的堂子。 确实是高素质的人,见到可以洗澡,大部分人脸上都很高兴,还很主动。 第336页 肖一波在心里感慨着,到底是我大燕门阀子弟,就是比荒漠蛮子懂得卫生。 至于卫生是什么词儿,肖一波不知道,这个词儿还是从几位大人嘴里听来的,但大概是什么意思,肖一波还是能领会的。 等澡堂里已经前胸贴后背地挤满了人开始洗澡后, 「三个人用一块,都洗干净点儿!!!」 肖一波带着手下开始极为兴奋地往里头丢肥皂。 这下子,澡堂子里面正在洗澡的众人在捡起肥皂后也都惊呆了。 这东西他们自然知道是什么,家里人也曾用过,但他们清楚着玩意儿到底有多贵,这翠柳堡居然一口气丢这么多肥皂起来让自家这些刑徒们洗澡? 远处,薛三和梁程站在一起。 「这帮人,可不像蛮人那么好煳弄。」 蛮人残忍,暴虐,像是一头头饿狼,但他们的世界观很朴实。 别人或许害怕与狼共舞,但在魔王们眼里,蛮兵们却像是一个个单纯无比的乖宝宝。 但这些人,可都是出自门阀,有脑子有见识且心里还有怨怼的人,怎么搞? 「方法不同,但结果,还是一样的。」梁程开口道。 「今晚不立威?」 「你歇着吧。」 「啧……」薛三有些遗憾,还以为今晚又能雕刻出一尊头盖骨酒碗呢。 薛三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刺客职业所耽搁的艺术家。 …… 「主上,要不要再加点水?」 「不了,水温刚好。」 「有点温了呢。」 「挺好的。」 「主上,奴家给您搓背。」 「不用了,四娘,你也累了,也去歇息吧。」 「好的,主上。」 四娘走出了郑凡的房间。 房间内,郑凡一个人坐在浴桶内,缓缓地闭上了眼。 每次出远门回来后,他都格外地享受泡澡时的感觉。 哪怕上辈子在家里,他也喜欢在家里那个不大的浴缸里放满水,将自己沉浸进去。 心理学上说,不少人喜欢这样,是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找回当初在娘胎里的感觉,可以获得极大的内心安全感。 …… 哒……哒……哒……哒…… 湿漉漉的滴答声,不脆,泛着粘稠。 郑凡有些晕乎乎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桌子上,在桌子旁,有数不清楚的人在笑着,在闹着,手里拿着酒杯,脸上的神情都是兴奋和激动。 只是,这喧闹的场面,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自己耳边,除了那「哒哒哒」的声响,再无其他。 画面,也因此显得有些诡异。 而且,这些人的脸,被特意地拉长了一点,不是很明显,但却又有一点凸面镜的感觉。 身为一个漫画创作者,郑凡当然懂得这种手法,他自己在画漫画时就经常用,将人的脸拉长一点,再配合剧情和暗示,往往能把画面呈现的效果给烘托得更好。 郑凡坐了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这是梦吧, 自己在做梦。 梦里的场景,有点熟悉。 这里,是雅苑。 「哒……哒……哒……」 郑凡抬起头, 看向上方, 在上面的房樑上,挂着一个小婴儿。 婴儿的脸,带着纯真的笑容。 绳子,是绑在婴儿的腿上的,所以婴儿是面朝下对着郑凡,在婴儿身上,鲜血在不停地滴落,而这,正是此间唯一声响的来源。 「魔丸?」 郑凡开口喊道。 婴儿开始慢慢的被放下,他的脸,距离郑凡的脸,正在越来越近。 倏然间, 一道道破空之音传来, 周围欢庆的人们一个个中箭倒地,紧接着,一群群甲士冲杀了过来开始噼砍。 声音,在此时完全恢復了。 惨叫声,哭喊声,砍杀声,是那么的清晰。 坐在酒桌上的郑凡打了个呵欠,没有慌乱,也没有逃跑,打完呵欠后,他甚至还对上方的婴儿,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个梦,是你做的?还是,我正在做梦,你进来了?」 婴儿不回答,但逐渐收敛了笑容。 「你或许搞错了一点,现在,我对这个场景,真的不害怕。」 都在这个世界蹦跶这么久了,人都砍了好多个了,还怕这种血腥场面么? 这时,郑凡感觉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郑凡扭过头, 没人, 但只有一套漂浮着的鎏金甲冑。 「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 声音传出。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下一刻, 郑凡忽然发现魔丸的脸出现在了桌子上, 像是水墨画落笔时那般,逐渐晕开。 很快,婴儿的脸已经将这酒桌完全填充,甚至,你可以说现在郑凡就是坐在魔丸的脸上。 魔丸的嘴巴张开, 下方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漩涡, 似乎要将郑凡给吞噬下去。 但郑凡依旧稳稳地坐在上面,没有丝毫的慌乱。 当爹的,再怂,也不会在儿子面前露怯。 郑凡确实一动不动,但周围的一切,在此时像是一幅幅画卷一般被强行撕扯被强行碾碎最后被吸入了魔丸的巨口之中。 第337页 这种鲸吞的速度很夸张,也很抽象,渐渐的,四周的一切光彩都被吸干了。 这里,只剩下了一片……明亮的黑。 黑,也能亮。 郑凡的身下,桌子椅子这些自然是不见了,但在其脚边,却有一块蜜饯落在那里。 「唉,我不是萝莉控……」 郑凡一边伸手捡起蜜饯一边说道, 但话还没说完, 他就愣住了。 他看见一个身穿着牛仔吊带的婴孩正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走来,婴孩的左手食指放在嘴巴里吮着。 只可惜,婴孩的眼眸是漆黑一片的深邃。 不过,在郑凡看来,已经很可爱了。 婴孩摇摇晃晃地走到郑凡面前, 嘴角带着笑, 还有一道道口水顺着手指滴淌出来, 不觉得噁心, 毕竟这才是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郑凡将手中的蜜饯递送到婴孩嘴边, 婴孩张嘴,将蜜饯含住。 然后, 婴孩转身, 身子踉跄了一下后, 跌坐到了郑凡的怀里。 怀中多出了一个肉嘟嘟的小可爱,郑凡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同时低下头, 在婴孩头髮稀疏的头顶亲了一口, 「咯咯咯……」 婴孩被亲的有些痒,发出了笑声。 郑凡也笑了, 搂着婴孩,身子轻轻地跟着摇了摇, 道: 「虽然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但我……接受你的讨好。」 ……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诸位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肖一波过来说道。 「辛苦了。」瞎子北说道。 「不敢说辛苦,这是属下分内的事。」 「嗯,你也去歇息吧。」 肖一波马上躬身告退。 院子里,六位大人都坐在那儿,像是要开会,但肖一波清楚,自己别说参加了,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陈大侠走了。」瞎子北开口道。 「什么时候?」阿铭问道。 「黄昏。」 四娘开口道:「许是见我们领回了这么多人,猜出我们要干什么了吧?」 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下午时还问我要不要帮忙一起砍柴烧热水给那些可怜人洗澡呢。」 「额。」四娘。 这么说,那个脑子缺根筋的傢伙,在看见堡寨里今日来了这么多刑徒后,依旧没看出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的,他没看出来。」瞎子北说道,「按照主上对他的评价,确实是个二货。」 一个能够在智商上,可以和樊力竞争的强力对手! 「那他?」 「我告诉他的,然后他明白了,然后他就走了,应该,是去给干国报信去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薛三问道。 瞎子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子,从里面取出捲菸, 道: 「你当没他的报信,干国那边就不知道这边正在发生什么?干国在燕国的暗探比他们的边军给力得多,银浪郡这么大的动静,能瞒住对面,才叫真见鬼了。 我甚至觉得,那位被咱们主上打断五肢的皇子,他身边,可能就有干国渗透进去的人。」 「唔,但他答应主上的事儿,还没做。」 「目前,也确实没人让他去做,又不能让他去刺杀干国人,难不成给他三个刺杀名单,上头写着姬润豪、李梁亭和田无镜?」 「呵呵……」薛三笑了。 然后发现大家都没笑,他也就不笑了。 「现在他走了,对我们大家都好,他还能再承一次情。」 「行吧,陈大侠走了就走了,等仗打完了他自然会回来的。我们说正事吧,主上,还没醒么?」阿铭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场男性都把目光投向了四娘。 「看我做什么。」四娘问道。 「一般来说,一旦主上晋级,你应该是第一个恢復的,你是风向标。」薛三说道。 「呵呵,别,我可没这么大的脸。」 薛三乐了,谁都知道主上和四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即道: 「怎么可能不是你第一个呢,是吧,阿程。」 梁程点点头,似乎他想开句玩笑来活跃一下氛围, 「总不可能是魔丸第一个的。」 「嗡!!!」 一道煞气忽然自堡寨内泄出,却又在剎那间消散。 院子里的六个魔王马上都站起身,虽然刚刚的气息只是剎那间的泄露,但他们马上就感应到了那到底是谁的气息,而且那道短暂的泄露气息强度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瞎子北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程一眼。 薛三则抱头不敢置信道: 「天吶撸,居然真的是魔丸第一个舔出来了!」 第五章 水 魔丸,舔成功了。 这本来应该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之前的现实发生中却又显得那么的令人意外。 院子里,六位魔王心里都有各自的想法,一是魔丸的变化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们,主上,已经入八品武者境了,按照以前的经验,下面就该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去获得属于自己的力量恢復了。 二则是主上这一次回来后,明显有着一种变化,这种变化,让他们这六位魔王都有些猜不透。 第338页 他们不知道主上到底在想什么, 又或者, 可能是他们以前,看似无论是在口头上还是在行动上都将郑凡当作了「主上」,但也压根没特别的往心里去吧。 「吱呀……」 头髮湿漉漉的郑凡推开屋门走了出来,往前走没多远,就来到了这院子里。 「主上,我帮你擦。」 四娘马上起身,找了毛巾帮郑凡擦头髮。 郑凡没拒绝,自己在四娘先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四娘开口问道:「主上,要擦点绵羊油么?」 哪怕银浪郡是大燕的南疆了,但相较于整个东方,它依旧是地地道道的北地,干国诗人做诗歌也总是习惯将干国边镇三郡称为苦寒之地,谁被外放到这里做官,都要先请酒吃饭,就当是提前给自己办「丧事」了。 冬天,皮肤容易龟裂,绵羊油还是荒漠蛮族拿来预防和治疗皮肤龟裂的方法,主要成分是从绵羊油脂中提炼出来,再奢侈点,其中可以加入几味荒漠上并不罕见的草药。 「好。」 四娘取出绵羊油,先挤压在手上,然后自己双手打开,紧接着,双手放在郑凡的脸上开始帮他涂抹。 虽然四娘的手常年做针线活,但她的手却一点都不粗糙,这一点,郑凡很有发言权。 涂抹好了后,郑凡笑了笑, 道: 「我觉得还是尿素霜或者大宝用得更习惯一些。」 小时候,郑凡记得家里用的是「尿素霜」,等之后,慢慢的开始用大宝。 「这利润薄,所以就没做。」瞎子北回答道。 「嗯。」郑凡也只是说说。 其余人也都坐了下来,四娘则站在郑凡身后,伸手帮郑凡按摩着太阳穴。 瞎子北从铁盒里掏出了烟,递给了郑凡,郑凡接了过来。 「主上,有些事,我们需要告诉您。」 「说吧,都是自家人。」 郑凡显得很平静。 但不知为什么,郑凡的这种平静,让在场的六个魔王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你要说大家的关系,产生了什么裂纹,这是真没有,大家的关系,还是好好的,但确实是有一层隔膜开始越来越深。 要说双方的猜忌和提防,在虎头城里时才是最重,但现在的问题是,伴随着主上的一步步成熟,外加这次京城一行起到了极大的催熟作用。 使得郑凡的个人意识开始逐渐觉醒。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里看似什么都看不见,但曾作为心理医生的他,其实能很准确地捕捉到这种变化。 究其原因,以前的主上,更像是个牌位,该拜拜,该跪跪,该敬也敬。 但牌位终究是牌位,它的存在,只是一种思绪的寄託。 现在,牌位成精了,要变成人了。 可能,郑凡不是本意要做什么,而是伴随着他的成熟和对这个世界的融入,双方之间的「主从」关系,开始慢慢地出现「纠正」。 「主上,有一件事,我们也是才发现不久,那就是我们七个人实力的恢復,应该是和主上您的实力水平有很大的关系。」 「哦?」 郑凡惊疑了一下, 但似乎是因为先前头髮湿漉漉地出来吹了冷风,又许是被四娘现在按摩得很舒服,导致现在整个人的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也因此,这一声「哦」以及随之带来的惊讶呈现,并不是很逼真。 也懒得让导演喊「咔」重来一次了, 郑凡默默地接着道: 「这样啊。」 在场的魔王哪个不是人精?哪怕是樊力,虽然经常语出惊人,但毕竟和陈大侠那种憨憨还是有区别的。 大家都清楚,主上的这个反应证明,主上其实早就猜到这一点了。 也正是因为猜到这一点,所以这次在主上进阶之后,他才会刻意地隐瞒这件事。 「是的,主上的实力每提升一层,我们的实力,也就会跟着恢復一层,不过,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仪式环节,像是拿着申请单去有关部门盖章。」 「这是需要我的认可?」 「是的,主上。」 自始至终,都是瞎子北在代表其余五个人说话。 「原来是这样啊。」 郑凡点点头,补充道: 「我现在八品了。」 瞎子北默然,在等着郑凡继续的话语。 就连帮郑凡按摩太阳穴的四娘,手指也微微一顿,但马上又继续以先前的力道按摩下去。 郑凡伸手,抓住了四娘的手,四娘也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论懂男人心思,在场没人能比得过四娘,先前的手指一顿,说是其心里忽然一紧张,郑凡是不信的。 只不过是想以自己女人的身份,来稍微让场面上的氛围,软和一下。 也不算是用心机吧,这只是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本能了,就算是普通男女夫妻过日子,偶尔也是需要一些小技巧调剂调剂的。 「大家不要这么严肃,我是虽然刚睡醒,但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却比之前更懒散了一些。」 「主上这是京城一行累到了。」 回到家里,一休息,一放松,没了先前精神上的紧迫感,身体就开始懈怠垮懒下来。 「或许吧,咱们,都是自家人,真的,我不想我们之间的谈话,是这种氛围,还是热闹一点比较好。 第339页 你们,大部分都曾救过我的命,没你们,我也活不到今天。」 「主上,说这话,才是真正的见外啊。」 「不是,瞎子,你等我把话说完。」 瞎子点点头,手中的烟,迟迟没有拿火摺子去点。 「以前,我一直把这个世界,把自己的死而復活,当作一场游戏的开端,我更多的,还是在用玩游戏的心态在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其实,你们和我也差不多吧,我们和这个世界,都有些格格不入。 这一次京城之行,靖南侯、镇北侯外加燕皇,我都见了一遍,不怕大家笑话,在他们面前时,我挺怂的。」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这个世界,真的挺精彩的,但也挺无奈的。游戏,我们已经按照步骤开场了这么久,手底下的兵,不管是否一条心,已经快两千了吧?」 四百出头的蛮兵,今日来的一千二三百的左家和霍家族人,再算上红巴子以及肖一波他们从虎头城里带来的一些手下。 不足两千,但也差不太多了。 「你们以为我用这种口气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一种想急流勇退回去做一个富家翁的意思?」 六位魔王们不说话。 「以后可能会有,但现在,还没有,我就是有一点点迷茫,再好玩的游戏,一下子玩的时间长了,人,难免就会出现一些倦怠的情绪。 但好在,这不是游戏,这是新的人生,看得见摸得着的人生,玩游戏时,你可以随时选择退出,关机; 但人生,你没办法去控制进度条,你愿不愿意,你想不想要,它都继续推着你往前走。 我尝试过去开发点新的目标,以前想着,我想当魔王,想当皇帝,想建立一个自己的王朝,但我其实也没那么大的政治抱负。 尤其是,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对你们说的,在天成郡的田家,我是看着田无镜下令灭自己满门的。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要当大人物,得付出那么多,得做出那种决断的话,这大人物,还有什么意思? 咱们大燕的皇帝陛下,对待自己的儿子就像是这些儿子全是隔壁老王生的一样。 对于女人……」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四娘,继续道: 「我现在也挺满足的。」 权力,你害怕了? 女人,你满足了? 这人生,没动力了? 魔王们心里面心思在翻转,但大家表面上,都是一副在很认真倾听的模样。 不过,现在郑凡的铺垫,很像是二师兄在为「散伙回高老庄」做准备啊。 「这个世界,对我,对你们,其实都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它没给我们一个具体的目标,在一定时间内不完成这个目标,我们就会死。 虽然,如果有这个目标在的话,对于我们来说,会很残酷,但你要真没这个目标,咱们就很容易迷茫。 我没想着要散伙,你们当初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是做一个富家翁还是去搞事情,我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哪怕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后者,老天爷让我和你们得以真正重生一次,总得活出一点风采来。 听到这里,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话有点矛盾?唉,四娘,待会儿给我泡一杯沖剂吧,我可能真的有一点感冒了。」 「好的,主上。」 郑凡拿出火摺子,把瞎子北先前递给自己的烟给点燃,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 「人,都是矛盾的,我刚刚说了,我个人,不是很喜欢田无镜的无情,虽然他这个人,确实很伟大。 我也不喜欢咱们燕皇陛下的亲情淡漠,虽然,他确实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 但,你们知道么,那天在皇宫里,我领着靖南军骑兵进宫,铁蹄滚滚之下,我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人。 我有些……热血沸腾。 我羡慕那时的他们,我也憧憬,自己能有这么一天,但我这个人不实在的地方就在于,我只想他们爽的那一部分,却不想要他们为此付出和忍受的那一部分。 一如,我现在和你们刚说的那些一样,我不想我们之间,再夹杂着勾心斗角什么的,我虽然是漫画作者,但在这里,其实这个位置对于我来说,更像是坐在火架上被烤着一样。 有时候,我挺希望自己也是个漫画人物的,和你们一样,是你们之中的一个,那样子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多其他的心思了。 抱歉,我今晚的状态可能不是太好,我本来不想出来的,但我知道你们在等我,思绪有点乱,说得也乱,你们担待点。」 魔王们的目光在游离,在互相对接,他们越听就越是有些煳涂,但越听越能感受出主上此时的诚意。 很矛盾对不? 确实很矛盾。 可能,主上真的是感冒了吧…… 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工作室里,纸篓子里全是擤鼻涕的面巾纸,旁边放着不敢喝下去的感冒沖剂,因为喝下去怕犯困,同时,一边忍受着头晕一边在赶画稿。 这种状态下的画稿,自然会有些凌乱,但往往又是这个时候,可以让人忘却过多的技巧和表现手法,只是单纯地,在诉说着自己的心思。 瞎子北一直没说话,一直在默默地听着,一开始,他还在分辨,主上今天的状态,刚刚的话语,是不是一种演技? 第340页 然后,瞎子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如果主上的表现,是演技,那证明这头头狼,已经长出了自己的獠牙。 如果不是,那就不用再纠结了。 「我想玩,虽然没目标,但我觉得我应该去找目标,但我也清楚,没有实力,没有权力,我们连自由自在地去找寻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意义都没有。 同时,我也想去尝试做一做人上人,只是单纯任性的做人上人,我不想像他们那样过得那么辛苦。 我觉得,要想以后的日子,过得更自在,过得更有趣一些,我应该先和你们把心里话,真正地说说。 这些话,我以前因为怕你们,所以没敢说,或者是,以前也没想得那么深入。 现在,也不是说我有底气有资格说了,而是,我真的很想拿你们当亲人。 我只画了魔丸,你们其余人,都是我伙伴的作品,但请相信我,在给你们续画时,我是投入了真感情的,因为咱们工作室那时候大部分作品已经被封杀了,没办法靠你们赚钱了。 赚钱的事不一定完全不出自兴趣爱好,但不赚钱的事,大部分都是的。 咱们,就不要再猜忌了,也不要去想杂七杂八的心思了,你们不要来算计我的心思,我也不去算计你们的态度。 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大家在这个世界上,争取都活得快乐一点,轻松一点。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我们可以去外面吃其他人,但在家里面,不,我的意思是,我想有一个真正的家。 就像是在虎头城和在这翠柳堡,每次出远门回来,我都有回家的感觉。 你们可以继续喊我『主上』,但不用真的把我当作主上。 抱歉, 脑子真的有点不舒服了,妈的,这八品武夫,连防感冒的抵抗力都没有么?」 郑凡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面前放着的茶水,道: 「四娘,每个人倒一杯茶。」 四娘点点头,起身走到前面,开始给每个人倒茶。 郑凡举起手中的茶杯,茶,早就凉。 「我这人,很不喜欢形式主义,但越长大越明白一个道理,有些形式主义,跳不得; 哦,对了,瞎子?」 「我在,主上。」 「是不是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如果死了,你们也可能会死?」 瞎子北点点头,道: 「是的,有很大可能是这样。」 「呵,挺好,可惜我命只有一条,没办法给你们去试,不过,瞎子,我还是相信,哪怕没有这个可能,那天在尹城外的驿站里, 你和三儿,也不会丢下我自己去逃命的,因为那样做的话,很没意思,很无趣。」 瞎子别思索了一下, 道: 「是这样子。」 「是吧,三儿?」郑凡看向薛三。 薛三嘆了口气,道: 「主上,一起来的这个世界,你丢那儿死了,我们熘出去,这事儿做得忒不地道,也忒没劲。」 「对,是这样子,咱们今天,就形式主义一把,以茶代酒,干了。」 在场七个人,一起举起茶杯,饮尽。 「好了,从明天开始,咱们就全心全意地面对新的一天,面对这个世界,面对,新的人生,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大家开始鼓掌,不是很热烈,也不是很走心,也不是故意为了配合,只是单纯地觉得,此处应有掌声。 郑凡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位置, 道: 「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我比他们幸运,靖南侯镇北侯加上咱们的皇帝陛下能站在一起,其实真的很不容易,简直是政治史上的奇蹟。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式来互相确认这种信任的,我也不知道在夜里床榻上,他们是否曾被惊醒过; 但我, 可以证明, 证明我今天晚上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也可以证明,我是真的相信你们。 别说,我还真有点喜欢上这种羁绊了。」 郑凡闭上了眼, 左手依旧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下一刻, 六道强横的气息迸发而出! 第六章 演讲 郑凡真的是感冒了,这感冒,绵绵长长地拖了半个月才好。 但那晚他说的,并不是昏话,因为七个魔王的实力,都得到了进一步地恢復。 如果说郑凡是八品武夫的话,七魔王,大概也是八品境界的样子,但他们不一样,血统、经验、特殊能力等等方面赋予他们的bug加成,让他们绝不仅仅是七个八品高手那么简单。 田宅众人享受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待遇, 翠柳堡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翠柳堡这里的,更让人能接受一些。 虽然感冒已经好了,但郑凡依旧没穿甲冑,而是穿着棉袄,厚厚的棉袄加上脖子上的一圈围巾,自己给自己整得跟个粽子一样。 今儿个是阴天,下着雨,天气里泛着苦寒的滋味,冰渣子上的凉劲儿像是能刺入你的皮肤。 但尽管如此,堡寨里的训练,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银浪郡边境的所有堡寨里,能奢侈到拥有独立校场的,大概只有翠柳堡一个。 所以,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能解决大部分的不能。 第341页 校场上,霍广带着七百族人正在操练,大燕门阀传承多久,在骄奢之风的浸润下,肯下功夫继续以「武」传家的门阀,越来越少了。 人,都是渴望舒适,渴望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但霍家却是一个例外。 但这种意外,没能改变霍家在镇北军马踏门阀的浪潮中被颠覆的命运,只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算是给他们提供了更大的重新翻身机会。 战阵厮杀,需要改掉很多的个人斗勇的毛病,不需要太过于花哨的东西,而是要讲究一个配合。 这是梁程说的话,所以,这半个月来,没有被拆分的霍家人,在梁程的带领下,开始通过操练来逐渐磨去家族子弟个人英雄主义的作风。 左继迁,也依旧掌着左家人,大战在即,没时间去分化瓦解了,先自家人带自家人,反而能将凝聚力和战斗力给快速提起来。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郑凡不懂练兵的道理,所以他也没去指手画脚。 哦,也不是,郑凡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樊力那个憨憨在练兵时离远一点,他不想自己手底下的新兵也学会喊「乌拉」。 画风,还是不要太偏离得好,否则作为统帅的自己,在需要时,没办法获得足够的虚荣感。 郑凡的态度,在那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想要玩,我想要搞事情,但我不想负责任,听起来,很渣男。 其实,那一晚之后,郑凡和大家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改变,魔王们依旧喊自己主上,但彼此之间,多了一抹淡定从容。 这种氛围,让郑凡很享受,他觉得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 至于魔王们是否真的这般想的,郑凡不清楚,也不想再去费脑子了,一门心思当个鸵鸟,看起来很蠢,但却舒坦。 「啊~」 郑凡打了个呵欠,这几日四娘的针线活水平又有了提升,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满足用手来使针了,连脚也…… 自己的手下想开发新的技能,练习新的技术,作为主上,郑凡只能以身饲虎当陪练了。 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主上。」瞎子北走了过来,「密谍司派人来了。」 …… 火盆前,将自己包裹成粽子的郑凡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火盆上一边烤着火身子也在轻轻地前后摇晃着。 密谍司来的人,是熟人。 上次去怀涯书院,被杜鹃派去书院传达命令的那位,也就是曾被郑凡歪歪过是不是偷看过女上司洗澡才被发配一个挨打任务的兄台。 这兄台的名字很有个性,他叫山吉。 初开始自我介绍时, 郑凡听成了山鸡, 还好感冒已经好了, 否则郑凡真得笑出鼻涕泡儿来。 山吉是杜鹃的手下,而杜鹃是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同时还是靖南侯夫人。 「郑大人,您这,实在是太安稳了。」 山吉是来问候的,自我介绍之后,全程寒暄,主题,就是这一句。 随后,他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瞎子北从厅堂后面走了出来,拖过来一把椅子,在郑凡身边坐下。 「主上,你说,这是谁的意思?」 「应该是杜鹃。」 瞎子北因为没能和靖南侯真的接触过,所以在有些判断上,无法做到确定。 郑凡继续道: 「靖南侯不会专门派人来问我这个,他现在应该很忙,然后,这些方面的事,应该是杜鹃在负责。」 「那就是许文祖扛下来了。」瞎子北说道。 郑凡点点头,道:「应该是。」 密谍司毕竟不是参谋部,直接跳过上官给自己传话,明显不合规矩,但大概是因为许文祖那边无条件地偏袒翠柳堡,所以杜鹃那边才特意派山吉过来提醒一下。 其实,在郑凡还在田宅帮靖南侯家里收尸时,银浪郡这边的各大军头子们就已经收到了来自靖南侯的命令。 命令很简单,尽你们所能,去骚扰干国! 南望城是第一防线,也是燕国南疆对干的第一重镇,但此时,在燕干边境上,除了许文祖之外,还有八个总兵官。 他们被从原本的防区和驻扎地给向前推移了过来,也就是说,在这里,加上许文祖在内,总共有九个总兵大人,麾下的军头子们,那就更多了。 所以,当靖南侯的命令下达后,这么多个军头子就像是一只只马蜂一样,开始刺入干国的边境防线。 战事,其实已经在郑凡回来前,就已经开始了。 然后,等郑凡领了刑徒们回来,又过了大半个月,却依旧没有响应靖南侯那道命令的号召,只是缩在堡寨里练兵练兵再练兵。 「这应该是第一阶段战事的发端。」瞎子北说道。 按照瞎子北的推算,燕国对干的战争的第一阶段,就是依靠靖南军的力量,吃掉干国在北方三镇的野战精锐,这也是为第二阶段等镇北军扫荡门阀结束后的参战进行铺垫。 眼下的袭扰,目的就是吸引干国朝廷将其周边能调动的部队都向三边靠拢,然后迫使干国边军来和燕军打一场野战。 同时,因为下面各个军头子们吸收了大量的门阀刑徒,所以他们也需要靠这种密集的军事活动来磨合队伍,腹黑一点的话,也是让那些心怀怨怼的门阀刑徒们,消耗掉一些。 第342页 「瞎子,你有没有觉得,这燕国和蛮人打了几百年的仗后,连打仗的方式,都变得和蛮人很像了。」 「是这样。」 蛮人出征,都是以王庭大军为主,然后号召其余部落派出勇士来参战,以此来组成大军。 燕国这边,靖南军就像是王庭大军,而郑凡在内的这些一个个军头子们就像是来助战的部落。 「干国人那边,可真沉得住气啊。」郑凡感慨道。 虽然翠柳堡没出战,但其他兄弟部队的战况郑凡这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干国人依託着堡寨防御体系,哪怕被燕军小股骑兵部队一次次地穿插过去,但他们依旧没有採取任何的主动攻击态势,三镇精锐更是一次都没有出来过,似乎铁了心地要当这缩头乌龟。 「是的,那边占到便宜的,不多,甚至还有不少吃亏了的。」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老实说,郑凡是不急的,毕竟第一枪是他打的,他也因此得以进入靖南侯的视线,眼下又有许文祖做靠山,所以才能从容。 虽说屯在这里一门心思的练兵也确实有些无聊,但也不用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当无头苍蝇到处乱碰。 「主上,六皇子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说干国三镇都督杨太尉向干国朝廷上书,请调干国的西南兵到北边来进行防御。」 「干国近些年,也就在西南那块儿和土司们干过架,那边的兵,大概是能打的,但也不足为虑。」郑凡说道。 「的确。」 干国西南地区多山,但银浪郡和干国边镇三郡这边,是平原,就算干国的西南兵再能打,顶多是山地作战能力不错,在平原上,遇上铁骑冲锋,一样得歇菜。 「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第二条。」 「哦,第二条?」 「是,杨太尉还建议裁撤掉干国边境上的所有堡寨,部队收缩至三郡重镇之中。」 听到这一条,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这是铁了心当缩头乌龟啊。 别看现在干国边境堡寨对燕国军头们的袭扰确实起到了不小的防御作用,但那是因为总攻没开始,眼下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一旦靖南军动起来后,这些堡寨的警戒作用基本就没什么意义了,而一旦干国收缩兵力放弃野外区域,看似是很怯懦的行为,但守城和野战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你总不能让燕国最引以为傲的骑兵下马去爬城墙吧? 这简直是在犯罪。 「真让他当成了缩头乌龟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燕国追求的是速战速决,最好是通过两三场大战将干国北方精锐都吃掉,然后就长驱直入,一旦被强行拽在了干国北方开始玩儿土木工程…… 郑凡舔了舔嘴唇,燕国,拖不起,燕国已经被燕皇三人烧成了一锅沸油,得下菜快速爆炒,可玩不起小火慢炖。 「这个太监,不简单。」瞎子北说道。 「嗯,靖南侯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他应该要被调走的才是。」 「这奏摺上去后,应该会加速他被调走的进程吧。」 「先不管他了,那个太监的事让燕皇和靖南侯去头疼去,我说,既然密谍司都派人来催了,咱这兵也练了一些日子了,是不是得开出去试试刀了?」 「主上想玩了?」 「是啊。」 瞎子北问的很直白,郑凡也回答的很直白。 「可以是可以,其实,咱们翠柳堡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装备上又或者是在兵员素质上,都超过其他军头子太多太多,不过,这么多甲冑,这么多战马,以及每天这么好的伙食供应,说实话,也是时候让六皇子看看他的投资成效了。」 「听你这话,还有条件?」 「是的,这一次,属下有条件。」 「说。」 「上一次去干国,主上就带上了阿程,这一次,我们全都要去。」 …… 下午的操练被取消了,大家难得的可以休息半天,晚上的伙食还比平日里要好很多,肉多了,甚至多到了能让你纯吃肉管饱的地步。 其实,燕国边镇各个部队,真的不缺粮,门阀的恐怖积蓄,足以让燕国朝廷在粮草问题上,只有幸福的烦恼。 但能像翠柳堡这般吃得好,那也近乎是不可能的,对自己的手下,郑凡是愿意下本钱的,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这钱也不是他来出。 燕京的小六子可能会碰到自己一样的问题,那就是迷茫,自己多花点他的钱,给他努力赚钱的人生目标,也算是在帮他了。 士兵们很是兴奋地去拿着食盆领饭食,坐下来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肉。 校场前面,还升起了几堆篝火。 霍广坐在那里,接过了族人帮忙打来的肉汤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另一侧,左继迁也是差不多一样。 一个有经验,一个曾在嵇退堡当过守备,两个还是刑徒身份的男人拥有着和普通士兵不同的敏锐。 他们猜到了,要打仗了。 虽然这些日子在堡寨里吃得很不错,除了操练时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其他的不适,但这帮人现在最渴望的,并非是这食宿的好坏,他们要的,是军功! 他们需要用干国士卒的首级,去帮自己家眷脱离奴籍。 郑凡可以稳如泰山地在那里等着,但这些刑徒兵们可早就饥渴难耐了。 第343页 当晚食结,开始让众将士列队分发领取干粮和箭矢等东西后,大家终于意识到要做什么了。 一股热切的氛围开始在校场上瀰漫。 而在院子里, 一张地图被摊开, 七个人围着地图在商量着作战计划。 「要我说,要玩就玩一把大的,我觉得绵州城不错。」 郑凡手指戳在了绵州城的标记上。 绵州城不算是干国三大镇之一,但也算是不小的城池了,最重要的是,人很难在一个坑里摔两次不假,但却会在捡过钱的坑旁弯腰很多次。 郑凡喜欢这座城。 「其实,都可以。」瞎子北倒是无所谓,打个出其不意,学一下四渡赤水,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们不会戒备么?」薛三有些担心地问道。 毕竟,绵州城可是燕干摩擦以来,干国唯一陷落过的一座城池。 「这些日子,那些小军头子不断地袭扰干国边境,其实反而会让干国懈怠下来,因为那些军头子的部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梁程说道。 在场七个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有战争技能的角色。 「他们人数少,装备也差,至多是在边境线上让干国的堡寨多燃几次烽火,这反而对于我们而言,是一种不错的掩护。」 上次,梁程和郑凡去干国时,身边就四百蛮族骑兵,虽然战果丰硕,但都是在兵行险招。 这一次,不同了,翠柳堡这次预计要发出一千五百骑,当然,比起这一千五百骑,更让梁程有底气的是, 大傢伙,这次会全都去! 身为魔王的一员,梁程很清楚这些个同类,到底有着怎样可怕的能力。 其余人,其实对去哪里,怎么打,都无所谓,他们只是想要可以玩儿的地方而已。 外头校场上的那些迫不及待的士兵估计不会料到, 里面的首领们,到底再以怎样的一种「娱乐」精神在制定着作战计划。 最后,还是由郑凡做总结陈词, 「先暂定目标是绵州城吧,走一步看一步,上路出发后,由梁程来做指挥下达命令,我们待会儿就都听你的。」 大家都没意见, 梁程也点点头。 「那咱们就……出兵了?」薛三问道。 瞎子北开口道:「主上,我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草率了。」 「唔。」郑凡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感觉的,你还有什么要补充或者要分析的么?」 瞎子北很严肃地道: 「我觉得,在出发前,主上应该对士兵们做个演讲。」 「需要么?」 「很需要。」 …… 士兵们在焦急地等待着,然后,他们等出来了翠柳堡守备大人,也就是他们现在的军门。 这半个月以来,这些刑徒兵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守备大人穿的是甲冑而不是大棉袄。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校场上所有人的唿吸,都开始变粗。 「真的,随便我讲什么?」郑凡对身边的瞎子北问道。 「主上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哦。」 郑凡点点头,走上前。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四周,除了篝火堆里不时轻微爆裂的木柴声响,没有其他杂音。 「咳……」 老套的清咳开场,放在后世就是对着话筒:「喂,餵。」 校场上的士卒们都很给面子,都在盯着郑凡。 郑凡开口道: 「想必大家都清楚,朝廷把你们押送到这里来,其实就是希望你们能死在这里省得给朝廷添麻烦的。」 「……」全场! 第七章 收揽人心 郑凡的开场白,让校场内所有的兵卒都有些愕然。 包括那些蛮兵,蛮兵们在燕国待了也够久了,平日里的训练之后,他们也在被逼着学习语言,眼下,虽然说起来还有磕巴,但听起来的问题,不是很大了。 但哪怕是蛮兵们的憨直劲儿,也还是被自家「主人」这霸气直接的开场白给惊呆了。 霍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左继迁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校场内,门阀刑徒占据大多数,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曾经是燕国的精英阶层,对皇帝陛下在颠覆他们家门后的发配南疆命令,他们心里,其实也有猜测,而且,这也确实很好猜。 只是,大家都本能地不去往那个方面去想,因为此时众人的命运已经这般了,不如单纯一点,让自己多去幻想幻想赚取军功后为家眷脱奴籍,再想得长远点,再想的美好点,重振家门。 越是绝望的时候,人就越是渴望希望。 先前,大家已经清楚翠柳堡即将出兵了,自家这位感冒都得歇息半个月才能好的军门终于要带大家去赚军功了,大家都迫不及待了其实。 不过,既然军门要讲话,大家就规规矩矩地坐下听着,然后再喊几声口号,表一下决心,走一下形式就是了。 他们,可比普通的大头兵更懂礼数,在姿势上,也更懂得配合。 然而, 当这么直白的话语从自家军门口中出来后, 大家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了, 难不成一起喊:多谢军门将朝廷的意思翻译给我们听? 第344页 实话,为什么总是被隐藏,因为实话,容易伤人。 站在众人面前的郑凡在看到这安静的一幕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演讲,他是不擅长的,因为上辈子作为一个画稿宅男,外加作品类别的原因,也基本没什么需要在公众场合出面的机会。 只是,这辈子,经歷得多了,看得也多了,人的胆气,也就这么的给练出来了。 这是很犯忌讳的话,大家至多在心里小小的腹黑猜测一下,但没多少人敢说出口。 郑凡不知道翠柳堡里,眼前的这些门阀刑徒里,会不会有隐藏的密谍司人员,但他不怕被人去告发。 别人,需要低调,需要避嫌,需要忌讳, 他郑凡, 不需要。 作为曾打断皇子五肢的一个人,你特么避嫌低调给谁看? 那事儿都已经干了,还在乎口头上的一点犯忌? 「本官说的,是实话,因为,本官就是这样想的。」 校场里的刑徒兵们再度沉默着。 「但怎么说呢,命运,已经走到了这里,本官知道,你们曾是公子哥,曾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不得你们其中有些人身上还定过品。」 这里的定品并非是指的武者品级,而是往前百年多来姬家和门阀世家的一种政治默契,毕竟,燕国不像干国,没有科举。 「然而,以前的美好,以前的辉煌,都只是过往云烟了,现在,你们是囚徒的身份,你们的家人,也被打入了奴籍。 她们,此时应该在做工吧,在舂米吧,在织布,过着官奴的生活,那样子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很累,很辛苦,很容易废人。」 刑徒兵们的脸上表情开始有变化了,他们的情绪,正在被逐渐地激发出来,就是不晓得是对朝廷还是对……郑凡。 「朝廷是希望你们死在这里的,因为朝廷清楚,你们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你们对朝廷,是有恨的。」 郑凡继续在说着实话,校场上的气氛,开始越来越怪异。 好好的出师演讲,本该意气激昂,摔个酒碗喊个口号,雄赳赳气壮壮,结果却被郑凡演讲出了治丧的感觉。 「主上,是不是玩儿脱了?」薛三看向瞎子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别和主上比谁会讲故事。」 薛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对哦。」 郑凡深吸一口气, 继续大声道: 「不过,遇到我,是你们命好,老子在不到一年前,还只是一个黔首; 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候老子要是遇到你们,还得给你们点头哈腰恭敬地喊一声『爷』或者『公子』。 老子是北封郡人,那一天,被抽调去当了运送粮草的民夫。 总共两千多的民夫营,大部分,都死在了荒漠上,但老子没死,老子不光是没死,还赚到了第一笔军功! 镇北侯府的郡主要收老子做家丁,老子拒绝了! 因为老子想当官儿,老子想发财,老子想过好日子! 还有,别笑老子傻,因为老子那时还真以为是真的要去侯爷家做僕人,老子当时没见识,土包子一个! 后来,老子拼了命救下过皇子,虽然床上躺了很长时间,但老子觉得值啊,只要人没死,就值! 来到这里后,是老子第一个领兵去打的干国,老子打入了干国的绵州城,还砍了城里官老爷们的人头带回来。 别看现在旁边这些堡寨和军头们天天带兵去干国边境上闹得这么欢,但他们都是吃老子剩下的残羹! 跟你们说这些,不是要和你们夸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那就是, 你们很幸运, 因为你们碰上了一样幸运的我。 跟着我,我不能保证你们全都能活下来,相信你们自己也不信,死,肯定是会死人的,但我会让你们死的有价值,我能让你们尽可能地活下来得更多一点,赚的军功也尽可能地更多一点。 跟着我,我能让你们很快靠军功帮你们亲人脱奴籍,跟着我,我能让你们更快地东山再起! 左家、霍家,都没了, 但你们还能有机会重新爬起来! 我,给你们希望,在这个时候,我,是你们最后也是最好的希望! 不过,我对你们还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很简单,希望你们看在这半个月来我天天让你们吃得这么好的份儿上,听一听。 那就是,在战场上如果老子还没死透还有气儿的话,你们在逃命时,别忘了拉老子一把!」 「哈哈哈……」 很严肃的氛围,忽然集体笑场了,郑凡也笑了。 「啧。」后面的阿铭摇摇头,道:「以前主上喜欢学陈道明,现在学的是谁?靖南侯还是镇北侯又或者是燕皇?」 梁程开口道:「就不能是……主上自己?」 阿铭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道:「唔,果然平时话最少的舔起来最能挠到痒处。」 这时, 瞎子北拍了拍手, 肖一波带着手下人将一个筐子提了过来,里面,都是信件。 在这个时代,没有包邮,驿站送信很贵也很不方便,所以,寄信,距离短的还好说,距离一旦长一点,就只能靠运气了。 「谁的信?」薛三问瞎子。 第345页 「家眷的信。」瞎子北回答道。 郑凡似乎对肖一波等人提上来的筐子一点都不意外,直接指着这筐子喊道: 「这是你们亲人给你们的信,不是每个人都有,但也不少了,地方官府和看押人员,本官都打理过了,活儿,还是重的,日子,肯定比不得以前,累,也是肯定的,但本官,已经尽力了。」 家门被颠覆,资产肯定被朝廷充公,家财、人脉,在镇北军的铁蹄下直接被割裂。 他们是刑徒,他们的家眷是官奴,他们自己当然是没可能也没能力去打点了,所以,当郑凡说出这番话时,在场霍家和左家的人,看着郑凡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肖一波,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靖南侯。 燕人,到底不是蛮人,他们虽然没有类似干国那般繁盛的礼仪文化道德文章,但燕人依旧重孝且重情。 他们在押送路上没有选择逃跑,在郑凡发配给他们兵甲战马后也没选择离开,原因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家眷被朝廷掌握着么? 要知道,霍家和左家人里面,入品的武者都有好些个,那个霍广,更是八品武夫! 他们要跑,押送途中就可以跑了,但他们没跑,他们还想着用军功换取家眷的自由。 而眼下, 这位军门,居然已经帮他们打点过了,这比请他们顿顿有肉吃,更能让他们触动。 霍广站起身, 在接过肖一波递给他的信后,没急着拆开信去看, 转而缓缓地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平日里, 也是要行礼的, 哪怕自家的这位军门这半个多月一直穿着棉袄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富家翁,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但这一次, 这一跪, 却带着真正的诚意。 左继迁也站起身,他自然清楚这是郑凡在收买人心,但没办法,作为当事人,郑凡做到这一步后,他清楚,自己已经上套了。 所以,左继迁也跪了下来。 校场上,霍家和左家的人都缓缓地站起来,然后单膝跪向了郑凡。 「唿,瞎子,你这一手,真高明。」薛三忍不住赞嘆道。 瞎子北笑了一声,道:「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那是……」 瞎子北其实想过这个法子,但并没有在翠柳堡和六皇子的信件交流中提这个。 因为瞎子清楚,六皇子的买卖和产业,看似庞大,但真正的结余,并不多,因为他虽然姓「姬」,但交的保护费可能比普通大商人还要多。 翠柳堡的军械、战马,讲真,比靖南军还要奢侈一些,想来,现如今已经差不多是那位六皇子的极限了。 再去让他帮忙打点霍家和左家被贬为官奴的族人,一来代价高昂,二来,在这个当口,马踏门阀简直就是此时燕国的政治正确,这会儿去做这件事,需要担上很大的政治风险。 不过,瞎子虽然没提,但自打这次主上回来后,却开始偶尔翻阅翻阅六皇子送来的信件和情报,同时也会自己偶尔回一些过去。 这,应该是主上让六皇子做的,有意思的是,这么过分的要求,六皇子居然还真的做成了。 看来,主上和六皇子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啊。 瞎子北一开始还以为主上翻信件,是为了收权,但后来主上解释过,说是在烤鸭店里被六皇子问「你回的信是不是你自己都没看过」, 这让主上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抽空回了回,顺带打包一些金句送给六皇子。 至于帮忙做这件事,会不会让六皇子再被推掉几座坟, 这不是郑凡要去考虑的事儿了, 渣男,就是索取之后点一根事后烟再扭头就问:你哪位? 「咱们的主上,长大了。」瞎子北感慨道。 「哦,我待会儿去打小报告。」薛三说道。 「呵呵。」瞎子北不以为意。 「我要去告诉魔丸,你居然想当他爷爷。」 「……」瞎子北。 「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我们要么不玩儿,要玩儿,就玩儿一出大的,说不得,这次回来后,你们的军功就足以让你们的家眷,脱离奴籍了。」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先开门见山,语不惊人, 再铺垫延伸,随即转折,随之煽情,最后,画上大饼。 演讲结束后, 郑凡没再继续看那帮士卒跪向自己的画面, 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有时候,套路用多了,就成本能了,你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玩儿套路。 但这种收揽人心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能获得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四娘走上前,将黑色的披风披在了郑凡的身上。 「不了,我不冷。」 「主上,您感冒刚好。」 「不要,我不要披风。」 郑凡很坚决。 靖南侯的那套鎏金甲冑外加红色的披风,确实是帅气得一塌煳涂,满足人们对大帅形象的完美想像。 但人家靖南侯是三品武夫,三品武夫是什么概念,当初同样是三品武夫的沙拓阙石可是在上千镇北军铁骑的冲杀下玩了许久的爱的魔力转圈圈。 第346页 所以,人靖南侯大可以在战阵中骚浪帅,但郑凡没那个资本,他甚至连甲冑,都是和其手下士卒的甲冑是一样的。 郑凡怕死,而战场上又是最容易死人的地方。 「主上,且放心,奴家在您身边的。」 这话,有点伤男人自尊了,一个男人,居然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 但你别说,如果有一个美丽御姐说要保护你,这感觉,还挺不错的,直男气概,也是需要看场合的。 不过,郑凡还是笑了笑,道: 「真到那时候,还是让瞎子他们死我前面吧,你死我后面吧。」 对四娘,郑凡的态度,是不同的。 「呵呵,主上,我死不死在您后面,也没意义啊。」四娘调笑道。 你死了,我也可能马上就死了啊。 「也是哦。」郑凡也笑了笑。 不过,对这次的出征,郑凡还是很有期待的。 上一次是自己带着梁程很是随意地出去耍了一圈,但当时自己就经常想着,若是有薛三在身边,若是有瞎子他们在身边,在面对这些情况后,处理起来时,是不是会更简单得多。 这一次,大家一起出发,郑凡真的很期待,这些已经压抑了许久的魔王们,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其他军头同僚们宛若无头苍蝇地在干国边境乱撞,却终究没撞出什么声响来,这挺不错的,有他们的铺垫,才能让自己更好地绽放光芒。 这时候,郑凡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燕国了,在燕皇和两位侯爷的强势之下,此时的大燕,是一个锐意进取的国度,也是最适合野心家发展和成长的国度。 而在这时,薛三走到肖一波身边,肖一波会意,跟着薛三走到了堡寨里。 薛三走在前面,肖一波跟在后面。 肖一波和薛三的关系极好,因为其他大人们,风四娘大人,很美,真得很美,但肖一波连晚上躺床上意淫一下都不敢。 因为也正是四娘,曾给肖一波带来过最为恐怖的心理阴影,其余的大人们,都很高傲,不喜欢说话,而每次和樊力说话,樊力都会带你去砍柴…… 只有薛三,说话风趣,也乐于和自己说话,人也没什么架子。 「让你留下来看家,你心里有什么不满意么?」 「没有,这是大人对属下的信任。」 「说实话。」 「有点。」 「嗯,不过总得有人守家的。」 「属下知道。」 「嗯,你没什么练武天赋,但以后当个管家,也不错的。」 「属下明白。」 「嗯,对了,我再问你,若是等我们走后,堡寨里忽然遭遇了贼人,你带着剩下的人肯定是守不住时,你会怎么办?」 肖一波马上道: 「属下会马上毁了库房里的粮草军械……」 薛三跳起, 拍了一下肖一波的脑壳。 「嘶……大人,属下做错了?」 「你当咱存这点家当容易啊?你说烧就烧了啊?」 「啊……额,那属下,应该怎么办?」 薛三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那个屋子, 那个屋子,不是任何大人的房间,但平日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有几次肖一波经过那个屋子门口时,似乎都能感受到内心传来的寒悸。 「真到了那种情况的时候,你呢,就跑到这里来,对着这个门,跪下。」 「跪下?」 「对,跪下。」 「大人,跪下然后呢?」 「喊。」 「大人,属下应该喊什么?」 「爷爷救我!」 第八章 晚风疾 马蹄奔腾,四百骑和一千五百骑所营造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郑凡深有体会。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有些莽撞,有些兴奋,有些生疏,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遭遇不测; 这一次,他心态平和,平和到可以坐下来点根烟慢慢地选秀。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这种兵种可以拿来当槓桿儿用,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则是将这槓桿儿给用到极致的表现。 同时,装备上的差距,往往也能在战争中体现出很大的区别。 翠柳堡,是靠六皇子供养的,六皇子为了这支军队,为了郑凡,可以说是连棺材本儿都掏出来了。 可以说,郑凡的这一千五百骑,装备上极为奢华,同时,养一匹好马的花费,真的比养活一个人要贵得多,哪怕如此,这次出征,翠柳堡上下依旧是一人双马。 这也是瞎子北为什么都不好意思再跟六皇子提要求的原因所在了,人家,真的已经够意思了,当初所谓的「全力资助」承诺,可真的是半点水分都没掺。 部队,再度在干国边境的堡寨前停了下来。 这是梁程下达的命令,每一次入干,都像是进人家家门偷东西一样,你得先破开人家的防盗门。 你不破可以,强行闯入也没问题,但会因此引起主人的注意,然后主人会报警。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燕国这边的大小军头子们可以说是将干国边境折腾得烽火狼烟了,但自己这支部队人数上有点多,和那些小军头们有着巨大的区别,要想学上次那般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还是得在开始时掩藏一下行踪。 燕国的靖南军一直没有动静,干国三镇的兵马也一直在龟缩。 第347页 所以,燕国边境上的军头子们只能和干国堡寨里的守军进行着较量,而较量的结果,往往不是那么美好。 攻破一个堡寨,除非你硬要头铁地去选择最大只的去啃,否则难度其实并不大,但问题在于,每一次啃下来后,你都得因它崩断好几颗牙。 如果不是靖南侯的命令在后面驱使,这些军头子们是真的不愿意对这些堡寨下口的,但为了交差,为了计功,为了首级,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地去上。 此时,在翠柳堡所部前面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堡寨,其规模,和郑凡第一次来时碰到的那座鸡堡差不离,里面估摸着,也就几十个守卒。 上一次,攻打堡寨时,郑凡和梁程带着十多个蛮兵和空气斗智斗勇自己演了自己半天, 上去后才发现哨台上根本就没人,里头的人还在忙着做生意或者排队。 但那时双方还没开战,还处于和平日久的状态中,现如今,双方的边境摩擦已经愈演愈烈了,哪怕干国边军再废弛,也不可能再给郑凡重温那种如入无人之境的美好。 薛三翻身下马,开始做热身运动,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少顷, 薛三长舒一口气,对着身边的梁程以及后头的郑凡笑了笑,身子前蹲, 「嗖!」 薛三,窜向了前方。 你可以看见夜幕下,似乎有一道影子正在穿行,但你根本听不到丝毫的响动,而且不一会儿后,你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仿佛薛三已经完全消失。 「以后有条件了,可以让三儿去训练训侦察兵什么的。」郑凡对梁程说道。 「嗯,属下也有此意。」 只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还不到去玩多兵种搭配的资格。 …… 身为刺客,最擅长的,其实还是隐藏自己,在这方面,薛三是专业的,他来到堡寨外墙下,这年代久远且粗糙的外墙对于他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其身形如同壁虎一般快速地上行,很朴实,没用其他高难度花活儿,就是速度快得惊人。 哨台上有两个干兵,一个靠在墙垛子后面打着唿噜另一个则是靠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且不时地向四周看看。 的确,双方边境摩擦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干军的堡寨也终于开始有些属于军堡的意思了。 然而,哪怕这座堡寨的哨台确实是在发挥着作用,俩人轮流换班时,另一个也确实是在观察四周没有去懈怠,但当薛三出现在那个哨兵身后时,这名哨兵依旧毫无察觉。 薛三掏出了匕首,调整着自己的唿吸,人生,需要仪式感,这种仪式感体现在哪怕你不是在吃牛排而是在吃滷煮,依旧要刀叉必备。 匕首,递送了出去,没有声音,没有叫声,哨兵的嘴被捂住了,同时脖颈那里的鲜血在汩汩流出。 至于那睡着的那个,薛三犹豫了一下,将手上这名哨兵的尸体给慢慢的放下来后,他后退了几步。 屈膝,持匕首,调整唿吸, 你是我薛三要杀的人, 哪怕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但我也依旧要给予你尊重, 尊重自己的猎物,也是在尊重自己。 然后,薛三开始了突刺,睡着的干兵也被杀了,被杀得毫无悬念。 你不能说薛三是神经病,实在是因为打北边到南边后,他真的是憋坏了,唯一一次出手的机会,还是在尹城外的驿站里被陈大侠海扁了一顿。 人吶,只要是被憋久了,就会有点神经病。 薛三默默地从梯子那儿下去,仍然是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堡寨的门口,有两个干兵打着铺盖蜷缩在墙窝子那儿睡着,薛三走过去,走到二人的中间,他伸出手,两只手都拿着一把匕首。 他觉得以这种方式同时杀死这两个人,很帅。 可惜了,没人带相机,否则这个镜头可以抓个连拍。 马上,薛三又发现了一个比没有相机更严重的问题,他的手臂有点短,够不着俩人。 有些无奈, 薛三只能先来到左侧那个兄台的被窝前,一匕首刺下去,然后再走到另一侧的兄台那儿,又是一匕首刺下去。 这一切,让薛三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薛三开始开门,门轴那儿他还特意抹了一些油,同时还以匕首卡着门缝儿,让开门的声音尽可能小一些。 其实,薛三可以尝试一下以这种刺客的方式去里面,一个一个地把剩下的不到二十名干兵都杀死。 但单纯批量地重复,并不是艺术。 薛三取下挂在腰间的弹弓,捏起弹子,朝着前方空中射出。 瞎子北的精神力覆盖范围不可能这么大,但加上弹子射出的距离,差不离了。 站在郑凡旁边的瞎子北点点头,道: 「可以了,主上。」 郑凡回过头,对后头的左继迁做了个手势。 左继迁有些兴奋地带着数十名左家兵没有骑马,直接向前面堡寨沖了过去。 堡寨的门,大开在这里,薛三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左继迁带着人过来时,看见了薛三。 「呸。」 薛三吐出了嘴里的草茎,对里头指了指,然后自己打了个呵欠。 左继迁有些心惊这个侏儒的恐怖手段,但这会儿不是说话也不是讨好的时候,他马上带着手下沖入了堡寨之中。 第348页 一方全身着甲来势汹汹,另一方还在沉睡,战局,其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但左家人却极为兴奋地开始切割首级,一个首级,差不多就能换一个家眷脱奴籍,这由不得他们不兴奋。 少顷,外头的郑凡等人已经策马过来了,大家没进去,只是在外头等着。 左继迁等人出来时,霍家的人看着他们腰间挂着的首级,哪怕是在夜间,都能看见他们目光里泛着红色的嫉妒。 左继迁走到郑凡马头前,单膝跪下: 「回禀大人,堡内干兵已被全歼。」 郑凡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 「归队吧。」 「末将遵命!」 随即,郑凡看向梁程,梁程举起手,道: 「出发!」 骑兵,再度奔腾起来。 这只是今晚的开胃凉菜,就是连出手的薛三,都觉得有些没过瘾,其余魔王,甚至连身都没有热。 最重要的是, 郑守备今天很膨胀。 一同膨胀的,还有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带这么多兵出征的梁程, 「看来,今晚将……」 这本来只是梁程在自言自语,因为大家都在策马奔腾,马蹄隆隆,所以这话旁边人不可能听到。 但瞎子的声音马上在梁程心里响起,而且是以咆哮的形式: 「给我闭嘴!」 …… 绵州城的城墙上, 一名身材十分肥硕甚至可以和许文祖争锋相胖的男子将自己肥大的肚子搁在了墙垛子上, 先冷笑了两声, 开口道: 「直娘贼,你们敢信,之前这座城居然被燕国的一个小小守备带着三四百骑攻破过?」 男子身后的几人有身着甲冑的也有身着文士袍子的,见男子发怒,都不敢出声。 「唿……可笑,可笑至极,那杨老狗不愧是没栾子的货,居然不敢下令出击,任凭那些燕狗在我大干边境放肆! 啊啊啊……阿嚏!」 男子打了个喷嚏,身上的肉浪开始翻滚。 这时,一名文士关切地开口道: 「城墙上风大,为您宝体着想,咱们还是先下去吧,王爷。」 第九章 知兵 「罢了罢了,下去吧,下去吧。」 福王双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开始向城下走。 城楼下面,有一顶轿子在等着,旁边,还有数十名护卫。 据说,平日里在府邸内福王也都是习惯坐轿。 一般来说,在宫内的话,贵人们坐辇倒是很常见,但那也是因为皇宫太大的缘故,而福王则是太胖,不喜走路。 当福王入轿后,新任绵州知府主动走上前,开口道: 「王爷,今晚还是住下官的别院吧。」 「不了,还是住府衙吧,朝廷章程不可废。」 「是。」 「诸位大人不用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周遭一群绵州城内的新任文武一起向轿子行礼。 起轿, 脱离了这些地方官后, 轿子匀速平缓地行进至了府衙门口, 门口的护卫们主动打开了府衙大门,让轿子径直进去。 虽是晚上,但府衙内灯火通明,一些砖瓦角落或者是柱子缝隙处,你甚至还能找寻到残留髮黑的血渍。 数月前,一支燕狗忽然杀入城内,直入府衙。 柱子上的那一行字也已经被擦去了,但所留字之人的名字,却已经被很多人记在了心中。 破城入府杀人留字, 那个叫「郑凡」的燕人守备官,可以说是将属于燕人的那种嚣张跋扈给诠释到了极致。 轿子一直入了后院,后院的血腥味,其实更重,当然了,闻,是闻不出来的,但一想到那一晚多少个大人在这里被割下了首级,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杂乱地铺陈在这里,似乎着后院的风,都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福王终于下了轿, 在一名贴身宦官的搀扶下走入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两盆炭火,福王落座后,宦官马上打来了热水,并亲自帮福王脱下靴子,开始帮福王泡脚。 福王的脚踝,已经有些青肿了,还是因为身体太胖外加平日里缺少锻鍊的缘故,这几日路程奔波,脚下浮肿也属正常。 宦官很是贴心地帮忙按摩,舒筋活血。 一边,自有侍女送上茶水,福王伸手接过,开始喝茶。 厅堂里,还站着一名身穿皮甲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位身着臃肿锦袍的文士。 「唿……」 福王长舒一口气, 放下了茶盏, 道: 「你们觉得可笑不,那些读书人平日里常常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自养浩然正气,到头来,居然连这府衙都不敢住进来。」 这座府衙,虽然还挂着府衙的牌子,但新上任的知府等人却没有再选择这里办公,而是租赁下了城内的一座别院。 原因很简单,这座府衙死过人,死过很多很多人,而且死的,还是他们的同类。 文士则开口道: 「说不得他们还在嘲笑王爷太过胆小,半点不敢逾矩。」 钦差出使,处处都有章程,你住什么地方更是极为重要的一项,当然了,别的钦差可能不会特别在意这个,讲究个因地制宜。 第349页 但福王是藩王,朝廷一直对藩王的看管极为严格,那些文官们更是会死死地盯着藩王的任何出格举动。 大干的藩王是尊贵的,因为他们姓赵。 但大干的藩王又像是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痰盂,每个有正直感的读书人都会向里面吐痰。 不管什么时候,骂藩王,骂这群国之蛀虫,都是大干的政治正确。 也因此,藩王们都只能在自己封地府邸里闷着头过自己的日子,封地很大,但他们连府邸都很少出,甚至,几年都不会出一次城。 「嘲笑就嘲笑吧,他们不也一样在嘲笑杨老狗么?」 福王心平气和地说道。 他这副形象,确实是很「心宽体胖」。 「王爷,您先前在城墙上,可也是嘲笑过杨太尉。」 「没办法啊,文乐,想和一群人打好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他们一起骂一个人,朝堂上这阵子可是群情激涌,弹劾杨老狗的摺子据说已经堆满了御书房。」 说到这里,福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四层下巴, 道: 「只是一路走来,说句心里话吧,杨老狗也不容易,而且是很不容易。」 那位名叫文乐的文士也点点头,道: 「杨太尉不易。」 「本王是晓得那帮太监的,下面没了,天生不全,文官为了名声,可以不惜去骗廷杖,但太监,其实比文官更想要名声。」 因为他们更渴望,证明自己。 福王抬起左脚,示意身下的宦官帮自己擦脚,继续道: 「但一路走来,咱大干的边军到底烂成什么样子了,以前是知道点儿,但这次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居然已经这般离谱了。 大干边军八十万,每年朝廷税赋支撑着这里,但真正活在人间而不是仅仅是活在册子上的,可能得打个对摺。 剩下这四十万人里,还有被发配成私奴苦力的,杨老狗的三镇兵马,真正能调动出来的,可能也就二十万的样子,或许还不到这么多。」 说着,福王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一身皮甲的中年男子,道: 「孟珙啊。」 「末将在。」 「你说说,杨老狗要是敢主动率军出击,会是个什么下场?」 「回禀王爷,燕人靖南军五万,但加上其后营和地方守备部队,也能有十数万人。」 在军事上,干国人对燕国人,向来是没什么信心的。 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当年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的一战,彻底打垮了干人的武运嵴樑。 「唉,人数都持平了啊。」 福王嘆了口气, 人数和燕人持平, 那还主动打个屁! 「王爷,燕人的靖南军,可是骑兵。」 干人少骑兵,这是百年来的结症。 燕人的马场比干人好,外加燕人还毗邻荒漠,无论是去买还是去抢,他们的战马都是不缺的。 但干国不同,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干国富,所以也做过自己的马政,但最后都无疾而终了。 投入了很多,却始终没见过多少浪花。 「杨老狗这个人,本王虽然一直骂他,但他的本事,本王还是服气的,他能坐上这个三边都督的位置,也不是靠他那仨侄女。 这些年,国内叛乱不少,杨老狗率兵都一一平定过了,是个有谱的。」 这也是杨太尉为什么能当上太尉的原因了,以阉人之躯,居如此险要位置,文官们却也捏着鼻子认了,这里面,其实也有文官们也是在心里承认,这个太监,确实会打仗。 「朝廷群情汹涌,都在骂杨老狗避战怯战,大有要将其招回上京换人来做三边都督的风向,你你们可知,是谁按下了这股风议?」 文乐和孟珙一起摇头。 「是韩相公。」 文乐和孟珙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要知道,这位韩相公和杨太尉可是最不对付的,昔日杨太尉还没外放出宫廷时,韩相公就曾亲自向杨太尉开战,说其蛊惑君王扰乱宫廷,差点迫使杨太尉被赐死,最后虽然没死成,但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意外么?」福王笑了笑,「不止是韩相公,还有富相公司马相公,诸位相公,都按下了群情激愤,一起向官家作保,这才使得杨老狗能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福王的脚被擦干净了,落入靴子,他本人则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道: 「朝堂上的诸位相公们,并不煳涂啊,若是往常时候,撤下杨老狗,诸位相公们大概是乐见其成的,但这时,不合适。 撤下避战的杨老狗,再送一个人上去,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敢再走杨老狗的老路,肯定要找机会和燕人主动打一场的。 官家可能并不是很清楚咱们大干这边军到底还剩下几分成色,但相公们是清楚的,也明白,咱大干的边军就剩下这点家当了,要是真打没了,可是连煳窗户的纸都找不着了。 所以,为了平復朝议,才会让本王这个废物一般的藩王领钦差身份来斥责杨老狗。 呵呵,真要斥责,怎么可能选本王去做这个钦差呢?」 福王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文乐拱手道: 「王爷自谦了。」 「没,本王没自谦,其实,朝堂上的诸位相公们做得好啊,本王先前还真担心官家会一封诏令下来,把杨老狗给撤掉或是换个人上去。 第350页 本王的封地就在滁州,一旦让燕狗攻破三边,第一个要遭殃的,可就是本王了。 不过,现在心里踏实了。 十五万西军已经开赴过来了,还有五万狼土兵,禁军也开拔出十万来,东南沿海那儿前些年一直忙着清剿海匪的祖家军,也被调拨了五万北上。 差不多算算,三十五万大军已经上来了,呵呵。」 西军,一直在大干西南地区镇压土司们的叛乱,那位刺面相公,也是西军出身,可以说,西军,是大干最为依仗的一支野战精锐。 狼土兵则是归顺朝廷的一部分土司所有,作战兇勐,只要朝廷给钱给粮,他们就会愿意为朝廷厮杀,最早,也是被刺面相公收服的,也因此,虽然这些年西南地区偶有乱事,但都不成气候了,再也不可能重现数十年前糜烂整个大干西南之规模。 祖家军乃大干东南沿海之精锐,亦是可战之军。 至于禁军…… 福王猜不透,因为和边军一样,大干驻扎在上京的禁军,也一直号称是八十万,但天知道这八十万禁军有多少人是整天待在码头上扛货做生意的? 据说韩相公最早是想调拨二十万禁军北上的,结果却……凑不出来,只能拼凑出了十万先开拔上路。 西军狼土兵和祖家军,福王是信任的,但京中禁军,福王只能想着别太掉架子就行。 但再算算已经得令从各地各郡国开拔的地方厢军,估摸着也能再凑个十万出来,实在不行,噹噹辅兵帮忙守城也是可以的。 「他燕狗想南下,就南下试试呗,看看能不能啃得动我大干的三边重镇。」 四十五万援兵,虽然里头有十万禁军和十万各地厢军需要打一个问号,但加上杨老狗手上的三镇兵马,拿来守城而不野战,福王觉得,自己回封地后,这觉也能睡得踏实了。 「相公们,也是不容易。」文乐开口感慨道。 「可不是么。」福王笑了笑,继续道:「这天下,早就被蛀空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凑出这般多的兵马北上,已经实属不易,这接下来的粮草转运,也是一件极让相公们头疼的事儿啊。」 「当下之局面,我大干只需守住北边三郡,将燕狗拦住,燕狗自己,大概就要撑不住内乱了吧。」文乐如此说道。 这其实也是郑凡和瞎子的看法,大燕如今局面看似烈火烹油,但终究难以持久,迫切地需要对外开拓的巨大胜利来转移国内的矛盾。 否则,这马踏门阀的副作用,就会慢慢反应出来。 「相公们也是这般想的,燕狗皇帝确实是个狠角色,这一刀砍下去,天晓得那些数百年传家的世家还能剩下几个? 只是,燕狗皇帝这般嗜杀,拼了命的穷兵黩武,终究是取死之道,断不能长久。 且官家已经派出其他三路钦差出去了,那三路的规格,可比本王高得多哟,呵呵。」 三路钦差,其中两路很好猜,楚国一路,晋国一路,燕人皇帝既然已经向干国挥舞起了马鞭,另外两国肯定会在唇亡齿寒之下做出反应。 至于第三路钦差…… 文乐先是疑惑,随即释然。 福王点点头,道: 「没错,就是荒漠。」 「如此这般,我大干只需坚守三边一年,那燕国,就得在内外交困中自溃!」 文乐的眼睛里在放着光。 福王伸手揉了揉自己肥肥的脸, 道: 「其实,本王不喜那些文官,因为他们总喜欢盯着本王咬几口,沽名钓誉博名声,但本王不得不佩服的是,那几位相公,确实是不一般。 呵呵,本王觉得,那燕狗皇帝他们,可能还在做着朝廷将杨老狗撤下来的美梦呢。」 兵力调拨,战略制定,合纵连横,一条条,一件件,可以说已然将政治智慧发挥到极致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一系列的计划,已然是相当难得。 文乐此时却有些怅然道:「只是可惜了,要是我大干……」 这些话,开了个头,却没说下去。 要是大干八十万边军和八十万禁军,没有废弛,不是大半都只活在兵册上的话,应对燕狗,当能从容许多。 要知道,大干每年花费的粮饷,可是实打实按照兵册上发放的,却一直在供养着数十万不存在的人…… 「我大干,出不了田无镜。」 福王开口道。 燕国的事,其实早已经传入干国了,这些年,干国的银甲卫对燕国的渗透和谍报工作,做得很不错,至少,银甲卫的表现,远超大干边军的表现。 文乐脸上出现了讪讪之意,田无镜,自然是做不得的,诸位相公们也不可能去学他,明知道大干三冗问题所在,但一直没人能去改变,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包括诸位相公们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门生故吏,都是这其中的一员。 当改革需要革自己时,自然就革不下去了。 「孟珙,你为何不说话啊,这次杨老狗点名让本王带上你一起来,可见杨老狗是真的赏识你啊,一路随行多日,本王也知你不是个爱说话张扬的性子,但需知人生机遇,重在一个『抓』字。」 孟珙闻言,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他自然清楚,今晚的谈话,与其说是福王嘴巴闲得无聊了,想要说点什么,其实还是福王在有意地提携自己。 第351页 福王将自己获得的情报和能知道的细节,都说出来,告诉他,也是为了明日见到杨太尉后,自己能有所表现,这是大恩。 孟珙跪了下来, 诚声道: 「末将,谢王爷提携。」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这话可不能说出去,本王就是个茅厕,臭不可闻,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和本王的关系,否则难免耽误了你。」 此话说得诚恳。 孟珙对着福王磕了三个头。 这是把福王当作自己的长辈了。 孟珙,出身孟氏。 其父当年曾是刺面相公手下的总兵官,当年那一场西南叛乱,其规模空前巨大,最终由刺面相公平定,其父身为总兵,更是曾仅率八千干军苦守西南孤城一年等到了援兵。 刺面相公用兵一向胆大激进,但正因如此,孟珙之父的作用就更为凸显,每次激进用兵之时,都需要一位善守的将领来把守命门,孟珙之父就是这般,但凡他守的城,就从未被破过。 善守,可以说是孟家的家传本领了。 只可惜刺面相公黯然结局之后,孟家因为曾是其臂膀助力,也被远远地打发了。 这一次,杨太尉是想到了这位孟氏后人,其用意,更是不言而喻。 「孟珙啊,你且说说你的看法,本王,帮你审审。」 明日就要见杨太尉了,就如同要考试了。 福王其实真没打算在孟珙身上捞取到什么好处,他作为藩王,想捞取好处的唯一法子就是造反,之所以帮孟珙,真的只是出自于爱才之心。 孟珙深吸一口气, 似乎有些犹豫。 「说,大胆地说。」福王鼓励道。 孟珙点点头, 道: 「诸位相公的安排和杨太尉的决断,都没有错,王爷说的话,也没有错。」 「再说点儿。」 孟珙先后退了一步,对福王躬身行礼, 道: 「但,王爷不知兵。」 「……」福王。 「咳咳……」一边的文乐忍不住咳嗽起来。 福王倒是洒脱地笑笑,道: 「本王要是能知兵,那可真就……」 大干把藩王当猪养,那福王就把自己吃成一头猪; 真要藩王知兵懂打仗,朝廷怎么可能放心? 「杨太尉的决断,也是极好的,但杨太尉,其实也不知兵。」 杨太尉确实曾率军坐镇平定过多起叛乱,但那面对的多是农民土匪流寇为主的叛乱。 「你继续说。」福王的脸色,开始沉了下来。 「诸位相公们的安排,也是极好的,但相公们,其实也不知兵。」 这意思就差直接骂诸位相公们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了。 福王有些不解了, 问道; 「还有么?」 「有。」 「继续说。」 「王爷,燕人朝廷的李梁亭和田无镜,他们如今之地位,比之我朝诸位相公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福王回答道。 天知道那燕皇是怎么想的,竟然敢这般信任两位统兵大将兼勛贵! 「末将想说的是: 李梁亭和田无镜,知兵。」 第十章 入城! 战马奔腾,冷风唿面,兵甲寒凉,刀剑染霜; 这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但大部分男性都曾在自己心中幻想过这个画面。 郑凡发现, 自己大概,是真的喜欢大燕的。 虽然在大燕,自己曾见过那么多的惨烈; 但抛开个人人性情感的角度,他是真的喜欢大燕的这种……自由。 带着兵,去砍人,去放纵,去浪荡,苍茫大地,任你驰骋。 或许,这种自由,在当下这个世界,只有大燕才能给自己。 郑凡不清楚这种自由这种放纵到底能持续多久,但这并不妨碍此时的郑凡,很享受。 出来玩儿, 就要玩儿得开心, 不要再去烦心什么房贷车贷以及休假结束后漫漫无期的加班了。 郑凡清楚,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个魔王,也是很兴奋的。 梁程就不用说了,他对重操旧业领兵,一直有着极强的执念。 也是苦了他了,梁程的漫画背景是放在现代的,在现代背景下,他自然没办法率领什么千军万马去奔驰。 而其余人,真的是憋坏了。 四娘、瞎子、薛三、樊力、阿铭,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不再像以前那般小打小闹,而是可以放肆地去宣洩一把。 「呵呵……」 郑凡笑了,哪怕寒风吹麻了他的唇齿,但他仍然想笑,因为他忽然感觉, 这一次率领一千五百骑突入干国境内, 与其说这是一场边境战争, 倒不如说是自家魔王公司的一次集体团建。 忍住,不能笑,不能破坏氛围。 绵州城,多么亲切的一座城池,它就那么安静地待在那里,带着友好和谦卑的姿态,等待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临幸。 只是,这一次的临幸,多出了一些曲折。 上一次,郑凡率四百蛮兵是直驱这里,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且这座城的城门还没有关上。 但这一次,郑凡等人居然先后碰上了三波斥候。 第352页 但有薛三的刺杀和瞎子北的预判,那三波斥候并没有真正发挥出作用,让霍广带着霍家子弟给解决掉了。 只不过首级并不多,远远比不得先前在那座堡寨里「发了财」的左继迁。 但霍广并不着急,因为他清楚,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始。 队伍,于绵州城外停了下来。 只是,郑凡没找到上一次来时立的那座坟。 那个持枪的老爷子,众人皆退他独行,一桿长枪妄图阻拦数百蛮族铁骑。 还有那个明知会死却依旧藏在城楼上对自己射出那一箭的男子。 一座城,只有两个男人。 在这两个男人身上,作为「侵略者」的郑凡,看见了血性,虽然这种血性,无法真正影响到大局,却值得尊敬。 坟头,没了。 梁程站在郑凡身后,他知道主上在找什么。 「那个老头儿?」瞎子北问梁程。 梁程点点头。 瞎子北笑笑,走上前去,对郑凡道: 「主上,这事儿属下没告诉你,根据干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主上上次袭击了绵州城,干国官面的说法是,绵州城知府拼死抗击,城破人亡。」 「呵。」 郑凡笑了, 他还记得那一日自己沖入府衙后院所见到的那一幕, 那位知府大人正带着自己的官属在那里开趴,而且还磕了药。 「主上那一日埋在这里的,是一对父子。」 「哦,是么?」 「是的。」 「哦。」 自己的爹,在人潮溃散时逆流而上,被自己的蛮兵杀了。 那个儿子,却一直等在城楼上,等自己出来时,为自己父亲报仇。 见惯了肖一波,见惯了六皇子和燕皇,见惯了靖南侯那样子的, 再想想这一对曾被自己埋骨于这里的父子,郑凡才感觉,这才是正常应该有的父子之情。 自己之前所碰到的,都是极端的个例。 「他们被冠以,通敌的罪名,说是他们是内应,打开了城门。」 「呵呵呵……」 郑凡笑出了声。 「这是官方宣传需要,干国朝廷必须这般宣传。」 在窘迫局面发生时,第一反应,是消除负面影响。 很显然,干国朝廷不可能把绵州城破的真相给宣扬出去,四百燕国骑兵就能破城,那会对干国军民信心造成怎样的打击? 把脏水,丢死人身上,也是最合适的选择,因为死人不会说话,同时,活人还得好好地活着。 按照干国的风气,这般安排,也是情理之中。 「啧……我不喜欢这样。」郑凡说道。 他没有太多为这一对父子鸣不平的感觉,只是单纯地反感。 「主上,这座城,防备森严了。」 郑凡点点头,比起自己上次来,这座城,确实给人不一样的感觉了,首先,城门终于学会关闭了。 而且,城墙上还能看见守卒在巡逻。 这些,其实应该是最基本的东西,但上一次来,他们连最基本的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头儿拿着双头枪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郑凡没紧张,也没觉得头疼,因为上一次,自己这边只有四百蛮兵,但这一次,可是有一千五百骑。 对方学会警戒了,自己这边,却更强大了。 当然了,攻城是不可能攻城的,就算郑凡捨得,远在燕京的六皇子也不可能捨得。 他辛辛苦苦地把本钱砸出来给郑凡养兵,可不是让他们去蚁附攻城去当炮灰的。 如果是打干国的上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打这里……呵呵,不值得。 且大家疾驰而来,也没什么攻城器械可以用,连云梯都没有,难不成现在大家砍树来做? 「还是偷鸡吧。」 郑凡说道。 瞎子北点点头。 偷鸡,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偷鸡会上瘾。 上一次,是城门自己开着,且是自己堵着,给了郑凡可乘之机。 这一次,郑凡打算辛苦一点,自己开门。 别的将领打仗,可能玩不起这种套路,但郑凡不同,他队伍里,高手多,七个魔王,虽然现在还没有真正的魔王风采,但当个特种大队用用总没问题吧? 「对了,瞎子。」 「主上,您说。」 「我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就冲锋,你沖第一个,到城门下后,你能不能用你的意念力,直接把城门闩给开了?」 瞎子北愣了一下, 因为排除自己被射成马蜂窝的可能,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开创性的想法。 自己堂而皇之地跑到城门下去开锁,想想都觉得很刺激。 但瞎子北马上道: 「主上,这城门是加铁的。」 「哦,然后呢?」 「城门的门闩,也没那么好开。」 通常,是需要好几个人在里面一起用力才能打开。 「属下的意念力,可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推一推自己,控一控针,这倒是没问题,但去打开门闩让后续的人直接撞开城门,瞎子没有绝对的信心。 哪怕郑凡进入了八品,大家实力又都再度恢復了一层,但瞎子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 要是大家「乌拉」冲过去了,结果自己打不开城门,岂不是一种人跟个沙雕一样跑城楼下等人家射? 第353页 「唉,那等下次回堡寨后,咱自己也做个门,你没事做的时候,就当锻鍊身体练习练习吧。」 「好的,主上。」 「所以,我们还是选择特种兵战术吧。」 「属下也这么认为。」 「梁程留下来领军。」 这支部队,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里镇着,梁程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当然,郑凡其实也是,但作为领导,嗨皮的时候怎么可能留在后头? 「主上英明。」 瞎子清楚,可能单论实力的话,郑凡应该是魔王里面最弱的一个,哪怕他是八品武者。 但郑凡身上有魔丸的存在,这一下子就成了众人之中最强的一个了。 「让大家做准备吧。」 …… 除了派出去一百蛮兵骑兵当哨骑警戒四周以外,其余人马都在梁程的命令下下马卸甲,开始休息。 在这里做出这种举动,是很过分的一种行为,梁程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根据对干军素质的了解,二来则是对蛮族骑兵的信心,有他们在四周方圆做警戒,梁程相信除非来袭队伍里有十几个薛三,否则根本不可能偷偷摸摸地潜入这里发动袭击。 霍广和左继迁坐在梁程身后,两个人,其实都有些紧张,但在这个时候都在认真地调整和打理自己体内的气血。 而在前面, 郑凡正带着瞎子、四娘、樊力、薛三以及阿铭在做着热身——时代在召唤! 在大庭广众下做广播体操,是一件能让人觉得很羞耻的事。 但郑凡还是站在最前面,一边喊号子一边领操。 四娘、薛三、樊力、阿铭以及瞎子,都很认真地在跟着做。 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扩胸运动,一二三四…… 坐在后面的梁程看着前面的这一幕,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这时候,他有些庆幸,庆幸主上让自己留下来控制部队,否则自己此时也得…… 「大人,这是什么招式?」 一边的霍广开口问梁程。 梁程其实没官职,但他们很清楚梁程在翠柳堡的地位,同时,他们更折服于梁程带兵的本事。 左继迁沉声道: 「这些招式,粗看平平无奇,但细细琢磨,却带着一种浑圆天成的至理。」 「……」梁程。 这俩人,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真正地觉得,这是某个门派的独特炼体方式。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仅仅是霍广和左继迁,他们身后坐着的霍家和左家族人也都这般认为。 在他们的视角里, 翠柳堡,自然是郑凡的,但郑凡身边,却有着一批奇人异士,眼下,他们似乎正在得以窥觑奇人异士的真正秘密! 一些人,虽然坐着,但已经忍不住地在用手臂模仿动作了,还在努力在脑子里记着。 这其实也不奇怪,后世能做到全国推广的体操,其动作要领肯定是经过多方论证研究过的。 其实,真正在做操的人,包括瞎子,心里倒是没什么羞耻的感觉。 大家都是面带微笑地在做, 这种感觉,就跟后世你去一趟拉萨发个朋友圈「啊,我感觉自己心灵被净化了」会被觉得很二逼; 但你如果坐个游艇带着一大堆嫩模却啥都不干只是去公海吃个烧烤拍拍手就回来会让人觉得很有逼格一个道理。 在这种氛围和场景下,做一套广播体操,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反正大家出来,开心最重要。 体操做完了,回头跟梁程打了个招唿,总共六个人,开始潜入了。 绵州城的防守,确实像样子了,同时也是因为燕干摩擦升级,丝绸之路在这里被断绝的原因,导致原本活跃在这里的商队也不见了,所以显得稍微有些冷清。 然而,城墙很宽,也很大,此时又是夜里,除非在城墙上摆满了人,否则想杜绝小股人马的潜入靠近,真的很难。 郑凡等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城墙下面,薛三身上绑着绳子和铁爪开始「噌噌噌」往上爬。 看着薛三这灵巧快速的动作,郑凡觉得薛三当真是打仗旅行必备产品。 薛三上去后,瞅着巡逻的空档赶紧将铁爪固定好,丢下了两根绳子。 阿铭和瞎子北一人一条。 阿铭还是靠敏捷的速度借着绳子的力道开始攀爬,瞎子北就潇洒多了,只是用双手借一点绳子的力道和平衡,而后意念力开始在下面推自个儿,速度比阿铭还要快上不少。 等这两个人上去后,郑凡、四娘以及樊力才开始爬。 终于,郑凡上来了,看见地上躺着两个干兵的尸体。 有薛三和瞎子北提前在上面,实在是有太多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两个巡逻的干兵了。 大家都上来了,开始向城梯那儿走去。 翠柳堡另一个传统,那就是瞎子带路。 瞎子走在第一个,不时地告知众人哪里有人驻守哪里有人巡逻,无法躲避的就让薛三或者阿铭上去解决掉。 就这样,大家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城下。 城门口那儿有大概二十个士卒,东倒西歪地或靠着或躺着,倒是没人在睡觉。 「准备动手吧。」 郑凡抽出了自己的刀。 樊力拍打了一下胸脯,伸手抓过身侧的一辆大板车,将其举起横在身前,然后开始了冲锋! 第354页 之所以要以这种方式,还是因为城梯下去后的位置,距离城门口那儿,有点远,且没什么遮挡物。 城门口的士卒反应了过来,有人开始喊叫有人开始张弓搭箭。 「嗖嗖嗖!!!」 十多根箭矢射了过来,这是斜上方哨塔楼也有守卒加入了射击。 但这些箭矢都被樊力手头的木板车挡了下来,大家都跟在樊力身后开始奔跑。 薛三先一个脱离了阵线,只见其手脚并用以一种极为夸张迅勐的方式就窜上了哨塔,很快,哨塔那儿就传来了两声闷哼,不再有箭矢下来。 而在下方,当郑凡等人冲到城门口前时,樊力发出一声咆哮将手中的板车直接砸了过去,四五个干兵直接被板车掀翻。 瞎子北双手摊开,精神力释放出去,左侧方向五个干兵全都愣在了原地,停止了动作。 四娘指尖弹射,一根根绣针刺出,这一次,四娘没去追求什么艺术的美感,绣针毫不留情地穿过这些干兵的心脏。 樊力手中的斧头抡了下去,在其面前的干兵没有一合之敌,他的斧头,你挡下来了是砸死,没挡下来是被砍死。 阿铭瞅着空档,出现在两个干兵身后,指甲轻轻爱抚过他们的后脖颈,两个干兵当即瘫软在地。 所以,等郑凡提着刀冲过来时,已经没有人头留给他了,一时,有些尴尬。 「开城门!」 特种作战方式很成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成功,虽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响动,周围也能看见不断有干兵向这里汇聚,但在樊力一声怒吼之下,几个人一起帮忙, 城门, 被推开了。 外头, 也在此时响起了马蹄轰鸣! …… 「孟兄,孟兄。」文乐喊住了孟珙。 「文先生。」 「孟兄你还是太过莽撞了,何故这般顶撞王爷呢?」 「唉,实在是王爷对我恩重,我,我不忍心欺瞒王爷。」 「文某知晓孟兄是有大本事的人,但还请孟兄稍稍转圜一下,否则这一身大本事无法得以施展,岂不是我大干之憾?」 「多谢文先生指点。」 「孟兄言重了,王爷那边你不用担心,王爷的脾气极好,对了,我叫人备下了点水酒,这天寒地冻的,孟兄如果不嫌,且随我去偏屋里喝几杯暖暖身子。」 「多谢文先生,不过,我还得去看看那些土兵,这里是城内,我怕他们弄出乱子。」 「哦,也是,呵呵,若非孟兄领着第一批土兵上路同行,文某和王爷可还真不敢在此时北上宣旨呢,这帮天杀的燕狗这阵子可是闹腾得不轻。 对了,文某没记错的话,那些狼土兵可是安置在了城内的库房?」 因为上次破城的事儿,外加此时商路断绝,所以绵州城内的库房基本都空了。 「是,也多亏王爷说话,否则知府大人可能还不肯让这些土兵入城。」 「土兵野性难驯,知府有此顾虑也实属应当,孟兄切莫介怀。」 「文先生言重了。」 「这样吧,文某陪孟兄一起去看看那些土兵吧,这绵州上下官吏刚刚被换了一茬,也不晓得他们到底能不能安顿好这五千土兵。」 第十一章 土兵 「哪里的声响?」文乐有些紧张地问道,要知道,大干的北地可正在和燕国交锋,虽然还没出现大兵团的作战,但燕人的小股部队这阵子一直在干国边境一带疯狂地袭扰。 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在数月前,才刚刚被燕人攻破过! 就像是才出过轨的男人他的话不那么能信一样, 刚破过的城你在里头就很难给你安全感。 「糟了,是北门出事了,上次燕狗就是从北门进来的。」 文先生一听「燕人」来了,当即就有些吓傻了。 他和孟珙不同,他只是王府养的一个秀才,副业是王爷的师爷,主业则是陪王爷聊天解闷儿。 刚才在屋子里再怎么分析天下大势也不会影响他在得知燕人又打来后的惊愕失措。 孟珙深吸一口气,抓着文先生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吼道: 「文先生,快速去通知王爷的护卫保护好王爷,我去调土兵!」 「好……好……」 文乐咽了口唾沫,马上沖回了府衙。 孟珙则不再停顿,径直向着土兵驻扎的库房那边跑去。 没跑多远,前方就忽然出现一群人影,这群人身穿藏青色袄衣头裹布条手持各式武器; 为首一人骑着马,身披红色的披风,头戴钗冠,赫然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女人。 还没等孟珙开口,女人当即喊道: 「孟将军,北边因何骚乱?」 显然,这群土兵在感知到北门的乱响后就马上奔了出来,这让孟珙心下大定,此时他也顾不得礼数了,马上上前对着骑在马上的女人道: 「达奚夫人,北门应该是出事了,可能是燕狗又来了。」 听到燕人来了, 达奚夫人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慌乱之色,甚至隐约间可见其兴奋之意。 其身后的狼土兵们也是一阵雀跃,虽然他们装备很差,连棉甲都少得很,但此时,却发出了兴奋的长唿声。 「达奚夫人,下官不知道燕狗是否已经夺了北门,城内守卒分散四处,若是燕狗已然拿下北门恐大局将崩,还请夫人速速发兵将北门控制住。」 第355页 「燕人来了,本夫人自是要打的,但孟大人,可得按照上路时那般说好了,一个燕人脑袋,五两银子!」 「必然!」孟珙马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后又迅速指向了身后的府衙道:「夫人请放心,那座府衙里现在住着我们大干的一位王爷,今日夫人护下此城,相当于救下王爷的命,王爷和朝廷定然不会吝啬赏赐。」 狼土兵,对于大干来说,其实就是僱佣兵。 当初刺面相公在平定西南叛乱时,主动收服了一部分土司归顺,借着他们的力量才最终将西南平定。 随后,大干内地好几次发生叛乱或者造反情况时,也经常会调狼土兵去帮忙平叛。 这些土兵装备虽差,但作战极为勇勐,悍不畏死! 只是,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大干的子民,也认大干的皇帝是他们的皇帝,但其实他们在西南更像是一个个独立王国。 当然了,要赏金这也是正常,朝廷养的兵还得吃军饷,战时首级也能换赏钱和军功,这些狼土兵从干国西南来到北方,自然不是来毁家纾难报效皇帝的。 得到了孟珙的保证后,达奚夫人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唿,这种长唿在后世很多民歌里会出现,但此时达奚夫人的长唿声,却带着一种铿锵的杀意。 「儿郎们,随我杀燕人!」 达奚夫人一马当先,其身后的狼土兵们更是奋勇向前,健步如飞,宛若一头头迅勐的猎豹。 他们是大山的子民,这一双脚走山路如履平地,在这平地上奔跑起来,自然更是迅捷,达奚夫人纵然骑马,但其身后的土兵们竟然有不少已经追过了她。 孟珙这时则马上跟着向前跑去,在经过府衙时,孟珙恰好看见王爷在护卫的搀扶下走出了门口。 「王爷!」 「孟将军,燕人真的又打来了?」 在听到北门出事的消息后, 正准备洗完脚上床歇息的福王直接跳了起来,当然,跳的高度并不高,然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王爷,还请速速躲避,这个府衙,还请不要待了。」 孟珙是军人,其父曾是刺面相公手下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不可能去迷信什么。 之所以不让福王继续留在府衙里,实在是府衙这个目标真的太过明显,上一次燕人入城的情况他在今天曾找过当地人问过,得知燕人是在破门后直接沖向了府衙。 福王吓得周身肥肉翻起了波浪, 他只是一个藩王,虽说心思剔透,但因为大干将藩王一直「关」在封地当猪养的原因,所以他也没经歷过什么真正的场面。 但在此时,福王还是马上从自己衣服里取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毫不犹豫地塞到了孟珙的手中, 用哆嗦的声音喊道: 「孟将军,持此物可调绵州城内的驻军,还有,还有……」 福王转身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这些王府护卫, 道: 「这些护卫,给本王留两个搀着本王走路就好,其余的,你全都带去,做事,身边不能没有人。」 文乐一听,当即愣住了,他本能地想要阻止王爷。 但孟珙抢先开口道: 「那王爷的安全?」 「要是城破了,本王还有个什么安全可言,孟将军速速去,本王,本王,本王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多谢王爷信任!」 孟珙的父亲因为刺面相公的事遭受朝廷打压,郁郁不得志而死,孟珙也受其父牵连,官位一直不高,这一次他其实是作为这支狼土兵的嚮导才跟队北上的,对这位福王,孟珙是真的很感激。 「文先生,还请保护好王爷,你们,跟我来!」 孟珙毫不客气地将大部分的王府护卫带走,追着前面的狼土兵向北门跑去。 文先生搀扶着福王, 他能感知到福王在颤抖,福王也能感知到文先生在颤抖,两个人一起在抖,而且互相影响后,越抖越厉害! 福王忽然哭笑不得道: 「不是,文乐啊,他娘的到底是你在搀扶本王还是本王在搀扶你?」 …… 绵州城的北门, 在今晚, 被同一支军队给梅开二度了。 樊力像是一座铁塔一样顶在最前面,专门扑杀那些企图靠近城门的守城卒,瞎子就站在樊力身后,帮他监测可能会到来的冷箭。 郑凡则与阿铭薛三以及四娘等人一起冲杀,绵州城的守卒这一次的反应确实是比上一次快,但这时候零零散散赶来的几波兵卒连城门都没能靠近就被打散了。 而这时, 打前的一支骑兵已经从洞开的北门沖了进来,领头的不是梁程,而是霍广。 霍家人多,首级少,所以这一次他们打前阵。 第一波冲进来的一百多骑兵直接冲锋掩杀了过去,那些正在赶来的守城卒在看见骑兵已然入城后,士气直接低落到了极点,再见到骑兵向自己冲来,马上开始溃逃。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剧情,终于又回到熟悉的节奏了。 第二波入城的骑兵也进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梁程亲自率领的蛮兵。 骑兵入城,自然不可能一窝蜂地冲进来,毕竟城门就这么大,梁程在发动冲锋时就是按梯队进来的,这样可以尽可能地避免大家在城门口出现拥挤的情况。 第356页 当梁程率领的第二批百骑进来后,霍广当即率领自己的霍家子弟兵开始向城中心冲锋。 府衙, 府衙, 霍广和其身边的霍家子弟兵自然听过郑凡上次立功破城的经过, 府衙里才有大人物, 府衙里的人脑袋才值钱, 一个顶好多个, 自家的家眷族人能否重获自由,就靠他们自己去拼杀争取了!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街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呜呜呜呜呜……」的长唿声,宛若山林里的猎人正在追逐野兽。 梁程当即目光一凝,身为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他自然有着自己的本事,这里面,甚至还要加一点属于将领的天赋直觉。 这声音,这气势, 梁程当即喊道: 「城内有伏兵!」 城内确实有兵,但又不是伏兵,因为没人能算出来今晚翠柳堡的驻军会再度光顾这里。 但对于此时的梁程来说,不管对方能否提前洞悉,在这种局面下,对于己方来说,等于是伏兵。 在此时,梁程毫不犹豫地下令: 「调头,撤!」 他当然可以选择冲锋,不管前面是不是伏兵,大家一股脑地冲杀上去看看到底谁硬气就是! 但梁程不敢,不是他怕了,而是身为将领,他得对郑凡这个主上负责。 这些骑兵,可都是主上的家底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当,可不能就这般送上去赌一个结果。 最重要的是,在城内,骑兵的优势基本就丧失,甚至还会成为劣势。 梁程不喜欢这种打仗的思维模式,打仗就是打仗,是要死人的,也是肯定要死人的,但他真不想等回去后因为折损了太多人马导致自家主上天天蹲在翠柳堡的城楼上唉声嘆气。 梁程身后的蛮兵马上开始对身后的同袍喊话,并未直接一股脑地调转马头向后冲去,否则后队和前队要是直接碰到了一起,那就真的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去的进不来。 因为前方的骑兵忽然停住身形,确实导致后面跟进的骑兵有些混乱,但梁程先前安排的分梯次进入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不过是一小会儿的混乱后,后方骑兵就开始撤出。 也就在同一时刻,达奚夫人率领的狼土兵们,就已然冲杀了过来。 郑凡有些愕然地看着前方忽然出现的一群装束奇怪的士兵,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里响起, 「主上,是干国西南土司的狼土兵!」 随即,瞎子北这个人形雷达又道: 「太多!」 狼土兵们奔腾迅速,而且他们和干国人不同,干国边军,对燕国军队,一直有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这畏惧,源自于一百年前的「满地银浪」,这畏惧,也来自于这一百年来干国在对燕国态度上的谦卑。 但狼土兵们可没有这些心理负担,他们看见前方的燕人骑兵时,就像是看见一颗颗闪闪发亮的银锭子! 街道就这么宽,导致不少心急的狼土兵已然爬上了围墙开始奔跑,甚至在两侧屋顶上开始奔跑。 他们大叫着,他们唿喊着,他们无所畏惧。 霍广所带领的先锋骑兵本就是向前的沖势,再加上前方狼土兵来势太快,双方根本就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地,就直接对撞到了一起。 「砰!」 「砰!」 「砰!」 撞击声传来, 骑士加上战马的重量将最前面的狼土兵们直接撞飞,没撞飞的也是骨骼断裂。 但很快,后面的狼土兵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们从两侧房屋上跳下,抱着战马上的骑士摔落下马,他们去勾住马腿,他们各种悍不畏死地拼杀为其身后的同伴们争取空间。 这不是在打仗,这简直就是蚂蚁在悍不畏死地撕咬大象! 樊力一斧子直接将面前的一个土兵给噼飞,但在下一刻,其右臂位置则被直接中了两箭。 疯狂的箭矢,开始从四面八方射出。 「啊啊啊!!!」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又将两个企图近身的狼土兵给扫飞。 瞎子北双手撑开,想要帮樊力挡住箭矢,但箭矢实在是太多了,且那些狼土兵一个个地从侧面钻了过来,迅捷得宛若猎豹。 四娘的丝线不停地环绕周身,无情地绞杀着身边的敌人。 郑凡也发出一声怒喝,将一名土兵斩杀。 就在这时,两侧城墙上忽然跑来了上千守卒,他们很多人手上都拿着弓弩。 这是孟珙靠着圣旨和王府护卫的帮助收拢来的守城卒,此时,还有更多的守城卒在向这边赶来。 「射!」 孟珙毫不犹豫地下令射击。 「噗!」 阿铭身子一侧,挡在了四娘身旁,一根弩箭刺入了阿铭的腹部,他替四娘挡下了一箭。 且,阿铭身上已经插着三根箭了,也都是帮同伴挡的。 其实,在真正的战争厮杀中,武者的实力很难起到真正决定性的作用,因为这不是单挑。 就是当初的陈大侠,在驿站里将郑凡、瞎子和薛三虐得不要不要的,但那也是因为郑凡这边人少,若是翠柳堡的蛮兵们当时在场,陈大侠不逃的话也很难逃出一个死字。 沙拓阙石当初英气盖世,也依旧在镇北军铁骑围困下身亡。 第357页 「撤!」 梁程已经下达了撤退命令,但郑凡等人先前之所以没急着退,一是为后面的骑兵争取拖延一下时间,二则是想要接应一下前面的霍广等人。 但眼下,不退真的是不行了。 稍微自私一点想想,郑凡宁愿这些翠柳堡的士卒都交代在这里,也不想自己手底下的任何魔王稀里煳涂地折损在这儿。 「吼!」 樊力再度发出一声怒吼,右手持斧子再度向前冲杀了一波,硬生生地将这些悍不畏死的狼兵给逼退了一段距离,随即转身,向城门口奔跑而去。 郑凡伸手,握住一名蛮兵伸过来的手,然后被其拽上了马背,其余人也是这般,被自己人接应上了马背,只有樊力开始疯狂地加速,他跑得比马快。 其余人也都在后退, 但霍广所在的最先冲进城的那一百骑则已然落入了土兵的人潮之中,土兵们用各种能用的方式将骑士们掀翻下来,哪怕骑士身上穿着甲冑,但也不可能把自己包成密不透风的铁罐头。 惨叫声,不停地传来。 外加,因为霍广身边的都是同族人,所以在梁程一开始下令时,他们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调转马头脱离战斗,而是选择想要救回接应回自己的族人。 这么一耽搁,导致他们最后整个团体都被包围了下去。 当然,这也使得他们无形中为后方部队撤出城门成功拖延了足够时间。 郑凡的双眸泛红,怒火在心中燃烧,这可不是玩游戏,这些损失的兵可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魔丸似乎感应到了郑凡的怒火,想要甦醒,但郑凡一咬牙,还是强行压制下去了魔丸的躁动。 他认可梁程的判断,在城内,骑兵没有优势! 「啊啊啊!!!!」 霍广发出一声咆哮,身上红光闪现,用长刀连续噼死了好几个狼土兵,但下一刻,一根箭矢直接射中霍广的脑袋,箭矢的力道很足,大部分都出穿透了过去,只剩下了箭羽那一段还卡在霍广额头那儿。 八品武夫,在混乱的厮杀战局中,死的,可以说是相当憋屈。 一如数月前的那位八品老者在面对滚滚而来的蛮族铁骑时一般。 达奚夫人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她的目光在那些燕人尸体的甲冑上扫过, 干国是禁止甲冑这类的精良军械流入土司手中的,原因,大家都清楚。 但在战场上缴获的,可都是他们自己的! 达奚夫人抬起头,看向城门口方向,燕人,正在撤退。 一部分狼土兵已经在割取首级和剥下燕人尸体上的甲冑了,但还有很多没有拿到首级的狼土兵开始主动地向城门口那边冲去。 他们要杀燕人,燕人的首级和燕人的甲冑包括燕人胯下的战马,都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呜呜呜呜……」 达奚夫人再度发出一声长唿, 这不是收兵, 而是, 追击! 狼土兵们沸腾了,他们使出全力奔跑,甚至追出了城门。 达奚夫人骑着马也向前冲去, 在经过城门时,上方城楼上的孟珙有些惊慌地大喊道: 「夫人,穷寇莫追,不要追出去,不要追出去!」 达奚夫人抬头,扫了一眼上方的孟珙,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意: 「干人畏燕人如虎,但在她看来: 燕人, 不过如此!」 第十二章 冲锋! 郑凡一只手攥着身前那个蛮兵的甲冑,不时地回头看向身后,他很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霍广带的那一百骑是交代在那里了,基本上不可能出来了。 这或许,就是战争的真正残酷,你来我往,我可以砍你,但也能砍回来。 这不是游戏,游戏里一局打完后,部队丢那儿补给个几回合就能恢復兵力。 倒不是说兵力不能恢復,但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兵陷落进去,自己的本钱折进去了,这滋味,真的是太难受。 再感性一点,那可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黄昏的时候自己还对他们讲过话,说要带着他们回去,带着他们尽可能地赚军功尽可能地活下去。 先前一路而来的意气风发,在此时都被雨打风吹去。 这可能是一个心坎儿,是一个初哥儿所必须要经歷的一个部分,郑凡曾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先前的心理准备,还是过于脆弱了一些。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郡主为了获得战果,将两千多民夫当诱饵的行为,既然肯定要死人,那就主动地死点儿吧,只要能把战机给抓住。 郑凡就像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老闆,以前都是做着小本生意,本钱不大,赚得不多,但胜在安稳,每天收摊回去后,还能美滋滋地坐在床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抠脚一边数钱。 他嚮往那种大老闆的豪掷千金,但当他终于有机会也可以去秀一把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态,根本还没有摆在那个正确的位置。 输不起, 亏不起, 郑扒皮, 这是郑凡心里对自己的定义。 然而,理性你是可以控制住的,但感性这种东西,却无法受自己本身所控制。 一直到, 第358页 郑凡再次回头时, 却发现那群狼土兵居然撒开脚丫子「呜呜呜呜」地追击了出来。 郑凡目光一凝, 随即心里一颤, 但他还是马上将目光投向前方,那是梁程所在的方向,郑凡没有下令,没有去越俎代庖,因为他相信梁程会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去做。 此时,郑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们害老子亏了本, 那老子, 就要弄死他们! …… 因为梁程的及时下令撤退,所以除了霍广那一百骑折在了城里之外,其余的骑兵,倒是没有太多的损伤。 相较郑凡的不淡定,梁程反而是最为淡定的一个,这是战争,生生死死,老人走新人来,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次的失利,只是运气不好。 打仗,你永远不能奢望幸运女神会永远眷顾着你。 渗透,夺城,开城门,都进行的很顺利,但谁知道里面居然会藏着这么多的狼土兵。 至于说自己这边大意了,没有提前侦查好,这就没意义了,因为这本就是一场突袭,突袭本就需要一定的赌博性,而且你也不可能让人进去把情况完全摸清楚后再进城,一来,会加大渗透者被城内守卒发现的风险,二来,这时间一耽搁,天要是亮了那还偷袭个屁? 对于梁程本人而言,只折损了霍广一部,损失,并不算大,因为他身边还有将近一千四百骑。 甚至,霍广死在了里头,作为霍家在翠柳堡的领头人,他死了,反而更方便自己对霍家剩下的人进行控制。 这种想法,自然是有些阴暗了,却又是事实,古往今来通过敌人的刀来帮自己剷除异己的例子,简直多不胜数。 梁程作为一个从上古时就开始带兵打仗的将领,对这个,自然不会不清楚,霍广一死,剩下的六百霍家人群龙无首后很快就能被分化瓦解吸收,很快,他们身上最清晰的烙印就不再是霍家人而是翠柳堡的兵。 就是…… 梁程的眼角余光瞥向了在自己左侧一起策马奔腾的左继迁。 左继迁没注意到一头远古大殭尸在此时看了自己一眼,否则,定然会被吓坏了。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梁程听到了身后的长唿声。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 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狼土兵居然追出了城门,居然追到了城外, 他看到了一群步兵在追骑兵? 这种局面,这种变化, 让梁程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高度的自我怀疑, 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因为对手的这一招,实在是让梁程有些无法理解。 一如一个奥数生和对方在比试,第一轮结束后,他受挫了,第二轮开始后,他忽然发现对方将一加一的答案写成了三。 但很快, 梁程又释然了, 因为他明白了过来。 干国和燕国之间的间谍战可以说早在双方的兵戈正式交锋前就已经开始了,借着丝绸之路的商贸关系,双方都各自在对方家里撒下了不知多少根钉子。 而干国调西南狼土兵北上的事儿,六皇子也已经通过自己的情报网传递给了翠柳堡。 狼土兵,是干国西南土司手下的兵,他们悍勇非常,曾在数十年前造成干国西南地区一成片的局势糜烂。 但他们也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他们自己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这和勇气无关,这和装备无关,而是……战争意识和思维模式。 一如后世那个年代僧格林沁骑兵对着英法联军的枪炮阵地发动冲锋, 一如大波波的翼骑兵挥舞着马刀冲杀向纳粹德国的装甲坦克车, 一如戴高乐从坦克里爬出来看着德国佬的斯图卡轰炸机将自己手下的法国坦克一辆辆的炸瘫痪; 这是一种战争思维认知上的落差,而这种落差,很多时候,会造成极为恐怖的后果,其影响,甚至会超过武器装备差距的本身。 干国西南,是山地,他们并不是没有马,但他们的马个头矮小,可以载人,但更多的时候是拿来载货。 当初干国西南地区土司们集体造反时,干军之所以数次平乱受挫还损失惨重致使局势一步步崩溃,还是因为在山林里,土兵们藉助着自己对大山的熟悉,用各种袭扰、分割、偷袭等等方式,将干军给打得狼狈不堪。 在山林里,战马,本就很难起到真正的作用,同时,干国的骑兵,本来就不是很行。 也因此,达奚夫人包括她麾下的狼土兵,并没有真正经歷过骑兵洗礼的教育,所以,他们才会做出用步兵追击骑兵的选择。 骑兵,他们肯定不会陌生,他们也有骑兵,可能在他们看来,骑兵也就这样子吧。 但燕人的马和西南地区的马,是不同的,燕人对骑兵战术的理解和运用,也是干国人和土司们所无法企及的。 因为数百年来,燕人一直有一个好老师,这个好老师在不停地传授着燕人骑兵战术的运用,且在最近一百年来,燕人终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自己的师傅,打趴了下去。 这里的师傅,自然就是蛮人。 第359页 荒漠蛮族,自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骑兵的一个族群,但当世最强骑兵,在燕国! 梁程眼眸深处一抹煞气一闪即逝, 他清楚, 自家主上现在心里应该有多心疼, 那么,就让自己给主上来一个最好的安慰吧。 梁程举起手, 这些日子以来,翠柳堡的兵马在学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听令」。 在梁程的指示下,正在逃跑的他们开始故意放慢了马速。 既然你们这么蠢,敢追出来, 那就让你们多跑一会儿。 你们跑得再快,在耐力上,能比得上四条腿的战马? 绵州城的北门城楼上,孟珙双手死死地抓着墙垛子,他心里十分焦急,因为他看见了,那支燕人骑兵,并不是溃逃,而是撤退! 撤退和溃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同时,也很可能意味着两种不同的结果。 孟珙大喊着让身边的守卒敲锣,唿喊着狼土兵回来。 但没有用, 狼土兵们已经疯了, 而且, 他们在战场上从来不会听具体的招唿。 城内还有一千多狼土兵正在忙着救治自己受伤的族人,同时喜滋滋地切割着燕人的首级扒拉着燕人的甲冑,捡拾着燕人的兵器。 他们听见了城楼上干人的唿喊敲锣声,却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看着这些干人的目光,还带着明显的不屑。 你们干人没用,被燕人吓破了胆,但在我们大山的子孙面前,燕人,真的不过如此! 孟珙的唿喊没能让追出城外的达奚夫人回头,孟珙清楚,当年,其实是有一个人,能让麾下的土司们规规矩矩地听命令的。 那就是刺面相公,刺面相公在时,干国的西军战斗力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巨大提升,其收服的土司们更是在其令旗面前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那时候,朝廷上甚至还出过一种声音,那就是若是全力支持刺面相公,说不得大干能够一雪当年被初代镇北侯赐予的耻辱! 但很快,就没有然后了。 土司们在干国这些年的怀柔政策下,也算是安顺,但孟珙清楚,在没有了那位刺面相公的压制后,这种安顺,真的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的一层皮罢了。 他们,就真的以为燕人和缺少骑兵的干军一样? 他们,就真的以为和几次帮忙平叛时面对的农民军一样? 如果燕人真的是那样子的话, 那大干,岂不是早就北伐了? 那蛮族,岂不是早就南下了? 孟珙有些无奈和茫然, 他现在只能期望那支燕人军队的将领,也已经被吓破了胆。 明明是一场「胜利」的开局, 他却一点都感知不到喜悦, 满心的惶恐和不安化作了一声怒吼, 孟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墙垛子上, 骂道: 「直娘贼!」 …… 孟珙的愤怒狼土兵们自然是没能感受到,但他们确实感到……有一点累了。 土兵们也是人,虽然他们的耐力更好,也更善于奔跑,但已经一口气追出去好远了,远到身后的绵州城,都有些模煳了。 他们终究是人,却想用自己的双脚,去追杀那群骑着马的猎物。 可以说,如果不是双方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拉近,如果不是对方一直在逃跑没有丝毫的反击,狼土兵们也不会追击这么远。 达奚夫人可能并不懂得骑兵的真正可怕,但她作为一个统御一座山寨的寡妇,自然不可能那么不堪,她察觉到自己手底下儿郎们有些累了。 这一刻,身为军事家的直觉,让她本能地想要下令折返回去,既然真的追不上,那就不追了吧。 又或者,再咬牙继续追一会儿?就一会儿? 达奚夫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场步兵追击骑兵的诡异过程之中,在梁程的命令下,最前侧的骑兵已经在分批次地调头向两侧开始了迂迴。 郑凡也注意到了部队的变化,这时候,原本载着他的那个蛮兵早已经跳到了另一匹空跑马的马背上,让郑凡得以一个人策马。 要动手了,郑凡清楚。 要停手了,达奚夫人心里想着。 因为她忽然敏锐地发现,自己追击的猎物,数目上,似乎少了不少。 「呜呜呜呜呜呜……」 长唿声传来, 狼土兵们开始放慢了速度,他们有的在喘气,有的在怒骂,那些燕人跑得真是快,让他们损失了好多笔钱财。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梁程也彻底放慢了速度,率领着身边的骑兵竟然直接调转过了马头,他的目光,极为平静地看向自己前方不远处的狼土兵们, 以及, 那群土兵中唯一一个骑着马的女人。 梁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很勇敢的军队,他们的血勇,他们的胆气,比自己所遇到的干国军队,要足得多得多。 战争,很多时候确实需要血勇和胆气,但又有些时候,一些差距,并不是单纯地靠勇气就能弥补的。 没有甲冑,没有精良的武器,没有严密的阵形, 你就这样来面对我麾下的一千四百骑? 梁程手中的刀向前一指,同时开始策动胯下战马。 敌人,已经出城够远了, 第360页 下面, 该让他们品尝一下骑兵,真正的恐怖了! 一股阴霾忽然袭上达奚夫人的心头,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股子不详的预感却在越来越重。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间,在狼土兵的两侧出现了两支骑兵,他们骑着马,他们在奔腾,他们同时取下了弩和弓箭。 「嗖!嗖!嗖!!!」 一根根箭矢射了过来,一名名土兵中箭倒地。 土兵们有些懵,因为他们没料到被自己追得仓惶逃跑的猎物,居然还敢回过头,向自己再次龇牙咧嘴。 他们很愤怒,所以他们开始了还击。 每一个狼土兵,在大山里,都是极为优秀的猎手,这意味着他们的箭,射得很准。 然而,此时的翠柳堡骑兵并不是先前那般在城内很难转圜移动的活靶子,他们在奔腾,同时,他们也注意拉开了距离。 一波箭矢射过去之后,他们会选择重新拉开距离,躲避狼土兵的还击,而后,下一波还会继续以这种方式再度从另一侧逼迫过来,再次射出一波箭矢。 一边要遭受箭矢的打击一边还要瞄准高速移动的目标,狼土兵的弓箭,没在山林里打猎时那般敏锐了,有时候就算是射中了,也因为距离的原因导致箭矢的杀伤力下降,射在了翠柳堡骑兵的甲冑上后又直接被弹飞了。 郑凡也在队伍之中,他手里也拿着弓箭,因为阿铭的陪练,郑凡的箭术在这段时间进步了不少,虽然比不过蛮兵,但他可以在箭矢上灌输进去自己的气血,所以,他的箭能射得更远,威力,也能更大。 一个狼土兵被郑凡的箭射中了,箭矢的力道带着他身体侧翻了过去,但郑凡也没有兴高采烈地欢唿:「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因为似乎大部分在荧幕上欢唿雀跃自己射中了的人物,都是在为接下来的爆头和暴毙做铺垫。 此时的郑守备,一如刚刚输了一把的赌徒,这会儿,就是铁了心地想找回场子。 达奚夫人很快就发现局面已经无比恶劣了,她迅速地下令队伍开始回撤,然而,人双脚的速度又怎么能和四条腿的战马相比? 同时, 这些狼土兵们也已经累了。 梁程没有下令冲锋,而是继续指挥着麾下骑兵以这种方式进行着袭扰和撩拨,软刀子,慢慢地割肉。 可能是受影视作品影响,在大部分的认知中,骑兵,就是铁蹄滚滚然后一头冲垮敌人的防线,然后骑兵就相当于坐在高高的板凳上,开始和周围的敌人互砍。 事实上,除非是在迫不得已或者是极端情况下,绝大部分将领都不会选择这般去使用骑兵, 原因很简单, 太贵! 燕人一直是玩儿骑兵的,所以,每年燕国的税赋得有一大半得输送进镇北侯府下去负责养兵。 也因此,靖南军为何要分前营和后营,大燕歷代皇帝为何都没有去进行南下,原因就在这里,养兵,已经够贵的了,而一旦大战爆发,燕国的国库,根本无法支撑得起战争。 不是燕人的祖先不晓得步兵更便宜,但没办法,这都是被逼的,因为你身畔有蛮族这个邻居,你总不能让自己用两条腿去去荒漠上跟蛮族骑兵对砍吧? 骑兵,在冷兵器年代,是个绝对烧钱的玩意儿,如果你不想做样子货的话,那它会更烧钱。 想想看镇北侯小时候都得去跟身为皇子的姬润豪打架抢鸡腿吃了,就可见为了维繫那三十万镇北军铁骑,侯府上下节衣缩食成什么样子。 不是说镇北侯府没有贪污,但他的多余损耗,绝对在一个极低的点,是歷史上任何一个藩镇所难以想像的极低点,但凡你敢贪污,就得试试看要是被节衣缩食过日子的李家人知道了,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干国也办过马政,但一来投入太大,二来因为干国国情, 终究是没能将干国的战马供应给支撑起来,充其量,也就维持一下样子货的面子罢了。 狼土兵现在面临着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想退,却很难放开地退,因为四周的骑兵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不停地贴上来,咬下你一口肉就又退去。 想前进,却又根本追不上对方。 达奚夫人面沉如水,她清楚,那支燕人军队的将领,正在给她上课,但这堂课的脩金,她有些交不起。 软刀子割肉,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人的精神抗性,是有限度的。 尤其是在被骑兵们包裹戏耍骚扰之下,这种绝望的情绪,会被逐渐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即使是极为优秀有着军纪和约束力的军队,在这种内外无援看不到希望的境地下也很难不崩溃,更别说这种打仗只靠单纯血勇来支撑的狼土兵了。 他们的勇气,来得汹汹,但当他们崩溃时,也会更为彻底! 他们,其实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大山里,他们能根据猎人的本能和熟悉的地形来发挥出自己的优势,但实际上,他们和农民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在士气和悍勇上超过了农民军罢了。 终于, 他们开始崩溃了, 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后逃跑, 他们本能地想要回到城里去, 因为他们记得先前在城内,这些燕人没那么可怕! 第361页 他们要回城里去,回城里去,一个人的跑,两个人的跑,然后是成群的跑。 达奚夫人的长唿在此时已经无法收拢自己的族人了, 原本就没有太过明显阵形的狼土兵们,在此时彻底失去了阵形,他们,散了! 也就在这时, 梁程举起自己的长刀,下达了新的命令。 所有骑兵在这一刻都收回了箭矢弓弩,他们拔出了自己的马刀,他们开始不再留有余地将自己胯下战马的马力给完全释放了出来。 猎物,已经在他们的调教下崩溃了,下面,该到收割时间了。 梁程的刀斩下,划出一道残影,吼道: 「冲锋!」 第十三章 我比你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郑凡可不愿意真的去等十年,因为这会严重降低自己在这十年里的生活质量。 所以,当梁程下令冲锋时,郑凡下嘴唇嵌入到牙齿,手中的刀举起,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你刚刚砍了我一刀我转过头就要把你彻底碾碎的感觉。 其实,霍家子弟的怒火,比郑凡只高不低,因为郑凡损失的是自己的本钱,而他们失去的,是自己的亲人。 蛮兵们上次曾陪着郑凡进过城,本以为这一次依旧是轻车熟路,没想到却被赶了出来。 蛮兵们对燕人,对郑凡,自然是不太敢愤怒的,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鄙视阶层,就比如翠柳堡的蛮兵,在见识过干国军队的疲软后,他们开始将干国人放在了自己的鄙视链下面。 所以,先前的吃瘪,让他们无法忍受! 马蹄践踏着大地,这是当下这片世界的最强韵律,狼土兵们已经崩溃了,他们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身后挥舞而来的马刀。 他们被战马无情的撞飞,他们被马刀冷冽地砍倒,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肉躯,在骑兵洪流的冲锋中,显得是那般的脆弱。 「噗!」 郑凡一刀砍翻了一个土兵,对方的鲜血溅射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心情去品尝了,而是继续向前冲锋。 狼土兵就如同田地里的麦子,被无情地收割着,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有一些土兵清楚不能就这般逃,这样死得太憋屈,但在这种大势之下,他们少数人的坚持是显得那般的苍白。 稍微出现的一点抵抗瞬间就被冲垮,根本就不给你们组织的余地和可能。 这是一场屠杀,一边倒的屠杀。 每个人都在追击、包围着自己的猎物,每个人都在奋力挥舞着自己的马刀,发泄着先前这些狼土兵忽然从城内杀出时给他们所带来的压抑和错愕。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洗刷自己耻辱的最好方式就是将赐予自己耻辱的人杀死。 狼土兵们并不理解,为什么先前被他们刚刚击退的燕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这般恐怖的魔鬼。 达奚夫人有了一些理解,但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去反思和后悔了。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能平定西南土司叛乱的干国,会如此这般畏惧燕人,因为这群燕人,确实很可怕。 尤其,在平原上! 他们的战马,比自己平日里所见的马,要高出太多太多,甚至完全像是两种生物。 他们的马术,他们的配合,他们的纪律,也比自己所见过的干军要好太多太多。 同样可怕的,还有他们的箭矢,明明在奔腾的战马上,却能射得如此精准,正是那一轮轮的箭矢,击垮了自己麾下儿郎们的勇气和信心。 因为,郑凡队伍里,还有四百多蛮族骑兵,骑射,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外加郑凡接纳的这一批门阀子弟,本身素质就很高,马上功夫也不差,若非燕皇马踏大燕门阀,郑凡根本就不可能接手这么多优质的兵员。 在郑凡熟悉的那个时代的汉朝,最喜欢徵用的,其实还是良家子,例如三河骑士等等,而三河,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京畿之地。 家里有钱,有资产,才能吃得饱,才能长得壮,才能去习武,才能从繁重的生产劳动中脱离出来,去进行一些自我的提升和追求,这种人,对于古代中原王朝来说,就是最好的兵源。 托燕皇的福,郑凡接手的这批人,他们的家庭条件早早地就不是小康家庭所能比拟的,外加许文祖的开后门,霍家子弟全都留给了郑凡。 他们的骑射功夫,自然是比不上翠柳堡的这帮刑徒部落出身的蛮族骑兵,但也绝不会差太多,燕人虽然开始有点学干人的风气,但主流思想还是弓马骑射。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素质摆在这里,所以在听令和配合、熟悉和领会的速度,比蛮兵们要快太多太多。 这也是瞎子在堡寨营房都修建好了后却依旧要坚持等门阀刑徒过来没有提前暴兵的原因,好饭,永远不怕晚。 甚至,郑凡还看出来瞎子北此举的另一层深意,这批人收拾好了,凝聚起忠诚度后,凭藉着他们的优秀素质,日后都可以提拉出去当军官带新兵。 这也是一战后德国人的应对方式,一战战败后,德国人被战败条约限制了陆军人数,德国人就把这有限的陆军都当军官在培养。 先前在城内,狼土兵杀来,那是受限制太大,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眼下,才是真正的精锐厮杀! 达奚夫人在溃军之中实在是太明显了,她骑着马,外加,她是个女人,且装束还这般明显清晰,宛若黑夜中的那一抹灿烂烟火。 第362页 再对比对面的郑凡,他连披风都不要,就是怕出现此时的这种情况。 在冲锋过程中,梁程依旧保持着对麾下骑兵的控制力,强行调动两支骑兵在一次穿凿之后交叉回来,将溃退的狼土兵再度完成了一次切割,在这波切割的过程之中,达奚夫人和其身边的数十名狼土兵被包了起来。 然而,达奚夫人身边的这几十个族人应该是最忠心的护卫,在此时,他们不惧面前的骑兵,一起冲杀,一度将刚刚合围下来的口子给破开。 好在樊力及时出现,樊力这个壮汉身上已经插了好几根箭了,左臂两根,后背一根,但好在其皮糙肉厚的箭矢也入肉不深。 此时的樊力一把巨斧横空舞起,宛若程咬金在世,强横的力道加上巨斧的惯性,将打头想要突围的几个土兵直接被其拦腰斩裂,一时间,鲜血四溅。 这才是真正的勐将,也是战场上,真正意义上的「万人敌」! 先前的大场面上,个人的武勇可能很难取得真正的效果,但在此时,小规模的冲突中,魔王的实力,就完完全全地展现了出来。 瞎子、阿铭和四娘开始出手。 瞎子的精神力直接打在了达奚夫人身下的马匹上,那匹马当即发疯,撞开了护在身前的土兵开始主动地向樊力面前撞去。 樊力已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头, 然而, 达奚夫人却双腿一蹬马鞍,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跳了起来,手持长弓,于空中开始张弓搭箭,箭头,直指下方樊力的眉心。 「嗖!」 箭矢射出,好在樊力的斧头及时横在了自己脑袋上方。 「叮!」 箭矢被弹开,樊力本人也后退了两步。 他清楚,自己身上其他位置中箭无所谓,但脑袋上来这么一下,他估计真得就交代了。 没等达奚夫人落地,两条丝线就缠绕在了她的脚上,忽然一转。 达奚夫人失去了平衡,摔了下来,周遭的骑士迅速噼砍着那些土兵开始进一步地逼迫。 郑凡在犹豫着要不要动用魔丸的力量出手, 但梁程却直接吼道: 「主上!」 郑凡愣了一下,还是策马跟上了梁程。 达奚夫人已经被围困住,有瞎子他们在,无论达奚夫人再棘手,解决她也不是问题。 此时,对溃兵的包围和切割还在继续,狼土兵们先前贪婪地追击了多远,现在他们的死亡逃命距离,就有多远。 也就在这时,梁程带着郑凡策马冲出了战圈,在梁程身后,还有一百蛮族兵紧随。 很快,郑凡就清楚梁程要做什么了,这是要……重新夺门! 哪里丢的场子,就要从哪里再补回来! 趁着溃军的势头,再度冲杀入城。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方略,在这个时候,也是一个极为可行的方略。 逃跑最快的数百狼土兵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气,只想着逃回城里去。 城墙上,见到溃兵回来的孟珙咬了咬牙,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对那位达奚夫人当面吼骂一通,但现在看来,达奚夫人能不能活着回来还难说。 「大人,关城门吧!」 一名绵州城的校尉开口喊道。 溃兵已经回来了,溃兵身后明显还有燕人骑兵跟着,要是燕人骑兵跟着溃兵沖城而入,那局面就又崩坏了。 先前,燕人其实已经入城了,若非狼土兵在城内将携着一股子血勇将燕人给杀了出去,可能这座绵州城已经在短短数月间第二次易主。 但狼土兵现在已经被打崩了,等燕人再度杀进来时,谁又能去将他们挡回去? 这名校尉自认为,自己没这个本事,他也认为自己的手下们,也没这个本事。 事实上,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对绵州城守卒的战心本就有着一种巨大的打击。 同时,因为上一次燕人进城只是杀了官老爷,没屠城也没搜索全城,这无疑也是给了这些底层兵丁一种心理暗示。 大概就是:城破了,我也不会死? 可能当官的,会被牵连,他们这些底层小兵,还能被牵连到哪儿去? 干国的士兵又被称为「贼配军」,已经是社会最底层了,还能差哪儿去? 孟珙却笑了一声, 若是换做其他将领在这里,看见这种情况肯定会二话不说下令关城门,但他是孟珙。 孟珙伸手指了指留再城内的千余狼土兵道: 「此时关城门,你是想城内先内乱么?」 狼土兵没有军纪纪律约束,所以先前遭遇战结束后,有一千多狼土兵留下来打扫战场割首级,并没有跟着达奚夫人追杀出去。 而眼下,若是孟珙敢下令关城门,将外头溃散的狼土兵关在外面,城内的土兵可不会去理解你有什么苦衷也不会去顾全什么大局,他们手里的刀他们的弓箭会马上对准干人。 城内要是开始内讧起来,这城门关不关,还有什么意义? 孟珙当即一拍甲冑,做出了决断,举起手中的圣旨,对周遭的守城卒喊道: 「圣旨在此,全部和我出城阻敌!」 这道命令让城墙上下的干兵都有些愕然, 出城? 你脑子坏掉了吧, 先前这么厉害的狼土兵出城已经被打溃回来了,还要我们出城? 第363页 孟珙再度吼道: 「王爷在城内,今日若是城破,你我上下,全都要抄家灭族!别以为你们能逃得掉,逃不掉的!」 孟珙抽出自己的刀, 喝道: 「带卵的,跟老子下去阻敌!」 孟珙带头下去,王府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跟着一起下去了,他们的家人都在王府,若是王爷出问题,他们就是保护不力,家人也会遭受牵连,所以护卫们,是根本没得选择。 周遭的干兵虽然有些犹豫,但圣旨的威慑和王爷的命,让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跟着下去了,有人带头后,又有一些干兵也跟上去。 来到城门口,孟珙用土话对着城内的那帮狼土兵喊道: 「达奚夫人在外面遭遇了燕人伏击,我们去救夫人回来!」 狼土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相信干人,但他们知道不能让自家夫人有危险,这时候,不少狼土兵也停止了战利品的搜刮提着刀或者拿着弓箭跟上了孟珙。 孟珙出了城,在其身后,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没有阵势,也没有队形,但孟珙还是靠着自己一个人的鼓舞以及身先士卒,领着身后的土兵和干兵向城门外走了一段距离。 再接下来,孟珙不敢走了,距离城门太远,意味着自己身后的这两千多的士卒心理承受能力将越弱,若是给了燕人骑兵足够的距离,说不得自己这边还得再来一次狼土兵先前的溃败。 而且,城楼上还有不少抗命胆小不敢下来的守城卒,但他们都拿着弓弩在城垛子上看着,再往前走,就要脱离他们的射击范围了。 至于说冲过去救回达奚夫人,他没这个打算,他要做的,就是堵住燕人再度趁势裹挟溃兵入城的可能。 这次燕人的骑兵,比上次多,但本质上还是和上次一样,对于一座城而言,他们的数目,还是太少。 第一批溃散下来的狼土兵终于跑了回来,他们在看见城门口的架势后,有些狐疑,却没放慢自己脚下的速度。 孟珙用土话喊道: 「往两侧跑,敢沖阵者,杀无赦!」 说罢,他亲自持刀冲上前将一个即将跑过来的狼土兵一刀砍翻,这引起了身后狼土兵的一阵骚动,但前方溃散下来的狼土兵马上开始向两侧跑。 很快,孟珙看见了那支燕军骑的身影,这支骑兵,一直吊在溃兵身后,就是在等着溃兵开路他们好再次沖门。 孟珙清楚,对方燕人的将领,会打仗,一切的一切,拿捏得都很好。 无论是开始的撤退,还是随后的反扑,包括在反扑成功后及时想到裹挟溃兵沖门想要扩大战果的举措,都拿捏得十分精准。 孟珙清楚, 对方唯一的劣势,就在于燕人这次来的骑兵,数目不够! 若是再给他一千骑,这座绵州城,今日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孟珙忽然想笑,自己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获得了自己父亲的真传,但一个守城战,明明自己这边人多,居然还被自己打成了这个样子。 「哐当!」 孟珙将自己的刀刺入前面的冻土之中, 大吼道: 「孟珙在此,燕狗可敢上前取你爷爷性命!」 …… 「停!」 梁程举起手,示意自己身后的蛮兵停下,一众骑兵纷纷勒住自己的缰绳,控制住了自己胯下的战马。 郑凡也看见了,前面城门口的空地上,那黑压压的一群人。 沖,当然可以试着沖沖,但自己这边脱离战圈过来的,只有一百骑。 你明明知道对方可能也就是靠着一口气撑着,说不定沖一下对方就会溃散,但若是对方没扩散,那就是将自己和这一百骑就全都折在里面去了。 先前霍广带着一百骑是如何被淹没在人潮中的,郑凡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 「主上,对面有人会打仗。」 梁程只能这般说道。 「我看见了。」郑凡点点头。 见主上没有沖阵的意思,梁程马上转身,看着后头零零散散乱跑的土兵,下令道: 「截住他们!」 蛮兵们当即散开,调头回去继续捕杀溃散的狼土兵。 「孟珙在此,燕狗可敢上前取你爷爷性命!」 这道声音传来, 郑凡忽然笑了笑, 道: 「很嚣张啊。」 「将是兵的胆。」梁程说道,「不过这次杀了这么多土兵,其中还有一位女土司,主上,我们不亏的。」 郑凡知道梁程是在安慰自己。 「亏,是不可能亏了,但就这么刚进去一个头就被人家推出来的感觉,很不好。」 梁程微微点头,他其实很想劝郑凡见好就收,但他清楚,这些话,自己说,不合适。 「希望瞎子他们活捉了那位女土司,没杀了她。」 梁程目光一凝,道:「主上,您是想?」 郑凡伸手向前指了指那位干国将领身后站着的那些狼土兵, 道: 「你觉得,如果我们拿他们女土司的命来换这座城,他们会不会换?」 「就怕那位女土司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瞎子不是吃干饭的,让他用精神力控制那个女土司,让女土司上前对她手下的土兵喊话,哪怕瞎子为此透支了昏迷过去也在所不惜!」 第364页 梁程微微张开了嘴,少顷,道: 「主上英明。」 这一次的「主上英明」,不再是以前的那种类似「你好」「今天天气不错啊」的形式主义。 「行军打仗我不如你。」 「主上谦虚了。」 「但有一条,我比你好。」 「还请主上明示,属下可以学习。」 郑凡扭头看向身边的梁程,这头殭尸,心底一直有着一股子傲气。 「我比你脏。」 第十四章 更脏 达奚夫人确实是被活捉了,瞎子北是个很精緻的利己主义者,这一点,在当初于虎头城客栈,一起吃午饭时,郑凡发现瞎子北和自己一样拿起筷子对着羊腿里的骨髓捣了捣再慢慢地吸入口中, 双方的目光在那时轻微地交汇了一下, 彼此之间似乎都有过短暂的零点一秒的脸红, 但就自那一刻, 郑凡认准了,自己和瞎子是一类人。 当然,一般不会说爸爸长得像儿子,应该说,瞎子跟自己是一类人。 只要条件允许,瞎子肯定会抓活的,从一开始他们对达奚夫人出手时就能看出来了,瞎子北的第一攻击目标,居然是达奚夫人的马。 郑凡也没好意思问,是不是马蠢一点,精神方面更好控制一些? 总之,当郑凡和梁程过来时,达奚夫人已经被捆绑在了地上,四娘用针线捆绑的,比锁链更牢固。 想要挣脱,得自己将筋脉一同挣断掉,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酷刑,哪怕心智坚韧之辈强行挣脱开了,那么人也就废了,也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跑了。 在达奚夫人后头,还有两百多个最后放下武器被活捉的土兵。 土兵的世界观很朴实,首先,他们不怕干架,尤其是那干架的兇悍劲儿,是其他国度正常的普通百姓所不具备的。 但你只要可以证明你比他们悍勇,比他们更凶,咬人更痛,他们的溃散和臣服又是那么的简单。 先前,在土兵溃散时,翠柳堡的骑兵已经杀红眼了,若非瞎子北在擒拿住达奚夫人后下令留一些活口,可能那两百个土兵,也早就被砍了。 不过,大家倒是对这个命令并不是很排斥,也没有很不理解,蛮兵们有点稀里煳涂的,被瞎子洗脑后只知道听令,但门阀兵则是会思考的。大家很清楚一件事,这些活着的土兵,他们早晚还是会被变成系在大家腰上或者挂在马鞍上血淋淋的首级。 毕竟,这一次大家是穿过干国边境潜入进来的,怎么可能再抓俘虏带回去? 马匹倒是有,就算这些土兵不会逃跑一心想跟着你去燕国做俘虏,问题是……他们会骑马么? 布置一些哨骑出去后,其余人在梁程的命令下都开始帮忙处理伤口。 阿铭将自己身上的那些箭矢给拔了出来,讲真,许是因为之前有一个月被主上天天射,射出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要讨主上开心,明明主上的箭预判错了,自己还得故意靠上去,挨上这一箭。 这也导致先前在城内帮同伴挡箭时,阿铭还真有些熟练。 反正他是吸血鬼,射几箭也不会死,只要脑袋没事问题就不大,当然了,身上的伤势,还是会影响他实力的发挥,也会对他继续用这具身体做接下来的活动时造成不小的影响。 不过这些都不是先前在城内那种紧急情况下需要考虑的事,四娘的针线开始快速地穿梭,将阿铭身上的几个窟窿给缝补住。 「有没有那种可以自己溶解的线头?」阿铭有些不满地说道。 他伤口癒合速度比普通人快,这就意味着线头很容易就进入肉里,他到时候还得重新挖开取线。 虽然自己是吸血鬼,但也没吸血鬼有那种「大家好我是吸血鬼我喜欢捅我自己玩儿」的爱好。 「倒是可以用大肠这类的尝试做一些线头,但问题是可能不会那么牢靠。」 「算了,当我没问。」 阿铭认输。 四娘走到了樊力面前,樊力坐在地上,梁程站在樊力身后,伸手攥住了箭矢,将其一根根拔出来。 他稍微检查了一下,确认箭头上没有淬毒也没有涂抹什么金汁儿后,示意四娘可以开始缝合了。 「老娘是真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当外科医生。」 四娘一边手指微动操控着针线在樊力伤口上自己缝合一边笑道。 樊力只是傻呵呵地点点头。 「我也没想过这辈子我还能领兵。」梁程说道。 「咱还是不够强,刚刚要不是出城得早,是不是咱也得交代在里面?」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一把不行,漫天菜刀也能把人砸死了。」 阿铭拿了一个水囊一边喝一边调侃道。 他喝了一口水之后,就马上用舌尖将唇齿上的红给抹去。 死了这么多人,尸骨未寒,还热乎着,不喝白不喝。 这里的血,喝得没什么心理压力。 「也挺好的,可能鍊气士或者道士这类的修行者,他们的寿命能够长一些,至于武者,也就普通人的寿命,到老了后,气血还会枯败,还是会老死病死。」梁程说道。 「这有什么好的?」四娘说道。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没那么夸张,算是高武,但毕竟和修真世界那样子的不同。 第365页 你想想看,要是举头望去都是修士御剑飞行,人间只是修士的饲养场,那这个世界,得多没意思。 要真那样,我们就只能和主上一起找个地方隐居修炼了,否则都不敢出来。」 「阿程,你今天话有点多啊。」四娘笑道。 梁程指了指阿铭,道: 「他能活得很久,而我,已经活得很久。」 「阿程这话说得我很贊同。」阿铭又喝了一口「水」。 梁程扫了一眼阿铭,指了指阿铭的伤口,道: 「问题不大吧?」 「会影响速度和活动,不过还好。」 「城里的那个将领是个有本事的,刚刚居然没能反打回去。」梁程说道。 「嗯,看瞎子那边该怎么忙活了。」阿铭对着瞎子那边抬了抬下颚。 瞎子北正蹲在达奚夫人身旁,在他对面,蹲着郑凡。 达奚夫人长得,并不怎么好看,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但毕竟没有四娘会保养,也没有四娘的那种气质。 可能是山里的风,太大了,将达奚夫人的面部稜角吹得很是清晰,给人一种很彪悍不好惹的感觉。 瞎子北清楚,这不是自家主上喜欢的口味。 自家主上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甚至,有些过于禽兽不如了。 达奚夫人瞪着眼看着蹲在她身边的郑凡和瞎子,她没说话,事实上,她的心神还停留在先前的那一场溃败上,还不清楚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不过,郑凡也没打算让她说话,因为她的嘴巴,可以被借用。 「瞎子,有把握么?」 「属下可能会透支。」 对一个人进行心神影响,问题不大,对其精神进行创伤,对于现在的瞎子来说也不是很难,想要控制住一个人,让其在短时间内变成一具提线木偶,难度,很高。 「没事,不死就行。」 「……」瞎子。 郑凡笑了笑,道:「透支了,补补也就回来了。」 他自己就因为魔丸上身,透支了好几次。 瞎子北点点头,喊道: 「四娘,帮忙给她扎两针。」 「好嘞。」 四娘正好帮樊力缝补好了伤口,走了过来,两根绣花针被四娘捏在了指尖。 达奚夫人的神情变了,她的眼里出现了恐惧之色,恐怕,再胆大的一个人,看见自己的敌人捏着细针走到你面前时,你都会感到恐惧和不自在的吧? 「主上,要不要再问问?」四娘问道。 万一人家愿意配合呢? 郑凡摇摇头,道:「不用问了,她的寨子在干国西南腹地,她不会配合的。」 说着,郑凡张了张嘴,打了个呵欠,道:「要是让她走到前面喊一声:『儿郎们,不要管我,拼命守城啊。』岂不是显得我们很二?」 眼下自己等人无疑是侵略者身份,但郑凡不想让自己成为俗套的反派角色,至少,那些耳熟能详的狗血反派剧情,他想跳过去。 「好的,主上。」 四娘见郑凡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双针下去,直接刺入达奚夫人的脑部。 四娘善用针,对人身体的各个穴位自然也是无比清楚,因为针头很细,而她又是拿针线当武器,所以每一击都得起到足够的效果。 要是不开红帐子当老鸨的话,四娘去开个针灸馆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针扎进去后,达奚夫人身体开始抽搐起来,同时双目开始翻白眼。 「阿力。」 瞎子北喊了一声。 被处理好伤口的樊力走了过来,铁塔一样的身躯挡在了瞎子身侧。 瞎子双手放在了达奚夫人脸庞两侧的太阳穴位置, 郑凡只觉得一阵不像是风却又像是什么东西的一层物质拂过自己的脸,如果硬要用言语去稍加形容的话,应该是……荡漾。 这就是精神力的感觉么。 达奚夫人的身躯在此时停止了抽搐,作为一个俘虏,她挺可怜的,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日内瓦公约》,但能够享受这种「特殊对待」的战俘,还真不多。 瞎子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一丝丝汗珠从他的额头沁出。 下一刻, 瞎子北的身体倒栽了下去,其身侧的樊力伸出手,抱住了瞎子,然后起身,将一动不动的瞎子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成了?」郑凡开口问道。 「成了。」 开口回答的是达奚夫人。 女人的音色,瞎子的口吻。 郑凡低下头,看见达奚夫人的白眼已经消失,瞳孔恢復了聚焦。 「唿,感觉,还真挺不错的。」 「用眼睛看东西的感觉,还真有些不习惯。」达奚夫人说道。 「是什么感觉?」郑凡好奇地问道。 「太模煳了,呵呵。」 近视眼习惯了戴眼镜看世界后,摘下眼镜会立马觉得这个世界太过模煳; 而习惯了用心看世界之后,再用眼睛去看,你会觉得这世界忒假。 郑凡看着还躺在地上的达奚夫人, 达奚夫人不得已,又开口道: 「主上,不要问我变身后有什么感觉。」 「唔,你知道的,我从没画过那类题材。」 「但主上你肯定还是很好奇,好奇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第366页 「唔,我不好奇。」 「主上,说谎,不好。」 「那就不说了吧,办正事儿吧,你这种状态,支撑不了太久吧?」 「嗯。」 郑凡示意四娘过来松绑,四娘走过来,抽出了先前捆绑着达奚夫人的丝线。 在郑凡的搀扶下,达奚夫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终于,郑凡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沉不沉?」 达奚夫人面露思索之色,似乎真的在认真地体会着这个问题,这个绝大部分男性没办法去体会这个绝大部分女性都不觉得需要体会的问题。 终于,达奚夫人开口道: 「主上,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你没再说我心思龌龊我很高兴,但你这般没有诚意地回答,我很不满意。」 「主上,这个世界上很多胖一点的男性,他们的那个,其实比不少女的都大的。」 「哦?」郑凡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揭过去了,达奚夫人开始向前走,因为他怕郑凡问完了上面再问下面。 好在,郑凡还没那般无下限,搀扶着达奚夫人往前走。 梁程挥挥手,示意大傢伙准备起来。 这时, 阿铭环视四周,开口道: 「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四娘打了个呵欠,道: 「没啊。」 …… 绵州城的城门,被重新闭合上了,其实,烽火,早就已经点燃,但到底多久能得到援兵,没人能清楚。 敌人出现得太快,援兵想要赶来,速度上自然不可能快起来。 孟珙的父亲曾在西南一座城池里面对四周茫茫一片的反叛土司兵的围攻坚守了一年才等来了援兵, 有了这个家传之后, 孟珙心里对于援兵的期盼,并不大。 援兵什么时候来,援兵是否愿意来,这些,都是外在因素,都不影响他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给做好。 城楼上,在他的重新布置下,虽显得仓惶,但至少有了些秩序。 这是一个人才,一个会打仗的人才。 在孟珙看来,自己很失败,因为之所以能守下城,是因为对面的梁程兵不够。 而在梁程看来,对面的孟珙在兵这么烂的前提下,居然还能守住这座城,真的可称优秀。 其实,今晚的事,如果没有达奚夫人和她麾下狼土兵们的目中无人,肆意追击,事情,本不必走入那种极端。 翠柳堡的军队,很可能就在这里折损了人马后,不得不选择离开。 但世间的事儿,就是这般奇妙,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以及各种各样的意外,来给这生活,增添上属于它的丰富色彩。 城墙上,守卒林立,土兵也被安排了上来,大家都严阵以待。 先前狼土兵出城追击被反杀,孟珙率城内守卒出城接应逼退了企图沖门的燕人后, 双方进入了一种默契的「和平」时期,虽然这时期,有点过于短暂了一点。 燕人那边在打扫战场,收割首级,同时包扎伤口,干人这边,则是在重新布置城墙的守备。 但孟珙清楚,燕人可能不会甘心就这样离开。 眼下, 孟珙唯一的希望就是, 达奚夫人已经战死了。 因为达奚夫人战死,会给自己减少很多的麻烦,不过,就算她没死,为她的寨子考虑,她也不可能会去配合燕人做什么。 土司们,不傻; 而且,达奚夫人也有儿子留在寨子内的。 孟珙深吸一口气, 前方, 燕人打着火把出现了。 然后,城墙上的守卒,尤其是土兵们,愣住了。 城墙下, 两百土兵俘虏跪了两排,在他们身后,站着持刀的燕人。 这个距离,有点尴尬,属于弩箭堪堪能射到却很难射准和射死人的距离。 而更让孟珙惊愕的是, 他看见达奚夫人走了出来,在其身旁,有一个先前给孟珙留下过深刻印象的高塔一般的男子,他左手拿着火把,右肩扛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达奚夫人每往前走一步,那个高塔一样的男子也就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郑凡站在达奚夫人身后,搀扶着达奚夫人,而另一侧的樊力,也必须要同步跟上; 这大概是因为……信号不好,所以得离得近一点吧。 寒风,不停地吹动着火把,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所以哪怕是深夜,但能见度,其实并不低。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待着达奚夫人的喊话了。 而这时, 达奚夫人忽然侧过头,对身边的郑凡道: 「主上,属下不会说土话。」 「……」郑凡。 樊力在旁边听到了,只是傻呵呵地笑笑,然后掂了几下肩膀上的瞎子身体。 「不是,戏台都摆好了你跟我说这个,你这和我上辈子到考研前一天晚上还去网吧包夜的同学有什么区别?」 「属下记得主上先前和阿程在讨论脏不脏的问题。」 「你又偷听。」 「战场上,属下总得多关注一点儿。」 「那接下来怎么办?」郑凡问道。 达奚夫人推开了郑凡搀扶的手, 第367页 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双手举起, 对着前方城楼用中原话高声喊道: 「儿郎们,听我的命令,快举起你们的刀,快张开你们的弓,杀了你们身边的干人迎燕人入城!」 喊完, 达奚夫人侧过脸看向身后的郑凡, 目光微挑, 无声问道: 「如何?」 郑凡点点头, 道: 「更脏。」 第十五章 诈唬 阿铭曾问,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确实少了个东西,他叫薛三。 小小的,矮矮的,长长的。 四娘回答说:没有啊。 不是四娘没发现薛三不在这里,而是认为,薛三不在这里才算正常。 要么,他已经死了,死在了突围出去的时候,被乱箭射成了马蜂窝,要么,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去做他该做的事儿。 身为一个刺客,他当然应该隐藏起来。 上一次在尹城驿站里对着陈大侠发起决死冲锋,那是无奈,而眼下: 一座城,城内的人心惶惶;城外的人刀晃晃。 这是复杂且混乱的一夜,也是刺客,最喜欢的背景色。 薛三, 他在城内。 一开始,他想去城门那边,他想伺机杀掉那个干人将领,因为他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座城之所以还能守下来,带着一群早就慌乱不堪的士兵守下来,全是那名将领在一人维繫。 但那位将领身边的人太多了,而且那个将领很敏锐,一直不露破绽,薛三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没选择出手。 因为有一定的概率会失手,要是自己被活捉了,再被吊在城门上,薛三也没兴趣让主上他们跟李云龙一样和自己来一场平安县城的飙戏,最重要的是主上也没义大利炮。 身为一名刺客,他有足够的耐心。 这股子耐心大到,他还能离开城墙那边,去城内逛逛。 就走走,就看看。 月光,打在薛三的身上,在后面拉出一条三条腿的倒影。 其实,薛三心里并不慌,这种感觉,他很喜欢,你们都在拼拼杀杀,我在这里闲逛,此中之妙,不可言。 薛三先去了知府衙门,知府衙门里,已经空了。 这是预料的到的事情,毕竟上一次自家主上和那头殭尸曾在这里杀过人,杀过一群官老爷。 城外再度来了燕人,这些当官的自然不可能再躲藏到这里。 外加,这座城因为商路断绝和曾被破过城的原因,很多的「住户」其实已经离开了,所以,这座边陲的军事城池,终于有了一点本该就属于它的冷清。 薛三想找那根柱子, 找到了, 但发现了新上漆料的痕迹。 薛三在房间里找来了笔墨, 重新在柱子上写道: 「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携麾下大将薛三到此一游。」 薛三觉得这一行字有些沙雕, 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沙雕的感觉。 不管今晚主上他们能否破城而入,字,已经被自己留下了。 一如后世很多出去旅游的人,你很难分清楚他们到底是想去旅游放松还是仅仅是为了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一个道理。 薛三砸吧砸吧了嘴, 丢下了笔墨, 迈步向前走, 身影, 慢慢地消失。 …… 「王爷,你冷不冷?」 文乐冻得直哆嗦,却还是将自己身上的一件锦袍脱下来想要盖在福王身上。 「拿开,你这衣服这么小,自己留着。」 福王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踹了文乐一脚。 他们二人,现在躲藏在一处马厩里头。 曾经,绵州城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中转点,东西方的货物通过干国、燕国以及荒漠进行着交流,绵州城也曾因此一度繁华。 只不过,先是燕国人打入了这里,随后,双方边境上的剧烈摩擦不断升级,商路,自然也就断了。 虽然大商人大概是有其他门路和本事哪怕在此时也能将货物转出去的,但定然是走隐路子,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过城而驻了。 所以,这座城内的库房早空了,原本拿来餵养骡马的马厩场子,也空荡荡的。 只不过,这里头的气味,还是很不好闻,那些陈年马粪估计着都已经和墙壁地砖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福王此时正躺在稻草堆里,文乐和他靠在一起。 原本王爷身边还留下的两个护卫,都被王爷打发去城门那边看看情况。 「王爷,你说孟珙,能守得住城池么?」 「孟珙有大才,应该是可以的吧。」 关系到自己性命安危,福王也不是很能肯定。 他能确定孟珙是个有才能的人,事实上,当年那批曾跟着刺面相公的心腹们,虽然被打压打散了大部分,但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人,都在这些年干国各地的平叛和应对其他方面的军事冲突里,表现很亮眼。 那位刺面相公就像是一个招牌,天知道当时的他是怎么招揽来这么多英杰汇聚于其帐下效力的。 福王在朝廷上也是有眼线的,这不稀奇,每家其实都有。 所以,他清楚,随着燕人那边越来越过分的咄咄逼人,朝堂上的韩相公,这些日子过得可不是那么舒心。 第368页 刺面相公栽倒在他韩相公的手下的,这一度曾是韩相公当年最为引以为傲的功绩。 在那个武夫还没有彻底成为权臣或者大军阀前,他将可能祸乱干国朝纲的隐患给抹除了。 原本, 当初朝廷的风向是, 等西南之乱平定后,就让那位刺面相公去北方三镇。 北伐,大概是不敢的,是真的不敢。 燕人作为胜利者,可能感触不深,但干人可一直没忘记当年太宗皇帝陛下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后的惨烈结局。 那真的是天塌了一般,其阴影更是笼罩至今,且要知道那一次,是趁着燕人的主力大军在荒漠和蛮族王庭决战之际发动的,却依旧被燕人给击溃了回来。 如今,荒漠王庭对燕人的威胁,开始越来越小了,晋国的内讧,导致晋国的国力开始进一步的衰弱,同时对外也显得有些喑声。 当初人家双手忙着打架你上去偷袭结果被人一脚踹滚回来了,如今人家就坐在那儿等着你,你怎么敢主动上去撩拨? 燕京城外的那座西园,就是干国对燕国态度最好的证明,虽然朝廷宣传是燕蛮子爱慕大干文化求着我们给他造一个看看,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上层人士,其实心里都清楚。 原本,大干是想等着燕国自己慢慢衰弱下去的,燕国的问题不少,门阀、藩镇,每一个都是极为让人头痛的问题。 但最要命的是,干国自己的问题也很多,三冗提了很多年,变法也搞了两次,却都没什么效果。 哥俩,一起慢慢比烂,不是挺好的么? 手牵手,一起烂悠悠,你打不动我,我也打不动你。 谁晓得这一代燕皇居然和南北二侯站在了一起,马踏门阀之后,燕人等于是失去了所有镣铐,明摆着是要大干一场了。 一念至此,福王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这个时候,朝堂诸公和那位官家似乎才想起来,当初要是刺面相公不是那般黯然下场,要是此时坐在三边都督位置上的不是杨老狗而是那位刺面相公…… 唉,算算年纪,当初和刺面相公年岁相仿的韩相公至今还老当益壮的,刺面相公是个习武之人,不是被诛,应该这会儿也是硬朗着吧。 这时,外面一名护卫跑了过来: 「王爷!」 「战事如何了?」福王马上问道。 护卫咽了口唾沫,马上道: 「王爷,燕人先杀入了城,但土兵将燕人逐出城外了。」 「好!」 福王长舒一口气。 文乐心下也是一松,马上起身,和那名护卫一起,将王爷从稻草堆里给「拔」出来。 「本王要给达奚夫人请赏,哎哟哟,腿麻了,腿麻了……」 王爷靠在了马厩栏杆上坐了下来,栏杆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委屈声响,这以前拿来拴马的物件儿居然有点吃不住福王的重量。 「哎哟哟,坐会儿,坐会儿,本王这头有点晕。」 大喜大悲之下,有点高血压。 「这样看来,燕人也不过如此,至少,没有我们以前认为的那般可怕。」文乐开口道。 福王笑了笑,道: 「燕人最厉害的镇北军,可一直没动作呢。」 「可是王爷,咱们的西军,也还没来呢。」 镇北军,是燕人的骄傲,而西军,则是干人的寄託。 「嗯。」福王点点头。 身为干国人,自然希望自己国家能好好的,毕竟,福王也没造反的心思,在这个前提下,自然就是干国能够万万年了。 「属下要恭喜王爷了,王爷一到绵州城,就亲自指挥击退了燕人!」 文乐马上对福王拱手恭喜道。 「嘿嘿嘿。」 福王笑出了声,不过还是摇摇头,道: 「淡淡地提一下就好,本王沾点儿名声就是了,让那些文官们晓得咱们姓赵的还是有点血气就行的。」 这名声,自然是需要的,但也不能要太多,毕竟福王也不可能以藩王的身份去领兵,那太敏感了,找死呢! 捏了挺一会儿脚,随意轻松地聊了一会儿天, 这时, 另一个护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色里,带着彷徨。 王府的护卫,其素质自然不能和宫廷里的大内侍卫相比,福王按例应该可以配两千的私军,但这只是按例,福王在很早的时候就主动「贪污」了这笔钱,遣散了大部分王府护卫开始吃空饷了。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福王马上问道。 「王爷,土兵追出城外,被燕人击溃了!」 「啊!」 福王吓得想要跳起来,但没跳成功,身子反而更重重地压了下去。 「咔嚓!」 木栏直接裂开,王爷摔在了地上。 「王爷,王爷!」 文乐赶忙和另一名护卫一起将福王搀扶了起来。 「现在城门如何?」福王脑子到底还是记事儿的。 「城门还在我们手里,孟将军率军出城阻敌,燕人没敢进城,现在城门已经关了。」 「唿……唿……」 福王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今天,过得真是太刺激了,他的血压有点受不了。 福王是不知道什么叫高血压的,但大夫还是叫福王切忌过喜过怒。 第369页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对干系到自己生死的事儿去平静面对? 「达奚夫人误我啊。」 福王感嘆道。 本来,这算是一场实打实的胜利,自己也能因此分润下来一些功劳,还能给干国三边提提士气。 谁晓得最后竟然又是这个尴尬局面。 这到底能说是胜了还是败了? 「王爷,只要燕人没能入城,就是咱们胜了。」文乐提醒道。 福王闭上眼,点点头,同时挥手指了指第一个回来的那个护卫, 道: 「你再去城门口那边盯着情况,随时来报。」 「属下遵命!」 那名护卫赶忙跑出了马厩。 文乐有些担忧地看着王爷,道: 「王爷?」 「起来。」 福王站起身,走向了稻草堆。 危险还未解除,本王还要躲起来。 文乐和另一名护卫自然凑过来帮忙,就在这时,那名护卫的身体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已经坐进稻草堆里的福王见到这一幕后身体再度颤了一下,嘴巴张大,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文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单手下压,从其腰带之中竟然抽出了一把软剑,且在其身上有一道红色的光芒闪烁而起。 这哪里有半分文弱书生模样! 然而,一把黑色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抹过了他的脖子。 「噗!」 文乐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潜藏在自己身后。 「噗通!」 文乐栽倒在地。 这名潜藏在藩王身边一直很胆小一直很怕事只喜欢夸夸其谈的秀才,在其刚刚显露出其真实身份也即将显露出其武艺时, 还没真的施展开来, 还没来得及跟福王解释, 还没应对福王的不解和震惊, 还没丢出自己的银甲卫令牌, 还没对福王诉说自己的无奈,还没让福王诚惶诚恐地面对自己,还没一起感慨一下世事变迁命运多变; 总之,还有好多好多的剧情没走完, 就死了。 薛三的身影从文乐尸体后头走了出来,「嘿嘿,那人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我的下了毒,可不是我拿刀捅的。」 福王震惊的目光, 从一开始倒地的护卫身上转移到了文乐身上最后,落在了薛三身上。 薛三玩弄着自己手中的匕首, 笑呵呵地看着坐在稻草堆里的王爷, 道: 「王爷?你是哪种王爷?」 「本王……本王……本王……」 「是干皇的弟弟?」 「不……不是……」 「那就是哥哥?」 福王脸上露出了一抹苦闷的笑容,道: 「隔着远了……」 「哦,老藩王的后代?」 「嗯,是……是……」 「啧……那不值钱啊。」 薛三用匕首挠了挠自己的后背。 「不……不……不值钱……不……值钱……值钱……」 福王已经被吓得有些痴呆,话都回不利索了。 「啧啧,好歹也是个王爷?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对……对……」 「哦,好。」 薛三走到福王对面的草垛子上,学着福王的样子,也坐了进去。 「哐当!」 两把匕首被薛三插在了身前, 看着已然吓得面色惨白的福王,笑了笑, 道: 「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你是……你是哪里人?」 「我和外面的人是一伙的。」 「燕人……燕人?」 「嗯,我是燕人。」 福王眼里露出了一抹绝望之色。 「来,说说咱们的交易,咱们就这样坐着,聊聊天,如何?」 「聊……天?」 「嗯,你太胖了,老子运不动你,这样吧,咱们就这样坐着,聊聊天,吹吹牛。 如果外面我们的人没能打进城来,我就割了你的脑袋带走; 如果外面我们的人打进来了,我就活捉你。」 「本……本王……」 「你知道么,我的主上,也是个很会演戏的人,他自打在这个世界上甦醒以来,就一直在演戏,然后和他对戏的人,层次开始越来越高。 前俩月,甚至还去了燕京和几个影帝飙戏,受益良多啊。 所以,主上回来后,就跟我们分享一下心得体会,他说,演戏,需要一种代入感,可以七分假,三分真。 这样子演的戏出来,才更逼真,才更能让人信服,更难让人看出破绽。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不……不知……本王……不知……」 薛三摇摇头, 道: 「别装了,你骗不了我,你会武功的,咱能好好说话别故意结巴么,听得挺难受的。我是燕人,你是干国的王爷,总得在我面前端出点儿架子和派头来吧?」 福王绝望、慌乱、畏惧的目光在此时忽然平静了下来, 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肥大的双手在身侧拍了拍,一股气浪袭来,将周身的草屑给吹散。 第370页 福王身子微微向后, 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着薛三, 道: 「好,本王就和你聊聊天。」 薛三脸上忽然露出了惊疑之色,指着福王道: 「天吶撸,我就是看看这个银甲卫探子后随便试试诈诈你,你居然真的会武功?」 「……」福王。 第十六章 侏儒和藩王 「呵呵。」 似乎是为了摆脱尴尬,福王笑了笑,道: 「能再来一次么?」 薛三眯了眯眼,看着福王,道: 「我发现你们干国人似乎都挺爱演戏的。」 福王点点头,道: 「这世上,最会演戏的人,不在戏班,而在朝堂。」 「这话说得有水平,赶得上我家主上五成功力了。」 「你的主上,不,你们这次领军的主将,是谁?」 「郑凡。」 福王微微皱眉。 「听说过?」 「听说过。」 「那挺好,证明我家主上在你们干国还挺有名的。」 「他居然又来打绵州城?」 「唉,绵州城百姓热情好客,总得常回家看看不是。」 网游刷材料刷装备也会习惯性地找自己熟悉的怪区去刷。 「但这一次,你们可能进不来了。」 「无所谓了。」薛三摇摇头,对此一点都担心不,直接道:「你可比一座城,值钱多了。」 开战之初,无论是杀了还是活捉对方一位王爷,都是大功。 这功劳,足够自家主上升参将了吧? 而且这劳什子的绵州城,这次估计还是跟上次一样,你打进去了,但你根本没办法守,也就是拿来刷点儿军功和声望,没办法获得实际上的地盘,也因此,相较而言,还是一尊王爷的名头,价值更大。 「我承认你有一些本事,但你就这般笃定,能赢得过本王?」 「别装,别看爷爷我个儿矮,但爷爷吃过的米可能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福王。 「你的破绽太多了,王爷。」 听到薛三这个评价,福王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 「我很好奇,您明明会功夫,却蹲在这儿躲着,为什么不去城墙上帮忙守城?」 「孤是王爷。」 「也是,您是金贵人,但我不信你在这个时候还会藏着掖着什么,城破后,你功夫再好,除非你真的是一个不出世的绝世高手,否则你都要死。」 铁骑一冲,人堆一拥,高手也得趴。 先前在城门口面对忽然杀出来的狼土兵,魔王们也是遭遇了极大的危境,如果不是梁程下令撤出的及时,说不得真就栽在城门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走上人生巅峰就先嗝屁在这兵堆里。 忽然间,薛三笑了。 「笑什么?」福王问道。 「我是觉得,这个世界,很有意思,因为谁都能死,因为蚂蚁多了,真的可以咬死大象。」 薛三不知道的,城内的自己,此时和城外梁程,居然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感慨。 「本王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 「不是说要聊天么?」 「哦,也对,这样说吧,你是王爷,应该知道的秘辛比较多,你说说,这个世界上,二品高手有多强?」 「二品高手?」 「对。」 「本王没见过。」 「你听说过的呢?」 「本王也没听说过。」 「嗯?三品就是顶尖了?」 「三品的话,是一个大境界,有大玄妙。」 「也就是说,同样的三品,可能实力差距会很大?」 「应该是这样吧。」 「真没听说过二品?」 「没有。」 「那怎么会有三品?」 没有一和二,你哪里跑出来的三? 「有应该是有的,但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至少,百年来,只有暗暗猜测过有一些存在可能要二品了,但具体是不是,没人知道。」 「总之,很稀少了,是不是?」 「都不晓得当世是否存在。」 「那你不觉得,这也很有意思么?」 「本王不理解的,就是你口中的有意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这个有意思他能让我们的人生让我们的奋斗变得更有意思,让普通人的人生可以参与到这些有意思的事情之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 「你故意的。」 「嘿嘿。」 「本王看不透你。」 「因为我长。」 「刚才你杀文乐时,身上没气血闪现,但你又应该是武者。」 「我一直觉得武者要发光,很智障,因为这让我们刺客这一行在这个世界里,太难混了。」 在薛三看来,刺客,应该是一件极富艺术气息的职业。 他高雅,他文艺,他安静, 但刺客基本都是武者底子,这要刺杀时你还得跟萤火虫一样闪一下光, 简直就是一种对艺术美感的亵渎! 「本王还是没懂,你是个刺客?」 「嗯,一个不会发光的刺客。」 「哦。」 「你哦什么?」 「没什么。」 第371页 「不是说好要聊天么?」 「哦,本王是在猜测你的实力。」 「你就这么实诚地说出来了?」 「就我们两个人,不管城破与否,你我都要打上一场的,不是么?」 「也是。」 「本王可以收买你么?」 「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愚蠢。」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被收买的人。」 「但你只是一个藩王,你除了钱,你还能用什么收买我?」 这个世界上,确实不存在不能被收买的人,你可以用「大义」你可以用「风骨」你可以用「信念」等等这类脱离于金钱物质的存在去勾引或者使其妥协,这其实也是一种收买。 但福王,只是一个藩王,他可能,只有钱,这类藩王,没有兵,也没有权,可能还有一点点的脸面,但沾上他的脸面,你的名声也会因此变臭。 福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含蓄,带点腼腆。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连钱也没有吧?」 福王双手搓了搓,道: 「本王,其实挺穷的。」 沉默,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 薛三开口道: 「你……嗑药了?」 福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 「嗑药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服药的意思?」 薛三点点头。 「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本王觉得有些可怕,本王自诩是个聪明人,但在先生面前,本王认输。」 「哦,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另一个更聪明的,他是个瞎子,要是他在这里,估计不用思考马上就能说出你磕了药。」 「是么,本王这辈子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说着,福王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的文乐,摇摇头,道: 「他不算个聪明人。」 显然,福王是很早就知道文乐的身份了。 但银甲卫是直属于陛下的特务组织,银甲卫往你身边掺沙子,你就算发现了,也得故意当没发现。 那位节度使就是这般,明明知道了自己夫人是银甲卫,却还得热情地上供着本就存货不多的公粮。 「这货就是个二傻子,估计也是他把你当成一个二傻子所以根本就没怎么注意隐藏过,举手投足间的各种细节就像在大声喊着告诉别人他是个练家子。」 薛三在旁边其实看了挺久了,文乐的底细,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呵呵。」 「你也差不离,你先前的慌乱,倒不是完全是装的。」 「先生刚刚对本王说,是在诈本王的。」 「我不喜欢做没意义的事,而是我进来时,你的一些肌肉反应出卖了你,我对这方面比较敏感。」 「先生有一双慧眼。」 「别戴高帽子,回到我们一开始的话题,你这个王爷虽然看起来胖胖的,但武功应该不错,那一手拍地的动作,那气浪,啧啧,八品武夫都弄不出来吧?」 因为没有调动气血,也没有发光。 至于为何拿八品武夫举例,因为主上是八品,所以大家对八品武者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早就吃得透透的了。 和诸位魔王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你还想保留什么秘密? 「本王身份有些特殊,本王,需要低调。」福王说道。 「不,这个问题我之前也说过了,一旦城破了,你命可能就得没了,除非你能自信于在这铁蹄围困之中进退自如,否则你此时根本就没必要再隐藏什么实力了。 怕朝廷的猜忌?不存在的,至少在这个当口,是不存在的。」 福王眯了眯眼,本来就因为胖而就只剩下一条缝儿的小眼睛,在此时更是微不可察了。 「那先生您觉得,是因为什么?」 「你在害怕。」 「害怕?本王害怕的东西,确实有很多。」 身为藩王,你得警惕来自朝廷的目光,无论是文官还是龙椅上的那位正统,对藩王,都天生地带着一种警惕和审视的意味。 于文官而言,藩王宗室,就是国家的蛀虫,同时也可能是国家不稳定的因素,对于龙椅上的正统而言,藩王看似亲戚,但实际上双方关系更是极为微妙的「你死我活」。 「不,你害怕的东西其实很纯粹,不要发散去思考,也不要故意地跟我兜圈子,你怕的,很实在,简而言之,你只是在单纯地害怕。」 福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道: 「何解?」 「别故作镇定了,我就直说了吧,你很强。」 「谢谢。」 「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几品么?」 「六品武夫。」 「嘶……」 薛三很是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福王又补充道: 「曾经短暂地到过五品,但因为一些原因滑落回了六品。」 「唔。」 薛三脸上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福王掌心摊开,一团紫色的光晕自其掌心升腾而起,在紫色光彩的映照下,福王的面色,有些忽明忽暗。 薛三脸上的惊讶和恐惧之色却马上消失, 抖了抖肩, 道: 「瞧着,这么配合,你还是在害怕。」 福王掌心一翻,沉默了。 第372页 「人在害怕的时候,往往很容易失去一些……」薛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道:「理性。」 「理性?」 「对,就是理性,因为害怕的情绪,会将你的理性给吞噬,让你不由自主地跟着害怕的影响去走。 比如我刚刚稍微刺了你一下,稍微给了你多一点点的压力,结果在接下来,你就跟着我的节奏在走了。 这个东西,还是我那个很聪明的瞎子朋友告诉我的,玩儿心理的,都脏。」 「好几个词,本王没能理解,但大概意思本王懂了,本王是不是上你的套了?」 「是的。」 「那你这般,是为了做什么?」 「因为我是个刺客。」 「哦?」 「同时我还在看看,兴许外面的伙伴们,已经攻城进来了呢?」 「是么。」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现在有时间,也有条件,而且,你也这么配合,总得把水给排干净不是?」 「又有些不懂,但又有些懂了。」 「我已经出现在你面前了,王爷,你知道么,身为一个刺客,却要明目张胆地和人动手,这种感觉,我真的很不喜欢。」 「本王能体会。」 「所以,我得确认好,心里才有底气。」 「确认好了么?」 「是的,确认好了,王爷,你很强。」 「你刚刚对本王说过了。」 「但你不会打架。」 「……」福王。 「是吧,你不会打架,呵呵呵呵。」 福王脸上先是讶然,随即又释然,道: 「的确。」 一个很强的人,却不会打架,这看似是一种很不协调的事,但却又极为正常。 如果打架就是双方面对面地站着,比拼一下谁的等级高,等级高的自动就赢,那这世界,也未免太和谐了一些。 为什么一些山门里的弟子会被经常派下山去歷练,因为闭门造车出来的高手,往往不会有想像中的那般高。 不会打架的高手,只能叫花架子。 当然,福王也属于这种闭门造车,因为他是藩王,藩王你就该好好地当一头猪,好好地过你的纸醉金迷的日子,上很多很多的美女,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为老赵家开枝散叶,同时,时不时地还得强抢一下民女欺负欺负一下封地里的老百姓自污一下名声。 这就是藩王的生活,你要是礼贤下士,你要是文韬武略,你要是胸有大志,你要是天真地认为你既然姓赵就得为这家国天下做些什么的话…… 对不起,银甲卫的白绫可能就下来了,或者是朝廷的削藩旨意就来了。 所以,福王练武,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偷偷地练,想玩儿什么仗剑走天涯出去歷练,那几本是不可能的事儿,甚至平日里在王府中,还得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会武功的这件事。 同时,福王的这一层里,还多出了一抹其他色彩,因为,他嗑药。 薛三善于用毒,善用毒的人,在医理上,往往也有所涉猎。 福王的胖和许文祖的胖有一种极大的区别,许胖胖的胖,他胖得实在,胖得实诚,而福王的胖,则有点「水中月」的意思。 薛三猜测,福王之所以这么胖,可能并非是一意想要贴合朝廷要把藩王当猪养的「指导性政策」,而是嗑药的后遗症。 因为当初在感知到自己的实力恢復和主上的水平等级挂钩后,薛三就曾想过用嗑药的方式帮主上去强行提品。 只不过被瞎子及时发现给警告制止了。 眼前,可是有一个嗑药的先例。 不过,以一个藩王的资财,几代的积累,在嗑药后也要哭穷,这足以说明嗑药的代价,到底有多大。 那些丹药那些天材地宝,可绝不便宜啊,甚至有些东西,就是你有钱也很难买得到。 薛三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主上也变成眼前这般胖的情景……嘶,那画面太美。 估摸着真这样的话,四娘连针都快找不到了。 「还有话要聊么?」薛三问道。 「本王有点饿了。」福王说道。 「这个免谈了,没这个服务。」 「那就没多少好聊的了。」 「嗯。」 薛三默默地伸手,抓住了先前自己插在地上的两把匕首。 然后, 「砰!」 拔出匕首的剎那,薛三整个人就沖向了福王。 福王双臂一横,强横的气血唿啸而出,然而,薛三的身形却忽然一顿,整个人腾空而起。 「呵呵。」 福王发出一声冷笑, 肥胖的身躯快速地侧转,双拳齐出,砸向自己身后。 这是在等着薛三的这一手虚张声势,就等薛三落下来后直接一身气血轰砸在他身上,这气血雄厚强大的让人心惊。 然而,薛三左手的匕首上似乎连着一根银线,银线的另一端则固定在先前匕首插入的地面那里。 这是,早就设计好的套路! 银线的拉扯让薛三的身形在空中半侧转,随即整个人改变了方向,宛若游鱼一般身体一蹬,垂直落在了福王的身前。 而福王还在向身后出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福王的胸口心脏位置,紧接着,薛三做不丝毫耽搁,双腿蹬地迅速地后退数丈,单手撑着地面,止住身形。 第373页 福王有些愕然地回过头,盯着自己胸口位置的那把匕首,他有些愕然,却又有些觉得理所当然。 他很强,但正如薛三说的那样,他不会打架…… 所以他才没有去城楼上帮忙守城,因为他害怕。 毒素,开始注入自己体内,福王清楚,自己已经完了。 这一刻, 福王脸上露出了一抹惨笑和不解, 道: 「不是说……可以俘虏本王的么?」 薛三站直了身子, 对福王隔空嘬了一个吻, 柔声道: 「宝贝。」 福王微微歪着头,等着下面的回答。 「太重了,驮不动。」 第十七章 把营归 「儿郎们,听我的命令,快举起你们的刀,快张开你们的弓,杀了你们身边的干人迎燕人入城!」 战场上,善于排兵布阵,善于随机应变,善于审时度势,这是为将者的素质体现,很明显,在这一点上,梁程近乎可称完美。 但还有一些东西,他已经脱离了「战场」范围,也不属于为将者素质考察之列,也不属于奇正之中的「奇」。 一般来说,这种事儿,都是庙堂上的阴私角色去做的。 但在当下, 一个郑凡,在想着拿达奚夫人做文章后,就已经很脏了。 再套上一个瞎子,这可是个平日里喜欢晒太阳生怕自己一肚子的坏水儿太久不晒就担心要发霉的主儿,自然是脏中的脏。 精神力方面的「搜魂」,其实瞎子不是不会,短时间内读取对方的记忆,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的他做不到这一点,除非主上能和靖南侯的那种水平比肩兴许就能这般潇洒了。 但不会说「土话」只是小问题, 这一句「中原话」之后,效果,很快地就体现了出来。 反正是挑得他们内讧,谁先动手,都无所谓。 在「达奚夫人」的大喊之后, 城墙上的干兵瞬间惊了一下,马上用惊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狼土兵,还有两个手持弩箭的干兵直接将弩口对准自己身侧的狼土兵, 其中一个, 扣下了扳器。 「嗡!」 「噗!」 弩箭直接射入那名狼土兵的身体,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却又是这般的众目睽睽。 另外一边的干兵马上将自己的刀口对准了身畔的狼土兵,这就是火上浇油。 干国之所以喜欢用狼土兵,一来是因为他们作战兇悍,拿来平叛很是方便,二来就是因为要调动镇守西南大山的西军北上,所以用重金勾引土司们贡献出自己的兵力一同北上,也是担心西军北上之后西南再出乱局。 所以,土人和干人之间本就是极为不信任的,外加狼土兵刚刚大败,他们的达奚夫人还被燕人捉去了,这些狼土兵正是精神惶惶的时刻。 歷史原因加上当下的时局氛围,那一根弩箭,瞬间就点爆了这里。 狼土兵开始举起刀,干兵也开始举起刀,伴随着也不晓得是谁第一刀下去,双方的内讧就以这种极为可笑的方式展开了。 孟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下的局面,事情发生得太快,达奚夫人转变得也太快,一直到现在,孟珙都有些不敢置信达奚夫人为何就敢置她寨子里的子民于不顾,就算被燕人胁迫也不该喊出这种话啊,就算被折磨被逼迫,也不可能转变得这么快啊! 也因此, 在此时, 孟珙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力,因为这本就不是他将领的责任。 正常来说,将领在外负责打仗,朝廷在后头负责后勤补给,尽可能地给将领安排适合的兵马去指挥,但这狼土兵,根本就不是孟珙所能指挥得动的。 若是绵州城里给他的是西军或者是干国北方三镇的兵马,孟珙甚至敢在燕人入城时故意再放燕人多进来一些再关门打狗。 但现在,他只能去苦苦支撑局面不至于完全崩溃,所做的,也无非是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卿本佳人,奈何对面两个脏比。 孟珙的眼睛,开始泛红,手里的握着刀,但心里,却是一阵迷茫。 恰恰相反的是, 城外, 郑凡心里则很是开心。 骑士们开始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城内的厮杀声是那么的清晰,他们清楚,自己的机会,来了。 没人会嫌弃军功多,无论是蛮人还是门阀刑徒兵,他们都对首级,有着强烈的渴求。 因为自从上次奔袭干国之后,让郑凡有些认知到自己对蛮兵的那种「种族主义歧视」是不合适的。 梁程领会了郑凡的意思,并且将这意思传达给了瞎子,瞎子马上领会了主上传达的精神。 在瞎子的运作下,蛮兵们除了被洗脑后脑子里有一个梦想以外,还有了一种就在眼前的追求。 那就是,他们可以靠军功,获得燕国国民的身份,可以授田,等于是可以拿到燕国户口。 燕国户口自然比不得干国上京户口,因为干国的上京城,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大城,商贸、文化等等产业的高度发达,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璀璨的明珠。 但对于刑徒部落出身的蛮族而言,能获得燕人的户口,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子孙孙不用再去面对镇北军屠刀的阴影,已经是极为珍贵的一个机遇了。 第374页 然而, 就在军心再度蓬勃,准备找机会再度沖城之际,两匹哨骑归来。 梁程得到了汇报后,马上策马过来来到郑凡身边: 「主上,外围出现了干人骑兵的身影。」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哪边?」 「南面。」 郑凡眉头一皱,「南面?」 若是干骑从北面来,那就应该是三镇骑兵出动前来支援了,不过,他们应该没那么快。 这一次,干骑是从南面来,这意味着很可能是干国北上的部队。 这支狼土兵,其实就是第一批北上的部队,这意味着后续部队距离并不远。 郑凡扫视了一下四周,城内现在的乱象在告诉他,此时是再尝试沖门的大好时机,但这座城,终究是守不住的。 自己带的是骑兵,而且人数不够,靠的,其实是单兵素质和机动性。 「撤!」 郑凡做出了决断。 达奚夫人有些哀怨地看着郑凡, 合着自己这一出男变女,就为了听一点儿响声? 但瞎子毕竟是瞎子,他很少会因为情绪化而做出冲动的事儿,所以达奚夫人身体一颤,昏倒了过去。 「阿力,保护好瞎子的身子。」 「好的,主上!」 郑凡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一侧跪着的两百多被俘的土兵, 脸上露出了一抹悲天悯人之色, 道: 「他们也是可怜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达奚夫人我们带走,其余人,放了他们吧,我不做杀俘的事。」 「属下明白,主上。」梁程点点头。 郑凡说完就一挥手,策马向北,一队骑兵跟着郑凡开始向北奔腾。 梁程稍微留在后面, 对周围的骑兵下令道: 「全杀了。」 「遵命!」 …… 没能攻下绵州城,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儿,因为这座城两次很脆弱地躺在你的面前,似乎就是在故意勾引着你进来,带着些许为了氛围而做出的欲拒还迎。 但翠柳堡的军队,这次并未能真的进入。 兵马,也确实折损了一些。 但得益达奚夫人的一波神操作,硬生生地送了一波人头。 所以,这一次的突袭,依旧是满载而归,单论首级军功来算,真的是远远地超过了郑凡上次入城时所得。 这还是郑凡还没算上自家队伍里的侏儒刺客还有一笔巨大斩获的基础上。 北归之途,也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北面的三镇在收到烽火消息后,也确实做出了反应。 然而,正如上一次郑凡和镇北侯烤羊腿时说的那般,多给我一点人马,我能让干人礼送我出境。 这一次,干人并没有礼送出境,但面对这一千多身上煞气滔滔的燕人铁骑,那一百两百一拨的干人骑兵还真不敢上前去阻拦。 明明有可以拖延的机会,却不敢上,有些,只敢远远地跟着,尽一个意思。 甚至,当翠柳堡的骑兵队伍改变一下方向时,那些干人骑兵还得退开。 干人在等待自家主力的到来,但自家主力在最近,确切的说,是在前几个月面对靖南侯亲率一万靖南军铁骑逼迫后退后,就一直蜷缩在军镇之中不敢肆意外出,所以想及时赶来,近乎不可能。 就算及时赶来,面对这一千多毫不客气地直接往北奔驰的骑兵,在没有附属部队前去主动阻截和拖延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这可是一支骑兵,一人双马的骑兵! 归去的路,军队的士气依旧旺盛,因为他们不是败退,而是凯旋。 除非前方出现一支人数近两千的干人骑兵,否则根本就无法迫使他们改变方向。 上一次郑凡之所以被追得不得不东西向地拉扯躲藏,还是因为那一次的兵太少,带出去四百蛮族骑兵,沖城时还损失了一些,去的时候,也没做好太充足的准备,难免就有些疲惫,所以面对干人的追兵时,选择了退避和绕开,最后若非靖南侯出面,估计就交代在干国了。 但这一次,没上一次的问题了。 大家都想着回去,因为这一次的首级功劳足以让刑徒兵去让自己的家人获得自由,也能让蛮族兵获得户口。 而且,狼土兵的髮式包括他们耳朵上的挂坠等等,算是很好辨别的首级,清算首级时也不会遇到麻烦,不用担心被说成是杀良冒功的。 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运气最好的,因为有了这一次血的教训之后,狼土兵们大概不敢再在平原上去做出追击骑兵这种夸张的骚操作了。 「得,主上,你看看,这么多干人骑兵在护送我们呢。」 瞎子昏迷着,被樊力扛在肩膀上。 薛三不在,也不晓得死了没有。 梁程在指挥军队,四娘只适合晚上, 所以,只能由阿铭在此时配合郑凡聊天。 「呵呵。」 郑凡笑了笑。 队伍身边,后面,聚集的干人骑兵队伍开始越来越多,但很快就会被甩开,因为干人骑兵的耐力不行,比不得这边一人双马的奢侈配置,再者,他们没有上前主动冲击求战的决心。 都是骑兵,也就都是行家,面前这支骑兵的素质和气质如何,他们心里有数,如果是蒙着眼,那倒可能试试,但眼睁睁地拿自己去当鸡蛋嗑石头,就没人愿意这么做了。 第375页 可以说,干人以文压武近百年,所呈现的恶果已经出现了,虽然干军之中确实有不错的将领,也有一些带着热血悍不畏死的兵士,但是在总体军武风气上,还是无比低迷的。 军人的社会地位低下,所造就的那种军人自己的自暴自弃,荣誉感的缺失,所酿造出来的后果,定是无比苦涩。 只不过,郑凡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意,开口喊道: 「要是再给老子七八千骑兵,老子就不用跑路了!」 郑凡觉得,自己麾下的这一千多骑兵,装备的优势在前,梁程的指挥在前,可能和镇北军有差距,但和同等数量的靖南军比起来,真的就是不分伯仲。 若是此时自己手底下有一万靖南军铁骑,莫说先前绵州城定然是破定了,就说此时跑路时,也可以像春游一样悠哉悠哉一些,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跟这些追击过来的干人骑兵交换一下纪念品。 郑凡以前老家有个叔爷,在家族过年聚会时就曾聊过,自己以前在老山前线时,和对面的越南鬼子交换肉罐头吃的事儿,说是自家的罐头,早就吃腻死个人了。 那时候的郑凡还很疑惑,打仗,还能这样?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只要你有底气,确实可以这样。 「呵呵,这岂不是和当初满清入关前一样了么。」阿铭说道。 很多人只知道吴三桂引满清入关,却不清楚事实上在之前的好些年头里,后金八旗就曾数次破关而入,一路烧杀抢掠顺带到北京城下遛个马,跟城墙上的崇祯皇帝请个安。 等后金撤退时,载着劫掠而来的财货,自然走不快,但明军只敢跟在后面,等着后金兵撤退离开城池时明军再进入宣布「光復」该城,一直礼送到人家出关。 王朝末年,武备废弛,外加能打的兵和将都凋零了之后,就很容易出现类似的场面。 在郑凡看来,这尊大干,真的很符合王朝末世的情景,自己两次作死都没能死成,还满载而归,就是最好的证明。 唯一让郑凡不解的,大概就是靖南侯明明早就回来了,却一直只是下令让下面的杂牌军军头子们自己出来觅食搞事,而靖南军大营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是在等待机会么? 郑凡清楚,靖南侯一直在等干人三边主力上钩,好一口气吃掉其三边主力,但现在干人朝堂上明显是有能人的,那位原本「丧权辱国」退让的杨太尉一直没被调离,一直继续着他的龟缩政策,且干人各处的主力兵团都已经北上了。 这要真的是打持久战,龟缩不出,燕国该怎么办? 好在,郑凡虽然是燕人军官的身份,但可没有身为燕人的那种心怀大燕的觉悟,自己能吃饱能发展好才是第一要务,至于未来嘛,随他去吧。 骑兵,一直奔驰到东方开始泛白,大部分的干人骑兵要么马力不支要么就是眼瞅着边境线都要到了,也就放弃跟随了。 但是,在后头,却仍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还在紧追不捨。 只不过奈何对方的战马素质比不得郑凡这边,所以一直没能追的上来,而且前面的干人袍泽,也没人为他们这支追兵去发动自杀式冲锋帮忙拖延一下时间。 养骑兵,可是很费钱的事儿,翠柳堡的骑兵,可都是荒漠来的马,各方面素质都是一等一。 其实,包括郑凡在内,后世很多人所熟悉的马,都是游乐园或者平时在公路上看到的那种马,以滇马居多,这种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而不知喘汗。 但真正的战马,所谓的「高头大马」,绝对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否则郑凡熟悉的那个时代汉武帝就不会因为得到汗血宝马而如此激动非常了。 终于,翠柳堡的骑兵冲破了前方干国的堡寨防线,堡寨内这一次也只是放狼烟,没有人敢出来阻拦这支来势汹汹的铁骑。 郑凡回过头,看向身后远远的从昨晚自绵州城外围一直死追而来的那支骑兵,笑了笑, 我静悄悄地来了, 我又极为嚣张地走了, 你追我啊! …… 领军追逐了半夜的银甲将领举起了手,这支骑兵都放慢了马速,其实胯下的战马已经有些透支了。 「少将军,这支燕人骑兵速度太快了,他们还有马可以换。」 银甲将领面色深沉如水, 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声音: 「不是燕人跑得快,是我大干的三边官军畏敌如虎。」 「少将军,慎言,慎言,这里可不是在家里。」 「慎言什么,我钟天朗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废物的官军!」 …… 西军,入城了,狼土兵和本地干兵的厮杀也被制止了。 狼土兵不畏惧本地的绵州干兵,但是对干国的西军,却有着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一位白须老将在亲兵护卫下驶入了绵州城, 看着这满地狼藉的场面, 老将笑了, 笑声中, 带着森寒。 …… 城内,一座空置的商队分号宅邸后厨内,一个小身影在里面的陶陶罐罐内翻找着,他找到了盐罐。 将手中用布帛包裹好的人头拿出来,再搓好几把盐,开始给他涂抹上,包裹内,还有着可以证明这个头颅主人身份的配饰和文书。 第376页 「来,王爷,咱这里也抹点,这儿也抹点,不能漏了。」 薛三擦得很仔细。 杀完人后,又有一支军队入城了,且迅速地控制住了整座城的防务。 原本薛三想着趁机带着人头离开的薛三一时有些嘀咕,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干兵身上带着极为强烈的肃杀之意,而且在防务上,很是严密。 犹豫了一下,薛三没冒险直接离开,而是先给福王爷擦个粉。 粉擦好后,薛三又在厨房里找了一些腊肉这类的食物,重新将福王的头颅包裹好,纵身跳入了院子里的一口井中。 冬日,水位不高,井底空间其实还蛮大的,薛三下去后,先喝了两口水,然后拿出腊肉啃了两口,也不觉得难吃,也没有丝毫地难以下咽。 身为一名刺客,在恶劣的环境下等待目标出现,哪怕是等一个月都不算什么事儿,眼下这点儿,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吃了点儿又喝了点儿,补充了身体所需后,薛三怀里抱着福王的脑袋,轻轻地用手拍了拍, 自言自语道: 「唉,主上他们发现我不见后,应该已经着急坏了吧。」 第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下官梁友达,求见钟帅!」 绵州城新任知府战战兢兢地跪在外面求见,在其身边,还有绵州城的官吏。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干国的文官,在面对武人的时候往往是自动升三级,哪怕是面对品级比自己高的武将,也往往是不屑一顾。 只是此时在府衙内的老钟相公却是一个特例,已经过了耳顺年纪的钟文道,可以说是干国军界的一块活化石,而钟家,为大干镇守西南已经近百年。 钟文道的影响力,已经不是仅仅用「武将」就能形容的了的了。 面对绵州知府的求见,钟文道只是在门内从亲兵手中接过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脸,没给予理会。 他不屑去理会,也懒得去理会。 「咳咳……」 少顷,钟文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挥挥手,示意亲兵将面前的火盆挪开。 北地的冬天苦寒,不似西南的湿热,但钟相公年纪大了,不喜炭盆的燥热。 「带上来吧。」 带上来的,不是在外面求见的绵州城官老爷们,而是从偏厅走入的孟珙。 孟珙的头髮有些散乱,目光更是有些茫然,不过,在见到端坐在首座的钟文道后,马上跪伏了下来: 「罪将孟珙,参见钟帅!」 「起来吧,咳咳……」 钟相公又开始咳嗽了起来,他是真的很讨厌北地的气候。 但又无可奈何,以前只知道大干三边的军备很是废弛,但好歹每年要吃掉朝廷一半的军费,钟相公想着,就算再废弛,总归能养出点儿样子吧? 谁成想,杨太尉的上书和朝堂上诸位相公的反应让钟文道都有些诧异,这每年吃掉泰半军费的三边,竟然已经荒唐成这个样子了? 要说燕人将镇北军从荒漠那边挪过来你挡不住那还好说,现在燕人的镇北军还没南下,也就那支靖南军出动过一次而已,却已然将杨太尉吓破了胆。 啧啧…… 要说钟文道心里没一股子火气,那是不可能的,要是那些军费能给自家的西军,儿郎们的日子,能过得更舒坦一些,对那些不安分土司的打击,自然就能更迅勐一些,甚至经营个几年,彻底平灭西南土司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了,这些心思钟文道也就只能在自己心里稍微念念,前些年开始,朝廷就已经对西军这个军事团体开始着手瓦解和打压分化了,只不过西军虽然不是他钟家的,但西军各个军阀,其实都紧紧地围绕在钟家身边唯钟家马首是瞻,这才使得朝廷的手段没能真正的取得多少成效。 此次燕人将要南下的情况,倒也算是帮西军解围了。 作为将门子的钟文道,是真的宁愿面对敌人的刀枪兵马,也不想去和朝堂上的诸公费那个脑子。 「罪将?你何罪之有啊?」 「这……」 孟珙不知该如何去说。 「绵州城守下来了,你就是有功。」 孟珙重新叩首,道: 「多谢钟帅庇护。」 在这个时节,钟文道是有这个资格给这件事定性的。 当然,虽然西军赶来时,绵州城内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在厮杀,但这座城,终究是没能让燕人进来。 「难为你了。」钟文道感慨道。 「末将不敢。」 孟珙低着头。 看着孟珙,钟文道就不禁想到了孟珙的父亲,然后就想到了当年,当年的自己和孟珙的父亲,一起站在刺面相公的身边。 只可惜,俱往矣。 这时,一位亲兵走了进来,在钟文道的身旁耳语了一番。 钟文道的目光微微一凝, 道: 「封锁全城,给我搜。」 「遵命。」 亲兵出去了。 钟文道嘆了口气,道: 「福王,死了。」 「……」孟珙。 「尸体被人在马厩里发现,不过,脑袋没了。」 「这,这怎么可能?」 「应该是有燕人奸细潜入城内做的。」 「福王,福王是个好王爷。」 第377页 「呵。」钟文道不以为意,道:「本帅担心的是,若真是燕人做的,那么这次就算燕人没能攻入绵州城,有福王的头颅,甚至比再次攻入绵州城所带来的影响更大啊。」 孟珙低头不语。 「罢了,罢了,福王既然死了,你孟珙,也就死了吧。」 「末将,遵命。」 说着,孟珙就站起身,准备去从亲兵手里接剑自刎。 这一幕,全都落入到了钟文道的眼里,他又开口道: 「以后就叫钟珙吧。」 孟珙愣住了。 「先占你爹点便宜,等此番大战结束,凭你的功绩再将这一段抹去,你就能重新叫回孟珙了。」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可以省去很多的扯皮。 「多谢钟帅!」 孟珙再度跪拜了下来。 「你可知,这次带兵在外攻城的,是谁?」 「末将不知。」 「门外头的柱子上写着呢,郑凡,翠柳堡守备。」 「又是郑凡?」 「这是打绵州城上瘾了。」 郑守备不知道的是,上次自己打入绵州城,砍了一众官老爷的头颅留字而去,这不仅仅是让其因为「岔河村」的事儿背了一口黑锅,同时他这一次的行迹,更是被朝廷秘密发暗旨传阅于军方各个大佬的案头了。 也算是……扬名于敌国。 「此子,手段很诡异。」孟珙只能这般回答道,「而且用兵很厉害。」 「你且详细与本帅说说。」 「遵命。」 孟珙就将从遇袭燕人沖门到最后达奚夫人忽然发神经引发城内土兵和干兵内讧的事都说了一遍。 钟文道一直是眯着眼在听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等到孟珙说完后,钟文道睁开眼,开口道: 「翠柳堡,是燕人的堡寨?」 「应该是。」 「听你所言,那燕人郑凡倒也算是个人物,两次打绵州城,第一次打成了,第二次差点又打成了,还会审时度势知兵,更会奇正相合。」 说着,钟文道看向自己的亲兵,道: 「明日去通知银甲卫,我要这个郑凡的明细。对了,再派一支骑兵去接应一下天朗。」 说着, 钟文道又揉了揉眉心, 道: 「我乏了,歇息吧。」 「大帅,卧房已经布置好了。」 「嗯,孟珙啊。」 「末将在。」 「你也累了,换身衣服,以后就当我亲兵,在我旁边帮忙谋划谋划,待会儿让人带你去把布防图拿来给你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继承你爹几成衣钵。」 「末将定不负大帅期望。」 「嗯。」 钟文道在亲兵搀扶下走入了后面的卧室。 「大帅,那柱子上的字属下待会儿让人抹去。」 「抹了做什么?上次抹了人不也照样来了?留着,让进出的文武都看着,知耻而后勇。」 「属下明白,还有,大帅,银甲卫那儿要不要先向上面递个摺子?」 「怎么?」 能在钟文道身边当亲兵的,就跟李家的家丁一样,基本都是家族子弟或者是西军功勋子弟,所以在私下里对钟文道说话时能够自由一些,毕竟钟文道算是他们的长辈。 「大帅,容易犯忌讳。」 「犯忌讳?本帅是来这里打仗的还是来这里扯嘴皮的?他燕皇能把银浪郡的密谍司都给田无镜,我钟文道就怎么不能使唤这银甲卫了?」 「银甲卫可能不会给回復。」 「呵呵,那就告诉他们,本帅一向喜欢开战前祭旗,这次来得匆忙,没带死囚。」 「属下遵命。」 「绵州地界儿不错,让后面的西军诸部都依绵州城扎营布防。」 「属下遵命,大帅,那绵州知府还在外面跪着呢。」 「以后,绵州城,不需要知府了。」 …… 翠柳堡的骑兵回到堡寨里时,已经是天色大白了,奔袭一夜,战果丰富,累当然是累,但卸甲吃午食时,兵卒们仍然一个个的非常兴奋。 「首级先登记清点一下,然后装车,明日里我再亲自送南望城去。」 郑凡简单地吩咐后就自己回房间里了,按照他的习惯,部队回来时,就已经有小娘子烧好热水准备让主人洗澡。 坐入浴桶内,郑凡舒服地眯起了眼,那种疲惫了一天的身子,丢热水里浸润下去后的舒爽,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时,云丫头推开门走了进来,道: 「主人,四奶奶说要给一些受了外伤的兵士缝合处理伤口,让我先来伺候您洗澡。」 郑凡点点头。 云丫头开始帮郑凡搓背。 郑凡记得自己自这个世界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云丫头,快一年了,女大十八变,云丫头看起来没以前那般稚嫩了。 这段时间以来,郑凡的起居很多时候都是由四娘负责,也不怎么需要外人伺候了,所以平日里也确实难以和云丫头接触。 现在,她专门负责带那些小娘子。 洗完了澡,郑凡在云丫头伺候下穿上了自鬣狗帮那里得来的豹皮睡衣,躺入了被窝。 云丫头跪伏在床榻边,帮郑凡倒水,随后,看着郑凡,道: 第378页 「主人,需要人家陪你么?」 「我累了。」 「是,主人。」 云丫头很知趣儿地退出了房间。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虽然没打算吃,但是有小姑娘打算自荐枕席,这种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能管得住下半身的男人其实挺多的,但能连内心都净欲的,少之又少,其实就算是女人,在看到帅哥或者优质大叔时,也会有舔屏的冲动。 郑凡闭上了眼,他是真的有些累了,明日还要去南望城清算这次的军功,估计又是一番心思,先睡吧。 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郑凡似乎听到屋门被推开了,很快,一具丰润的身子钻入了自己的被窝。 熟悉的体香,熟悉的弧度,熟悉的感觉。 郑凡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御姐控,但在和四娘在一起时,却真的挺享受这种感觉。 没做什么事,就这么抱着,不是很单纯,却是很美好。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醒来时,四娘已经先于自己起了,正坐在床边织着衣服。 郑凡睁着眼,看着四娘,上辈子自己父母的婚姻早早地破裂,记忆里倒是没这种记忆画面,你醒来时,你母亲坐在你旁边,在编织着毛衣。 虽然把四娘代入到自己「妈」的视角,有点怪怪的。 但这个堡寨里,精神正常的,反而是稀缺动物。 四娘看见郑凡醒了,见郑凡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默默地做着手头上自己的事情。 这种无声的氛围,似乎持续了快一个小时,郑凡才伸了个懒腰,问道: 「几点了四娘。」 「估摸着,快天亮了呢。」 「嗯,那我起来洗漱吧。」 下床,穿衣,洗漱,洗漱好了后,四娘也已经将饭食端了进来。 白粥加咸菜,简单却不失精緻。 郑凡拿起一个咸鸭蛋一边剥着一边问道: 「瞎子还没醒?」 「估计要昏迷个几天。」四娘说道。 「嗯。」 瞎子操控达奚夫人这件事,其实已经成功了,只不过那支干军的及时出现,让郑凡没能顺势入城。 这时,阿铭走了过来,虽然昨天阿铭挨了不少箭,但可能是因为「水」喝得比较多的缘故,所以面色看起来还不错。 「主上,首级统计好了,也装车了。」 统计首级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害怕这类的事儿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首级的认定和分润,因为一些哨骑为了团体牺牲了不少,所以他们也必须要匀出一部分首级来做补偿。 「辛苦了。」 「主上您慢慢吃,我去休息了,等您打算去南望城时,再喊我。」 「好。」 阿铭腰间繫着鼓鼓囊囊的水囊去自己房间找棺材去了,有人喜欢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的感觉,阿铭喜欢躺在棺材里「贫血」。 「主上,三儿还没回来呢。」四娘开口道。 「他应该没事儿的吧。」郑凡说道。 郑凡是相信薛三保命的本事的。 「就算是有事儿估计也早就有事儿了吧,咱也得节哀。」 「也是。」 郑凡点点头。 将碗底最后一点粥刮入嘴里,郑凡拍了拍手,道: 「这一次出去,收穫还是很大的,又是时候去敲一下许文祖的竹槓了。」 门阀刑徒兵确实好用,有了实打实的首级斩获,许文祖在给自己开后门时就能更从容硬气了,郑凡还期待着能够再扩军一些。 再者,自己的翠柳堡对那些门阀刑徒兵的吸引力也会得到极大的加强。 军心士气什么的,更是不需要再担心的事。 「阿程现在在忙什么?」 「回主上,在忙着安抚霍家的人吧。」 「哦,是么。」 郑凡点点头。 霍广战死了,霍家人一下子群龙无首,梁程现在去安抚安抚也是应有之意。 门阀兵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自身宗族的概念比较强,郑凡也不是很喜欢自己手底下的山头太多。 等到太阳出来,差不多九点的时候,郑凡喊起了阿铭,肖一波领着自己的手下赶着一辆辆货车已经就绪了。 郑凡骑上马,深吸一口气,虽然阳光已经出来了,但空气里的温度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 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那一车车的首级,郑凡心里忽然有一种上辈子玩农场牧语时的感觉,仿佛这一车车拉的不是脑袋,而是玉米和花朵。 自己像是在种田,这一次,是把自己的农作物收成拉去南望城去贩卖。 手底下蛮兵们想要的是燕人户口,门阀兵想要的是亲眷自由,自己能收穫的,大概就是官位以及更多的资源吧。 是否君临天下,是否要走到人上人的道路,走上去之后要如何如何,郑凡还真没仔细想过。 但他很喜欢这种奋斗和有收穫的感觉,这个过程,就已经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主上,咱出发么?」阿铭开口问道。 郑凡点点头,上午的阳光撒照在他的脸上,他举起了拿着马鞭的手, 下令道: 「出发!」 …… 绵州城外,已经聚集了好几部西军兵马,他们以绵州城为中心开始建造大营,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这是一种在干国三边久违了的强军气象。 第379页 绵州城内的知府衙门里,钟文道已经醒了,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时间自然也就短了。 用早食时,有亲兵前来报告。 钟文道点点头,道: 「回復杨太尉,明日我在绵州城里等着他。」 伴随着各支军队的到来,各家军队的话事人自然是需要碰个头开个会的。 杨太尉将碰头的地面选在绵州城,其实是主动放下了架子,承认了钟文道在诸多支干军之中的领导作用。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这个阉人,一直能看得很清楚。 放下筷子,钟文道开口问自己身边的亲兵,道: 「天朗呢?」 「回大帅,少将军估计还在歇息,昨夜回来时就已经挺晚的了。」 「歇息,他能歇息得下?」 「这……」 「这小子,现在说不得在他各位叔叔那里求骑兵呢,呵呵。 罢了,将我直属营调一千骑给他,既然要闹,就不能太小家子气,他燕人来得,我干人就去不得?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十九章 有内味儿了 南望城附近的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密集,小摊贩懒得去城内竞争或者交一笔押钱,干脆就在路两旁支起了摊位,燕国南北风味甚至是晋楚干的特色小吃,在这里应有尽有。 还有卖各种器具生活用品的,极为热闹地铺陈开去,像是在赶庙会,生意倒还多不错。 往来这条路的,有官兵有刑徒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将燕国的力量向南转移,银浪郡一下子堆积了太多太多外来人口,也就自然而然地催生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看似繁华,实则有种烈火烹油的调调,沸腾得越厉害的事物,往往凉得也就越快。 当然了,燕地的百姓们对此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们只是在专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大战其实早已掀开了帷幕,双方兵马在干国堡寨一线更是四处撕咬切割,所欠缺的,无非是靖南军的一锤定音,或者干国三镇精锐的真正回击。 燕人百姓的骄傲,或许是由来已久,至少,在路上,郑凡是没有看见任何关于战争的惶惶之感。 大燕立国数百年,何其艰难,却都撑下来了,和北面荒漠的蛮子打,和东方三国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终究未曾落下过气劲。 其他的先甭说,至少这国民自信是给打出来了,再者也是干国军队过于不争气,银浪郡一条线上,包括郑凡在内诸多军头子是出浑身解数地南下搞事情,而干国军队却无一支胆敢北上。 也因此,靠近战线的南面,是一片风声鹤唳,而北面,则是「繁花似锦」。 首级都被安置在箱子里,从外头是看不出来的,郑凡也没想着敲敲打打地弄个锦旗挂上去一路开到南望城为自己造什么狗屁声势。 许是因为三皇子的第五肢实在是过于高端, 做过那件事之后,对于其他扬名的事儿,仿佛都有点索然无味了。 许文祖接了这些首级需要如何做,朝廷需要如何宣传,那是他们的事儿,郑凡会配合,但更看重的,还是能凭这份军功落到自己手上的实打实的好处。 枪桿子里出政权,郑凡一直信奉这个真理,兵强马壮,才是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第一根基。 对这个世界越是了解深刻,就越是觉得,此时的打仗,并不是单纯地玩游戏,兵多将广,哪怕对方是大能,你也能靠人海淹没他,可以保命,也可以杀敌。 南望城就在前方了,不过入城口排起了长队,也不晓得前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一直淤积了下去。 见队伍不动了,郑凡也不着急,扭头看向身边的阿铭,问道: 「下去吃点儿东西?」 阿铭摇摇头,他现在存货充足,自然对普通人的食物不屑一顾。 见阿铭不来,郑凡就自己下了马走向路边的摊位,肖一波见状也马上下马跟着过来伺候。 郑凡选的是一家馄饨摊,摊位上卖馄饨的是一对小夫妻。 生意,其实不咋的。 小馄饨,是干国江南那边流行的吃法,小小的馄饨鲜美的汤,宛若鸳鸯戏水,自带一股子滋味清流。 但燕人喜欢那种又大又厚实的饺子,不喜欢这类精巧的食物。 一是燕国位于北方,银浪郡已然是燕国的南疆了,但与银浪郡对应的干国三镇,依旧是被干国人称为苦寒之地。 所以,若是不开疆拓土,燕国人是没机会去真正领略到所谓的江南风物的。 再者,数百年来的传统,燕人儿郎要么在荒漠和蛮族拼杀要么就在和晋国干国撕咬,平日里所求的,无非是大口大口地饱腹感,可没有小口小口细品的情调。 但郑凡因为上辈子的原因,倒是对这小馄饨挺钟爱的,当然了,大馄饨也可以,不过得是芥菜的。 「两碗小馄饨。」肖一波主动上前吩咐,同时先付了钱。 小本生意,可不讲究吃了后再给钱,否则碗一丢你人一跑,往哪儿逮你去? 这边铜钱落碗了,那边馄饨才会下锅。 没多久,两碗小馄饨煮好了,等待入城的队伍,却没前进丝毫。 堵车堵得厉害啊。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小心翼翼地递给郑凡,倒是没自作多情地帮忙吹气,而是道: 第380页 「主人,小心烫。」 郑凡笑笑,伸手接过来。 小摊位这里,没桌椅提供,不过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也不会吃这道口旁的小食,南望城作为曾经燕国的「小江南」,里头的高档酒楼馆子那定然不少,自是特意留着肚子进里头吃喝。 郑凡和肖一波就蹲在摊位旁,道口边的食客基本都是这个吃法,这还是爱干净的,再随便一点的,干脆就坐在地上吃得更是舒服。 许是没后世味精的缘故,小馄饨不够鲜美,但入口自由其爽滑,吃起来倒也不错。 郑凡一口一口地吃着,肖一波在旁边也「哼哧哼哧」地吃着,对于肖一波来说,吃什么并不重要,陪着领导吃饭才是重中之重。 这边小馄饨才吃下去半碗,那边摊位上就来了第二波客人。 一个身着粗布长衫冻得不停吸鼻涕的老爷子和一个身着棉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持剑剑客。 剑客的年纪在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满是暗疮,也不晓得是冻的还是本就这般长的。 老爷子左手抱着一个长帆,帆旗一角被寒风拨弄,露出了「卦」字。 「十文钱一碗,二位。」 女人等着收钱, 男人等着下锅。 女人没收到钱,男人的馄饨就不可能下锅。 老爷子看向了身边的落魄剑客,剑客目光向上,仿佛忽然发现今儿个的天空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老爷子搓了搓手,有些侷促道: 「这个,以卦当饭,可否?」 女人马上摇头,男人将手里抓着的馄饨又放了回去,道: 「生意不行,实在吆喝不起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实诚了,要是生意可以的话,请你吃一碗馄饨倒是无所谓,听你算一卦也当是消遣。 但眼下生意惨澹,没这闲情雅致也没这富裕了。 老爷子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想这一口小馄饨想得紧。 人年纪越大,就会越是跟个老小孩儿似的,贪吃得紧。 只是到底还顾及着些许老皮老脸,不好意思学那泼孩在地上打滚求闹。 落魄剑客怕了拍行囊,道: 「还有干粮。」 老爷子不听干粮还好,一听干粮嘴巴一撇,眼睛里就有泪珠子在打转,委屈得紧。 「干粮干粮,你就让你爹天天啃那干冷生硬的玩意儿,这世上,有你这样当儿子么!」 郑凡闻言,看向了肖一波。 肖一波露出了憨厚腼腆的笑容。 落魄剑客有些怅然; 老爷子还在委屈; 卖馄饨的小夫妻也就站着看着,反正生意不好,不急。 肖一波左手拿着碗筷,右手掏兜,取了一粒小碎银子,丢向了摊位,道: 「给他们煮。」 「哎哟,好!」 馄饨下了锅,开始在汤水里翻滚起来。 落魄剑客看向了蹲在那里的郑凡二人,随后又将目光挪开。 老爷子则是眼巴巴地盯着馄饨何时出锅,也没急着去感谢请自己吃馄饨的肖大善人。 「好了好了,可以出了,要老了。」 老爷子催促道。 丈夫点点头,将馄饨出锅,撒上并不是如何丰盛的调料,老爷子接过了碗,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了肖一波的身旁。 那个落魄剑客也是接过了自己的碗,不过蹲在了摊位的另一头,似乎性格过于孤僻,不喜欢凑这个热闹。 老爷子连吃了好几个馄饨,又喝了几口汤,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之色。 郑凡专注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没理睬周边,许是前世各种作品看得太多的缘故,对这种组合,往往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印象。 越是邋遢,越是落魄,人往往越是「高手」。 这一点,在沙拓阙石身上得到了证实。 但在瞧着对方手里的小馄饨后,郑凡并不打算在此时去试探什么。 无论你是真的落魄浮游还是真的是世外高人,你吃你碗里的,我吃我碗里的,吃完后,拍拍屁股,各自做各自的事儿去呗。 老爷子看向肖一波,道: 「你要算卦?」 肖一波摇摇头,道:「不用。」 「唉,也确实不用,你啊,是旺命,但不旺亲。」 言外之意就是,你克家人。 肖一波拿着馄饨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没说话。 好歹曾执掌过车帮,虽是个在大人物眼里上不得台面的小帮派,但也是和三教九流打过不少交道的,这种靠一张嘴混江湖的,最擅长的,不是算命,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不搭理他,他就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但这老爷子似乎没打算放弃,转而前倾着身子,看向郑凡,面露讨好之色,道: 「这是位贵人,贵不可言啊。」 郑凡笑了笑,一边吹着一边喝着汤。 肖一波没得到郑凡的允许,自然不会把话头往郑凡身上去靠,所以继续吃着自己的馄饨。 老爷子又安生地吃了半碗,擦了擦嘴,又开口道: 「贵人身上血气旺了点,这是好事,又是坏事。」 前天晚上刚刚去杀了人,哪怕洗了澡,但身上的血气能这么轻易地消散掉么? 但郑凡依旧不为所动。 第381页 可惜了,瞎子现在还昏迷着,若是今儿个带出来的是瞎子,他一来肯定会和自己一起下来吃馄饨,二来,正好可以和这老头对上。 反正,他们是同行,不怕没皮扯。 「贵人,您以后的路,自是一番坦荡,只需贵人恪守本心,潭水浑浊,自做清鱼;方可自立于世。」 这算是吉祥话吧? 万金油的话语。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对老爷子拱拱手,道: 「受教了。」 「贵人就没什么像让老朽帮忙算算的么?」 「刚刚不是已经算过了么?」郑凡问道。 「刚刚不算。」 郑凡点点头,却道:「没什么想算的。」 求财?不求财。 求才?家里有七个。 求仕途?眼下正做着,前面车队里的那些箱子里,也都放满了自己仕途路上的垫脚石。 求姻缘?有四娘在,郑凡挺知足的。 这不是瞎话,郑凡之所以不碰家里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来,那些花骨朵不符合他的口味, 二来,有了四娘帮助后,在这方面,真的很尽兴了。 倒不是因为四娘在漫画里的形象,怕自己偷吃了会如何如何,只是二世为人,对情情爱爱的这些东西,早就没什么执念了。 兴许以后对上一些公主郡主什么的倒是可能会动心,但那也是对她们尊贵的身份能让自己男性的征服感得到满足罢了。 这一点,郑凡发现自己的心态,似乎有点向瞎子、阿铭他们在靠拢,这些魔王们,似乎一个个的,对女人都不是很感兴趣的亚子。 「没什么好算的。」郑凡回答道。 自己这一世,目前来说,就是想着怎么去玩儿了,至于玩儿什么,怎么个玩儿法,这个不用人教,探索的过程,本身就是玩儿的一部分。 老爷子有些唏嘘, 似乎对自己没办法开张混笔买卖有些遗憾, 最后只能道: 「贵人是哪里人?」 「瞧老爷子您这话问的,这里是燕国,我自然是燕人。」 「不不不,公子可不是燕人,公子,是天上人哩。」 郑凡眼神里,有一道光彩流逝。 不明所以的肖一波则笑骂道: 「你这老梆子,安安心心吃你的馄饨就是了,用得着你瞎拍马屁。」 拍马屁,可是他肖一波的工作。 老爷子点点头,道: 「一箩筐马屁要是能换一碗馄饨,那也是值当的。」 郑凡将碗递给了肖一波,肖一波接过碗,送到了摊位上。 摊位上没来第三波客人,但夫妻二人却在下馄饨,此时正出锅。 小夫妻俩,一人一碗,也和客人们一样,蹲在道口旁吃着,你餵我一个,我餵你一个。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放在摊位上,看着这恩爱一幕,心里不由的有些羡慕。 清贫小日子,却能执手相依,也不为是一件幸事。 郑凡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过,他看到的和肖一波不同。 在郑凡看来, 唔, 夫妻俩都在吃自己的馄饨,这证明这馄饨没问题,能吃。 这种思维惯性,大概是被后世的各种食品安全问题新闻给锻鍊出来的了。 堵车的状况,似乎缓解了一些,队伍开始慢慢往前了。 肖一波去队伍里安排车辆,吩咐自己的手下不要歇息了,准备进城了。 郑凡正欲起身回车队,老爷子却忽然开口道: 「贵人,不急,前头才刚开始走呢,老朽我这辈子,最讲一个有因就有果,从不欠人情。」 「那你要如何?」 「既然贵人不想算卦,那贵人要是想知晓什么,老朽也能跟贵人唠叨唠叨。」 郑凡倒是真没走,重新蹲了下来,道: 「我听说,干、晋、楚三国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养一些清客,所用之途,也不过如此吧?」 老爷子点点头,道: 「确实。」 达官显贵,怕寂寞,又怕没文雅,所以会专门养一些清客,负责和自己聊天。 其实就是吹牛皮,比谁吹得高雅,比谁吹得上档次,比谁吹得更有逼格。 「我呢,是个粗人,您老都说我身上血气旺了,想来是看出来我是干哪个行当的了?」 郑凡好歹从军这么久了,无论平日里再如何惫懒当甩手掌柜,但到底是经过阵仗见过血冲过城门的军门,被人瞧出来是军旅人物,也实属正常。 若是连这都瞧不出来,这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岁数那可真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您问,老朽来说,但凡老朽知道的,老朽自是答你,不藏私。」 「就因这一碗馄饨?」 「馄饨不值钱,但馄饨里的情,值钱,世间万物,沾染上情,也就值钱了; 一如楚皇的画,晋皇的剑,燕皇的刀,干皇的笔,这些,自是价值连城的。 这馄饨里,有老朽的乡愁,价格,自然是高了。」 「有理,那我就问问,干国这次,上来了多少人马?」 郑凡真敢问。 老爷子居然还真敢答: 「西军十五万,昨日应该已经到了绵州城下,十万禁军走漕运,但因为出发时耽搁了,反而落在了西军后面,但估摸着今日应该也就到了。 第382页 狼土兵自是跟在西军后头,由西军掌握,监视。 五万祖家军要从东海沿岸过来,估计还需一些时日,但毗邻三边诸郡辅兵不下十万,已然早早地开拔进入。」 「所以说,干国三边,将要聚集多少兵马?」 「西军十五万,狼土兵五万,不过这五万,得打个缺口,三边戍卒二十余万,祖家军五万,临郡辅兵十万,禁军十万,这就足足是六十五万大军!」 六十五万大军,摆在干国三边,可以说是相当豪华了。 郑凡又问道: 「那你可知我大燕,当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 「啧啧,贵人您可不是燕人。」 「但我更不可能是干人。」 「贵人兴许是没见过上京繁华,没见过江南风色。」 「相信我,我见过,我也能感受过,但我……不是很喜欢。」 不仅仅是郑凡,还有手底下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想过这个问题,这要是开局不在燕国的虎头城,而是在干国,会不会更好一些? 得出来的结论还是……在燕国更舒服更自由更畅快一些。 抛开那些不谈, 郑凡如今和靖南侯田无镜有收尸的情分, 和李梁亭,有一条羊腿的关系, 和燕皇姬润豪,又断子之谊, 就是那位魏公公,也想着让自己入宫接班。 怎么算怎么着,郑凡也应该更亲昵燕国。 「唔,这样么。」老爷子眼里有些失落。 「您还没回答我。」 「大燕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贵人难道不知晓么?」 「有时候,自家的事儿,反而外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言之有理,那老朽就给贵人算算,银浪郡这一线,堆了大小十多个总兵,零零总总的各路兵马加起来,估摸着有个四五万之众,但良莠不齐。 靖南军五万,还有五万后营,就算他十万,燕京禁军得负责镇守国土,同时还要防备来自晋国的威胁。 荒漠那边,少说也得留个十万镇北军铁骑看防。 算来算去,大燕能一时砸下来南下的,也就二十万镇北军加上十万靖南军和数万杂军,合计三十多万。」 「算算,倒也对等。」 「干国人多,但大燕军强,尤其是那二十万镇北军铁骑,就如一把刀,在荒漠磨了百年,今日才得以对南出鞘。 只是……」 「只是如何?」 「大燕虽悍,但大干地大物博,这三边之兵马,别看现在是这般多,但真要战事彻底拉开,大燕铁骑再是悍勇,可能破这铁壁城墙?」 郑凡没说话。 攻城和野战是两个概念。 尤其是在对方有充足兵力防守的时候,郑凡两次打绵州城,其实都没想过正儿八经的攻城,因为他消耗不起。 「燕军南下,民夫得发动多少?这笔帐,贵人可曾算过?」 郑凡继续沉默。 「最重要的是,大干陛下一旨诏令之下,天下之军,天下之义勇,皆可迅速成军,莫说支援,再凑个七八十万大军北上也不算难事。」 要知道,干国这些年,可一直都在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虽然这两支军队吃空饷严重,但这证明干国朝廷,是能养得起这一百六十万大军的! 干国大且富,不是说说而已。 「新成之军,不堪用。」郑凡开口道。 「打打,见见血,以老带新,也就成军了。 最重要的是,大燕南下,短时间内,定然不可能破开大干三边防御,而大干,自可藉此机会慢慢磨砺掉自身之浮躁,重整军备。 而燕皇那边,看似马踏门阀,一扫妖氛,但终究是将自己摆在了极为危险的位置。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王朝,都有所依仗,蛮族靠王庭左右贤王,楚国靠贵族,晋国靠宗亲氏族,大干以士大夫治天下。 国本如堆土,一层层,一道道,最上面,才是皇室,凡事,都有其两面,看似所谓的国之蛀虫,其实也可称为是国之基石。 燕人,耗不起,也撑不起,这还是不算在晋、楚和蛮族出手的前提下。」 老爷子的话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解释,大概就是一个政权发家后,想坐稳天下,总得拉一个阶层一起来分享利益,既得利益阶层固然是国之蛀虫,吸食着国家的鲜血,但他们却有维护你统治的本能。 一如先前燕皇和镇北侯演戏时,燕国的世家门阀们只是想要给两位侯爷封王,可从未想过将姬家从龙椅上拉下来。 若是镇北军真的要打算取而代之,门阀世家还是会站在皇帝这边的,但燕皇却将他们直接扫了,这固然于国有利,但对于统治者的统治来说,却变得没安全感了。 要是哪天,李梁亭死了,或者姬润豪死了,又或者,靖南侯死了,问题自然就会出现,或者,镇北军本身就是一个有着自己体系的军事集团,他们之中要是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该怎么办? 没有了世家门阀的居中调和和阻挡,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直接威胁到姬家的统治地位。 「呵呵。」 「贵人不信?」 「我们屁股没坐在一边。」 「贵人此言,当真绝妙。」 「哈哈,那我很好奇,老先生应是干人,为何此时北上?」 第383页 「唉,谁叫老朽是个干人呢。」 「那老先生何以教我?」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贵人的路,自然是坦荡,贵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不算卦者脚下自有路。」 「受教了。」 「都是夸夸其谈,做不得数的东西。」 「我的车队要走了,告辞。」 「贵人再会。」 郑凡起身,这次,是真的走了,他追上了前面的马车队伍,上了自己的马。 阿铭侧过头,手里拿着水囊,嘴角带着点红,宛若点上了胭脂, 问道: 「有事?」 郑凡没说话,只是想着等入城后,通报一下密谍司有干人奸细进来了吧。 至于是否有用,估计真没用。 郑凡再回头看去时,果不其然,先前的那位算命老爷子和那位落魄剑客,已经没影了。 「阿铭。」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能够瞧出来我们的身份?」 「主上的意思是,能瞧出来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郑凡点了点头。 「瞧就瞧出来呗。」 「这么洒脱的么?」 「因为多想无用。」 「也是,多想无用,不过,还是得早点发家啊,要是老子手上也有三十万铁骑,老子就算是火星人估计也没人敢哔哔了吧?」 「嗯,主上英明。」 郑凡伸手, 很自然地帮阿铭擦拭掉了嘴角的那一滴红色「胭脂」, 阿铭愣住了,微微皱眉。 郑凡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红色, 在胯下战马的毛髮上擦了擦, 道: 「你倒是省着点儿喝,别一口气喝光了,又得挨饿。」 「堡寨下面冰窖里存了好几桶。」 「这也可以?」 「当然可以。」 「其实,刚刚我的举动,有些噁心了。」 「主上你也知道啊。」 「但看你这么淡定,我就想着故意噁心你一下。」 「主上……英明。」 ……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人群中,落魄剑客开口道。 老爷子摇摇头,道:「倒是真想出手杀了他。」 「因为那车队箱子里,运的,都是人头?」 老爷子摇摇头,道: 「因为我看不穿他,此子之气运,难以琢磨。」 「那为何不杀?他是燕人。」 「杀不得,杀不得啊,此子眼下还未曾成气候,就算日后成了气候,也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放在以前,倒是想着布局几子,权当是消遣,现在,不行。 老夫的这一口气,还没到当泄的时候,这气,一泄就千里,在此子身上开口子,老夫觉得亏得慌。」 「按照你们鍊气士的说法,大乱之世,必出妖孽,他,算不算?」 「算。」 「这妖孽,在燕国。」 「你就确认,是燕国的福气?」 「我能感觉到,你有点自欺欺人。」 「罢了,罢了,一代人管一代事,你我,是干人,自得为这一身血肉身份负一份担当,至于之后的事,随他去吧。 你说得对,乱世将起,妖孽频出,但到底能有几个可以化身为龙,犹未可知也。」 「可惜了,我的剑,和你的气一样。」 「是啊,老夫的气,是太浑厚,不得轻易开口,你的剑,太锐,刺一人即碎。」 「不动身么?」 「再等等,再等等,刚刚的馄饨,是真的好吃,是家里的味道。」 「再来一碗?刚刚那小子身边的催巴儿给的银子还能再下个两碗。」 「吃一碗就够了,回个味儿罢了,而且,想吃,也吃不成了。」 老爷子和落魄剑客的目光看向那个馄饨摊子, 人群中,忽然钻出来十多个人,其中一个身着黑衣,其余人则是寻常贩夫走卒打扮,直接将这馄饨摊给围了起来。 为了防止引起人群骚乱, 黑衣人开口喊道: 「大燕密谍司捉拿干国奸细,不相干者退开!」 馄饨摊的夫妻俩此时还蹲在那里,手里依旧拿着馄饨,面对周围的密谍司番子,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有的,只是一种坦然。 老爷子嘆了口气,道: 「我就说,今儿个的馄饨,很有家乡的味儿啊。」 落魄剑客不语。 老爷子又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每个人,因为一个身份,又都有自己的命数,你说,从我找到你到现在,你后悔过么?」 「没什么好后悔的,都是各自的命。」 「是啊,都是各自的命,我不喜赵家。」 「我也不喜。」 「但我是干人,没道理,他们愿意为大干送命,我们俩,就能继续飘飘欲仙,潇潇洒洒,没这个道理,真的没这个道理。」 「是没这个道理。」 密谍司的番子还没上前拿人, 那俩夫妻在对视微笑时,眼耳口鼻都有黑色的鲜血流出,身子,已然没了丝毫生机。 显然,他们给自己下的馄饨里,下了毒。 他们许是潜伏在燕国很久的银甲卫,但最近可能发现自己的上下线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有了准备。 第384页 鲜血,已经滴落进了盛着馄饨的碗里,荡漾开去,清澈的馄饨汤,晕开了血色。 远处的老爷子, 深吸了一口气, 唿, 有内味儿了。 第二十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 入城门时,郑凡这才发现门口不光是南望城的守卒,还有一群黑衣。 大燕尚黑,而且黑色,本就应该是「特务」的专属配色,和对面干国「银甲卫」的骚气不同,燕国的密谍司一直都很低调。 当然了,至于是否和表面上一样这般低调,这就不得而知了。 郑凡还看见了山鸡, 山鸡俨然是这群人之中的头目。 车队正在接受检查,郑凡也翻身下马,这时,山鸡主动走了过来,喊道: 「郑大人。」 对特务部门,哪怕你心里再不屑,但是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好的。 郑凡脸上露出微笑,对其拱了拱手。 前几日,山鸡才特意来翠柳堡,暗示郑凡歇的时间够长了。 靖南侯的命令,是银浪郡边境的这些军头子们必须拿出吃奶的劲儿去袭扰干国边境,也必须拿回来点实打实的成效。 只是郑凡自恃自己关系硬,所以一直缩在翠柳堡练兵,许文祖又帮其抗住了压力,迫不得已之下,山鸡只能亲自来翠柳堡催促。 「郑大人前天晚上出门了?」 翠柳堡的部队调动,想瞒过密谍司的小头目,显然不大可能,而且郑凡也没刻意地去遮掩什么。 「歇息了太久了,总得出去转转,打打牙祭。」郑凡回应道,「您这是?」 密谍司的番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城门口,这可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山鸡笑了笑,道:「收个网。」 「哦,恭喜。」 山鸡摇摇头,道:「本就是做个收尾。」 两边战事起了后,双方之间的间谍厮杀,其实比现如今局面下的战争更为惨烈。 双方互相在拔钉子,互相在渗透,每一步,都浸润着渗人的鲜血。 「郑大人来时不晓得留意到没,那两个干国探子,今儿个应该是装作贩小馄饨的商贩。」 「嗯?」 郑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一个密谍司骑马来到这里,下马走到山鸡身边耳语了一番。 山鸡嘆了口气,也没避讳郑凡,直接道: 「呵,居然在馄饨里下了毒,互相餵了毒药; 我的人收网时,他们已经死了。」 「……」郑凡。 这时,那位密谍司成员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拱手道: 「这位大人先前也吃过馄饨了。」 山鸡有些意外地看向郑凡,郑凡摇摇头,道:「我没事。」 如果下毒的话,不可能那俩探子已经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估摸着那俩探子也没兴趣去玩儿什么无差别投毒的把戏,毒药,其实也挺贵的。 当然了,也是因为郑凡今儿个穿的是便服,没着甲。 「郑大人,也是福大命大。」 「呵呵,这一年来确实运势不错。 「呕!」 这时,负责查货的俩守城卒开开箱后吐了起来。 倒不是说这帮守城卒会这般不堪,但实在是箱子里的情景太过超出正常人的承受极限。 在没有做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忽然一开箱,看见一箱子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人头面对着「笑」,这他娘的谁受得了? 很多守城卒开始围过去,有人是好奇,有人是紧张,然后, 「呕!」 吐的人更多了。 要是真正的凯旋献首,垒起个京观什么的,他们肯定不会是这样,就是围观的百姓也只会跟着一起欢唿起闹。 山鸡有些好奇了,这时,一个先前也上去审查的密谍司探子回来,看了一眼郑凡,对山鸡道: 「是首级。」 山鸡嘴巴微微张开,指着郑凡带来的这支车队,问道: 「郑大人,这些箱子里,都装的是?」 郑凡点点头,道: 「全是首级。」 「这么多!」 山鸡惊愕了。 现如今,虽然边境上双方厮杀撕咬得很激烈,但都是小股部队对上小股部队,因为靖南军和干国三镇兵并没有出动,所以斩获都是小规模的。 山鸡清楚,若是郑凡所带车队箱子里的首级没作假的话,应该是燕干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斩获了,而且是将第二名甩得远远的那一种。 至于说杀良冒功这种事儿,或者是去干国那里杀老百姓冒充兵卒这种事儿,山鸡相信郑凡不会这么做。 因为山鸡清楚郑凡如今的背景,眼前这位守备大人,可不是那种草杆守备那么简单,多少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了。 其他人为了博出位或者博个前程,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儿,但这位守备大人不会,同时,这么多箱子若是都装的是首级,自然是开战以来第一大军功,自然会惊动很多道目光,想作假,也根本不可能。 山鸡后退两步,对郑凡拱手弯腰道: 「恭喜郑大人为我大燕再立新功!」 这一礼,自然是有对这位又立下大军功的守备前途不可限量的讨好,但估计更多的,还是身为一个燕人内心的自发。 第385页 南下,不仅仅是每一代燕皇的夙愿,同时也是燕国这个民族的夙愿。 郑凡赶忙伸手将山鸡搀扶住, 不停道: 「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这边城门的守城校尉也走了过来,他的反应倒是比他手底下的那帮守城卒要自然多了,走到郑凡身前后,这位校尉也是躬身一拜。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站在燕人,站在燕国军人的角度上,郑凡这一番功绩,可以说是相当提气了。 燕国的军人,很纯粹,对比干国那边时不时要被文官压制动不动就要担心被忌惮被打压的同行来说,燕国的军人更有军人的样子。 能立功,能杀敌,能打胜仗,大家就信服你,就敬重你。 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挡不住蛮人,燕人更喜欢的,还是靠手里的刀子说话。 「我这儿还得去总兵府,诸位劳烦行个方便。」 郑凡不愿意在这里被围观,反正这次献上军功首级之后,许文祖肯定会帮自己宣传,朝廷也会帮自己宣传,自己就没必要亲自上场了。 倒不是郑凡不喜欢这种被人敬重的感觉,他也没什么想要去刻意避讳的东西,而是有些急切地想靠着这些首级去讨价还价,给自己再要点人马。 这次夜袭,成果固然丰厚,狼土兵的首级装了一车又一车,但自家的损失也不小。 郑凡又是那种做生意的小买卖人心态,先得把本钱给自己补上再说,至于赚多赚少,那是后话。 有山鸡和这位守城校尉的帮忙,车队很快就进了城门。 在得知郑凡要去总兵府后,山鸡和这位守城校尉就没跟着一起去了。 车队,继续在城里行进。 郑凡上了马,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依旧慵懒的阿铭一眼。 「主上不喜欢这种被崇拜的感觉么?」 「还行。」 「但主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就是个粗人。」 「粗人可不会想这么多。」 「得得得,先去要兵要粮再说。」 小六子投资了翠柳堡这么久,一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日子固然很惬意,但郑凡也不介意多多益善。 虽说许文祖仗着自己是南望城总兵,比周边其他总兵多了个地利条件,已经给郑凡的翠柳堡开了不少后门了。 但这种事儿,谁又愿意知足? 军械、粮草、战马,这些东西,能有多少郑凡就能吃下去多少,最后实在不行,大不了暴农民兵壮壮声势也是不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郑凡运送首级的车队才刚入城, 南望城的总兵府籤押房内的火药味儿,也近乎浓郁得让人难以唿吸。 肥胖的许文祖坐在首座,在其下方,坐着十余个身着甲冑的将军,一个个的,可都是总兵衔。 燕国的总兵,基本上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只不过,因为燕国军制的独特性,镇北军、靖南军加上禁军,都是自成体系,有点类似于后世老蒋的中央军。 不说是总兵了,这三大军里任何一级军官在面对外军时,都带着一种鼻孔朝天喷气的傲气。 籤押房内的十余个总兵,除了少数几个没来,基本上算是将银浪郡沿线各大军头的头目们给包圆儿了。 他们每个人手底下都有好多支兵马,虽说这段时间,一直有门阀刑徒被迁移过来补充到他们麾下队伍里的,但真的是架不住靖南侯的军令,迫使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催使着自己麾下各支兵马去干国边境跟堡寨死磕。 谁要是懈怠,军令板子可就下来了,外加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还是靖南侯的屋里人,那位叫做杜鹃的密谍司大头目也一点都没有避讳的意思,直接操控手下密谍司当鞭子,狠狠地鞭挞着他们出门去咬人。 并非只有翠柳堡喜欢玩儿「高筑墙缓称王」的把戏,保存实力和藉机发展,那可是每个脑子正常军阀的本能。 但没办法,朝廷就是要你们去咬人,虽然给你一口饲料吃着,但你出去可是得掉肉的,这一进一出,看似损失并不大,甚至有些因为门阀刑徒的补充,兵力上反而增多了。 但消耗掉的可都是自家的老卒,这种换血,帐面上看似平整,内里其实是血亏。 「许大人,这个月的分配,我等心里可是不服啊。」 开口的一位总兵相貌堂堂,国字脸,说话时,也带着一种铿锵。 和他一对比, 坐在首座的许胖胖,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损公肥私的国之蛀虫。 许文祖耷拉着眼皮子,缓缓道: 「诸位,别看我这南望城每日进出的货物极多,呵呵,我也不瞒诸位,我现在是不缺粮食也不缺军械更不缺战马。 我现在缺的是,可以存粮的粮仓,可以堆放器具的库房,可以养马的马厩和马奴。」 许文祖很是无奈地嘆了口气, 继续道: 「可以说,我手头上的东西,真的是多得放不下去了,但诸位,没办法啊,这些东西,不能动啊。」 燕国本来就不富,朝廷和皇室,也是不富裕,不富裕,制约了用兵的条件,养兵的成本其实已经很大了,但用兵的成本,比养兵要大得多得多。 开拔的费用,赏银的费用,粮草的消耗,军械的补充,战马的弥补,大战一开,这些可都是一笔笔天文数字。 第386页 甚至,连打仗时士兵吃的饭食,都比平时要好得多得多。 但在马踏门阀之后,燕皇现在很富有,朝廷现在很富有。 搁在后世,割个韭菜,还得讲究个润物细无声; 但这一代的燕皇,是直接拿铲子开始铲了。 只不过,在座的大家都清楚,这些物资存储,自是为之后靖南军的开动以及镇北军的南下做准备的。 「许大人,我们也没有其他要求,许大人您的难处,我们在座的其实心里都清楚,换其他人坐您这个位置,也不见得有那个能力把眼前这局面给支撑住。」 虽然接下来按照说话惯例,下面肯定还有一个「但是」。 但这个铺垫,也确实是无人可以反驳。 大家都是总兵,但许文祖因为是南望城总兵,又兼职着南望城知府的职责,虽是平级,但无形中,却已然超出大家半头。 且许文祖这几个月来,将这些随便丢出一件都能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儿全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个本事,在座的诸位总兵也认。 然而,实在是这些日子割肉割得太痛了,要是不再多要点儿奶,自家可能就得边缘化了。 燕国军人的身份地位,得看你手底下有多少兵,且还要看这些兵有多精锐,可不仅仅是看个官衔。 「许大人,我等所求,无非一个公平而已,这些日子,大家都是将脑袋系在腰上一遍遍地带着麾下儿郎去和干国人搏命,弟兄们总是要抚恤吧?战马的消耗、军械的损耗,包括新丁的补充,总得让我等有缓口气的余地吧?」 许文祖肥嘟嘟的手把玩着桌案上的鼻烟壶, 他清楚这帮人今日齐聚过来为的是什么,是的,他许文祖平日里,吃相,确实稍微过了一点。 但这过了一点,本就是自己应有之意,大家也都能理解。 谁叫自己现在坐首座他们坐下面呢? 谁官高,谁职权大一些,谁就能多吃一些,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但这次有一支新降的部落内迁之后,贡献出了族内一千五百名青壮蛮兵被朝廷下旨南调,自己却直接将他们给扣下了,也没做分润拆卸雨露均占的意思。 这些总兵们,自然就坐不住了。 蛮兵善于骑射, 他们固然不如镇北军精锐,但说实话,他们的素质,绝对是骑兵一流,比起各家军头里的家丁,绝对不逊丝毫。 再者,前面还有翠柳堡守备郑凡凭藉四百蛮兵穿行干国国境,更是破入绵州城斩杀一众文官而归。 蛮族骑兵的吸引力,自然就更强了。 战马、军械、粮草,都好搞,也都好弄,实在不行,求爷爷告奶奶,也能求一些过来。 但唯独这个优秀的兵士,他娘的总不能去求爷爷奶奶现生一个给你吧? 「开门见山吧,本官,事情很多。」 许文祖不打算继续扯皮了。 大燕的战争动员,可以说是空前的,甚至在北封郡,还开始勾搭那些蛮族部落南迁,只要你进来,就给你合法身份。 当然了,这种引狼入室的做法上头人自然心里也清楚,所以,你要进来,可以,但你族内的青壮必须得为燕军效力。 和蛮人打仗打了这么多年,近百年来,蛮人开始越来越不行了,就跟干国人这次还调狼土兵北上御敌一样,燕人自然也会调蛮人帮自己南下。 蛮族血统的燕国军官在燕国也不算很少,蛮族僱佣兵也不算罕见,当初郑凡率五百蛮兵南下翠柳堡时,虽然引得各路关卡的注意,但也不是很震惊,唯一惊讶的一点可能就是郑凡的这支军队,居然清一色的全是蛮兵。 其余军队则只是将蛮兵用作哨骑而已,起个辅助和点缀的作用。 这一千五百蛮兵,许文祖是决意要吃下的。 然后,留给小凡凡。 老子就是要吃相难看,咋滴吧! 他本就是个空降南方的官儿,在银浪郡没什么根基,就一个革命同志郑凡,怎么可能不下死力气捧郑凡? 同时郑凡自己会来事,和两位侯爷的关系都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郑凡会打仗! 又是老乡又是当初的嫡系又会打仗, 他许文祖当然得去捧! 不是每个将领都得亲自上阵冲杀的,他许文祖这身材,真要轮到他上阵冲锋了,估计这大燕也快完了。 能够坐镇后方,靠自己手下去拼杀立功,他就算不去抢功,但肯定能分润下功劳,许胖胖看得很开。 「大人,这一千五的蛮兵,大人要是想全都吃下,我等可心里不服啊。」 「就是,大人,咱们在座的这么多人,您可以吃个大头,但你总得留一些汤水给我们喝一喝。」 「要是咱们队伍里,能多一部蛮兵,在战阵之上,可就能灵活从容多了啊。」 诸位总兵你一言我一语的,理由很充分。 主题就一个:你胖是你胖,但你也不能吃独食! 许文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子,抿了一口茶,等到下面诸位总兵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才放下茶杯, 开口道: 「诸位,不是本官拿大,本官,是北人出身,大半辈子其实都是在和蛮人打交道,一来,这蛮人桀骜,不好驯服;二来,五指合力方能起重拳。 这一千五百骑,拆分开来,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第387页 「那依许大人的意思,可是想要将这支蛮兵交予谁手?」 这时, 之前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的一位总兵官开口道: 「许大人所言,也的确思虑深远,这一千五百骑本就是出于同一部落,若是就此拆了,一来,蛮兵自己本身可能会有怨怼,二来,也的确难以成建制。 依我看,这一千五百骑,当交予一位真正懂得骑战之术的将领去统领。 世人都晓我大燕三大军,镇北军、靖南军和禁军,如今陛下有志南下,我大燕劲旅自然多多益善,若是能由我等推出一支第四强军,也是我等之荣,亦是大燕之幸。」 许文祖的眼睛眯了眯,这个傢伙先前一直不说话,此时忽然开口肯定自己的话语,许胖胖绝不可能认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对方,使得其要倒向自己。 他许文祖来银浪郡时间不久,又是北人出身,这些总兵官里,可没他的「自家人」。 这时,又有两位总兵官开口道: 「对,陈总兵所言极是,这一千五百骑,自然得交予最合适的人去统领。」 「那谁才是最合适的人?」 「自是战功最显着者,我大燕军旅,最服气的,就是战功!」 「对,谁战功高就给谁。」 「所言极是!」 「我附议!」 许文祖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鼻烟壶,心里则是骂开了, 尼玛, 这是挖了个坑专等自己跳呢? 许文祖马上开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是北人出身,最善和蛮族打交道,其曾亲率四百蛮族骑兵攻破过干人绵州城,斩守官首级留字而回,大涨我大燕威风! 靖南侯贊其曰:军中神驹!」 「呵,贪功冒进,侥倖得势罢了,若非靖南侯率军营救,估计早已经命丧干国,此人,不可!」 许文祖微微皱眉, 自己都搬出靖南侯做靠山了,也算是点出了郑凡的背景,虽然靖南侯没这般称赞过郑凡,但也没人会专门拿这事儿去找靖南侯对峙。 这话就算传到靖南侯耳朵里,许文祖也相信靖南侯不会去闢谣。 但自己话都说到这里了,居然还有人敢不服气? 他们的底气,又是来自于哪里? 都是官场老油条,许文祖比他们道行还高一层,因为许文祖的出身,可以说文武都做过,不像这些丘八,一门路子的军旅出身。 许文祖断定,对方想要推的那位,背景比郑凡更深刻! 否则,断不可能集结这么多位总兵帮其造势和帮他抢人! 就在这时, 外面有人通禀道: 「大人,邓子良邓参将求见!」 邓子良? 许文祖释然了, 邓家的人! 邓家,本就是将门,在军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邓家不是门阀,因为往上数几辈,都是军中武夫出身,就算是你想和门阀玩儿,人家门阀还嫌弃你没格调,不带你玩儿。 但这也不见得不是好事儿,这一波燕皇马踏门阀,他邓家毫髮无伤。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代邓家家主之女,是四皇子的母妃! 两两结合之下,能获得这么多总兵的拥护和帮助,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燕皇马踏门阀之后,确实是清除了大燕身上的顽疾,刮骨疗毒的效果很好,南望城这里积攒的海量物资,就是最好的凭证。 但马踏门阀的副作用也就是,解除了人思维上的一些枷锁。 以往,皇子夺位,是由门阀们暗中角力去施加自己的影响,皇帝的联姻对象,也经常从门阀之中选取,大家都在一张棋盘上下棋。 绝大部分人,别说坐下来一起下棋了,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门阀没了,这些军阀头子们的心思就开始痒痒了。 他们认为,自己也可以有下注的资格了。 听起来很傻缺,但这种诱惑,不是谁都能挡得住的! 而且,又不是叫你起兵勤王清君侧,只是让你施以援手,帮忙吆喝一下,花花轿子大家抬,大家也都愿意给邓家一个面子结一个善缘。 反正,这一千五百骑你许文祖本就打算自己吃独食,我们就一起做做人情,拿本就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做人情,多舒坦吶! 「叫他进来。」 许文祖开口道。 邓子良,邓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十六岁从军,曾在镇北军下面打磨了五年,二十一岁南调入靖南军,三年后,外放成银浪郡守备,去年升为参将。 这里面,固然有家族支持的原因,但他自己,也确实是无比争气,而且这资歷,和履歷,啧啧…… 邓子良进来了,一身红甲,不满三十岁的他,身上自带一股子英气,却又给人一种极为沉稳的感觉。 「末将邓子良,参见诸位大人!」 「邓参将快快起来,军旅之中,不拘礼节。」 「快快起来。」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许文祖的脸色,快等同猪肝了。 想他许文祖也自认为是一号人物,这次居然给算计了! 直娘贼! 这时,真正的好戏上台了。 好戏,总需要捧哏,戏台上的角儿身边自然也得有配角去帮忙衬托。 第388页 很显然,在场的愿意当配角儿的,不少。 「开战以来,邓参将连破干军堡寨二十四座,斩首千余,论军功,当属目前我银浪郡第一!」 「是极,邓参将曾在镇北军服役五年,对蛮人,自然无比熟悉,邓参将手底下更是有两位蛮族将领,接手这一千五百余蛮兵,最为合适!」 「邓参将治军严谨,有老邓将军之遗风,当初在殿上,可是连陛下都夸其为我大燕日后将才种子!」 「是啊,此等年轻人我等不扶持,又去扶持谁呢?」 邓子良面对这些吹捧造势,马上拱手道: 「子良多谢诸位大人长辈抬爱,子良这次来总兵府,是为向许大人报备,昨夜我部再破敌灭虏堡,斩首五十,生擒八十余,只是此役军中战马折损不少,特来请许大人开条,允我补充些许战马回去。」 「嚯,这又是一笔功绩!」 「邓参将真乃我大燕军神!」 首座上的许文祖都有些要听不下去了, 直娘贼, 你们这帮丘八就算要捧臭脚,就不能含蓄一点?高档一点儿? 他娘的,军神都吹出来了! 吹牛皮,拍马屁,是这么玩儿的么? 许文祖有点悲哀,自己的对手,政治智商明明不高,但人家就是用这种泥腿子的方式,挖了个坑,想要强行埋了自己。 「邓参将你可知这次朝廷又派来了一千五百余蛮骑充军,我等正在商议这支蛮兵将交予谁统领合适。 许大人的意思是,这支蛮兵不得拆开,最好给予一人,也算是为我银浪郡边军争一争牌面!」 许文祖深唿吸,深唿吸。 输了,就是输了。 许文祖心里也有些无奈,这次,还是自己太轻敌了。 同时,许文祖心里不禁有些埋怨郑凡去什么京城,去了京城又这么久才回来,自己明明将霍家人打包整圆儿了的给他,他还拿了左家的人,却一直缩在堡寨里没一点动静。 先前密谍司那边来了几次人询问,自己都帮郑凡给扛下来了。 但归根究底,这次之所以没能争取下来,还是因为郑凡自己不争气。 破绵州城之功,确实是大,但斩首并不多,固然大涨士气,但城池终究是没能占下来,这就给人一种说闲话的余地,那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 许胖胖很生气, 但面子上还要继续应付, 不由地开口道: 「子良啊。」 「许大人!」 邓子良对许文祖很是恭敬,其虽然不是门阀出身,但邓家也算是兴旺多代了,这种家族传承的子弟,待人接物方面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 那种眼高于顶动不动就出去调戏姑娘给家族引仇恨的公子哥,大多只出现在话本剧之中。 再者,许文祖从北方被调到南方,一来,就直接坐上南望城总兵的位置,同时兼了知府,掌握着如今海量的军资运转。 这种人物,但凡你还想在这里混口饭吃,就不能真的得罪死了! 利益,当然要,但大家最好不要撕破脸皮。 「子良啊,先前所议之事,你有何看法?」许文祖问道。 邓子良恭声道: 「子良位卑言轻,但极为认同许大人先前所说之论,这一千五百蛮兵,打散了分下去未免过于可惜。 至于交予谁统领,子良觉得,我大燕军人最重军功,只要军功可以服众,上下自然无人会有怨怼不满之心!」 这是将军了。 军功服众, 但老子是军功第一! 不给老子,给谁? 面子,大家要维繫,但该我的利益,一点都不能让! …… 「哟,刚刚进去的是谁啊。」 总兵府门口,郑凡和门子聊着天。 先前进巷道时,有一队精甲骑兵极为蛮横的开路挤了过去,差点让郑凡车队里的两辆马车翻车。 但人家就这么臭屁轰轰地过去了,连看都不看身后一眼。 这群人,抢先自己一步,也是进了总兵府。 门子和郑凡都熟悉了,许文祖刚来南望城上任时,郑凡就来拜访过,门子清楚这位年轻的守备大人和自家阿郎的关系绝不一般,所以面对郑凡时,脸上也带着一抹子亲热劲儿。 「好叫大人知道,刚刚进府的,是邓参将和他的亲兵。」 「邓参将?」 「可不,邓参将,邓子良。」 燕人不喜欢取「字」,文官们兴许会玩玩儿这个,武将们要是取字,会被当成「娘炮儿」。 所以在介绍人时,就很简单了,直接名姓上去,至多再加个籍贯或者官职。 「可是三石邓家的人?」 「哟,可不是嘛。」 三石邓家; 郑凡清楚,这是四皇子的母族。 尼玛,怪不得这么嚣张,走路都不带眼睛的。 郑守备向来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最爱记仇。 先前那位邓参将直接超自己的车抢自己的路惊吓了自己车队里的骡马,可是被郑守备记在自己小本本上了。 郑凡心里想着,三石邓家,很了不起嘛? 等以后有机会去靖南侯面前给你上上眼药, 靖南侯是谁? 在翠柳堡诸位魔王们口中, 第389页 靖南侯就是皇子母族专业收割机! 「郑大人,您来就来呗,您来看我家阿郎,我家阿郎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带这么多礼呢?」 「嗯?」 郑凡愣了一下,送礼? 这个门子,是许文祖来南望城后才找的。 许文祖南下本就没带多少自己人,因为总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深海同志刚刚接到调令时还以为是自己「潜伏」的事儿被朝廷知晓了,准备把自己调到南方后解决掉。 然后本就带的不多的人,在尹城外驿站的刺杀中,又全部交代掉了。 所以在这个门子看来,郑凡这是来走关系来了。 郑凡忽然有点想笑, 却也没解释, 反而道: 「都是些老家的土货,这不是快过年了嘛,送一些过来给大人用用。」 「郑大人可真是有心了呀,我家阿郎定然心中欢喜。」 这时,肖一波上前,掏出一个银袋子,递给了门子。 门子先吓得不敢收,但在肖一波来回拉扯几下后,还是收下了。 「这,马车,进去呗。」 门子居然直接放马车进来了。 一来,门子觉得郑凡和自家阿郎关系最好,又是老乡,又不是外人;二来,这送礼上门,当然是由主人亲自转交最为合适。 要是最后落在了一张礼单上,反而失去了太多的味道。 这些门道,门子心里可是门儿清。 嘿嘿嘿…… 郑凡也不拒绝,点点头,当即示意车队进入总兵府。 别说, 郑凡还真想看看许胖胖兴高采烈地打开箱子想看年货时的情景。 这辈子,在这个世界,排除掉自己想要让沙拓阙石顺手砸烂马车的那件事,其实许胖胖对自己是真的不错。 同志情谊很深刻,也很深沉。 也因此,郑凡也是真想和许文祖开个玩笑。 带着这样子的心思,车队就这样进入了总兵府。 「郑大人,我家阿郎正在和多位总兵们议事,我这就帮您去通禀。」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那位邓参将使得,怎么您郑大人使不得?」 显然,脾气很臭的邓参将这位门子也是看不惯的。 许文祖入南望城时间不长,进入后就马上就开始了疯狂工作,所以总兵府里也没安排管家,这门子,其实就相当于半个管家了,迎来送往的安排多半都得靠他。 「那就劳烦您老了。」 「客气了不是,客气了不是。」 总兵府的籤押房很靠前,其实就在厅堂的左侧,因为总兵府后院才是生活的地方,前院都是办公区。 这边车队刚进来,郑凡也才进来,就听到了籤押房内传出的洪亮声音: 「至于交予谁统领,子良觉得,我大燕军人最重军功,只要军功可以服众,上下自然无人会有怨怼不满之心!」 郑凡愣了一下,伸手拉住了门子的手腕。 郑守备是谁? 号称人头小王子! 抢功,抢人头,抢先机,那都不叫技能了,那叫本能! 草, 里面这是在分润功劳呢? 这是有什么好东西要分是吧? 还好老子来得及时!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蛋糕都被分没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外加郑守备这次来南望城就是为了靠首级换好处的,这会儿,脑袋上就像是装着两根雷达一样, 又如同是瞎子附体, 敏感得紧! …… 籤押房内,许文祖已然面色铁青,认输?他不甘心!但此时,只能认输了,这原本自己想要独吞下来的一千五百蛮兵,自然就得交给眼前这位邓家俊杰。 直娘贼,直娘贼, 真的是最近公务忙成狗了,官场斗争的敏锐性下降严重啊。 唉, 一个人的精力确实是有限的,一般来说,擅长办公室政治的人,办事能力都不那么强,而会做事的,往往又有些不懂人事。 毕竟那种又会办事又懂人事的全才,太少,大部分人,只能将精力放在一个方面。 唉, 许文祖嘆了口气, 开口道: 「那就……」 「这位大人说的极是,我大燕向来以军功论长短!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特来献功!」 他来了,他来了! 许文祖一听到外面传来的这个声音,兴奋地当即站起身。 然后像是个灵巧的胖子一般直接下了首座,向外走去。 许文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般急匆匆地走,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一种对郑凡的……蜜汁自信。 品级最高的总兵大人这么走下来了,其他总兵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也马上起身,得嘞,跟着出去看看吧。 那个郑凡,还挺有名的。 邓子良眉头微皱,但脸上依旧带着强大的自信,他当然清楚许文祖想独吞那支蛮兵给谁,但他并不觉得郑凡的功勋能超过自己。 上次夺城,无非就是干人自己太烂罢了,外加他郑凡不等军令就擅自行事而已。 率军打仗,运气,确实很重要,但只能靠运气打仗的将领,永远都成不了气候。 郑凡这一声吼,可是把身边的门子给吓了一跳。 第390页 紧接着, 许胖胖第一个走了出来, 在许文祖后头,十余个总兵大人也相继走出。 最后头出来的, 是一身红甲, 在郑凡眼里自己绝对不可能这般骚气穿着的邓子良邓参将! 许胖胖的眼里有期待有紧张有不安, 其身后的诸多总兵大人们,眼里或好奇或微冷或不屑, 倒是邓子良,目光平视郑凡,不喜不悲。 许文祖开口道: 「郑守备,你有何军功呈现?」 说着, 许文祖还对郑凡偷偷眨了眨眼, 天见犹怜, 胖子的眼睛本就小,这眨眼的暗示做出来,可真难为他了。 但郑凡心下却已然大定, 这真的是赶上热乎的了,自己来得还真是及时,还好没进城时没过多的沉浸于那些人的恭维和感嘆之中,不然真的得错过。 当下, 郑凡拍拍手, 下令道: 「开箱!」 肖一波马上指挥自己手下开箱,同时,为了营造出真正的视觉效果,肖一波先让自己手下下锁,然后咬了咬牙,也顾不得造次不造次了,直接一脚踹向了一口大箱子。 「砰!」 其余手下也有样学样,分别踹向自己身前的箱子, 一时间, 箱子侧翻, 里头的人头呜呜泱泱地全都滚落了出来,发出连串的沉闷声响。 嘶…… 许文祖身子颤了一下, 其身后的十余位总兵官也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一直镇定的邓子良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籤押房前, 唯有人头不断滚落的声响, 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第二十一章 牧童遥指杏花村 天上寒风飒飒,院里人头滚滚; 据说干国的上京繁华,每至元宵佳节,那贩灯的铺子门口也常常会搭起七八层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秀灯,往往还经常放不下,就只能在架子前再圈一小块地,也堆上一堆。 灯再好看,总有灭时,人头如灯。 虽说是冬日, 苍蝇没那么敬业,蛆儿也没那么尽职, 但这血淋淋的人头先是经过了半夜奔波,再被码进密不透风的箱子内一路摇晃,敞开后,那味儿,啧啧……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军中老粗,就是许文祖,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主儿,杀伐狠辣的一面,郑凡也是见过的,所以是虽惊却不慌。 许文祖身后的诸位总兵大人们定力上要差了一些,但也没有谁会不堪到露出畏惧惊恐之色。 大燕军头们,虽说是杂牌军,但成色还是不错的。 邓子良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这些人头上,随后,又落在了郑凡的身上,目光里,带着审视。 只不过郑守备一向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一生之敌」的调调, 和小六子情投意合那是因为郑凡清楚,小六子这个闲散王爷骨子里也不是个凡品。 真正的人物,不在乎面子,只讲究个里子。 眼前这位邓参将, 嘁, 瞧着这一身红色的甲冑,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是打算趁着年前准备回老家相亲去呢。 确认过眼神,你不是老子一路人。 郑凡身边的门子则有些不堪,吓得坐在了地上,直娘贼,先前他还说这是郑大人送给自家阿郎的年货哩! 郑凡保持着含蓄且优雅的姿势往那儿站着,这姿势,还是跟阿铭学的。 论格调,这世上真没多少人能和吸血鬼去比,人家,可是天生的贵族。 终于,有几位总兵站不住了,主动走上前,开始检查这些人头。 他们心里其实清楚,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头展示出来,要是还作假,那真的是太侮辱人了。 但他们心里依旧好奇,想要仔细瞅瞅和看看。 普通人看见人头会本能地畏惧,但对于这帮老丘八来说,这一颗颗首级和一锭锭金元宝没什么区别。 撇开味儿有点重不谈,还是那么的惹人喜爱。 「疑,这首级?」 一位总兵大人眉头微皱。 那些没过来瞧的总兵们听到这声疑惑当即来了兴趣,马上凑了过来,就是连邓子良也向这边靠近了几步。 别真是……作假了? 首级,向来是论军功的最大筹码和凭证,也因此,衍生出了不少首级造假的事儿,甚至可以说是传统了。 杀良冒功这是基本功,更有甚者,甚至会故意给首级去「美妆」。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总兵官儿,军武老鸟,若是首级作假定然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许文祖也马上过来瞧着,他并不认为郑凡会傻乎乎地这般高调首级作假,但听到先前那位总兵的惊疑后,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这是狼土兵,干国西南土司的兵。」一位见多识广的总兵大人开口道。 在这个当口,指鹿为马或者故意栽赃的事儿,他们可不屑于去干。 他们捧邓子良不假,但也没必要去刻意地去脏和打压郑凡,莫说许文祖这会儿人就站在这儿,就说郑凡背后隐约站着靖南侯的身影就不是他们能脏得起的。 「是了,是狼土兵的髮式,这耳坠也是的,之前有军报说过,干国西军北上了,还调了五万狼土兵同行。」 第391页 没人会去质疑狼土兵的首级是否比不过干国边军首级,因为干国前些年所爆发的西南土司之乱大家都有所耳闻,悍不畏死的狼土兵可是让干国人吃尽了苦头。 最重要的是,在干国三镇精锐一直龟缩不出的当下,他邓子良砍的首级不也就是堡寨里的那些戍卒么? 那些戍卒到底是个什么战斗力,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质量上谁有脸去说比这狼土兵高? 同时, 这么多人头啊…… 许文祖咳嗽一下,特意问郑凡: 「可做过统计,多少颗?」 「两千六百五十四颗,还生擒了一位女土司,不过那位女土司人没死,但脑子受了伤,现在还昏迷着,待会儿我让密谍司去翠柳堡提人。」 诸位总兵在听到这个数字后,眼皮都下意识地跳了几下。 邓子良则是抿了抿嘴唇。 许文祖笑得很开心, 直娘贼, 不是说要以军功来论否则人心不服么? 怎么样,论军功就论军功啊! 许胖胖伸手捶了一下郑凡的胸口,道: 「你小子,真有你的。」 紧接着, 许文祖马上转身面向众人, 道: 「诸位先前所言极是,我大燕军武,向来重军功,干国狼土兵的首级在这里,这么多首级,毫无疑问,这是开战以来我大燕边军第一大军功! 先有破绵州城,再有斩首近三千! 可有人不服?」 这话,说得其实就有些嚣张了,也让人有些难以下台。 但许文祖无所谓了,他娘的,都是一帮老丘八,跟你们玩儿心眼儿玩儿含蓄你们反正体会不到,还不如整点干脆利索的。 军伍里每次夸功或者请战时,大帐内哪次不是吵得震天? 要想吃肉,拿军功说话! 首级,做不得假,狼土兵的髮式以及配饰习惯很独特,头髮能剃,耳洞也能打,但痕迹的新老很难做出来,况且,还要做出这么多颗人头也根本不可能。 这功勋,无法质疑。 也因此,他们先前给许文祖挖的坑,等于自己给跳了进去。 郑凡站在许文祖身后,很想问问,你们到底争的是啥? 先前郑凡也没弄清楚,只是单纯地察觉到里头在「分赃」,那不管事分什么,我翠柳堡都要参一脚。 许文祖似乎能感应到郑凡心中所想,继续道: 「这一千五百蛮兵,给郑守备,有何异议?」 卧槽,一千五百蛮兵! 郑凡的唿吸在此时都加重了! 他靠的是什么起家?就是五百蛮兵啊,这次为了砍下这些人头,损失其实不小的,但要是有这一千五百蛮兵补充进来,翠柳堡的军事实力顷刻间就能翻倍! 而且蛮兵们其实很好驯服,瞎子对洗脑蛮兵有经验! 郑凡来南望城的路上,幻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真没想过这一次居然能拿这么大的一个奖! 我要,我要,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感动许文祖为自己的坚持。 唉,许胖胖这人,是真的不错,一想到自己当初想叫沙拓阙石给他砸成肉酱,郑凡心里就有些愧疚的痛。 总兵大人们不说话了,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定的标准,自然得自己应下来。 正如先前他们自己和邓子良所说的,大燕军中,以军功论长短。 邓子良则笑了笑,先前脸上冰冷淡漠的神情尽消,主动走向了郑凡,开口道: 「郑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位是参将,比自己高一个级别,郑凡拱手道: 「邓大人。」 「郑兄之举,让邓某佩服不已,日后能与郑兄一起互为袍泽,南下伐干,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邓大人谬赞了。」 邓子良又道: 「郑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邓大人都说是不情之请了,那就不要讲了吧。」 「……」邓子良。 周遭总兵们包括许文祖听到郑凡这个回答后,身形都轻微晃动了一下,实在是这种回答套路,让他们有些过于不习惯。 邓子良脸上也惊愕了一下,不过还是开口道: 「郑兄可否割让五百蛮兵与我,我杏花寨,我邓家,我邓子良,欠郑兄一个人情!」 果然! 郑凡当即摇头, 道: 「邓大人有所不知,我部这次损失不小,急需补充,望邓大人见谅。」 「郑兄这就不厚道了,你一个守备,一个堡寨,能容纳多少兵卒?」 邓子良的语气,开始有些不平和了。 他很少这般求人,但今日在已经这般求人后,竟然还被如此落了面子。 三石邓家的脸面,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我家堡寨很大的,莫说再收一千五,哪怕收个三千,也能住得下,这一点,许大人是知道的。」 许文祖点头道:「翠柳堡是重修的堡寨,银浪郡边境堡寨里,其规模,当属第一。」 翠柳堡是瞎子负责设计,小六子负责出钱请人修建的,规模自然大。 邓子良抿了抿嘴唇,又道: 「郑兄,可否给我邓家一个面子?」 第392页 「邓大人,切莫再为难卑职了。」 邓子良鼻尖一哼, 道: 「莫非,我三石邓家就这般不被郑守备你放在眼里?」 这时,有几个亲近邓家的总兵腆着脸搭话道: 「郑守备,做人,有时也不要太贪。」 「就是,你们二人都是我大燕未来将才,日后的袍泽,切莫闹得太僵。」 郑凡现在有种过年时,被亲戚家熊孩子硬要拿自己真爱的手办玩耍的感觉。 明明拒绝你了,你却还要哭闹,还摆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偏偏旁边还有一帮傻叉亲戚在劝你大度:他还是个孩子啊,玩玩怎么了。 郑凡就纳闷了,你邓子良再是孩子,又不是老子生的,跟老子犟个什么劲儿? 郑凡心里的火气也被勾起来了,他现在大概猜出了之前籤押房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应该是许文祖想吞下这一千五百蛮兵留给自己,但这位邓家俊杰却想要横插一脚,直接夺走。 一想许胖胖为了自己都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了,郑凡觉得自己也应该硬气一点。 尤其是,这位邓家俊杰今儿个一开始就没给自己留下过什么好印象,而且现在还敢在老子食盆里搅食儿吃? 美得你! 郑凡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色令牌,递给了邓子良。 邓子良微微皱眉,有些摸不清楚郑凡的套路,但还是接过了这枚令牌,放在手里端详片刻后, 道: 「做工精细。」 「这是湖心亭通行令牌。」 闻言,邓子良目光一凝,周围不少总兵们也是脸色微变。 显然,大家都听说过,燕京的湖心亭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一如后世的人们去过秦城监狱的极少,但只要一提到这个地方,都会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而在大燕,湖心亭,是专门囚禁宗室之所。 争位的皇子,造反的王爷,本着都是姬姓杀之不便的原则,就被圈禁在那里,让你「老死」,这就是皇家的慈悲。 郑凡见这个令牌的效果不错,当下也不客气了,继续道: 「这是陛下亲赐我的令牌,让我有闲暇时,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自重生以来,郑守备最擅长的事儿,就是扯虎皮。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真的在纯扯,毕竟,燕皇确实是说过这句话。 邓子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凡,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周围的总兵官们的神色则有些深沉,他们先前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风声,但并没有真正去确信,毕竟燕京距离这里,也挺远的。 但此时,郑凡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了。 这不禁让大家对郑凡有些刮目相看,虽说,废掉皇子,哪怕当时不被追究,但日后……谁说的准呢? 但人家既然敢废掉皇子,同时到现在还没事儿,还能继续带兵打仗,嘶…… 郑凡不想装这个逼的,因为这事儿对于皇室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硬要到处乱说去张扬,岂不是故意在皇帝面前得瑟求着人家别隐忍了赶紧对自己下手? 但社会逼迫你去装逼。 郑凡甚至想着,当初靖南侯硬要让自己去废了三皇子,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打下基础,反正这种大逆不道等着拉清单的事儿你都做了,其余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郑兄,今日可真是让邓某大开眼界,好,今日这蛮兵,邓某不要了,日后山不转水转,咱们,终有再碰头的一天。」 「邓大人这是在威胁小人?」 「……」邓子良。 有些事儿,就是这么奇怪,我确实是在威胁你,但我是用很平和的语气和你说的,就算你知道我在威胁你,但你就这么直接说开了是个什么意思? 郑凡已经被这块狗皮膏药贴出了火气,冷笑了一声,直接道: 「邓大人自视甚高,出身好,这一点,卑职确实比不上,但我大燕陛下马踏门阀为何? 为的,是我大燕永不再受门第之见,为的,是我大燕人人都可奋勇争先! 你邓大人军功比不过我,就在这里一味地暗示我你邓家不好惹? 卑职真的好奇了,北封刘氏比之邓家如何?燕郊田家比之邓家如何? 旧时田刘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自己口口声声地说以军功论长短,到头来军功论不过就开始扯家世扯背景, 呵呵, 这和干国穷酸好面子的酸秀才又有何区别?」 「你!!!」 邓子良这一刻真想拔刀。 郑凡则很平静地看着他。 从拿出湖心亭令牌开始,就没必要再留什么面子了,他娘的自己都已经在刺皇帝老子了,还不能鄙视鄙视你? 说到底,郑守备还是个不肯吃委屈的主儿,外加有许文祖在身侧,上头还有靖南侯在,你他娘的上头都有人了还在这里受气你得是有多贱啊? 能对得起镇北侯的羊腿么? 能对得起三皇子的那根可爱的丁丁么? 邓子良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转身直接离开。 「旧时田刘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许文祖嘴里咀嚼着这句诗,有些感慨地问道: 「上两句呢?」 第393页 郑凡苦笑道:「有感而发,只有这两句。」 许文祖有些不满地摇摇头,他不是正统文官,却是个读书人,对郑凡这种给诗不能给全的行为,真的是很不满。 其实,也不是郑凡不想把上两句抄出来,实在是乌衣巷、朱雀桥这俩地方,郑凡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 且瞧着这种地名,估摸着干国那边大概是有的,但这岂不是驴唇不对马嘴了么? 许文祖笑呵呵地看向周围的这些总兵, 道: 「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赐教?」 诸位总兵自然不会再待下去,这一次,又註定是这个北地来的胖子吃独食了,打过招唿后,就一个个地离开了。 许文祖也没说留人家吃个便饭什么的。 不过,待得人走干净后,许文祖吩咐了一下门子,让其去喊人将这些首级重新装点起来。 这些首级还要重新过好几道手续,叙功的单子郑凡也带来了,在阿铭那里,待会儿还得去几个衙门走一趟。 翠柳堡刑徒兵们的家眷得有脱奴籍,蛮兵们得拿到燕国户口,这些可都是关系到军心稳定的事儿,自然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好在阿铭虽然平日里有些懒散,但在做事方面,却也是极为细心,不细心的人,也酿不出好酒,所以郑凡对阿铭负责跑这些事很放心。 至于肖一波,则先带着人回去了,他得回去给堡寨里报信。 而郑凡,则被许文祖留下来……吃下午茶。 用许文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哥俩,好久没正儿八经地一起吃过饭了。 其实,郑凡的记忆中,好像二人还真没踏踏实实地坐在一起吃饭过。 许家的下午茶,很是丰盛,整整六个硬菜,唯一的一点绿就是一盘炒菠菜。 房间里,屏退了其他人,许文祖先吃了半只烧鸡,这才擦了擦嘴,指了指郑凡,道: 「这次干得漂亮!」 今日的许文祖,很是快意。 这种快意,不逊于战场上被人陷入绝境忽得大将率援军而来将敌军杀得个屁滚尿流! 郑凡只是笑笑。 「那一千五百蛮兵,你暂且先别提走。」 郑凡夹菜的筷子停住了,道: 「为何?」 郑老闆刚损了本钱,正盯着这翻倍的诱惑回本呢。 「嘿嘿,甲兵、军械、战马,你那翠柳堡还充裕否?」 郑凡算了算,堡寨仓库里,倒是还有不少存货,但想一下子武装起一千五百人,还是不够。 蛮族穷, 一千五百蛮兵南下,一人一马就算不错了,至于甲冑、军械什么的,说真的,估摸着其中不少人就是带着弓箭,但那箭头多半还是用动物骨骼磨出来的。 「暂且放我这里两日,我去开库房,给你配个一千五百骑满甲双马出来。」 郑凡眼皮跳了跳,没急着先高兴,而是问道: 「无事?」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许胖子怎么可能忽然变出来这一千五百骑的装备。 要知道,先前郑凡武装一千五百骑,已经让小六子大出血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许文祖要监守自盗。 南望城当初,是燕国小江南的中心,商贸极其发达,现在打仗了,则完全成了一座大型物资仓库。 这仓库的钥匙,就在许文祖的手中。 但这大仓库的大部分,其实是有定额得封存的,为的是等靖南军和镇北军真正开拔南下时使用。 许文祖这是要从镇北军和靖南军家当上割下一刀来给郑凡! 日后要是出了纰漏,李梁亭又或者是田无镜,又岂是好相与的? 随便哪位侯爷,去你许文祖脑袋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许文祖摇摇头,道:「放在那儿,是死物,倒不如给你先用着,呵呵。」 郑凡则嘆了口气,道:「别勉强。」 小六子忙装备,忙战马,输送给养,压力多一些,至多就累得吐吐,吐就吐呗; 许文祖这一手弄不好得把命丢掉,郑凡还真有些不忍。 将心比心,自认识以来,许文祖对自己是真的好,郑凡是真不愿意许文祖去冒险。 「别假惺惺的,先前才说人家邓子良穷酸秀才呢,怎么,这会儿就轮到你了?你小子,再多打几个胜仗,再多立点儿功,日后就算被发现了,我许文祖又不是拿去中饱私囊去了,也能说道说道。」 「好。」 郑凡也就不矫情了。 许文祖既然敢这么做,那么他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甚至,郑凡有种错觉,那就是许文祖可能已经猜出些许之后战事走向了。 郑凡从未小觑过许文祖,这傢伙,能官僚又能做干吏,绝不是简单角色。 「这就对了嘛,你小子,我就指望着你给我撑脸面呢,呵呵,来,干了这一杯。」 郑凡举起酒杯,和许文祖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郑凡试探道: 「这次也是运气好,打仗时,恰好赶在干国西军赶到前一点儿,否则可能就回不来了。」 突袭,本就是行险,自然是有危险,但收益同样也是极大的。 「呵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干国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偌大一国,总还是能出些人物的。」 「就是这仗,可能不是那么好打了。」 第394页 干国人铁了心做缩头乌龟的话,这仗,就不好办了。 「这些事儿,让那两位侯爷去烦心去,哥哥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为何?」 「两位最会打仗的侯爷会亲自领兵,靖南侯爷治军水平我是见过的,不比咱镇北军差,但打仗水平如何,我暂且不知。 不过,咱们家的侯爷,呵呵,干国人,定然不是其对手!」 很自信很强大。 郑凡还能说什么? 这许文祖就是镇北侯爷的标准迷弟。 「喝酒。」 「喝酒!」 这酒,直接喝到了夜里,许文祖难得来了兴致,硬是拽着郑凡不撒手。 毕竟这次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郑凡也只能陪许胖胖一直喝着聊着。 从荒漠风沙聊到了银浪人物, 又从十三四小娘,聊到寡妇门前的那棵桑树。 到最后,好不容易把许文祖给聊趴下了,郑凡起身,喊来侍者,伺候喝醉了的许文祖去休息,自己则走了出来。 门口,阿铭已经等候许久了。 手里拿着的水囊瘪了不少。 「咱回吧。」 郑凡打了个呵欠,身上还带着点微醺。 翻身上马后,郑凡伸手挪了挪魔丸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自打上次绵州城魔丸替自己挡下一箭后,不着甲时,郑凡肯定会把魔丸放在自己胸口,别的不说,挡一支箭没问题。 「主上喝多了。」阿铭说道。 「这世界又没交警查酒驾。」 阿铭笑了笑,道:「过两日,南望城相关衙门会把首级统计和功勋统计派人发往翠柳堡。」 哪怕有许文祖开绿灯,但里面的事情可真不少,想一天弄下来,也不现实,毕竟干系到这么多人的军功。 郑凡估计自己也能升一升官儿了,一个参将大概是跑不掉的,不过有那一千五百蛮兵在前,自己升不升官儿,无所谓了。 大燕军队本就只看重实力,不看重什么名分。 「嗯。」 郑凡应了一声,和阿铭一起骑着马慢慢地出了南望城,出城后,就开始策马狂奔了。 夜幕之下,微醺之际,人总是能嗨起来。 等到二人策马经过一座小桥时,郑凡收了收缰绳,放慢了马速。 小桥后头,是个十字岔口,向西,可以到翠柳堡。 郑凡却指了指向南的方向,对阿铭道: 「可知道这里向南是到哪里?」 阿铭回答道:「杏花寨。」 「咦,你知道?」 阿铭笑了笑,道:「杏花寨经常买酒的,寨主应该是个有本事的。」 能动不动请寨中上下喝酒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寻常时候也不会肆意饮酒,定然是又立下军功了。 「呵呵,是三石邓家的人物,娘的,这次要不是我赶上了,可能那一千五百蛮兵就落他手里了。」 「那确实可恶。」 魔王们的好恶,自然会跟主上的好恶去转移。 杏花寨,当然不是寻常意义中的那种土匪山寨,而是一座军寨。 类似于郑凡这种的堡寨守备,这还是依託原有的堡寨体系任命的,虽说当郑凡来到这里时,翠柳堡只剩下堪堪可以养鸡的断壁残垣了,但好歹还有一块地基给你。 这后来,朝廷又从其他地方派遣来了好多位总兵官,这些总兵大人下面也有自己的各路兵马,他们连断壁残垣都没有。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郑凡一样有个小六子在后面拼命地奶, 再者修建堡寨也很费时费力,所以也就以一个个军寨代替了。 现如今,银浪郡边境线上的军寨,可以说多不胜数。 不过这取名也是有意思的,原本郑凡的翠柳堡不谈,再看看邓子良的杏花寨,对比干国边境上的那些堡寨燧堡,要么叫「破虏」要么叫「灭蛮」; 燕人这边的堡寨名字分明更文雅秀气一些,反倒是干国那边更为粗鲁生硬。 这实在是双方的心态不同的缘故,再者,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战场赋诗在前,燕国军人们也是刻意地希望自己身上多带一些从容雅致。 「算了,回去吧,接下来几天,事情还很多呢。」 郑凡摇摇脑袋,让自己醉醺醺的脑壳更清醒一些。 今儿个,自己可是把邓子良得罪狠了,但郑凡并不害怕,都是有兵有将的人物了,他邓子良难不成还敢跟自己火拼不成? 就算是背地里玩儿阴的,笑话,玩儿阴谋诡计,我翠柳堡内人才不要太多! 忽然间,阿铭面色一变,低声道:「有人!」 「咚咚咚!咚咚咚!」 下一刻, 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是直接从小桥后方一侧的枯木林子里冲出来的。 只见这些骑兵一个个身上带血,却煞气腾腾。 郑凡第一反应是, 卧槽你邓子良玩儿得这么绝么,当晚就率兵想要截杀我? 但很快,郑凡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尼玛不是燕国军队的装束。 燕军普遍尚黑,但这支骑兵身上的色彩未免丰富了一些,难不成是邓子良想要把这场截杀伪装成干国人偷袭? 只是,当一名银甲年轻将领策马而出开口时, 郑凡才确认, 这不是杏花寨的兵, 第395页 这一张嘴就那般清晰的西北风味儿,要这还是演戏演的,那郑凡真得对邓子良伸出大拇指夸赞其一声敬业牛逼! 「本将问你,翠柳堡应向何处,老实回答,本将饶你们一命!」 郑凡觉得自己今天没穿甲冑是真的对了,他其实不太喜欢穿甲冑,硬邦邦又冷冰冰的,大冬天着甲,真是折磨。 所以,今天白天躲过了那对银甲卫夫妻的投毒,这大晚上的,加上自己醉醺醺的样子,被看作了喝醉了酒的盲流懒汉,也是运气。 不过,这一众骑兵的身份也显露出来了,这是干国人! 妈嘢,干国人居然真的敢北上了, 而且一来就要找自己的翠柳堡! 再看他们身上甲衣带血的样子,应该先前已经踏平了一座堡寨了。 「这里往南。」 郑凡马上露出讨好之色回答道。 阿铭也马上道:「往南。」 银甲将领点点头,挥手道:「谢了。」 话毕,银甲将领策动马头,向南奔腾而去,其麾下的骑兵秩序井然,跟着自家主将一起向南。 咦,这么说话算话的么? 郑凡还有些诧异。 不过很快,郑凡知道自己天真了。 这天真的如同前两日晚上在绵州城下自己说要放俘虏一般。 队伍后头,两名骑士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郑凡,郑凡身体一颤,栽倒下马。 另一名骑士一箭射中了阿铭, 阿铭抱着胸口的箭矢,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 道: 「尔等居然……言而无信……」 「噗通」一声, 阿铭也摔下了马。 这些干国骑士相视一笑,策马跟上了队伍向南而去了。 少顷, 躺在地上的郑凡坐起身,将自己胸口的箭矢拔出。 这根箭矢,又射中了魔丸的石头。 「儿……zi,谢谢你了。」 生儿子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刻能给老子挡箭的儿子谁不喜欢。 阿铭也坐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箭矢给拔出来。 郑凡看向阿铭,道: 「你刚刚的演技。」 阿铭看向郑凡,道: 「如何?」 「浮夸。」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你说浮夸就浮夸吧,阿铭也懒得辩解,他先前只是单纯地觉得郑凡就这般干脆地栽下马,有点过于省事了。 不过,好在此时是晚上,好在这支干国骑兵时间紧迫,所以他们并未费功夫特意过来查看人死透了没有或者去补刀。 在那支干国骑兵看来,自己二人更像是大晚上喝了酒回家的懒汉。 还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今儿个是要来运送首级,所以郑凡和阿铭都是骑着车队里的马。 马其实分很多种,战马无疑是最为昂贵的消耗品,用句比较冰冷的话来说,一匹战马的命,可比一个普通黔首的命要贵重得多得多。 所以,平日里运货的那些马匹,拉一拉货,再载一载人,那倒无所谓,但要是想拿来沖阵厮杀,那就想太多了。 郑凡今儿的运气确实不错,连续两拨杀机都躲过去了,甚至连骑回家的拉车老马,也在佐证着他的身份。 若是今儿个骑的是翠柳堡的威武战马出来,定然逃不过这些干国骑兵的眼睛。 「他们去杏花寨了。」阿铭说道。 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很是灵性。 「也不晓得能不能真的打起来。」郑凡调侃着重新翻身上马,「不管怎么样,先快点回去。」 干人忽然变得有种了起来,这支干国骑兵表面上可能就两三百骑,但郑凡觉得对方既然敢开口问翠柳堡在何处,背地里,至少还藏着千骑以上,甚至还要更多。 当下,自然是先回堡寨做好防御准备再说。 当然了,若是这支干国骑兵能够帮自己灭掉杏花寨,郑凡是很乐见其成的。 袍泽是袍泽,都是燕军也确实都是燕军,但郑凡心里可没多少以大局为重的想法。 「主上,回堡寨去调兵么?」阿铭问道。 「调个什么兵?就由这支干国军队闹腾去,这里距离咱们翠柳堡并不远,他们要是能帮我们拔掉几个寨子,我也不介意明儿个天亮后做个收破烂的,收拢收拢溃兵,蚊子腿也是肉不是。」 阿铭笑了。 郑凡也笑了,但还是马上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胯下的老马当即迸发出了马生激情, 撒开蹄子开始拼了老命地奔腾。 「快点回去,别他娘的再被堵一次问路!」 …… 杏花寨的位置很不错,坐落于原本的乡间田野,寨子后头有一条河。 按理说,在这种地步修建军寨其实是件很不合理的事儿,从防御角度上来言,简直就是自己将自己给困住。 但燕人的骄傲使然,使得他们对此不是很在乎,同时,开战以来,干国人的龟缩,也助长了燕人的这种骄横。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干国的三边兵马废弛了许久,同样的,其实在开战之前,燕国的银浪郡边境一线防御体系,也早就名存实亡了。 当初郑凡率军过来赴任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居然是挖地坑和搭帐篷。 也因此,后来被从其他几个郡塞过来的诸多总兵以及他们麾下的兵马在修建军寨时,也像是小孩子填鸭一样,这里来一个,那里也来一个,参差不齐,没多少条理。 第396页 知道的,当是军寨林立,各路军头众多,声势浩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各地的土匪山寨大王齐聚这里开武林大会。 钟天朗是钟文道最小的一个儿子,老帅老来得子,自然极为看重,这也难免使得钟天朗身上多处了一抹傲气。 只是,在真正临战之前,钟天朗可不会有丝毫的懈怠和马虎。 他带着两个亲兵,先行摸到了杏花寨附近。 「这军寨……」 钟天朗早已继承了不少钟家兵法家学,否则钟文道再怎么怜爱这个小儿子也不可能放任他带着西军精锐骑兵去胡闹。 要知道,西军和干军有着普遍的一个问题,战马少,骑兵自然也就少,每一个骑兵,都是宝贝。 眼前的杏花寨,在寨子防御性上,可以说是相当的……粗糙。 这在西军眼里,简直就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西军建军初始是为了应对来自干国西北北羌的进犯,后又兼领了应对西南土司叛乱的差事。 这两个对手,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在各自地盘上,都是来去如风,极擅长袭扰。 也因此,西军的营寨搭建自有着属于西军的传承。 如今绵州城下,十五万西军搭建起来的四边营寨,拒马栅、战车墙、壕沟、箭塔等等,林林总总,自有其秩序,配合各路营寨的距离和兵力配置,身处中央的钟文道敢以此营寨不惧二十万燕国铁骑的践踏。 但在钟天朗看来,这燕人的营寨,真的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忒为随意。 虽说敌人的松懈对己方来说是好事,但钟天朗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高兴情绪,敌人之所以这般松懈,还不是因为先前己方这里所给予的压力实在是太小太小? 深吸一口气, 那么今日就由他来告诉这些猖狂到极点的燕人, 大干, 亦有敢北上之儿郎!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也没必要再去做什么过多的计划了,对方的漏洞太多,这座营寨,简直就是个筛子。 面对筛子,你根本不需要去过多的思考什么,直接冲垮它就是了,自己这次北上,自己亲兵本营一千骑,再加上自己求各位叔伯支援了一千骑,临出发前,自家老子又拨了一千精骑给他。 三千骑,若是连这军寨都沖不垮,那钟天朗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或许这个寨子里的人,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干国的军队居然敢北上深入这里,对他们进行冲锋吧。 钟天朗摇摇头, 轻声道: 「原本某还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无非就是一个自大蛮子罢了,你真的很让某失望,郑凡。」 …… 燕国军中规矩,只有总兵官的亲属营才可以悬挂自己的旗,也就是常见的以姓氏做旗头。 也因此,杏花寨上面就只挂了大燕黑龙旗,没有挂什么「邓」字旗。 杏花寨门口,倒是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杏花寨」仨字,但数月的风吹雨淋,早就模煳不堪了,也没人去重新去刷个漆。 而打今儿白天一回来, 邓子良就进入自己的大帐内,未曾出来。 他倒是没有喝酒,邓子良不喜欢喝酒,算是军旅之中的异数。 不过邓子良自己不喝酒,可不能挡着麾下人也不喝酒,靖南军军纪森严不假,但这些军头们可没有过多的军纪约束。 埋着一肚子的气,邓子良拿着一本兵书坐在炭盆前看着,许是因为知晓自家参将大人今天回来时带着怒火,所以杏花寨内的兵士们在领了水酒后,都特意挪得与那大帐稍微远一点再喝,也不敢像平日里那般弄出什么声势。 酒,是有,但每个人分配下来的分量,可不至于让他们酩酊大醉,也就是尽个意思罢了,倒是肉食,可以放开了吃。 这是杏花寨的传统,每每胜仗之后的翌日,都是全军同乐的日子。 治军之道,就在这里,你得对底下士兵们好,士兵们在战场上,才愿意为你效死。 兵书,看到现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邓子良将手中的兵书丢在一边,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这时,大帐被掀开,走进来一个大汉。 「少主,心里有事?」 能喊邓子良少主,证明这大汉也是从邓家出来的,是家里人。 邓子良摇摇头,他懒得去将今日白天在总兵府里的事儿再说一遍,不过今晚倒是打算写信,将这件事传递迴家里。 具体该如何应对,还是得家里面拿主意。 「吩咐下去,宴饮适度。」 「少主放心,先前我已经巡视过一遍了,这帮崽子心里都有数的。」 「嗯。」 邓子良点了点头,伸手去拿自己放在边上的茶杯,却忽然发现杯中的水正在起波纹。 随之而来的, 还有阵阵马蹄践踏之轰鸣! 邓子良马上站起身, 虽然郑凡并不认为什么一生之敌的说法, 但在此时,邓子良的反应居然和被劫道问路的郑凡一模一样: 「他,他怎么敢!」 邓子良第一反应是:不会真是郑凡那个愣种吧! 大汉这时掀开了帐篷,却看见营寨东侧,数十位骑士已经抛出了钩爪,卡在了栅栏上,而后开始向两侧加速。 第397页 本就吃土不是很深的栅栏直接被拉塌下去, 紧接着,后方的骑兵没有丝毫的减速,直接冲杀了进来! 军寨内,一时间仓惶无比。 「少主,敌袭!」 邓子良却已然一把推开他,他本就没卸甲,直接持弓而出。 下一刻, 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前方,一名干国骑士直接被射中面门栽下马背。 邓子良没有丝毫欣喜之意,直接对身边的大汉喊道: 「传令下去,各部自行突围!」 邓子良没有下令聚兵,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聚什么兵过来,但凡夜袭,一旦被对方得到先手,被袭击的一方往往很难再凝聚出建制,索性不如大大方方地杀出去各自为战。 骑兵之战,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自己还能重新聚拢起兵马,还能再杀回来! 就在这时,有一骑兵从大帐后面冲刺了出来,手中的长槊对着邓子良直接刺了过来。 邓子良身形后退两步,躲过了这快速一击,紧接着,快速张弓搭箭,对着那名骑士的后背就是一箭。 箭矢之中灌输入了气血,力道极为恐怖,直接洞穿了对方的甲冑,那名骑士摔下马背。 邓子良快步上前,扫了一眼对方身上的甲冑,微微皱眉, 不是燕军甲冑, 这是…… 干国人! 「呵呵!」 这群干国人,居然敢北上? 而且还偷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邓子良心中怒火升腾,他原本还以为是翠柳堡的郑凡发兵夜袭自己,那个连皇子都敢废的傢伙,似乎真做出这种事儿来也一点都不奇怪。 但并不是他。 邓子良再度张弓搭箭,一连射杀了三名干国骑士,其大帐附近,一时间竟然空了,只是,正当邓子良打算牵马去军寨其他地方召集部下时,忽然间,又有十多骑冲杀而来。 这支干国骑兵,不简单! 但凡夜袭,慌乱的不仅仅是被偷袭方,其实还有袭击方,自己现在在大帐附近连续射杀干骑,按理说,附近的其他干骑不可能没有察觉,普通的兵士遇到这种情况,外加又是黑夜,大概就不敢再向这里靠近了。 黑夜,是懦者的最好保护色。 然而,这些干骑却偏偏重新冲杀了过来。 十骑齐沖,饶是邓子良自视甚高,也不敢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接下,只得转身向后奔跑,且在干骑的长槊刺将过来前,钻入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十余名干骑没有忙着冲杀进去,而是各自将手中的火把丢向大帐。 「嗖!嗖!」 没想到,仅仅是等着火势渐起的功夫,又是两根箭矢从帐篷内射出,射中了两名干骑。 余下的骑兵不敢再等了,直接迫使胯下战马沖入了军帐之中。 「轰!」 大帐直接坍塌了下来。 已将硬弓换做长刀的邓子良一个前窜,宛若蛟龙出海,直接窜上了一名干骑的马背,刀口下割,切入了对方的脖颈,随后掌心一推,将其推下了马背。 杀人夺马,一气呵成。 然而,还没等邓子良重新策动胯下战马,两把马刀直接砍了过来,邓子良上半身直接后躺下去,堪堪躲过了这两把马刀,同时自己手中的马刀刀背狠抽马臀,胯下战马一阵吃痛,向前窜去。 邓子良则再度起身,右手持刀,左手抓住缰绳。 余下的干骑马上追杀了过去,无论是邓子良身上的红色甲冑还是他先前展露出来的武艺,都在告诉他们,这是一条大鱼! 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将主这次北上所要杀之人! 身后干骑追咬得太兇,邓子良根本无暇去召集部下,而且军寨之内,竟然到处都是干骑身影。 直娘贼,这帮干人是吃了什么药了,居然敢下这么大的血本来偷袭! 前方,忽然杀出了一支骑兵,领军的,是邓子良麾下的一名校尉。 双方当即错开,这支骑兵直接帮邓子良将身后追击的干骑给挡了下来。 邓子良这才得以稍稍喘口气,目光开始在军寨内逡巡,然而,还没等到邓子良看清楚形式下达命令,前方军寨之中忽然冲杀出一名银甲将领。 这就是夜袭,这就是乱局,从哪里冲杀出敌人或者在哪里碰见友军都不稀奇。 邓子良没有做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打算去接这名银甲将的长枪,而是一边策马向前一边唿喊: 「撤!」 局面已然无法挽回,此时自然是能撤出多少兵马就撤出多少,兵马打散了明日还能重新聚集,要是打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燕人兇悍是兇悍,马上功夫也确实是一流,但问题就在于,包括邓子良在内的这些军头子们,他们的属性其实更像是军阀一些。 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保存和发展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拿自己麾下儿郎的命去做无意义的消耗。 此时此地,若是驻扎在此的是镇北军或者是靖南军,就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其实,在邓子良下达撤退命令之前,面对这场夜袭,已经有不少邓子良麾下的骑士抢了马就开始向外冲去了。 当然了,还有不少人则是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战马甚至还没来得及披甲就被冲杀进来的干骑一刀斩杀。 钟天朗一见那名红甲将领竟然完全无视自己,甚至主动策马向大营外狂奔,心里当即又气又笑, 第398页 这郑凡, 就这点胆魄么! 钟天朗没打算放过「郑凡」,继续策马追了上去。 他胯下的,本就是北羌神驹,而邓子良不过是刚刚抢来的战马,所以两位将领在冲杀出大营之后,短暂的追逐之中,双方距离,已然迅速拉近! 忽然间,前方的林子里,竟然冲出了一队干骑! 邓子良当即大惊, 这干人指挥官居然在西侧布置了伏兵,先前干兵是从东侧发动的破营冲锋,大部分想要逃出去的燕人骑兵自然是向西侧而去,这就正好落入了干人的口袋! 邓子良当即勒住缰绳,策马,转身。 其身后的银甲将已然冲杀而来,长枪在手,宛若化身蛟龙。 邓子良马刀挥舞,谁料得对方长枪之中蕴藏着极为兇悍的力道。 「哐当!」 邓子良虎口剧痛,却依旧死死地握着刀柄,但马刀上半部分,居然直接断裂。 该死! 长枪势如破竹刺杀了过来, 邓子良身体向前一侧,堪堪躲过了长枪之刺,然而,那个银甲将领却手腕一抖,枪身忽然横拍过去! 「砰!」 邓子良被抽中,整个人被砸下了战马。 也就在这时,四周干骑蜂拥而至,将其死死围困住。 这是要生擒自己! 仗,可以输! 但身为三石邓家子弟,怎么能容忍自己被活捉使得家门蒙羞? 当下,手中的断刀横亘于脖颈前,大吼道: 「干狗,等我大燕铁骑真正南下之时,我等你下来陪我!」 话毕, 断刀切入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周围的干骑退开缝隙,银甲将领策马靠近。 此时,邓子良怒瞪着他,他能感知到,自己的鲜血正在汩汩流出,生机正在不断消逝。 他不甘,他恨啊, 他的人生,其实才刚刚开始! 他赶上了这一场国战,正是乱世乘东风而起之际,却不得不自刎于这里! 银甲将领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似乎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看着已经自刎将死的邓子良, 开口道: 「这一点,倒是没让某太过失望,你终究还算有点血性,郑凡。」 「……」邓子良!!! 第二十三章 莫不是个傻子 郑凡和阿铭回到了堡寨中, 下一刻, 翠柳堡全体戒备。 原本按照惯例晚上放出去的哨骑也全都被招了回来。 哨骑在翠柳堡的作用本就是负责游弋和警戒,给家里睡觉休息或者日常活动的袍泽提供喘息放松的保障。 眼下,既然已经断定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干国骑兵北上了,而且目标就是自家翠柳堡,也因此,在家里完全戒备的当口,外面的哨骑已经不再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郑守备小本买卖做惯了,讲究个锱铢必较,与其让哨骑在外头被人家摸掉或者冲掉,不如都收回来。 翠柳堡的墙垛子上,士卒们弓弩在手,为了以防万一,连为了抵抗对方攻城的热油都已经在大铁锅里烧着了。 如果这是一场演习,那么翠柳堡必然能拿一面先进战斗集体的流动红旗。 哦,对了, 原本挂在堡寨大门口的翠柳堡的牌子,在郑凡回来时,就已经下令让人赶紧摘掉。 深夜的寒风一遍又一遍地在堡寨上方唿啸过去,但没有一个士卒敢有丝毫的懈怠。 因为自家军门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干骑北上可能要偷袭自家堡寨的消息,还有大家这次军功的折算消息。 门阀刑徒兵们的家眷,很快就将得到脱籍,蛮兵们,也很快就能拿到燕国户口,在这两个好消息的刺激下,所谓的敌袭阴影,真的就已经有些不算什么了。 梁程正在指挥着防御,布置着兵力,其实对方既然是骑兵突进,想来也不可能真的大大方方地来打一场攻坚战。 大概模样,应该和自家两次进入干国打绵州城时差不离,云梯蚁附攻城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就是专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在梁程看来,眼下大家都严阵以待着,除非对面的干国将领真的脑子进水了,否则不大可能去下令攻打这样一座防守森严城墙高耸的堡寨。 一分钱一分货,比起别人家随随便便的木头栅栏围出的军寨,翠柳堡的这款,可以说是相当的「龟壳」了。 让郑凡有些意外和高兴的是,瞎子醒了。 绵州城下控制完达奚夫人后,瞎子精神力严重透支,昏迷了两天。 此时的瞎子坐在轮椅上,额头上放着一条热毛巾,看起来,很有一种娇弱的味道。 「什么时候醒的?」郑凡问道。 「下午。」瞎子回答完,还咳嗽了几下。 「这次摊上事儿了。」郑凡说道。 「还好。」瞎子显得很平静,「主上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被抓舌头,问自家家里在哪里…… 「嗯,心地善良的人,老天爷肯定会保佑的。」 「……」瞎子。 许是刚醒来,精神上还有些衰弱,瞎子一时没能跟得上主上这脸皮厚度。 郑凡又将白天吃馄饨的事儿讲了一遍,包括那个算卦的老爷子和落魄剑客。 瞎子北问道: 第399页 「那主上没有去告诉密谍司?」 郑凡摇摇头,道:「本来想告诉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嗯,按照主上的说法,那两位,显然已经超越了所谓的间谍的层次,高个子,就交给高个子去对付就是了,咱们就没必要插手了。」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 翠柳堡的狼烟,在此时升腾了起来。 多少根烟柱、什么颜色的烟、具体怎么玩儿怎么弄,说实话,翠柳堡里没人清楚。 如果说干国堡寨体系是人员废弛的话,那么燕国这边可以说是完全拉胯了。 长久的战略优势外加心理优势,使得燕人并不怎么在意这些细节,如今干国骑兵北上,才能这般如鱼得水。 狼烟,得靠附近其他堡寨的发散作用才能真正起到「烽火相传」的效果,这里面其实有着很深刻的学问,不逊于二战时谍报员的谍报战。 只可惜,翠柳堡的狼烟升起很久之后,附近,也没看见第二根烟柱。 两国开战以来,一直处于强势主攻地位的大燕,在此时,迟缓、衰弱得宛若一个耄耋老人。 郑凡甚至敢肯定,那支干兵现在依旧没有得到足够有效的围剿和威胁,各方面的军头子们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基本反映肯定是固守待援,这也是保存实力的一种方式。 嗯,郑守备也是这般做的。 当然了,郑守备是有理由也有藉口的,因为特殊原因,郑守备知道对方这次北上偷袭的目标,就是他的翠柳堡。 所以,郑守备的打算是,固守吸引对方的火力,然后好让友军部队对其进行反包围。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藉口。 大晚上的,哪怕那支干国军队是孤军深入,但在没弄清楚对方具体数目和战斗之前,郑凡可不捨得让自己麾下的骑兵冲出去和人家玩儿什么夜战。 军功很诱人,但要是一不小心把自己手下给打光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城垛子上,郑凡手里拿着一个热过的酒嚢,一口一口地小口喝着,只为了取取暖。 梁程站在郑凡身边,目光一直遥望着远方。 有梁程在身边,郑凡心里很有安全感,同时,只有郑凡和魔王们清楚,翠柳堡的内部,还沉睡着一尊真正的大杀器。 只不过那尊大杀器不太方便显露于人前,能不用最好就不用,但至少可以保命。 寒风还在吹个不停,郑凡的眼皮也开始耷拉起来,困。 外头,依旧一片安静,也不晓得那支干兵又破了几个军寨,更不晓得是否有「毁家纾难」的哪位总兵大人不顾自身实力受损硬是带兵要拿下对方。 「主上,属下其实一直很奇怪一件事。」 梁程学着郑凡的姿势,也后背靠着墙垛子坐了下来。 「说。」 郑凡将手中的酒嚢递给了梁程。 梁程伸手要接, 郑凡却又把手收了回来, 笑道: 「我忘了你不怕冷。」 殭尸要怕冷的话,那么电热毯就可以在三亚卖脱销了。 「主上,靖南军的反应,太奇怪了。」 这是梁程的观察,自开战以来,哦不,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算开战以来,那次是翠柳堡第一次去干国遛弯儿,然后田无镜率一万靖南军铁骑将郑凡这支小部队给接应了回来。 这之后,靖南侯就去了燕京。 等回来后,下达了对干国正式开战的命令,但除了迫使这些小军阀头子不停地南下袭扰之外,靖南军并未再发一兵一卒出战。 郑凡点点头,道: 「一开始,我是以为靖南侯是在等,等我们这些军头子将干国人撩拨出火气了,等干国三边派出精锐来绞杀我们了,靖南军再以雷霆之势出击,吃掉干国三边野战精锐,为南下铺道路。 我们这些军头子,说白了,也就是战术上的诱饵,为大战略做铺垫。」 梁程闻言,道: 「但那位干国的杨太尉却一直死守不出,怎么挑衅都不出来,而且干国还将国内最能打的几支部队都北调,摆出了完全的铁桶阵。」 「是啊,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其实,类似这种小股部队的偷袭,对大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梁程顿了顿,继续道:「无论那支干国骑兵今晚沖了几个军寨,打垮了多少个军头子,也无法改变大战略上,燕国主攻干国主守的格局。 说白了,这支军队北上的目的和我们翠柳堡之前两次南下差不多,夸功提升士气的作用更大一些。 且对方既然明摆着是要来找我们翠柳堡麻烦的,那就应该是我们上次在绵州城外扫荡了数千狼土兵让他们脸上无光,所以弄了一次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只要等到白天,这支军队还是会迅速地撤走的,他不可能守住任何一个军寨。」 只要白天到来,因为黑夜而生涩缓慢的通讯得到恢復,诸位总兵大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放着这支部队继续在大燕的国境上的。 那会儿,已经不是什么保存实力不保存实力的问题了,而是国家荣誉问题,性质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靖南军在后方镇压一切,燕皇又刚刚马踏门阀,数百年门阀都灰飞烟灭了,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总兵? 以前,当兵的,尤其是做总兵的,总归背后会有一座门阀甚至是两座门阀的关系撑腰,谁要动谁都不容易,都得化作无尽的扯皮,现在则不会了。 第400页 郑凡又喝了一口酒, 道: 「你的意思是,为什么靖南侯只是下令,而没有派出靖南军南下,不,甚至只要靖南军继续驻扎在南望城,保持着对边境一带的直接影响力,咱们大燕的边境诸多军头子们,也不可能是这般一盘散沙。」 若是此时靖南军还驻扎在南望城,若是此时靖南侯田无镜本人还住在南望城内,哪怕现在是夜晚,你看看谁敢贪图保存实力? 哪怕是郑凡,都得硬着头皮率领个七八百骑兵出去寻找那支干骑去阻拦去进攻去消耗。 老虎只要瞪着眼,山里的猴子们就得拼命地表现,而现在,老虎偏偏有点像是在打盹儿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凡很实诚地说道。 他这个「主上」,真没必要和自己属下玩什么神秘,谁不知道谁啊。 「不过,阿程,你可以把你思考高度放高一点,虽然现在委屈你了,咱翠柳堡就这么点兵,但你可以试着想像一下,你手中有五万靖南军和二十万镇北军铁骑时,你会怎么做。」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这个很难想像的,因为这里面,还有很多牵扯到政治的东西。」 梁程不懂政治,或者说,是他懒得玩政治,他骨子里,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郑凡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唉,这么冷的天,还在待在墙垛子上警戒着,真特么烦。 本来郑凡想着的是,送完首级,交割好军功,回来后,翠柳堡内的大家都兴高采烈,然后自己再把一千五百蛮兵的事儿再说一下,魔王们也都高兴高兴。 再之后,自己就能美美地洗个澡,再让四娘今晚换白丝。 唉, 本来都想好的剧本,就这么被那支干骑给毁掉了。 郑凡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尖,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城垛子上一阵骚动。 梁程勐地侧过身透过墙垛子看向外头,同时对郑凡道: 「有骑兵靠近!」 …… 钟天朗身上的银甲,已经被血水浸染了好几层,上阵冲杀,他一直喜欢沖在第一线,甲冑上的血迹,自然都是燕人的。 初入燕地时,他们就挑掉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堡寨,随后长驱直入,只是没能遇到事先通知好的银甲卫暗谍带路,使得自家的队伍一时间有些「茫然」。 率军将领迷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歷史上很多牛叉的将军都迷过路。 而且,钟天朗不是迷路,他记得回去的路,只是面对大燕边境这「层次不齐」的军寨堡寨体系,有些分不清楚目标了。 就算是燕国当地的百姓,面对这几个月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的这么多军寨,想弄清楚去哪个是哪个哪个在哪里,也挺难的。 不过,好在,钟天朗运气不错,冒险在大路上抓了两个舌头,还真给他问出了翠柳堡的所在地。 冲垮了翠柳堡,那个叫「郑凡」的将领还算有点骨气,宁死不降,也不愿被俘,直接自尽了。 钟天朗到现在都还记得「郑凡」临死前的怒目圆瞪, 足以可见, 这个燕蛮子内心的怒火以及死不瞑目! 倒也,算是个汉子! 只可惜,钟天朗不能给他留全尸,还是割下了他的首级,同时又趁着夜色,连挑了三个燕人军寨。 这些军寨的防守体系,都很稀松,自己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夜袭遮蔽,再突然袭击,冲垮他们不难。 不过,尽管如此,燕人在被偷袭时的反击,也依旧让钟天朗有些咂舌。 西军出身的他,自小面对的对手就是北羌部落或者是西南山区里的土司,那些敌人,在面对夜袭时,往往会溃不成军,直接被掩杀过去,尸横一地。 但这些燕人,只要手上有刀,又没办法逃脱时,往往会选择主动拼杀求死。 所以,自己队伍里,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原本,在西军时,在得知干国三边的军将被燕人压得不敢抬头,钟天朗还有些不屑。 这次真正接触后,虽然是一场场的胜利,但他也慢慢明悟过来,这些燕蛮子,确实不是可以轻易揉捏的角色。 最重要的是,自己面对的,不过是燕人的杂牌军,那一个个林立在那里的军头子,燕人在银浪郡真正的精锐,靖南军,可还没现身过。 再者, 那支能够让东方三国都无比忌惮的镇北军,也还没有南下。 有了这一次的经歷后,钟天朗有些理解了自家老爷子一进绵州城就开始挖壕沟建寨垒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燕人气焰嚣张,本身战力就极为不俗,大干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消磨掉燕人的气焰,然后借着这一股子国战契机,重整军备。 好在,燕人穷,燕地也穷。 身为将领,钟天朗清楚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但这些想法却又不受控制地在其脑子里不停地徘徊。 不过,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年轻,自当气盛! 这一次,自己至少是为大干出了一口恶气,让燕人也晓得,大干亦有血气男儿! 天色不早了,钟天朗不敢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而是率军准备返程。 前军来报,说是前面要经过一座燕人堡寨,那座堡寨构筑得很是精良,俨然一座小城池。 第401页 钟天朗率领一众亲兵策马而来, 在见到前方的堡寨后, 他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堡寨墙壁高耸,同时下方有壕沟还有可见的栅栏,上头层次分明,边角凸出,虽然造型有些奇特,但钟天朗一眼就瞧出了这种堡寨设计方式的高明之处。 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攻城,都将承受三面的打击。 而且这个堡寨,一看就是新建不久的。 「都说燕人铁骑甲天下,但现在看来,燕人之中,也是有善守之人。」 这座堡寨,虽然出工出力的是小六子,但却是瞎子设计的,瞎子用了后世欧洲人的城堡设计方式。 当初国姓爷收復台湾时,对荷兰人的这种城堡也是无比头疼。 钟天朗清楚,这种城堡,外加城墙上隐约可见的兵卒身影,不是自己现在能够啃下来的。 不过,大体是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连挑好几座军寨,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对军寨建设这般肯下心思的对手,钟天朗策动胯下战马向前,枪挑邓子良的人头, 对着前方喊道: 「燕狗,翠柳堡已被你家钟爷爷覆灭,翠柳堡守备郑凡人头在此! 尔等人头先寄放在尔等脖子上,等你家钟爷爷日后得空来取!」 良久,前方堡寨依旧无声,无人应答。 钟天朗见对方堡寨上鸦雀无声, 笑了笑, 对身边的几个将校道: 「看来,斩了燕人最近名望军功最高的郑凡后,确实是重挫了燕人的气焰!」 其实是,在钟天朗喊完话后, 翠柳堡上守卒们,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然后一起看看同样在城墙上喝酒的自家守备大人, 再一起看看外头火把下喊话的干人将领, 大家此时心里就一个念头, 这下面的干人将领: 莫不是个傻子? 第二十四章 东风起 钟天朗自我感觉极为良好的秀了一把就率军南归了,在其离开后,郑凡让梁程领五百骑兵做做样子追了一把。 梁程心里有数,也没有冒进,因为还要防止那位银甲将领杀个回马枪,反正就是干骑在前面,梁程在后面护送,稍微给点压力。 这一幕,很像是前阵子郑凡率军从干国回来时,干国各路骑兵在旁边护送。 兵法上有一条叫「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对方铁了心地要回家,你去阻拦,对方肯定会和你拼老命,能否拦截住对方先不说,自己这边的损失肯定会很大。 其实,这个所谓的追击,也就是为之后的「追责」,有一个为自己辩解的藉口。 大概,也就只有郑凡能使用得动梁程去做这种事情了。 等天际泛白时,梁程率军回归,多少人出去的就多少人回来,一个都没少。 郑凡则抓紧时间去洗洗睡了,在城墙上吹了大半夜的寒风,还真有些受不了。 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大中午。 郑凡可以睡,其他人可不能睡,梁程早上回来后,又换了一支五百人骑开了出去。 这次自然不是去追敌的了,而是去打扫战场。 是的,干国人打完了仗,翠柳堡来负责战场的打扫。 等郑凡洗漱好吃了饭出来时,就已经发现在外面的场子上,已经坐上了数百溃卒在那里吃着午食。 这些溃卒的卖相都不是怎么好,脸上也都有惶惶之色,但一个个的应该是饿狠了,在那儿狼吞虎咽。 郑凡走上墙垛子,问了问没坐轮椅改用拐杖的瞎子, 「收拢了多少人?」 「三百出头的样子。」 「还不错。」 「嗯,确实还不错。」 昨晚干骑挑掉了一座小堡,外加四个军寨,燕军死伤不少,当然,能够在沖营之中逃出来的,也不少。 毕竟是晚上的突袭夜战,想做到一口闷不带丝毫漏汁也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这些人,既然咱收下了,就不可能再吐出去了。」 郑守备给出了指导性思想。 其实,别看郑凡在大燕这边立下的军功不少,且还不知道仍有一尊王爷头颅还在运送途中等待签收; 但严格算起来,郑守备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没有脱离军阀作风,甚至比军阀更像是军阀。 真正的硬仗前,退缩,还祸水东引,等战后,迅速地做出反应吸纳力量。 其实,不能怪郑凡太黑,而是这个世界,在郑凡第一次当民夫时,就教会了郑凡这个道理。 心不够黑,或者心里还带着天真的人,坟头草早不知道已经多高了。 郑凡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能不能为一个所谓的大义,站在风口浪尖,喊一声「死战不退」。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并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歷史,若是传统意义上的穿越,作为穿越者,或许真会有那种感觉吧。 「主上,这些溃卒属下打算把他们归入最下等,等以后他们有了军功后再升等。」 「嗯,同意。」 溃卒,自然得有个溃卒的样子,收留你们以包庇你们不受责罚已经算够意思的了,其余的地位什么的,就先别谈了。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过来,传达了军令,说许文祖就在附近,请郑守备前去参见。 第402页 郑守备也不作犹豫,换上甲冑带着阿铭就出去了。 许文祖的位置,距离翠柳堡并不远,此时的他,肥硕的身躯正坐在一个军寨的中央,军寨已经一片疮痍。 在许文祖身边,有数百南望城守卒,还有另外五个昨日在籤押房里见过的总兵官。 郑凡来了后,也只是站在后头,没出头说什么话。 许文祖坐在那儿宛若一座肉山,外加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压抑情绪,确实能够以官威的形式呈现出来。 大傢伙,就这么站了不少时候,终于,许文祖抬起头,狭窄的眼缝间,有一股子精光流转。 他双手摊开, 道: 「事儿,大家也都知道了,本官召大家过来,不是想问责大家,因为这脸面,已经丢了,问责不问责,其实没什么意义。 这一次,被干人打上门来,还又被干人堂而皇之地离开。 本官,你,你,你,在场的你们所有人, 一个个的,全都跑不掉, 死不足惜!」 许文祖没有去推卸什么责任,也没去找什么原因,事实上,事情都快过去一天了,但靖南军大营那边,还是没传来任何的消息。 侯爷,肯定是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但侯爷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这种沉默,很诡异,却又往往是最为可怕。 「官位什么的,本官很在乎,身家性命,立身之本的东西,本官也一样很在乎,相信你们也同样很在乎。」 许文祖一边说其目光一边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数百年的门阀,说没也就没了,咱这点身家,这点地位,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国战在即,你我,诸位,所求的,真正只是手上的这一点点兵权么? 这是国战,这是国战! 我大燕百年才再次等到这次机会,青史就在我等面前,我等是有可能是有机会去青史留名的! 不瞒大家,靖南侯爷那边,本官早上就派人往营里头递送了摺子,但侯爷那边,没传出来一句话。 昨日在籤押房,你我都说,大燕就靖南军和镇北军,太少了,我们也得推出个强军。 好啊,话才说完,当晚就被人家打了一巴掌。 老子是北人出身,在北方,只讲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蛮族敢来咱燕国地界杀多少人,镇北军就去荒漠上杀个双倍!」 说着, 许文祖深吸一口气, 喊道: 「咱平日里自己窝里斗是窝里斗,但这一次,不是窝里斗那么简单了,明日,各家各部,都别藏着掖着,把你们麾下最能打的部队调出来! 就在这儿集结,就在这儿整军,我们一起杀向干国去,干人昨晚杀了我们一个,我们明儿个就宰他两个。 没杀够数,绝不回营! 老子手下的兵,第一个攻城,第一个拔寨! 军功,你们先拿,战后折损的军械、人马,老子先给你们补! 老子就想问一句, 都他娘的是带栾子的爷们儿, 敢不敢明天一起去把这一口气给争回来!」 许文祖喊得很激动,脸已经泛红,还冒着热气。 在场五位总兵官一起单膝跪下, 抱拳沉声道: 「末将领命!」 大家官是平级,许文祖也是总兵,只不过因为差事不同,所以平日里许文祖可以压他们半头,但是在这一刻,这五位总兵官算是将许文祖认为自己的上级,自己自认为下级。 倒不是说许文祖刚刚的那一番话有多强烈的煽动性, 都是成年人了,还是军伍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王八,又不是年轻人随随便便几个口号就能煽动起来的。 此中原因,一来,是昨夜的事儿,落了大燕一个大脸,竟然让干人杀进来又杀出出去了。 二来,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眼下,确实是需要一个头儿,领着所有人把力量集中到一起,先打个翻身仗回来。 许文祖既然愿意放这个话,就证明他已经拿出了这个态度,再说了,能受许文祖的令特意从自己的寨子赶赴这里的,本身就是在感性上稍微贴合这边的,已经算是做过初步筛选了。 郑凡等一众守备和校尉也都单膝跪在了地上,齐声应诺。 「咱们,也不搞什么歃血为盟的事儿了,咱们是大燕军队,不是山寨土匪,本官希望大家都没忘了,自己是个燕人! 好了,各自回去准备吧,明日,我们聚兵于此,开拔!」 众将纷纷离开。 郑凡留了下来。 许文祖眼神示意郑凡跟自己进了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帐篷里,外头,有亲兵守着别人不可能靠近。 「唿……气死老子了!」 进帐篷后,许文祖还骂骂咧咧地往地上一坐。 郑凡也跟着一起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郑凡倒是没有以前面对许文祖时那般的自然和热络。 「这里距离你翠柳堡这么近,你昨晚就没收到动静?」 许文祖开始问话了。 郑凡苦笑道:「整个边境堡寨里,就我翠柳堡昨晚点了烽火。」 许文祖被噎住了。 大燕边境别看堆了不少兵,但这里头体系之混乱,他许文祖也是清楚的。 第403页 一来,这是前任萧大海的锅,甚至是更往前堡寨体系废弛的锅,二来,是这阵子朝廷塞过来好多个总兵官过来,这么多人马一来,靖南侯又不负责梳理,大家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也没个主事人,能有序起来才叫怪事儿了。 「唉。」许文祖嘆了口气,看向郑凡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其实,郑凡心里也清楚,别看当初许文祖在虎头城对自己说准备献城给镇北侯府如何如何,其实,人许文祖和自己不一样。 许文祖是个地地道道的燕人,如今镇北侯明显和燕皇站在一起准备南下的,自己再在这边吃相难看的保存实力避战,丢到许文祖这里,他敢翻脸不认人的。 昨晚的一些布置和装点手段,说白了,其实就是表演给许文祖看的,许胖胖现在是自己的第一大靠山,还管着南望城这么多物资,自然得哄好了。 「大人,昨晚我出兵去追过那支干骑,但没能追得上,对方人马众多,我怕被埋伏。」 这句话里,半真半假。 许文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过神情,却有些淡了。 显然,许文祖是猜到了什么,而且还故意把这种情绪,传递给了郑凡。 他在怀疑郑凡避战,而且还在用这种方式警告郑凡。 许文祖文官当过,武官也当过,在北地也吃过沙子,这里头的道道,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你追击不拿下一些敌人尸首回来那还叫什么追击? 郑凡又苦笑道: 「大人,那支干骑的目标,是属下。」 许文祖愣住了,也顾不得玩儿什么神情信息传递了,扭头看向郑凡,问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 「昨夜干骑主将来到我翠柳堡外头,举着一颗人头,说他已经杀了翠柳堡守备郑凡,还灭了翠柳堡,让我们洗干净了脑袋等他日后来取。」 「……」许文祖。 许文祖的脸憋得有些发青,一副想笑却又要强忍的架势。 这个时候发笑,等于彻底破功了,但他娘的,这事儿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 「属下没能看清楚那颗人头到底是谁的,但想来,那位干骑将领,应该是认错了人,也打错地方了。所以,在对方离开时,属下率军追击有些过于谨慎了,因为属下清楚对方的目标是属下,是翠柳堡。 属下可以败,也可以损兵折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能留下那支干骑,就算把属下的翠柳堡给拼光了,属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两国交战,讲究的是一个气势上的比拼。 属下几次入干,都取得了不错的战功,扬我大燕国威,属下的名字,估计早就落在干国那些大将的案头上了,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杀属下而后快。 属下败是可以败,但万一翠柳堡没了,或者属下被杀了,真被他们提了人头去。 这里面的影响,可就比属下一个人一座堡寨的得失,大得多了。」 「唉!」 许文祖低下头,终于将那股子笑意给压了下去,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道: 「确实是这样,昨晚,你绝对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了,这一次咱们燕国这边的面子,可就落太大了,最重要的是,要是真让那支干骑拿了你的头颅回去,干人那边,士气肯定会大涨。 我估计,那个干人将领大概是将杏花寨当作翠柳堡打了,因为其他几个堡寨,规模都太小,也就杏花寨里的兵马算比较多的。」 郑凡有些震惊道: 「那岂不是昨晚那个干人将领用长枪举着的那颗人头,是邓参将?」 许文祖点点头,道: 「八九不离十了。」 郑凡嘆了口气,脸上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只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虽然有矛盾,但毕竟都是燕人,都是燕军,都是袍泽,唉…… 这个程度,不能太过了,过了就有点假了,还好,郑凡的演技在这个世界有着很大的提升,外加许文祖又是第一个和自己飙戏的对手,也很熟练。 许文祖抿了抿嘴唇, 见郑凡这个神情, 宽慰郑凡道: 「切莫再想这些事了,干人北上,打谁不是打呢,都是燕军,也没那种打错打对的说法,昨晚,让我稍微宽心的是,一个参将,四个守备,都是战死的,没一个苟活。」 郑凡攥紧了拳头, 道: 「他们,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啊!」 「嗯,对了,那一千五百蛮兵你待会儿就让人去我那里领走,战马甲冑我都给他们配好了,事急从速。 这次好几个总兵麾下都有人马折损,尤其是那位杨总兵,邓子良就是他麾下的,这次杏花寨全军覆没,他损失最大。 我怕他们又要打那蛮兵的主意,你早点领回去吃下去吧。 还有今儿的这件事,你不要再往外说了,干人那边怎么说由他们说去,咱们自己,就不要再说了。」 「属下明白。」 「嗯,兵给你了,战马军械,我也给你了,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在那五个总兵面前立下军令状的。 明儿个,你得给我出死力气,帮我把这面子给挣出来!」 「敢不效死!」 「死,就别死了,但明儿个,可千万别藏着掖着,我知道的,你麾下是真的能打,就给老子好好地打出来。 第404页 明儿个这场戏,唱好了,我手底下就能拉拢住这五个总兵。」 话,就点到这里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许文祖已经把话给说透了。 我给你郑凡兵,给你军械,这般资助你,可是要让你帮我上前拼杀的! 一如小六子这般资助郑凡,也是想着郑凡能够在军中崛起,日后能在争夺大位或者在保命时,能有一个军方援助。 这世上,向来都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同时,许文祖还想借这件事,将那五位总兵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这又牵扯到政治上的考量了。 「大人放心,明日翠柳堡定然不让大人失望!」 「嗯,行吧,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了。」 郑凡搀扶许文祖起身, 许文祖站起来后,手却还抓着郑凡的手腕, 意味深长道: 「昨日,我就已经将你的军功报上去了。」 「多谢大人。」 「别谢我,这都是你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我想再说的一点就是,人这辈子,总得抓住一些什么。 就像是那放纸鸢,总得有风才好放起来,你有能力,又一向能得到上头大人物的赏识,这是你的福分,但切莫懈怠自满。」 郑凡微微皱眉,在思索许文祖话语中的深意。 许文祖又拍了拍郑凡的手背, 道: 「这风,快起了,你得抓住,这要是抓住了……」 「抓住了,当如何?」 许文祖伸手掀开了帐篷,弯腰走了出去, 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道: 「就上天了。」 第二十五章 人去楼空 「这场东风看来真得够大的,不然可吹不动许文祖。」 瞎子一边嗑着葵花籽一边说道。 很显然,这场东风肯定不仅仅是为郑凡准备的,他许文祖也已经准备好了。 郑凡双手捧着茶杯捂着手,点了点头。 许文祖这个人,他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感性,也不缺乏狠辣,在镇北侯府和燕皇站在一起后,他没有了过往的那种纠结。 这种人,全心全意地做事和全心全意地往上爬时,当真是极为可怕的,这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官僚。 他能看得更远,所以也就能提前预判好适合自己借力的位置,预先做好准备。 「不过我还是不懂,这东风是什么。」郑凡开口道。 一边坐在那里的梁程也是沉默不语。 「这其实很正常,主上,许文祖每天都要过手海量的物资,虽然这些物资都是朝廷在马踏门阀后抄来的,但也不可能像是无脑吹气球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用不用得上,都往银浪郡往这前线送。 肯定有着侧重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只要抓住这些细微的侧重点,就能判断出燕皇真正的打算了。 这是信息落差,在没有对等信息资源的前提下,许文祖能看出来,我们却看不出来,这很正常。」 梁程开口道: 「你说了这么多,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慰安慰你们,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应该快了,可能就在这一阵子,燕国真正的南下,就要开始了。」 「理由呢?」梁程问道。 「一,镇北军马踏门阀,应该也该完事儿了,剩下的善后处理,交给燕京禁军或者大皇子的郡兵,都可以去做。 无论是镇北侯还是燕皇,都不可能让这把在荒漠磨了百年的刀,却只能对自己人下手,这是对这把刀的亵渎。」 「你是说,镇北军就要南下了?」 「应该就在近些日子了。」 「还有呢?」郑凡问道。 「还有就是,再不打仗,这冬天,就要过去了,我之前根据手头上能有的一些资料,查过从干国上京到三边的地理情况。 干国三边,是干国抗燕的主阵地,在三边之后,分别是滁郡、西山郡、北河郡,再这之后,就是干国的京畿之地,汴洲郡,汴洲郡和咱们燕国的天成郡一样,汴洲郡的首府就是干国的上京。 从三边破口之后,下面多郡,都是以水田为主,这是当年为了防备燕国铁蹄南下,在很多年前就强制改了水田。 同时,在汴洲郡和北河郡交界处,在很多年前,就被干人引干江之水强行改道,拼着不时决口淹没百里,也要弄出来一道汴河。 这些,其实都是为了防备燕人南下做的准备。 现在正值冬季,一切现在都化为冻土,就连那汴河之水,也已经结冰。 若是不趁着这个时节用兵,等春天到了,冰雪消融,干人为了防备燕人铁骑南下所做的准备,就都能派上用场了。」 顿了顿, 瞎子北继续道: 「除非,燕皇还准备再忍一年,但这显然不可能。哦,对了,还有一条,再过阵子,战事一开,虽然我不知道燕皇他们到底准备执行怎样的战争计划,但假设战事进行顺利的话,大燕铁骑可以横踏干国上京至三边这一大半干国北方疆域,将会使得干国一半疆土上的春耕,被荒废掉。 干国人口多,春耕一废,干人自己就得闹粮荒,这可以极大地削弱干国的战争潜力。 再者,别看干国富,但干国的民众日子可能过得都没咱们燕国百姓好,这一点,在前阵子有干人百姓北上『偷渡』至燕国就能看出。 第405页 这些年,干国内部农民起义频频发生,等粮荒再一闹,那就真正的是『官逼民反』了。」 郑凡喝了一口热茶, 道: 「不怕蛮子会武功,就怕蛮子有文化。」 这里的蛮子,指的不是蛮族,而是干人对燕人的蔑称。 本来就打不过蛮子,但这蛮子还要和你玩儿心机,玩儿政治。 郑凡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又道: 「但瞎子,你这一切的假设,都建立在燕国铁骑战事顺利的前提下。」 「燕皇会不会打仗,属下不知道,因为很多会玩政治的人,其实不会打仗,人的精力,也毕竟是有限的。 但镇北侯和靖南侯这两个人,得到了燕皇完全地信任,有这两位侯爷去负责制定战争计划,属下觉得,应该会有很大的效果。 世间事儿,若是术业有专攻,都不算难事。 属下承认,干人那边,确实有一些会打仗的将领,但绝对没有燕国这边的自由。」 郑凡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 「那一千五百蛮兵这次我就不带出去了,你帮我好好抓一抓思想教育。」 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唉,明儿肯定是要死人的。」郑凡有些肉疼。 许文祖话语里已经挑明了,明儿就是要自己的翠柳堡出死力气。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主上,这世上,总没有光拿好处不办事儿的道理。」 「这个道理,我懂,对了,三儿还是没消息么?」 「没有。」 「蛮骑再往外放一点儿,找一找,三儿不可能那么容易死的。」 「属下遵命。」 「今儿晚上让弟兄们好好乐一乐吧。」 「属下明白。」 瞎子和梁程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来了自家主上的情绪不高。 但,这就是战争。 「我乏了。」 「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瞎子和梁程都出去了,很快,四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同时,把门的插销拉上。 「主上,洗澡么?」 「这才几点啊。」郑凡笑了笑。 「明日要打仗了,主上得早些歇息,为明天养精蓄锐呢。」 「太早了,还睡不着。」 「嗯,出来一次就能睡着了。」 「呵呵。」 「主上,那奴家去烧水?」 「好吧,也确实有点累了,早点洗洗睡吧。」 「主上今天想选什么颜色?」 「肉色的。」 …… 「哟,你可听说了没,燕人那个叫郑凡的将军,被咱们少将主给杀了。」 「可是那个两次攻打绵州城的燕狗郑凡?」 「必须是啊。」 「真的被杀了啊?」 「杀了啊,脑袋都已经被咱少将主给挑回来咧,咱少将主这次率咱大干铁骑,直接杀入了燕国,连挑了燕人四座军寨,擒杀了燕狗郑凡。」 「嚯,这可了不得。」 「唉,你瞧瞧,你瞧瞧,在咱们西军北上之前,这三边的边军被燕人压着打,恨不得被燕人骑在脖子上羞辱,现在咱们西军上来了,这不直接给他们打回去了么。 直娘贼,一直都传什么燕人铁骑甲天下,我看吶,也不过如此。」 「就是,就是。」 两个火头军在井口边一边洗菜一边说着话,殊不知,井口下,有一双耳朵正在偷听着他们说话的内容。 什么,主上死了? 薛三先是一个大惊! 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唔,没消失。 而且,自己好像也没暴毙! 咦,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主上死了我不用死啊! 惊、喜之后, 薛三又默默地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实力没有任何的变化。 呸,樊力那个铁憨憨的话果然不能相信。 主上死了,我们身上的限制也没消失。 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薛三又沉默了下来。 唉, 主上死了啊, 心里, 忽然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同时,再看着自己怀里的那一刻用布帛包裹起来且已经腌制过的福王脑袋, 忽然觉得他,没那么可爱了。 自家主上,也被人割下了脑壳。 薛三忽然觉得人生有些迷茫,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自由了,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但随之而来的,又是空虚。 自己似乎还没真的认真思考过,自由后,要去做什么哩? 主上死了,那么瞎子四娘他们,岂不是也大概没了? 一种寂寞的感觉,涌上心头。 薛三决定不等了,其实,这些天,他不是没尝试过出去,但这座绵州城应该是住进了某位大人物,而那位大人物的部下更是将这座城池给把守得严丝合缝。 薛三几次尝试出去却又不得不退回了井里。 他是一名刺客,确保稳妥一击,是他的本能。 但在得知郑凡死去的消息后,薛三心里难免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所以,在外头的两个傢伙洗好了菜离开后,薛三再度出了井口。 手里,还拿着福王的脑袋。 既然主上已经死了,按理说,这脑袋,也没什么意义了。 第406页 但没办法,这些天在井口下,薛三就只能和福王的脑袋聊聊天了,此时,福王在他眼里不是一个脑壳,而是一个陪伴他许久的可爱布娃娃。 这个院子,已经成了「炊事班」,所以,在腊肉吃完了之后,薛三也不缺吃的,但出了这个炊事班后,外面的防御一下子就变得森严起来,尤其是城墙那边,别说自己了,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咕噜咕噜咕噜……」 车轮的声音从墙壁那边传来。 薛三马上贴着墙壁靠了过去,探出脑袋后发现居然是一辆夜香车。 西军治军严格,这种严格,其实体现在方方便便,卫生方面也是一样,但凡需要长时间驻扎的地方,将领都会对军寨内的卫生做极为严格的规定,这是多少年战争史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因为很多时候,打败一支军队的,可能不是敌军,而是瘟疫、传染病。 夜香车旁的几个辅兵杂役去了隔壁宅子里去收木桶了,夜香车就停在那儿。 薛三嘆了口气, 快速地将自己里面穿的金丝软猬甲给脱下来,将福王的脑壳给好好地包裹住, 然后…… …… 上午,郑凡率一千翠柳堡骑兵开出了堡寨,因为要安抚和「教育」新来的一千五百蛮兵,所以这次堡寨内原有的蛮兵要留下来帮忙忆苦思甜。 这一千骑,还是以刑徒兵居多,他们的脸上,都荡漾着笑容,因为在昨日,南望城的叙功文书下来了,信使应该上路了,他们的族人,很快就将因他们的军功而获得自由。 他们曾是高高在上的门阀子弟,却被一朝打下云端,好在,他们又能重新开始。 不过,郑凡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因为他清楚,这次许文祖聚包括他许文祖自己在内六大总兵之精锐,是要去打一场燕干边境开战至今还没发生过的一场大战。 而自己,作为许文祖的嫡系,肯定要做一个表率,什么表率? 去头一个沖阵,去头一个登城, 出最大的力, 死最多的人! 对别人,郑凡能够毫不犹豫地心狠,但对自己手下的兵,郑守备心里还是多少带着点矫情。 但正如瞎子说的那样,打仗,哪能不死人吶。 队伍准时来到了昨日约定的集合点,六大总兵,在这里,总共聚集了近万骑! 这当然不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因为家里还有留人防守。 但这次拉出来的,绝对都是各个总兵麾下的精锐。 饶是如此,翠柳堡骑兵还是这近万骑之中,最靓的仔。 无论从战马还是从甲冑军械上来看,都堪称豪奢。 他们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并非都来自于许文祖的后门,而是六皇子的投入,所以,不少人眼里看着翠柳堡军队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嫉妒。 不招人妒是庸才,郑凡对这一点倒是挺习惯的,他也没兴趣在这里和这些同僚们打什么招唿套什么近乎。 心情不好的郑守备,只是默默地穿着甲冑坐在马背上。 这使得其身后的一千翠柳堡骑兵全都这般姿态,比比直直地坐在马背上,没人东倒西歪。 这不由得让附近提前赶到已经随地休息的其他总兵手下的骑兵们有些不适应,但凡军人,都有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传统。 这无声地就被人给比了下去,谁受得了? 自己就算受得了,等自家老大和其他那些大佬们一起出来看到这般对比清晰的一幕,老大心里能受得了? 所以各个军头子校尉守备们开始训斥自己麾下的兵卒,让大家都弄出点样子。 郑凡没有理会周围乱糟糟的埋怨场面,而是默默地目视前方。 「主上,得到消息,说叄月堡于昨晚后半夜尽出,应该是去探查情况了。」 郑凡点了点头,对梁程道: 「应该是打算打堡寨了。」 叄月堡和郑凡的翠柳堡一样,属于许文祖治下,很显然,叄月堡守备应该是奉了许文祖的命令,前去探查战场情况。 这几个月来,燕国银浪郡一线的军头子们在靖南侯的命令下,可没少和干国堡寨燧堡们死磕,时不时地打下一两个堡寨下来,或者自己也掉几颗牙。 但因为从未形成过统一的大规模协作,所以没能真正地打开局面。 很显然,许文祖打算集合兵力,在他自己的主持下,亲自在干国的堡寨体系上开一道大口子! 小堡寨不说,攻打的时候,外面箭矢压制,然后沖阵上去,里面就几十号干兵,折损一些手下也就拿下了。 但大堡寨,里面动辄数百有的甚至上千的守卒,你想啃出一个大口子,就不可能留着这种大堡寨不管。 一想到自己麾下的骑兵待会儿可能要带头化身步兵去攻城, 郑守备心里就有些恨得牙痒痒。 但形式比人强,你没得法子。 昨天,自己在许文祖面前的表演,想来应该煳弄过许文祖了,也有消息说,自己的参将官职过些日子就能下来。 但官职什么的都是虚的,在大燕,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马。 门阀兵要是拼光了,自己手底下就又得靠蛮兵打天下了。 这对自己以后的发展,其实是很大的制约,门阀兵的高素质,可不仅仅体现在战场上啊。 第407页 许文祖没有披甲,而是一身蓝色的官袍,腰上繫着一把剑,在其身后,五名总兵都身披甲冑,步履生风。 在他们出来后, 四下所有燕军都高唿: 「参见大人!」 兵甲在身,可以不用下跪。 但在没有组织一切凭自发的前提下, 翠柳堡的一千骑是最整齐的一支,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这是翠柳堡所要求的,目的,明面上是说只有军律步调合一,才是真正的铁军风貌,实际上还是为了配合自家主上的装逼乐趣。 许文祖的目光落在了郑凡以及其身后的一众骑兵身上,显然,他对郑凡的这种态度很满意。 今日一战,不仅仅是要为了给前天晚上干骑北上造成的损失给找回颜面,最重要的,是要奠定他许文祖于银浪郡一线封疆大吏的地位! 看着兴致勃发的许文祖,郑凡心里有些腻歪。 也是,以前人家对你好处处给你开后门时,你叫人家许胖胖; 现在人家要你下死力气让你去死人了,他就成许肥猪了。 人,都是这个吊样。 让郑凡最不满意的是,既然决定要真正地啃下这些堡寨,为什么不早点做准备? 要是郑凡来组织这件事的话,他宁愿多花半个月的时间去打造出足够的云梯和投石车,这样能少死很多人。 但很显然,官僚在有些时候,他就是官僚,哪怕他爱国,但也是官僚,人思考问题的角度还真和自己不一样。 许肥猪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举向空中, 喊道: 「诸将士,復仇和开疆,就在今日!」 先是许文祖身后的五个总兵拔出了佩刀, 紧接着,是在场全体军士都举起了兵刃高唿: 「虎!」 「虎!」 「虎!」 就在这时, 一众骑兵从外面回来,领头的,是叄月堡守备大人本人。 许文祖面带和煦的笑容,待得叄月堡守备在其面前停下下马时,主动上前搀扶住了他,道: 「方道啊,辛苦你了。」 叄月堡守备仇方道面色则有些讪讪, 许文祖发现了, 问道: 「探查出什么结果了?」 许文祖选定了三处破口的位置,昨晚,就下令让仇方道率军出去探查情况,因为叄月堡也是他的嫡系,同时,叄月堡的位置,在银浪郡最南端。 仇方道拱手回答道: 「回大人的话,情况……情况有变。」 许文祖愣了一下, 这儿誓师大会都开好了,大家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你跟我说情况有变? 「有何变化?可是干人西军前挪了?」 「不是,不是,回大人的话。」 仇方道咬了咬牙, 大声道: 「大人,干人尽弃堡寨,后撤三十里,眼下干国边境大小堡寨,全都空了!」 「……」许文祖。 第二十六章 铺垫 「呵呵,你是没看见许文祖的那个脸色。」 郑凡从瞎子手里抓了一把葵花籽一边嗑着一边唠着。 瞎子北笑了笑,道: 「能理解,前戏都做完了,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发现居然是个男的。」 「瞎子,我发现你透支了一次后,整个人都有点变风格了。」阿铭在旁边打趣道。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啊,可惜了,这个世界是古代背景,否则我就可以把微信里开头名字带a的都推给你。」 樊力闻言,揉了揉脑袋问道:「啥意思咧?」 四娘瞪了瞎子一眼,对樊力道: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别插嘴。」 「哦。」 樊力继续蹲在门槛边,继续听着大家说话。 自打那次大家在凉亭里夜谈,樊力直接开口说出「要不咱们把主上砍了吧」这句话后, 大家聊天时,就很默契地把这憨憨给排除在外了。 不用去打仗了,确切地说,是不用去打那种仗了,大家心里其实都挺高兴的,所以也就故意说话时乐呵一下活跃一下气氛。 言归正传, 瞎子北道: 「干人这是要彻底坚壁清野了。」 直接放弃堡寨群,不要了,这看似是一种极为消极避战的方式,却又如同是将自己的拳头收了回去,反而更不好对付了。 堡寨群,最早开始,是为了防备燕人小股骑兵南下做的防御措施,事实也的确如此,百年前干人那一败之后,其实双方小规模的摩擦是常有的事儿,然后干人开始修筑工事,慢慢的,也就不再有燕人小股骑兵南下打草谷了。 再后来,荒漠蛮族王庭的衰败,导致东西方丝绸之路的兴起,大家也都开始忙着赚钱做生意,两国边境更像是大型中转市场。 只是,眼下,燕人要大规模南下已成定局,所以,干国的堡寨防御体系,其实已经无法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因为已经不用你预警了,你也很难起到什么真正阻截的作用。 当初郑凡第一次只率四百骑兵南下干国境内时,先拔掉了面前的一个钉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穿插进去。 但等第二次,率领一千多骑兵南下时,拔钉子只是顺手为之,更像是练练手,回来时,更是大大方方地回。 第408页 你点烽火就点烽火呗,反正追不上我,而且堡寨内的干兵也不敢出击来阻拦。 所以,这一举措实施后,干国可以止损,不用再在堡寨群内投入过多的消耗,同时还能收缩兵力。 只是,干国以士大夫之天下,士大夫最喜欢的就是打嘴炮,不顾实际地喊口号,干国朝堂上能做出这种决断,定然是朝廷的相公们力排众议执行的。 郑凡开口道: 「这样一来,大燕军队要面对的,不再是小规模群体的堡寨了,而是直接面对三镇了。 梁镇、魏镇、陈镇,是三边的大要塞,里面驻扎着干国三边精锐。 这是干国第一道防御。 第二道防御,是以西军为主体的,于绵州城一线进行的布置,十五万西军加四万多的狼土兵。 绵州城并不算很大,但西军最擅长的就是土木工事的防御,依託着绵州城这一点,构筑了一道极为坚固的防线。 第三道防御,就是十万禁军加上五万祖家军以及十多万类似燕国郡兵的存在,在滁郡和北方三镇交界处构筑起来的。 这一道防御依託的是滁郡的几个城池,外加前方需要时,可以从这里调兵去前两道防线进行补充。」 阿铭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主上,原本,这些活计应该是瞎子负责的,但看来,自家主上也没完全闲着。 「三条防线,加起来,近七十万大军,而且因为这次燕国来势汹汹,主动开战,使得一些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瞎子北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 道: 「现在六皇子在干国的眼线想传递迴情报或者传递迴有价值的情报越来越难了,但这一条,倒是不错。 讲的是,这次面对燕国的压力,三边的不堪,外加禁军北上时弄的一地鸡毛,导致以前一直被遮着被捂着的暗疮,被揭开了。 干皇很愤怒,枢密院里连续开革了三位,更有一位相公被赐青凉伞返乡。 同时,干国朝廷派出了九路钦差,去往诸郡进行募兵,其他地方不晓得,但光光在北河郡,就已经募集了两万北河敢战士。 干皇,也是有点手段的。」 「这个世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毕竟是少数。」郑凡说道。 阿铭则开口道:「那意思就是,只要继续僵持下去,干国反而能够因为燕国给的压力而进行自我改革?」 「是已经开始了。」瞎子北纠正道,「三边和上京禁军,原本在兵册上的规模都是各八十万,按照传统,挤一挤水分,七十余万应该是要有的。 要知道,干国三冗问题本就很严重,这里面的军费,则是重中之重,每年,干国朝廷的军费,都是足额拨付的,至于如何分配,多少能落到军伍手中,这就是数十年来约定俗成的默契了。 换做以往,哪怕是皇帝知道这个问题,也不敢着手去做什么的,干国可没有李梁亭和田无镜。 但现在,借着国战的当口,倒是可以去下手了,假以时日,要是真的让干国再训练出足额的兵马,别说大燕南下了……」 「反推不大可能。」郑凡说道。 「说不准。」瞎子北摇摇头,「这得看国运,看运气,天知道干国军伍里有没有什么未来的将星。」 当初燕国近乎要灭国了,结果初代镇北侯横空出世,硬生生地击溃了五十万干国大军。 这就是命,也就是所谓的国运。 当然了,这种命不常有,里面还带着各种各样的特殊条件,甚至你让初代镇北侯本人当年再来一次,他说不得也打不出那场辉煌的胜利。 「可能,我们的层次,还是不够高,我不相信,连我们都能看出的问题,那仨会看不出来。」郑凡开口道。 「主上您这话说得就跟小老百姓一直觉得皇帝是好的,坏的是皇帝身边的大臣一样。」 「这话其实不假。」郑凡笑了笑,对瞎子道:「古往今来,甭管皇帝多昏庸,有几个是傻乎乎地想要把自家的天下给故意搞崩了的?」 「看吧,反正咱们现在也就只能看着了。」瞎子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我之前让六皇子的商队去帮忙打探了一些情况,发现咱们大燕并没有大批量地制造攻城用的器具,这方面的物资也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採集。 或许,真如主上您所说的那样,上面那仨,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谋划,否则不至于先前镇北军还在忙着马踏门阀时,靖南侯就下令让这些军头子南下进行袭扰,这不就是在打草惊蛇么。」 说着,瞎子又面向梁程,道: 「阿程,你说说看。」 从聚集地回来后,梁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见瞎子点名让自己说说看, 梁程只能开口道: 「骑兵,拿来攻城就是浪费。」 阿铭摇摇头,道:「莫说废话。」 梁程点点头, 道: 「不一定。」 …… 绵州城,曾被郑守备两次光顾过,只是,短时间内,是不会有第三次了。 依託绵州城的城墙四个方向延伸出去,一座座大营拔地而起,每日,都有西军士卒在其中操练。 就算翠柳堡这次没能出血成功,就算郑守备将家底子都带过来了,面对这种不讲理的土木工事,拼光了家底子,可能都不见得能够再摸到绵州城的城墙边儿。 第409页 冬日的风,像是割肉的刀子。 钟文道立在城墙上,在其身侧,站着自己的小儿子钟天朗。 西军少将主数百里奔袭,破敌寨,斩郑凡人头的伟绩已经被宣扬开了,这是一场很提士气的胜利。 古往今来,真正优秀的将领心里都明白,哪怕是打防御战,也从来没有完全缩手缩脚被动挨打的道理。 大方向是在防御,但为了提一提士气,也总得在局部上面弄出点儿优势来。 这才是钟文道愿意将西军最为宝贵的骑兵交给自己小儿子去「胡闹」的根本原因。 此时,父子俩都站在寒风之中,钟天朗有些担心自己父亲的身体,但他又清楚,自己若是此时劝说自己父亲风太大还是回去歇着,反而会让自己父亲心里不高兴。 「你能有这些认知,为父很高兴。」 「儿子以前确实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场仗,不好打啊,燕人,不是北羌,也不是西南山地里的那些土司。」 「儿子知道。」 「收其傲,留其锐。」 「儿子谢父亲教诲。」 「西军以后,註定还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其实,在收到朝廷调兵的旨意时,为父曾犹豫过。」 说着,钟文道目光在四周扫过,道: 「这北方,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天气,而是这平原坦途。」 「父亲,燕人的骑兵再厉害,也沖不过咱们西军的军寨。」 钟文道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没说什么,但眉宇间,有一抹神伤。 钟天朗则又开口道: 「父亲,想北伐,我们大干必须供养出自己的骑兵。」 「北伐?」 「是,北伐,儿子相信,终有一日,我大干将北伐燕蛮!」 钟文道听着这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不想和自己儿子去谈北伐的难度, 也不想去解释「北伐」这两个字在朝廷上到底得是多么禁忌的一个词彙, 但年轻人嘛,嚮往着这个,总是正常的。 他当年,也是一样。 钟文道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和孟珙的父亲等人站在刺面相公身边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们,其实已经在规划着名北伐的事情了。 西军有一部分专门制约北羌,却在当年没有下死手将北羌给灭族,其目的,就是为了拿北羌来磨砺干国的骑兵。 不过,繁华消散,意气消沉之后,很多当年可以让人热血沸腾起来的东西,却已经无感了。 乃至于,让你稍微多耷拉一点儿眼皮子的想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一队哨骑归营,直入军寨,而后径直入了绵州城南门,也就是此时钟文道父子所站位置的下方。 能直入城内的军报,显然是到了一定级别,普通的军报在外头就会被消化掉,分析做总好后,再呈上来。 毕竟主帅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个人事无巨细地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军营寨的一切都把控到位。 钟天朗主动下去接军报, 少顷, 钟天朗走了回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笑意, 走到自己父亲身边后, 他开口道: 「父亲,二叔带着西山营北上了。」 西山,是干国对北羌的前线阵地,那里驻扎着西军的一部分,一直由钟文道的亲弟弟,钟文勉负责。 西军是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虽然钟家在西军地位超然,但并非类似镇北侯府那般对西军有着绝对的把控,他更像是一个特定年代特定条件所形成的一个军事……怪胎。 而钟文道、钟文勉两位钟家主事人,则是西军的象徵,被外界称唿为钟相公和小钟相公。 钟天朗很兴奋,因为西山营虽然兵力不多,只有三万,但西山营里头,绝大部分都是马卒,也就是骑兵。 可以说,整个大干,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力量,就是西山营。 在钟天朗看来,二叔来了以后,自己这之后打仗,就能更从容了,比起步战的沉闷,他更喜欢的还是骑战的来去如风。 然而, 钟文道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喜色,反而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墙垛子上的砖石,他的指甲,在砖石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父亲?」 钟天朗有些被吓到了。 每个儿子,最怕的,其实还是自己父亲发火。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钟文道笑了起来, 「出发前,为父再三与你叔父叮嘱,西军,出十五万儿郎北上,已经足够了,必须得给西军留一些老本在家里! 你叔父曾当着为父的面前答应了的, 但现在……」 「父亲,抗燕大业,我们钟家不能……不能……」 钟文道忽然瞪向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道骇人的目光吓得钟天朗心里一沉。 「你是不是想告诉为父,要顾全大局,要为国考虑,要为大干百姓考虑,不要在意一家一姓之得失?」 「不,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 钟文道咬了咬牙,银白的头髮在寒风中有着些许飘散。 「西山营调动,都快到跟前了,为父却一直没收到消息,也从未见过朝廷批文,你知这是为何?」 第410页 「儿子……」 「这肯定是朝廷派出了钦差,当面与你叔父做了交接!你叔父,是奉旨北上,呵呵呵,呵呵……」 「父亲……」 「为父都一把老骨头了,早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为了大干还要披上战袍率领西军儿郎北上。 朝廷呢,朝廷呢? 他在忙着给我们西军分家呢,分家呢!」 钟天朗沉默了。 朝廷一直想要着手解决西军藩镇问题,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此次朝廷趁着自己父亲不在,挑唆了叔父北上,这一举动,其实已经标志着西军从此分家了。 西山大营,将不再归于西军序列,将独立出去。 「父亲,儿子有句话,就算父亲要责罚儿子,儿子也要说。」 「你说,为父让你说!」 钟天朗深吸一口气,道: 「父亲,咱们西军,真的是太大了。」 西南战场归西军管辖,北羌之地归西军管辖,甚至一些地方的叛乱,朝廷也得调西军去负责。 「大?」钟文道忽然笑道:「你才多大点年纪,当年平定西南土司叛乱时的西军,才叫真的大。 儿啊,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为父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些事儿,你没经歷过,所以你不懂。 现在是战时,因为燕人随时都可能南下,所以朝廷上的相公们,才这般好说话。 一旦仗打完了,一旦仗打完了, 文武,就自然而然地要开始分家了。」 钟天朗还要说什么, 却被钟文道抬手制止, 「你就真以为,为父是恨你叔父自立门户?」 「这……」 「你就真以为为父这次特意不调西山营北上,是为了给我钟家留一条后路?为我钟家留一个安身立命的筹码?」 「父亲……」 钟天朗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许多精气神,整个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啊哈……」 钟文道又笑了起来, 「当初那位曾评价过当朝的那些相公们: 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读了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是兵仙转世了。」 …… 这一日, 许文祖召集了近万骑又不得不解散归营; 这一日, 西军西山营三万骑入三边; 这一日, 郑凡没选颜色; 这一日, 一位落魄剑客和一位手持长帆的老爷子,来到了燕京城外,老爷子应该是感冒了,打了个喷嚏: 「阿嚏!」 第二十七章 斩龙脉! 燕京的皇宫,郑凡曾经来过,那一次,跟在魏忠河魏公公后头可是走了好一会儿。 其实,燕国皇宫并不大,虽然先皇在位时,曾因为贪慕骄奢,对皇宫进行过扩建,但姬润豪继位后,对皇宫的用途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姬润豪不是个乐于享受的皇帝,他不喜好宫殿,不喜好宏伟建筑,不喜好园林,甚至连平日里的御膳,都显得有些朴素。 至于女人方面, 用句小六子曾对郑凡说的话来评价, 那就是他的父皇,本该不爱女色的, 因为对自己的妻子,他一向捨得下狠手。 这是一个狠心的帝王,小六子没见过「机器」,若是见过的话,应该会形容其父皇为一个绝情的机器。 后宫妃子,他没有过多属于自己的好恶,其选皇后,选后妃,看中的都是女人身后的家族,女人,对于姬润豪而言,就是政治上和传宗接代上的一个工具符号。 但凡君王,总有一些「风流逸事」传出,民间百姓对此也津津乐道。 但姬润豪没有,他也懒得去弄这种调调。 他的女人,被其灭家的,就有两个了。 他曾在见了郑凡之后感慨, 就算朕不在意自己的儿子,但这小子心里能不在乎么? 这真的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田无镜自灭满门,三皇子,就是田无镜拿来发泄怨气的工具,姬润豪默认了这笔交易,且对「工具执行人」郑凡,依旧是从「欣赏」的角度去看这个自己的臣子。 很多言情剧里,经常会出现「帝王无情」的矫情,在姬润豪身上,则丝毫都见不到这种杂质。 此时, 御花园的凉亭里, 也就是当初郑凡和镇北侯烤羊腿的旁边, 外头,下着雪。 姬润豪坐在凉亭内,在其对面,坐着一位身着袄衣的老者,二人中间则有一座棋盘,棋,已入尾声。 燕地苦寒,哪怕天成郡并不是燕地的最北方,但它的冬天,也依旧熬人。 只是,这个冬天,要煎熬的人,太多太多,多到很多人似乎都忘记了天气的作祟。 凉亭内,还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长须,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在男子身后,还有一个小太监同样跪坐在那里,看情况端茶递水。 一直在姬润豪身边形影不离的魏忠河,此时却不在姬润豪身边。 和燕皇下棋的白髮老者,是燕国的礼部尚书,脸上已经布上了些许老人斑。 「呵呵,朕输了。」 姬润豪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礼部尚书宁方盛拱手道: 第411页 「陛下棋力,已然见涨了。」 这是一位绝情的帝王,这也是一位狠辣的帝王,但这同时也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帝王。 和他下棋,你不用去让棋,也不用去故意讨好。 「让宁老见笑了,朕可是有好些日子没碰过棋盘了。」 说着, 燕皇目光看向自己身侧跪坐着的那位中年男子, 只见其瘫坐着身子,眼睛闭着,嘴唇不时地因为唿吸而轻轻翻动,静耳听,还能听得到鼾声。 亭子外虽说下着雪,但亭子四周都被被帛遮盖着,亭子内铺着羊毛毯,里头还有三个炭盆,可以说是相当暖和了。 「赵九郎。」 中年男子身体一颤,睁开了眼,然后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陛下,臣好不容易才睡着。」 这位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大燕朝堂宰辅。 「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燕皇没在意对方的态度。 「苦不算什么,怕的是想苦没地方苦,不怕陛下笑话,这些日子,臣身子虽然累得快散架了,但心里,是甘之如饴。」 「漂亮话,就不要说了。」 「陛下,您知道的,臣对您,从不说什么漂亮话。」 「好了好了。」姬润豪挥挥手,看向礼部尚书,道:「朕没记错的话,宁老当初曾在干国中过举?」 宁尚书抚须点头道: 「让陛下见笑了,臣年轻时,确实有些不羁。」 干国实行的是科举制,举人,相当于省考。 燕人,是能去干国参加科举的。 这一切,还得从一百年前说起,初代镇北侯破干国大军之后,马踏干国北方三郡,强行迫使三郡上原本的干国人迁移入燕。 后来,双方大战结束后,干国估计是为了宣扬「王化」或者是想以「文化」入侵的方式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所以规定允许原本的北方三郡子弟,可以入干参加科举。 这个传统,一直被延续了下去,且慢慢地开放到燕国文人,不拘祖籍,都可以进入干国参加科举。 可以说,干国人除了武力不行以外,其他方面,都很精通。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歷代燕皇在这方面,都保持着一种开放的态度。 一个真敢收人考,一个还真敢放人考。 至于人才流失与否,确实有,但总是会有人回来的。 宁方盛年轻时,曾在干国一路考到了举人,只不过最后没去上京继续考试。 「宁老这话就说得严重了,我大燕以前没有科举,这是我大燕的不是,亏待了宁老这样的读书人。」 「陛下言重了,言重了。」 宁尚书马上跪伏下去。 「罢了罢了,起来吧,宁老,朕的意思是,等明年,朕准备开科举,到时候还请宁老负责操持,这请老致士的摺子,宁老就先收回去吧。 朕的脾气,宁老也是清楚的,三请三辞的戏码,朕实在是懒得去折腾。」 「臣,为大燕读书人,谢主隆恩!」 宁尚书伸手接过了自己之前请辞的摺子。 宁家,其实也算是门阀,只不过不是顶尖的门阀,且在镇北军马踏门阀时,主动上交了大部分的土地财产,所以得到了宽恕。 但宁尚书自觉不能再恋栈了,所以上书请辞。 只是,眼下既然皇帝陛下要开科举,大燕数百年来,第一遭科举,宁尚书没有理由不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这件事的意义,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以前,燕国皇帝不是没人知道科举制的好处,但奈何门阀势力强盛,科举,等于是和门阀抢夺政治资源,这是掘门阀的根,门阀自然不会同意。 但现在,问题被解决了。 姬润豪伸手指了指赵九郎,笑道: 「你也是出自怀涯书院的,怎么着没去干国考场上走一遭?」 赵九郎笑了笑,道: 「费那功夫作甚,臣想做点事儿,可不想做那纸煳尚书。」 宁尚书的脸当即一红。 礼部尚书,是六部之中清贵第一,但也是实权最少的一个。 尤其是「礼仪」文化,在燕国,并不被很看重。 去干国考了科举,回国后做官是可以的,但想真的做什么实权衙门,也近乎不可能了,毕竟,背景和立场,难免会有些含煳。 赵九郎这话,无疑是在打宁尚书的脸,但因为赵九郎在朝中势力和威望都很大,且在主持清算门阀的过程中更是彰显出了极大的存在感,所以宁尚书也不敢对赵九郎的话发出什么不满。 「你啊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陛下,事儿太多,臣没精力去拐弯抹角。」 「朕知道你辛苦。」 姬润豪站起身, 他站起来后,赵九郎和宁尚书也都站起身。 「掀开。」 外面的太监马上将亭外的被帛给掀开。 外面,依旧在下着雪,只是这天色,似乎阴沉得多了。 亭子外,有一张辇。 燕皇走在辇上,坐了下去。 「宁老先坐一会儿,御膳房那儿很快会送姜汤过来,先驱驱寒气,再出宫吧。」 宁尚书在见到赵九郎陪着皇帝走到亭外后,知晓自己此时不能说不,马上谢恩道: 「吾皇仁慈。」 第412页 姬润豪又看向赵九郎,道: 「辇太小,朕就不做样子邀你同坐了。」 赵九郎笑道: 「臣刚刚在里头打了个盹儿,正好走走解解乏。」 姬润豪点点头, 道: 「启明殿。」 「摆驾启明殿!」 队伍,开始行进,队伍的人数,并不多,负责抬辇的前后共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还有一个太监陪侍,另外,就只有赵九郎了。 「九郎啊,朕有一事很好奇。」 燕皇侧身坐在辇上,看着赵九郎。 「陛下,您说。」 「南边的战事,拖延到现在,你身为宰辅,在朝堂上不提一句,就是私下里的奏章,也不发一封,为何?」 「陛下您说笑了,臣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在,打仗的事儿,臣不懂,不懂的事儿,臣自然不会多问。」 「身为宰辅,还是要懂一点儿的。」 「陛下,世间任何事儿,要么精通,要么一窍不通,最怕的就是懂一半不懂一半,这最容易坏事儿。」 「回去看看兵书吧。」 「臣遵旨,臣争取看了兵书后,能陪陛下唠唠。」 「你啊你。」 启明殿,到了。 这座殿,坐落于皇宫的西北角,先皇在位时,修建了不少新宫殿,姬润豪继位后,基本都改成了朝廷衙门办公之所,但这座启明殿,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因为这座殿里住着那个人。 启明殿的台阶上,有两个小太监正在扫雪。 在看见皇帝的辇架后,马上放下扫帚跪伏了下来。 辇停下, 姬润豪下了辇。 这时,启明殿的门口,出现了一道一身黑袍的身影。 姬润豪身边的这五个太监全都跪伏下来, 唿道: 「见过太爷。」 在这座燕国皇宫,只有一个人能被称唿为「太爷」,且是内宫所有太监的老祖宗。 就是连魏忠河,都不能有这个待遇,就是魏忠河亲自来到这里,也得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赵九郎没有跪拜,而是一拜下去。 台阶上的那个黑袍老者,虽是残缺之身,但却对整个大燕有功。 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大燕陛下,也就没有大燕现如今的大好局面! 这一拜,赵九郎这个宰辅,拜得心甘情愿。 姬润豪拾级而上,赵九郎直起身子后,落后两层台阶跟了上去。 等到姬润豪走到上面,站在黑袍老者身前时,黑袍老者跪伏下来, 行大礼: 「薛义,参见陛下!」 姬润豪没有伸手去扶,反而笑道: 「薛叔,父皇当初曾下过旨,在大燕,你不需向任何人行礼。」 薛义抬起头,道: 「这是应当的。」 还有一句话,薛义没说,但燕皇心里能懂,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行礼了。 「薛叔,米糕可做好了?」 「陛下早上就差人说过了,刚蒸出来,正是粘牙的时候。」 燕皇搓了搓手,道: 「那朕可就真的是等不及了。」 启明殿的陈设,极为简单,说是宫殿,但里面有床,有台,也有厨房。 平日里,薛义不会随意地离开启明殿范围。 灶台上的蒸屉还在冒着热气,燕皇找了个蒲团坐了下来,示意赵九郎也坐。 很快,薛义捧着两块米糕过来,用手撕下来两块,一块,给了皇帝,另一块则递给了赵九郎。 「宰相大人,您也尝尝。」 赵九郎赶忙道谢接过,在这个老人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拿大。 燕皇撕下一块来,放入嘴里咀嚼着,糕很香甜,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加,但就是好吃。 赵九郎跟着也吃着,越咀嚼越有味道,确实是好吃。 「薛叔的糕,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时不时地就想吃两口,早上拿来做早膳最佳,蒸好了后配上粥,吃得那叫一个舒坦。」 薛义道: 「这蒸糕的法子,臣已经教给下面一个伶俐的小子了。」 以后,就由他做给陛下吃了。 赵九郎看了看薛义,又看了看陛下,他察觉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问题,只是专注着吃着糕。 「喝糖水。」 薛义又沖了两杯红糖茶过来。 糖块不是很纯澈,带着不少的杂质,但一口糕下去,再压下去一口糖茶,这滋味,确实不错。 燕皇一个人吃了大半块糕,一边舔着手指一边道: 「还记得小时候,朕和梁亭最喜欢做的就是缠着薛叔给我们做糕吃。」 薛义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道: 「镇北侯小时候可难得吃到什么好东西,这才缠着臣做糕给他吃哩。」 「待会儿我可得带两条糕出去,叫人送去他尝尝。」 现在是冬天,糕可以保存很久,哪怕冻得硬邦邦的,做饭时放灶坛上蒸一下也就可以吃了。 燕国百姓冬天时最喜欢蒸糕,也是年节时送人的好礼物。 「有,有,这次臣蒸得多,够的,够的,也给几位殿下尝尝。」 几位殿下,指的当然是燕皇的几位皇子。 燕皇摇头,笑道: 「这几个崽子,可瞧不上这一口吃的,唉,没过过苦日子啊。」 第413页 「陛下,前人之所以吃苦,不就是为了后人可以享福么?」 燕皇点点头,「薛叔这话说得很对,前人吃苦,就是为了后人享福。」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响动。 赵九郎看了看殿外,对皇帝道: 「陛下,这天上下雹子了。」 燕皇站起身,走到殿门口。 皇宫上方,黑压压一片,细细小小的雹子,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 薛义走到燕皇身边,躬身道: 「陛下。」 燕皇脸上古井无波, 缓缓道: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吼!」 一声低吼声,自启明殿下方传来。 相传,燕国皇宫内,住着一位所有太监的太爷; 同样也是相传,燕国皇宫内,有一头血统最高的貔貅。 「陛下,臣受燕鼎滋养数十年,已经做好准备了,臣一直担心,担心自己会等不到这一天就老死了过去。 列祖列宗保佑,陛下,您没能让臣继续等下去。」 忽然间, 启明殿的前方小广场上,出现了十多名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大太监。 这些个大太监,都是宫内一方衙门的话事人,无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十多个红袍太监一起跪下: 「奴才参见陛下,奴才给太爷请安。」 宫墙之上,一队队禁军开始布防。 姬润豪摆摆手, 道: 「这么大的阵仗,倒真是给他们脸了。」 薛义则开口道: 「陛下,这点脸面,给他们又何妨?」 说着, 薛义迈开步子,走出了殿门,在其身上,有一层黑气开始环绕,那漫天的雹子在快要触及到他身体时,就直接化作了水雾散开。 燕皇负手而立, 开口道: 「薛义,听旨!」 …… 「阿嚏!阿嚏!阿嚏!」 老爷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然后, 两根手指夹着自己的鼻端, 「哼……」 手,甩了甩, 然后用衣袖擦了擦。 落魄剑客笑道: 「你说说,国内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要是知道他们的老祖跑到燕国来,差点得风寒死掉,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落魄剑客一眼, 道: 「老夫修的是大道,你懂什么,老夫这叫舍小身而求大道!」 「得得得,您说什么都对,什么都对啊。」 这是一座京郊的茅草屋,老爷子盘膝坐下,随即,双手摊开。 一时间,黑黢黢的屋内,升腾起了十八朵白莲。 屋内,当即莲花芬芳。 「十八白莲,开了十七朵,还有一朵怎么蔫吧着?」 老爷子回答道: 「世间之事,最怕过犹不及,凡事留一线,方为正道。」 「别瞎扯,明明就是最后一朵将养不起来了。」 「闭嘴!」 「我说,你怎么不向赵家天子借点儿气运,好歹给你把这最后一朵莲花给开了?」 「呵,你当我能像前头皇宫里那位一般,可以受国运加持修炼?」 「啧,这燕皇也是个大方人,连这玩意儿都能说借就借了,咱家的皇帝,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听说,燕皇宫内的那位当初曾救过燕皇一家的命,你为何不早点找我,我去找个机会,刺杀一下咱们家的那位皇帝,你再出来相救,说不得就让你蹭上了呢?」 老爷子骂道: 「狗屁,他大燕如今国运大盛,如那沸水一般,分一部分出去也就分了,咱们的那位赵家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心里没有数?」 落魄剑客摇摇头, 道: 「我只会练剑,可不懂你们这些门门道道,倒是觉得你这老头忒有意思,你们鍊气士是不是都这样,修炼到最后,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 「修炼一途,与天共鸣,捨弃肉体凡胎,本就是自然之事,况且,身留人间,一举一动都容易牵扯到因果,故而不可随意杀人,因果易结不易解啊。」 「神神叨叨的。」 「你且等着看吧,我等所走之路不同,你的剑可杀人,而我的剑,可斩其国运!」 「行,我等着看呢。」 说罢, 落魄剑客推开了茅草屋的破门,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在门外院子里,站着一位身着绿袍的太监,不是魏忠河又是谁? 落魄剑客似乎对魏忠河的出现一点都不吃惊, 只是背着自己的剑, 道: 「有劳魏公公亲迎了。」 「奉陛下之命,特来迎百里先生。 虽是奉的皇命,但能亲眼见到百里先生,也是咱家之幸。」 百里丰,绰号百里剑。 早年,江湖有好事者曾评过剑客榜,俗套的「四大剑客」,且又是极为俗套的以四大国分属一个。 晋国有剑圣,楚国有一位造剑师。 干国则是百里剑。 这三位,都是江湖人物,自在逍遥,很符合人们对江湖对剑客的想像; 晋国的剑圣是一位剑痴,为练剑游歷诸国,四处寻人挑战; 第414页 楚国的造剑师没人见过他出手,但剑圣的剑和百里丰的剑,都是由他赠送的,在他看来,只有真正的剑客,才能配得上他锻造出来的剑。 许是双方互相吹捧的缘故,楚国那位基本没出过手的造剑师之所以能位列四大剑客,则是因为晋国剑圣的那一句话: 他之所以在造剑,为的,就是造一把他觉得可以配得上他的剑。 江湖,需要吹捧,而晋国剑圣的这一句吹捧,直接将这位造剑师的地位给抬了上去。 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那位剑圣收了人家剑后说了句恭维的话。 而另一位,也就是燕国的这位,则不是江湖人士,郑凡见过的,他叫李良申,是镇北军七大总兵之一。 「啧啧,魏公公,别见外,我不会讲话。」百里剑回答道。 魏忠河摇摇头,道: 「只求百里先生,不要嫌咱家啰嗦就好。」 「哪里哪里,不过,怎么就只有魏公公您一个人来?」 百里剑将手中的剑鞘刺入脚下的冻土之中,双手撑在上面,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道。 「江湖事,江湖了。」 魏忠河双手放在身侧,隐约可见绿光萦绕,继续道: 「咱家今儿个也不是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来的这里。」 「嚯,燕皇倒是好大的气魄,我还想着今儿个这把剑能多饮一些血呢。」 「百里先生说笑了,您的剑,可以杀了咱家,但杀了咱家后,您这把剑,也就废了大半了。 当然了,若是百里先生愿意,这蓄了这么久的剑意,咱家倒是愿意就这么受了,哪怕就此死了,也是咱家的荣幸。」 「魏公公,我没有瞧不起阉人。」 「嗯。」 「但我还是觉得,我的剑意要是落在您身上,我觉得有点亏。」 「那不就得了,您不用那道剑意,就杀不了咱家,咱家就能一直站在这儿,您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百里剑扭头瞅了瞅身后的茅草屋, 道: 「那里头的呢,你们就不管了?」 魏忠河笑道: 「陛下说了,江湖人的事儿,管太多,显得忒掉价。」 「哎哟,啧啧啧,你们燕皇不练剑真可惜了。」 魏忠河笑而不语。 「晋国的那疯子,一句话,硬生生地将那位造剑的剑痴推到了四大剑客的座位上,要是燕皇陛下也练剑,这天下,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出去八大剑客甚至十八大剑客?」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百里剑见没得到回应, 继续用一种极为纳闷的语气道: 「你们,就真的不管那老犊子了?」 魏忠河微笑摇头: 「不管。」 「那老子千里迢迢又挨饿又受冻得跑你们这儿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得干了?」 老爷子找百里剑一起来, 就是请百里剑保护自己。 因为老爷子需要靠近燕京城,需要一定的时间,需要一个人保护。 魏忠河指了指身后, 道: 「百里先生若是愿意,城墙下面,有温酒和热菜备着。」 「不不不不……」 百里剑摇摇头, 「那样就太不像话了,里头的那个老犊子,太小气,咱就这样站着吧,你不动我也不动。」 魏忠河点头, 「好。」 「嗯,但还是过于乏味了,你又是个太监,又不能和你聊聊荤话,无趣。」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李良申人不在燕京么?」 魏忠河摇头, 「李总兵,不在燕京。」 「不像话,不像话,你们明明知道我来了,却不叫李良申过来陪我,这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倒是真怕自己剑心痒痒了控制不住啊。」 魏忠河仍然保持着那仿佛千年不变的微笑, 道: 「百里先生要是剑心发痒了,大可来我大燕江湖转转,我大燕不及干国疆土大,但大燕的江湖,也是同样的精彩。」 「呵,没那么闲工夫。」 「百里先生也可以去银浪郡,或者去干国三边,我大燕铁骑,在那里候着百里先生。」 「你在威胁我?」 魏忠河点点头,道: 「您终于听出来了。」 「哟呵,你大燕铁骑很了不起嘛!」 魏忠河继续点头,道: 「确实很了不起。」 「……」百里剑。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茅草屋内, 忽然传出一声大喝, 如天雷之音荡漾而出: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启明殿外的场子上, 一道老者的虚影显现而出, 在老者身边,十八朵莲花若隐若现。 老者一现身, 周围十多位红袍大太监直接将其围住。 薛义向前走出了三步, 面向老者, 开口道: 「藏夫子,久仰了。」 东方,鍊气士之风盛行。 小到街头算卦混吃混喝混钱的,大到一言而决国运。 和四大剑客四大国各有其一不同, 在鍊气士之中, 第415页 只有一人站在巅峰, 那就是干国的藏夫子。 「久仰?」藏夫子看着站在自己前方台阶上的薛义,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道:「就你,若非吸食了数十年燕国国运苟活着,你,连站在老夫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薛义点头,道: 「确实如此。」 鍊气士之风,干国最盛,因为包括干国的前身朝代以及干国本身,出了很多位痴迷鍊气士的皇帝。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薛义本就不是最为有天赋的鍊气士,他能有今日之境界,还是因为燕国两代皇帝准其用燕鼎吸食国运而修炼。 藏夫子的目光透过了薛义,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燕皇, 开口道: 「燕皇陛下,乡野草民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燕皇没说话。 藏夫子则笑着继续道: 「燕皇陛下,您看,您这大燕之国运龙脉,真的是让人好生得羡慕啊。」 话音刚落, 藏夫子身边的十八朵莲花,直接崩溃了三朵。 下一刻, 于这启明殿上方, 出现了一道虚幻的黑龙身影,宛若海市蜃楼。 黑龙盘旋,龙首朝天,带着睥睨天下之气势! 数月前,天下凡是资格足够的鍊气士,在冒险付出巨大代价卜算国运时,都曾被这黑龙之势给震惊! 这意味着,燕国之国势,如烈火烹油,已达巅峰! 田无镜自灭满门时,其叔祖也曾对其说过相似的话。 赵九郎手里还拿着米糕,咬一口,抬头看一眼上方,再咬一口,再看一眼。 心里,居然觉得挺满足的。 因为他清楚,这道黑龙里,也有他的贡献。 薛义双手摊开,一道道黑气从其身上迅速升腾而起,与这天上黑龙形成了唿应。 「藏夫子,有我在这里,倒要看看你,能否斩得下我大燕龙脉!」 藏夫子脸上不屑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道: 「行啊,老夫还真不信你能挡得住老夫,不过,老夫来此,只为了和你背后的燕皇陛下谈一笔买卖。 燕皇陛下,老夫可以不斩你大燕龙脉,但老夫要你即刻收兵,亲自发明诏,终你一朝,不得南下攻干!」 说着, 藏夫子身边又一朵莲花崩溃, 一道银色的气浪席捲而上,逼迫向上方的黑龙虚影, 「否则,今日你大燕龙脉,将不復存在!」 今有当世第一鍊气士,凭形神入皇城,以龙脉为引,迫使人间君王让步! 薛义昂首目视前方, 道: 「你且试试!!!」 一股悲凉的死志,已然瀰漫而出。 赵九郎将手里最后一点米糕送入嘴里,然后学着皇帝先前的动作,很不雅地将手指放在嘴里舔了几口。 心想,怪不得今日见到这位宫内太监们的太爷感觉怪怪的,先前的一幕幕,不就是在交代后事的意思嘛。 面对此情此景,这位大燕的宰辅,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其实,在田无镜自灭满门时,田家叔祖就曾提醒过田无镜,小心世间修玄者,以方外之术而来。 如今,田家叔祖的预言,已经应验了。 面对这种威胁, 燕皇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开口道: 「薛义,听旨!」 前方的黑袍老者闻言,身体一颤,有些不解地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陛下,但还是往回走了几步,跪了下来, 诚声道: 「臣在!」 「退回启明殿,不准出手。」 薛义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向自家的陛下, 要知道, 这龙脉,就算他拼死保护,也有一定概率保不下来,若是自己不出手,那位藏夫子,定然能斩下龙脉! 「接旨。」 燕皇开口道。 薛义面露挣扎之色。 「薛义,接旨!」 薛义终于低下了头, 叩首道: 「臣,薛义,接旨!」 薛义起身, 走回了启明殿内,站在了赵九郎身侧。 燕皇则抬起头,看向上方, 笑道: 「朕还是第一遭见到,在朕所住的皇宫上方,还有这等景象。」 藏夫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燕国皇帝。 燕皇看向了藏夫子,这是藏夫子形神出现在这里时,燕皇,第一次睁眼瞧他! 「快快快,你不是要斩这龙脉么,斩给朕看看,朕等着瞧呢。」 「……」藏夫子。 「……」薛义。 「呵呵。」赵九郎则笑了,走出了启明殿,站在了燕皇身后,抬头看向天空,道:「陛下,别说您了,臣也等着看这奇景呢。」 藏夫子有些莫名地看着这对燕国君臣。 燕皇伸手指了指藏夫子,催促道: 「朕御书房里还有诸多奏章没看呢,切莫耽搁,速速斩起。」 藏夫子发出一声冷笑, 道: 「燕皇陛下,斩一国之龙脉,其反噬之力,哪怕是老夫都承受不下,但燕皇陛下,您是真当老夫不敢么?」 燕皇负手而立, 道: 「速速斩起!」 「好,老夫今日,就斩你大燕龙脉,断你姬家福泽!」 第416页 下一刻,老者身边除了那一朵蔫吧着的莲花还存在,其余的莲花,全部崩溃。 藏夫子手指指向天空, 一道强横的气浪自冥冥之中被射入了苍穹, 紧接着, 一道霞光落下, 直接落在了黑龙虚影身上。 「嗡!!!」 黑龙虚影分裂,那浓墨般的黑,就此散去。 从冥冥中来,又归冥冥中去。 藏夫子的形神上,有火焰开始燃烧,表情却不痛苦,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位君王,用一种显得有些飘忽的声音开口道: 「燕皇,你大燕龙脉已断!」 燕皇一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情景变化,等到黑龙消散,乌云散去,光亮照射下来后,燕皇深吸了一口气, 开口道: 「我大燕立国数百年,立国之艰,护国之难,这些,都烙印在每个燕人的心里。 大燕,能延续数百年,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龙脉,也不是你们这些鍊气士口中所说的气运! 大燕, 靠的,是数百年来,大燕儿郎持刀策马奔赴北疆,血染荒漠! 靠的,是姬家先祖皇帝,战死后新君继位,继续御驾亲征! 靠的,是战马,是马刀,是一代代燕人打不断的嵴樑! 朕,乃天子! 朕,不信命,若是真有命,那这命,也定然可以靠人改过来!」 在燕皇的脑海中, 浮现出了镇北侯李梁亭小时候看着自己吃鸡腿时馋得流口水的画面, 浮现出了靖南侯田无镜那一声「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的怒吼! 浮现出了,自己每一晚入睡前亲自持灯盏看着大燕疆域图的倒影! 朕的命, 大燕的国运, 你说改就能改了? 你说断就能断了? 那我大燕还要这数十万铁骑又有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南北二侯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朕何用? 藏夫子的形神已经即将湮灭,他的耳边,迴荡着燕皇的这些话语。 忽然间, 他感到有些迷茫, 这位燕国的皇帝, 他的态度,他的话语,他的神情, 竟然让藏夫子对自己修行一辈子的东西,产生了一丝动摇。 燕皇拾级而下, 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开口道: 「鍊气士,何其多也! 乡野鍊气士,以卜卦堪红白为生,靠矇骗百姓而活! 或许,你会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但在朕看来, 他们,骗的是愚夫愚民, 而你,骗的是君王将相! 无非是对象不同,但都是在骗,有时候,甚至骗得连你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朕,很失望。 干国,也让朕很失望! 看来,干国真的是无人了,居然想靠一个江湖骗子来成事! 朕,不希望你死,朕希望你能继续活着,朕要你亲眼看着,被你斩断龙脉,被你断掉福泽的大燕, 它的铁骑, 是如何踏翻你大干的花花江山!」 藏夫子的形神,在此时湮灭,在湮灭之前,他伸出手,想要指向燕皇,但他没能完成。 …… 茅草屋内, 气息忽然消散了。 百里剑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喃喃道: 「结束了?」 魏忠河松了松衣袖, 身为鍊气士,他自然已经感应到了茅屋内的那位当世第一鍊气士已然油尽灯枯了。 魏忠河向百里剑拱手道: 「百里先生,大燕的皇宫,随时拱手您来坐坐; 大燕的铁骑,也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百里剑目光一凝,剑势顿起! 魏忠河冷笑一声,两袖之间,有一道道匹练流转! 「我是真没想到,一直都说燕人蛮傲,但没想到,燕人皇宫里的公公,都这般的倨傲!」 魏忠河嘴角咧开, 道: 「百里先生,在您的眼里,这天下,就是江湖。」 百里剑微微皱眉。 魏忠河继续道: 「但在国战面前,江湖,屁都不是。」 魏忠河后退两步, 道: 「百里先生还是先将藏夫子的弥留之躯带回去吧,兴许还能送其回山门再看一眼。 当然,百里先生可以不入皇宫,也不持剑去挡我大燕铁骑; 但百里先生,但凡你敢在我大燕境内滥杀无辜,你杀一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十个干人! 你杀一百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一千个干人! 你, 尽管杀!」 说完, 魏忠河转身, 挥一挥衣袖, 离开了。 …… 启明殿内, 燕皇重新坐上了自己的辇,他的身影,有些懒散,似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批阅奏摺的间隙之间,多下了一盘棋罢了。 薛义停留在启明殿内,再次跪伏了下来。 世人都只知道先皇贪慕骄奢享受, 但薛义却曾和先皇喝茶时,听先皇亲口说过, 先皇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皇位给争到手了,然后传给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第417页 先皇说: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雄才大略,所以干脆享受一点儿,贪慕一点儿,荒唐一点儿。 一来,以前当皇子时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当了皇帝后,不好好过几天好日子,总觉得这辈子亏得慌。 二来,自己荒唐一点儿,也能方便自己那个儿子继位后可以拨乱反正,让自己儿子的名声能直接立起来。 先皇还说过:他其实没活够,但他怕自己这皇位坐得时间太久了,耽搁了自己这个儿子的时间。 所以,他明知道那些方士炼出来的丹药有毒,却还是坚持吃着。 先皇说:用这个法子让自己早点死,也比自己想其他辙死要好很多,自己要是用其他法子死了,史书上要是记载得不明不白,可能还得害自己儿子背上坏名声。 薛义老泪纵横。 坐在辇上的燕皇却开口道: 「薛叔,你可得继续活着,朕不在乎什么龙脉不龙脉的,但晋国楚国保不齐要在乎的,日后若是那两国想有什么异动,还请劳烦薛叔您学学先前那位,也去他们皇宫里走一遭,吓一吓他们。」 赵九郎从启明殿里出来了, 这位当朝宰相手里拿着两条米糕,笑呵呵地走到燕皇的辇旁。 燕皇指了指这米糕, 道: 「凉亭好这一口,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他送去。」 「臣遵旨。」 「另外,再顺带给凉亭和无镜带个话。」 「请陛下示下。」 燕皇后背靠在了辇座上, 手掌轻拍辇架, 道: 「动手吧。」 第二十八章 福王的脑袋 又过去了三日,这三天里,每晚翠柳堡外都会升起好几座篝火,瞎子北对新来的蛮兵们进行思想教育改造。 有老蛮兵们现身说法,思想改造的成效还是很明显的。 郑凡已经注意到了,白天的时候,发现那些新来的蛮兵看着自己的目光,带上了怯避的畏惧。 好吧,郑凡已经无所谓自己被瞎子北洗脑时安排成怎样的一种角色了。 既然懒得去「与军民同乐」,让他们把自己当作魔鬼来畏惧自己,似乎也不错,至少很省事。 新来的蛮兵是内附部落的青壮,他们的部落,已经进入燕国被安顿了下来,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其实就和门阀刑徒兵一样,被捏住了软肋,也更好驯服。 只是,坐在房间里,看着小六子传递来的一些消息,让郑凡心里有些压抑。 一是荒漠王庭那边似乎有所异动,北封郡那里还留有十万镇北军,但原本的三十万被抽走了二十万之后,对荒漠的威慑力,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燕皇命大皇子姬无疆领十万燕京禁军和天成郡郡兵前往北封郡看守荒漠。 朝廷对荒漠的怀柔政策,吸引了不少荒漠蛮族部落内附,也是为了削弱蛮族的实力而进行的应对。 小六子在信里说,燕京的禁军一直以来都受门阀渗透严重,原本里头不少的将领校尉,都是门阀出身。 在朝廷马踏门阀之时,燕京禁军其实也进行了大清洗,这使得原本就花架子更多一些的禁军战斗力被极大的削弱了。 不过,在郑凡看来,北封郡既然还有镇北侯府的十万镇北军,大皇子率领的军队在后头帮忙敲敲边鼓打打辅助,问题应该不大。 同时,小六子的信里头还说晋国新一轮的大内讧开始了,但这一次,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因为在邻国大燕有这么明显清晰的动静之后,晋国的三家氏族就算是猪脑子,也应该知道此时不应该再掀起大的争潮,所以,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燕京余下禁军,以及各地可以调动的郡兵,大部分都被调拨向了帝国的东部方向,算是对晋国进行警告,也是防备晋国会趁着大燕征伐干国时学百年前的干国那般来讨便宜。 看到这里时,郑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为他是翠柳堡守备的原因,银浪郡地面上的很多风吹草动,自然敏感得很。 昨日里,靖南军那五万后营军开拔了。 这五万后营军,一直是靖南军的预备役,其战斗力和装备,自然比不上五万靖南军正军,但肯定比普通的郡兵要高一筹。 按照打听来的情报来看,这后营军,不是南下,而是东进了。 想来,也是被派遣去了防备晋国。 这样一来,整个燕国的内部,其实已经空虚得很了。 若是此时燕国内部忽然爆发个什么由门阀余孽引导的起义叛乱什么的,坐镇燕京的燕皇,一时间还真难有可以调去平叛的部队。 因为,二十万镇北军,在马踏门阀之后,先锋军已于前日,进入了银浪郡。 不妙啊,不妙啊。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蛮人,一直是燕人的心腹大患,虽然蛮人现在不行了,但毕竟是数百年来的老冤家,血海深仇,所以不可能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派禁军去支援北方,本就是极为应当的措施。 要知道,百年前蛮族王庭正兴盛时,燕国宁可只让初代镇北侯带三万铁骑回去守家,而依旧选择将主力留在了荒漠和蛮族大军厮杀。 大燕为东方御蛮数百年,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的践行。 第418页 晋国虽然内讧,导致国势一直衰颓着,甚至有传言说,那三大氏族似乎随时都可能「三家分晋」。 但晋国军队的实力,一直都是不错的,时常和楚国有摩擦,双方虽然很多年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但平时两三万规模的交锋可基本没断过,人晋国一边忙着内讧一边还能在和楚国的摩擦中不落丝毫下风。 所以,晋国也不得不防,而且晋国朝堂上新一轮的争潮连郑凡都能瞧出猫腻,那自然也瞒不住燕皇。 只是,这种局面下,燕国的局势,真的是有点类似于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了。 无论哪边出现问题,甚至哪怕什么问题都不出,继续这般僵持下去的话,燕国自身也会出现波折。 自古以来,战争一直都有着一个属性,那就是转移国内矛盾。 燕国的内部此时宛若被丢在烤架上烘烤着, 唯一破局的关键就在于干国这边, 但这场仗, 又应该怎么打呢? …… 怀带着忧国忧民的深切思虑,郑守备今晚选了黑丝。 …… 翌日, 一大早, 屋门外就传来了声响, 「主人,三大人回来了!」 肖一波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毕竟在整个翠柳堡里,和他关系最好的魔王就是薛三了。 前些日子,堡寨里出兵,结果三爷没回来,让肖一波一个人偷偷地抹了好几把眼泪。 肖一波能够真的感觉出来,薛三是不介意自己这个弒父者的身份的,而且还愿意空暇时和自己整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唠唠嗑。 所以,在得知三爷安全回来后,肖一波可以说是一边红着眼一边奔跑回来告知主人。 郑凡被吵醒了, 微微皱眉。 这个点儿,其实说睡,也已经睡够了,但还想着再躺一会儿。 要是搁在上辈子,那就是躺床上拿出手机,不急着起床,刷刷手机磨蹭一会儿。 这一世,没手机可以刷了,但有四娘,可比手机好玩多了。 所以,对肖一波这种破坏一大早氛围的行为,郑凡本能地感到愤怒。 四娘侧过头,她也醒了。 郑凡看着四娘,低下头吻了上去。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不管再漂亮的美女再帅的帅哥,一觉醒来刚起床时,只要是个正常人,那口气都是很沖的。 所以,很多电视剧里那种男主女主一觉醒来后还得kiss一顿的操作,简直是太过于重口了。 不过四娘不一样,一来,四娘的体质可能有些特殊,二来,四娘睡前会含一片她自己秘制的薄荷叶。 这样醒来后,嘴里也是带着一股清新,甜甜的。 「主上,三儿回来了啊?」四娘依偎着郑凡问道。 同时,左手开始在郑凡胸口螺旋画圈儿。 「嗯,回来就回来了吧,我们再睡一会儿。」 …… 事实证明, 郑守备再睡一会儿的决定,是无比英明,也是无比正确的。 因为薛三回来时, 瞎子等人正在用早饭, 薛三上来直接给瞎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遇事一直云淡风轻的瞎子直接吐了!!! 等郑凡在四娘的伺候下穿上衣服出来后,薛三已经用肥皂将自己洗刷了好几遍。 「主上,呜呜呜呜,属下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上您了,以为再也听不到主上的教诲了。」 薛三情感丰富地表演着。 回到翠柳堡,本来是想凭弔故人的,却没想到翠柳堡居然还在,进去后,发现瞎子他们都还在,然后,主上居然没挂掉! 薛三的情绪,可以说是相当复杂了,大概,类似于孙猴子对紧箍咒的又爱又恨吧。 「好了好了,能平安回来最好。」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脑袋。 倒是想拍肩膀,但腰有点酸, 不想弯了。 薛三开始讲自己在那一夜潜入绵州城后的经歷都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听到火头军说话就打算冒险回来时, 被瞎子北及时打断了, 「三儿,怎么回来的,就先别说了,把福王的人头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好!」 薛三也不是很想说自己怎么回来的! 将用金丝软猬甲包裹好的福王人头取出来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因为这颗脑袋,太像腌制过即将下锅滷的猪头了。 「这福王,长得跟许文祖有点像啊。」 郑凡开口道。 长得胖的人,都有点像。 「主上,这是身份令牌和一些文书,属下也一併带回来了。」 薛三知道,光靠一个人头,很难具备说服力,毕竟这个年代也没人脸识别技术或者dna技术。 郑凡点点头,道: 「辛苦你了。」 这又是一大笔军功,而且,郑凡清楚,许文祖经过前几天的那次集合再解散后,估计心情正极度郁结着,这颗和许文祖长得很相似的人头送上去,应该能解一下许文祖的困窘。 这一颗人头,在这个时节,所能代表的东西,比一两千狼土兵的首级,还要大得多。 「找个好看点的盒子,给再包装一下。」郑凡说道。 「主上,这颗人头就拿来给剩下的那些刑徒兵的亲眷脱奴籍吧。」瞎子北建议道。 第419页 许文祖刚给了郑凡一千五百蛮兵,翠柳堡现在骑兵数目,已经超过两千五百骑。 所以,短时间内,再要人再要军资,基本上不可能了,倒不如拿这个做一个顺水人情,刑徒兵里,还有不少人仍然有亲族没能脱离奴籍,这次就一併都了结掉。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文祖这头奶牛,刚出了大奶,短时间内应该是断奶了。 这时,丁豪走了过来,丁豪这几个月,心情一直很不错,因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原本盘踞在北封郡的大世家北封刘氏,也遭受了灭族。 等于是丁豪的仇,就这样给报了,人身上没了压力,整个人都能显得精神不少。 「主人,外头来了密谍司的人,还是上次的那位……山吉。」 山鸡又来了? 是的, 山鸡兄又来了。 郑凡原本以为是密谍司又想催促自己出动堡寨内的兵力去办事,但现在干国人完全弃守了堡寨,坚壁清野,自己就算是想打,也没地方可以打。 许文祖那天把兵马都聚集起来了,宁愿落自己的面子,也没有去随便找个地方打一下或者转一圈。 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在见到山鸡兄时, 山鸡直接开口道: 「郑大人,侯爷有请。」 …… 小小的泥炉,上面架着一块铁板,抹了油,撒了些许红糖,熬出了糖色。 镇北侯坐在泥炉后头,用一把短刀,先在米糕上切下了几个条块,再都放在了铁板上,然后开始翻面。 不一会儿,滋滋滋的香味就瀰漫了开来。 田无镜坐在对面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在默默地看着。 大燕,一南一北,两个侯爷,重聚到了一起。 「烤好了,来一块?薛叔做的米糕,好吃得很。」 镇北侯很大方地指了指铁板上的米糕。 田无镜摇摇头,翻了一页,他不喜欢甜食。 「唉,一看就是打小日子过得舒坦吶。」 李梁亭自己插起一块,放在嘴边,不顾烫嘴,咬了一大口,然后一边哆嗦着嘴一边咀嚼着。 旁边,青霜拿着一杯雪化作的冰水递了过来。 李梁亭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嘶……」 镇北侯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我说,干国邸报上写了些什么?」 邸报,当然不是报纸,它也叫邸抄,是将谕旨、臣僚奏议和有关政治情报的一些东西定期合订到一起下发给国家一定级别官员来看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内参。 这其实算是一个国家机密情报了,看邸报,能够从中获得一个国家官面上的很多动向。 当然了,对于密谍司来说,想弄一份过来,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西军的马队营北上了,大钟相公和小钟相公,分家了。」 「嘿,干人的老习惯,是改不了喽。」 李梁亭拿起刀子,又挑起了一块米糕,这个米糕烤得有点老了,但更脆, 「早些年,那时候你还小,干国曾出了一个刺面相公。」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那会儿你还没领兵呢。」 田无镜不争辩,也是懒得争辩。 「干国西南土司叛乱,可能在你我眼里看来,不算什么,事实上也不算什么,要不是那些土司仗着山地地形,干人军队估摸着也早就能平定了。 姓郑的那小子,不是去一趟干国就砍了几千个狼土兵的脑袋回来报功么? 那会儿,我爹还在呢,先皇也还在,为了这个刺面相公,这俩老傢伙可是急得要冒火了,呵呵。」 李梁亭咬了一口米糕,一边咀嚼一边继续道: 「看人先看相,平西南土司叛乱,只是第一步,这位刺面相公为何能给当初那俩老爷子这么大的压力? 因为当时干国武人,因为他,有了抬头的架势。 直娘贼, 干国太他娘的大了,也太他娘的富了! 它干国帐面上,可是每年都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的,这还不包括西军东南沿海的祖家军这些。 要是真让干国武人成了气候,咱大燕,再想南下,就难了。」 田无镜将手中的册子收起来,很平静地道: 「干国赵家得国不正,以文抑武,本就是国策。」 说完, 田无镜又道: 「这世上,古往今来,也就我们的陛下,敢将军权完全交给下面。」 「姓郑的那个小子有句话说得很不错,就是家里的粮太少了,兄弟几个打破了脑袋,其实也都吃不饱,不如去外面抢食吃去。」 「他这人,向来会说话。」 「可不,魏忠河那阉货都赏识他。」 「你今天第几次提他了?」 李梁亭将短刀向地上一丢,刀锋刺入地板,他用左手手背很没形象抹了一把嘴,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当初老子想要他,结果你偏不让,好吧,人给你了,你他娘的到现在还是只让他窝在那个堡寨里。」 「许文祖,不也是你的人么?」 「许文祖,是个有才干的。」 「我知道。」 「但姓郑的那小子,就那么丢那儿,可惜了。我大燕不比干国,干国人多,时不时地都有人才提熘地冒出来。」 第420页 「前阵子,钟家的少将主,率三千西军骑兵在银浪郡边境上绕了一圈。」 「这事儿我知道。」 「他能瞒得过许文祖,但瞒不过我,若是当时他愿意出兵阻截,等到其他军寨兵马赶来,是可以留下那支干骑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他避战保存实力?」 田无镜没说话,因为这是明摆的事儿。 李梁亭却摇摇头,道: 「无镜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呢,十多年前,陛下就直接点了你领靖南军了,这份家当,是直接拿过来的。 你没经歷过起家当家的苦啊,有些时候,打仗就跟做买卖一样,有风险,也有赚头,但那种纯粹的呆仗坏仗,不打也罢。」 「这话能从你镇北侯嘴里出来,让我很意外。」 「嘁,你当我家这三十万镇北军是怎么出来的?是,过去几十年,咱大燕的税赋,泰半都得供养我镇北军。 但说实话吧,三十万铁骑啊,这份家当,守的是真的难啊,所以我理解那小子,反正丢的面子又不是自己的,高个子得先吃挂落,他也犯不着去拼命。」 「所以你家姑娘才会做出用两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 「嘿,还真不怕你笑话,这就是家风,怎么的吧!」 田无镜不想再说话了。 「我说,这要打仗了,拉这小子一把呗,实在不行,你既然不用,就再划拉给我?」 「这次开战,是註定要死人的,陛下的旨意也说得很清楚了,这一仗,由我指挥。」 「老子不跟你争这个指挥权,只要能让老子的镇北军去跟那群干人干仗,你让老子给你当执戟郎中都行。」 「他,既然想保存实力,就留他在那儿保存着吧。」 「嘿,我说无镜啊,你这也忒狠了啊,人,是你硬要留的,是人,总会犯错的吧?你这就直接给人家一巴掌拍死了算怎么回事儿? 你可晓得,要是错过这一仗,那小子想再起来,可就难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 「啧,就没稍微转圜点的余地?这小子,是个机灵人,他晓得什么场合是真的下死力气下血本的。 最起码,他也算是那些军头子里,战功最多也是最能打的一个吧,你不带他,岂不是要寒了那些军头子的心?」 「两千多狼土兵的脑袋,在我眼里,不算什么。」 「哟呵,那你还要他怎么去立功?去给你砍一个干国王爷的脑袋回来才行?」 田无镜闻言, 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下, 道: 「可以。」 第二十九章 镇北军南下 任何地方,只要稍微大一点儿,都会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俗称的,抱团儿。 比如城东的瞧不起城西的,城里的瞧不起城外的,再大一点儿,就是干国人普遍带着一种看蛮子的心态看燕国人,自然也是瞧不起的。 北封郡毗邻荒漠,虽说这些年因丝绸之路的兴起,比以前倒是改观多了,但银浪郡可是燕国的「小江南」。 一是因为靠近干国,是商业互转中心,二还得追溯到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在马踏干国三郡之后,进行了人口的强制迁移,这也使得银浪郡非但没有因为百年前的战争而衰败下去,反而得到了极大的充实。 这同样的,也使得干国三边三郡一直元气大伤到现在,一则但凡重兵驻守的地方,总是那么的不适合普通人去生存,二来则因为三边一直处于战争阴影之下,所以除了军户的填充,干国朝廷也没有去刻意地对三边进行什么恢復和发展,这一点,和早些年的胡建很相似。 银浪郡的人,是带着一种属于自己的骄傲的,所以,平日里瞧见从北封郡那里来的商队或者旅人,心里,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总要问几句那边日子过得如何啊,逢年过节喜欢做点啥啊,孩子读书能进的了私塾么云云,都是为了接下来显摆自己这边的好日子做个铺垫。 不过,这一次,当一群身着黑甲的骑士进入到尹城外时,银浪郡的百姓看他们的目光,没有丝毫的不屑以及地域歧视,反而是一种激动! 大家奔走相告,尹城内和尹城外的百姓,都直接沸腾了。 那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再没有任何彩排的前提下,居然自发地形成了。 尹城百姓们拿出自家的存粮,拿出自家过冬的腊肉、米糕等等年货,毫不吝啬且无比大方地主动去军营里劳军。 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暗送秋波,老少爷们儿们的奋力欢唿,让初入银浪郡的镇北军先锋军有些猝不及防。 这种待遇,他们是真没想到。 而造成这种场面的主要原因,有仨; 一是因为燕国武风盛行,虽说承平了数十年,但燕人先辈骨子里的那种攥起刀跨上马就去跟蛮族干的热血犹存。 也因此,在燕国,文官地位一直没能形成对武将的压制,甚至一直是被反压制,同时,燕国民间也没有类似干国的那种「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传统。 二则是因为北封郡的商队,北封郡的旅人,北封郡的移民,固然会被地域歧视一波,但镇北军,近百年来戍守荒漠,镇压蛮族,使得蛮族无法再南下一步,这种大功绩大伟业,已经使得镇北军在民间老百姓心中化身为一种「保护神」或者「图腾」的感觉。 第421页 三则是因为现在只要脑子不傻的,都知道现在在打仗,虽然一直只闻敲锣打鼓还没见真章,虽然银浪郡也有自家的靖南军长驻,但老百姓,对于战争,哪怕是骨子里彪悍的燕国老百姓,对于战争,其实也是有着一股子畏惧情绪的。 镇北军的到来,大燕最能打的一支军队来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层最大的保障,百姓们激动欢唿雀跃,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郑凡是带着阿铭来的,一般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郑守备出门,都喜欢带阿铭,能毫不犹豫地给你挡子弹的手下,哪个老大不喜欢? 而且还不是一次性的,回去养养下次还能继续挡子弹,简直不要太巴适。 同时,郑凡还带了三十骑随身,当初尹城驿站内一次,然后从南望城回家又被问了一次路,郑守备觉得,那种独行侠的作风,还是得改改。 既然有手下,那还是带着点儿上路吧,最起码,能够帮你殿个后。 「嚯,好热闹。」 镇北军的军营外,人山人海,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这里表达着自己的热情。 好在郑凡这次着甲出门,麾下骑士也都着甲,外加翠柳堡一大半的装备,都是仿的镇北军的军式,所以围观的百姓们以为是镇北军的哪家校尉回营,很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等进营后,郑凡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过来的骑士们,一个个地手上拿着鸡蛋米糕,还有好几个身上还挂着绸带子。 这是燕国女郎传情的方式,也难怪,这些门阀兵以前可都是门阀公子哥儿,皮囊气度上自然是不差的,受这么多的青睐,也是正常。 郑凡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自己,再扭头看了看阿铭,笑道: 「你怎么没收到绸带子?」 阿铭无奈地翻开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大团。 「……」郑凡。 阿铭继续慵懒地骑在马上,一副: 我本无意装逼奈何你非要找平衡的态度。 验证过了信物和身份之后,郑凡这一行人被得以放行进入了大营内部。 是的,这一次叫自己来的,不是靖南侯,而是镇北侯。 前方一名校尉引路,郑凡的手下不能继续跟进去了,军营之中规矩森严。 阿铭将装着福王脑袋的盒子递给了郑凡, 道: 「主上,你的福袋。」 郑凡接过了福袋,积蓄往里走。 军营大帐,一层层,一环环,都显得无比肃穆,这也体现出了镇北军军纪之整肃。 自己带过兵后,郑凡才深切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是难堪大用的,偶尔凭藉赏赐或者主将鼓动打个鸡血大家就一窝蜂地冲上去,看似效果不错,但难以持久。 欺负欺负战五渣的对手还行,真要是精锐对拼,自然就不行了。 郑凡走入了军寨的正中心核心区域,他看见了李良申,当初在镇北侯府那儿,小六子曾对自己介绍过他。 李良申坐在一块圆木上,闭着眼,在其身侧,一把造型很古朴颇有一点类似先秦时期的宽厚长剑插在地上。 郑凡来了,他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从陈大侠口中,郑凡倒是听说过一些江湖事儿,知晓这位李良申李总兵,可是四大剑客之一。 只是,比起另外仨,这位身在军伍之中的「剑客」,真有一种玷污众人脑海中「剑仙」形象的观感。 当然了,这不像是后世各种必须得花钱才能上的榜单,也不用去请水军刷数据,李良申之所以会位列四大剑客之一,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晋国那位剑圣就是个疯子,四大剑客里,一个是被他夸出来的,李良申则是他特意找上门打架打出来的。 继续往里走,郑凡看见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烤馕,正在一口一口地咬着。 在大汉的脚下,还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剥好的蒜。 不喜欢吃蒜的人,是一个都不会吃,但对于喜欢吃蒜的人而言,那就是不管配啥菜,滋味都得少一半。 这大汉叫李豹,也是七大总兵之一,还有一位叫李元虎的,二人并称镇北侯府虎豹。 见郑凡走来,还对着郑凡憨憨一笑。 这一幕,让郑凡不禁想到了自家的樊力。 郑凡马上微微弯腰行礼,然后继续跟着引路校尉向前走。 帐篷外,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当初一起在燕京皇宫内走秀的,青霜。 另一个则是脸部狭长,和流传下来的那幅也不知是真是假是黑是还原的朱元璋画像神似。 小六子曾说过,七大总兵里,有一张马脸,叫李富胜,行事狠辣,最喜灭族,每每镇北军对荒漠蛮部用兵,但凡李富胜领军,必灭一部而返。 其实,李富胜年纪不小了,外面都传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李姓,除了青霜以外都是镇北侯义子,其实不然。 江湖传闻,自是怎么惹人喜欢听就怎么来,实际上之所以六个李姓,则是根据燕地的传统。 燕人门阀之治数百年,「姓」,已经不再仅仅是一种传承符号,而是势力的象徵。 在燕皇马踏门阀之前,燕国中上层人士出门介绍自己时,都会前面加个地名,再加个姓。 这一点,很像是同时西方,介绍自己时,开头都是xxx之孙xxx之子。 第422页 社会风气如此,在镇北侯府也不能免俗,但凡要跟着我混,那就先跟我姓吧,表示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 当初郡主想收郑凡做李家家丁,要是做了家丁后,郑凡就得改姓叫「李凡」了。 年轻一点的总兵,包括青霜在内,对待镇北侯,确实跟义父没什么区别,但李富胜,估摸着比镇北侯李梁亭也就小个七八岁的样子,怎么着都不可能是义父义子的关系。 「郑凡。」 青霜开口对身侧的李富胜介绍。 这介绍,也够简略的。 李富胜上下打量了一下郑凡, 道: 「哦。」 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自打进入军寨腹心位置,郑凡一路走来,就跟看男模秀一样。 好在当初在燕京皇宫,曾亲自见过燕皇带着南北二侯走出这个时代最强男团的秀, 现在倒是能够依旧保持心神平和。 青霜指了指身后的大帐, 道: 「侯爷在里面等着你。」 郑凡点点头,然后又对李富胜笑了笑,李富胜「嘿嘿嘿嘿」笑了几声,指了指郑凡,道: 「侯爷说此子眼有干坤,我倒是没瞧出干坤,倒是瞧出来了此子和我很像,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郑凡。 郑凡没再做耽搁,掀开帘幕,走入了大帐。 正当郑凡准备开口喊自己是前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的官位拜见镇北侯时,愣了一下,发现靖南侯居然也在大帐之中。 郑守备马上改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靖南侯爷,参见镇北侯爷。」 到底在哪家吃哪家的饭,郑守备心里分得很清楚。 靖南侯坐在首座位置,这一点很奇怪,在镇北军大寨之中,坐在首座的,居然是田无镜而不是李梁亭。 这是因为郑凡不清楚,接下来的大战,是由田无镜全权指挥,就是李梁亭,也得听田无镜的调遣。 这看似是很滑稽的一件事,因为镇北军有二十万南下,靖南军只有五万。 但好在,这种「滑稽」事儿,郑凡在大燕也见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多让人难以理解了。 李梁亭坐在下面,手里拿着一把糖炒栗子,在那儿一个一个地吃着。 镇北侯自小日子过得清苦,郑凡是知道的,所以对于自己每次见到镇北侯,镇北侯都在吃东西这件事,郑凡是一点都不吃惊。 「小郑子。」镇北侯开口道。 如果不是田无镜也在这儿,郑凡真想顺棍上爬,喊一声: 「哎,奴才在。」 想想看自己上辈子的熟悉的歷史中,淮阴侯可以受胯下之辱、戚继光为了讨好张居正能自称门下走狗特来请安。 郑守备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架子,外加镇北侯年纪也不小了,就当逗弄自家痴呆老汉儿开心了。 但田无镜在这里, 郑凡真的有一种和出轨对象在一起时,结果自家丈夫也在场的尴尬。 所以,只能恭恭敬敬道: 「侯爷,末将在。」 「上次在御花园,你与本侯说的那些条陈,如今可见着成效了?」 「回侯爷的话,末将把干人想得过蠢了。」 小股部队袭扰,给干人压力,让干人三遍精锐出来,再找机会吃掉,这本就是郑凡献策的前期主旨。 但干人非但没上钩,杨太尉也没被调走,反而开始大规模地坚壁清野,坚决不玩儿野战,不给你机会。 镇北侯摇摇头,道: 「此一时彼一时,干人地广人稠,总不至于全都是傻子。」 这其实算是在给郑凡开脱了。 「侯爷说的是。」 「本侯说的是没有用。」 镇北侯意有所指。 坐在首座的田无镜在此时将目光落在郑凡身上, 郑凡当即感觉自己身上压力陡增。 其实,按照关系来说,自己只和镇北侯见过两面,第二面还算上这次。 无论怎么算,自己都是和靖南侯关系更好。 但靖南侯自灭满门的举动,着实是吓坏了郑守备这颗幼小脆弱的心灵,回来后还因此做了噩梦。 所以,面对靖南侯,郑凡真的是越熟越害怕。 「郑守备。」靖南侯开口道。 「末将在!」 「翠柳堡,现有甲士几何?」 「回侯爷的话,可出调两千五百骑,俱满甲、一人双马!」 「郑守备不去做买卖,可惜了。」 「噗通!」 郑守备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是真的被吓得,不带丝毫表演成分。 这一世,除了抽空将自己修炼到了武夫八品以外,郑凡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是在学演戏。 又如何听不出靖南侯言外之意? 有些东西,你能忽悠得过许文祖,但想忽悠过靖南侯,难! 整个银浪郡,甚至整个边境战局,大概都逃不出这位侯爷的眼睛,银浪郡以及整个对干密谍司的首领,就是他的女人。 临战避战,保存实力,这是大忌,任何上位者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是逆鳞。 外加,靖南侯可是连自家满门说灭就灭的主儿,他就算再赏识自己,挥挥手,把自己砍了也就砍了。 这一次,郑凡出来,就带了三十骑,那三十骑在军中也就是搞笑的…… 第423页 哦,还有一个阿铭,但不用大军出手,外头四个镇北侯府总兵官,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现在的阿铭捶成撒尿牛丸。 「哈哈。」 镇北侯笑得很开心,颇有一种夫妻吵架自己这个男闺蜜在旁边看似在劝和实则是在煽风点火的意思: 「郑守备倒是个伶俐人,却为何要做煳涂事儿呢?须知,我大燕人都晓得靖南军治军森严,唉啊……」 田无镜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他一句话,郑凡全听懂了,这反而让接下来,冷场了。 有时候,下属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镇北侯继续火上浇油, 道: 「小郑子啊,你说说,你这脑袋,得拿什么来换才是呢?先前可是听说你斩了不少狼土兵的首级,但许文祖那个小胖子已经给你一千五百蛮骑了,这军功,可早就兑现了,现在,你又拿什么去换你的脑袋呢?」 镇北侯瞥了一眼坐在上头的田无镜, 继续道: 「本侯为你求过情了,可你家侯爷是个只认军纪不认情理的铁面无私的主儿,啧啧啧,他说他要斩你,而且一定要斩你,本侯好话说了一箩筐,除非你能拿一个干国王爷的脑袋来换你自己的命。 不过呢,小郑子啊,你还是……」 镇北侯先拿靖南侯之前说的话来堵靖南侯的嘴,然后再进行暗示,第一次挖墙脚不成,就第二次挖! 然而,镇北侯这话还没说完, 郑凡马上将放在自己身侧的盒子推向前,打开。 额头抵地, 道: 「干国滁州福王项上人头在此!」 「……」镇北侯。 李梁亭左手勐地攥紧,剩下的半把栗子直接化作了粉末,他抬起头,看向坐在首座的靖南侯,发现靖南侯依旧面色平静。 直娘贼, 这厮早就知道这姓郑的小子砍下了干国王爷的人头! 人家小两口在这儿唱双簧呢, 自己在里面上蹿下跳地算是什么? 靖南侯很平和地道: 「也罢,我就给镇北侯一个面子。」 「……」镇北侯。 第三十章 马蹄北去人南望 眼下大燕,甚至加上荒漠和干国,敢这般落镇北侯面子的,其实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燕皇,这个和李梁亭自小打架抢鸡腿一起长大的皇帝陛下; 另一个,就是田无镜。 虽说田无镜年纪小一些,但对这位和自己齐名的南侯,李梁亭心里也是服气的,至少,大家是能够坐在一张桌面上喝酒说话的,自然也就能开开你的玩笑。 镇北侯就觉得自己挥舞了半天铁锹,挖动着人家的墙角, 一锹又一锹, 终于挖开了, 结果扒开土一看, 居然是自己的这张老脸! 「末将知罪,末将再也不敢了!」 郑凡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跪在地上很是诚恳地说道。 身为穿越者,这么怂,确实有点丢穿越者的脸面。 但郑凡深知其中的缘由,又是面对田无镜,郑守备从一开始,就决定怂到底。 「下去吧,后日正午,集你本部兵马于南望城听调。」 「末将遵命!」 「嗯。」 「末将告退!」 郑凡将「福袋」留在了原地,自己起身退出了大帐。 镇北侯瞪了一眼靖南侯,没好气道: 「你早知道他手上有那干国王爷的人头是不?」 靖南侯点点头, 「干国虽然没声张,但福王病死在绵州城的日子,正好在郑凡攻打绵州城后不久。」 「嘿,我说,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这么戏弄我?」 靖南侯摇摇头,道: 「小时候,倒是被你打过几次。」 「嘿,别,别,我年纪大了,你正值壮年,老子不和你打!」 靖南侯没说话。 「你也别记恨那事儿啊,当初我只是陪陛下去你们田家翻墙想看看他未来的太子妃长啥样,你这小子非要出来抓贼,你不是讨打是什么。」 说自己讨打,靖南侯居然一点都没生气, 他的嘴角, 甚至露出了微笑, 因为他想到了记忆里,那时的家。 …… 刚走到外面,寒风一吹,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一阵冰凉,才知道先前在大帐内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吃一堑长一智吧,自己不能再小觑天下英雄了,一些原则性的错误,还是别再犯了,哪怕因此折点本钱。 毕竟,折了点本钱,还能有希望东山再起,要是直接被抄家了,那就没得玩儿了。 「郑守备,小心风寒。」 青霜开口道。 郑凡像是没听懂一样,拱手道: 「多谢大人提醒。」 身边,李富胜则笑笑,道: 「先前那个,真是干国王爷的脑袋?」 「回禀大人,确实是。」 郑凡都是喊大人,没有在前面加姓。 其实,李富胜原本姓郭,入了家丁后,改了「李」,但这只是官面上姓李,平日里,其实还是以「郭」或者「老郭」称唿。 自己家里,也是能大大方方地供奉自家郭家先人牌位的。 一个时代,一个时期,总有一个时期的风气习俗。 第424页 燕人和蛮族干架干了几百年,几乎可以说是燕国刚成立,甚至姬家还没称帝前,就在和蛮人干了。 打了这么久,有些东西,自然也就开始互相影响起来。 蛮人一步步地从燕人身上学到了「体制」和「改革」,王庭当初之所以能够一步步收拢权力达到整合荒漠的高度,也正是因为几代蛮王学着燕人的方式进行了政治军事改革。 只不过后来发现实在是有些扛不住燕人了,就不敢再啃燕人这块硬骨头,转头跑去打西边,结果硬生生地浪过头,王庭精锐和黄金家族菁华近乎全部葬送,再被镇北侯府连消带打一百年,终于一蹶不振。 而燕国这边,从燕国军制上就能看出,一支王牌军,身边带着一大群大小军头子,跟蛮族打仗时王庭兵为主,发动四周部落自带口粮兵马助阵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李家的改姓,和荒漠蛮族部落以自己部落名做姓氏也是如出一辙,若是自己的部落被灭了,残兵游勇想加入其他部落,就得改自己的姓氏,表示你的臣服,等之后,你要是还能东山再起,翅膀硬了脱离出去,自然可以重新恢復姓氏。 这就是燕人受蛮族风气的影响之一了。 李富胜这个名字,也就只有在官面上,比如朝廷的赏赐,或者上书时,会姓「李」,其余时候,你可以直接用原姓。 也因此,之前郑凡瞎编自己爷爷郑芝龙自己老爹郑成功,还没能让许胖胖起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倒是有点运道。」李富胜笑了笑,「可为何今日才呈交上来?」 「回禀大人,这人头,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也是今早才送回来。」 「嗯。」李富胜这话其实是帮自家侯爷问的。 他和青霜坐在大帐外,里头说的话本就不会逃出他们的耳朵,外加这种武者,品级高上去之后,「耳聪目明」这是自然而然的。 换句话来说,哪怕先前自己和两位侯爷在说悄悄话,门外的这两位若是想听,那也肯定是能听到的。 李富胜站起身,他明明穿着甲冑,只是这甲冑有些肥大,外加仔细一看,还能看见甲冑内侧竟然缝制着皮裘。 卧槽, 郑守备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看见甲冑里面加保暖层的,这又不是棉甲而是精甲,里头再缝上这个,给人一种极度不伦不类的感觉。 李富胜双手就插在自己甲冑里,起身后,微微弓着腰,像是个闲散懒汉。 「郑守备,这次南下,我镇留了一半在北边,你这一部,不出意外,应该是归于我镇辖制。」 「这是末将之幸!」 李富胜点点头,道: 「大半辈子都丢在北边了,这还是某第一次到南边来,郑守备,带某去尹城转转。」 给自己上司去做导游,郑凡是愿意的,不出意外,自己接下来就得归于他的帐下打仗。 也因此,郑凡也不说什么自己其实也是北边人这种屁话了。 郑凡出来了,阿铭在营寨外等着,见郑凡身边跟着一起出来的李富胜,阿铭就没贴上来,也示意带过来的那三十骑翠柳堡骑士也别跟过来。 只是稍微地一看,阿铭就能瞧出很多门道,也清楚,拍马屁这种事儿,还是两个人私下里更为合适。 一个拍得可以更没节操,一个可以更为享受,皆大欢喜。 魔王,毕竟是魔王,虽然实力远远没恢復,但意识上,依旧是出类拔萃。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有时候,看似某个人对某方面有些欠缺,其实不过是懒得去照顾那里罢了; 就算是樊力,谁又真敢当他是个傻子? 见李富胜没骑马,郑凡自然也就没骑马,二人是步行出去的。 军寨就在尹城城郊,几乎就是贴着的,所以出了营门也没走多久,就到了尹城城下。 李富胜抬起头,看着这座城墙以及喧闹的城门口,不禁道: 「此城之规模,不下图满城,但烟火气息味道,却比图满城浓厚多了。」 「大人,银浪郡最高也最热闹的城,不是尹城,而是南望城。」 「后日正好要经过的,只可惜,估计是没机会进去瞅瞅了。」 郑凡则道: 「大人,干国的花花城池,只会比南望城更好看。」 论享受, 论艺术, 论建筑, 论审美, 干人可以说是完爆了燕国的这帮世世代代的大老粗。 「侯爷说得没错,郑守备说话,确实好听。」 「额……」 「侯爷还说过,就算只是将郑守备留在帐中陪着说说话,给一个参将位,也是值得的。」 「末将自小在市井里厮混,家里以前更是开酒楼的,不会说话,这生意可做不下去。」 李富胜点点头,道: 「唉,某年轻那会儿也挺会说话的。」 郑凡发现这位李富胜总兵一直在占自己便宜, 几次了, 一直在说自己和他很像, 要不是知道自己是肉身穿越而不是魂穿, 郑凡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李富胜的私生子了。 不过,李富胜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郑凡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后来,杀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懒得说话了。」 第425页 「大人为国御蛮,劳苦功高,自然……」 「不,我只是喜欢听惨叫声。」 「……」郑凡。 入城时,尹城守城卒看见郑凡和李富胜穿着甲冑,也就没做过多阻拦。 「大人,今天我们吃点儿好的?」 镇北侯府的伙食,郑凡是见识过的。 李富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到: 「自然!」 随即,李富胜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道: 「你,很好。」 这个语气,这个动作,颇有一种太君鬼子拍良民的感觉。 当然,郑凡清楚,这是李富胜太高兴了,所以在表达上,有些过去激烈。 郑凡选了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馆子,二人进来时,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领着郑凡和李富胜去了二楼的雅座。 「二位军爷,今儿个这顿饭,小老儿我包了,二位吃好喝好后,多杀点儿干崽子。」 老掌柜的很上路子,不过又委屈巴巴道: 「这事儿,二位军爷可出去可千万别说啊。」 城门外大营里那么多镇北军将士,要都来他这里吃饭,他这点儿身家可真担不起。 「做生意是做生意,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我们有军令,不得吃白食,老掌柜若是有心,吩咐下去菜式做得精细点儿就行,酒就不要上了。」 「是,是,是,小老儿亲自去后厨盯着。」 老掌柜走后,郑凡拿起茶壶给李富胜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某打仗,杀戮过重,这一点,劳烦郑守备日后上了战场,多多提醒。」 「额……」 「某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末将明白了。」 这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杀戮狂。 看来,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 「其实,在某看来,干人胆气不足,杀得他们怕了,杀得他们胆寒了,他们自然也就臣服了。」 李富胜用手抓了一把桌上的一盘先上来的花生一边剥着一边说道。 郑凡明白了,李富胜之所以让自己带他出来,是为了这个事。 一般喜欢杀戮的人,性格里,都有着属于他的偏执一面。 这类人,郑凡熟悉啊,自家堡寨里七个魔王,要不是自己压着,各个都是喜好杀人为乐的变态。 李富胜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同时对一些东西,比如大方针,又有些不解,外加一些话,在军营里又不方便说,他也不好意思拉下自己这张总兵官的脸让自己同僚知道自个儿居然向一个小小守备在请教。 所以,这才将郑凡喊出来「逛街」。 「大人,其实您的看法不错,是人,都会怕死,杀得多了,杀得狠了,肯定会怕!」 「你也这般认为?」 「对的。」 李富胜端起茶杯,和郑凡碰了一下杯子,二人以茶代酒先干了。 镇北军拔营时,从镇北侯到下面普通士卒,都不准饮酒。 李富胜放下了茶杯,恰好,这时俩店小二端上了四盘冷菜,李富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没猜错的话,你下面应该要说但是了。」 「大人英明。」 「和我,不要说这些拍马屁的话,我这里,笨。」 李富胜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我这人,除了喜欢杀人灭族之外,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郑凡。 「既然喊你一起出来,就是想找个人问道问道,侯爷说过,你这小子不光说话好听,眼光也不错的,我就觉得,你应该能给我讲讲这些道理。」 「大人,您以前杀的是蛮族。」 「嗯?干人难不成比蛮族更难杀?」 「这当然不是,蛮族再怎么衰败下去,干人和他们还是不能比的,问题是,蛮族虽然号称一族,但他们却是一个个部落,分散得很厉害。」 李富胜又夹起一块冷切鸭肉,道:「继续说。」 「所以,在荒漠,大人您可以通过灭一个或者两个以及三个,去震慑十多个二十多个蛮族部落不要异动,不要试图挑战镇北侯府的威严。 但在干国,不行。」 「为何?」 「因为干国太大了,干国的人口,也比我们大燕多多了。」 「多杀一会儿就是了。」 「但要想一直杀下去,得杀很久,杀,当然是要杀,但不是为了杀而杀,我想,无论是陛下还是侯爷,之所以想打干国,并非是想要掠夺干国一把,而是想将干国的疆域纳入我大燕的版图之中,将干国的人口,变成我燕人。」 「嗯。」 「所以,在打下这片疆域之后,这块疆域之中的干人,其实已经变成燕人了,对待自己人,再乱杀的话,就不值当了。」 「我还是有些迷煳。」 「单纯靠杀戮,确实能解决很多问题,但只是短时间内的解决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将问题拖延到了后面。 侯爷年纪不小了。」 李富胜瞥了郑凡一眼,道: 「你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是的。」 「嗯,说真话好,你继续说。」 「不光是侯爷,陛下的年纪也不小了,甚至,大人您的年纪,其实也早就不算年轻了,您能杀,能打仗,但等您百年之后呢?」 第426页 「我死后,不还有年轻一辈么?」 「不一样,大家成长环境不同,所面对的问题也不同,最重要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本身就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做法。」 因为按照国家和一个朝代的规律,开国的或者中兴的君臣往往是最牛逼的,然后就开始进入一代不如一代的循环。 「脑子疼。」 李富胜摇摇头。 「我们要杀人,打仗,不杀人是不可能的,但得讲究个做法,不能单纯地图畅快。」 「行吧,等进入干国后,你跟着我,必要时,你要拦着我,我觉得,比起蛮族人,我更不喜欢干人。」 「是,末将遵命。」 其实,郑凡自己也没讲明白,他不是很适合这类讲解的场合,只能根据自己上辈子的一些歷史知识来笼统地说说。 上辈子熟悉的歷史中,少民入主中原的王朝有不少,但那些只知道拿刀子砍人的很快就被雨打风吹去。 能够延续长时间的,都是懂得放下身段,拉拢其他阶层进行分化统治的。 不过,郑凡倒是不担心燕国会出这种问题,因为燕人不是蛮族,也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野人,燕国对干国的战争,更像是春秋战国时的兼併吧。 按照瞎子的说法,他觉得,燕国更像是「秦国」,一是在气象上太像了,二则是,燕国最好「二世而亡」,否则要真是铁箍一桶万年青,那自己等人岂不是得当一辈子的顺民? 另外,既然李富胜在烦恼这个问题,想来也是军队上层,应该是两位侯爷,已经对接下来的战事下达了类似的指令。 而习惯且喜欢杀戮的李富胜则是重点敲打对象。 很快,热菜上来了,菜式都很精緻,李富胜吃得很满意,而且最后还进行了光碟行动,每个菜盘子都拿馒头蘸了汤汁吃下去了,绝不浪费。 郑守备也只得跟着一起拿馒头蘸着吃。 吃饱后,郑凡去结了帐,郑凡还是没带银子的习惯,但将自己怀里的一块玉佩押这儿了,说下次来吃饭时一起结帐赎买。 这块玉佩只是个小玩意儿,值不少钱,但也没什么特殊的作用。 接下来,郑凡就陪着李富胜又回到了军寨,在军寨门口,李富胜看向郑凡,道: 「你部下,还缺什么么?」 「额,现在不缺什么。」 「要是缺什么,去跟许文祖要。」 「多谢大人。」 「后日你部就直接併入我镇吧,咱北军军令严格。」 「末将明白,不过,末将还有事想问一下大人以方便今日回去后做好准备。」 「你问吧。」 「后日,我们是直接入干?」 如果只是集合,操练,阅兵,或者镇北侯靖南侯讲讲话,那无所谓。 如果要直接入干真正开战了,那要准备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呵呵,入干。」 「末将明白了。」 「行了,这次你请了,下次我请你。」 「大人您客气了。」 「客气什么,你既然是北军出身的,想来也清楚,咱北军,倒是不缺军饷。」 说着, 李富胜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嘆了口气, 道: 「就是太缺油水儿了。」 瞧出来了,从镇北侯到下面的这些总兵,全特么的是吃货…… 瞧着李富胜又是双手插甲冑里像是懒汉一样踏着外八步走入军寨后,郑凡转身,主动和阿铭他们靠近了。 「都吃了么?」郑凡问道。 没问阿铭,阿铭现在日子过得很舒服,堡寨冰窖里可是存了不少鲜血。 「大人,我们都吃了干粮。」 「嗯,那就回去吧。」 郑凡翻身上马,一旁的阿铭则开口问道: 「那位,是什么官儿?」 「镇北军的总兵。」 镇北军共分六镇,有七大总兵。 总兵和总兵,地位差距也是最大的,比如李富胜如果站在许文祖面前,许胖胖可是得行礼的。 官职都一样,但含金量不同。 「我们翠柳堡后天要併入他麾下,入干。」 「要开战了?」 其实,战争早开始了,这几个月,燕干边境线上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但大家又都清楚,只要镇北军或者靖南军没有真的南下,这战争的大幕,其实还不算真的拉开。 「嗯。」 「怎么个打法?」 「不知道。」 「那主上和那位总兵去城里?」 「就吃了个饭,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回去后去问一下瞎子,就问他,靠单纯地杀戮为什么不能完美地解决干国问题,需要辅助哪些手段。」 「嗯?」 其实,这个问题,是个人,都能说一些门道来,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从人道主义上,但郑凡对自己先前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还有,让瞎子把答案写得有趣点儿,诙谐点儿,易懂点儿。」 「还要写下来?」 「嗯,再提醒一下,看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不要弄什么之乎者也的。」 自己麾下的七个魔王,各个都有才能,如果有巨人的肩膀可以站,傻子才不站。 「属下明白了。」 郑凡点点头,咳嗽了一声,道: 第427页 「回去吧,把消息通知一下,要做的其他准备,还有很多呢。」 一行人直接南下,回翠柳堡。 快到黄昏时,伴随着郑凡带回来的消息,整个翠柳堡瞬间进入了一种喧闹的筹备工作之中。 军粮、草料的准备,帐篷等各项物资的准备,箭矢等战场消耗品的准备,包括药物的准备,等等等。 其实,郑凡大可以直接就带着人马跟大军汇合就是了,南望城那里存着从大燕门阀那里搜刮来的海量粮草,大军吃啥用啥,自己也吃啥用啥。 但这毕竟是出去打仗,不是去公费旅游。 而且,郑凡有预感,和自己前两次晚上出去偷一把鸡就遛完全不同,所以,既然有这个条件,那就把自己给照顾好。 院子里,樊力正在试穿甲冑。 樊力的块头本来就大,按照薛三的说法,身上涂一层漆就可以去cos浩克了。 也因此,樊力的甲冑也是特制的,从头盔到护腕,整个一个大铁罐头。 但樊力反正力气大,也不觉得累赘; 其他魔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特殊能力呈现了,樊力除了力气大,好像没其他的体现? 当然了,在战场上,一个体格庞大的大力士,真的很管用。 薛三的甲冑是迷你型,当然了,他的甲冑不常穿,视情况而定,毕竟有时候穿甲冑反而会影响他的速度。 其他人,包括四娘在内,都是和郑凡同款甲冑。 有了上次在绵州城差点被射成刺猬的经歷后,大家现在都学乖了,也都开始变怂了。 因为战场上真的就是说不准一道流矢,你的命就没了。 「可惜了,就是不知道是怎样的布置。」瞎子有些惋惜道:「否则也能针对性地做一些准备。」 「几十万人的战场,你准备得再多也没什么用。」梁程开口道。 瞎子点点头,行,谁叫自己不会打仗呢,你有经验,你说得对。 「都拾掇拾掇吧,能带上的,都带上,但也不要带太多,一人两匹马反正,咱们也不用带什么辎重马车了。」 家底儿,都掏干净。 小六子给翠柳堡投入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这一举,就是希望郑凡能够通过军功攀升起来,到最后,不说帮自己争位了,夺嫡失败后,郑凡拉自己一把,有时候站出来表个态,就能保下自己的命。 「大家再上下检查一下。」 「是,主上。」 「是,主上!」 …… 黑色的「李」字旗,出现在了南望城外。 城墙上,许文祖热泪盈眶。 在其身边,站着不少银浪郡的大小军头子,大家在今日,都聚集在了南望城,观望着这大燕第一等的军威声势! 都是在军伍里厮混出来的老丘八,当然清楚眼前这片整齐有序的黑色海洋,这压抑到似乎连风都被强行静止的军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强军! 一个军镇一个军镇的镇北军骑士依次落入南望城东门的校场空地上,南望城附近聚拢了大量的百姓,和尹城外相似的一幕出现了。 只不过,在尹城外,是镇北军刚刚进入,且驻扎休整了两日,这一次,则是军队在正式开拔,这种肃杀之气,已经足以让百姓们「秩序」起来。 没人敢放肆的欢唿,也没人敢上前冲撞军阵,大家都只是安静地看着,望着。 郑凡率领翠柳堡两千五百骑静候在一侧,默默地看着这雄浑的军伍骑士从面前连绵不绝地过去。 六个魔王,全都骑马位于郑凡身后。 瞎子用精神力使得大家的「内心活动」被勾连到了一起。 「主上,没有攻城器械!」 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 云梯?没有。 冲车?没有。 投石机?没有。 但凡你能想到的古代可以用来攻城的装备,一个都没有。 「偷袭么?」阿铭猜测道。 「偷袭?」梁程则回应道,「看看四周,这么多的百姓,你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干国的内奸?」 郑凡也在心里道: 「这么庞大的军队调动,是不可能遮掩得住的。」 军队一过万,除非是在山沟沟里,否则在平原上,想遮掩住行踪,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看样子,镇北军并没有打算遮掩。 「靖南军也开来了。」瞎子北提醒道。 靖南军的军伍也开始过去,靖南军和镇北军的军伍,其实很好区分。 其实,靖南军军伍比镇北军更为整齐,更注意细节,已经很有那种后世方阵的味道了。 这也可以看出来靖南侯治军多么严谨,田无镜掌靖南军超过十年,早就将自己的意志灌输进了这支军队。 而镇北军,整齐倒也算整齐,但并不是很注重这种细节,然而,他们甲冑上的一道道新老痕迹,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杀气,其实给人的压迫感更为强烈。 这是一支在荒漠上,和蛮族厮杀了百年的军队。 他们之中很多人,祖父就穿这一身甲冑和蛮人厮杀,父亲也是这般,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燕人在一百年前,将一把刀,放在了荒漠边境,用蛮人的血,锻造了百年! 如今,这一把刀被举起,将要斩向南边的敌人。 第428页 「不是,这到底打算怎么打仗?」瞎子北感觉有些荒谬,「靖南军也出动的话,谁来守家?」 郑凡也同样无比疑惑,他虽然还处于学习打仗的阶段,但也清楚,打仗从来都不是举起刀「兄弟们和我一起沖啊」,然后大家一股脑地高唿「乌拉」就压了上去。 这不是军队的战斗方式,这是山贼土匪的套路。 但眼下,很显然,南下的镇北军和靖南军,这都是要往外调的架势。 要知道,靖南军的五万后营已经被调往了帝国的东部防御晋国去了,燕京的禁军,一大半被大皇子带去了北封郡帮助防备蛮族趁机作乱,剩余的部分,也被派往了东部提防晋国。 也就是说,这场仗如果要将南下的镇北军和靖南军都调出去, 银浪郡边境上,就只剩下了许胖胖他们这些四五万杂牌军。 然后, 许胖胖他们身后,一直到燕京,都是一路坦途,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算得上是成建制的军队了。 「主上,看他们马鞍边袋子上挂着的,好像是炒面,或者是馕。」 梁程提醒道。 郑凡闻言,看过去,果然发现了。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他们马匹上挂着的袋子,都鼓鼓囊囊的。 炒面这种东西,并不是翠柳堡独创的军队口粮,古代人的智慧真的不低,但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局限于现有的条件,尤其是在打仗时,士兵的口粮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至于吃好以及有营养地吃,那真是太奢侈的一件事了。 能让士兵吃个半饱,都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前几个月,干国的堡寨戍卒可都还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是许文祖做的,居然没透出一点消息。」瞎子北猜测道。 能够在短时间内,有足够的粮食以及足够的人手,去为大军制作这么多的随军口粮,整个银浪郡,也就许文祖有这个能力去办。 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哪怕你有足够的粮食,但你还需要动用大量的人手,就这样,依旧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小六子的商队人手打探这种消息本就是门外汉,但你也必须得承认,许文祖在这件事上,办得足够漂亮。 这个胖子,确实是个有手段也有手腕的。 忽然间,郑凡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前些日子许文祖要调集五大总兵集结兵力要去干一场,可能,他已经清楚了,自己再不动手,他这个总兵官之上半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就很难再坐实。 因为,一旦镇北军和靖南军加入了战争,还需要他们这些杂牌军做什么? 「吼!」 这时, 一声貔兽的低吼传来。 郑凡转移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身鎏金甲冑的靖南侯坐在他的貔兽身上,而在靖南侯左侧,身着玄甲的镇北侯李梁亭也是面沉如水。 镇北侯胯下的貔兽,比靖南侯的坐骑还要大上一圈,那四个蹄子每一次落地,都能在冻土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脚印。 鼻息之间喷吐出来的白气,让人觉得要是把手放过去,肯定会被烫伤。 两位侯爷一出现, 四周百姓以及南望城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军以及所有文武,在此时都跪伏了下来。 山唿海啸的跪拜之声传来: 「参见靖南侯爷!」 「参见镇北侯爷!」 「侯爷万胜!大燕万胜!」 「侯爷万胜!大燕万胜!」 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冬日的寒风凛冽,但四周数十万军民百姓的脸,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带着一种激动的潮红。 吶喊声,并不是很整齐,是一浪接着一浪,但这种喧嚣,这种气势,已是足够震撼。 先前,在尹城外的军营里,郑凡只是感觉到了大燕百姓的热情。 但这一刻,郑凡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在这个国度只生活了一年时间的异客; 他似乎,真的懂了燕人这个群体。 虽然,承平岁月已久,但烙印在燕人血脉深处的「闻战则喜」,并未被抹去。 这是一个战争民族,从立国开始,就一直在厮杀,一直在抗争。 忽然间,无论是前军还是后军,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都一齐举起了自己的兵刃, 高唿: 「虎!」 「虎!」 「虎!」 此间声势,当真是巨浪滔滔! 连郑凡都忍不住开始心潮澎湃被气氛完全感染和影响到了。 要是换做其他将领出征,别说这个场面,哪怕是五分之一十分之一的场面,将领都得赶忙吓得跪在地上山唿「皇帝万岁」,生怕皇帝会对自己起猜忌之心。 但此时,无论是镇北侯还是靖南侯,都是以一种绝对平静地姿态,默默地行进着。 忽然间,从人群之中跑出来一群小孩。 这群小孩,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柳枝。 而此时,恰好经过的是李富胜的这一镇兵马,他们没有做丝毫的阻拦,直接放任这群稚童拿着柳条撒着欢儿跑入了中军。 「让他们过来!」 李梁亭下令,周遭的骑士自然不会阻拦。 这十多个稚童跑到两位侯爷面前后,马上跪了下来,然后,一大半的孩子直接大哭了起来。 第429页 这是被吓得…… 也是, 哪怕是成年人,忽然来到两位侯爷以及两头兇勐的貔兽面前,估计都被吓得身体瘫软,别说一群孩子了。 但还是有一个孩子,他坚定地站在那里,举起手中的柳条, 喊道: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请侯爷折柳!」 「这不是狼崽子么?」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阿铭不由地开口道。 郑凡起家的第一支蛮兵,那个刑徒部落,就是这个狼崽子的。 当初,他是坐着梁程的肩膀来到梅家坞。 因为他年纪还小,所以自然不可能从军。 不消说,这肯定是郑凡的安排,同时,拉上了李富胜配合。 在郑凡的那个世界,领导来视察,找几个化了妆长得最好看最精神的几个小学生上去给领导鲜花已经算是基本流程了。 讲真,要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大人了,待会儿还要一起去打仗,郑守备真想自己捧着柳条就上去拍马屁了。 但最后想想,还是否决了这个冲动,无他,要脸! 也好在,自己事先就想到了这一茬,将狼崽子放里头了,否则这群娃娃跑上去,直接吓得开始大哭话都不说话,那多尴尬? 原本的仪式,大概就得变成大型镇北侯私生子私生女认亲现场? 狼崽子到底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百年国恨, 一百年前,蛮族王庭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号令整个荒漠,所有蛮部,莫不遵从! 那一年, 燕国集结全国之力,和蛮人在北方进行生死决战,而这时,干国皇帝率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开始了北伐! 若非初代镇北侯强行逆天,率三万铁骑击垮了干国大军,可能燕国真的要在两面夹击之下亡国了。 而一旦燕国败亡,蛮族王庭自然不会再去西征,而是会趁势向东扩张。 试想一下,要是没有燕国挡在那里,靠干国,靠其他两国,能挡得住当时最为鼎盛的蛮族? 当年, 初代镇北侯在银浪郡边境上插上了一根柳条, 这也是翠柳堡名字的由来。 只可惜,初代镇北侯一生都没能实现南下饮马上上京城的夙愿,这一等,就是一百年。 如今,这一代镇北侯率镇北军来了! 镇北侯从坐骑上下来,弯下腰,将狼崽子抱起来,这个老男人,眼角噙着泪水,这不是演戏,也不是做做,到了他这个层次,他已经不用去掩饰和遮掩什么了。 从狼崽子手中接过了这根柳枝,镇北侯咬了咬牙。 此番征干,一为开疆,二为復仇! 「哈哈哈哈哈!!!!!!」 镇北侯放声大笑。 这时,一名镇北军校尉脱离了队伍,策马来到了郑凡面前,开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奉总兵令,入我镇列!」 郑凡拱手道: 「末将遵命!」 这位校尉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道: 「郑守备,总兵大人请你去他身边。」 「我晓得了。」 翠柳堡两千五百骑在梁程率领下入了行进的队伍之中,没出什么岔子。 而郑凡,则策马来到了李富胜身旁。 坐在马背上的李富胜扭头看了一眼郑凡, 道: 「你的法子不错,侯爷很高兴。」 郑凡含蓄且不失礼貌地笑笑。 「呵呵,有你在身边,挺不错的。」 「能跟随大人,是末将的荣幸。」 「他们以前都说我除了会杀人,别的都不会,现在他们没话说了,我还会拍马屁。」 「……」郑凡。 「你部就留我身边,做我的亲兵营吧。」 「末将多谢大人体恤。」 亲兵营,上战场的机会就不是很多了,最起码,打先锋和打恶仗的机会就少了。 「没体恤你,我原本的亲兵营昨天在军帐外跪了半个晚上,我拗不过他们,就放他们去前面了。」 「……」郑凡。 「记住,等到了干国,你觉得我不该杀人时,得提醒我。」 「末将遵命。」 大军,行进出了南望城地界后,明显开始了提速。 郑凡不清楚这二十万镇北军加上五万靖南军到底分成了几部分,也不清楚靖南侯和镇北侯分别率领哪一部分。 这么大规模的军队行军,说实话,你就感觉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只知道跟着大势走。 只是这提速,开始极为明显起来。 远远地,郑凡似乎看见了西侧梁镇的影子。 那是一座坚城,一座无比坚固的要塞。 但很显然,大军并没有打算攻打梁镇的打算。 大军, 正在继续向南,向南,向南! 这之后,郑凡注意到自己这一部经过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地界,这个地界郑凡清楚,绵州城距离这里也就八十多里的样子。 当初第一次入干,从绵州城出来,为了躲避干国骑兵的追杀,郑凡和梁程率部沿着绵州城的东西横向方向近乎往返了一遍。 而绵州城,则是西军的防线。 然而, 大军并未转向,而是继续向南,向南! 不打干国三边,也不打西军, 第430页 这已经直接跳过干国两道防线了! 大军的奔腾,还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郑凡终于忍不住了,作为亲兵营的指挥官,郑凡自然被留在李富胜身边,郑凡开口喊道: 「大人,我军到底要打哪里?」 干国三边重镇不打,西军也不打,这是打算直接去打干国的第三道防线? 但那不怕被干国人包饺子? 其实,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郑凡不敢去那样猜。 因为之前自己和魔王们一次次地推演靖南侯和镇北侯他们会如何破局时,都没敢向那个方向去想。 因为这就意味着, 燕皇住的燕京, 和干国七十万大军之间, 就只剩下许胖胖他们这几万杂牌军做抵挡? 这,古来征战,有这样打仗的将军,有敢这样打仗的将军么? 直接将自己的皇帝,将自己空虚的老家敞开! 李富胜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对郑凡此时的表情,他很满意, 同时, 一挥马鞭, 喊道: 「上京!」 第三十一章 破城! 滁郡的郡府所在,是滁州城。 一支治丧的队伍,敲敲打打地正在准备出城。 谁晓得,抬棺木的桩子居然在快要过城门口的时候断裂了,砸伤了两个棺材仔,还有一个棺材仔被活生生地砸死了。 治丧的队伍就这般卡在了城门口。 福王世子同时也是即将继任福王位置的大孝子跪在棺木旁,大哭大喊着,王妃则带着女眷也哭得死去活来。 他们不是哭那位被砸死的棺材仔,哭的,是老福王走得都这般不安详。 城门外,先出城的一拨人,也只能在旁边等着了。 吹唢吶的老肖头坐在官道一侧的空地上,他的徒弟小麻子则主动地帮他鼓捣水菸袋。 这个世界,还没有鸦片诞生,但菸草这类的东西,却早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 瞎子北帮郑凡做的捲菸,只是在工艺和制作方式的创新,实际上,菸草也是现成买来的。 当然了,干国的上层人士,是不抽菸草的,和五石散比起来,菸草的劲头,真的只是毛毛雨了。 小心翼翼地用火摺子帮自己师傅点了烟,老肖头嘬了两口,吐出两口烟,然后干呕了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浓痰。 徒弟小麻子马上帮自家师傅轻轻拍着后背。 老肖头则侧过头,看了一眼城门口那儿的情况,却没有丝毫地不耐烦,而是对徒弟道: 「把你康大爷喊来。」 「好嘞,师傅。」 很快,一个腰间挂着大锣的老头儿走了过来,凑到了老肖头跟前。 老肖头小声道: 「城门那边的岔子,一时半会儿估摸着好不了。」 「那可不,治丧路上,最忌讳出岔子,这遭也是邪了门了,脱架就算了,还砸死了一个人,见了血。 喏,那位大人说是朝廷礼部派来负责治丧的,看他那着急的样儿,估计也不晓得该怎么料理了。」 「我说,老康头,你别光顾着看热闹,跟大家传个话,这时辰吶,肯定得耽搁下去,一时半会儿肯定上不了路。 待会儿弄好重新上路后,叫大傢伙都消停点儿,省些力气,上头大人问下来,就说咱耽搁了饭晌,饿着肚皮没力气。 要么,让王府的管事的给咱们赏顿饭,要么,就给咱多赏俩钱儿。」 「得,就听你的,我这就吩咐下去。」 「叫他们放机灵点儿,就说自己肚子饿。」 「我晓得,我晓得。」 可能,在外人看来,这群白事儿先生居然敢敲槓头敲到王府头上去,实在是太过大胆,但他们可是吃白事儿饭长大的,死人见得多了,胆量也就练出来了。 王府又咋滴? 王府就能让人肚子不饿? 老肖头又拿起水菸袋,砸吧了两口。 这时,徒弟小麻子凑到自家师傅身边,小声道: 「师傅,我听说,棺材里的王爷,可没有脑袋哩。」 老肖头眉头一皱,马上拽了一把自己的徒弟,问道: 「谁告你的?」 「花翠儿跟我说的,她娘是王府的嬷嬷,她说王爷的灵柩从北边儿运回府后,她娘去帮忙收敛的,她娘本没有告诉她,但当晚她跟她娘睡一个屋后,她娘晚上梦魇了,喊着王爷的头没了,王爷的头没了……」 「啪!」 老肖头一巴掌拍在了小麻子的脑袋上,压低了声音骂道: 「这事儿,可千万不准跟别人说去,这是要掉脑袋的!」 小麻子被师傅这凌厉的目光给吓了一跳,马上唯唯诺诺道: 「师傅,我只跟您说了,没跟别人说,没跟别人说。」 「龟孙儿,这件事,给师傅我烂在肚子里!」 「我晓得了师傅,我晓得了师傅。」 老肖头低下头,又抽了两口水烟。 做白事儿的,借着主家出事儿的道口,多蹭顿饭或者多讨些赏钱,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但有些事儿,就绝不是自己这种小老百姓能去碰的了。 直娘贼, 福王居然回来时没了脑袋! 这位福王,名声其实不怎么好,在滁州城地界,谈到福王,大傢伙都会「呵」一声,再顺道比划比划隔壁养的猪到底多肥了年时应该能杀做年猪了云云。 第431页 但你硬要说这位福王具体有多坏,还真说不上来。 反正肥头大耳的模样,在老百姓看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前年,有个读书人在福王府门口大骂福王,说了一句话,叫,尔身上之肉,俱为民脂民膏! 小麻子曾问自己民脂民膏是个什么意思, 老肖头其实也不懂, 不过做师傅的,怎么能在徒弟面前漏底儿呢? 就跟他说是猪皮冻。 后来,有个私塾先生他老娘死了,帮他办白事儿时,老肖头特意去问了那位先生「民脂民膏」是什么意思, 那位先生点点头,回了句: 确实很像猪皮冻头。 老肖头把水菸袋递给自家徒弟,伸手,从腰间缠带里摸出一根枯茎,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咬着。 前些日子,福王是出门做了钦差,这福王许是因为长得胖的原因,平日里也不怎么出府门,但那一次,福王出去时,声势还挺大的。 因为那一次滁州城外,来了一群狼土兵。 老肖头还特意带着自家徒弟去瞧过,狼土兵,稀罕啊,早些年,就是这些土兵在咱大干的西南给造得厉害! 不过,土兵就是土兵,这奇装异服的,看起来跟一群未开化的猴儿似的。 而且一个个都没见过世面,同样的东西,他们买,总要被贵上了四五成,偏偏他们自个儿还喜不自禁。 呵,简直一群土包子。 在那一日,老肖头是看见福王跟着狼土兵一起往北了,因为福王,实在是太好认了,也太明显了。 往北去干嘛的呢? 做白事儿的,有事做时做事,没事做时就聚着侃大山,且三教九流达官贵人,都有接触,毕竟,不管生前富贵与否,总是要死的。 也因此,老肖头听到了一些说法,说是三边的那位杨太尉,有点怕燕狗,福王这次是奉旨以藩王的身份去斥责他的。 可不是嘛,那位杨太尉可是个太监,底下没栾子,他能硬起来么? 对于燕人,老肖头倒是见过不少燕人的商队,早些年,也曾见过不少燕人的读书人过来。 燕人,和自家干人,长得,也没啥区别。 和燕人干仗会如何,老肖头不知道,据说百年前,曾和燕人干过仗,但毕竟百年过去了,见过打仗的早就不在了。 但据说燕人挺能打的, 这一点老肖头倒是认的, 燕人穷呗, 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穷横穷横的! 无论是城里头还是在乡下,这些穷横穷横的傢伙可是连泼皮无赖都不敢惹的主儿。 但,最好还是别打仗的好。 这是老肖头最朴实的想法,他倒是没想过打仗会死人,自己可能会死,很多人会死,而是因为,这十里八乡的,早就已经在吃着打仗的苦了。 老肖头还好,有一门手艺,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不管咋样,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但庄稼汉们的日子本就过得不容易, 前几个月,先是狼土兵和西军依次来过,狼土兵还好,土包子一窝,但那些扯着西腔的贼配军,可没少做强买强卖的事儿,动辄就打人砸摊子,吃饭不给钱,顺一顺东西。 再之后,祖家军来了,祖家军倒是好,秋毫无犯的,走起路来,看得也规整。 但之后,过来的禁军,真是一群畜生啊! 老肖头就纳闷了,按理说,禁军是从上京来的,那可是官家住的地儿,相传上京前头的汴河,还会时不时地飘金箔哩。 但这群禁军,强抢民女,甚至杀人越货的事儿,都干了不少,滁州知府大人主动去找人家军头儿,结果居然被人家军头儿给踹了回去。 能在禁军里头当官儿的,哪家没点儿背景? 祸祸了一阵子后,禁军终于也往北了,大傢伙,可算是能稍微喘口气了,但每次兵马过来,地方就得征一遍粮。 往常,庄稼汉们最难熬的是春天,今年倒好,这冬天还没过呢,就已经揭不开锅了。 但人,还是会照样死,死了后,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还得帮忙办事儿,人家给你磕头了,家里没什么物件儿剩下了,你也不好强求什么。 老肖头将嘴里的草屑吐出来, 心里嘆了口气, 这年, 不好过喽。 治丧的队伍,一停,就停了大半日,先后来了不少人来劝,又来了好几拨和尚道士。 终于,躺着福王的棺木重新被抬了起来。 老肖头站起身, 大家无论是吹的还是敲的还是喊的,都有气无力的,这倒真不是装的,这他娘的是真的饿了啊,这日头都眼瞅着都要下山了啊! 王府里的人就是比普通人家穷讲究得厉害,居然折腾了这么久。 实际上,治丧途中棺椁出现意外,本来就是极为严重的事儿,同时,世子作为将要继承王爵的人,就跟太子要继承皇位前一样,哪怕心里很高兴,但一定要把这种悲痛给发散出来,让大家看见自己的孝心。 同时,朝廷对付藩王的手段当真是五花八门,隔三岔五地就给你找茬,棺椁出现意外,被朝廷得知后,少不得又会藉此做什么文章,比如世子孝行有亏等等。 最重要的是,世子以及王妃其实都清楚,福王回来时,是没有脑袋的,而他们居然无法得知原因,只是被银甲卫驻滁州城的统领警告了不要多问。 第432页 种种缘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借着这档子事儿,就直接爆发了,所以才拖延了这么久。 老肖头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 忙伸手道: 「徒儿啊。」 「师傅?」 「搀着我,我这是饿狠了啊,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儿咧。」 「师傅,我也饿狠了,我腿肚子也在打颤咧。」 「好你个兔崽子,居然敢……」 「不是,师傅,我不是饿的,是这地,在颤咧!」 老肖头愣了一下,仔细感觉了一番,似乎这地,真的在颤的样子。 而后, 老肖头抬起头, 在他的视线之中的前方, 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徒儿,躲开!」 老肖头此时的反应那是相当的快,直接伸手搂着自己的徒儿向一侧滚了过去。 在其身后,铁骑的声音如雷声轰鸣,扬起的尘土近乎将师徒俩给埋了一层。 紧接着,周围传来了尖叫声和惨叫声。 别的,老肖头没听清楚,只听到了一句: 燕狗来啦! 小麻子似乎想要起身,却被老肖头死死地按住了脑壳。 娘咧, 燕人来了? 怎么可能是燕人来了? 三边的兵马完了? 西军完了? 禁军也完了? 祖家军也完了? 老肖头很是不解,他听人家算过,说咱大干,在边境,可是有百万大军咧! 直娘贼,就是百万头猪,燕人想要抓也要抓老久了吧,怎么就忽然杀到滁州城了? 老肖头心里有无数个疑惑,但他只能继续压着自己徒儿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乱看,也不敢起身。 他只觉得身后大道上的马蹄声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不停地有大股大股的骑兵从自己身后过去。 老肖头心里一阵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这绝望是从哪里来的,可能只是自己的一种本能吧,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股绝望是: 娘咧,福王的棺材还堵在城门口咧! 都这时候了,自己居然还在担心这个,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 也不知道趴在地上吃了多久的沙子,久到老肖头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晕乎乎的了。 甚至连自己身后的马蹄声已经稀疏许久,他都毫无察觉。 一直到, 一双靴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且那只靴子还在他肩膀上踩了踩。 老肖头很想继续装死,但他不敢……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甲冑的年轻将军站在自己面前,在其身后,站着一个铁打一般的巨汉,同时还有一个闭着眼睛的穿着甲冑的人。 「喂,起来。」 郑凡开口催促道。 老肖头马上爬起身,小麻子也爬起身, 师徒俩刚准备站起来, 就同时脚下一软,又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这一幕,看起来很滑稽,也很好笑。 郑凡笑了, 只不过郑凡笑的不是眼前这俩, 而是眼前这座比绵州城要大上好多倍的滁州城,干国滁郡的首府,居然跟自己当初第一次打绵州城一样,直接就沖门冲进去了! 唯一不同的一点在于,自己上次在绵州城里因为兵马太少,只来得及砍了一部分首级就马上离开。 而这一次,李富胜这一镇虽然有一半兵马被留在了北封郡,但加上自己翠柳堡的骑兵,总共也有近三万骑! 三万铁骑压阵,又直接进城了,这座城,已然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是的, 郑凡出现在了滁州城下, 大燕铁骑,无视了干国三边重镇,无视了西军构筑的恐怖军寨防线,无视了干国的第三道防线, 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 现在,已经跳过了干国那由七十万大军布置下来的三道防线,且已经穿越了干国北方三郡,来到了毗邻三郡的滁郡腹地。 花费的时间,其实挺多的,虽然这一路上,基本上没怎么打仗,纯粹只是在赶路。 可能后世的人对于骑兵的速度和行程有些无法感同身受,总觉得骑兵可以疾驰很快很快。 实际上,骑兵一日夜行军一百公里,已经算是强度很高的行军了,若非燕国骑兵大多配双马,甚至想达到这个速度都很难。 那种驿站加急,是通过一个驿站一个驿站换马才能获得的速度,要是骑兵部队跟那样子一样疯跑急行军,估计还没开战,战马就得废掉大半,大燕铁骑也就将化身大燕步兵。 至于那种经常在小说戏本里出现的某某将率军日行八百里云云,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前提条件是那支骑兵全员骑的不是马,而是镇北侯靖南侯胯下的高血统貔兽。 快到滁郡地界时,燕军开始了分兵,呈扇形,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滁郡各地。 李富胜这一支兵马,则直接朝着滁郡腹地进军,捡下了这个大便宜。 「瞎子,你说,干国边境的兵马,会回援么?」郑凡问道。 当初初代镇北侯能三万铁骑破五十万,但那是特例,无论是许胖胖比之初代镇北侯还是那几万杂牌军比上百年前的那三万燕军真正精锐,都没可比性。 第433页 所以,干人一旦发狠,不要三道防线的兵马一起动,光是出动魏镇、梁镇和陈镇的三边兵马或者西军出马,推开许胖胖他们这些杂牌军,直入燕国,甚至兵锋直指燕京都不是什么难事。 瞎子则开口道: 「主上,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是肯定会的问题。」瞎子笑了笑,「老实说,这种换家的打法,属下之前是真的没想到,但现在当一回事后诸葛亮,却又觉得很是合理。 两边的皇帝,不一样,两边的将领,也不一样,两位侯爷敢丢下燕京的燕皇陛下不管不顾,燕皇肯定是事先知道战略安排的,但他也敢将自己的命同时将自己的都城放在这般局面下。 但干国皇帝,干国的朝廷,干国的百官,以及被文官压制驯服了这么多年的干国军队,可不敢真的去赌谁换家的速度更快,他们,肯定会回援,也必须回援。」 郑凡闭上了眼, 开始回忆一路南下的路,平原居多,大部分其实都是极为开阔的平原。 干国的边防大军将离开自己的坚城,离开自己的稳固军寨,急行回援,然后,等待他们的,将是…… 「瞎子,发现没有,原来我们日思夜想的破局之法,居然这么简单。」 瞎子北感慨道:「主上,还是我们现在的高度不够啊。」 「是啊,高度不够啊。」 郑凡摇摇头,望了望城内方向,里面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微弱下去了。 其实,当铁骑沖门成功后,这座城池剩余的抵抗,真的只是一种走形式罢了; 而且,这形式似乎走得,也不是太走心的样子。 这会儿,老肖头和小麻子已经站稳了,战战兢兢地看着郑凡等人,看着这些……燕狗。 郑凡则指了指师徒俩手上的唢吶, 道: 「吹一曲儿听听。」 「哎,好,好嘞!能给贵人吹唢吶,是小人和小人徒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着,老肖头一巴掌拍在了还在木愣愣状态下的小麻子脑袋。 师徒二人,鼓起腮帮子开始吹了起来。 初时是欢乐活泼的调子, 但吹了一会儿后,师徒俩脸上都挂上了泪痕,倒不是说他们忧心国家前途,纯粹是害怕导致的真情流露。 唢吶的曲儿,自然也就开始变得凄凉起来。 郑凡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对身边的瞎子道: 「这曲子有点意思,倒是将唢吶的两种作用给都吹出来了。」 瞎子北点点头。 樊力听不懂,继续站在那里。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噗通!噗通!」 老肖头不敢再吹了,马上跪了下来,磕头道: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老汉儿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小麻子见自己师傅跪了,也马上跪下来开始哭起来。 贵人自然是要听喜庆的,结果师徒二人居然同时吹成了治丧的曲儿。 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啊…… 「起来吧,吹得确实不错,我很满意。」 郑凡说着, 看了看已近黄昏的日头, 感慨道: 「初闻不识唢吶意,再听已是棺中人。」 郑凡对这种意境和调调很满意, 不过, 远处策马而来的梁程直接用一句话,打破了郑凡的所有意境: 「主上,李富胜要屠城!」 「卧槽!」 第三十二章 分割 城门下,福王的棺椁已经被拉了出来,丢在了城门口。 棺椁已经塌了,里头,不光是有一具无头尸体,还有一大堆的陪葬品。 这里的陪葬品,自然不包括福王陵墓里的,只不过以福王的身份,棺椁里自然也是豪华得很。 十多个骑士骑马待在棺椁旁,薛三则坐在棺材边缘位置,两条小短腿悬空着,晃啊晃的。 福王的脑壳曾在深井下面陪薛三度过了好几个孤单的夜, 所以, 对这位肥肥胖胖的王爷,薛三还是挺有感情的。 只不过九泉之下的福王到底会不会认这个「情」,就没人知道了。 先前,正是因为福王的棺椁卡在了城门口那儿,才使得燕军得以沖门成功。 换句话来说,福王,哦不,是福王的遗体,对大燕有功! 郑凡策马从这边经过时,扫了一眼棺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福王当真全身上下都是宝。 脑袋让自己抵了军功,无头遗体还能帮忙破城。 「主上,这疙瘩怎么处理?」 薛三口中的「疙瘩」,自然指的是福王遗体。 「先照看着,把这里拾掇拾掇,别让人家暴尸在外头。」 「好嘞。」 薛三点点头。 从理性角度来说,郑凡并不是很想让自己代入到刽子手的角色中去,他认为,以一种稍微平和一点的方式去进行吞併和占领才是最长效的方式。 福王,是藩王,现在人又早已经死了,郑凡的打算是等忙完城里的事儿后,帮福王把葬礼给办好。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里的祀,其实不光是指对祖先神灵的祭祀,还填充进了对对方国家文化和风俗的尊重。 好在,燕人和干人,其实在相貌上没多大区别,吹毛求疵一点儿,可能就在于干国腹地以及江南那边的人,在面部线条上普遍更柔和一些,而燕人的脸庞稜角则稍微清晰明显一些。 第434页 这不是因为血统导致的差别,纯粹是地理气候风貌造成。 所以,燕干之间没有民族根本性上的不可调和。 通过安葬福王这件事,可以向干国人,尤其是权贵阶层释放出一个比较和善的政治信号,你真要是把人家祖坟都挖了,岂不是逼着人家跟你死磕么? 关于这个问题,郑凡曾和瞎子有过很深入地探讨。 最后,主旨就是,燕皇到底会以何种方式对干国进行统治,是怀柔还是铁血,这个反正自己等人也影响不了。 但自己这边只要坚持做「好人」就行了,就算都是侵略者,你是个「慈眉善目」的侵略者,说不定反而能激发出干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日后也更容易和方便吸纳干国人的支持。 瞧瞧, 仗才刚开始打呢,战局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还不知道, 但郑凡和手底下的魔王们已经在为日后造反做好准备了! 入城后,城门口以及街道上,有不少尸体,也有箭矢和战斗过的痕迹,只不过滁州城的守军战斗意志应该是非常之低的,也没死多少人。 反而是后来镇北军清街时,不少还没反应过来「啥情况」在这个时候还想跑出来看热闹的城内百姓被直接斩杀或者射杀。 一路策马过去,郑凡心里倒是挺平和的,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想迅速稳定一座城池的秩序,不杀人也是不可能的。 但总体情况来看,滁州城现在已经处于了一种「慌乱」的平静之中。 镇北军的军纪也确实不错,没有出现那种在城内烧杀抢掠的情况。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这城下来得太容易,并没有激起士卒心中的火气,反而让全军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面对勐虎,好不容易把它击倒,自然得上去迅速补刀结果了它; 但面对一只柔弱的小白兔,一时间,你还真有些不忍心下手。 所以, 现在局面不是很好嘛! 李富胜到底在发什么疯! 郑凡找到了李富胜, 此时的李富胜正蹲在南城门的城楼上, 镇北军是从北门沖入的,一番冲杀之后迅速击溃了滁州城守军,然后以北城门为开始点,散发出去,控制全城,同时戒严四坊。 这就使得不少溃军以及脑袋灵活反应比较快的百姓开始本能地向南城门去逃窜,只可惜,早有一支三千骑兵在那里等着了,将这群人给完全堵了回去。 所以,南城门口,黑压压的跪着一大片人。 目光扫过去,在心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溃军人数大概有四五千的样子,百姓人数倍之。 镇北军士卒像是驱赶羊群一般,将他们挤压到了一起,包围圈内,可以说是人挨着人。 在周围尤其是在李富胜的身旁两侧,一排排兵士已经张弓搭箭。 郑凡快速下马,跑上了城楼。 妈的, 之前李富胜几次提醒过自己,他这人喜好杀戮,所以必要时,要自己去阻止他。 郑凡还以为对方只是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罢了,谁晓得这货竟然真的是个缺心眼儿! 这才刚开战,且很顺利地拿下了这座首府之城,你脑袋被门夹了居然要屠城? 李富胜扭过头,扫了一眼正在快速跑过来的郑凡。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红光。 这是郑凡之前接触时没见过的感觉,有点像是李富胜心底的那头恶魔,似乎甦醒了。 当然,李富胜心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恶魔,按照瞎子北这个心理医生的分析,李富胜这个人,应该是有心理疾病的。 而且,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上辈子,这类心理疾病经常会出现在连环杀人案的兇手身上,杀人,猎杀自己的目标,对于这类人来说,几乎成了一种比戒毒更困难的心瘾。 「大人!」 郑凡对李富胜抱拳。 「你来啦。」 李富胜开口道。 郑凡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李富胜是在等自己,就像是一个人生病时,喊来了医生。 他是在忍耐着,等着自己到来。 郑凡的目光扫过李富胜身后,那里站着一排的参将和游击将军,这些官职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没人敢在此时和李富胜说话。 显然,李富胜在自己这一镇兵马之中的威信,无比之高。 「大人,这是要?」郑凡明知故问道。 李富胜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墙砖,郑凡看见墙砖上出现了一道道清晰的凹痕,这一幕,真的像是d瘾犯了一样。 「这城,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被打下来了呢!」 李富胜咬着牙说道。 城下来的太容易了,不过瘾! 人,死得太少了,不过瘾! 长途奔袭了这么久,本以为可以有一张酣畅淋漓地硬仗等着自己,结果却居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就拿下了全城! 前戏做得太足,反而失望越大! 郑凡有些愕然, 然后目光扫向了下方城楼下的黑压压人群, 瞧着, 谁叫你们这么不争气,多抵抗一会儿啊,多抗争一会儿啊, 现在好了, 败和投降得太快了, 让我们家老大不爽了。 「大人,这座城,已经是大燕的了。」 第435页 李富胜摇摇头,道: 「我们不会分兵于此驻守,我们还将继续南下。」 李富胜看着郑凡,继续道: 「这座城,我们不会守。」 既定方针确实是继续南下,这里是滁郡,往南,要是走直线不考虑绕路的话,还有西山郡和北河郡,过了这两个郡之后,还有汴洲郡,到了那里,再过了汴河,才能说触摸到了干国的上京城。 「但这座城,终究还是大燕的。」 李富胜笑了, 笑容之中, 带着一抹阴冷。 这一刻,郑凡身体开始发寒,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真的很想去问问镇北侯,精神病人也能当总兵了? 「我很生气。」 「大人,您是我们的主心骨。」 李富胜有些不习惯这个战场,因为燕国和蛮族,数百年的血海深仇,且已经上升到种族仇恨的层次了。 杀伤扑灭蛮族,是燕国的政治正确,在这条政治正确之下,李富胜如鱼得水。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燕国无力去开发和控制荒漠,因为荒漠实在是太贫瘠了,但干国不同,干国,是燕皇想要吞下去的肥肉。 李富胜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道: 「但我,很想杀人。」 「大人,有机会的,还请大人再忍耐一下。」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李富胜眼中的血色在慢慢地褪去,这意味着这个人,正在从先前的极端状态之中恢復过来。 「大人,我军奔袭而来,本就没有携带多少辎重粮草,下官建议,先进行甄选,抄纳富户显贵之家,所得之粮,一半归入我军军资,为继续南下之补给,所得之财货,一半赏赐全军将士用以提振士气。」 李富胜眯了眯眼,开口道: 「继续说。」 郑凡伸手指向了下面黑压压的人群,道: 「找一些滁州城本地的军头子或者官吏,推他们上位,大人应事急从权,重新任命滁州城的文官和武官之首,再由他们去重新组建自己的班底。 同时,抄家必灭族,必须下死手,但不由我们燕军出手,而是由他们自己出手,我燕军将士只负责在一旁压阵。」 「先前所说之财货粮草,你说我们只取半数,剩下之半数呢?」 「分与他们,以及,城内外的黔首。」 李富胜双手微微下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郑凡则继续道: 「不过,抄家灭族的事儿,由他们来做,但分发粮草财货的事,由我们自己来做。」 「有趣。」 「这只是末将个人浅见。」 「不浅了,很深了。」 李富胜伸手,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册子,递给了郑凡。 郑凡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写着的是对于所占之城池应处之策。 很言简意赅,而且用的是很白话的叙述方式,显然写这个的人对这个时代「军人」的文化素养有很清晰的认知。 第一条就是任何条件下,无条件地满足本军供给,也就是就粮于敌。 第二条则是在本军供给充足的前提下,所行之策。 大概意思,和郑凡先前说的,差不离,不过更为详细以及还有所补充,可见写这个册子的人,做计划和想事情,更为细緻和全面。 眼下,郑凡所在的也就是李富胜的这支三万骑的人马因为打入了滁州城,可以说,这里是滁郡境内最肥的地方之一,自然是行册子上第二条的策略。 最后,册子上加盖了两个印章,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上面那个郑凡认识的,应该是燕皇的用印,下面那个印章,郑凡一时还真认不出来。 「之前侯爷说你这小子目光很不错,我还有些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可知这册子,是谁写的?」 「末将不知。」 「我大燕宰辅,赵九郎。」 郑凡愣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和赵九郎的过节,毕竟自己曾率蛮兵踏过对方的母校。 现在,自己则对这位大燕宰辅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一个宰辅,能够亲自操刀给前线统兵大将写这种册子,而且册子的内容又如此详尽,啧啧。 「这个册子,你肯定没有看过,你,很好。」 李富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道: 「这些事,就交由你来负责做。」 说着,李富胜回头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诸位将领,这些将领一起拱手应诺。 「你本部人马不够的话,自己去找他们要人帮忙。」 「末将定不辱命!」 「呵呵,可以。」 李富胜第二次拍了拍郑凡的肩膀,随即离开了。 郑凡则深吸一口气, 凡事, 都是说起来容易,但真要着手做起来,就开始复杂了。 不过, 郑守备心里一点都不慌, 他有一群帮手。 上辈子郑凡也不是没有yy过穿越的事儿,想着自己会如何如何发展,走这条路或者那条路,总之,各种人生巅峰。 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 郑凡越来越认清楚一件事, 要是没有这七个魔王在自己身边, 自己早不知道嘎屁到哪里去了。 第436页 伸手, 郑凡招过来身旁的一个士卒, 对方走了过来,对郑凡拱手: 「大人。」 郑凡指了指城墙下瞎子和樊力所在的位置,道: 「辛苦一下,帮我把他们俩喊上来。」 「喏!」 紧接着,一位浓眉大眼年纪在三十出头的将领走到郑凡身边,很热情地道: 「郑守备,我这一部五千人马暂无城防和外哨之务,可交由你来驱使。」 郑凡知道,对方叫孙谷义,乃是李富胜麾下的一名游击将军。 虽然先前李富胜在走时叮嘱过了,但孙谷义主动过来说这话,想要构建二人之间私谊的目的,很明确。 「多谢孙将军。」 「客气了,郑守备也是北人出身,我们本就是自家人,要我说啊,这再多盘盘绕绕,其实都不如咱乡里乡亲地来得瓷实,咱们北人不容易啊,跟蛮子打了好几辈子,靠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个守望相助么。 郑守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将军所言极是。」 「行了,你抓紧忙吧,但凡要调兵派人去我那儿支应一声就是,另外,时间得抓紧点儿,咱只能在这里再待一天。」 「我明白,多谢孙将军。」 「唉,你还是客气了,拔营时军中不能饮酒,他日若是有闲,可到我帐中来,我再把那些个也都喊来,咱们吶,一起吃顿好的。」 「好,末将到时就舔着脸只带一张嘴了。」 「哈哈哈。」 孙谷义走了,其余的游击将军和参将们也早就陆陆续续地下了城楼。 不一会儿,瞎子北和樊力走了上来。 郑凡将自己先前和李富胜说的话说给了瞎子听, 其实, 在周围军士看来,郑凡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实际上瞎子已经和郑凡开了「公会频道」在私聊。 「那这赵九郎,还真是个人物。」 瞎子话语里,带着些许的不满,以及……无奈。 燕国好似随便提拉出一个人出来,都是了不得角色,那以后自己等人该怎么办? 只是, 当郑凡将孙谷义的话告诉了瞎子后, 瞎子沉默了一下下, 开口道: 「主上,开始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先前镇北侯想要挖主上您,那是出于公心,惜才,以镇北侯的高度,他做的事儿,基本都是出自于真性情。 但孙谷义不同,一般军队里,最是排外,主上虽说是北人出身,但却是在南边发达,且已然算是靖南侯的人。 外加这次抄家分取财货之事,还由主上您来主持。 一个外来户,临时进入这支军队,且还掌管了战利品分发的权力,按理说,应该备受排挤才是。」 「对。」 「孙谷义,应该奉的是李富胜的意思,主上,根据属下以前的经验,精神病人的智商,其实不低,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高一些。 而且,李富胜虽然是镇北侯手下的总兵大将,但他的意思,可能和镇北侯的意思,是不同的。」 郑凡点点头, 道: 「是啊,就算两位侯爷和燕皇是站在一起的,但下面的人,已经在开始拉山头了。」 「主上放心,这只是一种苗头,目前来看,不会影响战事。」 「这个我知道。」 「而且,主上,从长远来看,这本就是一种必然,同时,也是我们以后的机会所在。」 「这些就先别想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瞎子北笑了笑,很自信道: 「小意思。」 第三十三章 大恩 瞎子说这事儿简单,那就确实是简单。 琢磨人心,分化拉拢,借力打力,祸水东引,拉人下水,这些,其实都是瞎子的老本行。 首先,先选择一家滁州城里的显贵,拿他家先开刀,为什么选他家,郑凡没问,瞎子也没回答, 可能是他家的门牌坊看得更顺眼一点? 然后再从投降的干兵里,选了一个参将。 这俩自然不是什么幸运儿,而是情报获取的埠。 四娘请郑凡迴避,因为她会帮瞎子用刑,四娘担心自己用刑的一幕会给自家主上带来一些没必要的心理阴影。 郑凡很爽快地同意了。 就这样,在瞎子北的精神力攻势外加催眠诱导配合以四娘的刑讯逼供手段下,到了半夜时,基本通过这二人的嘴,将滁州城里的各势力代表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给弄了个大概。 一如草稿纸上,终于打出了一个略显杂乱的草稿。 其中,肯定是有一些错误的或者出纰漏的地方,但这都无碍大局。 滁州城作为滁郡的首府,里面的达官显贵极多,现在,他们通通被瞎子贴上了标籤。 哪家,该被抹除掉;哪家,可以活下来;哪家,需要被绑上战车强行让他们当二五仔,哪家,又得给他们稍微保留一点体面。 明明是极为复杂千头万绪的问题,却被瞎子以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干脆给定下了章程。 整个后半夜,阿铭、樊力、薛三以及梁程,都各自率领一部人马压阵,看着那位被选中的幸运儿武官干奸领着投降了的守军开始了灭门之旅。 第437页 今晚,滁州城一点都不平静,悽厉的惨叫声和破门声甚至是厮杀声,此起彼伏。 但事情,终归是推动了下去。 同时,一队队从孙谷义那里调来帮忙的镇北军被派出城去了郊外被选定家族的田庄,开始进行「收割。」 领差事的明明是郑凡,但这一夜的他,仿佛就是一个旁观者。 明明是侵略者和被「殖民地」的复杂关系和矛盾,却被执行得宛若既定程序一般,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不紧不慢。 而此时,在收到下属送来的城内情况汇报后, 李富胜咬了一口手中拿着的炖肉, 对坐在自己斜下方也一样在大口吃肉的几个游击将军道: 「这个郑凡,做事确实有条理。」 有人暗暗点头,有人面色平静,还有人,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屑。 李富胜坦言道: 「他比我们,有脑子。」 得,这一瞬间,连孙谷义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了。 李富胜无形之中,在这场主题为「大家今晚吃肉」的晚餐聚会中,帮郑凡拉了一大波仇恨。 看着手底下这些位将主的神情,李富胜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 缓缓道: 「为将者,可疯可痴可颠,但绝不可心胸狭隘,狭隘了,格局也就小了,这是当年侯爷说给我听的一句话。」 在场的诸位将主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单膝跪下,拱手齐声道: 「末将受教!」 「咱们祖祖辈辈在北边,已经打了一百年的仗了,弄得我们脑子里,除了打仗,其余的都不会了。 与诸位说句犯忌讳的话,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会把今晚我所说的话传到侯爷那里去,但我郭富胜,还真不怕这个,这些话,就算是当着侯爷的面,我也敢说。 如果不想你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继续丢在荒漠上吃沙子,这脑子里,除了打仗杀敌的事儿,还得再试着装装其他的。 一时半会儿,装不下的话,那就接纳有这种脑子的人,这,一点都不丢人。」 说着,李富胜又忍不住感慨道: 「这个郑凡,无怪乎侯爷这般赏识他,起初,我还以为侯爷只是觉得这年轻人有趣又是我北人出身,所以起了爱才之心,现在看来,可不仅仅是这样。」 李富胜将自己身侧的一封厚厚的信封拿出来,丢到了下面, 他指了指信封, 道: 「前几日我曾问过郑凡一个问题,那就是靠杀戮,能否使得干国人永远臣服,这是郑凡给出的答案。 我这人,也是个大老粗,但这信里把道理都说透了,能让我看得明白; 你们也看看吧,应该也能看得明白。 这个郑凡,有大才。」 …… 靠自己手底下魔王「代考」和「代驾」, 获得「大才」夸赞的郑守备, 此时正在滁州城里闲逛。 滁郡,其实还不算是干国的腹地,但既然在三边后头,其城内建筑上,已然很具备干国风情特色了。 燕国的建筑,讲究一个大气,那么干国的建筑,则多出了一抹婉约和精緻。 没错,郑守备大晚上的,把一摊子事儿都交给了手底下魔王在做,自己一个人,则化身成一个「现代游客」,带着一百个翠柳堡甲士,保护着自己开始了「古城参观。」 后世国内有名的古城其实有好多个,但无一例外,商业化气息都极为严重,看来看去,其实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甚至几家古城的纪念品大概率都出自义乌。 也是仗着「穿越者」的便宜,才能看见这原汁原味的风情。 为何要带这么多手下? 原因很简单,虽说镇北军已经控制了整座滁州城,滁州城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了。 但这是一个个人武力超过常理的世界,保不准城内可能就藏着什么干国的哪个高手,也不怕死,更不怕连累人,就想着在晚上搞点事情。 郑凡可不想自己的名字成为这个世界后世传记里的反面配角,被某个义士或者大侠忽然杀出,大喊一声: 「燕狗,纳命来!」 然后, 斩自己首级而去。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郑凡觉得自己其实是不怕死的,但出于对自己手底下这七个魔王安全和人生的考虑,自己还是小心一点儿吧。 瞎子办完事儿后,也出来了,俩阴比都带着相同的一抹矫情, 干脆就一起搭伴儿,开始欣赏和品评干国的建筑艺术风格。 看着看着,就又一拍即合,来到一个景区,普通的景点错过就算了,最有名气的那个景点肯定是要打卡的。 「辛苦你了。」郑凡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辛苦,真的不辛苦,主上,这些事,看似杂乱难以处置,但只要刀在自己手里,再困难的问题,其实也就简单了。 一如,燕皇马踏门阀一样,刀在手,门阀之治数百年的顽疾,也就说剃就剃掉了。」 「是么?」 「的确如此,滁州城,还是要丢出去的,大军还是得继续南下的,所以,在这里布置些什么,会起到什么效果,其实都存在着太多太多的变数,本就带着极大的碰运气。 此时投靠燕国的干奸,说不得等我们军队离开后,又会马上反正。 第438页 属下所做的,包括赵九郎那个册子里所做的,无非是为之后的第二轮做一个铺垫罢了。 滁州城经过这一波后,至少,下次燕军来临时,他们的抵抗意志,会小很多很多。」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属下也留意了几个位置和几个家族,倒是可以在之后深交一下,说不得日后可以发展发展,不过,这也都是说不准的事,权当随手布置几手聊胜于无罢了。」 「嗯。」 就快走到福王府时,发现前面传来了叫嚷声。 「直娘贼,还摆王府的架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里此时,是大燕的天下!」 一个大舌头在用力唿喊着,一听就是喝多了的样子。 郑凡和瞎子等人走了过去,福王府门口,福王世子和府内的一些家丁正阻拦在门口,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四五个身着甲冑的镇北军军士。 「快让开,老子要进去看王妃,老子要看看王妃到底长什么模样!」 那个军士在不停地叫嚷着,其身边的几个伙伴似乎是在拖拽着他。 否则已经被解除掉所有侍卫的王府,紧靠这些手脚都在发抖的家丁,怎么可能拦得住这些镇北军军汉? 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敢去拦? 眼下的滁州城,可是有数万镇北军在呢! 就算是福王世子,在此时也是一脸羞怒,却不敢摆出什么世子的架子来训斥对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谓是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郑凡一挥手,身侧的翠柳堡甲士直接蜂拥而上,将福王府大门这块区域给围住了。 那几个镇北军军士先是一愣,就算那喝醉了的刚刚还喊着要看王妃的那名军汉,身子也忽然哆嗦了一下。 当郑凡走过来时,四个军士中,三名军士马上单膝跪下: 「参见郑守备!」 郑凡虽说是外来户,但本身官位在这里,同时,李富胜在明面上就已经表明了对他的看重。 那些游击将军在郑凡面前摆摆谱拿一拿架子还可以,但这些普通的军士可不敢在郑凡面前有什么不敬。 更何况,他们本就有些心虚。 终于,那个说酒话的军汉似乎也清醒了一下,跪了下来,但身子还是有些摇摇晃晃。 「拔营之时,擅饮酒?」 镇北军军纪森严,行军打仗途中,上至总兵下至普通兵卒,不得饮酒。 「回守备大人的话,我们,我们没有饮酒。」一名军士解释道。 「没有饮酒?」郑凡弯下腰,看着那张醉醺醺红通通的脸。 「大人,我们真的未曾饮酒,只是先前下了巡防之责后,我们的校尉大人送了一些菜肉过来,说是让我们尝尝干人的风味。」 镇北军,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吃货,这一点,郑凡是信的。 「然后呢?」 「大人,送来的菜肉里,有一道菜,似乎叫醉鹅,我这位兄弟,他酒量太差,吃了几块肉后,居然就……就这样了。」 醉鹅? 郑凡愣了一下, 然后再仔细看了另外仨人的脸,确实没有红,也没有醉的印记。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发酒疯的军汉,当真是那种传说中的酒量极差,一点点酒精就能上头。 「还不把他拉走,找几桶水给他清醒清醒,省的被其他上峰瞧见。」 「谢大人,谢大人!」 这仨军士马上扛着这个醉汉离开,事实证明,他们仨要是真想拉也是能拦得住他的,估摸着他们先前也只是假模假样地看着这位袍泽发酒疯,也想看看王妃的模样。 郑凡示意护卫散开,对站在门口家丁后面还身穿孝服的福王世子拱了拱手, 道: 「让世子殿下受惊了。」 福王世子马上推开了身前的家丁,走下了台阶,直接对郑凡作揖拜下去,道: 「多谢将军相助,元年感激不尽!」 「你不用谢我。」 「不,若非将军庇护,我王府女眷,今日……今日……唉,将军,您就是我们福王府的大恩人!」 「你真的不用感激我。」 「将军,切莫推辞,你就是我福王府的大……」 「你爹是我杀的。」 「……」世子。 第三十四章 蜜桃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福王世子坚持道谢,且将姿态放得这般的低,其实心里也是想着在此时找一个「靠山」,既然郑凡出手帮王府解围了,他就想着顺杆儿往上爬。 谁晓得,正努力爬着呢,居然等来的是这一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倒不是说郑凡非要这般大煞风景,故意这么不给福王世子面子,而是这个本就是瞒不住的一件事儿。 福王的人头,是自己提着送到两位侯爷面前的。 福王府,也是他做主要保下来的,当然,这也是赵九郎的意思。 善待干国宗室,也是瓦解干国战争意志的一种手段。 毕竟,身上无论再褒贬不一,但能跟崇祯帝那般硬气地自己吊死在煤山上的末代君主,古往今来,还真没几个。 善待宗室,也能给干皇留点儿希望,没必要死磕。 不过,只要这福王府不被灭掉,日后,他们知道自家老王爷的脑袋被谁充作了军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第439页 所以,与其这会儿虚以委蛇,还不如就这样说开。 世子殿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双拳攥紧。 郑凡就这么很平静地看着他,不过,四周的甲士则在此时同时向王府门口逼迫了两步。 保你,是保你,但那是建立在你安安稳稳规规矩矩懂事儿的基础上的。 你要敢跳,你要敢表露出什么骨气,你要敢玩儿什么振臂一唿, 那就满门灭掉没得商量。 古往今来,王朝更替之中,这本就是很寻常的戏码,也是一种双方都明白的潜规则。 郑凡是杀了福王,但那又怎么了? 毕竟郑凡是在开战时于绵州城下杀的,并不是在破了滁州城后寻衅至福王府杀的人。 「你父王的棺椁我已经让人看管好了,明日就安排人去下葬。」 福王世子听到这句话, 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 「多谢将军。」 这个福王世子,年纪轻轻,却倒还有一些「纯真」姿态。 讲真,看着这小子对自己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出手的煎熬姿态,郑凡心里还真挺爽的。 大概就是那种将对方揉捏得欲仙欲死的满足感吧。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自由自在。 上辈子,多少人背着房贷车贷和家庭压力,辛勤工作,明明没睡几个小时,闹钟响起时气得想要砸手机,却还是要咬着牙爬起来继续去上班。 这一世,强如沙拓阙石,在復仇前,还要辞去自己在王庭的职位,孤身一人,来到镇北侯府大门外求死。 强者的洒脱,也是有这种限制,就别说普通人了。 郑凡觉得,这个年轻的世子殿下,他是真的想手刃自己的,至少,是想要向自己拔刀的,而且这种冲动,极为强烈。 但他清楚,冲动的后果,是被灭门。 不过,这位世子殿下接下来的反应却有些让郑凡意外,他弯下腰,躬身道: 「还请将军入府喝一杯水酒。」 来这里,本就是想要参观参观正儿八经的王府的。 但在这时,郑凡却有些犹豫了。 「两国交战,那是国战,生死有命;现如今,是大人庇护我王府,这是恩情,自当还。」 这话说得还算圆满。 但郑凡还是指了指四周,道: 「我这些甲士,可都是要进去的,说不得会叨扰到王府内眷。」 郑凡怕死, 虽说王府在白天就已经被真镇北军进入押走了所有护卫,但保不准王府内哪个老太监或者哪个扫地的老奴就是个隐藏高手。 「滁州城,眼下已是燕国之土,燕国军士,何处去不得?」 这时,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里响起, 道: 「主上,这小子背后站着一个懂事儿的人。」 郑凡微微颔首。 从这位世子殿下先前的反应来看,他没有这种圆润和此般城府,这意味着在其身后,有一个人在指点他,而且指点他的那个人说的话,世子殿下还得听。 「如此,就叨扰了。」 郑凡客气了一下。 在福王世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 郑凡身侧的甲士们马上沖入了王府之中开始布置和开路。 王府内,确实亭台楼阁,很是精緻,也很有味道。 只是,王府内的下人们明显是在打包装点着什么。 「殿下,我记得我下过命令,不得动王府私产。」 福王世子马上回禀道: 「将军,贵军初至,我福王府作为曾经地主,自当出一份力以劳军。」 明明不在抄家名单上,却主动拿出王府内的家财贡献出来,这可以说是相当上道了。 只是,好笑的是,若是这种上道,属于那些投机者也就算了,这位,明明是干国宗室藩王。 「那就多谢殿下了。」 「将军,客气了。」 凉亭内坐下,下人端上来了一些干果和酒水。 王府上下如今是人心惶惶,估计后厨今儿个也难生火了。 「招待粗鄙简陋,还请将军海涵。」 「殿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在府内饮酒,本就是我这种武人丘八这辈子的福气。」 世子殿下举起酒杯, 正准备请郑凡共饮。 不料,一直在充当郑凡亲兵头子的丁豪走了过来,先拿起郑凡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每个果盘上都挑了一小把,丢入自己嘴里咀嚼了下去。 福王世子有些尴尬地举着酒杯看着这一幕, 郑凡却很是平静。 少顷,丁豪对郑凡点点头,郑凡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然后,郑凡拿起酒壶,倒了一些酒将酒杯给清洗了一下,随即又斟满,举起酒杯,对世子道: 「让殿下看笑话了。」 世子殿下摇摇头,道: 「将军身上干系重大,自是应当小心。」 「干了。」 一杯酒下去,郑凡也就没拿筷子,而是用手抓了一把干果一个一个地丢嘴里咀嚼着。 凉亭内外,都有甲兵守卫着,所以,此时的氛围,还真是有些尴尬。 世子殿下几次张口欲言,却又咽了下去。 但郑凡就当没看作对方的肢体动作暗示一样, 第440页 笑话, 你要说私密话就得让我屏退左右? 万一忽然杀出个高手怎么办? 就在场面继续这般尬默了许久了后,一道倩影从外面走来,来者是个女子,身着华衫,雍容高雅,在其身后,还有几个侍女跟着,只是这些侍女在瞅着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兇悍甲兵时,明显吓得有些哆嗦。 世子殿下马上起身,拱手对那位女子行礼道: 「母妃。」 哦,这位就是福王妃? 郑凡站起身,看向那个女人,开口道: 「见过王妃。」 没行礼,也没弯腰。 事实上,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站在侵略者的角度来看,没直接冲进来抢你王府女眷,其实已经够和善的了。 双方表面是客气,但具体的地位和差距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此其实都心知肚明。 而站在郑凡身后的瞎子北,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主上先前能和世子殿下虚以委蛇,假模假样,眼下却开始对王妃摆出了架子,真的很好理解。 雄性生物总是喜欢在雌性生物面前展现出自己野蛮强横的一面, 唔, 跟猩猩捶打胸膛吸引母猩猩差不多。 「妾身在此见过将军。」 王妃将自己的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了她的脸。 世子都这么大了,王妃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花季少女,只是皮肤保养得极好,外加还很有气质,这种气质,可不是靠化妆和衣服撑起来的,纯粹是靠身份地位养成。 再加上体态丰腴…… 瞎子北微微摇头, 哎哟, 这是主上喜欢的口味。 魔王圈子里,其实都会玩梗。 比如阿铭和梁程不得不说的故事, 俩人都有迷妹,却都对迷妹不感兴趣。 比如主上的口味问题…… 「将军,妾身可否与将军单独说会儿话。」 世子殿下听到这话,脸上再度羞红。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但自己母亲和外人这般单独相处,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但也是于礼数不合。 要是传出去了,外人会怎么以为? 况且,这个燕国将领,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郑凡点点头,道: 「都下去吧。」 「……」瞎子。 四周的甲士都退下去了,瞎子也下去了,不过,瞎子下去时,还对世子殿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世子殿下咬了咬牙,也下去了。 亭子里,只剩下郑凡和王妃。 郑凡坐了下来, 王妃则主动走过来,帮郑凡斟酒,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酒杯,没有喝,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鬼知道你指甲里有没有下毒! 王妃微微一笑,她正处于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成熟的气质还有尚未衰老的容颜,虽然没有刻意,但其一举一动,其实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嗯, 还是比自家四娘差不少。 郑凡在心里评价着。 四娘其实也不是小姑娘,但四娘在御姐以及到淑女这一档里,简直就是bug一般的存在,无人可比! 王妃似乎是知道郑凡心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将酒杯递向了郑凡。 酒杯杯壁,残留着红唇印。 嘶…… 郑凡接过酒杯,却依旧没喝,放了下来。 天知道你唇膏里有没有涂毒药! 是的, 郑守备怕死,很怕死。 没办法,任何一个男人,在杀了人家丈夫后,再坐在人家老婆面前,你都本能地会有一点慌的吧? 至于同意和对方独处在凉亭里,也是郑凡心里有底气的反应,首先,外围的甲士虽然不在凉亭内,但在外面,已经围成了一个圈。 瞎子的精神力,此时应该覆盖在四周。 排除掉福王妃是「天山童姥」一般的恐怖存在这个低到不能低的可能, 郑凡相信,以自己八品武夫的实力加上魔丸,对付一个女人,问题应该不大。 「敢问将军贵姓?」 「郑凡。」 「郑将军威名,妾身听说过呢。」 虽说干国朝廷对民间曾说过另外一个绵州城破的版本,但福王府自然有资格和有渠道知道那一晚的真相。 只是,那是第一次攻破绵州城的版本。 可能,用不了多久,郑凡第二次攻打绵州城的新版本又将出现,因为,福王的脑袋,成了第二次打绵州城这一仗最好的点缀。 王妃微微一笑,展露出那一抹和煦风情气质,道; 「郑将军,妾身如此唐突请将军独处,是有一桩买卖,想与将军谈。」 「呵,巧了,我从军前,就是做买卖的。」 郑凡猜测,那个站在世子身后,指点世子言行举止的,应该就是这位王妃了。 看似和煦,但应该是个带刺的玫瑰。 「这滁州,已然是燕人的地盘了。」王妃说道。 「嗯。」郑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妾身多谢将军对我王府的庇护。」 「这些,世子殿下已经感谢过了。」 「只是,将军,在干国,我福王府的境遇,本就有些艰难,朝堂上的诸位相公都在等着藉口来敲打我福王府,就是官家,对我福王这一支,在观感上也不太好。」 第441页 对宗室,当权者肯定没好感的。 郑凡没说话,继续听着,他倒真想看看,这位王妃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如今,大燕天兵已至,我福王府,愿意躬身侍燕,倒戈向明。」 郑凡摇摇头,道: 「王妃此言差矣。」 「将军,妾身所述,句句真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眼下除了躬身侍燕,你福王府,还有第二个选择么?」 凉亭外,一直在默默窃听着的瞎子嘴角微微勾勒出一道弧度。 主上确实成长得很快啊, 知道在谈真正买卖前,先把对方的气势给压下来。 「将军说的是,是妾身失言了。」 「王妃有什么话,请直言,天儿,挺冷的。」 「将军若是畏寒,可随妾身入屋一叙,妾身让人多安置几个炭盆亲自为将军取暖。」 一时间, 郑凡的唿吸变重了许多。 老实说,王妃的这个话,加上此时双方的境地,郑凡若是拼着不顾后续可能会被责罚的代价,把王妃,睡了也就睡了。 但对方可是王妃,哪怕干国的藩王一直被当猪养,但依旧是王妃。 一个王妃在你面前,将姿态放得这般低,她图什么? 「还请王妃直言。」 郑凡又催促了一次。 今晚的夜色很不错,滁州城内随时都会传来惨叫声和哭喊声,让这夜色,显得不再那么孤寂。 「将军,妾身想求的是,不知将军可否告知燕国陛下,我福王府,我福王世子,愿意登基为干帝。」 郑凡的目光忽然一凝。 王妃很认真地看着郑凡,似乎是在期待着郑凡的反应。 瞎子,瞎子,瞎子? 郑凡在心里喊道。 特么的,我知道你肯定在偷听! 「主上。」 「怎么办?」 「凉拌吧。」 「好,我明白了。」 言简意赅地场外连线求助之后, 郑凡看着这位长得很美艷的王妃, 道: 「怎么想到提这个?」 女人的意思是,让她的儿子,也就是这位世子,登基为伪皇帝。 燕人可以扶持一个傀儡政权,来帮忙治理和分化干国。 这种举措,在歷史上真的一点都不罕见,在郑凡熟悉的歷史里,儿皇帝其实有一大把。 「将军,既然都得低头,为何不低得更彻底一些?将军庇护我福王府,这是恩德,妾身知道,但等大燕席捲大干之后,我福王府,又有何作用呢?」 既然已经委身侍贼了,那就把自己卖得更彻底一点吧。 「这种事,我没办法决定。」 郑凡拍了拍手,不想陪这个女人再唠下去了。 「还请将军代为传话。」 「这事儿,犯忌讳。」 擅自建言立皇帝,哪怕是伪皇帝,儿皇帝,都代表着你对「皇权」的蔑视。 不过,这其实只是郑凡的推辞,因为无论是两位侯爷还是燕皇,都是绝对的实用主义者,建言这个,倒是不担心会被因言获罪。 只是,一天后,大军将重新向南进发,等日后干国边防军回援,这滁州城大概又得被「光復」,你在这里弄个儿皇帝出来,没多久又被灭了,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同时给干国送经验宝宝么? 这个女人,长得确实好看,熟透了的蜜桃。 但心思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心思多就算了,还很天真,反而让人因此觉得有些乏味了。 郑凡起身,道: 「就不打扰王妃休息了。」 郑凡打算告辞, 却在这时, 王妃也霍然起身。 郑凡整个人「咯噔」了一下,被对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不会那么倒霉吧,还真是个隐藏高手? 然而, 王妃只是对郑凡轻轻一福,像是在送别郑凡一样。 郑凡平稳了一下唿吸,点点头,转身离开。 「主上,这么美的一朵花,有点可惜了。主上大可随心所欲,四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呵呵,我不喜欢鱼唇的女人。」 郑凡在心里冷笑了两声,继续往外走。 只是, 刚走出亭子, 郑凡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只因王妃开口道: 「将军,妾身姓钟,是钟家女。」 一直在外面偷听着的瞎子身子忽然一震, 两声「卧槽」, 在二人「私密公会频道」里同时响起。 「主上,这女人如果是鱼唇,那我们就是兔唇了!」 郑凡深以为然, 转过身, 看向王妃, 道: 「那世子殿下岂不是?」 王妃点头,嫣然一笑, 回答道: 「西军钟相公钟文道的……亲外孙。」 第三十五章 密谋 郑凡开口道: 「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啊。」 王妃则开口道: 「请将军入屋暖和一下。」 「那就,多谢王妃了。」 「将军客气了。」 王妃走在前面,郑凡跟在后面,二人走出了亭子,向后院走去。 亭子外,世子殿下看着自己的母妃和郑凡向后院走去,整个人在发抖,指甲已然嵌入到了肉里。 第442页 随后,他的目光忽然又落在了那几个丫鬟和太监身上。 这几个丫鬟和太监眼里也流露出惊愕之色。 瞎子北则在此时开口道: 「他们中有银甲卫,格杀!」 瞬间,数十名甲士马上拔出自己的兵刃对着这些个太监和丫鬟砍去。 转瞬间,几个丫鬟和太监全都被砍死。 世子殿下长舒一口气。 瞎子则走到世子殿下身旁,开口道: 「殿下,就算你不相信我家将军,也应该相信王妃。」 「这……」 世子殿下咬了咬嘴唇,道: 「我,我没有……」 「我家将军应该是有更为机要的事情需要和王妃谈,又或者说,是王妃有极为机要的事情需要和我家将军谈。 他们会谈什么,我觉得,殿下您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世子殿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唿吸开始加重了起来。 「殿下,今夜,滁州城里的一切事宜,都是我家将军在负责,我家将军极受大燕镇北侯、靖南侯以及陛下的赏识。 虽说官位现在不高,但前途,已然是不可限量。」 「我,我……」 「殿下,您需要再成熟一点,不要太容易让人看穿你的心思。」 「多谢,多谢这位将军教诲,元年受教。」 「殿下抬举了,哦,对了,这些甲士也都是我家将军的私兵,他们不会对外乱传一个字,这一点,殿下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瞎子北重新站定,不再言语。 身边的这位小朋友段位太低,虽然倒是懂得一点人忍辱负重的道理,但到底是藩王的儿子,和那种从小需要生活在深宫内的皇子们有着太大的差距。 不过,似乎这样的人,才更容易被扶持上位。 啧啧, 钟文道的女儿,钟文道的外孙, 呵呵, 这事儿, 有意思了。 …… 王妃亲自推开门,进了房间,房间内,炭盆已经在烧着了,里面没有一个侍奉的下人。 郑凡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王妃则主动跪伏在了郑凡的双腿之间。 紧接着, 王妃亲自托起郑凡的一只靴子,帮郑凡将靴子脱下,紧接着,又以一种很轻柔的动作,脱下了另一只。 随后,王妃很是熟练地将郑凡的靴子放在了炭盆旁。 这一切的动作,都很自然,郑凡很自然地坐着,王妃也很自然地做着。 「将军,乏累了么?」 说着,王妃开始帮郑凡捶腿。 郑凡享受着这种服务, 稍微弯下腰, 将自己的脸凑到王妃的面前, 炭盆的火焰将王妃的脸映照得有些泛红。 「我很好奇,做买卖的人,都喜欢算计个投入和收益,你这般做,值得么?」 「将军说笑了,将军的名字,妾身是听说过的,包括将军在燕京废掉一位皇子的事,妾身也是听说过的。」 郑凡闻言,后背又靠回了椅子上,微微闭上眼, 道: 「不得不说,你的提议,确实很能让人动心,只是,我依旧觉得这般做,并不是非常地有必要。」 王妃则开口问道: 「为何?」 「原因有三,一,你福王府到底能不能立起来。」 古今藩王,除了皇帝主家绝嗣,类似嘉靖皇帝继承正德皇帝大位那般去继承皇位的方式。 其余的,只能通过造反了,然而,福王府作为一个藩王府,以前日子过得太过谨小慎微,不说有没有蓄养私兵或者结交文武了,估摸着,就是连这滁州城内,也不具备多少真正的威望。 「将军,您应该清楚,福王府,只是占了一个赵家的名分,真正所寄託的,还是在家父,在西军将门身上。」 西军,是干国最能打的一个军事藩镇集团,而钟文道,则是西军诸多将门的领袖。 「问题就在这里了,钟家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西军领袖了,你却依旧能够被许配给藩王,这意味着,你应该不是钟家的嫡女。」 「将军说的是,妾身确实是庶出。」 在这个年代,庶出和嫡出的区别,是非常之大的。 「所以,你认为你的父亲,那位钟相公,会为了你一个庶女,会为了一个庶女所出的外孙,去拼了自己近乎一生忠君爱国的清名不要,转投我大燕么?」 「不试试看,又如何能知道呢?」王妃的手开始越来越向内。 但却被郑凡伸手挡住了, 得益于每天陪四娘做针线活的缘故, 在这方面的抵抗力上,郑凡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可不是精虫上脑的恰当时机。 「这不是试试看的问题,而是你我都清楚,就算立世子殿下为帝,也仅仅是起一个分化分裂干国的作用,到最后,世子殿下还是会退位的,最后,至多封个侯爷。 哦,你应该知道,按照我大燕之制,侯爷已然是异姓王顶尖,就算我大燕陛下特开恩旨,最后给了一个王爵。 但一个有名无实地空头王爷罢了,钟相公,他图什么? 若是他真的在乎这个,我家陛下直接赐封钟相公为平西王不是更方便?」 第443页 「此举,可以引起朝廷对家父对西军的猜忌。」 「确实可能会起到这个效果,是能够在君臣之间扎入一根刺,但我已经发现,干国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并不都是蠢蛋。 尤其眼下还是国战关头,一旦此举做出,不管相公们心里如何去想,不管干皇心里如何去认为,但在明面上,他们反而会加倍地赐封钟家,同时,给予钟家更多的权力以及明面上的信任。 这么一算,对我大燕而言,反而是亏了。」 王妃手中的动作,停住了。 郑凡则继续道: 「第三个理由,并非我这个你们眼中的燕蛮子狂妄自大; 我虽承认西军确实是一支能战之师, 但我并不认为,西军真的能挡得住我大燕铁骑。 既然能靠刀子解决,又为何要去脱裤子放屁呢?」 王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黯然失色。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她的局限性,依旧很大。 郑凡闭上了眼,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他在给王妃思索的时间。 他之所以选择和王妃来到这屋内,之所以会坐在这里说这么多的话,自然不是要找理由去拒绝这位王妃, 而是, 郑凡的心里,其实有着他的盘算。 少顷, 王妃抬起头, 看着郑凡, 泪眼婆娑,让人心疼的可人模样, 道: 「请将军教我。」 郑凡睁开了眼,看到这女人此时的神情,心里还真是有些怜惜。 但感性是感性,生意是生意。 郑凡开口道: 「让我大燕册立世子殿下为干皇,帮其上位,至少,在目前来看,还不到火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管是这次亲自领兵的两位侯爷还是远在燕京的我家陛下,都不会在此时去做这种事。 我燕人,更信奉的,还是手中的马刀,而不是这些虚头巴脑地弯弯绕绕。 你所想的事,只有在我大燕这次攻势受挫之后才有可能发生。 但问题又来了,若是我大燕攻势受挫,没有我大燕铁骑的庇护,世子殿下就算登基了,他能守得住这还没焐热的龙椅么?」 王妃贝齿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近乎滴血。 郑凡伸手,抓起一缕王妃的头髮,在指尖轻轻地转着圈儿。 王妃看着郑凡,表情哀婉。 她现在,很恨。 而郑凡,和七位性格诡异的魔王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后,很善于观察这种细节。 他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恨。 他杀了她的丈夫, 而她却又不得不在这个男人面前故意以媚悦人, 然而,她所求的事,却在他的言语之下,近乎完全地崩解。 她恨他丈夫为何死得那般莫名其妙, 她恨她丈夫为了不被朝廷猜忌早早地自断臂膀,彻底蜷缩在王府之中, 她恨她现在,除了自己这具还未衰老的身子,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眼前这个男人多看一眼的筹码。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郑凡开口道,「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王妃看着郑凡,等着郑凡继续说下去。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最迟后日,我军就将撤出滁州城。」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因为动身在即,就算王妃去泄密,也没什么价值。 说不得此时其他几路燕国铁骑,已经在以更快地速度向干国腹地插入了。 「最重要的是,你需要耐心。」 郑凡从椅子上站起来,继续道: 「你要和你的儿子,都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机会,才有资格去等,眼下,你儿子没有登基的可能,但并不意味着以后会没有可能。 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只要你相信我。」 郑凡说的是「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大燕」。 「将军……」 「我可以许诺你这个机会,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可以等我过来,我将你儿子,推上皇位去。」 郑凡笑了笑, 「当然,你可以不信,因为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备,但你所需要做的,反正就是等着看看罢了,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今日一见,就当是你我二人为了以后的合作,先熟络熟络,预先做好一个铺垫。 当然,你也可以再找一个将军,把你的心思说与他听,但相信我,你是等不到你所想要的结果的,反而,你会失去我的耐心。 我想, 你丈夫之所以会死在我的人手里, 或许, 是你我之间缘分的体现吧。」 「嘶……」 外头,瞎子北听到这话时,一阵牙酸。 听听, 我杀了你丈夫,这证明你我有缘啊! 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 郑凡的手,有些没忍住,触碰到了王妃那张细腻的脸庞。 王妃没有反抗,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乱世之局,王妃的命,大部分时候其实比普通百姓之女还要悽惨。 她们原本高贵的身份,反而会成为帝国贵族争相交换玩乐的玩物。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 终于, 郑守备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守住了自己的灵台清明。 第444页 「将军,您刚刚说的那些话,可真不像是臣子该说的话。」 「这话说得,像是王妃您刚刚说的话,像是一位干国王妃该说的一样。」 「将军,那妾身可就等着您了。或者,您可以先收一点,妾身的诚意?」 「主上。」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中响起。 「怎么了?」 「这房间墙外,还有第三个人。」 郑凡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第三个人? 「是的,主上,刚刚潜伏过来的。」 「那你在干什么?」 「属下现在已经在她身后站着了。」 「……」郑凡。 郑凡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妃,皱了皱眉,开口道: 「我不着急。」 「妾身就这般入不得将军的眼么?」 「不,我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那是妾身的身份,也让将军您一点都不动心么?」 「有点儿。」 「王妃的身份,不能引起将军的兴趣?」 「比皇太后,还是要差不少。」 「呵呵呵呵……」 王妃掩面而笑。 郑凡也笑了笑,在心里则是道: 「确认没危险?」 「属下在盯着她呢。」 「他是谁?」 「看着装样子,应该是王府的贵人,有可能是福王的小老婆。」 「那我就出去啦?」 「主上请放心,属下来料理后续。」 「好。」 郑凡对着身后的王妃摆摆手, 推开门, 走出了屋门。 郑凡走出来后,福王对郑凡拱手,表情和姿态,看起来都有些别扭。 或许,实在是因为郑凡现在的「身份」,对于这位年轻人而言,委实有些过于复杂了。 「世子殿下,还请好好保重身体。」 「将军也是。」 郑凡笑笑,从世子殿下身边走了过去,身边的甲士则开始收队,护卫着郑凡离开了王府。 离开王府后,郑凡在街面上继续游荡着。 没多久,郑凡看见瞎子从一侧巷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解决了?」郑凡问道。 瞎子点点头。 「那女的,是谁?」 「是世子妃。」 「呵呵,这干国皇帝还真是喜欢给下面人发老婆啊,哈哈哈。」 郑凡顿了顿, 又问道: 「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沉塘。」 「你就不能选择稍微温柔一点的方式?」 「不是属下动的手。」 「嗯?」 「主上您走后,王妃就将世子叫了过去,是王妃让世子,将他的世子妃,给溺死在了后院的池塘里。」 「唔,还真是个狠毒的女人,这样看来,还是咱们四娘可爱。」 瞎子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四娘今晚用刑的场面, 然后, 很真诚地回应道: 「那是自然。」 第三十六章 众生相 今夜的滁州城,有人在算计,有人在彷徨,有人在挣扎,有人在惆怅; 有一个致仕的前工部侍郎,明明没有抄家到他家里去,却领着自家老小一起上吊自尽; 有一个滁州城守备官,一跃而成燕人之下滁州城最有兵权的一位,忙着领着自己的两千多手下开始一家一家地抄家灭门。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答应了燕人的要求,做了这滁州城新任文官首座,他坐在自家庭院里,就着寒风,一个人很落寞地喝了一夜的桃花酿。 有人一手持酒壶一手持佩剑,走到深夜的街道上,痛骂燕人,直言莫嚣张,待得王师来至,定叫尔等虏首断流,还没等恣意发泄出心中的豪迈就被巡街执行宵禁的镇北军一箭射杀。 其尸首,更是被一位热血上头的镇北军校尉绑在马身上,于街道上拖行,血肉模煳。 有人企图浑水摸鱼,城内的小帮派打算趁着这兵荒马乱的机会捞一把,将手伸向平日里他们绝不敢碰的大户。 众生相,众生态,众生面,各不相同,各写个性; 但不管如何,绝大部分,其实还是在惶惶之中默默地等待着,家中但凡有供奉神祇的,无论是雕塑还是画像,其供桌上,都比往日要丰富了不少。 若当真天上有神灵,兴许会诧异地认为滁州城今年居然提前过了年。 世间万法,皆为相互; 有黑即有白,有亮即有暗,有红自然就有黑。 一出出故事,一场场戏码,明明是在漆黑的夜里,却演绎得很是敞亮。 只是,对于镇北军士卒而言,凡是不需要去执行巡城任务亦或者不需外放出去做哨骑的,都早早地饱餐一顿后进入了梦乡。 数日的策马奔腾,他们其实早就累了,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城内,偶尔传来的惨叫声和哭声,于他们而言,只是睡梦中的小小调剂品。 论血腥,论残酷,荒漠上的种种,可比这些更彻底多了。 眼下的这些,真的也就是毛毛雨罢了。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帮干国人还真是有些矫情,明明已经註定的结局,却还要发出额外的声音和情绪, 第445页 何必? 这是一场极不平衡的力量对比, 且在镇北军骑士成功沖入城门之后,就再也无法改变。 但战争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 「镇北军的军纪,确实可以。」郑凡说道。 「主上,这是因为战事进展顺利,军队还没真正见血。」 郑凡点点头,他同意瞎子的看法,军队这个群体,一旦彻底见了血,它所能造成的破坏,将会极为恐怖,到那时,就是主将想要去制止,也制止不住。 而且,这一镇的总兵,还是李富胜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已经在极为克制了,天知道他能克制到什么时候。 「主上。」 四娘走了过来,端来了一个脸盆,里面放着两条热毛巾。 郑凡和瞎子一人一条毛巾开始擦脸, 这时, 郑凡看见四娘身边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 「又去捡漏了?」郑凡调侃道。 四娘的习惯,是看见好苗子就收过来培养着。 只是,最开始收的那一批小娘子,还没完全长大,现在倒是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不过,郑凡相信,经受四娘调教出来的密谍,肯定比银甲卫靠谱多了,自己遇到的几个银甲卫牌老婆,其实主家早就洞悉其身份了,简直不要太失败。 当然了,以郑凡现在的势力和地位,要「红拂女」也没用。 「正好被奴家给碰到了,来,小睿乖,给主人磕头。」 被唤作小睿的姑娘跪伏了下来,对着郑凡很认真地磕了头,开口轻声道: 「见过主人。」 虽然害怕,却不是很怯生,而且,看其磕头的姿势,明显家教很好。 这不是开玩笑,礼仪这种玩意儿,普通黔首不会太过讲究,就是磕头的章法,其实也就那样吧,无论是祭祖时还是面对大老爷时,也就是跪下来应付一下。 「谁家的?」 「家里以前可是做过上京的侍郎哩,那位老侍郎举家自尽了。」 「唿……」 郑凡长舒一口气。 「奴家过去时,那家的几个男人正在逼迫自家的女眷自尽,这个小姑娘不想死,在院子里跑,被她爷爷追着刺了一剑,还好我撞到的及时,给救下了。」 说着,四娘指了指小睿的后背,那里衣服破了,应该有一道口子,不过被四娘处理过了。 「可惜了呢,就是用美容针来弥补,也很难把她的伤疤给抹掉了。」四娘惋惜道。 「以后会有办法的。」瞎子说道。 现在的魔王们没能力去做这个,但以后,等大家的实力再恢復一些,抹掉一道伤疤,还不是简单的事儿? 「你说说看,自己想要自尽就自尽了呗,还偏偏要拉着全家一起,那家里从老爷子到下面几个男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四娘说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小睿似乎回忆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开始慌乱道。 「乖,没事的,现在没事了。」四娘安抚道。 「全家自尽,才能全了自己的清明,说不得还能混个青史留芳。」瞎子说道。 「行了,这也很难说什么对与错。」 郑凡懒得再在这些事情上耗费什么心神,又道: 「该歇息的歇息,该继续做事的做事。」 …… 这一觉,郑凡睡得不是很踏实。 许是因为四娘今晚没陪着自己一起睡的缘故, 所以郑凡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自己坐在珠帘后头,腿上坐着的是金凤华冠的王妃,王妃极尽媚态; 与此同时,珠帘外,是一座大殿,一帘之隔的地方,是龙椅,福王世子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上,一边听着帘幕后的动静一边接受着百官的跪拜大礼,山唿万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郑凡的美梦。 睁开眼后,郑凡居然还有些回味,同时笑了笑,自嘲道: 「真特么是一个变态。」 就在这时,梁程掀开了帐篷帘子探进身子,禀报导: 「主上,城外西南方四十里外发现一支干军。」 「干军?西南?」 如果是从西南方向过来的,那肯定不是回援的干国边军。 其实,按照燕军这一路奔袭的速度,干国边军就算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援也不可能在今天就追过来。 要知道,燕国可都是骑兵。 「有多少敌军?」 「具体不知,但应该过两万。」 郑凡马上起身着甲,然后和梁程一起走了出去。 街面上,镇北军骑士在快速地调集,不停地有哨骑从城外进来,同时大声唿喊着敌情。 不停地有骑兵从城内在往外调,准备迎敌。 郑凡微微皱眉,道: 「这是在做什么?」 滁州,是新占领的地方,虽然在刀口的威逼以及各种利诱下,在昨晚,倒是拉起了一部「伪军」衙门。 但整座城,其实还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状态之中。 这时,就这般让干军出现的消息大大咧咧地传递出去,岂不是让城内的干国百姓和权贵人心思动? 要知道,任何群体,任何时候,沉默的大多数都是主力军,在这个时候,就不能给他们希望。 第446页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就在这时, 一名骑士策马而来,来到郑凡身前后,拱手道: 「郑守备,总兵召见。」 郑凡对其拱手道: 「得令。」 郑凡翻身上马,和梁程一起向李富胜所在的位置过去。 李富胜昨晚住在一个民宅里,没选择大富大贵的宅邸,因为按照原计划,反正过两天就要再出发,随便找个窝睡个觉也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镇北军的这些高层将领,在个人享受方面,其实并不是很强烈。 郑凡策马行进在街道上,身边不停地有哨骑和骑兵队伍擦过,城内的燕军和城外的燕军大营,也已然开始发动运转起来。 一同躁动起来的,还有滁州城内的人心。 围墙里头,此时不知道探出了多少颗脑袋正在偷偷地打量着外面的情况,看得郑凡心痒痒,好想张弓搭箭练练爆头箭术。 …… 滁州城最威严也同时是象徵着权力中心的建筑,是太守府,不过干国不设太守,而是节度使。 只是,在昨日燕军破城时,滁郡节度使并不在滁郡,而是在滁州城南边八十里外的安田城催促粮草转运。 所以,这条大鱼并没能被抓到。 但此时,在太守府里,一位白髮苍苍的老者正坐在籤押房的座位上,他的脸上,带着宿醉后的深深疲惫。 昨晚,他喝了一夜的酒,酒是桃花酿,乌川盛产美酒,上好的佳酿更是价格昂贵。 只是,在昨晚,平日里自己都捨不得喝太多的佳酿,却越喝越没有滋味。 在昨天,燕人闯入他的府中,将刀口横亘在他全族脖颈上后, 这个老人, 选择了屈服。 他答应了燕人的要求,当了滁州城的新任节度使,然后,燕人开始给他塞官吏,塞了不少,他自己也找了一些,在一天的时间内,总算是将这个草台班子给搭建起来了。 只是,这也不过是一个纸煳的架子罢了,如今眼下,人虽然都在府衙内,但没人真的在办公,大家,其实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办公。 不过,早早的,大家就来府衙「上班」了,平日里的懒散拖沓,倒是丝毫不见了。 然而,坐在自己位置上后,交头接耳小声说的,无非是昨夜谁谁家被抄家灭族了,谁谁家被点名提拔了起来。 燕人来得太快, 燕人的刀架得也太快, 这群刚刚「投诚」的官员们, 还有些没能适应自己的身份。 好在,他们现在名义上的「节度使大人」,似乎和他们是一样的情绪。 一个上午,大家都只是这般在坐着,节度使大人也不传下任何的政令,一个个地都成了活生生的泥胎。 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走入了府衙,来到了籤押房重地,走到自家老爷身边,凑到其耳边说了些话。 随即, 老人浑浊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抹希翼和激动之色。 他用颤抖地双手抓起自己脑袋上的官帽,放在了桌案上。 王师,王师打回来了! 老人心里,很是激动。 但很快, 他的手又哆嗦了一下, 他开始害怕起来, 因为虽然是被迫的,但他却戴过这顶官帽。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清楚,这顶帽子,哪怕他只戴了一天,不,只要戴上过,就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昨夜,他一直在受着内心的煎熬。 那是少年时读圣贤书所立下的宏愿,那是金榜题名东华门唱名的荣耀,那是两袖一挥,致仕归乡时的洒脱; 他的野心,一直不大,他的官,也没做到很大,但这辈子,却也算是顺风顺水,虽有波澜,却大体顺当。 谁料得,年老将入土时,却被来了这么一糟。 尤其是听到那位老友举家自尽的事后,他内心的煎熬,开始越来越强烈。 自己, 是不是选错了? 王师要打回来了,要驱逐燕人了,他是高兴的。 这里, 是干国的疆土,怎能容燕蛮撒野! 这里, 是王化礼仪之地,怎能容燕蛮糟蹋? 然而, 王师若是打回来了, 自己, 又将被如何? 身边的管家虽然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是继承自己父亲的职位一直待在这个家里,见自家老爷如此憔悴神伤,也是默默地在心里嘆息。 「去,将前堂的大人们,都请来。」 「是,老爷。」 很快,前堂的十多名大人来了。 府衙前堂,一直是节度使以下那些一郡高官的职所。 他们中,有的是昨晚被提拔上来的,有的,则是原本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此时,他们一起受唤进来,表情各不相同。 有鄙夷露在脸上的, 有同病相怜之无奈的, 有默然麻木的, 籤押房里,短暂的沉默后, 诸位大人一起向坐在桌案后头的老人行礼: 「参见……大人。」 老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伸手, 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在继续地拍脸, 且开始拍得,越来越重。 第447页 「啪!啪!啪!啪!」 「老爷,老爷!」 管家赶忙上前阻拦。 老人的左脸,已然通红,只是因为脸上本就没多少肉了,所以也肿不起来。 下方众人,一时有些无措。 老人端起桌案上放了许久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混合着血沫子,咽了下去, 开口道: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了,城内现在很乱,燕人也很乱,王师,据说已经在城外不远处了。」 这个消息,从早晨开始,众人就已经知道了,且家里的僕人还会持续地送新的消息过来。 「燕人进了城,咱们却还坐在衙门里,呵呵,这叫个什么事儿。」 老人这番话说出,在场众人脸色全都为之一变,变得极为难看。 「不过,老夫明白,诸位大人和我不同,我啊,是鬼迷心窍,想求个高官名位,所以上了燕人的贼船。 而诸位大人,则是为了保存有用之身,你们,和老夫,道不同。」 下方诸位,有人诧异,有人不解,有人茫然,但在官场混的,怎么可能是蠢人? 所以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老人话语中的意思了。 「咳咳咳……」 老人连续咳嗽起来, 少顷, 他用官袍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继续道: 「是老夫,威逼尔等今日坐衙的,一切的罪过,都在老夫身上,等王师光復滁州,老夫将自己给朝廷上摺子,将所有的事,都揽下。 但请尔等,日后稍加照料一下老夫家人,老夫在此,拜谢了。」 老人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下方诸人一拜。 下方诸位大人则一起跪了下来, 齐声道: 「大人……」 所有人,已然泣不成声。 「都下去吧,该忙什么,该做什么,该准备什么,你们应是晓得的。」 众人应诺告退。 老人又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精气神。 管家有些心疼道: 「老爷,您,您何苦呢?」 老人却笑笑, 道: 「你当老夫不这么说,他们就不会把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么?」 「这……」管家。 「在收到王师出现的消息后,他们应该已经在串联着了,老夫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得担这个后果的。 与其让他们推我出去,倒不如老夫自己走出去。 这样,多少还能留点儿情分,日后,家里还能被照应一点儿。」 「老爷,您太难了。」 管家清楚,如果不是为了保住阖家性命,自家老爷断然不可能受燕人这种胁迫的。 老人伸手,又拿起了茶杯。 「老爷,茶凉了,我去给您再沏一杯。」 老人点点头。 管家端着茶杯走出了籤押房。 老人看着这空落落的房间,心里忽然一阵抽搐,眼里露出了一抹骇然之色。 因为在刚才, 自己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想法,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就是: 要是王师被燕人击退了就好了。 …… 福王府内传出了消息,世子妃因受惊病倒了,一直在房间里养病。 而此时,世子殿下和王妃面对面地坐着用午食。 今日的王妃,换上了素服,昨天是特殊,但实际上,他还在为亡夫戴孝的阶段。 「快些吃,待会儿还得带着下人出去将你父王安葬好。」 「母妃,外面……」 世子殿下的脸上,挂着极为清晰的慌张之色。 「外头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 「大军,打回来了,母妃!」 「打回来了就打回来了,打回来了你就能接过你父王的位子,当上新的福王了。」 「不是,母妃……」 「要是大军打回来了,就说明你,你赵元年,没那个命,也说明你母亲我,也没有这个命,既然没这个命,那就得认命。 好好吃饭。」 「但,但阿清死了啊。」 「死了,就死了呗,你父王在的时候,就与你说过了她的身份,你不会还真对她动感情了吧?」 「那自然是没有,只是,母妃,她毕竟是银甲卫的探子,等大军打回来,银甲卫可不会相信阿清是病死的这个说法。」 「这个好办,咱府里不是还有你父王留下的几个侧室么,燕人要是真败了,等咱大干军队进城时,你就把你那些个姨娘也都杀了,把你媳妇儿的尸体往她们里头一摆,就说是燕人暴行。 你老娘我再弄得披头散髮一点儿,这样子报上去,官家说不得还得可怜咱家,毕竟你父王可是在替官家宣旨的路上出的事儿,你吶,这王位肯定能保住的,还会再多拿些赏赐,活得也没你父王活得那么累了。」 「母妃,这……」 「遇事,得有决断,你父王已经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咱娘俩可以相依为命了,千万别指望你外公,你外公当初要是真拿为娘当一回事儿,就不会让为娘嫁进这福王府了。」 「母妃,儿子知道了。」 「嗯,所以,吃饭吧,下午去给你父王下葬了,总不能让你父王一直不得安息。」 第448页 「是,母妃。」 …… 滁州城的新任城守将已经将自己的部下召集了过来,足足两千多人。 郑凡和梁程过来时,恰好看见他们。 「呵,这是来请战的。」郑凡说道。 昨夜,这位新任城守将军领着自己可以鼓譟和控制的守城卒,屠了不少权贵满门,更是掠夺了不少财货。 如今,在听到「王师」靠近的消息后,主动地将自己能操控的人马又聚集了起来,请求随着燕军一起出战。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先前燕军入城时,滁州城这大几千的守城军,除了一开始略作抵抗之外,就很快作鸟兽散了。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有了勇气,敢和干军作战。 他们的战斗力,自然不成样子,但两番对比下的勇气,却有着极大的变化。 一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已经做下了滔天的罪事,一旦干军将滁州城光復,他们是绝对没有活路的,甚至在整个大干,他们都没有可以藏身之地。 昨晚自己爽了,也抢掠得嗨了,天亮清醒后,马上就开始担心拉清单了。 「此等兵卒,也就是聚一时之勇,稍稍受挫,就会崩散。」梁程说道。 「伪军嘛,你还想有多高的要求?」 「主上说的是。」 「呵呵。」 镇北军甲士没有阻拦郑凡,郑凡得以直接走入这个小宅子。 这只是一个一进的宅子,一进去,就看见李富胜的那头貔兽正懒洋洋地趴在那里。 这只貔兽在血统上自然比不过两位侯爷的,但说实话,比许胖胖的那头,真的是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了,这体格加上这通体黑色的鳞甲,卖相上,极为威武。 要是自己以后也能分配到一头貔兽就好了,还可以让手底下的魔王们去研究研究怎么改良它的血统。 不过也是有意思,干国皇帝喜欢给自己手下大臣发老婆,燕皇则喜欢发坐骑。 郑凡一走进屋,就看见李富胜正坐在床榻上,两个亲兵正在帮他着甲。 「郑守备,你让我很惊讶,早上你派人送来的名录和财货粮草徵收情况,我都看过了。」 嗯? 嗯! 郑凡回去后,其实忘了这一茬,就直接睡过去了,但手底下的魔王办事确实靠谱,早早地就送到了李富胜这里。 「侯爷确实没看错人,你,确实和我们这些丘八不同,是个能做事儿的。」 「大人谬赞了。」 「别总这么谦虚,咱们镇北军不兴这一套,你不晓得他们每次帐中议事时为了抢个先锋军吵得就差互相骂娘了。」 「是。」 「哨骑来报,城外出现了干军,最新报来的消息,人还不少,不下三万,嘿嘿。」 郑凡发现,李富胜的眼睛,又开始泛红了。 这是, 憋狠了啊。 「我带两万骑出击,留一万在城里继续征粮和镇压城内。」 「大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现在满城风雨,全城的人都晓得他们的王师在附近了? 哈哈,老子故意让他们把消息放出去的,故意让那些哨骑就直接在街面上喊出来的。 我知道,赵九郎和你们昨天做的事儿目的是什么,但我这人,脑子比较笨,想不到这么细,也不晓得具体该怎么做,也没那个耐心去做。 但有一点我晓得, 让人崩溃的最好办法,不是一棍子给他打死,而是先给他点儿盼头; 最后, 再把这盼头当着他们的面给踩碎!」 着甲完毕, 李富胜站起身, 大喝道: 「直娘贼,这滁州城当初就是听了你小子的建议,城虽然拿下来了,但真拿得没滋没味儿的。 好在,也不晓得这三万干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无所谓了,总算有一场正经仗可以打了。 我镇北军在荒漠和蛮人打了一百年! 干人不是喜欢说我镇北军只是被吹嘘出来的嘛, 好, 这次老子就让他们干人看看, 什么才是当世第一铁骑!」 第三十七章 兵法大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李富胜就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 郑凡率兵打仗,更多的,还是享受那种策马奔腾千军万马按照自己的心意冲锋移动的主宰感,简而言之,就是为了装逼。 李富胜不是,李富胜是那种很纯粹地喜欢杀戮。 瞎子曾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最难说谎,李富胜的眼里的腥红,已经在疯狂诠释他此时对鲜血的渴望。 「郑守备,随我一起去吧。」 这其实是一种示好,一,是带你长见识,毕竟以前郑凡虽说战果不错,但打得都是闪电战和游击战,外加碰上了狼土兵那些憨憨。 二则是带你去混资歷,虽说坐镇后方调理城内事宜也是功劳,但在燕人传统认知和视角里,只有血淋淋的军功才是最为踏实的晋升资本,其余的功劳,未免会逊色一筹。 这就如同后世的很多老一辈人眼里,除了公务员以外的其他行业都是打工的一个道理。 讲真,郑凡还真挺想去看看数万级别的大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场面,况且,城里的工作有瞎子他们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当即拱手行礼道: 第449页 「多谢大人!」 「哈哈。」 李富胜走出了屋门,那头慵懒的貔兽马上站起身,走到李富胜面前弯曲下了前膝。 李富胜翻身坐上去, 下令道: 「传我军令,大军开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南门外,一支支镇北军骑兵正在井然有序地开拔中,两万骑兵要执行作战任务,自然不可能全都堆积在一起然后一窝蜂地涌向一个方向。 李富胜亲自领三千骑为中军,其麾下六名游击将军则各领近三千骑已经根据哨骑的回报方位,向那里进发了。 若是此时可以在上方有个航拍镜头的话,可以看见自滁州城向南的这片区域,总共有七片快速移动着的阴影。 郑凡和梁程自然是跟在了李富胜的中军里,其实,原本翠柳堡的两千五百骑应该是李富胜的临时亲兵营的,但一来翠柳堡的兵士已经忙活了一整晚还未得到休息,二来李富胜也得照顾一下自己麾下兵士的作战渴望。 真正强大的军队,他一定是一支自信的军队,他们不会畏惧战争,他们渴望战争,且闻战则喜。 梁程一直在注意观察着四周,不停地有传令骑兵在各个队伍里来回穿梭,保证着指挥的时效性。 骑兵的作战方式,其实很丰富,远比步兵要自由得多,同时,他们的机动性可以使得其获得更多的战场机会,但如何指挥好骑兵作战却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很显然,不管李富胜到底是不是如瞎子那般所说是个精神病,但人家的军事指挥素质,却是很高。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得来的东西,而是在荒漠上长年累月与前代骑兵大师蛮族厮杀中学来的。 先前,之所以要在滁州城逗留两三日,撇开政治元素不谈,有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获得补给,因为要长途奔袭的缘故,其实部队所携带的补给并不是很丰富; 二则是为了修养马力,战马,一是昂贵,二是精贵,长途奔袭之后必须要将养一下,否则损失就大了。 不过,经过修养之后,也是瞌睡了就来了枕头,眼前居然冒出来了一支干兵。 和郑守备小家小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同,李富胜明显显得霸气多了, 看见敌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衡量对方实力以及己方可能会出现的损失, 而是只有一个字: 干! 这时,李富胜刚刚听完一名传令兵地汇报,当即笑骂道: 「直娘贼,这群干人居然自己缩栾了!」 郑凡就在李富胜身旁,在这个时候,自然不是你问我答的环节。 但李富胜的心情,似乎是因为这一则军报的到来,一是有些不屑,二则是放松了下来,主动地扭头对郑凡喊道: 「这支干军也不晓得是从哪边冒出来的,但决计不可能是从北面,估摸着还不晓得滁州城已经易主的消息,上午还傻乎乎地向这里开拔,现在应该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向西南的青山县靠拢。」 「这不是特意来攻打收復滁州城的干军?」 包括郑凡在内,滁州大部分的百姓和权贵,都以为这支忽然出现在滁州城外围的干军,是专门过来打燕狗的王师。 但看样子,这并不是。 这支军队到底是什么成分,到底是从哪里开来的,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但看对方之前傻乎乎地主动向滁州城行进现在又开始慌了神开始向附近的一座县城靠拢的表现来看, 这应该只是一支……过路的干军。 也难怪,滁州城陷落得太快,并未做出什么像样子的抵抗就落入了镇北军之手,同时,镇北军的哨骑大面积地撒了出去,近乎是将这座大城和外界进行了隔绝。 镇北军的哨骑,可是能在荒漠上和蛮族的勇士捉对厮杀不落下风的主儿,干国军队的哨骑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再者,干国人也没料到,燕人竟然跳过了三边,直接来到了这里,而且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滁州城。 这种隔绝,自然不可能将所有消息都阻断掉,肯定还是会有一些消息会被传递出去的,但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本身就有滞后性。 同时,军队在行军时,它接收消息的时效性也会大打折扣。 总之, 种种原因的促成下,导致这支三万人规模的干军,宛若救世主一般差点就撞上了滁州城。 想来,应该是那支军队的将领发现不对劲了,再愚蠢的将领,他也是知道行军时要分前军后军中军以及要撒出去哨骑去扩大视野范围,甚至还要提前派人去滁州城那边通知滁州城做好今晚大军路过的接待准备。 然后,对方应该是发现自己派出前往滁州城的人以及撒出去的哨骑,只见出去不见回来,预感到出事后,出于一个为将者的本能,选择向附近可以唿应上的一座县城去靠拢。 「呵呵,老子又不是猫,哪能被它逗一逗就撇下了?」 李富胜继续道: 「传令下去,全军提速!」 郑凡清楚,这是打算在对方靠拢青山县之前截住对方。 骑兵,只有在野外,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才能获得最大的优势,青山县郑凡虽然没去过,但这个时代,县城肯定是有城墙的,一旦让那支干国军队入驻县城之中,哪怕那座县城的城墙并不是很高大,也依旧会让镇北军很是头疼。 第450页 之所以选择大跳跃的战术,本身就是为了不想在三边去啃干国人的重城,就算真的要攻城,那也得是攻打干国上京城。 在打上京城时,死再多人,消耗再多大燕儿郎的性命,都不觉得是亏的。 在李富胜的命令下,全军开始了提速,都不再去顾惜马力。 终于, 前方传令兵来报,说前军已经发现了对方军阵。 李富胜马上下令让打前的两个游击将军率军迂迴包抄过去,阻截对方继续向青山县城靠拢的可能。 「呵呵,赶上了。」 李富胜心情大好,他其实也是有点担心若是没能赶得上被干军进了城。 镇北军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们攻城经验很欠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毕竟,荒漠蛮族除了王庭所在地有一座城外,其余蛮族部落根本就没什么城池。 终于,中军也赶到了。 郑凡所见,对方的军阵居然也很整齐,虽然以步兵居多,但在面对骑兵压境时,却依旧没有过多的慌乱。 长矛兵在前以及两侧,中间是盾兵,再里面,应该是弩手和弓箭手,对方为数不多的骑兵反而被放在了后面。 这是郑凡这个战场小白所看到的东西了。 虽说打过几次仗了,但郑凡只指挥过拔一拔堡寨,或者沖一冲城门,甚至于击垮狼土兵的那一役还是梁程亲自指挥的,郑凡只是充当了听命的一个骑兵罢了。 不过,饶是如此,郑凡也感觉到了眼前这支干军的不同寻常,这种阵型,一看就很反骑。 「主上,对方应该将三万大军分成了三部,呈品字形。」梁程开口对郑凡说道,「这种布阵方式可以方便互相支援,如果箭矢数量充足的话,还能进行相互的压制。」 郑凡只看见了前面的一排,但梁程却已然洞悉了对方的阵形。 就像是在球场中央位置或者在电视机前看足球比赛的上帝视角和球员在球场上踢球的视角有着极大区别一样。 优秀的将领,可以通过观察细节,从而达到类似于「开天眼」的效果。 李富胜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梁程,开口道: 「直娘贼,这个干人将领是谁,是个会打仗的主儿。」 说着,李富胜又指了指梁程,问道: 「你可知道他这般是何意?」 「固守待援。」梁程回答道。 「对,固守待援。」 因为打前的两路骑兵及时追上了对方,同时迂迴切了对方后路,这才使得对面的干国将领选择就地摆阵等待。 对方没有选择去冲击那近六千的燕国骑兵打通去往青山县的道路,哪怕青山县,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因为对方是骑兵,而自己这边步兵居多,想要及时打破对方的阻拦,难度有点大,最重要的是,对面的干国将领应该瞧出来了这两支一出现就切后路的燕军骑兵只是前军,应该还有更多的燕国骑兵正在疾驰而来的路上。 一旦自己主动先发动进攻,很容易就会造成攻势的反侧被赶来的燕国骑兵实行反冲,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在面对骑兵集团军时,要是阵形被冲垮了,那就是真正的灾难! 「传令下去,让孙谷义和越雨辰各遣千骑试探一下。」 李富胜的命令很快被传递了下去, 紧接着, 原本相对静止的战局之中, 有两支千骑队脱离了本方军阵,开始向干军军阵逼近。 郑凡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李富胜,这位总兵大人精神病可能是真的有,但打仗的脑子,却也依旧格外清醒。 「主上,此举有两个目的,一为试探对方的成色,看看到底是不是花花架子,二则既然对方摆出了品字形三个军阵,也要挑一挑看看哪个军阵更弱一些,方便下口。」 「郑守备。」李富胜开口喊道。 「大人?」郑凡正在听课呢,闻言扭头看向了李富胜。 「此人是你家奴?」 「额,是的。」 想来,应该是李富胜听到梁程喊自己「主上」的缘故。 燕国家奴风气很盛,哦不,确切的说,这个时代,家奴家将,不光是燕国,基本上哪个国家都是这样。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镇北侯府下面的七大总兵,其实都是镇北侯李家的家将。 「郑守备真是文武双全吶,这家奴,调教得不错。」 「……」郑凡。 尼玛, 明明是自己跟个小学生一样在听梁程讲课, 结果在李富胜的视角里看来,是自己特意在考较自己的家奴。 梁程拱手道: 「是我家主人教导得好。」 「是,是,那我替你家主人考考你,此局,当如何破?对方既然选择固守待援,留给我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大人说笑了,对方可以固守待援,我方难不成就是孤军深入么?」 「何解?」李富胜眯了眯眼。 「先前行军途中,大人应该已经派出传令兵去联繫附近的其他部兵马才是。」 「好啊,不错,不错。」 李富胜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对面的干国将领在选择固守待援,因为那位将领应该想着这里是干国的国土,干国的兵马支援应该会很容易。 到时候,无论是咬住这支燕国骑兵又或者是配合援军逼退这支燕国骑兵都可以。 第451页 但这次燕军可是有二十五万铁骑南下,虽然在进入滁郡境内时,兵马分散了开去,但在这附近,肯定是有其他部兵马在的。 双方各部的距离以及所在位置,中下层军士可能不清楚,但李富胜作为一路兵马的领军者,自然是门儿清。 毕竟,南下的燕军哪怕分散开了,也不是一群脱了笼子的疯狗而是一群来自北方的狼。 狼群,是最擅长配合的。 对面干国的那位将领,在想着固守等待援兵,殊不知,附近的狼群可能比援兵还要多。 「郑守备,他是何军职?」李富胜开口问道。 「翠柳堡下属校尉。」郑凡回答道。 「哦。」李富胜点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派出去的两支千人骑已然逼近了干军军阵,干军军阵当即紧张了起来。 李富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梁程也是在定睛观察, 夹在二人中间的郑守备看了身边二人的模样,也马上很认真地看了起来,瞪得眼睛都有些发酸。 两支千人骑自然不是去沖阵的,先前的冲锋,捲起了不少的尘土,也营造出了不小的声势,却又在安全区域勒住了缰绳,然后调转马头的同时,张弓搭箭,开始抛射。 抛射的准确性自然就差了许多,但骑射的本事,你再厉害,也不是让你去和结好阵,兵种齐全的步兵去比试这个的。 箭雨很快落下,干军方阵一阵骚动。 其实,杀伤倒是没多少杀伤,除非一些个特别倒霉的,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人朝你丢雪球都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就别说是箭矢了。 这两支千人骑又来回沖了两次,依旧只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前提下进行抛射,对面军阵中也有弓箭手和弩手开始还击。 彼此的伤亡其实都很零星,但你依旧得还击,否则自己这边的气势就得颓下去,光挨打不能还手,这种压力对于兵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嗡!嗡!嗡!嗡!嗡!」 就在两支千骑队准备撤离战局回归本阵时,对方军阵之中忽然传来了刺耳的破空之音。 床弩! 对方军阵里有床弩! 一时间,恨不得比普通人身高还要长一些的一串弩箭射向了一支千人骑队。 总共五支弩箭,三支落空,一支射中了一名镇北军骑士的战马,直接将其胯下战马洞穿,马躯都宛若被撕裂开来,上面的骑士也就摔落在了地上,好在身旁的同僚眼疾手快,及时地伸手将对方抓起来载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还有一支床弩一连串射穿了三名燕军骑士,一时间,鲜血迸溅。 干军军阵之中当即传来了阵阵欢唿声,士气大涨! 然而, 对于这一幕,对于部下的生死,李富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伸手摸了摸胯下貔兽的毛髮, 似乎又来了兴致,问道: 「看出什么来了?」 梁程很平静地回答道: 「正对我们前方的这座军阵,最为稳固,阵形没有动盪,反击时机也拿捏得很好。 后头的两个军阵,西侧的那座军阵还好,士卒虽慌却不乱。 唯独东侧的那座军阵,阵形明显被压缩,阵中央弓弩手还击凌乱且无律。 三个军阵,三种层次,这支干军不是独立的一支人马,更像是几家拼凑出来临时组在一起的。」 李富胜听完,开口道: 「那我军接下来就从东侧的那座军阵先下口?」 梁程摇摇头,道: 「主人教过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战场之局,千变万化,万分诡诈。 对方干军主将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强行突破,而是原地布阵,这证明其是一名用兵谨慎的将领。 哪怕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也不可能在摆出此等阵势的同时,留一个这般明显的破绽和缺口在这里。 东侧的那座军阵内部,应该有后手。」 李富胜伸手,忽然拍了一下郑凡的肩膀。 力道有点大,郑凡这个八品武夫差点从马背上被拍下来。 「郑守备,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文武双全,当真大才!」 「……」郑守备。 「侯爷果然没看错人,不,我觉得侯爷还看走眼了,要是侯爷知道郑守备有这般允文允武的本事,依照侯爷的脾气,就是和那位南侯打一架,也要把郑守备你给抢过来。」 呵呵,呵呵…… 郑凡有些小小的脸红,昨晚的事儿,自己其实是在打酱油,事儿都是瞎子和四娘他们在做; 刚才,都是梁程在说,自己只是在学。 作弊的人,总是会心虚的, 郑凡开口道: 「大人谬赞了,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是何解?」李富胜开口问道。 「额……」郑凡。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大人,那是我家主人亲自写的一本兵书。」 「……」郑凡。 「兵书?嚯,那我还真感兴趣了,我们武人丘八也能写书立着,不简单不简单,此兵书叫什么?」 梁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郑子兵法》。」 第三十八章 有死无生! 「《郑子兵法》?」 第452页 李富胜砸吧砸吧了嘴,虽说他是个大老粗,但也清楚「子」这个称谓,得是多么的重。 自己在自己姓氏后面加「子」,就如同自我介绍时:大家好,我姓张,我是个天才,你们可以叫我张天才。 颇有种恬不知耻的感觉。 但武人嘛,对文官是天生带着一种对立情绪的,而且认为武人张狂本就是一种天性。 所以,在李富胜的脑补下,所谓的《郑子兵法》,从名称上,就完全是一个武人绝对自信的体现,将文人那种斯文信仰全都踩在脚下的嚣张! 当真是,深得他喜欢啊! 「好,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也要拜读一下。」 郑凡依旧有些懵比的感觉,讲真,自这个世界甦醒快一年了,文抄公的事儿,他其实真没干多少,也就跟六皇子抖过一些金句。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燕国的国情和干国大不相同,并没有多少当文抄公的市场。 最重要的是,平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梁程,今儿的话,有点多啊。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私下里偷偷说悄悄话的时候,先前的试探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做,得迅速拿决定了。 李富胜看向梁程,道: 「你家主人可曾教过你,战场之上,什么才是真正的取胜关键?」 梁程闻言,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其实,说句不好听的, 李富胜以嗜屠灭部族而在荒漠上凶名昭着, 但梁程屠过的城,比李富胜打过的仗都要多。 这个问题, 就如同是稚童在询问一个老者: 你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么? 答案, 梁程心里肯定是有的, 但今天自己出的风头,哦不,是自家主上出的风头,已经够多的了,要是再把风头出下去,就要有些过妖了。 至于所谓的《孙子兵法》,其实就算完全照抄一份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极为天真的人会觉得看了《孙子兵法》就会打仗。 这就和「半部论语治天下」以及皇太极和多尔衮他们都是看《三国演义》学习打仗本领的一样,谁信谁单纯。 日后这本兵书就算呈递上去,应该会引起不小的波澜,但波澜依旧可控,在真正的宿将面前,这书也就是挺有意思总结挺精闢。 「还请大人赐教。」梁程回答道。 李富胜大笑一声,道: 「无他,兵强马壮耳!」 战争,往往会被赋予很多政治上的因素,加上经济、文化、计谋、大势等等这些, 但如果抛开这些外在因素, 只看眼前的这场遭遇战, 谁输谁赢, 靠的不就是兵强马壮么? 「沖阵营,列阵!」 伴随着李富胜一声令下,中军开始分割开来,有一支千人骑开始向前列阵,每个骑手的手中,都拿着一桿马槊。 马槊这种武器,看起来和长矛以及西方骑士喜欢用的长枪很相似,但实际上,它更为复杂,同时,也更为贵重。 在古代,马槊是能当传家宝流传下去的,普通人根本玩儿不起,也装备不起。 马槊分槊锋与槊杆两部分,槊锋刃长达50-60cm,远远长于普通的枪、矛类武器,其杆为通常使用柘木,是细柘杆浸泡油晾干后,用鱼泡胶黏合而成。 骑士策马冲锋时,持马槊,等于是给马槊带上极为可怕的势能,借着这股子惯性,同时搭配上骑士娴熟的马上功夫和使用技巧,足以化作最为刚勐的「刀锋」,切开眼前的一切阻挡。 骑兵对决时,它的作用非常之大,在对步兵时,它也依旧恐怖,就如同先前干军军阵之中所射出的床弩弩箭一样,一旦这千骑开始冲锋,相当于一千支比床弩更为恐怖的利刃铺射了过来,一根马槊上足以挂上好几个串糖葫芦。 当然,这种一次冲锋之后,马槊就得暂时放弃,骑士得拔出近身的马刀继续厮杀。 「不管对面的干将在耍什么花招,在做什么打算,有什么心思,都不用去管。 我镇北军铁蹄所踏之路,俱为尘土!」 李富胜这话说得很豪气。 是的,不管对面干军将领在用什么计策,老子直接将你品字阵形中最为坚固的那一块给冲掉,让你的计策都见鬼去吧! 计策再多,再智珠在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显得极为苍白和可笑。 绝对实力是什么? 先前六千铁骑拦路,就能迫使对方将领在坐拥三万大军的局面下原地布阵不敢妄动。 李富胜伸手,自有一侧的亲兵亲自将一桿马槊举过来。 李富胜左手持槊, 他没问郑凡,因为他清楚,郑凡这种人才,不适合去在战场上出什么意外,至少,不适合去第一波沖阵。 他问的是梁程,他问道: 「可敢与我同去!」 梁程没有回答,而是主动策马向前,那股子傲气,宛若天生。 李富胜眼里冒出了精光,忍不住对郑凡道: 「郑守备,此人可否交予我?」 郑凡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倒是想给,但人家可不会跟你走。 李富胜也只是开开玩笑罢了,这种家将,一般不会改换门庭的,最为讲究的,就是「忠诚」二字。 第453页 在李富胜的示意下,一名亲兵将自己的马槊递给了梁程,梁程将其提起。 李富胜策马上前,来到了那千骑的前方。 看样子,他是打算亲自沖阵。 但没人敢去阻拦他,没人去说什么将军您身份贵重还要指挥大军不能轻易涉险云云。 这就是李富胜的风格,他喜欢杀戮,喜欢听敌人的惨叫,喜欢他们的鲜血溅洒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哪怕如今已然是总兵官,但他依旧喜欢冲杀在第一线。 郑凡左看看右看看, 李富胜上前了,梁程也上前了, 旁边还有一名亲兵也在看着郑凡。 似乎只等郑凡示意,他就会将自己手中的马槊递给郑凡。 先前,三人的对话,周围亲兵也都听到了,虽不明但觉厉。 但郑凡在扫了他一眼后,就迅速地挪开了视线,开始眺望远方,在观察着远方的云。 你让郑守备骑着马顺势砍砍人,这没什么问题,八品武夫的实力外加这半年来磨砺出来的马术,足以实现。 但马槊这玩意儿,郑守备没玩儿过啊,也没练过。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是要去沖阵啊! 看着前方干军密集得如同刺猬一般的阵形, 这要是一头扎进去, 人想没,真的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郑守备怕死,认怂。 不, 他是得为其他魔王们负责,得为了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这就让身边那名亲兵都有些尴尬,想直接问,又不好意思,最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策马上前,补入了沖阵营的位置。 「镇北军!」 李富胜发出一声大喝。 「虎!」 下一刻,其身后的千骑一起将手中的马槊垂立在了地上,发出整齐的铿锵之音。 不用传令兵了,因为这早就是演练过无数遍的东西。 当自家总兵打算亲自率领破阵营冲锋时,其余各部该如何配合,大家都心知肚明。 蛮族是最好的陪练,一切的一切,他们早就在荒漠上实战过不知多少次。 也因此, 下一刻, 一个一个地游击将军开始指挥自己的麾下开始调整位置,一道道军令开始下放。 这一来说明了李富胜性格上的「鲁莽」,这种带队沖阵的事儿,真的没少干; 二来,则意味着就算李富胜嘎屁战死了,他的部下也不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群龙无首。 一时间, 除了李富胜所在的这一千持马槊的沖阵营岿然不动以外, 整个外围战场的近两万镇北军铁骑都开始了运动,干军军阵之外,尘土飞扬,马蹄阵阵,当真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磅礴气势! 郑凡能够看见最前方的那些干兵脸上挂着的紧张神情,同时,将自己的手默默地放在马刀上。 另一只手,放在了胸口位置,感受了一下魔丸的存在。 虽说自己不用去沖阵,但想来自己随后也会跟着一起冲锋的。 唿…… 看着四周镇北军士卒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渴望神情, 郑凡发现自己就像是一只哈士奇混入了一大群野狼之中, 平时还能混混,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区别, 关键时刻,就真的露怯了。 一阵风吹过这里,将先前才被扬起的沙尘鼓动得更为夸张,但两万镇北军骑士,已然在极快的时间里完成了准备。 不算李富胜亲领的沖阵营的话,总共七块骑兵方阵,依旧是原本负责截后的两个游击将军负责后方,而在东西两侧,也是各有一个方阵。 而在沖阵营两侧,也是各有一个方阵,在沖阵营后面,也就是郑凡所在位置,也有一个方阵。 待得风开始渐渐平息后, 战场的氛围却开始安静下来,哪怕是骑士胯下的战马也只是默默地刨动几下蹄子,不敢再有过多的动静。 只是,这种安静,所带来的压迫感,却是之前的数倍! 李富胜举起手中的马槊, 一声长啸从李富胜口中发出, 「虎!」 「虎!」 「虎!」 李富胜身后这一千沖阵营开始以一种节奏将自己手中悬着的马槊底端整齐地砸在地面的冻土上。 「虎!」 「虎!」 「虎!」 随即,是两侧的骑兵方阵开始用兵刃敲击自己的甲冑,将这种节奏传递了下去。 东西方向的两个军阵也受到感染,开始做出同样的动作, 到最后, 像是玩墨西哥人浪一样, 后方负责截断后路的两个军阵也发出了相似的唿喝声。 撇开先前冲击滁州城的城门直接夺城而入不谈的话, 眼下, 才是镇北军南下进入干国国境上的第一战! 当世第一骑兵军团,他们的荣耀,他们的恐怖,他们的风采,将第一次呈现在这块属于邻国的土地上,呈现到干国士卒眼前。 这一幕, 他们已等待百年! 终于, 风为起而沙尘扬, 骑兵动了! …… 「东成兄,刚刚那几弩射得真叫过瘾!」 干国军阵的品字形中央核心区域,一年轻将领对着身边骑着白马的同样年轻将领说道。 第454页 先说话的年轻将领叫钟茂,乃钟家子弟,虽说从辈分上来看,他比钟天朗矮一辈,他是钟文道三弟钟文勤的孙子,但和钟天朗一样,被誉为钟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将门传承和文官集团有一点很相似,双方在培养下一代接班人时,都需要吹捧,需要造势。 但军中的环境有着自己的特殊性,首先没那个本事,你就很难扛得起大梁,麾下兵马都不会服你。 虽说大干自西南土司大规模叛乱被平定之后没有再出现第二次那种规模的乱局,但也并非是歌舞昇平。 事实上,大干固然富有,地大物博,但大干的农民起义可以说是此起彼伏,外加西南土司和北羌部落时不时地也来那么一下,仗,还是有的打的。 文官被吹出虚名之后,还能去清闲衙门挂挂职,若是家里势力运作得当,说不得还能去翰林院里待个几年镀镀金。 但只听说过泥胎官老爷可很少听说过泥胎武将,但凡泥胎做的,估摸着早就战死了。 当然了,钟天朗作为钟文道的儿子,自然会得到西军上下最大的资源扶持,与之相比,钟茂得到的扶持就要逊色太多了。 否则,也不可能会负责接这个率领尾后人马北上的差事。 是个人都清楚,早早地上前线,才能早早地找到仗来打,才能扬名,才能更容易获得功勋。 所以钟天朗是跟在老钟相公身边一起头一批北上的,且曾雪夜入燕,连挑多座军寨,已打出了声名大涨干军威风。 而他钟茂,就得在后头领八千西军步卒顺带押运着器械以及路上被滁郡节度使强行加派的粮草一起慢悠悠地上路。 其实,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将领,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待遇,但对方明显在未来的发上,会比自己更好。 且对方先前一手的布置,也着实让钟茂感到佩服。 这个年轻人,姓祖,叫祖东成。 其父,就是祖家军的缔造者,祖竹明,人称祖大帅。 钟茂清楚,此时的祖家军,在干国东南一带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极大,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一个位于东南类似如今西军的一座藩镇! 放在以前,可能朝堂上的诸位相公是不会允许出现这种局面的,官家肯定也不会同意,但如今燕人在北边频频制造摩擦,局势显得无比紧张之下,文官再傻也不会在此时去打压武将的权柄,当然了,该分化还是会分化,但不至于和当初对付刺面相公一般,先高挂起来,再寻由头动手。 要是祖家军真能建藩,自己眼前的这位祖东成,必然是下一代的东南藩镇领袖。 「钟兄谬赞了,其实我本不想在先前动用床弩。」祖东成嘆了口气说道。 钟茂点点头。 两个年轻人,虽然出身背景不同,但自幼受父辈薰陶,且本就是资质上佳,所以在军事上,自然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 钟茂清楚,燕军骑兵忽然的出现,本就已经使得麾下兵马人心惶惶。再加上燕人掠阵抛射,更是给己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若是不以手段克制一下,让燕人放点儿血,可能麾下兵马的士气,就得陷入低落,甚至可能直接出现溃散的情况。 底牌这种东西,自然是得该藏着,越晚使用越好,只是局面如此,已然容不得犹豫了。 钟茂率领的这八千西军,作为运输部队,自然不算西军里的精锐。 另外这里还有五千北河郡刚刚招募成军的敢战士,乃是从北河郡厢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壮,但大干的厢军歷来废弛,人数虽然众多,但往往起到的是在出现灾乱时补入流民防止出现民变的作用。 军队是拿来维稳的,但在厢军这边,它的维稳作用更为彻底。 至于那近万的上京禁军,架势脾气倒是不小,但钟茂清楚,花花架子居多罢了。 否则,前些日子各路大军开拔时,也不会出现号称八十万禁军的上京卫戍大营,差点连十万兵马都没能凑出来的笑话。 不过,这些日子,官家连连发怒,禁军将门被贬谪了好多个,终于使得禁军上层人物开始慌乱了。 另外的,就是祖家军这七千后军,祖家军第一批开赴北方的是五万大军,祖竹明亲领,到了北方后,祖竹明又调自己儿子率后军继续北上,携带着不少军械。 祖家军一直有两个传统,一是重军阵,二是重军械。 各种连弩、砲车、战车等等,在战场上,往往能够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干国东南一带海匪泛滥,甚至还有海边岸上大族和海匪勾连成势,曾一度糜烂东南局势,祖家军就是在那时应运而生,十年时间,逐步使得海波平定。 在钟茂和祖东成身后,还站着一位银甲年轻将领,此人名叫窦国明,窦家是开国武将勛贵,在禁军之中影响力极大。 这次一万禁军北上,就是由他率领。 在窦国明身后两侧,左边,站着一位长须汉子,年岁在三十左右,体格如猿,最擅那马上功夫,姓韩,家排老五,人称韩老五。 右侧乃一国字脸将领,年岁上比在场的诸位衙内要大上一些,但比韩五要年轻,姓乐,名焕,最擅长枪功夫。 韩老五其实是西军出身,不过早年间在西军过得并不得志,甚至一度被打压得不得不离开西军,入了北河郡的厢军,可以说是从野战部队进了预备役的感觉。 第455页 也正是值此东风,北方三边告急,北河郡节度使知晓厢军到底有多废柴,所以只能先从厢军之中做筛选,韩老五这才得以被提拔出来,入了那位节度使大人的视线。 甚至,也不晓得怎么滴,北河郡节度使大人好像还对其看对眼了,更是不顾文武之泾渭,将自己一女下嫁于他,所以韩老五则摇身一变,成了节度使的乘龙快婿,简直就是树挪死人挪活的典型。 如今,这五千敢战士组成的新军,就是由他率领。 而那位乐焕,其师承汪北山,乃汪北山义子,汪北山是一位儒帅,刺面相公黯然结局后,西南地区曾一度出现反覆的徵兆,他曾领钦差衔,都督西南军政,七年时间,西南遂稳。 如今,汪北山早已致仕,其留下的政治资源,大部分都放在了这位义子身上,任禁军指挥使。 可以说,这是一支完全由衙内二代组成的军队。 他们从东南西北恰好地聚集在一起,然后又一起上路,硬要说这是偶然,那也太偶然了。 只能说,值此三边告急之契机,各家涉军势力都很默契地在做着一些事情,大干以文抑武实在太久了,武人很渴望能够将自己松绑以获得更大的地位。 所以,在主力部队已经开拔入驻三边之后,后续人马就由这些衙内们领衔,走走停停,聚在一起,看似是凑巧,实则更像是各大军方势力年轻一代的碰头会,提前联络联络感情。 实在是刺面相公的殷鑑不远,自那之后,武人们也开始明白抱团的重要性。 不过,这帮衙内聚在一起后,倒是没出现那种争风吃醋互相不服气的情况,都是有水平的年轻一代,都不是俗物,自然不会去做那种蠢事儿。 禁军军士固然骄横了一些,但窦国明、乐焕一起一应这次一同跟随来的禁军将门子弟,则显得很是谦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八十万禁军缺额近半不说,剩下的一半还在上京城码头上当劳力挣饭吃。 说迎来送往,说交友交际,禁军子弟自是没得说,绝对的一等一,但要说领军打仗,窦国明和乐焕还算有点家门或者师门传承,其余禁军将门子弟,则对自己的水平很有逼数。 韩老五虽说节度使的乘龙快婿,但论身份论地位,自是比不上这帮正牌衙门。 身份地位最高的,自是钟家的钟茂以及祖家的祖东成,虽说西军势力庞大,比新起的祖家要强盛太多,但若是钟天朗在这里,自然无二话,地位最高,只是钟茂毕竟是旁系子弟,所以,众人之间隐然以祖东成为贵。 且祖东成也确实是有本事的,十五岁就随其父转战东南,在这里,已经不能说是深得家传了,要是抛开年龄来看,已经可以称为宿将。 诸位衙门按照家门或者师门的意思,很凑巧地聚在了一起,然后一同北上,一路上,不光忙着联络感情,在这个年纪,他们心里还是有梦想有追求的。 乐焕和韩老五马上功夫最为了得,但论起带兵之法,则以祖东成为最。 甚至,一路上,诸位衙内更是将自家兵马交给祖东成来进行训练,大家一起学习和揣摩练兵和军阵之术。 祖家练兵之法闻名大干,祖家军起家之初,就是从祖竹明招募兵马开始的,可没有什么现成的果子好摘。 不过半月功夫,诸位衙门就发现自家麾下兵马的精气神确实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你地位最高外加还最有本事,诸位衙内对祖东成自然极为服气。 这也是为何当燕军骑兵忽然出现时,这支「联合部队」居然能够迅速结阵以应对的原因所在。 但凡骑兵对步兵,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步兵散乱奔逃,若是先前这三万干军当真失了阵仗或者出现了崩溃散乱的架势。 这两部六千骑的游击将军是绝对会下令部下冲锋的,六千铁骑破三万散乱步兵,看似双方数量差距极大,但前者依旧有着极大的胜算。 先前行军时,他们并未收到燕军骑兵已经越过三边直入干国腹地的消息,行军途中,自然也就有些「流于形式」。 毕竟你是在自家国土腹地行进,一如一个人每天从客厅去往卧室睡觉时,难不成还要左手拿水果刀右手拿着手机时刻准备拨打110? 好在,祖东成比较敏锐,他察觉到了一种「耳目」被遮蔽的异样,这才马上下令向青山县靠拢,而不是继续向滁州城进发。 若是没有祖东成,可能这支成分复杂的兵马,会在今日黄昏就自己行进到滁州城下。 然而,当真正看见燕人的骑兵出现时,众人还是吓了一跳。 三边难不成已经破了? 北方已经沦陷了? 怎么这么快! 自家叔父们又是如何了? 好在,祖东成马上大吼着稳定了军心,说这是一支燕人骑兵渗透进来了,这是给咱们送军功来了! 六千燕军骑兵,阵仗真的不小了,但对于这些衙内们来说,倒不算啥,毕竟燕干百年没有真正真刀真枪地干过了,也就是所谓的还没有经歷过社会现实毒打的年轻人,总是带着一种莫名其妙地自信。 然而,等到燕军后续骑兵陆续赶到后,大家开始发懵了。 直娘贼, 燕狗怎么这么多! 饶是祖东成,心里也是有些发凉,要是此时麾下,是三万祖家军,他倒是有底气靠着军阵边战边退,只要和青山城靠上去,藉助着城墙,局面就能稳定下来了。 第456页 然而,偏偏他清楚,自己麾下的祖家军其实并没有占多数,如今原地结阵还好,想要边战边退说不得就会出现漏洞被燕人抓住,到时候直接一冲,可能就是个溃散局面! 求援的信使,已经向四方发出了。 当两万燕军骑兵已然赶至时,大家就都明白,除了固守待援,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要怪就只能怪自家叔父他们,居然能放掉两万燕军骑兵南下这么远! 当然了,要是他们知道燕人南下的不是两万骑而是二十五万骑,估计得直接吓崩溃。 但如今,至少,这局面被维繫住了。 「东成,你说燕人会打那边么?」钟茂开口问道。 祖东成深吸一口气,道:「会的。」 三方品字阵,看似互相依託,但实则也有着极大的独立性。 正前方需要承受最大压力的那一阵,是以祖家军为班底,再辅以三千西军,可以说是兵员素质和纪律最好的一部。 而东西两侧,西侧以北河敢战士加上西军组成,东侧则完全由禁军组成。 先前燕人是在试探,他们在试探这三个军阵的成色如何。 祖东成相信燕人应该试探出来了,东侧那支由禁军组成的军阵,在面对燕人施加的压力时,表现也是最差的。 这使得窦国明和乐焕二人的脸上都有些讪讪,自己麾下兵马没能争脸,他们这做主将的,自然也脸上无光。 不过,东侧的军阵内,却隐藏着上百架战车,这战车并非是很久远之前的千乘万乘之国的那种战车,而是其父为了对付燕人骑兵设计出来的军械,在野战时,可以以战车为依託代替城墙的作用抵消阻滞住燕人骑兵的优势。 另外,最为优秀的弓弩手,都被祖东成安排在了禁军所在军阵的中央,同时,先前虽然有几台床弩放了箭,然而,在东侧军阵之中,还藏着近四十台床弩! 燕人要是真要打算吃掉自己这边,肯定会选择好下嘴的地方去下口,而那,正是祖东成给燕人准备的大礼。 祖东成扭头,看向窦国明和乐焕,开口道: 「国明兄,焕兄,还请入阵安抚部众,我军骑兵一直给你们留着。」 「喏!」 「喏!」 双方没有上下级的关系,真要论爵位,窦国明的爵位还比祖东成要高。 但本就是聪明人在这种局面下自然不会干蠢事儿, 类似于后世歷史小故事以及「何不食肉糜」那种的笑话,大多时候也只能当笑话看看。 所以,在这个时候,诸位衙内,直接将祖东成奉为统帅,遵其令行事。 不管如何,如今局面危急,他们必须要扛住,要顶下来,等待援兵或者等到燕军撤退。 「韩将军,请你入骑兵中听我号令!」 「喏!」 韩老五拱手行礼。 这三万军队之中,骑兵只有三千之数,而且在素质上还参差不齐,自然不可能放出去和燕人骑兵当面对沖,只能留作机动部队。 「都说燕人铁骑甲天下,起初我还不信,总觉得我家二伯麾下的西山营骑兵绝对不逊燕人丝毫,但现在,亲眼所见之后,我有些信了。」 燕人军威之壮,当真是令人咂舌。 祖东成摇摇头,开口道: 「还没开战呢。」 钟茂有些好奇道: 「东成兄不信?」 「非也,西军西山营,歷来是拿北羌当磨刀石练手,但燕人在荒漠边境,可是一直和蛮族厮杀。 蛮族和北羌相较,如何?」 钟茂摇头苦笑道: 「自是比不上的。」 紧接着,钟茂又道: 「东成兄认为眼前的,是燕人镇北军?」 「家父喜军械,干国各路兵马甲冑包括其他诸国乃至于遥远西方的一些军械甲冑,家父阁楼里也有收集。 咱们眼前的燕军甲冑,色暗苍朴,和燕人靖南军甲冑之鲜亮完全不同;同时,燕人战马临阵自静,钟兄应该比我更懂得战马之灵性,战阵之上,肃杀之气凛然,战马自然是能感触得到的。」 「的确。」 「由此可见,咱们面前的这支燕人骑兵,大概,就是燕人最引以为傲的镇北军了。」 钟茂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道: 「别笑话我,我心里可是怕得很,真的很怕,但一听你说是镇北军,我居然又有些火热了,像是早些年刚碰了家里丫头后出营随军数月不食肉味的那种燥。」 「呵呵。」 祖东成笑了笑。 钟家能数十年坐在西军诸多将门首座的位置,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只是幸运而已,从钟茂先前的话语中就能瞧出来,钟家子弟的血性还在的。 「若非我大干马政废弛,要是我大干也能有足够的骑兵。」 以前打海匪和打西南土司或者平灭其他乱贼,其实,官军已经够用了。 训练得当,善于厮杀,士气足够,只要满足这些基本条件,正常的国内战事当真是绰绰有余。 但, 临到阵前, 清晰感受到对方骑兵给自己带来的磅礴压力, 才让人心里不得不生出一股无力感。 骑兵, 骑兵, 没有足够的骑兵, 这仗, 从一开始就憋屈! 第457页 钟茂闻言,嘆了口气。 说实话,那种燕人之地适合养马我大干没有养马地,骗骗外人还可以,但对于这些自小在军中长大且成长起来的他们来说,是不信的。 前些年,朝廷不是没下大力气弄马政,结果却是一地鸡毛。 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因战马导致骑兵数量不足, 军饷方面但凡足额发放,兵额不说完全没有,一成或者一成五的样子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 那三边至少还有六十余万大军, 禁军随随便便也能拉出来个三四十万出京。 不用动用西军,更不用从东南调兵,敢战士也不用招募, 大干随随便便就能百万大军开出, 就算燕人铁蹄盖世又能如何? 「燕人这次来势汹汹,父亲和叔伯他们那边,想来压力会很大。」祖东成说道。 「东成兄,你我眼下是不是应该多想想能否扛得住燕人这一波?」 「扛不住就扛不住,你我多想又有何用?也想不出兵马来。」 「东成兄果真洒脱。」 「钟兄日后若是有机会,大可到东南来转转,多看看海,确实会不一样。」 「怎么听起来,东成兄是在调侃于我?」 「都这个时候,总得嘴碎一些,要不然接下来就没机会了。」 「是这个道理。」 祖东成开口道:「关西佬。」 钟茂则马上回应道:「海王八。」 「我可是憋了很久了。」 「我也是。」 这都是长辈们平时称唿对方的口头禅,总要起点绰号喊起来才觉得顺口,顺带裹上一些地域歧视,再入油锅炸一炸,才有那味儿。 「哈哈哈哈……」 两个少将主一起大笑。 四周,原本脸上挂着紧张情绪的兵卒们,内心也因此平定了不少。 「东成兄,燕人动了!」 「虎!」 「虎!」 「虎!」 燕人的骑兵,开始动了,四周,只闻得马蹄阵阵,如同万千战鼓一同擂起,其声如雷,其势如风! 「直娘贼,燕狗,你来啊,爷爷等着你吶!」 钟茂大吼道。 这种恐怖氛围的压迫下,想要保持住平常心真的太难了,以这种方式来宣洩自己的压力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祖东成则策马向前,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刀, 喊道: 「平南军!」 前方军阵之中的所有祖家军一同高唿: 「万胜!」 「万胜!」 「万胜!」 祖家军自然不可能叫祖家军,虽然明眼人都清楚,这支军队就是祖家的,已经打上了深深的祖家烙印,就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和官家想要将这支军队分化开,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自己临阵众目睽睽之下,再喊「祖家军」,那就实在是太犯忌讳了。 这里的待遇,就和靖南侯以及镇北侯二位侯爷过南望城时有着巨大的差别了。 两位侯爷可以面对数十万燕国军民的跪拜谈笑风生,不需担心什么帝王猜忌。 但他们不同, 就是老钟相公和祖竹明,也不敢这般跋扈。 沙尘漫漫, 没多久, 一切的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静。 战场上自然不可能悄然无声,但此时的平静,却让众人不禁紧张了起来,以至于耳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声。 终于, 燕军动了! 「钟兄,你速速领五百西军刀斧手去东阵帮他们稳住阵形,以防……」 忽然间, 祖东成的话语卡壳了, 因为他看见了燕人的主攻方向, 居然不是禁军所在的东侧军阵, 而是祖家军和西军所组成的主阵! 「怎么……怎么敢!」 钟茂也是有些错愕,惊唿道: 「燕人居然是要冲前阵!」 …… 李富胜眼内,红色的血丝开始密布, 他持起马槊, 指向前方防备最为森严的干军前阵, 大吼道: 「冲锋之势!」 李富胜身后,上千沖阵营骑士齐声大吼: 「有进无退!」 李富胜高举马槊, 「破阵之志!」 四周, 万千镇北军骑士一边策动胯下战马开始了冲刺一边高唿: 「有死无生!」 第三十九章 沖阵! 骑兵,确实动了,却不是李富胜所率的沖阵营,而是沖阵营两侧的两部总计六千余骑兵开始了加速。 对于骑兵而言,战场距离,极为重要,战马想要将速度给提起来,必须有足够的距离给它去加速。 不能冲起来的骑兵,就如同活靶子。 后世古代战争电影是为了追求画面感觉,所以才会常常出现骑兵大规模冲锋之后就骑在马背上抽刀开始互砍的画面。 而事实上,骑兵最有效的使用方式还是它的速度以及其速度所赋予的恐怖冲撞,通常而言,一次冲撞之后若是还能将部队再拉出来,短暂地休整之后,再重新发动新一轮的冲锋,周而復始几次,这才是骑兵最为正确的打开方式。 一如挤牙膏,用尽各种方式将最后一点点牙膏硬生生地压出来再刷一次牙。 第458页 只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必须得是极为高素质的骑兵部队才行,没有纪律或者没有组织外加战马和骑兵素质不行的骑兵队伍,可能发动一次冲锋后,就跟鸡蛋砸墙面上,就这样散花儿了,想收都收不回来。 镇北军的素质,郑凡是亲自见过的,对这个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两侧骑兵都动了,但郑凡所在的中军留守的这一部并没有动。 郑守备是个成年人了,没有像梁程那种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还要拿着马槊跑前面去玩儿, 所以,郑守备就在这里仔细地「总揽大局」。 两侧骑兵各三千余,直接斜刺向最前方的军阵。 这是这支干军三阵之中,最为「精锐」的一阵。 祖家军以军纪军阵闻名于大干,作为新崛起的一支军队,他们却已然打出了自己的威名和信心。 然而, 在面对这滚滚铁蹄之时, 每个士卒心里都出现了慌乱的情绪。 海匪, 再多再强大的海匪, 也不可能弄出这般的骑兵阵仗啊! 「长枪,压!」 「唰!唰!唰!!!」 前排长枪手下蹲,手中的长枪斜向上举起,后端抵在了地上,他们以血肉之躯筑成荆棘,阻挡前方的铁骑冲锋。 后排的长枪手则右胳膊夹着长枪,左手负责固定和调整方向,枪尖向前。 密密麻麻的枪尖,是军阵的外壳,一具长满了尖刺的外壳。 只是,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已经在手脚发抖了。 面对骑兵的冲锋压迫,就跟后世人站在那里面对摩托车全速向你冲过来一样,谁能不怕? 都是人,都是大活人,谁愿意就这样死掉? 但他们清楚,自己作为军阵最外围的存在,一场大战之后,自己活下来的概率,当真是非常之低。 尤其是最前排的长枪兵,就算他们的长枪能刺入对方的战马,就算他们的长枪可以挑落对方的骑士,但战马所携带的恐怖惯性,也能将他们撞飞出去,这种撞击之下,直接地死去,反而是一种幸运,最怕的就是那种身上骨骼断裂无数却还没咽气的。 那种状态的,每多苟活一刻就是在多承受一刻的折磨。 「刀斧手!!!」 「唰!唰!唰!唰!」 刀斧手开始就位,他们位于盾牌兵之后,但在沖阵发生之后,会迅速地脱离盾牌的保护冲杀上去,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前排长枪袍泽将骑兵沖势挡下来后,再上去对骑兵进行砍杀。 盾牌兵之后,则就是弓箭手和弩手,其实,真正的军阵杀伤输出,是由他们来提供。 祖竹明虽然出身自将门,但他的那个将门,实在是有些太寒酸了,说到底,祖家的发达,还是靠祖竹明个人的本事,同时还得感谢那些年东南海匪提供的成千上万颗首级帮忙铺路。 这是一个善于学习战争和钻研战争的人,当官家的旨意下达,调祖家军北上时,祖竹明其实已经在思索以步克骑的方法了。 不,确切的说,百年来,只要心里还有热血还有梦想的干国将军,都会在一些夜晚里枯坐,思索琢磨如何应对燕人骑兵的冲击。 百年前的那一败,是干人心中永远的痛,畏惧北伐的人很多很多,但憧憬着可以北伐成功的人,更多! 祖东成坐在马背上,一道道命令经由自己身边的传令兵下达过去。 战场的变化永远都是在瞬息之间发生,为将者就是一支军队的大脑,只有经过大脑的指挥,躯干才会做出相对应的动作。 不过,有时候这种协调性会出现问题,要么就是为将者过于平庸,无法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要么就是兵员素质不行,再天才的人,若是身体有缺陷有残疾,你让他去干重活也很难干得好。 这就是为将者所需的和自己麾下的磨合。 早些年,为了收揽兵权,干国开国皇帝在制定国策时,曾调各路军中之精锐充实禁军,那个时代,干国的禁军才是整个国家最为强大的军事武装力量。 帝国一旦哪里有战事,禁军就将开拔出京前去平乱。 只不过,先是太宗皇帝的那一出北伐将禁军精锐一举葬送,化作了「银浪」; 二则是承平岁月,让禁军一直自我腐蚀了下去。 虽说燕干之间已有近百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但干国的禁军却已然开始退化到连平时帝国内部的叛乱都无法平定的程度。 当初西南土司叛乱,其实一开始是以禁军为平叛主力西军为辅的,谁料得禁军十多万大军竟然在山谷中被狼土兵偷袭得手,导致了当时的全线崩溃,使得原本还在观望土司们一看干国军队这么不经用也当即加入了起来,这才使得西南局面彻底糜烂。 无论是祖家军还是西军,其实都是踩在禁军的尸体上站起来的,当中央军无法承担起责任时,地方藩镇的坐大就是无法避免的定局。 藩镇,自然不会出现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情况。 祖东成的掌心里全是汗, 他清楚, 自己的祖家军,能否真的能站起来,就靠这一举了! 既然对面的燕军选择自家这边为突破口,那么就试试看,看看你燕人,到底有没有这一副好牙口! 「擂鼓!」 祖东成下令道。 第459页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传来,祖家军开始跟随着鼓点进行变阵。 祖东成相信自己的指挥能力,绝不会比对面的燕蛮子将领差, 但他不知道的是, 对面的燕军, 根本就……无人指挥。 此时,两翼冲出去的六千镇北军铁骑已然到了一定的距离,所有骑士都开始张弓搭箭。 「嗖!嗖!嗖!嗖!嗖!」 两翼箭雨抛射过去, 骑士们一边在战马上张弓搭箭一边双腿夹紧马背,重心和奔跑的战马达成了一种平衡。 军阵外围的长枪兵当即死伤不少,同时,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军阵的两翼开始被压缩了回去。 人,都是怕死的,先前面对骑兵的冲锋时,大家心里已经很是畏惧了,如今箭矢来袭,后退一点,再后退一点,这是本能! 「放箭!」 祖东成一声令下,军阵之中的弓箭手和弩手开始反击。 镇北军骑士没有像上次试探那般躲避箭雨后撤而是继续向前,同时继续张弓搭箭,因为距离拉到足够近了,不用再抛射,可以找准头了。 一时间,军阵之中的祖家军死伤速度开始快速增加,尤其是外围的长枪兵,他们没有盾牌的保护,身上的甲也并不是很能保护得了他们,只能像是雕塑一样,一个个地被射翻在了地上。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也是战争的无情,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军阵外围如果没有长枪兵做阻截,稍后面对骑兵冲击时,根本就无法撑得住。 只不过,镇北军这边也开始出现了死伤,一个个骑兵被射中栽倒下马,或者是战马中箭摔翻在了地上。 但这两部镇北军骑士并没有放缓冲速,而是继续拉近着距离,同时继续张弓搭箭。 这就是在换命,这就是在拼勇气! 下马未死的骑士,则很快地聚集在一起开始放箭,并未茫然或者脱离战斗,尽量地掩护自己的袍泽。 近了,近了,近了, 很近了! 「变阵!」 祖东成下令。 盾牌兵开始后撤,刀斧手开始向前,准备迎接来自骑兵的沖阵,同时,军阵之中的床弩开始进行瞄准。 床弩的优势是射程远,杀伤力大,但劣势就是上弦速度很慢。 「嗖!嗖!嗖!……」 每一根床弩的射出,都伴随着一串血花迸溅。 然而, 让祖东成震惊的是, 这两翼已然沖阵拉上距离的骑兵,居然在最后时刻调转了马头。 这是骑兵的快速转弯,这一幕,很考量部队的协调性和纪律性,同时也考量骑兵的马术,稍微控制不好,就会出现自家人撞在一起的情况然后引发后续的连环追尾,导致部队就堵在那儿。 这种战法,郑凡以前见过,当初梁程领兵时就带着自家的蛮族骑兵放风筝基本没什么死伤就解决了一个车队的护卫。 两翼骑兵转弯的外围区域,各有数百骑兵没有选择跟着大部队转弯,而是选择直接怼上了对方的军阵。 因为部队转弯需要空间,他们的离开,可以给自己的袍泽空出所需要的空间,外加距离已经很近了,此时勒住马头停下来很快就会被射成刺猬。 所以,还不如直接借着这股子已然提到极致的马速直接撞上去! 「噗!噗!噗!噗!」 一匹匹战马被长枪刺入,一名名骑士被挑翻了下来,但他们的人以及他们的战马却依旧带着极强的惯性砸入了祖家军的军阵之中。 两翼阵形,直接被撞出了两大坨缺口。 「嘶……」 「嘶……」 两口倒吸冷气,近乎是同时发出。 一道,是郑凡。 看着这么多精锐的骑士就这样砸上去,郑守备心疼啊,这得花多少钱才能武装出他们得花多少精力和代价才能将他们给培养出来啊。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句话,在此时,得到了最为冰冷残酷的诠释。 另一道,则是钟茂发出的,这种拿骑兵直接砸军阵的方式,他都有些受不了,而且,这些骑兵真的是一个个悍不畏死!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没人愿意和一群不怕死的疯子打仗。 两翼骑兵迂迴了回去, 沖阵的骑兵有的已经纵马沖入了军阵之中开始砍杀,有的摔落下马后继续以马刀步战,没人退却,全都直死向前! 与此同时,东西两侧的两部骑兵也开始发动了,他们近乎无缝衔接了先前两翼骑兵对祖家军军阵的施压。 当两翼骑兵迂迴撤出时,东西两侧的两部骑兵开始张弓搭箭,进行压制。 一切的一切,拿捏得非常之好。 因为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所以,这才是李富胜可以放下心坐镇沖阵营的根本原因! 而后头的负责截断干军退路的两部骑兵在此时也开始了压上,给干军东西两侧的军阵施加压力,迫使这两个军阵无法去对祖家军为主的正前方军阵进行支援和唿应。 郑凡忽然觉得,着像是一群狼在驱赶着羊群。 因为最前方那座最为精锐和坚固的军阵,在两拨骑兵的掠阵之下,阵形已经开始被压扁下去,出现了很多处的混乱。 这种混乱,是连郑凡这种战争小白都能瞧出来的。 第460页 一来,这得得益于镇北军的骑射功夫俱佳,哪怕是在马背上,他们弓箭的杀伤力丝毫不逊军阵之中站在地上的干军弓弩手,甚至一定程度上,还犹有胜之! 梁程曾和郑凡聊过骑兵沖阵之事,梁程说,就算是近代火枪火炮出现后,步兵在面对大规模的骑兵冲锋时,若是阵形没有稳固好,火枪和火炮形成的火力也很难击散骑兵。 更何况这个时代,还是一个绝对的冷兵器时代,那种箭矢齐放,前方骑兵像是排队枪毙一般倒下的画面,近乎不可能发生。 二来,则是主动沖阵的骑士,他们的冲击,宛若两块大石头砸在了干人军阵的龟壳上,使得干人军阵的运转受到了严重的阻滞。 这些骑士,不仅仅是马上功夫了得,落马翻身之后的步战,也依旧懂得配合,往往三五成群或者结队而起,哪怕是祖家军中最为精壮之士所组成的刀斧手在面对他们时,同等数目下,更是被完全地压制,只能靠着人数去硬堆,这边需要集中更多力量其他方面自然也就随之薄弱了下去。 另外,东西两侧的打击接踵而至后,祖家军的军阵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被反覆地撕咬拉扯,裂缝,空档,一下子就被拉出。 祖东成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祖家军,自家引以为豪的军阵,在这支镇北军面前,脆弱得如同上元节上京城街上卖的花灯。 差距, 竟然这般得大。 其实,不管口头上如何瞧不起燕人,甚至还会说燕人的镇北军铁骑甲天下是吹出来的。 但无论是地方将领还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都没有真的敢去瞧不起燕人的战力。 否则,也不会有各路兵马火速北上的局面,杨太尉提出避战之策后还能继续坐在三边都督的位置上。 大家,其实还是口嫌体正直的。 祖东成和钟茂平日里,也没少听自家长辈聊起燕人,一聊起燕人,就肯定会自然而然地聊到燕人的镇北军。 长辈们,其实已经给了这支镇北军足够的重视,认为这支号称三十万的镇北骑兵若是真的要在战场上遇到了,还真得叫人头疼。 但眼前的局面, 真的仅仅是叫人头疼么? 一直到此时,两位祖家和钟家的年轻人才真正的意识到,这支镇北军铁骑,到底有多么的恐怖。 这支军队,在荒漠和蛮人厮杀了百年,他们以前的对手,可是蛮人,是那种只要族人成年就是优秀骑兵的可怕族群! 但就是这样,还是被镇北军一点一点地敲断了骨头,打得没脾气。 干人,比之蛮人如何? 祖东成挥舞着自己的长刀策马径直向前,钟茂则马上喊道: 「东成兄,你得留下来指挥!」 「前阵一旦被破,咱们就全完了!」 三方品字阵,所有人都清楚,前阵是最为坚固的,这不仅仅是前阵被破后会导致后面两个军阵失去了屏障掩护这么简单。 一旦前阵被破,一是前阵的士卒会溃败,自家人冲击自家人的军阵,二则是后面的两个军阵一看最为坚固的前阵也被破了,瞬间就会军心涣散, 然后, 一场溃败, 就这样开始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 骑兵和步兵的战斗,也是如此,骑兵觉得不好啃这块骨头,可以极为轻松地去浅尝辄止,然后后撤,反正你步兵也追不着。 而一旦步兵被击败,想要逃,逃得过人家四条腿么?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前阵一旦被破,那就意味着三万大军,将在这里一朝丧尽! 钟茂提起自己的马槊,道: 「东成兄,我与你同去!」 而此时,先前迂迴出去的两翼骑兵,再度开始了冲锋,同时,两侧的骑兵则打完收工往后迂迴。 这种感觉,就如同四把铁锤,在对干军军阵进行着反覆敲击。 同时,韩老五麾下的骑兵则被限制在了后方东西两侧的军阵之中,尤其是那支禁军方阵,哪怕是在亮出了隐藏的床弩和战车之后,面对悍不畏死的镇北军骑士的冲击依旧出现了要崩溃的趋势。 这会儿,韩老五就算是想调转马头支援前方军阵也做不到了,一是自己麾下的三千骑兵居然被对方数百骑也缠住了,根本就拉不出来,二则是一旦自己这支骑兵撤出去了,这边的禁军定然直接炸窝! 直娘贼, 这帮燕人,怎么这般生勐! …… 军阵前方, 早早地结阵却一直没有出动的沖阵营伴随着主将李富胜的策马向前而开始提速起来。 这一支真正的沖阵之骑,这一千杆马槊,这一支真正的精锐之中的精锐,终于打算加入战场了! 战争,是要死人的,这一点,李富胜很清楚。 之前这段时间,各部骑兵的掠阵,其实已然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但这都是必须的,也肯定会出现的。 只是,这种伤亡,不会太多,因为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只要将这支干军的前阵击溃, 剩下的战场上还余下的数万干军,就将作鸟兽散,宛若惊慌失措四处奔跑的羔羊,他们将不再具备攻击力和杀伤力,将在奔跑的途中被自己麾下的儿郎们轻松地收割掉首级。 第461页 先前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做铺垫,现在,时机,已然来临! 李富胜扬起马槊, 其身后千骑则一同做出一样的动作, 随后, 李富胜的马槊前举, 下一刻, 千根马槊前举, 李富胜双眸赤红,如同一头饿狠了的凶狼,他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给他们,最后一哆嗦!」 李富胜高唿: 「破阵之志!」 身后千骑齐声高唿: 「有死无生!」 随即, 全军提速, 如同惊雷自地面横冲向前, 最终, 一千沖阵营骑士在他们的总兵大人亲自率领下, 撞入了已然摇摇欲坠的干军军阵之中。 「轰!」 第四十章 溃败和抢功! 李富胜为箭头,在其身后,一千沖阵营骑士紧随其后,他们的沖入,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干军的前阵,以祖家军为主力构架出来的坚固军阵,在此时,被强行切开了一个口子,且这个口子还在不停地被放大。 干兵身上的甲冑,在带着冲锋惯性的马槊面前,宛若纸煳的一般,他们的身体,一个个地被刺穿了进去。 时间,仿佛在此时陷入了一种静止,杀戮,却在此时以一种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在快速地绽放。 这几乎是现在干军军阵之中大部分士兵的感觉,前方的士卒看着自己身体被洞穿,看着自己被挑了起来,看着自己重重地砸落下去,看着自己被撞飞; 后方的干军则看着前方的袍泽就这般被清扫,被践踏,被碾压, 这一幕, 是他们前半生所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们忘记了逃跑,他们忘记了唿喊,他们甚至,忘记了去思考,处在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一直到, 一个燕人将领发出一声长啸, 先是丢掉了上头挂着四个人身体的马槊, 随即抽出自己的马刀, 在胯下战马冲撞到盾牌上之后,整个人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后方的沖阵营骑兵则迅速跟上, 他们用自己胯下战马去砸,他们用自己的身躯去撞,为后方的骑兵创造出更好地冲击条件。 一个个盾牌手被撞飞,被撞得倒地,被撞得吐血, 终于, 盾牌阵线,崩溃了。 骑兵的沖势,得以继续,后方的弓箭手和弩兵则完全处在了不受保护的状态之中。 「呵!」 李富胜手中的刀不停地砍翻着身边自己所能看见的干兵,享受着他们身上迸发出的鲜血带给自己的感官体验。 这个世界,若一直是红色的,是粘稠的,那该多美好。 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当弓弩手都要直接面对敌人骑兵的践踏时,其实结局,已然被註定了。 外加此时先前一直在外围游弋迂迴施加压迫的各部骑兵,在沖阵营扎入干军军阵之际,他们也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不再迂迴,不再转弯,而是实打实的,以骑兵的强悍姿态,沖阵! 祖东成感知到自己的手脚冰凉, 有一种东西,在他的脑海中开始破碎, 那是自记事起,看着自己父亲一次次凯旋的英武,是自己参军后伴随着父亲取得一次次胜利的信念,是祖家军乃天下一等强军的信仰! 碎了, 崩了, 塌了。 打不过,这是真的打不过! 信念崩塌之后,人往往会因为失去精神上的支柱而变得无比脆弱,一种被叫做恐惧的情绪,开始席捲这位祖家军少将主的内心。 这样子的燕军,怎么打,怎么可能打得过! 他们是一群疯子,一群不知道伤痛,不畏惧死亡的疯子! 偏偏这群疯子,无论是在战术上还是在自身素质上,都是那般的可怕! 「东成兄,走,快走!」 钟茂在祖东成身旁疯狂地唿喊,但在祖东成的「世界」里,仿佛四周的一切,都被一道无形的隔膜所封锁住,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再真切,所有的所有,都不再有任何的意义了。 「啪!」 钟茂的长刀拍在了祖东成的马臀上,战马受惊后开始奔跑,身下的颠簸和失衡让祖东成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了体内。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东成兄,此战非你之过,逃,逃出去!」 祖东成的瞳孔开始重新聚焦, 对, 跑, 要跑,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没人知道此时的祖家军少将主到底是真的抱着存留有用之身的想法还是纯粹的畏惧,因为连他自己本人,都不清楚。 但现在的他,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杆子,开始下意识地拼命往上爬,不捨得放手。 当沖阵营成功将干军前阵切割成两半之后,干军前阵的整个阵势体系已经宣告瓦解,周遭各部骑兵再顺势强行沖入,使得这座军阵,终于陷入了崩溃! 想当初,郑凡的翠柳堡骑兵在面对追出城外的狼土兵时,那一仗,打的是相当的畅快,因为狼土兵没经歷过真正骑兵作战的教育。 眼前这支干军,其实是清楚骑兵的可怕的,他们也做出了极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第462页 但没办法,首先,双方人数上,并没有拉开差距,三万步兵对上两万骑兵,本就是步兵更为吃亏。 同时,他们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一支铁骑! 郑凡不禁有些感慨,因为他发现,李富胜虽然有些精神病,但这个人打仗的眼光,极为毒辣。 他没有选择干军东侧的军阵下口,而是一上来就选择啃最硬的这块骨头。 这并非是为了争一口武人的鸟气,或者是单纯地想要追求挑战。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 当干军的前阵崩溃之后,虽然一直处于摇晃状态却依旧能保持住的东侧军阵,直接炸窝了。 紧接着,一直很是稳固并未承受太大压力的西侧军阵,也崩溃了。 人是有从众心理的,而在战场上,当人的情绪处于一种极为亢奋和紧张的状态时,他很难继续保持住清晰的思考能力,然后只剩下了一种本能——从众。 别人在跑?那我该怎么办?我也跑啊! 连锁反应,已然形成,不想跑的被逃跑的裹挟,也只能逃跑,干军,全线崩溃! 其实,从开战到现在,干军的伤亡,也不过数千人。 但这已经导致了三万大军的全面崩盘。 而当步兵崩盘,失去了建制之后,其实就已然相当于一大群待宰羔羊。 梁程曾说过,战争,很多时候在正面战场的伤亡只是占很小很小的比例,真正的杀伤是在一方崩盘后被另一方掩杀过去时造成的。 接下来,其实就是属于镇北军的狩猎时间。 这,真的是一场狩猎,先将猎物进行驱赶,再对猎物进行撩拨,然后让其疲惫,最后一举击垮猎物的勇气。 这是镇北军的战术,同时,也是战争的艺术。 人和动物,你要说有区别,那区别自然很大,但有些时候,其实真的是差不离。 郑凡所在的中军也开始动了,先前郑守备无视了那位亲兵的马槊,但这会儿,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停留在原地看戏了,那也太显眼了。 最重要的是, 又到了郑守备最喜欢的抢人头的环节! 中军骑兵没有再度跟着前方的袍泽去冲击,而是选择了从侧翼超过,干人已然崩溃,开始大面积大面积地向南奔逃。 而这时,郑凡所在的中军就直接对着干人奔逃的中断发动了冲锋,直接斜插了进去! 一时间,干兵被杀被冲撞得人仰马翻。 这一举,如同打蛇打七寸,彻底打散掉了干军想要重新集结起来的可能,完全打乱了他们的建制。 「我草!」 郑守备虽然上过大学,但在此时,也只能不停地用这俩字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这哪里是打仗,这简直就像是西餐时在优雅地切割着牛排。 精准,精緻, 这两样一旦到达了极致, 那就是一种美, 一种属于战争的美。 不过,美归美,震撼归震撼,当身边的镇北军骑士都开始杀红了眼拼命地砍杀自己视线之中所能发现的任何溃逃的干兵时。 郑凡则主动地脱离出了这种亢奋的情绪, 作为资深专业的人头狗, 郑守备清楚,普通干兵的脑袋,不是很值钱,不是郑守备现在大牌了,看不上蚊子腿了,而是这一次翠柳堡的骑兵没有带出来,就靠自己和梁程两人去砍,你能砍多少人头下来? 要砍,就砍大鱼! 同样的一个脑袋,人家福王的脑袋能抵得上两千狼土兵! 瞎子曾私下里和其他魔王聊天时说过,自家的主上,是个临事儿时反而能越安稳的主儿。 这不, 能从狂热的沙场状态中脱离出来,转而开始启动抢功雷达,没一颗大心脏,还真做不到。 首先,要找骑马的! 其实,逃跑的步兵真的很好砍,你策马追上去,对着他后背来一刀,人也就交代了,不死也搁地上翻滚。 但干人的将军,应该是骑马的! 所以,郑守备的视线就一直在周遭骑马的干兵上打转。 不过,扫了一圈,骑马的里头,似乎没有那种类似当初邓子良那般骚气颜色的甲冑。 草,这帮干军将领都是怂比么,连一套显眼拉风的甲冑都不敢穿! 不过郑守备还有其他办法,那就是看人家的战马。 得益于这个世界的甦醒点是在北封郡,从一开始就接触到了骑兵,这么长时间浸润下来,郑守备对战马的成色也有了不错的判断。 找好马,找良驹! 忽然间,郑凡看见视线之中,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唿啸而去。 那是大鱼! 郑守备马上策马沖了过去,身边逃跑的干军步卒直接被他给无视掉了。 然而,等距离拉近一些后,郑守备心里忽然有些迟疑,因为那位策马而逃的干兵,这体格,也长大得有些过分了,尤其是那一双胳膊,跟长臂猿猴一样的感觉。 前方,有一名镇北军骑士刚刚砍翻了一个步卒,顺势持刀迎上了那条「大鱼」。 谁料得那条大鱼居然一刀下去,直接将那名镇北军骑士手中的马刀给挡开,随即又是一脚踹中对方的马腹部。 「砰!」 战马连带着骑士直接被踹离了地面侧飞出去。 第463页 「咕嘟。」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马上勒住了自己胯下缰绳。 这条大鱼,不好惹。 韩老五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了一眼郑守备,似乎打算等郑守备冲上来再将其挑翻然后再行逃离。 能被节度收为乘龙快婿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 虽然眼下干军败了,但他韩老五身上的本事可是还在的! 诸多衙内之中,论起战阵厮杀的本事,也就那个叫做乐焕善用长枪的傢伙可能够格和自己较量几十回合,其余的,都不够看。 然而, 让韩老五有些诧异的是, 那个明明先前一直在后头紧追不捨的燕人骑士,在自己停下来后,居然也停下来了,彼此相隔二十米。 然后,那个燕人骑士居然连看都不看自己,开始策马原地转圈圈…… 韩老五一时纳罕不已,却又明白此时耽搁不得,继续开始策马奔逃。 奔逃一段距离后,韩老五还扭头回看了一眼,发现那位燕人骑士,依旧停在那里,见自己看他,对方像是还有些不满意地摆摆手,像是在赶苍蝇一样催促自己快点滚。 这厮,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一时间,韩老五心里有了一种被鄙视的愤怒,对方是觉得自己不够格,不屑杀自己么? 就差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韩老五就要策马回头去给那个瞧不起自己的燕狗给挑了。 但眼看着燕人骑兵大部队开始扩散追逃,韩老五还是咬咬牙,继续策马奔逃。 而那边的郑凡还不清楚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在确认那条大鱼自己一个人单砍容易被反砍之后,郑守备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郑守备不觉得自己怂,而是胜局已定,你这时去冒险万一挂掉了,那岂不是真的亏到姥姥家了? 就在郑凡开始重新搜索四周时,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矢,甚至不知道是干兵放的还是哪个不长眼的镇北军骑士射出的流矢,无巧不巧的射中了郑凡胯下战马的马臀。 胯下战马当即发了飙,先是马身一侧,而后开始向着斜前方冲刺了过去。 还没冲刺多远,郑凡就看见一匹白马已然过来,两匹马无巧不巧地就撞击到了一起。 「砰!」 郑凡的眼角余光,瞅见了这名干人骑兵腰间系挂的玉佩,玉佩下面还带着长穗。 卧槽, 大鱼, 又是一条大鱼! 而且这个人的神情,十分慌张,这是一条受了惊的大鱼! 郑凡毫不犹豫地身上释放出一道黑光,持刀对着他就砍了下去,此时两个人已经马身贴马身,身体也近乎要贴身体了,你除了砍他也没其他的选择。 然而, 祖东成到底是年少就随父出征自幼在战场上厮混长大的少将主,哪怕此时确实是有些魂不守舍,哪怕此时确实是在仓皇而逃,但人家从小到大浸润出来的本能真不是盖的。 当郑凡身上释放出黑光时,祖东成身上也释放出了白光。 从气血波动上来看,郑凡清楚,对方和自己实力水平差不多,估计也就是八品或者堪堪七品的样子。 然而,虽然郑凡这半年来经常有梁程和薛三他们帮忙餵招,但真正亲歷厮杀九死一生的经歷,比起眼前这位少将主,还是太少太少了。 所以,当郑凡刀砍下来时,对方根本就没有挥刀,而是身体向后一躺,郑凡的马刀砍在了对方的甲冑上,而且是胸口估计还会有护心镜的位置。 刀口,在对方甲冑上砍出一个凹槽,其实已经近似破甲了,却未能再继续深入给予对方更为实在的杀伤,而对方的手却趁势抓住了郑凡的手臂。 「嗡!」 郑凡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掀了起来,然后摔落在了地上,落地时,郑凡左手撑着地面,掌心当即传来一阵刺痛,显然是被磨破得狠了,同时因为吃力太重,手腕那儿也扭了一下。 而那边,祖东成也没有去趁势要郑凡的命,这会儿,他只是一个逃跑的将领,他不能耽搁时间。 所以,在将郑凡从战马上摔出去后,祖东成双脚一踩马镫,身形重新坐稳,而后继续策马向前奔逃。 接连两条大鱼,都得在自己眼前遛了? 而且,这个年轻人腰间的玉佩,充分地说明对方身份地位的不简单。 郑凡将手探入自己胸口,将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取出来,对着前方刚刚重新策马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的祖东成直接丢了过去, 同时喊道: 「儿砸!」 「嗖!」 在外人看来,郑凡只是拿起一块石头砸向了敌人。 然而,这块石头的速度委实太快,说是离弦之箭,都有些过于保守了。 祖东成只感觉自己身后似乎传来了破空之音,心里警兆顿生,但还没能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就直接砸在了他后背的甲冑上。 「砰!」 如同有人抡起巨锤,硬生生地砸在你身上一般,祖东成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郑守备马上爬起身,顾不得自己掌心的刺痛快速地奔跑过去。 祖东成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刚刚的那一砸,其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根,最要命的是,他周身的气血居然被砸散了,一时间,根本就运转不起来。 第464页 他有些不甘地扭头看向另一侧, 他看见先前被自己掀翻下马的燕人快速向自己跑来, 近了, 越来越近了, 「我乃……」 郑守备一脚踹过去,直接踹在了祖东成的脑袋上。 「砰!」 祖东成只觉得脑部一记重击,整个人当即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郑凡则一边看着自己先前摔落地面时被擦得血肉模煳的手掌同时隐隐作痛可能有轻微骨裂的手腕, 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骂道: 「你奶奶的!」 第四十一章 联姻 四周,到处都是奔逃的干军士卒还有正在追杀他们的镇北军骑士,有干军士卒跪下来祈求投降,但等待他们的,则是毫不留情地一记马刀。 这是李富胜的兵马,这是一个疯子的兵马,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毫不留情地处决方式,李富胜那通红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他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不过,对于这些,郑凡是无所谓了,他也懒得去管,战争就是这般冷血残酷,并且,他也清楚,作为一支以闪电战的方式越过对方防线直入腹地的军队来说,抓俘虏,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他们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安排和控制他们。 且在明天,李富胜及其麾下兵马就要继续南下了,也不可能带上这些累赘。 不过,普通士卒是普通士卒,但敌方的将领和贵人,肯定不在累赘之列。 只不过因为这支兵马的特殊性,似乎全都被主将感染成了嗜血的疯子,所以才得以给郑凡捡大漏的机会。 郑凡伸手,将祖东成腰间的那块玉佩给扯下来。 上辈子,郑凡不喜欢玩玉,对玉石也没什么研究,不过这辈子在这个世界醒来,倒是经常会碰到一些这类的玩意儿。 四娘对这方面很有心得,每次针线活结束后,总会聊上几句。 不过,这玉佩哪怕对于郑凡这个玉石门外汉来说,也能看出其名贵了。 啧啧啧。 郑凡爬起身,恰好这时有一群骑士从郑凡身边沖掠过去,待得他们走后,郑凡看见一骑折返回来,不是梁程又是谁? 梁程身上都是鲜血,不过看其颜色,应该都是干人的,这货的鲜血是黑的。 「主上。」 「玩儿得开心不?」 梁程有些含蓄地笑了笑。 郑凡注意到,梁程身上的甲冑有多处破损,显然,在沖阵营跟着一起破阵时,也承受了很大的伤害和危险。 不过梁程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还是可以值得信赖的,别的不提,光是他本身的殭尸血统,就相当于开了个「锁血」挂。 「帮我抓个舌头过来,我觉得这是条大鱼。」 郑凡指了指自己身旁昏迷过去的祖东成。 「好。」 梁程继续策马离开,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梁程打马回来,身前马背上有一个头破血流的干兵。 现在抓一个逃跑的干兵跟在野外抓一只野山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伴随着镇北军追逃面积的扩大,想要再抓活羊你得多跑一段距离。 「噗通!」 那个干兵被梁程直接丢下了马摔在了地上。 「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个干兵,已经被吓破了胆。 看其还算比较年轻的模样,应该是第一次上战场,很可怜的是,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怼上了镇北军,而且是怼上了镇北军六镇之中最疯狂的一镇。 「别怕,我不杀你,你告诉我,他是谁?」 郑凡伸手指了指祖东成。 这个干兵抬起头,看向祖东成,愣了一下。 显然,他认识,更显然,他在犹豫该不该回答。 而这时,梁程的刀直接架在了那个干兵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其和死神近乎是贴着镜子打着招唿。 「他,他是祖将军。」 「祖将军?」 「祖家军的少将主。」 「祖竹明的儿子?」郑凡问道。 祖家军郑凡自是知道的,也是先前被调拨北上的一支部队。 「啧啧。」 郑守备心里美滋滋,自己这运道也真是没谁了,上辈子开漫画工作室老是被封杀, 这辈子倒是到哪儿都能捡到功劳。 这才是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祖家军,先前排最前面的军阵,是不是就是祖家军?」郑凡问道。 「是,是的。」 「哦,行了,你走吧。」 「啊?」这个干兵有些意外。 梁程刀背拍了对方的后背,道: 「滚。」 这个干兵马上激动地连滚带爬跑开了。 看着他那雀跃的动作,看着他那激动的神情,可能,幸福,就是这么的简单。 简单到这傢伙刚跑出没几十米,就被一名镇北军骑士策马过来,一刀砍翻。 「主上又立下大功了。」梁程恭喜道。 「还行。」 「祖家军确实有些门道,如果先前沖阵的不是镇北军,换做其他的部队,想冲垮他们的军阵,真的很难。」 「你觉得镇北军如何?」 梁程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如狼似虎。」 「是啊。」 第465页 郑凡感慨着。 「不过请主上放心,我们以后的兵马,不会比镇北军差的。」 「这一点,我是有信心的。」 郑凡拍了拍昏厥中的祖东成的脸,道: 「扛起来。」 梁程马上弯腰,将祖东成扛在自己肩膀上。 二人牵着马,开始向回走。 前方,先前沖阵的地方,有镇北军士卒正在救治着受伤的袍泽。 比起战果来说,这些战损,真的不算什么,而且战场上,也没有瀰漫出丝毫悲伤的氛围。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意,哪怕是受伤的士卒,也在不停地笑骂着什么。 荒漠的风沙大,足以打磨掉绝大部分的多余杂质,包括生死别离这种情绪,战死的袍泽,只不过是比自己早走一步罢了,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接触得越久,你就越能发现这支军队内部的那种氛围。 他们,很纯粹,纯粹得,让人可怕。 但瞎子曾调侃过,且等他们打下大干这花花江山后,会不会跟着一起腐化。 他们腐化,郑凡以后才有自己独立的出路。 也不一定是要铁了心地去造反,但至少得谋求个自身的独立性吧,作为一个穿越者,为不向人磕头而奋斗,不过分吧? 只是,看着此时的这支镇北军,郑凡心里又忽然升腾出一种要是他们能一直这般纯粹该多好的情绪。 打完干国,再打晋国,打完晋国再灭楚国,统一东方后,再横扫荒漠灭王庭然后出兵西方。 唿…… 不对,要真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得一直当燕皇的狗? 「主上,还有一个方法。」 「嘶,你跟瞎子学技能了?」 「不是,只是属下恰好能感受到主上心里的情绪。」 「呵,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镇北侯有一个郡主。」 「我见过,母老虎一个。」 「长得如何?」梁程问道。 「好看。」 「如果主上不捨得摧毁他们,倒是可以去收纳他们。」 「你这就太理想主义了,别人家的饭菜再好吃,那也是别人家的,总没有自家的饭菜香。」 「属下受教。」 而这时, 在前方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是血,像是被涂抹过了一层又一层地红油漆,简直腻得让人难以忍受。 但他一个人自在地坐在血泊之中, 面前搁着一碟花生米,一碟肉脯,没有酒,但这些小菜就顺着指尖滴淌下来的血液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里送。 仿佛,他所坐的位置,不是刚刚厮杀过的战场,而是城内的小茶楼。 不过, 不管环境如何的变, 他的心境都是那般自在淡定。 一如年迈的老爷爷喜欢坐在门槛上晒着阳光。 「我有点噁心。」郑凡说道。 「我有点怀念。」梁程说道。 李富胜似乎是注意到了郑凡和梁程,开口喊道: 「郑守备,你这家将,我真的很喜欢。」 这是今天第二次表白。 郑凡是很想成全他们两个人,但郑凡清楚,梁程不会离开自己。 失去了自己,不在自己身边,总不能看着其他魔王一步一步地增长实力自己却一直原地不动吧? 这种折磨,哪怕是魔王也都无法接受。 李富胜似乎也懒得再继续这个要求,因为这种事儿,本就不地道,自己的意思释放出来了,若是梁程有这个兴趣,明面上不好说,但背地里肯定会来找他,等到这时候,自己再操作操作,人就能要回来了。 「我已经吩咐儿郎们将干军的军旗和首级都收过来,待会儿带回滁州城,你说说,不就是一座城罢了,也就是大了一点儿,人多一点儿,赵九郎为何这般看重?」 「宰辅大人心中有沟壑,岂是我……」 「说人话。」 「回禀大人,因为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大燕兵马将只驻扎在大城之中。」 「为何?」 「因为干国的国土太大,干国的人口也太多,就算打下了干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大燕所能控制的地方,都很有限,所以,驻扎在大城之中自然是最佳的选择。所以,让他们安稳,极为重要。」 「行了,我不该问这个,反正听也听不懂,我只要有人杀就可以了。」 李富胜伸手指了指梁程背上的祖东成,问道: 「他是谁?」 「祖家的少将主。」 「祖家的?还算有点东西。」 很显然,战场消息的打探工作已经开始了,而且李富胜也得到了汇总。 这个「有点东西」,显然是不错的评价了。 毕竟,祖家军所组成的军阵,确实是三方品字阵里最坚固的一个,祖家军的战斗力,确实也不错。 不过这个不错,是相较于干国的水平。 和蛮族比起来,那就差距有点大了,蛮族有时候看似温顺,但真的疯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跟你玩儿命。 那种战死到全族最后一人的例子,李富胜本人都亲身经歷了好几次。 「郑守备又立一大功。」李富胜笑笑,只是这笑容在满脸血污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不是那么的亲善。 第466页 郑凡则拱手道: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那就烦请郑守备将此人看押,他爹在北边还有五万人马,说不得能起到一些作用。」 「用他来劝降他爹,难度可能会比较大。」 在郑凡看来,这些大人物,很少会有那种被私情耽搁的情况发生,比如田无镜,比如燕皇。 李富胜摇摇头,又抓了一小把花生丢嘴里, 道: 「阵前砍了他儿子羞辱他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郑凡。 …… 滁州城内,人心惶惶。 王师来了, 这是此时城内上至没被抄家灭族的那帮权贵大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的事情。 只不过,当燕人开始分发粮食时,前来领取粮食的滁州城百姓还是无比的众多。 与之相比,权贵们则显得要矜持得多。 甚至于衙门里的那些官老爷们,在此时还在惶惶不安地盘算着各自的事情。 而在此时, 瞎子北和一个老人慢慢地行走在滁州城的城墙上。 这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城墙,作为滁州城的首府所在地,它自然不可能寒酸。 但这座城墙,在燕人进来的那一天,并没有起到什么阻挡的效果。 瞎子北伸手指了指下方正在发放粮食的那个点, 道: 「温大人认为此举如何?」 温大人,温苏桐,也就是此时滁州城内名义上的最高官。 昨日,是瞎子北亲自带人去了他的府邸,下令将刀架在其族人脖颈上,硬逼着这个老人戴上了官帽。 温苏桐摇摇头,此时也不晓得是放开了,还是无畏了,直接开口回答这个令他觉得面目无比可憎的瞎子, 道: 「愚者为民。」 瞎子北点点头,没有生气,反而附和道: 「然。」 「北先生既然知道施恩于小民,根本就得不来什么,就算他们知道这粮食是燕人发的,就算他们知道这粮食是贵族大户的存粮,但他们也依旧不可能和燕人站在一起。 只要城内的大户贵族们出来煽动一下,他们依旧会对燕人表示愤恨,视燕人为燕狗。」 「这一点,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如此这般做?」 「粮食太多了。」 「……」温苏桐。 「温老,眼下衙门内,估计不少人正在写自辩的摺子吧?」 「是又如何?」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温老的目光,其实可以看得更长远一点。」 「何谓更长远?」 「温老现在心里应该很痛苦,一是在意自己日后的青史留评,二是在乎自己亲族的安危。」 「呵呵。」 「其实,这本就不矛盾的,一点都不矛盾,一如先前温老所言,眼下哄抢拿取我大燕军人分发粮食的干国民众,他们并不会因此对我大燕就死心塌地,因为,愚者为民。」 「北先生,你约老夫出来,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温老,你说,以后看青史的那些后人,又有几个不愚的?」 「后世之事,谁又可洞悉?」 「那就往前看,你干国太祖皇帝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夺国不正,但这妨碍赵家现如今还是干国正统地位了么? 没有,一点都没有,赵家,赵家的官家,也依旧是你们读书人的君父,你们依旧是他的臣子。」 「北先生的意思是……」 「若是大燕能将干国颠覆,以燕并干,试问,谁又会去在意温老您今日的决定呢?」 「北先生,您这是谬论。」 「我从不觉得自己的说辞是什么至理名言,只是想给温老您解解闷罢了,就是不知,温老,您眼下是希望待会儿开赴过来的, 是燕军,还是干军?」 温苏桐没回答。 「我很欣赏温老的真诚。」 「老夫什么都没说。」 「不说是干军,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温老,您反正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现在当作的,自是为家族所思虑一些,你的孙子辈们,可都还很年轻。」 「北先生这是在威胁老夫?」 瞎子北从袖口中取出一份捲轴,递给了温苏桐。 温苏桐接过捲轴,打开,看到捲轴上的字后,整个人身体都气得开始抽搐, 「这……你……你怎么敢……你竟然……」 这捲轴是安民告示,以温苏桐这个「节度使」身份发放的安民告示。 安民的内容,千篇一律,但除了安民以外,还以温苏桐的口吻将干国官家等等一系列的都狠批了一顿,是怎么犯忌讳怎么来,甚至还上升到干国太祖本就得国不正,姬家取代赵家成为燕干共主是实至名归的高度。 「这是栽赃!这是陷害!」 温苏桐喊道。 「是,这是栽赃,这是陷害,这是我写的,我可以给温老您作证。 但谁信呢? 毕竟,温老,您头顶上的这顶帽子,既然是自己戴上去,您还想自己再摘下来? 这份安民告示,今日就已经发出了,不光是滁州城,还有这四野八乡也都贴遍了。 温老,您没后路了,就算您一个人愿意主动扛起一切罪责,但您的家族,定然也是保不住了。 第467页 赵官家虽说口头上一直说着善待士大夫,但对这些事儿,您自己心里掂量掂量,能放得过你温家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生常谈罢了,既然没后路了,就老老实实地往前走,以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您是第一趟的,我朝自然会将您立做典型,日后以干人身份入我朝朝堂官拜尚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您赶上好时候了,否则要是等那些相公们也投降了,他们的资歷和身份,可比您高多了。」 「呵呵,哈哈哈……」 先前还在生气的温苏桐忽然笑了起来。 瞎子北默默地站在那里,没说话。 温苏桐这个人,是瞎子北选的,既然选他,肯定有选他的道理。 「老夫,有一个条件。」 「您,没有提条件的资格。」 「你……」 「您可以放一些狠话,但没意义,因为您不捨得自己全族被灭,而我有能力灭你全族,所以,你没有任何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您懂么?」 「那老夫有一请求。」 「您请讲,我必然会告诉我家主人,再由我家主人上书朝廷。」 「我的请求,不用上书朝廷,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怎么样的人,居然可以让北先生您认主。」 「主上是潜龙在渊。」 「这话,可是有点犯忌讳的。」 「嗯。」 「我的请求,我有一个嫡亲孙女,年芳十六。」 「我家主上不喜欢……」 瞎子想说的是,自家主上不喜欢太小的女孩。 但温苏桐却抢先道: 「不,我不是想和您家主人高攀,我那位孙女也并非国色天香。」 「那是?」 「和您。」 沉默, 短暂的沉默, 瞎子笑了, 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 「我瞎啊。」 温苏桐却一拍大腿, 道: 「岂不正合适?」 第四十二章 你要老婆不要? 我孙女长得很普通,你又是个瞎子,岂不是天作之合? 瞎子有些怅然,他喜欢算计别人,但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被算计。 「温老,自古以来用联姻这种方式所巩固的联盟,到最后,都基本破裂了。」 当代燕皇后宫之中用来联姻世家门阀的妃子很多,但也不耽搁人家马踏门阀。 联姻,真的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因为关系不够铁,所以才需要联姻,正因为关系不够铁,所以肯定会破裂。 「你不一样,老夫这辈子,看人,很少出错。」 瞎子嘆了口气,道: 「我只是个俗人。」 温苏桐不说话了。 「温老?」 「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提条件。」 瞎子北笑了,道:「这是何意?」 温苏桐则将手放在墙垛子上,轻轻抚摸着,道: 「你这种人,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不会去第一个考虑自己能不能接受,而是去考虑利害关系,这是你的人生方式。」 「那温老觉得,我该提什么条件?」 「我温家的效忠。」 瞎子摇摇头,道: 「不够。」 「日后这里很可能是燕国的新收疆土,燕人能打下来这里,却短时间内无法继续控制住这里,老夫可以一直坐在这个节度使的位置上。 别看现在衙门内呜呜泱泱的一帮泥胎废物,老夫若真的想做事,这把老骨头,还是能顶事的。 造反不可以,但将滁州城和周围十里八乡控制在手里,问题不大,该裁撤谁,该扶持谁,该怎么把事儿都运转起来,老夫心里,门儿清。」 「继续。」 「忠诚,加上滁州城以及这块地的忠诚。」 「不要停。」 「不是对燕国的忠诚,也不是对燕皇的忠诚,而是对你家主人的忠诚。」 「有内味儿了。」 「其实,老夫更想和你联手,而不是和你家主人。」 「我是个瞎子。」 「但你的眼睛看得比旁人更清楚,在你面前,老夫觉得,自己才是个瞎子。」 「我不会背叛我的主人。」 「好,那老夫也可以忠诚于你的主人。」 「为什么?」瞎子问道。 「你是想问哪个为什么?」 「都想问。」 「是,若是老夫忠诚于燕皇,莫说这滁州节度使的位置肯定能坐下去,日后被当作干人的牌坊和榜样,还能被供奉到朝堂上,高官厚禄自是不在话下。 但说实话,老夫不看好大燕的长治久安。 燕皇马踏门阀之举,固然酣畅淋漓,论魄力论手腕论大气,东方四国其他三位君主,可能加起来都不是燕皇的对手。 但是他太急了,太过于急切了。 马踏门阀将国内门阀势力清扫一空,固然使得他燕皇的权柄得到了加强,口含天宪,当真是天子之威覆压全国。 但成也是他始,败也由他启。 大燕镇北军和靖南军,本就是两支藩镇,甚至在独立性上,比我大干的西军要高出了不知多少。 是,李梁亭和田无镜在的时候,这两支兵马定然会听从燕皇的号令,但,之后呢? 第468页 马踏门阀,燕皇得到的,是门阀世家的财富、土地、人口以及……人才。 但他失去的,是人心。」 「人心这个概念,就太大了。」 「不,不大,真的不大,最简而言之,大燕门阀,可曾负他姬家?」 数百年来, 每逢战事一起, 姬家皇帝御驾亲征,门阀士族紧随其后,战蛮人,战东方其他国家。 「门阀,对姬家,是有功的,没有门阀的帮助,他姬家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可能,门阀对于国家而言,确实是毒瘤,但这一如我大干士大夫一样,太多了,于国无益,但大家还是支持赵家官家的。 门阀未曾负姬家,姬家却马踏门阀。 随即开启的大战,就算燕军节节胜利,就算燕军势如破竹。 但门阀一空,自有新人新家会上来,无论是因军功而起的还是因文治而起的,他们会重新取代门阀的位置,充实这个国家。 然后呢?」 温苏桐手掌轻轻拍打着墙垛: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相惠的,君君臣臣,臣臣君君,其实也是互有所求,就像是市井上谈买卖,总得讲究个买卖不成仁义在。 但当燕皇把这份仁义给扫进水沟里去后,就只剩下了披着一层皮的……强买强卖,甚至是,掠夺了。 臣子不会再信任燕皇,尤其是掌兵的大将,新起来的将门,因为燕皇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不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共富贵的君主。 大燕之乱,由此而种。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燕皇还能再活个几十年,除非田无镜李梁亭也能跟着一起长寿。 除非燕皇的继任者及其继任者身边,也有着类似于李梁亭和田无镜这般的人物, 否则, 燕皇薨,天下崩!」 「温老。」 「嗯?」 「你孙女,聪明么?」 「我孙女长得虽说不好看,但毕竟是老夫的嫡亲孙女,自是聪慧的。」 「哦。」瞎子点点头。 「北先生同意了?」 「不,温老还是没有说,为何会把筹码,算在我们身上?」 「其实,这个答案,你之前已经给过老夫了。」 「嗯?」 「先前老夫问你时,你说你,粮食多。」 「是。」 「老夫孙女,也多啊。」 「……」瞎子。 瞎子咳嗽了一声,道: 「温老这是打算广撒网了?」 「别人不清楚,北先生难道还不清楚么?我这个人干国降人,无非是牌坊一座罢了,表面光亮。 其实,谁会拿你当回事儿? 逢年过节,神像神庙里,香火何其之盛,但平日里,又有几个人会将神明放在心间? 再者,人老了,就喜欢神神叨叨的,老夫不信神佛,却信命。 干国鍊气士多,张口闭口就是落子,就是格局,仿佛天地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一座棋盘。 老夫也爱下棋,就当老夫下子了吧。」 「就是孙女的话,忽然比你要小两辈。」 「老夫还有一个寡居两年的女儿,倒是生得秀丽,北先生若不嫌弃,老夫……」 「罢了。」 瞎子北摇摇头,他终究做不到主上那种口味。 「北先生今日可随我入府将人带走。」 「是不是太急促了一点?聘礼什么的,就算不能大张旗鼓地办,但也不至于这般寒酸?」 「北先生想拖?」 「非也,眼下大军还未归来,若是归来的是干军,温老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不通兵事,但老夫会看人,看到你之后,老夫就觉得,回来的,肯定是燕军。 与其在这里等一个必然的结果,不如趁着结果没出来就将事情敲定,倒还能让我温家显得诚意更足一些。」 「温老言之有理,只是我还是怕亏待了佳人,人家出嫁都风风光光的,她就这般被我领走,像个什么事?」 「因为老夫清楚,明日,你们应该就要走了,是要继续南下。」 「温老刚刚还说自己不通兵事。」 「老夫没骗人,是老夫看出来的。」 「既然温老知道我们要走,为何还要执意?」 「因为,你们还会回来的,你在城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之后回来做铺垫。」 「通透。」 「聘礼什么的,老夫不在意,虽说我温家不是大富大贵,但还不至于要靠卖闺女来养家餬口,唯有一条,北先生倒是可以满足老夫。 领走老夫孙女时,和孙女一起,向老夫磕个头,可否?」 瞎子北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弧度, 道: 「讲究。」 …… 真正讲究的人,反而最不喜欢做讲究的事。 温家的大厅内, 站着一众男子,这些都是温家的二代和三代子弟,还有两位和温苏桐同辈的兄弟,虽是坐着,却也只敢搭着半边屁股。 温苏桐虽说时下已然是滁州城的节度使,但看着厅堂外站着一排排的燕人甲士,温家人心里可还没忘记那日甲士持刀架在脖子上的冰冷。 其实,本没有这般多的甲士的,虽说因为温苏桐特殊身份的原因,温家宅子外面确实有一支燕军兵马在看护。 第469页 但现在进来的这一批,却不是看护的兵马,而是瞎子和温苏桐从城楼上回温府时,路上碰到了阿铭和薛三。 阿铭和薛三刚刚平了一个小乱子,正好出来。 见到瞎子后,薛三当即上去打招唿。 谁知, 瞎子接下来的一句话, 差点让温苏桐气得将自己山羊须给攥下来! 瞎子居然直接开口问了一句: 「老三,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一开金口,等会儿我就帮你把老婆送过来。」 薛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 都是魔王, 平时会不会算计人那得看有没有心情,但心眼儿心思是绝对不少的。 薛三当即就明白了什么,马上拒绝。 然后, 忙不遛地派人去通知了四娘和樊力,带着手下人马,来到温府看戏。 魔王们都很开心,也很期待,哪怕一直很懒散的阿铭,此时嘴角也带着笑意。 能瞧着平日里一直喜欢算计人的瞎子,把自己的肉体都算计出去了, 啧啧, 舒坦。 虽说他们知晓这是一场联姻,但对瞎子可没有半分同情。 毕竟,你娶了老婆,你吃啥亏了? 按照魔王的思维模式, 亲情、友情什么的,那算个什么事儿? 就是听说,那女子长得不咋滴。 瞎子站在温苏桐的身旁,闭着眼,双手放在身下。 温苏桐咳嗽了一声, 道: 「喊月馨出来。」 有下人下去喊了。 而听到这句话时,在座的不少温家人脸色都一变。 很显然,他们大概清楚,自家家主要做什么了。 到底是高门子弟,见识上肯定是比普通百姓高出太多。 一时间, 厅堂内的温家人, 有人羞愧,有人惶恐,有人庆幸,也有人……不安。 羞愧的,是还有点儿良心的。 惶恐的,是浑浑噩噩的。 庆幸的,是没脑子的。 不安的,倒算是聪明人。 知晓城外出现了王师的消息,此时温家嫁女,若是等稍后王师回来光復了滁州,那温家上下,岂不是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瞎子依旧不说话, 但门外的甲士们,也让厅堂内的温家上下也不敢说话。 场面, 很安静。 但有人不喜欢这种安静, 一阵唢吶声传来, 喜庆, 吉祥, 虽然只有两道唢吶之音,却在一唱一和之下,丝毫不显孤单。 吹唢吶的,是老肖头和他的徒弟麻子。 用薛三的话来说,瞎子娶亲,这么大的事儿,得来点牌面。 只可惜时间太赶,没来得及调教出结婚常用的那种曲子,但这样也好,更显当地风味。 唢吶的声音,让温苏桐很是惬意地眯着眼,手指放在茶几上,轻轻地打着节奏。 老爷子,是挺开心的。 卸下心理包袱和负担后, 反正已经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了, 既然大干忠诚和身后名是指望不上了,那还扭捏个什么劲儿,别真到时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少顷, 在僕人的带领下, 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走了过来。 在见到这名女子时, 薛三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他很没有礼数地指着这个女人, 结巴道: 「她……很丑?」 女子十六岁,在这个年纪,其实十四五岁嫁人是常态,更早也不稀奇。 但放在后世,十六岁,还是个小姑娘,距离嫁人,还早得很。 女孩儿很高,才十六岁,却已然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了。 脸上带着一抹婴儿肥,眉目之间,却自有一股子还没成熟的媚态流出,身材不瘦,却丝毫不显肥腻。 虽然十六岁,但已然出落成一个美人了。 薛三心里一万匹樊力奔腾而过, 这他娘的哪里是丑女了? 光是这双大长腿,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四娘则「呵呵呵」笑了两声,道: 「按照时下人的审美,女子长这么高,就是丑了。」 后世女人身材高,模特身材,大长腿,等等,其实是一种美。 但在这个年代,女人长太高了,是真的嫁不出去,因为妻子这般高,男子何以振夫纲? 嫁不出去的姑娘,自是丑姑娘了。 搁在燕国还好,燕国风俗粗犷,但在干国,干国人很讲究小家碧玉那一款,富贵人家女足缠足更是一种常态。 这个女子,没有缠足。 嘿, 长得又高又没有缠足, 当然是「丑」女啦。 薛三的心,在滴血。 联姻啊, 谁联不是联啊, 为了主上的大计,牺牲一下自己又怎么了啊! 一想着先前瞎子还特意问自己「老三,你要老婆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至于说再问瞎子自己能不能替换, 你他娘的真当人家瞎子瞎啊! 樊力呵呵地笑着,他觉得这女子,挺好看的,给瞎子当媳妇儿,中。 第470页 阿铭倒是无所谓的态度,这女子要是真丑,他说不得还得高兴高兴,但明显不丑,他就没兴趣了。 作为七大魔王里,和梁程并列的冷淡男,他们对女人有多美,似乎真没什么感觉。 四娘则是从自己手中摘下一个镯子,等女子走到她跟前准备进厅堂时, 伸手抓住女子的手,将镯子戴在了她的手上。 女子虽惊却不慌, 大大方方地看着这个美得让女人都觉得嫉妒的四娘, 微微一福,道: 「谢谢姐姐。」 四娘点点头。 女子走入了厅堂,向四周行礼: 「见过爷爷,见过诸位叔伯。」 温苏桐伸手指了指站在他身侧的瞎子, 道: 「月馨,爷爷替你找的夫君。」 女子主动走到瞎子面前,行礼道: 「见过夫君。」 行完礼后,就直接站在了瞎子身后。 没有扭捏,没有彷徨,没有哀怨,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啧,这女的不会是银甲卫吧?」薛三小声道。 「那温老头没那么傻,只不过是人家姑娘聪明,不矫情罢了。」 「哎哟,哎哟……」薛三心疼,「好好的一个姑娘,居然要配个残疾人,唉。」 四娘伸手,放在了薛三脑袋上, 道: 「乖,没人瞧不起你残疾。」 「……」薛三。 没有聘礼,没有媒婆,一切的一切,就这么简简单单,甚至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瞎子开口道: 「我走了。」 温苏桐点点头,也没留饭。 瞎子北往外走时, 那个女子则开口对温苏桐道: 「爷爷,我跟夫君走了。」 说着, 女子就跟在了瞎子后头。 且主动地伸手,搀扶住了瞎子的右臂, 「前面有台阶,夫君慢一点。」 薛三咬牙道:「虐狗!」 等到小夫妻俩刚要离开厅堂时, 温苏桐开口喊道: 「头呢,没磕啊。」 瞎子没回头,直接道: 「留着,以后到你坟头上给你磕。」 温家人闻言,纷纷面色一变,这个「喜庆」的日子,居然说这种话! 不过,温家人今天,一直在诠释着「敢怒不敢言」,且一直在重复着。 温苏桐却一点都不生气, 反而笑着拍打着茶几, 喊道: 「记得带上桃花酿!」 第四十三章 天黑黑 从清晨传来王师出现在附近的消息开始,滁州城内的百姓权贵们,就都在翘首以盼着结果。 待到镇北军主力出城之后,大家更像是长颈鹿一般,拧着脖子想要尽早一点看到到底是打着哪支旗号的兵马会回来。 可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生活,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因为燕人和传闻中喜好杀戮吃人肉的野蛮人不一样。 燕人还会发粮食,发了好多好多粮食。 百姓的观念,其实很淳朴,你对我好,我就对你感觉好,无论是这是绥靖政策还是表面功夫。 只是,对于滁州城内的权贵官员而言,影响就大得多了,一个闹不好,就是身家性命被搭了上去。 终于,在全城人的脖子还没折断之前, 一支兵马, 回来了。 当看见那一个个骑着战马的骑士行入城中时, 一股萎靡的情绪, 开始在滁州城内缓缓地扩散出去, 伴随着镇北军骑士阵阵马蹄声,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被死死地踩入谷底。 瞎子站在街边,身后,站着他刚从温家领出来的月馨。 月馨依旧搀扶着瞎子的手臂,她是真的把瞎子当一个瞎子。 当镇北军骑士从他们面前经过时, 瞎子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女子开始微微发颤, 再聪慧的女人,在面对这群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虎贲时,畏惧,那是自然而然的。 尤其这还是敌国的军队。 镇北军骑士的甲冑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去的血渍,近乎每个人的马鞍旁,都挂着首级。 首级,是军功的象徵,是一种从野蛮时代一直传承下来的「陋习」,但却还在一直被沿用着。 因为战争,本就不是什么斯文事。 血腥味,开始逐渐瀰漫出去,磅礴恐怖的压力,再一次实打实地按压在了整个滁州城的上空。 那一个个威武的骑士, 那一颗颗狰狞的首级, 以及那一面面属于干军的战旗, 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场战事的结果。 王师, 干军, 败了! 滁州城内的干人是不晓得这支干军仅仅是路过那么简单, 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那支王师是朝廷是官家派来光復滁州的。 王师来了,王师的脑袋被挂在马鞍上来了,王师的旗帜被拖拽在地上像是清街的大扫帚。 哪怕再不懂兵事的小民,也能清晰地瞧出来,干军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燕军像是出城逛了一圈,打了场猎,满载而归。 马蹄声,继续敲击着青砖街面,宛若一记记重锤,砸在城内所有人的心头。 第471页 一种信仰,一种情感,一种很朴素且与生俱来的东西,正在一剪子又一剪子地撕扯开去。 瞎子伸手,拍了拍女子的手,道; 「别怕。」 女子轻咬嘴唇,道: 「不怕。」 女子是怕的,但她的害怕,没那么的复杂,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已经算是半个燕人了。 而这时, 郑凡骑马经过,他留意到了瞎子,瞎子显然也早就注意到了自家主上。 梁程也看见了瞎子,再看着搀着瞎子手臂的女子。 二人,停了下来,策马来到了街角瞎子面前。 「磕头,喊主人。」 女子很听话,就在街面上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她很聪明,因为梁程站在郑凡身后,所以她第一眼就瞧出谁才是自家夫君口中的主人。 「主人。」 月馨的声音很清脆。 郑凡满脸问号? 「怎么回事?」郑凡问道。 「托主上的福,属下刚刚娶了媳妇。」 「额……」 老子出去打个仗,你就把老婆娶回家了? 虽然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个不解,但人家小娘子已经对你行礼磕头了,郑凡这个主上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表示。 郑凡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弯腰递向了跪在自己马侧的女子, 「见面礼,别嫌弃。」 月馨抬起头,接过了玉佩,身为大户之家,自是见多识广,在看见这枚玉佩之后,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诧异之色。 「怎么,你认得这块玉?」 郑凡话语里带着考究的意思。 其实,他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回主人的话,这是东海青翠,相传在东海海岛上才会偶然得之,稀少且珍贵,这般大的东海青翠,我……我……」 月馨本想说太贵重了不可要,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多谢主人赏赐。」 「给你,你就收着。」 祖东成贴身玉佩,怎么可能是凡品? 他祖家军,在东海,简直就是个翻版东海王。 不是每个军阀都混得跟镇北侯那般,平时连肉都不捨得吃。 当然了,这玩意儿,再值钱,郑凡送出去都不会心疼,这点格局,郑守备还是有的。 「主上,胜了?」瞎子问了句废话。 梁程开口道: 「大胜,斩首两万余,主上更是生擒了对方主将,祖家的嫡长子。」 「主上威武。」 「好了好了,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郑凡策转马头和瞎子打了个声招唿就离开了。 燕军的再次入城,似乎打掉了这座大城的所有精气神。 一如原本的叛逆少年,一下子进入到了暮年。 知命了,也认命了。 温府, 在听到下人的汇报后, 厅堂内的温家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庆幸和如释重负之色。 而刚刚送走贤孙婿的温苏桐则缓缓地拿起放在一边的官帽, 一时间, 厅堂内的温家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这一刻, 他们似乎终于明白这个老人, 到底蕴藏着怎样犀利的目光。 温苏桐站起身,推开了想上来搀扶自己的管家,自己走到了厅堂外。 继续往外走, 过了院子,过了天井,一直,走到了温府门口。 门口两侧的下人打开了大门, 温苏桐走出了大门。 大门台阶下, 密密麻麻地站着手持兵刃的甲士, 为首的, 正是昨日亲自率降兵屠灭了不少高门大户的新任滁州城守将——刘四成。 「末将,参见节度使大人!」 刘四成亲自跪伏了下来, 其身后, 数千干军降卒一起跪伏了下来。 「该看的,也看了,该等的,也等了。」 温苏桐将官帽戴在了自己头上, 继续道: 「燕人的刀,很快,但不够准。 燕人已经砍了一遍了,我们来砍第二遍。」 刘四成和其麾下降卒齐声高唿: 「遵命!」 …… 祖东成被丢在了帐篷内,薛三负责看守。 其余人,则都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个火堆,上面放着一口铁锅,锅里放了火锅调料,里面正煮着大杂烩。 四娘坐在郑凡身后,帮郑凡松着肩膀。 月馨则很懂事地开始忙活铁锅里煮的东西,时不时地拿起大勺子搅拌几下,可以看出来,她不是很适应这种辣味,不时地侧过头咳嗽。 「煮好了。」月馨说道。 「盛出来。」瞎子说道。 「好的,夫君。」 月馨拿起碗,一人盛了一碗,递送到了每个人手上。 四娘开口道: 「弟妹,饭在那儿蒸着。」 「好。」 月馨没有丝毫被使唤的不愉,起身又去盛饭。 每人一碗火锅冒菜一大碗米饭,吃得很是痛快。 月馨不能吃辣,只能尽量多扒点饭,吃饭时,她也在打量着四周。 聪明的地方在于,她不是在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而是大大方方地观察每一个人。 第472页 也因此,感受到她目光的每个人,再看了一眼坐在其旁边的瞎子后,也都对月馨要么点头要么笑笑。 在月馨看来, 那个身着甲冑的男人,很英武,其身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去的血迹,应该是刚刚从战场厮杀中下来。 只不过这个人显得很是冰冷,是那种坐在他附近就能感受到寒意的感觉。 在这个男人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给人一种干国文士潇洒风流的感觉,只不过他不喜欢吃饭,饭菜很少动,像是很口渴一样,不停地拿着水囊在喝水。 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很怕辣吧。 那个铁打的汉子,吃饭好快,他不是用碗吃饭的,而是在其他人盛了饭之后,剩下的一桶饭,就被他端在了面前,他直接用盛饭用的大勺子往嘴里塞饭。 那个小矮个子从看守点出来,拿起饭菜,然后扫了自己一眼,最后剐了自己丈夫一眼,恨恨地离开。 这个侏儒,和自家丈夫,有矛盾啊。 最后,月馨将目光放在了郑凡和四娘身上。 这是主人, 主人身边的这位姐姐,是主母? 月馨仔细观察着郑凡, 这个男子, 长得平平无奇…… 看他气质,也是平平无奇…… 吃饭的动作,同样是平平无奇……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居然能够让自己的夫君认其为主人? 吃完了饭, 郑凡开口道: 「收拾收拾。」 这里的收拾收拾,当然不是指的收拾碗筷,而是明日大军要启程了。 郑凡走到了祖东成所在的帐篷里, 薛三刚刚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道: 「主上,他醒了,在装睡呢。」 祖东成依旧闭着眼。 郑凡道:「尿醒他。」 祖东成睁开了眼。 郑凡在祖东成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人家还算白皙的脸蛋: 「你说你一个武将,脸蛋长这么好作甚?」 祖东成侧过脸,看着郑凡,不说话。 「他哑巴了,用尿治治他。」 「……」祖东成。 「好嘞。」薛三准备解开裤带。 「何必羞辱?」祖东成开口道。 「那你这个阶下囚,在这儿摆什么臭架子?」 「你叫什么?」祖东成问道。 「啪!」 郑凡一巴掌抽在了祖东成脸上。 祖东成愣住了。 「注意好你的身份,说实话,别以为你是什么祖家军的少将主就能摆什么臭谱,你的叄万大军,不也变成了满山逃跑的山羊?」 「那你留着我做什么,为何不杀了?」 「无聊,想侮辱侮辱你。」 「我姓祖,名东成。」 「对嘛,早点这样就好了,我呢,叫郑凡,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是你?」 「看来我还挺有名。」 「确实很有名,没想到,我居然也会落到你手里。」 「这是你的荣幸。」 「你准备拿我做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有一个初步想法,你能不能劝你父亲反正,归降我大燕?」 祖东成像是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郑凡。 「好吧,我这话问得有些白痴了。」 郑凡甩了甩手, 他其实没想好要将祖东成怎么办,之所以饭后来看看,一是为了消食,二是想来看看今天自己逮回猪圈的猪崽。 李富胜也是没打算拿祖东成做什么花活儿,倒不是李富胜目中无人,身为一名宿将,其实很清楚,你拿捏住了人家一个儿子想要去做什么事情,未免过于天真了。 「不如咱们换一种思路,你说说,你能给我带来点什么,咱们来做做交易?」 「交易?」 「也就是买卖,谈嘛。」 祖东成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砰!」 薛三一拳打下去,祖东成的右脸肿了起来。 「主上,我错了,我冲动了。」 「不,你做得很好。」 祖东成吐了一口血唾沫,道: 「燕狗,我祖家儿郎,没有膝盖软的。」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那我来和你聊聊吧,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么?」 祖东成不说话。 「你得配合一下我说话,说不得你能从我这里听到一些我大燕军事机密,万一你能逃出去,还能去报信呢,是不?」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南下。」郑凡直接给出了答案。 「南下?」祖东成有些惊愕道:「南下!」 「不信?」 「就你们这些人,南下,怎么……」 「哦,你错了,这次南下,有二十五万铁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之前也没想到,但事实就是这样,眼下,在滁郡地界上,二十五万铁骑已经铺陈了开去,我们来的时候,压根没管你们的三边防线,直接穿过去了。」 「你们怎么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们的陛下敢这么玩儿,但你们陛下敢这么玩儿么?你说说,你爹敢北伐而不南下么?」 祖东成沉默了。 郑凡脸上流露出了反派笑容: 第473页 「想想看,当你们的赵官家一早起来,忽然发现上京城外,多了二十多万铁骑, 意不意外,惊不惊?」 「上京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的。」 上京,是干人的骄傲。 毫不夸张的话,上京,不仅仅是整个东方世界,甚至是东西方加起来,这个世界,最为璀璨闪亮的明珠,是这个世界最为精美也是最为繁荣的一座城。 「滁州城,也很坚固,我们不也打下来了么?」郑凡反问道。 「不一样的,我想,滁州城之所以能被你们这么快打下来,是因为它完全没有防备,而今,上京城肯定会有防备的。 到那时,官家一道旨意下去,号召天下大军勤王,轻轻松松就能聚集数十万大军。」 「上京城,能攻就攻下来,至于所谓的勤王大军,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里都清楚,在我大燕铁骑面前,那帮人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郑凡掏出了一个铁盒,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 薛三很是贴心地打起了火摺子,帮郑凡点菸。 郑凡吸了一口, 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道: 「说实话,我们没想着能攻下上京城。」 「那你们想……」 祖东成忽然瞪大了眼睛,显然,这位自小在军伍之中长大的少将主,想到了燕人的计划! 「嘿嘿,想到了,是不是?」 祖东成咬着牙。 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自己父亲、老钟和小钟相公、杨太尉,等人带着三边数十万大军南下驰援。 然后, 二十多万燕人骑兵忽然杀出, 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是自己先前经歷一幕的翻版。 漫山遍野的逃兵, 疯狂追杀的燕人骑兵, 鲜血染红的大地, 被付之一炬地干国三边精锐……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祖东成看着郑凡。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郑凡又伸手拍了拍祖东成的脸蛋。 起身, 走出了帐篷。 恰好看见四娘从瞎子住的帐篷里出来,紧跟着四娘出来的,还有一个男性小兵。 这一幕,好似四娘刚刚在帐篷里和这个小兵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郑凡没有误会什么。 你误会什么也不会去误会四娘红杏出墙,这点人设保证,还是有的。 所以,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人设代入之后,四娘身后的那个小兵到底是谁,也就一清二楚了。 恰好,瞎子手里抱着一箱子卷宗走了过来,这些卷宗都是从滁州城里搜过来的,值得反覆研究的东西。 郑凡手里夹着烟,指了指瞎子, 问四娘: 「这么快就易容了,你让瞎子晚上怎么办?」 四娘耸了耸肩,道: 「主上,这不怪我,是瞎子让我帮她先易容了的。」 月馨想要被带着一起走,就得易容成男兵,包括四娘,行军的时候,也会易容,军队里带女人,确实不合适。 四娘随即捂嘴笑道: 「主上,关了灯不都一个样。」 郑凡闻言,道: 「对瞎子来说,关不关灯也都一个样。」 第四十四章 投降 翌日正午,阳光明媚,只是,此时再和煦的暖阳也无法照拂滁州城内诸多百姓的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人,是一种适应能力很强的存在,这种适应能力不仅仅是自然环境,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方面。 昨日王师的头颅和战旗,打散掉了城内干人的精气神,只是,正当大家准备埋下头,准备接受这种身份转变时, 城内的燕军, 居然出城了。 而且,出得极为彻底。 这让城内百姓权贵的内心极为复杂,这几天了,连续换姿势,大家有些受不了啊。 温苏桐和刘四成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排着整齐队列不断出城的燕军。 温苏桐还好一些,老人到底是见过太多风浪,此时,官袍在身,却流露出一种趁着冬日暖阳出门散心的闲适。 刘四成的脸色,则显得稍许阴沉。 有些人,只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他们不知道棋盘外的天空到底有多大,只是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的本分事。 该他杀的人,他杀; 该他跪的人,他跪。 刘四成就是这样子的人,前几日种种意气风发,伴随着燕人的离开,尽皆雨打风吹去。 「温大人,您早就知道燕人会走,是么?」 温苏桐点点头。 「那么,下官斗胆问一声温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侵略者走了,伪军自然会慌神,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个儿到底是个什么成色,才会当这种二狗子。 「看着办呗。」温苏桐依旧淡定自如。 「下官,下官,下官心里……」 温苏桐笑了笑,道: 「报仇的感觉,如何?」 刘四成的哥哥,曾因为得罪了滁州城内的一位权贵而被革职发配,病死在了发配的路上。 如今,那家权贵,已然在前两日在刘四成的屠刀下被灭门。 刘四成脸上的担忧之色稍稍散去, 道: 第474页 「畅快。」 「畅快就完事了。」 「这……」 温苏桐伸手,拍了拍刘四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就别再犹犹豫豫的了,最坏的结果,就是王师以后再打进来,你刘将军被灭满门时,还有我温家陪着你刘家一起上路。 怎么算,你也不是很亏,是不?」 「是这个理,哦不,不是,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温苏桐不在意地挥挥手, 道: 「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刘将军把事情做好吧,把手下兵马补起来,哪怕是滥竽充数的,也都加进去,堂堂滁州城,怎么着也得弄个上万守卒才配得上这么高耸的城墙吧?」 「下官明白。」 「虽说,劝你要相信燕人,这话说起来,连老夫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矫情什么了。 这座城,我们已经杀了太多人,也已经得罪了太多人,就算是受我们恩惠的人,现在笑嘻嘻地一脸阿谀奉承,但等日后风声一旦不对,他们会第一个在咱们背后捅刀子,我们死得越惨,他们今日的懦弱,就会被洗刷得越干净。 唉,说来是不是好笑,明明满城皆贪生怕死的猪狗,之前一声不吠,但真到时候了,反而会咬人最狠。」 说着, 温苏桐微微抬起头,让自己这具站了许久的老胳膊老腿儿稍微伸展了一下,感慨道: 「不过,我们是猪狗不如。」 …… 大军出城。 这一次,行军的速度没有当初连续穿越干国三边防线时那般夸张,可以说是相当悠着了。 一来,以后的仗还有的是,没必要给自己整疲乏了。 二来,也方便等等干国三边的大军,给他们留一下追击的空间。 瞎子昨晚当新郎了没有,郑凡不清楚,其他魔王也不清楚。 很不公平的是,瞎子可以「偷窥」其他所有人,其他人则没办法去偷窥他。 哪怕你想晚上偷偷潜到帐篷那边去,也无法躲过瞎子的探查。 不过,男人嘛,走在一起时,开开荤段子,这是难免的事情。 薛三骑着马和郑凡并行,小声道: 「主上,依照属下的经验来看,昨晚瞎子肯定什么都没干,那小娘子今儿早上走路还正常得很哩。」 郑凡笑道: 「说不得瞎子是牙籤,你是狼牙棒。」 「咦,嘿嘿嘿!」 薛三笑得像个一米出头的傻子, 只觉得主上这话说得是真特娘的好听! 大军离滁州城渐远后,一道来自李富胜的军令下来,命郑凡所部前去监视青山县的干军。 打下滁州城,让全军得到了非常富余的补给,但燕军可不会无聊到南下每个城池都攻下来,也因此,大军行进过程中,也会放任一些干国城池存在。 但为了保证大军行进途中不被打扰,所以会单独派遣一支人马去盯着那座城的动向,一是警告城内干军别乱动,二则是为大军打掩护。 燕人基本都是骑兵,所以可以这般任性嚣张,明明是个强盗行走在主人家里,却还能大张旗鼓地警告主人家别瞎动。 这个活计,一直是各部轮着来,也是根据城池守卒数目多少分配监控的人马。 这一次,轮到了郑凡部。 接了军令后,郑凡就率麾下两千五百骑直接脱离了大军队伍,向西侧奔驰了三十里,来到了青山城外围。 在昨日的那场战争中,青山城差点成为一个决定性的点,因为在发觉不好后,祖东成曾下令麾下兵马向青山城去靠拢。 说实话,一旦这支兵马进了青山城,哪怕青山城的城墙并不是很高,城防设施也不是很完善,但李富胜再疯狂也不可能真的下令手下镇北军士卒去攻城的。 当翠柳堡骑兵身影出现在青山城守军视野之中后,城内,一时间锣鼓声大作,可以看见越来多的人跑到了城墙上,整座青山县城,如临大敌! 而大敌的首领, 郑守备, 则已经坐下来,手里拿着一块桃酥,一边吃着一边喝着水。 在郑凡身边,坐着瞎子和四娘。 军令只是负责监视这座城,以防止这座城的守军会派出什么小股部队搞什么袭扰,可不是让自己攻城,所以郑守备现在的心情很放松。 「昨日干军一败,青山城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瞎子说道。 「这是自然。」郑凡拍了拍手,四娘很贴心地将水囊朝下让自家主上洗手。 青山城和战场距离那么近,且打赢之后,燕军又回撤滁州城休整了,青山县里的官员和守兵再傻都不可能傻到连出城查看情况的人都不派的。 数万人厮杀过的痕迹,尸横遍野的平原,怎么着都不可能瞒得住,再说了,昨日那一战中,虽然干军大部分被歼灭了,但还是有少部分运气不错的逃出去了,这青山城内,肯定也有逃兵过去了。 「其实,以主上所立下的功劳,早就该升任参将了才是。」瞎子说道。 「急什么,关键是靖南侯,有点故意压我的意思。」 要当参将,当初直接投镇北侯就有了。 不过,靖南侯的这种打压,郑凡心里倒是没什么不满的,因为他能看出来田无镜对自己的提拔之意,是希望自己能厚积薄发吧。 第475页 「主上自己能想得开,那是最好,属下觉得,靖南侯的意思,是想在日后给主上安排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差事,至少也是一方县城里可以说一不二的将主。 所以,咱们还是得多挣一些军功,这关系到日后咱们可以被分配的位置。 若是能直接分配到滁州城,那就最舒服不过了。」 若是大燕战事顺利, 干国要么直接被灭,要么被打成了南朝, 只要能够将干国三边的大军调出来吃掉, 干国的整个北部,都将沦为燕国的势力范围,那些没被拔掉的城池只能沦为孤城,孤城,其实很好打的。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个将领领麾下部曲镇守一座城镇守一方,应该是可以预想的事,也就是所谓的军管。 这种局面,一直得持续到大燕将新占领疆土消化后,才会将治理权从将领手中收归朝廷。 古往今来,王朝更替之际,莫不如是。 郑守备对此倒是很看得开,笑道: 「立功倒是不难,虽然我没什么头绪,但不知怎么的,上辈子可能是太背了一些,这辈子运气是真的好,功劳就像是抢着往我怀里钻一样。」 「呵呵呵。」瞎子和四娘都笑了。 「别笑,我是认真的。」 「属下是为主上高兴,主上洪福齐天,气运加持。」瞎子送上了一句马屁。 就在这时, 一队骑兵从阵列之中沖向了青山县的城墙,这是梁程率领的数百骑,并非是想要攻城,只是闲着无聊下去跑跑马,顺带给对面施加点儿压力。 城墙上也做出了反应,早早地就放出了箭矢。 梁程没有太靠近城墙,在城墙守卒的射成范围外就率军折返了。 等回来后,梁程下马,主动地走到郑凡跟前来,道: 「城墙上守军还真不少,甲冑也有些不一样,估摸着这座城昨日里吸纳了不少逃兵,而且还发动了城内的百姓帮忙守城了。」 「嗯。」 郑凡对此没什么惊讶的,这以后,想要再靠沖门的方式夺城那就有点过于想当然了,一如自己前后两次攻打绵州城所遇到的不同情况一样。 干人的军备废弛是废弛,但干人并不全都是弱智。 吃过东西后,郑凡盘膝而坐,开始运转自己的气血。 他的实力,已经卡在八品上有一段时间了,但对于如何继续提升,真的没什么头绪。 当然了,没头绪也是正常,毕竟郑守备的实力提升速度,已经很是惊人了。 没人会去打扰此时的主上,毕竟主上不光是为自己在练功,而是为所有魔王在练功。 瞎子去了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开始翻阅从滁州城里弄来的卷宗,里面记载着不少干国朝堂的事情。 一个士兵蹲在瞎子旁边,时不时地将热水递送过去。 樊力和薛三在一起,俩人开始在四週游逛,找那种小洞,看看能不能挖出冬眠的蛇。 阿铭和梁程坐在一起, 水囊,阿铭喝一口,就递给梁程喝一口。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任凭冬日的寒风吹拂着额前的刘海。 翠柳堡骑兵,一半在休息,一半则开始在城墙下的安全距离内自由策马活动,每隔一段时间,就换班一次。 青山县城里,在一开始的惊慌之后,也陷入了安静。 时间慢慢地走过去, 薛三和樊力还真抓来了一条蛇,正在生火做烧烤。 郑凡则在此时睁开了眼,体内的气血一直都没有再发生什么变化。 「主上,不用着急的,修炼这种事,得慢慢来。」先前坐得远远的四娘见郑凡睁开了眼就起身走了过来。 「我对这个不是很在意。」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固然有所谓强者的说法,但兵多将广,也是能够抵消掉自身实力的缺陷。 「对了,四娘,下次你易容后,稍微易容得粗鲁一点。」 四娘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行军时,她都是易容的,虽说易容成了男子模样,但未免过于清秀,外加主上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和自己有「肌肤之亲」,所以在看着自己易容后的这张清秀的男性脸时…… 主上这是怕自己会出岔子,所以在防微杜渐。 「奴家晓得了。」 「主上,烤蛇皮吃不?」 薛三拿着烤蛇走了过来。 郑凡挥挥手,道:「你们自己吃吧。」 「好的,主上。」 郑凡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时候差不多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那边还在「二人坐」的梁程, 「喂!」 梁程听到唿喊,看向这里。 郑凡手举着转了个圈,梁程会意,开始下令兵马集结准备离开。 大部队这会儿应该已经走远了,青山县城看不看,也没什么意义了,大家收拾东西追上大部队继续南下才是要紧事。 瞎子此时也走了过来,开口道: 「主上,属下发现,似乎南下的燕军,比我们想像的,要少不少。」 跳过干国北方三郡后,一路南下,最直接也是最近的路线,就是过滁郡、北河郡、西山郡然后直入上京所在的汴洲郡。 若真是二十五万大军南下的话,这条路,不可能这般宽松,至少,其他镇的哨骑应该会络绎不绝才是。 第476页 但从滁州城往南这么一大段路,似乎就只有李富胜这一镇。 「这不是和你猜测得很相似么?」郑凡反问道。 「主上说笑了,是一切都在主上的掌控之中。」 「别给我脸上贴金了。」郑凡摇摇头。 其实,最高层的军事计划,一直都没有完全透露出来过,哪怕是现在,依旧有很多细节没有被公布。 比如,到底哪几支兵马多少人去杀到上京城下,比如到底选择哪里打干国三边回援大军的伏击战。 不过,上面人哪怕不说,也会有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来。 从滁州城往南开始,很显然,燕军南下规模在缩水中。 这意味着,燕军主力,应该都停留在滁郡地界了。 瞎子在滁州城布置了这么多,甚至不惜将自己给「卖」了,娶了温家的女子。 要是过阵子等干国援军回来了,打下了滁州城,砍了温家上下,那瞎子岂不是一番布置全都白费了? 「主上,部队收整好了。」梁程过来汇报导。 翠柳堡骑兵像是做了一次冬日野外团建,这会儿终于集合准备离开了。 郑凡翻身上马,长舒一口气。 瞎子骑马在郑凡身侧。 「那个小娘子会骑马?」郑凡开口问道。 「会的。」瞎子回答道。 「那也不可能骑太久。」 「磨出老茧也就好了。」 「她可是你媳妇儿。」郑凡提醒道。 要是四娘的大腿因为长时间骑马而磨出老茧,郑凡肯定会很疼的。 好在,四娘身上有功夫,也会保养自己,所以不用担心会出现这种问题,但月馨不同,就算他会骑马,但这种大家闺秀哪里来的机会去长时间策马奔腾? 「现在是在打仗,属下知道轻重的。」 「哦,我懂了,你是怕自己动了感情,是么?」郑凡笑道。 「漂亮女人,男人都是想睡的,聪明女人,男人也都是喜欢的。」 瞎子没有丝毫地掩饰,继续道: 「她很漂亮,也很聪明。」 「算了,你的事,我不去操心,反正你自己肯定能处理好。」说着,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青山县城,道: 「瞎子,滁州城,咱们是不奢望了,估计至少得一镇总兵才有资格去镇守,不过这青山县城也挺不错的,依山傍水的,风景好不说,还是干国南北交通要道,要是以后咱们能在这里立下来,倒是个适合发展的地方。」 梁程开口道: 「青山藏卧龙,地如其名,正是适合起家的地方。」 郑凡有些意外道: 「阿程,你会看风水?」 旁边的阿铭开口调侃道: 「他被埋多了呗。」 众人当即笑了起来,郑凡扬起马鞭,道: 「卧龙咱是不敢想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这种命格,再说了……」 「吱呀……」 这时, 青山县城的城门被打开了。 城门之前应该是被用东西堵住的,所以不可能是意外打开,肯定是里面的人先清理了堵塞物才将门打开的。 城门内,出来三骑,为首一人身穿文官官袍,被捆成了个粽子。 梁程当即派人上前查看,少顷,那名骑兵回来对梁程耳语了一番,梁程听了后,面色有些怪异,不过还是打马回到郑凡跟前, 拱手道: 「主上,城内守军将县令绑了向我们开城投降!」 「……」郑凡。 第四十五章 人品 这一刻, 郑凡真有种天命在我的感觉! 要不是头顶上还有李富胜,要不是再上头还有镇北侯和靖南侯,要不是还有燕皇,要不是还有魏公公, 要不是自己手底下只有两千五百人, 要不是还有那么多的要不是, 郑守备真的可以对瞎子一个「眼神示意」, 然后麻熘熘地黄袍加身了。 不过,一向谨慎小心地郑凡马上开口问道: 「会不会有诈?」 梁程摇摇头,道:「他们玩不起诈。」 诈降,诱敌深入,再反杀,你也得看对面是个什么水平。 青山县城本地的守卒加上一批逃兵外加一水的当地县城百姓, 这帮人能玩儿得出诈降这般高端的活计么? 就像是「诈败」这种计策在古代用的人很少一样,因为很多时候,诈败会演变成真的溃败。 听到梁程的回答,郑凡放下心了。 虽说没打算打这座城,但既然人家已经把城门打开了,总不能不进去吧? 难不成你还能对人家说: 不,你们先回去,继续守城,等下次我来攻城! 郑凡不是李富胜,没那般强烈的杀戮欲,当下,骑兵开始向前,队伍整体前压。 「卑职青山县主簿孔明德,参见大人!」 「卑职禁军校尉张宏齐,参见大人!」 一个是本地主簿, 一个是禁军校尉, 为首的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应该是青山县县令了。 这名县令被塞着嘴,一直「呜呜呜」地挣扎着,眼神带着愤慨,看向身边二人以及燕人时,神情极为憎恶! 郑凡指了指这个县令, 道: 「砍了。」 第477页 县令听到这声命令,挣扎更为强烈了! 郑凡笑了,虽说他觉得此时自己笑,很不对。 因为无论如何,眼前这位县令既然会被手下给押出来请降,显然是因为他是打算坚守,不打算投降的。 是个硬骨头有气节,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应该已经认命了,但估计还在准备着当自己嘴里塞着的东西被拿去后, 面对燕人的劝降, 他要对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 大骂一声: 「呸,燕狗,我xxx誓死不降!」 结果,郑凡直接跳步了。 梁程上前,一刀下去,将这位县令斩杀。 其实,这位县令可能也就剩下气节了,因为既然打算守城,却还用逃兵来守城,同时还摆不平青山县本地的势力,这证明这位县令大人的业务水平能力,确实够差的。 孔明德和张宏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很显然,跳步,会让双方都有些不习惯。 「主上,入城么?」 梁程问道。 「入吧,然后就出来。」 「属下遵命。」 接下来,让青山县百姓很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燕军气势如虹地沖入了城内,然后在城内绕了一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出了城外。 百姓们懵了, 守卒们懵了, 孔明德和张宏齐也懵了, 郑凡则是策马走到二人面前, 二人自是知晓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才是这支燕军人马的首领,忙低下头。 郑凡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丢在了二人面前, 道: 「我姓郑,叫郑凡,也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得嘞,今儿个看你们顺眼,这把刀,送予你们二人。」 郑凡手指着孔明德,道: 「你,为青山县县令。」 孔明德看着地上的刀,又抬头看了看郑凡,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磕头道: 「多谢大人。」 郑凡又指着张宏齐,道: 「你,为青山县守备。」 「多谢大人。」 「派人去滁州城送信给温苏桐,就说你们已经归附我大燕了。」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话毕, 郑凡一挥手, 众军士跟在郑凡身后绕青山县城而去。 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的张宏齐和孔明德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燕人这到底玩儿的是哪一出? 其实,郑凡也不清楚自己玩儿的到底是哪一出。 是,他是刚刚说了这个地方适合发展,但从未想过今天就拿下这座城。 且现在燕军连滁州城都没留下一兵一卒,又怎么可能会分兵看守这青山县城? 郑凡真要敢在这里留兵,留少了,不顶用,留多了,那就必然被李富胜严惩,这是不尊军令,战场上这种错误,无论郑凡被谁看好是谁的人,都不好使。 也不是没想过留下一个魔王在这里看场子,就当提前梳理梳理这里。 但一来这里日后可能还会有变化,甚至可能会易主,七个魔王,每一个在郑凡心里都比千军万马更重要。 二来接下来还得继续南下,大家说好一起玩耍,你现在丢下一个谁在这里,怎么着都不合适,因为留下来的那个人还得担惊受怕自己会不会突然暴毙。 最重要的是,自己以后会不会分配到青山县,还八字没一撇呢! 所以,只能这般光棍地随随便便封了两个官儿,然后直接走人。 封官儿这事儿问题倒是不大,依照燕国上层的那种做事风格,肯定是能理解的,毕竟,总没有人家开城投降了你却直接不管不顾的道理。 不过,也因为这一耽搁,使得郑凡这支人马追上大部队时,已经是深夜了。 郑凡刚入营,就收到军令,说李富胜见自己迟迟不归已经在发火了。 没辙,郑守备也顾不得休息,只能马上去了军中大营,刚通禀完进了军帐,坐在毯子上的李富胜直接开口骂道: 「直娘贼,这么晚才归营,本将让你去盯着青山城莫非你去把青山城打下来了不成?」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大人,您都知道了?」 「唔,我知道什么?」 「青山城被属下打下来了。」 「……」李富胜。 李富胜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详细说来。」 郑凡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什么卧龙什么发展之地这类的,自然是跳过了。 听完郑凡叙述后,李富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慨道: 「郑守备,你这运势,也真是没谁了。」 「其实还是因为前日大人一战,将干人的胆气给打崩了,干人是畏惧大人麾下武勇,这才没了守城之心直接投降。」 「漂亮话就别说了,虽说这城打下来和没打下来没什么区别,但功劳簿上,本将会给你记上去的。」 「多谢大人!」 「行了行了,咱说正事。」 「正事?」 「夜间收到军报,李豹那半镇兵马,在北河郡,大破由北河郡节度使亲领的八万厢军。」 李富胜说到这里时,神色有些愠怒。 第478页 因为滁州城的事儿,所以他这支兵马多耽搁了几日,这也使得到现在,仍没出滁郡的地界,还没进北河郡呢。 结果李豹那支兵马,已然杀入了北河郡不说,还打上一场大仗了。 「干国的厢军,本就是废物。」郑凡说道。 干国的厢军,基本上会种地的比会打仗得要多得多,这样子的一支部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 而且,北河郡的厢军之前做过筛选,把还能算是有些成色的兵卒和将领都筛选出来,由那位北河郡节度使交给了自己的女婿韩五带着北上,也就是前日李富胜击垮的那支干军的一部分。 这就足以可见,北河郡的厢军,到底还剩下什么渣渣了。 「都是废物,我打的是三万废物,他李豹打的是八万,这风头,还是被他李豹给盖过去了!」 得, 李富胜不爽的是这个, 自家团体内部的竞争。 「那李豹大人的兵马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做休整,继续南下了。」 嘶,这么着急的么。 郑凡心里想到了下午瞎子所说的事,再结合李富胜所说那位李豹总兵麾下,也仅仅是半镇兵马。 看来,镇北侯和靖南侯两位侯爷,手里攥着近二十万大军一直在滁郡地界游弋隐藏,等待干国三边大军回援。 而真正从滁郡南下的,也就是李富胜的这半镇和李豹的半镇。 这两支兵马的作用就是南下,南下,再南下,一直捅到干人心窝里去,迫使干皇下诏催促三边兵马回援。 这是大方略,但小层面上,就是李富胜和李豹两个人在赛跑,谁先跑到上京城下,谁就是第一。 这不仅仅是在争一口气,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以及未来发展影响。 镇北军既然南下了,就不可能再全都拉回北封郡去,註定会有一大半的镇北军会继续留守下来。 说句现实点的话,哪里舒服哪里日子能过得好,傻子都能做出选择,就算这些总兵们无所谓,甚至李富胜这种人,估计更喜欢在荒漠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灭族玩儿,但他麾下的儿郎们呢? 有时候,身为首领,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得是自己身后这帮人的集体利益。 只是,李豹那一支兵马当真是人如其名,速度奇快,追,大概是追不上了。 「大人,属下有一策。」 「哦?说来听听。」 李富胜显然在之前和自己手下将领都开过会了,肯定是没什么办法,才会来问郑凡。 毕竟,前日阵前,郑凡的军事水平,还是得到李富胜的认可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这次没有场外连线,只能靠自己了,不过,他还真有办法。 「大人,我们可以再慢一点,就能比李豹大人那一支更快到上京了。」 「再慢一点?」李富胜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 「大人,李豹大人那一支已然杀入北河郡腹地,入西山郡也就是迟早的事,但入了西山郡后,干人再傻也清楚李豹大人是要做什么的了,所以,定然会将京畿之地以及附近可以调动的一切可战之军都召集过来,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他们官家的面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拦住李豹大人从西山郡直驱上京的企图。 干人是绝对不希望我大燕铁骑出现在上京城外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故意在后面慢悠悠地,让李豹一个人面对干人的压力?」 干国兵马众多,兵册上的兵马更是多得能吓死个人。 当然了,现实里,虽然兵马大打折扣,但相较于燕国来说,真的不算少了。 虽然里面很多支兵马并不是很能打,但总归能有几支人马可以稍微济事一点的,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李豹先前击溃的那八万厢军,只能说是干国的杂兵,并不算什么,但当其率军继续深入后,收到消息的干国朝廷可以即刻从周围调集尽可能多的精锐过来,在西山郡甚至是在汴洲郡进行防御。 要是没有李富胜这支兵马做后援或者是前去帮忙分担一下压力,李豹想要突破干人的防线,估计真的很难。 当然了,要是干人真的太不顶用,让李豹突破过去了,那就没办法了。 「郑守备,我镇北军六镇,虽一直较劲,谁也不服谁,但在战场上,可从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富胜的表情和言语都开始严肃起来,显然,郑凡的建议,已经触碰到了李富胜心里的逆鳞。 郑凡马上回答道: 「大人,有李豹大人所部在前方先行一步吸引干人注意力,让干人将其京畿之地附近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兵都被李豹大人吸引过去。 我军才有机会寻着干人防御上的空档,直接穿插过去,直扑上京! 兵锋惊动上京,这才是我军这次南下的真正目的。 属下相信,李豹大人深明大义,他是愿意为我军进行掩护和牵扯,帮助我军南下上京的。 甚至,李豹大人如此急切地行军,本就是为了替我军拉开距离,给我军创造出机会,可谓是用心良苦,深明大义!」 「唔……」 李富胜若有所思,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李豹的那张脸,以及那张一天到晚都带着浓郁大蒜味儿的嘴。 李富胜老早就说过,自己是个粗人,而且自己有点笨。 第479页 但在李豹面前,李富胜一直是有心理优势的,因为镇北军七大总兵里,最憨的,就是李豹。 最喜欢吃,最喜欢抢独食,最喜欢抢军功,最喜欢抢机会,最喜欢抢一切,吃相也最是难看! 但李富胜还是感慨道: 「是极是极,李豹的品格,我是一直敬佩不已的。」 第四十六章 怒火! 行军的速度,确实是慢下来了,如果说一开始是悠着走,那么现在就是悠悠走。 不是没有干军过来想试着打打,敲敲边鼓什么的,但全都无一例外,遭受了镇北军的无情绞杀。 这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李豹总兵率部已经打到西山郡腹地了,距离干国京畿之地汴洲郡就差一线,干国朝廷将眼下所能调集地绝大部分可战之兵已然全部放在了那一线,不管怎么样,打仗归打仗,哪怕北方打得乌烟瘴气,只要燕人的骑兵没有出现在上京城下,官家的面子,诸位相公的面子,文武百官的面子,青史上的面子,也就保下来了。 也因此,李富胜这一部基本上只是遭受附近城池内的驻军骚扰,这还是有点梦想有点追求的将领和文官才会做这种事,绝大部分,其实就差在府衙里烧香祈求燕人不要到自己地界来了。 这一日,大军在一处山脚下驻扎,山叫相思山,相传曾有神女思恋凡尘下凡在此山驻足,而且还和自己的情哥哥在山里盖了茅草屋曾过过很长一段没羞没臊的生活。 后来事实证明,那位情哥哥只是下贱只是馋人家仙女的身子, 相处三年后,情哥哥赴京赶考,中了状元,后娶了宰相家的千金,仙女小姐姐就在这座山里枯等消散。 也因此,相思山上还有一座峰,叫相思峰,相传那位仙子小姐姐曾站在那座峰上日日夜夜地盼君归。 「这真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郑守备站在山下感慨道。 负心汉、仙女、状元、宰相千金, 嗯, 似乎古代劳动人民就喜欢这些元素集合在一起的故事。 「是啊,那仙子为毛不去京城把那位情哥哥给阉了?」薛三附和道。 「哈哈哈。」 郑凡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薛三的脑壳。 相思山上有一座庙,庙里的和尚可不认这个传说,而是解释成相思相思,相思已久,就望断尘思,故而得大自在。 只是,这种解释,定然无法满足广大劳动人民对故事和对精神文化世界的需求,所以,周遭百姓都认仙子姐姐的故事。 这座佛寺,就很无奈地只能继续坐落在这座主打「爱情故事」为主题的山里,不过,这庙里的香火,还是很鼎盛的。 鼎盛,就是富。 所以,郑守备昨夜就亲率部下强行迫使庙里的和尚打开了山门,然后搬空了里头的粮食和财货。 那可真是海量的财货和粮食啊,让本就不是怎么为粮食补给担心的李富胜部,变得更为富余。 李富胜每顿饭前,都会大喊一声: 「干国,真他娘的富!」 这一点,郑凡很认同,比起燕国的疆域,干国除了三边那儿带着点苦寒的意思,唉,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苦寒,毕竟那里已经是燕国的最南方了。 干国大部分地方,其实都是「风水宝地」,东方四大国,干国真的是地理位置最好的一个。 但尽管这样,干国的农民起义却依旧极为频繁,当初郑凡在银浪郡还见过干国的移民偷渡过来想当燕人。 两极分化,太严重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座佛寺,可不仅仅是靠香客的香火钱度日,事实上,佛寺有着广袤的田产,也有极多的拥护,同时,干国佛寺是不用纳税的。 另外,寺庙里还会放印子钱,就是放贷,搁后世,你欠了网贷大不了黑了徵信,真舍下脸当老赖,碰上喜欢和稀泥的管事,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但在佛寺这里,敢欠贷,就直接收你的田产,同时帮你卖儿鬻女,佛寺的地产,就是以这种方式滚雪球一样滚得这么大,说是披着宗教外皮的黑社会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了,在燕人的刀锋面前,寺庙里的和尚还是很乖巧的,还想着和郑守备说一说佛法,当梁程砍了俩小沙弥后,和尚们终于懂得身外之物的含意了,主动打开了库房。 这种事儿,郑守备做得很决绝,因为他真没什么好担心的,燕皇以及两位侯爷,都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所以不会有人去治郑守备有辱神佛的罪。 而此时,部队又开始了休整,反正就是变着花样的磨洋工。 李富胜当初在听到郑凡这个建议时,还显得有些扭捏,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马上变得口嫌体正直。 前方场子上,有一群军汉在摔跤,摔跤时,不准用气血,就凭藉着自己身体的力量和技巧去应对。 因为一旦使用气血,很容易造成误伤甚至是误杀,同时,对于武人而言,体魄的重要性和气血,其实是等同的。 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哪里出现过身娇体弱的武夫强者。 樊力上场后,已经连续ko掉了八个挑战者。 没办法,这铁塔一般的身躯,本就给人以一种极为强烈的震撼感,外加樊力其实一点都不迟钝,哪怕是那些校尉参将这类的,甚至孙谷义这位游击将军亲自下场,最后都被樊力给抛了出去。 第480页 紧接着, 樊力这个憨憨从怀里掏出一块大馍,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喊道: 「还有谁!」 可以说,嚣张得一塌煳涂。 「阿力不会那么嚣张吧?」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薛三。 因为平日里,樊力都很沉闷憨厚,没有什么表演欲,今日他的表现,和其平日里的作风差别太大了。 薛三回答道:「主上,阿力这是等您上场输给您哩。」 「……」郑凡。 「主上,您快上场。」薛三撺掇道。 「算了,不要了,都知道他是我翠柳堡的人,我上去再把他打倒了,太让人笑话了。」 薛三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对,这个逼装得吃相太难看了。」 就在这时, 有一个卸下甲冑身着一身紧身袍绑着手腕脚腕的中老年人走了上来。 一时间, 全场围观的军汉们发出了一阵阵欢唿。 上来挑战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富胜! 「额……」郑凡伸手揉了揉薛三的脑壳,有些担心地问道:「樊力打得过么?」 薛三摇摇头。 「打不过?」 薛三马上回答道:「不是,基本上来说,除非那种超绝的天才,否则在同等条件下,大家都不使用气血,外加阿力的身体本就有优势,论战斗经验……比我们七个更高的,估计真的很难找出来吧。」 「所以,李富胜打不过樊力?」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打不过的。」 李富胜走到圈中央,等于是引爆了全场氛围。 他微笑看着樊力,问道: 「你这身功夫,跟谁学的。」 樊力擦了擦嘴,毫不犹豫地用他的大嗓门喊道: 「跟我家郑守备大人学的!」 郑凡的老脸,当即一红。 「哦,是么。」 李富胜有些惊讶,这郑凡,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不过,既然上台了,总是要较量较量的,李富胜开口对樊力喊道: 「来,只要你能把我摔下去,我有赏!」 樊力站起身,双拳击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径直向李富胜走来。 这是一个连主上都想着要不要砍一刀试试看的憨憨, 可不会真的去在意李富胜的身份。 李富胜的眼睛微微一眯,整个人向前一窜,直接来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双手下压,宛若两根巨大的木槌直接狠敲过去,不仅仅是提前洞悉了李富胜的意图,同时还藉机提前对李富胜出手。 李富胜只能将自己双臂竖于身前, 「砰!」 只听得一声闷响, 樊力的拳头砸在了李富胜的手臂上, 李富胜身形依旧笔直,但其双脚却开始向后滑动,一直滑行出去了四五米。 放下双臂后, 李富胜再看着眼前的大汉, 忽然发现对方眼里,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察觉的灵动。 他李富胜可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主儿,一身功夫早就练出来了,但眼前的这个大汉,似乎在经验上,比自己更为丰富。 有趣,有趣。 李富胜重心微微下压,再度向前窜出。 当双方再度拉近距离时, 李富胜单腿蹬地, 然而, 樊力却仿佛再一次「看穿了一切」, 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是一种看似很不伦不类的应战方式, 双方交手时,你居然下跪? 但只有李富胜本人清楚,自己的动作,再度被对方提前看穿了! 原本,自己想要直接对其脑部发动攻击,但对方这一个下跪,相当于是让自己跳了个寂寞。 不过,李富胜毕竟是李富胜,他双拳攥紧,对着下方樊力的脑袋就直接砸了下去。 李富胜自信,自己的速度,应该是比樊力快的。 然而, 樊力根本就不按牌路出牌, 只见其双手忽然一抓地面,将自己的重心完全向前丢出去,脑袋顺势向前一砸! 「砰!」 李富胜的拳头还没砸在樊力的脑袋上, 樊力的脑袋就已然撞在了李富胜的胸膛位置, 李总兵直接被砸飞了出了出去, 落地时虽然没摔倒,但也是一阵踉跄后退才稳住了身形。 樊力嘴角咧开, 重新站了起来, 对李富胜举起食指, 摇了摇, 道: 「你比我家守备,差得太远。」 「……」郑凡。 「……」李富胜。 「……」薛三。 「哈哈哈哈哈!」 李富胜放声大笑, 喊道: 「我军中,再觅得一位大将!」 这本是一种极为豁达的表现,既化解了尴尬,也体现了风度,也算是保护了樊力。 正当众人打算一起高唿几声把氛围推上去把眼前这略显尴尬的一幕给快速翻去时, 樊力的大嗓门再度开腔了: 「打不过就打不过,别说什么场面话。」 「……」李富胜。 郑凡捂脸。 「主上,要不您上去把阿力给拉回来?」薛三建议道。 「不去,不去。」 郑凡直接拒绝。 第481页 要是自己上去后, 樊力直接摔倒在地, 痛苦地喊道: 「啊,好强的气势,俺输了!」 或者,更傻缺一点: 「阁下是谁,居然这么强!」 「啊,阁下不正是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郑大人么!」 别笑, 樊力那货真可能会这么说。 薛三也有些坐蜡了, 樊力是他撺掇上去的,目的是为了给主上制造一个装逼的条件,但搞来搞去,成了拉仇恨了。 「瞎子呢?」郑凡问道。 瞎子如果用精神力沟通过去,教樊力说几声场面话,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额,不知道啊,好像带着他媳妇儿去看风景去了。」 「看风景?」郑凡有些诧异。 「嗯,先上车再补票呗,跟以前相亲的一样,先结婚再培养感情。」 薛三话语里,带着浓浓的醋味。 一想到那大长腿,薛三还有些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也就是单纯地嫉妒罢了,三爷还是很有品格的,不至于对自己朋友媳妇儿动其他心思。 而此时, 相思峰上, 瞎子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他的二胡。 在瞎子身旁,坐着一个小兵。 「夫君,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瞎子真的很想回一句: 你瞎啊?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因为瞎子虽然瞎,但瞎子的年纪,真不大,否则当初虎头城里的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也不至于会经常请他去排忧解难。 严格意义上来说,七大魔王加一个主上,总共八个人,阿铭和梁程,是两种不同风格,那瞎子,就属于沉稳有内涵。 但都有一个前缀,这仨,都很帅。 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在行军,生活未免枯燥了一些; 可能,是这个聪明的女子,终究也是女子,她能平静地接受家族对她的安排,但她也希望,自己的感情,可以更美好一些,可以多一些点缀。 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确认,自己的这位便宜盲者夫君,很有味道。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月馨。 山风,吹拂着四周,却吹不动尴尬的氛围。 少顷, 月馨有笑道:「那长相厮守又何如?」 瞎子回答道: 「夫妻之间,绝大部分的长相厮守,只不过是因为权衡利弊。」 「……」月馨。 良久, 瞎子嘆了口气, 他是个聪明人, 但真不擅长谈恋爱, 他有过女人,但从来没去追过女人,也没去认真经营过什么感情。 不过,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很不对。 「抱歉。」 月馨将自己的头枕在瞎子的肩膀上,给自己选择了一个舒服的角度, 回答道: 「夫君,真的很不一样呢。」 …… 两开花, 这边还在尝试谈恋爱培养感情的瞎子并不清楚此时山脚下正在发生着何等尴尬的一幕。 好在, 李富胜不是个心眼儿小的人,他直接将命人将自己的佩刀取来,送给了樊力,且还指点了几句樊力武者修行的法门和经验。 因为,如果用气血战斗的话,樊力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这种一般武者做梦都盼不来的机遇,但樊力却直接当耳旁风了,因为他清楚,自己实力水平的变化,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主上那里。 不过这刀上镶嵌的宝石倒是怪好看的,可以挖下来加在自己的斧头上。 李富胜似乎也对这憨货没什么办法了,径直离开了演武场,下来后,直接喊来了郑凡。 郑凡来到李富胜身边,和李富胜一起走出了人群。 「郑守备,你家里的人才,可真是不少。」 「其实,千里马常有。」 「哦?是这样么?」 「但会赏马的人,不多。」 「有意思,有意思。」李富胜砸吧砸吧了嘴,又问道:「郑守备,你的郑子兵法呢?」 「大人,等战事结束后,下官再给您呈送上来。」 实在是因为瞎子还没默写好, 不光是要默写,你还得要再写一份白话文版的,甚至还要套用上一些战例,这战例还得从这个世界的古代战争史中去查找,所以,工程量不是一般的大。 「行,那我就等着。」 「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呵呵,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哦,对了,李豹那厮派人送信了。」 「来求援了?」 李豹现在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干国各路大军在那里对他进行严防死守,甚至还可能会对他进行包围。 李富胜摇摇头, 道: 「信上就五个字。」 「五个字?」 「汝小婢养也。」 李富胜说这话时,居然自己都笑了,他没生气,因为他知道,在写下这几个字时,李豹肯定已经气炸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小婢养的,意思就是问候你母亲是个婢女。 同时,小婢养的,这句古骂,在后世各地方言里,其实都有演化,很多地方方言的骂人语句里就有类似的发音,不过很多人以为字面是「**样的」。 第482页 「大人,这……」 郑凡有些尴尬,因为这个建议,是他提的。 李富胜却很无所谓的摆摆手, 道: 「无妨。」 …… 接下来, 一连三日, 李豹都派人送信, 分别是: ***的 ****的 *****的 然后, 在接下来三日, 李豹一反常态地以不惜折损自己麾下兵力为代价,做出了根本无法实现的战争指挥决策: 第一日,沖干军汴河大营! 第二日:攻汴洲郡和西山郡交界处的相州城! 第三日:以疲惫之师,强行攻打西风渡口! 第四十七章 燕狗来了 「砰!」 「砰!」 「砰!」 郑凡一次次地被掀翻在了地上。 这让李富胜有些诧异,不由地问道: 「郑守备,你那家将的武艺……」 意思就是,樊力的功夫,李富胜是见识过的,在不动用气血的前提下,连李富胜这种沙场老将都不是樊力的对手。 只是,能教出樊力的人,自己却…… 郑凡爬起来,回答道: 「他天赋好罢了。」 李富胜闻言,脑子里回忆起自己和樊力交手时对方往往能提前洞悉自己的动作,不由地点点头: 「那应该是练武奇才吧。」 「大人,有一事,末将不明。」 「说来。」 李富胜像是个老农一样蹲坐下来,解开水囊,喝了一口水。 「末将一直卡在八品武夫之境上有一阵子了。」 「多久了?」 「两个月?哦不,好像是一个多月。」 李富胜摇摇头,道: 「不算久。」 而且,已经算是很快了。 「你是从何时习武的?」 「回大人的话,末将是在从军后习武的。」 「这么快就八品了?」 「是。」 李富胜起身,走到郑凡面前,手指抓住了郑凡的手腕,当即,一股气血涌入郑凡体内,郑凡体内的气血也马上受到刺激做出了反应。 「居然不是吃丹药上去的,呵呵。」 李富胜原本听到郑凡这么快就能入品且能入八品,还以为郑凡是靠丹药吃上去的。 就类似于福王那种,强行催发到了六品。 「真的,已经很快了。」 李富胜有些相信,樊力是郑凡教出来的。 虽说李富胜自己不是个什么天才,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天才的,比如……青霜。 外人很少知道,那个七大总兵中唯一一个可以在书面上不冠以「李」姓的青霜,其实才是七大总兵中,个人武功最高的一个。 所以,青霜很多时候,都会陪伴在侯爷身边。 因为,同样没多少人知道,侯爷虽然是个武夫,但品级,并不高,有时候穿上那一身甲冑,还会有些吃力。 据说,侯爷小时候曾显露出超绝的练武天赋,只不过后来出过一次变故,受了一次极为严重的伤,导致气血衰退。 「九品是能感应到气血流动,可以操控气血,八品则是气血外放,七品,则是将气血可以在身外进行施展。 我不是个习武天才,在我看来,气血之道,还是在于养。」 「痒?」 「是,要养。」 「要多痒?」 「道家和鍊气士,走的是相似的一类路子,养天地之气融入己身,以期和天地达成共鸣,借用天地之力; 我等武人,则以自身为熔炉,这具身躯,其实就是道家的天地,而气血,则是这片天地之中的气象。 我个人经验的话,武人养气,尤其是军人养气,最适合的,还是养杀气! 因为有敌人,因为有战场,因为有厮杀,于厮杀中方可得感悟,于战阵中方可得突破。」 郑凡点点头,原来是这个养气。 他也明白了, 李富胜说的修炼方法,简而言之,就是: 干架! 拼了命地去干架! 前面再加一个前缀, 不要停! 「郑守备。」 「末将在。」 「你是个天才,我是个蠢笨人。」 「大人,这……」 「但聪明人,就喜欢走捷径,总以为天地万法,都有捷径可寻,却往往会忽略掉脚踏实地。 身为军人,自得有军人的那种豁出去的气势,这一点,在郑守备身上,我没看见。」 郑凡闻言,身体一凛。 这几乎是在说自己有点「贪生怕死」了。 「我曾听青霜提点过别人时说过,武者,当有一种一往无前之气,儒家养的是浩然正气,道家养的是天地之气,术士养的是方外之气。 看似是气,其实是一种看风景的不同心情。」 「这是……青霜大人说的?」 「是,我只是复述他的话罢了,也不晓得这些对你来说有没有用,但既然都是天才,总能有一些互通的。」 郑凡单膝向李富胜跪了下来, 拱手道: 「多谢郭大人指点!」 没喊李富胜,而喊的是其本姓,这意味着一种尊重,因为人家指点你这些,其实已经有些半师之情了。 第483页 「其实,在我看来,还是当个武夫舒坦,想的东西不用太多,也不用去计较太多,脑子里唯一需要想的,是如何把自己的对手给搞死。 心思少一些的人,就像是一匹马的负重少了些,反而能跑得更快更远。」 「末将受教!」 「行了,起来吧,跪来跪去的,别跟那些文人一样,弄那么多的礼数。李豹这阵子,跟发了疯一样,唉,我还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老兄弟了。」 李豹接连数日都率军主动开战,越打越难以突破,越打被包围得就越深,损失上先不谈,原本好好地一个进退自如,居然被李豹主动弄成了「请君入瓮」。 当然,也因此,李豹吸引了绝大部分干国京畿之地的兵马。 虽然他一直在骂, 虽然他肯定很不爽, 但他还是在看透了李富胜的盘算后,主动选择了配合。 这就是军人,这就是这个时期的镇北军,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也是初代镇北侯建军之时就立下的誓言。 饶是郑凡,在从李富胜那里得到李豹的动态后,也不由得暗暗咂舌。 比起这些镇北军的总兵,郑凡真心觉得自己的格局好小,好脏…… 他们都没想过去保存实力,甚至会为了大局着想,去主动牺牲自己的利益。 没有什么是麾下的命对这些军头子来说更宝贵的东西了。 「唉,有时候我其实也挺庆幸的,当初是我把你要来了我这里,否则,你估计就得去傻豹子那里了。」 打下滁州城,未来的好处先不提,就是这军需补给,简直不要太充裕,要知道滁州城本身就是干国三边的大后方基地。 除了打了祖东成那一仗,李富胜这一部到目前为止,其实都挺清闲的。 「李豹大人,深明大义。」 这是发自真心地赞嘆。 李富胜笑了笑, 道: 「也不能让那头傻豹子真的把人给打光了,否则日后还真不好再见面,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动手吧。」 李富胜舔了舔嘴唇, 眼神里那种熟悉的血光, 再度开始闪现, 「不惜一切代价,冲到上京城下去,给那干国的赵官家, 问声 安否!」 …… 古代的城池,其实除了少数地方的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实,那种寻常人想像中的一座城卡在那里只要不丢,敌人连进都进不来的情况,近乎是没有的。 现实毕竟不是网路游戏里那般有什么关隘系统。 之所以常常会给人一种感觉,这座城在这里,敌人就进不来,就得在城下死磕,究其原因,还是不拔掉这座城,放其在身后的话,要担心被城内的兵马去抄老家又或者是切断你的补给线甚至是被玩儿一出前后夹击。 出于军事保险的考虑,古代战争中才经常会出现那种双方大军围绕着一座城死磕的情景。 在郑凡所熟悉的上辈子的歷史中,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其实真的不难,只要中原王朝陷入衰落失去了野战或者扫荡塞外的能力,长城那么长,随便哪里破个口子也就能进来了。 一如现在,干国上京距离李富胜这一部的这一段, 沿途上的什么城池,什么军寨,什么关卡,全都可以无视! 要么, 你们出城和我野战,要么,就缩在里头别出来,老子继续深入!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如果你完全不要退路不要老家的话,真的不存在必然要去攻打而不能绕走的城池。 是夜, 李富胜亲自斩杀了三名干军俘虏,命三名骑士,将三人的人头挂在长枪上,巡游全军。 随即, 李富胜拔刀向南,直指上京方向! 一场, 不逊于之前大燕铁骑穿过干国三边防御的大突袭,再度开始上演! 因为李豹极为给力,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甚至干国将领们似乎还打算将李豹给全部吃下,所以,给一直很低调不动声色的李富胜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空档! 三日奔袭, 一路上但凡有干军敢上前阻拦,就直接分兵去将其击溃,大部队一直保持着快速行军的势头。 这是一种完全豁出去,不留退路的方式,甚至是一种,不惜把自己全军搭进去跟李豹一起陪葬的赌徒式进军! 终于, 三日后, 燕军的铁蹄,来到了汴河边! 这里,原本是一个渡口,只是因为河面冰冻的原因,所以暂时没办法通行船只,不过,渡口旁肯定有城镇,所以这里的人口还是不少的,外加前方在打仗,所以这里也算是物资转让的一个枢纽位置。 滚滚铁蹄之音,惊醒了黎明的宁静,随之而来的,则是干人惊慌的尖叫声,河对岸,一时狼藉一片。 燕人来了,燕蛮子来了,燕狗来了!!! 骑在马背上的郑凡忽然孩童心性大发, 双手扩在嘴边, 对着对岸大喊道: 「快跑啊,燕狗来了!」 第四十八章 干国第二剑 汴河,是当年干国花费巨大人力物力以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当然,名义上是为了开运河,但考虑到当时干国正处于燕国最为恐怖的军事压力之下,开凿这条运河的目的,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第484页 这条运河在开挖之初曾引发了几次决堤改道,使得附近的百姓因此受了好多次灾害,但这些年来,这条运河倒是规矩了许多,且藉助着毗邻上京城这一地利优势,也成了一道繁荣的商业交通枢纽。 汴河是有支流可以直入上京城的,当年刺面相公在平定西南之乱后,就是乘船入的上京城,河道两边被上京城的百姓站得满满的,大家争相一睹刺面相公的风采。 在干国,东华门唱名,那是你人生辉煌的起点,而能获得乘官船入上京的资格,则是你人生的真正巅峰。 刺面相公那次到底是年代有些久远了,在上京百姓的印象中,距离最近的两次,还是五年前,一直在家着书的司马相公受官家三道圣旨召唤,获乘船入上京资格。 这位颇富传奇色彩的司马相公,自幼就是神童出身,当年游歷楚国时更是在大泽斩过黑蛇,于壮年离开官场安心着书。 乃至于后来,一度盛传一句话,司马公不出如苍生何? 文人、官员、百姓,自是将入城后的河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就是想要瞅瞅这位治天下之大才。 不过,司马相公再度入京时毕竟是五十许的人了,肤色很黑,且大腹便便,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丘八汉。 在这一点上,倒不算是很符合上京城百姓的审美。 要知道,上京城可是当今世上最为繁华的城市,冠绝东西! 这里的百姓,眼界自然是也是最高的。 真正引起最大轰动的,还是三年前,干国剑神百里剑受官家诏,入京为太子武师。 剑神,剑仙,剑客, 一把剑,一壶酒,笑傲天下行。 再加上百里剑的年纪,虽然不算小,但也称不上大,于那一日,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的他一入京,就彻底引爆了上京城的氛围。 每个时代的百姓,都有追星的需求,人们也总是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一些希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活成他的样子。 那一日,官家亲自出宫,至玉龙桥下亲迎百里剑下船。 至今,那一日的一幕还被上京百姓所津津乐道。 …… 「三年了喂,师傅,你嘛时候也能从这儿上船一路进上京城哩。」 小剑童一边手抓着茶干往嘴里放一边问道。 在剑童面前,坐着一个鬍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男子一头油腻的长髮,大冷天的居然还穿着木屐。 此时,在男子面前,放着一壶米酒,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喝着。 居大不易,上京物价贵,就是连这米酒都比乡野地方贵了一倍。 这儿还不是上京城内呢,而是老渡口这儿。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师傅我才不会闻他百里剑的后脚跟走路呢,他都已经坐过船了,师傅我才不稀罕。」 「师傅,可我想坐船。」小剑童委屈巴巴地说道。 「坐什么船,这河道上都结冰了,怎么坐去?」 男子拿起酒壶,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 放下酒壶时,目光扫过四周,按理说,冬日里,尤其是汴河结冰的这些日子里,汴河上的这些渡口都会冷清不少,但最近因为北边打仗,躲避战乱的流民可以说是一波又一波的,搁在以往,哪怕平日里船来船往时,都不见得能有这般高的人气儿。 据说,前日里,燕人曾想过攻打西风渡,距离这里,也就七八十里的样子,只不过被官兵给击退了。 官家为此还从内帑中发下钱财,犒赏了三军。 想来也是有趣,燕狗都杀到汴河前了,那些当兵的丘八居然还好意思拿赏银,呸,朝廷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米酒,自是喝不醉的,但这位号称干国第二剑的袁姓剑客却没足够的银子来买醉,所以只能装作自己喝醉了的样子,也算是间接地过过干瘾。 「师傅,我没吃饱。」小剑童已经将自家师傅拿来下酒的茶干都吃下去了,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点儿茶干又没什么油水儿的,怎么可能填饱肚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 袁振兴很不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排出九文大钱, 「老闆儿,结帐!」 随即潇洒起身,走出了小酒铺,仿佛自己留下了一锭大银块且潇洒地说不用找了一般。 小剑童只能噘噘嘴,起身,跳下了长凳,跟着自己师傅往前走。 在小剑童背上,背着三把剑。 一路上小剑童曾好几次劝说自家师傅当一把剑出去,好歹换来师徒俩好吃好喝几顿,但师傅不肯。 师傅不肯的原因是,他说得再忍忍,他说乡野之地的土财主,有什么眼光见识?自己的剑,卖给他们,简直是明珠暗投。 不过,小剑童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师傅嫌弃乡下土财主太抠抠搜搜了,想着到上京来把这剑卖得更高一些。 「师傅,我饿!」 小剑童又喊道。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袁振兴骂骂咧咧道。 他其实也饿,被自家剑童一喊,就更饿了。 「师傅,人百里剑能当太子的师傅,你不是干国第二剑么,为什么不能找个王爷家的世子当个师傅?」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能吃饱饭了。 「去去去,凭什么他百里剑能当太子师傅我就得去教王爷的世子?你师父我哪里比他百里剑差了?」 第485页 「是不差。」小剑童很违心地说道。 「怎么说,师傅我也是当世五大剑客之一,这点牌面还是要有的!」 小剑童清楚,当世其实是四大剑客。 之所以他师傅说五大剑客,是因为他师傅对四大剑客的称谓,极为不满。 想当年,武林刚出这剑客榜的说法时,镇北军总兵李良申是一个,晋国剑圣是一个,干国百里剑是一个, 他师傅本觉得,那还差一个,得给自己了吧? 但谁知道,因为晋国剑圣的那句话,那位没人见过真正用过剑的造剑师居然就成了第四位! 为此,他师傅黯然神伤了好些年。 其实,小剑童知道,别看师徒俩现在混得这么惨,但他师傅当年的名气,可真是一点都不差,之所以没能评上四大剑客,究其原因,还是武林的人们喜欢四大国一家占一个,干国既然有了百里剑,就不适合再来第二个了。 这个干国第二剑的称谓,他师傅也不喜欢,持剑者,心中自有高峰,谁愿意去当个第二? 且更尴尬的是,明明在年纪上和百里剑差不多,但在干国武林的风口上,自家师傅这几年渐渐地开始被放在和那些年轻剑客一代里去说事了。 比如那位赤子之心陈大侠,乌川酒鬼剑,下杭的贵妃剑等等; 自家师傅常常感慨,江湖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瞧瞧这帮新人取的绰号,当真是一群傻不拉唧的玩意儿。 正当飢饿的师徒俩刚刚走出渡口铺子时, 河对岸忽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这里的百姓可以说是百年来都未经歷过战争,哪怕是当年太宗皇帝北伐失败时,燕人也没能打到这里来。 只是这阵子,一直有关于燕人南下的消息传来,之前还觉得有些不真切,但伴随着前日里距离这里不远的西风渡口遭受到燕人的攻打,大家这才警醒起来。 直娘贼,燕人居然已经快打到跟前来了! 恐慌的情绪,其实一直在蔓延,在酝酿着,这一波又一波的难民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还有一层又一层极为厚重的恐惧。 终于,当有人好奇地向河对岸张望,发现河对岸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兵,那一根弦,直接崩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燕狗来了!」 渡口附近的百姓、难民,大家一起哭喊着,尖叫着,开始奔逃。 原本这里是有一支禁军驻守的,人数不多,只有四五千人,但之前就被调走了,此时这块渡口,可以说是毫无设防。 河面还冰冻着,燕人岂不是一个冲锋就杀过来了? 「师傅。」 小剑童看着自家师傅。 袁振兴吹了口气,很用力,可惜依旧吹不动自己额前已经被油水凝固住的刘海。 「听说,百里剑前阵子去过燕国,可惜一事无成。」 「师傅,切莫冲动。」小剑童很老成地劝说道,「速速抱着我跑吧!」 袁振兴摇摇头,道: 「跟着我,你一直很不开心,为师知道,总觉得你没有别人家的剑童日子过得潇洒。」 「没有!师傅,别把事儿栽我身上,我不想死,也不想看着你去傻乎乎地挡燕人,你现在,赶紧,马上麻熘滴抱着人家跑!」 袁振兴自顾自地道: 「百里剑去了一趟燕国,一事无成,今日,我总得做点什么,只要做了,就能说明,我比百里剑更厉害。」 「师傅,你脑子出问题了。」 袁振兴伸手, 小剑童后退, 「师傅,你想死,但我不想死啊!人家还小,还没尝过女人身子的滋味哩!」 「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 「那前些日子师傅你进了红帐子,把咱们最后一点盘缠都用掉了,害得咱们饿了这么久的肚子算怎么回事!」 袁振兴老脸当即一红。 「师傅,别傻了,我们逃吧。」 「乖,陪师傅走一遭。」 袁振兴掌心一探,剑童背上背着的一把剑当即飞出,落入其手中。 随即, 袁振兴开始向河岸边走去。 小剑童哭着喊着跟在他身后,不停地谩骂,却一直不离不弃。 因为,小剑童的脚踝上被绑着一根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则绑在袁振兴的手指间。 「师傅,你是个畜生,你不是人!」 「师傅,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儿!」 「师傅,你个王八羔子!」 「为师,得让你亲眼看看,到底,什么才是干国第一剑!」 袁振兴自顾自地说道。 对岸, 燕人已经在派人试探冰层厚度了。 袁振兴脚尖一点, 一时间, 整个人飞身跃起, 落于河面中。 「干国剑客袁振兴在此!」 …… 「是个高手。」 郑凡开口对身边的梁程道。 梁程点点头。 一叶知秋, 对方敢于一个人挡在一群铁蹄面前,没有点儿底气是不可能的,外加对方刚刚施展的轻功,证明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傻子。 邋邋遢遢的形象,也很符合高手的人设。 郑凡有些无奈地伸手拍了拍脑门,很尴尬的是,因为一路分兵解决拦截,导致整支大军其实一直处于一种分分离离的状态之中。 第486页 无巧不巧的是,郑凡的这一部,居然成了燕军第一支到达汴河的人马。 虽说后续兵马正在不断地赶到,但都到这会儿了,你总不好意思让人家去打自己往后缩吧? 这个世界的武者,郑凡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那种可以移山填海的大能,倒是亲眼见证过强如沙拓阙石也得在骑兵围剿之中陨落。 但郑凡还真担心对方又是一个沙拓阙石,这得让自己用部下的命去耗死他,心疼。 袁振兴手中的剑直接刺入脚下冰层之中, 下一刻, 岸边小剑童背上的那两把剑也飞掠而出,落在了袁振兴的身侧。 「嗡!嗡!」 三把剑, 全都刺入了冰层之中。 「起!」 袁振兴发出一声低喝, 一时间, 剑气催发, 身下冰层开始快速地碎裂且波及开去, 「咔嚓……咔嚓……咔嚓……」 以袁振兴为起始点,两侧各百米冰层直接裂开,露出了里面的冰水。 三剑破冰, 阻你万千铁骑! 袁振兴三把剑依旧悬浮在其身前,三把剑上,剑气继续环绕,虽然胸口有一点点喘,但整个个人身上却像是在冒着热气一般,先前身上的污垢,仿佛也因此被洗刷了不少,还真有了那么一股子出尘的味道。 河对岸, 樊力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被剑气撕裂开的河面, 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戴着的头盔, 道: 「俺们怎么过河?」 郑凡拿着自己的马刀在樊力的铁脑壳上敲了敲, 没好气道: 「他傻还是你傻啊,往东再走两百米不就一样能过河?」 说着,郑凡又看向身边的瞎子,道: 「瞎子,你说干国的剑客是不是都是脑子有病,明明整条河都冰冻着他却觉得破了百来米的冰我们就没办法过河了?」 瞎子点点头, 饶是以他的智商, 也无法分析出眼前这名干国强大剑客的用意何在。 此举,当真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光浪费了大量的剑气不说,且所起到的作用,近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主上,或许这就是江湖吧。」 「江湖?」 「对,因为只有江湖,才会培养出这么多个强大又可爱的……沙雕。」 「呵呵。」 郑凡笑着举起手, 周遭上千骑士张弓搭箭, 对准了河面上脚踩一块浮冰的袁振兴。 袁振兴坦然而立,三把剑加持身旁,在剑阵之下,他毫不畏惧。 今日, 他要于上京城前的汴河边,拦下燕人,好让干军有得以驰援布置这里的时间。 今日, 他觉得自己很潇洒。 只是, 郑凡没有很干脆地下令对他放箭, 而是目光跳过了袁振兴,看向了跪伏在对岸一脸苦相正在哭泣的小剑童。 「射他!」 麾下所有骑士都一愣, 一同愣的还有河中央浮冰上的袁振兴, 小剑童更是直接傻眼了。 「射!」 一时间, 箭矢唿啸而出,直向那个小剑童。 「燕狗,畜生!」 袁振兴大骂一声,顾不得抽出其他两把剑,只能来得及从自己先前布置下的剑阵中抽出一把剑整个人纵身飞跃向了岸边。 这一刻,他等于脱离了先前自己布置下的所有防御。 「嗖!嗖!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夹杂着极为可怕的势能射来,袁振兴以一把剑将箭矢扫断。 这一幕,让郑凡看得有些咂舌,心里暗道自己以后要么得多养一些兵马要么得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强同时也让魔王们变得更强一些,否则这种高手真要来取你的命,要是一不小心,还真得翻车。 只是,人力有穷时,仓促回援的袁振兴还得护住身后的小剑童,本身就失去了腾挪转圜换气的机会。 「噗!」 一根箭矢射中了袁振兴的胳膊,袁振兴身形一阵踉跄,紧接着,又是一根箭矢射中了袁振兴的左腿,袁振兴跪伏了下来。 「噗!噗!噗!」 又是好几根箭矢射中了袁振兴,直接将袁振兴射成了刺猬。 终于,箭矢不再落下,燕人开始分兵向东西方向准备过河。 袁振兴有些萎靡地看着自己身下的小剑童,虚弱道: 「我咋感觉……自己有点蠢呢……」 小剑童在身后抱着袁振兴的腰痛哭起来, 骂道: 「师傅,我早就说过了嘛,你脑子真的是有问题!」 今日,于这渡口岸边, 干国第二剑, 卒。 第四十九章 迎敌 燕军开始过河,郑凡所部是第一批过河的,梁程一边布置哨骑出去扩大警戒范围,一边收整人马进行防御,同时还分出一部分人去渡口那里拆房子拆木板。 过冰河还是有着不小的危险性的,虽说河面冻得还算结实,但后续要渡河的人马太多,为以防万一,还是先抓紧时间搭建个渡桥再说。 先锋军的作用本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一切的一切,都在梁程安排下,井井有条,郑凡则是带着几个手下来到了岸边袁振兴所死的位置。 第487页 这傢伙的脑子,有点不好,这一点,不光是郑凡这般认为,连诸位魔王都已经公认了。 明明有一身不错的实力,但所起到的作用,无非是破了点儿冰,耍了会儿把式,顺带浪费了一丢丢燕军的箭矢。 至于这些箭矢,燕军真的不缺,有点类似于后世甲午战争时日军登陆后不断地缴获清军补给库一般,李富胜这一部南下开始,从来没有遇到过物资短缺的困扰,反而经常因为物资太多部队带不了就做好心人当个散财童子。 当郑凡来到这里时, 那个小剑童正使着吃奶的劲儿拖拽着自家师傅的遗体往外走,别瞅这傢伙个头小,但力道可不小。 到底是能一人背三把剑在身上的主儿,还真有一把虎力。 袁振兴被射成了刺猬,其实,这个剑客如果躲藏在一边,选择在晚上出手刺杀或者干脆等到大军渡河之后杀入人群之中,应该能造成更大的伤亡。 但现在很尴尬的是,他没杀死一个燕兵。 阿铭摇摇头,脱下了自己的甲冑,跳入了冰河之中。 少顷, 阿铭浮出水面,手里拿着两把剑。 倒是不用担心阿铭被冻着,你见过被冻死的吸血鬼么? 这两把剑是先前袁振兴遗落在冰面上的,伴随着袁振兴的死,这两把剑也就落入了河底。 优秀的剑客所用的自然是好剑,有些时候,剑的价值和文物很相似,普通人用的大金鍊子和皇帝老儿曾用过的痰盂, 哪个价值更高? 郑凡接过了其中一把,虽说自己不玩儿剑,但也能感觉到这把剑的不平凡,具体怎么形容郑凡还真不知道,用句比较接地气的话来说: 值老鼻子钱了! 另一把剑被郑凡也接了过来,这把也不错,拿在手里还有着一股迥然于因冰水浸泡的那种凉意,像是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剑给刺伤。 只可惜,郑凡不是个剑客,虽说在郑凡看来,还是拿剑显得更帅一些。 古往今来,多少剑客之所以一开始选择与剑相伴一生,帅,占据着很主要的原因。 「留着吧,以后你们谁高兴玩儿就拿去,或者送人也可以。」 剑是好剑,但郑凡基本上都在骑马,骑着马拿着剑去捅人总没有马刀来得顺手方便。 而此时, 那个小剑童依旧在拖拽着袁振兴的遗体,而且还时不时地抬起头,偷偷看郑凡等人两眼,然后继续在拖拽。 「餵。」 郑凡喊了他一声。 虽说刚刚下令对这小剑童放箭的是郑凡,但你说让郑凡现在当着面下令把这小傢伙给杀了斩草除根,郑守备还真下不了这个狠心。 同时,也觉得没什么必要。 小剑童抬起头,看向郑凡,很认真地道: 「那两把剑送给你们了,我师父的遗体我得带走。」 「带走做什么?」郑凡问道。 「埋了。」 说着,小剑童还将袁振兴死时手里握着的那把剑拿出来,不是为了刺人,而是道: 「这把剑我得去卖掉,好给我师父买个棺材。」 这小孩儿,有点意思。 「别麻烦了,我们替你埋,这把剑,你也给我,好不好?」 这三把剑应该是一套,收藏嘛,肯定是能集全了最好。 小剑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将手中的剑丢到了郑凡脚下。 「帮我埋师傅。」 「阿力,找个棺材,帮忙把人给埋了。」 渡口这边是个小镇,小镇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棺材铺也是有的。 樊力点点头,走过来,将袁振兴的遗体扛起来,径直走入了小镇。 没过多久,樊力左肩扛着棺材走了出来,袁振兴的遗体,应该是放入了棺材内。 「你说,埋哪儿?」郑凡问道,「要不要选个风水宝地什么的?」 「师傅既然死在这里,就埋在这儿吧。」小剑童说道。 「河边夏天时容易涨水,棺材会被淹。」瞎子提醒道。 「师傅活该,就是脑子里水进多了才会做出这种事儿,死后也正好可以泡泡。」 「行,就埋这儿。」 郑凡对樊力点点头, 樊力应了一声,放下棺材,开始挖坑。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郑凡看着小剑童说道。 小剑童没急着回答,而是问郑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富胜。」 「李富胜,我记住你了!」 「然后呢?」 「师傅说我是天生剑胚,等我回去练个二三十年剑,然后出来,找你报仇。」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没有以后了?」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假仁假义,你很真小人,杀了我,你会觉得良心不安,你这种人,是不捨得让自己受委屈的。」 「……」郑凡。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杀了这孩子,确实会让郑凡不舒服。 但被这孩子直接说出来,让郑凡更不舒服。 不过说实话,郑凡还真不是很怕这种二三十年后之约,且不说自己能否平安活到二三十年后,要是活到二三十年后还不能混出个人样子,那自己还真不如让这长大的娃娃给结果掉。 第488页 樊力挖坑的速度很快,而且这个坑,挖得很深,让郑凡觉得,这货如果搁在后世,在工地上绝对受老闆喜欢,都快顶一个人形挖掘机了。 紧接着,樊力就将棺材放了进去,然后开始填土。 很快,一座很没有诚意的坟就弄好了,这个坟估计明年夏天时就会被上涨的汴河水给淹没。 「谢谢你,大傻子。」 小剑童对樊力行礼道谢。 樊力有些憨憨的又摸了摸自己脑壳上的头盔,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小剑童的脑袋。 「主上,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瞎子说道。 小剑童闻言,愣了一下。 郑凡也有些意外道:「是个女娃娃?」 「嗯,是个丫头。」 瞎子说是丫头,那自然是丫头,这货虽然看不见,但精神力就跟x光一样,不管是女扮男装还是男装大佬,有些基本部件你掩盖不了的。 紧接着, 瞎子面向小剑童,道: 「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 小剑童眼里露出了畏惧之色, 点点头, 道: 「你会。」 瞎子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们吧。」 「交给四娘?」郑凡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到底是和咱们有仇的,交给四娘不合适,就先带在身边好了。天生剑胚,虽说属下不会练剑,但大概也懂得这个世界的一些道道,四娘那里的小娘子从小都得学会伪装,这容易让剑胚蒙尘,太可惜了。」 说着, 瞎子指了指樊力, 道: 「阿力,她跟着你。」 樊力点点头, 弯下腰,将小剑童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剑童有些纳闷地喊道: 「你们是我的仇人,居然敢让我跟着你们?」 「少见多怪。」瞎子不屑地说道。 同时,樊力扭过头,对小剑童道: 「少见多怪。」 然后, 樊力又伸手,揉了揉小剑童的脑袋。 似乎从一开始,樊力就对这小丫头有一种看待妹妹的喜爱。 要知道别看这大汉平日里傻乎乎的,但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拿斧子去削人棍儿。 「……」小剑童。 「和你订个约定,二十年后,给你机会杀我们主上,但在这二十年间,你但凡敢动任何一点心思和手段,你就没机会长大了。」 小剑童抿了抿嘴唇,看着瞎子,道: 「原本我还以为是我师傅脑子进水了,原来你们脑子,居然也有点进水。」 「答不答应吧。」瞎子说道。 「答应,傻子才不答应,你们得管我吃,管我住!」 「不差这点钱。」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 反正翠柳堡里,大孝子都不止一个了,再塞个小丫头进来,也无妨。 讲真,要是这小丫头日后真能成长成一个大剑客,这种养成的感觉,还真不赖,而且还是个女剑仙。 想想看, 日后等自己年纪大了,头髮半白,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气质卓绝的女剑仙,一边叫着自己义父一边紧咬着嘴唇挣扎着要不要杀自己, 自己就坐在那儿, 看着她一步一步持剑走来, 看着她在哭泣,看着她眼眶里的泪花, 自己再一动不动,保持着威严, 对她低吼一声: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说要杀老夫的么! 义父, 老贼, 你别逼我,你别逼我! 你杀啊,你快动手啊,快杀老夫啊! 你为什么不躲啊,为什么不躲啊! 嘿, 有内艺术范儿了。 就在这时, 一名哨骑疾驰而回, 喊道: 「南方二十里处发现干军!」 这一声喊,将郑守备从导演情节中拽了出来, 他再度扫了一眼樊力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 拔出自己的刀翻身上马, 喊道: 「迎敌!」 第五十章 不敢 其实,自打燕军渡河开始,这附近,就一直有干军的身影在活跃,只是,让人诧异的是,这些干军不像是游散出去的哨骑,有些,看起来应该是行伍中人,有些,也能瞧出有不俗的身手和马上功夫,但有一大半,其实没穿着干军甲冑。 零零散散之间,还显得有些杂乱,似乎根本就不成体系,宛若是江湖中人。 用梁程的说法,就是打仗时的哨骑,其实就是一支军队的眼睛,和后世沙盘策略类游戏差不多,视野之中,其实一直存在着阴影部分,需要用哨骑去开视野。 至于派出多少,如何布置以及哨骑本身质量如何,其实都有着极大的讲究。 一般来说,一支军队中,个体和小分队作战能力最强的往往就是哨骑,后世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没有特种部队的概念前,侦察兵和侦察连往往就承担着特种兵的作用,也曾因此涌现出过很多关于侦察兵和侦察连的电影电视作品,影响到了好几代小孩说自己以后的梦想就是当侦察兵。 翠柳堡基本是以蛮兵作为哨骑,且无论是翠柳堡的还是镇北军的哨骑,作为能够活跃在自然条件极为恶劣的广袤荒漠中的侦查力量,其素质,当属世间一流,也因此,这些干国的哨骑在他们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第489页 哪怕那些人身手不俗,但在几个哨骑合击之下,被斩杀甚至是被活捉都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从他们嘴里拷问得知,有些人根本就不是干国军队里的哨骑,而是各个家族从府里派出来打探情况的家丁。 如果说先前还仅仅是小打小闹的话,现在则是收到了哨骑反馈,有一支成建制的干军正在向这里赶来。 人数,大概在两千多的样子。 是否成建制,是衡量一支人马能否具备战斗力的关键因素,也因此,先前大家你来我往玩儿个单对单地厮杀游戏等于是做做样子,谁都没当真,但当成建制的干军出现后,那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燕军还在渡河,哪怕郑凡这种刚步入军事学堂的初学者也都知道「半渡而击」的故事,当此时,直接刀背一抽马臀,领着麾下近两千骑就直接冲杀了过去。 郑凡的戏份,暂时也就到这里了,接下来,郑守备很自觉地将指挥权交给了梁程。 没上战场之前,总觉得天地高阔可以任我遨游,真正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后,才晓得身为上位者心里必须要有着绝对的逼数,你的一个错误决策,很可能会使得麾下儿郎因此多送出不少性命。 不过,很快,郑守备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没有任何的试探,也没有重整军阵,更没有分梯次地布置, 梁程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马蹄的频率,也因此加快,全体骑士,开始加速! 因为身在此山中,身前又有樊力这座高塔顶着,其余几个魔王更是寸步不离左右,外围还有自家的骑兵,所以郑守备还真没有切切实实地观察到对面的情况。 哦,对了,小剑童在郑凡下令出击时,就被樊力摸了摸头,放在了原地,并没有带着她一起上战场。 至于说她会不会熘掉逃跑,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随意了。 终于, 双方接触了。 一旦两军接阵,很多以往的秩序也就因此荡然无存了,大家的眼里,也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对手,脑子里所剩下的,无非是「砍死他」三个字。 郑凡也是一刀砍翻了一个干兵,只是,在砍翻他之后,郑凡有些愕然了,因为这已经不能算是干兵了,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更像是以前看戏时舞台上的人的穿着。 燕国尚黑,外加燕国的体制在很多时候,军政有点不分家的意思,换句话来说,燕人也确实没有多少「审美」和「阶级」上的艺术天分。 「主上,这是衙役。」 阿铭开口说道。 哦,是了。 郑凡恍然,怪不得这人衣服这般觉得眼熟,这也的确不是正规的干军,应该是附近衙门里的捕快之流。 所以梁程直接下令冲锋了,一群衙役加着不知道什么其他成分的人马组成的军队,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一个根本就没有套路的对手,你再去讲究什么套路就是自己没事找事了,乌拉就行了。 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燕人的骑兵冲锋哪怕是干国正规军在结阵的情况下想要抵抗都很勉强,更别提这群基本没有章法只是聚集在一起的人马了。 一遭冲锋之后,这支干人兵马直接溃散,接下来,就是属于燕军的单方面屠戮时间。 不过,干人军中有一个骑着毛驴的文官。 是的,骑着毛驴,白髮苍苍,拖着一把剑,因为剑太重,他举不起来。 想来,这支乌合之众应该是由他号召起来的,精神可嘉,甚至有些让人觉得震撼,但战斗力上,唉,其实真的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郑凡只是看了那个老头儿一眼,下一刻,老头儿的身影就看不见了,许是跌落下了毛驴,或者是被燕军一刀砍了下去。 总之,在大溃败面前,那个老头能活下来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这是战场,容不得丝毫的尊老爱幼,就算是要感慨对手之中的英雄,也是把仗打完打扫战场之时的扩展活动。 对方,来得快,崩溃得也快,不过梁程并未下令进行穷追勐打,而是果断地下令收兵,他们这一部作为先头部队最要紧的还是将渡河口给护下来,要是因为贪功冒进出了什么意外,那是真的得不偿失。 哪怕再向南沖一阵兴许就能瞅见干国的上京了,泼天的大功就在眼前,但依旧要克制住。 回军时,梁程来到了郑凡身边禀报导: 「主上,是当地的老县令组织的衙役溃军以及囚徒,外加一群本地游侠。」 郑凡闻言,点点头。 也没再说什么,更没去询问那老头的尸体被收殓了没有,一路南下,类似的事儿经歷了不少,也确实是有些麻木了。 干国这么大,有一些这样子的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事实上,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干国国势之日薄西山。 不过,就在此时,一支镇北军从郑凡来的方向奔腾过来,一马当先的赫然是李富胜,在李富胜身后则跟着孙谷义。 「渡口有其他人马守备继续等大军过河,郑守备,领你麾下与我走!」 「末将遵命!」 郑凡原本以为李富胜先一步过河是打算去上京城下跟干国官家打个招唿,兑现他自己先前所说的那句玩笑。 但没想到,李富胜却直接率军向东开赴,并没有南下。 第490页 郑凡翠柳堡骑兵加上孙谷义部下,加起来,也就不到五千骑的样子,后续部队还在渡河,但李富胜明显是有些等不及了。 向东而去,众人马不停蹄直奔七八十里,前方,出现了一座干人的军寨。 单从外观上看来,这座军寨立得很是规整,富有层次,而在汴河对岸,则还有一座军寨,河对岸的军寨比眼前的军寨,规模更大,里头的兵士也更多。 大股骑兵的出现自然无法隐瞒得住,一时间,河两岸的军寨中都出现了干国兵士的身影。 讲真,郑凡这会儿已经有些晕圈了,他上辈子看地图的水平,其实也就是志玲姐姐为你导航。 这辈子拿来打仗,很多时候对于方位,都有些浑浑噩噩。 事实上,不仅仅是郑守备浑浑噩噩的,眼下,从西山郡到汴洲郡这块不是很大的地方,以汴河为分界线,两侧,镇北军和干军的方位,可以说是犬牙交错,极为复杂,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丝毫不为过。 李豹不惜部下伤亡为代价在这几日一顿疯打,将干国部队给完全调动了起来。 这就是一场乱仗,而真正优秀的将领,才有那种从乱象之中进行抽丝剥茧打开局面的本事。 李富胜没做丝毫犹豫, 举起手中的长刀, 大喝道: 「破阵之志!」 身后,镇北军骑士高唿: 「有死无生!」 没有战前演讲,甚至没有让刚刚疾驰这般久的大傢伙停下来歇息一下,似乎极为赶时间,省略了绝大部分的环节,只剩下了冲锋! 李富胜率军冲锋在前,孙谷义紧随其后,镇北军士卒不再丝毫顾惜已经有些透支的马力,开始榨干自己胯下亲密战友的最后一丝气血。 梁程扭头看了郑凡一眼,讲真,这已经很是讲礼貌了,因为除非想自绝于大燕,否则这会儿你还想保存实力不冲锋,那就等死吧。 问题是这会儿你不继续跟着大燕混难不成还能跑到快被打成狗的干国那边归降么? 郑凡咬了咬牙, 大喊道: 「沖!」 梁程下令冲锋,翠柳堡骑兵不再犹豫,紧跟着镇北军骑士也开始全然不顾其他的向前冲锋。 干军军寨之中,射出了箭矢,前方,不停地有燕军骑兵中箭摔落战马,但身旁和后面的骑兵则继续地向前沖。 「砰!砰!砰!」 战马,有的直接撞击在了栅栏上,一些战马更是被下方的木刺给刺中了腹腔,鲜血肠子直接流淌了出来。 摔下马的骑士则手持马刀,招唿身旁的几个袍泽,继续步行沖阵。 外围两侧的骑兵,则开始抛出飞爪,开始藉助胯下的马力去破坏军寨外墙。 李富胜一人当先,马刀直接被其咬在嘴里,下马之后手脚并用,直接攀爬上了军寨外墙,速度之快,宛若灵猴。 在其身后,一批又一批的镇北军也和他一样,直接徒手爬墙。 临时军寨的外墙自然不比真正的城墙,倒还是挺容易爬上去的,只是里面还有干军用长矛进行突刺,还有弓箭手射箭,攀爬中的甲士有一小半都中途摔落了下来,但后面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像是一群不畏死的疯子一样,继续跟着自家的总兵往上爬。 好在后方的袍泽同样以箭矢进行反击,因为更加悍不畏死且在射术上强国干军不少,所以一时间终于将军寨内的干军给压制下去了。 而这时,李富胜已然率领第一批甲士上了寨墙,开始在上头和干军拼杀,为后续人马清扫出可以登墙的空间。 郑凡也来到了寨墙下,在其左侧,有阿铭,在其右侧,有四娘,在其身后,有瞎子,在其身前,有樊力。 对于魔王们来说,战争打到什么样子无所谓,只要自家主上没事,就都是可以接受的。 郑守备也没有强求让自己「独立出去嗨皮」,毕竟你自己嗨翻车了无所谓,却很可能会因此带着魔王们集体暴毙。 「这他娘的到底是打的什么玩意儿!」 郑凡怒吼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发泄着对谁的不满,他只知道自己抠着藏着这么久从开战以来就几乎没什么损伤的家底子,此时此刻正在以一种极快地速度一个个消亡。 但郑凡清楚,想要降低伤亡的最好方式,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里面的干军给击垮,否则要是僵持下去,自己这边的损失将会越来越大! 这时,许是因为李富胜率领的先登甲士成功地抗住了压力,杀入了军寨之中,使得军寨内对外围燕军的威胁开始变小,所以一群骑士已然一同发力,将一处栅栏给从冻土之中拔拉了出来。 「哐当……」 一处大概十多米的空缺位置被打开。 而这时,里头的干军竟然没有畏惧后退,反而叫喊着蜂拥而来,想要将军寨的这个口子给堵住。 军寨里的干军,素质不错,至少比路上所见的那些城池内的干国守卒要能战也敢战得多。 「樊力!」 郑守备发出了一声怒吼。 「吼!」 樊力发出了一声怒喝,手持双斧直接第一个沖向了缺口,他一身铁甲,连脑袋上都套着大铁盔,宛若一头髮狂的公牛,对着前方的干兵撞了过去。 因为受限于郑凡的实力,所以樊力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高手,但他的体格以及他自身的力量,在战场上,当真是极为好用。 第491页 「砰!」 樊力一个人,竟然压迫了前方的干军不得已开始后退。 而这时,郑凡等人也紧随其后,冲杀了进来。 瞎子的意念力此时已经没办法去做其他了,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保住自己、四娘以及主上不被暗箭所伤。 至于阿铭和樊力,他们挨上几箭也不是很打紧。 就着这个缺口,不停地有燕军步战而来,渐渐的,企图堵住这个窟窿的干兵们支撑不住了,开始后撤,而这时候,就是在比拼血勇,谁先撤,往往就意味着溃败。 干人的气势,已经泄掉了,越来越多的燕军冲杀了进来,大家开始在军寨之中进行厮杀。 没了军寨的保护,没了地利的优势,镇北军士卒个人武勇的优势尽显无疑,军寨之中的厮杀更是很快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趋势。 最后,伴随着李富胜取下了一位干将的首级,已经大势颓废的干军,终于崩溃了,他们不再去抵抗,转而开始从军寨其他的出入口奔逃。 这座军寨,被燕军拿了下来。 而这时,河对岸那座军寨内的干军才出营过冰河来救援,但这座军寨陷落得太快,导致对面援军还没来得及赶到就已经被燕军拿下了,更可笑的是,前来救援的干军竟然被这座军寨逃出去的干军一裹挟,援军竟然也跟着一起撒丫子开始逃跑。 反倒是让准备迎接第二场厮杀的燕军士卒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郑守备现在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刚刚的一番沖寨,自己麾下的翠柳堡骑兵光战死就有近四百多,伤者倍之。 这种伤亡代价,让一向做惯了小本买卖的郑守备简直心痛得无法唿吸。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凡没进化成那种可以轻轻松松说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 瞎子有些脱力,他看似一直缩在最后面,但他的付出却是最大,战场上最害怕的其实真不是真刀真枪,而是忽然被来了一记阴的,到时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战事一结束,瞎子就坐在了地上,低垂着头,开始休息。 樊力身上的甲冑也破损了多处,也出现了不少伤口,四娘正在帮他处理,好在他皮糙肉厚,问题倒是不大。 郑凡扭头望去,果然,看见在尸体堆叠最密集处,坐着一个熟悉的且有些佝偻的身影。 那个人这次没有花生米,但却用炒面裹着红色不停地往嘴里放着,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口大口地咀嚼,说不出的满足。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郑凡没打算上去和李富胜去理论和说些什么,因为,理亏的是郑凡。 而这时,阿铭则偷偷摸摸地拔出自己肩膀上的一根箭矢,丢在了一边,对站在自己身旁的梁程问道: 「这打得到底是什么?」 「应该是李富胜刚得知这座军寨守备空虚的消息,很明显,按照这座军寨的规模,里面的守军,应该不止这么多,可能是之前被调出去围剿李豹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近百里长的汴河沿线,两个渡口,都已经被我们拿在手里了。」梁程回答道,「渡口这里,本就是适合过河的地方,虽说眼下河面冰冻,但你想大规模地从冰面上过兵也不现实,先前我们过河时也有不少士卒摔落冰面,搭建浮桥的话,也需要时间,而且只要哨骑数目足够,干人想小规模的摸一些人过河问题不大,但想大规模的渡河过兵肯定会被我们提前发现,到时候半渡而击就容易得多了。 这里,应该是西风渡。 原本,干国最能打的几支部队都被北调,后来,因为李豹那一支兵马的原因,干国京畿之地所能调动的大部分精锐,都被派去了西山郡对李豹进行阻截和围剿。 眼下,这座渡口又被我们拿在了手中,等于说是干国当初为了防止燕人南下所特意开挖的汴河,现在,站在我们这边为我们所用了。」 梁程转过身,看向南方,那里,矗立着这个世界最为富饶的一座城。 而这座城,已然因为这条本来用来保护它的汴河,隔绝了自家的兵马。 …… 「郑守备。」 李富胜对着远处站着的郑凡招招手。 郑凡走了过来,脸上没有带任何的不恭敬。 反而是在看见李富胜左肩位置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后,露出了关切之色,道: 「大人,您的伤?」 「不打紧,不打紧,小伤,小伤罢了,待会儿让人随便处理一下就是了,倒是这位,也是你的家将?」 李富胜手指着自己身侧, 郑凡这才看见先前完全被李富胜身形遮挡住的薛三。 「先前若非是他,我也没办法那般轻易地杀掉对方的主将,郑守备,你身边的人才,可真多啊。」 多到,李富胜都有些嫉妒了。 「大人您说笑了,现在可都是你的人。」 「呵呵,莫说这种屁话,这座寨子,打下来了,留个七八千骑在这儿守着,他娘的河对岸的干人就别想安生渡河过来,他敢来多少我就敢让他送掉多少。 就像是想绕过来,呵,以干人少骑兵的架构,那些步兵撒开腿去跑,没个三四天,也休想能绕过来。 那傻豹子这次玩儿得够大,居然故意卖了破绽让干军合围自己,这才将这座军寨里的干兵都调过去,否则想拿下来,还真难。」 第492页 郑凡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次欠那头傻豹子的人情可是欠大了哟。」 说着, 李富胜又笑了起来, 手指着南面, 道: 「郑守备,先前我就说,要好好地和那位干国官家唠唠嗑,现在,我和那位干国官家,有至少三天的时间可以好好唠唠。」 李富胜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问道: 「郑守备,我有一件最大的功送给你,此功要是拿到,这一场仗,你当属头功! 我且问你, 你可敢在今夜做我的信使, 去那上京城给那干国官家送一封问候信?」 郑凡马上激动地单膝跪下, 抱拳, 诚声道: 「不敢!」 「……」李富胜。 第五十一章 两面 「行,那我就……」 李富胜的话语被卡在了这里。 一如笔直地车道上,前方忽然莫名出现了一个深渊。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李富胜笑着指着郑凡,道: 「郑守备啊郑守备。」 「末将在!」 「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气势磅礴掷地有声地喊出『不敢』二字的?」 「自和大人第一次见面时,大人就像是末将的长辈,在长辈面前,末将不敢有丝毫地隐瞒和遮掩。 长辈既然问的是敢与不敢,那末将就说出心里话了。 末将不敢,末将不怕战死,要是大人现在让末将去拼杀,死在战场上,末将保证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旁的薛三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但末将不想以这种方式去死,末将觉得,要是在城内出了意外,会死得很憋屈。」 「怂了?」 「是,末将怂!」 「唿……」 李富胜长舒一口气,这个浑身是血先前第一个带头冲锋的荒漠杀人恶魔,居然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 「郑守备,人活在世上,不能一直低着头,偶尔,也得抬抬胸。」 郑凡抬起胸膛,大声道: 「末将不敢!」 「……」李富胜。 「大人,咱们可以试着用箭把书信射进城去。」 「呵呵,郑守备,你可知,于敌国都城之前,出使敌国,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何等的资歷? 就是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都是你安身立命地资本!」 「末将知道。」 此时,燕国军队隔绝了干国京畿之地的援兵,可以说是兵临城下了,此时单骑出使干国,进入干国都城,进入干国朝堂,对着干国官家和一众文武百官的面递送上书信,传达燕国的要求。 这简直就是顶级刷声望的方法! 但这有个前提, 你得活着出来。 你要是死了,要这身后名有什么用? 他郑凡又不打算在这个世界流芳百世, 郑凡只想好好地活着,有滋有味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传统, 虽说,干国又是礼仪之邦, 但万一干国人脑子忽然抽疯了? 虽说干国京畿之地的军队都被汴河隔绝在了北边,干国人大概也是不敢再从上京城内出来野战了,但自己一个人进入人家都城内,人家一拥而上,难不成自己还能飞出来? 就算是飞,也得被弓箭手射成刺猬。 好生生地当个穿越者,身边还有这么多的魔王陪伴,老老实实地苟老老实实地发育他不香么? 自己又没有迫切地需求去快速搏出位,同时,自己现在立下的功劳真的不少了。 何苦去冒这个险? 「前些日子,你曾问过我,为何你的境界一直卡在八品。」 「是。」 「我与你说,要养一养杀气。」 「是。」 「杀气,从何而养?大丈夫,持刀恆立天地间,睥睨四方,这才是真正的杀气!」 「末将受教。」 「你的心境,还是过于谨小慎微了些,可能,这就是你们这些聪明人都有的问题吧,太谨慎了,也过于谨慎了。」 「是,末将受教。」 「之所以让你去,一来,你是我军中最聪明的一个,说话,又很好听。」 「……」郑凡。 「我虽是个粗人丘八出身,但也清楚,使者,得选会说话脑子聪明的去,否则人家拐着弯的骂你,你还听不出来,还要笑呵呵地点头说:对对对。 这岂不是把脸给丢到奶奶家去了?」 「是。」 「再者,最早开始,是侯爷在我们面前提过你,说你这人,很有点意思,侯爷也说过,要不是那位南侯不放人,他是想把你挖到咱们镇北军的。 不过,你既然是北封郡人,你我,本就是老乡。 这些日子,我自个儿也瞧出来了,你,郑凡,是个人物,不怕你笑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让我带着这些儿郎去杀人,这些儿郎一个个地都是好汉,没一个孬种; 但你要说玩儿手段,玩儿心机,治理地方,分化瓦解,去算计人心什么的,咱镇北军,还真少见这种阴人。 第493页 你,郑凡,是个阴人!」 「……」郑凡。 一旁的薛三憋笑憋得捂住了裤裆。 「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守备,但说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干的又怎么是一个守备干的事儿?我就是想把好事儿留给我看好的人。 这次出使之后,等战后论功,我可以保你一个一城城守。」 按照大燕现在军政不分家的意思,城守就相当于一个城的军政一手抓。 以郑凡手底下这些魔王的能力,有一个稳定的基本盘,各方面的发展肯定能在短时间内步入正轨。 但郑凡还是直接道: 「大人,要不,还是把这份功劳让给别人吧?」 李富胜点点头, 郑凡长舒一口气, 李富胜笑了笑, 郑凡也跟着笑了笑, 「翠柳堡守备郑凡听令!」 「末将在!」 「命你今夜出使干国上京,递交书文!」 「末将……遵命!」 先前,问你的是敢不敢,你可以卖个乖,可以厚个脸皮。 但一旦是正式的军令, 按军中规矩, 不尊令者, 斩! 李富胜伸了个懒腰,似乎因此拉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动作僵硬了一下, 随即, 开口道: 「在你去之前,我会让人去上京城墙下喊。 敢杀我使, 我李富胜, 屠他京畿十万百姓与之陪葬!」 …… 「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 火堆旁,郑凡讲先前的事都讲了。 「我是拒绝的,因为我知道,我个人安危是小,但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们也出意外,我于心不忍。」 薛三则开口道: 「主上,您不用担心我们,在这个时候,出使干国都城,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梁程点点头, 阿铭点点头, 四娘点点头, 樊力拍了一下脑门,道: 「对头!」 就连郑凡甲冑内的魔丸,在此时也微微一颤。 「……」郑凡。 很无奈,也很忧伤。 「主上,既然要去,那就得想好带谁去吧,虽说是孤身出使,但应该也能带两个随从吧?」四娘说道。 「嗯,是可以带两个。」郑凡说道。 薛三马上开口道:「我去!」 「不行。」瞎子开口拒绝。 「为什么?」 「有辱国格。」 「……」薛三。 瞎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的脸上,其实还残留着些许疲惫之色,但还是很肯定地道: 「我这段时间,研究了不少干国朝堂的事儿,我陪着主上去,另一个,就阿铭吧。」 阿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因为阿铭清楚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樊力有些疑惑道: 「俺呢?」 「你闭嘴。」 樊力,是不敢带他去的,万一在干国朝堂上,樊力直接开口一通输出,别最后惹得干国人不斩来使都不行了。 比如,在大殿上直接喊一嗓子: 「皇帝老儿你给俺下来这龙椅让我家主上坐坐!」 「成,那咱们就准备准备吧,天黑了就去。」 郑凡也放开了,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在城墙下直接被守军射成马蜂窝呗。 「文书呢?」瞎子问道。 不是要递交文书么,文书呢? 「额……」郑凡这才想起来,对瞎子道:「李富胜说,让我自己写。」 瞎子点点头,文书的工作,肯定是他来准备,不由地又问道: 「要求呢?」 写个论文,你还得有个论点呢。 郑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嘆了口气,道: 「只有一个要求。」 瞎子则舒了一口气,暗想:只有一个要求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就是让干人生气。」 「……」瞎子。 …… 这是一场本不在计划中的出使,但战局的各种错综复杂变化下,衍生出了这种局面。 李富胜所部,百里奔袭强度汴河,再一举攻占干国西风渡,将干人在西山郡的兵马隔绝在了京畿之外。 摆在李富胜面前的,其实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一个是趁着这段时间,直接去攻城; 另一个,则是用其他各种方式,去给干国朝堂文武施加压力,给干国官家施加压力。 李富胜会不会攻城,郑凡不知道。 但从军寨中出来时,郑凡已经看见镇北军士卒已经在驱赶附近的干国百姓砍伐树木制作器具了,有些,一看就是要用来攻城的器具。 上京城的城墙,很高很高; 上京城内的人,也很多很多。 这座城,想要短时间内攻下来,近乎不可能,但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不攻他娘的一次,还真有些不合适。 最重要的,还是一路上干国人的各种奇葩表现,给了李富胜很大的自信。 要是此次能够一举攻下干国都城,将城内的皇帝和文武掳掠一空,这干国估摸着也就这样交代了。 梦想,总是要有的,同时,也需要动动手指去进行实践。 第494页 瞎子坐在马背上,开口道: 「主上,若是真的要攻城,肯定会先将掳掠来的百姓做第一批的消耗。」 「嗯。」 郑凡知道瞎子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日后看到这一幕时会受不了,所以先做一个铺垫。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郑守备先前不忍心杀小剑童,但眼下,却又觉得将掳掠来的干国百姓驱使着去做第一波消耗干国人守城物资的炮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人死,所以,人在不涉及到自身利益时,都会很善良。 阿铭举起了旗, 这个时代,还没有举白旗的传统,但还是普遍觉得不吉利,但又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得不降低逼格,总得扛着点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这个使节估摸着是李富胜一拍脑子想出来的辙,使节用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为了避免还没走到城门就被射成马蜂窝,大家临时做了一个彩旗,被阿铭举着。 这面旗,怎么看怎么沙雕……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自己三人骑马过来时,城墙上你可以清晰地看见有很多人影,但没人放箭。 等走到城门前, 上方有人喊道: 「来者何人?」 郑凡抬起头,喊道: 「大燕使者,奉命觐见干皇!」 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 上方放下来了三个篮筐。 郑凡三人下马,进了篮筐,篮筐被升起,到了城墙上。 下来后,郑凡还在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一个习惯性地动作。 这时,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文官站在郑凡三人面前,道: 「本官鸿胪寺少卿邵文杰,奉吾皇之命,引燕使进拜吾皇。」 郑凡对他点点头。 邵文杰愣了一下,道: 「燕使,可否出示出使国书与印鑑让本官查验一番?」 「国书,印鑑?没带。」 邵文杰嘴角当即露出一抹不屑之意,道: 「燕人果然蛮夷之国,这点礼数都不讲究了么!」 周边的士卒都很配合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虽然有点强尬的意思。 郑凡点点头,道: 「实在是抱歉,没想到仗打得太快了,没来得及准备。」 「……」邵文杰。 周遭士卒脸上的笑意都散去,露出了愤怒情绪。 充分诠释着什么叫无能狂怒。 说实话,这个活计,没接前是真不想接,但接了后,郑凡清楚一个道理,想要安全的离开这里,就得把腔调摆高,不能怂。 这已经不是什么使节代表燕国尊严的问题了,而是你越强硬越跋扈,人越不敢动你。 不过,现在局面挺好,被兵临城下的是干国,郑凡心里底气可是足足的。 歷史上出名的使者,大部分都是弱国出使强国的使者,要么流露出了胆气和气魄,要么智珠在握,反正各有特色各个精彩。 至于强国出使弱国的使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他们千篇一律的嚣张。 邵文杰不说话了,他本就没资格去说什么,眼下情况危急,燕人已经打倒了上京城下,只有官家和诸位相公们能拿主意,他不能多嘴。 「燕使请随我来。」 郑凡也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跟在了邵文杰后面。 一同陪着下城楼的,还有两队甲士,各个衣甲光亮,银光熠熠,这应该是干国皇帝的天子亲军银甲卫了。 刚下城楼,走到地面上, 就看见一名着甲的年轻将领急匆匆地领着手下一帮人沖了过来, 两侧的银甲卫居然不去阻拦,反而故意给对方让路。 「燕蛮子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让爷爷宰了他下酒!!!」 年轻将领很狂。 邵文杰扫了一眼身后的郑凡,他想看看郑凡的反应。 然而, 郑凡只想笑, 都这个时候了,干国的官员们还想着用以往的思维来对待事物的发展么? 想用这种方式来打压别人使者的气焰? 问题是燕国军队都已经在你家都城外头了,你再诈唬谁怕你啊? 这一刻, 郑守备表现出了先前在李富胜面前时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主动推开了邵文杰, 伸手指着自己的脖子往前送, 同时大喊道: 「来啊,来啊,我脖子在这里,你今天不砍下来你是我孙贼!」 第五十二章 干皇 两国出使,说白了,跟两个帮派茬架没什么区别,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输了气势。 尤其眼下燕军还占据着大好局面之际,自然可以怎么狂怎么来,你越横人就越是忌惮你,最重要的还是这次出使,你要是弱了势头,宣扬出去,本来放在眼前大好的功绩瞬间就变成了辱国的罪过。 燕人太骄傲了,断然不可能允许自家使节在外面受气却暗自吞下美其名曰什么顾全大局。 不过,还是得掐这个这个度,狂过头了可能就走不出这座城了,此中火候,还是在自己心间拿捏。 郑凡这种混不吝的架势,确实是让周围的干人有些不知所措,以往两国使节往来其实也很频繁,但不管如何,这般「头铁」似街头泼皮比狠的使节,这还是头一遭见。 第495页 「燕狗!!!」 那个年轻将领当真举着刀要冲来,但还是被两边的人给阻拦下了。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要砍了这燕狗的头!」 邵文杰此时不能再默不作声下去了,否则这丢的就不是燕人的脸而是干人的脸了,虽然他现在也说不来,被敌军兵临都城的干国现在到底还剩下什么脸。 「祖将军,陛下旨意召见燕国来使,还不退下!」 祖将军? 郑凡记得自己军中还绑着一个祖东成,这边又冒出来一个姓祖的,是一个祖家么? 这时,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中响起: 「主上,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是东南祖家的人,祖家嫡长子祖东成在我们军中被看押着,但祖竹明的二儿子则在很早时就被送入了上京担任禁军都尉,有点类似于质子的意思。 眼下他这般激动,应该是认为自己的哥哥已经死于我军手里的缘故。」 瞎子这些日子这般多的卷宗和那些干国俘虏官员的聊天,自然没有白费,跟个百科全书解读一样,省得郑凡一进来就两眼一抹黑。 心里有数后, 郑凡忙开口道: 「这位,可是小祖将军?」 「燕狗!燕狗!」 祖东令一边挣扎着一边继续大骂。 「小祖将军,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令兄可是一见如故,早已结拜为异姓兄弟,按道理,我也应该是你兄长才是。」 祖东令闻言,愣住了,在场很多人都愣住了。 邵文杰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道: 「祖将军,退下!」 「我大哥还没死?他还没死?」祖东令有些激动地喊道。 邵文杰大急,这些事,怎么能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的? 郑凡点点头,道: 「令兄自然无恙,且我家侯爷也很赏识令兄的才学,这些日子,常与令兄交流练兵之法。 我家侯爷还说了,祖家练兵之法,当世无双,不愧东南柱国!」 祖东令这会儿脑子再钝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郑凡反正无所谓,不要钱的眼药水一缸一缸地往外撒。 「银甲卫听令,陛下有旨,领燕使觐见,凡敢阻拦者,杀无赦!」 银甲卫马上拔出了佩刀,指向周围。 邵文杰长舒一口气,眯了郑凡一眼,心里暗嘆别看这个燕使一点都没有使节的样子,但干起使节的活儿来却意外地灵活。 祖东令不敢再阻拦了,郑凡坐上了马车,银甲卫开道,直接入宫。 车内的窗帘掀开,居然还是木板,有点类似于后世没有窗户的快捷酒店,却为了不让你那般压抑,故意给做个窗户形式出来。 估摸着,这是不想让自己看见此时上京城内的真正情况。 其实,这种遮掩,本就是一种欲盖弥彰,要是上京城内众志成城军民一心抵抗外辱,又怎么会藏着掖着不让你看? 郑凡身子往车厢后面靠了靠,选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问向一同坐在车内的瞎子,道: 「如何?」 瞎子北很平静地道:「人心惶惶。」 郑凡点点头,意料之中的结果。 当马车来到宫门口时,并未要求下车接受检查,反而直接拐了进去,又行进了一段时间。 大概一炷香功夫后,马车停了下来。 邵文杰掀开帘子, 道: 「燕使,请下车。」 郑凡下了车,只是,还没等马车内的瞎子和阿铭下来,马车就再度行使起来。 「燕使,您的随从会去用一些茶点等您。」 郑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其实心里开始有一些慌了,一如考前做了一夜的小抄结果进考场前发现小抄居然没带。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都到这里了,害怕,反而没什么用,更没什么意思。 这里,应该是皇宫的后半部分,一般来说,皇宫的前半部分,其实是拿来办公的场所,而后半部分,则是皇帝和妃子们生活的地方。 干国的皇宫,很是奢华,哪怕是以现代人的目光去看,也依旧足够震撼。 干国之富,当真是名不虚传。 等再往前走,要过一个院子时,邵文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太监,二人做了交接,小太监打着灯笼,示意郑凡跟着自己来。 不去见文武百官么? 在郑凡原本的设想中,自己可能会在朝堂上,面对干国的文武,少不得还要舌战群雄什么的。 但很显然,这一步,似乎被跳过了。 跟着小太监又走了一段路程,小太监在一个拱门前停下,微微欠身,后退了几步。 郑凡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才进去, 郑凡就看见一个身穿银甲的女校尉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燕使,得罪了。」 郑凡没有反抗,撑开双手。 这种感觉,跟在后世过机场安检时差不多。 而且,人家还是个女银甲卫,还行,不牴触,手还软软的。 郑凡身上没带兵刃,唯一可能有点影响的,可能就是自己衣服里的魔丸了。 不过魔丸很鸡贼, 当女银甲卫的手检查上面时,魔丸下去了。 当女银甲卫的手检查下面时,魔丸又迂迴地从后头上去了。 第496页 自始至终,都悄无声息,而且没有丝毫的气息流露,这大概就是魔丸的本事吧,因为它本就是魂体,且又处于自我封印之中,本身就很难以察觉。 除非这个银甲卫是类似瞎子的那种存在,又或者是西方据说存在的精神系魔法师。 检查完毕后,女银甲卫退下了。 郑凡继续往前走, 通过了一段迴廊后,来到了一处暖室前。 因为,站在这个门口,你就能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像是走入了桑拿房。 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人来指挥引导自己,郑凡就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炭盆,但又确实很温暖,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里头的陈设不光是精緻而且搭配起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许是因为上辈子自己是个画师的原因,所以郑凡对这种画面感的搭配和设计很敏感,一看就觉得这是出自名家的布置,体现出了主人家的品味。 「快点儿进来关上门,别让冷风跑进来。」 里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慵懒。 能够在皇宫的这个位置用这种语气说的话,除了那位,肯定没其他人了。 郑凡吐出一口气,走进去,关上门后转身,寻着声音的方向绕过了屏风向里走去。 「哗啦啦……」 水波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 郑凡看见一个身穿着道袍头髮湿漉漉的中年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 「外臣使节郑凡,参见干国皇帝陛下!」 郑凡没下跪,而是作揖。 干皇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可能比燕皇小个几岁,但在保养方面,肯定比燕皇讲究太多。 「平身吧,这儿有吃的喝的,渴了饿了自己吃着。」 说罢, 干皇亲自走到了一处香炉前,选了檀香点上,点完后,还用手掌轻轻扇风,嗅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郑凡也没客气,走到桌台前,这里摆放着不少食物,大部分其实都是冷菜和糕点,很多糕点都是郑凡没见过的品类。 选了一些,直接拿起来往嘴里放,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不比后世的糕点差。 紧接着, 郑凡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是红色的,应该是葡萄酒,旁边一个罐子里,居然还有冰块存着。 冰镇葡萄酒下肚,整个人一下子舒畅了。 郑凡干脆站在那里,专心地对付着面前的食物。 这个尝一下,那个吃两口, 啧啧, 土包子进城,还真不怕人笑话,反正吃下去了才得了里子,面子什么的,值几个钱? 再说了,这儿屋子里也就自己和干皇两个人,也不怕自己吃相和没出息的样子传出去。 「你们燕人军伍里是缺粮了么,瞧把你给饿的,不对啊,按理说一路打下来,缴获的存粮应该不少才是,不该缺粮啊。」 干皇斜躺在靠椅上手里拿着一串菩提一边盘着一边问道。 郑凡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道: 「军中倒是不缺粮,但陛下应该是清楚的,军中的粮食能吃饱也就算谢天谢地了,实在是比不得陛下这里的精细。」 「看来,你还是个好吃的主儿。」 「人活一世,无非两样东西最美,一个是美食,一个是美女。」 「偏颇了一点,但也算说出了众生相,但这世上,除了美食和美女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 「但只局限于陛下您这种人才能去追求。」 郑凡手抓了一把看起来像是葡萄干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葡萄干的绿色颗粒走了过来,也没客气,直接在干皇面前的毯子上坐下。 干皇身上的道袍,也就是穿个意思,也没扣上,大把大把的白肉露了出来。 讲真,一个男人在你面前露肉,看起来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哎呀,你说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呢?」 郑凡默默地吃着手里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了?」干皇问道。 「这世上,很多人只能想着明天自己吃什么,可想不到这般深远。」 「哦,朕晓得了,你的意思是,朕在故意和你聊这些有的没的?」 郑凡点点头。 干皇的装扮,确实有些过于放松了,但在这个时候放松,反而有些过于刻意了。 再者,郑凡过来,是想要激怒干国君臣的,现在臣子没能见到,只能见到皇帝,那就只能先把皇帝给弄愤怒。 不过,还得提防着自己不会被皇帝一怒之下斩下人头。 「朕每天其实都这样,倒不是为你特意准备的。」 「陛下当真是好兴致。」 「姬润豪呢,他可做不到朕这般潇洒吧?」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郑凡嘆了口气,扫视了一眼四周,道:「陛下,您这可真是皇帝过的日子。」 「你想过么?」 郑凡摇摇头。 「真的不想?」 「是真的不想。」 「为何?」 「因为没几天了。」 「哈哈哈哈哈……」 干皇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屋内迴荡着,笑得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 郑凡起身,又去那里拿了一盘糕点,走过来,坐下,继续吃。 「你为何不问问朕先前为何发笑?」 第497页 「陛下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外臣再问的话,岂不是揭陛下的短儿么?」 「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个燕使,还真有些意思,每年来上京的外国使节多不胜数,朕也见过不少,这般有意思的,你还是第一个。」 「其实,外臣也不打算来的,但没办法,谁也没想到打着打着就这么打到上京跟前了,来不及让正牌使者从上京出发过来,只能让外臣这个丘八赶鸭子上架进来和陛下您打个招唿了。」 「那还真是缘分。」 「是的,缘分。」 「你是姓郑是吧?」 「是。」 「在燕国,做的什么官儿?」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啧,朕听说过你,上次打绵州城的,是不是就是你这个小傢伙?还有那句到此一游,也是你写的。」 「让陛下见笑了,外臣当初只是想着过来看看,谁晓得干人这般热情,盛情难却,就进去坐坐了。」 「福王的脑袋,是你割走的吧?」 「是。」 「朕就好奇了,一颗福王的脑袋,还不能让你升官儿? 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守备?」 「福王的脑袋,不是很值钱。」说着,郑凡将目光放在了干皇的脑袋上。 许是刚刚从水池里出来,干皇的脑袋上还冒着热气。 干皇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 「想要?」 郑凡咽了口唾沫,很诚实地点点头。 「朕很好奇,朕的这颗脑袋,你要是拿去的话,能在燕国换成什么军功?」 郑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封侯。」 「豁!这可是真值钱,朕是知道的,你们燕国侯爵是异姓顶爵了是吧。」 「是的,陛下。」 「朕就坐在这儿,你怎么就不来取呢?」 郑凡摇摇头,道:「因为外臣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武功。」 「朕不习武。」 「干国鍊气士之风盛行。」 「朕其实也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星象风水之说。」 「那……」 「别这个那个了,朕明摆着告诉你,朕就是个废物。」 郑凡环视四周, 「别看了,附近除了你刚进来时看见的那个女人,没其他人再藏着,朕特意撇开了那些相公们,特意单独地见你。 那个女人,也仅仅是一个九品武者,之所以她会在朕身边,因为朕觉得她长得不错。」 「这……」 「怎么,为何不动手?」 「杀了您,陛下,我也出不去这座城。」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干皇再度大笑起来,他忍不住拍着身下的靠椅扶手,道: 「你,你怕死?」 「当然怕死。」 「朕之前还以为你们这群燕人,根本不怕死,你到底是不是燕人?」 「是吧。」 「那你就是不杀朕了?」 「陛下请外臣吃饭,外臣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你说没高手就没高手?你说自己是废物就是废物?你说外面那女人只是个九品的姘头就是一个九品的姘头? 「行了,说正事吧。」 「就在这儿?」 「对,就在这儿。」 郑凡伸手,从怀里掏出了文书,先前在那个女人检查时,文书被检查过了。 干皇伸手接过了文书,没急着拆开去看, 而是先放在了自己脸上轻轻地嗅了嗅, 道: 「就不能稍微装点些样子,不是国书不是姬润豪亲自写的就算了,这墨,还没干透呢。」 郑凡老脸一红。 「呵呵。」 干皇没拆文书,将文书直接丢在了一边,转而问道: 「郑爱卿喜欢何种女人?」 「啊?」 「朕问你话呢,说说。」 「陛下,不是说正事么?」 「在朕看来,这事儿也是正事。」 「陛下,外臣羞怯。」 「男人嘛,随便聊聊,环肥燕瘦,秀外慧中,郑爱卿到底喜欢怎样的?」 「好看的基本都不讨厌。」 「粗俗!」 「是,外臣粗俗。」 「下贱。」 「是,外臣下贱。」 「倒也真诚,其实,也就是这般个道理,人的欲,是无止尽的,一如你燕国。」 「陛下,不是聊正事么?」 不是聊女人么? 我还等着你和我继续聊下去,然后说你送我…… 「国家大事,难道不是正事?」 「是正事。」 「这不就对了嘛,说真的,若是你燕国像当初那般,只是想要点好处,多加一些岁银,我大干,给也就给了,反正我大干富饶辽阔。 退一万步说,你燕人这次南下,抢一把搜刮一把就回去了,朕也能理解,都知道你燕国穷,这些年因为所谓的丝绸之路,日子才算稍微好过一些,但也就那样吧。 穷邻居来你家打打秋风,借点儿米面回去下锅,既然是邻居,既然日后还想着继续好好相处,哪有不借的道理你说不是? 但这次,穷邻居不讲究了,居然想要占大半个房子,啧啧啧……」 郑凡则开口道: 「因为这邻居,太怂了。」 第498页 「……」干皇。 「陛下,外臣失言说了实话。」 干皇点点头,道: 「实话却最是伤人啊,我大干,现在确实是百病缠身,每年国库都要拨款供养近百万根本不存在的大军,光这一项,就吞掉了多少民脂民膏!」 多一百万祖家军,或者多一百万西军,纵然大燕铁骑甲天下,又岂敢南下? 「可惜了,朕身边没有一个李梁亭,更没有一个田无镜。」 「陛下,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先是有了雄才大略的燕皇,才能出现这两位侯爷,这两位侯爷,才会心甘情愿地站在这位燕皇身边。 「是,是,朕也的确是比不过他姬润豪,老实说,姬润豪比朕会做皇帝,朕更多的时候,其实还是想着如何去享受。 比如外面那个银甲卫,你可晓得,她是有丈夫的。」 「……」郑凡。 「啧啧啧。」干皇陷入了自我陶醉之中。 「陛下,好兴致。」 「此中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是。」 这位干皇,好像有些神神叨叨的,思维活跃性异于常人,刚刚说完人妻,居然又马上手指着先前被自己丢在了旁边的文书道: 「知道朕为何不看这份文书么?」 「陛下您刚刚说过了,是觉得没诚意。」 「是,确实是没诚意,因为里面写的,无非是割地赔款再送个皇子去当质子什么的,一定是朕不能接受的条件, 对否?」 郑凡愣了一下。 干皇笑了, 「市井中人,谈买卖,也得讲究个诚意,你诚心买,我诚心卖,这样子买卖才有做下去的必要,否则不就是瞎耽误功夫么?」 郑凡微微皱眉。 「唉,你燕国现在日子不好过啊,晋国的两大氏族,已经在磨刀霍霍了,估摸着,快发兵了,荒漠王庭那边,想来也不会放过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陛下,我大燕自有应付的底气。」 「底气?是的,朕晓得。」 干皇忽然向前坐直了身子,看着郑凡,缓缓道: 「你可晓得朕在得知你燕国二十多万铁骑南下时,朕是何等反应么?」 郑凡摇摇头,道:「外臣不知。」 「朕被吓到了啊,真的被吓到了。然后,朕马上就下了两道诏书,一道,是号令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另一道,你可知是什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 干皇微微一笑, 继续道: 「这第二道旨意就是, 严令三边兵马不得有一兵一卒南下回援!」 第五十三章 刺客 暖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郑凡在尽量让自己做到自然一些,但随即又露出了苦笑之色。 他轻敌了。 当然,整件事的进程,所谓的大势,和他郑守备是否轻敌,都没半毛钱的关系。 只能说,能坐到龙椅上的,都没什么省油的灯。 干国三边,可是有近七十万大军,而且是干国如今最能打的部队,原本,他们如果南下回援,以镇北侯和靖南侯两位侯爷率领二十万铁骑于平原上直接将这支大军给吃掉,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一仗只要打成了,那么干国北方将失去绝大部分的反抗能力,但眼下,若是干国三边兵马不回援,一直像是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甚至再派出一部分人马偷偷北伐空虚的燕国。 那么无论镇北军和靖南军在干国境内的北方再横行无忌,也依旧没办法将这块肥肉彻底地吃到嘴里同时消化掉,反而会被像是鱼刺一样卡在那儿。 同时, 蛮族王庭会借着这个机会企图挣脱镇北侯府对他们的掌控,因为他们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百年了。 而晋国,本着唇亡齿寒的原因,很大概率会派出大军攻打燕国,且这已经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否则燕京的禁军和靖南军的后营不可能早早地就派遣到了帝国的最东边防线。 而大燕最强大的一支野战兵团,却又陷在了干国的北方,进,无法再进,退,不光是要放弃已经近乎咬在嘴里的肥肉同时还得面对干国的反扑。 一时间,郑凡心里有些发寒。 原本大好局面的大燕,竟然一下子沦落到了向三方开战的境地。 干皇见郑凡不说话了,开口道: 「说实在的,朕还得谢谢他姬润豪,三边和禁军的空饷,这一大笔空吃掉的军费,搁在以前,没人敢去碰,就连朕,也不敢去碰。 但现在,正好借着你们燕人的刀,帮朕,帮大干,将这个脓包给挑破了。 你说,朕该如何谢谢你们家的那位陛下?」 「但大干的北方,也已经被打烂了大半。」 「不打紧,不打紧。」干皇无所谓的摇摇头,道:「我大干之富庶,在干江以南,在江南,江南税赋,占我大干国库每年收入之八成。 三边早已经荒废太久太久了,滁郡、北河郡,更是穷郡,可能在你们燕人眼里倒算是富庶,但在我们干人眼里,则算是穷地方了。 唯一受点儿影响的,也就西山郡罢了,但就算是将西山郡给打烂了,对于朕而言,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不怕你笑话,我大干本就三冗严重,别看表面光鲜,但国库里已经快到寅吃卯粮的地步了。 第499页 三冗,一为冗兵,朕将一波又一波的厢军送上去,让你们打散掉,三边和禁军将领以及他们背后站着的权贵,也不敢再对空饷的事有所隐瞒,朕正好可以借着大势以名正言顺的理由将手伸入这两军之中。 冗官,北方渎职、被杀、投降的官员何其多也,也正好清理了一波。 这第三冗,则为僧道,你们燕人是不信佛也不信道的,一路上毁掉的寺庙和道观无数,也是帮了朕的大忙。 更有甚者,一些寺庙道观为了自保,还主动将存粮交于你们燕人,这又是给朕送了一个大好的藉口,朕早就看这帮不事生产劳作却不用缴纳赋税的方外之人不舒服很久了!」 说到兴头上, 干皇站起身, 甚至还转了个圈, 抛开他的年纪,真的算是很飘逸潇洒了。 可能,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但郑凡真的欣赏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后世的行为艺术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陛下。」郑凡开口道。 干皇停下了身形,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任何的设想,在最开始,都是很美好的。」 「朕明白,所以朕没让你去和百官们见面,朕现在很开心,但百官们估计惶惶不安的居多,就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太平盛世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乱世之中,他们也就只能当个花花架子罢了。」 「陛下,外臣觉得,陛下您可能想得太美了。」 「你这是死鸭子嘴硬?」 「干国不可能一下子变出大军!」 「给朕三年,朕能重新练出一支真正的八十万禁军!」 干皇弯下腰,看着坐在毯子上的郑凡,道: 「其实,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很普通,但真的没办法。 一如两个孩子,一个是放牛的,一个是砍柴的,俩人一起在大树下坐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做。 但放牛的孩子,他的牛,已经吃饱了草,而砍柴的孩子,一根柴都没砍呢。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怒气,一股烦躁; 讲真,郑守备一直没有将自己真正意义上当作一个燕人,但作为自己来这个世界的「出生」地,外加一路奋斗起来的国度,感性上的偏向自然是不可免的。 干皇继续道: 「一个穷,一个富,大家,底子不一样。」 干皇一甩长袖, 「大干,本钱更足,他姬润豪,马踏门阀,赌上了一切才能发动这场战争,朕不喜欢耍钱,平时也基本不玩什么牌戏,但朕明白一个道理,当你越想赢时,往往你输的可能就越大。 朕家底子厚,可以输一把,两把,三把,可以输很多把,但他姬润豪,输不起,一把都输不起!」 郑凡发现,此时的自己在气势上和画风上,已经被干皇完全给压制下去了。 不过,郑凡还是站起身,对干皇深深一揖,沉声道: 「陛下,若是干国这块肉,我们吃不下去,那我大燕也不会让它再完好地放在那里等着你干国重新将这块肉捡起来。」 「何意?」干皇目光之中有些许厉色闪烁。 但郑凡却丝毫不惧,直接道: 「陛下应该清楚,南下以来,我燕军一直很克制。」 李富胜可谓是憋坏了,但还是在忍耐着。 「那是因为我燕军认为接下来这块土地,将是燕国的土地,这块土地上的百姓,将是我燕国的百姓。 若是真到了陛下您所说的那个局面, 我大燕二十多万铁骑将不再封刀, 自京畿之地起,一路屠掠回归,陛下,您大可让三边大军继续坚守不出,我大燕的屠刀,将一路血淋淋的回去! 说是让干国北方鸡犬不留,那不可能; 但十室九空,倒是不难! 就算干国有江南之富,面对一个彻底疮痍的北方,也不好受吧?」 干皇的声音深沉了下来, 道: 「朕,可以接受。」 帝王心性,可以张口这些都是朕的子民,但下一刻,却又能为自己的子民飘扬起黄纸。 「那楚国呢?面对一个已经元气大伤的干国,楚国会继续无动于衷么?」 「可以,有点使节的意思了,但你知道你有个什么问题么?」 「外臣不知。」 「太想当然了。」 干皇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串葡萄,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开口道: 「楚王已经老了,已经卧床一年了,楚国四位王子各自都有封地,都有兵马在手,你认为,现在的楚国还有可能出兵对外么?」 郑凡沉默。 「当然,若你燕人真的一番杀戮而归,彻底将我大干北方几个郡都废掉,朕确实会很心疼,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有时候,怎么着才能让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都去恨一个东西,真的很难很难。 现在好了,你燕人尽管去做,朕可以在后头从容地收整人心,再将北伐的口号喊出来。 或许于国有亏,但于龙椅有益。」 郑凡往后退了两步,躬身道: 「外臣受教。」 「也是奇了怪了,许是因为朕难得碰上一个这般脾气相投的人,在朕面前也能放得开敢说话不拘束,所以今儿的话,难免也就多了一些。 第500页 郑爱卿,这么着吧,你大可留在我干国,朕许你一个前程!」 郑凡当即跪在了地上, 干皇脸上展开了笑颜, 道: 「郑爱卿这是答应了?」 郑凡摇摇头, 道: 「外臣有些头晕。」 「为何?」 「外臣差点以为,此时是干国大军兵临燕京城下而非我燕国大军兵临上京城下。」 说完,郑凡又站起了身,丝毫没有先前涮了一把干皇的惶恐。 「朕先前与你说的这些,可有何错?明日,你燕军大可攻城看看,看看这座上京城,可是你等可以咬下来的! 再等着,瞧瞧看,当蛮人和晋国军队杀入你燕国腹地之时,你燕国,又以什么去应对! 天命,不在燕!」 郑凡嘆了口气,对干皇道: 「陛下,外臣想问您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陛下,您打过仗么?」 「什么?」 「您亲自提过刀,去前线带头冲锋过么?」 「未曾。」 「哦,怪不得,陛下,臣虽为外臣,但看在陛下赏赐这般吃食的份儿上,外臣想进谏。」 「说。」 「陛下,仗,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而非坐在这暖室之中,靠在这软毯之上侃侃而谈出来的。 陛下无论说再多,都改变不了眼下我大燕军队已然出现在您上京城外的事实。 不说别的,就是万一此时有谁和我城外燕军里应外合一下,上京城说陷落,可能也就陷落了。 这个世上,从来都不存在永不陷落之城。 若真是那般,陛下,您先前和外臣所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是在嘲笑朕?」 「外臣不敢,陛下刚刚说的局面,其实外臣也不清楚该如何去解,但有一点,外臣很清楚,那就是,嘴上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挡不住马刀的锋利。 外臣也是最近才学着打仗,也多少上过不少次战场,所以外臣更懂一个道理。 朝堂是朝堂,手段是手段,但它们和战场厮杀,完全是两码事。」 说罢, 郑凡俯身长拜: 「陛下,该说的外臣都说了,陛下您的教诲,外臣也记在心里,外臣觉得,自己该走了。」 「刚刚骂了一顿朕,现在却想走?」 「今夜外臣若是不出城,明日京畿之地,将有十万陛下子民为外臣陪葬,外臣,无所谓的。」 「呵呵,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让你走,朕还要你帮朕传一道口谕回去,先前的帐,朕日后会一笔一笔地和姬润豪算清楚。」 「外臣领命。」 「下去吧。」 「外臣告退。」 走出了暖房,一股冷意当即袭来,郑凡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温暖如春的屋子,唉,在翠柳堡住久了,生活条件是真的变差了好多,以前在虎头城好歹还有两个宅子,晚上还能泡泡汤池。 也不晓得,这种艰苦奋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忽然间, 脑海中浮现出了先前干皇说的那些话, 干国三边大军,不得有一兵一卒南下。 郑凡心里忽然一沉, 别最后, 是大燕先到了头? 往外走,穿过了迴廊,那位银甲卫女人依旧站在那里。 郑凡忍不住多多看了她几眼, 讲真, 在这个时候郑守备还能苦中作乐也是没谁了。 银甲卫女人也在看着郑凡, 当郑凡从其面前走过时, 她忽然开口道: 「听说燕人都善骑射?」 嘶…… 郑凡点点头,道: 「本使也善骑射。」 「是么?」 女银甲卫脸上露出了不信之色。 「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可以试试,切磋切磋,到那时,姑娘就会知道,本使说得不是假话了。」 「你眼中有淫邪。」 「姑娘你看错了。」郑凡心里忽然一凛。 「明日燕人会攻城么?」女人问道。 「不知道,大概,会做做样子吧,你也知道的,天儿这么冷,大家总得找点事情做做活动活动筋骨不是,不然容易得风寒。」 「那明日我与使者大人比试比试。」 「啊?」 郑凡忽然觉得,似乎事情有一点点不对劲,好像干皇那个傢伙,说错了什么东西? 「使者大人明日应该也会参与攻城的吧?」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会的,但我在城下,姑娘你在城内,除非明日上京城被破开,否则咱们大概是很难见到面了。」 「无妨,我可以下去找使者大人。」 「不是,姑娘为何对我如此在意?」 「因为使者大人先前走来时,看我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很想一剑杀了您,但您又是使者,您今晚不能死在上京城里,所以,我只能在明天找机会来杀您。」 「姑娘,我觉得吧,男人的事情,应该男人之间来解决,我……」 「我没有男人。」 「抱歉,我口拙。」 「我还未成婚,所以,我的事,只能我亲自来解决。」 第501页 「啊?」 没成婚? 忽然间, 一把剑飘浮而出,出现在了女人的身后,宛若有灵性一般,在其脸颊一侧微鸣。 这尼玛是真的高端技术活儿, 狗屁的九品武者, 老子八品武者都做不到这一步了,想都不敢想! 什么寡妇,什么姘头,什么妙不可言,干皇你个为老不尊的王八蛋! 「我记得贵使的名字是郑凡。」 「我觉得,我们……」 「我叫百里香兰。」 郑凡眼睛马上一瞪,脱口而出道:「百里剑是……」 「家兄。」 「……」郑凡。 郑凡有些浑浑噩噩地走了,这会儿,什么大燕的国运和未来,已经不在他考虑之中了,战争的走势,也已经被抛诸脑后了。 郑凡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四大剑客之一的百里剑的亲妹妹,说要来杀自己? 百里剑应该不会比沙拓阙石弱吧? 她妹妹再弱,但能给干皇看大门,肯定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吧? 带着这种压抑的心情,郑凡往前走了挺远。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走后, 百里香兰看着飘浮在自己面前的佩剑, 微微蹙眉, 自言自语道: 「你说,你在他身上感应到了那三把剑最后的悲鸣,袁振兴那个傻子,是死在他手里么?」 百里香兰脑海中当即浮现出小时候, 那个一头油腻背着三把剑的男子推着一个独轮车,上面堆满了糖葫芦来到自己跟前, 对那时还年幼的自己道: 「喊我一声叔叔,这些糖葫芦就都是你的!」 当自己喊了「叔叔」后, 这个喜欢背着三把剑的汉子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以为自己占了哥哥多大的便宜似的。 那个一直吊儿郎当明明有着一身不俗的剑客修为却一直过着穷困日子的傻子, 就这么, 没了? 百里香兰有些不解, 好在,剑客行事风格很简单,再不解的结,一剑下去, 要么结散,要么剑断, 都算完事儿。 …… 在打着灯笼的小太监引领下,郑凡又上了马车,马车内,瞎子正在擦嘴,阿铭则一脸淡然。 「干国人的菜还真不错。」瞎子感慨道,随即,看向了郑凡,道:「主上,如何了?」 这些交流,都在精神力构建的开黑频道里发生,不用担心被外人窃听到。 郑凡双手使劲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道: 「出事儿了。」 在开黑频道里,郑凡将事情说了一遍,还没漏掉那个百里剑的妹妹。 「呵,寡妇?」阿铭先笑了。 「你笑什么,你能挡得住人家几剑?」郑凡问道。 阿铭摇摇头,道:「主上,这个简单,您别单独出去就行了,在营寨里,她还敢直接杀进来不成?」 这会儿,马车已经出了宫了,行走在被宵禁的街道上,正在向北城门而去。 忽然间, 两侧民房内忽然出现了十多名黑衣人,人人持弩,对准了马车。 瞎子面色骤变,急唿: 「有刺客!」 第五十四章 转折 其实,自出宫的路上,瞎子的精神力探测就一直开着,虽然这种方式消耗很大,但这会儿可是在敌国的都城,是节省的时候么? 事实证明,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当两侧民居围墙上探出刺客的身形时,瞎子北马上就做出了反应,速度之快,甚至还超出了那些刺客。 「主上,上去!」 瞎子话音刚落,郑凡就感觉身下有一股力道在托举着自己,自己也马上会意,借势跳起后双手抓着马车上端,双脚也提了上去。 这个动作,有点类似于后世玩儿高低槓。 瞎子也随之一样,用自身的意念力托举着自己贴上了马车上壁。 「我呢?」阿铭问道。 「上面没地儿了,我也托不了三个人。」 马车上壁也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两个男性贴上去确实不剩多少空间了,瞎子的意念力也并不是千斤顶,现在顶着自己和主上两个人已经很吃力了。 但,说实话吧,挤一挤,空间,还是有的;榨一榨,再托个阿铭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 谁叫你射不死呢? 阿铭「呵」了一声,身形向前,没有下马车,而是选择将自己的身形贴在了马车前端一角。 虽然瞎子没说,但从瞎子的反应已经可以猜出来刺客用的是什么兵器,这会儿冲出马车反而会被当作活靶子。 「嗖!嗖!嗖!!!!!!」 一时间,弩箭疾射而入,一根根弩箭射穿了马车,郑凡只觉得自己身下有好多道气流穿梭了过去。 但因为外面的刺客也没料到马车内的人居然会提前做反应,将自己贴在了马车上面,所以两侧的人在射箭时,都是下意识地压低了高度,还是按照以往思维去思考正常人坐马车时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位置。 密集的箭矢之后,马车外又传来了厮杀声,是护卫着马车的银甲卫和刺客拼杀了起来。 只是,这些刺客身上一个个都释放着光芒,意味着全都是入品的高手,有心算无心且银甲卫又在第一轮箭矢中死伤过半的前提下,根本就不是这群如狼似虎的刺客的对手。 第502页 郑凡和瞎子也从马车壁上下来了, 二人一起看向阿铭, 阿铭已经很苟了,但其左臂位置和右腿位置,也依旧有两根弩箭射了进去。 阿铭一边摇头一边拔箭, 心里感慨着吸血鬼是真的没人权。 就在这时, 一个刺客掀开了马车帘子探进了脑袋,在他们的认知中,马车内的人肯定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眼下自己不过是来确认一下罢了,外加时间紧迫,所以并没有丝毫的试探。 刚刚将身上箭矢拔出来的工具人阿铭, 顺手直接将箭矢刺入对方的眼睛, 「噗!」 刺客发出了一声惨叫,本能地向后退,却被阿铭迅速跟进,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又将其拉入了马车内,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獠牙刺入对方的脖颈之中。 紧接着,就是「咕嘟咕嘟」的声响,这个刺客的身躯开始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快速地干瘪下去。 对于阿铭来说,以往喝血是属于生活中优雅的点缀,此时则是战斗时快速自身补充。 「主上,用魔丸!」 瞎子在开黑频道喊道。 外面的刺客在察觉马车的异常后,已经再度举起了弩箭。 这帮刺客显然训练极为有素,哪怕是先前冲杀下来时,也在两侧留有射手。 郑凡没有丝毫犹豫,眼下的异变已经切实干繫到了自己的生死,所以拳头勐地砸向自己的胸口魔丸所在的位置。 「嗡!」 寒意,刺骨的寒意开始从魔丸体内释放而出,顷刻间充斥郑凡全身。 灾厄、诅咒、梦魇,种种负面属性开始加持。 郑凡的瞳孔,开始被一层血色所浸染。 「砰!」 郑凡双脚一蹬,整个人直接向前窜出,站在马车车头前的两个刺客只看到一道身影迎面而来,刚准备提刀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飞了起来。 郑守备的双臂已然伸展开去,宛若两把钢棍直接砸在了两个刺客的脖颈位置,其势能更是带着俩刺客倒飞出去七八米。 而这时,两侧的弩手马上做出反应,对着落地的郑凡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噗!」 身边被自己压在地上的两个刺客被郑凡双臂举了起来,两侧的弩箭全都射在了这两个刺客身上。 「唿……这应该是在主上晋升八品后,魔丸第一次出手吧?」阿铭说道。 「亲儿子,总是不一样的。」 魔丸,原本就是诸多魔王里,最被忌惮的一个,换句话来说,也相当于是七个魔王里,实力最强的一个。 有如此表现,虽然让人咂舌,却不至于如何吃惊。 「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阿铭先一步下了马车,直接向右冲去,瞎子紧随其后,右侧的两个刺客正好回身杀了过来。 瞎子掌心之中出现了两根针,阿铭则直接冲撞到了两个刺客身前。 「噗!」 「噗!」 两个刺客反应迅速,直接横刀切了过去,两把刀都嵌入了阿铭的体内,但阿铭的双手却直接按住了自己体内的刀口,让对方不得抽出。 「嗡!嗡!」 瞎子的两根银针在下一刻刺入了两个刺客的太阳穴,两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嗖!嗖!」 两根箭矢射了过来,阿铭迅速后退,挡在了瞎子身前,两根箭矢都射中了阿铭的胸口。 瞎子双手拳头攥紧, 剎那间, 一股力量直接撞在了阿铭身上,阿铭也顺势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放风筝一般「飞」向了对面墙头,也就是那两个弩手的上方。 在下落时,阿铭双手顺势抽出还卡在自己体内的两把刀,一起砍下。 两个弩手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被阿铭砍翻摔了下去,身体一阵抽搐后,很快就不动了。 阿铭又爬出了围墙,来到了街面上,而在马车另一侧的位置,五具刺客的尸体已经被整齐地放在了那里。 郑凡歪着脑袋,看着瞎子和阿铭。 刺客,已然全被清理干净了,其实,这些刺客各个都身手不俗,但在小规模的遭遇战厮杀中,魔王们的实力和特性的优势,反而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一如先前在冰河边被射死的袁振兴,可能单挑的话,燕军里是他对手的人,真的不多,但在围攻之下,他也只能很憋屈地死去。 好在,刺客的人数,不算多。 「人杀没了,快点回去,别透支主上太多。」瞎子提醒道。 郑凡咧嘴,笑了两下,眼神里,带着一种压抑至极的阴狠,但在下一刻,他身体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 郑凡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种感觉像是在冬天刚跑完了一个长跑,肺部有着些许撕裂的痛,喉咙也发甜。 「没事了?」 环视四周,看着地上刺客的尸体,郑凡问道。 「没事了,主上。」阿铭一边继续拔箭一边说道。 就在这时,街道前侧和尾侧都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一队队干兵在此时已然赶至。 前方队伍为首者,赫然是祖东成的弟弟,祖东令。 「到底怎么回事儿!」祖东令吼道。 郑凡在瞎子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祖东令,不客气地喊道: 第503页 「这应该是我们来问你们干国,这到底是何意!要想杀就直接杀,何必这般藏头露尾用这种方式!」 其实,郑凡心里也清楚,这些刺客肯定不是干国人派出的,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自己又不是李富胜,杀了其实没什么意义,还会迫使城外的镇北军兑现承诺,明日开始大肆屠戮平民来报復。 但心里明白是明白,也不耽搁先把屎盆子扣上去。 「呵呵,真要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和本我讲话么!」祖东令反驳道。 郑凡用阴沉的目光盯着祖东令,道: 「送我等出城!」 「不成,事情还没调查清楚!」 祖东令本想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燕人在自导自演,但一看这仨燕人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就没问出这种问题。 人不死,还怎么泼脏水栽赃? 「天快亮了,天亮之前,我不回营,明日十万干国百姓将因将军你的决定而横死!」 祖东令的脸,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显然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在干国的土地上,用干国人的命来威胁干国的军队,这真是……奇耻大辱! 「护送燕使出城!」祖东令下达了命令。 郑凡三人开始往前走,在经过祖东令身边时,祖东令沉声道: 「燕使,我期待日后和你在战场相见的那一天。」 郑凡笑了笑,道: 「别介,日后什么日后啊,也别改天了,就今儿个,你现在开城门,咱直接真刀真枪地练练,背地里放狠话,可不是大老爷们儿做的事儿。」 祖东令原本愤怒的表情里,忽然出现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直接喊道: 「尔等都看见了,燕狗欺人太甚,辱我大干男儿没种! 众将士听令,将燕狗给本将就地斩杀!」 「……」郑凡。 第五十五章 回夜 生活,似乎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刻给你安排出莫名其妙的事儿,一如现在,郑凡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作为使节,放放狠话,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人都说输人不输阵呢,更何况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眼下燕军已然在上京城外扎营了。 自己狂妄一点,跋扈一点,嚣张一点,不是很应当的么? 你委屈一点,不忿一点,屈辱一点,忍受一点,不也是正常流程么? 难不成这祖家二少爷当真是个莽夫,就是因为自己嘲讽了几下,讽刺了几下,就直接炸毛了? 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后世碰瓷儿的, 你撞我呀,你撞我呀,有种你就撞死我呀, 砰! 魔丸的力量刚刚使用过,虽然似乎是因为自己实力进步又或者是拼娃拼习惯了的原因, 这次自己没直接虚脱倒地不能动弹,但就算再次将魔丸强行召唤出来,面对四周数百甲士,也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效果。 除非…… 一时间, 郑凡、瞎子以及阿铭三个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祖东令身上, 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把剑直接飞掠而至,且在须臾之间就刺在了祖东令面前的地上。 「嗡!」 剑身还在微微发颤,发出轻鸣。 祖东令面色一变,他认得这把剑,因为剑上有着百里家的标志。 百里兄妹,一个叫百里丰,一个叫百里香兰; 当然,前者大家更习惯于称唿其为百里剑,因为他是干国的骄傲,也是当世剑道大家。 干国大文豪姚子詹曾做诗以剑喻人,诗中将百里丰直接称为百里剑,这个称号,也由此而来。 也因此,当代江湖评四大剑道宗师时,也曾有人不满,说干人掌握着文坛话语权,用诗歌文章吹捧一个人简直就是干人的当家本领,所以,要是说楚国那位造剑师是靠着晋国剑圣一句话强行推上四大剑客之位的话,那百里剑这俨然四大剑客之首的位置,则是靠干国文人每每酩酊之后用一篇篇诗文给堆砌起来的。 楚国造剑师先不提,晋国剑圣就是个疯子,经常疯疯癫癫的,甚至连晋国皇室和三大氏族的面子也都不卖,而燕国的李良申本就是军中丘八,其他人和百里剑比起来可没那么多的资源去吹捧。 这就跟上京城内的花魁一样; 各人有各人的眼缘,各人也有各人的喜好,有喜欢丰腴的,也有喜欢精緻玲珑的,有喜好文采的,也有只爱三寸金莲小脚的, 但花魁只有一个,归根究底,到最后比的,无非就是谁家背后的金主更捨得砸钱去造势捧场呗。 但这般形容百里剑,可以说有些恰柠檬的意思,因为不管怎么样,百里剑的实力,也确实是能让人信服的。 当年,百里剑一身白衣入上京,官家至玉龙桥亲迎,拜其为太子武师。 这是街头巷尾都知晓的事儿,但还有一件事儿就只有权贵们才知道,那就是百里剑的妹妹,被官家认做了自己的干女儿,一直留在身边,身着银甲。 远处,百里香兰的身影走了出来,她面色清冷,谈不上高傲,却很清晰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原本,郑凡轻信了干皇的玩笑话,以为人家是个寡妇,而干皇又有曹操的癖好。 但在得知对方姓百里后,自然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第504页 「陛下旨意,让燕使出城。」 百里香兰的目光看着祖东令。 祖东令的面色变了好几次,因为他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皇权的压迫,事实上,当燕人军队出现在上京城外时,皇权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根基,其实已经被动摇了。 但百里香兰更是一个剑道高手,哪怕没有皇权在后,她说的话,本身就很有效力。 祖东令抬起手,其身后的士卒马上让开。 百里香兰走过来,拔出了自己的剑,继续往前走。 郑凡、瞎子和阿铭则跟在她身后。 祖东令的兵马继续停留在原地。 先是刺客,再是本来应当救援的人要杀自己,然后原本说明天要杀自己的人现在却又来救自己。 世间事儿,还真是有趣得很。 但郑凡现在迫切想要的,还是离开这座城,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身死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喜欢。 百里香兰倒是送佛送到西,一直将郑凡三人送到了城楼上,自有守城卒将篮子已经准备好。 郑凡对百里香兰拱手,道: 「多谢姑娘相救,先前在宫里,因为一些误会,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对女人低头,其实一点都不丢人,尤其是对一个漂亮女人低头,那就更理所应当了一些,再加上这个漂亮女人实力很可怕的话,不跪舔,就已经很矜持了。 郑守备是个讲究「从心」的人,有些误会,能解开就最好解开,在见识过那些真正强者的实力后,郑凡清楚,千军万马固然能够碾压他们,但他们想在乱局之中抽个空来刺杀一下自己,自己肯定也会很难受。 百里香兰脸上依旧挂着很平静的神色,开口道: 「明日,我等你。」 这还是要杀自己。 郑凡嘆了口气,道: 「姑娘,今夜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估计是感染了风寒,明日可能不能出营了。」 百里香兰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 许是她真的没想到, 堂堂燕人将领,一国使节,且曾在燕干战场上屡立战功的人物,居然可以做到这般的不要脸。 不过,郑守备不知道的是,人家之所以要杀自己,并非是因为自己先前眼里的淫邪,而是因为那位叫袁振兴的剑客。 「郑将军,总是会有机会的。」百里香兰说道,她也只能这么说。 纵然是她哥哥本人在这里,也不会去做出一人一剑独闯燕军大营的事儿。 剑客和纯粹的武夫还有不同,那就是剑客更擅长的,是捉对厮杀,而非什么千人敌万人敌。 白天袁振兴就这般被箭雨射死了,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若是沙拓阙石那般纯粹武夫体魄,在箭雨里洗几轮澡问题可能都不是太大。 郑凡笑笑,转身走入了筐子里,筐子被放了下来。 三人上了先前被拴在城墙下的马,然后毫不犹豫地策马奔腾回家。 策马的途中, 郑凡在心里喊道: 「瞎子,以后这种事儿,咱再也不做了。」 自己的命,金贵啊,还没玩儿够呢。 瞎子则显得沉稳许多,道: 「主上,慢慢来吧。」 慢慢成长到,我们也能说一个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不过很快,郑凡心里又想到了干皇说的「不准一兵一卒南下」,其实,自打干皇说出那句话时起,郑凡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 虽说大家一直在调侃着大燕尽出勐将狼灭,那大傢伙以后还玩儿个屁? 但毕竟是在燕国生活这么久的人,站在郑凡的角度,无论是小六子还是靖南侯镇北侯,都对自己很不错。 燕国可以败亡,但那应该是盛极而衰,或者是盛极而崩,但眼下,可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的话,未免让人心里太过唏嘘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自己麾下翠柳堡的骑士,已然折损了不少,郑凡还等着仗打赢了后可以换个小城当个城守安心地种田发育一波,别到最后还得当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再回头,看向身后那高耸的上京城墙,郑凡心里已然产生了一股隐忧, 这道坎儿, 燕人能翻过去么? …… 暖房,又被称之为「觅春阁」,取其四季如春之意。 赵官家平日里,除了忙朝政之务外,就喜欢待在这里,尤其是冬天到了,更是如此。 当然了,觅春阁在夏日里,自然不会再被称为暖房,里面会被填充冰块,炎炎夏日时,这里也是凉飕飕的。 觅春阁的名字,其实不大好听,和上京城内的花坊名字太相似了,什么寻欢楼畅春园芸芸; 但赵官家却喜欢这个名字,且执意取了这个名字。 赵官家刚登基时就下旨修建这座园子,曾遭遇了许多朝臣的反对,当时干国大文豪姚子詹才刚刚入仕,其父曾撰文借前朝修建大殿空费民力物力导致亡国之事来讽刺时下官家正在修建的觅春阁。 对此,赵官家依旧我行我素,也没对姚子詹的父亲有任何的发作,倒也使得姚家声望一时无俩,为之后姚子詹文名大发做了铺垫。 眼下,觅春阁内,干皇斜躺在靠椅上,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正在一颗一颗地送入嘴里。 在其下方,跪伏着一个中年男子。 第505页 中年男子姓骆,在外,凶名赫赫,于干国民间更是被谣传是八只手臂每顿都要吃一个小孩的怪物,他是银甲卫的大都督,掌握着大干这支特务机关的运作。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其母,曾是干皇的奶妈,他和干皇,算是奶兄弟。 「陛下,行刺的是楚国隐藏在上京城内的刺客。」 骆明达战战兢兢地跪着说道。 「朕记得,银甲卫对上京城内的楚国探子是有监控的。」 「回陛下的话,因燕军出现于城外,今日上京之内人心惶惶,乱象太多,臣手下的人一时失察,这才……」 「朕不喜欢听理由。」 「臣有罪!」 干皇吐着葡萄籽,整件事,其实很清晰,袭击燕使的是楚国人,玩的也是煽风点火的把戏。 因楚国皇帝驾崩只是时间问题,诸位王子已然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所以楚国迫切地希望外部三国能够打成一锅粥,这才方便他们楚国接下来去准备权力交替的事宜和动盪。 只是,干皇脑子里,却浮现出了郑凡在离开前说的话,他说自己不会打仗,他还说事情不会那么美,完全按照自己所说的情况去发展。 这件事,表面上是因银甲卫的监控失误,导致这批楚国探子得以行动,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意味着伴随着燕人南下,朝廷上原本一直在平稳运行的某种秩序,被打破了。 干皇甚至可以断定,银甲卫下面,有人眼见着燕人已然打到了上京,开始有其他心思了,甚至可能会和楚国开始暗通曲款。 至于说和燕人密谍司搭上关系的权贵,只会更多。 这种感觉,让干皇很不喜欢,身为帝王,最讨厌的就是自己龙椅下面的一些人和事儿,开始有了失控的徵兆。 「奶哥哥。」 「陛下!」 面对这个不知多少年都没能再听到的称谓,骆明达无比惶恐。 「奶哥哥,朕眼下能相信的人,真的不多了。」 「陛下!」 「燕人,打不进上京的,不过,银甲卫这些年,也越来越没以前好使了,是该清一清了。」 「臣明白!」 「下去吧,忙你的吧。」 「臣告退。」 骆明达走出了暖房,在外面,看见了百里香兰。 「香兰姑娘。」骆明达对百里香兰行礼。 百里香兰点点头,让开身。 骆明达离开了,百里香兰推开门走了进来。 「陛下,燕使已经出城了。」 「呵,那个姓郑的燕人,还挺有意思。」 「祖东令……」 「祖东令不用去管他,祖家这个二小子,看似粗莽,但心思其实细得很,他这般做,倒也算是果断。祖东成那小子,应该是被燕人抓了,祖东令也就只有这般,才能向朕表明他祖家的态度。 只可惜了,那帮楚国刺客居然没能将燕使给杀了,朕本来还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让楚国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自家安心地争位去。」 「陛下,您应该让我出手的。」 「不用,有些事儿,顺水推舟可以,但太刻意了,难免不被人看出来,燕使死了,对面的燕人将领本就是个疯子,肯定会举起屠刀,这些债,可千万不能沾在朕的头上,朕到底是爱民如子不是?」 言罢, 干皇又道: 「明日,你且不用出城了,就护在朕身边,燕人若是明日攻城,朕还得去城墙上走一遭。」 「太危险了,陛下。」 「所以你得护卫在朕身边,朕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干皇伸手,从身前桌案上拿起了三封摺子。 这是三个相公的请罪摺子,分别是韩相公、富相公和司马相公。 「韩相公先留着,富相公和司马相公的请罪摺子,朕就允了,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几块臭石头给搬下去几个,以后做起事儿来,也顺心不少。」 「陛下,这些话您不应该对我说。」 「说说也无妨,皇帝就是个孤家寡人,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找不到。」 百里香兰点点头,没问什么自己不是人? 她知道, 自己是一把剑。 …… 回了军营后,郑凡直接去见了李富胜,虽然这个燕使名不正言不顺,出发点更是临时起意,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向主将交差也是必须的。 李富胜坐在自己帐篷里,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包扎过了,郑凡进来时,李富胜正一只手拿着猪蹄子正在啃着,锅里还有着不少猪蹄在炖着,肉香四溢。 时下,羊肉比猪肉贵,但北封郡因为毗邻荒漠,所以羊肉反而比猪肉便宜,吃一顿猪肉还真有些不容易。 见郑凡回来了,李富胜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大铁锅,道: 「边吃边说。」 郑凡没有去捞猪蹄,他在干皇那儿已经吃了老不少了,再者,接下来要说的事儿,也很难让人有心思吃下去。 果不其然,当郑凡将自己和干皇说的话以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后,李富胜手里的猪蹄已经停下许久没有再啃一口了。 「大人,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干国三边坚守不出的话,那么燕国这次的战略目的就无法实现,你在干国北方几个郡再怎么驰骋纵横,却终究是一块飞地,飞地的话,一来无法进行有效防御,二来,也没办法对燕国本土进行补充。 第506页 最重要的是,王庭和晋国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了。 若是大军再撤回去,这一遭,这一仗,可真的就是白打了,按照干皇的说法,就是特意过来帮干国刮骨疗毒来的。 李富胜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中啃了一半且已经凉透了的猪蹄给丢出去,但也只是手腕晃了一下,手指依旧死死地抓着猪蹄。 拿回来, 张嘴, 继续啃着。 不做声地闷啃,且啃了一个再换一个,他吃得很专注,任何一点儿肉都不放过,甚至连骨头都会在嘴里咀嚼几下。 一大锅的猪蹄,李富胜一个人全吃完了,还拿起了碗开始喝汤,一碗接着一碗。 郑凡就默默地在旁边坐着,没有说话。 终于, 李富胜吃好了,他长舒一口气, 似乎是因为吃饱了,那种饱腹的幸福感沖淡了他脸上的阴郁。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虽说,侯爷经常训诫我们说,以后看事情要看得长远一些,但我一直不以为意。 武人嘛,会杀人,知道如何打胜仗也就行了,干好自己的本分,其余的,随他去吧。 其实,李豹和我差不多,他也是个没脑子的傢伙。」 李富胜的目光看向了郑凡,道: 「先前你说的话,说给我听就行了。」 郑凡马上应道:「卑职明白。」 李富胜起身,走出了帐篷,郑凡也就跟着一起起身,走了出来。 今日,月明星稀。 李富胜又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在了甲冑里,像是个老农一样,微微佝偻着自己的背,遥望着前方的上京城,感慨道: 「听说,干国人的江南,更是富饶。」 「干国八成赋税,都收自江南。」 「嗯。」 李富胜吸了吸鼻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脚下吐了一口痰, 道: 「郑守备,你觉得这座上京城,如何?」 「大人,这次出使是晚上出使,干人也没能让我看到太多东西。」 「就说感觉,就说感觉。」 「很大,应该,也是极热闹的。」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大城,咱们的图满城包括南望城,和眼前这座上京城比起来,就是个小拇指哥儿。 这么大的一座城,这么俊的一座城啊。 它在我眼里,是那般的白嫩,比那白面馍馍还招人稀罕。」 说到这里,李富胜扭头看向郑凡,问道: 「郑守备有子嗣了么?」 「没有。」 「哦。」 李富胜的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 道: 「早点生娃好,咱们镇北军里,大家生娃都挺早,因为经常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一般,婆娘肚子大了后,就敢放心地死在荒漠上了。 但说实话,这种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好,不过咱们北人,也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什么不对。」 郑凡不知道李富胜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还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自己这个穿越者,仅仅是有一点点对燕国的归属感,在得知干皇的命令后,都觉得心里有些沉重压抑,那就别提李富胜这个标准的燕人军中宿将了。 「赵官家说得没错,干国地大物博,我大燕,确实是苦寒了些,但说句心里话吧; 就算事情真如赵官家所说那般又如何了? 我大燕自立国之始,大燕儿郎就在南征北战中过的日子,也就这些年日子稍微过得安逸了一些,但骨子里的血性可没有丢。 王庭来了,再打回去就是了,反正已经按着他们揍了百来年了,都揍习惯了; 晋国来了,一样打过去就是了,实在不行,先拾掇一个再拾掇另一个,哪怕干国还想再火中取栗一把,来呗,干呗! 镇北军加上靖南军大不了全都拼光了也无所谓,但老子也想看看,想把我大燕南北二军都拼光,他蛮族、他晋人和他干人,得跟着一起陪葬下去多少!」 「唿……」 说到这里, 李富胜长舒一口气, 指了指前方的上京城, 道: 「咱北封郡的女人泼辣,能骑得马拉得起弓的真的不在少数,早年我年轻那会儿,还是个半大小子,身子还没长开,功夫还没练成; 但有时候在街面上瞧着那些俊俏的大小媳妇儿就是会忍不住上去对着她们那胯拍一把过过瘾,哪怕马上被人家吊起来抽鞭子也无所谓。 眼下,这么俊的一座城摆在老子面前, 老子不上去拍一把,心里还真不得劲。 直娘贼,管他娘的大势,管他娘的以后,老子自己先爽了再说, 明日, 老子攻城!」 第五十六章 消失的大军 郑凡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帐篷,他这会儿很想洗个澡,但军中确实不具备这种条件,而且眼下也不是穷讲究的时候。 四娘将郑凡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帮忙进行按摩,做使节的事儿,瞎子已经说了。 对于四娘而言,只要人没死,就没什么问题,反正大家怎么玩儿不是玩儿? 所以,她倒是没有像那些传统女人那样哭啼啼地说什么主上下次千万不要再犯险了。 主上的脾气,四娘是清楚的,男人的本性,往往在玩儿针时会流露得淋漓尽致。 第507页 她清楚,若是可以选择,主上也不会偏要去涉险,主上还是很惜命的,但军令这个东西,也委实是没什么办法。 梁程进来了,郑凡依旧躺在四娘的腿上,梁程对这一幕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主上。」 郑凡睁开了眼,问道: 「攻城器具打造得如何了?」 梁程摇摇头,道:「不过一天的功夫,就算徵发驱赶了不少干人来做苦工,但也就造出了一些云梯罢了,另外收集了一些之前干军留下的兵器什么的。」 攻城,本就是一种高难度活儿,事先准备也是极为重要的,但眼下时间过于仓促,太多可以运用在攻城战上的器具根本就没时间去准备。 类似于冲车和箭塔包括砲车那种的,也都还没影。 上京城的城墙又极为高耸,里面的守卒也不少,虽说士气低落,但人家毕竟是据城而守,心理优势足以抚慰原本的惶恐。 郑凡嘆了口气,或许,正如李富胜先前所言,明知道没什么结果,但纯粹是为了打而打一场。 总不能看着这般滑不熘秋的城墙来,再留着同样滑不熘秋的城墙去。 狗跑到陌生的地方,还知道撒泡尿标记一下呢。 「行了,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郑凡说道。 在这种局面面前,个人或者小团体所能起到的作用,真的不大。 饶是郑凡和身边的魔王们,其实能做的,无非也就是站在旁边看着,硬要再多做一件事的话,就是祈祷李富胜别明天把自己麾下的人马拿过去当先锋军就行。 「主上,休息吧,天都快亮了。」四娘说道。 郑凡听话地闭上了眼。 也就在此时,一队骑兵从西风渡口策马而来,径直入了军营,将打算再眯一会儿为天亮的攻城多蓄一点儿元气的李富胜吵醒。 大帐之中, 面对着送到自己手中的这封信, 李富胜大骂了一声, 随即一掌噼碎了大帐中的桌案。 当然了,这件事,郑凡是不知晓的,当军中的号角声响起时,郑凡在请不请病假之间犹豫了一下,转而直接将麾下人马的指挥权交给了梁程,自己则直接去中军那里找李富胜。 既然龟缩在军营里影响不是太好,那就干脆站在李富胜的身边,李富胜的武艺,郑凡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可能不是三品,但四五品的样子应该是有的,关键战场厮杀,很多时候都讲究一个效率和因地制宜,不像是双方擂台上单挑那般,不可能尽兴展示所学,所以想要直接看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实力也很难。 那些哪怕没入品的沙场老卒,他们可能在乱战之中杀的人比高手要多得多,同时他们活下来的概率也比那些高手多得多。 但不管怎么样,待在李富胜身边,至少不用怕那娘们儿来找自己。 关于百里香兰的事儿,李富胜昨天也听郑凡说过了,见郑凡直接来找自己汇报军情,李富胜也只是笑笑。 昨儿个让人家入城当燕使,差点死在了城里,总不可能再让人今儿个再去冒险不是。 再者,郑凡仗着手底下魔王们帮忙作弊,在李富胜以及两位侯爷那边刷了不少印象分,该保护还是要保护一下的。 只是,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当镇北军摆开了阵势后,郑凡没有看见前后军的区分,甚至,大傢伙都骑在马上。 镇北军的步战其实也丝毫不弱,这个年代,普遍而言,骑兵的素质本身就是比步兵要高一截的,毕竟训练和养成成本不一样。 镇北军下马步战依旧可以压制干军的场面,一路南下中郑凡见过好多次了。 郑凡也算是一直在学习如何打仗,也因此,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看不懂这到底是在玩儿什么蛇皮。 攻城用的甲士不得先在此时休息休息? 大家都骑在马上,这是笃定上京城的城墙是豆腐渣工程所以打算直接骑马将城门给撞开么? 李富胜扭过头,看了一眼郑凡,微微颔首。 「……」郑凡。 郑凡也马上做出了瞭然之色。 李富胜嘆了口气,又点点头。 郑凡也抬起头,发出了怅然一嘆,仿佛感同身受。 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明白。 梁程这会儿也不在身边,没人可以递小抄。 而这时,上京城的城墙上忽然发出了阵阵欢唿,先是一片,随即是一整块一整块的齐声高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凡抬起头向上看,果然,城墙上出现了一面金吾纛旓。 这意味着,干皇已经亲临城墙。 上位者,还是皇帝,亲自出现在了城墙上,这对干军的士气鼓舞是相当巨大的。 尤其是眼下,燕军唯一期望的,并非是通过攻城战将守城的干军全都杀死,而是想着通过这种压力,让干军自己崩溃。 反正干军自我崩溃的战例实在是太多了,梦想总是要有的不是。 但干皇的出现,可以说近乎打碎了这种可能。 郑凡偷偷转过头看向了李富胜,发现李富胜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今日的李富胜,情绪上有点怪怪的。 没那么狂躁了,也没那么张狂了,显得过于平静了些。 上辈子郑凡养过宠物,今日李富胜给郑凡的感觉如同当初他带着工作室里的宠物狗去割掉了蛋蛋。 第508页 城墙上, 一身龙袍的赵官家一边往前走一边面带微笑,同时还时不时地停下来对一些士卒嘘寒问暖。 上位者不存在不会收买人心技能的可能,无非是懒不懒得去做罢了。 干军士卒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欢唿,恨不得此时燕人就马上攻城他们好让官家看看自家的武勇! 百里香兰走在干皇的身后,她的目光时不时地在城下燕军的方阵中逡巡着。 终于, 赵官家走上了城楼,在城楼的台子上坐了下来,那里,已然备好了酒水。 这些,都是事先打过招唿的,且确认过了燕人没有砲车才敢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 让赵官家微微有些不满意的是, 这里只摆放了茶水没有放上棋盘, 一如对于自己演技有着极高标准的演员,哪怕是一点点瑕疵都让他感觉很不愉快。 双方戏台搭建好, 角儿也到位了, 下面, 该敲锣的敲锣,该打鼓的打鼓。 李富胜手臂一挥, 后方的旗兵马上做出反应传达了主将军令。 下一刻, 从燕军军阵两侧,大量的干人百姓被驱赶上前,他们手里拿着刀剑长矛,他们身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个情况,瞎子早就提醒过自己了,用干人的命去填护城河去消耗干人的守城物资本就是战场上常用的手段。 城墙上的干军顿时譁然,开始痛骂燕人无耻。 坐在那里观战的干皇在看见蜂拥而来的居然是自家的百姓时,脸色也马上阴沉了下去。 「放箭!」 「放箭!」 守城军没有妇人之仁,在发现下方的百姓已经在架设云梯时,马上下达了攻击命令。 一时间,箭矢如蝗虫一般落下,下方的百姓死伤惨重。 他们本能地想要退缩回来,但游弋在外围的燕军骑士马上又将他们赶了回去。 紧接着, 第二波拿来填坑的京畿之地干人百姓被驱赶了上来。 「咳咳……」 郑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一幕幕的,有些过于惨烈了,他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了,但也在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反应。 能居住在京畿之地的百姓,和这座上京城,定然有着极大的关系,甚至,不少干国守军的家人就住在城外,一时间,城墙上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很多守卒是一边喊着热泪一边向下射出的箭矢。 李富胜只是微微闭着眼,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击,是的,他在享受着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虽然郑凡清楚,为将者,得做到足够的冷血,但看李富胜这乐在其中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咂舌。 这个很早就说过让自己在需要的时候,制止自己心中杀戮的总兵官,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下一批被驱赶上前的干国百姓连刀枪都没有,他们只能去捡起前面死去人身边的刀枪,云梯其实也早就被损毁殆尽。 城墙上,干皇已经起身离开了,他来这里是想看自家军队和燕人厮杀的,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这个皇帝很没有尊严。 因为城下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这一幕,等于是在打他的脸。 待看见金吾纛旓从城墙上离开后, 李富胜微微一笑, 似乎刚刚听完了一场音乐会,先前的他,是沉浸在艺术的薰陶之中。 「啊……」 李富胜打了个呵欠, 做了个回手的动作, 身后的传令兵迅速传达了命令, 随即, 燕军开始鸣金收兵。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燕人组成的方阵企图冲上去夺城,大家都在旁边看着,然后到了点后,一起迴转归营。 回归大营后,李富胜直接进了自己的大帐,同时下令除非出现干国军情,否则不见任何人,这里的任何人,也包括郑凡。 郑守备回到了自己麾下所在的营地,大傢伙儿已经在埋锅做饭了。 魔王们坐在一起, 薛三先开口道: 「今儿个是要做嘛?」 瞎子没回答,梁程也没回答,不回答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他,临时变卦了。」郑凡说道。 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攻城,甚至可能亲自带领先锋军冲击城墙的李富胜,今日,却显得极为安静祥和。 肯定是有什么因素,促使了李富胜今天的转变。 瞎子终于开口道; 「看样子,是要撤兵了。」 梁程摇摇头,反驳道: 「若是要撤兵,这会儿肯定已经下达通知了,但还没有,证明明天大军还会继续驻扎在这里。」 晚食,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结束,事实上,对今日战场上所发生的这一幕感到不解的,肯定还有很多人。 甚至连城内的干人将领都会不解燕人这到底玩儿的是哪一出。 夜里, 瞎子走到梁程所在的帐篷,同时,有些不满道: 「我喊你过来,为什么还偏要我过来?」 梁程开口道: 「这不是怕你那儿不方便么。」 瞎子和那位小媳妇儿现在可是住一顶帐篷。 「呵呵。」 意念力掀开了帘幕,露出了里面的阿铭,瞎子道: 第509页 「我也是怕你们俩不方便。」 梁程和阿铭是住一顶帐篷的。 瞎子俯身,进入帐篷。 梁程拿起水囊,准备给瞎子倒水喝。 瞎子忙摆手,道: 「别,别,我不喝你们的水。」 「是水。」梁程说道。 「不喝,不喝。」 天知道这水囊之前装过什么。 「有什么事?」梁程问道。 瞎子从怀中取出了一份信,道: 「这是温苏桐派人送来的信。」 「他居然还真能送出来。」 现在兵荒马乱的,想送一封信过来,南斗可不小。 「走的时候,我给他留了两个伶俐的人。」 既然是翠柳堡的人,哪怕送信途中碰上了燕军,也不会有什么事。 「不过,两个人一起送信的,折了一个。」 这封信的代价,还真挺大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任何时候,信息渠道的畅通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哪怕为此牺牲几个骑士,瞎子都觉得很值当。 「信里说了些什么?」梁程问道。 「说了些滁州城里的情况,基本风平浪静,按照主上所说的,干皇应该确实曾下过旨意,禁止三边大军回援,所以滁州城现在还在我们手上,温苏桐他们,还稳稳地做着伪军。」 「嗯。」 「不过,让我感到很奇怪的一件事是,信里最后头,还加了一件事。」 「说。」 「温苏桐曾派人联繫过四周,劝降滁郡的其他城池守军什么的,收效甚微。」 「预料之中。」 滁郡虽然被燕军践踏过,但距离传檄而定还远着,毕竟干国三边兵马还没回来,按照原本的计划,只要吃掉干国三边回援的兵马,那么干人北方官员将因此绝望,从而除了少数坚定派,其余的,要么溃逃向南方要么就直接投降归顺大燕。 「温苏桐是个老狐狸,他没把话说透,但我看出了他的意思。」 「不用说透,反正你们爷孙女婿俩人,都是狐狸。」 瞎子直接跳过了梁程的这句调侃, 开口道: 「温苏桐这番派人通告滁郡全境,其实算是一种排查,在信里,他说除了滁州城,也就是咱们这支兵马所过的线路之外,还有滁郡西部的几座城镇曾遭遇过我燕军的攻打,燕军在这里补给了物资粮草后就继续南下了。」 听到这里,梁程的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显然,他意识到了此间藏匿的讯息。 「那一路,按照行军方向来推断,应该是李豹那支人马。」 梁程点点头,道:「确实是他们,所以,问题来了。」 「是的,问题来了,温苏桐他作为降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询问咱们军事计划意图,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隐晦地提一些,不过,他确实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是的,一颗定心丸。」 旁边,坐在帐篷里一直在假寐的阿铭有些不满意道: 「喂,帐篷里就我一个外人,你们说话还要打哑谜有什么意思?」 梁程扭头看向阿铭,指了指瞎子手中的信,道: 「意思很简单,那就是镇北侯和靖南军所率的二十万主力军,不见了。」 「不见了?」阿铭有些疑惑,下意识地道:「应该是藏起来了吧?」 「滁郡基本是平原,连山都少见,二十万大军,人加上马,足足数十万活物,怎么可能完全藏得起来。 之前,进入滁郡时,李富胜这一支人马就和主力分开了,然后我们还知道,另有一支人马和我们一样在南下着,就是李豹那一支。 但问题是,出了滁郡后,也就这两支人马在交互作战了,主力人马,并未出现。」 「嘿,之前不是你们说藏在那里等着打干国援军么?」 梁程摇摇头,道: 「但有一个问题,你要知道,二十万大军,加上这么多战马,人吃马嚼的,每天所消耗的粮草辎重,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从温苏桐的信来看,整个滁郡,除了我们和李豹这两支兵马为了获得物资破过城镇之外,滁郡其他地方,并没有出现那种群狼扑入的局面。」 阿铭沉默了。 瞎子则舔了舔嘴唇,道:「有意思,有意思。」 「确实很有意思,干皇一早就看穿了大燕的谋划,所以从一开始就下旨给三边禁止一兵一卒南下,打算用这种方式困锁住燕国的骑兵集团。 但到头来,从头打到尾的,只有李富胜这半镇兵马加上李豹的半镇兵马,加起来,可能也就六万骑的样子。 而镇北侯和靖南侯所率领的二十万铁骑主力, 却, 消失了……」 第五十七章 北 燕干边境一线,一场厮杀刚刚结束,士卒们有的在包扎伤口,有的则是在整理着自己的箭矢。 战争,可以将一个个拥有丰富个体情感的人,变成一块块没有情绪的机器配件,此时这里的一幕,正是对此最好的诠释。 没人伤心,没人落泪,也没人去去吹箫奏古筝,更没人去看什么即将下落的夕阳和眼下的情景是多么般配。 干国多诗人,也曾涌现出不少边塞诗人,但谁也不清楚燕干近乎百年的承平下,那些干国的边塞诗人到底是如何「触景生情」写出那般雄浑壮阔的沙场诗歌的。 第510页 郑凡曾研究过干国不少的名人诗篇,因为燕国的环境政治格局因素,所以着重研究了一下边塞诗,看看自己脑子里的存货和这个时代的诗文比比,到底哪个更胜一筹,以后说不得用得着。 结果发现干人的诗文在描写战争和边关时,所给人的感觉,一如后世那些高高在上的传统作家一写起农村就直接往上堆砌「朴实」「淳朴」「老实」的辞藻一般。 不明真相地人看了会觉得「原来如此」,而真正经歷过战争环境洗礼的人则会对此嗤之以鼻。 没有哀嚎,没有叫唤,哪怕身上重伤的伤员,也只不过是在自己喉咙里轻微地发出些许的低哼,狼,就算是舔舐伤口,也有着它自己的方式。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来,第六次遭遇战了。 镇北军和靖南军总计二十五万铁骑南下,直扑干国腹地,但让南望城一线诸多总兵官们意外的是,干国三边的大军并没有回援,他们依旧稳稳地待在自己所构筑的防线内。 甚至,他们竟然还主动地开始派出兵马北上,跃跃欲试的姿态,十分清晰。 一开始,还只是试探,也就是一两千的规模,但慢慢的,这种试探转变为了大战前的铺垫,其北上兵马的规模开始上万。 干国三边本就有不少骑兵,当初郑凡率翠柳堡骑兵南下收割军功时就曾遭遇过干国三边骑兵的堵截,再加上西军的西山营三万多骑被调派过来,干国三边的骑兵数目,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可观的规模。 先前,这里刚刚爆发的是一场上万人的遭遇战,双方都伤亡惨重,最后,以干人的退去而告终,燕人也无力去趁势追击,一来,己方也需要抓紧时间休养,二来,没人清楚对面干人撤退的方向是否还存在着干人其他大军的埋伏。 两位总兵坐在一起,一个腿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就算治好了,以后估计也很难再骑得了马了,就连走路都得使着拐棍。 另一位总兵是身前和身后都中了一箭,因为有甲冑的保护,箭头虽然刺入体内,但并不是什么要害,只不过取箭时依旧得咬着牙忍受着痛苦。 其实,对于他们两位而言,自己身上的伤势并不是最痛的,最让他们痛心的反而是四周战场上已经倒下永远站不起来的麾下士卒。 燕军军制很粗犷,一如文官看的是实缺儿与否,武将则看的是自家麾下兵马强壮与否。 类似于荒漠蛮族,燕皇可能就是王庭,下面一个个统兵的将领及其部曲就是荒漠上的一个个部落。 虽然在表现上有所不同,但这些军阀头子们脑子里最大的事儿,其实还是保存实力,一如当初郑守备在翠柳堡时那般。 「老梁,这么打下去,咱这点儿家底子,可都得要拼光了啊。」 「谁说不是呢,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这些家当,原本想着趁着陛下大举南下,可以再滚几轮雪球,谁想得居然得靠咱们自个儿在这儿打这种呆仗。」 「那许胖子自诩是北人出身,就觉得自己懂兵了,是,镇北军是能打,但和他许胖子有什么关系? 这仗再这般打下去,老子是真受不了了,这帮弟兄跟着我这么多年,总不能都交代在这里,总得留点种子。」 「呵呵,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干人那边一次来得比一次凶,下一次,咱们俩剩下的这点家底子,可是连填都不够填的了。 虽说咱麾下儿郎比不得镇北军亦或者靖南军,但好歹也是人人皆马上好手,骑射功夫绝对不比干人的骑兵差,偏偏被压着要去和干人对沖! 败家,直娘贼,真他娘的败家!」 两位总兵官正在骂骂咧咧之时, 后方林子里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赫然是一座肉山。 得亏肉山下面骑着的是一匹貔兽,换做寻常战马还真吃不住这个分量。 饶是如此,貔兽奔跑到跟前时,也已然是气喘吁吁一副透支了的模样。 许文祖翻身下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总兵。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战场上的血腥味并不是很重,地上的鲜血要么凝固要么已经被冰冻住了。 但这放眼望去的横尸遍野,也依旧在诉说着先前战事之残酷。 许文祖过来时,两位总兵完全当作没看见他一样。 许文祖也不生气,见两位总兵身上都负伤了,马上关切地蹲到梁国鸿身前,看着梁国鸿的腿,很是心疼道: 「这……这……这……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呢。」 这情绪宣洩,有些过于用力了,也太过丰富了。 梁国鸿则有些生硬道: 「许大人说笑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该添点儿红时,它就得添点儿红,想躲也躲不掉的,再说了,不管如何,某至少还有一条命在,比起那些已经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儿郎们,某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许文祖则反驳道:「我虽说没怎么亲自带兵冲锋过,但也清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南望城那儿新徵募的良家子已经不少了,总得要有资深宿将带着才行,你且先下去养伤,顺带练练新兵。」 「啥,你让我撇下兵马去南望城?」 「你现在还能带兵打仗么?再说了,那些良家子也需要人带带。」 「呵,新兵蛋子顶个什么用,虽说我大燕武风盛行,大燕儿郎近乎人人都会骑马,但真要说拉出来就能成军,你我也都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 第511页 许大人,我不想要什么良家子,我只想要我的兵,想要我的那些从虎威郡一路带来的兵!」 身边正在治疗箭伤的郭同思伸手轻轻拽了一下樑国鸿,示意当着将士们的面,要是自己这些总兵先内讧了这叫什么事儿呢? 许文祖笑了,道:「我知,我知。」 郭同思则开口道:「许大人,这仗,真的不能这么打下去了,咱们这些总兵加起来,也就这些人马,虽说比不得镇北靖南二军精锐,但放眼四国,也算是一流的骑兵了,就这般和干国人硬碰硬地打,真的太亏了!」 这般勐打勐冲,虽然连续几次交锋,燕人都赢了,败退的都是干人,但自身的损失也很大,且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 梁国鸿也接话道: 「许大人,就算是想下手,也切莫这般急切才是。」 这话一出, 不仅仅是郭同思还有身边的另外三个总兵也都面色一变。 实在是梁国鸿这话委实太过诛心了, 这近乎是指着许文祖的鼻子说,你就算想要削减我们的实力,好让你能坐稳银浪郡第一把交椅,也不该这般操之过急,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许文祖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继续笑呵呵地道: 「可千万不能这般说,我许文祖平素的为人相信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平日里,大家关起门来算计来算计去,我许文祖比你们都会算计,我长得胖,也饿得快,自然也就吃得多一些; 但现在咱们面对的是干人,这兄弟在家里打架但出了门后,还是得站在一起共御外辱才是,这点道理,我许文祖还是拎得清的。 本来呢,我麾下最能打的一支,你们也晓得的,是翠柳堡的那支人马,不是被靖南侯调着一起南下了么,但我这儿还有个几千骑的家底子,这样,我一个人都不保留,直接成编制地交给两位兄弟手里去。」 许文祖这话说得,让梁国鸿都有些始料未及,下意识地问道: 「当真?」 「千真万确!」 许文祖似乎是蹲着太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冻土上,一边扯着自己的衣领子一边继续道: 「你们也瞧见了,我这般胖,那头貔兽驮着我都费劲,就别说带兵冲锋了,以前,虽然并非没见过阵仗,但也都是在北封郡那一块围剿围剿马匪或者和蛮族小部落动动手,这种大场面,我也没真正操持过,所以,还得仰仗着诸位。 我麾下的兵马,你们大可分了去,后续从军的良家子,也尽管挑好的先给你们送去。 送出去的这些兵马,我也不回再要过来,这些话,我今儿个就当着你们的面说了,你们总不会担心我日后还会反悔吧?」 梁国鸿的面色有些疑惑,问道: 「许大人,您这是为何?」 大家都是军头子出身,好不容易熬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清楚麾下兵马的重要性,许文祖这直接将家底子都送人了,这般做派,当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嘿,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分你的我的了,在干人眼里,咱们可都是燕人。」 许文祖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东边, 道: 「不瞒大家说,东边晋国那边,已经开战了,据说来势不小,晋国两大氏族,赫连家和闻人家,可都是家族底蕴尽出,具体多少兵马不知道,但东边可是有五万靖南军后营加上十万禁军还有那些郡兵防御,却依旧打得很是艰苦。 朝廷,是不可能再抽出一兵一卒来支援咱们了,两位侯爷也已经率兵南下,虽说不晓得为何,这三边的干军似乎一直没有回援的动静,但若是他们真的要北上,陛下所在的燕京和他们之间,除了咱们能挡一下,还能指望谁? 哥几个,我也晓得大家心疼手底下的这些子弟兵,我也心痛啊,直娘贼,别忘了是谁给你们拨的粮拨的甲拨的马,这些玩意儿,老子要是损公肥私,再胖上了两圈又有何难? 但咱们现在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也不能避其锋芒,干人这是在试探呢,干人也忌惮,他们没有回援是真,但他们也不敢真的大举北上的,他们怕两位侯爷再杀回来。 我们不晓得两位侯爷什么时候会杀过来,但我们得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儿,咱们这些丘八汉,信的是什么? 不过是手中的刀枪箭马罢了,能咱自己豁出命争来的东西,咱就一点都别丢。 咱要是怂了,咱要是退了,咱要是从长计议了,等于是给干人送定心丸吃,说不得干人就真敢派大军北伐试试了。 所以,眼下,干人来多少,咱就吃下去多少,哪怕是拼着两败俱伤,哪怕是咱们拼光了所有家底,咱也不能退,万事,就怕一口气,这口气,咱得一直提着,也必须得提着!」 许文祖面向北方,燕京的方向, 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其说咱们这次是在保住陛下,倒不如说咱们是在保住大燕。 祖宗们捨生忘死地拼杀,才使得我大燕能够承平百年,这百年来,不是没打过仗,但从未有任何一支敌国兵马真的深入过我大燕的疆域,我大燕也从未丢过寸土! 咱们要是撑不下来,以后死了到地下去,可就真没脸去见祖宗了。 诸位,这就是我许文祖的意思,咱嘲笑了干人一百年了,一直笑话干人没种,笑话他们没栾子, 第512页 眼下,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咱就给这帮干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大老爷们儿!」 没有鼓掌声,也没有附和。 大家的脸色,反而显得比较淡然。 都是在军营里熬出来的兵油子,又不是年轻气盛的新兵蛋子随便几句话撩拨就能引得嗷嗷叫。 他们看中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要去做什么。 这时, 梁国鸿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嘴巴张开又闭合,缓缓道: 「老子的这条腿废了,本来想着这点家底,给老子儿子留着了,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我那个儿子,当个校尉守备什么的,可以,不打仗时当个总兵吃吃油水儿什么的,问题也不大,这方面,他随我,哈哈哈; 但这会儿真要领着麾下几千弟兄跟干国人干,这小子,不成。 就这样吧,我这麾下还剩下的这些儿郎,你们都分了吧,现在我也骑不得马了,正好到南望城去训练那帮徵募来的良家子,这么短时间,也不求能把他们训练成精锐了,多灌输点儿杀气就行。」 许文祖在旁边微笑,胖胖的脸上,满是欣慰。 梁国鸿扭头看向许文祖,道: 「许大人,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您说,我听着。」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让人作呕。」 许文祖笑得更灿烂了, 同时回应道: 「其实我刚来看见你腿废了时心里头也挺高兴的。」 第五十八章 西 沙丘之上,立着一顶帐篷,帐篷的顶端有一根紫色的独角。 这是蛮族王庭至尊权力的象徵,有点类似干国的金吾纛旓,都是只有「帝王」之尊才能使用的器物,其象徵意义要远远超过实际运用本身。 这样子的帐篷,歷史上王庭总共有三座,每一座上头,都是一根紫色的独角。 独角,来自于貔貅。 歷史上,有两代姬家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其胯下坐骑貔貅也被蛮族掳走,割其角当作器物,第三个是一位燕国统兵大帅战死后遗留的。 只有血统真正尊贵的貔兽,才会在头顶孕育出这般紫色的独角,蛮族人将其当作战利品,荣誉的象徵。 不过,歷史上,百年前蛮族西征时,其中一顶这样的帐篷就遗失在了西方; 另外还有一顶,则是在初代镇北侯镇守荒漠没多久,被其率麾下铁骑追逐蛮族王庭,抢夺了回来。 也就是说,眼下这种帐篷,王庭也就仅剩下一顶了,却出现在了这里。 帐篷外,站着一个身着兽皮中年男子,他的头髮,是红色的,他的眼眸,泛着琥珀的光泽,但他的面容,却又有着蛮族的黝黑和粗犷。 相传,蛮族王庭的右谷蠡王是个混血,其父是罗马人,其母是蛮族奴隶。 少年时归于蛮部,一路成长起来,最终,成为右谷蠡王。 他站在那里,目光眺望着前方,那里,有一支黑色的骑兵队伍,打着燕国的黑色龙旗,正在向这里开来。 队伍中,有一辆马车。 有一年轻男子一马当先,身着金甲,身上散发着英气,宛若一块磐石。 当其来到帐篷前,看见帐篷上的紫色独角时,其脸上露出了一抹怒容。 右谷蠡王微微一笑,许是因为幼年曾在罗马生活过的原因,他身上还残留着一些西方影子。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倒是没摩擦出来什么,但一个沉稳内敛,一个霸气外露,谈不上谁输谁赢孰优孰劣,只能说,各有千秋。 金甲年轻人慾策马向前,却被右谷蠡王伸手拦住。 「让开,孤要检查一下帐篷!」 右谷蠡王沉声道: 「大殿下,我蛮族之下,只有一人能入这顶帐篷内,您大可放心。」 「孤凭什么信你!」 右谷蠡王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他那双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更为妖异: 「没什么信不信的,你们这次只来了一百骑,留守的几个总兵一个也没来,要真打算做什么,我一人出手即可。 我承认,大殿下确实有习武的天赋,年纪轻轻就已然四品武夫之境,假以时日,武道成就定然不可限量,但眼下,您还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 右谷蠡王抬起手,指向了前方正在缓缓驶来的那辆马车,道: 「马车里的贵人尚且不担心这个,大殿下您又何必坏了规矩?」 「姬家的小子是么,进来,让本汗看看。」 帐篷内,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右谷蠡王收回手。 姬无疆翻身下马,走到帐篷前,拱手道: 「姬无疆特来拜见蛮族汗王。」 「呵呵,真的变了哟,姬家的人,居然开始懂礼数了,呵呵。」 姬无疆掀开了帐篷帘幕,看见里面盘腿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老者,老者年纪很大了,蜷缩在里头,哪里有半分蛮王姿态,和燕国农庄上的老富家翁差不离。 「怎么,就许你姬家现在学得人模狗样的,我蛮人就得一直茹毛饮血?」 姬无疆走入了帐篷。 「姬家的小子,生得确实威武,可惜了,姬家人已经许多年不曾再亲自到荒漠转悠了,本汗差点都以为姬家的子孙,都已经开始耽于享乐再也吃不进这荒漠的沙子了。」 第513页 百年前,蛮族王庭西征,大败; 初代镇北侯受封北封郡,开始镇压荒漠。 数百年来,一直是大燕大患的蛮人,自此无法再东进一步,当年姬家先祖皇帝一次次御驾亲征荒漠的场面,确实快成极为遥远的回忆了。 「荒漠,我倒是一直都想来,但一直没有必要来。」 「这话确实是姬家娃娃的口气。」蛮王没有丝毫怒气,指了指身前的一杯马奶酒,道:「喝酒。」 姬无疆没有掉份儿,直接将酒杯举起,一口饮尽。 「如何?」蛮王问道。 「难喝至极。」 「哈哈哈哈……」 蛮王放声大笑,随即道: 「本汗这里还有西方人的酒,过些日子,差人送你一些,酒,就得分着喝才有意思。」 「那小子就多谢汗王了。」 老蛮王一直表现得如同长辈一样,虽然双方是敌对关系,眼下更是剑拔弩张的态势,但姬无疆也慢慢改变了先前的倨傲,开始流露出了晚辈的姿态。 「本汗其实心里一直很怕,怕自己一直到蹬腿前,都没能让姬家人再骑马来荒漠看看。」 这话里有话, 因为李家镇守荒漠实在是太过稳健,所以歷代姬家皇子都没有御驾亲征的必要,想要再让姬家人再出现在荒漠的方式就是李家快要撑不住局面了。 只可惜,一直等不到这个机会,也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先祖们曾在这里和诸姬厮杀数百年,结果到了自己这一代,人姬家人都不高兴到荒漠来了,这真的是可以说是无颜去见祖宗了。 「日后,小子倒是可以常来看看。」 老蛮王摇摇头,道: 「你不争皇位了么?」 这话问得很是直接。 姬无疆笑道: 「我没那个脑子。」 「自古以来,没脑子做王做皇帝的,多了去了。 你且老实告诉本汗,这皇帝,你想不想做?」 姬无疆没遮掩,在这里,确实没什么遮掩的必要,而且,身为皇子,他其实很清楚自家老爹的脾气,自家老爹在一定程度上,其实真的很开明。 「想坐。」 那张龙椅,谁不想坐呢。 但这个世上,可没有你想就必须得给你实现的道理。 「听说,燕皇属意的太子,是你二弟?」 「是。」 「哎呀,也是,二皇子舅舅是靖南侯,以后丈人还是镇北侯,他不坐那个位置,谁坐啊。 你吶,也是可惜了,谁叫你出身不好呢。」 燕国大皇子的母妃,乃女婢。 姬无疆点点头,感慨道:「是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老蛮王伸手指着姬无疆道: 「你这浑小子,倒是符合本汗的胃口,你没家世,本汗可以给你家世。」 这里的家世,自然是指的是「妻族」。 无论是眼下这个时代还是后世,一个人最直接的家世关系大概也就这么三条,一条是来自自己的父亲这一脉,二是来自自己母亲这一脉,三,则是自己妻子这一脉。 「汗王莫非想把王庭的位置,给我坐?」 「你小子,真让你坐,你那个爹肯定会愿意,哪怕和你名义上做个恩断义绝都不会犹豫丝毫,但这个位置,你一个燕人还是姬家人,能坐得了么? 本汗有一幼女,乃荒漠上的明珠,你若想要,本汗倒是可以许配给你。」 「嫁妆呢?」 「姬家的人,果然依旧这般不要脸。」 「老汗王既然想让我喊您一声岳丈,这总得给个改口费才是。」 老蛮王伸出一根手指, 道: 「一万王庭骑兵。」 「少了。」 「脸呢?」 「老二那边,镇北侯靖南侯那边加起来数十万铁骑,您就给我一万?女婿我这还怎么去争夺皇位?」 「无疆,就不要为难那老头子了,他那里还剩下几两家底谁不知道,你想扒拉也扒拉不出什么。」 老夫人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姬无疆主动走到帐篷口,掀开了帐篷,看见先前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右谷蠡王此时正躬身向老夫人行礼。 李家镇守荒漠百年, 百年的时间,真的够久了的, 久到蛮族人现在畏惧的是李家而不再是姬家。 自己这个燕国大皇子的身份,是比不得当代镇北侯夫人的。 「姨母。」 姬无疆主动伸手搀扶着老夫人的手臂。 这边, 一直慵懒地蜷缩在那儿的老蛮王也摇摇晃晃地起身了, 咳嗽了几声, 笑道: 「见过李家妹子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点头道: 「见过对家老哥哥了。」 一个,是蛮族王庭的大汗,是货真价实的蛮王; 一个,是镇北侯夫人,于这北方也是跺个脚地面都得震三震的人物; 但打起招唿来, 却像是老街坊见面时的问候。 「我李老弟可是去南边快活了? 我说李家妹子啊,男人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么? 他出去快活了,将你留在家里,这事儿,做得可真不地道。 我可是听说过,那干国江南的女子,一个个的活色天香,保不准李家老弟在那儿就又有了新欢了。」 第514页 「家里太穷,穷得揭不开锅了,男人嘛,总得出去卖把子力气,挣点钱花花。 这不眼下,闺女也快出嫁了,总得置办点儿嫁妆,省得闺女嫁过去后受气不是。」 「李家大妹子,这你就见外了不是,你那千金,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了,她出嫁的嫁妆,我王庭理所应当地得添一份。」 镇北侯府郡主对荒漠蛮族是怎样的一种手段,近乎世人皆知了,沙拓部是如何灭族的,王庭左谷蠡王是如何陨落的。 但尽管如此,这齣嫁妆,也不是戏言。 「不麻烦老哥哥了,老哥哥你这日子也不好过。」 「哎,也不差这一点儿心意不是。」 「呵,现在年景不好,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老哥哥你要有这份心,就别再想着到我家打秋风,我李家就心满意足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老蛮王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 「早些年,我蛮族日子过得虽然苦,但也能逢年过节地开开荤,现在好了,自打你李家来了后,直接过了快一百年的苦日子,这日子,难熬啊。」 「可不是怎滴,我李家早些年在银浪郡,也算是富贵人家,自打迁到这荒漠边来,吃了一百年的沙子不说,平日里李家的男人,连肉都很难吃得到。」 「所以说嘛,李家妹子,这人活一世,何必苦了自己?」 老夫人点点头。 「其实吧,都当了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咱也总得念点情分,我也不再浪费那口舌,说什么你我两家联手共图富贵的废话了。 既然你李家妹子想邀我出来谈谈,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老夫人开口道: 「蛮族兵,不得东进一步。」 老蛮王缓缓地坐了下来, 道: 「以前你李家三十万铁骑都在那儿摆着的时候,我们就算想进来,也进不来啊。 但现在,我们想进来,你们挡得住么?」 原本,六镇三十万镇北军镇守的疆域,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万,控制力一下子就被削弱了太多太多,想挡住蛮人不进来,确实很难。 更何况,这次在王庭的号召下,蛮族不仅仅有王庭十万骑兵,还有诸多响应号召的部落,他们也能凑出个二十万以上的骑兵数量。 搁在以前,三十万镇北军在的时候,蛮族部落是不敢这般大张旗鼓地聚集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哪怕大家三十万对三十万,自己这边必然也是完败。 但现在,正是因为看见了希望,所以不少原本早就不听王庭招唿的大部落这次,又重聚到了王庭的旗帜之下。 老夫人开口道: 「老身今日来,其实是想和大汗谈一笔买卖。」 「侯夫人,请说。」 「这一遭,只要蛮族不越境,之后十年,我镇北侯府,我大燕,将不会再踏入荒漠。」 虽然双方大规模的作战这几十年来已经很少了,但镇北军依旧时不时地跑过来找点仗打打,知道荒漠生存条件恶劣,就帮他们减减丁,缓解一下人口压力了。 像李富胜这种的,后世是可以去当计生办主任的。 老蛮王等了好一会儿, 随即像是才意识过来, 笑道: 「就这?」 我十年不主动揍你, 这他娘的也是恩赐? 一时间,老蛮王心里还真有些五味杂陈。 「不满意?」老夫人问道。 「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这价钱,真得太低了,你大燕甚至什么都没付出,本汗也无法向子民交代。」 老夫人点点头,道: 「我侯府,其实不是很擅长做生意。」 「瞧出来了。」 「更擅长的,还是用刀子说话。」 「现在比刀子,你可是比不过本汗的。」 老夫人正色道: 「一旦蛮族越境,我十万镇北军将尽数杀入荒漠,直指你蛮族王庭!」 老蛮王眼睛忽然一眯。 老子家可以不要,老子老巢也可以不要,拼着你蛮族在我家里烧杀抢掠,但我也一定要将你王庭给捣毁! 老夫人继续道: 「十万镇北军,不灭王庭誓不还!」 荒漠,不完全是沙子,里面其实坐落着很多绿洲。 蛮族部落也确实可以迁移,但他们的迁移是根据气候和水草而居,有着自身规律。 哪怕王庭一直跑,一直逃,一直不交战,在这种被驱赶的过程中,部族的损耗也是极为恐怖的。 后世汉武帝和明成祖都曾在后期发动过好多次这种看似斩获不大的远征,斩首虽然不多,但部落在逃跑过程中的消耗也依旧不容忽视。 最重要的是,老蛮王清楚,其他部落尤其是那几个大部落,是很乐意看到王庭和燕人死拼到底最好同归于尽的。 若是一起东进,他们会听自己的调度,但当燕人杀入荒漠时,只要燕人不去打自己,他们会作壁上观。 老蛮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 「你李家,在威胁本汗?」 「是。」 「本汗兴许也能学学你们,说实话,本汗也活了不少年头了,也活够了,你说说,本汗是不是也能牺牲一下,给我蛮族换一个更广阔的天空?」 老夫人看向姬无疆,道: 第515页 「将陛下的密旨拿出来给老汗王呈上。」 姬无疆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密旨,递到了老蛮王面前。 老蛮王掂量着手中的密旨, 缓缓打开, 密旨很短,也就几行字。 是燕皇的手书, 但在看到这短短几行字后, 老蛮王身子勐地一颤, 抬头瞪着老夫人, 「你李家,不……」 转而, 老蛮王又瞪向大皇子, 「姓姬的,果然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言罢, 老蛮王狠狠地将密旨攥在了手里,恶狠狠道: 「本汗等着,等着看,等着看你们燕人如何自取灭亡! 就是我蛮族不出手,但本汗也不信,这天命,会在你大燕!」 人在害怕时,才会发怒; 人在慌乱时,才会失矩。 会谈, 以这种方式结束。 老夫人坐进了马车, 而这时,大皇子姬无疆也跟了进来,道: 「姨母。」 老夫人对此似乎没有丝毫意外,事实上,作为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在很早时候,大皇子就曾在侯府待过一段时间,由老夫人亲自带过。 这已经算是,皇家和李家的一种传统了,一如当初先皇让当今陛下和李梁亭一起长大一样。 「是想知道你父皇密旨上写的什么?」 「是。」 「老身可没看那密旨。」 「但我相信,姨母肯定能猜得到父皇写了什么。」 大皇子清楚这位老夫人的不一般,甚至,他还知道当初自家父皇和镇北侯曾一起将她当作心上人。 可以说,老夫人当初如果愿意,她现在,就是当朝的皇后,母仪天下。 不过,在镇北侯夫人,其实和皇后,似乎区别也不是很大。 「老身就帮你猜一猜。」 「谢姨母解惑。」大皇子做倾听状。 老夫人微微一笑,模仿着燕皇的口吻道: 「若蛮族趁大燕国战之际越境,那朕就割让大燕大半疆域同干、晋求和,转而发全国之兵尽赴荒漠,与蛮族不死不休! 姬家可灭, 大燕可亡, 蛮族不可东进!」 第五十九章 南 「唿……」 郑守备今天难得的洗了个澡, 微烫的水覆盖住自己脖子以下的位置,让自己的皮肤开始呈现出一抹兴奋的红色,仿佛这些日子的疲惫在此时都被一扫而空。 自打那一日李富胜胁迫京畿之地的干人百姓攻城之后,上京城一直紧闭着,镇北军也没有再行攻城之举。 甚至,连攻城器具的打造也都停止了。 双方之间,倒是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和平默契」。 不过,每天从早到晚,燕军这边都会有人过去,到城墙下对着城墙上骂,城墙上的干军则马上回骂。 双方都不在箭矢覆盖范围之内,外加干人又不敢开城门出来冲杀一波,所以就很和谐的保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则。 上面的干人骂:燕狗,燕蛮子! 下面的燕人骂:干猪,没栾子! 郑凡还特意打马去看过,别说,还真有种后世网络上互飙地域歧视的感觉。 只不过骂来骂去,也就这点儿东西,他们是乐此不疲,郑守备是听了一会儿就腻了,想着以后有机会要不要教教燕人拉歌。 编点儿骂人且顺口的歌,大家一起唱,又有气势又显得大家很有文化。 郑凡坐在浴桶里,四娘在帮郑凡搓背,二人相处习惯了,尤其是在这方面,四娘清楚郑凡喜欢的轻重缓急,哪怕是搓背,也能让郑守备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主上,梁程先前过来说,李富胜下令让大傢伙今晚可以收拾东西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 这城,是攻不下来的,先前因为占据了西风渡口,占据了先机,让上京城就这般光秃秃的袒露在了这支燕军的面前。 只是这都几天过去了,河对岸的干军绕路也应该要快绕过来了,干国各地的勤王兵马估摸着也快跟进了。 其实,昨日里就有哨骑来报,在上京城的西南侧,已经有好几支干国勤王兵马聚集,还修建了个营寨。 那帮人心里也有点逼数,没敢直接打着旗号冲到城下和燕军决战,而是在继续等待后续勤王兵马的到来。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古代帝王是不愿意下达这种「勤王令」的,因为这道旨意下达下去,首先是意味着皇权威望的崩塌,会让大家发现,哦,原来皇帝老儿和咱们村村口的王二麻子一样,在外头打架输了也得喊大傢伙来帮忙。 二来,勤王令等于是给了地方势力名正言顺坐大的机会,哪怕眼前的危机过去了,但随之带来的地方割据势力对抗中央的局面一时半会儿间很难消弭下去,只能说是饮鸩止渴了。 「唉,就是不知道镇北侯和靖南侯他们把主力带到哪里去了。」 瞎子向自己汇报了情况,但郑凡也没办法猜出主力到底去了哪里。 但既然李富胜已经做了撤军的准备,对于已经有了一些「厌战情绪」的郑守备来说,是乐于接受的。 行军打仗,确实辛苦,自己连针线活都好久没做了。 第516页 「四娘,你也累了。」郑凡摸着四娘的手说道。 按理说,女人针线活做久了,手会变得粗糙,但四娘的手永远是这般滑腻,柔软中,带着些许温热,温热里,又透着那么一股子恰到好处地凉沁。 「主上,奴家不累呢,能伺候主上,是奴家的福气。」 瞎子他们的马屁,郑凡已经有些免疫了,但四娘的这些话,却能让郑凡很受用。 这再次证明了一点,男人,就是大猪蹄子。 「四娘,一起下来洗吧。」 「哗啦……」 水波荡漾,迷雾腾腾; 洗完了澡,郑凡换了身从这座干人宅子里翻出来的新衣服,衣服被四娘改过,正好合身,就是在穿上甲冑时,就不是那么让人愉悦了。 只是,郑凡习惯了「贪生怕死」,再不情愿,还是将沉甸甸的甲冑穿在了身上,同时还把「儿砸」给塞进了胸口位置。 郑凡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京畿之地的一处农庄宅子,距离燕军大营并不远,今儿个,也算是「徇私」了一把。 郑凡走出洗澡的地方,四娘还得再洗洗。 外头,樊力站在那里等着,樊力的肩膀上坐着小剑童。 小丫头片子依旧是男孩子打扮,看着郑凡的目光里,倒是没什么明显的仇恨,这丫头是不是剑胚,郑凡不知道,但这种心性,长大后绝对不得了。 主上要来洗澡,安保工作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庄子外头还有三百骑做护卫。 只是,郑凡刚走出庄门口,打算伸了个懒腰,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翠柳堡骑兵们有的张弓搭箭有的已经成队列向两翼包抄过去,受到当初镇北军对付沙拓阙石的启发,郑凡特意让梁程对麾下兵马练习过如何剿杀高手。 也不能说这些骑兵草木皆兵什么的,毕竟眼下京畿之地近乎疮痍一片,原本因为燕人来了,举家逃难离开这里的干人百姓就有不少,再加上前些日子李富胜拿干人百姓的命去攻城,使得原本还在观望的干人百姓放下了任何的侥倖心理,迅速向南逃去。 有意思的是,燕人南下,整个干国受创最严重的,不是三边,也不是滁郡、北河和西山郡,反倒是这京畿之地,所遭受的创伤最为严重。 也因此,在此时,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衣着还很得体,丝毫不显脏乱; 一如闹街路口出现了一锭金元宝,却无人敢去捡,简直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寻常」。 郑凡眼睛眯了眯,想要尽力地去看那个女人的相貌,只是距离有点远,所以除了一点点眼熟之外,看得倒不是很真切。 不过,在京畿之地,能让自己觉得眼熟的女人…… 「所以,你们用剑的,都没什么脑子是么?」 这话是对樊力肩膀上的小剑童说的。 小剑童点点头,道:「这话我也常对我师父说。」 在这个论题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很显然达成了共识。 百里香兰来了,她说过她会出城来找郑凡,然后她真的来了。 紧接着,小剑童的一句话,让郑凡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小剑童说:「她和我师父当初关系不错。」 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目光」她才会执意想杀自己,而是因为袁振兴,那个干国第二剑。 「哦,原来是误会啊。」郑凡说道。 小剑童有些好奇道:「我师父不是你杀的?」 郑凡点点头,道:「我当时没放箭,你师父的致命伤是胸口的那一根箭,是我麾下一个叫托扎的蛮兵射的,不过他已经战死在了西风渡口,所以,你师父的仇,已经被报了。」 小剑童嘴巴微微扩成了「o」。 道: 「以前,听人说燕人野蛮,也常常听燕人直爽,原来,燕人也能像你这般蔫儿坏蔫儿坏的。」 一不留神,就给燕人抹黑了。 但郑守备可没丝毫不好意思,他看向前方的梁程,梁程此时也回过头,无声的交流,已经开始,同时也结束了。 郑凡问的是,搞得定么? 这次出来洗澡,带来了三百骑。 梁程的回应是,没问题。 郑凡放下心来。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在这会儿,拼着损失一些人马,把这个女人的命留下,自己以后最起码洗澡时,不用再这般大张旗鼓了。 然而,就在这时,百里香兰背后,又走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手里拿着一把铁剑,身形显得有些虚浮,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郑凡看向小剑童,指了指前面,道: 「别告诉我……」 小剑童伸手摸了摸樊力的大脑壳,道: 「百里剑回来了。」 三百骑,解决一个百里香兰,问题应该不大,这又是一片开阔地,剑客的剑确实厉害,但剑客的肉身,却没有寻常武夫那般强悍。 但百里香兰再加上一个百里剑,郑凡心里有些嘀咕了。 「你们完喽。」小剑童笑呵呵地道。 而这时,樊力也笑了起来, 然后拿起自己的斧头, 放在了自己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的身前。 小剑童气得勐拍了几记樊力的脑壳, 骂道: 「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第517页 樊力依旧很憨厚地笑着,斧头距离小剑童更近了一些。 前方,百里兄妹停下了脚步,外围的骑兵,也勒住了缰绳。 四娘这会儿也洗好澡出来了,因为还重新易容了一次,所以稍微多耽搁了一点时间,瞧着眼前的场面,有些意外道: 「这还真跟电影里的场景差不多,奴家得为主上找一把椅子来。」 说着,四娘还真又走回去,给郑凡搬出了一把太师椅。 也不晓得这太师椅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做工也有些粗糙,但当郑凡坐上去翘起腿后,是有那股子厂公的味儿了。 反派的椅子,反派的人质,反派身边所聚集的龙套小兵; 对面俩用剑的兄妹,女的漂亮清纯,男的浑浑噩噩像喝醉了酒,妥妥的武侠片内主角团队的翻版,简直经典得不能再经典。 嘿,别说,百里剑虽然人看起来有些颓废,但还真有些梁朝伟的味道。 郑凡脸上很平静,心里则有点慌,下意识地想咬几口指甲。 四娘提前将一把葵花籽送到了郑凡手里, 郑凡也就嗑起了葵花籽。 百里剑停下了脚步,百里香兰则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后,也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了樊力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身上。 「她,给我们,你们,可以离开。」 显然, 在百里兄妹眼中, 小剑童的命可比郑凡贵重得多。 而且,这兄妹二人是真没把这三百骑太放在眼里。 「成。」 郑凡很爽快地答应了,同时道: 「等我们回了军营,就将她放出来,我们燕人说话,向来一口吐沫一个钉!」 百里香兰微微皱眉, 很显然,虽然接触次数不多,但郑凡在她心里的形象,可并不算好。 她举起了剑,指向郑凡, 道: 「交出来。」 袁振兴是个浑人,一个明明是优秀剑客却能把日子过得稀里煳涂乱七八糟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却一直将小剑童带在身边,这就足以可见袁振兴对这个小剑童的重视。 郑凡也大概能猜出来剑胚是个什么意思,跟什么先天之体差不多,日后练剑时,能事半功倍。 「那就没得谈了。」郑凡摇摇头。 先交出人,那是不可能的,郑守备因为自己操守不是很高,所以也不是很信任别人的操守。 百里剑此时将自己的铁剑举了起来,抬起头,目光之中的浑浊开始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 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郑凡不是很喜欢自己搭台子让别人来秀,但人家确实有秀的资本,这个世界,有武者,有魔法,有斗气,有修真, 得以让「侠以武犯禁」得到了更好的註脚。 双方在以沉默对峙着,樊力的斧头,也一直放在小剑童的身前,宛若枪口对准了人质的太阳穴。 「他们在蓄势。」四娘开口道。 「攒大招?」郑凡开口问道。 四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这个环境氛围下,这种太过于现代的形容很破坏意境,但还是点头道: 「主上英明。」 剑客,讲究的是一个剑气如虹,他们不像是纯粹武夫那边,可以在兵海中洗澡,所以更注重动手之后短时间内所能爆发出的杀伤。 很显然,他们是准备动手了。 毕竟,袁振兴这种傻帽强者,你既然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就不能太奢望于再碰到一个。 四娘能看出来的东西,梁程自然也能看出来,当下,其麾下骑兵分出五十骑开始向百里香兰包围,余下人马则开始向百里剑蜂拥而去。 最理想的结果,其实就是先扑杀掉一个,再去解决另一个,当然了,麾下损失肯定会非常巨大,但这不是现在所需要担心的问题,而是这三百骑能否拦得住这两个当世一流剑客,其中一位隐隐是当世第一剑客。 也就在双方已经蓄势待发之际,忽然间,西南方向出现了一部人马,前方是数百骑兵,后面则跟着上千步卒。 为首者,双臂如猿,面挂长须,手持一桿长矛。 「百里大师勿忧,北河郡韩五前来助阵!」 韩五? 坐在椅子上的郑九千岁眺望过去,发现那人极为眼熟,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当日在滁州城外李富胜率军击溃的那支干军中的一名将领么。 当时自己就断定对方是一条大鱼,不过这条大鱼有点凶,所以就没敢钓他。 韩五来了,带着麾下马卒步卒近两千人。 他其实是运气真不好,滁州城外队伍被打散后,他收拾了一部分残部回了北河郡,毕竟他麾下基本是北河敢战士,同时自家老巢老丈人也在北河郡。 谁料得他刚刚率残部回去,就见证了自己自家老丈人率军被李豹给打爆的一幕,这感情好,身为女婿的韩五直接接应上了老丈人北河郡节度使,然后翁婿二人一同向南跑。 后头的李豹那时候还在跟李富胜赛跑呢,所以也就哞足了劲儿追,但韩五的本事确实不是盖的,麾下兵马素质确实是比不过燕人,但他个人确实有能力,硬是带着自家老丈人逃过了汴河。 这边刚过汴河呢,想在西风渡歇歇脚,顺带让自家老丈人上书给官家承认一下错误,希望重新来过云云。 第518页 可不是巧了么,李富胜大奔袭,又来了,来了后直接打西风渡。 当时韩五和老丈人其实就在西风渡的营寨里,燕人杀进来后,眼看着势头不行了,韩五再度架着自家老丈人开始撒丫子跑。 只不过这次还带上了一个监军太监,外加一个宣旨的兵部侍郎。 上京城已经城门紧闭,暂时进不去了,韩五直接带着一大帮子人绕过上京城继续往南。 借着自家老丈人的身份,外加监军太监和兵部侍郎身份的加持,韩五很快就又收拢了几只勤王军,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军头子。 先前听手下探马来报,说是百里剑回来了,韩五马上就点了一拨兵马过来听候使唤,毕竟百里剑可是太子的武师,地位崇高,能搭上他的线,对自己未来肯定有着天大的好处。 他韩五算是看透了,燕人这一波南下,大干是灭不了的,但大大小小不晓得多少文武都得因此凋零下去,岂不正是他韩五上位的机会? 所以这种舔狗,他当得很殷勤。 只是,当看见韩五率领干兵赶来时,梁程心里当即松了一下。 百里剑和百里香兰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势也卸掉了,同时,兄妹二人一起收剑,毫不犹豫地向上京城奔跑。 没有御剑飞行,但两位剑客奔跑的速度,那也是相当得快。 韩五有些傻眼了,这是咋回事? 忽然间,韩五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骂道: 「直娘贼,某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都!」 大地开始震颤起来, 一队队镇北军骑士的身影开始出现, 韩五调动干军兵马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对面大营,所以镇北军迅速做出了反应。 而这支镇北军为首者,赫然就是又憋了好几天的李富胜。 「他奶奶的,本将本不欲去拾掇这帮杂军,结果这帮杂军竟然敢蹬鼻子上脸主动上门挑事儿来了,老虎不发威真当老子是病猫吶,沖!碾碎他们!」 此时,樊力将斧头放了下来。 小剑童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直战战兢兢的郑守备这会儿终于放下心来,身子稍微瘫软了一些靠在了太师椅上,一时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属于厂公的阴柔慵懒味道。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 对小剑童道: 「他们跑了。」 小剑童沉着脸,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开口道: 「我忽然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那个倒霉催的师傅,还挺可爱的。」 郑凡咂咂嘴,点了点头,道: 「那是。」 第六十章 东!!! 晋国多山,晋国北部的天断山脉号称是整个东方最绵延的山脉,时有妖兽出没的消息传出,不过这类妖兽,充其量也就类似于燕国皇室饲养的貔兽,甚至还多有不如,也就瞧个稀奇,所以晋国商行游走天下时,最拿得出手的货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妖兽。 当年,干国大文豪姚子詹在年轻时曾游歷晋国,本想借着天断山脉的雄浑崎岖来酝酿一下自己腹中的诗意,结果却一不留神被山脉内的野人聚落给抓了回去,若非恰好碰上了晋国的一支兵马正在附近清剿野人将其救了出来,可能干国的这位大文豪在还没彻底绽放光彩前就得凋落了。 天断山脉是其一,在晋国的西方,也就是和燕国接壤的区域,也有一道山脉,晋国人称之为折马山,燕国人则称之为马蹄山。 这条山脉一直延续到晋国的西南位置,可以说,晋国更像是一个被包裹着的鸡蛋,唯一缺开的口子,也就是坦途的区域,则和楚国接壤。 其实,在很久以前,晋楚两国是不接壤的,楚国位于整个东方大陆的东南区域,发源于大泽,楚国皇帝更是自诩自家是大泽深处诞生而出的金凰血脉,只不过数百年来,楚人的扩张步伐一直没有停止,不断地灭掉四周的小国,最后,成功地和晋国接壤了,双方时不时地会爆发出数万级别的战争。 而在晋国西南方向,嫁接着马蹄山山脉的地势,修建了一座南门关。 南门关外,有多个小国林立,这些小国处于晋、楚、干三大国之间,三大国都刻意保持着这些小国的存在用来当做一个缓冲区。 也因此,南门关虽然看起来无比雄浑,但上一次真正在这里爆发战事还是数十年之前了,那一次是一个小国国内爆发了政变,权贵篡位,国主奔逃向晋国,追兵追赶到了南门关,被晋国守军给击退。 不过,因为干楚两国的干涉,晋国最终并未派兵帮这位国主復国,只是将其封为了安乐公养着。 也有说法是,当时晋国国内三大氏族的势力已经很庞大了,为此还流传出过「国主,有德者自当为之」的风语。 所以,他们认为既然一国君主守不住自己的皇位国家,那就是命数已尽,本该是天道运行之常理。 此中意味,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来了。 此时, 南门关下,一支庞大的商队正在经受着检查,这支商队足足有七八百号人。 城墙上,站着三个人。 一人身着甲冑,乃南门关守将,一个儒服老者,乃晋国户部侍郎,不过晋国的朝廷只保留着一个架子,这位户部侍郎所做的事,也就是替皇室做买卖,已经带队往来这里十多年了; 第519页 在老者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脸小厮。 「我说,西边儿,咱晋国和燕国在打仗,西南边儿,燕人还在跟干人干仗,你们这么大一支商队这是去哪里?」 「自是去干国。」为首者笑道。 「去干国?这会儿去干国?」 「干人富,我这一车以天断山的草药居多,正好去那边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就不怕碰上了干国里的燕人,到时候一看你们是晋商,直接将你们给抢了,说不得连命都保不住。」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嘛。」 「看来,咱陛下这是缺银子缺这般厉害了么?」 南门关守将调侃道。 言语之间,哪里有半分对晋皇的尊重。 也确实,晋国虽然叫晋国,晋国虽然有皇帝,但晋国的军政大权,早已落入三大氏族手中多年了。 这三大氏族都是有封地有兵马的,确切地说,他们更相当于是晋国内的三大诸侯,而晋皇的诏令,有时候连京畿之地都出不去,更像是一个吉祥物一样被供奉在那里。 当初郑凡初步了解了晋国现状后,就说过这晋皇岂不是和春秋战国时的周王室差不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三大氏族之所以保留晋皇的存在,所图的,无非是晋国整体的一个稳定,毕竟西边有燕国虎视眈眈,东南那头还有楚国隔三岔五地爆发个冲突。 同时,也是因为三大氏族自身觉得还没到真正分家的时候。 不过,晋国上至朝堂下至民间,早就形成了三大氏族的意识,对头顶上的那位皇帝,也早就不当一回事儿了。 或许就只有京畿之地的晋国百姓和皇族的亲军还心向晋皇一些,让晋皇看起来,不至于那般地全然傀儡。 「可不是么,和燕国打仗,断了从西方来的商路,干国那边也在打仗,干国的商队也进不来了。 一下子断了这两条商路,京城里这么多王公贵族上个月的俸禄银可都发不出来了呢。」 「咱陛下,也过得艰难吧?」将领调侃道。 「必然啊,陛下正打算重修太庙,这已经修了一半了,可后头的银子却断了,可是愁怀了陛下了。」 三大氏族每年都会意思性的从自己的封地里递交一份银子给晋皇,但这些银子也是少得可怜,靠京畿之地的赋税也完全不顶用,皇室一大家子外加很多早些年传承下来的贵族都指望着国库的俸禄过日子,但偏偏国库的税根本就收不到地方去。 所以,晋国皇室在很多年以前就得自己做买卖组织商队了,对此,三大氏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要晋国皇室存在一天,它就得维持一下体面,否则丢的,反而是他们三大氏族自己的脸,让周边其他国家看了笑话。 「大人。」 这时,一位黑脸年轻人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袋子,递交给了这位守将。 守将先是微微皱眉,在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的珠宝玉器后,倒是露出了微笑。 看来,皇室日子过得确实是不行了,得靠典当这些老物件儿来过活了,虽然不是很多,但从宫里出来的东西,那一个个可都是价值连城。 他是闻人家的家将,受命镇守南门关,眼下,闻人家和赫连家联手,已经在西边和燕人打上了,燕人是真的能打,但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了,两个家族底蕴出动,双方加起来,都快六十万大军了。 且若说燕人铁骑天下第一的话,那么排第二的,就是晋人,虽说晋国多山,但晋国也多平原,不缺养马地,且天断山脉内的野人以及天断山脉更北边的极寒之地,看似生存条件很差,但也有不少野人聚落,晋国经常征伐他们从他们那里获得战马的补充,甚至还会去抓一些野人过来组建野人骑兵。 当然了,晋国的野人和燕国西边荒漠的蛮人,那自然是没法相比的。 「将军,等我们这次回来,还有重谢,现在实在是手头紧,钱磨子压手。」 当朝户部侍郎小心翼翼腆着脸说道。 守将点点头,也没想太难为他们,转而对城下的士卒挥挥手,示意他们放行。 城门被打开,商队开始行进。 守将则指着户部侍郎身边的这位黑脸年轻人,笑道: 「可真够黑的,打小这般黑么?」 黑脸青年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啧啧……」 守将有些惋惜地砸吧砸吧嘴, 这人要是不那么黑的话,看起来倒也俊俏,自己倒是能开口收下这个人。 男风之号,在晋国很是流行。 各国有各国的癖好, 干人爱服散,晋人嗜男风, 也就只有燕人最野蛮,似乎除了打仗,没其他喜好。 「回将军的话,打小就这般黑了。」 「黑也不错。」守将还是忍不住,伸手提在了黑脸青年的下巴位置,道:「听说咱陛下的脸也挺黑的,早年间,本将军也曾和家主一起去过京城参加皇太后寿辰,皇太后看起来倒是年轻,俏寡妇的模样; 啧啧,倒是咱们那位陛下,远远看了几眼,只瞧见黑炭了,哈哈哈哈。」 黑脸青年也跟着一起笑了。 黑脸青年一笑,只觉得眉眼都开了,一时间,竟然让这位守将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问道: 第520页 「姓什么?」 「回将军的话,我姓虞。」 「虞?」 虞,是晋国皇室的姓氏,也就是国姓。 不过,这个姓氏反而使得这位守将越发得燥热了,眼下,晋皇自己日子都过得艰难,就别说其他皇族了,真不值钱了,虞姓女嫁商贾家早就是很普遍的事儿,但凡有点财货家底的,都想着娶个虞姓女,就觉得自己也能沾沾皇气儿的意思。 「姓虞啊,叫什么?」 「虞慈铭。」 「虞慈铭?」守将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此时,旁边一直伏低做小的户部侍郎则开口道: 「将军,咱们陛下也叫这个名儿呢。」 「哦,是啊,居然和咱陛下同……」 守将的脸色忽然变了, 而这时, 这个被一直提着下巴的黑脸青年则举起自己的手,手中赫然拿着一把暗弩,同时,扣动了扳机。 这种暗弩,体积太小,适合藏身,但不适合在战场上使用,江湖人用的倒是多些,不过在近乎面对面的情况下,纵然这位守将是个八品武夫,也是直接被弩箭射中了面门。 弩箭上淬上的毒药马上发作,守将倒在地上身体迅速麻痹。 黑脸青年拿出匕首,蹲下身,直接切入了守将的脖颈。 俏寡妇? 俏寡妇!!! 与此同时,商队里的人纷纷从货箱中抽出刀枪直接对守城的兵丁砍去,南门关守军被杀了措手不及。 而在北面,一队骑兵已然沖了过来,借着前人开的道儿,直接冲杀了进去。 这是晋国皇族亲兵,人数不多,但对晋皇忠心耿耿,是晋国国内眼下晋皇所能直接调用的唯一一支兵马。 厮杀声,很快就小了下去,面对这种捅刀子式的突然袭击,南天门守卒根本就无法招架,被砍杀了大半之后剩下的也很快弃械投降了。 而在这时, 黑脸青年则对身边的户部侍郎道: 「徐爱卿,替朕更衣吧。」 户部侍郎后退半步, 「臣,遵旨。」 少顷, 原本粗布麻衣的黑脸青年换上了龙袍,周遭亲军甲士一同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慈铭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 道: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虞慈铭环视四周, 缓缓道: 「朕很欣慰,还有你们能陪着朕,愿意帮着朕,朕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明主,但朕会尽量做到让尔等与朕可以一同好好地过下去,保住尔等家小,若是可以,朕也愿意给你们一个更好的前程。」 身边,户部侍郎听到这些话,垂泪不已。 就在这时, 南门关西南方向,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站在城楼上眺望过去,给人以一种恐怖的压迫感! 虞慈铭开口对身边的徐谦和道: 「徐爱卿,你觉得,朕是否做错了?」 「陛下,臣,只忠诚于陛下。」 虞慈铭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道: 「朕,身为晋国皇帝,身为虞姓子弟,本不该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但朕清楚,朕也明白,在很早之前,司徒家很早就打算三家分晋了,却因为赫连家和闻人家的反对而作罢。 因为司徒家掌握着我大晋东部,反观赫连家和闻人家则分居西部,若是就此分家,显然这两家过于吃亏,所以他们才会竭力维持住这局面。 但一旦这次伐燕成功,赫连家和闻人家收取燕国部分疆域,那三家分晋,自然也就成了定局。 朕这个皇帝,自然会被废; 讲究一点,就让朕禅让给三家,上祭皇天后土,下告列祖列宗,天下,当有德者居之; 然后将朕这一脉圈养起来,名义上是好生荣养,但随后朕就会死得不明不白,朕的子孙,也会死得不明不白,三代之内,必然绝后。 不讲究一点,就纵一支乱兵谎称野人直接屠灭皇宫,天下人信不信无所谓,他们无非是求一个青史上的遮掩罢了。」 「陛下。」徐谦和再度抽泣。 「徐爱卿,燕人就在眼前了,你说,他姬润豪,会信守承诺么?朕不求也不奢望君临大晋,朕只求一个封国,可以保住你们,保住他们,保住祖宗祭祀血食之所。」 徐谦和长舒一口气,道: 「陛下,八百年前,大夏朝时,姬家先祖受封于西北苦寒之地,奉大夏天子之命为东方御蛮。 如今,大夏已亡六百年,但姬家,依旧不曾让蛮族得以过燕境一步,哪怕百年前干人北伐之际,姬家也仅仅是派出三万骑回援,其全国主力依旧在荒漠和蛮族进行决战。 当今诸国,诸多皇室,论重诺,无可及姬家者!」 「其实,徐爱卿,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就是这祖宗基业,就被朕这般打开大门放予了外人,朕这个皇帝,还真有些荒唐。」 「陛下,我大晋,君不君,臣不臣,已经太多年了。」 「是,是,我虞姓几代皇帝,哪里还有半分皇帝的样子!」 说着, 晋皇似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因为燕人的大军,已经开赴城下了。 「徐爱卿,你说那帮干人得有多废物,这燕人的大军都已经从他干国迂迴绕路到这里来了,他干人在三边分明有大军百万,却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521页 朕之前还想着,要是燕人过不来,朕也就不用再去权衡选择煎熬了,但现在,朕忽然觉得,这天命,这该死的天命,似乎真的在眷顾燕人。」 徐谦和知道,晋皇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找一个合理的藉口,燕人天命所归,他是顺应天意,这是最好不过的藉口。 「陛下,我等,就顺应天意吧。」 晋皇嘆了口气,挥挥手, 道: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传令,开城门,朕亲自出城迎接燕人。」 …… 「无镜啊,待会儿你跪不跪?」 镇北侯坐在貔貅身上眼瞅着南门关在前,忍不住开口问田无镜。 「陛下给过晋皇承诺,会保其封国皇号,他现在是皇帝,以后,也是皇帝。」 「唉,不得劲,不得劲。」 「虽说南门关一开,晋国在西侧攻伐我大燕的六十万大军后背就已然向我等敞开,这一仗,可以说胜负已定了。 但如果他肯好好配合,日后在治理兼併这些晋地时,能少很多麻烦,咱们麾下儿郎,也能少死不少人。」 「这话我爱听,能让麾下儿郎们少折损一些,让我去给他舔靴子我都愿意。」 田无镜摇摇头,不再作声。 靖南侯性子严谨,镇北侯却性子洒脱豪迈,可以说,二人的性格是两个极端。 南门关的城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群人,为首者一身龙袍,很是醒目。 大军行至近前, 镇北侯和靖南侯一起下了坐骑,向前走去,在他们身后,则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的主力。 然而, 就在两位侯爷刚准备给晋皇跪下行礼之际, 晋皇虞慈铭忽然主动向着两位侯爷跪伏下来, 诚声道: 「下国国主虞慈铭,拜见两位侯爷!」 第六十一章 愤怒的官家 「别说,这还真挺有意思,皇帝造自家的反。」 镇北侯坐在貔貅上一边拿着干粮啃一边说着。 「皇帝和普通人,有时差别很大,有时并无差别。 没实权的皇帝,有时甚至还不如一个黔首。」 镇北侯点点头,附和道: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有了晋国皇帝做带路党,二十万大燕铁骑自南门关入晋后,可以说是进展神速,虞家身为晋国帝姓,虽说权柄落入三大氏族之手已经好几代人,但并非完全是在混吃等死。 一些布局,一些暗子儿,搁在平时,根本就无法改变什么局面,但在此时,却发挥出了奇效。 沿途经过了三关七寨,两关四寨直接开门投降,其余的在内部,其实都有内应,可以说,燕军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甚至都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就从南门关的晋国西南,直接向西北方向挺进,燕晋边境也就是眼下战场所在地,其实已然就在眼前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燕军进来的位置委实太过敏感,相当于闻人家和赫连家双方家族的大军正和燕国驻军隔着门在打,而镇北侯和靖南侯则率领主力,绕过了门从斜后方过来了。 距离,真的就这么近,但正是这种灯下黑,往往最是让人预想不到。 「无镜啊,虽说本侯在荒漠也歷经不少战事,但不得不说,论统兵之术,本侯不如你。」 平时聊天时,都是「你我」代称,当称「本侯」时,则意味着这是比较严肃的对话。 「你过谦了。」 田无镜面无表情地说道。 镇北侯不会打仗? 这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没人会信。 「真的,本侯继了镇北侯府时,其实蛮人早被我爹我爷爷那两辈给打软乎了,真到我挑大樑时,蛮人都成了软柿子。 其实,与其说是我会打仗,倒不如说是我麾下镇北军战斗力惊人,很少有打不赢的仗。」 李富胜曾对郑凡说过,打仗,打得无非就是四个字——兵强马壮。 这是镇北军的一种信念,也是底气。 当你拥有绝对实力后,你稳扎稳打不犯错,其实就已经是稳赢了,当你三千铁骑可以对着人家数万人的军阵对沖七八次还能继续重整队伍发动下一轮冲锋时,你还想怎么去输? 「真的,一开始陛下点你为这次攻晋的主帅,本侯心里倒是没有丝毫芥蒂,想着我镇北军下头确实太大了一些,将你这南侯扶持起来,以后一南一北,也好做个平衡,这也是为大燕未来考虑。 但本侯是真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是有生而知之者,你靖南军多少年没打仗了,平日里也只是练练兵罢了。 但从南下入干,再到从干借道入晋,山河水文,行军路途,甚至连气候,你都瞭然于胸,大军行进神速,且悄无声息,换做是本侯来当这主帅,断然做不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生而知之,我也是这些年一直在琢磨着这些东西,甚至连行军的线路,不仅仅是派商队走过多次,我自己也曾于两年前亲自混入商队中走过一次。 说到底,还是没多少底气,所以想要多做些准备,好让自己可以觉得稳妥一些。」 「嘿,别在这儿跟老子谦虚,老子难得夸人,夸你你就受着。」 「好,我确实比你会打仗。」 第522页 「你放屁!」 田无镜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其实,这一仗,陛下在登基之前就已经在谋划了,晋国皇室之所以能够继续支撑着保持着一定的独立,纯粹靠那几支商队能济什么事,无非是陛下偷偷地在资助着罢了,不仅仅是金钱财帛上的资助,还有人才上的资助。 他们跟着晋皇商队回到晋国,通过晋皇的关系洗白了身份,成了晋人,而三大氏族为压制晋皇一脉的势力,凡是在晋国小朝廷上崭露头角和才能的人,都会被三大氏族想尽办法收入囊中。 前几日我们所经过的三关七寨,看似开门的是晋皇的人,但里头,有一半其实是燕人。」 「打仗就是打仗,打仗还要扯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真是让人脑袋疼。」 「要是你镇北军不是三十万,而是六十万,八十万,百万,那我们也不用兜这个圈子了。 归根究底,还是我大燕还是地不够广,人不够多,谈不上小国寡民,但和干楚晋三国相比,委实太过不易。 以小搏大,就得讲究个技巧,毕竟哪怕是两败俱伤,输的,也是我们。」 「嘿,其实本侯想着,干国才是最为富饶,干人认为苦寒之地的三边,在我燕人看来,简直是塞上江南。」 「赵九郎曾说过,干人以文抑武,看似羸弱,实则文教之功在内而不在外,破其易驭其难。 晋国则不同,晋皇一脉式微已然数代,国号虽为晋但实则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破其兵戈之后,驯服晋人比驯服干人,其实更为简单一些。」 「你们都一个个能说会道的,感觉就本侯一个大老粗,狗肉上不得席面。」 靖南侯摇摇头,道: 「坐拥天下第一等精锐,却依旧不称王甘为大燕驱使,世人比你李梁亭聪明的,真没几个。 你看看这三家分晋之格局, 说句诛心的话, 大燕若是没有你和我,和眼下的晋国,又有何区别?」 「这话说得像在自夸,但看在你把本侯也一起带着夸了,本侯就受了,哈哈哈哈。」 田无镜勒住缰绳,胯下貔兽止步。 李梁亭也示意自家胯下貔兽停下, 大燕两位侯爷对视一眼, 田无镜道: 「论当世骑兵,我大燕铁骑是公认的世间第一,但晋人一直不服,晋人不缺战马,也不缺骑兵,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和我大燕铁骑真正较量的机会。」 李梁亭伸手轻轻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道: 「说打服他,太过粗鲁; 既然不服,那就憋着; 憋着难受? 好办, 死去!」 …… 汴河河畔,李富胜下令退军了。 只不过在退军之前的一天,李富胜还特意率麾下铁骑踏破了由数万各地勤王兵组成的干军营寨。 在外人看来,纯当是为出一口抑郁在心里的鸟气。 但只有郑凡清楚,李富胜那一日红光满面,哪里是在出气,更像是一个活泼的孩子撒开欢儿地在野。 燕军撤军渡河时,从汴河上游绕过来的干军只是默默地在上京城外扎营,坚守不出,他们花了多日的时间行军赶来,似乎就是为了欢送远方而来的燕人朋友。 撤军至北河郡时,李富胜所部和李豹部汇合,两支兵马其实都先后经歷过苦战,但李豹部的伤亡更为明显,李豹本人更是断了一条胳膊。 郑凡跟在李富胜背后见到李豹时,他正用剩下的右臂吃着大蒜。 见到李富胜时,李豹咧开嘴,笑了笑。 李富胜走过去,抱住李豹,然后被李豹一脚踹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直娘贼,坏种!」 李富胜默默地坐在地上,没生气,回道: 「气出了没?不够再踹两脚?」 「出够了。」 李豹点点头, 然后, 李豹上来又踹了两脚,李富胜又在地上滚了两次。 李富胜大骂道: 「出够了为何还再踹?蹬鼻子上脸了是不?」 「因为那俩人我不敢踹,只能把气撒你身上!」 李富胜闻言,沉默了。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是深入的诱敌的两支兵马,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是孤军! 一番拼杀,死了多少儿郎,却只是一场佯攻。 尤其是李豹,为了帮李富胜奔袭上京,主动率部攻打干人坚固的营垒。 能理解,但真的气。 但这气,又没地方可以撒。 坐在地上的李富胜有些垂头丧气, 李豹走上前,右手抓了一把蒜递给李富胜, 道: 「吃蒜,算了吧。」 …… 燕人撤了,上京城,百姓们张灯结彩,欢庆胜利; 朝堂上,文武百官山唿吾皇圣明! 坐在龙椅上的赵官家则矜持的拿着水酒,小口小口地喝着,默默地在心里品算这一波之后朝堂上能扫去多少人,能上去多少自己的人,国库能开省下多少银两,可以拿来练多少兵马。 百姓们欢庆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看着自己的百官们这般喜庆,赵官家眼里只有四个字「粉饰太平」。 好在这一遭没上燕人的当,三边还在手中,干国精锐兵马还在,有了骨架子,再练就出几支精锐来,断不可让燕人再有这般南下如入无人之境的之耻! 第523页 棋盘胜负,且看日后施为吧。 数日后,一道来自干国东北方向的消息传来。 惊愕住了干国朝堂上下, 燕人镇北侯靖南侯率二十万铁骑入南门关,自晋军背后杀出,赫连家家主战死,闻人家家主被俘,晋国六十万大军,死伤泰半,弃械投降者数以万计。 当代晋皇虞慈铭亲斩闻人家家主人头,上书燕京,跪请内附。 整个晋国西半部,全入燕国版图! 司徒家派出使节向楚国求援,结果恰逢楚皇驾崩,诸位皇子开始夺位! 那一夜, 暴怒的赵官家持剑砸碎了觅春阁内一切瓷器, 他自以为的算计,他自认为高明果敢的反制, 到头来, 燕人这次真正南下的,只有不到六万骑! 而自己,却下令干国三边精锐不得回防,更严令各地驻军死守不出,让燕人得以杀到上京城下! 怒火没有发泄干净, 但已然筋疲力尽地赵官家瘫软在靠椅上,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日那位姓郑的燕使当着自己的面说的那句话: 「陛下,您没打过仗。」 第三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章 论功 「嘿,道家玄门中人,喜欢用甲子来纪念,但我等老百姓则更喜欢那五十、一百、凑个规整的数儿; 俗话说得好啊,百年,一个轮迴,这话现在琢磨起来,还真不假。 您且听着, 想那百年前,就在咱们这儿,就在咱们这儿银浪郡,初代镇北侯爷三万铁骑踏破他干人五十万大军; 这是何等功绩啊,我大燕国祚能护持下来,初代镇北侯爷当属首功。 谁成想,嘿,这还真奇了,应了这缘法。 百年后,也就是今儿个,咱这一代镇北侯爷,率二十万铁骑入干国借道,我大燕铁骑直入南门关,杀入晋人身后。 那边的晋人还在跟咱们在马蹄山那儿打着呢,哗啦啦的好傢伙打着黑龙旗的大燕虎贲冲杀而出。 啧啧啧,那一仗,直杀得昏天黑地,杀得那可真是山崩地裂水倒流啊! 嘿,他晋人不是一直不服气嘛,说我大燕铁骑甲天下是浪得虚名,真正的当世第一铁骑,是他晋人的。 这好办,可算是逮着机会了,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手底下功夫见真章嘛。 这纸做的老虎,他到底是中看不中用,两位侯爷率领下,我大燕铁骑十日纵横千里,晋军被我大燕铁骑追得屁滚尿流。 镇北侯爷阵前亲斩赫连家家主,那赫连家家主据说身边有一头异兽,身高百丈,比咱南望城的城墙都高,口吐可吞日月,却被咱镇北侯爷一刀斩下头颅,第二刀再斩赫连家家主,第三刀插入地下。 旁人问侯爷,说,侯爷,您咋不继续杀了呢? 侯爷说:怕一不留神都杀光了,总得让麾下儿郎们分润点首级才是。」 「啪!」 说书先生打开摺扇,在大冬天的扇风,故意卡在一个节点,自有少女拿着竹筛在听客之间游走要赏钱。 四娘掏出一把铜钱丢了进去,转而看向郑凡,道: 「主上,那镇北侯爷当真这么厉害?」 郑凡摇摇头,道: 「听李富胜说过,镇北侯年轻时受过重伤,气血早就衰败了,斩杀赫连家家主的,是青霜。」 「嚯,怪不得。」四娘又问道:「主上,听着有些不对啊,奴家听说,这次领军攻晋的主帅,可是靖南侯。」 按理说,靖南侯掌靖南军,军中子弟大部分都是银浪郡本地人,可以说是银浪郡的子弟兵。 结果这南望城茶馆里的说书人却都只说镇北侯如何如何,全然忘记了靖南侯,连下面这么多的听客也是如此。 虽说人镇北侯李家百年前也是银浪郡人,但毕竟是百年前了,哪有自家子弟兵来得更贴切? 郑凡摇摇头,道: 「靖南侯自灭满门,在民间,被喻为凶魔。」 田无镜自灭满门,喊出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 其实,是他,推动且触发大燕门阀覆灭的车轮,同时也为大燕这次对干对晋开战创造了条件。 外加他又是这次入晋作战的主帅,麾下五万靖南军也参与其中,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居首功。 但群众的眼睛,大部分时候都是瞎的,老百姓只知道这个人太狠,连自家满门都灭,简直泯灭人性,甚至是畜生都不如。 说书人也是根据市场来调整自己的故事,自然不会将田无镜拿出来单独讲。 四娘默默地嗑着瓜子,道: 「那可真憋屈。」 明明付出最大,牺牲也最大,到最后,连一个好名声都换不来。 「是啊,憋屈,所以,我不想做田无镜那样子的人。」 这是郑凡的心里话,人活着,能不让自己受委屈就最好不让自己受委屈,反正这一世,是白赚来的,自然要向更自由自在地方向去活。 这时,郑凡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瞎子那边还在忙么?」 「温家一大家子人,上下百来口,可有的他忙的。」阿铭回答道。 燕军撤军时,干国还以为燕人主力仍然在伺机而动,所以,三边干军并没有进行阻截,继续修炼自己的龟缩功。 第524页 途遇滁州城时,在李富胜的示意下,让滁州城内愿意跟着燕人一起去燕国的,就带着一起走。 温苏桐是铁桿干奸了,自然要跟着走,另外还有一些这阵子「坏事做绝」的干人文官武官,只能跟着燕人一起向北。 故土难离不假,但他们心里清楚,继续留下来,等燕人走后,他们必然会遭到清算,而且是没有任何倖免于地的清算。 所以,温家全家一起北上,瞎子作为温家的「孙女婿」,自然得忙前忙后。 进入燕国之后,还要安排住处这么大一大帮子人的吃喝。 好在温苏桐作为干国「投降派」的代表人物,必然会受到燕皇的高度礼遇,所以应该不用多久,圣旨就会下来召温苏桐入燕京,会给个清贵的官职。 「不过,听说温老爷子只带家眷去燕京,族中成年男子,从十六岁到四十岁的,大概三十来人,全都要留在我们这儿。」 「留我们这儿?」郑凡有些意外。 这些家族男性进了燕京城后,以燕皇的大方,肯定会蒙恩子孙的,温家成年男性说不得也会安排些官职,以确保温家可以在大燕落地生根。 但老人家却故意将这么多男丁留下,就很有意思了。 「说是让他们从军,跟着咱们。」 郑凡笑了笑, 「我自个儿都不晓得下一步得去哪儿呢,居然还把这帮人託付给我。」 是的, 郑凡这次来南望城,是来叙功来的。 这一场大仗,其实已然结束了,至少,这一阶段,是结束了。 燕国吞了晋国一半疆域,是最大的赢家; 可以说,燕人立国以来,国家战略态势就一直很差,西边有蛮族互相厮杀数百年,百年前的干国,还敢时不时地玩儿个北伐,东边的晋国也一直是虎视眈眈。 这一次,据说是燕皇一封密旨,使得蛮王不敢越境。 干国北方被打烂了,哪怕干国江南富裕,想恢復和练兵,都需要不少时间,晋国被削掉了一半,晋皇已然在去燕京朝拜燕皇的路上。 司徒家坐拥晋国东部,但看着和自己勾心斗角近百年的另外两个被一锅端了,可以说慌得一比,忙不迭地想和老冤家楚国结盟,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但楚皇却在此时驾崩了。 所以这哥们儿现在也不没自立,但他家名义上的君主已经下跪了,司徒家现在,只能在家里瑟瑟发抖。 也就是现在燕人这连番大战下来,固然战果喜人,但损耗也极大,不提李富胜李豹两支人马的损失,晋人一直不服气燕人铁骑无双也并非只是吹牛,在从背后袭击的前提下,击垮两家精锐,燕军的损失也依然不小。 所以,三国都打累了,大家都需要缓缓。 楚国那边老皇帝刚驾崩,诸位皇子正忙着斗地主呢。 四国之间的局势,倒是平和了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主题都将是和平与发展。 但尽管如此,各地的防务不可能落下,干人再废,但三边精锐也不能全然无视,司徒家也得提防狗急跳墙也玩儿一招狠的,就是新占领的晋地,也需要军队去镇压维持稳定,北封郡那儿,也需要调人马去补防蛮人。 所以,大战之后,立功大军进京接受燕皇检阅赐封的戏码,在此时并没有出现,只不过,论功行赏的速度却没落下。 「行了,时候差不多了,许文祖那边的宴会应该也结束了,走吧。」 郑凡带着阿铭和四娘离开了茶馆,去了总兵府,哦不,现在应该叫都督府。 许胖胖升官儿了,不再是总兵兼知府职,而是靠着战前物资配给以及战时主动迎击干人试探的果敢,立下了大功。 可以说,南望城一线对干国的军事布防以及下面各路兵马,全都在他的肥肉之下。 今日,都督府家设宴,郑凡故意推迟了一点儿来,而且也没带什么礼品。 这是四娘的建议。 果然,当管家将郑凡领入府内后, 许文祖似乎刚刚宴会上喝了酒正躺下来休息,听得郑凡来了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这样赤着脚跑了出来。 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忍不住道:「都是北影毕业的。」 「郑老弟,郑老弟,哈哈哈哈,古人云,位卑而不忘义,位尊而不求情,郑老弟当真是有古仁人之风!」 意思就是说郑凡故意在宴会之后来,也不带礼物,这才是拿他许文祖当真朋友,二人的感情没变,还是内味儿! 「恭喜大人高升!」 郑凡很恭敬地恭贺。 许胖胖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了。 「同喜,同喜,你不也有嘛,来,跟我来。」 许文祖将郑凡领入屋内,屏退了左右。 「郑老弟,原本,朝廷你的封赏早就该下来的,应该是南望城下属的游击将军,咱俩还能一起共事。」 「能和大人继续共事,是属下的福分!」 许胖胖这个领导,确实没得说,他拿你当自己人时,当真是会很不要脸地给你塞好处。 「哎,不过你献上去的那个《郑子兵法》被陛下看了,陛下称赞你有大才略。 然而,赵九郎这会儿给你穿小鞋了,你当初马踏书院的事儿,他还记在心上呢。 他说你那《郑子兵法》,看似言之凿凿,反有循规蹈矩落入窠臼之感,毕竟年纪轻轻地就着书立传,太过暮气,怕你不思进取。 第525页 说不如让你去晋国新地任一城守。 唉,这不是坑人嘛,晋地新附,别看咱们现在是拿下了,但司徒家那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聚落什么的,晋地人心也不稳固,去那儿当城守,哪有继续在南望城咱俩继续搭班子自在? 三年之内,哥哥我保你升总兵! 呵,赵九郎那种人,到底是文人心性过多,心眼儿忒小了一些,过几日,你我一起上书给陛下,放心,陛下不会寒了功臣的心的。」 郑凡没去配合许胖胖一起吐槽大燕宰辅, 而是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卧槽, 赵九郎你特么的真的是太贴心了! …… 「阿嚏!」 「战事结束,反而更忙了,是朕对不住爱卿了,都要将爱卿忙病了。」 赵九郎忙起身笑道: 「多谢陛下体恤,但臣倒不是忙于公务病的,而是昨晚忽发少年狂,和妾侍多颠倒了几轮,这才染上了风寒。 唉,这风流病自得风寒治喽。」 「你这没皮没脸的劲儿倒是一直没变。」燕皇笑骂道。 「陛下,臣这是心里急呀。」 「你急什么?」 「这宫内两位贵人近期都被太医诊断出有孕了,怀了龙嗣,臣不服啊,臣觉得臣年纪还比陛下小一两岁呢,也想再折腾个瓜果出来。 唉,谁料得这身子骨当真是不中用喽,只有徒增艷羡的份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 燕皇大笑了起来, 身为男人,没人能拒绝在这方面夸赞自己而不骄傲的,燕皇也不例外。 两位干女都怀上了,被晋升为贵人,这也是他姬润豪向世人宣告他这位大燕皇帝陛下依旧春秋鼎盛的标志! 只是,笑着笑着,燕皇忽然咳嗽起来。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忙拿来一张绢帕递送过来,燕皇接过绢帕捂着嘴咳嗽,咳嗽之后,却发现绢帕上有一摊血迹。 「哐当!」 小太监惊慌之下将茶盏打翻。 燕皇默默地将这帕子攥在手中,看向赵九郎,道: 「咱倒是君臣一体,朕也染上风寒了。」 「喝点儿姜汤发一身汗也就过去了。」赵九郎笑道。 燕皇点点头, 道: 「罢了,你我君臣这数月来,也难得歇息,都给自己空一天来,补一补气血,朕也疲乏了,你也回府发发汗吧,要是隔日朝会你我君臣将这风寒之气过给了其他百官,那可真是一桩乐子了。」 「臣,谢主隆恩,臣,告退!」 赵九郎美滋滋脸上挂着笑意地退下去了。 殿内,就剩下了燕皇、在一边帮忙批红用印的魏忠河以及那个小太监。 燕皇身子微微后靠, 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御案上, 缓缓道: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太监当即跪了下来, 惶恐道: 「回陛下的话,奴才家里还有一个老母和一个妹妹。」 「嫁人了么?」 「未曾。」 「朕会召你妹子入宫封为答应,你自个儿下去领死吧。」 小太监颤抖着磕头, 泣声道: 「谢陛下恩典!」 第二章 天高任鸟飞 午后的阳光不错,撒照在身上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翠柳堡外的场子上, 瞎子和温苏桐老爷子一人一张靠椅躺在那儿,二人中间摆着小茶几,月馨正在倒茶。 二人身侧还各排着一个长架子,都挂着香肠。 左侧架子上挂着的是烟燻腊肠,吃起来,风味很足,拿来切片炒菜简直是百搭。 右侧架子上挂着的是干国风味的香肠,制作时以瘦肉为主肥肉为辅,佐之以粮酒,风干后口感偏硬,口味偏咸,但早上的话两碗白粥配上一碟香肠,可以说是当真的享受。 瞎子和郑凡都很好这一口,反倒是出身自干国的温老爷子最近常吃那烟燻的。 「贤孙婿啊,咱下次晒太阳可不可以换个地儿?」 「为何?」 「老夫年纪大了。」 「嗯?」 「晒着太阳闻着腊味儿,感觉自己都快风干了一样。」 「喜丧。」 「那可不成,老夫还得看着曾孙儿出世呢。」 「你不是早有曾孙了么?」 古人早生早育,十四五的娃娃当爹都是很常见的事儿,当然了,这一般是富贵人家,身边有贴身丫鬟的,哪天忍不住天雷勾动地火一样,要么被杖毙,要么就是晋升少姨奶奶。 「老夫就稀罕你和月牙这个。」 瞎子摇摇头,道:「那可不成,老人家一般喜欢在心愿达成后马上蹬腿儿,为了让您能多活一儿,我这儿不急。」 「据说燕皇要改元了。」温苏桐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毕竟孙女还在旁边,有些事儿,自己身为长辈的,提一提也就行了。 他其实很享受和自己这个孙女婿这般闲坐的感觉,老人家宦海一生,东华门唱过名,朝堂上也曾站过前排,眼下更是连干奸也做了,一生的经歷和故事要是能酿制一下,那酒香,当真是得熏醉个人。 不过,在这个瞎眼孙女婿面前,老人家总是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而且还认为这人还有所保留。 第526页 自己是坛老酒,终究泄了味儿,而自己这位孙女婿,则依旧在窖藏着,所以哪怕尝不到,在酒罈边摸摸碰碰靠一靠,对于嗜酒之人来说,也是一大快事。 瞎子点点头, 道: 「新气象嘛。」 从年初时的镇北军和朝廷对峙,到马踏门阀,再到破晋吞土,这一年,对于燕国来说,实在是过于丰富了。 改元也有着和过去纷纷扰扰说再见,一起掀开新篇章的意思。 「我估摸着,郑大人这次应该至少能当个游击将军。」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家主人改文职。」 「能写出《郑子兵法》的人,转个文职又有何难? 只不过当世天下,干国遭此羞辱,提升武将地位发展武备这是必然之事,楚国内斗将始,晋国司徒家也是战战兢兢。 就是这大燕,烈火烹油之势能维繫住多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盛世着一身儒衫,书写风流,自是快事,但眼下,到底是乱世草头王手里头捏着兵马才最为实在。」 老人家看得很准,四国僵持承平的年代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一甲子,四国之间说不得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这事儿,我们心里自然清楚。」 「你们当然清楚的,老夫呢,这次入京后也就帮不得你什么了,一个泥胎塑像,看起来光亮,但里头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老夫留下的这帮温家儿郎,骑马打仗,他们也没这个本事,强塞给你,说不得也是累赘。 但到底格局应该是不同的了,你家郑大人凭着这次叙功,开府建衙那是没可能,但所谋所求之事,大体也该超脱于眼前之局限。 一些道理,你也应该懂,只会掌兵,终究是武夫做派,一如无根浮萍,看似鲜亮,实则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 兵要掌,民生也要做,二者缺一不可。」 「您说的是。」 对这种老丈人,瞎子是恭敬的。 老人家也知自己这次一去燕京,估摸着还要摆上个好几个年头,想要遥控帮助个什么也难,所以才在临行前絮叨絮叨。 不说是查漏补缺了,也算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 「干国藩镇,以西军为最,祖家次之,但依老夫所见,祖家日后的发展定然会超过西军。 究其根本,西军之盛,在于当年刺面相公掌西军时,强行纳并诸多军门,以战所为圈,划定了一个山头; 但这个山头根基其实不稳,兵马在手不假,但上头有文官压制,下头中枢一旦掐死他们的补给,他们也寸步难行。 所以只得沦为诸位相公们手中之玩物,让你往西你就往西,让你向北你就得向北,浑然不顾这般牵引着跑来跑去这西军得损耗掉多少元气。 倒是祖家,名义上无比恭顺,但其坐镇东南,手底下还有海贸生意,又因其在东南平定海匪,于东南之地百姓心中有着极大的威望。 钱粮在手,民心地方在手,早年,无非是担心中枢的忌惮,故而一直谨小慎微。 这次燕人攻干,一路杀到了上京城下,干皇发勤王令,可以说,干国中枢之威望已然扫地。 威望这东西,说来无用,其实又有些用,等这次祖竹明回去,你且看着,祖家军定然不会再藏着掖着,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是必然之事。 祖竹明这人我见过,看似温良,有儒帅之风,实则人中龙凤,心有沟壑,且在海上漂过的人,一如你们燕人在荒漠上驰骋,天高海阔地见多了,心,也就野了。 再有者,例如大燕先前之门阀,其根基过于依赖黔首,自以为掌握着黔首土地,就可真正意义上的代天子牧民,实则是一厢情愿罢了,歷代燕皇定然没有一个不想动他们的,只不过是当代陛下找到了机会罢了。 待得动手时,十万镇北军月余就荡平大燕门阀,啧啧。 所以,人还是要两条腿才能走得安稳,得学祖家,不能学钟家,更不能学大燕门阀,梦想着自己是姬家的左膀右臂互持互存。」 「您说得对。」 「当然了,老夫说的,你未必不能想得到,从初次相见再到一起归燕,且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说句心里话。 老夫瞧别人,都是权位愈高,其野心愈大,瞅见了那尊龙椅,才能去想着自己坐上去是何等感觉。 你们不一样,你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想做那忤逆犯上之事。」 瞎子笑了笑,道: 「其实也不是。」 「不是?」 「只是觉得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未免过于无趣,我们想的是,既然好不容易在这世上生了一遭,总得让自己活得精彩点儿舒心点儿,自在一点儿。 这想要自在,就得往上爬,没法子的事儿,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忤逆之事儿,跟您撂一句心里话,九五之尊的位子,对我们,对我家主人而言,其实真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但又矫情地想要头顶上有朝一日真的没人可以压着你,那样日子才过得自在。 类似这般躺在这儿晒太阳时,头顶上才没有那乌云遮挡。」 「绕来绕去,还不是一个意思。」温苏桐没好气道。 瞎子有些讪讪地点点头, 「确实是一个意思。」 「其实,老夫不是很看好你们。」 第527页 「我知。」 「但老夫反正破罐子破摔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生死也早已看开,现在连身后名都不奢望了,也就可以胡着性子随意看看,纯当凑个乐子。 先前说的这帮温家儿郎,骑射不得,武勇也无,但到底是一家人,老夫入仕之后,宦海浮沉终得善终,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老夫是干国官场之中少数的实干者。 老夫不喜夸夸其谈,至户部,就亲算钱粮,至工部,就亲入工坊,至运河司,就亲上河堤,不管朝堂上斗得多厉害,也不管哪位相公派系主政,终归是要有人能真正做事和会做事的。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做官儿,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些个温家儿郎,也没什么经世之才,但入军后噹噹文书,做做文案,倒也算是一把好手,老夫家教如此,俱都是操练过的。 日后你家主人若外放城守,手底下也得有些懂俗务的人来帮衬着才来得方便,好说歹说,大家都是亲戚,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是,那是。」 这时,外头来了几匹马。 瞎子开口道: 「是主人回来了。」 「呵,老夫最奇怪的一点就在于这里,你这明明眼瞎不能视物,却像是什么都能看见一般,这不是什么眼瞎心明所能解释得通的。」 「还真是如此。」瞎子回应道。 月馨又亲自去搬了一张靠椅过来,重新沏茶,等郑凡来了躺下去后,月馨又去搬来了一张椅子给四娘坐,自己则站在旁边伺候着。 郑凡摸了摸茶杯,四娘会意,起身去拿了一些冰块过来,又取了海碗。 热水下去,再添上冰块,郑凡端起来直喝了一大碗。 温苏桐看着郑凡,感慨道: 「到底是年轻人,火气旺。」 口渴的时候,喝茶不过瘾。 郑凡又躺了下来,讲真,明明头顶太阳不错,但夹在一老一青俩银币之间,居然有些阴风阵阵的感觉。 「叙功下来了,本来可以直升游击将军的,不过据说是赵九郎建言,想让我去晋国新地任一城守。」 说到这里,郑凡也忍不住笑了。 这真的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那感情好。」温苏桐很高兴,继续道:「晋地新附,人心不稳,局面不稳,看似艰难,实则有大自由。」 想老老实实做官过日子,那自然是待在银浪郡许文祖手下最为合适,有他许文祖一口肉吃,你就缺不了一口汤。 但为了谋求以后发展的话,还是得有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去晋地的话,得先好好准备准备了。」瞎子说道。 「嗯。」郑凡点了点头,「我和许文祖说了,身为燕人,自当有敢为人先的觉悟,晋地新附,自是需要人去将新地好好地守住,让其彻底成为燕土。」 「许文祖怎么说?」温苏桐问道。 「许文祖很感动,然后拒绝了给我添补新兵的请求。」 这次南下,翠柳堡两千五百骑兵跟着镇北军一起行动,伤亡近千,可以说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本来,南望城那里已经训练了一批良家子新兵,补充各家兵员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许文祖见郑凡打算「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就果断地给郑凡断奶了。 身为一地都督的他,自然没有给其他人养孩子的道理。 「这次滁州城随我们来的,也有数千干军降卒。」温苏桐说道。 「伪军我不要。」 伪军有个什么战斗力? 这帮人也已经定型了,燕人来了他们跪,以后打仗时肯定也跪,培养价值真的不大。 温苏桐之所以这般说,也是存着私心,想着郑凡队伍里,干人越多自然越好,但见郑凡直接拒绝,虽说不懂伪军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清楚是个不好的词儿。 「属下听说,晋地那边,应该是由靖南侯在统御。」瞎子说道。 新依附之地,自然得有大将统御,才能压得住场子,镇得住局面。 田无镜是个连自家满门都能灭的主儿,由他去统御新地,确实很恰当。 眼下连银浪郡百姓都对田无镜闭口不谈了,这田无镜一旦去了晋地,那真的是可以让小儿止哭。 温苏桐摇摇头,道:「大夏时曾有城守之位,一如我大干的节度使,只不过节度使掌一郡之民生兵事,城守则只负责一城及其周边之地。 后来城守之位之所以裁撤分化,也是因为容易形成尾大不掉胁迫中枢之事,燕皇再设此职,想来是想藉此方式将新纳之地收于管控之中。 既然给你一定的自主,你自然得城守一部分的代价,军粮、器械、人马,都不可能给你补足,你自己得想办法去弄,这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你燕人一些地方和蛮族很像,其实也早就习惯了这个规矩。 靖南侯统御新地,其实在兵力上也是捉襟见肘,断然不可能再私下给郑大人多少兵了。」 郑凡点点头,这件事,他其实是想到了,感慨道: 「所以还是要坚持自力更生,独立自主的原则啊。」 「精闢。」温苏桐赞嘆道。 郑凡对着温老爷子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依老爷子的意思,我这儿兵该如何补充?」 有这个老智囊在身边,不用白不用,而且人过阵子就得去燕京报导当吉祥物了,是真的现在不用马上过期作废。 第528页 温苏桐指了指周围,道: 「其实,郑大人很早就在做准备了。」 「什么准备?」 「造反的准备。」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能不能含蓄一点,不要这么大大方方地讲出来?」 「是,老夫失言了。」 「你继续说。」 「郑大人手下,分为两个主要部分,一部分,是蛮兵,蛮兵对大燕有多少归属感,难,因为蛮人相貌就和我东方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很难完全融入。 另一部分,是门阀刑徒兵,这些人,对朝廷心里是存着恨意的。」 这意思就是,你丫的从一开始就为以后造反做准备了,看看手底下这些士兵的成分吧。 「老夫以为,这种习惯可以继续下去,毕竟,独立自主,也是郑大人您先前自己说的。 日后若真的有事,至少得保证自己麾下拉得出来,就算要真的忤逆上头,这帮人也愿意跟着你干没什么顾虑,否则一道旨意或者哪个上位者出来露个面,您麾下兵马就直接倒戈使唤不动了,那就要闹笑话了。」 「说方法。」郑凡提醒道。 「是,去晋地,首先一步,是招兵买马,钱财之事,您大可不必担心。」说着,温苏桐瞥了眼坐在郑凡身边的四娘,道:「您夫人当初在滁州城里,一切财货都是经由她手算下去的。」 听到这里,郑凡马上看向四娘。 四娘微笑地点点头。 到底是以前做生意的主儿,不会做假帐你做啥生意啊? 「主上,咱们截流的财货,真的不少了,等稍微承平一些,就能运输过来。」 那意思是应该还藏在滁州城里或者滁州城附近。 「藏在哪儿?」郑凡问道。 这些事儿,自己并不知道。 当初在滁州城,李富胜将清扫抄家灭族的事儿都交给郑凡在做,很多豪门大户的家被抄了,可千万别小看这些大户的财富。 一国国库,其实没所少银子,因为国库的银子很多是提前几年就有了预算,进来后再出去,不过是经了一道手,总是要花出去的。 反而是民间,经常能出现富可敌国的人物,大燕这次数十万大军的调动,眼下局面的支撑,所耗所出,都是燕皇打劫门阀得来的。 不过当时那件事被自己交给四娘和瞎子去做了,自己也没想到,四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财货匿藏住。 「回主上的话,藏在福王的陵寝里。」 「噗……」 郑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福王还真是全身上下都是宝; 简直是被全方位榨干了用途,连人家的坟墓都不放过。 「主上,当时是您吩咐我们帮福王府安葬福王的,属下以为您的意思就是将隐匿的财货藏到那里去。」 「啊……哦,嗯,你明白就好。」 郑凡挥挥手。 「三儿已经提前给福王的墓葬安了个隐秘的盗洞了,日后找人假扮成商队过去,就能运输出来。」 「行,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整个滁州城,抄家灭族所得,外加各方面的孝敬,哪怕分出去一部分打赏给当地百姓以及镇北军士卒,但截流下来的部分,依旧是一笔可怕的财富。 郑凡点了点头,心里有底了,任何时代,手里没钱,这日子总觉得虚得慌。 「这样挺好,省得再麻烦小六子了,听说朝廷在准备册封太子了,小六子的日子,估计不太好过。」 紧接着,郑凡又看向了温苏桐,这个老狐狸,的确是个实干家,否则其他文官哪里能瞧出来四娘做假帐的事儿? 温苏桐则继续道: 「郑大人可招兵有三。」 说着, 温苏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是在等郑凡说: 愿闻其详! 或者, 洗耳恭听! 但郑凡直接来了句: 「有屁快放。」 「噗哧……」 温苏桐直接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月馨忙拿出手绢儿帮自家爷爷擦拭。 瞎子也就笑笑,什么都不说。 温苏桐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郑凡,继续道: 「有三,一则新附之地,必然会迁移燕人移民注入。」 这是自古不变的方式,单纯地军事占领很难消化一块新地,也很难让新地对中枢产生向心力,肯定得先移民。 「这移民,定然以门阀刑徒为主,这些人家本就对朝廷有恨意,不乏有才学有能力者,可引以为助力。」 「继续。」 「二则为天断山脉以及以北的野人,郑大人麾下蛮人都能调遣得动,野人,说不得也能收编过来。」 「嗯,第三个呢?」 「那就是晋军。」 「晋军?」 「晋人,其实也是善战的,这次之所以大败,原因很多,但并非是晋人不善战,而且晋人之中,骑兵众多,招揽过来就能直接组建骑兵。 不过,想引晋人为己用,就得和一个人打好关系。」 「谁?」 「晋皇虞慈铭,自开南门关引燕军入晋,一般皇帝,也做不来这种事儿,但能放得下,也就意味着敢举得起。 老夫听说这会儿晋皇已经在燕京朝拜燕皇了,等其回国就封之际,郑大人可以打点一下,由您顺路护送晋皇去封国。 第529页 郑大人善于和人拉关系,对这一点,老夫是深信不疑的,不过这事儿得小心,和晋皇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是老虎,我们还是狮子呢。」 说着,郑凡扭头看向瞎子,道: 「回去就给小六子写信,让他安排这件事,然后让他帮忙运作一下,选个好一点儿的地方给我们。」 「主上,您刚刚不是还说小六子现在境遇很艰难么?」 「他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 瞎子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不过还是觉得主上这种做法,的确挺渣男的。 但在回头看了一眼月馨,瞎子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去腹诽主上。 「老夫累了,去歇息歇息。」 温苏桐在月馨的搀扶下离开了。 郑凡则开口道: 「你这便宜老丈人,有点儿东西。」 「是的。」 「可惜了,要送到燕京当摆设,否则留在咱们这里,也能帮你分担分担压力。」 「嗯。」 这时, 远处樊力走了过来。 樊力的肩膀上,坐着小剑童,这似乎已经成为二人固定出场方式了,就跟你看见大熊猫时,大熊猫大概率手里拿着竹子一样。 「主上,她说她想取个新名字,俺就来找主上了。」 郑凡笑笑,指了指樊力,道: 「你自己就取了呗。」 「俺取了,她不愿意,还打俺。」 小剑童气鼓鼓地双手抱胸。 「你取了啥名儿?」 被樊力带的,郑凡说话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口音。 樊力憨憨地笑道: 「俺说我们都是主上的僕人,那你也就是主上的婢女, 所以俺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 剑婢。」 第三章 小可爱 「这名字不错,既点题又直抒胸臆。」 郑凡拍了拍手,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剑童愣了一下,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头儿」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名字给定下来了?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二十年每天都要被人这般喊: 贱婢啊,吃了么? 贱婢啊,早啊! 贱婢啊,今儿天气不错。 小剑童就有些要暴走了,只不过聪明人暴走和傻子暴走是两种方式。 只听得小剑童开口道: 「你卡在八品上多久了?」 「嗯?」 郑凡正准备牵着四娘的手回去温习一下昨日的针法, 听得小剑童这话,当即止住了身形,重新坐回了靠椅上,翘起了腿,嘴角带上了弧度, 道: 「我自己觉得挺久的了,但好像也不是太久。」 单纯以修炼时间来计算,郑凡确实算得上是个天才,因为不仅仅是丁豪,李富胜也确认过了,自己体内的气血天生浑厚,简直就是练武奇才的根基。 但没办法,他压力大。 身上背着七个魔王一起前进,你要是一直卡在一个境界时间太久,你甚至能从魔王们的眼神里看见那近乎要吃人的浓厚渴望! 那感觉,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地主,一回屋,十多个姨太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你一样。 「我可以帮你从八品精进到七品。」 「你自己几品?」 「我没品。」 小剑童说得很理所当然。 「师傅说了,我是天生剑胚,剑意天成,练剑和习武一样,骨骼没长好没定型之前强行练武无非是揠苗助长。 但我虽然没入品,但我会看吶。」 「嘴强王者?」 「什么嘴什么王?」小剑童微微皱眉。 瞎子则默默地放下茶杯,催促道:「继续说。」 郑凡的进阶与否,干系很大,魔王们每能多恢復一层实力,对日后的布局也就能多一些从容。 最起码,如果所有魔王都七品的话,按照魔王们同级近乎无敌的实力,也就是说郑凡身边将多出七个六品到七品之间的高手。 最重要的,还是一些人的特殊能力,可以用了。 小剑童最怕的是瞎子,因为她似乎能看穿大部分人的心性,所以她不敢惹怒瞎子,当下马上道: 「武者和剑客,其实自七品之前,是同路的,而二者的分水岭,其实也就在这里。 于武者而言,专注于自身血气的滋养,以力塑体,以气破关,使得气血外放收缩自如,气血如一,方可成七品。 于剑客而言,气血修炼,在此时就已经暂时放下,专注于固养自身剑意,以剑意驭气血,以气血补剑意,剑意外放,方可入七品。 二者看似方式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也都是通过各自的方式,来达到气血的外放。」 郑凡听了,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想快速进阶,还要去练什么劳什子剑意?」 其实,剑客这个形象,郑凡还是挺喜欢的,绝大部分人都有个剑客梦。 但兴许是因为出生点在燕国的原因,燕人喜欢用刀,尤其是燕人的马刀,更是战场上的大杀器,所以,郑守备慢慢的开始钟爱于使刀。 啥玩意儿用顺手后,用习惯后,谈不上喜欢,但就是懒得换了。 「不是,而是你身边有他!」 第530页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小剑童伸手指向了瞎子。 「他有一种很匪夷所思的能力,可以控物。」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除了樊力, 都想通了缘由。 郑凡伸手摩挲了一下下巴,道: 「你得意思是,让瞎子用他的意念力,来帮助我引导自身的气血,形成外放,然后以这种取巧的方式去进阶?」 「意念力?就是那股无形力量的称谓么?」小剑童问道。 瞎子则面向郑凡,道: 「主上,不可取。」 郑凡点点头,道:「嗯。」 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用意念力强行催动体内气血达到外放效果,固然很大概率可以完成进阶,但这种「催熟」的方式,往往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副作用。 换句话来说,这和嗑药的福王有什么区别? 甚至极可能让郑凡就此止步在七品位置上,然后所有魔王这辈子也都只能停在这个档位。 涸泽而渔的事儿,真正有远见的人是不愿意去做的。 「为什么不可以,你难不成还想着成为真正的强者?」 在小剑童看来,眼前这个叫郑凡的男子,功利心很强,而往往这种功利心很强的人,很难在修炼一途上走得远。 人这辈子,就这么多时间,就这么多精力,想专心去做一件事时,自然得忽略掉其他。 「这话说得,我不爱听。」郑凡说道。 樊力点点头,伸出手指, 「咯噔!」 弹了一记小剑童的脑瓜崩。 「哎哟,疼!」 郑凡没再理会这个剑童,转而对瞎子道: 「李富胜对我说过,想破关,得养杀气。」 瞎子闻言,道:「那就是这阵子主上人杀得少了?」 「大概是吧。」 其实,有句话大家都没说,那就是郑凡之所以人杀得少,是因为每次上战场,旁边都有魔王护卫着。 但你又不能不护卫,因为很大可能郑凡一死大家得集体暴毙。 「等到了晋国后,再看看吧,就算晋人不造反,不还有野人么?」 晋国天断山脉里野人聚落可不少。 「行吧,你继续晒着,我回屋休息休息。」 「好的,主上。」 郑凡起身,离开了靠椅,向堡内走去,四娘跟着一起往回走。 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郑凡忽然发现阿铭和梁程两个人正坐在一起,一人拿着一个茶杯,旁边还放着冰块。 「主上。」 「主上。」 「哟,喝着吶。」郑凡打着招唿。 阿铭微微一笑,道:「主上一起来喝点?」 「不了,我不是很喜欢吃血旺。」 等看着郑凡进了屋子后,梁程和阿铭两个人一起默默地举起酒杯,轻轻地应了一下,然后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阿铭放下了酒杯,摇摇头,道: 「两个人吃饭,能热闹一些,饭也吃得香,但两个人喝这个,总感觉怪怪的。」 梁程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是同样的看法。 「咱们这算不算是不能同富贵?」 之前行军打仗,二人住一个帐篷,晚上一起喝点儿东西,也就这么过了。 现在不打仗,回来了,有各自房间了,再强行凑在一起喝这个,反而觉得没了氛围。 毕竟,无论是殭尸还是吸血鬼,都不是爱热闹的主儿,反而更喜欢独处。 「这话不能让他们听到。」 否则又得拿来当梗笑话。 「无聊的人,永远都会无聊。」 阿铭起身,拿起冰块和酒壶,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不过,在自己房间门口,他停了下来。 本能地觉得,似乎自己的门前有些不对劲,但又看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犹豫了一下,也没做再多想法,阿铭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映入眼帘的,是两套被挂在门内的甲冑,然后,只听得「嗡」的一声, 甲冑被一道箭矢穿破, 下一刻, 直接洞穿了阿铭的胸膛。 「嘿呀,这穿甲效果不错哟。」 薛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阿铭咬了咬嘴唇,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再低下头,看着胸口伤口位置有液体滴落了出来。 推开面前甲冑的遮挡,阿铭看见屋子里薛三正在把弄着一把弩,弩还是以木质结构为主,但是在关键位置上,似乎用上了特殊材料,还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阿铭啊,你来瞅瞅,我新鼓捣出来的玩意儿,改良版弩箭,用的是西方商队那里贩卖来的晶石,就是价格有点贵,但穿透力是真没的说,大规模的量产是不可能了,但以后弄个特种小队给他们装备一下,效果那肯定不错。 想想看,要是二十个人的刺杀小队近身摸到目标跟前,来个近身齐射,就是武道宗师他也得被射出几个窟窿吧?」 「所以,你刚刚是躲在我房间里,故意等我回来射我?」 「对啊,这玩意儿总得找个活人试试呗,而且你的反应力本来就很快,找你来试的话效果更好,穿透两层精甲,你却依然没能躲过去,嘿嘿。不过以后用的时候得在箭头上抹点儿香料,再养几条犬,方便回收箭头,这玩意儿太贵了。」 第531页 「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废话,我要是说了你会同意么?你只肯被主上射,肯被我射么?」 「所以,你就干脆不问了?」 「对啊,反正射一箭你又不会死,下个月从我份子钱里扣,给你重新做一套衣裳赔给你,嘿嘿。」 「呵呵。」 阿铭也笑了, 然后嘴角露出了两颗獠牙,气息开始越来越阴郁; 「小伙计,你现在越来越调皮了啊。」 只是,正当阿铭一步一步走向薛三时,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因为薛三默默地重新给弩上了箭矢,这根箭矢的箭头,散发着银光,这是银质箭头。 「……」阿铭。 薛三端着弩箭,打了个呵欠,美滋滋地晃了晃身子,身下三根船桨盪起波浪。 「谁还不是个小可爱吶不是?」 第四章 寄生 「银质的弩箭,你这么败家么?」阿铭开口道。 银子很软,不适合拿来做箭头。 「只有真正没栾用的东西,才能称之为艺术。」 薛三的手指摩挲着银质箭头,继续道: 「再说了,谁知道这个世界里就不兴出现几个土着吸血鬼啥的?我吶,这叫以防万一。 要不是以前看你吃毛血旺时,里头也加了蒜头,我知道了大蒜对吸血鬼没用,本来我是真想涂抹点儿大蒜汁在上头的。」 「你们在做什么?」四娘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嗯?」阿铭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娘,因为先前他可是看着四娘陪着主上回房间的。 这么快? 「出事儿了,过来看看。」四娘说道。 确实是出事儿了, 一名蛮兵的尸体被发现,抬了回来。 当阿铭和薛三赶到时,郑凡以及瞎子等人都围坐在场子上。 郑凡身上披着一条狐裘披风,正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尸体。 这名蛮兵是翠柳堡对外的哨骑,朝廷的旨意一日没下发过来,郑凡就一日是翠柳堡守备,况且眼下虽说大战落幕,但和干国可没有议和,所以该有的戒备还是要有的,万一干国那边忽然抽个风,类似上次那位钟天朗一般再北上窜一遭结果被人掏了家,那可真是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名蛮兵死得很悽惨,脸上挂着惊恐的神色,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干瘪脱水状态。 阿铭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是被吸干了鲜血! 梁程也站在旁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阿铭走到郑凡面前,道: 「主上,不是我做的。」 翠柳堡内,喜欢吸食人血的,他算一个,至于梁程,和他不同。 阿铭是将鲜血当饭吃的,梁程只是没事儿时可以来一根烟。 瞎子开口道:「放心,知道不是你做的。」 郑凡也点点头,道: 「你做的话,会处理好首尾。」 「……」阿铭。 薛三有些纳罕道:「合着咱这儿附近又出了吸血鬼?」 自己刚刚拿来调侃阿铭的话以及那根银质箭头,居然要派上用场了? 薛三忽然觉得自己的嘴是不是开过了光,一种自己是舞台正中央被聚光灯眷顾的小公举的感觉油然而生。 阿铭则道:「不一定是吸血鬼,这个世界有些人因为修炼功法的原因,吸食人的气血进行补充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这个世界,功夫越好越是强壮的人,他的血液就越是香甜。」 这可能是对方选择蛮兵下手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敢动我们的人,就不能放过。」郑凡定下了基调,同时对瞎子道:「派人给南望城许文祖把这件事汇报一下,让他查一查最近这些日子有没有其他失踪的士兵和百姓,另外,派出堡寨内大部分骑兵,给我搜,对方肯定距离我们这儿不远!」 打仗时你损兵折将那也就罢了,郑凡虽然心痛但也能自我开解一下,但这仗都打完了,却又开始折损士卒了,郑守备可真有些受不了。 这些家底可是要带着去晋地赴任的,在许胖胖没答应给自己补充新兵的前提下,自己只能依靠手底下的这帮兵马去晋地重新建立基业。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翠柳堡的骑兵被外放出去开始搜索,附近其他一些军寨在感知到了友军动向派人来询问得知缘由后,也纷纷派出自己的人马帮忙一起搜查。 这些动向被银浪郡残存着的银甲卫传递了回去,使得干国三边一阵紧张,以为燕人又要有大动作了。 当然,这是后话。 搜查很快有了眉目,在入夜时,一队翠柳堡骑兵发现了一个村落出了问题。 郑凡即刻领着瞎子、阿铭以及四娘赶来,至于其余魔王则在其他方位带队搜索,一时赶不到这里。 这个村落没有名字,因为他是入秋时从干国移民过来的百姓聚居的一个地方,对于干国移民,燕国一直是抱着接纳的态度。 毕竟,无论任何时候,人口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 只不过后来一是因为燕皇马踏门阀然后大战开启,这种入籍造册的事儿倒是一直落下了还没开始实施。 也因此,在银浪郡靠干国这一侧的位置,类似这般的干人移民小村落确实不少。 第532页 这个村子,按照常理,应该有几十号人,他们是一个干国宗族集体迁移过来的,但此时,村子里却极为安静。 一排排尸体已经被先前到达的翠柳堡骑士给收整了出来,排列在了空地上。 男女老少都有,阿铭去检查了他们的尸体,然后将其中一具男性尸体翻开,指了指这人脖颈后的一个洞,道: 「主上,那东西可能不是人。」 瞎子走了过去,闭上眼,开始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探测这个伤口,然后蹲下来,在地上用树杈画了一个长长的触手, 道: 「按照伤口和里面所造成的伤害痕迹来分析,刺入人体内的,应该是一种类似章鱼腿的长条形器物。」 说着,瞎子还对阿铭道: 「剖开伤口位置。」 阿铭从旁边一名甲士手中拿过了刀,顺着这具男性尸体的后脖颈伤口位置切割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很熟练,像是老屠户。 皮层切割下来后,在靠近伤口位置的地方,有一圈很清晰的絮状物。 「主上,这个应该是那个吸食人血的东西触手上的分泌物。」 郑凡也不顾噁心,在旁边蹲着观察了起来,少顷,缓缓道: 「但我们堡寨内的那个蛮兵,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说着,郑凡又示意旁边的手下将其他一些尸体也翻过来,发现这些尸体后脖颈那儿都带着那种口子。 「不对,口子大小不一样。」郑凡说道。 「是的,主上,破开身体吸食血液用的伤口,大小不一,但如果按照大小排列的话……」 瞎子对身边的甲士下令道: 「按照这些伤口大小,从大到小排列起来。」 甲士们马上遵命忙活起来,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士卒,倒是不会出现害怕尸体的情况,哪怕这些尸体死状如干尸都挺恐怖的。 尸体按照规律排列好后,瞎子对阿铭道:「阿铭,你来判断一下他们的死亡日期。」 「这活儿应该找梁程来做才对。」 阿铭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检查,哪怕这些尸体的鲜血都被吸得七七八八了,但不可能完全没有残留,阿铭对血液有着一种极高的鑑赏和品鑑水平。 一如真正的品酒师,他喝一口,大概就能判断出是多少年份如何保存的酒水。 过了会儿,阿铭拍了拍手,道: 「死亡时间最近的一个,是这个女人,大概是在两天前死的,死得最早的,是那个男子,大概是八天前死的。 而且后脖颈位置的伤口,是死亡天数越近就变得越小。」 郑凡沉吟了一下,道: 「也就是说,那东西,在进化?」 「主上英明。」 「主上英明。」 「先办事儿,马屁回家再拍。」郑凡提醒道。 「那就可能是妖兽了。」阿铭猜测道,「听说晋国天断山山脉那里一直有妖兽活动。」 「具备这么强烈攻击性,而且还会进化的妖兽?」郑凡有些不解,「还真是有些意思。」 瞎子则提醒道:「主上,严格意义上来说,镇北侯和靖南侯他们胯下的貔貅,如果外放出去发了狂,所造成的破坏和杀伤,只会比这个更大。」 「那个东西,在这个村子,待了好几天?」郑凡疑惑道,「但这些人身上,没有被捆绑过的痕迹,对了,你们来之前,他们是一个个死在自己家里的么?」 「回禀军门,是的。」一边的左继迁回应道。 这些人,是分批次被「吃」掉的。 「是的,正常来说,普通人就算不是妖兽的对手,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不跑才是,而且在附近也并没有发现有一群妖兽的痕迹。」 妖兽,大概率只有一头,但这个妖兽,却有能力让这个村落的人都在这里等待着被自己吃掉。 阿铭忽然笑了笑,看向瞎子,道: 「得,一开始还以为是我亲戚,结果弄不好还是瞎子你的亲戚。」 下一句话,是瞎子在「开黑频道」里说的,因为在场还有其他甲士在,同时白天发现死去的一个手下也是他们的袍泽,当面说出来,有些不合适: 「主上,如果是一只带着蛊惑魅惑这种技能的妖兽,往往价值会非常之大。」 会喷火,会喷水的那种妖兽,也就那样子吧,但如果是能带有「精神系」操控能力的妖兽,那就真的不一般了。 当初在图满城,在那个叫温特的西方商人身边,瞎子倒是遇到过那只二哈,那只二哈也有精神系方面的天赋,但它的天赋其实不高。 但哪怕如此,那种妖兽在关键时刻,是真的能发挥很大作用的。就像是西方的魔法师,精神系和空间系魔法师是最珍贵的存在。 郑凡知道瞎子是什么意思,如果能活捉将其收为己用,这自然是最好的。 但郑凡还是摇摇头,道: 「先别想这么多,先将那东西给找出来,别明儿个继续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人。」 这刚打完仗,正想给自己放放假,一边休息一边等待着新的旨意,郑凡可真不想在此时出个什么乱子。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口位置的魔丸忽然颤动起来。 「怎么了,儿子?」 郑凡一只手捂着胸口问道。 第533页 阿铭有些好奇道:「难不成,魔丸能感应到那个东西的存在?主上,你当初画魔丸时,还加了警犬功能?」 瞎子却忽然开口道: 「不对,魔丸是灵魂体,如果魔丸能感应到那个东西存在的话,是否意味着,那个东西,也没有实体?」 「没有实体那触手是怎么回事?」阿铭反问道。 郑凡则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寄生?」 第五章 天意 「主上,魔丸能感应得到么?」瞎子问道。 郑凡点点头,下一刻,郑凡的左眼位置开始被一片黑白色彩所覆盖,这是另一个情绪的眼眸,带着一种对万物生灵的漠然。 「距离这里不远,跟着我来。」 郑凡翻身上马,率先向西侧策马而去,众人则紧随在其身后。 其实,郑凡现在的视角,很是奇特,因为在他此时的视线之中,任何事物都是灰白二色的,唯一的一道光彩,就是在自己前方飘散着的那一抹红。 这应该是那个灵魂体残留着的气息? 灵魂体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多见,比所谓的精神系魔法师要稀缺得多得多,也是赶巧了,王八看绿豆,正好对上了。 没人能想到郑凡身上一直随身携带着一个灵魂体,而且是有独立思考能力具备完整自我意识和技能的灵魂体。 一如其他魔王那般,实力确实没完全恢復,但经验都还在,这也是他们能够在面对同级对手时可以游刃有余的原因。 魔丸也是一样,它的实力也没恢復,但身为灵魂体的一些特殊能力,却甦醒了不少,而且它自己也懂得运用。 队伍向西侧行进了不到十里地,这里,是一条河,河面不宽,也没解冻,且与此同时,在这条河的两岸,分别有两拨人。 一侧,是一个中年道士,身后带着四五个随从弟子。 一侧,则是一对黑衣男女。 且魔丸也在此时将气息完全敛去,郑凡的左眼恢復了正常。 当翠柳堡的骑兵赶到这里时,很显然是惊动了他们。 黑衣男女中的男子当即开口笑道: 「行了,看样子这下完全不用争了。」 说罢, 黑衣男子掏出自己手中的腰牌,直接丢向了翠柳堡骑士,同时高声道: 「密谍司办案,望请配合!」 左继迁上前捡起了腰牌,检查了一下,回过头看向郑凡,点头道: 「军门,确实是密谍司的腰牌。」 瞎子则开口道:「倒不像是密谍司的人。」 密谍司有点类似于干国的银甲卫,而这俩机关和后世耳熟能详的锦衣卫东厂什么的,其实是一个性质的组织。 只是,这掏出腰牌的一男一女,却怎么着都不像是个番子,反而比对岸的那群道士更像是方外之人。 不过,既然对方拿出了身份令牌,按照传统,郑凡这一支人马自然得听从他们的调配。 在燕国其他地方,可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密谍司的人想调令当地驻军配合还得去打个申请递送个条陈什么的,但银浪郡因为靖南侯夫妻店的原因,军方和密谍司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极为紧密。 那么,眼下情况就很清晰了,一方是密谍司,另一方是身份不明俨然和密谍司对立的一个群体。 郑凡挥挥手,两侧骑士当即包围向了那群道士。 中年道士发出了一声冷哼,道: 「燕人就是这般野蛮,凡事都想靠马刀说话,安能长久?」 中年男子摇摇头,笑道: 「这总比你这个丧家之犬要好得多,某且提醒你注意言辞,先前这番话某完全可以传到靖南侯耳里去,直接给你天虎道门安一个心怀怨怼的罪名,到时候道统基业被毁,可都是出于你这张烂口。」 郑凡看向瞎子,瞎子一直在负责搜集各国的情报信息,包括风土人情江湖帮派什么的,所以,遇到不懂的问题就看他。 瞎子也没让郑凡失望,像是单机游戏里的旁白君一样回答道: 「主上,天虎道门祖庭就在晋国历天城外的天虎山上。」 「哦。」 郑凡应了一声,歷天城是闻人家的老巢,当然,现在已经成了靖南侯的新家。 也就是说,这天虎道门就是靖南侯现在的新邻居。 讲真,和靖南侯做邻居,这压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毕竟和靖南侯做家人的都已经上天了。 靖南侯要真愿意,随便勾勾手指,数千靖南军铁骑直接踏破你天虎山祖庭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当今世界,固然有五花八门的教派,十分精彩,但在大军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位中年道士在此时也是脸色一变,显然,对面黑衣男子的威胁,是真的踩到了他的软肋。 形式比人强,山河破碎之际,就是连方外之人出来混都显得那般的没底气! 「这玉人令,一直镇压在天虎山上,眼下既然困住,待得重新封印后,自当重新镇压于我天虎山上,防止其为祸人间!」 「天虎山都是我大燕的,就别说这玉人令了,退一万步说说,某可是知道,这玉人令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闻人家家主强行从你天虎山上索要下来,供奉在自家祖庙之中,若非如此,明明我大燕铁骑只是破了歷天城却没有攻打你天虎山,这玉人令又怎会流落出去? 第534页 既然你天虎山保管不好这物件儿,那自然由我等来接手。」 听到这里,郑凡算是明白了。 玉人令应该就是吸人血的玩意儿,看样子应该是件邪物,原本无论是放在天虎山还是放在歷天城闻人家的祖庙,都被镇压得老老实实的,但因为燕军大破闻人家和赫连家,兵祸一来,导致这玉人令竟然流落了出去。 而且一流落就流落到了银浪郡这里。 「镇压玉人令,我天虎山有章程可循!」中年道士喊道。 「行了,过阵子你新晋之地教派都需派各家掌教至燕京朝奉我大燕皇帝陛下,有章程可循?那就将你章程递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欺人太甚!」 黑衣男子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道: 「你才发现?」 随即, 黑衣男子面色忽然冷峻下来,道: 「镇压邪物,防止其为祸人间,本就是你我方外之人之责,某倒是不担心你会袖手旁观,至于此物之后交予哪家去镇压,也没什么好谈的。 眼下,某可以再尊称你一声道友,给你些许颜面,助我先将这玉人令收服封印,若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呵呵,我家陛下可向来不喜欢养闲人。」 说罢, 黑衣男子又看向郑凡这边,喊道: 「劳烦军门外围看阵。」 郑凡点点头,下令麾下骑兵散出去。 「讲真,还真没见过道士打架。」郑凡小声道。 阿铭点点头,附和道:「一直以来都是打打杀杀的,都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的神神叨叨。」 「是啊,有时候要不是看着军营里将军们胯下的貔兽,真的会下意识地以为这个世界和原本熟悉的古代世界没什么区别。」郑凡感慨道。 瞎子则提醒道:「主上,这些终究只是小道。」 百里兄妹见到大燕铁骑时也是直接扭头跑回上京城,天虎山的道家真人在面对燕人的马刀时依旧是敢怒不敢言。 归根究底,还是谁的兵马强壮谁的话语权就大,那种动辄移山填海弹指间湮灭一个国家的所谓大能,在这个世界,应该是不存在的。 这边郑凡三人还在小声地嘀咕着, 而那头, 河道边, 黑衣男子已然开始掐诀,与此同时,对面的那位中年道士也开始掐印。 郑凡等人马上不说话了,开始专注地看戏。 甚至,瞎子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橘子,给郑凡和阿铭一人一个。 「嗡!」 黑衣男子身前,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光圈,而后,这光圈勐地落入了冰封的河面。 中年道士背上的桃木剑则直接窜出,横亘于身前,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吐到了剑身上。 下一刻,冰层开始龟裂,里头像是有只什么东西被逼迫得要脱离而出。 「轰!」 一声炸响传来, 一头长得跟黑熊一样的玩意儿蹦跳了出来。 「去!」 中年道士手中的桃木剑直接射出,洞穿了黑熊的胸口。 黑熊却没有被一击致命,转而咆哮地向中年道士这边冲来。 中年道士身边的诸多弟子马上持剑上前抵挡,然而,黑熊宛若浑不怕死一般,任凭对方的剑身刺入自己身体也依旧不管不顾继续向前沖。 中年道士双手撑开,两只手的手心位置各自探出一张符纸,口念咒语。 「吼!」 就在这时,黑熊的身体忽然膨胀了起来,像是吹气球一样,直接比先前大了三圈。 「散开!」 中年道士对周围弟子喊道。 然而,此时散开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一声气浪爆裂的声响传来, 周围的年轻道士全部被掀翻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死状极为悽惨。 而中年道士则发出一声低吼,因其胸前有一道护心镜法器,所以虽然嘴角被气浪砸得溢出鲜血,却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唿,这个法器以后咱们也想办法整一个。」郑凡开口道。 哪怕自己身前有了魔丸,但魔丸一次只能挡下一把剑,有那个中年道士的法器,效果应该会更好。 在如何保命增加自己生存率的问题上,郑守备可向来不吝啬。 「主上,等咱们到了晋地安稳下来后,就可以着手结交一些方外人士,他们应该很乐意会把祖传宝贝送给我们的。」 乐意,当然是不可能乐意的,但只要知道哪里有好东西,直接抢就完事儿了。 而在那边, 中年道士身形已然上前, 那只黑熊在刚刚自爆之后,庞大的身体当即萎靡了下去,像是四处漏风的筛子。 中年道士手中的两张符纸,直接贴在了黑熊身上,一时间,一道道宛若实质性的红色网格自黑熊身上出现,黑熊本就溃败的身躯被强行按压在了地上,噗通一声,脸朝下摔倒。 而这时,黑衣男女才刚刚过河而来。 中年男士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再看看自己身边倒在地上早已一动不动的诸多弟子们,他的心情,自然是坏得不能再坏。 黑衣男子直接道: 「某可不是故意隔岸观火,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玉人令操控的妖兽会向那一头扑去。」 第535页 中年道士没有理会这个解释,其实,他心里是相信的,因为双方虽然立场不同,但一些职责,是共通的,在对付妖物邪物的大是大非面前,不会去耍这种小心思。 最重要的是,中年道士清楚,人家没必要耍这种心思。 「剖开它,找到玉人令。」 黑衣男子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侍女点了点头,拔出自己的佩刀上前,直接切割开了黑熊的后背,黑熊发出了最后一声有气无力地哀嚎,彻底失去了生机。 黑衣侍女不顾血污,开始在黑熊身躯下翻找,但找来找去,却没找到。 中年道士冷哼一声,道: 「脑袋。」 显然,玉人令不在黑熊身体内,而是在黑熊脑子里。 「玉人令,这般小么?」黑衣男子开口道。 中年道士解释道:「也就比寻常玉佩大一点,你不晓得也很正常。」 黑衣男子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讥讽,却也没生气。 燕人不信神佛信马刀, 当初先皇在位时,各个方外宗门倒是过过一阵好日子,但随着姬润豪登基,一通清单下来,又全被撸干净了。 所以,燕国的方外之人比不得其他国家,时不时地还能出个国师什么的,在燕国,都讲究实用主义,能干事儿的或者有本事的方外之人,都被编入了密谍司,但名义上属于密谍司的一部分,实际上则隶属于皇宫内的那位太监们的太爷统领。 有点像是武林门派被朝廷收编到了朝廷走狗一样,所以,在见识和传承上,确实比不得其他地方的宗门。 毕竟,就算是那位太爷,也并非鍊气士之中的天资超绝之人,而是靠着姬家用国运之鼎给他强行供养出来的。 远处,郑凡三人开始在开黑频道里交流: 「看样子,是解决了?」郑凡问道。 「主上,应该是解决了,现在应该是在捡装备了。」阿铭说道。 瞎子则道:「主上,他们就三个人了,我们这儿有两百骑,一波箭雨加一波冲锋就能把他们全都带走。」 方外之人和剑客武者不同,他们可能更擅长的是对付邪物和勘测天机,并非擅长杀人。 所以,周遭两百骑兵一冲,大概率就能成功黑吃黑了。 郑凡却摇摇头,道: 「不稳妥。」 这两百骑兵属下,蛮兵占据一半,其实,蛮兵反而更可靠一些,但刑徒兵也有一小半,他们虽然对朝廷有怨恨,但想保证他们所有人一条心不泄密出去,难度也很大。 瞎子闻言,点点头,知道郑凡这是为了稳妥起见,毕竟,眼下大家就等朝廷旨意下来就可以去晋国新地坐拥一块地盘去发展了,在这个时候万一闹出什么变故,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只是,主上,属下有一种预感,那个所谓的玉人令,应该是一件极好的东西。」 「我知,我知。」郑凡笑了笑,道:「不过,该是我的,总会是我的,不是我的,咱也就暂时别强求了。」 阿铭则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瞎子,他有些好奇,平日里一直很稳重的瞎子为何今儿个这般的躁动? 不过,很快阿铭就想通了。 法器这类的东西,可能对于其余魔王而言,都比较鸡肋,哪怕是主上,也走的是武夫的路子,但唯有瞎子,他的精神力配合优秀法器的话,效果会大大增加。 这有点像是自己碰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鲜血让自己垂涎欲滴一样,忍不住和躁动,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 而那一边, 黑衣侍女已经用刀强行噼开了黑熊的脑袋, 却在这时, 一条黑色的蛇忽然从黑色的脑袋中窜了出来,顺着黑衣侍女的刀身就直接窜了上来,同时一口咬住了黑衣侍女的手腕,而后蛇身一甩,甩向了坐在那里正在调息的中年道士。 黑衣男子发出一声怒喝,万万没想到,这玉人令居然是双重寄生,先寄生在一条蛇的身上,再通过这条蛇控制这头黑熊。 这完全是打了自己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中年道士身前的桃木剑直接飞起,刺中了蛇尾,但这条蛇却张开蛇口,一道黑色的毒液当即喷吐而出,直接溅射到了中年道士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 中年道士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在地上疯狂地打滚。 黑衣男子当即掐印,准备镇压这条蛇。 这条蛇的腹部,有一块凸起,应该是将玉人令吞入了蛇躯之中。 黑衣男子身前再次出现了一道蓝色光圈,直接罩住了这条蛇,蛇身被强压在了地上,开始挣扎,但显然已经是无法挣脱了。 「某倒要看看,被封印数百年的你,到底还剩下几分能耐!」 萎靡的蛇身忽然一僵, 蛇眸之中发出了红色的光芒。 「噗!」 一把刀,直接割开了黑衣男子的脖颈。 男子有些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见站在自己身侧的黑衣侍女,侍女的眼眸中,释放着和那条蛇一样的光芒。 「噗通!」 黑衣男子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 郑凡的嘴巴微微地张开, 阿铭的眼睛慢慢地瞪大, 瞎子的面容也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开口道: 第536页 「主上,属下下面这句,真不是拍马屁。」 郑凡点点头。 「主上,属下好像看见……天意了。」 第六章 圣物 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黑吃黑」,结果对面居然全黑屏了。 这运气,简直是好到不可思议。 下一刻, 已经回过神来的郑凡马上对一侧的左继迁下令道: 「带着所有人退开,退得远远的,那邪物可以吞噬人心!」 邪物,确实是邪物,至少,在普通人眼里,那东西简直是过于诡异和可怕了。 但在面对郑凡这个军令时,左继迁还是迟疑了一下,道: 「军门,那……」 「听命行事,你们都是我郑凡的兄弟,我不能看着你们白白的被邪物蛊惑送死!」 郑凡喊得情真意切。 周遭骑士们都心下感动,只有左继迁,微微皱眉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道: 「末将遵命!」 说罢,他马上下令周围的骑士跟随他撤离,同时高声唿喊解释军门对大家的关爱。 待得周遭骑士们都后撤后,阿铭笑道: 「这左继迁,脑子倒是挺灵活的。」 郑凡点点头,道:「等这次回去后,瞎子你去和他谈谈心。」 「属下明白。」 之所以让麾下兵马撤离,倒不是怕他们产生过多的伤亡,说句心里话,这邪物不管再怎么邪门,但眼下估摸着已经被那个中年道士和黑衣男子给折腾得七七八八了,也不剩几分力气。 大傢伙一拥而上,就算谁被蛊惑了,身边的袍泽直接将其砍死就是了,已经油尽灯枯的那玩意儿难不成还真能在这种情况下大杀四方? 若那个玉人令真的能做到这一步,这还哪叫什么邪物啊,简直就是神器! 把人支开,之后再自己几个人下手,拿到手里后,就是自己的了,再编个理由,说这玩意儿最后逃掉了云云。 因为那黑衣男子明显就是密谍司里不同寻常的一支,且晋国天虎山上的道士都追这玉人令追到燕国来了,足以可见上头对这玩意儿的重视。 想私吞它,还是悄悄得为好,保不齐上头以后还会派人继续追查这件事。 「阿铭,我和主上上去,你在旁边看着情况。」瞎子安排道。 瞎子本身就是精神系能力拥有者,对抗蛊惑的能力更强,而郑凡,他加上魔丸的话,想要被蛊惑也很难。 毕竟依照魔丸的性格,连后妈都不想找,别人想蛊惑郑凡那就等于是要直接当魔丸的爹地, 魔丸怎么可能允许? 「明白了。」阿铭没有过多哔哔什么,捡漏,讲究的,无非就是个眼疾手快,哪里有功夫在旁边慢慢磨洋工? 「主上,那个被控制的黑衣侍女属下来解决,主上去对付那条蛇。」 郑凡本来想说自己有些怕蛇,要不要换换? 但一看瞎子已然起身向那边走去,当下也咬咬牙,开口道: 「儿zei!」 保险起见,拼着随后可能会在床上瘫痪几天的代价,郑凡还是召唤魔丸对自己进行完全附身。 灾厄、恐怖、诅咒等等负面气息开始自郑凡身边环绕,郑凡抬起头,一双眼眸完全化作了黑白色,不见丝毫情绪神采。 「呵呵呵呵……」 似乎是因为这次的情况没有上次那般紧急,上次在上京城内遭遇刺杀时,刺客来势太勐,只能赶紧出去杀人,但这一次不同。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嘴角向两侧裂开,来了个魔丸招牌式微笑。 「……」阿铭。 阿铭很想对着郑凡来一脚,但想想还是忍住了,抱以绅士微笑回应, 然后伸手指了指对面, 示意, 微笑过后,可以办事儿了。 魔丸的眼里,再度流露出了一抹不屑,这不屑,是对阿铭,同时也是对瞎子的。 身为亲儿子,嫡子,对这些干儿子,本身就带着一种极强的心里优越感。 再者,论绝对实力,魔丸本就是七魔王中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一个。 就算其他的不论, 他当初也是销量最好的一个。 阿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强忍着想和现在魔丸打上一架的冲动,指着那边。 你, 该去那里! 魔丸回过头,看向了那边。 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他没有奔跑,而是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像是不会走路一样的方式在行进。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此时郑凡每个关节的扭曲和肌肉的收缩,都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 而此时,瞎子已经走到了黑衣侍女面前。 黑衣侍女举起刀,又放下了刀,举起刀,又放下了刀,不停地在重复着这个动作。 「是力量已经耗尽了么?」 瞎子伸手,指向了黑衣侍女,意念力迸发而出,直接将黑衣侍女击倒在地,刀也落在了一边。 紧接着, 黑衣侍女的肤色开始变黑,蛇毒的效果开始显现。 瞎子看向匍匐在那里似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的黑蛇,没急着上前,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敢和老银币玩儿心机? 而这时,郑凡已经走了过来。 黑蛇扭过头,似乎放弃了瞎子,转而专注于郑凡。 第537页 郑凡走来了, 然后, 一脚踩在了黑蛇的蛇躯上。 「轰!」 蛇身开始迅速地向上攀附,同时张开嘴准备咬下去。 但郑凡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抬脚,同时单手下抓,直接抓住了黑蛇的七寸,转而将蛇头向下,另一只手顺着蛇躯从上到下按下了下去! 这个动作,像是在挤压着一个大号牙膏。 郑凡的反应,可以说像极了经常玩蛇的狒狒。 「砰!」 蛇头直接炸裂, 一块玉佩掉落了出来。 玉佩是圆边,中央雕刻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落地后,玉佩颤抖了几下,转而,一道红色的光芒直接射中了郑凡。 …… 热, 好热; 这是郑凡此时的感觉,仿佛此时自己不是在野外,而是身处于一口大瓮之中,正在被烹煮。 「啊!」 一声惨叫,从前方传来,只是因为视线被迷雾所遮挡,郑凡看不见。 「啊!」 「啊!」 一声声惨叫不断地传来,有悽厉,有有气无力,有短促,有长调, 慢慢的, 郑凡眼前的迷雾开始散开, 他看见自己正站在一块岩浆上面,而四周,则有一座座刑场,刑场上,一个个身着卫衣的男子正在被以各种酷刑折磨着。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这个男子其实都是一个模样。 再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这些个男子,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个正在接受酷刑的自己。 而且,刑场上自己的形象明显和现在的自己不通,自打从这个世界醒来,又是修炼又是骑马又是打仗的,郑凡的体格早就练健硕起来了,而刑场上的自己,分明还是当初埋头宅着画漫画的时候。 「主上,这是它在寻找您的心灵破绽,在寻求你最渴望的事物,不要着急,魔丸可以帮您挡下的。」 瞎子的声音通过精神力在郑凡脑海中响起。 郑凡吸了口气,道: 「我不紧张,也不着急。」 所以, 这不是自己内心的渴望, 这呈现的, 是魔丸内心的渴望。 瞧瞧吧, 又是蒸煮自己,又是干切自己,又是下油锅又是钉钉子的, 郑凡一时间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魔丸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恨意, 竟然强烈到了这种地步。 啧啧, 作为父亲,看到儿子的内心画面,这感觉,还真有些怪怪的。 一直调侃肖一波田无镜是带孝子,结果自己这边也是如出一辙。 「主上,你再等等,魔丸已经将玉人令的意识和它一起锁住了,属下这就尝试开启它身上残留的封印,这玉佩上,还残留着天虎山的封印,只是有些损坏,问题不大,属下会很快修復好。」 郑凡点点头,反正怎么等都是等,郑凡也不想再继续欣赏自己被各种炮烙制裁的画面,转而向前方灰白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先前的惨叫声开始慢慢地听不到了,郑凡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毕竟,听别人的惨叫,对于上过战场的郑守备来说,已经习惯了,至少可以做到麻木面对,但听着一声声属于自己的惨叫,这滋味,忒煎熬。 不过,伴随着自己惨叫声的消失,一阵阵呢喃低语声开始传来。 像是一群人在默念着什么,不是在念经,但却又像是在祷告。 郑凡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 发现自己前方出现了光亮, 在这光亮中, 他看见在自己面前,跪拜着一群群身着兽皮的野人,在野人身旁,还有一只只妖兽匍匐在那里。 野人和妖兽们一起在向自己跪拜,一起在祷告,投之以最大的虔诚。 这是记忆画面? 「瞎子,瞎子,听到我说话么?」 「主上,听得到,我快修补好了,还好不难,主上你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瞎子,我好想知道这玉人令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主上是窥觑到了玉人令里残存的记忆画面了么?这玉佩里头,应该是有器灵的,不过器灵很虚弱,好像还残缺了很多。」 「瞎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个玉人令, 应该是天断山脉内野人和妖兽部落的……圣物。」 第七章 城守 「那感情好,我们接下来不正是要去晋国么,要是被分配到一个靠晋国北方的城池当城守,距离天断山脉又近,有了这个东西,倒是有些搞头。」 一切的一切,未免有些运气过于得好了,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过,很快,郑凡就发现不对劲了。 「等下,瞎子,先别急着封印。」 郑凡看见眼前光亮处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原本顶礼膜拜的场面变成了野人在发狂,妖兽也在发狂,他们似乎是正在经歷着某场战争,而且应该不是对外战争。 因为郑凡现在的视角其实是和记忆中玉人令的视角是一致的,如果是对外战争的话,玉人令的持有者应该是和野人妖兽们一起沖向敌人,而眼下,则是野人和妖兽们一起沖向玉人令。 一个个野人战死,一头头妖兽爆体,四周,血雾瀰漫,哀嚎震天。 第538页 记忆画面在此时出现了凌乱,像是老式的vcd机因为盘的磨损而出现了卡顿。 忽然间,画面再度发生了变化。 四周,依旧是野人和妖兽,只不过野人的数目似乎少了许多,而且各个带伤,妖兽们也是十分萎靡,身上的恐怖伤口随处可见。 他们又像是在祷告着什么,但这一次,他们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虔诚,有的,只是一种解脱。 随后, 黑色的铁门被落下, 玉人令的视野陷入了一片漆黑。 「主上?」 「可以了,封印它吧。」 「好。」 瞎子用精神力刺激了玉人令上残留的阵法,阵法再度运转,强行拘入了玉人令内器灵的意识。 下一刻, 郑凡摔倒在了地上,回归了现实。 不过,这一次有些意外的是,似乎是因为没有经歷厮杀的缘故,所以身体消耗近乎可以忽略不计,导致自己现在身上除了有一点点的酸胀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而且脑子不仅仅不疲惫,反而格外的精神。 应该是玉人令对人的影响更多的还是精神层面的,而这些都被魔丸用自己的力量挡了下来,所以这次应该是魔丸上身多次以来,郑守备觉得最不痛不痒的一场了。 瞎子手里拿着玉人令,这枚玉佩之所以叫玉人令,应该是和玉佩中雕刻的女人有关,不过你很难从一块玉佩之中看出这个女人有多漂亮。 到底是玉佩,而且这东西又不像是雕塑那般大,再巧夺天工的雕刻家也很难在这般细小的载面上雕刻出惊心动魄的美。 外加郑凡等人可都是从后世美颜相机泛滥的时代过来的,古人在看到一幅画或者一个雕饰时,脑海中做的事加法,去自动脑补其传神和风韵; 而郑凡等人做的事减法,先去掉瘦脸、再去掉滤镜、再去掉磨皮…… 不过,玉人令上的女人,看起来这脸似乎有些胖嘟嘟的,还挺可爱。 「瞎子,咱这次有点搞乌龙了,还好我没急着退出来多看了一会儿,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主上何意?」 「这玉人令以前可能是天断山脉野人和妖兽的圣物,不过后来可能是持有它的人出了什么问题,遭受了野人和妖兽的讨伐,最后玉人令被封印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天虎山,应该是晋国人不知道多少年前攻打野人,洗劫了对方神庙一类的地方,把这玩意儿又挖了出来。」 瞎子微微皱眉,显然,他是有些失望的,但又有些庆幸。 否则真傻乎乎地拿着这个玩意儿去天断山脉交朋友, 嘶, 想想那个下场吧。 「这玩意儿交给你处置?」郑凡问道。 「先封存着吧,属下现在的实力,驾驭这个可能有风险。」 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在于他很有自知之明。 郑凡点点头,道: 「那就把它放沙拓阙石的棺材里?」 「主上英明,这般处置极为恰当。」 翠柳堡内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拓阙石的棺材了,把这玩意儿放那里面,等于是让沙拓阙石帮忙看管,还真不怕小偷什么的。 「忙活了一晚上,感觉有点白费精神了。」郑凡感慨道。 「主上,这东西就算不能拿来号令野人和妖兽,但等主上实力再进一步,属下实力也多恢復一层后,在属下的手里,可以发挥出更大的效果,最起码,属下的精神力可以藉助这个东西进行很明显的增幅。」 「行,就当是给你淘弄了一件宝贝。」 众人又去和外围的骑兵们接头,对外宣称是那东西跑掉了,同时派人去给银浪郡密谍司的人传递消息,又留了一部分人看管尸体后,其他人则直接返回翠柳堡。 左继迁刚刚栓好自己的马,就看见瞎子向自己走来。 「北先生。」 「左校尉,聊聊?」 「卑职已经不是校尉了,北先生。」 「很快就又是了。」 「多谢北先生!」 「我那儿有点儿小酒小菜,咱聊聊。」 「敢不从命!」 其实,对这种心思剔透的人,郑凡并不是很喜欢,因为这类人很善变,外加左继迁的样貌又长得很像老三国中的吕布,这就更让人心里犯嘀咕。 但没办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蛮兵的忠诚度固然更高,但蛮兵自身的限制也很大,也确实需要左继迁这种人来帮忙做事。 好在,有瞎子负责给甜枣送大棒,倒是不用郑凡去费什么心思。 一群魔王,都是心机深沉的主儿,总不至于被人反手给阴了,那也太丢人了。 吩咐了四娘准备洗澡水,郑凡就一个人揣着玉人令提着酒菜去了沙拓阙石所在的房间。 推开房间门,再关上。 屋子里的温度明显比外头还要冷上好几度,郑凡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棺材、尸体这类的事物,往往能勾动人内心的恐惧,不过当是你熟悉的人躺在这里时,你估计也不会感到多么害怕。 几个小菜摆好,两杯酒给满上,郑凡开始和沙拓阙石聊天。 聊着自己去干国作战的事情,聊着燕国军队如何破了南门关一举覆灭晋国数十万大军,聊着福王妃长得确实很有味道…… 第539页 沙拓阙石自是不可能回话的,但他却会很安静地倾听。 人都是有自己的倾诉欲,却很少能找到适合倾诉的对象,有些话,就算是和四娘说都不合适,更别提和其他魔王说了。 聊着聊着, 郑凡起身, 道: 「过阵子,等朝廷旨意下来,我们就要去晋国了,到时候也给你带上,其实,你留在家里,我挺放心的,但说真的,我还是希望你能醒来,到时候你留下来,我肯定欢迎,你要是走,也欢迎以后常回来看看,好酒好肉管够就是了,就怕你变成殭尸后,不喜欢吃菜了,呵呵。」 说完,郑凡伸手推开了棺材盖,然后将玉人令放了进去。 随后, 郑凡又将棺材盖推了回去。 将酒菜杯碗收拾好了后,郑凡离开了这个屋子。 翌日,密谍司来了人,问了一些情况,由瞎子对付了过去,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后续的展开,或者说,就算展开了,也和翠柳堡没什么关系了。 郑守备虽然现在仅仅是守备,但知情的人都清楚郑凡升迁只是时间问题,多少也会卖一个面子。 平静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十天。 郑凡白天自己在练武,有时候找阿铭有时候找薛三有时候又找梁程,跟会所选妃似的,各式各样的陪练都有。 只是这境界,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提升,一直觉得,就差那临门一脚,对此,魔王们也不敢催,生怕给郑凡带来了压力会适得其反。 终于, 这一天, 南望城来了信使,信使带来了兵部的文书,倒不是以圣旨的形式传过来的,毕竟郑凡这个层次,又不是加封总兵什么的,还够不着燕皇专门出中旨的层次。 拆开文书的时候,所有魔王都围坐在一旁,正中央有一幅晋国地图,这地图自是和后世的电子地图没办法比,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不错了。 「主上,是哪里?」薛三急不可待地问道。 「盛乐。」郑凡回答道。 众人马上开始在地图上找盛乐城。 「我草,在这儿!」 薛三瞪大了眼睛指向了地图的一个点。 盛乐城确实是在地图上有,但位置,有点偏。 在晋国的最北一线,再往北,就能进天断山脉了,且还位于赫连家原属势力的最东边,换句话来说,靠着司徒家。 而靖南侯所在的歷天城,是闻人家以前的老巢,也就是说,郑凡这次距离靖南侯的靖南军大本营,那是相当的远。 阿铭笑道:「就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但这也太偏了吧?」 司徒家可没有臣服,甚至还传闻磨刀霍霍,打算搞些动作,真要开战,盛乐城可以说是首当其冲。 梁程则道:「这地方不错,正好适合练兵,也适合抓奴。」 四娘捂着嘴笑道:「听说天断山脉里温泉可不少哩。」 郑凡相较而言则比较平静一些,这个地方,其实不算怎么好,但不管如何,自己等人总算是有一个真正的家了,不像是这翠柳堡,太逼仄,只能屯兵。 「哦,对了。」郑凡敲了敲脑袋,道: 「差点忘了,小六子来信了,说后天晋皇虞慈铭的朝拜队伍会返程过银浪郡,我们正好可以赶上一起走充当护卫队伍。」 瞎子闻言,问道:「这事儿还真让六皇子办成了?」 郑凡点点头,道:「嗯。」 「六皇子可真不容易。」 六皇子和燕皇可以说是天生父子八字犯沖,对其他皇子,燕皇可能是无所谓的态度,比如郑凡废了三皇子后,燕皇并没什么生气的意思,但唯独对小六子,燕皇可以说是严防死守。 「是啊,他的商行和生意被陛下一道旨意,被户部的人接管了。」 说着,郑凡自己都笑了, 道: 「还说能不能让我派人给他支个几千两银子,否则王府里的姬妾僕人都快养不起了。」 「那属下明日就安排人往京城送银子去?」 「送银子干嘛,银子能吃么?派人给他送几车玉米面儿去,扛饿。」 第八章 失陷 「真奢侈啊。」 坡上,眺望着晋皇返程队伍的郑凡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按照燕国的规矩,主将调任一地后,是可以将自己的部曲带走的,郑凡也没客气,翠柳堡剩下,除了砖瓦实在是不方便携带以外,一根绣花针都没给自己的继任者留下。 但尽管如此,翠柳堡这边加上各种行囊货物大包小包大车小车的,和晋皇的队伍比起来,真的和一群乡下组团逃难的没什么区别。 「晋皇可能想学刘禅吧。」瞎子说道,「燕皇也希望晋皇过得好好的作秀给其他国家的国主看。」 「谁不喜欢享受呢?」 「主上说的是。」 「听说司徒家老家主前阵子刚去世了?」郑凡问道。 「是的,主上,刚死,晋地传言,是因为赫连家家主和闻人家家主都走了,他们仨争锋相对了一辈子,所以司徒家家主也去了。」 「呵,赶着趟儿地去下面凑欢乐斗地主么?」 「燕国这边倒是有传闻说,司徒家老家主死得有些蹊跷,根据六皇子之前最后一次传递过来的消息说,燕皇似乎给司徒家老家主开出了和晋皇同等的待遇,而且准许其保留更大的封国。」 第540页 「也当皇帝?」 「这就不是皇帝了,类似郡王一类的,和当初的朝鲜和咱们中原差不多。」 「哦,这样啊,然后,他死了?」 「是。」 「希望那边不要多事儿就好。」 「属下也是这般希望的,不过司徒家老家主既然刚死,晋国刚刚被打崩掉了半壁江山,司徒家内部应该也是人心惶惶,按照常理来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爆发太大的冲突。」 「嗯。」 传令兵已经去通传了,少顷,传令兵回来后传达了晋皇「准」的意思。 燕皇没有降晋皇的国格,所以晋皇依旧是一国之君,据说燕皇和晋皇见面时,晋皇口称「下国国主」,却被燕皇纠正道: 「你当称朕。」 自此,翠柳堡的队伍和晋皇的队伍合併在了一处,一起向马蹄山山脉行进。 这一走,就是十天,队伍终于穿过了马蹄山脉,正式踏足了晋地。 不过,属于晋皇自己势力范围的,也就是原本的京畿之地之外再加了一层,也就是所谓的国中之国。 一路上,不仅仅是郑凡,其他魔王也在想办法和晋皇来一次偶遇。 但都没能偶遇得成,这晋皇一直在大马车内,基本没下来过,吃喝拉撒全都在马车内,像是体弱得不得了一样,完全吹不得风。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再不「偶遇」一下,晋皇的队伍就要继续向东,郑凡的队伍就得向东北,两支队伍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 只是,这晋皇压根就没给郑凡一丁点机会,老实本分得让人诧异。 原本,按照温苏桐老爷子所说,郑凡应该抓紧时间和晋皇套上关系,最好能和晋皇形成一些默契。 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能在不威胁自身及其家族性命安全的前提下,他不可能过于安分守己,总是会想着搞一点事情。 有了晋皇的帮助,郑凡在晋地就能更快地站稳脚跟,同时对日后的发展也是有着极大的好处。 可惜了,千算万算,一直到大家分开,看着晋皇的庞大队伍一直向东远去,郑凡都没能见到晋皇虞慈铭一面。 「这算不算是热脸贴上冷屁股?」郑凡对身边的阿铭感慨道。 「主上,可能是晋皇身边的看守比较严密吧。」阿铭分析道。 郑凡却摇摇头,道: 「晋皇该有的体面还是肯定会有的,他自开南门关引燕军入晋大破两大氏族,对燕国可以说是有大功,燕皇不可能对他过于提防,最起码,明面上不会,而暗地里就算有监控,都进入晋地了,他虞慈铭想要来看看我,也不可能绝无机会。」 说到底,政治上的这事儿跟西门庆看潘金莲一样,双方都得有那么点意思才能配合起来。 现在很显然,郑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因为对方是皇帝,郑凡不相信对方连这点意识嗅觉都没有,一个即将要外放去晋地当城守的将领主动加入你的队伍一起走,是个什么意思,很清楚不过了。 但晋皇依旧是这般姿态,就说明了,自己这点水平,还没被别人瞧在眼里。 换句话来说, 你特么算哪根葱? 现实,太特么伤人了啊。 「主上勿恼,日后,他会后悔的。」瞎子开口安慰道。 郑凡摇摇头,道: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也不在乎这点儿面子,就是可惜了小六子了,为了帮我安排这次同行,自家的产业都被充公了。」 这就像是别人花了极大的代价给你凑了个酒局,想帮你搭线,结果你什么都没搭到。 「主上,世间哪有真正心想事成的事儿呢,六皇子一直很善解人意,会懂的。」 郑凡点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和晋皇队伍分开后,郑凡的队伍开始向东北方向行进,晋地新附,很多燕国的官吏和军头子被安排了进来,甚至还有不少镇北军里的将军也被留置了下来,也不算是分化瓦解镇北军,纯当是兑现当初的诺言,毕竟荒漠苦寒,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多少人愿意一直在荒漠吃沙子。 当然了,镇北军还是有一个满镇在镇北侯亲自率领之下回了北封郡,大皇子没有被叫回来,似乎就被燕皇直接丢在了镇北侯府。 在外人看来,燕皇想要让大皇子接班镇北侯府的意思很明显,放在其他国家的藩镇眼里,这种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但燕皇和镇北侯的关系实在不一般,且姬家和李家向来有大家的孩子一起养的习惯,也算是一种传统了。 但尽管如此,想要短时间内完全掌握将近半个晋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靖南侯所在的歷天城和李豹部所镇的曲贺城,作为闻人家和赫连家当初的老巢所在地,以这两点为辐射区,燕人倒是已经构筑出了属于自己的行政体系,其余的除了一些城池有守军之外,大部分的晋地,其实还处于一种「放牧」状态。 所以,驿站自然是没有的,而且郑凡这边近两千人,马匹更多,驿站也承载不下。 不过,问题也是好解决,郑凡直接派人敲开了一个坞堡的门,点名自己的身份。 那个坞堡堡主也很上路子,小到草料柴火大到酒肉水席,全都摆了上来,自己明明六十多的人了,在郑凡面前也一直弯着个腰,对着郑凡是一口一口的「您老人家」。 第541页 形式比人强,燕人如今是这块疆域的新主人,自然得小心伺候着。 对此,郑凡也都受了。 不过,晚上还是拒绝了这个堡主想将自己孙女儿送到自己帐篷里来暖床的建议。 坐在床铺上,看着正在给自己铺床的四娘,郑凡忍不住笑道: 「这里的风气,动不动就送女儿送孙女的,还真有些不适应。」 「主上大可收了就是。」 「没那必要。」 更多的情话,不想说了,有时候也挺没劲的,因为你清楚你的枕边人是个比你车速还快的老司机,什么风月没见过,岂是你好哄骗的? 「日后主上身边少不得女人的,主上不用顾忌奴家的想法,奴家是乐意的,不过,这个堡主的孙女儿,确实有些上不得席面了。 想想看,等以后奴家往太师椅上一坐,下面一水儿的公主郡主齐声喊奴家姐姐,哎哟哟,也挺美的。」 「我不喜欢种马。」 以前画漫画时,郑凡也很少画后宫类的。 「男人有哪个不花心的?」四娘显然看得很开,「再说了,主上您这一直在撒种子,但可一直没种下去过。」 「试试?」 「慢慢来不好么,主上。一层一层地剥开,慢慢的探索,一步一步来,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开发,这才有情调不是?」 「嗯,你说得对。」 你说的都对,我反正不敢反对。 郑凡躺在了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一直练刀,可以清晰地看见指尖的老茧。 四娘在郑凡身边坐了下来,拿了镊子,开始帮郑凡剪老茧。 「这剪了没用,过阵子还得磨出来。」 「但奴家疼呢。」 「好吧。」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是故意发出脚步的,证明这人不是瞎子。 忽然间,郑凡想到了一件事,瞎子每次自己和四娘独处来找自己时,时机都把握得刚刚好,绝对不会坏事。 这并非意味着瞎子运气好,而是这老银币肯定自己扫描过。 郑凡觉得,等以后魔丸再恢復一些,按照魔丸灵魂体的设定,反制一下瞎子的扫描,让这货别没事儿做扫来扫去看来很有必要。 「主上。」外面传来了梁程的声音。 「怎么了?」郑凡问道。 「刚刚有从东边的信使传信过来,对方见我们是燕军,主动向我们通报了消息。」 「什么消息?」 「司徒家新任家主司徒雷,登基了,建国号『成』,改元武平,同时司徒家已经对外发兵了。」 「卧槽?」 郑凡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司徒家直接开干了?这么极端的么? 「那……那我们还去不去盛乐城?」郑凡问道。 盛乐城可是位于晋地和司徒家的边界位置。 梁程那边沉默了。 「说啊?」郑凡催促道。 「主上,信使说,司徒家发动之后,因边境位置我燕军驻军不多,甚至很多城池还没驻军,所以,晋地投降归于司徒家的势力很多。」 「你别告诉我……」 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主上,盛乐,已经沦陷了。」 「……」郑凡。 第九章 嘿嘿 作为盛乐城城守,在自己还没上任的时候,城池就沦陷了? 郑凡双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这他娘的也太难了吧? 搁在以前玩游戏,开局至少还有一座城或者一个农庄当基地呢,现在自己呢? 老子家没了啊! 老实说,郑凡现在都想着调头回银浪郡继续当自己的翠柳堡守备了,至少那里还有一座堡寨可以给自己住。 虽说燕军军法严苛,不过郑凡倒是不担心这板子会落到自己头上,毕竟自己连盛乐城还没到结果人城池被破了,再欲加之罪,也不可能安自己头上吧? 「主上?」梁程还在等着请示。 好高的天, 好阔的海, 您说咱下一步该怎么浪? 「司徒家的人马距离咱们这里有多远?」郑凡问道。 「根据信使的来报,距离其实还挺远的,只不过新晋之地太多豪强和诸多势力闻风而降,所以使得司徒家这次闹出的动静很大,而且,属下认为对方既然突然下手,不可能不派出深入的兵马,且晋人本就不缺骑兵的。」 郑凡点点头,现在局面可以说是一抹黑,作为一支陪着军门赴任的队伍,也还没隶属于哪支部队的作战序列,所以信息上可以说是相当闭塞。 也就是说,郑凡这支兵马,在各个总兵或者靖南侯的桌案前,是不存在的。 「全军进入这座坞堡,徵发全堡男丁入民夫。」 「属下遵命!」 不管如何,先给自己弄个落脚的地方再说,这座坞堡其实不是很大,但好歹是个依託,里面的存粮什么的也应该不少,外加郑凡这次赴任也带了不少东西,让自己把东西都丢了轻装而行,郑凡还真是不捨得。 最重要的是,你轻装简行去哪里? 往东去找司徒家死磕么? 他许文祖又没给自己补充兵马,自己现在手头上哪怕是把那些小娘子算上,也还不到两千人,哪里有什么去拼的资本? 第542页 又或者往西回燕国? 一仗不打连敌人面都没见着就回燕国,那如何能说得过去?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要么去北面找李豹的那支驻守在曲贺城的镇北军要么去南边投奔靖南侯所在的歷天城。 但这些家当就得都丢在这里了,不到真正万不得已需要逃命的时候,郑城守是不愿意破财的。 也因此,这座坞堡的老主人傻眼了,明明他已经赔笑当了半天的孙子,还将坞堡内的存粮酒肉都贡献了出来给燕人享用,但这燕人却说翻脸就翻脸,直接沖入了他的坞堡内,先将自己和家眷控制住,然后驱使着堡寨内的男丁马上开始加筑高墙。 这是,出事儿了? 老人年纪大了,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雄心意气,在这个时候,他咬了咬牙,主动帮燕人安抚坞堡内的其他人,让他们好好配合燕人。 老人所求的,不过是不管出了什么事儿,能让自家的坞堡少见点血就行,至于是否是从贼又或者是助纣为虐什么的,他没这个念头,也没有往这上头去寻思。 毕竟晋地只知三大家族而不知陛下已有太多年头了,如果说燕人的军制和蛮人很相似的话,那么晋人就是在政治制度上和蛮人很是靠拢。 换句话来说,晋国在很久以前就是一个打着「晋」这个旗号的联盟,晋地百姓可真没什么忠君爱国的思维,也没什么大义的归属感,无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哪家来了就听哪家的话。 也因此,在赫连家和闻人家的主力被一举葬送后,半个晋国近乎是闻风而降。 这一点,干国人虽说战斗力不咋的,但软实力方面,却是高得多得多。 郑凡披上了甲冑,配着刀站在城垛子上眺望远方,忽然出现的变故打乱了先前的所有部署和蓝图,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了,眼下,郑凡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视野之中会出现兵马的身影。 就剩这点家底子了,还等着攒火苗呢,可千万不能都交代在这里,否则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主上切莫忧虑,司徒家就算出兵,晋地这么大,也不可能就直奔咱们这儿过来。」梁程安慰道。 郑凡环顾四周,发现瞎子不在这里,再看着梁程,郑凡苦笑道: 「阿程,你知道如果瞎子在这里的话,他会说什么么?」 「说什么?」 「他会让你闭嘴。」 「……」梁程。 私底下,瞎子曾和郑凡说过,其他人说话应验了,可能是巧合,但梁程的巧合,也太多了。 归根究底,可能还是因为这货本身就是大殭尸,这种大邪物可比什么在你家门口号丧的乌鸦要晦气无数倍,什么太岁,什么不吉利,在梁程面前,都上不得台面。 这时,哨骑策马回来,没入堡,直接在墙壁下面对上头的郑凡和梁程禀报导: 「军门,前方有一支兵马正在靠近!」 郑凡看向了梁程, 梁程装作不知道郑凡正在看着自己, 问道: 「对方人数多少?」 「数百骑。」 郑凡闻言,长舒一口气。 数百骑,那还不算多。 然而,很快,又策马而归一名哨骑,这名哨骑后背上还插着一根箭矢,不过应该是卡在甲冑里了,伤势并不是很重, 「军门,东边二十里方向出现了一支规模巨大的骑兵!」 很显然,先后两名哨骑探测到的东西不同,而后者,应该是外放出去得更远才是。 最起码,都是见过阵仗的士卒,哨骑又是军中最精锐的一批骑兵才有资格担任,也不可能出纰漏到将数百骑看错成「规模巨大」。 「人数有多少?」 「近万!」 近万? 近万是个很模煳的词彙,要知道,一个地方聚集的人一旦过万,那就是呜呜泱泱,靠哨骑的探测,哪怕再有经验的哨骑,也很难给出准确的数字,外加别人又怎么可能没外放出哨骑? 而骑兵就更难推算了,骑兵行进时的粉尘,又是人又是马的,想探测出对方的具体数目,近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不过,近万这个大概数目,已经很惊人了,而且基本都是骑兵。 郑凡再怎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会做出率麾下兵马主动和对方硬碰硬的举动。 所以,在此时,郑凡又看向了梁程,反正乌鸦事件已经触发了,所以这会儿还是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说吧。 「主上,这座坞堡比不得翠柳堡,但已经算是方圆唯一可依靠之地了,若是此时离开,除非抛去所携一切辎重快速撤离,否则很大可能会被后方司徒家的兵马给追上。」 到时候,在旷野上,人数劣势就太过清晰了。 郑凡听出了梁程的意思,道: 「所以说,还是守在这里?」 「守吧,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北面的李豹和南面的靖南侯不可能不出兵的,我们是有援兵的主上。」 郑凡点点头,道:「那就守城吧,带来的财货,能发的都发了,这座坞堡的人,也给他们发了,再许诺他们这次好生帮忙做事,日后叙功时,少不得替他们请功。」 「原来主上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嗯?」 「先前属下在下面时就看见瞎子和四娘他们在分发财货了,主上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第543页 「这样拍马屁,会不会太尴尬一点?」郑凡问道。 我什么水平,你特么心里不清楚么? 郑凡自认为,打从这世界甦醒,他的优势有两个,一个是日益进步的演技,另一个就是好运。 其他方面,完全是被这些魔王们全方位吊打。 梁程闻言,道: 「属下下次注意,争取改进。」 「嗯,对,这拍马屁,最好润物细无声一点儿,响屁不臭,无声的屁,才能熏到人。」 「……」梁程。 梁程有些愣神,讲真,让他一个大殭尸放下身段和郑凡聊什么屁响不响臭不臭的问题,他真的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倒不是矜持,而是不符合自己的人生观。 郑凡也就没再难为梁程,目光看向前方,却看见那边已经有近两百骑兵正在快速向这边疾驰而来。 「是先锋军么?」郑凡问道。 梁程马上进入了角色,摇头道:「对方马蹄步调凌乱,显然是在竭尽马力奔逃,这不是先锋军,更像是逃跑的溃兵,不过还保持着不错的编制。」 郑凡又认真观察了一下,点点头,战马到底不是烧油的摩托汽车,它是活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骑士是不可能这般竭尽马力的。 先锋军优势在握,必然会预备着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厮杀,所以会刻意地节约马力。 许是看见了坞堡上打着的大燕黑龙旗,那支骑兵直接来到了坞堡下面。 领头的一人肤色很黑,穿着一件紫色的锦袍,直接喊道: 「朕乃晋国皇帝,速速开门,让朕进去!」 这人喊得十分着急,因为在身后,大量骑兵已经快追来了,确切地说,这支司徒家的兵马,就是瞅着他这位晋皇来的! 城墙上,郑凡和梁程对视一眼。 虽说场合不合适, 但郑凡还是忍不住: 「嘿嘿。」 第十章 抬棺而战 昨天的你我高攀不起,今天的你我嘿嘿嘿。 命运,就是这般的神奇。 郑凡清楚,晋皇有自己的难,但再难,这么多日子共同行军的路上,想来见见自己,终归是有办法的。 但人家就是瞧不上自己,觉得没必要在自己这个小军头身上浪费燕皇对自己的大度。 要是在这里的是李富胜或者李豹,这晋皇肯定能和这俩大老粗把酒言欢,什么猜忌,什么忌惮,都去见鬼吧,甚至亲自和这俩北方来的粗鄙汉子玩儿酒令聊女人也能完美融入其中。 身为皇帝,这点魄力都没有的话,怎么可能做开门揖盗的事儿? 得, 人家瞧不上你就瞧不上你吧,郑凡心里一直很有逼数,除了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小六子之外,也能看得开。 但现在倒好, 晋国皇帝被司徒家的大军给追着像是撵兔子一样跑了过来,还跑到了自己跟前,请求自己开城门庇护他。 风水轮流转啊,你特娘的也有今天? 你的马车呢? 你的侍女呢? 你的黄金痰盂呢? 你的皇帝架子呢? 讲真,这会儿的郑城守是真有一种前任嫌自己穷离开自己到头来经过社会毒打后又跑过来求自己复合的快感。 但快感归快感,得意归得意,在这个当口,意气用事没有什么必要,眼下随着司徒家的登基起兵,刚刚平復下来的晋国局面一下子变得极为混乱起来。 对于郑凡来说,迅速地平定这场混乱才是对自己而言利益最大的事,否则自己的盛乐城城守还怎么当? 总不能从翠柳堡又跑到这座不知名的坞堡里来继续当守备吧? 要真这样,南望城的许胖胖要是知道了,得晚饭再加八个鸡腿以作庆贺,又是标准地比离开了我却日子过得越惨我越开心的套路。 「开城门,迎接咱们的晋国皇帝陛下。」郑凡下达了命令。 城门被打开了,晋皇的这支兵马开入了进来。 郑凡对梁程道:「先前为了和晋皇好好地聊天,瞎子和四娘他们可没少收集关于这位晋皇的事儿。」 这就跟骗子行骗一样,你得提前去踩点,了解你目标的喜好。 当然了,按瞎子的说法是,这算是方外之术的一种,算卦师傅常用的,先套话,你要是走长途的,就跟你说近期别经常上路,你要是种地的就跟你说天象,你要是走体制的,就跟你说贵人和小人。 提前套话,再自己重新挖坑,算卦师傅没这点儿本事可混不了饭吃。 「属下知道。」梁程点点头。 「最后分析来分析去,你知道瞎子给这位晋皇分析出怎样的一个人设么?」 「还请主上示下。」 「倒也有趣,敢自己开南门引燕军入关,能放下身段见着两位侯爷主动下跪,倒也算是狠辣果敢的主儿。 但他做事儿,有点用力过勐的意思,看似一直在跪,也一直在卖国,如今当了个儿皇帝。 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说白了,也是挺刚愎的一个人。 燕皇是高屋建瓴,格局高大,干皇我也见过,可能确实不会打仗所以被耍了一道,但做人做事的学问当真是玩儿得炉火纯青。 这燕皇干皇比起来,这位晋皇就显得年轻多了,外人都认为他是怯懦之人,反而让他更坚信自己是卧薪尝胆有图谋有远见的智者。 第544页 待会儿我就故意拿先前冷落的事儿去刺他,撩拨他火气,信不信等稍后他知道我是谁后,反而会觉得我耿直值得结交? 甚至会觉得我是个二百五,可以扶持日后再来摘果子。」 「这……」 「这是剧本,先和你说说,我也好理一理思路,老实说,现在我才发现,上辈子画漫画可能是个错误,应该去考上戏的。」 没多久,甚至没等郑凡主动去请见,晋皇本人就直接来到了城楼上。 近距离瞧着晋皇,郑凡第一反应是——真黑啊。 印象中一些电视剧的包拯,哪怕化了妆,也没晋皇黑啊。 「将军,司徒家兵马距离这里不远,还请将军速速封闭城门!」 晋皇的语气里,加了一些客气词。 郑凡却摇摇头,道:「不急。」 堵住城门这事儿,堵住的可不光光是敌人,也堵住了自己突围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时,郑凡不想下这种决定。 因为人可以借着绳索或者吊篮下城墙,但战马你怎么运出去? 战马运不出去,你还想突围? 归根究底,郑凡心里还做着实在不行,大不了脱了这身官袍带着魔王们继续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为大燕殉国或者殉城,郑凡还没这份觉悟。 「将军?」虞慈铭显然还准备再劝说。 郑凡却有些不耐烦道:「陛下,该如何打仗,本将知道。」 虞慈铭愣了一下,自打自己打开南门关引燕人军队入晋以来,从南北二侯加上燕皇,都对自己很是客气,这还是他第一次遭遇到来自燕人的轻视。 「还请陛下将您的部下交出来,交由本将指挥。」 「这是必然。」虞慈铭在此时丝毫不含煳。 「嗯,那陛下下去歇息吧。」 哪儿凉快就哪儿待着去吧。 「将军,朕也是知兵事的,朕也能拿得起刀。」 意思是,他能帮助守城的。 郑凡摆摆手,道: 「陛下龙体贵重,可千万不能有闪失,还请陛下为大局计,下去歇息吧。」 这倒不是郑凡故意在给晋皇难堪,而是因为要么不接纳晋皇入坞堡,估摸着司徒家的兵马,他们的目标也就是晋皇,让晋皇带着那支兵马继续奔跑自己这边自然就安全了。 但既然接纳了,稍后要真是开战了,箭矢不长眼,要是晋皇被一箭爆头了,郑凡难不成还得举着晋皇的脑壳对着对面喊: 「晋皇挂了,我们不要打了!」 这何苦来哉? 「将军对朕似乎有成见。」 郑凡则笑着反问道: 「要供着?」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你……」 「陛下,安生下去歇息,别耽搁末将做事儿。」 「那我,就先下去了,这里有劳将军了。」 晋皇倒也沉得住气,不过转身刚走两步才记起来回头问道: 「疏忽了,还未询问将军是?」 「郑凡。」 郑凡是没脸加前缀了,盛乐城城守,盛乐城都沦陷了,加这个前缀打自己的脸? 「呵呵呵呵。」 晋皇笑了起来,很是直白道: 「郑将军也是真性情。」 显然,晋皇是知道这位郑凡郑将军是谁的,毕竟见不见是一回事儿,跟着自己的队伍走了半个月,要是连人家名字叫什么都不晓得那真是太愚钝了。 如此来看,郑凡对自己的态度这般生硬,也确实是理所应当了。 这个郑将军,还真是个直脾气,傻乎乎的一个人。 晋皇大礼下拜, 诚声道: 「前些日子,慈铭也有苦衷,怠慢了将军,如今将军不计前嫌,庇护慈铭,慈铭感激不尽!」 郑凡马上眼眶一红, 先前的不满和生硬全都不见了, 主动走到虞慈铭面前抓住虞慈铭的手, 呛声道: 「陛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是末将未能领会陛下苦衷,是末将小心眼儿了。」 晋皇和郑凡双手互相抓着,两个人慢慢直起身子,晋皇道: 「将军,等大燕天军击退了司徒叛逆,慈铭定然摆下酒席,和将军把酒言欢!」 「我请,我来请,还请陛下赏脸。」 「客气了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那朕就先下去了,但凡将军有所需,朕又有的,直接差人来知会一声。」 「陛下圣明。」 二人又是一番「依依不捨」,虞慈铭转身下去了,毕竟这会儿也不是聊天说话的时候。 下去时,眼角内有一缕精光闪过,心道: 如此看来,此人虽说有些跋扈,但也算是率真,格局虽小,功利心却极强,日后不是不可以操控。 看着晋皇下去了, 郑凡则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梁程道: 「你信不信,他下去时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沙雕。」 「主上,这种玩心眼儿的活儿,属下玩不来的。」 「你哪里是玩不来,只不过是大部分时候你懒得玩罢了。 对了,昨儿个晚上睡觉时我忽然想到了一点,咱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就跟美国那边大选一样。 我呢,就负责在台前表演,你们就是我的智囊。」 第545页 「主上自谦了,其实,一开始属下真是这般想着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又经歷了这么多的事儿,主上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 这不是拍马屁,真的。」 「瞧着,还说自己不会拍马屁,后面那一句此时有声胜无声,不错。」 梁程露出微笑。 郑凡则双手撑在城垛子上,看向远方。 远方的视线里,已经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司徒家的大军,来了。 坞堡内的燕军和民夫全都被动员上了城墙,同时一些守城器械也被推运了上来,但数量并不够,所以坞堡内已经在拆房子用了。 这时,坞堡内,薛三和阿铭带着几个人,将一口棺材运了过来。 郑凡心领神会,拔出自己的刀,举起, 对着四周的守军高唿道: 「本将已经替自己预留好了棺材,堡在人在,堡亡人亡! 本将军,与你们同在,一起死战!」 四周,无论是原本翠柳堡带出来的手下还是这座坞堡内刚刚分发到财货赏赐的民夫青壮在此时都被注入了鸡血,一同举着兵刃高唿: 「死战,死战!」 郑凡则撇撇嘴,小声道: 「觉得自己真脏。」 梁程也点点头。 紧接着,郑凡又对着下面喊道: 「将本将军的棺材抬上来,本将军就站在棺材边守城!」 第十一章 交易 棺材被运送上了城楼,放在了正东这一面城墙的中间,郑凡就直接坐在了棺材板上,马刀横亘在身侧。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无比悲壮了,冷兵器战争中,主将能否起到身先士卒的作用,往往对下属有着极大的带动性。 李富胜的那一镇兵马可以说是镇北军六大镇中最擅长啃硬骨头的一镇,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每逢沖阵厮杀,李富胜总喜欢沖在第一个,麾下儿郎们自然也就嗷嗷叫地跟着一起死战不退。 眼下郑凡倒不是临时抱佛脚学李富胜,而是因为棺材内躺着的沙拓阙石可以说是现在自己的最大倚靠。 要真是战局最后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沙拓阙石自然不可能再藏着掖着了,自己到时候再喊出他带自己跑路。 生前沙拓阙石可以在面对上千镇北军铁骑时数次穿凿,如今死了变成了殭尸,实力上应该是有所下降,但逮着对方一个薄弱环节带自己一个人冲出去,概率应该是不小的。 至于其他魔王,在他们看来,郑凡能活下去,他们自己再想办法遛就行了,实在不行挂了也就挂了,不管怎样,总比郑凡这个主上一旦挂掉大家集体暴毙来得要好得多。 司徒家的兵马已然兵临城下,这支兵马看样子倒也算是雄壮,确实是有强军风采。 据说当年刺面相公还在时曾说过,兵马就和刀一样,一直搁在那里不用,再好的宝刀也会生锈。 就算是坚持时不时地擦拭,毕竟刀锋未曾染杀气,再精心地呵护,也无非是表面光亮的样子货罢了。 也因此,干国西军自刺面相公开始,就将防区扩充到了西南囊括了北疆,就是拿来磨刀用的。 试想一下,这次燕军南下,若是没有西军充当中流砥柱的作用,说不得干国局面早已经崩坏,所谓的借道伐晋,也就没必要了。 按照这个理念,晋国三家,赫连家和闻人家位于晋国西部,闻人家北面是赫连家,南面是诸多小国,也因此,闻人家的地利优势最为安逸,坐拥四大国中枢位置,商贸发达,战事贫乏,三大家族之中,可以说闻人家最为富有。 赫连家虽说北面接着天断山脉,但因为那一段的山脉和燕国也接壤的缘故,很早开始,里头的野人聚落就不多了,除了提防燕国以外,赫连家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动用刀兵的机会,就算是对燕国,若非这次觉得逮着一个大好机会,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反倒是司徒家,北面天断山脉野人聚落众多不说,更东北的广袤无垠的冰霜雪原之中,聚居着更多的野人部落。 若是将晋国的野人威胁分为十份,那司徒家可以说一家就承担了七八份的样子。 更别提司徒家南面和楚国接壤,双方这些年来你来我往,抽空就要来那么一下子。 兵马一直处于调动和备战的状态之下,所面对的对手也不是农民造反,这样子的兵马,想不彪悍都难。 这大概也是燕皇在结束第一阶段战事后想要和老司徒家主言和的原因之一吧。 而此时,司徒家兵马之中出现一支持旌骑兵,直接开赴城下。 郑凡抬起手,示意不要放箭。 这个活计郑凡熟悉,当初在上京城下自己也做过,不过和当初的自己比起来,人家这支队伍明显就正规多了。 还有一个身穿着红色官袍的文官压阵,手里拿着一卷黄轴,想来应该是所谓的圣旨。 「大成皇帝有旨,此次起兵,非愿与燕国动刀兵,只为将晋伪帝擒拿以治其祸乱三晋之罪。」 似乎是也考虑到丘八们的文化素养不高,所以这位成国的文官也没文绉绉地念诏书,而是用自己的话喊了出来。 郑凡笑了笑,他司徒家认为虞慈铭是伪帝,但在燕国,燕皇可是承认晋皇身份的,自己怎么可能交出去? 虽说站在晋人角度上而言,虞慈铭确实是开门揖盗的卖国皇帝,但小屁孩才会去区分什么坏人好人,成年只会去在乎屁股坐的位置。 第546页 「主上,拖延点时间吧。」梁程开口道。 「除非对面主将是傻子,否则不会信的。」郑凡说道。 「万一真是个傻子呢?」 「行。」 郑凡将身子探出城垛子喊道: 「我方需请示我大燕皇帝陛下!」 多余的,也没必要多说,多说多错。 这名文官倒也不是善茬,道: 「那我等就静候佳音!」 说罢,扯过缰绳开始返程。 司徒家那边到底有没有相信这个缓兵之计,估计是没相信的,因为那支人马马上就开始了扎营,同时开始砍伐附近的树木准备制作工程器具。 若是普通的小堡寨,里面驻军不多的时候,其实一部弓箭手压制,再来一部先锋军攀附登城也就能拿下来了。 但这座坞堡本身就不算小,且因为前些日子的战事燕人入晋,为谋求自保,老坞主还曾专门加固加高过,如今坞堡内郑凡的兵马加上虞慈铭带回来的两三百亲兵,不算坞堡青壮都有两千战兵,司徒家再来势汹汹,除非想直接让自家人马在城下用尸体堆平城墙高度,否则不可能傻乎乎地直接就下令攻城。 「当初在干国时,面对这种城墙,也是脑壳疼得厉害,现在城墙在我们这边,对方都是骑兵,倒也蛮爽的。」 郑凡笑着和梁程打趣道。 「主上说的是,以后我们部队里,步卒也是要常备的,而且规模不能少,拔城时用的上。」 「嗯。」 这时,瞎子默默地从下面上到城楼,来到了郑凡这边。 「瞎子,我说你一直在下面忙活什么呢?」郑凡问道。 大事来临,魔王们各有各的分工,马上进入角色,瞎子先前是在下面安抚人心,但这么着也该早就结束了,偏偏现在都入夜了才上来。 讲真,虽说郑凡也清楚魔王里最会打仗的是梁程,但有事儿时身边没这个老银币在侧,还真少了些安全感。 「主上,属下先前去晋皇的亲兵那里转了几圈,套了一些话。」 「哦?怎么了?」郑凡好奇地问道。 「属下感觉,有一点点问题。」 「问题?」 「是,晋皇和我们分开后,他今晚的一站,应该是信宿城,然后下一站才是回归自己的京畿之地的封国。」 「然后呢?」郑凡忽然感觉到了事情的有些不妙。 「信宿城是有我燕国城守的,而且还是靖南侯麾下的一名总兵官在那里镇守,但属下询问了那些亲兵时才得知,当他们快要抵达信宿城时,司徒家的军队,是从信宿城外忽然杀出的,没能让他们的队伍进得了信宿城。」 「这感情好,说明咱们这边的事儿,就算咱们自己的信使没冲出去,但信宿城那边肯定也会给燕军发信的。」 「不是,主上,属下的意思是,信宿城既然还在燕军手中,那咱们眼前这一支司徒家的军队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间靠近信宿城附近而不被发现的? 上万骑兵,要是纵横于荒野山谷之间,倒是能够隐藏得住,就算是当初靖南侯镇北侯两位侯爷入晋,看似是一招妙棋,但若是没有晋皇自开南门关引燕军进入,真要打起来,那边赫连家闻人家肯定会收到消息做出应对,也不可能真的出现一战覆其两大家族精锐之战果。」 说到这里,瞎子面向梁程,问道: 「阿程,你说,这奇不奇怪?」 「晋地新附,人心未收,这才有司徒家起兵之时,三晋豪强唿应之举,直接形成了规模。 但信宿城既然没有陷落,想将上万骑兵埋伏在信宿城附近,近乎不可能做到。靖南侯麾下的靖南军,以军纪严明着称,这样子的一支军队,不可能麻痹大意到犯下这种疏忽。」 郑凡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问道: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晋皇本就是燕皇要送给司徒家的?燕皇和司徒家的那位新登基的少主皇帝,其实已经达成了py交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现在是在干嘛? 「主上,这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梁程开口道。 「你说。」 「信宿城数十年来一直常驻一支兵马,就是闻人家拿来监控京畿之地的,眼下该城被我燕军掌握。 换个思路来推的话,如果不是燕皇和司徒家达成了交易准备将晋皇像筹码一样送出,信宿城的燕军也没有故意放水。 那么就只能是这支司徒家的兵马一直藏在信宿城的附近,一个燕军哨骑不方便进入和探测的地方。」 郑凡马上回应道:「藏在京畿之地?」 「也就只有那里,可以藏兵且不被信宿城的燕军发现,而等到晋皇队伍要进入信宿城时,提前约定好时间,京畿之地的骑兵提前冲出,这样一来,就算信宿城的燕军发现了他们,一时间也根本就没有应对的方法。」 郑凡「呵呵」了一声, 道: 「所以,这是晋皇自导自演抓自己玩儿?」 第十二章 玩儿脱了 「这不成,不管是燕皇丢他出去和司徒家做交易的还是他自个儿在鼓捣什么把戏,咱都没有拿自己人的命替他们填坑的义务。」 郑凡摸出两根烟,递给瞎子一根,然后两个人原本是靠着墙垛子坐的,现在全都面朝墙垛子蹲了下来。 第547页 现在已经入夜了,在现代,大晚上的在战场上抽菸那是给人当信号灯,在古代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古代是没有狙击枪这类的东西,但还真不缺神射手,尤其是将气血灌输进箭矢之后再射出,射程和杀伤力都会变得很恐怖。 郑凡以前没事儿做就老拿阿铭练箭,对此自然是深有体会。 俩银币对自己的命,向来都是宝贝得紧,肯定不会去乱开玩笑,毕竟晚上在阵线附近布置暗哨或者射手本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所以,菸头朝下,俩人就这么撅着屁股,点着烟。 「主上打算怎么办?」 「既然信宿城那边肯定是有问题的,那结果不是a就是b了,还盘算谋划什么,待会儿抽完这根烟,我就直接下去找那皇帝开门见山地问。」 「主上,若是燕皇故意把他丢出去的,那就是想要让自己不沾任何的因果和怀疑,想以最合理地方式给他送出去; 咱这儿既然已经接纳了,再丢出去,岂不是故意给燕皇脸上抹黑? 这可能比坏了燕皇的算计更让燕皇愤怒和难堪。」 「瞎子,你是没见过姬润豪。」 「嗯。」 「这么说吧,这个皇帝,搁在我们那个时空的古代,真的就是另一个秦皇汉武,而且人家心高气傲得很,虽说玩政治的都脏,但人家应该不屑用这种手段,先招唿好晋皇,再让其于返程途中被卖掉。」 「主上如果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的话,属下是信服的。」 「呵呵,当然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咱们横竖都坏事儿了,这大燕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不是?」 「是这个理。」 「要是这一出都是晋皇自己弄出来的……」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皱眉道: 「问题是就算说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但他这时候和司徒家勾连在一起做什么,人司徒雷都已经登基建国了。」 「主上,属下觉得,如果是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若是这件事是由晋皇催动的,那么应该是其中某个环节出现了令晋皇本人都始料未及的变故。」 说着,瞎子伸手指了指前方,继续道: 「晚上的时候,外面又来了数千骑,外头司徒家大军的规模,已经超过一万五快接近两万了,这不是晋皇能搞出来的阵仗。」 「听说赫连家和闻人家覆灭后,不少晋军军头子转投到了他虞慈铭的麾下?」郑凡分析道。 对这一行为,燕国是默许的,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晋皇现在就如同当初的汪填海。 听到这话,梁程开口道:「主上,外头的兵马士气很旺盛,不似刚刚收整过来的溃卒。」 「算了算了,不分析了,分析得脑壳疼,既然笃定这其中有问题,我待会儿就直接下去问,玩个直接的,不跟他搞什么弯弯绕绕了。」 说罢,郑凡将菸头掐灭,对梁程道:「你在城上看着,小心晋人晚上夜袭。」 「好的,主上。」 当局面一团乱麻时,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甭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当中给它切开。 至少,郑凡是这般认为的,其他事儿为了日子过得去,装装煳涂也不是可以。 但眼下涉及到自己以及自己身边一大帮人的生死存亡,再稀里煳涂地,就没意思了。 原本护卫在晋皇身边一起进坞堡的一干人马都被调派上了城墙,所以,当郑凡领着近百甲士过来时,晋皇身边其实也就只有两个护卫加两个侍女。 是的,老坞主没改变他的习性,继续送孙女。 而且郑凡还发现了,这规格比自己还高,自己那边先前只说送一个孙女暖床,这边直接送俩。 当然了,这也能理解,虽说虞氏皇族这一甲子以来早就不值钱了,晋人不知晋皇也很久很久了,但人家到底是正牌的皇帝。 对于老坞主这种小豪强而言,能巴结上晋皇,哪怕不冲着他的权势,嗯,晋皇也不剩多少权势,但哪怕让自己多俩皇子外孙,也是划算至极的买卖。 没有等通报,郑凡直接走了进去,两个护卫本想阻拦,却被郑凡身边的甲士强行卡住了身位,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架势,这使得俩护卫也不敢造次。 等郑凡进来时,看见晋皇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尽管在此时,他依旧保持着属于自己的优雅。 但这份优雅,却给郑凡一种「他很装」的感觉。 整个东方四大国,见过三家皇帝的人,真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郑凡都见过,而且还说过话。 相较而言,燕皇是霸气天成,干皇是洒脱写意,都是一种「修炼」到极致的自然表现。 他们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很相似,那就是都挺随和,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很自信,不用故意端着架子摆出威严的姿态来宣告自己的身份。 换句话来说,谁愿意天天装着过日子?不累么? 但晋皇不同,他很装,因为自打他继位起,就没真正意义上享受过九五之尊的感觉。 越是心虚的人,才越是渴望用这种外在表现的方式来将自己给「端着」。 见郑凡进来,晋皇有些疑惑地放下粥碗,道: 「郑将军用过晚食了么?」 到这会儿了,还在想着礼贤下士。 郑凡不感冒这个,若是先前什么都不知道时,倒是愿意配合晋皇玩儿一出类似刘备摔阿斗的戏码。 第548页 但现在,没那个兴趣。 「都出去。」 郑凡很生硬地说道。 虞慈铭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挥了挥手,温和道: 「都出去吧。」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郑凡和晋皇两个人。 「郑将军是有什么军机要情和朕说么?」 郑凡在晋皇面前盘膝坐了下来,在这一刻,郑凡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权力层面的区别对待。 燕皇、干皇甚至是南北二侯,在自己面前时,也不是怎么端着架子,时不时地笑骂调侃,显得很是接地气。 但越是这般,反而让郑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眼下面对晋皇时,郑凡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放肆,还不是欺负你这皇帝有名无实? 归根究底,自己也是在戴着有色眼镜在看人。 「有件事,本将军想要和陛下说说清楚。」 「郑将军请讲。」 「陛下的队伍是在信宿城郊外被外头的司徒家乱军给追上的?」 「是。」 「陛下应该清楚,信宿城里驻扎的,是我大燕靖南军中的一部,靖南军乃我大燕精锐,军纪严明,极少出现纰漏和懈怠。」 「朕知道。」 「我就直言了吧,陛下,我现在怀疑,您是被我家陛下送出去给司徒家的礼物。」 晋皇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开门见山,不过到底是皇帝,适应能力还是强的,稍微错愕了一会儿后马上就道: 「郑将军是如何得知的?」 「信宿城不可能对外围出现了大军而全无反应的,我只能往这边去猜。」 「那郑将军意欲何为?将军收留了朕,岂不是坏了你家皇帝陛下的谋划?」 郑凡摇摇头,道: 「事实上,陛下您既然见过我家皇帝陛下,应该清楚我家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将军没收到知会,见到您被追逐,将您收留,就算是坏了我家陛下的谋划,我家陛下也不会因这事儿而责难我。」 「这可不见得,帝王心,似海深。」 「可能陛下还是不了解我,我大燕三皇子,就是被我亲自废掉的。」 郑凡也觉得好玩,三皇子被自己废掉的事儿,都快成自己的标籤了,时不时地还能拿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既然郑将军如此诚恳,若真是如此,郑将军打算如何善后?」 「难了。」郑凡感慨道。 「是,很难。」 因为见到的人太多了,想灭口,根本灭不完。 「不过,我这人有一个优点。」 「愿闻其详。」 「我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 「哦,好习惯。」 「如果这事不是我家陛下安排的呢?」 「那是谁安排的?总不能是朕吧?」 郑凡听了这个反问,嘴角带着微笑,盯着虞慈铭。 虞慈铭也带着微笑,和郑凡对视着。 少顷, 虞慈铭点头道: 「哟,巧了不是,还真是朕。」 虞慈铭承认了。 郑凡默默地将佩刀放在了身侧,同时不经意间伸手摸了一下放在胸口的魔丸, 道: 「陛下所欲何为?」 这个晋皇,还真是个会折腾的主儿。 自己造自己国家的反在前, 再自己追杀自己在后, 搁在影视剧里这种情节简直就是无脑抢戏。 「既然郑将军已经如此诚恳开诚布公了,朕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城外的大军,是受朕的旨意提前埋伏在了京畿之地。 信宿城的燕军,也不敢进入京畿之地去探查什么。」 事儿,解释通了。 郑凡对这件事,真的很感兴趣。 其实,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赴任城守的话,还真可能会被当做提线木偶一样,被玩儿得团团转,还以为天下掉下个晋皇妹妹让自己得了便宜。 得亏自己麾下的魔王们各个都是人精,及时发现了不对劲。 晋皇嘆了口气, 手指放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道: 「无他,求活耳。」 「谁要杀您?」郑凡问道。 「郑将军,其实这世上有些人,不是为命而活。剑客为剑而活,文人为诗歌文章而活,身为帝王,若是彻底沦为了摆设,那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郑将军,这个道理,您能明白么?」 「吃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吃。」 听到这话,晋皇眼睛顿时一亮,顿觉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早一点能和对方相交的话,这一路上,也不会那般寂寞。 不过,晋皇心里还有一层疑虑,那就是先前在城墙上的表现和眼前的表现,这个燕人将领,完全给他两种人的即视感。 其实,这会儿无论是郑凡还是晋皇,在看对方时,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初始印象都是沙雕,但慢慢地却发现,不仅仅是沙雕那般简单。 「事已至此,还请陛下明言,毕竟战阵上刀枪无眼,我也得对自己的手下负责。」 你玩阴谋诡计玩什么政治套路,你尽可去玩儿,你去祸害你晋国的百姓我反正无所谓,但你想让老子的兵给你去陪葬,那对不起,老子不玩儿了。 第549页 「郑将军应该清楚,朕自开南门关,所求的是什么,无非也就是一个『活』字,朕本想着,在燕人的扶持下,虽然脸上和史书上不会光彩,但大概有尊严地活下去,问题也不大。 只要你们燕人还想在晋国保持统治稳固,就必须把朕这个牌坊给供起来,只要你家陛下还有着一扫东方的雄心,就必须得善待朕。」 「确实如此。」 「但司徒家登基了,建国了。」 「所以呢?」 「三晋之地,朕之作用,无非有三,一则给他国君主看看,投降了燕国,也能保证衣食无忧锦衣玉食; 二则是安抚三晋之地的人心; 三,则是震慑压制司徒家,朕这个正牌晋皇在这里,司徒家身为家臣,在正统名义上,就一直得被压制着。 你燕人这番征伐,还动用了镇北军出征,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并不想和三晋之中势力最大根基最深的司徒家在此时开战。 然而,老司徒家主忽然故去,司徒雷登基建国,看似是一招激进的落子,却已然将朕的存在必要给抹去了大半。」 郑凡微微皱眉。 「你们燕人曾对司徒家许诺过,若是司徒家肯降,归顺燕国,可以保留封国,燕国可以承认其国主地位。 老司徒家主直接拒绝了,他说自己是晋人,不做燕人的走狗。 然后, 他死了。」 「交易,是和司徒雷达成的?」 晋皇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你们燕人想要的,是一个平稳的三晋之地,让司徒家登基建国,彻底分割三晋之地,很符合你们燕人的所想。 但这般之后,朕又将如何自处? 朕原以为你燕国虎狼之心很大,定要一吞三晋才罢休,如今却浅尝辄止了。」 本来,你是晋国皇帝,不管再怎么如何,都代表着法理上的晋国正统,虽然京畿之地不大,也就一郡之地,但最起码依旧能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 现在司徒家登基,明摆着不认你这个皇帝了,要是燕国还想顺势再打一仗一鼓作气地灭掉司徒家一统晋国,完全可以继续打着他的招牌进行讨逆。 但问题是,燕国这次大战,数十万骑兵的动用,已经掏空了家底子,正准备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没看见镇北侯都已经带着一部镇北军赶回北封郡了么? 这是短时间内不想再打了,想着先消化这一阶段的胜利果实,也因此,燕国朝廷甚至和司徒家达成了协议,你建国吧,咱们就一起把晋地给分了算了。 这种默认的格局下,晋皇的存在就极为尴尬了。 「陛下这般做,是为了挑起我燕国和司徒家的大战?」 晋皇点点头,感慨道:「只是为自保而已。」 承平的晋国,对于这位皇帝而言,是个极其不利的局面,只有晋国继续在打仗,继续在动盪,他才有继续存在的需要。 甚至,还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郑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晋皇和李富胜很相似,脑子似乎都有病。 为了自己的执念,可以做出任何偏激的事情。 又或者是这个皇帝从自开南门关开始,就迷恋上了这种豪赌。 「也就是说,外面的兵马,是陛下您的兵马?」 「赫连家和闻人家被灭之后,朕倒是接收了不少三晋骑士,充实了一番禁军。」 这算是承认了。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 「陛下,我还是不清楚您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挑起战火?制造紧张局面?这些大而空的目标,在具体事情上反而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因为没有目标,所以才想将这潭水搅浑,否则永远都不会有目标。」 这是晋皇给出的答案,先搅乱了,再看呗。 「哦,这样子啊。」 郑凡站起身。 晋皇则重新端起了粥碗,准备继续喝粥。 「陛下,您就这般全都告诉我,就不怕我上书给我家陛下?」 「朕不怕的。」 「为什么,我可是燕人。」 「朕还是晋人,还是晋人的皇帝,却不是也为了自己的皇位挑起战端让我三晋百姓遭受荼毒?」 「不不不,不一样,我比较纯粹。」 「或许是吧,郑将军,你所求为何,朕心里清楚,乱局之中,你我自可相互扶持。 外面的兵马暂且不用多虑,围城两日后,他们自会散去。 你郑将军这份擎天保驾之功,自可领着就是,纯当是朕送给郑将军的见面礼。」 「不是……」 郑凡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郑将军还有何事?」 郑凡重新转过身,看着晋皇,道: 「陛下刚刚说过,城外的大军,是陛下的人马?」 「是。」 「陛下,可否随我去城墙上走一趟。」 「先前让朕下来歇息,可是将军你啊。」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有些事情,我得确认好了后才放心。」 晋皇微笑着站起身,走到郑凡身侧,道: 「那朕就陪将军去城楼上看看,安一安郑爱卿的心。」 「陛下请。」 郑凡和晋皇一起走了出来,二人周围被人很刻意地拉开了一定距离。 第550页 出来后,更是并排走上了城墙。 晋皇看着城楼上哪怕是晚上依旧在严阵以待的甲士,有些歉然道: 「让将军手下的虎贲们忙累了。」 「这个不打紧,就算战事不开,纯当是演武也是不错的。」 晋皇双手放在城墙上,眺望东方,道: 「将军可知对面领军者是何人?」 「还请陛下言明。」 「他姓虞,叫虞化成,是朕的亲兵卫大将军。」 「哦。」 哦,没听说过。 「他其实是文武全才,只可惜受朕拖累,一直未能施展拳脚,日后朕自当为你们引见。」 「好,好。」 「不过他的亲哥哥,郑将军应该是听说过的,他叫虞化平。」 「还是没……」 「江湖人称,晋国剑圣。」 「咳咳咳……」 这个确实是听说过。 「陛下,所以晋国剑圣,是皇家人?」 「远亲了,远得不能再远了,但到底都是虞姓。」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一道哨箭忽然升空,带来唿啸之音。 城墙上的梁程马上高唿: 「敌军夜袭,准备迎敌!」 一时间,无论是守夜还是在打盹儿的甲士全都被发动了起来,开始奔赴城墙。 城墙上,晋皇的脸色有些阴郁,看向郑凡,道: 「郑将军,这是何意?」 「敌人夜袭准备攻城。」郑凡回答道。 哨箭是薛三射出的,身为一个刺客,薛三是在坞堡下面隐藏,所以可以提早发现敌军动向做出预警。 别人可以不信,但对自己麾下的魔王,在这些事上,郑凡是百分百的信任。 「荒谬!」 晋皇呵斥道。 郑凡懒得和晋皇多哔哔,直接一把压着晋皇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蹲了下来。 「嗖嗖嗖!!!!」 一阵箭矢从城下射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 还有密集的喊杀声, 对面的兵马, 真的夜袭攻城了! 晋皇原本还以为是郑凡在煳弄自己,但眼下的声势是不可能作假的,一时间懵在了那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时,阿铭和四娘已经来到郑凡身边,这是标配,战场上任何时候,主上身边都至少得有两个魔王在保护着。 阿铭看着那边浑浑噩噩的晋皇,问道: 「怎么了?」 郑凡默默地抽出长刀, 道: 「他玩儿脱了。」 第十三章 剑圣 这会儿,已经没功夫去管失魂落魄的晋皇了,晋军的先锋军已然开始强登城墙。 这毕竟不是大城,只是一座加固后的坞堡,前头的晋军用钩锁先行,后头的直接将刀剑兵刃用牙齿咬住空出双手进行攀附。 夜袭所用,定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晋军各个悍不畏死,有的钩锁被斩断后摔了下去,但只要还能站起来的,都重新开始继续攀附。 哪怕是面对上方射下来的箭矢,这些晋军也都浑不在乎,中箭就中箭了,倒下去就倒下去了,但只要还能继续行动的,就又会重新爬起再战。 下方的晋军弓弩手哪怕地形劣势,却也依旧和城墙上的燕军进行对射,最大程度地给己方攀城袍泽提供掩护。 「这帮傢伙有毒吧,这般悍不畏死之前是怎么被两个侯爷给灭了半国的?」 郑凡忍不住开骂道。 战场的氛围,想让人文质彬彬都难,尤其是当郑凡一刀将身前墙垛上的一根钩锁给斩断时,一根箭矢直接射中了自己的胸口。 好在,儿砸给力,给自己挡下来了。 但郑凡可真是被吓了一跳,连带着旁边的阿铭和四娘也都跟着吓了一跳。 郑凡伸手,摸了摸后头的棺材板,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 阿铭马上站在了郑凡身前,却被郑凡一把推开,明明嘴唇都在哆嗦,却依旧喊道: 「让开,让老子杀人!」 阿铭见状,也就没有再强求,而是和四娘一人一边,护持着自家主上的两翼。 李富胜说过,郑凡想进阶,还缺一口气,这口气想补,很简单,那就是杀人。 所以,饶是心里慌得一比,但郑凡依旧咬着牙主动在第一线厮杀。 坞堡的城墙毕竟不高,很快就有不少晋军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上。 虽说他们之中绝大多数在刚登上来时就被前方等待的燕军用马刀用弓箭又或者是用长矛直接掀翻,但他们所求的,无非是一个遍地撒网罢了。 只要有一点可以突破开来,占据和撑住,就能将后续的袍泽不断地接应上来。 且,他们似乎是真的有所准备。 没多久,在郑凡西侧的一处位置,忽然出现了数十个身上可以发光的晋兵,他们统一穿的是普通晋军士卒的甲冑,丝毫不起眼,但在攀附到一定高度后,直接运转气血唿啸而上,十多个人不惜性命地向前冲杀,后续的人马上跟进,居然真的被他们在城墙上给清扫出了一片区域。 「啊啊啊啊啊!!!!!!!」 这时,一声大吼从城墙上传来,身上全副甲冑被包得像是个大铁罐头似的樊力宛若蛮兽一般挥舞着一双大斧直接碾了过去。 第551页 「去帮阿力!」 「主上,我去!」 梁程喊了一声,跟着一起沖了过去。 坞堡的城墙上宽度不大,正常的大城城墙上是能容纳好几辆马车并排行进的,这座坞堡显然不可能有这种标准,但也因此,狭窄的空间,反而给了樊力这种大铁罐头极大的优势。 不要拼什么招数了,也不要斗什么厮杀经验了,直接撞上去,一斧头下去,就完事儿了! 且有梁程在樊力身侧进行掩护,梁程本身肉身就很强悍,两个魔王配合得又无比默契,一个在前面沖,一个在身边补刀同时警惕那些企图近樊力身的晋军。 而这时, 瞎子直接下令道: 「放箭!」 两翼以及城墙下的弓箭手马上张弓搭箭,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还是将手中的箭矢射出。 「噗!噗!噗!噗!!!」 「叮噹叮噹!!!」 箭矢射在樊力的大铁罐头上,大部分都被弹飞,少数就算射入了甲冑,但樊力皮糙肉厚的,也不打紧。 梁程则俯身而行,藉助樊力的大躯给自己挡住了大部分箭矢,虽说有两根箭矢从其后侧射来,一根射中了左臂,一根射入了后背,但一来有甲冑防护抵消,二来殭尸体魄本就梆硬, 也没多少大碍。 反观晋军那边,因为要攀附城墙且又要注重速度的关系,这帮晋军之中的高手精锐本就没有披重甲,大部分都是穿着较为轻便的皮甲,防御力上自然就弱了不少,面对这种不分敌我的箭矢覆盖,你要么翻身跳下城去否则就只能站在那儿挨射。 换做其他兵马守城,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举措的,很可能敌人没崩自己这边先崩了,就算特意放开了一片城墙专留给敌人也不可能,这等于是自己缴械投降。 也就只有郑凡这边,坐拥两个体魄强悍的魔王,才敢玩儿出这么一手,两个魔王先堵住敌军,再来一波无差别的互相伤害。 效果,自然是极好的,等到附近的燕军重新掩杀过去时,先前近乎已经被晋军打开的缺口,再度被补了回去。 也就在此时, 哨箭之音再度响起。 梁程顾不得拔出自己肩膀上的箭矢,对着堡内喊道: 「左继迁!」 坞堡内,左继迁马上起身,在其身侧,有两百多名席地而坐在战马旁的骑士。 「上马!」 左继迁翻身上马,同时马刀向前一挥, 「沖!」 「咔嚓……」 坞堡的门在此时被打开了。 外头的晋军都愣住了,但很快,从门内传来了马蹄的奔腾轰鸣。 两百骑兵直接冲出了坞堡,手持马刀,对着坞堡下的晋军就是一阵砍杀。 城墙上,郑凡刚刚一刀砍翻了一个企图攀附上来的晋兵,看着下方已经冲出坞堡的那支骑兵,眉头微皱。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薛三依旧藏在晋军大营和坞堡之间,第一次哨箭,是通知这里敌人要夜袭了。 刚刚的哨箭,则是传递了另外一层消息,那就是晋军主将见先登士卒没能成功在城墙上破开口子,所以并不准备在此时强行催动大规模攻城。 也就是说,晋军在此时,是首尾脱节的状态,梁程命左继迁出城冲杀一波确实是正确的决定。 不过,这种决定,也是建立在对薛三侦查能力有着足够信心的基础上的,换做其他人,要是发出的信号有误,人晋军很可能就直接趁着这个机会夺门而入。 所以,自己命好呢不是,人家穿越者还要苦逼地白手起家,自己这边直接给人才满配了。 一番冲杀之后,左继迁并未恋战,及时领兵回撤入坞。 坞堡的大门,再度闭合,同时在后头还被填充上了沙石袋。 平静,再度降临。 郑凡默默地又取出一根烟,想了想,还是没在城墙上抽,撅着屁股抽菸,太憋屈。 下了城墙后,郑凡直接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摸出烟,刚咬嘴里,却发现这个角落深处,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双手抱着膝盖,头髮散乱,在那里打着哆嗦。 「怎么这么没……」 郑凡还以为是自己麾下的兵卒,正准备呵斥,却忽然发现不对,这不是小兵,这是晋皇! 此时的晋皇哪里还有半分帝王气派? 活脱脱地后世赌博输得倾家荡产准备上天台的形象。 郑凡默默地抽着烟,在其身旁,晋皇在默默地哽咽。 其实,到现在,郑凡都有些摸不准晋皇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赌博赌上瘾了,就一直天真地认为自己能赢? 一边是燕皇借道伐晋,另一边干皇是借燕人的刀刮骨疗毒,他虞慈铭就觉得自己也能这般去玩儿? 不看看人家什么底牌你什么底牌…… 少顷, 晋皇深吸一口气, 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很细緻地在整理。 「郑将军,能把水囊递给朕么?」 郑凡解下腰间的水囊丢给了晋皇, 晋皇小心翼翼地从水囊李倒出水,然后开始抹平自己的头髮。 郑凡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晋皇的整套动作。 晋皇不以为意,认真地打理好自己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对郑凡拱手道: 第552页 「多谢郑将军击退司徒家叛军护佑了朕的周全,三晋百姓,也会承郑将军的恩德。」 郑凡将手中的菸头丢在了地上,笑了笑, 道: 「职责所在。」 「那朕,就先回去歇息了。」 「陛下去歇息吧。」 「辛苦郑将军了。」 晋皇走了,走得背很直,却很萧索。 给人一种很莫名其妙地感觉, 像是失恋了…… 四娘这时寻了过来,开始检查郑凡的身体,郑凡摇摇头,握住了四娘的手,道: 「你们护卫得周全,我身上一个口子都没开。」 先前毕竟不是大规模的攻城,晋军也只是试探性一下,唯一对自己造成威胁的那一根箭矢,也被魔丸给挡了下来。 「主上,先前那个是晋皇?」 「嗯。」 「这外面,不是说是他的兵马么?」 「谁知道呢,这虞慈铭,确实算是个人物,但没那个命,也没那种本事,不过咱这也有些事后诸葛亮了,呵呵。 这次之后,他的底牌就都没了,明明是自己藏在京畿之地的兵马,明明是自己散尽积蓄招揽来的溃兵,明明是自己最大的筹码,现在却反水了。 他这以后,想不做个牌坊都难了。」 「也就是说,他对咱们已经没有用了?」 「想不出还有什么用了,妈的,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咱的盛乐城都没影了。」 郑凡的心很痛,离开了自己亲手看着建造起来的翠柳堡,想着弄个新根据地,谁成想人还没上任呢,地盘就丢了。 估摸着现在翠柳堡也已经被许文祖分配给了别人了,自个儿回是回不去了。 「主上,地盘没了,咱再慢慢找就是了,不急。」 「你倒是看得开。」 「奴家还真就这一点看得开,以前时不时地大风天,奴家的会所因此被吹倒了不知多少家,对这个,奴家早就习惯了。」 「四娘啊。」 「嗯?」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比喻。」 把起家立业,比喻成开会所,虽然一定程度上来说,挺恰当的,但真的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奴家口误了。」 「没什么。」 「对了,主上,您先前不是说这位晋皇没什么用了么?」 「目前来看,京畿之地都失去了的话,这一次如果咱们守住了城等到了援兵过来解围,他的下一步,应该就是去歷天城靖南侯身边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牌坊。 要是燕皇再果决一点儿,直接把人家调回燕京当个安乐公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眼下司徒家已经建国了,晋地一分为二已经变成了现实,虞慈铭的作用,已经忽略不计了。 这样想想,他忽然搞这一出也就能理解了,不搞的话,他下场其实也就这样了。」 「主上,奴家可是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晋国太后可是个俏寡妇哩。」 郑凡闻言,嘆了口气, 道: 「你心态可真好。」 …… 坞堡外, 晋军大营; 虞化成一身戎装,站在大帐外的高台上,眺望着坞堡那边的情况。 少顷, 他下令道: 「收兵吧。」 这一次的夜袭,失败了,坞堡内的燕军在反应力上,超出了他的预估,而且对方还敢在撑住一波后开门放骑兵出来再沖阵,也足以证明里面的那支燕军主将,是个会打仗的主儿。 自己,还是有些轻敌了。 「郑凡……郑凡……」 虞化成嘴里念道着这个名字, 这还是白天大军过来时,从坞堡外抓的人口中得知的进驻这支坞堡的燕军到底是哪支人马。 「建功兄,燕人随随便便拉出的一支人马,都不好对付啊。」 站在虞化成身侧的是一位将领,名叫司徒建功,是司徒雷的侄子。 「虽说以往一直瞧不上赫连家和闻人家,一个只知道虚张声势,一个只知道做买卖,但到底是三晋骑士的家底,数十万大军被燕人直接一锅端了,就算是有燕人自后而入的原因在,也不得不说明燕人之善战。」 「建功兄,眼下干国元气大伤,楚国正在夺嫡内讧,上一次燕人镇北军被调走荒漠蛮部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虽然可以看出来燕人现在是不想打了,想休养生息,但如果真要在此时开战,大成能撑得住么?」 干国不可能出兵的,打死都不会出兵的。 楚国这会儿就算想出兵也出不了。 一旦真的彻底开战,就是大燕单挑司徒家新建立的大成国。 「陛下的使者,已经前往燕京了。」司徒建功开口道。 虞化成微微松了一口气。 派出使者去燕京,意思就是求和。 「化成兄,有一件事,兄弟我一直很不解。」 「是说我为何会投了大成?」 「正是。」 「你也真敢问。」 「我司徒建功是出了名的口无遮拦,就是我那位叔父登基那一日,我也曾笑称这大殿弄得太富丽堂皇不合规矩,嘿嘿。」 这就是人设了,你人设是这个样子,很多时候做事就方便得多。 第553页 「陛下可曾罚你?」 「罚了,给我踹这儿来了。」司徒建功笑了笑,「倒不是说老哥你这里不好,来之前,兄弟我还不知晓老哥你已经反正了。」 「世人说我贪慕富贵也可,苟且偷生也罢,降了就是降了,再说什么缘由,也没什么意思了。」 「话是这般说没错,但化成兄真不怕剑圣大人得知此事之后提着剑来找你?」 虞化成摇摇头。 司徒建功又道:「叔父知晓剑圣大人的脾气,但如今大成新立,明日攻破这家坞堡拿下伪帝是其一,若是化成兄有办法,还请向剑圣大人递几句话。 他干国百里剑可以当太子武师,我大成国可请剑圣大人为天子帝师。」 「帝师?」 虞化成有些意外。 天地君亲师,一个师字,可不是那么容易去给予的,尤其是帝师,哪怕不掌实权,光这份清贵也是难以想像之厚重。 「叔父说了,武道之途,达者为师,叔父是很期望有朝一日能得剑圣大人的指点。」 虞化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司徒建功又道:「化成兄的爵位,不日就会下来,这京畿之地,以前是你虞家的,以后,也是你虞家的,叔父说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司徒家和虞家本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无非是今朝东风压倒西风他日西风再压东风罢了。 我叔母本就是虞姓皇室女子,叔父说要立下家训,自他起,大成国的皇后,永远得姓虞。」 「多谢陛下。」虞化成躬身行礼。 司徒建功马上拱手向东方,道:「圣躬安。」 「建功兄还是下去歇息吧,明日,眼前这座坞堡,定然被破。」 「化成兄的本事,兄弟我是服气的,我带来的五千兵马,化成兄也不要不好意思用,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我看得开。」 言罢, 司徒建功转身就离开了。 虞化成又抬头看了会儿星空,随后才转身走入自己的大帐。 大帐内, 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在独自饮酒。 这白衣男子似崑崙美玉,散发着淡淡华彩,给人一种很不真切之感。 看着对方,虞化成嘆了口气,表情中,有些哀怨,拱手道: 「大兄。」 眼前这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赫然就是晋国剑圣虞化平。 看着自家弟弟哀怨的模样, 剑圣大人笑道: 「心里还怨我呢?」 「弟弟不敢。」 「怨就怨,没什么敢和不敢的,我的剑又不会向我亲弟弟出鞘,怕个什么劲儿?」 「弟弟不敢。」 剑圣大人指了指虞化成, 道: 「生分了,终究是生分了。」 剑圣大人起身,走到虞化成面前,伸手,替虞化成整理了一下甲冑,然后手掌在虞化成胸口位置拍了拍, 感慨道: 「吾弟确实愈发英武了。」 虞化成低着头。 先前,在大帐外,司徒建功曾问他,你这朝背叛晋皇,你哥哥要是知道了会如何发落你? 其实,没人知道,自己的背叛,是自家哥哥强行驱使的。 「哥哥我晓得,你和那黑脸皇帝关系一直不错,自小更是一块长大,外人都传闻你们二人乃入闺之友。 而且,那时候你哥哥我的剑,还没练出来,证明那黑脸皇帝,对你是真的有感情的。」 「大兄!」 「勿恼,勿恼。」剑圣大人侧过身,继续道:「先前大帐外司徒家的那小子说的话,哥哥我也听到了。 他司徒家,确实大方。 但你要真以为你哥哥我贪图的是这些东西,那你就错了。 身为剑客,本该孑然一身,一生侍剑,这才是剑客的风采,只可惜了,人不得自由,这要被人握着的剑,又如何得自由呢? 燕国北封郡的李良申,身居镇北军总兵;干国的百里剑,这次据说还跟着藏夫子去了一趟燕京,转而听闻燕人大军南下时,更是一路疾驰回归上京。 楚国造剑师如今正为楚国大皇子摇旗吶喊, 当世四大剑客,三个已经不得自由,你哥哥我,又怎能例外? 先前与你说了,所谓的虞氏如何,所谓的大成国皇后都须虞姓女,所谓的爵位,哥哥我真的不在意。 这次,哥哥以大兄的身份找到你,让你背叛了黑脸皇帝,纯粹是因为哥哥我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太不像话了。」 虞化成默不作声。 「咱们兄弟俩和那黑脸皇帝,虽说都姓虞,但压根就打不上关系了,但他好歹是晋皇,是我三晋之地的君主。 你看看他做了什么,开南门关引燕人入晋,三晋之地半数沦丧,他,上愧对列祖列宗! 司徒家建国,他担心自己地位滑落,想强行鼓譟起事搅动这一潭浑水再掀起司徒家和燕人大战,他下无颜去见三晋黎民!」 说到这里, 剑圣大人忽然自嘲式地笑了一声, 道: 「这般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皇帝,要了作甚?」 虞化成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开口道: 「弟弟真的不知大兄心里何时会有这种想法的。」 剑圣大人则道: 「倒是要谢谢他李良申,当年我去北封郡找李良申比剑,战至正酣时,有军情说蛮部有所异动。 第554页 李良申直接认输了,说他的剑,没我厉害。 我问他为何? 明明尚未分出胜负,明明我还有深藏的剑式未用,明明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他,为何要让他将这一场胜手拱手相送? 他说他这把剑,不是为了和我比武,他练剑,是为了斩蛮人。」 「我说,你斩蛮人与我何干?」 「李良申笑笑,说,合着要是蛮人进来了,你们晋人能好过一样。」 剑圣大人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剑,继续道: 「燕人常常自诩为东方御蛮,但认可其功绩者,寥寥无几,毕竟蛮族一旦东入,第一个灭亡的,就是他燕国。 这也就是市井上所言,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故而,这才有百年前燕人和蛮族于荒漠决战之际,干国大军北伐; 故而,这才有燕人这次南下之际,干国使者远赴荒漠请蛮族王庭出兵。 但我的剑告诉我,他李良申是真的在为东方诸国斩杀蛮人,一场比试的胜负,当世第一剑的名头,他根本毫不在意。 也因此,世人才传那一战我与他鏖战许久未曾分出胜负,因为我没有脸说自己胜了,哪怕我能确保真的打下去胜过他! 同时,我还觉得我输了。 是,你我皆姓虞,虞,是大晋国姓,姓虞的,总是得更可靠一些,总是得站在那位皇帝身边。 但做人的眼界,能否再高一些? 既然咱们姓虞的做不好这个皇帝, 何不干脆换他姓司徒的来做? 至少,三晋之地的百姓,也能少一些战乱之苦。」 「弟弟,不认可大兄的看法,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该打的仗,总是要打的,就算司徒家能和燕国议和,但这种和平,也断然不可能保持太久。 帝王之心,雄图霸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虞化成这相当于直接指着自己哥哥的脸说他太天真了。 圣母心泛滥。 剑圣大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 「你可知为何这次燕人入南门关开战之后司徒家未曾出兵? 你可知为何燕人踏灭赫连家闻人家之后未携大胜之势向司徒家开战? 真是司徒家怯懦不敢战么? 真是燕国虚耗到了无力趁势再战么? 他燕国,就是一群疯子,他田无镜,连自己满门都敢屠,他燕皇,敢将燕国的国运他姬家的皇位都送上赌桌! 他们凭什么不能继续战,凭什么战不下去? 一口气,不惜一切,吞了三晋之地永绝后患不好么?」 「为何?」虞化成开口问道。 「东北雪原之地,野人聚落有异动,据说,出现了一个新王,司徒家的主力大军此时不在西边,近乎全都摆在了天断山脉一侧防备野人,所以你当为何这次那司徒建功只带了数千骑来援你?因为他司徒家现在抽调不出更多兵马向西了。」 「这……」 「知道为何司徒家老家主忽然亡故么?」 「司徒雷。」 「是,是司徒雷杀的。」 「大兄你是如何笃定……」 「是司徒雷请我出手杀的,他将我带入司徒家深处,再由我亲自出手,杀了司徒家老家主。」 「怎么……怎么可能……」 「可笑那司徒建功混小子还想让你来给我传话,让我去归顺他大成国,傻小子还不晓得,他亲爷爷就是被我一剑刺死的。」 「大兄,这是为何?」 虞化成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明明不喜俗务的大兄,居然自愿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因为野人的新王派人送信,说,司徒家可以放野人大军南下,助司徒家对抗燕国铁骑。司徒家老家主,心动了。 因为燕人太可怕了,二十万铁骑,十日之间,覆灭赫连家闻人家六十万大军! 司徒雷找到我,把这事儿告诉我。 我问他,告诉我做什么? 他说,送他老子归西。 他老子死后, 他登基建国了, 第二天,他就秘密御驾亲征去了天断山脉最东端。 所以,别看这次司徒家建国弄得这般热闹,无非是三晋之地的豪强不满燕人藉此发泄想要再押宝罢了。 实际上,司徒家在整个西线,可能就只剩下不到五万兵马,司徒家的主力精锐,已经全都开赴天断山脉了。」 「不……这……这……」 虞化成很想说,这不是儿戏么! 刚刚建国,却这般弄,岂不是…… 剑圣大人伸手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仿佛二人还是小时候那般模样, 道: 「镇北侯领一镇镇北军,已经撤离晋地北归了,靖南侯坐拥大军却在歷天城纹丝不动。燕人在此时,停手了。」 「……」虞化成。 「你瞧瞧,你瞧瞧,西边的姓姬的是怎么做的; 你再瞧瞧,那个姓司徒的是怎么做的。 你最后再瞧瞧,咱们这位姓虞的皇帝在干嘛,他就和一条上了岸的鱼一样,明明没人搭理他了,还在那里硬生生地使劲扑腾着。 啧……丢人。」 「大兄,那明日,我还打不打这座坞堡?」 「打,为何不打? 晋皇,必须死。 第555页 这是对眼下双方都最好的结果,由我虞氏出手来做,也最为合适。晋皇一死,只要司徒家一天在防御野人南下,燕人就一天不可能出兵攻打,这就是双方的默契,而眼下,虞慈铭,反而成了最碍眼的一个东西。」 「但坞堡内的燕军?」 「就这么一支燕军罢了,燕人朝廷应该没那么小气才是,总不至于他燕人放着别人帮忙解决麻烦不要,偏喜欢去脏自个儿的手吧?」 「大兄,那万一呢?万一田无镜领军而至呢?」 「那你哥哥我正好试试我这一把剑能挡得下几千靖南军铁骑,他百里剑在上京城下面对镇北军铁骑时,可是一剑都不敢出直接转身逃窜离开。你哥哥我这次倒是有机会可以彻底压上他一头,任他干国文人再怎么会造势以后也没脸再去提他百里剑是四大剑客之首云云了。」 「大兄切勿冲动!」 「嗯,也是。」 「咳……」虞化成。 「他田无镜要真来了,是要给个面子,那咱就熘吧。」 「……」虞化成。 第十四章 卸甲! 夜袭之后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翌日上午,坞堡外的晋军就开始正式准备攻城了。 不过,有了昨晚的夜袭做铺垫,白天时的这个场面,倒是没给坞堡内的燕军带来多大的压力。 坞堡外的晋军正在一步步准备推进时,坞堡城墙上的燕军则是在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送上来的热干粮。 这座坞堡内本就有存粮,最重要的是,郑凡从翠柳堡出来时,可以说是将能带走的辎重都带上了,所以眼下这座堡寨内也根本不缺粮。 白面馒头,馅儿是萝蔔丝配点儿肉沫,蒸出来后热乎乎的,拿手上,配一大碗热水,又是当菜又是当主食。 薛三一边啃着一边对着瞎子嘟囔道: 「有馅儿的一律叫包子。」 「就是馒头,纯肉馅儿的才叫包子。」 瞎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一边怼了回去。 各地习俗不同,叫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但眼下瞎子和薛三还有闲情逸緻争论这个,这证明对于晋军即将开始的攻城,他们很有信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晋军的战鼓开始擂响时,攻城战,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郑凡依旧待在自己的黄金位置,背靠着沙拓阙石躺着的棺材,梁程这次则不在自己身边,而是去了另一侧。 不过阿铭和四娘倒是一直在郑凡两侧进行保护,这是最低标配。 郑凡手指摩挲着自己手中的硬弓,微微侧着头,透过城垛子之间的缝隙开始打量着下方的情况。 讲真,晋军所面临的问题和燕军差不多,骑兵多,缺乏步兵,当然了,这并非意味着晋军的骑兵比例比燕人还要高,事实上三晋之地司徒家本就主打骑兵,毕竟要在天断山脉以及东北雪原和野人厮杀,总不能让将士们靠双腿去雪原上奔跑。 闻人家和赫连家倒是有着不错的步兵配置,但基本都在那一战中覆灭。 而虞化成的这支兵马本就是先前打着晋皇的名义招揽扩充了不少溃兵,在这个年代,你没马,你想当溃兵往回逃也很难,种种原因,造成眼下出现了极为经典的一幕,骑兵攻城。 郑凡反正是小心心态,以己度人之下,就开始替对面的晋军将领心疼,毕竟,让骑兵下马充当步兵攀附攻城,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将领,都会心痛得无法唿吸。 而且,也不清楚是不是担心自己名声的影响,还是三晋之地的军阀念及都是家乡本地人,类似李富胜当初在上京城下搞出的逼迫平民填城的一幕并没有在这里上演。 当晋军开始排着方阵前进时,很尴尬的景象就出现了,这支兵马的盾牌配给都严重不足。 很多前排的晋军手里拿着的,是从附近村子里拆房弄下来的门板或者桌椅拆下来的木片儿,虽说防御型上,倒也不是很差,但很难形成有效的组织防御。 外加此时又是白天,白天,是一个很公平的环境,你能看清楚我,我也能看清楚你。 郑凡手底下的士卒蛮兵占据了多数,那一手射术更是吃饭的本事,待得晋军方阵进入射程之后,城墙上的燕军马上开始用箭矢进行射杀。 面对这种准头极强的箭矢,晋军士卒一个一个地中箭倒在了地上,后面的晋军弓弩手在此时开始压上,与城墙上的燕军开始对射。 郑凡连续射出七箭之后,开始歇力,默默地调理着气血。 而这时,城墙下的晋军开始架起云梯攀爬。 双方的厮杀开始加剧,但守城方毕竟占据着绝对优势,晋军这边一开始还能维持住阵形分工,等到战场白热化之后,就彻底进入了一种不管不顾的状态,完全没了层次,这就使得其给城墙上的压力反而降低了不少。 四娘手中的丝线顺着墙垛子下去,自己面前的两根云梯,还没等晋兵爬上来,云梯就已经从中间散架。 阿铭则像是个莫的感情的机器,用弩上弦,起身,对着下面射出,再蹲下来,继续上弦,起身,再射出。 因为他频率太快,吸引了下方不少晋军弓弩手的注意,所以没多久身上就挂了好几根箭。 郑凡有时候干脆直接从阿铭身上拔出箭来, 自己再射下去, 可以说是最高效的循环利用了。 第556页 类似于昨晚那种精兵突进的方式,今日也没有再使用,双方就这般鏖战到了午后,晋军留下了一地尸首后就鸣金收兵了。 仗,打的是很激烈,但还真没有什么「摇摇欲坠」的架势。 晋军退去后,坞堡内的人开始准备饭食,士卒们开始抓紧时间休息。 其实,下头还有烧着的热油滚木等等守城器械,但梁程都没有下令去用,因为还不到那个时候。 等晋人退去后,梁程来到郑凡这边查看情况。 「晋军这就退下去了?」郑凡还有些不敢置信,本以为白天会是一场恶战,但现在自己偏偏却有一种「我还没发力你就倒下」的失落感。 这和预想中的战阵厮杀完全不一样,没多少热血,也没有激动人心,大家更像是城墙上的一个个零部件在机械地运转着。 「回禀主上,我们这边甲士都是精锐,就是晋皇带来的那几百骑兵也各个都是军中好手,这种局面下,对方只想凭一些云梯就想强行破城,基本没什么可能。」 言下之意,除非晋军慢慢的来,多用一些时间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方才有可能对坞堡内的燕军造成真正的威胁。 「怎么都觉得反而没昨晚来得紧张?」郑凡好奇地问道。 「主上,咱们的人,昨晚也是第一次守城。」 「哦,也是。」 郑凡点点头。 「主上可以先下去歇息了,晋军云梯这下子损失不少,他们今日很难再发动攻城了。」 「行。」 郑凡相信梁程的判断和经验,也没矫情,起身下了城墙。 四娘还要帮一些士卒缝合伤口,就没跟着郑凡一起下来。 瞎子还在做动员工作,薛三在晋军停止攻城后又偷偷地出了坞堡隐藏在了郊外,樊力忙着扛沙石土袋去帮忙加固城防。 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阿铭陪着郑凡一起下来,昨夜城墙上死了不少会发光的崽,阿铭的水囊又变得鼓鼓囊囊的,走几步喝一口,那神情真叫一个舒服惬意。 坞堡也就那么大,郑凡休息的房间就在晋皇隔壁,算是坞堡内最好的两个屋子。 刚走近,郑凡就听到了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叫声,抑扬顿挫,啊哦呃噫。 「这是自暴自弃到了这种地步?」 郑凡不禁感慨着。 明明昨日之前,晋皇还是一个颇具威严的帝王,甚至一度在郑凡心里,还有一些勾践的影子。 但现在呢, 外头城墙上的士卒们刚刚经歷了一场杀戮, 他晋皇居然也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征伐。 外头军队的反水,标志着晋皇的老巢京畿之地也已然易主,可以说,晋皇上牌桌的资格,已经被剥夺了。 虽说原本他也没什么真正上桌押注的资格,但至少可以站在旁边等着拿喜钱, 万一谁输得太厉害下去了,他说不定还能接替人家打两把。 现在则连观战的资格都没了。 「主上,属下觉得这晋皇与其说是政治上的打击伤害,倒不如说是情场上的失意绝望更恰当一些。」 「人家都已经这么倒霉了,就别这么调侃了。」 「主上教训的是。」 「京畿之地没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太后是否安全。」 「……」阿铭。 这一句拐弯,差点让阿铭把刚喝下去的血给咯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破损的女子从屋里出来,对郑凡和阿铭一福,道: 「二位大人,陛下有请。」 郑凡和阿铭对视了一眼,也就走入了晋皇所在的屋子。 晋皇刚刚大战结束,里面的那个女子身上才披起衣服。 郑凡进来后,拱手行礼: 「参见陛下。」 其实,昨日二人见面时,郑凡挺随意的,眼下,却显得讲规矩恭敬了一些。 但这里面其实蕴含着一种很明显的疏远态度。 晋皇脸色潮红,正拿着茶壶喝着水,放下茶壶后,对郑凡问道: 「郑将军,坞堡外叛军可被击退了?」 「回禀陛下,击退了。」 「郑将军真乃当世军神!」 郑凡眼睛微微一瞥,暗道似乎被称之为军神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朕有郑将军在身侧,这颗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晋皇脸上的潮红,更加清晰了。 整个人的情绪,也变得越发亢奋。 这让郑凡感到有些不对劲,目光开始在桌案上逡巡,看见了一摊银白色的粉末。 卧槽, 还服了散! 「郑将军,朕要好好谢你,朕要重重赏你!」 「陛下过誉了,末将只是职责所在,不敢贪赏。」 你丫的现在比老子都穷, 你拿什么赏我? 晋皇起身,走向郑凡面前,高声道: 「卸甲!」 「……」郑凡。 啥? 郑凡愣住了。 晋皇微微皱眉,大喝道: 「不听朕的话了么,朕说了,卸甲!!!」 你丫的有病吧! 都说晋人男风盛行,但你身为一个皇帝,有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拉拢人? 最重要的是,郑城守那方面一直很正常,没有一丁点龙阳之好的兴趣。 「卸甲!」 第557页 晋皇怒喝。 郑凡准备拔刀把这脑子有点出问题的皇帝给敲晕了, 不过, 还没等郑凡拔刀呢,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也就是老坞主的俩孙女,一边抽泣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晋皇很满意地大笑道: 「郑将军,你是个行家,你看朕治军如何?」 第十五章 脑袋 晋皇,这是疯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郑凡情不自禁地想到《天龙八部》大结局时的慕容復。 王朝之梦,真的只剩下了一场梦。 不过,许是因为接触不多的原因,郑凡心里倒是没多少唏嘘的感觉。 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人的成功,不仅仅要依靠个人的奋斗,也需要看歷史的进程。 比起燕皇,比起干皇,甚至比起那些正在夺嫡的诸位楚国皇子, 晋皇虞慈铭的开局, 真的是差到不能再差。 如果按照歷史大势地发展,三家分晋,肯定是一种必然,他所做的,无非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奋力挣扎罢了。 曾经,他看见过希望,然后,希望背后,是更深刻的绝望。 郑凡不知道的是,在晋皇离开燕京返程时,赵九郎曾和自己的幕友们评论这位自开南门的晋皇。 说他若是生在王朝中期,倒是有可能成为一个中兴之主,因为他不缺果敢狠辣坚决,甚至还有着一股子不畏窠臼的气势。 只可惜,这样子的人放在王朝末路,不折腾还好,一旦折腾,只能将最后一点儿元气给榨干,然后死得更快。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可能就是晋皇。 郑凡默默地起身,他没兴趣去接受晋皇送予自己的赏赐,一来,自这个世界甦醒,哪怕身边有魔王们给自己创造了不错的条件,但在「欲」这一层面,郑凡一直很克制。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四娘的陪伴,对外头的这些庸脂俗粉,本就没多大的兴趣了。 郑凡拱手向晋皇行礼, 道: 「陛下,末将是燕臣。」 晋皇微微皱眉,道:「朕知道,但朕的大晋,可以给你更多,在以后,爱卿可以成为我大晋的的大柱国,成为大晋天下兵马大元帅!」 「陛下,末将不想去分辨,您是真疯还是假疯,末将只是想说,如果您是真疯了,那也是您的幸事,若是现实太残酷,能活在梦里,也是一种幸福。 若您是假疯,末将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局面已然这般,下面的人,不会在乎您了,上面的人,也懒得在乎您了。 这并非是因为您演得好,而是因为,您已经沦为了舞台上的角儿,演得再逼真,也终究失去了登堂入室的资格。」 晋皇双目怒瞪,盯着郑凡。 这个时代,戏子没有社会地位,被世俗普遍的认为是下等人。 郑凡这话的意思,就是陛下,您已经没那个身份和资格了,没必要了。 也不管晋皇是听得进去还是听不进去, 郑凡自顾自地继续道: 「其实,真不如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给晋国, 留一点体面。 说完, 郑凡躬身告退。 只留下晋皇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唇微颤。 离开了屋子, 郑凡深吸一口气, 只觉得肺部之中,有着满腔抑郁,难以发泄。 如果说晋皇是彻底玩儿脱了,失去了一切资本的话,那郑凡本人,其实更像是软刀子割肉。 伴随燕军南下干国,一路征战,自己麾下兵马不断地损失,本以为攒够了资歷,也看见了去做一方城守种田发展的希望,却又莫名其妙地落在了这座坞堡中,打这一场莫名其妙地守城战。 昨晚的夜袭和白天的攻城,晋军是没能打进来,但郑凡麾下的损伤,其实也不小。 所有家底子,都在这儿了,用一点少一点,就像是后世的人举债借钱开了家火锅店,每天的利润是负数。 这真的是一种煎熬。 「主上,天无绝人之路的。」 阿铭一边漫不经心地安慰一边继续喝着水囊里的液体。 其实,魔王们比郑凡想得开,到底是经歷得多了,格局不同,对于「付之一炬」和「东山再起」的认知,和郑凡不在一个水平上。 「我只是在担心,我们的路,到底在何方。」 「主上,路就在……」 「如果你要回答路在脚下的话,就闭嘴。」 阿铭闭嘴。 再抬头,郑凡看见被夕阳染红的晚霞,心里忽然有些感慨,这个场景下,似乎应该出现一名骑士,来解救自己。 人总是会在这种环境下情不自禁地幻想,尤其是被重兵围城之际。 可以说,若非郑凡手下都是精兵,不是那种新兵或者溃卒充数,此时这座坞堡,可能早就破了。 坚守,是能坚守下去的,郑凡相信瞎子的心理辅导工作。 但燕国那边,到底会不会派出援兵过来? 因为现在连郑凡都能看出来,这个晋皇,其实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当然了,这种夕阳下骑士出场来拯救自己的幻想,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否则自己身边的魔王们肯定会先笑岔了气。 第558页 「噗哧!」 身边的阿铭忽然喷出了血。 当然,喷出的肯定不是他的血,而是刚刚喝下去的。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 阿铭掏出一张手绢,默默地擦拭着嘴角,道: 「最近血喝多了,有点涨。」 而这时,郑凡心里忽然传来樊力的声音: 「俺觉得那不是骑士,应该是至尊宝。」 郑凡这才意识到,瞎子的心灵锁链并没有关闭。 阿铭也绷不住了,既然露馅儿了,就干脆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笑得肚子痛。 「……」郑凡。 …… 狼崽子正在一趟又一趟地给前面运送着箭矢,小胳膊小腿儿地力气还挺大,来回奔波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的样子。 小剑童则默默地坐在旁边看着, 终于, 她忍不住了, 问道: 「你不累么?」 狼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答道: 「打仗咧!」 「打仗关你这小不点什么事?」 狼崽子看着比自己也就高半个头的女孩,道: 「你没打过仗吧?」 「谁说我没打过!」 小剑童觉得自己是打过仗的,他师傅带着她打过,在汴河河畔,他师傅一个人破开了方圆百米的冰面。 虽然,没卵用。 但小孩子之间,口头上,是不得认输的。 狼崽子则不以为意,道: 「我们以前部落,经常要打仗,仗打得多了,你就懂得一个道理了。」 「什么道理?」 「那就是打仗根本就没有道理。」 「……」小剑童。 「嘿嘿,我这是和瞎子叔学的,他和主人经常这样聊天。」 「那你听得懂么?」 「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学?」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好吧。」 「我没念过书,也就这半年来识了些字,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清楚,不管是我们打别人还是别人打我们,都不能输,仗打输了,我们就可能会死的。」 「有时候活着反而没什么意思。」 「瞎子叔说过,一般说这种话的人,真要死时,跑得比谁都快。」 「你讨厌!」 「嘿嘿嘿,四姨说过,女人对你说这话,证明你有戏。」 「你是被他们带大的?」小剑童问道。 狼崽子有些迟疑地思考了一下,道: 「算是吧。」 他是刑徒部落出身,当初是坐在梁程的肩膀上从荒漠来到北封郡的,这半年多以来,一直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迟早被他们带坏。」 狼崽子撇撇嘴,没好气道: 「你咧?」 其实就差直说,你师父是个逗比。 小剑童有些语塞,对方一直拿这个点来打击自己,让她真的有些憋气。 不是气这狼崽子,而是气自家师傅。 自家那位师傅要是再正常一点,是不去破什么冰,而是去斩杀个数百燕军再战死,自己此时吹牛时,也能好吹得多。 堂堂干国第二剑,却死得那么的……让人无语。 狼崽子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个冷掉的馒头,开始啃了起来。 小剑童抬头, 望天, 道: 「你说,我们会死么?」 「迟早是会死的。」 「我说是这一次。」 「不晓得,应该不会死吧。」 「为什么?」 「你看,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证明你自己都觉得外面的晋人攻不进来。」 小剑童点点头,道: 「有道理,不过我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他们。」 「因为他们承诺以后可以帮我们重建部落。」 「你信了?」 「以前我们这些荒漠刑徒部落,被那些大部落驱使着去厮杀时,大部落也会对我们说同样的话。」 「那为何?」 狼崽子将自己咬了一半的馒头递给小剑童看, 道: 「这馒头,有馅儿。」 …… 坞堡外的晋军军营内,气氛有些压抑。 司徒建功没来找虞化成,因为先前上午开始的攻城,他是全程都看着的,有些时候,真的是非战之罪,在缺乏足够多且足够有威胁的攻城器具的前提下,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一个有着不少精锐士卒驻守的工事,真的很难。 司徒建功自认为就算换做自己来当主帅也无法做得比虞化成更好,所以就不冒出来再给虞化成增添麻烦了,非要凑过去说几句酸话含沙射影什么的,也忒没趣。 虞化成则默默地坐在军帐内,眼前,是一张地图,地图内,这座坞堡小得近乎不能再小,但他清楚,昨晚的夜袭加上上午的攻城,告诉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想要短时间内攻破这座坞堡,近乎不可能了。 除非…… 「我不会出手。」 剑圣大人似乎看穿了自己弟弟的心思,直接道:「我出手的话,性质就不同了,燕国可能会真的动怒,到时候说不得会拿我虞氏一族来陪葬。」 虞化成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是真的有些头疼。 第559页 自家哥哥如果愿意出手,这座坞堡想破开,基本就没什么难度了,不说让自家哥哥去一个人将坞堡内守军全杀了,只需要其用那把剑在坞堡城墙上扫出一片空白,让后续的士卒可以稳定地跟上,这坞堡,也就拿下了。 但他心里也明白,江湖中人自然有江湖中人的规矩,倒不是不可以这般仗剑为国挺身而出,而是一旦过了这个界,可能会触怒到燕国,打破这种双方心知肚明的默契。 这在目前看来,是很没有必要的一件事。 剑圣大人则好奇道: 「你哥哥我不懂兵,但昨夜看起来,登城士卒距离破开那座坞堡,似乎不差多少了,怎么到了今日白天正式动兵时,反而基本没取得什么成效?」 「大兄,许是因为对面坞堡内的燕军也不习守城之战,昨晚自然有些慌乱,但对面的燕军将领,也就是那个叫郑凡的,确实是个知兵的人,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居然让他给调整回来了。 且这个郑凡麾下蛮兵极多,今日攻城结束后不少退下来的士卒都说守城的蛮人无论是砍杀功夫还是射术都无比精湛。 眼下,弟弟我除了多花十天的时间打造出箭塔攻城锤等这些器械,否则再似白天这般笨办法攻城,代价委实太大了一些。」 「原来是这般。」 剑圣大人点点头,道: 「那就不要急,慢慢来,我观这坞堡城墙也不高。」 虞化成苦笑道:「大兄,眼下燕国朝廷是否会遵从咱们这种默契,借咱们的手除掉晋皇还尚不可知; 就算燕国朝廷真的默许了,但咱们数倍兵马围攻一座坞堡而耗费如此多的时日不可得,也足以让燕人笑掉大牙了。」 「剑鞘,永远没有剑本身重要。」 脸面,有时候可以很值钱,有时候也能一文不值。 「大兄教训的是,那弟弟我就慢慢来?」 「也不能太慢,不然双方都不好看。」 「弟弟心里晓得,大兄大可不必一直拘束在我军营之中。」 意思就是,你既然不打算出手,那就自己找个地方玩玩儿吧。 剑圣大人却摇摇头,道: 「你不懂。」 「大兄这是何意?」 「你以为哥哥我想待在这儿?」 「莫非,莫非这坞堡内还有何不寻常?」 「具体是个什么,哥哥我也不清楚,你也别介怀哥哥我一边留在你大帐里不干事儿也不走就成。」 「大兄言重了。」 「不,不言重,化成啊,虽说当世武夫修士,能挡千军万马者几乎不存在,但如果真有这般武夫,似你哥哥这般,想试一试乱军之中取主将项上人头,也并非不可能。」 说着, 剑圣大人伸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脑袋, 缓缓道: 「这脑袋,哥哥我还没摸够呢。」 第十六章 风华绝代 「阿程,你说如果晚上让沙拓阙石去刺杀对方军中的主将,成算有多大?」 瞎子和梁程刚刚都忙完了,此时正坐在夕阳下的城垛后头。 梁程摇摇头,道:「难度很大。」 「说说。」 如果是生前的沙拓阙石,他可以刻意地控制住自己气息的流露,如果我们城内的兵马再帮忙配合一下,制造混乱或者声东击西,沙拓阙石一个人负责突进,确实有一定的可能对敌方主将实施斩首。 但现在的沙拓阙石他固然很强大,但作为殭尸,还是太嫩了一些,一旦其甦醒,首先这殭尸煞气就很难瞒得住人,等于是事先就给对方示警了。 对方主将身手如何先不谈,但身边自然有亲卫护卫,只要能够稍加阻拦一下,待得军中人马包围,沙拓阙石也很难再有腾挪的余地。 所以,沙拓阙石要么不用,要用还是拿来在最危急的时刻让他带着主上突围吧,这个问题倒是不大。」 瞎子默默地点点头,他其实也就是问问,因为动用沙拓阙石所会引起的连锁反应很大,沙拓阙石这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能翻出来。 梁程又安慰道: 「不用太过担心,这座坞堡的城墙虽然不算高大巍峨,但工程器具也不是那般容易打造的,他们来势汹汹,也没预备着做攻城战,军中的工匠应该极为缺乏,就算要从京畿之地调运工匠,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想将所需要的攻城器械完全打造好也近乎是没可能的事。 这么长的时间,燕国的援军如果还没来,咱们是否再继续死守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反而建议到那时将晋皇交出去,我们再带着这些兵马,脱离燕国的管束。」 意思很简单,如果那么久燕军还没出现,那就意味着燕国朝廷默认了牺牲这一支人马来让晋皇这般死去的交易。 燕国都这种态度了,再待在燕国序列里,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不过,说句实话,咱们还是自己过于弱小了一些,这种必须得看着上面人物态度过活的日子,莫说主上不喜欢,咱们这些个人,心里也是无奈憋屈得很。」 「家当丢了,人在就行,当然了,最好是人在,家当也在,辛辛苦苦从北到南又到东,折腾了这么远,总不能越折腾越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哨箭之音传来。 坞堡城墙上所有人都马上行动起来,下意识地是认为晋军居然想在入夜前再开始一次攻城。 第560页 梁程则是站起身,看向了坞堡外。 晋军军寨那边,大门依旧闭着,并没有看见晋军出寨的情景。 但问题是,薛三又不可能无的放矢。 他肯定是探查到了什么,所以才直接射出了哨箭。 「怎么了,怎么了,晋军又要攻城了么?」 郑凡这会儿也急匆匆地回到了城墙上。 「主上,晋军军寨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眼下还没入夜呢,借着黄昏的当口,坞堡的情形也能看个清楚,所以晋军想偷袭也不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郑凡问道,「难不成是援兵到了?」 梁程回答道:「主上,信宿城那边守军本就不多,守城有余,但说出城帮我们解围,概率不会很大,因为信宿城的地位比我们这边的坞堡要重得多得多。 其他地方的援军过来,从消息传递到援军赶来,就算骑兵不惜马力疾驰,少说也得三天以上的时间。」 唯一距离这里近的信宿城燕军不大可能冒着信宿城丢失的风险出兵,其他地方的援军,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 郑凡刚刚升腾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就被扑灭了,只能嘆了口气,开口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主上,那边好像有人。」 阿铭手指着西南方向道。 如今,晋军军寨主寨是在坞堡正东方向,但在坞堡的其他方向,也有晋军驻扎,可以说已然将整个坞堡给包圆儿了。 然而,在西南方向,晋军军寨的外围,出现了三道人影,因为距离有点远的缘故,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不过大概可以看出来那三人骑着马。 同时, 伴随着这三人的出现, 那个方向的晋军军寨迅速被调动了起来,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支支晋军正在向那边集结。 「是晋军的大人物过来了么?大成国新皇帝司徒雷?」郑凡猜测道。 梁程则道:「主上,应该不是,属下观察对面的这支晋军,虽说他们攻打咱们两次都没取得成效,但并非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定程度上,也能算得上是一支秩序严谨的军队。 而且这不是后世的追星,这些都是被军纪束缚着的丘八汉,就算大成国皇帝御驾来到这里,也不可能出现守军主动出寨迎接的荒唐事。」 到底是一支正儿八经的军队,那位司徒雷就算刚登基也刚建国,但司徒家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已经很多年了,自然不会出现这种山大王回寨兄弟们集体相应的热闹情景。 也就在此时, 正东方向的晋军主寨大营的寨门被打开了, 一支打着主将帅旗的骑兵从寨门内沖了出来。 「晋军主帅都惊动了?」郑凡有些愕然。 梁程这会儿也有些无法理解了。 但有一点,大家可以确定,对面晋军的氛围,并不是那种热烈和高亢,反而带着一种紧张,如临大敌。 另一侧,刚刚将一袋子沙石卸下来的樊力有些呆呆地眺望那个方向, 伸手, 抓了抓自己的头髮, 道: 「俺滴亲娘喂,至尊宝真的来了?」 城墙下方出现了薛三的身影,他在射出哨箭之后直接回来了,且许是因为晋军被其他事所惊动,所以没有专门派出哨骑来针对他,薛三得以大大方方地跑回来。 没等城墙上的人放下绳索,薛三直接借着一把匕首宛若壁虎一般爬上了城墙,翻过墙垛子后,落在了郑凡等人面前。 「主上,援兵来了!」 薛三脸上带着喜色恭贺道。 「援军?」郑凡也是惊愕了一下,先前梁程还对自己解释过,援军不可能这么快赶来,但薛三既然能说得如此笃定,那肯定是有援军了。 毕竟梁程只是分析,薛三是亲眼看见的。 「是啊,援军来了,主上,你猜猜属下看见谁来了?」 瞎子开口道:「再卖关子就阉掉。」 薛三马上回答道: 「主上,是靖南侯来了!」 「靖南侯?」郑凡瞪大了眼睛,连忙又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这怎么能看错?就算人脸看不清楚,那只貔貅我能看错么?那鎏金的甲冑我能看错么?」 郑凡忽然长舒一口气, 是, 田无镜自灭满门的那一晚,郑凡就在身边, 但在这一刻, 在得知田无镜出现在这附近时, 郑凡很确信, 自己得救了。 …… 「报!」 军帐外传来一声长报。 剑圣大人很知趣地起身,从帅椅上离开,站在了一边。 「进来!」 虞化成开口喊道。 「报,大帅,西南方向出现敌情!」 「西南方向?」 虞化成目光一凝,当即追问道: 「是燕人?」 「是燕人。」传信兵有些欲言又止。 虞化成马上问道: 「是谁领的兵?」 李豹的那支镇北军在曲贺城,位于西北方向,南面,还是西南方向过来,那应该就是歷天城了,而镇守歷天城,同时也是新晋之地真正的掌控者,则是燕人的那位靖南侯。 「大帅,对方打出的旗号,一面是燕国黑龙器旗,一面是靖南军的旗,还……还有……」 第561页 「混帐,此时是吞吞吐吐的时候么?」虞化成直接骂道。 「大帅,来人,好像是燕人的靖南侯爷!」 「田无镜!」 虞化成的心脏,忽然停了一下。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才看门道。 外界民间关于燕军二十万铁骑一举覆灭赫连家闻人家六十万大军这一战,基本都归功于燕人的镇北军确实真正是铁骑无双。 但虞化成这种级别的将领自然清楚,燕人镇北军铁骑厉害确实是厉害,但那一战之所以能打出这般夸张的战果,那个燕国方面统筹整场战役的人,功不可没,而他,就是燕人的靖南侯。 只可惜这位靖南侯因为自灭满门之举,在民间风评极为恶劣。 不过,前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今有当代靖南侯借道入晋,一举切割下晋国半壁江山。 毫不夸张的说,当世第一名将的称号,眼下自然是落在靖南侯身上的。 虞化成很自信,他相信自己有水平有才华,只是因为晋皇自身原因,所以一直无法得以施展。 但他再自信,也没有自信到敢和靖南侯亲自率领的靖南军来一场对决。 最重要的是, 在他身后,司徒家的主力,此刻都在天断山脉一侧啊! 剑圣大人见自己的弟弟一副心神失守的样子,无奈地嘆了口气; 他清楚,这是人之常情,一如寻常的天才剑客忽然间有一天要面对自己和自己对决时一样。 剑圣大人走过来,伸手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一股气势注入其体内: 「稳住心神!」 虞化成身子微微僵,随即平復了过来, 看着这名传信兵, 问道: 「靖南军,来了多少人马?」 传信兵嗫嚅了一下嘴唇, 虞化成眼中杀机显现,这个传信兵今日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糟糕了。 终于, 传信兵以头磕地, 禀报导: 「回大帅,算上靖南侯本人的话,燕军,燕军…… 来了三人!」 第十七章 一字 午后,夕阳还在与天上的晚霞恋恋不捨; 只是晋军军寨里,没人有那个闲情逸緻去和这夕阳眉目传情。 晋地在一定程度上和燕地一样,这里的人,骨子里似乎就少了那一味诗意风流,就跟说话时的腔调那般,喜欢拖拽着长音,夹杂着那股子风风火火。 徐有成默默地清洗着自己的右臂,上午攻城时,自己右臂中了一箭,其实他清楚,城头上的蛮兵本是想射他脑袋的,得亏在那时自己闪躲得及时,否则自己就得交代在那坞堡城墙下了。 倒是自己麾下的这帮兄弟,可没自己好命,三百来号人作为中间一层梯队上去,折损了近百号兄弟,剩下的几乎人人挂彩。 这座坞堡,看起来不大,但他娘的是真的难啃,徐有成只是一个注水的千户,不算什么名将,但也能瞧出来,光靠大傢伙抬着云梯上去想破城,近乎是不可能。 坞堡内的燕军士气高昂不说,似乎也没什么存粮和军械紧缺的困扰,双方真要在这座坞堡城墙下互相用人命熬,那还是攻城的这一方熬得更为难受。 有手下士卒送过来一份干粮,窝窝头,冻得磕牙,只能在烧开的热水里泡泡将就着吃,对此,徐有成倒是没怎么抱怨,其手底下的这帮弟兄也都默默地吃着这种军粮。 搁在以前,这是不敢想像的事儿,就算平日里,大傢伙食至少也是白米饭配上管够的大酱,一旦开拔遇事儿,酒肉都得隔三岔五地进来,哪里吃得这份委屈? 但现在不是形式比人强么? 徐有成这一部是闻人家家将出身,而闻人家的富有,那是海内皆知,对自家军士的补给,那也是渴着好的来。 谁料得,这好日子说没也就没了。 本来大傢伙正气势如虹地攻打燕国,马蹄山一线两个家族六十万大军正在和燕人拼杀着。 燕人是能打,但也没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 这是徐有成当初的真实感觉。 虽说军中曾有一位都统大人曾说过,燕人真正能打的兵马此时正陷在干国,但徐有成也依旧有些不以为然。 晋地儿郎,可真不比他燕地男子差,照样骑得了马,拉得起弓,晋地娃娃们打小玩儿的就是杀野人的游戏。 干国人的文弱,晋人也是一贯瞧不上的。 原本闻人家的家主和几个少主都说了,等打赢了燕国,杀入燕国境内,必然大赏三军,按照徐有成这个级别,凭着这次功勋,日后回乡建个坞堡自己当个土老财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但梦正做得香甜,燕人的镇北军和靖南军却忽然从大家背后杀出。 民间流传,燕国二十万铁骑是借着黑风从背后杀出,杀得晋国大军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但作为亲身经歷者的徐有成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晋军六十万大军,这还不算地方守备人马,这么多大军想堆叠在一个战场上,根本不可能,没哪个将领会傻乎乎地这般用兵。 而燕人的二十万铁骑也不会直接一股脑地砸出来。 归根究底,双方加起来近百万大军的体量,哪里来这般大的战场空出来给双方尽兴厮杀? 第562页 晋军这里分成了好几部,燕人那里人数本就是劣势,却依旧也分了好几部。 其实,一开始燕军确实是因为突然出现,打了晋军一个猝不及防,晋军也确实损失惨重,但晋军到底不是干军,真论野战的战斗力,除了干国的西军,其他兵马都无法和晋军相比。 闻人家和赫连家马上组织起了反击,而且是真的有效组织了起来。 但接下来的事情, 却给徐有成这个军中厮混半辈子的丘八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十日, 硬生生打了七战, 战线绵延千里。 晋军一败、再败、一路败,最终,被彻底击垮。 徐有成真的想不到,这世上为何有这般恐怖的军队,无论是骑射还是马上沖阵,甚至是马下步战,晋军都不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的对手。 就算初始时,双方还能焦灼,哪怕晋军有着人数优势,哪怕晋军也曾一次次地在一开始获得了胜势,哪怕燕人也经常一度陷入危局,但燕人就算被战场分割下去,局部之下只剩下十人的燕军也能重整胯下战马发动新一轮的冲锋又或者是围聚在一起,以步战结阵应对。 晋军,是一次一次被硬生生地击垮的,所谓的偷袭,只占一小部分的因素,真正导致闻人家赫连家被直接覆灭的原因,还是在于两家家主都迷信自己野战的实力,然后被燕军堂堂正正地一战又一战地彻底吃掉。 有时候梦中回想起那十个日日夜夜,徐有成还会下意识地打起哆嗦。 再后来,他这一部因为还保留着不少骑兵,燕人大势已成之际,他就带着麾下儿郎们向西而去,受晋皇招揽,进入了京畿之地,受封一个千户。 没成想,没过多久,却又被京畿驻军元帅虞化成给拉了出来,所面对的,又是燕人。 这支燕人,没真正野战接触过,所以具体成色如何,徐有成不清楚,但守城的燕人,其实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战斗力,那箭射的,真他娘的准! 这会儿,徐有成也会思虑思虑,就这般跟燕人继续对着干,能得好么? 这是一种很纠结的心理,心里,有着对燕人的深深畏惧,同时,还保留着三晋儿郎的骄傲。 到最后,只剩下这种过一日算一日的浑浑噩噩。 好在,有司徒家的数千精骑压阵,好在,溃卒人数也就数千,京畿之地的亲军还是占大多数,所以晋军军寨的士气依旧能够把持得住。 虞化成虽然在坞堡下磕绊了两日,但治军手段也是足够。 就在徐有成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军寨外,忽然传来了哨骑的唿喊声。 徐有成这一部驻扎在南侧的军寨里,并不在主寨,所以他马上呵斥自己麾下儿郎们凡是还能上得了马的赶紧陪着自己出寨查看情况。 等出了寨子,看见哨骑所报的「敌袭」时,徐有成整个人愣住了。 燕人援军,只有三个人! 但尽管如此, 徐有成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甚至,腿肚子在此时居然抑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那貔貅的身躯以及其身上人所穿的鎏金甲冑, 无疑在很直白地宣告着来者身份。 「靖……靖南侯!」 徐有成没有下令自己麾下冲过去扑杀,去抢夺这个泼天大功,而是快速命令自己身边的几骑速速回去通报。 消息,很快就传递了出去,各个副寨之中都有兵马开出奔赴这里,但都只是远远地围绕着那三骑,没有哪个将领去真的下令扑杀由三人组成的燕人援军。 最终, 主寨的兵马也出动了,为首的,自然是此间兵马大帅虞化成,在其身侧,则是司徒建功。 「不会看错吧,燕人靖南侯居然亲自来了?」 虽说传信兵说得言之凿凿,但司徒建功还是不大敢相信燕人的靖南侯,竟然敢玩这一出。 若说是靖南侯率军来了,司徒建功倒是一点都不惊讶,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作为司徒家年轻一代的角色,虽然不是其叔父的儿子,但作为亲近族脉,只要自己争气,日后的发展自然不在话下。 又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怕靖南侯曾亲自率军借道开晋,一举覆灭三晋之地的两大家族,但司徒建功依旧没被对方的名头吓倒,甚至隐约间还有些兴奋。 只是,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位靖南侯,居然就带着两个人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虞化成先前在大帐内已经震惊过了,且经过他哥哥的加持,算是勉强平復住了心绪。 且他比司徒建功这个司徒家优秀小辈对当下大世懂得更多,深知司徒家如今在西面兵马真的不多,刚刚与燕人达成停战的默契,此时不是动不动手用大军围杀田无镜的问题了,你敢动这大燕靖南侯,信不信燕皇马上就会号令大燕铁骑不管不顾地东进? 而这时,坞堡的大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了。 这使得晋军又是一顿愕然,不过很快就有几支人马迅速脱离了军寨,开始向坞堡逼近,但并没有趁势发动攻城,反而显得有些进退维谷。 很好笑的是,明明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是晋人,明明燕人的援军,就三个人,但在这一时间,上万晋军竟然有一种自己已经被对方前后夹击的错觉。 郑凡骑在马背上,率先出了坞堡,在其身后,翠柳堡骑士纷纷上马,跟着一起开了出来,且在坞堡城墙下,开始整顿队列。 第563页 这是,这是要准备沖阵了! 司徒建功看见这一幕,心里不禁有些讶然,他不相信坞堡内的那支燕军不知晓援军只来了多少人,因为但凡大规模的兵马出现,有坞堡这个高处优势的燕军不会察觉不到。 但对方似乎仅仅是因为靖南侯来了, 所以就敢直接丢了坞堡的城墙优势, 尽数而出,于城墙外列阵! 这他娘的, 这就是燕人? 一向怕死惜命的郑城守, 在得知田无镜来了后, 沉思了一会儿, 哪怕清楚对方只带了两骑, 却也依旧以主将的身份压制了手底下魔王的杂音, 直接下令: 「城外列阵!」 瞎子微微有些不满,却又有些理解,这或许就像是那些平日里抠抠搜搜宛若扒皮鬼附身的人,忽然有朝一日,去毁家纾难。 再冷静的人也总有冲动的时候, 那热血一上头,忽然就孤注一掷, 且不管事后会不会后悔, 反正当下, 爽了再说。 四娘笑呵呵地陪伴在郑凡身侧。 梁程表情默然环视四周,心里想着的是接下来若是沖阵,该向哪里沖能获得更大的突围可能。 阿铭默默地又举起水囊,轻轻地嘬了一口,平时多喝血,战时才够流。 薛三坐在樊力的肩膀上,而在樊力的身旁,还停着一口棺材。 出了城门,列好了军阵, 郑城守心里忽然有些慌了, 但在遥望西南方向的那道身影后, 又觉得无所谓了。 郑凡没故意去拍马屁,也没想着田无镜能瞅着自己,其实心里没太多的心思, 只剩下一个念头, 既然老田来了, 那不管怎么样, 我总得帮帮场子。 …… 而在西南那一侧,被数千三晋骑士包围住的田无镜依旧坐在自己貔貅的身上。 貔貅吐着舌头,很累的样子。 也确实累, 原本最快都要三天的行程,一天就赶来了,身后两个扛旗的兵士,每个人都累死了两匹马。 田无镜伸手在貔貅的绒毛上抓了抓, 在感知到前方有人要靠近后, 这头貔貅再度立了起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吓得前方不少三晋骑士的马匹都开始发出焦躁的不安。 司徒建功远远地看着田无镜,他不敢上前,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就算没带大军过来,也绝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角色。 撇开靖南侯的身份不谈,他本人,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三品武夫,且正值壮年! 虞化成也没敢上前,默默地策马立于自己的帅旗之下。 终于, 一道白衫如同惊鸿一般从三晋骑士之中飞掠而出, 落于阵前, 只一眼, 就让那头凶厉的貔貅下意识地抑制住了自己的狂暴。 见到此人现身后, 司徒建功先是一愣,随即马上看向身边的虞化成,道: 「没想到剑圣大人居然一直都在。」 虞化成微微一笑,懒得在此时解释。 司徒建功也不恼,转而更有兴致地看向阵前。 剑圣大人看着田无镜, 笑道: 「都说江湖侠客喜仗剑独行,敢孤身静观惊涛拍岸; 没想到靖南侯爷如今也发了江湖心性, 晋地剑客虞化平, 请靖南侯爷赐教!」 田无镜身子微微后靠,手还轻轻揉抓着貔貅的毛髮,安抚着自己坐骑因为前面那把剑所带来的紧张情绪。 少顷, 靖南侯微微抬眼, 看着这位晋国剑圣, 伸手指向后方, 道: 「江湖,终究太小,本侯懒得下去,且这江湖,也容不下本侯。 孤身仗剑行走,那是江湖匹夫行径,本侯这身后,一桿大燕王旗在前,一桿帅旗在侧。 哪里算是孤身前来, 本侯是带着一支大军来了。」 靖南侯身后,两个持旗骑兵挺直着胸膛, 黑龙旗和靖南军帅旗在晚风中飒飒作响。 剑圣大人闻言,没生气,只是默默地后退了两步。 田无镜的意思很简单, 他懒得以什么江湖姿态和自己絮叨, 朝堂官场文武才是正道, 剑圣大人这把剑再锋锐, 此时也没有和他说话的资格。 终于, 虞化成策马而出, 来到自己哥哥身侧,来到田无镜身前。 拱手以后辈礼道: 「晋国京畿掌帅虞化成,见过燕国靖南侯爷,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这是揣着明白装煳涂了,但很尴尬的事,你必须得装,否则连话都不好说了。 难不成真的直接下令斩杀对方? 靖南侯看着虞化成, 点点头, 开口道: 「本侯所来,只为一事。」 虞化成心下一松,能谈,是好事,看来这位凶名在外的靖南侯爷,也不是那般的不好相处,当下马上接话道: 「敢问侯爷,何事?」 靖南侯的目光在四周缓缓扫过, 最后, 第564页 又落到了虞化成身上, 一件事, 其实也就是一个字, 田无镜一边伸手轻拍胯下貔貅一边很是随意地道: 「滚。」 第十八章 有恙 身边,骑士胯下战马的马蹄在刨动着地面,人口和马嘴不断地喷出一缕缕白气。 郑凡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攥着长刀,眼睛微微闭起,像是在闭目养神。 没人知道西南那一侧被团团包围的环境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但大家都在严阵以待,兴许下一刻,就得催动自己胯下战马和敌人进行最为残酷的冲杀。 终于,晋军那边有动静了。 郑凡睁开了眼,正准备挥舞马刀下令发动冲锋,却发现前方的晋军居然开始了后撤,同时,更远处的晋军也开始了撤离。 而在前方, 靖南侯骑着貔貅带着两名扛旗骑士缓缓行进而来,四周近万晋军,竟无一人敢挡! 等到双方距离拉近之后,郑凡没有下马,坐在马背上行礼: 「末将参见靖南侯爷!」 麾下骑士也齐唿: 「参见靖南侯爷!」 靖南侯点点头,继续催动着胯下貔貅向前,郑凡也当即调转马头,在身后骑士们主动让开路后,陪着靖南侯入了坞堡。 随即,坞堡外列阵的骑士们也纷纷跟在后面回归。 而外头的晋军军寨,在兵马回归后,马上开始了拆卸离开的诸多工作,速度很快,只带走方便转运的粮草军械帐篷等物。 郑凡陪在靖南侯身侧,靖南侯从貔貅身上下来,郑凡也随之下马。 「它累坏了,弄点儿人吃的吃食给它,有酒的话,也弄点酒。」 靖南侯指了指自己的坐骑说道。 「末将遵命,侯爷请放心。」 貔貅可是异兽,别说和战马相比了,就是普通的校尉和它比起来,都远远不够格,特殊对象特殊对待,也是理所应当。 田无镜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道: 「带本侯去见晋皇。」 「侯爷,这边请。」 好在,郑凡领着田无镜去那屋子时,没在外面听到先前的那种「征伐」声。 等进去时,发现晋皇似乎提前收到了消息,已经在候着了。 这让郑城守马上心中一凛,看来回去得让瞎子和梁程抓紧时间将那些先前护送着晋皇进来的骑兵全都隔离和消化掉。 晋皇眼下既然已经成了纯粹的牌匾,且这牌匾的落款还是前任。 这点蚊子肉,这些骑兵,自己也就收下了。 郑凡也相信,除了少数几个死忠分子,其余人应该也不会再铁了心跟着一个连京畿之地都丧失掉毫无地盘的皇帝。 「下国国主虞慈铭,参见靖南侯爷!」 晋皇很恭敬地下跪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前不久因为服散而带来的亢奋此时似乎已经完全散去了,那两个坞堡的孙女现在也不在这里。 田无镜没有去搀扶起下跪的晋皇,而是很平静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田无镜开口道: 「你没用了。」 晋皇身子当即软了下来,先前是跪,现在有些瘫。 郑凡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只能感嘆靖南侯的「虾仁猪心」。 这话,简直直接得不能再直接,不过,郑凡觉得靖南侯人既然已经来了,想来对这起兵乱,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看法。 到底是军中宿将,晋皇玩的这齣手段,也定然是瞒不住他的。 「本侯会派人送你回燕京,就老老实实地住着吧,再有什么其他心思,白绫鸩酒,自己选一个吧。」 这就相当于代替燕皇,给晋皇做了命运的安排。 虞慈铭身子微微一晃,沉默不语,也不晓得是彻底绝望,还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再多说什么,田无镜转身离开了房间。 郑凡马上跟着出去,道: 「侯爷,饿了么?」 「有点。」 「吃点?」 「好。」 郑凡不清楚自己和田无镜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但有一说一,田无镜救自己,真的不是一次两次了。 田无镜的名声,现在很不好,千秋之后的史书上,就算大燕真能一统天下,他也难以留下什么美名。 但有句话说得好, 纵使千万人说他坏他对你好你就不能说他不好。 没什么席面,这会儿也没功夫去整那个,新出笼的大馒头,白嫩白嫩的,散发着热气。 一人一大碗蛋花儿汤,加了些许醋,外加两碟之前在翠柳堡时四娘亲自腌制的小菜。 「侯爷,这一个红点儿的馒头是萝蔔丝馅儿的,两个点儿的是豆沙馅儿的,三个点儿的是咸菜馅儿的。」 馒头在包好上蒸屉之前,都会让人拿红笔点上点,将不同种类的馒头给区分开来,以应对个人的口味。 毕竟蒸好后,想再找自己喜欢的馅儿就不容易了,掰开馒头就算不是自己喜欢的,也不能浪费粮食还是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田无镜则问道: 「没有纯肉馅儿的包子?」 显然,靖南侯对翠柳堡的馒头,也是有些不习惯。 「纯肉馅儿的,吃了容易腻。」郑凡这般解释道。 「呵呵。」 第565页 田无镜笑了, 道: 「早就听闻你家以前开酒楼做生意的,算是小富之家,却没想到你的嘴却已经养得这般刁,纯肉馅儿得觉得腻,这话要是让李梁亭听到,得拿起棍子打断你一条腿。」 「侯爷见笑了,咱这辈子,就这点儿出息了,就想着在这『吃』上头对自己好一点儿。」 「你这话说得不地道,从一开始见你,本侯就晓得,你是个有野心的,只不过别人的野心是放在心里,轻易不露,你的野心是写在脸上。」 郑凡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 「那还是演戏的本事不到家,以后得多练练。」 「男儿有野心不是坏事。」 「是,侯爷您说的是。」 田无镜伸手拿过一个萝蔔丝馅儿的馒头,咬了一口,第一口,只能吃到白面,第二口下去,就能就着馅儿了。 馅儿料是加了盐的,就着白面一起下嘴,一如拿着白面馒头就着菜吃。 「这馒头,确实美味。」 「我那儿还有不少,这馒头冬天蒸好了后,也不容易坏,可以储很长时间,早上煮粥时,灶台上加一个小屉,顺带热上几个,就着粥下去,也是舒服得很;晚上肚子饿了,不想麻烦,也能热几个来垫垫飢。」 田无镜点点头,继续吃着馒头。 郑凡也就陪着靖南侯一起用餐。 等到一人吃了三个馒头下去后, 二人都很默契地停手,将手放在旁边的湿毛巾上擦了擦。 「你今儿个,倒是挺安静的。」 「侯爷说笑了,已经欠侯爷太多次了,再说什么道谢的话,反倒显得生分。」 「你是燕人,也曾是本侯麾下的部曲,你出事,本侯自是不可能见死不救。」 「那是,咱永远是侯爷手下的兵。那些晋人还以为咱们燕人和他们一样,喜欢用这些下作的把戏。」 田无镜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赵九郎,确实是这般安排的,本侯也收了中枢的文书,被告知了这件事。」 「……」郑凡。 这意味着,靖南侯这次来,是抗旨了? 毕竟,宰辅大部分时候,都是秉承着皇帝的意志,尤其是在和靖南侯这种级别的大帅通信时,哪怕是赵九郎,也是没资格去指挥靖南侯去做什么的。 「侯爷……」 「不是单独为了你,就算是换做其他兵马,本侯也是会来救的,说到底,我大燕立国至今,所依靠的,无非是燕地儿郎前仆后继相互扶持。 当初藉由你遇刺的事,本侯带着你去京城废了老三,倒并非纯粹是为了给本侯自己出气,而是本侯确实生气。 承平的日子久了,很多人已经忘本了。 大燕不富,大燕也不大,朝堂可以玩朝堂的把戏,以前世家门阀在时可以玩世家门阀的把戏; 贩夫走卒,黎民百姓,皆有自己的道道; 但兵马这一块,是动不得,也是不能擅动的,干国富有,地大物博,人文荟萃,但只要兵马不行,这国,也就註定孱弱。 这是本侯的信念,也是本侯的底线。」 「侯爷的教诲,小子定然铭记。」 「你小子写的兵法,也是不错。」 「难登大雅,让侯爷见笑了。」 「区区千言,自然抵不过战场之上的变化万千,但倒也算是个名将种子。」 「侯爷谬赞了。」 「眼下的司徒家,只是个空壳子,他家大部分兵马,都在天断山脉一侧驻防。 本侯这次虽然未带兵马,但对面晋军将领只以为我燕人不想和他们达成那种默契,且他们深知,此时的司徒家大军并不在西边,这时开战,他们必败无疑。 所以,他们撤了。」 郑凡愣了一下,马上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同时也忽然明白了为何靖南侯一个人来,却能够让晋军直接撤走的缘由。 所以,自己的盛乐城,是能打回来的! 「据说,天断山脉之北的野人聚落这些日子有些不安分,好像还推举出了新的王,你可知为何此时我大燕停下对司徒家的征伐?」 郑凡正襟危坐,回答道: 「侯爷,末将曾听闻,当年大夏立朝时,我大燕皇族先祖姬氏被封北方,以镇压蛮族; 楚国熊氏被封东南,镇压山越;晋国虞氏被封东北,镇压野人。 与蛮人、野人、山越相较而言,四大国之间更像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百年前,干国太宗皇帝趁我大燕在荒漠和蛮部决战时北伐,是他们不义。 眼下野人有躁动復甦之势,司徒家虽是虞氏封臣,百年来却一直担负镇压野人之责,如今之际,既然司徒家在应付野人,我大燕毕竟不是大干,我大燕皇帝陛下之气度也并非是干国官家能比的。 只要野人之患不平,只要他司徒家还在和野人死战,我大燕铁骑就不会东进大成。 这充分体现了我大燕皇帝陛下的宽阔心胸和高广格局,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日日入睡和甦醒前高唿吾皇圣明十遍。」 靖南侯听了这番话, 只是很平静地说道: 「说人话。」 郑凡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道: 「可是陛下龙体有恙?」 第十九章 江湖人 第566页 「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你死十次,也一点都不冤。」 郑凡默然而坐,倒是没故意做出什么慌张的情绪。 没那点政治敏感和对靖南侯的了解,郑城守也不敢刀尖上跳舞。 大燕和司徒家默契地维持和平,往高尚的角度来说,是燕国敬重司徒家为大夏诸国抵御野人侵袭所以特意抬了一手。 而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就只能是三巨头之中,有人身体出了问题,且这个人身体出问题时,会直接影响到国家的决策。 也就只剩下, 陛下了。 田无镜似乎只是点到即止,且没有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转而道: 「你对此时的晋地局势如何看?」 郑凡马上回答道: 「侯爷,原本三晋之地应该会极为混乱,我大燕想将其彻底消化,需要付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眼下司徒家的大成国建立,相较而言,算是帮我们分割了三晋。 这一次三晋之地动盪,诸多豪强纷起,看似大有野火燎原之势,但皆是虚火,我军哪怕隔岸观火,它烧着烧着也就灭了,且算是一劳永逸地将这些心存异心不服管教者,都拔了出来。」 「光看,可不行。」 「是,侯爷说的是,末将的意思是,先看着,等他烧到最旺时,再着手扑火,也不用太用力,毕竟这火再虚,一不小心烫到了手也不好受。 慢慢扑,慢慢赶,慢慢引,最后,这些火苗自会捲入司徒家境内。」 「此般岂不是助涨了他司徒家的气势?」 「不然,侯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边的豪强大族,他们之所以能营造出这般势头,和当初咱们大燕境内的门阀很相似,无非是靠着地头上的人望罢了,而一旦他们离开了故土,去了新地,一如鱼儿离开了水,则将沦为流民,不仅仅是不復先前气焰,反而会沦为累赘和负担。」 「你这见解,确也不错。」 「侯爷谬赞了。」 「就是淮南郡和淮北郡,又或者是这淮,是河流么,到底在何处?为何本侯从未听说过?」 「……」郑凡。 「罢了,不琢磨这个了。」 田无镜站起身,郑凡忙跟着一起起身。 「郑城守。」 「侯爷,末将在。」 「从你翠柳堡离开后,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可曾后悔过?」 「回侯爷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呵。」 「也是末将贪心,想着既然要去晋地赴任,那就和晋皇先打好关系,日后再怎么着也能有个照应,谁晓得……」 「郑城守,你是笃定了本侯不会怪罪你,所以你对本侯是这般口无遮拦?」 身为燕将,居然事先想着和晋皇暗通曲款,这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还不是侯爷您惯的。」 郑城守借棍上爬。 「你是个人才,所以本侯才会惯着你。」 「是,良禽择木而栖,在侯爷手下,心里敞亮,也痛快。」 「不过本侯倒是有一句话,想要提醒你。」 「还请侯爷示下!」 「你是燕人不是?」 「是!」 「你是燕将不是?」 「是!」 「大燕可曾负你?」 「未曾!」 「若是大燕不负你……」 「那末将绝不负大燕!不负侯爷!」 「记着你这前半句话。」 「末将铭记在心。」 靖南侯面色平静地看向窗外,入夜了,外头,也开始下起了雨。 此时,在干国南部,冬季已经算是过去了,春日的气息已然很是浓郁,但晋地和燕国都位于北方,这冬天,自然也就更长一些。 所以,燕晋之地文风不盛,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年四季,冬季最为漫长,不似干国那边,大部分地方都四季分明。 无法看到足够的春花秋月,自然养不出真正的诗人。 但有时候,日子过得太舒坦,反而容易把人的骨头给整松软喽。 靖南侯抬起手, 道: 「郑城守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下,诚声道: 「末将在!」 「着你速速收整部下,抽取一千精骑,子时之时,随本侯所用。」 「末将遵命!」 接完令后,郑凡站起身,腆着脸问道: 「侯爷,这是要打谁?」 「谁刚刚打了你,我们现在就去打谁。」 「打晋军?」 大成国建立,三晋之地,眼下唯一还能被暂时称之为晋军的,其实也就是京畿之地的虞氏兵马了。 虞化成到底还没被大成国册封,名义上,他以及他的部下,眼下仍属晋军,哪怕他们前两日正准备将屠刀落在自家皇帝脖颈上。 「如何稳定三晋局势,朝堂上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思量,但本侯也有本侯的思量,朝堂上那帮人的话,可以听听,但不要影响自己做事。」 「那他们先前……」 「他们退了,并非看我田无镜的面子,而是不敢在此时对本侯出手怕触怒我大燕; 本侯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自己不敢来杀我,本侯难道还要去感激他们不杀之恩? 此地,已然是燕土, 第567页 哪有他们想来就来想打就打想走就走的道理? 郑城守,本侯很欣赏你,但有一点,本侯觉得是你欠缺的,身为武将,得有狼性,可以暂时退却,但退却不是为了保存自己,而是寻求咬断对方脖颈的契机。」 「末将受教。」 郑凡觉得今日田无镜的话,有些多,有着很明显地想提点自己的意思。 不过,田无镜既然说要出兵,那郑凡自然就出兵,当下,在告退之后,郑凡马上喊来了瞎子和梁程,将工作安排了下去。 待得子时,靖南侯一身鎏金甲冑骑着歇息过了的貔貅出了坞堡,在其身后,有千余骑士跟随。 月黑风高, 千骑卷平冈。 待得这一支人马来到信宿城下时,靖南侯带来的两个扛旗骑士主动上前。 少顷, 信宿城的城门从里面打开,一名总兵策马而出,直接越过了众人来到田无镜面前,在马上行礼道: 「参见侯爷!」 「留一部看着城,其余人马,入阵。」 「末将遵命!」 靖南军,是田无镜亲手打造出来的兵马,莫说此时田无镜是新晋之地燕国方面的最高话事人,就算他什么都不是,依旧能够轻轻松松地调动这里的靖南军听从自己的军令。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其实都是军中只知侯爷不识陛下。 也就只有燕皇能够接受甚至主动推动出这种局面,换做其他皇帝,只要他有能力,肯定会一门心思的想着削藩和「杯酒释兵权」。 很快,信宿城内涌出了四千骑,和郑凡的兵马汇合在一起,这支队伍,已然有了五千骑往上的规模。 用来应付一场中型的战事,其实五千骑,已经是够用了。 兵马重新进行了整顿,靖南侯用兵,很讲究调理,喜欢将纷乱复杂的战场进行抽丝剥茧,从而寻找到瓦解或者击溃敌人的时机。 郑凡所部被暂时编入了这支兵马之中,郑凡本人,则是跟随在靖南侯身侧。 魔王们倒是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本方队伍里,毕竟在魔王们看来,主上跟在田无镜这位三品武夫身旁,定然是最安全的。 哨骑也没有放出去,人马向东又行进了数十里后,在靖南侯的命令下,全部下马休息。 郑凡清楚,这是要蓄养马力,让人和马匹都恢復到一个最佳状态。 田无镜靠在自己的貔貅身侧,那只貔貅也是很贴心,主动趴下来给作依靠。 这让郑凡一阵眼红,想着自己以后也要抓一头通灵的妖兽过来当坐骑。 其实,如果事情都按照先前规划来发展的话,自己做了盛乐城城守后,肯定会对附近天断山脉内的资源进行搜刮,而妖兽,本就是一种稀缺且珍贵的「硬通货」,不仅仅是在东方贵人圈里很受喜爱,就是贩卖到西方去,也是价格不菲。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先是南下之战结束归来后,许文祖没给自己补充兵马,接下来又是两天的守城战消耗; 可以想见,即将到来的骑兵沖阵,自己手底下的家当,又得被削掉好几层。 这他娘的,是真败家啊。 但郑凡偏偏不能在脸上流露出丝毫不满之色,反而要装作很是平静的样子。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田无镜缓缓睁开眼,看着郑凡,道: 「别小家子气。」 郑凡露出了樊力式的憨憨笑容。 「晋国京畿之地的皇宫,只要能打进去,里面的财货分润下来,也足以你填补这次的亏空了。」 郑凡没料到靖南侯居然会对自己说这种话,财货,对于一个军阀来说,定然是第一重要的,虽说福王的陵寝里藏匿着很多滁州城搜刮来的财货,但因为自己这边一直没安顿下来,所以还没办法安排人去偷偷转运。 退一万步说, 晋国皇宫内的财富哪里是滁州城能比的? 就算虞氏皇族一直对外声称自己日子过得艰难,甚至一度传出在赫连家闻人家覆灭后,晋皇散尽资财招揽收编溃卒的传闻。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晋国皇宫,数百年来都未曾遭受过洗劫,里面的沉淀,绝对是惊人的。 虽说财货的变现需要时间,招兵买马也需要时间,但事实一次次证明,你如果很穷,那你的时间基本不值钱。 「那一战之后不少溃卒隐匿乡野,同时当地豪强大族也能用财货拉拢,你不是喜欢用蛮兵么,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聚落,也能用财货去向他们买族内勇士的效力。」 「多谢……多谢侯爷指点。」 「这些事,不用本侯指点你也会去做的,麾下五千余兵马,你手下占两成,财货分割,你就拿两成去。」 「侯爷大恩大德,末将……」 「行了,本侯不喜欢听你废话。」 靖南侯抬头,再看了一眼夜空,站起身,其身后的貔貅也缓缓地站了起来,这仿佛是无声的号角,就像是波浪效应一般四周原本在休息的骑士们纷纷起身。 没有吶喊,没有喧嚣,也没有口号, 当所有人翻身上马之后, 靖南侯的手臂挥下, 顷刻间, 马蹄如雷! 其实,靖南侯的战争经验并不丰富,古往今来,有些将领是需要从一次次战争甚至是要从一次次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才能成长为将星,但有些人,似乎真的是天授之。 第568页 靖南军在银浪郡的十余年里,没正儿八经地打过什么大仗,但这位靖南侯生平第一仗的履歷就是借道开晋,一举替大燕拿下晋国一半疆土。 不过,伴随着大军的疾驰,一名名游击将军到靖南侯身侧来领命吩咐,又率各自麾下脱离了本阵去向其他方向。 这让郑凡明白过来,靖南侯,似乎对这晋国京畿之地,极为熟悉。 一部部人马分了出去,少的两百,多的上千,等到了京畿之地外围时,郑凡和靖南侯身边,居然就仅剩下三百骑。 每一部人马都有自己要去袭击的目标,甚至连从哪里切入京畿之地以及随后的安排靖南侯也做了吩咐。 这是一种和镇北军截然不同的作战风格,想那李富胜上阵,都是自己冲杀在前,其余各部也是根据以往的默契进行配合绞杀敌军,而靖南侯这里,则是将任务和细节分配到了极致。 仿佛此时夜幕下的京畿之地,对于靖南侯而言,无外乎是眼前放置的一张棋盘,尽情落子最后静斩大龙罢了。 按照郑凡的审美来看,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打仗艺术啊,不像是镇北军,就是仗着「兵强马壮」欺负你。 当然了,如果兵强马壮的前提下再加上靖南侯的指挥和调配,无怪乎入晋一战,可以直接覆灭两大氏族。 到最后, 靖南侯看向郑凡, 下令道: 「郑城守,你这一部在这附近游弋一个时辰后,直入晋国皇宫!」 赫然是要将这三百骑,包括那俩一路从歷天城陪着他一起过来的扛旗骑士都交给自己。 郑凡心里有点慌, 早知道这样自己为什么不把梁程带在身边?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从驾校拿了证出来的新手司机,一出驾校们就要开车上路一样。 以至于郑凡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问靖南侯: 「侯爷,那您?」 田无镜坐在貔貅身上,伸手抓了抓貔貅脖颈上的金色软绒, 道: 「本侯现在,是个江湖人。」 第二十章 祖宗有灵 靖南侯一人一兽在那里等着,看似是在讲究个什么江湖做派,实则是一种兑子儿。 李富胜曾对郑凡说过,两军交战之际,难保对面没几个高手。 而要对付这类高手,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以大军围剿,当初沙拓阙石战死镇北侯府前就是这般,据说干国西军鼎盛时,刺面相公曾专门训练过一支八百人的精甲步战士,专门猎杀西南土人中的强者,战绩卓着。 另一种,则是兑子儿,派出己方的高手或是缠住他,亦或是干脆斩杀他。 晋国剑圣姓虞,先前居然本人就在晋军营寨里,现在很大概率随着晋军一起回到了京畿之地。 一个剑圣, 除非真的和小剑婢的师傅那位干国第二剑那般二, 否则借着这夜幕的掩护, 一人斩杀个两百骑大体是能做得到的。 不过靖南侯很笃定,对方会来专门来找自己,倒不是说什么江湖义气规矩如何,而是因为靖南侯相信燕军在自己的布置下,哪怕人数不到对方一半,但必然可以在发动后彻底让晋军陷入被动。 到那时, 晋军想翻盘, 只能靠剑圣大人来找自己,以擒贼先擒王的方式强行扭转局面。 他不来,就算是认输; 他来,那自己就候着。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布置,从田无镜收到信宿城这边的消息,到其只带两名扛旗骑士赶至,自逼退晋军看见剑圣竟然也在晋军之中起,所有的谋划布局,也就都水到渠成了。 老实说,跟着这样子的一个主帅打仗,你会觉得很心安,仿佛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你只需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吩咐,然后就可以等待收割胜利果实了。 而自己的胜利果实? 许是先前受到四娘影响的原因, 郑凡脑子里想的晋国皇宫,不是里头的金银珠宝,而是晋国皇太后。 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福王妃的身影。 嘶…… 堕落了,堕落了啊。 游弋,真的只是游弋,像是在遛弯儿一样,带着三百骑向左边遛遛,再向右边遛遛,也没什么具体目标,反正就是奉命瞎耽搁时间。 半个时辰后, 京畿之地的动乱,开始了。 四处都出现了光火,到处都发出了喊杀声。 郑凡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身后的三百靖南军骑士,到底是田无镜的嫡系,都到这会儿了,所有骑士没有一个出现急躁和按耐不住的情绪。 大家依旧认真且投入地, 陪着郑凡继续瞎遛。 梁程不在身边,郑凡也不敢瞎「审时度势」, 所以干脆坚定不移地贯彻靖南侯的命令,把那一个时辰彻底等满再出手。 …… 「直娘贼,徐大哥,这次是真的憋屈,真是太憋屈了!」 副将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砸,忍不住开始怒骂道。 「可不,居然让人家燕人侯爷就带着俩人,吓跑了咱们上万大军,这脸,可真的是给丢尽了!」 「丢光了啊,真的是丢光了,想那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干国五十万,干国边军硬是被嘲笑了百年。 第569页 咱们这次倒好,人家三人破咱们万五,这脸丢得岂不是比干人还厉害?」 「可不是嘛,直娘贼,老子现在想想还来气!」 徐有成一边对自己胳膊上的箭伤做着二次处理一边默默地听着自己麾下这些儿郎们的抱怨。 抱怨,也就抱怨吧。 徐有成也没直接问,当时自己这一部是最早出寨来到那燕人侯爷跟前的,你们要是真有那股子悍勇,那会儿怎么不一拥而上? 数百骑直接扑过去,就算他田无镜是三品武夫,一时也难以吃得消吧? 不过,到底是自家袍泽,徐有成也就由得他们借着酒劲儿发泄发泄,不去泼冷水了。 今日之事,註定会被传播出去的,三晋儿郎的脸,也算是被他们给赔个精光。 如果说之前闻人家赫连家数十万军十日丧尽是被人家将衣服给扒拉下来,自此再也无颜去说什么我三晋骑士怎么比不得那燕人铁骑? 那么今日,就是相当于将最后一条裤衩也给扯下来了。 上头的大帅,老爷们,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算计的。 但归根究底,还是自家晋人被打怕了,被打怂了,被那燕人南侯给打出梦靥了。 是真的,不敢打了。 「嘶……」 将药膏涂抹上,徐有成一边咬牙吸着凉气一边重新给自己包扎。 不再理会越骂越欢的麾下儿郎们,徐有成穿好衣服,没提甲冑,只着便服走出了军寨。 这里,说是军寨,其实不过是以前的校场改的罢了,专门拿来安置他们这些赫连家和闻人家的溃卒。 至于原本的京畿晋皇亲军,他们基本都是京畿本地人,平日里只维繫很小一部分规模的驻军,等到战时再受诏骑着自己的马自带甲冑兵刃聚集起来,为王前驱。 也因此,这次大军撤回后,大部分京畿之地的亲军已经卸甲回家了,晚风中,似乎还能嗅到些许草灰飞屑味道,隐约可听到些许哭声,这是战死亲军的家中正在治丧。 徐有成忽然有些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死了,至少还有亲人可以为你哭,为你祭奠。 而他,身为闻人家家将,家眷自然也在歷天城,只是伴随着燕人打进来,可能自家的家眷已然因为自己的关系沦为阶下囚了吧。 燕人曾放出消息,归降的晋军可以保留家眷,使其脱奴籍,徐有成认识的好几个千户在溃败后,就投降了燕人。 但徐有成没有,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般狠心,连自家妻儿都不顾。 作为闻人家的人,他对司徒家自是没什么好感的,也没想着去投靠司徒家,可能,是心里单纯地觉得,身为三晋骑士出身的自己,让燕人就这般横行在三晋大地上称王称霸,总觉得有点看不下去。 这些心里话,他没对外人说过,在别人眼里,甚至在不少自己麾下儿郎眼里,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惜抛家弃子的狠心人。 不过,无所谓了都。 这段日子,徐有成原本就过得浑浑噩噩的,现在,无非是让这种状态更深入了一些。 一时间,他甚至希望燕人赶紧再打过来,快点再打一场,自己不想死,自己很想活,但如果真的死了,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然而,心里这个念头刚出来, 忽然间, 西边当即传来了喊杀声! 「嗡!」 徐有成身形一阵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的……来了?」 …… 「化成,你老实告诉哀家,皇帝,皇帝到底如何了!」 偏殿内,一身穿凤服的贵妇正指着京畿兵马掌帅虞化成喝问。 妇人年纪不到四十,保养得极好,和晋皇的肤色黝黑不同,妇人肤色很白。 不谈什么岁月没有在其身上留下痕迹的废话,岁月是在她身上沉淀了,沉淀出了醉人的味道。 「太后,化成这次入宫,是想来最后见见太后。」 虞化成清楚,这次自己出兵的真正所为,不可能瞒得住这位太后,虽说亲军已经被他掌握,但皇族在亲军内的影响力很深刻,有人给太后通风报信也是很正常的事。 「莫非,你连哀家也想杀了?」 「太后是慈铭的生母,看在慈铭的份儿上,臣也不敢对太后不敬。」 「你还好意思提皇帝,你还好意思提皇帝!」 「太后,后日大成国的使者就到了,这两日还请太后好生收拾收拾,随使者回大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晋国太后大笑起来, 「哀家真后悔,当初哀家发现你和皇帝在一起厮混时,就该命人将你杖毙!」 虞化成跪了下来, 认真地磕头, 没有丝毫不满, 等到行礼结束后, 才缓缓开口道: 「在我大兄成名之后,太后还特意帮臣和陛下创造机会的。」 「你……你……你……」 「太后,虞氏祖庙,香火,祭祀,自有化成来守护,这龙椅,其实早就已经没滋味了,现在放下,反而是一件幸事。」 太后缓缓地后退了两步, 「虞化成,你也姓虞!」 「太后说的是,我姓虞。」 「虞家列祖列宗,不会饶了你的!」 第570页 「太后此言差矣,慈铭开南门关卖国于燕,心甘情愿地做燕国儿皇帝,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慈铭,就是太后您的好儿子!」 说罢, 虞化成摊开双臂,往后退了几步,环顾四周,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全都不敢与其直视,他们都清楚,这一次虞化成进宫时,还带了数百甲士,直接将宫内原本的护卫给替换了。 眼下宫内,真正的话事人,不是太后,而是眼前这位掌帅。 「太后,若列祖列宗当真有灵,又岂会看我虞家子弟被三大家族欺辱至今? 若列祖列宗当真有灵,如今臣正站在太后面前,对太后出言不逊, 为何就不见天罚降落惩戒我这个乱臣贼子!」 话音刚落, 宫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激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虞化成。 第二十一章 汤饼 一个时辰,到了。 正准备下令的郑凡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很关键,且很要命。 那就是靖南侯将一切都安排布置好了,但在布置自己时,会不会出现一些偏差? 比如, 之所以将直插晋国皇宫的任务交给自己,是他看中了自己曾两次率军突袭绵州城的战绩,但问题是,那两次统兵的都是梁程啊。 一念至此, 郑凡的手忽然有些发抖, 但凡靠作弊或者走后门上位的人,平日里还好,但真正遇到事儿时,就开始慌了。 深吸一口气, 遇到凡事不要慌, 实在不行,闷着头,举起刀,高喊一声「乌拉」也就完事儿了。 因为现在,反正也别无选择。 「晋国皇宫,沖!」 郑凡策动战马,其身后三百靖南军骑士紧随其后,宛若一把利刃,直入此时已然完全陷入慌乱的晋国京畿之地腹心。 在返程时,司徒建功将数千司徒家精骑给带走了,一是再留着也没必要,二则是京畿之地本就是大成国给虞氏的自留地,他率兵进驻也不是很方便。 也正因此,直接导致了此时京畿之地的空虚。 当初收拢的几部溃卒,回营后直接买醉,发泄着鸟气,这些溃卒战场上倒是还有一战的勇气,再者虞化成调教兵马的水平也还行,但问题在于溃卒们的心理状态和精神面貌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对于前不久才经歷战败的他们而言,一旦闲下来,喝酒逛窑子,这是麻痹自己的最好方式。 也因此,校场上的溃卒营寨,里面的士卒,近乎散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虽然人在营寨里,却也是喝酒的喝酒,开赌的开赌。 而亲军则更为不堪,回来后,除了外围有一千骑在巡视,虞化成又亲领一千甲士入了皇宫外,剩余的人马,全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原本,京畿之地的晋军人数,一如白日里在坞堡外时,就算剔除掉司徒家的兵马,他们也是五千燕军的数倍之多。 然而现在,反而成建制的对比下,燕人居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归根究底,不是因为虞化成水平不行,他能做到京畿亲军掌帅的位置,不仅仅是靠着和晋皇的偷桃之谊,其本身也有着不俗的能耐。 但真正原因在于,京畿之地太小了,与其说他是国中之国,不如说他更像是蛮族的王庭。 然而,哪怕王庭已经衰落,却依旧对荒漠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且仍然有着属于自己的大片牧场,而晋国京畿之地,则只是一个单纯地「城市国家」形态。 可能,在归顺大成国之后,作为对燕的前线之地,京畿这块地方日后可以在大成的资助下,成为一个新的「北封郡」,但现在,还不行。 燕军骑兵分成了许多部,对各自的目标进行着攻击,纵火、杀人,一时间,营造出了一种不逊于数万铁骑滚滚碾压而来的恐怖声势。 晋军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崩溃了,不崩溃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出征回来后,已经不存在什么建制不建制的说法了。 敌人都杀到你家门口了,再挨家挨户地将兵士喊出来结阵? 再从校场营寨里将那些醉醺醺的兵汉喊起来迎敌? 又或者去红帐子这类的地方将那些丘八一个个地从窑姐的身上拽下来, 就算真拽下来了, 你给他一把刀他还能有力气提起来么? 郑凡的这一部,没有去做其他事,只是专注地向着晋国皇宫进发,因为故意耽搁了一个时辰的原因,所以当郑凡进来时,京畿之地的乱象已然呈现。 这足以说明,靖南侯对这块区域的现状早就已经掌握,五千铁骑,确实足以直接踏平这里。 这,才是战争的艺术。 …… 晋国皇宫东侧有一条街道,搁在百年前的不知多少岁月里,这里曾经无比喧譁热闹。 上早朝的朝臣们在等待宫门开启前,官衔高的,要注意点形象,就派下人去买早食坐在轿子里吃;官衔低的,上朝也在末端的,则没什么顾虑,大大方方地坐进店里,弄点儿吃食。 剑圣大人依旧是一身白衫,坐在这家上了年头的汤饼店里。 在他面前,放着一大碗大骨熬出的汤,还有两块饼子。 一个老者拄着拐缓缓走来,手里攥着一大把葱花儿,潇潇洒洒丢入了汤碗里。 第571页 「早年那会儿,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官儿喜欢在上朝前到汤饼店里吃这一口,葱花儿得可着劲儿加,没这个,这汤就没滋味儿,就不香。 心情好的,再温半壶酒,比不得干国乌川的佳酿,但味道也够上头的了,半壶酒,两碗汤,两块饼子,那吃的可叫一个舒坦。 反正上朝时排末尾,也不怕嘴里的气儿熏到陛下和大人物们,呵呵。」 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在剑圣大人面前坐了下来。 他说的,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一会儿,三大家族的格局已成,但家主还都在京畿任职,晋国朝廷,还算是一个朝廷的样子,不似现在。 剑圣大人拿着筷子将葱花儿搅了一下,吹了吹,却不急着喝,而是看着老者,道: 「每次出门,时间一久,就想着这一口。」 「那是。」 老者很得意地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里头的大黄牙。 这条街,已经冷清很多年了,但老者一直都守着这个铺子。 「也不晓得,这汤,还能喝多久。」 老者闻言,马上道: 「不管外头的事儿怎么变化,只要咱这对面墙院里还是皇宫,还住着陛下,咱这汤饼店,就会一直开下去。」 老者下意识地又想讲一遍百年前自家先人在街面上贩卖汤饼被微服出访的陛下品尝赞嘆的事迹, 但忽然记起来,这个故事,自己已经对眼前这个人讲了不下二十遍了,所以马上收住了嘴,转而露出了含蓄矜持的笑容。 剑圣点点头,也没告诉老者,用不了多久,这皇宫里,就不再有陛下了,这座皇宫,很大可能会改成王府,虽然住进去的人也姓虞,却不是原来那一拨了。 「儿郎们今儿个回来了,多久了,咱这天子脚下,也没真正动手过了。」 老者发出着自己的感慨。 剑圣大人喝汤,没回话。 晋国京畿之地的百姓和其他国家的京城附近百姓不同,其余诸国,京畿的百姓往往是生活条件最为优渥的一批人,同时,还自带着一股子皇城根儿人的傲气。 但晋国三家分晋的格局出现了太久太久,久到了京畿百姓的腰杆儿,也挺不直了,所以,很多时候与其说这京畿亲军依旧忠诚于晋皇,倒不如说是京畿百姓本能地和晋皇在一起抱团取暖。 老者熬了一辈子的汤,做了一辈子的饼子,他的一生也都和这家汤饼店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见过它的繁盛,此时也在品味着它的低谷,老者一直认为,人这辈子,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但心下还是有些踌躇, 问道: 「西边的燕人,不会再打过来吧?」 剑圣大人放下汤碗,拿起饼子咬了两口,摇摇头,道: 「谁知道呢。」 「唉。」老者嘆了口气,默默地起身,道:「再来俩大骨头?」 「不用了,这些够了。」 「你也是年纪上来了,搁以前,一顿饭喝三碗肉汤五个大饼子,再啃三四个大骨都不在话下的。」 「那是,确实不是小伙子了。」 「啥时候打算成家?」 「不急的。」 「得急。」 「好,我先急着。」 就在这时,汤饼店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老者狐疑地扭头向外看去,剑圣则站起身,走到门板边,卸下了一块门板,发现有一队晋军骑士正在苍茫向东。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京畿之地忽然暴起的厮杀哭喊声。 剑圣的眼睛眯了起来。 「可是外头出事儿了,这般热闹?」 剑圣没欺骗老人,道: 「出事儿了。」 「可是燕人打来了?」 「好像是的。」 「唉,到底还是打来了,你说说看,平白无故地,去撩拨燕人做甚?」 剑圣回过头,道: 「话可不能这般说。」 「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成么,非要折腾出是是非非来。」老者是不清楚剑圣身份的,只晓得是一位当初潦倒现在发迹了的公子哥。 早些年,眼前这个人还年轻时,经常带着自己弟弟来吃汤饼,后来,他们的衣服越来越好,佩剑看起来也越来越贵,再后来,弟弟不怎么来了,眼前这人却时不时地会过来。 剑圣则道: 「总归是要换一种活法。」 「唉,大人物总想着折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想着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守着京城,守着皇宫,守着这陛下,这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那这日子过得多没意思?」 老者闻言, 笑了, 似乎对外面的慌乱纷扰完全无感, 手指着剑圣大人刚喝了一半的大骨汤, 道: 「世上大多数人,想着是如何吃饱,也就只有那些吃喝不愁的贵人,一天到晚地总想着要将吃食变得更有味道一些。」 第二十二章 问问 「你说服不了我。」剑圣说道。 「我也没想说服你,我现在只想着,明天我这店,还能开不?」 「我帮你看看。」 剑圣走到门外,且重新将卸下的那块门板给安了回去。 「汤不喝了?」老者在里头问道。 第572页 「等会儿回来喝。」 剑圣说完,转身离开,只剩下老者一个人在店铺里感嘆: 「可惜了这一大把葱花儿喽。」 整个京畿之地,此时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前一个月还是溃卒的,这次再度沦为了溃卒,之前还是亲军的,也成了溃卒。 在大家的视野里,似乎到处都是燕人,哪里都能看见燕人,直娘贼,这燕人到底来了多少! 没有建制的依託,绝大部分人是生不出什么抵抗的心思的,他们只是下意识地开始四处躲藏,偶有几个兵头头聚拢起了一批士卒,还没来得及继续滚雪球,就遭遇了一队燕军骑兵的冲击,被打散了后,好不容易攒聚起来的这一小团也就消融了。 可笑的是,燕人分为许多部,但哪怕是人数最少的一部,其实都没遭遇到真正实际性的阻击,事情的发展,委实过于顺利。 这时, 晋国皇宫的大钟被敲响, 一甲子之前,当皇宫还被拿来上朝时,每日清晨,这座钟都会响起,代表着三晋之地开始有秩序的新一天。 而近些年,除了祭祀或者大寿之日,这口钟就不怎么响了。 此时京畿之地遭受袭击,钟声响起的,是一种聚兵的讯号。 穿着斗篷的虞化成站在宫墙之上,大钟在其身后轰鸣,可以说,他是此时乱局之中晋人里,最清楚局面的一个了。 首先,他清楚,燕人的兵马,不可能有多少。 但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因为自己现在所能调动的兵马,只会更少。 自己带着入皇宫的亲卫,加上原本被控制住现在又被重新放出来发还兵刃的皇宫护卫,以及听到钟声赶来的亲兵,总共加起来,也就两千人的样子。 虞化成清楚,这两千人里面,有战心有战意的,并不多。 白日里,自己亲自放过了靖南侯;想着对方既然来了,那自己退一步,损掉自己的清名送他威望大涨又有何妨? 纯当是自己为了大局而牺牲了。 谁晓得人靖南侯却直接给自己上了一课。 也一直到现在,虞化成才明白过来,战争,有时候确实得看着庙堂走向来看,但有时候,又和庙堂没什么关系。 自己的杂心,太多了,顾虑,也太多了。 再看看靖南侯, 一个连自己满门都能灭掉的主儿, 这份果敢和狠辣, 自己当真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带着这帮人逆流而上,将燕人给堵住,再将京畿之地溃散的兵马召回聚集起来,从而稳定住局面; 另一个就是带着这些兵马裹挟着太后直接离开这里,向东去投靠司徒家。 但后一种选择,如果自己真这般选了,和晋皇,又有什么区别?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将虞氏最后一点根基也都折腾没了,那自己这折腾得还有什么意思? 一道白光,自西边夜幕下升空。 虞化成深吸一口气,他认出了那道白光,那是自己大兄的剑意。 大兄,已经做出了选择。 虞化成默然下了宫墙,跨上自己的战马,拔出自己的佩刀,刀锋向西, 高唿道: 「为了家乡!」 …… 纷乱的局面下,註定会产生诸多巧合,但大部分的巧合,在事后,往往可以推理出一种叫必然的痕迹。 虞化成率两千兵卒逆流而上打算在京畿之地重新撑出一片天时,恰好和直扑过来的郑凡这三百人马错过去了。 是的,错过去了,就差那么一丝,就距离那么一点。 甚至,虞化成及其麾下的晋军们已经察觉到了有一支燕军小规模骑兵在距离他们不远处「擦肩而过」,但他们已经没办法去顾及了,因为梁程亲率的一支骑兵汇合着附近的诸多支燕军骑兵队伍开始按照事先靖南侯的吩咐,宛若一群鲨鱼嗅到了血味儿一般,直扑向了这尊大鲸。 这也就使得,郑凡的长驱直入变成了真正意义的长驱直入,路上偶遇几个溃卒或者也不晓得是溃卒还是晋人百姓的,都是直接碾过去了事。 到最后, 已经被抽调了几乎所有防备力量的晋国皇宫, 就这般摆在了郑城守的面前。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幸运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宫门是关闭着的,只不过古往今来,当外敌杀到这里来时,再雄伟的宫城,都几乎没有真正阻挡住过外敌的刀剑。 宫门外,郑凡勒住了缰绳,其身后骑士也都一起放缓了马速。 郑凡在观察着从哪里爬城墙攻进去合适,因为城墙上并没有什么守军的样子。 就在这时, 宫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群太监打开宫门跑了出来,在郑凡马蹄前跪倒了一片,大声哀求着为自己表功。 郑凡记起来,在后世,经常有人会去统计歷史上那些有血性有能耐的太监,之所以去做这种统计,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大部分没栾子的人,他是真的没栾子。 郑凡一记马鞭,将跪在自己身前的几个太监给抽翻了过去,随即一招手,其身后的靖南军铁骑紧随其后,直接入宫! 当自己胯下战马的马蹄踏过宫门的那一刻, 郑凡忽然有一种自己是歷史缔造者的感觉, 第573页 他相信, 后人要编纂《晋史》的话,最后一节,肯定有关于自己的记载。 比如,自己(郑城守、郑侯爷、郑郡王、魔王)率军沖入晋国皇宫,标志着晋国的正式覆灭。 一种自豪感,一种自己站在山峰之巅指点风云的豪迈,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 郑凡甚至有些诧异地感觉到, 似乎是受到自己内心情绪激动的影响, 一直卡着自己的八品境界, 在此时竟然有了松动的痕迹! 这居然, 也可以? …… 剑圣握着自己的剑,行进在京畿之间,他能感应到田无镜的位置,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那只貔貅就像是穷极无聊一般,会发出一声吼叫。 这是故意的,燕人南侯,在等着自己。 汤饼店的老者说,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皇帝不像是皇帝晋国不像是晋国又如何? 至少晋国京畿之地,数百年来,就没遭受过什么兵乱。 日子,其实还算过得去。 非要折腾,到头来折腾出个什么鬼样子? 剑圣大人觉得,自己很难回答来自老者的问责,是他,强行让自己弟弟背叛了晋皇,将晋皇从龙椅上赶下去的。 自己既然这么做了,就不能管杀不管埋,否则这事儿,就做得不地道了。 退一万步说, 虞氏最后的一块自留地,也快要被折腾没了。 剑圣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被胁迫做任何事,他喜欢自由,但如今胁迫自己的,却是自己本人。 一路上,他斩杀了三名燕军骑士,且在燕人围剿自己前,抢先一步跳了出来,来到了京畿西郊。 在那里, 一名身穿着鎏金甲冑的男子,正斜靠在貔貅身上,像是等自己等了太久,已经等睡着了。 那只貔貅在发现自己靠近后,向自己龇牙咧嘴,却不敢再似先前那般发出吼叫。 田无镜醒了,他睁开了眼,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还记得白天,侯爷才亲口说过,自己瞧不上所谓的江湖,没想到到了晚上,就主动成了江湖中人。」 靖南侯缓缓地站起身, 看着站在自己前方的剑圣大人, 道: 「知道本侯为何不喜江湖么?」 剑圣拔出了自己的剑,开始蓄势,同时道: 「可以听听。」 「一直标榜人在江湖的人,却喜欢去身不由己。」 「有意思。」 剑圣开始抬步向靖南侯走来。 田无镜站在原地,没有动,继续道: 「你说你一辈子练剑就练剑吧,瞎参合这些事做什么,真以为自己剑练得好,就一路通万般通了?」 「我也感觉我似乎做错了,我似乎不擅长这些事。」 剑圣大人直接承认了,同时,继续道: 「所以,我现在就尝试将事情变成我擅长的方式来解决。」 下一刻, 长剑如虹,一道白光飞掠而起,似乎连这块漆黑的夜幕在此时都已然被剑气噼开。 田无镜周身,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屏障,一声巨响传来,屏障和剑气一起消散。 剑圣再度向前,气势再度飙升,同时道: 「田无镜,有件事,我也一直很想问问你。」 二人的每次交锋,都是真正的硬碰硬,世间排名前列的锋锐之剑和被标榜为诸多修炼之途里肉身最为强悍的武夫体魄,正进行着矛与盾的对决。 「问。」 「你田无镜,是否也会后悔?」 后悔什么? 当然是后悔田宅的那一夜。 「会。」 田无镜回答道。 「你可曾想过,日后你下了黄泉,该如何去面对你的亲族?」 田无镜微微颔首, 面色依旧平静, 道: 「那就劳烦晋国剑圣,帮本侯先一步下去问问!」 第二十三章 战胜! 江湖到底有多大,没人说得清楚,只晓得身配龙渊或腰挂百里的晋国剑圣和干国百里剑是江湖中人,而那喜欢斜靠在草垛子上一边抠着耳朵一边哼着曲儿整天正事儿不干的,也是江湖中人。 杂人多了,就喜欢干杂事儿。 曾有人给四大剑客做过点评,取他们剑的一个特色,搁在后世,也就是贴标籤。 燕国镇北军总兵李良申的剑,因其杀蛮族无数,饮尽蛮族鲜血,四大剑客中,他的剑,杀戮最多,所以被誉为「狠」。 干国百里丰的剑,据说蓄势一月,可碎灭星辰,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时下人还没有对动不动「破碎虚空」产生免疫,自然是觉得怎么吹得清新脱俗怎么来。 但百里丰的剑,却真如惊鸿一般,让人难以琢磨,被誉为「快」。 楚国造剑师的剑,因无人见过其用剑,只因为晋国剑圣打造出一把「龙渊」而被剑圣一句吹捧强行四大剑客,所以,被誉为「秘」。 而晋国剑圣的剑,则被誉为「锐」! 剑锋所向,皆为齑粉! 此时,剑圣已然连出十三剑,田无镜没有完全照单全收,武夫体魄固然强悍,却也不是东海上的万年礁石,经不得这般挥霍。 十三剑中,田无镜接下了其中六剑,躲开了七剑。 第574页 剑圣的剑意还在继续攀升,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爬坡之感,而田无镜身上的鎏金甲冑上,已然出现了数道剑痕凹槽。 很清晰,剑圣占据绝对优势。 剑客最擅长的,其实就是捉对厮杀。 貔貅在一旁匍匐,并未参与这场对决中来,只是不时地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前爪,铜铃大的眼眸里,闪烁着暗红,它是这一场对决的唯一看客。 在剑圣出第十四剑时,田无镜没有再被动地闪躲或者接下,而是终于挥舞出了自己的第一拳,这一拳并没有多么刚勐,只是带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旋。 高手过招,其实和战阵厮杀很相似,只不过双方的大军就只有自己本人罢了,也因此,走脑子,是必须的。 剑圣正在「登山」,剑气一道比一道强横,田无镜要做的,就是用这一拳强行破坏其节奏,让他半途而废。 龙渊回撤,这一剑被收回,强行横亘于身前,由攻转守。 田无镜的这一拳砸在了剑身上,剑身发出一阵颤鸣,剑圣却反借着这股子力道强行再度登高,气息以比之前快两倍的速度陡然提升! 下一刻, 田无镜开始后撤, 而堪比先前十三剑叠加起来的一剑,以迅雷之势强行刺出。 「砰!」 武夫体魄终究没能支撑得住,鎏金甲冑被挖开了一道拳头大小的口子,里头,有鲜血汩汩流出。 一击得手,剑圣并未趁势追击,寻常人惜命,鲜有敢鱼死网破之人,真正的高手则更是如此,毕竟一身苦修不易,谁都想好好地活着。 但田无镜不同,所以剑圣不敢去赌田无镜会不会直接抓着机会想和自己强行来一个同归于尽。 虽说对方身份高贵,没必要做出这种傻事,但谁叫他是田无镜,谁能猜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反正自己占尽优势,哪怕多来几剑下去,慢慢削皮,也能以最为稳妥的方式将这位三品武者给耗死。 和武者交锋,就得讲究个火候,小火慢炖即可,将其体魄炖酥炖烂,到最后,筷子轻轻一挑,直接骨肉分离。 至于时间, 剑圣只能期望自己的弟弟能够给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吧。 田无镜很是默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伤口,许是伤口内还有剑气残留,所以他也没有去徒劳的止血,转而身形前扑,如勐虎下山一般直压而来。 剑圣脚尖着地,身形向后飞掠而去,人退剑锋却向前,一道白光当取中门。 「吼!」 就在这时,先前一直匍匐在那里「观战」的貔貅忽然张开嘴,发出一声怒吼,在其大口之中,一把黑色的宝刀直射而出,迳入田无镜左手。 貔貅本就有吞食之力,其本身更是没有后门的异类,用其躯壳藏物自是最好不过的用法。 这把刀号「锟铻」,百年前干国太宗皇帝率军北伐,左配天子剑,右悬锟铻刀,不过那一场惨败之后,太宗皇帝躺在牛车上被部下护送着逃回干国,天子剑和锟铻刀全都遗落,成了燕国的战利品。 田无镜受封靖南侯的那一日,燕皇赐下锟铻。 宝刀横侧,刀口下压,刀剑相触,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剑圣目光微凝,双手横举,两道剑气凭空而出,向前一指,直射田无镜,这是要给自己的龙渊剑解围。 然而,田无镜却单掌拍在宝刀刀把位置,刀身借力,像是一枚钉子,强行钉住了龙渊剑,一时间,刀剑都没入了冻土之下。 「砰!」 「砰!」 两道剑气都直接刺中了田无镜,田无镜身形微微一颤,嘴角有鲜血溢出,但眼眸之中,依旧平静。 「狂妄!」 忽然间,剑圣心里一阵焦躁,哪怕龙渊被压制在了地下,但他依旧占尽上风,交手以来,田无镜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自己却毫髮无伤,且对方那武者体魄,已然出现了裂缝。 然而,尽管如此,剑圣还是不清楚自己内心的这股子焦躁到底从何而来。 田无镜依旧没做耽搁,身形再度前扑。 剑圣这次没退,此时的他,强行召回龙渊不得,却干脆咬破舌尖,一口精血疾射而出,在其剑意加持之下,直接形成一道血剑。 道家玄门有舌尖精血化气的手段,但剑圣的这一把血剑却因为带着其独有的锋锐剑意,比之道门的手段,少了一些玄妙,却多出了不知多少强横睥睨! 面对来袭的血剑,田无镜直接改变方向,身形向左侧去。 剑圣左手食指一挥,血剑紧随其后。 田无镜的双腿蹬地地频率并不快,但每次蹬地,都带着一股子磅礴的力道,四周的地面也随之颤抖,其身形速度,更是以各种蛮横不讲理的方式达到了一种极致。 只是,血剑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超越了皮囊的阻碍,它甚至没有具体的形体,所以血剑依旧在紧随着他。 尤其是当田无镜向前握拳企图砸向剑圣时,血剑顿时提速,红光一闪,直接洞穿了田无镜的右胸。 而田无镜沖势不减,继续企图近身剑圣。 剑圣长衫微凛,一把古朴看似和匕首一般大的小剑飞掠而出,直迎田无镜。 田无镜的拳头和这把小剑碰撞到了一起,一时间,龟裂之音不停传来,这是发自骨骼的脆裂之响。 第575页 三品武夫的拳头很强硬,但这把古朴小剑却更是锋锐,不仅仅是击破了田无镜的护体罡气,同时还刺入了田无镜的右手之中。 相传,楚国建造师不仅仅只为剑圣锻造了一把龙渊,同时还帮忙将剑圣昔日的佩剑取其精华锻造成了一把小剑,称子母剑。 这一遭,田无镜依旧没能近得了剑圣的身,同时肉身再遭重创。 然而, 田无镜在后退之时,却强行用左手发力拍在了自己右手之上。 「咔嚓!」 那把小剑被田无镜直接卡入了自身手腕骨骼之中,右手手腕,当即鲜血淋漓,白骨可见。 剑圣内心警兆顿生, 明明已然占据绝对优势的他, 忽然间有种想要马上逃离的冲动。 田无镜双足落地,看都不看自己的右手,转而左手放在身前,一个堂堂武者,居然开始了掐印! 「……」剑圣。 「天地可藏,万法借力,束、困、锁、封!」 田无镜的鲜血,通过先前的交锋,已然在剑圣身边环绕了一圈,在此时,被术法所强行开启! 一道蓝色的光罩将剑圣封锁在了其中。 世人都知道田无镜是武道强者,却鲜有人知晓,最早开始,替田无镜淬鍊身体打下根基的,是那位自我封闭在田宅数十年不出一心求道的叔祖。 此时, 龙渊被锟铻封锁在了地下,那把小剑则被田无镜强行卡在了自己指骨之间。 相当于剑圣身上的两把利器,全都不在身边,无法借用剑锋之气将这一层隔膜给破除。 这不是什么过于高明的术法封印,只是其所形成的这道结界,可以隔绝掉气机,也就是先前剑圣哪怕身上没有剑时也依旧可以使唤出来的剑气对这隔膜近乎无用,只有金属锋锐之气才能将其强行破开。 与此同时,田无镜已然起身,再度准备上前。 剑圣这时才晓得自己先前心中的不安源自于哪里,虽然自己一直占尽优势,甚至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大的悬念,但他还是早早地就落入了田无镜的谋划之中。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到最后,形成了自己被「瓮中捉鳖」的格局。 忽然间, 剑圣目光一凝,左手向前探去,食指和中指贴合在了一起,整条左臂化作一把利剑,强行催动之下,向前一挥。 「嘶啦!」 隔膜被切割开,而剑圣的左臂在此时也俨然千疮百孔,近乎废掉。 当田无镜再度向前要近身时,剑圣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凭藉身法直接离开。 剑客和武夫不同,武夫不到山穷水尽气血耗尽前,他依旧是一块顽石,而剑客则脆弱得多得多,尤其是先前看似是仅仅自废一条臂膀,实际上先前所凝聚挥发出的,是自身体内的气血,以身体强行驾驭剑气催发,将原本应该是神兵利器该干的活儿施加在自己脆弱的身体上,这所遭受的反噬是绝对可怕的。 和当初腿部中毒直接割锯掉腿继续应战的陈大侠不同,陈大侠只是失去了半截腿,而剑圣此是伤到了根基。 哪怕田无镜也伤痕累累,但剑圣清楚,再战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所以他走了,连龙渊和那把小剑也没有收走,毫不犹豫地走了,换句话来说,他败了。 田无镜没有去追击, 而是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貔貅起身,走到了田无镜跟前,再趴下来,好让田无镜可以靠着它休息。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貔貅的绒毛, 刚刚战胜晋国剑圣的他,没有丝毫的激动和兴奋, 只是轻轻地依靠在貔貅宽厚的身躯上, 耳边, 晚风徐徐, 像是还夹杂着一个老者哀求的絮絮叨叨: 「小镜子,小镜子,算叔祖求你了好不好,别只顾着练武啊,你也练练道家术法口诀呗。 就当给叔祖我一个面子可好? 小镜子唉, 小祖宗哟……」 第二十四章 太后! 人,都是有破坏欲的,尤其是在面对那些美好精緻的事物时,绝大部分人心里都会涌现出一股想将其打碎的冲动。 此时的郑凡,心里就有这种感觉,马蹄践踏在青砖板上的脆响,是那般的清脆,宫殿楼台,又是那般的美轮美奂。 这么美的事物,一个王朝存在数百年的象徵, 不毁掉,还真可惜! 好在,郑城守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 三百铁骑在皇宫内横行,遇到过两次抵抗,一次是近百名手持兵刃的宦官公公,结果被一个照面就打崩了,还有是数十个护卫,也被很快击溃。 除了这两次以外,郑凡一直到太后所在的寝宫前,都没有再遇到什么阻挠。 这个名义上还存在着的大晋国,已经处于它最为虚弱的时刻,连最后一条遮羞布都已经被扯了下来。 当然了,这才仅仅是刚开始。 虞氏皇族不富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且,换句话来说,晋皇可能手里的流动资金不多,但人家固定资产丰厚啊。 太庙、宫库这些地方,好东西可真是不少的,随便弄个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而这些宝贝是晋皇再穷再苦都不能卖的,因为他必须要维繫一个皇族应有的体面。 第576页 但郑凡可没这方面的顾虑,接连大战,郑凡现在很穷,他急切地想要招兵买马扩军,既然进了这晋国皇宫,不刮一层地皮下来,岂不是太辜负自己了? 太后寝宫门口,有一群太监和宫女跪伏在那里,他们想遛又不敢遛,想抵抗也不敢抵抗,只能跪在那儿,瑟瑟发抖。 晋国太后,是要抓走的,倒不是抓来给自己享用,而是抓回去和她儿子凑一对牌坊。 不过,为了防止里头隐藏着什么高手这类的,郑凡还是先让数十名靖南军士卒进入寝宫搜查。 等到确认完毕且已经将太后身边的公公宫女都抓出来清扫干净后,郑凡才下马走了进去。 寝殿内, 晋国太后衣着庄严, 嘴唇上应该刚抿过红纸,还很是红艷。 凤袍、玉簪、扳指、华冠,所有的所有都一丝不苟,她就这样坐在那里,左手放在扶手上,右手放在腹下。 讲真,如果不是知道她是黑脸晋皇那小子的亲妈,郑凡还真以为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 郑凡没急着去不恭敬, 拱手行礼道: 「末将郑凡,参见晋国太后,太后凤体安康。」 「郑将军。」 太后开口了,可以感觉出来,她很想维繫住一种威严的姿态,但没办法,她不光人看起来年轻,连声音听起来都很清脆,丝毫没有惯性思维中太后的感觉。 「末将在。」 「我儿,可还好?」 「回太后的话,晋皇陛下安好。」 太后闻言,长舒一口气,随即又问道: 「那虞化成那个逆贼呢?」 「蹦跶不了多久了。」 「是,是了,上国天兵来了,这些叛逆自然翻腾不出什么浪花儿了,真是辛苦郑将军了。」 「太后言重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哀家,有些累了。」 郑凡笑了, 抬头,平视着这个俏丽的太后。 二人的目光一对视,太后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她从这个男子眼里,看见了一种一个男人打量着一个女人的意味,且,毫不掩饰。 「放肆」两个字,卡在嘴里,却没有喊出来。 「太后,这次帮贵国平叛,我军将士伤亡很大,这些将士毕竟是为大晋的和平与稳定而死的,末将斗胆,希望太后能赐予一些抚恤,以安麾下儿郎们的心。」 半个晋国都已经被你们燕人占下了,居然还要向我要赏赐? 太后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郑凡在观察着发怒的俏寡妇太后, 啧啧, 越看越有味道。 讲真,这辈子能以这种姿态,大大方方地品评欣赏一国太后,还真是没白重生一回。 我瞅瞅, 我再瞅瞅, 我多瞅瞅。 「郑将军,抚恤,必然是有的,但现在宫内是何种局面,想来郑将军也瞧见了,能否等事情平息,等皇帝回来后,再让他亲自去劳军?」 晋皇还想回这里? 郑凡摇摇头,道: 「太后,您这可就不地道了。」 郑凡直起了身子,同时向着太后走了几步。 太后本能地想要站起身,却仍然克制住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凡, 道: 「郑将军这是何意?」 「何意?好叫太后晓得,我燕军这次为你晋国死了这么多儿郎才换来你晋国陛下和太后的安康,这是某麾下儿郎的卖命钱,也是陛下和太后您俩的买命钱; 某这辈子,就没听说过连这笔钱都能有延期的道理。」 「哀家需要缓缓,宫内也需要缓缓,再说了,宫内现如今也没有……」 「呵,农忙时,田户帮地主割麦子,也得管个两顿干饭临了加一串钱呢,怎么着,晋国皇族,连寻常地主的规矩都不乐讲究了?」 「放肆,放肆!」 太后手指着郑凡,气得俏脸泛红。 郑凡一把攥住了太后的手, 太后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啧, 还挺滑腻, 唔, 但还是比四娘差不少。 「太后,别在这儿跟某摆什么太后架子,这次的事儿,到底是因何而生,某不信太后不知道。 您那个儿子受我大燕庇护,却吃里扒外藉由生事,最后作茧自缚,还是我大燕不计前嫌将你们母子的命给保住。 实话跟您说吧,某麾下这些个儿郎可都在等着赏钱呢,您是想配合也得配合,不想配合也得配合。 太庙,宫库,御园,这些地方某自会去的,但等京畿之地乱象平復之后,还请太后出面联络京畿之地的富贵人家,我燕军保了他们的命,他们自然得交出一笔财货出来。 且咱们丑话说到前面,但凡财货不足,某不得满意,某就会下令让麾下儿郎们开刀三日,任他们自去取拿!」 太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就算是虞化成背叛了,但在她面前,也依旧是保留着体面。 可以说,这辈子以来,郑凡是太后亲眼所见的最为粗鲁蛮横之人! 「你们敢动太庙,哀家宁死也不会同意!」 说着, 太后挣脱了郑凡的手,同时,另一只手里抓出了一把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位置。 「你们燕人胆敢这般欺人太甚,那哀家就死给你们看!」 第577页 「啧啧,太后,您那剪子得再往下几寸,对,对,就那儿,这里刺进去,血才能迸出来,而且止都止不住,才能有那种翻白眼身子抽搐临死前想说话都说不出口的体验。」 「……」太后。 「燕狗,你当哀家怕死不成!」 「死就死呗,但太后您这么美,就算是死了,某也是捨不得浪费这具大好躯壳的,嘿嘿嘿。」 郑凡尽量让自己的笑声足够下贱。 紧接着,郑凡又道: 「至于您的儿子,某会让人想办法给秘密阉割掉,相信晋皇陛下是不会介意的,反而会感激我帮他迈出了那一步。」 「你……你……你你……」 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凡,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这般无耻之徒! 「太后,想自裁的话,您就麻利点儿。」 郑凡不觉得自己有多脏,成王败寇,尤其是帝王家,本就是这般的命数。 享受过多少日子的荣华富贵,就得做好子孙后代坐不稳江山被反噬的心理准备。 尤其是, 要不是晋皇自己瞎搞一出, 自己麾下也不会又折损这么多,同时自己可能已经到盛乐城了。 只准你们母子俩搞事情,就不能让我搞一次? 没这个道理,是真的没这个道理的。 终于, 太后将手中的剪子放了下来。 郑凡走上前,伸手从太后手中接过了剪子。 同时, 伸手提起太后的下颚, 太后贝齿紧咬着下唇,眼里有羞怒。 「啧啧,啧啧啧。」 郑凡笑了笑,指尖在太后红唇那里拨动了几下,感知着这温度和湿度后,又有些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太后身形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刚刚准备死又放弃去死的她,此时,是没有勇气再死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郑凡的冒犯,接受度还更高了一些。 郑凡走到大床边,坐了下来。 骑了这么久的马,还真有些累了,他现在的工作,其实就是控制住太后就行了,抄家刮地皮,还得等其他人将京畿之地肃清下来后再来做。 只是,这刚做下去,听到这身下的声音,郑凡就马上感知到了不对,这床下有暗格。 郑凡马上起身,直接掀开了下面的几层也不晓得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软被,果然看见了一个暗格。 「不要!不要!」 太后见状马上扑向了郑凡。 郑凡一把将太后推倒在地上, 然后搓了搓手, 一般来说,能藏在这种地方的,肯定是大宝贝! 期待,期待啊。 郑凡拔出靴子里插着的匕首,撬开了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木盒子。 嗯? 「不要,不要!」 太后再度扑了过来,却被郑凡提前洞悉,反手将其压在了床上。 「不要,不要!」 太后被郑凡的手掌压着后背,但手还是向盒子这边抓去,想要阻止郑凡碰那个盒子。 「太后,您这么紧张,那肯定是个大宝贝了,呵呵。」 郑凡另一只手打开了盒子, 然后, 太后闭上了眼,贝齿将嘴唇咬破,溢出了丝丝鲜血。 郑凡也呆愣在了原地, 草, 这盒子里确实是一个大宝贝, jiao先生! 第二十五章 巧了吗 郑凡伸手将这玩意儿拿起来,还仔细端详了一下,别说,任何玩意儿真要做到极致后,还真能给人一种艺术品的感觉。 「啊~」 边上的晋国太后发出了一声惊唿,近乎要羞晕过去,这次不用郑凡伸手压了,她自己将脸埋在了被子里不敢抬头。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这玩意儿,他知道。 别以为只有后世的现代人才会玩儿,古代人也老早地就玩儿这个了,毕竟,社会发展变化的,都是外在的条件,本质的人,以及人的本能需求,一直都是存在的。 这东西叫jio先生,也叫「郭」先生,不同时期还有其他别名,比如「景东人事」「广东人事」; 就跟后世的金华火腿、高邮皮蛋一样,做出品牌效应了。 文物发掘里,这类的东西出土得可不少,很多都是从太监的坟里出土的,因为普通人还真不好意思把这玩意儿当陪葬品放进去,而太监因为缺这个,所以对这个一直有着一种「崇拜」和「憧憬」。 一般来说,这玩意儿陶瓷制的比较多,毕竟木头泡久了容易坏。 当然了,条件更好一点的,可以选择铜质、银质、玉质。 不过,晋国太后这根就更高级了, 象牙做的! 「太后,男女之事,人之常情,又有何大不了的,切莫害羞,虽说先前某多有冒犯不敬,但还不屑于将此事宣扬出去,太后尽可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太后的情绪因为这句承诺而稳定了下来,许是因为郑凡先前的不做作,导致她反而相信郑凡的这句承诺。 郑凡笑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东西方进盒子里,又送入暗格中,将软被盖回去,遮挡严实了。 然后,起身走到前方的桌案旁,端起茶壶,开始倒水——洗手。 太后听到了水声,也抬起头,看向了这边,见郑凡在洗手时,本就很红的脸也看不出是否变得更红,但眼里一抹怒气稍纵即逝; 第578页 这个粗蛮,居然嫌弃自己的…… 洗完了手,郑凡转过身,发现太后此时脸红扑扑的,还真挺好看。 许是因为jio先生的关系,反而让大家没了先前的那种束缚,郑凡开口道: 「就跟您撂个实话吧,太庙,国库这两个地方,我肯定得要取的,这次来,也就是为了求财,太后你只要听话,不瞎闹,您就可以和您儿子一起去燕京享福去,嗯,带着您的象牙一起去。」 太后深吸一口气,似乎也完全放下了约束,直接道: 「太庙不能动!」 「你晋国现在除了祭祀之所,哪里还有余财么?」 「不管如何,太庙不准动!」 「您说话现在不算数了,乖,别意气用事。」 「哀家,我这里还有一些私库。」 「你那点私房钱就别动了,我做主,可以让你带着去燕京。」 「哀家是否还得谢谢您?郑将军。」 「您随意。」 虽说这位晋国太后没有福王妃懂事儿,但男人就有那么一股子贱根子。 主动送上门的,不珍惜,甚至还带着点矜持与「洁身自爱」。 反倒是太后这种的,郑城守还真有些调弄的兴趣。 当然了,虽说四娘一直说着想给自己张罗个公主或者太后的后宫团; 但女人的话,能信么? 郑凡可还记得自己当初给《风四娘》这部漫画补后面剧情时,一个人在工作室房间里设计那些四娘以各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去蹂躏折磨那些负心郎的剧情; 依稀记得自己当初还很兴奋, 现在想想, 真特么跟个二傻子一样。 「咱就聊到这里,不过某暂时也不好出去,你这儿有吃的么?」郑凡问道。 「你就不怕哀家下毒?」 「你不捨得死。」郑凡很洒脱地说道。 「哀家,哀家,哀家可是一国太后,哀家……」 「行了,年纪又不大,别老是装得老气横秋的样子,去,给我找点儿吃的。」 太后犹豫了片刻,还是去那边端了一个果盘过来,里面有不少糕点和干果。 东西放在郑凡面前后, 郑凡只是拿着一块糕点在手里把玩着。 「您吃啊?」太后开口道。 「我怂了。」 「……」太后。 「对了,先皇驾崩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 「哦,那你可真不容易,孤儿寡母的。」 太后默默地拿起一片糕点,送入嘴里咬了一口,咀嚼着咽了下去。 郑凡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糕点,仿佛这不是拿来吃的,而是玩具。 「郑将军,哀家觉得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嗯,你对某有意思?」 「你……」 「别紧张,也别生气,今天确实发生了不少变故,你且放宽心吧,毕竟,以后类似的变故,还会有很多,得习惯。」 「……」太后。 「其实,本来你们这晋国,还能维繫得更久一些的。」 司徒家在天断山准备刚野人, 燕人在此时就不会对司徒家发动进攻, 双方一起默契地分掉晋国的国祚,你好我好大家好。 偏偏晋皇自己搞出这一出,起了连锁反应。 在郑凡看来,靖南侯这次过来,其目的,仅仅是想顺手将已经没什么存在价值的京畿之地给彻底扫掉,将晋皇以及太后以及近亲宗室都迁移到燕京去。 以后晋国,就干干净净的,就燕国和司徒家两家。 靖南侯是不打算对司徒家这时候用兵的,否则他肯定会将歷天城的靖南军主力给带过来。 「我儿的谋划,哀家是认同的。」太后这般说道。 「你认同有什么用?你这个大半辈子生活在宫里的女人,玩玩儿后宫宫斗还算可以,军国大事,哪里由得你去胡闹? 其实,本来吧,如果你儿子不瞎搞这一通,我可能逢年过节的,还会带着礼物来这里给您请安的。 我是盛乐城的城守,盛乐城,你知道吧?」 太后点点头,道:「晋国,最贫瘠苦穷的地方了。」 「……」郑凡。 平復了一下心情, 郑凡开口道: 「本来,你儿子从燕京返程时,我跟他通路,一起走了好多天,想着拍拍你儿子马屁,混个脸熟,以后也方便合作什么的。 谁成想,你儿子连搭理都不搭理我一下,我完全是热脸贴了他的冷屁股。」 「啪!」 一声脆响。 太后刚刚平復下去的脸,顿时又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凡。 郑凡则将手掌放面前,指尖轻轻摩挲着, 道: 「这下扯平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动,又有骑兵入宫了。 「行了,我得出去忙了,多谢太后款待,下次咱有缘再会。」 郑凡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到了寝宫门口。 看见的是信宿城总兵任涓。 任涓没有下马, 身后跟着一批浑身浴血的骑士。 「末将盛乐城城守郑凡,参见任总兵!」 身上着甲,不用下跪。 「虞化成死了。」任涓脸色有些不善地说道。 郑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第579页 看来,梁程他们继承了自己的抢人头好运。 「郑城守的确御下有方,本将佩服。」 「大人言重了,大家都是靖南军袍泽。」 在李富胜面前时,是我们都是北封郡人氏,是自己人,大大滴自己人。 在任涓面前时,则是我们都是跟着靖南侯混的,也是大大滴自己人。 「本将难不成会眼红你的功劳不成?侯爷现在人不在这里,本将特意过来看看,晋国太后可在里面?」 「回大人的话,在里面,全须全尾。」 「好,本将就命你一直看住晋国太后,维繫这皇宫安稳,不得有丝毫差池。」 「末将领命。」 「行了,本将还得率人去郊外接应侯爷。」 「大人且去,这里有我。」 「嗯。」 任涓可能是想故意表示一下亲近,挤出了一点微笑,这微笑,很尴尬很别扭。 郑凡这才意识到,先前对方的臭脸,并不是因为梁程他们斩杀了虞化成他嫉妒自己抢了军功,而是这个人本就是这种「仇人脸」。 任涓领兵走了,还特意多分给了郑凡两百兵士,也就是说郑凡现在有五百骑兵守卫这个寝宫,或者说,是整个晋国皇宫。 换在以往,这绝对是一个笑话,然而,现在嘛, 要知道五百靖南军骑兵在手,郑凡敢去跟一千晋国正规军骑兵对沖。 眼下,京畿之地,别说一千正规军骑兵了,能拉扯出一千成建制的兵马,甚至是一千乌合之众么? 伸了个懒腰后, 郑凡又走回了寝宫。 里面,晋国太后还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发呆。 在看见郑凡去而復返时, 太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哟,这不是太后么,巧了么不是,咱居然又见面了。」 「……」太后。 第二十六章 坏水儿 晋国京畿的乱局,在天亮后就已经被平復了,确切地说,除了虞化成率领近两千晋兵企图去「尽人事听天命」地力挽狂澜给燕军制造了些许麻烦之外,等到虞化成被梁程一刀斩下头颅后,燕军剩下肃清溃兵稳定局面为主的工作。 一个和大燕近乎并立并存差不多年份的大国,「晋」之一字,在经歷了诸多坎坷艰难之后,被彻底地践踏在了泥泞的污水之中。 这一夜之后,哪怕晋皇还在,哪怕太后还在,但「大晋」这两个字,将彻底褪去色彩。 这不似那种王朝覆灭之际,涌现出了不知多少殉道者,多少人心系前朝不惜扯旗造反相继反抗,因为晋国皇室,在之前数十年中,其实早已经被三大家族所架空,本就已然虚耗不堪,只维繫了一个架子,眼下,是连这个架子都没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郑凡和太后,坐了小半夜; 一直到天际泛白,郑凡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个一直没睡觉的太后,不禁有些好奇道: 「太后,您这么能憋么?」 太后听到这话,怒瞪了一眼郑凡。 别说,二人关系经过昨晚,倒是融洽了不少,平日里太后还得端着个架子维繫自己不怒自威的形象,但在郑凡这个泼皮无赖登徒子粗蛮面前,她知道这些都没用,戴着面具太久了,在昨晚被撕得粉碎,反倒是能习惯用真面目见人了。 「行了,屋里有痰盂么?就是那个晚上可以嘘嘘的那个东西?」 郑凡手指比划了一下。 见太后不说话,郑凡摇摇头,道: 「马桶?恭桶?净桶?夜香桶?」 太后依旧不语。 「你们晋国人到底把那玩意儿叫什么?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四娘走了过来。 「主上。」 「他们还好么?」郑凡上前一步抓着四娘的手问道。 太后看着郑凡抓着一个白嫩兵士的手,眉头微蹙,但很快又释然了。 就像你爹抽菸你爷爷抽菸,或者你爹喝酒你爷爷喝酒,你就不会觉得抽菸喝酒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样。 晋国这种风气薰陶使然之下,让晋国的贵族们对这种癖好,有着很大的接受度。 「阿程为了杀虞化成受了点伤,其余人都无碍。」 「那就好,那就好。」 四娘将目光落到了太后身上,在看到太后俊俏的模样后,四娘捂着嘴笑道: 「呵呵,主上,奴家这是要多一个妹妹了么?」 「郑将军,侯爷被送进宫了。」一名甲士在外面禀报导。 被送进宫? 郑凡马上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对四娘道: 「你看着她。」 随即,郑凡又对太后道: 「她是女人,你不用不好意思了吧?」 太后有些讶然地看着四娘:女人? 外面,有靖南军甲士包围,里面,有四娘守着,郑凡相信这太后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说完,郑凡就急匆匆地出了寝宫,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问那名先前过来禀报的甲士: 「侯爷在哪里?」 「刚从南门入宫。」 「晓得了。」 郑凡策马向宫门方向过去,太后住的寝宫算是晋国皇宫的尾端部分,自己从这里向正门去,应该能在路上碰到。 其实,晋国皇宫并不是很大,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原本皇宫的外城,已然成了民居,一定程度上,极大地削减了皇宫的面积,这就和后世的故宫差不多。 第580页 在正合殿前的小广场上,郑凡看见了护送着靖南侯的队伍,任涓亲自领头,四周有数百甲士,正中央是一只貔貅,可以看见一个人靠在貔貅背上。 「侯爷!!!」 郑凡当然清楚靖南侯昨晚一个人留在郊外是为了什么,而且在昨晚整个攻势中,晋国剑圣一直没消息,这足以说明剑圣是去找侯爷了。 「侯爷,侯爷!」 郑凡翻身下马向那边跑去,刚准备去做一套「摔倒」接「爬起」再接「摔倒」再续「爬起」再「哽咽」的难度系数3.7的动作, 谁知貔貅上的靖南侯忽然抬起头,看着跑过来的郑凡。 咦? 嗯? 郑凡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没有垂危? 没有奄奄一息? 没有吐血? 靖南侯开口道: 「急着给本侯号丧?」 「不是,这……」 郑凡有些尴尬。 刚听到消息时,他是真以为靖南侯被剑圣重创了,甚至近乎要被杀死了。 武夫和剑客最大的区别在于,武夫可以在兵海里「洗澡」,但剑客却是单挑无敌。 看靖南侯现在这个模样,岂不是说他赢了剑圣? 一时间,郑凡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靖南侯这个人了,打仗的本事堪称军神不说,个人实力也这般强悍,如果没有自灭满门的那个污点…… 「任涓。」 「侯爷,末将在!」 「接下来的事,你协助郑城守。」 接下来,自然是敛财了。 晋国京畿之地,燕国不打算派兵站住,因为燕国那边的新晋之地还没完全消化掉,没必要贪多嚼不烂,同时燕国和司徒家之间也需要一个小小的缓冲区,燕国继续保留信宿城为界就行了。 但这里的财货,肯定是不能放过的,郑凡需要钱,靖南侯也需要,刀兵一起,战前的鼓舞,战后的赏赐,以及平日里的统治维持,这银子可以说是花得如流水一般。 「末将遵命!」 这个差事,就这样落到郑凡身上了。 当然了,郑凡也只是一个中介,他之后肯定会把这活计给分包下去。 而且,郑凡相信有上次在滁州城的练手,四娘和瞎子他们在做帐私藏腰包的本事,肯定会更得心应手。 就不信了,田无镜再全才,还能自带高级会计师职称不成? 「侯爷,您先进去休息吧,末将让人去请了这里最好的大夫了。」任涓提醒道。 靖南侯没说话。 任涓默默地示意队伍继续前进,正合殿就在前头了。 就在队伍重新行进时,郑凡忍不住开口对任涓道: 「任大人,让侯爷去正合殿休息,不合适吧?」 正合殿,在晋国皇宫中轴线上,殿并不大,不是朝会的场所,但却是以前晋皇和亲近大臣开小会的地方,也兼了御书房的职能。 任涓听到这话,马上瞪向了郑凡。 「任涓。」 靖南侯开口了。 「侯爷?」 「本侯虽说刚刚和晋国剑圣打了一架,但现在扭下你的脑袋,还是能做到的。」 「侯爷,您要末将脑袋,末将可以亲自割下来送到您手上!是末将疏忽了。」 靖南侯闭上了眼,也不知道是伤势发作还是不想说话了。 任涓只能挥手,示意队伍改了方向,去了西侧的偏殿。 郑凡则继续跟着, 靖南侯被安顿下来后,挥手,道: 「你们都去忙吧,本侯自己调理一下。」 众人这才纷纷退去。 等走到外面,任涓看着郑凡,道: 「刚才本将疏忽,可多谢郑城守提醒了。」 郑凡马上拱手行礼回应道: 「任大人一夜厮杀,已然疲惫,精力不济之下思虑不周,也是情有可原。」 「呵呵,其实,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是么?」 郑凡听出了任涓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能当上总兵的将领,可能会有一些特殊性格和癖好,但绝不会是傻子。 正合殿是晋国皇帝才能用的地方,带有极强的皇权象徵意义,靖南侯住进去后,这件事一旦传到燕京去,有心人肯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如果是以前,靖南侯住也就住了,郑凡觉得就算燕皇知道了,还会在日后笑着问靖南侯你也坐坐我这龙椅,看看和晋皇的那把比比看,到底是哪一把更舒服? 本来,这都不算什么事儿的。 因为两位侯爷和燕皇的关系,真的是那种外人难以理解的瓷实。 但昨天靖南侯曾暗示过自己,燕皇的身体,可能出问题了, 一旦这个猜测是真的, 那么一个春秋鼎盛的皇帝和一个身体出问题的皇帝, 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不过任涓倒不是故意坑靖南侯,而是无论在镇北军还是在靖南军,就算两位侯爷「一心为公」,但他下面的人,总兵们,游击们,谁不想去混一个从龙之功? 「呵呵,本将原本还以为侯爷这般赏识提携郑城守,郑城守应该是自己人才对。」 郑凡马上回应道: 「大人,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末将才不得不出言提醒。」 「什么意思?」 在任涓的示意下,周围的甲士都已经散开了出去,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第581页 「大人这般做的目的,何在?是试探侯爷的心意,还是想要向侯爷证明大人您自己的心意?」 「继续说。」任涓看着郑凡。 「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人应该清楚,用公忠体国,国之柱石来形容侯爷可是一点都不为过。 侯爷,不会反!」 「就这些?」 「大人您刚才的试探,侯爷是真的会杀人的。」 「呵,本将不怕死。」 「但这样死得不值得。」 「哦?不值得?那你说,怎样才算是值得?」 「大人,应该这般做,这份功劳太大,您何必想着吃独食?而且,您一个人,吃得下么?」 「那该怎么办?」 「大人莫急,且听末将说完,您一个人做这事,侯爷为了国家考虑,肯定会将你杀了,以儆效尤。 毕竟大人您虽然身为总兵,但我大燕,还不至于缺了您这一个总兵就垮掉的地步。」 「……」任涓。 「大人,这些念头,这些意思,您应该先埋藏在心底,不要随便表露出来,这是大事,不是谈婚论嫁,各种礼节讲着节奏顺序一步一步来。 大人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用着急,慢慢地去联繫我靖南军其他总兵,游击将军,一定要联繫信得过的人,再由他们从自己麾下去联繫游击将军城守守备以及诸多中坚校尉。 等联繫完成后,再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地方。 就这里,咱们就数千疲惫之师,能顶什么用? 最起码得靖南军主力在侯爷身边时才对。」 「你快快说,联繫完后做什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 道: 「大家一拥而上,将一件龙袍直接披在侯爷身上,然后从大人你以及诸多总兵游击到万千靖南军士卒一齐跪下齐声高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七章 借兵 其实,郑凡对任涓听了自己的建议后对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还真不是很在乎。 之所以和任涓说这些,不过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态度。 回到寝宫后,郑凡马上派人喊来了瞎子他们,将靖南侯给自己的任务分派了下去。 随后,就在寝宫旁的偏殿里,找了个空荡一些的房间,开始休息。 这一睡,再醒来,就是临近黄昏了。 醒来时,伸了个懒腰,薛三的身影从房樑上跳了下来,道: 「主上,醒了啊?」 郑凡点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睡得有点久了。」 「主上是累了。」 「呵呵。」 其实,郑凡清楚自己是在偷懒,但无所谓,谁叫自己的手下能干呢。 就是自己偷懒睡觉,身边还有一个手下在保护着你。 唉,你要说这阵子南征北战的,日子确实不轻松,但真要说多痛苦,也未免有些矫情了。 郑凡起来后,走了出去,刚准备去找点吃的,就看见阿铭走了过来,将一份册子递了过来。 「这么快么?」 郑凡有些意外,打开册子后发现是京畿之地的抄家所得。 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别看晋国皇室已经落魄这么多年,但真的用刀刮一刮,还能刮出一层厚厚的油脂。 这里面,两成是自己的啊,发了,发了。 同时想到这帐面下头还有一层暗帐,啧啧。 不过,郑凡还是问阿铭: 「靖南侯的夫人是密谍司出身,她如果要查帐的话?」 阿铭笑了笑,道: 「四娘说了,主上不用担心这个,这本就兵荒马乱地仓促搜刮,而且可能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被敲出去了多少,这帐,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好。」 既然四娘这般笃定,那郑凡也就认为没得问题了。 就在这时,梁程骑马过来,看见郑凡后禀报导: 「主上,靖南侯找您。」 「知道了。」 郑凡一只手拿着册子另一只手接过了梁程递送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去了正合殿西侧的偏殿。 偏殿门口,并没有大队兵马驻守,只有五个甲士。 虎死还威犹在呢,更何况靖南侯只是受伤罢了,他就算是受伤,也不是寻常宵小能够加害得了的。 不用通禀,郑凡只是和门口的甲士对了一眼,对方就让开了身位,而当郑凡推开门进去时,看见正坐在一块垫子上的靖南侯。 靖南侯不是打坐的姿势,坐得很随意,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炉子上煮着热水,旁边还有一套茶具,应该是从这宫内搜罗来的。 「侯爷。」 郑凡行礼。 「嗯。」 靖南侯点点头,示意郑凡坐下说话。 郑凡也不客气,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 「事情办得如何了?」田无镜问道。 领导给你差事,临了问你事情如何时, 如果你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不清楚的话,那就真的是尸位素餐了,尤其现在还是战时,在这个位置上不做事,按照军法,那真的是死有余辜。 好在,郑凡虽然睡了差不多整个白天,但手底下已经很贴心地将数据统计好了给了自己。 第582页 「侯爷,都在这儿呢。」 郑凡将自己都没看完的册子直接递给了靖南侯。 靖南侯接过来,开始翻阅,一笔笔,一件件,还分门别类做得很细緻。 「李富胜说你小子在滁州就办得不错,这次本侯就特意让你试试,没想到,这差事确实办得很漂亮。」 「侯爷,这是末将职责所在。」 「办得好就是办得好,你不要谦虚,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谦虚的人。」 靖南侯将册子放在了一边,又道: 「早上时,你的提醒,很不错。」 「侯爷对末将很好,救了末将几次命了,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这句话,本侯觉得是真的。」 「末将对侯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你看,这话就是假的。」 「侯爷……」 「呵呵,不难为你了,不过本侯是真的好奇,会打仗,会写书,会说话,会做帐,还有大局观去分析局势; 郑城守,我大燕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人才?」 「侯爷谬赞了,和侯爷比起来,末将根本就不算什么。」 「咱们俩说话,不用这般虚头巴脑的。」 「是末将心里和侯爷您亲近,就跟晚辈想讨长辈开心,在长辈面前多说几句吉祥话一样。」 「长辈?」 「是。」 「你仕途上,本侯其实并没有如何提携你,你现在的一切,还是靠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其实,本侯还压制了你不少。」 「数次救命之恩,末将怎敢忘怀?」 「这也不算什么恩德,你是本侯的兵,本侯救自己部下,理所应当。」 「侯爷……」 你这把路都堵死了,我这马屁还怎么拍? 「你麾下还剩下多少人马?」靖南侯问道。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可沖阵之卒,也就一千了。」 好在这次打京畿之地,晋军抵抗很微弱,损伤并不大,否则郑守备连一千战兵都要凑不出来了。 「心疼不?」 田无镜嘴角带着微笑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 「疼。」 郑凡现在最大的结症就在于,大燕其实就两大野战军,一支是靖南军,一支是镇北军,镇北军有北封郡这些北地子弟兵作为兵员补充地,靖南军则有银浪郡作为依託。 郑凡说是和这两大野战军都有关系,但又并非完全归属于他们序列,所以战后兵力补充,没办法直接从他们这里获取。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郑凡原本应该隶属于许文祖这类地方军派系,但郑凡又想自己拉山头独立出去,等于是断了脐带。 这一点,田无镜作为过来人,怎么可能不清楚? 「盛乐城还在地方豪族手中,本侯待会儿叫任涓,让他拨出千骑给你,帮你将盛乐城夺下来。」 一千靖南军? 郑凡马上激动道: 「末将多谢侯爷!」 「别急着谢,只借你三个月,三个月后,这支人马就得回去。」 「啊?」 郑凡愣住了。 虽然借三个月已经是极好的了,但原本他真的以为这是送给自己的。 「要不要吧。」 「我要,侯爷,我要,我要!」 田无镜点点头,又道: 「盛乐城这个位置,很关键,紧挨着司徒家,同时还靠着天断山脉,提防司徒家的事儿,不用你做,本侯会亲自盯着; 但有一件事,你得替本侯做好喽。」 「侯爷请吩咐!」 「密切注意野人的情况,野人虽说比不得蛮人,但日后我大燕想一统三晋,就必然会面对野人的问题。」 「请侯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嗯,你小子办事能力,本侯是信得过的,对了,任涓那里还收了两千多的晋军俘虏,成色有些杂,有以前闻人家的,也有赫连家的,还有京畿之地亲兵出身的,你要么?」 「末将要。」 「可别吞下去闹肚子。」 「侯爷,末将用兵,多多益善。」 「好狂妄的语气,你用兵是多多益善,那本侯呢?」 「侯爷善用将!」 「呵。」田无镜笑着摇摇头,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到底是与谁学的?」 「回侯爷的话,末将从军前开酒楼做买卖的。」 「也是,日后你郑城守发迹了,也算是起于草莽的一例典型了,我大燕受世家门阀荼毒太久,也是需要你这种人冒冒头。」 人,是需要希望的,以前世家门阀把持上升渠道,普通黔首想出人头地难度太大。 既然马踏门阀了,自然得有点新气象出来,郑凡倒是很乐于被当作一个典型来培养。 其实,干国当初也有一个典型,那就是刺面相公,从一个囚犯发配边军的正儿八经贼配军,一步步走到了那个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以说是给干国武将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只不过好景不长罢了。 「本侯接下来,不出什么乱子的话,会一直在歷天城,与你的盛乐城相隔遥远,倒是曲贺城的李豹与你更近一些,你和镇北军也有一些渊源,自己看着办吧。」 「末将明白。」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明日本侯就打算撤军,太后以及一些晋国近亲宗室本侯也会一起带走,你那里,也速速做些准备吧。」 第583页 「是。」 「行了,去忙吧。」 「末将告退。」 等郑凡离开后, 一道倩影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将泥炉上的壶给取下,开始泡茶。 田无镜的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拍了拍,道: 「叫你不用来的。」 「爷,妾身能不来么?您瞧瞧,爷你现在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明摆着能打赢的仗,偏偏自己要去和那晋国剑圣打一场,爷您需要这点名声么?」 剑圣在自己面前败走,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当真是绝对的荣耀。 在杜鹃面前,田无镜确实没什么架子,其目光,在落到杜鹃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也难得的带上了些许温柔。 「我出手的话,将士们,就能少死一些。」 剑圣要是在京畿或者皇宫里,他一个人凭着一把剑,杀个两百骑不成问题。 「是是是,您是侯爷,您是大帅,您心疼士卒,但您也得心疼心疼妾身呀。」 杜鹃将茶杯递送到田无镜面前,又道: 「爷,任涓手下兵马本就不多了,又抽调出一千,您这是在敲打他?」 「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然得敲打敲打。」 「爷,任涓是个忠心的。」 田无镜喝了口茶,闻言,抬起头看向杜鹃,道: 「你想当皇后不?」 杜鹃依偎到田无镜怀中,手指抚摸着田无镜的胸膛,道: 「爷,妾身什么都不要,妾身只想爷可以平平安安的。」 「想当,也当不了的。」 田无镜摇晃着手中的茶杯, 「谁人敢相信一个连自己满门都能灭的人,以后能共富贵。」 第二十八章 地盘! 今日是立春,但对于北地的盛乐城来说,春天的影子还没瞅见,寒冬的尾巴也依旧赖在这里没走。 盛乐城坐落于晋国北方,几乎就是在天断山脉下面,数百年前,野人还能蹦跶时不时地祸乱三晋时,盛乐城曾起到过晋国桥头堡的作用。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如今,天断山脉从西段到这里的中段,野人已经不成气候,只有东段以及更北方向的雪原,依旧承载着野人的压力,那一段区域,由司徒家负责。 盛乐城在三晋之地人眼里,则是一个苦穷之地。 一是地理过于偏僻,二则是过于靠北,气候对于常年生活在北方的燕晋二国的大部分百姓而言,都显得极端了一些。 但盛乐城却并非不热闹,早年间这里是战场,近百年来,伴随着野人的不断式微,使得这里反而成了一个贸易中转站,之前没打仗的时候,说这里是车水马龙那有些过于夸张了,但绝对没有丝毫冷清可言。 眼下,盛乐城的一家酒楼二楼的包厢内,坐着五个人。 坐首座的,乃是盛乐城大族族长——秃髮承继。 在其左手边,是一个文人,年约三十,虽是文人打扮,但脸上却饱经风霜,有早衰之象。 他姓周名正文,曾是赫连家的谋臣,被赫连家安排在这里打理生意有七年。 坐秃髮承继右手边的,是一个身上披着裘皮的大汉,大汉头上扎着很多小辫儿,垂落下来,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刺青,这是标准的野人打扮,名叫熊烈。 战争,是最残酷的融合方式,这段区域的天断山脉内,有不少野人聚落改了姓,渐渐「晋化」了,他们也会下山来做生意。 坐在对面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身披斗篷,女的年轻貌美,二人都是本地两大商行的大掌柜,可以说,在座的五人,算是盛乐城内最有头有脸的五个了。 酒过三巡之后,秃髮承继打开了话匣子: 「呵,本以为能继续看热闹,谁晓得这燕人居然这般能打。」 周正文点头附和道: 「确实,本以为燕人是打干国的,老家主和闻人家的家主联手想从燕人身上趁机割块肉下来,谁晓得反而……唉……」 田无镜二十万铁骑借道入晋,一举覆灭两大家族,宛若一场飓风,直接席捲了大半个三晋大地。 底下的人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勐地一抬头,竟然变天了都! 周正文原本有赫连家在后面撑腰,在这座盛乐城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盛乐城各方面势力在他面前都得伏低做小。 如今赫连家覆灭,他周正文瞬间就成了个弟弟,只不过好在他在盛乐城还有一些势力,且接收了一部分赫连家的难民,实力有所补充,不然是真没资格坐在这张桌子边了。 「有话直说。」 熊烈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催促道。 秃髮承继没介意这个野蛮子的无礼,事实上,搁在数百年前,他们可能还是一个祖宗。 无论是燕国、楚国又或者是晋国,在自己的史书上所记载的初始,都是奉大夏天子之命先祖率部来到封国抵御蛮人、野人、山越的侵袭。 事实则是,楚国一开始封国其实很小,那块地方原本基本都是山越百族的地盘,结果数百年的开拓征伐下来,原本的主人山越人只能在雨林沼泽里打游击了。 而原本的野人,并非天生喜欢爬山爱住在山里,原本的三晋之地上,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不过被虞氏花了数百年的时间,硬生生地打入了天断山脉。 第584页 大到赫连家、小到秃髮一族,其实原本就是野人出身,不过已经同化入晋数百年,自然不拿自己当野人,而当做是晋人。 赫连家算是归化一族里混得最好的一个,很早就开始给自家的出身进行「洗白」。 学着楚国皇族,开始给自己祖上编童话故事。 主题就一条,你可以说我先祖是凤凰生的、神牛生的、神鹰生的,甭管是什么兽神生的都可以,就是别跟我提是野人出身! 秃髮承继开口道: 「想必大家也收到消息了,十日前,虞氏的虞化成,也就是剑圣的弟弟,反了皇帝,想要追杀皇帝,结果皇帝被燕人救下了,随后燕人的那位南侯率军踏平了京畿之地。」 「早晓得了。」熊烈嚷嚷道。 秃髮承继压了压手,道: 「晋皇如何,和咱们其实没多大干系,但自始至终,司徒家都一言不发,这是什么意思大家想过没有?」 「啥意思?」熊烈继续嚷嚷。 其实这个野人,看似粗蛮,实际上心细如髮,在他手头上就有四五个聚落的生意由他负责打理。 这时,宁氏商行的大掌柜那个叫宁翠翠的女人开口道: 「意思就是,司徒家虽然建国称帝了,但他们似乎没有和燕人开战的打算。」 熊烈呵呵一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不屑道: 「那就是司徒家怂了呗。」 周正文则道:「问题就在这里,司徒家可以怂,可以退,可以对燕人暂避锋芒,那咱们呢?」 在坐的人,都沉默了。 是的, 燕人忽然打入三晋之地,让他们这些地头蛇直接慌了神,陷入了六神无主的境地,盛乐城虽然苦穷,但苦的是平民黔首,他们可都是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所以,他们本能地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保住盛乐城如今的局面,外加对燕人的恐慌感,让他们在得知司徒家建国「大成」时,就迅速做出了响应,直接反正,控制了盛乐城,同时派人向司徒家进表。 司徒家反应也很快,马上加盖着大成国皇帝玺印的旨意就下来了,大家都被封了将军,也都带了官身。 然后,司徒家就没动静了。 等到燕人打入了晋国京畿之地,杀了虞化成,司徒家继续作壁上观之后,诸多豪强大族这才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 他们在这里蹦跶得欢,以为司徒家的大军马上要开入,三晋之地究竟谁主沉浮还能再拼一拼,再争一争呢! 但现在等于是人家把你勾引了一通,你也戴着红杏坐到墙头上了,结果发现人家是逗你玩儿呢! 这他娘的该如何是好? 「摆在我们面前的,其实就两条路,一条是迁移进司徒家的地盘。」周正文说道。 「离开盛乐城我们又能算什么?」宁翠翠马上喊道。 在这里,他们是地头蛇,但离开了这里,他们只能是一支规模比较大的流民罢了。 周正文点点头,又道:「这第二条,就是我们也主动派人去燕国那边摸摸情况,姿态,可以放低一点,之前的事儿,可以推到一个小户人家头上给燕人一个交代,再让燕人派个城守官过来意思意思,这样燕人得了面子,咱们得了里子,大家皆大欢喜。 其实,不管怎么样,无论是以前老家主在时还是司徒家来了又或者是燕人来了,他们想要管好这座盛乐城,就必须得依靠我们。」 「周先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不过也得看看燕人的架势,如果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燕人也没打算来真的,那咱们就给燕人一个面子又如何?」秃髮承继说道。 「说不定,燕人会放任咱们这里不管呢,嘿。」熊烈说道,随即,他又笑了起来,道:「也是乐死个人,当初是你们聚在一起说,要打出旗帜反燕,投靠司徒家,现在又是你们在这里说司徒家靠不住了,燕人可能要来了。 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秃髮承继冷哼了一声,道: 「你倒是不怕,反正若是燕人兵马真的来了,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和商队马上躲进山里去,我们呢?」 熊烈不以为意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 「合着我们圣族天生就喜欢住山里一样,八百年前,这里可是我们圣族的地盘! 不过,你们也别怕,别现在觉得住进山里逃难有多煎熬,时间久了,其实也就习惯了。」 蛮族自称自己也是蛮人,因为在蛮人看来,「蛮」之一字,本就带着一种实力强横的肯定。 而野人却不会自称自己为野人,反而称自己为圣族,虽然他们知道整个东方甚至包括西方,都叫他们野人。 挤兑了一顿秃髮承继后,熊烈站起身,道; 「你们继续商议吧,我就先回去了。」 他是有退路的人,而且他也是有底气的人,野人聚落在盛乐城里有一个货场,里头持械者就有数百,其他势力也轻易间不敢招惹他的,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求财,得罪了他,相当于得罪了附近山脉里的一片野人聚落,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离开了酒楼的熊烈直接回了自己的场子,里头堆着不少山货,还有很多装着妖兽的笼子,这些妖兽也没什么杀伤力,放在后世,也就是宠物狗宠物猫的感觉。 当熊烈进入后院时,看见有一个年轻男子正在逗弄着自己最喜欢的一只青鹰。 第585页 这也是妖兽的一种,羽毛是青色的,是传说中的「青鸟」化身,可驯化,通人性。 这只青鹰品相极好,是熊烈的心头所爱,寻常人连碰都不准碰,但这个年轻男子却拿着一根竹籤儿在那里随意地扒拉着。 熊烈却没有丝毫生气,反而主动单膝跪下, 道: 「郑大人,奴回来了。」 郑凡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熊烈,道: 「跟你说过几次了,别这么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 「礼不可废!」 「呵,那你至少得等我真的拿下了盛乐城后,再这般认真行礼才是,现在应该让我和你好好装一装礼贤下士,歃血为盟都可以,你这都给我跳步了,不好。」 「……」熊烈。 这时,瞎子从郑凡身后走了出来,看着熊烈,问道: 「那几家是什么态度?」 「回北先生的话,那几家现在怕你们燕人怕得很,已经准备派人去你们那里投诚了,但看他们话里的意思是,燕人可以派一个官员过来名义上统治这里,但真正的管理者,还是他们自己。」 瞎子闻言,点点头,道:「情理之中。」 想让既得利益者放弃自己的利益,实在是太难了,也不现实。 「他们想得有点美。」郑凡将手中的竹籤丢在了地上,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面子里子,都要。」 瞎子马上送上很敷衍的马屁: 「主上所言极是!」 这时,熊烈开口道: 「郑大人,北先生,六皇子的信上午时刚到。」 「他信里说了些什么?」郑凡问道。 没人会知道,小六子当初的生意到底做了多大,哪怕燕皇一道旨意下来,明面上的生意全部上交给了户部,但影响力这东西,可不是说散就散的。 比如这熊烈,当初就是个野人奴隶,被贩卖进了燕国,被六皇子收了,一番拾掇后,又让他回了晋国,回到了盛乐城那里,资助他一边联繫山脉附近的一些野人聚落一边和盛乐城搭建联繫,几年下来,已然混成了盛乐城这里极有影响力的一个人物。 之前郑凡受封盛乐城城守时,小六子就在信里将熊烈这个人提了一下,说,可以用。 但有个前提,想稳妥地用,你得兵马足够震住他,以这个为前提,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报恩。 这次来,郑凡在盛乐城城外郊野里正规军就有两千余人,还有两千多晋国伪军。 说实话,不考虑损失的话,攻城都可以了,虽说盛乐城内各大商行以及一些当地大族也能拉出个数千人马,但他们四分五裂的状态怎么可能守得住城? 不过能不攻城就最好不攻城,眼瞅着就要翻身了,郑凡可不想在希望的黎明前在亏损太多本钱。 「郑大人,主人在信里说了两件事,一件,是让奴好好地听郑大人的话办事。」 「另一件呢?」 「主人说感谢郑大人月余前送去燕京给他的几大车玉米面,主人说他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窝窝头了。」 第二十九章 当狗 郑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倒是挺喜欢野人的这种款式椅子,很宽,很大,也很结实,虽然不讲究什么细节,但能坐能靠的,巴适。 瞎子默默地剥着橘子,同时面向熊烈,道: 「吃橘子?」 「不吃,不吃,北先生您吃。」 「哦,不吃还站这儿做什么。」 「是,是,奴告退,奴告退。」 熊烈行礼后下去了。 待其走后,瞎子剥了橘子,递向郑凡。 郑凡摇摇头,道:「我还是更习惯四娘餵我吃。」 「唔,这活计,属下可代替不了。」 「嗯,你可千万别勉强。」 「呵呵,主上,明晚,这座城就属于您了。」 「我对这个不是很担心。」 一群看似联合却各怀鬼胎的对手,郑城守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要是连他们都收拾不了,那真是白混了。 别看什么秃髮家,什么各个商行的,在正规军面前,全都是纸老虎。 「主上是在思虑什么?」 「瞎子,我感觉我的境界,有些松动了。」 瞎子闻言,明明黑黢黢的眼眶仿佛有亮光闪烁。 郑凡的实力提升,牵扯着所有魔王的心,就跟父母看着孩子从幼稚园上到小学再从小学上初中一样。 你很想让他直接跳级到大学然后滚出家去, 偏偏还不能催他。 「可能就缺一点儿火候了。」 「主上辛苦了。」 「又客气了,对了,你看看这里,不少妖兽,这感觉就和以前逛宠物市场一样。」 「是的,主上,这里面的利润,很大。」 后世的宠物行业,那利润,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尤其是宠物医院,比人看病都贵。 「你留意到就好。」 「主上,属下是这般觉得的,盛乐城这里,发展农业并不是很划算,这里气候也不合适,倒是这商贸方面,可以多下一点功夫。 眼下燕国在休养生息,和司徒家也不大可能短时间开战,干国那边也安分,在积蓄力量做着改革。 其他商行的生意和布局,因为这一场波及三国的大战,被折腾和损耗了不少,咱们有了盛乐城作为依託,正是咱们入手这一行的好机会。 第586页 最重要的是,六皇子的产业虽然被上交给了燕国户部,但产业是产业,人才是人才,属下是不信六皇子手下没存着一批能用的大掌柜的。 而且户部那边也不可能都留着六皇子的人不换,否则这和没接手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比我还狠。」 对小六子是敲骨吸髓啊。 「不用白不用,反正已经欠了六皇子不少人情了,再说了,如果咱不再继续有求于他,可能六皇子自己心里反而会觉得不踏实,窝窝头都吃得不香甜。」 「嗯,所以我们是为他着想。」 「是的,主上。」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主上,属下先下去处理一下入城的接应事宜。」 「行,你去忙吧。」 等瞎子下去后,郑凡又走到笼子边,将笼子打开,这只青鹰被熊烈调教得是有灵性了,自己乖乖地站到了郑凡的肩膀上,抬头挺胸。 「呵呵,有点意思。」 郑城守当即脑补出自己全副甲冑坐在战马上,肩膀上站着一只海东青的画面。 可惜青鹰这玩意儿太贵,也不好养活,确实可以拿它做军情传递的用途,但无法大面积推广,有些鸡肋了。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了嚷嚷声。 郑凡将青鹰送回笼子,走出了小院。 场子上,有一支外来商队,为首者是一个女人,年纪在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燕晋的女人,很少能学得如同干地女子那般婉约,不是她们不想,而是生活和环境所迫,眼前的女人也是这般,手攥一把长刀,带着十几个人和熊烈这边的人在对峙着。 郑凡依靠在围栏边,伸手从兜里取出一把炒豆,一颗一颗地往自己嘴里放着。 熊烈见郑凡出来了,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会儿盛乐城还是「敌后」呢,郑凡怎么能抛头露面,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 郑凡见熊烈主动走了过来,笑着问道: 「什么事儿?」 「大人,这个女人是秃髮家的人,一直负责跑货的,最近半年,商路断绝,不好走,她是带人来跟奴要钱的。」 做生意的,你欠我她欠他,这是常态,在后世,基本每到年尾,就是讨债的日子,张三找李四要债,李四说得等王五还了他的债才能把钱给张三。 「你没给?」郑凡看着熊烈问道。 「奴给了啊。」熊烈马上回答道,「大人,这会儿了,奴怎么可能节外生枝。」 反正今儿个给了,明儿个这钱说不得还得再拿回来。 郑凡拍了拍手,问道:「给了多少?」 「全清了。」 熊烈刚回答完,自己就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着道儿了。 自己要是一直拖着欠着,大家反而习以为常了。 这时候自己居然主动将债给清了,而且是在燕人可能要来,大家都惶惶不安不知道以后是个何种走向的时候, 怎么可能不让人家起疑? 「明明将债给清了,她是以什么理由来闹事的?」郑凡问道。 「她说我们是准备撤回山里,不准备和她的货帮做生意了,让我给她一个说法,毕竟她手底下这帮兄弟还指着这条线吃饭。」 「呵,够牵强的。」 「大人,奴这就去处理。」 「别介,人既然瞧出来也上门了,那就招待招待,带她进来。」 「是,大人。」说完,熊烈又舔了舔嘴唇,道:「奴有罪。」 「下次做事,多动动脑子。」 「奴省的了。」 「嗯,去吧,把人带进来。」 郑凡说完,就很平静地转身回了院子。 熊烈看着郑凡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嘆,能得自家主人看重和资助的人,确实不一般,这种气魄和胆识,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没看见的是,走回院子的郑凡直接在心里喊道: 「瞎子,瞎子!」 瞎子就在院子的一个房间里,距离不远。 很快,瞎子就在心里回应道: 「主上,怎么了?」 「秃髮家的人可能瞧出什么端倪了。」 「主上莫慌,瞧出来就瞧出来就是,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瞎子还是一贯沉得住气。 「十几个,一个女的带头上门找茬的。」 「那主上就见见?」 「我让熊烈待会儿把人带来了。」 「主上英明。」 「先见见,再聊聊。」 「应该如此。」 郑凡其实没有多少身为敌后工作者的慌乱,这里是熊烈在盛乐城的老窝,里里外外数百个野人护卫在呢,就算盛乐城里其他势力想打进来,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同时自己这边只需要「一支穿云箭」, 城郊埋伏的阿铭等人就会马上出兵攻城。 之所以带着点以身犯险地先一步进来,只是想将事情布置得稍微妥当一些,事儿成时,也能更圆润一点儿。 强攻硬打,不是郑城守这段时期的作风,除非他有了类似镇北侯府的家底子,那就真能跟李富胜学学吼一吼:打仗嘛,最要紧的就是兵强马壮! 少顷, 那个女人被熊烈领了进来。 郑凡斜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条兽皮毯子,瞎子站在郑凡身后。 第587页 女人看了看熊烈,又看向了郑凡。 随即, 她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道: 「民女参见大人!」 「你知道我是谁?」 郑凡问道。 「大人肯定是燕国来的贵人。」 「你是秃髮家的人吧?」 「回大人的话,民女叫秃髮素。」 「咳……」 郑凡忍不住咳了起来。 「大人,秃髮一族,愿意归顺燕国,成为燕国麾下忠诚的子民,为大人前驱鹰犬,扫平一切不服管教之人!」 「我很好奇,今日如果不是我叫熊烈把你带进来,你会怎么做?」 「回大人的话,民女本打算白天找个由头来这里看一看,晚上可能会亲自摸进来再看看。」 「你倒是实诚。」 「在大人面前,民女不敢有丝毫隐瞒,大人,您只需要一句话,我秃髮家家主秃髮承继将亲自过来为您执鞍。」 「你们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 「大人,盛乐城各家,有哪个没有派出人去联繫大燕呢?」 盛乐城内外,何人不通燕? 「只不过熊烈这边的表现过于异常了一些,让家主笃定熊烈这里肯定已经和燕国的贵人接上头了。」 都想通燕,因为燕人太可怕了,同时司徒家又很不厚道地放了个鸽子。 这期间,司徒家的做法和当初派特派员满大陆给山贼土匪打包批发委任状的中正很相似,偏偏自己却一直没反攻过来。 只不过,想通燕,想当二五仔,也是需要关系的,也是要介绍信的。 郑凡眼睛微微闭起,开始盘算起来。 其实,一开始的设想,是想将盛乐城给彻底打扫干净的,因为这是自己第一个根据地,也是老巢,肯定得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但,秃髮家这种地头蛇的效忠? 秃髮素马上继续道: 「大人,秃髮一族族中可持械者近千,将成为大人您身边最为忠诚的护卫!」 一千人? 毛皮毯子下的手,开始划拉开了。 瞎子没说话,这时候,需要主上自己来做决定。 秃髮素一直跪在地上,神情很是肃穆,她很紧张,而且这种紧张很是奇怪,明明眼下盛乐城还在自家手中,至少有一半,是自家的。 然而,尽管如此,自己却依旧在这个燕国男子脚下,瑟瑟发抖。 这就是所谓国势如此,你强,你就能所向睥睨。 一场大战下来,燕国一国单挑东方两大国,一方面打到干国上京城下,另一方面吞併半个晋国,西边,还能犹有余力防备着蛮族,让其不敢东进一步。 若是司徒家想要趁着燕人立足未稳,和燕人扳扳手腕,他们这些豪族不介意跟着火中取栗一把,毕竟司徒家也是公认的三大家族中势力最强的一家,同时还常年和野人打仗,也算是兵强马壮。 但一旦司徒家不准备干仗了,他们这些豪族地头蛇瞬间就被抽去了一切精气神,在燕人的铁蹄面前,直接化作了一只只鹌鹑。 「这样吧,让秃髮承继,来拜访我。」 秃髮素马上磕头, 「民女这就回去禀报家主。」 「行,你回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民女告退。」 秃髮素离开了院子, 熊烈有些焦急道: 「大人,这要万一……」 「万一就万一吧,除非他秃髮一家铁了心想举族入天断山,否则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最后,就算他躲进了天断山里,就真当我大燕虎贲,奈何他不得么?」 郑凡说着说着,将目光落在了熊烈身上。 「有些话,说了可能会伤了你的感情,我在这里先对你道个歉。」 「大人您尽管说,奴不敢有丝毫怨怼。」 「嗯,那就是,说实话吧,野人和蛮人,其实没多少可比性,虽然我听说你们东北雪原上的野人里,出了一个王,但我大燕,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 和蛮族厮杀了数百年了,当年全盛时期的蛮族得是多大的阵仗,但我大燕,何时落入过下风? 这百年来,蛮族更是被打得怕了,疼了,我家陛下一道诏书过去,他蛮王就真的不敢东进一步。 这就和下棋对弈一个道理,一直和高手下棋,你的水平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 「奴不敢有丝毫异心,奴经常交往的那几家聚落,也不敢有丝毫异心,这一点,奴可以拿脑袋担保。」 「熊烈。」 「奴在。」 「我不认为你是个野人,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麾下,蛮族最多,正儿八经的燕人,反而没多少,我这人,不分蛮夷贵贱,只要愿意为我效力,我都等同视之。 但丑话我得说在前头,我虽然不会像晋人那样,时不时地进山剿杀野人。」 「奴代山中野人诸多聚落,叩谢大人大恩大德!」 「哎,不急,不急,我话还没说完,想不被我视为眼中钉,那就得按我的规矩办事。」 「大人的意思是?」 「纳贡,抽部落勇士为我部曲,质子入盛乐城,这三项,少一项,都不可以。」 「这……」熊烈。 「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了?」 第588页 「奴……奴不敢。」 「行了,叫你的人准备着吧,别万一秃髮承继忽然发了疯,你总得替我抵挡个一时半会儿。」 「奴遵命!」 熊烈退下召集手下了。 郑凡则看向瞎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这身兽皮毯子,道: 「我觉得这毯子换成雪狼皮的,更能衬托出气质来。」 「主上所言极是,虎皮太糙了,狐皮太娘了,雪狼皮,感觉恰好,属下日后会留意的。」 「嗯,好。」 「主上这是打算收服秃髮家了?」 「先看他上不上道吧,其实我还是看上他的族兵,谁叫咱兵少呢,那一千靖南军还得还回去。 就是辛苦你和阿程了。」 部下人马这般繁杂,又是蛮兵又是刑徒兵又是晋人溃卒又是地方豪族兵,可预见地不久后,还要有野人。 说实话,凡是搞这种大杂烩的军阀,最后都死得很惨。 也就只有在那些西方英雄魔幻电影里才能动不动就集结各族兵种取得个胜利。 但梁程的练兵本事以及瞎子的洗脑功夫,郑凡是信任的,到底是专业的。 「主上放心,这些都不是难事,等一切就绪后,大家也能各司其职了。」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 说着, 郑凡双手交叉放在腹前, 眼睛微闭, 「我先睡会儿。」 「那属下就先下去传信让他们提前到今晚发动了。」 「嗯,这样最保险。」 「主上晚上想吃什么,属下让人去准备。」 「不急的,一时半会儿,秃髮承继是不会来拜访我的。」 「最好是这般。」 「他要是早早来了,那以后就让他早早下去。」 …… 「燕国的贵人,说是让我去拜访他?」 「是的,族长。」 秃髮素跪在秃髮承继的面前禀报导。 「好,我知道了。」 「族长,那您是现在去?」 「不急,他既然说是要我去拜访他,哪有上门拜访不带见面礼的道理。」 说着, 秃髮承继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三个弟弟,这三个弟弟都是族中的勇士。 「南面和西面的城门,本就在我们手上,吩咐下去,今晚大开城门,点燃火把,这件事,老四,你去办。」 「是。」 「老二,老三,你们点齐部族。」 「大哥,对哪家下手?」 「哪家?除了野人那一家,其余家,咱都要下手。」 「大哥,非得要这样么?」 秃髮承继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们,没好气地怒骂道: 「人家都敢堂而皇之地先进城摆架子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家底气很足,就算是咱们打算跟人家死磕人家也有把握将我们一扫而空。 你们得庆幸,庆幸我提早发现了熊野货的不对劲,比其他几家发现得更早一些。 否则,就是我们被其他几家拿来当投名状了! 送礼当狗,要么不送,要么不舔; 既然决定要当了, 那就送最大的礼, 当最会摇尾巴的那条狗!」 第三十章 定局 郑凡确实是睡着了,不是为了装逼故意表现出自己的云淡风轻和处事不慌,而是午后的阳光晒得过于舒服,外加这些日子从守城到入晋国皇宫再火急火燎地率军赶到盛乐城地界,也没真正好好休息过,所以这会儿就真的睡过去了。 等到睁开眼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瞎子依旧坐在郑凡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些文件在写着什么东西。 这是瞎子的工作,现在是一个人当十个人用,哪怕有精神力加持,但再这么干下去,迟早得累死。 但好在等一切安顿好后,温家的那几十个读书人,可以拿来当文书培养,能替瞎子分担不少工作。 「你也不喊醒我,让我睡这么久。」郑凡说道。 「主上,小院的门属下给您开着呢,来来往往的不少熊烈手下的野人都瞧见了,您睡得很踏实。」 「有心了。」 「应该的。」 「就是你不怕我感冒了?」 「属下疏忽了。」 「下次注意,至少给我多加一条毯子什么的。」 「晓得了。」 「事儿结束了么?」郑凡问道。 「自黄昏开始,外面隐约传来喊杀声,这会儿已经停下了,应该是结束了。」 「哦。」 郑凡揉了揉自己的脸,打了个呵欠,道: 「这下午睡这么久,作息一乱,晚上就又睡不着了。」 「正好晚上四娘也进城了。」 「呵。」 这时,一身甲冑的熊烈走入了院子,对郑凡禀报导: 「大人,秃髮家家主秃髮承继求见,没带手下,孤身一人。」 「让他进来。」 「是。」 少顷, 秃髮承继进来了,浑身是血,左手一个脑袋,右手也一个脑袋,腰间还挂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初二回娘家的小媳妇儿。 他直挺挺地走到郑凡面前,正准备跪下,却听郑凡先开口道: 「这甲冑上的血,和脸上的血,一看就是自己抹上去的。」 第589页 「……」秃髮承继。 郑城守也算是歷经战事的人了,被敌人的血溅射到身上也算是家常便饭,而且曾跟着李富胜很久,李富胜是那种喜欢在血水里洗澡的主儿,所以对这些细节,自是能分辨得清楚。 这让秃髮承继有些尴尬了,一时间站在那儿,弯曲了一半的膝盖不晓得是跪下去呢还是站直了,弄得像是在蹲马步。 郑凡见状,笑了笑,道: 「不管怎么样,你也算是有心了,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秃髮承继闻言,心里顿时一松。 但再一看, 发现郑凡对他说话时,是瞧着地上说的,而不是瞧着自己的脸。 「噗通!」 秃髮承继马上跪了下来, 道: 「秃髮承继,拜见贵人。」 「介绍介绍礼单吧,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也最喜欢看朋友送的礼单,有点贪财吃相难看,你别见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说正事儿。」 「是,这是周正文的头颅,他是赫连家养在盛乐城的一条狗,赫连家敢冒犯大燕天威,出不义之兵进犯大燕,当真是人神共愤! 现赫连家已然覆灭于大燕王师铁蹄之下,秃髮承继特斩杀刺獠,献于大燕王师! 这是宁翠翠的头颅,她是……」 三个头颅, 三个当家。 等于是中午一起吃饭的五个人,除了熊烈之外,另外仨,现在都成了首级。 说好一起众志成城抗击燕狗,结果一转脸就果断卖队友。 等到秃髮承继汇报完后, 郑凡斜着脸看着他, 问道: 「这些文绉绉的话,背起来拗口吧?」 「贵人明鑑,小人粗鄙,怕污了贵人耳朵,这才事先让人……」 「好了,我说过,你是有心的。」 「谢贵人!」 「你这礼,我收下了。」 「多谢贵人赏脸!」 「礼尚往来,咱也总得问候问候你家人。」 「是……」 「秃髮一族,在盛乐一带,有多少族人?」 「核心族人,一千余人。」 「这么点儿啊,那没意思。」 「加上外围族人,五千余人,可供族兵九百人,好叫大人知晓,这次为了剿灭这些逆贼,折损了不少族兵。」 「嗯,那还不错,那么,秃髮一族,可愿为我大燕效力?」 「自然愿意!」 「行,你这个态度,我很喜欢,我相信侯爷和陛下,也会很喜欢。」说着,郑凡指了指熊烈,道:「把这仨首级先收下去,我这人胆儿小,见不得这种场面。」 我信了你的邪! 但熊烈还是规规矩矩地过来将首级拿了下去。 郑凡又指了指秃髮承继,道: 「秃髮一族算是盛乐一带的大族,应该积蓄很多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秃髮一族的一切,都是大燕王师的,也是大人您的!」 「哟,这话也很好听,不过你且放心,财货这方面,我不缺。」 这不是客气话,滁州城外福王陵墓里的财货还没运出来,自己这边从晋国京畿搜刮来的财货更是堆积得如同小山一样,郑凡现在还真能拍着胸脯很自豪地说: 老子不差钱。 当然了,等家业撑起来之后,这银子,估计也就很快不够花了,否则镇北侯也不会见了肉就拼了命一样。 养兵,是个费钱的活计,养精兵,就更费钱,爆农民兵和土匪兵倒是便宜,但这玩意儿没什么战斗力啊。 这西边儿是大燕,东边儿是司徒家,北面儿还有野人,都不是软柿子,没精兵,说话都没底气。 郑凡没让秃髮承继起来,秃髮承继也就只能继续跪着。 但是双方都没说话,这种压力,隐然间让秃髮承继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晋地人喜欢玩儿鹰,秃髮承继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鹰,正在被熬。 其实他是错怪了郑凡,郑凡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所以干脆不说话,他是有这个底气的,冷场就冷场呗,也无所谓。 终于,郑凡想到说什么了,他开口道: 「我听人说,不管谁管着盛乐城,都得依靠你们这些地头蛇来帮衬着?」 秃髮承继闻言,马上扭头看向了熊烈。 熊烈默默地站在那里,没说话。 但大家都很清楚,这就是熊烈打的小报告! 「大人,这是小人的缓兵之计,拿来麻痹其他人,背地里积攒机会,准备喜迎大燕王师!」 郑凡点点头, 微笑地看着秃髮承继, 道: 「说人话。」 「是,小人痴心妄想不识天威,罪该万死!」 秃髮承继将脑袋磕在了地砖上。 嘿, 这从靖南侯那里学来的说话方式还真挺管用,以前靖南侯老拿这话来吓唬自己,现在自己也是活学活用了。 「秃髮族长。」 「小人在。」 「以前的事儿,我可以既往不咎。」 「大人仁慈,小人全族必然铭感于心!」 「不过还是得靠你以后的表现。」 「小人清楚,小人明白。」 敲打这种事儿,郑凡懒得自己亲自去做,等大军入城自己彻底接收盛乐城后,自己手底下的这些魔王,对于怎么玩儿人心怎么驭下怎么敲打人,那都是门儿清。 第590页 自己要做的,无非是在此时装腔作势,摆一摆厂公的谱儿过过干瘾。 这种感觉也挺好, 事儿你们做, 逼儿我来装。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野人护卫进来了,熊烈马上走过去听其耳语,紧接着,熊烈跪下禀报导: 「大人,王师进城了。」 这意味着,盛乐城,大局已定! 郑凡点点头, 扭头看向自己身侧,却发现瞎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郑凡掀开自己身上的毯子,从靠椅上起身,恰好在此时,瞎子端着一套甲冑走了出来, 跪了下去, 恭声道: 「请主上着甲!」 紧接着, 瞎子又呵斥道: 「两个奴才,还不伺候主上着甲,是跟某一样,眼瞎了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瞎子本就是善于营造氛围鼓捣人心的主儿,外加他说话时还用了精神渲染攻势,对熊烈和秃髮承继的心神本身就带着威慑。 二人闻言,马上起身站在郑凡身边,像是奴僕一样,开始帮郑凡穿甲冑。 熊烈还好一些,哪怕心里有些小心思,但他名义上毕竟是六皇子收养的家奴,现在六皇子将他转送给郑凡,那他给郑凡当奴,也是理所应当。 秃髮承继就有些发懵了,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带着这些大礼过来谈一谈以后的「工资待遇」什么的,怎么直接就自动成为奴僕最底层了? 只能说自打自己进门开始,被连削带打的,彻底被磨去了气势。 但在这个氛围下, 二人都很乖巧地开始帮郑凡穿甲冑, 郑凡就撑着双臂, 任他们伺候。 而在瞎子用精神力构建的开黑频道里, 「瞎子,这一出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主上英明,康熙微服私访记。」 「那排场可不够。」 「主上放心,梁世龙刚刚入城。」 「那你抢戏了,等阿程率兵过来,这四周战兵都摆上时,我再穿甲效果岂不是更好?」 「是,属下疏忽了。」 「下次注意就行。」 「是,属下明白了。」 「唉,就是这刚睡醒就穿硬邦邦的甲冑,还真有些不舒服。」 「主上。」 「嗯?」 「龙袍的话,四娘早就绣好了,那个应该比甲冑穿得舒服,要不咱现在就换?」 「……」郑凡。 第三十一章 进阶! 「你是想害死我?」 「属下不敢。」 「你心里肯定在骂我矫情和事儿逼。」 「主上英明。」 「呵,不过我倒是好奇,四娘自己绣的龙袍,啥色的?」 「金黄色,符合咱们审美。」 燕国龙袍尚黑,更注重天子英武;干国龙袍崇道玄,衬托天子神秘;楚国龙袍重饰,零零碎碎每一件,都有故事可循。 晋国龙袍…… 晋国都没了,它是什么款式也无所谓了,就算为了一个吉庆彩头,后人也不会再去仿照晋国龙袍了。 「还是藏好了吧。」 「属下明白。」 郑凡清楚,今儿个要是图一时爽,龙袍一穿,那感情好,靖南侯挣扎着不顾伤势三天时间可能就直接来斩自己人头而去。 讲真,目前为止,无论是对上燕皇还是南北两位侯爷,郑凡心里都没底,不仅仅是自己,连这些魔王心里也没底。 甲冑穿戴完毕,郑凡走出了院子,外面,有人早已备好了马。 郑凡翻身上马, 回过头看向熊烈和秃髮承继, 挥挥手, 道: 「跟着。」 随意地,像是出门唿喊自家的两条狗。 倒不是故意作践人,很多人天真地以为整天示人以恩,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什么的,就能将人心收揽回来了,那简直太天真了。 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你越是对他不客气,他越是对你心悦臣服,你越是对他温暖和煦,他转手就能把你给卖了。 作为征服者来到新地,首先要做的,是立威,而不是立德。 秃髮承继抢先一步卡位,将熊烈挡在了身后,将郑凡的缰绳牵在了手里。 虽然不明不白地成了一个戈是哈, 但反正脑袋已经磕在地上了,再半途扭捏就有点蠢了。 熊烈在后头气得龇牙咧嘴,任何东西,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一看有人抢,嘿,瞬间就香得不得了。 只是也没有两个人一起执缰绳的道理,熊烈只能跟在马后,一步一步地跟着,本就黑肥的脸,更加阴沉了。 瞎子也骑着马,和郑凡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做配角的得知趣儿,不得抢戏。 而在外围,则有熊烈麾下的野人护卫以及一众秃髮族的族兵候着,秃髮承继是一个人上门的,但他麾下的族兵并没有回家,这会儿见自家族长在为那个燕国贵人牵马,有些秃髮族的勇士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敢造次什么。 郑凡还看见了秃髮素,如果这个女人能长得再好看一点,那么自己倒不是不可以为了拉拢秃髮一族牺牲一下联姻个什么的。 但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靠联姻,算个什么本事? 这里,聚集了不少人,盛乐城不大,但里头的人,很杂,尤其是一番战乱后,鱼龙混入。 第591页 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他们没有决定权,也没有影响格局的能力,但还是本能地好奇,好奇以后自家头顶上的这一片天,他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是烈日曝晒,还是会经常漏雨? 终于,地面开始微颤。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前方街面,颤抖,是从那里传来的。 燕军这次入城,可以说是相当轻松,秃髮承继背后捅刀子,又是干其他几家又是自开城门的,梁程可以说是一箭未发就进来了,但破城而入,本就不算是难事儿,接下来的活计才是重点。 大燕铁骑的名声,让盛乐城里的豪强们未战先怯,但还得让他们亲眼看到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让他们彻底服帖。 这是宣传,这是秀肌肉,这也是一场作秀,该怎么秀出风采,怎么秀得让他们自己动手割掉那颗可能还有些躁动的心,诸位魔王心里都有数。 打前头入城的,是靖南军。 靖南军的规模一直不大,入晋之后连战十日,损失自然不可能小,好在原本的后营兵正式入了编制,靖南军正军的规模也正在不断地提升,按照燕国朝廷的意思,靖南军正军得扩充到十万,同时还得匹配上十万的靖南军后营。 按照原本五万正军五万后营的传统,相当于在接下来两年时间内,要翻上一倍。 短时间内的扩充,自然会使得军队素质下降一些,就算田无镜再会练兵,也不可能抵消这一个过程,只能说尽量将这个过程给缩短。 但郑凡从任涓那里借来的这一支千骑靖南军,可是实打实地老班底,没一丝水分,都是田无镜亲手调教出来的原本五万正军的部分,同时还经歷了晋国一战歷练出来的真正精锐。 靖南军在前,从甲到马再到人,所有骑士都控制着马速,战马掂量着马蹄小跑着,但这种成建制地杀气却已然倾泻而出。 在场的野人和秃髮族族人包括此时正盯着这里看的盛乐城百姓,既然生于斯,自然也是见过血经歷过阵仗的,和干国上京的百姓只追求甲冑华丽闪亮不同,他们是能瞧出来一支兵马到底能不能打仗,能不能杀人,甚至可以瞧出来,到底杀了多少人。 否则这一身的煞气,到底是怎么染上去的? 先前还有一些不满的秃髮族族兵们在此时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眼前这支骑兵,要让他们一千对一千,他们根本就毫无胜算。 靖南军骑士来到郑凡面前后,为首的那位参将姓高,叫高毅。 他看着郑凡,郑凡也在看着他。 郑凡表面平静,心下却有些嘀咕,也不晓得梁程他们这一路上,到底有没有说服好对方,至少,得让其愿意放下架子配合自己把这一齣戏给演得完美和彻底一些。 终于, 高毅下马, 单膝向前方的郑凡跪下, 高声喊道: 「末将高毅,参见城守大人!」 身后一千靖南军骑士同时举起自己手中的马刀,齐声高唿: 「参见城守大人!参见城守大人!」 郑凡内心之中一阵激盪,看来梁程他们的劝服工作做得不错。 说实话,郑城守是靠蛮兵起家的,蛮兵勇勐善战,是天生的骑兵,战斗素质高,同时一定程度上,也方便洗脑。 但蛮兵在姿势上不会配合,有点憨,无法让郑城守达到想要的享受。 当初在皇子府邸,郑凡领着田无镜的亲卫们狐假虎威,啧,那个舒服,那个畅快,就一直念着了。 刑徒兵倒是会懂事儿,但人数不多,再加上后来又来了一波蛮兵,唉…… 所以,此时,郑凡看着这一千靖南军时,心里已然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这一千兵,绝对不能还回去! 就算到时候玩一出养寇自重的把戏,也得把这支靖南军掌握在手里,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主营本军。 任涓会不会生气,郑凡不管了,靖南侯会不会生气,反正靖南侯也不捨得砍自己的脑袋。 靖南军之后,是蛮族骑兵和刑徒兵,都是见证过大战的悍卒,而且还被调教过步调,可能在锐气上和十日内转战半个晋国的靖南军还差一丝,但整齐的军阵,依旧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力。 最后的,则是两千晋国伪军,徐有成也在里面。 是的,徐有成没死,他在闻人家被灭后,浑浑噩噩地入了京畿,京畿被踏平后,他被俘,又被转交给了郑凡。 他一直有些茫然,而且他清楚,这种茫然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前几日晚上,那个燕国贵人身边的瞎子先生对他们说,他们之间但凡有家眷充作官婢的,都将由城守大人自己出钱进行赎买。 两千晋军,士气上还有些问题,但到底是晋军,他们的出现,让盛乐城的百姓下意识地觉得亲切了不少,毕竟是自家人,谈不上什么子弟兵这般程度,但到底说的是一个地方的口音。 梁程策马而出,来到了郑凡面前,翻身下马,下跪行礼。 「参见大人!」 秃髮承继跪了下来,熊烈跪了下来,野人和秃髮族的族兵也跪了下来,四周不少百姓也都跪了下来。 这很不符合礼数,很逾矩。 但燕国这会儿风气很好,不时兴这些忌讳,当初南望城前,俩侯爷弄出的阵仗可比这个阔多了。 第592页 郑凡也没去做什么下马搀扶的姿态,着甲后的他,略显慵懒地坐在马背上,目光环视四周。 这是他的城, 这是他的地盘, 这是他之后的家, 也将是他的发家之地!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年, 民夫当过,被人砍过,也砍过别人,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这就跟后世人辛苦上班同时掏空六个荷包付首付一个感觉。 老子,终于有一个家了! 一股子豪迈自郑凡心中升腾而起,瞬间袭遍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 体内的气血仿佛也受到了牵引, 宛若积蓄已久的岩浆在此时终于迎来了释放。 轰! 一道柔和的黑光从郑凡身上流转而起, 郑凡舒畅得近乎想要大吼一声, 在这一刻, 他进阶了! 同一时刻, 面前的梁程,身侧的瞎子,附近的阿铭、樊力、薛三,所有人眼里,都释放出了一缕精光! 远处的四娘, 舔了舔自己诱人的红唇。 第三十二章 日后再议 盛乐城里,最大的一座府邸是赫连家曾委任的一个偏将军府,相当于燕国的游击将军,不过这位将军在一早赫连家准备对燕国开战前,就已经带着自己绝大部分的兵马去了西边,也没回来,也没了消息。 估摸着,是没了,毕竟那十天血战,死了太多的晋人,战线又绵延千里,想收尸都收不了,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尸首被餵了秃鹫。 死人的府邸,不详,但郑凡以及麾下的诸多魔王,并不会在乎这个,在虎头城里,就是住着鬣狗帮新鲜的凶宅。 退一万步说,自己这边又是殭尸又是吸血鬼又是魔童的,风水再好的地儿,也白搭。 刚刚收拾过的厅堂里, 郑凡斜靠在首座的垫子上,稍稍的居高临下。 下面,六个魔王围坐一圈,除此之外,并无一个外人,连端茶递水续杯的事儿,也是自己动手完成。 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是接下来谈的事情,没外人在的话,可以轻松自如一些。 郑凡揉了揉眉心,伸手又端起茶壶,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 地盘有了,虽然不大,虽然不富裕,也不气派,只是个犄角旮旯的地儿; 但终归事情算是终于开了头了,这接下来,大家可以各司其职,所以,这不是什么庆功会,更像是「分赃」会。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诸位魔王,似乎都按捺住了「舔」自己的劲儿,明明是饿久了的人,忽然被安排上了一顿满汉全席,竟然又矜持斯文了起来。 有了上一次的开诚布公后,郑凡觉得至少在这些事儿上,大家是可以坦诚相见的,上一次,自己一杯茶敬了诸位魔王,然后大家一起升级。 这一次,郑凡也没有使坏,如果能够平平稳稳地,将大家的实力都顺势提上一些,何乐而不为? 甚至,郑凡在心底已经默默地对自己催眠过,反覆地说「我信任谁」「我看好谁」「我相信谁」,但似乎没什么用。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门槛,让自己帮助魔王们恢復实力的进程,给阻隔了。 在座的魔王们,其实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自入盛乐城后,他们其实也等待了一天,但大家都没什么反应。 按照上次的说法,主上应该不会再卖关子的,所以,大家也都琢磨到了,问题,可能不是出在人身上,而是出在事情身上。 总不能是大傢伙的实力恢復和主上的实力晋升给脱节了吧? 真要那样,可就麻瓜了。 但好在,大家还能继续耐心等待一下,因为昨晚主上没有睡觉。 夜间入城,清扫城内、驻防、整顿兵马、打扫屋子,虽说进去时很顺滑,无论是盛乐城内还是燕军,都很配合,速度也很快,但拾掇收拾,也是必须要有的一个步骤。 所以, 今晚就看四娘的了。 具体结果如何,明天早上就能见分晓。 要是明日四娘「神功大涨」,那大家也就一起使劲就是了,至少目标就在前方,道路也是光明的。 要是连四娘都不能…… 那就只能再去找找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不过,一码归一码,实力提升的事儿,还能看看风向,所以今晚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喽。 这一次主题是盛乐城未来五年发展规划, 瞎子主持会议。 「阿力。」 「俺在。」 樊力摸了摸后脑,似乎觉得第一个就说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先说说你的负责项目。」 「俺第一个说啊。」 樊力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感动。 「嗯,先把没什么用的人解决掉,接下来再慢慢说正事。」 「……」樊力。 也是樊力脾气好,否则早拿起身边的斧头噼死这瞎子了。 「阿力,你负责建造事宜,城池要加宽,护城河要重新挖,另外还有营房的建造,都归你管。」 「好嘞。」 樊力这个脑子,你说他灵光嘛,他经常不灵光,你要说他蠢嘛,偏偏有时候你还会对他「悚然一惊」! 这样子的一个人,还是丢工地上最保险。 第593页 毕竟他是吃得最多的人,他不出力谁出力,可不能平白地糟蹋了粮食。 另外,樊力其实很擅长木工活儿,和薛三擅长方向其实有着区别,薛三擅长造小物件儿,樊力擅长大一点儿的,以前在漫画剧情里,他还有个自己的私人领地,一座用人棍儿搭建成的宫殿。 「要保质保量的完成,懂么?」 「俺省的。」 「嗯,等改造的造好了,你就弄个铁匠作坊,锻造兵器。」 对于樊力的安排,没人有意见,就这么愉快地通过了。 接下来,瞎子面向薛三,道: 「三儿,你亲自训练一批斥候和探子出来,记住,是斥候和探子,不是刺客。」 斥候和探子,在以后打仗时使用面很广,也是薛三的所长。 之所以要特意标註不要往刺客那方面去训练,一来时间久消耗太大,二来,至少目前来看,用得上的机会,并不多。 如果实在要用,直接用薛三就好了。 「给我多少人?」薛三马上问道。 他和樊力不同,樊力做这些事儿,发动民夫就够了,反正现在魔王们手里不缺财货,有钱在手,土木活计做起来,并不难。 薛三则清楚,自己的人手,肯定是从军中获取。 「你要多少?」 薛三抬起自己手掌,道: 「五百人。」 旁边阿铭「呵呵」一笑,道: 「你是要组建华夏龙组么?」 「要你管!」 这时,瞎子面向郑凡,示意由郑凡来做决断。 魔王们议事儿,总得给郑凡一点存在感,否则主上都要睡着了,这也太不给主上面子了吧? 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学生都能照着念的发言稿也得找领导念的原因。 不过,这边不仅仅是为了给主上一点存在感,而是郑凡毕竟也出征这么久,经歷了不少战事,在李富胜身边待过,也在田无镜身边待过;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一头猪,这般待遇培养之下,也该会哼哼几句三十六计了。 「三儿啊,一百,就一百。」郑凡开口道。 「不是,主上,我……」 「蛮军部、晋军部、燕军部、秃髮部,甚至是那一千靖南军里头,你看上谁了,就划拉进去,咱横竖一起算,正规军伪军僕从军什么的,也快五千了,你挑,你随便挑。 至于以后,等咱家底子再厚实些,你可以再扩编嘛,多大的锅做多大的饭,先这么来吧。」 「是,主上英明。」薛三应下了。 郑凡看向瞎子, 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 道: 「继续。」 瞎子点了点头,道: 「阿铭,你负责再开几座小作坊,肥皂、香水这类的玩意儿,以前是交给了六皇子,不过现在既然六皇子的产业上交国库了,咱也就不必再去顾及什么专利买卖了,咱们接着做。」 阿铭开口道: 「朝廷不会怪罪?」 「天高皇帝远,再说了,燕国打下半个晋国后,疆域扩张太快,驻军钱粮都得自己就地解决一部分,咱这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要燕皇那边不亲自发话怪罪,就算户部那边想说点儿什么,有靖南侯顶着呢。」 「好。」 阿铭同意了。 「阿程,你就负责带兵吧。」 梁程点了点头。 眼下部队是个大杂烩,原本一千多人的队伍像是吹气球一样,瞬间变成了五千人,不调理归纳好,是会出大问题的。 不过,交给梁程的话,问题不大。 郑凡一直觉得,梁程之所以看起来感觉不如靖南侯,根本原因还是大家发挥的空间不一样,基本盘不同,真是同等水平下,还真不见得谁输谁赢。 「至于我,温家那几十人,准备先入衙门,从编民入册开始做起,先做盛乐城里面的,再做附近的,最后,再去对着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聚落去做。」 这是一个大活计,等于是给大家上户口。 「四娘,钱粮这方面,你来管。」 「好。」四娘接下了这个活计。 「主上,属下已经安排好了,请指正。」 七个魔王,除了不适合出来做事儿的魔丸以外,都有了各自的差事。 「行了,就先这样吧,不过我就只有一个要求,这后宅里,先修个汤池。」 想泡澡,想很久了。 「这是应该的。」瞎子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嗯,就这么着吧,哦,对了,我进阶七品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你们为什么没提升实力,我不清楚。」 这是很开诚布公的一种态度了。 瞎子笑了笑, 道: 「主上,这个不急,您先休息,日后再说。」 其余诸位魔王,除了四娘,都一起开口道: 「主上先休息,日后再说。」 「嘿,我倒是奇了怪了,以前你们比谁都急来着,怎么这次一个个地都改吃素了?」 瞎子回应道: 「主上,事有缓急,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做,以前是我们太急躁了,属下们觉得,主上还是先休息,巩固一下境界; 天色不早了,主上, 咱们还是日后再议吧。」 第三十三章 砰! 第594页 不是郑凡愚钝了,而是身为当事人,可能真的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明白到那个点。 因为你真的很难想像,这么多魔王,聊着聊着正事,就集体对你开车; 这车轱辘都从你脸上碾压了一遍又一遍了,你却还在傻乎乎地高唿着:不能超速,要保持安全车距! 四娘倒是清楚这帮人在做什么,懒得搭理他们。 但心里,倒是慢慢开始了「自驾游」。 老娘能成的话,难不成你们还得学老娘我? 哟呵呵呵……想想都觉得车轮子在打滑了。 郑凡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又坐了回去,轻轻拍了拍脑壳, 道: 「其他的事,可以日后再议,不过你们先前谈的事,还有一个我要补充,这是我刚刚想到的,不好意思了,知道大家也累了,但既然聊了,就一起聊完了吧,一开始把摊子铺全面一点,也比日后缝补起来少许多麻烦不是。」 这确实刚刚想到的,之所以先前没留意到,而是他觉得瞎子他们会自己心里有数,但一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安排下去,发现没提到那一点,郑凡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 诸位魔王都正色以对,包括四娘在内,都俯首道: 「请主上明示。」 「嗯,那我就说了,我呢,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我晓得,养兵不便宜,城池发展,也不容易。 咱这摊子刚铺开,哪儿哪儿的都是要花钱的,就算滁州的财货日后偷运过来,就算算上咱们从京畿之地明面上和暗地里分割下来的财货,但说实话,银钱这玩意儿,永远不会有嫌多的时候,总能造掉。 但有些事儿,早在虎头城时,我就和瞎子你聊过。」 郑凡看向瞎子, 瞎子微微蹙眉,随即明悟过来,道: 「民生?」 「是,民生。」 郑凡坐起身,手里捧着一个暖壶,一边抚摸着一边继续道: 「你们可以说我有些圣母,我也不否认我自己有些圣母,我和你们不同,我有时候,在特定环境下,会心慈手软一些。」 「这正是主上让我等信服敬佩的地方啊!」 薛三马上抢先一个身位开始拍马屁。 在主上刚刚进阶的时候,马屁声,得响亮恢宏一点儿。 樊力「呵呵」地憨笑着,见薛三开动了,本能地觉得自己在此时也应该说些什么, 他道: 「事儿逼。」 「……」郑凡。 「……」诸位魔王。 郑凡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不要介意,继续道: 「所谓民生,其实做起来,也简单,在这个时代,无非三样,学堂、医官、义庄。 而这三样,我们所付出的,无非是钱财一样。」 只要有钱,只要给钱,只要钱足够,这三样维持和运作下来,问题就不大。 瞎子正准备开口, 却被郑凡提前止住了, 道: 「我晓得,你们可能会劝我这事儿得先缓缓,因为等安顿下来后,这银子,得像水一样流出去,一些事情,可以等到以后去做。 但当初问我,是想舒舒服服做一个富家翁还是想搞点事情的,是你们。 咱不是打一回合游戏,也不是玩完了命丢了就下机,该唱歌唱歌,该蹦迪蹦迪。 学堂里,教一些有用的东西,思想上的东西可以做一个纲领,具体的,跟黄埔军校差不离,但不要步子太大扯到蛋,还是慢慢从娃娃抓起; 这事儿,瞎子,辛苦你了,你来负责。」 瞎子嘆了口气,俯身道: 「属下明白,即刻安排人开始做。」 「不分民族,有教无类,野人、晋人、燕人,只要是适龄的娃娃,都教,也都收,可以学不好,可以本事没那么高,但得让他们记得清楚,是谁花钱让他们上学,谁花钱给他们吃饭,他们长大了得给谁卖命。」 「属下明白。」 「嗯。」 这一项,就这么着了,郑凡相信,以瞎子的经验和见识,他只可能做得比自己更好。 「医馆的事儿,阿铭和四娘,你们负责去办,不说免费医疗,但咱们可以贴补点儿,四娘可以带一些学徒。」 四娘外科手术方面很擅长,以前打仗时,谁受了外伤,也都是四娘去缝合,在古代,如果有占地急救组的配置,能极大的增强伤员活下来和康復的机率。 阿铭开口道: 「我也要去?」 郑凡点点头,道: 「你可以当首席大体老师。」 「……」阿铭。 「义庄的事儿,三儿,你和樊力去负责,盛乐城附近,不许出现无主的尸体,我也不希望万一处理不好,弄出了一大堆的阿程的亲戚。」 「主上,这事,我和三儿做吧。」梁程开口道。 身为殭尸,他天生的喜欢义庄的氛围。 「行。」 樊力马上开口问道:「俺呢?」 「阿力啊,那你就先给咱城里修二十个公共厕所吧。」 樊力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对,但又本能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郑凡开始做总结陈词,道: 「以前玩儿策略类游戏的时候,我喜欢先种田,点科技,等一切都准备妥当有一个更好更舒服的后方时再开始扩张。 第595页 现实里肯定和游戏里不同,咱们这儿也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说实话,按照目前的形式,我们不踏踏实实地种田发展似乎也没其他的事儿好做。 咱们这疙瘩,燕皇以及两位侯爷,还活得好好的,虽说有传闻燕皇的身体出了问题,但人家毕竟还没驾崩不是? 就算驾崩了,田无镜在晋地这里坐着,也没咱们火中取栗的资格。 东边儿的大成国,这会儿和燕国达成了默契,他们在打野人,燕国就不会对他开战。 东西无战事, 短时间内,燕国也不会对干国用兵,我们正好借着这段和平安稳的时期将自己的底子给打牢固一些。 北面的天断山里,有不少野人,虽然有一部分和熊烈一样,是已经归化了的,但不是还有大把真正的野人么。」 梁程点头道:「主上说的是,等兵马整合好之后,属下就会率部进山攻打野人聚落,一来可以练兵,二来可以掠夺一些资源。」 种田归种田,但如果你家附近有小老弟可以抢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反正真正厉害的野人,在司徒家那边顶着,盛乐城附近这一带的野人,威胁一直不大,正好合适当磨刀石。 「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带一带步兵,骑兵是王牌不假,但得有一套行之有效地攻城方式,不能再跟以前那样遇到城墙就头疼了。」 「主上,这个属下以后会考虑的。」 「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 郑凡站起身, 道: 「大家都辛苦了,早点休息。」 诸位魔王齐声道: 「主上辛苦。」 「嗯。」 郑凡转身离开了厅堂, 而这时, 其余魔王的目光都落在了四娘身上。 四娘「哼」了一声,不急不躁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到底是薛三更泼皮不注意形象一些,直接道: 「四娘,加油啊!」 四娘白了一眼薛三,道: 「要不,换你去?」 「……」薛三。 其余人见状,也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毕竟,有些事儿,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儿,硬要连这个都去掰扯个什么利益关系,未免过于伤人和落于下乘了一些。 且众人都清楚,四娘可能不是爱主上的,至少不是纯粹意义上爱情小说里男女主之间的关系,因为四娘心高气傲得很,是可以在坟头漂移的老司机。 但郑凡不同,郑凡曾给四娘续过不少话,哪怕不是男女之情的关系,但四娘对郑凡,其实是有着一股子信任和依赖的。 贾宝玉说世上女人都是水做的,在四娘看来,世上男性都是泥捏的,就郑凡有些男人的感觉。 喝了茶, 四娘翩翩而起, 「走了。」 说完,跟着郑凡的背影走了出去。 后宅,房间挺多,也不算小,但因为才粗略收拾的原因,所以并不是很符合郑凡的要求,不过改造的事儿,过几天就会进行的,到时候这里可以变得和当初在虎头城的宅子那般宜居。 四娘陪着郑凡一起进来,将炭盆烧起,又走过来帮郑凡褪去外衣,道: 「主上,先洗澡吧。」 「嗯。」 浴桶里的热水已经放好了,郑凡坐了进去,双臂撑在木桶边缘,眯着眼。 晋升后的身体有些飘飘的,仿佛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 其实,八品到七品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区别,那就是对力量的掌控,开始以蛮力为主进步到细微操控的游刃有余。 换句话来说,终于有点儿武侠小说里宗师的味儿了。 屏风外头,郑凡看见四娘的身影,婀娜多姿,她应该是在换选衣服。 郑凡笑了笑, 顺手将浴桶一同泡着的石头抓了起来。 有些事儿,毕竟少儿不宜不是。 石头,在手掌里掂量了几下,郑凡看了看斜对角那开了一段的窗户。 「儿砸,你先去外面一个人玩会儿。」 说着, 郑凡将石头直接向着窗户缝那儿丢了过去, 谁料得这石头居然在空中来了一个强行u, 又绕了回来, 郑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 草! 然后, 石头直接砸在了郑凡的脑门儿上。 「砰!」 第三十四章 第一个 很惆怅, 很忧伤, 也很无奈, 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时, 郑凡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车水马龙的街道, 低下头, 看见一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咧着嘴对着自己笑的……逆子! 魔丸这次学乖了一点,又或者是上一次的见面是因为顺路借的郑凡因经歷田无镜自灭满门所产生的梦靥,而这一次,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梦境」。 总之,这条街道,泛着復古的气息,不是现代化的场面。 至少,没让郑凡一下子出戏。 小男童伸手,抓着郑凡的手,往前拽,他想让郑凡陪自己玩,陪自己逛街。 他的手因为抓过糖葫芦,所以粘乎乎的。 郑凡嘆了口气, 他清楚, 原本应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第596页 谁晓得忽然变成了这个。 有点类似于后世激动地下载了一个30g的种子,结果下好了打开后放出的是「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儿子,就不能再等等。」 郑凡蹲下来,看着小男童。 小男童很是茫然地看着郑凡, 他很平静, 也很可爱, 但郑凡分明看见了,似乎是因为郑凡的态度, 导致魔丸明亮的瞳孔里,开始有一团嗜血的光泽正在不断地扩散, 魔丸, 要暴走了! 「嘶!」 郑凡马上伸手抱住了小男童, 「哟哟哟,我们来骑马马,骑马马,来!」 危机, 在此时消弭。 男童的笑容再度传来,尤其是在坐到郑凡肩膀上后,更是开心地不停地挥舞着小手掌。 俗话说的好, 你得到了什么,你也得同时付出些什么。 人家到郑凡这个年纪,也算是上有老下有小了,一根顶樑柱,得撑着; 哺育下面,反哺上面,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郑凡不同,他是上啃老,下坑小。 遇到事儿,儿砸先上,儿砸不行,那就干爹上。 沙拓阙石躺那儿,倒是安静,但郑凡也不敢缺逢年过节时的孝敬,时不时地也得抽个功夫跑去和他喝喝酒聊聊天。 至于儿子这边, 得, 平日里倒也算是安稳,但你刚升级,就想去睡女人,将他抛诸脑后,哦不,是将它真的当作一个石头一样丢出窗外。 不行, 儿子不答应。 亲儿子亲儿子,可不是让你来大义灭亲故意避嫌的,那就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忒虚伪。 不能好处事事先,那还叫个什么亲儿子? 更何况,人次次上你的身给你卖命救你脱险的次数,也不老少。 想通了这些,郑凡也就默然了,认命了。 美人温床,今晚是享受不到了,只能先陪着儿子在这梦中享受享受亲子之乐。 走啊走,看啊看, 面具, 买一买, 杂耍, 看一看, 生煎, 尝一尝。 上辈子郑凡没结过婚,自然也就没养过孩子,这辈子倒是直接上车了,喜得贵子。 嘿,别说,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但慢慢的,竟然也有种融入其中的感觉。 到底是关系上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有愧疚,有感动,有不舍,虽然没有血液之亲做羁绊,但灵魂上的勾连更为密切。 一条街,似乎永远都走不完,总有新鲜的花样,总有诱人的吃食儿。 郑凡也不觉得累,肩膀上的小傢伙也不会累。 十世怨婴,他很享受这一刻,享受这梦里的……光明。 也不晓得逛了多久,玩儿了多久, 梦嘛, 有时候就是这般,短暂得可以如白驹过隙,漫长得可以不知岁月。 悄无声息间, 耳畔的喧闹声似乎开始安静下来, 郑凡再抬头向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小河边,河边落英缤纷,一派春日午后的气象。 坐下来,郑凡情不自禁地躺下,北地多苦寒,他还真是有些想念春天了。 小男童笑呵呵地自己跑出去,开始逮蚂蚱,开始追蝴蝶,开始自个儿撒着欢儿地跑,开始唱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曲调的歌谣。 郑凡侧着身子,弥勒佛卧躺姿势,目光一直落在小男童的身上。 忽然间, 郑凡脑海中想像出了魔丸要真是现实里的孩子, 他可以上幼儿园,可以背着书包去上学,可以一天天成长…… 伴随着这些画面过来的,不是温馨,而是一种窒息。 有些东西,郑凡一直迴避着,故意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虽然一直一口一口「儿子」「儿子」的叫着, 虽然常说作品是作者的晶血,是亲儿子。 但说白了, 在塑造魔丸这个角色时, 郑凡是将一切压抑、阴暗、扭曲的元素,配上歇斯底里的画风,想要呈现出的是一种黑暗之中孤独绝望的氛围,以这种方式,来讨自己的陶醉,来讨漫画读者的买单。 并非,真的是当儿子来看待。 想着想着,郑凡忽然就愣神了。 回过头, 他忽然发现小男童就站在自己身侧,因为自己是侧躺着,所以对方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父子二人目光相对,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玩儿累了没有?」郑凡问道。 小男童摇了摇头。 「那就再玩会儿?」 小男童又摇了摇头。 忽然间, 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暗, 郑凡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里, 灯烛摇曳,呈现出一种类似鬼片闺房的既视感。 郑凡第一反应是魔丸玩儿够了,放自己回来了,但当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四娘的身影时,郑凡明白了过来, 自己,还在这梦中。 郑凡开始在房间里寻找,走入了里间,看见床上,坐着的小男童。 小男童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眉心点着红痣,看见郑凡进来,他主动张开了双臂。 第597页 郑凡走了过去,伸手将他抱住,然后将其放在了被窝里,盖上了被子。 犹豫了一下, 反正这是梦, 走出门还是梦, 郑凡干脆也躺进了被窝中。 父子俩靠在一起,躺在床上。 被窝里的温度,是零下,郑凡也没傻乎乎地问儿子你是不是发低烧了。 而是继续装模作样地给小男童掖掖被角。 小男童瞪着眼睛看着郑凡,伸手拽了拽郑凡的头髮。 「想听故事?」 小男童兴奋地点点头。 「好,爹给你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 被子外,开始结霜了。 郑凡低头,看着小男童,小男童的神情看起来听这个二逼故事听得如痴如醉,但这一刻,仿佛有一张恐怖的大嘴,即将撕咬下来,将一切吞噬。 郑凡打了个哆嗦, 道: 「从前有个人,他爹是个货车司机,脾气不好,爱喝酒,他娘呢,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家。 不是死了,是走了,他爷爷奶奶一直对他说他娘的坏话,说他娘是跟着别人跑了,贪图人家有钱。 其实他自己心里知道,他爹这个人,和他相处过日子,确实不怎么行。 后来,在他还没成年时,他爹也走了,这次是人死了。 说实话吧,这个人从小长大,也没因为这个受过什么苦,也没觉得别人有妈妈自己没妈妈有多难过,反正就是正常地过日子,上学放学,家里虽然条件不算很好,但也算衣食无忧吧。 他自小喜欢画漫画,上大学后,就自己筹建漫画社团,然后慢慢地往商业上发展……」 说到这里,郑凡又低头看了一眼小男童,发现小男童也是在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无聊了?」郑凡问道。 小男童对着郑凡翻了个白眼。 紧接着,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郑凡。 郑凡伸手,放在小男童的脑袋上,道: 「下次想玩了,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就在梦里陪你玩,你想玩温馨的就玩温馨的,想玩血腥的就玩血腥的,好不好?」 「吼!」 一声咆哮, 从四面八方涌来。 郑凡依旧平静地躺在床上, 小男童忽然站起身, 慢慢地转过来,他的脸,开始急速变化着各种表情。 有腼腆,有童真,有笑容,有阴沉,有兇狠,有残忍,像是在快速切换着的幻灯片,不停地转化着。 「这是叫我……来喊停?」 像是年会上的抽奖节目? 小男童点了点头,表情继续变化。 「但很多年会上的大奖都是有内幕的。」 小男童没回应,继续变化着表情。 「好吧,一,二,三,停!」 表情凝固, 停格在了一张「残忍」的表情上。 郑凡嘆了口气,道: 「我就说嘛,暗箱操作。」 小男童的牙齿开始碰撞,舌头开始舔着嘴唇,像是要准备进餐了。 郑凡「呵呵」一笑, 道: 「恨不得吃我的肉?」 小男童点点头。 「那你吃呗,反正这是在梦里。」 郑凡看得很开,就当是一场噩梦罢了。 小男童转过身,向床尾走了几步,站住,又侧转身,面向了郑凡。 郑凡的眼睛当即瞪大了, 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身体一下子被束缚住了,像是被鬼压床一般。 「别,别,不能咬那个地方,要出问题的!」 小男童忽然一个下蹲, 「啊啊啊啊!!!!!!!」 郑凡大叫了起来。 但叫完了之后, 郑凡再昂起脖子努力地向下看,发现小男童只是蹲在那里,他扭过脸,看向郑凡,脸上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先前残忍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 「呵呵呵呵……」 男童清脆的笑声传来。 「呵……呵……哈哈哈……」 郑凡也笑了起来, 妈的, 笑中有泪。 …… 厅堂里,诸位魔王们都没走,他们还有一些具体的事情没有商量好。 薛三忽然甩开了话题,对瞎子道: 「瞎子,你扫扫,看看他们进行了没?」 「哦?你叫我去探测那个?」 「反正主上又不知道,四娘也不一定能感应到。」 瞎子正色道: 「但魔丸可以感应到我的精神力,然后,我就死定了。」 在大家都争相当舔狗的时候, 你去探测主上闺房之事, 那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追求进步了。 万一主上落下个心结,其他人都在噌噌噌地恢復,你却一直原地不动都很有可能。 那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梁程则很平静道: 「急什么,要相信四娘,明天,就能有结果了。」 薛三点点头,又道:「记得上次第一个晋升的,是魔丸。」 梁程闻言,开口道: 「要相信四娘,这次四娘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会落到魔丸后头去的。」 第598页 「嗡!」 话音刚落, 一道属于魔丸的强横气息忽然迸发而出! 顷刻间,又迅速消散于无形。 薛三马上跳起来,勐捶一记梁程的膝盖, 喊道: 「你快说我永远都不会再长高!」 第三十五章 圣躬安 郑凡一直睡到午后才得以甦醒, 推开门走出来的他, 面色发白,流着虚汗,脚步不稳, 明明是一位新晋七品武夫,却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掏空了身体。 身后站着有些哀怨的四娘,因为这身体,不是她掏空的。 一夜长梦,所消耗的精力,确实过于巨大,洗漱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郑凡就躺在了靠椅上,开始晒太阳。 睡又睡不着,累又实在是累得厉害,这种感觉,其实最为难受煎熬。 平生第一次,郑凡体验到了当爹的艰辛。 养娃不易, 谁家的女婿谁赶紧提前拿去,可保你家宅平安。 也就在郑凡自己打盹儿假寐的时候,一个小娃娃靠了过来。 狼崽子其实有名字,蛮族名字太拗口,所以被取名叫郑蛮。 来到这个世界,自然不可避免地被这个世界所影响,镇北侯府下面七个总兵都姓「李」,郑凡这边也一排排地排出了「郑」姓。 这其实是姓氏最初的用法,早于旗帜、疆域、民族的划分,同一个姓那就是一家人自己人的概念。 而郑凡这边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别的权臣野心家,在最开始时,还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甚至不敢高望之时,这边儿,却早早地做出了规划。 这种规划,在此时看来没什么用,在未来,可能也没什么用,但很适合画大饼,而且是有的放矢地大饼。 比如这狼崽子,早早地就被瞎子说,他以后是要成为蛮族新大汗的人,他的部族,将取代蛮族王庭,奉魔王之命,镇守荒漠! 虽然知道这是吹皮糖,但狼崽子每每听到这个「预言」,心里还是开心得一比。 「怎么了?」郑凡有气无力地问道。 「主上,我,我想从军。」 「从军?」 「是,主上!」 「拿得动刀么?」 「可以!」 「还是太小了。」 要是再长个几年,哪怕是当个娃娃兵,其实也是足够了,但现在,狼崽子年纪还太小。 郑凡是念着旧情的,当初第一批的蛮族兵,如今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个娃娃,其实就是那支刑徒部落的最后一个念想。 「主上,我可以跟着三爷去练。」 薛三个头不高,本事却很高,狼崽子想要去跟着薛三练习。 郑凡摆摆手, 道: 「不成。」 「主上,我……」 「三儿练的是刺客斥候,都是些要躲藏在阴影里的角色,你以后是要当蛮族大汗的人,去三儿那里练了,容易把你格局弄小了。」 「主上,但是我,我想……」 「学堂要开了,你去念书吧。」 「我不想念书,念书没用,燕人念书没干人念书厉害,但燕人却能吊着我们蛮族打,也能吊着干人打。」 这是很现成的一个例子,干人文教,当世第一,但百年来,一直是一个被人任意揉捏的软柿子。 六万镇北军,直接可以打到人家都城下面,虽说这里头有着靖南侯「虚晃一枪」的迷惑作用在,但再如何,干人的底裤,还是被扯下来了。 「野蛮,只能横行一时,文化,却能延续一世,你有这个机会,就多读读书,燕人是没干人有文化,但燕人当初的百年世家门阀,又怎么是真的没文化? 虚心点儿,多学着点儿,不要等年纪大了,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 年少轻狂无知,等到人到中年,见识到社会的残酷后,才后悔小时候没好好读书的人,比比皆是。 狼崽子有些不满意,但又不敢忤逆郑凡的意思,只得低下头: 「是,主上。」 「下去吧,先把功课学学好。」 狼崽子下去了,先前在那里靠着没有过来的阿铭此时微笑着走了过来,道: 「主上,你觉得刚刚看见你和狼崽子在一起说话时,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么?」 郑凡白了阿铭一眼, 直接道: 「李成粱和他的那位义子。」 「主上不愧是搞创作的,才思敏捷。」 「特意来拍马屁的?」郑凡问道。 「不是。」 「我就说嘛,这点儿程度不够。」 「主上就没有担心过,以后这狼崽子要是真按照我们随便忽悠出的预言成长了起来,会对这个世界的格局造成怎样的影响么?」 「不怪自己没用,而怪敌人会学习,没出息。」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道: 「你们不该在乎这个才是。」 「我以为主上您会在乎。」 「这种养成,还是挺有意思的事儿,不过我觉得咱自己还是个鹌鹑,却担心这么长远的事儿,更有意思。 说吧,过来什么事儿?」 「路过,来瞅瞅。」 「你是闲着没事儿干了?」 「等着吧,主上,我不是今天第一个路过的,您要休息,还是躺屋子里好。」 第599页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 燕京, 皇宫, 御书房。 每年的这一日,都是皇室家宴,不年不节的,也仅仅是属于皇家,而非民间。 且这一日不会大肆庆祝,只是讲究个大家一起吃个饭。 这个风俗起源于数百年前,每年这个时候,冰雪开始消融,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新一轮和蛮族的战事将要开启,双方经过寒冬的蛰伏后,又要开始争相流血。 姬氏一族在这一日聚餐之后,成年男性多半要奔赴前线。 不过这百年来,日渐承平,倒是逐渐演变成这一日大家随便吃一顿的形式,因其歷史原因,也不会过度庆祝讲排场。 姬润豪坐首座,二皇子姬成朗坐下手次席,紧接着的就是四皇子姬成峰,五皇子姬成玟,六皇子姬成玦,还小的七皇子姬成遡也脱离了奶妈的依靠,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哥哥们后头安静地吃饭。 所缺的,一个是大皇子,人在北封郡戍边; 还有一个是三皇子姬成越,湖心亭上幽禁。 五皇子姬成玟结束了自己训诫面壁,已经出来了。 天家无情,摊上姬润豪这个父亲,就别再奢求什么父子亲昵这种事儿了。 从二皇子到小七,诸个皇子都战战兢兢地吃饭。 餐食都是定量的,绝对不允许剩下,甚至连盘底都必须刮干净。 姬润豪已经吃好了,还在用馒头刷着盘底,一边继续小口地送入嘴里一边默默地看着下方自己的孩子们。 皇帝的目光,宛若实质性的压力,让底下的绝大部分皇子连吃饭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倒是有一个是例外,自己面前的吃完了,还去帮小七分担一部分。 「成玦,你很饿?」 燕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第六子身上。 六皇子笑着点头,道: 「父皇,儿臣肚子里这阵子正缺油水儿呢。」 皇子府邸是有食物供应的,但不算丰厚,且每个皇子府邸里又养了不少非「编制」人员,这就使得大家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巴巴的。 「是朕的不是了,饿到我皇儿了。」 「饿是饿不着,顿顿也能吃饱,这在寻常人家,已然是了不得的福气了,所以偶尔能得机会吃个席面,也是美得很的事儿。」 「魏忠河。」 「奴才在。」 「稍后给六皇子府邸再多送一道席面。」 「奴才遵旨。」 六皇子马上起身离桌跪下, 「谢父皇。」 燕皇摆摆手, 道: 「行了,吃不下就别吃了,硬撑下去,石头往山上背,也是浪费粮食。」 「儿臣遵旨。」 「儿臣遵旨。」 诸位皇子一齐起身叩谢。 饭食的量,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很长时间以来,规矩就在那里,多少量多少菜,一直在那儿,规矩不会变,但人,往往会变。 当年的姬家人,武勇善战,饭量自然也就大,眼下,除了没来的大皇子有极大的饭量和饿油水儿的六皇子能吃以外,其余皇子,倒是和勇武沾不上边儿了。 「成朗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儿臣领命。」 「儿臣领命。」 四皇子、五皇子以及小七都下去了,二皇子姬成朗留了下来,然而,还有一个人不知趣儿地也留了下来。 那就是六皇子,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开始将诸位兄弟餐桌上剩下的餐食给装进去。 燕皇见状,眼睛微微一眯,将手中的筷子直接砸了过去,六皇子直接一个闪避,然后继续装残羹冷炙。 「装可怜给谁看!」 六皇子身子一颤,转过身,看向燕皇,道: 「多好的吃食,父皇,浪费了可惜了,反正都是要赏赐给下人的,儿臣这个家里人要吃,自然得先留给儿子不是?」 「是皇子俸禄没有发你?」 「不是,是儿臣家里姬妾多,要吃饭的人多,这不,儿子已经让她们在家里织布了。」 燕皇伸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魏忠河马上弯身, 「奴才在。」 「罚没六皇子家一众姬妾入官奴,他养不起,朝廷帮他养。」 「奴才……奴才遵旨。」 六皇子整个人身子晃了一下, 最终还是跪下道: 「儿臣,谢主隆恩。」 …… 六皇子背着一个口袋,失神落魄地走出了皇宫,又魂不守舍地在张公公的搀扶下,上了停留在外头的马车。 「爷,爷?」 张公公在宫门口候着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传旨太监出去,自是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爷,要忍,要忍啊。」 「帕子。」 六皇子摊开手。 「哦,好。」 张公公马上将热毛巾送上。 六皇子擦了擦脸, 放下帕子, 长舒一口气, 看着张公公, 道: 「老头子,身子骨出问题了。」 第三十六章 入剿 盛乐城, 城守府衙, 后宅, 卧房。 床上, 四娘主动地将嘴凑到郑凡面前, 第600页 郑凡却下意识地挪开了脸,向后躲了一下。 四娘风情万种地瞥了一眼郑凡, 道: 「主上,你还嫌弃你自己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郑城守此时只能傻笑。 「主上再休息一会儿,奴去洗漱一下。」 说罢,四娘就下了床,洗漱好穿戴好衣服后,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清晨的清新空气一下子涌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四娘撑开双臂,一根根丝线从其身上窜了出去,自动编织成了一只只花蝴蝶,惟妙惟肖,翩翩起舞。 前面屋檐下,倒挂着一只「蝙蝠」。 薛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喊道: 「四娘,你从我眼里看见了什么?」 四娘不屑。 薛三则自问自答: 「嫉妒,浓浓的嫉妒!」 蝴蝶开始消散,化作针线,又收入四娘的衣袖之中,四娘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变得有些出尘。 「大早上地,瞎叫唤什么?」 薛三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三条腿稳稳地落地, 道: 「喊主上,那边入瓮了,得准备收网,主上现在能起床么?」 「为什么不能起?」 郑凡从屋里走了出来。 「哟,主上早上好,属下给主上请安。」 薛三儿似模似样地甩了下袖口打了个千儿。 「入瓮?是山里的消息?」 「回主上的话,到最后期限了,这一段天断山脉里靠着咱们这儿的仨野人聚落,没一个下山的。」 郑凡点点头,道: 「都做好准备了么?」 「就等您了。」 「行,我披个甲。」 四娘这时已经拿着甲冑走了过来,开始帮郑凡穿戴。 先前日子对这一段天断山脉内的野人聚落定下了基调,要求他们纳贡、出兵、送质子,且派出了熊烈做说客,但期限日子到了,那边的三个野人聚落却毫无反应。 「熊烈回来了没有?」郑凡问道。 「回来了,昨晚回来的,说自己差点被扣在了聚落里,没能逃出来。」 「还说什么?」 「还说这帮野人不识大燕天威,妄图触怒王师,所以他准备当嚮导,带我们入山征伐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 郑凡点点头,道: 「熊烈,可信么?」 薛三点点头,道:「自是不可信的,我跟着他的人马一起进山的,这货进了那聚落就跟回家一样,他自己和野人聚落首领们也是好得蜜里调油,出来时,也是那些首领亲自送出来的,他自个儿在城外找了个地儿往脸上涂抹了一些泥巴,装作自己辛苦逃出来的样子。」 「你辛苦了。」 「主上,瞧您说的,无非是跟着进山睡了一觉罢了,不算什么。」 「秃髮部那边如何?」 「秃髮部那边倒还算安稳,主上,秃髮部到底和山中野人不同,野人是想要自主权,乃至于以后货物买卖时能拿个先机,熊烈这傢伙是想着帮忙稳住山里野人的地位从而稳住自己的地位。 归根究底,他们的根还是在山里,秃髮部可就在盛乐城内或者郊外。」 「梁程那儿准备好了?」 「大军已经就绪了,正吃早食分干粮呢。」 「好。」 手底下的人很能干的好处在此时就体现出来了,自己全程当撒手掌柜,但下面的这帮人却能帮你把坑挖好把夹子放上去待得猎物上钩后,第一个跑来喊你去看,仿佛这猎物是你亲自抓的一样。 简直比演戏时喊1234567还容易。 「主上,我陪着你一起去吧。」四娘说道。 「不用。」郑凡笑了笑,握了握四娘的手,道:「总得给他们一点机会。」 薛三马上附和道: 「可不是嘛四娘,你可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飢啊。 你自己吃了个肚皮滚圆,咱哥几个可都还饿着肚子吶。」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四娘瞪了一眼薛三。 薛三吓得忙后跳三步,摆手道: 「别,别,别,你这会儿比我厉害,欺负我可不算本事。」 薛三清楚,此时的自己不是四娘的对手。 郑凡最后拍了拍四娘的手,提起放在一侧的长刀,扭动了几下脖颈,可惜没有发出「脆响」。 但这并不影响郑城守的心情, 「三儿,走着。」 「得嘞,主上。」 …… 郑凡骑马出城后,直入外面的军寨。 兵士们早已经席地而坐,吃罢早食后,开始休息。 这有点像是进考场前的学生,很多人得趁着这个机会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否则当真到了阵上可容不得你喊一声暂停如厕。 待得郑凡过来后,军寨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郑凡翻身下马,从军士身边走了过去。 军寨内,将留下一千靖南军看家,其余的人马,加上秃髮部的族兵,总计四千人,将全部入山。 郑凡看见了和梁程站在一起的熊烈,当熊烈看着郑凡时,眼里都浸润出了委屈的泪水。 六皇子在推荐熊烈这个人时,就直接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叫自己用他时多注意着点儿。 第601页 毕竟六皇子刚收留他时,他熊烈只是一个落魄的野人奴隶,这几年好日子过久了,人上人的感觉也出来了,难免不增添出一些别的心思。 不过,玩儿心机玩儿算计,想在诸位魔王面前占得便宜,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大人,大人,你可得为奴做主啊,为奴做主啊!」 熊烈直接扑在了郑凡脚下,抱着郑凡的靴子就开始哭诉起来。 哟呵, 你也是上戏毕业的? 小师弟, 老子和许胖胖靖南侯他们对戏的时候你还在这盛乐城里卖宠物狗呢。 「老熊,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 「大人,大人……」 「我知,我知,放心,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多谢大人!」 郑凡转过身, 抽刀指天, 道: 「本官来这里时间不久,但在燕国时,就曾听说过,三晋豪杰,无不以猎杀山中野人首级为荣! 今日,野人欺生,以为晋国没了,三晋之地就没豪杰了! 以为燕人来了,燕人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以为蛮人来了,蛮人离开了荒漠,就不懂怎么打仗了! 今儿个, 咱就教教山里的那帮野人, 你大爷, 永远是你大爷!」 这就是多元化部队的特徵,也是累人的一个地方,在誓师时,你也得照顾到方方面面,颇有一种春晚时主持人给全国人民拜年一个个绕口令一样一个都不能少的意思。 不过,这种言辞,确实能够激发出士气。 四周数千兵士也都很给面子,在铁憨憨一般蛮人的带领下,一起高唿: 「威武!」 「威武!」 「威武!」 哪怕是那两千收拢来的晋国伪军,在此时士气也是不错。 和燕人,那是台桌上的对手,输了也就输了,但和野人,三晋之地和野人干了数百年,杀野人,责无旁贷。 就是秃髮家,秃髮承继也领着麾下族兵一起欢唿,时不时地,他还将目光瞥向站在郑凡身边一脸激动的熊烈,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背对着秃髮承继的瞎子, 嘴角也跟着露出了一抹微笑, 如果此时可以对着这个方向拉一个长镜头的话,可以取名,叫俩老银币之笑。 「开拔!」 在郑凡的命令下,部队开始开拔。 行军时,郑凡主动地和梁程靠在了一起,梁程也会意,向主上这边靠了靠。 「没问题吧?」郑凡问道。 毕竟盛乐城才到手一个星期,这般「多国」联军一起出征,很容易出现什么意外。 「没事的主上,以战代练,最好不过了。」 「嗯。」军事方面,郑凡是无条件相信梁程的。 这一次出征,除了四娘以外,其余的魔王都来。 郑凡和梁程骑马在一起说着话, 后头,瞎子、阿铭和薛三在一起骑着马说着话, 樊力一个人,走路,跟在队伍最后面。 「魔丸提升了,四娘也恢復了。」薛三说道。 阿铭则道:「问题你是学魔丸呢,还是学四娘呢? 学魔丸,你得自己先死掉,死后还能託梦给主上; 学四娘,你想学主上他愿意么?」 「他们能提升,我们也是能的!」薛三很笃定地说道,「只不过我们还没找到方法罢了。」 「四娘倒是和我说过她的方法,现在她既然成功了,显然,那个方法是对的。」瞎子开口道。 「什么方法?」 「就是更深入一点。」 薛三皱眉, 阿铭也皱眉。 瞎子又道:「这样子吧,晚上等咱们扎营后,三儿,你蒙着面,去军帐那里刺杀主上,我再出手击退你,救下主上,但你得在我身上开一道恰到好处的口子,让我流点儿血,主上一感动,我大概就能提升了。」 现在,光靠口头上的舔,是不成了,得深入一些。 薛三对着瞎子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 「喂,你知不知道魔丸一直贴身在主上身边,同级别下我估计就打不过魔丸,现在人家还比我高一个等级,你让我蒙面去刺杀,就不怕魔丸直接把我打爆?」 阿铭则是有些惊疑道: 「三儿你居然关心的是这个。」 「那我应该关心啥?」 「难道不应该是关心瞎子说的,让你蒙面去刺杀主上么?」 「嗯?」 「你,蒙面不蒙面,有什么区别?」 「……」薛三。 第三十七章 套中套中套 天断山脉很长,它近乎绵延了晋国十分之七八的北方,同时,它也很大,层山相叠,没有过多的陡峭叠嶂之感,反倒是呈现出一种类似东海的辽阔。 大军行了一日,在熊烈这个嚮导的指挥下,在一处山坳平坦处扎了营。 三个此行要来征剿的聚落,最近的一个,距离这里也就二十多里山路,那是一座寨子,里头有人口数千,可战之男丁估摸着也有近两千的样子。 军帐之中,郑凡啃着烤好了的山鸡腿。 大军入山,有本事的人自是会顺手打个猎,就算军粮充足,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第602页 无论是蛮族兵还是晋地兵对打猎都很擅长,扎好营盘后都撒了出去,可不知道要糟蹋多少猎物,且回来后都争先恐后地要献给郑凡。 瞎子坐在郑凡对面,啃着鸡翅,同时道: 「主上,其实这野人分熟野人和生野人。」 「是开化和未开化的意思么?」郑凡问道。 「主上英明,就是这个意思,凡是已经接受晋地文明影响,且和晋地产生了贸易往来的,聚落中有一些人会说夏语的,这些都被称为熟野人。 熊烈之前勾搭的这三个聚落,也就是咱们这次要征讨的三个聚落,属于熟野人聚落。 它们基本上都位于天断山脉的外围,挨靠着三晋之地,因为他们懂规矩,所以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司徒家都会对这些熟野人网开一面,晋国大军入山围剿也会放过他们,算是将他们当做自己麾下晋民聚落来对待了。 这些熟野人聚落,仗着商贸的关系,粮食和铁器等等方面都比深山里以及天断山脉更北方的生野人亲戚日子要过得好上不止一筹,所以他们往往会借着这股子优势去对生野人进行吞併抓捕。 一部分,是补充自己的人口,同时也会对外进行人口贩卖,三晋之地一直有野人奴隶贩卖活动,这里面熟野人所做的贡献比晋人还要大。」 「真奢侈,还贩卖人口。」郑凡笑了笑,拿起手绢开始擦手。 「还是因为天断山脉这一侧以及靠近这里的一侧,因为气候原因,不适合农业发展,所以要太多的农奴也没什么用。」 「嗯,我们还是收着呗,正好那些个作坊也都需要人手。」 瞎子点点头,「属下也是这般觉得的,很多时候,金银财货这种东西,反而会没什么用。」 这时,门外的一名护卫进来禀报导: 「大人,秃髮族长求见。」 「让他进来。」 很快,秃髮承继走入了帐篷之中,直接跪下来道: 「秃髮承继给大人给北先生请安。」 「起来吧,秃髮族长,吃了么?」 「用过晚食了,大人。」 「那么,有事儿?」 「大人,我看见梁将军带着三千多士卒悄悄出寨了。」 「嗯?」郑凡轻疑了一下。 秃髮承继马上低下头,诚声道: 「还请大人恕罪,小人不是有意洞察军中走向,而是……」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本就是我军中校尉,你要真是在军寨里当睁眼瞎当聋子,这才是罪过。 再说了,三千人出寨,寨子里的人想不察觉都难。」 「是,大人,小人斗胆求问,梁将军这支人马,是去向何处?」 「这个,不是很方便告诉你。」郑凡说道。 秃髮承继闻言,咬了咬牙,道: 「大人,熊烈也不见了,是否是熊烈进言说他知道一个小道,可以偷偷地迂迴袭击对面山上的那座野人寨子?」 「唔,你知道的还挺多,猜的?」 「回大人的话,不是猜的,而是熊烈昨晚曾对小人有过暗示。」 「暗示,暗示什么?」 「他说燕人比想像中要作威作福得多,编民造册之后,你这个族长还当得有个什么意思?」 「他说得没错。」 「……」秃髮承继。 燕国现在也在进行着大规模的编民造册,原本全国,五成以上的人口是「不存在」的。 人口都被地方大族隐匿了下来,这也导致有时候地方官想做什么事情,徵发劳役什么的,得先坐下来和当地的门阀大族商议。 而这种彻底地清丈土地和编入人口的政策,可以说是掘地方豪强的命根子。 「秃髮承继。」 「小人在。」 「以后别自称小人了,叫末将。」 「是,末将在。」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懂得什么是芝麻什么是西瓜,你现在能主动过来禀报这件事,我很欣慰。」 「秃髮承继誓死效忠大人,效忠大燕!」 「嗯。」 「但是大人,熊烈这人有问题,他这次绝不是心甘情愿地带路,甚至他被野人聚落欺辱了回来,在末将看来,也是他伪装的。 所以末将恳请大人下令将梁将军给喊回来,否则可能会中野人的埋伏,熊烈这人应该和野人串通好了。」 郑凡摇摇头,道: 「来不及了。」 「那……」 秃髮承继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了,他原以为自己的建言会得到重视和嘉奖,但眼前这位城守和这位军师的态度却显得极为暧昧,仿佛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一般。 难不成,他们真以为燕军是战无不胜的存在?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吆喝声,像是兽鸟的啼哭。 郑凡和瞎子对视一眼,一起笑了笑,起身走出了军帐,秃髮承继跟在后头。 军寨设置在山坳平坦处,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四周山坡上那成片成片的火把,再伴随着这阵阵唿喊声,天知道这四周到底埋伏了多少野人。 野人这是要趁着燕军离营,军寨空虚时,直接攻打营寨了。 而此时营寨内,只有秃髮部的族兵和一些蛮兵,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 秃髮承继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野人居然是直接来袭击军寨! 第603页 「大人,看这阵仗,起码得是三个聚落的成年野人都来了,其数目,可能不下五千之数!」 这还是保守估计,野人兇悍,虽然战斗力与战斗素养同蛮族没得比,但一般自然条件和生存条件恶劣的地方,往往女子是真的也能顶半边天,族内的少年和女人,也是能拿得起刀弯得动弓的,若是真的完全发动家底子都拉出来的话,七千野人也打不住。 郑凡却很是平静,挥挥手,身披甲冑的左继迁和丁豪就走了过来。 「参见大人!」 「参见主人!」 「秃髮族长,你麾下族兵就交由他们二人指挥,这座寨子搭建得还算不错,一时半会儿,野人是打不进来的。」 「是,末将遵命!」 秃髮承继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应下了,跟着左继迁和丁豪下去整顿兵马,虽然现在他依旧有些云里雾里的,但他清楚,既然上了一艘船就轻易别再下海的道理。 郑凡则是看向瞎子,道: 「你说,我该不该搬张椅子过来躺着。」 瞎子补充道:「还需要一把鹅毛扇。」 「嗯,还得有一壶好茶,你在旁边拉二胡,我再哼段曲儿。」 「等结束后,还得加一句:小儿辈破敌矣。」 郑凡眼睛一亮,道:「讲究。」 「不过,主上,箭矢不长眼啊。」 「唔,你说得很对。」 「主上英明。」 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前线,不是装逼时。 「哟哟哟哟!!!!!!!!」 一声长啸响起, 紧接着,四面山坡上都传来了唿应声。 这应该是一道军令,随即,山坡上的火把开始快速向下移动跳跃。 「也是有意思,野人人不少,这种极端环境下,看起来也是有一把子力气,怎么这百年来,一直被晋国军人当刷人头的机器?」 瞎子闻言,笑着解释道: 「主上,最早开始,野人其实才算是三晋之地的主人,虞氏奉大夏天子之命开拓三晋,算是强行将野人赶出了三晋之地,只能跑去了天断山脉中以及天断山脉更北边的雪原。 他们现在虽说是野人,但早先,其实也创造出过文明,但被晋人给强行掐断了。 可能在寻常人看来,成功的人摔倒后,东山再起,似乎更容易一些,但往往不是这么回事儿,其实反而更难了。 因为你心态不对了,也已经无法做到光脚时那般脚踏实地了,野人就差不多是这个情况,一个个聚落,一个个头人,谁谁谁往上数都是哪家的贵族传承,彼此都不服气,一直沦为一盘散沙。 外加他们虽然被统称为野人,但实际上内部却又划分为数十个具体的『民族』,晋人想收拾他们,真的很简单。」 「原来还有这些道道,我还以为仅仅是因为缺少甲冑装备呢。」 「他们还好,装备甲冑军械,倒是还有一些,毕竟是熟野人,总归不可能真的是茹毛饮血地过日子。 不过眼下局面,三个聚落青壮齐出,能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已属了不得了,这三个熟野人聚落这些年伴随着贸易的发展已经逐步褪去了原始的部落气息,其实更像是三个城主,已经懂得守望相助。」 「这里面,熊烈的游说,应该也占据不少因素吧?」 「那是自然,这熊烈也算是个人物,也有些脑子。 不过,主上,依属下看,野人不敢真的对燕人下死手,他们清楚燕人不好惹,但主上先前对他们提出的三个要求,秃髮承继可以接受,因为秃髮承继没退路,但野人的首领们可不想这般。 他们大概是想通过这一遭将咱们打疼一次,就算是主上这次被俘虏了,他们还会礼遇有加,再送些礼品过来,修復关系,彼此继续做生意。」 「你这种就太理性了,我还是更喜欢感性一点儿的。」 「主上说的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大成国和大燕国这睡得太沉,推不动,但这里的野人,就别想着再好好睡了。」 最重要的是,原始积累最好的方式不是埋头种田,而是掠夺,你身边总得要有一个你能揍也揍得动的对象吧? 野人已经冲下来了,从四面八方向营寨汇聚,得亏郑凡打仗有个好习惯,这个习惯源自于对自身军事指挥水平的不自信。 他不懂得什么天马行空的用兵奇想,但至少懂得任何时候,少犯错总是好的这个道理。 营寨搭建这一块,他是有心得的,毕竟这个活计,其实不难,所需要的,只是「重视」二字。 寨栅栏入土多深,寨前壕沟挖多少丈,挖几道,坑内的尖竹片埋多少,坑道寨门以及后头的鹿角障碍物的距离排布,只要主将重视,一遍遍巡视,士卒们不偷懒,总是能布置妥帖的。 眼下,这座军寨的外围防御就让这群野人吃了不小的苦头,惨叫声此起彼伏,外加军寨内的守军对外进行射箭和阻挠,极大的阻碍了野人的势头。 且野人没有组织的一面就显现出来了,往往一个地方已经形成突破了,但其他方向却并未收到消息向这里汇集,而是继续地啃着硬骨头。 突破进来的那一队也没想着去接应友军,反而是一股脑地向里面扎了进去,很快又被打了回去。 这使得军寨工事的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上不少,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第604页 「回收!」 「收!」 在等到野人开始清除外围障碍和栅栏之后,左继迁和丁豪近乎同时下令身边的兵士后撤,直接放弃外围,转而到以郑凡军帐为圆心的核心区域进行真正地阻击。 弓弩手在内,重甲者在外,秃髮承继亲自当一个小兵卒听从指挥,领着自己麾下族人对着一个方向刚刚冲过来的数十个野人就是一阵反冲锋,直接将那波野人给砍退,随后又马上归列。 「这秃髮承继倒算是不错。」郑凡评价道。 「有枭雄之资,自古以来,草莽之中都深藏豪杰人物,只是看有没有东风助他趁势而起罢了。」瞎子说道。 郑凡点点头,长刀在自己手中掂量了几下,目光环视四周,好几个方向冲过来的野人都被击退了,终于,他们总算缓过神来,停止了热血上头,开始先进行合围,然后全方向地进行围攻。 这些野人身上的装束很是怪异,有些穿的和晋人没什么区别,有些,又只是身穿兽皮,有一种文明和野蛮混杂之感。 夜幕之下,还能听到不少头人的唿喊声,约束着自己的手下。 讲真,这哪里是军队,倒像是一群人在管理着乱糟糟的羊群。 这一会儿,郑凡终于明白过来晋人为什么能形成对野人压倒性的优势了,双方在军事层次和理念上,近乎差距一个时代了。 「主上是忍不住了?」瞎子问道。 「到底是刚晋升,想试试成色。」 就像刚得到一个新玩具,忍不住想跟小伙伴们炫耀一样。 「主上,不是属下多嘴,眼下,还不到主上上阵的时候,再等等吧。」 「再等下去,就变成顺风仗了,老是顺风抢人头,抢久了,也就觉得没多大意思。」 「主上,有内味儿了。」 郑凡笑了笑,收起刀, 「是么?」 …… 「三爷,为什么停下来这么久?」熊烈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去,发现自己身后只剩下薛三,其余人,都不在身后了。 前头则是一个峡谷,穿过了这个峡谷,就能到那座野人聚落的上方,可以从背后俯冲偷袭下去。 「不是要开干了么,得歇歇脚啊。」薛三回应道,「士卒们赶了一天的路,又跟着钻了这么久的山窝子,总得换口气才有力气去拼杀不是。」 熊烈点点头,道:「是这个理。」 然后,熊烈坐在了地上,开始咀嚼着干粮喝着水。 薛三也同样,坐在地上吃着喝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熊烈看着小矮个薛三,笑道: 「我知道你的本事。」 「哟,不喊三爷了?」 「还喊啥呀,我知道你,擅长跟踪。」 薛三点点头,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擅长跟踪。」 熊烈愣了一下,继续道: 「我知道前日你跟着我进山了。」 薛三又点点头,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前日跟着你进山了。」 「我故意让你跟着的!」 「我也是故意让你知道我故意跟着你的。」 熊烈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但还是马上道: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 「我们让你知道你知道我们不信任你。」 「咳咳……」 熊烈咳嗽了两声,勐喝了两口水,冷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着一起上来的这几千兵马去哪里了,是分批摸向了峡谷两侧高地去反埋伏了是吧?」 薛三看着志得意满的熊烈, 摇摇头, 道: 「我们知道峡谷两侧高坡没有埋伏。」 「那……那你们?」 「哦,他们啊,都回去了啊,晚上出来拉练一下,老早就回营了,应该快到军寨了吧,这里就剩下你和我俩人了。」 「……」熊烈。 这是一个套中套中套。 薛三打了个呵欠, 道: 「小子,玩儿心机,你找错人了。」 以前魔王们为什么被揉捏? 因为他们自身太弱小了,势力弱小,个人实力也不够,同时面对的对手层次太高,眼下,当本方实力处于优势之后,心眼儿谋划这方面的才能,自然也就用得上了。 忽然间,熊烈忽然左臂一抬,一张暗弩显现而出。 「嗖!」 说时迟那时快, 薛三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仰面躺在了地上,双腿前蹬。 熊烈拔出自己的刀正准备趁势上去将薛三砍死,身子却忽然一颤,在其腹部位置,赫然刺入了两根短箭。 薛三举起自己的腿, 对着熊烈像是健美操运动员般很是嚣张地晃了晃, 道: 「玩儿暗器,你也找错人了哟。」 …… 山谷上, 看着下方火把闪烁的营地,耳边听着不断传来的厮杀声,梁程伸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在其身边,站着徐有成。 「徐校尉。」 「末将在。」徐有成向梁程行礼。 「听说你们晋人百年来打野人一直是好手,本将军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将军,燕人我们打不过,但野人,不在话下!」 梁程闻言,笑了笑, 第605页 知道这个军中老丘八说出这种话来到底承受着内心的多少屈辱, 伸手, 拍了拍徐有成的肩膀, 道: 「以后,也是能打得过燕人的。」 「什么……」 徐有成还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晓得这位燕人的将领为何会说出这般话来。 「不过,眼下还请徐校尉证明给我看看,要是你们连打野人这种看家本事都丢了的话,那以后的餐食就别再想着和燕军弟兄一样了。」 「请将军瞧好了。」 梁程伸手,拍了拍身边樊力的肚子,因为樊力已经着甲,全身上下都是铁块,敲击之下发出了铿锵之音。 「吹吧。」 已经站着打瞌睡的樊力被喊醒, 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打了个呵欠后, 拿起自己背了一天的犀牛角,鼓起腮帮子,正准备吹时,梁程加了一句: 「再敢吹冲锋号明天不准吃饭。」 「额……」 樊力砸吧砸吧嘴,对着犀牛角: 「呜呜呜呜呜呜呜!!!!!!!!!」 当号角声响起时, 早已回师完成反包围的燕军不再隐藏,开始了冲锋。 其中, 原本士气一直有些低迷的晋人部分在此时显示出了一种超出寻常的勇勐无畏,各个嗷嗷叫地往下扑,当真有群狼下山的架势。 原翠柳堡的兵士则显得有秩序得多,大家都三五结小队保持着队形向下冲锋。 一直站在梁程身边的阿铭笑着调侃道: 「这算不算是燕人面前唯唯诺诺,野人跟前重拳出击。」 「总得让他们找回些自信和杀气,不然就都得成兵油子了,这群野人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股脑地来,又一股脑地下去,都不给自己留一些退路布置。」 「行了,你继续在这里指挥吧,我也下去了。」阿铭说着就准备跟着大部队一起冲下山。 「你下去做什么?」梁程问道,「局面已定了其实。」 阿铭扬了扬手中的空水囊, 道: 「打酒去。」 第三十八章 血族 天亮了。 山坳里,尸横遍野,因为野人是全族出动,所以地上的尸首,男女老少都有,也正因此,场面上比一般的战场还要惨烈不少。 一群群晋地兵士围坐在一起,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谈笑,有的则是在帮袍泽包扎着伤口。 他们经歷了浑浑噩噩的几个月,从赫连家闻人家的覆灭,到京畿之地的被践踏,最后沦为僕从军一般的存在; 终于,他们在野人身上,找回了自信。 军队,就是这样,百战百胜和铁军的名号,你可能看不到什么实际性的作用,但关键时刻,它往往能激发出极强的爆发力。 一直常常打败仗的军队,哪怕兵马粮草再充足,也终究不堪一用,而百胜之师,天然地就能带上一种捨我其谁的气势。 梁程说过,以战代练最好,现在结果确实呈现出来了,这帮晋地伪军身上,郑凡终于瞧见了真正军队的意思。 昨晚作战时,他们其实也是最为勇勐,沖在第一序列,见到野人上去就砍,大概是将这些日子肚子里郁结的这些鸟气全都撒在了野人身上。 而野人,也不负众望。 你说他们战斗力差嘛,生活在这穷山恶水之中的民族,又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 但他们就是这般不经打,和四大国内的农民起义差不多,面对正规军时,瞬间就歇菜了。 这些野人也是运气欠佳,被晋人压制了这么多年,晋国军力,一直以来都是不差的,三家分晋格局虽然形成了很多年,但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司徒家,对天断山脉的野人都一直秉持着非我族类的剿杀态度。 好不容易,晋国没了,赫连家也覆灭了,谁晓得,来了比晋人更能打更善战的燕人。 郑凡昨晚终究没有出刀,他本就被保护地好好的,等外围的人马杀回来时,野人大军很快就崩溃了,四散逃逸,直接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麾下甲士们也是放开了去追杀,生怕错过了这场血腥游戏,这也让郑凡有一种拔刀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主上。」 阿铭坐在土丘上,手里拿着鼓鼓囊囊的水囊,小口小口地品着。 野人中,应该也是有高手的,但这些高手在大规模的战场上,除非是来几个田无镜级别的,否则根本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阿铭很顺利地放倒了两个,取了血,用五脏庙替他们超度。 「嗯。」 郑凡对阿铭点点头,然后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当初跟着李富胜南下干国,连续奔袭不得休息依旧能支撑得住,但这次可能是因为敌人败得太容易了,反而让郑凡提不起什么精神头来。 梁程这时走来,无奈道: 「这帮傢伙杀得收不住了,俘虏就抓了不到一千个。」 被砍死了大多数,然后还有一部分逃窜入了山林,所以俘虏比预想中的要少很多。 「无所谓了,留一部分人打扫战场,再带一支人马咱们先把上面那个野人寨子拿下来。」 郑凡是想休息了,野人寨子再简陋,那些野人首领也是有不错的生活待遇的,且这些熟野人在奢侈风气上,比晋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606页 梁程点点头,亲自选了八百蛮兵,与阿铭、薛三一起陪着郑凡一起上了山上的军寨,同时,秃髮承继和左继迁都各领一支人马分别奔赴更远一点的野人寨子。 瞎子带着剩下的人马负责打扫战场和收拢俘虏。 三座野人聚落的战力其实已经在这里消耗掉了,寨子里,也就只剩下纯粹地老弱妇孺,基本上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但还是要快快地接收,防止寨子里的财货损失。 郑凡这支人马刚上山,才看见这座聚落的寨门,里头就走出来一个野人老者。 老者身上穿着晋人富家翁喜欢穿的锦袍,肥大的袖口拖拽在身下。 郑凡勒住了缰绳,身边的蛮兵们也都停下了脚步。 这时,寨子里又跑出来几个小孩,牵来一只羊。 老者赶忙将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白衫,从娃娃手里接过了牵着羊的绳子,然后缓缓地继续往郑凡这边走。 「呵,投降还讲究个仪式感。」 梁程附和道:「确实是这样。」 你说野人没文化嘛,他还能给你整出这一出,你说他有文化嘛,却看不出多少文化的影子。 老人应该是这座部落的首领,牵着白山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那些野人娃娃看着这些蛮兵,本能地开始害怕,不敢再往前跟了。 距离拉到不到十米时,老人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将牵着白山羊的绳子举过头顶。 梁程看向郑凡,道: 「主上?」 郑凡则看向阿铭, 阿铭还在喝「酒」, 见状, 微微疑惑, 然后指了指自己? 郑凡点点头,道: 「总不能所有风头都由我来出,你们和我本就是一家人。」 「嘿嘿嘿嘿嘿……」 阿铭笑出了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殷红。 薛三则假作认真地催促道: 「阿铭,上吧,这是主上对你的栽培和爱护啊!」 阿铭扭头看向身侧的薛三,道: 「这个深造的机会给你?」 薛三摇晃着上半身,摊开双手,很没脸皮地道: 「傻子都知道我这个形象出去也不可能是老大。」 薛三很有自知之明,让阿铭无话可说。 最终, 阿铭策马出列, 腰挺得很直,吸血鬼本身就自带贵族气场,阿铭不和梁程在一起时,看起来还是很正经有气质的。 老人抬头,看着阿铭,将手中的绳子递送上去。 阿铭伸手,接过了绳子。 老人没说话, 阿铭也没说话。 薛三歪了歪脑袋,道:「这就完了?」 话音刚落, 老人的左手手掌忽然一翻, 那只白山羊发出了一声悽惨的「咩!!!!!」 一把匕首从山羊腹部穿出,落入了老人的掌心,原本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老人在此时气质陡然一变,身形一跃,直接窜到了阿铭的身侧,同时匕首勐地刺入阿铭的心脏,顺手一搅!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老者身上,也闪现出了红色的光芒,似乎有些滞后了。 这个老者,赫然是一个八品强者,不过修炼的应该不是纯粹的武夫,可能是野人祖传的路子。 「卧槽!」薛三当即叫了一声。 梁程目光微凝, 郑凡长舒一口气,老者先前的一套动作,透露出一股子诡异,根本不给自己的目标任何反应的时间。 这让郑凡下意识地去思索,要是先前是自己前去接受投降,哪怕自己是七品武夫,哪怕魔丸在身上,能来得及出手阻拦这个老者的杀招么? 「噗!」 老者将匕首从阿铭胸口上拔了出来, 左手如同鹰爪一般提着阿铭的脖子, 整个人如同癫狂了一般对着郑凡这边吼道: 「来啊,来啊,来啊,圣族的魂魄,永远不灭,圣族的光辉,将永照大地,庇护她的子民!」 寨子里,应该还有不少老弱妇孺,老者的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将身后的族人,直接贴上了死亡的标籤。 他没有选择忍辱负重,也没有选择奴颜婢膝,而是选择以最刚烈的姿态去面对, 去面对, 侵略者。 的确,站在这个聚落里的野人角度,以郑凡为首的这帮人,就是地地道道的侵略者。 让你臣服,让你贡献出少主人去当质子,让你贡献出财货,让你贡献出族内的勇士去给他卖命当炮灰。 选择拒绝后,就发兵来征讨,这不是侵略者是什么? 这三个野人聚落联合起来准备抗击,但失败了。 只是,让老者有些意外的是,对面的燕狗,竟然没有太多的慌乱,甚至,没有预想中气急败坏地冲上来将自己乱刀砍死。 老者大吼道: 「来啊,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啊,你们不是会杀人么,杀了我啊!」 这时, 队伍里的薛三忽然扯开嗓子喊道: 「有本事你砍了我家将军的脑袋再说!」 郑凡马上瞪向了薛三。 薛三心虚地低下头,捂住嘴。 老者微微皱眉,但还是下意识地攥起匕首,刺向阿铭的脑袋。 郑凡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他是真担心阿铭被割掉脑袋后彻底死掉! 第607页 也就在此时, 被老者抓着脖子举起来的阿铭眼睛忽然睁开, 身上的气息勐地迸发! 老者双臂内的血液忽然凝滞,导致其双手的动作也随之滞缓了下来。 阿铭整个人顺势下落, 下落时, 张开嘴, 露出了两颗獠牙, 以一种极为优美的姿态刺入老者的脖颈之中。 老者本能地催动体内气血想要反抗, 然而森寒之意却直接通过獠牙灌输进其四肢百骸,让老者完全僵硬住了,他只能听到自己脖颈那里鲜血不停地被汲取出去的声音: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若是以前的阿铭,做不到这种完完全全地压制,但现在的阿铭,做到了,就在郑凡内心担忧焦虑自己的那一剎那; 阿铭抬起头, 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同时对着远处满眼羡慕嫉妒恨的薛三, 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无声道: 「谢谢。」 谢谢你的助攻, 我, 进阶了。 第三十九章 宝库 郑凡策马走了出来,在其身后,诸多蛮兵一同跟进,蛮兵可以算得上是郑城守身边最忠诚的一批班底,因为他们受瞎子洗脑的时间最久。 「没事吧?」郑凡问道。 阿铭左手放在自己身下,躬身行礼,绅士范儿十足, 道: 「多谢主上的关心,属下现在舒坦得很。」 阿铭现在确实很舒服,诸多魔王之中,魔丸是亲儿子,四娘是唯一的女性,他能成为第三个实力提升的,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接下来,他就可以一边品「酒」一边看着其他四个花式忙活,这感觉,很不错。 郑凡点点头, 手指向着前方寨子一挥, 很平静地道: 「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梁程和薛三带队,大批蛮兵沖入了寨子之中,开始搜检。 郑凡则下了马,在阿铭的陪同下缓缓走入了寨子。 寨子的格局不是很复杂,有石头建起来的屋子,也有茅草屋,甚至还有就着岩壁上的洞穴搭建的屋子。 从屋子的构造上就能看出这座野人寨子里的等级森严。 或许,是因为阿铭成功提升实力的原因,这无形中让那位老者最后的「反扑」在郑凡这里,不具备多少仇恨值,所以郑凡也没有下令屠寨。 「胆敢反抗者直接砍了,听话地青壮男就先绑起来,娃娃和成年女人归聚到一起,其余的随他去!」 薛三大吼着发布着命令。 这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事,荒漠蛮族在部落征伐吞併中其实就有着类似的规矩,个头在车轱辘以上的男丁尽数杀死,因为小孩可以带回去同化,女人可以带回去帮忙生育。 寨子内,此时鸡飞狗跳,哭泣声尖叫声连连,但这座寨子的命运,却已然无法改变。 战争,很少有绝对正义的说法,每个人所坐的屁股不同自然就有不同的结果,郑凡不是嗜杀之人,但既然这里的野人敢于反抗自己的统治,同时主动联合起来向自己发难,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包括眼前的这座在内的三座野人寨子,自今日起,都将被从地图上抹去。 「主上,这才仅仅是刚开始。」阿铭忽然开口道。 郑凡笑了笑,道:「我没那么脆弱。」 当你经歷了民夫营的那一夜之后,这个世界所谓的含情脉脉,早已经被撕扯得渣都不剩。 就在这时, 寨子西南方向传来了砍杀声, 阿铭目光一凝,身形直接掠了过去,郑凡抽出自己的刀,也紧跟而上。 在那里,有大概十多个蛮兵正在和七八个不像是野人的武者进行着搏杀,这些个武者功夫都不错,其中有三四个显然是入品了的。 这些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红色夹袄的小女孩。 「主上,不像是野人啊。」阿铭说道。 「拿下再说。」 「遵命。」 阿铭沖入了战团,老实说,这种小规模的战局才适合魔王们个体实力地发挥。 有了阿铭的加入,外加四周蛮兵越来越多的赶来,很快,这些个武者尽数被砍翻在地,最后一个想抱着小女孩突围,则被一名蛮兵直接射中后背摔倒在地。 女童被摔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郑凡走到女童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伸手去碰她。 阿铭走了过来,指了指这女童,道: 「送给四娘养着?」 「先问问话。」 说着,郑凡示意周围的蛮兵开始搜查这些死者的衣物。 「吓唬她?」阿铭问道。 「哄哄她。」郑凡纠正道。 阿铭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弯腰将女童抱起,刚抱起来,他又默默地把女童放下,紧接着,他摊开手臂,那里居然被刺入了二十多根针。 郑凡手中的刀对着女童噼了下去,女童吓得闭上了眼,她没事,不过她外面那层夹袄被噼裂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的一件银色背心。 四娘曾为诸位魔王都织过一件金丝软猬甲,很显然,这女童身上所穿的,更是一件高级货。 唿, 郑凡有些庆幸,果然小心一点总没坏处,身边有一个工具人不用那是真的傻。 第608页 梁程和薛三此时也赶了过来。 阿铭马上将双手举起,对着梁程,道: 「帮我看看,有没有毒。」 皮外伤什么的阿铭不怕,但要是这些针头里有毒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毒液会和血液融合在一起,对于他而言,很是麻烦。 普通的毒素还好,但偏偏这个世界都能有魔法和斗气了,来点儿超品类的毒素很意外么? 梁程还没来得及去查看, 薛三就直接跳了起来,从阿铭手臂上拔下了一根针,放在了自己眼前瞅了瞅, 道: 「放心,针上没毒,这针应该是后来补上去的,没有存储毒素的细凹。」 薛三精通暗器,在兵器上淬毒那是看家本事,他既然说没毒阿铭也就放心了,开始一根一根地给自己拔针玩儿。 四娘曾说过,别人出门打仗,都是甲冑破损兵器残缺地回来,唯独阿铭,是出门打仗回来后,还能往家里顺带扒拉回东西。 郑凡弯腰,看着女童,先前那七八个明显不是野人的武者保护着她,就足以说明她身份的不简单,况且其身上还穿着这种东西,就更足以证明其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有些发抖地看着郑凡, 回答道: 「我叫……我叫宝珠……」 「宝珠?」郑凡微微皱眉,又问了一句:「你姓什么?」 「姓……姓赫连。」 …… 另外两家寨子倒是没发生什么插曲,到下午时分,三路人马逐次在山坳平坦处的军寨里聚集。 在青壮基本战死或者逃走之后,野人寨子里剩下的人,也近乎没什么威胁性了。 俘虏们被押送了过来,让他们待在一个地方,四面八方都有手持弓弩的甲士看守。 财货也运下来不少,不过郑凡是见过大场面的,晋国皇宫都搜刮过,对这些熟野人寨子里的东西,虽说也不乏金银珠宝,却已经很难刺激起郑城守的感觉了,唉,敏感度被提升后,生活也一下子失去了不少本该有的乐趣。 瞎子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需要统计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而且有些数据这会儿不统计好,待会儿可能就会出乱子,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郑凡喊了过来。 「她?」 瞎子指了指面前的女童。 郑凡点点头,道:「瞎子,你来问话。」 瞎子舔了舔嘴唇,笑了笑,道: 「主上,这孩子还小,要是我用精神力进入,审讯结束后,肯定变白痴,甚至直接植物人。」 「没有婉转一点的方式?」 「可以试着用催眠的方式问话。」 说着, 瞎子看向阿铭和薛三,问道: 「不是天山童姥吧?」 薛三和阿铭都摇摇头。 「不是天山童姥就行,那催眠问话也是一样的。」 催眠问话肯定没有直接精神力「搜魂」来得方便准确,甚至,如果碰上了意志坚定甚至是也修习过类似手段的人,还能对你进行反矇骗。 不过,既然这个女童不是天山童姥,就不存在那种情况了。 瞎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找了根线,将铜钱拴住。 郑凡有些好奇道: 「以前就觉得奇怪,不是怀表就是挂钟摆锤的,是不是必须得用这种东西才能有效果?」 似乎心理医生催眠都喜欢玩儿这一套。 瞎子摇摇头,道: 「不是,这个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外行人觉得好神秘好厉害。」 「……」郑凡。 「来,小妹妹,乖,看着这里,看着它,看着它,对,就这样看着,你会感觉很累,你也感觉好睏,你要睡觉了,睡觉觉,乖,睡觉觉哦,宝珠睡觉觉哦……」 瞎子应该是用了些精神力的辅助手段,女童的身子开始慢慢摇晃,眼睛也缓缓闭合了起来。 一边的樊力也开始摇晃,然后像是也要睡着的样子。 薛三拿出一根针,刺了一下樊力的大腿,樊力马上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宝珠,赫连宝珠。」 「你父亲是谁啊?」 「赫连……雄璧。」 当这个名字出现后,郑凡的目光当即一凝。 赫连雄璧,是赫连家的老家主,曾经是和司徒雷平起平坐的人物。 在大燕民间传闻中,赫连雄璧就是被镇北侯李梁亭一刀连带着坐骑神兽一起噼死的。 当然了,真相其实是赫连雄璧想要决死一搏,率三千最为精锐的赫连家骑兵想要突袭镇北军大营也就是镇北侯帅旗所在,最后被一直护卫在镇北侯身边的青霜斩杀。 「真的是年纪越大越坚强,多大年纪了都,这还是女儿?」薛三有些敬佩地说道。 按照正常年纪来算,曾孙女儿都不为过。 郑凡抬起手,示意薛三闭嘴,别影响瞎子的催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瞎子继续问道。 「是……是阿山叔叔带我……带我来的……」 「那阿山叔叔为什么要带你进大山啊?」 「阿山叔说,说我是少主人,要……要承担起……家族……的……希望……」 「你这么小,该怎么承担啊?」 「阿山叔说,说,说爹很早,很早就在山里,留了,留了宝库,让,让我们家,可以,可以,可以东山再起。」 第609页 嘶…… 包括瞎子在内, 郑凡、阿铭、薛三乃至于梁程都一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樊力眉头一皱,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一些,也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 bu~~~~ 第四十章 夺宝奇兵 大家一起换了个帐篷。 薛三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远处在地上划圈圈的樊力, 道: 「为什么我会和这个二货诞生于同一家漫画工作室?」 魔丸的狠辣,阿铭的妖异,梁程的阴森,瞎子的城府,四娘的风韵,外加他薛三的英俊, 为毛还得加一个樊力? 「主上,你当初能容忍自己手下去创作樊力为主角的漫画,你们工作室经营不下去是真的理所应当。」 郑凡则笑了笑,道: 「你的销量和他是并列倒数。」 「……」薛三。 大家席地而坐, 这会儿, 野人俘虏,野人寨子里搜刮的财货都有些无足轻重了。 所有人满脑子想的都是赫连家的宝库! 晋国京畿之地的财富已经是很富有的了,但其实晋国皇室早没权力几代人了都,就这,都能留下这般多的财富。 那实打实地三晋霸主赫连家,为了自己日后能东山再起,得存下多么恐怖的财富? 人啊, 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奋斗从而取得成功,这个过程,其实是很宝贵的; 但如果可以通过一个钢丝球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一步登天从而省略掉奋斗的过程, 相信不少人其实是愿意的。 如果真的将这座宝库掌握住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就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了。 相当于开局玩游戏,靠作弊刷了海量金币,下面可以直接点建筑升级了。 「问题是主上你们当时抓到这个孩子时,她身边的护卫,没有留下活口。」瞎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得很苦恼。 这个孩子才多大啊,她能知道多少消息? 薛三则道:「那帮人都是死士,我检查过,他们牙槽里都有毒药嵌着,除非一开始就由我们几个亲自出手,否则很难抓到活口。」 阿铭打开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道: 「这个赫连宝珠,应该是被家族死士保护着躲藏在这座寨子里。」 郑凡抿了抿嘴唇,一边思索一边道:「赫连家和闻人家,大燕对他们的态度,很简单,就是灭族。 因为是这两家主动先攻打大燕的,所以这两个罪魁祸首,无论是镇北侯还是靖南侯,都没有留手。 赫连一族和闻人一族,抓到就即可斩杀,想来这个赫连宝珠应该是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得以被这些死士保护着来到了这里。」 因为算算时间,从燕国踏平赫连家和闻人家那一刻起,再到郑凡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盛乐城城守,这里头,足足有近两个月的时间。 这足以说明,为了躲避曲贺城燕军的搜捕,他们得多么不容易,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宝库,宝库,既然是赫连雄璧布置预埋下的,应该不是那种电影里类似满清宝藏的那种遗存方式,很可能,那座宝库那儿,也有一支人马在看守,等待着赫连宝珠这个赫连家的少主来取用。」梁程说道。 「赫连家虽然几百年来一直以晋人自诩,但他前身确实是野人,所以将预留的后路安置在天断山脉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而且应该做得极为隐蔽,按照那些大家族的习性,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做到最好,所以我觉得,那里应该会有一个专门的生野人部落在负责看守那座宝库,至少,看起来像是生野人部落的存在。」郑凡说道。 「那就很难找了,天断山脉里,熟野人反而是少数,生野人聚落多不胜数,而且生野人更不好打交道。」瞎子说道。 郑凡点点头,目光环视四周,道: 「但不管如何,我们都得试着去找一找,带上那个赫连宝珠,去找一找。」 不找,是不可能的,既然有了这个线索,哪怕是大海捞针,哪怕最后是徒劳无功,但肯定得要尝试一下。 没找到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只要找到了,取回来了,那赫连家预留的东山再起的宝库,就是郑凡崛起的真正资本! 海量的财货,可以换来海量的粮食、甲冑、战马、军械, 可以打通很多很多的关系, 钱确实不是解决所有问题,但九十九点九的问题,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没钱。 「应该是还有人的。」薛三开口道,「他们既然留在寨子里,很显然是在等待接应的人,可能这帮护送着赫连宝珠来到这里的死士,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宝库的具体位置所在,应该是派出人去对那边进行了联繫,但正好赶上咱们攻打这些野人给他们截住了。」 梁程马上起身,道: 「我去把那个寨子抓回来的野人让人都审讯一遍,你们稍等。」 说完,梁程就亲自去招唿来了左继迁、丁豪以及徐有成等人开始吩咐这些事,刚刚还在休息的甲士们被发动了起来,开始审问俘虏。 得亏这是熟野人聚落,会说夏言的人不少,找个翻译官帮忙问话很是容易。 要是生野人,那就真的得头大了,别看都叫野人,但有时候两个生野人聚落之间,他们各自的语言,彼此都听不懂。 第610页 这看似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其实并不罕见,郑凡记得后世有个叫南通的城市,一个市里,两个区的人如果说方言的话,彼此可能都听不懂。 在梁程去带人问话的功夫,郑凡则继续道: 「如果按照三儿说的那样,那咱们现在还不能带赫连宝珠回盛乐城了,甚至连咱们自己都不能回盛乐城,因为接头的人,很可能会在近日过来。」 「但寨子已经被我们攻破了啊。」三儿无奈道。 接头的人回来一看这座寨子都被打掉了,肯定会警觉起来。 瞎子则摆摆手,道: 「这个不难,应该得益于燕军对赫连家的灭族政策贯彻得很彻底,否则赫连家的余党也不可能把这个女童推到少主的位置上去。 所以,赫连宝珠,是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存在,还有,这是一个带着点玄幻色彩的世界,我甚至觉得,那座宝库应该会设有什么机关,比如非赫连家血脉的人无法开启这类的。 他们如果回来发现寨子被攻破的话,应该不会扭头就走,大概率不会轻易放弃的。」 阿铭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角,道: 「这个好办,寨子被破了也就破了,咱们带着这个女童在寨子附近的山里藏着就行,再在附近的树上刻上一些赫连家的家徽,那女孩儿身上不是还穿着那个针甲么,我之前拔下来的针还在呢,没丢,到时候可以在我们藏身的附近撒上一些; 或者干脆把那女童的钗子或者衣服片儿这类的,留一下,确保对方能找上门来,我们到那时再出手,给他活捉了。」 「只能这样了,而且宜早不宜迟啊。」郑凡说道。 这时,梁程走了回来,直接道: 「运气不错,直接问出来了,那个寨子里的人说,这个女孩儿是他们首领的贵客,女孩儿身边一开始是有九个护卫的。」 「九个护卫,准确么?」瞎子问道。 「那个野人女人是在厨房做事的,负责给他们送饭,是九个人。」 薛三马上道:「寨子里总共杀了八个护卫,这证明有一个护卫是去送信了,等人来接应。」 「安排人手吧。」郑凡下令道,随即,看向了瞎子。 「主上,我得留下,万一真找到宝库的消息,寻找时,有我在,你们也就不用到处打洞了,我也能当个探测仪的作用。」 瞎子说得很实在,找东西时,有他在,往往能事半功倍。 「我也得在,丛林山谷追踪我擅长,打探消息还是刺杀,这次应该都用得着。」薛三说道。 阿铭继续喝「酒」,他无所谓,反正已经提升了,自然可以矜持一点。这次酒水打够了,他其实不打想去。 梁程则主动道:「我率兵回去,四娘可以暂时接手瞎子你的工作,但总不能让四娘去练兵吧,我去把兵马带好,同时做好再次进山接应你们的准备。」 这时候,能不喊着要一起去,已经是极大的牺牲了。 郑凡指了指阿铭,道: 「阿铭一起来吧,没你在身边,还怪寂寞的。」 阿铭撇过头, 又喝了一口「酒」,酒入愁肠啊; 他当然知道主上为什么要点名自己跟着去, 主上不是捨不得自己这个人,而是捨不得自己的身子。 这时,薛三伸手暗戳戳地指了指还蹲在远处的樊力, 「带上他么?」 瞎子看向郑凡,道:「主上,还是带上他吧,万一需要挖坑凿洞什么,还用得着他。最重要的是,与其让他留在盛乐城出事,还不如带在我们自己身边。」 「行,就这么决定了,阿程率兵回去,和四娘先控制住盛乐城的局面,我们这些人,就带着赫连宝珠在寨子附近的山头上找个地方,等接头人回来。」 郑凡做出了最后决断, 起身, 伸了个懒腰, 又感慨道: 「别说,好像一直都在打仗,好久没有像这样子就咱们几个人一起行动过了,还真有点期待了。」 第四十一章 收网 夜里,山中下起了雨。 洞穴外,雨气夹杂着些许凌乱,以大自然之力营造出了一股子喧嚣的氛围。 郑凡嘴里叼着一颗草茎,默默地坐在那儿,在他对面,坐着阿铭,阿铭很是闲适地水囊不离手。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有时候,喝血,是为了生存,而有的时候,则是为了生活。 赫连宝珠睡在洞穴里头,行军用的铺盖给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虽说要利用人家,但利用归利用,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都没掉价到去折磨一个女童的地步。 洞穴里,就这三个人。 薛三在外围游弋,身为一个刺客,他有信心在此时去为团队开视野; 瞎子在洞穴外的一棵树上,披着一层兽皮毯子,洞穴内信号不好,还是在外面辐射强一些,就跟家里的路由器一样。 樊力, 则是沉默在下面的一个水潭中,只留着一颗脑袋在外头透气,同时脑袋上还被盖上了一些枯叶。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最为世人所熟知的组织,在勘测情报上被世人公认最是在行。 一是大燕密谍司,二则是银甲卫。 其实,在郑凡看来,大燕的密谍司还是有点糙了,许是因大燕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算「大一统」的国家,所以其密谍司组织并不算很是完善和强大,且鍊气士等方士组织也併入密谍司之中,使得其更像是一个大杂烩。 第611页 也就是在银浪郡,在靖南侯手中,因为夫妻店的原因,使得燕国密谍司的作用被一度最大程度地发挥了出来,取得了不俗的效果。 相较而言,银甲卫,其实比燕国的密谍司更有感觉,业务能力以及资源调动能力组织框架什么的,都比燕国的密谍司高出一个层次。 哪怕是燕干大战开启时,干国的银甲卫也一直在暗处活跃着,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怎么禁都禁不绝,怎么杀都杀不净。 不过因为干国军队层面上的溃败,使得银甲卫这一衙门在世人眼中,一下子比燕国密谍司矮了不止一个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郑凡相信,论起玩儿情报,论起隐藏,自己手底下的这帮魔王,才是真正的优秀中的优秀,精英中的精英。 也就是吃亏在自己现在实力不强横,风头不够响亮罢了,等到日后自己这边要是能真正崛起的话,会让世人看见一个真正不一样的「情报组织」。 到时候再让四娘设计一套新的飞鱼服, 嘿嘿。 就在这时, 瞎子的声音开始在所有人心里响起, 这种「心灵锁链」也就是所谓的「开黑频道」自然不可能一直保持着,电量撑不住,所以只有在关键时候才会搭建起来; 且瞎子因为之前闹了几次乌龙,洞悉到了其他人的一些心里想法,被郑凡和其他魔王怒瞪了几次之后学乖了, 每次构建「心灵锁链」时, 都会像农村丧事班子刚安置好了上世纪的大音响后拿起麦克风: 「喂,喂喂,喂喂餵……」 以此作为提醒,现在心里别瞎嘀咕有的没的。 当然了,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樊力在这里,天知道这憨憨脑子里现在在想着啥。 比如说他在想着: 主上居然让我藏水坑里,还不如一斧头把主上给砍了! 「三儿发信号了,有人接近了,大家做好准备,一级战斗准备。」 郑凡和阿铭对视一眼,分别将放在身边的衣服披在了身上,这是赫连宝珠护卫的衣服,有些破损,但问题不大。 衣服穿好后,郑凡向里侧倒了过去,阿铭则靠着墙壁蜷缩起了身子,装作很累的样子在打盹儿。 树上的瞎子则用意念力将身边的树杈收拢了一些,将自己遮蔽得更为严实。 水潭里的樊力则干脆整个人闷入了水面之下。 郑凡在等待着, 老实说,这种引君入翁的把戏,玩儿起来难度非常之大,且玩儿崩的概率也很大,但这确实是当下最为有效的方式。 「莫慌,最近的那个人还有三十米的距离,来了三个人。」 瞎子的声音像是播报员一样不停地在众人心里响起。 郑凡调整着自己的唿吸,刀就放在自己身下压着。 七品武者,在俗世里已经算是小宗师了,无论是去给豪门贵族当供奉还是去投军,都能混得不错。 只不过可能是战争场面见多了,也习惯了那种氛围,忽然间改回了落单模式,还真有些不适应。 「十米。」 「五米。」 「主上,有两个人已经到洞穴口了,还有一个在水潭边,这三个人实力都不错,而且都很小心。」 「外围估计还有其他人,三儿在盯着,这里的三个人,我们要解决得够快,不能弄出大的动静。 阿力,待会儿等我发信号,你跟前水潭边的那个,直接杀死; 主上,你左侧洞穴口那里会来一个,你直接对其出刀; 阿铭,你右侧洞穴口的那个,留活口!」 交手时生死只在千钧一髮,容不得闪失,想要刻意地留活口,要么,你就是武功高出他们很多很多个层次,要么,就是他们一剑杀不死你。 「来了,已经过来了,他们还真小心,注意,大概还有五秒钟他们的身子就会探进来。」 此时瞎子的报点,有一种组队吃鸡其中有一个开了挂在ob的感觉。 「瞎子闭嘴。」 阿铭在心里说道。 人都已经这般近了,还用你报点? 这会儿再在心里说话,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反应速度。 瞎子果然不说话了。 郑凡也察觉到了,有人将身子探了进来。 「主上,你先动。」阿铭说道。 郑凡身子勐地一颤,右手抽出了身下压着的长刀,整个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接一个前扑,刀口直接横切了下去。 对方的反应很快,马上持刀格挡,但因为郑凡七品武者的力量,气血在这一刻全都灌输进了长刀之上,使得对方的这一记格挡在顷刻间就被打破,手中的兵器也飞了出去。 郑凡左手撑着地面向下一拍,右手的刀口再度向前一捅。 「噗!」 刀口直接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其实,以郑凡的实力,哪怕公平单挑,都能赢了对方,更何况是设局出手,短短两回合,对方就被郑凡斩杀。 另一头,近乎在郑凡动手的同时,阿铭整个人宛若游蛇一般身形向下一蜕,对方只看见眼前的人只剩下了一件外套,随即,一股森然的寒意覆盖到了他后背位置。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人,此时的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向自己腋下刺去。 「噗!」 剑锋刺入了阿铭的身体, 第612页 但阿铭却不为所动。 阿铭的左手掐住对方的脖颈,瞬间发力,右手指甲则直接砸开对方的牙口,眨眼之间,就将对方藏在牙齿之下的一颗小毒丸给取了出来。 最后,阿铭身形再转,来到对方身前,左手卡着对方脖子,右手勐捶对方腹部。 「砰!」 对方跪伏在了地上。 这时候,抽出手来的郑凡马上上前一把踹飞对方跟前的剑,而后掏出了绳子,帮阿铭将身下的这个人给绑了起来。 「主上,先给他卡个口塞。」 郑凡点点头,将阿铭平时用来磨指甲的锉子塞入对方嘴里,这是防止其咬舌自尽。 这边的事儿结束,那边的事儿也结束了。 那个站在水潭边的人压根就没想到水潭下面有一只巨大的生物在这里潜伏很久了,被樊力双手抓住了脚踝后直接拖入了水潭之中,再一拳砸下去,水面上就开始冒血泡了。 讲真,就是晋国剑圣或者百里剑俩人,谁毫无防备下被樊力这么来一遭,估摸着也得歇菜。 瞎子用意念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从树上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橘子在那儿剥着。 接下来,是他的活计了,对赫连宝珠,人家毕竟是小女孩,直接搜魂,还真有点不符合大家行事风格的审美; 但现在既然抓到了成年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主上刚刚的那一刀,当真是快很准,属下在树上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得很。」 瞎子一边走过来一边拍着不怎么走心的马屁,估摸着纯粹是想着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拍着拍着就进阶了呢? 做人嘛,得有梦想。 郑凡没理会瞎子,而是伸手在这个活口身上开始搜索。 瞎子走了过来,对阿铭点点头,阿铭开始加固对这个活口的压制。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脸还算白净,此时正瞪着双眸盯着面前的人,无比的愤怒和不甘。 「哎哟哟哟,啧啧啧,别怕,别怕,安心享受,一会儿就没事了。」 瞎子一边惋惜着一边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对方脑袋上,准备开始搜魂。 「不用搜魂了。」 郑凡忽然开口道。 「嗯?怎么了主上?」瞎子有些意外,但还是听话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郑凡嘆了口气, 有些无奈,有些神伤,也有些……哭笑不得, 将刚刚从对方身上摸出的一块腰牌举了起来, 而腰牌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 密谍司! 第四十二章 柳暗花明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在这山沟沟里蹲了三天,结果抓到了自己人。 一时间, 郑凡、阿铭和瞎子三人目光交汇, 瞎子没目光,但也假装自己是有的样子! 这事儿,说是误会,是不可能解开的了,因为已经有两个密谍司成员被自己这边杀了。 哪怕是真的将这件事报上去,也不好收拾,别的事情靖南侯是能保下来的,这顶保护伞的厚度整个大燕可以排前三; 但问题是,你既然得知了关于赫连家宝库的消息,为什么不上报? 你居然敢偷偷地自己去寻找宝库,你一个盛乐城城守企图私吞一座宝库,这是什么居心? 这玩意儿,已经黏裤裆了。 所以, 眼前这位密谍司的好汉, 你是上路也得上路,不上路也得上路,不管怎么样,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 郑凡伸手,将先前卡在对方嘴里的锉子给取下来,对方当即开口道: 「你们是什么人!」 郑凡很平静地回答道: 「大成国东厂!」 「……」瞎子。 「……」阿铭。 「东厂?」 「和你们燕国的密谍司一样的衙门。」 男子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是在心里分析着情报是否准确。 「赫连家的宝库,是我晋人的,你们燕人拿了土地还不满足,还想觊觎我晋人的民脂民膏?」 「笑话,赫连家的土地显然都是我大燕的疆土,赫连家的东西,就是我大燕的东西!」 哟呵,是个好汉; 而且说话风格很燕国。 郑凡灵机一动,笑道: 「倒是辛苦你们了,千辛万苦地把赫连家的小姐给放出来,不过,可惜了,现在倒是便宜我们了。」 此人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惊唿道: 「你们,你们在密谍司有暗桩!」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但都能猜得到,那就是:否则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郑凡长舒一口气,自己是猜对了。 其实,在得知赫连宝珠的身份后,郑凡就有怀疑了。 因为他深刻地清楚燕人的作风。 田无镜是个能自灭满门的主儿,李富胜这种神经病也是镇北军培养出来的总兵。 赫连家敢落井下石主动进攻燕国,燕国反起手来怎么可能不给他灭得鸡犬不留? 看样子确实是这样,赫连宝珠明显就是密谍司故意放出来的,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男子冷哼一声,道: 「你们跑不掉的,这附近有我数千燕军!」 郑凡听到这话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对方是在说什么。 第613页 很显然,前几天的军事行动,让这帮密谍司的番子也有些诧异,并且因此失去了对赫连宝珠一行人的跟踪。 所以,这个人刚刚说的数千燕军,应该是自己的兵马。 嘿,有意思了,你拿我自己的兵马来威胁我? 这时,瞎子开口道: 「主……厂公。」 「嗯?」 「我对他有些话想说。」 「你说吧。」 瞎子低头,看向了这个男子,道: 「你看,你的两个兄弟已经死了,你也落在了我们的手里,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投靠我们的东厂,日后有享不尽的……」 男子身体忽然一颤,嘴里开始有鲜血涌出,眼里带着嘲讽之色。 他咬舌了。 瞎子嘆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郑凡,郑凡点点头。 瞎子会意,伸手遮住了男子的眼睛,一根银针直接刺入对方的穴道,给了男子一个痛快。 水潭边的樊力已经上来了,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身上还背着一具尸体。 「正好,阿力,你挖个坑,把这仨都埋了吧。」 樊力挠了挠头,然后又点点头,将三具尸体都扛在了身上,走向了远处,开始挖坑。 而这时,薛三也回来了,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上还带着血。 「主上,那边的两个我已经解决了,咦,活口呢?」 薛三有些纳闷,怎么全都死了? 「杀错人了,杀的是密谍司的人。」瞎子解释道。 「燕国的密谍司?」薛三有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最后杀的那个人临死前骂我的话带着点儿燕国口音,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郑凡在洞穴口又坐了下来,道: 「三儿,你去把那两具尸体找回来,一起交给樊力埋了吧。」 到底是袍泽,杀你们是误会。 薛三点点头,转身去扛尸首了。 阿铭坐下来,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默默地又拿出水囊,喝了两口血。 瞎子则扭头对郑凡道: 「主上,密谍司既然会摸索到这里来,这证明燕国朝廷那边其实也没找到宝库的接头人,我们其实还是大有机会的。」 郑凡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事情没之前那么简单了。」 「主上,这个不用担心,您先前说的那个身份不是正合适么?反正扣个屎盆子出去,成国的东厂,干国的银甲卫,甚至是江湖人士帮派都可以,布置得巧妙点儿,留点儿蛛丝马迹什么的,总能给我们自个儿洗干净的。 就算找到了宝库,咱们再找个办法洗,钱不就是了,没必要跟暴发户似的那样花。」 郑凡点了点头,道: 「还是你思虑得周全。」 无论如何,宝库是不可能放手的,都等了快三天了,就这般放手,岂不是亏得慌? 密谍司什么的,虽然带来了些许压力,但对于郑凡等人而言,他们可没有什么大燕的家国情怀,也不会有太多的负罪感。 「等阿力那边把尸体埋好,咱们就继续吧,再等三天,如果到时候接头人还没出现,那我们就不傻等了。」 毕竟家里还有不少的事儿要做,不可能一直杵在这儿梦想着发财。 「属下明白。」 …… 「阿力啊,挖得深一点,这两具也一起埋了吧。」 「好嘞。」 薛三拍拍手,道:「那我先回主上那边去啦,你先忙着。」 「好嘞。」 薛三成功偷懒,跑了回去,趁着这会儿间隙,多拍拍马屁说点儿好听的话是很惠而不费的事儿。 樊力就自己一个人在挖坑,他挖坑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个大坑就挖好了,他从坑里爬出来,坐下来,准备歇歇再把尸体放回去。 却在这时, 前方林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樊力似乎完全没听到动静一样,只是身子往自己丢在地上的双斧那儿靠了靠。 下一刻, 两道人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是的, 就是这般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这让平时一直很憨的樊力都觉得这二人有点憨得过分了! 二人都穿着标准野人的服饰,都穿着兽皮,一个拿着弓箭一个拿着刀。 拿刀的那个直接走到那还没下葬的五具尸体前面,蹲下来,查看了一下,有些激动地回头对自己的同伴道: 「没错了,是燕狗密谍司的人!」 樊力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同时,不自觉地放慢了抡起双斧砍人的冲动。 樊力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开口道: 「乃们是哪疙瘩的?」 持弓的野人当即道: 「没错,我们正是从疙瘩山来的!」 「……」樊力。 樊力现在有一种平日里其他魔王看他的感觉。 「杨头来找我们的时候被燕狗追杀,身上中了数箭,刚来到疙瘩山找到我们他人就没了,我们兄弟二人从疙瘩山出来,找你们找了好几天,还差点和燕狗密谍司撞上了几次,前阵子燕狗的兵马也来了,闹出了好大的阵仗,还好,终究还是被我们找到你们了。」 这时,另一个野人开口道: 「小姐还好么?」 第614页 「好。」樊力回答道。 「带我们去见小姐,这里不安全,接上小姐后,我们马上走。」 「好。」樊力继续点头。 不过樊力又指了指地上的五具尸体,道: 「先把人埋了。」 说着,不顾二人在身边,弯腰将五个燕人的尸体丢入了坑洞里。 旁边持弓的野人点头道: 「对,先将这些燕狗的尸体处理好,否则会暴露我们的行踪,还是你做事仔细。」 樊力很认真地点点头,深以为然。 等埋好人后,樊力指了指身后,道: 「小姐在那里,跟我来。」 说罢,樊力抓起了自己的斧头往回走,两个野人跟在他身后。 随即, 在郑凡、瞎子、阿铭以及薛三的目瞪口呆下, 樊力直接将两个人带了回来, 指了指这二人, 道: 「疙瘩山来的人,接我们来了。」 两个野人当即抱拳, 「在下阿瞳。」 「在下阿木。」 薛三很想问一句樊力, 叫你去埋个死人你是从哪里领回来一对阿童木。 但很快,薛三就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他看见主上和瞎子二人, 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二人眼角居然还噙着泪水, 嘴巴微张,唇间还有几根唾沫勾连; 卧槽, 你们俩入戏这么快得么! 郑凡马上走出洞穴,走了三步又停了下来,又往前走了三步, 满脸是歷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组织的神情, 用一种饱含震惊、期待、警惕、不敢置信地语气, 呛声道: 「真的,真的是你们么,真的是你们么?你们怎么才来,怎么才来啊!!!」 第四十三章 大侠 山路里,马车不好走,牛车也没辙,但一个身着蓝布棉袄的老者依旧是稳稳噹噹地坐在车上。 拉车的不是牲口,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走路有点瘸,腰间繫着一把剑,但行走在这山石嶙峋之地却能将车拉得稳稳噹噹。 车旁还有一个女人,女人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真容,但腰肢曼妙,脚下着白色楚靴,没有丝毫柔弱,反倒是尽显英气。 斜躺在车上的老者,左手拿着扇子,右手拿着酒葫芦,腰间缝着一个补袋,袋子里穿着的是茶干和茴香豆。 一片茶干两颗豆子,再混着黄酒押上那么一口, 同时佐着山间风水入喉, 啧, 这滋味儿, 美得让人骨头都酥了。 偏生这老者吃着喝着躺着吧,也不在乎拉车男子的辛苦,更不介意女人陪伴步行的不易,嘴巴里,依旧喋喋不休。 「上一次来这儿,这里还算是晋土,这次再来,却已成了燕疆,到底是物是人非还是人非物是。 想那数百年前,虞氏开三晋之地,是何等英豪,到如今,也落得个宗庙迁离,子孙后代入燕京的下场。 风流人物,终究到头来还得尽归风流。」 拉车的男子闻言,只是笑笑,他已然习惯了老者这般的絮絮叨叨。 看个夕阳,诗兴大发; 看个稚童,诗兴大发; 看个美娇娘,诗兴大发; 就是入茅厕时,下面在黄龙长啸,上头依旧可以诗情汹涌。 「许不知下次回干之后,乡梓之地,到底是说那乌川侬语,还是燕腔北调蔚然成风了。」 和男子的木讷寡言不同,女子是个倔强的性子,最不喜老者这般喜好空谈风月之人。 恰好此时有山风拂面,将其黑纱轻轻吹起,露出了一张精緻红唇, 「三晋之地,看似强横,自诩晋地骑士何止百万,终究三家分晋之格局绵延一甲子,燕人无非是仗着晋皇出卖国祚,晋地分家不合得以取占先机罢了。 我大干固然一时受挫,却终究未曾让燕人占得一片疆土,当今官家奋发图强之意以明了朝野,日后切莫说燕人再次南下,我大干文武说不得也要北上一遭。」 老者瞥了一眼这女人, 不屑地呵呵道: 「人燕人六万铁骑,直杀入上京城下,再又从容退去,老夫实在不知,姑娘你这番自信是从何处而来。」 「此一时彼一时。」 「呵呵,妇人之见也。」 「那我倒是想听听大丈夫之见了,且我还很是好奇,燕人铁骑南下之时,姚先生身在何处?」 「在家。」 「在家做何?」 「造娃。」 「……」女人。 「呵呵呵呵。」拉车的男子笑了起来。 女人啐了一口,小声道: 「不知羞。」 车上躺着的这位干国文人风华代表人物姚子詹姚先生却不以为意, 直接道: 「老夫所擅者,诗词歌赋耳; 太平盛世时,唿朋引伴,亭中饮酒欢乐,倒也能传成一段佳话; 闲来无事,寻寻美食,也算是一桩轶事; 升升堂,判判案,强弱分明者,削强而补弱,也能传为美谈; 偏偏于兵事,十窍通了九窍,就剩下一窍不通; 辅民,安民,物资筹措;运粮,谋划,当机立断;老夫是一个不懂; 第615页 像老夫这种官儿,太平年景拿来敲敲钟,裱一层窗户纸看着光鲜倒可,真遇到事儿,老夫不在位上不去帮忙反而才是帮了最大的忙。 大侠,你说老夫说得有无道理?」 拉车的陈大侠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 「有理。」 「岂有此理!」女人怒喝。 姚子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砸吧砸吧嘴。 「你食的是民脂民膏,乱局之中,你就算别无实才,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帐房先生半个民夫?」 「姑娘哎,你又错了吶,老夫我确实是一个盛世贴面,甭管下面的那张脸到底是真美假美,是害了疮还是溃了烂,总是需要老夫这种人上去美化美化。 君王需要歌功颂德,百姓需要点儿与有荣焉; 但说白了,你就当只有咱们官家要这层贴面,他燕皇不要么? 呵,说白了,老夫就算是上了战场,被抓了,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他镇北军再怎么蛮横,也得恭恭敬敬地将老夫请上马车,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送予燕京; 他温苏桐在燕京都能被当作神像摆在那儿,老夫这要去了燕京,他燕皇不得亲自出城而迎,顺带喊一声: 天下文华今日归燕矣! 这岂非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姚子詹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你信不信,燕皇愿意拿三千铁骑来换我入燕,与其这般,倒不如就在老家调戏调戏娇妻美妾,这才是为国着想,与国贡献。」 「……」女人。 「怎么着,没话说了吧?」 「你这是诡辩。」 「呵,这不是诡辩,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儿?也从未有过真正的道理可讲; 老夫蹉跎大半生,早年间喜欢风流写意,只觉这世间人事皆为俗物,污浊不堪,唯有老夫自己高洁芳华; 临了到老,被燕人这一锤子下来,方才明白过来;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歌功颂德,太平盛世, 任你打扮得再漂漂亮亮, 终究敌不过人家的真刀真枪! 大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嘞。」 陈大侠回应道。 女人似乎还很不服气,但她也明白过来了,和这个老人打嘴仗,她是永远都不可能赢的,兴许自己的倔强,还是这个老头儿路途上的调味剂。 老人摇摇头,感慨道: 「早些年,老夫也曾嚮往过江湖,世人都说,我大干的江湖最精彩,大楚的江湖最神秘,大晋的江湖最洒脱,唯独大燕的江湖,最为乏味。 乏味到四大剑客之一的李良申,居然是镇北军的一个总兵,哪里来的半分江湖中人的意气? 且燕国的盘子就那么大,燕国朝廷分一口,世家门阀分一口,镇北侯府再分一口,几家一分,这江湖里,哪里还能养得起鱼虾? 但现在来看,却是老夫看错了。 上京城下,我大干百里剑,当世第一剑客,携其妹妹在镇北军铁骑面前仓惶而逃; 先前传闻,晋国京畿之地,晋国剑圣虞化平和燕人南侯一战,剑圣败北。 江湖,终究是江湖,因为上不得台面,所以才叫江湖。」 陈大侠停下了脚步。 「怎么着,大侠,老头子我这句话,你就不爱听了?」 陈大侠摇摇头,道: 「之前有人和你说过相似的话。」 「哟呵,哪儿的人?」 「燕人。」 「那倒是不奇怪,燕人只信奉马刀,别的,一概不信。」 「或许吧。」 陈大侠继续拉着车往前走。 姚子詹又喝了一口酒,指着前面的山峦,道: 「前头,差不多就是疙瘩山了。」 女人在此时开口道: 「世人皆知,您姚大家年轻时曾游歷过天断山脉,却被野人活捉了过去,差点命丧此地,世间也将因此而消弭多少脍炙人口的诗歌华篇; 殊不知,这其中,居然还有这般弯弯绕绕。」 「也没啥弯弯绕绕,也不怕告诉你们,当年在这儿将老夫捉去的,正是赫连雄璧。 赫连雄璧那小子,当时还没当上他赫连家的家主吶,和老夫那会儿一样,年轻得很。」 「是赫连雄璧当初救的您?」女人问道。 「嘿嘿,胡扯,老夫当时也就在这地界游歷,身边也有几个熟野人作伴,你们肯定想像不到,当初赫连雄璧那小子年轻时,可是个文骚种子; 居然一个人在这里饮酒吟诗, 被老夫听到了, 老夫就笑了两声, 然后就被这小子给抓起来了!」 陈大侠「呵呵」了两声。 「他居然没杀你。」 「是啊,他没捨得杀我,这里,是他赫连家秘密所在,按理说,他应该杀我,但他被我的文采所折服,答应我每天给他写一首诗,只要诗能让他满意,他就准我多活一天。 我就写啊写啊,足足给他写了三个月的诗。」 「现如今多少花魁千金难求您一首诗词,居然在那时那般廉价。」 「这是保命的诗文,廉价个仙人板板!」 姚子詹没好气地瞪了女人一眼, 继续道: 「三个月后,赫连雄璧就放了我,他让我不要将这里的事说出去。」 第616页 「就这样?」 「还有一件事。」 「何事?」 「就是这事。」 「到底是何事?」 「就是他说,如果哪天,他死了,我要来给他送一副輓联,配上最好的诗。」 说罢, 姚子詹将壶中的酒洒向了车外, 嘆了口气, 道: 「呜唿哀哉喽。」 「没想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女人唏嘘道。 陈大侠开口道:「我也没想到。」 老头儿眯着有些微醺的眼, 道: 「大侠啊,你是不是看上这姑娘了?」 「是嘞。」 「那你和人家说了么?」 「没说嘞。」 「为何不说?」 「我瘸了,也残了。」 「但你又没废,老夫看来,真打起来,这丫头,还是打不过你的吧,难不成你断腿的时候连带着下面那活儿也一起断掉了?」 陈大侠松开一只手, 确认了一下, 道: 「那倒没有。」 「那你怕个球,她漂亮,你有剑,般配!」 女人一直沉默不语。 陈大侠却道: 「这世上哪有父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残废的道理。」 姚子詹「嘿嘿嘿」笑了起来, 抓起一把茴香豆丢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道: 「与她父母何干?等这次从疙瘩山回去,拿着你的剑,去上京城,点名要她做你媳妇儿; 等着瞧吧, 当晚大红花轿就会抬着她到你住的地方去!」 女人身子一颤。 陈大侠却摇头道: 「还能发媳妇儿?」 姚子詹一拍大腿, 笑骂道: 「可不是嘛,她那儿啊,专发媳妇儿!」 第四十四章 挑拨 三天的快速行进,只做晚上的暂且歇息,其余时候都在赶路。 唯一的累赘赫连宝珠赶路时一直坐在樊力肩膀上,剩下的没一个是庸手,这赶路的速度,自然是极快。 阿瞳和阿木是怕夜长梦多,再被密谍司的人粘上来,所以刻意加快了步伐; 郑凡这边也是怕夜长梦多,同时也不想和密谍司的人再开干,所以很是理所应当地跟上了步伐。 三天后, 当阿瞳手指前方的那座山峰, 道: 「疙瘩山到了。」 郑凡才得以长舒一口气,停歇下来,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脚踝。 其实,人的耐力,比马强很多,但人毕竟不是牲口,郑凡要不是有七品武者的实力,外加有南征北战的经歷,这番急行军,或许还真跟不上来,说不得还得让麾下魔王们拉一把自己,绝不可能从容。 疙瘩山就在前头了,阿瞳和阿木决定今晚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再进山。 按照这几日晚上套话的成果来看,疙瘩山里,应该有一座名义上的生野人寨子,但实际上,那儿却是赫连家的「秘密基地」。 从很久以前,赫连家就在经营着这座第二窟; 樊力将赫连宝珠放在了帐篷内,赫连宝珠这几日没说话,她其实是被瞎子给催眠了,让她一段时间内,忘记了自己会说话,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个哑巴。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个多月后,只要一个不经意,或者稍微受到个什么刺激,也就能开口说话了。 她这会儿不能说话,对大家,都好。 阿瞳和阿木俩兄弟似乎从未离开过天断山脉,骨子里带着一种朴实,也就是愣,所以很是樊力。 他们是真的将郑凡等人当作了护送赫连宝珠进山的护卫,所以是全方位地信任,有时候这种信任质朴得让郑凡都有些不好意思。 篝火升起,三只野兔被放在架子上烤着。 这里已经距离疙瘩山很近了,也属于天断山脉深处,倒是不用再担心燕人的密谍司侦查了,大家也终于能够告别干粮,吃一点儿热乎的食物。 兔子快烤好时,放哨的阿瞳忽然回来,小声道: 「有人!」 所有人二话不说,马上抽出自己的兵刃做好了准备。 然而,很快,西侧的林子里传来了一声啼叫。 阿瞳愣了一下,马上叫了回去。 紧接着那一面又传来了回应。 阿瞳脸上的戒备之色尽去,笑道:「没事了,是自己人。」 郑凡这才重新坐了下来,不过其余魔王倒是依旧做着戒备,因为他们的身份是假的,所以所谓的「自己人」,也很可能是敌人。 先前赫连宝珠身边的那个专程去疙瘩山报信的人,应该是原本这群护卫的首领,结果半路被密谍司追上,虽说最终成功到达了疙瘩山报信了,但人也很快就死了,所以这会儿没人能证明郑凡等人是假冒的。 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几个晚上歇脚时的聊天,若非瞎子之前通过看邸报和各种资料记载知道不少关于三晋之地以及赫连家的事儿,众人很可能早就露出马脚了。 没过多久,西侧那儿走出来一个身穿兽皮的大汉,大汉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人在拉着车,一个女人在旁边站着,还有一个老头儿躺在车上。 不过这老头儿似乎是闻到了烤肉的香味,直接跳下了马车,身形无比敏捷,凑到火架子旁边就直接用树杈挑出一只兔子, 第617页 直骂道: 「再烤就老了,肉就老了,唉,糟蹋东西,糟蹋东西。唿唿唿,好烫,好烫……」 姚子詹很没形象地自己霸占了一只烤兔开吃, 一边吃一边继续嘟囔着: 「只撒了盐巴?倒也纯粹,但老夫还是更喜欢重口儿一点的,可惜身上带的香料在前几天就用完了,否则还能拿出来让你们尝尝老夫的手艺。」 对这个吃自家食物的老头儿, 郑凡以及身边的诸位魔王倒是没什么意见, 不是说精神境界到了这种乐善好施的地步, 纯粹是在看见那位拉车的瘸腿男子时, 郑凡等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僵硬之色。 好在众人的僵硬只是一剎那, 但陈大侠却一直僵硬在那儿, 只是许是因为陈大侠的脸一直很僵硬,所以没被周围其他人注意到。 「来来来,一起来吃,一起来吃。」 姚子詹唿喊着陈大侠和那个女人。 女人走了过来,在旁边坐下。 陈大侠则走到郑凡跟前,目光依次扫过。 「哟,老先生,我这儿身上还带着三味香料,您看要不?」 「拿来,拿来,趁热速速拿来!」 姚子詹很是急切。 郑凡马上开始翻找,最后拿出了两个小布袋,递了过去,歉然道: 「不好意思,记错了,三味只剩下两味香料了。」 「那也是极好的,总比没有强。」 姚子詹接过了香料,开始添加起来。 陈大侠则若有所思,缓缓地在边上坐下。 这时,阿瞳介绍道: 「这位是格桑,是我部的第一勇士!」 大汉主动走了过来,先对着郑凡等人拍了一下胸膛,随即目光开始逡巡,最终落在了赫连宝珠身上。 「噗通」 大汉对着赫连宝珠跪了下来, 诚声道: 「格桑,参见少主!」 赫连宝珠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向四周张望,没有说话。 格桑有些意外地看着赫连宝珠,这时,瞎子开口解释道: 「小姐路上受了惊吓,需要将养一些日子。」 格桑闻言,大怒,一拳捶地,大地倒是没有震颤,但其拳头下方的一块石头直接被碾碎。 这种举重若轻的本事,证明其实力绝对在六品以上! 「该死的燕狗,小姐放心,终有一日,我们会保护着小姐,将燕狗通通赶出去!」 格桑对着赫连宝珠发誓的时候, 姚子詹抬起头,伸手擦了一下自己油光光的嘴,道: 「赫连宝珠?赫连雄璧的女儿?」 格桑扭头看向姚子詹,点了点头,道: 「姚师,这正是我家少主。」 说着,格桑指着姚子詹对阿瞳以及郑凡等人介绍道: 「诸位,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姚子詹姚师,乃是家主数十年的至交。」 郑凡有些诧异地看向姚子詹, 咦? 这个老头就是这个世界的大文豪? 以前就经常听说过姚子詹这个人,类比一下,相当于后自己那个世界里的苏东坡一般的人物。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三只兔子,自然不够大家分,姚子詹一个人就吃掉了两只半,剩下的半只给那个女人了,郑凡等人只能继续啃干粮。 陈大侠起身离开了篝火,看样子是要去准备方便了。 郑凡指了指陈大侠的背影,道: 「那位是个剑客?」 姚子詹点点头,笑道:「老夫十余年前曾帮过他,这次他特意护送老夫进山,别看他瘸,但他的剑术,可是连老夫都惊嘆不已。」 「哦,晚辈敢问姚师几品?」 姚子詹咳嗽了一声,道: 「不会武功就不能惊嘆一下么?」 「……」郑凡。 这时,先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人开口道: 「诸位勇士一路辛苦,诸位是从哪里入的山?」 郑凡微微皱眉,这个女人一说话就是很浓重的审问味道。 而偏偏他们经不起细细审问。 瞎子在此时忽然站起身,指着这个女人,呵斥道: 「格桑兄弟,这个女人不是普通人,她是银甲卫!」 原本坐在那里的格桑闻言忽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电,盯住了女人。 女人一时有些慌乱,她明明是想摸一摸这一群护卫的底,谁想到对方中居然有人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报了出来。 格桑缓缓地站起身,其身后的阿瞳和阿木也靠拢了过来。 「姚师,可是真的?」 女人也站起身,左手放在腰间,同时目光开始下意识地逡巡先前离开的陈大侠。 但估计陈大侠害羞,跑到比较远的地方去嘘嘘了, 所以一时还没回来。 姚子詹喝了一口酒,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道: 「这是自然,老夫我好歹也算是干国一个宝贝,这般翻山越岭地过来,身边要是没个得力护卫怎么行? 再说了,我家官家也不放心不是,这才派了苏姑娘来当老夫的……妾侍。 哈哈哈,你们是懂得,我大干的银甲卫,最喜欢给达官显贵送媳妇儿,老夫我年纪大了,是力不从心了,但是官家的好意老夫也不能不收啊,只能委屈了苏姑娘了。 第618页 这事儿,老夫也没打算隐瞒,本打算明日入山后言明于寨主的,因为苏姑娘身上还带着我家官家的密旨。 赫连家想重新崛起,我大干,自当帮衬一把不是,毕竟,咱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姚子詹说得很是坦荡。 格桑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柔和起来; 而这时, 瞎子却不屑地冷笑道: 「帮衬?你们干人有什么本事帮衬,被六万燕狗打成那个鸟样。」 姚子詹微笑不语, 但其身边的苏姑娘却直接开口道: 「那也总比你们十日灭族要好得多。」 姚子詹脸色骤然一变,心里暗道坏了。 「哐当!」 格桑的身形直接出现在了苏姑娘身前,整个人直接撞了上去。 「砰!」 苏姑娘身形后退了数步,嘴角有鲜血溢出,而格桑却岿然不动。 「姚师,我虽生在这大山里,但我也敬重姚师的才学,只是这个女银甲卫,我不管你明日和寨主如何说事; 但今晚,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一个字,否则,死!」 第四十五章 有点问题 郑凡起身,恨恨地瞪了一眼苏姑娘。 讲真,或许真的是鸟多了什么林子也就都有了; 这个女人,明显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是执行的「明面」任务,所以本身业务能力就不是很强,据郑凡所知,干国朝廷给达官显贵派送「妻妾」时,其实双方都本着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不过,就是不晓得先前瞎子有没有用精神力稍微感染一下那位苏姑娘的情绪了。 按照瞎子的谨慎,应该不会在此时出手,因为格桑的实力,显然很是棘手,冒然做一些小动作,很可能会引起其注意。 起身后的郑凡,左手揉了揉自己的裤腰带,做出了一个男人都懂意思的动作,转而向陈大侠先前的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外人看来,这是纯粹不想再看这个苏姑娘一眼的感觉。 姚子詹在此时打圆场道: 「用老夫那儿的方言来讲,银甲卫里,最瓜的那一批才会被派出去给人当婆娘,这女人脑子瓜,格桑兄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格桑还是给姚子詹面子的,重新走回去,坐了下来,开始盘膝打坐。 阿瞳和阿木则很自觉地离开了这里去外围警戒守夜。 瞎子等人也围绕在赫连宝珠身边,和姚子詹那儿颇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而另一头, 郑凡走了好一段路才看见站在那里的陈大侠。 陈大侠的肩膀左高右低。 「等出山后去盛乐城,我让三儿给你重新做一个假肢。」郑凡开口道。 陈大侠扭头看着郑凡,他皱着眉,问道: 「你升官了?」 「嗯,不再住鸡窝了,现在是一城的城守,手底下好几千兵马呢。」 陈大侠点点头,道: 「恭喜。」 「客气了,都是朋友。」 「是在干国立的功?」 「是。」 「唉。」 陈大侠嘆了口气。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大侠摇摇头,道:「不想问。」 「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原来的风格该怎样,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呵呵。」 郑凡取出了小铁盒,掏出了一根烟,拿出火摺子点燃。 抽了一口,吐出烟圈,郑凡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我是为了赫连家的宝库来的。」 「你是来谋求晋人的东西,与我无关,我只保姚先生无恙。」 「大文豪嘛,我又不会对他干嘛,我只为了求财,你知道的,要养活手底下几千号人,缺钱啊。」 「你不用和我说得这般通透,我曾答应帮你杀三个人,你现在也说过了,这次帮你隐瞒身份,算是我替你杀了一个人了,你还剩下两个人的名额。」 郑凡伸手搭在了陈大侠的肩膀上, 陈大侠扭头看了一眼,道: 「拿开。」 郑凡有些尴尬地拿开, 「干嘛这么严肃嘛。」 「燕干不两立。」 「狭隘了,瞧瞧,狭隘了,看待事物,你得换一个角度来看,比如或许数百年后,一个新的类似当年大夏一样的大一统王朝建立。 你知道那时的人们会如何看待之前的燕干以及燕晋战事么?」 「怎么看?」 「这是民族大融合,是燕干和燕晋两地民族的沟通和理解。」 陈大侠的嘴角颤了颤, 吐出两个字: 「放屁。」 郑凡笑着抖了抖菸灰,道:「别说,刚看见你出现的时候,还有点惊喜。」 「居然还有喜?」 「有啊,算算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还真蛮想你的。」 陈大侠嘆了口气。 「干嘛嘆气啊?」 「你在晋地待久了。」 「……」郑凡。 「嘿,没瞧出来啊,你这都会开玩笑了?」 「这阵子一直跟在姚先生身边,好像确实是比以前会讲话了一些。」 「挺好,继续保持,你看看人家那老头儿,这货年轻时估计是能白嫖一条街的主儿,说不得人家姐儿不光白给他睡还要倒贴他银子。」 第619页 陈大侠默然。 「行了,就说到这儿吧。」郑凡将手中的菸头丢在了地上。 「还有两个人,你让我杀谁。」 「杀谁?」 「比如,格桑。」 「你打得过他?」郑凡好奇地问道。 「他品级应该和我差不多,但我是剑客,单挑的话,问题不算大。」 郑凡马上摇头,道:「前阵子晋国剑圣也是这般想的。」 「田无镜不一样,再说了,这世上又有几个田无镜?」 「嗯,你这话听起来像是田无镜的粉丝一样。」 「粉丝?汤里的那个?」 「差不多吧,还有两个人呢,你别往心里去,当初之所以和你约定这个,只不过是觉得被你这货莫名其妙地出来一阵乱砍,人差点被你砍没了,又还得捏着鼻子救下你,心里有点不平衡,所以才和你提了这个条件。 那会儿你不也是闹着要自杀么,我不提点儿条件给你你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 这次事儿,你就当不认识我们就算了结了,毕竟按照你说的那样,你是干人我是燕人,两国刚刚又打了仗,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什么了。 就是记得这次出山后去一趟盛乐城,先换一个假肢,咱再吃顿饭喝个酒,之后你是想回干国还是想浪迹天涯都随你。」 陈大侠闻言,点点头。 好哄,真好哄。 郑凡觉得自己就是喜欢和老实人交朋友,要是全世界都是老实人那该多好。 「行了,咱们回去吧,你先回去,我再回,分开回。」 陈大侠转诊,往回走,然而,才走没两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北面那座山,那座……疙瘩山。 郑凡也朝那边看去,发现山腰位置出现了一串火光。 「这是在过火把节么?」郑凡自言自语着,随即,火光开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瀰漫,渐渐的,开始呈现出成片成片蔓延的趋势。 山上, 着火了! 疙瘩山被人攻打,同时还被放火焚烧! 陈大侠马上扭头看向郑凡,直接问道: 「你带兵来了?」 「呵,我带兵来了还用得着大晚上的借撒尿的名义跑这儿来和你重温旧情?」 老子的兵要是在这里,甭管你什么银甲卫什么格桑花还是阿童木什么的, 直接给你们包圆儿了,哪里用得着虚以委蛇。 当郑凡和陈大侠回到篝火那儿时,发现营地里的篝火已经被熄灭了,樊力将赫连宝珠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格桑攥紧了拳头,咬着牙,道: 「我们退,向南走!」 疙瘩山在北面,眼下格桑却要向南走,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看这个火势,疙瘩山的寨子显然已经被攻破,天知道上头到底有多少敌人。 这时候唿喊着要回去救援是最傻的行为,很大概率就是去送菜了。 阿瞳和阿木的眼睛红红的,却还是马上按照格桑的吩咐开始收拾东西,他们的父母,也在寨子里。 「少主安全要紧,撤!」 格桑再度下令,开始在前面带头。 这一次,连姚子詹都不坐车了,而是跟着大家一起跑,也不晓得到底跑了多久,格桑才示意大家停下来,指了指面前的这处洞穴道: 「在这里落脚,阿瞳阿木,你们去放哨。」 「是。」 「是。」 樊力将赫连宝珠放下来,赫连宝珠就依靠在樊力的身上,夜深了,小孩熬不得夜,迷迷煳煳地已经在睡了。 这引得樊力也开始眯着眼开始跟着一起打盹儿…… 姚子詹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还时不时地咳嗽着。 女人则在这时看了一眼格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是燕人。」 「不可能是燕人。」郑凡直接否决道,「我们三天前曾和燕人密谍司遭遇过,将他们全杀了,然后马上和阿瞳和阿木接应到,三天近乎不停歇往这里跑,今天才到的这里,就算燕人要寻着我们的踪迹出动大军过来,也只可能在我们后头,而不可能超过我们在我们前面攻击寨子。」 最重要的是,老子是盛乐城燕军的老大! 姚子詹似乎缓过气儿来了,开口猜测道:「不是燕人的话,那是周边的生野人?」 格桑马上摇头道:「附近的生野人聚落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打点,也安插了不少人,他们一来不可能忽然聚集起来对疙瘩山出手,二来,就算他们出手了,我是上午下山接应你们的,进攻寨子的敌人最早也不过是中午才上的山,半天多的时间,他们攻不破寨子的,除非……」 「除非什么?」姚子詹马上追问道。 「是正规军。」格桑回答道。 野人的战斗力具体如何,见识过的人都清楚,要说当初一块铁板的晋国能压着他们揍就算了,结果三家分晋之后,也是照旧压着他们揍不误。 「是……成国兵马?」姚子詹有些不敢置信道。 郑凡也有些惊愕,这算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弄到的宝库消息,好傢伙,现在燕国、干国、成国的势力都把手探进来了? 就在这时, 瞎子的声音忽然自郑凡心底响起: 「主上,你往洞口靠一靠!」 「怎么了?」 第620页 郑凡一边扯着袖子表示自己很燥热一边气急败坏地向洞口走去要通风。 「外围出现了不少人正在向这里靠近,这个格桑有点问题!」 就在这时, 似乎是在打盹儿的樊力忽然睁开眼, 迷迷煳煳道: 「哦,这个格桑有点问题。」 「……」瞎子。 「……」郑凡。 「……」格桑。 第四十六章 突围 寂静,是短暂的;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樊力的这句宛若梦话的呢喃给愣住了, 然而, 在下一刻, 樊力大手一推,将靠着自己熟睡的赫连宝珠直接推向了瞎子那里; 同时, 樊力双脚在地上一抬,先前放在脚下的两把巨斧被勾起; 不待半分停滞,樊力身形向前,顺势抓住了双斧,紧接着更是借着这股子去势,双臂下压,双斧「兵分两路」; 一路噼向格桑的脑门,另一路噼向格桑的下半身。 稍显逼仄的洞穴空间里,樊力的一套动作可以说是相当得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其身材的笨拙。 格桑目光一凝, 原本盘膝而坐的他双腿勐地发力,整个人向后弹开,没有选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樊力的双斧做正面对决。 武者体魄确实是强悍,野人的修炼之徒虽说不是纯正武者道路,但彼此炼体的方式其实相差不远,那种所谓的金刚不坏体不是不存在,但起码也得是武者巅峰的层次,诸如沙拓阙石和田无镜那般才可以在乱军之中靠着自身体魄短时间内无视兵戈加身。 而樊力却得势不饶人,手中一把斧头直接对着格桑甩了过去,同时右手攥着另一把斧头以力噼华山之势继续跟进。 简单的招数,所透露出的,却是一种不惜一切以命换命的决绝! 憨是不是真的憨没人清楚, 但论打架,论杀人的经验, 七个魔王有一个算一个,还真没见得输给过谁。 格桑身形一侧,躲开了那一把飞掷而来的斧头,却也因此没能重新蓄起足够气血,面对樊力的第二轮斧头,只能再度选择后退。 而借着这个樊力一人营造出的空档,瞎子抱着赫连宝珠冲出了洞穴,薛三、阿铭以及郑凡也都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带着姚师走!」 陈大侠对身边的苏姑娘喊了一声,抽出自己的剑,一道剑罡唿啸而出,顺着樊力的身后就直接沖了过去。 樊力有所感应,身形在此时不进反退,完美地让开了身位,将刚刚被连续逼退两次正准备反扑的格桑交给了陈大侠。 陈大侠对上了格桑,而樊力自己则冲出了洞穴。 等到樊力冲出洞穴时,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见外围出现了一群身着青色甲冑的官兵,他们已然包围了这里。 「敌袭!!」 远处,先前在外围放哨此时已然鲜血淋漓杀回来的阿瞳发出了一声怒吼,转而被身后的一名官将一刀削去了脑袋。 至于阿木,估计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们是最可怜的,因为出去放哨的他们就算再警惕也没料到这里居然早就被布置了天罗地网,也没想到自家聚落的第一勇士其实是一个叛徒。 对方人数众多,瞎子马上开口道:「向东侧突围,那里人相对少一些。」 黑夜之下,又处于包围圈之中,只能依靠瞎子的指路,众人才能有那么一丢希望得以冲出去。 薛三闻言,率先一步沖入了东侧的林子内,苏姑娘「公主抱」着姚子詹出来,见状后,也向东侧奔去。 姚子詹这会儿乖巧得很,知晓自己这会儿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至于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无所谓了。 不远处,司徒家的甲士已经沖了过来。 「吼!」 樊力发出一声咆哮,没有用剩下的那一把斧头,而是直接抱起身前的一块大岩石对着前方人群直接砸了过去。 「砰!」 阿铭顺势沖入了前方,他的手中没拿兵刃,但他的指甲却总是能很是精准地刺入对方没着甲的身体部位。 很快,就有四五个司徒家甲士被阿铭刺倒在地。 「哐当!」 郑凡一刀将冲到自己身前的甲士给挡开,周身气血散发出去,使得此时的郑凡无论是反应力还是在力量上,都高出这些甲士一大截。 先一步挡开对方兵刃后,顺势就一刀下去,刀口顺着对方的脖颈位置切入了进去,再一脚踹开对方身躯,转而去面对另一个甲士。 「主上,撤!」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底响起, 「人越来越多了!」 郑凡回头望了一眼洞穴,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洞穴内飞掠而出,数道剑光斩下,郑凡前方的三个甲士被拦腰斩杀。 陈大侠看了一眼郑凡,单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意思是想要带着郑凡一起走。 郑凡没做反抗,好吧,你要载我一程就载吧,有顺风车谁不愿意坐呢? 然而,一道极为强横的箭矢忽然射出。 陈大侠身形不得已一变,剑身横切下去,将这支箭给斩断,紧接着,在外围,一排排弓弩手忽然压上。 「你自己跑,往东边!」 郑凡对着陈大侠吼了一声,转而自己又扭头喊道: 第621页 「阿铭!」 「……」阿铭。 阿铭的身影贴了过来,和郑凡并排。 「嗖!嗖!嗖!嗖!!!!!!」 箭矢铺射而来,郑凡在疯狂地向东面跑,阿铭则和郑凡保持着同一速率,一根根箭矢射入了阿铭的身体。 阿铭不为所动,简直就是一具莫得感情的挨射机器。 不过,等出了洞穴范围进入东侧的林子后,许是因为薛三的先行进入扰乱了这里伏兵的布置,使得郑凡等人的压力一下子就小了不少。 众人再度拼杀一番后,彻底没入了林子之中又开始了拼命狂奔。 其实,狂奔一刻钟后,后头就看不见追兵了,但所有人都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继续鼓足了劲儿继续奔。 这大山林子里,又不适合骑兵行动,所以大家都很清楚,眼下能否真的脱离包围圈逃出生天,就看自己的双脚了。 好在郑凡这边,除了姚子詹那个废物,其余人单兵素质都不差,就连那个苏姑娘,其本身也是八品武者,硬是背着姚子詹这个累赘跟上了大傢伙。 原本瞎子怀里的赫连宝珠已经移交给樊力了,瞎子靠着意念力奔跑时颇有一种轻功水上漂的感觉。 这一顿长跑,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相当于近三个小时。 终于,苏姑娘坚持不下去了,抱着姚子詹摔倒在了地上,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先前的奔跑她严重透支了自己的气血。 其余人见状,也都停了下来,从上到下,都开始停下来歇力。 郑凡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肺部火辣辣的疼,导致现在每唿吸一次,都像是有人拿着细针在里面刺戳你一般。 以前不是没经歷过千里奔袭,但那是骑着战马,而且一人双马,现在是纯粹靠自己的双腿,疲惫程度完全是不同的。 坐下来后,郑凡舔了舔已经干裂到出血的嘴唇。 「主上,喝水。」 薛三在此时主动地将水囊递了过来。 郑凡点点头,接过水囊喝了好几大口,然后又全都干呕了出去。 其实,很多受过专业训练的长跑运动员也能坚持长跑很长时间,但那是有着自身节奏的基础上,而郑凡等人则是拼了命地为了逃命而奔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阿铭坐在郑凡身边,手里拿着他的专属水囊开始喝水。 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 不是阿铭捨不得血,而是喝太快了,要滴漏出来。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你身上的箭呢?」 阿铭回答道:「太重,刚刚跑路时就顺手拔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 「辛苦你了。」 辛苦的是,之前帮自己挡箭的一幕。 阿铭摇摇头,感慨道: 「主上你现在要是六品的话,我就不辛苦了。」 「呵呵,这么真实的么?」 「可惜了,没有照相机,否则这一幕拍下来,等下次主上再进阶后,可以翻出相册和主上一起回忆一下过去的光辉岁月。」 「放心,我会记在心里的。」 「这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我没怎么当一回事儿。」 边上还在着急拍这趟车马屁的薛三闻言,马上不满道: 「阿铭,怎么跟主上说话呢?能帮主上挡箭,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福气,如果我不是先去开路的话,我也会帮主上挡箭的。」 「你?」 「我怎么了?」 「你来挡箭也不怕主上顾头不顾腚。」 「……」薛三。 郑凡站起身,走向了陈大侠,陈大侠正坐在那儿撕开自己的衣服,左胸位置,有明显的凹坑。 「伤势如何?」郑凡问道。 「我挨了他一拳,他受了我一剑。」 「没亏?」 陈大侠点点头,「还赚了点。」 「看来你功夫还精进了啊?」 「嗯,上次受那个人一拳,伤好了后,感觉自己的境界提升了不少。」 郑凡还能说什么呢,陈大侠除了人耿直一点,简直就是另一种「主角」模版。 只要不被大反派打死,回去后立马顿悟。 只可惜陈大侠是干国人,如果没有这种立场因素的话,郑凡觉得自己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忽悠到自己手下来做事。 就在这时, 苏姑娘忽然开口道: 「你们这帮晋人,就是靠不住!」 郑凡和魔王们还没对这句话起什么反应呢, 姚子詹则有些歉然和惶恐地对四周拱手作揖道: 「诸位燕国好汉,瓜婆娘脑壳有包,你们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第四十七章 自尽 在姚子詹说完话后,苏姑娘愣在原地,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帮人,不是晋人,而是燕人。 刚刚结束没多久的三国大战中,干国人对晋国人,其实是有心理优势的。 因为干国严格意义上而言,没有失去疆域,而晋国的两家,则被灭了,整个大晋,被燕人占去了一半。 虽然都被燕国揍了,但我扛揍,你不扛揍,所以我可以肿着脸来嘲讽你。 但一旦晋人换成了燕人,这种局势和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 郑凡起身,看向姚子詹,道: 第622页 「姚师倒是看得通透。」 姚子詹很客气道:「哪有护着少主逃难时还刻意带着香料的道理。」 郑凡点点头,道: 「是我疏忽了。」 「不知尊驾?」 「郑凡。」 「郑凡?可是写出《郑子兵法》的那位郑大家?」 「唔……正是在下。」 「老夫前不久才拜读过这部兵书,郑大家微言大义,老朽深感敬佩,请受老夫一拜。」 「岂敢岂敢。」 「应该的,应该的,这部兵法当真绝妙,让老夫这个不通兵事的人读了之后当即有醍醐灌顶之感。 且郑大家不敝扫自珍,将这一本奇书与世共享,此等胸襟气魄,当真是让人嘆为观止。」 「这是真的谬赞了。」 「哎,哪有,应当的,应当的。」 「实不相瞒,这本书,我只呈送给了我家陛下。」 「那是燕皇,他怎敢……」 「大概是我家陛下希望干国多出现一些像姚先生这般醍醐灌顶的用兵大才吧。」 「……」姚子詹。 「哈哈哈哈。」姚子詹顿了一会儿后当即大笑起来,道:「老朽昏聩了,昏聩了,隔行如隔山,老朽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说白了,《孙子兵法》是一部好书,但绝不是神书,类似于后世在武侠小说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武穆遗书》一样,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的百战百胜兵法? 「郑大家,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这朋友,老夫也交定了,日后若有闲暇,老夫愿为郑大家做一首词,帮郑大家扬名。」 这算是给好处了。 老头子虽然年纪不小,但当真是精明得很。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炒作」这个概念,只不过古代的炒作受限于环境和阶层,只有真正有资源的人才能将自己炒得起来,不像是后世,社会大众对所谓的「炒作」早已经麻痹了。 晋国剑圣当初一句话,能将楚国剑圣抬上四大剑客的宝座,也是一种炒作的威力。 要是姚子詹回去后,真的给郑凡写一首词,差不多类似于「貌比潘安」「才似周郎」,郑凡在东方很快就能闻名起来。 人一旦有了名气,很多事儿也就好办了,套用后世的概念,姚子詹这个人,就相当于后世微博的第一人气大v。 如果他愿意帮你转发和收你公关费,将你吹成大燕南北二侯之下善用兵者第一人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姚师这就太客气了,姚师是担心自己安全吧,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和大侠是旧相识,我不会难为你的。 如果姚师不怕非议的话,等出了山,可以去我的盛乐城坐坐。」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 「晚辈那里刚刚起家,别的不多,但好吃食是多得很,连靖南侯爷都赞不绝口。」 「咦?」姚子詹眼睛当即瞪了一下,道:「当真?」 「当真。」 「那个,可能否保密?」 「必然保密。」 说着,郑凡指向了苏姑娘。 「哎哎哎,对外人保密就好了,她只会告诉官家,官家就算晓得了我为了吃食去了盛乐城打秋风,也不会怪罪老夫的。」 「那好。」 陈大侠这会儿也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口,走了过来,道: 「我们现在出山么?」 瞎子却在此时开口道:「不急,不急的,事儿不是还没办完么。」 陈大侠微微皱眉,道: 「可是疙瘩山已经被攻破了,格桑也早已经投靠成国了。」 瞎子拍了拍手,道:「可这并非意味着赫连家的宝库,就已经被司徒家的人给找到了。」 「你知道在哪里?」陈大侠问道。 瞎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姚师肯定是知道的。」 姚子詹嘆了口气,道:「老夫,确实是知道。」 这下子,郑凡的眼睛当即眯了眯。 「但赫连雄璧是老夫的好友,老夫总不能看着他的家当最后都落到燕人手里去了。」 阿铭站了起来, 樊力站了起来, 薛三也站了起来。 姚子詹看着这无声的一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 「不是说要请老夫去吃饭么,现在咱们就可以去了。」 陈大侠走到姚子詹身前。 姚子詹有些欣慰地伸手拍了拍陈大侠的肩膀,道: 「你会保护老夫的,是吧?」 陈大侠点点头,又摇摇头。 「嗯?」 陈大侠指了指郑凡,道: 「我欠过你人情,也欠了他人情,且欠他的人情更多,所以,如果他一定要对你出手,我会先自尽于你之前。」 「……」姚子詹。 姚师有些慌神了,马上扭头看向苏姑娘,道: 「苏姑娘,你能保护的了老夫么?」 苏姑娘一拍腹部,抽出一把软剑,这种软剑应该是银甲卫的标配,郑凡记得不少银甲卫似乎都有这种武器,和另一个世界锦衣卫的绣春刀一样。 「姚老头,你放心。」 苏姑娘说话一向很牛叉的样子。 然后, 刚牛叉完, 忽然「噗哧」一声,从其嘴里吐出了一口黑血。 苏姑娘身形一颤,跪倒在了地上。 第623页 薛三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匕首,笑道: 「早看你这个八婆很不顺眼了,搁在以前漫画里,老子要是和你一画中,都觉得自己被你带了降了智。」 苏姑娘有些骇然地看着薛三,她清楚,自己中了毒。 陈大侠看向苏姑娘,欲言又止。 薛三是个剔透的人,知道陈大侠的身份不同,笑着回应道: 「莫慌,只是先前在山里无聊时采的蛇毒,也就是让她气血两三天调动不起来,不至于要了性命。」 陈大侠长舒一口气。 姚子詹看了看陈大侠,又看了看跪伏在地上的苏姑娘, 最后看向了郑凡, 道: 「老夫,带你们去藏宝之地!老夫清楚赫连雄璧的为人,他这个人,品格如风霜一般高洁,视金钱如粪土,要是他知道我为了这些阿堵物送了命,到地下去后肯定会怪我的!」 郑凡后退两步,对姚子詹拱手行礼: 「佩服。」 姚子詹还很严肃地点点头,道:「唉,老夫也是刚刚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差点让老友泉下不得安宁啊。」 「宝库怎能给燕狗,不可……啊!」 苏姑娘还在跪在那里大义凛然,结果被樊力一脚踹翻在了地上,脑袋磕到了地上,直接昏厥了过去。 许是连樊力, 都对她看不下去了。 「姚师,那我们就休息到天亮后再出发吧。」 「悉听尊便,悉听尊便。」 众人就又原地休息了起来,陈大侠走到苏姑娘身边,将苏姑娘抱起,找了一些枯枝垫着,让她昏迷得舒服点儿。 郑凡有些好奇道: 「你看上她了?」 陈大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像是。」 「你要是想女人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 「不用。」 「嘿,这还真是看对眼了?」 陈大侠指了指身下的苏姑娘,道: 「她和我,有点像。」 「……」郑凡。 这时,姚子詹主动地靠向郑凡,这个老头,一直给人一种很「水灵」的感觉,不是身子,而是心思。 「郑大家?」 「姚师,叫我郑凡就好。」 「郑老弟。」 「嗯。」 「老夫一直很好奇一件事,这事儿在老夫动身来晋地前,曾和我大干兵部尚书聊过,为何眼下燕国居然和司徒家居然相安无事起来?」 「姚师这是来刺探军情来了?」 「咦,老夫这般明显的么?」 「不是很遮掩的样子。」 「老夫听说,最近成国那边,野人似乎闹腾得很厉害,雪原上的野人和这天断山脉里的野人可不一样,那里的野人生存更为艰苦,一个个可都是能和野兽搏斗抢食的主儿。 你大燕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东进,顺道将成国给灭了,一统三晋之地?」 郑凡缓缓道: 「当初,无论是燕国还是晋国亦或者是楚国,包括干国的前身梁国,最早都是大夏天子分封的诸侯。 自己人再怎么打,都是自家人的事,但蛮人和野人,可不是自家人,我大燕为东方御蛮数百年,不曾后退一步,如今司徒家正面对野人的袭扰,我大燕又怎么可能在此时趁火打劫? 真当我大燕和你干国百年前的太宗皇帝时那般无耻卑鄙么?」 姚子詹点点头,道:「太宗皇帝,确实不像话。」 「呵呵。」 「但老夫不信你这个说法。」 「为何?」 「因为太亮堂了啊。」 「嗯?」 「亮堂得过分了,且如果按照郑老弟你刚刚说的那番理由,反着推的话,那个理由多亮堂,那个反推的就得有多阴损…… 靖南侯前些日子刚刚打赢了晋国剑圣,这不算; 镇北侯前不久才率军回了北封郡,也应该不算; 那就只剩下一位一直没挪窝的主儿了。」 听到这里,郑凡的内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姚子詹把自己的老脸凑到郑凡面前,小声道: 「郑老弟,你们燕皇陛下的龙体,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郑凡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姚子詹也笑了笑,同时摆摆手,道:「瞎猜着玩儿的,瞎猜着玩儿的,莫当真,且莫当真啊,呵呵呵。」 郑凡微笑点头, 同时看向一旁的陈大侠, 道: 「大侠。」 「何事?」 「你还是先自尽吧。」 「……」姚子詹。 第四十八章 邪祟 「哎哎哎,郑老弟,郑老弟,哥哥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郑凡不为所动。 陈大侠抽出了剑,放在了自己脖子上,分分钟准备割脖子自尽的样子。 「郑老弟,老夫身上还有一至宝,你我有缘,既然你喊老夫一声老哥,那老哥哥我就送你一件见面礼。」 「陈大侠,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对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就当真了呢!」郑凡说道。 「……」陈大侠。 郑凡扭头看向姚子詹。 姚子詹笑了笑,道: 「郑老弟,你可真接地气儿。」 「人生来就脚掌着地,本就接着地气儿,那些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无非是飘起来了罢了,早晚都得摔下来。」 第624页 「郑老弟这话说得不错,可惜此间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这好办。」 郑凡伸出手,对阿铭喊道: 「酒来!」 阿铭将水囊递给了郑凡。 郑凡将水囊送到姚子詹面前,道: 「痛饮!」 「哈,痛快!」 姚子詹作豪迈状,伸手接过水囊,毫不犹豫地仰头就是一大口。 然后, 呕!!!!!!!!! 阿铭走过来,将水囊拿走,看着蹲在地上疯狂呕吐的姚子詹,微微蹙眉。 郑凡摆摆手,对阿铭道: 「莫慌,等路上找个生野人寨子,准你再去捕猎。」 阿铭点点头,这才走了回去,好在水囊里的血没被浪费太多,他还能继续喝。 而此时此刻,干国文华大家,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人,世间青楼花魁的梦中情人,正满脸是血地近乎要将胆汁儿都吐出来。 良久,姚子詹才回过神来,拿过真正的水囊,开始疯狂地漱口。 「郑老弟,老哥哥我差点半条命给你戏弄没了。」 刚刚那哪里是酒,一入口,那是热乎且腥味极重的粘稠。 「你们干人不总是说我燕人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子们,不正该饮血?」 「老弟啊老弟,他们说是他们说的,老哥我可没说过,在老哥的心中,燕人,一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节; 老哥哥我年轻时那会儿啊,曾在燕国游歷,还曾去过北封郡,和一北地女子结庐而居半年,至今未能忘记她; 所以,燕国对于我而言,当真是有……」 「还是说见面礼吧。」 郑凡实在是没兴趣听这些文豪的风流岁月,他也相信姚子詹年轻时绝对是青楼名妓之间的香饽饽,就跟自己熟悉的另一个时空里的柳永一样。 「唉。」 姚子詹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盒子,这个盒子不大,差不多是后世钻戒小盒的宽度,但厚度很薄,所以可以轻松地放在袖袋里。 「这是什么?」 玉?没这般扁平小的。 金子?这么小的一块金子够干嘛? 「别急,别急。」 姚子詹小心翼翼地将这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道紫色的东西,像是一张被摺叠起来的纸。 「这是辟邪符,是当年藏夫子赠予老夫的,专克邪祟,持此符,可庇佑自己邪祟不侵。」 「藏夫子?」郑凡琢磨着这个名字,随即想了起来,道:「可是那位曾去我燕京直面陛下要斩龙脉的鍊气士?」 如果说姚子詹是文坛领袖的话,那么藏夫子,就是干国鍊气士心中的「神」,干皇对其执弟子礼,甚至有传闻说,这一代干皇自小就是被藏夫子调教吐纳养气的。 战后从干国撤回来,郑凡在南望城就听说过这件事,说是藏夫子和百里剑曾一起去了燕京,藏夫子以斩燕国龙脉为要挟想要迫使燕皇陛下罢兵止战; 谁料得燕皇姬润豪根本不吃这一套, 最后藏夫子斩龙脉自身遭受极重反噬生死不知。 似乎是听出了郑凡话语中的轻佻, 姚子詹摇摇头, 道: 「有些事儿,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但也有些事儿,你听说的,却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姚师,我可没兴趣在这里和您打机锋耍乐。」 「老夫以人格担保,这就是藏夫子当年所赠,老夫带着这个东西在身上,狐仙鬼魅一直都没碰到过。」 「听起来还挺遗憾的?」郑凡笑道。 姚子詹点点头,道:「确实。」 身为一个读书人,身为一个读书人中的读书人,青楼花魁脂粉堆,早就玩儿腻了,人玩儿腻了,就想着去试试其他口味了。 风流才子,配一个狐仙鬼魅什么的,这才符合读书人以及广大劳动人民茶余饭后的喜闻乐见。 「我说,咱这儿也没什么狐仙鬼魅给我来做试验啊,罢了罢了,我就相信姚师你的人品。」 虽说从你直接坑出赫连雄璧的宝库来保自己的命这件事来看,你似乎也没什么人品。 但郑凡也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来,他不是燕国的大忠臣,所以对姚子詹的所谓猜测,没那么敏感,更没有一定要杀其灭口的决心。 这老头儿,其实还挺有些意思的。 「这还差不多,你可得好好保管啊,贵重着吶这东西。」 「行啦行啦,我懂我懂。」 郑凡伸手将这装着符纸的小盒子接了过来,顺手就往衣服内兜里塞。 随即,郑凡看向陈大侠,准备叫陈大侠将脖子上的剑放下来, 却听闻姚子詹大喊道: 「郑老弟,郑老弟,冒烟了!」 嗯? 冒烟? 郑凡低下头,发现烟居然是从自己衣服缝隙里钻出来的,一缕缕白烟正在溢出,同时还有一股滚烫的热量随之而来。 嘶! 郑凡马上伸手将那盒子从自己衣服里掏出, 「啊啊啊啊!!!!!!」 魔丸怨恨的惨叫声自郑凡心底响起。 「卧槽,儿子,你爹我是真不知道这符纸居然真的有用啊。」 郑凡马上将盒子丢了出去,正好丢向阿铭的方向。 阿铭左手拿着水囊正在继续喝着,眼角余光发现主上朝自己丢了一个东西,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个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 第625页 然后, 继续喝酒, 随即, 嗯? 阿铭皱着眉头向下看去, 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掌正在变红,自己握着的不是什么盒子,像是直接握着一根电烙铁。 阿铭勐地站起身,将这东西丢向了樊力。 樊力伸出手,他的手和这小盒子相比,就像是网球拍子对着网球一样的比例。 捏在手里后, 樊力还有些好奇地观望了一下, 紧接着, 「嘶……疼,疼,疼!」 樊力将这东西甩了出去。 薛三有些好奇道: 「主上身边有魔丸,阿铭是血族,他们怕这个倒还算正常,怎么阿力也?」 掉落下去的小盒子被瞎子用意念力包裹起来,送入到自己手中, 他悠哉悠哉地对着小盒子吹了口气, 同时回答薛三道: 「阿力身上有异族血统的,妖族还是蛮族什么的,这是很早之前的设定了,只不过阿力现在实力没恢復到那一层,无法显化出来罢了。」 这里的蛮族血统和这个世界的蛮族不是一回事儿,而是更类似于后世游戏里的种族血统设定。 不过很显然,没显化出来是没显化出来,但樊力的血统,是真实存在的,被符纸认为是邪祟,也很正常。 「哦,是这样啊。」薛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歪着脑袋看向瞎子,「瞎子,你好象忘记了一件事。」 「怎么了,我可没什么杂七杂八的血统。」 「你他娘的设定是借尸还魂的角色啊!」 「……」瞎子。 嘶! 瞎子的手掌也被烫伤了,不得已之下只能将这盒子再丢出去。 盒子是径直飞向薛三的, 薛三吓得直接窜到了树上去了, 「妈的,瞎子你自己犯二了还想坑老子。」 「你只是侏儒罢了。」 「放屁,老子在前几画里一直吃各种野味和异类,天知道老子现在身体里还算不算是纯种人。」 盒子,最终落在了地上,有些孤零零。 而姚子詹, 先看着郑凡, 再看着阿铭, 随即又看向瞎子, 最后又看向吓得直接窜向树梢的薛三, 他举起手, 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 然后有些茫然地看着郑凡, 「郑老弟,我这是,在做梦么?」 你们一家子, 全特么的是邪祟? 天吶, 老夫我到底是跟怎样的一群人在一起! 姚子詹现在有些怀疑人生,或者是……怀疑这个世界。 他一辈子都没碰到过狐仙鬼魅,但没料到,当自己决定送出这道符纸的今天,一下子碰上了一群! 「大侠啊,告诉我,我这是在做梦,或者是我眼花了。」 陈大侠倒是不那么意外,因为他是见识过翠柳堡深藏的秘密武器的,那个明明已经战死的强者,居然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存活着,且近乎杀了自己。 大侠是个老实人,直接回答道: 「不,你没做梦,这是真的。」 「你放屁!你这娃儿现在也学会在老夫梦里说谎了!」 郑凡起身,正准备和姚子詹解释一下,谁料到这个举动反而将姚子詹给吓了一跳,老人家马上蹦了起来,后退落地时脚下一崴,「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当即眼冒金星,整个人颤抖了好几下,可见摔得着实不轻。 正当郑凡准备上前搀扶时, 姚子詹却又自己双手撑着双臂抬起头, 看见来到自己跟前的郑凡后, 姚子詹有些疑惑道: 「郑老弟,老哥哥我怎么睡着了,刚刚我还做了个梦,梦到你是……」 郑凡弯着腰,看着姚子詹, 原本面带微笑的他忽然喊道: 「鬼啊!!!!!」 「啊啊啊啊啊!!!!!!」 第四十九章 寻得宝库 上午,天气晴朗,天断山脉内难得的万里无云好天气。 被樊力背在肩膀上的姚子詹缓缓醒来, 有些诧然道: 「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樊力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头,道: 「不晓得,你指的路。」 「可老夫才醒啊。」 「你睡着时候指的路。」 姚子詹有些疑惑地看向一侧背着苏姑娘的陈大侠, 陈大侠点点头,表示樊力说的是真的。 「啧,老夫这个脑子,昨晚记得咱们逃出来时,还做了个噩梦,可把老夫给吓得。」 「来,喝口水。」 郑凡将一个水囊送到姚子詹面前。 听到郑凡的声音,姚子詹忽然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随即接过了水囊。 拔出塞子,没急着喝,而是放在鼻前闻了闻, 确认是水后,才抬起头连顺了好大几口。 喝了水后,姚子詹有了些精神,再次环顾四周,这才恍然道: 「看来确实是老夫指的路,老夫记起来这是哪个地儿了。郑老弟,你看前面那片山峦,像什么?」 郑凡看着前面那片山峦,思索了一下,道: 「像马鞍?」 山嘛,尤其是群山,差不离都有点像驼峰或者马鞍。 第626页 「分明是一把斧头!」 「哦!」 郑凡点点头,心里则道,你是怎么联想到它像一把斧头的? 「这座山,叫落斧山。」 「可有什么来歷?」 「自然是有的,天断山脉内山峰无数,能被正史所载的,屈指可数,这座山,就是其中之一。 两百多年前,晋国大将赫连磬曾率三万晋国精锐为先锋军,一路追杀野人到了这里,那时候的野人可不像是现在这般不中用,野人是有王的。 赫连磬于这座山中,击溃野人大军,生擒了野人的王,随后就在那座山上,亲自执斧,将其斩首! 此山,自此就叫落斧山。」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姚师先前问我这座山像什么是什么意思?」 这座山叫落斧山明明是因为名人事迹,而不是像什么好不好! 「咳咳……」姚子詹干咳了两声, 道: 「为了引出下文。」 「原来如此。」 「郑老弟,你心心念念的赫连家宝库,其实就在落斧山内,当年,赫连雄璧曾带我去见识过,呵呵,里面所藏之精甲就有三千,还有让人眼花缭乱地金银珠宝。」 郑凡点点头,闭着眼,吸了口气,像是已经闻到它们的味儿了。 不过,郑凡还是调侃道: 「看来姚师当年确实是和赫连雄璧关系很好,哦,晚辈忘记了,这里是晋国。」 「……」姚子詹。 这时,薛三从前头回来了,禀报导: 「主上,那座山附近没有人。」 落斧山因野人的王被斩杀于此而闻名,所以在这山附近,并没有野人聚落,野人虽然给人一种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的样子,但他们也是懂得「晦气」的。 众人继续行进,等到午后,来到了落斧山下。 郑凡看向姚子詹,问道: 「姚师,宝库的入口在何处?」 姚子詹老脸一红,道: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哪里还记得,知晓的那一日赫连雄璧是与我一同骑马来到落斧山下的。 这里,应该有一扇门才是。」 郑凡看着姚子詹,似笑非笑。 姚子詹则正色道: 「郑老弟,老夫都把你领这儿来了,就没必要在这时候再卡你一遭,老夫是真的记不得了。」 郑凡点点头,心想你当初和爱郎在一起,确实是不在意其他的事儿了。 「瞎子,三儿,辛苦了。」郑凡下令了。 瞎子将赫连宝珠放在了地上,然后和薛三一起上了山。 三儿会倒斗,而且他的身材也适合做这一行,毕竟一般来说,盗洞都不会很大,有些地方怕引起塌方也不敢开很大。 薛三原版漫画里,就有不少倒斗的剧情。 至于瞎子,就是个探测器。 郑凡相信,只要那座宝库在这落斧山地界,凭自己手下这两个魔王的本事,就肯定能找出来。 其余人,阿铭去外围警戒放哨。 陈大侠将苏姑娘放了下来,苏姑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也不晓得是樊力的那一脚踹出了脑震盪还是蛇毒影响没消,一直浑浑噩噩的。 不过这也是好事儿,她不说话,大家都轻松。 樊力则开始去附近收拾柴火。 郑凡和姚子詹相对而坐,姚子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可能是因为旧地重游,所以心中的思绪一下子泛滥了起来。 文豪嘛,没有丰富的情感,能写出那么多的诗么? 「唉,偌大的一个赫连家,堪比一国,这说没,也就没了,老夫本还想着,等明年赫连雄璧大寿时亲自来给他贺寿来着。」 「您节哀。」郑凡安慰道:「毕竟,干国可能也会这样。」 「……」姚子詹。 陈大侠此时却有些好奇地看着郑凡,道: 「你已经七品了?」 「对。」 「上次,你才九品的样子。」 「嗯。」 「很快。」 「嗯。」 陈大侠尬聊问候好了,就扭过头,继续看苏姑娘。 姚子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茴香豆,给郑凡分了一些,道: 「郑老弟,我看你,有点不像是个纯粹的燕人。」 郑凡将一颗茴香豆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同时问道: 「何以见得?」 「你是想独吞这赫连老匹夫的宝库。」 「是。」郑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看来,郑老弟是个胸有大志的人。」 「呵呵。」 「来,老哥哥我可以和老弟你好好说道说道,这赫连家的宝库,是其一,但若是能得我干国资助,那日后……」 郑凡连上看不出丝毫兴奋之色, 只是很平静地道: 「狼为什么要去寻求和羊合作?」 虽说干国自从上次战事之后,自干皇而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整军备战,但郑凡并不认为几年的时间里,干国就能真的拥有百万雄兵。 就算兵册上的兵马注水成分变低了,但精兵良将,也不是那般可以批发出来的。 姚子詹伸手烘託了一下自己的两胸, 道: 「因为羊可以产奶啊。」 「……」郑凡。 姚子詹有抓了抓自己的手臂,继续道: 第627页 「养还可以剪羊毛啊。」 「唔……」郑凡。 「郑老弟,咱就明人不说暗话,别看这大燕如今势头正盛,但终究只是建立在那三个人之上,一旦那三个人出了什么变故,这烈火烹油之势还能否长久这谁能说得清楚呢? 老哥哥我不信郑老弟身在燕军之中会察觉不到这股暗流; 说白了,我大干,要的只是偏安,自保,和你合作,也是巴不得你能在日后立起自己的山头,这大燕,最好四分五裂,才是最好的。 就算我大干有北上吞併大燕,一统寰宇的心,但在没真正开始之前,咱又不是不能做朋友,也不是不能合作不是, 到最后终究如何,还不是各凭本事各看天命?」 话说得很直白,但郑凡还是不为所动。 既然要合作,那么肯定会互相有把柄。 干国朝廷那边,反正无所谓,因为它在国内是老大,这事儿闹发出来,干皇大不了随便找个兵部的小侍郎出去顶锅; 自己呢? 田无镜分分钟来个清理门户信不信? 只要田无镜一天还在自己头顶上,郑城守还真没有造反的勇气,实在是田无镜给自己的心理阴影实在是过于深刻了一些。 「太远了。」 距离,太远了,自己在晋国中段最北端,和干国的距离,真的是太远太远了。 如果自己是南望城城守,倒是可以暗中经营经营。 「路程不是问题,具体的,等咱们回盛乐城之后,可以慢慢谈,我大干别的没有,但多养一座藩镇的银子,还是足足的。」 「姚师,你可是文华代表,怎么也做这种红帐子里拉皮条的营生?」 「再亮丽的窗户纸,终究只是窗户纸,还是比不得门板来得牢靠,要吃饭的嘛。」 郑凡摇摇头,道:「再说吧。」 「可以,反正咱们来日方长。」 樊力捡回来了枯木树杈,正准备生火时,薛三和瞎子就已经回来了。 薛三一窜, 抢到了瞎子前面,快速来到郑凡面前,准备抢先禀报喜讯, 谁料得薛三才刚在郑凡面前剎车, 郑凡就自言自语道: 「好,知道了。」 「……」薛三。 卧槽,瞎子你作弊! 落在后头的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跟我抢谁能更快汇报,你还嫩了点。 瞎子已经提前用精神力将地点坐标告知给了主上。 郑凡站起身,道: 「姚师,入口找到了。」 姚子詹也拍拍屁股站起身,「行,老夫就再进去瞅瞅。」 说着, 姚子詹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睡觉的赫连宝珠, 道: 「把这丫头也带上,有件事,老夫可是一直记得,当年赫连雄璧带老夫一起进去时,是用自己的血打开的大门,宝库的门,应该是有一层阵法禁制。」 薛三有些无语道: 「合着地方您不记得这个却记得这么清楚?」 瞎子补刀道: 「估摸着当时心疼得厉害吧,所以印象深刻。」 「……」姚子詹。 第五十章 血缘? 宝库的入口在落斧山山腰位置,在山陡峭的一侧,同时因为其余方向几座山的掩映,使得山体的这块地方若是不真的派人下到这里,是很难发觉到此处之不同寻常的。 「这才是风水之道,风水之道啊,以山川为媒,以云海为介,大隐于此,大没于此,大藏于此,借自然之鬼斧神工,成自身之宝藏格局,妙,妙,妙!」 姚子詹很是兴奋地说道。 「姚师,注意脚下,别掉下去了。」 郑凡走在姚子詹身后一边用手虚扶着他一边提醒道。 「哦哦哦,是老夫激动了,激动了。」 前头带路的薛三则调侃道:「感情几十年前您第一次来这儿时,也是说得这番话吧?」 姚子詹点点头,道: 「是啊,当时为了活命,可得拼命讨好赫连雄璧那傢伙,可不得拼命想着词儿来称赞他有眼光会选地方么?」 瞎子则问道:「这宝库是赫连雄璧建的,还是其先祖?」 「很早就有了,不过是在赫连雄璧手上扩建过。」 「哦,原来如此。」 一行人,一个都不落,来到了山腰凹进去而成的平台处。 在众人面前,则有一座巍峨的青铜门。 郑凡上下扫了一眼,感慨道: 「有《盗墓笔记》的味儿了。」 薛三忙跟着接梗:「可是主上咱这次不用上交给朝廷,嘿嘿。」 郑凡没接话, 瞎子则不屑道: 「老梗了还用。」 薛三忙瞪了瞎子好多眼,但瞎子瞎,还真当完全没看见,弄得薛三好不郁闷。 阿铭已然进阶,樊力先排除,眼下就是薛三和瞎子在竞争,所以难免就有些火药味儿。 姚子詹走上前,弯腰,用衣袖擦了擦脚下。 郑凡和薛三都靠了过去,看着姚子詹在那儿擦啊擦啊; 这时, 隔着两米远的瞎子用脚尖戳了戳自己脚下,道: 「姚师,您是不是擦错地方了?」 姚子詹闻言,忙站起身,走到瞎子身旁,发现瞎子脚下因为先前的刮蹭,地面上出现了一处看似铜镜的东西。 第628页 「哦,还真是记错位置了,在这儿呢。」 「……」薛三。 「……」郑凡。 姚子詹跪伏了下来,用衣袖继续擦,将这嵌入在平台上的铜镜给擦得很干净,从上面似乎还能倒映出人的影子。 「当年,他就是将自己的血滴落到这面铜镜上后,这眼前的青铜门才得以打开的。」 樊力会意,抱着赫连宝珠走了过来。 「遮住她的眼。」薛三说道。 樊力的大手掌将赫连宝珠的整张脸都遮住了。 薛三掏出自己的匕首,抓着赫连宝珠的手掌,轻轻一划,鲜血开始滴落下来,滴落在了铜镜上。 赫连宝珠也不哭也不闹,似乎完全没感觉一样。 见滴得差不多了,薛三先敷药再包扎,将赫连宝珠的掌心伤口给处理好。 樊力低头看了看被沾染鲜血的铜镜又看了看面前的青铜门, 道: 「没动静?」 薛三猜测道: 「是不是需要等鲜血渗透下去?」 阿铭则道:「里头的机关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瞎子则开口道:「再等等吧。」 然后, 等了大概一刻钟, 这青铜门还没有反应。 薛三拍了拍脑门,嘆息道:「得,一准是里头的机关因为年久失修坏掉了,那赫连家的人也真是懒,都不派人定期检修的么?」 「会不会是这铜镜的表面被风化了,所以不敏感了?」 瞎子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精神力进入这面铜镜想要检查一下。 姚子詹也是啧啧嘴,道: 「不应该啊,当初赫连雄璧在老夫面前,可是刚滴血大门就打开了啊。」 这时, 郑凡忽然「呵呵」了两声, 道: 「还有一种可能。」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郑凡身上,包括姚子詹。 郑凡侧过身,指了指赫连宝珠,道: 「赫连雄璧老爷子老年得女,看来有点问题啊。」 众人集体恍然, 大家之前真的没想过这个可能, 都在思索是不是机关坏掉了, 但从未想过这个被赫连家死士拼死护卫出来的小姐,身上流的竟然不是赫连家的血。 「我草,这赫连雄璧老爷子不是坑人么!」薛三大骂道,「这绿帽子戴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说完,薛三走到了青铜门前,用匕首在缝隙处戳了戳,又敲了敲,有些无奈道: 「主上,这门和山体之势合併在一起,不好弄啊,盗洞我也不敢打,无处下手。」 这是来自倒斗专家三儿的信息反馈。 瞎子眯了眯眼,先看了看赫连宝珠,再看了看姚子詹,然后默默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橘子。 「瞎子,你身上橘子怎么一直吃不完?」薛三没好气地说道。 「带得多呗。」 瞎子继续剥橘子。 樊力则主动走到青铜门前,拿起自己的斧头,用斧背开始砸门。 「砰!」 「砰!」 「砰!」 「砰!」 砸了好多下,动静不小,但这门却纹丝不动。 薛三拍了拍樊力的小腿, 「别白费力气了,省省吧。」 姚子詹嘆了口气,坐了下来,扶额。 郑凡皱着眉,也坐了下来。 先前上山再小心翼翼地来到这处平台,其实众人多少都有些疲惫了。 「唉,赫连雄璧那老东西,等以后老夫下去了,去了地下,得笑死他,自己晚年得女时还曾写信给老夫,说他如今依旧年轻,不逊当年……」 瞎子忽然开口道: 「你试过当年?」 「……」姚子詹。 郑凡看了看瞎子,见瞎子神态自若,忽然也放松了下来,看着姚子詹,道: 「这不肯定的么,否则赫连老爷子为什么会和姚师说当年如何如何?」 「你们是魔鬼吗!」 姚子詹终于爆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得,您继续感慨,继续缅怀。」郑凡抬了抬手。 「唉,等以后下去了,老夫得笑死那个老匹夫,英明一世,临了被人借窝生蛋都不晓得,还把她当作宝贝一样,这可真的是一世英名尽毁啊。」 郑凡揉了揉眉心一边缓解着疲劳一边道: 「这就算毁了啊?那十日之间被镇北侯靖南侯追逐千里被镇北军总兵青霜战阵之中斩下首级又算什么?」 「郑老弟,非得和老夫我抬槓不是?」 「只是就事论事。」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座青铜门,道:「靠一座宝库就想东山再起,也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姚子詹指了指郑凡,笑道: 「酸了。」 「拿不到,确实酸,白折腾了好几天,总感觉亏得慌。」 姚子詹马上道: 「大燕需要休养生息,三晋之地需要休养生息,老夫估摸着,接下来几年,整个东方,除了那些小国可能会有些摩擦,除了楚国还在诸位皇子夺嫡,大方向上,燕干成三大国,都是以和平为主。 一旦不打仗了,这商途也就再復了,盛乐城虽然位置偏僻,却也是天断山脉处的一座要塞,早些时候商贾车行就极多,只要郑老弟你点个头,数个月后,将会有源源不断地商队从干国出发,到你盛乐城来做生意。」 第629页 「嘿,我说姚师,我这儿寻得宝山而不得入正发愁呢,你这儿居然还在拉拢我,不厚道啊,不厚道。」 「世间之宝,只此一山唿?」 「成,既然姚师这般看得起在下,那我也不能藏着掖着,就这样吧,只要大干的大钟小钟相公能率军灭了靖南军,剿了镇北军,当干国大军兵锋直指燕京之际, 我盛乐城兵马,自然自带粮草军械来投!」 「……」姚子詹。 这时,阿铭走了过来,道:「主上,我们下一步,是回去么,我觉得成国的兵马距离这里应该不远。」 成国人灭了疙瘩山,策反了格桑,其目的,自然也是为了这座宝库,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放弃的。 「你是没酒了么?」郑凡问道。 「快喝完了,路上也没看见野人寨子。」 姚子詹则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道: 「那就回去吧,等以后有机会,郑老弟大可提大军来此开山,这宝库,也终究还是郑老弟你的囊中之物不是。 老夫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品尝盛乐城的美食了,馋得哟。」 郑凡没理会姚子詹,而是看向阿铭: 「那去借点儿血吧。」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借谁的?」 郑凡指了指躺在陈大侠身边还在浑浑噩噩的苏姑娘, 「借她的呗。」 姚子詹忙道:「苏姑娘身子已经这般虚弱,可经不得再折腾了呀。」 陈大侠也看向郑凡, 郑凡则直接道: 「我答应你护姚师的安全,但没答应连这个女人也要保全,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这女人不再犯蠢,我就不取其性命,现在,只是借她一点儿血罢了。」 「主上,吃橘子。」 瞎子将一瓣橘肉送到郑凡嘴边,郑凡张口吞下。 瞎子还用手指帮忙擦了擦郑凡的嘴角才收了回来。 一边的薛三看到这一幕,牙齿有些发酸,嘀咕道: 「噁心。」 瞎子给自己嘴里也放了一瓣橘子,不屑地对薛三道: 「蠢b。」 阿铭走到苏姑娘身前,陈大侠蹙眉,却只是问道:「只借一点血,我的血也是可以的。」 郑凡摇摇头,很坚定地道: 「我只要她的。」 「呵呵呵……嘿嘿嘿……」 姚子詹忽然发出一阵苦笑,看着郑凡, 道: 「郑老弟,老夫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郑凡双手往身后地上一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道: 「其实很早就感觉到有些不对了,你们一行三人。 陈大侠,蠢是蠢,但能打;你不能打,但精明。 那她呢? 你们为什么还要带一个又蠢又不能打的傢伙一起上路?」 第五十一章 现编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苏姑娘就是这三人组里,最另类的一个。 一开始,郑凡还仅仅以为是明面上的银甲卫,素质不那么高是能理解的; 一如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歷史上的锦衣卫,他们也不全都是飞檐走壁在大臣家里刺探消息当内奸什么的,也有那种每天跟城管队一样身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在街面巡逻收保护费的。 但渐渐的,郑凡发现,这个苏姑娘的智欧诺个商和行为反应,已经有种跌出郑凡设想下限的感觉了。 讲真,如果不是陈大侠对这个蠢姑娘看起来有那么一些好感,郑凡或者这些魔王们,早送她一个解脱上路。 用创作者的思维来看,上辈子创作漫画时,每个角色的出场都是有作用的,有送给主角打脸的也有给主角送宝物的,就算是四周给虚影的一群龙套,他们也能集体喊一下「666」。 这苏姑娘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 姚子詹这个大文豪,和郑凡先前将其所类比的苏轼不同,苏东坡文采一流,但政治和情商上,完全是个弟弟。 这姚子詹是个异类,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且他当年和赫连雄璧有那么一段也曾进入过宝库,知道赫连家的血脉才能开启宝库大门这件事。 所以…… 郑凡清楚,瞎子其实比自己更早就想通了这一层,只不过瞎子聪明,知道了也不急着说,专门把做柯南的机会留给自己。 眼下,姚子詹这也算是承认了。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来干国银甲卫的缜密与可怕,赫连家血脉的女子,居然真的洗脑收入了自家衙门,而且还一心地对干国对官家无比忠诚。 这姚子詹也是可以,说不得人家这次来,压根就没打算去疙瘩山的寨子,而是路过疙瘩山当一个路标,随后来到这里。 只不过半路被格桑截了下来罢了,这才出现了这么多的插曲; 本来,人姚师姚文圣是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 阿铭用指甲划破了苏姑娘的掌心,接了一些鲜血过来,然后撒到了铜镜上。 和上一次赫连宝珠的鲜血所不同的是,苏姑娘的鲜血很快就被铜镜给吸收了进去,紧接着,青铜门那里传来了一阵摩擦声响。 门,缓缓地打开了,但只开了一米的宽度,不过也足以让人通行了。 郑凡拍拍手,站起身,对姚子詹道: 「姚师,您就是以这种态度和我谈合作的?」 第630页 又是托奶又是未来的, 其实都是烟雾弹, 人就是想把自己给忽悠走,大不了以后再来一次这里,照样能将宝库清空。 姚子詹也是厚脸皮得很,丝毫没有想吃独食被发现的尴尬,反而道: 「郑老弟不也没往心里去么?」 「不,我是真的考虑过的,可能姚师不知道,我见过你们干国的官家。」 姚子詹闻言,顿了一下。 干国官家确实是一位人物,政治技能可以说是点满了,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不知兵,或者说,和燕国的铁三角比起来,他确实是有些相形见绌。 毕竟,燕皇小时候可是和镇北侯一起抢鸡腿长大的,荒漠的残酷,他也应该是亲身经歷过的才是,现在的大皇子,其实就是在贯彻着姬家的传统,将一位皇子丢北封郡去歷练。 但不管如何,干国官家有着和燕皇相似的魄力和心胸,若是那位官家亲自向自己抛出橄榄枝,郑凡还真会考虑一下合作的可能。 但姚子詹,显然没这个资格,且也没这个诚意。 姚子詹歉然道:「是老夫越俎代庖了。」 郑凡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指了指前方已经打开了的青铜门, 「劳请姚师带路。」 姚子詹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郑凡则在后头先转身道: 「大家一起进去吧,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 所有人,都进来了。 青铜门后面,有一排排的火把,旁边还有凝固的油料。 薛三跑过去拿起火把,感慨道: 「倒了不知多少次斗了,第一次碰上这么贴心的主人家。」 阿铭则道:「这又不是人家的墓室,这是宝库,建造的目的,就是留着后人以后进来取用的。」 所以,没必要整得跟防盗墓贼那样。 毕竟,距离这里不远处,还有一座疙瘩山的野人寨子负责看守这里。 别看现在那座寨子被成国的一支人马给灭了,但如果赫连家还在,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不过,刚往里走了没多远,阿铭就皱起了眉。 薛三则笑道: 「哟哟哟,这打脸来得可真够快的。」 在众人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排棺椁,每个棺椁旁边还都有兵器挂着。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三个!」 薛三清点完了后又主动靠近去查看了一下,道: 「没机关。」 郑凡等人这才上前,棺椁是密封的,很厚也很重。 「主上,开一个试试不?」薛三很是期待地问道。 显然,他是老毛病犯了。 瞎子则道:「阿程不在这儿,我看就算了吧,万一蹦出个粽子出来,也是麻烦。」 梁程虽然实力没恢復太多,但他本身的血统在这里,对其他殭尸本身就具有着威慑力。 郑凡将手掌放在了棺椁上,摸了摸,道: 「这里面躺着的是谁,有铭文么?」 瞎子搜索了一下,道:「主上,没有文字记载,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十三个棺椁旁边所放置的兵器不一样。」 有铁锤,有剑,有刀,也有弓弩,型号款式没一个是相同的。 郑凡扭头看向姚子詹,问道; 「还请姚师解惑。」 姚子詹当年是和情郎一起进来过的,郑凡觉得,按照他们二人当时的关系,赫连雄璧应该会主动地给姚子詹介绍宝库内的情况。 姚子詹轻咳了一声,他其实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当下也不再卖关子,回答道: 「这十三个棺椁里躺着的,是赫连家家祖当年投靠晋皇时最开始的十三勇士,也称之为十三太保。 当年,奉大夏天子命,虞侯率军开闢三晋,赫连家本是三晋的野人原住民,还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部落。 但赫连家家祖却在那时毅然决定领着部落里的十三个勇士主动投靠到虞侯身边,为虞侯前驱,征战一生,这才奠定了赫连家发家之基; 后来,大夏亡灭,虞氏称帝建立晋国,一直忠心耿耿屡立战功的赫连家成为晋国下面的一个诸侯,再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终成三家分晋之势。 赫连家老祖一直葬在赫连家里,但这十三位陪伴赫连家家祖一同创业的勇士,则被收于此处。 后来每次进来,必焚香祭拜,以缅怀先祖创业之艰难。」 这是当初年轻时的赫连雄璧对年轻时的姚子詹说的话。 「十三太保也是官职吧?」郑凡问道。 「是,赫连家军制里一直有十三太保的职位,不同于江湖人士的门派称谓,这是正儿八经地官职,和镇北侯府下辖的七大总兵相似。」 「哦,怎么没怎么听说过?」 「燕晋一战,这一代十三太保,十个战死,两个为护佑赫连家血脉突围被杀,只剩下一个下落不明。」 「那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薛三砸吧砸吧嘴说道。 郑凡则摇摇头,道: 「这一代的可能不行,毕竟赫连家这百年来也没什么大的战事,山中野人现在是什么德性咱们也清楚。 不过这第一代的十三太保,可能不一样,瞎子,你探查一下看看他们尸身是否保存完好。」 「主上,属下做不到,这棺椁,太厚了一些。」 第631页 wifi穿墙能力不行。 「主上,这棺椁保存极好,密封性更是没得说,除非下葬时就是残尸,否则应该保存得不错。」薛三用自己的经验推测道。 郑凡直起腰,环视四周,道: 「瞎子,你看看这里的风水如何?」 「主上,属下原来是心理医生……」 进入这个世界后算命摆摊,也只是为了餬口,真看风水,臣妾做不到啊。 薛三抓住机会撇撇嘴,道: 「真没用。」 瞎子不以为意,继续道:「要是阿程在这里倒是好办得多了,他哪怕不去学风水,但被人埋得次数多了,也能知道哪里能躺得舒服一些。 哦,对了,阿铭,阿铭啊,你闭着眼感受一下,这里让你舒服么?」 阿铭对着瞎子翻了个白眼, 道: 「你听说过西方的吸血鬼下葬时要请风水先生的么?」 「那德古拉是怎么回事?」 「那你问他去别问我,我在这里和在外面,没感觉到什么不同。」 姚子詹见众人开始了争吵,开口道: 「郑老弟,这里的风水老夫我之前就说过了,格局大隐,却浑然天成,简而言之,是处于阴阳交界之束。」 郑凡看向瞎子,瞎子摇摇头。 郑凡又看向姚子詹,道: 「姚师。」 「嗯?」 「请说人话。」 「额……」姚子詹愣了一下,苦笑着解释道:「意思就是,阴物在这里能聚阴,阳物在这里能聚阳。 按照鍊气士的说法,此处可谓是天地造化之地,当年赫连磬追杀野人王,野人王之所以停在这里被抓住了,也是因为野人王想企图借用一件叫做玉人令的法器,召集邪祟助阵。」 玉人令? 听到这个名字, 郑凡和诸位魔王们悄无声息间目光交汇了一次。 那玩意儿现在在自己等人手上啊, 哦不, 确切地说是在和沙拓阙石一起睏觉。 「但军国大事,怎能寄託于在这神神鬼鬼之上,那位野人王终究还是被赫连磬斩杀于落斧山。」 「那燕干开战前你们那位藏夫子去燕京是要干嘛?」 「这……」姚子詹。 郑凡转过身,搓了搓手,没再搭理姚子詹,而是道: 「这些棺椁,这个,这个,这个,那个,我全都要!」 阿铭点头,薛三点头,瞎子点头,樊力点了三次头。 按照姚子詹的说法,这是一个风水之穴,而这十三具尸体身前伴随着赫连家家祖起兵征战,肯定一生杀戮众多,这种人死后,其实更容易起煞。 所以现实就是这般残酷,你生前唯唯诺诺,你死后估计也就屁都不冒一个,生前狠人,他死后大概率也能折腾起来,活生生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是梁程说过的话。 现在梁程实力还不够,但这种保存得好且发酵够久的尸体,真的很难找,诸多条件限制之下,在这里能一下子发现十三具。 啧啧, 带回去,带回去, 等以后梁程实力恢復到那一步后,让他「唤醒」这十三太保。 瞎子忽然开口道:「主上,这是天意啊。」 郑凡看着瞎子,一副我看你怎么花式拍的样子。 「等以后梁程将这十三具尸体召唤甦醒之后,主上日后就能对外宣称,是靠这十三副甲冑起家的。」 薛三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道: 「你这马屁拍得还真百转千回。」 瞎子很平静地道:「这是技术。」 「继续往里看看吧。」 郑凡示意继续往里走,没走多远,就看见在火把的映照下,前方出现了一个个木箱子,木箱子很夸张,堆叠得整整齐齐,近乎填满了这洞内大部分的空间。 薛三张大了嘴巴, 摇了摇脑袋, 道: 「发了发了,发了发了,这么多金银珠宝,老子这下不是要弄侦察连了,这是可以搞侦查师了啊。」 姚子詹看着这些箱子,面露沉重之色,他是不希望这些财富会落到燕人手上的,因为这些财富会变成燕人胯下的战马,身上的甲冑,手中的刀剑。 瞎子有些疑惑地「绕场一周」, 然后在心里道: 「主上,这些箱子,有九成以上是空的。」 「空的?」 「是,主上,不过哪怕只有一成,也差不多比得上咱们在京畿之地分润下来的财富了,这次,也算是没白折腾。」 「不是,怎么可能是……」 郑凡主动走到箱子面前,箱子没上锁,郑凡直接打开,发现确实是空的,连续打开了六个,都是空的,只有在打开第七个时,里头才装着银锭子。 姚子詹也马上跟了过来,查看这些箱子的情况,甚至还帮忙一起开箱。 开出的箱子,空的占绝多数,当然,也有实心的,但比起一开始的「满满当当」的震撼感,一下子就有些给人坐过山车的感觉了。 「姚师,为什么这些箱子这么多都是空的?」 姚子詹心情舒服多了,这样来看,哪怕这些财富给这个燕人军头,影响也不算太大,他拍了拍因开箱而满是灰尘的手, 道: 「祖先的谋划,是好的,但后人太平年景要享受,乱世之时要军费,赫连雄璧当初带我来这里时,这里的箱子其实实心的占据过半。 第632页 他曾对我说过,在他有生之年,会将这里填满,给子孙后代以更为雄厚的家底。」 「他失言了。」郑凡说道。 「是,他失言了,年轻时的他,还雄姿英发,虽然有些喜好文墨,但终究有一颗赤诚雄心,但你就看这里所剩下的不足一成吧。 居安思危,他其实已经忘了,也活该他输。」 「败家子啊。」郑凡感慨道。 姚子詹看着郑凡,道:「郑老弟,赫连雄璧再败家,也和您没关系吧,站在赫连雄璧的位置去想,他用掉了才好,否则辛辛苦苦存了大半辈子的家底都落到您手上了,这才是真得气活过来的憋屈啊。 再说了,本就是捡来的钱,捡多捡少是个缘,都是好彩头不是。」 「多谢姚师宽慰。」 「客气了客气了。」 失望,是有一点的,但也不至于太落寞了,哪怕按照瞎子所探测来的结果,是十分之一的存量,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郑凡感慨道。 「敢问郑老弟,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一把椅子一杯茶,一张草蓆一幅画,再留一句:吾心安处即吾家。」 姚子詹琢磨着这句话。 郑凡直接解释道: 「就是赫连家给后人只留下一张凉蓆,直接说还东山再起个屁,安安稳稳过老百姓日子去吧,这才是我预想中最坏的结果。」 也是很多影视文艺作品里经常出现的结果。 郑凡不是那种剧情末尾对着一幅画大彻大悟的男主角,他只知道自己麾下的这些兵马,每天都在消耗着自己手里的银钱。 「姚师,出去后就随我回盛乐城吧。」 「这是自然,等郑老弟派兵马将这里的东西运回去后老夫再从盛乐启程返干。」 「你就不怕我把您交给我家燕皇陛下?说不得我家陛下一高兴,赏我几千战马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郑老弟言笑了,战阵上将老夫俘虏,老夫觉得燕皇陛下三千铁骑为代价也是捨得的,大干自诩文华第一多年,用三千铁骑毁掉大干百姓的骄傲,值; 但老夫孤身来此,身边就一二随从,就算郑老弟将老夫我送去燕京,燕皇陛下也只会觉得鸡肋食之无味,甚至还会觉得郑老弟您多管闲事。 说白了,皇帝家的窗户是永远不可能漏风的,他们要的,只是那份好看罢了。」 「受教了。」 「不敢当。」 「行,所有人,现在打道回府。」 郑凡下达了命令。 阿铭拿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水囊,从一口棺椁上站起来,自言自语道: 「居然这般平平淡淡。」 「平淡不好么?」瞎子面向阿铭。 「只是觉得比预想中的少了一些波折,显得不够有戏剧性。」 「戏剧性?你当你是莎士比铭?」薛三嘲讽道。 三儿对阿铭的嫉妒,是很明显的,而且阿铭进阶的助攻,还是他送上的,这就让三儿更为不爽了。 「行吧,能安安稳稳地回去也好,路上我得找个寨子,打点酒,否则我身上的这些伤,好得有点慢。」 「闭上你的嘴吧,自家人,奶自己干嘛?」瞎子说道。 「我又不是阿程,怕什么?」 「呵,阿程不祥是不祥,但你也不算是什么吉祥物吧?」 薛三伸手戳了戳瞎子的膝盖, 提醒道:「说话别那么直白,容易让人伤心。」 众人开始往回走, 郑凡和姚子詹并排, 「姚师,这青铜门该怎么闭上?」 「出去再向铜镜上滴点血让机关得以反应就能闭合上了。」 「那赫连家后人估计真容易贫血。」 「贫血是何物?是病症么?哦,缺血?」 「算是吧。」 「呵呵,赫连家人口多得很,主杆旁支,密密麻麻。」 「现在呢?」 「唉。」 就在这时, 前方的青铜门忽然发出了声响,竟然开始要闭合了! 薛三马上向前窜了出去,阿铭也疾驰向前,陈大侠纵身跃出,就连郑凡在此时也直接掏出了自己怀里的魔丸,向着大门那边直接丢了过去。 然而, 青铜门本就只开了一米的距离,所以其在触发闭合时,速度非常之快,最快的是陈大侠的剑,却也只来得及将剑端刺入了门缝之中,且伴随着青铜门地彻底闭合,剑居然还卡在了里面。 其余人都慢了一步, 魔丸更是狠狠地砸在了青铜门上又倒飞了回去,落回郑凡手中。 瞎子看着身前的阿铭,道: 「你要的戏剧性来了。」 郑凡则摇摇头,道:「一般戏剧性都会带着狗血。」 说着,郑凡就对樊力道: 「阿力,用你的大嗓门对着外头喊门外何人。」 樊力点点头, 先用拳头捶打了青铜门三下, 然后大喊道: 「门外何人?」 「是我,格桑!」 青铜门外传来了回应, 「赫连格桑!」 然后,外头的格桑应该又说了很多话,但因为青铜门的阻隔,只能一句话听到几个字,很难听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姚子詹将耳朵贴在青铜门上使劲地听着,却还是听不清楚话语中的意思。 第633页 郑凡则拍了拍姚子詹的肩膀,道: 「姚师,用不用我给你翻译一下?他说的是他是赫连家的私生子,却不得不一直待在疙瘩山里做一个野人,不得入晋国不得入中原,明明自己天赋很好却不受家族待见,没有未来没有前途,世世代代都得做野人,他的背叛是家族逼迫的,家族不仁他便不义了。他日后肯定会东山再起,再现赫连家先祖昔日的辉煌。」 「郑老弟之耳聪恐怖如斯?」 郑凡摇摇头, 道: 「我现编的。」 第五十二章 设定 「哎哟,郑老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緻地在这里开玩笑吶,我这儿都急死了,老夫可还没活够啊。 老夫的诗词文章,还有很多打了腹稿没写出来呢,上京水街八大巷里又新来了不少胭脂,老夫还没去品尝吶!」 「可我觉得我编得不错啊。」 姓赫连,又确实能用自己的血关门,又反叛,又勾结了司徒家的人,几大要素一来,再加上一些脑补,简单清晰且明了。 「当务之急是咱们该如何出去,如何出去啊!」 可以看出来,姚子詹是真的在着急,格桑的事儿原本就在他意料之外,且一直影响到了现在,甚至说,如果没有格桑的出现,他自己就能找到这里,可以完全没郑凡什么事儿了。 「唉,早知道咱们门口应该留人看守的。」姚子詹一边后悔地说着一边又有些哀怨地扫了郑凡一眼,因为他可是记得,当时门开了后是郑凡说的「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 好了,现在确实是整整齐齐了。 「姚师,急什么,成国的兵马应该没来。」 「没来?」 「如果来了的话,为何还要关门?在这里直接将我们堵住我们还能有什么浪可以去翻么?」 一百甲士,再配合一定的弓弩,在这种狭窄范围内,完全可以解决问题了,因为这里的地形完全就是个瓮中捉鳖。 「哦,你的意思是,格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或许还有一些心腹手下没有死在疙瘩山的大火中,但既然先前他直接关了门就走,显然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那他想如何?」 「姚师,我发现在面临生死局面时,你总会显得很慌。」 「文人嘛,文人嘛,战前气沖云霄,战时惊慌失措,战后战战兢兢,有什么不对嘛?」 姚子詹说得很理直气壮,也正因如此,在燕军侵入干国时,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躲藏在后方每天玩乐。 这时,瞎子开口道: 「姚师,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没什么危险,至少暂时来说是这样,格桑既然能背叛疙瘩山,背叛赫连家,那他也就能再背叛司徒家。」 「你的意思是,他想独吞这里的宝库?」姚子詹终于明白了过来。 「应该是这样,财帛动人心嘛,而海量的财富,这世上有几人能抵挡得住它的吸引?况且,格桑又不知道宝库内的金银只剩下一成不到了,在他的认知中,这里面的宝藏,足以让他东山再起,哦不,应该是重塑赫连家的辉煌才对。」 郑凡干脆坐了下来,接着瞎子的话头道: 「这格桑倒也确实是个人物。」 自身实力不错,其品级应该和陈大侠相当,看样子也不是很老,仍处于壮年,以后说不得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至少,目前来看气血衰败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 但陈大侠傻啊, 这格桑还会玩一手驱虎吞狼,脑子明显更为灵光,是个枭雄。 如果不出意外且宝库是实打实地满量的话,真让他继承到了,说不得真能在这天断山脉里营造出属于他自己的强横势力。 「郑老弟,现在是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郑老弟这种临危不乱的气魄和格局,老夫我是深感佩服; 但郑老弟,咱们现在想想办法好不好,这里固然有不少金银之物,但那些东西现在又有何用? 被困下去,一天两天还好说,时间久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樊力此时忽然开口道: 「不是还有你们么。」 「……」姚子詹。 郑凡则看向陈大侠,道: 「大侠,帮我杀一个人。」 「谁。」陈大侠问道。 「格桑,就是那个赫连格桑。」 「好。」 姚子詹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郑凡和陈大侠。 「姚师,我也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能让我们出去?」 「能。」 郑凡很确定地说道。 「好,老夫答应你,说吧,何事?」 「盛乐城打算开学堂,姚师得在我的学堂里,当三个月的先生。」 姚子詹马上问道: 「好酒好菜?」 「管够。」 「歌姬舞女?」 「任挑。」 「好。」 「姚师痛快。」 说罢,郑凡扭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诸位魔王, 道: 「格桑人已经离开这里了,但他现在应该没走远,他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那是他在做梦。 我要你们等青铜门重开后, 不惜一切代价, 追杀格桑!」 阿铭、瞎子、薛三以及樊力四人一起单膝跪下, 第634页 齐声道: 「属下遵命!」 姚子詹的目光在见到这一幕后,多出了一些深思,其实,这四个手下,姚子詹一路上也是一直在打量着。 你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洒脱无拘无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有那份傲气,但他们偏偏在面对这位燕国城守时,显得那么的恭敬。 郑凡对阿铭道: 「再找苏姑娘借些血来。」 阿铭起身,走到苏姑娘身边,她人还昏迷着,先前的伤口刚刚不流血,被阿铭用手一挤压,鲜血再度流出。 随即,阿铭将苏姑娘抱起,来到了青铜门旁后又将其放下,同时,让苏姑娘流血的手掌贴着青铜门。 青铜门很厚实,非人力所能破,但这门只要是能开关闭合的,那自然就会有缝隙。 青铜门下方和地面的缝隙很微小,但血液,是能够流过去的,或者叫渗过去。 只是瞎子的精神力无法穿透这般厚的青铜门,所以,意念力无法控制鲜血落入青铜门外的铜镜上。 但瞎子不能,另一个人却可以。 因为, 它没有躯体, 它只是一具灵魂。 郑凡伸手从怀中将魔丸拿了出来, 缓缓道: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许是魔丸也清楚,在自家老子这种装逼时刻若是自己不给他面子他会很下不来台。 就像是聪明的女人知道在家里可以河东狮吼在外头会给自己男人留足面子一样, 这一次, 魔丸很温顺听话地出来了, 一缕缕黑气开始自石头上冒出,且逐渐凝聚出一道小孩的虚影。 小孩低垂着脑袋,双臂放在身体两侧,身子在轻微地摇晃着,它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但饶是如此,那种憎恶和愤恨的杀气,却依旧在不停地倾泻出来。 「乖一点。」 郑凡低下头,对魔丸轻声道。 魔丸抬起头,空洞的眼眶里看不见丝毫神采,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郑凡很不喜欢魔丸的这种笑容,一来是因为正常父母都不会喜欢自己孩子学得满口脏话会显得很没家教一样, 二来则是每次魔丸附在自己身体后,总是喜欢扯出这种笑容,害得自己甦醒之后腮帮子总是疼得要死。 不过,魔丸的鄙视和嘲讽,更多的还是落在瞎子他们这类魔王身上的。 似乎在无声的说着: 你们这帮……垃圾。 「呵呵。」阿铭笑了笑。 薛三对着魔丸怒瞪; 瞎子不为所动,樊力则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陈大侠依旧平静,不过熟悉他的人都清楚,陈大侠的平静不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那款,而是他脑子里压根就缺一根经。 倒是姚子詹, 在看见魔丸,看见这么一个婴儿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吓得嘴巴张得大大的, 当魔丸的目光看向他时, 他下意识地惊唿道: 「这是……这是……」 魔丸咧开嘴,嘴巴开始扩大扩大再扩大,然后勐地对姚子詹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子詹双手抱头髮出了悽惨的叫声, 然后过了一会儿, 他又挪开了手臂,发现自己没受伤,那个婴儿则依旧站在那里。 显然,这是魔丸在开玩笑,因为它出来一次,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郑凡倒是默许了魔丸的短暂放松,你养一条狗还不能一直圈家里呢,总得带它出门遛遛解决一下拉撒,更何况一个孩子? 这时,瞎子忽然开口道: 「主上。」 「嗯?」 魔丸忽然面向了瞎子,似乎很不满在自己出来之后,还有人敢和自己的爸爸说话。 不过,魔丸眼眶里是空的,瞎子又是瞎,所以二人可以互相免疫「怒瞪」惊吓效果。 「还请主上速速催使魔丸开门,否则耽搁下去,恐会生变?」 「咯咯咯……」 魔丸阴森的笑声传来,他讨厌自己被当作一个工具人; 虽然,他比阿铭更工具。 「为什么?」郑凡问道。 「因为魔丸现在离开了那块石头的封印,同时又不是附着在主上身上,等于是以自身原本状态游走于世,以前魔丸的实力不够,只是游魂一样无所谓,现在…… 现在的话,根据魔丸的设定,他以这种状态在外面游荡过久,可能会触发天雷,到时候魔丸很可能会飞灰湮灭。」 「哪个傻逼做的脑残设定?」 郑凡下意识地说道。 瞎子闻言,欲言又止。 薛三开始憋笑,阿铭抬头。 郑凡马上明悟, 忙摆手道: 「额,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了。」 这时, 樊力笑呵呵邀功似地赶忙回答道: 「是主上你这个傻比。」 第五十三章 宰喽 说实话,是一件值得赞扬的事,而敢于说实话,也是一种很好的品格; 郑凡闭上眼,吸了口气,心理默念着不值得和这个憨憨生气。 樊力还在挠着头,像是个回答正确的小学生,在等待着老师的奖励,脸上挂着腼腆和自豪的微笑。 第635页 因为这一次,周围的其他几个魔王,他们都没自己脑子反应得快! 很快,郑凡睁开眼,直接无视了樊力那期待的眼神,低下头对魔丸道: 「去,把门打开。」 魔丸走到青铜门前,现在的他,有一种舞台上释放出干冰的感觉,只不过他的气,是黑色的。 他的身形,在消融,其脚下,则有一缕缕黑气顺着缝隙,裹挟着从苏姑娘掌心那里流出的鲜血开始向青铜门外渗透过去。 魔丸自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在它的催动下,苏姑娘掌心的鲜血流速忽然加快了数倍,这让陈大侠有些发懵,苏姑娘本就在昏迷着,这般失血下去,保不住会…… 姚子詹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老头儿本就是个精緻利己主义者。 阿铭将水囊里最后一点酒给喝掉了,强行让自己身上的伤势快速復原; 瞎子闭着眼,在调整着自己的精神状态; 薛三则将两把匕首都掏出,三条腿蹲在地上,画着圈圈,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一舔自己的嘴唇。 终于, 魔丸的牵引取得了效果, 苏姑娘的血再次引入到外头的铜镜上面,青铜门,重新开启! 魔丸是第一时间回来的,融入了郑凡手中的那块石头里。 而下一刻, 诸位魔王一同冲出了青铜门, 像是放出了一群迫不及待的狼狗! 「苏姑娘我来看护,你去杀人。」郑凡说道。 陈大侠闻言,也沖了出去。 等到郑凡将苏姑娘抱出来后,姚子詹道: 「郑老弟,这人我来看护,你上去帮忙吧,可千万别让格桑给跑了。」 「人,什么人?」 姚子詹伸手指了指被郑凡抱着的苏姑娘,道: 「不是被你抱着呢嘛?」 「这不是钥匙么?」 说着,郑凡又亲自挤压苏姑娘的伤口,又给铜镜面上淋了些血,宝库的大门再次关闭。 「嘿,这地方改一改拿来做亲子鑑定中心绝对合适。」郑凡感慨道。 「郑老弟,何为亲子鑑定中心?」 「一个制造人间悲剧的地方。」 …… 格桑的左臂被包扎过,正行进在山林之中,此时的他,真的想学那些真正的生野人那般,纵情高歌一下。 兜兜转转,一番下来,自己不仅摆脱了疙瘩山对自己的控制,同时也甩开了司徒家的人马。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收穫了真正的自由! 接下来,自己只需要蛰伏一段时间,暗地里偷偷将先前散发出去的心腹手下给招揽起来,等差不多半年后,再来开启那座宝库,取宝库之财货,在这天断山脉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年的自家先祖仅仅凭十三勇士就能起家,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可比先祖好了不知多少倍,先祖可以,他赫连格桑,也一样可以。 退一万步说,就算大业没能立起来,但在这天断山脉里当一个山大王,掌控七八个野人聚落,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呵,对了,下次回来还得给那帮人收尸,能够埋藏在我赫连家宝库里,也是你们的造化啊。」 「给谁收尸呢?」 一道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俗了,俗了,落下俗套了,应该说『谢谢』,这样显得更清新脱俗一些。」 「瞎子,你有病吧,老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着嘛你!」 「审美,逼格,你这太掉档次。」 格桑目露惊疑之色,他们是怎么出来的,而且,是怎么跑到自己身前的? 瞎子从前方林子里走了出来,还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一点。 薛三则从后头冒了出来,对瞎子这种「装腔作势」很是不屑。 其实,倒不是说诸位魔王的速度有多快,而是因为格桑可能是过于欢愉了一些,人一旦过度兴奋了,就容易飘。 若是格桑从将青铜门关闭时开始就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地离开这里,凭藉着他的本事以及对四周地形的熟悉,瞎子他们想追上他,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格桑之前在路上,连路上的野花都觉得有些美好,情不自禁地就多欣赏了一会儿美景,一边走还在一边畅想着未来,这自然就不可能走得太快,同时,留下的痕迹他也没有费心思去遮掩,让薛三很是容易地就发现了他的行走路径。 而郑凡那边,可是下了必杀令的,所以魔王们自是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追上来不说,还直接送给了格桑一个包围圈。 这就如同两军交战,一个有心算无心一个还在天真烂漫。 但格桑到底是个狠角色,先前的放松确实是因为麻痹大意了,但事到临头时,他却能很快地恢復以前的状态,且在下一刻,身形一闪,没有向瞎子和薛三那儿冲过去,反而是向右侧开始冲刺,这是打都不想打,一门心思地就要熘了! 然而,一道剑光直接袭来,陈大侠的剑在那个方向,早已经候着了。 格桑发出一声怒吼,他深知这把剑的锋锐,迅速地开始后退,也就这一进一退的功夫,另外两个方向,樊力和阿铭已经占据了位置,合围之势,已成。 陈大侠持剑而立,目光盯着格桑,先前答应遮掩身份,算是还掉一个人情,这次再杀掉格桑,那自己欠那个人的,就只剩下一颗人头了。 第636页 「格桑,我家主上先前在门内时还说,你是个枭雄,其实我心里很不以为然,但咱这当属下的,总不能直接不给主上面子。 这世上的枭雄哪里来那么多,东边的萝蔔西边的地瓜,岂不是都得成枭雄了? 就像是这世上永远不缺天才但真正能成长起来笑到最后的天才却寥寥无几一个道理。 活到最后的,才是雄,否则只能落得个枭首的下场。」 瞎子在说着莫名其妙的废话,格桑的目光则开始环视四周,等到瞎子说完后,格桑才开口道: 「你们不是晋人?」 「哦,看吧,看来真不是枭雄而是小熊,到这会儿了才发现我们不是赫连家的人么?」 瞎子的精神力伴随着话语,开始慢慢地渗透过去,若是能在真正厮杀之前成功影响到目标的心绪,将会为接下来的扑杀创造出更为有利的条件。 其余魔王们也明白这个,所以任由瞎子在那里哔哔。 陈大侠是不知道这个套路的,但他为人老实,瞎子愿意哔哔,那就先让他尽情哔哔吧。 无论谁要装逼,他陈大侠都会乐意帮忙撑个场子。 「你们……你们是燕地来的贵人?」 格桑问道。 其实,就那么几波势力,郑凡等人和干国来的姚子詹又不是一路的,所以就很好猜了。 瞎子忽然嘆气道: 「哎哟,贵人俩字儿,怎么就那么让我心慌呢?」 紧接着, 瞎子抬起手, 道: 「别,你可千万别,别……」 格桑勐地跪了下来, 道: 「格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燕国贵人,先前诸多冒犯,还请贵人们宽恕! 晋祚已终,大燕当立; 赫连格桑愿意投奔于贵人麾下,为贵人收整山中野人,做贵人脚下一忠犬!」 「啧啧,我错了,主上看来还真没说错,倒也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儿。」 格桑再度诚声道: 「还请贵人给一个机会!」 「有,有,有的,有的,我家将军,是大燕靖南侯麾下第一总兵; 你啊,算是选对门了。 不过我家主上身份尊贵,你刚刚差点把他给活埋喽,这笔帐也不可能就此放下,否则主上以后如何治军? 允你自断一臂后留在军中效力,日后,也少不得你一份前程。 动手吧。」 格桑的嘴角抽了抽,慢慢的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眼里,却有一抹厉色闪现,自断臂膀,那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没经受过赫连家的教育,但山中的成长经歷也告诉过他,狼,可以低头,但绝不能拔掉自己的爪牙,否则就会沦为和那些熟野人聚落里养的那些猪般一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瞎子又道: 「罢了罢了,收一个残废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还真怕我家主上会怪罪我,这样吧,待会儿我在我家主上面前给你求求情,打几十个板子意思一下也就行了,毕竟还得让你留着有用之身以后帮忙做事。 只希望你记下今日这份恩德,同时,日后功成名就之后,也别忘了我这点儿薄薄的人情。」 格桑闻言,脸上露出了喜色。 却在这时, 瞎子的精神力勐地发动,先前已经扩散瀰漫到格桑身边的精神力像是渔网一样勐地一收! 格桑只觉得自己脑部一「嗡」,视线忽然间模煳了起来,一时间,心中警兆顿生! 瞎子大喝道: 「宰喽!」 第五十四章 围杀 陈大侠再次第一个出剑,因为没人会和他抢主攻的位置,哪怕是最憨愚的樊力,也不会。 一来是陈大侠乃诸人之中实力最强者,二来则因为他是个老实人。 陈大侠的剑锋确实无比凌厉,你很难以想像,当初在尹城外驿站里被瞎子和三儿联手废掉一条腿再被沙拓阙石打得近乎暴毙的他,在伤势养好了之后,境界居然不退反进,这种机遇和资质,堪称郭靖。 格桑因为瞎子的精神力干扰,这一次,在反应上就直接慢了半拍,而高手对决,哪怕只是半拍,也依旧是极大的影响了。 若非格桑也算久经大山中的厮杀场自身也有着极为强硬的求生本能,在剑气出鞘的那一剎那下意识地向身侧闪躲,可能陈大侠的剑锋就不是在其胸口划出一道伤口那般简单,而是直入其心脏。 但饶是如此,附着着剑气的伤口想要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伤势,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这就是剑客的强横,他们的剑气是世间最为锋锐的力量属性之一,之前在晋国京畿之地郊外,晋国剑圣也是想仗着这个优势来耗死田无镜。 格桑一闪, 樊力就动了, 虽说樊力的身躯体魄很是强横,但他并没有想着在此时去和一个无比类似走武者之路的野人去比拼什么体魄,而是一斧头直接下去! 格桑的拳头攥紧,向上挥去,在拳头即将触碰到斧头时,忽然化拳为掌,一股气浪拍打而出,使得樊力的手腕一震,斧头的力道也随之被滞缓。 须臾之间,格桑的手趁势抓住了斧锋,任凭自己掌心开始出现伤口不顾,强行一个提拉,硬生生地将樊力拉拽到他跟前。 这就是在绝对力量上的差距,肉体的强悍还是需要气血的支撑,格桑看起来没樊力壮硕,但是在气血加持之下,其力道却比樊力恐怖得多。 第637页 然而,就在此时,阿铭已然出现在了格桑的身后,刚刚进阶过的阿铭在实力上有了新的提升,其双手十指之间,指甲呈现出一抹诡异的暗红色,直接刺入了格桑的后背之中。 原本格桑是打算趁此机会一拳打爆掉樊力的脑袋,但因为阿铭的出手,使得其不得不用肩膀撞开了樊力,而后快速回身。 阿铭双臂撑开,在格桑后背位置留下十道恐怖的爪痕之后径直后退。 格桑发出一声怒吼,回过身的他一拳向阿铭砸去。 「砰!」 阿铭没有做抵抗,放任自己的身体被砸飞了出去,飞出了大概十米远后,落地,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感知着自己身体骨骼断裂了多少根后,选择了以一种极为不协调的方式再度向格桑冲来。 这一幕,让格桑着实一惊。 但他已经没时间去思考阿铭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这件事了,因为陈大侠的第二剑在此时已经刺来。 当世虽说有四大剑客,但正儿八经地剑道之最则只分为两种,一个是百里剑的快,还有一个则是晋国剑圣的锐。 很显然,陈大侠这次的剑不快,但每一剑,都裹挟着极为强横的剑气。 格桑再度选择后退,剑锋在其右肩胛骨位置直接破开了一个贯穿洞。 「啊!」 格桑发出了一声惨叫。 而这时,樊力的斧头再度落下,节奏点上,卡得相当之好。 格桑已然有些失去理智了,对方有陈大侠这个本就比自己强的高手坐镇,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在开局受创,继续熬下去,自己的路,只会越来越窄。 在这个时候,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都已经被丢掉爪哇国去了,格桑脑子里只有无边无尽的狂躁。 他无视了樊力的斧头,径直地一拳砸向了樊力的胸口。 然而, 樊力的这一击却是个虚招, 这或许是一种经验使然, 在感知到格桑已经做出了自暴自弃之下想强行拉垫背的打算后,樊力果断地认怂后撤。 很明显,自己这边胜局已定,为何要死在胜利的黎明? 樊力是憨,不是傻。 格桑真的没料到对方先前扑得如此气势汹汹,而后又能退得这般干干脆脆,导致其拳头只砸中了樊力的斧头,斧头被砸飞了出去,而樊力本人则没受什么伤。 阿铭再度出现在了格桑的身后, 格桑这次反应很快,甚至都没转身,其周身忽然释放出一道强横的气浪,强行将四周的一切给吸附过来,这自然是阿铭。 你们不是会熘么, 那这次再看看,你到底怎么熘! 格桑扭过上半身,拳头攥紧,对着阿铭的胸膛砸了过去。 阿铭不为所动, 只要对方不是砸自己的脑袋,他都可以不太在意,甚至,阿铭还主动散开自身的防御。 「噗!」 格桑的拳头直接打穿了阿铭的胸膛。 这是阿铭故意散开防御的结果,因为没必要和对方硬碰硬,让他打,也就顶多打个窟窿,要是妄图去硬碰硬,自己的身躯很可能直接被打崩散掉。 「哗啦!」 阿铭顺着格桑的拳头,整个人滑移了下来。 讲真, 格桑这辈子经歷过的杀戮也数不胜数了,但还是第一次碰见这般诡异的存在! 陈大侠的强大,他是清楚的,但眼前这个人,却让他有一种心底生寒的感觉。 阿铭的指甲再度刺入了格桑的身体。 「啊啊啊!!!」 格桑另一只手伸出,抓住了阿铭的肩膀,怒吼之下,他要将阿铭直接撕碎。 「哦哈哟。」 薛三的声音出现在格桑的上方, 刺客, 要么不出现,要出现,就是收割人头的时候。 在这个最为恰当的时机,薛三的匕首直接刺入了格桑的脑壳。 轻松, 简单, 写意; 然而,让薛三诧异的是,明明自己的匕首上带着剧毒,明明自己已经刺入了对方的头颅,但格桑并没有瞬间暴毙, 他, 竟然还能动! 甭管是不是迴光返照,但武者体魄之威,当真恐怖! 然而, 也就是这样子了, 因为陈大侠的第三剑已经来了, 这一剑直接刺入了格桑的脖颈,而后剑身一颤,格桑的脑袋脱离了身体,于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到了地上。 不是格桑不够强,实在是有陈大侠主攻身边还有诸多经验丰富的魔王打掩护的前提下,他确实难以翻出什么浪来。 而一般的交锋厮杀,除非一方是类似三品武夫的强横境界,否则很少会出现那种大战个「三天三夜」的持久战。 说白了,厮杀之事,本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对决,哪里来得及你一下我一下互相餵招同时还得照顾一下旁边看客所欣赏的精彩程度? 「哎,别动,别动。」 瞎子忽然喊了一声。 陈大侠不知道瞎子喊的是谁,但他没动。 此时,一股轻柔的力量拂面而来,陈大侠清楚,这不是风。 自己的几根头髮掉落下来,落在了自己手中沾着血的剑身上,长剑锋锐,髮丝折断。 「抬头,对着太阳,四十五度角。」瞎子的声音再度传来。 第638页 陈大侠抬头,然后,他不知道四十五度角是什么意思。 「再抬一点,哎,对,对,对。」 在瞎子的指挥下,陈大侠完成着造型动作。 瞎子走了过来,欣赏了一下,道: 「大侠,下次杀了人,就摆这个造型,摆个一分哦不,摆个三十息别动,懂么?」 陈大侠疑惑道: 「为何?」 「因为帅啊。」 「何为帅?」 「就是好看的意思,你想不想以后成为四大剑客之一?」 陈大侠思索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是想的,所以他忠诚于自己的内心,点了点头。 「那就按我说的做,这样做吸粉,能帮你造势。」 「好。」 「嗯,乖,等回盛乐后让三儿给你重新做一个假肢,这样看起来有点高低脚,不太完美。」 薛三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陈大侠很郑重地向薛三执剑礼: 「多谢薛兄弟。」 「客气了客气了,只是这假肢的材料不好找,还得劳烦大侠你在盛乐城多待一段日子。」 陈大侠是个耿直的人,动容道: 「当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当的应当的。」 随后, 薛三又伸手戳了戳瞎子,指了指掉在那边的格桑脑袋,道: 「这货刚刚要投降的,你问都不问主上就直接下令让我们宰喽?」 「他和左继迁不同,一来,左继迁虽出身世家,但左家已成过往云烟,二来,左继迁的实力不够。 格桑的实力,要不是陈大侠在这儿,换其他时候,咱们七个,哪个能单挑压得住他? 最重要的是,左继迁是长得像吕布,而这货却是真正的三姓家奴。 主上哪怕在场,也只是会衡量一下,心里带着一些捨不得,但还是会下令杀掉他以绝后患的。」 「那你也可以先问问主上啊。」 「既然已经知道主上会做出什么选择,又为何要让主上再经歷一次纠结的过程呢?」 「哦,原来是这样,妈的,瞎子,你真会舔。」 瞎子有些矜持地笑了笑。 薛三也跟着笑了,同时道: 「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因为你太会舔了,主上可能已经被你……」 「被我什么?」 「舔出老茧了。」 「你说得,似乎有点道理。」随即,瞎子忽然转身,面向樊力,「所以,三儿,会不会平时最不会说话也最不会舔也最木讷的孩子,忽然给你来那么一小下温暖,你就会非常感动? 就像是原本经常逃学打架去网吧不听话的孩子,忽然有一天回家自己坐到书桌上自习写作业了,他爸妈会不会热泪盈眶?」 此时的樊力正在帮阿铭摆弄格桑的无头尸体,阿铭需要取血。 「嘶~~~」 薛三伸手指向了那边的樊力, 轻唿道: 「贱人。」 第五十五章 憨憨升级 盛乐城城守府籤押房内, 四娘端坐在首座,面前桌案上摆放着大量需要批示的文卷。 盛乐城其实不算大,治下之民也不算多; 当下,非战时, 燕国的地方官还能经常出去唿朋唤友游猎一番,干国的地方官动不动就聚会饮宴吟诗作赋。 但在这里,则是做到了事无巨细,毕竟这到底是自家第一个地盘,总不可能在此时玩儿什么无为而治。 且各方面的建设都在草创之中,以温家那批人为代表的文员此时还没完全熟悉和适应工作岗位,瞎子他们还都跟着主上去天断山脉没回来,四娘身上的担子,自然也就重了不少。 上上下下,需要她调节和做决断的事儿多不胜数,倒是梁程洒脱,只需要将自己丢在军营里练兵操练就好。 此时,在四娘的下首位置,坐着瞎子的媳妇儿月馨。 她被四娘安排进籤押房来一起做事,到底是温苏桐那只老狐狸亲自调教出来的孙女,且其天生聪慧,哪怕是俗务,也都是一点就透,这颗心思,饶是四娘都觉得啧啧称奇。 可惜郑凡等人现在还没回来,要是他们能够看到此时籤押房的这一幕,按照薛三那一贯喜欢「挑拨离间」的性子,肯定会确保主上能听得见的程度去小声嘀咕一句: 「这不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么?」 四娘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心里感慨着哪怕是和主上玩儿针线活儿也没这般累人。 月馨起身,亲自过来给四娘续茶。 「姑娘,累了你就先歇息歇息吧。」 「姐姐不歇息,我也不累。」 四娘笑笑不说话。 月馨也是含蓄地微笑。 「唉,算算日子,都这么多天了,主上他们还不回来,听说野人的姑娘性格火辣,保不齐是家里的小鲜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尝尝山珍了。」 「家里反正清冷,带回来一些山鸡,也可以增添不少热闹呢。」 「你倒是看得开。」 「是与姐姐学的。」 「姑娘,别怪姐姐把你拉来干这些俗务,这没你帮衬着一起做事,我可能一天忙到晚都不得有什么空闲。」 「这是妹妹应该做的事,爷爷在家时常说,米缸没有废人的饭。」 第639页 「呵呵,说起老爷子,老爷子在燕京可有书信过来了?」 「前天刚到,爷爷说他在燕京一切都好呢,陛下打算让他来掌国子监,被他以年老体迈给推了。」 「其实,像老爷子那般过日子,也算是舒服,不用再操心什么事儿了,可以踏踏实实地安享晚年。」 「姐姐说的是,年轻时求的是得,年纪大后求的反而是舍。」 「姑娘平时也是这般和阿北这般说话么?」 「夫君比我更会说话呢。」 「那倒也是,他那张嘴啊,当真是……嗯,你脸红什么?」 「姐姐,有件事,妹妹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这儿又没外人。」 「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在看姐姐做的帐册,养兵开销确实不小,过不如今这世头,手上没兵确实心里不踏实,这钱,是该花的,也不能省减。 但学社、医馆等等这些……」 「姑娘是觉得不值得?」 「这是大好事,值得的,古往今来,多少大圣大贤之辈所求的,不外乎如是了。」 「那?」 「妹妹只是觉得,如今咱们是小家小户倒还好,也能这般使得,日后家大业大了,再这般下去,就支撑不住了。」 四娘点点头,道:「眼下这般是为了夯实地基,以后如何,就随它去吧,做好当下才是本务。」 「姐姐,这……」 「先以此固根本,收人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果真有以后的话,也没人敢说你变了。」 「妹妹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多学多看,能帮忙的,就多帮帮忙,别看我后院里养的那些丫头各个娇艷,但能出来做这种事儿的,一个都没有。 再者,燕国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做事本就是风气,不似你干国大家闺秀要恪守礼数。」 「这样方才自由呢,日子过得也舒坦,不闷。」 「我也清楚你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虽说让你把我们当一家人看,多少有点过于套话了,但,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吧。」 「……」月馨。 这时,城守府管家肖一波走来禀报导: 「风先生,主上他们回来了。」 …… 后宅里的汤池已经修建好了,比学堂医馆建设得都快,毕竟再苦也不能苦领导。 此时, 郑凡正泡在汤池里,闭着眼,享受着这舒适的温度。 一块顶着毛巾的石头漂浮在郑凡身边,时不时地会冒出点儿气泡,父子俩当初在虎头城时就习惯了天天泡澡,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四娘穿着一袭轻纱,身子半没在汤池里帮郑凡擦着背。 「主上,阿程已经领了两千兵马进山了。」 「嗯,要做好首尾。」 赫连家宝库的事儿,最好是闷声发财,因为这件事一旦传出去,难免会引起朝廷的反感。 至于姚子詹那儿,因为赫连家宝库的财富只剩下不到一成,郑凡相信那个老头儿会帮忙保密的,如果当真是满满当当的宝库,这老头答不答应保密都是次要的了,郑凡是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的。 「都预备妥当了,蛮兵们进宝库取出财货,再包装起来,当作山货给运出来。」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呢,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倒是主上您,下次可千万不得再涉险了。」 「嗯,好,对了,那个赫连宝珠,你安排一下吧,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你先单独安置一下。」 「是,奴家晓得了。」 「姚子詹那边,从盛乐城的红帐子里给他包俩婶儿过去,选那种体格大的。」 「主上,人家好歹是当世文圣,你这样好么?」 「吃惯了细皮嫩肉的,换换口味也是可以的,诗人嘛,就要多体验体验生活才能写出接地气的诗歌,咱这是给他多加点生活气息。」 「主上言之有理,那主上自己是不是也想换人多体验体验呢?」 「嗯?」 郑凡装作没听懂四娘的言外之意,反而惊喜道: 「又可以换地方了么?」 …… 清晨,公鸡打鸣打得很起劲,似乎真以为太阳是自己叫出来的一样。 因天气渐暖已经换上卫衣的郑凡行走在盛乐城城墙上,在其身边陪同的,是姚子詹。 姚子詹面色有些发白,背也有些驼了,总而言之,这是被压榨得不轻啊。 「姚师,你说我这座城以后会如何?」 这个问题就像是人家公司开业,採访你说一下公司前景如何一样,人家只是想听听吉祥话,而不是想听你做什么专业的市场分析。 姚子詹沉吟了片刻,道: 「盛乐,盛乐,取的是兴盛安乐之意,老夫认为,盛乐百姓在郑老弟的治下,定当平平安安,永享安乐。 咦,对了,郑老弟不妨上书给你大燕陛下,将此城更名为『永乐』,岂不是更为合适?」 「永乐?」 「是,永乐,你家燕皇刚改元永平,按照习惯,改元之后,一些城池也应该顺应帝心加以更迭,晋地是新附之地,将盛乐改名永乐也有着祥和寓意。」 「所以,如果真的改名成功了,我就是永乐城守?」 「是。」 「不太好吧?」 第640页 「有何不妥?」 「吃相有点太难看了。」 「哪里难看了?」 「太直接了一点?」 「哪里直接了?」 讲真,要不是知道姚子詹不是穿越者,郑凡倒真要以为这货像是自己以前对六皇子一样,使劲撺掇着让自己造反呢。 「这事,容我回去和幕僚们商议一下。」 「自是应当。」 「姚师最近生活可还满意?」 「乐不思干。」 「你喜欢就好,赶明儿我让人送一坛虎鞭酒给姚师。」 「求之不得。」 「呵呵。」 郑凡和姚子詹分开了,姚子詹要去刚修建了一半不到的学社去给那些孩子们上课,其实让一个当代文豪给孩子启蒙,确实是大材小用了,而且也不至于说这些孩子就会沾染上文气从此一飞沖天什么的。 关键还是借用姚子詹的名头,给自己做做gg,加加分,刷刷存在感。 燕人虽然口头上说着瞧不起干国人的文弱,但骨子里还是有一些「文化不自信」的,没事儿时,刷刷声望,总没坏处。 郑凡则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其实没有多少政务需要干,每三天大家晚上聚餐时,会将一些比较重要或者需要自己提意见拿决断的事儿在饭桌上向自己汇报一下,郑凡也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回到后宅时,郑凡就看见樊力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套工具。 「你在这儿做什么?」郑凡问道。 樊力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着。 四娘从屋子里出来,指了指里头,道: 「主上,阿力过来给咱屋里头装了个抽水马桶哩。」 郑凡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感动,走到樊力身旁,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肩膀。 樊力也微微下蹲,好让主上更方便拍。 「你有心了。」 「呵呵呵。」樊力傻呵呵地笑着, 然后, 樊力的气息开始暴增! 第五十六章 学习 晚餐时,诸位魔王不是在一起吃的。 郑凡自然是和四娘一起吃, 梁程率军进山搬运宝库去了,得过阵子才会回来,而且就算回来了,他也是在军营里吃。 当然了,梁程在军营里吃饭主要是表现一下「一个锅里搅勺」的氛围,他现在对食物的需求基本不大,晚上睡觉时吸收吸收天地灵气就是了,时不时地再找个乱葬岗充充电。 瞎子有媳妇儿后就和媳妇儿在家吃了,月馨的手不光会打算盘,而且还会做菜,干国小菜两杯小酒,瞎子这小日子过得也是美滋滋的。 阿铭是喝血的,不恰饭。 所以,就只剩下两条一大一小的单身狗,一起吃饭。 自有小娘子准备好晚食布置在桌上,一个是小碗,一个摆上了饭桶。 这种极为鲜明的对比足以秒杀掉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樊力先一步进来,他每天吃得比别人多,同时也饿得比别人快,坐在自己的饭桶前,拿着饭勺直接开干。 俩小娘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一个帮他夹菜进饭桶里,一个给他剥蒜。 薛三进来后,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来,刚吃了两口饭,就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樊力, 樊力也停止了往嘴里勺饭的动作,看着薛三,露出了憨憨牌笑容。 薛三将手里的筷子直接砸向了樊力, 同时大骂道: 「草!」 「奴婢知罪!」 「奴婢知罪!」 两个小娘子忙跪伏了下来请罪,她们以为是自己安排的饭菜不合口味。 其实,薛三平日里倒是和这些奴婢下人们很是和气的,对着年轻的小娘子们开开车让她们捂着羞红的脸逃跑, 或者和年长的妇人飙飙车,然后薛三捂着自己肿胀的那条腿在妇人嬉笑中逃跑。 但尊卑规矩这些东西,早就烙印在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心里,平日里再和气那是人家贵人高兴,真不爽了,拿掉你的人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樊力伸手将黏在自己脸上的一粒米放入嘴里,继续憨厚地对着薛三笑着。 「狗贼,狗贼,狗贼啊啊啊啊!!!!!!」 薛三很愤怒,也很憋屈。 魔丸在自己前面,那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亲儿砸,咱这些后娘养的也有那份逼数; 四娘在自己前头,那也是理所应当,要是四娘在后头那才证明主上出问题了呢; 阿铭之所以在前头,是因为自己助攻了他,自己嘴贱,认了; 怎么这货也跑自己前面去了? 「你对主上干嘛了?」薛三问道。 「他给主上做了个马桶。」拿着红酒杯的阿铭走了进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娘子,道:「你们下去吧。」 「是。」 「是。」 两个小娘子马上下去了。 薛三气鼓鼓地坐回了椅子上,没好气道: 「马桶,马桶,卧槽,你丫的昨天跟我说你屁股大所以要坐个马桶上厕所时舒服点,还让我帮你画了个图纸,结果你却……」 樊力继续憨笑,然后低头,吃饭。 阿铭摇了摇头,同时也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杯,道: 「这么说,你又来了一次助攻?这叫什么?助攻梅开二度?」 第641页 「你故意气我是吧!」 「等着吧,说不定过会儿瞎子就会过来找你谈谈心,争取让你弄个助攻帽子戏法。」 「啊啊啊啊!」 薛三发泄般地大吼了两声, 「老子不吃了!」 说完, 大步流星地迈了好多步走出了房间。 …… 明月高悬, 盛乐城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载着一个纤小的身影正绕着城墙散步。 小剑童习惯坐在樊力的肩膀上,因为她个儿矮,所以贪高。 樊力似乎对此也早就习惯了,回来后的这几天,每天晚上入夜后,他都会和小剑童一起绕着盛乐城走那么两圈儿,纯当是消食。 「你们这次去山里,又杀了不少人吧?」小剑童反问道。 「嗯。」 「我瞅见了,工地上那些戴着镣铐做工的野人,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嗯。」 「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么?」 「嗯。」 「残忍你还这么去做?」 樊力停下了脚步,开始思索。 小剑童耐心地等待樊力思索的结果, 少顷, 樊力扭头看向自己肩膀上坐着的男装女娃娃, 道: 「那你去做?」 「……」小剑童。 一个简单地反问,让小剑童哑口无言。 城墙要不要修?要。 房子要不要盖?要。 作坊要不要造?要。 所以,总得有人去做事,没抓到人去做,那就只能自己去做。 唯一的区别在于,你是想握着刀剑,还是想握着铁锹。 小剑童这几年一直跟着袁振兴走南闯北,她那师傅虽说二了一点,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事儿也没少做。 除了在汴河岸死得有点憋屈之外,其余的时候,她师傅的剑还是可以惩恶扬善的。 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剑童的脑海中,江湖,其实就是那么简单。 我和你讲道理,若是你不讲理,那我就用我的剑和你讲道理。 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讲道理的,甚至很多事,其实根本就没有道理。 以前跟着自己的师傅,小剑童没这种感觉,但这几个月一直跟在诸位魔王身边,从干国到燕国,再从燕国到晋国,最后来到这个盛乐城。 她忽然开窍了很多,也因此苦恼了很多,大概是以前的世界观,已经没办法正确完整地解释自己面前所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一如一个人年轻时只觉得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潇洒快活,等上了阅歷后就开始疑惑他们的酒肉是从哪儿来的? 「想不通唉。」 樊力道: 「想不通,就不用想了。」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么?」 樊力又思索了一下,道: 「想得通,他们也在做苦力,想不通,他们还是在做苦力,想不想得通,很重要?」 小剑童眨了眨眼, 伸手拍了一下樊力的脑壳, 道: 「虽然觉得你说了句废话,但我还是觉得很有道理。」 樊力继续憨厚地笑。 「不管啦,不管啦,我得开始练剑了。」 樊力闻言,将小剑童从自己肩膀上放下来。 小剑童抽出了一把小木剑,她师傅原本有三把剑,但都被郑凡收走了,此时的她,只用一把樊力给她用斧头削出来的木剑。 说是练剑,但也只是练练把式。 月光下,小剑童练得很是投入。 她这个年纪,去打磨身体或者勾引剑气入体什么的,都太早了一些,骨骼没发育完全之前就是涸泽而渔,但将把式练起来,同时脑子开始思索和感悟还是很重要的,这可以使得其以后真正拿起剑来时做到一日千里。 樊力就坐在城墙下,看着小剑童在舞剑。 等练了两个来回后,小剑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樊力道: 「该你了哟。」 「好嘞。」 樊力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斧头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一大一小两个人,晚上遛弯儿后,小剑童练剑之余怕孤单,也会教樊力练剑。 在这方面,小剑童没有丝毫藏私,她虽然年纪小,但不仅仅继承了其师傅的衣钵,同时还吸收了不少百里家的剑法。 原本,她真的只是无聊想找个伙伴,毕竟樊力看起来憨憨傻傻的,且每次练剑时,都很滑稽。 但这一次, 当樊力拿起斧头开始挥舞起来时, 小剑童有些目瞪口呆地发现,在斧头边上,一道道罡气正在流转,虽然拿的不是剑,但却挥舞出来的剑气。 樊力的身体和剑客普遍的飘逸沾不上一点边,但他此时身上所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极为深远的意境。 尤其是一个周天练完收斧之际, 在其脚下方圆位置,一缕缕剑气竟然直接将新春刚冒头的杂草给尽数切割了一遍。 由念御剑,由剑导念。 小剑童长舒一口气,皱着眉,坐在了地上,将自己手中的木剑丢在了一边,一个人生闷气。 班里一直倒数第一二傻子,居然超过了自己,心塞。 樊力将斧头放下,蹲坐在小剑童面前,继续憨厚地笑。 第642页 小剑童嘟着嘴, 樊力继续笑, 小剑童抓起泥土砸在了樊力身上, 樊力还是继续笑。 小剑童无奈了, 站起身, 走到樊力跟前,道: 「我还有下面一层剑式,你想不想学?」 樊力目露疑惑之色。 「你傻啊,你不想学么?那可是多少剑客苦求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大造化!」 樊力摇摇头。 「是想还是不想啊!」小剑童气得跺脚。 此时的她,居然有了一种以前师傅面对淘气的她时的感觉。 如果说自己是天生剑胚,那么眼前的这个傻大个,很可能也是,甚至成色上,比自己丝毫不差。 但他却似乎对这个无动于衷的样子。 「喂,你到底想不想学啊!快说,快说,快说啊!!!」 樊力挠挠头, 道: 「你要觉得无聊,我就学吧。」 「……」小剑童。 「大木头,你真是气死我了,这么好的剑法,你还得我求着你学?那你说说看,你不学这个,你要去学哪个?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去学的东西么?」 樊力憨笑地点点头。 小剑童不信道: 「我不信。」 樊力没反驳,继续憨笑。 「那你以前学的啥?」小剑童问道。 「我自己。」 「呵,那你以后打算继续学啥?」 「还是我自己。」 第五十七章 尴尬 夜深了, 弯儿也遛了, 剑也练了, 小剑童又坐回了樊力肩膀位置, 一大一小两个人开始往回走。 「大木头,你刚刚说的话,我师父也曾说过,他说,等你真正到了一定高度后,就可以跟自己较真了。」 「嗯。」 「你刚刚说的跟自己学,是不是这个意思?」 「嗯。」 「但你比我师父可差远了,我师父虽说死得有点难堪,但他的剑,真的很高很高的。」 「嗯。」 「所以,你刚刚只是在和我打机锋喽?」 樊力停下脚步, 抬头看了看月亮,沉思了片刻, 道: 「嗯。」 「大木头,蠢木头,死木头!」 小剑童抓挠着樊力的头髮,一直到将其头髮弄成鸟窝后才罢休。 「我想快点长大。」 「嗯。」 「我想能早点练剑。」 「嗯。」 「我想杀了那个姓郑的。」 「嗯。」 「你不生气?」 「嗯。」 「他不是你的主人么?」 「嗯。」 「那你还同意我杀他?」 「嗯。」 「唉,但他杀了我师父,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个全尸。」 「嗯。」 「或者,我可以留他一口气?但我得把他给废了。」 「嗯。」 「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嗯。」 「我说,如果到时候我真要对他出手时,你会不会杀我?」 樊力顿了顿, 又很平顺地回答道: 「嗯。」 「你捨得?」 樊力露出了憨笑, 「捨得。」 「死木头,蠢木头,王八蛋!」 小剑童又开始糟蹋起樊力的头髮。 前方,显露出阿铭的身影,阿铭坐在城头上,手里拿着水囊,对月独饮。 小剑童把自己的嘴凑到樊力耳边,小声道: 「我告诉你哦,我觉得你们这群人里,长得最好看的,就是他。」 樊力抬起头,认真看着上面的阿铭。 阿铭低下头,看向下面,问道: 「看什么?」 「她说你长得好看。」 「……」小剑童。 「呵。」 阿铭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小剑童闹了个大红脸,真想一剑刺死这个大木头。 阿铭确实是好看的,私底下,府邸的小娘子们曾自己排过颜值坐次。 排第一的,就是阿铭,因为阿铭这种无处不在的忧郁气质,对年轻女人来说,简直就是迷魂药。 那种孤僻,那种淡然,以及那种安静…… 其实,在颜值上,瞎子也是丝毫不差的,按理说,瞎子才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否则当初在虎头城,也不可能去巡城校尉府里给其夫人送符水。 但瞎子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姿态太明显了一些,不是不和气,也不是不淡然,而是那种他瞅着你的目光像是能把你完全脱光的感觉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在小剑童这里,瞎子是最为可怕的象徵。 至于郑凡,其实郑凡长得也不差,虽然称不上貌比潘安,但全府最闲适的一个人,再加点主上光环加持,像是开了美颜一样,还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了。 只是府邸的女人们自然清楚主上每晚是和谁在一起的,莫说是去和四娘争男人了,就是在私底下他们也不敢编排四娘的男人。 「阿力,这城墙还要修多久?」阿铭问道。 「很久嘞。」樊力回答道。 「奴隶不够?」 「不够嘞。」 「那等阿程回来,再去抓一些过来。」 第643页 「嗯。」 阿铭平时很少关心这些事情,他所负责的那些作坊,现在还在修建之中,不过因为城墙修筑这里分散了太多的人力,使得自己作坊的竣工有些遥遥无期。 其实这就像是沙盘类游戏开局,修城墙是为了军事,作坊是为了发展经济,如何平衡军事和经济,这本就是个老大难问题。 目前来看,眼下唯一可以缓解这种情况的方式,还是去山里抓野人回来做劳力。 阿铭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樊力则对自己肩膀上的小剑童道: 「还看么?」 「看你个大头鬼啊!」 樊力笑了笑,走入城中。 他和小剑童都住在城守府内,住在一个小院儿,却不是一个屋。 小剑童从樊力肩膀上下来,挥手道: 「大木头,我去睡啦。」 「嗯。」 小剑童回了自己的房间,少顷,她又跑了出来。 院中那棵枇杷树下,樊力依旧站在那儿。 「我屋子里那个是什么?」 樊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嗯?」 「就是那个,你跟我来!」 小剑童拉着樊力进了自己房间,房间角落里,被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小空间,还带着门闩,里头则有一个马桶。 马桶是木质的,下面是一个凹槽,凹槽下面有管子,通向一墙之隔后头专门拿来倒夜来香的大水缸。 毕竟,在这个年代弄个什么太复杂的排水系统,也不现实,除非把屋子墙壁都推掉重新埋设。 马桶上头还有一个大水槽,水槽里头蓄满了水,有一个拉扣,从水槽上延伸了下来。 「这是……洗澡用的?」 小剑童问道。 她是见过营房里的这种类似的装设的,是给士兵洗澡用的,看起来和这个差不多。 樊力微微皱眉,脑海中出现了小剑童站在马桶上洗澡的画面。 他摇摇头, 指着马桶道: 「坐上去。」 小剑童坐了上去。 樊力伸出手,放在了自己裤腰带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那句话,转而道: 「坐在上面,方便。」 讲真,樊力平时说话都是很直来直去的,让他用文明词儿,还真是难为他了。 「方便?」小剑童疑惑了一下,随即明悟了过来,脸上顿时一红,啐道: 「你干嘛弄这个啊,死人。」 樊力挠挠头,他是帮主上做的,这是第一个试验品,就装这儿了,主上那个是第二个产品,还有花纹嘞。 「那这个?」小剑童指着那个拉扣问道。 「拉一下。」 小剑童拉了一下, 「哗啦……」 水从水槽上下来,沖入了下方的坑槽之中。 「这样啊!」 小剑童觉得很是新奇,又拉了一下拉扣。 「哗啦……」 「嘿,有趣。」 「哗啦……」 「哈哈。」 「哗啦……」 「怎么没水了?」 樊力出去打水。 小院的夜里, 一直传着女孩的笑声, 还有一道不停从外面打水来回的大块头身影。 …… 「夫君。」 「嗯。」 「四娘,真是很厉害的女子呢。」 「是的。」 「夫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命运吧。」 「那夫君,是不是也喜欢四娘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四娘那么美的一个人,夫君应该是喜欢的吧?」 「我和她的关系,一定程度上来说,比亲兄弟亲兄妹的关系,还要更亲密,所以,不存在你说的这个可能。」 不过,说到这里,瞎子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疑惑。 因为按照这种解释的话,魔王们因为诞生于一个工作室,且都被主上续过,那么魔王们算是超越「兄弟姐妹」的关系,然后……主上相当于所有人的父亲。 毕竟,作品一般都被称之为创作者的结晶,创作者的孩子,那么四娘和主上在一起的话,不就是…… 「反正,我觉得夫君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呢。」 「呵呵。」 「夫君,能做你的娘子,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觉得委屈就好,我毕竟是个瞎子。」 「但这世上,比夫君看得更透彻的人,也找不出几个了。妾身觉得自己很幸福,很感激爷爷为我挑的这门亲事,因为我知道,换做其他时候,夫君是不可能看得上我的。」 就在这时, 瞎子忽然从床上坐起, 掌心之中出现了一串银针,直接对着房樑上攒射而去。 房樑上当即传来了连续的脚步声, 瞎子下床,一件披风落在自己身上,随即房门大开。 院子里,薛三正单膝跪地,显然是刚从房樑上下来。 见到走出门的瞎子,薛三也不觉得尴尬,拍拍手,道: 「哎哟,这么晚了,瞎子你还没睡吶。」 「我的房顶,好玩儿么?」 「没,没,我晚上睡不着,所以在屋顶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小偷什么的,你继续,你继续。」 「你用你的潜行能力来听我的墙角?」 第644页 「嘿嘿,事实证明你也察觉不到我吧,哈哈哈哈,只可惜了,老子一直在等着重头戏呢,谁晓得一直不开幕,实在无聊正打算走时就被你发现了。」 「下次再敢过来,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哟,说得像是谁怕谁似的,其他几个我现在打不过,但你嘛,啧啧啧。」 「打一架?」 「回去找你媳妇儿打架去吧,爷爷不伺候!」 说罢,薛三闪身跳过了院墙出去了。 离开瞎子住处的薛三直接来到主上所在的后宅,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开始靠近,悄无声息间上了主上的屋顶。 他今天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以难免想要做一些更刺激的事情来沖沖喜。 而在薛三舔了舔嘴唇,正准备伸手揭开瓦片时,却忽然愣住了。 扭过头, 向身侧一看, 发现一个娃娃正坐在自己身侧,一脸阴笑地看着自己。 「额……」 第五十八章 太子 薛三现在很是尴尬,因为他清楚,此时的魔丸,心情肯定很不美丽。 相当于有一个小孩,拿着爸爸给的钱下楼兴高采烈地去买糖果,他喜滋滋地回来后,发现门被反锁住了。 「丸子啊,我说我是走错屋顶了,你信不?」 …… 翌日上午, 神清气爽的郑城守在院子里练刀, 半个时辰之后,收刀结束,四娘端着早食过来,同时递过来一条湿热毛巾。 「主上也不用太心急了,这才刚进阶没多久呢,总得缓缓,歇歇。」 「这又不是以前画漫画,为了让情节长一点水多一些篇幅故意压着节奏不升级。」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差这几天功夫不是,劳逸结合就好,再说了,主上您这个体质已经被好几个人看过了,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算是练武天赋极高的了。」 「练习惯了,哪天身子没出汗啊,反而不适应了。」 「四娘,这笔银子我要拿来购置器具,你给我批一下。」 正在擦汗的郑凡听到这声音,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看见鼻青脸肿的薛三站在那里。 「三儿,你昨晚干嘛去了?」 薛三笑了笑,道:「和阿铭打了一架。」 「你这会儿和他打什么架?」 人家比你多恢復一层,你怎么和人家打? 「他说我矮,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打了。」 「哦,那是得打。」 郑凡坐了下来,端起粥碗,道: 「你吃了么?」 「吃过了,主上。」 「行了,批好了。」四娘将批条递送了过去,公中额外银子的开支,都需要四娘或者瞎子的批条,哪怕是几个魔王要取用也不例外。 「主上,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我手底下那帮兄弟可都在等着装备呢。」 「嗯,你去吧。」 薛三转身走了,他手底下选了五十个人,接受他的训练,以后可以成为战场上的探子,所以需要添置一些新的装备,暗器、飞爪甚至是轻便的皮甲这类的,都是需要重新置备的。 「三儿居然就这么走了。」 四娘有些好奇地撑着下巴一边看着郑凡喝粥一边说道。 「他好像情绪有些不对。」 「还不是因为主上你嘛,阿力都进阶了,三儿还没呢。」 「瞎子不也没么?」 「瞎子这人,就算再着急,也不会表露出来,三儿不同。」 「呵呵,不过,阿铭昨晚下手还挺狠的。」 「可不,三儿现在说话都漏风了,对了,主上,已经有商队正在逐渐到我们这里来了。」 「嗯,招商引资的事儿,你把控好就行。」 「是,正好府里还有不少财货,上次主上你们打下的三座野人寨子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这些都能拿去交易。」 盛乐城虽然不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但作为一个商路中转点却极为合适。 眼下三国大战结束,商贾们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开始了新一波的商路征程。 「对了,高毅那边的事儿,进展如何?」 高毅,是那支一千人靖南军的参将,当初靖南侯将这一支人马拨付给自己时,他是其中官职最高的将领。 想要吞下这一千靖南军铁骑,必须得把他先摆平。 「那些靖南军的几个校尉倒是还好说话,金银财货赏赐下去,也都松了口风,再说他们也清楚主上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也都认为主上您前途无量。 只是这高毅,颇有一些油盐不进的意思。」 「哦?」 「靖南侯这些年提拔起来的中层干部,对靖南侯都很忠诚。」 「你得意思是说,我怎么拉拢他其实都没用,他只听命田无镜?」 「是的,主上。」 「这就难搞了,我本来想着将这支人马吃下来,造成一个既定现实,再跑去和田无镜撒个泼打个滚,估摸着田无镜也就应下了。 现在这个高毅没办法降服,他不点头,这支人马还是啃不下来啊。」 「主上,这支兵马的原本统领可是信宿城的总兵任涓。」 「呵,自家兵马就是自己手心里的肉,怎么可能捨得送给人去?任涓那里也是决计走不通的,当初去田无镜将这一千骑划拉出来,在我看来,本就有着敲打任涓的意思在里面。 第645页 再说了,喝酒时可以拍拍胸脯说是自己人,但真正地算帐时,任涓那帮老靖南军将领,可不会真的拿我当自己人看。 算了,这饭就先不请了。」 「是。」 「得找机会再去跟田无镜见个面。」 对靖南侯,郑凡一开始是很敬畏,随后是畏惧,再之后,则产生了一种大哥哥照顾小弟弟的情绪。 这世上,也没几个哥哥能救自己弟弟两次命吧? 「靖南侯上次和晋国剑圣一战,可能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奴家库房这里有不少天断山脉盛产的草药。」 「光送这点礼可不成,田无镜是现实主义者。」 「那该如何做?」 「除非我们愿意将我们的作坊,拿出去和田无镜的靖南军分成。」 「为了一千靖南军的话……主上,可能有些不值当,而且,我们的作坊还没建起来。」 「我知,我知。」 想得到些什么,就得同等地付出一定的代价。 「实在不行,就只有养寇自重一条路了。」 郑凡眯了眯眼,继续道: 「这次在天断山脉里,司徒家的兵马也出现了,虽说他们的大部队在东北方向防御野人,但显然无论是从当初的晋国京畿之地再到疙瘩山那儿,留守的司徒家将领们,还是愿意搞出一些事情的。」 「主上,您是打算擅启边衅?」 「擅启边衅?呵呵,你不觉得这法子很不错么,反正司徒家大部队又不在这里,咱们一城打一城,又不会吃什么大亏,说不得还能占一些便宜。 再说了,你忘了当初在翠柳堡时咱们早就这样做了。」 「只是上次是燕国本就打算开战,主上您是顺势而为,这次,明摆着燕国是不想在此时对司徒家开战的。」 「没有势,咱创造势也要上。」 「只是,在天断山脉里打打,那影响不大,但如果和司徒家开始摩擦的话,商贸的路线就会被阻隔。」 「控制住范围就好了,吃掉他一支兵马或者打下他一座城,燕强司徒家弱,只要我们吃了一抹嘴就跑,他们也是不敢扩大战争规模的。 算算日子,梁程明后天大概就能回来了吧?」 「是的,主上。」 「行,等梁程回来后,我们再商量商量,反正距离和侯爷约定的三月还兵期限还有俩月呢,不急。」 「主上,要不高毅那边我再盯盯?」 郑凡摆摆手,道: 「不用了,他又不是洪承畴,我也不想你做大玉儿。」 就在这时,瞎子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道: 「主上,燕京那边传来消息,二皇子将于下月初三被册封为太子。」 郑凡闻言,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嘆了口气, 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还有一封六皇子送来的信。」 「走的是哪条线?」 「驿站。」 「哦,信上说什么?」 走驿站的话,显然不可能留什么「肺腑之言」,这就跟嫌疑犯从监狱寄信出去一样,肯定会被检查的。 「六皇子说,下一批的玉米面儿不要送了,现在他府邸里就他和几个太监,吃不完了都。」 「呵呵。」郑凡笑了笑,道:「备一马车财货,差人送到燕京六皇子府去,不用遮掩行踪。」 「是,属下明白。」 「不,得让人亲自走一趟,你去……」 郑凡指向了瞎子, 瞎子面色平静, 但郑凡犹豫了,因为瞎子还没进阶,这会儿把他放出去做事,好像有些不人道。 「你去喊阿铭,让他带着财货去燕京,顺带从六皇子手里把他以前手上的那些掌柜的都接过来。」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大大方方?」 「敞敞亮亮。」 「属下懂了。」 四娘则有些担心道:「主上,这样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郑凡摇摇头, 道: 「皇帝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勾结外面的武将,但更不喜欢自己儿子施恩于人后,那个人竟敢当白眼儿狼。」 …… 姚子詹这阵子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泛舟人,舟行湖上; 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真的是水可载舟。 「姚师这阵子真的像是焕发了第二春一般。」郑凡端着茶杯笑道。 外头,书声琅琅,一大群孩子们正在上课,讲真,算上新晋之地,整个大燕,郑凡可以说是办公立教育的第一人。 以前世家门阀的教育体系,可不是人人都有书可以念的。 姚子詹点点头,咂咂嘴,道: 「别有一番风味,别有一番风味啊。」 「姚师喜欢就好。」 「郑老弟何故来找老夫啊?」 「瞧您这话说的,姚师您在我这里教学上课,我作为地主,总得隔三岔五地来问候问候才是。」 「说吧,咱们俩,就不用打哑谜了。」 「我燕国将于下月初三册封太子。」 姚子詹闻言,掐指算了算,道: 「按照消息传递到郑老弟这边的时间来看,这次册封,司徒家的使节应该是来不及去的,我干国使节也来不及,靖南侯在歷天城,距离马蹄山脉不远,回去倒是时间够了,但镇北侯应该不会去,所以靖南侯大概也不会回去。」 第646页 「是,镇北侯回师北封郡也没多久。」 「对,虽说你燕国二皇子乃是田无镜的亲外甥,但若是镇北侯不来,靖南侯也是不方便回去参加册封大典的。」 这是出于一种政治考量,储君是国之根本,是政治集团利益和方针的延续,而眼下,一南一北两位侯爷很明显的是两极。 册封大典,如果镇北侯不在,那么靖南侯肯定也不能在,否则另一方将会被视为打压对象。 「虽说这册封大典稍显仓促了一些,但你燕国二皇子入东宫应该早就有先兆了才是,不是太子却胜似太子也好几年了,郑老弟你为何特意拿这件事来问老夫?」 「唠唠嗑。」 「是么?燕皇六位成年皇子,大皇子姬无疆在北封郡,二皇子继任太子,三皇子是被郑老弟你废掉了,四皇子有邓家军旅背景,五皇子平平无奇,六皇子最不为燕皇所喜。 老夫斗胆问问郑老弟,难不成你在这夺嫡之中,也有站位?」 「不瞒姚师,还真有。」 「哦?可否告知?」 「大皇子,姬无疆是我恩主。」 「这……老夫当初读郑老弟的《郑子兵法》时,还特意打听过郑老弟的生平,发现郑老弟曾救过六皇子?」 「嗯,六皇子帮我引荐给了大皇子。」 「当真?」 「千真万确。」 姚子詹发笑道: 「难得郑老弟这般坦诚,让老夫都有些意外。」 「我这人,喜欢算帐,一手进钱一手花,帐上明明白白我心里才踏实;但有些帐,是真不好算,那就是人情帐。」 「老夫懂了,老夫倒是想给郑老弟添上一笔人情帐,但说句实话,这终究是你们燕国的家务事,老夫纵然有些耳目消息,那也无非是银甲卫传递迴来的我大干朝野都知道的一些事儿罢了。 倒是有一个,被郑老弟你亲手废掉的三皇子,确实是颇为有向文教之心。」 「这就没了?」 你特么现在告诉我三皇子被你们文化渗透过成了精干,有毛用? 「那老夫给你再编点儿?」 郑凡摇摇头,道: 「我是想听姚师帮我分析分析。」 「嗯?郑老弟,恕我直言,二皇子入主东宫,成为日后大燕之主,您是靖南侯的人,而靖南侯又是二皇子的亲舅舅,你什么都不用做,日后的飞黄腾达,其实就在你面前摆着了。」 「姚师这就不真诚了。」 姚子詹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喝了一口茶, 道: 「田无镜,断无善终。」 郑凡沉默了,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 「田无镜除非当皇帝,否则,绝无善终,但他偏偏最不可能造反,所以……」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呵呵,老弟,你可知当初的晋皇和我家官家,他们心里都曾感慨过同一件事,可知是什么?」 郑凡没说话, 姚子詹则自问自答道: 「为何朕身边没有一个田无镜。」 「巧了,我也常做梦为何我身边没有十万铁骑。」 「郑老弟,还记得老夫先前在天断山脉里曾问过你,燕皇身体是否有恙?」 「记得。」 「其实,郑老弟你想错了,可能在你看来,若是燕皇身体出岔子了,才是对我大干有利的,但实际上,我大干怕的,就是燕皇身体出问题了!」 身为敌国臣子,居然害怕对方的君王身体出问题,一般而言,这得是那位君王是个昏君才行。 但恰恰相反的是,燕皇横看竖看倒过来看,都和昏君沾不上边。 你说他穷兵黩武,倒是有一些,但人家已经打下半个晋国来了,这就跟隋炀帝与汉武帝、永乐皇帝的对比一样,都有点穷兵黩武,但唯独前者输了,名声就烂了。 「你燕国二皇子,是个守成之君,不是开拓之雄主。」 「银甲卫连这个都知道?」 「二皇子读了什么书,写了什么文章,做了什么事,只要能探查到的,都会被收集送回上京,银甲卫有专人为官家分析归总,老夫,也在其中。」 「我说你们干国人要是能把运营探子的心力放在整顿军备上,上次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 姚子詹没在意郑凡的挖苦,而是继续道: 「燕皇是想将三代人的事,他一代人就给做完了。」 说着,姚子詹伸出手指,开始慢慢算: 「按理说,裁减门阀,中枢集权,一代皇帝的事儿; 下一代皇帝,可以厉兵秣马,对外开战; 再下一代皇帝,继往开来,东方称霸。 姬润豪,是想自己一口气,全都做完,给后辈子孙,不说留一个一统的东方一个新的大夏,至少,也得彻底打趴下两国,让燕国成为货真价实地东方第一大国。 原本,应该至少还有五年以上的休养生息,甚至,十年也不为过。 燕国可以完全消化掉新晋之地,要知道当初三晋骑士,其实真的不弱,若是燕国能够在晋地也拉扯出一支野战大军,日后出征,三路铁骑齐出,谁与争锋? 当然,我大干,也能喘口气,借着江南的财赋,整顿好兵马,经营好防线,楚国的内乱,也该结束了,到时候干楚联盟,对抗燕国,胜负真的难测。」 第647页 「所以?」 「所以,若是燕皇身体真的出了问题,那么可能在一年之内,新一轮的战事就将开启,他要在自己还康健时,看到他燕国的铁骑,真正地踏破我大干的上京,至少,要将我干国打得和晋国一样,只剩下半壁。 这是天子的执念,这是帝王的心魔。 老夫不通兵事,但老夫善于揣摩人心。」 郑凡打了个呵欠, 道: 「姚师,你偏题了。」 「老夫已经回答了。」 「啧,在哪里?」 「倘若燕皇身体康健,没出什么问题,那守成之君,足矣,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应是板上钉钉的事; 倘若燕皇身体出了岔子,强行再度起兵……」 说到这里,姚子詹闭上了眼。 「您这会儿还卖关子?」 「老夫不是卖关子,而是……呵呵,若是燕皇强行再度起兵,像上次那般顺利最后直接打崩我大干的话,那还好说,说明我大干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你燕人,当真是天命所归。 若是我干国撑下来了……」 说到这里, 姚子詹缓缓地睁开眼,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同时开始喘着粗气, 缓缓道: 「那么燕皇将会换上一个最像他的皇子,来接着这个烂摊子,将国运赌下去,继续打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崩盘; 因为国运之战,没有退路可言。」 「最像他的皇子?」郑凡伸手摩挲着下巴,心里百转千回。 姚子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道: 「恕老夫直言,六个成年皇子之中,按照可得的消息汇总,经老夫的分析,最像燕皇的,应该是……」 姚子詹对着郑凡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郑凡悄无声息在抬手时将自己的小拇指收了回去,也只剩下一个大拇指; 两个大拇指虚应了一下, 姚子詹站起身, 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所以,郑老弟,你和大皇子的那段关系,千万不能断,得多走动走动。」 郑凡面露明悟之色, 起身, 对姚子詹拱手道: 「多谢姚师教诲。」 第五十九章 兵云再现 「那老头说话有些藏着掖着。」 瞎子一边剥橘子一边说道。 郑凡从月馨手里接过了湿毛巾,擦着手说道: 「不都得藏着掖着么。」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讲什么《聊斋》? 「不过,主上,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启发,比如那老头儿说的关于储君安排的事儿,属下觉得有些道理。」 「这个,还得看天意,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六皇子羽翼已经被剪除得差不多了,可能我们已经算是小六子最粗最黑的一根毛了。 若是以后真有那样子的可能,他坐上那个位置,能服众么?」 瞎子将一块橘子送入嘴里,边咀嚼边道: 「主上,这就和高毅一个样子,大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分为三巨头,镇北侯一尊、靖南侯一尊、燕京一尊。 其实,论真正的实力,燕京的那一尊才是最强的,尤其是马踏门阀之后又打了一场大胜的国战,人心归附,心向正统,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比如许文祖,当初的许文祖可是愿意为了镇北侯府不惜开虎头城献城的,现在呢,人在南望城干得好好的,当初也亲自上前线督战,号令麾下军头子和西军西山营骑兵厮杀不退。 或许,许文祖心里还是拿自己当镇北侯府的人,但你让许文祖现在再和当初那般为了镇北侯府扯旗造反,估计难了。 许文祖只是一个缩影,包括距离咱们这儿不远的曲贺城大将李豹,虽说是出身于镇北军,也是七大总兵之一,但人家现在镇守新晋之地,俨然被分化出来一方小诸侯; 就算李豹愿意继续当镇北侯府忠贞不二的义子,那他麾下兵马呢?愿意继续跟着他回北封郡吃沙子或者挥舞兵戈向燕京么? 正统,在很多时候可以一文不值,但在有些时候,又是无比重要。 说白了,胜者通吃,玩儿崩了姬家身死族灭,皇位正当性将不值一提,玩儿成了,就是天命在姬,而且红利还能给下一代继续吃。 且中枢是一个机构,是一个很庞大的团体,有文武,有百官,有体系,它是一个庞然大物,触手遍布全国; 小六子就算在继位前,是一只被拔了毛还被开水烫洗过的鸡,只要披上龙袍坐在那个位置上,瞬间就能拥有极为强大的权柄。 古往今来,这样子的例子其实不在少数,汉宣帝和弘治帝的出身不比小六子更悽惨? 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就自动能得到一大批人的效忠。」 「原来如此。」 「主上,说白了,以前的姬家,虽是燕国皇室,但实际上也就是个世家联盟的盟主,眼下,是真的有一种王朝之主的气派了。 倒是那个姚子詹说的,若是燕皇身体真的出问题了,可能会立即重启对干国用兵,这个,可能真的是对的。 咱们这位燕国皇帝,说是雄才大略,是真的一点都不夸张,但皇帝毕竟也是人,其实,就算是仙人,在得知自己寿元将尽时,能坦然面对的又有几个? 第648页 这是一场他呕心沥血布置下来的棋盘,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在收官之前就死去?」 郑凡双手交叉,默默地听着瞎子的分析。 「所以,到时候,哪怕明知道应该继续休养生息、夯实国力才是正确之举,但大概率,姬润豪还是忍不住的。 多少明君,晚年昏聩,甚至为此毁了自己一世英名的,真的不在少数。」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毕竟虽说田无镜对我暗示过,但他并没有亲口承认过,我甚至在怀疑,这燕皇身体出问题,既然连姚子詹这老头儿都能分析到了,会不会又是一枚烟雾弹? 反正燕皇会钓鱼,也擅长钓鱼。」 「唔,主上所言甚是。」 「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主上,属下听从歷天城来的商队说,靖南侯夫人,好像有身孕了。」 「是么,杜鹃?」 「应该是她。」 「让四娘备一份礼送去歷天城,礼不要重,金银细软不用备了,送一些真正实用贴心的物件儿过去。」 「属下明白。」 这时,肖一波走了过来,禀报导: 「主人,歷天城信使送来军令。」 「拿来。」 郑凡伸手接了过来。 军令不是圣旨,自是不需要三跪九叩设案焚香什么的,再说了,就算是圣旨,在军中,燕人也不兴什么繁琐的礼节。 不过,据说在推辞掉国子监的差事后,燕皇命温苏桐入礼部,破天荒地开了个同礼部尚书的职衔,让其修订燕国礼法。 其实就是要设定这些规矩,弄一套形式化的东西出来,收一收燕国上下这种过于散漫的气息。 毕竟,论起规矩繁琐,干国人最擅长。 郑凡打开了军令,扫了一眼,然后将它放在了桌案上。 瞎子也「扫」了一眼, 不由得有些疑惑道: 「主上,靖南侯让我等打通盛乐城至雪原之间的天断山脉路线?」 「是。」 晋国北部边疆基本以天断山脉为界,天断山脉之北则是茫茫雪原。 「主上,这是何意?」 「你问我,我问谁呢?」郑凡笑了笑,道:「意思是,让我清理出一条路来,总不可能是为了通商的。」 「不是通商,那就是为了……用兵?」 排除法的话,就只剩下这一条了。 「帮我写一份回执给歷天城,就说我遵命。」 「属下遵命。」 「这事儿,还是得等阿程回来,不过,还是先有备无患吧,府库里应该积财不少,这阵子就先以马匹甲冑为主进行採购。」 郑凡原本的嫡系人马,装备都是极好的,但那些后来收拢的晋国溃兵以及以秃髮族为首的附近家族族兵,在装备上就要差太多了。 「属下明白了,主上,如果真要打仗的话,打得是谁?成国?」 「成国主力兵马都在东北方向,且本就燕强成弱,打他们,根本就不用什么战术迂迴。」 「那就是……」 郑凡点点头, 猜测道: 「我也在怀疑这个,不会真跑去帮成国打野人吧?」 …… 燕京, 皇宫, 御书房。 上午,结束了朝会后,又单独留下了一些重臣在御书房里议事,议事结束之后,燕皇留下了赵九郎一同用午膳。 整个大燕,和这位帝王关系最亲近的,不是皇子,而是这位燕国宰辅,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 午膳很简单, 三菜一汤, 只有魏忠河一个人在旁边伺候。 燕皇吃了半碗饭,菜没怎么动,将饭碗向前一推,道: 「爱卿,帮朕吃了吧。」 「臣谢主隆恩。」 魏忠河将燕皇面前剩下的餐食送到赵九郎桌案上,赵九郎继续狼吞虎咽。 「难为爱卿了。」 赵九郎笑了笑,又怕喷饭,只能捂着嘴点点头,继续吃。 陛下的胃口,大不如前了。 但偏偏陛下的膳食不可减免,且因为以前在镇北侯府养成的好习惯,在吃饭这方面,燕皇一贯是杜绝铺张浪费的。 所以,以前既然不会留剩饭,现在,也一样不能留。 因为,哪怕你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依旧无法避免有那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你。 所以,赵九郎这位当朝宰辅,天子第一近臣,每天夜宵不吃,早食不吃,特意空着肚子中午来大吃大喝。 可能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宰相大人居然每天都得暴饮暴食。 终于,饭食吃下去了,赵九郎捂着肚皮向后靠着,不停地唿着气。 「册封大典的事,安排得如何了?」燕皇开口问道。 「回陛下的话,已经安排妥帖了。」赵九郎回应道。 燕皇又看向魏忠河,问道: 「东宫呢?」 「万岁爷,奴才已经让人规整过了,和主子您当初在潜邸时还是一个模样。皇后娘娘的礼服和二殿下的礼服,也都制作完毕。」 「嗯。」 燕皇闭着眼,点了点头。 这时,赵九郎终于缓过来了,起身,略微坐直了身子,道: 「陛下,成国的使节,还等着求见呢。」 「事儿都谈好了,还见什么?」 第649页 「他说,他要谢恩。」 「免了。」 「臣遵旨。」 「这次用兵,朝野上,可有非议?」 赵九郎笑了,道: 「非议不小呢。」 「都是一群眼界低的麻雀。」 赵九郎微笑不语。 「他司徒雷敢撤走西部边关兵马,御驾亲征东北,甭管他是在朕面前故作豪迈坦荡,还是真的心有大夏遗泽,都随他。 既然他已经做了初一,那朕就帮他推到十五。 朕要让司徒雷一世名为君王,实为我大燕臣属,让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无颜兵犯燕土。 六万铁骑长驱直入干国上京,二十万铁骑踏灭赫连家闻人家,这是霸道; 朕, 要兴王道。」 赵九郎俯身而拜, 道: 「朝臣之议,臣可一力压之,为陛下分忧。」 「九郎,做我大燕的宰辅,可真是辛苦你了。」 赵九郎抬起头,笑道: 「能陪陛下身侧,蹭一个青史留名,九郎赚了。」 燕皇指了御案上的一道黄卷, 魏忠河会意,将其拿起装盒,送到下方赵九郎面前。 「司徒家的使者不用来觐见谢恩了,将朕的这幅字,送去给他,让其转交司徒雷。」 「臣遵旨。」 …… 燕京鸿胪寺所辖的一座宫院内,刚送走鸿胪寺少卿的成国使团正使董笾看着面前的那个盒子。 良久, 他伸手示意周围的几个随行同僚将这盒子打开, 是圣旨黄卷,却没有盖印,所以是当作使节礼物送出,没有宣旨。 董笾往前走了几步,几位下属都默默地退下让出位置。 低头, 看向黄卷, 只见得黄卷上写着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第六十章 老银币 梁程回来了。 回来的日子,比预计中晚了好几天,因为他不仅仅将赫连家宝库里的财货搬运了回来,同时还顺手挑掉了两个野人寨子,且迫使两个野人寨子派出了首领之子来盛乐城拜见城守大人表示臣服。 可能,当初汉武帝第一次让霍去病随军出征时,他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踏实; 而郑凡对于梁程率军出征,则是一百个放心。 天才将领需要靠一支军队去做试金石,去赌博,而梁程这种宿将中的宿将,真的不需要去过多的担心。 部队归城时,郑凡是亲自出城迎接的。 一番下跪和搀扶的戏码之中, 梁程进阶了。 很突兀,却又那般得理所应当。 所以等到晚上诸位魔王们在一起用餐时,压力就一下子来到了薛三和瞎子身上。 大家都在追求着进步,他们二人无疑是在拖后腿,且连樊力都进阶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去为自己解释和开脱? 阿铭不在这里,在昨日,阿铭就已经率一支车队去了燕京。 聚餐结束之后,其余人都各自下去忙活,郑凡和梁程则面对面坐着。 「这是这几天来的消息以及歷天城的命令。」 习惯了后世的办公方式和效率后,很多时候,文字的记载和传递确实是比口头要清晰准确得多。 梁程认真看完后,点点头,道: 「主上推测的不错,应该是燕国打算对野人用兵了。」 「这么笃定?」 郑凡被拿出去当烟雾弹当习惯了, 最早开始在民夫营,就被当诱饵; 南下干国,也是一样的命运,为此镇北军总兵李豹还丢掉一只胳膊。 郑凡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徐晃了,因为自己总是被当作那一枪。 「主上,大军出征,需要筹措的东西很多,根据现在我们所掌握的一些情报来看,燕国境内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准备,所以,这一仗的规模,肯定不大,依属下推测,可能就靖南侯一个人来负责。 换句话来说,这不是一场国战,而是一个军区负责的一场军事行动。 靖南军经过攻晋之战后,靖南侯入主歷天城,靖南军得到了扩充,但如今一来压制新晋之地需要兵马,二来新兵进入难免会导致原本的整体战力下滑,所以,属下估计,这次出兵,很可能是靖南侯亲领,兵马,应该只在三万到五万左右。 且考虑到天断山脉路途难走,雪原上的环境更为恶劣,大军补给困难,若是真走那一条道,而不是从成国借道的话,军队规模,可能也就三万的样子顶天了。」 「就不能从晋国南下?」 「晋国南面,南门关所阻隔区域,小国林立,看似杂碎,实际上想要一口吞下去,除非数十万大军压境,否则很容易吃坏肚子; 况且楚国虽说是在内讧,但若是给楚国施加过多的压力,反而是在帮助楚国重新拧成一股绳,这买卖,不划算。」 那一圈大国交界处的诸小国,其实是大国默认留下来的缓冲区。 「这次出兵,肯定不是田无镜一个人闲着无聊了,想去雪原跑马,所以,燕皇是图什么?」 在郑凡的认知之中,那种国际主义援助的事儿,尤其是军事干预的事儿,在很漫长的歷史岁月里,一直是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梁程似乎是猜出了郑凡心里想法,道: 第650页 「主上,司徒家不是什么偏远小邦,事实上,他占据一半晋国,实力其实真的不容小觑。 早些时候,司徒家大军去了东北抵御野人,完全放空了自己的后背给燕人,这次,燕人应该是投桃报李了。 属下猜测,燕皇可能是想通过此举,形成一种不存在于书面上的事实,那就是成国,低于燕国,用自己的胸襟和气魄,以及燕军的实际行动,让司徒家上下,欠下一个大人情。 解决敌人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如果能够使得这个对手在二十年时间里,不会对你出手,那他基本就不算有威胁了,可以省下极大的精力,去专注于另一方面。」 「不觉得天真么?」郑凡问道。 将国与国的关系,寄托在情谊和交情上? 在后世,多少国家以前蜜里调油哥俩好大哥大哥地叫,之后又转变成相恨相杀的例子,简直不要太多。 「这种关系,当然是不牢靠的,但此举一旦成功,可以给成国给司徒家里的保守派提供一个很好的理由。」 「这种效果?」 「此举效果,还是在燕国的国势一直压着成国,这才是根本。」 「哦,原来如此。」 「而且,燕国此举,所动用的,可能就靖南侯和三万兵马,说句比较晦气的话,就算……」 「闭嘴!」 「……」梁程。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反正成本也不大,是吧?」 「是的。」 「行了,我明白了。」 「那属下明日就重新率军进山,先清扫出一条路来,靖南侯的意思,应该是想等他引大军通过天断山脉入雪原时,不至于被野人发现提前给东北雪原的野人传递消息。」 「辛苦你了。」 「主上,这次属下打算把那一千靖南军留着守家,其余的人马都带出去。」 「行,你自己拿主意就行,就当以战代练了。」 「是,属下明白。」 梁程刚走没多久,薛三就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箱子。 「主上,来,进屋。」 「嗯?」 「主上,来嘛,进屋,来嘛~」 薛三先一步搬着箱子进了房间。 等郑凡进去之后,薛三又疑神疑鬼地将门给关上。 「箱子里有什么?」 郑凡指了指箱子问道。 梁程领兵回来就进阶,然后又要马上领兵再进山,仿佛回来就做个财货交接顺带升个级一样。 郑凡也清楚,现在薛三心里,肯定无比着急。 「主上,来,您瞅瞅,这些日子,白天我在训练那五十个二货,晚上我就在打磨这些东西,这是我的一片孝心,还请主上笑纳。」 说着,薛三打开了箱子, 郑凡愣住了, 薛三像是献宝一样将里头崭新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 「主上,这是手铐。」 「主上,您瞧瞧,这是筋皮捆绳,绝对不会磨破皮肤。」 「主上,这是从商行那里买来的狼皮制出的皮鞭,这是没倒刺款的,我这里还特意做了个有倒刺款的,哦,下面还有我自己调的金疮药。」 「主上,这是面具。」 「对了对了,主上,这是口球,我消毒过的,你们以后用了之后可以自己再记着消毒。」 「啊,还有,这是重头戏,是我……」 …… 所以,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发现面前的路走不通时,你可以不妨换一个思路。 再加上身前有这么多个成功样本,做做归纳总结,总能找到一些规律。 薛三觉得自己找到了方法,也成功了,当他的气息暴增之后,整个人的内心深处,被满足感给填充着。 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就卸掉了,阳光变得明媚,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原本,薛三打算晚上再去瞎子屋顶上听听动静的。 瞎子上次不是说自己再去就不会放过自己么? 来啊, 谁怕谁啊, 比比啊! 但薛三最后又没去,其实上次去找瞎子,只是为了看看瞎子进阶了没,没打算真的去听墙角,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瞎子还是懂的,他还不至于做出那般没品的事儿。 至于从瞎子那里出来去主上屋顶,那是心绪失控的表现,自己居然忘记了主上但凡和四娘做针线活儿时,会把魔丸丢出窗户的! 忍耐,忍耐, 要矜持,矜持啊; 所以薛三一晚上没睡, 等到第二天大家聚集起来一起吃早餐,同时也是为了给梁程再次领军入山送行时,薛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 瞎子坐在那里喝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主上和四娘还没来,樊力和梁程坐在那儿也在用早食。 薛三特意坐到了瞎子身侧,当他坐下时,一股阴影开始从其身上扩散出去,渐渐地将瞎子的手臂包裹。 瞎子停下了喝粥的动作, 薛三忙道: 「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晋升了,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属性,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瞎子闻言,也不见得生气,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喝粥。 装, 你给老子装, 第651页 你现在是全班倒一,真正地吊车尾的, 你心里肯定很不爽,肯定很生气,肯定很羞耻,肯定很坐立不安吧,装,装,装! 薛三拿起筷子, 道: 「大傢伙应该都进阶了吧,咱可得庆祝庆祝,嘿嘿嘿。」 说着,眼角余光继续看瞎子,却发现瞎子继续心安理得地喝粥,仿佛已经超然物外。 这时,郑凡和四娘一起走过来用餐,除了阿铭之外,大家算是又都坐在一起了。 薛三一直笑呵呵的吃着包子,就着瞎子的身影吃,香,真香! 郑凡一开始没注意到, 在发现薛三一直在看瞎子后,郑凡才反应过来,七个魔王里,就剩下瞎子没晋升了。 大家都晋升了,瞎子却没晋升,而瞎子的贡献和辛苦,在诸多魔王里,绝对是首屈一指。 这时, 瞎子喝完了一碗粥, 有些惊讶地面向薛三,道: 「三儿,你进阶了?」 薛三愣了一下, 「嗯?」 「恭喜恭喜,真的是好羡慕你啊,恭喜恭喜。」 「啥?」 瞎子又面向郑凡,道: 「主上,我那里还有事儿要处理,阿程,你注意安全,主上,我就先去做事了。」 瞎子起身, 转身, 背微驼, 鬓角头髮微白, 袖口的墨渍, 脚下的布鞋, 一帧又一帧, 一时间, 郑凡心里的愧疚情绪,越发浓郁了。 而在下一刻, 瞎子勐地挺直了后背,其气息,也在此时暴增! 「……」薛三! 第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 没人能懂薛三心里的苦,因为在助攻阿铭进阶,助攻樊力进阶之后,他又帮瞎子进阶,完成了单轮比赛的助攻「帽子戏法」。 而且他也明白了,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瞎子可能早就摸清楚了这一轮游戏的规则本质。 无非是以前的舔,程度不够,得让主上心里有更深层次的触动。 瞎子不急,是真的不急,他就坐在一边,看着你们一个个火急火燎地去拼了命地求升级,他就悠哉悠哉地喝着茶,默默地等到自己成为最后一个。 当其余六个都升级了,就剩自己一个时,无论是谁剩下了,主上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很愧疚。 因为说句心里话,主上加上七个魔王,最吃干饭最当甩手掌柜的,其实就是主上本人了。 瞎子等的,就是这股子情绪,也就是说,他早就算计到了,最后一个,必然能自动升级,那就不慌了呗。 鬓角的白,是起床后月馨帮自己小心翼翼地染上的,不能太过分,又不能太不明显,得掌握好这个度,一旦过头了,就很容易适得其反。 袖口的墨渍,是自己点上去的,不能过多,也不能太少,也不可太深。 今天的衣服,着装,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得朴素,同时要注意不能寒酸。 不能说太多话,也不能有太多表情,最好是淡然。 一如后世欧美竞选时那般,连竞选者皮鞋上的灰尘多少都会被公关团队设计在内的。 瞎子,成功了。 他转身, 对郑凡行礼, 然后再潇洒转身, 挥一挥衣袖, 去衙门上班。 薛三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极为强烈的挫败感,他擅长于隐藏,但在玩儿心眼儿方面,确实是比不过瞎子这个老银币。 早食结束之后,郑凡亲自送梁程出城,这一次出去的人马,更多,不过士气很高昂,因为上次回来的人,每个人都带回来不少的财货。 当兵吃粮,这是最朴素的一个道理,郑凡对部下的赏赐,也一直十分优渥,战利品通常有五成,是直接分给参与作战的士卒的。 好比后世的老闆经常抱怨年轻人现在不踏实工作,总是喜欢跳槽,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薪水太低。 薛三没去城外送梁程,而是回到独属于自己的一个营房,当他进来时,五十个军汉已经操练开了。 这里,倒不像是健身房,也不是习武校场的模式,反而,更像是一个课堂。 因为在挑选出他们时,薛三就本着精益求精的原则,选出来的,都是身手矫健,弓马娴熟的。 这就省去了很大的前期投入,也能缩短培训课程,可以更早地投入到使用之中去。 所以,这帮人每天上午都在熟悉薛三为他们亲自设计的新改良装备,下午和晚上,则是在背书。 是的,薛三将自己潜伏时的一些心得感悟,写了下来,做成了「指导教材」,让这五十个军汉去背。 什么情况下该注意什么,什么环境下该做出怎样的选择,风向、天气等等要素,十分详细,就是让他们背。 薛三就坐在靠椅上,负责抽背,没背出来的,就拿尺子狠抽一顿。 所以,附近的不少民户以及以前的袍泽,都误以为这帮人是在准备考「科举」,弃武从文。 这种方式肯定不是最好的,但在薛三看来,是目前来讲最为合适的,填鸭就填鸭吧,先背会了烙印在脑子里再说。 探子的伤亡本来就大,等以后这五十个人出去,慢慢地就只剩下十个不到的人还活着的时候,骨干也就出来了,再以他们为框架,重新发展。 第652页 听起来有些冷血,但这就是现实。 正在薛三准备抽背「学生」时, 院门口走来一个人,那个人是肖一波。 肖一波现在有点像是管家的角色,忙前忙后,负责后勤工作。 「三爷,小的给您送东西来了,是北先生让小的给您送来的。」 「啥玩意儿?」 肖一波示意那些人把东西搬进来,是棉布,不过都是白色的。 薛三扫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梁程刚回来又领军进山是为了做什么,他也知道,所以这些装备,是给自己手底下的这些探子隐藏准备的,雪原,顾名思义,虽说不一定完完全全被白雪所覆盖,但大半区域,是积雪深厚的,探子如果能披上白色的披风,能极大的增强伪装性。 「行了,东西我收到了。」 「行,三爷您忙,小的就先回去交差了。」 等到肖一波走后, 薛三将手底下五十个人聚集了过来, 指了指箱子里的白布道: 「从现在开始,白天,你们就给老子学着自己做衣服,晚上,继续背书。」 听到这个命令,大家都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军伍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军汉,让他们自己拿针线做衣服?这真的是强行叫张飞绣花啊。 只不过薛三积威很重,没人敢当面说出来。 「做,学,我待会儿就去城里借几个绣娘过来教我们怎么做,不会做衣服的兵不是好兵。」 …… 城墙上,数千奴隶被驱使着正在干活,有了当初在堡寨里面对晋国兵马围攻的经歷后,郑凡对城墙有了一种极为深厚的情节。 虽说动不动歼敌于野很是过瘾,但关键时刻,还得靠高墙深壕才能保命。 有两支百骑的靖南军在附近游弋,工地上,却没有拿着皮鞭当监工的燕人,反而是野人自己当监工。 樊力亲自在搬砖运土,打着赤膊,肌肉发达,引人侧目。 确认了工地运转良好后,郑凡和四娘开始往府邸走。 讲真,每个魔王都有自己分工的事情在做,就郑凡自己最闲,又不能总宅在府邸里玩针线活,一方面四娘也是有事情要做的,二来玩针线活也需要等cd时间。 所以,为了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郑凡开始在城内各个地方走走看看,视察视察。 视察的过程,还是很让人满足的,这是自己的老巢,而它正在蓬勃发展,作为一城之主的满足感,当真是快满溢出来了。 见天色不早,郑凡决定回府了,和四娘并排走时,四娘开始继续介绍道: 「主上,刚刚拿皮鞭的是奴家特意从野人奴隶里面挑选出来的,让他们来做监工的效果比我们自己人当监工要好很多。 当上监工的,吃喝用度都比其他野人奴隶要高一筹,也能让其他野人看见实实在在的奔头。」 「你有心了。」 管理学是一门学问,同时,如何管理和压榨奴隶却让奴隶不恨自己反而恨别人,这则是更为高深的一门学问。 「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咱们的人手,其实还是有些不足,我已经从四方招募民夫过来帮着一起修筑城墙了,招募来的晋地民夫,他们会得到赏钱,而这些在工地上表现良好的野人,奴家许诺他们等城墙建好之后,也能获得自由。 至于其他的物资、兵甲筹备,我们的作坊还没完全建起来,只能一边对外向商队收购,一边对外招收铁匠师傅。 好在晋地到底不是荒芜之地,手艺人并不难找,就是有些坞堡不肯贡献出来。」 「给他们钱,买。」郑凡说道。 燕人对晋地的统治,除了歷天城那儿开始逐渐下延出去,其余地方,基本都浮于表面,也就是所谓的影响力并未下乡。 「有些人,不愿意卖呢。」 「那就打下来,让高毅再抽调出五百靖南军,专门负责劫掠那些不听话的小坞堡。」 「可是主上,阿程已经带走了大部分的兵马进山了,咱们城内,也就剩下这点靖南军了,再抽调出去,城里就不剩多少兵了。 同时,万一激起那些晋地坞堡主的反感,他们可能会因此联合起来……」 「联合就联合呗,过阵子靖南侯的兵马就要过来了,我倒真巴不得那些晋地土财主聚集起来闹事呢,正好让靖南侯顺手帮我们灭掉。」 说到这里,郑凡忽然停顿了一下,道: 「嘿,差点忘了,让肖一波跟着去,高毅跟在后面,让肖一波打上靖南侯的旗帜,就说奉靖南侯之命前来徵发粮草工匠,但有不从者,族灭!」 「主上,这样好么?」 这其实相当于矫诏了,虽说靖南侯不是皇帝,但伪造他的命令,本就和矫诏没多少区别。 「没什么不好的,等到过阵子靖南侯兵马过来时,我们肯定要贡献粮秣出来支援大军的,这其实就是咱们替侯爷徵集的。 再说了,以靖南侯现在的名头,哈哈哈哈,一拿出来……」 田无镜的名声和事迹,在燕国都让人讳莫如深,更别提在他亲自打下来的晋地了,一个敢自灭满门的大魔头,大杀星,这个名号,毫不夸张的说,可抵一万铁骑! 「本侯的名头怎么了?」 这时,前方一名牵着马戴着斗笠的男子一边摘下斗笠一边开口问道。 第653页 「一拿出来,还不感激涕零地赶忙贡献出粮秣工匠来犒劳王师。 末将郑凡, 参见靖南侯爷。」 第六十二章 雪原 郑凡没想到靖南侯居然已经进了盛乐城,且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这种当面编排自己顶头上司的体验,实在是过于酸爽; 就跟你当着女老闆的面说她更年期到了,当着男老闆的面说他下面不行了一样。 城外的斥候, 城墙的守卒, 似乎全无反应, 虽说盛乐城的大军基本都被梁程带进了山,但高毅的那一支靖南军还是在担负着盛乐城的警戒巡防。 当然了,靖南军见到靖南侯,差不多就跟粉丝见到偶像一样,于情于理,都可以在剎那间将郑凡这个现管给丢开,不通报,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看靖南侯这个装扮, 那只貔貅换成了马,鎏金甲冑换成了普通的晋地装束,还戴着斗笠,应该是直接混入城的。 且不提靖南侯本人的武夫修为,单论他所擅长的玄修之术,矇混过如今守军严重不足的盛乐城注意,直接进到这里,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儿。 当初郑凡还能带着瞎子他们一起扒绵州城的墙角呢,不也是轻轻松松的? 同时,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四娘会没有感应,因为田无镜想隐藏气息的话,四娘不是瞎子,很难提前洞悉到。 至于魔丸…… 郑凡不懂魔丸是真的没反应,而是在判别出田无镜后,知道不会有威胁,所以干脆懒得有反应。 因为瞎子说过,自打魔丸升级甦醒之后,他的精神力,是不得再入自己后宅半寸的。 这些事儿都可以不管, 现在的问题是, 靖南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郑凡马上小跑几步过去,很是娴熟地帮田无镜牵了马, 道: 「侯爷,您这来视察工作也不提前打声招唿。」 「招唿?」 「是啊,我好安排盛乐城的百姓夹道欢迎,提前做做大扫除什么的。」 「呵。」 田无镜似乎是习惯了郑凡在自己面前的说话方式, 道: 「有饭吃么?」 「有,必须有。」 四娘对田无镜微微一福,道: 「奴去做饭。」 郑凡则引着田无镜进了府邸, 「侯爷,以前是没机会,这次,我让你尝尝我的家乡菜。」 郑凡至今还记得当初在靖南侯那里吃的酸菜鱼,唉,只能说这个世界的人们,对美食的理解,还是有些肤浅了。 任何时候,会做饭,都是一门了不得的学问,不光是在相亲时能加分,哪天穿越后,还能当手艺,当初要不是郑凡在外头扎营时也坚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品质,怎么可能钓到沙拓阙石那条大鱼? 「北封郡的菜,可不算好吃。」 「待会儿侯爷您尝过就晓得了,来,这边请。」 靖南侯没进屋,而是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郑凡愣了一下,先进去拿出茶具,然后也跟着在门槛上并排坐了下来。 田无镜手指着前方台阶, 道: 「还记得本侯和你第一次见面时,你是跪在下面的。」 当时是南望城总兵的葬礼上出了岔子,靖南军顺势入驻南望城,田无镜直入总兵府。 田无镜坐在灵堂的门槛上, 郑凡和左继迁跪在下面,瑟瑟发抖。 「可不是,当时第一次见着侯爷,说实话,当真是被侯爷那英武之气给威慑到了,连头都不敢抬。」 「现在呢?」 「更害怕了。」 当时只觉得你是个权贵,是个将军,外加那一身甲冑很帅; 然后你带着我去灭了自己满门…… 他娘的,老子回家后晚上都做噩梦好不好! 「但你现在却敢和本侯并排坐了。」 「侯爷救了小子几次了,小子欠侯爷的也太多,以后拿命还就是,这些虚礼什么的,怎能抵得上侯爷对小子恩情万一?」 「本侯一直觉得,你这番说话的本事,用在行伍里,太屈才了。」 「侯爷,末将真的和魏公公无眼缘。」 「但魏忠河据说一直很惋惜,尤其是在看了你的《郑子兵法》后,直嘆惋当初真该留你在宫内,日后内宫也能出一个兵法大家公公。」 「魏公公就是喜欢开玩笑,呵呵,开玩笑。」 「前些日子朝廷上有一股论调,对新晋之地,当以怀柔为主,除驻新晋之兵马粮草所需之外,其余赋税、徭役,都进行削减,以期得收服新晋之地人心之效。 你觉得如何?」 「侯爷,末将觉得不可。新晋之地,是我大燕用刀枪打下来的,并非主动归降,我燕国子民付出了繁重的徭役支撑着大军的粮秣,将士才得以开疆拓土。 若新晋之地百姓的赋税反而比燕地低,徭役还轻,那这新晋之地打下来又有何用? 于我大燕百姓而言,岂不是辛辛苦苦地强打下来给自己头顶上找了半个晋国的爹?」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王侯将相,各有各的层面,而读书人喜欢标榜自己为民请命,却无非是拿民当作一个牌坊,依旧是说着自己的话。 但本侯觉得,你这话说的,倒是真正的百姓所想。」 第654页 「侯爷谬赞了,末将出身市井,或许身上的市井百姓的气息,还没散干净吧。」 「没散干净好,你继续说,本侯待会儿在你这儿正好写个摺子你替我发去燕京。」 「是,侯爷,末将以为,以优待和宽容为策,非但无法使得晋地之民归心,反而会使得燕地百姓离心。 我大燕之根本,还是燕地百姓,他们,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至于这新晋之地,只要我大燕兵强马壮,强镇其五十年,两代人下去后,他们自然也就成了燕人了。」 这在后世是一个被验证过无数次的理论,叫———舔狗不得好死。 「我看,你这番说辞的真正目的,是不想影响你郑城守搜刮四野吧?」 显然,靖南侯来盛乐城时,看见了盛乐城的「大动作」,而想要在盛乐建新城,开作坊,需要的则是大量的人口和财富,一旦燕国朝廷打算对新晋之地实施怀柔之策,那么郑凡自然就不得不因此束手束脚。 「侯爷说笑了。」 「那你盛乐城本就是一方小城,为何要修筑这般高大之城墙?」 「怕死啊。」 沉默, 沉默, 饶是田无镜,也被郑凡这般耿直地回答给噎住了。 「呵呵呵。」 靖南侯笑了笑, 道: 「你的兵马已经进山了?」 「是。」 「动作挺快。」 「侯爷军令,末将不敢有丝毫怠慢。」 靖南侯起身,终于不再坐在门槛上,而是进了屋子,郑凡亲自备上笔墨纸砚。 奏摺,写得很快,也没见田无镜用印,就扣上了,交给了郑凡,道: 「发出去。」 「末将遵命。」 这时, 四娘走了进来,微微欠身,道: 「侯爷,饭菜准备好了。」 饭菜很丰盛,四娘做了几个拿手的菜,郑凡陪着田无镜一起吃。 可以看出来,田无镜吃得很满意。 等到撤下碗筷奉上甜汤后, 田无镜才开口道: 「你派人送去歷天城的东西,本侯收到了,她很喜欢,你费心思了。」 「鹃姐对末将来说就和亲嫂子一样,这是末将应该的。」 「她是你嫂子,那本侯是你什么?」 「我亲哥呀。」 田无镜的目光微微一沉, 道: 「本侯的家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郑凡脸色讪讪,不敢再分辨什么。 良久, 「你又进阶了?」 「是,七品了。」 「可以。」 「比侯爷您差远了,对了,侯爷您的伤?」 「剑圣留下的伤,哪里能那般容易好利索的,不过已无大碍了。」 四大剑客,曾是当世武者之楷模,和后世的四大天王在人气上差不离。 只是最近因为时局所迫,百里剑奔赴燕京一事无成,上京城下被千骑逼逃,楚国造剑师为楚国三皇子摇旗吶喊,失了体面,晋国剑圣被大燕靖南侯击败,一时间,四大剑客的名声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归根究底,江湖,菜就是原罪。 「那个,侯爷,末将后宅里有一处汤池,调制好的汤水,再配上一些药材,泡一泡,可以去除武者暗伤。」 哥俩感情好,组队澡堂跑; 不过虽说府邸里有不少小娘子,但郑凡还真不敢主动给靖南侯送女人,一来是觉得这样有点下作,二来则是不想因为这种方式玷污了二人纯洁的关系。 三来是怕田无镜直接一巴掌拍死自己。 「不泡了。」 「那末将安排侯爷歇息?」 「也不歇息了。」 「额,那末将再带着侯爷在盛乐城里转转?」 「你这城才修了一半,有什么好转的?」 「额……」 靖南侯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斗笠,这是要走的架势。 郑凡忙送着靖南侯出了院子, 「本侯有个习惯,临战之前,必事无巨细,一如你写的那本书中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本侯要亲自去走一遍雪原,差不多回来时,本侯所调的三万精骑也该到了。」 「侯爷用兵谨慎,真乃吾辈楷模,侯爷稍等,我让人去备一些干粮,以便……」 「不用了,不用那般麻烦。」 「那侯爷可得小心啊,虽说末将觉得这世上能伤到侯爷的,真不多。」 「本侯心里清楚。」 「侯爷保重,可惜了,末将恨不能日夜陪伴侯爷身侧,聆听侯爷教诲,末将……」 靖南侯翻身上马,听到这话,忽然侧过头,看着郑凡, 道: 「满足你。」 「啊?」 「准你随本侯一同先入雪原。」 「……」郑凡。 第六十三章 干爹 郑凡走了,跟着靖南侯走了。 盛乐城刚建好的那段城墙上,瞎子、四娘和薛三并排而立,远处,是渐行渐远的二人。 樊力不晓得他们在城墙上看个什么劲儿,挠挠头,继续在下面搬砖。 瞎子手里拿着似乎永远都吃不完的橘子, 一边剥一边道: 「怎么不带着三儿你一起去?」 薛三回答道:「我也很想知道。」 第655页 紧接着, 薛三看向四娘,道:「四娘,你的男人和别的男人跑了。」 四娘摇摇头,发出一声嘆息: 「老娘打不过他。」 画风,不自觉地开始偏转。 瞎子踩下了剎车, 道: 「不过有一点可以保证,至少主上跟在靖南侯身边,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安全问题。」 「你也不瞧瞧靖南侯会遇到什么对手。」薛三回应道。 瞎子将橘肉塞入嘴里,道:「抬槓了。」 四娘则道:「看起来,靖南侯确实对主上很看重啊。」 瞎子点点头,深以为然。 同时,他们也清楚,主上对靖南侯,也有着一种「好感」。 像长辈,像大哥哥,有崇拜也有敬畏。 颇有一种,对待沙拓阙石的感觉。 「与其说靖南侯看重的是主上,倒不如说是看重了我们的集合。」薛三说道。 梁程的用兵之法,瞎子对时局的分析,四娘的手艺等等。 「也不能这般说。」瞎子反驳道:「这不是我和你抬槓,主上已经走远了,这会儿说他坏话也没什么不对的; 但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主上身上有一种魅力,他能掌握好那个度,能和那种大人物,搞好关系。 如果说人家是扮猪吃老虎的话,那么主上所擅长的就是装成柯基。」 「等下次主上晋升后,我会把你这句评价转告给主上。」薛三嘀咕道。 「只是可惜了,要是五代十国时期,说实话,铁了心跟着靖南侯混,倒也不错。」瞎子回头看了一下城墙下,道:「罢了,咱们还是先把手头的事儿给处理好吧,城墙的修建进度还得加快。」 四娘点点头,道: 「我会吩咐下去的,就算多累死一些奴隶也无所谓,到时候再找个理由杀一些野人的监工,那些野人奴隶反而会对我们更感恩戴德。」 「四娘,该怎么做你直接做就是了,别说出来,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罪恶。」瞎子继续吃着橘子。 薛三则蹦跳到了墙垛子上, 道: 「我说,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一下前面的阿程?」 「不用了,靖南侯自己有主意的,说不得他们根本不会去和阿程汇合,而是直接自己穿行过天断山脉,去漫步雪原。」 薛三身子抖了抖,道: 「瞎子,你明明有女人了,怎么现在说话的感觉越来越有阿铭和阿程那股子味儿了。」 瞎子没理会这茬, 转而对四娘道: 「做事吧,万事开头难,现在最清闲的人也出去了,咱们也没藉口不拼死力气了。」 …… 郑城守心里苦,讲真,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想去雪原的。 光是个天断山脉,他上次进去时就已经待腻了。 也无怪乎晋人将野人驱赶出三晋大地后只是隔三岔五地去天断山脉里打打草谷没有费尽心思地去斩尽杀绝,一来是天断山脉内的环境确实恶劣,就算把地方打下来也没有太大的开发价值,这就和燕人对于荒漠是一样的,二来则是真正能打的野人在雪原,除非晋人学干国人在天断山脉里玩儿土木工事,耗费巨资以及人力修建出成片成片的堡寨,否则你把他们打出去他们过一会儿还是会回来。 是府邸后宅的汤池不热乎还是四娘的针线活生疏了? 自己好好的日子不去过,非要翻山越岭地去雪原上挨冻? 但靖南侯就在自己身边,郑凡连抱怨勇气都没有,平日里说话时可以随便一点,那是为了显示亲近,人大人物做久了,可能就喜欢你这种「亲近感」。 但在这种「军律」问题上,敢去扯皮,那就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除去刚进山的两天,还能看见梁程部队所留下的痕迹外,接下来的四五天,基本上就见不到了。 两个人可以通行的道路大军很可能就走不了,所以梁程应该是去清扫另一条路线去了。 好在郑凡骑马的本事伴随着几场大战下来,也算是练出来了,外加七品武夫的体魄也不是摆设,长时间策马奔腾也不会再将双腿内侧磨烂。 终于,在入山的第七天,翻越过最后一道山谷后, 雪原, 就在眼前了。 说是雪原,其实并非完全被冰雪覆盖,事实上,这里应该是一片极为宽阔的牧场,大自然的气候条件在这里玩儿了两个极端。 一年的时间里,这里有半年时间是草木丰盛,还有半年时间则是冰雪覆盖。 眼下,冬日已经过去,春日早已经来临,但眼前的雪原依旧残留着白茫茫的痕迹,倒是有几块地方稍稍呈现出了一抹春意。 郑凡和田无镜在山坡下休息,郑城守去拾掇了一些干柴过来,引燃了篝火,开始烧热水,同时拿出自己携带的干粮,和田无镜分着吃。 田无镜吃饭不挑食,好菜能吃得津津有味,干粮啃起来也从不皱眉。 有时候郑凡心里也奇怪,眼前这位侯爷大概是自己所见过的这么多人中,最莫得感情的机器。 「先前在盛乐城里所见的那个女子,是你内子?」 其实,按照年纪来算,四娘应该是郑凡小姨; 但很显然,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田无镜不会真的天真地认为郑凡只是把人家当女佣。 第656页 「是的,侯爷。」 「打算何时要孩子?」 郑凡愣了一下,莫得感情的机器居然要和自己聊「育儿经」? 「蛮族未灭,何以为家?」 「说人话。」 「箭还没中靶。」 不光是没中靶,是还在进行新兵训练,还没能进靶场。 「当你准备要当一个父亲时,感觉,真的会不一样。」 「是,是,侯爷是希望有一个小郡主还是小侯爷?」 「我喜欢丫头。」 「末将也喜欢丫头。」 郑凡将烧开的水倒出来,递给了田无镜。 「也不晓得这一仗打完回来时,能不能赶上她临盆。」 「侯爷……」 「是我思虑多了,上了战场,不能被这些所左右。」 郑凡低下头,将手里的馒头放开水里泡了泡。 「南门关只要能卡死,这一次再帮司徒家料理掉野人,新晋之地,就算是彻底稳下来了。」 「是的,侯爷。」 南门关就是燕军入晋虞慈铭亲自开门的那个关口,守住那里,无论是那些小国还是干国,就入不得晋土,同时最东边的司徒家只要能稳住,就能帮忙看着楚人。 理论上而言,这新晋之地,就算是被燕国彻底收入囊中了,至于晋地之民的反抗,只要燕国自己不乱,根本就不会成什么气候。 按照瞎子的分析,既然燕国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没有去夹击成国,那么很显然,还是将目标落在了干国上头。 「郑凡。」 「末将在。」 「你差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很多,连本侯自己都没想到。」 别人,送的是金银,是财货,是亮亮堂堂且要很长的礼单。 郑凡则是送的很多女人生孩子需要用到的小件儿,甚至还有一些温和进补适合孕妇吃的安胎药材。 普通人是不敢往侯府里送药的,没人敢担这个干系,但郑凡就敢。 另外,还送了一些年糕、馒头,这些寻常人家送红喜蛋时会送的不值钱礼件儿,十分接地气。 「末将寻思着,其他的东西,侯爷那里应该也不缺的,所以……」 「你费心思了。」 这是靖南侯第二次说这个话了。 「末将应该费心思的。」 「鹃儿说,她最喜欢你送的小孩子穿的肚兜,你内子绣的?还有其他的一些衣服,够孩子穿到五六岁的了,针线上完全没得挑。」 「是,小孩子皮肤嫩,穿衣得谨慎一些。」 「鹃儿也是这般说的,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后,想请你内子过去,向她学习针线活。 她说她前半辈子拿惯了刀,等到有了身孕后才觉得,女人的手,似乎拿针更合适一些。」 「到时候末将会带着内子上门恭贺侯爷喜得贵子。」 田无镜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块干粮, 拍了拍手, 却没急着站起身, 而是看着郑凡, 道: 「鹃儿还说,郑城守待娃儿贴心,既然以后孩子得穿着郑城守送来的衣服,那不如让孩子认郑城守当干爹?」 这是问句; 而且, 郑凡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杜鹃问的话,还是…… 惊喜么? 做你大老闆孩子的干爹? 这孩子的干爹,这世上,可能只有燕皇和镇北侯有这个资格,但现在,自己居然也有了这个资格。 惊吓么? 因为做田无镜的家人,认田无镜的孩子做干儿子,以后…… 想想看燕国百姓对田无镜的态度吧; 郑凡其实也没料到,啃着干粮,喝着开水,居然能遇到这个问题。 不过,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善于明哲保身的郑城守,在此时却一反常态地不想去算计来算计去了,他想纯粹一点,想随意一点。 毕竟,装孙子,不是因为喜欢这种装孙子的感觉。 郑凡点点头, 没有装出欣喜若狂喜不自禁深感荣幸的样子, 而是很平静地回应道: 「好。」 第六十四章 疤痕 雪原上是有牧民的,很长时间以来,雪原上的战马一直是三晋骑士最重要的战马来源地之一。 在大燕两位侯爷入晋之前,晋人一直认为,自家的骑兵足以和大燕铁骑抗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晋人,不缺马。 早些年,是通过战争掠夺,再之后,伴随着燕国那边将蛮族按下去了,东西方的「丝绸之路」的开通,使得大家更愿意坐下来做生意进行了。 很多居住在天断山脉里的熟野人聚落,在贩卖天断山脉里的「宠物」妖兽之余,实际上还做着战马二道贩子的交易。 「司徒家所面对的那位野人王,最早开始就是通过经由天断山脉做生意而发家的,军械、甲冑等等,都是通过和晋地的交易而来,工匠、医者、学者,都是他搜罗的对象。 甚至,这位王,还曾经来过我大燕的北封郡,根据密谍司事后的探查,他很大可能曾在北封郡做了六年的侯府杂役和镇北军辅兵。」 辅兵,是一种介乎于民夫和正规军之间的一个兵种,不忙时,需要承担一部分民夫的工作,真打起来时,随时都要准备上前线厮杀。 北封郡那个地方郑凡待了半年,也清楚那里的风气,说是多民族大杂烩也毫不为过,各族人群居复杂,归顺的蛮族在镇北军里当低级军官的也有,所以一个野人,在镇北侯府下面做事,实属正常。 第657页 「这是来偷师的?」郑凡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只能说疑似,但很大可能,是真的。 而且,有痕迹表明,他还去过干国,只不过在干国没有待多久,就随着那支商队回了晋国。」 「要是能多在干国待待就好了。」郑凡调侃道。 管你什么英雄盖世,在干国待久了,也就变成绕指柔了。 不过,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燕国的密谍司,竟然愿意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查找那位野人王曾经的踪迹。 一如姚子詹曾说过,大燕六个成年皇子,银甲卫一直关注着,干国人一直在研究着大燕皇子的性格、脾气乃至于是……能力。 这是一种重视,而眼下,燕国朝廷很显然,对这个野人王,极为重视。 「司徒家现在的局面,不是很好。」 「被打败了?」郑凡有些诧异道。 因为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打起来真叫一个砍瓜切菜一般容易,甚至梁程估摸着都总结出一套打野人聚落的攻略了。 雪原上的野人应该比山里的野人厉害一些,但也不至于强得离谱才是。 郑凡将面前烤着的羊腿切下一大块肉,递给了靖南侯。 现在,他们是在一处牧民的帐篷里,花了银钱从牧民手里买来一顿「烧烤」。 这处牧民应该属于附近的一个野人部落,趁着开春赶着牲口往外围进行迁移放牧。 「我军平灭闻人家和赫连家,司徒雷那位成国皇帝,并非是一战都不敢打就故意带着主力去了东北方向。 而是那边的边关告急。 那里的司徒家守军因为遭受了野人袭扰,主将率军主动出击,结果被埋伏,全军覆没,野人趁势挥兵南下,一连破掉了司徒家在雪原的三座城池。 就是司徒雷亲自率军过去后,也曾为了夺回那三座城池而迅速发动了战争,可能,也是因为刚刚登基,所以更为迫切地想要一场大胜。」 「败了?」郑凡好奇道。 靖南侯点点头, 道: 「败了,司徒雷本人受伤,司徒家兵马损失惨重,剩余兵马退守雪海关。」 雪海关这个地名郑凡知道,瞎子曾提起过,雪海关很早以前是早期晋国开拓者将野人驱赶出去后所修建的,因为晋国最东北方向,因为天断山脉不再延伸,所以有一大片的开阔区域,不能像晋国其他地方一样,直接凭藉着天断山脉将晋人和雪原隔离开,所以才修建此关。 不过随着数百年来晋人一直对外开拓,心情好出门打打野人心情不好更要出门打打野人发泄一下; 雪海关早就不是实质控制区域,晋人的势力范围,早已突破了雪海关将大一片雪原给囊括了进去。 所以,司徒家的接连大败,相当于是将晋人先祖百年间对外开拓的区域,又给吐了出去。 而要是雪海关再被攻破,野人的大军就大可如蝗虫寻找到口子一般,直接铺散开去。 似乎是看到郑凡的脸色变严肃了,田无镜咬了一口羊肉,一边咀嚼一边道: 「野人并非有多强,而是司徒家大意了。」 郑凡点点头,他相信田无镜的判断,就像是相信梁程一样。 「野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蛮族的。」田无镜说道。 蛮族哪怕现在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人家也只是因为王庭衰落,无法整合到一起罢了,其本身的战斗力还是极为可怕的,郑凡队伍里就有不少蛮族兵,很好用。 反观郑凡现在还没将野人编入军伍,只是拿他们当劳工,就算以后打仗时徵发臣服自己的野人去打仗也只是辅兵的角色。 「不过,司徒家现在最为艰难的是,先前两场打败,虽说损失惨重,但还没真正动摇司徒家的筋骨,只是,城池丢失,导致野人获得了更多的甲冑器械以及工匠人口的补给,野人的实力和士气在此时都处于巅峰。 司徒家的大军一时间被堵在雪海关一线几次试探性地往外开拓,都被打了回去。」 「所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以一支奇兵从盛乐城向北,出天断山脉,入雪原,再疾驰向东,攻击野人的后方,为司徒家减缓正面战场的压力?」 靖南侯摇摇头。 「还请侯爷明示,末将愚钝。」 田无镜微微仰起头, 缓缓道: 「不是奇兵,也不是为了帮司徒家减缓正面压力。」 「那是?」 「打垮他们。」 「……」郑凡。 郑凡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画漫画时为了剧情需要随手画出来的一个龙套,自己的作用,就是和田无镜对话,然后引出田无镜最后的装逼。 行吧, 你自己又能打不算,带兵更能打,你说打爆他们就打爆他们,你牛逼,鼓掌。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这处牧民家庭只有一对老夫妻和一个青年儿子,儿子还没娶妻,从这么一串脚步的力道来看,显然是好多个成年男性。 田无镜将手中的羊骨头丢在了地上,抽出一条羊毛毯一边擦手一边道: 「看来,你先前说的他们热情好客,做不得数。」 「侯爷,我当时只是为了提醒您,我用的是反问语气。」 当时,郑凡的建议是,这处牧民,直接一家全杀了最为干脆。 第658页 毕竟自己二人的打扮实在是过于碍眼,外加因为年前燕晋大战,导致商路到现在还没恢復,自己二人出现在这里,委实过于可疑了。 帐篷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三个成年男子,牧民老夫妻的成年儿子则在帐篷外向里面看。 进来的仨人,一人着皮甲,另外二人则只穿袍子。 披甲那人左侧脸颊上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是新伤。 「激励古瓦利亚呀!!!」 披甲人将刀口对着郑凡和田无镜大吼道。 郑凡对着披甲人道: 「哇卡西瓦扩多一米马斯!」 「……」披甲人。 田无镜饶有兴趣地看着郑凡,道: 「你会说野人话?」 郑凡谦虚道: 「他在问我们是不是奸细。」 「哦。」田无镜点点头,「郑城守还真是博学。」 正当郑凡准备再谦虚几下时, 田无镜转而看向披甲人,说了一串郑凡听不懂的话。 披甲人和那几个野人闻言面色顿时一变,显然,他们是听得懂的! 「……」郑凡。 好特么尴尬啊! 田无镜又道:「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成分复杂,各有方言,但雪原上的野人,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大夏天子派虞氏开拓三晋之地时,这语言就在三晋之地流传了,是古语的一种。」 「侯爷,您才是博学,末将,末将佩服,佩服。」 「你翻译得不错,意思是对的。」 「侥倖,侥倖……」 这时,披甲人和另外两个野人举起武器,沖了过来。 下一刻,郑凡抽刀而出,身上气血迸发,对着披甲人就直接砍了下去。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强横的气浪直接炸起,还没等郑凡刀落下呢,这三个野人连带着众人所在的帐篷就一起倒飞了出去。 郑城守的刀,砍了个寂寞。 而那些野人连带着牧人一家,也都重重地摔倒在地,纷纷捂着胸口,十分难受痛苦的样子。 「补刀。」 田无镜说道。 「是。」 郑凡走过去,一刀一个,像是砍柴一样,将重伤倒地的这几个野人全都杀了,一个没留。 田无镜缓缓地走了过来,指着那具披甲人的尸体道: 「他是野人王的手下,或者可以说,是追随者,那位野人王的影响力,居然已经波及到了这块区域。」 「是因为脸上的那道疤么?」 「是,因为野人王的脸上这个位置,也有一道疤痕,所以他的追随者认为,这是勇武的象徵,也都纷纷跟随效仿。」 「原来如此。」 「你见过镇北侯府的郡主吧?」 「末将见过。」 「觉得如何?」 「端庄典雅,大家闺秀,贵不可言。」 毕竟郡主以后是人家的外甥媳妇儿,总得说好话才是。 「十余年前,郡主还是女童时,曾因自己的爱驹在被照料时出了纰漏,对养马人行了鞭刑,事情传到老夫人耳里,郡主被呵斥,禁闭一个月思过。」 「难道?」 田无镜弯下腰,伸手抚摸着尸体脸上的那道疤, 点头道: 「他们以为象徵着武勇的疤痕,不过是当年那位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一鞭子抽出来的罢了。」 第六十五章 杜鹃花开 「密谍司探寻到野人王的相貌特徵后,佐证了这件事,才大概确定了这位野人王当初的行迹。」 郑凡点点头,心里则是想着: 所以,如果当初郡主再任性一点,再跋扈一点,再嚣张一点,不是抽鞭子,而是直接将其斩了,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野人之乱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没这位野人王,也会有下一位,甚至可能会更厉害; 这种事儿,本来就没办法去假设。 「侯爷,末将先把这些尸体给处理掉?」 「不用了,让他们警惕一些也好,也省得龟缩在一起。」 「哦,好。」 田无镜翻身上马,道:「再向东边走一走咱们就回去。」 郑凡哪有质疑的余地?只能跟着翻身上马,和田无镜一起向东边雪原继续深入。 雪原很辽阔,一定程度上来说,雪原不比荒漠面积小,但和荒漠一样的是,绝大部分区域是无法供人生存的。 二人策马向东又行进了几天,途中遇到了好几个部落的人,甚至还引起了一队野人哨骑的追逐,不过田无镜这次没有再去动手,而是选择甩开他们。 随后,二人开始返程。 数日后,郑凡和田无镜又回到了天断山脉中。 大军行进速度肯定不会那么快,因为郑凡和田无镜出发时就是一人双马,在雪原上还抢了野人的马匹进行更换,大军行进时,所需要花费的时间比二人行动可能要多上三倍不止。 估摸着算算时间,可能等到大军过来涉足雪原时,雪原的冰雪该消融都应该消融了,也该进入雪原一年之中最为「充满生机」的时刻。 「在想什么?」 田无镜问道。 「侯爷,末将是在想侯爷这次出兵的时机选取得很巧妙,当我军兵入雪原时,恰好是雪原野人最重要的生产时节。」 之前攻打干国时也是这般,一场大战,从冬日开始,到入春结束,和真正的杀伤相比,最大的影响还是在于毁掉了干国北方疆域的春耕。 第659页 靖南侯闻言,道: 「镇北侯府用这一招才是最娴熟的,近些年,可能在斩首数目方面比数十年前少了很多,但总挑选在蛮族最为难受的时候出兵。 兵者杀人,不仅仅局限于战场上。」 「末将受教。」 这真的是田无镜在提点自己了。 用比较现代化的思想来阐述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战争不是单一存在的形态,如果上升到国战层面的话,那影响当真是方方面面的。 利用战争的方式,阻断对方的生产,从而使得其内部发生「灾荒」,可能在直观的人头数据上不会那么亮眼,但实际的创伤可能比让他们大败一场更为煎熬,也就是所谓的消耗地方战争潜力。 「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不过一个是势,一个术,没有术的支撑,势就只是空中楼阁。 干国的朝堂上,大才者不少,就是那位官家,也不是俗物,但正是因为干军不敢野战,所以谋划得再好的势,也终究是竹篮打水,无法付诸于形。 蛮族数十年来之所以要一直忍受着镇北侯府这种方式地削减和打压,也是因为在正面,他们打不过镇北军,一旦镇北军无法形成术上的压制,势上的反馈,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郑凡回味着这些话,一时间居然忘记去拍马屁了。 田无镜看着郑凡思索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接下来的数日,郑凡都会去问田无镜一些问题,大多数都只局限于军事方面,田无镜也都会做出回答。 至于家长里短的话,田无镜再没提起,郑凡也就没有再主动去往那边靠。 一直到, 二人终于离开了天断山脉,回到了盛乐城。 这一进一出,差不多花费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盛乐城的城墙,比离开时,又多修出了好几段,城外,也立起了整齐的军寨。 靖南侯治军严谨,其麾下靖南军更是以军纪森严着称,这种森严不仅仅体现在不烧杀抢掠方面,而是在于作为以骑兵作战擅长的军队,居然在扎营时也能做到一丝不苟。 「侯爷,回城里先……」 「本侯先行回军寨,郑城守明日正午之前整顿三千兵马随行出征。」 明日? 郑凡很想爆粗口,但还是忍住了。 最后只能拱手领命。 随即, 田无镜径直去了军寨,郑凡则回到盛乐城内。 城墙的修筑工作已经停止了,大批奴隶被调往了后勤方面,开始辅助刚到来的三万靖南军铁骑的后勤保障工作。 等郑凡回到府邸时,发现府邸内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大军既然从这里出征,所需要的准备工作自然无比巨大,而且,绝大部分工作都落在了盛乐城上,一方面来说,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是靖南侯对你的信任,另一方面,这也是你遭的劫,你躲不过。 一入后宅,郑凡就如同争分夺秒一般,在汤池水还没放好时就已经躺进去了。 四娘也停下手中的工作赶来伺候主上洗澡。 「主上,这次咱们为了支援大军出征,家底子损耗太多了,合着上次在京畿之地靖南侯分润给咱们的那部分财货,这次得基本都支援上去。」 郑凡拿着毛巾擦了一把脸,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你脑壳上还顶着「燕人」的旗号,你就得为此付出代价也尽到义务。 也得亏四娘当初在京畿之地贪墨了不少,后来又有了赫连家宝库的补充,再者滁州福王墓里的财货也很快会被商队给偷运过来,正是有了这些「脏银」,盛乐城才不至于在这般大规模的营造下破产。 所以,郑凡忽然也有些理解古代那些贪官的「火耗银」了。 这次大军出征,这三万靖南军,真的就只是「轻装」过来的,辎重没带,补给没带,民夫也没带。 一切的一切,都得从盛乐城这里支应出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打仗,能不能发财。」四娘在心里盘算道。 「喊梁程进来。」郑凡说道。 梁程在前些日子就率军回来了,比郑凡和田无镜回来得要早许多。 四娘闻言,穿好衣服,出门喊了梁程进来。 「主上。」 梁程进来后,在汤池边蹲了下来。 四娘则去泡茶,在外人面前,不适合做什么亲昵的举动。 「这次靖南侯的意思是,我盛乐城出三千兵,那一千靖南军咱们就带着。」 「还归我们?」 「出钱出粮出民夫,这一千靖南军他靖南侯还好意思拿回去?」 梁程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其余的两千人马,你自己酌情补足,另外,这次出征雪原,如果大军作战顺利的话,相信会有很多的斩获,战马、奴隶、牛羊,你另外组织剩下的兵马,让瞎子和四娘来负责。 对了,四娘……」 「主上,奴在。」四娘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你和瞎子做好接应工作,这次咱们是去帮司徒家打野人的,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这边附近的司徒家驻军会有什么动作,防御松懈一点也无所谓。」 「那附近的坞堡和豪强呢,主上,他们这些日子可是被咱们劫掠压榨得狠了。」 田无镜的旗号,真的很好用,那些坞堡主和地方豪强为了不被灭族,都忍痛捐出了工匠和粮草,甚至还被强行徵发出来了不少民夫。 第660页 压榨得狠了,难保不会因此出什么乱子,现在三万靖南军在侧,这些堡主豪强们自然各个温顺得跟个乖宝宝一样,但等到大军出征,盛乐城也因此空虚下来后,保不准谁会铤而走险。 「告诉他们,这次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大军出征之后的战利品,需要人接收,这个盘子太大,我们吃不下来,大家一起上。 号召他们出人出力,让他们保持住从咱们盛乐到雪原的这条线,然后前方下来的战利品,大家就一起吃。」 梁程闻言,不由得笑道: 「主上这一招极妙,这样一来,一则可以拉拢咱们盛乐附近方圆百里的豪强坞堡,二来可以确保大军的后路,一旦前方失……」 「闭嘴!!!」 老子这次要随军出征的! 梁程闭嘴。 「这次出征,按照我的推测,应该是以长途奔袭闪击战为主,大量的缴获是没办法慢慢运回去的,所以需要接运。」 「奴家晓得了,请主上放心。」 郑凡抠门习惯了,且没了小六子这个备胎输血之后,要开始自食其力后才越发懂得生活不易。 梁程领了吩咐后就下去了, 四娘开始帮郑凡擦背, 正准备按照既定流程玩针时, 郑凡摇摇头, 说出了句老夫老妻常说的话: 「洗洗睡吧。」 …… 当你的上司是个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时,你会很郁闷; 而当你的上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事业狂时,你同样会很痛苦。 难得在床上睡了一个好觉的郑凡大清早地就在四娘的帮助下着甲,然后马上上马去和盛乐城外梁程整备好的三千盛乐城兵马汇合。 这三千人马,一千是靖南军,剩下的则是秃髮家的族兵以及晋兵组成,郑凡的老底子则被留在了家里。 当然了,站在郑凡的立场,这是在保存实力,但站在晋兵和秃髮家的立场上来看,这简直就是郑城守开恩,给自己送功劳。 尤其是晋兵, 面对着曾打爆过他们的靖南军, 这会儿又要和靖南军一起出征,可以说是相当得激动,而且对战争的信心无比充足。 这道理,就和你曾经玩游戏被大神教育过,结果大神又邀请和你组队开黑让你抱大腿一样。 阿铭还没从燕京回来,他不在,出征的郑城守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慌。 薛三、樊力随军出征,瞎子和四娘留守,毕竟,和战局相比,老家的后续运作才最为关键。 上午时分,盛乐城兵马就已经开赴靖南军大营外停驻了,全体下马盘膝坐着休息。 虽然在甲冑上还有些不整齐,但有着一千靖南军打头,这三千人马还真有一股子精锐气息流露而出,足以可见梁程这段日子的以战练兵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郑凡也坐在那里等着,在其身侧,坐着梁程、高毅二人,秃髮承继和秃髮素则坐在后头。 在正午前一点点,军寨的大门大开,靖南军骑兵开始出寨,而当那只貔兽的庞大身形以及那一身鎏金甲冑出现时,坐在自家军队方阵里的郑凡感受到了四周传来的热切和激动。 老百姓可能会对田无镜很是反感和恐惧, 各方势力大佬会对田无镜这个人十分猜忌, 但底层士兵的想法就很单纯,他们只知道田无镜会打仗,跟着他,能打胜仗,自己能更大概率活下来。 管你是什么杀神人屠,丘八们根本就不在意。 让郑凡诧异的是,自己手底下的这些晋兵,居然也一个个露出了「崇拜之色」,这是被揍出爽感来了? 郑凡默默地记在心里,等这次出征回去后,还是得让瞎子进一步加强思想建设啊,自己花钱养的兵马,怎么能去崇拜别人? 时候差不多了,郑凡看了一眼梁程,梁程举起刀,大喝一声: 「上马!」 三千骑士翻身上马。 这时,一名靖南军校尉策马而来,目光直接落在了郑凡身上, 道: 「侯爷令,郑城守随扈中军。」 「末将领命!」 郑凡策马而出,告别了自家的兵马,去了田无镜那里。 讲真,郑城守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了,不管谁是主将,都喜欢把自己调在身边,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说话好听? 「郑城守,民夫辎重呢?」田无镜问道。 明显民夫和辎重数目过于少了一些。 「回侯爷,先前末将派部下进山为大军开路时,就提前在大军所经之途藏匿下了粮食,足以大军过山脉时所用。」 田无镜闻言,点点头, 道: 「做得好,记你一功。」 「谢侯爷。」 正午的阳光下, 以盛乐城部为先锋军, 三万多大军开拔。 而这一天, 歷天城侯府内, 杜鹃正照着四娘的针脚开始自己尝试针线活, 却怎么绣都绣不满意,只觉得珠玉在前,自己绣得东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少顷, 她放下了针线,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撒照在她的俏丽的脸上, 而她的手则放在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 窗外, 那个男人亲手栽种的杜鹃花, 第661页 开了满园。 第六十六章 黑龙旗 「三日,三日之内,南坡山下集结,每个人腰上都必须给本座系个野人脑袋,甭管是不是雪原野人派来的探子还是附近打猎的野人,甭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谁回来时少了那颗脑袋,本座就扭下他的脑袋替他挂自个儿腰上!」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山林河谷之中,薛三面前跪伏着五十个自己这阵子一手「填鸭式」教育训练出来的手下。 盛乐城的兵马在梁程的带领下作为靖南军的开路先锋,在前面引路,而薛三这支人马则在先锋军的前面。 虽说山内这条路线已经被梁程清扫了一遍,为此又拔掉了好几个寨子,但天断山茫茫,地形又复杂,天晓得还会不会有什么漏网的杂鱼。 同时,还需要警惕雪原上的野人对这里的渗透和监控,薛三不会指挥大军打仗,但也清楚这支兵马的动向一旦被提前发现,雪原野人集结个兵马在燕军出山的道儿上来一波埋伏,燕军再能打,那也得因此吃瘪。 「都去吧。」 一时间,众人纷纷没入附近林子之中,只留下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着的是山楂。 「哪儿搞到的?」薛三低头看着这个手下。 这个手下,薛三很看重,不是因为其多么优秀资质多么好,而是因为这个人的名字,他姓戴,名立, 叫戴立。 就这个名字,就由不得薛三不去多注意他,这戴立也上道儿,见主官对自己有些「青睐」,所以也就特意过来经常拍个马屁联络联络感情什么的。 「小人自个儿的,本以为能一直陪在大人身侧,就先替大人背着,这不要和大人暂时分开了嘛,就交给大人了。」 薛三伸手接过了山楂,点点头,稍微温和了一点,道: 「小心点儿。」 戴立感动得不得了,忙跪下来对着薛三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身没入山林之中。 他是晋人,降兵,在盛乐城军队体系里,算是最差一等的了,所以在这个时候,能得到薛三的认同,只会加倍珍惜。 其实薛三只是觉得别人死不死无所谓,这货要是死了,总会给人一种极为晦气的感觉,不吉利。 而且,进山之后,他就让自己手下对自己改了称唿,既然主上是厂公,那么自己就叫局座吧。 伸手抓了一个山楂,丢嘴里,慢慢咀嚼着, 薛三对着面前的溪水解开裤腰带, 舒舒坦坦地放了一波尿, 晃晃, 再往上游走了几步,弯腰蹲下来,开始洗手。 靖南侯这个人,三儿是挺喜欢的,不是因为他和自家主上之间的关系,而是觉得这个人打仗,讲究。 靖南军也有哨骑放了出去,扑杀行军路上的野人,在薛三看来,这才是正儿八经打仗的样子。 若是都像那李富胜那般,急吼吼地就上去干,那自己等人又有何用处? 唉,不懂得用密探去开视野,简直是对战争艺术的亵渎。 用水拍了拍脸, 薛三又做了几个伸展动作, 然后其身形也化入了前方的山林之中。 …… 大军行进的速度自是不可能太快,但为了节约时间,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被刻意地减少了,好在到底不是快速奔袭,对于这些经歷过战事的靖南军精锐而言,倒不算如何困难。 一连行军十日之后,靖南侯终于下令扎营休息。 人需要拾掇拾掇,战马也需要拾掇拾掇。 郑凡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前面,秃髮素端着刚煮出来的面条递送了过来。 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个人嘴里没个把门儿的, 还是秃髮承继这厮在看见过四娘之后「揣摩圣意」,以为懂得了自己的口味, 所以这段行军之时,一有机会,他就让秃髮素到郑凡跟前来伺候。 如今大军休整,扎营歇息,且要一连休息三天,正适合做做运动不是。 郑凡自带了辣椒面儿,撒上一些在面条上,直接开吃,行军途中,四娘又不在身边,能吃上这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吃饱喝足,接过秃髮素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郑凡就回到自己帐篷准备歇息了。 人的身体,其实都有一个疲劳期,郑凡先前和靖南侯往返雪原没停歇,回来后马上又随军出征,哪怕身体上海吃得住,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已经很是明显了。 躺在帐篷内的毯子上,郑凡只想着放空自己。 这时,秃髮素跪伏着进来,郑凡扭过头,看向她,她也看着郑凡,然后,她开始脱衣服。 其实,秃髮素长得还可以,脸上确实是有些风霜和稜角,这是难免的,在盛乐城这个地界,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混口饭吃,想再和干国大家闺秀那般保养得好也不现实,而且,她身材也的确是很好。 听三儿说,她有一儿一女,丈夫在五年前就得病死了。 「穿上吧,我没心情。」 秃髮素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又将衣服给穿了回去。 「你以后就留我身边吧,照顾吃喝就行。」 郑凡懒得再去说太多了,秃髮承继将她派过来,意思本就很明显了,哪怕自己不愿意,也没必要让这个女人陷入两难之地。 第662页 这个世界的风气就是这般,连温苏桐那种士大夫阶层也动不动送孙女送女儿的,你也无法要求一个地方豪强的小族长能有多少的节操。 「帮我盔甲和刀擦一擦,辛苦了。」 「是,主人。」 秃髮素对着郑凡行礼之后缓缓起身,将郑凡的甲冑和刀带出去擦拭。 郑凡则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多睡一会儿。 说实在的,对这一场战争,他并不是很热衷,如果硬要选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够埋头在盛乐城里种个几年的田,就当玩大富翁游戏也很有成就感的不是? 又或者,种田之余可以带着四娘便装伴随着商队,去干国江南看看走走,看看寺庙,看看道观,看看那些文人雅士是如何在大冬天也依旧要打着扇子装扮风雅的。 甚至,还可以去找个门派,学学什么东西,又或者,去燕京找个魔法师斗气什么的,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弄个魔武双修。 这个世界,还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没有去探知也没有去体会,结果自己现在只能继续躺在潮冷的帐篷里发呆。 郑凡深吸一口气,心里感慨道: 堕落了,堕落了啊; 手里有一座城有一点资本后,就开始想着过小资日子了。 要不得,要不得…… 这一睡,就直接到了天大亮,这么一通补觉后,精气神也终于回来了。 早食是疙瘩汤,没后世那么丰富,只是单纯地面疙瘩烩的汤。 而且,硬要说厨艺的话,郑凡觉得自己的厨艺比秃髮素还要好不少,这个女人平日里明显不怎么做饭,至少,没真的把心思放在饭食上过。 唉,还是四娘好啊,又漂亮又温柔又会做饭。 吃好后,郑凡重新披甲,然后就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开始发愣。 明明自己也算是一军主将,偏偏被靖南侯喊来到中军里当了个吉祥物; 自己的部下被梁程带着在前面,那么也就使得此时的自己根本就无事可做,至少是在靖南侯喊自己去帅帐之前,自己没其他事儿可忙。 巡视军寨,轮不到自己,查看士卒士气,与自己无关。 这些日子来,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看歷史时读到的那种「监军太监」。 等到快中午时,郑凡才接到靖南侯的命令去帅帐议事。 帅帐内,总共有四位总兵还有一干参将,大家都很安静地陪着靖南侯一起用午食。 午食很简陋,窝窝头就着水泡一泡,从靖南侯以下全都在吃这个。 郑凡进来后也有亲兵送来一份「忆苦思甜」餐, 无奈, 只能硬着头皮开啃。 其实大军并不缺粮,虽说心痛于为了支援这次出征消耗了这么多的财货和粮秣,但四娘和瞎子还是很大气的,反正都要被宰一刀,不如做得漂亮一点,至少付出了还能落个好不是。 所以在粮草上,可没有半点剋扣,甚至还尽着好的来。 靖南侯吃完了, 其余人也都吃完了, 最后来的郑凡默默地将最后一块窝窝头塞入嘴里, 草, 这绝对不是自家的粮食,这窝窝头里居然还有石子儿。 「呜呜……」 郑凡被噎住了, 是的, 在帅帐里,郑凡抓着自己的胸口,很痛苦。 这时,旁边的一位叫王戈的总兵好意地走过来,帮郑凡拍了几下背,然后又接了一碗水过来给郑凡喝下去。 「唿……」 舒服了。 其余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差一点点, 这次出征所战死的高级别将领就要诞生了。 田无镜扫了一眼郑凡,问道: 「没事吧?」 郑凡摇摇头,然后又对着四周拱拱手示意抱歉。 王戈调侃道:「以前听谁说的,咱郑老弟以前是出身商贾之家,看来确实是过不得苦日子哟。」 这是善意的调侃,没什么针对性,从王戈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毕竟大家都清楚田无镜对郑凡的看重,不会傻乎乎地当面上眼药水。 周围一众将领闻言,也都笑了起来。 田无镜压了压手,众人马上安静。 「这一次出征,这些日子在山里的吃喝,可都是靠着郑城守的接济,你们,都欠郑城守一个人情。」 王戈等将领闻言,全都对郑凡拱手行礼,郑凡只能再度回礼。 「今日这顿,是本侯特意吩咐做的,先刮一刮你们肚子里的油水,省得等后日入雪原后那些肥嫩的牛羊把你们给吃腻了。」 「哈哈哈……」 众将大笑。 「再有一日路程我军就能穿过天断山脉,进入雪原,王戈,张诚。」 「末将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一万兵马为右军,以王戈为主。」 「末将领命!」 「肖明轩,李定东。」 「末将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一万兵马为左军,以肖明轩为主。」 「末将领命。」 「本侯提前一日启程,领本部一万骑,汇合先锋军盛乐城三千骑为中军,先一步入雪原,左右二军拖后,掩护追随本侯中军。」 众将齐声: 「末将领命!」 第663页 说是帐中议事,但其实也没议论什么,整体的作战思路很简单,那就是老子领中军在前面带路,你们跟着我的路线跑。 什么进军路线,什么战略目标,什么方略规划等等,都不用理会了,你们跟着我的节奏来。 这就是靖南侯对这场战事的布局,郑凡清楚,这是建立在田无镜本人对雪原亲自探索的基础上的。 雪原茫茫,对于燕军将士而言,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初次入雪原作战,大家对雪原的一切都两眼一抹黑,你制定出再出色的作战方案也没什么用,一个弄不好,甚至会出现迷路的情况,反倒是这种,看似简单直接甚至潦草了一些,但却最为稳妥。 关键还是看田无镜这只导盲犬的发挥。 众将出了帅帐后就开始各自准备了,郑凡留在帅帐内,帮忙搬运一些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等到收拾妥当后,田无镜坐上了貔兽。 郑凡看着面前的貔兽,貔兽也看着郑凡,随即,这头貔兽居然还对郑凡翻了个大白眼。 「……」郑凡。 「这次出征归来后,本侯帮你向宫里要一头来。」 「多谢侯爷!」 这貔兽郑凡早就眼红了,而且田无镜帮忙要的貔兽,血统等级肯定不会低,不会像是许胖胖的那只独角兽一样。 然后再给它餵点儿灵丹妙药,催熟催熟,或者再餵点儿吸血鬼的血或者殭尸的血什么的,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血统。 中军一万兵马很快整备完毕,提前出发,一日之后,汇合了梁程所率的先锋军,总计一万三千余骑,开始出山。 …… 「昂达,这里的部落简直就是一群废物,他们愧对了星辰赐予的强壮体魄。」 「阙木,我的好兄弟,请收起你的抱怨,他们已经给予了我们食物和水源,我们还要奢求什么呢?」 「昂达,这里的部落很富有,他们应该将自己的勇士贡献出来,为王的大业奉献!」 昂达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他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兄弟憨厚得可爱。 他们是奉王的命令,领五千勇士西赴至此,因为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说,这块区域的山脉里,燕人的动作很大,不少原本住在这块区域山里的野人不得不逃出了家园来到雪原上谋存。 他们这支人马,其实就是过来警戒的。 而这里,原本就有不少部落的存在,这些部落因为毗邻天断山脉这一侧的缘故,几十年来,也学会了做生意,时不时地还会有商队过来,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比雪原其他地方的部落还要舒适。 当初,昂达陪伴着王一起走商时,曾经许多次地往返过这里,自然清楚商贸能给部族带来多少益处。 哪怕大头已经被那些来自燕国、晋国以及干国的黑心商人赚去了,但雪原上的部落依旧能够获得最为珍贵的一些物资。 「阙木,不要和他们生气,王的威名,已经波及到了这里,你没看见这些部落见到我们到来时,主动送来了食物和水以及帐篷羊群么? 他们并不牴触被王领导,等到王解决了雪海关那边的战事后,王的旗帜将亲临这里,这些部落的勇士也将成为王最忠诚的追随者。」 「可是,可是为什么其他人能在雪海关和晋人厮杀,我们却得这般远地跑到这里来? 晋人的兵马全都在雪海关,我们到这里来防备什么?」 这是阙木最为不解的地方,他和昂达都是王手底下的勇士,他渴望的是在战场上撕碎那些以前欺压在自己头上的晋人,而不是跑到这里来喝这里的羊奶! 昂达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野人的目光,还是太狭窄了,这一点,王曾不止一次地对着昂达感慨过。 而作为曾和王一同在外面行走过的勇士,昂达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么辽阔。 「我们在防备的,是燕人。」 昂达很认真地说道。 「燕人?燕人怎么会来这里?」阙木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能确定燕人绝对不会来到这里?」 「这……可是……」 昂达沉声道: 「晋人厉不厉害?」 「晋人现在已经被我打败了,他们的皇帝也被我们击败了。」 「煳涂,那只是晋人的一部分,晋人有三家,这么多年来,和我们部族不断开战的,只是晋人的一家。」 「我知道,晋人还有两家。」 「没了,现在已经没了,那两家晋人现在已经被燕人给吞併掉了,燕人占领了他们的疆土,捕获了他们的人口!」 「那又如何?燕人如果敢来到雪原,我就率领勇士们将他们撕碎,我要将他们的头颅围成一圈,去祭祀星辰!」 昂达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眼前这个阙木,实力很强大,是王麾下战斗力最强的几人之一,但脑子…… 昂达回忆起了当年和王一起在北封郡时的情景,脑海中也浮现出了那支全身黑甲的镇北军身影; 「阙木,请收起你的无知和狂妄!」 「我……」 「是,我也认为燕人不可能来雪原,因为我实在想不出燕人怎么会跑到雪原上来的理由,王也是一样。 这天断山脉里的异动,可能是燕人在清理附近的聚落,这很正常,以前晋人的赫连家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进山来扫除聚落。 第664页 但正是因为他们是燕人,所以王宁可将你和我派出来到这里来看着,你不知道燕人在王心里的分量,你也从未见过燕人的强大!」 当年,还算年轻的自己和王在忙碌结束后,靠在镇北侯府外的帐篷里,两个人一起抬头望着星辰。 荒漠的星辰和雪原的星辰一样,都很亮,也都很清晰。 昂达记得王当时问自己:我们圣族和蛮人,到底谁更强大? 自己沉默了许久,咬着牙回答道:蛮人更强大。 他们的战马更高大,他们的勇士身材更为强壮,他们的骑射功夫更为犀利。 王又问:那我们和燕人比呢? 昂达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无比强大的蛮人被燕人压制在荒漠上,结果,太清楚了。 尽管王后来又说,以后我们圣族也会强大起来,我们会夺回当年大夏遗民从我们祖先手里夺走的故土,我们会变得和蛮人,会变得和燕人一样强大。 但燕人烙印在昂达心里的阴影,还是太过于深刻了。 以及那位……在王脸上留下那道疤痕的小姑娘。 那一天,王差点被处死,受了鞭形回来后,却一点都不愤怒和痛苦,反而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对自己道: 那个小姑娘,以后将会成为我的「后」。 「昂达,昂达!」 阙木的唿喊声将昂达从追思中吵醒。 「阙木,你可以不听从我的命令,但你必须要尊从王的意志,出发前,王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 昂达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那就请你记住,当你看见黑色的龙旗时,请放下你的一切高傲。」 阙木双拳紧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显然,他心里是万分的不服气。 昂达的手放在了阙木的肩膀上, 安抚道: 「好了,等王的大军攻入了雪海关,你是有机会和燕人交手的,到那时,你完全可以证明自己的武勇。 现在,请帮我派人去通知附近部落的头人,问问他们,先前我让他们派入山中的部族勇士可曾有什么消息回报过来。」 「哼。」 阙木转身出了大帐。 昂达则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唇, 有件事,阙木不知道,或者说,是整个部族,除了自己和王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根本就没人知道。 那就是王曾派出一支队伍,去燕京,希望和燕人的皇帝共同发兵灭了司徒家。 但那支使节队伍, 自此无了消息。 …… 燕军出了山脉后,并没有即刻驰骋入雪原,而是重新进行了收整,做最后休息的同时,也要等一等后续左右两军,不说等到他们一起出来,但也得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 而这时,郑凡回到了自己部队之中,直接找到了梁程。 「主上?」 「先别废话,我时间有限,待会儿还要回靖南侯身边去。」 「这是田无镜在刻意栽培主上。」 打仗把你带在身边,没有比这个更奢侈的实习观摩机会了。 「大爷的,老子花了这么多心血养出来的部队,却不能亲自指挥,拉出一支人马后还得跑去做亲兵。」 不提这个郑凡还没这么大的怨气,好歹这支人马是自己拉出来的,就像是你辛辛苦苦买了一个玩具,结果你自己玩不了,反而有一个大哥哥抢过了你的玩具,对你无耻地说: 来,哥哥教你玩,你好好看着哈。 「主上这次是……」 「哦,差点忘了,你快点跟我说说,这次到底该怎么打,别说得太具体,说点大方向的,我预感到田无镜待会儿要考我这个了。」 这些日子以来,田无镜一直将郑凡留在中军,时不时地会问郑凡一些军事方面的问题,有些问题比较深奥,还会刻意让郑凡去思考思考再回答。 就跟以前上学时老师留作业一样,第二天交作业。 郑凡就抽机会,跑到前军那里去找梁程,从梁程这里要到标准答案后,再回去第二天上午去找田无镜: 「我深思熟虑了一晚上,终于有所明悟,您看对不对……」 每次回答完之后,郑凡都能感觉到田无镜眼里满意的神采,甚至有时候,郑凡的一些回答,还能让田无镜产生深思和感触。 所以,没人是全知全能的神,田无镜也是如此; 可能,在田无镜看来,郑凡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殊不知,他每天是在和另一个军事大家「交流」。 倒是苦了郑凡,因为担心自己抄来的标准答案过于标准,所以有时候自己还要刻意地忽略掉一些,模煳掉一些,让答案看起来,足够精彩,却不够完美; 能让靖南侯在听完答案满意之余,还有「指点」你的空间。 这样自己交了差,靖南侯也能获得爽感,双赢。 「主上,其实战略已经很清晰了,田无镜自己亲领中军,身后左右两军作为策应和接应,在结合雪原上的情况,应该要用的是群狼逐羊的法子,将羊群里的牧羊犬先咬掉,也就是专挑那些实力最强的部落去打,打掉了他们,剩下的部落很可能会因此惶恐,产生崩溃,且要抓住战机,要么不开战,一开战就要一路死咬下去,不能让这片雪原上的野人有诸多部落聚集起来产生联军的机会。」 第665页 这边梁程还在说着呢,那边身上脏兮兮的薛三走了过来,薛三已经失踪很久了,在大军还在天断山脉里行进时,他可能早就潜入了雪原,提前去摸索消息了。 「三儿,你离开这么多天,可是担心死我了。」郑凡说完后又马上扭头对梁程道:「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快点说。」 正准备来一波苦情戏码套路演绎一下的; 薛三:「……」 随即,薛三凑了过来,道: 「主上,我这里有一份最新的军情,主上你交上去换功劳吧,就说是主上你亲自探测回来的。」 梁程「呵呵」一笑,道:「三儿,你些天不在,不晓得主上基本每天都在田无镜的中军里上课。」 「额……」薛三愣了一下。 郑凡无所谓道:「这个没事,待会儿我带三儿你去找田无镜汇报。」 …… 「末将薛三,参见靖南侯爷。」 薛三主动过来行礼,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送了上来。 郑凡走过去,接过纸,和薛三眼神接触了一下,随即转身,将这张纸转交给了靖南侯。 靖南侯将纸给摊开,发现上面画出的,居然是眼前这块区域的几个势力的分布图,是用炭笔画上去的,有些粗糙。 其实,薛三本来想再画上等高线什么的,想想还是算了,不画蛇添足了。 田无镜很快就发现了一处位置的不对,道: 「多出了一个部落?」 「回侯爷的话,这支部落应该是近期迁移过来的,与其说是部落,不如说是一支兵马,驻扎在东北方向的一处青滩上。」 「人数。」 「回侯爷,五千人上下,半数披甲。」 「确定?」 「小的确定,不会有错。」 「好。」 田无镜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郑凡,道: 「本侯没记错的话,这也是你的手下吧?」 因为薛三的形象,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想不留下印象都难。 「是的,侯爷。」 「你倒是会搜罗人才。」 「末将只是为侯爷搜罗人才。」 田无镜直接无视了这一句拍马屁的话。 「看来,这多出来的一支兵马,应该是近期从东北雪海关一线调拨过来的,那位野人王,也确实是给我大燕面子。」 没人能料想到燕国会出兵,甚至是连郑凡在接收到命令之前也没想到过,但那位野人王却在战事最为紧张的时候,特意分出了五千兵马过来盯着这里,这份警惕,也足称优秀。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郑城守。」 「末将在。」 「接下来你以为如何,咱们先打哪一个?」 猜题猜对了。 「就打这个野人王派来的这支兵马。 在这附近诸多部落的眼前,将这支兵马击垮,吃掉,让他们从第一刻开始,就感受到我大燕铁骑的恐怖,让他们胆寒,让他们绝望,最终,让他们变成仓皇失措的羊群,而我们则是雪原上的群狼,一路将它们撕咬下去,让他们的鲜血,浸染这片雪原!」 梁程给的答案,郑凡精简了一点,最后还自己加了个「夸张」的修辞手法做收尾抒情。 可以看出来,田无镜很满意郑凡的回答。 「那位野人王在镇北侯府下面偷师了数年,居然真的折腾出了气候,现在,该轮到师傅收拾徒弟了。」 伴随着靖南侯一声令下, 上万铁骑开始移动,他们不再遮掩,也不再隐藏,大大方方地用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践踏着这片脚下的土地。 铁骑奔腾之下, 黑龙旗帜,迎风招展! 第六十七章 参见 黑色的龙旗,携带着一股睥睨霸道的气势,自雪原上驰骋。 燕晋干三国大战结束后,干国上京禁军将门曾有过这样子的一种声音,那就是不能光看咱们烂,你也可以去看看燕人的燕京禁军,不也是一样烂么? 这种论调大有恬不知耻之感,但也从一定程度上描述出了一些确实存在的东西。 那就是一场大战下来,燕国真正调动的参战兵马近三十万,有李富胜李豹六万铁骑直抵上京城下,有靖南侯镇北侯领二十万铁骑十日奔袭血战连灭晋国半壁,也有许文祖携众军头于南望城下死战不退。 这么多场血战,唯独欠缺的,是燕国上京禁军的身影。 大战开始后,上京禁军被一分为二,一部被大皇子姬无疆率领协防北封郡,终到了蛮族未曾东进,一矢未发; 另一部则驻防在了马蹄山沿线,于初期确实是和晋人僵持着,打得难分难捨,但只有高层人才清楚,真正的主力,其实还是那五万靖南军后营兵马。 所以,干国上京的将门勛贵们自然就有话说,别看他们每年耗费国库多少资财,打仗时差点连队伍都不能拉出来,你且看看燕国的京都禁军,他们又打了什么仗了? 归根究底,还是看野战兵马的强弱,所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干国之所以在那一仗中如此狼狈,还是边军不能打,和咱们禁军老爷无关。 不过,伴随着干国官家对禁军的整肃,多少勛贵因此被抄家流放,这种傻乎乎地声调,也很快就消匿了。 但不管如何,大燕的镇北军和靖南军,这两支野战兵马,已然成了当世之一等王牌,早初,燕人评论自家兵马时,还会将禁军加上去,凑个「三足鼎立」,现在连燕人自己都不往上加了,就只认俩牌子。 第666页 靖南军没有冲锋,而是以一种稳健的速度带着磅礴的威压向前有序推进,马蹄如雷,却无人东张西望,大家宛若一具架构紧密的整体,这种肃杀和纪律,远远地望上一眼,就足以让附近的牧民们胆寒。 雪原上生存的牧民,习惯了面对野兽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对带有威胁性的事物自然就有着一种敏感性,而当这支黑色的洪流出现在眼前时,很多牧民的第一反应,是绝望。 这不是夸张,也不能说他们胆怯,毕竟,只有无知者才会去一味地无畏,反倒是只有行家才能理清楚其中的真正蹊跷。 昂达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前方的黑色「乌云」,这一刻,他没有丝毫对于自家王「料事如神」「提前布置」的赞嘆, 他的心里, 很是沉重,也无比的压抑。 燕人, 真的来了, 那象徵着噩梦的黑龙旗帜,也终于在雪原上展露出了它的狰狞! 乌云,在前方停了下来,似乎遵从着某种极为古老的战争礼仪,双方列阵后,再开展一场真正地冲杀。 但这其中展现出来的,可不仅仅是「尊重」,更多的,还是一种有恃无恐。 阙木已经披上了甲冑,他的身材和樊力有的一拼,不过他胯下的坐骑则是一头身上遍布鳞甲的野猪。 没住过山林边的人是不懂得野猪的可怕的,虽然都带着一个「猪」字,但和家养的那种可不是一种概念。 而阙木胯下的野猪,明显是妖兽的一类。 「阙木,带着麾下的勇士,向东跑吧,去告诉王,燕人,真的来了。」 正一脸战意的阙木在听到这话后当即愣了一下,随即怒吼道: 「昂达,你想让我做懦夫么!」 「这不是懦夫,我们必须让王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还有,燕人的人马,比我们多。」 「那又如何?晋人上次的兵马也不少,不也是被我们击败了么!」 「愚蠢!」 昂达怒瞪着阙木,「你是王麾下的勇士,你的一切,应该献给王,请放下你的骄傲,去通知王关于这里的一切!」 「派部族勇士回去就可以了,我阙木,绝不会当逃兵,我也会让你知晓,你所畏惧的燕人,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阙木挥手, 身后两个勇士举起了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雪原的野人比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整体上要「开化」不少,至少,在战争方面,他们更为有经验。 这号角声,基本上是通用的,各部召集麾下勇士时才会吹响它。 伴随着号角的响起,从斜后方,传来了震动声,一支支附近部落的年轻勇士自发地向这里聚集,有的是部落头人亲自率领,有的则是不顾头人的反对,跨上战马带上自己的弓箭就出来了。 这一幕,让昂达有些诧异,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附近的部落只是按时送上食物和水,并没有表示臣服和归顺,同时,昂达自己也没有去节外生枝,他认为附近部落的归顺只是时间问题,等王驾临这里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王的疆域。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一直被他认为四肢发达的同伴,居然在这段时间里不声不响地勾连了这么多附近部落的勇士。 阙木举起自己手中的大铁棒, 大吼道: 「圣族的勇士们,在你们前方,是企图来践踏你们家园的敌人,让我们在星辰的庇护下,撕碎他们,用他们的鲜血和头颅,来祭祀我们的星空!」 附近的野人勇士一同发出高唿。 昂达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这支兵马的掌控,哪怕他名义上,是这支兵马的最高指挥者。 阙木扭头看向昂达,道: 「当年,我们的祖先在夏朝遗民面前退却了,我们退出了我们的故土,我们退到了山里,我们退回到雪原。 但晋人竟然还不知足,他们还妄图对雪原上的我们进行再次驱逐。 圣族的现状,就是因为我们退得太厉害了,是王,是王教会了我,我们不能后退了,我们要抵抗,我们要战斗! 昂达,我知道你在畏惧什么,但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退却了,你很可能保存了这五千勇士,但你却将附近诸多部族,成千上万的圣族子民以及他们的部落和羊群,全都丢给了燕人。 看看这些正在赶来这里助战的圣族勇士吧,他们是受王威名的号召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渴望在王的旗帜下为了圣族的未来而战斗。 他们要的,是一个敢于带着他们向外地亮出爪牙的王,而不是关键时刻只知道逃跑的大首领。 昂达,你曾经和王一起去看过外面的世界,那就请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个一辈子未曾离开过雪原的愚笨之人, 如果连勇气都失去了,在这荒凉的雪原上,我们又还能剩下什么?」 昂达沉默了。 「昂达,你是我最尊重的智者,你的智慧,一直让我敬佩不已,但我只清楚一个道理,当狼群来到你的部落企图叼走你的羊时,你如果害怕和畏惧了,那么,狼群将会连你也一起吃掉! 昂达,你回去吧,去告诉王,燕人的黑龙旗帜出现在了雪原之上,而我,将为你,为王,拖延住燕人的马蹄。」 昂达深吸一口气, 抬起手, 第667页 道: 「阙木,或许,你是对的,但请你重新选派勇士回去报信,我昂达,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好,我认同你的选择,但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阙木看着昂达,摇头道: 「我不会退。」 「我不用你退,但在真正开战之前,请让我去和对面的燕人谈一谈,王现在正在全力解决司徒家那帮晋人,王是不想在此时和燕人开战的。」 「我陪你去。」 「不,你留在这里,你要带领这些勇士,我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 「你阙木难道一直以为我昂达是怕死的懦夫不成?」 言罢, 昂达策马向前,一个人,一匹马,向着前方的燕人军阵。 近了, 越来越近了, 近到耳边似乎都能听到那黑龙旗帜在风中的「飒飒」之音。 「起!」 前排的靖南军骑士开始张弓搭箭。 田无镜抬起手,向右侧一挥。 「收!」 弓箭手收回了弓箭,放任那名野人单骑驶来。 昂达的目光,不停地在面前严整的军阵上扫过,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不过,这支兵马应该不是来自北封郡。 镇北军的甲冑没有那么鲜亮,他们更喜欢那种被风沙磨打过的古朴之色。 再一眼望去,看见对方中军位置身着鎏金甲冑骑在貔貅身上的将领。 昂达曾见过镇北侯的貔貅,也曾和王惊讶于这种异兽哪怕是在妖兽众多的天断山脉内也近乎是难以寻觅。 自己眼前的那只貔貅,其血统,应该不亚于镇北侯的那只坐骑。 所以, 眼前这个人的尊贵身份,其实已经唿之欲出了。 昂达策马来到燕军阵前,勒住了缰绳。 一时间,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谬共通感,虽然眼前的这支燕军不是他所熟悉的镇北军,但他们身上,有着相似的气质。 这种气质,让他心里产生了唿应,甚至一度,他曾经迷醉过,当年在北封郡拿了月饷和王一起喝酒时,王曾似问过自己又像是在问他自己,如果留下来,争取能当上真正的一名镇北军骑士,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昂达翻身下马, 单膝下跪, 右手握拳,敲打在自己左侧胸口, 高唿道: 「镇北侯府下辅兵东军丙字营甲字列伍长昂达,参见靖南侯爷!」 第六十八章 跪! 如果说,干国是读书人嚮往的圣地,那燕国,那北封郡,那镇北侯府,就是基本所有武人都曾梦萦过的地方。 纵马荒漠,和兇狠的蛮族厮杀,大漠孤烟之下,是血性男儿心中难以抹去的幻想。 这其实也是一种文化上的浸染,一如现在跪伏在地的昂达。 在他的心里,甚至是连带着那位野人王心底,都有一个属于黑甲黑旗的梦。 他们无法抹去那段记忆,因为那段日子,那段经歷,已经烙印在他们的生命里,无法切割。 郑凡曾听瞎子说过一件事,那事儿是瞎子从图满城那位西域商人温特那儿听来的。 据说当年蛮族西征失败后,有不少蛮族部落并没有返回大漠,而是留在毗邻大漠的山林之中。 后来,罗马兴起,曾特意派出军队想要去剿灭那里盘踞已经繁衍了一两代人的蛮族,却遭受到了那里蛮族的坚决抵抗,双方的交锋和厮杀,持续了数年,罗马虽然一直占尽优势,却始终无法彻底平定那里。 最后,罗马用金币和「承诺」收买了那里的蛮族小部落,让他们臣服自己,同时还要求他们派出自己族内的少年进入罗马。 和平,是短暂的,不到二十年,那块区域的蛮族因为罗马的残酷统治再度爆发了反抗战争,这一次,罗马派出了一名将领,他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彻底平定了那里的蛮族之乱。 而那位将领,则是当初被接送到罗马长大且从军罗马的蛮族少年。 更有趣的是,挑起二十年后那块地区蛮族反叛的,是他哥哥。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眼下这一幕,却有点那个故事里的味道了。 只是,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田无镜似乎并不打算配合那个野人,将这齣戏给演下去。 仅仅极为平静地坐在貔貅背上,很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不是在猜题就是走在去猜题路上的郑城守开口道: 「侯爷,这种人,最不能留,因为他们善于学习。」 眼下几乎可以确定,那位野人的王,确实是曾在北封郡当过兵。 田无镜看向郑凡,而后又平视前方,淡淡道: 「你怕了?」 「额……侯爷,末将觉得为大燕计,这种……」 「任何一个王朝的衰亡,不是因为它的对手因为学习你而强大了,而是它自己走错路衰弱了。 怕人学,本就是一种心虚。」 「末将受教。」 而这时,跪伏在那里的昂达见一直得不到回应,只能抬起头喊道: 「好教靖南侯爷知道,我家王,一直仰慕大燕气象,当初听闻晋人竟敢不自量力侵犯大燕,我家王当即起兵,攻打晋人,以期帮大燕分担微薄。 今大燕天师降临雪原,乃我雪原百年难得一遇之盛事,我家王若是知道,定然喜不自禁。 第668页 侯爷, 小人这里有上好的奶酒,有最鲜嫩的羊羔,有最温暖的帐篷, 劳请侯爷赏脸,容小人为侯爷,为我大燕将士接风!」 燕军忽然出现在雪原,打着什么主意,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郑凡也清楚,前方跪着的那个野人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那个人,不想和燕国打仗,确切地说,是不想在此时和燕国开战,不惜践踏自己的尊严,来谋求那一丝丝燕人罢兵的可能。 田无镜依旧没说话,雪原的风,带着微微寒意,不断吹拂而过。 昂达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他不清楚燕人到底来了多少,要知道燕人二十万铁骑就能击溃六十万晋军,就算有着晋皇自开门户引燕军入南门关的因素,但燕人之善战,已是世人皆知。 如今雪海关一线,王的局面大好,要是在此时因为燕人的出现导致圣族的百年大计出现纰漏,他昂达,不甘心。 「侯爷,我王已于入冬前就派去了使节队伍去往燕京,传达我圣族对大燕的恭敬,我圣族……」 田无镜终于开口了: 「都死了。」 「……」昂达。 昂达默默地站起身,重新翻身上马,缓缓地调转马头。 在离开前,他又一次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龙旗帜。 咬了咬牙, 昂达给自己胯下战马重重地来了一鞭子,战马吃痛,开始往回狂奔。 田无镜举起手, 传令兵将命令下达到各部, 燕军开始散开,逐渐形成四个部分,左右中后。 中军是田无镜所在的位置,四千骑,左右各三千,后军则是梁程所率的盛乐城三千骑。 郑凡清楚,这倒不是田无镜故意帮自己保存实力,而是他对盛乐城兵马的具体素质,不是很信任,哪怕其中本就有一千自己的靖南军在内。 如果说镇北侯是个豪放派,那么靖南侯就是婉约派的代表,田无镜用兵,喜欢将一切的一切抽丝剥茧后,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喜欢任何的不确定因素。 待得这边大军整列完毕,田无镜没有急着下达冲锋的命令,而是看了一眼郑凡,道: 「知道为何如此么?」 郑凡回答道: 「家事何必和外人谈。」 田无镜伸手摸了摸貔貅的鬃毛, 点点头: 「很好。」 …… 不是很长的路,骑着发狂的马,但昂达却有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耳边的黑龙旗,似乎还在作响,自己仿佛根本就没有脱离那片旗帜的阴影。 一直到, 阙木的喊声传来: 「昂达!」 昂达抬起头,看向前方,不少野人勇士看着自己的目光里,都带上了鄙夷。 刚刚自己向燕人跪拜的一幕,显然已经被他们看到了,自己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懦弱无耻的标籤。 不过,阙木却主动过来,伸手拍了拍昂达的肩膀,道: 「昂达,你尽力了。」 阙木能懂昂达,一个人,像是一个英雄一般,带着全族一起陪葬,这很容易,而为了族群的延续,愿意弯下自己的膝盖,这很难。 昂达右手拔出刀,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头髮,刀口划过,一把带着血淋淋头皮的头髮被昂达攥在手里。 「星辰在上,请在我战死后,接引我的灵魂进入星辉!」 随即, 昂达调转马头面向燕人所在的方向,对着阙木沉声道: 「阙木,必须要打了。」 没有退路可言…… 因为那位燕人的南侯,已经将燕人的态度,展露得无比清晰。 雪原, 燕人是决心要来插一脚了。 阙木举起自己的铁棒,对着身后高唿道: 「圣族的勇士们啊!」 「哦哦噢噢噢噢!!!!!!!」 「星辰的光辉在前方指引着我们,我们战死后,将会被接引到璀璨的星河深处,将得到永恆的安息。 为了圣族, 为了雪原, 为了故土, 为了王, 杀!!!」 原本的五千兵马,加上听闻号角从四处部落赶来的勇士,近万野人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刃唿啸着冲锋而来。 他们之中,披甲者不到三千,但却士气磅礴,你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铿锵战意,以及那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民族,他们在东北方向,已经连续击败大成国的兵马,使得司徒家葬送了百年前先祖对雪原开拓的所有疆域。 他们正做着在王的带领下,杀入雪海关,重回三晋大地的梦,而且,这个梦,已经在一步一步地被实现着。 当一个民族处于復兴节点时,他们往往能爆发出来极为可怕的战斗力。 这在郑凡所熟悉的歷史中比比皆是,原本人口也不多,以前也没有什么「名气」的小族群,仿佛一下子气运到了一般,涌现出了一大批似乎天生就会打仗的将领,出现了具备大格局的统帅,以及那一批人数并不多却各个骁勇善战的族内勇士; 而后席捲四方,让周遭的庞大帝国应声崩塌。 郑凡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侧的靖南侯,再看向四周的黑甲骑士; 第669页 不过, 他们面对的不是文弱的干国,也不是内讧的楚国和晋国,而是一个同样处于上升阶段,正开启王道局面的大燕。 远处,尘土飞扬,野人大军正在冲锋而来, 而这边, 在靖南侯命令没下达前,所有燕军骑士都岿然不动,就是胯下的战马,也只是轻微地打个响鼻,马蹄轻轻刨一下地面。 靖南侯拍了拍身下貔貅, 貔貅张开嘴, 锟铻刀从貔貅口中飞出,落入田无镜手中。 下一刻, 锟铻刀高举, 貔貅载着靖南侯迈步上前,行至大军前列。 没有口号, 没有演讲, 没有去鼓舞士气, 有的只是一道鎏金甲冑一把刀,一人一骑,开始缓缓地向着前方,向着敌人,开始了加速! 但正是这种沉默,正是这个画面,却仿佛直接点燃了所有燕军的血液,就连郑凡此时都感到有些燥热。 不得不说,田无镜可能不是在故意装逼,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总可以浑然逼成。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方向,你心底马上会产生一种跟着他一起去厮杀,保护他,碾碎他面前所有敌人的冲动。 战场,本就是一种男儿血性的较量之地! 「虎!」 「虎!」 「虎!」 左右两军、中军,所有骑士都开始策动胯下战马,他们开始加速,他们开始冲刺,在那道金色的背影之后,是一片可以给雪原带来绝望的黑色! 郑凡也举着自己手中的刀,开始了冲锋。 他奶奶的, 扪心自问, 虽说自己还不至于说什么「爱上」这个世界, 但自己绝对已经爱上了这种和燕军一起冲锋的感觉! 那种肾上腺素快速分泌,那种上万人一条心是一个整体,那种冲杀之后击垮一切面前之敌的结局,是那么的令人迷醉! 而野人那边,在听到那三声「虎」时, 昂达攥着缰绳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了, 曾几何时,身为辅兵的他,曾一次次亲眼目睹着燕军骑士在这三声口号之下发动了冲锋,然后前方的蛮人就将被碾为肉泥。 燕人的自信,燕人的强大,燕人在战场上捨我其谁,在那时,就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阙木,也看向自己身旁那一个个无畏的面庞,一股自信,再度回復到其体内。 当年,醉酒时,王曾问过他,可愿这辈子放下一切,就当那镇北军一骑? 随后,王又问:又或者,有朝一日,我圣族亦可带甲三十万! 昂达举起手中的刀, 星辰在上,庇我圣族! 雪原上大地上,两支骑兵洪流,越来越近,大地,仿佛在此时都已然沸腾而起。 田无镜孤身在前,胯下貔貅奔跑速度远超战马,那一袭金色,宛若刺目的光耀降临人间。 郑凡记得梁程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时,主将不需冲锋在前。 诚然,武将冲锋在前,确实可以提振士气,但打仗,单纯地靠这种法子,反而显得这些兵卒素质不行。 三国武将如云,名将辈出,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三国自东汉末年征乱不休,很多军阀诸侯麾下的士卒质量普遍层次不齐,在这种时候,武将的个人武勇,反而被衬托出了重要性。 郑凡心里一直记着梁程的话,所以,打仗时,他基本不会沖在最前面。 而此时,田无镜却一个人在前面,但你却不能说他做得错,因为他是田无镜,一个可以击败剑圣的男人,一个当世三品武夫! 郑凡曾问过瞎子,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够放任自由地沖在第一个,酣畅淋漓地杀上一回。 瞎子吃着橘子,摇摇头,只回了三个字: 我看悬。 「唰!!!!!!!」 前排冲锋的燕军骑士,撑起自己的马槊,胯下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顶峰。 左右两军开始和中军分离, 中军人马继续勇往直前, 两翼骑兵则开始稍显迂迴。 郑凡的刀侧举,压下了脑袋,他清楚,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后,双方的箭矢,很快就要互相侵袭,有经验的老卒就清楚该如何在这种时候保护住自己。 果不其然,箭矢来临。 郑凡这次的运气不怎么好,而且是非常不好,两根箭矢分别刺中了自己的胸口和左臂。 左臂很疼,但因为甲冑质量很好,看起来款式很普通,内在其实早就被薛三亲自加固过,同时里头还穿着四娘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箭头入肉不深,刺入自己胸口的箭矢,则被魔丸给挡了下来。 这一刻,郑城守想骂娘。 合着田无镜在前面冲锋屁事儿没有, 自己就得是个领盒饭的龙套命? 要不是自己是氪金玩家,同时身上还带着一个强力「宝宝」, 自己这个剧本简直就是电影里给个特写中箭跌落下马的镜头后就不会再给第二个镜头的衰仔。 田无镜实在是过于明显,明显到不仅仅是燕军,哪怕是前方冲锋而来的野人,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见他的存在。 阙木胯下的野猪两颗獠牙对外刺出,和自己的主人心领神会,直接对着田无镜的方向沖了过去。 第670页 于阙木而言,他虽然曾放下豪言壮语,说要亲自撕碎燕人,拿燕人的头颅去当祭品,但那只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该重视,还是要重视的。 对方骑军哪怕是在冲锋时,军阵都无比齐整,反观自己这边,自己带来的五千勇士还好,而那些刚刚从各个部落赶来助阵的年轻人们,想要让他们在冲锋时依旧保持着阵形简直太难了。 燕军磅礴的军阵,也给阙木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雪原上的猎人可能不知道「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但却绝对明白,在面对狼群围攻时,最先要杀的,就是狼王! 靖南侯, 就是阙木的首要目标! 这一刻, 阙木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前不久的那一战的画面, 在那一战中,王亲自率领麾下的几名武力最强的勇士沖入了晋人皇帝的中军之中,其中一位神射手,更是一箭射中了晋人的王。 晋人的军队因此开始慌乱,从而逐渐演变为溃败。 晋人会这样, 燕人, 也会这样! 野猪王的鼻孔里不断的有白气冒出,它的眸子里,此时已经被血色所浸染,此时,它的视线里,已经不存在其他,只有前方的那一头貔貅。 它能感受到那只貔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一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气息,甚至,这股气息居然在迫使它臣服。 但, 怎么可能去臣服! 撕碎它,吃了它,践踏它! 而田无镜胯下的貔貅,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头野猪王的视线,它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这种冒犯,相当于一个黔首,竟然敢对一位真正的贵族不敬! 它是尊贵的神兽,是燕国的护国之兽,此等野蛮异种,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终于, 两道洪流, 撞击到了一起! 而在双方相撞的前一刻, 双方的主将先一步相碰。 阙木发出一声怒吼,举起自己的狼牙棒,周身气血迸发,他要将这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燕人南侯给一棒子砸成烂泥! 他要用自己的武勇,用自己的实力,去向昂达,去向自己的王,去向他们证明, 燕人, 并非不可战胜! 我们能击败晋人,就同样能击败燕人,我们可以击败任何对手,属于圣族的荣光,即将回归! 靖南侯直起了背, 举起了刀, 平静的目光看着已然而至的阙木,那尊野人大汉。 锟铻, 落下, 伴随着靖南侯平静地声音: 「给本侯……」 一时间,阙木只感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凝滞的状态,一股大恐怖宛若苍穹炸裂了一般,向自己倾轧而来! 这是一道令他胆寒的力量,这是一股难以想像的气势, 仿佛周遭万人厮杀的战场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摒弃掉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的那一把即将落下的刀! 近乎是本能的,阙木将自己的狼牙棒横起,在这一刀面前,他不得不选择了守势。 「跪!」 锟铻斩在了狼牙棒上, 「轰!」 恐怖的气浪炸起,宛若旱地惊雷唿啸。 阙木胯下的野猪王骨骼断裂,身躯崩坏,化作了一大滩的血块飞溅; 而原本骑在野猪王身上的阙木, 身体下沉, 全身浸没在了坐骑的污血之中, 而后其双足落地, 但狼牙棒上的恐怖力道依旧存在, 「咔嚓!」 阙木的膝盖在强压之下向前弯曲, 整个人, 轰然下跪! 第六十九章 看风景 阙木此时的压力是巨大的,这不仅仅体现在他「跪」了的姿态上,更多的还是在于田无镜给予他那近乎无法唿吸的磅礴碾势。 田无镜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一上来,就将自己砸入了尘埃; 而在下一刻, 大山消散,化作云雨; 锟铻刀刀身一翻,雷霆化作雨露,地龙扭变青蛇,刀口横勾,向后一拽。 正处于旧气刚消新气未续阶段的阙木只觉得自己双臂一胀,顷刻间,自己的狼牙棒,竟然已经被田无镜用刀口划拉了出去。 先前的一刀,是惊涛拍岸,眼下的一勾,则如晓风残月。 一刚一柔之间,阙木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羊羔,被人极为熟稔地料理着皮毛和骨肉。 明明是阵中主将厮杀,却形成了一方慢条斯理另一方难以招架的极端鲜明场面。 「吼!」 阙木发出一声怒吼,他的膝盖勐地顶起,整个人向后砸去,这是很正确的抉择,这不是逃跑,而是避免自己在下一刀时就被田无镜给宰杀的悽惨结局。 阙木身后的野人勇士见自家首领竟然被对方主将直接击退,心下也是大吃一惊,但他们依旧极为悍勇地冲杀过来,一来,是此时沖势已成,已然无法转圜,二来则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哪怕再强大的存在,于这乱军刀枪之中,他也会变得无比脆弱,很容易消亡。 然而,田无镜身后的靖南军骑士也已然从两侧冲杀了过来,他们以娴熟的马术躲开了对方刀刃横切的方向,再以马槊的长度直接将对方贯穿; 第671页 后续跟上的骑士,他们的身形在战马上显得无比的轻灵,哪怕身着甲冑,但在马背上的闪转也依旧敏捷。 李富胜曾说过,战争的本质,在于「兵强马壮」,这很片面,但在一定局限范围内,却又很实际。 这群野人的弓马骑射就算比不过蛮人,但也不算差了,只是他们平日里可能一个不落,就那么几十套甲冑,普通人别说披甲了,很可能平日里只能借着帮族内贵人干活时才有机会摸一摸贵人的甲冑,哪怕那个甲冑已然上了年代。 这就是代差…… 当燕人的精骑早已经熟悉运用甲冑和军械的宽度厚度以及长度硬度等等方面去增强自己在战阵厮杀中的优势时,野人们,很多连一套像样的甲冑都没有。 双方的军阵,在此时彻底碰撞,一时间,数不清多少人落马又有多少人被兵刃穿透,鲜血,在此时成了最为廉价的点缀色。 田无镜没有去继续追杀阙木,至少,没有刻意地去,锟铻刀下,一个个野人勇士被斩下,无一人是其近身之敌。 他似乎就这般放过了阙木, 但更确切地说, 是他并不认为,对方主将的死或者不死,会对这场战事的结局,造成什么影响。 而郑凡那边则显得狼狈了不少,沖阵之时,那种骑马并排厮杀,那反而好,仗着自己七品武夫的修为,也能游刃有余一些,就怕的是那种不晓得从哪个边角里冲杀出来的,借着马势给你一刀或者一枪,这种袭杀,哪怕你是高手一个不慎也就被交代了。 不过,在这种乱糟糟的环境下,自己居然还能注意这些,一边和面前的野人交锋着一边还有余暇去注意四周,郑城守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在战场上给歷练出来了。 魔丸也在甲冑内不停地来回调整着方向,在连续几次第一个进阶后,不管真实心里是如何,但至少在这一阶段,父子俩算是在蜜月期中。 所以,魔丸也为这个爹不出意外而操碎了心,以前的魔丸,还是很淡定的,因为郑凡哪怕在战场上,身边也有一群魔王刻意保护,尤其是那个阿铭,给自己分担了很多事情。 但现在阿铭不在,其他魔王也不在,魔丸只能一个人扛下他爹的所有坑。 双方的碰撞其实在一开始并没有真正的分出胜负,但换句话来说,胜负,其实已经被註定了。 因为田无镜的中军,只有四千骑,却硬生生地和近万野人骑兵沖阵硬沖之后不落下风。 而这时,两翼的骑兵直接插入了战场,作为后军的梁程也抓住了时机,在最为合适的时候,从后方领军沖入了战局。 人力是有穷尽的,这些野人勇士不可谓不勇敢,但在两翼被切割对方后军又再度当面冲来之后,再多的勇敢,也无法去抵消掉战场形势的急转而下。 很多野人勇士只习惯于以前的部落冲突,大家召集自家和联盟的勇士,对沖一波,赢者通吃就是了,再多的,也就是用用夜袭或者包围等这些只要用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的这些项目。 但再具体一点,再细节一点,于战局而言,真正的切割化和精细化,他们就算是能懂能理解,却也没办法去做到。 当野人勇士们发现自己身侧的族人伙伴开始一串串地被挑落下来,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居然都是燕人骑兵横冲直撞的身影时,一股叫做惶恐和茫然的情绪,开始压制住了勇气,且逐渐将内心完全填充。 崩溃的,其实不多,逃跑的,也不多,但这种被切割成零零散散且被燕军继续成建制地冲击之下,他们所能进行的所谓抵抗,真的是有些过于苍白了。 被靖南侯挑翻下地的阙木刚刚捡起一把刀,正准备重新上去厮杀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战场局势的不妙。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以前和晋人打仗,司徒家的兵马虽说兇悍,但根本做不到如此精细。 很长时间以来,在阙木眼里,晋人(司徒家)大军,和自家野人大军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的装备更好,他们的人更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野人在王的带领下,人数开始变多,通过缴获和自己制造的甲冑越来越多后,他们开始击败晋人的军队了。 只是,眼前这支,可是曾十日内转战千里踏灭晋国六十万大军的存在,千里战场上尚且能转战自如,这小小的局部遭遇战,做到庖丁解牛,也毫不为过。 阙木的刀,砍翻了一名燕军骑兵的战马,随后,将那位摔下来的燕军士兵斩首,燕人的鲜血,溅射到了阙木的脸上,只是他却没有丝毫的快意。 抬起头, 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是的,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这是很多野人心中的疑问,他们明明在奋力地厮杀,明明心中的热血依旧在燃烧,但却无法阻挡住这溃败的局面。 其中有不少野人,并不是想要逃跑,也不是想要溃退,只是身处于这让他无法喘息的战局之中后,一如溺水的人近乎本能地想要挣脱开,去唿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先散, 然后, 无法避免的就是败, 胜负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这种绝望情绪的瀰漫,让每个还活着的野人都无比煎熬。 昂达的左臂已经被砍断了,但他仍然在拼杀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战友,开始越来越少,局面,已经越来越糟。 第672页 转瞬间, 昂达看见了那尊鎏金色的身影, 他咬着牙,策动胯下已经有些筋疲力尽的战马向着那道身影沖了过去。 是去杀那个人, 还是求着那个人杀了自己? 昂达自己也不清楚。 刚刚,在开战之前,他就对阙木说过,能不打,最好就不要打; 此时的结果,已然证明了他的预言,燕军铁骑,依旧是这般的强大,但昂达心里却丝毫没有预言正确的喜悦,只有满满的苦涩。 他没有冲到田无镜的跟前, 田无镜已经收刀, 很平静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像是一个艺术家,在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油画。 「砰!」 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将昂达撞下了战马。 昂达的刀也被架开, 但他又在顷刻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眼下的他,可能脑子里想的仅仅是,死,也要死个够本才行。 然而,一块石头却从扑倒自己的燕军甲士胸口中飞出,直接砸中了自己的手腕,匕首掉落。 那名燕军甲士双手举起刀, 用一种很有仪式感的姿势, 将刀口直接钉入了昂达的胸口之中。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就算昂达身上披着甲,也几乎毫无用处。 「噗!」 昂达身体颤抖了一下, 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的鲜血不停流出。 他没有去看这个杀死自己的燕人长得什么模样, 他的目光在周围逡巡着, 一直到, 他看见了那面黑龙旗帜,旗帜,还在飘扬。 他们曾是这面旗帜下的追随者,曾是这面旗帜下的学生, 但令人绝望的是, 当学生师成回来,刚刚要取得自己的成绩时,老师却忽然来临,要将昔日的学生,彻底埋葬。 昂达眼里的神采,开始慢慢暗淡下去,到最后,彻底失去了光泽。 郑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从昂达身上下来, 这时, 他还不忘扭头看一下就在自己不远处的靖南侯, 而靖南侯, 在看风景。 第七十章 滚 打了胜仗后,每个将领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应对方式。 镇北侯喜欢就地搞起烧烤, 李富胜喜欢在尸山血海里吃人血馒头, 田无镜则只是端坐在貔貅身上,似乎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也是,和之前率二十万大军转战千里打崩晋国半壁相比,眼前刚刚所经歷的一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罢了。 野人败了,败得很彻底,也败得毫无脾气,打不过,这就是打不过。 阙木的脚下,躺着许多具尸体,有燕人的,也有誓死也要保护自己的野人勇士的。 昂达已经死了,他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阙木也没有跑,哪怕燕人那位南侯似乎对杀死自己这员野人将领并没有太多的紧迫和急切,但他依旧没跑。 理智告诉他,此时若是能离开,于大局才有益,才能回去告诉王,燕人确实如您所说,真的很强大也很可怕。 作为一个统兵将领,逞匹夫之勇,就这般战死在这儿,无疑是王的损失。 阙木相信,王是希望自己活下来,回去的,因为王无论何时,似乎都总能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冷静。 但阙木不想跑,也不愿意去逃。 最早,昂达劝说自己跑,带着麾下五千勇士跑,他拒绝了,且执意地召集了附近部落的野人勇士助战。 这是自己一意孤行的结果,他得留在这儿,承担这份责任。 大局,太大了,也太累了,他不想再去理会了,他现在只想死,想战死…… 大家,可都在天上,等着自己呢,我们要一起回归星辰的怀抱。 只是,周围的燕人骑兵只是在他附近游弋着,仿佛已经将他当作网兜里的鱼,在等待着上位者下达命令再决定如何去烹饪自己。 「来啊!来啊!来啊!」 阙木踉踉跄跄地不停地环顾四周,大声唿喊着,他已经油尽灯枯了,身上的伤,让其此时连奔跑都提不起劲头来,只能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平衡。 来啊, 上来啊, 杀了我啊! 周围的燕军眼里,带着些许的戏弄之意,不时有人持弓射箭,却故意不射中阙木,而是射在他身前或者身侧。 人们常常听到某个故事,说敌人是如何郑重对待值得尊敬的对手的,但这种故事发生的机率很小,又或者是有大人物特意在此时想秀一波政治操作。 真正刚刚经歷了一场厮杀且已然杀红了眼的一群丘八,你让他们去学会和懂得尊重对手? 不存在的。 阙木很是羞怒,他想死,却没人上来给他最后一刀,此时的他,俨然是一只被包围的猎物。 梁程的后军此时已经化身前军去追逃了,其余人马则就地休整,打扫打扫战场,补刀的补刀,救治袍泽的救治袍泽,大家时不时地也会抬起头,看向那边还在发怒的阙木,像是在看着一场即兴演出。 燕军胜了,但也不可能没有伤亡,这场演出,与其说是给活人取乐的,倒不如说是祭奠刚刚战死的袍泽的。 郑凡掏出水囊,喝了好几口,此时,田无镜已经翻身下马,来到了那处围圈边。 第673页 「来啊,来啊,来啊……」 阙木还在喊着话,他可能就会这点儿夏语,且嗓音已经非常沙哑。 田无镜站在那儿,就这么看着,没说话。 周围的燕军骑士看着自家侯爷没说话,也就以为侯爷不在乎这个,就继续戏弄这个野人的勇士。 郑凡从自己战马上取下一圈绳子,走了过来,对着身边那几个正在策马打圈儿的骑兵喊道: 「射他的腿!」 侯爷身边的红人,说话还是管用的。 当下,数名骑士张弓搭箭射出,阙木已经失去了闪转腾挪的能力,双腿齐齐中箭倒地。 郑凡将绳子丢给了身侧的一名骑士,道: 「绑起来,拖在马后头,去附近那些部落那儿游一轮!」 「遵命。」 像是套马一样,刚刚跪伏在地的阙木身上被套上了绳索,而后,被战马拖拽在了地上,数百骑士唿啸而起,拖拽着在地上不断挣扎怒嚎的阙木远去。 田无镜对郑凡的措施不置可否,走到貔貅面前,坐了下来。 郑凡也凑了过来,开口问道: 「侯爷,我们要不要扎营?」 可以等一等后面的两万骑兵,也就是左右军。 「不用,让将士们稍作休息,我们继续向东。」 「那附近的这些部落?」 「交给后面的左右两军去打扫。」 郑凡闻言,长舒一口气,只要这些部落能被扫掉,那么大批量的野人奴隶以及海量的牛羊群和马匹都将沦为燕人的战利品。 田无镜似乎早已看穿了郑凡的心思, 道: 「怎么,怕自己折本?」 郑凡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很实诚地点点头, 道: 「是有点儿怕。」 「打仗,不是做买卖。」 「末将明白,但末将更清楚,赔本的仗和赔本的买卖一样,做不长久。」 「你话里有话。」 「侯爷英明,这个想法也是刚刚才有的,侯爷,雪原上的野人,比末将在天断山脉里剿的野人,可是要强上不少。」 「继续说。」 「末将觉得,侯爷这次率军进入雪原,并不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将雪原野人彻底剷除,因为……根本铲不除。」 田无镜看着郑凡。 郑凡继续道: 「就像是荒漠一样,镇北军能够击垮任何迎面之蛮族,却依旧无法将蛮族肃清,因为荒漠于我大燕而言,实在是过于鸡肋,我大燕又没有办法像干国那般,以城池连壁,将荒漠完全锁死和圈死。」 这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一样,中原王朝对边疆区域的掌握力,往往是盛时控制,衰时又失去,因为想要控制那里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王朝强盛时,还能为开疆拓土之名去玩玩,等王朝没那么强盛时,反倒是成了负担。 「雪原野人也是一样,我大军从盛乐城出发入雪原,这里,还仅仅是雪原野人的边界之地,以靖南军之精锐,都尚需十余日方能穿过天断山脉来到这里,再向雪原深处进军,那当真是茫茫无际,大军补给、援军、军情传递,都将受到极大的阻隔,其实,雪原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更像是又一座荒漠。」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本侯懂你的意思了,既然雪原是我大燕的另一座荒漠,那你郑城守,就是想当大燕的另一个镇北侯了?」 「不想当侯爷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这话,有点意思。」 「侯爷,末将不敢奢望什么侯爵,我大燕异姓爵位本就难取,但末将愿意以盛乐城城守之责,代大燕削减雪原野人。」 这个地方,打是能打,但占又占不下来,你打赢了,你还得走,你一走,人又回来了。 晋人砍了野人数百年,到最后天断山脉也依旧密布着野人聚落,砍一茬,他们又长一茬,刀都砍钝了,野人依旧茫茫多。 所以,只能学镇北侯府那样,隔三岔五地,去问候问候这些邻居,敲打敲打,一不能让他们出现统一的政权,二是防止他们人口增长过快。 「这件事,本侯做不了主。」 以一城行使羁縻雪原之责,这就不仅仅是一个城守那么简单了,至少得像靖南军和镇北军那般,划分出一个军区来。 郑凡低下了头。 「不过,本侯会替你向陛下提议,只是,郑城守。」 「末将在。」 「有多少肚皮,吃多少饭,本侯是怕你一下子吃太多,撑了。」 「侯爷,一年多前,末将还只是虎头城一家客栈的少东家,身边就那么几个平平无奇除了能吃啥本事都没有的蠢笨伙计; 但现在,末将已经能筑城了,侯爷说过末将身上有些商贾习性,末将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末将会经营,也能经营。」 言外之意就是,让我来做这个差事,老子不要国库多花钱。 我能跑,还不吃草! 田无镜不置可否, 郑凡也就不敢再说话, 少顷, 田无镜开口道: 「你很心急。」 「侯爷,末将只是……」 田无镜点点头,道: 「本侯明白你为何心急。」 「侯爷,不是……」 「于理,你的才干和资质,是本侯所欣赏的,李梁亭也对你很看重,就连陛下,也是一样; 第674页 于情,你是本侯那未出世孩儿的干爹。 所以,于情于理,本侯都会把你给推上去。」 「末将,多谢侯爷栽培!」 「不用谢本侯。」 「末将多谢小侯爷小郡主!」 田无镜笑了, 伸手一把推开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骂道: 「你啊你,真是一脸的奸佞相。」 郑凡被推倒在地,脸上却依旧带着笑,道: 「还不是侯爷您宠出来的。」 田无镜嘆了口气, 道: 「你不去接魏忠河的班,当真是可惜了。」 「那可不成,侯爷,我这还没传宗接代呢,等这次仗打完了,回去我就努力努力,争取给小侯爷或是小郡主弄出几个玩伴来。 以后啊,谁敢威胁他们……」 田无镜低下头,看着郑凡,问道: 「你会如何?」 郑凡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和田无镜对视着, 一字一字道: 「我就马上去告诉侯爷,让侯爷您去教训他们!」 「滚。」 第七十一章 小侯爷 阙木被战马拖得面目全非,早已经死透了。 而大军在短暂地休整之后,继续向东行进,附近不少部落在观望着这支黑甲骑兵远去之后,都长舒一口气。 基本上每个部落都有去助战的族人,但谢天谢地,这些恐怖的燕人并没有惩罚他们的意思。 不过,他们的庆幸註定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夜里跟进来的两万左、右两军靖南军在发现自家侯爷仗都打完了不等自己又往东进发了后,四位领军的靖南军总兵将心中的抑郁之气全都发泄在了这些野人部落身上。 在见证了白天燕人的强大恐怖后,面对晚上杀来的燕人,诸多部落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组织什么抵抗,只能看着燕人的骑兵径直杀入自家的帐篷。 烧杀抢掠,尽情发泄,这是属于战争中丑陋的一幕; 哪怕是被田无镜亲手缔造出来的这支以军纪严明而着称的靖南军,也不例外。 今夜,血色和惨叫声是这里的主旋律。 没有什么正义不正义可讲,燕人可以容忍成国的存在,但却不能允许在自己的东北方向,再出现一个类似荒漠蛮族的族群发展起来。 哪怕野人的王,曾在燕军当过差,说不得心里对燕国还很嚮往,但燕皇不会去赌,尤其是在他完全有能力去将这个民族的崛起之路给掐断时,又何必去冒险去赌这种虚无缥缈的好感? 这也算是,黑暗森林法则。 翌日, 左右两军重新出发,跟随着中军的痕迹,继续向东。 数日后, 一支由盛乐城发起,诸多豪强坞堡主组成的「乌合之众」,终于穿过了天断山脉。 这是一只……捡漏大军。 …… 大军连续行进了七日,可以看出来那位野人的王,他的影响力似乎仅仅局限在雪原的一部分,并未完全实质性地覆盖整个雪原。 尤其是在雪原的西方,他的势力存在感很弱,这里,基本还是诸多大小野人部族的地盘,而最开始主动向自己发动冲击的那支野人骑兵,应该是那位野人王派往这里的唯一一支力量。 路上,燕军又击溃了三个大部落,夜袭、绕袭、再加个「围魏救赵」,靖南侯因地制宜,本就实力强横的靖南军加上田无镜的用兵如神,并未费太多的周折就将这三个人口上万的部族给击垮。 至于那些更多的中小部族,田无镜没有去理会,反正过两日,左右两军会帮忙清理后续。 大军, 继续东进。 五日之后,大军终于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因为前方哨骑来报,前方出现了成建制的野人军队。 不是那种以部落为形式凑出来的兵马,而是真正的军队,这意味着,自家的兵锋,已经快触及到那位野人王的实际控制区域了。 又或者,是那位野人王又组织了一支大军,想要提前御敌。 对方人数在三万左右,且还在不断地增加。 田无镜也终于停歇了下来,让士卒歇息,同时等待后头一路上除了烧杀抢掠没其他事儿可干的左右两军。 且今日还是燕国传统的「万福节」,该节以祈求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为主题。 如果说刚出天断山脉就遇上的阙木那支野人军队,是一道开胃菜的话,那么接下来十余日在雪原奔袭中所击垮的部落,就是小炒,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主食。 「只有吃掉前面那位野人王的真正本部,才算是削减了他的实力,否则,我们大军之前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削减了雪原部落的力量,但实际上,却是在为这位野人王做嫁衣。」 郑凡一边煮着奶茶一边说道。 先炒糖色,再加茶叶继续炒,然后加羊奶进去。 「本侯还以为你只顾想着做生意。」 田无镜坐在郑凡的对面。 有了当初二人一起进天断山入雪原来回的经歷后,二人在吃饭时,就着篝火坐一起,已然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了。 且郑凡总是能鼓捣出一些新鲜的吃食出来。 「雪原和荒漠很相似,和我们大燕以及干国不同,那一个个部落之间,哪怕有同盟,却依旧是关起来门来算各自的,若是其他的部落忽然遭难,其余的部落反而会很高兴,因为他们可以藉机吞併那些部落的人口和牧场,实力反而会大增。」 第675页 这是大家的政治军事形态的区别,正统的大夏遗国里,哪个地方遭了灾或者出了其他祸事,只要中枢还没完全瘫痪掉,必然会组织力量去救援,其国力,自然也会因此被削弱。 但这种国家意识形态并不存在于荒漠和雪原上,他们,更像是养蛊模式。 「所以,前面的那支军队,本侯必然要将其吃掉。」 「侯爷,奶茶煮好了。」 郑凡将煮好的奶茶倒出,递给了田无镜。 田无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问道: 「这是什么?」 「焦糖奶茶,我自创的。」 「有点腻。」 「下次我多放点茶叶。」 「嗯。」 军寨内,四处都是篝火,瀰漫着烤羊肉和羊汤的香味。 在这个时代,顿顿吃肉,对于普通人而言,那真是太奢侈了,哪怕靖南军士卒有饷银,但那得养活一家子呢。 就算是在后世生产力进步的年代,普通人家顿顿吃肉确实是没问题,但那是肉丝肉片儿,真的让你顿顿烤羊排又有多少人家能造得起的? 「兵,是人,不是物,你那《郑子兵法》里,有些地方,确实过于笼统,一如现在,从盛乐城出发至今,已快月余,士卒虽说不至于思乡,但此间疲惫,也确实到了一个程度,所以本侯才让他们这两日乐腾乐腾。」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清楚,这是田无镜在很具体地教自己。 「再强的兵马,一旦士气低落下去,都会出问题,为将者,不仅仅需要关心士卒的粮草伙食,还应感同身受,所谓的将士一心,不单单指的是你去他们中间一起拿一个勺子吃顿饭而已。」 「是。」 「为将者,不可过于亲昵士卒,过于亲昵,则士卒无畏于你;也不可过于疏远士卒,过于疏远,则士卒必将与你背离,此间,也是有一个度,需要自己去拿捏。」 郑凡继续点头。 「左右两军两万兵马倒是不用担心这个,等过两日他们到了后,我军即可继续东进向野人开战,那两万人马一路上,除了烧杀抢掠就是烧杀抢掠,硬茬都被我们挑掉了,从将领到士卒心里,其实都憋着一股子火气。 他们之间,其实都是有较量的,不想等仗打完回去后,论功起来,自己居然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 「是。」 「这些,记到心里去。」 「末将明白。」 「我大燕日后用兵,无论是继续下雪原,还是去荒漠,又或者是南下攻干,都是劳师远征,距离极远,所以如何在此间维繫住兵马的士气,也就极为重要。」 郑凡点头如啄米,而且还得保持着极为真诚感激之色。 这时,远处的一伙兵士似乎是吃喝得过于痛快了,居然开始高歌起来。 燕人的歌,带着一种属于燕人的豪迈,很粗狂,也很高远,渐渐的,应喝者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军歌其实还没出来,他们所唱的,也是银浪郡的地方民歌,毕竟靖南军大部分老卒,都是出身自银浪郡。 这给郑凡提了个醒,等仗打完了后,自己可以给自己麾下兵马写个军歌什么的,也能增强一下凝聚力。 这时,几个参将聚拢了过来,给靖南侯敬酒。 酒是奶酒,度数不高,平时不喝的人,真的喝不惯,不过在这个时候,有酒精饮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大家也不会挑剔这个。 「侯爷万福!」 「侯爷万福!」 一众将领跪了下来,举起酒碗。 万福节这天,互相恭贺万福,寓意着身体健康不生病恙。 田无镜默默地端起郑凡刚刚给他煮的焦糖奶茶, 虚敬了一下, 而后大家一同饮下。 都是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汉子,这帮将领又没有郑凡那么厚的脸皮,也不敢跟郑凡一样对着田无镜嬉皮笑脸的。 但情绪发泄之下, 大家一起举起手臂, 高唿: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 田无镜夫人怀孕的事儿,靖南军上下自然是都知道的。 一开始,只是几个将领在喊,很快,四周越来越多的兵士开始举着手臂高唿: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 紧接着, 整个军寨上万人开始一起高唿: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侯爷万万福,小侯爷万万福!」 郑城守默默地继续煮焦糖奶茶,没去凑这个热闹。 尼玛, 这群人喊万万福的感觉,感觉和喊「万万岁」一个味儿。 且郑凡清楚,这里头估计绝大多数人在心里可能喊的还真是「万万岁」。 暗潮,已经在汹涌了。 不,确切地说,是很早就已经荡漾起来了。 在这些丘八眼里,什么读书人对自家侯爷的看法,什么民间对自家侯爷的看法,那都是扯淡, 刀在手,敢叫老天爷闭口! 靖南侯掌握靖南军十余年,他的影响力,体现在靖南军的方方面面,且伴随着靖南侯带着大家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这种影响力,开始逐渐地转化为一种个人崇拜。 同时, 全营上下,喊的都是「小侯爷万福」,没人去加个(或)小郡主。 第676页 这可能是一种省略,也可能是一种祝福,毕竟,祝你生男孩儿,哪怕是在后世的很多地方,也依旧是一种吉利话,更别说是在这个年代了。 但,真的仅仅是如此么? 郑凡抓了一把茶叶丢入小罐中, 全军上下都想的是小侯爷,因为这意味着靖南侯有后,意味着田家有后,也意味着靖南军……有了传承人。 虽说外界一直有传闻,镇北侯有一个儿子,一个很神秘的儿子,自小在军队里长大,没人知道是谁,但没人确定是真是假; 但至少明面上,镇北侯府,只有一位郡主,眼下二皇子已然入主东宫成了太子,那么镇北侯府郡主入燕京成为太子妃,也应该要被提上日程了。 日后,不出意外的话,燕国的皇太孙,将是镇北侯府的外孙,身上流着一半的李家血脉。 虽说二皇子是田无镜的外甥,但如果田无镜有了自己儿子的话, 外甥,在自己儿子面前,屁都不是。 一时间, 郑凡有些愣神了,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多月前自己和靖南侯在天断山脉里说的话, 田无镜说他想要个女儿。 郑凡的后背忽然开始发凉, 如果, 杜鹃生下来的是男孩, 会如何? 第七十二章 笑话 这边的燕人正在庆祝着万福节,而那一头的野人大军王帐内,一位面容瘦削的男子正坐在雪狼皮制成的皮榻上,左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目露思索之色。 他是野人的王,你很难从其外表上看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年纪了,因为十余年前他是什么样,十余年后,他依旧是什么样。 哪怕当初和他一起出去闯荡游走天下的昂达,都已然看出上了年纪的鬓霜了,而他,岁月似乎在其身上,已然止步。 燕人来了,那么,阙木和昂达应该已经战死了。 王伸出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凉茶。 茶是劣茶,北封郡的军头子们好这一口,茶涩,甚至还有些刮喉咙,和北地的风沙给人的感觉一样。 王在那会儿学会了喝茶,也将习惯保留到了现在,哪怕如今他手底下不少将领和头人都已经喝上了名贵的茶叶,但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喝这种劣茶的习惯。 不是为了忆苦思甜,而是很多时候,一个习惯养成后,你就懒得再去更改了。 王帐的帘子被掀开,一名脖子上挂着一串头骨的老者走了进来,他恭敬地弯下腰,双手放在身前,诚声道: 「王。」 王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身下, 「坐。」 老者坐了下来。 野人自称圣族,信奉的是星辰,他们相信,星辰的璀璨深处,是诸神的世界,每一个虔诚的野人在死去后,都将会被接引去那里。 而星辰在人间的使者,则叫接引者。 每个部落,都有接引者,和蛮族的祭祀很相似,同时,每个部落的接引者在日常神棍之余,一般还会兼职:医生、教师、心理辅导家、预言家、气候学家等等职业。 这就像是小学课本里但凡介绍到歷史名人时,后面总是会加一长串:政治家、思想家、什么什么学家。 不过,桑虎虽说穿着接引者的衣服,但他并不是一个接引者,恰恰相反,当初的他,曾因为自己的家人被部落接引者欺凌,愤然之下将自家部落里的接引者全部斩杀,随后在雪原流亡了二十多年,成了一股流寇,别的野人还好说,只要乖乖拿出自己的一部分牛羊就能得到饶恕放行,但只要遇到接引者,必然虐杀之。 为此,他也成为了雪原诸多部落的公敌,因为他这是在公然挑衅整个雪原的统治秩序。 真正的大部落首领家族,他们会相信接引者的传说么? 他们清楚,自己相不相信无所谓,只要下面的族人相信就好了。 王崛起之后,他的光辉撒照雪原,桑虎率领伴随着自己出生入死十多年的一千多老兄弟来投奔王的麾下。 桑虎说,他有罪。 王说,你是有罪。 然后,王让他穿上了接引者的衣服,让他成为王麾下,接引者的代表。 这之后,王曾问过他,你还恨它么? 桑虎说,不恨了,它就是个笑话。 明明半生都在杀戮接引者,做这种放肆之事,临到头,却近乎快成为整片雪原接引者的大头目,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桑虎坐下后,王开口道: 「雪海关那边的晋人,有什么反应么?」 桑虎回答: 「没有任何反应。」 王的手,继续摸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道: 「之前还一直在闹腾着,现在却居然毫无反应了。」 「王是认为,晋人已经得知燕人进入雪原的消息了?」 「你以为我们下面的这些部落,全都和我们一条心么?总是有人会去通风报信的。」 「该杀。」 「这无所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晋人在雪原上经营了数百年,要是连通报消息都做不到,那不是晋人无能,是我们太愚蠢了,居然被这般无能的晋人压制了数百年不得抬头。 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告密,燕人既然出兵了,又怎么可能不去通知晋人?」 第677页 「所以,晋人已经清楚燕人来了。」 「是。」 「属下实在是想不通,为何燕人会千里迢迢进入雪原,晋人和燕人,不是刚打过仗么?」 王笑了, 道: 「雪原上诸部落,平日里各自攻伐吞併,但每次晋人大举来犯时,又很快会组成联盟抵抗晋人。」 「属下明白了一半。」 「另一半呢?」 「那就是我们野人是因为有灭顶之灾才联合,但燕人和晋人,并没有。」 「嗯。」 「王?」 「所以,我们虽然自称圣族,但外面的人,都叫我们野人,因为我们,还没有开化,我们也,确实是没有开化。」 桑虎低头,沉默。 这是种族歧视,任何人面对冲着自己的种族歧视,都不会舒服; 且这次,居然是来自于他们的王。 「野兽,饿了,去捕食;渴了,去喝水;到了季节,就去繁衍,追逐牧草水源行进,吃饱喝足之余,也就是晒晒太阳。 我们圣族,和野兽,真的没太大的区别,大难临头时,才想到去短暂的联盟。 燕人,没有大难临头,却知道主动去布局。」 「属下,明白了。」 「不急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族是困顿在雪原太久太久了,久到了族群的眼界,也变得过于狭窄了。」 「那燕人……」 「燕人不好对付,这次来的,是燕人的靖南军,而且是燕人的那位南侯亲自掌军。 燕人两大骑兵,一则为镇北军,二则为靖南军。 燕人两大侯爷,一个是镇北侯,一个是靖南侯。 不过说句老实话,镇北侯强大,是因为镇北军强大;而靖南军强,则是因为靖南侯强大。 北封郡毗邻荒漠,那里的燕人少年郎,早早地着甲上马,就能和蛮族直接厮杀,一把刀,磨了百年,自是无比锋锐; 靖南军则从未经歷过大的战事,由靖南侯接手打造十余年后,入晋之战,不逊镇北军丝毫,唉。 所以,本王一直认为,明面上,镇北侯是燕国军方首屈一指,但实际上,那位靖南侯才是燕国真正的军神。」 「燕人这次帮晋人,是为了什么?」 「燕人,想当大夏之后的另一个共主,最早开始,本王向司徒家那位老爷子传信,愿意和他一起携手抵御燕人。 那个老东西,是答应了的。 结果没成想,司徒雷居然直接喊来了晋国剑圣,带着他入皇宫,杀了自己老子,夺了位置。 一登基之后,竟然放着燕人不管,御驾亲征来雪原。 这司徒雷究竟是知道打不过燕人所以破罐子破摔,还是想要刻意地向燕人摆出一种兄弟共御外辱的姿态,本王不知道,可能除了司徒雷本人,没人知道。 但司徒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想和燕人开战,甚至愿意低于燕京那位燕皇陛下半头,说好听点,叫为大夏遗民镇守东北雪原。」 「那他为何还登基?」 「方便以后讨价还价嘛,做生意,都是这么来的,以前本王随着商队出去时,也都是这样的一种道道。」 「所以,雪海关的晋人,会出关来支援燕人?」 「必然是会出来的,他晋人,还没有隔岸观火的资格,听那些一路从西边逃回来的部族来报,燕人在我西部雪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诸多大部族被燕人击垮。 晋人是明白的,若是燕人的这位南侯折在了雪原,他们一方面要面对的,是来自燕皇的怒火,另一方面,是燕人为本王剔除了西部雪原那些不听话的大部落后,本王的力量将彻底控制住那块区域,他晋人所面对的压力,将会更大。 最重要的是,所谓的大成国,刚刚建国不到一年,皇帝御驾亲征,居然接连吃了败仗,其实就算是燕人不来,晋人也会迫不及待地继续出关对外出击的,在他们眼里,面子,比牛羊以及勇士的命,更为重要。」 「王,雪海关一线,属下会率您最忠诚的麾下勇士帮您挡住,王您可以腾出手来,解决燕人的这位南侯。」 「咱们现在在这里已经聚集多少兵马了?」 「已经近四万了,明日还能再聚集两万,都是王麾下最善战的勇士。」 「好,明晚开始分批次撤出,给本王留一万勇士在这里就好,你和他们都去雪海关,等晋人出来时,将他们全部吃掉。」 「王,只留一万勇士在这里,您怎么可能打赢燕人,这……」 王打了个呵欠, 道: 「本王的王帐在这里,再搭上个一万勇士,对那位燕人南侯而言,也算是一盘重头菜了,用这个来招待远道而来的燕人,也足够体面。 那位燕人南侯想来杀人,本王就送上去给他杀,而我们,只要吃掉这次敢于出击的晋人军队,雪海关也就能顺势攻破。 燕人,再善战,也不可能灭得了我圣族的,只有将雪海关破了,我圣族的天空,才能重新变得宽阔起来。」 「王,这对于您来说,实在是太……」 「放心,我不是阙木和昂达那俩蠢货,关键时刻,我会让这一万勇士为我断后的。」 「可是……」 「下去吧。」 「属下知道了,王,请保重,属下一定攻破雪海关等待王的归来!」 第678页 桑虎离开了。 王帐内, 又只剩下王一人。 王伸手从自己的皮榻下取出一个精緻的小盒子, 打开,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小女孩的绣花鞋。 王将鞋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凑到自己鼻前, 深深地吸了一口, 脸上当即露出了迷醉之色。 「真香……」 随即, 王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十多年前的疤痕, 喃喃自语: 「听说,你快要嫁人了。」 王的脸上没有丝毫落寞, 反而「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又自言自语道 「等着我,我会来抢你的哦。」 第七十三章 金蝉脱壳 左右两军赶到的第二天,燕军开始对前方野人盘踞的区域进行试探,一股股游骑被散出去,近乎差不多的时候,野人那边也近乎是同时加大了哨骑的覆盖范围,双方的大军还没有真正地接触,但双方的哨骑早已经拉开了厮杀的序幕。 「很熟悉的感觉。」 坐在貔貅背上的田无镜遥望着远处野人的营盘说道。 靖南军总兵王戈在此时上前,调侃道: 「镇北军那帮傢伙,扎营盘,也就是这点儿手艺了,这野人王居然连这个都当宝贝学了去,呵呵。」 镇北军,其实是不怎么擅长扎营安寨的,因为近几十年来,镇北军在荒漠上对蛮族,基本都是以攻势为主。 前方野人的营盘乍看下去还算不错,似模似样,但在大方之家眼里,好几处关键性的布置以及整个营盘的架构,都很有问题。 田无镜则开口对郑凡问道: 「你觉得如何?」 郑凡看了一眼王戈,先对他抱了抱拳, 然后才道: 「回侯爷,末将觉得,野人居然会扎营盘了。」 靖南侯点点头,道: 「是啊。」 野人之所以被称为野人,那是因为他们在世人眼里,没开化,但现在,这个民族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在学习和进步。 营盘扎得好赖先不提,他们居然已经在扎营盘了,才是最值得警惕的事情。 就像是近视眼和盲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王戈也没觉得郑凡是故意落自己面子,到底是总兵大人,又不是后宫里争宠的妃子,还不至于吃这种飞醋, 这会儿开口道: 「侯爷,让末将带三千骑,先试着沖一冲这个营盘看看成色吧?」 王戈等总兵之前都是在大军后头扫尾,老是烧杀抢掠也会吐的啊,但偏偏路上能算得上大一些的部落,也就是那些刺头儿,都被前面的侯爷给拔掉了,他们现在从将领到士卒都憋得厉害。 「你部刚刚赶至,士卒疲惫。」 「侯爷,我部……」 「郑凡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末将在!」 「命你部从西北方向攻打敌营盘,若是撕开了口子,就给本侯继续往里打,若是敌营盘稳固,强撕不开,自行决断后撤。 王戈,张诚。」 「末将在!」 「末将在!」 「做好跟进与接应准备。」 「末将领命!」 郑凡接了命令,回到了自己兵马那边,对梁程通知了之后,兵马开始发动起来,很快就出了军寨。 路上,郑凡小声对着身旁的梁程嘀咕: 「怎么让咱们打头阵?」 「主上,上午时属下去前面观察过了,三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哦?有什么发现?」 「属下们觉得,眼前的营盘内,野人的数目,可能没想像中那么多。虽然不晓得野人为何忽然聚兵又退兵,但想来靖南侯肯定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才将这打头阵的差事,交给了主上。」 「意思是,故意推我?给我送军功?」 「应该是的,路上扫灭那些野人聚落,这些,算不得多大的军功,但眼前是野人王的兵马,概念就不同了。 一如在荒漠的镇北军去清扫那些蛮族部落和歼灭蛮族王庭兵马二者的区别。 若是前方的野人营盘不是故布疑阵而是真的空虚的话,属下有信心率部杀入对方营盘中,撕开一个口子。 这样一来,等后续援军跟进,这一场头功,自然非主上莫属了。」 郑凡默默地掏出一根烟,在靖南侯面前时,他不怎么敢肆无忌惮地抽菸,只敢在自己的地盘时能享受一下这种乐趣。 「嘿,你还别说,这种钦定的感觉,还真不错。」 以前嘛,田无镜是刻意压着自己,自己那时候也懂,也能理解; 现在田无镜是打算推自己上去了,啧啧,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感觉,终于感受到了。 这是硬生生地把王戈他们的功劳给拿过来,戴自己头上。 上一个这么帮自己的,是小六子,只不过小六子那个空头王爷,实在是没靖南侯的招牌响亮。 盛乐城的这支兵马先一步出去,后头则是其他几路燕军在后压阵。 郑凡默默地将自己头盔上的护面给拉了下来,左手在自己胸口盔甲上拍一拍,这是提醒魔丸你爹要上战场了, 喂,别睡了。 第679页 「主上,要不您带两百骑兵游弋统揽全局?」 「滚,老子在田无镜那儿可是憋坏了,老子要打仗!」 梁程点点头,表示理解。 任谁离开了学校出来工作那么多年后,又被强行「送」回了「学生时代」的生活,都会很煎熬。 「老规矩,你来指挥。」 「那主上来喊冲锋吧。」 「嗯,咳咳……」 郑凡清了清嗓子,拔出自己的刀,高高举起, 「唰!唰!唰!」 四周,所有骑士都举起了自己的兵刃,整齐肃穆。 这可是专门练过的,虽说梁程没按照「走正步」的方式去练兵,但倒是着重练了几个配合动作,其目的,就是为了在此时配合主上爽一发。 当然,训练这个的时候,特意把樊力给撇开了,生怕樊力像最开始那般带歪了这帮人又跑去喊「乌拉」。 「燕军!」 所有人齐声高吼三声,同时将兵刃敲击自己甲冑三下, 「必胜!」 「必胜!」 「必胜!」 唿…… 舒服了,舒服了,舒服了。 郑凡刀口向前, 「杀!」 …… 野人的营盘内,王正端坐在箭塔上,看着远处的情况,他的旌旗插在身后。 燕军营寨的异动自然瞒不住这边,四下里,营寨内的野人们也马上调集起来,开始准备防御,但因为不熟悉这种战术,所以仍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野人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嘆了口气。 其实他并不是不清楚将勇士们困在营盘内对于自己这边而言简直就是自缚手足,野人还是更擅长骑射马上作战。 但没办法,谁叫对面是当世骑战第一的燕军呢? 在营盘里,兴许还能抵抗一会儿,这真要拉出去野战,可能一波流就被沖没了。 这种呆仗,是这位野人王最不喜欢打的,但在对方单兵和群体实力都超过自己的前提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这般玩儿了。 王仰着脖子,伸了个懒腰,对身边唯一留下的一位面戴铁面具的护卫吩咐道: 「开始吧。」 护卫蹲了下来,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 野人王也蹲了下来,一起脱衣服。 下方的野人们不会知道,在他们头顶的箭塔上,自家的王正在和一个男护卫一起脱衣服。 「王,现在奴才知道,当初你给我这个铁面具,说是奖赏给自己最信任最信赖的勇士,原来是骗我的。」 「现在才发现,晚啦。」 「亏我还高兴了这么久,这铁面具也一直戴着,睡觉都不摘,洗澡也不摘。」 「我说呢,你都不洗洗的么,怪不得上头的味儿这么重,这上面居然还有一层黑泥。」 「王您又没早点告诉奴说奴以后要给你当替身。」 「谁叫你我身长体量差不多呢?就是这脸,也长得和我有七分相似。」 「王,内衬也要脱?」 「脱了,脱了,你见过几个普通族人内衬还用丝绸的,要是一不小心摔倒了或者磨破了外甲,里头的丝绸漏出来岂不是暴露了?」 「王当真是深思熟虑。」 「你的内衬呢?」 「王,族内穿内衬的,就那么几个人。」 「你不觉得磨得慌么?」 两个人蹲在箭塔上面,快速地换好了对方的衣服。 野人王将铁面具拿在手里,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王,我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向您提一点要求?以前听昂达讲的那些四大国的故事里,基本都是这样子的,死士去死之前,都会被赏赐的。」 「快说,本王赶着逃命呢。」 「王,我一直有件事放不下。」 「你无亲无故的一个孤儿,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 野人王伸手在这名护卫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 「阿莱,你放心,以后本王大不了多吃点苦,受点罪,帮你多尝几个女人。」 「多谢王,王的大恩大德,奴只能来世再报了。」 「嗯,放心,来世我还会来找你,让你继续当我的护卫。」 「王,奴好激动啊,奴居然可以当王了。」 「你得让下面的勇士们看见,他们的王一直在这里,和他们在一起。」 「王放心,奴这些年来,一直在注视着王,我肯定能扮得和您一模一样。」 说罢, 这名叫做阿莱的野人护卫站起身,目光向下环视,下方此时也有不少野人在向箭塔上看,他们清楚,自家的王,此时就在上头注视着自己。 阿莱向身后椅子上一靠, 微微侧着, 同时, 左手开始摩挲着自己脸上的那道刀疤, 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摆好动作和姿态后,阿莱问道: 「王,你怎么还不下去?」 野人王手放在铁面具下方的下颚位置抚摸着, 道: 「难道本王以前一直喜欢摆这个傻样?」 第七十四章 胜了,败了 骑兵冲锋到营盘前,前排骑士已然将锁钩抛了出去,套上前方的栅栏后,开始向两翼迂迴,藉助着马力开始「拔寨」。 第680页 后续跟上的骑兵则张弓搭箭,负责压制营盘内的野人。 再后头的骑兵则分出一部分,撑起马槊,开始调养马力,余者已然下马,准备步战推进。 营盘内有壕沟还有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在没有充足冲锋环境下强行扎堆骑兵冲击,到最后只能是人和战马挤压成一团,成了活靶子。 前锋军所要做的,是在营盘上撕开一道口子,推出足够的战场面积,以供后续兵马的进入。 一支兵马,整套动作,数个分工,都井井有条,这都是梁程在天断山脉里打那些野人聚落时练出来的。 为此还特意闹出过一个笑话,就是那座野人寨子明明已经投降了没有战心了,但梁程依旧斩杀了两个敷衍了事的校尉,让麾下兵马重新按照要求,把一个已经「投降」了的野人寨子给打了下来。 人们总是很嚮往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写意,殊不知,真正的强军还是归功于平日里的严谨堆积。 远处,正在观望着战况的田无镜在此时开口道: 「如何?」 王戈等一众总兵官脸上都露出了欣赏之色,大家都是老军伍,自然清楚要做到如此严整有序地进攻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还是在以步战为主之时。 田无镜开口道: 「我燕军野战无惧任何对手,但攻坚之战却是明显的软肋,日后若是南下,干人的堡寨城池将是我大燕铁骑躲不过去的阻碍。」 王戈开口道: 「侯爷,郑城守确实练兵厉害。」 「等这次仗打完了,你们去学学。」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田无镜转而又下令道: 「王戈,张诚,不用等了,收整你部兵马,准备跟进吧。」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此等攻势之下,若是还不能撕开野人营盘的口子,那里头就不是野人了,而是干国最擅长防御战的西军了。 王戈、张诚两位总兵齐声应诺后,策马归入己方阵列,随即,两部近万骑兵开始了前压。 而在营盘西北口方向,在没有多少意外地切开了野人营寨口子后,郑凡这支人马已经开始迅速地推进,双方开始了近身厮杀。 郑凡手底下这次带出来的兵马,一千靖南军那自是不提,剩下的晋国溃卒,在面对野人时,士气也不是问题,况且三晋骑士本来的素质就不错,一阵冲杀之后,营盘被撕开的口子正在越来越大。 箭塔上,阿莱继续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野人王,早已离开。 阿莱能清楚地看见,局势,正在越来越不堪,且坐得高望得远,西面大批量的燕军已然在跟进了。 不是因为自己这边的勇士没有去死战,事实上,因为有自己这个「王」坐在这里陪伴着他们,他们一个个在厮杀时,都显得很是无畏。 但问题是,对面的燕军,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双方在士气上没有太大的差距时,其他方面的素质就开始凸显出差距了。 燕人的甲冑、军械以及燕人的作战秩序,让还没脱离部落混战厮杀习性的野人勇士们很是不习惯,往往就是一群野人冲上去,燕人先是稳住阵脚不去对沖,待得双方僵持一段时间后,燕人再选择几个方向一起突进,很快这边的野人就溃退了下来。 阿莱脑海中浮现出王曾说过的话,他说我们圣族距离真正的开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首先,得有那条路。 阿莱清楚,阻挡住野人继续在路上走的障碍,不是眼前的燕人,而是那道晋国的雪海关。 「哗!」 阿莱站起身, 他举起了自己身后插着的王旗, 这是一桿用雪原上雪豹皮革制成的旗帜,阿莱举着它,挥舞起来。 厮杀吧,圣族的勇士们, 你们的「王」, 和你们在一起! 这一刻,阿莱感觉自己就是真正的王,他真的成了那个自己每天都会注视的那个人。 王还说过,其实每个人圣族勇士,都是自己的王,也都是族群的王。 阿莱当初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和其他首领喝酒时,听那些首领分析说,是不是王觉得我们手底下的勇士数量太多了,王开始不放心了? 现在,阿莱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意。 当你的族群需要你站出来时,你就是你族群的王者。 只可惜,阿莱不会写字,野人的文字很早就已经断代了,除了一些接引者会阅读古老的文字以外,大部分野人都不熟悉自家的问题,有些类似「野人王」这种曾出去见过世面的,所学所会的,反而是昔日的夏语夏字。 阿莱真的很想把自己眼下的感觉给记录下来,如果有机会的,可以留给其他族人去看,他真的很想去分享自己此时的激动和感悟。 「啊啊啊啊啊!!!!!!」 樊力一声怒吼,手中的双斧头挥舞,外加其身上套着的「铁罐头」甲冑,像是一台推土机一样,成功地冲破了野人的防线,后续的兵马马上跟进,硬生生地将这个口子给撕裂了。 自此,野人在这块区域的堵「口子」,算是完全失败了,战场不再仅仅局限于一小块区域,开始快速地扩大。 与此同时,身后的铁蹄声传来,在前锋军成功打开了战场面积后,王戈和张诚所率的增援兵马不需要下马,直接沖了进去。 第681页 战马的沖势加上刀口的锋锐,让这些悍不畏死渴望为王护驾的野人勇士们失去了最后的抵挡能力。 一条条战线被切开,被击溃,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燕军士兵杀了进来,战局也如雪崩一般,开始崩塌,野人们已经溃不成军,无法再进行指挥,只能被团团分割,等待绞杀。 而此时,大营里还有最后的不到八百兵马并未投入战斗,他们是预备军。 阿莱停下手中的旗帜,不再挥舞。 有时候,这种无力感,才是最为绝望的,这个世上,永远都不存在一个你已经拼尽了一切却必然会胜利的道理。 阿莱翻身,单手抓着王旗另一只手则抓着箭塔的柱子滑了下来,当他落地后,附近的很多野人马上向他这边靠拢过来。 野人们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其实已经换人了。 「上马,冲出去!」 阿莱大吼道。 他清楚,王让自己代替他,是为了争取时间,而不是希望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四周的野人马上翻身上马,营盘前方已然崩溃,所以阿莱毫不犹豫地率领身边最后一群不到千人的野人勇士骑马从后方营寨冲出。 郑凡撑着刀,身上甲冑已经被鲜血涂抹了一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对身边的梁程道: 「赢了吧?」 梁程的表情则显得有些严肃,他看着郑凡, 道: 「主上,好像有点问题。」 …… 「侯爷,那是野人王的大旗。」 总兵李定东向靖南侯说道。 田无镜目光微凝,摇摇头,道: 「这仗,有问题。」 问题,从一开始就有苗头了。 「侯爷是担心这是诱敌深入?」李定东问道。 「不,本侯想的不是这个,那位野人王敢玩诱敌深入,那本侯倒是可以看看,他有多大的肚皮,才能吃得掉我们。 本侯担心的是,他们不是在诱敌深入,而是真的,在这里只布置下了这么一点兵马。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 说到这里,田无镜眼里露出了一抹无奈。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且这个可能在此时看起来,越来越现实了。 一只王帐,一桿王旗,矗立在那儿,却压住了燕军的脚步。 眼下更是将一座偌大的营寨,只留不到一万兵马,似乎就是送到自己嘴边一样。 一万兵马作为代价,拖延自己的脚步,所图谋的,肯定是比这一万兵马要重要得多得多的东西。 田无镜的目光,缓缓地挪向东南方向。 「侯爷,那杆王旗……」李定东问道。 他这个层次的将领,可能知道如何打好眼前的仗,但大方向的东西,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了。 「你部追击。」 田无镜下达了命令。 李定东马上整军出击。 田无镜继续坐在貔貅的背上,前方的战事几乎已经定居,他向来对已经拿到手的胜利没太多的波澜。 反倒是在此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郑凡嘴里曾冒出过的一句话: 猪队友。 这个话,听起来很新奇,但也能很快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嘆了口气,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貔貅的鬃毛, 貔貅脸上露出了享受之色,它很喜欢和自己主人的这种亲昵方式。 一如外面看起来再冷艷高贵的女人,只不过是因为你没那个资格让她在你面前显露出柔弱娇媚罢了。 「司徒雷,你可千万别是那个猪队友。」 …… 大燕永平元年夏, 成国八万大军再出雪海关北伐,于诺湖遇伏,全军覆没,雪海告破,野人入关。 第七十五章 鸡肋 「所以,这就像是那个黄飞鸿系列的一部电影结尾,好像是参加完狮王争霸赛后黄飞鸿说的那句话: 我们赢得了金牌,却丢了江山?」 郑凡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 面前,薛三正在烤肉,樊力在帮忙堆柴火,梁程坐在边上看着。 那一战结束后,燕军再度向东挺进,就未曾再遭受来自野人王所部的阻击,路上所遭遇的,基本都是当地野人部族的零星抵抗。 然后,成国雪海关被攻破的消息传来。 靖南侯下令大军停止东进,就地驻扎。 这次驻扎和之前为了养精蓄锐大战不同,这次纯粹是因为这仗根本就没法继续打下去了。 薛三将先烤好的半只兔子递给了郑凡,道: 「主上,这司徒家起初一开始,还觉得吊吊的,没想到,居然是个憨逼。」 「啥事儿?」樊力喊道。 「吃你的肉去!」 薛三转头继续对郑凡道: 「主上,这样一来,这仗是真的不好打下去了啊,咱们是不是就得班师回朝了?」 「不清楚,还得等着靖南侯拿主意,阿程,你觉得呢?」郑凡问道。 「主上,这仗,大概是真的打不下去了,继续东进的话,我们这支兵马很可能会遭遇那位野人王重兵的堵截,先前我们能一路势如破竹,也是因为野人王的重点一直放在雪海关一线,现在,他完全可以腾出手来了。 再者,大军孤悬雪原,本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最近我发现,军中生病的士卒开始越来越多了。 第682页 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没有一个确切的战略目标。」 郑凡一边听着一边喝着茶,自从入雪原来,肉食真的是吃腻了,得需要茶水来刮一刮自己肚子里的油腻。 「不好弄了啊,不好弄了啊。」 郑凡感慨着,这明明是一路打胜仗,结果却打成了这样子的一种局面。 雪原太大了,大到你想去统治和想去玩什么「亡国灭种」,其成本,都是你无法承受之重。 梁程开口道: 「除非燕皇愿意拿出当初南下干国时的那种魄力,调集三十万以上的铁骑,再入雪原,为此不惜打个两年时间,才有可能彻底击垮和平定雪原。」 郑凡马上道:「这不现实。」 打干国,能得到人口和财富;打晋国,能得到土地。 打雪原,能得到什么? 也是能有,比如这次缴获的牛羊马匹肯定不少,差不离能让郑城守和盛乐城附近的一众豪强地主们吃个饱,但想想看三十万大军出征,这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后勤负担,到时候,缴获来的牛羊根本就不够吃的。 而且,要是那位野人王和你玩儿个游击战,玩儿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故意不和你决战,故意躲着你,难不成真得让三十万铁骑在雪原上和他们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 事实已经证明,那位野人王,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平定了雪原,这么广袤荒凉的区域,又该如何去统治? 十年二十年后,必然会有反覆,镇压下去还好,要是没镇压下去,那就是辛辛苦苦那么多心血全都付诸东流。 这时,有一名亲兵走了过来。 「郑大人,侯爷喊您过去。」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薛三拿起刚烤好的一块山鸡,道: 「主上,带上这个去,里头有鸡肋,可以凑个金句。」 魔王们为主上在大人物面前的表现,也是操着不少心。 梁程则无情地驳斥道: 「杨修是怎么死的?」 薛三不说话了。 郑凡用眼神和几个属下示意了一下,没去拿什么鸡肋,先收整了一下甲冑,就来到了帅帐。 帅帐内,田无镜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旁边有一个炉子,上头应该是在炖着汤,还挺香的。 等郑凡走近一些,才发现田无镜手里拿着的是居然「郑氏兵法」。 郑城守的老脸当即一红。 见郑凡进来了,田无镜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郑凡坐下。 郑凡坐了下来,田无镜指着那本书,道: 「那一日的情况,很像是你书中『空城计』。」 瞎子在帮郑凡「着书立作」时,是将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都加进去的。 「侯爷……」 「唉。」 田无镜发出了一声嘆息。 在郑凡的印象中,田无镜很少会露出这种情绪,他一直都宛若一座磐石。 「局势,已经糜烂了,你可能不晓得,雪海关往南,对于野人而言,相当于是一马平川,现在最坏的估计,野人已经在小半个成国境内肆虐了。」 「这么快?」 「这个没什么快不快的,百年多前开始,晋人就已经在雪原上建立自己的城池堡寨了。 所以,虽说雪海关因为地形原因,乃是卡住雪原和三晋之地的一处咽喉,但实际上,它早就不是晋人防范野人的前头堡。 也正因此,雪海关往南,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重镇和防御。」 晋人几百年来,都是压着野人在欺负,等到司徒家确立了晋国东部最大氏族地位之后,也在不断地对外开发。 晋国和雪原,有天断山脉做天然阻断,盛乐城到雪原这条路,其实算是穿越天断山脉比较好走的一条路了,否则这里也不会形成商贸路线,而在天断山脉最东侧,则有一条坦途,直接连繫雪原和晋国,这条坦途上的那座关口,就是雪海关。 但因为早早地将战线推到了雪原上,所以雪海关固然地理很不错,但在战略上,不被重视快百年了。 这次成国一连串的失败,将关外雪原上的城池和据点几乎葬送后,才想到了雪海关的重要,谁知道又是一波送,雪海关也丢了,再接下来,野人南下,当真是平顺得很。 「你之前说的,想在盛乐城领一个镇压野人的差事,这事,怕是不成了,成国那边的情况可能比想像中严重,挺不挺得住,还很不好说。 若是司徒家没有挺住,三晋之地,有一半将沦为野人的牧场,且野人还将掌握晋人的工匠等各种技术,他们的勇士,也能披上甲冑,不会再像这次所面对的对手那般脆弱了。」 「这是大事,末将晓得轻重。」 以前,野人只是小患,时不时地敲打敲打也就行了,郑凡倒是可以接这个差事。 但眼下,野人很可能泛滥成大患,燕国朝廷也不可能让郑凡去应对,肯定会安排一位大将。 现在成国还没被灭,局势没彻底崩盘,所以朝廷很可能让李豹部移师信宿城一线。 如果局面继续恶化下去,说不得就得让靖南侯亲自去统镇那一线了。 「那位野人王,也确实是一个人物,这一次,可以说是出兵不够,也可以说,是那位野人王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他想要的东西。」 第683页 「侯爷勿忧,实在不行,日后我们再从司徒家地界那儿打过去,重新把雪海关夺回来就是了。」 「这是朝廷上会考虑的事,不过,说到底,也不算尽是坏事,说不得面对如此局面,司徒家很可能会选择向陛下请求内附。」 内附,也就是举国来投,归顺你,自降皇位。 因为在这场战事上,燕国一没有趁火打劫,二还出兵帮了你,人情和道义上都可谓是满分; 二则是,眼下楚国在内讧不提,就算楚国没内讧,司徒家和楚国之间可是断断续续摩擦小仗打了数十年,自是不可能求助楚国的。 至于干国,先不说干国军队的战斗力,就算司徒家愿意请,干国也愿意派兵来,信不信你大军刚出干国境内,很快燕国铁骑就过来收人头? 所以,司徒家眼下只有选择内附大燕。 这样一算,燕国这次的获益,还是很大的,当然了,前提是司徒家不能再被一波流给带走,否则刚刚结束三国大战的燕国,又将去收拾东晋这个烂摊子。 「侯爷,我是真的想不通,司徒家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的?」 「这里头,有内因,具体是什么情况,得等日后那边军报传来。不过本侯猜测,应该是司徒雷弒父夺位,导致司徒家内部出现了分裂,司徒雷是老家主第三子,虽说不是嫡子,但却是最优秀的一个,也被公认的是司徒家日后接班人。 他两个哥哥,则早早地被其踹开,美其名曰,镇守雪原,以备边患,为家族戍边。」 「所以,这里头……」 「暂时还无法确定,且看之后是否会传出司徒雷两个哥哥战死的消息吧,不过密谍司最早对那位野人王的调查里,就有猜测,说这位野人王和司徒家的大公子二公子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在他们面前,自诩是义孙,喊着他们二人大爷爷二爷爷,也和那两位公子有密切的生意上的往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司徒家败得还真不冤,当然,你也不能怪司徒雷自毁长城,因为在之前谁都无法预料,野人会再度成了气候,原本他那两位哥哥,只是被丢出去发配远离政治中心而已。 再有者,就是那位野人王,也真是能放得下架子,认司徒雷的两个哥哥当爷爷,这比认做义子还要舔得过分。 但这也算是舔尽甘来了。 田无镜指了指其身边小炉上的锅,道: 「不说这个了,喝点鸡汤?」 「侯爷的鸡汤,末将还是要喝的。」 「呵。」 郑凡打算起身去端时,田无镜抬手示意郑凡坐下,他自己用手将锅给拿起来放在了桌案上,又拿过两个碗,开始盛汤。 盛汤时,田无镜舀出一块鸡肋,送入了郑凡的碗里,同时问道: 「鸡肋,你喜欢吃么?」 「喜欢!!!」 郑凡不顾烫,直接伸手拿起鸡肋就用牙齿强啃,嘎嘣嘎嘣脆。 田无镜摇摇头,道: 「只是这鸡肋,又没什么肉,也没什么味道。」 「侯爷,这阵子肉吃多了,就想吃点没味道的东西压一压,喜欢!」 「呵呵。」 二人都端起碗,慢慢的喝汤。 等都喝完后, 靖南侯将碗往桌案上轻轻一放, 道: 「明日撤军。」 第七十六章 讨债 要撤军了,郑凡长舒一口气。 继续打下去,不测性太大,郑凡从上辈子就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属于理财也就只敢存余额宝的层次。 眼下,不管成国和野人那边的局势如何如何糜烂,反正一时半会儿又打不到盛乐城来。 这波出征,自己这边是贡献了大军的粮草补给,但分成下来,自己绝对是血赚。 别小看那些部族首领,普通的野人日子过得是苦巴巴的,但那些大小部落的头人和首领,那绝对是富得流油,财货的缴获就不在少数; 至于牛羊,那更是茫茫多了。 就算这些不谈,就是缴获来的战马,都足以让郑凡在梦里笑醒。 当年三晋骑士为何敢有底气与燕国铁骑叫板?不就是仗着雪原供应来的马匹么。 这个年代,优良的战马绝对比人的命更贵,而且是贵好几倍。 所以,郑城守觉得,此时见好就收,是明智之举。 且正如靖南侯所说的,先前可以帮自己争取的差事,可能要没希望了,但换句话来说,盛乐城的那个地理位置,瞬间从犄角旮旯晋升到了战略前线,其重要性反而凸显了出来,日后再向朝廷要兵员要军械什么的,也能更方便一些,底气也能更足一些。 可以了可以了,自己就是没远见,现在抱着收成回去,已经美滋滋了。 谁知,靖南侯又道: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是你书里写过的註解,以此来比喻战场上这种乏味之相。 本侯这才煮了鸡汤,喊你过来,你却在本侯面前,装傻。」 郑凡马上站起身,随即单膝跪了下来,回答道: 「侯爷,不是末将装傻充愣,末将自己写的书,里头写过什么,末将怎么可能不知道?」 麻痹的,瞎子,你特么抄抄简单的就算了,你还註解个屁啊! 「大军在外,局势莫测,末将有自知之明,实在是无法从此等迷雾重重局势之下看出正确的道路。 第684页 侯爷的鸡肋,末将实在是不敢接。」 「起来。」 郑凡站起身。 「人,要有担当,本侯问你话,你就照实回答就是,天塌下来,有本侯顶着。 你这人,就是太小心谨慎了一些,长此以往,终究会失了锐气。」 「是,侯爷教训的是。」 「班师之举,你有何建议?」 「回侯爷的话,咱们得慢慢回去。」 「慢慢回去?」 「是,毕竟咱们入雪原后,都是在打胜仗,野人在咱们面前,来一波就击溃一波,未尝一败。 就算局面现在再差,那也是司徒家自己的问题,这种猪队友,我大燕实在是带不动啊。 所以,我们大可以慢悠悠地回去,把姿态做足,要是回去得快了,或者太匆忙,反倒是会被外界误以为我军出征失利了。 再者,我军后方赶运野人奴隶以及牛羊马匹的队伍,他们也需要时间收整,人可以跑得快一些,但牛羊总不能让它们插上翅膀。 我军慢慢后退,也能遮掩一下后方的他们,雪原苦寒贫瘠之地,牛羊就是雪原上野人的耕地,我们将他们的牛羊群赶回去,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这块区域的雪原,没个七八年根本恢復不了元气。」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那就是觉得游牧民族就是天天吃肉的,那真是太天真了,哪怕养着一群羊,但也就只得在过节时杀那么一头解解馋罢了,牛羊群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生产资料。随意地吃牛羊,就跟中原百姓随意地卖田地差不多。 「归根究底,还是在做买卖?」 「是的,侯爷,只有这次赚翻了,下次再提议打野人,各方才会愿意支持。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为了侯爷的一世英名,侯爷乃我大燕战神,切不能因此沾上污点。」 「哦?还是在为本侯考虑?」 「是。」 「本侯知道了。」 「末将告退。」 「慢着。」 「侯爷还有何吩咐?」 「回去的路上,用野人的尸体和粪便填上水源,这事你去盯着。」 「……」郑凡。 …… 燕军开始撤军,撤军的速度确实很慢,时不时地还会发散出一些骑兵出去打打草谷,招唿招唿那些来时因为偏远没去问候过的部族,毕竟大家出来一趟不容易,总要混个脸熟。 野人王那边,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支燕军在雪原一样,再没有派出一支成建制的兵马过来,连礼送都不礼送了。 也不晓得是成国那边战局激盪实在是抽不出兵力呢,还是得知燕人在撤退后,大家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种默契。 是的,一种默契。 燕人肆虐过的这块区域,大部族基本都被击溃,小部族则是逃散,燕人固然缴获丰厚,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其实也相当于帮野人王打扫干净了这个房间,日后他遣一支兵马过来,很快就能获得对这块区域的实际控制权,大家都赚。 就这样,大军缓缓地回归,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回到了天断山脉出口处,接下来,还要再穿越天断山脉回盛乐。 漫漫行军途中,军心士气倒是一直保持得不错。 薛三去外头采了一些蘑菇和野菜回来,晚上时,郑凡划拉出一小半,去找田无镜拍马屁。 蔬菜,现在可是真正的好东西,天天吃肉,顿顿吃肉,估摸着全军上下一小半都有了一些便秘。 好在因为水土不服生病的士卒,其数量被控制了下来,且被单独隔离成一支,由专门的人负责运送。 古代行军打仗,遇到传染病和瘟疫的例子太多,靖南军里也有相应的条例,先隔离,再由军中的大夫负责煎药让士卒服下去。 郑凡还特意去「观摩」过,别说,还真挺专业,当然,这种专业,是一次次血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提着野菜和蘑菇,郑凡来到田无镜的帅帐。 田无镜正拿着一封信正在看着,当郑凡进来时,田无镜放下了信封,还对郑凡笑了笑。 这笑, 把郑凡吓了一跳, 剎那间, 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接上窜到了头顶,整个人当即打了个寒颤。 实在是,田无镜这种表情,让人太过不适应。 「侯爷,是家里来信了?」 行军途中,消息传递有着极大的时间差和滞后性,有时出了意外,军情和信报没有送达也是常有的事。 在这个时候,家书,当真抵万金。 田无镜点点头, 「她来的信,快生产了。」 「那估摸着,等咱们回到盛乐城时,侯爷就当父亲了。」 信送过来,路上起码二十多天,这还是不出纰漏的前提下,别的路途还好,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速度其实真不慢,但这中间的穿越天断山脉,实在是难走得很,稍不留神就会迷路。 「可惜了,她生产时,本侯不能陪在她身边。」 「侯爷这是为国出征,夫人定是能理解的。」 郑凡同时在心里嘀咕着: 你怎么不说她第一次上你家的门见公婆,就遇上你灭自家满门呢? 当然,这种话也就在心里小小yy一下,说是万万不可能说出口的。 「手里拿着什么?」 第685页 「蘑菇和一些野菜,我这儿还剩点儿酱料,咱俩煮个小锅。」 酱料是火锅底料。 出征前,四娘亲自用牛油和各种香料炒出来的,带了不老少。 女人想抓住一个男人,得先抓住他的胃。 郑城守虽然不是女人,但靠美食也算是得利好几次了,所以自然更加重视。 炉子上烧水,火锅底料放进去,等水开了后,下入野菜和蘑菇。 郑凡不担心这蘑菇会不会有毒,薛三有这丰富的恶劣自然条件下潜伏的经歷,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门儿清。 「郑凡。」 「嗯,侯爷?」 「女人坐月子时,需要注意什么?」 「嗯?」 田无镜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随即,郑凡也明白过来了,大概是靖南侯真的是把自己当自己人,毕竟自己还是娃儿干爹,对其他人,他又不好意思去问这种问题,只能问自己了。 好在,郑城守虽然自己没坐过月子,但还是会哔哔一些的。 「要注意保暖,不能着凉,不能勤洗头洗澡,吃一些补气血温和的东西进补,还有就是如果夫人要自己……」 郑凡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要自己哺育孩子的话,吃食上还要忌口一些,哦,对了,鲫鱼汤下奶。」 郑凡也不懂自己说得对不对,反正印象里差不多这样,甭管有没有科学道理,至少要多说出一些显得自己很博学的样子。 「家里乳母早备好了。」 「但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来比较好,如果夫人那个不多的话,也可以用用牛奶羊奶。」 田无镜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显然,是真的在记着。 讲真, 郑凡还真是很少能看见堂堂靖南侯这般————像人的一面。 「我那个内子,擅长调理身子,侯爷,等咱们回到盛乐城后,我带着内子一起去歷天城,自家人,办事稳妥,用起来也放心。」 听到这句话,田无镜先是目光微微一沉,随后默默点了点头。 「对了,侯爷,孩子名字想好了么?」 「陛下要赐名的。」 「哦,也是,也是,那小名呢?」 「李梁亭取小名。」 「额?」 合着,没您这个当爹的什么事儿? 「在很多年前,就说好了的,当时陛下还只是太子,以后我孩子,大名他来取,小名,李梁亭来取。」 「侯爷,您们感情是真好。」 田无镜摇摇头, 道: 「当时本侯只有十岁,本侯是不答应的,他们俩就把本侯打了一顿。」 「……」郑凡。 「等本侯长大了,想揍回去时,一个因为受伤,武功修为基本废了, 另一个则…… 总之,小时候被他们俩合起伙来欺负的债,是讨不回去了; 渐渐的, 也就不打算讨了。」 第七十七章 噩耗! 郑凡没有劝田无镜先脱离大军回去,虽说貔貅跑起来比最优秀的战马耐力和速度都要好得多,但田无镜既然领兵出来,自然就不可能一个人先离开,哪怕他的妻子快要生产。 对他提这个建议,首先是侮辱靖南侯,其次,还是拿自己的小命去拍这个真的可能会要了你的命的马屁。 在天断山脉行进了二十多天,大军终于走了出来,回到了盛乐城。 四娘和瞎子发动城内军民组织了一场大宴来犒劳远征的将士,其实就是流水席。 而且流水席上荤菜很少,基本都是素菜,但那些第一次体验到吃肉吃到腻的燕军士卒见到这些素菜简直像是饿虎出笼一样,吃得那叫一个香。 田无镜也入了盛乐城,虽说他心里可能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赶回历天城,但做事情,得有始有终。 今日是全军大宴,虽说朝廷的封赏还没下来,但也算是提前庆功了,他身为远征军主帅在这一天自然不能离开。 待得今日之后,大军可以留给几个总兵带着收整返程,他倒是可以轻车简行地往回赶。 原本,盛乐城里的这一桌,是四娘亲自下厨的,招待田无镜和一众靖南军总兵官。 谁成想,让郑凡都没料到的是,姚子詹这货居然还没走。 当初,按照他和自己的约定,其实这位干国文圣早就应该教书到期离开了。 郑凡出发时,还特意对瞎子吩咐过,这老头是有一点不简单,但人还算有趣儿,杀了就有点没意思了,还是放生吧。 毕竟,还得留着人家按照约定回去帮自己吹吹牛逼什么的。 但老头儿没走,而且还厚着脸皮在大厅里等着田无镜和郑凡。 在姚子詹自报身份之后, 靖南军的几位总兵官很知趣儿地就和田无镜以及郑凡这个主人家告了一声罪,说还是下去陪将士们一起吃喝觉得自在,就没上桌转而离开了。 这倒是让郑凡再度审视了一下姚子詹的影响力,可能是因为在后世经歷过「唐诗三百首」的浸润, 使得郑凡对这个世界的诗仙诗圣啊,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姚子詹的名头,居然能让这些总兵官都觉得应该避席,这就有意思得多了。 可能这老头经常吹牛皮说燕皇愿意拿三千铁骑来换他姚子詹一把老骨头,还真不是作假。 第686页 所以,原本满满一桌的宴请,一下子就只剩下三人。 田无镜坐首座,姚子詹坐次席,郑凡陪末座。 姚子詹先端起一杯水酒, 敬靖南侯: 「大夏遗民姚子詹,为靖南侯爷得胜归来贺!」 田无镜端起酒杯,虚应了一下。 归根究底,四大国中有三大国是根正苗红的大夏遗国。 大夏天子当初封燕侯、晋侯、楚侯,分别应对蛮族、野人和山越,三家都成功了,不仅是为大夏开拓了疆域清扫出了外族,还传承至今。 反倒是干国,干国太祖皇帝和大夏没半毛钱的关系,大夏灭亡后,干国那块地方分裂割据了好几代了。 但干国的赵官家可不会这么说,硬生生地编造歷史也要编出来自己祖先曾是大夏天子麾下谁谁谁,立下过什么大功云云,不惜掩耳盗铃也要凑上桌 「侯爷,成国那边的事,老夫也听说了,唉,虞氏一脉,数百年之开拓,现如今正陷入累卵之境,当真是让人唏嘘啊。 先祖创业不易,我等后辈子孙若是不能将家土疆域守下来,日后又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郑凡默默地吃菜,同时觉得姚老头的话有点奇怪,过于煽情了一些。 有一说一,燕皇敢和司徒家勾搭一下肩膀,说一声「你我都是大夏遗民」,自当共同御敌,但燕皇是不可能和干国官家说这种话或者流露出这种意思的。 实在是百年前干人的那次骚操作,让人过于记忆深刻。 姚老头这会儿煽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田无镜放下酒杯,道: 「姚先生有话就请说。」 到底是给了姚子詹一些面子,没直接说:「说人话」。 姚子詹坐了下来,道: 「侯爷,眼下成国危局,老夫想说的是,楚国如今指望不上了,我大干距离成国又路途遥远,只希望侯爷和燕皇陛下,能看在大家都是大夏遗民的面子上,帮司徒家一把。 这大好河山,谁坐都可以,就是不能让野人来坐。」 「这是你家官家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姚子詹起身, 从怀中掏出了一道黄卷, 诚声道: 「大干皇帝陛下密旨在此!」 郑凡继续吃菜, 四娘炸的藕夹,香而不腻,脆而不焦,当真好吃。 田无镜也是拿起筷子在夹菜。 留个姚子詹一阵尴尬的空气。 少顷, 姚子詹自己也绷不住了,将密旨递过来,道: 「侯爷,这是我家官家亲笔。」 田无镜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很平静地道: 「干国皇帝的密旨,给我一个燕国的侯,做何?」 郑凡跟风道: 「就是,难不成干国官家想给我家侯爷封个干国的王?」 姚子詹笑道: 「有何不可?」 郑凡继续调侃: 「行,将西军送上来,由我家侯爷调遣。」 姚子詹居然又点点头,道: 「侯爷若真想去我大干看看江南风物,大干三军,全都交到侯爷手上又有何妨? 破晋一战,世人皆以为镇北侯才是真正的统帅,但真正的门里人谁不清楚到底是谁打了那一仗?」 「嘿,奇了怪了,我说,姚师,你以前没那么傻啊。」 姚子詹没再理睬郑凡,而是对靖南侯继续道: 「侯爷,我家官家对侯爷神交已久。」 田无镜点点头,道: 「以后有机会去上京拜见干国皇帝陛下,毕竟,路已经探过了。 至于江南风华,顺路再去看看就是。」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姚子詹嘆了口气,目光落在这道密旨上,见靖南侯不收,只得又看向郑凡: 「郑老弟,要不你收下?」 「我收下作甚?这是你们官家给侯爷的,又不是给我的。」 「官家对郑老弟你也是印象深刻,当初暖房一晤,郑老弟之风趣谈吐,令我家官家至今难忘。」 郑凡看了一眼田无镜,见田无镜没什么反应,也就伸手把这道密旨接下了,不过没打开去看。 接下来, 姚子詹就老实了,开始专注吃饭喝酒,临了还做了一首助兴诗,随后就说自己不胜酒力,先下了桌。 等姚子詹离开后, 田无镜也放下了筷子,郑凡马上也放下了筷子。 「陪本侯去军中看看将士们。」 「是,侯爷。」 郑凡清楚田无镜打算做什么,又道: 「侯爷,我让内子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儿我们和您一起回去。」 「盛乐城的事,你不管了?」 「手底下有几个管家,无碍的,只求侯爷不治我这个擅离职守之罪就行,末将好歹是个干爹,总得去看一眼。 看完之后,内子留下伺候夫人月子,末将再星夜回来就是。」 田无镜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道: 「你去和你内子说吧,算本侯欠你一个人情,本侯先去军营里看看将士们。」 「是,侯爷。」 郑凡先进屋和四娘说话,四娘听了后,眉头微蹙,道: 「主上,按理说,杜鹃应该已经生了才是,为何我们盛乐城这里一直没收到这方面的消息?」 第687页 「什么意思?」 「主上你和侯爷在雪原和天断山脉里行军,书信难以传递,这是很正常的事,但谁都清楚,靖南侯返程时必然会经过盛乐城,如果那边的侯爵夫人已经生了,为什么没有人提前过来等着侯爷大军归来报信?」 「也是啊。」 郑凡吸了口气, 道: 「我说呢,靖南侯这么着急,他应该也发现不对劲了,也不对,算算日子,杜鹃可能也刚生产没多久,歷天城距离咱们这儿又挺远的,报信的人可能还在路上也说不定。」 四娘是知道自家主上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的,道: 「但愿如此吧,主上,那我们就走吧?」 「不用准备东西?」 「侯府能缺什么东西?」 「也对。」 郑凡和瞎子又交代了几句后,就和四娘一起去了军营。 军营里因为田无镜的到来而显得更加热闹,靖南侯正端着酒在将士们中间游走。 这酒也就是做做样子,靖南军里上至总兵官下到普通士卒,没人敢去灌田无镜的酒。 等到郑凡和四娘进军营时,田无镜向这边看过来,点了点头,示意郑凡再等一会儿,他还需要去看看那些受伤和生病的将士。 就在这时, 一匹快马从军营外飞奔而来,在其身后,跟着十多个靖南军哨骑。 即使大营之中正在宴饮,但外面的戒备是一点都没少。 且很显然,那些哨骑应该是认识来人的,所以没有阻拦和通禀,只是陪伴护送着一起向中军大营这里过来。 来人没了左臂,从郑凡面前策马而过时,郑凡还觉得他有点眼熟,细想一下,才记起来那位应该是田无镜曾经的亲卫之一,叫马奎,自己曾有一段时间混在靖南侯亲卫营里进京过,所以认得。 只不过他应该是在破晋之战中受了重伤,变成了半个残废,所以就没有再在军队里待下去,而是回到侯府当一个「看家护院」。 田无镜看着自己昔日的亲卫策马而来,目光微凝。 马奎翻身下马,整个人在地上连滚带爬了好几下才窜到了田无镜的面前, 周遭士卒一开始还想要大笑一下,只是在见到马奎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噤声; 马奎爬到田无镜脚下,伸手拽住了田无镜的靴子, 悽惨地喊道: 「侯爷,侯爷,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啊,属下没能保护好夫人……」 第七十八章 伤 歷天城,下着小雨; 街面上的贩夫走卒这几日也不敢大声地吆喝生意了,围栏茶楼里,也不再有说书人吊人胃口的「请听下回分解」; 就连一直以来都客流如潮的红帐子,这些日子也消停了下来,平日里七横八横的老鸨子这会儿也不敢出门骂个是非。 城还是那个城,人还是那个人,但这座城和这里的人,却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比往常多出来的一队队甲士,左臂绑着白布,迈着森然的步伐在城内巡视,不少人眼睛红红的,盯着街面上不时出现的人,似乎恨不得作势就上去杀人。 都是见过大仗的精锐,尸山血海里翻腾过,真要怒火上头时,当真是有着那么一股子煞气,浓郁得让人不敢直视。 歷天城作为曾经闻人家的老巢,变相也算是「一国之都」,里头的百姓,可不是什么乡野村夫,那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越是这样,大家心里就越是冒凉气儿,明明已然盛夏,却总是脖子梗儿那发寒。 …… 一处客栈内,小二刚端送上去一份酒菜,门口站着一个上半身只着黑褂的汉子,汉子伸手从小二手里接过饭菜,同时丢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按理说,这会儿小二应该大喊一声: 「谢爷赏嘞!」 同时大声报出赏钱数目,一楼的柜檯和其他伙计也都会齐声高唿「谢赏」,给发赏钱的这位爷撑起那面儿。 但这次,小二只是对汉子拱手,脸上带着阿谀的笑道谢,却没敢喊出来。 在这个当口,任何的喜庆和喧譁都很是不适。 汉子也不以为意,端着饭菜推开房门。 客房内的小桌旁, 坐着两个男子, 一个身着青色的长衫,年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嫩得很,说话声儿也很尖细; 另一个身着儒服,年过半百,手抚山羊须,面容苍老但眼珠子却极为通透。 汉子将饭菜摆上桌,行礼后又默默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站在外头楼道上恢復之前的姿势。 房内, 李英莲端起酒壶,先给对面的老者倒了酒,然后再给自己倒上,放下酒壶后,李英莲嘆了口气, 道: 「杂家也是倒了血霉了,多少年来,头一次领到出京的差事,谁晓得居然碰上了这等事儿,哎哟哟,这回去可怎么给太子爷交代哟。」 老者微微一笑,没喝酒,而是伸手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丢了几颗入嘴,边咀嚼边道: 「公公何必如此烦忧,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里来的和公公你有半点干系?」 李英莲伸手指了指老者, 道: 「你呀你,是不晓得主子们心里的谱儿啊,杂家这种当奴才的,在外头,看似奴凭主贵,风风光光,但归根究底,得主子看得上你也愿意用你。 第688页 哪天要真是主子不用你了,就是连那新入宫的小阉小婢都敢不拿正眼瞧你!」 「嗯?」老者显然没能听懂。 「就是晦气啊,你想啊,太子爷这次派我出一趟差,就碰到这档子事儿,等下次时,就算为了讨个吉利,估摸着也不敢再用我了,哎哟喂。」 李英莲继续自怨自艾。 「呵。」老者终于明白了过来,只得在心里感慨一句宫内生活不易,太监天生会演戏; 老者马上又道: 「公公,话虽说是这般说,但你焉知太子爷知道这事儿后,是觉得悲呢还是觉得喜呢? 从而,你又焉知太子爷日后看你是晦气,还是觉得吉利呢?」 李英莲刚刚端起酒杯,闻言,手腕一抖,酒水撒了出来,忙瞪了一眼眼前的老者,呵斥道: 「大胆!」 老者继续「呵呵」,同时继续吃花生,不以为意。 「你个老东西,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靖南侯昨晚已经回城了?外头满大街的靖南军甲士,那眼睛都红通通得瞪得吓人!」 老者依旧淡定,道: 「都是主子脚下的狗,咱自家人关起门来说点儿自家话怎么就那么难? 难不成是你李英莲跟着主子爷入了东宫,身份比着日后的魏忠河去了,眼下就立马变得精贵了,瞧不上我这个当年一起舔狗盆的老哥哥了?」 「老文,你是在江湖待久了,散漫惯了,我不怪你。」 「我也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也想在燕京城内买个小院子,三俩丫鬟伺候着养养老,但我能么? 我文寅但敢和主子爷说一句我老了,我不想干了,你信不信第二天我这几两肉就得丢燕京城外的臭水沟子里去漂着?」 李英莲耷拉了一下眼皮,道: 「成,你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杂家平日里出来机会不多,倒真想听听你的意见,等回去后,也才有东西和太子爷说道说道。」 「就是嘛,你丫,少咋咋唿唿的,你李英莲当初害死你干爹上位的时候,可没那么胆儿小。」 「偏了。」 「不偏,咱就从你这次事儿上说起吧,咱家主子和靖南侯是什么关系?」 「舅舅和外甥。」 「可不,外人眼里,都这么看,说这靖南侯爷是咱们太子爷背后的一座大靠山,靖南侯在,咱主子这太子位置才能坐得稳当; 但外人他看不通透,你我,难不成心里还能不清楚么? 靖南侯和咱主子爷,可有半点甥舅情分? 不, 靖南侯这个人,甚至可以说,可还有半点情分?」 李英莲沉默不语。 「田家灭门夜,皇后娘娘省亲归家,他靖南侯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自灭满门,娘娘回宫后至今一病不起,甚至传说得了癔症。 咱主子爷别的不提,有一点,咱都是认的,那就是孝顺,主子爷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那是真正儿的。 你说,这事儿之后,咱主子爷对他这位舅舅,抛开日后继承大位所需,可还会剩下半点亲情? 嘿嘿,甚至说一千道一万,那田老爷子可也是主子爷的亲外公,靖南侯一个连自己爹娘都能下狠手屠戮的人,也就咱当今陛下敢用他,日后等咱主子爷登机,呵呵。」 李英莲慢慢闭上了眼。 「行了,知道你在宫里待着,规矩多,也大,我这些话,你听着心里不舒服,成,咱就不说这个了。 就说说靖南侯夫人的事儿吧,你也来歷天城有段日子了,可曾见过靖南侯夫人?」 李英莲睁开眼,摇摇头,「靖南侯夫人住在侯府深处,守备森严,且靖南侯在出征前留过令,侯府自他回来前,不再见客。 莫说我是奉了太子爷的命,就算是他魏忠河带着皇命来了,他也进不去这侯府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他靖南侯,也确实是有谁的面子都不卖的资格。」 「所以,杂家入城以来,一直在城外驿站里住着,未曾见过那位侯爵夫人,本想等等,等生产了后,再替太子爷将礼单送上去,拿个回条儿回去,也算能够交差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靖南侯这次出徵得多久能归,总不至于一直瞎等着,谁成想,居然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你可知出事儿的地方在哪儿?」 「天虎山山道上,这歷天城里的百姓,可都在传着呢,那天据说闹出的动静不小。」 「百姓传的话,往往不能信太多,这歷天城的百姓可都传着靖南侯因杀戮过度,报应落在了其妻、子身上, 说其妻待产时做了噩梦,想去天虎山道观里为侯爷祈福,谁成想回来时,道祖降下雷霆,将其噼死。 到最后,再来个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个批註。」 李英莲笑了笑,道: 「我打探来的,也是这个说法。」 「你信?」 「自是不信的,宫中的那位老太爷曾对俺们说过,他修行了一辈子,连老天爷的一个屁都没听见。 所以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苍天有眼,都是忽悠人的鬼东西。」 文寅听了这话,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道: 「你啊你,确实是在宫内待久了,人的脑子,就有点儿不对劲了。」 「咋了?」 第689页 「什么天降雷霆,自然是假得不能再假的事儿,你居然去想这个。」 「那杂家该去想什么?」 「去想想,靖南侯夫人,除了他是侯爷的女人以外,她还有个什么身份!」 李英莲面容顿时一滞。 文寅继续给自己嘴里送着花生,同时缓缓道: 「这些年,我帮着太子爷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招揽一些江湖人士做一些同样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多多少少,也接触过密谍司的人。 他们许是看我们是咱主子爷的人,外加我们也从未做过过火的事,所以大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说句心里话,都说干国银甲卫多么无孔不入,但咱大燕的密谍司,也绝不是什么等闲。 就说那位侯爵夫人吧,她要不是怀孕,这次靖南侯出征雪原,她定然是会跟着一起去的。 这样子的一个女人,你说她会因为丈夫远征在外,因为做了一个噩梦而魂不守舍? 然后傻乎乎地去天虎山求道上香保平安? 她难道不知靖南侯在外面有多少仇人么? 别的不谈,就光光是在这三晋大地上,想杀靖南侯的人,数都数不清了都!」 李英莲一边听一边小口嘬着酒; 「这问题的关键,在咱们这位靖南侯夫人,为何会离开戒备森严的侯府,去那天虎山。」 李英莲砸吧着嘴,下意识地问道: 「为何?」 熟料,文寅下一句话,却直接吓得李英莲手中的酒杯摔落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同时门外放风的大汉闻声马上推开门沖了进来。 「出去,出去!」 李英莲马上指着门口尖声道。 大汉愣了一下,行了礼,又退出了客房,同时将房门给再度关闭。 李英莲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了地上, 他抬着头, 瞪着文寅这老头, 小声且沙哑地质问道: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文寅继续老神自在地吃着花生米, 而他先前问的那句话,还一直在李英莲耳边环绕,字字刺痛耳膜: 「李公公,你是太子爷派来给靖南侯的孩子庆贺的,那,陛下是不是也派人来了?」 第七十九章 讲究 「文寅,你疯了,你这是确确实实疯了,疯了!」 文寅摇摇头,两条干瘦的腿翘起,道: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没疯,你也知道我没疯,否则今日一叙,你为何躲躲藏藏在这小小客栈里偷偷相见? 还不是你自个儿也往那方面去想么?」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行,我是胡说八道,怎滴,你也不睁眼瞧瞧,现如今满城缟素,但全城人只知道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上出了事,但,是雷噼是刺杀是火烧还是出了什么了劳什子意外,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一万靖南军甲士已然围住天虎山上下山路口,却迟迟没有动作,是,你可以说他们是在等靖南侯回来; 但问题是,留守这歷天城的总兵官和听闻消息后赶来的那两个总兵官都是吃屎长大的么,就连报仇发泄这种事儿还得等到靖南侯爷本人回来下令? 如果其中没有隐忧,为何靖南军至今没有大动作,如果不是可能涉及到什么,歷天城内外数万靖南军虎贲怎么老虎变成猫趴在那儿居然在这种事面前养起了性子? 李公公,水是落了,但石,可还没出来呢,天知道最后会摸上来怎样的一块让你我都大吃一惊的石头? 你可莫忘了,当年三皇子只不过是动了点手段,戕害军中将士,靖南侯是怎样为军中将士出气的,三皇子如今又在哪里凉快着。 这次的事儿,要真是摸出了那块石头,怎么着吧,靖南侯会不会反,还不好说,但他没了儿子,怎么着也得让那位也…… 太子爷远在燕京,先拿你一个太监祭旗,岂不是理所应当?」 「你越来越放肆了,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杂家真是瞎了眼,居然想从你这儿打探到消息,等杂家回去禀报主子爷后,看主子爷不收拾你。 身为爪牙,居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反客为主,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文寅继续吃着花生米,不吭声了。 李英莲站起身,推开客房门后,回头再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悠哉悠哉的文寅,脸皮抽了抽,却还是扭头离开,那个身着黑褂的男子也跟着李英莲一起离开。 文寅伸手,将那一盘子花生米都端到自己手上,一颗一颗像是在数着粒儿一样。 而这时,客房外又走进来一个人,来人身披斗篷,已然被雨水淋湿,进来后先将斗篷挂在了门口。 文寅放下手中的花生, 对着来人跪伏了下来, 诚声道: 「小人文寅,见过张公公。」 来者居然又是一位太监,这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的贴身伴当。 谁人能晓得,专司为昔日二皇子也是如今太子爷培植安置江湖势力的老者,居然是六皇子的人。 张公公在先前李英莲所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拍了拍鬓角的水珠,道: 「这事儿弄的,可真是让人预想不到,呵呵,如此算来,杂家倒也算是和那李英莲成并蒂莲了, 第690页 都是替各自的主子来问候一声,露个脸,谁成想会落得这个局面。」 「公公,主子那边可还好?」 「顿顿窝窝头,吃得出恭都像是受刑一般,过得可真不算好; 唯一的见好的大概就是自打陛下将主子身边的女人都充入官奴后,主子爷的气色恢復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些。」 文寅闻言,只是笑笑。 「老文啊。」 「在。」 「想退下来就退下来吧。」 「公公,先前小人的话,只是说给那李英莲听,并非有所暗指。两条狗吵架,太子才更放心小人。」 张公公摇摇头,道: 「这是主子的意思,以前二皇子没入东宫时,你在他身边当一个耳目,倒也便利,如今既然二皇子已经入主东宫成就了太子之位,兄弟间的嬉闹和争宠演变成了国本之争,你这耳目再留在他那儿,也没什么用了。 燕京的宅子,你是别想了,盛乐城那儿如何?那儿的城守是咱们自己人,弄个宽敞的大院子,僕役丫鬟再多一些,也算是全了你这些年的辛苦。」 「公公,小人不是……」 「行了行了,咱主子说话,还是讲究的,这一点你我都清楚,否则你当初也不至于愿意去二皇子那儿为间。 虚头巴脑地,咱就不提了,你要是觉得没干够呢,就继续干,要是累了,就早些下来。 主子说了,太子估摸着很快会接手一部分密谍司,你这条线再留在太子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小人谨记,多谢主子大恩。」 「行了,咱聊正事,他李英莲是太子爷的人,杂家是六皇子的人,都是皇帝儿子身边的太监,这事儿要真是弄到那一步,杂家说不得真得跟那李英莲一起祭个天。 哎呀,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糟子的事儿呢。」 「张公公,这件事,咱们还是不要涉足为好,水太深,咱们的脚丫子,还是太浅了些。」 「道理我也懂,但这般稀里煳涂的,莫说杂家不喜欢,就是主子那儿,肯定也不喜欢。」 「属下唯一提前收到的一点动静,就是据说在靖南侯夫人上天虎山前,侯府内曾抓杀了一批人。」 「银甲卫?」 「可能不止。」 张公公眯了眯眼,笑了笑,道: 「你说这靖南侯夫人,到底是在做着什么神仙道场,咱们怎么都看不懂呢?」 「公公,请容小人说句犯忌讳的话。」 「你今日已经说了不少了。」 「公公,俗话说得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如今哪怕全城缟素,就算那送灵的队伍已经在咱们客栈楼底下过去了,就算那死人已经躺在咱们面前,咱们又是否真能判定真假呢?」 张公公摇摇头, 道: 「是这么个道理,行了,你自己忙活去吧,小心你的老命。」 「小人晓得。」 文寅佝偻着身子,走出了客房。 少顷,张公公重新披上了斗篷,离开了这家客栈,七拐八拐后,中途换了身衣服,又走回了这家客栈,走上二楼后,又来到先前所进客房的天井对面的客房。 推开门,走了进去,里头坐着一个气质极为优雅的男子,正拿着酒杯把玩着,里头是红通通的酒水在荡漾。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省着点喝,这些可都是从西方商队手里买来的佳酿,我自己平日里都捨不得喝多,你倒好,这阵子都快把我老底都喝光了,郑大人得是多大的家业才经得起去败?」 郑大人不挣家业,他只负责败。 不过这话阿铭没说出口,转而摇头笑笑,道: 「明明六皇子殿下穷得叮噹响,都得从我家主人那里打秋风,但他身边的伴当却能喝得起这般名贵的葡萄酒,唉。」 「这是我家殿下亲口说过的,他穷,他过苦日子,那是他自个儿的事,苦,自己吃,难,给陛下看。 断没有饿着手下人的道理,我手里的这些余财,我家殿下是分文不会要的。」 太监都贪财,因为太监无后,没有子嗣养老,只能以钱财傍身养老。 「那为何找我家主人要钱?」 「朋友嘛,有通财的义务,正是因为瞧得上你家主人,我家殿下才会跟他借钱。」 阿铭点点头,赞嘆道: 「这种不要脸的劲儿,和我家主人真的是一模一样。」 「呵呵。」 张公公不生气,走到阿铭身边,陪着阿铭一起向窗外看,同时道: 「辛苦你了,千里迢迢来一趟燕京,还得陪我到歷天城里走一遭。」 「顺路,不客气,反正主人出征去了,我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区别。」 主上不在家,我去给谁挡箭? 「靖南侯昨夜回城了,战事应该结束了,郑大人应该也回来了,你也是时候回盛乐,省得再在这里趟浑水了。 这水深得,我都觉得有些害怕。」 阿铭摇摇头,道: 「既然靖南侯回来了,我家主人应该也回来了。」 「那是自然。」 「不,我说的是回这里。」 阿铭手肘撑着窗户边缘。 「不是谁都有资格去插手这一潭水的。」 「淹死不淹死,是后话,但如果连衣服都不湿,那就有点不像话了。」 第691页 「我家殿下可不希望郑大人这会儿往火坑里凑,要知道我家殿下在郑大人身上可是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和多少代价!」 「呵呵。」 「你笑什么?」 阿铭则伸手向着窗外街道上一指, 道: 「喏,来了。」 窗外雨幕下的街面, 一人城内纵马狂奔, 正是追着田无镜回来却因为胯下战马再是良驹却依旧被田无镜的貔貅落下一日行程的郑凡郑城守。 别说,这雨中策马的姿态,再配合此时城内压抑的氛围,还真有点小帅。 张公公撇撇嘴,道: 「他来了又有什么用?」 阿铭不以为意, 道: 「等哪天你和你家殿下翘首以盼等待着我家主人过来时,我希望公公你也能说出这话。」 张公公「呵呵」一笑, 道: 「杂家在燕京城的外宅里,还有一个酒窖。」 紧接着, 张公公又道: 「管够。」 阿铭也点点头,道: 「讲究。」 第八十章 白头 歷天城的氛围,很压抑,这一点,郑凡相信可能连歷天城里的狗,都能察觉到。 新靖南侯府坐落在歷天城中,虽然明面上没有去承认,但实际上,则类似于一种「分封」。 大燕的侯爵是异姓顶爵,相当于其他国家的「王」了,而且这南北二侯,更是爵位之最,靖南侯府建立在这里,其实就是朝廷和天子默认了靖南侯分封于歷天城统管新晋之地的职责。 而眼下,这座城的女主人,出了意外,作为新纳之地的新纳之民,他们对于燕国,对于靖南侯这个「魔王」一般形象的人,自然是怕得要死。 若非四方城门紧锁,盘查严格,可能城内不少百姓这会儿都想先逃出城去以求安全,毕竟于他们而言,天晓得这位燕人侯爷为了泄愤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侯府门口,一排排甲士站立,郑凡翻身下马,拿出自己的腰牌递送了上去。 门口守卒中的校尉是认识郑凡的,例行公事拿过腰牌勘验了一下就将其还给了郑凡,同时对郑凡目露凝重地点点头。 郑凡也装作会意地点点头,张着嘴,吸了口气。 实际上郑凡压根没想明白这位只是混过脸熟的校尉到底要给自己传达什么信息,自己只是习惯性地不想让他失望。 等进入侯府后, 嚯, 好傢伙, 院子里跪着一排排甲士,看样子,应该跪了许久了,大部分人嘴唇都已经在干裂渗透出血丝。 但所有人都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没有人在旁边监视,却无人敢懈怠。 这些甲士,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保护杜鹃的。 郑凡绕开了他们,继续往里走,迴廊里,跪着两个总兵官。 一个姓陈,叫陈阳,一个姓罗,叫罗陵。 马奎报信之后,田无镜孤身骑着貔貅就往回赶,原本带出去的大军,也是马上着甲,只不过大军出发,需要耽搁的时间多不说,路途耗费的时长也不短,所以郑凡干脆没和大军一起走,也是选择孤身一人两匹马先行追着田无镜回来。 到现在,郑凡都忘不了田无镜孤身离开军营后,整个靖南军营寨里诸多军士怒吼咆哮的场面,恨不得马上就杀回去为主母报仇没,无论仇人是谁。 甩了甩脑袋,郑凡想找人通禀,发现四下除了跪在那里的两位总兵大人以外,没看见其他身影。 迴廊的尽头,是主厅。 靖南侯府并没有很夸张的大,因为无论是田无镜本人还是杜鹃,都不是喜好奢华的人,侯府原本是闻人家一位文臣的府邸,布局和陈设都很雅致,至于那堪比皇宫的闻人家祖宅,田无镜没高兴去住。 站在迴廊这里,能够看见尽头的主厅那儿挂着白条,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白蜡。 显然,这里应该被布置成了灵堂。 只不过,当田无镜于昨夜归来后,这里的一切,都停止了。 该请罪的,请罪; 该沉默的,沉默; 该等待的……等待。 当郑凡走过来时,发现两位总兵也都抬头看了过来。 陈阳看了后又低下了头, 罗陵则支应了一声: 「侯爷在里面陪着夫人。」 夫人? 杜鹃尸体找到了? 郑凡愣了一下,脑子有些乱。 来时路上,瞎子是陪着自己一起来的,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说了再上路。 瞎子一边骑马和自己赶路一边说了他的分析。 种种分析之中,有一条,是郑凡个人情感倾向比较愿意相信的。 马奎是来报信的,但马奎并不是当事人,事发时,他在侯府;他收到消息再赶来,路上也花费了很多时间,按照马奎的说法,是夫人在天虎山上出了意外,人没了。 这里的人没了不是人「死了」,而是人失踪了。 杜鹃身怀六甲,且算算日子当时应该是快生了才是,人忽然「没了」,这由不得人不去惊恐。 但瞎子猜测说,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靖南侯和杜鹃设局,靖南侯这个孩子太过敏感,女孩还好,男孩就难免会触动各方神经。 甚至,田无镜有后本身,就足以让一些人坐不住的。 第692页 所以,瞎子说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一场意外,是一场人为的设计,「金蝉脱壳」「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不是一样的剧情,却可以套上一样的本质。 郑凡是比较愿意相信这种可能的,以一种假死的方式「超脱」,既可以避免日后政治上的悲剧,也能提前跳出这一场註定会吞噬很多人且在未来必然会发生的恐怖泥沼。 再者, 田无镜用兵如神,最擅长算计,战场上千万复杂的局面,他都能抽丝剥茧般的解开,杜鹃又曾是密谍司的头子; 这俩人如果想玩一场这种把戏,「瞒天过海」一下,无论是硬体设还是软体条件都很合适。 但现在居然说,杜鹃找回来了? 再看看外面院子和这里压抑的氛围, 找回来的,肯定不是活人。 侯爷,是在里面陪着杜鹃的…… 一股凉意,当即从郑凡胸口炸开,他的眼睛开始泛红。 因为原本一路跑死马般的赶到歷天城的路上,郑凡都在用这个猜测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自己要当那孩子的干爹呢,是吧? 甚至,郑凡还脑补过,可能十多年后,战事停歇,自己骑着马,进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看见一座茅草屋。 屋外,站着手里拿着锄头的侯爷,后头站着拿着食盆在餵鸡鸭的杜鹃, 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向自己跑来, 喊着自己「干爹」, 同时接过自己特意带过来的吃食。 画面,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恬淡,郑凡甚至还想过,以后可以重操旧业,就在那儿帮侯爷一家画一张全家福。 不是,不, 这怎么可能,事情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但现在你想去找瞎子说,也说不了了,因为瞎子受不了这般长途奔袭的身体负荷,到底是和郑凡武夫体魄显示出了差异,瞎子在中途不得不掉队歇歇,所以入城的,只有郑凡一个人。 陈阳继续跪在那儿, 罗陵也低下了头,继续跪着。 这两个总兵官的情绪,看起来都很平静,但郑凡清楚,这种平静的背后,隐藏的可能是真正的波澜。 他们现在,更像是两件等待主人发令的兵器。 歷天城内外的靖南军,此时就如同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不小心,就可能炸开。 而外头,还有远征归来身上还带着未褪掉新鲜煞气的远征军正在赶回。 郑凡抬头,看了看迴廊尽头,迈开了步子,向里走去。 一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因为没人能清楚地告诉他原委,他唯一知道的,是杜鹃在天虎山上出了意外。 其余的,都不清楚。 但,尸体,也有可能是假的不是? 做个以假乱真的尸体,送过来,对外界宣告杜鹃已经死了,靖南侯夫人和小侯爷都不在了,也不是没可能啊! 郑凡似乎又得到了一种精神寄託, 他开始迈开步子,向里走去。 他当然清楚,如果自己想的是错的,那么此时的靖南侯,当是最为恐怖的存在,无论是权柄还是个人实力,都让人胆寒。 但郑凡心里没有去害怕这个,一向擅长明哲保身的郑城守,这会儿只是单纯地想去看看,去看看事情的结局,到底是怎样的。 迴廊不是很长,但郑凡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 走着走着,郑凡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唿吸也开始不断加重。 脑海中,开始浮现出靖南侯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说,女人坐月子,需要注意点什么? 以后,让我孩子认你做干爹吧。 刚从这个世界甦醒时,郑凡觉得这是一场游戏,里面除了自己以外,全都是npc,甚至自己麾下的七个魔王,严格程度上来说,也是七个高级npc。 人会本能地排斥自己所不熟悉的环境,但一旦你在这个环境里待久了,你将会无法避免地融入这个环境。 你会去感同他们的情绪,会愤怒,也会……心疼。 「你……来了……」 田无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郑凡抬起头,看向前方,他想从田无镜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他甚至希望能和田无镜一起分享这「瞒天过海」成功的喜悦。 然而, 当郑凡真正抬起头后, 他愣住了。 田无镜坐在主厅门槛上, 这个画面, 让郑凡感到无比熟悉, 当初的自己和田无镜第一次见面, 他就是坐在那位南望城总兵灵堂前的门槛上, 自己则在下面。 仿佛世间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圆,兜兜转转,你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种巧合,这种原点,并不为人所希望接受。 在这一刻, 郑凡心里瞬间清楚, 所有的侥倖,所谓的「瞒天过海」,都是自己臆想的产物,它们,不可能是真的了。 有些事, 是真的已经发生了,且已经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痕迹。 因为, 坐在门槛上的靖南侯, 一夜, 白了头。 第八十一章 靖难 第693页 很多人会觉得,白髮,其实并不难看,甚至,按照后世的审美,一个男人白髮,只要他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起来还会觉得有些气质,有一种异样的美。 上辈子郑凡画漫画时,就很喜欢用这种方法去塑造人物,觉得这种方式可以很快且有效地凸显出角色的气质。 再者,后世因为各种染髮的流行,所以人们对于不同颜色的头髮,接受程度往往很高。 但此时的靖南侯, 他的白髮, 只呈现出了一种凄凉,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是一种,深秋都无法营造出来的破败。 什么气质,什么形象,什么这些那些的,都无法去形容这一眼看过去后的惊心。 郑凡的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堵得严严实实。 很长时间以来,面对田无镜时,郑凡都一直是在恰到好处地「表演」自己。 和上位者的亲昵家常,不逾矩,却又不能生疏,嬉笑骂嚷间,让他觉得你是他的人,且让他知道,你还很懂得分寸。 但在此时,郑凡没有去隐藏,是懒得去还是觉得没必要,郑凡不清楚,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向门槛后面, 少顷, 道: 「侯爷?」 侯爷很平静地回答: 「她睡着了。」 侯爷的眼神里,看不出悲伤,也没有凌乱,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他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却如同火山喷发前的静谧。 如果忽略掉一夜白掉的头髮,他似乎还是原来的自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但郑凡清楚,有些人的悲哀就在于, 他太过坚强,太过强大,这已经不是他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为面具已经和自己的脸融为一体。 悲哀,在于你想去表达自己的哀伤时,你已经忘了,该如何去做。 你只能这般坐在门槛上,一坐一宿。 你已经将那种情绪,早早地剥离出了自己的身体,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它的那一天了,你觉得那于你而言,只是一种累赘。 但你没有料到,在后来的某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它。 它能告诉你,是去哭,是去叫喊,还是去愤怒,而不至于让你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对前方一片迷茫忐忑的孩子一样,无助、无措。 甚至,你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你,也没人敢去安慰你。他们已经习惯了你的不需要,也已经习惯了你站在万人之前的身影。 你和这个世界,是隔绝的,一种让人窒息的隔绝。 田无镜伸手,对着郑凡招了招。 换做其他人,面对此时的田无镜,可能已经胆战心惊地跪了下来或者慌乱地逃开; 毕竟,一头愤怒的狮子真的没有一头处于愤怒边缘的狮子来的可怕,天知道隐忍到极点之后,暴怒的它,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郑凡走了过去, 田无镜没有说话, 郑凡也没有说话。 在这个位置,郑凡看见里面放着一口棺材。 田无镜继续坐在那里,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抬脚走进去。 氛围,在这里,是凝滞了的。 终于,郑凡深吸一口气,对着田无镜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田无镜侧过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二人四目相对; 一股磅礴的压力向郑凡倾轧而来,那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审视,无形之中的威压,让郑凡胸口里的魔丸都开始微微发颤。 豁出去了。 郑凡咬了咬牙, 直接道: 「侯爷,我想知道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只是睡着了,她等我回来等太久了,就先睡了。」 你很难想像,田无镜会说出这种话。 在这个时候,你需要对他做什么? 如果他不是田无镜,你可以对他泼一盆冷水,你可以对他破口大骂,你甚至可以上前一巴掌抽醒他。 但正因为他是田无镜,其他人不敢, 郑凡, 也不敢。 因为皇帝的新衣,只有皇帝来穿,才能起到效果。 郑凡慢慢地张开嘴,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可能导致在下一刻,自己的脑袋被田无镜一拳砸烂。 魔丸,根本无法阻止。 但郑凡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尝试去做些什么。 农村人家办丧事办酒,关系处得好的邻居亲戚也会自发地提前一两天过去,帮忙做事。 这是在作死么? 是吧, 作死。 郑凡开口道: 「侯爷……孩……孩……子……」 郑凡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哆嗦,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他在走钢丝,身下,是万丈悬崖。 以前不是没走过钢丝,但那是为了追求某种利益,而现在,真的不图什么,也真的不想去求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好久都没这么纯粹了, 纯粹地作死。 田无镜看着郑凡, 这次的看, 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田无镜,不管内心如何,但至少,目光是平静的,而现在,他的目光里,却带着清晰的情绪。 他在克制, 第694页 他一直在克制, 一座火山, 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喷发, 而很不巧的是, 郑凡的话语, 眼看就要将之前的一切克制,都转化为乌有。 郑凡低下了头, 心里却直接横下来, 麻痹的, 作大死就作大死吧, 反正你田无镜救过老子几次命,实在不行就再还给你! 「侯爷,夫人走了,这事儿到底查不查,您总得给个准话! 又或者侯爷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眉目,但更要请您给个准话! 侯爷您不查的话……」 「你怎样?」 「我……我他妈的自己查,老子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当过爹,好不容易有个盼头,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没了,老子不服气!」 说到这里, 郑凡干脆抬起头,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高,近乎喊道: 「有嫌疑的抓来审,有线索地就叫人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拿个筛子过一轮,一轮没有就两轮,就不信,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它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像侯爷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喊夫人睡了! 侯爷,您是爷们儿,我一直敬佩您,但您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让属下瞧不起。 大老爷们儿,身怀六甲的媳妇儿被人害了,你伤心得要死要活那是应该,要寻死觅活跟着去妻儿去,也能理解,但最起码,得等把仇报了再自个儿抹脖子吧!」 吼完这些, 郑凡觉得自己爽了, 爽大发了。 爽完之后就只剩下空虚,死就死吧。 当郑凡话说完后,这里陷入了沉默。 田无镜缓缓地伸出手,郑凡身子一抖, 田无镜的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 郑凡在等待着自己肩膀被捏碎,但没有。 田无镜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材, 道: 「帮我把孩子,找回来。」 「孩子?」郑凡愣住了。 「鹃子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肚子。」 「那……」 「我检查了鹃子身子,发现她肚子上,有另外一条缝合过的口子。」 「这……」 「鹃子在上天虎山前,将孩子,生了下来,但府里,没有孩子。」 郑凡的脑子有些乱,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夫人,夫人为什么要上天虎山?」 意外的发生地,在天虎山。 这也是郑凡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寻常百姓会天真地认为侯爵夫人上天虎山是为了给远征在外的侯爷祈福。 但杜鹃是谁,她是那种普通的只知道求神拜佛的女人么? 她为何要离开侯府,去歷天城外的天虎山? 而且, 很可能在上山前, 她先强行将孩子生了下来。 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一个自己给自己剖腹缝合了的女人,却依然要去上山? 为什么? 古代是没有剖腹产这个科目的,但古代的接生婆,也确实会有在孩子难产,保大保小决定保小时,会用刀或者剪子将孕妇肚皮切开取出孩子的法子。 杜鹃不是寻常女人,她有修为,但那种痛苦…… 所以,她是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所以才先将孩子生下,她上山,是为了求死? 「宫中的太爷,来了,落脚在天虎山。」 郑凡听到这话,脑子当即「嗡嗡嗡」炸响。 燕京皇宫内那位宫中宦官们口中的那位太爷,他也听说过,那位太爷是一位鍊气士,早些年为了救先皇一家子受了伤,身体残缺,之后一直住在深宫之中,传授太监们鍊气之法,魏忠河,也是那位太爷的徒弟。 大燕密谍司,里面有番子,也有鍊气士,明面上,掌控密谍司的是魏忠河,但真正意义上,密谍司实际上的首领,是那位太爷。 田无镜缓缓道: 「我原以为这辈子,心都不会再痛了,但我错了。」 郑凡则有些浑浑噩噩道: 「那么说,是,是,是陛下……」 燕皇疯了么? 在这个时候对靖南侯的子嗣下手,他怎么想的! 田无镜摇摇头, 「不知道,但那位太爷不来这里,鹃子,她不会上山。 我坐在这里等,本侯在这里等上一天,等他下山,等他过来,等他,给本侯一个说法。」 「如果……如果他……不下山呢?」 听到这个问题, 田无镜很平静地回答道: 「那靖南军就叫……靖难军吧。」 第八十二章 跪见 「咳咳……咳咳……」 「惹上风寒了?」 「可不是。」 「天儿热了,反倒是容易染上,得注意。」 「呵,现在想想,倒不如在冬日里,就这么去了,反倒是能走得无牵无挂一些,也省得被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害到如今这般田地。」 「不讲理了,不讲理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回家看看,你却这般言语,岂不是寒了世间万千天虎道弟子的心?」 薛义落下一子后拿起身边的茶壶,对着嘴,嘬了一口。 茶是天虎山的茶,天虎山最大的两笔买卖,一个是符篆,一个就是茶叶。 第695页 天虎山的符篆好用不好用,难说,因为有人喝了符篆泡的水病好了,惊为天人,有人喝了后马上就蹬腿了,则说是内心不诚。 但天虎山的茶,最鼎盛时,曾让干国文人争相採购,那是真正的有口皆碑。 张文仁拿出一条帕子,捂着嘴,继续咳嗽着,年迈的他,看起来很是憔悴。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薛义,二人年龄相仿,但薛义的头顶上,仍然倔强地保留着半边黑,气色有比张文仁要好得多得多。 一阵咳罢, 张文仁将帕子收起,抬头,看着这位昔日的师弟,眼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子艷羡。 能不艷羡么, 那燕皇,居然捨得拿出当年大夏天子赐予的燕鼎让其吸食自家龙气来修炼, 这是多少鍊气士,十辈子都修不来得大机缘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一头会修炼功法的猪,被这般餵养,也都能登堂入室了。 且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资质在诸位师兄弟中不算出奇的师弟,日后竟然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堪称大燕国师; 而他张文仁呢,文仁文仁亦是闻人,只不过幼年上山后,师傅改名文仁罢了。 如今的他,「家国」被灭,同时,苟且保存下来的道统,这尊天虎山,也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张文仁再落一子,道: 「师弟,这盘棋,今日是下不完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同时道: 「师兄也不让让师弟。」 两个年岁在民间都能当太爷爷的「老者」,说话时,竟然流露出一股子年轻兄弟间的跳脱。 张文仁很坚定地摇摇头,道: 「我不能让你,从小到大,我都不会让你。」 「但小时候,师兄弟们都瞧不起我这个燕蛮子,只有师兄你,愿意对我搭把手。」 「这只不过是最大的瞧不起罢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感慨道: 「师兄何必如此?」 「设身处地,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你就不会再问这句话了。」 「也是啊。」 「燕军入晋,靖南侯入主歷天城,这座毗邻歷天城的天虎山,我是如何委曲求全保下来的,你可知道?」 「知道。」 「我身上流着的,是闻人家的血,若非为了保下师尊留下来的道统,我闻人张,何必这般卑躬屈膝? 我直接下山,去找那田无镜比划比划,岂不来得爽利?」 薛义摇摇头,道: 「你打不过靖南侯。」 「……」张文仁。 「你我之辈有二用:一则为窥测天机,二则为风水格事,归根究底,无非是人间帝王鹰犬,只不过毛色看起来更柔顺一些罢了。 番子为帝王窥觑臣工黎民,我等为帝王窥觑天机,其实,没什么区别,所以在我燕国,密谍司下辖着鍊气士。 说一千道一万,咱不是专门咬人的狗,修行一辈子,想着和老天爷打架,但终因为一辈子都没见着老天爷在哪里,所以这架,一辈子就都没打成。 没打过架的人,修为再高,也终究打不过那些专司咬人的狗,彼此分工不同。」 「你薛义心甘情愿地想当狗,就以为天下人都愿意当你燕人的狗?」 「老天爷不也是把咱们当狗么?修行一辈子,见不到个人,岂不是被当狗耍了?」 「你……」 「师兄,都这会儿了,咱就不能说一点儿温情些的话么,非得这般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真正儿的脖子入土的人了,吵着架下去,多没体面? 就是到了师傅面前,咱不还得假装和和气气师兄弟和睦好宽师傅他老人家的心?」 「你刚来时,师兄我还是很温情的,想着有你的面子在,日后在这位燕国侯爷身侧,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现在不是更踏实了么?完全不用担心了。」 张文仁闻言,眼皮耷拉了下来, 「呵,确实。」 不用担心了,因为死定了。 「师兄,我得下山了,日落之前,我得下去,师兄,你也早点率门人,做些准备吧。」 「柴火煤油已经辈好了,新衣也都翻出来了,白蜡符纸,也都预备妥当了,就是有一件事想求求你。」 「何事?」 「天虎山道统的歷代祖师祠堂,能不能保下来?」 薛义摇摇头,道: 「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求情?」 「是。」 「我不提这一茬,兴许还能保下来的,毕竟我燕人虽说不信这些,但到底心里头还有些许敬畏; 我一提,那就必然保不下来。」 「那你这燕国国师,又有何用?」 薛义怅然地点点头,道: 「别人兴许会卖我这个面子,但田无镜,他会卖谁的面子?哪怕是我家陛下,都是欠他田无镜的,欠得都还不上了,哪里还能奢望他去给人面子?」 「你又何苦,你又何必……」 薛义嘆了口气, 道: 「唉,师兄,被你说得,我都开始觉得靖南侯夫人是我杀的了。」 「你脱不了干系。」 「是,我脱不了干系,我就不该来这里,我来这里,就是最大的错误。」 「这是你的无妄之灾,那为何要牵连到我天虎山上?」 第696页 「因为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出的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不管与我是否有干系,天虎山,必然跑不掉。」 「我天虎山,毫不知情!」 「但靖南侯要出气。」 「他出气,就得那我天虎山做祭品?」 薛义愣了一下, 回过头, 看向自己的师兄, 道: 「对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薛义笑了,道: 「靖南军要灭了你,与你何干?」 「……」张文仁。 薛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道袍,确认没什么纰漏后,开口道: 「师兄,还记得以前咱众多师兄弟一起下山游歷进穴内求探么?」 「记得。」 「每次,都是我先进去探勘后,再喊你们进来。」 「是。」 「那师弟我,这次再为师兄探一探这黄泉,师兄随后再走时,心里想必能踏实不少。」 话毕, 薛义一声长笑, 整个人飘然而下; 山下, 靖南军甲士已经将这里包围, 一名名甲士左臂绑着白布,弓弩、兵戈,整齐肃立; 只等城内那位一声令下,就会杀上山去。 到时候,什么百年道统,什么祖庭圣地,都将成过往云烟。 薛义走了下来, 他的身份,这里的靖南军都清楚,但饶是如此,当他的身影出现时,靖南军上下,无一人对其下跪行礼。 士卒未挪戈,将领未下马; 当朝国师的名号,在这里,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这位被宫内太监宦官们称为老祖,称为太爷的存在,在此时所承载的,是靖南军上下的怒火。 这一幕,让人意外,却又让人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薛义抬头看了看天色, 道: 「劳烦通传一下靖南侯爷,就说薛义请准下山。」 无人离开,也就意味着无人通报,这是一种……不需要解释的态度,也是这支靖南军的态度。 甚至,薛义在一些将领的眼中,还看见一种期待的情绪,他们不仅仅是对自己这个国师的头衔毫无畏惧,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向杀了自己,哪怕自己也是一方强横的鍊气士,哪怕自己祭用燕鼎修炼多年。 但这些南征北战的精锐,他们对于人间的高手,本就没有多少畏惧,毕竟一场大战下来,死去的高手天知道得有多少。 薛义盘膝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开始透露出一股子深邃,他是奉燕皇之命,特来歷天城为靖南侯将出生的孩子赐福,同时「洗髓健体」的。 整个大燕,之前只有三个皇子曾受过他的「赐福」。 一个是大皇子姬无疆,他是燕皇第一个孩子。 一个是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姬成朗,因为他是嫡长子。 第三个,则是六皇子姬成玦。 让自己千里迢迢过来,数十年来第一次出京,就是为了给靖南侯第一个孩子赐福。 在薛义的怀中,还揣着燕皇亲笔写的家书,给田无镜的家书,里面还有燕皇亲自为孩子取的名。 那个口含天宪,御笔勾勒的男子,甚至还絮絮叨叨地在家书里写了,若是男孩可以叫什么,若是女孩可以叫什么,想得很是仔细,也写得无比细腻。 但眼下的局面, 却忽然之间危如累卵, 薛义清楚, 燕之所以强,强在一军一侯。 军是镇北军,侯是靖南侯。 若是这一遭,因为这事,靖南侯反了,那大燕…… 薛义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 其身边,被一众虎贲环绕, 唯有那山间的清风依旧轻抚。 良久, 薛义又将盘膝打坐的姿势, 变成了跪姿; 大声道: 「大燕国师薛义,跪请靖南侯一见!」 第八十三章 仵作 田无镜等来了国师的下山,然后他起身,离开了侯府,没有带兵,因为在歷天城附近,带不带兵,其实都无所谓。 这个世上,可以刺杀杜鹃的人,不少; 但能够刺杀田无镜的,凤毛麟角。 或许,田无镜现在巴不得有人敢站出来,去刺杀自己。 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田无镜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额外的吩咐,除了告诉自己,让自己去找他的孩子。 且不说那孩子是否还活着,就算还活着,让自己去找,总得给自己留点什么吧? 燕皇当初还给自己一块牌子,让自己有空时就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郑凡不奢望田无镜直接将靖南军虎符给自己,但最起码,得应该给自己一些调兵的权限,这里是歷天城,可不是盛乐城。 整件事,到现在,似乎都透露着一股子扑朔迷离的味道。 每个人,其实都有着每个人自己处理事务的方式,这种方式不简简单单是实际的方法。 比如后世普通人去办个证,可能得跑好几个有关部门,还会被踢皮球,但领导想办的话,一个电话就能搞定。 田无镜在这门槛上坐了一夜,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他只是在等,等待某些方面,给自己一个回应。 但郑凡心里的一些狐疑,并没有因此而消散,郑城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或许是因为上辈子职业原因,他思索事情的方式,经常是由点到线再到面,这件事,真要查的话,得从头开始查起。 第697页 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郑凡在心里道: 得先从这座侯府查起。 但田无镜没有那么做,原本应该护卫杜鹃的甲士,一排排的跪在前院,两个负责歷天城内外安防的总兵官,则跪在迴廊里。 军队,应该是田无镜最相信的力量才对,但现在,最该做事儿的人,却没有真的在做事儿。 总不可能是田无镜下令让密谍司的人在暗地里追查吧,出了这档子事儿,密谍司,还靠得住么? 是在迴避什么么? 郑凡不清楚,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去让自己清楚。 这时,那位先前在门口对自己「眼神示意」的校尉走到迴廊那边,喊道: 「郑大人,有你的人上门。」 我的人? 算算时间,瞎子应该不可能这么快过来才是。 郑凡穿过了迴廊,发现先前跪在那里的两位总兵大人陈阳和罗陵都不在了,那一排排请罪的甲士,也不在了。 应该是田无镜出去时,下达了什么命令。 靖难两个字,既然都已经从田无镜口中说出来了,那么大军,自然不可能继续处于瘫痪的状态。 所以,这是一旦真的谈不拢,就要造反? 讲真,郑城守还真没做好要造反的准备,虽然手底下那帮魔王包括他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叫做「造反」的小目标。 但事儿,不该是这样去做的。 且靖南侯想造反,他的难度很大,因为很多势力是不会对他进行妥协的,因为靖南侯曾自灭满门,所以谈判桌,并不存在。 靖南侯造反,除非真的是靠这手底下的这支兵马硬生生地将所有对手打趴下才有成功的可能。 在侯府门口见到阿铭时,郑凡很意外,同时心里安全感一下子就来了。 郑凡带着阿铭往府里走,府里显得很冷清,且驻守的甲士并未对郑凡进行什么阻拦。 走过了院子,穿过了迴廊,郑凡带着阿铭来到了灵堂。 「主上,属下刚来时,看见靖南侯出去了。」 「是去天虎山,找那位太爷了。」郑凡回答道。 「那宫里来的太监,可真多。」 「你呢?」 「主上,我是陪着六皇子身边的张公公来歷天城的,反正顺路。」 郑凡点点头,道: 「瞎子估计明天能到吧。」 「靖南侯如果真的要造反的话,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你很高兴?」 「主上,属下很难过。」 「哦。」 郑凡示意阿铭跟着自己走入灵堂。 棺材没有盖上盖子,杜鹃躺在里面,可以看出来,杜鹃的尸体被整理过,看这灵堂布置的情况,应该是手下人整理的,而在靖南侯回来时,叫停了一切。 「阿铭,帮我看一下杜鹃的伤口。」 「这可是大不敬。」阿铭提醒道。 侯爵夫人的尸身,别人能随意去碰? 「叫你看你就看,我知道你对外科有很高的造诣。」 经常被解剖同时还被当作箭靶子的人,对人体构造和细节,能不熟悉么? 可能所谓的解剖学大拿,也没阿铭来得专业,因为他可以随时切开自己看看。 「属下……遵命。」 阿铭解开了杜鹃身上的衣服,这是一件丝质的锦服。 整个场面,看起来格外怪异。 在森严的侯府内, 或许没人敢相信,此时居然有两个男人,在这里检查侯爵夫人的尸体。 主厅这里,没人敢过来,反而是极为安全的一处地方,根本不担心有人看见和有人打扰。 当然了,站在现代人的视角,仵作和法医,很少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在亵渎死者,尤其是当死者的死因很离奇的时候,更需要他们来代替死者说话。 阿铭在检查的时候,郑凡则靠在棺材边看着杜鹃的脸。 其实,他和杜鹃的接触,并不算多,最开始的印象是,她是一个很干练的女人。 只不过后来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她作为靖南侯的妻子,在郑凡心里,也越来越有种「嫂子」的感觉。 「主上,有两种伤口,一种应该是类似剖腹产留下的伤口,且还缝合过,另一种则是剑伤,这剑伤,才是致命的地方。」 「我知道。」 这是靖南侯说过的。 郑凡想要知道的,是一些靖南侯没查出来的问题。 「应该是这个女人自己把孩子强行生下来了。」 「确定?」 「是的,主上,从剖腹的条理伤口的切入以及缝合的手法,可以看出施者双手的操作方向……」 阿铭说着对郑凡举起自己的双手, 「我以前切开自己肚子或者自己做一些缝合时,就经常会弄出这种伤口。」 现身说法,拿自己举例; 很强大,强大得无懈可击。 郑凡点点头,「所以可以确定,孩子是杜鹃自己生下来的了?」 「应该是的,因为如果是假他人之手的话,很难弄出这种伤痕和缝合习惯,因为这里面也有人用力以及缝合时的姿势等等相关的变化,造假难度,非常之高。 最重要的是,在杜鹃昏迷时,缝不出这种效果,而在杜鹃清醒时,谁又能这般在她肚子上施为?」 第698页 「有理。」 这里面有很多的细节,不是经常自己解剖自己缝合自己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至于这剑伤……」 「剑伤怎么了?」 「她是死在天虎山上的。」 「我知道。」 「但具体是什么死法,其实外界一直不清楚。」 「我也是刚知道。」 「主上,你看这里。」 阿铭伸手将杜鹃的上半身抬了一下, 「你看这里,这里头的伤势以及骨骼的裂痕,显示她在临死前,应该从哪里摔下来过。」 「从天虎山上摔下来过?对了,马奎说过,杜鹃『没了』过一段时间,应该是从哪里摔下来过,又被找到了,送回了侯府。」 「主上,从她体内器官上来看,没有看出中毒的迹象。」 「致命伤是剑伤。」郑凡说道。 「那问题就来了。」 「什么问题?」 「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有武者这种存在,总之,就是修炼者的身体机能,可以超出常人很多。 所以,这个女人才能自己去『剖腹产』而没有直接死掉。」 「是。」 「这剑伤……」 阿铭比划了一个拿剑捅的手势,道: 「主上,陈大侠现在还在咱们城里吧?」 「在盛乐。」 「主上当初是见过陈大侠用剑的吧?」 「见过。」 「嗯,能刺杀杜鹃的,应该是高手,可能没陈大侠那么高,但也不至于太差才是。」 因为杜鹃本身就是个武者,撇开护卫因素不谈,想去刺杀杜鹃,自然不是普通人拿一把剑就能够去做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主上,这一剑,刺得太朴实无华了,她真的是被剑刺死的。」 「……」郑凡。 我的弓呢? 「主上,陈大侠用剑时,这样……唰唰唰,是有光的,也就是他们说的那种叫做剑气或者叫剑罡的东西。 就是主上你现在练刀,也能气血加持到刀身上,舞弄出刀罡,是吧?」 「你的意思是?」 「问题就在这里,其实,比起真正的剑这种利器所造成的伤势,附着在剑身上的剑罡往往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种剑罡,起到的类似那种爆炸的效果,嗯,爆炸不太准确,属下以前被主上用附着着气血的箭头射中时, 其实身体不光是被箭头进入了,附着在上面的气血会迅速造成二次伤害,扩大伤势。」 「我懂你意思了。」 「不,主上,不仅仅是这样,这里的剑伤,一是没有那种二次伤害显现,而且看样子,在排除身上其他致命伤的前提下,杜鹃应该是被这剑给刺死的,且因为刺中的是肚子…… 怎么说呢,肚子这个地方,其实是比较难直接刺死人的。 混混街头打架斗狠,很多时候被扎了肚子,会流很多血,但往往死因是失血过多,这是一个,有时间差的过程,你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去把自己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给再塞回去。」 「说重点。」 「重点在于,主上,你在战场上也受过伤吧,当你被箭射中或者被人刀口砍中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用气血控制身体肌肉将伤口压住,防止失血过多或者伤口崩裂扩大,等待之后再做后续处理。」 「对,就是这样,正常人被刺伤时,肌肉也会本能地收缩,而武者,因为对身体的操控可以做到更加细緻,所以收缩的程度和效果会更大。 属下每次帮主上挡刀和挡剑时,也会这样做,因为这样可以尽量减小伤口对属下活动能力的影响,可以更好地保护主上。 然后,每次处理伤口时,属下会发现,这样子的伤口,其实和普通人受外伤,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那杜鹃……」 「她伤口很平滑,甚至是有些,过分平滑了。」 「所以……」 「所以就是……」 阿铭做了一个双手虚握的姿势,然后用「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道: 「根据属下对自己的解剖理解, 属下猜测,这位靖南侯夫人,很可能是…… 自杀。」 第八十四章 野种 「她为什么要自杀?」 郑凡很不能理解这个猜测,哪怕这个猜测,有阿铭结合实际地勘测做支撑。 阿铭摇摇头,道: 「主上,这就不是属下现在能回答的问题了,不过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影响看动机,她的死,引起了或者可能会引起什么波澜。」 「你的意思是,她想让靖南侯和朝廷决裂?」 「属下只是提供猜测,真正拿主意的,是主上您。」 郑凡摇摇头,道:「不对,有问题。」 「这里面,肯定是还有其他问题的。」 「你说,靖南侯会不会知道了她是自杀?」 「属下也不清楚,但……」 「但什么?」 「主上,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时间,再加上我们是以成年人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日常生活中以及我们的一些视角和思维模式,其实还是上辈子的。 就比如她的伤口以及属下刚刚所做出的推断。 第699页 放在原本的世界里,基本不会有人去想到这一茬,因为原本的世界,没有高武,没有魔法,也没有这里林林总总的强者妖兽之类的存在; 但在这个世界,站在靖南侯的视角上,作为一个沙场征伐的宿将,武者修为又那么高的一个强者……」 「你得意思是,靖南侯很可能早就看出来,她是自杀的了?」 「这伤口的痕迹和一些细节,属下觉得,靖南侯看不出端倪的可能性,不大。」 「不对,这里有又牵扯到了另一个结。」郑凡抬起手说道。 「主上您说。」 「我们现在尝试代入这个世界人的思考模式,就单单这一点上,你看,杜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在成为靖南侯夫人之前,是干特务的,且她能很冷静在这个时代在这种医疗条件水平下自己给自己做剖腹产,说明她是个心思很细腻同时气血体魄也不俗的一个人。」 「是。」 「这样问题就来了,心思细腻是一点,自身修为不俗也是一点,有这二者为前提的话,她在制造自己自杀这件事时,会忽略掉伤口等等这些细节么? 她如果是想用自己的死,去迫使靖南侯和朝廷决裂,将田无镜和靖南军强行拉到燕国对立面的话, 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 「主上言之有理。」 「妈的,瞎子要是在就好了,这逼分析问题快。」 阿铭点头,深以为然。 「她是自杀?她又故意让靖南侯看出她是自杀?然后她还自杀了?然后孩子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晕了。」 「属下也有些晕,同时,城内很多势力的代表,同样很晕,哦,对了,主上,有消息说,靖南侯夫人在离开侯府上山前,在府邸里杀了不少人; 按照六皇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人的说法是, 靖南侯夫人是在拔钉子。」 「哪家的钉子?」 「不清楚。」 侯府里有钉子,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靖南侯夫人本人就是个大钉子户。 「我来时,靖南侯就坐在那里。」 郑凡指了指主厅大门处的门槛, 「所以,靖南侯才没有下令检索侯府和全城,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兇手找线索……」 阿铭这时开口道:「是因为靖南侯知道,他妻子,是自杀的,他要找的不是兇手也不是线索,而是一个……解释。」 郑凡伸手,抓住了阿铭的肩膀。 阿铭感觉郑凡的身体,晃了晃。 「然后,我把田无镜骂了一遍,骂他就算是想陪着妻子儿女一起死,也得把兇手抓出来仇报了再去死,骂他说我瞧不起现在自暴自弃的他。」 阿铭嘴唇嗫嚅了一下, 道: 「主上,您是电视剧看多了。」 「我也觉的是这样。」 「但如果我是靖南侯的话,我会很感动。」阿铭说道,「没什么比真情流露,更能感动人的了。」 「我没想这样。」 「有招胜无招,主上高明。」 「你去死吧。」 「属下还得保护主上。」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孩子,你说,杜鹃把孩子生下来后,她将孩子,交给了谁?」 「属下不知道,但知道的人,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被她亲自灭口了?」 「是的,很大可能是这样。」 「阿铭,我想知道真相。」 「属下也想知道。」 郑凡皱了皱眉,走到门槛前面,学着田无镜之前的姿势,坐了下来, 道: 「你说,如果田无镜和那位燕国皇宫里的太爷谈崩了,会怎样?」 「我们,会很难受。」 「你这么不看好么?」 「李豹那数万镇北军铁骑驻扎在曲贺城。」 「他想拦住田无镜很难。」 「但先灭掉盛乐城,很简单。」 郑凡沉默了。 理论上而言,从曲贺城去盛乐城,可比去歷天城,要近得多。 「罢了,不去想这些了,城没了,可以没了,先把孩子给找到再说。」 郑凡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魔丸, 自言自语道: 「你能找到孩子么?」 魔丸没有反应,意思是不能。 「主上,魔丸可能找灵魂体会方便一些,但那孩子,可能没死,而且,孩子就算没了,也不大可能马上变成厉鬼吧?」 「那该怎么找?」 「主上,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孩子身上如果没有标记的话,就算日后真的找到了,你也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 「而且,主上,咱们在歷天城的人手,虽然很强,也很优秀,训练有素且忠心耿耿,但想要在人口这么多的歷天城,甚至还要覆盖到歷天城外,真的太难太难了,还是不太够的。」 「你说的咱们在歷天城的人手,是不是指的是你自己?」 「正是属下。」 「当着杜鹃的面,你这时候开玩笑,真的不是很合适。」 「她要是能变成殭尸坐起来,我们反而方便多了。」 「咦?」 郑凡疑惑了一声, 道: 「你去咬一口试试,能变成吸血鬼么?」 「主上,人已经死了,还凉透了……」 第700页 「那只能找阿程了?」 「阿程让她变成最低级的丧尸,问题不大,但我觉得,一旦真的这样,靖南侯会一怒之下,把我们全部拍死。」 「就不能带着点灵智?比如,老沙那样?」 杜鹃为什么要自杀,郑凡不清楚,说句比较冷血的话,郑凡和杜鹃,真没那么熟,如果她不是田无镜的妻子,如果她不是自己干儿子或者干女儿的妈,她爱死不死。 郑凡只是不想看见田无镜伤心,希望老田有个念想。 以己度人之下,郑凡觉得,如果老田能够像自己那样,隔三岔五的带着点酒菜去沙拓阙石棺材前说说话,其实也挺幸福的。 「沙拓阙石本身就是强者,而且他在去镇北侯府前,可能就自己布置过了,或者是被人布置过了,且在他战死后,蛮族王庭祭祀以近乎全灭为代价,才侥倖成功地唤醒了他。 主上,这个模式,很难复制起来,当然,阿程不是办不到,但估计得等到……」 「得等到什么?我的品级不够是吧?」 「是。」 「那你觉得得等我到什么品级才行?」 「一拳击倒靖南侯。」 「……」郑凡。 …… 累,在过度透支之后。 瞎子现在就很累, 作为一个精神力强化者,他的身体素质,自然强不到哪里去。 紧赶慢赶之下,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总不能还没到歷天城,自己就先身体累垮暴毙在途中吧? 所以,瞎子选择在驿站里先歇息歇息。 驿站,自然是燕国的驿站,但并非是新建的,而是一座坞堡充当的。 短时间内,想将驿站铺设开去,很难,但没有驿站和驿路又很不方便,不利于对新晋之地的统治。 所以,燕国朝廷用了个很因地制宜的法子,那就是将沿途的晋人坞堡,给他们发燕国颁布的「牌子」,让他们充当驿站的作用。 燕国的官员和信使可以在这座坞堡里免费休息吃喝,以及……换马。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高速公路的服务站承包。 提供免费吃喝以及马匹更换服务,这必然是一件赔本的买卖,但这些晋地的坞堡主们却为此抢破了头。 毕竟眼下,燕人是这片区域的新主人,燕人的刀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首先,你就不能去说一个「不」字。 同时,燕人肯定是会构建起自己对晋地的统治的,这就自然而然地需要这些地头蛇的帮助,且这些地头蛇,也需要一个阶梯,以期望在新主人那里混一个出身。 驿站是个赔本的买卖,但对这些坞堡主而言,赔的只是小钱,日后凭藉着这个资歷,少说也能换一个「自己人」的出身,可以为家族子弟日后在燕人朝廷里出头铺路,其实还是赚的。 瞎子是有官身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有,官身是燕国大白菜式样的「校尉」,是郑凡批量办理下来的。 进了这家坞堡后,瞎子拿出自己的腰牌和文书进行了登记,接下来,就能享受到一日一夜的食宿服务。 想吃过于精緻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瞎子就要了一份肉汤和两块饼子。 就着热汤吃饼子,可比自己啃干粮要舒服多了。 吃完后再睡一会儿,之后起来可以继续赶路。 算算时间,大概还要不到两天的时间才能到歷天城,唉,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肉汤和饼子被端上来时,瞎子有些意外地道: 「这里人这么多?」 驿站类似客栈酒楼,里头还有红帐子,提供多元化服务。 既然是开驿站,放着也是放着,自然也是会做其他人的生意,燕人官吏过来,可以免费吃喝住,其他人过来,交钱的话,也能吃喝住。 事实上,包括燕国境内的坞堡寨子,其实都会做类似的「服务」,当然了,黑心一点儿的,直接「人肉包子铺」也是可能的,乱世之中,这种事儿,尤为常见。 「可不是么,官爷,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今儿个客人格外多。」 瞎子点点头,不再管其他,闷头开始喝汤。 半碗热汤下肚后, 整个人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瞎子正准备拿起饼子掰开放汤里泡一泡时, 外头走进来一个戴着斗笠腰挂一把剑的剑客,剑客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这边,剑客刚坐下,婴儿就开始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时,旁边一桌正在吃喝的人忽然站起身一个骂道: 「吵死老子了,闹得老子耳根子不得清静, 哪里来的野种给老子号丧吶!」 剑客没有生气, 反而点了点头, 附和道: 「确实是野种。」 第八十五章 热闹 瞎子撕着手里的面饼子,注意力,则放在四周,二楼位置,从客房里,走出来几拨人,他们的脚步,很轻盈,显然身上轻功了得,可能脸上虽说仍保持着自然,但身体,其实已经做好了各种应激准备。 瞎子嘆了口气, 看着自己刚刚撕在碗里的那些细细碎碎的面饼子,本想让老闆再给碗里加热汤的他,犹豫了。 好像此时在楼下继续这样坐着,稍后可能会比较危险,但他偏偏又有些捨不得自己的「成果」。 第701页 瞎子不是个喜欢惹事儿的人,也不爱看热闹,所以最后还是端起碗,站起身,走到柜檯前,找到了侍者,拨了一块碎银子给他: 「加上汤,再多撒点儿葱花香菜,送我屋子里去。」 「好嘞,爷,您等着,稍后就送到。」 瞎子满意地拍拍手,走上楼梯。 而这时,下方先前喊出「野种」的那个汉子,在闻得抱着孩子的剑客居然自己也承认是野种后,大笑道: 「兄弟,你这帽子戴得可真正啊,莫不是婆娘跟着人跑了,留一个不是你的种给你做个念想?」 剑客没再附和,因为怀中孩子的哭闹声,已经有些沙哑了。 剑客对身边的小二道: 「有羊奶么?」 「哟,客官,小店可没有这个备着,您要是再往东边走走,说不得就有了,据说那边刚打了仗,好傢伙,从雪原那儿抢来了不知多少牛羊。」 剑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又道: 「米汤有么?」 「客官稍等,我这就吩咐后厨去熬。」 「嗨,要那么麻烦作甚,直接从红帐子喊一个大艿的姐儿出来给孩子餵上不就有了么?」那个汉子又开口喊道。 旁边一桌有人道: 「那地里可没奶水。」 「无妨,老子先去把地种了,然后再来奶这孩子,哈哈哈哈……」 刚从楼梯处上了二楼的小子,微微摇头,这种挑事儿的水平,也忒尬了一些,强行为了拉仇恨而拉仇恨,低级。 江湖中人的活儿,还是太糙了一些。 瞎子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了同在二楼站在栏杆边像是在「放风」的那群人,这群人,明显提了点档次,但怎么说呢,还是有些过于刻意了。 倒是那位抱着孩子,正在给孩子找吃食的剑客,瞎子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些许期待。 孩子不孩子,瞎子无所谓的,具体是个什么事儿,瞎子也不是很在乎,他就是个看客,一个盲人看客。 下方,剑客还在很笨拙地哄着孩子,可以看出来,剑客没带过孩子,他抱孩子的姿势也不对,但不可否认的是,撇开先前剑客自己承认的那句「野种」,他对这孩子,还算是挺上心的。 瞎子打了个呵欠,似乎是因为剑客不再接茬,导致那个挑事儿的大汉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所以下方的剧情,陷入了某种停滞。 但很快,那个最开始的汉子离开了自己的饭桌,走了过来,大吼道: 「哭哭哭,哭得老子脑门儿疼死了,给老子滚!」 说着, 汉子伸手去抓那个孩子。 瞎子摇摇头,嘆了口气,毁了,毁了,既然直接撕破脸开干,先前干嘛还脱裤子放屁? 而这时,瞎子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旁的那些个人,他们的手,默默地放入自己的衣袖里。 得, 瞎子转身,推开自己的客房门,走了进去。 然后隔着门, 继续「看戏」。 汉子的手,抓住了婴儿,且直接从剑客手里拿了过去。 有些粗鲁,也有些莽撞,但奇怪的是,孩子落入汉子手里后,居然不哭了。 剑客微微有些惊讶, 随即又有了些愤怒, 自己哄了这么久结果这孩子还是苦恼个不停,换个人居然就不哭了? 你也很难说这孩子是单纯地不喜欢这个剑客,还是纯粹的是欺软怕硬。 大汉抓着婴儿,扒开裹着孩子的棉布,似乎是在查看孩子的大小。 随即, 大汉对着剑客嚷嚷道: 「嘿,你这野种居然和老子我亲,这样吧,你这野种老子就替你养了。」 说罢, 汉子抱着孩子转身往回走。 剑客依旧坐在原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二楼客房内的瞎子微微皱眉, 这他娘的就结束了? 期待感营造了这么久,就给我看这个? 乏味,乏味啊, 早知道还不如早点睡觉好赶路。 这时,小二端着瞎子的那碗「泡馍」上了二楼,敲了敲瞎子的房门。 「进来吧。」 小二很是殷勤地走了进来,将海碗放在了瞎子面前,上头撒满了葱花儿和香菜,看着就喜人。 就在瞎子准备开动时,客房门被推开,一个老者领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一老一少的穿着,比之乞丐,多出了一抹灵动,比之行商,又多了一股子寒酸。 「贵人,老夫这闺女饿了,可否……」 老头儿指了指瞎子面前的那一碗泡馍。 这是上门来讨食的。 那个小女孩也将食指放入嘴里,做出了一副「我很可爱我也有点饿」的姿态。 讲真,碰上别人,不管是真的心善还是心怀不轨的,一碗泡馍,给了也就给了,又不值几个钱。 但这一碗泡馍里却浓缩着瞎子的「劳动」在里头,是自己亲手一点一点掰下来的。 瞎子从袖口里掏出一些银钱,放在了桌上,道: 「对不住,我饿狠了,您领着这小姑娘去跟店家再寻些吃食,剩下的钱,再开一间房休息休息。」 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这儿的,绝不是普通人,这一点,瞎子很明白,所以该客气还是得客气。 第702页 谁知老者摇摇头,道: 「不成,不成,等下在下面可吃不上安生饭哟。」 老者自顾自地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破碗,放在了桌上,又满怀期待地看着瞎子。 「贵人,可怜可怜我这孤寡老少吧,唉,日子过得不容易啊。」 瞎子将自己的帽子向上提了提,让自己的眼睛直视着老者, 道: 「也请老人家可怜可怜我这残缺之人。」 「……」老者。 「呀,居然是个瞎子。」少女惊唿出了声,随即爬上了椅子,对瞎子道:「先前看你上楼,可一点都没察觉到你看不见哇。」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灵动与清脆。 瞎子嘆了口气,从自己面前的海碗里分出了一部分倒入老者面前的破碗内。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老者马上道谢,同时将碗挪到少女面前,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双筷子递给了少女。 少女也不客气,闷头开始吃了起来,可见她确实是饿着了。 紧接着, 老头儿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酒葫芦,拔出塞子,拿起倒扣在客房桌子上的茶杯,倒了两杯酒,一杯送到了瞎子面前。 「贵人,你请我孙女吃饭,我请你喝酒。」 只可惜瞎子不是什么豪迈之人,在惜命的层次上,瞎子一直和主上郑凡不相伯仲。 「多谢老丈,只不过稍后我得休息,还得赶路,酒,就不喝了。」 「怕有毒?」老头儿含着笑问道。 「是啊。」 「也对,出门在外,确实得小心谨慎一些。」 说着,老头儿自己开始独饮。 瞎子开始用食。 而这一段时间, 楼下的局面,也安静了下来。 剑客带进来的孩子被那汉子拿走,剑客也不去要回来,反而自己要了一份吃食坐在那里开始吃喝。 等到店家将米粥送上来时,剑客用筷子指了指汉子那边,店家就将米粥送了过去。 楼上, 老头儿一个人喝了两杯后, 腮边泛起了淡淡的红, 斜着眼看着瞎子, 道: 「贵人可晓得今日这里,可不得太平哟。」 瞎子摇摇头,道: 「与我无关。」 「唉,老夫这酒,你没喝,总归还是老夫欠你一点儿人情,这样吧,待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老夫可保你一个周全。」 小半碗泡馍换一条命,这很值,但瞎子却开口道: 「老丈,你就坐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这儿还有一些橘子,你慢慢剥着吃,不出这个客房门,我也能保你周全。」 老头儿眉头微蹙,一时间居然有些拿不住眼前这个「盲人」,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意有所指。 江湖之中,鱼龙混杂,有那种靠一张嘴神神叨叨混得风生水起的旁门左道,也有那种真正的白龙鱼服潜藏在望的狠人。 反倒是少女,刚吃了东西,精神头起来,对着瞎子喊道: 「喂,瞎子,你可知我爷爷是什么人?」 瞎子已经躺在了床上,回答道: 「高人。」 少女被噎住了。 本来介绍自己爷爷的身份,是自己最喜欢做的事,看着对方眼神变得惊讶神情变得谄媚,也是那么的令人愉悦,但眼前这个瞎子完全不帮自己搭梯子还抢先爬上去了! 「唉。」 老头儿嘆了口气, 道: 「贵人,小老儿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瞎子不说话了,也懒得说了,身子向里面一侧,准备睡觉,也不管这老少还没离开自己的客房。 也就在此时, 下面的平静被打破了, 那个汉子抱着孩子,身边几个同伴一起起身,连米粥都没打算喂,就要离开这家驿站。 谁知忽然有个体格高大的女人站起身,拍着自己胸脯道: 「我有奶水,终究得让孩子吃一点儿才好上路,这么小的娃娃要是饿着了,可是会出大事儿的。」 抱着娃娃的汉子直接骂道: 「滚回去奶你男人去!」 说着,就欲离开。 「唰!」 顷刻间, 女人身边的一众人抽出了兵刃直接包围了上去。 汉子抱着孩子,环视四周,没有畏惧,反倒是冷哼了一声,道: 「哟呵,干仗是不,来啊,爷爷可不是被吓大的!」 二楼客房内,少女对着似乎已经入睡的瞎子喊道; 「喂,瞎子,下面开始热闹了,你不听听?」 瞎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懒得听,其实他一直在「看」着。 少女却不欲罢休,道: 「你可知那个喊话的汉子是什么人物?晋地豪侠,断头刀丁横,五品武夫,一把大刀耍得出神入化。」 瞎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鬼名字。 「你可知那先前说话想帮忙奶孩子的女人,她叫崔林凤,乃西水寨二当家,善用子母飞刀,也善生孩子,据说已经有八个孩子了。」 「你可知……」 瞎子嫌烦了, 直接道: 「那你们可知下面那个先前抱着孩子进来的是谁?」 此言一出, 不仅仅是少女瞪大了眼睛, 第703页 连老头儿也马上看向瞎子,目光中透露着惊疑; 客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说出来怕吓到你们。」 老头儿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少女则粉拳攥紧; 瞎子不急不缓地又道: 「我也不知道。」 「……」老头儿。 第八十六章 剑在哪儿 「贵人,你这可不地道。」老头儿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能猜出来瞎子身上有官身,虽说不晓得为何一个盲人能在燕国朝廷混得官职,但这里毕竟是三晋之地,而眼下公认的则是燕人在这里是高一等的存在。 瞎子嘆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他是真的累了,吃饱后想好好补一觉,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因为下方对峙的时候,二楼栏杆儿站着的那拨人居然掏出了弓弩对准了下方。 场面,再度从乱糟糟的化作了安静。 那批人,用的是军弩,且占据着制高点,这种威慑力,让下方的这些江湖人士们根本不敢去忽视。 二楼客房内,走出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男子留着长须,一边摸着鬍鬚一边走了出来,对着下方很是恭敬地拱手道: 「对不住了各位,打扰了大家吃饭的雅兴,我与那娃娃有眼缘,想收其为义子,还望诸位成全。」 不成全的话,就请诸位下黄泉。 客房内,老头儿砸吧砸吧了嘴,小声道: 「这又是哪路来的神仙,这些军弩想搞到手,可不容易。」 瞎子伸手,捂着自己的脸,一边强行揉搓着困意一边道: 「以前不容易,现在倒不难,闻人家和赫连家覆灭后,各地武库流入民间众多。」 「哦,原来是这般。」老头儿点点头,又对着瞎子道:「贵人这是要赶路?」 瞎子点点头,「路上累了,才想进这里歇息歇息。」 「贵人真不是为了其他事儿来的?」 「那个孩子是谁的孩子?」瞎子忽然问道。 本来,这些江湖草莽帮派在这里买卖人口什么的,瞎子是不打算管的,说句不好听的,盛乐城那儿如今才是三晋之地最大的人口贩卖市场,多少俘虏来的野人被当作牲口在贩卖着。 但现在看来,一群又一群的,都是奔着那孩子来的,这就有些意思了。 老头儿摇摇头,道:「不知道为好。」 少女也学着她爷爷的模样,故作高深莫测道:「不可言。」 「嗡!」 忽然间,驿站上方的屋顶被砸开,一群黑衣人从上方落下,直接挥刀开始砍杀。 那个先前要认义子的中年男子只来得及后退两步,一把刀子就直接从其身后洞穿了过来。 与此同时,驿站门口也沖入了一群黑衣人,仍然是不说二话,直接就冲杀了过来。 原本相对静止的驿站内部诸多势力,在此时被彻底打乱。 丁横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持刀,先连续架开了两个黑衣人的攻势,但在他刚准备趁势冲杀一波时,又有黑衣人掩杀了过来,硬生生地打断了顶峰还击的势头。 「不是江湖中人!」 丁横心里一阵警惕,这群黑衣人分明擅长的是战阵合击之术,这是军队的打法。 二楼那边,先前手持弩箭的那帮人被砍杀殆尽,且有两名黑衣人沖入了瞎子所在的客房,先前那帮江湖中人还带着三分靠拼七分靠唬的习性,而这群忽然杀入的黑衣人,下手是直接带着斩草除根的狠厉。 老头儿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葫芦,身形向后一靠,身形当即窜出,顷刻间就来到两个黑衣人身后,随即左手握拳,右手持葫芦,同时敲下去。 「砰!」「砰!」 两个黑衣人的脖颈直接被敲断,「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金钗儿,留在这里。」 「好嘞,爷爷。」 老头儿又看了一眼瞎子,随即整个人窜出了客房。 少女则抱着还没发育的胸对着瞎子抬了抬下巴, 道: 「怎么样,我爷爷厉害吧。」 瞎子不为所动,反而很平静地问道: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不告诉你哦,除非你……」 「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额,嘿嘿,爷爷不在,那我就告诉你,楚国二皇子曾有一妃,乃闻人家的女人,原本是归省回晋,谁晓得战事一起,就此隔开了,后闻人家被灭,那个女人则倖免于难,且因其归晋不久就发现已有身孕……而楚国二皇子,如今大势已现,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那么,这个孩子,就无比重要了。 谁要是能拿下这个孩子,送到楚国去,啧啧啧,爷爷就有一辈子都喝不完的酒喽,我也能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零嘴。」 「这么曲折?」 妃子送回晋国,回家看看; 回家后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然后打仗了,燕、晋、干,三国开战,楚国也开始内讧,这就一直耽搁了。 现在娃儿生出来了,一下子吸引了诸多江湖人士来这里抢夺这个孩子,想着送到楚国后得到未来楚皇的封赏。 合情合理,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的上。 但问题是,太过于巧合了,首先这个故事得成立,其次燕人入晋后对闻人家和赫连家施行的是灭族政策。 第704页 赫连宝珠之所以能来到天断山脉,不过是密谍司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漏出她罢了。 怎么着, 这里还要再漏一个? 你燕国密谍司干嘛不改名叫渔政司? 「何时传出来的消息?」瞎子问道。 「早几个月前就有传了,江湖上早就有人为此而动了。」 早几个月? 瞎子本能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忽然间,瞎子心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下方的混乱厮杀还在继续,黑衣人的强势介入,使得这里的江湖人士一下子迸发出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毕竟,江湖还是讲究江湖的规矩的,大家都在这个规则下玩游戏,你忽然一进来就大开杀戒,怎么能容得你这般放肆? 虽说不少人和丁横一样,察觉到这群黑人可能来自于军营,但在这个时候,也没办法管其他了,先砍了再说。 且这座小小的驿站里,竟然藏着不少好手,这似乎大大出乎了这群黑衣人的预料,一开始他们确实占得了先机,但很快,他们就陷入了僵持,反倒是那群江湖高手开始越战越勇。 「哗啦啦……」 两个黑衣人被从二楼摔了下来,同时一根铁锁飞入下方的地面,深深地砸入其中,紧接着,老头儿身子贴着铁锁飞了下来,沿途上,又击飞了数人,直接来到了丁横身前。 丁横的几个手下在黑衣人围攻中死伤了好几个,但丁横本人哪怕单手持刀,却依旧营盘稳固,而当老头儿出现在其身后时,丁横更宛若背后长眼一般,大刀向后横扫过去,强横的刀罡带着一种捨我其谁的霸气。 然而老头儿却衣袖一摆,其身下的铁链宛若有灵一般自己窜了上去,顷刻间锁死了丁横的那把刀不说,还强行将刀口向下,插入了地砖之中。 「铁索翁?」 丁横发出了一声惊唿, 但老头儿的攻势不减,另一条铁链从其后背衣领子窜出,直取丁横的面门,其双手则抓向丁横怀中的孩子。 丁横一咬牙,直接下了决断放弃孩子保命,面对其他江湖人士甚至是面对这些黑衣人,他都有信心一战,唯独面对这位很可能是「铁索翁」的人物,他没半点信心,这个老头儿在江湖成名已久,无限接近泰山北斗一般的层次。 真没想到,这次居然连他也出面了,也是了,铁索翁据说是楚人,为楚国来抢未来的皇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看似兇狠的交锋,其实在这一刻,已经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只要孩子,一个则更现实地知难而退。 然而, 就在这时, 「唰!」 一声脆响传来,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丁横和铁索翁的之间。 赫然是那位先前抱着孩子进驿站的剑客。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孩子被丁横拿走时,剑客全当没事儿人一样在那里吃面,眼下铁索翁要将孩子从丁横手中抢走时,剑客却动了。 铁索翁不做丝毫犹豫,左手向前一探,须臾之间,先前缠绕着大刀的铁锁如同灵蛇攀岩,直接攥住了剑客腰间的剑柄,直接抽出。 但抽出来的一刻, 铁索翁的目光却忽然一凝,那剑,居然只有剑柄没有剑身! 这是一把空剑! 剑客左手摊开, 旁边桌子上三根筷子眨眼之间飞来,剑客指尖轻划, 三根筷子以迅雷之势刺入三根锁链之中, 一根锁链被钉在了柱子上,一根铁链被钉在了地上, 这一方天地,铁索翁提供了锁链,那这剑客就送上了钉子,将其锁住! 第三根筷子则直接对着铁索翁的脖颈刺去,铁索翁整个人剎那间断开了铁链,整个人的倒飞出去。 落地后,只觉得喉咙发甜,略微低头,才发现半截筷子已然刺入自己的喉咙,一时间,铁索翁后背冷汗淋漓,先前的他若是再晚退一步,估计已然脖颈被洞穿。 初一交锋,高下立判! 铁索翁满眼骇然地盯着面前的剑客, 因脖颈被刺入筷子而变得无比沙哑的嗓音惊疑道: 「你……你……您的剑呢?」 剑客嘆了口气, 道: 「唉,被这野种的爹抢去了。」 第八十七章 幼教 有些人的事儿,只得在江湖传闻,因为江湖之所以叫江湖,本质上还是因为它上不得台面,试想一国大臣在朝堂上张口闭口就「江湖传闻」,岂不是一个大笑话? 但任何群体里,走到顶尖的话,他的影响力就会出圈; 四大剑客,哪怕最「名不见经传」的楚国造剑师他也依旧在为自己所支持的皇子吶喊着,成为一方旗帜。 李良申不谈,他本身就是镇北军总兵; 百里剑曾千里护送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后又曾在上京城下现身; 而晋国剑圣,因为他姓虞,甭管手上的底牌是否寒酸,但终究也是有了上牌桌的资格,退一步说,别的不谈,就光是晋国京畿郊外和大燕靖南侯的一战,已然足以证明其影响力。 这种顶尖武者,让其决定一国国运,不现实,但让他决定一座驿站的命运,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难度。 铁索翁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老人,擅长暗器,但在剑圣面前,一番交手之后,已然完全落于下风的他,显然已经被拔掉了所有的底气。 第705页 剑圣未出剑,却近乎杀了自己,要是剑圣真的出剑,自己岂能还有倖存的可能? 出剑不出剑,可不在于人家腰间是否真的挂着那一把龙渊! 「剑圣大人,您也对我楚国皇嗣感兴趣?若是大人愿意入楚,小老儿自当跪迎!」 晋国灭了,赫连家闻人家先遭覆灭,司徒家正在野人的攻势下危如累卵,京畿之地也已经被燕军踏过,晋皇和太后已被接入了燕京,这般而言,若是剑圣不打算待晋地了,去楚地,这自然是楚国的一大利好。 毕竟,楚国的那位四大剑客之一的造剑师,额,连楚国人自己都觉得有点「水」。 「楚国皇嗣?」 剑圣听到这话,忽然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怎么忍得住,笑意也的确浮现在了脸上。 铁索翁以为剑圣意动了,或许,对方之所以出手拿了这位皇嗣,就是为了入楚。 实际上,剑圣则只是小声自言自语着: 「所以,他被戴了一顶帽子,还是他给别人戴了一顶帽子。」 随即, 剑圣又微微蹙眉, 「不对啊,对不上的。」 这时候,旁边抱着孩子的丁横在看见这剑客靠几根筷子就逼退了铁索翁时就已然惊愕,再从铁索翁口中得知这剑客身份后,更是吓得魂儿都要上天了。 丁横是晋人,对于晋国江湖而言,剑圣,就是一座真正的高峰,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三晋之地整个江湖的脸面。 是的,虽说有传闻,说燕国的那位南侯击败了剑圣,但那位南侯一来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武者之境高得吓人;二来则是晋国山河破碎之际,剑圣身为江湖中人被一个手握大军的大帅击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说燕人那边传出的说法是他们的侯爷以武者对决的方式击败的剑圣,但相信的人又有多少? 丁横将怀中的孩子默默地递送了过去, 联想起自己先前居然以那种作死的方式从剑圣大人手里将孩子抢了过去,还对剑圣大人出言嘲讽,丁横就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开始凝滞起来。 谁料得, 剑圣却没有伸手接过孩子,反而道: 「继续抱着。」 「啊?」丁横有些发懵。 「这野种也就你抱着不哭。」 「……」丁横。 想他丁横也算是三晋江湖有名号的一个角色,居然沦落成了抱娃的僕妇,但偏偏丁横还不敢说不,甚至,心里居然可耻地升腾出了一种被「认同」的感动。 这时,外围的几个黑衣人再度杀了过来,他们似乎是察觉到局面不对,原本他们可能以为凭藉着自己这帮人可以将驿站里的一切都抹去,现在发现自己似乎想得太天真后,开始退而求其次,只将孩子抢走。 剑圣指尖前刺,剑气横飞,刚扑过来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扫飞了出去,而后更是一道横切,强横的剑气将面前的一个黑衣人脖子直接削下,愣是连一滴血都没溅出。 随即, 剑圣身形开始游走,径直来到那位先前说要奶孩子的崔林凤面前,掌心一摊,旁边一位死者手中的长剑飞入其手中。 剑光之下,正在和崔林凤纠缠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斩杀,没有什么磅礴的气势,只有凌厉和果决。 崔林凤有些发懵地看着剑圣, 剑圣很平静地看着她, 道: 「跟我走。」 崔林凤好歹也是寨子里坐交椅的女人,也算是见过风浪了,但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子的目光之下,她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只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而后, 剑圣一人一剑,开始开路。 黑衣人扑上来,但扑上来一个就斩杀一个,那些江湖人士倒是没那么头铁的,尤其是在看见丁横和崔林凤都规规矩矩地跟在那剑客身后时,心眼儿透亮的江湖人士哪里能不晓得这是真正的浅滩里出蛟龙了! 再看那人用剑的方式,虽说没有什么气吞山河风云变色的大场面,但每每朴实的一剑下去就能带走一条人命的效率,也是让一些耳目通透的人隐隐间猜出了这名剑客的身份,自是更不敢上前放肆。 混战,居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剩下的二十多名黑衣人开始集中对付剑圣。 铁索翁伸手,将脖颈间的筷子拔出,此时的感觉,真有些大夏天吃薄荷的意思,一吸气,凉飕飕的。 看着那人身边的剑花,铁索翁熄灭了再去争夺这孩子的想法,那个人的层次,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撼动的了。 除非有三品大宗师现身,而且就算是有三品大宗师出现,这种局面下,能一对一挡下一名剑客,也不是很现实。 二楼围栏那儿,瞎子和小姑娘已经站在那儿了。 小姑娘砸吧着嘴,对着下方的剑圣喊道: 「叔,要我帮你带孩子不要!」 旁边的瞎子嘲讽道: 「你有奶么?」 小姑娘被撩拨到了逆鳞,气鼓鼓地扭头瞪着瞎子, 骂道: 「你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小姑奶奶我没有!」 下方黑衣人开始崩溃了,他们不是怕死,再惨烈的厮杀,他们也都能承受,但是这种纯粹上去送人头的死法,哪怕他们是军中的人,也无法忍受,尤其是似乎带头的一个黑衣人被一剑斩杀后,剩下的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全部撤出了驿站。 第706页 剩下的江湖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想上去攀交情,又不敢,有人想上去献殷勤,又怕献到马腿上。 唯有丁横抱着孩子,崔林凤站在其身侧,二人像是僕人一样,跟着剑圣走出了驿站。 小姑娘见剑圣走了,心急之下直接从袖口之中抽出一条细细的锁链绑住了房梁后顺势盪了下去。 铁索翁掌心一拍,一道暗劲过去,将自己的孙女给拘了回来,抱在了怀中。 「爷爷,我不要学铁链子了,我要学剑,我要学剑!」 「啪!」 铁索翁对着不听话的孙女屁股就是一巴掌,骂道: 「胳膊肘往外拐的痴心货!」 …… 驿站门口不问自取,拉出了一辆马车。 剑圣驾车,车内,丁横抱着孩子,孩子在吃着崔林凤的艿。 都是江湖儿女,且都早就过了青春年纪,车厢内的情景,倒是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 一个是老妈子,一个是艿妈子,大家大哥不笑二哥。 崔林凤到底是个女人,心思更细腻一些,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窗外,对着丁横无声地比划了一下嘴: 「东北。」 马车,是在向东北方向行进。 如果只是单纯地向东,那倒还好理解,毕竟南门关那里有着燕军重病驻守,沿途更有诸多军寨,从那里借小国之境入楚确实不太合适,先向东,到司徒家地界上再向南入楚也更为稳妥一些。 但这马车偏偏是向着东北方向去的,这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也就在这时,驿站方向追出来一匹马。 先前的黑衣人,没有再追上来,驿站内的江湖人士,也没人敢追出来,但有一个人来了。 剑圣没有停下马车,任由来人策马并行了过来,来人,不是瞎子又是谁? 瞎子气喘吁吁地对剑圣拱手行礼, 剑圣不以为意; 瞎子则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 「大人,小人愿意陪同大人身边伺候。」 瞎子看出来了,人剑圣带着孩子进驿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然后忽然发现那个叫丁横的大汉虽然嘴巴很脏,但他抱起孩子后,孩子就不哭闹了,所以剑圣带着丁横离开了,至于崔林凤,就是拿来餵奶的。 这「野种」,到底是不是那位的种,瞎子不敢确定,但莫名其妙的,瞎子心里却有那么一股子预感,毕竟这世上,不可能没来由地就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这世上,又有几个娃娃能值得让剑圣来「看待」? 江湖人相信什么楚国皇嗣的说法,在瞎子心里根本就不成立,很简单,那位在真正坐上楚国皇位之前,还真不够格! 剑圣看了一眼瞎子, 道: 「奶娘有了,僕妇也有了,你觉得,我还缺什么?」 瞎子马上严肃道: 「还缺幼教!」 第八十八章 山火 大燕当代国师薛义跪在天虎山下山口的台阶上,他不觉得有什么屈辱的,在某些方面,他其实早就做到了真正方外之人的超脱。 于自己一生,他早就觉得活够本了,所以也就更容易去坦然面对一切。 一排排兵戈对准着他,薛义不以为意,甚至,他还饶有兴趣地眺望着后方那些正在被运输和堆积起来的火油。 薛义很想对这些靖南军将士说,不用费这个功夫了,山上的道观里,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这些火油再运送上山,也是一件麻烦事。 只不过这些提醒固然算是「善意」,却又有些太把自己当「主人」来看了。 唉, 好好地一座天虎山, 这次因自己而捲入这道漩涡, 百年道统, 估摸着也不剩几个时辰了。 薛义在心底不由得有些佩服靖南侯夫人的眼光,死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也失为一种幸运; 且寻常人家治白事,总得请俩道士来比比划划,富贵人家,更是水陆道场搞起来,不请个十几二十个,那叫死得没脸; 至于真正的达官显贵,那少说也得破百,否则可是叫辱没了门第。 但这位靖南侯夫人,可能得带一座山的道士下去,呵呵,这面儿,这排场,可谓是赚足了。 貔貅的蹄子落在地面上,发出阵阵颤音,越来越近。 四周的靖南军士卒下意识地挺起自己的胸膛, 薛义也略微直起了自己的腰杆儿,抬起了眼皮。 正主,同时也是苦主,来了。 靖南侯没着甲,从貔貅身上下来后,开始向这边走来。 薛义嘆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同时道: 「你来了,我就不跪了,不想靠这一双膝盖来压你。」 田无镜站在薛义面前,抬起手。 「退!」 「退!」 「退!」 各个将领迅速下令,靖南军全体后退五百步。 当甲士们退开后,四周的空气仿佛也都重新流通了起来,现在那股子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也终于消减了一些。 薛义看着田无镜,他还记得当年陛下、镇北侯带着田无镜一起入宫的场景,那时的田无镜年纪虽小,但做事却一板一眼,很恪守礼数。 反倒是年纪更大的两个哥哥,也就是陛下和镇北侯爷,倒完全没什么正形。 第707页 如今,原来小的,长大了,原来大的,也老了。 薛义身为宫中太爷,是姬家最信任的人,其实,他也是宫中的御医之一,不过,他只给陛下号脉,给李梁亭开一些补气血的方子。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陛下和镇北侯正在一天天地老去,任你盖世英豪,岁月面前都得折腰。 反倒是这位靖南侯,正值壮年,且还能预估到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春秋鼎盛。 当三足鼎立时,大燕可以开疆拓土,一国战两国仍可胜之; 但真到了那种危急时候,也必须得留下一根擎天柱,否则这楼盖得太高了,也就容易塌了。 「侯爷,我来给你一个说法。」 田无镜不说话,只是看着薛义。 这个在自己小时候入宫时,会给自己送刚出蒸笼年糕的长辈。 「我本就是天虎道门出来的弟子,这里,是我的师门,陛下派我来为你将出世的孩子赐福,我就来了,多年不出宫了,这次出来了,又到了这里,就想着回山门看看,所以就在这天虎山落脚了。 也是得亏了侯爷你打崩了晋国,让我这昔日师门庸碌之徒,顶着燕国国师的名号回来时,能得上宾待遇,呵呵。」 田无镜依旧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听着国师说。 「你领兵在外,我来时,孩子还没生,我也就不打算多此一举了,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去看看。 然后,你那位夫人,就上山了; 在山腰上的一处凉亭里,她说她想歇歇,屏退左右后,她人就没了。 山上的人和靖南军将士找了一天一夜,才将其找到,不过,人已经走了。」 听到这里,田无镜依旧面无表情。 「无镜,陛下身子骨不如前了,积劳成疾的毛病了,他歇不下来,也不敢歇; 所以,你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儿,说实话,确实会对姬家带来很大的威胁; 陛下在时,自是风平浪静,陛下一旦驾崩,太子上位,你也是知道你那位外甥的,他能压得住你?」 田无镜仍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薛义的讲述。 「但你和梁亭一贯是知道陛下心性的,寻常君王,当其老病天年将去之时,往往会性情大变,但咱们陛下,不会。 这大燕盛世,本就建立在你们三个人身上,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陛下现在正在琢磨的,是想要在一年之后,再行攻干,这是陛下毕生的夙愿,只有击垮干国,这东方大势,才算是落入我燕人之手。 你是统兵侯爷,陛下的心思,你不可能不清楚。 说句犯忌讳的话,你田无镜无论生儿生女,陛下都不会介意,甚至,陛下可能想要的,并非是姬家的万世基业,他要的,是燕人的雄霸,甚至,是你,还是梁亭,取了那座位置,只要能实现大燕的夙愿,陛下都很大可能不会在意,这就是我们的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陛下,也是你田无镜和他李梁亭愿意不惜一切去追随的陛下! 你田无镜,没看错陛下,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薛义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两封家书,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道: 「这里面,一封是陛下的,一封,是梁亭的。 还有一封,是信,但却是在我出身离京时有人通过死士之口告知我的。 他说,靖南侯夫人,是干国埋藏在我大燕最深的一颗棋子,是埋下二十年,从未联繫也从未启动的一颗棋子。」 听到这里, 田无镜微微抬起头。 「我收到这封信后,没有声张,说句心里话,密谍司,名义上归我统领,但我从不做俗务,都是交给魏忠河他们在做。 且不管她是不是银甲卫,就算她是,既然她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万事,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那是你田无镜的孩子,是你田家的血脉。 这也是我一直落脚天虎山未曾下山入城的另一个原因。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没下山,她却上山了。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死,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只能说,她选了一个好时候,其余的,我也不想多说。」 说完, 薛义转过身, 看着上山的台阶, 眼里,满满的都是年幼时的自己上山时的身影。 田无镜还是没说话。 良久, 背对着田无镜的薛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你是信不过我说的话,还是信不过……」 薛义张开双臂,其身上,隐约间有一层淡淡的蓝雾升腾而起, 「无镜,我知你心里苦,也晓你心中怒,你要一个交代,我就给你一个交代,这座天虎山,以及我自己,都是给你的交代。 整件事,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她上山时,我猜出她要做什么,怕到时候这盆脏水泼得太深,我就没下山去接她。 若是当时我下山了,她,应该能走得更安详一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修行者一生所求,无非逆天改命,但纵你惊才艷艷,到头来终究一朵镜中花,一轮水中月。 李梁亭幼年天赋超绝,却因受伤一生不得踏入武者大道; 陛下雄才大略,却在这时天不假年; 一皇二侯,无论哪个,单独留一世,都是枭雄霸业之姿, 第708页 你田无镜,不也是孤家寡人的命么? 但陛下不信命,李梁亭也不信命,你也不信命,只是不管你信不信,命,都在这里! 一皇二侯,是我大燕之幸,却又是你们三人之不幸!」 蓝色的火焰,开始在薛义身上燃烧,他在,强行兵解。 「我薛义,无大德无大才,却得两代君王垂青,以燕鼎助我修炼,以国运伴我修行。 去年冬天, 藏夫子于燕京城外斩我大燕龙脉, 陛下不信气运之说,因为陛下是天子,我大燕的皇帝,必然得有这番霸气! 薛义不才, 今日将体内所截流之燕鼎之气,连带着这天虎山百年道统,再送燕鼎! 愿我大燕,开万世基业! 愿我陛下,愿我大燕二侯,福泽绵延!」 火光,顿时升腾而起,于火光之中,薛义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虚幻。 山顶上的道观,在此时也燃起了火油,诸多天虎道弟子自投大火之中选择自我了结。 薛义转过身, 最后看着田无镜, 「田无镜,谁又不能死,谁又死不得,谁又比谁轻松,谁又比不得谁苦!」 于火光之中, 田无镜穿过了薛义那已经近乎透明的身体, 他开始上阶梯, 一步一步地走, 他走上了山脚, 他走到了山腰, 他走入了那座凉亭。 凉亭内,清风徐来。 恍惚间, 田无镜似乎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也站在这亭子中,她拿着剑, 她将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清风之中,似乎传来她当日的轻声呢喃: 「侯爷,妾身没想骗你……」 田无镜的手,抚摸着凉亭中的柱子,似乎在这上头,还残留着她后背靠在这里时的余温。 「傻不傻, 你是干人又如何, 我一个自灭满门的魔头, 又怎会嫌弃你?」 第八十九章 升官 歷天城的雨,落落停停,停停落落,颇有一种梅雨季节时的气象; 而这一天, 是靖南侯夫人出殡的日子。 没有大半特办,在官面上,甚至显得有些过于简朴。 然而,这种「安静」,仅仅是体现在官面上,并不是意味着动静不大。 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去组织和知会,但歷天城街道上,凡是出殡队伍会经过的地方,居民和商户都提前自发地在自家门口摆上了香案。 当那支身着白衣孝服的送葬队伍经过时,街道两侧的百姓开始点烛燃纸钱,一家老小都跪伏下去。 有人在哭,然后慢慢的,很多人都开始哭。 多少年后,若是大燕还在且为正统,史官或者地方志上,可能会这般记载今日的一幕,大体是靖南侯夫人多么温柔贤惠,多么爱民如子,加强了燕晋两地的民族融合; 当其故去时,晋地百姓主动为其治丧,哭声飘扬数十里,令人动容。 但事实上,这里面绝大部分歷天城百姓,哭,可能并不是装的,但并非是因为哀伤,而是盘踞在心头的那股子忐忑和不安伴随着这次出殡而消散的……喜极而泣。 先前的那股子压抑,让全城的人都喘不过气来,都在担心燕人会如何报復,也在害怕那位燕人的南侯,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 当人压抑久了之后,一朝释放,情绪的失控,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出殡了,治丧了,入柩了,在绝多数人看来,事情,正在往它应该走的路上去发展,这就是好事。 大家的日子,还能照旧过下去了。 出殡的这一天,刚刚远征回来的靖南军也赶赴了歷天城,飞扬的尘沙,诠释着他们长途行军归来的辛苦。 只是,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远征的四位靖南军总兵官亲自下马,上前抬棺,送自己的主母最后一程,其余身上还带着未退散煞气的甲士,则举起手中的马刀,从出城口,一路排列下去。 侯爵夫人,上山为侯爷祈福,忧思深重,触发心疾,不治而亡。 这是对外的说话,能有多少人信,不清楚,也不需要去清楚。 天虎山上的火,断断续续烧了两天,到底死了多少道士,还没人敢去数。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大部分人,只能跟着大潮浑浑噩噩地摇摆下去,已经无法顾得上去关心其他了。 有趣的是,原本一大群被各自主子派来为靖南侯爷喜得贵子而祝贺送礼的使者,都赶上了参加这场葬礼,喜事儿变白事儿,让人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而原本似乎将要掀起千层浪的巨震, 在做足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后, 却又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消弭于无形。 像极了此时歷天城地界的天气, 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大雨如注,让人捉摸不透。 …… 入夜, 客栈内, 左臂还绑着白纱的郑凡默默地喝着面前的茶,门外,走进来一人,来者进来后对郑凡拱手弯腰,歉然道: 「奴才来迟了,让郑大人等久了,还望郑大人恕罪。」 郑凡点点头,没说话。 第709页 张公公在郑凡面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全喝了,又倒了一杯,这才嘆了口气,道: 「今日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郑凡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懒得奉承和客套。 张公公只得在心里稍微感慨一下,想当初眼前这位不惜一切救了殿下,宛若攀上高枝儿一样,别说是对殿下了,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的,现在呢,翅膀硬了,呵呵。 当然,张公公也清楚,郑凡确实有翅膀硬的资本,撇开靖南侯看重他这一点不谈,这郑凡自己也争气,身上的军功可不老少,这种实力派有才能的人,只需给他一个机会,想不往上窜起都难。 反观自家主子,这半年来被陛下连削带打,明面上的羽翼被剃得七七八八,抛开还剩下的这一点点背地里的老底子不谈,自家主子的机遇,可以说和眼前这位郑城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郑大人,我家殿下,可是想郑大人想念得紧啊。」 「咳咳……」 郑凡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感冒了,按理说,他身体素质应该很不错,身为一个武夫,你身体素质搞不上去那也太丢人了。 只不过先是小半年的远征,再长途奔回历天城,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碰上这该死的鬼天气,染上风寒,也实属正常。 「我也想殿下想得紧,张公公,殿下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 「哦。」 「郑大人,如今我家主子,可帮不上郑大人什么忙了。」 以前你刚起家时,送城堡,送粮送战马送军械,但现在,此消彼长之下,再想让六殿下去输血,也榨不出什么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劳请公公转告殿下,不用操心我。」 「想来殿下听到这话,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 「张公公,能说点实在话么,很抱歉,我最近心情不好,身体也不舒服,而且您说话也不用阴阳怪气的,挺没意思的。」 「额……」张公公。 「我这人,还是认人情的,六殿下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也不用公公您在这里试探来试探去了。」 「是奴才孟浪了。」 张公公起身请罪,不过他心里却是听出味儿来了,眼前这位,显然已经是将自己摆在了和自家主子一个位置上了。 「说正事。」 「好,郑大人,这次随同奴才来的,还有几百个掌柜商队首领。」 「这么多?」 「都是老家底子,户部接手了我家殿下的生意后,他们有一些是被排挤下来的,但大部分,是自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都是自家人,郑大人可以放心用。」 「行。」 人才难得,盛乐城那个地方,哪怕现在推行素质教育,那也是为以后的发展谋划,当下,还是需要这种真正的商业和管理方面的人才,才能将一切给运作起来,想来这帮人到了盛乐后,定然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件事,郑大人应该提前知道一下。」 「何事?」 「太子将于秋日大婚。」 「镇北侯府郡主?」 「正是。」 郑凡点点头,这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不过现在提上了日程而已,算算日子,也没多久了。 「另外,大皇子将领两个镇的镇北军于送亲途中换防。」 「用禁军去换?」 「是。」 三国大战开启时,大皇子姬无疆领近十万禁军增援北封郡,如今,等于是将禁军留在了北面,自己带十万镇北军回来。 禁军是什么成色,当兵的都清楚,这无疑是一种换血,但也能从一定程度而言,这是镇北侯府的嫁妆。 收边军以充实京中,这是一步好棋。 这样一来,原本的三十万镇北军,一场大战下去,先是自己损耗了不少,哪怕随即很快补充了新兵,但新晋之地北部,李豹一部驻扎曲贺城,本就是从镇北军六镇之中分出了一镇来了,这次大皇子领十万换防至燕京,也就意味着当初浩浩荡荡的三十万镇北军,已经被拆了一半。 干国那位官家应该会很羡慕燕皇的这种「直接」,要知道干国朝堂上虽然在开始清算和挤压空饷和军队注水问题,但还是以柔和的手段为主,因为能够在京中担任禁军将领的既得利益阶层,其本身就和朝堂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自成一股势力。 双方其实都在大战中发现了禁军战斗力不行的问题,燕皇那边直接把京中禁军丢去北封郡吃沙子锻鍊。 「陛下,也真是捨得啊。」 郑凡感慨道。 镇北侯捨得不捨得,其实无所谓,依照镇北侯和陛下的关系,哥俩好得快能穿一条裤子,这次又是女儿出嫁,送十万铁骑当嫁妆,合情合理。 可以想见,那位郡主将是歷史上最为强势的太子妃之一,任谁身边有十万嫁妆镇北军待着,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同时这也是太子的妻族,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以夫妻的名义缔结两个势力的盟约,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 其余皇帝都是一门心思地防着太子势力过度发展坐大,生怕直接变成太上皇,但燕皇倒真是洒脱,直接给太子塞兵权,而且还在这京畿之地。 第710页 「郑大人,我家殿下的意思是,京中,他可能越来越难以待下去了。」 这隔三岔五地被自家皇帝老子抽,今儿个推一下母坟,明儿个收走你的姬妾,把你的脸面丢地上高兴了踩一踩不高兴了更要踩一踩,这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殿下想出京?」郑凡问道。 这不是找死么, 而且如果小六子跟他爹说要来盛乐城找自己,为国戍边,贡献一份力量, 信不信皇帝老子连着自己一起收拾了? 「殿下想向陛下求一个天成郡下面的县令。」 「哦,那还好。」 天成郡算是广义的京畿之地,不脱离燕皇的眼皮底下,小六子以这种方式出去,也能稍微喘口气,当然了,能否成行,还得看燕皇的意思。 「最后一件事儿,是奴才代替我家主子问郑大人的,奴才来时,主子并没有吩咐,但奴才觉得,等自个儿回去了,主子肯定会问起。」 「你问吧。」 「郑大人觉得,这次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么?」 郑凡摇摇头, 道: 「我也不知道。」 有些事儿,可以瞒得住民间,却瞒不住真正的权贵阶层。 靖南侯夫人的身份,宫中太爷的身死道消,哪怕掩藏得再为密实,但也藏不过有心人的耳目,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的。 郑凡心里其实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次的事儿,靖南侯一夜白头,甚至还对着自己说出了「靖难」两个字; 最后再归于这种以出殡治丧方式的平静。 怎么着都觉得先前靖南侯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态度,有些过激了。 可能别人没这种感觉,因为当日在灵堂前,就自己和靖南侯两个人,这是独属于郑凡这个「亲身经歷」者的感觉。 说白了,哪怕是小六子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说起这事儿,郑凡都不一定会真真实实地全部告诉他,更别提还得靠眼前这位张公公传话了。 论亲密关系,渣男一点,郑凡还是觉得自己和田无镜更亲近一些。 「好,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告退,明日启程返京,在这里,祝郑大人顺顺平安。」 说完,张公公就走了,特务接头的环节,也宣告结束。 门外的阿铭走了进来,道: 「聊得如何?」 郑凡摇摇头,「聊了一些废话,行了,回去吧,喝点儿姜汤睡一觉。」 「主上,瞎子还没到,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这一点,我很放心,谁都会出事儿,他出事儿的概率永远最低。」 郑凡没住在军营里,一则他没带兵来,二则军营环境郑凡不喜,不过住在侯府,此时也不合适,郑凡就干脆在侯府不远处的一家歷天城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客栈里租了两间房,也方便万一有事儿田无镜喊自己时方便,虽说自那日从天虎山归来后,田无镜就没露过面,也没喊过自己。 但郑凡到底是侯爷跟前的红人,红人自当有红人的基本待遇,像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儿,哪怕是以铁面无私着称的靖南军军纪官,也故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郑凡和阿铭刚走到客栈门口,就看见客栈门口排着两列甲士。 当郑凡走进去时,看见一名传令校尉正站在客栈大堂中央,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将领。 见郑凡进来,传令校尉举起手中的军中令牌,这是靖南侯的令牌,见此牌如见侯爷,一般是拿来传递侯爷军令时传令者所配发的。 「侯爷有令,盛乐城守郑凡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了下来,其身后的阿铭也跪了下来。 「盛乐城守郑凡,远征雪原,屡立战功,自古以来,过必罚,功必赏,方可正人心,立军心。 特提郑凡盛乐城守为盛乐将军,着调李义勇麾下五千晋营北上盛乐,归于盛乐将军麾下调遣,防备边患!」 十余年来,靖南军中,基本就是靖南侯的一言堂,赏罚之事,靖南侯一言而定,哪怕是这种升迁也是如此,事后再去朝廷兵部走一道程序就是。 对此,靖南军上下早已经见怪不怪。 换句话来说,若是没有这种决断权和自主权,田无镜也不可能在十余年来,就带出这么一支不逊镇北军的天下强军。 当然了,现在是君王重视,若是以后翻篇儿了,少不得又会被拿出来当作靖南侯包藏祸心目无君上的证据。 盛乐将军? 这是直接升了自己的品级,有点类似游击将军的意思,但因为有自己的地盘和防区,其实比一般的游击将军要高半头。 当然了,官职不官职的,郑凡不是很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五千晋军营。 燕国入晋,打崩了晋国半壁,除了战死的以外,活着的,一部分晋军沦为溃卒,入了京畿之地或者入了司徒家,还有一部分被当作了奴隶沖做劳动力,还有一部分则识时务者为俊杰,外加素质不错的,则被收编成了僕从军。 五千兵马,还是被靖南军挑选出来的,这素质,绝对不会差,毕竟三晋骑士本身的素质,其实就不差。 而这时,先前站在旁边的那名将领对着郑凡单膝跪下, 「末将李义勇,参见郑将军,日后末将及麾下弟兄,愿为郑将军驱使,为我大燕建功立业!」 第711页 郑凡深吸一口气, 惊喜过后, 则是有些疑惑, 老田连出殡都没露面, 却忽然给自己升官,升官不说了,还直接给自己塞兵马,要知道这五千晋营可都是战马军械配足了的,不用自己再去想办法装备他们。 以前,田无镜总是以一种打磨自己的理由,压着自己不升迁,这会儿忽然给自己勐塞甜枣,人啊,有时候就是贱,郑凡心里反而有些慌。 这时,旁边一名甲士托举着一个长盒走了过来。 传令校尉继续道: 「侯爷赐盛乐将军郑凡名剑,望盛乐将军郑凡镇守边疆,如剑锋锐,护我大燕子民不受侵害。」 剑? 老子用的是刀啊。 这时,那名传令校尉收起了令牌,对郑凡和颜悦色甚至还带着点讨好地语气道: 「郑将军,上来接剑吧。」 郑凡起身,走到长盒面前。 传令校尉伸手将盒子打开, 一把剑柄古朴剑身泛红的宝剑安静地躺在长盒之中。 有些东西,它的价值,哪怕外行也能一眼瞧出来,郑凡不玩儿剑,他习惯了用刀,但摆在自己面前的这把剑,瞅一眼就清楚,这绝对是当世名剑。 「这剑叫……」 传令校尉马上回答道: 「龙渊。」 第九十章 上路 客栈上等客房内, 郑凡看着面前的龙渊,没说话; 阿铭看着面前的龙渊,没说话; 李义勇看着面前的龙渊剑外加两个人, 问道: 「将军,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阿铭回答道: 「因为你在。」 「……」李义勇。 郑凡伸手拍了拍李义勇的肩膀,笑道: 「哈哈,他最喜欢开玩笑,你别和他见识。」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李参将,你先回营让弟兄们收整收整,后天我们就出发去盛乐城,到那里就和回自己家一样,本将军手下,外兵可比燕兵多得多。」 「能在将军手下效力,是末将的福气。」 郑凡摸了摸袖口,看着阿铭。 你带钱了没有? 阿铭摇摇头。 郑凡只好再看向李义勇,道: 「李参将,你那里有钱么?」 李义勇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惊愕于这位新上司做事这般直白的么。 「请将军恕罪,末将也是刚刚接到军令赶来,所以尚未准备,等末将回去后,明早就亲自送来,还请将军笑纳!」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呢,这次陪侯爷一起回来,走得匆忙,没带银子,怎么着兄弟们马上要跟我走了,总得给兄弟们一点见面礼什么的,李参将你手里若是方便,先支一笔银子出来给兄弟们买酒肉好好吃喝两顿,等回到盛乐后,我再补给你。」 「这,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哪里有……」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放心,咱们那儿,现在别的可能都缺一点儿,唯独不缺银子,再告诉兄弟们,到了盛乐后,你们的月饷和靖南军等同。」 晋营的兵,自然不可能待遇和靖南军一样,说难听点,他么其实就是投降了的二鬼子。 不过在郑凡那儿,倒是饷银平等。 至于为此会多出的开销,让瞎子和四娘头疼去吧,郑将军只负责花钱收买人心。 「末将代全营弟兄,叩谢将军大恩!」 「行了,你去忙吧。」 「末将告退。」 等李义勇走后, 阿铭开口道: 「主上不亲自去军营走一趟?」 「懒得去了。」 「那说不定那位李参将转头就把人情当作自己的,送给手下人了。」 待遇,是我在燕人那儿强行求来的,酒肉,是我老李自己花钱买来请大家吃的。 这种把戏,是个军头子都会,基础技能嘛。 「无所谓了,等到了盛乐后,让阿程和瞎子他们去拾掇拾掇就成。」 阿铭闻言点点头,道: 「也是。」 郑凡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面前这剑,道: 「这是晋国剑圣的剑,你说,田无镜把它送我做什么?」 「主上可以稍等一下属下,之后再来回答。」 「等你什么?」 「等属下自戳双目。」 「……」郑凡。 郑凡的手,在剑柄上摸了摸,感慨道: 「这是一把好剑啊。」 「主上可以改练剑的。」 「算了算了,先练刀,再单纯图个帅去练剑,到最后练出个不伦不类,在战场上反而会把自己给坑了。 这剑,就先封存着吧。 剑圣,当初只是被靖南侯给击退了,可并没有杀死,据说这剑是楚国造剑师专门为剑圣给打造出来的,说不准哪天那位剑圣就会来找我要回这把剑。」 「咱们手底下人也不少了。」 「不是每个高手都是沙拓阙石,喜欢往人堆里沖,上次在上京城下,百里剑兄妹怎么遛的你又不是没看见。 不怕那位剑圣来和我宣战,怕他当老银币,时不时地出来给我那么一下,那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也是。」 「你说,那位剑圣自打被靖南侯击败后,他人在哪里?还在三晋之地?又或者是去了成国?」 第712页 …… 「我一直在歷天城。」 剑圣一边驾车一边回答道。 「歷天城?岂不是就在靖南侯的身侧?」 「那次是我疏忽,也是他田无镜厉害,居然将战场上排兵布阵厮杀的法子用到江湖对决上来,也是他的本事,我输得不服,但却不冤。」 「其实还是田无镜取巧了,论真正的实力,他绝不是大人您的对手。」 「你也不用对我拍这个马屁,输了就是输了,我输得起。」 「是,是,大人您胸襟广阔。」 「但无论如何,我这次输了,天下剑客,可能都因为而蒙羞,总得找机会,再和田无镜打上一场。」 「所以,大人您就去了歷天城?」 「很早就去了,在我伤稍微处理了一下,就去了那里,就在他靖南侯府外头不远的客栈里住着。」 「这……」 「怎么了?」 「太危险了。」 「还好,我觉得他应该知道我来了,因为我本未刻意地隐藏行踪。」 「那……」 「大兵围剿?没看着。」 「大人您就一直待在歷天城养伤?」 「伤其实也早就养好了,本来想直接上门找他田无镜再比上一场,但谁料得,他田无镜居然接到了你们燕人皇帝的旨意,要率军远征雪原打野人。」 「所以,大人您就?」 「总不能让他田无镜带着伤去雪原上和野人厮杀,那太不讲究。」 「大人当真是深明大义。」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弟弟死于他靖南军马蹄之下,但归根究底,这是国战,将军战死沙场,本就是一种归宿,我要为我阿弟报仇,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义务。 但他田无镜既然要率军去打野人,我就只能等他一等,等他把仗打完了,等他回来,我们再较量一场就是了。」 「是,是。」 「谁料得,等到的,居然是这个。」 剑圣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车厢。 「这孩子难道是……」 「你不早就猜出来了么,否则你跟上来做甚?」 瞎子含蓄地点点头。 「他田无镜,是个自灭满门的疯子,他媳妇儿,也够狠的,居然身上带着血腥气,带着刚生出来的孩子,找到了我,然后直接将孩子交给了我。」 说到这里, 瞎子明显感觉到剑圣周身有一股极为凌厉的气势在荡漾,显然,剑圣的情绪正在处于失控状态, 「我是来找她丈夫再打上一仗的,说不得下一次较量就能将这燕人南侯给杀了,而且她丈夫手上还沾着我阿弟的血; 结果, 这个女人, 居然把这个孩子, 直接给了我!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瞎子可以脑补出,客栈房间内,剑圣面对仇人的妻子时的画面,以及仇人的妻子将仇人的亲身骨肉送到自己面前时,剑圣脸上近乎抑郁到要抽搐的表情。 「大人,您的心胸,确实让人敬佩。」 这是瞎子发自内心的话。 「我和这野种的爹有仇,但再是什么仇,也不至于牵连到这刚出世的孩子身上。」 「想来,侯夫人是觉得,孩子在您的手上,反而是最安全的。」 瞎子还不清楚歷天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这几天一直在和剑圣等人一起赶路。 但大概,当时城内的氛围,已经很诡异了,杜鹃,为孩子选择了一个「依靠」,在田无镜还没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情况下,将孩子交託给了……自家的仇人。 以剑圣的实力, 孩子在他身边, 普天之下,除非调动大批人马,否则能从他手中抢下孩子的,又有几人? 而且杜鹃这个女人,也吃准了剑圣的心性,剑圣就是一把剑,一把极为纯粹的剑。 「这野种一路上,尿湿了我几次衣服。」 「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往……」 其实通过这几天的行程,瞎子心里已经有了一种猜测,而且这个猜测成真的可能性很大。 「那女人说,孩子可以交给他干爹。」 「额……」瞎子。 「他干爹,在盛乐。」 …… 「盛乐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啊。」 板车上,姚子詹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抓着茴香豆感慨着,在他们身后,是渐行渐远的盛乐城。 拉着车的陈大侠闻言,笑道: 「捨不得这里了?」 「是啊,捨不得,是真的有些捨不得,捨不得那些刚启蒙的娃娃啊,老夫这辈子,还从未给人当过私塾先生。 现在想想, 以往那些翰林院里的文华种子们向老夫请教文章, 和这帮娃娃们比起来, 嘿, 味儿差远了。」 陈大侠继续拉着车,不说话,在陈大侠看来,翰林院里的大人们那都是真正的读书人,他陈大侠只会剑,没怎么读过书。 「你呢,你就捨得这里?我看你对那个小剑婢挺上心的。」 「她是天生剑胚,资质比我还好。」 「啧,那郑凡,怎么总喜欢收集这些娃娃,老夫学堂里还有一个荒漠蛮族小崽子,背起诗文写起字来,也让老夫大为赞嘆。」 第713页 「呵呵。」陈大侠笑了。 姚子詹扭头看向跟车在旁的苏姑娘,经此一遭,苏姑娘的脾气收敛了不少,那种憨憨目中无人的性子,被磨去了大半。 而且,她每每看向拉车的陈大侠,目光里,带上了些许不一样的神采。 姚子詹「呵呵」道: 「苏姑娘,回国后,老夫和姓骆的说一声,你就许给咱们大侠吧。」 苏姑娘闻言,没理睬这个糟老头子。 「但是有一说一,咱大侠是个实诚人,你出身银甲卫,终究不是良配。」 苏姑娘银牙一咬,反驳道: 「老头子,你瞧不起谁呢?」 「老夫我瞧不起这该死的命数,前些日子靖南军忽然归去,你可知为何?」 「说是那边来消息,靖南侯夫人出事了,人,好像没了。」 「那你可知那位靖南侯夫人是谁?」 「杜鹃,原本银浪郡密谍司的掌舵人,我怎么可能不知。」 「呵呵。」 姚子詹故作神秘地嘬了一口酒,道: 「那你可知她还有另一层身份?」 「另一层身份?」苏姑娘「呵」了一声,道:「总不可能是我干人。」 「还真是我干人。」 「怎么可能!」 「当年,我还在翰林院写词,他姓骆的,还没当成银甲卫大都督,老夫和他关系不错。」 拉车的陈大侠开口道: 「您似乎和谁关系都不错。」 姚子詹将手中的一颗茴香豆砸向陈大侠后脑,骂道: 「废话,你自个儿没本事还不早点结交那些当时有本事却怀才不遇的人,那你以后吃什么?」 陈大侠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肯定道: 「有道理。」 苏姑娘则等不及了,追问道: 「那杜鹃?」 「那天,姓骆的领了个才四岁的娃娃过来,说是他干女儿,想让我帮忙取个名字,恰好那时翰林院里头的杜鹃花开了,老夫就为其取名,杜鹃。」 苏姑娘有些难以消化这一则消息,喃喃道: 「这件事,你怎么能就这样告诉……」 「人出事儿了,也就没必要保密什么的了,原本这事儿,应该知道的人不多的,当那杜鹃在燕国密谍司越来越往上时,知道她身份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老夫要不是顶着个文圣的名头,说不得也会被那姓骆的叫过去喝茶喽。 嘿,估摸着姓骆的那傢伙也没料到,这世上,天资聪慧过人的人,不在少数,但还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的,只能说是凤毛麟角了。 进入密谍司,再一步一步往上走,成为密谍司银浪郡的掌舵,接着又成了靖南侯的枕边人。 姓骆的自个儿,可能都得吓了一跳吧,哈哈。」 苏姑娘则问道: 「那这次的事,是陛下授意的,为的是用杜姑娘的死来让……」 姚子詹不等苏姑娘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 「田无镜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苏姑娘愣了一下。 「那可是一个为了国家,敢将自己满门灭掉的人,世间帝王,多渴望自己手底下也有一个田无镜而不可得! 你说,这样子的一个人,他会因为妻儿的胁迫,转而和自己的国家割裂分崩么?」 苏姑娘沉思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摇了摇头,道: 「不太可能。」 「如果是你,你会让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在孩子还没生出来时,以这种方式去实现这所谓的目的么?」 「不,我不会,这枚棋子,太……太重要了,她,他,甚至可以留给下一代人继续用,太珍贵了,太珍贵了。」 「看来,你不蠢。」 苏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这句评价该怎么回。 但姚子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苏姑娘整个人懵了: 「那就是咱们的官家犯蠢喽?」 第九十一章 劫道 马车停在路边的马帮店后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又是马帮走货的一个要地,马帮店,也就是专为这些人所开设的。 走江湖,混南北的,吃得过山珍海味,自然也就能入得了这山野小店。 有客房,搭着草棚子的房间,自己裹个蓆子或者衣服凑合着就睡一觉; 有吃食,而且还有肉,闻起来喷喷香。 此时此刻, 瞎子正坐在这一大锅「荤菜」面前,手里拿着两个馍。 丁横和崔林凤拿着店家给的勺子,正从锅里吃得不亦乐乎,俩人手里还都拿着大馍,两口菜一大口馍,吃得那叫一个真香。 这是马帮菜,但这个马帮菜和瞎子所知道的那种完全不是一个菜式…… 「怎么,吃不惯?」 剑圣在大锅旁坐了下来,从店家那里要了一把勺子,手里也拿着一个馍; 剑圣不愧是练剑的,手法很快,也很精准,「哗」的一下,就从大锅里舀出一个大肉丸儿,送入嘴里后,又顺了一口馍。 「唿……」 剑圣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嘆,显得很是满意。 这感觉,和四川人在外地很久没吃到正宗火锅回到家终于吃到了一样。 瞎子咽了口唾沫,这勺子在手里,可就是下不去啊。 倒不是嫌弃大家围坐在一起不用公筷吃饭,瞎子也没那么讲究,毕竟是在赶路途中,能有一口热乎乎的吃食那真是极为不错的待遇了。 第714页 想着急赶路,就不可能算到今儿个在哪儿歇脚明儿个在哪儿吃饭。 但问题是这大锅菜有问题啊,是店主人特意从十多里外的小城酒楼客栈里收来的剩菜,运回来后自己再混合在一起吃,煮成了一个大杂烩,这就是晋地的马帮菜,因为靠脚力吃饭的人,一般生活条件有限,却又想吃点儿油水儿,就专门指着这个来吃。 有时候饭菜难免会馊掉一些,店家也有办法,跟后世卖羊肉串儿一样,往里头多搁一些大料,嗖味儿也就盖下去了,只剩下香味儿。 这卖钱的算法,也有意思,是按勺子在那儿算,你下了多少勺,最后就按这个收钱,跟后世的串串香数竹差不多。 所以这一勺下去,可真的有讲究,捞着肉就觉得自己赚,要是捞出来几根菜叶子,啧啧…… 剑圣吃得不亦乐乎,让瞎子不禁有些怀疑剑圣小时候其师傅是不是就专门带他来这里练剑的。 万变不离其宗,一通百通,也是很有道理的嘛,谁说拿勺子就不能练剑?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即可。 脑子里想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瞎子可没敢吃这玩意儿,自己跟店家要了碗热水,蹲在边上慢慢啃着吃馍。 终于, 那边丁横、崔林凤二人先吃好了,剑圣还在继续战斗着,店家的小儿子就在旁边使劲瞪大眼睛盯着剑圣的动作。 剑圣的勺子开始越来越过分,已经不满足只捞一勺了,而是连横再勾,这一勺子下去,提拉出来的可是人家满勺子的七八倍。 小儿子看着看着都要急哭了,这一大锅的马帮菜,被眼前这人这般捞下去,可赚不回来本了,后头来的人一眼瞅过去连点儿荤肉都见不着,谁愿意坐下来接着捞啊。 店主人是个上了年纪却精神抖擞的老者,瞧着这个,却不生气,只是默默地又端送来一碗米酒。 「我可没点酒。」剑圣说道。 「送的,您抬手接一下。」 剑圣点点头,接过酒碗,喝了一口酒,也就放下了勺子,摇摇头,感慨道: 「好多年没吃上这个味儿了,还真想得慌。」 「可不是。」老店主笑着应了一声。 剑圣伸手摸了摸店主小儿子的脑袋,问道: 「多少勺?」 「二十。」 「明明是十八。」剑圣纠正道。 店主小儿子嘟着嘴,看着剑圣。 剑圣摸了摸口袋,道: 「另外俩的,一起算了,对了,那个瞎子可是一勺都没下。」 「您拿好。」老店主送上来一根竹籤。 剑圣给了钱,接过竹籤,一边剔牙一边走回了马车旁。 马车后头躺着一个人,满脸是血,右臂被打断,人没死,却已经奄奄一息了。 「大人,这狗贼想趁着咱们进店的功夫到咱马车上下摸子。」 丁横禀报导。 马车就在店旁,在这里吃饭的,莫说丁横崔林凤都是老江湖了,瞎子更是自带雷达,还有一位堂堂剑圣坐在这里,打算偷这辆马车,这贼,也是够走背字儿的。 马车里,孩子又哭了起来。 丁横忙将孩子抱起来,他一抱,孩子就不哭了。 「嘿嘿。」 剑圣笑了,看着瞎子,道: 「你说说那位侯爷的儿子,确实怪啊,别人再抱都哭个不停,偏偏这一身臭汗满脸横肉的大老粗抱着,他反而就不哭了,还会笑笑。」 瞎子则道: 「侯爷的儿子,喜欢杀气。」 「我呢?我杀的人,不比他姓丁的多多了?」 瞎子摇摇头,道:「大人您身上只有极为纯粹的剑气,没有杀气,杀气,早就被您炼化掉了。」 「你这厮,以前是算命的吧?」 「大人英明,这都被您给瞧出来了。」 「我行走天下也有些年头了,像你这般会说话的,确实不多。」 「大人谬赞了。」 瞎子心里也无奈,这年头,自己是真的靠拍马屁吃饭的,和自己一样悲催的,还有六个。 「都吃饱了吧,上路吧。」剑圣喊道。 马车重新上路。 依旧是丁横坐在马车里抱着孩子,崔林凤在里头随时准备餵奶,瞎子和剑圣驾车。 「一口都没吃啊。」 「小时候嘴养刁了,罪过罪过。」瞎子歉然道。 别人和你分享「童年美食」或者「地方特色美食」,结果你却一口都不吃,这确实是太不给人面子了。 「呵呵,是没饿到那份儿上。」 「是的。」 「世人无聊,喜欢评比出个四大剑客,说实话吧,四大剑客里,李良申,倒是能吃下这个,另外俩,他们也吃不了。」 「镇北侯府饮食寡淡,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据说镇北侯入京的那一天,一口气吃了四五只鸭子。」 「呵呵,是,但你可知,李良申也只是吃得寡淡了一些,这寡淡,无非是和真正权贵的山珍海味差了一些,但他自小就被侯府收为义子,这日子过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是这个理。」 「再说那干国的百里丰,世人都以为他是当年一身白衣行舟入上京,被那干国官家拜为太子武师才发达的,实际上他百里家本就是江南大家,家里良田万顷是有的。」 「原来如此,我还真不知道。」 第715页 「再说那楚国的那位,本就是楚地大贵族,家里的封地可是一点都不小,所以才有闲心思数十年钻研造剑。」 瞎子马上道: 「只有大人您,是出身自草莽?」 人家要抒情,你得帮忙搭梯子。 「草莽还真谈不上,我姓虞,大晋皇姓,但虞氏的皇帝前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大家也都看得清楚,我这个旁支,说实话,小时候阿爹阿娘走得早,我和阿弟两个人经常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大人,四大剑客之中,我一直最佩服您,实在是太励志了。」 「呵,所以世人都评价我们四个的剑,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千秋,殊不知,我和他们仨的剑,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样。」 「大人,小的斗胆……」 「斗胆?你胆子可一点都不小,摘下我阿弟的脑袋,还敢追上他哥的车,还敢坐在他哥身边走了这么多天。」 「……」瞎子。 「怕了?」 「那是战场上的事,各为其主。」瞎子脸上的阿谀之色尽褪,只剩下一抹淡然。 「这才是你本该来的样子,别说,还挺俊。」 瞎子忽然感到后背发凉, 晋地人的爱好,可真是…… 「燕军撤走后,我去歷天城前,回过一趟京畿之地,你是不是去过那里吃过一碗肉汤?一家老字号的店铺。」 瞎子想了想,道:「果然,嘴刁,确实会惹祸。」 那一夜,燕军平定京畿之地晋军。 瞎子等魔王是合力击杀的虞化成,梁程拿着人头去报功,瞎子则敲开了城内一家老字号的肉汤店,据说传承已有百年,喝了一碗肉汤。 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血腥气,再喝一口有着歷史传承的美食,很符合瞎子喜欢的小资情调。 「那家店,我也经常去的。」剑圣说道,「味道如何?」 「确实好喝。」 「唉,这么着吧,我信你的各为其主,我的仇,我阿弟的死,我就算到田无镜身上了,也不想再去追究他人,否则我要一个人去杀上万靖南军,不现实。」 「多谢大人。」 「但既然你送上门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得回答出来,我这剑,和他们仨,有什么不同,回答对了,一切安好,回答不对,把命留下。」 瞎子深吸一口气, 也没怎么思考, 缓缓开口道: 「楚国造剑师的剑,匠气太重;百里家的剑,贵气过甚;李良申的剑,戾气太深,唯有大人你……」 「我是什么气?」 「地气。」 「哦?」 「不是拍马屁,靖南侯夫人之所以敢将孩子交给大人您,这是明摆着君子可欺之以方,但这也是大人最能让人尊敬的地方,能被仇人信任,本身就是一种真实。」 「得,虽说不是拍马屁,但这话听得比拍马屁还让我受用,你闻闻。」 「嗯?闻何物?」 「没闻到么?」 「闻到什么?」 剑圣伸手向前指了指,同时停下了马车, 「贵气逼人啊。」 道路一侧,走出来一个女子,女子身穿一条暗黄色的长裙,手里拿着一把剑。 「百里香兰?」瞎子说道。 「哟,你认识的人还真不少,有意思。」 「以前见过,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剑圣指了指前面的百里香兰, 对瞎子道: 「你瞅瞅,咱们几个为了赶路,都几天没洗澡了,人家上来劫道的,居然还能提前焚香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裙子再走出来。再瞅瞅那鞋子,从泥地里走出来,却没沾染多少泥泞,也是新换的。 这才是贵气逼人啊。」 百里香兰横剑身前, 开口道; 「百里香兰,见过晋国剑圣。」 剑圣身子微微后仰, 摆摆手, 道: 「姑娘,你认错人啦。」 百里香兰开口道: 「想不到晋国剑圣也会喜欢当着女人的面开玩笑。」 「没开玩笑,哪里来的晋国剑圣哟。」 「您不就是?」 「但晋国,早亡了啊。」 第九十二章 无耻 剑圣话语中的迷茫和怅然,谁都能听得出来,四大国,四大剑客,如今只有他一个没了国,也没了家。 剑道之途再风光,也终究显得落寞了一些。 百里香兰不是来这里和剑圣聊天的,她的目光越过了剑圣和瞎子,在马车上略微停留, 道: 「烦请剑圣大人将那孩子,交给我带回去。」 剑圣侧着身子,一条腿在马车下晃荡着,道: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辛辛苦苦带着这娃儿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半路交给你的? 「他是我干国的孩子。」 剑圣听到这话,笑了, 道: 「呵呵,那么你是跟你母亲姓的?」 百里香兰点点头,道: 「我和家兄,确实是随母姓。」 「……」剑圣。 百里家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招个上门女婿,那可真是轻飘飘的事。 剑圣摇摇头,实在是被百里香兰这个回復给弄得有些语塞,只得伸手指了指后头, 第716页 道: 「成,去找孩子他爹问问,他爹要是不反对,我立马把孩子给你。」 去吧,去找田无镜问问,顺带再问问那靖南军,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百里香兰抽出了剑。 「你要对我出剑?」剑圣有些好笑地问道。 若是她哥哥在这里,他们俩倒是有比划比划的资格,但百里香兰毕竟不是百里剑。 「是。」 「你哥哥来的话,那还差不多,这会儿我这要是把你打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你和她哥哥齐名,却将人家小妹给收拾了,真的是有些以大欺小不害臊了。 「护送仇人子嗣,身为晋人却甘愿沦为燕人鹰犬,剑圣大人,您已经是个笑话了。」 瞎子在旁边暗戳戳地在心里比了个心, 这丫头说话扎刀子的本事,不得不让人佩服。 得亏她是百里剑的妹妹,是百里家的人,否则绝对活不了这么大肯定很小就被人打死了。 剑圣却没生气,只是点点头,道: 「是啊,我已经是个笑话了。」 百里香兰开始向前走, 剑圣则自顾自地道: 「反正已经是个笑话了,也不怕别人再多笑一点儿。」 当百里香兰走近时, 剑圣的目光忽然一凝,身前当即出现了三道剑气虚影,直接向着百里香兰疾驰而去。 百里香兰剑身飞舞,三剑之下连破三道剑气,更有余力继续向前,向着坐在马车前的剑圣刺出自己的一剑。 面对这凌厉一剑,剑圣不退反进,身形前沖,右手两根手指向前探去。 见状,百里香兰脚尖点地,整个人向后撤开,其原先所在位置地面,赫然飞掠出三道剑气破开了地面直冲而上。 若她一个不察或者稍晚半步,眼下已经被噼成三段了。 「剑圣大人对付我,也会用这种手段?」 剑圣挠了挠头,身形飘然而退,又坐回了马车上,道: 「唉,跟着田无镜学坏了。」 以前,打架是打架,比的是谁的剑更快,比的是谁的剑更锐,而自从败走田无镜手中后,剑圣开始琢磨一些超脱于剑之外的东西。 真不是剑圣本意如此,而实在是作为一个剑客被一个武夫单挑击败,真的由不得剑圣不耿耿于怀不去思索。 琢磨来琢磨去,倒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甚至开始觉得田无镜那种将算计布局之法融入武道之中的做法,还真有些奇妙。 百里香兰没有再上前,转而剑身一横,长剑发出一声颤鸣。 一时间,四周泥泞之中站起了三十多个身影,这些人也不晓得在这泥泞之中躲藏多久了,且应该都精通收敛起息的法门,就是瞎子,居然也没能提前洞察到。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瞎子的「雷达」不可能全天候开启的原因在,这玩意儿太耗电,一直开着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人干儿。 且身边既然坐着剑圣,瞎子也就理所当然地开始划水。 三十多个银甲卫高手现身,远远地将这座马车包围,这三十多个人,在显现之后,身上都流露出了一股属于高手的气血波动。 最差的,也是六品高手,其中甚至不乏四品高手在内。 毫不夸张的说,银甲卫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泰半高手,都汇集在了这里。 偏偏这里又是晋地,燕人密谍司对此地的掌控本就不够严密,同时这里密谍司的负责人前阵子刚刚身死,这一群银甲卫高手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居然没能引起有关方面的反应,也就不那么让人意外了。 剑圣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龙渊不在身边,真的动起手来,就少了那么一股子从容。 一个人的实力再强大,在一座国家机器面前,也依旧显得渺小了一些。 江湖,终究只是江湖啊,也不怪田无镜一直瞧不上江湖。 百里香兰再度拱手道: 「还请剑圣网开一面!」 这是最后一句场面话,剑圣不退,那今日集结在此地的银甲卫高手,将试试看能否将这位剑道之圣给留下! 剑圣有些无奈抚摸着自己的手背,感慨道: 「我说,眼下这地界,到底是不是你燕人的?」 明明是燕人占下的地盘,明明是你燕人侯爷的孩子,偏偏遇到一群干人来抢夺,保护孩子的还是自己这个晋人。 合着你燕人全程没存在感? 瞎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燃烟。 剑圣眼睛一亮,道: 「这感情好。」 瞎子摇摇头,道: 「距离太远。」 「所以你拿出来的意思是干嘛?」 「让您高兴一下。」 「我真的是有点喜欢你了。」 「我……」瞎子。 「哈哈哈哈……」 剑圣大笑着站在马车上,指尖开始滴血。 「倒要看看,谁敢上来!」 滴落的鲜血,是一种态度,这是一种比手中持龙渊更为决绝的态度,以精血化剑,以本源做锋芒。 这是从一开始,就祭出了拼命的姿态。 一时间,四周的干人银甲卫高手居然有了短暂的凝滞。 他们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是谁,所以也自然明白那个人的可怕,原本他们人多,一起上之后,大概率能够将其给彻底留下; 第717页 但那是混战之中,你来我往的格局,可能自己这边要折损小半高手才能成功,死亡,相当于是一种随机概率,为了杀剑圣,肯定会死人,大家碰运气看看谁死呗;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在瞎子这个心理专家看来,这是将游戏从俄罗斯转盘变成了铁定前几发是实心弹,谁先上谁必然会先死,给人的心里压迫感,是完全不同的,谁愿意当前面几个必然会死的「消耗品」? 马车在缓缓地前进,两侧的银甲卫开始跟随,很诡异的,仍然没有人敢第一个上去。 马车的正前方,是百里香兰,她注意到了那些银甲卫的动作,也清楚,这帮人在银甲卫里也算是自家衙门的话事人,归根究底,是好日子过久了,有点惜命了。 毕竟爬到这个位置,毕竟修炼到这个层次,都不容易,和烂命一条根本不搭边,不是纯粹的怕死,但还是不那么愿意先凑上去当那个填坑的肥料。 百里香兰没后退,甚至,在此时,她还主动地持剑向前,她清楚,若是自己这边也退,那这次的阻击,将完全变成一个笑话。 剑锋,开始唿啸,百里香兰的剑指向站在马车上的剑圣,剑气,开始蓄势! 「别以为我会看在百里丰的面子上留手,当剑客出剑时,就做好与剑同断的觉悟,这一点,你哥哥应该教过你。」 百里家的剑,讲究的是一个电光火石之间,真正催发出来,则是一种更为极端的你死我活。 接下来的交手,将和先前的试探打招唿不同, 那时的百里香兰没全力出手,那时的剑圣也没起杀心, 但眼下, 则是属于一方的有进无退。 见百里香兰第一个要出手,四周的银甲卫高手们终于不再犹豫,开始集体扑向了马车。 剑圣的指尖,精血开始凝聚成剑,强横的剑气开始宣洩,隐约间,四周开始传来阵阵低沉的闷雷之响。 剑气,隐于风雷之中,一道出手,必然是雷霆之击,这是剑圣以自身本源营造出来的可怕气场,这是属于剑圣的必杀之局。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正在赶车的瞎子忽然掀开车帘,从一脸惊愕地丁横手里将孩子抱了出来,同时瞎子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指着孩子。 匕首泛着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这匕首,自然是出自盛乐城「矮人」工匠之手。 瞎子不想死,确切地说,不想死于这一场火拼之中,他和自己的主上郑凡一样,一直很惜命,而且,最重要的是,瞎子看见了整件事的逻辑,似乎有一个结症,因为,这不是「赵氏孤儿」翻版,也不是所谓的仇杀。 自己这边想保护的东西,其实对面更怕出现意外,那还有什么好慌的? 毫不犹豫地, 瞎子发出一声大吼: 「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剑圣。 「……」百里香兰。 第九十三章 道理 原本一场能够在江湖影响深远的大战,能够让十年后的茶馆说书人赖以为生的故事,能够让后世年轻剑客们闻之神往的绝代风姿; 能够掀起一场风,刮到庙堂上的对决; 居然就这般,被瞎子用一句大吼,给喊停了。 一切的一切,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速度快得,让当事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不少银甲卫高手胸口一阵起伏,这是气血强行按压下去受了内伤。 「咳咳……」 剑圣的身子也是一阵摇晃,倒不是受了伤,而是实在是被瞎子这个操作给拐到了。 直娘贼,你他娘的是个燕人啊!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天底下有这般稀奇的事儿么, 一个晋国人和一群干国人为了一个孩子而准备厮杀, 结果一个燕国人将匕首放在了孩子的脖颈上!!! 但, 刚刚一触即发的大战,确实停下了。 百里香兰的俏脸,染上了寒霜,显然,她的气郁是剑圣的数倍。 明明自己是来劫道的,劫道劫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间,自己这边居然变成了被威胁的人? 百里香兰这次终于认真地看向瞎子, 随即, 她认出来了, 「你是燕人!」 当初,李富胜的大军驻扎在上京城外,郑凡出使干国,瞎子和阿铭是陪着一起去的。 只不过入宫时,瞎子和阿铭被支开了,但后来出城途中遭遇了楚国暗桩组织的刺杀,又差点被祖东令率领干军围歼,是百里香兰出现,解开了局面,让郑凡等人得以出城。 只不过那时的瞎子站在郑凡身后,不怎么起眼,所以并未给百里香兰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至于第二次,则是在上京城外,却又因为镇北军的及时赶到导致百里兄妹选择直接回城,也没交上手。 但当聚光灯「照射」到了瞎子身上时,百里香兰还是马上认出来了瞎子的身份。 「是,我是燕人。」瞎子很理所应当地说道。 百里香兰的面色在快速地平復下去,虽说她肯定比不上她哥哥,但也绝不是普通高手可以比拟,否则干皇也不会让其做自己的护卫,所以这心境调整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 但她面对的,是魔王之中的老银币。 「有意思,你一个燕人,居然拿这个燕人的孩子来威胁我。」 第718页 「怎么了,不可以么?」瞎子反问道。 「你可以试试。」 「你激我?」瞎子笑道。 「怎么,不敢?」百里香兰开口道。 「确实不敢,这孩子,金贵啊,侯爷的儿子,日后必然能承爵位的,等他长大后,这世上,除了太子,又有几个人能身份比他尊贵? 但没办法,既然他是侯爷的孩子,那他就得承担自己的责任。」 瞎子义正言辞用一种开报告会的腔调掷地有声道: 「身为侯爷之子,传承着靖南侯一脉的荣光,又怎能为敌国所掳,过那种寄人篱下被人操控威胁的日子?」 剑圣闻言,皱起了眉。 百里香兰忽然间感觉事情有些失控了。 瞎子继续吼道: 「你当我不敢杀了他?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今日,我杀了他,就算你们放我回去,不杀我,侯爷也不会因此而杀我,反而会为我加官晋爵,为我请功! 侯爷能为大燕自灭满门,又怎么可能捨不得这一个儿子? 他又怎么可能会坐视让这孩子被你干国银甲卫带走,养于那干国官家身侧? 我杀他,不管侯爷心里怎么恨我,怎么憎恶我,他都会赏赐我,我能活得很好!」 瞎子的话,让剑圣无法反驳,因为他觉得瞎子说的,是对的。 百里香兰也无法反驳,因为田无镜,确实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这就是人设的功效了,这世上,除了镇北侯和燕皇以外,最为理解和熟悉田无镜的,大概就是郑凡郑将军了。 除了他们几个人以外,其余人看田无镜,其实都像是在看一件冷冰冰的兵器。 瞎子故作夸张地舔了舔舌头, 脸上强行撑出「反派」笑容, 狰狞道: 「你再问一遍,看我敢不敢杀?」 百里香兰目光微凝, 周围的银甲卫高手也都没敢轻举妄动。 瞎子则继续喊道: 「杀了他,我能加官晋爵,但你们呢,你们干国呢? 哈哈哈哈哈哈…… 他死了,侯爷的儿子死了,靖南侯的儿子死了,靖南军的少主没了,你们干国,将面对整个靖南军的怒火! 燕干之战,将迅速再起! 你们,你,你,你,还有你,你,你,你……你们这些人,能替你们的官家做这个开战的决断么? 当你们回去后,告诉你们的官家,你们成功地将战火重新点燃,你们的官家,会如何犒赏你们的功绩呢,会不会给你们封妻荫子呢?」 剑圣「啧啧啧」了几声, 这话,说得真漂亮。 银甲卫高手们面面相觑,他们作为特务部门的头目,自然清楚朝堂的动向,干国北半部分正在闹粮荒,正在不停地抽调江南的粮食支援北边,同时新军的扩充才刚刚开始,陛下正在努力为未来的战争做着准备。 是未来,而不是现在。 如果儿子死了,田无镜会不会一怒之下擅自开启国战? 答案是, 很可能…… 因为这符合田无镜的人设,也符合燕皇的人设,同时,也符合整个燕国的人设。 瞎子将孩子放在腿上,右手继续持匕首抵在那里,左手则挥手, 「来啊,来啊,还等什么啊!这孩子活下去,我大功一件,这孩子死在我手里,我也富贵半世! 就算你等杀了这位剑圣大人,在我杀了这孩子后,又强取我项上人头而去, 我的家人,依旧也会被得以重赏! 算来算去,怎么算,我,都不亏!」 百里香兰沉声道: 「若你死得悄无声息呢?」 「哈哈哈……」 瞎子又一次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道: 「所以说,你这女人,头髮长见识短,行吧,别看你这几十人能悄无声息间潜入这里,却也别奢望你们能做到悄无声息不留丝毫马迹。 退一万步说, 就算你们把尾收得真的是天衣无缝,不留丝毫证据。 但我家侯爷想发怒, 我大燕想倾泻出怒火, 不打你干国, 又能去打谁? 打你干国,需要理由? 没有理由,大不了就安个理由就是了,这孩子的死,怎么着都安在你干人头上最为划算,也最为合适,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甚至是这黎民百姓,都能觉得信服。 最后, 你以为你们能真的做到干干净净, 呵呵, 笑话。」 最后一个字,瞎子拖出了一个长音。 剑圣觉得自己学坏了, 自从输给田无镜那次后,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堕落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这瞎子的暗示。 不过,剑圣也没怎么犹豫。 他将自己先前还在滴血的指尖送入嘴里,开始吮着, 同时摆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燕人的孩子,干国人来争,干我这个三晋遗民什么事儿,白白把命丢这里,多不值当; 不打了,不打了,你们要打,你们要杀, 你们, 请继续。」 百里香兰手中的剑,在颤抖。 剑圣若是铁了心要保这孩子,那么今日拼掉一半高手陨落,也能将剑圣葬身于此。 第719页 但如果剑圣一门心思想要熘, 谁能拦得住? 只要剑圣不死,今日的事,就註定有一个「活口」出去。 且这活口身份又尊贵,你还不能捂住他的嘴! 「呵呵。」 百里香兰笑了。 瞎子则马上道: 「多笑几声,掩饰一下失落和侷促。」 「呵呵呵,昔日先生随那郑凡入上京城,我居然将先生给忽略了,敢问先生大名。」 瞎子极为洒脱道: 「姓樊,名力,樊力。」 「我记住了。」 「请记好。」 百里香兰看向剑圣,道: 「大人,晋地纷乱,若是不嫌,日后可去我百里家做客,家兄常念叨着您。」 「以后会去的。」剑圣说道。 这是互相给台阶了。 百里香兰又道: 「这一次的事儿,可不是我们做的。」 「什么事儿?」剑圣有些疑惑。 「孩子的事儿,我们是收到了消息,说那位可能暴露了,所以赶来接应。」 「你和我说这些做甚?」剑圣不解道。 瞎子则点头道: 「我知道了。」 百里香兰挥手,周围的数十个银甲卫高手开始退去。 随即, 百里香兰也飘身离开,化作了一道淡黄色的倩影迅速消逝。 瞎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长舒一口气。 剑圣则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 仰着头, 望着天。 瞎子有些疑惑道: 「您怎么了?」 「看你以国势压人,羡慕了。」 瞎子苦笑道:「你又来了。」 「我让我阿弟反了晋皇,结果连最后的京畿之地也没了; 我帮司徒雷杀了他爹,结果野人正在司徒家的地盘上肆虐着; 我是干啥啥不行,看似做了很多事,却把事情到最后都弄得一团糟; 其实,刚刚我真的挺想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的,一能用他银甲卫的血,让我这个已经没了国的剑客还能留有一些给后人的谈资,二来,这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有时候细细品品, 田无镜说得也没错, 江湖, 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野人,可能会击垮司徒家,杀过来。」 「我知。」 「我知道一个可以杀野人的地方。」 「呵呵,有意思,我阿弟死在你手里,现在你居然还有胆子诓我去替你卖命,做一条真正的燕狗? 莫说我愿意不愿意,你配么,那个叫做盛乐城的地方,它配么?」 没了国家,但他依旧还有剑,他也依旧是剑圣。 瞎子笑道: 「给靖南侯办事,那世人肯定觉得你去给燕人当狗了。」 「那去盛乐呢,有何不同?」 「那盛乐城城守,狗一般的低贱东西; 哪里能配得上使唤您呢? 世人只会以为,是您剑圣,主动去为大夏遗民杀野人,盛乐城里的燕人,肯定是为您马首是瞻,说法,是完全不同的。 这样一来,您的剑,也有了用武之地,面子里子,其实都有了。 杀一杀野人,再想一想人生,等野人被杀退了,又或者自己想清楚了, 想走时或者是厌倦了, 随时离开就是。 剑圣的剑,永远是自由的,任何想捆绑剑的绳子,都会自己断裂。」 「你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第九十四章 花开花谢 瞎子的人设,以前在漫画里,他是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得会说话,不会说话的心理医生,总让人觉得少了那么一分味道。 后来,瞎子不满足只做一份职业,开始了自己的兼职,一不小心,忽悠的人多了,弄出个鞋教。 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摆摊算命赚取了大家开客栈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这忽悠人的本事,那是真正的天成。 当然了,骗之一字,在于其心,俗话说得好,无欲则刚,而正是因为有所欲,才有所入。 瞎子正是瞧出来剑圣的迷茫,才抛出这橄榄枝。 不说别的, 单说日后盛乐城城头, 主上往那里一站, 身前, 是虎贲铁骑, 身后,是七大魔王, 身边, 站着当世剑圣; 瞎子觉得,按照郑凡那个喜欢讲排场和出风头的性格,绝对能让其兴奋得睡不着觉。 这个世界的江湖,没那么夸张,这个世界的武者,也没那么变态,王朝兴替,靠的,还是金戈铁马滚滚如潮。 但如果真能搬动剑圣这尊大佛入驻盛乐城, 一旦日后真的开战, 他一人站在哪一面城墙,就相当于直接多出了一千铁骑! 马车内的丁横和崔林凤对视一眼,二人很默契地不说话,因为他们清楚,在这里,可没有他们二人说话的资格。 剑圣的面子太大,名声也太大,压得晋国江湖十年,无人能比肩,就是那一开始不显山不漏水只知道拍马屁的瞎子,先前对着干国银甲卫的那一番话语,也尽显其人气象。 瞎子却也会来事, 先掀开帘子将孩子递给了丁横, 第720页 随即道: 「二位也算是晋地江湖中响噹噹的一号人物,如今晋国虽然亡了,但二位想来也清楚一旦野人杀过来,对这晋地的百姓将是何等的灾难,恳请二位抛弃门户之见,为晋地百姓,前往盛乐城一同御边。 是是非非,都是小人口舌,大丈夫大巾帼心中存理即大道。」 这话说得,也是极为漂亮。 其实,江湖中人,有门路的话,都想当狗的。 就连那一贯喜欢假清高的文人,也不是整天想着卖与帝王家么。 丁横对着瞎子抱了抱拳,随即看向剑圣,道: 「丁某,愿意追随剑圣大人,我帮派里的一些兄弟,若是晓得有这个机缘,自然也是高兴得紧。」 崔林凤捂嘴发笑,胸前沉甸甸晃了又晃,道: 「我也是,等到了地方,修书一封给寨子里,大当家他们肯定也会动心。」 「如此,我就代晋地百姓,多谢二位高义了!」 瞎子说着,对着丁横和崔林凤俯身一拜。 丁横和崔林凤忙避开不敢受礼。 马车, 继续前进, 大大方方地前进。 剑圣忽然开口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瞎子道: 「你是个人物。」 「大人过奖了。」 「不过我更好奇,能将你收为下手的那位盛乐城守,是否真的如你先前所言,是那种狗一般的低贱东西?」 「大人可知为何会有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 「嗯,为何?」 「因为他们经常眼瞎。」 「你眼瞎么,额……」 剑圣摇摇头,又道: 「算了,当我没问。」 …… 翌日上午,郑凡刚刚起床洗漱好,推开客房门时,却发现李义勇带着一帮人站在外头,原本他们是坐在椅子上,将二楼的过道给堵了个七七八八,但因为他们各个身着甲冑,所以无论是店家还是来往的住客都不敢多哔哔什么。 晋地新附,战事刚结束半年,人们对于刀兵的畏惧还是很清晰的。 当郑凡推开门时,李义勇马上起身,其余人也都跟着一起起身,就在这楼道里对着郑凡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参见将军!」 「参见将军!」 郑凡有些意外,指了指屋里,道: 「都进来吧。」 等到众人进来后,李义勇才介绍道: 「将军,这是全营的校尉以上,代表全营将士来感谢将军昨日的犒赏。」 「都坐吧,自己找地方。」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 李义勇这般上道,这让郑凡有些意外,原本昨日阿铭还说这傢伙可能自己去做人情,但李义勇却很实在,赶着早带着军头子们来谢恩不说,还带来了一些晋地特产。 没有送什么金银之物,都是些歷天城附近的特产,东西也不多,一人手里提着一份,纯当是一份心意。 等到一个个见了面,说了话,做了介绍后,李义勇又适时地起身领着这些军头子们告退,不打扰郑凡正事了。 等到他们离开,阿铭靠在门旁变,摇摇头, 道: 「这李义勇还真让人有些大开眼界。」 「这说明人家目光长远。」郑凡说道。 阿铭点点头,道:「也算是捡了个宝。」 「是田无镜送的。」 「我知,我知。主上,想吃点什么,我让店家去做。」 「随便吧。」 「主上,我们是明天出发么?」 「嗯,等午后,我去侯府尝试拜访一下。」 明天就要走了,于情,郑凡原本应该是田无镜孩子的干爹,于理,自己刚刚被靖南侯提拔,都应该上门去拜会一下。 其实,按照规矩昨晚郑凡就应该上门谢恩的,但此时侯府的那个氛围,也不是那种走关系套交情的时候,且郑凡清楚,田无镜不会因为自己晚了一点上门谢恩就会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瞎子还没来。」阿铭又补充了一句。 「看不出来,你们俩关系这么好。」 「礼节性地关心一下,毕竟,按照路程和时间推算,就算最后一段路瞎子骑驴都应该能到了才是。」 「往好的方面去想吧,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嗯。」 在客栈里简单用过午食后郑凡就起身离开了客栈前往了侯府。 只不过,侯府大门紧闭,昨天出殡,今天就大门紧闭,门口甲士林立,谢绝一切访客。 甭管是来上香的还是想来哀悼的,全都谢绝。 郑凡上前想套套近乎,因为郑凡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一个。 只是,上次那位给自己眼神示意的校尉这次却直接摇头道: 「郑大人,侯爷下了死命令,谢绝一切来客,连宫中来的传旨太监今儿个都没能进得了这个门。」 这就没办法了,郑凡只能原路返回,又回到了客栈。 「主上,没见着?」 阿铭正坐在房间里喝着红酒,张公公临走前又给他留了一份。 郑凡摇摇头。 阿铭笑了笑,道: 「有意思,靖南侯在自闭?」 「不清楚,咱们还是专注自己手头上的事儿吧,那些掌柜和跑商的头人都安置好了么?」 第721页 「安置着呢,明日和我们一起出发回盛乐。」 「嗯。」 郑凡在床边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睡又没困意,娱乐设施这里也没有,而且此时歷天城的氛围,大部分的娱乐场所也都偃旗息鼓,偏偏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可以做。 「主上,属下刚刚听下面一伙人议论,说是靖南侯还下令让一个叫陈阳的总兵率本部一万去换防在信宿城的任涓。」 「陈阳我前几日还见过的。」 那一日郑凡进侯府时,陈阳和罗陵两个靖南军总兵就跪在迴廊里。 「这是在为野人布局么?」 「应该是吧,后续应该还会有其他兵马开赴那边,构成一道防线以防止司徒家真的玩儿崩了野人顺势进来。 这次挺不错的,咱盛乐城的地位,虽说不算主战区,但至少,也算是提到了一个策应战区的位置,更别提还有那五千晋军,交给阿程和瞎子他们拾掇拾掇,估摸着应该又是一支铁骑。 后续再跟朝廷要人要钱要粮,也有底气了,虽说咱坚持独立自主的发展原则,但公家的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虽然在当初魔王们聚集在一起开会时,郑凡强调过步兵的重要,毕竟以后攻城时还要靠他们,总不能让马蹄铁去锤城墙吧? 但归根究底,还是骑兵真香。 阿铭笑道: 「主上,你说这靖南侯忽然间又是给地位又是给兵的,他要是知道瞎子他们几个天天在家里喊着要造反会是何种感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刚脸上还挂着笑意的郑凡忽然愣住了。 阿铭有些疑惑,问道: 「主上,怎么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双手使劲搓了一把自己的下巴, 缓缓道: 「你说,要是靖南侯其实早看出来了呢?」 …… 靖南侯府,如今更像是一座凄清的牢笼,牢里,锁着一个人。 一个敢于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的人,一个哪怕是陛下的圣旨,都无法打扰到的男人。 满园的杜鹃花,掉了一半,挂着一半,地上因为无人敢进来打扫,所以遍地是花泥。 田无镜坐在台阶上, 静静地看着满园的残花。 花是他当初亲手栽的,这个拿惯了刀的男人,有些笨拙地将这里布置了一遍。 她就挺着隆起的肚子,坐在那儿,一边笨拙地学着针线活儿一边笑着看着他在拾掇园子。 如今, 花开了, 花又谢了, 人走了, 却没再回来…… 第九十五章 国书 「让小狗子出来见我们!」 「对,快叫小狗子出来,让他出来见我们哥俩!」 两个穿着胸前有紫色条纹甲冑的男子站在军寨里大声怒喝着。 在他们周围,则是一群野人。 此时的野人军寨里,男人的哀嚎以及女人悽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个已经被赶出三晋之地在雪原上苦熬了数百年的民族,正在将其所积攒的暴戾和压抑全都发泄在以往在他们看来高高在上的晋民身上。 美味丰富的食物, 精緻的金银玉器, 坚固耐用的甲冑, 那似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美丽女人, 唿唿, 这些, 可都是大部分野人十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事物,现在却都陈列在他们面前,任凭他们去享用。 星辰啊, 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那两个傢伙,是司徒家的那两个?」 远处草垛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脖子上挂着人头骨串的桑虎,而发问的,则是一个独眼龙男子,这个独眼龙叫格里木,有着区别于其他野人的细腻皮肤,如果不是独眼的话,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一个晋地书生。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晋人血脉,只不过其祖父时就因为犯事而逃入了雪原,他家也一直为一个野人部落做事,打理生意。 后来野人王起兵,他是最早响应的一批人,战功卓越,野人王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大度的,没有因为他身上晋人的血脉而有任何的区别对待,让其担任万户的职位。 其手底下,更是有着一大批战败被俘后沦为俘虏奴僕的晋人溃卒,也正适合他这个「晋人」来统帅。 桑虎点点头,指着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两个人,道: 「正是,一个叫司徒毅,一个叫司徒炯,他们是司徒家,哦不,是成国皇帝司徒雷的哥哥。」 格里木低着头,一边咬着草茎一边小声道: 「我听说,王曾经当过他们家的奴僕?」 「是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格里木,你身上的晋人气味,还是太浓了一些,这件事不仅不会让我们去鄙夷王,反而会更加觉得王的伟大和崇高。」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 「那两个人现在来找王,是要做什么?」 「因为王之前答应过他们两个,只要我圣族能够入关,就会拥护他们登基,成为雪原和晋地的共主。 没他们帮忙,一开始在雪原,我们也不可能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若非他们里应外合,雪海关,也没那么容易被我们所攻破。 他们两个,在我圣族入关这件事上,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第722页 「这两个人,是真的没脑子。」格里木感慨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当初野人只是雪原上的游魂,自然要对你卑躬屈膝,你自然也可以尽情地颐气指使,但眼下,野人已经入关,半数成国疆域沦丧,他们居然还敢这般拿大,在军寨里大唿小叫王的名讳。 「别看他们现在叫得那么欢,这般跋扈,事实上,他们心里比所有人都害怕,他们现在的嚣张,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心里的畏惧和怯懦罢了。 而且,他们现在还有一些用的,司徒家的一些城池和领兵的家将,还需要他们去联繫和走动,能让他们投降就最好投降。」 「真麻烦。」 「格里木,你怎么比我们圣族更像是圣族。」 「我早已经信仰星辰了。」 「呵呵,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这两个司徒家的王爷,如果不是司徒雷没死在雪海关的话,王是真的打算帮他们其中一个登基的。 我们的根基之地,还是在雪原。」 格里木闻言,忽然不满道: 「凭什么!」 「你指的是哪个凭什么?」 「我不想回去,我的家族以前住在这里,现在我回来了,我就没想过再回雪原去,这里,可比雪原舒服多了。」 「谁说不是呢,但你要清楚,一口气妄图吃下一整头羊的话,肚皮可是要被撑破的。 我们要一步一步来,现在,先将成国司徒家的人口、工匠、女人、孩子,先迁移上雪原去。 让他们的孩子,长大后,只会说我圣族之语,成为我圣族的勇士! 让他们的女人,为我圣族继续繁衍后代,养育更多的人口! 让他们的工匠,为我们圣族打造更多的器具和兵器! 让他们的男子,去为我们放牧,为我们筑城! 不是我们不想永远地住在这里,格里木,你曾是晋人,这里曾是你的家,但你要知道,在更久远的过去,这里,曾是我圣族的故土。 回来了,像做梦一样,所以我们才更像切切实实地抓住些什么,我们怕这个梦,忽然间就醒来了,最后,什么都没落下。」 格里木吸了口气,问道: 「是因为……燕人?」 成国最精锐也最善战的兵马葬送在了雪海关以北,如今的成国,只剩下勉强招架之力,他们在南方的那一支常年镇守楚国边境的兵马更是被隔绝在了那里,无法回援。 司徒雷重伤逃走,如果司徒雷一死,那成国的全面崩盘可以说只剩下时间的问题,唯一的变数, 大概就是成国西面的那个叫做「燕」的国家。 他们曾派出远征的兵马翻越过天断山脉杀入过雪原,而如今,一旦成国彻底崩盘,那么野人将要直接面对来自燕国的反应。 这其间,可没有天断山脉作为阻隔了。 桑虎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道: 「所以,王才放缓了进攻的步伐,可能在你看来,是给了成国喘息之机,但何尝又不是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不好惹。」 一道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手里拿着一根羊腿的阿莱跳上了草垛子,脸上戴着那一副铁面具。 桑虎回头,看了一眼阿莱,笑道: 「你这小子,可是差点没回来啊。」 「是我跑得快啊,差一点点,就被燕人给抓住了,燕人军队里有个小矮子,就差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那个小矮子就抓住我了,我也是运气好,碰上了一头山里的妖兽,才算侥倖逃出。」 格里木扭头看向阿莱,道:「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现在能不去招惹,就尽量先不去招惹,等我们的勇士再多一些甲冑,等我们的大军,变得更为庞大,等雪原上的部落,臣服得越来越多,到那时候,我们才有底气和燕人真正地战上一场。」 「阿莱,你是被燕人吓坏了。」格里木调侃道。 「不,这是王的原话,你不会以为王是个胆小的懦夫吧?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王更希望可以击败燕国了; 那样,我们就能迫使燕人臣服,将那位郡主送过来和亲,这是王心中的梦想。」 这时, 伴随着司徒家两位王爷的骂骂嚷嚷, 营寨深处走出来一个身穿狼皮的男子, 当男子经过时,身边的野人全都跪伏了下来, 而这个男子, 却直接奔跑到了两位司徒家王爷跟前, 「啪」一声, 跪了下来, 高唿道: 「大爷爷,二爷爷,小狗子来给你们请安来了。」 …… 颖城,原是司徒家发家之地,大成国建立后,更名为颖都。 城外,各地勤王兵马正在陆续赶来,有一些还旗帜鲜明,但大部分,则已然呈现出一种乱糟糟的气象。 原本,司徒家建国就建得很仓促,且还有一层司徒雷弒父的疑云笼罩在上空,司徒家内部的一些势力其实也没有来得及整合。 而原本的这一切,都是可以通过对野人的战争来进行肃清的,新国初立,以一场对外战事的大胜来稳定人心维护新君权威,向来是最为有效的方式。 只是,这一切的设想,被玩脱了。 司徒家精锐在雪海关葬送,野人入关,这个建立还不到一年的大成国,一时间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第723页 而眼下,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皇宫内。 司徒雷没有死在雪海关,他活着回来了,但所有人都清楚,甚至是颖都的百姓也都清楚,司徒雷是受了重伤回来的。 这个已然处于破碎边缘的新国家,要是连它的开国之君都在此时驾崩了,那么这个国家,还能拿什么去维繫? 寝宫内, 司徒雷身上盖着被子,房间里烧着两个炭盆,天气早就热了,但司徒雷的身子却一直在发寒。 他的嘴唇泛白,眼眶凹陷,年纪其实不算太大的他,眼下却呈现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而在其床前,大成国宰辅孙有道正在起草国书。 最后一笔写完,孙有道抬起国书,对着上头吹了一口气,而后看向床榻上的国君,道: 「陛下,写好了。」 司徒雷的目光看向站在病榻一侧一直伺候着的宦官,宦官会意,取出了大印。 正准备盖上时, 孙有道忽然后退一步,跪伏下来, 泣声道: 「陛下,陛下若是将养好身子,重整兵马,未尝没有击败野人收復国土之希望啊!」 司徒雷看着自己的宰辅, 嘴唇张开, 用极为沙哑的声音道: 「输光了再认输,人瞧不上你的。」 「陛下!」 「趁着还有点儿家当,还剩点本钱时认输,还算有点骨气。」 「还望陛下三思!」 「有道。」 「臣在,陛下。」 「再加一句,再加一句。」 孙有道马上擦了擦眼泪,重新摊开捲轴,拿起毛笔; 「朕……不,我,司徒雷不求国主之位,不求封地,不求蒙荫,不求司徒家将来,今日将残壁江山送上,所求唯一; 请燕……请大皇帝陛下早日发大军驱逐野人,还我三晋子民一个太平。」 第九十六章 悲痛 燕京。 六皇子伸手从一位小内宦手里接过一只烧鹅,外加二两碎银子。 身为皇子,身为主子,不说主动地赏赐这些宦官就算了,居然还压榨他们,抢他们的零嘴,还敲诈他们的银子,这主子,可谓是坐得忒不像话了一些。 张公公去歷天城了,这是后续跟在六皇子身后的,则是一个小公公,也姓张,叫张绵年,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刚入宫没多久,身家清白。 小张公公伸手从六皇子手里帮忙接过了烧鹅,这碎银子,则没有给他,而是径直落入了六皇子自己的腰包。 宫里的太监宫女,其实也是一座小江湖,总有人踩着人上去,也总有人被拉拽下来,当然了,既然是做奴才的,大家的前程,九成九都得寄托在自家主子身上。 主子势大,奴才腰板儿就直,主子势衰,那奴才出门也不受待见,人家宫女找对食时,都不高兴搭理你。 小张公公觉得,再也没有比自家主子更磕碜的主子爷了。 「喂,明儿个和小陈子说一声,明儿该他来孝敬爷了。」 「哟,殿下您记性真好,奴才待会儿就去支应一声。」 「呵呵,能不记着嘛,爷现在是有了这顿没下顿的,就指望着你们投餵呢。」 「殿下您言重了,能孝敬殿下,是奴才们的福分。」 「我饿了,先去吃了。」 「殿下您用着,奴才告退。」 六皇子走到一处亭子下面坐了下来,示意小张公公摊开烧鹅,自己先掰下一截鹅腿啃了起来。 啃着啃着, 六皇子见小张公公不动,有些好奇道: 「看什么看,一起吃啊。」 小张公公有些犹豫的摇摇头。 「怎么了,难不成辛者库的伙食那么好,连鹅肉都瞧不上眼了? 嘿,不对啊,辛者库一个刷马桶的地方,哪里来的油水啊。」 小张公公涨红了脸,摇头道: 「殿下,他们,他们日子其实过得也挺紧巴巴的。」 「哪个他们?」 「就是,就是刚刚……」 「哦。」 六皇子不以为意,继续吃着鹅肉。 「殿下,奴才虽说才进宫没两年,但奴才也是知道的,其他贵人进宫后,对宫里的人,哪怕是再小的一个公公婢女,那也是客气得很,那些总管们更是时常会收到孝敬,哪有像殿下您这样子的,不巴结不说,还勒索他们。」 「怎么着啊,爷没钱吃饭了,总不能饿着吧?」 「殿下,我干爹那儿,那儿还藏着不少体己银子,奴才,奴才可以去偷来给殿下用。」 我偷我爹银子养你啊! 「别,别,别!你们的是你们的,我可用不着,这天天的点名让各个宫的太监宫女们准备吃食,这日子还挺逍遥的,每天花样还都不一样,多好。」 「但,但,但这样的话……」 小张公公觉得,自家殿下虽然是诸位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但也不能这般自暴自弃不是,这样子可是要把人给得罪狠了的。 曾在宫里当过差的小张公公清楚,这些太监别看没什么大能量,但如果真想坏你事儿的话,有的是阴招,就是在各自主子面前给你上上眼药,也够你喝一壶的了。 六皇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还吮了一下油腻的手指,道: 「不妨事,不妨事,爷现在日子过得拮据,这是大傢伙都知道的事儿,这帮宫里的公公们,你给他们每人赏一颗金豆子,他们面上会喊你一声主子吉祥,但其实早就习惯了。 第724页 但孤没饭吃了,等着他们来送吃喝的,再敲点儿碎银子,他们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更高兴。」 还有一句话六皇子没说,他们不仅仅是高兴,看着你吃了他们送来的东西,他们还会感动。 当然了,这里面得具体找对象去敲竹槓,可不能真的是傻乎乎地一通乱敲,此中火候,需要细细拿捏。 小张公公不明所以, 六皇子也不以为意, 「你不吃那我就都吃啦。」 「殿下,您吃吧。」 「呵呵。」 正继续啃着呢,宫墙另一侧,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 正在啃着鹅脖子的六皇子吓得一个哆嗦, 父皇驾崩了? 一时间, 六皇子的心像是一下子空了。 恐惧、不安、迷茫、惊愕以及那么一点点的……轻松。 不过,六皇子还是按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外露,对小张公公道: 「去那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殿下。」 小张公公去看了,不一会儿,小张公公眼睛红红地跑回来,跪在了六皇子的脚下。 六皇子脑袋近乎要炸了, 不是吧, 老爹就这么驾崩了? 那二哥岂不是刚当上太子东宫的床榻还没睡热呢就能坐上龙椅了? 天家无情, 这是六皇子此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当然了, 你也不能强行要求六皇子在此时去过分的悲痛, 子不孝父之过, 这一句话在这一对天家父子身上可以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殿下,殿下,太爷宫里的海棠,败了。」 听到这句话, 六皇子像是刚刚溺水然后被勐地拽出水面的人,脑袋有点晕。 他有些踉踉跄跄地坐回了椅子上, 唿…… 父皇, 没驾崩。 心里,一下子又踏实了不少。 因为六皇子清楚,父皇不管怎么揉搓自己,杀自己的母族,推祠堂,夺走自己的一切,但最起码,父皇不会杀自己。 就是那位三哥,犯上那么大的错,身边甚至还可能有干国奸细存在,现在不也是被圈禁在湖心亭,下面没了,但人不是还活着么? 但如果是自己二哥上位了, 依照自己二哥那个性子,自己这几个兄弟,说实话,能善终的,不多。 更别提,那个更为强势厉害的嫂嫂也快要入京了,要是一入京就成皇后,那对于姬家几个当代王爷来说,那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但冥冥之中,六皇子还感到自己居然有些失落, 父皇,没驾崩啊。 紧接着, 一个极为大逆不道的想法涌现而出, 父皇, 你到底还能撑多久? 小张公公是不知道自家殿下脑子里在想着什么犯禁的事,他仍然沉浸在太爷故去的悲伤之中。 宫中太爷,是所有太监们心中的「老师」。 其实,能被其收下传下鍊气之术的公公,并不多,只有那么一小撮,但他就像生意一盏明灯,给宫内生活的这些太监们心里都燃起了一线希望。 这些太监们,因为身体残缺,所以性格容易极端,恨一个人,就容易将一个人给恨到骨子里去,但换句话来说,他们如果真的感恩一个人,那么真的能够将那个人视为自己的「父母」,甚至还超过他们的父母。 因为绝大部分公公都是小时候被自己父母卖入宫里净身的。 「节哀吧。」 六皇子嘆了口气, 低下头, 继续吃烧鹅。 那位太爷去了哪里,他其实并不知道,他不敢过分地去打探,因为自己手上的牌,现在是用多少就意味着少多少。 但有一点六皇子早就知道,那位太爷,已经离宫多日了。 因为那俩太爷宫里打杂的宦官,给自己送吃食时,没有偷偷带上米糕。 太爷, 是死在宫外了啊。 …… 宫中的氛围,一下子陷入了凝滞之中。 很多太监们的眼角,都泛着红,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悲切,情难自抑。 御书房内, 燕皇正在批阅着奏章, 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面上还泛着红光。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御书房门口,陪侍在陛下身侧的魏忠河会意走了出去,在听到海棠花败的消息后,魏忠河身子先是一晃,随即目光炯炯,抬头看向天空,手中开始掐印。 少顷, 魏忠河走回了御书房。 「出什么事么?」燕皇放下了御笔问道。 「陛下,太爷,升天了。」 燕皇闻言, 身子往后靠了靠, 闭上了眼, 少顷, 开口道: 「回来了么?」 「回陛下,太爷借去的气运,都回来了,还多出了不少,太爷出宫前说过,无论陛下是否信这个,也无论陛下是否在意这个,但他既然是大燕的鍊气士,自然得帮大燕把这份气数给补回来。 这也是他除了做米糕以外,唯一能为陛下做的了。」 燕皇摆了摆手, 「朕一个人待会儿。」 「是,陛下。」 第725页 魏忠河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燕皇则后靠在了椅子上,没人能看清楚他的眼里此时到底在想着什么。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燕皇强行撑着椅子又坐直了, 拿起茶杯, 茶已经凉了,他却毫不在意地一口饮尽,甚至连里头的茶叶,也一同包入了嘴里,开始慢慢地咀嚼。 却怎么嚼,都品不出丝毫苦味。 燕皇眼里闪现出了一抹戾气,五指死死地抓着御案。 「你一直在朕耳边念叨着,说是因为龙脉被藏夫子所斩,所以朕的身子,才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你说要给朕将这斩去的气运再补回来。 呵, 就算能多活几天又如何, 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米糕了。」 「咳咳……」 燕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待得咳嗽过后, 习惯性地摊开掌心, 却忽然发现掌心的血渍比以往居咳出来的,少了一半。 第九十七章 守城卒 樊力叉着腰, 肩膀上坐着小剑童, 月光之下, 站立了许久。 小剑童时不时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下这大傻个,瞧着他眼里所流露出一抹温柔。 这股温柔,是给这座城墙的。 盛乐城的城墙,终于修建完毕了,为了赶工期,足足累死了数百个野人奴隶。 很多人会不能理解,包括城内的不少人也都无法理解,这座城为何要这般赶? 虽说野人奴隶的命,不算金贵,但好歹也是能卖钱的,就算是丢作坊那儿去,也是能继续利用。 哪怕将野人比作牲口,也没有这般糟蹋牲口的。 但近期,伴随着成国那边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传来,先前的腹诽之音,慢慢地也就消失了。 新建立的大成国,不到一年就像是要塌陷了一般,一旦成国崩了,那么盛乐城,又是靠近天断山脉又是位于燕国统治区域的最东方,绝对会是野人首当其冲的目标。 一座城,一座坚城,所能起到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哪怕燕人是以铁骑强横天下闻名,但……盛乐城治下,真正的燕人,反而仅仅是一小部分罢了。 且,身后有一座城,无论是粮草物资转运还是大军休整战略上的主动,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自己手里,退一万步说,光是稳定人心约束附近晋地豪强的作用,就不可忽视。 已经有不少附近的豪强坞堡之主在近期主动地将女眷家小送到盛乐城里安家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的坞堡寨子,挡一挡土匪流寇不在话下,但要是野人大军来了,根本就不够看的。 同时,和先前闻人家、赫连家与燕国开战时不同的是,那时候,坞堡主和地方豪强们,还颇有一种当城头草的淡然,其实心里真的没那么慌乱。 无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换了个朝廷,但地方上,还是他们说了算,他们不信燕人会举起屠刀,燕人也确实没举起屠刀,只是专门对着闻人家和赫连家的人进行了灭族以泄这两家擅自出兵攻打自己的愤怒。 但这次不同了,野人一旦来了,会怎么对待他们? 如果说燕人和晋人,是国家之间的对抗,两个政治势力地对决,那么,和野人,则是不同人种之间的厮杀。 尤其是盛乐城一带,百来年,野人奴隶贸易那真的是大家做得飞起,谁手上没沾染上野人的血债? 正是因为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怎么对人家的,所以就对人家会「善待」自己这件事儿,根本就不抱什么幻想; 且从成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也验证了这一点,野人的残暴兇狠,确实是极为可怕。 所以,不管野人之乱对燕国朝政大方面会造成如何的影响,但至少对于盛乐城而言,已经起到了积极的瓦解内部矛盾和对地方增强控制的效果。 四娘现在每天就只睡两个小时,每天都在忙着批阅和处理各种条文,同时还要出面接见一下前来到访的坞堡主以及豪强,该许诺的许诺,该敲打的敲打; 这些豪强和坞堡主们在四娘面前就如同是以前手底下有着一帮小姐的妈咪们,被四娘来回揉捏分化规整,一切,还算井井有条。 梁程只负责练兵,且因为近期大量坞堡地方子弟为了保卫家园要么自己前来要么被家里长辈派来,所以盛乐城这里又吸纳了不少新兵,这些,都需要梁程去负责统筹,他也是分身乏术。 而原本可以帮自己分担工作的瞎子人却还没回来,薛三和樊力俩人,一个去铁匠坊那里负责盯着对军械的打造,一个则负责筑城,也都有自己的活计,四娘只能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主上也不在家,少了每天针线活的负担,倒也能撑得下来。 月光柔和, 樊力伸出手,抚摸着城墙砖头,像是一个艺术家正在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嘿,大傻子,我说,这座城好是好,但和那些真正的天下大城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等以后造出个能比得上上京城的那种城,你再去乐呵乐呵行不?」 小剑童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势在指点樊力。 一定程度来说,小剑童曾陪着袁振兴走南闯北,虽说吃了不少苦,但也确实是去过不少地方。 樊力摇摇头,没说话。 第726页 绝大部分的时候,除非你主动问「是」还是「不是」这种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否则樊力大概率会选择沉默应对。 当然,也有例外,有时候樊力会忽然蹦出来一句话,但那句话肯定能把你气个半死。 小剑童拍了拍樊力的脑袋,顺势从其宽厚的肩膀上滑下来,抽出自己的小木剑,开始练剑。 在练剑一途上,她曾被樊力打击到过,但她的心态足够好,对练剑的热情和主观能动性也并没有下降。 樊力继续在欣赏着城墙, 小剑童开始自顾自地练剑, 一大一小,在这夜幕遮掩下,形成了一种异样的和谐。 「咦?」 一声轻疑传来。 樊力扭过头,走到小剑童面前,看着前方。 前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无视了樊力这么大的一个块头,目光一直盯着小剑童在看。 「来,给叔叔再舞两段。」 「你可别吓坏了孩子。」 瞎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樊力后退了两步,既然是瞎子带回来的人,他就放下了戒备。 小剑童有些好奇地看着剑圣,剑圣也同样好奇地看着她,同时对瞎子道: 「你说在这座城里,有礼物送我,是不是这件?」 小剑童气鼓鼓地瞪向瞎子,但瞎子自动免疫所有目光威胁。 「您喜欢么?」瞎子问道。 剑圣点点头,道: 「很喜欢。」 二人间的对话,像极了在进行某种不道德的无耻下三滥的交易,洋溢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只是练个架子,居然就能舞出剑韵,了不得啊,了不得啊,就是我小时候被师傅选中时,估摸着也没她现在的这种资质。」 天生剑胚, 对于一个剑道大家来说, 怎么能不喜欢? 帝王想传承的是江山,王侯想传承的是富贵,而江湖大家,则是想将自己的本事衣钵给传承下去。 小剑童怎么听不出来二人言语之中的意思,她也是个小机灵鬼,但正是如此,她才气愤不已,自己在这些人眼里,终究只是一件成色不错的礼物? 「我有师傅了,我师父叫袁振兴!」 「袁振兴?」 剑圣揉了揉自己的下巴,道: 「有点耳熟。」 「我师父是干国第二剑!」 「哦,他啊。」 剑圣想起来了,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 既然是有师傅的,那就不好办了,虽说那位师傅,剑圣是瞧不上的。 瞎子此时补刀道: 「袁振兴已经死了。」 「可以。」 剑圣很满意, 师傅死了, 那就是无主之物。 小剑童手里攥紧着木剑,她没有再反抗和拒绝,而是道: 「我可以拜你为师,但你……」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然而,接下来小剑童的话,却让瞎子稍感意外。 「但你得留在这座城里!」 剑圣嘴巴微微张开, 呵呵了两声, 对站在自己身侧的瞎子道: 「若非这一路上你都在我跟前,否则我都觉得你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看来,盛乐这地方还真是有些人杰地灵的味道,连礼物都会帮着原主人说话。」 「让剑圣大人见笑了。」 「哈哈哈。」 剑圣大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小剑童的脑袋,道: 「听着,以后你不用再去学什么干国第二剑的剑了,跟着我,学当世第一剑。」 小剑童深吸一口气, 丢下手中的木剑, 对着剑圣跪了下来, 道: 「弟子参见二师父!」 「嗯?怎么就二师父了?」 「袁振兴是我大师傅。」 「可他已经死了。」 「但他教过我,也带过我,也养过我。」 「呵呵,你让我坐在袁振兴下面?」 「是。」 「你以为,我会愿意?」 「这是弟子的底线。」 「那你可知,我的底线?干国的那位百里剑,我可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但请成全。」 「我若是不成全,你是不是就不和我学剑了?」 「是。」 「若是袁振兴知你如此执拗,错过了这番机缘,你觉得他会做何想?」 「我师父要是知道他能坐在剑圣大人头上,指不定得从棺材里笑醒哩。」 「咳……」 剑圣咳了一声, 「明日,到我那里去,我指点你。」 「多谢二师父,多谢师父。」 「怎么谢两声?」 「回禀师傅,第一声是确认您是二师父,但以后我都喊您师傅,既然要学师傅您的本事,总不能天天二师父前二师父后的膈应您。」 「一般练剑的人,性子都有些孤僻,百里剑那厮如是,李良生如是,楚国那位更如是,就是我,也有一些。 偏偏你这小精怪,倒是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 「多谢师父夸奖。」 「行了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瞎子则上前道:「那我明日就安排一下收徒拜师大典?」 剑圣有些好奇地看着瞎子,问道: 第727页 「你很闲么?」 这都到了盛乐城了,在剑圣看来,瞎子应该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活。 「我忙的,不就是眼前最大的事儿么?」 「呵呵,拜师大典就不必了,他一个有过大师傅的,我一个亡国之人,弄个什么大典,有个什么意思?只会让人笑话。」 「别人笑话是别人的事儿,咱只是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是替别人过日子,您来咱们盛乐,怎么着我们都应该尽一些地主之谊。」 「不妥,不妥,受人多少好处,到头来,也都是要还给人家的,我不受你的好处,我只负责在这里等着,等着野人来。」 「那我们总得给您安排一个官职,官职代表着待遇,可以不对外声张,只是因为我们盛乐城内现在一切都是以战事态势配给粮食物用,所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瞎子脑子里在想着什么主意。」 「您英明,自然瞒不住你什么。」 「也罢,想让我当你的官儿,可以,这儿是东门吧,只要你们能替我将龙渊找回来,我就算是做一个你东门的守城卒又有何妨?」 第九十八章 你家没了 来歷天城时,郑凡就带着一个手下,且那个手下中途还丢了,鬼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但离开歷天城时,郑凡却带着五千兵马。 因为这五千晋兵是靖南军从投降的晋军里挑选出来的,所以那是真真切切的足额,就算是想掺水也根本没时间去做。 当然了,燕国军队并非不存在吃空饷的现象,水至清则无鱼,燕皇就算是再雄才大略,可以马踏门阀,却也不可能根除这个无论古今都会存在且必然会存在的顽疾。 但镇北军那边,是一额难求,整个燕国北方加上荒漠不少蛮族以及其他部族的人,都以能够身着那套黑甲为荣; 而靖南军这边,因为一开始规模比较小,且田无镜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侯爷,所以这种现象极少。 燕国两大边军,在这一点上,做得还是不错的,其他兵马吃一点儿喝一点儿,倒也不会影响太多,真正打仗时反正也不会第一时间指望他们。 就比如当初燕干开战时,三边数十万大军,有半数是活在兵册上,这才使得一开战,干国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被动。 打着燕国黑龙旗帜的晋军向东开进的途中,沿途的晋地百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燕国这个朝廷已经在调动兵马向东边去,抵御可能杀过来的野人了; 忧的是,看来那边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啊。 才被燕国纳入版图不到一年,要说当地百姓有多么拥戴燕国朝廷拥戴燕皇,那是骗鬼的,但有一点晋地百姓得承认,那就是燕人更能打。 想当初自家的三晋骑士被夸上天去了,结果还是被燕人以不到一半的人数给打崩掉了。 燕人能打,他们去抵御野人,大概是能成功的。 所以眼下很多晋地百姓的心态,是格外地复杂,又讨厌那一面黑龙旗帜,却又本能地觉得这面旗帜可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行军途中每晚宿营时,李义勇都会来大帐里对郑凡汇报情况,郑凡一开始还很郑重,和他一起讨论讨论,甚至还聊聊兵法什么的。 郑将军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主儿,且一直跟在能打仗的大将和侯爷身边近距离观摩,就算是一只加菲猫被这般薰陶也能在军事上指指点点了。 只不过接连几天之后,郑凡就嫌烦了,直接撂下一句你自己拿主意就行就不去见李义勇,而李义勇以为这是郑凡对他的考验,不管郑凡见不见他,他每晚还都是准时到帐中来请安问一遍。 其实,真的是李义勇想多了,对军队方面,郑凡一直是甩手掌柜,梁程负责练兵,瞎子负责政治思想教育,而郑凡只负责阅兵时在校场上享受那整齐的兵戈林立以及那响亮的口号。 就这样,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大军终于回到了盛乐城。 盛乐城城头上,瞎子和四娘并肩而立。 「主上升官了,成了将军。」瞎子说道。 「我不是很懂燕国的军制。」四娘说道。 「我估计燕人也不是很懂。」瞎子这般回答道,「但比城守,应该大一些,算是一个小作战区的负责人了吧。」 「负责谁?」四娘问道。 「还是盛乐城。」 「那有何区别?」 「听起来好听一些。」 「这样啊。」 「不是又弄来五千晋兵么。」 「又多出来五千兵马的人吃马嚼,头疼。」 「咱们现在不缺粮食吧?」 「可以,天天吃牛羊肉,然后下半年不过了?燕军刚刚统治这里不久,统治基础还很薄弱,燕国本土又不可能向这里支援多少粮食物资,就地取用,以咱们盛乐城如今的规模,外加附近区域的情况,能榨多少出来?」 瞎子揉了揉眉心,感慨道: 「没办法,谁叫咱们暴兵暴得有点多呢。」 其实,在一开始时,大家都很步调一致确定了以苟为主要精神,以种地为基本操作的大方向。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你的军事人口还是在不停地暴增,与之相关的则是其他方面的相对薄弱则被更加明显地给拉开了。 得益于几次搜刮来的财货还有上次攻打雪原的缴获,现在盛乐城的「财富」还是很高的,但每天每个月都是红字的亏损,距离绿色的盈利还遥遥无期。 第728页 且加上主上这次又带回来了五千兵马,也难怪四娘会觉得头疼了。 「估摸着快打仗了,只要仗打起来了,问题也就都解决了。」 打仗是来钱最快的生意。 「希望如此吧,走吧,我们下去迎接主上。」 …… 入城后,郑凡先让梁程带着本地盛乐的一桿将领去和李义勇麾下的那些将领一起去吃饭聚餐,抓紧时间联络一下感情。 郑凡自己则带着阿铭先回了城守府,哦不, 来到家门口的郑凡,又特意往后退了几步。 「大将军府?」 速度这么快? 四娘捂嘴笑道:「主上,是三儿连夜做的,收到主上您升官儿的消息后就马上开工了。」 「就是这大将军府,会不会逾矩?」郑凡有些担心地看向瞎子。 「燕人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军制,问题不大的主上。」 「哦,行吧,就先这样吧。」 进府后,大家按照习惯,先聚集起来吃个小团圆饭。 除了梁程要去招唿军中的人,其余魔王则都参加了。 先前在返程时,郑凡已经通过信使和盛乐城这边通过一次信了,所以双方对各自发生的一些事都有一些了解。 一坐下来,郑凡就抱过了一个婴儿,这是个男孩儿,长得粉嫩肉嘟嘟的,从眉眼位置一眼就能瞧出田无镜的影子。 「小东西,叫干爹,叫干爹。」 「主上,孩子还小呢。」四娘说道。 「我知,我知。」 随即,郑凡的目光就在周围逡巡,有些好奇道: 「瞎子,剑圣呢?」 四娘忍不住调侃道:「主上上辈子肯定是宝可梦玩家。」 宝可梦玩家的意思就是收藏癖玩家。 「他暂时住在前街的一家驿站里。」 「行,等吃完饭带我去见见他,田无镜将龙渊送给了我,这次还真是赶巧了,能拉拢一个这样子的高手在身边,不,就算是只在城里,花再多的代价也都值得。」 上京城里明面上就有百里剑,燕京城里明面上有魏忠河,说白了,这个世界的强者虽说没有那种移山填海的能力,但如果人家铁了心想玩个斩首战术什么的,你身边要是没有同等级别的护卫,还真的会很被动。 剑圣如果能在盛乐城住下,那郑凡以后睡觉都能踏实一些。 简单地用过餐,郑凡就和瞎子带着龙渊剑准备去驿站,谁知刚出门就见肖一波送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 …… 驿站唯一的一个单独小院子房间外,小剑童正站在那里练着剑,剑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壶茶正在喝着。 樊力蹲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小剑童练剑,是小剑童硬拉着他来的。 两个周天练完,剑圣示意小剑童停下来,天生剑胚,资质绝佳,所以就没必要去揠苗助长,等她到十岁时,身子骨再长开一些,再去具体地修行才是最合适的。 袁振兴能明白的道理,剑圣不可能不明白。 「唿,累死了。」 小剑童坐在地上喘着气。 「呵呵。」 剑圣见状,笑了笑,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徒弟,所以在她面前还算慈祥。 「师傅,你说如果野人不来的话,那你还会一直留在这里么?」 「如果野人不来的话,我就带着你去成国吧,为师在这个世上,也就只剩下成国那边,还能给为师留下一点点归属感了。」 「可我是干人哩。」 「等你长大了,学成了,你想去那里都可以,回干国,也可以。」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了。」 「哪个他们?」 「那个瞎子啊,他说以后有没有干国还不知道哩。」 剑圣摇摇头,感慨道: 「谁知道呢,就像是为师现在也不清楚,以后到底还有没有成国。」 三晋之地,唯一还剩下的一个晋人建立的政权,就是成国了。 小剑童又看向樊力,道: 「大傻个儿,你以后也会陪我去成国么?」 樊力憨憨厚厚地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时,剑圣开口喊道: 「进来吧。」 郑凡进来了,手里拿着龙渊剑,瞎子则跟在后面。 剑圣伸手向前, 倏然间, 郑凡手中的龙渊发出一声颤鸣,自己主动出鞘,飞入剑圣手中。 「呵呵。」 剑圣抚摸着剑身, 感慨道: 「田无镜,还算上路子的。」 「剑圣大人,晚辈郑凡……」 「哦,什么都别说了,明日给我发一套甲冑,我去东门帮你看城门。」 「不是,剑圣大人误会了,晚辈只是觉得龙渊这把剑,必须继续留在您的手里才算不被埋没,而不是为了想要和您打这个赌。」 「我是输不起的人?」 「自然不是。」 「那就成了。」 「但还是……」 「没有什么还是了,说定的事就是说定了,我为你看守三个月的东门,三个月内,若是野人来了,龙渊断裂之前,不会有一个野人从东门进来。 三个月内,如果野人不来,我就带着她去成国,你可愿意?」 郑凡点点头,道: 第729页 「愿意。」 「这么干脆?」 剑圣有些意外,因为他不相信郑凡会这般捨得自己, 同时,也不相信郑凡会不清楚这小剑童的价值。 这小剑童资质超然,且有着完整的来自袁振兴的传承,二十年后,不说达到自己的层次,但成为半个剑圣,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郑凡答应的,实在是太爽快了。 郑凡嘆了口气,道: 「好叫剑圣大人知道,就在刚刚,晚辈收到了一份军情文书,上面说……」 「说什么?」 「说成国皇帝司徒雷已发国书去往燕京,向我大燕皇帝陛下请求成国内附。大人,您想回成国去,晚辈能理解,但不出意外的话,成国很快也将成为燕国的国土。 所以,您是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去成国,没什么区别了。」 这会儿, 蹲在那边一直没说话的樊力忽然开口道: 「剑圣,你家没咧。」 第九十九章 日常 盛乐城四个城门,分别有四个城门校尉,官职,可以说是相当泛滥了。 当初郑凡曾不止一次地吐槽过燕国的军制,尤其是在北封郡,简直是校尉多如狗,活脱脱的和后世清朝时的捐官儿一样,甚至曾一度连稍微有点头面的海外华侨,翻翻家底,都能捧出一套「衣冠禽兽」和「顶戴花翎」。 不过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当初郑凡还只是一个校尉时,面对校尉的贬值自然会「口诛笔伐」,但等到他当了城守掌管一座城以及以这座城为代表的一块区域时,瞬间就变成了「真香」。 军饷,自是出自府库的,但相较于所谓的军饷,这点儿银子,普通的兵卒会看得很重,但对于那些已经混出头的人,尤其是对于那些晋地坞堡豪强而言,就难免有些不够看了。 这时候就自然开始祭出「校尉」大法, 给你一个,给他一个,不要急不要抢,都有,都有。 一时间,大家都得了大燕的官身,自然就是一家人,雨露均沾,莫不如是。 所以,一座城光守城门的就有四个校尉,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不过,这四个城门的守城卒则是以郑凡的老班底为主,蛮族兵占据着绝大多数。 辛辛苦苦修建起了这座城,保卫着自己的老家,这门钥匙,自然得交给自己的嫡系。 换做其他人守城,郑凡和麾下魔王们可都不太放心,以前自己等人就喜欢去偷人家城门,所以坏事儿做多了,就怕报应落到自己头上。 要是最后因为部下被收买出了内应来了个里应外合,致使这辛苦修建起来的坚固城墙直接沦为了摆设,那真的得和二战时的高卢雄鸡去比一比抑郁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虞化平就穿上了一套皮甲,没拿剑,而是拿了一把燕制的刀就走出了驿站。 驿站里,有早食。 带着馅儿的馒头,萝蔔丝馅儿的,咸菜馅儿的,豆沙馅儿的,还有纯肉的包子以及稀饭,另外还有烧卖、生煎等吃食。 楚王好细腰的例子,在盛乐城展现得淋漓尽致,将军府里的日常饮食慢慢地成为城里的主流标配。 只是口味这种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不过不改也没办法,因为盛乐城从很早开始就实行的是军事管制。 驿站是将军府的产业,走出驿站,顺着一条街下去,但凡开门营业的,全都是将军府的产业,也就是所谓的国营。 盛乐城的人口中,军事人口占据大多数,这其实变相地也算是方便管理了,有家室且在城中的,家里会根据人口,大人小孩儿各不同的每个月都得到米面粮油的配给,单身汉反正吃喝都在军营。 来往盛乐城的商队,则全部在商馆里住宿接待,也是将军府的产业,每成交一笔,将军府都会从中抽取掉一成的税。 不是没有商队想偷税漏税,事实上,这近乎是商人们的本能。 不过自打当初一个坞堡主在自家坞堡内私设榷场从而被盛乐城派出兵马灭了全族后,这种事儿,就一下子少了很多。 按照将军府的说法是,这里之所以能让大家做生意,不受波及,全是因为将军府在维持着这里的治安,所以大家做生意赚钱时将军府抽成是理所应当的事。 城里有菜市场,但也是将军府的产业。 原本菜市场挂着的牌子是盛乐城供销社,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郑将军看见后觉得不满意,下令换成了盛乐坊市。 想买菜的话,可以去坊市里购买,其余的,从煤炭到布匹等等方面的生活日需品,也都有专门的门面对城里城外的人开放。 换句话来说,城里能做的所有产业,都被将军府包圆儿了。 虞化平对此本能地觉得不舒服,行走在这座城的街道上,让他这个当世剑圣都会有一种被掐着脖子要窒息的感觉。 其实官办经营自古以来就存在,且一直占据着极大的市场份额,但类似盛乐城这种的,完全将私有经济直接全方位掐死的,那真的是极为少见。 就是镇北侯府外,还有一大群的当地百姓开店做生意呢,郑凡当初和六皇子也去那里喝过羊汤。 但镇北侯府有整个燕国做输血支持,盛乐城这边,说实话每次能从朝廷那儿得来的支援,真的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第730页 按照朝廷的编制来看,盛乐城这里三千兵马顶了天了,但实际上,里里外外七七八八加起来,盛乐城兵马早已经过万,接近万五之数。 只不过里面晋人占据多数,加上郑凡刚拉过来的五千晋营以及原先就在的,同时算上近期投奔投效进来的坞堡豪强家族子弟,晋人兵马,在盛乐城,已经近万。 剩下的那五千里头,蛮族兵占多数; 所以,在盛乐城军营里,那操着一口燕地腔调的话语反而很难听到。 因为地方无法进行输血,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得从统筹起来,四娘和瞎子就用了这种方式,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虞化平不舒服归不舒服,他是江湖中人,本能地不喜欢束缚,喜欢自由,但偏偏又没什么说头,因为街面上并不存在流民和乞丐。 但凡城内有手有脚的,不管男女,都有活儿可以干,城外的作坊群里,正极缺劳动力,想在这座城里吃闲饭当贫困户吃低保,那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同时,适龄儿童能免费进私塾启蒙,医馆里也会提供收费极为便宜的救治。 虞化平觉得,那些文人所天天歌颂的上古仁王治世,似乎也不过如此。 城里,最大的销金窟,也是将军府开设的,一座规模极大的酒楼,从日常百姓摆宴聚会到更高层次的接风洗尘,都可以在这里举行。 酒楼后头还有整个盛乐城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座红帐子,按照价格标牌子,也算是全方位地满足了各个消费层次的顾客需求。 盛乐城,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没有私设窑子的城池,一是没这个必要,四娘做这事儿时那可以说是真正的得心应手,一应规矩都很成熟,还会集体请医师过来进行定期体检, 姐们儿本身就愿意来,在这里,也有保障不是。 当然,也有老鸨子想自己「创业」, 结局就是被抓出来,老鸨子和下面的姐们儿一起被丢入了城内的牢狱之中。 虞化平知道,盛乐城的兵马,饷银很高,比肩靖南军,这看似是无法承受之重。 但看看吧, 饷银髮到那些士卒手上后,他们在城里吃饭、下红帐子等等的一切,都是将军府的产业,经常是每个月军饷一发,半个月后刚发出去的一半军饷就得回流回来,想做到完全保本儿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银子这么一流通,其实军饷的成本,就没有看起来那般沉重了。 走着走着,虞化平走到了东门城门口。 那里有两百名甲士负责把守,城门校尉是一个蛮人,会说夏语,只是口音略重,手底下有一百蛮兵和一百晋兵。 虞化平到来后,那个叫金术可的蛮人校尉主动送过来一份点心,点心上有着将军府的标记,证明是从将军府旗下的糕点铺子里买来的。 「这是,你的。」 金术可将点心送到虞化平的手里。 虞化平点点头,这才记起来前日守城卒里有人专门号召大家凑个份子,自家校尉的婆姨生了,大家得意思意思。 金术可的婆姨是个野人,是他从城里的奴隶榷场内买来的,当然,这榷场也是从将军开的,只有在这里签订契约买卖的人口才受将军府的保护,私下交易的奴隶将军府一概不认,甚至曾因此出现过私下买卖的奴隶逃跑被抓后,因为没有将军府的公章契约书,所以被判奴隶自由的事儿。 按照手下人原本所想,这支蛮兵向来是郑将军的心腹起家兵马,金术可更是最早期三百蛮兵出身,作为蛮人将领,别说以后了,现在的地位都已经很高了,不说去极为奢侈地娶个什么燕国下杭的小娘,娶个晋地女子总归是可以的。 但他偏偏没有,娶了个野人婆姨。 私下里,不少其手下的晋地兵还调侃过,说蛮族人的眼光还真是奇怪,蛮族娶野人,还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但实际上,金术可一直记得当初陪着主人一起攻打下第一座干人堡寨时的情景。 那个干人堡寨里,开着一个小红帐子,里面有女人。 蛮族兵们看着那些女人,眼睛都直了,就差流哈喇子。 但金术可可是注意到了,在当时,主人眼里流露出了不满。 所以,金术可不敢碰干国女人,也不敢碰燕国女人,晋地女人,最好也不碰,就买了个野人女奴隶。 这个野人婆姨也争气得很,买来才五个月就生了。 一生生了仨小子,可把金术可给乐坏了。 虞化平清楚,底下不少晋人觉得金术可有点憨,这不明摆着不是自己的种么。 但虞化平明白,蛮族的文化之中,只要这个孩子是跟着自己长大,是继承了自己的姓氏,那就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这一支的一份子。 蛮族征战时,敌方车轱辘以上的男性会被杀死,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已经长大的孩子已经无法被同化,而那些小孩子,则完全没这个问题。 金术可的高兴,是真的高兴,甚至他买那个野人女奴隶时,可能就已经察觉到女人已经有身孕了也说不定,反而会觉得自己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不过不管私下里对这个上司怎么打趣儿调侃,但人家毕竟是自己的上司,所以大家还是很知趣儿地凑份子随个人情。 金术可也上路子得很,特意买了糕点过来大家都发发,随后,金术可还对所有人道: 第731页 「今晚下职后,聚义楼我做东!」 聚义楼就是歷天城里最大的饭庄,也是唯一的对外营业的饭庄。 「多谢大人!」 「大人高义!」 「多谢大人!」 不管是蛮兵还是晋兵听到这话都是心里欢喜。 虞化平挎着刀,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城门已经开了,已经有送货的商旅正在进来。 倒是没有出现普通城池早上开城门时很多卖菜卖货的蜂拥而入赶早集的场景,这些东西,都是将军府提前派人会去下面收购再统一运进来。 而且虽说战争的疑云已经就在眼前,野人之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波及到这里,但只要没真正地开战,那些商队还是会不断地进来。 这让虞化平觉得,这些商贾们对赚钱的追求,和剑客们对剑道的执着很是相似。 金术可开始安排人去做商队检查,他们只是检查第一波,看看别漏进来什么密谍奸细什么的,城门后有一个中转区,特意划开了一个不小的地方,有专门的官吏负责清理货物进行登记造册。 任何东西,只要进了盛乐城,那么它必然会被留下痕迹,这些,也是交易买卖达成后抽税的凭证。 你可以自己在商馆里交易,也可以直接向将军府下面的商务衙门去交接,只不过后者的价格会被压低一些。 不是没有贪官污吏上下其手,这一个月来,虞化平就听说过有十多个官吏被斩杀剥皮的消息,事实上,被处分的官吏只会更多。 那个清点官所坐的椅子上,已经披着两层人皮了,椅子不准换,你就坐那儿继续办公。 金术可走到虞化平身边,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 拍肩膀这个动作, 起源于盛乐城的主人,也就是将军府的郑将军,据说他就很喜欢和下属说话时拍拍下属的肩膀; 渐渐的,这个动作就被人学了过去,在军队和衙门里被效仿。 「小鱼啊。」 「嗯,大人。」虞化平很平静地回应道。 除了郑凡等人,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你还没成家吧?」 金术可的夏语口音虽重,但说起来,却也算利索。 「还没有呢,大人。」 「我帮你说一个婆姨不要?」 剑圣大人的脸色,此时很精彩。 他真的很怕金术可说一句,最近榷场又来了一批野人奴隶,其中某个女奴隶如何如何,甚至还已经提前帮你带了种,如何如何占了大便宜云云。 讲真,剑圣对蛮族的一些风俗和习惯,是能理解的,也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尊重,但想让自己也去融入其中,他是不可能愿意的。 先前守城卒里有一个绰号叫四贵的兵卒,去城里红帐子里开荤,贪图便宜,选择了野人女人,结果据说脱下裤子后被熏晕了过去。 这件事一时间成为东门守城卒里的笑谈, 虞化平自然不会参与这种话题,但在别人谈论时,他也没办法地听到了。 「一个不错的女人,晋地的女人,是个寡妇,自己带着一个女儿,上头还有一个婆婆。」 虞化平眨了眨眼。 「那女人长得不错的,最重要的是,按照你们晋人的想法,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大人,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我想赚点军功,以后再找。」 虞化平只能用这种藉口推脱。 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既然答应了要帮郑凡看守东城门,自然不会让自己因为人事的关系而半途而废。 剑客,一把剑,有时候就是这般一根筋。 「看看总是没错的。」 金术可又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然后压低了声音,对虞化平偷偷道: 「你小子,我看出来了,肯定不是普通人。」 「什么?」 「你和我们,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你刚刚的理由,我不相信的,他们在乎,我们在乎,金钱、女人、地位,但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的。」 「不要骗我,北先生的晚课,只要我不当值,都会去听的。」 「嗯?」 瞎子的晚课,以洗脑为主题。 但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讲一些人生哲理,也就是所谓的三观输出,再通俗易懂一点的,那就是夹杂私货。 这是瞎子的本能了,改不掉的本能,或者可以说,任何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都会得一种不抖私货不舒服斯基的病。 「北先生说过,有些人,看似和我们一样,但实际上,却又和我们不一样,他就像是狼王一样,在狼群们为眼前的肉食而欢唿雀跃时,他却在忧心即将到来的冬天。 主人,就是狼王。」 主人,指的自然是郑凡。 郑凡很懒,很少出席公开活动,但正是因为这种神秘,反而更立于手下魔王们去塑造他的人设。 要是郑凡每天没事儿做就瞎几把蹦跶,到处抛头露面,可能反而起不到这么好的人设效果。 所以,每次郑凡出现时,周围的甲士们都会无比激动,像是看见了偶像的狂热粉丝。 受到上次田无镜在军中出场后众军士反应的刺激,这段时间,魔王们对于这项造神运动,可谓是不遗余力。 第732页 「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自打你来这里上值后,主人走咱们东门的趟数就开始变多了。」 「将军喜欢走东门,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没干系?铁匠坊在城西,但主人去巡视铁匠坊都特意从咱们东门过,从铁匠坊回来后,又特意绕过来从咱们东门回。 出城巡视就算了,主人平日里不喜热闹的人,最近却频频开始在街面上巡视,但凡巡视,都会来咱们东门看看。 光是前日,主人就来了咱们东门四次。」 虞化平听到这个理由,也是有些无奈。 着实, 郑凡这段时间没事做就喜欢往东门跑, 一趟两趟就算了,似乎现在变得午食和晚食后的散步,也要往这边遛弯。 虞化平能体会到郑凡往这里跑的原因, 一个剑圣在帮他看大门, 他可不得时不时地来看看, 每次嘴角都崩得紧紧的强装严肃,实际上心里那是乐开了花,好不得意。 「兄弟,我也不问你是何方魔鬼。」 「是神圣。」 「嗯,神圣,我不问你,你平日里当差也是兢兢业业得很,挑不出半点纰漏,这一点,让我很满意。」 「多谢大人赏识。」 「今晚聚义楼,你得来。」 「晚上有事。」 晚上,剑圣得教小剑童练剑,这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 金术可闻言,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道: 「行吧。」 说完, 金术可转过头指着后面的那几个守城卒呵斥道: 「糕点等下值后再吃,都给我站好喽,省得军纪官过来打你们板子!」 …… 将军府后宅的卧房内, 小侯爷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嘴里「哇哦哇哦」地,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在见到这孩子后,郑凡就让薛三又特意跑了一趟歷天城,想告知田无镜这个消息,侯府的门,依旧紧闭,外围的甲士更是完全不通人情。 后来迫使薛三不得不潜入了侯府之中,且在侯府内留下了郑凡的信。 至于信会不会被别人捡走出意外什么的,薛三拍着自己小小的胸脯说绝对不会,他一潜入进侯府,瞬间就有种被老虎盯着的感觉。 很显然,他的一切小动作都落入了田无镜的「眼里」,所以,那封信不可能被别人捡到,也不会有遗落的可能。 只是,让郑凡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的信送出去后到现在,田无镜自己没来不说,也没派人过来看看孩子。 像是他已经忘了他的儿子还在自己这里一样。 不过,用瞎子的话来说,这样「看」来,一把龙渊剑和那五千晋军,算是奶粉钱? 此时, 吃着「天价」奶粉的小娃娃还在床榻上继续努力地前进着,屋子里没有人看着他,就这样把一个孩子丢床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这孩子的身份,还如此贵重。 终于, 小侯爷半截身子要爬出床马上要摔落下去时, 一块原本被放在床上的石头忽然飞起,将孩子给推了回去。 小侯爷倒栽葱一样在床上翻了个滚儿,没哭,反而两只有神的小眼珠子看着那块石头。 「哇哦哇哦。」 石头又不动了。 小侯爷开始见状,开始继续地往床外去爬。 终于, 石头里的那位忍不住了, 一道黑色的婴儿阴影显现而出, 极为恐怖形象的魔丸出现, 立身于小侯爷面前。 小侯爷没有哭闹,反而侧躺了下来,一边看着魔丸一边手舞足蹈地大笑着。 魔丸冷漠脸。 小侯爷又慢慢地爬起来, 爬到了魔丸面前, 抬着头, 撅着小屁屁, 「哇哦哇哦!」 魔丸张开嘴,森然道: 「桀桀……桀桀……桀桀……」 「哇哦……哇哦……哇哦……」 「桀桀……」 「哇哦……」 第一百章 波起 「主上,这是这个月的营收。」四娘将一个厚厚的帐本递给郑凡,帐本上还有一张白纸,上面单独写着几个主要营收项目和一些支出项目。 因为一般来说,郑凡是懒得看下面那厚厚的帐册的,反正也不大可能看懂,就看个营收大概就是了。 至于说手底下的魔王们会不会贪自己的钱,郑凡还真不担心这。 自己加上他们总共八个人,这几乎命运共同体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比所谓的家里人还要瓷实得多得多。 扫了一眼大概,郑凡揉了揉眉心。 和庞大的支出相比,所谓的收入,当真是显得过于袖珍了一些。 整个盛乐城,就是一只吞金的魔兽,无时无刻地不再吸食着郑凡的财库。 「主上,主要是作坊那边还没完全运营起来,等到那边运营好了,我们的营收会好看很多。」 只能说叫好看很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自给自足,连四娘都很难去预见。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大的变局或者叫没有战事发生的话,这种亏本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郑凡的钱烧完。 兵,养得太多了。 「不怕,应该很快就有仗打了。」 第733页 不出意外的话,燕国的钦差大臣应该已经带着燕皇的旨意在路上了,一旦和成国接触成功,形成了法理上的归属,那么大燕出兵驱逐野人,近乎是必然的事。 现在唯一的变数很可能就在于燕皇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将成国晾在那儿转而积蓄力量筹备下一次攻干呢,还是先将三晋之地彻底收入囊中。 就是郑凡也清楚,给干国太长时间的「发展」和「修养」期的话,依照干国的人力物力水平来看,以后真的会很难搞定。 但站在郑凡自己的角度,肯定是得出兵打野人为好,不打仗自己手底下这些兵马每天只能在那儿干浪费钱粮。 「主上,田无镜的那个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这才几个月大,看起来就跟别的孩子七八个月一样生龙活虎的了。」 「他爹基因强大呗,他妈也不是普通人。」 这孩子身体素质好,这真的一点都不奇怪,在后世很多运动员的父母本身就是运动员。 「主上也是有办法,居然让魔丸去看孩子,呵呵。」 「孩子看孩子,很正常不是,放心,魔丸可能会一怒之下……」 杀了我这话郑凡还是没说出口, 转而道: 「但魔丸对其他婴孩,是下不了手的。」 他憎恶世上的一切,但正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孩子,所以对自己的「同类」,自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 当然了,若是爹妈都在幸福美满的小孩,魔丸说不定会因为嫉妒而下手,但小侯爷刚出生亲妈就没了,亲爹到现在也不露面,像是浑然没这个儿子一样。 这种境遇,很容易让魔丸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 最重要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让魔丸看孩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玩啊,哈哈哈哈哈哈!!! 「奴家先去了,主上,我让瞎子进来。」 「好。」 这是半个月一次的例行通报会。 四娘主管钱粮方面,也就是说经济发展工作,而瞎子则负责官吏以及军队的思想政治工作。 瞎子进来了,先递送来一份名单。 这是这一批的枪毙名单。 「人这么多。」郑凡有些无奈道。 瞎子回答道: 「不可能杀得完的,主上。」 「我知道。嗯?这里还有两个姓温的?」 温家人因为温苏桐的原因,加入郑凡这个团队比较早,所以在盛乐城的体系里占据着不小的席位。 「是的。」 「杀这两个,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夫妻关系?」 瞎子摇摇头,道:「不杀俩舅哥那该怎么立威?不瞒主上,属下盯着温家人很久了,但或许真的是因为温苏桐的家教确实不错,一直没能找到问题,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可千万不能错过。 温家人的势力,在我们城里有些过大了,得提前修剪修剪枝叶。」 「行,就按照你说的办。」 「是,主上。」 送走瞎子后,郑凡则起身,端起提前让四娘准备好的一些小菜,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后宅的最后头。 那里有一间单独的屋子,平日里下人也不允许到这里来进行打扫。 郑凡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摆放着一口棺材。 每隔一段时间,郑凡都会来找沙拓阙石喝喝酒聊聊天。 小菜摆上, 郑凡对着棺材盘膝而坐,开始倒酒。 小酒喝着,小菜吃着,顺带着讲一讲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讲到最后, 郑凡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感慨道: 「老沙啊,你说,要是你没出事儿跟正常人一样的话,那得该多好。」 梁程会打仗,但沙拓阙石能坐上蛮族左谷蠡王的位置,显然也是一位有着大韬略的主儿。 在一定程度上,还真不见得比田无镜差多少。 想想看,自己现在手底下已经有一个看城门的剑圣了,再加一个全盛时期的沙拓阙石,啧啧,那画面简直美得让人受不了。 说完了话,郑凡收拾收拾东西,伸手又拍了拍棺材盖,算是和老沙打了个招唿,然后走出了这间屋子。 带着微醺的醉意,郑凡走回自己所住的院子,推开门走进去,发现小侯爷正躺在摇篮里唿唿大睡,自己进来时,摇篮还在一晃一晃的,摇篮下头,有一块石头。 「呵。」 似乎是瞧见自己来了,魔丸就不再给弟弟摇摇篮了。 郑凡走到摇篮边,低头看着这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确实可爱,郑凡基本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逗弄逗弄他。 捏捏脸,拍拍屁股什么的, 然后脑子里想像的是田无镜的身影,那种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了会儿孩子,郑凡走到床边,侧身躺了上去,闭上了眼,准备睡个午觉。 城内上下,所有人都忙得要死,反而是这个真正的主事人,却能够日日得清闲。 而郑凡这边刚刚躺下, 在另外三个地方, 却有三个人不得不从床上坐起。 一个是颖都皇宫内卧病在床的司徒雷, 在听闻东边沙业城守将向自己那两位哥哥开城门投降的消息后, 这位成国皇帝陛下强行推开了内侍和御医坐了起来。 沙业城算是拱卫颖都的屏障,如今屏障丢了,意味着自己那两个哥哥所率领的叛军以及野人的兵马,想来颖都的话,可以说是一马平川。 第734页 「来人,给朕着甲!」 …… 另一个则是曲贺城内,因为昨夜自己的儿子成婚,喝得酩酊大醉的李豹被手下从床榻上强行喊起来。 李豹本就是豹子一般的脾气,自从断了一支胳膊后,火气变得越发之大,宿醉被吵醒后正准备骂人,一看前方站着一个公公,公公手里还拿着一份名黄色的捲轴,脑子里的马尿当即就散去了七七八八,在身边人摆好供桌香案后,李豹跪下接旨。 圣旨,命李豹率本部兵马开赴晋国旧都。 …… 第三个被从床上喊起来的人,正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运动。 当传旨太监进府的动静传来时,怀中的女人显得很是慌乱。 「放心,父皇早知道你被我偷偷带回京了。」 身下的女人,是蛮王的小女儿,如今早已被大皇子收为了房中人。 女人起身,一边帮大皇子穿衣服一边有些紧张道: 「可会连累了殿下?」 「连累什么?你怎么说都是一位公主,一位公主,没有名分的前提下就敢跟着我回京城,我父皇知道了,夸我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我。」 「但大燕先祖曾有言,后世子孙,不得和异国异族和亲。」 「不准的是嫁女儿出去,但没说不准娶别人的女儿进来,倒是委屈你了。」 「奴不委屈呢,能和殿下在一起,奴就心满意足了。」 「再忍忍吧,或者咱们再加把劲,早点把肚子弄出了动静,我也好进宫向父皇报喜,这样一来,你的名分就下来了。」 「有了孩子,就能……」 「那是必然,我父皇和你父王斗了一辈子,现在他儿子将老对头的女儿拐了过来,还把肚子弄大了,这对于父皇而言,这得是多痛快的一件事,必然会昭告天下,同时补足聘礼礼数。 怎么说呢,本殿下这也算是扬我国威了,大涨我燕地儿郎气志!」 「那我蛮族和大燕,以后就可以不打仗了么,荒漠的部落和大燕的百姓,可以和平共处了?」 女孩儿脸上露出了希翼之色。 大皇子伸手抚摸着房中人的侧脸, 笑着点点头, 「会的,一定会的。」 「那可真好,如果两国不再动刀兵,每年可以少死很多人呢。」 「是啊,大家都可以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了,多好。 你再歇息一会儿,我去前头接旨,应该是让我领军去晋地了。」 穿戴整齐的大皇子走出房门, 转过身, 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房中的那个女孩,他是真的有些喜欢。 蛮王说得没错,她确实纯澈得和荒漠上的泉水一般,让人心动。 但有句话大皇子却没有告诉她, 那就是他的父皇, 似乎特别喜欢剪除皇子们的母族和妻族, 这一点,自己的二弟和六弟,体会最深。 大皇子嘆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始着重于眼前的事上来。 明明靖南侯人就在晋地,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挂帅出征? 第一百零一章 出征 「大哥收到父皇旨意了吧?」 六皇子一边亲切地帮大皇子倒酒一边问道。 「刚收到,正准备晚些时候入宫去向父皇请示。」 「诸位兄弟里,大哥已然能独当一面了,小弟为大哥贺!」 六皇子举起酒杯。 大皇子却摇摇头,将手中的酒倒掉,自己给自己续上了茶水,道: 「镇北军军律,出征在外时,不得饮酒。」 「这不还没出征么?」 「收到父皇旨意时,在我心里,已经算出征开始了。」 六皇子点点头,道:「大哥说的是。」 「你莫介怀。」 「大哥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呵呵,弟弟我呢,二皮脸惯了,再说了,兄弟之间的感情来论,小时候,大哥可是最喜欢带我玩儿的。」 「那时候,不仅仅是我,连……」 说到这里,大皇子停住了话头。 年长一些的皇子可都记得当年燕皇对自己第六子的喜爱,那种喜爱,甚至让不少人看见了不顾嫡长要立贤的前景。 只不过仿佛就在那一夜之间,当初的宠爱瞬间化作了憎恶。 「野人那边,我多少知道一些事,所以特来与大哥说说,也算是尽我些许绵薄之力。」 说着,六皇子从袖口里取出一份摺子,递给了大皇子。 大皇子目光微微一凝,随即站起身,很郑重地双手接过,道: 「多谢六弟。」 「身为姬家人,这是应该做的,早些年,弟弟我手底下的生意曾做到雪原上过,这里面,是弟弟找来的一些关于雪原和野人的见闻,有些是准确的,也有些是臆测的,但最重要的,还是野人在成长,可能他们现在的样子和过去的样子,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了,大哥可大概地看看。」 「我知道。」 「里头还有一份,是弟弟我一个朋友写来的信里关于野人的内容,这应该是最新手的消息。」 「郑凡?」 「哟,大哥也知道他?」 「能写出《郑子兵法》的大家,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嘿,大哥您别说,当初我认识这小子时,可真没看出来这小子还能有这份本事。」 第735页 「你也算是伯乐了。」 「别别别,弟弟我可没那个脸称自己是伯乐,人家的现在,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咱兄弟俩说些犯忌讳的话,若是那郑凡是出自二哥门下,现在的境遇,肯定比现在好得多。 盛乐城是个什么地方,穷山恶水啊。」 「大哥记得,这个郑凡是曾和靖南侯一起出征过雪原的。」 「是,打了小半年。」 「这次……」 说到这里,大皇子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遍,又道: 「这次父皇没让和野人打过仗的靖南侯挂帅,也没让靖南军出征,却让我和李豹做主副帅出征,我……」 「大哥,这是父皇在培养你,咱们兄弟中,能染指兵权的,也就是大哥你了,就是二哥,当初虽说是京中禁军交给他管,但这次换防之后,禁军北调,二哥手里的那点兵权也没了。」 「那是因为他没管好禁军而受罚。」大皇子说道。 「大哥,你我都清楚,京中这盘水,太深了,莫说是二哥了,就是以前的父皇,想动这京中禁军的盘子,也得先掂量掂量。 二哥入东宫,交出兵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交不交出去,又有何区别?」大皇子问道。 京城外的大营里,可是驻扎着十万镇北军,那是镇北侯府郡主的陪嫁。 六皇子点点头,道:「倒也是。」 「你来找哥哥我,就是为了送这摺子和蹭我一顿饭?」 「那还能做甚?」六皇子反问道。 「我还以为你是来给那个郑凡做说客的。」 「生分了,生分了不是。」六皇子摇摇头,感慨道:「靖南侯不挂帅,靖南军你调不动的。」 大皇子沉默不语。 六皇子继续道: 「与其说我来给那姓郑的做说客,让你提携提携他,混个军功,倒不如说,等大哥您真到了晋地,到了那成国边境,你得主动去求他,求他来帮你。」 「我需要求他?」 「不求他,你支使不动的,没有靖南侯的军令,大哥您试试看,能不能调动靖南军一兵一卒。 虽说咱姓姬的,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丧气,但事实就是事实。 外加郑凡这个人,其实和弟弟我有点像,有一点不同的是,他可以下跪,可以在你面前说话很好听; 但他受不得委屈。」 「受不得委屈?」 「是,就是受不得委屈,所以,大哥如果日后要找他帮忙,不要端着架子。」 「呵,我一向敬重军中善战之人。」 「我知,我知。」 「再者,他郑凡不仅仅是你的人,还是靖南侯的人,我可以不给一个盛乐城守面子,但怎么可能连靖南侯的面子都不给。」 「哈哈,对了,大哥这次出征打算做何准备?」 「我这次出征,京中李富胜那一镇我会带着去,李豹那一部也会协同,这么一算,已经有十万铁骑了,足够了。」 「这十万铁骑到底参了多少水?这两镇都是之前大战中一路打到上京城的,本身折损就极大,这还不到一年光景,就算兵额补齐整了,但那还是以前的那支镇北军铁骑么?」 「打野人,已经足够了。」 「司徒雷当初也是这般想的,大哥,您别和我抬架子,您也算是领兵多年了,虽说,没打过仗,但一些征战的道理你也应该懂。」 「你是来对哥哥我说教的。」 「哟,这哪敢吶,使不得使不得,这次出征吧,弟弟有个建议,您吶,争取多带点儿兵马。李豹那一镇,得驻守曲贺城,您至多只能调出两万铁骑来,李富胜那一部全部调出来倒是可以,但还真没那个必要,带十万过来转眼间就又抽走五万,这吃相,太着急了,抽个三万,差不离了。 凑个五万镇北军铁骑,再一路从京中出发,咱京中不是还有那么一些上次没被搬出去的禁军么,感情好,这次都给他清干净,全都带晋地去,怎么着都还能再凑个两三万吧,给这米缸清一清底。 路上,天成郡的郡兵,其他几个郡的郡兵,您看得上眼地都带走,也能拉出来这么七八万的架势,咱大燕大皇子亲征,怎么着也得有个十五万大军壮壮声势吧。」 大皇子看着自己的六弟。 这个算法,看似是将原本自己计划的十万变成了十五万,但战斗力被打折扣得可不仅仅是一点。 地方郡兵,京中剩余的禁军,这些兵马战斗力,和镇北军靖南军根本就没得比。 不过,大皇子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六弟不会无的放矢故意逗自己玩,沉吟片刻,开口道: 「何意?」 「父皇这次不用靖南侯,咱撇开君臣猜忌不谈,说白了,真没什么好谈的,咱得从另一个方面去想这事儿。 马踏门阀,清理的是天下,土地、朝堂、人口,讲白了,清掉的是地方和朝堂,一场大战下来,父皇已然掌握住了局面,接下来,自然就该轮到动……兵权。」 「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呵呵,父皇真想炮烙我的话,哪里需要什么因言获罪?」 「这是出征,这是打仗,朝堂上的一些东西,如果过于干涉战事,会……」 「郑凡曾说过一句话,他说,战争是朝堂的延续。 第736页 大哥,北封郡那里原本三十万镇北军的编制,已经被抽走了半数,虽说有你带去的禁军做补充,但在地方上,镇北军是否已然开始徵调地方精锐补充自身了?」 「是。」 「这不就得了,咱大燕的军制之混乱,大哥您是领兵之人,比弟弟我其实更清楚,天成郡还好,其他几个郡国下面的那些军头子们,日子过得也过于舒服了一点,也是时候拾掇拾掇他们了。 这次大哥您出征,就将这一波都带过去,打出来了,那就是再造精锐,就算退一步说,有些人,找个藉口清掉反而更好。」 大皇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是送客的意思?」六皇子问道。 「口渴。」 「哦,呵呵。」 「你是来提醒我这个?」 「是,有些话,父皇不方便与你说,得靠咱们这些做儿子的,自己领悟,说不得,也是父皇对您的考验。」 「我只会带兵,其余的,不会。」 「大哥您谦虚了。」 「要是让父皇发现,我能揣摩出他的意思,你觉得父皇会做何想?」 自古以来,皇子领兵成大将的,要么最后当了皇帝,要么死得很惨很惨。 「大哥觉得弟弟我这是在挖坑给你?」 大皇子摇摇头,「不至于。」 「那是,要挖也得给咱二哥挖才是。」 「呵呵,你让老二听到你这句话,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不气他,以后就没事儿了?」 「诛心之言。」 「我那个二哥,我还算比较了解的,罢了罢了,不提他了,大哥你尽管放心,父皇不会因此而猜忌你。」 「为何?」 「你不是把人家老蛮王的小女儿都拐回京了么?」 大皇子目光一凝,盯着六皇子。 「您府上的一个小厨子,待会儿我走时就带走,成不?」 「会做馕饼的那个?」 「就是他。」 「留着吧,她喜欢吃他做的馕。」 「大哥你不介意?」 大皇子摇摇头,道:「你我都清楚,我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大哥海量。」 「只不过以后父皇再收拾你,我就不用在心里为你同情了。」 「那行吧,大哥门房里有个副管事,大哥也可以留意一下。」 「呵,你们几个都往我府里掺沙子?」 「谁叫大哥最早开府呢,弟弟们可都一直住在皇子府邸紧挨着一起,想去别地儿掺也没地儿啊。 大哥,估摸着这次您出征回来,父皇会为您和我那位来自荒漠的大嫂举办大婚的。」 大皇子沉默了。 是, 父皇不会猜忌他, 因为只要自己和蛮族公主大婚,一切一切的可能,就都被断绝了。 大燕子民和蛮族,有着数百年的血海深仇。 整个大燕都不会让一个有着蛮族妻子的皇子坐上那个位置的。 「你今日过来,我今晚入宫,父皇知道的话,会生气的,父皇肯定又会打你板子。」 「打就打呗,弟弟我递送摺子上去说要去下头当个县令透透风,这次正好藉机会让父皇把我贬一下再丢出去。」 「你是故意的?」 「板子被打多了,也就晓得该怎样撅屁股受了。」 「何苦。」 六皇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 「哥,您问我何苦?」 大皇子摇摇头。 「按照父皇的脾气,我已经准备好买把好刀了。」 「做什么?」 「当捕头啊。」 说着,六皇子身子往后微微一靠, 指了指前方, 放缓了语气, 道: 「呵,就他,还想坐衙,朕看啊,他只配做一个捕头。」 …… 大皇子入了宫,魏忠河亲领着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燕皇正在用膳。 「无疆,来,和朕一起用。」 「父皇,儿臣来之前,在府里用过了。」 「用过了?」 「是,儿臣饭量大,凑一起来和父皇您用膳,儿臣吃不饱,父皇也吃不饱。」 「呵呵。」 燕皇无奈地摇摇头,放下筷子。 魏忠河奉上茶水漱口,同时送上了热毛巾。 燕皇指了指小桌上的菜,道:「留着,朕谈完事后再用。」 「是,陛下。」 「无疆,随朕来。」 燕皇走御案后坐了下来,指了指大皇子: 「赐座。」 「是。」 魏忠河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大皇子的身下。 「谢父皇。」 大皇子坐了下去。 「司徒家上表,求内附,朕已经准了。」 「儿臣为父皇贺,为大燕贺!」 三晋之地,法理之上,已然归燕。 「这次你领军出征,多的话,朕也就不说了,你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打仗的本事,比朕强。」 「儿臣当不得如此……」 「朕说当得就当得,朕为你取名无疆,就是想让你长大后,为我大燕开疆拓土,如今,你长大了,朕把机会给你。 你放手去做,切不可让朕失望。」 「儿臣万死不辞!」 第737页 「别死,要活着,你又不是那些文人大臣,别动不动把死不死地挂在嘴边。」 「儿臣受教。」 「李豹那边,朕已经下过旨了,京中镇北军你再带一镇过去,是李良申还是李富胜,你选一个。 再和朕说说,这仗,你打算怎么打。」 「父皇,儿臣以为野人之乱看似势大,但毕竟不是蛮族,司徒家看似一败涂地,但也并非全是战力不逮之罪。 首要之务,当是稳定住局面,司徒家已然内附,于情于理,我大燕都不得对其赶尽杀绝,先帮司徒家站住脚,再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是,徐徐图之,以大势压之,不求短效之功。」 「有意思,别的将领都会夸下海口,说多少时间就可破敌,你倒好,给朕说一个徐徐图之。」 「父皇,这一战,是在司徒家的地盘上打的,我大军出征,入成国国境之后,一切所需,都可就地补给,我大燕打得起,也撑得起。」 这是一石二鸟的法子,打击野人的同时,也将司徒家最后一点底蕴都折腾掉。 「况且野人狡猾,那位野人王也绝非等闲,儿臣不敢夸下海口多久可破敌,以免徒增心扰。以大势压之,迫之,逼之,最后,再逐之,我方只需不犯错,野人就没有赢的可能。 所以,儿臣斗胆以为,这一次出征,镇北军李豹和李富胜部,只出五万铁骑即可,儿臣愿将京中所余数万禁军和几个郡的郡兵带上,凑足十万之数,再加上五万镇北军压阵,驱逐野人,应是不难。 最重要的是,儿臣觉得我大燕不能只靠镇北军和靖南军打仗。」 「继续说。」 「是,父皇,儿臣还以为,若是调拨太多镇北军入成国,万一四周有变,精锐之师远在东方难免不能及时反应,所以……」 「啪!」 燕皇将一份摺子丢了下去。 「看看吧。」 大皇子俯身将其捡起, 发现上面是地方郡国各个校尉守备参将及其麾下兵马的名录。 「你我父子,倒是想到一块去了,行了,也省的朕再多费口舌,记住,到了阵前,该怎么打仗,该如何打仗,你自己掌握,朕别的不会,唯独会的就是不会乱插手前线军务,朝野上的非议种种,你也都不必在乎。」 「儿臣,谢主隆恩!」 燕皇点了点头, 随即身子往座椅上向后靠了靠, 道: 「成玦今儿个去找过你了?」 「是,父皇,六弟得知儿臣将要领兵出征,所以来给儿臣送别。」 「倒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大皇子跪伏在地上,唿吸情不自禁地开始加快。 「前阵子,成玦上书给朕,说是想去南安县当一任县令,想为燕地子民做一些事。」 「儿臣也听说了,六弟在俗务上,向来是极有本事的。」 「呵,就他那个样子,还想着去升堂坐衙,依朕看啊,做一个捕头就算顶了天了。」 第一百零二章 预言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靖南侯不动,却让一个虽说一直领军却没有真的打过仗的皇子挂帅出征?」 郑凡斜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指着放在面前的公文说道。 「主上,按照六皇子来信中的意思,应该是燕皇打算清理地方军头子所做的布局。」 「不是君臣猜忌?」 「应该不是。」 「小六子信里有没有提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位大皇子?」 「没有,反倒是说了他已经去南安县里当一个捕头去了,还特意说了一声以后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就叫燕小六。」 「取的什么鬼名字。」 「他还在信里问主上这名字如何。」 「回信时说一声,就说我觉得很好。」 「是,主上。」 「大皇子领兵过来,咱们就不用怎么动弹了吧?」郑凡说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咱们已经算是靖南军一系的了,所以,我们不方便太热情,除非靖南侯发话。」 「但田无镜要发话的话,应该早就发了才是,毕竟人家大皇子这会儿应该率军在路上走着了。」 「是,按理说,像咱们驻守在盛乐的这支兵马以及驻守在信宿城的陈阳那一部,应该早早地就收到来自侯爷的军令,做好准备配合大皇子出兵进入成国云云; 甚至歷天城那里,靖南侯作为长辈,还应该遣一支万人骑暂借大皇子以做策应,毕竟这是大皇子第一次独当一面,总该提携一下。 但这些,都没有,有时候,不发话,反而就是一种态度。 在这种态度之下,靖南军上下,没人敢对大皇子太过热情,否则就是自绝于原本的团体,主上受靖南侯大恩,就更不能主动去舔……」 「舔什么?」 「去天真地帮助大皇子。」 郑凡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道: 「田无镜这是在使性子?」 杜鹃的死,还有太多的疑点没能弄清楚,偏偏郑凡作为一个局外人,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刨根问底。 但靖南侯的这种「沉默」,还真不像是靖南侯的作风。 「还有一种可能。」 「瞎子,你该不会说又要来一轮声东击西吧?」 瞎子耸了耸肩,道: 第738页 「招数不在新旧,只在于好不好用。」 「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错过这一场战事的话,咱们的发展该如何进行下去?」 困守盛乐城,只能坐吃山空,就是那梁山好汉想天天喝酒吃肉,也得每隔一段时间下去「替天行道」一番。 但盛乐现在所面对的问题是,以前薅羊毛薅得太狠了,附近山里的野人被几次大规模地清扫后,就算是韭菜也得给它些时间才能重新长出来吧? 「主上,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那位大皇子战败了,局面彻底崩塌,然后我们盛乐城成为中流砥柱。」 瞎子很平静地说道, 「只要晋地局势糜烂,靖南侯必然再度出面,咱们这里,也就能破局了。」 「怎么不说是咱们这里被野人一波流吞掉?」 瞎子闻言,点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燕皇这几个儿子,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有司徒雷的例子在前,我不信这位大皇子再会犯什么轻敌的毛病。」 「主上勿扰,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大皇子大军过来还需要一些时日,咱们总归是有办法的。 阿程前几日才和我说过,这段时间练兵效果不错,总算是收拾出一些样子来了,属下晚上去和他们开会时,也能感受到他们精气神都很不错。 不管外面风云怎么变,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再等个机遇就是了,就是实在等不到机遇,咱们也能自己创造一个。」 「你这鸡汤味道不错。」 「多谢主上夸奖。」 「行了,你去忙吧,我得练刀了。」 「主上辛苦。」 「呵呵。」 送走了瞎子,郑凡就去院子里练刀,每日的修炼已经成为一种基本功课,但或许是因为在晋升到七品之后,那口气一下子卸掉了,紧迫感也没那么强烈了,所以这阵子境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这也算正常,毕竟郑凡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之前的进阶,已经堪称神速了。 身子刚刚练出汗,肖一波却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 「主人,主人,后宅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有动静,有动静,因为主人的吩咐,属下没敢擅自进入查看。」 「动静?」 郑凡拿着刀直接步入府邸最后头的那间屋子,那里,是沙拓阙石待着的地方,也是府邸内的禁地,哪怕是其他魔王,平日里也不会靠近这里,只有郑凡会隔一阵子自己进去一趟。 走到那个小庭院门口,郑凡就明显地察觉到这里的温度似乎低了不少。 梁程曾说过,沙拓阙石作为「殭尸」,殭尸血统虽然不高,但实力却很强横,有点类似于殭尸界的「草根崛起」。 所以,他不会像其他殭尸那般,身上的寒气跟没关上的冰箱一样一个劲儿地外泄。 「你去喊瞎子,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是,属下这就去。」 肖一波马上往外跑去找人。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刀丢在了门口,然后走入庭院,穿过短短的迴廊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对沙拓阙石,郑凡心底还是很信任的,而且,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 生前身后,他都曾救过自己,所以郑凡相信不管沙拓阙石发生了什么异变,都不会害自己。 当然了,如果真的发狂了要杀自己,自己手里头带不带刀,也没啥区别,反倒不如赤手空拳进来先混个印象分。 棺材,正在颤抖。 「哐当!」 「哐当!」 一声声闷响从里面传来。 先前肖一波说府邸下人听到的动静,应该是源自于此。 「魔丸!」 郑凡大喊了一声。 别的魔王都有自己负责的工作在忙,所以这会儿在府邸的,只有最近一直忙着带娃的魔丸。 一块石头直接飞了过来,很显然,在郑凡召唤之前,魔丸就已经在这里了,他早就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来看「爷爷」。 「哐当!」 「哐当!」 棺材的响动,正在越来越剧烈,像是里面的东西正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 「这是要诈尸了么?」 郑凡自言自语着。 魔丸飘浮到了郑凡的身前,护着郑凡。 「不管了。」 郑凡心下一横,眼看着这棺材快要撑不住了,郑凡干脆走上前,气血运行,身上释放出一道黑光,双手抓着棺材盖向前就是一推! 「吱呀……」 棺材盖被推开,落在了地上。 随即, 一道绿色的光芒从里面飞了出来。 「吼!」 一声怒吼,从石头里发出,魔丸的身形直接显现,对着那道绿光就直接撞了过去。 「砰!」 绿光被撞击得散开,魔丸则退回到了郑凡的面前,面对着这道绿光龇牙咧嘴。 散开的绿光, 出现了一道女人的身影, 女人的脸上戴着狐狸面具,身材很是纤细,她似乎正在沐浴,又像是在接受着洗礼。 「吼!」 魔丸对着前方的女人不停地咆哮着,像是在对她发出警告。 女人开始吟唱起什么,发出的是野人的语言,晦涩难懂。 第739页 一开始,郑凡是完全听不懂的,他的注意力也落在棺材里,发现沙拓阙石依旧好好地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所以,先前引发出动静的,是这块玉人令,而不是沙拓阙石。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发现女人的话,他能听懂了,这似乎已经超出了语言的层次,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信息传递。 「璀璨的星辰将再度降临,圣族的光辉将重新延续,新王已经诞生,他将秉持着星辰的指引,领导圣族走向新的辉煌!」 所以,这是预言么? 郑凡记得瞎子曾分析过,玉人令是野人一族的祭祀圣物,这种东西有着「预言」族群未来的功能那真的不算奇怪。 冥冥之中,她可能真的有所感应,觉得野人入关,再度兴起,她就开始蹦跶出来了。 这种预言,若是被别人看见,可能会惊恐莫名,甚至会以为野人君临三晋是天命所归,但郑凡是什么人,以前画漫画时开头用个什么预言当引子的创作模式他自己都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了,都已经成烂梗了。 而且这玉人令似乎脑子不太好,这里不是什么野人的祭坛,这里是他郑凡的老巢,你在这里跳大神预言野人将要兴起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星辰的光芒将撒照大地,属于圣族的荣耀将再次点燃,新王已经在被星辰送来,跟随着新王,圣族将重新崛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您歇歇。」 忽然间, 玉人令似乎是感应到了郑凡,确切地说,是感应到了郑凡所传递出来的「不屑」情绪。 她勐地对准郑凡, 开始嘶吼道: 「亵渎星辰的人都将被星光掩埋,阻挡星辰的人必将被践踏入尘埃,圣族将……」 忽然间, 一直躺着不动的沙拓阙石忽然抬起了一只手,直接攥住了那块玉人令, 然后, 「啪」的一声, 玉人令被沙拓阙石的手攥着落回了棺材之中。 顷刻间, 先前还充满着神圣气息的女人身影直接消散于无形。 魔丸愣住了, 郑凡也愣住了, 这尼玛结束得像是用遥控器关电视机一样。 良久,郑凡这才走了过去,靠在了棺材边,看着躺在里面的沙拓阙石,道: 「所以,刚刚您是故意给我看一下的?」 不是镇压不住,而是特意把自己吸引过来看一场表演? 这感觉,像是你家里人在看电视时把你从书房或者厨房里喊出来, 快来快来,看这个电视节目。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 摇摇头, 「您也调皮了。」 第一百零三章 支援 「嗯,成国来的?哈哈,你们倒是有意思,那里还在打仗吧,居然还出来走商。」 金术可看着对方的文书有些惊疑地问道。 「瞧军爷说的,打仗就不要吃饭了,就不要做生意了?」 商队领头人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包银子送了过去。 金术可避开了,没接这银子,而是道: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要钱不要命?」 「命当然宝贵,但没钱的话,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不是。」 金术可点点头,道:「有道理,进去吧,后头再清点登记。」 「哟,多谢军爷,这些小意思还请军爷收下,给兄弟们喝茶。」 「收起来,否则判你个行贿之罪。」 「可不敢可不敢。」 商队头目马上将银子收起来,又鞠了几次躬这才示意自己的队伍入城。 城门卡这边,大油水弄不到,但小油水是常常有的,只不过因为现如今盛乐城这里「重典」之下,没人敢伸这个手。 为这点儿银子给自己把前程和命给赔进去,不值当不值当。 金术可挥手示意一个手下过来,对其耳语道: 「去通知三爷的手下,就说有一支成国来的商队入城了。」 「遵命。」 吩咐完后,金术可伸了个懒腰,走到虞化平身边。 盛乐军讲究站军姿,图的,是郑将军检阅部队时好看。 每月各部都会集结起来走一遍会操,评个前三以及末三。 所以不少将领在平日里当值时,对自己手下的站姿有着极高的要求,更有甚者,下值后还会将手下召集起来练练正步什么的。 这一点,倒是极为明显地提升了盛乐城的「市容市貌」。 当然了,站军姿这种事儿对于虞化平而言,真没什么难度,他能一个姿势从早站到晚。 金术可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了一点风油精在指尖上,又擦在了鼻下。 这是城西作坊那里刚出的商品———风油精。 提神功效不错,金术可就自己买了一些来用。 看着正在入城的成国商队,金术可小声道:「这里头,指不定就有那边来的探子。」 虞化平侧过脸看着金术可。 「我已经通知那边了。」金术可继续道。 虞化平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来,虞化平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个守城卒,一代剑圣,倒真是能忍得住寂寞。 甚至,连一开始一天恨不得到东门七八次的郑将军都已经渐渐失去了新鲜感不再来了,但金术可却一直对这个「手下」很是上心。 第740页 似乎是认定了这个人,不是凡品,很多时候会将自己的一些经验告诉他,自己做什么事有什么目的,也会和他分享。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些人活该出头,就这种眼力见儿,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下值后一起去喝酒?」金术可问道。 虞化平摇摇头,道:「不了,你们去吧。」 金术可没有丝毫生气,事实上这种拒绝他已经习惯了,除了自己女人生孩子的那一次,这之后其他兄弟的聚会虞化平都没去过。 「行。」金术可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模仿着当初主人郑凡拍他肩膀时的神情。 下值后, 虞化平收起自己的刀开始往回走。 走在路上,他看见每天准时准点在街口等着自己的徒弟。 小剑童腰间挎着木剑,站得笔笔直直。 虞化平走过来,她就很自然地跟在后面。 师徒俩走入了城里的一处小巷弄里,这是一个面积极小的院子,显得有些破败,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剑圣进来后拿起提起水桶又转身离开, 小剑童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蜜饯果子,逗弄着从屋里跑出来的那个小男孩。 师徒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分工,都融入得很自然。 剑圣来回提了两次水,将水缸给蓄满。 小男孩蜜饯果子吃得有些撑了,摸着自己的小肚皮。 一个老婆子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等剑圣回来后,热情地拉着剑圣过来,给他量鞋板,说要给他做两双布鞋。 「你们这些当兵的,穿的靴子好是好,但是闷脚,那脚臭得哟,还是老婆子我纳的鞋好,穿得脚松快。」 剑圣闻言,点点头,道: 「那是。」 等天色渐晚时,从香水作坊那里下来的女人回到了家。 而这时,剑圣和小剑童正准备出门。 女人抿了抿嘴唇,喊道: 「我去做饭,晚上一起吃吧。」 剑圣摆摆手,道:「下次,下次。」 说罢, 和小剑童一起离开了这个家。 回到了驿站住处,驿站管事的送来了两碗面。 剑圣和小剑童一人一碗面,师徒俩吃得都很没形象。 「师傅,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吃晚食啊?」 「还不到时候。」剑圣回答道。 晋地规矩,男女之间,如果双方都没有配偶,那么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儿八经地吃顿饭,这就算是搭伙过日子了。 女人已经开口了,但剑圣一直没答应。 「师傅是害羞了么?」小剑童问道。 剑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看那师娘还不错,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小剑童这般说道。 「你才多大,就会看人了?」 「师傅,我能看出一些人心里的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 剑圣恍然,低下头,继续吃面。 师徒二人吃罢了食, 小剑童开始练剑, 剑圣则拿着龙渊开始雕刻。 他要做一个拨浪鼓,送给那个被郑凡自己取名叫「天天」的男娃,到底曾在自己怀里尿了六次的小子。 他还要做一把小木剑,送给她的儿子,叫刘大虎。 当世名剑龙渊,在剑圣手里,此时却用来给小孩子做玩具,也不晓得那位楚国造剑师要是知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那个瞎子曾来问过自己,这守城卒,是否还要继续当下去? 若是想继续当下去,那就继续当,同时询问是否要升职,若是不想当下去,那大家再商量其他的安排,就算自己要走,也得吃一顿欢送宴。 但自己却决定继续当下去,继续每天清晨将剑换成刀去城门口看人潮进进出出。 剑圣自己都没想到,这守城卒,能当这么久。 他更没想到的是, 自己停滞已久似乎早已经触摸到的天花板境界,居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剑圣记得瞎子曾回答过自己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剑,是什么气,瞎子说,是地气。 雕着雕着, 剑圣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 正在练剑的小剑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 却没有停下自己练剑的动作, 只是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呵,男人。」 …… 「先锋官呢?」郑凡问道。 「主上,他在前厅等着。」 「呵呵。」 郑凡笑了笑,将手中的这道来自大皇子的军令丢在了桌案上。 几个魔王全都放下了原本的活计聚集在府邸开会,因为大皇子的大军已经来到了边境,即将入成国。 薛三开口道:「主上,这大皇子好大的威风,开口就是要民夫一万,还要咱们负责他左路大军的粮草补给运输,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东西。」 阿铭点点头,道:「他把自己当田无镜了。」 田无镜入雪原,盛乐城负责筹措安排粮草补给,在后勤保障上做得滴水不漏,当然了,战后的利润分配上,盛乐城也因此发了大财。 大皇子显然是看重了盛乐城这种当「后勤兵」的能力。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急着说话。 四娘则道:「咱们盛乐现如今,还处于极大的亏损之中,得亏咱们底子厚,暂时还亏得起,这若是再单纯地支撑个大军物资补给,这可真正的是赔本买卖,就算主上的官衔战后叙功时再转上一转,那又有何意义?」 第741页 只出物资粮草补给,这在日后战果分配里,肯定没你什么事儿的,毕竟你没切切实实地派兵参战不是。 梁程开口道: 「这个冤大头,不能当。」 郑凡此时则问道:「陈阳那里是如何应对的?」 陈阳是信宿城的总兵官,麾下一万靖南军。 瞎子回答道:「主上,陈阳那里坚守不出,大皇子本部过境时,也未曾出面招唿。」 田无镜没发话,靖南军上下谁敢招唿。 当然,你也可以招唿,这就意味着你从靖南军体系里跳出来,跳到大皇子的怀里求抱抱,就看你自己抉择了。 只不过站在郑凡的角度, 他脑子进水了才去离开田无镜投入大皇子的怀里重新当一条舔狗, 人田无镜的儿子还在自己家里养着呢。 「告诉那位先锋官,就说咱盛乐苦穷,入不敷出已久,实在无余力支援大军。」 入不敷出,那是肯定的,因为晋地燕军,歷天城曲贺城这种当初闻人家和赫连家的大本营重城还可以,人口稠密经贸发达,而其余地方的燕国守军,朝廷只发半饷,剩下的一半,自己筹措。 这也算是潜规则了,朝廷也清楚你们自己有本事搞来钱粮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这就和后世某些衙门死工资就那么一点却依旧有无数人挤破头皮想进去的原因了。 郑凡又道: 「另外,将这快一年来朝廷欠咱们的军饷粮草等等都列个帐单,派人送去大皇子那里,求大皇子怜惜,说咱们日子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了,望大皇子支援。」 第一百零四章 筹备 「放肆,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这信宿城和盛乐城,到底还是不是大燕的天下,到底还是不是! 那个陈阳守城不出也就罢了,那个郑凡居然敢将我派出催粮的先锋官给赶出来,还带来信向我们打秋风! 混帐,当真是混帐! 这就是靖南军? 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君父,还有没有陛下!」 老者气得吹鬍子瞪眼,其下方诸多将领也是义愤填膺,拍着桌子跟着一起骂。 老者叫邓九如,乃三石邓家的掌舵人,也算是大燕军中宿将,其女儿,更是四皇子的母妃。 燕皇马踏门阀之际,三石邓家一来站队早,二来毕竟是军中门阀,所以没有遭受什么牵连。 如今整个大燕军中,镇北靖南侯是一线,那么他邓家,就是二线扛旗的,其触角,更是极深地扎入地方体系之中,很多地方军头早年就出自三石邓家门下。 「催,给老夫继续催!老夫就不信了,他们真敢造反,就是要造反,我大军在此,就先替陛下平乱后再入成国,攘外必先安内!」 「大帅驾到!」 「大帅驾到!」 门外守军齐声高唿。 「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军帐被从外面掀开,一身甲冑的大皇子走了进来,看着坐在首座上的邓九如。 邓九如起身行礼, 「参见大皇子。」 左路军军中诸多将领也一起行礼,「参见大皇子。」 邓家的势力,以地方为主,这左路军,基本都是收拢的地方郡兵搭建起来的,所以左路军统帅就是邓九如。 「邓将军好大的火气啊,说出来,让孤听听,到底是谁敢那般大逆不道,惹我家老将军生气了。」 「殿下,您看看,您看看这个,我军过入信宿,那总兵陈阳居然敢视而不见,派出去的遣粮先锋官居然被各地退了回来,一粒粮食没看见,一个民夫也没影子,那个盛乐将军,居然还写信过来向咱们哭穷,说朝廷欠缺他的粮饷久矣,居然还伸手向我们要支援!」 「哦?」 大皇子往上走, 邓九如犹豫了一下,从帅位上走了下来。 大皇子顺势坐了下来,伸手将桌案上的回执拿过来看了看。 「确实有些不像话了。」 「可不是嘛殿下,这些人,简直就是目无……」 「邓老将军慎言。」 大皇子打断了邓九如的话。 「怎么着,他们做得,老夫就说不得?这天下,终究是大燕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他田某人的天下!」 大皇子揉了揉眉心,道: 「这件事,孤会去处理,劳请老将军稍安勿躁,等我大军入成国后,自会让成国那边负责大军军需供给。 这边晋地的兵马,日子,过得确实不易,咱们,也应该稍微担待一些。」 「可是……」 「还愣着干什么,扶老将军下去歇息!」 「是。」 「是。」 一众左路军将领起身,先向大皇子告退,随后半似搀扶半似架着,将邓九如带出去了大帐。 邓九如嘴里虽然还在嚷嚷着,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被架了出去,并未真的反抗。 帅帐被清空了,只剩下大皇子带来的这帮人,外头的亲兵也将大帐给围住。 这时,一名年轻将领对大皇子俯身道: 「殿下,这帮地方将领这是在给您上眼药呢。」 「孤岂会看不出来?」 「是。」 「这帮老东西在地方上称王称霸惯了,远征在外,也要摆臭架子,这还没打仗呢,就先想着作威作福给自己捞取油水。 第742页 出征前,朝廷配发了部分粮草军械,命地方自行徵发民夫,这帮人自己吞了,到这里来居然敢向靖南军打秋风,呵呵。」 大皇子伸手又拿起一封回执, 「居然还敢用孤的名义去派遣先锋官,对了,孤叫你派出去的人,派了么?」 「殿下放心,已经派了。」 「得解释清楚,这屎盆子,孤可不能被这般不明不白地给扣上了。」 「但是,殿下,这靖南军也确实太不给面子了。」 「面子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仗着身份地位抢来的,再说了,靖南侯没发话,底下的这帮靖南军怎么敢做什么?」 「那靖南侯爷为何……」 「这也是你该问的?」 「属下知罪。」 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自打靖南侯夫人去世之后,靖南侯就将自己自闭于侯府,一开始,是朝廷派来慰问的使者不见,后来,朝廷派来宣旨的钦差过来也依旧不见。 偏偏靖南侯这种做派,朝廷还不敢对其进行发落,甚至还得帮其进行遮掩。 「孤这下算是明白为何父皇有意让我带着这些兵马入成国了,大燕之善战,非大燕铁骑善战,乃镇北军靖南军善战。 你看看那帮老油子们,看看那帮傢伙,和干国那些杂碎,何其相似! 等入了成,开战后,孤要亲领镇北军压阵,到时候再找机会杀那么一批,否则他们还真当孤这个皇子是泥捏的。 现在,还得再忍忍,再忍忍。」 大皇子伸手撑住自己的额头,有些庆幸道: 「还好孤和父皇陈述方略时,主张的是徐徐图之,这才使得孤有从容应对的余地,若真的立下个什么军令状下去,君前无戏言,真被逼着急打勐攻,真的会出大问题的。 对了,你亲自带一支人马去一趟盛乐,从我中军的粮草军械里分出一批,给盛乐送去。 那郑凡不是哭穷嘛,咱就送给他。反正等入成后,缺什么短什么,就跟司徒家要,不要白不要。」 「殿下,这岂不是太涨他的气焰?」 「你煳涂,盛乐那地界太过重要,我大军入成,一旦战事有所异动,后路必须先确保安稳。 信宿城的陈阳,我们去的时候,他不开城门,但真需要他接应断后时,孤相信靖南军不会见死不救。 而盛乐那里,当初靖南侯远征雪原就是从那里过的,要防着野人有样学样用相同的法子来抄咱们后路,送他盛乐一点东西,让他们帮我们好好地看着后路,值得。」 「属下明白了,属下待会儿就去。」 「见到那郑凡时,说点好话,别拉不下来脸。」 「属下知道了。」 「行了,就先这么着吧,孤是真的有点累了,以前当帐下一将校时,反而觉得轻松得很,听军令办事儿就是了,哪里能体会到这种自己挂印出征,一大堆的糟粕事儿。」 …… 中军大营中,李富胜和李豹两个人坐在一起,李富胜独享一盘子花生米,李豹跟前放着一盘腌大蒜。 「嘿,听说了么,邓九如那老东西又开始作妖了。」李富胜开口道。 「这次出征,从一开始就觉得不爽利。」李豹独手剥蒜。 「可不是嘛,咱这位大殿下,论起打仗的本事,比那两位侯爷,可差远了。」 「呵呵,你个老东西,仗还没打了就开始提前放屁了。」 「用打么?真要咱侯爷或者靖南侯爷在这儿坐镇,他邓九如那帮老东西敢乱跳么?都他娘的是些什么玩意儿啊,跟这帮人一起打仗,老子心里就不痛快。」 「也是,不过我估摸着这位大殿下也只是在忍着,老姬家的孩子,就没几个是善茬儿的。」 「对了,我这儿可是有好东西。」 李富胜偷偷摸摸地从身下取出一坛酒,拔出了塞子,当即,酒香瀰漫。 李豹当即露出享受之色,感慨道: 「这酒,一闻就醉人啊,咱来点儿?」 「忘记侯爷的规矩了,军中不得饮酒。」 「这不还没入成国么,还没打仗呢,就一小碗,一小碗。」 「成,就一小碗。」 李富胜倒了一小碗, 然后取了俩筷子, 两位大燕总兵,一人一根筷子,蘸点酒,吮吧一下,再吃一粒花生米一口蒜。 「这酒,滋味够劲啊,你个老东西,哪儿弄来的?」 「郑凡那小子差人送来的,送了三大车。」 「盛乐城的那个?这龟孙儿老子离他那么近,居然一次孝敬都没送上来过!」 李富胜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道: 「你和他无亲无故的,他送你干啥,你晓得这酒得多值钱么,也不是拿来喝的,士卒受伤后先以此泼伤口,能避免溃脓的可能。」 「行行行,你就在老子面前得瑟吧。」 「可不是咋滴,除了酒,这小子还送了不少其他稀奇玩意儿,这都快一年没见了,他还记着我,也不枉我当初那么看重他。」 「有这份心意,也是难能可贵了,当初的他只是个小小守备,自然得舔着你这老东西,现在人家也混上杂号将军了,却还能记挂着你,不容易啊。 不过,人现在在靖南侯手下混得风生水起呢,也不可能再转投咱们侯府了,想当初,侯爷对这小子也是看中得很,就是被那靖南侯先下手抢了先了。」 第743页 李富胜闻言, 忽然觉得面前的酒没那么香了, 感慨道: 「等郡主入京后,咱侯府,就不再是以前的侯府喽。」 李豹闻言, 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道: 「咱侯爷怎么就捨得呢,我都捨不得,我是真捨不得。」 「哟哟哟,怎么着还哭上了,一大老爷们儿,哭个球哭哭哭。」 「直娘贼,老子没哭!」 「没哭这是啥,这是啥?」 「老子是忘记手里刚剥了大蒜了!」 第一百零五章 水 盛乐城的东边,野人、叛军以及依旧忠诚于司徒雷这个皇帝的多方兵马正在厮杀,呈现着一种复杂的拉锯态势; 而盛乐城的西边,半年来的建设和影响力的铺开,商队开始络绎不绝地进来,贸易的影响,也初具规模。 盛乐城不是什么大城,地理位置偏僻,四周也并非人口稠密,如果没有作为穿越者的「金手指」,弄出了这么多的新奇商品,想要将这里经营下去,且经营出这么大的一个规模,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相当于后世玩经营类游戏,开了作弊器。 而这些日子,也就是第一批催粮催民夫的先锋官来了之后,盛乐城内外,都进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 军队的拉练和出操比平日里提升了频率,战马、军械等等都开始了检查和补充,很多处作坊也在此时减产,开始优先供给军队的战略储备。 这种改变,每天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外头等着拿货的商队因为拿不到货物而开始聚集起来吵闹和抗议,对这些金主爸爸们,将军府都选择了很硬气的「屏蔽」。 四娘已经摔断了好几支炭笔,因为战争即将来临,本就体量刚刚发育起来还不算大的盛乐城开始向军事方面倾斜,直接导致的就是其他收入的大幅度下跌。 归根究底,还是盛乐城的先军体制实在是过于超前; 军队这支吞金兽一旦动起来,那真的是什么都能吞得下,偏偏在外人看来,就算知道盛乐有一万多兵马,但大概只是觉得是一万杂牌军,但实际上,这支军队的军饷待遇以及装备都是向靖南军靠齐的。 想当初燕皇也是靠着马踏门阀收割门阀财富粮食,才得以调动数十万铁骑打了那一场大战,到郑凡这边,因为军事活动原因导致财政破产,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但偏偏四娘等人还不能骂人,因为导致这一切的就是靠刷脸刷了几次兵马过来的自家主上,将本来就撑起来的编制,一下子给撑爆了。 而罪魁祸首本人,此时正坐在一处小小的民居内。 叫刘大虎的小男孩有些畏惧也有些腼腆的从郑凡手中接过了一块鸡蛋糕,然后跑到一边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着,显现出了一种意外地「文静」。 老太婆则热情地端送来茶水,老人家年岁大了,经歷得也多了,自然能瞧出来眼前这位爷不同寻常。 「老人家,茶就不喝了,我们就是将军府里当差的,来问问你们家还缺点啥不要?」 「缺个男人!」 老太婆回答得斩钉截铁。 「……」郑凡。 「我那媳妇,操持这个家不容易,又要带我这个老的,又要拉扯这个小的,家里,正缺个顶樑柱哩。」 「有人选了么?」郑凡笑呵呵地问道。 「有一个,老太婆子我瞧着倒是不错,人也知礼数,会干活儿,是城门口当差的,但就是光打雷不下雨的。 他人长得也可以,我家媳妇是相中了的,但他就是一直不爽利。 大人,您给说说。 老婆子我想帮我家媳妇说个拉帮套的老久了, 我家媳妇虽说生过娃,但长得可不差,想相中的人也不少。 可那人倒好,每天都上门过来搭把手,就是不说同意不同意,弄得人家都以为我家已经拉上了,这万一最后人要是不同意,这不是把我家媳妇给耽搁了么! 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凡点点头,道: 「是这个理。」 「可不是咋滴,这人啊,就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前年这里老是打仗,日子过得艰难,这一年来随着郑老爷做了咱们的都护,日子可算是消停了下来,媳妇是个女人家,也能入那个作坊干活,一个月也能拿到不少银米,娃娃上学也不用花钱,老太婆子抓药也不费什么钱了,医馆里的大夫还很和气……」 都护是晋地百姓对老官职的称唿。 郑凡听得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也清楚,自己这次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的,可不像是后世有彩排,老太婆子的话虽说说得顺熘,但也不是背出来的。 「大人,您说说,咱老百姓,不就盼着过上这安生日子么?」 「是。」 郑凡点点头,收穫了当「父母官」的快乐。 「我那儿子,命不好,早早地得了病去了,可我这媳妇儿那可是真没的说,人好模样好,正赶上现在这个好日子,哪不能赶紧地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瓷实了呢?」 「嗯。」 「我觉得啊,那人是听见每次来我家,我都喊我家虎子大名儿,唉,老太婆也想开了,他老刘家没那个命,就没那个命吧,这媳妇儿我是当亲闺女看的,大人,您跟那位说说,就说我家虎子可以不姓刘,跟他姓,老太婆啥都不要,就求他对我家媳妇好一些,成不?」 第744页 「我回头去找他说说。」 「得嘞,老婆子我瞧出来了,您的官儿,不小哩,您说话,肯定管用。」 「哟,借您吉言。」 「您不信?」 「那我倒要问道问道,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咱这盛乐城,唉,也不是说变得不好,虽说街面上没以往那般热闹,但大家吃喝啥的,只要肯干事儿,就不缺那一口吃食用度,就连路上的要饭的,这半年来也见不到一个,大家都忙,做工的做工,当差的当差,就是衙门里的那些老爷们,也一个个忙得昏天黑地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扒了皮挂椅子上。 如今在城里头,能像您一看就这么悠闲的,走路还带着咋胡味儿的,岂不是真正的大贵人?」 言外之意就是, 城里没闲人,都忙得要死, 你这么懒散,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哈哈。」郑凡笑了笑,转过头看向阿铭,道:「这么明显么?」 我懒得这么醒目? 阿铭没回答,抬头,望天。 「您啊,老太婆子我一瞧,就是富贵命,以后肯定能当更大的官儿,富贵发财。」 「哟,那就借您吉言。」 郑凡起身准备走了, 老太婆见状忙道: 「咋滴,不在家里吃了饭再走?这几日作坊里忙得紧,媳妇儿回来得更晚了,老婆子我亲自下厨给您炒个鸡子下酒成不?」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去晚了,得被扒皮。」 「哦,那可得抓紧点儿,抓紧点儿。」 「行咧,您老坐着。」 「大人,我那事儿您可得记在心上啊。」 「放心,忘不了。」 告别了老太婆,郑凡和阿铭走了出来。 金术可站在门外一直候着,见郑凡目光看过来,他马上走到郑凡跟前, 「将军。」 赌对了,赌对了,果然,那位小鱼兄弟不是一般人! 「这家,是你给介绍的?」 「额……」 「快说。」 「回将军的话,我给小鱼兄弟介绍的,是城西的那个寡妇,也是上头一个老人,下面一个孩子。 结果小鱼兄弟相中的是城东的这家寡妇,也是上头一个老人,下面一个孩子。 末将琢磨着,城西的那个寡妇带着的是个女儿,城东的这家带着的是个儿子。 先前末将还觉得,小鱼兄弟作为晋人,可能和咱们蛮人不一样,咱们蛮人是巴不得带上一个便宜儿子跟着自己姓,但晋人不是那么喜欢给别人养孩子,所以才给小鱼兄弟介绍了城西带女儿的寡妇, 谁晓得小鱼兄弟居然和末将的口味如出一辙,喜欢送个儿子……」 「咳咳……」 郑凡咳嗽了一声, 道: 「行了,我来过这里的事儿,你别和他说。」 「是,末将明白。」 阿铭则开口道:「主上,要帮忙办婚礼?」 郑凡马上摇头,道: 「过犹不及,太过于掺和人家私生活就会引得人家反感了,让他自己决断吧。」 紧接着, 郑凡又指了指金术可, 「你倒是个机灵的,老卒?」 「回将军的话,末将在梅家坞时就在了。」 「不容易啊,最早的那帮兄弟,现在剩下的,不多了。」 「能跟随将军,是我等的荣幸。」 「去梁程那里报导吧,给你个千夫长噹噹。」 「末将多谢将军!」 金术可无比激动地跪伏下来。 「行了行了,你去吧。」 「是,末将告退。」 等到金术可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后,郑凡一边和阿铭走着一边道: 「是个机灵的傢伙,瞎子问剑圣要不要升官,剑圣说不用,但最后说了句,这个叫金术可的,当差很用心。」 阿铭点点头,道:「剑圣的面子,不能不卖。」 「是啊,不过这傢伙还真看不出来,倒是属于蛮兵里开窍最快的,居然能把剑圣给舔舒服喽,啧啧。」 紧接着,郑凡又道:「军粮那些预备好了么?」 「预备妥当了,其他方面也在做准备了。」 「先做好准备再说。」 「主上是等大皇子那边吃败仗?」 「有李富胜和李豹两个总兵跟着他,这大皇子就算是一头猪,也不会败得多厉害,更何况,看看咱们燕皇那几个孩子,哪个是省油的灯? 唯一一个被废掉的老三,也是玩儿阴谋诡计下去的。」 「那咱们?」 「先准备好再说,剩下的,就看看那位野人王能不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了,有备无患嘛不是。」 「是。」 「哦,对了,咱们派出兵马去天断山了没有?」 「其实在大皇子兵马过来时,阿程已经增派了以往三倍的哨骑去探测天断山脉了。」 大皇子能想到野人可能学靖南侯来这一手,梁程肯定也提前思量到了。 「说实话,前天大皇子派来的那位亲信,好歹也是个参将,那和我喝酒时,马屁当真是让人受不了。」 许是被几个魔王花式舔出老茧的原因, 郑将军现在对这种低级趣味地舔很是反感,忒不上档次了一些。 第745页 「属下也听说过了,他于今日早上就回去了。」 「那大皇子也太热情了一些,不过他这次大军里成分太杂,如果接下来整顿不好,真可能会出问题。」 郑凡几次出征,要么跟着镇北军要么跟着靖南军,都是很纯粹地出征,没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打仗就专心致志地打仗,氛围感还是很好的,但这一次大皇子领着地方杂牌军出征,来自内部的问题肯定会分散掉很多的精力。 「对了,主上,三儿给您单独打造了一副甲冑,昨日说是今儿个送来的,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府邸了。」 「我不要什么单独的甲冑。」 在没有田无镜的实力前,郑将军拒绝一切战场装逼行为。 「您看看就知道了,和普通的甲冑一模一样。」 「是么,那回府去看看。」 回到府邸,三儿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一副甲冑被放置在椅子上。 郑凡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发现这甲冑居然还被刻意做旧过,甚至还人为地加上了一些刀枪摩擦的痕迹。 这个细节,让郑凡很是受用。 不起眼,越不起眼越好,这是郑凡在战场上的一贯宗旨。 「主上,您穿上试试。」 薛三跳到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他要亲手帮郑凡着甲。 郑凡将甲冑穿上了,发现轻便了不少,里面还很软和,一点都不硌人。 「主上,这套甲冑是属下用最好的料子打造出来的,好像叫明石,也不晓得具体是个什么成分,反正在原来的世界我是没见过,但这甲冑的硬度真的很不错,远超普通的铁甲,据说靖南侯的那套鎏金甲冑里,就加入了不少这个材料。 为了凑这些材料,属下可是费了老鼻子力气啊,里头属下还加了内衬,软和不说,就算一不小心箭矢还是刀锋破开了甲冑,有那一层防护在,也能很好地进一步保护身体,减少伤害。」 「有心了。」 「还有还有,主上,您看看这里,放护心镜的位置,属下给做了个镂空,以后魔丸可以放在这儿!」 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阿铭在旁边不禁摇摇头,好奇道:「主上好像没进阶啊。」 「怎么滴了,怎么滴了,你以为我薛三像你们,只有在主上进阶后才晓得做事么,我三儿心里无时无刻地不在记挂着主上!」 「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器械打造进展如何?」 「攻城弩、攻城车、砲车这类的,我已经教会了一批了,他们现在正在教徒弟,估计用不了多久,工兵团就能成型了。 就是这段时间很多作坊不得不停工了,咱们的损失其实挺大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得先把自己给武装好,否则其他的东西积攒了太多,也只是给别人做嫁衣。」 「是,主上说得是。」薛三马上肯定道。 郑凡将甲冑脱了下来,他是挺喜欢这套甲冑的,一直以来郑凡都清楚,自己不属于那种「逆天」的命格。 真正的战争主角,是那种在刀枪箭雨之中怎么蹦跶都不会有事的那种,而自己似乎每次上战场都会挂彩,如果不是有阿铭和魔丸挡箭,自己这会儿估摸着坟头草都可以迎风飘摇了。 「主上,那个叫丁横的,那使大刀的本事不错,属下让他来和主上您切磋切磋?」 最近盛乐城还吸引来了一批江湖人士,薛三也挑了一批到自己的麾下,眼下,薛三帐下也有百来名探子了。 「好,让他明日过来吧。」 「是,主上。」 「对了,瞎子呢,没下值?」 「主上,瞎子好像在后宅,在研究玉人令。」 「研究那个做什么。」 玉人令的预言,在郑凡看来只是一种马后炮,因为傻子都能看清楚野人入关后已然算是起势了,现在就看看大燕能否以自己的国运将野人给镇压下去。 阿铭回答道:「瞎子说想要研究研究玉人令的原理,方便以后用。」 「以后用什么?」 薛三马上接话道: 「嗨,主上,还不是老一齣戏码嘛,什么石人一只眼啊,或者盛乐兴,郑凡王这类的。 瞎子觉得咱们熟悉的歷史里,那帮人玩儿的都是封建迷信,煳弄人的把戏,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这么多非常规理解的事物,那就得因地制宜与时俱进,弄点儿高端地出来。」 诸个魔王之中,对造反最有兴趣的,大概就是瞎子了,而他造反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只是为了好玩,纯当一个兴趣爱好。 「算了,他研究就研究去吧,我去屋里看看孩子。」 告别了薛三和阿铭,郑凡走入卧室。 四娘现在很忙,忙得基本白天都不在府里,有时候晚上郑凡都不忍心喊四娘做针线活了。 所以眼下屋子里就俩孩子, 一个孩子看得见,一个孩子看不见。 「天天,来,干爹来了。」 天天是郑凡给小侯爷取的小名,田无镜没给郑凡回信,也没个具体的说法,但郑凡又清楚,这孩子的大名小名都被燕皇和镇北侯给承包了,所以自己就暂时给他这个称唿。 「哇哦哇哦……」 小傢伙主动向郑凡这边爬了过来,他一点都不认生,不管是郑凡还是那些魔王们过来,他都会求抱抱。 第746页 郑凡坐在床边和小傢伙玩了一会儿, 小傢伙扭过头,似乎是想去寻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 所以将粉嫩的屁股对着郑凡。 郑凡恶趣味从心中起, 一巴掌轻轻拍了上去, 田无镜,老子打你屁屁! 再来一巴掌下去, 田无镜,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六章 驾崩 「啪!」 「啪!」 「啪!」 鞭子的脆响声传来, 紧接着, 是雄浑的号角。 一身戎装的司徒雷站在战车上,左手抓着面前的栏杆,右手则撑着绣着司徒家族徽的旗帜,战车身后,则放置着从太庙里请出来的歷代司徒家家主的牌位。 其实,司徒雷是有天子剑的,也有一套的天子程仪,但奈何成国建国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莫说是对下面的将士了,就是司徒雷自己,都觉得那所谓的天子剑所谓的龙袍所谓的一切又一切的装饰,都是累赘。 司徒雷记得自己父亲当年教训自家兄弟时最喜欢说的那句话: 池塘里的王八,扮什么玄武。 在很早之前,司徒雷一直认为自己是玄武,他是司徒家这一代最为优秀的继承者,他的优秀,为大家所公认。 成年后就戍守南方,击败过几次楚国军队的冒犯,再之后入朝堂,更是显示出其干练。 羽翼编织,人才网罗,人心收服,明明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却能够将自己那两位哥哥给远远地排挤出去,让他们去雪原啃雪。 父亲的老迈,自己的成长,让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掌握了司徒家大部分的权力。 他是玄武,是镇守东方的玄武,他一直是这般认为。 燕军入晋,司徒雷不做抵抗,率军去东北抵御崛起的野人。 朝野民间有人议论,说他是挟大义以挟燕皇,极为高明。 但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任何一个君主,敢将自己的社稷,寄托在邻国君主的操守上的。 是他的骄傲,让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让他感到些许意外的是,那个大燕的皇帝,在一定程度上,居然也懂了他。 不仅止戈停歇,还派出大燕最能打的一位侯爷远赴雪原帮助自己减轻压力。 弱者的矜持,只是最后的寒酸,而强者的仁义,才是真正的大度。 司徒雷还真的挺想去燕京,去见见那位燕皇,和那位燕国皇帝陛下喝上一杯,大笑一场。 当然,这一见,必然就意味着一种低头,一种,法理上的臣服。 其实,若真的向燕国低头,司徒雷也认为并非那么不可接受。 毕竟,骄傲的人,只会认同更为骄傲的人。 只是,原本属于他的骄傲,在雪海关,被彻底葬送了,司徒家数代人经营下来的最精锐的兵马,近乎完全覆没于茫茫雪原之中。 数百年来未曾入关的野人,开始在三晋大地上肆虐,这是耻辱,无论是作为晋人,是作为司徒家子孙还是作为大夏遗民,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耻辱。 输的原因,有很多,自己的轻敌,两个哥哥的背叛,家族力量的分裂,等等等。 很多个夜晚,他曾抑制不住地去思索,若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将如何如何去做,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一切的一切,已无重来的可能。 颖都之外,叛军的兵马已经聚集,在叛军后头,还有野人军队压阵,他们没有向颖都发起进攻,而他们在等什么,自己的两个哥哥在等什么,在想什么,司徒雷心里都清楚。 大势之争,就是如此,若是没有外力的介入,很少会出现所谓的两败俱伤,往往呈现出的,是一种此消彼长。 很多人都以为,他要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赢不了了。 「朕,不服!」 这三个字,从司徒雷嘴里咬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涌现出了些许红晕。 他是司徒家的凤雏,他秉承着司徒家的骄傲,当父亲老迈昏聩开始畏惧燕人时,他毫不犹豫地借来剑圣的那把剑,将已经腐朽的父亲送走。 他要证明给世人看,他的抉择,是对的,他能接过父亲的衣钵,将家族的使命,传承得更好。 更好…… 宫廷里的太监们,抬着一箱箱的金银财宝出来。 宫女们则端来了府库里的酒水,开始分发给四周的将士。 在司徒雷所站立的战车面前,跪伏着一地的将领。 这些将领的耳畔,还迴响着昨晚陛下召见时所说的那两句话: 二十年三十年后,面对你们的孙子,当他们问你们今日时,你们想如何去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家祖在今日到底做了什么。 朕已经发国书给燕国,成国内附入燕,已成定局,这一仗,你们可以不替朕打,但你们得让燕人看看,我晋国男儿,并非都是孬种,并非全是懦夫。这是为你们自个儿的未来在打,燕人重勐士,打出个样子来,让他们看看!这样,你们才能在以后,依旧有个立身的位置! …… 颖都是个大城,他的规模其实比曲贺以及歷天城还要大上不少,三家分晋格局形成了百年,政治中心的作用也辐散了足够多的的时间。 也因此,京畿之地的晋国皇城,这些年越来越显得落魄侷促,而那三家的「都城」,则逐渐显示出属于它们的恢弘大气。 第747页 权力似乎是一切的本源,无论它在哪里,其他的一切一切,都会被吸引过来。 司徒春生老爷子正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身边一个丫鬟正在打着扇子,一串菩提珠在老爷子手里不停地盘着。 这座城,有人在惊惶不安,自然也就有人在心神自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很显然,司徒春生老爷子属于后者。 在其身边,大儿子司徒有成正给自家老爷子剥着橙子。 「爹,听下面人说,陛下出宫出城了,去了军寨里,点将招兵了。」 「呵。」司徒春生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咱们这位陛下啊,是还没认输呢。」 司徒有成则道: 「似乎,也没到完全认输的时候吧?」 「撑不住了,是撑不住了,大爷和二爷的大军,已经度过望江了,距离咱们颖都也就数十里罢了。 这世道,又得翻篇喽。」 「爹,大爷二爷给您的信?」 「我回了,等大爷二爷回来,少不得你一个一部尚书。」 「那成。」 「咱们陛下自登基那天起,我就觉得不对劲。 弒父者,天弃之,瞧着,果不其然吧,这大好的江山社稷,这祖宗基业,还真就差点要败到他手里去了。 唉,家族不幸,出此不肖子孙啊。」 「是,爹说的是。」 「瞧着吧,别看城外聚集来了不少兵马,又有几个是真的铁了心跟他一条道走到黑的呢,归根究底,这是一场咱们司徒家自个儿争位子的事儿,没人真是傻子,愿意为这事儿真的豁出命去。 尤其是最忠诚于咱们陛下的那些军队将领,全都葬身在雪原都没回来几个,呵呵,这皇帝当得,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得,屁股下头还没坐热乎呢,就得腾地儿了。 对了,为父让你安排的事,安排妥当了么?」 「这我哪敢怠慢,西城守备本就是咱家举荐上去的人,巡城司里也是儿子以前在的衙门,儿子只是去透了点儿风声,他们马上就心领神会了,保管出不了岔子。」 「交出一扇城门,到时候也差不多够给大爷二爷一个交代了。」 「就是不知道野人那边,是个什么说法。」 「野人,一帮没见过世面的牲口罢了,吃饱了喝足了,折腾够了,自己也就去了,知道他们为何没有急着打这里么? 野人怕啊,怕燕人。」 「所以才……」 「你还不算太蠢,既然哪一方都不想看着局势彻底糟糕下去,那局势,就不可能糟糕到哪儿去。 等大爷二爷他们入了颖都,大爷登基,东面儿,安抚好野人,西面儿,再和燕人低个头,日子,也就能这般过下去了。 咱们到底是姓司徒的,这日子,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也是,燕人的肚皮再大,也不可能一口气吃那么多,会破的。」 「哎,就是这么个道理。」 「砰!」 就在这时,内宅的门被从外面撞开,一群家族护卫开始不断地后退,手持着刀却不敢阻拦来者。 「放肆,是谁,是谁!」 司徒春生老爷子气得大叫起来。 司徒有成也站起身,他的眼神比自家老爷子要好一些,他看见为首的,居然是自己的二弟和三弟四弟,以及一众第三代,里头,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 「奉陛下旨意,诛杀逆贼!」司徒有德开口喊道。 在其身后,一众司徒家子弟抽出了自己的兵刃。 「畜生,畜生!你们是要反了天么,要反天了啊,老夫我还没死呢,还没死呢!」 「靖安王司徒春生,勾结野人叛逆,意图谋反,诛之!」 司徒有德的目光环视四周, 「尔等放下兵刃,退开!」 一众护卫面面相觑。 二儿子带着自己的弟弟以及一众第三代的少爷们,杀上门来,要杀自己的亲爹,这,他们这王府的护卫该怎么做? 不得已之下,诸多护卫一同让开。 这一幕,正如司徒春生老爷子先前所说的,这是司徒家的家事儿,外人何必要掺和? 司徒有德持剑上前,走到自己亲爹的面前。 「逆子,尔敢!」 「噗!」 「额……」司徒春生。 没有过多的废话,剑锋已然刺入了老者的身躯。 司徒有德又很果断地将剑拔出, 司徒春生老爷子捂着自己的伤口跪伏了下来,原本整洁的白须已尽被鲜血染没。 「畜生……畜生……龙椅上的……是畜生……带出……一群……一群畜生……」 司徒有成有些畏惧的看着自己的二弟,自己的二弟是武者,武道修为不弱,而他司徒有成则没有练武,是个文官。 「大郎,二郎。」 司徒有德喊道。 长房长孙和次孙拿着刀走了过来,看着自己的老子。 「你们……你们……孽子……孽子……」 司徒有成不敢相信,自己的两个儿子,居然会有拿刀对着自己的这一天。 两个年轻人脸在颤抖,眼睛泛红, 大郎则开口喊道: 「司徒家和野人,势不两立!」 言罢, 一刀砍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第748页 二儿子也闭上眼,对着自己的父亲挥舞下了刀。 这是一幕人间惨剧, 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人去哭泣,因为没有时间去悲伤。 司徒家祖上曾是晋侯麾下一名勐将,在开创三晋之地的大业中屡立战功,后来家族开枝散叶至今。 晋室早已衰微,三家早坐大,司徒家的子孙在这里,其实就是国姓。 祖先的荣光,似乎早已经消散在了遥远的歷史长河中,光靠每年的太庙祭祖,已经难以维繫和追忆了。 如今的司徒家子弟,除了少数依旧能够入朝堂上做官的以外,基本都是以富贵散人为主。 颖都城内,那些遛鸟遛狗的爷们儿,差不离脑门儿上都得顶着「司徒」俩字,就是有失势的,但仗着祖上余荫和关系,也能将日子过得下去,最差最差的,也是不愁吃穿用度的。 在颖都,司徒家子弟犯事,则交由宗人府处理,衙门无权干涉,这些年来,每一代的司徒浪子们,也没少干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糟粕事儿,说是颖都一害也一点都不为过。 而如今, 这些公子哥少年郎们,从家里翻出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先祖曾穿过的祖传甲冑,取下了早已经被供奉着却已然很多年未曾挥舞过的家传兵器。 家族长辈,但有其他心思的,直接就对其手刃,敢阻拦的,也直接砍杀出去。 颖都街巷内的茶馆,至今仁仍流传着当今陛下年轻时在颖都浪荡为非作歹乃一众小霸王头目的故事。 那是当年司徒雷是为了自污,保存自己。 待得其从南方入军旅后,这才开始了自己的峥嵘一生,再回颖都后,昔日的颖都小霸王展现出了自己真正的獠牙,不仅仅是将自己两个哥哥发配出去,同时抓住了大半个朝政大权。 这段故事,一直在颖都各家二代之中流传,甚至每每自家长辈因自己的荒唐而呵斥自己时,他们也会搬出昔日陛下的事迹,拧着脖子反驳道: 「吾乃凤雏自污也!」 年轻一代,视司徒雷为偶像; 而中年一代,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曾和司徒雷一起喝酒一起欺男霸女过的,最差的,也是在后头摇旗吶喊叫好过。 后来,伴随着司徒雷的崛起,又随着他们自己年岁的增长,已为人父,甚至有些已为人祖父。 当年和陛下一起浪荡街头称兄道弟的时光,只能在不小心喝多了几杯后才会泛起了。 但眼下,当那个男人下了诏书后,很多人,动了。 街面上,越来越多的司徒氏族人开始出现,其中,甚至还有白髮苍苍的老者。 甲冑,有的不合身,穿起来松松垮垮的,有的人提不动刀,只能拖拽在地上,憋着脸通红。 此时的他们,说是乌合之众,都有些抬举了。 但每个人眉宇之间都萦绕着一股子煞气。 妖兽,喜欢讲究个血脉传承,越是强横的妖兽,他们血脉之中就越是容易保存下一些天赋能力。 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祖先的传承,在不知道多少年后被唤醒。 颖都城内,数千司徒氏族人出了东城门,他们的右臂上,绑着白纱,在看见那辆先祖遗存下来的战车时,在看着那歷代司徒家先祖牌位时,所有人都缓缓地跪了下来。 肃杀的氛围,从这群人身上散发出来。 司徒雷推开了身边想要搀扶的太监,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 「朕,愧对社稷,愧对先祖,愧对晋地子民。」 一开始,司徒雷的声音还有些微颤,但随后,他的声音开始洪亮起来,脸上的潮红也越来越明显。 此时的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受伤,他依旧是那个靠着军功崛起的司徒家凤雏。 「司徒家先祖,乃晋侯前锋大将,随晋侯入三晋之地,驱逐野人,为诸夏开疆,凭此功绩,方才有家族荣光至今; 才能有今岁建国,称孤道寡之气象! 司徒家子弟,切莫忘记家族之传承自何而来,我晋地子民,切莫忘记如今生于斯长于斯之家土自何而来! 先皇,欲连纵野人,朕杀之!」 堂堂一个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数千司徒家子弟面前,在全军将士面前,承认了自己弒父的传闻。 「今,野人入关,欺凌我家土,叛逆无良,为虎作伥;国破山河碎,当此时,我司徒氏子弟当如何!!!」 战车身边,数千司徒家子弟齐声高唿: 「死战!」 「死战!」 「死战!」 司徒雷举起手中的旗帜, 声音当真如雷,飘荡四方: 「我三晋子民,当如何!」 四周成国军士纷纷将手中的酒碗摔碎,将刚刚分到的财货丢到了地上, 用兵刃敲击着自己身上的甲冑, 高唿: 「当死战!」 「当死战!」 「当死战!」 司徒雷右手扛着旗帜向前一挥, 嘶吼道: 「若死战,司徒家子弟,当死在万人前! 擂鼓,进军!」 …… 大皇子所率中军先一步进入成国,并未快速行进,而是先和成国地方官府进行接洽,确保粮草支应。 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开展。 而今日,一封来自颖都的紧急军情被传递过来。 第749页 帅帐内, 大皇子看过军情,将其放在了桌上。 在其身前,坐着李豹和李富胜两位总兵。 「殿下,颖都出事了?」 李富胜有些担忧地问道。 若是司徒家连都城都没守住,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局面,瞬间就会变得极为棘手。 大皇子摇摇头,咬了咬牙,道: 「司徒雷御驾亲征,大破叛军野人联军,逐杀八十里。」 「嘶……」 「呵……」 李豹用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慨道: 「这司徒雷,还算有点东西哦。」 没谁希望自己的队友,真的就是一头猪,而之前成国、司徒家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猪队友了。 李富胜也点点头,道:「这样一来,咱们就能从容不少了。」 大皇子下令道: 「李豹听令!」 李豹闻言,马上起身跪下,「末将在!」 「命你率三万铁骑,星夜驰骋,进驻颖都城外,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李富胜则马上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如今局势缓解,正是大家按照既定方略徐徐图之的好机会啊。 大皇子回答道: 「战后,成国太祖皇帝,于当夜,驾崩了。」 第一百零七章 泡澡 「嗖!」 「嗖!」 一身飞鱼服的郑将军正在靶场练箭。 四娘站在旁边,瞎子在后头坐着,阿铭薛三樊力梁程也都在,除却在府邸继续看孩子的魔丸, 所有人都在了。 不是半月一次的例会,大家还能聚集得这么齐整,也实属难得。 因为撇开每天「无所事事」的郑将军, 其余每个魔王手底下都分摊着好几个部门的事儿。 四娘是经济民生方面,瞎子负责吏治以及思想建设工作,樊力负责土木建设,薛三一边要训练探子一边要盯着兵器坊,梁程负责军队,阿铭负责产品研发。 聚集得这么齐整的原因,还是因为前线最新的战报传来了。 成国皇帝司徒雷,临死前率军大破叛逆和野人的联军,大皇子命李豹部直入颖都城控制住了局面。 司徒雷的临死一击,可以说极大的拓宽了燕国的在这场战事上的战略空间,增强了战略主动,同时,成国宰辅孙有道在战后领一众文官武将簇拥着司徒雷幼子登基,幼子再根据司徒雷之前的布置,向李豹重新递交了一份国书,这相当程度地将司徒家原本的基业进行了更为有序的交接和转移。 所以,小皇帝登基后没两天就自降国格,不再称帝,而称国主。 「你说,这猪队友,你要么一直猪下去就算了,猪到头了,却忽然来一波超神,这算是什么意思,耍咱们玩儿么?」 薛三很是郁闷地说道。 虽然大家身上都挂着燕国的官职,但可没有多少替大燕替大局思考的觉悟。 瞎子揉了揉眉心,道: 「司徒雷本就不是善茬,只不过时也命也,先碰上那个爹,再碰上那俩哥哥,前期莫名其妙地送得太多了,但这个皇帝,本来就是有本事的。」 司徒雷的最后一战,也为他日后在史书上留下了很多的「留白」。 如果没有那最后一战,司徒雷日后的解读,差不多就是权臣崛起,弒父离兄,最后亡国的形象。 正是因为最后一战大胜后的驾崩,才能给后世读史的人去联想,若是司徒雷当时没有受重伤,如果他没死,如果再给他一些年的时间,成国的结局,会如何? 四娘这时开口道: 「主上,按照现在的情况,咱们的备战可不可以先停下来?可以调用五千的兵马,让他们先行去作坊里帮帮忙。」 养一支规模庞大的脱产部队,这绝对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和沉重的负担,所以歷史上很多王朝喜欢用「屯兵」的方式去经营军队,但不幸的是,这种方式日后都会造成极坏的影响。 但眼下四娘清楚地知道盛乐城如今的情形,不去想办法转圜的话,自家的底子,真的支撑不了多久。 「不行。」 郑凡给出了决断。 「是,主上英明。」 四娘没有分辨,很干脆地应下了。 有序经营也是玩儿,玩儿到破产玩儿到崩也是玩儿,玩儿的方式不同,归根究底,本质还是玩儿。 四娘不会为此去和郑凡死磕,没意义。 「我总有种预感,事情,不大可能会那么平顺的,还是那句话,咱们还是得做好打仗的准备。」 用预感来说话,和用跳大神来做重大决定差不多是一样的,给人以不靠谱的感觉。 但跳大神这个职业,你得跳得准,请你的人才多。 而郑凡自打从这个世界甦醒以来,别的不提,就是这运数,一直不错,这种运数并非是体现在战场上毫髮无伤天命光环,而是体现在每次在大势的掌握上,他总能跳到那个最合适的点。 「咱们得给那位野人王一点信心,叛逆军队和野人联军之所以迟迟没有向颖都进攻,是不想撕破那最后一层皮,从而直面来自燕国的反应。 燕国会不会出兵,司徒家会不会倒向燕国,他们其实早就考虑到了。 可能,司徒雷最后的雄起是他们没有料到的,但这一场败仗可能对叛逆的军心是一场沉重的打击,但绝对不至于让野人真正的伤筋动骨。 第750页 那位野人王既然已经算到了大燕军队会入成帮忙作战,就不会没谋划后手。」 将未来的赌注压在敌人的「聪慧」上,这吃相和立场,显然是过于难看了一些,但在场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盛乐城需要战争,需要靠对外战争去掠夺人口、物资等等的一切,如果没有战争,那就只能裁兵了,或者按照四娘所说的,将一部分的兵员转入「屯垦」的模式。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的是,这样一来,就真的和普通的军阀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看起来比昔日干国三边的那些被当地官府大族拿来当「劳夫」的边军,好看那么一丢丢而已。 想培养出新的一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几乎就是奢望。 瞎子此时开口道: 「主上,属下观看大皇子统兵以来的一举一动,发现大皇子这次是本着稳扎稳打的方针来的,不会轻易涉险,想要以大势压迫野人和成国的叛逆。 所以,他出错的可能性,不大。」 原本以为皇子领兵,想出风头的可能性会比较大,外加燕人的战争方式又以骑兵奔袭为主,但大皇子实际上却「苟」了起来。 这是真的苟,麾下十五万大军,就算镇北军只有五万,燕国地方郡兵战斗力不行,但再不行,那也是和镇北军靖南军相比,你总不可能认为这些郡兵的战斗力会比成国的叛军差吧? 再者,野人不耐打,也是出了名的,这一点,哪怕他们入关了,也依旧没有改变掉既定印象。 在朝野和民间主流舆论看来,野人这次之所以能入关,也是因为司徒家那两个活宝做了带路党,放其入关罢了。 咱靖南侯爷不是就率了三万骑就将他们老家雪原杀翻了天么,缴获了大批的牛羊马匹,直接使得这段时间羊肉的价格开始了大跳水。 大皇子则不然,他就是一步一步来,先锋军去了颖都后,大军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节奏,每到一处地方,先和地方做交接,司徒家原本的地方官吏体系保持不变,然后粮草筹措,大军补给,民夫徵发等等全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知道的,晓得大皇子是来打仗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过来接收产业的。 「再看看吧,不急。」 郑凡又张弓搭箭,射出一箭后,道: 「咱们东边不是有司徒家的一座军镇么?」 「是,主上,叫宁边城,原本应该有五千多驻军,但这时应该抽调走了绝大部分了。」梁程回答道。 「派出一些兵马,去帮忙接收一下,顺带扩张一下咱们影响力的辐射范围。」 「这样,合适么?」薛三问道。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司徒家都内附了,对面也就变成了大燕国土,咱们这是帮忙去协防,又不是去抢地盘。」 「属下明白了。」 「嗯,如果对方不识时务,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安一个叛逆的罪名,剿了便是。」 「是,属下晓得。」 「另外,再派个一两千的兵马,往成国里面探一探,构筑一下咱们的驿站线路,否则前面的军情传递迴来速度还是慢了点。 如果碰上大皇子的哨骑询问,就说我们是主动帮大皇子的大军掩护侧翼。 大皇子既然要我们帮他守好后门,就不会在此时因为这些小事情难为我们,至于秋后,呵呵,秋后再说吧。」 薛三感慨道: 「主上,您刚刚说这些话时,真的很有厂公奸佞的味道,再配上这一套四娘亲自绣的飞鱼服,太贊了。」 「呵呵,是么。」 郑凡又张弓搭箭,射出一箭。 薛三又道:「主上,光射靶子多没意思。」 一直在旁边假寐的阿铭,睁开眼,看向薛三。 「没事,也就是练练手罢了,省得手生了。对了,阿程,大军的操练不能断,争取再多给咱们的兵马灌输点杀气。」 「是,主上。」 薛三抓了抓耳朵,凑到郑凡身边,道: 「主上,属下准备好了一些药浴,您这会儿刚练完箭,身子也活络开了,要不现在去泡泡?」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药浴?」 「可不是,药材难找得很,属下派麾下百来号人进山搜寻了半个月,又从行商那里买了一些,才算是把一套配方给凑齐了。 保管没副作用,是那些真正大富大贵之家给家族核心弟子炼体时用的。 据说,靖南侯小时候就是被他叔祖用这个泡澡的。」 「这怎么成你口头禅了。」郑凡有些好笑道。 靖南侯用过的,肯定是好东西,靖南侯的甲冑用这个打造的,靖南侯小时候泡这个修炼的。 田无镜知不知道他已经代言了好几个品牌了? 其实,当初小六子也曾拿镇北侯代言过烤鸭。 只是镇北侯一直是被吹得「神乎其神」,但实际上镇北侯的武功,不开玩笑,郑凡都打得过他。 田无镜则不同,虽然在民间的风评无限接近于「大魔头」,但人家是真正地干赢了剑圣的,这就不得了了,大家对其是又害怕又想成为他。 所以关于田无镜的修炼之法,田无镜的一切,似乎只要沾染上田无镜,瞬间就变得高大上起来。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四娘有些担心地问道。 第751页 薛三马上摇头,道:「我确认过了的,昨儿个我自己泡过了,感觉自己长高了一些。」 「噗哧。」 一直没说话的樊力笑出声来。 「真的,有舒筋活血的效果,就是有点疼,咱主上是成年后修炼的,所以后期可以补上这一茬,只是夯实一下体魄,不会有其他副作用的,不是嗑药。」 「行吧,试试吧。」郑凡决定了。 「主上,那我们去做事了,三儿,确保主上不要出意外。」瞎子很郑重地提醒道。 主上是大家的主上,你要是把主上玩儿坏了,那就等着其他六个魔王的追杀吧。 薛三拍了拍胸脯,道:「你们相信我啊,老子以前可是有半个药剂师的设定呢。」 影视作品里,似乎在翻滚着绿色泡泡药剂大锅旁边的角色,都很矮。 散会后, 回到府邸, 薛三吩咐侍女将汤池里的水放好, 因为郑凡喜欢泡澡,家里就有一个专门的汤池,所以不用再去取用浴桶。 而当郑凡进来后,郑凡发现小侯爷已经醒来了,正瞪着眼睛瞅着郑凡这边。 郑凡走过去,将「天天」抱起来。 别说,魔丸带孩子,还真挺不错的,孩子身上干干爽爽的,奶香奶香的。 「唔……哇哦哇哦。」 小侯爷对着郑凡说着什么,还带着情绪上的抑扬顿挫。 郑凡假装自己听懂了,跟着他的节奏点头微笑。 汤池水放好了,薛三屏退了下人,对郑凡道: 「主上,可以下池子了。」 郑凡点点头,将小侯爷放回了摇篮,自己脱去了衣服,走入了汤池之中。 「唿……」 许是在这个世界泡汤泡久了,外加自己走的是武夫的修炼体系,所以郑凡现在对热水的接受程度,也越来越高。 常人难以下去的温度,对于他来说,可能也就刚刚好。 薛三手里拿着一个酒罈子走了过来。 「哇哦哇哦……」 摇篮里的小侯爷见了,一边拍着小手一边叫着。 「咦,你想要?」 薛三犹豫了一下。 按理说,这是你爹以前泡澡的配方,拿来给你泡泡,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你太小了,万一把你泡出个毛病…… 尼玛, 太可怕了。 但薛三还是走到摇篮前,对着小侯爷拔出了酒罈塞子。 小侯爷把脑袋凑过去,吸了一口气, 然后, 「哇哦……」 「噗通」一声, 向后栽倒过去,居然被熏晕了过去。 「嘿嘿。」 薛三笑了笑,为了让药效得到更大程度地融合,薛三往里面加了不少自家的高浓度酒精。 「吼!」 就在这时, 一块石头直接窜出,魔丸的身影显现,带着怒火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薛三。 「那个,这个,那个……」 薛三有些害怕,哪怕大家现在是一个水平线,但薛三依旧不认为自己可以打得过魔丸。 到底是亲儿子的设定,肯定会比其他魔王强上一头,除了爱杀老爹的这个bug。 「我去那边,去那边。」 薛三暗戳戳地指了指后头,意思是他还要去帮郑凡药浴。 魔丸忍着怒火, 最后还是没对薛三出手, 转而回到摇篮里, 显露出自己的本体,跪伏在小侯爷身边。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小侯爷醉醺醺地泛着「桃花眼」看着魔丸, 回应道: 「哇……哦哦……哇哦哦……嘿嘿……」 薛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只是想逗弄一下孩子,但还真没想到魔丸带娃还真带出感情来了,这架势,简直比老母鸡护小鸡还要凶。 如果不是主上这会儿正在汤池里等着泡澡,肯定要和自己开干的。 啧啧, 所以还是主上会玩儿。 薛三抱着酒罈走回到郑凡身边,郑凡这会儿正用澡巾蒙着面,虚浮啊…… 「主上,我要倒了啊,因为主上是初次药浴,可能会比较疼,俗话说得好: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 药浴效果下来后,主上身体内的筋脉之类的就能得到锤鍊和拓宽。」 「知道了。」 「好嘞。」 薛三将里头的东西倒入汤池之中,药液进入热水之后,开始迅速地扩散。 「嘶……」 郑凡身体忽然间痉挛起来, 整个人勐地坐起,连脸上的澡巾也掉落了下来。 「这叫……有点痛?」 这感觉,不是在泡澡了,像是在泡硫酸,如果不是郑凡清楚薛三不会害自己,郑凡早第一时间跳出来了。 「这证明主上的身体还大有可为啊!」 郑凡只得闭着眼,继续把自己泡在里面。 渐渐的,郑凡的眼耳口鼻处,开始有黑色的淤血溢出,身上毛孔里,也有黑色的血渍渗透。 效果,已经在慢慢地呈现出来了。 郑凡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气血正在兴奋地加速流动。 郑凡的心,开始慢慢地放下来了,但很快,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悬起。 气血的流动速度,正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已经到了那种不受控制地程度。 第752页 郑凡的视线,开始模煳起来,眼前不再是雾气腾腾,似乎出现了一些幻影,在这幻影中,仿佛有一阵阵来自恶魔的嘶吼,还有诅咒灾厄的气息正在快速地翻滚咆哮。 「三儿!!!」 郑凡大吼道。 「啊?」 薛三这会儿也有些慌了,开始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这是药浴?」 田无镜他娘的以前每天就泡这个? 田无镜能活着长大,真不容易啊。 郑凡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炸开来了,这时候,就算是他想从汤池里出来,也无法动弹,整个人像是一个一触即爆的气球。 「额……主上,是药浴啊……只不过属下,属下加了点儿东西,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泡过的啊,没这么剧烈啊……」 「加了……什么!!!」 「额,阿程和阿铭的血。」 「……」郑凡! 第一百零八章 姐姐 郑凡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从汤池里出来了,他感觉整个人都飘在天上,哪怕现在躺在床上,却依旧有种晕乎乎正在随波飘浮的感觉。 灵魂和肉体,似乎已经被进行了切割,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般不真实。 「主上,主上,您没事吧?」 薛三站在床边,脸对着郑凡的脸。 他没敢去告诉瞎子他们主上真的被自己泡澡泡出毛病来了,他怕被打死。 郑凡的思绪终于开始恢復,侧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薛三,摇摇头,道: 「没事了。」 这感觉,像是刚刚玩儿了十次针线活。 肌肉都在抽搐了,身体已经不叫掏空了,像是连地基都被敲掉。 「主上,属下觉得,可能是属下的身体,和主上的身体,在某些方面不一样。」 废话, 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我和你身体不一样。 郑凡已经懒得去搭理薛三了,这会儿,他只想闭上眼睡一觉。 「那主上您先休息休息?等您休息好了,再查看一下体内气血有没有什么变化?属下觉得,应该还是会有那么一丢丢效果的。」 要知道,阿铭和梁程的血,可都是薛三好不容易搞来的,每次他们只是放血,而薛三是真正地要为此「放血」。 如果真的一点效果都没有,到最后反而白白让主上受苦受折磨,把自己先前舔的功夫全泡汤掉,那薛三当真会欲哭无泪。 「嗯。」 「那属下先告退了。」 薛三熘了。 郑凡正准备睡觉,却忽然感觉有一团柔软带着温热的东西出现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睁开眼, 才发现是小侯爷正趴在自己胸口。 摇篮和床,有一段距离,很显然,小侯爷自己是不可能过来的。 「魔丸……拿走……」 这语气,这神情, 像极了管生不管带的亲爹。 魔丸没动,化作石头,默默地落在床边。 醉醺醺的小侯爷先瞅了瞅郑凡,然后打了个呵欠,把脑袋枕在了郑凡的胸口上,开始睏觉。 少顷, 魔丸又飘浮起来,落在了郑凡另一侧胸口位置,安静了下来。 郑凡想拒绝,却又无法动弹,最后,只能无奈地重新闭上了眼。 这一觉, 郑凡做了很多很多的梦,在梦里,他一会儿回到了高考前的教室,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卷子; 一会儿又来到工作室里,正在废寝忘食地画稿子; 一会儿又出现在战场上,看着身前一个个袍泽战死在自己面前; 一会儿又出现在山林里,看见了田无镜和杜鹃站在一起; 一会儿又发现,四娘在自己身边。 嗯, 等下, 四娘的这个梦,好真实啊…… 「主上,您醒了?」 四娘柔声道。 哦,原来这不是梦啊。 郑凡深吸一口气,想要坐起来。 「主上,您再躺一会儿吧,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奴家先餵您点儿吃的。」 在四娘的伺候下,郑凡喝了一碗粥。 「主上,还好么?」 「没事,我没大碍。」 郑凡还是坐了起来,脑子虽然还有些昏沉沉的,但在捏了捏拳头后,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很是充沛。 境界没有提升,但气血的厚度提升了一大截,这意味着自己距离冲击六品的境界,被大大缩短了。 「这药浴,还是有用的,只是……」郑凡说道。 「主上,这事儿太危险了,下次可不能再听三儿的捣鼓了,他拿自己做实验算得什么?最起码,先拿个死囚试试看才行。 他那个侏儒身子,本身就是个药罐子。」 郑凡点点头,确实不能再实验了,这次的效果,好是好,但现在郑凡明显察觉到,自己体内经脉已经被扩充到了一个极致,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极致; 意味着如果剂量再高一些,那么自己的经脉就得断裂,到时候自己的修为被废不说,连带着七个魔王也得跟着一夜回到解放前。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薛三差点就把大家所有人都「恢復出厂值」了。 阿程的血和阿铭的血,配合着方便吸收的药浴,那效果,简直让人炸裂。 第753页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两位的血,是剧毒。 「下次,没有下次了。」 郑凡也有些后怕了。 「主上,这是今天早上传过来的军情,宁边城已经被阿程带人接收了,那座城的守将叫张桐,很配合也很识时务。」 「好。」 这相当于是地盘儿又扩大了一丢丢。 只不过宁边城太小,并不属于什么综合性城池,那座城还是以军事要塞的作用为主,早先,是司徒家用来防备赫连家的「碉堡」,但蚊子腿也是肉不是,再者,宁边城在手,可以扩大自己的战略缓冲范围,不至于人家一来就可以直接打你老巢。 「派人传信给梁程,再看看附近的那些堡寨什么的有没有可以趁机拿下的,让他胆子大一点儿。」 趁着司徒家正在被燕国「归化」的时机,自己这边能多占点儿便宜是一点儿,以后再想让自己吐出来,也不是不可以,慢慢扯皮就是了。 「是,主上。另外,主上,前头那边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大皇子那边已经和成国叛军交手了,后续的战况还没来得及反馈回来,估计明天才能到。」 「嗯。」 大皇子那边的战事,直接干系到盛乐城的未来,盛乐城上下,都在期盼着大皇子败北。 「还有一件事。」四娘犹豫了一下。 「什么事?」 「今日有人投信,说是密谍司的新任掌舵,后日要来盛乐城拜会您。」 「密谍司?」 杜鹃死后,晋国境内的密谍司近乎陷入了停滞,但很显然的是朝廷是不可能坐视这边的谍报系统一直瘫痪下去的,燕人是想将晋地当作燕土来经营的,可不会让其继续散乱下去,让干国的银甲卫这类组织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那位掌舵刚上任就大老远地来盛乐,显然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侯爷在自己这里的事儿,想彻底瞒住人,很难。 因为丁横和翠林娘作为江湖中人,他们早就在盛乐城抛头露面了,而且还招揽来了不少他们的手下进入盛乐军队。 驿站那边,也没有斩草除根,干国银甲卫那边,也晓得这件事。 小侯爷的下落,就算是想保密,也很难瞒过真正的大佬,要查,肯定是能查出来的。 不过,很显然的是,朝廷对此,似乎一直是「静默」状态。 没有钦差过来宣旨对小侯爷进行赐名和爵位颁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官方,已经认定靖南侯夫人和其腹中的孩子不幸离世的消息。 这不禁让郑凡想到了另一位存在,那就是传说中谁也不确信到底存在与否的镇北侯家的小侯爷。 法理上,是不存在这个人的。 眼下,自己的干儿子,也是这种「黑户」状态。 「他来的话,让瞎子去招待吧。」 「是,主上,您再休息会儿。」 「嗯。」 郑凡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脸,看向双手抓着摇篮正在向这里张望的天天。 给他取这个名时,魔王们都觉得郑凡取得太随意了,但郑凡也就本是想着取个小名暂时称唿而已,你取个什么有寓意地正式名字,反而会给当事人一种越俎代庖之感。 「哇哦……哇哦……」 「四娘,你说,他什么时候才会说话?」 「主上,还早呢,差不多满周岁时才能说话吧。」四娘笑道。 「嗯,行了,你去忙吧,我再休息会儿,没什么事儿了。」 「您先歇息,奴在厨房里还煲了汤,待会儿再喊您来喝些。」 「好。」 待得四娘走后,郑凡又躺了下来。 困意,倒是没多少,但精神上的实质性匮乏,还是使得郑凡很快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摇篮那边, 天天见自己干爹又睡下了,有些不满地拍打着摇篮边框。 许是郑凡天生和「田家」有缘, 和田无镜亲近就算了, 眼下就是连田无镜的儿子,对郑凡也有着一种莫名地亲近。 就是郑凡时不时地会打他小屁屁,他也是「咯咯咯」地笑着。 郑凡的长时间昏睡,让小侯爷可是愁坏了,但眼见着这人刚坐起来,又睡下去了,居然没来抱抱自己,小侯爷不乐意了。 摇篮在小侯爷的摇晃下,摆动得幅度开始越来越大。 魔丸所在的石头飘浮了起来,抵住了摇篮,防止小侯爷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摔出去。 小侯爷伸手指着郑凡, 「哇哦……哇哦……」 他想像上次那样,被带着飞过去。 其实,与其说他想过去找郑凡玩,倒不如说他想再体验一次「飞行」。 魔丸不为所动。 因为上一次郑凡是全身上下没力气了,所以可以任意施为,但现在,郑凡真的只是在休息养神,已经恢復过来了。 魔丸不爽他爹很久了,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哇哦……哇哦……」 小侯爷还在叫着,见魔丸没反应,小侯爷只得重新看向那块石头。 「哇哦……哇哦……桀哇……哇哦……桀…… 姐……姐姐……」 第一百零九章 燕小六 南安县县城城西的一处茶楼内,说书先生正讲着大皇子出征成国的故事。 第754页 这说书先生年过半百,头髮早秃,个头不高,脑袋像是个大车轱辘,留着个青皮头; 在其旁边,站着的一个比他高一个头,胖乎乎的徒弟。 先生姓郭,单字一个刀,但这并非是本名,这种做江湖营生的主儿很少会用自己的本名露面。 郭先生原本喜欢讲大门大户的蝇营狗苟风月之事,哪家闺女和哪家穷书生勾搭在了一起,哪家娘子个隔壁的姓王的木匠夜里幽会云云; 后来晚上也不知被谁砸了一记闷棍,头破血流,差点一命呜唿,这之后,就不敢再讲那些了; 且随着燕国对外战事的不断兴起,郭先生开始讲那燕人最爱听的恢宏战事,为此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几家茶楼都想花钱挖他,身价可高着哩。 眼下堂中所讲,正是大皇子率大军入成国的故事,时效性很高,吸引的听众也很多,只是这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里头有几分是干货几分是水货,那就谁都不清楚了。 只知就是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们想看那战报军情,都得拖上好一阵等那八百里加急过来。 那边,大皇子才刚刚入成国, 这边,郭先生的故事里大皇子已然身先士卒,亲自斩杀了好几个野人万夫长了。 其身边的那位徒弟,憨憨厚厚的,刚提拉上台,只负责捧哏,不说多余的话,不过每每张口,都像是在替下面这帮听众问的一般。 一问一接,这故事讲得,那着实是精彩够味儿。 听众们也不去较真这故事是真是假,也不去细思这说书先生如何能比军情更早得知前线情况的。 燕人嘛,这两年已经被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给熏醉了,反正是自家赢了,你怎么吹咱爷们儿都舒坦不是。 县衙新上任不到俩月的捕头燕小六,此时也倚靠在茶楼门口,笑呵呵地听着郭先生讲故事。 这位燕捕头刚上任时,衙门里不少人瞧着他年轻,都私下里传着说是县太爷哪房姨太太那边的小舅子,估摸着,又是个靠关系上来的酒囊饭袋。 衙门水深,县衙这个地方,有时候就是县太爷,说把你给架空了也就架空喽,也因此,底下人对他一开始也没太当一回事儿。 但谁晓得,这燕捕头来了也就七天,就将手底下那群捕头们给拾掇得服服帖帖,俨然老大姿态,上头,自县令、县丞、主簿起,下头,打皂隶、各班有司来,都被他打通了关系。 为人不倨傲,知礼节进退,却又让你不敢轻视于他,这在一个衙门,上上下下都对你客客气气的话,这日子,想过得不爽利都难。 南安县位于天成郡,距离京城,说近,也不是很近,但绝对和远扯不上干系,不能算是天子脚下,但隐约间是能嗅到天子脚气的。 外加这两年陛下屡兴大战兵事,使得囚犯极为紧俏,但有犯事者,上到江洋大盗,下到偷了邻居家的一颗鸡蛋,统统地都送入前线去。 说是重刑吧,你也很难让人说出一个「不」字来,毕竟不管什么矛盾,只要外头一直在打胜仗,那就不算矛盾,倒是这治安风气,确实是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也因此,燕捕头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按成例,在街面上收收孝敬,再领着一帮子兄弟晃悠晃悠,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茶楼里的掌柜见燕捕头来了,马上亲自过来请入二楼上座,燕捕头却拒绝了,只说自己公差在身,不方便进去,倒是不客气地从小二兜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听着。 掌柜的又端来一个小板凳,上头放着一杯茶,躬着腰: 「您用着。」 「呵呵。」 燕捕头不是个吝啬的人,从兜里掏出两块碎银子,一块是茶水钱,一块是赏给郭先生的。 刚从前头胭脂铺子那儿收的保护费,上头还带着脂粉香气呢。 「您大气。」 掌柜的没推辞,茶楼喝茶,打赏手艺人,本就是件极有牌面的事儿,您硬是不收,那就是不给爷面子。 那边郭先生收到打赏,笑呵呵地对着燕捕头所站的大门这边领着徒弟俯身行礼,师徒二人齐声道: 「谢爷赏!」 谢罢, 郭先生又问徒弟: 「咱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成国皇帝临终向大皇子託孤了。」 「可不是咋滴,那成国皇帝司徒雷,自知命不久矣,故而命身前宰辅孙有道去军中请来的咱们大皇子。 大皇子身着金色甲冑,红色披风,身后跟着李豹李富胜两位总兵大人及上千甲士入了那成国皇宫,好傢伙,那司徒家的人可曾见过如此威武之师?又可曾见过如此威武之天家皇子? 那些公主嫔妃们,看着咱们大皇子,那口水,都哗啦啦的往下流哟!」 得, 郭先生刚得了赏, 心气儿有些飘了, 这铁马金戈地讲着讲着,居然又回到了当年讲风花雪月时的套路上去了。 「真的假的?」 「是啊,真的假的?」 底下有听众提意见了。 合着您郭先生是那快痰盂,用来接口水的,所以在现场,所以看见了是吧? 郭先生当即正色道: 「好教诸位爷晓得,这司徒家的皇帝,身子骨本就不好,雪海关归来本就带着伤,所以啊,那些后宫嫔妃们早就饥渴难耐喽,那一汪汪的春水更与谁人分尝?」 第755页 「哈哈哈哈!!!!!」 「好!!!!」 「赏!!!!」 「大殿下威武!」 「壮哉,我大燕皇子!」 街头说书,不带点黄腔,不带点夸张,那该如何烘托起这氛围?没这氛围,怎么能让人打赏? 这江湖营生,本就面对的是劳苦大众,硬掰扯成阳春白雪,反而失了其真意,显得不伦不类。 大家高兴,听众们高兴,衣食父母们高兴,那就成咧! 「嘿嘿嘿。」 燕捕头一边听一边压低着声音笑着。 别说, 他还真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剧情拐向自家大哥和那成国后宫嫔妃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不过,恰在此时,一名捕头凑过来,道: 「大当头,衙门里出事儿了。」 「咋了?」 「死人咧。」 燕捕头一听这个,马上将手中剩余的瓜子往旁边一个和他一样挤在门框边蹭听的男子手里一塞, 随即,和这个手下一同向衙门赶去。 衙门确实是死了人,燕捕头到堂上时,正看见一个身着乌衣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左手拿着一只烧鸡,右手拿着一壶酒,正吃喝得起劲儿。 县令大人坐在堂上,赶来的衙役捕快们则围着那个男子,却没人敢上去支应一下。 哦,对了,在堂下,有一具尸体躺着,这人燕捕头认识,后街开赌坊兼派印子钱的猴三儿。 此时,猴三儿已经是死得透透的了。 「怎么回事儿?」燕捕头找了个捕快问。 「当头,您来啦,今儿可是瞧稀奇了,本来是这人欠了猴三儿的钱不还,猴三儿就拉着他来报官,咱大人刚准备升堂呢,谁晓得这人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块铁疙瘩,直接把这猴三儿给砸死了。 当堂砸死人就算了,这汉子还坐下来接过了吃喝,也不逃也不跑,就说着等他好好吃完这顿饭,就上铁夹发配从军去。」 「酒肉也是自带的?」 「喏,那边人给的,都是他的兄弟,不老少呢。」 燕捕头望过去,这才发现县衙门口原本聚集着看热闹的百姓里,有一伙青壮,此时都跪在那儿。 「啧啧。」 燕捕头推开了人群,主动走到那汉子跟前,蹲了下来,道: 「兄弟,酒够么?」 那人抬起头,看着燕捕头,笑了笑,道: 「够啦,喝醉了可走不动道,从咱这儿去成国,可远着吶。」 燕捕头盘膝坐下,指了指已经没气儿的猴三儿,道: 「有仇?」 「刚走货回来,得知我一个兄弟老娘被这猴三儿骗了,百文钱被买去了宅子和地,那老娘回过神来哭诉无门,投井死了。 我那兄弟走得早,早年刚开始混的时候,也没少蹭人老娘的馍馍吃,这次回来听到这事儿,得嘞,一命抵一命,杀了猴三儿替我那泉下的兄弟和他老娘报了仇,等下自己也能跟着去前线当个刑徒兵跟着野人或者干狗厮杀一番。」 猴三儿的风评自是很差,做的是无良买卖,被他坑得家破人亡的人不少,不过猴三儿的后台是主簿大人,所以也一直没人敢动他。 眼下猴三儿死了,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燕捕头想起了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所说的话,他说江湖为什么明明上不得台面,却依旧能令不少人嚮往,因为江湖中的一些人,有时候会做一些「衣冠禽兽」所不会做的事儿。 燕捕头来南安县也有段日子了,也知道这猴三儿的一些劣迹,却一直没急着动手拾掇他,因为他还没料理好自己和主簿的关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猴三儿再坏,也不会使手段到他燕捕头头上,这才是不迫切的根本原因。 「兄弟,留个名讳?」 「嘿嘿,待会儿不也要签字画押伏法的么,罢了,你既然要问,我就告知你一声,某南安冉岷。 人送外号,冉大鬍子。」 「可鬍子呢?」 「提前剃了,省得发配的路上无法打理长虱子。」 说着, 冉岷面向县衙外头那一群跪着的傢伙, 道: 「别一个个哭丧着脸,咱们是一起投军的,你们投的是民夫杂兵,某从刑徒开始做起,只要有仗打,不消多时,某就能再起来,到时候,某依旧领着你们杀贼去!」 紧接着, 冉岷又转头看向高堂上的县太爷,道: 「对不住了青天大老爷,某不给你面子,当堂杀人。 但大老爷也该下来陪某吃一杯水酒,这事儿,终究会流传出去成为一段佳话,哈哈哈哈,某送大老爷您这东风,大老爷您不乘,那可真是白费了某的一番好意啊!」 县令依旧坐在那里,没下来,脸部在抽搐,显然是气的。 燕捕头见状,有些无奈,怪不得这位县太爷被下面的主簿县丞架空着,连这点儿气魄都没有,白送到眼前的官声都不要。 要是那个姓郑的傢伙在这里, 早就跑下来先连敬酒三杯, 再含泪大声念诵刑文,随即再掩面抱着这孩子大哭一场,非得把这风彻底坐实了才作罢。 冉岷摇摇头, 又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燕捕头, 感慨道: 「可惜了,虽说咱们陛下不禁下吏入官,但兄弟你这当捕快地想往上爬也忒难了点儿,不是官儿,要那官儿声也没用啊。 第756页 就是这江湖的匪号,兄弟你要不要?」 「要嘚。」 燕捕头来者不拒,是啥都要。 冉岷先拿着酒壶,喝了一大口, 随即将酒壶递给燕捕头, 喊道: 「兄弟,走起!」 燕捕头也没嫌弃,对着酒壶嘴儿喝了一大口酒。 冉岷大笑一声, 对着外头喊道: 「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燕捕头装作自己已经有些微醉的样子, 放声喊道: 「南安燕小六是也!」 「好,某发配前还能再认一个兄弟,也算是一大快事,等着,等哥哥我在军前积攒下军功,杀出一个名号来,校尉不行,咱至少得当个守备,或者混个参将。 哈哈哈哈, 等仗打完了,哥哥我有机会回来,日后,你就跟着哥哥我做事,我大燕儿郎做什么捕快,阵前杀狗,那才是真正地痛快! 小六兄弟,等着,以后哥哥我罩你!」 将阵前厮杀,拿命博取军功这件事儿,当作了探囊取物,这话,说得未免过于张狂,但江湖水浅,却也能常常孕育蛟蛇,以后当如何,犹未可知也。 燕捕头闻言,笑道: 「巧了,我一个兄弟早年就说过这话了,也是在从军前。」 「哈哈,他那是吹牛,哥哥我可不一样!」 燕捕头抬起头髮出一声长嘆, 感慨道: 「别说,我还真有些想我那兄弟了,快一年了啊。」 「战死了?」 「……」燕小六。 冉岷见燕捕头不说话, 面露严肃之色,道: 「是条汉子,既是为我大燕战死,当值得敬重,来,燕兄弟,咱们这杯酒,敬你那位已故的兄弟!」 「嘿嘿嘿。」燕小六笑了起来,笑得肚子痛,但还是点点头,伸手和冉岷握住同一个酒壶, 嘴儿朝下, 酒水洒在了地上。 「兄弟走好,安心上路!」 …… 「阿嚏!」 刚被四娘搀扶着坐在床边喝鸡汤的郑将军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差点将手中的鸡汤给洒喽。 「呵,谁在想我啊。」 第一百一十章 出殡 在司徒雷驾崩,新君司徒宇继位,且宣布内附燕国自降国格后,在望江东边的玉盘城内,司徒家大公子也就是司徒雷的大哥司徒毅宣布登基继位。 继位之初,司徒毅当即颁布了七道旨意。 一则,国号依旧是大成,在法理上承认了自己弟弟所建立的政权,年号也继续沿用司徒雷所颁布的开正元年。 二则,改玉盘城为玉都。 三则,痛斥司徒雷弒父离兄之罪行,主张自己先前兴兵是为了伐无道,为司徒家清扫门户,正本清源。 放野人入关,也是为了向野人借兵。 四则,封其弟司徒炯为望江王。 五则,封野人王苟莫离(野人王本名)为雪原大都护,掌管雪原一切事宜。 六则,痛斥颖都伪君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司徒宇卖国求荣,将祖宗家业将晋人国土投献给燕国,号召三晋之民奋起反抗,将燕人驱逐出晋地。 七则,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这些消息,很快扩散出去,通过对外触手的延伸,也很快地出现在了郑将军的桌头。 瞎子沉吟了片刻,道: 「主上,这七道旨意,除了第七个有些搞笑外,其余的,都算是有的放矢啊。」 大赦天下的确是扯蛋,毕竟叛军所控制的区域,早就被野人给糟蹋得不行了,你赦个鬼哦。 而其余的六道旨意,一是继承自己弟弟的「基业」,二是竖立自己的正统法理地位,争取司徒家势力的支持和好感。 这些举措,都是让自己这个「新皇」心理上很委屈,却又实实在在地有着切实效益的。 且野人王只是被封为雪原大都护,这野人王在新朝之中,可谓是低调得不得了,明眼人都清楚,司徒毅司徒炯两兄弟,其实就是野人王手中的两个棋子,和后世的汪填海差不多,但野人王却主动退居于幕后,将闪光灯送给了那俩兄弟。 「主上,野人王此举已经不算是隐忍了,这是打算将这俩活宝给敲骨吸髓榨干净啊。」 郑凡点点头,双手交叉着,道: 「其实,他们本来可能是想着在颖都举行登基大典的,只不过被司徒雷临死前反推了一波,这才不得已之下在望江东岸登基。」 效果上,自然比在颖都差了很多,同时也可以看出,若是没有司徒雷临死前的那一波大胜,成国的局势,可能真的已经糜烂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 光是从这些旨意上可以看出,那俩活宝,还是有些东西的,是有一些政治头脑的。 「是的,主上,如今看来,这所谓的新大成国,只是秋后的蚂蚱了。」 「不对。」郑凡马上摇了摇头,道:「瞎子,你有没有用觉得,这野人军队自入关后,实在是有些过于低调了一点?」 「可能,野人王本是打算入关抢一波就跑?反正这一次入关,他们获得了大量的人口和物资,这里面还有大量的工匠以及其他方面的人才,他们,已经大赚特赚了。 现在所想,大概就是保存实力,属下觉得,那位野人王最后的底线,大概就是雪海关了,只要雪海关不丢,他就是稳赢。」 第757页 郑凡摇摇头,道:「瞎子,我不这么看。」 「主上是觉得那位野人王有更大的图谋?」 「是,要知道当年多尔衮刚入关时,很多人也是觉得他们只是来抢一遭就会和之前很多次那般再退回关外的,甚至不少清廷的王公大臣也是这般觉得的。 但人的欲望,是不可能停止的,尤其这对于野人而言,是真正的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我不认为他们会放弃,也不认为那位野人王会甘心再带着部族回雪原上去。 一旦回雪原,想再回来,再遇到一次晋地内乱,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只是,主上,属下实在是不知道野人王会用何种方式来翻盘,眼下,大皇子骄纵轻敌这一条,是不成立的。」 「咱们可以赌一把?」 「属下认输。」 「那就没意思了。」 「属下这些日子,晚上一直在组织讲课,告诉那些士兵们为了养他们,主上您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和代价,也告诉了他们眼下咱们盛乐这种好日子,已经很难维繫多久了,除非,遇到战争,且这场战争,我们还要大胜。 属下,已经在赌主上的判断是正确的了,也已经提前给了这些兵士们一些事情的知情权,这样,在不久将来战事真的发启时,他们的战斗意志能更高一些。」 「你辛苦了。」 「属下不辛苦,四娘才是真的辛苦,属下们是愿意陪主上赌的,就是,主上,咱们的积蓄,真的撑不住多久了。 这一把要是赌输了,如果还想继续玩下去,只能裁兵或者转屯垦政策了。」 「我知道。」郑凡点了点头。 郑凡清楚,这是瞎子在给自己留底线,对于魔王们而言,这是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输赢什么的,只要自己等人没挂掉,那其余的,没有什么是不能捨去的。 只是如果这一把赌输了,盛乐城真的要破产了,那就真的得换玩法了。 郑凡抚摸着自己的手背, 缓缓道: 「等着看吧。」 …… 大皇子,终于入城了。 各方势力,其实都在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大皇子入颖都。 但大皇子就是一直「稳如老狗」, 丝毫不见年轻人的朝气,真的打起仗来,反而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狐狸。 大军每行进一步,都会做好相应的准备,和地方上,和友军兵马的协同上,全都做得滴水不漏。 偶尔会有叛军和野人来撩拨几下,都被大皇子麾下兵马驱逐了。 叛军自从那一场大败后,虽说新君司徒毅分封了不少官职,但心气儿和能打的那一拨,其实也几乎打没了,野人那边,则有点出工不出力磨洋工的意思。 与其说是想要挑起战事, 倒不如是在催促大皇子:您吶,赶紧上路,别这么慢腾腾的,早点入颖都,咱好继续下一步。 颖都城内的诸多方面,其实也在翘首以盼着「天师」,文官、武将、贵族、百姓,所有阶层都在等待着新霸主降临后对自己的安排。 一如大考后放成绩前的等待, 真的是让人抓耳挠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最尴尬的或许是, 因为大皇子迟迟没来, 先一步来颖都的李豹只是控制了东城门后,大军还驻扎在城外,没有丝毫干涉成国内政的意思。 所以, 成国大行皇帝司徒雷的灵柩,其实还停在皇宫内。 新君才不过十岁司徒宇,这些日子只是为父守孝,没去管理所谓的朝政,宰辅孙有道,也仅仅只能维繫着颖都内的秩序不至于崩乱。 大家,其实都在勉力维持着,等着真正有资格的话事人进入。 终于, 大皇子到了。 今日,颖都下起了雨。 但自入城一直到皇宫正宫门的这条道的两侧,可谓是挤满了当地百姓。 下至黔首上至权贵,每个人都希望这一场雨后,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一场新生。 野人、阴霾,种种的一切,最好都退散得一干二净。 这座城里,还残留着明显的血腥味,因为司徒雷在奋力一击前,都城里,曾进行了一波大清洗。 他尽力地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都给做了下来,他留下的摊子,不算多好,但也称不上太烂。 这一点,大皇子的感触尤为深刻,一座虽然惊慌,却没有乱象的都城,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而言,当真是太过重要了,这相当于是给燕国送去了一个稳定的战争后方。 大皇子身下的貔貅,刚刚成年,黑色的毛髮,睥睨的眼眸,彰显着属于它的桀骜。 和它不同的是,大皇子整个人却没有身为「天朝使节」的恣意,他很平静,连带着其身后的一众甲士,也都显得极为肃穆。 先锋军是李豹,而不是李富胜,这是大皇子的安排,因为李富胜的习性,谁都清楚,这是一个动辄喜欢杀人品尝血腥的总兵官,让他单独地前来负责这座人口众多的都城,实在是过于冒险。 眼下,李富胜则跟在大皇子身后。 李豹倒是没有跟着进来,大军在外,总要有一个真正的话事人在。 道路两侧的成国百姓对这位姬家的皇子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因为绝大部分人的心底,还是以迷茫居多。 第758页 成国,司徒家,真的落幕了么? 很多人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一排排黑甲的骑士以及他们的黑色龙旗,无一不在宣告着这座大城的易主。 皇宫的大门,早就被敞开,成国禁军整齐地跪了一地。 他们没有试图去挑衅这位大燕皇子的威严,也没有去妄图再做些有的没的的尝试,这些日子,对于他们而言,其实也是一种煎熬。 宫内的停摆,政务的停滞,城内城外宫内宫外的种种一切,都让他们有些草木皆兵。 眼下, 是到解脱的时候了。 从最开始燕国的主动停战,再到靖南侯远征雪原,以及先前的司徒雷的安排,外加那一场大胜所奠定而来的基调; 这一场主权政治的交接,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的铺垫,所以到这一步时,才显得「顺水推舟」。 或许, 在酒楼的角落里,在私塾的偏房,有年轻书生正在买醉,有年老先生正在独饮。 酒水里,流淌的,是对故国的最后一些怀念。 军寨不为人知之处,将门大院,司徒家子弟的屋舍内,也有人正在舞刀弄剑,发泄着全身上下的都快溢出来的不忿。 是有不少人不甘心的, 但他们的不甘心, 在这大势之下, 只能略作点缀,却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村口杨柳垂老,尚且能让人感到唏嘘,何况这数百年传承的基业将覆? 大皇子下马,李富胜也下马,其余甲士策马整齐地排列在宫门外。 绑上黑纱白布,大皇子和李富胜二人一起步入宫门。 死者为大,这是传统; 何况死去的还是一国之主,其人在驾崩前的那一场奋击之中,更是为其赢得了不少身后名。 大殿内, 诸位成国的臣工齐齐跪在地上,大皇子和李富胜走入其中。 灵柩前,成国宰辅孙有道站在一侧,手持敲钟,礼部尚书亲自送香。 灵柩后,一身白孝的司徒宇正跪坐在那里,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走进来的大皇子,又看了看身侧盛放着自己父亲遗体的灵柩。 司徒宇还小,因为司徒雷自己,本就不算老。 或许,大行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去着手调教自己的接班人,因为他觉得时间还早,早到他觉得并不需要急着去做。 但这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司徒雷走了,留下一个十岁的国主,本着燕人的豪气,是不至于对这幼子下手的。 最起码,这一支,这一脉,可以得到延续,终燕一国,富贵可保。 大皇子上香后退后了几步,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李富胜随后上香,而后跪在大皇子身后。 「燕国大皇子东征大元帅姬无疆,为成国大行皇帝悼!」 「镇北军总兵李富胜,为成国大行皇帝悼!」 随即, 叩拜。 周边跪着的成国大臣们也都纷纷长舒一口气。 大皇子和燕人,已经给足了面子了,大家,也就都能对大行皇帝有个交代了。 这场戏,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唱完,然后,翻篇。 孙有道敲了一声钟, 喊道: 「孝君回礼!」 有些愣神的成国国主司徒宇这才有些懵懵懂懂地起身,面向大皇子,又跪伏了下去。 大皇子随即起身, 向灵柩那里又走了几步, 开口道: 「军情谨慎,无疆来慢了,耽搁了大行皇帝安眠,无疆在此向大行皇帝请罪。」 言罢, 大皇子再度跪伏了下去。 孙有道再敲了一次钟, 重复道: 「孝君回礼!」 逝者已逝,活人来祭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着逝者说的,但逝者的态度,得由活人来回应。 司徒宇明显还有些畏惧这位身上带着杀伐气息的燕国皇子, 此时大皇子距离他比先前近了, 使得司徒宇越发紧张起来, 有些磕磕绊绊地回应道: 「军情……要紧要紧……父皇……父皇知道……知道的。」 好不容易说完, 司徒宇马上又跪伏了下来。 大皇子站起身,伸手搀扶起司徒宇。 当其双手触碰到司徒宇肩膀时,大皇子能够清晰地察觉到这位幼年国主的身子,在颤抖。 这应该不是装的,毕竟才十岁的孩子。 哪怕是成年人,面对这种天崩一般的局面,都魂不守舍,更别说是他了。 家和国,几乎在同时崩塌,年幼的国主,根本不知道如何扛起,甚至,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去扛,以及……敢不敢去扛。 孙有道再次敲响了钟, 长音喊道: 「礼成!」 所有文臣武将勛贵在此时都站了起来。 其实,整套礼节,其他人早就做完了,所欠缺的,也就是代表着燕国意志的姬无疆过来补完这最后一缺。 大行皇帝下葬,姬无疆不来,就不算礼成。 大皇子环视四周,从胸口取出一份名黄色的圣旨, 大声道: 「陛下有旨!」 旨是谁的,不言而喻。 当大皇子取出燕皇圣旨时, 刚刚站起身的所有文武大臣勛贵,在短暂地停滞后,纷纷又跪伏了下去, 第759页 随即, 齐声道: 「臣等接旨!」 当心理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身体的反应,也就很自然了,无他,从心而已。 成国,是还在的,成国自降国格,按照晋皇的成例,应该会封国公,晋皇就是晋国公,和太后荣养在燕京。 那么,成国国主,应该会被封为成国公。 但晋皇毕竟是八百年余脉传承,人家先祖当年是和姬家先祖平起平坐的,晋皇虞慈铭虽后来有所异动,但毕竟有着开南门关为燕军引路的功劳。 且司徒家原本就是晋室的家臣,避让一下的话,成国国主被封一个成侯,也是有可能的。 总之,国主如何是国主如何,他们这些人臣,也得换一个人去跪拜了。 大皇子拉开圣旨, 念道: 「司徒吾弟,惊闻噩耗,朕夜不能寐……」 跪在地上的诸位原成国文武现燕国文武,在听到圣旨开头后,都微微一诧,他们原本以为圣旨应该是比较正式的那种,但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口吻来写。 不过细想一下,这也符合那位燕国皇帝的脾气。 「人生一大憾事,此生未得与君一晤,烈酒纵歌,方不负此生豪迈……」 圣旨中,燕皇先抒发了一大通对司徒雷去世的遗憾之情。 这二人,确实是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特封,前成国国君今成国国主司徒宇,成亲王,永镇颖都,世袭罔替,为大燕,为诸夏,镇东御边!」 在场的大臣们一时愕然,亲王? 晋皇归燕,只得封晋国公,成国国主,却直接被那位燕皇封为亲王,这份殊荣,不可谓不重,要知道燕人的爵位,那可是相当得吝啬啊,也正因为吝啬,所以才更显珍贵。 最重要的是,燕皇居然没让司徒宇入燕京荣养,而是分封在颖都,一个世袭罔替,相当于是最大程度地保留下了司徒家的原本建制。 不仅仅是司徒宇将会有实权,同时他们这些原本的成国旧臣文武,也都能做到最大的保留。 饶是孙有道, 在此时心里都不禁有些感慨, 那位虽未曾一见的燕皇, 当真是胸襟辽阔, 那份霸气, 确实是让人折服。 也无怪乎大行皇帝当初在病榻上曾感慨过。 「钦此!诸位,平身吧。」 大臣们面向大皇子,齐声高唿: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皇子手捧圣旨,面向西方举起, 「圣躬安。」 事情,算是落下帷幕了,虽然还有很多细节上的东西没有弄清楚,但在大方向已经落实的前提下,下头的细枝末节很快也就能理出头绪。 接下来,大家只需要齐心齐力,扫平叛逆,再将野人赶出三晋大地了。 孙有道也是长舒一口气,内附的过程,比想像中要稳妥和善得多得多,比他之前所预想的最高情况还要好。 当下, 他持钟向前, 连敲击三声。 大行皇帝的灵柩,将正式起运,下葬陵寝。 而这时, 大皇子和李富胜则主动走到灵柩前,站在第一排,在周围文武的目瞪口呆中。 一位燕国皇子,一位燕国大将,主动地将抬灵柩的木桩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大皇子大喝道: 「起灵!」 孙有道激动得眼眶有泪水, 见其他人还在愣神,当即大喊道: 「起灵!」 下葬的队伍,很宏大。 雨幕之中, 抬着灵柩走在最前排的, 是前成国国主今大燕成亲王司徒宇,他作为孝子领路。 在其身后,则是抬棺的燕国大皇子。 出殡的队伍出了宫门后,每过一处,道路两侧的百姓全都跪伏下来,哭声震天,似乎压抑在心头这么多天的惶恐和不安,在此时全都给宣洩了出来。 伴随着出殡队伍一同走过去的, 还有一个时代, 一个三晋大地上,属于司徒家的时代。 很多年后,颖都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个雨天, 先皇出殡, 燕国皇子抬棺, 数万镇北军黑甲铁骑列阵,皆臂悬白布。 冥冥之中, 似乎还能听见大行皇帝出征前所喊的那声: 「若死战,司徒家当死万人前!」 …… 望江东岸,玉都城内,新皇司徒毅携一众新朝文武开始大肆庆贺宴饮,明眼人却发现,宴会上,不见野人,但明眼人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当面去问,反而愈加欢乐地和君主一起庆祝那位司徒家凤雏的落幕。 玉都城外, 野人王苟莫离跪伏在一张供桌前。 桌上只摆着一个果盘,一个冷菜盘,外加一壶酒,两根半耷拉的香烛,可以说相当寒酸。 苟莫离对着供桌, 很是严肃地三跪之后, 默默地起身。 在其身后,站着桑虎、阿莱、格里木等一众勐将。 苟莫离抬起头, 放声唱唿: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这是野人治丧送别逝者的方式,他们相信,在唿声中,逝者的灵魂将被接引入星辰深处,享受无上的荣光。 第760页 世人只知道司徒雷前期作战不利,御下不利,导致野人入关。 却无人知晓,在这位野人王看来,若是司徒家的当家人不是那弒父强行上位就领大军北上的司徒雷, 那么, 他麾下圣族的入关,将会更容易无数倍。 野人百年来的隐忍,再加上这位王多年来的筹备,其崛起所迸发出的力量,本就极为可怖,要知道,就是田无镜在扫荡雪原后,也没有再继续下令东进,而是选择了撤军。 若这世上当真有天命,那野人的天命,其实已经来了,正如玉人令所预言的那般。 但煌煌青史,上头所写的,无非是四个字——成王败寇。 后世人只会记得,司徒雷没能堵住雪海关,却不会清楚,没有司徒雷,那个洞口,将会裂得更快,崩得更勐。 野人王发出一声长嘆: 「老对头,你走了,愿星辰庇护你的灵魂,使你得安息。」 其身后, 诸多野人勐将也一齐将右手放在左胸前: 「愿星辰庇护你的灵魂。」 野人王蹲了下来, 看着前方的望江江水, 「接下来,就是和那位燕国的娃娃交手了么,真是一个老狐狸一般的娃娃,那位燕国皇子,倒也算是个人物。」 但随即, 野人王却勐地抓起身前的泥巴,攥在手心里, 笑道: 「放着那位南侯不用,居然派一个娃娃来对付我。 燕国皇帝陛下, 本王保证,你会为你的轻视, 付出代价的, 燕国, 也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浪花淘尽(一) 宣扬河畔,一队骑士策马而过,河两侧的农田里,都是些正在忙活着秋收的农户,他们对于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黑甲的骑士,已经见怪不怪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据说东边那儿正打着呢,双方加起来得数十来万大军,围绕着望江正进行着厮杀,听那里逃难过来的人讲,杀得可惨烈了,连望江水都已经被染红咧。 但只要仗没打到自己跟前,田地里的庄稼该怎么忙活就还得怎么忙活,否则不被乱兵糟蹋死也得饿死,横竖都是个死。 反倒是原本在西边的燕人,这阵子倒是越发勤快地开始往这边跑了。 金术可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骑士们下马歇息。 「大人,咱们不再继续往前探探?」 一名校尉开口问道。 要知道这里距离前头的战场,已经不算远了,这会儿再往前赶赶,明日上午大概就能看测到战局发展的情况。 这也是郑将军交给他们的命令。 于盛乐城而言,自然不希望这一场干系到自家日后发展的大战,其走向,居然得延迟那么久才回落入自己手里。 所以只能外派出兵马,亲自去搜集战况。 金术可摇摇头,道: 「天快黑了,让弟兄们休息休息,这会儿过河向东,夜里容易碰上前方大军的斥候哨骑,很容易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不划算。」 「是,大人,属下明白了。」 「嗯。」 金术可对属下质疑自己先前的决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因为当初在荒漠中时,他就习惯于每次战前大傢伙团坐于篝火边商量对策。 他从马袋里掏出一块盐砖,放在了地上,周围几匹马马上靠拢过来,开始舔。 其余人,则各自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开始吃了起来。 这一行人,人数在五十左右,因为要兼顾来回传信的职责,且还要深入战场,所以人数不能太少,否则容易出状况。 「大家可得记着,北先生说了,咱们城里现在的存粮,可不多了。」 金术可是瞎子的忠实粉丝,只要人在盛乐,同时瞎子开课,他必然会早早地去听。 且这阵子以来,军队里的文书都接到了来自将军府的书面通知,要求他们将盛乐城现在的情况告诉给军士。 盛乐的大军,燕人占少数,晋人占多数,其次是蛮人,而晋人和蛮人在大燕,相当于二等甚至是三等人的身份。 大傢伙也都清楚,这份军饷这份待遇,包括自己骑的战马使的兵器,那可真的是和燕人的靖南军镇北军没得差。 其他晋地降军,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份体面。 正是因为知道来之不易,所以才会珍惜,所以才会感恩。 官面宣传时,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直接说咱们郑将军希望大皇子打败仗,但私下舆论里则「一直认为」,再不打仗,再不干一票,咱这日子就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大人,咱城外不是还养着不少牛羊么?」一个军士问道。 在他看来,这么多牛羊,大家总不至于真的饿到。 金术可瞥了他一眼,道: 「我是在荒漠上长大的,把牛羊完全当粮食吃,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败家。咱们缺的,不仅仅是粮食,咱每个月的饷银从哪里来?咱不少弟兄可是在城里安家了的,城里婆姨孩子的吃食从哪里来? 私塾先生的月例银子,医馆大夫的月例银子,那些笔墨纸砚那些书本还有那些药材,哪一样不得花钱? 饿,当然是饿不死,但既然过上了好日子,吃个馒头还得是吃带馅儿的好日子,你想再过回去? 第761页 一家人辛辛苦苦地从早忙到晚,只为了一个饿不死?」 那个军士被批得面色发红。 金术可显然是将瞎子的讲课给听进去了,且也在身体力行地去将自己的理解,传递给自己身边的袍泽。 因为北先生曾说过,咱们是为了郑将军而打仗,那郑将军为什么而打仗?那是为了咱们能一直过上好日子。 所以,咱们是为了自己能把好日子延续下去,为了过更好地日子而打仗。 每每想到晚上大家一起跟着北先生一起高喊着这些口号的画面,金术可就觉得自己在热血沸腾。 人生,都充满了希望! 「大人,您说这仗得打多久啊?我怎么觉得大皇子那边都快打过望江了?」 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定都就在玉盘城,在望江东岸,而燕军和成国军队在大皇子的带领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整合后,开始分出几路兵马,逐渐清扫颖都至望江这方圆数百里的区域,不停地压缩和挤压叛军和野人的活动空间。 这註定是一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但大皇子却打得很扎实,很稳。 眼下,望江西侧的区域,已经被燕军和成国军队收復,双方正围绕着望江的几个渡口开展着争夺,但战略主动权,已经完全落入燕国之手。 只要打过望江去,攻克玉盘城,那司徒毅的新朝就註定成为云烟,随后,在失去瞭望江这条天然屏障以及缓冲带后,留给野人的,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收拾收拾东西,满载而归,回雪原; 要么就和燕军在望江东岸来一场硬碰硬的血战吧。 「看样子,是快打过望江了。」金术可说道。 「那咱们岂不是完全没事儿了?」 金术可摇摇头,道:「打狼时,狼没断气前,就不算完。」 生活本身就是一门学问,而成长于荒漠且出身自刑徒部落的金术可对这门学问吃得很透,他的很多理念和经验,也都源自于生活。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这仗如果真的顺顺利利地打下去,那自家将军那边,可能真的就麻烦了。 「王校尉,你带着一队人散出去,其余人,歇息。」 「是。」 「是。」 一夜的休整之后,等到天刚蒙蒙亮,金术可就率领自己的这支队伍渡过了宣阳河,继续向东而去。 等再行进了半日,开始逐渐碰到燕军的哨骑了。 虽说不是一支大军的,但好歹大家都打着燕军的旗帜,那些哨骑们也没做什么为难,至多就是几个鼻孔朝天地「呵」一声你们的手伸得可真够远的,可惜了,这场仗没你们的份儿了。 对于这些,金术可都不予理睬,他依旧领着麾下继续沿着战场边缘位置继续前进。 每隔一日,金术可都会让三个手下将所见所闻汇报回去。 等到又休息了一日,再向东行进了半日后,望江,距离众人已经不远了。 望江发源于天断山脉,然后一路向南延伸,一直进入楚国,随后会融入到楚国的大泽,而大泽的另一端,则有着一条被楚人视为母亲河的灕江,灕江汇聚着楚国境内的不少河流,最后入海。 双方真正的交锋和试探,密集地发生在玉盘城附近的那一段江域。 因为司徒雷临死前的一击,不仅仅是击溃了叛军,同时还保住了颖都这座成国境内乃至于三晋之地最大的一座城池,无论是实际价值还是政治层面上的价值,都得到了极大的保护,反观叛军那边,司徒毅的新朝就显得有些「先天不足」。 外加大燕军队的进入,和司徒家开始联手,这给叛军带来的压迫感可谓是极其强烈,毕竟燕人这两年可谓是战无不胜,原本司徒家的俩邻居就是被铁骑直接踏灭掉的。 所以,只需要攻破玉盘城,那么司徒毅和司徒炯所编织出来的叛军政权,自然就会宣告土崩瓦解,野人也将失去自己的挡箭牌。 当然了,燕军和成国军队,这么大体量的兵马,自然不可能就只独独于一小段区域交锋,除了玉盘城那一段江域以外,上游和下游其他位置,应该也有兵马准备尝试渡河。 一来可以分薄掉野人和叛军的兵力,为正面主战场减轻压力; 二来如果哪一点先被渗透成功,那么那一块区域就能投送进大量的兵马使得野人和叛军的望江防线直接宣告形同虚设。 现在,距离金术可最近的那处战场,应该是位于望江上游的左路军。 根据这些日子的探查,左路军应该是以燕国地方郡兵为主的部队,依照金术可的观感来看,这支部队在战斗力上显得有些参差不齐。 所以,最难啃的一部分也就是玉盘城一线,是大皇子的中路军来负责进攻。 只是,当金术可的这支人马继续向东后,忽然发现从其他方面开始有各路兵马开始涌来,显然,这是战场上开始大规模调兵的表现。 这还只是外围,内圈的燕军只怕是更为激动活跃。 这些燕人骑士一个个神采飞扬,像是在赛跑一样,各路兵马快速地向望江一侧飞奔。 「大人,这,这是……」 身边的一名甲士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旁边一位姓梁的甲士则道: 「大人,看样子是望江上游这边的防线被攻破了,是否现在派人向将军传递这一军情?」 第762页 防线应该是被攻破了,此时的这般举动,正是在疯狂调集兵马向对岸进行增兵。 只要有成建制的军队被投送到瞭望江东侧,那么整条望江防线就算是被彻底动摇,本就不平衡的战争天平,将放下仅存的扭捏和矜持,彻底倒向燕军倒向大皇子那边。 金术可却勐地抬起手, 道: 「不,再等等,再等等。」 「但将军那边……」 金术可忽然回头对着那名甲士吼道: 「打赢了的话,早两天晚两天,又有何区别?」 「是,大人。」 的确,打赢了,望江被突破,局面将彻底明朗,这个消息,对于盛乐城而言,无非是早两天开始准备裁兵转业和晚两天开始准备的区别罢了,能有多大差别? 「随我继续向前,你,你,你,各带一队人扩散出去。」 「是,大人。」 「是,大人。」 金术可则亲带一队人马向望江那边过去,其实,不是他金术可输不起,而是一种直觉,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让他觉得这一切里头,似乎有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于职场中混得不错的,大概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有能力的人,另一种是会做人的人。 这两类人,前者看后者,往往带着骄傲,后者看前者,也常常心虚和嫉妒。 但还有一种人,那就是又会做人,又有本事的那种,这类人极少,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金术可其实就是这类人,剑圣举荐他,并非是因为他纯粹地会拍马屁,以剑圣的咖位和逼格,单纯地跟郑凡说提携一个把自己马屁拍得舒服的人,他还真做不出来。 而是因为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剑圣发现这个蛮人,外宽内细。 如果就此被埋没了,未免有些可惜。 而眼下,金术可就真的有一种不安的直觉,这种不安,是抛开盛乐城的发展来看的,而是将自己代入到眼前这支燕军之中所产生的不安。 但具体来自于何处,金术可也不清楚,因为无论怎么算,在双方实力差距摆在明面上的基础上,想要凭藉阴谋诡计去取得翻盘,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快马加鞭,日落之前,金术可终于带着身边的手下来到瞭望江边,这里不是渡江区域,金术可继续领着人沿着望江向下游过去,不远处,还有各路兵马和金术可等人一样向那个方向汇集,只不过在金术可看来,真正的左路军主力,怕是已经过去了。 明明燕军形势大好,金术可却没有丝毫沮丧,心里,充斥着的,反而是一种越来越急躁的慌乱。 这或许是战场上的第六感,而这种第六感,往往只有真正的为战场而生的名将才会拥有。 忽然间, 金术可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他缓缓地回过头, 看向望江的上游, 是的, 上游, 一时间, 包括金术可在内,身边的一众盛乐骑士,都懵了。 「怎,怎么可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浪花淘尽(二) 当大皇子入颖都,宣告战事局面进入新阶段后,左路军这边的氛围,就一直很是凝重。 光是整肃军纪,就被杀了三个参将,九个守备,大皇子一改路上的和善,持天子剑,亲自监刑。 随后,更是以不听号令为名,斩杀了一名总兵。 虽说地方军所的总兵无论是身份地位都无法和镇北军靖南军中的总兵相比,但人家好歹也是总兵官不是! 说杀就杀了! 前后株连数百人,全部发配刑徒营,负责修路搭桥之事。 那会儿,左路军的诸多军头子们才醒悟过来,大皇子身上,可是真正儿地流淌的是姬家的血液! 姬家人狠,不仅仅是狠在对外族上,百年前,一代又一代的姬家皇帝父死子继,御驾亲征荒漠,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燕国都不需要为什么宗族开销去担忧什么,因为姬家男儿百战沙场,能活着回来的,真的是寥寥。 对内,姬家也是狠,当今陛下马踏门阀,杀得那叫一个人头滚滚,什么百年世家,什么书香门阀,直接连根拔起。 太子母族,其他皇子的母族,都被陛下下旨屠了好几个。 邓九如不傻,作为军门世家,他能当这个家主,就证明了他的水平,只是人会因为时局和位置的不同,外加一些是人就无法避免的「自我感觉良好之感」,总觉得会是「最特殊的一个」; 导致他一开始,飘了。 大皇子没对邓九如动手,因为在大皇子那边刚准备整顿左路军时,嗅到那股子不同寻常气息的邓九如,马上就慌了。 老将军直接光着身子,跪伏在大皇子帐前,手持皮鞭,请求大皇子责罚,哪里有半分先前装疯卖傻假借大皇子名义发出先锋官向地方要粮要人时的泼皮劲儿? 其他人本以为老将军是想玩儿一出以退为进的逼宫,但老将军更狠,在大皇子笑脸出迎询问:「将军是不是误会了无疆?」后, 老将军自行削去了鬚髮,以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低头赎罪的态度。 这是自己将自己的脸,丢在了泥潭里,然后再反覆踩的姿态了,已经做到了近乎决绝苛刻的地步。 也正因此,因为邓九如的直接认怂,大皇子对左路军的清洗,并未引发什么反弹,燕军内部,依旧保持着对外战事的和谐。 第763页 一些明事者或者隔岸观火者,在看到这一齣戏幕后,都在感慨着不愧是能从马踏门阀中倖存下来的邓家,这一出晴天观雨的本事,确实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同时,大傢伙心里也不禁有些奇怪。 大家族的发展以及和天家联姻,原本向来是为自己未来确保富贵平安的最佳选择,怎么在本朝,却直接成了催命符? 左路军的整肃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在大皇子的「雷霆」之下,左路军的确成了「乖宝宝」,且伴随着新一轮战事的开展,左路军上下也一直恪尽职责地完成着从帅帐内发下来的所有军令。 所以说,杀人,不能彻底解决一个问题,却能使得这个问题变得不那么需要去解决了。 …… 此时, 邓九如在左路军大帐中刚刚收到前方的消息,自己这边原本负责佯攻的一路兵马,在找到足够的渡船后,居然先一步进渡到了对岸,同时原本驻守在对岸的叛军居然请降了。 这相当于是将望江防线的大门大开,欢迎自己进入。 但邓九如并没有急着下令进军,而是一方面继续保持着向对岸增兵速度且要求过江的兵马结寨巩固,同时抽调一部分兵马向对岸方圆进行探查; 另一方面迅速地派传令兵去中军大帐向大皇子汇报这一则军情。 这并非是邓九如被大皇子的杀威棒给彻底打怕了,怕到了在战场上也都畏首畏脚,而是身为宿将,邓家家主,没点真本事又怎么可能? 此时的谨慎,也是出于一种老将的本能。 事情太顺利了一些,顺利得让这个老将感觉到有些不安。 当然,大好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一战而下撬动整个战局,夺得此次头功,对于眼下处境的左路军而言自然极为重要。 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向中军报备一下,以期获得来自中军的策应。 对岸的军情开始不断地传来, 一批又一批甲士和战马开始被送到对岸去,对岸的营寨也在不断地被搭建起来, 探查的消息也一次次地传回, 在对岸, 并未发现敌方埋伏的痕迹。 麾下几个总兵和参将们都在请战,毕竟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将缺口彻底撕开,万一野人那边反应过来派出一支兵马过来堵住这个缺口,那么大家又得重新回归到相持阶段。 但邓九如还是没有下达大规模渡江的命令, 面对下属的一遍遍询问, 他只回答一个字: 「等!」 …… 「殿下,我大燕兵士,确实不习水战。」李富胜开口道。 前方,新一轮的攻势刚刚结束,最终,强渡过去的燕军没能在对岸站住脚跟,再度被逼退了下来。 大皇子点点头,道:「好在野人和那些叛逆,也不懂水战。」 「的确。」李富胜附和道。 两个军事指挥者并未对刚刚的失利有什么情绪,眼前战局的僵持,其目的无非就是吸引对面叛军和野人的注意力。 真正的决胜手,还是在于几百人规模的骑兵进行偷渡,从而将这整条防线侵蚀个千疮百孔,到时候自然一推就倒。 望江这么长,对面怎么可能完全守住? 不说是胜券在握吧,但至少大局,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自是不需过多惊慌。 「野人没有出全力,看样子是打着随时会撤的盘算。」李富胜说道。 「是,所以对岸的叛逆军,他们的士气,也开始越来越低了,再消磨个至多十天,他们就得自个儿先崩盘。」 「十天,有点久了。」 「无妨,我们等得起。」 「报!!!!!!!」 就在这时,左路军的传信兵将邓九如传来的军情送上。 大皇子打开来一看, 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随后, 他将这份军情递给了身边的李富胜。 「嘿,老傢伙那儿居然得手了?不对,会不会有诈?」 大皇子摇摇头,道:「邓九如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并未轻敌冒进。」 「这般说来,殿下,我们不用再等十天了。」 大皇子双手负于身后,没有说话。 一个巨大的缺口,已经向自己展开了,自己是要还是不要? 虽说稳扎稳打是他的既定方针,自打出征以来,自己也都在贯彻着这个方针,但坐看机会在自己面前熘走,也未免太愚钝迂腐了一些。 「殿下,邓九如那边过去后,野人那边就算是想把他们赶下江去,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下吧?」 大皇子依旧不说话。 很快, 左路军的第二道第三道军情送来, 望江对岸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没有在附近看见敌人的伏兵。 其实,就算是有伏兵,按照燕军左路军的战斗力,他们也应该能扛得住。 郡兵战斗力就算没有镇北靖南二军强,但好歹也是黑龙旗下的军队,士气上,其实并不差的。 野人和叛军的战斗力通过这段时间的几次接触,其实也已经摸查得清楚了,彼此心里,也有了一个数量和质量上的比较。 军情如火, 大皇子清楚, 留给自己思索和衡量的余地,并不多。 而且,打仗,归根究底,和下棋不一样,再慢条斯理,再老成稳重,到最后,终究得用刀子将对手的脖子砍断,终究会被溅上一身血,这是战争所无法改变的本质。 第764页 想要温吞水一般地从头保持到尾,本就不切实际。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 下令道: 「命邓九如渡江,命前方李豹部再重新组织一场渡江,给我将玉盘城的敌军全都钉死在这里。 李富胜!」 「末将在!」 「命你率一万铁骑去往左路军,进行接应,同时,命后方的右军,同时向左路军靠拢,成国军队也都压上,去下游佯攻渡江!」 「末将遵命!」 右路军人数不多,是以禁军为主要班底组建的,先前一直被充当后军安置在后头。 此时, 既然已经决定要动了, 那就不能再犹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今朝就将眼前这望江防线一举敲碎! 「同时想办法联繫已经偷渡到对岸的各路兵马,提前发动!」 「是!」 …… 收到大皇子军令的邓九如当即一拍桌子, 当即抽出自己的佩刀,直接将面前的桌案噼成两半, 光头光面的老将军近乎咆哮道: 「渡江,渡江! 我左路军,我大燕诸多将门,能否在以后依旧挺起腰杆子,就看今日! 诸位,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拿出你们的血勇,告诉麾下儿郎们,别总巴望着人家镇北军靖南军天天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既然是大老爷们儿,那今天本将就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用手中的马刀去向世人证明, 我大燕, 能打的, 不仅仅只有镇北军靖南军, 我大燕军旅, 均为虎贲!」 「末将得令!」 「末将得令!」 很快, 渡船、浮桥开始最大限度地使用起来,甲士和战马正源源不断地被运往对岸。 邓九如为了保险起见,自己以及自己的将旗都早早地过了江,插在了正在修建的军寨中央。 不用妄动,也不需要妄动,只要自己这支大军在这里卡死这里,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 过江后,已经有按耐不住的将领开始「得陇望蜀」,主动请求率本部兵马向其他方向探去,更有甚者喊出了愿为先锋,直取玉盘城的豪言。 但老将军岿然不动, 他清楚, 此时的自己不犯错,就是最大的功劳。 若是说大皇子领军出征以来,每一步都是稳如老狗的话, 那么此时的邓九如邓将军, 那就是货真价实地稳过老狗! …… 望江本是有一条河从其身上引来直入玉盘城的,和上京城一样,作为穿城而过的水上通道。 眼下,这条河上荡漾着一支小船,原本这是花坊的船,太平年景会有玉盘城的花坊姑娘们在船上歌舞,吸引客人登船。 当然,登船前必须得先交一笔不菲的茶水费。 如今,花坊的原主人也不知道被谁掳掠去了当了哪家的玩物,这艘花船也显得冷清了一些,不復昔日的生气。 「早就听说过,三晋之地,属玉盘最是风流,谁成想,如今居然落得这般个年景。」 一少年郎站在船头,看着四周凄凉,忍不住感慨着。 在少年郎身旁,坐着一个一头长髮身着锦缎的中年男子,男子面润如玉,往那儿一坐,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风流倜傥之意。 这时, 野人王苟莫离从花船内出来,走到甲板上,对着眼前的少年郎弯腰躬身毕恭毕敬道: 「只消战事一停,两三年功夫,曲儿也就能回来了,舞也就有人继续跳了,当年的光景,还是当年的模样。 到那时,小狗子请公子再来游一趟这里,听一听盘上雨珠垂落之清脆。」 少年郎有些好奇地转过身,看着这位野人王,道: 「也是有意思得紧,你好说也是堂堂雪原霸主,非得故意伏低做小,怎么着,是不是觉得这样玩儿习惯了,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一头猪一样你会觉得很开心?」 说着, 少年郎又指了指身后的玉盘城, 「那俩傻子,还在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呢,呵呵,可不是被你给忽悠瘸了么?」 司徒毅和司徒炯在燕人入局,望江防线正在鏖战之际,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自觉已经无力回天。 「瞧您这话说的,小狗子爱慕诸夏久矣,身为化外蛮夷,自觉低人一头岂不是应当? 这所谓的王不王,霸主不霸主的,在您这种贵人眼里,不过是小娃娃玩过家家罢了,怎么能当真,又怎么能去拿捏身份呢? 充其量,小狗子不过一条野犬罢了,就是站在贵人跟前,还生怕污了贵人的眼,正惴惴不安着呢。」 「罢了,不和你费事儿地在这儿嚼舌根子了,那边,应该渡江了吧。 呵呵,干人一直称燕人为燕狗,那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这条野狗能不能咬死那群燕狗!」 野人王当即拍了拍胸脯, 信誓旦旦道: 「您瞧好了,汪汪!」 旁边坐着的倜傥长发男子当即笑出了声, 实在是被野人王这没脸没皮地劲儿给弄得忍俊不禁。 「倒是有趣,倒是有趣得紧。」 男子手指着野人王,道: 「你,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啊。」 第765页 野人王马上转身面向这位男子,开口道: 「您老觉得有意思就成,听闻当年您老给剑圣曾锻造出过一把龙渊……」 「怎么,你也想要?」 「哪能啊,哪能啊,我这等低贱之人,怎配用上您打造的剑? 但,若是您有一些废铁边角料什么的,愿意送一把给小狗子我,小狗子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您是不晓得,我手下那批人要是知道我得到了您的赏赐,保管会眼睛发光,拼命讨好我为了得到您赐予的神兵的。」 倜傥男子摇头道: 「你不需要剑了。」 「嗯,为何?」 男子「呵呵」一笑, 道: 「因为你已经很剑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浪花淘尽(三) 秋风萧瑟的旷野上,竖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四周,黑压压地坐着茫茫一片的人,在他们身侧,还有他们的战马。 场面,有些喧闹,从将领到底下的勇士,都在各自交头接耳着。 这是一种极为无秩序的表现,显示着这支兵马军纪之宽松。 就算是当初的干国,每逢大节或者官家兴致来了去校场上观看演武时,干国的禁军也依旧能展现出「精锐之师」的姿态来。 若是在盛乐城的话,那就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了,盛乐城的兵马有一点大概是当世其他各国各方势力的兵马都无法媲美的。 比如郑将军一上台,大家该整齐划一地做出什么动作,郑将军一番话讲完了,大家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喊什么口号或者以兵器敲击甲冑以及地面的频率,都做了严格的彩排。 而此时,在这里,这足足数万人马,乱糟糟地给人一种菜市场买菜的感觉。 一直到, 一个身穿着白色狼袍皮的男子缓缓地走上高台。 「呜呜呜!!!!!!!!」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全场一时肃然。 所有野人勇士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如果说,盛乐城的郑将军是靠麾下魔王的宣传手段在士卒心中塑造出了自己光伟正形象的话,那么这位,这位野人王,他则是用自己流传在雪原上的事迹,不添加任何杂质,让这些雪原野人勇士们,心悦诚服。 光辉,不会因为些许的瑕疵而落寞,反而会让人觉得更为璀璨。 狼王的低头,狼王的卑躬屈膝,是为了族群的更好延续,同时,也是伺机等待猎物虚弱和衰老的那一天。 野人王站在了高台上, 在下方,一个个负责传话的野人勇士排序下去,他们将充当「扩音器」。 这是一场演讲,一场对数万人一起进行的演讲。 战前训话,这是古来有之的习惯。 野人王举起手, 高唿道: 「圣族的勇士们,星辰庇护的子民们!」 「唿!」 「唿!」 「唿!」 所有野人勇士都将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胸口,这是部落里聆听祭祀祷告时作为最虔诚的信徒才会做的动作。 在他们的心里,王,就等同于星辰,将会指引着他们前进,为部族,为后代,开闢出更为广袤的天地。 野人王的个头不是很高,但他此时的形象,却又如同山岳一般伟岸。 他的声音,不带多少修饰,甚至因为扯着嗓子大吼,还带着些许破音的沙哑。 但正是这股音色,却仿佛有着奇妙的魔力,让人们情不自禁地想去聆听,想去跟从,想去陪伴。 「看一看,你们身上的甲冑,再看一看,你们的马鞍,你们的箭囊,你们的刀! 再请你们低下头, 看一看, 这脚下的土地! 这里, 曾是我圣族先祖繁衍生息之所, 这里, 是我们魂牵梦绕数百年的故土, 这里, 曾是属于我们辉煌的开始, 这里, 也将是星辰重新点燃的延续! 你们, 是我麾下最骁勇也最善战的勇士, 你们, 是雪原各部最为强壮的斗士, 在你们心中, 有着对星辰最为纯粹的忠诚! 刀, 我给你们了! 甲冑, 我也给你们了! 战马已经吃饱了草料,你们,这些日子也已经睡够了女人! 我的勇士们啊, 我在这里问你们一句, 我,给了你们一切, 你们将如何来回报我!」 「唿!」 「唿!」 「唿!」 野人王伸手指向身后的西方, 「在那里,燕人的黑龙旗帜已经出现,他们曾在我们的雪原肆虐,他们曾杀戮我们的子民,掠夺我们的牛羊,践踏我们的草场! 如今, 在我们刚刚踏足这块故土之际, 他们又来了, 他们想将我们驱逐出去, 将我们驱逐出这块, 本就属于我们的土地! 这是你们现在脚掌踏足的土地,这里,也将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孙子,你们的部族,世代繁衍生息之所! 他们妄图想要如同八百年前那般,将我们尽数驱逐。 第766页 来吧, 举起你们的刀, 披上你们的甲冑, 跨上你们的战马, 去告诉他们, 这里, 到底是谁的家! 以后, 生长在这块土地的圣族子孙, 将永远记得你们今日为他们拼杀出来的荣光! 来吧, 勇士们, 在星辰的指引下, 撕裂他们, 碾碎他们, 让他们的鲜血,成为浇灌我们脚下新牧场的第一波雨露! 雪原, 太冷了, 雪原, 我不想回去了, 你们想么!」 野人王拔出自己的刀,高台之下,其身后的诸多万夫长也齐齐拔出自己的武器,下方,所有的野人勇士也都高举自己手中的兵刃。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 二十名士卒,托举着一张帅台,檯面上,则坐着一位鬚髮皆无的老将军。 邓九如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在其身后,将旗飘扬。 他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渡口,李富胜的那一支镇北军也已经赶来了,正在准备渡江。 为将者,自然得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在别的地方可以认输认怂,但在这战阵之上,向来只信奉勇者无敌。 但,尽管如此,邓九如也不得不承认,等这支镇北军也渡江过来后,他这里,才算是彻底安稳了。 老将军此时心里忽然有了些释然,他没有去怪罪大皇子对其为代表的这帮将门的羞辱,他其实也从未为自己的低头服输而产生任何的怨愤。 他不是向大皇子屈服, 他屈服的,是陛下。 大皇子做什么,其背后都站着陛下的影子。 在本朝, 向陛下低头, 向陛下认输, 向陛下服软, 又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呢? 只是在此时,邓九如才真真切切感知到,这些军头子们要是真能通过这一仗被大皇子被朝廷好好揉搓揉搓,差不离,再给大燕锻造出一支不逊镇北靖南的精锐,那日后平扫天下时,也就能从容多了吧。 战场,是纷乱的,但于这纷乱中,却总能让人心安。 心安之下,等于是抛开了过往的那些种种羁绊,开始以最为真实和本质的思维去思考一些事情。 邓九如是个老将,在此时,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领兵出征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什么家族,什么基业,什么传承, 都见鬼去吧, 只要大燕的黑龙旗帜能够插遍整个东方, 一切的一切, 都是值得的。 在这一刻, 邓九如心里忽然一凛,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想通了镇北侯为何不要这半壁江山而将镇北侯府百年基业拱手送到陛下手中; 他想通了田无镜为何要自灭满门,掀起大燕门阀终结之序章。 他想通了陛下为何敢将这大燕真正的兵权,交给两位异姓侯爷手里。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有些东西, 年轻时的他,也曾拥有过, 但上了年纪后,就越来越找不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下的心驰神往。 老眸深邃,耳畔听着将旗在风中作响,老将军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 身边,是有些乱糟糟的营寨,刚刚渡过江的士卒正在寻找自家的将领进行收整,运送过来的战马也在进行的分选。 看着眼下这有些混乱的场景, 邓九如心里那股子将自己手中的一切交出去,让陛下让朝廷好好整肃收编他们的想法,越发强烈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邓九如清楚, 这些儿郎们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这些军头子们或许有着各式各样的心思, 但真正下令让他们死战时, 他们还是可以争气的, 这一点, 邓九如可以保证,他也确信!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声声惊唿传入老将军的耳朵。 「船,大船,大船!」 「大船!」 「上游,船!」 邓九如转过身,看向望江上游。 一艘艘战船正在顺江而下! 燕国并非是没有水师,在一些河泽稍微密集点的地方,也是有燕军的船存在,但基本都是稀稀落落地这一点那一点,而且就算将它们全都召集在一起,人和船算在一块儿,称之为「水师」,也有些太过勉强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燕国的地理环境,燕国不临海,同时数百年来所面对的最大敌手,是荒漠的蛮族,实在是用不着水师。 所以,对于绝大部分的燕军将士而言,这算是他们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大的战船了。 战船顺着江,一路向北,速度,非常之快,而上游的哨骑,哪怕在发现它后,不说是做出阻挠了,就是想及时地将这一军情汇报过来,都很难。 邓九如清楚, 对方是掐准了时间出航的, 这时间里, 甚至包括了自己犹豫的时间,大皇子犹豫的时间, 对方已经完全拿捏住了! 第767页 邓九如嘴巴微微张开, 整个人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水师从何而来, 哪怕还没看清楚战船上的旗帜, 但邓九如已经猜出来了, 楚国, 这必然是楚国的水师! 「直娘贼!」 邓九如发出一声骂喝。 谁能想到, 正在爆发诸皇子夺嫡之乱的楚国, 在此时居然会派出水师北上参战, 而且这支水师必然是提前就已经在上游某个位置隐藏着了。 楚国,早就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 …… 「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否则胡舜臣将军等回去后,得把我给撕喽跟那些小杂鱼丢一锅烩了。」 花船上,少年郎和楚国造剑师面对面而坐。 胡舜臣,楚国水师提督,掌握着楚国最大的一支水师,常年在大泽和山越作战,被山越人称之为水鬼王。 山越不是一个民族,而是楚国境内山河之间诸多小民族的总称。 八百年前,他们才是整个楚国的主人,分为好几个大部族,后来楚侯奉大夏天子命入楚,几百年下来,和晋人驱逐野人一样,楚人也成功地将原本楚国境内的几大部族打成了可以用单一一个词去形容的「小族群」。 只不过他们现在居住在山岳河川之间,所以要对付他们以及做最后的清剿,必然需要水师的发挥,同时,楚国也有出海口,也需要应对一下来自海上的威胁。 因为有需要,所以才会诞生水师。 事实上,干国也有水师,且干国水师在规模上,比楚国只大不小,只不过干国人很憋屈的是,整个干国的北方,并没有大江大河,而是平原,想要自家水师发挥作用,可以,等燕人打到干国江南时,水师就能用了。 但干人除非脑子坏掉了,否则绝不会故意这么做。 造剑师撩了一下自己的长髮, 端起茶杯, 轻咳了两声, 道: 「算计得再巧妙,到最后,终究还得落于战阵厮杀之上,若是最后杀不过,还是一场空罢了。」 少年郎「呵呵」一笑, 道: 「就算输了,我们也不亏,而且,我还觉得,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赢也赢不了全局。」造剑师打击道。 「不赢一时,何以去赢全局?」 少年郎重新斟茶,继续道: 「此间战罢,国内四哥那儿也该收网了吧。」 造剑师摇摇头,道: 「我还是觉得太过急切了一些,四殿下的那张网,本可以捞住更多的鱼的,等以后,四殿下登基了,朝政也就能顺畅得多一些。」 少年郎却不以为然,道: 「除非学那位燕皇那般,直接马踏门阀,或者再有一个田无镜,敢对自己捅刀子,否则,这张网无论何时收,都会显得急切一些。」 「八殿下言之有理。」造剑师回过头,指了指船身下的河流,道:「殿下不妨猜猜,咱们脚下的这条河,什么时候才能见红。」 少年郎指了指茶壶, 又指了指自己, 道: 「等我再去小解三次就差不离了吧。」 …… 李富胜麾下的兵马正准备渡江,忽然出现的楚国水师大船打乱了这一切的节奏。 若是此时郑将军在这里, 大概会觉得这所谓的战船也就这样吧, 但在这个时候的燕人看来,楚国的战船,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水上「巨无霸」了。 战船的船身直接撞击下去, 燕军用来渡江的小船被直接撞裂开,还有些干脆被掀翻,同时,楚国战船上还有士卒在射箭,也有用拍杆开始对四周的渡船进行拍打。 望江江面上,一艘艘燕人的小船或断裂或翻沉,而后,楚国战船更是直接撞破了燕人搭建起来的浮桥。 一时间, 靠着这支水师的出现, 望江东西两岸, 在此时被完全隔绝, 很多燕人甲士和战马溺在水中,正在被战船上的弓箭手射杀。 「快,去给大皇子传信!」 李富胜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这个命令后, 其目光,透过了前方战船的间隙,看向了江对岸。 作为一名在荒漠和蛮族厮杀的大将,李富胜清楚,无论是用战船还是用其他方式的手段,战争的最后目的,其实都会回归于一套本质上的运作。 分割,和歼灭。 同时,他也清楚, 战事忽然间的转变, 已经脱离了自己这边的掌控了。 …… 「报!!!!!!!!东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东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正东方向出现敌骑!」 楚国战船刚刚截断了江面,紧随其后的,是一批又一批探子的来报。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开始渡江时,四周确实没有发现敌军隐藏的踪迹,因为敌军根本就没打算隐藏,他们没打算对你半渡而击,没想着占你一个小便宜。 因为他们的胃口很大,他们想要的,是吃一条大鱼。 第768页 和这楚国水师出现的情况一样,敌人,应该也是算好了时间,得到了唿应后,开始对这里进行压迫。 邓九如清楚,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这支左路军,这数万兵马,就是对方眼中的大鱼。 远处,骑兵奔腾所掀起的尘土已经依稀可见了。 邓九如没做耽搁, 直接下令道: 「张德元,命你部迅速向东北方向出击接敌!」 「李德勇,命你部迅速向正东方向出击接敌!」 「黄山明,命你部迅速向东南方向出击接敌!」 一口气下达三个命令后, 邓九如直接吼道: 「别再顾及自身家当的损耗了,一切的一切,等战后,老夫从本方部曲里给你们补! 若是不能将敌隔绝于营外, 我们就等着一起被赶下江餵王八吧!」 这三个总兵,是左路军麾下实力最强的三个,邓九如直接强命他们率本部出营接敌,为的,就是扩大战场面积。 自己这边的营寨一来还没有立好,二来燕军本就不擅长防御,最重要的则是,要是被敌军给压逼到营寨口,自己这边根本施展不开不说,一个不慎,就得全军被挤压下江!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是自己轻敌,事实上,自己已经够谨慎的了。 但对面玩的,是一场阳谋。 阴谋可以躲,阳谋无法避。 当然,若是硬要考究分责,那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责任就在于太谨慎了,如果他的部队一渡江就马上分散出去向四周攻略,不要小心翼翼地安心等待, 就算此时野人大军忽然杀出, 也能和野人痛痛快快地在狂野上杀上一场,不用直接就被逼入这般窘迫之境。 邓九如现在只希望自己麾下兵马可以争气,管他什么楚国水师隔断江面,只要自己这里能撑得住,这一仗的胜负,尚无定数! 三路大军迅速地出营,奔腾的烟尘飞舞。 营寨之中, 邓九如回过头,看向身后江面上挂着大楚凤旗的战船,眼里,满是憎恨。 楚国,这笔帐,老夫给你记下了,陛下也会记下的。 若是切一个「上帝视角」,可以看见从四面八方都有滚滚骑兵正在向望江东岸的一座营寨蜂拥而来,宛若浪涛拍岸。 而营寨这边,也释放出了三股骑兵分三个方向主动出击,力图抢先一步,将这潮水给撑开。 然而,燕国左路军这边虽说人马都渡江了七七八八,但营寨这里本就难免乱糟糟的,就算是出战的兵马,也显得有些混沌不整,当兵的不晓得自己得跟着哪边去,这种情况居然发生在燕军营寨之中。 毕竟左路军是由各路军头子整合而成,上有大皇子挟天子剑震慑,下有邓九如以邓家门阀的地位统御,平日里是看不出有什么乱象的,而遇到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和紧急情况时, 无论是军情的传递,兵丁的转移调遣,还是大帐之中混困的局面,都使得这支大军陷入了一种慌乱情绪之中。 这也直接导致出击的三名总兵原本麾下各有将近六七千骑的人马,带出去的,居然都不到五千,有些人是人在了战马没找到,有些则是自己麾下不知道在营寨的哪里,更有甚者,一位正在出击的总兵准备下令变阵时,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一位参将,居然不是自己本部的,这货居然跟错人了! 这些乱象,对于左路军,甚至是对于天下绝大部分兵马而言,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五万多人聚集在岸边一侧这么狭窄的区域,想短时间内整肃规整完毕,除非是镇北靖南那般的精锐。 也因此,这也直接导致了出击的三路兵马,他们并没能起到邓九如预想中的阻敌效果。 正当邓九如准备用三路兵马出击所争取来的时间归置自家中军时, 军情很快就传来, 「报!!!!!张总兵部被击溃!」 「报!!!!!黄总兵部于敌阵穿插而出!」 「报!!!!!李总兵部陷入鏖战!!!」 三路大军, 最不经事的是张总兵部,竟然直接被野人给击溃了。 但谁叫他对上的居然是野人王麾下的亲随军呢,还有桑虎、阿莱、格里木等大将,都在那一路兵马之中。 被击溃,其实也能理解。 黄总兵部怼上的,是野人东南方向的来袭,却也是野人最薄弱的一处,因为情况紧急,哨骑根本来不及打探更多消息,所以黄总兵直接率自家兵马冲出了那支野人兵马,将原本要打的阻击战,莫名其妙地打成了他的「突围战」! 刚刚「杀穿」野人大军的黄山明没有丝毫喜悦,转而一颗心跌落进谷底,当即挥斥身边的亲兵马上调转马头,重新杀回去。 却在此时,一支在后方游弋的野人骑兵直接咬了上来,拼命滞缓黄山明这一部。 只有李德勇部在正东方向陷入了鏖战,但野人大军并没有选择去歼灭他,分出一部兵马继续对其进行纠缠后,其余方向的野人骑兵根本不做什么停留,继续向岸边还没建立好的营寨扑去。 最先压迫过来的,是东北方向的那一支野人主力,张德元部的溃兵打马奔逃在前,野人大军在后追逐。 「战前溃逃者,杀无赦!」 邓九如当即下令。 第769页 营寨内的燕军弓箭手当即放箭射杀前方的溃兵,防止他们冲击自家的营寨。 而在其后方的野人大军主力,则无视这些箭矢加身,以一种悍不畏死地决绝姿态,最前锋的野人勇士,连人带马,直接撞向了营寨! 「砰!砰!砰!!!!!!!」 一方,是仓促之下应战,楚国水师的出现不仅仅是隔断了退路,同时还对军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另一方,则是抱着死志发动突袭,顷刻间,就在邓九如的眼前,东北方向的营寨,竟然直接崩塌,野人大军直接冲杀了进来。 正东、东南方向的野人,也迅速如同潮水一般紧随其后,拍击而来。 本就不规整的营寨, 本就乱慌慌的渡江燕军, 瞬间有了溃动的趋势。 野人有的被冲击摔落下马后,马上起身步战,为自己身后的族人勇士开路。 他们像是一群群已经发了疯的野狗,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撕咬着燕人本就不算坚固的防线。 马背上,来去如风,下马后,步战如铁,这本是燕军对付其他国家军队时的表现,但在此时,却显露在了野人身上。 邓九如转身,将将旗拔出,高举,催动周身气血,高吼道: 「杀,杀,杀,挡住他们,挡住他们,宁可战死,也不下江憋屈死! 大燕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老将军的吶喊声,盘旋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 没有率军参与冲击的野人王,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厮杀场面。 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他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疤,那道疤,属于他的人生印记,也印上了一个女人的倩影。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心心念念于她,明明那时候的她,还很小。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所带着的那种象徵吧。 一个卑贱的野人, 他做梦, 做梦想要娶到燕人镇北侯府的郡主。 「唿…… 你等我, 再等等我, 这个梦,距离成真,真的不远了。」 野人王原本温柔下来的目光又忽然变得无比冷冽, 「你不是要嫁人了么,应该已经到燕京了吧; 呵呵,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大婚贺礼!」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浪花淘尽(四) 玉盘城江域这一线,在接到上游邓九如那边传来已经渡江的奏报后,为了唿应和配合上游左路军,在大皇子的命令下,李豹本部开始更为勐烈地向对岸发动进攻。 一队队镇北军士卒乘坐着船向对岸勐进,双方箭矢如雨,江上,处处可见翻覆的船只以及飘浮着的尸首。 天堑,就是天堑,在大江面前,燕人的铁骑失去了往日的犀利,哪怕是镇北军也不例外,所以也无怪乎干国还要特意地从干江那里付出巨大代价人工挖出一条汴河来保护自家都城。 但镇北军好歹也是天下一等精锐,就算没有马匹,其士气与武勇也绝对称得上是当世悍卒。 已经几次三番的,镇北军都成功地突破成功到了对岸,然后迅速尝试结阵为后续兵马的到来进行掩护。 只不过,之前几次都因为叛军的反扑委实过于兇勐,导致岸头上没能站住脚,最终都功亏一篑。 这就像是攻城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以夺点而求破面。 不过,当几支前些日子偷渡过岸的燕军忽在大皇子的命令下然从对岸另一方向杀出后,成功搅乱了对岸叛军的阵脚。 终于,有一支人数超过五百的队伍,顺利通过渡船登岸,且稳住了阵脚,随即,后续的镇北军开始继续运输。 而反观叛逆那边,士气上终于有些把持不住了,他们无法再和先前那般一样组织出敢死之卒再去驱逐岸上的燕人。 一来,是忽然出现在自己这边的燕人骑兵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二来则是叛军之中还是以各路乌合之众为主,真正的精锐,只是少部分。 而那少部分,其实在最开始的岸边厮杀中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没了主心骨的支撑,其他叛军即刻开始萎靡。 「殿下,看样子不仅仅是左路军,咱们这儿也要突破了!」 在看见又一队船运输过去了八百甲士后,李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走到大皇子身边说道。 北地出生,荒漠纵横的厮杀汉子,这辈子,还他娘的真是第一次打水仗。 这条大江,几乎是要把李豹给郁闷死,但好歹,口子已经被撕开,野人的主力也并不在这里,夺下对岸,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且,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夺下对岸,就等于是渡江成功,而渡江成功,那么玉盘城也就唾手可得。 原因很简单,这里距离玉盘城并不远,叛军,也就是司徒毅那个被野人扶持起来的小朝廷,他们必然会把大军都排在岸边进行防守,而不会傻乎乎地将兵马放在城墙上,等着燕人过河后来攻城或者围城。 也就是说,玉盘城,此时应该是一座空城! 胜利的天平,已经被自己等人拉下来了,天命归燕,必然战无不胜!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他毕竟年轻,在这个时候,也难免有些亢奋。 第770页 左路军主力应该已经渡江过去了,自己这边也突破的话,那么望江,将彻底被撕开。 等夺下了玉盘城,接下来一直到成国最东边,地势基本上一马平川,野人是战是退,他姬无疆都可以更为从容地应对。 大燕军队,还是在战马上最为威风,用起来也更为得心应手。 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司徒毅这个伪朝廷的做支撑,野人这支客军在这方大地上,也将失去一切支持。 然而,就在这时,传信兵快马赶来: 「报!!!!!!!!!上游出现楚国战船,隔断江面!」 什么! 大皇子和李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楚人,楚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在内讧的楚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报!!!!!!!野人主力突袭左路军大营!」 「报!!!!!!!左路军大营陷入鏖战!」 「直娘贼,这叫什么事儿,怪不得在这儿没瞅见野人,原来主力在上游!」 李豹大骂了一声,胸口一阵起伏。 楚人以及其水师的出现,直接打乱了战场节奏和布局,成为一个极大的未知数。 李豹是军中宿将,其领兵作战的经验,比年纪比他大的邓九如要丰富得多得多,若是镇北军那还罢了,镇北军甲士在荒漠上习惯了和蛮族进行厮杀,哪怕是晚上睡觉时,刀把子也习惯握在手里。 如果说,靖南军是因为靖南侯的军纪森严才得以令行禁止的话,那么镇北军就是靠这种在荒漠厮杀中打熬出来的本能。 当初南下干国时,李富胜身为一军主将敢把自己丢陷阵营之中去撒泼,就是因为哪怕没有他指挥,他麾下的各部兵马也懂得该如何去配合作战。 但左路军是些什么玩意儿? 军头林立,那家总兵这家参将的,这家和那家是姻亲,那家和这家又是世仇,若非大皇子在进入颖都后整顿了左路军,他们连粮草补给的分配都能打起架来! 想都不用想,这群人刚刚渡江后,会是怎样的一番乱象,而在此时若是遭遇野人主力的突袭,那下场…… 最重要的是,楚人的水师隔断了江面,渡江过去的左路军主力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撤回来,且后续的援军,也无法再去增援。 左路军等于成了一支孤军! 「殿下?」 李豹看向了大皇子。 在这个当口,还是得大皇子拿决断。 不是李豹撂挑子故意把事儿推给大皇子,也不是他李豹怕担责任,但如今看似纷纷扰扰各家唱戏的望江, 对于眼下的燕军而言, 只有两条路可言。 一, 就此鸣金收兵。 左路军,就看左路军的造化了,看那邓九如的造化了。 因为燕军入成国后,一直没有与野人起过大规模的冲突,野人前期也一直很避战,明显地在保存实力,再加上当年三家分晋时,无论是司徒家还是赫连家,都能时不时地出门打打野人欺负欺负人家,且自家靖南侯仅率三万骑兵就能纵横雪原,这无疑使得李豹等这批将领,有些低估了野人的战斗力。 邓九如那边,只要好好守,应该是能守住的吧? 到底是大燕军队,不可能一下子就被野人给冲垮了吧? 第二个选择, 那就是继续勐攻这里,管他娘的楚人水师在与不在,来与不来,攻破这里,拿下玉盘城,战局就能立马再反过来。 甚至,不客气地说,等到河两岸都被燕军掌握时,那支楚人水师甭管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到上游去的,只要其还恋战不赶紧熘,那么那些船,早晚得姓姬!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李豹不能说出来。 那就是陛下之所以让大皇子统筹了境内各路军头子入成作战,这想要整合这些军头子及其兵马的意思,很是清晰。 甚至,再妄图揣测一下的话,实在不行,将他们消耗掉,也是可以的…… 大皇子双目一凝,看着李豹。 李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大皇子马上对身边的传信兵道: 「探测楚国水师动向!」 「遵命!」 随即,大皇子抽出自己的佩刀,低吼道: 「我姬无疆,身为东征大军主帅,绝不做那对袍泽见死不救之事!」 李豹闻言,低下了头,单拳行礼,他懂了。 「李豹!」 「末将在!」 「将孤的亲兵营直接调上去,孤要亲自登船,将对岸拿下来,我军,还没有输,只要拿下对岸,拿下玉盘城,这局面,还在我军掌控之中!」 李豹闻言,马上道: 「殿下,太莽撞了,末将愿亲自沖一趟,还请殿下坐镇军中,您是军中主帅,不得有闪失!」 「孤意已决,无需多言,你我都清楚,有楚国水师横跨江面,这一次若是不能将对岸拿下,等楚国水师再顺江而下,隔绝这里,那对面的玉盘城,我们将不可能再打下来。 左路军,不能不救! 他邓九如,甭管守住守不住,就算是守住了,若是我军无法过江接应,左路军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大皇子举着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直接斩落,吼道: 「亲卫营,随孤登船!」 第771页 「吾等遵命!」 「吾等遵命!」 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大皇子来到岸边上了船,自己亲自划桨,开始渡江。 李豹「呵呵」了两声,他没再去阻止姬无疆的行为,说白了,也就是近些年姬家人的命,稍微值钱了一些罢了。 搁在当年,姬家别说是王爷了,就是皇帝,说战死也就战死了,有有谁说得? 身为武将,李豹口上说着大皇子不要犯险,但心里其实挺澎湃的。 身为镇北军一员,当年镇北侯和陛下演戏的时候,他们这些底下人可没少做打入天成郡攻克燕京将皇帝的龙椅抢下来给自家侯爷坐的想法。 就是后来,在郡主确定要嫁给太子之前,他们这种想法也没熄灭。 只不过伴随着镇北侯主动将镇北军进行切割,大傢伙也都清楚,侯爷是彻底不想造反坐天下了,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现在, 再看看, 行, 姬家男儿,热血仍存,倒是不让人觉得有多失望。 一念至此, 李豹当即喊道: 「陷阵营,随本将登船!」 「将军,大殿下去了,您也去了,这里怎么办?」 李豹麾下参将隋元义马上劝阻道。 他是李豹的女婿,也是李豹麾下爱将。 「你自己看着办,玉盘城拿不下来,这仗根本就不用打了!」 楚人水师横江,在这支水师出现后,燕军以后渡江的难度将会成倍增加,因为燕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出一支水师来。 同时,燕军将很可能损失掉左路军。 这将直接影响和改变整个成国战局的战略态势,左路军就算再不济,也是燕国正规军,战力上不能和镇北靖南比拟,但东征大军一下子损失数万,接下来的仗,你还想怎么操持? 「陷阵营,登船!」 这会儿,第二拨渡船已经过来了,在李豹的命令下,陷阵营甲士开始登船。 镇北军六镇,每一镇都有一个陷阵营,乃一镇兵马之精华,但有鏖战之际,陷阵营必一马当先充当全军的箭头。 眼下,李豹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对岸如果无法攻破,玉盘城拿不下来,大家就等着一起向陛下请罪吧! 那边, 大皇子率亲卫营已经靠岸,而岸上原本驻守的燕军在大皇子来之前就已经向前扩出了很大一块区域。 当大皇子上来后,岸上燕军不仅仅是又有了一波袍泽的补充,同时士气也是大振,与之相反的,则是上头的成国叛军,士气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其实,身为一军主将,甲冑鲜亮也是有很大用处的,主将是一军之胆,也是一军之魂,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人在战场上厮杀时,情绪波动会非常之大,而在人彷徨迷茫之际,看见主将的身影后,真的会有种游子看见亲爹亲妈的感觉。 所以,古今中外的冷兵器战争中,主将着特殊鲜亮的甲冑,几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当初靖南侯率军征雪原时,根本不用说话,直接拿自己当箭头冲锋在前,对麾下骑士的士气加成,那是极为恐怖的。 当然了,盛乐城的郑凡为魔王们的安全着想和考虑,不得不无比遗憾地放弃这一主将出风头的特权。 岸上的成国叛军也看见大皇子的身影,这实在是没发看不见,因为无论是大皇子本身还是其亲兵营,他们身上的甲冑,本就过于鲜亮了一些。 对方主将,那个传说中领兵的燕国皇子都已经亲自登岸了,自己这边的皇帝陛下人影都不见一个,凡事真的就怕对比啊。 「燕军听令!」 大皇子举着长刀高吼。 「前压百步!」 有了亲卫营的补充,燕军开始全力向前突进,而且是一种近乎蛮横不讲理地方式强行去逆推! 岸边上的成国叛军还在抵抗着,但是这股子抵抗已经越来越式微了,他们人数比登岸的燕军多,但在士气上,已经无法比拟。 一路推进之下,成国叛军内开始出现逃兵溃卒。 这种现象会传染,一时间,溃卒开始越来越多。 若是此时叛军那边有援军开来,兴许还能重新稳住局面,但很显然,玉盘城那里,已经没有兵马来增援了。 大皇子心里清楚,既然野人的主力在上游,那么这里,必然空虚,只要熬过去,拼过去,杀过去,终究能将这道防线扯开! 原本,或许还顾忌着伤亡代价,想以最稳妥代价最小的方式蚕食掉望江,但现在,只能殊死一搏了。 好在, 成了。 一番厮杀之后, 大皇子伸手将自己肩膀甲冑夹缝处射入的箭矢拔出,同时伸手擦了一下沾染鲜血的脸。 此时, 李豹亲率的陷阵营也登岸,新一波生力军的加入,彻底冲垮了成军最后一点坚持。 从将领到士卒,叛军都开始溃逃。 李豹独臂持刀,杀得正兴起,不过他还是记得正事,赶紧来到大皇子身边。 「殿下,没事吧?」 大皇子摇摇头,伸手撑住了李豹的肩膀,道: 「继续向前,拿下玉盘城!」 岸上防线已经告破,此时必须一鼓作气拿下玉盘城,而不是继续等待后续兵马的渡江,因为若不趁此时拿下玉盘城当作据点,可能待会儿楚国的水师就会继续南下来到这里,截断这里的江面。 第772页 有玉盘城做依託,就能唿应上游的左路军,且楚国水师也无法再继续肆无忌惮地隔断江面,甚至,大皇子甚至敢去将左路军当作一个点,去反向包了野人的饺子! 身为燕国皇子,这股子气魄,还是不缺的! 「集结兵马,溃兵不追,随本帅直取玉盘城!」 …… 通向玉盘城的之流小河上,花船依旧漂浮在那里,不过,伴随着周围道路两侧不断出现从岸边溃逃回来的叛军士卒,花船上也终于出现了小斯,开始摇桨,向玉盘城靠拢。 花船上,楚国八皇子才小解了一次。 造剑师长嘆一口气,道: 「燕人,确实兇悍。」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而且,是已经不证明过的事。 只不过,这一次,是自己亲眼所见。 八皇子则点点头,道: 「是啊,所以四哥才决定和野人联手,否则,若是坐等燕人将三晋之地全部吞併,彻底居北望南,若居高临下,他燕人下面就是想打干国就打干国,想攻楚国就攻楚国; 凭藉燕人铁骑之犀利,再得三晋骑士之补充,我大楚,就只剩下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能了。」 「道理,我都懂,就是这一次之后,虞化平和我的交情,算是彻底告吹了,唉。」 世人都清楚, 晋国剑圣和楚国造剑师,是至交好友。 楚国造剑师为剑圣造出了一把龙渊, 剑圣更是一句吹捧,将造剑师抬上了四大剑客的宝座。 「也是奇怪了,大夏都亡了八百年了,他剑圣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还认为自己是大夏遗民而非晋人。」 「此生执剑,必有所持。我倒是觉得,若是有的选,四殿下也是不想和野人联手的。」 「野人算什么,无非是一群野狗罢了,等到这一波将燕人卡在瞭望江,为我大楚为我四哥赢得这段时间,日后,这成国地界,终究会归我大楚。」 「那位野人王,不是凡品,若是可以,我倒真想在他还在船上时,将他给杀了。 燕人若是虎,那么野人,日后指不定就是狼啊,殿下切莫大意。」 「道理我都懂,此战之后,关于这位野人王,我必然会说与四哥听。」 「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 造剑师对摇桨的几个人喊道: 「快点儿,没看见燕人都追过来了么!」 「大师,似乎很害怕?」八殿下有些好奇道:「难不成,大师真如传说中所言,不会武功?」 「剑在鞘中,才是当世最可怕的剑。」 「不懂。」 「因为可以唬人。」 「哦,有点懂了。」 「现在懂不懂其实不重要了。」 「嗯?」 「因为屈天南再不出来,咱们就要被燕人活捉了。」 …… 数千燕军在大皇子和李豹的带领下,直接追着溃卒沖向玉盘城。 这一波下去,顺势夺城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些燕军都已然疲惫,但意志却依旧坚定,渡河厮杀匆忙,等不及战马运输,所以此时基本都是步卒,求的,就是想要一波拿下城池! 然而, 就在刚刚看见玉盘城城墙之际, 玉盘城的城门,忽然开启,从城门内,开始有一群身着青色盔甲的兵士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出,仿佛源源不断。 刀斧兵、长矛兵、弓弩兵、重甲卒,一列又一列,出城后,直接自成军阵。 他们的旗帜是青色的,上面绣着一只凤凰,甲冑的颜色和旗帜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大楚青鸾军,楚国大族屈氏掌握之精锐步战之士。 这时, 一名骑着白马肩膀上站着一只青鸟的中年将领自城门内缓缓而出: 「大楚屈天南,在此恭候燕国大皇子多时!」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浪花淘尽英雄 左路军的鏖战,已经进入白热化,打仗就像是拔河,一步失位,接下来就步步受挫,一点点的劣势不断地累加起来,最后都将变成压死自己的大山,无力回天。 邓九如依旧在挥舞将旗,战事到了这一会儿,其实已经没什么好指挥的了,整个营寨,乱杀一团,想指挥也指挥不了。 当部队已经被打乱了编制后,将领的军令根本无法传递下去,眼下,只剩下一腔血勇可以依靠,看看能否将野人给驱逐出营盘! 老将军能做的,也只是挥舞这面旗帜,让那些士卒可以看得见它,让他们继续有信心有信念地厮杀下去。 为将者,其实最不喜的,就是这种局面,战事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此时的自己,和那些跳大神的,又有什么区别?又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听天由命罢了。 野人那边,攻势如潮,他们的战斗力,确实让燕军惊愕。 不畏死地前沖前沖再前沖,为了抓紧时间撕开口子,他们后方的弓箭手不惜向缠斗厮杀的双方一起射箭。 而那些被自己族人射中的野人勇士,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狞笑着将射入自己身体的箭矢斩断,嘴里噙着血,继续厮杀。 星辰是否会庇护他们,战死的亡魂是否真的能够被星辰接引过去,他们其实真的不是很在意。 数百年来,雪原因为麻木而诞生愚昧,所以使得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只能沉浸于那美丽的梦中,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雪原的苦寒。 第773页 而如今,那个人的出现,为他们指引了方向,他们的人生,不再只剩下夜晚头顶上的茫茫星辰,他们重新认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也看见了一种叫做希望的存在。 王说过, 圣族的未来,已经不在天上,而在前方,就在,我们的前方! 为了前方, 杀! 杀! 杀! 野人王对雪原上的祭祀,或者叫星辰的接引使,向来是不感冒的,从他将喜欢杀接引使的桑虎提拔到那个位置上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 因为在野人王的心里,他其实就是星辰。 并非说他伟大璀璨, 而是他能够像星辰的光辉一样,让那些雪原勇士们相信自己,臣服自己,愿意为他去奉献,为他去牺牲。 郑凡曾和瞎子一起分析过野人王这个人,最后二人都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不仅仅拥有着极强的战略眼光,还有着让其族人折服狂热的人格魅力。 其他国家的皇帝也都号称天子,但说白了,天子,只是一个称谓,一个至高无上的称谓,与其说是神职,倒不如说是和那张龙椅联繫在一起的至高「官职」,而野人王在雪原,已经有了政教合一的意思。 燕军本就不坚固仓促建立起来的外围营寨,已经完全告破,野人开始疯狂地挤压燕军军阵。 在这种情形下,个人的武勇开始显得越来越苍白。 有时候,不是你想退,而是你不得不后退,这连锁反应一下来,左路军开始不可抑制地向后退移。 「不能退啊,弟兄们,不能退啊,不能退啊!!!!!!!!」 邓九如放声高喊着。 后头,可是大江! 「杀,杀回去!将他们杀出去,我们还能等到援兵,我们还能等到援兵!」 虽然,老将军也清楚,援兵其实就在对岸,但因为楚国水师的阻隔,一江之宽,此时宛若鸿沟,无法逾越。 厮杀,持续了很久,让邓九如有些庆幸的是,自己的部队,似乎还是稳住了阵脚,儿郎们的血勇,燕人的本性,还是让他们在这场突袭中,扛了下来。 至少,看上去,是扛住了。 然而,燕军的问题在于内部的指挥已经完全被打乱,而野人那边,按照一开始的布置,在长达两个时辰的厮杀之后,前军开始有序撤下,后军开始顶替,新旧力量完成了交替,这也是邓九如看起来自己这边似乎已经撑住的原因所在。 地上,已经铺满了尸首,双方的都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堆出尸山,这是货真价实的尸山血海! 当那一袭白色狼皮的身影出现在战场后, 野人们彻底沸腾了, 刚换上来的野人厮杀得更为勇勐,而燕人那里则无法进行有序地更替和轮换。 战场面积被压缩得就剩这么大,后头的燕军无法上来,前头的燕军已经精疲力竭却无法退下去休整,再英勇不畏死的士卒,他终究也是人。 在面对野人第二轮攻势后,燕军开始出现大规模地溃退,前军的后退挤压得后方的袍泽也不可抑制地向后一起退。 在这个时候,哪怕主将心狠铁血地直接下令斩杀前方溃退的士卒也无济于事了,因为大溃退已然形成,一如深夜炸营一般,除了等到天亮,否则根本就无法收拾。 才松开一口气的邓九如很快就看见了身后不停地有燕军士卒被挤落下水的场景,那些士卒身上还穿着甲冑,莫说燕军之中擅水性者寥寥,就算是真的水性好的,身上穿着甲冑落入水里也只有被淹死的份儿。 邓九如张大着嘴, 其唇间,已经被自己咬出了好几个血口子, 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有些茫然。 野人的攻势,依旧在持续,甚至变得越来越勐烈,燕军这边的崩盘,也在越来越快。 渐渐的,开始有士卒转身向江里跑去,已经有人开始卸甲希望能够泅渡过江,士气,因为这些直接泄掉了。 奔逃,逃跑,回去,成了此时绝大部分士卒心中的所想,明知道身后是江,但已经溃败的士卒已经失去了继续和敌人厮杀的勇气,他们宁愿去面对江水的吞没,却拼一拼那渺茫的运气,也不愿意再回头和野人厮杀了。 邓九如大口地喘着气,四周的惨叫和喊杀声,在这一刻他似乎完全听不见了,仿佛此时的自己,已经与这片战场完全隔绝。 一群又一群地燕军或是自己主动,或是被驱赶下江,一时间,江面上尽是扑腾的燕军,很多个人头,很多双手,没过多久,江面上就开始出现一具具密密麻麻的尸体。 楚国的战船上,楚人们拿着弓弩,一边大笑着一边射杀着江面上的燕军士卒,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像是打仗,更像是一种享受。 黑色的龙旗,曾让整个东方颤慄。 而如今, 他们只是一群可笑的玩物,落水的猪猡。 楚人水师战船上,开始唱起楚地民歌,这种场景,让他们雀跃,让他们情不自禁,再配上江面上燕人的哀嚎惨叫声,简直动听得让人灵魂都觉得酥麻了。 哈哈, 燕人, 不过如此嘛! 邓九如张大了嘴,他在尝试大喊,但他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他有些不敢置信, 第774页 那些江面上的, 是大燕的兵, 是大燕的儿郎, 是自己带着他们渡江而来, 但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把他们带回去了。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百年了, 燕人何曾这般惨败过! 不, 甚至是数百年来, 就算是战败, 燕人也是面朝前方,要死,也是向前栽倒,何曾这般狼狈不堪过? 但这一次, 在自己手里, 这一幕, 出现了! 邓九如眼里满是泪水, 羞辱, 悲愤, 迷茫, 老将宛若魔障了一般。 数百年来, 在自己手里,燕人,丢掉了骨子里的骄傲, 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的无能, 是自己的不可饶恕! 什么家族传承, 什么外孙夺嫡, 什么朝争党争, 和眼前的这一幕幕比起来, 简直就是个笑话! 「将军,吾等护送将军突围!」 邓家的亲兵,也就是家丁在此时聚集在邓九如身边,身后的大江,过不去的,真的过不去的,所以,他们打算拼死护送邓九如冲杀出去,哪怕一时间不能过江,但只要冲出去,藏起来,终有逃生的机会! 邓九如勐地推开忠心耿耿的家丁, 此时的他,因为没有头髮,也没有鬍鬚,所以没有披头散髮的狼狈,但那种眼神里的歇斯底里,确实那般的清晰。 「我是左路军主将,我不退!!!」 邓九如继续举起战旗。 「我是邓家人,我不退!!!」 战旗继续挥舞。 「我是当朝国丈,我不退!!!」 野人,开始突破过来,邓家的家丁们开始和周围的野人厮杀。 老将军已经年迈了,年迈的武者,气血衰败,哪怕年轻时,他也曾是军中好手,但到了这个年纪,气血已经很难再调动起来去拼杀了。 他拄着战旗, 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邓家的家丁们也在一个个地倒下。 而此时,自己的年迈,却成为了邓九如最为憋屈之事。 一军主将,不需要都像田无镜那般,是高品武者,类似镇北侯那般,也依旧可以谈笑间指挥大军攻城拔寨。 但邓九如多希望自己能年轻一些,若是自己还在年轻时,若是自己的气血没衰败至斯,自己也能再斩杀几个野人当垫背! 「嗖!」 一根箭矢射中了邓九如的胸膛, 邓九如拄着将旗单膝跪了下来,右手抓着旗杆,左手攥着刺入胸口的箭矢,口中,鲜血不断地溢出。 一道黑色的身影顷刻间毙杀数名邓家家丁,出现在了邓九如的面前,正是野人王麾下亲军主将,桑虎。 此时的桑虎,身上也满是伤痕,有些地方,深可见骨,但他笑到了最后,胜局,已定! 他抢先一步,来到了燕人主将面前,像是一个祭祀那般,开口吟诵道: 「星辰在上,若你愿意归降,将赐予你温暖的光芒。」 这是劝降, 一种高高在上的劝降, 一种将胜利者姿态诠释得淋漓尽致地劝降, 与其说在劝降, 不如说是趁着这个机会,满足着自己的精神需求。 看吧, 高高在上的燕人将领, 他正跪伏在我的脚下, 他将祈求我的怜悯,他将哀求我的宽恕! 邓九如咧开嘴, 此时的他, 用尽身体的力气, 开口道: 「终有一日,我大燕铁骑,将横扫雪原……」 桑虎的目光,沉了下来。 「野人,必灭族!」 最后三个字,邓九如是吼出来的, 与此同时, 未等桑虎出手, 邓九如直接攥着胸口的箭矢向体内更深处扎去。 「噗!」 桑虎刚刚抬起的手掌,还没来得及落下,这个老将就已经自尽于自己面前。 哪怕是死了,其尸体也依旧借着将旗跪伏不倒。 「呵呵。」 「砰!」 桑虎一脚踹翻了老将的尸体。 他蹲了下来,把嘴巴凑到老将尸体的耳边,轻声道: 「雪原上,只有被灭族的部落,才会在绝望之际,发出这种苍白且无用的诅咒。」 说完,似乎还意犹未尽,又补充道: 「圣族,必大兴。」 眼下, 江上, 楚人的歌声随风飘荡; 江面, 燕人的尸身顺流而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悲伤 青鸾军的军阵,极为齐整,大楚重步兵,一来楚国面临着和干国一样的问题,缺马,同时,自己的对手往往才是决定自己发展思路的关键。 数百年来燕人需要面对的是荒漠上的蛮族,所以必须得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铁骑才能和蛮族进行抗衡。 楚人则需要在穷山恶水间,和那些山越人进行厮杀,虽说山越人的辉煌时代早已经过去,但他们的反抗也依旧是此起彼伏,山河险恶之地,骑兵的用处很少,也就催生出了楚国的重装步卒以及水师。 第775页 眼下, 刚刚杀过江的数千燕军,基本都没有战马,大皇子的军事冒险,本身应该是成功了的,只是没料到,玉盘城里,居然一直藏着一支楚国的精锐。 这么一想,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还真就和痰盂一样,被各方势力用完就倒,毫不怜惜。 「屈某在城里备下水酒,还请燕国大皇子赏脸。」 楚国是贵族联合执政,各大贵族都有着自己的封地,极为讲究血统和传承。 姚子詹年轻时喜欢针砭事端,曾言:干礼重繁琐,而楚礼重复古。 意思就是干人对礼仪的追求,是怎么繁琐怎么来,怎么形式化怎么来,怎么复杂化怎么来。 而楚人则是不停地追求着先祖的传统,一切都讲究向先祖靠齐,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在楚国,依旧有巫医这种极为古老的职业存在,楚国皇宫中也有巫医监,他们专门潜心寻找和发现上古先贤时的治病手段。 同时,在楚国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国内但有叛乱或者兵戎之争,那么士卒可以死,但双方的贵族将领如果被俘虏了或者投降了,一定要礼遇,同时还得送还回去,至多,附带点赎金。 所以,此时屈天南请大皇子入城,说是备下水酒,还真不是说假话。 大皇子攥着手心里的刀,笑了笑, 「青史可查,姬家有战死的皇帝,却从无战场投敌的子孙!」 屈天南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大家文化观念不同,所以在思维模式上也不同,在屈天南看来,燕人的皇子如此不珍惜自己高贵的血统,实在是有些自贱了。 屈天南手指向前一挥, 青鸾军开始压上。 李豹深吸一口气,大吼道: 「镇北军上下都有!」 「虎!」 「虎!」 「虎!」 所有燕军士卒都攥着自己的马刀,弓箭手也重新张弓搭箭。 李豹回头看向大皇子,道:「请殿下后撤,吾等为殿下断后。」 「你没听见孤刚刚说了什么?」 「死,很容易,活着,其实更难,战后,总得有人担责,面对陛下,面对臣民的怒火,还请殿下,活下去,去承担责任吧。 战场之际,可婆婆妈妈不得。 再说了,您的脑袋比较珍贵,末将不想楚人将您的脑袋挂在旗杆上,耀武扬威。」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突袭玉盘城的谋算,在楚国青鸾军出现时,就已经宣告失败。 东征军的望江战役,将以损失惨重而告终。 眼下,战死,似乎才是不错的归宿,因为百年来,燕人还未曾经歷过这等失败,尤其是这几年伴随着镇北侯靖南侯两位侯爷取得的一连串大捷,使得燕人的心气儿,一下子高了,从朝堂到军队,再到民间,似乎都觉得黑龙旗下,所向披靡,这才是大燕本该有的姿态。 「殿下,李富胜是个什么性子,您也清楚,让他去收拾残局,万一发起病来,他敢将颖都上下都屠戮一空。 还得您回去,收整兵马,咱们过不去这江,但也不能让楚人和野人轻易地再打过来。」 大皇子的面色有些抽搐,李豹说出了他心中所想,身为皇子,而且还是自小被父皇当作大将来培养的领兵皇子,遭此打败,他根本就没有勇气去面对日后的责难。 甭管有再多再多的理由,败军之将,就是无能! 「亲卫营,护送殿下过江!」 李豹对亲卫营下达了命令, 随即, 他没有对麾下有丝毫的隐瞒, 大吼道: 「镇北军所有,随我为殿下断后,咱们只管战死当英雄,大皇子活下去给咱们擦屁股喽!」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全军闹笑,倒是没有身为断后军的悲凉,有的,只是豪迈。 大皇子咬破了嘴唇,这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田无镜,那个男人在决定自灭满门时,是否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已经决定做好去应对青史和天下的非议? 但无论如何,他是主帅,李豹说得对,死,很容易,战死的皇子,也会很悲壮,至少,能赚取父皇些许眼泪。 人战死了,再大的过错,也就不用再追究了,世人对死去的人,总是格外宽容。 但江对岸,还有大军在等待着自己,他得收整好局面,否则一旦崩盘…… 不用亲卫架着,大皇子开始自己奔跑,回去,回去,回去…… 而在大皇子身后, 面对不断逼近的青鸾军, 李豹独臂举起刀: 「陷阵之志!」 周围数千镇北军甲士齐声高唿: 「有死无生!」 …… 花船已经靠近了水闸城门口,少年郎有些唏嘘地感慨道: 「没记错的话,对方的中军,就是所谓的镇北军吧?」 造剑师点点头,道: 「是燕人用蛮人磨砺出来的一把尖刀。」 「唉,可惜的是,这一次燕人折损的,只是左路军,若折损的是镇北军,该多好。」 这样子的精锐,既然是他国的,自然是死越多越好。 造剑师毫不客气地道: 「若是镇北军,咱们敢放他们像其左路军那般过江么?」 「也是,不过我大楚,也得趁着这次机会,向野人购买马匹,组建自己的骑兵了,据说很费钱?」 第776页 「相当费钱。」 「那您多辛苦点儿,多造点儿剑,卖一卖。」 「造多了,就不值钱了。」 「唉呀,啧啧。」 少年郎走到船边, 很没形象地解开裤带子, 过岸时,被吓尿了一次,现在,是第三次。 此时,从上游漂浮下来的燕人尸体,有一部分已经汇入了支流,河水,也随之开始泛红。 少年郎没有打赌赢了的快感, 看着河面上的尸身, 似乎连原本愉快地小解也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了。 …… 另一边,没出什么意外,李豹率军成功拦截住了青鸾军,大皇子得以渡江回到西岸。 青鸾军事先一直藏在城内,所以自然无法提前做出包抄动作,怕被事先发现,也不可能布置下所谓的天罗地网。 最重要的是,这数千镇北军士卒迸发出了极为强悍的战斗意念。 山越人,经常悍不畏死,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大概就是那种反正贱命一条无所谓的感觉。 青鸾军常年和山越作战,对此应该早就习惯了。 但眼前的这帮燕人,不仅仅是悍不畏死,而且他们的厮杀经验和战阵技巧,都远远不是所谓的山越部落可以去比拟的。 下马步战的镇北军,在一开始,和以步兵为主的青鸾军杀得难分难解,如果不是青鸾军人数优势过于明显,最后谁能啃下谁来,还真不好说。 渡过江回来的大皇子跪伏在岸边的土坡上, 看着前方从上游漂浮下来的燕军尸首, 李富胜回来了,在接到大皇子收整兵马全军后撤三十里的命令后又离开了。 大皇子在这里一直跪到了入夜,一直到上游的楚国水师有一部分战船开赴下来,都没看见李豹归来的身影。 终于,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 得活着啊。 他将成为燕国的罪人,成为姬家的耻辱。 田无镜的民间风评不好,但不好的,仅仅是风评,燕人重军功,对田无镜打胜仗的本事,他们还是信服的。 就算是朝野之中有不少人对田无镜观感极差,但却没多少落井下石的,哪怕田无镜自闭于歷天城靖南侯府,连圣旨都不接,朝堂上的百官们更多的,也是想着去维护遮掩一下。 无他,田无镜会打仗,有这样一尊军神在国家里,大家心里总能有种安全感。 而如今, 身为皇子的他, 败了, 没有了军功没有了胜利做基础, 所谓的皇子头衔, 将顷刻间变得一文不值, 甚至还会成为自己的一种原罪。 连带着信任自己派自己挂帅出征的父皇,也会被后世史书中记上一笔: 上宠信其子,置兵戈为儿戏,终酿大错。 …… 数日之后, 无比憔悴的金术可跪伏在郑凡面前,汇报瞭望江战役的情况。 郑凡坐在首座, 其余魔王坐在下面。 郑凡又一次赌对了,他猜中了野人王会给自己带来惊喜,野人王也没辜负他的期待。 望江一战,燕国左路军主力近乎覆没,望江里,漂满了燕人的尸首。 一场大败,来得那么突然。 只是, 郑凡脸上却没有丝毫赌对了自己「高瞻远瞩」的得瑟, 反而有些疲惫地用手指轻轻揉捏自己的眉心, 缓缓道: 「按理说,听到这则消息,我应该高兴才是。但我怎么感觉有些悲伤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马屁 郑凡揉了揉眉心, 看了一眼跪伏在那里看起来无比疲惫的金术可, 讲真, 能够及时地将前线的情况传递迴来,这本就是大功一件。 这个蛮兵,还真是给了自己不小的惊喜。 哪怕是早一天知道前线的战况,对于自己这边的反应也是极为重要的。 「下去歇息吧,记你一功。」 「愿为将军效死!」 金术可马上磕了一个头,随即道: 「末将告退。」 他是真的累了,累得不行。 等到金术可下去后,郑凡的目光在诸多魔王身上扫了一遍,道: 「阿程,咱们能出多少兵?」 「一万。」梁程很直接地给出了答案。 盛乐城的位置,太过「险要」,虽说谈不上什么军事重镇,但因为从这里往北可以通过天断山脉进入雪原,同理,雪原的部落也能通过那里进入盛乐从而进入晋地。 虽然道路不好走,大军进出,动辄大半个月甚至还要更久的时间,但不得不留下足够的兵力来看护老家。 同时,燕军在前线的失利,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当你如日中天时,自然没人敢造次,此时新晋之地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但当你忽然失败了一次后,有些人的心思,就自然而然地会活泛起来。 一如秦朝始皇帝还活着时,那些英雄豪杰都乖乖当着顺民,始皇帝一驾崩,瞬间天下大乱。 眼下的晋地也是一样的,燕人还没能够完全消化掉这块新占领的疆域,所以,老家的重要性,就更为重要了,天知道你出兵向外时,家里附近会不会冒出个什么晋地起义军? 第777页 「一万啊。」 郑凡还是觉得这兵马少了一些。 平日里,头疼于养兵的巨大花销,但真正要用兵时,还是觉得兵马不够。 「瞎子,徵发五千民夫吧。」 五千民夫,是军队的后勤保障,不过出征在外,郑凡可不打算从自己这里运粮食出去,一来补给不便不说,二来,咱这是去给成国解围,成国人招待一下吃食不是很理所应当的么? 农村邻里间帮忙下田时,人也得管饭呢。 这五千民夫,基本上负责的是照料战马、修补军械、建造营寨,必要时还得帮忙打造攻城器具。 很多其他军队,正军和辅兵不怎么分得开,但在盛乐城,因为讲究精兵政策,所以暂时还并不存在辅兵一说。 一句话,郑将军养兵豪气! 「是,主上。」瞎子直接应下了。 既然要打仗了,什么作坊、什么商路,都得等打完了仗再说。 「三儿,你带着你的那帮人马,先行入成国,提前摸排一下成国具体情况。」 「属下遵命。」 「四娘,军需方面,你再校对一下。」 「是,奴家知道。」 郑凡坐直了身子, 正色道: 「还是老规矩,瞎子和四娘负责看家,其余人,随我出征。」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会议结束后,魔王们都下去各自忙活了。 郑凡则准备再练一会儿刀,这算是货真价实地「临阵磨刀」。 过不一会儿,肖一波就过来了,禀报导: 「主人,那位密谍司的萧大人又来了。」 「又来了?」 郑凡收起了刀,本能地有些不悦。 任谁被特务头子经常找上门来,都不会那么高兴的,除非那位是你老婆。 萧大人本名叫萧谅,密谍司出身,杜鹃死后,燕国密谍司将新晋之地分割成两个部分,掌舵分别在歷天城和曲贺城。 而萧谅,是曲贺城掌舵。 这是他第三次来了,第一次来,瞎子接待了他,郑凡藉故不在,第二次来,郑凡接待了他。 这是第三次。 他来,目的是什么,郑凡很清楚,倒不是对自己有多热情,或者特意跑过来想蹭饭。 密谍司和军队,看似相辅相成,但实际上却是两个部门,所以大家表面上可以和和气气,但真要较真起来,完全可以互相不鸟的。 最重要的是当今的燕皇胸怀大气,没兴趣搞什么特务政治,君王的执政方针也确实让密谍司在燕国不能像干国银甲卫那般唿风唤雨,和郑凡所熟悉的「锦衣卫」和「东厂」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只是,就连朝廷都默认了靖南侯夫人和怀中子嗣都「亡故」的消息,这萧谅,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这里跑,自然是为了小天天。 这傢伙,是在走钢丝啊。 作为曾经的「钢丝舞台王者」, 郑将军其实很清楚萧谅是想「富贵险中求」, 他背后,肯定没有来自燕皇的意志,至于有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郑凡不得而知,但这货几次三番地过来,还真是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在前厅,郑凡见到了萧谅。 萧谅的脸很白,燕人普遍面相粗犷,这货算是燕人里的「小白脸」了,不过倒是和其职业很相配。 「郑将军,我又来叨扰了。」 萧谅起身对郑凡拱手。 郑凡点点头,没去很热情地回应,转而坐在了椅子上,自有侍女上来奉茶。 「不知萧掌舵再次光临盛乐,所谓何事?」 「郑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这是萧某人第三次来郑将军地界了,想来,郑将军也清楚萧某的目的。 萧某想看一个人,只看一眼,一眼就好,这是萧某的差事,还请郑将军通融。 日后,郑将军但有所需,曲贺城密谍司自无不允。」 其实,萧谅才是最无奈的那个,第一次来,被一个瞎子文士玩了一手太极,自己晕晕乎乎地回去了。 第二次来,被这郑将军依葫芦画瓢,又玩了一次太极,自己又无功而返。 这是第三次,正所谓事不过三,萧谅觉得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较好,虽然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腾挪的余地了,但自己可真不想再被对方给忽悠一顿。 「萧掌舵说笑了,您想见人,盛乐城红帐子里的姑娘,您随便挑,郑某不才,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能请得起的。」 「郑将军何苦为难于我?萧某已经是第三次了。」 「您也知道是第三次了,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啊?」 「郑将军,这是萧某的差事,萧某……」 郑凡马上起身,离开了座椅,跪了下来, 「末将郑凡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谅。 郑凡抬起头,看着萧谅,有些疑惑道: 「萧掌舵,圣旨呢?」 「某,某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 郑凡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化作了冷冽,道: 「那就奇了怪了,没有圣旨,您到底要做什么?」 「郑将军,有些事,它能发明旨么?」 「郑某是个武将,可搞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打仗看军令,平日里看圣旨。」 第778页 萧谅忍不住了,直接道: 「郑将军,你莫当天下人都是傻子,靖南侯之子在你府上的事,你真以为可以瞒得住所有人?」 「笑话,靖南侯夫人和子嗣自天虎山为侯爷祈福中途病故,陛下和朝廷都曾下人来慰问,怎么到了萧掌舵嘴里,居然还有这么一番变故? 萧大人是何居心?」 「萧某是何居心?应该问问郑将军你是何居心吧!」 郑凡摇摇头,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端起茶, 道: 「请恕郑某军务繁忙。」 「郑凡!」萧谅直接凛声道:「这里,是大燕的天下!」 「郑某别的不敢说,但自认一个大燕忠良,还是问心无愧的。 只是实在是军务繁忙,郑某手头确实有很多事要做。」 「军务繁忙?郑将军,你当萧某是这般好煳弄的么?今日,那位,你是让萧某见也得见,不让萧某见,萧某也得见。 郑将军若是有胆,大可将萧某捆缚起来,也好让世人看看,你郑将军的威风!」 「萧掌舵,你知道么,就算魏公公本人在这里,他也不敢像您这般说话,是,咱侯爷是自封于侯府之中,但你莫非真以为咱侯爷是出不来了?」 「萧某职责所在!」 「干你屁事啊。」郑凡直接开骂了,「你小子想搏出位想疯了吧,有些坑,你以为是你能跳的么?」 「郑将军,今时不同往日了。」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 郑凡点点头,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事先其实没有安排好这一出,但郑凡觉得砸个茶杯,应该能听到动静才是。 果不其然,阿铭身后跟着一群府邸甲士沖了进来。 萧谅有些诧异地看向四周,他不敢相信郑凡居然真的敢对自己动手。 郑凡指了指萧谅, 道: 「拿下,给我吊城门口吊三天。」 阿铭目光一凝,道: 「拿下。」 甲士上前,萧谅犹豫了一下,没有反抗,只是吊三天,不是要杀他,他清楚,自己此时反抗的话,就绝对走不出这将军府。 「郑将军,你会为你今日所为,付出代价的!」 郑凡挥挥手,甲士押着萧谅下去了。 阿铭则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这么做,会不会太激进了一点?」 郑凡则摇摇头,道: 「是他自己作死。」 「那咱们这般,可是在打密谍司的脸啊。」 「大皇子败了。」郑凡忽然道。 「嗯?」 「你说,朝廷会让谁重新出山?」 郑凡起身,拍了拍阿铭的肩膀,道: 「拍马屁,得趁早。」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苦峰 「主上是断定,朝廷会让靖南侯重新出山?」阿铭问道。 「之前燕皇让大皇子挂帅,其实在我看来,也没什么问题,大皇子的表现,也没什么问题,换个其他的大将挂帅,也不见得能做得比他更好,谁知道楚人会突然出现横插一脚呢不是?」 当然,这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是靖南侯挂帅出征,楚人就算横插一脚,局面会不会就真的到了这一地步? 一来是没发生的事总能给人以无限假设的可能,人们总是对后者会更充满希望一些。 二来则是靖南侯的战绩实在是太彪炳了,似乎在他面前,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也没有不能解决掉的对手。 郑凡顿了顿,继续道: 「大皇子失利了,我看,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原本的东征大军不得不转攻为守,依託颖都防线,至少不能让野人和楚人的联军西渡望江再推回来。 但这种局面,断然不可能持续太久,援兵,是必须要派的,且依照燕人的脾气和骄傲,大皇子,也必然是会被当做一个口诛笔伐地发泄对象,他断无可能再继续担任东征大军之统帅。」 「但咱那位燕皇陛下可是个有脾气的主儿,他可真不担心别人会说他护犊子。」 「是,咱们这位燕皇陛下确实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他认定的事儿,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做,去坚持下去。 但问题已经不在他是否坚持了,而在于,先前大皇子东征,靖南军没动,靖南侯没动,这相当于有了一道保险,是一个托底。 眼下在已经失利的前提下,朝廷想调军,要么继续从燕京区域调派剩下的镇北军,要么就得从南望城防线抽调许胖胖那边原本防御干国的兵马。 路途遥远费事不说,这两个地方,其实都不是那种能随便富裕地再抽出兵马的地方。 所以,调动本就驻扎在晋地的靖南军,才是最为合适的,也是必须的,而靖南军诸个军头已经用实际行动向大皇子其实也是向陛下证明了,没有靖南侯的军令,靖南军根本就不可能听从调遣。 还有,燕国已经输不起了,第二次东征要是失败,不仅仅是成国内附的大好局面将会彻底沦丧,连带着先前打下来的赫连家以及闻人家的半壁晋土也将有葬送的危险。 在这种局面下,换帅,必换田无镜,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因为输不起,所以没有丝毫侥倖,只能派出自己这边的王牌。 南北二侯本就是大燕军界的两座高峰,只不过李梁亭人在北封郡镇北侯府,需要他去提防蛮族,自是不可能调派过来挂帅打这一场仗。 第779页 再说了,先前大皇子领军,你燕皇想培养自己的儿子,行,大家都能捏着鼻子理解,但你若真的敢将李梁亭调过来统领靖南军,那可真的是要彻底寒了靖南军上下的心,说不得那时候就算田无镜没吭声,靖南军自己就得反了! 「主上果然高明,属下是真的没想到,惩罚一个密谍司的掌舵,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谋算。」 郑家和靖南侯府的关系,已经密切得不可分割了,甚至已经由不得郑凡去改换其他门庭,所以郑凡除了向靖南侯无限靠拢贴近以外,别无他法。 更重要的是,战事一开,很大概率盛乐军将再度归于靖南侯的管辖,在这个时候不去拍拍马屁温热温热一下炉灶那什么时候去? 只能说那位萧谅想搏出位找错了对象,当初看着田无镜的面子,郑凡废掉了三皇子燕皇都没有皱一个眉头,眼下还要再希望田无镜去料理成国的烂摊子,别说羞辱一个密谍司掌舵了,就算郑凡跑过去对着魏公公喊「你下面没了」, 估计也不会被发落。 燕皇,是一个现实到极点的皇帝。 不过,阿铭的这句马屁,郑凡倒是没听进心里去,只是道: 「归根究底,我也算是那娃儿的干爹,作为干爹,总得有点干爹的样子不是。」 「是。」 「你没事了?」 「作坊已经停了。」 阿铭的职位相当于研发部经理,只不过从之前开始,盛乐城本就捉襟见肘的人力物力都跑去优先满足军队出征需求了,所以他确实是真的没什么事。 「行,那陪我去练箭吧。」 「……」阿铭。 …… 战争总动员的命令已经下达,得益于盛乐城超出于这个世界的宣传方式,外加宇宙基于传销的基本定理。 和其他地方一听到开战就慌乱不同的是,盛乐城这边,倒是有种闻战则喜的意思。 其实,在绝大多数时候,主观能动性都很重要,在郑凡看来,无论是靖南军还是镇北军,都过了那「一心求战」的阶段了。 镇北军更是有一半被分封了出来,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在边地啃沙子,靖南军也脱离了逼仄的银浪郡,在晋地驻扎。 有军功有歷史有传承,这两支军队,飢饿感其实已经没以前那么强烈了。 而盛乐城这边,因为晋军占据绝大多数,作为「二等百姓」,他们迫切地想要通过战争来获得自己的地位,谋求自己在新游戏规则和新庄家面前的一席之地。 再则,盛乐城的生活虽然有些「压抑」,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安稳日子,便宜的医馆,免费入学的私塾,哪怕是在后世,都是令人无比头痛的问题,但在盛乐,却被郑将军解决了。 只不过代价很大,但收揽人心的效果极强,向心力,就是这么出来的。 所以,当军令下来,得知前线大皇子部望江惨败后,盛乐城外的军营里,几乎是一片沸腾。 不少人用晋地方言很是解气也很是庆幸地说道: 「直娘贼,终于败了,哈哈!」 然后,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开始做着最后的准备。 本就锋锐的刀,再磨一磨; 本就餵养极好的战马,再刷刷毛; 伴随着明确战争动员令下来的,还有自下月始开始发双饷的消息,而且先提前发下个月的饷银,若是战事持久,那接下来的饷银自然得等大军归来后才能再结算。 一辆辆马车载着满载银子的箱子开入了军营,由各部文书开始负责分发到每个士卒手中。 盛乐军的文书比其他军队要多不少,都是瞎子选出来的「信徒」,一般是有些文化会识文断字的,同时政治操守要过硬。 平日里,要负责宣传,给士卒们传达郑将军(瞎子)的精神。 他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每次发军饷和军中补给时,都是经由他们的手领取和转发,而非经过将领之手,这可以最大程度地防止吃空饷喝兵血的事发生。 当然了,也就只有盛乐军队,这支完全从「三百蛮兵」开始起家的搭建起来的体系才能进行这种改革,其他军队,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厚重,很难有效的实行下去。 领了银子后,成家了的士卒,将银子带回家给自己的婆姨,将要出征,刀剑无眼,天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给家里多留一些资财也是极为紧要的。 那些单身狗士卒,则成群结队地向盛乐城官方独家红帐子走去。 以前只捨得点野人女奴的,这次奢侈了一把,换点儿清新的口味。 一时间,弄得红帐子外人头攒动,不少人还得排队,且大声催促着前头的兄弟赶紧完事儿。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将要上战场的士卒,想要拼命前再痛快一把,也是能够理解。 还有不少士卒,去了聚义楼聚餐,聚义楼爆满,还特意在街面上铺了桌子。 反正整个盛乐城都是将军府的产业,聚义楼也是官营,它想占道经营,肯定是没城管来管的。 不过,从宏观角度来说,这一波军饷发下去,一轮流走下来,又有不少直接回流到了将军府的帐面上。 至于其中的损耗,自然也是巨大的,但那只能通过外部掠夺来弥补了。 城里城外,因为战争动员令的下来,开始越来越喧嚣,很快,将军府派人出来传达了新的命令,今夜取消宵禁。 第780页 一时间, 城内满是喝醉了酒的士卒大声欢唿: 「郑将军威武!」 有些马尿灌多了的,喊出了「郑将军万岁」,结果马上被身边人给一拳砸下去堵住了嘴。 …… 「小虞啊,你这城门口当差的,这次会留下来的吧?」 老婆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叫刘大虎的孩子,则在烛火下练着先生今日教的大字。 在自己婆婆问出这个问题后,厨房里的铲子声一下子停住了,显然,厨房里的女人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虞化平摇摇头,道: 「自是要去的。」 他是晋国剑圣,虽说晋国没了,但晋国的子民还在,野人要来了,他得仗剑去杀野人。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只剩下这一道信念了。 最重要的是,虞化平不相信那个姓郑的傢伙会同意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守城门。 有时候,虞化平觉得根据自己在盛乐城的所见所闻,感觉那个郑凡更像是一个商人而不是将军,而商人,会尽可能地榨干自己身边一切事物的价值。 比如,自己的剑。 「妮儿的月银不多,但也不算少了,你的差事月俸也不低,合起来,这日子也能过得红火,何必呢?」 「野人如果没能在外头挡住,就要到咱们这里来了,到时候,眼前的好日子,就都没了。」 老太婆一时语塞。 这个年代,像她这种妇道人家,纵使年纪长,家长里短唠嗑吵架不在话下,但在大事上,确实是难以接话。 虞化平又笑道: 「再说了,郑将军打仗还是很厉害的,这次出征,应该也是奔着打胜仗去的,等凯旋了,我也赚了点军功,拿了赏,就可以……」 老太婆闻言,眼睛当即开始放光,忙道: 「就可以做甚?」 「可以给妮儿打一套银饰了。」 「哎哟哟,哎哟哟。」老太婆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即对着厨房喊道:「妮儿,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厨房里的女人没好意思说话。 老太婆倒是一把抓住了虞化平的手,急着将这事儿给彻底定下来, 要不是看着这小虞皮相长得不错,也是从年轻女人走过来的老太婆子自然清楚不仅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女人其实也喜欢好看的男人的,所以晓得自家儿媳想的是啥, 否则的话,按照虞化平拖拖拉拉的行为,老太婆子早拿大扫帚将他赶出去了。 唉, 女人吶,虽然嘴上常说找个踏实人嫁了才是最稳妥的,但谁不喜欢自己枕边人俊一些? 「我家大虎子啊,我呢,也看得开,等以后,跟着你姓虞,虞姓搁在百年前,那也是风风光光的国姓不是,姓虞,也不吃亏,只求你能好好地待他,待我家妮儿,老婆子我就是闭上眼,心里也踏实了。」 虞化平笑笑,没说话。 少顷, 女人端着饭菜出来了,小门小户家吃饭,也不讲究个排场。 两张方木凳一拼摆菜,仨俩小方凳一摆当坐儿,也就成了。 今儿个肉菜不少,刘大虎吃得很高兴。 老太婆子则眨了眨眼,饭吃了一半,忍不住开口道: 「待会儿你还得回去收拾的吧?」 「啊,嗯。」 虞化平明白过来了,老太婆子是怕自己今晚吃了饭后,就宿在了这里。 老太婆心里也着实是这般想的,虽说先前谈得好好的,但到底是出征在外,谁能保证完全没个闪失? 今儿要是宿在这儿,那自家妮儿岂不是太吃亏了? 虽说都是娃儿的母亲了,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一门寡和二门寡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且要真的是这小玉子没那个命,战死在了外头,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家妮儿克夫的命格? 以后想再找人,就难喽。 稳妥起见,今儿个留个饭,想留宿,把帮套彻底拉起来,等打完仗回来再说。 你小虞子能平安回来,就是受点儿伤,老太婆子也认了,伺候你这个姑爷; 你要是出了事儿,没能回来,那以后逢年过节给娃儿他爹上香时,也给你烧点儿纸钱纯当一份情谊; 你要是赚了军功发达了,回来后瞧不上妮儿了,那就瞧不上呗,真要是这种人,妮儿没嫁你才好哩。 然而,任凭老太婆子自己算盘打得再响亮,也架不住女人的一句话。 女人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很平静地道: 「今晚,就睡这儿吧。」 晋地女子,和燕地女子在某些地方很相似,都有着狂野大方的一面,不似干楚女子有那么多的拘束礼数。 且到底是结过婚生过娃的寡妇,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没点决断和拿主意的本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老太婆听了这话,赶忙用脚尖去捅儿媳的鞋面儿。 虞化平脸上的笑容则更灿烂了, 伸手,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子。 放在了桌上, 咯噔, 沉甸甸的。 老太婆眼睛都直了! 「这是我的饷银,你先收着,等我打仗回来,咱好好拾掇拾掇家里,怎么着,也得让你风风光光地跟我,不能寒酸的。」 第781页 剑圣娶亲, 搁在以前,国君都会派出使者恭喜的。 如今晋国虽然没了,但别的国家的国君只会更热情,因为一个没了家国的剑圣,就更好招揽了。 「娘嘞,这银子咋怎么多?我倒是听隔壁二牛媳妇儿下午时说了,说郑将军体恤军士,提前发了下个月的双饷,但你一个看城门的,饷银这么多? 小虞啊,跟娘说实话。 郑将军对咱们这些老百姓不薄,娘看病虎子上学堂可都没要咱们的钱,你可不能伸手去摸不该拿的啊; 瞧着没有,那些官老爷的椅子上套着的一层又一层人皮,可都是贪污银子被发现活生生地剥下来的。」 「这是连带着前几个月的银子,我一直没用,都存着,所以看起来多了些。」 何止是存着,是根本就没去取饷银。 因为剑圣吃住都由将军府包着的,在这盛乐城里,就算是剑圣天天想去红帐子里嫖头牌,那郑将军也得给人家签单伺候着。 只不过今儿个看见大傢伙都去支取饷银,剑圣就去问了问,顺道把以前没领的,也一併领了出来。 将自己的饷银交到女人手里, 剑圣心里忽然有种很温馨的感觉。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妮儿,你快替人家小虞收起来。」 女人没伸手。 老太婆子又踢了一脚,示意赶紧的。 虞化平也道, 「收起来吧,等我回来,我在这儿,也没个亲人。」 女人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当着面清点着银子。 老太婆子又是一脚过去,却被女人躲开,女人继续清点银子,甚至还去屋里拿了秤称了一下。 老太婆子见状,脸上羞臊得一塌煳涂。 谁知清点好了后,女人将银子收起,很郑重地报出了数目,随即道: 「我先替你存着,等你回来,保证一文不少再给你。」 「成。」虞化平点点头。 吃完了饭, 虞化平走出了逼仄的小院子, 刚来到街面上, 就恰好碰上了和阿铭一起晚上散步的郑凡。 当然,碰上是碰上,至于是否是真的恰好,就不得而知了。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郑将军面带微笑: 「巧了么这不是。」 剑圣笑笑,懒得配合。 接下来,就变成了三人游。 先开口的是剑圣: 「你们燕人的大皇子吃了败仗,这次,应该会让田无镜重新挂帅了吧?」 「额,您是打算和侯爷再单挑一次?」 「等打完野人再提这个。」 「您高义。」 剑圣在民族家国情怀方面的道德水平和操守,那真是没得说。 「是他吧?」 「怎么说呢,咱军情知道得早,这会儿,估摸着燕京那里还在忙活着镇北侯府郡主和太子的大婚吧,可能陛下还不知道这事儿。」 成国距离盛乐,很近。 但距离燕京,还是有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消息传递,就算八百里加急,也不可能那么快,註定会有一个时间差。 「但……」郑凡顿了顿,又道:「但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侯爷重新挂帅出征。」 剑圣忽然道: 「田无镜,愿意么?」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剑圣干笑了两声,「我说,他会愿意么?」 「此话怎讲?」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剑圣看着郑凡,继续道: 「你不是一直没再追问我关于那几日在歷天城的事儿么,不问,不是证明你心里,其实也有数了。」 杜鹃是干国银甲卫,其死是为了离间靖南侯和朝廷的关系; 燕国国师薛义,于天虎山上兵解,携天虎山气运及其自身运数反哺燕鼎,同时,也是为了向田无镜证明自己的清白。 事情,脉络就是这样。 但里头,其实有很多硬结在,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杜鹃将孩子交给剑圣,本就是要保下孩子的。 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似乎在暗地里,曾拨弄过。 郑凡又想起来那天在灵堂前的门槛上, 一夜白头的靖南侯对自己说出了「靖难」两个字。 包括后来,靖南侯亲登天虎山,外界传言靖南侯硬生生逼死了国师,让其以死自证清白。 但真正了解田无镜的人都清楚,靖南侯打仗,喜欢掌握一切,抽丝剥茧,打仗如此,对人对事,理当亦是如此才对。 「你说呢,田无镜,会挂帅么?」 郑凡犹豫了一下, 道: 「会吧。」 因为这是为了燕国。 剑圣嘆了口气,道: 「是的,你我都清楚,很多人其实也都清楚,田无镜,终究还是会走出侯府挂帅的。 呵呵, 数十年,百年后,若你大燕仍存于世,那时的燕人再读这段史料,可能会感慨,大燕三座山峰,硬生生地扛起了燕国的这片天空,燕国国势,也确实强横一时,力压他国。 却大概无人知晓,最苦最重也最伤的那一座峰,其实姓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钟响起! 「来,客官,烤鸭来喽!!!」 第782页 全德楼烤鸭店的伙计发出一声长音,将烤鸭和面饼子端送了上来,身后的同伴则送来两盘小菜。 等店小二下去后,三个衙役打扮的人没有急着动手吃,而是先一齐向坐在东座的燕捕头拱手道: 「多谢大当头款待!」 燕小六摆摆手,道:「别客气,吃着。」 「那我们就开吃啦,哈哈哈,早就听说京城的全德楼烤鸭最有名气了。」 「是极是极,要不然镇北侯爷能一口气吃五只鸭子么!」 「靖南侯爷也吃过这家哩。」 三个衙役用薄面饼子捲起烤鸭,蘸了些酱,就往嘴里一送,当即,三人脸上都露出了享受之色。 「啊,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鸭。」 「是啊,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啊。」 「好吃,好吃。」 燕小六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对走过来的小二吩咐道: 「再来两只。」 「得嘞,客官您等好。」 「使不得使不得,大当头,这儿鸭子可贵哩。」 「是啊,咱们尝尝鲜也就是了,不得当如此破费。」 燕小六摇摇头,道:「想吃就放开了吃,平日里街坊油水儿和你们的孝敬我也收了不少,拿来请你们吃几只鸭子还是付得起帐的。」 「大当头高义!」 「不愧是大当头!」 在其他人继续大快朵颐的时候,燕小六也包了一块烤鸭放入嘴里,咬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火候掌握得不是很好,鸭子选择也不是以前的了。 那个姓郑的在信里说过,很多生意,你交给官府去做,往往就会变味儿。 这全德楼,其实已经变味儿了。 当然了,你要说以前的全德楼烤鸭要有多美味,那也是瞎扯,只能说,还可以,现在则有些不尽人意了。 其实二者之间的区别,也并没有多么大,说到底,鸭子到底是鸭子,你做出花儿来,它也终究是鸭子,终究还是一股子鸭子味儿。 「嘿,大当头,你说这全德楼的鸭子,是怎么做的,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我可是听说啊,全德楼里的鸭子,每天可是用上好的饲料餵养出来的,跟其他地方的鸭子可不一样。」 燕小六闻言,笑了,道: 「没什么稀奇的,说白了,就俩字罢了。」 「大当头,是哪俩字?」 「地道。」 「地道?」 「嗯,地道?」 「对,就是地道,鸭子其实还是鸭子,其实吧,咱南安县城的吉祥鸭子铺里的鸭子,在我看来,比这全德楼要好吃多了,而且价格比这儿也便宜得多得多。 二者相比,所差的,无非就是你进燕京城后,当地人跟你扯两嗓子,说这全德楼烤鸭子才是正宗的燕京地道味儿,碰到个更爱吹的,再对你说个老燕京人打小就吃这个味儿,是小时候的味道。 你就想来吃,然后,你就觉得好吃了。 其实,也就那样。」 「嗯?」 「啥?」 那仨衙役显然一时间难以吃透其中的道道。 燕小六当即有些曲高和寡的感觉,这个时代,能懂得食物附加值的人,并不多,倒是那傢伙,似乎挺在行的,还经常能和自己说道说道,而且那傢伙还给它取名,叫什么营销。 燕京城,今日格外热闹。 镇北侯郡主于三日前就已经入了燕京,不过自是没有直接入宫,就算是寻常人家女子出嫁也得有个章程遵循,更何况是郡主和太子的大婚。 所以,郡主先入住西园,也就是当初镇北侯入京后所住的地方。 而今日,则是大婚的日子,太子将亲自领人去西园迎亲,这也是体现了姬家对李家的尊重。 在郡主面前,姬家太子也将收起所谓的贵气,一如普通人家小子成婚一样。 太子大婚,各地自然是要进献贺礼的,不过陛下早就下旨,没禁止进献,但对贺礼的要求卡得很死。 天成郡的南安县真不算穷,但县衙也只送了一车布帛米面罢了。 这么点儿东西,也就由燕捕头带着仨衙役负责押送进京找礼部交接即可。 最精明不过当官儿的,在陛下那道旨意之后,没人敢当出头鸟,谁送得就查谁,这他娘的还不赶紧低调? 别马屁没拍着,先给整丢了乌纱帽。 燕小六看着街面上的张灯结彩,他能感受到,燕京百姓对这场大婚,是很喜悦的。 要知道在不久前,三十万镇北军铁骑宛若压在人们心头的一座大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如今这种局面,则算是镇北军和朝廷彻底相融和解的标志,大傢伙再也不用担心自家人打起来了,所以,这种喜悦,是真的发自内心。 按照时辰,这会儿太子殿下应该已经率队去了西园,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将从西直门入城,而后经由天子阔道入宫。 沿途已经有不少百姓在翘首以盼提前占好位置了。 「哥几个先吃着,我去上个茅厕。」 「大当头尽管去。」 「这只鸭子我们给您留着。」 「别留,肚子不舒服,吃不了油腻,你们吃了便是,省得糟蹋东西。」 燕小六离开了座位,走出去后,没往楼下走,而是上了楼,入了二楼的一间甲等包厢。 第783页 推门进去,里头坐着俩人,正是张公公和小张公公。 当小六子进来时, 一大一小两位张公公马上起身, 「奴才给主子请安!」 「奴才给主子请安!」 张公公还好,到底是宫里老人,且是小六子打小以来就陪在其身边的伴当,自有那么一份修炼在其中。 小张公公则不同了,见着六皇子后,眼泪就不自觉地往外涌。 「主子爷,奴才可真是想死您嘞!」 说着, 小张公公还给六皇子磕了三个头。 这种情感流露是真做不得假,民间女人讲究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其实太监也差不离。 而且,太监想换主子可比民间女人改嫁的难度要大得多得多。 主子就是你的生活支柱、精神支柱、信仰支柱, 以前吧,自家主子是诸位皇子中最不得势的一个,但不管如何,终究心里还能有那么一丢丢的幻想不是。 现在倒好,主子都不在了,小张公公这几个月当真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没爹妈的孩子,以前瞧着自己模样不错对自己常常抛媚眼的宫女小菊,这阵子都不搭理自己了,对食是没戏了。 本就残缺的人生,一下子变得更加黯淡无光了。 六皇子走到窗户边站着,眺望着下方热闹的情景。 自打镇北侯府立于北封郡,隔绝了来自蛮族的威胁后,燕京城,差不多过了好几十年「歌舞昇平」的日子了。 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最近过得好么?」 六皇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挺好,挺自在的。」 比困在皇子府邸,要自在得多。 张公公目光里,有一抹黯淡稍纵即逝。 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别的皇子都会身着蟒袍陪着二皇子去迎亲,但自家主子,明明也是皇子,却只能穿着捕快的衣服站在这儿远远地看着。 同是皇子,陛下的心,也太狠了一些。 「对了,那事儿办妥了么?」 「是那个叫冉岷的刑徒么?」 「对。」 「回主子的话,您的吩咐已经办下去了,他所在的那批刑徒,会发往歷天城,属下已经做了安排,开了信,再从歷天城发配到盛乐,应该是没什么变数的。」 「嗯。」 冉岷,就是那个在县衙堂上杀人喝酒吃肉的那个,六皇子觉得那人有些意思,所以丢姓郑的那边看看。 诸位皇子之中,只有大皇子能够名正言顺地掌握军队,其余皇子,或多或少都对军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六皇子唯一有联繫的军头子,就是郑凡了,其实吧,说句心里话,六皇子也清楚,如果不是郑凡靠着一次次地战功再靠着田无镜的赏识和庇护,他那位父皇会不会直接下手…… 还真不好说啊。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 「咚!!!!!咚!!!!!咚!!!!!」 沉闷厚重的钟声,忽然响起, 紧接着, 整个燕京城四个方向,都传来了钟声。 六皇子面色一变, 张公公也是脸色骇然, 唯独小张公公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傻乎乎地问道: 「这是大婚的礼钟么?」 张公公一巴掌抽在了小张公公的后脑勺上,骂道: 「混球,这是离钟!」 六皇子舔了舔嘴唇, 道: 「看来,是出事儿了。」 …… 太子殿下身着为今日特制的金边华袍,衣服上的图案和配饰珍珠等等的一切,都是按照皇帝的标准降低了一些,但绝对是比身边的诸位兄弟们,要高出一大截,以此显示出东宫之主的不同气象。 大皇子领兵在外,六皇子被父皇圈禁不得外出,所以,今日陪着太子殿下迎亲的,分别是他的四弟、五弟和七弟。 太子殿下在前, 三位王爷在后, 再之后,则是各路勛贵中的年轻一辈。 今日,对于太子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天,做当今陛下的儿子,属实不易,哪怕他是嫡长子,但这些年来,走得也是战战兢兢。 尤其是去年时,自己亲舅舅灭了自己的母家,母后回宫后得了癔症,太子一度以为自己前途渺茫了。 谁晓得,自己不仅仅顺利入了东宫,今日,还将迎娶镇北侯府的郡主。 今日大婚之后,自己就自然而然地将得到来自镇北侯府和镇北军的天然支持。 储君之位,将坐得更为踏实! 迎亲路上,皇道两侧的百姓蜂拥而跪,太子殿下命人撒下铜钱,与民同乐。 队伍,走走停停,风风光光,终于来到了西园大门口。 镇北侯夫妇没有归京,但西园外围,则有一支镇北军驻扎,他们是郡主的娘家人。 不过, 到底是皇室的联姻,迎亲夸街之举已算是出格,那种类似民间迎亲时的嬉闹游戏和刁难,那自是不可能的了。 该有的体面和庄严,还是要有的。 锣鼓声响起,太子殿下翻身下马,先示意那做三十六抬的花轿停下,下摆; 随即, 他向前走上几步, 躬身道: 「小子姬成朗,谢镇北侯爷、镇北侯夫人垂爱,得请令嫒入轿。」 第784页 镇北侯夫妇没来,但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场面的流程,也是要走的。 接下来, 还有陛下圣旨,随即是镇北侯府的家书,紧接着是皇后懿旨,礼部尚书还得亲自主持一些流程。 所以说,虽没有民间迎亲时的欢闹游戏,但流程之繁琐,比之民间,只高不低。 太子殿下也是早早地吃过了东西, 三位王爷也是一大早地就吃饱了肚子, 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但陛下的圣旨刚刚念好, 下面还有一大堆的流程还没走呢, 西园的大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四大剑客之一,燕国名剑,镇北侯府下总兵李良申,左手持剑在前,右手牵着一个头戴凤冠身着红妆的年轻女子从里面缓缓走出。 四周的文武勛贵们见此情景,都愣住了,礼部尚书更是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差点儿气到翻白眼晕过去。 李良申是镇北侯义子,也就是郡主的义兄,双亲不在京城,由李良申领着出来送亲,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就是不该以这种方式直接跳过仪式,这是在表明着一种态度,一种你们休想用这些礼数规矩来束缚住我的姿态! 如今京中禁军不在,防御京城的,其实就是镇北军,这是郡主的嫁妆,也是郡主的底气所在。 太子殿下脸色微微有些一僵,但很快,脸上就挂满了和煦的笑容,主动走过去,也无视了旁边的一众司仪以及就要脑血管炸裂的礼部尚书,这是打算有样学样,去迎接自己的妻子。 三个王爷,除了小七年纪小以外,四殿下和五殿下则对视一眼,眼里有幸灾乐祸,还有苦笑。 幸灾乐祸就是老二娶了个母老虎,可有的受了。 苦笑是, 这样一个强势的嫂嫂,身份地位还那么特殊,他们这些小叔子,以后日子可就,唉…… 燕国皇宫宫门城墙上,燕皇的龙辇已经备好,魏忠河陪侍在陛下身侧。 郡主嫁入姬家, 李梁亭可以不来, 但他姬润豪,必须得给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一个面子。 身为一国之君,身为一家之主,他自降身份,于宫门口亲自等待迎接。 这会儿,不时地有宦官从西园往来这里,通禀那儿的最新消息。 待听到郡主直接跳过礼仪主动自己走出来后, 姬润豪放声一笑, 这脾气, 有她娘当年的风采。 曾经,就在西园,燕皇和镇北侯醉酒后,燕皇自己曾说过,你家闺女要是有本事牝鸡司晨,那就尽管来。 他姬润豪还活着,她是没机会的。 等他姬润豪走了,只要她别干对不起老姬家的事儿,剩下的,随她折腾都可以。 所以,对郡主也就是自己这个将过门儿媳的出格举动,燕皇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靖南侯府,还是一直闭着门么?」 燕皇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魏忠河马上道:「回陛下的话,是的,已经几拨传旨的去了,但无论是密旨还是中旨,靖南侯府都拒接。」 燕皇点点头,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 在这件事上,魏忠河没有多说一个字,也不敢揣测圣意。 少顷, 燕皇又道: 「待会儿你去给赵九郎递个条子,等无疆这次把仗打完,就让他成婚,无疆的婚事礼仪,让他赵九郎亲自拿捏出一个章程。 不能盖过这次的风头,但也不能太寒酸,他老蛮子王既然捨得将闺女嫁过来,咱们大燕,总不能太小家子气。」 「是,奴才知道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钟声,忽然响起。 这是离钟的声响! 离钟,已经很多年没有响过了,大燕四个城门楼上,都有一口离钟,乃姬家先祖皇帝所设,此钟,不为报时,不为喜丧,不为节庆; 其之所以叫离钟, 乃是一旦燕国境内战事有变,此钟一旦响起,那就标志着燕京城内的姬家子孙和大燕儿郎,将和家人告别分离,持刀上马,奔赴沙场。 当年,大燕和蛮族厮杀最为惨烈的时候,离钟可以说年年都响,这些年,其实早就安息下来了,很多年轻的燕人,都不知道离钟的事儿了。 大燕祖制,一旦前方较大的战事失利消息传来,军情但过城门,离钟必然敲响,其余城门离钟则迅速响应。 燕京上下,暂停一切喜丧典庆,共同应对危局。 这也是姬家先祖对后世子孙的一个警告,担心出现那种甭管外面洪水滔天,他只管尽情享受的不肖子孙出现。 也不允许后世子孙帝王玩儿什么粉饰太平把头埋进土里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表面维稳把戏。 魏忠河当即道: 「陛下,第一道钟声是自东门传来。」 东门传来,那就意味着是来自东边的军情,不是来自西边荒漠上的。 是东征大军,东征大军,失利了。 「传朕旨意,大婚中止,宣百官上朝。」 「奴才遵旨。」 就算是太子大婚,当离钟响起时,也必须中止。 龙辇抬起,燕皇也将离开这里,去大殿内等待文武百官到来议事,但在临行前,燕皇忽然又道: 第785页 「即刻再传旨靖南侯府,问问他田无镜,到底闹够了没有!」 第一百二十章 京云 东征大军战败的消息,一下子散布了出来。 离钟一响,是想瞒都瞒不住的,就算年轻人不知道那钟是啥玩意儿,但总是有人晓得,稍微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再者,朝堂上也没有对此去封锁消息。 当年,燕人还没像如今这般彻底压制住蛮族时,吃败仗也是常有的事儿,每次离钟一响,老少爷们儿们就操持起兵刃再拉出马厩里的战马,自备武器战马甲冑这些,和家人告别后,就和皇帝一起出征去了。 如今,燕京虽然承平日久,但燕人这些年的底气,到底是养得足足的,吃一次败仗而已,那是大皇子不行,不是咱大燕军队不行,没别的说的,再干回去就是了。 蛮族都被咱们干趴下了,还怕什么劳什子野人? 楚人敢使坏横插一脚,那就连着楚国一起打! 数百年的传承,很多事物都会发生变化,但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依旧保留着。 朝廷没有发动动员,兵册也没有下发,但燕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家的爷们儿,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做苦力的哈哈,算帐的帐房先生,退伍安置下的老卒,大腹便便的商贾,甚至还有红帐子里的龟公, 别笑, 还真是这样, 各行各业,甭管你先前身上披着什么皮,几成新的又贵几何,离钟一响,闹明白了缘由后,大傢伙就开始自发地做起了自己此时认为应该做的事儿。 所谓的: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燕国百年来的强横国势加上燕皇这两年对外战争的胜利,可以说,民心可用。 就是这燕京城里,往上翻几代,哪家没有当过兵上过战场的祖宗,得,将祖宗物件儿再翻出来。 甚至还有人特意跑去当铺,问当铺掌柜的能不能把几年前当出去的刀和甲什么的再赎买回来,钱,自是没有的,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当那传承物件儿。 当铺平日里都是吸人血的东西,却很少有人清楚,当铺里,其实也是讲究个「义」字的,黑白两道都得混,没点儿那觉悟,你根本就吃不开。 能在货库里找出来的,那就先还人家,至于早出手了的,那当铺出资,为你重新购置。 那些破落户也够豪迈,说: 爷也不刻意占你便宜,等爷上了战场一熘圈下来,战死了,就活该掌柜的您倒霉,亏了一笔买卖;没死的话,靠朝廷给的赏银再来与你这掌柜的结算,连本带利,不差你! 燕京城的男人到底是天子脚下住着,平日里爱扯个面子瞎咋唿侃侃,但真遇到事儿时,还真不得怂,完全豁得出去。 小客栈里, 燕小六这次一起带过来负责押运贺礼的仨衙役,此时就在嗷嗷叫地喊着要抓紧时间回去,准备收拾收拾去投军。 他们倒是慷慨激昂,但燕捕头却显得有些过于淡然。 民心可用是件好事儿,但大燕眼下还真不至于要靠这种方式来支援战争的地步。 燕捕头不知兵事,却也常常翻阅兵书,尤其是那姓郑的写的兵书,已经看了三遍了。 他也清楚,不经过一段时间的统筹和训练,不经过深刻地沉淀和积攒,乌合之众,是难以直接转化成百战精锐的。 以前燕京的百姓能够豪迈地随着姬家先祖皇帝亲征荒漠,那是因为那会儿战事频繁,眼下,燕京承平一甲子多了,再想复制当年盛况,也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点。 不过,身为姬家子孙,看着大燕百姓这般「其心可嘉」,心里也算是欣慰。 但专业的事儿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该死,这似乎还是那货说过的话。 「大当头,您在想啥呢?」一个衙役问道。 「在想大婚中止了,郡主娘娘是不是还住在西园?」 …… 朝堂议事,在极为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 之所以压抑,是因为这次望江之败,一来损失确实巨大,无怪乎城门守直接遵从祖制敲响了离钟,左路军主力损失殆尽,其余各路军也都有些损失。 二来,东征大帅是大皇子姬无疆,是陛下亲自点的将,又是陛下的长子。 自马踏门阀再对外开战连胜之后,燕皇的「九五至尊」地位,已经越发巩固,朝臣们就算说话时,也得注意言辞,生怕自己讲出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味道。 其实,具体该怎么办,大傢伙心里也都有底,能站在朝堂上这个位置的大佬,又有几个是蠢货? 大皇子失利后,显然是不适合再担任东征军主帅了,得换人。 换谁? 还能换谁? 选距离最近的? 选最能打仗的? 选最熟悉野人的? 好嘛, 这三项,全都指向一个人。 但偏偏那个人这几个月一直自闭于府中,连圣旨都不接,明摆着不给朝廷也不给陛下面子。 所以,能不压抑么? 要开革换人的大帅,你不方便指责太多; 换帅的人选,你也不方便说太多; 到最后,陛下干脆下令散朝,只留下以赵九郎为首的一部分重臣去御书房继续议事。 其余朝臣们这才如蒙大赦,山唿万岁后离开。 第786页 不少大臣出了宫门后都做了同一个动作, 摇摇头, 望望天, 唉, 好端端地一场大婚, 怎么就忽然生出了这种事端。 …… 西园内的景色,确实美不胜收,让人不得不赞嘆,干国人打仗不行归不行,但是在奢华享受上,确实是当世之最。 褪去红妆的郡主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左手端着盛放着果脯的盘子,一边晃悠着腿一边吃着,倒算是难得的有些小女儿姿态。 只不过,女人的外表最是骗人,而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深谙此道。 至少,郑将军是不会忘记他刚出道就差点被这郡主当作诱饵坑死在荒漠里的事儿的,这几乎可以称之为郑将军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启蒙课」; 李良申拄着剑,站在院子里,就这么看着她。 侯府内七个总兵,都是郡主的义兄,可以说,他们是看着郡主长大的,长兄如父,这是一点都做不得假。 「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没心没肺啊,豹子哥战死了,我却还吃得下东西。」 李良申则回答道: 「你饿了,就该进食。」 「是饿了,没想到结婚这么麻烦,宫里来的那帮婆姨,从昨晚就折腾到早上,这白天还要继续折腾,我是实在忍不住了。」 「不想忍,就不用忍了,姬家人能娶到你,不是你高攀,而是你下嫁,记着这个理,以后才不会被欺负。」 「爹娘要是晓得你说这话,肯定得训斥你。」 「侯爷和夫人不在,我才更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不过,哥,你就不去做做准备?」 「准备什么?」 「姬家老大打了败仗,损兵折将不说,这东征大军的主帅位置,铁定是坐不下了吧? 富盛哥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想来陛下也是知道,断然不可能让他做主帅的。」 「他坐不下,也轮不到我去。」 「可是那位靖南侯不是说在家里自闭么?圣旨都不接。」 「会接的。」 「不一定哦,人家老婆没了,孩子,跟没了没什么区别,你说他不会怀恨在心?」 「会的。」 「那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是不信,这事儿是干人做的,干人打仗不行,但其他方面,尤其是玩儿得一直都很不错,就这样将杜鹃给耗掉了,干人岂不是太傻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郡主伸手指了指东边, 那里, 是皇宫的方向。 「有些话,不能说。」 「说说都不可以?」 「不可以,有些话,说出口,就无法转圜了,心里,可以想想。」 「可是光想是想不出什么头绪的,靖南侯我虽说没见过,但既然能和爹爹齐名,自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遇到这事儿,你说爹爹会把自己囚禁于侯府其他什么事儿都不干么?」 李良申嘆了口气,道: 「郡主,这里是燕京城,不是侯府。」 「怕什么,哥你在这儿,就是那魏忠河来了,想偷听也偷听不了吧?」 「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又不傻,不过,哥,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机会?我可不认为哥你会愿意一直在这燕京城外驻守着。」 「靖南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再说了,朝廷和陛下,也不会放心把这个机会给我。」 「就没一丝丝可能?」 「不会。」 「这么肯定么?」 「因为他是田无镜。」 郡主沉默了。 李良申看了看四周,道: 「离钟响了,按照姬家的规矩,离钟响起,但凡战事不平,姬家男子不得婚娶不得治丧。 这儿环境不错,估摸着,你在这里要住一段时间了。」 「反正我也不想那么早嫁,对了,小六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打探不到。」 「行吧,哥,你去忙呗,这儿有七叔陪着我呢。」 此时,七叔正好抱着一件披风走过来,像是个慈爱的长辈,将披风披在了郡主肩上。 李良申和七叔目光对视,随即转身离开了西园。 「天儿凉了,郡主,还是进屋吧,想吃点什么,我差人去外面买,燕京好吃的东西可比咱们北边儿多多了。」 「七叔……」 「嗯?」 「我想吃腌大蒜。」 七叔闻言,愣住了; 再低头, 才发现身前坐着的女子, 脸上已挂满了泪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约在冬季 靖南侯那边还没有消息,朝廷也没有越过靖南侯府对旗下靖南军下达军令,因为这么做的话,等于是朝廷强行让靖南军在靖南侯府与它自己之间进行二选一。 嗯,明知道选择的结果不会很美丽,那又何必亲自去撕破那一层面皮? 但盛乐城和信宿城的兵马,还是动了,主动进入成国境内,向颖都开近。 之前,信宿城的靖南军总兵陈阳和盛乐城将军郑凡,对大皇子那是完全不搭理,陈阳闭门不出,郑将军更绝,派人去大皇子中军讨要粮草补给。 但眼下,伴随着望江之战的失败,无论是出于稳定人心还是增兵加固防线等方面考虑,这两支本就在成国边境的兵马开赴颖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第787页 归根究底,大家都是燕人。 当然了,郑将军的目的可能更不单纯一些,因为他的盛乐城再不打仗就要破产了。 盛乐城出兵一万,民夫五千,一进入成国地界,马上学习先前大皇子东征大军入成国时的行为,开始通知当地衙门对军队进行粮草物资上的补给,且毫不客气地又徵发了五千成国民夫。 帮你们打仗,怎么滴,包三顿饭不是很应该么? 大皇子摸得,郑将军就摸不得? 一个比较有气节的县令很是强硬地拒绝了郑将军的要求,直言其治下百姓存量已经不多,且民夫徵发更是太伤地方元气。 他说得倒是不假,自司徒家建国以来,从雪原到雪海关再到望江,这仗,就没停过,且在司徒家失去瞭望江以东的疆域之后,对剩下地区的赋税粮草民力徵发自然更重了,且他们也已经承担过东征大军的消耗; 说是已经民力疲敝,真的毫不为过。 郑将军很佩服这个县令的气节,对其人品大为赞嘆,然后将他斩了。 脑袋往县城城门口一挂, 当即, 县城里的几家大户马上凑出了粮草支援盛乐军,民夫的徵发也迅速地开展下去。 军帐内, 郑凡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阅着,自然不会是《郑子兵法》,郑将军还没无耻自恋且自欺欺人到那种地步。 这书,是好不容易买来的关于魔法的书籍,作者是一个西方魔法师,这是翻译本。 郑凡自是不可能就着这个修炼,天知道翻译的那位东方学者有没有哪里弄错了怎么滴,万一练出个问题怎么办? 不过当作开拓一下视野的科普读物,还是不错的,枯燥的行军途中,四娘又没跟着一起来,就只能看看魔法读物来打发打发无聊时间才能勉强过下去的样子。 确实是无聊,虽说郑凡觉得自己在「大佬军事学院」里进修过好多次了,好几位大佬都曾将自己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但打仗的事儿,真的很说不准,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很厉害自我感觉无比良好时,说不得就「赵括」了。 外加有大皇子那般苟的情况下都能翻车的前例在,郑凡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做一个军中吉祥物吧。 每天上午时,郑凡会骑马在军营里绕一圈,接受来自军队的注目和欢唿。 郑凡也不下马,更不会下去嘘寒问暖,也没去一起搅勺子吃饭,田无镜曾告诉过他,有时候和军士太过亲密,反而会让士卒对你失去敬畏感。 郑凡曾特意拿这事儿去问过梁程,因为自己以前看过不少「故事」和「记载」里,都会讲到哪个哪个将领多么爱兵如子还吸脓疮什么的。 梁程直接反问了一句:那些故事是谁写的? 然后郑凡就懂了,写这个故事的人,可能也加了自己的私货,也就是所谓的想当然了。 军队,是恐怖的杀戮机器,军纪严明法度森严,才是保证这座机器正常运转的关键,至于其他的「秀」,实在闲得蛋疼时,可以去做做,就当消遣了。 盛乐城的军队,磨磨蹭蹭地走。 与之相对应的,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陈阳的那支人马,像是在和郑凡这边比谁走得慢一样,两只军队在快速进入成国境内吃成国老百姓的「补给」后,瞬间就从精神小伙变成了耄耋老人。 一来,望江东岸,楚人和野人,似乎暂时没有大举过江西进的样子。 一来快入冬了,雪原上因为今年被靖南侯曾率军洗礼过,也因此这个冬天熬不下去的部落很多,这就使得很多部落开始为了生存主动归顺到野人王的麾下,野人王这会儿正在忙着接受那些野人勇士从雪海关进入成国境内呢。 二来,楚人的青鸾军确实还没走,但楚人似乎只派出了青鸾军这支人数在五万左右的精锐,因为其国内似乎还要忙着整合和平乱,所以并没有继续增兵企图将战事给扩大化的计划。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皇子的东征军虽然折损掉了左路军主力,但镇北军并未真的伤筋动骨。 且大皇子哪怕背着战败之名,却依旧在整顿着防务,一边打理着成国小朝廷的事一边继续整训着军队,局面还是维繫住了。 有剩下的四万镇北军在颖都城外驻扎着,再配合上燕军右路的数万兵马,结合成国的军队,说真的,你让楚国和野人联军就这样过江而来,他们心里也犯憷,生怕再和当初一样被临死前的司徒雷那般再被击溃回去。 所以,双方在望江之战后,都很默契地「平静」了下来。 但双方也都清楚,这种默契地「平静」,只是暂时的而已。 等到楚国境内的乱事被平定或者大部分平定,新任楚皇必然会对这里进行增兵。 唉,还是老掉牙的理由。 没什么是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更有助于新君巩固自己统治地位的了。 尤其楚国已经占到过便宜了,他们确实是击败了这些年来不可一世的燕军。 野人王那边,一边在继续收服着雪原诸多部落,一边在将成批成批地野人勇士编入自己的直属兵马。 最重要的是,上一场燕人的失败,人战死也就算了,战马、甲冑等等军械的损失,才是最要命的,野人就算掳掠了成国不少工匠,但一下子获得这么多的成品,绝对可以使得其战斗力飙升上去。 第788页 在郑凡所熟悉的那个歷史中,曾经从黑水白地里走出来的女真部族就是差不多的一个例子,先破辽国再灭北宋,一路缴获吸收下来,金军正军身上的装备甚至比宋军都要豪华上一个档次了。 燕国这边,就很简单了。 大皇子在等, 郑凡也在等, 陈阳也在等, 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个人的消息。 这一等,就快入冬了。 但消息,却迟迟没来。 这就不得不让尴尬的局面,不得不继续下去。 郑凡和陈阳这两支各一万的兵马,对于颖都城的大皇子,是可以帮你做唿应,却绝不会主动听你号令的姿态,大皇子也很有分寸,并未对这两支兵马下达过什么明确的命令,只是按例三天派一次军令官过来走走过场。 「主上,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阿铭有些不耐烦了。 他想念盛乐城的酒窖以及他的窖藏了。 郑凡先摇摇头,随即一边拿着剃刀给自己刮鬍子一边小心翼翼道: 「不清楚,靖南侯那边还没动静,咱们这儿就没办法去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靖南军主力不过来,燕人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底气重新发动復仇之战。 败一次,还能说是大意,说楚人卑鄙,说大皇子年轻, 败两次, 那就真的要动摇燕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了。 「所以,靖南侯那边,还是在继续自闭么?」薛三嘴里叼着烟一边抽着一边问道。 「谁知道呢。」 刮好了鬍子,郑凡开始修剪鼻毛。 这真的是闲出鸟来了,搁以前,你出去打仗还能在乎这个? 但现在是真的没其他事儿可干。 不过有一个利好就是,军队带出来了,吃喝全靠成国地方支应,且出征在外时的军饷都是等战后回去后发的,意思就是可以先欠着。 所以盛乐城那里一下子少了极大的负担,从四娘的来信中可以看出来,她的财政压力一下子减小了太多。 至于成国人的负担,还行吧,燕人还是有分寸的,苛捐杂税重一些,也好比等野人杀过来直接沦为两脚羊要好得多,所以,善良的郑将军对于自己压榨成国地方百姓可没什么心理负担。 「主上,队伍里的工匠我都训练好了,他们都在教这次带出来的民夫了,结果仗却没得打。」 「那些学过你技术的工匠和民夫,得看管好。」 「我懂的,主上。」 「晚上吃什么?不要吃火锅了,有点腻了。」 「野菜馅儿的馄饨?」 「可以。」郑凡满意地点点头,道:「多包一些,给陈总兵那里也送一些。」 「不过,主上,这都快入冬了,靖南侯到底来不来?」薛三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阿铭则身子微微后靠,斜躺在了毯子上,道:「可能还在和朝廷那里拉锯着吧。」 薛三则道:「再拉锯下去是要出问题的吧,我真担心最后弄得咱不是跑过去打野人了,而是被靖南侯喊回去帮忙打内战了。」 郑凡一边拿热毛巾敷脸一边舒服地哼唱道: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阿铭笑道:「主上好兴致,还唱起歌来了。」 薛三当即道:「你傻啊,主上的意思就是,靖南侯快来了。」 「什么?」阿铭没能理解,但他清楚,薛三肯定又在花式深入舔了。 「《大约在冬季》啊, 这不是快入冬了么,靖南侯应该要来了。」 「这也可以?」阿铭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靖南侯会如何应对楚国的水师。」 燕国短时间内想打造出一支水师,几乎不可能。 「唿……」 郑凡将毛巾从脸上拿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同时道: 「不用对付了其实。」 「不用对付了?」阿铭。 「嗯,因为望江快结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宣旨 歷天城的百姓这一年来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地忐忑,当初闻人家统治这里时,闻人家向来以三晋之地文化之最而自诩。 比起祖上血统不纯的赫连家,比起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司徒家,闻人家确实是三朵金花之中最文秀的一朵。 别的不谈,就说那流传在三晋之地的狐妖鬼怪故事,里头但凡出现书生,前头都得加一句,一位自歷天城来的穷酸书生云云,就足以证明在三晋民间对歷天城的观感了。 闻人家也出过几个大儒和大学者,平日里,大家族内的故事也不少,给民间提供了很多的联想和创作的素材,那会儿的歷天城及其城内的百姓,日子过得也算是悠闲。 搁在后世,真有一种三晋「蓉城」的意思。 只不过,当燕人打进来取代了闻人家成为这块地区的统治者后,一切,就变了。 也不是说燕人多么穷凶极恶,因为燕国朝廷是真的打算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来治理的,所以除了一开始该有的清洗以外,也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这里的赋税及刑罚,也和燕地相当,可能有时候难免会出现燕人在这里犯法可以得到通融的情况,但晋地百姓自己也能理解,谁叫原本自家的军队被人给打趴下了呢? 第789页 但自打靖南侯府建立在歷天城后,歷天城内的百姓,那可真的是隔三岔五就心惊胆跳。 这就像是巴掌落在脸上,疼,也就疼那么一下,至多再加一些火辣辣的延续。 但偏偏此时却如同要抽你巴掌,却还对你做了好几次假动作,让人一次次畏惧一次次闪躲,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远比一巴掌痛快下来要大上无数倍。 燕人的南侯,是个传奇人物,这一点,歷天城百姓都清楚,大家其实已经做好了他在歷天城大兴牢狱大肆杀人的心理准备了,无非,是等人家啥时候爆发罢了。 随后,先是靖南侯夫人的忽然「病故」,歷天城内外的靖南军那眼睛啊,红得当真是吓人。 好不容易等那件事慢慢过去了,正当大家开始觉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时,事儿,又来了。 常春街的一家香料店内,一个熟客正坐在台子后头一边陪着老闆分辨着新来的香料一边小声道: 「前儿那个,是第二个了吧?」 年过五十的老闆先谨慎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放下时,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不是什么密谍司或者银甲卫,但正是歷天城近一年来时不时地高压氛围,硬生生地将这里的百姓逼得有些神经质。 「唉,这种事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闻人家没了,你也是第一次见。」老闆瞥了这老客户兼茶友。 对于歷天城的人而言,从他们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开始,歷天城,就姓闻人了。 「王朝更替,家族覆灭,戏文里不也常听到么,但这事儿,可是戏文里头都不敢这么写的啊。」 老闆又端起茶杯,点了点头。 「你说,这燕人的南侯,是不是真要反了?」 老闆摇摇头,道:「不清楚。」 「都这样了,还不反?侯府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可是两边都见红了,今儿个据说还要来一个。」 「燕人的一些事儿,咱们,弄不清楚。」老闆说道。 「嘿,甭管清不清楚,你要是皇……你要是那啥,你能受得了这个?」 「燕人那位的事儿,咱们更弄不清楚了。」 「你个老东西,少给我扯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 「呵,你拿了货,就要出城,我可是还得继续在这儿开店的,一家老小可都在这儿。」 「怕什么,不瞒你说,我昨儿个又将去年卖出去的宅子和铺子,又盘迴来了。」 「怎么忽然地又要把生意开回来了?是外头的生意不好做了?」 「生意倒还可以,盛乐城那儿老是能产出新奇的玩意儿,只要能拿到货,就不愁销路,据说那边的货单子都排到三个月后了,我赶得早,手上屯了一些。」 「所以才想迁回来?」 「也不全因为这个,我是盘算着,那位南侯要是真的反了,保不准咱歷天城,又成天子脚下了不是? 到那时候,这儿的铺面和宅子,这儿的地价,肯定得翻番啊!」 「有理,但万一败了呢?」 「嘿,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也是。」 「不过我倒是挺看好这位南侯的,你瞧瞧,之前燕人用这位南侯挂帅打仗,输过没有? 不仅没输,几次都是大捷! 这次燕人忽然改了让那什么劳什子大皇子挂帅,你瞅瞅,居然被野人给打败了。 野人是什么玩意儿,搁在以前,那可是咱三晋商户最喜欢买来的奴隶,低贱得很,那位燕人大皇子居然连那帮贱骨头都打不过,可见这大皇子,是真的废物。」 「不管如何,我是不想这位南侯在这时候反的,要是司徒家那边真的挡不住野人,那帮天杀的玩意儿打过来了,呵呵,瞧瞧以前那些野人奴的下场,咱们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位南侯确实从一开始就让人害怕,但这一年多来,也没见他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再者,有他在咱们歷天城,甭管外头多乱,我这心里啊,还真就踏实。」 「那可不是,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你这料子,还要不要?」 「收起来装货吧。」 「成。」 「对了,你说有意思不有意思,杀了自家满门时,马上就去准备出征了,看似啥事儿没有,这边媳妇儿一死,人就在府邸不出来了,看来,这一家老小绑一起,还是比不得一个女……呜呜呜呜。」 「你找死不成,其他话你胡咧咧就算了,这种话岂是你能说的,你当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再这么咋唿,你这买卖我不做了,我的茶你以后也别喝了,我真怕哪天被你害死!」 …… 「这封信,送去燕京。」 「是。」 交出了信,时下作为太子势力江湖组织头目且实际是六皇子暗桩的文寅默默地将目光看向了二楼的窗外。 东征大军失利后,朝廷已经下达了多道圣旨过来,最近的两道,更是极为罕见地宣旨太监带着御赐之物等于「如朕亲临」的资格来的。 但靖南侯府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门口守卫的靖南军甲士诠释了什么叫军中只听侯爷军令而不闻陛下之诏。 已经有两个宣旨太监,在对着紧闭的大门宣旨后一头撞死在了侯府的石狮子上。 第790页 因为他们身上带着御赐之物,都没能敲开侯府的大门,根本就由不得他们像之前来宣旨的同僚们那般再灰熘熘地回去。 尸首,自然是被处理了,但侯府门口的两尊石狮上依旧渗着血。 古往今来,但凡大将这种姿态应对皇命的,基本都相当于直接摆明姿态要反了。 但朝廷不仅没有去斥责靖南侯,反而还在继续地派遣宣旨太监,像是自己左脸被抽了再主动地送上右脸一般。 文寅这阵子,已经不停地收到燕京太子的来信,询问其歷天城的情况,甚至还问了自己歷天城附近靖南军的动向以及粮草军需准备。 傻子。 这是文寅对太子的评价。 当然了,你不能说太子的反应是错的,身为一国储君,想提前洞悉情况也是理所应当,但在这个时候,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靖南侯要反,在官面上,依旧不能说出来。 话在心里,和说出口,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和太子的近乎两日一封书信不停送来的频率比起来,自打这事儿出了后,六殿下那边,就没向自己这里投过一封信询问情况。 想来,六殿下已经清楚地明白此间之事的味道,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想去搀和,这才是真正地明智之举啊! 文寅不知道的是,小六子早就被燕皇贬谪去当了一个地方县城的捕头,且对外宣称六皇子染病在家养病,这件事由魏忠河操持,外人自然查不出破绽。 而已经成了燕小六的六殿下,自然不可能再隔着那么远去调用自己的情报网去下达和发布希么命令,也不会冒险去这么做。 「唿……」 文寅抿了一口黄酒,又捏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嘴里,随即搓了搓手,感慨道: 「天儿冷了啊。」 …… 一名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太监率一队侍卫直接从歷天城西门而入,不做丝毫的耽搁,直接去往靖南侯府。 放在其他地方,面对这种宣旨太监,当地百姓也会围观过来瞧个稀奇,虽说太监没了命根子,但大家也清楚,能够接这种差事的太监,在宫内那必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且对于这些身处内宫的太监们来说,出宫宣旨这种差事,那可真是得抢破了头的,一应待遇油水儿那先不提,其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在宫内地位再高的奴才,那终究也是奴才,出了宫,手里圣旨一兜,得,终于可以过一把当爷的瘾了! 只不过,对于这次来宣旨的黄公公而言,滋味却极为不同,同时,进城后围观的百姓,看着他的目光,不是那种敬畏,而是……怜悯。 越是靠近靖南侯府,黄公公眼里就越是噙满了泪水。 杂家心里苦哟,但杂家还不能说! 以往的这种美差,大家可是抢破了头的要去,为此还得上下使劲儿,甚至也得付出点儿利益关系。 但往歷天城宣旨的差事,却是内宫诸位管事太监们避而不及的事儿。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靖南侯不接旨意,你大不了再灰头土脸地回来硬着头皮交个差听个训斥也就罢了。 从燕京到歷天城这么老远地路,跑一个来回,身子骨都散架了,连丁点儿风光甚至连半点儿待见都没捞着,确实没什么滋味儿,但对于善于隐忍的宫中大太监而言,倒也不是不能忍。 但现在可好, 自打东征大军战事失利,朝廷要命靖南侯重新挂帅,宣旨太监还得带着陛下的信物,这意义可就不同了。 以前旨意没宣到,无非吃个挂落劳累个筋骨,现在是:你还有脸回来? 已经死了俩了, 这次抓阄黄公公手背,抓中了,只能过来。 宣旨的差事,根据宣旨对象的不同,所来宣旨的公公级别也就不同,能给靖南侯宣旨的,至少也得是宫内管事太监一级,都是多年媳妇儿熬成婆的,有今日这番地位可真不容易,在宫内,也能收那些小内侍和小宫女做干儿子干闺女的了; 大好阉生才刚刚开始, 就得排队抓阄来上这断头台, 早知今日,何苦当年给自己一刀入这劳什子的皇宫啊! 所以,在出燕京前,黄公公就将自己当年的宝贝取出来,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一个干儿子; 在入歷天城前,也就是昨夜,又单独派一个手下明日和自己分开进歷天城给自己买一副棺材,方便自己死了后将尸身送回燕京和自己的宝贝团圆了再下葬。 都安排妥当了,黄公公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哦不,是可以去宣旨了。 直娘贼, 杂家只是一个没栾子的阉人,为什么这种慷慨赴死的事儿会轮到我? 路, 终究是要走完的, 终于, 靖南侯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门口,甲士林立,秩序森然。 黄公公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狮子上确实还留着血哩,你说这靖南侯府也真一点都不怕晦气和忌讳,都不使劲擦擦干净或者说干脆换俩石狮子。 紧接着, 黄公公开始看向其他地方,石狮子已经被前面俩倒霉货一人一个撞过了,我该撞哪个呢? 撞台阶? 不那么好发力啊。 对了,撞柱子吧。 黄公公身后的一众随从护卫都很默契地没有去催促正在发呆的黄公公, 第791页 人之将死……那就等等吧。 在这件事上,大家还是能将心比心的,且似乎是因为黄公公路上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这才明白钱财什么的真的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赶路途中,经常赏赐他们,同时还会请他们吃饭打牙祭。 「唿……」 黄公公长舒一口气, 从怀中取出了圣旨。 明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旨意,但在这里,却不那么好使。 甚至,连府邸门口的这些靖南军甲士明明看见了自己取出了圣旨,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的敬畏之心呢! 黄公公又嘆了口气, 翻身下马, 打开圣旨, 直接喊道: 「靖南侯田无镜接旨!!!」 喊完, 黄公公也不想等了, 第一个倒霉蛋在这里喊了一整个白天,靖南侯接旨,喊得嗓子都发不出声来,大门依旧没动,最后撞死在了左边的石狮子上。 第二个倒霉蛋喊了半天,最后撞死在了右边石狮子上。 黄公公觉得,既然最后都得死,还不如省省力气,也别让自己死前再遭那份子罪了。 最重要的是,当你做好去死的准备后,这等死的感觉,真的是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黄公公开始弯腰, 黄公公开始蓄力, 黄公公闭上了眼, 然而, 就在这时, 只听得一阵沉重的摩擦之音响起,靖南侯府的大门,居然在此时打开了。 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动作的黄公公整个人当即一晃,重心一下子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居然「噗通」一声,身子前倾,在地上来了个前滚翻,帽子都掉下来了,脸上更是擦满了尘泥。 但黄公公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是有些呆滞地张着嘴,看着那个站在大门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着一身白色的蟒袍,目光清冷,宛若深渊寒冰。 最触目惊心的,其实还是他的那一头白髮。 侯府门外,一众甲士整齐地跪下,齐声道: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黄公公带来的那帮侍卫在此时也都纷纷下马跪伏了下来,丝毫没有出自皇宫大内的矜持。 当这个男人出现在你面前时,臣服,近乎是下意识的,这种感觉,和见到陛下……差不多。 而且所有人都清楚,眼下东征大军的希望,甚至整个燕国基业的希望,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坐在地上的黄公公嗫嚅了一下嘴唇, 当靖南侯走出来时,走向他时, 黄公公鼓足了勇气, 用似哀求,似怯懦,似谄媚的声音, 小声道: 「侯……侯……侯爷,旨意,旨意。」 而后,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中的圣旨,慢慢地递送到靖南侯的手边。 别人家接旨,都是要提前焚香沐浴,再摆下供桌香案,诚惶诚恐地率阖家老小跪伏下来请旨的。 宣旨太监,只要手中拿着圣旨,那就是真正儿地代表着皇帝的面子,如朕亲临! 哪里有过这般, 有过自己这般低三下四求人家接旨的陈例? 但黄公公不委屈,不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他想哭,但那是感动得泪水; 比起前面俩倒霉货,自己还要奢求什么,还有脸去奢求什么? 「侯……侯……侯爷,旨意。」 黄公公见靖南侯没接,又柔声地提醒了一下,这劲头,就是自己刚入宫没几年去巴结那位毓秀宫宫女时都没那么热切。 靖南侯没去接旨, 只是用一种平静得让人内心发颤的声音道: 「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靖南侯出征 军寨里,盛乐城的士卒在梁程的带领下正在进行着操练,郑将军则坐在哨塔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儿。 明明身处战场,却被郑将军整出了田埂间慵懒老农的祥和气息。 哨塔上另外三个士卒,对能有这般近距离接触郑将军的机会显得无比激动,身子绷紧,后背笔直,正瞪大了眼睛扫视四周,他们要比平日里打起百倍之精神要监视四周的情况,要保护好他们爱戴的郑将军。 其实, 郑将军早就后悔了,后悔家里为什么要留两个魔王看家,那不是浪费是什么? 早知道,就带着四娘一起出征了。 望江对岸,无论是楚军还是野人都开始了一系列的调动,望江的冰冻,让他们不得不去做出一些准备。 显然,野人王和那位楚人的柱国屈天南,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大捷而放弃对燕国铁骑的警惕,尤其是在他们失去瞭望江天堑同时还失去了水师支援之际。 颖都这边,大皇子自从战败后,就开始着手进行调理调度,防线的重新安置,成国辅兵的收容,成国小朝廷的整顿,另外还有各方面粮草的储存。 别的不说,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成国百姓哪怕这一仗打完了,估摸着两年时间内都很难恢復过元气。 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少流民群体了,在这种情况下,不少老百姓已经在选择用脚投票,开始向西部迁移,且因为司徒家内附的原因,地方官也不敢阻拦。 第792页 一直处于用工荒的盛乐城最近就接收了不少流民,占了不少便宜。 当然了,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算是提前透支一下成国的潜力,也方便战后燕国对成国的统治。 不过,前提必然是战后。 若是这一仗打不赢或者继续这般僵持下去,那么之前的设想就全都得落空。 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郑凡微微睁开了眼,而后又缓缓地闭合了上去。 在这会儿,他除了睡觉,真没其他事儿好干了。 也就在这时,哨箭响起,同时旁边一名士卒对着郑凡跪了下来,禀报导: 「将军,有外骑靠近!」 「嗯。」 郑凡点了点头,也没当回事儿,虽说自家军营相对独立,但也并非是和颖都隔绝的状态,时不时地,双方还是会通通信使信息什么的。 当然了,双方的交流也仅限于此,当初大皇子刚率军东征时,郑凡和陈阳这种「靖南军系」的军头子都可以完全不鸟他,更何况如今大皇子已经战败过了,威望这玩意儿,早一落千丈了都。 但很快,前来的三名骑士来到营寨下方后直接高喊: 「盛乐将军郑凡接靖南侯军令!」 …… 已经在颖都城西北方向驻扎了许久的盛乐军终于拔营开动了,而郑凡则在阿铭和十余名甲士的陪同下,遵照靖南侯军令前往颖都。 也是巧了,在半路上还碰见了同样带着一批护卫的陈阳。 郑凡的将军号在陈阳面前还是低了一头,但郑凡和靖南侯的关系到底不同,所以陈阳虽说不至于在郑凡面前摆架子,但也不会去特意地示好郑凡,不过,反倒是这种关系双方相处时都觉得很舒服。 二人的队伍合流,两位领头人倒是没说话,只是相视一笑,而后继续向颖都而去。 靖南侯来了, 其实,他来得很慢了,颖都城外,多少军队一直在等着他? 但他也来得很快了,这里的快,指的是没有任何的预兆。 但不管怎么样,他来了,那么战事,也就将可以继续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燕人还是第一次在对外战争中栽这么大的跟头,也是时候去找回场子。 在距离颖都还有十多里地的位置,郑凡和陈阳看见了前方的一支靖南军队伍,人不多,也就百来号人,但其中一人一骑,却显得那么清晰。 貔貅的个头,可比普通战马高出太多,再加上那套鎏金甲冑,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这支队伍应该是侯爷亲领的先头军,另外还有三万靖南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日后大概就能到。 这是郑凡向传令兵问来的,以郑凡的身份询问这些事,倒是不算什么,那个传令兵也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军队规模。 是的,靖南侯只带了三万靖南军来增援。 其实,晋地的靖南军,远远不止那么多,三国大战之前,靖南军的规模是正军五万,后营也就是预备兵五万。 三国大战中,靖南军和镇北军一样,战损了不少,但战争结束后,靖南军的补员速度也是极快的,用梁程的话来说,那就是靖南军当初正军数目少,所以靖南侯都很精益求精,单兵素质很高,有点类似于一战后到二战前的德国,把士兵当作预备役军官在培养,所以在二战前,可以迅速地开启暴兵模式。 粗略估计,靖南军在晋地,规模应该到了十五万的样子,这还不算依附在靖南军身边的晋地僕从军,严格意义上来说,郑凡的兵马是不算在靖南军正军体系之中的,因为其麾下晋军多,所以更像是「僕从军」。 原本,众人都以为靖南侯来的话,起码得调个七八万打底的靖南军过来,不仅仅是要弥补掉燕军东征大军左路军的损失,还得在兵员素质上和战斗力上,超过开战前的东征大军才行。 但靖南侯只带了三万过来,你可以理解晋地需要设防和镇压的地方太多,南门关一线得防守,歷天城一带得看护,甚至因为李豹的战死,原本属于曲贺城的一部分防区,也得由靖南军来接替。 不过这些都是理由,真要带,七八万,绝对没问题,再破釜沉舟一点,十万靖南军再配上个五六万的晋军僕从军,也没问题。 所以,这大概就是名将之所以是名将的原因了吧,纵观靖南侯领兵征战以来,所打的,都是以少胜多的大捷,所以才显得含金量格外足。 前方的队伍似乎也发现自己这边了,停下来,像是在等他们。 郑凡和陈阳一併策马而出,来到队伍前后,一齐翻身下马: 「末将郑凡,参见侯爷!」 「末将陈阳,参见侯爷!」 「起了吧。」 「谢侯爷!」 「谢侯爷!」 起身后,郑凡这才来得及观察一下田无镜,发现田无镜的目光根本就没看向自己。 搁在以前,田无镜估计会和自己聊两句,但这一次,没有。 靖南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隔绝和淡漠的气息。 那一头白髮,看得郑凡有些心疼。 队伍,开始再度前进,很快,就来到了颖都城下。 已经提前收到知会的颖都城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都蜂拥出城来迎接这位战功赫赫的燕人南侯。 其实, 有一件很尴尬的事儿, 第793页 那就是具体的旨意,并未来到颖都。 按照朝廷的规程,应该是靖南侯先接旨做做准备也需要时间不是,然后再让给靖南侯宣旨的大太监去往颖都,再下达下一条圣旨。 这第二道圣旨里,有对大皇子的贬斥和惩戒,从东征军大帅贬到一名先锋营参将,随即还有一系列的人事变迁,同时还要宣告司徒家这边,这场战事的主事者,我们燕人已经换人了,你们司徒家要做好后勤和辅助工作云云。 但偏偏前俩太监宣旨没能成功,直接撞死了。 黄公公宣旨成功了,但靖南侯一句「知道了」后,根本就没做什么停留,压根也没什么准备,在下达了徵调三支万骑跟随之后,自己先领一队亲兵营直接向东而去。 所以,给颖都这边的旨意,还在黄公公身上,而黄公公,还在累死累活哼哧哼哧地在赶着路,他们怎么可能跑得比靖南侯快? 有些旨意,是不能提前下达的,比如在靖南侯没接到圣旨之前,对大皇子的安排就不能动,因为朝廷也清楚,尽管大皇子战败了,但颖都那里也必须有一个身份地位足够的话事人来掌控住局面,不能新老大还没上来,就把旧老大给卸了,弄得前线部队连一个名义上的总指挥都没有,那不是闹笑话是什么? 不过,此时的局面,也没有因为一道圣旨而有什么波澜。 当靖南侯一行人出现在颖都城外时, 司徒宇率领王府一众家臣官员直接在城门外大道上跪伏迎接, 山唿: 「小王参见靖南侯爷!」 「臣等参见靖南侯爷!」 一个亲王,向一个侯爷下跪行礼请安,这看起来有些荒谬。 但无论是周边的燕军还是成国军队,亦或者是旁边的文武以及更外围的那些百姓,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和不合适。 诚然,若是司徒雷没死,他是不需要跪的。 但眼下司徒雷早驾崩不知多久了,司徒家新家主是这个半大孩子,本就威望不足; 再者,燕国的南北二侯,说实话,爵位听起来是侯爷,但其实际上的身份地位,和王爵又有什么区别? 且还是掌握兵权的王爵! 同时,此时的背景是燕军失利,望江东岸的楚人和野人随时都可能西进而来,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这更凸显出了靖南侯的重要。 「镇北军总兵李富胜,参见靖南侯爷!」 李富胜也对着田无镜跪下了。 大皇子默默地取出了自己腰上的天子剑,摘了下来,同时将自己的帅印护符也一併放在了身前的地上,后退两步,跪下: 「姬无疆,参见侯爷!」 没有圣旨, 没有大军, 仅仅是自己本人,带着一些亲卫, 甚至没说一句话, 就已经将这座颖都城,将整个大燕东征大军连带着成国的兵马,一併接管。 这是, 何等的威望! 田无镜从貔貅上下来, 缓缓走近众人, 甲冑因摩擦而发出沉闷的「沙沙」之音。 他走到大皇子的面前,走到这位主动交出大印的前东征军主帅面前。 他开口道: 「起了吧。」 「谢侯爷!」 「谢侯爷!」 司徒宇等一众成国官员起身了,李富胜等一众将领也起身了。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也将站起。 但一只靴子,却踩在了他姬无疆的肩膀上。 「砰!」 大皇子被踹翻在地。 一时间, 全场噤声。 踹人的,自然是靖南侯,被踹的,是燕皇的长子,同时,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田无镜是大皇子的「舅舅」, 虽然并非血亲, 但按照时下的规矩,嫡母的亲戚关系,自然而然地会对庶子产生连带影响。 田无镜的姐姐,是皇后,他就自然而然的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但就算不看舅舅这个长辈的身份,也不看靖南侯的身份, 纯粹看双方实力, 大皇子想在田无镜面前反抗,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这可是一位能击败剑圣的侯爷! 被踹翻在地的大皇子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渍,也顾不得调理自身气血激盪造成的内伤,马上又重新跪伏在了田无镜面前。 「左军,中军,右军,三路大军,三种成分,是谁,教你这么打仗的!」 姬无疆闻言,身子一颤,马上将额头抵在了地面,大声喊道: 「无疆错了!」 左路军中,但凡有一万镇北军存在,那一日的大溃败溺死者上万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因为一群羊里如果有几只狼,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跟着狼的秩序去走,不仅仅是在渡江后的纪律上,但凡那时有一支镇北军存在,是完全可以帮左路军那些军头子们的联军抵抗住第一波野人攻势。 最起码, 战局将是双方于营寨外野战,输赢先且不论, 总之不会沦落到被人像是赶鸭子一样压缩到江里去! 「砰!」 田无镜对着跪在地上认错的大皇子又是一脚, 大皇子再度被踹翻, 但很快,他又重新忍着痛,再次跪伏在靖南侯面前。 第794页 「无疆错了!」 「你是前方主帅,陛下这辈子从未在外领过兵打过仗,一些事,陛下不懂,你不懂? 你到底是在外领兵的大将,还是站在朝堂上的泥胎塑像!」 三路大军的分成,是燕皇定下的。 将燕国境内的军头子们聚集起来,交给大皇子去战场上打磨,也是燕皇的方针,这本没有错,这也是集权的一种方式。 问题就出在,三路大军出发时,是三路,打仗时,居然也是三路,大皇子只是对左路军做了整肃,却没进行拆解和整合。 要知道,当初靖南侯和镇北侯一起入南门关开晋时,镇北军和靖南军可没有你打我的我打你的,而是镇北侯完全交出了指挥权,让靖南侯来进行统一地调拨和分配。 人两位大佬两个王牌军打仗前尚且如此,你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玩儿? 上一个这么玩儿的,是干国,也是各路兵马一窝蜂地来,结果被六万镇北军直接杀到了上京城下。 当然了,当那句「陛下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话说出口时, 在场很多人的心都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或许只有靖南侯敢说吧。 成亲王兼司徒家家主司徒宇,这个半大孩子,看着靖南侯一脚一脚地踹大皇子,吓得都快要哭了,几乎就要再跪下来。 不是这孩子胆儿太小,再怎么样也是司徒雷的儿子,不至于那么不堪,而是他的感触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其他人看见靖南侯踹大皇子,感受到的是靖南侯身份地位的恐怖,靖南侯和燕皇以及镇北侯三个人关系之不一般。 而司徒宇,他的立场则是,他感受到了田无镜身上那种对皇权对血统的藐视。 而血统,正是他司徒宇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个地方的根本原因,否则,你有什么军功你有什么贡献你有什么才能,能坐上这个位置? 大皇子一次次被踹翻,又一次次跪伏回来,不敢有丝毫反抗,甚至脸上不敢有丝毫怒气。 长辈教训晚辈,本就理所应当。 站在后方观看这一幕的郑凡,心里则想着,似乎靖南侯对管教皇子,那真是一种传统…… 皇子母族灭了俩家,三皇子虽说是自己废掉的,但也依旧是在田无镜示意下完成的。 燕皇六个成年皇子,靖南侯已经拾掇了仨,今儿个这个是第四个。 「明知楚国水师现身,却依旧强行渡江攻打玉盘城,你以为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无非只是自己不想输罢了,因为不想输,所以葬送一个总兵,多葬送了五千镇北精锐!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因为你姓姬,他们就得为你的犯蠢白白而死?」 楚国水师出现,那么楚国派出步兵的概率,也很大。 「无疆错了!」 大皇子只是在不停地大声认错。 「别以为你没自尽,你还活着,就觉得自己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为将者,败,即无能,无他理由!」 「是,无疆知错。」 此时,站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凑过来小声道:「主上,会不会太过了?」 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这样对大皇子,啧啧。 郑凡则微微摇头, 小声回应道: 「不,他乐意的,被踹一顿和打一顿,他也能卸下担子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貔貅 入夜了,寒气开始加重,大帐外头,已经有士兵架起了锅,开始熬起了姜汤,每个进入大帐和从大帐出来的将领都可以分到一碗。 靖南侯拒绝了司徒宇的接风洗尘宴请,甚至没有进入颖都城,而是直接入主了城外一座军寨。 随即, 军令下达, 东征大军中凡是游击将军及其以上的将领都要来其帅帐议事。 其实,先前很多人就清楚,靖南侯的到来,肯定是标志着双方的战火将重新点燃,但真的没多少人会想到,竟然会燃得这么迅速。 与其说这是军议,倒不如说是靖南侯在纯粹地下达指令,甚至不用等人到齐了,而是谁赶来了,就让人通禀一声,在外头候一会儿,随后就有人会出来,然后你进去,有时候是一个将领单独进去,也有时候是三四个一起进去再一起出来。 郑凡则属于一直在大帐外候着的序列里,一起候着的,还有陈阳。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手里都拿着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冬日的夜晚,配上身上的甲冑,简直不要太酸爽,像是贴满了「冷宝宝」。 如果说身子骨活动开了,那还无所谓,最怕的就是这种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且也没地儿御寒时,简直是一种酷刑。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靖南侯的传召,一个个高级将领赶不及地跑来领命,生怕耽搁了丝毫,怎么着,让你在帐外侯一会儿,你还想要个暖房暖暖身子?再来点儿烤肉开开胃? 要不要再送你一个侍女帮忙暖暖毯子? 都是些手握不少兵马的军头子,但在此时,一个个缩得跟个普通丘八一样,就是伸手接过姜汤时,脸上也带着笑,还很有礼貌地说声「谢谢」。 这就是军中威望不同所在了,甭管以前是哪支军队的,在南侯面前,都得盘着。 郑凡已经喝下第三碗姜汤了,感觉自己牙齿间都是姜汁味儿。 第795页 终于,大皇子伸手掀开帐篷帘子走了出来,对陈阳道: 「大帅有请。」 陈阳对着大皇子抱了抱拳,放下碗,起身走入帅帐。 大皇子则坐在了陈阳先前的位置,一边伸手接过一碗姜汤一边对郑凡道: 「他出来就是你进去了。」 「是。」 昨日的东征大军主帅,如今成了新帅帐下的一个戈是哈,也就是护卫的意思。 但你不会从大皇子脸上看出多少落寞之色,反而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比之前活络了不少,那种阴郁之气,也消散了。 而且,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靖南侯将大皇子再放在自己身边,并非是想要羞辱他,也并非是想要借大皇子来立威,而是身为一个长辈,当晚辈做错了事他出面来收场时,特意让晚辈在旁边看着,教一教他,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才是真正的长辈做派,而那种只在过年饭桌上对你指指点点过过嘴瘾的,算哪门子的长辈。 莫名的, 郑凡心里居然还有一点点吃醋, 要知道以前这种耳提面命的待遇基本是自己才能享受得到的。 「郑将军,这还是你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面吧?」大皇子开口道,「在燕京时,六弟就常常对我提起你,还有你说的那些金句。」 「让大殿下见笑了。」 大皇子似乎没多少攀谈交情的想法,只是道: 「以前,觉得自己不说会打仗吧,但至少也算是摸清楚了一些门道,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差得远。」 郑凡敏锐地察觉到了大皇子眼下的感慨,应该是源自于帅帐内先前发布出去的一道道军令,大皇子一直在帅帐内进出和传话,那些靖南侯本人对将领们所下达的命令肯定也没瞒着他,所以才有所感慨。 按照郑凡之前的了解,东征大军原本在大皇子的统帅下,走得是稳扎稳打的路线,看大皇子现在的感觉,估摸着应该是靖南侯一来就改变策略了,而且不是小修小改,而是大改,甚至可以说是,直接颠覆了原本的作战思路。 有时候,否定一个人,并不算多么严重的事,打击更大的,是否定这个人的思想和方针。 郑凡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大皇子,事实上他也觉得,大皇子不需要被安慰。 外头有传令兵过来禀报,靖南侯所率的三万靖南军也到了,之前靖南侯是率一队人马先至,大军则在后头。 大皇子闻言,顾不得烫口,直接将手中碗内的姜汤一饮而尽,起身,进去通禀,然后很快就又出来了,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亲卫要递给郑凡第四碗姜,郑凡拒绝了,抬头看看天色,天际那边已经微微泛白了,合着自己在外头居然已经等了一个晚上。 原本郑凡还想着和田无镜私下见面,聊一聊小侯爷在自己那儿的情况,多么可爱,多么聪慧,才几个月就会爬,再大一点儿后居然有开始学讲话的趋势了。 可以说,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智,发育得都很快。 魔丸带孩子的效果,确实槓槓的,别的家长也找不出这么优秀的幼教。 但靖南侯没给自己这个机会,有可能是来不及,因为他一来就要决断很多事。 过了一会儿,陈阳走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指了指郑凡和大皇子,随即道: 「某就先回营了。」 基本所有从帅帐内出来的将领都没做什么耽搁,就各自回归本部了,应该是要着手去准备什么。 这倒是郑凡所熟悉的靖南侯风格,只不过,由此也可见,虽说靖南侯一直封闭在侯府,但其与外界的联繫显然是没有被隔绝的,否则也断然不可能一来就直接处置了大皇子还能这般快速地下达一项项军令。 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是燕国朝廷上的人,若是得知靖南侯铁了心地在家当了半年的宅男,焦急不安的,反而会是他们。 如今天下,燕国虽说势大,但身处其中的郑凡也清楚,这阵子的燕国,其实还是停留在虚胖的阶段。 干国厉兵秣马,楚国看似乱实则在蛰伏,野人张狂,蛮族窥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田无镜这般的人物,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战略核武器,还不到马放南山的光景,也远远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呢。 大皇子起身, 「郑将军与我一同进入。」 郑凡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膝盖,随后跟着大皇子走入了大帐之中。 帅帐内,没有生火盆。 怪不得那一个个将领不管是进来还是出来,都冷得直哆嗦。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单独面对田无镜时,你能明显地感觉到里头的温度比外头还要低上一些。 因为有大皇子在,郑凡显得很是严肃,直接跪下行礼: 「末将郑凡,静候侯爷军令!」 「郑凡,你本部这次带了多少兵马?」 「回侯爷的话,一万。」 「可堪一战?」 郑凡抿了抿嘴唇,直接回答道: 「军心、士气、军械、战马,皆为上佳,末将自认为,就算比不得靖南军本部精锐,但也不会差多少。」 之前大皇子当主帅,自己必然得藏着掖着,眼下侯爷当主帅,那身为自家人,肯定得主动地来帮帮场子。 郑凡麾下以晋兵为主,三晋骑士,素质本就不差,再加上自己好吃好喝好甲好马地供着,瞎子做思想教育,梁程负责训练,和真正的靖南军镇北军那般所差距的,可能就是一场场胜利的堆叠而已。 第796页 当一支军队习惯了打胜仗后,它的素质将会再度发生变化。 三晋骑士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当初被燕国两位侯爷入晋那一战,给打得太狠,打崩掉了自信。 「好,盛乐将军上前听令!」 「末将在!」 「本侯命你部全军于后日从下游渡江,东进八十里后,于江东岸活跃十日,渡江前,全军只准携带三日粮草。 不求斩首杀敌,你能在东岸憋多久就憋多久,十日之后,每超过一日,就记一日之功。 但有个前提,若是军队尽丧,就算你郑凡活着回来了,本侯也会治你的罪!」 额…… 这是什么军令? 让我率军去江东旅游? 也不告诉我打哪里,也不跟我说去消灭谁? 不过郑凡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去袭扰后方。 眼下成国被分为两部分,望江上游那一部分一直到雪海关,是野人的区域,下游到原本司徒家拿来看守提防的镇南关,则是楚人的地盘。 自己既然要率军从下游渡江,那么肯定是去楚人地盘的后方进行袭扰,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截断楚人的补给线,同时……就粮于敌。 靖南侯又看向大皇子,道: 「姬无疆。」 「罪将在!」 大皇子跪伏了下来。 「你入盛乐军,在盛乐将军手下当一校尉。」 「末将遵命!」 郑凡很想拒绝,他大爷的老子要收留这个皇子干嘛! 盛乐大军供自己一个废物已经够了,还要再供一个大爷? 但看着靖南侯这架势,郑凡还真不敢有那种以前在靖南侯面前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勇气。 半年后再见,田无镜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郑凡还记得当初在天断山脉里,田无镜问自己女人做月子的事,那时候,郑凡清晰地感觉到田无镜身上的「人味」开始变多了。 但眼下再见,郑凡却发现,那种气息,已经在靖南侯身上消失。 少顷, 靖南侯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道: 「好好跟着盛乐将军学学,到底该怎么打仗。」 「是,无疆知道。」 说着, 大皇子转身向郑凡单膝跪下行礼: 「无疆自此归入盛乐将军帐下,听从将军调遣!」 「你不是自以为自己打仗很稳健也很谨慎么,盛乐将军,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郑凡。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则是,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苟么,你去跟着郑凡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苟王。 「大皇子快快请起。」 「将军,军中只有士卒和将领,没有皇子。」大皇子直接道,这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下去吧,传李富胜。」 「是。」 「是。」 郑凡行礼告退,本想多留一会儿,和田无镜说说关于小侯爷的事儿,但田无镜只是闭上了眼,根本就没让自己单独留下来说话的意思。 见状,郑凡只能跟着大皇子一起走出了帅帐。 郑凡走在前面,大皇子跟在后面。 「殿下,每个将领都有自己单独的命令吧?」 「是,如果将军想知道,等回营后,末将可以告诉将军其他军的部署和任务。」 「方便么?」 「末将现在听郑将军号令行事。」 「啧,不是,殿下,咱们俩就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了,能随便一点么?我呢,就拿你当手底下一个校尉,你呢,也拿我当一个将军,一些东西,咱心里有数就好,明面儿上,咱俩就自然一些,成么?」 「末将遵命。」 郑凡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大皇子。 「我也不打肿脸充胖子,我呢,是个小人物,以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别记在心里。」 「郑将军以前不怕得罪我,现在怎么反倒是……」 「以前你是东征军大帅,我得罪你你也不会往心里去,现在你不是了,就容易记仇了。」 「郑将军的话,好像确实很有道理,不怪六弟说,郑将军总是能口出金句。」 「我听说六殿下病了,病得严不严重?」 「无疆也不是很清楚。」 「唉。」 郑凡嘆了口气,摇摇头。 回头, 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帅帐, 这位也是, 也是当甩手掌柜的爹,合着儿子是你的,你问都不问一下? 呸,渣男。 「郑将军。」 这时,一名靖南军校尉走了过来。 郑凡停下脚步,看向他,问道: 「何事?」 「我靖南军这次跟随侯爷出征的本部到了。」 「嗯,弟兄们路上辛苦了。」 「这次大军里还带来了一头刚成年的貔貅,侯爷特意吩咐带上的,说曾答应过,为你酬功,送你一头。 劳请郑将军现在随末将去军中马厩里取走,至于如何饲养培养感情的事……有大殿下在这里,末将就不多言了。」 貔貅?送我? 郑凡嘴巴微微张开, 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暖流, 当即转身遥遥对着帅帐单膝跪了下来, 「末将谢侯爷赏赐!」 第797页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呜呜呜 燕人养貔貅,有着极为悠久的传统,相传姬家先祖当年受大夏天子令御北时就是骑着那头貔貅去的。 也因此,貔貅一直以来,都是燕人的一种精神图腾,被誉为护国神兽,拥有一头貔兽,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徵。 注意,是貔兽,而不是貔貅。 貔兽,是一种沾染点貔貅血统的亚类,当初郑凡刚从这个世界甦醒,就看见许胖胖坐着貔兽从自己面前经过,这算是打开了自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新大门。 许胖胖的貔兽,看起来和战马很相似,只不过多了鳞甲和角,耐力上也提升了一个档次,否则也驼不动许胖胖不是? 就是这种貔兽,也是极为珍贵的,而且还很难饲养。 只有真正的高官,武将得总兵,文官得是招讨使一方大员时,才有资格受赐貔兽。 而真正的貔貅,其价值,更在貔兽之上。 据郑凡所知,大燕拥有貔貅的,也就那么几个,南北二侯一人一个,大皇子有一个,可能还有那么几个人有,但数量绝对非常之少。 就是李富胜的坐骑,说实话,也不算是貔貅,而是貔兽。 如果貔貅血脉那么容易饲养的话,大燕铁骑直接换上貔兽冲锋,那仗,真的就不用打了。 事实上,燕国至今没有一个,哪怕是小规模的专门以貔兽为坐骑的骑兵,这就足以可见其之珍贵。 不过,以如今靖南侯的面子,帮自己向朝廷要一头过来,也并非什么难事,前提是只要朝廷里还有,那就肯定会给,甭管被谁预定了,都抵不过此时靖南侯的一句话。 这是很大的礼遇,也是莫大的恩典,尤其是在真正的大佬以及有心人眼里,都清楚靖南侯府的小侯爷在谁那里养着的时候, 这头貔貅下去, 等于是彻底坐死了郑凡和靖南侯府之间的关系。 再没有一丁点转圜的可能。 其实,就算是所谓的貔貅,和神话传说中的那种动辄唿风唤雨的神兽比起来,仍然是有着极为巨大的差距,甚至可以说压根是两个物种都不为过。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对于郑凡而言,就算只是有一只貔兽做坐骑,他都已经心满意足了,能得到一头貔貅,更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最重要的是,自己麾下这帮魔王们,也是血统丰富,把貔貅交给他们去饲养,天知道能不能促使其血统再进一步地提升?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见到这只貔貅时,郑凡先是被稍微震撼了一下,这只貔貅的个头不是很大,和战马差不多。 当其被牵出来时,眼神里,带着极为清晰的不耐烦。 这一抹情绪,极为拟人。 毛髮是银色的,独角,毛髮下面的皮革,极为坚韧,脚掌宽厚。 当郑凡伸手想去触摸它时,它作势想要张开口去咬郑凡的手,但郑凡没有收手,继续往下放。 见郑凡没有被吓到,这头貔貅也就默默地闭上了眼,任郑凡去触摸。 貔兽在出笼之前也都被初步驯化过,这一点,大皇子在路上就已经告诉过郑凡了。 所以,你不去故意地刺激它,它不会主动去伤人。 真要是燕国皇室赐发下去的貔貅凶厉滔滔,直接把被赏赐的人给啃了,那就好玩儿了。 不过大皇子还提醒过郑凡,貔貅性格高傲,想当他的主人,在他面前,就不能流露出畏惧的情绪。 毛髮不软,和摸宠物狗和宠物猫的感觉不同,有点硌手,想要没事做时去撸它估计不太可能了。 大皇子从看押的人那里拿来了一条锁链,将其脖子上套了一圈,而后帮郑凡牵着一起走到外面去。 郑凡骑马,大皇子骑着他那一头貔貅,后头则牵着另一头属于郑凡的那头,二人三骑在天大亮时,赶回了盛乐军军寨所在地。 樊力在军寨门口等着,昨晚是他负责守夜巡逻,在看见郑凡和大皇子一起回来后, 高声朝着里头喊道: 「主上回来了,还带了两头回来。」 「……」大皇子。 郑凡不得不扭头对大皇子歉然道: 「这是我手底下的一名虎将,打仗很虎,但因为小时候把脑子烧坏了,所以做人也有点虎,殿下不必介意。」 「郑将军言重了,这位壮士身板魁梧,确实是虎将之姿,敢问何名?」 「哦,他叫樊力。」 「樊力?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嗯?」 「相传郑将军手下有一奇才谋士,名叫樊力,今日一见,其气度,确实非比寻常。」 「……」郑凡。 对于郑将军牵回来的这两头,盛乐军方面都做出了极为妥善的安置。 首先, 大皇子这边被郑凡直接编入了金术可那里,名义上,是金术可手下的一名校尉。 这么做的原因有二,一来不可能让大皇子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晃悠,这人身份到底不一般,还是远离帅帐比较稳妥一些,自己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军队,肯定得听自己一个人的话,不可能允许别人插手。 二来金术可有舔成功剑圣的经验,郑凡觉得把大皇子交给他,他应该也能让来客感受到「宾至如归」。 而那头貔貅,则被军士们单独圈出来一个场所,做了个小围栏,将其安置在了里头。 第798页 晋地的士兵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因为天断山脉里盛产妖兽,所以他们也是有些见怪不怪了,只当郑将军领回来的是燕国的一种独特妖兽,而且因为郑凡的这头貔貅,刚刚成年,似乎骨骼还没完全长开,所以和镇北侯靖南侯的,甚至是和大皇子的那头相比,都显得稍微「袖珍」了一些。 倒是郑凡和在场的几个魔王们,很是激动地围绕在围栏边,看着里面趴着正在休息的貔貅。 「主上,先说好啊,这次可不允许随便取名字了。」薛三马上提醒道。 靖南侯的儿子,你就取名叫天天,有你这么随便的么? 眼前这头多好的东西啊,再随随便便取个名,岂不是糟蹋东西? 「行,你们取。」郑凡对这个倒是无所谓。 「那叫什么好呢?」薛三开始思索。 就在这时,这头貔貅似乎是被众人当「宠物狗」一样盯得有些烦闷了,主动站起身,脖子扬起,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梁程直接发出一声咆哮: 「吼!」 梁程面色不变, 张开嘴, 两颗獠牙显现,眼眸化作青色: 「吼!」 「……」貔貅。 貔貅眨了眨眼, 然后后退了几步,似乎是自己被吓到了。 「啧啧啧,小宝贝,得乖啊。」阿铭像是逗狗一样说着。 貔貅拥有不错的智慧,它能感觉到阿铭语气里对自己的轻视,当即扭过头,张开大口,对着阿铭发出咆哮: 「吼!」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脸色开始泛白,整个人变得妖异起来,目光里的血瞳开始泛滥, 张开嘴, 发出了一声厉啸! 「……」貔貅。 这是一只被饲养得刚刚成年的貔貅,没上过战场,没有过第一任主人,也就是说,它还没见过世面。 但在刚才,它被连续吓了两次。 它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好危险,让自己极为不安。 它慢慢地后退,退到了薛三身前,薛三当即蹲了下来,三条腿撑着地,侧着头,观察道: 「怎么分辨貔貅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貔貅忽然感到自己身下发凉,四蹄子扑腾开,远离了薛三。 正当其要退到樊力跟前时, 樊力正在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 似乎是在预备着自己的动作, 然后只见他张开了嘴, 双拳擂起自己的胸膛, 发出一连串的低吼: 「吼!吼!吼!吼!吼!!!!!!」 吼声,像连珠炮一样。 要知道,樊力是有「蛮族」血脉的,这里的蛮族血脉并非指的是这个世界的蛮族,而是以前游戏里的种族设定。 而在游戏设定里,那种「蛮族」,本就是食异兽血肉为生的。 貔貅再度被惊吓,它开始发了疯一样在栅栏范围内到处逃跑转圈。 可以感受到,它很绝望,这个世界,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可怕了? 毕竟人家只是刚刚「毕业」进入社会的萌新,哪里能刚出道就遭遇诸多魔王的「毒打」。 「好了,别吓它了,让它规矩点就好。现在是打仗,三天后,我们就要出发了,这头貔貅,暂时就不带着了,留一支人马在这里看着。 等这场仗打完了,你们再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法子让他血统再提升提升。 对了,三儿,别瞎餵血,万一把它餵死了,我拿你是问!你们也是,自己的血别乱送人。」 郑凡开口了。 貔貅也终于注意到这个「主人」, 它忽然觉得,在场所有人里,似乎只有这个人的气息最正常,而在这种环境下,正常的人,反而让他有种亲切的感觉。 它主动走到郑凡面前, 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委屈音, 还用自己的鼻子那个位置蹭了蹭郑凡的胸口。 郑凡对貔貅这个举动表示很满意, 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 「嗯,乖。」 「呜呜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个人 战争的节奏,开始加快起来。 颖都城内,各个衙门开始快速地运转,如果说之前大皇子担任东征军主帅时,只是在维持着这个基本局面的话,那么,当靖南侯来到这里后,这里的官僚体系顷刻间变得极为有效率。 要办什么事,要筹措什么东西,各路兵马的支援配给,等等方面,靖南侯只负责批条子,条子会迅速被传递到相关有司手中。 办不好,不要紧,直接斩主官,副官继上,再不好,继续杀。 颖都城内,没人敢有异议,至少,明面上没有出现什么异议,各级衙门开始拼了老命地运作起来。 这就是威望所带来的价值,当然,这里头还有靖南侯本身「凶名在外」的加持。 大皇子不能办和不敢办的事儿,在靖南侯这里,都不算什么事儿。 所谓的法不责众,聚众抗议什么的,也没人敢去串联更没人敢去做,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位主儿是真的会杀人,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而望江西岸这边和望江东岸相比,有一个极为清晰的不同,那就是西岸这边,还保留着相对完整的统治体系,各级别衙门也都能进行运转。 第799页 虽说在打仗,但春耕和前阵子的秋收,其实都勉强地做完了,其余各方面的组织力,也都还在。 同时又因为燕人是外来新政权,对地方家族势力的威慑力也极为强大,成国的地方势力原本敢跟成国地方官顶牛的,但见到燕人,不仅不敢牴触,反而会主动地去进献和谄媚。 人就是这样,人性,也是这样。 与之相反的,则是望江东岸,野人入关后,只顾着大肆烧杀抢掠,做的,是涸泽而渔的买卖。 金银财货人口等等,许是穷怕了,甚至是看到铁锅都想着往雪原去搬。 原本由司徒毅所建立的伪政权本身就是一层窗户纸,对地方掌控力寥寥,上次望江之战虽说燕人败了,但野人和楚人也是将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给卖了,在损失了本就不多的还支持自己的军队后,司徒毅这个新「成国」皇帝甚至连玉盘城这个「都城」都被屈天南给占了,自己只能带着弟弟去了更东边的一座叫奉新的小县城再立新都,美其名曰,「迁都」。 也因此,整个望江东岸说是处于无政府状态丝毫不为过。 这应该不是野人王想看到的局面,但这同时也是野人王所无法更改的局面,因为野人入关后,他根本就控制不住麾下的野人勇士去烧杀抢掠。 一队骑兵在望江西岸奔驰,重新确认着明日渡江的位置。 待到下午时,众人歇息了下来。 晚间时候,民夫应该会赶到这里,虽说江面结冰了,给渡江降低了难度,但想要连人带马地让近万骑快速过江,也需要在江面上做一些准备。 其实,望江防线在结冰后,其防御性就直接下降了八成以上,当水面结冰后,通过的速度会极大提升,难度会大大下降,防御方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及时拦截。 金术可将自己珍藏的风油精递送到了大皇子面前, 「您涂涂,就涂到鼻子下。」 大皇子点点头,接了一点过来,涂抹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 「这东西不错。」 「可不是,可惜我身上就剩下一瓶了,等下次,等仗打完了,回盛乐后,我弄点儿来送你。」 「谢谢。」 「可当不得谢,真的当不得谢,您是贵人,咱们心宣不照。」 「心照不宣?」 「哦,是,呵呵。」 金术可有些憨厚地摸了摸脑袋。 其实,大皇子的身份,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因为他的坐骑…… 那头通体黑色的貔貅,委实过于显眼,整个燕国军队里,这个年龄有这个坐骑的,其人身份,真的很好猜了。 这次不用金术可去琢磨了,相当于是开卷考试。 既要将这位爷伺候好了,也要拿捏好分寸。 不过,将大皇子丢在这支队伍里,郑凡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金术可麾下的这些人,一半以上是蛮族人,是属于被瞎子洗脑时间最久效果最好对郑将军也最忠心的一批人。 田无镜要将大皇子丢自己这里,郑凡没办法拒绝,但得确保这支兵马一直姓郑。 金术可是经过考验的瞎子得意学生,思想政治上肯定是经得住考验的。 若是换成其他晋人将领麾下,说不得人家就会想着另换大腿了,毕竟大燕皇子就算刚刚打了败仗,但那大腿,也瞧着比郑将军粗和香。 以己度人之下,郑将军觉得如果把自己丢那个位置,估计也会忍不住去抱吧。 诚然,大皇子一般情况下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儿,田无镜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该有的防范还是必须要有的,否则郑凡自己会觉得膈应。 大皇子开口道: 「这次我们要从这里渡江,袭扰楚军身后,就是不清楚,为何不让我们去袭扰野人身后。」 这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既然自己打了败仗,那么大皇子就在开始研究田无镜的战略,姬家的男儿,尤其是这几个皇子,在那位皇帝陛下的蹂躏下,倒是格外坚韧。 郑凡就曾和瞎子他们戏言,说别看燕皇教育方式残暴,但皇子们成材率还真都挺高,搁后世,燕皇完全可以去写个《论挫折教育的优异性》,直接摇身一变成为教育大拿。 金术可闻言,笑了笑,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道: 「因为楚人容易缺粮,野人不会缺粮。」 「为何?楚人远征时,肯定自带了不少粮草,而且这段时间,应该也有从楚国境内粮草的支援,野人那边,则只知杀掠抢夺,很多东西,都运输回雪原了。」 金术可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道: 「因为野人会放牧的。」 「现在放牧?」 「是,他们能吃羊。」 「不,不可能的,羊不够吃的。」大皇子很笃定道。 他不是那种一直待在皇子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子,他清楚,牛羊对于牧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就相当于中原百姓的田产,能捨得随便吃么? 金术可摇摇头,道: 「贵人可知道有一种羊,它是两只脚的。」 「……」大皇子。 氛围,一下子沉默了。 良久,大皇子点点头,咬了咬嘴唇,示意自己懂了。 田无镜只对楚人粮道和后方进行打击,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野人会那样做么? 第800页 金术可知道这个,那是因为早年蛮族强势时,对燕人,也曾这般做过。 只不过现在,荒漠衰弱,燕人强盛,想再那样做,近乎不可能了。 「贵人,在我看来,野人,只是一群狼崽子,别看现在跳得很兇,但终究不是老虎的对手,对付野人,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正面和他沖一波,到时候谁强谁弱,也就清楚了。」 野人在一定程度上和蛮族很相似, 但蛮族是一向瞧不起野人的, 金术可也是这种心态。 老子打不过燕人,还收拾不了你? 「反倒是楚国,我觉得,他们比较不好对付一些,在战场上,最不想面对的,其实就是有秩序的对手。」 大皇子闻言,点点头,他是和楚人交过手的,李豹为了给他断后,率军战死在了东岸。 楚人的青鸾军,确实是精锐。 「楚人的步卒方阵,不好啃。」 楚人步战极强,而且兵种齐全,哪怕是在旷野上,只要楚人结阵,铁骑也很难找到地方下口。 金术可笑道: 「所以得把楚人困住。」 大皇子顺势问道: 「困住后呢?我们去攻城?」 「困住后打野人呗。」 围楚打野? 大皇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蛮族汉子,他很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因为大皇子有一种预感,这个叫金术可的千夫长,也就是现在自己名义上的「上官」,他好像已经猜出了靖南侯接下来的战略布局。 大皇子马上盘膝而坐,面朝金术可,道: 「细说说。」 金术可也是有些激动,他喜欢说话,但有些话,你身边却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听众所以说不得。 「野人,说白了,无非是一群疯狗,但楚人不同,楚人会筑城也会守城; 眼下这望江的局面为何这般难打,不就是因为楚人掺和么? 楚人和野人,在这望江东岸,其实就是相相辅成的。」 「额……」 大皇子没去提醒人家词又说错了,自己能听懂就好。 「没野人,楚人根本施展不开,只能在我们骑兵面前被动挨打,因为野人的存在,弥补了他们这方面的不足。 而野人如果没有楚人,没有楚人在这里给他们占住和守住玉盘城,他们的结局,只能是战和退,没其他选择。 因为楚人的出现,野人才有资格和我们相持下来。 这叫,战……战……战略空间,对,是这个词。 所以,我们困住楚人,野人必然会救,野人的那个王,连北先生都说是个了不得的角色,绝对不会隔岸放火,是叫放火吧?」 「观火。」 「哦,是,归根究底,还是咱们强,咱们虽然败了一次,但算上咱们郑家军……不, 算上咱们盛乐军,总共又来了五万靖南军,那位侯爷也来了,说句贵人您不爱听的,人的影树的名,那位侯爷站在后头和先前您站在后头,给咱们这些当兵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大皇子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不否认,也不会去否认。 一个军神,所能给一支军队带来的,不仅仅是战术战略上的优势,其对士卒士气和信心的加成,那也是极为可怕的。 大皇子则又问道: 「那你说,野人,该怎么打?」 「嘿,这有什么难办的,上马冲锋,骑射两轮后抽刀子直接撞上去就是了呗,论骑射功夫,贵人,您们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真不比我们这些蛮子差啊,还怕什么野人? 和野人打,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别的弯弯绕绕,在我看来啊,就和两群野狗打架一样,最强最能打的,必须放在中间,和对面去拼,去干! 只要把对面最能打的一群给打趴下了,干服了,剩下的,气勇也就散了。 上次,左路军之所以败得那么彻底,还是因为那一群人实在是……」 说到这里,金术可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大皇子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是我的错。」 错在自己想得太多,错在自己太过谨慎,也错在自己把可以简单的事情,硬生生地去想复杂了。 「贵人,您的脾气,是真的好,呵呵。」 「我也是军中长大的。」 「呵呵,是么,那啥,可能这些话我不得说,也没那个资格去说,但贵人,北先生说过,失败是成功的老母; 您不要气馁,以后再起来就是了,您的资本,可比万人强呢。」 「郑将军手下有你这个将领,真的是让人羡慕。」 这话的言外之意,其实已经可以理解成一种暗示了。 因为谁都清楚,大皇子是不可能永远在盛乐军下当一个校尉的。 但金术可只是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 大皇子只当是自己有些心急了,化解尴尬道: 「我再带着几个人去那边再看看,确保没有楚人的探子。」 「好,您辛苦。」 「这是我应该做的。」 当大皇子离开后, 一个蛮族兵主动靠近了金术可,小声道: 「金术可,那个燕国贵人,似乎很欣赏你啊,你要发达了。」 第801页 金术可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伸手毫不客气地拍了一把这个蛮兵的头盔, 骂道: 「忘记是谁给你饭吃了?」 「不,不敢。我,我只是为你高兴。」 「高兴?」 金术可「哼」了一声,脸上不见丝毫先前面对大皇子时的恭敬, 冷声道: 「燕人的贵族,都是拿咱们当狗用的,只有郑将军,是真的拿咱们当人。 我是刑徒部落出身,当够了狗了, 现在, 我想当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喝血 盛乐军帅帐的隔壁,有一顶紧挨着的帐篷,那个帐篷内住的人,也不出来巡逻,更没有其他差事,每天,就只知道拿着酒葫芦坐在帐篷外头喝着酒。 盛乐军延续了镇北军的传统,出征在外时,除非特许,否则不准私下饮酒,但显然这位是得到郑将军特许的。 每天郑将军用晚饭时,还会将那人喊进来一起用。 今晚,也不例外。 饭桌上,菜不算很丰盛,但在这军寨里,已经算是精緻了。 郑凡给剑圣盛饭,剑圣帮郑凡去锅里盛汤。 随即, 二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动筷子。 吃到一半,剑圣先开口道:「要打仗了?」 剑圣不参与任何军机事务,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帐篷之所以被安排在郑凡帅帐旁边,其实就是拿自己当保镖用的。 「是,明晚就渡江。」 「嗯。」 剑圣点点头,低头,又扒拉了两口饭,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又停下筷子,道: 「终于要开战了。」 「有件事儿,我得提前和您说一声。」 「说。」 「我军这次渡江,是为了截断对岸玉盘城楚军的粮道和外援。」 「这个和我说做什么?」 「还要就粮于敌。」 剑圣眼睛微微一眯,但还是道: 「打仗,我懂。」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百姓,其实一直是战争最大的消耗品。 所谓的就粮于敌,无非是抢夺敌占区百姓的粮食,让楚军无粮可抢。 「嗯。」 郑凡点点头,剑圣的态度,比自己想像中要好不少。 到底是看了几个月的城门,不再是和以前那般,过于天真了。 「只希望早点赶走野人和楚人,让百姓,可以早日休养生息吧,这一年多来,晋地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 「我知,你放心,这场仗,用不了太久的。」 靖南侯打仗的特点,就是如此,他习惯于快速击垮对手从而达成自己的战略目的。 哪怕这次自己这一部的任务是负责隔绝玉盘城的楚军和背后的联繫,但郑凡也并不认为战争会僵持下去,田无镜,总是能找到快速破局的方式。 按照和梁程交流后梁程的看法,这次看似是仅仅对楚人动手,但真正要打的目标,其实是野人。 「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剑圣没有客气。 郑凡点点头,很严肃道: 「有一项很重要的事,需要您去做。」 「说。」 「保护好我。」 「……」剑圣。 这么无耻地话,居然能这般堂而皇之地讲出来,这得是多么的……不要脸? 「您是知道的,我在这支军队里的地位,保护好我,就能保住这一万大军的军心。」 剑圣眼角抽了抽,但还是嘆了口气,道: 「我知道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魔丸,郑凡是带在身上的,此时就在自己甲冑胸口位置的凹槽里。 那个地方是薛三为自己打造甲冑时特意预留的位置,专门拿来给主上放魔丸。 唔,有点像钢铁侠的盔甲,中间还带放能源块儿的。 孩子的成长和教育很重要,但郑凡觉得,自己这个当干爹的命也很重要,要是自己挂了,那孩子怎么办? 所以,郑凡不顾小侯爷不舍之情,带着魔丸一起出征离开了盛乐。 不过小侯爷的安全也不用担心,瞎子和四娘会保护好他,再者,临走前,郑凡还特意在自己卧室下面开了一个地下室,将原本躺在后宅的沙拓阙石棺材移送到了卧室下面。 相当于是地上的摇篮里睡着小侯爷, 地下的棺材里睡着沙拓阙石。 郑凡在离开前,带着酒菜和沙拓阙石说了很久,说了这孩子对自己的重要性,他觉得,沙拓阙石应该是听进去了。 有沙拓阙石这个「干爷爷」在下面「看着」孩子, 想来会相当得保险吧。 「我很好奇,你们燕人为何不早点用那位南侯。」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主要原因,应该还是在于轻敌。」 「田无镜这次出山,气息变了不少。」 「您见过他了?」 「他感应到我了,我也感应到他了,但没出手。」 「所以,你们就是故意释放出过气息,打了个招唿?」 剑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 这,就是大佬之间的互动么? 气息一释放, 那边气息也一放, 都不用眼神交流了,直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802页 「听剑婢说,您修为又有精进?想来靖南侯现在更不是您的对手了。」 「你天真了。」 「嗯?」 「我能进步,田无镜,就只能原地不动?」 「您的意思是?」 靖南侯头髮白了,也变强了? 郑凡忽然觉得有点挫败, 自己这儿到了七品武者,已经沾沾自喜了,结果人家真正的大佬天才,居然还能继续不停进步。 看来,也是时候在战场上感悟一下「杀气」,尝试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到六品的契机了。 杀人, 永远是最好的修炼方式。 「其实我很期待。」 「您期待什么?」 「期待这次田无镜挂帅后,会怎么对付野人,田无镜的手段,向来很狠,这一次,会更狠,他心里有怨气的。」 「咱饭桌上的话题,似乎越来越深奥了。」 「我看见那个小矮子,一直在教匠人打造攻城器具,你们这次去捞不着机会了。」 「攻城,会死很多人,我捨不得,家底儿还是太薄了。」 「还有事么,我吃好了。」 「有的。」 说着, 郑凡将地图拿出来,在小桌旁边的地上铺开,他指了指地图上望江的一段,道: 「这里,是我们明日渡江的点,我们将深入八十里以上。」 「这些事,需要和我说?」 经歷过两次失败打击后,剑圣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性,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他都有些天真,所以他不再去碰这类的事物。 「这儿,是玉盘城,是楚国青鸾军驻扎的地方,也是野人和楚国联军遏制望江的重镇。」 「我知道。」 「但在这儿,距离玉盘城不到百里,奉新城,您听说过么?」 「奉新,是座小城,盛产纸料。」 「那儿,是司徒毅的新都城。」 听到这个,剑圣的目光忽然一凝。 郑凡则继续道: 「靖南侯刚到,靖南军也刚到,我相信,颖都城就算有奸细,不,是必然有奸细的,但他们就算想将情报传递迴去,也需要时间,我军明日就会从下游偷偷渡江,然后长途奔袭,一路向东,我觉得,可以打一个时间差。 您知道时间差的意思吧?」 「能猜出来。」 郑凡点点头,手指在新标出来的奉新城那里重重地戳了戳,意思,很明确了。 剑圣则道: 「你刚刚说过,你部的任务,是负责隔绝玉盘城的后方。」 「奉新城不就在玉盘城后方么,我这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忘顺手捞好处,我觉得,这位伪帝的人头,是个很不错的军功。 而且,也不怕您笑话,这种长途奔袭战,倒是我最拿手的东西,刚起家手底下就几百蛮兵时,我就敢这么玩儿,还夺下过干人的一座城,杀了干人的知府回去,算是,轻车熟路了。」 「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来不及攻城,也不可能去攻城,所以,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夺门。」 「我懂了。」 「会有人配合你的,但能否奔袭后一战而下,关键,还是得靠您。」 以前,刚起家时,郑凡就和魔王们一起玩儿过斩首夺门战术了。 眼下,有一位剑圣在身边,不去玩儿特种战术,简直太浪费了! 最重要的是,剑圣的脾气和三观,郑凡早摸透了。 剑圣大人一则最痛恨野人,二则,就是痛恨这些「伪军」,正得不能再正的三观。 「不过,具体的一些情况,还得等我们渡过江后再去看。」 「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俩,可以死么?」 「活捉才好,毕竟,他们也算是登基过的。」 「活捉?」 「但您也知道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很好。」 「我这儿还有一些酒,您一併拿去喝了吧,明儿开始,就不准饮酒了,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喝酒,也容易误事。」 剑圣接过酒。 待得其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又停下身形,道: 「我觉得,你晚上也可以喝一点酒。」 「我不喜欢喝酒。」 「喝了酒,能更容易睡着些,就不用晚上翻来覆去的了。」 「你偷窥我?」 「隔壁帐篷,你的动静,我想不听到都难,到底还是年轻人,火气旺。」 「哟呵,也不晓得谁准备打完这一仗就回去成亲了呢。」 「你查我?」 「你就住在我的城里,我想不知道都难,到底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否则再过几年,火都该熄灭了。」 剑圣看着郑凡, 郑凡也看着剑圣, 随即, 二人相视大笑。 良久, 剑圣有些不信地问道: 「真就剩这点儿酒了?」 「得留着肚子。」 「留它作甚?」 「明儿起喝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活,需要仪式感 新一阶段的战争,已经拉开序幕,平静许久的望江一线,金戈铁马的之音再度响起。 如果说,一开始,是燕人帮助成国人或者叫帮助晋人将野人驱逐顺带兼併掉成国的话,那么眼下,战争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这是一场属于燕人的復仇之战。 第803页 骄傲了百年的燕人,还从未败得这么悽惨过,他们迫切地需要一场新的大胜,来掸去荣耀上刚刚沾染上的尘埃。 就是当初和蛮族厮杀最惨烈时,战败后,也是马上纠集新的一批人马,继续去上去和蛮族厮杀,拼勇斗狠,那是烙印在燕人骨子里的东西,稍微绵软一点,燕人别说有如今国势了,可能连这个国家都已经不存在了。 那一日,望江里曾飘浮着数万燕人尸首,那是一笔血债,要还的! …… 入夜后,盛乐军开始渡江,冰冻的江面上已经铺上了附近能找来可用的一切,最大程度地便利大军的通行。 因为准备充足,所以大军渡江的速度确实很快,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没出丝毫乱子。 先渡河的千余骑在梁程的带领下,根本就没有选择在对岸进行布防和掩护,反而主动地向上游游弋了过去,大大咧咧地开始进行扫荡,扑杀楚人的哨骑。 这是吸取了上次左路军失败的教训,抢先一步去扩大这一沿线楚军的军事视野盲区,让其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弄清楚状况,等到后半夜时,大军已经全部渡河,中军直接改作先锋军,后军为中军,再以哨骑去通知梁程那一部,原本的先锋军则在扫荡一圈后作为后军跟上大军主力。 许是燕人渡江动手得太快也太突然,再加上为了这次渡江,三儿带着自己手下可没少前前后后摸查,配合着民夫的提前预备铺垫,所以整套流程下来,过得那叫一个爽利。 天还未亮时,盛乐军已经深入东岸,基本脱离了楚军的望江防线,楚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出什么阻挡和应对。 接下来,盛乐军将完全成为一支孤军,下面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自由活动。 田无镜是懂得郑凡的「本事的」, 可能, 在靖南侯看来,以郑凡的军事水平以及眼界,将其所部派往后方,不去施加什么限制和固定什么目标,反而能让郑凡有更好的发挥。 且一定程度上来说,郑凡也算是他田无镜的「得意门生」,靖南侯这辈子,也只教过一个学生,是真正地将其束缚在自己帅帐一侧,早晚耳提面命的那种,就是大皇子,也没那么好的待遇。 那段时间,郑凡的表现,让靖南侯很满意。 而在那段时间,郑将军的压力,也的确很大,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学校天天忙着备考,幸好自己身边有学霸无私帮助,这才应付过了苛刻的导师。 在靖南侯的棋盘上,郑凡的盛乐军,是一枚活棋,将其下在那个位置后,他往往能给你带来极大的变数。 至于正面, 自有他靖南侯一手操之。 …… 大军过江之后, 郑将军再次祭出了没有列入《郑子兵法》中的独门绝技——双放手。 顷刻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军之主,成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小兵; 朴实得,连战马和甲冑,都和四周其余的甲士没什么区别,可谓是相当的亲民绝对不搞什么特殊化的典范了! 而军队的指挥权,自然就交给了梁程。 其实,经过这两年的锤鍊,郑将军的水平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他自己也不是不想实操练练手。 就像是刚拿了驾照的人,看着方向盘,就有些手痒想上手试试一样。 但问题是,这个操作的代价,实在是有点太大了,比在路上和人家车刮蹭了的后果要严重无数倍。 动辄就是上万人的生死由你一念之间决定,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刚刚被寄予厚望然后打了败仗的大皇子做前车之鑑,保险起见,郑将军还是决定自己再继续观摩观摩。 再等等吧, 等到以后家底子厚道,可以让自己败一败也无妨时再去亲自手操吧。 大军东进之后,没有做丝毫歇息,盛乐军的奢侈配装,在此时得到了极好的体现,普遍都是一人双马有些蛮族兵更是极为奢侈的一人三马,两匹战马还有一匹驼马,大军的机动性和持续性也因此得到了很好的保证。 这也是得益于盛乐城在上次靖南侯征讨雪原时得到了极大的战马补充,这次出征,家底子是都抖落干净带出来了,反正就是赌这一把。 赢了会做嫩模,输了工地搬砖! 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凹槽位置的魔丸, 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骑马奔腾的阿铭, 再瞅瞅自己身侧并排骑行的剑圣, 唿, 心里, 踏实多了。 这种万马奔腾的感觉,让郑凡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初在翠柳堡随李富胜入干国作战时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兵马,只是一个添头,而眼下,自己已经是独当一面了。 剑圣似乎显得格外兴奋,说实话,他也是被压抑许久了,这一年来,可谓是真正儿的流年不利,干啥啥不行,搞崩第一名。 如今的他,倒是卸下了所有责任和包袱,他只需要去负责杀人,用剑杀人。 这或许,才是属于剑圣的真正快乐。 「还有多远,奉新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剑圣对着郑凡问道。 剑圣说话,不用吼,直接可以用气机传递,郑凡听得格外清晰,但郑凡回话,就得吼回去了,因为四周万马奔腾,声势实在是有点大。 第804页 「你是晋人还是我是晋人,这事你居然还问我!」 「我不知道。」 剑圣回答得很直白。 因为奉新,并不算是什么名城,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出名的,其实就是奉新纸,乃绘画家的最爱,所以,剑圣也从未去过那里。 可以说,如果不是司徒毅将伪成朝迁都到了这里,这座叫做奉新的小县城,很可能在这场大战中都没有被关注的必要,这种小县城基本都是大战结束大势已定后,可以传檄而定的。 但歷史往往就是这般神奇,这座以造纸产业而闻名的小县城,日后在史书里,必然会因此而被重重地添上一笔。 「快了,估计夜里就能到。」郑凡喊道。 这是按照长途奔袭的速度来推算的,为的,就是打一个时间差,当前方报信给后方的信使跑得都没有郑凡这支大军来得快时,你让奉新城那边怎么来得及去反应? 且这里沿线又没有完备的驿站,更没有什么烽火台,司徒家原本的烽火瞭望系统,都是依託天断山脉到雪海关那一线的,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的国内腹地会成为多方角力地主战场。 而这,其实就是骑兵在这个时代的恐怖之处了,没有电报和电话的时代,骑兵的快速移动,足以让任何防守方的将领焦头烂额。 剑圣的脸色有些略微泛起的潮红, 居然有些中二地对郑凡道: 「我的剑,忍不住想饮血了!」 明明是当世一流的剑,而且在郑凡看来,剑圣某些方面的人品特质,绝对能够让郑凡心甘情愿地去认为他是当世第一剑。 只不过剑圣有点惨,先败家,再败国,然后自己也败了,三连败下去,从个人到家庭再到国家,几乎被一锅端。 「我帮你!」 郑凡大声喊道。 「你个用刀的,你会什么剑?」 这是兵器鄙视链,玩儿剑的,就是瞧不起用刀的。 「我可以帮你包装!」 「什么,包浆?」 「……」郑凡。 …… 大军的行进,虽说一直处于一种节奏之中,但各个部队的细分职责还是十分明确的,此时,作为先锋军的是金术可的这支兵马,大皇子也在其中。 貔貅的奔跑速度确实比战马要快,而且耐力也更好,大皇子此时就像是一个开着兰博基尼到快递站上班的快递小哥,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不过他一直都很守本分,既然被靖南侯贬谪到这里来当校尉,他就一直是听金术可的命令行事,没有越权过。 黄昏时分,先锋军抵达了奉新城外围。 「都给某听好了,再往前的这一段,凡是看得见的,无论是军卒还是百姓,尽数射杀!」 金术可直截了当地对自己部下下达了命令,他需要带着自己麾下这七八百号人快速散开,为后续大军的到来提供遮掩。 这会儿,已经没时间让你去分清楚到底哪些是敌军哪些是百姓了,就算是百姓,谁能保证他不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射杀行动开始展开,大皇子也张弓搭箭,没有任何怨言地加入了这场清扫之中。 待得太阳完全落山后,金术可和大皇子二人稍微靠近了城池一些。 奉新城不大,城墙也不算高,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总而言之,并不算是一座坚城,城外,还有不少帐篷,里头不时传来欢唿笑骂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城西和城北,是两处军寨,搭建得很是随意,城南和城东,则像是流民聚落,附近不少流民聚集在这里。 「呵。」 金术可忍不住笑了,这知道的,晓得眼前这是眼下的一国之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座土匪窝呢。 其实,最早开始,司徒毅还是有着一些抱负的,刚登基立国时的那七道圣旨可以看出来其人虽说做出了卖国求荣的事儿,但并非全然没有脑子,他是真的想过好好搞一搞,再建立一个新的大成国,恢復司徒家的荣光。 但望江一战,司徒毅被卖得个干干净净,玉盘城被楚人占了,自己只能「迁都」到这个偏僻小城,所以,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是自暴自弃了。 「估摸着,城内外加起来,人马应该差不多两万。」大皇子说道。 这是眼前这个「王朝」,最后的底蕴了。 可能,司徒毅本人已经做好等战事结束后,从野人或者从楚人那里,讨要一个「国公」来噹噹的意思,并不打算再去追求什么了,他越是折腾,可能完蛋得越快,能得到一个「富家翁勛贵」的待遇,就已经知足。 当然,前提是燕人打不过望江。 「我说咱们刚刚打扫这里时,路上都没怎么见到人,就是一些村子里,也不剩下几个了,这帮人祸害自己人比咱们这些『外敌』都狠。 贵人,您说说,如果此时咱们引五百骑兵,直接冲过去,有概率夺门么?」 前线战事再起的消息应该还没传递到这里,所以眼下的奉新城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入夜后的城门也没有关,不时有士卒进进出出的,不是在巡逻,而是在耍乐,土匪窝,晚上不就是大家乐呵乐呵么? 「你想做?」 大皇子看向金术可。 金术可咬了咬牙,显然是正在权衡,少顷,他摇摇头,道: 「算了,将军有安排的。」 第805页 如果自己只是纯粹的先锋军,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相机行事,但他在出发前,其实就已经得到过具体的军令,在这种情况下再想强行涉险,就算最后成功了,也是罪大于功。 「安排?」大皇子马上明悟过来,道:「郑将军一早就打这司徒毅的主意?」 金术可点点头,道:「是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咕咕……咕咕……咕咕……」 金术可听到这声鸟叫,马上起身,举起手,对身边的一群手下喊道: 「自己人,收弓!」 四周蛮族兵都将弓箭收起。 随即, 在众人西侧方向的枯木林子里,走出来薛三的身影。 有一支人马,其实比先锋军来得还要快,那就是薛三及其麾下的探子们,他们比大军提前近两天的时间就偷偷渡江摸到这里了。 薛三只是对金术可点点头,然后就坐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默默地咀嚼着。 见薛三不想交流的样子,金术可也就老实地没上前,转而继续布置身边手下的防务。 没多久,一名骑士骑马而来,在看见金术可以及另一边的薛三后,马上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薛三面前。 没等其开口,薛三直接问道: 「大军还需多久?」 「半个时辰。」 「好,知道了。」 随即,薛三扭头看向金术可,又无奈地摇摇头,而后,薛三的目光又投向了大皇子,道: 「大殿下,咱要不要一起进去耍耍?」 「夺门么?」 「是,大殿下。」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全凭吩咐就是。」 薛三闻言,满意地微笑点头。 没多久,就有战马声靠近,来的骑兵不多,只有数十名,为首者,正是郑凡。 在郑凡身侧,则有剑圣和阿铭。 郑凡下马后,先看向薛三,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回将军的话,属下已经准备就绪,咱们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同时道: 「那就开始吧,大军也快到了。」 「你,你,你,你,你,还有您,您,跟我一起来,咱做个准备,换一身衣服。」 最后两个您,分别是对着大皇子和剑圣。 衣服,早就备好了的,薛三扒拉开了枯木枝,里头藏着一口箱子,箱子打开后,发现放着的是一套还算精緻的民服,以文士袍子为主。 「甲冑脱下,换这身衣服,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从西城门进,就夺西城门。」 周围人开始换衣服,大皇子犹豫了一下,也褪去了自己的甲冑选了一套白色的文士长衫穿在了身上。 「需要费这个功夫?」 剑圣有些疑惑地看向薛三。 他觉得,凭着自己的一把剑,再带着几十个人,一波冲过去,足以将城门卡住,等待大军沖入了。 他是剑圣,确实有这般想的底气。 但薛三却摇头道:「生活得需要仪式感,再说了,外头军营的兵马还是不少的。」 剑圣也就不再坚持,选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换上了。 薛三又从箱子里掏出几个盒子,道: 「那啥,瞧瞧你们身上这一个个马味儿重的,擦擦这个,压一压味儿,别被闻出来。」 说着,薛三还亲切热情地主动帮大皇子擦了擦。 大皇子站在那里,任由薛三涂脂抹粉。 薛三又转向剑圣, 剑圣显然有些抗拒这个, 但在薛三一句大局为重下, 剑圣还是屈服了。 现在,只要能够让他来到城门口杀人,杀那些认贼作父的狗东西,他什么都愿意。 薛三随即看向阿铭,疑惑道:「你怎么没换衣服?」 「我得保护主上。」阿铭的回答,无可挑剔。 「成,大傢伙,跟着我啊,我的人在前头等着咱们,待会儿自然一点儿,别拘束,等到了城门下后,等我号令再出手,这一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得忍住!」 薛三又吩咐了一声,带着这九个人就离开向前去了。 郑凡则有些好奇地看向阿铭,道:「不去玩玩?」 阿铭摇摇头,道:「准没好事。」 郑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道: 「所以我也没去。」 …… 前头,确实是有接应的人,还有三辆牛车在等着。 薛三示意大皇子和剑圣等人坐上来,示意前头的人拉车。 牛车缓缓地前进, 大皇子的目光一直在四周逡巡,却发现自己这支队伍,居然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从军营里穿行而过,附近的叛军士兵看见他们,只是在发笑,却没上前阻拦和盘查。 防务之松懈,到了如此程度么? 还是自己等人所在的这个队伍,有什么特殊的?这般被这里的叛军所信任? 剑圣也发现了,周围经过的叛军士卒,对着他们这些坐在牛车上的人只是在指指点点发笑,却没有太过重视。 等到队伍快要到西城门口时,才有一个大腹便便看起来像是将领的男子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醉醺醺地走了过来,拦住了车。 「停下,莫往前走,停下,给本将军停下!」 第806页 一时间, 马车上的众人都屏住了唿吸, 被发现了么? 「奶奶的,让本将军来瞅瞅,让本将军来细细瞅瞅,啧啧啧,真俊啊。」 这个叛军将领,先靠近过来,指了指大皇子,道: 「黑了点儿,但硬朗,啧啧,有那股子野性难驯的味儿。」 随即, 这个叛军将领又看向了另一侧坐着的剑圣, 道: 「有点儿年纪了,但小脸和小手,可真白嫩啊,那身子骨,肯定软和得很,绝对会伺候人,哈哈哈。 行了,这俩兔儿爷,本将军定下了。」 「……」大皇子。 「……」剑圣。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剑圣之威! 晋人好男风,这是东方四大国人尽皆知的事儿,在晋人贵族看来,这是雅趣。 但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剑圣, 他们都没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雅趣」的组成部分。 龙渊剑在剑圣怀中,隐隐有些按耐不住了。 大皇子眉宇之间,也开始有煞气凝聚。 一个人是皇帝之子, 一个是剑道高峰, 哪里曾被以这种方式侮辱过? 而此时,这个大肚腩叛军将领还不清楚,这一刻的他,简直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巅峰。 左拥右抱,左边是燕国大皇子,右边是晋国剑圣, 我滴个乖乖, 美滴很美滴很,美到没有边儿了。 薛三却赶忙开口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这批人可是二大王亲自示下要送入王府的。」 二大王自然指的是司徒毅的弟弟司徒炯,俩兄弟当初一起在政治斗争中败给了司徒雷,发配到了雪原守城,反叛后也一直在一起,司徒毅登基后对其弟弟也是不吝封赏。 许是真的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司徒毅于上月末,还册封了两个男宠作为妃子,这可是古往今来的第一遭。 搁在以往,就算是晋国贵族喜欢这个调调,但也绝对没有「明媒正娶」地说法,只是当做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司徒毅无论如何,好歹也是坐过龙椅的,居然荒唐到了如此地步。 且哥哥在前头做出了表率,做弟弟的,自然也不甘落后,所以二大王最近也在大选男宠的事儿,奉新城内外也是都清楚的。 听是二大王要的人,这位大肚腩将领犹豫了。 薛三赶忙道:「大人,您瞧好了,但凡这两个剩下了,小的保管马上就给您送来,您看成不?」 将领闻言,点点头,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去吧,别让二大王等久了。」 「是。」 牛车继续前进。 大皇子闭上了眼,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趟居然还能经歷这种事。 剑圣则将目光默默地投向薛三, 这就是你说的那所谓的「忍辱负重」? 至于那位大肚腩将领,则早已经上了龙渊剑必杀名单。 「先前看你,用的是剑?」大皇子似乎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开始和剑圣说话。 他是不认识剑圣的,但他能从薛三先前对剑圣的态度上感觉出来,眼前这个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薛三对待他,比对待自己,还要更恭敬一些。 「是。」 剑圣点点头。 大皇子也微微点头,想着应该是郑凡招揽来的剑道高手,专门用来这种夺门之战时使用。 不过,不管他到底是怎样的高手,大皇子都不是很在意,再怎么高,总不可能有那位晋国剑圣高吧。 可能对于郑凡来说,招揽到一个高手,已经很是不易了,所以才分外珍惜。 这倒不是大皇子心胸窄了,而是身为皇子,对于江湖中人的吸引力,本身就无比巨大,只要他愿意,招招手,自是有诸多江湖草莽愿意为其效力。 三辆牛车,过了护城河上的吊桥。 也就在这时,薛三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信,拔开塞子后,「嗖」的一声,一道烟花腾空而起。 「杀!」 牛车上的「兔儿爷」们当即抽出藏起来的兵刃对着城门口的守卒冲杀了过去。 先前的「文雅」「安静」,全都不见,只剩下满脸狰狞。 大皇子一个翻身下了牛车,顺手抽出牛车下藏着的刀,还没等其有下一步动作,就忽然感受到一股极为强悍的剑气自自己身边直接炸起! 大皇子曾亲眼见过镇北军总兵李良申练剑,此时在自己身侧出现的这把剑,在气势上,竟然不逊李良申丝毫! 剑圣大人原本就已经「饥渴难耐」了, 再经过薛三这一波骚操作潜入, 等于是又强行加入了一大波怒气值。 在此时, 唯有杀戮, 才能让他得到释放! 三步而上,身形如同一道惊鸿, 剑圣的身形自城门口直接攀登了上去,奉新城的城楼并不高,所以剑圣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城楼上。 剑舞银蛇,城垛子边的三个守军脖颈位置当即出现了一道血丝,待得剑圣身形从他们身边穿过之后,鲜血仿佛迟缓了一般,喷射了出来,三个守卒只得流露出震惊之色捂着自己的脖颈痛苦地栽倒在地。 城楼上守卒不少,毕竟这座小城内外,可是驻扎了近两万的叛军,外加城内还有伪朝的「文武百官」们住着,所以居住面积明显不够,很多士卒只能在城墙内外找地方窝着。 第807页 剑圣上来后,见人就杀,除了一开始拔剑时的剑气纵横之外,接下来的杀戮,剑圣选择了一种很务实的方式。 剑锋专门挑对方甲冑软肋处刺入,刺入的瞬间再灌输进恰到好处地剑气,足以搅碎其心脉,而后果断地抽剑而出,刺向下一个目标。 所以,剑圣一路杀一路前进,虽说没有飞花乱舞的气象,但看着其身边经过那一个个栽倒在地的守卒,此等景象,也足以堪称恐怖。 这其实是剑圣的改变,从仗剑行走天下的剑客转变成一个会算计着去战斗的杀戮者,亦可称之为从梦想转化为现实。 失去了某种美感是必然,但杀戮,对于会欣赏的人而言,本身就是极美的。 而下方,薛三带着一批手下以及大皇子他们将城门口的这些守军砍杀一通后,前后分了两拨人,开始站点。 「呜呜呜!!!!!!!」 远方,号角声响起,盛乐军已经开始启动,马力提到了极致,冲锋开始! 两翼骑兵直接去分割和驱赶城外驻扎的叛军,梁程亲自率领中军直接沖向西城门! 一时间,城内外的叛军都陷入了慌乱之中,燕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且又是在夜间,这就更加剧了叛军的反应难度。 有人想着抵抗,有人则一门心思地开始奔跑,这种情况下,营寨的外围直接被盛乐军以摧枯拉朽的方式给撕裂开。 但好歹也是有人不傻的,很快,城内就出现一名披甲的将领领着上百护卫骑着马向这里飞奔而来。 这个反应,不可谓不快! 只能说,对方可能正好在带兵巡逻,听到这边动静后马上赶来。 「卧槽!」 薛三骂了一声,喊道: 「弩箭!」 薛三手下的这些探子是按照特种兵来练的,身上装备着薛三亲自设计的暗弩,只不过射程不够远,但在薛三的命令下,将近二十名探子已经毫不犹豫地准备抽刀向前冲去,他们要以血肉之躯去阻挡对方骑兵的冲锋,同时在拉近距离后,用暗弩进行射杀。 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座城门守住,等着大军进来! 然而, 只听得一声长啸传来, 在城楼上刚杀了一遭的剑圣直接从上头跳下,正好落在了叛军骑兵的前方。 两年前, 沙拓阙石曾在镇北侯府门口一人力战三千镇北军铁骑,向世人展现了巅峰武者的强悍。 而今, 剑圣面对上百叛军骑兵的冲锋,将要书写属于剑客的骄傲! 运气, 凝神, 横剑, 前拉! 剑锋顺势而出, 龙渊发出嘶鸣, 一时间, 正在冲锋的叛军骑兵只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座高山进行冲撞,无论是人还是战马,都产生了一股畏惧情绪。 然而, 剑罡, 已至! 骑士的甲冑,开始被撕裂,战马的身躯,开始被分割,一具又一具,一匹又一匹,顺滑,干脆,利索,没有丁点拖泥带水,宛如利刃切割软和的陶泥。 一剑之下, 近五十名骑士连带着其胯下战马,被直接切割成了两半,宽道上,一时间血肉模煳。 空气中,还有一层又一层血雾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像是给人的视线上,蒙上了层层红纱。 而率护卫赶来的那名将领则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其身边剩余的护卫们也一同做出了这个动作。 实在是面对此情此景,停下来,近乎是一种本能了。 同时, 那名将领显然是从这一剑中看出了什么, 眼睛睁得大大的。 对于剑,晋人是骄傲的,因为晋国有剑圣。 剑圣的存在,是三晋之地很多习武之人的梦想和追求。 先前的一剑,已经说明了太多太多。 那名将领清楚,眼前这人没有着甲,手持的也不是重剑,那就不应该是镇北军的那位李良申,更不可能是干国的百里剑,因为百里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对他们出手,楚国造剑师则是自己这边的盟友, 所以, 出剑人是谁,已然唿之欲出。 其实,这位将领差一点就成功地帮伪成国续命了,因为他先前率军及时冲杀而来,薛三他们大概率是挡不住的。 因为薛三捨得让自己手下去以死做拖延,他自己大概率是不捨得死的,关键时刻,必然是后退。 一旦夺门失败,盛乐军是不可能停下来在这里准备攻城战的。 但剑圣在这里,将这本来可以扭转局面的一次冲锋,直接扼杀! 这就是巅峰武者的力量,他可能无法改变大局,却能在局部上,起到真正一锤定音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有剑圣这种个人武力值爆表的存在,郑凡才敢做出这种长途奔袭夺城抓伪帝的谋划。 奉新不是绵州,叛军再弱,也不是当初百年和平下基本废弛的干军。 但你身边有一个剑圣,你不去试试,还真有些不甘心! 「剑圣大人!」 那名将领喊道, 「大人为何站在燕人那边!」 剑圣笑了一声,直接道: 「你还有脸问本座?」 下一刻, 剑圣再度出剑,主动沖了上去。 第808页 那名将领身边的护卫见状,都下意识地散开,因为先前一剑的威势实在是惊人,再者自家上峰刚刚喊出了剑圣的身份,使得他们心神俱震,这就使得他们连上前保护自家上峰的勇气都没了。 而面对这种真正的顶尖强者,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上时,你只有两个选择。 一则,是专门派遣一支兵马拖住他,耗着他,另一则就是己方这边也派出高手去兑子。 前者,需要拿人命去填,士卒得悍不畏死。 但眼下这些叛军护卫,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剑圣遇到的是盛乐军,哪怕一剑被斩杀五十骑,那么下一批五十骑将很快补上,随后是一批接着一批,看你能出多少剑,以这种纯粹消耗的方式,不出五百骑,剑圣绝对力竭而死,他再强,也是人,而且剑客和武者不同,他们并没有绵延不绝的气血以及强悍的体魄做支撑,他们更擅长的,其实是单挑。 所以, 剑客来到了那位将领跟前, 而这位将领也意识到自己居然极为荒唐的,在这战场上,竟然和剑圣形成了单挑的局面! 将领一刀斩下,剑圣的剑却提起,剑锋擦过对方的刀身,在抽拉的同时卸掉了对方刀上的力道。 而当其将刀口横切过来时,剑圣整个人已然飘转过去,扶摇而上,左手搭在了这位将领的肩膀,右手持剑,横于将领脖颈前。 龙渊, 切割入了将领的脖颈, 剑圣左手再抓住将领的头, 「噗!」 生脆得让人觉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舒服。 一颗大好头颅,已然被剑圣提在了手中,而受惊的战马则继续载着无头的主人慌乱地前沖。 这一幕,完全击垮了这些护卫的勇气,他们开始下意识地奔逃。 城门不城门的,他们已经管不了了,外头的马蹄如雷,已然这般清晰,显然是燕人的大军已经杀过来即将入城了。 剑圣没去追杀他们,反而将目光投向城中。 「噗通」一声, 手中的新鲜头颅掉在了地上,剑圣并不在意什么军功,他也没打算在郑凡手底下去升官发财,他今天,杀心很重,而且他清楚,自己可远远没有杀够呢! 不过,薛三的叫喊声还是将剑圣拉回了现实。 「大人,咱这里要帮忙啊!」 城外,不停地有叛军想要逃进城里,虽说吊桥那边空间狭窄,所以薛三这边暂时顶住了,但奈何窜过来的叛军数目实在是太多,已经越来越吃力了。 剑圣提剑转身,克制住了自己直接去城内找司徒毅的冲动,转而回头,来到了城门这边。 大皇子的刀,挥舞得赫赫生风,正是因为大皇子强悍,才让叛军没能过得了吊桥。 只是才一会会儿功夫,大皇子身上就已经受了好几处的伤。 剑圣来了, 他咬破了舌尖, 一口精血喷出,喷洒在了龙渊剑身上, 随即将龙渊向前一推, 指尖向前一指! 「嗖!」 龙渊化作了一道红芒,顺势沖入了前方的叛军人群中。 「啊啊啊!!!!」 「啊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传来,天知道灌输着剑圣本源气息的龙渊在这一刻到底洞穿了多少叛军的甲冑和身躯,总之,叛军的攻势直接被遏制住了。 龙渊,是暂时来不及回收了,但剑圣却指尖化出剑气,杀上吊桥。 指尖挥舞之下,一道道剑气洞穿着这些叛军的身体,一声声惨叫不停地传来,一个个叛军翻滚着摔下吊桥落入护城河之中。 仍然在拼杀着的大皇子自然也留意到这一幕,心里一阵骇然,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和自己一同被当作兔儿爷潜入进来的剑客,居然真的是晋国剑圣! 这种存在,就是到自己父皇跟前,也能迅速成为国家一等供奉的超然存在,居然会停留在郑凡身边,而且愿意被郑凡当「剑」用,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薛三则是嘴巴张得大大的,其实,诸多厮杀之中,薛三所见过的最强的一场,应该是陈大侠。 但现在看看,陈大侠和剑圣一比,都是用剑的,却简直是个弟弟! 这个剑圣,太他娘生勐了,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怪不得主上这么小心翼翼地哄着他,这哄得真值啊,不,是太值了! 有剑圣在不停地前后厮杀,哪里局面撑不住他就出现在哪里,这座西城门,就一直卡在了薛三等人手中。 终于,伴随着铁蹄轰鸣,盛乐军骑士直接撞开了前方的叛军杀了进来。 薛三当即大喊:「退后!」 众人退后, 盛乐骑兵飞速奔驰过吊桥,直接沖入了城中,鱼贯而入。 大皇子丢下了手中的刀,靠着身后的桩子站着,他身上其他位置的伤倒还好,就是腹部位置被一桿长矛刺入了,入肉不浅。 薛三马上凑过来,帮大皇子止血。 「那个……那个人……是……是剑圣?」 「回大殿下的话,是剑圣。」 「很强。」 「可不是,真生勐。」 大皇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想去摸刀,他还有一个人没杀。 却在这时,剑圣回来了,他左手拿着找回来的龙渊,右手提着那个大肚腩将军的脑袋。 第809页 剑圣的身子微微有些摇晃,先前的厮杀,就是剑圣,也有些脱力了。 不过,这姿态,也像是喝醉了; 剑圣将那大肚腩将军的脑袋丢地上,随即坐了上去, 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自言自语道: 「姓郑的那小子说得没错,血,确实比酒更容易醉人。」 第一百三十章 千古一帝 当盛乐骑兵得以成功入城后,其实这一战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奉新城这个名义上的新朝都城实际上的土匪窝,这些乱糟糟的叛军兵马,在这种情势下又怎么可能再组织起反攻? 至于巷战什么的,那就想想算了,巷战的残酷不仅仅是对于攻击方而言,首先你就得先掂量掂量防守方有没有做殊死一搏「捨生取义」的勇气。 再者,长途奔袭加上夜袭的双重保险之下,对上的又是全无警备的乌合之众叛军,这要是还能被「反覆」,那可真白瞎了郑将军掏空家底餵养出来的这支精兵! 城内的厮杀还没结束,城外的两座军寨其实已经被清扫了一遍,一部分弃械投降的叛军被收拢起来,绝大部分其实还是在燕军进攻时奔逃出去了,对于这些逃兵,郑凡没兴趣再分兵去追逃。 这些逃兵可能会三五成群地在附近地界的山头上建立个小山寨当个土匪什么的,荼毒地方是肯定的,但和他郑将军又有何干? 郑将军只需要负责打仗,负责抓战功,什么地方上的长治久安,去他妈的吧,除非开战之前朝廷就先划定这块区域以后归自己管辖,但想想也不可能,这里距离盛乐城实在是过于遥远。 骑马来到吊桥边,郑凡翻身下马,先走到剑圣面前。 剑圣正在盘膝打坐,先前夺门时,剑圣可谓是毫无保留,可以说,若是没有他,这城门,大概率是夺不下来的,甚至为了撑住局面,还不惜动用了自己的本源。 「您辛苦了。」 郑凡关心地说道。 剑圣睁开眼,扭过头,看向城内方向。 意思很明确, 这事儿, 还没完呢。 「您放心,意外总是会有的。」 有人善于哄孩子, 也有人善于哄大佬。 在阿铭看来,自家主上应该就属于后者。 因为阿铭知道,司徒毅和司徒炯兄弟,自家主上本就没打算抓活的,一个过气的伪帝,其价值,其实已经大大缩水了。 没见人家野人和楚人都已经把他当作痰盂丢得远远的了么? 难不成自家燕皇会将他当个宝? 如果说是大军团推到这里,那行,伪帝加上一桿子伪朝文武百官您都给抓了,再献俘于上京,那必然能博一个大彩,但自己现在是孤军深入,连俘虏都懒得抓,还得带着这一大帮子拖油瓶上路? 况且,这仗,还没打完呢。 所以,人,本来就是要杀的,在杀伐果断和「防微杜渐」这一块,阿铭清楚,自家主上做得比别人爽利得多。 但自家主上还是「骗」了剑圣,利用了抓了人家皇帝必然是大功一件的既定思维,再装作看在剑圣的面子上宁愿丢了大功也要先杀为敬。 套路,其实就是这么来的,也不算脏吧,毕竟被哄的人应该也挺满足和开心的。 安抚了一下剑圣后,郑凡又看向大皇子,大皇子伤势不轻,不过人没死就好。 其实,如果大皇子在自己手下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对于郑将军而言,也是一件很大的麻烦事。 日后民间评论起来,说靖南侯是皇子母族收割机,那他郑凡就是皇子喷雾剂。 但大皇子的心态郑凡也清楚,这货巴不得去最危险的地方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死了,那就无所谓了,如果没死,也算是能洗刷一下自己身上的耻辱,甭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心里能好受一些就行。 所以,郑凡也就没有阻止薛三带着大皇子一起去夺门。 「您辛苦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大皇子。 讲真,大皇子是真的很不习惯盛乐军中的拍肩膀礼仪。 而偏偏,盛乐军里,似乎每个将领都喜欢做这个动作,包括自己名义上的上峰金术可, 金术可对这个动作,可以说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每天都要拍好几次自己手下的肩膀。 「咱们入城吧。」 郑凡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皇子摇摇头,道:「末将还需回营。」 这是个较真的皇子,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职位和职责,没想着去出什么风头,且人生经歷过大起大落,也确实能看开很多。 对此,郑凡倒是没强求,而是等着剑圣缓缓起身后,和剑圣一起走入城中。 城内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因为盛乐军人数不够多,且还要追求一个出其不意,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提前在其他三个城门那儿布置堵截的兵马。 但先一批入城的盛乐骑兵并没有随意扩散,而是在梁程的带领下直接去城内的「皇宫」。 说是皇宫,但也就是城内原本最大造纸商的府邸罢了,做了一些翻修,加了点皇族才能用的雕刻和器物。 既然打入了奉新城,那就总不能让司徒毅司徒炯俩兄弟再得以趁乱逃出去,否则这场胜利,可就不香了。 第810页 后续入城的骑兵则开始分股扑杀城内还有组织性的叛军,不求完全消灭,只要不让叛军蜷缩起来形成规模即可。 同时,其余几处城门也没关闭,你们该逃跑的赶紧逃跑,别给咱这儿添乱。 在这种情况下,叛军还能继续咬着牙抵抗的,自然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开始向其他三个城门口处逃跑。 拥有两万叛军驻守的「都城」,其实被攻克得很容易,归根究底,还是大傢伙都清楚,时下司徒毅的新朝,真的是没什么奔头了。 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忠诚于司徒毅,而是大家找个窝挤一挤,一起乐呵乐呵,所谓的酒肉朋友,大概如是了,大难临头赶紧飞吧,自己小命要紧。 退一万步说,你见过捨生取义的烈士,何曾见过慷慨赴死的二鬼子? 「您是不是有点累了?」郑凡小声问走在自己身旁的剑圣。 剑圣点点头,道:「有点。」 先前夺门时,吊桥上,剑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点累和有点脱力,也是正常现象。 尤其是那两剑,一剑在城门内斩杀五十骑,一剑飞逝,连续穿甲毙命数十,都是短时间内地恐怖爆发,对身体的负担和伤害,也自然是极重。 饶是沙拓阙石当初在镇北侯府外头面对成群结队的镇北军铁骑时,也只是一拳又一拳地将他们击溃,而非说一拳直接毙杀多少,当然了,剑客攻击力强,但确实没有武夫那般持久,可以在兵海中「洗澡」。 「辛苦您了。」 剑圣「呵呵」一笑, 道: 「虚伪。」 「皇宫」,就在眼前了。 外围,已经被梁程率领的甲士给团团包围,张弓搭箭,随时都可以冲杀进去。 不过一张桌子上的重头菜,肯定得交给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来揭开,所以大家就一直等着,等着郑凡入城。 梁程策马来到郑凡面前,禀报导: 「主上,司徒毅和司徒炯就在里面,里头还有数百护卫。」 郑凡点点头,很是满意,这俩兄弟没跑就成; 随即挥手下令道: 「攻进去吧。」 瓮中捉鳖,其实就已经很简单了,对方就算是想鱼死网破也很难。 四周弓箭手几轮抛射之后,宅子里当即传来阵阵惨叫声,随即,整个人像是个大铁罐头一样的樊力奔跑着将自己当作了攻城锤,直接砸向了…… 没砸门, 而是砸在了宅子围墙上。 「轰!」 围墙被砸出一个大口子,樊力整个人滚了进去,还撞倒了好几个先前为了躲避弓箭贴着围墙站着的护卫。 随即,一众甲士从破开的口子位置冲杀了进去,对内部进行清理。 没多久,里面的甲士就打开了大门。 郑凡对剑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剑圣微微挑眉,道: 「你这小子怎么这会儿这么殷勤了?」 「这是属于您的时刻,您得好好享受。」 「这有什么好享受的,这帮畜生放野人入关,我晋地百姓遭受荼毒,四处都弄得乌烟瘴气,我……」 「百姓的事儿咱以后有的时间去关心,今儿个,咱先给自己整痛快了,其实,不矛盾的,自己高兴了,畅快了,才能更好地为百姓做事不是。」 「有理。」 「您请。」 「走着。」 如果说之前郑凡捧着剑圣嘘寒问暖,是图人家这个真正的高手可以帮自己做事,相当于看见一个绩优股,毫不犹豫地重仓下去。 那么现在,在见识到剑圣真正的实力后,就变成了这么大的粗腿你不抱脑子是有病蛮! 沙拓阙石因为其自身原因的限制,不方便携带,但剑圣可没这个问题。 今儿个我给你搭台子,于我而言,无非是少出了点儿风头,但收穫的,却很可能是和剑圣的情谊。 有时候吧,情谊这玩意儿,很不值钱; 但又有些时候吧,是真他娘的贵重。 最重要的是,剑圣是属于江湖的,而郑凡是走体制的,今儿个发生的事儿,会给剑圣于江湖之中再添一笔; 剑圣一剑开城门,擒拿伪帝! 这一段,绝对会成为日后茶馆说书先生最爱说也是少侠听众们最爱听的故事。 而靖南侯案前以及朝堂上,只会说是他郑凡孤军深入,昼夜奔袭,一战而灭伪朝。 你在你的江湖洗剑,我在我的海边观潮, 各取所需。 「皇宫」御花园,其实也就是大厅外的院子里,一地的尸首,地上躺着的,大多是在最后时刻,还愿意追随且保护司徒毅的护卫。 不过,也就剩这些人了。 郑凡和剑圣一起走来,站在了门口。 门内, 身着龙袍的司徒毅左手持剑坐在太师椅上, 旁边位置上,则坐着另一个男子,着蟒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司徒毅的弟弟,司徒炯。 司徒毅的目光有些冷冽,这个男人,看起来并非是那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英武,其弟弟司徒炯,相较而言就差了不少,明显地看出来,他在哆嗦。 司徒毅的目光,先落在了郑凡身上,开口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郑凡微微一笑,纯当看猴儿,没回答他。 第811页 「放肆!」 司徒毅指着郑凡呵斥。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站在郑凡身边的剑圣,他是认识剑圣的,当即怒道: 「好啊你,好啊你,身为晋人,居然勾连燕人一起来谋逆,篡夺朕的江山! 虞化平,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枉为晋人! 朕要灭你全族,就算你是剑圣,但朕也一定会派大军抓你,朕必然不会饶过你!」 司徒毅和剑圣,是有大仇的。 当初在政治斗争中,司徒毅和司徒炯这两个当哥哥的,被弟弟司徒雷给挤压得不得不去了雪海关外守城,其实就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 那时的他们就已经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尤其是当燕人连灭赫连家和闻人家之际,其父老司徒家主正慌乱着,他们兄弟俩趁机送上向野人借兵的法子来抵御燕人。 原本,老家主是意动了的。 他们俩兄弟可以藉此机会,再次从雪海关回到颖都城,能够和自己弟弟开始下一轮斗争,正所谓生命不息夺嫡不止。 但谁知道司徒雷居然借来了剑圣的剑,将自家亲爹给杀了。 司徒毅和司徒炯是铁了心地想要投靠野人么? 他们不傻,但那时候,他们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们的爹,是游戏规则的仲裁者,当他们的爹都被弟弟杀了之后,等于是直接宣告这盘游戏结束,他们连再参与的资格都没了,这才狠了心和野人勾连在了一起。 现如今,落得这个田地,其实就算是燕人今儿个没打过来,司徒毅对自己如今局面,也是一万个不满意。 可能,在司徒毅看来,如果不是剑圣当初帮司徒雷杀了自家老子,自己再在「小狗子」面前时,底牌,可以比现在多得多,绝不至于连个玉盘城这个「都城」都被抢走的地步,最起码,他还能维繫住自己这个「皇帝」的基本体面。 「就你,还有脸来质问我?」 剑圣简直要被气笑了。 「朕是大成国皇帝,朕是天子,天命所归,你们胆敢冒犯朕,那就是违抗天命!」 司徒毅继续大声吼叫着。 活脱脱得,像是个傻子,一个人在演着独角戏。 「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在做梦!」剑圣呵斥道。 郑凡则伸手拍了拍剑圣的肩膀,道: 「人家可不傻,人精明着呢。」 示意剑圣稍安勿躁后, 郑凡抱着双臂很是闲适地看着司徒毅, 「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想学学那位晋皇,迁移到燕京后,再得个晋国公,好歹保证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 实话跟你说了吧,甭想这等美事儿了,我大燕只承认颖都的大成国,可不认你这个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杂碎。 这等力气,我劝你还是省省,大燕已经有了成亲王,就不可能再弄一个成国公。 引野人入关,坏大夏基业,还以为是王权争霸输的一方依旧能保留一点儿体面呢?」 听到这话, 司徒毅目光一怔,显然,郑凡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刺入了他的内心。 在这个时候,他为什么特意穿起龙袍?为什么还特意让自己弟弟穿上蟒袍? 为什么还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张口闭口「朕」「天命所归」? 所求的,无非是想以一种「皇帝」的姿态被抓。 这样一来,就算被押送到燕京去,按照大家的传统,至少能混个爵位,富家翁的待遇。 郑凡的话,等于是戳穿了他的幻想。 「朕,朕是天子,朕就算败了,但也曾是九五至尊,朕可以去燕京,可以向燕国皇帝陛下递交国书,可以……」 「不必了,这大老远地,走一趟不容易,咱就不折腾了,再说了,我答应了别人,您今儿个,得出点儿意外。」 「意外?」 「是,比如您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想抓活的,却没抓成。」 剑圣闻言,眼角余光看了看郑凡。 郑凡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心里微微一笑。 「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这边司徒炯彻底绷不住了,当即跪伏了下来,一会儿向郑凡磕头一会儿向司徒毅磕头。 司徒炯则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家哥哥,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斤两,又瞧不起司徒雷庶出的身份,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站在自己哥哥这边来对付司徒雷。 但眼下,他清楚,自家哥哥,罩不住自己了。 司徒毅伸身子前倾,对司徒炯道: 「别哭哭啼啼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这个时候,就别给朕丢人了。」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郑凡, 道: 「朕好歹坐过龙椅,也曾被山唿万岁,这位燕国将军,可否给朕一个体面,白绫鸩酒,都无妨。」 「你还想要体面,当你放野人入关时,可曾想过我三晋百姓的体面!」 剑圣将要抽剑时,却被郑凡按了一下手腕。 「体面,是该要有的,到底是人间帝王,好歹也黄袍加身过不是,帝王所追求的,无非是千古唯一……」 「是,若非时事误朕,朕必然能做千古一帝!」 司徒毅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样子。 当然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既然没有后代拿刀架着史官脖子去为自己美言,就只能自己在此时为自己多吶喊几句了。 第812页 郑凡笑着点点头,道: 「我帮您,帮您做一个千古一帝。」 说着, 郑凡对身边的甲士道: 「去收集一缸的粪水来。」 「是。」 「是。」 司徒毅愣了一下,马上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他急了,他能不急么! 郑凡却用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而后放在唇前吹了吹, 道: 「帮您完成梦想啊,不是想做千古一帝么,那就做一个千古第一个被粪溺而死的皇帝。」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三 司徒毅和司徒炯兄弟俩被绑了起来,司徒炯一直在哭和求饶,司徒毅则是在不停地破口大骂; 骂着他爹当初瞎了眼,没看出那庶子的狼子野心是个大逆不道的坏种; 骂那野人王小狗子,说当初狗一般卑贱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焉能有其今日,如今却忘恩负义; 骂那楚人鹊巢鸠占,侵占他司徒家的地盘; 骂那燕人穷兵黩武,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终于, 当一口被盛放得满满的大缸被搬送过来摆在他面前后, 他不骂了, 他开始大声求饶,开始哭诉,哀求郑凡不要用这种方式处死他。 因为若以这种方式去死,他将货真价实地「遗臭万年」! 先前骂得有多厉害,现在哀求得就有多真诚。 郑凡听了很感动, 下令在大缸下面加了木柴点燃。 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剑圣却不在行刑的画面中,当郑凡找到他时,发现剑圣正站在院子里的一处假山后头,正用着枯败的草叶擦拭着龙渊剑。 「我以为您会喜欢呢。」郑凡开口道。 剑圣摇摇头,却又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以这种方式惩罚司徒毅兄弟,确实很解气,剑圣也很佩服郑凡居然能想到这一茬。 「但您怎么不站在边上看?」 「味儿重了些。」 「也是。」 「再者,这里也能听到声儿。」 「嗯。」 剑圣将龙渊收回剑鞘,道: 「以这种方式处死司徒毅,对于你而言,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只要您开心觉得解气就好,我那些麻烦,其实无所谓。」 「真的?」 「真正儿的。」 「他到底坐过龙椅的。」剑圣说道。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呵呵。」剑圣站起身,道,「今日杀得很尽兴。」 「那您可得抓紧时间好好休养调理,这才是开胃菜呢,接下来的野人,才是真正的对手。」 郑凡没说楚人, 虽说他们现在鼓捣的是楚军的后方, 但必须得配合着剑圣的三观走才能哄他呀。 严格意义上来说,站在剑圣的角度,燕人入晋和楚人入晋,有多大的区别? 哦,唯一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楚人居然会和野人合作。 但本质上的差别,倒是没有。 「剑,是越磨越锋利的。」 「这话我爱听。」郑凡笑了笑。 「我终究不是燕人,我的剑,只能借,但不会送。」 这是剑圣在打预防针了。 显然, 郑将军舔得过于无孔不入,堪比见缝插针。 剑圣觉得,如此盛情之下,得先做个预案。 曾经,也有一个剑客在郑凡这里做过相似的预案,那就是陈大侠。 讲真心话, 郑凡很喜欢和老实人打交道,陈大侠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而剑圣,他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老实人,但一个恪守自身行为准则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无比难得。 杜鹃死前,敢将孩子交给剑圣,其实就是一种最大的认可。 身为仇家,我却敢笃定,你不会加害一个孩子。 「您说笑了,我虽然练的是刀,但也是个爱剑之人,我是燕人,您是晋人,虽说如今大势上来讲,晋将入燕,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剑,只会对准野人。」 「真的?」 「哦,这次有点例外,楚人既然敢违背大夏天子令,联手野人同室操戈,我觉得,还是需要教训一下的,至于日后,我是率军入干国还是率军入楚,您都不用参与。」 「可。」 剑圣同意了。 「还有一条。」 「说。」 「战后,您应该会回盛乐成家的,您呢,想继续当守城卒就可以继续当守城卒,想尽享家庭温乐也自然可以卸掉差事,都可以。 但只求您看在邻居的面儿上,万一以后有谁想偷偷潜入盛乐来杀我,您得帮帮我。」 剑圣笑了,点点头,道: 「可。」 「成了,就这样。」 「就这样?」 「您知道的,我怕死,很怕死,所以想着以后您住在盛乐,我晚上睡觉时,也能踏实多了。」 底线, 是一步一步被突破的, 慢慢来, 不急。 最起码, 家里躺着一个沙拓阙石,邻居住着一个剑圣,郑将军觉得只要自己人在盛乐城里,你几个武道宗师想来刺杀我都得鎩羽而归吧。 第813页 「您继续在这儿听着声,我去外头看看。」 「你自己鼓捣出来的戏,自己却不看?」 郑凡摇摇头,道: 「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杀生了。」 剑圣一时无话可说。 宅子里,正在上演着一齣好戏,只是这戏,好看不好看另说,但闻起来确实有点臭。 郑凡在阿铭和樊力的陪同下,直接去了城楼上,找到了梁程。 梁程向郑凡汇报了一下伤亡,其实,真没多少伤亡,不过郑凡最关心的,还是财货方面的缴获。 得益于这是一个土匪窝,上到司徒毅这个「皇帝」下到下面的叛军将领,在失去人生奋斗目标后,其实就剩下了捞钱。 城内府邸库房里,那可真是堆得个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罪恶的民脂民膏,里面裹挟着多少「丧尽天良」。 不过,有了他们的这一过手,郑凡这边打劫搜刮起来,可谓是真正地方便多了。 财货之所以这般丰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楚人虽说强占了玉盘城,但终究是没打算和司徒毅这个傀儡皇帝撕破脸,或许是觉得撕破脸不是很划算吧,所以司徒毅的这个小朝廷从玉盘城离开腾地方时,是大车小车把搜刮来的财货都带到奉新城来的。 这体量,就很可观了。 「找个附近的河或者山谷什么的,再挑选蛮兵,将财货藏起来。」郑凡给出了决断。 这其实算是盛乐方面的传统了,打第一次南下征伐干国时就这么弄,先搁一地儿藏着,等战后通过商队或者其他方式再把财货取出运回来。 为什么后世关于张献忠、闯王宝藏的传说故事那么多? 其实原因就在这里,流寇流窜时很多时候都无法及时地将劫掠来的财货运走转移,只能就地掩藏下来后留到日后取用,或充当东山再起的资本。 不同的是,以前需要四娘在这里做帐,现在四娘不在,但这一次是盛乐军自己出动,没必要盘什么帐本了。 「还有一些降卒以及没来得及逃走的司徒毅新朝的文武,他们怎么处理?」梁程问道。 「放掉吧,不过得等咱们离开以后。」 郑凡打了个呵欠,城楼上,风有点大,也有些凉。 「属下听说,主上准备将司徒毅兄弟俩溺死在粪池里?」 「现在估计已经在浇筑了。」 「主上这样做,会不会……」 「你在质疑我?」 「属下不敢。」 「呵呵,行,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你先猜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为了让剑圣高兴?」阿铭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算是一个,但不是主要的。 这么说吧,李豹战死,曲贺城现在还有两万镇北军在,却相当于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当初燕国朝廷是将曲贺城交给李豹驻守,歷天城交给靖南侯。 如今李豹既然没了,那么它的防务,是不是得移交? 靖南侯打完这一仗后,是不是得酬功? 靖南侯自己本人可以不在意什么封赏,反正他已经封无可封了,就算是头顶上加个异姓王爵,无非是变个称谓罢了。 但其麾下靖南军,却不得不进行封赏,不然靖南侯不反,靖南军自己就得先鼓譟起来,有功不赏,向来是大忌; 曲贺城拿出来给靖南军下面将领总兵们分分,岂不是理所应当? 就算曲贺城仍然保留,换一个镇北军系的总兵或者朝廷再派一个人过来接手,那么也必然会在成国境内再开一片区域过来分留给靖南军去瓜分地盘。 司徒家可以保留颖都城,但再想继续保持着对地方的实际控制,燕皇是不会答应的。 咱们盛乐位置好,西边不远就是曲贺城,东边就靠着司徒家原本的地盘,所以,不管是西边分一块来还是东边割一刀下来,咱立马就能变肥。 所以,在这场仗里,咱就得多做出成绩出来,也就是所谓的,包装,自己给自己包装,自己给自己造势,自己给自己刷声望。 老百姓喜欢听什么故事? 我郑凡打下奉新成擒杀伪帝?好听是好听,但少了那么点儿味道,我就给他们加点儿味道。 且恰逢燕军前不久才在望江吃了败仗,无论是民间还是朝野,都迫切地希望赶紧拿到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出出气儿,我这就是给他们特意烹饪上的。 留着那些降卒和降下来的文武不杀,就是让他们去赶紧帮忙散播这一消息,给咱们做免费宣传推广用的。」 「所以,主上这么做,是为了刷声望?」 「嗯哼,差不离吧,咱争取做了六分,给他吹成十分,所以就得迎合受众,老百姓喜欢听什么故事,咱就配合演什么。 至于咱到底杀了多少野人,打了多少楚人,那是后话,他们其实不会太计较这个的。 否则开晋之战,为什么燕国民间都只歌颂镇北侯却不传颂靖南侯?」 「主上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主上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行了,别拍马屁了,我之所以故意这么做,之所以特意冒险来打这里,其实也是为了早点挣一些功绩给靖南侯看。 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否则你做出再多的成绩也没用。 有一说一,我发现靖南侯现在对我是真的好,先送龙渊剑,又送五千晋兵,再升官,又送貔貅过来。 第814页 呵呵, 只要咱给靖南侯一个好的理由和藉口, 下面分赃时, 他绝对还会继续照顾我。 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咱能多捞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可千万别面皮儿薄,天知道过了这个村儿,还能不能再有这个店儿。 嘶,我怎么越说越觉得这话得味道有点怪怪的,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 「没有。」梁程。 「哪里怪了?」阿铭。 「像小三。」樊力。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赞美郑将军 「阿力啊。」 「在,主上。」 「你去看看那两条咸鱼腌好了没有,好了的话就亲手把他们挂到城楼上去做个展览。」 「好的,主上。」 樊力转身直接去了。 郑凡则伸手拍了拍城垛子,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梁程开口道:「主上,咱们其实已经深入挺远的了。」 三晋之地很大,但成国也就是原本司徒家的势力范围,本就只有三晋之地的一半不到,论体量,比赫连家和闻人家单一比起来是要大,但比二者合起来,还是要小一些。 望江则几乎是从天断山脉发源而下竖切了成国,将成国一分为二,眼下盛乐军已经渡过望江深入百里,可以说,已经是相当靠东了。 站在边上的阿铭:「废话么。」 郑凡则点点头,道:「我懂了。」 阿铭:「……」 阿铭忽然觉得,樊力离开后,这里出现了一个新的智商洼地。 一个平日里很酷很冷漠的人,在发现自己忽然加入不进这个话题体会不到小伙伴的点时,他往往会有些慌,会很不适应。 好在,郑凡马上继续道: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如果太过了的话,会不会起到什么不好的作用?」 梁程笑了笑,道: 「主上,靖南侯将咱们当作一支奇兵深入过江,他并没有将我们当作一个具体的手段,也对我们没有任何具体目标的限制。 他唯一的要求,只是让我们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且在江东生存下去,尽可能地,去维繫我们存在的效应。 所以,理论上来说,接下来望江那里无论将要发生怎样的大会战,我们这一支兵马,应该不会出现在靖南侯桌案上的筹码中。」 意思很简单,既然是奇兵,那就有可能出奇效,同时,也有可能一点儿水花都冒不出来。 这是一个变量,按照靖南侯用兵思路,这一手棋,他下了,也就下了,等到正面对弈时,他不会去天真地期待这一枚棋子去发挥什么奇效。 所以, 哪怕盛乐军就在奉新城里磨洋工晒太阳,对前线的战局,也谈不上什么影响。 阿铭继续冷漠脸,同时伸手拿出了自己的酒嚢,喝了一口,缓解尴尬。 他, 还是没听懂。 郑凡双臂撑开,伸了个懒腰,对梁程道: 「往上,还是往下?」 「下去的话,起不到特别好的效果。」 郑凡咂咂嘴,道:「但上去的话,可能有去无回。」 阿铭觉得他们俩应该是故意的,而且,让阿铭有些意外的是,不知不觉间,郑凡居然已经成长到这个层次了,居然能让自己一时间体会到了……不明觉厉。 然后, 让阿铭很那啥的一幕出现了,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 问道: 「阿铭,你觉得呢?」 往上和往下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懂,我怎么去觉得? 但又不能跟樊力那个二傻子一样摸摸头憨厚一笑承认自己听不懂, 阿铭只能道: 「其实都有道理,还是得听主上决断。」 随即, 为了摆脱这尴尬的漩涡, 阿铭道: 「主上,酒嚢有点空了,我去装点血。」 一场大战下来,血,是最为廉价的饮品。 再继续留在这里,就有些过分尴尬了,所以只能血遁。 郑凡则继续对梁程道: 「往下,去楚国边境转转,其实最稳妥。」 「但主上要知道,既然青鸾军得以过来,证明原本司徒家用来防御楚国的关卡,已经被楚人占领了。 我军南下,能不能过关尚且不说,就算过去了,深入楚国,也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当然了,如果只是为了去刷一刷脸,顺带刷一刷声望,效果倒是可能不错。」 「我懂,要是被楚人的城墙直接挡下来,就尴尬了,而且楚军这次只派出了青鸾军参战,国内虽说还在内讧,但至少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乱糟糟和自顾不暇。」 「是的,往上的话,逼近雪海关一线,其实对野人的牵制作用将会非常之大,野人王现在正在做的事,其实就是一边在招揽雪原的勇士南下入关补充他前线的兵马,一边则是将劫掠来的人口财货等等东西,运输回雪原上,口头上虽然说的是这里是他们圣族的故乡发祥地,所以必须要守住这里,但保本儿的生意,谁都会做的。 楚人的青鸾军,占据着玉盘城一线,更像是一颗钉子,钉在那里,起到一个极大的战场钳制作用,属下觉得,就算我们截断了楚人的粮道,玉盘城内的楚军可能也不会出来,他们本身其实和咱们一样,都算是一支孤军。 第815页 至于楚国境内会不会再派遣援军过来,属下觉得,除非前线局势完全糜烂又或者新任楚皇已经平定楚国内部,否则短时间内,楚人应该不会再添兵北上。 也因此,我们在这里卡着的作用,可能也就不大了。」 听到这里,郑凡点了点头,接过话,继续道: 「而且,往上走更有一个好处,野人不是正源源不断地把他们搜刮来的东西运回雪原么,那就让他们替咱们打工,我们去截胡。」 论搜刮东西,真的没多少人比野人更专业的了,因为队伍里有剑圣,同时,燕皇是想统治这里而不是完全打烂这里的两个因素在,使得郑凡就算想劫掠一下,也得注意点儿吃相,但野人可不同,野人完全是彻彻底底地刮地三尺,据说连陵墓都给人刨了。 这些东西,要是能抢过来,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盛乐将不用再去担心什么财政危机这种事儿。 抢到的东西,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找地方掩埋藏起来,队伍里有薛三这个机关大师,外加梁程这个大殭尸经常被埋, 所以他们藏东西的能力绝对是超一流的。 就算是什么摸金校尉卸岭力士什么的想要来找,都极有难度。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燕国最终战胜野人且收復整个晋地的基础上,但郑凡还是相信有靖南侯挂帅后,这一仗,必然会胜。 往上走,将有极大的概率会碰到野人的军队,你去捅野人的菊花,野人的反应肯定会非常之大。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凡是真正赚大钱的买卖,大部分都得将自个儿脑袋先挂在裤腰带上才能去干的。 不过,郑凡还是提议道: 「咱先在奉新城留三天时间,一方面是让部队休整一下,另一方面也顺带再看看楚人那边的反应。」 「主上英明。」 「行,就这么着了,不过通知薛三,他可以先行行动,向北转转,给大军开开视野。」 「属下明白。」 郑凡长舒一口气,悠悠道: 「虽说已经定了路线,但我还是有些心虚,咱会不会太冒失了?」 「咱没什么输不起的,就算真的输了,也能东山再起,主上无需忧虑,纯当一场游戏,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燕国都没了,咱们也能卸甲归田,大不了重新开一个客栈就是了。」 「呵呵,别说,有时候我真觉得,当初在虎头城里继续开客栈的话,日子可能没现在这般精彩,但也能有一份恬淡。」 「但我们可能已经死在民夫营里了。」 回忆的心情被这一句话给破坏, 郑凡点点头, 感慨道: 「是啊。」 梁程见郑凡不说话了,转身打算走,但郑凡却又开口道: 「阿程啊,接下来,就靠你了。」 梁程微微有些惊讶,回过身看着郑凡,道: 「主上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我并不认为你比田无镜差,无论是在实力上还是在带兵方面。」 这是实话,每个魔王的上限都很可怕。 梁程不比田无镜差,其差别,在于自己这个主上。 靖南侯上头是燕国,是燕皇,梁程上面是盛乐,是郑凡。 论实力,梁程本身的实力还远远没恢復,还是因为受到自己的限制了。 所以,简而言之,梁程和靖南侯的差别,在于有自己这个主上在疯狂拖后腿。 梁程点点头。 「阿程,眼下就这么多兵马,还是老规矩,怎么打仗,你说了算,我先前说的炒作、包装什么的,最根本的,还是得拿实打实的战果去说话。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一战成名,咱不见得就做不到。」 梁程笑了, 道: 「主上放心吧,一万骑,已经够做很多事了。」 郑凡走到梁程面前,伸手习惯性地开始拍肩膀, 「就和你刚和我说的话一样,别怕把家底子打没了,打没了咱再挣就是了,辛苦挣钱,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的潇洒么。」 「我明白的,主上。」 …… 「粮草都给某烧了!」 金术可指挥着手下。 他们刚刚击溃了一支从东边儿搜刮粮食回来的小规模成国叛军队伍,也不晓得这支队伍是怎么的,运气居然差成那样,居然没有碰上先前从奉新城里逃出来的同伴,还傻乎乎地一门心思地向奉新城赶,被金术可率领麾下两百骑一冲即溃。 追逃是懒得追了,但这些搜刮来的粮食,必须得销毁掉。 奉新城的粮库其实也是这个待遇,为了满足小朝廷的吃喝用度,司徒毅麾下的叛军们可没少祸害四下,毕竟是土匪窝嘛,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过日子,就得大肆劫掠。 粮库里的粮食其实堆积得不少,但粮食毕竟和财货不同,财货好储存也好藏,但粮食就不好办了,因为盛乐军是要进行转移的,所以留足自己可以携带的粮草后,其余的粮食,全都付之一炬。 甚至还骑兵分出好几股,打破奉新附近的坞堡,焚毁他们的存粮,尽可能的,让这块区域进入粮荒。 这些事,其实都是瞒着剑圣去做的,不过剑圣似乎早有预感,且先前就被郑凡打过预防针,所以这段时间,他都留在军营帐篷里打坐恢復,没有外出。 第816页 金术可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笑道: 「贵人,伤无大碍吧?」 大皇子点点头,道:「没什么大问题。」 夺门一战,大皇子受了伤,其实伤还没好利索,可能会影响他的战斗,但并不是很影响他的活动。 到底是武者体魄,耐糙。 金术可扬起马刀,对手下喊道:「都麻利点,烧好了粮食,向北再探探。」 「我们这是要北上?」 大皇子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他的校尉,小气的郑将军也就真的拿他当一个校尉来看待,坚决不给他进帅帐染指自家兵权的机会。 所以盛乐军的大方针,大皇子是不知道的。 金术可回答道:「我也不晓得,但估摸着应该是了,将军让咱们向北面多探探,接下来的路,可得小心点儿了。」 是得小心了,因为往北的话,就算是进入野人的控制区了。 接下来的数日,大皇子见识到了这个叫金术可的蛮族将领的谨慎,虽说一直在口头上瞧不起野人,骂他们是小婢养的。 但真正在战场上时,他的任何一个决策,都透露着极为清晰地小心翼翼劲儿。 哨骑的散布,行军时的隐蔽,夜晚休息时的布置,等等的一切,都精细入微。 这些经验,都源自于金术可在荒漠上的生存。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对手是别的蛮族部落又或者是镇北军,而眼下,对手换成了野人。 一边和后续大军保持着联繫一边继续向前探查,三天后,众人在溪水边咀嚼着干粮时,金术可脸上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神情, 道: 「这帮野人崽子许是入关后乐翻了天,这一路所见所看,他们估摸着是连吃饭的傢伙事都给忘光了。」 一定程度上,雪原野人因为生存条件恶劣,所以和蛮族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但依照这三天的所见所闻包括尝试性地伏击了两次小股野人兵马的成果来看,至少在这大后方,野人真的可以说是有些肆无忌惮了,过分大意。 大皇子默默地吃着炒面,听着金术可的分析,以前的他,就算是下放到军中歷练,但和真正的基层,其实还差了一层。 再者,镇北军在荒漠中对蛮族一直是压制状态,你没有作为弱者的环境和心态时,一些东西,你真的无法体会和感悟到。 「贵人,再往北一点儿,那儿有一座城。」 「明安城。」大皇子说道。 身为前东征大军主帅,地理上的标识,自然是烙印在脑子里的。 「哦,原来叫这个名儿啊,呵呵,那里应该是一个榷场吧。」 前方野人部队劫掠过来的人口、财货等等东西,在转运回雪原时,都将经过这里,按照缴获分配,各个部落在这里派出押送的小头目,在这儿进行交易。 有些部落缺人口,有些部落则缺铁器,有的则缺其他,战利品在这里进行再分配; 然后再由各个部落的人分批次继续运输回去,过雪海关,入雪原。 前方抢,后方分,这是很原始的一种战争模式,因为战争几大特质之一,就是掠夺。 金术可很熟悉这种方式,因为荒漠部族每次联盟起来攻打一处时,都是这么做的,用北先生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群未开化的土匪行径。 对此,金术可也深深感到羞耻,原来以前的自己,居然那么不堪。 幸好有北先生的教导,告诉他们应该为什么而战,跟随在郑将军的将旗下,他们将为自己的家园为自己的未来而战,为了信念和信仰而战。 信念和信仰是什么,金术可不懂。 北先生解释过,意思好像是你的孩子,你的老婆,比如盛乐城的不愁吃不愁穿以及你的美好生活。 金术可有时也会疑惑,因为以前在荒漠部落厮杀时,抢劫东西,不也是为了孩子婆姨能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么,二者,有什么区别? 不过,金术可并不认为北先生说错了,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没能领悟到北先生话语中的真谛,对,一定是这样! 「咱们要打这里?」大皇子问道,「这座城,城内城外,可驻扎着不下两个万户。」 野人的军制很好观测,每个万户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旗帜,或者是部落图腾。 明安城作为野人至雪海关前最后一道屏障,又是榷场中心,自然有重兵把守,而且,若是前线战事不妙,这里还能接应野人大军主力回雪原。 盛乐军,满打满算一万骑,攻打一个有着两万野人驻扎的城池,难度会非常之大,因为野人的士气和作战信念,都远远高过奉新城的司徒毅小朝廷。 望江之站,野人大军强行冲击左路军大营,最终将左路军赶下了江,作为当时的统帅,大皇子自然是记忆犹新。 且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西侧,还有一个野人的军寨,距离也就数十里,一旦明安城有情况,那边随时都能抽调兵马回援过来。 「先看看,既然郑将军领着咱们往北走,总是有地拉屎的。」 是有的放矢。 但大皇子已经习惯了金术可这种强行夏语的方式。 「我是觉得,我们再继续深入下去,会有危险。」大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他恪守着此时自己的本分,不管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去找郑凡去说,一支军队里,哪有随随便便一个校尉就能去见将军说话的道理? 第817页 所以,一些事,只能对自己的上峰,也就是金术可说。 金术可扭头看向大皇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 「贵人,你是指我们有危险,还是大军?」 「大军。」 「哦?」 「奉新被破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做隐瞒,因为太多溃军逃出去了,按照日程来算,前线的野人和楚人,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 我们北上,固然是自入虎穴的惊人之举,但野人或者楚人只需要派遣一支兵马去奉新城,再顺着痕迹查看下去,洞悉到我军的位置其实不难。 再者,您在这两日命令我们吃掉了好几股野人游骑,野人不傻,他们的军制看似松散,实则是有着一套自己的方式。 我们应该已经暴露了,而我们的暴露,其实也等于将一直跟随在我们后方的大军也给暴露了。 先前我与大人去明安城外观察过,野人对晋地的劫掠必然还没有结束,在他们得知靖南侯挂帅的消息后,迫于靖南侯的名声,肯定会加快步伐将劫掠来的一切运转回雪原做最大的保险。 但您现在看看,明安城外,可还有运输奴隶和财货的队伍进出? 整座城池,看似照旧,但其实已经外松内紧,这分明是在等着咱们。 且我还断定,外围区域,估计也有野人的兵马在绕过奉新城后,向这边进行摸索和排查,一张渔网,应该已经快笼罩到我们头上了。 我们此时在盯着那座明安城,盯着那城里的财货和奴隶,但野人,可能已经在盯着我们了。 这些话,我不方便去和郑将军说,恳请大人去向郑将军进言。」 在大皇子看来,郑凡北上此举,固然很出其不意,但人野人也不是傻子,尤其是那位野人王及其麾下的那几个野人大将,也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眼前的明安城,可能就是诱饵。 金术可挠了挠头,沉默了一会儿,却道: 「对不住了贵人,这些话,我不能说。」 「为何?」 大皇子在盛乐军里待久了,自然清楚这支军队里的一种氛围,一种全员膜拜信服郑将军的氛围。 对这个氛围,大皇子并未有什么排斥,因为这已经是大燕的传统了,当初镇北侯和自己父皇演戏的时候,多少镇北军梦里都做着杀入燕京将皇帝龙椅抢过来给自家侯爷坐的美梦? 靖南军的将士,毫不夸张地说,只要靖南侯一声令下,他们就真的敢陪同自家侯爷去「清君侧」! 但大皇子觉得,崇拜和追随也是有一个度的,至少,建言,是可以用的。 金术可将手中的水囊摘下, 道: 「因为贵人您说的话,在我部作为先锋军出发前,将军已经和某说过了。」 「他是故意的?」 所以,故意击杀野人小股游骑也是故意的?暴露位置,也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调动野人在这块区域的兵力向自己靠拢包围?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郑凡算计好的话,那么所面临的局面和危险,郑凡肯定也已经考虑到了。 大皇子一时间居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遵守规矩没去中军帅帐找郑凡去说这个,否则,自己的脸,可真的丢大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郑将军的谋划,那我只能说,郑将军用兵之法,在我之上。」 金术可闻言,脸上当即露出了深以为然之色: 「我们家将军,不仅仅是在用兵上出神入化,还精通锻造、冶炼、建筑、行医、诗书、天文地理, 这世上,就没有我家将军不精通的事情,能追随将军的步伐前进,是吾等今生的荣耀。」 说着, 金术可右手握拳砸击在自己左胸口位置,发出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 周围原本正在歇息的蛮族士兵们,也一起面露严肃之色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每次北先生演讲完了之后,都会带着大家一起做这个动作,来表示对郑将军的尊重和赞美。 身为皇子,对此情此景,自然本能地会觉得不舒服。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这支军队继续发展下去,大燕将会再多出一支类似靖南军一般,只知大帅不知陛下的军队。 但, 大皇子随即又释然了, 反正这已经是大燕的传统了,再说了,用得着自己去担心么? 自己本就没觊觎过皇位,要担心,也该是老二去担心才是。 或者, 小六?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雄壮 「给楚人送的粮食,送去了么?」 「送去了,头人。」 「嗯。」 格里木拿着一根竹籤,在剔着牙,面前的小火炉上,正煮着奶茶。 野人队伍里,万夫长和万夫长之间,其实也是有着差别的,一如燕国镇北军和靖南军的总兵和其他地方总兵官的身份地位差距一样。 格里木早早地就跟随了野人王起家,属于野人王的嫡系,自然比这些后加入进来的大部族万夫长们,要高上一大头。 「诸位,燕人换了统帅,把那个乳臭未干的皇子给撤了,派出了他们那位南侯,想必诸位也知道这位南侯,半年前就是他杀入了我们的雪原,搅动得我雪原西部不得安宁,多少部族因此被迫迁移,多少牛羊被燕人掳掠走了,很多小部族的图腾,就此消失。 第818页 总之,这是位不好惹的主儿。」 下面四个万夫长闻言,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靖南侯名声在外,当他挂帅成为大燕东征军主帅后,不仅仅是给自己人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同时,也给对手们带去了极大的压力。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咱们不是已经打赢过他们一次么,让他们数万人下了江餵了王八,再说了,当初的咱们瞅着司徒家瞅着晋人不也是觉得不可战胜么? 现在如何? 咱们吃着他们的粮食,睡着他们的女人,昔日高高在上的晋人,如今只是我们手中一圈又一圈的奴隶。 以前不敢想的事儿,如今都实现了,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继续追随星辰和王的引导,未来,整片三晋大地,都将重新成为我圣族的牧场,甚至整个东方,都将被星辰的光辉所覆盖! 来,为了圣族未来,喝!」 「喝!」 「喝!」 帐篷内的诸人一起举起酒杯饮酒。 少顷,格里木放下了酒杯,拍了拍自己的手,笑了笑,道: 「也是有意思,早些天楚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一支燕人兵马趁着夜色偷偷渡过瞭望江,却没有去攻打玉盘城,而是继续深入了,后来才传出来消息,你们猜怎么着,司徒家那俩羔崽子,被那支燕人兵马给抓了,我部勇士们赶到奉新城下时,他们俩还被挂在城楼上呢。 身上那个臭的,啧啧,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大家刚吃好饭,我就不多说了,哈哈。」 格里木是晋人出身,其家族就是因为当初得罪了司徒家的人,才被迫避难进入雪原谋生的,所以,司徒家的人倒霉,他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二鬼子通常都有一种特性,他们作践「自己人」时,往往比真鬼子还要狠。 这时,一个名叫万达的大部族万夫长开口笑道: 「这司徒家当年是龙,如今已经变成虫了,任谁都能上去踩几脚。」 「哈哈哈哈哈。」 在场众人一起发笑。 司徒毅兄弟其实已经被榨干价值了,眼下是野人和楚人分南北共治成国半壁江山,可以说,已经没地方容得下司徒毅的小朝廷了,他们没了,也就没了,并不打紧。 「万达兄弟说得好,管你当初再怎么横,天命不在你,你就算原本是一条龙,也得变成一只虫,燕人也是一样。 半年前燕人之所以能够驰骋雪原,无非是仗着我圣族主力还在雪海关一线无暇分兵罢了,这才让那燕人南侯讨到了便宜。 眼下,这支燕人兵马,人数,撑死了也就万把人,他们分明是那位燕人南侯派遣出来袭扰我族后方的奇兵。 想来那位燕人南侯也是实在没招了,居然想着用这种法子来期望对付我们。 那咱们就别客气了,送上门的羊,咱就一起将它扒了皮放上火架上烤起来! 他们盯着咱们的明安城,盯着咱们的榷场,那咱们就盯着他的血肉,他们的战马,他们的甲冑! 王说了,一颗燕人的脑袋,可以换一头羊!」 「格里木,请你下达命令吧,我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是啊,我部已经转移包抄过来了,这支燕人兵马就算插上翅膀,也休想逃走!」 「是,敢盯着我们的榷场,星辰都不会饶恕他们的!」 四个万夫长都在请战, 格里木满意地点点头。 王麾下的嫡系大军此刻都在望江一线和燕人对峙着,自己这次领了本部过来,其实也就万骑的规模,所以,要想将那支燕人兵马完全吃掉,必须得依靠这四个大部族所贡献出的四个万夫长。 「万达,你部继续驻守在明安城,注意,不能让燕人的探子发现你已经有了戒备了,若是这样,鱼儿可能就不上钩了。」 「是,我明白。」 「阿郎台,我觉得燕人应该会派出小股骑兵来袭扰明安城附近,按照晋人的话,叫做调虎离山。 你就假装中计,将你部从明安城顺势调出去。」 「是,我懂了。」 「栗木儿,你部从雪海关中调出,封锁明安城东面,防止燕人向东逃窜。」 「是!」 「阿格,你部从西侧军寨向明安城靠拢,封锁明安城西面,防止燕人向西逃窜!」 「是,我明白!」 「至于我部,我部一直顺着那支燕人兵马的踪迹,从奉新城一直跟着他们绕,等到时机成熟后……」 「砰!」 格里木将手掌罩住酒杯,砸在了桌上, 「吃掉他们!」 …… 金术可默默地弯着腰,匍匐在一棵大树下,将自己和四周的枯草融为一体,在其身侧,大皇子也是保持着一样的动作。 其实这里,已经是明安城野人巡逻的范围了,时不时的,就会有野人哨骑从他们身边不远处过去。 金术可从怀中默默地掏出一把炒面,塞入嘴里,缓缓地咀嚼,但哪怕在吃东西时,他的目光,依旧像是鹰隼一样,盯着前方的城墙。 等到一口炒面下了肚,金术可又拿出水来,顺了一口,这才小声道: 「贵人,您看看,城外营寨外以及咱这儿巡逻的野人并没有变多,但营寨里的热闹劲儿,明显消了不少。」 野人营寨内,一直是夜夜笙歌的,这群在雪原苦寒之地憋疯了的傢伙,一进入晋地,按照郑将军上次的说法,就像是一群泰迪被放出了笼子。 第819页 金术可不知道「泰迪」是何种凶兽, 但想来,根据郑将军当时说话的语气可以推测,应该是某种精力无比旺盛的物种才是。 此时的安静则就是在说明,里头的野人,确实已经有了戒备了。 诚然,不是说野人的演技不好,而是金术可和大皇子深入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在这种距离下,除非野人全员影帝,否则断然不可能一点马脚都不露。 大皇子点了点头,「我们要等到晚上?」 「对,等到晚上,贵人,你说,咱是打外头的寨子,还是沖门?」 「打外头寨子,也能进退自如一点。」 「也是,稳妥一些。」 金术可同意了, 二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到了入夜。 这时,后头上来了一个蛮族兵。 金术可扭过头,小声对其喊道: 「咱们人到齐了么?」 「大人,到齐了,就等您下令了。」 后方两百米处,全员马蹄裹着布,战马口插梢,尽可能地做到隐蔽行踪。 金术可爬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道: 「成,告诉兄弟们,将累赘的东西都卸掉,跟着某,沖一轮!但可得记着,别给某往死里沖,这次,不是让你们来拼命的!」 「是,大人。」 金术可又有些担心地伸手抓住了正准备回头的大皇子的肩膀, 「贵人,您的那坐骑,还是换换吧。」 大皇子摇摇头,道:「不换。」 一群战马里,有一只貔貅,那真的是相当显眼,而夜袭对于攻击方的利好就在于无论是进是退,都能从容很多,但并非意味着防御方都是傻子,他们到时候追击出来,肯定会优先选择自己所认为的最有价值的目标。 但既然大皇子这么坚决,金术可也就没再说什么,说到底,他也是清楚对方身份的,也没真心拿自己当对方上司。 所有人翻身上马, 在金术可的一声长啸下,开始冲刺。 一般来说,真要打一场守城战前,都会提前将城池附近的树木给砍伐掉的,省得便宜了攻城方,但明安城驻地的野人并没有这么做。 也因此,金术可这支两百人不到的小股兵马可以借着林子的掩护潜入这么深,再「出其不意」地冲杀出来。 不过这次冲锋显得有些浅尝辄止,在对方军寨外围抛射一番丢了几个火把见对方开始反应过来后,金术可就马上下令撤退。 军寨内当即涌现出了好几支兵马总计数千野人骑兵追杀了出来。 双方都在演戏,也都在互相配合,所以,一切的一切,进行得格外顺滑。 大家仿佛都在踩着点依次登台,灯光、背景、道具,一切的一切,节奏感都承接得非常棒。 明安城内,万达走上城楼,眺望着追击方向。 「阿郎台已经追出去了是吧?」 「是的,头人。」 「呵呵,传令下去,大家做好戒备,待会儿燕人主力可能要来攻城了。」 「是,头人,对了,头人,先前对方袭击时,我看见对方阵中有人骑着貔貅。」 「貔貅?」万达笑了笑,「看来一切都不出格里木的所料,那个格里木,虽说是晋人的种,但脑子,确实好使。 既然那支燕军里有了不得的人物,那么接下来的燕军主力的攻城应该会很勐,告诉勇士们,让他们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一次,要将这支燕人在咱们明安城下全部吃掉。 那只貔貅,和那只貔貅的主人,就将是我送给王的礼物,以弥补我部当初观望没有尽早投奔王的缺憾。 唉,早知道是这般,当初真应该早点就投奔到王的麾下,我部,想来也应该能有更好地发展,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悔啊。 所以,这一次的机会,我们绝对不能错过!」 「是,头人!」 …… 明安城下的骚动,像是一场预演,又如同是一发信号。 当阿郎台部的追击开始后,很快就收到动静的另外三个万夫长,马上开始将自己的部队向明安城一带推进,也就是压缩燕军主力的活动范围。 鱼儿上钩了,自然就要收网。 格里木骑着战马,率领着自己麾下兵马不停地冲锋,且伴随着几支兵马的不断压缩范围,也就意味着下一刻就将碰到燕军主力的概率正在越来越大,所以,上到万夫长下到普通野人勇士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而这种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天蒙蒙亮,格里木的心,也开始越来越下沉。 一整晚过去了,怎么还没碰到燕军的主力? 他不认为燕人会逃脱了出去,燕人足足有近万兵马,而且都是骑兵,想要悄无声息地逃出包围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到格里木听到手下来报,前方已经接触到了其他几部的外围骑兵时, 格里木才有些慌神地深吸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 燕人的主力, 根本就不在这里。 一股愤怒的情绪开始自格里木心里升腾起来, 在野人部落里,他身为「晋人」,一直在智商上自诩超过这些野人很多,也就只有那位野人王,能够让自己蛰伏。 但这一次,自己分明是被耍了! 第820页 无论是自己本部跟随着的燕人主力痕迹还是燕人探路先锋军对野人小股部队的袭击以及对明安城的袭扰,都是在故布疑阵,而自己,则是一步一步地走入了燕人所设下的圈套! 随即, 一股惊恐感袭来, 因为格里木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 辛辛苦苦设下这个圈套让自己钻进去的燕人, 他们现在, 究竟在哪里? …… 「哎哟哟,累死我了都,不行,我得下来伸个懒腰拉拉筋骨。」 郑将军翻身下马,做了几个热身动作。 在其身后,则是茫茫一片一同下马休息的盛乐骑士。 梁程则站在郑凡身侧,目光严肃地观察着四周情况。 郑凡笑了笑, 道: 「别说,这雪海关,看起来还真挺雄壮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关 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其实,郑将军原本的设想,的的确确是明安城,小本买卖做习惯了,小家子气的风格暂时也改不掉了,打仗,对于郑将军而言,与什么保家卫国,干系并不是很大,他也没那方面的操守,更谈不上多少对燕国的忠诚。 当然了,对燕国有好感,那是肯定的,但硬要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的,过了,真过了。 所以,郑将军打仗,目的,还是为了掠夺,军功是为了扩大地盘,财货和粮食以及人口,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好继续扩兵,扩兵则是为了更好地掠夺,掠夺则是为了更好地扩兵。 就跟对放羊的孩子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回答:放羊,生娃,放更多的羊,生更多的娃一个道理。 明安城,野人掠夺的榷场中转地,用脚掌想都知道打下那里得有多少好处,放在野人手里,那叫沾满晋地百姓血泪的民脂民膏,但被自己缴获过来时,就叫战利品。 只是,在大军出发没多久,梁程就发现了不对劲,后方的追兵,明明已经有机会上来咬住自己时,它却没咬,只是继续装作摸索追踪的样子。 外加一直在大军主力外围游弋的薛三等人传递迴了消息,说是东西两侧的野人兵马,似乎都有动作。 梁程直接断定,明安城,打不了了。 原定计划得更改,再头铁地往前沖,就真得被撞得头破血流了。 毕竟,在这个时期在这个地区,盛乐军,算是弱势的一方,当你强大时,自是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布局,但当你处于弱势时,就得跟着对方的节奏去跳。 对方胃口不小,想着一口气吞掉自己,那还能怎么办,将自己涮洗干净送上去呗。 金术可以及另外两支人数很少的先锋军,其实就是大军的影子,他们的任务,就是制作大军行进的轨迹和假象,诱导野人去完成他们所想要的战略包围。 而盛乐军主力,则早早地在合围成型前,就已经跳了出来。 跳出来了,总得干点事吧,地图上看了看,四下里再望了望,一块地方,吸引了郑凡的注意力。 雪海关! 趁着雪海关原本驻扎着的那支野人军队被调出来对自己进行合围的契机, 一座空虚到极点的雪海关,就这般出现在了郑凡和盛乐军的面前。 郑凡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身上腻腻的,有些难受,真想洗个热水澡舒服舒服。 骑兵出征,讲究个不动则已,动则惊雷,田无镜当初开晋时,就是这种方式,镇北军和靖南军精锐小心翼翼地借道干国入南门关,进入晋国领土后,直接来了出十日转战千里一举奠定胜局。 郑凡一直相信在带兵方面,自家的梁程不会比靖南侯差的,事实也的确如此,这种带着大军成功「金蝉脱壳」的转移,不是那种真正的用兵大家,根本就玩儿不起来。 至少,在郑凡看来,若是这次领军的是自己,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进入了四面楚歌的环境了,然后就是部下们喊让自己走,自己喊着要死一起死,然后部下继续劝自己走……这种俗套的戏码。 但现在, 自己却能对着远处的雪海关, 解开裤腰带, 心情愉悦地小解一波。 等完事儿后回来,梁程已经在等着自己了。 将士们其实也没有休息好,大家都很疲惫,不过,距离目标就差临门一哆嗦了,想来重新翻身上马冲锋一波应该问题不大。 薛三回来了,这阵子,可是苦了他了,人都累瘦了,第三条腿看样子也短了不少。 「主上,没问题了。」 没问题的意思是,连夺门都不用考虑,直接可以「乌拉」了。 剑圣在此时走到了郑凡的身边,要打雪海关,他这位晋国剑圣,必然身先士卒。 因为雪海关对于三晋大地对于晋人的意义,实在是太大。 甭管你后来是不是要争霸天下,那都是后来的事儿,晋侯当年受大夏天子赐封于晋地,行的乃是驱逐野人光耀诸夏的大举; 雪海关,则是晋人将野人驱逐而出的标志,这是一扇门,门内,是世外桃源,门外,则是苦寒雪原。 再套用点煽情的手法,这座关口,是数代晋人前仆后继所铸就的丰碑。 也因此,剑圣主动请缨,想成为陷阵营中的一员,这就再正常不过了,且很符合剑圣的人设。 第821页 「真没问题了?」郑凡问道,纯粹是心虚,想再确认一下,毕竟眼前是雪海关。 「主上,真没什么问题了,您甚至可以在此时做个战前演讲。」薛三拍着矮小的胸脯说道。 言外之意就是, 领导, 这事儿问题不大, 你可以先准备面对记者镜头时捞取自己资本的演讲稿了。 梁程也开口道:「可以的,主上。」 既然连梁程都确定这一仗没问题,那郑凡也就放心了。 至于演讲么,对于后世听惯了长篇大论废话报告会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但在这个时代,还是极其有效果的。 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帮助郑凡刷一遍在军中的威望,同时再巩固一下存在感。 郑将军已经在手底下魔王的塑造下,变成了盛乐军民心中的一种精神图腾,人家把九十九都给你做好了,你就别嫌累做那最后一步了。 郑凡翻身上马,主动策马走向军阵之中。 在看见郑将军的身影后,军士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 只是因为军令是坐下休息,所以没人敢站起身和妄动。 剑圣有些好奇地看向薛三,道: 「这是要做什么?」 「战前训话,鼓舞士气。」 剑圣「哦」了一声,示意自己懂了。 不过,剑圣还是回头向北边望了望,这雪海关就在那里,这会儿再做战前训话,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和意外?就不怕个夜长梦多么? 但剑圣确实不是以前的剑圣了,以前的他,政治上参与,军事上也参与,都参与崩了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也认清楚了一个现实,那就是除了自己手中的这把剑,他真的没什么其他所擅长的了。 郑凡开口喊道: 「盛乐的将士们,在你们的前方,那座关口,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它叫什么!」 这次出征的蛮兵,一半都被当作了先锋军出去了,现在还没归列,所以,此时这里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晋地降卒出身。 「它就是雪海关,是晋人拿来抵御野人的雄关,是三晋大地的骄傲,是野人数百年来的噩梦! 我,郑凡,不是晋人,但我曾去过雪原,我曾和野人厮杀过,那群未开化的野杂碎,他们不知廉耻,不晓礼仪,他们,其实就是一群长着人模样的畜生!」 地域歧视,是不对的。 但在这个时代,面对这样一群丘八,夏夷须严辩,春秋存义。那真是对牛弹琴,只有祭出最为原始的地域歧视大棒,才能让这群晋人出身的丘八感同身受。 「但眼下,他们打下了雪海关,他们在睡你们晋人的女人,他们在掠夺你们晋人的粮食,他们在掳掠你们晋人的子女! 本将军是个燕人,但本将军看着都来气! 归根究底,八百年前,咱们都是一家! 燕人御蛮,晋人逐野,咱们自家人干架,那是兄弟关起门来闹田产分家当的事儿,干他野人什么干系,他野人也想伸手进来捞一手,直娘贼,他配么!」 剑圣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感慨道: 「有道理。」 薛三「嘿嘿」一笑,这叫抗野统一战线。 阿铭却开口道:「这演讲风格,似曾相识。」 薛三点头道:「主上在模仿卓别林电影里小鬍子的演讲。」 「哦,原来如此。」 …… 「在座的,晋人出身的居多,我想说,这场仗,不是说我燕人在打野人,是我燕人,在帮着你们晋人在打野人! 雪海关,是你们晋人丢的! 野人,是你们晋人放进来的! 望江一战,我燕人战死数以万计,横尸江面! 但我们燕人不服输,输了,大不了捲土重来,继续再干一场! 那你们晋人呢,这儿,到底是不是你们晋人的家,这块土地上的宗庙祠堂,供奉的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先祖; 等你们百年后,你们该如何去告诉你们九泉之下的先人,你们没能将自家的土地保住,让它沦为了野人的牧场? 拿起你们的刀,坐上你们的战马, 前方, 雪海关, 拿下它, 去证明,晋人热血尚存,晋人武勇尚在,晋人的男儿,胯下还是带栾子的!」 火候差不多了, 那些晋地士卒们的脸上,因为愤怒已经开始扭曲起来。 就是剑圣,他的唿吸,也加粗了许多。 郑将军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打鸡血的功力,进步得不错。 郑凡抽出自己的刀, 高唿道: 「盛乐军!」 「在!」 「在!」 「在!」 「随我死战!」 「死战!」 「死战!」 「死战!」 冲锋, 开始了。 一时间,万马奔腾杀出,杀气腾腾。 若是此时野人王在这里,听了郑凡的战前动员,估计会很快将郑凡引以为知己,因为大家都清楚「演讲」和「鸡血」的奥妙,知道如何才能调动士卒的情绪,让他们去视死如归。 惺惺相惜之后, 估计会很快抽出刀子捅死对方, 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 这样子的对手,到底有多可怕。 第822页 自古以来,善于用术的能人,其实不胜枚举,但真正的高手所擅长的,是玩弄人心。 总之,盛乐军的气势,被郑凡完全点燃了起来,眼前哪怕是刀山火海,这帮人也敢睁着眼往前沖。 剑圣也骑着马,剑圣也攥着剑, 这一刻, 剑圣忽然好想再来一次那一夜于奉新城城楼下的厮杀。 然而, 这註定让剑圣失望了, 因为大军, 直接沖入了雪海关! 是的,没错,直接沖入了雪海关。 先前薛三探查回来,很笃定地说,没问题了。 梁程也打了包票,觉得拿下这座城,没什么悬念。 事实,也的确如此。 雪海关,其西侧,承接天断山脉一路向东延伸出来的分支,其东侧,则是汪洋。 晋地人常说的雪海关,指的确实是这座雄关,但实际上,真正的军事大家所看重的,则是依託着雪海关为中心,加之东西两侧绵延起来数十里的燧堡群。 是它,数百年来,锁住了野人南下的渴望。 而盛乐军此时要冲击的,正是雪海关本身。 大概上,其呈现出的是一个「回」字形的布局。 在其北面,是一个极长的「一」,有点像是长城,勾连着一座座燧堡军寨体系。 雪海关当然不仅仅是一条「一」,而是贴着这个「一」南面,加了一个三面,形成了一个四方城池的形态。 而为了增强其防御性,晋人先祖们在建造它时,四方形的城池布局里,北面,则又有一个单独地外扩,有点像是「凸」。 而为了对称,南面,也有一个外扩,也呈现出一样的架势。 但归根究底,雪海关的坚固,指的是它面对来自北面雪原进攻时,其依託整条燧堡防御链条所构建起来的防御性。 同时,也要清楚,晋人先祖修建这座雄关时,是已经将野人驱逐出了三晋大地赶上了雪原,所以它只需要承担来自北面的进攻即可,至于南面……南面怎么可能会有进攻? 而郑凡的盛乐军,发动攻势时,其所面对的,正是南面,是从南向北打,城墙是有,工事也在,但都敷衍了事,且不似雪海关北面那一侧更为立体和坚固。 同时,最搞笑的也是让薛三觉得,这场仗最没什么挑战性的是。 野人, 居然自己在雪海关南面,破了好几个洞。 也就是说,不需要什么攻城锤,也不需要建造什么砲车,甚至不用云梯,直接率军强行从破口处冲杀进去就完事儿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恨,野人是真的恨极了这座关卡,数百年来,他们被这座关卡锁得无法南望一步。 这就跟郑凡所熟悉的那段歷史中的赵老二一样,好不容易废了老鼻子劲儿终于打下了太原,因为在太原城下吃了太多的苦头,所以干脆将这座雄城给毁了。 野人也是一样,看着这雪海关就来气,不破坏破坏,就觉得意难平。 二则是因为,一个口子进出太费事了,干脆多开几道门,因为要往雪原运输的奴隶和财货以及粮食都太多了。 正是这俩奇葩的理由,造成了如今雪海关的这个尴尬局面。 实际上,如果不是后来野人王听说了这一消息,知道这帮后续的部落居然敢这么搞,赶忙派出了使者来呵斥和阻止的话,可能雪海关已经被野人给拆散掉了。 但即使如此,这几个窟窿,也已经足以盛乐军直接沖入。 而原本驻守雪海关的那一支野人兵马,则被调出参与「合围」,此时关内的野人勇士只有不到两千名,且还分散在各处,因为恰好有一个大部族正在运送数目庞大的奴隶出关入雪原,需要足够的野人勇士来帮忙维持秩序,防止奴隶逃跑。 也因此,正面在城墙上担任警戒的野人勇士,也就数百人。 再英明的王,也无法保证底下没有猪队友。 这座城,简直比郑将军出道时打的绵州城更为容易攻取,且那时郑将军麾下只有三百蛮兵,此时,却足足近万精骑! 野人根本来不及阻挡,盛乐军就沖入了城内,见着野人就开始斩杀,但奈何僧多粥少,这群被郑将军刚刚一波演讲搞得鸡血澎湃的士卒们冲进来才发现,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野人来让他们发泄心中的怒火。 就是剑圣,仗着自己的剑能飞出去,才好不容易抢下了三个人头,讲真,比在奉新城的那一夜的滋味,当真是差远了。 「啊啊啊啊啊!!!!!!!」 盛乐军甲士开始全程搜索野人去杀,宛若一群群难以满足的壮汉,如果不是梁程率一支兵马强行警告和阻止,这群杀红了眼的士卒甚至连野人抓过来看押在那里的奴隶也要一起砍下去,要知道这些奴隶,可都是晋人。 这就是士兵热血上头的弊端,但好在及时控制住了,没有酿造出自相残杀的惨剧。 郑将军倒是闲人一个,早早地就带着阿铭上了城墙。 阿铭手里拿着酒嚢,一口一口地喝着。 郑凡手里拿着葵花籽,一个一个地嗑着。 这俩人,都擅长在紧张刺激的环境下如何去装那风轻云淡的逼。 「阿铭,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823页 「主上,您说。」 「一个,是打完就跑。」 郑凡伸手指了指脚下, 「因为不跑的话,马上会有至少数万野人赶过来,只要他们堵住这里,我们想跑也跑不掉了。」 因为雪海关往北,就是雪原,那是野人的老巢。 「那另一条,就是不跑?」 「是的,不跑,守住这里。」 郑凡扭头看向身后,那里,有很多刚刚被解救正在哭泣的奴隶,还有不少依旧在搜寻躲藏起来的野人去杀的甲士。 「只要我们能守住这里,那么这次入寇南下的所有野人大军,将一个都逃不回雪原。」 「主上,其实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阿铭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靖南侯虽说没给我们下达过具体的任务,也只是将我们当作奇兵用,但日后他如果知道我们曾打下了雪海关,然后打完了就遛; 靖南侯,会杀了您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马踏联营 郑凡知道,阿铭说得很对,自己眼下,已经没了可以选择的余地。 田无镜确实对自己不错,也的确很欣赏自己,但要知道,田无镜是一个可以为了国家将家族亲手葬送的大燕侯爷。 如果知道自己打下了雪海关,然后拍拍屁股直接走了,等战后,自己第一个要掉脑袋。 你甚至无法找出一个藉口出来去解释你不去坚守雪海关的理由; 整个三晋大地,严格意义上来说,可以和雪原进出的地方,只有两处。 一处,是自家盛乐那里,只不过从那里进去,哪怕是轻车简行,也得花费至少二十天的时间,要是大军进出,稍微多带点东西,月余是至少的。 另一处,就是这雪海关,只要能过雪海关,从晋地到雪原,就是一马平川。 眼下,战局在望江一线,燕国和成国的兵马与野人和楚人的大军对峙着,除非野人能够冲破望江同时杀到盛乐,再从那里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迂迴回雪原…… 其实这一条基本没可能,一是路途无比遥远,二是相当于得让野人不仅仅要击破望江西边的燕成联军防线,还得再攻破颖都,最后还得再攻破信宿城盛乐城这一道防线,总共,得打破三道。 野人要真有本事打破这三道防线,还回个屁雪原,直接可以「光復」三晋大地了。 所以,只要自己将雪海关卡住,那么这次入关的野人大军,将被困住在这里,一个超大版的「瓮中捉鳖」。 就算是军事小白也清楚守住这里的好处,同时,你再去以什么藉口对着靖南侯解释什么我不去坚守的理由,靖南侯是那么好忽悠的一个人? 你甚至无法说自己愚蠢, 因为郑将军是靖南侯的「得意高徒」! 所以, 真没的选了。 「我说,你早前为什么不提醒我?」郑凡看向阿铭。 阿铭喝了一口血,道: 「主上,那头殭尸说不定早就这样打算了。」 还有句话,阿铭没说,因为他觉得梁程本身就是在先上车后补票。 没打下雪海关前,主上可能会顾惜自己的家底,不捨得去硬拼,但一旦打下雪海关,你不拼也得拼,生米煮成熟饭,认了吧。 就是这话说出来,上眼药的感觉就过于明显了一些。 郑凡忽然想起来那一晚在奉新城城楼上自己对梁程说的话,你大胆地去做吧,家底子打光了也没关系。 结果梁程, 是真的没客气! 「我头有点晕。」郑凡抚额。 「贫血了?」 阿铭将酒嚢往郑凡面前凑了凑。 郑凡对阿铭翻了个白眼, 双手狠狠地一拍城垛子, 道: 「玩儿呗,日子不过了,好好玩儿,妈拉个巴子!」 …… 梁程这几日,都很忙,一方面确实是刚打下的雪海关需要他做的事儿很多,另一方面,可能他也不敢在此时去见自家主上。 人主上本来是将这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子给你去做做理财,再外行装内行说句只要比定期利率高一些跑一跑通胀就行,结果你转头就去给人家加了槓桿。 不过,有一说一,需要忙的事,还真是挺多的。 首先,是雪海关南面城墙上的这几个大窟窿,得补,这会儿,重新砌墙是来不及了,只能拆城里的房子找材料先给他填上。 好在现在大冬天,这里又临近雪原,城墙修补之后晚上再淋水让其结冰,可能依旧不是很坚固,但差不多也勉强够用了,别让野人跟自己这边进城时一样直接坐在马背上冲杀进来就行。 雪海关内,有两个部落正要运输去雪原的奴隶,人口差不多在八千的样子,因为挑选奴隶时比较严格,所以基本都是青壮年男女,男女比例接近一比一。 男性,是可以回雪原当他们的奴隶为他们放牧的,女人,则是负责为他们生孩子繁衍人口。 这帮人,无论男女,全都被要求加入了施工队伍,男性还被配发了简单的武器和一些甲冑,守城时自然是要拿来当辅兵用的。 刀枪之下众生平等, 哪怕你以前没拿过刀剑,哪怕你要面对的是野人勇士,但在其刚爬上城墙时你上去给他一刀,他也得死,或者干脆将其云梯推开,他也得摔残。 第824页 最不济,城墙上人头多一点儿,你也能帮帮正规军吃一吃箭矢不是? 另外,也不怪野人要毁坏雪海关城墙,这转运速度,确实被限制得太厉害了,但也正因此,雪海关内,还存了不少粮食没有来得及运输进雪原。 守城一方往往最害怕的,就是缺粮,至少目前来看,粮食的问题不用去担心了。 梁程还专门安排了一批人去雪海关南面的林子里砍树,砍一片运回来,然后再让人于更外围放火烧林子。 所谓的坚壁清野,其实也包含着这方面的意思,平常时日还好,但那种真正的常爆发战事的坚城四周,永远都是光秃秃的,长那么茂密的林子,岂不是留给攻城方就地取用? 以前,司徒家的势力其实早已经延伸出了雪海关,在雪原上都建城了,所以,这南面的防御自然是没人多去搭理的,这会儿必须得尽量给它清理掉。 有一件很遗憾的事,那就是梁程亲自检查过雪海关内的武库,原本应该储存着大量军械的,但估摸着这些东西在野人破关之后,早就被野人给取用走了,真的是一丁点儿都没剩下。 薛三则带着一些人开始制作一些守城器械,简易塔楼,拍杆儿,木盾,栅栏,等等。 城外的工事是来不及去挖了,就算有再好的设计,也没时间去搞,但梁程还是让人在南门口前面垒砌了一座土墙。 总之,这城里除了粮食,啥都缺,短时间内,想要补全也很难,真要全部梳理好,起码得要个把月的时间,但现在只能加紧开工,能补上多少就补上多少。 搁在以往,用骑兵守城,很是浪费,但当对面也是以骑兵为主的野人时,守城那确实是再适合不过的事儿了。 燕人不善攻城是出了名的,盛乐军可能比普通燕军要好一些,而野人,雪原上正儿八经地城池都没几个,你让他们去懂攻城? 所以,几方面综合考虑一下,还是依靠着城墙防守性价比更高,也能更持久。 雪海关内外,所有人都在废寝忘食地忙碌着,只有郑将军一个人,可以得到清闲。 不过,清闲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郑将军得每天花一些时间去固定的几个点转转,鼓舞鼓舞士气,可谓是真正儿地发挥着自己吉祥物的功效。 在第三个白日,金术可和大皇子所率的那支先锋军回来了,另外两支负责辅助的各一百骑的先锋军则没回来,估摸着,也是回不来了。 没他们的牺牲,没他们的故布疑阵,主力想跳出来偷袭拿下雪海关,近乎不可能。 不幸的万幸是,大皇子确实命硬。 终于, 在第五个白天, 雪海关外,出现了野人哨骑的身影。 在得到消息后,连续忙碌了五天的军民终于得以休息,在外面砍树烧林的,也都回归了城内。 而作为第一批赶到雪海关的万户——栗木儿, 在看见雪海关城楼上挂起的大燕黑龙旗和「郑」字旗后,整张脸因愤怒而彻底扭曲起来。 他所部本来是负责看守雪海关的,但因为格里木的召唤,所以率所部主力出去帮忙围剿燕人去了,等到围剿失败没发现燕人后,他才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这才率部急急赶回,谁晓得如今已然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栗木儿咬着牙,强忍着才没有下达直接攻城的命令,他现在情绪是很激动,因为他清楚雪海关落入燕人手中意味着什么,无论是从实际军情出发还是从对前线大军军心角度出发,自己丢失雪海关,都是不可饶恕之错误。 但他好歹没彻底昏了头,原本雪海关南面城墙上被破开的窟窿,此时都被堵上了,自己麾下这些勇士刚刚伴随着自己昼夜疾驰归来,本就极为疲惫,总不能让他们现在就去攻城吧,连云梯都没有攻个屁的城! 最终,栗木儿还是下达了扎营的命令,一方面,他需要让部下勇士们休息恢復过来,另一方面,其他几个万夫长也将在之后一两日赶来。 眼下雪海关既然已经丢失,那就得大家一起使劲给夺回来,责任,自己自然是有的,但他格里木可是号召自己调兵出来的,他格里木就没责任? …… 入夜了, 雪海关的南门被悄悄打开,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队伍从城内出来,此时,城门口那堵墙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外围,肯定是有野人的一些哨骑盯着这边动静的,但因为是晚上,今儿个又没月亮,再加上这堵墙的遮挡,使得这小股骑兵的出城得以「静悄悄」地进行。 这支小股骑兵,可谓是浓缩了雪海关内燕军的主要精华。 将军郑凡在里头,主要指挥者梁程也在里头,薛三、阿铭以及樊力,也都在里头。 如果这支小股骑兵被野人围歼了,那么这座雪海关,不说直接被攻破吧,但肯定瞬间大乱。 因为那就已经不是群龙无首了,连爪子都没了。 骑兵借着夜幕的掩护,先是顺着城墙行进,等到离开一段距离后,才策马而出,转瞬间,就离开了城墙范围。 当来到栗木儿营地外围时,大傢伙才重新停了下来。 郑凡再度见识到了梁程对于打仗的理解,可能在郑凡看来,守城嘛,就老老实实地守就是了,但梁程居然事先就预判到了这支第一波赶来这里的野人兵马他们晚上的宿营点,且在这附近让薛三提前埋藏了一些油膏和引燃物。 第825页 这些细节,是梁程派人焚烧和砍伐林子时,就规划好了的,专门给野人先遣兵马留了一个「车位」。 「大家火把拿好,自己裹上,来,快。」 骑士们开始忙活起来。 薛三更是亲自将油膏涂抹到了樊力的大铁罐头上,一边涂一边问道: 「阿力啊,四娘给咱织的那个金丝衣你穿着了吧?」 「穿着咧。」 「成,那玩意儿能当防火服用,应该问题不大,万一那里烧伤了我那儿还有药膏。」 「好咧。」 随即, 薛三对郑凡点头道: 「主上,准备妥当了。」 郑凡马上习惯性地看向梁程,战前开开演讲会打打鸡血他还行,战前具体部署什么的,郑将军可不敢多嘴。 梁程当即对周围骑士道: 「按照主上的吩咐,大家冲进去后,先点燃他们的帐篷,他们的营寨因为四周没有足够的木材,所以外围没栅栏,冲进去很容易,但要记着,第一轮冲进去后,只是点火,丢了手中的火把马上就给我撤回来,在正北方向重新集合,重新整队好后,我们再一起沖他第二轮,第二轮沖阵时,必须沖穿他的营寨! 要记着,你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而他们则是……」 「咳咳……」 一边的阿铭开始咳嗽。 梁程马上道: 「你们是郑将军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而他们则是野人,别看他们学得似模似样的,但等火一起,马上就会乱糟糟的。 别太看重他们,别太看轻自己,在郑将军眼里,你们可不比镇北军靖南军那些大燕精锐来得差! 这一战,我军必胜!」 随即,梁程看向郑凡,道: 「主上,咱们可以开始点火了。」 郑凡点点头, 从胸口甲冑里掏出了一个小铁盒, 从里头取出一根捲菸,递送到自己嘴里咬住, 然后拿出火摺子, 先将自己嘴头的烟点燃, 随即将火摺子递送了下去,让他们开始点燃火把。 樊力则是将自己身上的大铁罐头直接点燃, 瞬间成了一座燃烧着火的高塔, 郑凡抽了一口烟, 又默默地从鼻子里缓缓喷出, 手指夹着烟, 从容不迫地抖了抖菸灰, 再身子微微前倾, 紧接着, 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前方野人营寨, 很平和地道: 「杀。」 一时间, 火把高举, 马蹄如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烫 赶路疲惫,外加这外头附近的林子要么被砍了要么被烧了,栗木儿也就没有再让人特意去更远的位置去砍木头扎营盘。 一来,野人在雪原上吞併厮杀时,本来规矩也就不多,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战争习惯和模式,还处于比较落后的一个时期。 野人王曾在北封郡镇北侯府下当了好多年的辅兵,再加上其手下的这些大将,都是其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杰」,也因此,野人王的嫡系兵马打仗,其实是很讲究层次和方式的。 但大军后方的这些野人兵马,是后期投靠过来的这些大部族凑出来的,一是没有经受过整训,二则是因为这一年来,野人接连打胜仗,先打崩了司徒家,再在望江江畔败了燕军,正处于一种「骄兵」时期。 哪怕雪海关丢了,但在栗木儿心里,其实也真没把这支燕人太当一回事儿。 基本上不设防的营盘,冲进去,就是成群的帐篷,这种陈列,简直是将自己的肚皮一面主动露出来送予别人去砍。 身上着火的樊力如同「火牛」一般,率先沖入了野人营地,双手虽说挥舞着斧子,却没有刻意地去砍杀,而是以极为蛮不讲理地方式撞入了一座帐篷,紧接着,再从这个帐篷冲出来,撞向下一个帐篷,把自己直接当移动火源了。 后方,八百盛乐骑兵紧随其后,用手中的火把开始帮野人们开一场篝火晚会。 野人的惨叫声不时传来,大傢伙儿都在梦乡呢,谁都想不出燕人会来这一出,再加上大晚上的,营地里当即一片慌乱。 见火势起来,又觉得时间差不多后,梁程开始打马回撤,其余盛乐骑士也在放完火制造出混乱后开始按照预先的计划回撤。 樊力盔甲上的油膏本就燃烧得差不多了,随后自己更是在地上连续打了好几个滚儿,将最后一点儿火苗给熄灭,冒着烟儿撒开腿往回奔跑。 于野人营寨正北方向,骑士们重新整列。 郑凡攥着马刀,手心微微出汗,先前放火时,郑将军并未过多深入,只是在外围朝着一个帐篷丢了一下火把。 但接下来,他必须得跟着大家一起往前死沖了,只有将营地给穿凿过去,才能再度安全,中途落马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耽搁下来的话,就只能自己在一片混乱的营地里自求多福了。 郑凡举起马刀, 高吼道: 「陷阵之志!」 周遭骑士齐声唿喊: 「有死无生!」 随即, 所有人开始了第二轮冲锋! 和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毫无保留,将胯下战马的马力给压榨到极致。 由于先前放火时,是从营地东侧来的,而第二轮冲锋时,则是从营地北侧过来的,这就很容易给营地内正处于混乱之中的野人造成一种自己已经「四面楚歌」的错觉。 第826页 栗木儿正带领着自己的亲卫收拾着慌乱的勇士向营地东侧也就是火势开起的地方赶去,谁成想,自北面,一支骑兵队伍以一种蛮不讲理地方式直接冲撞了进来。 战马不减速,前方的野人,要么被战马撞飞,要么就被马蹄践踏,马背上的盛乐骑士再顺手一刀下去,不需多么用力地挥舞,把马刀举着,借着战马奔跑的势能就可以轻易地破开野人身上不算精良的甲冑,将其砍翻。 野人营地内的混乱,在第二轮冲击中直接被加剧,栗木儿也是命不好,其本人以及身边的数百亲卫和勇士正好来到了盛乐军冲锋的路上。 这会儿,是想躲也躲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不过一方是来势汹汹,战马已经完全起速,另一方则是仓皇应对,所以,双方刚一交错,形式就直接明朗了。 栗木儿身边的很多族人被直接撞飞砍翻,自己好不容易收拢过来的一点建制,正准备靠着这些兵马去稳定收拢整个大营呢,在此时再度被杀散。 同时, 一匹战马正向自己冲来。 能当上万夫长,固然是看着其部族的面子,但能统帅部族的兵马,至少也得是部族内所公认的勇士,虽然在轻敌上犯了大错,但栗木儿的本身实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当那匹战马向自己冲来时,他近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退,而后手中的刀下压,直接砍断了其马腿,当那名骑士向下摔去时,栗木儿的左手直接抓住对方的甲冑,将其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郑将军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 有时候,郑将军的苟和谨慎,连身边和其「性命相关」的魔王们都会有些看不下去。 但事实证明, 郑将军的苟和谨慎,是相当有道理的。 他,确实没有那种万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好运。 是的, 被栗木儿掀翻下来的,正是郑凡。 因为在前几秒,有一根箭矢射了过来,阿铭身体一侧,替郑凡挡住了这根箭。 也正因此,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再加上战马的冲刺移动,小小的拉开身段,在战马速度的放大下,瞬间使得阿铭失去了对主上的继续保护。 而郑凡好巧不巧地居然直接冲到了对方主将的脸上! 栗木儿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抓到了哪条大鱼, 他也不会相信自己刚刚掀翻下来的这个甲冑和战马都和普通燕军骑士无二的男子,居然是雪海关燕人的真正统帅。 但这并不妨碍他下一刻顺势将刀口切向对方的脖颈,那里的甲冑防御最为脆弱。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在瞬息间所发生的。 而郑将军也很果断, 在自己发现战马前倾,自己将要摔下去时,就直接在心底喊了一声: 「儿砸!」 但凡有一丁点危险的可能,郑凡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魔丸喊出来。 也幸好,郑将军没有丝毫地犹豫,魔丸也即刻将自己的力量和意识输入郑凡的体内。 所以,当栗木儿的刀快要切入郑凡脖颈,他自己本人已经开始抬头注视四周情况压根觉得身下这个燕人骑士再无任何扑腾可能之际, 郑凡的双手十指勐地嵌入到了泥土之中,而后借着双臂的力量,郑凡整个人向下缩去,在栗木儿刀口下去前的一剎那,成功地避开了。 栗木儿只觉得自己的刀砍了个寂寞,正准备抽刀回身时,却忽然看见一双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视线再向下转移时,发现那个刚刚自己掀下战马正准备击杀的燕人骑士正脑袋朝下双腿朝上面对着自己。 「砰!」 郑凡的双脚直接锁住了栗木儿的脖子,同时,借着双腿作为支点,郑凡下半身也向栗木儿贴了过去。 双手化作了拳头,直接砸在了栗木儿的腹部。 砰!砰!砰! 栗木儿只觉得如同有一尊铁锤对着自己狠狠地来了几下,其耳膜都被震得生疼,鼻腔和唇齿之间,也开始发甜发腥。 但到底是万里挑一的真正勇士,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松开自己手中的刀,任凭郑凡正在对他进行勐烈打击,他依旧本能地举起刀,对着郑凡捅去。 「噗!」 刀口捅入了郑凡的甲冑, 这一捅, 栗木儿就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燕军士兵不一般,他的甲冑看似平平无奇,但内部构造绝对有干坤! 自己的刀竟然被卡住了,原本分明可以将其捅个透心凉的力道,此时却只进去了一点点。 而郑凡却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厉啸。 倏然间, 栗木儿只觉得自己脑袋一阵发疼,视线也开始发黑。 这是来自魔丸的精神攻势,这么近的距离下,又打了栗木儿一个猝不及防,所以直接就取得了效果。 与此同时,郑凡双腿再度发力,整个人身体从倒挂回正,近乎是坐在了栗木儿的脖子上。 正当魔丸(郑凡)准备趁势扭断栗木儿的脖子时, 却发现樊力正在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冲撞过来。 因为樊力穿上他那特制的铁罐头甲冑后,除了貔貅,普通战马根本就承载不住他的重量,所以大家骑马冲锋时,他一般都是靠双腿奔跑,好在其奔跑速度和耐力也都异于常人,倒是可以跟得上,先前因为中途被两个野人给阻拦了一下,所以落在了后头。 第827页 此时见主上遇到危险,他马上低吼一声,撞了过来。 「吼!吼!吼!」 魔丸(郑凡)发出了一连串的怒吼声,但樊力根本就无法收住自己的速度。 「嘎嘣!」 郑凡将栗木儿的脖子扭断,下一刻,樊力撞击在了栗木儿的身上,将栗木儿连带着郑凡一起撞飞了出去。 砰! 郑凡砸落在了地上,而樊力沖势不减,且在其冲过郑凡身边时,直接伸手,将郑凡抓起,丢在了自己的背上,这是要将自己当马背着主上一起离开。 「嘶嘶嘶嘶嘶嘶嘶……」 一股焦烫感当即袭来, 「吼吼吼!」 魔丸发出着咆哮,要知道樊力的甲冑先前可是被火油烧了许久的,虽说不见得依旧像烙铁那般通红恐怖,但那温度,也着实不会低。 一阵咆哮之后,魔丸干脆将自己的意识和力量收回了石块之中,让自己亲爹重新掌握回对身体的控制和感知。 很快, 一声怒骂声传来: 「草,烫死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安排 「嘶……疼……疼疼……」 郑凡坐在椅子上,甲冑和内衬都被脱下,薛三正忙着用自制棉签给他涂抹烫伤药。 胸口位置,加上右臂内侧位置,都被烫出了水泡,问题,其实不算严重,毕竟当时樊力的盔甲烫是烫,但火焰毕竟已经熄灭一段时间了。 至少, 没把自己给烤熟。 但被这般「烘焙」一下,此中滋味儿之酸爽,还真是一言难尽。 樊力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不住地挫着手。 「主上,问题还好,我这药是极好的,应该不会留疤,放心吧主上。」 郑凡闻言,只能点点头,道: 「找件宽松点儿的衣服给我吧。」 「好的,主上。」 薛三下去找衣服了,阿铭则坐在对面,喝着血,他故意没换衣服,胸口那里还有一个洞,表示他之前已经帮主上挡过箭了。 樊力想找个板凳坐下来,又有些踌躇。 不过郑凡也没怪罪他,虽说这傻大个差点把自己给烤熟喽,但毕竟也是救主心切,他也确确实实地是将自己扛回来了。 战场上,人就是不能太矫情,这点程度地烫伤,比起挨刀子或者中箭,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其实,有一点,郑将军心里也是有数的,那就是自己在被「烧烤」时,原本应该处于睡眠状态的自己,忽然甦醒,又接管了身体。 妈的, 还真是父慈子孝。 但对此,郑将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一个当爹的,总不能硬要求儿子给你挡伤害自己在旁边「麻醉」; 谁家当父亲的不是有危险将儿女护在自己身后,自己这里则是完全反过来的,平日里想不到儿子,一有危险马上喊他。 但不管怎么样,昨晚的夜袭,是极其成功的。 梁程对细节方面的掌控,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以说,在战术细节上,对面的野人将领被梁程给虐了一通。 也让郑凡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纯防守和进攻,不是说你守城就得老老实实地缩在城里挨打。 「主上,昨天来的那支野人兵马已经撤了,不,是溃散了。」梁程进来禀报导。 「哦。」 郑凡点点头。 昨晚的战果,火烧加沖营,其实对野人造成的杀伤有限,更多的杀伤还是营地混乱后野人的自相残杀和践踏。 「另外,主上昨晚击杀的,应该是对方的将领,可能,还是个万夫长。」 首先,是那个人的甲冑比普通野人要好很多,其次,就是这支野人兵马直接撤走了,这意味着那支兵马应该是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如果对方主将还在的话,正确地选择应该是重新选一处更远更安全的一个地方再次扎营,维持着对雪海关的监视。 但现在,雪海关外围的野人哨骑也已经全部撤走了,意味着那支兵马的指挥体系已经瘫痪掉了。 听到这个消息,郑凡愣了一下,道: 「确定么?」 「不确定,但我们认为他死了,他就死了好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郑凡点点头,战场这么大,从望江这边一直延续到雪海关,绵延数百里,老子在这里说自己斩杀了野人大将,你靖南侯就算再明察秋毫,难不成还能在此时过来走访确认一下? 再说了,吹牛报功,本就是军中常态,只要你是打了胜仗,不是那种打输了还谎称报捷,就算以后事情暴露了,上头也不会追究什么,毕竟战场这么乱不是。 且野人部落那么多,那位野人王为了拉拢诸多部族,也是大肆封赏官位,这万夫长,虽说不至于和燕国的校尉那般泛滥,但也绝不少了。 总之,眼下的局面,确实是暂时解开了,后续肯东会有很多野人兵马赶来,数目上绝对要压过自己这边好几倍,但至少目前来看又赢得了几天的喘息之机。 「主上,属下已经派人去外面继续砍伐和烧林子了,同时城外的一些工事也要抽出手来能修一点是一点。」 「嗯,这事儿交给薛三去做。」 讨巧的方法,用一次就够了,野人不是蠢人,不可能三番两次地上你的当,打仗,终究得回到极为原始地近身搏杀。 第828页 「是。对了,还有,虽说如今野人主力都在晋国,我们主要面对的威胁确实是来自南面,但北面雪原上,并非是没有野人了,属下担心……」 守城兵马,盛乐军也就不到一万人,哪怕算上那些发了兵器的晋人男性奴隶,其实人数也谈不上富裕。 面对一面的攻势,那还好,毕竟城墙的面积是固定的,大家慢慢磨就是了,但如果从北面也有野人进攻的话,腹背受敌之下,盛乐军绝对会非常难受。 边上喝血的阿铭眉毛微微一挑, 这是战略上的问题,阿程居然特意来问主上。 这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主上已经取代了原本瞎子在队伍里的作用。 「主上,衣服来了,您试试。」 薛三送来了衣服。 郑凡将衣服套在身上,同时道: 「叫大皇子过来。」 「是。」 没多久,大皇子受传唤而来,在见到郑凡后,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行礼: 「末将参见郑将军!」 大皇子在这方面,确实没得说。 郑凡甚至觉得,就算以后是大皇子继位,这大燕,也不会太差。 只可惜,自己早早地和六皇子绑定在一起了,就跟自己和田无镜绑定在一起一样,你想换一艘船都没法换。 「大殿下,本将有一道军令给你。」 郑凡也就没假惺惺地再起身搀扶大皇子「使不得使不得」去做戏了。 眼下局面看似刚刚被解开,但真正的危局,其实不远了,哪里由得你继续去矫情? 「请将军示下,无疆必然拼死完成!」 对郑凡领兵打仗的本事, 大皇子是开始佩服了, 当一个军中汉子服你打仗的本领后,很多话,就好说多了。 至少,大皇子觉得,那一手金蝉脱壳奇袭雪海关,他是做不到的,因为此种对于用兵之术火候的拿捏,堪称惊艷。 甚至,大皇子一度心里觉得有些遗憾,如果郑凡一开始不是被小六提拔起来的,而是走的是自己门下,那么,岂不是…… 「大殿下,本将给你八百骑,由金术可带队,他为副,你为主,命你二人北出雪海关,向雪原部落传达来自我大燕的问候。」 大皇子马上明白了郑凡的用意,直接道: 「将军是想让我以皇子的身份去出使雪原?」 「然。去告诉雪原诸部,就说我大燕军队,已经击溃了他们那位野人王的大军,眼下也已经夺回了雪海关,如今,大燕兵马正忙着剿灭遗散在晋国境内的野人残部。 命他们安分守己,不得造次,否则等晋国内清理完,我大燕铁骑必然从雪海关再出雪原,灭其全族!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具体的措辞,该怎么吓唬他们,该如何安抚他们,怎么唱红脸怎么唱白脸,大殿下可以自行拿捏。 本将的要求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雪海关以北的野人,在短时间内,不得从北面攻击咱们。」 大皇子犹豫了。 「怎么,大殿下怕了?」 「末将自是不怕死的,只是末将担心自己无法完成将军的厚托,如今我军驻守雪海关,虽在昨夜击溃了野人的一支兵马,但想来用不了两三天,野人大军将赶赴这里。 若是末将无法完成将军的任务,雪海关必然将腹背受敌……」 「大殿下无需担心,本将相信大殿下可以将这件事办好,胆子大可放得大一点儿,气魄也来得宽阔一些。 如今,最忠诚于野人王的嫡系部落兵马早就已经随着野人王入关了,如今雪原上的,很多都是后续加入的甚至还有一些是仍然在观望的。 大殿下可去许诺他们部族的头人,就说我大燕皇帝陛下赐封他们为野人王,东南西北中,大殿下大可将野人王的头衔撒出去。」 这话,说得其实很是僭越了。 且还是面对一个皇子这般说,换做其他国家,郑将军的脑袋可以马上被砍下来当球踢了。 但时下燕国,燕皇是个心胸豁达的人,他不在意虚的,只在乎实际,他甚至连郑凡废掉自己第三子的事儿都能当没发生一样,这一点点的稽越,那也是事急从权,想来燕皇日后就算知道了,也是能理解的。 再者,大皇子这个人,甭管人是不是装的,但他一贯是这种踏实诚恳的军中皇子的形象,这个人,是更懂得务实的。 「给他们封王?」 饶是这位军中皇子,都被郑将军的口气给唬愣了一下。 大燕异姓以侯爵为顶,皇子照例封王,但也仅限于一朝,如果皇子没有大功,等老爹驾崩兄弟中的一个继位后,按照燕国传统,封王的皇子们会自己上书为国事计,请求削去王爵。 也因此,大燕的校尉泛滥成灾,但王爵,那是真正儿的金贵。 所以,燕皇赐封司徒雷之子司徒宇为成亲王,才会让大家都觉得震惊,认为燕皇手笔之大。 郑凡伸手, 但因为身上的烫伤,牵扯了一下,疼得吸了口凉气,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低下头, 向前靠了靠身子, 让郑凡更方便地将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 「大殿下,现在给他们封王怕什么,封就封呗,能唬住那些部族里还有兵马的部落这阵子不南下攻打咱们就成。 第829页 等咱们将晋地的这些野人主力给全吃了, 三晋之地, 整个雪原, 还不是咱们大燕说了算? 他们说大燕给他们封了王,咱不承认就是了, 实在不服,行, 让他们的头人亲自去上京找咱陛下告御状去,嘿嘿。」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萝蔔大印 「那些头人要是真敢去燕京上访, 那就把他们名字反过来写吧。」 从头人变成……人头。 八百骑,大皇子的血脉身份,再加其胯下貔貅。 先出去许愿,封赏,反正都是口头上的东西,又不要你去付出什么,只要能暂时换得雪海关北面的安宁,让自己得以腾出手,专心地应对来自南面野人的反扑,这就可以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至于说那些雪原部族的头人会不会受骗,说实话,郑凡还真不担心这个。 因为能当上头人的,绝对不会有傻子,而能否欺骗他们,则取决于他们是否愿意自己去受骗。 真的铁桿支持野人王的部族,早跟着野人王南下打仗了,原本观望的,也后续跟随着入关了,现在还能有部族勇士在家里的那些野人大部族,摆明着是不鸟那位野人王的。 给他们一个受骗的理由,一个合适的藉口,他们大概率是愿意「隔岸观火」的。 毕竟,野人王这次哪怕不打了,他也已经为野人劫掠回来了巨量的财货和人口,等其主力回到雪原,那真的是直接成了雪原上的「成吉思汗」。 那些百年来一直在各地区雪原称王称霸的大部族们,真的愿意臣服于他么?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部族头人们,就真的全都喜欢自己头顶上还站着一个发号施令的存在? 不要奢望雪原上下所有野人都赤胆忠心,为了民族发展和大义各个都捨弃小我成全大我,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就是大燕,如果不是铁三角的出现,这门阀顽疾,现在还无法根除呢,都知道没有门阀的掣肘大燕就能够有更多的力量去对外开拓,但数百年来,肯对自己所在阶级开刀的,也就只有一个田无镜。 「将军,末将明白了,末将……末将定然不负将军所望。」 郑凡点点头,换了个稍微温和一点的语气,道: 「殿下,其实某也晓得,您因为望江那一败的事儿,一直愧疚于心,但有些事儿,该过去的,总得过去的,如今,咱们有机会将在晋地的野人主力一举吃掉,让它野人部落五十年都休想恢復过来,这,才是告慰那一日战死袍泽在天之灵的最好方式。」 「末将知道,末将明白。」 「嗯,殿下,注意安全。」 「是,多谢将军。」 大皇子离开了,应该是去找金术可了。 待得其走后,阿铭抖了抖水囊,道: 「主上,您说这大皇子真的没有争位的想法?」 「人是会变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一直没有,总之一句话,谁知道呢。」 燕皇是不打算让大皇子继承大宝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也正因此,大皇子才得以被委派参与军事,可能,在燕皇看来,更希望将大皇子培养成下一个镇北侯或者靖南侯。 不过,这位大皇子也确实不一般,他不起心思还好,一旦真的起了心思,说不得又是一番龙虎斗。 郑凡都替燕皇惋惜,这一个个儿子生的,太过优秀了,似乎也头疼。 言归正传,郑凡看向梁程,道: 「北面的事儿,暂时就让大皇子和金术可去办,不过不要放松警惕,尽量再抽派一些哨骑出去,盯着雪原那儿。 不过,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得放在南面,既然决定要守了,就一定得守住。 大半家底子都已经押在这儿了,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属下明白。」 「行了,你们都去忙吧,我再歇歇。」 郑凡躺了下来,这会儿,他确实需要休息休息,希望这烫伤能早点好过来,否则等过两日野人军队再度来到这里,开始攻城时,自己还得穿上甲冑上城墙,血泡再被磨破,嘶,那滋味。 这边的郑将军刚刚躺下, 那边, 大皇子才将郑凡的命令告知了金术可。 金术可的反应,是无比激动。 「哎哟,贵人,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大贵人哟。」 金术可觉得自己这半年来,一直碰到贵人。 那位鱼兄弟,他是一直到奉新城那一战看见其大展神威后,才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晋国剑圣! 按照金术可的「世界观」来看,晋国剑圣,其地位,相当于荒漠上的左右谷蠡王吧,都是个人实力极为恐怖的存在。 同时,金术可也瞅见了,就是自家郑将军,对那位鱼兄弟,也是得敬上三分。 自己的发达,肯定是鱼兄弟在郑将军面前美言了。 而后不久,自己居然又能碰到一个贵人,而且身份地位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如果不是经常听北先生讲课,自己的思想政治……叫那啥来着,哦对了,按照北先生的说法是思想政治觉悟比较高, 可能自己看见这位贵人,腿都得发软。 但这并不妨碍这位贵人又给自己带来了好差事。 第830页 「你就不害怕?」 大皇子看着金术可问道。 「怕什么,我是怕我自个儿没地方去用,这次出使,对咱们的作用太大了,某只要助了贵人将雪原上那几个部族给稳下来,相当于是替咱郑将军挡下了千军万马。 这边门锁死,那边南侯大军再杀过来,这野人就得全都闷死在这儿,一个都跑不掉!」 「你不怕死么?」 「贵人,某出身自刑徒部落,刑徒部落里,很少有老人的。」 大皇子闻言,点了点头。 大皇子没有多挑人,只挑了两百骑出来,还是原本跟着金术可的那帮蛮兵,都是熟人,用得也顺手。 另外,大皇子也想给雪海关,多留一些兵马,因为等自己离开后,这里才是真正厮杀流血的地方。 而自己那边,要么就没事儿,要是有事儿,你就算多带几倍兵马过去,也没什么意义。 翻身坐上自己的貔貅,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直起了腰杆儿,目光一凝, 那股子贵气和身为上位者的威压不再有丝毫掩饰,完全流露出了出来。 到底是当代姬家长子, 前不久还是东征大军主帅,麾下十五万燕军,加上成国军队的话,那得是二十多万大军。 这股子气度,这股子气势,自是做不得假的。 既然要去唬人,必然不能唯唯诺诺,你越是盛气凌人,那帮野人才越是吃这一套,这一点分寸,大皇子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以前是不屑, 但燕京城里,那些高门大少,论资格,论地位,论实权,论经歷,哪个能比得上他姬无疆? 以前是不屑,但真要用的时候, 摆谱, 谁不会似的。 金术可等一桿蛮兵都愣住了,都觉得眼前的大皇子跟先前的那位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时,薛三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哟哟哟,殿下,您没走呢,这感情好,这感情好,赶上了,赶上了。」 薛三扛着一袋东西过来。 金术可马上接过薛三手里的东西,打开一看,发现是萝蔔,忙笑道:「三爷,我们这都带干粮了。」 「去去去,你个混球,谁说是让你吃的。」 薛三从包裹里拿出了两个萝蔔,萝蔔是切过的,倒过来,给大皇子看,同时,道: 「殿下,这是靖南侯的印,这儿,这是陛下的玺印,这儿是兵部的,这儿是吏部的,这儿还有宗人府大宗正的,这儿……」 「……」姬无疆。 大皇子觉得,郑凡当着自己的面,让自己这个皇子出门去随便许诺封王,已经很离谱了,但郑凡的这个手下,居然连萝蔔大印都刻好了。 「这儿下面还有不少圣旨黄轴,都是上次打奉新城时,从司徒毅的院子里搜出来的,那傢伙为了过皇帝瘾下圣旨可是备了不老少,那会儿都当战利品搜来了,这次还真派上了用场。 您嘞,到了哪家部落门口,就提前自己写一份圣旨,用哪家的印用几个印,封什么官儿,定什么爵,您自己写好盖章就完事儿了,方便,也讲究。 小的跟您说啊,那帮没见过世面的部族族长,嘿,他就越爱吃这一套,当年委员长可没少用这玩意儿忽悠人。」 大皇子「呵呵」了两声, 面对这种热情地助攻,他真的是一肚子话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已经不是一点点僭越的问题了, 这搁在以往, 抄家灭九族都丝毫不为过! 但偏偏他也是知道自家父皇脾气的,只要能打赢这场仗,能重创野人,一举荡平雪原之乱,自己父皇绝对不会追究这点小细节。 但身为皇子,他还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只是再不舒服,也得认,还得挤出点和煦的面色, 道: 「有劳薛校尉了。」 直娘贼, 郑凡手底下都是群什么人才! 「瞧您说的,这是应该的,您走好,您保重,您注意安全。」 在薛三热情欢送下, 大皇子和金术可带着空白圣旨和一大堆萝蔔大印领着两百蛮族骑兵,从雪海关北门出去了。 等出了北门后, 大皇子微微皱眉, 金术可忙问道: 「贵人,怎么了?」 大皇子摇摇头,看向金术可,道: 「委员长是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扛旗 委员长是什么官儿? 金术可也不知道啊,他只听说过伍长,百夫长,千夫长,但真不知道有个叫委员长的官儿。 面对大皇子的问题,金术可只能摇头道: 「贵人,某也不晓得。」 「你也不晓得?」 「是,有时候郑将军和北先生他们确实会说出一些我所听不懂的话,但我敢肯定,那些话语中,肯定是极有深意的,只是我还一时不能领会。 比如,上次打下奉新城后,三爷就和力爷聊天时说过,说这司徒毅简直就是运输大队长, 城里可储存了不少好东西。」 「运输大队长,和委员长,都是一种官职吧?」 「应该,是的吧,贵人。」 「那位叫委员长的,看样子经常伪造圣旨,且既然将司徒毅那种人比作运输大队长,那么这两个『长』,应该都很不堪。」 第831页 「是的。」 「罢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找郑将军询问吧,金术可,我们得走了。」 「遵命。」 「若是这次我们得以活着回来,以后,你就跟着孤吧。 孤的王妃,是蛮王的女儿。」 我的妻子,是蛮王的女儿,我,就是你们蛮族的女婿。 这一层身份,在大皇子看来,对于吸引蛮族为自己效力,有着天然的加成作用。 金术可却忽然茫然地道: 「风太大了,贵人,您刚刚说的啥?」 …… 野人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很多,夜袭过后的第二天深夜,哨骑来报,雪海关南面外围就出现了一大批野人骑兵的踪迹。 在粗略估量了野人的规模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梁程直接下令将外围的哨骑全部收入城中。 夜袭的法子,你用一次也就够了,人野人不是傻子,不会给你接二连三地戏虐,同时,对方的规模数量太多,夜袭很容易将自己给葬送进去。 该激进的时候你得激进,但该苟的时候,你也确实得好好地苟下去。 城墙上巡逻的士卒比往日增加了一倍,你最擅长什么,也就防止别人用你的招牌动作来打败你。 盛乐军最喜欢玩儿的就是「特种兵夺城」战术,所以必须得加强警戒,毕竟野人对于丢失雪海关那简直如同是穿着皮靴踩在了他蛋蛋上,这个时候,他们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去尝试的,只要能够快速夺下这一关口。 而其余大多数的士兵,梁程则让他们继续休息,野人刚来,附近树木都被自己清理掉了,他们想攻城暂时也攻不动,至少得做个两天木匠活才行,所以没必要搞得那般如临大敌让士兵们提前就疲惫了。 郑将军也不顾自己身上未好利索的伤势,穿上甲冑后也上了城楼查看情况,就在外围不远处,一个个举着火把的野人骑兵正在纵横。 「这是在示威么?」郑凡问身边的梁程。 「是的,主上,在给我们压力。」 「还真当咱们是吓大的啊。」 攻心手段,郑凡现在还真瞧不上,自己手下的这支兵马,是自己拿银子和心血实打实地餵养出来的,你要说真到山穷水尽时,可能需要担心一下这个,但眼下还没真正厮杀起来呢,军心,是没得问题的。 只不过野人的作战方式,还真是未完全褪去蒙昧,那边隐约还能听到吟诵声,显然是野人的祭祀,按照他们的说法,应该是叫星辰接引者,正在对这里下达着来自星辰的警告和诅咒。 「嘿嘿,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不是你们赶紧投降,否则我们就代表月亮消灭你?」 身边的几个魔王都笑了, 旁边的一些盛乐军甲士见大人们都在笑,自己也就合群地跟着一起笑。 「都准备好了么?」郑凡问道。 「主上,放心吧。」梁程回答得很平静,但这个时候,身为实际上的主将,他必须得有这种姿态。 因为谁都清楚,真正残酷的厮杀,很快就将会到来。 这时, 天上传来了响动。 众人抬头向上看,不少士卒已经举起手中的弓箭对着上方。 「是隼鸟。」梁程说道,「野人一些部族会饲养驯服这种鸟,当作战场监控和传递消息的工具,一些最好品种的隼鸟,会近似于妖兽。」 「它在观察我们?」 「是的,主上。」 「呵呵,搞得跟无人侦察机一样。」 郑凡还举起手,对着上方盘旋的那只隼鸟挥了挥,且没有下令身边的甲士射箭。 「这鸟身子有点小,飞起来也不是很霸气的样子,我还是觉得,燕人的鹰,更雄武一些。」 这就是爱屋及乌了,因为对燕国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对燕国的很多东西,都看得更顺眼。 「早知道应该提早向靖南侯要两只过来玩玩儿,开战前,先放鹰出去转两圈,然后视野之中,骑兵奔腾起来,这画面,才够味儿。」 「主上莫慌,阿力会驯兽的,等回到盛乐后,可以去天断山脉里抓一些合适驯化会飞的妖兽,交给阿力去调教。」 「唔,阿力还有这个本事?」 「是的,他甚至能听懂一些兽语。」 「怪不得有时候说得不像是人话,理解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墙垛子,自打下雪海关后,其实自己这边并没有派出信使去向靖南侯传递这一军情。 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中间野人和楚人又多,普通骑士很难成功再回到望江西岸去将这一军情成功传达上去。 派得少,没用,溅不出水花,派得多,自己这边正是用人之际,又心疼。 其实,派薛三去传信最为合适,成功率也最高,但薛三在这里的作用太大了,实在是放不开。 当然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梁程很笃定,望江西岸的靖南侯会从野人的反应之中嗅到一些东西。 让野人当自己的信使,才是最划算也是最有效的买卖。 这大概是一名军事大家和另一个军事大家之间的「心有灵犀」吧。 郑凡也曾问过,万一前线的野人,那位野人王哪怕知道了这件事,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该怎么办。 梁程只回了一句: 只要那位野人王知道这件事,那么无论他再怎么去伪装再如何去遮掩,都会上了痕迹,这是无法避免的,而那边的靖南侯,必然会捕捉到这一痕迹。 第832页 隼鸟在这里又盘旋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远处, 野人骑兵打起的篝火却越来越多。 郑凡清了清嗓子,掏出一根烟,点燃,没去吸,而是卡在了墙缝间。 「先给你们上炷香,孙子们。」 …… 这一次,野人营地外围,虽说还没来得及制作栅栏和打下营盘,但东西两侧,各有五千骑分成数股正在游弋,以这种方式保证中军得以安宁,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出现被燕人夜袭的惨状。 隼鸟飞回来了,落到了格里木的肩膀上。 格里木伸手,摸了摸隼鸟的身子,在其面前,坐着几个万夫长,各部的兵马,汇聚在这里,有近四万人,且野人王估计这会儿也收到消息了,应该还会再增派兵马过来。 雪海关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敏感了,也太重要了,他们也不敢去隐瞒,也无法隐瞒。 「诸位,栗木儿已经被星辰接引走了,我们没有时间去为他举行葬礼,因为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用牙齿咬,也必须将这雪海关给重新啃下来! 这是我圣族的退路!」 格里木的声音开始阴沉起来, 「这一次,一切罪责,我格里木在攻下雪海关后,将亲自去承担,王的怒火,我格里木一人扛下,这本就是我的过错,与你们无关,这一点,我可以向星辰起誓! 所以,眼下,你们不是为我而战,也不是为了王而战,甚至,不是为了什么圣族的未来而战,而是为你们自己的性命而战。 要是让燕人将这雪海关堵住一个月,两个月,这次入关的所有圣族勇士,将有可能被燕人,尽数葬送在这晋国大地上。 我们, 没有退路了。」 格里木言语很是诚恳,也没有半分推卸责任的意思。 诸位万夫长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以说,野人之所以可以以一种极为轻松的姿态在望江一线和燕人对峙着,那是因为自己已经捞够本了,海量的财货和奴隶人口都已经被运输回了雪原。 若是前方实在不行,大家完全可以见风而撤,再回雪原。 雪原毕竟是他们的主战场,燕人在雪原上不见得能占什么便宜,再者,看似是自家退出了晋国,但燕人将直接面对雪原和楚国的两面夹击,燕人就算吞下了这半块成国之地,也消化不下去。 但现在,他们的退路没了,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最危险的局面出现,他们将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天知道那群燕人是怎么窜进来的,而且还跳出了自己数万大军的围捕,最后还夺下了雪海关,原本的大好局面,顷刻间就直接崩塌了! 「格里木,你下命令吧,如今,我们只有团结在一起,夺回雪海关,除了这一条,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的,格里木,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论罪的事,以后再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必须拿下这座关口,打通晋地和雪原的通道。」 「该怎么做,格里木,你下命令吧,王的帐下,就属你最善于打仗,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格里木是晋人出身,他的家传和见识,确实比大部分野人要高出不少,往常,野人的其他贵族和头人们,对格里木都是表面恭敬其实心里是不大看得起的。 但在这种危局时刻,他们还是本能地摒弃了其他,听从格里木的号令。 虽说他们之前曾在望江赢了燕人一次,但现在,燕人换上了他们最能打,且还曾亲自出征过雪原的那位南侯,谁知道战事的未来到底会如何? 所以,雪海关,必须得打通,无论付出多少麾下勇士的性命,都不能心疼。 「我部已经尽数出去,去更远处砍伐木材,制作攻城器具,阿郎台,阿格,你二部这两日必须死死地盯着雪海关,栗木儿就是疏忽大意之下被燕人夜袭得手,我们不能和栗木儿一样轻敌大意。」 「是。」 「明白。」 「其余诸位,请去更远处抓捕一些晋人贱民过来,这附近,已经很难找到了,辛苦你们了,攻城时,需要人命去慢慢填,你们能多抓来一些晋人,我族勇士就能少折损一些。」 「是。」 「是。」 「我等明白。」 格里木麾下,基本是成国降军为主,司徒毅的小朝廷之所以日子过得那么窘迫,一场望江之战下来谁都不愿意理睬让其跑去奉新城那儿自生自灭,也是因为原本战场归降的大部分成国降卒,都被格里木收入了帐下。 他是晋人出身,用晋兵,本就合适。 而且,你让野人去制作攻城器具,他们也做不来,只有靠自己的兵马去制作。 至于要去更远处抓捕晋人来充当攻城时的炮灰,那是因为雪海关附近的这块区域,已经不是十室九空了,基本已经没人烟了。 这里是野人刚入关时的必经之地,各部野人在搜刮和烧杀抢掠以及掠夺奴隶时,等于是将这里像是耕地一样犁了一遍又一遍。 想抓晋人奴隶,只能去更远地地方再找找。 「等器具制作完毕,我部将率先攻城,在此时,你,我,大家,谁都不能去保存实力,因为雪海关一日不破,我们所有人,就都有覆灭的危险!」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第833页 命令下达之后, 格里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隼鸟。 他的家族,早年间,曾是司徒家的御用驯兽监,只因一次驯兽失误,导致一位司徒家子弟被妖兽惊吓到,这才遭遇了满门大祸,不得已之下躲避入雪原。 但家族本事,其实并未失传,这只隼鸟,是他精挑细选且细心培育出来的,这不是一般的隼鸟,它通灵性,甚至能够和人一样思考,虽然不能说话,却可以与格里木进行双方之间才能懂得的交流。 「另外,我将送信给雪海关内的燕人将领,邀他于明日城外,与我一晤,燕国能给他的,我圣族,能给他更多,甚至可以在这雪海关地界,割让出一部分来,许他晋地封王! 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许诺,只要他愿意归降我圣族,都是值得的。」 这时,坐在下面的阿格开口道: 「格里木,就怕那燕人将领不敢出城啊。」 「是啊,万一那位燕人将领胆小如鼠惜命得很呢。」 格里木闻言, 目光当即沉了下来, 正色道: 「偷渡望江,昼夜奔袭奉新,斩司徒毅,再以迷障诱我等出圈包围,调虎离山之后,再趁机拿下雪海关。 此等手段,魄力,用兵之法,堪称当世人杰,更在我格里木之上。 此等英豪,岂是你等随便就可欺辱,欺辱是小,若是你等继续这般瞧不上人家,栗木儿,就是你等的榜样,我们,必须得清醒了。 对方绝不是什么无胆鼠辈!」 众人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格里木继续边抚摸着自己的隼鸟边道: 「此等人物,若是能替我王收入帐下,我圣族日后崛起,必然再添一助力,这个人,值得见,也必须得见见。 若是其愿意归降,我格里木,愿意将自己的位置,麾下的兵马,全都交给他,我亲自为其牵马! 阿格,你立即找人写封信,就说明日正午,我格里木,与他在城外三里处一晤,我大军,将先行后撤十里,且我与他,都只可携一名扛旗手,不得再有第三人。信写好后,再找一神箭手,射入雪海关内。」 「是,我马上让人去办。」 这时,阿郎台开口道:「可是,格里木,我们怎么知道明日出城会晤的到底是不是对方的主将?」 格里木闻言,当即笑了, 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隼鸟道: 「它告诉我,它已经在城楼上,看见对方军中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了,也记住了那个人的模样。 妖兽通灵,我信它的感觉,绝不会错。 明日它会在空中盘旋,若是对方出城与我相见的不是那位,那就证明对方根本就无心与我等谈判,我自直接归去,待得制作好攻城器具后,攻城便是!」 …… 「啥,对方主将要请我明天出城和他谈判?」 「是的,主上,这是对方刚让人射进城来的信,说是明日野人先后撤十里,会晤地点在城外三里,但双方主将只得带一名执旗手,以示郑重,不可再带第三人。」梁程说道。 薛三闻言,当即笑道: 「疯了吧,去谈个屁判,难不成咱们把瞎子和四娘丢盛乐不管了,自己带着兵马跑去雪原当领主去? 不过,主上,咱们能不能藉此机会用个缓兵之计?」 梁程摇摇头,道:「对方攻城器具的打造,至少得需要数日时间,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无论主上见与不见,都起不到缓兵之计的作用。」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本就是闲着暂时没法攻城所以才想着玩儿这一出的。 「那去干什么,不去不去。」薛三当即道。 「嗯。」梁程点点头。 但郑凡却忽然抬起手,道: 「别,我去。」 「主上,危险啊。」薛三紧张道。 郑凡摇摇头, 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笑意, 道: 「告诉剑圣,明儿劳烦他,替我扛个旗。」 第一百四十章 出城 四娘曾给郑凡和所有魔王都织了一件金丝软猬甲,这次出城前,郑凡将阿铭和梁程身上穿的金丝软猬甲都要了过来,穿在了自己身上。 樊力和薛三的郑凡没要, 因为一个太大,一个太小。 随即,穿上甲冑,骑着马,就着午时的阳光,郑凡眯着眼,默默地享受着。 越是紧张刺激的环境,就越是贪图这种片刻的安详温暖; 而这种舒适窝待久了,就又开始去想要寻求外面的刺激; 钓鱼的贫苦老头儿和钓鱼的富家翁,看似两个人在做着一样的事儿,欣赏着一样的景色,但因为人心境的不同,对周围环境的反馈,自然也就不同。 这边,郑将军正矫情着呢, 那边, 在其身后,剑圣骑马而来,身上所着,乃寻常甲冑,手里扛着一桿黑龙旗帜,只不过这旗杆内部,嵌着龙渊。 其实,对于剑圣本人而言,穿燕人的甲冑扛燕人的旗,倒是没什么过多的牴触; 一来,他曾在盛乐城当了几个月的守城卒,甲冑也都穿习惯了,就是这黑龙旗帜,看久后也就没一开始那般刺眼了。 二来,剑圣本身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只要你拿大义去压他,他肯定就范。 第834页 这个套路,郑将军已经玩儿出经验来了。 你想葬送掉这次入晋的所有野人么? 你想让雪原五十年都无法恢復生息么? 你想为惨死在野人屠刀下的晋民报仇么? 那就拿起这面旗帜, 跟着我, 出城吧。 可能,在外人看来,晋国剑圣,是高不可攀的恐怖存在,但对于郑将军而言,他最喜欢和这种人交朋友。 二人碰了头,时辰也快到了。 郑将军伸手摸了摸被晒得有些发烫的甲冑,问道: 「有把握么?」 「得看多近了。」剑圣说道。 「要多近?」 「一百步,我有三成把握,五十步,我有六成把握,十步之内,我就有九成把握。」 「就没有十成把握?」 「如果那位野人数万大军的统帅,其实力和你一样的话,可以。」 「哥,你这样说话会容易没朋友的。」 说着, 郑凡还从马鞍袋里取出了一块白色的长布。 「这是什么?」剑圣问道。 「哈达,象徵着吉祥如意,在我老家面对尊贵的客人和远道而来的朋友时,得献上这个;待会儿,我要为我的好安达,献上我的祝福。」 这样,距离也就拉近了。 郑将军的准备工作,那是相当地细緻。 「燕地,有这种传统?」 「我们村儿独有的。」 「原来如此。」 「我会尽量帮你拉近和对方主将的距离,但你也得注意对方那里的执旗手,估计也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但,影响不大。」 这就是自信,属于剑圣的自信。 四大剑客,李良申身在军旅,身为总兵的他,其实更擅长的是指挥打仗杀人,楚国造剑师没人见他出过手,实力有多少水分谁也不清楚。 当世两个最擅长用剑杀人的,当属剑圣和干国的百里剑。 而百里剑的妹妹是干皇的贴身银甲卫,百里剑本人,更是被赵家奉为座上宾。 剑圣如果愿意,也能分分钟成为大燕的顶级供奉,这么一个绝世高手,此时就在自己身边,愿意听自己的命令行事,郑凡觉得,自己像是开了挂一样。 那啥,既然挂的有效期还在,那就赶紧爽爽。 「上次夜袭成功,我们争取了三天的时间,这次如果能把对方主将斩杀了,这次守城,大概率就稳了。」 郑将军继续给剑圣做着心理建设,告诉他,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伟大,伟大到您可以不顾生死,去为了完成它而牺牲。 「但这么做,会有损你郑将军的英明。」 人约你谈判,也算是堂堂正正,你却一门心思地想要阴死人家,这太败人品。 「我的英明不重要。」 郑凡用一种饱含深情的目光环视四周, 动情道: 「这些儿郎,是我带出来的,我得尽量将他们活着再带回去,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呢。 我,得对他们负责,为此,一些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剑圣嘆了口气, 曾在盛乐当过守城卒的他,能体会到这种属于普通士卒的感觉。 郑凡眼角微微一瞥,余光留意到了剑圣的神情,嗯,这好感刷成功了。 「您出手时,需要我提醒么?」 「不需要,出剑时,需要提前蓄势,我自己看着办吧。」 「好,你出剑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将马上策马回城,我得为我麾下的这些儿郎们负责,请见谅。」 「我理解,这是你应该做的。」 「谢谢。」 「客气了。」 有甲士上前将城门后头的障碍给挪开,而在城门内侧,则有数百骑兵准备就绪。 一旦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将第一时间冲出城门去接应自家将军回来。 不仅如此,城墙上也预备好了锁扣,若是实在不行,梁程还会亲自射出带绳子的箭矢,只要郑凡能够攥住绳子,上头的樊力就会快速拉拽绳子,将郑凡从城墙下直接拉上来。 不管怎么样,安保措施和各种预案,都是做全了的。 原因很简单,郑凡就是奔着「斩首行动」去的。 轻轻催动胯下战马,郑凡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把那只貔貅骑过来,关键时刻,坐貔貅逃命应该会更快一些吧?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出了城门后,剑圣就低下了头,头盔遮掩住了他的脸,其气息,也完全地收敛了进去。 因为在二人头顶上方,一只隼鸟,已经在早早地盘旋着了。 妖兽是能通灵的,在一定程度上,它们的感知能力,其实比人更强。 「能瞒得住那只鸟么?」郑凡嘴唇微动,小声问道。 「以前不行,现在,应该可以。」 这是剑圣的回答。 以前,他人站在那儿,自然而然地就如同一把剑被立在那里,哪怕收敛了气息,但人的气质,是很难完全敛去的。 但在经歷了数个月盛乐守城卒的生活后,剑圣的心境有了新的突破,能够做得更为自然了,这其实也是一种返璞归真。 其实,剑圣在这支燕军队伍里的消息,并没有传开。 虽说剑圣在奉新城夺门时出了手,但一来那时乱糟糟的,二来,普通叛军能认出剑圣的本就不多。 第835页 且奉新城的叛军,在被郑凡的盛乐军击溃后,并没有再去投奔野人,有的就此隐姓埋名,有的则是干脆落草为寇。 他们不傻,当燕人出现在奉新城时,他们自然也清楚,接下来,燕人和野人之间,必然还会有更为惨烈的厮杀,他们可不会主动将自己送到野人手中充当僕从兵。 且大势之下,尤其是军国之争,上万兵马的大战,很多时候,个人的武勇和光芒会被直接掩盖。 外人只晓得盛乐军杀入奉新,溺杀了司徒毅兄弟,却不会过分地细抠每个字眼。 江湖是江湖,国战,是国战。 一如当初镇北军攻打到上京城下时,百里剑虽然及时赶回了,但面对镇北军铁骑,他也只能选择退却,并未发挥出什么作用。 而眼下, 这次机会, 则是对方主动送给自己的, 在郑凡看来,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示好,以弥补自己每次冲锋时必然倒霉的人品。 再者,剑客本就是单挑最强,且自己身边这位,可是剑中之盛。 剑圣小声道: 「你就不对野人给你开的条件动心和好奇?」 在剑圣看来,郑凡这个人,有些琢磨不透,他感觉,郑凡是个很纯粹的人,而这里的纯粹,和寻常人所理解的纯粹,不是一个意思。 「了不得给我封王呗,封个晋王噹噹? 对了,有件事儿您不知道,我让大皇子去了北面雪原,让他去帮忙封赏那些部族头人王爵。 都是千年的狐狸说什么《聊斋》啊, 用的也是一样的套路,我再去信那个岂不是傻了?」 「《聊斋》是什么?千年的狐狸,那是很可怕的妖兽了,我都没见过。」 「得,今晚我给您讲讲,志怪小说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那是你的新作么,我知道你写过《郑子兵法》。」 郑凡沉思片刻, 嘆了口气, 回答道: 「是。」 「你这人,不当将军当个文人,其实也挺好,干国有个姚子詹,文道昌盛三十年吶。」 郑凡又作悲天悯人状, 道; 「燕国西有蛮族,东有三晋,如今更要面对野人,南面还有厉兵秣马的干人; 煌煌大燕虽疆域辽阔,却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剑圣听了这话,心有所感,道: 「所以,盛乐的孩子,才可以免学资入私塾?」 郑凡闭上眼,嘴巴微张, 留几根唾线勾连着上嘴唇和下嘴唇, 点点头, 道: 「我过不上的日子,希望下一代,可以过下去。」 …… 隼鸟一直在盘旋, 而在另一个方向, 格里木骑着马,也在缓缓地向雪海关方向行进,在其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的,是一名中年野人执旗手。 这名执旗手的真实身份,是接引者,桑虎之下,地位最高的接引者。 其实,桑虎并不算是一个祭祀,他只是野人王安插在接引者这个团体里的棋子,格里木身边这位,严格意义上,才是雪原接引者的实际领袖。 「隼鸟没有异样,证明对面的主将确实出来了。」 执旗手闻言,开口道: 「格里木,你说,如果就此击杀了燕人的那个将领,雪海关,是不是就很容易告破了?」 格里木摇摇头,道: 「不是,一旦我们就此格杀那位燕人将领,里面的燕军将知道自己完全没了退路,反而会拼死抵抗到底,因为他们身后是雪原,他们,无路可退了。 不过,我倒是担心对面那位燕人将领,可能会有和你一样的心思。」 执旗手笑道: 「格里木,你自己本身可是五品武者,又有我的庇护,还需要担心这个?」 「我怕死啊,我真的很怕死啊,我还没见到圣族的崛起,还没见到我家族的声名再度传播开去,我不捨得去死。 而且,晋人有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我的星辰庇护之力,这世上,能破开的人,还真没几个。」 「那还是有喽?」 「曾经晋人的那位剑圣来我雪原时,破过一次,那是唯一的一次。 但你总不至于说那位心比天高的剑圣, 会像我一样, 给那位同样灭了他半壁晋国的燕人将领扛旗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像不像一个人 骑着马,晃晃悠悠,此时的郑将军谈不上器宇轩昂,反而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在城内,他需要在军士面前维繫着自己的偶像包袱,而现在,则是不用了,反正也没打算去和对面的野人将领套什么近乎,又不是去相亲,想争取一个良好印象。 最好的结果就是剑圣手起剑落,那个野人主帅直接人头滚下,随即喊一声「风紧扯唿」,给胯下战马来一记狠鞭,赶紧遛之。 回头再看看身后的雪海关,郑凡忽然有些迷茫,迷茫于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忙着什么。 虽说是在冬天,但今儿个的天气是真的不错,三五好友一起野餐纵马,回去后再和四娘尝试一下新的针法; 这日子,不快乐么? 但偶尔的懈怠只能作为生活里的调味剂,做不得主食,因为郑凡清楚,自己如果想着去马放南山,行,那么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就会变得如同圈禁一样,在诸位魔王的注视下,每天要做的事儿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第836页 眼下,大家至少还能有个「王朝争霸」副本可以进行,能分担过去不少精力不是。 想到这里,郑凡自己都笑了。 再抬起头,看向前方,两道骑马的身影,已经可以看见了。 许是自己做贼心虚,郑凡只是粗略地扫了一下远处的格里木,更多的注意力,还是留在了格里木身侧那个扛着野人旗帜的那位。 燕国是有国旗的,黑龙旗帜,下面再打个将军的将旗,但野人那边,显然还没完成这方面的整合,基本每个万户都有属于自己的部族图腾旗帜。 格里木是外来户,所以并没有本质归属的部族,但一心想要在雪原重新绽放属于自己家族光辉的他,也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出来。 旗帜上是一只隼鸟,红色的。 那个扛旗的人,看似平平无奇,但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大家都限定只准带一个人随从,除非格里木觉得自己是田无镜,否则绝对不可能真的随便挑一个普通野人勇士就带过来。 「有点熟悉。」 剑圣开口道。 「嗯?」 郑凡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自己这边有一个真正的高手,难不成对面也整一个? 郑将军此时最担心的,就是自个儿这边斩首没成功,反而对面给自己来一个斩首。 但想来格里木应该不会那么蠢,自己被杀,对于城外想要攻打雪海关的野人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里面的盛乐军必然会更加视死如归地守城。 派出去谈判的主将被你杀了,还信你个鬼,怎么可能去投降? 后头是雪原,反正没退路了,拼到最后一个人吧! 「您认识?」 郑凡小心翼翼地问道。 剑圣微微摇头,道: 「应该见过。」 只是见过,不能算认识,因为剑圣这半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 以前习武练剑之时,为了进步,走南闯北去找人挑战; 成名之后,一是为了名声,二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然更为肆无忌惮地去找人挑战。 所以,他见过的高手,肯定不少。 「问题大不大?」 郑凡问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剑圣这般回答道,「问题大的话,我应该是认识,而不是只是觉得见过。」 手下败将,才是见过,觉得有点意思的,才算是认识。 比如,剑圣就认识李良申; 再比如, 剑圣肯定这辈子都忘不了一个叫田无镜的男人。 听到这话,郑凡心底就踏实了不少。 开挂玩家最怕的是啥,不就是对面玩家的挂比自己更犀利么? 双方已经遥遥看见对方了,郑凡勒住了缰绳,等着。 能多偷一点儿距离是一点儿,也方便自己待会儿可以早那么几秒回城。 那边,格里木则像是个老实人,继续策马和自己的执旗手向这边缓缓过来。 「对方的执旗手,肯定也是不简单的。」郑凡提醒道。 「无妨。」 剑圣,并不在乎格里木身边的执旗手到底是谁,身为剑客,近距离地出剑,且对着的是单独的一个目标,必须得有这种强大的自信。 「对方主将,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晋人?」 格里木的容貌,确实和晋人无二,自其家祖举家进入雪原后,也不过三代,还没来得及和野人通婚。 「看样子,是个带路党啊。」 剑圣以前没听说过带路党这个词儿,但稍微咀嚼一下,也就能理解了。 郑将军清楚,剑圣这种三观极正,且有着极强的民族观念的人,最恨的是哪种人,二鬼子! 所以,剑圣才愿意不惜以身涉险,一人仗剑屏退上千叛军帮郑凡夺取奉新城,只为诛杀司徒毅。 郑将军到这会儿,还不忘给剑圣再灌输进去一点儿杀气。 雪海关城楼上, 梁程、薛三、樊力、阿铭,全都在等待着,注视着那边的情况,下方,两百骑也随时准备冲出城门。 谈判的结果,他们并不担心,因为谈判必然会崩,以流血结束,他们担心的,还是主上的安危。 阿铭喝了一口血, 开口道: 「忽然想到了当初奥斯曼帝国崛起时,近乎横扫东欧没有敌手,在企图征服塞尔维亚时,塞尔维亚贵族假装投降宴请穆拉德一世,然后在宴会上,将穆拉德一世给刺杀了。」 薛三听了这个,道: 「还真和此时有点像啊,塞尔维亚人也是有种,后来呢,他们击败奥斯曼了么?」 「他们被奥斯曼击败了,统治了数百年。」 「……」薛三。 薛三一拳头砸在阿铭膝盖上,不满道: 「你喝你的血去,瞎比比个啥!」 …… 「东方四大国,晋国已经不存在了,但晋地的人才,还是有不少的,那位剑圣,就是其中之一。」 格里木一边骑着马向那边驻足等待的郑凡靠去一边对身边的执旗手哈西说道。 「所以,这也是王特意招揽晋人的原因所在么,但,格里木,你是知道的,晋人想在雪原崭露头角,是很难的,不是所有晋人都能像你一样。」 「但雪原的人杰,还是太少了,想要让圣族一直昌盛下去,就必须得吸纳各族人才为我王所用。」 第837页 「呵呵,我不想与你讨论这个,因为在我看来,不尊重星辰的人,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桑虎真正的身份是谁,我不信你不知道。」 「……」哈西。 「我不信星辰,你也是知道的,星辰,是让下面的勇士和族人去信奉的,而不是给我们,以前,圣族磕头膜拜星辰数百年,我们连雪海关的边都没能摸得到,这星辰,又有何用?」 「格里木,燕人的那个将领就在前面,你是想要在这里和我先吵一架么?」 你不能说星辰无用,虽然我也不是很相信星辰,但我靠星辰吃饭。 「哈哈哈。」 格里木放声一笑, 道: 「不,哈西,我的意思是,这次入关之后,你应该也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信仰和神祇,星辰固然可以继续信奉,但我们可以再往里面加一些东西,让更多人,一起来信奉。」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王的意思。」 「我知道了。」 「指望桑虎去做事,是不可能了,用不了多久,接引者大祭祀的位置,还是会还给你的,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忠诚,献给王。」 「我会的。」 「这次攻城,还得靠你和你手下的那群接引者,多出一些力,你也是清楚的,圣族的勇士,不太擅长攻城。」 「早知道,当初他们想要拆毁雪海关时,就不该去阻止他们,若是没有雪海关,我们回去时,就方便多了。」 「是的,燕人杀入雪原时,也同样方便多了。」 「你……」 「不要以为燕人很弱,实际上,我们在望江虽然击败了数万燕人,将他们赶下江餵了王八,但那只是燕人的左路军,而左路军,本就不算是燕人的精锐,上次被燕人南侯带着入雪原的几万骑,才是燕人真正的精锐铁骑。 好了,很近了,哈西,给我加上星辰的庇护吧。」 「你不是不信星辰么?」 「现在我信了。」 哈西开始念诵咒语,在其身上,一道微弱的蓝光开始显现,且开始转移分散到格里木的身上。 庇护加持之后, 哈西抬起头,一边看向前方一边自信满满道: 「十余年来,能一个人破开我庇护的,只有那位晋国剑圣,别人,都做不到。」 「呵呵,行了,我格里木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晋地书生,此次相见,也确实是想见见这位燕人将领的风采。」 「这就是你们晋人所说的,惺惺相惜?」 「算是吧。」 「那个燕人将领,看起来倒是平常得很,寻常的甲冑,寻常的战马,以及,寻常的刀,不会认错吧?」 「我的隼确认过了,没有错,就是他,晋人还有一句话,叫人不可貌相。」 「咦?」 「你又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那个燕人将领身边的执旗手,有些面熟?」 「面熟?」 哈西右手扛着旗,侧过头,看向格里木, 道: 「格里木,你说好笑不好笑,对面那个执旗手,他的样子和虞化平居然有点像。」 「……」格里木。 下一刻, 格里木直接调转马头,向后奔驰。 同一时间, 郑凡身边的剑圣,旗穷剑见, 人剑一同飞掠而出。 紧接着, 哈西主动横身上前,阻挡剑圣; 随后, 郑凡左手捏着魔丸,右手持缰绳调转马头往雪海关狂奔,大喊道: 「开门!」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退! 歷史,是由人民书写的。 换句话来说,看似恢宏庞大的歷史画卷,其落笔之下,也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人物。 就比如眼下, 双方会晤, 万众瞩目, 结果双方主将还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声招唿都没打, 转瞬间, 两个主将都调转马头,往各自军队所在方向狂奔。 反倒是原本应该作为配角甚至只是当做背景板的双方执旗手, 开始了一场对决! 不知内情的人,可能会因此大跌眼镜,但世事,就是这般的奇妙,让人琢磨不透。 在察觉到格里木要逃时,剑圣就出剑了,而郑将军所准备的哈达以及各种外交辞令以及忽悠都没能用得上。 红酒,烛光,钢琴曲,玫瑰,水床,颗粒状, 都准备好了, 却又什么都没发生。 但此时不是遗憾的时候,神仙要打架了,凡人先躲避! 雪海关的城门直接开启,同时,梁程亲率两百骑兵先一步冲出,不管那边有没有野人追逐过来,他们都必须先出来以防不测。 若是有野人高手或者军队在追杀自家将军,他们这两百人,是必须要为将军断后的,可以说,这是两百死士,为了郑凡,可以将命豁出去。 不过,好在格里木那边,似乎真的没打算对郑凡下杀手,所以不像郑凡,有提前的布置。 但保险起见,哪怕郑凡已经和梁程亲率的两百骑兵交错过去了,但梁程依旧没有下令停止和迴转,反而继续向前冲去,这才能避免一切的意外,确保主上的后背,十成十的安全。 第838页 且在其调转马头后,后方压阵的野人队伍一时间还有些慌乱; 这,谈判还没开始,自家主帅就回撤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才有两千骑兵分别从军阵两翼冲出去,想要掩护格里木回归。 真正的舞台中央, 剑圣已经人剑掠起, 哈西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虞化平,真的是你,居然真的是你,你居然真的去给燕人当狗了!」 剑圣目光一凝,气机完全锁定了哈西。 「手下败将,再吃我一剑!」 我不认识你,但我对你眼熟, 所以, 你应该是我的手下败将,因为我的手下茫茫多,所以我不认识你很正常。 这是剑圣的逻辑和世界观,看似很武断,但确实准确。 「虞化平,你晋国都灭了,还敢扯你的剑圣威风,这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你的,星辰在上,庇护您的子民!」 咒语念出,蓝色的光芒大涨。 剑客,是江湖公认的攻势第一。 剑圣,自然是此中的翘楚,在和剑圣过招时,但凡脑子正常点都清楚应该先行做好防御。 就是当初于晋国京畿郊外,靖南侯和剑圣对决时,也是先行以武者体魄消耗剑圣,而非一上来就摆出要直接分生死的架势。 「来吧,虞化平!!!」 哈西发出一声怒吼。 剑圣来了, 哈西撑开双臂, 将星辰光芒扩散出去,准备迎接剑圣的这一剑! 然而, 下一刻, 哈西愣住了, 因为已经摆好架势要和自己再一决雌雄的剑圣, 居然在所有铺垫都完成之后, 身形一绕, 直接从自己身旁错了过去, 剑圣的剑,并没有向自己落下,其脚尖落地后再度一点,绕过自己后,以一种更为迅勐的速度追向了正在骑马回归的格里木。 「虞化平!!!!!!!!!!!」 哈西发出一声咆哮。 你可是剑圣, 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剑圣, 你怎么可以这样戏耍我! 哈西还记得在七年前, 那时的晋人依旧高高在上,威逼雪原; 晋国剑圣来到了雪原,他先找到了老祭祀,也就是自己的师傅。 自己的师傅,直接选择了认输,因为师傅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承受不住剑圣的剑气。 而自己,那时年轻气盛,主动出列,要与这晋国剑圣一战。 一剑,对方只用了一剑,就破开了自己的星辰庇护,却没有杀自己,只留下了一句: 「无趣。」 随即, 离开。 剑圣是哈西心中的心魔,但这个心魔,并不是多么的可怕,他一直激励着哈西去钻研星辰的力量,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再去寻找这位晋国剑圣。 并不是想要报仇,而是想要在他面前,击败他,再将那两个字,还回去。 没人清楚,哈西对剑圣,心里是没有什么恨的,他是被击败了,但也是被折服了。 白衣飘飘, 一剑纵横, 古往今来, 曾是多少人心中的梦想,多少少年因为这个梦,选择了练剑,与剑过一生,哈西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并不会练剑,但正如不会画画的人,也能去欣赏名作一样,他欣赏剑,也欣赏剑圣,哪怕,他是个野人。 郑凡自己都没想到,在这里,在这个环境下,剑圣居然碰上了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是他的迷弟。 是的, 数个月的守城卒生活,水缸,小孩童的玩具,老太婆的唠叨,女人的温婉,让剑圣得以学会收敛自己的锋芒。 但, 你的气息是气息,你的气质也是气质, 你的模样, 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一如后世的隐形战斗机,它的隐形只是在雷达探测中「隐形」,但你用肉眼,还是能够看见的。 正是因为见到了剑圣, 哈西才在一开始提醒格里木时,用上了开玩笑的方式,并不是他分不清楚场合,而是,真的……兴奋。 此种重逢,真乃惊喜! 然而,梦的破碎,居然是这般的快捷,堂堂剑圣,居然以这种方式骗过了自己,绕开了自己,然后,继续去追逐他的目标。 这不是剑圣应该做的事儿,剑圣,怎么会这样? 其实,剑圣的变化,归根究底,源自于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现在没功夫去解释,他还在策马奔腾,都顾不得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场面。 格里木骑着战马,速度很快,但还是逐渐被剑圣给拉近了距离。 因为剑圣每次脚尖落地,都伴随着一缕剑气释放,强行给自己加了速度。 距离, 越来越近了; 格里木只感到自己后背汗毛炸起,他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些年跟随着野人王不知道经歷了多少生死,自然清楚这种警兆源自于什么。 虞化平, 晋国剑圣, 该死, 居然真的是剑圣! 哈西的戏言,竟然成了真! 前方,野人骑兵正在快速奔驰而来,格里木也因此看见了希望。 他不敢回过头去和剑圣交手,因为他清楚,那样子的一个恐怖存在,如果对方铁了心要杀自己,哪怕自己只给其一剑的机会,对方也能成功抓住。 第839页 当一个剑圣发狂时,他想杀谁,就不是由那个人而决定了。 近了,近了,近了! 得益于格里木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为其提供了不少反应时间,他已经可以听到前方自家骑士的马蹄声了。 然而, 其身后的剑意,却没有丝毫转折停止的意思,还在继续地一往直前。 该死,你怎么不退,你怎么不走,两千骑,足以将你碾压成肉泥,就算你是剑中之圣,也绝无倖免! 空旷的区域内,面对千骑奔腾冲锋,饶是三品武夫,也难以不为所动,昔日沙拓阙石一人独战三千镇北军,固然场面壮烈,但结局,却是被耗空了气血战死。 剑客的体魄,本就不适合群战,也无法群战。 但, 剑圣, 依旧没有减速,反而继续地依照自己的频率,开始不断地加速。 前方,马蹄滚滚,掀起烟尘,在剑圣眼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他的视线里, 只有前方的那一人一骑, 郑凡说过, 杀了他, 城外的数万野人将群龙无首, 攻城也将因此停滞; 且这个人,是晋人,所以他比野人更懂得如何攻城。 杀了他, 雪海关就能有极大把握守住了, 守住雪海关, 这次入关的所有野人大军,都将被彻底锁死在这里! 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死! 距离,越来越近了,这个距离,已经快到了就算剑圣击杀了格里木也将被两千野人骑兵包围的危险程度。 然而,剑圣依旧继续向前,继续拉近和前面那个男人的距离,他已经完全抛开了一切。 持剑者,心无二念,剑锋方可披靡! 格里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了,他能感知到,其身后的剑意不仅仅没有消退,反而越发地强盛,这意味着,那个恐怖的存在,那个曾经三晋大地所有武人顶礼膜拜的丰碑,已经和自己,越来越近了。 倏然间, 最前头的野人骑兵已经穿插了过来,他们放格里木继续向前,自己这边,则开始交叉拦截。 两道剑气释放而出,分别洞穿了身前的两个野人骑士的胸膛,随之而来的,还有两道血线。 剑圣的脚尖这一次踩在了战马的头颅上, 下一刻, 战马头颅炸裂, 剑圣整个人的速度则提到了顶峰, 须臾之间, 再度拉近了和格里木的距离。 龙渊一颤, 剑意合一, 刺出! 昔日, 上京城下,面对数千镇北铁骑,百里剑一剑未出,直接奔逃回城; 今日, 他虞化平, 不退!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立命! 俗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但其实也是英雄推动了时势; 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看似天方夜谭,但现实和茶楼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相比,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茶楼说书先生编故事,也得是讲逻辑的,否则,听客们可不介意用茶杯果盘儿招唿上去,让你脑袋开开花瞧瞧瞎编故事煳弄爷们儿是个什么下场; 而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 于格里木而言,他并没有做错,雪海关被燕人夺走,他趁着大军制作攻城器具的时间,尝试去和对方主将谈一谈,本就是一种积极的姿态,因为雪海关对于野人而言,实在是过于重要。 一如和隔壁寝室茬架, 格里木带着本寝室当地所长的儿子去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 结果隔壁寝室的那位身边站着的是局长……且是本人。 这种事儿,居然也能被自己给碰到,可以说真的是非人之罪,实乃命数悽惨了。 如果此时有机会,格里木很想回过头,和剑圣好好说说; 说一说,自己其实也是晋人,若是你能在此时收剑,我愿意反正,为驱逐野人做出贡献。 在生死危局之下, 任何誓言,任何承诺,无论是赌上老天爷还是自家祖先,他都愿意。 但偏偏此时,任何的停顿,任何的迟疑,都可能是致命的。 格里木没办法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他所面对的若是千军万马,说实话,他还真不至于这般犯憷,就算千军万马包围过来,提熘一圈儿,自己所需要直接面对的,也就二三十人罢了,凭藉着自己武夫境界,虽然依旧九死一生,但并不至于瞬间被格杀。 然而身后的那位, 却有一剑对自己封喉的能力, 且无人会去质疑他的能力。 奔袭,追逐,堵截的戏码, 还在继续; 剑圣在此时脑海中则出现了一年前在司徒家内宅的一幕,司徒雷带着自己进入了防守森严的内宅,而后,自己出剑,斩杀了司徒家两个供奉后,将龙渊,刺入了老司徒家主的胸膛; 半年后,他在晋国京畿找到了自己的阿弟,以兄长的身份,劝说阿弟放弃晋皇。 后来, 司徒雷御驾亲征失败,野人入关; 自己的阿弟战死,晋国宗室被迁往燕京。 自己,则被燕人的南侯击败,仓惶而退,丢下了佩剑。 剑圣一度很迷茫,似乎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身负剑圣的名号,但这辈子,似乎自己唯一能依仗的,也真的就是一把剑罢了。 第840页 我只能杀人,我只配杀人,我也只会……用剑杀人了。 有些话,剑圣一直没对郑凡说过,那就是他很喜欢在盛乐城当守城卒的那段时光,虞氏落寞已经数代了,虽然姓虞,却出身自落魄之家。 他是从民间走出来的,却很久没有再回烟火中去了。 盛乐的几个月,他感觉自己又回来了; 盛乐城的氛围,让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总觉得将军府管辖一切的风格,让人倍感压抑。 身为江湖中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拘束。 但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看,至少那里的少年,可以上私塾,那里的老人,可以去医馆抓药,那里,不至于有人饿死。 即使是寡妇家,也能靠进作坊做工养活自己的婆婆和孩子。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那个姓郑的,总觉得他很虚伪; 盛乐上下军民,尤其是那些丘八,对郑将军的崇拜,近乎是被烙印在了骨子里,但他清楚,这完全是两个郑将军。 但不可否认的是,姓郑的做事,很讲究,也很地道。 身为一个靠军功起家的燕人,能够牧守一方百姓,无冻馁之患,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 郑凡说, 要自己杀了这个格里木, 他就来杀了。 既然, 既然, 既然自己主动去做什么,都会引起不好的结果,那么,就按照他的话去做吧,至少,他已经证明过,他做得,不错。 耳畔边,马蹄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的野人骑兵正在向这里涌来,他们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挥舞的兵刃,将自己给拦住。 但这些人, 又算得了什么呢, 真的不算什么。 剑圣一直认为自己的剑,是当世第一剑。 他在自己徒弟面前,就曾这般说过。 徒弟问自己,那谁是当世第二剑? 剑圣回答:袁振兴。 剑婢很高兴, 她以为是师傅为了哄她高兴,才将自己那个死鬼师傅称为当世第二剑,而不是干国第二剑。 但事实上,剑圣说的是心里话。 李良申入军旅,投身镇北侯府,受镇北侯号令,如今更是卫戍燕京,听燕皇旨意,一如他手中那把沉重的古剑,雕刻着的满是刻板和规矩; 楚国造剑师一生痴迷造剑,但其剑炉金银玉砌,其人身为楚国世袭贵族,如今更是为皇子奔走忙碌。 据说,这次楚人和野人联手,望江江畔,也曾出现过他的踪迹。 其成于剑炉,困于剑炉,受于剑炉, 一方天地,人锁其中,是为「囚」。 百里剑身为干国太子武师,同姚子詹一起,分润文武两道荣光。 燕京城外,护卫藏夫子斩大燕龙脉,未曾出剑; 上京城下,无数干国百姓被李富胜驱使攻城,其人一剑未出,直接退避。 他的剑,再快,也终究如同玉器一般易碎,生怕出现丁点瑕疵。 反倒是那个叫袁振兴的, 于汴河一侧, 慷慨赴死, 死得窝囊,死得无用,却诠释着持剑者,真正的精气所在。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 立身正气, 不堕邪道, 古往今来, 江湖孕育出了不知多少名剑, 但剑出江湖后,多半蒙尘,迷失了本心。 姓郑的那小子曾说过,等此战之后,他会为自己「包装」; 奉新城下,一剑夺门; 雪海关前,斩杀敌酋; 江湖故事,酒馆茶楼,往后十余年,都得靠自己的故事佐酒、品茶; 然而, 姓郑的那小子不知道的是, 这些名气儿, 他已经不看重了。 盛乐城南门,百余次的日出日落,让他想了很多事情,也让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寡妇门口,她每次下工回来,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水缸里刚挑上来的水一般,清澈透人。 很多东西,放下了,也就放下了,但唯有一样,却始终挂在自己的腰间。 田无镜, 你曾说江湖太小,小到你觉得可笑, 诚然, 江湖确实小, 身处小小江湖的我,如今所能做的,也就是逞一下那匹夫之怒罢了。 江湖人,做江湖事, 这三晋大地茫茫涌进的野人, 就得靠你靖南侯,给彻底收拾掉了。 顷刻间, 剑圣周身气势忽然暴增! 今日, 我, 虞化平, 为当世持剑者: 立命, 开锋, 明道! 倏然间, 恐怖的剑气宣洩而出, 正在亡命奔逃的格里木眼睛勐地睁大, 这股强横的气息,他从未感受到过,一种绝望的情绪,当即在其心中填满。 后方,正在向这里赶来的哈西脸上露出了惊喜和恐惧交加的表情, 因为他感知到了, 这不是三品剑客的气息, 此时的剑圣, 身上所流转而出的,是超越三品的恐怖剑意! 世间诸道、法、术,到最后,都殊途同归,三品顶尖,却空出一二以做留白; 第841页 一品二品者,世间近乎不出,可能记载中曾出现过他们的痕迹,传说中某家老祖曾达到过那种高度,却终究未曾真正展示于人间大众眼前。 西方诸法也是一样,虽然他们不按照品级来划分,但其顶尖之上,更有「超」和「圣」,近乎等同于东方「二品」和「一品」。 若是真的没有,那为何会空留二位? 若是真的有,为何百年来未曾得见真容? 哈西的心脏,在此时近乎骤停,他见识到了,他见识到了,真的见识到了。 须臾之间, 剑圣的身形直接来到了格里木身后, 野人骑兵,竟然没能堵住剑圣的路线,事实上,是这种速度,已经不是他们想堵截就能堵截得了的了。 剑身所行,这是剑在御人,而非人在御剑; 人力有穷时,剑则超出了某种桎梏。 恐怖的威压覆盖了下来, 格里木有些绝望的扭过头, 看着身侧的剑圣, 他能看见剑圣的眼耳口鼻正在有鲜血正在流出,显然,这种超出于寻常境界的力量和速度,哪怕是是剑圣,也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但他居然为了杀自己,在此时强行提境! 一时间, 格里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惊恐,还是该有些受宠若惊的情绪。 他是武者,高品武者,自然清楚此等境界之大恐怖之大机缘,能死在这一剑下,作为武者,应是一种荣耀。 但很快,他就发出一声怒吼: 「我不想死!」 这张和普通晋人无二的脸庞,因为求生欲而开始扭曲。 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他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 剑圣根本就不屑于和他废话, 指尖向下, 龙渊瞬间刺入了格里木的后背, 武者引以为傲的强横体魄,在此时脆如薄纸。 剑圣指尖向上, 龙渊从格里木脑袋位置刺了出来, 顷刻间, 格里木的身躯被一分为二! 随即, 剑圣的声音如洪钟一般炸起: 「背离祖宗祠庙者,当诛之!」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试问谁是剑中仙! 雪海关前的平原上,剑气,正在肆意地宣洩; 人,之所以为人, 是因为他拥有超脱于百兽之外的更多复杂的情绪。 脱离于生存的本能,甚至是于生存无用乃至于是有害的情绪。 这世上,能懂剑圣的,不多。 幼年时,虞化平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去皇城外的老字号那里吃一碗汤饼,浓郁的肉香,配上一大把葱花和香菜,那滋味,足以让人迷醉。 身世悽苦,长兄如父的不易,尽在这热腾腾的白气之中消弭一空。 青年时,剑圣跟随着师傅学剑,剑圣的师傅于江湖中名声不显,因为他师傅这辈子的巅峰,也不过是个八品剑客。 寄託于寻常豪富之家当一供奉,倒是衣食无忧,但想要在这江湖中闯出声名,还真是不够格。 不过,真正的天才,所需要的,只是第一把剑和第一套最为基础的练剑之法。 毕竟,石头之内,到底是翡翠精华还是黑黢黢一片,与你是用精铁开石还是用破锉子并无影响。 师傅临死前,曾对虞化平说: 你是你, 我是我, 我能教出你,此生无憾; 你能遇到我,乃我之幸; 我是你的师傅,但你不用对外人言为师是谁,日后,剑道之路必然有属于你的一块山峰,为师不用你来替自己扬名。 本是蚍蜉操一剑,哪得日月共同辉。 所以,世人没人知晓剑圣的师傅是谁,总以为是哪个不出世的剑道大家,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到死都不愿意腆着脸去蹭自己徒弟光芒的洒脱老汉。 人到中年,安身立命。 一把剑,四处挑战,累积起自己剑道的高度,同时,也堆砌出属于自己的四大剑客之尊。 一个「圣」字,能用在他身上,证明整个江湖,对于其在剑道之路上的丰碑,是信服的。 百里世家身后有干国赵家加持,李良申身后有镇北侯府及其麾下镇北军铁骑加持,楚国造剑师身后则有着楚地数百年大贵族加持; 唯有他虞化平,虽姓虞,却是实实在在地从草莽中崛起。 江湖人,自当从江湖中来,所以,这座江湖,才将唯一的一个「圣」字,用在他的身上。 用江湖人自己的话来讲,另外仨家,和江湖到底有个什么干系? 唯有虞化平,才是原汁原味儿的自己人。 草根崛起,一剑纵平生,才是年轻少侠女侠所追逐的真正的江湖梦。 杀老司徒家主,助司徒雷夺位;叛晋皇,阿弟战死;野人入关,生灵涂炭。 人到中年,似乎总会有一段迷茫期,用郑将军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剑圣,也不例外。 回首过去,会发现自己以前居然做了这么多操蛋的事儿; 展望未来,又发现未来在自己的视线里居然是一团浆煳。 海面的平静,只不过是暂时压制住了波涛汹涌。 所需要的, 只是一阵海风, 只是一片乌云, 第842页 只是一只海燕, 忽然间, 刺破了一切,打破了这可笑的平静; 有的人,会因此崩溃,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 而有的人,则会顺势爆发; 很显然,剑圣属于后者。 或许,连剑圣本人都没想到,局面,会成为这个样子,不过是刺杀一个二鬼子罢了,用得着拼上自己的一切? 但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发展了…… 假如你问他后不后悔, 他大概会反问你: 这世上,可有弯曲的剑锋? 龙渊在手, 化作一道赤红色的匹练, 剑圣的眼耳口鼻,都有鲜血溢出,但他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神清气爽。 胸中抑郁之气,在此刻,荡平吧! 一剑, 龙渊祭出, 于剑圣周身,画了一个圆, 一时间, 百名野人骑士胸口都破开了一个剑口, 他们刚刚掳掠得来的甲冑,在此时的龙渊面前,似乎薄如蝉翼。 不少野人还不敢置信地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窟窿,自己,就这么……死了? 一具具野人勇士的尸体从战马上掉落下来, 而这, 才仅仅是开始! 我, 虞化平练剑三十年, 养剑三十年, 哪能就只有这点意气? 龙渊再度飞掠而出,一个一个地刺穿着野人的身躯,以剑圣为圆心,其周围的野人勇士,一个一个地摔落下马,空气中,一团又一团血雾瀰漫,宛若生命的礼花,为凋零而绽放。 如果说,格里木的身死,宛若一记重锤,击打得这些野人勇士心神失守的话, 那么, 此时剑圣所展现出来的恐怖之威, 则宛若一记又一记的重鞭, 正在击垮着他们内心的胆气。 这个人,是魔鬼! 这个人,不可战胜! 一时间,包围圈中,内圈的野人骑士开始勒住缰绳,但外围的野人骑士则还在继续地涌入。 局面, 其实并未有多少好转。 然而, 已然浑身是血的剑圣却根本不在乎此时自己的境况。 「天既降我于这天地之间,总得有故事留后人看!」 今日, 雪海关外, 亡国剑客, 为故国, 再守国门! 龙渊飞逝, 一道剑气自剑圣身上释放而出,如同霹雳雷奔; 这一条线上, 数十名野人骑士连人带马一起被绞杀。 下一刻, 剑圣单手托举头顶, 凛冬寒风本就似剑锋刺人, 今我借寒霜为剑,血肉为祭! 寒风之中,出现了一道道剑气虚影,他们刺破了野人的脖颈,穿透了野人的甲冑,斩断了野人的战马。 一时间,又是近一百骑惨叫落地。 剑圣身形微微一晃,但气势,却丝毫不堕,唿喝一声, 刚刚飞逝而出的龙渊再度归来, 一窜而起, 直入云霄, 紧接着, 如同自云中借下霜雾稜角,一如冰雹一般落下,砸落下来。 「啊啊!!!!」 「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野人骑士开始奔逃,但也有不少野人开始激发出了内心之中的狠厉,那是一种反正是死,我求一个痛快的解脱,主动向剑圣冲去。 然而, 但凡靠近剑圣五丈之内的野人骑士,人马顷刻间就会被切割。 剑圣人站在这儿,如同一尊不可侵犯的神祇。 这样子的一个对手,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 要知道,当年沙拓阙石血战的,是镇北军铁骑,而这里的,则是野人,且不是野人王麾下真正的嫡系。 他们的战斗意志和战斗意念,自然没办法和当初的镇北军相媲美。 昔年, 姚子詹曾为百里剑作诗言道: 「百里惊雷叩天门,试问谁是剑中仙!」 而今日,在此刻, 剑圣的剑,在这群野人骑士心中种下了心魔的种子,哪怕是星辰的光辉也无法将这恐怖的梦魇给抹去。 他的强大,似乎已经掩盖掉了星光。 就在这时, 哈西身形赶至,身上绽放出蓝光,大吼道: 「他借这一方天地之力强行开境,此时的他,不能身移,移则跌境,上,斩其首级者,赐牛羊奴隶封千户!」 一时间,四周的野人骑士当即醒悟过来,哈西身为接引者头目,在野人之中的威望本就很大,很多野人纷纷再次鼓起勇气,冲杀了过来。 哈西本人更是一跃而起,在其眉间,有一道星痕流转。 「虞化平,你的对手,是我!」 浑身是血的剑圣冷哼一声, 「你,不配。」 剎那间, 一道剑气横亘而出,剎那间,击穿了哈西眉间的星痕,哈西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于半空中被强行改变了方向,摔落下去。 人没死,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但其体内的星辰之力,已然被剑气完全打散,不修养数个月,根本无法再行战事。 第843页 一剑, 不, 仅仅是一道剑气! 而此时, 面对着再度蜂拥而来的野人骑士, 龙渊回归剑圣手中, 他是不能动,不能离开这个位置, 这也是他未曾在强行开境后试图离开的原因, 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亏了, 他发出一声长啸: 「今日纵死,也需千骑陪葬,还缺几何,还差几何,尔等,速来!」 龙渊颤鸣, 再度飞出, 血雾继续绽放,战马和人的血肉,于剑圣身前开始不停地翻滚和叠加,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近乎让人窒息。 不消片刻, 两千出寨阻击的野人骑兵,只剩下半数。 江湖和军中都有言,一个三品武夫,于战阵之中,可挡一千铁骑! 这里是挡,而不是杀! 而今日, 于这平原之地, 面对两千骑兵的冲杀, 不藉助地形,未移动身位,就站在那里不动, 明明是一个剑客, 却仍然以这种方式, 一人斩杀千骑! 是役之后,江湖再评剑客时,当有新的标准。 今日之后,曾面对镇北军铁骑转身奔逃的百里剑,将再无资格与晋国剑圣平起平坐! 终于, 龙渊剑再度落回剑圣手中时, 剑, 未能再飞出去, 而是插入在了地上。 剑圣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跌落, 如同一团火, 尽情燃烧后, 慢慢的, 就只剩下了潦草和落寞。 身前, 是堆积起来的尸山血海, 但剑圣眼里所见到的, 却是盛乐城小院子里正舞着木剑的小男孩,还有站在男孩身后的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她, 还在等着自己回家, 但自己, 回不去了啊。 姓郑的, 你这人,很会来事的; 她一家子, 你替我照料一下。 不过, 剑圣也清楚,之前姓郑的敬着自己,对自己的一切所需都无条件满足,那是因为他是剑圣,因为他是活着的剑圣的。 但马上…… 不过, 剑圣的嘴角咧开, 笑道: 「姓郑的,你小子来替我算算,这一千首级的军功,能折下来多少银子,可够那一家孤儿寡母过活的!」 四周,原本已经再度停歇的野人骑兵,见剑圣似乎已经力尽,开始再度策马准备冲锋。 剑圣已经无力再提起龙渊了, 默默地看着插在自己面前地上的剑,无动于衷,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归宿。 他累了, 他真的累了, 满腔抑郁,一朝散尽,有留恋,却无遗憾了。 「砰!」 就在这时, 梁程亲率的两百盛乐骑士直接撞入了野人战圈之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瞪眼 梁程率两百骑沖入的时机,掌握得刚刚好,这其实也是一种运气,因为在一开始时,梁程并不打算冲进来救剑圣。 绝大部分时候,魔王们做事,都只从两个方面出发,一则是利益关系,二则,是兴趣。 救援主上,确保主上安全,那不仅仅是利益关系了,因为有很大可能主上出现意外,自家七个就会集体暴毙。 至于剑圣, 梁程是没料到剑圣居然会这般头铁地直接追杀进野人千骑之中。 不仅仅是梁程,就是已经奔跑到城门口终于可以回头看的郑将军也惊愕了一下。 他是想让剑圣帮自己杀格里木的,出于雪海关防守的考虑,如果可以将野人军中那个唯一一个擅长攻城战的将领给宰了,那么接下来的雪海关防御将会轻松很多。 而且,那个格里木虽然是个二鬼子,但他实际上却是这几路野人大军的实际统帅。 开战前,直接斩杀对方主帅,这对敌方的士气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正是出于这些方面的考虑,郑凡才会做出以剑圣斩将的打算。 只是现实中很多事情,并不会按照你预先设计的剧本去走,就比如格里木都没到跟前,就似乎是认出了剑圣一样直接调头开逃。 这是郑凡没有预料到的,他的哈达还没送出去呢。 至于接下来的剑圣出剑,自己折返快马回城, 本就是应有之意, 但郑凡原本认为,剑圣应该只是尝试看看,能杀就杀,不能杀,就退。 郑凡原本认为剑圣应该也是这般认为的。 然而, 郑将军是真的没料到剑圣竟然会这般头铁! 卧槽, 你可是剑圣啊, 老子能得到你多不容易啊, 你就这么地为了一个二鬼子去拼了? 对于郑将军而言,这绝对是一笔亏本的买卖,而且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输了一切,以后不得已要真的去开「新龙门客栈」了,你客栈里有一个剑圣坐镇那日子过得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郑凡只能有些头疼地感慨,得,剑圣这是上头了。 第844页 人一旦上头,那就真的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况且人家是剑圣,他想做什么,他决意去做什么,谁又能真正地去阻止? 老司徒家主,虽说没登基,但实际上真的和皇帝没两样,人也是说杀就杀了。 梁程是没打算去救剑圣的,作为一个将领,他不可能没去研究过这个世界的「高武」对一场战争的影响。 两千骑的冲锋,剑圣还只是一个剑客,并不是类似沙拓阙石田无镜那般有着强悍体魄的武夫,估摸着,人是真的要没了。 先不管剑圣能不能杀掉格里木吧,总之,在梁程看来,剑圣基本是回不来了。 在这个认知的前提下,他不可能率领两百骑就直接砸过去接应人的,这很大可能会将自己连带着这两百骑兵一起送进去。 且在那两千骑出动后,野人大营那里,又在开始调兵出来。 不过,梁程也没那么决绝地在接应完主上后直接率麾下折返回城,而是下令集体放慢了马速。 不管怎么样,人终究是剑圣,人也是为了雪海关而不惜自身地去刺杀敌方主帅的,你不能用完就丢,至少得做出一个我尝试去营救的姿态来。 战场上,对袍泽见死不救,对士气的损害是相当严重的。 这不能算是虚伪,也不属于绝情,只是身为一军实际主帅所应该表现出来的冷静。 只是, 让梁程没想到的是, 剑圣却直接破境了, 而且祭出龙渊一通大杀特杀! 超越三品的力量到底有多强,梁程不知道,因为没有一个参照物,也没有可计算标杆,但那种强大的姿态以及恐怖的杀伤,让梁程瞬间不得淡定了。 剑圣, 还有救! 与之相对的,还有,敌方的主帅,应该是被斩杀了。 梁程当机立断,举起手,示意全速冲锋! 救一具尸体出来好生安葬,梁程没兴趣; 但如果能救出一个还有气儿的剑圣,那绝对值! 剑圣的杀戮,让最开始包围他的两千野人骑兵损失过半,通常而言,冷兵器时代,一支军队战损超过两成时,基本就已经要预备崩溃了,当然了,特殊情况和真正的精锐之师可以例外。 野人骑兵因为信奉星辰,且还有一名大接引者坐镇,且还是这么多人对一个人,所以强撑了许久,但在被剑圣一人一剑杀戮一半后,也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了。 此时,后续的援军部队还有一小段距离; 且剩下的野人骑兵,已经失去了所谓的阵形,你这么多人对付一个人,歷朝歷代,无论哪个兵法大家都不会去设计这种阵形。 所以, 梁程所率的两百骑兵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宛若一把尖刀,刺入了进来。 野人骑兵直接被冲散,是的,冲散,他们其实更像是一种解脱吧,一种已经无比疲惫近乎放弃的境况下,似乎终于等到了一个人给自己送上来的台阶。 对上一个人,已经心理承受不住了,这下子对面来了几百骑,我们败逃溃退,也就理所应当了吧。 梁程一骑当先,一刀砍翻了一个拦路的野人骑士后,冲到了剑圣身旁,马速不减,侧身伸手,将剑圣抱起。 入手只觉得剑圣轻了不少,以前也吃过「血食」的梁程清楚,这是因为剑圣体内的鲜血,挥发得太多了。 将剑圣放在身前,梁程用自己的身体将剑圣护住,调转马头。 「剑……」 剑圣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梁程深吸一口气,再度调转马头,用手中的马刀将插在地上的龙渊挑起,自己的左手将剑抓住后,大吼道: 「后列断后!」 「遵命!」 「喏!」 后方从野人大营里冲出来的野人骑兵已经要杀到了,在这种情况下,梁程直接下达了命令,让分出一半兵马也就是百骑充当敢死队,向后方的野人骑兵发动决死冲锋。 这不算抛弃战友,因为这个命令,他下达得明明白白。 军中的氛围,就是这般,我主动愿意为你断后和你抛弃了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大部分将领其实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并非所有的部队都能有这种捨身主动牺牲为袍泽争取生机的觉悟。 剩余的骑兵则跟着梁程开始向雪海关冲去。 一百决死冲锋的骑兵,确实是阻滞了后续的野人骑兵,但奈何后续的野人骑兵数目太多,还是缀了上来。 先前,剑圣是直接扎入了野人骑兵之中,所以野人无法射箭,再者,剑圣强行破境之后,将野人给杀得脑子都当机了,就算哈西点出了剑圣现在不能移动的问题所在,但野人们的脑子,还是只剩下极为麻木地冲撞砍杀。 而此时,后方追击的野人骑兵队伍可没有经歷先前那些同族勇士的「精神摧残」,他们很果断地开始张弓搭箭,射出箭矢。 梁程弯着身子,将剑圣护持在自己身下,在其身边,不时的有骑兵中箭摔落下马,梁程的后背也有三根箭矢命中,一根没力道,直接被甲冑弹开,另外两根力道不弱,穿透了甲冑,但身为殭尸,梁程自己的身体,本就极为坚固,这点程度的伤势,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这时,城墙上的盛乐军开始张弓搭箭; 薛三更是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第845页 「砲车,放!」 砲车,其实也就是发射石头的攻城器具,将石头砸进城里进行杀伤或者是砸破城墙,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城方,都必须依仗这个。 薛三对这个时代的砲车做了一些改良,无论是发射精度还是射程上,都提高了很多。 原理其实不难,至少对于薛三来讲,不难,其实也就是那个世界的「回回炮」。 那个世界的古代,蒙古人就是靠着这个攻下了襄阳城。 只不过因为时间太紧张,所以薛三也就带着人做出了五架砲车,但五枚硕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地砸下来以及城墙上的箭矢如雨射下去,也是直接将追击而来的野人骑兵给打得一阵慌乱,一时间死伤惨重,其追击的势头也被直接给遏制住了。 梁程也得以率领剩余的数十骑入了城,城门马上被闭合,后续的障碍物也都被下方的甲士给填充上。 郑将军马上下了城楼,冲到梁程面前,虽说梁程后背还插着两根箭矢,但郑凡相信梁程没事的,就算箭矢上淬了毒对梁程而言也就是挠痒痒。 郑凡担心的,是剑圣,他亲自伸手,配合着身边的两个甲士,将剑圣从战马上接了下来。 剑圣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看着郑凡,又闭合上了,似乎已经要不行了。 其实,他身上的气息,也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连迴光返照都算不上了。 强行破镜,再杀千骑,此等壮举,所付出的,是极为惨重的代价。 郑凡马上道: 「你放心,那个小寡妇,我替你养了,回去我就娶了她做妾侍。」 剑圣闭合的眼睛马上再度瞪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击鼓聚将 薛三用珍贵药材做出的高汤,强行吊住了剑圣的命。 这些药材,有的是从天断山脉里採摘过来的,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原本盛乐的对外贸易里,妖兽自然是极为暴利,但一些天断山脉的珍惜特产,在其中也占了不少的份额,尤其是一些珍稀药材。 有些药材,是薛三都没见过的,也就是这个世界独有的,所以他自己试了试,确定了药性。 另外,南下攻打干国以及洗劫晋国皇宫时,这些珍贵药材也收穫了不少,这种东西,卖出去心疼所以干脆留下来自己用了。 当初薛三给主上整的「大补汤浴」,里头也融合了不少珍贵药材。 这次出征,这些玩意儿自是不可能不带的,说句冷血的话,普通士卒出了啥问题,没扛过去就没扛过去呗,要是几个魔王包括主上谁出了问题,那自然是得不惜一切代价给救回来的。 别说在这个世界了,就算是搁在后世,每次流行性疾病出现时,也是有钱有势的可以先检测先治疗。 这就是现实。 而剑圣,很符合「现实」的标准。 等薛三忙活出来后,郑凡马上问道: 「情况怎么样了?」 薛三面露凝重,道: 「问题很严重,身上的经脉,断的断,裂的裂,感觉这次就算挺过来,活下去了,也得成个废人,自理都难。」 「这么严重?」 郑将军的心,在滴血。 「额,但咱们还是得救。」薛三说道。 「这个道理,我懂。」郑凡点了点头。 剑圣,还是要救的,就算他成了一个废人,但他对剑道的理解,这个世上,能比得上他的人,真的是凤毛麟角了。 且不说盛乐城里还有一个天生剑胚,让剑圣继续调教一下,指不定十年之后,郑凡手下还能再出一名女剑圣。 就说这强行破镜开二品的壮举, 原本连梁程都觉得剑圣断然得死的, 但, 他娘的, 谁知道呢! 郑凡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陈大侠算一个,剑圣也算一个,都他娘的是那种主角命格。 曾经作为漫画创作者的他,自然清楚这种命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算他此时再悽惨再堕落再不堪,说不得过几年后,忽然间就又崛起了。 按理说,剑圣现在人已经废了,重新崛起的概率近乎微乎其微,但郑凡不介意等,也愿意等,反正,以前的剑圣花销就不大,废掉后的剑圣,花销自然就更小了。 就是那一千首级的战功折算成银子,还真有些心疼。 但你还是得给,这没说的,郑将军再吝啬也不至于拖欠手下将士的饷银。 拖欠民夫的工钱只需要防着他们闹事,但拖欠这帮丘八的饷银,他们手上可是有刀的! 「派两个你信得过的手下,好好照看着。」 「放心吧主上,属下明白。」 「行了,我去休息了。」 「主上晚安。」 今儿个,郑凡嘛事儿没做,就光跑路了,但也吓出了一身汗。 洗澡这待遇自是没有的,只能洗了把脸,就着火盆,躺在旁边直接睡了。 郑凡睡得很快,因为心里踏实多了。 野人失去了那个格里木之后,接下来,看他们怎么攻城吧。 ……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 野人失去了主帅,也失去了懂得攻城战的将领,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战术层面,都被打击得很厉害。 这三天时间,梁程抽空训练了一下那些晋人奴隶,且让老卒传授了一些经验,只能说,争取让他们快点成为合格一点的炮灰吧。 第846页 北面,时不时的会有小股野人骑兵从雪原上过来查看情况,应该是附近的一些部落发现雪海关关闭了,且插上了燕国的黑龙旗,特意过来打探一下情况,不过,倒是没出现成建制的野人力量。 终于, 在第四天时,南面的野人军队,开始攻城了。 死了格里木, 死了主帅, 失去了攻城「专业」指挥, 这一切的一切, 都无法阻止野人攻打雪海关的决心。 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这座雪海关,他们必须给打下来。 郑凡早早地上了城墙,樊力拿着盾牌站在郑凡右侧,阿铭站在郑凡左侧。 城外,野人的军队已经在列阵了。 可以看出来,这些日子里,他们也是打造出了不少攻城器具,以云梯居多,还有攻城锤,只不过这个攻城锤,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算是强行给它们加上了轮子。 野人的数目,倒是不少,从视觉效果上来看,也确实给人以极大的压力。 但那种可移动的塔楼,稍微高端一点的攻城器具,野人应该是没弄出来,一是时间紧张,二则是缺少适合的工匠,三则是附近的林子已经被「坚壁清野」了,他们需要砍伐木材就得去更远的地方,这就极大程度地限制了他们的效率。 雪海关里头,五台砲车已经准备就绪,城墙上的甲士也已经严阵以待。 因为雪海关曾被野人洗劫过,所以在这里,郑凡并未得到足够的器械补充,好在郑将军对麾下兵马的打造向来是捨得下血本的,尤其是在出兵前,更有一段时间的等待期,那时盛乐内外的所有作坊都停摆,集中力量去补足盛乐军的军械。 再者,攻打奉新城因为夺门成功的原因,器械消耗不仅微乎其微,同时还缴获颇丰,所以,雪海关这里,暂时还不缺器械使用。 弓箭,暂时应该是充足的,但按照梁程的推算,如果战事持续时间较长的话,还是得需要身手敏捷的士卒在夜里下去收拢箭矢的。 此外,雪海关虽说是一座关口,但他实际上也是一座城,在野人崛起之前,因为司徒家的势力早就推到了雪原上了,所以雪海关已经很久没发生战事,外加商贸发达,所以这座关卡里原本的建筑和人口都不少。 原住民肯定在最早关破时被掳掠走了,但城里的房屋什么的,该拆的拆,该卸的卸,凡是有用的,都往前堆。 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现了地下的一些地窖和库房,野人粗心大意,且可能是刚攻破雪海关时,野人还很「淳朴」,没弄清楚晋人喜欢藏东西到地窖的习惯,所以并未「打扫」干净这里,这让郑凡又获得了不少粮食的补充。 总结下来就是,城内各种物资,不算丰富,但尚且够用,来吧,先干起来! 郑凡默默地取出一根烟,每次出征时,瞎子都会额外给他做好几盒捲菸带着。 且也不知道怎么的,上辈子赶稿时,一天两包烟完全不够造的,但是在这个世界醒来且有了烟后,可能一天也就一根,遇到事儿时才会想起来点一根。 这一面城墙,是有一个对外凸出的「口」部分,这样修建的目的是在敌人攻城时,你可以多出两个墙面来对敌人进行打击。 此时,郑凡就站在这个「口」上的最前端。 抬头,看了看天色,郑凡默默地抽着烟。 等一根烟抽完, 野人那边也有了新的动作,一批批的流民被驱赶上了前方,他们扛着很简陋的梯子,绝大部分人手里,都只拿着木头削尖的矛,极少数人手里才拿着刀。 他们成批成批地被驱赶向城墙,雪海关南面自是没有护城河的,梁程也没浪费力气在大冬天去挖什么壕沟,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尖刺以及铁蒺藜在地上。 不少晋地流民连鞋子都没有,光着脚踩上去,那滋味,且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么极端天气的情况下受了严重的外伤,那致死率,是相当高的。 等到那些流民快靠近城墙时,梁程毫不犹豫地下令射杀。 不能让他们蚁附攻城上来,否则会影响城墙守卒对后续跟进的野人的打击。 这支盛乐军里,晋人居多,但你也得看是哪里的晋人。 三家分晋的格局形成了超过一甲子的时间,彼此之间,虽然被外界统称为晋人,但实际上,早就分裂了。 郑凡麾下的,以赫连家和闻人家降卒出身居多,或者是原本京畿之地的降卒,总之,和司徒家也就是成国地界上的晋人,可没什么怜悯情绪。 所以, 他们很果断地执行了梁程的命令,开始对城墙下的流民进行无情射杀。 流民的组织纪律性是很差的,一般都是拿来当炮灰用用,若是所攻打的城市有护城河或者壕沟的话,就让他们背着土来填坑,土不够,那就用他们的尸体去填坑,也是一样的。 但在遭遇打击后,上头,是无情对自己射箭的燕军,后头,则是虎视眈眈的野人,这些流民绝大部分都是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痛哭大叫着等死。 梁程再度下令,停止射箭。 箭矢停止; 流民们有些浑浑噩噩地茫然看向四周,没人敢扛起梯子继续尝试爬墙,但又不敢往回走,只是本能地攒聚在了城墙角落。 任凭远处的野人怎么唿喊怒骂挥舞着刀,反正距离还远着,这些流民们就这么木木愣愣地不动了。 第847页 他们不傻,知道自己但凡有什么异常动作和企图,上头必然会再度射杀他们,人都是想求活的,哪怕希望很渺茫,哪怕只是晚死一会会儿,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这般做。 多一刻苟且就尽可能地多苟且一会儿,哪怕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郑凡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向下看了看,居然还看见一个女人流民蜷缩在墙角,正在给怀里的孩子餵奶。 也不晓得被野人抓来驱赶了这么远的她,还能不能挤出奶水儿。 只不过,郑凡也清楚,这会儿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剑圣躺在那儿歇菜着,若是他在的话,估计会想办法下楼,将那孩子救上来。 唉, 正义感爆棚的事儿逼动不了了, 也挺省事的。 那边, 见自己好不容易抓来的晋人居然趴窝了,野人那边开始分出兵力进行攻城。 只不过,说是野人,但实际上也是晋人的面庞,但他们披着甲,武器也不错,前排士卒拿着盾牌,后排扛着云梯,再之后的推着攻城锤。 然后攻城锤走了半路,城墙上的盛乐军还没射箭呢,车轮就自己散开了,最后,只能靠两排人扛着那一根大圆木继续向前。 早知道要这般,何必脱裤子放屁? 「主上,野人攻城已经出现了两处荒谬之处,一处,是在我南面城墙外根本就没有护城河壕沟的情况下,强行驱使这些好不容易抓来的奴隶进行攻城,其实,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消耗这一点点的箭矢,其实也是忽略不计。 如果是属下在对面的话,这些奴隶既然是好不容易抓来的,我会让他们去负责军寨大营的后勤,砍伐、营建等等,哪儿哪儿都是需要用人的地方。 他们现在这样将奴隶搁置在城门城墙下面,反而会给他们后续主力攻城时造成极大的麻烦,毕竟城墙下空间就这么大。」 古代打仗,民夫的数目是正规军两倍以上,那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很多时候那些动不动号称四十万八十万的大军,基本都是将后勤民夫也一起算上去的。 「其实……」梁程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们习惯于以牛羊群驱赶着行军作战,以做战争补给,但很显然,这次入关后,他们只顾着抢劫了往家里转移东西,一切所需都从晋地劫掠。 再者,野人入关到战事席捲大半个成国,实际上这些地方的春耕和秋收,基本都耽搁了,所以,野人那边,到了这会儿,就算是想劫掠也很难再从附近获得足够的补给了。 雪海关方圆,毕竟是他们最开始进来的地方,也是搜刮最狠的地方,野人那边,应该也快要缺粮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奴隶,可以……吃?」 梁程默认了。 「你要不要这么重口?」 知道你是殭尸出身,知道你和阿铭哥俩好,没事一起喝喝红色的小酒陶冶一下情操,但也没必要说这么直接吧。 「属下错了。」 「你继续说,我听着。」 郑将军就当在补课了。 「野人所犯的第二个错误就在于,主上你看,他们的主攻方向,其实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面城墙。」 也就是这个「凸」字的上半部分。 「然而,真正攻城战里,直接攻打城门方向,想从这里破口进来的成功率,是很低的,因为任何守城方都会对城门进行最为严密的防守。」 「但我看这城门下面,也没布置多少……」 郑凡明白了,点点头,道: 「你是故意想让他们攻破这个城门?」 「也不是故意,只能说,能守住就守住,守不住,咱就让他们破开第一道门就是了。」 「凸」字的上半部分区域里,是没有通往城墙的楼梯的,所以,野人如果攻破了这里的城门,兴高采烈地冲进来,会发现,等待他们的,将是另一座更为坚固的城门,同时,四面城墙上的盛乐军将士将从内侧对他们进行无死角地射杀,而冲进来的野人,只能挤压在一起,被动地等死。 「这还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啊。」 郑将军忍不住感慨道。 「主上,属下刚刚又发现了第三处错误,现在野人开始攻城了,属下先护送主上退回后城墙,咱们边走边说。」 「好。」 郑将军从善如流。 在二人撤回后城墙脱离一线战场时, 梁程继续道: 「主上,我看这第一波攻城的野人军队,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和晋人无二,属下猜测,应该是格里木麾下的兵马。 格里木既然是晋人出身,他手下以晋人降卒为主,这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现在,格里木死了,那些野人万户们就直接让格里木原本麾下的兵马做主力率先攻城,这本来应该是没错的,总得有人先打个样。 但那是在格里木本人还在的情况下,眼下格里木早就死了,再这般堂而皇之地驱赶他们做第一批攻城的消耗品,很容易会造成这些晋人降卒的逆反情绪,不仅仅是攻城时士气降低得厉害,等之后,我们若是打算再来一次夜袭,可以从这晋人降卒的营寨那里做突破口去打开。」 「预备,放!」 薛三正在指挥着手下释放石蛋。 其实,这玩意儿的杀伤力也是有限的,毕竟你很难弄出开花弹,原本,守城一方弄砲车,其用途就是来砸攻城方的塔楼或者去砸攻城方的砲车的,但对面野人没有。 第848页 不过,一边攻城一边还得担心头顶上时不时地「陨石」降落,这对攻城的一方,本就是士气上的极大打击。 「这么说来,咱们这城,守下来是基本没问题了?」 「得益于那一日剑圣斩杀了格里木。」 少了一个格里木,野人少了一个威望最大的统帅,毕竟格里木虽然是晋人,却是最早将所有家当压上去跟随野人王的嫡系,也是野人那边最擅长攻城的人。 其实,郑凡和梁程不知道的是,野人先前连续攻破司徒家在雪原上的两座城最后又攻破了雪海关,这里面固然有司徒毅俩兄弟当带路党做内应的原因在,但正面战场尤其是在攻城战中,格里木的指挥给了守城的成国军队极大的压力,这才为司徒毅俩兄弟创造了里应外合的机会。 同时,格里木麾下的这支最懂得攻城战的晋军,也陷入了士气低迷。 「基本上,问题不大了,除非野人王再从前线调遣一名大将领一路嫡系精锐过来整合这里重新攻城。」 听到这个「除非」,郑凡笑了。 显然, 饶是「苟」如郑将军, 都对这个「除非」不是很在意。 望江一线,正在和野人王对线的,可不是昔日的大皇子了,而是靖南侯! 你抽嘛,你继续抽大将和精锐回来攻城嘛,面对靖南侯,你敢么? 作为靖南侯的「高徒」, 郑凡对靖南侯用兵的本事,那是相当信服的,外加眼下靖南侯手下,靖南军和镇北军加起来,足足有八万多,这还不算燕国其他地方军队和成国的军队。 郑将军真的敢使出一阳指和狮吼功结合的功夫嚣张地对着野人王喊: 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等护送郑凡回了后墙,梁程张望了一下前面的局势,道: 「看样子,野人想攻破咱们的前门,也是难得很啊。」 言语之中, 似乎还有一些对自己的设计无法实现的遗憾。 郑凡后背靠着墙垛子伸了个懒腰, 道: 「也就是说,咱们这儿完事儿了,下面,就看靖南侯怎么打崩正面的野人喽?」 赔上一个剑圣, 加上我这百多斤和一万盛乐军的大奔袭, 雪海关, 算是钉住了。 接下来,田无镜, 笔该给你了。 …… 花开两朵; 望江两岸,在近期,可谓是好不热闹。 燕军,数次划分,在好几处位置,做出了要进攻的姿态; 野人,则见招拆招,进行相对应的部署,以做回应。 只是,燕人只是光布阵,光换防,这么多天下来,却一次正儿八经地进攻都没尝试过。 望江上分明已经结冰,但燕人似乎没有想着去抓紧时间利用这天气变化所带来的恩赐。 野人那边,则一贯保持着之前的风格,那就是你燕军怎么调动,我也就相对应地怎么招唿,但同时,也一直做着见势不好就后撤的准备,至于我是不是真的后撤,不敢和你拼,你来试试呀? 所以,以望江为分割线,双方加起来数十万大军,像是两个民间「高手」在过招一样,围绕着转圈圈,不停地摆出各种姿势, 一边在白鹤亮翅,一边在螳螂拳起, 一边黑虎掏心状,一边鹰爪狰狞, 总之, 就是不出招,就是转圈圈,吊足了台下观众的胃口。 …… 野人帅帐内, 野人王看着刚刚送来的后方最新情报, 格里木, 死了, 被晋国剑圣杀了。 野人王很想笑, 他觉得这是今年他所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这是两军交战,你格里木,居然被人家派出的高手于阵前斩杀了! 好在, 野人王没有发疯,也没笑出声来, 只是扫了一眼刚刚将军情递送给自己的阿莱, 问道: 「传信兵……」 阿莱马上道: 「王,我已经处决了。」 后方雪海关陷落的消息,绝对不允许在军中传开,要是大家都知道回家的路被燕人卡住了,再大再璀璨的星辰也无法稳定住这动盪的军心。 「王,要不要再派人回去……」 野人王摇摇头,道: 「咱们对面的,是那位燕人南侯。」 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王,我们的骑兵,已经封锁了从东面来的所有渠道,对面的那位燕人南侯,应该不知道雪海关已经……」 野人王伸手,抚额, 嘆息道: 「我知道了。」 「嗯?」 阿莱不明所以。 「我说,我知道了。」 「这……」 我当然知道王您知道了啊。 「除非我不知道,但我其实早就知道雪海关陷落的消息,所以,我才故意在对面燕军面前,摆出雪海关无碍的姿态。」 「是的,王,所以又为何……」 野人王咬了咬牙, 「因为我知道了,所以我之后的一切应对,都是在伪装,想要骗对面的燕人南侯,我后方无事,我们是随时可以准备退回雪原的,就看你敢不敢过江来试试! 但…… 第849页 那位燕人南侯这阵子不停地在对岸调动军队,我也必须得跟着调动部队。 这就像是再高明的谎话,说得次数多了,总会露出破绽的。 当我知道雪海关陷落的消息后,我的一切应对,其实都有了一层刻意在上面。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什么。 但那位燕人南侯……」 「他,他会看出来?」 野人王双手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 深吸一口气, 摇摇头, 道: 「我不知道。」 …… 对岸, 东征大军帅帐。 李富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对着靖南侯单膝下跪行礼: 「末将参见侯爷,不知侯爷召末将来……」 「你感觉到了么?」 「嗯?」 李富胜不明所以。 直娘贼,这个问题,好宽泛啊。 李富胜有些想念姓郑的那小子了,那小子会说话,又会揣摩人心,要是那小子在这里,应该能回答得上这个问题。 「感觉到了没有?」 靖南侯又问道。 以杀戮为乐的李富胜在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末将愚钝,敢问侯爷,感觉到什么?」 靖南侯伸手, 指了指东面, 道: 「野人的后方,应该是出问题了。」 「咦?」 这是怎么感觉到的? 侯爷,你难道会算命么? 不过这个问题,李富胜是不敢问的,在这位白髮侯爷面前,这个嗜杀为命的镇北军总兵,真的不敢有丝毫造次。 虽说,他是听说过靖南侯家的叔祖,似乎是个玄修,那么,靖南侯会一点玄修本事,也理所应当啊不是。 但身为一名沙场宿将,李富胜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位靖南侯会用算命的方式去打仗的,这不是胡扯么。 靖南侯似乎并不打算解释, 只是默默地站起身, 道: 「击鼓聚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粮 玉盘城本就有一道护城河,因为毗邻望江,水路自然是发达,眼下虽说河面冰冻了,但楚人还是在城外进行了壕沟的挖掘,一系列的障碍和陷阱的布置,自然也是早早地就跟上了。 相较于野人而言,楚人在城防战之中的经验,确实是老师傅级别。 再者,玉盘城内坐镇的是楚国柱国屈天南,其人治军严谨,一丝不苟,所以,此时的玉盘城,从上到下,都堪称是被「武装」到了牙齿。 望江江面上,不再设防,也不再安寨,就是这般放任你燕人过来任你攻打。 也正是因为玉盘城的存在和牵制作用,才使得燕军的进攻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楚人主守,据点而望,野人在外,伺机而动,一静一动之间,双方自有那么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阿嚏!」 少年站在城墙上,打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喷嚏。 造剑师站在边上,摇摇头,道: 「天寒地冻的,你上这儿来看什么。」 「来看看,多看看,最好能冻出一点儿伤寒,回去后也好在四哥面前交差。」 「整个楚国都知道四殿下和八殿下之间的关系最好,现在看来,到底还是生分了一些。」 「那几位都被拾掇得差不多了,老大还在负隅顽抗,但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估计等开春后,四哥就能入郢都,以后见着四哥,就得下跪磕头喽; 有些事儿,四哥可以不在意,但那是他的事儿,咱这做弟弟的,也是做臣子的,可得守好自己的本分。 君君臣臣,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无趣。」 「那是,当初四哥还带着还很小的我去你的铸剑坊找你时,才算有趣吧?」 「四殿下是爱剑之人啊。」 「那我呢?」 「你,也就那样吧。」 「我还小哩。」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您的嘴和您铸出的剑一样。」 「呵呵。」 「野人在东面,像是有些动作。」 「不是动作,而是封锁了消息,就连我楚国信使,也无法通过。」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是必然出事儿了。」 「先前,司徒毅兄弟俩被一支深入的燕军孤军给破了奉新城,哥俩都被粪溺而死,挂城墙上都风干了,估摸着,是那支孤军又弄出了什么动作?」 「应该是,屈天南已经单独派出一支兵马向东去打探消息了,既然野人封锁了消息,那么很显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知晓。」 「是这个理。」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们大楚就守住这玉盘城就是了,守到开春,四殿下肃清国内登基,这玉盘城,是继续守还是撤,都能自如了。」 开春,江面解冻,大楚水师就能再度开入望江,主动权,将再度掌握到楚人手里。 楚国需要一个安静的外部环境来清理自己国内的乱象,这五万青鸾军钉在玉盘城,其实就是要将来自燕人的威胁给堵在这儿。 否则,若是让燕人驱逐了野人,吞併了整个晋国,那么,燕人的铁骑将直接威胁到楚国,若是楚国铁板一块也就罢了,问题是楚国因为先皇驾崩,国内虽然没有出大乱子,但终究未能完成彻底地整合。 第850页 守住玉盘城,其实是为了给楚国开拓出一个缓冲带。 少年从袖口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鼻子,道: 「你说,燕人那位南侯,这阵子在搞什么呢?」 「在试探,这就像是铸剑时,得先调试好火候。」 「故弄玄虚。」 造剑师则道:「外行看热闹啊。」 「嘿,我说,您就这么瞧不上我?」 「也就那样吧。」 「得,咱也不和您废话了,咱城里的粮食,可是不多了啊。」 从楚国境内运输粮食到玉盘城,一来路途遥远损耗过大,二则是因为北方水路基本结冰,楚人的船也无法开出,运输效率上就得大打折扣。 原本,楚军开拔过来时,想的和郑将军是一样的,就粮于敌。 带什么粮食啊,直接吃当地的就是了。 和燕人不同,燕皇是想要完整地吞併三晋之地,将三晋纳入大燕的版图去治理的,但楚人显然暂时还没这个打算,又或者说,是还没做好全国动员和燕国大打一场的准备。 所以,自然是性价比怎么高怎么来,先用一只手,将燕人挡得远远的,攘外必先安内不是。 然而,楚人低估了野人祸乱地方的能力,成国东半部分,本该是司徒家统治区域的最为富庶之地,结果硬生生地被野人劫掠杀戮得十室九空。 再者,一场连绵的战争,使得当地的春耕和秋收根本就无从谈起,在这个时代,一年的收成要是没了,那必然是得闹饥荒的。 也因此,楚人来了之后,发现这粮食,没想像中那么好搜刮。 原本,司徒毅的那个小朝廷被楚人挤出玉盘城落到后方的奉新城里,本就有着让其替楚军搜刮粮草的任务。 毕竟晋人最懂晋人,搜刮粮食时应该更为得心应手才是,且奉新城里,之前就储存了不少将要在深冬时节运输向玉盘城的粮草。 但还没运过来呢,就被郑将军所率的盛乐军给攻破了,能带走的郑将军都带走了,大量带不走的粮草,也不分给当地流民,而是选择直接烧掉。 且盛乐军还曾在以奉新城为圆心的区域,进行过扫荡,几个原本依附于司徒毅没有在野人动乱之中遭祸的大家族和大坞堡也被攻破了,存粮直接烧掉。 这就给楚人造成了极大的粮食短缺问题,五万大军驻扎在城里,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笔巨大的消耗,要知道当初郑将军在盛乐城就养一万五的战兵,都差点给他吃破产喽。 何况此时的玉盘城,压根就没有什么生产活动,原住民要么被楚人充做了修建工事的民夫要么就被驱逐,这座昔日热热闹闹的繁华之城,此时满是萧索气息。 「野人今早刚送来了一批,可解燃眉之急。」 少年郎闻言,笑道: 「看来那位野人王也是知趣儿的,生怕咱们缺粮直接撇下他们跑了。」 「是啊。」造剑师应了一声,「饿了没有?」 「饿了,这阵子粮食供给削了一半,我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跟屈天南要饭吃。」 「你该吃得吃,别客气,该要也要,也别客气。」 「哦?」 「用得着你在这里与青鸾军将士同甘共苦?」 「呵呵,您说笑了,四哥最懂我了,我是受不得多少苦和委屈的,嗯,好香啊,肉香,是野人送羊肉来了?」 「是吧。」 少年郎和造剑师一起下了城楼,二人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小居,这里,是他们在城内的住所。 二人身份不一般,看似闲云野鹤,其实身份更像是监军,自然有着一份属于他们的体面。 不过,当他们回来时,发现青鸾军主帅屈天南已经坐在里头了。 楚人还保留着席地而坐的传统,此时,中间的大锅里,正煮着食物,阵阵肉香扑鼻。 屈天南坐在首座。 「见过柱国。」 「见过柱国。」 屈天南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只是摆摆手。 少年郎微微有些意外,这般冷遇,他还真是很少遇到,不过,他只当是最近一阵子对岸燕军不停地在换防,外加城里又有了缺粮的隐患,所以这位主帅心情有些抑郁。 造剑师则是默默地坐到了左侧下首的位置,落座后,将自己的长髮向身后一甩。 少年郎则坐到右侧位置,眼睛盯着中间的大锅。 吃惯了锦衣玉食的人,一旦真的饿了一阵子,那也一样是吃啥都香,此时的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屈天南挥手示意身后的一位亲兵下去盛肉汤分与众人, 他自己则看向造剑师, 道: 「先生,某今日心中,不大爽利。」 造剑师闻言,点点头, 道: 「一切,都是为了楚国。」 那边正说着话, 少年郎就已经接过自己面前的大碗,不用筷子,干脆用手抓着肉吃了起来。 屈天南则又道: 「人若是和畜生为伍,那还算是人么?」 「自古以来,人驯化的畜生,还少么?」 「理,是这么个理。」 「能让自己心里舒坦的道理,才是真的道理。」 「某受教了。」 「柱国言重了。」 少年郎擦了擦油汪汪的嘴,笑道: 第851页 「我说,二位,美食当前你们居然还有空玄谈,可真是不染烟火气息得很吶。」 屈天南不语,他的身份,哪怕是四殿下也就是即将登基的那位,也足够受到礼遇,自是不需要在这位少年郎皇子面前被拿捏。 造剑师则举着筷子指了指少年郎,道: 「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只知风月不晓疾苦呢。」 「哈?我么?您这可是说笑了,我可是过过一段苦日子的。」 「既是过过苦日子,那又如何能不晓得你刚刚吃的,到底是什么肉呢?」 少年郎愣住了, 低头, 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的半块肉。 造剑师继续问道: 「羊肉,鲜美么?」 「呕……」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留俘 入夜,寒风凛冽; 军寨里,一个汉子正细心擦拭着手中甲冑的每一处地方,指尖,更是摩挲过上头每一处凹痕。 「呵,我说,红帐子里搂娘们儿时,你有那么仔细么?」 伍长掀开帘子走入帐篷,在毯子上坐下后,直接脱了鞋。 两只脚丫子上当即升腾起阵阵白气, 脚臭味儿也一下子瀰漫了开来。 但这正擦拭甲冑的汉子却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转而道: 「进了红帐子,姐们儿一搂,就跟饿狠了的人好不容易拿到一个肉包子,恨不得一口吞进肚子里,哪里顾得上去细嚼慢咽啊。」 「倒也是,呵呵。」 伍长随即指了指帐篷内摆着的黑龙旗帜,道: 「明儿起,你也来扛旗。」 这一伍,本就是执旗手,汉子从刑徒兵里被召入这里,也早就知道自己将来在战场上得承担什么角色。 「是。」 伍长搓了搓手,问道: 「听说你本该是被派往盛乐的?」 「是,押解官是这般说的。」 冉岷本该是派往盛乐的,但因为靖南侯出兵,三万靖南军作为正军出发之余,后方还调派了一批刑徒兵用以押送一部分军需物资上前,冉岷也被徵调了,没能去的了盛乐。 等到军需押送过去后,原本损失惨重的东征大军各部开始从刑徒兵中挑选青壮以补充自身,冉岷因是天成郡人,操着天成郡的口音,所以被选入了原本的禁军一部,归入执旗伍中。 没立下战功,但因为运气好,正赶上缺人之际,就直接从刑徒兵转入了正军。 「犯的啥事儿?」 「杀人。」 「呵呵,在这儿杀人,可不犯法,还算军功。」 「是。」 「其实,某已经忍不住了,这几个月,晚上经常做噩梦,梦到那望江里,漂满着咱们燕军的尸首,唉。 这一闭上眼,就像是看见他们在江里头喊,他们冷啊,他们冻啊,他们不甘啊,喊着我,要为他们报仇。」 望江一战,燕军损失惨重,左路军近乎覆灭,数万燕军将士被驱赶下江,溺死者不计其数。 「快了。」 冉岷说着,继续擦拭着甲冑。 「是啊,快了,到时候,咱就得让那帮楚人和野人看看,直娘贼,什么叫真正的燕国男儿。」 冉岷没有继续附和,他是后到的,没有经歷那一场惨败,所以对这些经歷过上一场战事的老卒其内心的耿耿于怀,难以产生真正的共鸣。 「喜欢这甲吧?」 冉岷点点头,道:「喜欢。」 「明日努力杀敌,早晚有一天,它会真正属于你。」 冉岷点点头, 很平静地道: 「嗯。」 …… 这段时期,颖都的成亲王府早就习惯了靖南侯的做事风格。 比之当初大皇子做这东征军主帅时双方之间互留余地和尊重,这位燕人的靖南侯,则显得无比直接。 所谓的成亲王,在这位侯爷眼里,无非是颖都的知府,原本成国的文武,也不过是主簿衙役捕快之流。 成国的军队,被其直接打乱了编制,编入了燕军之中,丝毫不顾忌成国人是否会觉得你这是在「卸磨杀驴」,也不在乎别人非议你这吃相实在是太不好看。 近期以来,不断地军事调动和换防,也像是一种拉练和整合,让各路兵马习惯一下他田无镜的指挥风格。 也让成国上至司徒宇下至地方官吏,也都熟悉一下这种风气。 原本的成国皇宫现如今的成亲王府内, 当代成亲王司徒宇正坐在那里听课。 为他讲课的,是原本宫里的翰林。 就算不是皇帝了,但王爷年岁毕竟还小,是需要进学的,且司徒宇的生母也就是司徒雷的正妻,前大成皇后也还在,对司徒宇的学业,有着极高的要求。 当然了,凡是能干事儿的官吏,这段期间都忙得脚下生风,靖南侯一封封的命令,宛若一道道催命符,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退潮之后,才能看清楚谁没穿裤衩,这位年过四十的老翰林,俗务半点不通,也就只能来给司徒宇当「先生」了。 司徒宇听得很认真,虽然他并不觉得老师所讲的这些,会有什么用。 但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已经没必要再去学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了,换句话来说,你已经不是为了自己的率性而活,而是为了别人眼中的你而活。 第852页 活得规矩,活得安分,才能活得长久,这份世袭罔替的成亲王王爵,才能一直在司徒家延续下去。 这或许,才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最大期望。 讲课结束, 婢女送上来银耳汤做宵夜。 老翰林坐在桌边,也没客气,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 司徒宇则坐在旁边陪着自己的老师进食。 「陛下,听老夫的课,闷吧?」 老臣子,在私底下的场合,还是会喊司徒宇陛下,而不是王爷。 「崔师傅何出此言?崔师傅学问深远,孤能得师傅教导,实乃孤的荣幸。」 「呵呵。」 老翰林摇摇头,道: 「陛下,您还小,不用活得那般暮气沉沉的,平白伤了自身元气。」 这话换一个说法就是:思虑过重伤身。 司徒宇没反驳,而是道:「多谢师傅提醒。」 「等战事了了,陛下还是上书,去燕京参拜一下那位燕国陛下吧,第一封肯定会被回绝,第二封肯定也会被回绝,继续上,上到那位燕皇陛下同意为止。」 说这些话时,老翰林脸上的沧桑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浑浊的目光里,居然透露出一股子精明。 司徒宇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作受教姿态。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为其一,其实归根究底,这做学问和民间老匠认传授徒弟手艺没什么区别,最终为的,还是能让其在这个世道上得以安身立命,所以,这些话,我得说。」 「是,司徒宇侯教。」 「当今燕国那位陛下,是个心胸广阔的雄主,摊上这位,倒也算是陛下的一份机缘。 如今之际,復国,恢復国格,那是别想了,也没的想,至少眼下,看不出什么希望。 所以,就请陛下歇了其他心思,安安心心地去当一个顺臣,这样,二十年,四十年,一甲子,或者百年之后,总能给子孙后代再逢风云激盪之际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司徒宇受教。」 「先留封地,哪怕就一个颖都,也足够了,所以,陛下得知趣,配合着那位燕皇,将这齣戏,给演好。 燕人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天下归心么,咱就给他,咱就顺着他,贴着他,服着他,让他不好意思再对咱们进行削减; 只要不去燕京闲散而居,咱们就算是存下了一份希望。」 「可眼下战事还未结束,甚至具体走向如何,孤也……」 「陛下,臣不知兵事,但这些日子以来,臣下衙后,也时常在街面上和在城墙上走走看看,外行看热闹嘛,臣是觉得,此时这儿的气象,是很不错的。 靖南侯虽说强势了一些,但如此乱局,也确实需要铁腕才可早点治理干净。」 司徒宇点点头。 就在这时, 鼓声响起。 这鼓,一开始是从城外帅帐响起,随后,各路军鼓相继敲响,一直延伸到城外其他营寨,同时城内的大鼓也随之唿应起来。 「这是……击鼓聚将。」 老翰林站起身,攥了攥拳头,又坐了下来,又攥了攥拳头,作势想要一拳砸在石桌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不过,他还是难掩激动之情,挥舞了一下拳头。 「终于要打了,收拾掉,收拾掉那帮野人畜生,收拾掉他们!」 老翰林的家,在望江以东。 …… 伴随着鼓声响起,一座座营寨开始迅速行动起来,无论是正军还是辅兵亦或者是民夫,全都在各自上官的指令下被召集。 该着甲的着甲,战马也被拉出马厩。 一个个参将以上的将领分别从各自驻地,快马加鞭赶赴中军帅帐。 颖都城内,不少人都从睡梦中被惊醒,却没人去呵斥和谩骂,恰恰相反的是,大家都是在激动。 当鼓声响起时, 所有人都清楚, 要开打了! …… 击鼓聚将, 击鼓的是李富胜, 越靠近帅帐就越是鼓声如雷。 中军帅帐之外,点着一排排白蜡以及一张供桌。 靖南侯背对众人而立, 待得鼓声停歇, 靖南侯身后,已然站了数排按时赶来的将领。 所有人都屏住唿吸,在等待靖南侯的训话。 田无镜后退一步,对着供桌单膝跪下; 其身后数十位将领也一齐跪下。 「今日,祭拜望江一战战死的数万大燕儿郎,魂归安息。」 「魂归安息。」 「魂归安息。」 靖南侯先站起身,众将领也缓缓起身。 「众将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所有人,再度下跪。 肃杀之气,充斥四周,所有人都清楚,大战开启的命令,将要下达。 「这第一道军令, 今夜之后; 望江以东, 野人, 楚人, 皆以首级算军功, 绝不留俘!」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风! 人最怕的,其实是没有希望。 当初靖南侯镇北侯率靖南镇北精锐入晋,十日连战千里,击垮闻人、赫连家主力,但实际上,你想说靠这十天将两大体量堪比国家的大家族的所有底蕴都消灭掉,这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第853页 但那一战,却打掉了三晋骑士的骄傲,也打掉了当地百姓的心气儿,搁在以往,三晋百姓面对大燕铁骑甲天下这话时,往往是不以为然,都觉得自家骑兵不见得比你燕人差多少。 只是,当两位侯爷以雷霆之势,一扫两家精锐主力后,宛若天塌下来的晋地百姓,直接从先前的自我感觉良好,退变成了燕蛮子当真不可战胜的畏惧。 接下来,就是半个晋国城池近乎是传檄而定,数百燕军骑兵就能直接迫降一座城,上千晋地溃卒面对百余名燕人骑兵追逐时,直接选择了弃械投降。 想当初郑将军入主盛乐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降服了盛乐地方大族秃髮承继,让他帮自己清理了城内,再大开城门迎自家军队入城。 当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他在不停地打胜仗,不停地开疆拓土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心气儿,都是无比高傲的。 与这种状态相反的,则是望风披靡。 望江一战,燕人是败了,而且还是惨败,但正是因为这种强大国家自信的支撑,燕人并未去谈什么野人色变,也没去畏楚人如虎。 输了,那就再打回来就是了! 就等陛下一道旨意,兵册一下,大傢伙就学起祖辈的模样,为王前驱,浩浩荡荡地再开赴前线,与敌血战。 民心如此,那么东征大军之中的将士,其实更是如此。 战败,带给他们的,是一种愤怒和憋屈的情绪,而不是畏战怯战的心态。 这几个月来,多少人梦里都曾梦到那一日的惨败以及那一日的望江江水浮尸数万。 此时的大燕,到底还处于民族和国家气运上升的时期,所有人,都还坚信,道路就算曲折一点,但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没有黑龙旗,战胜不了的敌人! 军心可用,但燕皇和朝堂诸公,还是坚持去请靖南侯出山领军。 因为大家都清楚,这种举国自信,积攒起来,真的艰难,败一次,无伤大雅,但如果再败一次,问题,可能就大了。 燕国如果还想继续保持着这种自信,这种对外开拓对外进取的热情,这第二次,就只许胜不许败! 干国还在厉兵秣马,楚国还在整合内部,荒漠蛮王老而不死,大燕的外敌,还有很多,还不到停歇下来的时候。 这种大方向的东西,身为一个普通执旗手的冉岷,他是不知道的,也没功夫去瞎想这个。 当军鼓之声传来时,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开战,自己,终于可以去博取军功了。 南安县衙里当堂杀人,何等意气,和那个捕头共饮,又是何等的风发; 大话,该说得说,同时,这事儿,该做也得做。 帅帐军议结束,结束得比预想中要快很多。 靖南侯的风格就是这样,平日里,他不会去做什么过多累赘的整顿,也不喜欢动辄将手下将领叫过来立威或者训话。 郑凡就曾对瞎子说过,靖南侯是个行动派,不喜欢开什么报告会。 凡是自己不满意的,凡是觉得无法满足自己要求的,凡是出了纰漏的,杀了就是了。 一颗人头,比十次立威的会谈,更为有效果。 且靖南侯军议,虽然叫军议,但其实也是一种一言堂。 基本都是靖南侯一个一个地下令,你们去执行就是了。 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但问题是,论打仗的本事,燕国上下,所有人都是信服的。 就是因为自灭满门而导致在民间风评极差的燕地百姓, 在得知第二次是由田无镜挂帅后, 他们也会幸灾乐祸地说一声:野人和楚人那帮龟孙,得倒霉了。 绝对的威望,属下的绝对信服,才是一言堂的前提,否则,就等着下面阳奉阴违,局面分裂吧。 但很显然,田无镜这里,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 在军事方面,没人会质疑他,也没人敢质疑他。 各路将领在接到各自军令后,马上回营,聚兵的号角声在各个营寨内响起。 每一路兵马,是合聚是分,走什么线路,该如何行进,遇到问题时该如何应对,靖南侯都一一做了吩咐。 虽说没诸葛武侯事先给锦囊妙计那么夸张,但靖南侯用兵向来喜欢以抽丝剥茧地方式来破局,麾下各路兵马也要做到如臂使指。 聚兵是在深夜完成的,冉岷扛着自己的旗帜,站在自己所应该站的位列之中。 一般来说,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很少在晚上进行,一来会使得人心惶惶军心浮动,二来,夜间调动很难做到令行禁止。 但此时的燕军,各部都在严整有序地集合、开拔。 所谓的强军姿态,强,就强在这里。 冉岷翻身上马,在前方校尉的带领下,自己所在的这百多骑开始出营。 前方的同僚部队已经在铺设渡江事宜,稻草、木板甚至是锁链这些,都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毕竟中间停歇了这么久,战事也没彻底打开,大家总不可能真的啥事儿都不干。 渡江的位置,正对着玉盘城,也就是上一次望江之站大皇子所率中军渡江的地方。 对岸的楚人应该探测到了这里的异样,不过,楚人并未派出兵马来阻击燕军渡江。 因为封冻的江面大大降低了燕军渡江的难度,同时此时又是黑夜,你派出大军在岸边阻击的话,很容易让从上下游其他方向渡江过来的燕军给包饺子。 第854页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楚人已经将玉盘城打造成了最为坚固的在城池堡垒,早就做好准备让你燕人来攻城了。 你要来,那便来呗,看你燕国铁骑下马蚁附攻城你心疼不心疼! 因为没有楚人的阻击,所以渡江进行得很顺利,前头部队渡过之后,冉岷所在的这一部也很快地开始跟进。 为了防止意外,大家都是下马牵着马匹走过冰面的,马蹄上包裹着破布,再加上冰面上本就垫着东西,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打滑,同时,铁链的固定,也能将万一出现冰层断裂的情况时伤亡降到最低。 等到冉岷渡过江后,其所部则被派往到了玉盘城上游位置,开始列阵。 冉岷扛着旗帜,一丝不苟,虽然知晓外围肯定更早地布置出了哨骑,但他还是极为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他曾走过车帮,也算是跑过江湖了,自以为江湖水深,时不时地得防备着别人劫镖,但一直到真正上了战场上才知道,再诡秘莫测的江湖,也无法营造出这般压抑肃穆的场面和氛围。 不断地有传信兵奔驰军阵之中,传递着来自上方参将的新命令,冉岷所部也因此调整了几次位置。 前方的玉盘城上,火把林立,显然,这一觉楚人也是睡不下去的。 冉岷留意到,在自己后方,有民夫和辅兵正在搭建着临时营寨。 而在自己前方,则有好几支规模上五千的兵马疾驰而过。 吸取了上次左路军失败的教训,这次燕军渡江后,最先做的,不是攻打玉盘城,而是将战场空间给扩张出去。 哪怕是将玉盘城给囊括进去,也不以为意。 足够的战场空间,对于以骑兵为主的燕军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无法奔跑起来的骑兵,其机动性和灵活性比之步兵还不如。 黑夜的关系,不仅仅可以使得敌人很难及时掌握情况,就是身处大军之中的冉岷,也不是很清楚这次到底渡江了多少兵马。 心里估算了一下,到这会儿,应该不下五万了,且大军还在继续渡江,源源不断。 冉岷作为一个执旗兵,他是没资格去接受什么上峰军令的,但他也明白,靖南侯要么不打,要打,就打一场大的。 冉岷所部属于警戒的军阵,这是为了防备城内楚人忽然杀出或者是外面野人忽然引兵来攻,这支兵马,是随时要做好出击应战准备的,为后方提供掩护。 等到天刚刚亮时,新的命令下达,冉岷所在的这一部和周边其他警戒兵马开始后撤,后撤入营寨的北侧,没有进军寨。 照料战马的照料战马,吃早食的吃早食,自是没功夫埋锅造饭的,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外带一人一块风干腌肉。 这不是奢侈,而是真正要开仗之前,士卒必须得吃点肉食,一来肉食扛饿,二来干过苦力的人都清楚,这肚子里没油水儿没盐,干起活来整个人都没劲儿。 不过,虽说没有埋锅造饭,但还是有烧热水,热水里放了一点儿盐。 冉岷吃得很快,然后发现身边的袍泽则吃得很慢,这些人吃饭时,没有踏踏实实坐在地上的,都是跪坐,同时上半身挺直。 虽说前方有后续兵马接替了自己先前的警戒位置,但大傢伙还是都做好了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迅速起身上马迎战的准备。 渐渐的,攻城塔和箭塔也都被推了过了江,那一个个的大傢伙,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心里极为踏实的感觉。 这些攻城器具,也是这段时期造好了的,因为战场其实就一条江的距离,早点造好再推过来就是了,也是便利得很。 若是长途奔袭攻城,这些器具自然得重新打造的。 燕人不善于攻城,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攻城需要什么,大家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段时间以来,成国的原本官僚体系,就是在运作这些事,调集民夫以及经验丰富的工匠,为大军做好物资器具的支援。 早食吃罢后,大家开始去外围解决生理问题,军中习惯,凡大战之前,吃喝拉撒,就得集中起来一次性解决。 真要开战厮杀起来,哪里还来得了给你功夫去他妈拉屎? 冉岷听自家伍长说过,他曾见过一支镇北军,这帮人在溪边喝水时,都是背对着水面,面朝外的,行军之途休息时,吃喝拉撒都是一起解决。 可能听起来有些不雅,但这些细节方面,才是体现出一支兵马到底是不是真正精锐的关键所在。 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群锋锐的刀。 攻城器具正在不断地被运送到对岸,同时,又开始有兵马从后方继续渡江,冉岷觉得,此时到了江东一侧的燕军,应该不下八万人了。 先锋军已经开始清理玉盘城外围的路障,同时整平地面,这是为接下来的攻城做好准备。 一声军号响起, 自家校尉得令后对四周下令道: 「整甲,拭刀,上马,接替前方!」 冉岷再度上马,扛起旗帜,其所部在休息之后,开始和前方友军进行换防。 在冉岷身边, 伍长啐了一口唾沫, 道: 「直娘贼,楚人缩栾子了,野人怎么还不来打咱们?」 冉岷犹豫了一下, 小声道: 「估计不会打咱们。」 第855页 …… 玉盘城城楼上,屈天南的帅旗和家族旗帜并排而立,屈天南本人则站在瞭望塔上,眺望着前方的望江江面,以及自自己脚下玉盘城到望江这段区域里数目庞大的燕军。 已经有燕人的骑兵迂迴包抄了,可以说,自己现在所驻守的玉盘城,已经被燕人「吃」进了肚子。 但能否消化,还得看看燕人是否有那般好的牙口。 城内,粮食短缺是个问题,但问题并不是很大,节约一点,还是能够支撑到开春冰雪消融后方粮草运输上来的。 到时候,水师再度横跨江面,自己到底是进是退,就都能得以从容。 燕人将自己这座城包围,屈天南也没有多担心,楚军和野人的谋划本就是楚人驻守玉盘城,占据这个点,再由野人自外头给燕人施加压力,互为犄角。 野人主力就在外围候着,燕人真敢不顾一切地攻城,他屈天南不介意和野人来一场里应外合,夹击一波燕人。 当然了,这前提得是野人先发动,反正他楚军据城而守,短时间内算是立于不败之地,要是他野人识趣儿从外面打过来,他屈天南不介意开城门帮忙沖一道,但他野人不动,楚军,自然也就不动。 不过,看着城外这靖南军镇北军, 屈天南心里又有了一个想法, 田无镜这是想豪赌一把一劳永逸么? 你将你东征军压箱底的精锐都放在我玉盘城下,就是想赌野人会来帮玉盘城解围,想强行决战? 呵, 那个野人王苟莫离也不是傻子, 他凭什么要被你逼着和你决战? 一念至此,屈天南的眉头微微一蹙,他忽然联想到了野人在东面隔绝消息的行径。 难道, 是东面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嚯,那位燕人南侯当真是好大的气魄,城外的燕军数数算算,得八万朝上了吧,还都是燕人最能打的镇北军靖南军,那位南侯是打算日子不过了? 合着折腾了这么久,最后就想出来这么一着?」 少年郎消瘦了不少,自那日吃了「羊肉」后,他两天没吃东西,第三天才能勉强喝点儿米粥,脸上的肉明显少了一些。 造剑师负手而立,看着前方成片的黑色甲冑海洋,在听得少年郎这番话后,笑了一声,开口道: 「再多的谋划和计谋,到头来,不都得真刀子去拼么,虽说那位燕人南侯此举确实激进了一些,但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咱们只要守在这里,这玉盘城有多坚固您又不是不知道,青鸾军更是我大楚精锐,四哥曾说过,屈天南为人最是方正,换句话来说,这种守城之战,最适合不过这位柱国了。 再者,外头有野人大军虎视眈眈,燕人根本无法全心全意攻城。」 你攻城正酣时,野人大军忽然杀出,那么你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得白费。 造剑师摇摇头,道: 「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那位燕人南侯又怎么看不出? 但凡攻城战,寻常做法,都是以民夫填坑平壑,再以辅兵打头阵,消耗城墙守城器械,随后,才是真正的精锐上去,妄图打开一个突破口。 燕人所依仗的,无非是骑兵之利,但骑兵,在攻城之中可没半点脾气。 眼下你且看, 这外头算上去,近十万大军,却是以靖南军镇北军为主,你真当那位南侯是来攻城的么?」 「围点打援?」 造剑师点点头。 「那苟莫离又不是傻子,摆明着的坑,他还会往里跳?只要玉盘城不丢,咱们守到开春,到时候望江解冻,我大楚水师再上来。 要战,四哥还能再派遣大军过来支援,要撤,也能安然离去。 难受的,是他燕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世事怎可尽如人意? 望江两岸,数十万大军对峙,所消耗之粮草每天都是惊人之量,相较而言,燕人那边背靠晋地,颖都还保留着一套官员班子依旧能够运转,支撑大军固然压力极大,但硬着头皮撑下去,也是没问题的。 反观咱们这里,被祸害得太厉害了,就算是吃那羊肉,又能吃下去多少? 且咱们楚国军士,还不清楚隔三岔五的肉食到底是什么,要是知道了,这军心士气,可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怎么一说,反倒是咱们着急?」 「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吧,我们这边缺粮,然燕人缺的是时间,不趁着望江还冰冻时将这战局给扭转打破,等到化冻之后,他们就更难了。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眼下燕人那位南侯已经算是摆出阵仗,一如江湖武夫设下擂台,就看那位野人王,到底接不接这战书了。」 「他傻啊,他抢够了发了一大笔财,非得梗着脖子到这里来和这靖南军镇北军拼命?」 上次望江之战,燕军惨败,无论是在雪原还是在楚国,所宣传的,都是燕军惨败,折兵多少多少万,尸布望江云云; 但这种消息,只不过是双方对自己国内民众百姓的宣传。 真正的上层人物是清楚的,上次遭受重创的燕人左路军,其实是燕人的地方军杂糅在一起组成的一个看似庞大实则累赘的军事集团。 燕国真正能打仗的,也就镇北靖南二军。 第856页 而眼下, 看着下方的甲冑,看着下面的旗帜林立,两军精锐集结于此,他苟莫离,敢来这里再碰一碰么? 为什么要碰? 活着不好么? 造剑师抿了抿嘴唇, 道: 「除非,有非战不可的理由。」 …… 虽说燕军是昨夜渡江,但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想瞒过对方,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 不仅仅是即刻惊动了玉盘城内的楚军,其实玉盘城以北三十里处的一座野人军寨里,也早早地收到了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虽说望江一线一直平安无事,但双方斥候和哨骑之间的厮杀,其实一直在焦灼着,每天,双方都有超过百名的哨骑游骑战死,只不过在双方如此巨大的体量面前,哨骑的损失,显然很难以上得了台面。 而当燕人渡江之后,野人不仅仅是派出哨骑了,还动用了三个千夫长,专司负责窥探燕人和玉盘城下的情况。 不过,在没有接到野人王的正式开战命令的前提下,这几个千夫长也只是驱逐一下燕人的外围哨骑,遛个弯儿转一下,在燕人相对应的骑兵追寻过来前,就马上离开。 等到下午时,燕军开始攻城。 攻城锤、攻城塔等等都被推到了城墙下,镇北军靖南军甲士扛着云梯,开始了攻城。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 野人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其身前,坐着桑虎等嫡系大将,他们都知道雪海关陷落格里木被杀的消息,王帐内的氛围,极为凝重。 …… 冉岷参与了攻城,不过,他运气比较好,因为是执旗手的原因,所以被安排在了后面。 这也是冉岷第一次见识到攻城的一幕,攻城塔和箭塔上的燕军士卒,用弓箭尽力地去压制城墙上的楚军,而楚军的反击,也极为犀利。 城墙下,一批又一批地甲士扛着云梯开始攻城,但玉盘城城墙上的楚军很快就砸下了刺木滚石还有热油。 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燕军阵地的砲车开始抛射石块后,城内楚军早就准备好的砲车也迅速做出回应,一时间,燕军的砲车被砸毁了好几辆。 之前楚人一直忍着没动用砲车去轰击燕军的箭塔,就是在等着这一手。 冉岷觉得,如果将自己投入这场攻城之中,他会像一滴水落入河面中一样,很快就会消散于无形。 这或许就是战场的真正残酷。 终于,轮到冉岷这一批上去了。 冉岷放下旗帜,抽出自己的刀,跟随着袍泽唿喊着向前冲去。 在越过沟壑之后,冉岷先和几个袍泽一起扛起了云梯,在其身前,则有盾牌手负责保护,后方的弓箭手哪怕将自己丢在了城墙上楚军的箭矢视野里也要尽力地去射箭掩护自己前方的伙伴。 生命,在此时成了最为廉价的消耗品。 有一根箭矢射中了冉岷,但运气好,箭头只是卡在了甲冑上,并未深入血肉,冉岷顾不得拔箭,继续扛着云梯向前。 却在这时, 后方鸣金收兵。 城墙上的燕军开始有序撤退,冉岷不做犹豫,丢下了云梯,再将身旁中箭了的一位袍泽扛在了肩膀上,飞也似的开始往回跑。 玉盘城的大门在此时被打开,一群楚军刀斧手趁着燕军撤退冲杀了出来,企图去毁掉燕人的塔楼或者追杀一批燕人的撤兵。 但在鸣金收兵之际,一群燕军弓弩手早已经就绪,一轮抛射之下,企图趁此机会出城占点便宜的楚军刀斧手倒下去了不少,不得不重新撤回了城内。 一番攻城,打得热闹,收得潦草。 似乎只是练练手,找找感觉,这,只是开胃菜。 回到营寨后,白天攻城的士卒可以不用参与今晚的守夜,冉岷躺在帐篷内,伍长端着一碗汤走了过来。 「来,喝点儿,去去寒气。」 冉岷摇摇头,看了看伍长的水囊。 军中不允许饮酒,但也有特例,冬日作战,喝一口酒可以暖身子,所以上头会配发下来一些,但不允许酗酒,但发现酗酒喝醉者,杀无赦。 「嘿嘿。」 伍长有些捨不得,但还是将水囊解开,丢给了冉岷,不忘提醒道: 「喝两口意思意思得了,别人还得要呢。」 冉岷就喝了两口,喝第一口时,直接咽下去了,第二口,在嘴里回味了许久。 随即, 冉岷将水囊递给伍长。 伍长接过水囊,犹豫了一下,又递给了冉岷。 冉岷不明所以。 「看你是个能喝的,就再多喝两口吧。」 冉岷确实好酒,也能喝,但他还是道: 「那别人?」 「咱们伍,今儿少了两个。」 …… 玉盘城城墙上,屈天南正在巡视城防,自己麾下将士的士气还是不错的,因为白天燕人的进攻并未给这里的防守带来太大的压力。 但屈天南的情绪,却一直不是很高。 造剑师陪在其身边,二人一起走在城墙上。 「燕人白日里的攻城,先生如何看?」屈天南问道。 「像是在试探,不像是在玩真的,但虚虚实实的事儿,柱国,我不通兵事,是真的不敢妄下决断。」 「城外,燕人的镇北靖南二军摆在这里,不是为了我们,他们,是在等野人来救援咱们。」 第857页 「那位野人王,可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别看平时在咱们面前没脸没皮的,但真的不简单。」 「所以,这才是我心里觉得奇怪的地方,燕人靖南侯,此举,到底为何,他就断定野人必然会等不起,主动寻他决战?」 「东面儿,还没消息么?」 「还没回来,但应该快了。」 「柱国,或许等外出探查的那支兵马回来了,我们就能清楚,东边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且看吧,看看明日,那位野人王,到底会有何反应,咱们现在除了守城还是守城,一切,还得跟着他的风向来变。」 「他,可以撤?」 「先生,你是不知道大规模骑兵作战时的风向,野人王如果真的要撤,他白天见镇北军靖南军已经渡江而来了,他就直接率主力向东撤走,就算不直接撤回雪海关,而是往东挪一挪,我也不会还这般纠结疑惑了。 今日,他不撤,等明日,他再想撤,燕人铁骑直接缀上去,他的撤退,很容易就变成溃败,他自己放弃掉了后撤的最好时机。」 「这般看来,柱国不是在疑惑那位燕人南侯的盘算,而是在疑惑那位野人王的应对?」 「是啊,这群莫名其妙的……畜生。」 …… 凛冽的寒风不停地刺挠着人脸,但对于野人而言,相较于雪原的哭喊,这点寒风,其实真不算什么。 野人在外的数路大军,开始了集结。 王帐内, 野人王伸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道: 「我们,不能退,因为已经没退路了。」 不等下面的将领开口,野人王就继续道: 「格里木死了,雪海关那边,一直没传来攻破的消息,不要认为我们现在撤军回去帮忙攻打雪海关就能很快将那座关给打下来。 对面的燕人南侯,可能就在等着咱们这么做呢。 大军一退,燕人必追,一退,心气儿就得散一半,再等到回到雪海关外,看见上头插着的燕人旗帜,这剩下不到一半的心气儿,就基本散得七七八八了。 别看白天那位南侯率军在玉盘城下攻城打得这般热闹,那都是敲锣给咱们听的。 开春后,江水要化冻,他等不起; 咱们一开始,将掳掠来的粮食和奴隶,都急不可耐地运回雪原了,眼下,就是两脚羊,也不好找了啊,咱们,其实也等不起。 镇北军靖南军一夜渡江,其实就是在等咱们。 那位燕人南侯,是在向我下战书呢,意思是既然大家都等不起,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这时,一名野人大将直接起身道: 「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和他打一场,他燕人现在还迷信自己的铁骑天下无敌呢,那咱们就让他们看看,装备上了甲冑上了铁箭好刀的圣族勇士,绝对不比他燕人差!」 桑虎则持重道: 「要不,再等等看,先让楚人在玉盘城磨一磨他燕人的锐气? 燕人的镇北靖南二军是他们真正的精锐,多在那玉盘城下受挫几日,到时候决战时,咱们也好下手不是。」 桑虎地位很高,且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用楚人的命去磨燕人的锐气,这买卖,划算啊。 其他激进主战的几个野人大将也无法对这个措施说个「不」字来,毕竟,大家还是很珍惜自己麾下勇士性命的。 野人王则砸吧砸吧了嘴, 摇摇头, 道: 「消息,封锁不了太久的。」 这才是问题的真正关键。 你可以主动地去封锁来自东面雪海关的消息,但问题是,自己麾下的大军,一半是自己的嫡系,还有一半是跟随着自己的部族贡献出来的。 他们原本都是和雪原的母族部落有着联繫的,劫掠了什么,就马上派人运输回去,像是搬仓鼠一样。 这封锁,根本持续不了多久的,当那些部族的头人发现自己和母族部落中断了消息往来后,也必然会起疑心。 从雪海关失陷到现在,也过去不少时日了,这消息,是很难再瞒下去了。 野人王最无奈的就是, 他原本的想法,是好好地维繫住司徒毅这个傀儡政权的,他想要像燕人扶持司徒宇一样,让这个地方政权为自己细水长流地输血。 对面的燕人,他们就不用为粮草和器械去发愁,因为对面今年的春耕和秋收都进行了。 但野人王也是没有办法, 与其说,他是王, 不如说, 他是雪原势力最强大的几个部落之间的盟主。 入关后, 他已经无法控制野人大军去劫掠了, 哪怕你明知道这种行为是竭泽而渔。 但大家之所以愿意跟着你,就是来抢夺人口财货和粮食的,如果你不准他们这么干,他们为什么还要跟着你?还要听从你的号令? 为什么,不换个人? 当你无法代表这个集团的利益走向时,这个利益集团就会抛弃你,这是自古以来各行各业都不变的道理。 楚人更狠,直接将司徒毅的小朝廷给赶出了玉盘城,本就是伪朝,又被当作笑话一样去迁都,正统性和法理性瞬间荡然无存。 司徒毅,算是彻底被玩儿坏了。 第858页 再者,野人真的是穷怕了,见到好东西,吃的,用的,人,都往家里搬。 到最后,忽然发现,连自己的基本口粮都无法满足了!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呢! 但说一千道一万,野人王心里也清楚,这不能完全怪他们,因为哪怕是自己,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脚下是我们圣族当年繁衍栖息的故土,但实际上,他也是做着随时撤退回雪原的准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已经够本了,甚至是翻了无数倍了,等回到雪原后,自己的威望,将让自己彻底加冕成整个雪原的共主。 他的力量,将得到进一步的加强,整个雪原的诸多部落,也将在其脚下臣服。 自己都这么想,下面的那些带兵的头人将领,自然也是这般想的喽,反正实在不行就退回雪原去,所以搜刮来的东西就赶紧运回去,生怕真的要撤时,东西和奴隶来不及运走,那得是多大的损失啊! 野人王也发现了,有些人,在刚刚起家时,他们忠勇无畏,他们愿意为了圣族的未来牺牲自己,有着很大的格局,但这次入关后,他发现很多人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了。 包括一些, 此时有资格坐在自己帅帐内的嫡系大将。 自己,其实还饥渴着,还有着很大的渴求,还想着继续进取,但有些人,已经满足了,想要安逸了。 「王,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我们永远跟随您的步伐!」 桑虎对着野人王跪伏了下来。 其余大将见状,也都跪伏了下来。 「我等愿追随王的步伐!」 野人王唿出一口气, 道: 「我们现在,很危险,真的很危险,但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越是不能露怯。 和雪原上的狼群打交道时,我们都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越是在狼群面前露出畏惧,狼群就越是会死咬着你不放! 那位燕人南侯,应该是猜到了咱们后头出了问题了,不,我甚至觉得,雪海关的失落,应该就是那位燕人南侯安排好的,这是他谋划中的一部分! 他在寻求与我等一战,他坚信他的燕国精锐铁骑可以在野战中击溃我们。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王,战吧!」 「战吧,王!」 「对,再教训燕人一次!」 众将嗷嗷叫地请战。 野人王却抬起手, 一时间, 所有人噤声。 「呵。」 野人王笑了一声, 抬起头, 攥紧了拳头, 道: 「他要决战,我就和他决战,诸部今夜即刻开始准备,天亮之际,就是我大军尽出过江之时!」 「过江?」 「不是去玉盘城?」 「这……」 野人王站了起来, 大声道: 「燕人南侯想要用麾下最精锐的兵马和我圣族勇士决战,我偏偏不如他所愿,他燕军能渡江过来,我圣族勇士自然也就能渡江过去。 明日清晨, 我军渡江, 攻打他燕人在江对岸的军寨营盘! 他不是要决战么, 不是想在开春前解决我们么, 好, 那本王就彻底把这个盘子砸烂!」 桑虎开口道: 「王,要是燕人的镇北军和靖南军回援?」 野人王摆手, 道: 「屈天南不是傻子,楚人那位柱国,虽然用兵谨慎,但不会看不出我们想做什么,只要我们渡江西进, 屈天南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玉盘城外的靖南军镇北军这两支燕人精锐拖在那里。 打过西岸,破了燕人的大营,我们还能顺势一路破开颖都城,到时候,粮食,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西边半个成国,甚至整个晋国,都将成为我圣族勇士驰骋的天下! 明日, 只要战胜, 那么燕人, 就将迎接自己第二次望江之败! 到时候, 就不是燕人想着来驱逐咱们了, 那位南侯应该多想想的是, 该怎么率领他的那支人马,安全地撤回燕国去!」 野人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脸色越发潮红, 「燕人南侯敢下重注,那本王,就陪他玩一把更大的!」 第一百五十章 碾碎他们! 战争的夜晚,註定是漫长的。 平日里,当你累了,上床睡觉,睡眠好的,眼睛一闭再一睁,一夜就过去了,天就亮了,这时间过得,是真没什么感觉。 但在战场上,很少有那种真正心大到可以睡踏实的人,就算是经年老兵,别看他睡得那般安稳还打着唿呢,但实际上,他可是还睁着半只眼哩! 冉岷也睡不着,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委实过于渺小了,而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波澜壮阔。 伍长也没睡着,鼻息有点重,应该是在哭。 黑黢黢的帐篷里,倒也算是一种上好的遮掩。 死去的俩人,比自己更早就在伍长手下,是一起从燕京出来的禁军出身。 冉岷没去安慰, 第859页 在这个时候,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安静,也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消化。 冉岷以前见过匠人打铁,他感觉这战场,就是一座极大的熔炉,能将一切有的没的,都熔炼掉,只剩下最为纯粹的一摊。 到底是精铁还是渣滓, 那当然是精铁, 因为渣滓就直接丢到地上,没人去在意了。 冉岷不清楚明日的攻城是否还要继续,玉盘城,像是一座天堑,矗立在那里。 强行攻打,很难很难,天知道得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冉岷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惶恐,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自他在衙门堂口上杀了猴三儿起, 他接下来所过的这每一天,其实都是赚的了。 而且, 冉岷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伍长, 不仅仅是自己的命不值钱, 伍长的命也不值钱, 外头,这么多帐篷里躺着的兄弟, 大家的命, 其实都不值钱。 睡不着, 冉岷坐起身, 将甲冑拿过来, 用布条,继续擦拭甲冑。 其实下了战场回来后,已经擦拭过了,但这会儿,他还想再擦擦。 伍长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装作被他惊醒的样子,道: 「干嘛呢,还不睡。」 「再擦擦。」 冉岷抚摸着甲冑胸口位置的一处凹坑,这甲,确实是好甲,否则白天从城墙上楚人射下来的这一箭,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了。 「瞧你那劲儿,呵呵。」 「捨不得,得多摸摸。」冉岷说道。 伍长嘆了口气, 道: 「那就多摸摸。」 忽然间, 远处传来了轰鸣之声。 伍长惊得坐起,因为是着甲而眠的,所以掀开毯子后就直接拿起了刀。 帐篷外,也传来了阵阵唿喝声,显然,远处的动静惊动了整个营寨。 「唿……」 冉岷对着甲冑哈了口气,继续擦拭着他。 伍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骂道: 「都啥时候了,还不着甲随我等待校尉大人应唤!」 冉岷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和咱们没关系。」 「你……」 冉岷继续低头擦拭着甲冑, 忽然笑了笑, 道: 「你说,穿上这甲,我是不是就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冉岷顿了顿, 又道: 「但很快,就该知道了。」 …… 野人大军,在黎明之际,兵分三路从望江上游,开始渡江! 滚滚马蹄之势,宛若惊雷,敲碎了夜幕所残留的最后一点宁静,宛若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显露出了自己的狰狞獠牙,择人而噬! 城墙上,一夜没有下去就站在那里等待的屈天南,在看见这一动向后,毫不犹豫地对身边的传令兵道: 「开南北西三座城门,城外列阵!」 陪着屈天南在这里站了一夜的造剑师一开始默不作声,待得传令兵下去后,才开口道: 「野人,是渡江吧?」 屈天南点点头,嘆了口气,道: 「等回国后,我一定要面见四殿下,告知四殿下,绝不能让那野人继续发展下去,那个野人王,不简单,若是真的让其彻底成了气候,日后必然得是我大楚祸患。」 「那当下?」 「以后是以后,当下是当下,他野人王敢直接渡江,攻打西面的燕军大寨和颖都,那我总得捨出一点儿老本,将燕人最精锐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给拖拽在这里! 这一战, 只要打成了,燕人就得再来一次望江之败,已经被燕人吞下去大半的三晋之地,很可能直接易主,若是四殿下早点整合国内,再调大军过来,三晋之地,我大楚,有望能吃下一半!」 「哦。」 只会造剑的造剑师,在听到屈天南的这番话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在造剑方面,他是专业的,所以很反感有人在其面前对自己造的剑评头论足。 同理,他知道自己不会打仗,所以对屈天南这位柱国的话,他也只会问,只会听,而不会去反驳。 屈天南伸手摩挲着城垛子,听着身下城门开启的摩擦声, 缓缓道: 「那位野人王,比我想像中的,要更有魄力数倍,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位燕人的南侯脸上,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哈哈哈, 你不是想要硬逼着野人来与你决战于野么, 那这一局, 你该怎么破!」 说着, 屈天南攥拳一挥, 「这燕国的气数,也该到头了!」 …… 玉盘城外,镇北军和靖南军开始出寨列阵,分别派出三支兵马,对应着玉盘城所洞开的三座城门。 三支楚军,每一支都近万人,成方阵队形,刀斧手、长枪手、弓弩手、盾牌手等等,依靠着城墙结阵。 大楚重步卒,他们擅长结阵之法,这种军阵,就是用骑兵去沖,也很难轻易地沖开,同时他们还有着来自城墙上的掩护。 第860页 三座城门大开,三支楚军出城,这是一种挑衅行为,同时,也是做出了一种姿态,那就是他随时可能主动出击去攻打你的营寨。 然而, 镇北军和靖南军则分别各自分出兵马,于三处城墙外围,同样冷静应对。 楚军没有主动向外攻击, 燕人也没有被那洞开的城门所引诱企图攻城, 三处城墙下的双方军队,此时都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冉岷扛着旗,伍长就在其身侧。 双方的僵持,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伍长下意识地小声嘀咕道: 「怎么还不打。」 昨天的攻城,不是很热闹么,怎么今儿个人家主动开门出城列阵了,反而不打了。 冉岷看着伍长, 将手中的黑龙旗又举高了一些, 道: 「急什么您嘞。」 「能不急么,那边野人都在渡江了。」 「然后呢?」冉岷反问道。 「什么然后?」 伍长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居然露出了笑容。 「是啊,不急。」 …… 野人大军分三路渡江,他们的渡江速度很快,因为他们直接无视了冰面可能会出现的破裂威胁,如果有倒霉的,那就是星辰想念他提前召唤他去星辰怀抱了吧。 这种情况下所带来的,是极快的渡江效率。 上午时, 就已经有超过八万的野人骑士渡过瞭望江,后头,还有更多的野人骑士还在持续地过来。 野人王,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这一战, 只要能胜, 那局面,将彻底被扭转过来, 雪海关的那支坚守的燕军,就已经无足轻重了。 三晋的局面, 甚至整个东方的格局, 都将在自己脚下发生变化。 原本, 野人王是打算先回雪原,整合好雪原上下所有部族势力后再寻求新的契机的,但现在,只能提前发动了。 星辰, 我不知道你到底存不存在, 但请你看在如此多圣族子民信奉膜拜你的份儿上, 请你保佑我! 几路野人哨骑相继传递迴来了前方最新军情。 「王,颖都城内开出一支成国军队,规模两万!」 「王,燕军中军大营右路军正在出营!」 「王,燕军左翼大营兵马正在出营!」 「王,玉盘城下镇北军和靖南军已经被楚军牵制!」 一个一个的消息传来, 让野人王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燕人精锐大军都在江那一头的玉盘城下,就算他们现在不顾玉盘城内楚军夹击就此回援,他们,也来不及了,自己已经单独派出一支万户去江对岸进行堵截和滞缓。 接下来, 自己只需要集中主力, 将燕人的地方军和禁军所组成的军团以及成国的军队给击溃, 那么, 大势, 就定了! 野人王举着自己手中的长刀, 大吼道: 「前进吧,星辰庇护的圣族勇士们,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家乡,杀!」 …… 颖都城内的成国军队开始迅速开出, 中军大寨内和其他边翼军寨里的兵马,也在快速地出寨。 他们快速地汇聚到了中军大寨前方的空旷平原上,而在他们的前方不到二十里处,则是渡江而来的野人大军主力。 而他们, 则是成国的军队和燕国的地方军队以及燕京的禁军组成的大杂烩,甲冑各异,旗帜各异。 似乎, 上次望江战役的惨败,将再度上演。 就在此时, 一声来自貔貅的嘶吼传来, 紧接着, 鎏金色甲冑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军的前列。 所有骑士都在此时屏住了唿吸,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田无镜骑着貔貅,自大军前列行过,其目光,扫过这些骑士的脸。 终于, 田无镜以武夫气血加持,吼道: 「让本侯看看,换去原本甲冑的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你们!!!」 言罢, 田无镜举起锟铻刀, 吼道: 「靖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 左路四万大军一齐举起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调转貔貅方向,看向右路, 吼道: 「镇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唰!」 在李富胜率领下, 右路四万多骑士也高举自己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策动貔貅转身, 面向东方, 面向那野人铁骑滚滚而来的烟尘方向, 大吼道: 「大燕铁骑何在!!!!!!!」 「虎!」 「虎!」 「虎!」 声势震天, 煞气直冲云霄! 靖南侯将刀口朝向东方, 下令道: 「碾碎他们。」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望 铁骑洪流开始奔腾,上一次,这种规模以上的庞大骑兵军团的对撞,还是靖南侯镇北侯率军开晋连灭赫连闻人二家时。 第861页 如今,铁蹄如雷的宏大场面,再度于三晋大地上演。 其实,靖南侯并不知晓野人后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郑凡那支兵马派遣到后方去,初始本意,是想郑凡可以起到一个隔绝玉盘城和楚国联繫以及一个牵制的作用,至于郑凡能做到何种地步,能取得怎样的战果,对一整个战局产生怎样的影响,靖南侯是持一种期待态度,却不会将真正的希望,都放在那个叫郑凡的篮子里头。 作为自己亲自指导栽培过的弟子,靖南侯相信郑凡的带军水平,郑凡也几乎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但正面战场的事儿,还是得在正面战场去解决。 再复杂再高深的诡计,都不可能使得野人乖乖引颈待戮,到头来,还是得落实到真正地厮杀战阵之上。 再多的布局,再好的铺垫, 其作用, 也无非是让你最后的大决战的风向,稍微迎合一下自己这一方罢了。 前些日子各路兵马的不断换防,除了拉练各支兵马的目的外,其实就是「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靖南军镇北军的甲冑和旗帜,和地方军禁军以及成国军队进行交换,此中关键,其实就一个,那就是「保密」。 为何这段时间,无论是原本成国的官员还是军队里的军头校尉,稍有不慎就被直接斩首?军法森严,让所有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外界看来,这是靖南侯为了立威。 但实际上,这些其实算是为隔绝消息而引发的外在反应罢了。 说句冷漠一点的话,奸细的剔除,保密的需要,那是真的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或许,整个大燕,也就只有靖南侯能驾驭这种战争方式,能以自己对各路军队绝对的掌控力去推行这一谋划。 原本的计划,也就是採用「移花接木」的方式,为自己真正的精锐争取到和野人主力正面对决的一个机会。 要是郑将军此时在这里,肯定会为靖南侯的这一谋划鼓掌喊「6666」; 知道你野人王喜欢玩儿「田忌赛马」,那我就果断地把马先调换位置,给你来一个反向「田忌赛马」。 当然了,原本的安排,并非是这样激进,怎么着,都需要进一步地铺垫,然后缓缓地对野人「引君入瓮」。 但在自己调兵和野人调兵应对的过程中,靖南侯敏锐地察觉到野人的后方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野人王曾哀嘆过, 自己还不如不知道雪海关的事儿, 因为只要自己知道,那么接下来的兵马调拨应对无论如何去掩饰,都会带上那股子刻意的味儿。 靖南侯是不知道雪海关现在已经落入盛乐军手中且守城局势还一片大好的, 他甚至还猜测过是不是雪原上哪个大部族在此时起兵反叛,使得野人王开始顾忌后方; 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他只需要明白,野人那边,除了「缺粮」之外,又多出了一分急切。 急人之所急, 那自己这边,干脆直接帮帮人家吧。 穿着靖南军镇北军甲冑打着他们旗帜的其他兵马连夜渡江,攻城器具也都推过去,其实就是吃准了野人王不会主动地来玉盘城下帮楚军解围的心理。 战阵谋略, 说白了, 也是双方主帅之间心理上的一种斗法。 依照对方主帅的风格,对其行为进行一种预判,而后在预判的基础上,进行布置。 这就像是千层饼一样,他觉得你在第三层,其实你在第五层看着他。 当然了,说是「赌」,其实也不算准确。 因为野人王除了麾下嫡系以外,还有一半是其他部落的兵马; 与其说,他们是一国之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盗匪同盟。 既然是来抢东西,且已经抢了很多很多东西回去了,一如人在奋斗之后,总需要缓缓,去享受享受生活,回味一下自己的奋斗价值一样。 这种群体,你想让他们在吃饱喝足后,再去拼老本,他们做不到的,且很多时候不是那个「王」掌控群体的意志,而是群体的意志需要一个「王」代表他们去展现。 政体和国家性质的不同,在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极大的差异性。有利益就上,没利益就退,有好处就干,没好处就躲。 野人王和那些头人们嘴里可能天天喊着故土难离,其实心里都做好了见势不妙就跑路回去的准备。 这一点,和东征大军上下憋着一股子气要为上次望江之战死去的袍泽报仇以及为燕军雪耻的精神状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当初靖南侯和镇北侯为什么要站在燕皇身后强行马踏门阀,就是为了终结燕国的这种现象,让皇帝的意志,可以催动整个国家的意志。 俗话说得好,再多的计划,也赶不上一个变化,远在东边雪海关的郑将军的一记神助攻,一如蝴蝶掀起的巨浪, 让望江这边靖南侯的安排,被「餵招」餵得不要太舒服。 依旧是那只貔貅, 依旧是那身鎏金甲冑, 依旧是那把霜冷的锟铻刀, 依旧是那个男人冲锋在大军的最前方, 在其身后,是整个大燕,最为精锐善战的两支铁骑的组合。 正面冲锋, 堂堂正正地厮杀, 第862页 对于燕军而言, 本就是优势! 燕人,有这个底气,燕国骑兵,有这种信念! 郑将军一直很羡慕靖南侯这种冲锋在前,身后万众瞩目的行为。 这一幕,应该是绝大部分男儿在年少时,都曾做过的梦。 只不过,不是每个主帅都是田无镜,田无镜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是一个能靠着自身实力单挑赢了剑圣的强横武者。 如果所有主帅都来这般学田无镜,一个冲锋对撞之下,主帅要是直接被斩于马下,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此时, 八万多骑兵,在靖南侯的率领下,开始向东方驰骋。 所有人的马速,都被维持在一个频率上,与其说,这是在奔赴疆场,倒不如说是在热身。 一支强大的军队,是战前热情高昂的,而一支可怕的军队,则是战前无比冷静的,一如田无镜身后的这支大军。 待得前方野人大军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后, 靖南侯的刀,开始落下。 锟铻向北方一挥, 最左侧的一支万骑直接脱离主军,开始加速向北方进行迂迴。 锟铻向南方一挥, 最右侧的一支万骑同样脱离主军,加速向南方进行迂迴。 锟铻每落一次, 都有一支万骑脱离了主军队伍,开始进入自己的主攻方向。 当初郑凡跟随李富胜南下干国遭遇一支干国军队时,李富胜自己拿起马槊进入陷阵营去玩耍了,完全没有去在意部队的指挥。 因为他所率领的,是镇北军,这是一支在荒漠上,可以追着蛮人打的强悍军队,总兵之下每个游击将军每个参将,都知道在战争开始之后,应该去做什么事,应该去位于什么位置。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畏惧死亡,并非是人人都视死如归,但却清楚一个道理,战场上,有些时候,确实是需要自己去主动牺牲的,这是为了大局! 事实上,荒漠蛮族的衰落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当年蛮王一脉西征时,黄金家族及其嫡系近乎覆灭,使得之后的荒漠蛮族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下。 蛮族并非不善战了,也并非是弓马骑射退化了,否则郑将军也不会这么喜欢吸收蛮兵来自己用了。 他们本质是丧失了一种凝聚在一起的整体性,有时就算聚集起了联盟,也依旧各怀心思,就和现在刚刚崛起的野人一样。 镇北侯府之所以能压制蛮族百年时间,其原因就在这里,歷代镇北侯在北封郡都是绝对的主宰,就是歷代燕皇,都很难对其进行插手干预,甚至还得每代都派出皇子去和下一代镇北侯一起成长共建关系。 也因此,三十万镇北军,向来是一个整体,哪怕分为六镇,却也清楚自家是一个军事集团藩镇的概念。 当然,这么做也有弊端,比如当初燕皇和镇北侯演戏时,镇北军是真的想过直接打入燕京让自家侯爷登基的。 中军,正在不断地被脱离,八万多铁骑,在加速的过程中,分成了九路人马。 谁是中军? 已经没必要去在意了; 谁是主攻? 也不用去区分了,每一路,都是主力,都是主攻。 当初,郑将军还是军事小白时,对骑兵战争的概念还停留在电影电视剧里的战争画面,双方骑兵铺陈开,然后镜头切远景,开始对沖。 后来郑将军才明白过来,那只是为了战争画面好看,实际上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骑兵将领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指挥骑兵。 且战场面积就这么大,大家一窝蜂地向前沖,很容易会出现那种前面的堵住了,正在厮杀,后面还有一大群人没办法向前只能在后头看戏的滑稽场景。 将麾下骑兵分割成九路齐出后,相当于是释放出九把无比锋锐的钢刀,其目的,就是要将前方的野人主力完成多路切割和分解。 战争的艺术, 需要将领和士卒共同去完成, 优秀的将领配合上最为精锐的骑士,才能形成真正的恐怖战力! 在这边, 一个是大燕公认的军神, 一个则是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铁骑, 此时的他们, 已然精气神被提升到了巅峰, 向着前方的野人, 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李富胜高唿一声: 「陷阵之志!」 其身后一万骑兵齐声唿喊: 「有死无生!」 …… 野人大军渡江很是顺利, 接下来, 各路燕军和成国军队的反应,也都在野人王的预测之中。 只是,这种顺利,让野人王心里反而有些没底,因为真的是太过顺利了。 虽然他是兵行险招, 但本能的觉得, 那位燕人南侯,应该不至于这般不济事才对,燕国精锐尽数渡江,怎么着后方也应该有所准备。 好在, 在游骑回报前方出现燕人大规模骑兵来袭时, 野人王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才像样么,不可能那位南侯这些日子以来什么事儿都不做,总得拾掇拾掇家底子做做样子给外人看才行。 就像这次,各路燕军和成国军队在面对自己挥师渡江时,其应对机敏性,确实比上次望江江畔的燕国左路军要优秀不少。 第863页 但, 也就是这样子了。 「圣族的勇士们,挥舞你们的马刀,发出你们的怒吼,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者!」 野人王尽力地在鼓舞士气,其实,这么多兵马一齐渡江,他自己本人,也如同是大海之中的一滴水,想要再去统筹全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但自己也不过是想着再给自己身边的这些勇士灌输进去一点杀气而已。 他相信,自己麾下的大将以及那位部族头人们很清楚,这是一场真正的军事冒险,当他们渡江之后的那一刻起,除了向前向前再向前,击垮燕人的军寨,已经没了其他退路了。 野人王不担心这些头人和将领们会在此时去保存实力,他们可能有些满足了,他们可能有些懈怠了,有些也已经等不及回雪原帐篷里,去享受劫掠的成果了。 但他们绝不是傻子,他们懂得,在这个时候,应该奋力去做什么。 军心, 士气, 是没问题的。 唯独一点瑕疵,其实就是自己的命令下得太急切了,为了绑定那些头人们和自己一起出兵,他本人近乎是以威逼催促的方式迫使他们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去陪着自己执行这一场军事冒险。 过快的渡江速度,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且在三路渡江之后的野人勇士汇聚在一起后,不少头人原本麾下有三千勇士的,只收拢到不到两千,各部之间,产生了一定的混杂。 等于是建制出现了紊乱; 但这在野人王看来,只是小小的瑕疵,他其实本想在渡江之后,稍微收拢和梳理一下兵马的,但燕人迅速集结了几路兵马沖了过来,等于是没给他从容收整的机会。 但, 那又算什么事儿呢, 撕碎他们, 击溃他们, 杀死他们, 所有野人勇士都在向前,都在冲锋,这一股气势之下,野人王相信,无论是成国的军队还是燕国的地方军亦或者是禁军,都无法承载住这十余万野人铁蹄的咆哮! 桑虎一直陪伴在王的身边,他所率的这一部兵马,是嫡系中的嫡系,也是整个野人大军之中装备和战斗力最强同时也是对野人王最为忠诚的一支。 然而,当前方游骑带回来最新的消息之后,桑虎脸上那原本沉着的神色,忽然出现了变化。 他马上策马奔驰向野人王所在的王旗之下, 大喊道: 「王,前方燕人分兵九路!」 野人王闻言,勐地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顷刻间嘴唇就流出了鲜血。 当初,为了学习燕人的战争方式,野人王曾带着两个自己最忠诚的手下,不惜去北封郡当了好多年的辅兵。 在回到雪原整合自己的力量起家以及随后对司徒家的战争中,没人会去怀疑野人王的指挥英明。 甚至,包括上次望江之战,也是在野人王的指挥安排下才取得如此巨大的战果。 所以,野人王是会打仗的,在听到桑虎汇报的这一消息后,他马上就意识到不对了。 乌合之众之所以称之为乌合之众,是因为他们打仗只讲究一时血勇,和街面上的痞子混混打架是一个道理。 搁以前,干国边军吃空饷严重时,一个将领三千人的编制,他先吃掉一千人的空饷,只着重养五百家丁,再耷拉个一千五民夫不像民夫辅兵不像辅兵的凑数。 真打仗时,家丁沖在最前面,后面凑数地跟上,打顺风仗时,自是瞧不出什么,一旦逆风战下来,往往就是兵败如山倒。 当初李豹李富胜两路兵马可以直接打到上京城下,就是因为干国军队普遍存在这个问题,先一个冲锋敲掉你最精锐的一部分,下面就可以漫山遍野收人头了。 虽说硬要把成国军队和燕国地方军以及禁军称之为乌合之众有些不合适,但这些杂糅在一起的兵马,仓促面对自己忽然出现的十多万骑兵,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敢主动聚集在一起企图抵抗,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但他们居然还敢聚兵后再兵分多路铺陈开…… 两个可能, 一个是对面主帅是个白痴; 当然,虽然野人王不清楚靖南侯现在人是在江东还是江西, 但他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留守的燕人主将会是一个白痴。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他们有底气这么做,有自信这么做,且敢于这么做! 这不禁让野人王想起当年在北封郡时,看见那时的镇北军,是如何和蛮族交战的。 「呜呜呜!!!!!!!!!!」 「呜呜呜!!!!!!!!!!」 唿喝声此起彼伏,因为野人骑士们已经看见远处正在向自己这边冲锋而来的燕军了,他们很兴奋,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击败他们。 野人王心里,却十分沉重,手中的刀,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很荒谬的可能。 只是,这个时候,不管这个可能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管眼前出现的燕军,到底是哪一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已经没办法下令全军停止冲锋或者撤退了。 下这样的命令,就是坐等对方冲击自己,后方不远处,是望江! 退无可退,唯有向前! 就算那个可能是真的,但正面的厮杀,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不是么! 第864页 少顷, 野人王大吼道: 「星辰庇护我们,杀!」 这一战, 如果让我胜了, 我必将成为星辰真正的信徒。 …… 玉盘城城墙下,三支楚军列阵已经好一会儿了,但外围的燕军,也只是平静应对,三个城门外对应着三路兵马。 但, 这才是最为诡异的地方。 城楼上,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屈天南已经不復先前的意气风发,身为楚国柱国,屈氏家族的代表人物,更被委以重任率军至此,他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燕人没进攻就算了, 但在上游野人大军早已经渡江西去时,这里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竟然就杵在这里,什么事儿也不做,也不见他们有一丝兵马想要去回援; 大家就大眼瞪小眼儿,就这么互相看着,分外安静。 造剑师依旧站在屈天南身边,他一会儿看看城楼下方双方军阵,一会儿又看看屈天南的神情。 良久, 屈天南笑了, 伸手拍打着城垛子, 感慨道: 「好你个靖南侯,好你个田无镜!」 「柱国,是出什么问题了么?」造剑师开口问道。 「先生也看出来了吧?」 造剑师摇摇头,道:「没有,但我经常下棋,下棋输了时,先得恭维一下对手,这样才能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先生这是在挖苦我?」 「不敢,不敢。」 「先生说得对,但这个局,不是为我设的,而是为野人设的,先生,看看下方的那些镇北军靖南军,这些大燕精锐吧。 他们昨日攻城时,我还纳罕了一下,那位南侯可真是捨得,捨得让这些精锐铁骑下马攻城。 到现在, 我才算是明白过来了, 让他们下马攻城,就算有所损伤,反正燕人不善攻城的事儿,已经举世皆知,打成什么样,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也正因此,才瞧不出他们真正的身份。」 「原来如此,多谢柱国解惑,我明白了,一如宝剑藏于华丽的剑鞘之内。」 藏于华丽剑鞘之内的宝剑,可能是名剑,也可能是生锈了有缺口的残剑。 「所以,下面的燕军在明明得知野人大军已经从上游渡江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按兵不动,因为他们清楚,在江对岸,等待着野人的,到底是谁。」 「这么说来,野人输定了?」 「不一定,战阵厮杀之事,到头来,还是看一股气,正面冲撞厮杀,野人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造剑师笑了, 道: 「若是正面厮杀能赢的话,为何还要对峙这般久,为何还要我大楚兵马替他们扼守这玉盘城?」 不就是因为正面冲杀,很可能打不过燕人铁骑么? 屈天南一时无语。 造剑师转身走下城墙, 「先生何去?」 「去找八殿下,柱国多保重。」 「先生这是打算……」 「对,开熘。」 造剑师回答得很干脆,同时道: 「劳请柱国固守玉盘城,为我等断后。」 明明是很无耻也很不仗义的话,造剑师却说得很理所应当。 因为他明白, 若是江对岸的野人主力败了, 那么燕人大军自可长驱直入,顷刻间,就可以将这座玉盘城困成一座孤城。 没有了野人在外围的牵制,燕人甚至不用去攻城,直接围城就是了。 哪怕, 围到开春, 围到江水化冻, 到时候, 就是大楚水师上来了,也于事无补。 且偏偏自己这时候又不能直接选择弃城后撤, 因为城外的这些燕军,就算不是靖南军镇北军这种精锐,但到底是燕国的骑兵和三晋骑士所组成的班底。 自己青鸾军以步军为主, 你想要在这么多骑兵的面前,安然地后撤? 这才是真正地做梦。 现在, 唯一的希望, 就是野人那边,不说能战胜燕人,至少,得保个平局吧,只有这样,玉盘城才不至于沦落到最危险和尴尬的境地。 「这帮畜生,可别那么不经打啊。」 …… 这一刻, 望江西岸,燕军和野人主力,已经撞击到了一起。 先是两路燕军直接正面撞入野人大军的浪潮之中,以决然姿态,不顾伤亡,强行阻滞住了整个野人大军的沖势。 随即,另外多路燕军开始顺势切入野人之中。 战场局势,瞬间被切了个稀烂,野人本就混乱的建制,因为这九路兵马的刺入,彻底崩溃。 如果说,一开始,野人勇士对于这主动迎击而来的燕军还抱着一种猎奇和瞧不起的心态的话,那么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野人开始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燕人,有问题! 冷兵器时代,武器装备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人。 他们的整齐有序,他们的分工协调,他们的穿刺穿刺再穿刺,让面对他们的野人,有些束手无策。 厮杀时,野人发现自己的勇敢,抵不过人家一记马刀直接砍向你的要害; 你的无畏,也拦不住人家于战马上一箭洞穿你的脖颈。 第865页 比士气? 谁怕谁? 于镇北军而言,上次望江之战的惨败,虽说损伤最大的是左路军,但他镇北军也失去了一位总兵,玉盘城下更是战死数千袍泽。 这个仇,不能不报。 于靖南军而言,自家侯爷此时正带着大家冲杀,咱总不能给自家侯爷丢脸,不管如何,表现得绝对不能比那镇北军差。 对于野人的将领以及头人们而言,双方大军刚刚冲撞在一起时,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管如何,想要赢得胜利,总得经过一番拼杀才行,他燕人,毕竟也不是泥捏的。 但等到厮杀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这些将领们也懵了。 野人已经完全成了各自为战的状态,将领和头人能指挥的,也就身边几百号人,但你能看见,四面八方,都是燕人的骑兵在穿梭。 一个人,在平野的战场上,他所能看到的距离,其实也就这么大,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开上帝视角的人,还不存在。 他们不清楚整体上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只觉得,自己身边的燕人怎么就这么多。 前后左右,全是燕人。 这种混乱的场面持续下去之后,使得野人各部开始不断地脱离原本的方向,因为失去指挥系统也相当于是失去了方向感。 就像是原本握紧的拳头,五根手指,开始慢慢地伸展开。 燕军的犀利切割,野人根本就招架不住,这毕竟不是数千骑规模的对撞,双方加起来,已经投入了超过二十万兵力,哪怕有几个地方,野人将领率领麾下打得很英勇效果也很好,但于全局而言,却根本无法阻止其崩盘。 和野人的混乱不同,燕军在完成第一轮切割穿透之后,很快就又调转方向,选择下一个点,继续进行穿凿。 这本该是骑兵对步兵方阵时所用的方式,但此时,却被用来对付野人的骑兵。 当初, 野人大军就是仗着燕国左路军成分混杂唿应不便的漏洞,完成在瞭望江岸边对左路军的冲击; 如今, 燕国真正的精锐在靖南侯的率领下,正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比素质? 比军纪? 比素养? 比经验? 比配合? 来, 比! 这两支军队,曾经面对双倍于自己的敌人时,十日间转战千里将三晋骑士的骄傲击垮! 你野人, 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晋国还在时, 你被晋人骑兵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自己心里没点数? 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瞧不起,但偏偏上次居然还输给了他们一次,所以这种憋屈,可以说是百倍地积压在胸。 此时,终于得以去释放! 第二次穿凿之后,是第三次穿凿;第三次穿凿之后,是第四穿凿,第四次穿凿之后,是第五次穿凿…… 甲冑没有以前精良了是不假,但骨子里的韧劲儿和骄傲,却丝毫未变。 这番反覆连续穿凿之后,野人大军已经被分割得千疮百孔,终于,这种过长时间的迷茫和混沌之后,引发了溃逃。 不是不想战,也不是不敢战,而是这种局面,让人看不到希望,一旦没有希望之后,人就会变得浑浑噩噩,在身边的人出现溃逃之后,其余人只能选择跟上,一起溃逃,哪怕他们本意,并非想逃跑。 失去了建制也失去了指挥系统的野人高层,对这种局面,是毫无办法,更有甚者,出现了一个部落头人打着自己的旗帜,开始主动向东边溃逃。 之所以逃跑还打着旗帜,是想尽可能地多收拢一些自己族内的勇士,但这就像是压死牛的最后一根稻草,局面,彻底崩盘! 野人王已经浑浑噩噩了,在燕军开始反覆穿凿野人军阵时,他就已经明白了,眼前这支燕军,绝不是什么成国军队地方军和禁军组成的杂牌军,这种战术,这种战法,在北封郡时,他曾无数次见镇北军使用过! 这是一种对骑兵使用的极致表现,也是骑兵战术最为强大的诠释,活脱脱的,就如同是一群狼,在驱赶着漫山遍野的山羊。 苟莫离原本寄希望于自己麾下勇士能够创造奇蹟,因为自己这边明显人多一些,他甚至开始去祈祷星辰的庇护了! 只有当一个人对现实彻底无力和迷茫之时,才会去奢望从虚无缥缈之中去寻得安慰。 但现在,是白天, 而白天, 看不见星辰。 桑虎亲率身边千余骑兵死命护卫着野人王,阿莱在此时也来到了野人王身边,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属于他的那张和野人王极为相似的脸。 其意何为,不言自明。 当初,也是在靖南侯的大军面前,野人王离开了,让阿莱作为自己的替身。 如今,似乎是宿命的轮转,还是面对靖南侯,居然又出现了和上次一样的一幕。 野人王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他没有等自己身边的亲信去劝说自己,也没有去扭捏,快速地将自己身上的白色狼皮袍子脱下来交给阿莱之后,和桑虎一起,开始向东边策马而逃。 崩了, 败了, 已经, 回天无力了! 其实,厮杀鏖战到现在,双方真正的伤亡,也就数万人,相对于这二十多万人规模庞大的战场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第866页 但一方的崩溃,已经出现,下面的战事,对于胜利方而言,就很简单了。 各路燕军,不由自主地开始向东进行冲锋。 这就像是一把犁,让野人就算逃跑,也要将其再犁一遍! 给他彻底击垮,击散, 让他连想收拢兵马的可能都没有! 溃逃的野人来到瞭望江边,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从原先过来的地方开始回去。 只是, 因为野人大军过江时本就匆忙不像是燕军前晚过江时做了很多铺垫和预防,其实他们先前过来时,冰层就已经出现不少裂缝和坍塌了,也有不少野人勇士还没上战场就先掉落入冰面之下提前去寻找星辰的怀抱。 这番又很快地再度重新过江,因为还没经过夜晚,被破损的冰层还没有经过重新的结冻,使得野人在过江时,大大小小的冰窟窿相继出现。 有些野人骑士连人带马摔下去后,拼命地唿喊身边经过的野人寻求搭救,但这会儿大家只顾着逃命哪里还能顾念上这个? 一些野人过江时胯下战马马蹄打滑,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后方的野人马蹄直接从他们身上碾压了过去。 先前渡江而来时,只能说是过分追求了渡江效率造成了些许混乱,此时,则是完全混乱地在过江。 混乱持续一定时间后,江面的冰层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开裂,有些地方裂开的口子,有二十多米长,且一旦大的开裂开始,后续江面其他位置上的开裂马上也密密麻麻地开始发生。 越来越多的野人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有野人发现了前方冰面不对劲,想要勒住缰绳换其他位置的江面去过江,却被后方跟进逃来不知前面情况的其他野人骑士给顶得向前,大喊大叫也无用,后方人挤人,马拱马,岸边不断的有野人被挤入了江中。 一些野人为了防止自己出现这种情况,马上挥舞兵器砍杀向企图挤压自己的族人,结果酝酿出了更大的慌乱。 后方,燕军的追击则丝毫没有停歇,且在看见前方冰层出现大面积的塌方后,所有燕人眼里都像是在放出着光。 上一次, 是燕军左路军数万儿郎被野人强行「推」下了江,浮尸遍整个望江。 如今, 该换野人自己来尝尝那一日的滋味了。 …… 玉盘城下,冉岷所部接到了新的命令,一万五千骑兵,被调往上游。 楚军见燕人调兵了,似乎有所异动,但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燕人所调出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 城外剩下的燕军,也比楚军多得多。 城墙上, 屈天南无力地靠在了帅椅上, 城下燕人只调出了不足两万骑兵向北,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此时,这么多的骑兵,已经够用,因为他们要面对的,大概率不是气势如虹的野人,而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野人溃军。 「这才多久……」 屈天南有些想笑。 最后, 心里的无数愤怒和不甘只能换出一句: 「终究是不中用的畜生。」 随即, 屈天南抬起手, 下令道: 「传令,城外兵马归城,城墙弓弩手掩护。」 屈天南并不担心三处城门口的兵马回城情况,因为他不认为燕人会在此时选择攻击,因为,燕人已经没有了去拿人命继续填这座城的必要。 好不容易过了江的部分野人溃军,还没等他们歇几口气,忽然就看见自南面而来的骑兵身影。 看着他们的甲冑, 看着他们的旗帜, 野人们惊恐地喊着: 「镇北军来啦!」 「靖南军来啦!」 可能野人王在内的少数野人高级将领和有见识的头人能够在先前发现在江西岸对他们发动恐怖冲击和穿凿的兵马绝不是什么地方军和成国军队之流,那是换了甲冑的燕人真正精锐; 但下面的普通野人骑士不知道啊,他们还以为自己先前是被一支「乌合之众」给这般绝望的击垮了,现在好不容易稍微算是逃出生天,就遇到了更为恐怖强大的燕人王牌铁骑。 这下子, 根本就不用打了,野人直接绝望了,有些开始完全不顾约束地四处乱逃,有些则是下马丢下武器跪伏下来请求饶命。 他们累了,他们认输了,这时候,星辰再如何璀璨,都无法再唤醒他们的斗志。 然而, 跪地投降的野人, 只等来一声声不断在燕军之中唿喊着的冰冷口号: 「侯爷有令,不留俘!」 「侯爷有令,不留俘!」 「侯爷有令,不留俘!」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盛宴 望江两岸,皆是燕人骑士在纵横,他们挥舞着马刀,无情地收割着野人的性命,此时,这里是属于他们的「牧场」,亦或是秋收时挥舞镰刀的农夫。 上次望江之战,燕人左路军数万燕地儿郎惨死江中,遭遇数十年来燕国对外战争的最大惨败,如今,轮迴再启,只不过原本的位置被替换颠倒了过来。 有燕人骑士策马于江边,用弓箭射杀在冰面上或者在江水里的野人,他们互相比拼着射术,谁的箭落空了,马上就会遭受来自身边同伴的大声嘲笑; 第867页 此时的野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一群供人戏耍的玩物罢了,相传干国官家于上京城外有一座上林苑,饲养着不少野兽动物,歷代官家都会时不时地去那里打猎展示「武勇」。 但射那种被人圈养起来的兽类哪有射人来得痛快, 你能更为感知他们的神情,更能体会到他们的畏惧,更能品尝到他们的绝望,也就更能刺激到你的神经。 燕地不兴五石散,但想来,此间感受,比服散更容易让人上头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 并不适合此时的情景, 这世上,很多时候,并没有一厢情愿的美好,丛林法则的规矩,不管换了多少层皮,其实都没有真正改变过其本质。 最重要的是,上一次燕军惨败时,无论是野人还是楚人,都未曾显露出丝毫的怜悯,那就不要怪今日,燕人的加倍奉还了。 有些燕军士卒明明性格很含蓄,但在此时,却依旧故做癫狂,大声笑着,特意闹出更大的动静,越发厉害的去作践那些无论是在逃跑还是在跪伏讨饶的野人; 在他们看来, 可能上一次葬身在这里的数万袍泽,应该还有不少人的亡魂,依旧停留在这片上空吧,得让他们看看。 外围逃散的野人,则被一群又一群的燕人追逐着,已经完全失去建制和战心的野人,根本就无法再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就算实在是被逼迫到山穷水尽,发出一声怒吼想要回头拼一把,其实就是连想拉一个垫背的都很难做到。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他们的配合,实在是太过默契,谁去勾引谁去放风筝谁去对沖谁去穿刺,不需要什长去吩咐,大家马上就能各就各位。 老虎就算再兇勐,面对这种纪律严谨的群狼,也很难有什么施为空间,更何况野人在真正的燕军精锐面前,本就谈不上勐虎。 杀戮,一直在持续着,一场战争的真正伤亡,往往都发生在一方溃败之后。 无论是燕军之前积攒的怨气和不甘,还是靖南侯所下达的「不留俘」的命令, 都促使着这一场野人的溃逃,成为了燕人尽情享受的杀戮盛宴。 这是冉岷第一次面对这种胜利,他看见不可一世的野人,如同仓惶可怜的鸡鸭一般,在哀嚎在痛哭在求饶。 当自己的马刀抹过他们的脖子时,他们脖颈中所溅射出来的鲜血,烫了自己的手腕以及自己的脸。 血,当然是热的,新鲜的血,自然更是如此。 曾经行走江湖跑镖的冉岷,对人血和人命,都不算陌生,但这种大场面下的杀戮,确实是属于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和眼前的景象比起来, 自己当初在衙门堂口击杀猴三儿, 看似江湖豪迈, 但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草莽戏耍罢了。 男儿,当杀人,当于沙场纵横! 冉岷再次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甲冑,他清楚,很快,这一身穿在自己身上没多少天的甲冑,将会再交出去。 伍长大笑着从冉岷身边策马而过, 喊道: 「慌个球,多宰几个野人,保不齐这身甲,就穿你身上咧!」 曾几何时,燕地百姓包括朝堂上不少诸公,都认为燕国有三支最能打的军队,一支镇北军一支靖南军一支就是京中禁军。 南下干国加上开晋国半壁之后,禁军不怎么被提起了,反而被拆卸了好几块,去负责帮忙协防。 如今, 望江这一战,镇北军和靖南军,将再度奠定且是彻底稳固自己大燕最强铁骑之名。 其实,伍长还有一句话没说,也不适合说出来。 伍长出身自禁军,也算是老行伍了,且燕京长大的人,虽然平日里喜欢口花花,总是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姿态,但某方面的敏感,确实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当下, 镇北侯府郡主将嫁给太子爷, 镇北军一半被送予当了嫁妆, 其实, 镇北军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被陛下给收编了,被朝廷给整合了。 但这里还有一支靖南军不是! 李豹战死,曲贺城总兵直接空了,李富胜如今又被靖南侯直接领导打赢了这一场復仇之战…… 待得继续向东,一方面彻底将野人从三晋之地驱逐,同时再将玉盘城这个钉子给拔掉。 那之后, 三晋大地上, 靖南侯府, 靖南军, 将是这块区域真正的话事人! 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说不得最后还得被靖南侯给收编过去,毕竟,接下来,还要应对雪原的反扑,同时还得警惕楚国,这里没一个真正的掌权者是不可能的。 只有靖南侯,也就只能是靖南侯,才能真正掌控住这种局面。 换句话来说, 管他娘的是原本的成国军队,还是燕国禁军又或者是地方军, 甚至管他娘的镇北军, 用不了多久, 都将彻底完成整合! 可能,镇北军因为歷史原因,还能稍微保留一下独立性,其他各方面兵马,都将被编入靖南军序列之中,唯靖南侯府之命是从! 只不过,这些话,这些道道,这个老燕京人的伍长只能在心里想想,却是不方便说出于口的。 第868页 但说白了,身为军人,半生戎马一世丘八,能跟随在靖南侯的大旗下打仗,心里痛快不憋气,一直能打胜仗,谁又不愿意呢? 至于什么尾大不掉,狡兔死走狗烹的狗屁倒灶事儿,就交给朝堂诸公去头疼去吧,与自己这个丘八有何干? 吾辈,只寻今朝快活恣意! 冉岷是不清楚此间的弯弯绕绕的,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脱去这一身甲冑罢了,而且,在亲眼见证了这一场波澜壮阔的大胜之后,对那靖南军,对那靖南侯,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种神往的情绪。 靖南侯在教导郑凡时曾对郑凡说过, 收服军心的方法, 其实很简单, 带着他们打胜仗,一直打胜仗,永远打胜仗。 至于接下来的,什么与士卒同食同寝,对士卒嘘寒问暖云云,都是添头,也只是添头。 郑将军还为此专门去问过梁程,梁程的回应更干脆,士卒是脑袋系腰上跟你混的,所谓的虚情假意能打动一个两个,但能打动所有? 所谓的爱兵如子,听起来很美好,但现实里,不赡养爹妈的不孝子不也是多不胜数? 冉岷策马停了下来,他下了马,在江岸边,有一个很坚强的野人,从冰水里爬了出来。 这很艰难, 一来是江水很冷,二来是这个野人身上还穿着甲冑。 穿着甲冑还能游出来,不得不说,这个野人在雪原上,应该也算是一个勇士,只不过再强悍的勇士,在游出江面来到岸边的一刻,也已经透支了所有。 冉岷等着他来到了岸边, 他也看到了冉岷, 他没看多久,就仰面倒在了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冉岷走到他身边, 他闭上了眼。 冉岷弯下腰,他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想要反抗,但还是放弃了。 他再度睁开眼, 眼里, 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 他已经累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表现多余的情绪了。 冉岷的刀刺入他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冉岷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给他一个痛快,但不巧的是,这个人的甲冑不是一般的甲,刀口刺进去后,入肉不深。 冉岷只能搅动刀柄, 然后下面的这个野人疼痛得痉挛起来,张着嘴,似乎是在用无声的野人语言在谩骂。 冉岷就搅啊搅啊, 有点像是小时候过年前跟着爷爷打年糕,还有些许的欢乐。 是的, 在这个地方, 杀人, 不是罪过, 而是一种快乐。 因为当你在杀别人时,意味着你不会被别人杀,不值得快乐么? 下面的这个野人勇士死了, 可能, 他也会后悔, 自己耗尽一切体力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 等待他的,却是一种折磨致死的结局, 这样想想, 他可能更愿意直接溺死在这冰冷的江底。 冉岷拔出了刀, 他也有些累了,一路上,他杀了不少野人了,杀人,其实比杀猪,要累很多,身体可能不那么疲惫,但心里头,却比刀口更容易倦怠。 刀拔出的那一刻, 带落了一块牌子。 冉岷捡起牌子, 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是一个千夫长。 伍长又追杀了一圈,策马回来,再次看见了冉岷,大喊道: 「手里拿着什么。」 冉岷举起牌子, 又用刀指了指脚下惨死的那位野人勇士。 伍长张弓搭箭,对着冉岷。 冉岷继续在笑, 箭矢射出, 冉岷没动, 箭矢射中死去野人的尸体,可惜了,不是射中脑袋,而是射中了小腿。 伍长老脸一红, 却还是大喊道: 「得,咱也拿野人的大官儿过过干瘾。」 说罢, 他又看着冉岷大笑道: 「你这运气好的杂种,羡慕死老子了,哈哈哈!」 随后, 伍长继续策马沿着江面开始去找寻自己的猎物。 冉岷没再动了,他有些累了,坐在了岸边。 江对岸, 他看见一群甲士押着数百野人来到江边。 他们身上的甲,冉岷很眼熟,自己刚从刑徒兵出来时,就是穿着这种甲。 所以,自己身上穿的是镇北军的甲冑,那么对面穿着自己甲冑的那群甲士,大概率应该是镇北军了。 数百野人俘虏被押送到了岸边,强迫他们跪伏下来。 随后,一名参将下令,燕军甲士们开始对这些野人进行斩首。 一颗颗野人脑袋滚落下去,有的滚落到冰层上,有的则滚入冰水中,无头尸体,更是被燕人甲士一具一具地丢下了江。 随即, 上百名镇北军甲士单膝跪在了地上,将马刀插入地面。 冉岷觉得,他们应该是昔日李豹的手下。 此时的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祭奠昔日的主将以及袍泽; 再多的香烛, 再多的哀悼, 再多的不舍, 再多的眼泪, 也没有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更能去告慰在天之灵的了。 这是一场燕人的復仇之战,燕人也需要这种杀戮,来宣洩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压抑。 第869页 陛下需要它来稳定人心,继续推行自己的对外扩张步伐; 朝堂上的大臣们需要它来稳定国家的秩序, 百姓们需要它来继续自己的骄傲, 但真正最需要它的,还是前线的士卒。 「燕军,那个威武喽!!!!!!!!!」 有个老骑士放声长啸,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茫茫四野,追逃取首; 望江,则在今日再一次被染红。 当你身处战争之中时,你很难去分得清楚,到底什么是正义的还是不正义的,因为思虑,在那种环境下,本就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江湖跑镖,你得狠,否则不管是白道上还是黑道上的,都会啃下你一层皮。 冉岷觉得,国与国之间,大概也是这般,只有打疼了他,只有打怕了他,他才不敢再惹你。 冉岷这一代人,是听着镇北军的故事长大的,毕竟杀蛮子,是燕国上下都公认的正确的事儿,事实也的确如此,上次三国大战时,陛下一封诏书,就能让蛮族不敢有丝毫异动,说白了,还是他领会过你的狠,所以才畏惧你,才不敢惹你。 西边的荒漠,燕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了这一招的实用性。 冉岷觉得, 接下来, 应该向野人,向楚人,去传达来自大燕的问候了,何况,还是他们蹬鼻子上脸在先。 正当冉岷准备重新上马,继续自己的事情时,他看见在前方江面上,一只貔貅载着一位鎏金甲冑的将领缓缓过江。 一时间,岸边的燕军甲士,无论先前是什么成分的,不管是禁军还是成国军队,全都举起手中的马刀,高唿: 「侯爷威武!」 「侯爷威武!」 「侯爷威武!」 将上次望江战败的罪责都算到大皇子身上是不客观的,但两次大战的结果对比,实在是太过明显,或者说,完全是一种对立。 上一次,燕军输得憋屈无比,数万儿郎溺死江中,江面上,楚国水师高唱楚地歌谣; 这一次,野人尸骸遍布望江两岸,老卒的长啸,盖过了沙场的血腥,营造出独属于燕人的豪迈。 是非功过几何先且不论,大皇子都将被彻底盖在靖南侯的光辉之下。 镇北侯已经老了,镇北军也被拆了,现如今,整个燕国,唯一能指望,且真的其挂帅就能让上至朝堂下至黎民百姓以及军中儿郎都坚信必将取胜的,唯有南侯。 浑身是血的李富胜策马赶来, 如果说整个东征军上下,谁被憋得最厉害,当属他李富胜。 根据曾做过心理医生的瞎子判断,李富胜这人绝对有某种心理疾病,这种人若是搁在后世,很可能变成连环杀人案兇手,但在这个时代,且从了军,反而找到了一个适合他的舞台。 「侯爷。」 李富胜咧着嘴,笑得很轻快。 一如许久没有服散的瘾君子,终于得到了一块上等的石散,唿,轻松了,人也飘了。 靖南侯的脸上并未呈现出多少激动之色,哪怕是面对四周甲士山唿之声,他依旧显得很平静。 这并非是一种刻意地压制情绪以维繫自己的威严,一头白髮的侯爷,可能早就已经对很多事情都不那么在意了。 「李富胜听令。」 「末将在!」 「命你暂代主帅,追逃望江沿岸野人,同时,看住玉盘城内的楚军。」 「末将遵命!」 李富胜清楚,既然是自己留守,那么继续率军东进追击野人的,自然是这位侯爷亲领了。 这个活计,李富胜没抢,因为眼下局面大好,玉盘城内的楚军在失去外围野人的牵制作用后,只能被困在城内。 好局面来之不易,若是追逃时出个什么意外,很容易再失好局,在这种情况下,由靖南侯带人率军继续向东追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桀骜如李富胜,也是不敢在领兵打仗方面去质疑靖南侯丝毫的。 田无镜的目光眺望着北方的那座玉盘城的影子, 又下令道: 「告诉司徒宇,让成亲王府上下官吏都忙活开来,给本侯调集民夫石料,玉盘城,我们不急着打,先给他玉盘城外围,再给它修一圈城墙,封死其对外一切联繫! 城内楚军出击,就给我打回去! 楚人派信使,即刻射杀! 楚人投降,拒不接受! 这一座城的数万楚人, 本侯要让他们饿死在里面。」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胯下貔貅的鬃毛, 缓缓道: 「他楚人不是喜欢唱他们那楚地歌谣么,等本侯率军返回时,正好看看,当他们饿到开始吃自己袍泽的肉时,还能不能有那兴致继续去唱那歌谣!」 李富胜闻言,笑得嘴角都快裂开了。 对于他这种总兵而言,跟着这位侯爷,简直不要太爽利,无他,太对他胃口了! 靖南侯指了指四周, 道: 「此地,建一座京观,叫那司徒宇,亲自来此立碑。」 「侯爷,那位成亲王,毕竟还小……」 京观这种场面,人头堆砌得密密麻麻,得多恐怖,成年人看一眼都能生梦靥,别说司徒宇那半大孩子了。 「他是司徒雷的儿子,他要是没忘记他爹是怎么死的,就必须得亲自来。」 第870页 「是,侯爷。」 李富胜躬身遵令。 这时, 靖南军总兵陈阳亲自押解着一个野人万户过来,那个野人万户显然已经被折磨过了,被陈阳像是死狗一样丢到了地上。 「侯爷,末将有重要军情禀告!」 靖南侯看向他,点点头。 陈阳马上继续道: 「从这厮口中得知,盛乐将军郑凡已照侯爷吩咐,成功夺下了雪海关!」 一边的李富胜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亮了,马上对着靖南侯拜服下来: 「侯爷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末将佩服!」 不是陈阳在拍马屁, 也不是李富胜在拍马屁, 因为这世上,除了那个姓郑的将军,真没几个将领敢在靖南侯面前故意去熘须拍马。 而是他们本能地认为,盛乐军的这一军事行动,必然是靖南侯事先安排的。 先堵截野人后路, 再正面击溃野人主力, 接下来, 这次入关的野人,将被尽数葬送在这三晋大地上,一个都跑不掉! 外加他们都清楚,郑凡的盛乐军是按照靖南侯的吩咐,提前过江深入敌后的,自然而然地也就认为,这是靖南侯的安排和设计。 听到这一则消息, 靖南侯原本在摸着貔貅的鬃毛的手,稍稍停了一下。 雪海关, 盛乐军, 郑凡。 先前野人那边的动向原因,也终于找到了源头。 但凡有点军事头脑的士卒都清楚雪海关被自己这边拿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野人的主力。 只要将这次入关的野人主力吃掉,雪原野人,没个几代人,没个数十年,根本就无法恢復过来。 同时,等之后大燕铁骑出关横扫雪原时,野人也将很难再聚集出成规模的军队来进行抵抗。 出关,是必然要出关的,燕人的復仇,向来没有什么不牵连老幼的说法。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击溃了干国入侵的大军后,还顺势马踏干国北方三郡,为的,就是要出那一口气! 望江这里死去的野人,这才只是燕人復仇的第一波利息,接下来,定然要去野人老家进行回访的。 帮晋人驱逐了野人,是第一步,再带着晋人去雪原復仇,将野人给予晋地的苦难再还回去,这才能让三晋大地对大燕,彻底归心。 良久, 靖南侯摇摇头, 骂了句: 「呵,这小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自西边来 颖都城东城门在此时大开, 城王府的护卫先行开道,随后,年纪很小的成亲王司徒宇站在当初司徒雷所乘坐的战车上,驶出了城门。 护卫们还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的小王爷,其实,也是在保护着这个国家,最后仅存的一点也是属于他们的那一点……骄傲。 靖南侯的军令下,成国原本还剩下的那些军队,全都被编入了燕军,这件事,自一开始就没有和成亲王府商量过。 没有知会,没有暗示,没有铺垫, 你的军队,直接改了姓。 成亲王府没敢吱声,也没敢反对,原本成国的文官,也选择了默认。 虽说燕皇在圣旨里说过,司徒雷一脉,世袭罔替成亲王,镇守三晋之地。 但大家都清楚,官面上的话该怎么讲,那是官面上的,下面的事情具体该怎么做,那得另算。 只是,靖南侯的这种强制手段,未免太让原本的成国官员太失体面了。 但他们只能低头,因为那些成国的军队将领,在接到靖南侯的军令后,基本上没做什么犹豫,直接带着自己麾下兵马入编了。 司徒家和文官们都已经跪了, 你们凭什么让我们这些武夫还要傻乎乎地尽忠? 再说, 尽忠, 现在燕人是咱们的宗主国, 我们听燕人的话也是理所应当。 当初,司徒雷临死之际奋余烈东击野人和叛军联军时,就曾对这些军头子们说过,把仗打得漂亮一点,日后,在燕人那里,才能有个自己的位置。 他们只不过是在践行先皇的遗命,也没什么不对的。 难不成继续围着成亲王府不成?那大家就留在王府内当侍卫头子? 所以,大场面,是没有了。 当司徒宇领着百官率先出城后,后方的颖都百姓马上就都蜂拥而出。 之前,其实就已经有燕军传信兵回来报捷过了,马蹄踩在颖都的街头,发出阵阵脆响,一声声: 「大捷!大捷!大捷!大捷!」 而眼下, 当司徒宇领着百官和百姓出城后,新派来给后方报信的是一个燕国校尉,身后还带着数十个骑兵。 他没下马跪下,只是遵照甲冑在身人在马背上的军中传统对着站在战车上的成亲王司徒宇拱手行礼, 喊道: 「燕军大捷,野人主力溃败,死伤无数!」 随后, 这名校尉继续喊道: 「靖南侯有令,请成亲王亲去望江边为京观立碑!」 一时间, 司徒宇有些失神, 而起身后的大臣们则全都开始喜极而泣,有的双手握拳,有的大声唿喊; 第871页 随后, 是成片成片的百姓大声欢唿或者跪在地上开始流泪。 一场延续一年的野人之祸, 从雪海关外一直打到了雪海关内再到望江, 叛军和野人甚至一度要进颖都城了, 他们还损失掉了一位正值壮年的皇帝, 这层层叠加下来的压力,宛若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压在颖都百姓的心头。 眼下, 京观都要筑起来了, 意味着野人真的被打败了,被打败得不成气候了! 头顶上的阴霾散开,人们开始尽情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我等为靖南侯贺,为王爷贺!」 一众大臣开始高唿,不少大臣已经是泪流满面。 能在这个时候依旧在颖都城内,没有被清洗掉的,那真的是实打实地死硬派了。 其中,不少人的家族,是在望江以东的,家乡经歷了野人的涂炭后得有多惨,他们也有所耳闻了,如今,终于可以祭拜家人在天之灵了。 司徒宇还有些懵懵懂懂的, 野人, 败了, 终于败了啊。 临危授命,在其父驾崩之后,先继任成国皇帝位,再由燕皇受封成亲王的爵位,还是个孩子的司徒宇,其实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他一直觉得,有一根绳子一直捆着自己的脖子,勒着他。 现在, 绳子被解开了, 他可以大口唿吸了, 因此使得其大脑瞬间「吸氧过度」开始出现眩晕感。 在这个时候, 这个小王爷哭了,他真的哭了,哭得很大声,哪怕他知道这时候哭很不对,但他还是忍不住。 传信的那名燕国校尉见此情形,也没说什么,毕竟待会儿小王爷去搬运人头和立碑时,应该还要再被吓哭一次。 在身边几个大臣的劝抚下,司徒宇终于缓过劲儿来,红着眼眶对着这名燕军校尉问道: 「敢问靖南侯爷,他,他老人家人在何处?」 …… 「哎哟我去,靖南侯啊,你人吶?」 雪海关城楼上, 郑将军一边趴在地上和阿铭下象棋一边感慨道。 雪海关的情况,谈不上危急,只是有一些……无聊。 是的, 无聊。 失去了格里木之后,那几万野人大军,就开始各种骚操作,用梁程的话来说,和这种对手对弈,若是时间久了,他感觉自己也会变成臭棋篓子。 首先, 在连续用了几天原本格里木麾下的晋国降卒攻城后,损失惨重的这支军队,在某天夜里,还没等雪海关这边发动偷袭呢,就直接炸营了。 那一晚,野人大营火光沖天,晋国降卒彻底爆发了,诠释着他们就算是二鬼子,也有着属于二鬼子尊严的道理。 雪海关这边自是不可能放过这一好机会,在确定不是对面野人自导自演的戏码后,雪海关城门当即开启,梁程亲率两千盛乐骑兵给晋国二鬼子兄弟帮了把场子,狠狠地火上浇油了一把。 随后,管杀不管埋,自己蹿火蹿够了后,马上又回来了。 野人大军那边那一夜具体损失了多少,没办法去清算,但接下来连续三天,野人都没能来发动什么攻城攻势。 之后,第四天,野人又来攻城了,这次上来的是野人自己。 骑惯了马,放惯了牧的野人第一次扛着梯子开始去攻打他们以前大半辈子都没怎么见过的城墙,结局,自是很悽惨。 连续四天的攻城,野人甚至连城头一角都没占据过。 一般来说,这种攻城方式,最重要的就是先锋军要能够在城墙上占住脚,让后续的袍泽跟进上来,再由点破面,结果野人硬攻了好几天,愣是连这个都没做到。 随后,也不知道是野人军营里哪位大才,居然想出了用填土的方式想要将雪海关城墙下堆出一个土丘,这样大家就不用梯子了,直接上去不就完事儿了? 其实,这种法子不是不能用,对付城墙不那么高的城池,可能确实能够起到一些效果,但雪海关毕竟是晋人祖先修建出来的雄关,野人跟个傻子一样冒着不断被城墙上燕军射杀的风险填了两天土后,终于发现自己脑子确实是坏了,放弃了这个想法。 紧接着, 又想着挖地道, 但现在是大冬天,这里又毗邻雪原,那是相当得冷啊,用薛三的话来说,这地面冻得和自己下面一样硬邦邦的。 且野人也找不到什么奴隶了,附近的早就被搜掠光了,只能野人勇士自己过来开挖。 他们倒是很有耐心,也很有毅力,毕竟清楚攻不破雪海关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薛三对野人的努力也表示出了极大的尊重,还特意从城内找来了水缸放在内侧城墙下面,且安排了专门的人去专门负责关注动静。 其实,原本让野人挖就挖吧,等他们真的挖过来,估摸着早开春了,黄花菜都凉了。 但就是这样,野人挖地道时,因为挖掘不利,居然把地道给挖塌了,埋死了不少自己人。 随后, 就是周而復始地攻城, 似乎彻底收拢了其他心思,就是攻,往死里攻! 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可以看出来,野人将领是有大局观的,清楚自己眼下必须要做什么,但野人士卒却拉胯了,攻城的折磨,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再者,野人大营里也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第872页 慢慢的, 每天的攻城,似乎成了例行公事,野人来攻打,盛乐军防御,到了点后,野人后撤,盛乐军也开晚饭。 梁程显然对这种消极作战的态度很不满意, 在他的安排下, 在某一天, 野人攻着攻着, 本以为这又是毫无寸进的一天, 结果忽然间,城门居然被他们撞开了! 天吶, 扛着攻城圆木的野人自己也惊呆了。 明明自己也没往死里使劲儿啊,毕竟还要担心头顶上给你泼热油砸石头不是,但城门却被撞开了,这是真的,不假! 当日指挥攻城的一位野人万户,他叫阿格,见到此景后,立即泪流满面,认为是星辰在庇护他们,所以毫不犹豫地直接率领两千多自己身边最为精锐和忠心的部族勇士加入了战局,领着攻城的野人,全都从大门内沖了进去。 其实,这个地方就是「凸」的上半部分。 然后,等到野人「威武雄壮」地冲进来后,忽然发现,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一座铁门,还有一座城墙,且四面城墙上,早就准备就绪的盛乐弓箭手开始对他们进行最为残酷的射杀。 这一战, 野人万户阿格战死, 这个口子内,清点出来的野人尸体就近两千,而且,待得野人败退后,盛乐军还能悠哉悠哉地下去收回箭矢。 这一战之后,野人是彻底被弄没了心气儿。 他们是真的很无奈,也很痛苦。 而雪海关内的郑将军,同样也是无聊得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得益于野人的骚操作太多以及梁程的过度稳健, 郑将军有时候连城墙都不需要去上,干脆没事做就靠练刀来发泄发泄精力, 嘿, 别说, 当初在盛乐因为薛三的药浴给折腾了一下, 这阵子再沉淀了一下, 倒让郑将军感觉触摸到了七品武者巅峰的门槛儿。 只能怪外头的野人实在是太不给力,弄得郑将军只能靠练功来打发时间。 终于, 反正, 郑凡都懒得去数自己到底在雪海关守了多少天了, 在某一天, 薛三飞奔而来的紧急通知下, 郑凡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薛三通知的是,有野人的军队从西边过来了。 等到郑凡上了城墙观望了一下后, 忍不住笑了, 是的, 有一支野人军队过来了, 但看他们丢盔弃甲垂头丧气且队列不整的样子, 怎么看都不觉得是特意从前线过来特意来支援攻城的, 反倒是像…… 一支溃军。 郑将军举起手,想拍打一下城垛子发泄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却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拍打在了樊力的身上。 「好哇,野人前面败了,靖南侯的追兵估计也快了。 哈哈哈, 我倒是很想看看田无镜率军追杀过来时, 看见我这里已经把雪海关给占了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嘿嘿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孤烟直 对于一支孤军而言,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希望。 当然了,盛乐军的局面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孤军」那么可怜,因为对面的野人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也没给他们多少实质性的压力。 守城战慢慢地变成了衙门签到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自己实在无聊,还故意露出个破绽放野人进来玩玩,且热情地将人家留宿。 不过,当野人前线溃军来临后,盛乐城内的氛围,还是迎来了一波高涨,他们其实都清楚自己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且明白最终战役成功后,他们,哦不,是他们的郑将军将得到怎样的封赏立下何等的功勋,所以,城墙上的欢唿声,此起彼伏。 但梁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晚上也没下城墙,继续在上面巡视,这是为了防止野人来一出彻底的鱼死网破。 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要是栽倒在胜利的黎明,那真是太血亏了。 郑凡倒是早早地下来,心情舒适的他还特意让人给自己烧了点热水,美美地泡了个澡。 因为有魔王们在外头尽职尽责地为你负重前行,所以郑将军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此时享受着岁月静好。 洗了澡,浑身爽利,又因为精神过于亢奋,暂时睡不着觉,郑凡干脆走出屋子,来到了街面上。 阿铭和二十多个甲士站在门口,保护郑将军的安全。 因为街面上其实有不少人的,野人第一次攻城时,驱赶来了不少晋人奴隶。 结果因为野人自己瞎操作,使得这些奴隶基本上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后来,在郑凡的指示下,城墙下面的晋人奴隶里,成年女性和小孩被放入了城,至于老人和男性,则被拒之门外。 有不符合条件的见城门开了,就想着进来,结果被城墙上的守军直接射杀。 所以,此时雪海关内,有不少女人和小孩,她们自己找了些东西支起了帐篷,每日能分配到一点点仅仅能保证她们不会饿死的口粮。 战争,容不得多少慈祥,这已经适郑凡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善良。 老人,你死就死吧,反正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求生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就是了; 第873页 成年男性,天知道里头有没有混入野人那边的间谍? 毕竟野人王那边用晋人二鬼子的手段,又不是没见过。 至于女人,行吧,就算里头有「川岛芳子」, 那郑将军也认了。 所以,那个晚上城墙外很感人,大部分丈夫和父亲都是含着泪主动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送入了关内,他们自己,则默默地蜷缩在城墙角落里,忍飢挨饿。 等到第二天野人再次来攻城时,有些人确实是继续浑浑噩噩的,但也有不少人,主动从身边野人尸体手上捡起了兵器,上去和野人拼命了。 虽然,他们没能起到多大的战果,但总算是在死前爷们儿了一把。 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的表现,和战死,可以为自己已经进入关内的妻儿,寻求到一份活下来的机会和资格吧。 雪海关内因为以前野人「搬仓鼠」的行为,所以遗留了不少粮食,但粮食配给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因为没人清楚前线的战斗得多久才能结束,燕军主力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所以,得未雨绸缪,提前省吃俭用。 这些女人和孩子,这些日子以来都瘦得很厉害,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 不过,在今晚,额外送来了食物,因为外头已经出现野人溃军了,证明正面战场上,靖南侯所率的燕军已经取得了胜利,大家继续坚守这里的时间,也自然将大大缩短,所以,不用那么刻意节省了。 有甲士提着粥桶过来,开始分粥,不似之前那么稀,这次挺实厚。 女人和孩子们排着队,开始领粥。 不听话的,都被杀了。 不是残忍,特殊时刻,对少数人的宽容,就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郑将军回家里洗个澡为什么还要阿铭带着一群甲士在这里候着, 因为郑将军有一次回来磨洋工偷懒睡午觉出来时,被一个女人拿着不知道从哪里藏着的箭头,企图刺杀他。 好在,郑将军出门时,都是穿着甲冑的,再磨洋工郑凡也不敢穿着便服在战场环境下瞎晃悠,且郑将军好说歹说也是个七品武者,自是一脚将那企图刺杀自己的女人踹开,甚至都不用魔丸出手。 女人被处死了,连带着她的一个孩子,一起被处死了。 临死审讯时,女人说出了刺杀郑凡的原因,因为郑凡没让她的父母和丈夫入城,使得他们都死在了城外。 女人不是野人的间谍,她刺杀郑凡,也只是因为这种仇恨,确切地说,是她将这仇恨,算在了郑凡的头上。 郑凡对此倒没觉得有多唏嘘,也不认为自己好心被当作狗肺了,经歷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他很难在任何时刻都做到绝对的冷静和爱憎分明。 城内上次收留的其他女人和孩童没因此受到什么牵连,只不过有一群最早在城内解放的晋人女奴隶,拿着简易的棍棒,专门看着她们。 男人们,是没功夫做这个工作的,因为城墙上不能少人。 郑凡走到一个女人身边,女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吹着粥,给自己的孩子餵着。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她本身没多少奶水了。 这个女人,正是那天郑凡在城墙上亲眼所见的蜷缩在一角给孩子餵奶的那位。 眼缘,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她曾经在那天给过郑凡些许感动,留下了印象,所以,每次郑凡进出家里时,都会给孩子带一颗糖。 糖是红糖, 是的, 没错, 再苦再累物资再紧张,领导的份额是不会减免的,郑将军这里还有不少出征时四娘给自己准备的小零食。 一块红糖,被放入了粥碗里。 女人看着郑凡,想要习惯性地起身给郑凡磕头,但郑凡还是习惯性地伸手按住了女人,示意不用了。 每次,都是这样。 其实,第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次, 郑凡发现女人故意让自己餵奶的那个部位去触碰郑凡的手。 女人衣着很简陋,也破烂,御寒都很难。 郑凡不觉得女人的行为如何该被鄙夷, 在这个情况下,她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她所能依靠的东西,真的不多。 不过,哪怕脸上有些脏,但可以肯定,梳洗打扮一下,倒也出落得可以。 虽说魔王们私底下都认为自家主上的口味与曹贼无异, 但郑将军还不至于在这个情况下去生出什么其他心思, 哪怕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把四娘留着守家!!!!!!!!! 吩咐阿铭给女人找了件衣服,在每次进出这里时,带点儿糖或者其他零嘴给孩子,这就是郑凡现在能做的所有了。 是的,他能给女人和这个孩子更好的体面和特殊对待,但现在大傢伙前途未卜,真没那个必要。 只不过,这么多天了,女人答谢郑将军的方式始终没变。 因为有一次郑将军很无耻地,手指蜷缩了一下。 只是那一次, 真的只有那一次, 蜷缩了一下之后郑凡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邪恶了,太无耻了,太不是东西了。 但女人却笑了。 这一次,郑凡很快地收回了手,道: 「仗,快打完了。」 第874页 女人愣住了。 孩子想继续喝粥,喝带着红糖水甜滋滋的粥,够不着,开始哭,但女人无动于衷。 郑凡看着她,继续道: 「我们要胜了。」 女人有些茫然地看着郑凡, 脸上, 不再是以前那种坏姐姐作弄一下可爱弟弟的狡黠, 反而, 泪珠子开始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野人……会死么……」 女人问道。 「会的。」 郑凡点头道, 且又补充道:「一个不剩的,全死。」 田无镜是何种风格的统帅, 在上次征伐雪原,他命令郑凡将尸体和粪便去污染雪原水源时,郑凡就清楚了。 更何况上次出征雪原,田无镜的头髮,还没变白。 虽然没接到具体的军令,虽然还没得到和外界的联繫,但郑凡清楚,这次入晋的野人,别想有好下场。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日内瓦公约。 女人开始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念叨着几个名字。 可以看出来,女人本该有个很好的家世,但一切的一切,都毁了。 怀中的孩子听见自己妈妈哭了后,自己反而不哭了,开始主动地用自己的脸去蹭自己的母亲。 郑凡起身,没再在这里耽搁,走向城墙方向。 身后, 阿铭则对身边一个甲士指了指这个女人和孩子, 道: 「安排照顾一下。」 「喏。」 平日里,人们总是有的没的想要去试探一下人性,但在战争环境下,已经不用试探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撕裂。 郑凡走过「居民区」和城墙之间的空地上时, 抬头看了眼那九个木桩子。 木桩子上挂着的,有三个是盛乐军的尸体,还有六个是男性奴隶的尸体。 因为城内有女人,还不少,所以不少人动了其他的一些心思。 比如,用自己分配下来的食物,分出来一点儿,就能从女人那里得到…… 又比如,你穿着盛乐军的甲冑,在这里,你就是主子。 其实,说起来有些残酷,打仗时,让士卒们发泄一下,可以有效的稳定军心和士气,盛乐军出征前,盛乐城里的红帐子曾一度爆满,排队得排上街。 但在这里,谁叫梁程是一个有追求的将军呢,他不希望自己亲手打造训练出来的军队,成为类似于那种不得赏赐没有女人没大烟就打不了仗的纯军阀军队。 严酷的惩戒下,大家就都老实地管住自己胯下的小鸟了。 再者,随着后来野人的攻城越来越不给力,大家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后来梁程和郑凡解释时就说过,等雪海关守下来,这场仗,最后成功收尾,那么,从这里再开出去的盛乐军,甭管以前是晋人还是燕人又或者是蛮人,其素质,其内核,都将提升一大截,得到一种升华。 哪怕他们只剩下来不到五千人,甚至只剩下三千人,两千人,但以这些人作为骨干,很快就能再撑起一支强军。 这就是一支军队的传承,也是一支军队的底蕴,更是这场大仗下来,盛乐军功勋当属第一所收穫的荣耀。 军队里,其实很看重这个,可能在外人看来,很难以理解,但一支真正强军的自信,却需要它们来做地基。 镇北军和靖南军这几年连番大战,老兵战死,新兵补入,为什么战斗力却仍然那么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一个新卒进入这支军队后,马上就会被这里的氛围和荣耀所感染,而当士卒变得悍不畏死时,哪怕不是精锐,但也和精锐差距不算大了,更何况身边还有老兵带着。 郑凡对梁程的建军计划自然是无条件认同,还是那句话,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 郑凡愿意去做刘邦,也愿意让梁程去做韩信,最重要的是,他和梁程之间的特殊关系,还不会出现刘邦韩信日后会出现的反目间隙的问题。 自古以来,身为上位者,有能干的手下,其实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避免能干的手下叛乱篡权,五代十国例子就在那里。 也就只有主上和七魔王之间的特殊羁绊,才能真正从根本上解决这一困局。 没看见连魔丸,都得捏着鼻子保护着自己这个老爹么? 城楼上,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因为晚上食物份额提升了一倍,甚至还分润下来一些酒水,只够润润喉咙驱赶一下寒气,但人们总是善于从对比中给予自己幸福感的。 城外的野人大寨还很安静,没人知道野人大寨里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郑凡也很好奇,那位野人王,是不是也在溃卒之中,还是直接在望江前线的溃败中被斩杀了。 卿本枭雄,奈何碰上靖南侯。 唉呀…… 郑凡抽出一根烟,点上,他觉得此时的氛围和远处的场景,和一根烟很相配。 其实,实话实说,郑凡还是挺佩服那位野人王的,因为他近乎就要成功了,但命运就是这么的无奈。 玉人令曾作出预言,圣族将要大兴。 但要大兴的野人,却碰上了国势走上坡路的大燕。 这种无力感,和那位曾经的东南亚小霸王很像。 内侧城墙下,薛三正指挥着士兵重新调试和检查着投石机。 第875页 樊力带着人,将一捆又一捆的箭矢等守城器械物资开始往城墙上搬运。 梁程重新布置着城墙上的守卒人数和配备。 阿铭则从郑凡手里,偷出了一根烟,咬在了嘴里。 「我不剩多少了。」 郑将军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好意思,主上,这阵子野人血喝多了,腻得慌。」 说完, 阿铭也点了一根烟,同时将薛三当初特意为郑凡定制的小铁烟盒递还给了郑凡。 烟盒的正面雕刻着俩大字:中华; 背面则是六个字:吸菸有害健康。 可以说,是相当追求精緻和仪式感了。 「想念家里的酒窖了吧?」郑凡问道。 阿铭点点头。 「这场仗,快结束了。」郑凡又道。 阿铭又点点头。 「等仗打完了……」 「主上,不要立旗了。」 「对,我的错。」 郑凡的烟抽完了, 阿铭伸手接过来, 然后伸手丢出城垛子, 等把手收回来时, 发现手掌里插着一根箭矢。 「唉……」 阿铭嘆了口气。 「嘿嘿。」 郑凡没忍住,笑出了声。 城外, 箭矢一片又一片地射来, 同时, 还有野人的喊杀声。 第一次, 野人发动了夜袭攻城。 …… 穿着白色狼皮的阿莱,再一次逃出去了。 他的逃跑能力确实很强, 上一次, 在雪原, 面对靖南军的冲击, 他最后也是逃出去了,虽说差点被那个矮个子燕人将领给抓住,但毕竟最后没有不是么。 这一次,情况比上次更兇险,但没有那个小矮个存在,阿莱还是逃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多少燕人注意力,他也没工夫去想这个,他清楚,当自己换上王的装扮那一刻开始,自己越晚被抓到,王那边的压力,就会越小一些。 野人的溃军,到处都是。 毕竟,十多万头猪,燕人想一口气砍完也是一件难事。 但野人大军的精气神,已经被燕人摧毁了,除非能够回到雪原重新整顿修养一下,否则这些军队连收拢起来都很难,别说再去和如狼似虎的燕人开战了。 但可笑的是,阿莱清楚,雪海关还在燕人手里攥着。 对于燕军的忽然「雄起」,阿莱没有特别的惊讶,他曾亲自见证和目睹过燕人靖南军的强大,只不过,他之前心里,其实也是有着侥倖的。 侥倖一下那该死的星辰,能不能看在圣族供奉了它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帮帮忙。 但很显然,星辰还是那般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阿莱有些累了,他刚刚杀死了一个追击着自己的燕人骑兵,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甩了很多次,都没能甩开他。 但好在,最后拼杀时,自己的刀先一步刺入了其脖颈中,只不过,自己腹部也被对方用马刀给捅进去了。 伤口,不是那么好处理,且现在也不是停下来处理的时候。 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得继续逃。 自己的任务,大概已经完成了,那么下面,就是争取能活下来了。 阿莱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有什么用,可能,最质朴一点的想法就是,自己活下来,再回到王的身边,等下次时,王就不用再找新人去装扮他了吧。 这个想法有些不吉利,但阿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继续在前进着,向着东方前进,他清楚,溃逃的野人,肯定也是向东走的。 忽然间, 一根箭矢射了过来,落在了阿莱的身前。 阿莱的目光扫过了箭矢, 是野人,是自己人。 阿莱左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低吼道: 「是我。」 阿莱已经进入了状态,在这个时候,他本能地认为,自己还是王。 可能,一方面是觉得,王的身份可以使得附近的野人再次聚集在自己身边,以此可以吸引追击的燕人注意,继续为王减轻压力。 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受伤了,如果身边有一批野人勇士陪着,才能有更大概率活着回去。 至于,哪方面的原因是主要的,可能连阿莱自己都不清楚。 前方,走出来三十多个野人,为首的人,阿莱认得,是一位千户。 「参见王!」 一众野人跪伏了下来。 「起来吧。」 阿莱摆摆手。 那位千户站起身,过来搀扶住阿莱的手,却在这时,其忽然发力,将阿莱摔在了地上,身边其他野人勇士马上过来拿马绳儿将阿莱给捆绑了起来。 阿莱想要反抗,但一来他力气本就近乎用尽,二来身上还有伤,这个千户也是有几分门道的,在将自己摔下去时顺势击打自己的脖颈,让自己的身体陷入了麻痹之中。 「王,前面也有燕人,我们刚刚被撵回来了,我们败了,王,只要将您交出去,我们才能在燕人那里获得活命的机会,别怪我们。」 …… 燕国的追击大军呈扇形向东铺陈开,一路横扫,尽可能地要将溃逃的野人给歼灭。 第876页 当然了,那也只是清理一些边角料,按照目前来看,还有一部分成建制的野人溃军,从一开始,就在全力以赴地向东开去。 靖南侯亲率三万铁骑,紧随其后。 望江之战,野人被彻底打溃了,眼下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不能让野人再有重新聚集的可能。 最好在他们要聚集之前或者刚聚集时,就将他们再度击溃,而被击溃的野人,也就是燕军去收人头废点功夫罢了。 不过,靖南侯如此急匆匆地行军,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郑凡的盛乐军已经在雪海关驻守很长时间了。 和郑凡不清楚望江一线的具体情况一样,靖南侯也不清楚雪海关那里盛乐军眼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大家的战场,相隔太远,彼此之间就算是想要传递出一些消息,也就只能靠二人之间的唯一信使来传达。 是的, 那个信使就是野人。 田无镜从野人的反应中,洞悉到野人后路可能出现问题的情况; 郑凡这边则从野人溃军那里,看出了前线燕军已经大胜的情况。 但这种传讯,实在是太简略了,简略到是真正意义上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于靖南侯而言, 他是不知道郑将军这些日子吃好睡好无聊到练功练到感觉都快要突破了, 也不知道郑将军还会拿着红糖去逗弄一下小孩,且手指还在某一次很邪恶不受控地蜷缩了一下。 站在靖南侯的视角, 或者说, 撇开他和郑凡之间的师徒关系不谈, 撇开他的儿子叫郑凡干爹现在还在郑凡的盛乐城那里养着不谈, 单纯地只是从一个主帅的角度出发, 一支孤军在已经为大军战役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前提下, 无论如何, 你都得抓紧时间去支援他们,替他们解围。 为将者,最注重的就是赏罚分明。 所以, 生怕郑凡可能就在今晚或者明早就要坚持不住要崩盘,最后惨死的靖南侯, 这一次是直接带着麾下骑兵以近乎不停歇的方式进行疯狂地军事移动。 这是一种很冒险的行为,因为一旦前方的野人溃军唿应到雪海关外的野人兵马,他们完全可以反过来对靖南侯这支追击的燕军进行一个反向包饺子。 但或许是因为野人的胆气已经丧去,又许是因为野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崩盘, 更可能是因为后方追击的靖南侯大旗实在是太过吓人,野人已经没有勇气敢再去回头面对那位燕人南侯所率领的骑兵了, 总之, 这一路追击, 就是靖南侯不停地追,野人在不停地逃; 前面的野人不时地还会掉队,但靖南侯根本懒得去分出精力收拾他们,直接无视他们继续向东,反倒是让那些或准备投降或准备和燕人拼死一战回归星辰的野人们感到很是无助,像是被糟蹋了感情。 …… 三晋大地的战局,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北方的大局,都在快速风云变幻之际,在距离玉盘城南面六十多里的地方,有两匹马,正在快速地驰骋着。 八殿下脸上很痛苦,坐惯了马车的他,哪里经受过这等骑马颠簸的痛苦,只觉得自己双腿早已经火辣辣的出血了。 但他不敢有丝毫地怨言,因为这会儿再不走,或者再做什么耽搁,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得亏燕人和野人的主力交锋发生在玉盘城的北面,也就是望江上游,而后野人的溃逃也都是往东走,燕人也是往东边去追; 对于玉盘城,燕人目前还是以围困为主,所以,燕人并未来得及分散过多的兵力去向南方进行扩展,这也给了造剑师和八殿下逃命创造了机会。 由这里顺着望江南下,再顺着望江支流向东转进,然后渡河,差不多就能进入楚地了。 虽说距离楚地和司徒家之间的那道有着楚军重兵把守的雄关还远得很,但那个位置实在是要向东走太远,野人也是往那个方向逃的,燕人必然会追过去,他们二人是不敢向那里走的,宁愿翻山越岭辛苦一下。 马背上, 八殿下近乎哭着哀嚎道: 「您不是四大剑客之一么,就不会像画卷里的剑仙那般,直接载着孤御剑飞行?」 造剑师回答道: 「我的剑,只能载一个人。」 八殿下哭丧着脸很认真道: 「是孤拖累您了。」 作为四大剑客之中最神秘的一位,世人只知道他擅长造剑,却没人见过他出过手。 很多人认为,这位造剑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手,纯粹是因为他送了自己亲手锻造的龙渊给剑圣,剑圣才帮他吹捧了几句,这才得以名声大噪。 但很多楚人坚信,这位属于楚国的四大剑客之一,只是深藏不露,懒得出手罢了。 且不管你是真的四大剑客还是掺水的四大剑圣, 对于楚国高层和贵族们来说, 只要你顶着四大剑客的名头就行了,所以,楚国上下,对这位造剑师,可谓是无比尊重,就是先皇在位时,见到他,都会喊他一声「先生」。 原本, 八殿下也是对他有着极强好奇心的, 平日里也会和其玩一玩太极推手试探一下, 第877页 但眼下, 看着造剑师也是和自己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咬着牙,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八殿下越来越觉得,这位「先生」,可能真的…… 「再往南走二十里,就能遇到接应我们的大楚商队了。」造剑师说道。 「真的么?」八殿下惊喜道。 「是我亲自安排的,那是我家的商队。」 「先生果然高瞻远瞩。」 「那是自然。」造剑师这般回答道。 其实这支商队过来,是家族里的人想过来运送财货回去的,不仅仅是野人在打劫搜刮,楚军其实也没闲着,只不过因为楚军需要驻守玉盘城提防着燕军,所以没敢像野人那般夸张,但也积攒了不少原本属于晋人的资材。 这些资材在这里价值大打折扣,但要是转运进国内去,其价值,就是真正的价值了。 家族里的人上个月派人送信联繫了自己,造剑师只是放下信没当一回事儿,因为不仅仅是自己家族这么做,屈天南的屈家商队人早早地就来了,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既然是贵族出的自己的私兵出征,那么缴获的战利品和财货,留那么一成递交到陛下的国库里,大家意思意思脸上能过得去就行了,剩下的,给军士们分一部分,其余的,自然进那个贵族家族的自己腰包。 只不过,这种好日子明显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即将登基的四殿下,从其当初的所作所为来推测,人明显是想学那位燕皇的。 八殿下忽然问道: 「先生,玉盘城里的青鸾军该怎么办?」 「等回国后,请求援军吧。」 「这边野人败了,青鸾军被困了,那四哥,四哥那边……」 造剑师清楚,八殿下是担心四殿下在国内的大好局面被破坏,这孩子,别看平时看起来跟个小狐狸一样,但到底是没彻底长得开,也没真正沉淀过事儿,在如今这个当口,难免就慌了。 「怕什么,燕人驱逐野人之后,相当于吞併掉整个三晋之地了,燕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家里头的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去扯后腿继续内斗? 这反而对四殿下而言,是件好事。」 说着, 造剑师不禁又感慨道: 「只是如今燕人大势已成,我大楚接下来,必须要和干人联手了。」 …… 持续了一夜的攻城战,野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算是绝望之下的被逼出来的井喷。 甚至,野人一度攻上了城墙,且在城墙上多个点进行了占据。 但好在盛乐军这边,并没有因为野人溃卒的出现彻底乐昏了头,反而积极地做着野人要进行垂死挣扎的准备。 野人攻上了城楼,就上生力军将他们给赶下去,哪里有漏洞,就去补哪里。 鏖战一夜,野人在黎明时分撤军。 城墙上的盛乐守军,甚至还能听到野人撤军队伍里传来的哭声,那是一种深刻的绝望和悲伤。 家园,就在他们眼前,可是他们却回不去。 在西方,那个可怕的燕人侯爷正在率军赶来,已经在那位侯爷手下惨败过一次的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以及他所率领的军队了。 野人的哭声,在盛乐守军耳朵里,那是最美妙的音乐,因为盛乐军晋地人多的原因,再者,城内的很多奴隶也都是晋人。 所以,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晋地的民歌,开始被传唱,带着一种三晋大地晋人最熟悉的腔调。 郑凡已经累坏了,躺在地上,昨晚,他亲手杀了好多个野人,局面最危急的时候,就是连阿铭都无法护持在其身边,还有一个野人将领,以强横的势力想要强行登墙,最后,其在杀死了数个盛乐守军之后面对郑凡时,被魔丸一举偷袭砸碎了后脑。 黑夜,乱糟糟的战场上,用魔丸偷袭简直不要太方便。 饶是如此,郑将军右臂也受了一记砍伤,后背位置,也中了一箭,但因为自己甲冑质量好,问题并不是很大,距离伤势深可见骨的程度,也是差了远。 但这也足以可见昨晚的情形,到底有多么危急。 不过,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经歷过昨晚的疯狂后, 野人很难再掀起什么攻势了。 前线惨败,后路被堵,等待他们的,只剩下灭亡的宿命。 「主上,喝点水。」 薛三殷勤地送上来了水。 郑凡点点头,自己坐起身,接过了水囊,先喝了两口漱了漱口,再勐灌了好几口下去,这才感觉到自己像是回过魂来了。 「唿……」 长舒一口气。 梁程那边还在忙着清点伤亡,同时,在野人撤退后,还用篮子吊下去的晋人奴隶,让他们去城下收集箭矢等军械。 到底是一具莫得感情的冰冷殭尸, 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 郑凡双手撑在城垛子上, 想要大声喊一声,但声音经过嗓子时,一下子又变得空洞起来,这是昨晚喊多了。 那种乱糟糟的场面下,你得自己给自己鼓劲,城墙就这么宽,等于是在不停重复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局面。 这是一场绵延一年多的战事,因晋人的失败导致野人入关从而晋地糜烂,但最后,也是靠着这支晋人为主的兵马,守住了野人的退路,为这次入关的野人,盖上了棺材盖。 第878页 郑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他想回家, 想念盛乐将军府里的温泉, 想念四娘身上滑腻的肌肤, 想念盛乐的阳光, 想念那安稳的日子。 就像是一个男人,在外面胡混了好多年之后,才忽然良心发现,希望找回家里的温暖一样。 但疲惫之余,又有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这一次, 老子的功劳, 应该是最大的吧。 地盘儿,人口,势力,地位,都该有了吧, 破产危机,应该也能缓解了吧。 四娘,也就不用那么累,能抽出更多时间来陪自己了吧。 「啪!」 郑凡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自己这是憋坏了么, 怎么不管想什么事儿到最后都回归向了同一个主题? 「送主上回去休息吧。」薛三指了指身边的两个甲士说道。 郑凡摆摆手,道: 「我想再多晒会儿太阳。」 血刚飞溅出来时,是热的,甚至,是烫的。 哪怕,血液的温度,其实并不算很高,但它所能给你的心理感觉,却觉得很烫很烫。 但很快,血就会马上变冷,让你打寒颤。 太阳, 在缓缓地升起, 郑将军就这么抬着头,看着太阳,感受着阳光撒照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他从未觉得过,日出,居然能这么美,这么地,让人留恋。 早食,被送了上来,因为胜局已定,所以真的不用节约粮食了,也是为了犒劳厮杀辛苦一夜的军士,早食是肉干煮出的汤,窝头管够,以帮助士卒们早一些恢復气力。 郑凡接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其目光,还是在不停地打量着城墙外的旷野。 待得一碗汤喝了半碗,准备递给身边的一个甲士时,一声啼鸣,忽然自上方传来。 郑凡抬起头, 用右手挡住自己的额头, 他看见一只雄鹰,在天上翱翔和盘旋。 一时间, 先前的「诗人」「散文家」「艺术家」等等角色,全都被剔除; 什么「伤感」什么「文艺」什么「大漠孤烟直」的矫情,迅速抛弃。 郑凡感觉自己似乎又一下子找回了原本生活的节奏, 对身边的薛三喊道: 「快,给我脸上再抹点儿血,把包扎好的地方给我解开,快,快,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见面 当靖南侯的旗帜自西面出现时,一切,其实就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哪怕这支军队已经奔袭了这么多天,哪怕他们已经算是精疲力竭,无论是人和战马,都只是在强打着最后一股精气神在强撑着,但真的已经足够了。 昨晚,野人拼尽全力,想要咬开雪海关,撕咬了一整夜,最后依旧没能攻破,黎明撤退时的哭声,其实早已宣告他们的结局; 不是上苍,不是燕军,而是他们自己,已经给自己宣告了。 所以, 没有停留,没有扎营,没有试探,也没有具体的战术,更没有什么战前特殊的吩咐, 坐在貔貅上的田无镜, 只是简简单单地将自己的锟铻刀指向了野人大营所在的方向。 随即, 其身后的燕军骑士开始压榨出体内最后一点气力,开始了冲锋。 燕人的马蹄声还没进入野人大营,大营内的野人,一部分就已经开始溃逃了,剩下的,还有很多已经跪伏在了地上,丢下了兵器,磕头,投降。 虽说靖南侯下过不留俘的命令,但燕军也没有急着在这个时候去杀俘,而是继续追击那些企图抵抗和仍然保存着一点建制的野人兵马。 雪海关的城门在此时被从里面打开, 盛乐军策马而出, 守了这么多日子的城墙的他们,终于可以变回他们骑兵的本来身份,唿应着靖南侯所率的燕军,冲杀了过去。 一夜鏖战守城的疲惫,在此时是没有感觉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坚持和付出,在今日,终于到了收穫的时刻,这种喜悦和巨大的成就满足感,让他们变得无比地兴奋,再者,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是马力充足,不一会儿就在梁程的率领下,和从西面而来的燕军完成了合流。 野人,望风披靡,甚至不少万户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大部族头人,也将自己部落的旗帜放了下来,跪伏在那里。 他们,绝望了。 溃军,其实在望江一线就被靖南侯所率的镇北靖南精锐给打破了胆,接下来更是被田无镜亲自率军一路追杀。 他们比追军早到不足一天来到了这里,见到了雪海关上居然插着燕人的旗帜,那种打击和荒谬感,就已经足以压垮人了。 更何况,他们还在头人们的催使下,付出了巨大伤亡攻了一夜的城。 他们的那根弦,已经不能叫崩得多紧了,而是早就断裂了一地。 明知道燕人可能要杀俘,但他们依旧不打算反抗,家,已经回不去了,倒不如就在这里被燕人一刀带走,也省得接下来再继续折腾。 毕竟,摧毁一支军队的心理防线,其实比摧毁他们的肉体,更为容易,也更为有效。 这不是交锋了,已经是燕军单方面地清扫战场了。 第879页 战事,持续到了午后,除了少部分的野人再度溃逃出去以外,雪海关外,绝大部分的野人,要么被杀,要么被抓。 靖南侯骑着貔貅,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来到了雪海关下。 雪海关的城墙,可以说满目疮痍,下面,垒起的尸体更是一层堆叠着一层。 好在现在还是冬天,暂时不用担心味道和疫情。 郑凡先前倒是没有和梁程一起率军杀出去,他有自己的任务。 没骑马, 郑凡从城内走了出来, 脸上,血渍未干, 身上, 一些伤口还在流着血, 郑凡走到田无镜面前, 单膝跪下, 「末将郑凡,参见侯爷!」 田无镜坐在貔貅上,看着前面跪着的郑凡。 其实,他以郑凡所部作为奇兵使用时,也没想到郑凡能做到这一步。 毫不夸张地说, 郑凡的盛乐军直接起了奠定整场战役基调的作用。 这确实是一个会做事的人,一个善于将你交代的事情,去做到十二分的人。 第一次, 郑凡率翠柳堡蛮族骑兵南下干国时,田无镜率军去救他,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小小的守备,胆子倒挺大。 至于其行为中所透露出来的野心和往上爬的意念, 这对于上位者而言,不算什么,上位者怕的,是你不思进取。 到之后,慢慢接触,发现这人还挺有意思。 每次办差,都能办得很漂亮,虽然有些小毛病,但瑕不掩瑜。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属于自己的面具,戴得太久,就很难摘下了,它会和你的脸融为一体,你也早已习惯了和它在一起生活。 但有些东西,是能够透过面具看出来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傢伙,当初在山谷里曾说过,谁动他干儿子,他就杀谁全家。 田无镜信那句话, 因为在这傢伙层层面具之下所活跃着的是,是一种真正的率性。 因为田无镜并不知道,郑凡和其七个手下,是外来户; 对于一个已经「安乐死」过的人和七个原本生活在「漫画世界」中的角色而言, 这一世, 每一天,都是赚的,自然得潇洒。 可以为了目标去努力,去享受这个过程中的踏实和成就感,但真的没必要去过分委屈自己。 很多时候,无论是郑凡还是瞎子又或者是其他的魔王们, 他们并非是热衷于造反, 而是他们的本心,不愿去迁就。 郑凡有些疑惑,自己这跪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吧? 待得郑凡略微抬起头,向上看时, 田无镜开口道: 「辛苦了。」 「为侯爷效死!为大燕效死!」 郑将军一直是个追求细节和精緻生活的人,从他烟盒上的雕刻就能看出来; 在这个时候,谁放在前面,谁放在后面,也是有讲究的。 无他,自打认下小侯爷做干儿子,且收留了那娃儿起, 自己这点儿基业,就算是和靖南侯彻底绑定了。 田无镜从貔貅上下来,走到郑凡面前。 「伤怎么样?」 「回侯爷的话,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说着, 郑凡作势就要站起来, 然后身子一晃, 又颤颤巍巍地以手撑地,跪伏下来。 「嘶……啊……」 嘴巴张开, 嘴唇微颤, 再挤出点笑容, 勉强道: 「真的没事,侯爷……」 「唉。」 田无镜嘆了口气, 穿着甲冑的他,在郑凡面前蹲了下来。 「额……」 郑凡有些不明所以。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容。 郑凡脸上有些讪讪, 一切, 尽在不言中。 这时,一名靖南军参将策马而来,在马背上对田无镜行礼道: 「侯爷,末将正准备对野人行斩,但……」 说着, 那名校尉又看向了郑凡,继续道: 「但盛乐参将说这些野人俘虏先不要杀。」 不留俘,是靖南侯下的军令,放眼整个三晋之地,这会儿,还没人敢违背他的意志。 田无镜看着郑凡,道: 「你要?」 郑凡舔了舔嘴唇,道: 「侯爷,多好的奴隶啊,都是身强力壮的,就这般白白砍死他们,也忒便宜他们了。 我的盛乐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侯爷您也是清楚的,作坊和矿山里,可都缺人呢,倒不如让这些野人余生一直在鞭子下劳作,一直劳作到死,为我靖南军为我大燕多做出一点贡献。」 别人不敢违背靖南侯的军令, 但郑凡敢啊。 这次城外,少说抓了近两万的野人俘虏,用这些俘虏去作坊做工去天断山脉里薛三和瞎子找出来的矿坑里採矿,他不香么? 田无镜点点头,道:「随你。」 「谢侯爷。」 田无镜又下令道:「命陈阳打扫清点战场。」 「是,侯爷。」 那名参将去传令了。 田无镜又将目光落在郑凡身上,道: 第880页 「用不用本侯扶你起来?」 「哪能啊,哪能啊。」 郑凡干脆利索地站了起来。 田无镜也站起身,指了指城内,道: 「城内还有粮食么?」 「有的,有的,一直省吃俭用着想着能多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没想到侯爷您神兵天降,这么快就把野人给打趴下了,城里还有不少存粮,侯爷您等着,待会儿弟兄们的饭食都会预备好的。」 说着,郑凡侧过身,示意田无镜先和自己入城。 士兵们吃士兵的,领导吃领导的。 反正现在暂时还不缺粮了,且仗打完了都,成国百姓可能会吃不饱,但绝对饿不着燕军。 田无镜走入了雪海关内,这座雄关,曾是晋人先祖的辉煌。 当初这座雄关建立之初,那一代的晋皇还曾亲自率文武过来行封禅大典。 不在名山之顶,也不在大江之畔,就在这雪海关内,足以可见晋人对这座雄关的情节之深。 那时,大夏早已灭亡,但那一代晋皇还是以此举,向「大夏天子」回命,虞氏多代人开拓进取,终成驱逐野人光耀三晋之大举! 现如今, 身为燕国侯爷的田无镜来到了这里, 且这座城,也插上了大燕黑龙旗。 不得不让人感慨,沧海桑田,世事变化。 田无镜走在前面,郑凡跟在后面,落后半个身位,身边,倒是没有甲士跟随。 一来,是双方手下都清楚这二人要说一些话; 二来,眼下战事已平,本就没什么大危机了,就算有刺客,凭靖南侯的实力,啧…… 「说说吧。」 「是,侯爷。」 郑凡将自己率军渡过望江深入后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开始讲给靖南侯听。 当然了,此中肯定用了些移花接木的手法。 比如,指挥军队以金蝉脱壳地方式吸引野人合围,再奇袭夺下雪海关的,不是那具殭尸,而是郑将军。 比如,设计这砲车的,不是薛三,也是他郑将军。 比如,在守城战中,率领死士到处补漏的,不是樊力,还是他郑将军! 田无镜一直听着,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这个感觉,像是一个学生完成了一副属于自己的作品,然后拿给自己的老师去点评。 终于,郑凡说完了。 田无镜点点头,开口道: 「做得不错。」 就这四个字的点评。 因为单从军事调度、时机把握、骑兵穿插等方面而言, 郑凡, 哦不, 是梁程的指挥,完全没问题。 再严格的老师,也很难在这份答卷上,去做什么吹毛求疵的事儿,因为这份答卷本就是这个学生抄袭自同行业大拿的。 郑凡马上谦虚道: 「属下一直不敢忘记侯爷对属下的悉心教导,侯爷说过的话,属下都记在心里,时不时地反刍回味,学习领会。」 「别谦虚了,说句心里话,整个大燕,在本侯看来,会比你郑将军更会打仗的,也没几个人了。」 「属下还差得远,差得远。」 「所差的,无非是军力上罢了。」 田无镜一针见血。 郑凡一直觉得,田无镜惊才艷艷,无论是武学还是兵家之道上,都是绝对的天才人物,但自家的梁程,真的不比他差。 双方相较而言,所缺的,是田无镜有嫡系靖南军,同时还能调动大燕所有兵马,而梁程所能用的,仅仅是盛乐军。 就是薛三,你让他背后有一个国家的力量,来造他设计的砲车这类的器具,其效果,也绝对不一样。 四娘管理财政,也肯定能比户部的那些老爷们更容易上手。 就是祭出瞎子,他也能搞出一套比礼部那些人所讲的「天子」「忠君爱国」更会鼓动人心的东西。 大家都不差, 实力是受制于自己, 舞台, 也是受制于自己的官位。 这么说呢,不能急,得慢慢来。 「城内的砲车,本侯刚刚见过了,为何战前没有上报给本侯?」 郑凡愣了一下, 其实, 当初在颖都城外大营里等靖南侯的那俩月,薛三是专门训练过一批人造这些器具的,但做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 只能说,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专利权一说的。 对此, 郑凡也只能光棍道: 「想自己当宝贝,立功。」 「呵呵。」 田无镜倒是没对郑凡生气,而是走入了郑凡在雪海关城内住的宅子。 「去准备点吃食。」 郑凡对守在门口的甲士吩咐道。 「是,将军。」 随即,郑凡陪着田无镜进了宅子。 田无镜站在院子里,看着放在院子中央的摇椅和茶几,以及茶几上,吃了一半的干果盘儿。 郑凡也瞅见了,然后当即老脸一红。 「郑将军这日子,过得确实辛苦啊。」 除了昨晚,其实野人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很给力,中间更有一段时间的「空窗」期。 郑凡闻言,正色回禀道: 「侯爷,主帅悠闲则军心可定。」 主帅自信泰然,那么下面军士看见了,自然也就心里踏实了。 第881页 很多时候,确实需要这种「秀」来提升士气以及稳定军心。 「这藉口想得不错。」 「侯爷谬赞了,其实,末将都是开着大门靠在这里睡觉的,为的,就是让那些从大门口经过的士卒看见。 为此,末将前些日子还染上了风寒,刚刚才好。」 「呵。」 田无镜没有在摇椅上坐下,而是习惯性地坐在了堂屋前的门槛上。 其实,着甲的时候,你坐椅子的话,其实不会很舒服,后背的甲冑会搁在椅子靠背上,反倒是这般随便坐着,才是真的舒服。 郑凡则在旁边,席地而坐。 「无疆呢?」 田无镜问道。 「回侯爷的话,大殿下出使雪原了,事先,为防止雪原部族发现雪海关异样,和关内的野人夹击这里,大殿下主动请缨,去雪原游说诸部。 现在来看,效果是很好的,一直到现在,北面虽说时不时的有野人小股骑兵过来试探,但终究没有出现大股野人兵马要来攻城的情况。」 官面上的说法是官面上的,田无镜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清楚郑凡话语中的意思。 至于什么大皇子主动请缨,听听就算了,依照靖南侯对郑凡的了解,这主意,肯定是郑凡出的。 游说雪原部落,空口怎么游说? 金银财货给不了,那就只能去许诺。 这里面,肯定还有很多犯忌讳的事儿。 「本侯知道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他清楚,靖南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后续的事,他会来帮自己收尾。 一些犯忌讳的事儿,他郑凡这个盛乐将军去做,就算燕皇不追究,也可能会引起不小麻烦和追责; 但靖南侯去做,那就没人敢哔哔一句。 要知道,人镇北侯都能在陛下御花园里烤羊腿了,哪个不长眼的御史敢去参他? 到头来,啥事儿都往侯爷吩咐过的上面去靠,就没问题了。 至于这样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功劳,换做别的领导,很有可能,但对田无镜,郑凡真的不担心这个。 他敢剋扣自己功劳, 那大不了自己回去就去打小侯爷的屁屁。 况且这半年来,田无镜给的奶粉钱,当真是丰厚得吓人了。 「不容易。」 田无镜又道。 你辛苦,是对你付出的承认; 不容易,则是对你成果的认可。 郑凡知道,这是要给自己确立在这场战役中的功勋地位了,他当即单膝跪了下来, 这次, 没说什么大场面的话, 而是做哽咽状, 表现一下自己的不容易。 谁晓得, 这边正酝酿情绪呢, 从里屋卧房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俏丽少妇,盘着头髮,穿着锦袄,身材丰腴却不显肥腻,粉面含春且带着娇憨。 田无镜侧过脸,看向她。 跪在地上的郑将军则一时呆若木鸡,我草,是谁安排的! 田无镜气得笑了两声: 「呵呵,你郑将军可真是不容易啊,本侯要是再晚些来,是不是连孩子都能整出来了?」 昨夜难得一觉好眠的少妇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呢, 一听到孩子, 却马上意识过来, 下意识地喊道: 「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郑将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封爵 郑将军现在是满脸问号, 这问号不是作假,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的宅子里, 怎么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是的, 人靠衣装这话说得真的一点都不假, 洗了澡, 盘了头髮, 换上了得体的衣裳, 怀里也没孩子后, 这女人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郑将军现在还没能将其和那个自己经常送零嘴的抱着孩子的可怜母亲画上等号。 这种转变模式,其实比后世p图美颜更为夸张,因为先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悽惨了,连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田无镜指了指郑凡, 道: 「郑将军,告诉本侯,此举也是为了稳定军心?」 「……」郑凡。 田无镜又道: 「门也不关?」 「……」郑凡。 田无镜做恍然状,微微颔首,道: 「怪不得染上了风寒。」 「……」郑凡。 其实, 这是半年多以来,自己脸上所露出笑容最多的一次。 有些人,註定是孤独的,他们可能习惯了这种孤独,但其实,没人会真正地享受这种孤独。 所谓的避世隐士,说白了,无非也是一种逃避,真正敢于直面孤独的人,他们的孤独,根本就无人可以去分享。 田无镜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敛去了。 其实,只要打赢了仗,他不在乎郑凡在城里胡天瞎搞什么,也不会去苛责这些,毕竟,郑凡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他又不是不知道。 镇北军靖南军中不少人都知道当初镇北侯爷和靖南侯爷争抢郑凡的事,镇北侯也一直以不能将郑凡这个「北封郡」人带回镇北军而遗憾。 第882页 但实际上, 李梁亭曾和靖南侯说过,这小子是块真正的璞玉,但得给他脑后的稜角给磨平掉,他跟那些丘八,不一样。 镇北侯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麾下总兵们以及更下面的将领和士卒们,当初多少人做着将皇位抢过来让自己坐的念头。 但他们想,也是应该想,这种想法,也能够理解,撇开其中大逆不道的因素,其实还挺朴素的。 但郑凡不同,他的心思,过分活络了一些,行事风格上,他李梁亭和田无镜以及燕皇,都是因为站在那个位置,能掣肘的人很少了,才能无拘无束。 偏偏这小子,明明还没坐在高位上呢,就已经流露出了那股子气息。 那是一种对规矩、礼法、固有的一种蔑视。 等到他日后坐上高位,那还了得? 所以,一开始,田无镜也是想着压一压郑凡。 但郑凡实在是太「优秀」了, 且田无镜自己也经歷了一些事, 他有些累了, 有些事, 也懒得再去管了。 其实,这种感觉,郑凡也感受到了,以前,靖南侯确实是以为自己好的长辈理由,在压着自己,但自打从上次出征雪原开始,事情,就开始发生巨大的改变。 以前,来自靖南侯的欣赏,只是来自暗处,你知我知,一些有资格了解内情的人,也懂得靖南侯对这位郑将军的看重。 但从半年前开始,不少人都发现了,靖南侯想要提拔这个姓郑的将军。 其实,大到帝王之家,小到燕京街头卖油条的小贩,他们都需要考虑接班人的事情。 因为只有你有一个接班人且能够让你这个团体提前熟悉和认知其能力,才能在日后的权力交接时进行得比较平稳。 靖南军的摊子,其实已经不小了,且在镇北侯府交卸半数镇北军之后,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大燕军方独立于朝廷和陛下的山头,就是靖南军。 当然了,这些事情,郑凡是没想过的,他是喜欢到处「化缘」,但本质上,并没有去想着继承谁的资产直接让自己变成「二代」,他更喜欢当作养成经营类游戏来对待,自己一砖一瓦,堆砌出属于自己的「我的世界」。 阿铭带着几个甲士端着饭菜过来了,女人也知道自己似乎太过于无礼了,在见到这位天一般大的郑将军居然在此时也跪着时,她马上也跪了下来,然后被阿铭领着带了出去。 自始至终,阿铭都维持着自己的冷酷脸,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侯爷,刚刚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意外,呵呵。」 郑凡有些尴尬地将饭菜摆放在小茶几上。 菜不多,两荤一素,但在战场上,已经算是难得的精緻了。 食不言, 郑凡陪着靖南侯用了饭,然后让外头的甲士将饭菜撤了下去,另外还有人送上来了茶和饭后甜点。 是的, 即使被围攻了这么久, 郑将军的生活水平,其实并没有本质的下降。 偶尔,他会去城墙上和甲士们挥挥手,陪他们吃一吃炒面,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的小灶。 没条件时,那就别讲究; 有这个条件时,那就别亏待自己。 原本的雪海关粮食还是挺紧张的,但也不在乎多一个郑将军去造。 不过,有一点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在先前叙述时,将剑圣的事儿给说出来过,但一直到吃完了饭,靖南侯都没说要去看一眼躺在病床上还昏迷着的剑圣。 当然了,和连问都不问自己儿子一句这件事比起来,靖南侯将剑圣给忽视掉,也就很正常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凡没敢在田无镜面前主动提起那孩子的事。 仿佛那个被自己随便取名叫天天的孩子,是这里的一个禁忌。 眼前这个男人,那白色的头髮,仿佛也是在警告着郑凡。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出来,因为郑凡清楚,不去提那个孩子,不是因为田无镜害怕,而是田无镜不想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仗,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得缓缓。」 靖南侯说道。 这意味着,燕人短期内,不会去北伐雪原,也不会再去谋求对楚国开战。 事实上,三国大战之后,燕人灭掉了赫连家闻人家,得到了晋国半壁,本身的消耗,也是极大。 原本,先休养生息个几年,再顺带消化消化自己控制的晋地才是基本国策。 但很快,又是一场东征大战,且这场大战并非一战而下,而是一波三折。 战果很大,吞下了整个三晋之地不假,但这三晋之地,这两年都被战火祸祸了一遍,尤其是成国这儿,基本被彻底打烂了,整个成国东半部分,简直快成了无人区。 眼下,是真的军士疲敝,民力疲惫,再不休养生息,就真的要走上穷兵黩武的道路。 当然了,不打归不打,但玉盘城里那几万个楚国宝宝,是不可能放过的。 田无镜指了指脚下, 道: 「你和雪海关,挺有缘的。」 「侯爷,不,我不想。」 郑凡听出言外之意了,雪海关是个好地方,但郑凡并不想要这里。 北面,是野人,现在不打,以后还得打,到时候这任务肯定又落到自己头上,且日后要是和楚国开战,自己这边肯定又要调兵南下。 第883页 打仗,是为了做生意,郑凡可不是喜欢打仗。 最重要的是,盛乐城的产业布局已经铺开了,就等着这次回去进行下一波开发,现在搬家,以前做的铺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是,盛乐城不算是什么富饶之地,但当年深圳还只是个小渔村呢。 最重要的是,盛乐城位于三晋之地的中部,中部最北端,以后,不管哪里打仗,自己只要守好天断山脉那条路,战火就绝不会先烧到自己身上。 这就跟小孩子晚上睡觉怕鬼,喜欢睡爸妈中间一个道理。 「雪海关总兵?」 田无镜看向郑凡。 「侯爷,此职责任重大,末将才疏学浅,末将真的害怕辜负侯爷的重託。」 我不要这里,坚决不要! 「封伯?」 大燕对爵位极为吝啬,封伯,已经算是一种极高的殊荣了。 当然了,镇北侯和靖南侯这俩爵位,也不能用爵位来形容了,人成亲王见到靖南侯都得以亲王的身份下跪。 「侯爷,末将这点微末之功,不敢奢望封爵!」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出息。」 以前,郑凡为了保存实力,对友军见死不救,曾被田无镜呵斥过。 眼下,郑凡又是捨不得自己的老家底子。 归根究底, 这人身上, 那股子小气劲儿,倒是真的一点都没变。 但郑凡就是这么坚持,因为他坚信两个东西,一个是马刀上出政权,一个则是要建立自己的专属地盘。 他的目标,不是什么封妻荫子,不是想要在大燕的体制内走上人生巅峰,他想要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实现真正的自由。 不过,田无镜在刚打完仗,燕皇还不知道前线消息的时候,就和自己说这个,那种提携的意思,那种推你上位的态度,已经极为清晰了。 然而,郑凡还是坚持给脸不要脸! 「其实……」 郑凡带着极为期待的目光看向田无镜,其实,这后面应该是带着转机,这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 田无镜顿了顿, 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 道: 「其实没人在乎你是不是愿意。」 「……」郑凡。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掏心窝子 当领导喊你过来,告诉你,有件事儿要和你商量商量时; 如果你还真的信以为真地想坐下来和他商量商量,那你就图样图森破了。 其实,郑将军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他是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老窝。 这叫什么事儿? 老子刚修建了翠柳堡,就去盛乐了。 老子刚修建了盛乐的新城墙,就又要调往雪海关了? 自己到底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还是大燕的碧桂圆? 但你哪怕有再多的不满,在田无镜说出那句话时,这件事,就已经盖棺论定了。 其实没人在乎你是不是愿意。 这句话,说的是眼下靖南侯和盛乐将军之间的关系,但又何尝,没有更深层次的意味呢? 郑凡沉默了,也不反抗了,因为反抗的大门,已经堵死了。 田无镜看着郑凡,继续道: 「雪海关,是个好地方。」 「侯爷,那是以前。」 即使打算认命,但委屈话,总得要说几句的吧? 总不能自己被一脚踹出了老窝后,还得腆着脸回一句:侯爷英明。 以前,这一带,雪海关本身就是一座雄关,郑凡的盛乐军之所以能够成功守住这里,也是藉助着雄关之地利。 野人恨它,但之所以没能彻底毁掉它,一来,是因为野人王的及时叫停,二则是因为,这座城,实在是太坚固了。 地基之深厚,城砖之厚实,规模之庞大,野人想拆毁掉它,也得费老鼻子力气。 可以说,你就算是将新修建的盛乐城再给扩大几倍,都很难比得上雪海关这个规模。 因为雪海关不仅仅是这一座城,还有绵延出去的一道防线,上头有很多类似翠柳堡的军堡也有卫星小城。 其地位和体量,和当初在北封郡所见的图满城差不多。 毕竟是晋人曾经倾全国之力修建出来的雄关,怎么可能差了? 且其虽然叫「关」,但城内的空间,也绝对是不小的,可以容纳大量人口。 原本,坐镇雪海关,一边和雪原野人做生意一边再向楚国延伸商路,同时承接一下从晋国乃至于燕国甚至是更西方的商贸,绝对是盆满钵满。 但如今,一场战事下来,野人又不是个懂得细水长流的主儿,而是一群穷疯了的饿狼,近乎将这里变成了一块白地。 要知道后来野人连附近的晋人奴隶都抓不到了,想找炮灰攻城都抓不到,「粮食」也没了, 可见这里的人口已经跌落到了何种地步。 最重要的是,日后这里必然是战事频繁的地方。 燕国对三晋之地几乎是军管的制度,你驻守在这里,朝廷可能就给你一半的钱粮,剩下的你自己补足吧。 这在其他地方,都是潜规则的事儿,因为朝廷也清楚你自己的外水肯定不少,总之一句话,别给老子装清廉如水。 但要命的是,一旦战事开启,你出兵不谈,还得负担其他地方军队过来时的开销,就像是上次靖南侯率军出征雪原时,盛乐城提供了粮草辎重民夫一样。 第884页 所以,自己等于是要接手一个看似庞大实则内部都空了的空架子,还得预备着以后一大帮穷亲戚来自己这里打秋风,连吃带拿。 「目光,得看长远点,盛乐那个地方,终究太小了。」 田无镜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继续道: 「本侯的侯府,应该要从歷天城搬至颖都,歷天城和曲贺城,朝廷得收走一半,配文官。」 曲贺城和歷天城,分别是当赫连家和闻人家的「都城」,按照靖南侯的说法,这两个地方的纯粹军管将会结束,变成一文一武两个最高长官共治的局面。 这也符合如今的大流,文官管地方,将军管军事,不过因为燕国的政治环境,所以暂时是不会像干国那般出现文官压武将一头的局面。 但这样子一来,你肯定不会舒服。 被分去了经济和民生大权后,你还怎么练兵?还怎么安心发展?还怎么扩军?还怎么搞自己的思想政治建设? 相较而言,靖南侯入住颖都就显得很顺理成章了; 一来,是安定地方民心,二来,则是威慑雪原和楚国,三来,可以继续蚕食瓦解掉成国的基本盘,使得其更快地併入燕国。 「曲贺城和歷天城,你倒是可以去,但你愿意么?颖都,自是不可能给你,三晋之地,算得上肥缺的,就那么几个地方,难不成你想要玉盘城? 玉盘城那里还有几万楚军被困着,几番大战之下,早就空了。 雪海关,一来位置险要,上,则可遏制雪原,下,则可兵临楚境。 为将者,不应该怕打仗,怕的是,没仗打。 大燕总兵,其实不少,但总兵和总兵之间,也是有着很大差距的,盛乐总兵,说出去都不大气,等此间战事结束,过个三两年,谁还能再记得你? 刀不磨,会生锈,人不站在台前,就会被遗忘。」 这算是田无镜在掏心窝子说话了。 搁别人,自己给他升官,给他要地驻守,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挑三拣四? 是你飘了还是我靖南侯提不动刀了? 也就只有对着郑凡,田无镜才会多说几句话。 「雪海关外现在是一片白地不假,但你郑将军不就最擅长经营么,小小的一个盛乐都能被你经营得有模有样,在这儿,将雪海关给重新经营起来,日后,可就真的了不得了。 若非你这次立下东征最大功勋,换做其他时候,雪海关总兵这个位置,就算你想坐,本侯也很难给你推上去。 你擅物造,喜商贸,盛乐作坊的东西,歷天城的商铺里可是摆了不少。 那两万野人战俘,你想要,本侯可以给你,但你若是还想要……」 靖南侯伸手指了指北方, 道: 「雪原上,多的是。」 奴隶,劳力,但有所缺,就去雪原上抓吧。 反正经此一役,就算燕人暂时不去北伐雪原,雪原上也已经元气大伤了,也很难再折腾起来。 搁以前,雪原野人的奴隶贸易可是做得飞起。 郑凡相信,如果让瞎子来操盘这件事,完全可以把当初西方人对黑人叔叔的那些套路给用过来。 郑凡点点头, 话头稍微软了一些, 感慨道: 「侯爷,话是这么说不假,末将也清楚侯爷对末将的赏识和提拔,但……」 「头三年,颖都会足额负责支援你雪海关所需钱粮。」 郑凡眼睛一亮。 「其他一些地方,可以缺点儿,自己想办法去补,比如你的盛乐城,但雪海关,地位险要,干系重大,有野人之祸在前,无论是朝廷还是晋地百姓,都不会想再来一次的。 这就是位置的不同, 听说当初无疆率军东征时,你还去向他讨要粮草军饷,虽说有故意推脱之举,但其实大家也清楚,盛乐那个地方,军需所用,不可能足额。 但当你坐在雪海关城头上时,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上书颖都,上书朝廷,他们不敢不给。 不说钱粮了, 要人,要吏,要战马,要官位, 一笔笔,一项项, 甚至,你还可以狮子大开口,凡你雪海关出去的商队,三晋之地和燕地,可免抽税。」 郑凡越听眼睛越亮起来。 卧槽,老田这是在教我怎么当军阀么? 田无镜看着郑凡的脸,摇摇头,嘆了口气,继续道: 「天下英才,一分在草莽,九分在庙堂,无论文武之道,讲究的都是卖与帝王家。 很多东西,你自己积攒,自己搜刮,费尽心思,忙来忙去,可能就这么一点,倒不如直接开口向朝廷要。 给过来时,是朝廷的,但用久了,就变成你自己的了。 本侯觉得,具体怎么个变法,郑将军应该不用再教了吧?」 「末将憨愚,但会日夜琢磨,不敢再劳烦侯爷。」 这话,说得其实很是犯忌讳了。 田无镜也近乎是在以身说法, 靖南军原本是谁的? 那是朝廷的靖南军。 田无镜十余年前,是从前任靖南侯那里接过了靖南侯的爵位。 要知道,和镇北侯不同,镇北侯是世袭罔替的,但靖南侯在田无镜之前,说是爵位,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官职。 第885页 十余年的时间,田无镜就直接将靖南军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兵甲钱粮,全都是朝廷出的; 但再看现在,镇北军都被朝廷吃掉了一半,但靖南军呢,反而成了大燕军方中真正的独立山头。 就是大皇子领皇命东征,靖南军各个总兵都敢直接不鸟他。 郑凡心里确实有些感动,能让田无镜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他不想让自己心里有芥蒂,希望自己踏踏实实地接手这里。 「侯爷,末将明白了,末将定然不会辜负侯爷期望,会将雪海关好好地守住。只是,其实末将担忧的是,要是末将花费了数年心血,将雪海关给重新经营起来,日后又要末将去换地方,末将岂不是亏……」 田无镜打断了郑凡的话, 笑了笑, 道: 「若是你经营得好……」 顿了顿, 田无镜目光露出一抹深思, 「谁又敢让你再腾地方?」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 「谁又敢让你再腾地方?」 这话说的,让郑凡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这里的「敢」字,可谓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大家都是燕军,虽然派系不同,但名义上,其实都是受陛下旨意行事的,就算有些阳奉阴违,也是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 就是当初镇北军的几个参将来拉拢自己,其实也是「含沙射影」的暗示一下,可没敢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郑凡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一时间, 想跪下来重申自己对大燕的忠诚,对陛下的忠诚,对侯爷的忠诚; 但又觉得这般做,委实过于做作了一些。 人靖南侯都把话给撂明白了,你还去和人家打马虎眼儿? 平时的时候,嘻嘻哈哈,大家稍微没点分寸,无伤大雅,纯粹当作生活情趣。 咱到底是亲信,是亲信,总得有点特权不是? 现在再这样,可就是真的不知好歹了。 最重要的是,依照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人靖南侯也不会在此时用这种方式来诈自己。 是不可能出现但凡自己有一点反心,就直接一拳将自己格杀的场面的。 也因此,一贯能说会道的郑将军,在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田无镜站起身,走到宅子门口,驻足, 道: 「军中还有些事,本侯要去料理一下,玉盘城里,还有几万楚军在等着本侯,至于你,在朝廷任命下来之前,就先驻守在这里,也可以提前派人去盛乐城传信了。 省得等任命下来时,盛乐城新守备也会换个人,那样子的话,你的那些家当,可就不好搬了。」 郑凡拱手行礼: 「是,侯爷。」 郑凡应下来后, 田无镜还是站在门口, 没走。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沉默。 大概三十秒后, 郑凡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很健康,很壮实,很好动,调皮得很。」 田无镜闻言, 没说话, 没做任何表示, 迈步离开了院子。 随即, 郑将军一屁股坐在摇椅上,他需要缓缓。 田无镜走后没多久,薛三和阿铭就走了进来。 梁程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离不开人。 至于樊力,他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会起反作用,所以薛三就故意没喊他。 郑凡将事情说了一下, 阿铭微微皱眉,有些抑郁。 因为他似乎又要着手再修建一个酒窖了。 薛三则是眼睛一亮,道: 「主上,这不错啊,以后咱就是这儿的草头王了?嘿嘿,真正儿的天高皇帝远,以后啊,咱就是那安禄山,就是那吴三桂,嘿嘿嘿。」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 「能不能说几个吉利的名字?」 「额……」薛三。 郑凡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指了指外头,道: 「咱又得从头开始了,城里,是还有点人,但城外呢,都快成百里无人区了。」 薛三忙道:「主上,无人区也不错啊,不用花拆迁费也不用花安置费了。 咱这一条条,一道道的,可以重新规划设计,以前在盛乐城那会儿,就当是积累经验了。」 「开作坊,很累的。」阿铭说道。 以前在盛乐城,作坊生意,都是阿铭负责的。 「盖点儿房子,修点儿炉子,打点儿工具,累个屁啊。」薛三反问道。 「这些都是次要的,熟练工呢?还得重新培训。」阿铭说道。 「嘿,这叫什么事儿嘛,简单得很。」薛三笑呵呵地继续道:「按照大燕的规矩,新将领调任时,是可以带着自己本来的部曲的,咱这边既然要驻守雪海关,兵少了肯定不行,所以留在盛乐的那五千兵马,肯定得调过来,朝廷呢也不会在这事儿卡咱们。 且说不得,靖南侯那边还得给咱们再补点儿兵马,燕军咱是不敢想了,镇北军靖南军香是香,但连番大战之后,他们自己也需要补血,也不大可能给咱们输血。 成国原本的兵马,调派个几支过来也就是了,咱也好方便操作。 至于说原本盛乐城里的工匠熟练工什么的,简单啊,迁移过来。」 第886页 郑凡闻言,抬起头, 问道: 「迁移?」 「是啊,咱这儿不是没人么主上,无人区这么大,哈哈,尽管来,来了就给地给你耕种,给你房子住,那些十室九空的村落,正好房屋收归国有,重新再分配,实在不行就成批按照规划造,咱还真不信没人动心。 另外,主上您可别忘了,盛乐城的孩子上私塾以及那里的人看病,可都是咱们,是主上您当盛乐将军时才有的福利。 现在您调任了,那福利怎么可能还继续,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刁民…… 哦不,是那些盛乐百姓,既然已经尝过这种日子的甜头了,怎么会愿意撇下您嘞? 咱只要继续在雪海关这一带,继续施行以前的一些政策,属下敢打包票,盛乐城里原本的百姓,九成以上都会愿意迁移过来。 人还是那帮人的话,无非是再盖点儿房子的事儿,一切,就又都能很快回到正轨上去的。」 薛三分析得洋洋得意。 阿铭则道: 「得意什么,主上就是预防着这个,才提前在盛乐城里做了这些布置,安排了那些福利。」 薛三闻言, 瞪大了眼睛看着阿铭, 一副你怎么能那么不要脸的神情。 郑凡压了压手, 道: 「就这么办,反正仗已经打完了,阿铭,你带一队骑士,先赶回盛乐,告诉瞎子和四娘这里的情况,让他们早点准备,发动群众,能搬走的,无论是人还是粮食,除了城墙不好撬之外,但凡是老子的,都给老子搬过来!」 「是,主上。」 郑凡吐出一口气,道: 「刘皇叔靠着那几滴眼泪还能吸引一大帮百姓跟着他一起逃难呢,咱这实打实地福利政策如果吸引不来人,那也真是白混了。 对了,让瞎子提前散播谣言,就说新上任的守备是个屠夫,作恶多端,最喜欢压榨百姓,还瞧不起晋人……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不用提醒瞎子,他只会做得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 瞎子是这一门的行家,最擅长鼓动人心,有他亲自着手操持,别说人了,可能连一只鸡都不会留下。 其实,靖南侯之所以提前告诉自己这件事,其目的,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从容布置的缓冲期。 毕竟,连身处于歷天城的侯爷都知道盛乐城的商品多么紧俏了,也清楚郑凡需要搬家的话,得耗费更多的时间。 至于接下来的下一任盛乐城守备会面对怎样一个「盛乐」,那就不是郑凡所需要担心的事儿。 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升任雪海关总兵,一个小小的盛乐守备,还不配和他说话。 这时,樊力跑了过来,进来后,有些诧异: 「你们都在这儿咧。」 「出什么事儿了?」郑凡问道。 「主上,剑圣醒咧。」 …… 剑圣醒了, 但剑圣似乎也瘫了。 薛三重新检查过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暂时剑圣是下不了床的,身体匮乏得厉害,处于油尽灯枯之前暂时又不会枯的状态。 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但以后能不能生活自理,得看恢復情况,同时,也得问问奇蹟啥时候出现。 难以想像, 前些日子才在雪海关外一人斩杀千骑为守住雪海关立下大功的剑圣大人, 此时只能有些悲哀地躺在这里。 郑凡在床边蹲了下来,剑圣开口道: 「田无镜来了?」 郑凡点点头, 「来了,这次入晋的野人,基本都完了。」 剑圣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这是剑圣的一个信念,也是他这半年来,最大的寄託,现在,终于完成了。 「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你为诸夏立过功,你为大燕流过血; 放心,我会养你的。」 「呵。」 剑圣不以为意,继续道: 「一千野人首级的赏钱。」 「会折算的,给你的姘…… 给那位夫人。」 剑圣闭上了眼,似乎是放下心来了。 郑凡还真担心剑圣心里没牵挂后,和那些老头儿老太太完成毕生夙愿后直接嘎屁掉。 但好在, 剑圣哪怕瘫了,也依旧坚挺。 「我不要你照顾,我说过,我的剑,只帮你杀野人,如今,野人被驱逐了,哪怕我是个废人,也不会再听你号令帮你提剑了。」 「啧,这可由不得您了。」 「呵,瞧着我废了,就想用强?」 「您这话说的,我像是那样子的人么?」 「不是像,就是。」 「您啊,就安心在我这儿养伤,慢慢调理身子,要是一直养不好,我就给您再挑选一些用剑的种子,您好好调教调教,也算是发挥发挥余热; 要是身子会有好转,那更是求之不得了。」 「野人没了,我不会再为你做事。」 「您听我把话说完,以后啊,有的是您使劲儿的地方,不出意外,我以后就驻守雪海关了。」 「驻守雪海关?」 「嗯哼。」 剑圣笑了, 虽然他笑得很勉强,但可以看出来,他挺欣慰的。 「你这么缺德,有你守这里,我就放心多了。」 第887页 「……」郑凡。 剑圣抿了抿嘴唇,道:「可我废了。」 「养养好,应该是能下床的。」 「下床也废了。」 「当个守城卒总可以吧,装装样子,往那儿一站就行。」 「这倒是有些希望。」 「那您得好好恢復。」 「成,但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 「我只守北门。」 「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排 留着剑圣,继续以礼相待,是为了一个希望,毕竟是曾经开境登二品的恐怖存在,一个能创造奇蹟的人,应该会和奇蹟很熟吧? 就算实在不行,养他一个,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说实话,养一个剑圣的开销,比养自己,要省得多得多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作为曾经的一个漫画作者,郑凡自己看很多人的感觉,都像是漫画里的配角看主角一样。 他们,都像是开了挂的人生。 至于自己,如果没有七个魔王的扶持,根本就走不到今天。 且每次冲锋必然出意外的定律, 让郑将军也认清了现实,自己并不算是什么「天选之人」。 事实上,歷史上绝大部分最后成大事者,都是很能苟的角色,比如,司马懿。 郑将军是真的想过,努力锻鍊身体,经常补补身子,如果不能推倒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三座大山, 那就熬过他们! 「您别想其他的,对了,过不了多久,盛乐城里的百姓,大概都会迁移过来,我们这儿,会包分配房子和分配工作,那位也会来的,您放心。」 那个女人肯定会来,她一个女人家家,为了孩子,为了生计,也必然会来。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耽搁人家做什么?」 「得,这就到了考验您眼光的时候了。」 出于上辈子的职业本能,郑凡觉得这样子的剧情,虽然狗血,但好看。 「拿我这个废人,考验人家,有什么意思,要么苦了我,要么苦了她,她本就不容易。」 「您可真是个好人。」 郑凡嘆了口气,给剑圣发了一张好人卡。 「谈不上,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别这么消极,至少,剑婢还等着你继续辅导呢,二十年后,让这个世上再出现一个女剑圣,也算是一段佳话。」 「那你难道不知道,她修炼有成后,第一个要杀的人,其实是你。」 干国第二剑,也就是剑婢的师傅,可是被你郑将军下令乱箭射死的。 「距离她长大不是还早着么。」 「你就不怕?」 「您弟弟也算是死在我手上的,我这儿不还是陪着您说着话么?」 剑圣眼睛眯了眯, 道: 「对。」 「以后的事儿,就交给以后去说吧,您嘞,就别想太多心思,好好养着身子。」 郑凡离开了屋子,走到外头,伸了个懒腰。 他不是很喜欢那种被安排的感觉,别人的一句话,就能将自己的命运给确定。 这种不由自己掌握人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靖南侯最后说的那句话,让自己很心动。 若是自己能在雪海关站住脚,将这里打造成属于自己的藩镇。 一边对雪原上的野人讲《野人叔叔的小屋》的故事, 一边再敲打或者合纵一下楚国, 一定程度上,自己完全有机会发展成类似当初镇北侯府那般的势力。 田无镜说,这里险要,意思就是可挟重镇以抗朝廷。 真撕破脸皮, 大不了放野人再次入关, 大不了南下接引楚人进来, 郑凡真不愿意这么做, 但如果真逼急了, 他可不是李梁亭,也不是田无镜, 实在不行老子掀桌子, 来啊, 互相伤害啊! 「唿……」 长舒一口气, 郑将军顿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立刻就对未来以及所需要奋斗的事业,元气满满! 等到郑凡出来时,才知道阿铭已经领着二十余骑已经出城赶往盛乐了。 当然,郑凡不会对阿铭如此主动工作而感动,他清楚,这是阿铭馋盛乐城的私藏美酒乃至于片刻都不愿意耽搁了。 其实, 还有一件事, 但阿铭没说, 其他人也不知道, 那就是先前安排在郑将军宅子里, 人也梳妆打扮好,洗白白的那位小少妇,其实就是阿铭安排的。 这个时候不赶紧闪人,难不成留到今晚再算帐? 到底是高傲的吸血鬼,偏偏想着动动手指迎合一下主上,还给搞砸了,自然得先出去避避风头。 城外,有梁程在忙活,田无镜那边自己既然陪了吃了饭,话也聊过了,也就懒得再去拜访了。 因为郑凡清楚,田无镜不是那种喜欢讲牌面和虚礼的人。 然后郑凡忽然发现自己遇到一件很尴尬的事, 那就是自己眼下, 无事可做了。 虽然自己也习惯了这种混吃等死凡事都靠魔王支撑的废物生活, 但勐然间,也会觉得有些空虚。 第888页 郑将军回到了自己的宅子,空虚时,他喜欢睡觉,这是对付空虚的最好方法。 结果回到宅子时,郑凡忽然发现那个少妇抱着孩子,正坐在厅堂里,这下子,认出来了。 「大人,您回来了。」 「你……」 郑凡走进了厅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妇人将孩子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亲自跪伏在郑凡的脚下,帮郑凡脱靴子。 郑凡没拒绝。 「大人,水烧好了,妾身伺候您洗脚。」 郑凡点点头。 少顷, 妇人端来一个木盆,用自己的手又试了试水温,这才托举着郑凡的脚放入盆内,开始仔细地擦拭。 郑凡作势准备前倾身子,伸手想点起女人的下巴,让其抬头; 谁料得刚做准备动作,女人就自己抬起了头。 女人嘴角有一颗痣,却更显妩媚成熟。 「辛苦了。」 郑凡说道。 「承蒙大人搭救,活我母女,妾身无以为报,但大人所需,妾身无所不应。」 一般武侠小说里, 如果你救了一个女人, 如果你长得丑,那就是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少侠您的恩情! 如果你长得帅,那就是妾身愿意以身相许。 当然了, 这位姐姐, 她不是女侠,她也没什么选择余地。 不说先前野人攻城时,就算是战事平定了,她一个破家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该怎么带着孩子生存下去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儿。 且这个时代,没那么多的矫情。 衣食足而知矫情, 当生存都遇到难题时,大家只会选择务实。 「言重了,我有……我有夫人了。」 郑将军说道。 女人微微一愣, 这话放在后世,意思就是我有老婆了,你我只能玩玩儿,或者你做我小三吧! 但在这里,这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的时代背景下,意思就是——老爷我惧内! 女人笑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 能做出这般大事统帅这么多甲士的郑将军, 居然会惧内。 郑凡的心,忽然被勾动了一下。 美色当前,能把持住的人,其实不少,但连内心都能把持住的,那就真的是极少数了。 除非像阿铭和梁程那种, 但他们是冷血动物啊! 且这个女人帮自己洗脚时,还会顺带挠一挠。 「妾身,不奢望名分,也不敢奢望,只求有机会能报答将军活命之恩一二。」 说心里话, 四娘算不算母老虎? 其实四娘一直撺掇郑凡收了她亲自调教的那几个小娘子,但郑凡一直不为所动。 一方面,郑将军确实对萝莉什么的,没兴趣; 另一方面,作为曾经给《风四娘》这部漫画做过续写的郑将军,也清楚知道四娘的人设,她喜欢替自己所遇到的女子去惩罚负心郎,那么,事情会不会在她自己身上发生一些变化? 有可能…… 但郑将军不敢去赌啊。 当初自己还曾傻呵呵地去全情投入设计四娘折磨负心郎的手段, 现在则感觉自己那时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浆煳。 「对了,你还有奶吧?」 郑凡问道。 女人愣了一下, 扭头看了看厅堂外,见宅门已关。 略作犹豫后,她开始宽衣解带。 「穿回去。」 郑凡略显粗气地说道。 女人停住了动作。 「我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女人将衣服穿好。 「我有个孩子,也还小,等过阵子他来了,你可以做他奶娘。」 「多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奴婢铭记在心。」 女人对着郑凡跪伏了下来,磕头。 她清楚,这是收留自己的意思。 于这乱糟糟的世道里,能获得一容身之所,已足够让其感激涕零。 「起来吧,对了,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闺名印月,夫家姓侯,本家姓客,大人可叫奴婢客氏。」 「……」郑凡。 …… 雪海关外,燕军的军事行动还在收尾,成群成群的野人战俘则被捆绑着,由盛乐军去进行交接。 刚刚搭建起来的帅帐内, 靖南侯一个人坐在里面, 在其手里, 攥着一个红肚兜。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这肚兜的针脚,很是粗糙,上头绣着的老虎,还真是有些过分的虎头虎脑。 靖南侯就这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外头的亲兵提前得到了吩咐,拦住了想来汇报事情的一些将领,让他们自行决断。 大战已经结束,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看着手中的肚兜, 靖南侯平静的目光里,透露出一抹追思。 「很健康……」 「很壮实……」 「很好动……」 「还,调皮得很……」 侯爷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的嘴角,开始缓缓地露出一抹弧度,像是在笑; 但他的眼眸深处, 却, 逐渐泛红。 第889页 第一百六十章 以身饲虎 大皇子这阵子的日子,过得其实挺不错。 他拜访了六个部族头人,同时,还召开了一次「头人大会」,邀请来了更多的野人部族头人。 其实, 开会的,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来开会的,也全都是心不在焉。 野人正值其民族气运崛起的当口,在野人王的带领下,先是拔掉了司徒家在雪原上的两座城池,再破开了雪海关,差一点,就要攻破颖都。 虽说后来燕军来了,但还是在望江一线,大败了燕军。 很多东西能做得了假,但成群成群从成国境内押送回来的晋人奴隶以及一车又一车的财货和那海量的粮食,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在这种势头之下,野人王在雪原的人望,近乎无人可敌。 但想要让一个松散了数百年的雪原彻底凝聚在一起,短时间内,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野人王携大胜之威和海量物资返回雪原,再藉助其麾下嫡系兵马的威慑,对雪原进行一波重新地梳理和整合。 问题是,现在野人王还没有做到这一步,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 他想要做的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一件又牵扯出一件。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在其攻打成国时,燕人主动出兵进入雪原,加入了战场,完全让其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机会。 所以,原本的那些大部族头人,其实也都是有着一些属于自己的小心思,大家原本在一方领地上,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并不希望自己头顶上真的坐上一个「王」,或者「皇帝」。 只是,形式比人强,其实这些没有在第一批投诚且还端着架子的部族头人们,已经做好了弯曲自己膝盖的准备了。 只等野人王归来,他们必然是要去朝见的,还得去亲吻他的靴子表示臣服。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此时见一见燕国来的尊贵皇子。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雪海关上,忽然插上了燕国的黑龙旗帜,这才是他们愿意坐下来,听这位大皇子讲话的根本原因。 都是人精,所谓的「朴实」以及篝火旁的木讷,那只是他们天然地外表,自小到大,需要和狼打交道的野人,又怎么可能憨直到哪里去。 对此,大皇子也是心知肚明。 他的任务,并非是在这里整合雪原剩下的部族去做什么事情,只是拖住他们,防止他们去从北面攻打雪海关。 当郑凡交给他这个任务时,大皇子一开始,是拒绝的。 因为他姓姬,有些东西,对于郑凡这个「反贼」体质而言,真的很无所谓,但在他眼里,却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 身为姬家这一代的长子,身为大燕的皇子,维护君权的神圣,近乎是他的本能。 但奈何先前望江之战的惨败,是由他指挥的,指挥上的毛病暂且不谈,他自己心里,其实有着极大的愧疚。 这和剑圣的情况很像; 为了赎罪, 剑圣原因拼着陨落的风险,也要强开境界,斩杀格里木; 同样是为了赎罪, 大皇子愿意亲赴雪原,和这些雪原野人头人们,称兄道弟。 不过,许是那姓郑的早就看清楚了形式,也摸透了那些头人的想法,所以,当自己真的带着空白圣旨和萝蔔大印过来时,发现难度,其实比自己预想中的,要低很多。 愿意追随野人王以及见到破开雪海关可以劫掠而心动的部族们,他们部落里的勇士,基本已经派出去跟随着野人王入关了。 而一些大族以及附庸着这些大族的小部族们,则有些尴尬地在观望着。 一方面是身为大族的脸面,让他们这时候腆着脸求人家带着自己发财,有些落不住,另一方面则是前方的战局还不太明朗,反正已经错过第一波红利了,不如接下来再看看走势。 所以说,大皇子这次所联络的,本就不是野人王的铁桿。 也因此,在大皇子派下圣旨后,这些头人们,都是毕恭毕敬地接了。 至于这些恭敬,几分真几分假,呵呵,大家心里都清楚。 无外乎是磕个头,行个礼,拿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走一个仪式,对于这些头人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但面对大皇子所提的,既然大家已经受我大燕册封,现如今就是我大燕臣民,那么必须集合起来讨伐作乱的野人王这件事,这些受封了的「王爷」「公爵」「侯爵」们,都只会不停地打马虎眼儿,仿佛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玩儿起了极为高明的太极推手。 今儿说自己部落里缺粮食,明儿说自己部落里似乎染上了瘟疫,总之,每天都有新鲜的理由去搪塞。 这就是做买卖的道道了, 我坐地起价,你慢慢杀。 我拿到我想要的价格,你满足了自己杀价的成就感。 你们想坐等观望, 成, 反正孤的任务也就是让你们坐着。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也形成了对比极为鲜明的两个画面, 一方面, 是雪海关南部,野人大军不停地攻城,死伤惨重,不共戴天! 另一方面, 是雪海关北部,大家天天晚上开篝火晚会,上至大皇子下至金术可,都得到了好几个野人女子侍寝,仿佛燕野一家亲的和谐典范。 第890页 睡, 是真的睡了; 你不能清高,也不能假装,更不可能去嫌弃。 人送你姑娘招待你,那是看得起你! 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你不可能再去追求什么精神洁癖,大家外表看起来极为友善的关系,其实是那般的脆弱。 所以,大皇子夜夜笙歌,天天当新郎。 有时候,一番云雨之后,大皇子也会有些落寞,看着已经筋疲力尽睡在床上的野人女子,他感到有些荒谬。 出发前,姓郑的曾跟他说,他在前线厮杀,自己在敌方,则是看不见的战场,同样需要流血。 可是自己流的不是血,而是…… 这位姬家儿郎,每晚结束之后,都会承受一种来自内心的苛责。 有一小部分,是对自己留在燕京的未婚妻的。 大部分,是一种身为军人的价值观对立。 脑子里,一直在安慰劝解着自己,自己这是在为大局牺牲,为大局努力,为大局献身; 但你真要腆着脸将这话光明正大地说出去, 谁信? 你们在疆场上驰骋,我也在驰骋; 呵, 这话大皇子都没脸说出口。 思考人生的时间多了,反而越是纠结和难堪。 等到外面日头升起来时, 大皇子下了床,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随即,目光一凝。 帐篷外,跪着大大小小十多个部族头人。 有些人袍子上,还沾染着霜雪,显然跪伏挺久时间了。 因为一来外面风声比较大,二来那些头人跪伏的位置距离自己帐篷还有一段距离,似乎是为了避嫌听到不方便听到的声儿一样; 所以, 大皇子居然没有提前感知到。 这里面,其实也有自己心绪不宁的因素在。 但面对此番情景时,大皇子先是微微愕然,随即,又有些恍然。 外头,金术可一边繫着腰带一边走过来,这个荒漠出身的蛮族汉子,可没大皇子这般丰富的心理活动。 有些时候吧,他心细如髮,但又有些时候,他其实很是耿直。 当你只需要坐等于此看雪海关以南风云变幻时,金术可当真是该吃吃该睡睡,整个人都极为明显地有些发福了。 待得大皇子出来, 这些跪于风霜之中许久的头人们,集体磕下了头: 「给大殿下请安。」 请安的前头,加了不少前缀。 这个王,那个伯,那个侯的,再前头,还有一个大燕。 这规矩,这完整话,说得比真正的燕国官员还要齐活儿。 且他们的神态上,只看出了恭敬,再没有往日双方心知肚明的那种敷衍。 帐篷内昨夜临幸的女人也穿上衣服,从里头探出了头向外张望着,当她看见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头人们都跪伏在自己「昨夜郎君」的脚下时,惊讶地张着嘴。 而那些头人们也是极为光棍,或者说,此时此刻,是真的想借棍上爬想疯了。 居然对着那个女人,也就是他们送给大皇子的部族女奴高唿道: 「给王妃请安!」 「给王妃请安!」 大皇子没有呵斥,也没有假惺惺地叫他们赶紧起身, 而是笑了, 笑得咬牙切齿, 他的目光, 望向南面, 那里, 是雪海关的方向。 压抑在自己心头许久的那股子抑郁,在此时,终于消散了不少。 野人王, 败了! …… 是的, 雪海关,放出了三百俘虏,他们来自于许多部族,且让他们带着各自部族图腾的旗帜回来,去向雪原宣告入关的野人大军,最后到底落下个怎样的结局。 燕人的铁骑, 不仅仅是一雪前耻,于望江之畔,击溃野人主力,更是一路追击,于雪海关之前,将最后一支野人兵马彻底葬送! 晋人被打败了, 晋国被灭了, 成国的皇帝也驾崩了, 成国也没了, 但取而代之的, 则是一个更为强大的一个叫「燕」的帝国。 他将代替原本晋人的职责, 以黑龙旗帜, 继续威慑整个雪原! …… 「阿嚏!」 雪海关北门城楼上,郑将军打了个喷嚏。 伸手指了指脚下,道: 「这儿就是北门是吧,那个剑圣不是说日后只帮我守北城门么,成,咱以后的总兵府就挨着北门修建,大门也朝这边北门开; 嘿嘿。」 第一百六十一章 柱石 一边的薛三闻言,并未觉得自家主上有多无耻,而是建言道: 「主上,咱总兵府就靠着北门修,以后宣传时就这么来,甘与雪海关共存亡,郑氏守国门!」 再不要脸的心思,只要打上大义的旗号,瞬间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不错不错,可以可以。」 郑将军从善如流。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三儿,你明儿带着一票人去雪原,把大皇子迎回来。」 「是,属下明白。」 大皇子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守城期间,雪海关北面无战事,极大的支援了南面的守城。 第891页 郑凡的目光望向北面的雪原,有些感慨道: 「自打从这个世界甦醒以来,不是在西边吃沙子,就是在北面过雪原,唯一一次南下,还是那次跟着李富胜攻打干国。 再雄浑的大漠孤烟直和雪原落日圆时间久了,看得也有些腻了,倒是真有点儿想去干国江南看看小桥流水人家。」 人,就是这么不知足,当满足了自己生存物质需要之后,就开始想要去追求一下精神上的享受。 这两年来,不是在砍人就是走在去砍人的路上,见惯了豪迈,反而想去领会一下真正的「文化」气息。 「这好办,主上,等这里安顿下来了,您带着四娘,偷偷摸摸地去一趟干国江南玩玩儿不就是了,纯当度蜜月去了。 反正这儿天高皇帝远的,您在不在其实都……」 薛三顿了一下,继续道: 「您在这儿,咱心里就踏实,您不在这儿,咱就努力努力帮您维持一下局面。」 「过阵子再说吧,我这个身份去江南,也不方便。」 以前,自己还是翠柳堡守备时,那无所谓,真想叛逃去干国,也容易得很。 但现在,等朝廷那边论功行赏下来,自己就得变成雪海关总兵了,这个位置这个官职,想偷偷摸摸地去干国江南耍,难度是真的有点大。 毕竟干国银甲卫的素质和水平,那也是有目共睹的。 「对了,主上,我已经让阿力带着那些俘虏开工了,城墙外得先清理一下,然后破损的城墙还得整修一遍。 还有那儿,那儿,那儿, 都得重新再修缮一轮,唉,工程量挺大的,所以得先抓紧时间。」 薛三所说的修缮,一是雪海关本身,二则是依託雪海关的北面防线,既然自己要接手了,总得重新过一遍手。 这本就是一个极大的工程,真耽搁不得,毕竟等之后盛乐城的军民迁移过来,下面的建设肯定要以民生为主。 两万野人劳工,看似挺多,但毕竟工程量在这里,还真不一定够用。 只能等以后瞎子带着盛乐军民过来,部队经过整修之后,再想办法从雪原那里再弄一些劳动力过来。 任何的原始积累,都伴随着血汗的榨取,要么,去榨取别人,要么,就得榨取自己人。 好在,雪海关这边靠着雪原,入关野人大军被「付之一炬」后,雪原上短时间内基本不会再有折腾的力量,也正适合自己去打压和掠夺。 「三儿,争取建好一点儿,用点儿心。」 「是,主上,属下知道的。」 「建好后,咱争取就不走了。」 「好嘞,主上。」 …… 雪海关那边的郑将军那儿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 但受制于路程距离, 望江之战的风, 才刚刚吹回燕国。 燕国,上至朝堂诸公以及陛下,下至平民百姓,都在期盼着前线的结果。 就像是一道重头菜,在上来之前,吊足了你的胃口。 先是望江惨败,大家鼓着劲儿,想要復仇; 紧接着是靖南侯不听旨意,先后死了几个传旨太监,依旧没动,等好不容易靖南侯动身前往前线了,前线那边又是好一阵没什么动静。 热血这玩意儿,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 当时间慢慢地被堆叠之后,人们的耐性,就开始逐渐被磨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焦躁和不安。 失败一次,大家其实都能接受; 但要是再失败第二次,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各种猜测,开始自坊间流传,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甚至于朝堂上,也有暗流在涌动。 不过, 在燕皇直接下令抄了一个侍郎的家后,朝臣们在明白了陛下的态度后,才安稳了下来。 那位侍郎好死不死地,居然上书劝燕皇小心靖南侯仗着手掌东征大军,人又在颖都之际,直接和楚人野人谈和,在三晋之地自立! 你可以说这位侍郎是纯粹站在姬家站在陛下角度去思考问题的,也可以说他是在做一场政治投机。 毕竟,从靖南侯拒不接圣旨那时开始,明眼人都嗅到了,靖南侯和陛下的关系,那曾经三个人领着镇北军靖南军骑兵进入皇宫大内的铁三角, 不再那么牢靠了。 但燕皇到底是燕皇, 他不是那种可以被谗言所蛊惑的皇帝, 那位上书的侍郎被抄家流放, 本人则在流放途中遭遇了劫匪,被杀了。 天知道如今大燕这几年频频兴战事,都快到了连搞破鞋的有伤风化的人都要被抓去从军的地步了,又哪里来的劫匪? 且好死不死地非要袭击流放大臣的队伍? 但陛下就是用这种很清晰的态度和决绝的姿态,告诉自己的臣子,他信任田无镜,仗怎么打,是田无镜的事,他不会在后头指手画脚。 但尽管如此, 明面上的风,被压住了, 但暗流,则依旧在汹涌。 马踏门阀,清除了一大批门阀势力,但想要绝对地将他们在肉体上和精神上消灭掉,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几年来,种种强行集权的手段下,所被压制的怒火和不满到底有多恐怖,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清楚。 但因为连续的几场开疆拓土的大胜,使得天子之威得到了巩固,所以很多人,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第892页 而一旦望江那边再败一次,那么先前因为不断的对外胜利而掩盖下来的矛盾,就将彻底压制不住了。 …… 太子姬成朗走入了后宫,他要去探望自己的母后,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 「给太子爷请安!」 「给太子爷请安!」 一众太监宫女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子跪下行礼。 在这个皇宫内,最大的那一轮太阳,那自然是陛下; 月亮,自然是皇后; 日月之下,最尊贵的人物,自然是太子。 太子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没有让人去通传,他自己就走入了寝殿之内。 按理说,母子二人,其实也是君臣之礼,断然不可能像这般不经通传而直入的。 但现在问题是,皇后娘娘,你无法去通传。 走进来后, 太子看见在两个嬷嬷的陪伴下,自己的母后正靠着床沿坐着,头髮有些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褶皱。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子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跪了一会儿,见母后没说话,太子又缓缓站起,看向身边的一个嬷嬷,道: 「母后身体又不适了?」 在宫内,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母后疯癫了。 这个嬷嬷马上屈身回答道: 「回太子爷的话,娘娘她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却……许是昨晚又梦靥了。」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 再看向母后时,发现自己母后也在看着自己。 太子主动向前走几步,想要去握着自己母后的手说说话,给她一些慰藉。 天家无情, 但皇后娘娘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所以,这母子关系,确实是极好的。 身为田家女,自幼有自己父亲和亲族的庇护,入宫嫁与天子后,一直也算是顺风顺水。 再者,燕皇对外,是雄才大略,对内,对自己的家人,则有些性子凉薄。 所以,后宫之中,倒也很少出现争宠的情况,毕竟,摊上这么一位陛下,想争宠去争夺个什么母仪天下的资格,也不可能。 所以,皇后也一直很恬淡,有了儿子后,十分心思,有三分是落在陛下身上,倒有七分,是落在儿子身上。 谁晓得, 当太子刚刚靠近床边时, 皇后娘娘忽然身子一颤, 忙挥舞着手臂喊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太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 他开始后退,且伴随着他的后退,皇后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几个嬷嬷正在劝慰着皇后。 「阿爹,阿爹,阿娘,阿娘……」 皇后有些木讷地靠着床边,双眼无神地呢喃着。 太子深吸一口气, 右手拳头, 开始攥紧, 却又缓缓地松开。 这里是内宫,他可以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也可以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但凡事,都需要在一个度上。 皇后娘娘呢喃道: 「阿弟,阿弟,无镜,不要,不要,那是我们的爹娘,阿弟,不要……」 「照顾好母后。」 「是,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太子一口气走出了凤架宫,牙齿,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其身边的几个太监,哪怕是李英莲,在此时都大气不敢出。 却在此时,宫外过道上,一群太监宫女开始欢唿起来,像是有什么喜事儿在奔走相告。 还没等李英莲去询问,那边就喊起来了: 「大捷,大捷,靖南侯望江大捷,斩野人十万!!!!!!!」 太子有些阴郁的神色, 开始强行提拉起来, 脸上, 牵扯出了笑容, 同时, 他一挥手, 对着身边的几个内侍和李英莲喊道: 「好,靖南侯不愧是我大燕柱石!!!」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封王! 若是想将人分为两个类别,会有很多种分法,有男人和女人,也可以说是好人坏人,以及,更直接且肤浅的可以分为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人…… 但对于宫墙内的人而言,他们对于世界的划分,就只剩下一种: 宫里人,宫外人。 太监和宫女们,其实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像是宫外人所想像得那般日日战战兢兢,但总比外头的人,心头上,要多出一份小心翼翼。 宫内规矩多,规矩一多,人就容易变成被圈养的鹌鹑。 有些时候,大声说话,肆意跑闹,都是一种罪过。 但任何事情,其实都是有例外的,那就是在望江大捷的消息传进宫里来时,太监和宫女们都开始欢唿和传递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 他们其实算是天家养的狗,但狗总懂得体会主人的心思,知道在什么时候撒娇闹腾一下合适,在那时,主人不会觉得你吵,还会觉得你可爱。 其实,太子觉得自己,也和他们一样,生活于斯,看似锦衣玉食,但也无非是父皇脚下的一条狗罢了。 都得, 看表现。 太子殿下带着随从直接走向御书房,消息既然已经被宫内太监宫女们知道了,很显然,他的父皇也肯定知道了。 第893页 他自然不是去禀报的,也不用特意去报喜,而是身为一国储君,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时,他理所应当地要在场。 做自己父皇的太子,可以比歷史上绝大部分的太子,要轻松不少。 因为自己的父皇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属于父亲的人情味儿,这里的人情味儿,其实也包括「嫉妒」「提防」种种原本皇帝对自己继承人应有的那些阴暗情绪。 但奈何自己的父皇实在是太伟岸了,所以在他面前,太子每每都会感受到一股如同山岳一般倾轧下来的压力。 明明自己已经入主了东宫,但依旧觉得只是萤火之辉。 「哟,太子殿下,您来啦。」 「魏公公。」 「陛下正和几位大臣们议事呢,太子殿下您请。」 在这个时候,太子进入,是很正常的事,魏忠河能成为宦官第一,这点儿眼力见儿也是有的,凡事儿都需要向主子请示的话,主子也必然会嫌烦。 太子走入御书房,以赵九郎为首的一众大臣向太子行礼。 太子后退半步,半躬身回礼。 燕皇点点头,道: 「赐座。」 「谢父皇。」 众人再度落座后,赵九郎看了看太子,随即起身继续道: 「陛下,眼下既然望江大捷,那接下来,战事应该就快了。」 这时,户部尚书徐广怀开口问道:「不是还有楚人么?」 赵九郎闻言,没急着回答,而是看向在座的新任兵部尚书毛明才。 毛明才开口道: 「徐老有所不知,望江一线,野人在外,楚军固守玉盘城在内,正因双方一静一动,互成掎角之势,才得以抵抗我大燕天师这么久。 如今,野人既被大破,望江一线的掎角之势,显然也就被破了,那数万青鸾军,就算能继续守着玉盘城,也很难再翻出什么浪花来了。」 徐广怀马上颔首,道:「老夫明白了,多谢指点。」 毛明才马上回应:「徐老言重了。」 燕国朝堂上的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因为陛下以身作则,不会去对前线将领指手画脚,所以自己手下的这些大臣们,也不会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万事通,还是懂得术业有专攻的道理的。 燕皇开口道: 「无镜用兵,向来不动则已,动则以雷霆扫落叶,既然望江之战野人主力被大破,接下来,三晋之地的仗,应该就快了。」 话音刚落, 一众大臣和太子一起起身: 「臣等(儿臣)为大燕贺,为陛下(父皇)贺!」 「都坐下吧,现在,差不多该议议三晋之地接下来该如何妥善处置,既是打下来的疆土,总得捏在自己手里才行。」 「陛下,老臣不通兵事,但老臣还是觉得,此番晋地之战结束后,当与民生息休养。」 户部尚书掌管大燕钱粮走向,自然清楚,这几年几番大战下来,朝廷的国库,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说打仗了,就是平日里的调兵,但凡规模上万,那调拨下去的开拔钱粮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几年,大燕十万二十万甚至是三十万以上的兵马调动,已经不少了。 哪怕马踏门阀,使得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但国家的钱粮,也不经这般去造。 管财政的人,向来不喜欢坐吃山空,而是偏爱细水长流。 虽说镇北侯府主动交卸出了一半编制的镇北军出来,但朝廷,也是将禁军移驻了过去,同时,每年需要供给镇北侯府的钱粮其实仍然一个子儿都不少。 晋地的赋税和发展,到现在还在铺陈之中,三晋之地,这几年战火经歷得太多,想要从它们身上获得足够的补给和补充以支援国内,暂时来看,还不太现实。 徐广怀当然清楚,对着当今陛下说什么「休养生息」,绝对是一件很不讨喜的活儿,但没法子,身为户部尚书,这是他必须也是应该做的事。 燕皇倒是没对此有什么怒意,只是直接将徐广才晾在那里,侧过身,看向赵九郎,赵九郎摸了摸鼻子,故意没接燕皇的意思。 燕皇摇摇头,看向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的太子,道: 「太子觉得如何收拢三晋之地。」 这不算是考试,因为既然身为一国储君,这种事上,你必须有自己的腹稿,不管问不问你,你都得有自己的想法。 太子马上起身,略作沉吟, 道: 「父皇,三晋之地这几年,歷经多次战火,儿臣觉得,徐老所言,确实有理,当与民休养。」 燕皇耐着性子,后背微微后靠在椅子上,抬了抬手, 道: 「具体些。」 「是,父皇,治理地方,牧民一地,于朝廷而言,无非就两个字。」 「哪两个字?」 徐广怀开始捧哏。 人先前认同了你,你现在自然得对应回去。 大燕的朝堂固然铁血,陛下也不是那种刑不上士大夫的人,但另一方面来说,大燕朝堂上的那种乱七八糟的倾轧,反而比其他国家要小很多。 就比如,自家陛下是不在意什么太子党不太子党的,甚至连今岁的科举也交给太子去主持。 所以,大臣和太子走得近一些,不算是犯忌讳的事儿。 「唯文武二字。」 第894页 太子随即走到御书房西侧挂在墙壁上的三晋地图。 这些日子因为那边在打仗,所以御书房里挂着的是三晋地图。 燕皇固然不会对前线的靖南侯指手画脚,但身为帝王,不可能真的不去关心前线战局。 太子伸手指了指歷天城和曲贺城的位置, 道: 「父皇,依儿臣所见,三晋之地,真正之枢纽,在于三城和三关。 三城,指的是曲贺城,歷天城和颖都城,三关,则指的是南门关,镇南关和雪海关。」 南门关,就是当年镇北侯靖南侯率军入晋晋皇自开家门的那个关口,南门关外,则是干楚晋三国交界处的一众小国。 镇南关则是原本司徒家所营造的,专门对付楚国的关口,称不上是雄关,因为原本司徒家和楚国是不接壤的,只不过后来随着楚国不断地扩张,这才接了上去,近些年双方边境频频发生小摩擦小战事,所以这镇南关,也就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三城先不说,先说这三关。父皇,南门关外小国林立,昔日镇北侯靖南侯率军从此间而过,闻人家却不得丝毫音讯,足以可见这些小国之间情况之复杂。 此地,当以心思缜密之将镇守,一则,守住晋地南大门,二则,可行分化瓦解这些小国之用。 虞氏前例在前,成亲王在后,我大燕对这些国中贵戚本就诚意十足,几年经营下来,大可取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镇南关,现在应该在楚人手中,儿臣建议待得战事收尾之际,应顺势将镇南关收回,不留余尾,当命一稳健之宿将镇守,提防楚人。 而这雪海关,乃三关之首,干系重大,雪原野人经此一役,必然元气大伤,但雪原苦寒,又茫茫之大,野人绝不会放弃再次经略南下的野望。 故而,于雪海关处,将命一骁勇善战之将镇守,我大燕这些年来如何对付蛮人的话,当以此为例,去削减野人。」 说到这里,太子顿了顿,继续续道: 「三关在手,则晋地之大门则在我大燕掌握之中,接下来,这三城,乃是晋地治理之关键。 曲贺城、歷天城,以及这两座城下属州郡府县,当一改先前定制,取文武并济之陈例。」 听到这里,在座的不少大臣都微微颔首,显然是同意的。 先前将各地交给军头子去镇守,那是无奈之举,毕竟,对于初占之新地,当以维稳为主,且还需要担心赫连家闻人家余毒反覆,且军头驻军兼管地方,也能缓解朝廷押解钱粮的压力。 但如今既然要打算好好治理,将新晋之地纳入大燕版图,自然需要配上文官。 有些话,这些大臣来说,不是那么方便,因为燕国和干国不同,文官对武将,不占上风。 文武并治,这相当于是在分武将的权,这话,也就只有太子来说,最为合适。 紧接着, 太子又面向燕皇, 道: 「对此文武并治,儿臣还有一想法,还请父皇斧正。」 「说。」 「儿臣认为,若想最快实现对晋地之治,文武方面,尤其是文事方面,当以新法来做。 上至郡守、下至县令主簿,都当配双位,燕地官员一位,为主,再配以晋地出身官员一位,为辅。 吸纳晋人为官为吏,可使得晋地快速安定,且明年开始,晋地各级科举,当同大燕一致。 明年春闱,晋地士子可凭当地宗老官员举荐,赐同举人出身,参与春闱,榜分两榜,以保证册录晋人士子之数。」 若是此时郑将军在御书房里,估计会对太子殿下的陈略感到无比震惊,甚至还会忍不住鼓掌赞赏。 因为这些措施,郑将军都耳熟,而且,在他所熟悉的歷史之中,都被验证过。 前者是满清入关后的政策,后者是明朝那会儿时的南北榜。 说白了,就是将蛋糕分出去,吸纳晋地人才、大族、世家进入燕国统治体系,给予这些人上升渠道。 只要他们舒服了,那他们会帮你把下面的一大众普通晋人给哄舒服了,那大家,就都舒服了。 歷史上秦国二世而亡还有一个极为关键的原因,那就是秦对六国的统治,还是过于浮于表面,地方官员一批是秦人,再在附近驻一支秦军,就算是占领统治了,实际上下面的官吏等等,还都是六国遗族。 只不过秦国是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正因为它做的不足的地方,后世王朝才得以吸取教训去改进。 但不得不说,太子能有这份见识,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姬家的种,着实优秀。 「同时,武将方面,当建晋地辅军,赫连家旧地辅军可前往雪海关,成亲王府麾下兵马,可移驻南门关,甚至,北封郡,若是能快速恢復三晋骑士之……」 燕皇在此时开口道: 「军伍武将之事,等靖南侯的摺子上来再议。」 「是,父皇,儿臣唐突了。」 太子俯身。 「不,你刚刚说得很好。」燕皇顿了顿,继续道:「但兵事方面,牵扯甚大,当为主干。」 要是驻军方面出了什么问题,那之前的一切做得再漂亮,那也是镜中花水中月。 最重要的是,一场大仗打完,该分蛋糕时,朝廷需要自己的蛋糕,那么打胜仗的将领,也需要为自己的属下争取一份。 第895页 就是靖南侯自己本人不要,其也需要为自己手下的各路将军,争取一个晋升空间。 你寒了文人的心,他们至多就写写酸诗或者小札记来膈应膈应你。 但对于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要是一个安置不妥,可是真的会出大问题的。 燕皇是一个有着壮志雄心的君主,他自然清楚,要想让大燕将士继续保持着对外开拓的热情,就必须让他们实实在在地享受对外开拓的红利。 最重要的是,如今靖南军对朝廷,本就有些离心离德,要是在奖赏方面再出什么纰漏,那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总之一句话,武将安置,必须以田无镜的要求为准。 「太子,歷天城曲贺城文官配置的事,你再和宰相好好商议一下,商量好了后,联名给朕上一道摺子。」 赵九郎马上起身,和太子一起俯身应诺。 最后, 燕皇手掌一挥, 道: 「至于靖南侯府,右迁颖都。」 这也是应有之意,三晋之地,也就剩下望江以东还没平定,野人和楚人的威胁,还在继续,有靖南侯坐镇颖都,方能真正让朝廷放心。 最重要的是,要是哪天再出什么问题,要是田无镜距离又远,再派人宣旨人又不答应怎么办? 朝廷的脸,已经被丢过一次了,没道理再给自己挖坑。 现如今,大燕的格局是,镇北侯守西,靖南侯守东。 蛮族这些年是安分了,但没人敢掉以轻心,蛮族一旦乱起来,真的杀进来,其所将造成的破坏,绝不是野人可以比拟的。 这时,赵九郎又起身道: 「陛下,靖南侯爷移驻颖都这事,臣觉得不妥。」 「哦?」 燕皇微微一讶。 其余大臣,包括太子,都面色肃穆起来。 其实,大傢伙心里都清楚,这看似是宰辅在反驳和质疑陛下的意思,但实际上,可能是两个人在唱双簧呢。 赵九郎能位列朝臣执牛耳的位置,一方面是因其确实有治国之才,二则是对于陛下的任何吩咐,他都会去照做。 但偏偏如今大燕国势日隆,所以倒是没人会传酸话说什么赵九郎是纸煳宰相。 赵九郎开口道: 「陛下,颖都乃成亲王封地,靖南侯爷入驻颖都,于规制上……」 意思就是,靖南侯爷在颖都,要不要向成亲王司徒宇行礼? 行礼? 笑话。 在座所有人都在心里明白了过来。 靖南侯爷会不会向司徒宇行礼,真实情况下,司徒宇向靖南侯下跪差不多,事实上,司徒宇这个成亲王,也确实是对靖南侯跪了。 但为何要特意提出来? 徐广怀将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微微迟疑。 徐广怀目光没有移动。 赵九郎也噤声不语。 太子这才站起身, 主动跪伏下来, 诚声道: 「父皇,儿臣内举不避亲,纯当公论之心而言; 靖南侯爷屡次为国立功,灭晋逐野,为大燕开疆拓土! 镇北侯爷世代镇守北封郡,为我大燕御蛮,百年之功,参天之高! 儿臣斗胆, 为镇北侯爷、靖南侯爷,请封王爵!」 一个是自己将来岳丈,一个是自己的亲舅舅,当真是内举不避亲了。 燕皇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环视御书房内所有人, 一时间, 所有大臣全都起身跪下, 齐声道: 「臣等斗胆,为镇北侯爷、靖南侯爷,请封王爵!」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六子 前线战况的风,一波接着一波。 先是望江大捷,再之后,则是追击之下,野人残部在雪海关外被彻底葬送。 至此,这次入晋的野人主力,基本都被歼灭,可能会有一些野人散兵游勇躲藏在望江以东的一些角落,但他们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有见识的肉食者,其实在望江大捷先报过来时,心里就已经对这场战事的走向有了一个铺垫,到后头全歼野人主力的消息传来时,也就没那么惊愕了。 但对于绝大部分的民间百姓来说, 前者的望江大捷,只是让大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打赢了,而后面追击野人,歼灭野人主力,才是真正的重头菜,彻底引爆了燕国民间的热情。 燕国正处于国运昌盛之际,事实上,任何正常国家的老百姓对于自己国家在外头不断打胜仗这件事,都会有着一种朴素和自发的激动和澎湃之情。 南安县城内, 燕捕头又来到了茶馆门口, 茶馆老闆过来请燕捕头入座,燕捕头这次没拒绝,走进去,和本地一位卖布的商户拼了个桌。 这些商户可能不那么害怕县太爷,但对于街头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捕头,还是很客气的,特意为燕捕头请了一壶好茶。 燕捕头也就却之不恭,向对方拱了拱手。 台子上的郭先生前不久刚刚从京城游歷回来,来回开销捎带一个胖胖的徒弟,都是掌柜的包了。 目的,就是为了让郭先生去京城,将最新的故事听回来。 俗话说得好,天下文章一大抄; 说书先生的故事,也是同理,去京城听一听同行们在讲什么,再去坊间打探打探,故事嘛,真真假假五五开就行了。 第896页 太真了,就失了味道; 太假了,味道就过重。 惊堂木一拍, 郭先生开讲了。 依旧是徒弟在旁边捧哏,「怎么着?」「哦?」「竟然!」「是啊!」「可不!」 郭先生讲的那是口水飞溅,气沖云霄。 讲到兴头上时,还时不时地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将那靖南侯如何跨上貔貅,如何一记锟铻刀斩下那野人王首级讲得「原汁原味儿」,仿佛他就是那把刀。 郭先生从望江一线的暗地扑杀,再到冰封江面上的铁骑奔腾,从盛乐将军「千里奔袭」雪海关,再到雪海关头剑圣强开二品之境斩野人大将格里木! 这一场大战,实在是太多有的讲了。 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江湖上的剑气纵横,全都包含在了其中。 其实,下方听众们,对靖南侯如何如何,并不是很热情; 大家是打心眼儿里都认可靖南侯会打仗的,不管遇到什么对手,让靖南侯挂帅,那就等着开庆功宴吧。 但问题是,有些孩子受到这种故事的影响,在家里拿着木头做的刀玩游戏时大喊: 「我乃靖南侯爷,你这厮是谁!」 其父则会马上脱下自己的鞋子,追着孩子打一条街。 叫你是靖南侯,老子叫你是靖南侯,你反了天了不是! 但偏偏靖南侯又是这一场大战绕不开的一个主角,郭先生该讲还是得讲,下面的听众,该听,还是得听。 等接下来,开始从大场面到细节上时,众人的热情开始逐渐走高。 任何时代,人们对于「孤胆英雄」从不会缺乏热情。 盛乐军一万骑兵星夜渡江,剑圣手持一把剑,夺下奉新城门,引铁骑入城。 那是何等的豪迈! 茶楼里有一些江湖人士,听到这里,当真是忍不住地叫好! 大燕的江湖,总是缺了那么一点儿味道,四大剑客的李良申在军中担任总兵,到底是使得这江湖,不够精彩。 同时,这几年来,国战兴起之后,所谓的江湖,在金戈铁马面前,宛若纸煳的一样,真没几件值得去说道的事儿。 但如今剑圣在这次东征时的表现,确实是引人瞩目。 再者,晋皇归燕,司徒家被封成亲王,所谓的晋国剑圣,那啥,咱燕人听起来,也像是半个自家人,也算是有了那种代入感。 此时此刻,还躺在雪海关病床上的剑圣并不知道,他的崇拜者,已经从三晋之地延伸向了燕国。 甚至不少游侠还梗着脖子说, 剑圣,你问哪家剑圣? 晋国都没了,那人家虞化平肯定是咱大燕剑圣啊! 没看人家都入我燕军了么! 当司徒毅司徒炯兄弟被郑将军粪杀时, 茶馆里所有人齐声叫好! 燕地百姓,一直有着一种很朴素的民族观,那是源自于他们数百年来,一直抵御着极为强大的蛮族所形成的观念。 且这一代燕皇登基之后,也一直在加强着这一观念。 那就是,咱家里人,怎么打是自家人的事儿,搀和进外族,那就是吃里扒外了! 这其实是燕皇的一种政治纲领,模煳掉东方四大国之间的种族隔阂,为日后他所梦想的一统进行铺垫。 所以,燕地百姓对那勾结野人的司徒毅司徒炯兄弟,那可真是恨之入骨! 郑将军此举,当真是痛快! 这也是当初郑将军这般做的原因所在,为了刷声望嘛,你得知道百姓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然后才能做到迎合市场。 再之后,奇袭雪海关,也当真是兵法之术,用得出神入化! 郑将军也算是沾了靖南侯的光,毕竟靖南侯有自灭满门在前,民间的风评很难好到哪里去,谁都不希望自家儿子会变成下一个田无镜。 但郑将军出身北封郡人氏,虽说现在打上了靖南军嫡系的标籤,但其「出身清白」,没有靖南侯那般的黑点,当老百姓需要一个英雄时,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他。 草根崛起,三百蛮兵攻下绵州城,二下绵州斩首数千,同时拿回了福王脑袋,郑将军从出道,就是同阶层最为耀眼的星辰。 最重要的是,这一仗,郑将军确实是功属第一! 随后,故事讲到剑圣强开二品,斩敌将,灭千骑! 瞬间让江湖,再度变得神秘和令人嚮往起来。 燕人喜欢用刀,但等剑圣的故事铺陈开去后,不少孩子已经缠着自己的阿爹将手里的木刀换成木剑了。 其影响力,就跟后世的古惑仔对年轻一代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那之后,就是雪海关下苦战,尸体堆叠如山。 讲那郑将军如何如何身先士卒, 如何如何奋勇杀敌, 如何如何鼓舞士气, 如何如何身中数箭血流不止依旧昂扬着头举着刀高唿「杀贼!」 讲真, 要不是燕捕头晓得那位郑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能还真信了。 郭先生讲得激动,听众们听得也激动,赏钱也就不停地在大簸箕里激动着,茶馆老闆也激动得在柜檯后面多掐了几把老闆娘的屁股。 燕捕头则默默地走出了茶馆,来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觉,这故事听得天色都黑了。 他有些怅然地抬起头, 第897页 张望着天上的月亮, 脑子里, 忽然回忆起当初在荒漠上碰见郑凡的那一幕。 「依照你和靖南侯的关系,这下子,一个总兵缺,是少不了的吧?」 燕捕头揉了揉腰,伸展了伸展, 又自言自语道: 「雪海关总兵?」 又道: 「估摸着差不离。」 随即, 燕捕头笑了笑, 「真给你雪海关总兵,那靖南侯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有些事儿,别人不知道,但燕捕头是知道的。 当初姓郑的那傢伙在自己跟前,一天到晚,别的事儿不干,就是在不停地鼓捣着自己造反造反再造反。 一叶知秋, 他郑凡到底是个什么尿性, 燕捕头觉得自己肯定比当今陛下看得更清楚。 一如下面的臣子看陛下,高高在上,很是模煳一样道理。 陛下坐得太高,看下面人时,有时,也很难看得清晰。 笑着笑着, 燕捕头的神色, 又开始变得有些落寞, 当初说要帮自己造反夺位的人,都已经要当上总兵镇守一方了,凭藉那小子的经营能力,假以时日,那雪海关,说不得又是一番藩镇气象。 而自己呢? 燕捕头低头, 看了看自己身上捕快服, 又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刀, 他晃了晃身子, 又晃了晃, 再晃了晃, 终于,抖落下来一块碎银子。 燕捕头将这银子捡起来, 去了前面的那家专卖猪头肉的摊子。 摊主年过五十,个儿矮人胖脸上油亮,但偏偏有一个晚来女,生得当真俊俏,简直不像是亲生的! 「哟,燕捕头,您这要切点儿回去下酒?」 摊主热情带着谄媚的问道。 茶不醉人人自醉, 此时的燕捕头,脸颊泛红,人走路也晃荡,看着就是一个喝醺了的样子。 「啪!」 燕捕头很是豪气地将那一小块碎银子拍在了案板上, 斜着身子, 伸手指了指摊主身后的小娘子, 小娘子也是含羞地在看着他。 燕捕头的血统那是没的说, 就算一身捕快衣服穿身上,那也能流露出一股子掩盖不住的俊俏,自是受女孩喜欢。 再说了,一个捕头,在小摊贩眼里,难不成还能被小瞧了去? 「收钱,切肉。」 「哟,使不得使不得,燕捕头您缺下酒菜了,老小儿就亲自给您款上,可使不得收您的银子。」 燕捕头侧过身子,继续盯着那位小娘子, 身子微微一晃,像是喝醉了完全站不稳脚一样, 道: 「今晚你只要敢亲自将这肉送某房里来,某以后让你做那皇后你信不?」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妨! 燕捕头这话一说出来,老摊主的脸上当即一阵青一阵白。 其右手,更是在微微颤抖,目光更是落在了自己惯用的切猪头肉的刀上。 他在犹豫,犹豫着,该不该一刀将这个敢当着自己面说出这种话的男的给宰了! 燕人尚武,这里的武,不是指的练武,而是骨子里流动着好勇斗狠的风气,之前的冉岷就是在南安县县衙堂上杀死了侯三,其实就是最清晰地体现。 当街杀一个捕头,罪责很大,但忍下这口气,是真的忍不住! 到底是寻常百姓,其实也并不觉得说什么让你当皇后这话到底犯了多大的忌讳,因为老百姓其实心里没那么多的心思,再者,燕捕头一看就是「喝醉」了的样子说酒话,喝醉了的人说什么话都不稀奇,难不成还得因人酒后胡话而治罪? 一则是燕国还不兴以言获罪,二则是因为燕捕头看似是「官府」的人,但又不算是什么入流的品级,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不可能说这种胡话,而下等人口花花一下,除非真的指名道姓说出什么真的犯忌讳的,否则也都不怎么当一回事儿。 比如青楼里客人被几个姐们儿围着,感慨一句:我现在可真是比皇帝老儿还快活吶; 难不成这就得将其拿下问罪? 和自家爹爹气得不行相比, 那个屠户家的小娘子听到这话倒是五分带羞,四分带怯,仅剩下一分是恼。 瞪了一眼燕捕头后又觉得自己这一瞪有些过于轻了,转而又瞪了一眼,却更显温柔。 干国文圣姚子詹早年孟浪时曾言, 这世上有三件事最难猜, 一是天上的风云变幻,二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三,则是女儿家的心思。 这三样都符合一个标准: 猜不得,不敢猜,猜不透,猜准了更是等于没猜。 「阿爹,怎么了?」 这时,一道粗生粗气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燕捕头扭头看向身后,发现是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正拉着一辆板车过来。 板车上躺着一头猪,是刚刚从南安县下面的村落里收上来的,那头猪被五花大绑地绑起来,只剩下鼻子还能「哼哼」。 老摊主姓何,育有一儿一女,许是老摊主这辈子受够的苦,都为下一代积攒了福报。 他自儿长得矮肥圆胖,偏偏生的儿子,体格健壮,女儿,也是娇艷如花。 第898页 儿子因月初所生,所以叫何初;女儿闺名一个「思」字。 此时, 何初见自家老子气成这个样子,当即放下系在腰间的绳子开始质问。 没点儿脾气没点儿斤两,可守不住这肉摊子。 燕捕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嘆了口气,只是挥挥手,似乎是在告别那天边孟浪的自己。 这一点上,他其实和他那位姓郑的兄弟很像,心里都是有脾气的,但明面上,也是能屈能伸。 只是比之自己那位兄弟不如的是,他那姓郑的兄弟再怎么不堪,凭自己本事,欺男霸女还是可以的,到底是七品武夫,怎么着都不见得比一个屠户家的儿子差。 但自己呢, 回首四望, 身边那些点头哈腰的捕快们都不在, 这他娘的, 连欺男霸女都没个底气! 晚风吹过, 燕捕头又觉得心下一阵萧索。 有些感伤地转身,也没拿走先前豪气沖天拍在案板上的那一小块碎银子,踉踉跄跄地开始往回走。 左边摇一摇, 右边晃一晃, 冬天就是这么的不近人情, 好不容易燃起一把火, 说给你冻灭了也就灭了。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自己身上的捕头衣服,还是让那老摊主,终究敢怒不敢言,那何初,虽说性格莽烈,但自家爹既然没发话,他也就只是盯着燕捕头的背影看,没去动手。 燕捕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大燕的天下, 这会儿终究还是别有一番清明的, 可不时兴那种杀了这狗官扛个旗咱反了他丫的。 为此, 燕捕头在心里又问候了一下自家老爹, 让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企图欺男霸女失败后,还能混个全身而退。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回到距离衙门不远处的自家租下来的小院儿里。 一进出的院子,稍显逼仄,但一个单身汉住,那是绰绰有余了,家里也不生火,回到家的燕捕头拿个水瓢,先从水缸里掏出点儿水喝了,抓了抓被水浸湿的衣领子,不以为意地推开门,准备就这么借着本就不存在的酒意囫囵睡过去。 「噗通」一声, 人躺下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之一字,可谓是包罗万象,单指情情爱爱未免有些过于单调了一些。 老子姓姬, 老子生来受国师洗礼, 老子叫成玦, 成玦是什么意思,你们懂不懂? 你们这帮杂碎, 就你们那点儿小心思小计俩,哪个够老子打的?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 直娘贼, 这狗日的老子! 很多人于生活中的不平静,都来自于闺中密友。 她过得好了, 我怎么这么差? 人啊, 不忿, 就是这么来的, 仿佛自己眼前的粗茶淡饭, 一下子就不香了! 郑将军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的事迹传到这天成郡下的一个小县城时,给自己曾经的小伙伴,带来了怎样的刺激。 试想, 人生初见时, 你不过是虎头城一小小杂牌校尉, 为了拼得一个上升之阶, 不惜挡在沙拓阙石面前替我挡下一刀。 那时,我虽已是逍遥闲王,但终究和你天差地别; 而如今, 你身后铁骑丛丛,随你千里奔袭,雪海关下,用那累累白骨,堆砌你自己的功勋; 连那骄傲的剑圣,都得为你所用,在你帐下听命,为你搏杀; 江湖传闻你的意气, 庙堂流传你的军功, 就是那小小茶楼里, 亦被你的故事堆叠得满满当当; 燕国少年郎,既然怕被老爹打,做不成那靖南侯,那学学你这郑将军,总不会坏事吧? 而我呢, 南安县城内, 嗑着瓜子, 巡着街, 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再板着脸, 我自云淡风轻, 但云和风,又何曾真进过我心? 骗得了别人,终究骗不了自己。 以为自己放下了一切,也捨得一切,恨也恨不及,恨也恨不起,恨……也不敢恨; 但心海之中, 却早已愤愤不平! 燕捕头用手拍打着床榻, 此时此刻, 也就这会儿, 他才能宣洩心中的抑郁一二, 不用去伪装,不用去克制, 也不用去分辨, 哪家是密谍司, 哪家是银甲卫, 哪家是自己那二哥,当今太子爷,不放心自己这个阿弟,所弄出来的小狗小蝇。 人都称司徒雷之崛起,乃司徒家之凤雏,司徒毅司徒炯俩兄弟,是怎么玩儿,都玩儿不过人家,不得已之下,被逼入到雪原,啃那风雪度日。 但那司徒雷又算得了什么, 心慈手软,赢了就以为赢了一切,那俩哥哥,居然就远远地打发了,你不杀就算了,还不圈禁起来? 且不管怎么样, 你司徒雷再是凤雏,那也是因为你爹一开始就把你放在盘子里,你才能有资格去斗,否则,你屁都不是! 第899页 不在盘子里,屁都不是啊! 「哆哆哆哆!」 敲门声传来, 燕捕头愣了一下。 「哆哆哆哆!」 燕捕头迟疑了一下, 从床上起来, 本就未脱衣服,未铺被盖, 起来,也就是站起身的事儿。 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走到院门口, 打开门, 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那屠户家的小娘子又是谁? 小娘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见着燕捕头, 银牙咬着嘴唇, 似是在做着心理斗争, 但还是开口脆生生地道: 「肉切了三斤,半壶黄酒,我亲手拌的俩小菜,钱还多了,压在下面,一併给你。」 燕捕头笑了, 伸手, 接过了篮子, 小娘子站在门外, 心里忽然一阵失落, 随即, 她的手也被抓住, 一把拉入了门。 「乃哥哥我是真的饿了。」 …… 晨曦的光亮透过窗户纸,撒照了进来。 燕捕头被一阵剪刀声惊醒, 睁开眼, 一看, 却发现是那屠户家的小娘子正用剪刀剪去床单落红的一块。 虽然听说自己那姓郑的兄弟说过,只有累瘫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但人家小娘子破瓜之身,居然还能早早起来,且已然将头髮盘起, 自己未免, 也有些太不经用了。 但, 应该是屠户家的女子,身子骨儿,本就比寻常女子要好很多吧。 燕捕头自床上坐起, 屠户家的女子见了, 笑吟吟地从篮子里又拿出一个荷包,打开,从里头倒出一些银子,有零有整。 整的,是用碎银子特意兑换过来的银锭,也就只有一块。 「这是奴自己给自己攒的体己银子,有做女红赚的,也有在铺子上漏下来的,这些年,也就攒了这么多,都许你,碎银子,你拿着去买些点心干果儿,凑个成双的礼,整的,就当是彩礼银子,都予我爹。」 燕捕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子以为燕捕头会错了自己意思,马上道: 「你好歹是一捕头,咱也就是街上做小买卖的,说白了,也是我贴了你,我家高攀了你,现在我人也给了你,但你尽可放心,我阿爹还不至于吃了猪油蒙了心,想招你倒插门儿进去。 我也不许我男人做那没骨气的事儿。 这些银子,你送我阿爹手上,过几日,再换成嫁妆,我阿爹得双倍送回来,别小瞧这杀猪的生意,这油水儿,可不少哩。 这今儿个送出去的银子,改明儿我正当过门,还不都是咱们自个儿的?」 燕捕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插门? 这个事情,绝大部分男人都曾幻想过,虽然大部分都以何以振夫纲而作罢,但并不妨碍翘着腿眯着眼时回回味儿。 但燕捕头是真的从未想过; 他爹虽然待他很不怎么样, 但试想一下, 要是他爹忽然有一天知道了他的儿子,要倒插门,还是倒插门一家屠户,他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累了,早上吃点什么,我去买?你那锅台那儿连米都没有,这可不是过日子的样子。」 女人一直絮絮叨叨着,还开始想着要添置什么东西。 燕捕头忽然觉得很幸福。 曾经,他也是坐拥过莺莺燕燕的,但一如天边的彩霞,看过,来过,也就散了,每天能真正陪伴你的,还是那永恆的夕阳。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似乎是因为燕捕头一直没说话, 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计, 自顾自地道: 「你若是不想娶我,我也不会缠着你。」 说着, 女人就伸手要去抽出那盘头髮用的钗子。 燕捕头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道: 「饿了,一起出去买点吃食。」 女人应了一声。 待得二人如同新婚小夫妻一般刚刚跨出宅门时, 燕捕头当即吓了一跳。 门口, 自己的大舅哥何初正坐在门口, 身前放着一罈子酒, 腰上挂着一把屠刀, 脸上鬍子拉碴, 他扭过头, 看着燕捕头,眼里,像是在冒火。 他爹阻止过, 他也阻止过, 但他妹子却拿着钗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说不让自己去送肉,就死在你们父子俩面前。 无法, 他只能看着他妹进去了, 然后, 他在门口坐了一夜。 何初站起身,看了看妹子标志着已为人妇的髮式,咬了咬牙,道: 「你这厮日后要是胆敢对我阿妹不好,某必然……」 燕捕头伸手, 学着那位姓郑兄弟喜欢的方式, 拍了拍自己这屠户大舅哥的肩膀。 何初愣在了这里, 显然,整个大燕,除了盛乐军,其他地方,还都没适应这种风气。 燕捕头吸了口气, 又扭了扭脖子, 随即, 第900页 目光一凝, 何初这么大的一个身子骨忽然觉得一紧,先前的气势像是剎那间被打散了。 燕捕头又笑了, 看着这大舅哥, 道: 「我说,你想当大将军不要?」 何初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驳斥这小子说话疯癫,昨晚骗自己阿妹去做什么劳什子皇后,今儿个居然又对自己说什么将军。 但不知为何,何初只是嗫嚅了一下嘴唇,声音也低了八度, 道: 「某……某只会杀猪。」 燕捕头又拍了拍何初的肩膀, 面向东边, 也就是燕京城所在的方向, 豪气道: 「无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入盘中 租来的小马车,繫着红绳,不敢别花,怕显招摇,倒是帘幕上挂着一件红色的针绣,出自马车中女人之手。 赶车的,是何初。 这几日来,何初一直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风,莫名其妙的雨,莫名其妙的天空。 自家辛苦呵护起来的阿妹, 自己和阿爹眼里的珍宝, 就因为那小子的一句极为唐突无礼的一句话, 就直接自己主动送到人家床上了! 偏偏你还发作不得,因为他知道自家阿妹骨子里的执拗,那根钗子,她是真敢捅进自己脖颈的。 得, 生米煮成熟饭; 你偏偏还不能去发作什么, 你怎么发作? 你闺女你妹子是自己倒贴, 这就像是做生意, 你已经投了本钱进去, 这生意你还做不做了? 不做,本钱已经亏了,啥都拿不回。 做,那就得继续把买卖铺下去。 已经不奢望赚钱了, 甚至已经不奢望回本了, 现在何家爷俩所求的, 只是一句话: 亏, 老子也要亏得明明白白! 老何家在南安县城自是不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也绝不是那种破落户。 爷俩一起支个猪肉摊子,其实进项也是不少。 何初块头大,人也长得周正,家底子更不算薄,媒婆早来说亲了,那些姑娘们,嫁进来,别的不说,顿顿有荤腥,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所以, 他老何家还真犯不着去「卖」女儿来帮儿子成亲! 那一天后, 爷俩收了一天摊子,没开业,就在家里小桌上,一起喝着闷酒。 这大白菜看得好好的啊, 篱笆紧紧的, 怎么着就自己长了腿因人家一句话就跑出去了呢? 前半夜,爷俩喝的是闷酒; 想不通啊! 后半夜,爷俩反而越喝越清醒,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补救。 老何头说, 招上门女婿? 何初马上摆手: 「阿妹不肯哩。」 老何头一下子蔫吧了,且不提人家捕头什么,真要招了上门女婿,人燕捕头在南安县城再巡街时,腰板儿就别想挺直了。 倒插门的男人,遇事儿矮半头。 搁在百年前那会儿, 赘婿其实和囚犯一个待遇, 王命所下, 赘婿必然是徵召之列,去前线戍边。 老何头无法, 从床底下将一个小木箱拿出来,搁在了桌上。 木箱子里,是老何家的家底子。 何初看着自家老爹将箱子打开,看着里头放着的首饰和契书,以及那一排排银锭子! 老何头嘆了口气, 道: 「自打你们老娘走了后,你爹我这辈子最大的营生,其实就是给你赚聘礼,给思思赚嫁妆。」 聘礼和嫁妆,自古以来,本就没个定数的。 聘礼多了,能给儿子多一些挑选的余地,娶个好娘子; 嫁妆厚了,自家闺女嫁过去腰板子才能硬,不受气! 这是当爹当妈为子女计的心意, 不是买卖。 「唿……」 何初长舒一口气, 哪怕是家中长子,跟着自家老爹开摊子这么久了,他也不晓得自家老爹居然已经置办下了这么多的家业。 银子首饰先不说,就是那几张城外的地契,他都不知道自家居然还有地! 老何头指了指箱子,似乎对儿子有愧疚,用商量的语气道: 「划拉一半?」 俗话说得好,兄弟姐妹亲不亲,全靠当爹妈的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但按照这时的风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白了,家里的产业,最终还是得落到儿子身上的。 何初摇摇头。 老何头面色一沉,就准备开口大骂畜生! 谁料得, 何初直接端着酒碗,转了一圈, 道: 「那个燕捕头家里不是本地人,也不晓得贫富,要是家境殷实的,阿妹嫁妆少了,在那边可抬不起头和公婆硬气地说话; 大门大户人家,最讲究个礼数,说白了,那也是家底子惯出来的。 要是他家境一般,甚至是个半破落户,阿妹嫁妆少了,也不顶事,还得跟着他受穷,自己又要伺候公婆还得伺候丈夫,以后还要伺候孩子。 第901页 阿妹在咱家,虽然帮忙切切肉做点事儿,但可从不捨得让她做什么重活儿。 全给阿妹吧!」 老何头愣了一下, 道: 「牲口,你不要了?」 何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道: 「想跟我何初的姑娘,可不老少哩,钱没了,咱爷俩再赚就是了,你儿子再差,也不至于娶不到媳妇儿。」 老何头犹豫了一下,心想也是。 到底闺女是自己的贴身小棉袄,每天自己再劳累,看着闺女在油灯下给自己缝补衣服时,就能想到她娘,仿佛一身子的劳累,也都没了。 他是捨不得闺女受委屈的,一点都不捨得。 最后, 老何头一拍桌子, 喊道: 「中!」 …… 相较于老何家的「如临大敌」各种准备, 燕捕头那儿就纯当是个没事人一样。 人, 你睡了, 咋咧, 还想吃干抹净半点责任不担? 何初就每日早晨和晚上,就在燕捕头门口候着。 催, 不好意思催, 说不出口啊! 但就是用眼神瞪你,瞪你,瞪着你! 燕捕头脸皮厚,每次都打哈哈, 就在何初准备拿屠刀再去说道说道时, 燕捕头腆着脸过来了, 干啥? 跟大舅哥借钱, 借钱干啥? 租车? 租车干啥? 回家。 老何家千等万等,爷俩等得眉头都快冒烟了,终于等来了准姑爷的一句准话。 丑媳妇儿,也总是要见公婆的。 这是礼数,礼数不可废! 小门小户不假,但老何家也是有讲究的。 姑爷没钱, 借! 大马车,带雕饰的,三匹马的,捎带一马夫一僕妇,老何头一声令下,拼着白杀一头猪,租! 一辈子守着油腻的铺子,为的,就是今朝时可以挺直自己的腰杆,充足了那底气! 但燕捕头还是拦下来了,说不用这般铺张浪费。 老何头不满意, 啥叫浪费? 你燕小六脸面不值钱,我老何家,还要这个脸吶! 老何头直接指着燕捕头的脸喷出了唾沫: 「老夫就是要让我那亲家见见,我老何家固然不是什么豪门大富,但若是欺负了我家闺女,我家闺女,也还有一个能接回来继续好生养她的娘家!」 老何头说这话时,当真是堪比泰山压顶! 当然, 若是他知道他想要去比划比划的亲家到底是哪家时, 还会不会有今天的中气十足。 燕捕头就很不要脸了,直接说,他这个人,以前银俸,都该吃吃该喝喝了,铺面上收上来的孝敬银子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真没什么结余,以后得好好过日子,那银钱自是媳妇儿来管,但奈何家底子薄不是,这租大车的钱,老丈人先请存着,以后说不得还得来打秋风。 这话可是将老何头给噎了个半死! 直娘贼, 就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女婿! 不过,到最后, 马车变成了小马车,三匹马变成了一匹马,僕妇没了,赶车的换成了何初。 大舅哥亲自护送自己亲妹妹去婆家, 其实, 也是存着去打量打量燕捕头家境的意思, 娘家总得派个人, 去知会知会,可千万不得欺负我家闺女! 燕捕头坐在马车里,张着嘴,时不时地吃着自家小娘子递送过来的干果以及剥好的花生。 赶车的大舅哥不时回头,看到这一幕,心下有些泛酸, 道: 「阿妹,你这样得惯坏了他的!」 不说学自家那过世的老娘做那河东狮,至少也得学学那读书人喜欢说的举起案板对齐眉毛吧? 女人倒也硬气, 直接道: 「我的男人,我想宠着就宠着,怎么的啦! 吃味儿了,有本事你也赶紧给我找个嫂子来,让她也这般伺候你!」 这话说得,可把燕捕头乐坏了,忍不住凑过脸,对着自家媳妇儿那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啪!」 「啪!」 一声是亲出来的, 一声则是大舅哥气急之下狠狠地给前面那匹马来了一鞭子! 其实,大舅哥是有心上人的。 想嫁给他的女子,其实不少,但他把媒人都回了。 他看上眼的是主簿家的小姐, 每每去主簿府上送猪肉时, 她会特意等在那里看他, 他也会藉故多留一会儿,看她。 平日里,大舅哥身上满是猪腥味儿,但腰间,可是一直繫着那小姐亲手绣的香囊。 但有些事儿, 只能埋在心里。 门当户对, 这天杀的门当户对! 何初曾跪在老何头面前,说他想去从军,想要去战场上搏杀出一个功名,想要光宗耀祖。 想要能够有资格回来后,娶她! 但老何头却道: 「要是陛下下了点兵册,要是大燕真到了那个时候,为父不拦你,为父甚至会典当了家当去城里铁匠铺也给自己打一把刀,和你一起去! 第902页 但现在,不是还没到这个时候么,为父老了,这个摊子,这个家,还得你支着啊。」 坐在马车里的燕捕头听自己媳妇儿说了这事儿, 笑道: 「这又算啥。」 何初没理由地一阵气, 有心想反呛一句: 难不成学你让人家姑娘自己倒贴? 但偏偏倒贴的又是自己的亲妹妹,这话又不能说! 真是,好气哦! 只能又抽了马一鞭子! 南安县城距离燕京城并不远,不用动辄几天几夜地赶路,因为是当天中午出发的,所以晚上就找了家客栈歇息了,第二天早上再出发,中午时,就到了燕京城下。 燕捕头拿出了自己找县衙主簿大人开的文书,编了个由头,公干,所以很快就应付了进城,得以入京。 京城, 是真的大啊。 何初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不敢有丝毫逾越和冲撞。 「你家在哪里?」 何初问道。 燕捕头却没急着回答,而是看了看天色,道: 「听说过京城全德楼烤鸭么?」 何初点点头,鼎鼎大名啊! 「走,吃去!」 燕捕头决定好好宽带宽带自己的大舅哥,地主之谊嘛。 再说,早几年,这全德楼还是他自己的产业。 「贵吧?」 何初问道。 燕捕头愣了一下,全德楼的一只鸭子,得抵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儿。 女人倒是体贴,道: 「夫君,奴家想吃汤饼,听说京城里的汤饼和咱那儿的不一样哩。」 好的女人,知道如何维护自己丈夫的自尊。 燕捕头却傻愣愣地对自己大舅哥道: 「大舅哥。」 「啥?」 「借钱。」 「……」何初。 「这钱,我还你的,是真的借,等我下月俸禄下来,就给你,不管怎么样,好不容易来一回京城,我得请我媳妇儿吃个鸭子!」 全德楼的鸭子真的那么美味? 一手炒作起这只鸭子的燕捕头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这就是一种仪式感, 到京城, 吃一只全德楼鸭子, 这仪式,才能圆满。 几年后, 甚至年纪大了以后, 鸭子到底好吃不好吃,到底什么味儿,其实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次自己第一次进了京城,吃了那鸭子,以及,是和谁一起吃的。 何初看了看燕捕头,又看了看自己阿妹, 用力点点头, 道: 「我请!」 「屁,我来,这是规矩,不能乱。」 燕捕头在这件事上很较真。 燕京城里长大的人都这样, 我可以没钱, 但我绝不能缺了我那面儿! 马车来到了全德楼门口,自有店小二去帮忙安置,三人进了烤鸭店。 这不是京城全德楼的主店,算是分店,再者,原本的掌柜早不干了,去了盛乐,所以,在这里,倒是没人认出来燕捕头就是他们的前东家。 「甲等号房,前头鸭两只,料备足,桃花酿一壶!」 燕捕头极为大气地点着菜。 贵啊, 那是真他娘的贵啊! 前头鸭,只是一个噱头,那桃花酿,也是掺水兑出来的。 自己以前造的孽, 如今只能自己亲自来填坑。 一时间, 燕捕头则有些悔不当初为何不好好做人。 进了包厢, 何初有些不自在,他又不能像自己妹妹那样,靠着自己妹夫。 倒是自家这妹夫很是娴熟的样子,指挥着店小二倒茶。 茶刚倒好, 自己还没接过杯子呢, 自家妹夫低头一闻, 居然直接将这茶杯给打翻了, 骂道: 「忽悠谁呢!」 店小二马上赔不是,擦拭了之后去准备新茶。 随即, 燕捕头对自家大舅哥道: 「这里的人都这样,总觉得高人一等,见人下菜,呵呵,还见人下茶,德性!」 何初只顾着在心里计较着,这一顿饭吃下来,又得白杀几头猪。 一听妹夫这般说, 马上道: 「这是在京城哩,咱还是得小心点儿。」 据说,这京城里的牌坊砸下来,砸中了人,这十个人里头,得有五个是大官儿哩。 燕捕头却摇摇头, 嘆了口气, 道: 「我已经小心了这么多年了……」 说着, 燕捕头又低头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倒贴自己的女子, 他笑了, 道: 「现在,我不想小心了。」 …… 陛下的銮驾,出现在了皇子府邸。 皇子府邸是皇子们的居所,当年,因为先皇喜欢「求仙问道」,所以宫内建造了很多庙宇,当代燕皇继位后,一改风气,僧侣术士这类的,抄家流放或者充入刑徒之列,这些庙宇则改建成了朝廷的办公用所。 也因此,燕国的皇宫,它不似其他国家的都城皇宫那般工整,并非是四四方方的样子。 第903页 不是没人上书过重修皇宫,但都被燕皇给驳回了。 捷报频频传来,靖南侯的摺子,也送上来了。 战后封赏,其实也在里面,但具体该如何操作,还需交给李九郎他们再去议一议。 一场意料之外的波澜,终于被平息,燕皇身上的压力,也一下子少了不少。 其实,对于司徒家,他原本只是想着让其归附。 但野人事情的糜烂,加上后来楚人的参与,使得大燕不得不调遣兵马和钱粮,去打了这一场大仗。 这些消耗,本不是燕皇所预想的。 比起残破的三晋之地, 他其实更想做的, 是伐干! 干国太富饶了,但他文弱,上次三国大战,虽然取得了割裂三晋之地泰半的成国,但对于干国,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打击到,只是让其颜面扫地。 然而,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富裕的一个国家,你不能一下子将其打死,让其缓过劲儿来,等其厉兵秣马之下,日后再想收拾,就难了。 对野人的战事,大大阻碍了燕皇原本的计划,攻干之战,只能暂时搁置下来,也不得不搁置。 且就在昨晚,在干国的密谍司传来了一个消息,由魏忠河亲自送到御案。 干国官家准备册封祖家、钟家为国公,同时还连带着为一众将官赐爵。 最重要的是, 要为当年刺面相公的事,进行平反。 这件事,还没公布出来,只是腹案。 但由此可见,自己那位邻居,已经借着上次的大战,清理掉了朝堂上那几位相公的影响力,尤其是那位韩相公刚刚致仕归乡,后脚就要平凡其当年亲自整出来的刺面相公案,当真是一点脸都不给那位韩相公留。 这也意味着,士大夫阶层对干国的影响力,正在空前地被削弱,武将的地位,正在不断地提升。 这一则消息表明, 那位邻居皇帝, 已经不是在厉兵秣马了, 而是在……磨刀霍霍了。 借了朕的刀,剔除了他的阻碍。 因为这一则消息,燕皇今日的心情,不是很好,他已经预感到了,几年后等到燕国准备好了,再去伐干时,其难度,绝对会比前年高出太多太多。 就连三晋之地的大捷消息,也因为这件事,被沖淡了不少。 同时,今日正午七皇子在皇子府邸放风筝时,不慎跌入了池塘之中,受了惊。 本就心思有些烦闷的燕皇干脆摆驾皇子府邸,来看看自己的幼子。 燕皇是皇帝,但他也是一位父亲。 只不过,和世间其他父亲不一样的是,别的父亲,是为了子女可以不惜一切,去给予; 而他,可能子孙对其的意义,一则是国家的传承,二则是满足他偶尔兴起的想含饴弄孙的需要。 对自己这个小儿子,他还是留有不少爱护之情的。 因为其他的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已经不可爱了。 七皇子府邸的宦官侍女们惊慌地跪在地上, 但对这件事, 燕皇并未去大加株连, 在床榻边看了看自己的幼子,见其没有其他什么不适,也不似要发风寒后,就放下心来。 幼子床榻边, 放着那只哨口风筝, 就是放到天上去后,会传出清脆哨音的风筝。 做工精美,设计巧妙,看着,确实是极有趣。 七皇子靠在燕皇的怀里,有些忐忑,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这风筝,是谁予你的?」燕皇问道。 这风筝,可不是寻常物件,一看就是精心打造出来的,市面上,也很难买得到。 「回父皇的话,是六哥半年前送儿臣的,六哥知道儿臣喜欢玩这些,所以时常做一些玩具送我。 父皇,六哥的病,到底好了没有啊,儿臣,儿臣想去看看六哥,儿臣想六哥了。」 「乖,你好好休息,待会儿再喝一碗姜汤,你六哥的病如果好了,会出来的。」 「是,父皇,儿臣一定听话好好喝姜汤。」 七皇子苦着脸说道,很显然,他不喜欢那种味道。 燕皇又在七皇子身边留了一会儿后才走出了房间。 魏忠河在门口候着,没进去,怕打搅天家骨肉亲情。 燕皇伸手揉了揉眉心, 随口问道: 「成玦最近在做什么?」 六皇子被发配到南安县城当一个捕快,是燕皇亲自贬谪的,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出密谍司的耳目。 当然了,燕皇不会每天都去看他干了什么,他事儿多,儿子也多,真顾不上的。 有时候想起来了,倒是会随口问一下魏忠河。 「回陛下的话,六殿下刚刚纳了一个女子。」 「纳妾?呵呵,他日子倒是过得轻快,哪里都苦不得他。」 魏忠河有些犹豫。 「不是纳妾?」 「回陛下的话,似乎,不像是。」 「说明白了。」 「是,陛下,那女子姓何,不是风尘女子,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何家?」 「是南安城里,卖猪肉的一家。」 「他,娶了屠夫家的女儿?」 「是的,陛下,而且,那户人家似乎还催着六殿下,带着自家女儿去见亲家,论婚事。」 第904页 「亲家?」 「是。」 「呵。」 燕皇呵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 燕皇又「呵」了一声。 「陛下,是那屠夫家的女儿,主动对六殿下以身相许的,何家,本是不愿意的,现在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所以何家着急了。」 「倒贴」这俩字,魏忠河还是说不出口的,但意思,很明白了。 听到这里, 燕皇嘴角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是先前的那种冷意。 这就是生儿子的好处, 可以随意地去勾搭人家的大白菜,反正自家的猪,没损失。 哪怕,女方家是杀猪的。 帝王,就算再雄才大略,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他可以刻意摒弃掉很多东西,但怎么可能把一切都彻底根除。 燕皇开口问道: 「那何家?」 「回陛下的话,查清楚了,何家,家世清白,没有问题。」 燕皇点了点头。 「人家逼着他要去见亲家,那他呢?」 「陛下,六殿下昨日就出了南安县城要进京呢,昨晚,奴才已经禀报过您了。」 很显然, 这件事, 燕皇忘了。 「进京?」 「是,带着那女子,还有何家的长子。」 「呵,他这是想带着未过门的媳妇儿,来见朕?来特意告诉朕,他姬成玦了不起,哪怕做个捕头,人家闺女也能主动要求着要跟他好? 还是来向朕显摆,他给朕找了一个屠夫家当亲家,朕以后能跟着沾上他的光,以后就不缺肉吃了?」 魏忠河嘴角抽了抽,努力憋住,不能笑。 燕皇嘆了口气, 道: 「他人呢?」 「先前得到的消息,正午进的京。」 「递牌子了么?」 「未曾。」 皇子入宫求见,需要提前递牌子。 父子是父子,但天家父子,更是君臣。 眼下,只有太子有可以随时请见的权力。 「未曾?」 魏忠河后退半步, 道: 「陛下,奴才斗胆,探得一事。」 「说。」 「六殿下身边的伴当张公公,前日派人将他在宫外的私宅给清扫了一遍,添置了东西,还将其在外养的对食送入了私宅内,从牙行那里还买了奴婢僕役。 今早,张公公就出宫了。」 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白了。 六皇子带着刚过门的媳妇儿, 没打算带进宫来见他的皇帝老子, 而是打算让一个老太监,以及老太监的对食, 在私宅里, 去当他的爹娘家人,来忽悠那何家人! 燕皇的眼里,很清晰地露出了怒意。 他是天子, 他是大燕的皇帝, 结果今天,却得知自己要被一个太监来取代自己的位置,去发挥自己的作用!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混帐!」 魏忠河马上俯身下去。 「人家何家女主动委身于他,他却这般戏弄人家,他当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当然不可能明言自己吃了一个太监的醋。 转过身, 燕皇面向前方的池子, 因是冬季, 池塘里很是萧索。 良久, 燕皇开口道: 「让这小子入宫。」 …… 何初一个人吃了一整只鸭子,一边吃,心里一边在滴血,脑子里想的是,一头猪杀了,能够一家数口人吃很久的了,但这一只鸭子,却只够自己吃一顿,而且,还吃不饱! 但这味道, 好像真的好美味啊。 燕捕头则是很惬意地为自己媳妇儿卷面饼裹鸭肉蘸酱,女人也吃得很香甜,很幸福。 这时, 楼下传来了响动。 燕捕头身子往后一靠, 打开了包厢的窗户, 这里正好能看见正门口位置。 发现是几个宫中侍卫和一个身着蓝料宦官服的太监骑马过来了。 「下面怎么了?」 何初问道。 初临京城,这个杀猪的汉子总是显得过分小心翼翼。 燕捕头没回答, 只是转过身, 拿起桌上还剩下的那半壶掺了水的所谓桃花酿, 对着嘴, 直接喝了两大口, 随即用袖口擦了擦嘴, 道: 「昔日,剑圣于雪海关外,开境入二品!」 「啪!」 酒壶被狠狠地放在了桌上, 六皇子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沉声道: 「今日,我姬成玦在燕京城内,再入盘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平野伯 宫内的宣旨太监来了,一时间,全德楼上下都被惊动了。 就是当年,全德楼还是六皇子的产业时,来过镇北侯,也来过靖南侯,却唯独没有来过陛下的圣旨。 很多人都已经在猜测了, 莫非是陛下也馋这全德楼的鸭子故而派出宫内的公公特意过来买一只回去尝尝? 哎哟,这可了不得,这全德楼的鸭子岂不是要成贡品了都! 第905页 当然,若是此时全德楼还是六皇子掌握,肯定不会浪费这次机会,必然会派人「含沙射影」「欲盖名彰」地传播出去。 一只鸭子,对于燕京里的权贵而言,真不值钱,光卖鸭子,也赚不得什么利润,真正赚钱的,是附加在这只鸭子身上的东西。 说白了,就是那「面儿」! 例如自己那姓郑的兄弟,鼓捣出的香水这类的,才是真正地吸金利器。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当年,其实也没几个人知晓这全德楼到底是谁家的产业。 宫廷侍卫开路,宣旨公公蹬蹬蹬上了楼,站在楼梯口,带着「儿话音」以及讨好的意味小声唿唤道: 「殿下?殿下?」 这会儿,旁边包厢里可没人敢瞎答应什么,说不得这一声「哎」,自个儿脑袋今天就得搬家喽。 下面的动静其实早就引起了上面的反应,几个包厢里的人也都打开了门向外头张望。 何初也是这般,他本就坐在门后面,这时也打开门,向外好奇地看着。 然后缩回头, 用手半遮着嘴, 对燕捕头和自己妹妹小声道: 「这宫里的公公脸上可是擦了好多的粉哩。」 宦官是喜欢化妆的,因为先天残缺,所以不少宦官那活儿就算是「放水」时也放不利索,会有残留,滴漏, 这身上,难免会有一些骚气; 但又不能熏着主子,只能用香料来压,既然香料也用上了,那涂脂抹粉的,也就顺带一起了。 燕京城最大的一家脂粉铺子,就有一坐堂老师傅,人家,就是年纪大了从宫里放出来被转聘的。 嗯,那家脂粉铺子叫「柳花巷」,曾经,也是六皇子的产业之一。 何家小娘子闻言,捂嘴偷笑,她和她哥哥都是初次进京,也是第一次见到太监,自是觉得稀奇。 燕捕头闻言,则放声大笑起来。 「哎哟!」 何初吓了一跳,这妹夫笑得这般大声,岂不是在作死嘛! 那可是宫内的公公哟,惹恼了人家岂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哎哟!」 就在这时,另一声哎哟自何初背后响起。 何初吓得整个人都立直了起来,像是被人拿刀戳中了嵴梁骨。 这声音,不就是那个公公么! 何家小娘子也被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着门口。 燕捕头倒是依旧坐得自然。 「哎哟,六殿下,您可真让老奴好找啊。 奴才给六殿下请安,六殿下福康!」 公公很是恭敬地屈身下跪,给燕捕头行礼。 「……」何初。 大舅哥脑子还没转过来, 嘛玩意儿? 何家小娘子也捂住了嘴,一脸不敢置信。 「啧,巧了么不是,老秦啊,我这正愁这顿饭钱怎么办呢,这不,初次领着自己刚过门儿的媳妇儿回来。 总不能太磕碜了不是,就想着带她来这儿吃个鸭子,老秦啊,你瞅瞅我现在这身衣服,也就晓得我这半年到底在干嘛了,我那点儿俸禄可怎么付得起这里的帐啊。 正好,你来了。 来,媳妇儿, 喊人, 喊秦叔叔。」 何家小娘子虽然现在心绪不定,闹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本能地跟着自己夫君的话走,他叫自己喊人,自己马上就开口道: 「秦叔叔好。」 「哎哟,哎哟,哎哟!」 秦公公马上连叫三声,重重地在地上朝着何家小娘子磕了个头,然后马上道: 「这可怎么使得,这可怎么使得!」 殿下的女人,岂不就是王妃? 王妃喊自己这个阉货叔叔,自己怎么担待得起哦! 「这帐……」 燕捕头拖了个长音。 「殿下,瞧您说的,您拿老奴打牙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奴省的,这帐,记在老奴头上。」 「您讲究,那,见面礼呢?」 说着,燕捕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娇妻。 这一声「叔叔」,岂是白喊的? 秦公公笑吟吟地伸手进袖子,摸了摸,本能地想取些银两,但下意识地又觉得这不够礼数,随即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小玉佩,双手递送到何家小娘子跟前: 「贵人,老奴一点儿心意,还请贵人笑纳。」 何家小娘子见燕捕头对她点点头,也就听话地将这玉佩接了过来,顺带开口道: 「多谢秦叔叔。」 「哎哟哎哟哎哟!」 秦公公又吓得磕了个头。 起身时, 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钱,这些做到可以当宣旨太监位置的大宦们其实不缺,他们也不缺徒子徒孙,他们缺的是什么,是尊重! 宫内公公们常常私底下评论几位皇子,大皇子,豪气; 二皇子,也就是太子爷,贵气; 三皇子,文气; 四皇子,硬气; 五皇子,和气; 七皇子,淘气; 至于六皇子,往往是这般评价: 「他啊,嘁!」 上位者,当给予人之所需,当顺人之所志,方可收其心,为我所用。 这话,还是当初父皇抱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时对年幼时的自己说的。 所以, 第906页 一位潜藏在干国的密谍司外围探子,才会很巧合地忽然自某位干国大臣府邸里探听到了消息,发来了那一封秘奏。 所以, 小七才会忽然想起要放自己半年前送给他的那只风筝,才会「一不小心」,落了次水。 都是小人物小角色,平时根本不起眼, 关键时刻, 却能起到真正的效果。 …… 秦公公站起身,严肃道: 「圣上口谕!」 燕捕头马上起身离座,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何家小娘子马上也跟着跪了下来,脑子里却还是嗡嗡的。 大舅哥何初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得,虽说不是跪,但也算是五体投地了,也挑不出毛病。 秦公公先对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道: 「圣躬安。」 随即, 秦公公看着燕捕头,继续道: 「圣上口谕:混帐东西滚进宫来见朕!」 「儿臣接旨!」 姬成玦从地上站了起来,且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 随后,又伸手搀扶着自家娘子站起。 至于大舅哥,还在五体投地中,无法自拔。 「殿下,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何家小娘子。 「陛下的意思是,都得去。」 既然是见亲家的人,自然得跟着去。 姬成玦满意地笑了笑,秦公公则小声道: 「殿下,您受苦了,瞧着都瘦了不少。」 「可不是,现在,孤回来了。」 孤回来了, 也不想再走了。 …… 马车内, 坐着三个人,何初也不用赶车了,一起坐在里头。 姬成玦坐在正座,何思思坐在一侧,何初坐在对面。 一路上,姬成玦都没说话,何思思和何初兄妹,也是不敢说话。 何思思时不时地看看自家夫君, 大舅哥则是看都不敢看。 倒不是姬成玦摆架子,故意不说话,玩深沉,而是一会儿就要再见到自家老子了,得好好地在心里盘算盘算。 三晋之地大捷,恰巧是自己老子现在心情正放松的时候; 南面的干国正厉兵秣马,志向不小,对于刚刚又打了一场大仗自身消耗巨大的燕国而言,已经要成为真正的威胁,这也足以让自家老子心烦。 高手过招,讲究的,其实就是心理。 被自家老子教了十年,又被自家老子虐了十年, 在别人眼里无比威严的燕皇, 其实在姬成玦眼里,已经没多少秘密了。 自家老子确实称得上一代雄主,但他的目光,一直太高太高。 所以,自己才能有机会在他眼皮底下,稍微使点儿手段,做点儿事情。 嘿, 总不能被白虐十年不是? 但真当要站在自家老子面前时,当自家老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自己再想去隐藏什么,再想去欺瞒什么,再想去使点儿小聪明什么,再想玩儿点什么花样…… 可以, 当然可以, 就是有点费命。 马车来到了宫门口,秦公公出示了腰牌,很快被放行进入。 待得马车入了内宫正门后,姬成玦抖了抖手腕,下了车。 前面,站着的是魏公公。 「殿下,您先入内,何家人,先候着,奴才自会安置好。」 姬成玦点点头,道: 「您费心了。」 「殿下客气了,老奴不敢当。」 姬成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子,对她微笑点点头,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去安慰她那有些泛白的小脸了。 她丈夫,得去做自己的事,要是做得不好,大家都得玩完。 等看着自己妹夫进了内门后, 何初才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 看着这深宫内墙,雕樑画栋, 何初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 「爹啊,您说还想让亲家看看咱家的家底哩,您就是一天卖一百头猪,也跟人家完全没法儿比啊。」 再看看四周林立的侍卫, 「爹啊,您还特意让我把杀猪刀带在身上,想着吓唬吓唬人家,看人家敢不敢对阿妹不好,你儿子也想把刀拔出来比划比划,但你儿子真的是做不到啊。」 最后, 何初将目光落在了自家阿妹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还不能猜出那「燕捕头」的身份,那何初当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这事情的发展,简直比戏文里还像戏文。 但眼前的这一切,又都做不得假。 也不是贪恋什么富贵, 更不是想要沾什么光, 只是单纯地站在自己哥哥的角度, 自家妹子那一晚用钗子抵着自己的脖子强硬地要去送肉, 自己和阿爹还想阻拦咧, 要真阻拦下来了, 岂不是耽搁了自家妹子的大机缘? 「爹啊,这哪里是自家菜地的白菜莫名其妙地被猪拱走了,分明是自家的白菜主动挑了一只金猪婿啊。」 「二位,这边请。」 魏忠河很是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何思思点了点头,对魏忠河微微一福。 第907页 何初则有些浑浑噩噩地,本能地伸手进了袖口,然后掏出了一块碎银子,这是他爹在进京前教他的。 就像是在开猪肉摊时,看见那些捕快或者老爷家的人来买肉,总得意思意思一样的道理。 魏忠河自是瞧见了,也就等着。 谁成想何初因为手太抖,一时间,一些铜钱和碎银子居然直接散落在了地上。 「啊!」 何初吓得大叫了一声。 魏忠河见状,忙道: 「谢何大爷赏,还愣着干什么,捡着。」 说着,魏忠河自己先弯腰捡起了一小块碎银子。 一时间,魏忠河身后的那些宦官们马上过来捡钱,不住地喊着谢赏。 何初这个杀猪的汉子只能拱手抱拳回应。 「何爷,走着,奴才请您喝茶,再进点儿点心。」 「多谢大人,哦不,多谢公公。」 「何爷客气了不是,奴才再教您一点儿稍后见陛下的礼数……」 「噗通!」 一听到要见陛下, 何初当即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亲爹咧, 你儿子我要见陛下咧! …… 和外面的纷纷扰扰人情世故不同,里面,则是一片安静。 姬成玦穿过小径,走到御书房门口时,稍微驻足了一下。 显然,这里被特意摒开了其他人,里头,居然连个小太监都见不到。 然而,正当姬成玦迈开步子走进去准备迎接专属于他和他老子的擂台时,却看见一位身着紫红色龙袍的熟悉面孔坐在下首。 这是太子。 而自家老爹,正坐在上位。 二人都在批阅着奏章。 见到这一幕,姬成玦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一幕,看起来倒真像是天家父子。 至于为什么好笑, 呵呵, 总不能觉得想哭吧? 当姬成玦进来时,太子先抬起头,面露惊喜之色,站起身,主动离座走了过来: 「六弟,你病好了啊,可担心死哥哥我了。」 姬成玦马上后退一步,先对着上首的自家老子磕头道: 「儿臣参见父皇。」 随即, 又转身对太子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你我兄弟,骨肉亲情,岂能这般生分?」 太子来搀扶自己,姬成玦也就从善如流,在其搀扶下起身。 其实,姬成玦心里不是很喜欢演这种戏码,因为他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自己这位二哥,在南安县城也安插了人在盯着自己,哪有什么你病好了的惊喜? 兄友弟恭,装来装去,有个什么意思? 说得像是咱们老子很有人情味儿喜欢看自家兄弟几个亲亲我我一样。 燕皇抬起头,看向姬成玦,没说话。 姬成玦就面对燕皇站着,半低着头。 目光,盯着脚下的地砖,御书房,自己又进了御书房了。 姬成玦心里也清楚, 说白了, 自己为什么能得到召见站在这里? 何家媳妇儿,只是一个由头,张公公那边,无非是做了布置,给出了一个藉口。 毕竟他清楚,自家父皇生性凉薄,但却又有一颗极为高傲的心。 但真正能让自己得到召见的原因, 无他, 钱粮耳! 一场计划之外的对野人之战,彻底将看似庞大的大燕给打空了,将士疲敝,国库空虚。 三晋之地这烂摊子,现如今只能被吸血,而不能从其身上拿到什么真正的回报。 大燕看似蒸蒸日上的国势,其实已经有外强中干之态了。 自家老子的目标是什么,伐干! 一定要将这个真正的对手给剪除。 这是自家老子的夙愿, 他想将几代人的事儿,在他手上给一次性做好,给后代,给燕国,留下一个稳妥的江山。 但缺钱缺粮, 这仗,就不可能再打下去。 所以, 这才想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且自己的生意自打上交给户部后,其收入,是连年递减,相信这件事自家老子也知道。 在南安县城当了半年的捕头,姬成玦也算是了解到第一手民情了,大燕现在还没什么问题,但战争对国力的透支,其实已经出现徵兆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马踏门阀之后所形成的空窗期。 朝廷固然一波吃肥,有钱粮有底气接连打了好几场大战,但任何事物存在都总有其道理。 门阀固然极大制约了中央集权,但是其对地方经济、文化、社会方面的开发和运营作用,其实真的比官府要做得好得多。 一个是自家的地盘,一个是公家的地盘,哪个更上心,不言而喻。 且大面积地徵发劳役,也使得很多地方民力疲敝。 可能,在自家老子看来,他现在是愁着没钱粮去继续自己的开疆拓土大业,但在姬成玦看来,再不採取手段去控制和遏制,哪怕不再打仗,燕国的国力也会因此开始倒退。 这,才是自家老子召见自己的根本原因! 小七还小,还可爱,所以自家老子会逗弄逗弄他; 但自家其他这哥几个,都长大了,可能在自家老子眼里,不好玩了。 第908页 父子情深, 见鬼去吧, 自己三哥现在还在湖心亭里写诗呢! 没有铺垫,没有叙述, 燕皇的态度, 比太子直接了太多太多。 其实,这才是姬成玦习惯的风格,有事儿说事儿,谁有空和你玩儿什么表面功夫? 当然,也是因为自家这二哥还做不到自家老子那般「无所顾忌」,当了太子后,反而一言一行更受约束了。 「靖南侯的摺子里,有一件事,提到请封原盛乐将军郑凡为雪海关总兵,成玦,你怎么看?」 瞧着, 不愧是自家老子, 明明是谈亲家事儿的, 结果一开口就是国事。 这也足以可见,什么儿子亲情,在自家老子心里,永远排在后面。 太子见说起了正事,也就回到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起来。 雪海关总兵? 还真是这样。 姬成玦心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因为这个,他早就猜到了。 只能说,自家那位姓郑的兄弟,在拍马屁方面,真的是有绝活。 当初和自己刚认识时,几天时间,就能将自己说动去资助他起家; 等把自己榨干了, 人马上又抱上了靖南侯的大腿, 中途有一段时间还和镇北侯眉来眼去过。 这种做人的本事,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回到这件事情上,大军打了胜仗,这一块新蛋糕,朝廷会分一部分,同时也会留一部分给主帅用来封赏自己的手下,这本就是自古以来的陈例。 但主帅应该清楚,哪些是自己可以开口的,哪些是不能自己开口的,哪些,是需要暗示的,哪些,则是犯忌讳的。 晋地三关,南门关,镇南关和雪海关,雪海关无疑最为重要,因为雪海关一钳制雪原,二唿应镇南关。 此等重要之地,当然应该由朝廷委派大将去独当一面。 靖南侯直接指名道姓,让郑凡去担任雪海关总兵,相当于是将这种默契给捅破了。 当然了,靖南侯也不存在什么跋扈不跋扈的问题,毕竟宣旨太监都在侯府门口撞死俩了。 「回禀父皇,儿臣觉得,郑凡,可担此大任!」 姬成玦回应得掷地有声。 一边的太子,目光里有些许光彩流转,因为郑凡和自己这六弟有着很大的干系,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儿。 身为皇子,军权,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烫手的山芋,你很饿,你很想吃,但容易烫坏自己。 燕皇看着自己的这个第六子, 略作沉吟, 开口道: 「郑凡的本事,朕是知道的。」 显然,燕皇并不否认郑凡有镇守雪海关的能力,同时,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因为这一仗,他当属第一功。 数百年来,燕人从和荒漠蛮族的战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就是想击败蛮族,容易,但想彻底让其伤筋动骨,很难。 若是没有郑凡孤军坚守雪海关,就算驱逐出去了野人,其实对于野人而言,根本就没什么损失,雪原,也谈不上什么太平可言。 只是,这般的一问一答,未免显得过于单调乏味了一些。 但偏偏这一问一答,又包涵了所有。 你不知道我和郑凡的关系?你知道。 但我就是这般直接回答:合适。 我不知道当靖南侯直接提出要任命郑凡为雪海关总兵时,朝廷就算再不舒服,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我知道; 但你还是要问我一遍。 我能怎么看? 我该怎么看? 靖南侯用这一场大功下来,就提一个明确要求,您能不满足?朝廷敢不满足? 至于说封王, 人稀罕么? 人儿子都「没」了, 你就算封个王爵,世袭罔替,人稀罕么? 当初,田家人是稀罕的, 但现在人田家没人了。 燕皇缓缓地嘆了口气,再度审视着这个站在自己下方的儿子。 姬成玦依旧保持着回答完毕的姿势。 天家父子,真要说什么情分,过了。 可能别的天家有,但自己这一家,没有。 且燕皇看这个儿子,仿佛是在看一个年轻时的自己,偏偏自己这个儿子,似乎也知道他自己像年轻时的老子; 所以,双方也就都懒得矫情了。 太子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氛围之下,他的身份过于敏感。 做得过了,容易假惺惺; 做得少了,又容易背上不恤兄弟之名。 终于, 还是姬成玦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总之一句话, 千万不能晾着你老子, 普通人家,儿子可以跟爹置气,那没问题,但自家老爹,可不能这么玩儿。 姬成玦跪了下来, 开口道: 「父皇,儿臣希望重新收回当初的生意。」 燕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随即, 这笑意又稍纵即逝。 燕皇知道, 他, 猜出来了。 如果自己换做他的位置,应该也能猜出来。 燕皇很不喜欢这个感觉,其实,原本他是喜欢的,是真的喜欢,没有哪个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像自己,除非,你这个当爹的太失败了。 第909页 燕皇自然不可能是个失败的人,他是一代雄主。 但父子俩, 宛若互相肚子里蛔虫的感觉, 父子俩要是关系好时,那还好说; 那叫父子连心。 现在父子陌路,就显得有些膈应人了。 按照既定流程, 燕皇应该问「捨不得了?」 然后下面那个崽, 再说些理由,再卖个乖; 自己再训斥几句,再敲打敲打; 然后那个崽再认个错,再挨个打; 之后自己就可以给他加码,不仅仅是归还生意,还能将户部的一部分差事交给他去做。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善于经营之道的,闵妃母族闵家,本就是曾经的大燕巨贾。 眼下,局面是真的让他很头疼,也迫切需要一个懂得经营之道的人,来帮其将这个疲惫的帝国调理一下。 他需要钱粮,他需要国力, 他还想在有生之年, 灭干! 他不敢将干国这个对手,留给自己的后代,留给自己的继任者。 也不敢想像,若是给了干国更多的时间,干国厉兵秣马之下,将会发展到何种程度。 到时候, 到底是大燕南下,还是干国再度北伐,就真的难说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干国的皇帝,比自己年轻,且擅长养生之道。 这是我姬润豪的对手, 得在我驾崩之前, 为大燕, 击垮他! 但燕皇偏偏又不想去演戏,去走这个流程。 可以说,父子俩在这方面,真的太像太像了。 反正此时御书房里,又没外人,演戏、走流程,给谁看? 哦,唯一算得上外人的,只能是太子了。 此时坐在下首也穿着龙袍的太子,并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成了「外人」一个了。 当然, 接下来的一句话, 让太子忽然之间真的体会到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先前父皇问一句,六弟答一句;然后沉默。 现在六弟问一句,父皇…… 父皇直接回了四个字: 「观风户部。」 姬成玦马上叩首道: 「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 一问一答, 再一问一答, 成了。 太子本能地觉得有些荒谬, 第一个一问一答,雪海关总兵定下了; 第二个一问一答,自己这个六弟,似乎忽然之间就又上位了。 年长的皇子们,可是都记得当初六弟还小的时候,父皇对其有多喜爱。 但偏偏这个时候,太子真感觉自己跟个局外人一样,完全插不上话。 没必要自己打圆场,也没必要自己缓和气氛,更没有争论需要自己去调和,自己总不能干咳两声,示意父皇听一听自己的意见吧? 观风户部,其意思就是让皇子去户部学习,也是培养皇子的一种手段。 这职权,可大可小,弹性很大。 过了一会儿,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又开口补充道: 「三年之内,儿臣必然让我大燕钱粮充足!」 燕皇唿吸一滞。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你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我就是故意告诉你我知道你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很不舒服吧, 我故意的! 燕皇目光微微一眯, 他本能地想要再按照习惯压制一下自己这个儿子,这符合他一贯的手段。 当初,郑凡每进一阶,自己就会削一层自己这儿子的皮,以做敲打。 但经过自己这么多年的敲打,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儿子身上,似乎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扒拉的了。 何家人? 这时,姬成玦站起身,对着燕皇又对着太子,道: 「父皇,儿臣孟浪,与民间女子私订终身,还望父皇成全!」 说着, 姬成玦又跪了下去。 燕皇唿吸又为之一滞,他又猜到自己想做什么了! 讲真, 这种自己和自己过招的感觉, 真的太让人不舒服了, 有种左手打右手的感觉。 以前,自己这儿子明显还想着藏拙,故意装疯卖傻,自己也知道他在装疯卖傻,但今天,他不装了。 呵, 这是觉得朕现在必须得用你,所以有恃无恐了么? 太子此时笑着道:「六弟,真的么,是何家的女子?」 姬成玦略带腼腆的回答道: 「皇兄英明,是何家的。」 太子愣了一下,问道:「到底是何家?」 「皇兄,就是何家啊。」 「何家?」 「何家。」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个姓。 「皇兄,何家是南安县城的屠户。」 「屠户?」 太子的表情有些精彩。 自己的未婚妻,是镇北侯府郡主; 自己大哥,要娶的是蛮王之女。 自己这个弟弟,要娶屠户之女? 一时间,太子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向父皇。 燕皇没急着回答,只是沉着脸。 第910页 姬成玦又道: 「父皇,何家我那丈人,在儿臣离开南安县城回京前,对儿臣说,他说他何家别的没有,但逢年过节,腊肉燻肉,绝对一件不落,他老何家有一口肉吃,就绝不会差您碗里的一点油星!」 「……」燕皇。 这确实是老何头自己拍胸脯说的,且说这话时,那当真是自信满满! 当然,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这亲家,到底是哪位,但他清楚,猪肉,确实是这个世界上,顶好的东西了! 当然,这话的意思,此时用过来,就是说,你敢再动何家人试试! 我让你碗里,没油星你信不信! 这是婉转地在表达自己的态度,你要我帮你办事,可以,你以前再怎么削我,可以,但这一次,您甭想再跟以前那样,削我一顿后我再继续给您赔着笑脸,夸您削得好! 姬成玦是真的受刺激了, 受那郑凡的刺激了, 他韬光养晦不下去了, 也不想再下去了。 因为他很清楚地发现,要是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事,再不重新彰显一下自己那皇子的招牌…… 说句不好听的,朋友,就是「一串钱」, 当双方地位差距越拉越大后, 自己这个六皇子, 在他郑凡眼里, 又能算得了什么? 自己要是饿了,他能送自己玉米面; 但哪天如果自己要死了,他大可能隔岸观火。 以自己对郑凡的了解,他相信郑凡绝对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的人。 那傢伙,可是用敌人尸骸堆积自己军功的狠角色,怎么可能会有不切实际的妇人之仁。 且随着他慢慢崛起,他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了,他就算想帮自己,继续念着以前的情分,他手下人,可能会因为看不起自己这个落魄皇子,而无动于衷。 都是有脾气的,都不算老,我姬成玦凭什么混得不如他? 燕皇开口道: 「三年?」 这买卖,燕皇愿意做。 姬成玦马上道: 「一年见成效,两年初成,三年大定!」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父皇,君前无戏言。」 姬成玦立下了军令状。 燕皇微微颔首,这个买卖,他还算满意,一年看成效。 比起三年做好准备可伐干,其余的一切,他其实都可以做出退步。 就是眼前这个儿子…… 燕皇挥了挥手, 道: 「你下去吧。」 「儿臣还有事起奏。」 说完, 姬成玦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红纸,做呈送状。 太子起身,将这张红纸接过,发现上面是一份嫁妆单子,里面的那两只猪后腿,字体故意写得很大。 太子将这礼单送到了燕皇面前, 燕皇接过来看了一下, 看着这张礼单时,他仿佛能够看见那个老屠户在写这个时,得是多么的豪气沖云霄; 不, 他可能不是自己写的,看这字迹工整,应该请先生专门写的,且特意在两只猪后腿几个字上,故意写大一轮。 这是, 在向朕显摆他老何家的……豪阔? 「呵呵呵。」 燕皇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笑了。 太子惊诧莫名。 今天的他,看着这一大一小,真的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仿佛自己根本融入不进去。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无从发作,更不能表现出来。 燕皇的目光里,微微露出了些许柔和。 他想到了当年自己纳闵妃时,闵家那位老泰山给自己送入宫的礼单,拖长下去,林林总总,展现出自己的富可敌国,像是在故意向自己示威一般。 他闵家,不是百年门阀,却绝对是大燕第一巨贾! 那天的自己,捏着这份礼单,心里,没有丝毫地激动和喜悦,有的,只有愤怒。 相较而言, 这份礼单, 看得让人舒服多了。 且前后字迹深浅有区别,应该是后来又特意让人加上了东西。 这位南安县城的屠户父亲, 一直在想着在嫁妆上多给一点,尽量多给一点,尽自己所能。 燕皇挥挥手, 示意太子让开一点。 太子有些受伤地让开了身位, 让燕皇得以继续看见跪伏在地上的姬成玦。 「成玦。」 「儿臣在。」 「你,不后悔?」 姬成玦叩首, 双手摊在地上, 诚声道: 「愿我日后姬家直系子孙,皆配民家女,皇族百姓,休戚与共。」 燕皇没做其他的反应,甚至没让姬成玦起身,而是看了看太子。 「父皇?」 「照着这份礼单,双倍,下聘。」 太子是兄长,姬无疆人还没回来,自然得由他来操持,这本就是礼数。 「是,父皇。」 在太子转身时, 燕皇又开口道: 「慢着。」 「是,父皇。」 「猪后腿,送八只。」 「……」太子。 朕,要在你最引以为傲的「猪」身上,压过你! 第911页 「是,父皇。」 太子重新落座,也是觉得有些荒唐,向来不苟言笑的父皇,居然要和一个县城里的屠户,去置气,去比拼……财力。 燕皇还是没让姬成玦起来, 转而又吩咐道: 「拟旨。」 「是。」 太子摊开圣旨,开始准备书写。 圣旨写好后,还得交赵九郎那边加批,意思是朝臣那里也通过,最后再到魏忠河那里用玺,才能具备真正的效应。 当然,当皇帝强势时,这一切,只是走一个流程罢了。 「着原盛乐将军郑凡,任雪海关总兵。」 太子开始书写, 其实, 这个他一点都不吃惊, 因为自看见靖南侯摺子后,他就清楚,这一条,是必然要通过的。 但下一句, 却让太子的手, 微微抖了一下: 「册雪海关总兵郑凡———平野伯」 第一百六十七章 嫁妆 「呜呜呜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于这苍茫雪原天地间迴荡。 雪海关以北, 一面, 是一众野人各部族头人, 一面, 则是骑在马背上的郑将军。 在双方身后,都有一千余骑兵列阵。 只不过,双方之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架势。 仿佛,前不久在雪海关南城下杀得尸横遍野的,不是他们; 当然, 也确实不是他们。 「呜呜呜呜呜!!!!!!!!!」 第二轮号角声传来, 一群身着特色兽皮身上还特意擦了颜料戴着羽毛的野人从军阵中走出来,开始载歌载舞。 这是野人的一种仪式,一般会出现在大型活动的篝火旁。 他们跳了一段之后,又开始唱起了歌。 郑将军还得装作很动听很不错我很欣赏的表情,时不时地还得微微颔首,再露出点儿微笑。 这是出于一种尊重。 当然, 尊重有时候还有一个邻居,它叫敷衍。 说实话,对这些原汁原味儿的表演,郑将军还真是有些欣赏不来。 上辈子自己也曾到处採风过,去了不少景区,也欣赏过不少地方特色民俗表演; 这些表演的左边,一般会挂个「濒危」;右边,则会挂个「拯救」。 其实,撇开自我陶醉和催眠纯粹认真地用你自己的大众审美去欣赏的话, 你会发现, 哦, 怪不得它们会濒危。 一如眼前的此情此景。 这真不是什么对这个时代的歧视, 郑将军相信, 如果自己现在身处干国江南,看着花魁舞女们在面前翩翩起舞,自己肯定会欣赏得很投入。 花钱的不舒服,没那味儿,脑子里搜刮搜刮抄两首诗词什么,让花魁自荐枕席,那才叫真情趣。 相较而言, 看着这一群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载歌载舞的野人糙汉子们蹦跶来蹦跶去,当真是有些辣眼睛。 大皇子坐在中间,在大皇子身边,还有七个野人女子。 这些,都是曾侍寝过大皇子的,说不定,就有怀了身孕的,这些女人,自然得陪着大皇子回来。 天家极为注重血脉延续,其实,不仅仅是天家,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但凡觉得自己财富地位高出普通人了,也会潜移默化地自我感觉良好于自身的「血统」。 同时, 在野人部族头人们看来, 这, 其实就是雪原野人和大燕友好情谊的象徵! 而这象徵的载体,就是大皇子! 野人头人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丧权辱国」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国」的概念,虽然以前的晋人、燕人、楚人等,都将他们统称为「野人」,但实际上,他们只是一群狼,圣族和星辰,只是一个极为笼统的概念,本质上,依旧是一盘散沙的状态。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 但可以看出来,大皇子的脸色,有些阴沉,身为曾经东征大军的主帅,又作为姬家当代长子,此时此刻,坐在那个位置上,身边还坐着七个野人女子,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祭祀器物; 这时候,他脸色能好看,那才叫真的见了鬼。 但不管怎样,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有始有终。 尤其是在薛三告诉了大皇子,靖南侯暂时不打算北伐雪原后,大皇子就没了选择的余地。 哪怕是为了雪海关和雪原之间那短暂的和平时间,哪怕他知道,前方那个姓郑的傢伙,肯定不会管什么星辰定下的盟约,只要他收拾好雪海关,处理好手头要紧的事,腾出手来后,就必然会攻打雪原; 他姬无疆,都必须来充当这一场没有丝毫意义的「缔盟」仪式的陪衬。 野人那边的祭祀活动终于结束了; 郑将军也不吝啬,派出樊力,领着几十个突击培训了一晚上的士卒,走到中央,伴随着一声锣鼓敲响, 几十个汉子在樊力的带领下, 从兜里掏出了两条彩带,开始扭起了大秧歌。 野人,对晋地的民俗,是有些熟悉的,因为双方除了这两年打仗以外,以前很多时候,其实都不缺乏交流。 第912页 但对于燕人的「特色民俗」,还是表示出了极大的震惊。 樊力扭动得很开心,也很标准,其身后的几十个汉子也跟着一起扭得很带劲! 「古拉,这,这是燕人的……」一名头人问身边另一个部族的首领。 「这应该是燕人的,祭神仪式。」 「哦,原来如此,看起来,真是神秘。」 「是啊。」 周围一众其他野人头人闻言,也都目露恍然之色地点点头。 只有大皇子, 看到这一幕后, 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在抽搐。 其实,倒不是郑将军刻意地去敷衍,而是因为盛乐军中,晋人占多数,随后是蛮人,再之后,才是燕人。 但问遍了那些少数的燕人,发现也没人懂得燕人祭祀时的流程,外加瞎子又不在这里。 郑将军也懒得瞎折腾了,就果断派出了樊力。 纯当是, 燕野特色文化联谊交流晚会了。 等到大秧歌扭完,双方的仪式前奏就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 郑将军主动策马向前, 那些头人们则是下马步行向前。 大皇子站起身,对着郑凡单膝跪下,行军礼。 他是皇子不假,但已经被靖南侯贬为军中校尉了,自然得按照军中规矩行礼。 这其实也算是大皇子的个人魅力之一,他很注重规矩。 这一幕,直接使得那帮野人头人们大吃一惊,连皇子都需要向眼前这位年轻将军下跪,看来,这位年轻将军的势力,当真是恐怖啊。 也因此,这些野人头人们也很快对着骑在马上的郑将军跪伏了下来。 郑将军现在还只是盛乐将军,总兵职位也没下来,也不懂自己会不会封什么爵位,但这并不妨碍自己此时接受一群「王侯将相」的跪拜。 这些头人们也不傻,先前大皇子的册封,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拿出来对燕人摆谱儿。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他们也懂。 野人王所率领的十多万野人大军葬送在了晋地,此时的雪原,正处于绝对空虚和无比动盪的环境之下,他们这些头人所想要的,是马上和燕人休兵,然后再去安抚雪原。 这其中,自然免不了去吞噬发展一波。 可以说,整个雪原,其实就是一个养蛊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才是常态,那些先前跟随野人王响应号召派出部族勇士的部族,此时正是虚弱之际,不趁火打劫一番还真对不起自己不是? 反观郑将军这边,盛乐的军民还没过来,也根本无力去发兵,也是需要时间来安顿。 总之, 山不转水转, 今儿个, 咱一起唱一出和谐大戏, 来日, 再用真刀真枪地继续问候。 郑将军翻身下马,来到一口大酒缸前。 伸手,从旁边甲士手中接过一把匕首。 唉, 妈的。 「蹭!」 割破了掌心后,郑将军将自己的鲜血滴落其中。 随即, 一个又一个野人头人走过来,割开掌心,滴血进入酒水之中。 到最后, 自有人过来将酒水倒上。 郑将军接过了泛着腥红色的酒碗,马上就感觉一阵噁心。 平时见阿铭每天拿着酒嚢喝着这玩意儿倒觉得没什么,现在轮到自己喝了,心里是一百万个不愿意。 天知道眼前这群野人老哥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疾病。 不过, 郑将军还是马上带头端起酒碗,过了头顶。 一众野人头人们也立刻照做。 「为我大燕和雪原的和平,为了双方和睦相处,干了!」 话毕, 郑将军将酒碗对着自己的嘴,连续咽了几口唾沫让自己喉咙动了几下,随即潇洒地让酒水顺着自己的下颚滴淌下去,装出一副喝得很豪迈的样子。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酒碗摔在了地上, 大喊道: 「痛快!」 一众野人头领也有样学样,将酒碗砸碎。 礼毕。 野人头人们很快回去了,郑将军也接回了大皇子回归雪海关。 这一场仪式,算是「宾主尽欢」。 等入了城,郑将军领着大皇子进了自己的别院。 「大殿下辛苦了。」郑将军一边接过薛三递过来的热毛巾擦脖子一边说道。 「郑将军这是在挖苦我么?」 「岂敢岂敢。」 郑凡将毛巾丢给了薛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大皇子也坐下。 大皇子对郑凡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这一战,殿下您也是立了大功,咱们的缘分,也就快了。」 皇子毕竟是皇子,燕皇七个儿子,掐指头算算,能用得上手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 老三被自己废了,估摸着现在还在湖心亭赏雪; 老七还小,老四老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压着,还没有被外放出来做事的机会,且随着邓家家主在望江战死,老四等于被削掉了最大臂助。 至于老六,那是个「棒槌」。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燕皇,也不会就这般放弃掉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第913页 「无疆只是在赎罪。」 「大殿下言重了。」 客氏走过来,奉上热茶。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缓缓地放下,道: 「这个世上,能永远一帆风顺的人,不是没有,但真的少之又少,堪比凤毛麟角,我虽与殿下当初并无交往,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的风骨和脾性,真的是让我很佩服。 我大燕正处开拓之际,希望殿下不要颓废下去,日后,你我终究有再度携手对外攻伐的机会。」 这话的语气,其实是完全将自己摆在和大皇子平等的阶层上了,看似有些无礼,但毕竟都是军旅中人,这般说话,反而更显得真诚一些。 郑将军一向喜欢和老实人交朋友,这个大皇子,一定程度上,也具备某种老实人的属性,至少,他是有底线的。 姬无疆笑了笑,道: 「倒是承蒙郑将军看得起无疆。」 「以往得罪,还望包涵。」 这是为自己上次大皇子任东征军大帅时,自己派人去找大皇子讨要钱粮的那件事做个了结。 「都过去了。」大皇子嘆了口气,随即又道:「倒是无疆得在这里先恭喜郑将军即将就任雪海关总兵了。」 并非是大皇子神机妙算,而是入城后,就发现有甲士在催使着那些野人战俘进行城防修建工作。 和县官一般不修县衙一个道理,反正干个几年都是要调任的,何必费这个功夫; 所以,如果说郑将军不是要长驻雪海关,这会儿也不会紧赶着来修葺城墙。 「是有这个可能吧。」郑凡也没否认。 「雪海关有郑将军驻守,无疆也放心了,这是无疆,肺腑之言。」 一场野人之乱,让整个成国遭受了巨大的荼毒。 如今,三晋之地既然已经归燕,那晋地百姓,也就是燕人百姓了,站在大皇子的立场上,自然希望有一个真正靠得住的将领来镇守雪原。 数来数去,能值得信赖的,眼下,真的只有郑凡。 同时, 大皇子也清楚,按照这里距离燕京的距离推算,任命的旨意肯定还没下来,那谁能为这件事提前做担保和拍板呢? 只有靖南侯。 靖南侯若是要保举郑凡担任雪海关总兵,那朝廷那边,包括自己父皇那边,基本上不可能会反对。 说句诛心之言, 这会儿, 谁敢反对? 听到这话,郑凡忽然想到了剑圣前些天对自己说的话: 你这么缺德,雪海关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二人之间,忽然沉默了下来。 大皇子率先打破了安静,开口道: 「等无疆这次回燕京復命后,应该很快就会大婚了。」 能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婚事,其实也是一种人家拿你当朋友的认可。 只不过,大皇子大婚这件事,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东征军第一次大败,无论如何,他都得承担责任,回去后,必然会被惩戒,削爵打压做做样子给外人看,这是必不可免的。 然后,就是发挥其余热,以当代姬家长子的身份,迎娶蛮王之女。 这也意味着,大皇子彻底失去了继承大宝的可能,比小六子更为彻底地在夺嫡之路上被开除出局。 因为,其他皇子的竞争,都是姬家家务事。 但若是娶了蛮族之女的皇子企图染指大燕皇位,那么必然会受到整个大燕各个阶层的群起而攻之。 数百年的血海深仇, 燕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以后的国母,是个蛮族人? 同时, 也怎么可能允许下一代自家皇帝身上,会流淌着蛮族血统? 可以感受出来,大皇子此时的内心萧索。 如果说,今天的他,只是短时间充当一下雪原和雪海关之间缔盟的器物; 那么,等大婚后,他将被架成蛮族和燕人之间长时间的平衡杆。 这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 说不得日后大燕和蛮族还要再起战事, 到时候, 大皇子该如何自处? 就算他认为自己是燕人,依旧是姬家人,但朝廷,是不可能再让其领军去对付蛮族了。 甚至,大皇子日后连领兵的机会都不会多,掌握实权的机会,也不会多。 天知道他会不会来个里应外合,引蛮族兵入燕? 司徒毅和司徒炯的前车之鑑就在眼前,燕人,不会容许自己犯这个错误的可能的。 「等殿下大婚之期定下,我必然会派人送出贺礼。」 「多谢郑将军。」 「殿下客气了。」 大皇子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整个人似乎也松弛了下来。 郑凡也靠了靠,同样松弛了下来。 二人一起用身体姿态表明,先前沉重的话题结束了,要进入新的篇章了。 「郑将军和我六弟,关系很好?」 「不瞒您,我一开始的家底,还是六殿下帮忙置办的。」 没有小六子当初拼命地在后方持续「奶」, 自己的翠柳堡不可能那么快建造好,也不可能养出上千精锐骑兵,也就不可能支撑得起初期时不断地战略冒险。 相较而言,后来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反而比不得一开始创业之初的难度大。 第914页 「六弟,是我等兄弟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当初,父皇其实最是钟爱六弟的。」 这话题,已经牵扯到天家隐私了。 但郑将军只觉得兴趣满满,有点刺激。 「只不过这些年来,父皇对六弟的打压过重,但我认为,六弟还没输。」 尼玛, 老子只是想听点花边新闻,你上来就给老子整这么劲爆的? 任何一个军阀,在还没有真正崛起和强大之前,都是很谨小慎微的。 燕皇在位, 自己上头还有一个田无镜, 在这个局面下, 郑将军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参与夺嫡之争的资格。 夺嫡之争,古往今来,就是这世界上最大的一场赌局,赌赢了,你就能一飞沖天,一句「从龙之功」,胜过一切所有; 但赌注,却是你的全家性命。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问题是郑将军现在脚上的这双靴子,还算挺好看的,也挺保暖,真犯不着把靴子脱了急不可耐地跑过去和小六子一起夕阳下进行奔跑。 大皇子在观察着郑凡的表情,见郑凡不接话,自己笑了笑,道: 「是无疆唐突了。」 「大皇子言重了,只是郑某人,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丘八,面对这种事情,郑某人,是真的没想过,也不敢去想。」 「有何不能,又有何不敢?」 你郑将军手下能一夜之间用大萝蔔雕出那么多的大印,你现在跟我装纯良淑德? 「呵呵。」 郑凡有些腼腆地笑笑,他实在是摸不准这大皇子今儿个,是怎么了。 是受到刺激了?所以开始有些放飞自我了? 大皇子随即站起身,郑凡没动,继续靠在椅子上。 「郑将军,东征军两次大战,一败一胜,败的那一次,伤亡惨重,胜的这一次,伤亡也决不会小。」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败的那一次,左路军主力尽丧。 胜的这一次,靖南侯是以镇北、靖南精锐硬沖野人主力,大胜之; 谈不上惨胜,但自身伤亡,肯定也不在少数。 郑凡的面容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后背也微微从靠椅上立了一下。 上辈子,虽说开了一家漫画工作室,但终究还是脱离不了宅男的属性; 这辈子,总是周旋于大人物之间,一直到自己也快有变成大人物的趋势了,这才开始慢慢地懂得这种谈话风格和习惯。 原来, 大皇子先前说的话,是一种铺垫,真正的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想到这一处,郑将军心里不禁有些自嘲,先前还觉得人家是个老实人呢,唉,到底是燕皇的种,哪里能简单得了去? 「镇北军靖南军,损失,必然不小,这也是为何靖南侯短时间内无意北伐雪原的根本原因。」 玉盘城内,还锁着几万楚军,但说实话,北伐雪原,郑凡估摸着,四五万铁骑,也就够用了。 雪原现在不仅元气大伤,还无比空虚,一波上去,不求将其杀死,但再捅上一刀,再给它放点儿血,同时,抢夺回来一批先前被野人掠走的人口和财货,真的不难。 但尽管不难,燕军现在,也无力去做了。 「大燕疆土,在三年不到的时间内,多得一个完整的三晋之地,这么大的一块地盘,得需要多少兵马去驻守,多出了这么多的边境这么多的关口,又得多少兵马去防御。」 地盘开拓得太快,也是罪过,一如后世品牌开连锁店,盲目扩张,最终导致底蕴跟不上来,总会亏得一塌煳涂,满盘皆输。 「镇北军、靖南军嫡系,必然是战后补充兵员的优选,这一点,郑将军不会否认吧?」 郑凡点点头。 无论如何,两大王牌野战军,必然是优先补充兵员的。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原本的左路军,虽然以地方军头居多,但一场大战之后,他们往往会成为被消化的对象。 以无疆的立场说这些话,确实是不合适,但又确实是肺腑之言。」 马踏门阀之后,地方军头是一大不稳定因素,所以才有了燕皇派遣大皇子收拢地方军头出征的前事。 这些地方军头以及其麾下兵马,本来,应该是最好的补充兵员,但现在,因为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惨败,补充兵员其实已经算是损失惨重了。 这就会出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你的预备役,跟不上了。 连番大战,将士疲敝,真的不仅仅是疲劳那么简单,老卒不断战死,新卒不断顶上,整个盘子,其实是在被不停稀释着的。 「大殿下,有话请直言。」 郑凡开口道。 「郑将军,您的盛乐军就算全迁移过来,雪海关这般大,雪原又这般辽阔,您觉得,您的兵马,够么?」 「远远不够。」 「就是了,且雪海关以南百里方圆,因野人劫掠,已然成了无人区,郑将军于我大燕军中,以擅长统御晋军而闻名,我大燕诸多将领,麾下以晋军为主的,只有您郑将军一个。 但,现如今,郑将军该从何处补兵呢?」 补兵,确实是一个难题。 首先,优质的兵员,很难分到你头上,因为人家自己的真正嫡系还不够。 雪海关一战,自己带出的盛乐军损失固然不少,但和在正面战场上冲锋搏杀的靖南军镇北军比起来,这伤亡比例,真算不上大,所以,优先补充他们,肯定是政治正确。 第915页 最可气的是,短时间内,就算你想抓壮丁,也不好抓,因为你的管辖范围内,有一大片的无人区,人都没了,村落都空了,你怎么抓壮丁? 至于这两万多的野人俘虏,他们只能当劳力,是不可能被吸纳入军中的。 你驻守晋地,还用野人军队,只会让你自己和所在的基本盘发生剧烈冲突,而且,你本身就是防备雪原的,要是大肆吸纳野人进入自己军队里,这雪海关岂不是分分钟被透成筛子? 日后,待得自己主军发展壮大之后,倒是可以组建一支野人僕从军,攻打干国或者楚国时,可以噹噹炮灰用。 但这个次序问题,绝对不能颠倒。 「大殿下,有何教我?」 「郑将军言重了,无疆的意思是,当初,蛮王将其女许配给无疆时,曾答应过无疆,会许一支嫁妆。」 一支嫁妆? 郑凡的唿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起来。 因为他很快就领悟了其中意思, 蛮兵! 蛮兵好啊,郑将军发家的本钱,就是蛮兵,且经过瞎子的实验,发现蛮兵的洗脑效果最好。 且他们本身就是天生的骑兵,好用! 得到他们后,你只需要给他们配备上上好的战马和精良的甲冑,再稍加整合一下,就是精锐! 「嫁妆,无疆是要的。」大皇子盯着郑凡,一字一字道:「但吸纳蛮族部落入燕,于我大燕,本就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因为北封郡,绝对不允许被蛮族渗透。」 一直以来,燕国其实接纳过不少蛮族小部落投靠,但北封郡的体量就在那里,且因为其地理位置的特殊,也将面对和郑凡先前所遇到的相似问题,那就是我镇北军本来就是来防御蛮人的,我再在这里弄这么多蛮人进去,那还怎么防御? 所以,在翠柳堡时,郑凡才能得到许胖胖开后门送的蛮族兵,朝廷要吸纳他们,但绝不会放在北封郡那里,而是投送到帝国的其他区域,以距离的长度,割裂他们和荒漠的联繫。 郑凡站起身, 看着大皇子, 道: 「殿下的意思是,想将这份嫁妆,放在我雪海关?」 「蛮兵,郑将军喜欢么?」 「喜欢。」郑凡点点头,随即,觉得情绪不够,又补充道:「喜欢得很。」 这又不是过年时亲戚给你红包,哪怕心里再诚实,嘴上还要一直说「不要不要」。 如果再得一支蛮兵做底子,加上原本盛乐军的底盘,再花些时间,将这雪海关上下休整一下,民生也铺陈到位后, 郑将军马上就能让今日刚刚一起歃血为盟的野人兄弟们见识到「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以前,在翠柳堡,是创业初期,熬过开始,成功冒头,得到靖南侯赏识后,后面就顺风顺水了。 但眼下, 又何尝不是新一轮的创业, 早点稳住雪海关基本盘,早点开始侵略和扩张,自己的藩镇梦想,就能早一日达成。 这种急迫,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 「蛮王老了,王庭也需要安排继承人的事,所以在上次三国大战时,蛮王才选择隔岸观火; 这里面,固然有我父皇一封诏书的原因,但蛮王自己也清楚,就算真的大战起来,王庭的继承问题一旦没有得到解决,就算蛮族大军成功杀入我燕国境内,终究也落不得什么好处。 这次联姻,蛮王必然会信守承诺,他需要一段很长时间的和平去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本来,这件事的负责人,应该是沙拓阙石。 蛮王很信任那位左谷蠡王,因其为人方正,但沙拓阙石战死镇北侯府外,使得蛮王先前的布置终遭废弃。 对于我大燕而言,对于我父皇而言,想要的,其实是干国的花花江山,比起荒漠的贫瘠,一统诸夏故土,才是真正的夙愿。 若是双方近些年,能不开战,那就最好不要开战。」 说到这里,大皇子顿了顿,指了指脚下,道: 「那份嫁妆的安置,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过,对于郑将军你而言,这确实最大的优势;北封郡是大燕的最西边,雪海关,则是我大燕现如今疆土的最东边。 将蛮兵安置在这里,远离荒漠,可以最大程度地限制这支蛮兵唿应荒漠作乱的可能,同时,蛮族人和野人,有着根本上的区别,他们是不会和野人相勾连的。 这一点,无疆问过郑将军麾下的金术可,他们对野人,是很瞧不上的。」 郑凡长舒一口气, 吐出了四个字: 「以夷制夷。」 大皇子闻言,眼睛当即一亮,情不自禁地赞嘆道: 「精闢。」 紧接着, 大皇子又道: 「就这四个字,可以抵得上万语千言,只要这四个字在朝堂上请人说出来,这支嫁妆,就必然是郑将军你的无疑了。」 以夷制夷, 无论是从「审美」角度,还是从大燕国策角度,又或者是皇帝和朝臣们自我感觉良好角度,都可以说是搔到了他们的痒痒处。 干国,不是蛮夷; 楚国,也不是蛮夷; 在燕国官方宣传里,大家都是诸夏兄弟,当年都是受大夏天子命去开疆拓土的,所以,本质上,是一家人。 这个宣传口吻,在大燕吞併三晋之地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第916页 你看,野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而我们,抛开燕晋的隔阂,其实本质上,咱们八百年前是一家人。 将民族对立,消磨成了王朝更替,可以极大的抵消掉被征服国度子民的排斥感。 而整个大燕,唯一能够适用「以夷制夷」方针的,真的只有郑将军的雪海关,再无第二处! 但, 郑凡还是很郑重地问道: 「殿下,您这番盛情……」 「莫非,郑将军以为孤是想拉您下水,站在孤这边?」 呵呵, 从「我」变成「孤」了。 郑凡讪讪一笑。 「孤,已经没有半点可能了,孤明白,天下人也明白,郑将军,您心里其实也明白。」 若是第一次望江之战没败,哪怕娶了蛮族公主,被剥夺了兵权,但终究还有日后出山领兵的希望,就像是之前的靖南侯一样。 但因为你失败过了,所以,再想领军出征,就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郑将军,孤所想要的,是一个希望。」 「希望?」 「是人,都会有私心的,这句话,郑将军您觉得呢?」 「人非圣贤,这是自然。」 「孤所求的,就是这一个希望,因为孤不想下半生就沉寂于王府之中,遛狗逗鸟,过那闲散日子; 望江漂泊的数万儿郎尸首,孤一日都不敢忘,孤,还想着赎罪! 孤想要的,是有朝一日,可以马革裹尸,这样,才能将该还的,都还回去。」 郑凡迟疑了一下,这,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若是老二继位了,以老二的性格,孤这个闲散王爷,是坐实了的,孤也就会彻底绝了念想。」 郑凡眼皮颤了一下。 大皇子重重嘆了口气, 然后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想要来拍郑凡的肩膀。 终于, 还是被盛乐军内的这股拍肩膀的风气,给同化了。 手掌, 拍打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大皇子开口道: 「若是六弟继位,孤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哪怕,继续外放出来,只当一个校尉。 到时候,还需郑将军念在今日送嫁妆的情谊上,帮忙美言。」 我草, 你为什么比我这个「六爷党」对小六子能夺嫡成功更有信心? 郑凡觉得好荒谬,虽然当初一整天无数次撺掇小六子要造反的是他郑凡,但他真的没打算铁了心地为帮小六子争夺皇位而肝脑涂地。 尤其是自己现在紧抱靖南侯的大腿,也有了发展出自己气候的契机,就更没必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实在不行,日后小六子有危险,自己可以像对待小侯爷那般,把小六子接到自己这里来安置嘛。 但眼前这个大皇子,显然已经将自己后半生的可能,寄托在了他六弟身上了。 顺带,也寄托在了自己这个「六爷党」第一中坚的身上。 但说心里话,郑凡对小六子的忠诚度,真没那么高,但奈何别人不这么看。 郑凡伸手,也搭在了大皇子的肩膀上。 两个人现在, 互相搭着肩膀。 大皇子眉头微蹙,他本能地感觉,这种姿势,有些不自然。 「殿下,您说笑了,像殿下这种一心为国的王爷,若是放着不用,是朝廷的损失,是大燕的损失。」 「郑将军说话,果然一贯风趣,等孤回京后,就会着手安排此事,不会让它耽搁的。」 「那我就静候殿下佳期。」 二人一齐放下了手臂,且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大皇子转身,准备离开,不过,也只是离开别院,想要离开雪海关回燕京,还得等圣旨过来。 走到别院门口, 大皇子又停下脚步, 看着郑凡, 道: 「郑将军,你说,如果当初你不是最先遇到的六弟,而是遇到的孤……」 「那殿下先前为何不问问,这份嫁妆给我,我是否会改换门庭呢?」 「你会么?」 郑凡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 大皇子笑了笑。 郑凡却又道: 「除非嫁妆翻倍。」 大皇子脸上的笑容开始逐渐敛去,最后,变得严肃,似是经过了短暂的思考, 道: 「孤做不到。」 「我也是。」 大皇子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这四周,道: 「郑将军,你信不信,未来数年内,不知多少将领会羡慕你,因为可能之后这数年,只有你这里,还有仗可以打。」 「或许吧,但谁叫咱这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呢。」 待得大皇子离开后,薛三领着金术可走进了别院之中。 金术可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郑凡重新坐回了靠椅, 对着金术可点点头, 道: 「辛苦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金术可的表现,堪称耀眼,也无怪乎能得到来自剑圣的举荐。 「能为将军效命,是末将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郑凡身子前倾,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小声问道: 「你觉得,咱们这位大皇子,人,怎么样?」 金术可略作思索, 第917页 他自然清楚郑凡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也确实可以打马虎眼, 但他还是直接回答道: 「回将军的话,这位大皇子,其实,很厉害。」 「那你觉得,他,有野心么?」 金术可闻言, 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抬起头, 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将军,那您觉得,属下有野心么?」 郑凡沉默了, 金术可的脸上也开始流出冷汗, 将额头重重地敲在了地砖上, 喊道: 「末将该死!」 郑凡却摇摇头, 道: 「不,你很好。」 随即, 郑凡又道: 「那位可是蛮王女婿,他有没有拉拢过你?」 「回将军的话,有!」 「为什么拒绝?」 金术可抬起头,脸上明明有冷汗,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回答道: 「在荒漠上,小部族要想生存,就得投奔大部族,成为大部族的羽翼,为其冲杀在前,方能得到大族庇护,但真到了危险时刻,这些依附过来的小部族,经常会被大部族推出去随意牺牲。」 「然后呢?」 「将军,属下不想去做依附大部族的小部族,因为在这里,属下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部族!」 郑凡脸上露出了笑意, 伸出手, 跪在地上的金术可马上挪动着自己的膝盖向前两步,让郑凡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郑凡轻轻拍了拍, 道: 「你路走宽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赏赐 盛乐城的校场上,人头攒动。 十多张桌子,每张桌子配两个军中文书,一个坐在桌旁,拿着笔和册子负责登记,一个站在一侧,拿着小秤,称量着银子。 大军出征,自然不可能带上家属,古往今来,出征带上家属的,基本就不算是军队,而算是……流寇。 此处校场上,分发的是这次军功赏赐。 斩首得几何,功勋算几何,定功算几何,都会得到相应的筹算。 这里面的筹算方法很是复杂,虽然敌人首级是硬道理,但也有不少时候,根本就打不了可以从容割首级的仗,也有一些兵种,很难冲到前头去争夺首级,所以在保证不打击军士积极性的基础上,另外还制定了一套奖励方案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其实相类似的做法,燕国各支军队中都有,但做得如此细緻如此精细且能够让大部分人军士都没有怨言并不觉得不公平的,也就只有盛乐军这一家。 当然,这里面有四娘的功劳,制定一个完善的「考核标准」,对四娘来说,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儿。 此时,校场上的这些盛乐百姓,基本都是军户,是来这里领取赏银。 有些人,还需要领伤残银,根据伤残等级严重程度,进行补贴。 日后还能再做点事儿的,补贴就会少一点儿,日后若是基本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则会多一些,且每个月还会有一笔钱粮进来维持家里生活。 而战死的抚恤银,则并不在这里发放。 让那些闻到噩耗的家属过来一边领银钱一边看其他家属的笑脸,实在是一种伤害,所以,战死者的抚恤银,则由将军府派专人挨家挨户地去送。 同时,还会附带上一些馒头、腊肉、黄酒、纸钱以及白布, 因为在闻得噩耗后,家里还得治丧。 送这些东西的将军府里的人,同时得重新记录这户人家的实际情况以方便日后进行帮扶。 瞎子此时正站在城墙上,在其身前下方,则是校场。 他闭着眼, 正做倾听状。 手里拿着酒嚢的阿铭走了过来,道: 「在听什么呢?」 「哗啦啦……」 瞎子双手放在身前,做波浪状。 「什么?」 「嘘,你听,这是银子如同流水一般流出去的声响。」 「哦,是在这儿心疼啊。」 名单,是阿铭带回来的,其实,在守城时,就每日都在做了,战事结束,各方面统计也就做好了。 守城那些日子的每个晚上,都会有专人去负责统计,其实,没必要这么着急,但这确实是维繫军心士气的一种极好手段。 要让那些士卒们清楚地知道和感受到,他们战死了,将军府会为他们的孤儿老小负责,伤残者,也有抚恤和安置。 瞎子摇摇头,感慨道:「可不是得心疼么,到底是这般多的银钱。」 养兵,是真的费钱。 尤其是脱产兵,更是费钱得一塌煳涂。 「反正这次打仗,财货也不少的。」 奉新城被洗劫一空,雪海关那儿,还劫存了一批野人没来得及运输出去的财货,其实数目也不少,只不过当初守城时只在乎粮草,没怎么在意那些玩意儿罢了。 在阿铭看来,覆盖掉这次出征的花销和善后,那是绰绰有余。 当然了,朝廷也会有抚恤和赏赐下来,但朝廷的那些,自然比不得盛乐军自己的标准。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咱军中确实有不少士卒成家了的,但也有不少光棍儿吧,连光棍儿的抚恤银也得给?」 第918页 乱世之中,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也是一种「主流」。 在阿铭看来,这些光棍儿兵的抚恤银,也就不用发了呗。 「出征前,每个士卒都得登记一个名字,以方便自己战死后将军府送出抚恤,不少光棍儿填的是红帐子里的姑娘。」 「哟,这还真感人。」 「没有家人也没有相好的,则其抚恤银会留存义学之中,以资助一个孩童的成长,那孩子,会收留其牌位,改他的姓。」 三晋之地,几番大战下来,孤儿,那真是不少,真的很好找。 听到这个,阿铭不由得喝了一口酒,道: 「四娘也是有心了。」 怪不得,在盛乐城守城时,一个受伤将死的甲士最后笑着说:哭屁,老子也有后的。等老子死后,也有个小王八犊子给老子烧纸钱哩! 瞎子伸了个懒腰, 道: 「想养精锐,就得捨得砸钱,且砸钱还只是第一步,同时也得形成属于咱们自己的军事政治文化氛围,增强凝聚力。 每一条,每一道,都不容易啊。」 别的燕国军头养兵,其实也都挺上心的,但绝对没有盛乐城这边高,因为魔王们想要的是一支随时都能帮郑将军「黄袍加身」的军队。 要想维繫住这种忠诚度,方方面面,都必须得考虑周到。 煳弄日子,单纯地只是想拉出一支燕军,那有什么意思,简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对了,瞎子,咱还得想着怎么搬家。」 「我心里有数。」 「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阿铭不喜欢这些俗务,之前之所以被分配到作坊那里去,是因为他去验证一些实验时,不用担心被毁容或者被炸残。 「不管怎么样,雪海关,确实比咱们脚下这个盛乐城好得多得多,只要经营好,咱们以后就算是有一个安稳的窝了。」 不用再背着行囊到处跑到处搬家了。 自在这个世界甦醒以来,他们先是在北封郡,随后是银浪郡的翠柳堡,再之后则是盛乐城,接下来,去了雪海关后,相当于是从最西边到最东边,搬家搬了一遍。 感慨完了后, 瞎子摆摆手, 道: 「要开始忙搬家喽。」 紧接着,瞎子又伸了个懒腰,继续道: 「不过,搬家前,得把家里给打扫打扫干净。」 …… 盛乐城的红帐子今天,有不少姐们儿今日没挂牌子。 红帐子内,有单独的一面墙壁,上面挂着姑娘们的牌子,只要姑娘牌子挂在上头,就意味着你现在可以点她的钟。 当然了,牌子越高,价格也就越高,牌子越低,价钱也就越便宜,最下面的一层,则基本上挂着的是野人女奴隶的牌子。 野人女奴隶的名字还都很好听,春花秋月,海棠牡丹秋菊什么的都有,但怎么说呢,看名字,终究不靠谱,毕竟万物还是基本遵循一分钱一分货的定理的。 不过,今日,墙壁上的牌子,明显少了一小半。 有时候,姑娘有事儿,或者来例事儿了,也会摘牌子休息个两天,但像现在这般大规模请假旷工的,倒是真没遇到过。 虽说留守的军士只有不到五千,但来往这里的商队以及住在盛乐附近的不少人,也都会特意来这里逛逛,其实是不缺生意的。 那这些姑娘们不接客人不做生意去哪儿了? 其实,她们还在盛乐城内,只不过今日的她们,没有穿上往日艷丽的衣服,而是一身白孝,头戴纸花。 髮髻,也盘起成了人妇式样,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墨迹未干的牌位,从南街,一路走到了北街。 常有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但实际上,无情未必真无情; 她们,只不过是比寻常人,见识过更多的薄情寡义,领略过更多的苦涩酸楚,自然而然的,也就没那么容易被触动了。 但既然那个男人,愿意将领受抚恤银的名字写成她们,那她们,就不介意今日以遗孀的身份来为他们走一遭。 他们或许粗鲁,或许内怯,或许喜欢口花花,或许那啥时要求比较多,或许长,或许短,或许墨迹,或许快, 或许,他们只是她们人生中,短暂停留过的过客; 但归根究底,这是一个男人,将用自己的命换来的银钱交给了她们。 以后,再吵架时,心里也能有一份底气,老了之后,更能多一道念想可以就着一壶热茶脚泡着白醋去慢慢追忆; 老娘当年, 也是有过一个男人,他愿意用他的命,来对我好。 路上,不少人注意到了这支由女人组成的队伍,甚至有一些人,也认出了她们的身份。 搁在平时,无论是在红帐子里还是在外头,见着了,自然得上去调笑一把,甚至掌心拍一下那翘起的肥肉,道一声明晚或者后晚去找你再聚; 但在今日,但在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去口花花。 她们怀里抱着的,可是一块块牌位,牌位的主人,人已经不在了,但在军营里混得,怎么可能没几个袍泽或者是过命的兄弟? 今日你口花花过瘾了,信不信晚上人家就找上门来对你亮起那刀把子? 要知道,盛乐城里,没有知府也没有县衙,有的,只有一座将军府! 第919页 这群女人一路走,没怎么停歇,最后,来到了学堂。 盛乐城的学堂,其教学模式和外头的学堂不同,孩子们上学堂,上午学认字,下午学算术,没了所谓的「诗书文章」,但每天中午和散学前,都会组织在一起,学习和背诵一些纲领,由教员来问,学生来答: 是谁给你们饭吃? 是谁给你们书念? 你们长大后,要报效谁? 至于那种喜欢教道德文章的穷酸秀才,盛乐城这里是没有的,事实也证明,钱粮给足了,那些读书人,其实也愿意变得更为直接和实际一些。 这群女人来到了学堂门口,站在外面,没进去。 外头动静这么大,学堂的副山长出来了,他是个五十岁的老者,留着长须,以前,倒不是教书的,而是当帐房先生的,不过为人机敏,也会来事,更会管事,就被提拔起来,专门管学堂的事儿。 学堂的山长也就是校长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 郑将军以前人在盛乐城时,也会时不时地到学堂里来刷刷脸,每次来,这些孩子们都会极为激动地簇拥在郑将军身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郑将军一直对「山长」这个称唿不是很满意,还是觉得「校长」听起来,更有范儿一些。 副山长走过来,眼珠子滋熘一转,旁边一个年轻教员凑过来耳语了一声后,才明白过来眼前这群女人到底是谁。 副山长老婆是河东狮,外加他年纪也大了,交公粮都难上加难,就别说去外头打野食儿了。 但对于这个刚刚好意提醒自己的教员,副山长心里却没因此有多少好感,这傢伙上次聚餐时还问过自家年龄最小的那个未出阁的闺女来着。 副山长倒是没读书人的那种酸腐气,跑过生意的人,最会的,其实就是个八面玲珑。 「姑娘们何故来此?进来,进来喝茶,有话慢慢说。」 今日盛乐城里正在做什么,副山长是清楚的,有的家,在欢乐,拿着军功银子去城内铺子上买平日里捨不得吃的糕点; 有的,则家里已经响起了哭声,纸钱余灰也已经开始飘扬打转儿起来了。 这群姑娘们,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叫梅姐; 按理说,年纪算大的了,但因为体态丰饶,也善解人意,很是受到那些年轻小哥儿的追捧。 她今日怀中抱着的牌位,其年龄,也就十九,在她眼里,还只是个没大人形的大孩子,却已然战死在了沙场。 他无亲无故,抚恤银子,记着的,是她的名字。 梅姐对着副山长微微一福, 道: 「学堂是个干澈的地方,我们就不进去了,我们身上脏。」 副山长愣了一下, 随即, 就看见这个女人将一个银袋子给放在了自己跟前的地面上。 放下后,梅姐退开了两步,接下来,后面的女人们也将自己的银袋子给放在了那里,不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小堆银袋子。 梅姐开口道:「这些大头兵,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人战死了,抚恤银子却写的是我们这些姊妹的名字。 但这些可是那些傢伙拿命换来的银子,我们姊妹们人在红帐子里,受风先生照料,吃喝用度自是不愁的,自己也能积攒下来一些体己银子,所以,这些抚恤银,我们姊妹们是万万不敢拿的。 姊妹们听说,不少那些真正没成家的兵汉们将抚恤银写到了学堂里,可以领孤儿改姓传宗,姊妹们这辈子是不能为这些牌位上的混帐男人生个娃了,就想着也用这个法子,帮这帮混帐东西传个香火。 还请山长成全。」 梅姐抱着牌位对着副山长跪了下来。 「还请山长成全。」 身后的女人们都一齐跪了下来。 梅姐又道: 「孩子改了姓后,姊妹们每月都会出一份补贴给那孩子,银钱不多,但总能让孩子手里多一些零嘴,逢年过节,能多两件新衣裳。 那帮没脑子的兵汉们,既然捨得将抚恤银名字写成咱们这些姊妹,那咱们总得为他们传宗的孩子多置办点儿东西。 姊妹们知晓自己身上脏,没有奢望那孩子能叫咱们娘,只求那孩子能晓得,跟了这男人的姓,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能多念着那个死男人的好。」 这些话, 说得副山长脸上无比动容, 他不是读书人出生,没那多愁善感的毛病, 但此刻他还是后退两步, 对着面前这群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深深地一揖下去。 再直起身子时,脸上已挂上泪痕, 道: 「姑娘们高义,高义啊!」 …… 今日作坊只做半日,一来,是因为今日城里发赏赐银,很多人请假去领银子了,二来,是上头特意吩咐的,今日之后,明后两日歇工。 所以,女人在忙完了手头的事情,顺带将东西收拢好之后,就回到了城内的家里。 推开家门, 女人看见自家婆婆此时正阴沉着脸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 见到这一幕后,女人的脚当即一软,差点摔倒在这地上,好在她用手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娘,娘?」 女人喊了两声。 第920页 老婆子抬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媳妇,随即,双手勐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大哭起来: 「这天杀的老天爷啊,这天杀的老天爷啊!」 女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终究还是坐在了地上,眼泪,当即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 他没了? 一时间, 那个男人的音容相貌,开始在女人脑海中浮现。 仿佛, 就在昨日, 那个男人还会在院子里挑水,给自己儿子做玩具,然后掐着自己下工的时候,和自己匆匆见上一面后,再匆匆地离去。 从第一次来这里之后,他每天都会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将这么过去了,拉扯好孩子,再侍奉好婆婆,日子无论过得多艰难,只要咬牙撑着,就能撑下去的。 再说了,自打自己可以进作坊做工后,家里的日子,也宽裕了不少,至少,衣食无忧了,孩子也能进学堂认大字。 她没想过再嫁,她怕别人嫌弃自己的儿子,也怕别人嫌弃自己的婆婆。 又有几个男人,愿意帮别的男人养孩子,甚至还愿意养那个男人的妈? 其实,倒不是没有,但…… 与其将就,不如就把日子这般简简单单地过下去。 但他偏偏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里, 偏偏他人又老实, 自己也偏偏怎么看他,都觉得舒服。 下工回来的路上,往往也会怀着期待,只为能推开门时,多看他几眼。 自家婆婆心疼自己,也愿意自己再找一个男人,在见到他之后,她也就没什么好矜持的了。 她毕竟是个寡妇,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哪里有什么放不开的? 他每天都来自己家,自己一次都没将他赶出去过,意思,不是很明摆着了么? 但也不晓得他在犹豫个啥子, 或许, 是在犹豫,犹豫自己配不上他? 但他最后,还是坐下来,和自己一家人,一起吃了饭,还把他积攒下来的俸禄银子都交给了自己。 自己也当着他的面收下了, 在她看来, 自己和他的事儿, 就算是定下来了! 为此, 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躺在炕上,都在想啊想啊…… 说句不害臊的话,当初嫁给自己第一个男人时,自己的心,绝对没有这次这般像是獐子乱撞。 以前也听过说书先生讲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佳人, 但她觉得, 这或许就是说书先生所说的……一见钟情? 婆婆帮着她,一起做嫁衣。 寡妇再嫁,是不会再大肆操办的,婆婆也是女人,心疼她,当亲闺女心疼,所以想和自己一起置办一身行头。 婆婆说,外头,不能风风光光,怕人议论,但屋子里,别的妮儿有的,她也得有。 她在等着他回来, 但…… 老婆子还在那里哭着,女人却哭不出来,但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站起身, 走到自己婆婆面前, 蹲了下来。 她想说,是她没这个命; 或者说,她其实就是克夫相,两个男人,都因她而死。 曾经,自己的丈夫刚死时,村里人就这样说过自己,然后,自己婆婆拿着扫帚,和那些长舌妇打架。 但这一次,她自己也信了。 如果没有认识自己,如果没有最后吃一顿饭,他会不会就不会死。 老婆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 「先前将军府来人了,说,说虞哥儿他,他,他受了重伤,瘫了。」 女人勐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婆婆。 他没死, 他没死, 他没死! 「哎哟,天杀的哟,怎么就这么苦命了哟,好不容易能再找个男人,你也能有个依靠,怎么就瘫了呢,怎么就瘫了呢!」 女人心里,仍然被喜悦充斥着,没有做出反应。 老婆子瞧着自己儿媳妇的样子, 误以为自己儿媳妇的心思, 她只能用自己枯瘦的手,捧着自己儿媳妇的脸, 道: 「妮儿啊,人家出征前,俸禄银子可都是给你了,咱们也一起坐下来吃过饭了,妮儿啊,咱做人得讲良心啊,你可千万不能看着他瘫了,你就撇开人家啊。 咱得养他,咱得伺候他, 这是咱的命,这是咱的命啊! 咱不能做那种没良心的事儿,也不能说话不算数,晓得不? 你要记着,他虞哥儿,就是你男人,甭管他还能不能下地,只要你男人没死,你就得伺候他,伺候他一辈子!」 老婆子一辈子就信一个理儿,那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女人却笑了, 道: 「娘,我懂。」 只要他没死就好,她是真的愿意伺候他的。 这时, 院墙上, 两个孩子的脑袋缓缓地缩回去。 狼崽子对着剑婢道: 「这一家子,看样子还不错,在我们荒漠上,愿意这样死心塌地的女人,可不多。」 荒漠的生存条件极为恶劣,要是一个家里的男人,无法站立起来支撑起这个家,那么女人带着孩子直接钻进另一个男人的帐篷也是常有的事。 第921页 剑婢小大人似的抱着双臂,点点头。 「那些银子怎么办?」 一千来个首级军功折算下来的银子,得吓死个人。 但却被剑婢给拦下来了。 剑圣说过,不想去做什么试探。 郑凡也就答应了; 但耐不住盛乐城这边,剑婢自己的自作主张。 在小孩子眼里,实际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有些人,既然想要当自己的师母,那自然得过那一关。 狼崽子拍拍屁股,道: 「听说,咱们要搬家咧,去东边,很东边很东边的那种。」 「我知道。」 「唉,每次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就又得换地方了。」 「呵。」 剑婢笑了笑, 道: 「你怕什么,既然是搬家,自然是能带走的都带走,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咦,你的意思是,大傢伙都会去?」 「那还用说。」 「那成,我还收了一帮小弟呢,没了他们跟在我后头,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趣啊。」 剑婢对狼崽子翻了个白眼, 学着从魔王那里学来的新词儿, 不屑道: 「幼稚。」 …… 将军府内,小侯爷正用自己的小嫩手抓着围栏,不停地绕着走。 四娘则坐在另一角,翘着腿,一边喝着茶一边翻阅着帐簿。 搬家后,意味着一切要重新开始,不过四娘并没有多么颓废。 当初的她,早就习惯了在各个时代开青楼。 换一个地方,再重新布局和发展,也没什么不好的,反而能给人一种新鲜感。 再说了, 雪海关那边儿,比这里可供施展的拳脚,那可真是大多了。 起身,从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块桃酥饼,递给了被圈在「小栅栏」里的小侯爷。 小侯爷单手去接饼,但一只手试了几下却都拿不住。 不得已之下,小侯爷用双手去拿饼,然后身子没了保持平衡的支撑,直接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一脸懵逼。 四娘被逗笑了。 小侯爷也没哭,见四娘笑了,也跟着一起笑了。 四娘一直觉得自己不喜欢小孩,一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喜欢小孩,只是不喜欢哭闹。 说心里话,这小侯爷,也确实懂事儿,讨人喜欢。 该不该, 和主上先生个孩子呢? 四娘开始迟疑。 但这迟疑,也仅仅是片刻,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忙碌。 雪海关,什么都缺,所以盛乐城这里,真的是有什么就最好搬走什么,这样一来,需要统筹和安排的地方,确实很多。 桃酥饼递给了小侯爷, 小侯爷双手抓住, 低下头, 似咬似抿地扒拉下去一块进嘴里, 然后闭上眼,开始耐心地咀嚼。 这时,一个小娘子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禀报导: 「夫人,北先生让人过来请您去城外,还说要多带点儿人。」 四娘点点头,吩咐道: 「我晓得了,府内侍卫,调拨出一半跟着我去城外。」 「是,夫人。」 小娘子出去了, 四娘则拿了一件皮草披在了身上, 伸手捏了捏小侯爷肉嘟嘟粉嫩的脸蛋, 道: 「知道你饭量大,都吃了吧,别客气。」 小侯爷似乎是听懂了,咧开嘴又笑了起来。 搁在平时,甜食都是定量的,不会让他放开了吃。 四娘走出了屋子。 小侯爷把手中的桃酥饼捧起来,然后手故意一松,饼子掉落下来,分出了两块。 小侯爷拿着一块,在地上撅着自己的屁股,来到了自己这个被小栅栏围出来的区域的一个角落,将这一块饼放在那里。 其实, 大部分小孩子小时候是记事儿的,只不过后来忘记了而已。 他记得,自己有一个小伙伴,以前一直陪着自己玩儿,所以,他要把好东西留出来一部分给他。 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将其全部忘记,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小孩刚出生时,其实本就极为敏感,尤其是对那种东西的感知,更为清晰。 这也就是所谓的,小孩子比大人更容易「见」到鬼。 当然了,在小侯爷眼里,那不是什么「鬼」。 随后, 小侯爷又撅着屁股爬了回来,捡起另一块饼,开始继续用似咬似抿的方式吃了起来。 平日里,为了安全起见,除了乳娘在餵养时,其余时候,不允许有人在旁边伺候着,到底是从小被魔丸带大的孩子,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不哭也不闹,有吃的自己能咬得动的就吃,然后就自己玩儿,玩儿累了自己就睡,乖巧得简直不像话。 这时,将军府后宅的小池塘里,出现了两道黑影。 黑影慢慢地从池塘里浮出,明明水流在滴淌,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两个黑衣人默默地从池塘中走出,对视一眼后,开始快速地向里屋奔跑。 他们的速度依旧不算快,但行进之中,却像是留下了一道道残影,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明明刚刚是从池塘里出来的,但却没有在地上留下丝毫的水渍。 第922页 「吱呀……」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 下一刻, 一个黑衣人纵身一跃,跳到了屋顶,然后马上趴了下来,其目光,则在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另一个黑衣人则走入了屋内。 小栅栏里,正抱着桃酥饼坐在那里一点点啃着的小侯爷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黑衣人。 「哒……哒……切……」 小侯爷将桃酥饼向对方伸了伸。 这时, 屋顶上的黑衣人揭开了瓦片,向里面看去,其目光,像是毒蛇一般深邃,在详细地打量着这个孩子。 屋内的黑衣人,则抬头看向上方。 他们在确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 因为这孩子身份很贵重,今天,如果不是趁着将军府侍卫被调拨出去一半的空档,他们也很难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 所以,这次如果失手,那就标志着他们绝无第二次机会。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分辨一下这孩子会不会是一个障眼法。 毕竟,养一个普通孩子在这里做幌子,真正地那孩子则秘密养在其他地方,这也是正常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小侯爷没哭,见眼前这黑衣人似乎不想吃饼,就又送到自己嘴边,继续努力地抿咬起来。 他饭量很好,而且老早地就开始吃一些除了母乳以外的其他一些食物。 一开始,四娘还担心过这么早地吃这些会不会不好,但后来慢慢发现,或许到底是田无镜的孩子,这基因传承确实强大,身体素质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这也让四娘心里产生了一些幻想, 比如, 等到主上品阶更高时,再和主上一起生孩子,那生出来的宝宝,身体素质岂不是会更好? 要么不做, 要做就做到最好最精緻。 这是每个魔王的一种信条,同时,也是维持住生活品质的底线。 生孩子,也是同理。 毕竟,自己和主上的孩子,也是七个魔王的少主。 且在一定程度上,这个孩子,会比主上和七个魔王更亲密。 毕竟,他是魔王们生命的一种延续,意义,非同一般。 可怜远在雪海关的郑将军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小侯爷的体质好,所以被四娘断绝了短时间内上垒的希望。 屋顶上的黑衣人正在观测, 下面的黑衣人则从怀中取出了一条黑色的小蛇,这是产自于楚国大泽内的一条小蛇,喜食灵气。 很多人都会特意寻来这种小蛇,在寻宝或者搜寻灵草时使用,因为它们对这类的存在,本身就有着极为敏锐地感知力。 小蛇环顾四周,在黑衣人手掌里游转了一圈,最后蛇头对向了坐在小栅栏内的小侯爷,吐出了自己的蛇信子。 「嘶嘶……嘶嘶嘶……」 很显然,这个孩子引起了这种小蛇的反应。 这意味着这个孩子,先天之气饱满,堪比灵草,再稍微长成一点,就绝对是上佳练武的胚子。 有点类似于剑婢于剑道一途的天赋。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因为郑将军私下里就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过,抛开自灭满门那件事儿不谈,田无镜本身拿的就是主角模版。 又要去学兵法,又不耽搁练武。 最后,领军打仗坐到了大燕军神的位置,练武境界到达了可以以武夫身份战胜剑圣的地步。 同时,还兼修了一些鍊气士法门。 这般强大的天赋,哪怕他孩子就只遗传个一两成,都是相当恐怖了。 一上一下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 都微微颔首, 他们分别确定了, 这个孩子, 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还是相信血统的,同时,他们也不认为,盛乐将军府会特意寻来年岁一致且资质惊人的一个孩子来当那位小侯爷的傀儡。 所以,眼前这位,是真的! 黑衣人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了一条看起来像是水布一样的半透明物质,然后,走向了小侯爷。 小侯爷见状, 两只黑亮亮的眼睛一边盯着他, 一边继续咬着自己手里的酥饼。 酥饼外边软,里面有些硬,小侯爷牙齿还没长利索,抿咬起来,有些困难,但他还在努力,也在使劲。 终于, 黑衣人走到了他的跟前。 「轰!」 就在这时, 黑衣人的脚下地砖忽然塌陷了下去, 异变来得过于突然, 但黑衣人的身手也确实不俗,身体居然没有落下去,反而强行扭转,想要脱离这块区域。 「嗡!」 一口棺材,竖直了过来,挡在了黑衣人和小侯爷的栅栏之间。 「……」黑衣人。 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既然敢来偷孩子,且孩子身份这般贵重,也早就做过会出意外的各种准备和预想。 但谁他娘的能想到偷个孩子, 半路居然能杀出一口棺材来挡路! 小侯爷继续对着桃酥饼使劲,小孩子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就一定要不达目的不罢休。 「哐!」 棺材盖落了下来, 里面, 站着的是闭着眼的沙拓阙石。 郑将军带着五个魔王出征,家里留着的四娘和瞎子又都俗务繁重,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在临走前,将沙拓阙石的棺材,从后院儿里搬到了屋子下面。 第923页 也就是说, 小侯爷这段时间, 一直是在一口棺材上面玩耍吃喝睡。 动静既然已经出了, 两个黑衣人虽然不清楚这棺材内到底是什么人,但还是在第一时间下定了决断。 上方的黑衣人直接破开了屋顶瓦片落了下来, 里头的黑衣人则掏出一把匕首沖了上去。 「嗡!嗡!嗡!嗡!嗡!!!!!!!!」 沙拓阙石, 在此时勐地睁开眼, 其目光之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幽光,且在近乎同时,两个黑衣人都感受到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在剎那间锁缚住了自己的身躯。 这是一股他们根本就无法匹敌,也根本无法挣脱的力量。 沙拓阙石伸开双臂, 一上一下的两个黑衣人就这般被强行拘了过来,二人的脖子,稳稳地落入了沙拓阙石的掌心之中。 虽说此时的沙拓阙石,受限于眼下的状态,不復当年蛮族王庭左谷蠡王的巅峰风采,但又岂是这俩「毛贼」可以抗衡的? 况且,这俩人在身法上可称一流,但在其他方面,可能就比较一般了。 两个黑衣人脖子被沙拓阙石抓住,开始奋力地挣扎。 「知道你饭量大,都吃了吧,别客气。」 这是四娘临走时,说的话。 「咔嚓!咔嚓!」 是沙拓阙石捏断了这二人的脖颈。 「咔嚓!」 小侯爷在不懈努力之下,终于咬下了那一块比较硬的酥饼,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小孩子的快乐, 就是这般的简单且容易满足。 「咯咯咯……」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野人王 「今儿个起大早哟!」 「嘿……哟!」 「婆娘给咱蒸俩馍哟!」 「嘿……哟!」 「馍馍不够咱还有哟!」 「嘿……哟!」 「哥哥我是老黄牛哟!」 「嘿……哟!」 「白天夜里都得忙哟!」 「嘿嘿嘿哟!!!!!」 一群民夫,正在拆卸着作坊,有些器具,打造起来比较费力费时,所以最好还是搬着运走,等到了雪海关那里新安置下来了作坊,找到原材料后就能马上开始新一轮的生产。 迁移,不是行军,行军时,自然得讲究个速度和效率,但这种大迁移,你很难去追求个什么速度。 反正都是慢腾腾地上路,也快不了,那就把能用上的傢伙事都给带上。 瞎子和四娘坐在马车里,外面,是拆卸工地。 「这才是劳动人民的声音嘛,就是这号子也带上点黄腔。」 瞎子自从用上二胡之后,其审美,就开始慢慢地脱离钢琴演奏家的范儿,开始逐渐变得接地气。 当然了,换个说法就是已经脱离了所谓的低级趣味,开始去倾听广大劳动人民的声音。 「要不你去给他们编一个?」四娘笑道。 「这不成,这不成,这些东西,就跟相声一样,私底下听得有趣好玩儿,但一旦放在春晚上,就不剩下多少意思了。」 「说正事吧。」 四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是得说正事,阿铭说了,雪海关那边,最缺的,其实就是人,所以,咱们得想好怎么把人往那里去迁移。」 野人的劫掠,使得雪海关方圆近乎成了一个无人区,任何地区的发展,其实最离不开的,就是人。 「先说你的章程。」 瞎子点点头,道:「打算先分为四步。」 紧接着, 瞎子从自己兜里取出一个橘子,剥开了一块皮,放在了马车上,道: 「第一步,是发动咱们基本盘,不得不说,主上当初要求咱们在盛乐城里又是办学社又是开医馆的,我是清楚,那只不过是主上一时的妇人之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但却起到了一个奇效,我相信,盛乐城里,至少一半的百姓,是愿意和咱们迁移去雪海关的。 但故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大部分老百姓还是不愿意离开故乡出去的,所以,这里就需要第二步,那就是舆论宣传; 这些人,过惯了咱们给的好日子,咱们就宣传,等郑将军调任离开这里后,新来上任的城守,是个青面獠牙的燕人将领,性格暴戾,贪淫无度,喜欢喝人奶,还喜欢吃孩子。 总之,怎么负面怎么来。 盛乐城里的所有店铺、酒楼、茶馆,都是咱们将军府的,每个地方,咱们都安排人去放出这种消息。 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不是真的也就是真的了,这些小老百姓又没资格去接触真正的军国大事,最容易被煽动,制造恐慌也容易得很。 这两步下来,盛乐这里,大概九成的百姓会跟着咱们走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雪海关那里比咱们盛乐城大得多得多,位置也比咱们这里要好很多,这可容纳人口空间自然也是极为宽敞。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咱盛乐军民都迁移过去,对于那雪海关,也就相当于是在塞牙缝。 所以,这第三步,我打算放出消息,向盛乐周围,能多远就多远,就说派招民夫,不是徵发劳役,而是承诺,只需要帮我们搬运东西到达雪海关,就给他们按人头算,一个人头,三十两白银。 第924页 另外,再刻意开个口子,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视同仁,只要是能来帮忙运东西过去的,都按照这个价来算。 这附近地界的人,肯定会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过来赚这个便宜。」 听到这里,四娘忍不住问道: 「咱可没这么多钱。」 不过,随即四娘又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点了点头。 瞎子也点点头,继续道: 「雪海关那儿近乎成了无人区了,什么最不值钱?就跟西部大开发一样,地最不值钱。 等把这一大群人忽悠到了雪海关后,要银子,可以,但银子都折算成了田地,三十两银子,按照正常中等田计算,划分给你,就给你种了。 不想要地还是要银子? 那就得等着,等银子运过来再给你结算,拖个一年半载的,谁能扛得住? 再说了,咱们手里是有兵马的,还怕他们闹腾不成?」 「他们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的,因为里面,会有不少人愿意拿地的。」 「对嘛,要么,你就空手走一遭,从盛乐到雪海关,横跨半个晋国,你就当出来旅游一遭,空手回去呗。 但又有几个愿意空手回去的,回去的路上,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一家老小地,又有几个能熬着回到故乡?」 这其实已经算是在「欺骗」了,但无论是瞎子还是四娘,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归根究底,魔王的心善,只是发于兴趣。 七个魔王里,可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主儿,可真没一个是圣人。 「那第四步呢?」 「第四步,那是可有可无的,主上的印章什么的,也都留在我这里,我就以主上的口吻,向朝廷写摺子,再给靖南侯写摺子。 既然让咱们驻守雪海关,总不能一点支援都不给吧。 虽说燕国这几年几次大规模的征战,导致有些民生疲敝,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多少少,挤出一点儿移民过来屯垦雪海关也是可以的, 这燕国皇帝,是个雄才大略的主儿,他是清楚雪海关的重要性的,不可能一毛不拔。 况且,咱们主上就任雪海关总兵后,也就奇货可居了,也能学学镇北侯府,缺啥就伸手向朝廷要啊,咱也别客气。 野人安分了,咱就去打打他,隔三岔五地报个敌情,然后再隔六差十的报个大捷; 这养寇自重的把戏,说得像是咱自个儿不会玩儿似的。」 四娘点点头,身子往后头微微靠了靠,道: 「这次搬了家后,下次,就不搬家了吧?」 下次,应该至多是从雪海关出兵,并非是搬老窝了。 「这可不一定。」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燕京,上京,这些地方,可不见得比雪海关差啊。」 …… 一辆囚车,锁着一个囚徒,正在行进着,在囚车前后,分别有五百靖南军骑士看护。 囚车内,坐着阿莱。 他的头髮有些散乱,目光,也有一些浑浊。 他是被野人抓起来,送到燕人手上的。 他痛骂那些野人,骂他们忘恩负义,骂他们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在面对燕人时,他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燕人送什么食物,他都只挑最精细地吃,且入夜之前,必然要热水洗漱。 但即使如此,囚徒的生活,想要一个人红光满面,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燕人抓来了不少野人战俘,里面,也不乏野人部族的贵族,让他们来见阿莱。 有的战俘,谄媚地对燕人说,对,就是他! 也有的,则是跪伏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他们哭的,可能是自己这个「王」,如今的遭遇,也可能是他们自己现如今的境地。 阿莱基本没做什么事,但其实,又像是做了很多事。 当他清楚,这次,自己是逃不掉之后,也就没想着再逃了。 他已经认清楚了自己的命运; 他其实没得选择了; 作为阿莱的身份,他屁都不是; 但若是作为「王」,他至少能继续发挥一些作用。 他不知道真正的王现在躲藏在哪里,又或者是,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王, 应该不会那般容易死吧? 只是,在阿莱看来,死,其实更像是一种解脱。 雪原霸主,在失去了麾下勇士,被颠覆了基业之后,洒脱地走向死亡,才是最为畅快的。 活着, 要么, 你得背负着十多万信任你的野人勇士亡魂苛责, 就算是想要东山再起, 能起得来么? 阿莱原本以为那位靖南侯会来看自己一眼,他也一直在做着准备。 他自信可以骗过绝大部分人,但面对那位在两军对垒中手段神乎其神的燕人南侯,他其实没有什么底气的。 他等啊等,等啊等, 但一路过瞭望江, 再一路过了颖都, 他都没有等到那位南侯来见自己, 或者, 是自己被捆缚押送到那位南侯的脚下。 一开始,阿莱还有些疑惑,但现在,阿莱明白了。 可能,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十多万野人勇士,战死了绝大多数,剩余的都被俘虏,野人精血,一朝丧尽。 第925页 没了大军支撑的野人王,那还是野人王么? 就是在雪原上,那些曾经愿意追随信任野人王的那些部族,在面对如此巨大损失之后,且不说他们还是否愿意支持他东山再起,他们自己现在,可能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吧。 阿莱是在雪原上长大的,自然明白雪原上的风气是什么。 原本,王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雪原,也能变成类似晋国和燕国那样子的国家,但,王失败了。 等待着雪原的,是又一个纷乱征伐不停消耗的黑暗岁月。 阿莱认为,可能那位燕人南侯,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人家,说自己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 当燕人足够强大时,当野人足够弱小时, 真相,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燕人所需要的,才是真相。 是吧, 是这样吧。 押送队伍,在信宿城过夜。 那里,有一座靖南军的军寨。 深夜时,似乎有一队风尘僕僕的骑兵来到了信宿城。 这是一支传旨队伍,他们将信宿城作为驿站,需要休息和调换马匹。 有些旨意的内容,是需要保密的;但有些,并不需要。 所以,在宣旨太监故意透露之下,很快,信宿城内外的靖南军将士都开始自发地欢唿起来。 一声声「靖南王!」响彻这片夜空。 坐在囚车里的阿莱有些感伤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铁栅栏上, 那位燕人南侯,封王了么。 是因为这次大胜的功绩,才得以封王的么。 用十多万野人的尸骨,堆砌了自己的王冠? 阿莱恨不起来,他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 同时,他也知道,和自己一样麻木的,还有玉盘城里那几万楚人。 在经过玉盘城附近过江时,远远的,阿莱看见玉盘城外面被修筑了一道新墙。 燕人打算将里面的楚人给困死在城内,让他们……饿死。 或许,玉盘城内的楚人,他们所希望的,大概就是咬牙撑到开春,撑到望江解冻,等来他们的水师搭救。 但这一点,燕人会想不到么? 阿莱低下了头, 他想抬起手,将头髮给拉开,但因为自己的手腕上被上了枷锁,第一时间居然没能提起来。 阿莱干脆跪伏在了地上,好让自己的手可以帮忙抓到自己后脑的头髮,然后再在自己脖子上抓抓痒。 「嘿嘿,你瞅瞅,这傢伙现在像不像是一条狗啊。」 旁边,一名监视着这辆囚车的燕军甲士笑道。 阿莱是听得懂夏语的。 听到这句话,他侧过脸,看向那名燕人甲士,那名燕人甲士嘴角微斜,也在看着他。 阿莱笑了, 然后对着那名甲士: 「汪!汪!汪!」 …… 雪海关的修建工作,已经展开了,两万多野人战俘,总不可能白给他们饭吃,虽然,给的,本身就不算是人能吃的饭。 但就是这些猪食一样的玩意儿,他们也是得抢的。 盛乐军的传统里,其实一直是有优待战俘的传统的,但那是有目的的,优待战俘,是想要吸纳那些战俘为自己所用。 而对于这些野人,因为没有吸纳的想法,所以自然就不把他们当人了。 这些野人,当初既然能拿得起刀骑得了马,恣意了,痛快了,那就别怪今天这个下场了。 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有一根根木桩,上面被吊着的是逃跑被抓回来的野人,他们是被活生生地渴死、晒死在上头的,尸体已经脱水严重,白日里的,还会有一些飞禽过来啄食。 这是最为原始和干脆的警告。 等到了晚上,发晚食时,来分发食物的盛乐军士卒真的是提着桶过来像撒猪食一样向人群之中抛洒的,看着这些野人们忘我地争夺撕咬,仿佛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同时,每天都会有一批士卒跑操时来到这里,什么都不做,就是看这些野人的惨状。 这些,有不少是原本从盛乐城内解救出来的晋人奴隶所吸纳进来的新兵,也有成建制的老卒。 盛乐军的传统是,思想政治建设,绝对不能耽搁,哪怕瞎子不在,也必须同样抓紧。 带头的校尉会大声地告诉他们, 要是当初咱们败了, 他们也不会对咱们有丝毫的怜悯,我们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为悽惨数倍! 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时代, 当初的郑将军哪怕想岁月静好做一个客栈小老闆混日子, 也差点被丢到了民夫营里当诱饵, 如果不是身边有梁程和薛三, 郑将军的血肉,大概已经滋养出一小撮茂盛的牧草了吧。 所以,这个时代,不适合白莲花生长。 就是原本诸夏内部,真动起手来时,也绝对没有半点手软。 楚人水师当初在望江上肆意射杀水性不好在江里扑腾的燕军时没手软, 同样, 靖南侯想要将玉盘城内数万楚军困成人吃人的局面,也是不见丝毫温情。 对名义上的「兄弟之邦」尚且如此,对这些异族,不属于诸夏成分里的,自然就更为直接和彻底了。 镇北侯府在北封郡,时不时地就出兵剿灭一些蛮族部落,李富胜这种疯子能当总兵,本就是这一国策在具体执行上的呈现。 第926页 就是文圣姚子詹,哪怕是在其最为「飘飘欲仙」的年代,也从未傻白甜似的写过要「世界美好,止戈罢战」的诗文。 每天,都有不少野人战俘死在工地上; 每天,工地都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到进展。 可以说,雪海关以及沿线这一串烽燧要塞里,都浸润进了野人的血泪。 郑将军时不时地也会骑马出来看看进展,因为他实在是闲的没什么事儿做了。 家里头,客氏这些日子身子养好了一些好,身材很快地就恢復到以前的润泽,那一颦一笑,以及曾主动说愿意自荐枕席的话语,可是让郑将军忍得有些难受。 所以啊,人有时候,真不能活得太明白,当初要是多喝点儿酒,说不定就把人家给办了,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现在倒好,当初拒绝了人家,现在眼瞅着四娘他们过些日子也该要来了,这时候破功,岂不是白忍了那么久,何苦来哉! 巡视工地的时候,郑将军有时也会因为对这些野人战俘过于残酷而有些自责, 然后抬起头, 风儿一吹, 自责也就被吹散了。 日子, 也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一直到, 有一天, 一队打着龙旗身着华丽官袍的人策马来到了雪海关城下。 从燕京一路赶到这里,这可真是不容易,而且还得紧赶慢赶,说是风尘僕僕都太轻了,尤其是对于这些不经常骑马的宦官而言,可谓是一种酷刑。 但有那两位撞死在石狮子上的前辈做比较, 嗨, 不就是路途远点儿嘛, 这又算得了啥! 宣旨,代表着的是朝廷的脸面,所以他们在来到雪海关接应到雪海关的游骑后停歇了下来,一方面,让游骑可以回去先禀报郑凡,让那郑凡做好受封的准备; 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清洗清洗脸,换上行囊里干净的衣裳。 所以,当宣旨队伍真的出现在雪海关外时,城门直接洞开,两支盛乐骑兵列队而出,城墙上,也站满了兵卒。 一张香案供桌被布置好放在城门口中央, 随即, 一身全甲的郑将军策马缓缓出城。 宣旨太监举起手中的圣旨,在其身侧,则有一名年轻的礼部侍郎陪伴。 「盛乐将军郑凡,接旨!」 郑凡翻身下马,缓步上前,来到香案后面,双手一甩披风,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骑在马上的骑士将马刀横于身前,遵照燕军传统,人在马上不行跪礼,而城墙上的守卒,则一同跪伏下来,山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盛乐将军郑凡公忠体国,屡建战功……」 下面,是一长串的铺垫。 无外乎,是一种极为流程化的方式来夸赞你一遍。 这种官方辞令,就跟后世听报告会一样,不管什么事儿,中间这一大段,都能拿来用用,区别无非是文臣的话就加一句风骨,武将的话,则加一句血勇,年纪大的,则加一句老松,年轻的一点的,则加一个国之英才; 其余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郑凡一直在等待着最后的一句话。 「……故此,封原盛乐将军郑凡为雪海关总兵,册爵平野伯!钦此。」 雪海关总兵,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毕竟既然靖南侯开口了,郑凡还真不相信朝廷会驳靖南侯的这个面子。 但这就直接封伯了? 这个,倒是让郑凡没有想到,要知道,燕国在爵位赏赐上,可谓是极为吝啬。 就是那些皇子,当皇子时,都是王爵,但等兄弟之中谁登基后,马上会联合起来上书要求撤去王爵。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平野伯,以后再升一级,就是平野侯了。 这燕皇,还真是大气。 「臣,谢主隆恩!」 郑凡双手摊开,举过头顶。 公公将圣旨递送到郑凡手中,讨好似地道: 「伯爷,起了吧。」 郑凡站起身,举起圣旨,环顾四周; 一时间, 比之先前山唿万岁更为热烈数倍的吶喊声传来: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盛乐军, 哦不, 以后得叫雪海军了, 盛乐铁骑也该改名叫雪海铁骑了。 这支军队,对燕皇,对朝廷,甚至对燕国,都没多少归属感,他们的忠诚,只奉献给郑凡。 …… 入夜, 别院内郑凡设宴,宴请了一众军中将领; 内座里,则只有大皇子和那位公公。 想来,燕皇肯定会给自己这个长子私发一道旨意,郑凡也就没去打扰他们,他只顾着招唿着这些军中各级将领喝酒。 到最后,才进去和大皇子以及那位公公喝了一杯。 等明日,大皇子大概就要启程回京了,应该是会和这位公公一路,两份礼物自是已经备好了。 其实,他们都不算缺钱,但礼品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的人眼里,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尊重。 第927页 郑伯爷今儿个是真的有些喝多了,是被樊力搀扶着回了内宅休息。 「水……水……水……」 将主上就这么丢床上后,樊力就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走出了别院,也没说弄点儿醒酒汤倒点茶什么的。 这时,住在侧室的客氏闻声过来,见郑凡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忙靠近了查看。 「四娘……四娘……我渴……水……」 很快, 一股清凉感浸润进嘴唇,顺滑入喉咙,口渴的感觉瞬间消失,反而觉得无比甘甜。 …… 「你真的不和我走?」 大皇子和金术可两个人并排行走在城外。 金术可今日当值城外巡查,需要看好那群野人战俘不至于让他们逃跑或者出什么乱子,并未参加晚宴,所以,在临行回京前,大皇子特意来城外找他。 「殿下,您说笑了。」 这个问题,对于金术可来说,根本就没得选择。 且不说他早就认定郑凡了,再者,他已经在郑凡面前表露过心意,若是明天他和大皇子离开,那么,依照郑凡的脾气,他肯定会派出骑兵追上来将自己就地斩杀! 唔, 因为很多时候郑将军比较懒,不怎么做事,所以,诸位魔王的行事风格,也就被归纳到了郑将军的名下。 「呵呵。」 大皇子只是笑了笑,郑凡今日都封伯了,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挖得了墙角,先前,无非只是为了问问而问问。 平野伯,平野伯, 自己的父皇, 这次真的是好大气的手笔。 两个男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谁也没再说话。 二人都是在战场上一起拼过命的交情,以这种方式来做告别,倒也算是合适。 这时, 前头来了一批运送石料的野人战俘队伍,有一队骑兵在看着他们。 入夜时,大规模的营造自然是得停止的,但一些简单的准备则是可以继续的,最重要的是,雪海关士卒根本就没拿野人的命当回事儿,甚至还巴不得他们早点死上一些,也好减轻自己这边的看守压力,自然,也就不会在乎野人晚上能不能休息得好这种小事儿了。 「噗通!」 这时, 一个野人将肩膀上的筐子给丢了下来,窜出一步,却因为其脚下被上了铁链,故而没能跑开,反而将前后几个野人一起给带倒。 附近的两个骑士一个举起了马刀,另一个就张弓搭箭,准备当场格杀掉这名企图逃跑的野人。 然而,这个野人摔倒在地后没有再做挣扎,反而直接高唿: 「大殿下,大殿下,大殿下,大殿下!!!!!!!!」 喊的, 是夏语。 野人战俘中,会说夏语的,待遇会比普通野人要好不少,毕竟,雪海关这儿也需要翻译官不是。 所以,这个明明从事着普通劳动的野人,居然会说夏语,就显得很是奇怪了。 更奇怪的, 是大皇子, 因为这个野人分明认识自己。 大皇子和金术可当即走了过来, 附近的骑兵在金术可的挥手示意下,也就稍微退开,没急着杀人惩戒。 大皇子在这个野人面前蹲了下来, 盯着这个野人的脸, 这张脸有一道新的刀疤,很可怖,这个年代,受了这么大的一个创伤居然没因为伤口溃烂而死,也是不容易。 「你认得孤?」 这个野人闻言, 抬起头, 看着大皇子, 笑道: 「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 你不就是我手下败将么?」 …… 正好梦着的郑将军被吵醒了,吵醒他的人,是薛三。 「三儿……怎么了?」 酒喝多了,脑子还是有点发胀。 「主上,野人王,野人王抓到了!」 「抓到了?」 郑凡马上打了个激灵。 「不对,之前不是说早就被靖南军搜刮到了么?」 野人主力覆灭,靖南军生擒野人王的大捷,其实早就报上去了,也在各路军中传开。 「主上,这个,这个,靖南军他们抓的,好像不是真的,咱们这次碰到的,可能才是真的。」 「什么鬼东西?」 郑凡有些烦闷地站起身。 这时,客氏端着脸盆走了过来。 郑凡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才觉得脑子清醒一些了,这才问道: 「人呢?」 「就在门口呢。」 「押进来。」 客氏知趣儿地接回毛巾,退出去了。 少顷, 一个被捆绑着的野人被樊力提拉了进来,直接丢在了地上,顺便踹上一脚,让其跪好。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后头,还跟着大皇子和金术可。 讲真, 金术可算是他郑凡现在的福将之一,一支军队想一直不断地发展壮大,一直只靠一个人肯定不行,必须得多涌现出这种人才来为梁程分担一些压力。 但明明是自己菜地里的白菜, 这个大皇子怎么老是想偷挖? 而且,这事儿,被大皇子知道了,就有些不方便施展了。 跪在地上的野人,马上磕头,喊道: 第928页 「苟莫离拜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很滑稽的一幕, 野人王, 拜见平野伯。 大皇子此时则起身道:「平野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凡自然起身应允,同时对薛三指了指,示意薛三先给这人问问话。 等郑凡和大皇子进入偏厅后,大皇子开门见山道: 「平野伯,今日这人,断然不是真的野人王。」 「哦?」 酒精有些麻痹大脑,外加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拉起来,郑伯爷这会儿的思维脑迴路,并不属于正常状态,所以一时间也没能听出大皇子话语中的意思。 「平野伯,真正的野人王,已经被靖南军抓住了,这会儿,可能已经进入燕土,距离京城也不远了,这是军中公认的事儿,所以,咱们现在碰到的这个野人王,他肯定是假的。」 这里面,牵扯到面子的问题。 因为军报上,已经将战功给报上去了,朝廷也在开始进行论功行赏了。 你这时候,再自报出来,说第一个野人王是假的,这岂不是在打靖南侯的脸? 身为靖南侯的嫡系,自然得有维护靖南侯脸面的职责。 郑凡一开始其实真没往这方面去想,因为他比绝大部分人都了解靖南侯,这件事,可能人靖南侯根本就不在乎,抓错了?哦,那就错了吧,把真的送到京城去就是了。 这大概才是靖南侯的真实反应。 当然了,也就只有郑凡才有这种自信。其实,一般在体制里,直属高级领导放个屁下属都得分析出个人生百味才是真正的常态。 不过,大皇子这话里面,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就是, 就算这个野人王是真的, 那在我眼里,也是假的。 我给你保密。 脑子有些迟缓的郑伯爷皱着眉思索了很久,才算是吃透了此中三层,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依旧有些泛红的脸, 道: 「殿下,我现在脑子有些不清爽,咱就直言好了,不要弯弯绕绕了。」 说着, 郑凡又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我和殿下,怎么算,都是一起打过仗一起拼过命的袍泽是吧,我对殿下,那是全身心地信任,殿下对我,也自然不需什么遮掩。」 这种借着酒劲说出来的「掏心窝子的话」,大皇子自然不会当真,但还是点了点头,道: 「如此甚好,郑伯爷,无疆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回京了,这里的事情,自然也与无疆无关了,审讯,我也不听了。无疆这就告辞!」 大皇子转身就准备离开。 郑凡马上伸手,又抓住了大皇子的肩膀,拦住了他,且因为脚步有些发虚,被大皇子这么一带,整个人都贴到大皇子后背上了。 「……」大皇子。 「罪过,罪过,不好意思,冲撞了殿下。」 郑凡马上撑开身子,又甩了甩脑袋,道: 「殿下,如果里面那只是真的野人王,您就不想一刀宰了他?」 这里头,最恨野人王的,不是他郑凡,也不是魔王,更不是雪海军,而是他大皇子姬无疆。 如果不是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惨败,他大皇子怎么可能会沦落至此? 损兵折将不说,还把自己弄得彻底变成一个联姻工具。 大殿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转过身, 看着郑凡, 很严肃地道: 「郑伯爷,孤有九成把握,里头那位,就是真正的野人王。」 有些东西,有些神情,甚至是一缕目光,一道口吻,就已经胜过无数证据了。 在那个野人抬起头看着自己说自己是他手下败将时, 大皇子就几乎断定, 这个, 才是真正的野人王! 「那殿下……」 「孤的仇,靖南侯已经帮我报过了,玉盘城里的楚军,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孤恨的,是这群野人,并不是单指一个人。 他没了大军,他自己都沦落到在战俘营里隐藏了,雪原的部族也将进行新的清理,他现在,是野人王不假,但绝不值得我姬无疆现在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杀! 但孤认为,这个人,无论他自报身份是为了做什么,但孤相信,以您郑伯爷的手段,绝对可以应付得了他。 且,今日圣旨已到,平野伯的爵位,就已经说明父皇已经将对付雪原野人的一切事宜,都交到郑伯爷手中。 如何处置他,如何去利用他,这是郑伯爷的事情。」 「哇,殿下当真是……让我好他妈感动。」 「……」大皇子。 郑凡又用力摇了摇头,道:「下次,下次我再也不喝酒了,不喝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那郑伯爷就好好休息。」 「不,殿下……」 「郑伯爷还有话要说?」 郑凡又伸手, 但因为脚下一崴, 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倒去, 大皇子只能伸手搀扶住他。 郑凡又强行举起手, 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但偏偏又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皇子无奈, 只能主动抓住郑凡挥舞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第929页 拍到了肩膀, 郑伯爷才觉得这仪式感完成了,心里也踏实了, 他开口道: 「殿下,您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我,郑凡,欠您一个人情。」 「有郑伯爷这句话,无疆倒是不亏。」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亏不亏的!」 「……」大皇子。 「殿下,以后啊,您哪天觉得在燕京日子过得不够舒坦了,您哪,就干脆带着老婆孩子到我这里来,到时候,五千? 不,五千太少了。 一万雪海铁骑, 我直接给你, 让你去雪原上策马奔腾去!」 虽是酒话,有些疯癫,也有些僭越,但确实是透露出那么一股子真拿自己当朋友的坦荡。 大皇子是在军中长大的,对军中的一些袍泽风气,其实是懂得,也清楚,在军营里,是真的有那种肝胆相照愿意为你挡刀的兄弟。 「郑伯爷这话,无疆记下了。」 「别忘,真的,别忘,兄弟,我的好兄弟,以后心里有苦就跟我说!」 郑凡拍打着大皇子的肩膀。 这时,梁程走了进来。 大皇子就转而将郑凡交给了梁程,同时对梁程点头道: 「孤回去了。」 「恭送殿下。」 等大皇子离开后, 梁程继续搀扶着摇摇欲坠的主上往椅子那边走,在伺候主上坐下后,梁程去找来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主上。 郑凡接过了茶杯, 喝了一口。 梁程则在旁边道: 「主上,您这次可真是醉得不轻啊。」 先前在屋外,他其实已经听了一会儿对话了,见主上实在是有些要彻底放飞自我了,才走了进来。 郑凡点点头, 感慨道: 「只不过是有些话,喝醉时说,效果反而更好一些罢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上头 醉,是真的有点醉了,但还不至于醉到那一步,但这种场合下,自己醉了,且在醉话连篇之下,才能将这件事给遮盖过去。 郑凡担心大皇子将野人王在自己手上的事说出去么? 说实话,并不担心。 大皇子要将那支嫁妆给自己,本身就是一笔投资,而自己,就是他的投资人。 只不过,当年的自己,身边只有七个舔狗,没有资金,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关系,最后拉到了来自小六子的风投。 而如今,自己依旧在亏钱,且可以预测到,现在投资自己,在接下来好几年的时间,还会继续亏钱,无法实现盈利,甚至,对于投资人而言,盈利的概率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至于分红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但奈何自己如今气候已经小成,坐拥雪海关这一战略要地,受封平野伯,雪海铁骑现在人数还少,但慢慢发展下来,未来也定然可期。 所以,大皇子现在想上车,只能做的是b轮融资。 郑伯爷也不是当初的吊丝舔狗了,现在想投资他,除了「资源」和「代价」需要更大以外,你还没什么话语权,更不可能获得什么决策资格,且还需要主动地维护这一格局。 这就是大皇子的现状,因为他已经基本失去「军事生命」了,仅存的「政治生命」也只是联姻工具。 他现在想补票,想上车,虽说以前一直是大哥,现在,只能做一个「三弟」,而且这个三弟的位置还不稳。 投资郑伯爷,已经算是「六爷」党了。 可能,郑伯爷确实没和小六子一起经歷过他那曾经风光无限的童年,所以并不清楚,小六子小时候,到底是有多么的得宠。 但大皇子还是宁愿投小六子,也不想去蹭他二弟,也就是当今太子爷的东风,就可见端倪了。 任何关系,纯粹地讲究利益驱动的话,会显得有些生分,正所谓过刚易折,但人情太多了,又会变成一团乱麻,最好彼此之间,能调试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借着酒后稍显放浪的言语,郑将军给出了自己的承诺,相信大皇子也听懂了,这笔买卖,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看到丝毫收益,但至少,他得到了一个退路,一个肯定。 反正那嫁妆,不要白不要; 反正那嫁妆,要到了也不会给他自己用,都是要送人的,自然送给一个更顺眼的。 郑伯爷战场厮杀环节,一直运数很低,总是容易出意外,但是要说被看「顺眼」,一路走来,郑伯爷还真没输给过谁。 老家的沙拓阙石,现在的剑圣,不都是刷脸刷回来的么? 试想以后, 剑圣恢復,沙拓阙石血统再进一步,哪怕不回归巅峰,只回到原本的三品。 左沙拓阙石,右剑圣, 堪称帝王级的保镖阵容! 所以为什么很多生意是在酒桌上谈的?因为酒桌上,试探的余地可以更大一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能更从容一些。 薛三这时走了进来,禀报导: 「主上,现在审讯么?」 郑凡摆摆手, 道: 「晾他一天,我先睡个觉。」 野人王是何种级别的对手,郑伯爷心里很清楚,哪怕对方现如今沦为阶下囚,哪怕他现在只能跪伏在自己面前,但和他过招,郑凡得确保自己保持着最为巅峰的状态,容不得丝毫马虎。 第930页 所以,薛三将野人王押下去了,今晚,有薛三和樊力看着,野人王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郑凡这个主上则继续大被一盖, 客氏又送上来热茶, 郑凡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发现这茶的味道,真的好普通。 有些意犹未尽地扫了一眼客氏,客氏的脸通红。 「没事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是,伯爷。」 客氏下去了,离开了卧房回到自己房间后,她用力扇了扇自己略微泛红髮热的脸。 天知道自己前半夜为何那般疯狂; 不过,没有为人父过的男人或者为人母的女人,是不懂得涨奶的痛苦的。 孩子又吃不了那么多, 偏偏自己的量又那么大, 所以前半夜自己居然就鬼使神差的…… 现在再回想一下伯爷先前喝茶时的眼神, 客氏忽然意识到, 前半夜的伯爷, 真的是醉到不省人事了么? …… 后半夜,风平浪静。 郑凡一直睡到上午,没来得及用早食,就直接穿戴整齐,骑着马去了城外送别大皇子和那宣旨太监。 宣旨太监一行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大皇子因为「婆娘」比较多,其中有两个已经有了怀孕迹象,所以马车和东西就比较多,得稍微再耽搁一下时间。 郑将军一直认为大皇子为抗击和削弱野人的事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七个野人女人, 如果让她们留在雪原,假设她们一辈子生六个孩子,夭折率五五开吧。 那也是能为野人增添二十一个成年人口, 然后就是鸡生蛋蛋生鸡, 总之,这么算算,大皇子可以说是毁掉了一个野人部族! 当然了,这种调侃也就只适合放在心里自己乐呵乐呵,可不能对着大皇子的面说出来。 「伯爷,这礼实在是太厚了。」 宣旨太监姓刘,在宫内,也算是资格比较老的一批宦官了。 「公公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这一点点意思,是应该的。」 「呵呵呵。」 刘公公捂着嘴笑了笑, 道: 「那杂家就替六殿下收下了。」 郑凡听到这里,目光微微一眯,却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他不能确定这位刘公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他其实也不需要去确认。 但经歷这几件事后,郑凡觉得,自己应该去以新的目光重新审视一下自己那位「好弟弟」了。 以前还觉得自己一直把他榨干榨干再榨干, 还有些愧疚和不好意思, 现在看来, 那位说不得是故意放手、放手、再放手; 人本就想着要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出掉,丢垃圾桶还不如丢郑凡这里,还能听个响; 正所谓有失才有得。 瞎子就曾调查过,说六皇子的母族,也就是闵家,早年间,是一个类似明朝洪武年间沈万三似的人物,当然了,结局和也和沈万三差不多。 一个商人,哪怕你做得再大,不懂政治,那肯定不行。 小六子可能继承过闵家的一些遗产,同时,你能说他不懂政治? 想一想, 也是有意思, 当初一穷二白的自己,想着碰一个落魄闲散王爷,弄个第一桶金出来,居然还真是撞大运,很可能碰上了一个真正的潜龙在渊。 不过,自己是没有绝对的警惕到,但四娘其实早就做了安排,那就是原本盛乐城的一些核心岗位时,宁愿用温家的人,也不将小六子送来的那些掌柜放在关键位置。 大皇子终于来了,身后,是一长串马车。 郑凡和他们郑重告别,互相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后,又送了十里地,这才打马返回。 回到别院,午食已经送上来了,郑凡下令,提野人王上来。 很快,野人王就来了,薛三告诉他,自家主上要请他吃饭。 然后, 野人王就看见了一张被拼接起来的长长的桌子。 桌子的款式,其实和一些西方电影里贵族吃饭时用的长条桌差不多。 郑伯爷坐北朝南,野人王坐在对面。 薛三樊力分立郑伯爷左右。 安全, 安全, 保持安全距离, 很重要! 对野人王,无论你多么慎重都不为过。 司徒雷一世英名,不就是葬送在这野人王手里的么? 「伯爷,小狗子敬您一杯。」 解开锁链后,野人王端起了酒杯,虚敬。 这桌子,委实遥远。 郑凡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晃了晃,然后小小抿了一口,意思了一下。 野人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入嘴里,很是享受地咀嚼着,可以想见,他这段时间日子过得那是真的艰苦啊。 因为宿醉的原因,郑凡到现在也不是很饿,只是默默地用勺子喝着碗里的鸡汤。 野人王见状,笑了笑,也就没再客气,开始大快朵颐。 谈事不差吃饭的功夫, 郑将军再抠抠搜搜,还不至于吝啬一顿饱饭。 大概二十分钟后,见野人王终于吃饱了,放下筷子,开始拍肚皮。 郑凡也就拿起桌上的白布,押了押嘴角。 第931页 这种姿态,让野人王也是微微有些诧异。 这时, 客氏送上来两杯茶,一杯给了野人王,一杯给了郑凡。 野人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嘆道: 「好茶。」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 「嚯嚯嚯嚯……荷……退!」 将漱口的茶水吐入了客氏另一只手拿着的小铜盆内。 「……」野人王。 用餐完毕, 郑凡身子微微后靠在椅子上,目光,平视着野人王。 瞎子不在这里,所以这第一轮交锋,得由郑凡自己本人来主持。 梁程不合适做这个工作,他会打仗,但不是很擅长这方面人际往来,想当初其漫画的前传里,介绍过他曾经就是因为性格过于刚硬不愿意低头,所以曾遭受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樊力这个憨憨,也不适合来对话,郑凡害怕樊力把野人王给噎死。 至于薛三, 嗯, 坐在这儿,有辱国格。 吃饱喝足的野人王也马上进入了状态, 泪珠子, 当即就滴落了下来。 没有情绪的酝酿,也没有用什么蒜头擦眼睛, 说入戏就入戏; 「伯爷,我……我……我好难啊。」 看到这一幕,郑凡忽然有一种自己找到了一个高水平飙戏对手的感觉。 郑凡没急着说话,而是让野人王继续表演。 野人王哭哭啼啼了一阵, 最后, 见郑凡没反应, 也就当即说收就收。 因为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郑凡没兴趣和自己玩儿虚的那一套,眼前这位燕人新晋伯爷,他更喜欢直接一点儿的方式。 搞清楚对方喜欢的风格,才能对症下药。 野人王当即开口道: 「伯爷,想要雪原为您所用么?」 郑凡点点头,道: 「想。」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这里,都是他郑凡的人,他就算是对野人王说,我想当皇帝,也半点事儿没有。 野人王闻言,马上道: 「那伯爷您就用得了小狗子,小狗子现在一无所有了,不需要回雪原,小狗子就知道,原本支持我的那些部族,这会儿都在遭受来自其他部族的侵袭和吞併。 但雪原,小狗子我熟啊,哪家和哪家有恩怨,哪家和哪家是世仇,哪家可以利用,哪家可以打压,哪家可以扶持,种种一切,小狗子我都懂啊。 伯爷要是想要将雪原整合成自家的后花园,那小狗子一定能帮到您。 小狗子会做您最为忠诚的猎狗,帮您看家护院。」 郑凡拿出一把曾经从阿铭那里借过来却一直没有还回去的锉刀,开始修理自己的指甲,时不时地还吹一吹。 等到野人王把话说完了许久, 郑凡才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开口道: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俩,是被我下令粪杀的。」 当初,这俩活宝,就是听了你的蛊惑,认你做了干孙子,为你做内应。 可等你入关后,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就跟痰盂一样,用完就嫌臭,远远地丢到一边,任其自生自灭。 「他们只是俩蠢货,伯爷怎么可能是他们。」 「说不定等过个几年,你再坐在一张桌上,和另一个人吃饭时,也会说我是个蠢货。」 郑伯爷最大的一个优点, 那就是他很有自知之明, 也就是所谓的……很有逼数。 你以为每天都很闲,闲得没事做,这真的是一种幸福? 某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是的; 但在这个环境下,在这个位置上,抑制住自己的双手,不去实际操作,反而更为痛苦。 野人王的这顶高帽子,郑凡不打算戴。 所谓的谈判, 无非也就是这般, 一看供需关系, 郑伯爷明显是甲方爸爸, 你出条件, 我杀价。 「伯爷,小狗子在您这里,也待了一段时日了,小狗子发现,您这里,和其他地方的燕军,不同。」 「哦?哪里不同。」 「首先,伯爷您军队里,燕人很少,晋人居多,其次是蛮族,另外,很多细节方面,也有着很大的不一样。 伯爷,咱们就说一些亮堂话,您给自己的这支兵马,加的东西,有些多了。」 都是专业人士,外行只能看个热闹,但内行,往往能够一眼看出本质。 古往今来,歷代王朝,很多军阀藩镇势大之后,就开始着手向自己的私军转变。 因为他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肯定会受朝廷的针对,无论是野心滋长也好还是仅仅为了自保也罢,将军队私有化,近乎是一种本能了。 但这里不同,这盛乐军,或者叫现在的雪海军,人直接一开始就按照私军模板打造出来的! 说句夸张一点的话,那就是好像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门心思地想要造反一样! 对此,郑凡倒是没什么吃惊的,只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啊, 今天忽然发现, 自己的指甲好美呢。 怪不得阿铭那货很喜欢没事做就修指甲,这修的哪里是指甲,分明是享受那种装逼的感觉。 第932页 「伯爷,您需要我,我能帮您将雪原变成您脚下最忠诚的狗,为你所用,我也是一条狗,虽然我也有自己的牙,但伯爷,欲成大事者,怎么能害怕自己脚下的狗善于咬人呢?」 郑凡继续欣赏指甲, 道: 「没有你,我收拾雪原,也不难。」 「伯爷,雪原,比您想像中,要大很多。」 「再大,也是一盘散沙。」 郑凡放下了手,看着野人王; 「也是多谢谢你,你这番折腾,算是将雪原数十年来积攒的元气给折腾光了。」 「伯爷,小狗子是有用的,哪怕您瞧不上雪原的那仨瓜俩枣,但小狗子的能力,肯定也能为伯爷您创造出价值!」 「可惜了,咱俩作用冲突了。」 野人王一时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但确实是这样, 野人王最擅长的是什么,是蛊惑人心。 他不是贵族出身,却能够将一个个雪原枭雄招揽到自己麾下,为了一个梦想去奋斗,最终近乎成就大业。 郑伯爷擅长什么? 不也就是这一套么。 老子自己就是「人心」专业出身的,又拉你过来,何必呢? 一个军队,有且只能有一个思想! 你来抢了我饭碗,那我去干啥? 老子已经这么闲了啊! 野人王有些痛苦, 因为这不是杀价的正常流程。 他出条件,对方杀价,其实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最根本的,还是在于对方真的想买自己。 但很显然,从郑凡的语气中看出,郑凡是要求自己给出一个自己需要买他的理由。 这个底线,一下子就被拉低了很多个层次。 本来,买卖不成仁义在; 而现在,则是你要是无法劝说我买你,那你就去死吧。 这不是给我一个买你的理由,而是给我一个,不捨得杀你的理由。 「伯爷,小狗子是真心觉得您是明主,所以才会主动报出身份来投靠……」 「别,别,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呢,担待不起。」 说到这里, 郑凡脸上露出了微笑, 道: 「你是对大皇子自报的身份,你不是想投靠我,想投靠我,你早就可以报出身份了,但你偏偏没有。 你是想抱上大皇子的大腿,借而,抱上我家陛下的大腿,是么?」 选择在宣旨太监来宣旨的当晚自报身份,本身就是想让大皇子带着他离开。 偏偏人大皇子刚刚入股了郑凡,根本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给卖了。 其实, 不能说野人王这一招蠢, 而是双方现如今的境地,根本就不是平等地在交手。 这个为了隐藏自己身份不惜给自己的脸再来狠狠一刀的傢伙,在战俘营待了这么久,所能得到的消息,真的是有限得很。 他只知道,靖南军抓了「自己」,已经押送京城了,那个「自己」,肯定是阿莱。 「你是否觉得,那个假的你,被押送进京城,然后被枭首示众后,你再跟着大皇子进燕京,燕皇就能收留你,好让你为他所用?」 野人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可真是太天真了,我家的这位陛下,是不可能用你的。」 「伯爷,您不是皇帝,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胸,到底能有多么广阔。」 「不一样,不一样的,我大燕和干国、楚国以及晋国不同,楚国当初的山越,如今已经被杀得奄奄一息了;晋人驱逐你野人,其实早就已经把你们野人赶走,哪怕三家分晋,一家也能压着你们野人打。 但我大燕不同,荒漠的威胁,是一直存在的,没人会放松警惕。」 对于燕国而言,立国根本,其实就是夏夷不两立。 数百年来,就是为此咬着牙,才能扛住了蛮族的全盛时期,如今,更是用这个当作吞併其他国家的政治纲领。 对于领袖而言,他的执政纲领,其实大于他的生命。 燕皇敢不敢用野人王?答案肯定是敢的。 但问题是,用野人王,他太亏了。 野人王忽然「呵呵」笑了两声, 道: 「其实,伯爷,这些道理,我也都懂。 我圣族……」 「说野人。」 「我野人,被晋人驱逐出故土,在雪原苦熬了数百年,其实,我野人早就已经臣服了,也愿意臣服了。 我们之中,很多人去学习夏语,我们想去和晋人做生意,想去和晋人和解,甚至,是想去和晋人融入。 我们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我们在尽可能地让自己去学习和运用晋人的规矩,我们期待以这种方式,可以让晋人放下对于我们的隔阂。 数百年来,我野人也有不少目光长远者,他们接受来自晋国的册封,他们在坚持推动这些事。 他们认为,当有朝一日,我们彻底习惯了晋人的一切后,晋人,就会接纳我们。 我们已经不奢求驱逐晋人,夺回故土了,我们只希望,他们能承认我们。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野人先贤们,都错了。 无论我们野人怎么努力,无论我们怎么卑躬屈膝,无论我们怎么去迎合晋人的要求,无论我们如何去自虐自己去变成晋人想要的样子; 第933页 晋人, 依旧不会接纳我们。」 说到这里时, 野人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以及自己的身躯, 「肤色,容貌,我们野人身上,有着太多和晋人,和你们夏人,不同的地方。 你以为你已经奉献出了所有的诚意,你以为你已经抛弃了原本的自我, 但当你好不容易搬开所有的阻碍时, 到最后, 你却很惊愕很哭笑不得甚至是很绝望的发现, 肤色,容貌, 才是阻碍你去融入他们的最终门槛。 之前你所努力的一切,你所搬去的一切障碍,都是因为肤色,而被人为故意设下的遮掩!!!!!!!!!」 听到这些话,郑凡还真有些感同身受。 他们给了你很多理由,你也去尽可能地将这些理由给搬开,到最后,你清晰地发现,那些理由都是假的,当你们之间完全没有理由之后,才真正看清楚了,最根本的理由,就是种族歧视。 「所以,我起兵,我想要打碎这一切,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退路!」 说到这里时,野人王的眼睛开始泛红。 他盯着郑凡, 继续道: 「但我并非觉得彻底没希望,因为我能听得懂蛮语,所以我知道,在伯爷您的军中,蛮族得到了尊重,所以,我觉得……」 郑凡马上抬起手, 「抱歉,我用蛮族,是因为近百年来,蛮族没做出什么事儿来。」 近百年来,蛮族一直在被欺负或者是走在被欺负的路上。 但野人不同,野人刚刚荼毒了小半晋地。 用蛮族,燕国上下不会有什么排斥,反而会觉得骄傲,当年的老对头,现如今,只能给我们当狗。 用野人, 呵呵, 这晋地的基本盘,他郑凡还想要不想要了? 郑凡揉了揉眉心, 道: 「咱们多讲点实际的,你再多想想,争取说服我,不把刚刚请你吃的饭,变成断头饭。」 野人王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思索。 郑凡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四娘不在的时间里,郑伯爷的时间,不值钱。 「伯爷,我能帮您养寇自重,能帮你吸取野人的力量,能帮您获得源源不断地野人劳役,能让雪原,反补您的雪海关。」 「就这?」 「就这么多了。」 「倒是还算有些诚意。」 「我……我想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我还活着,我才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个道理,我很小就懂了。」 郑凡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其实,让你活着,也是对我自身安全的一大不负责任。」 「您可以将我囚禁起来,关在铁笼子里,我告诉您您想知道的,我帮您对雪原出谋划策,当然,您有其他的什么事,也可以来与我说。 忠诚, 就算我说我想给您,您也不会要。 但我的智慧,我的经验,可以无条件地供给您使用。」 「那你图什么?」 「能被囚禁,至少意味着,我能活着。」 「但无穷的囚禁,反而是一种更深的绝望。」 「我有希望的。」 说着, 野人王离开了座位, 薛三的眼睛当即一眯,做好了准备。 但野人王并未有其他的异动, 而是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 「伯爷,我可以等,我也愿意去尝试去等,伯爷,您和其他燕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等?等什么?」 「您走的这一条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所以,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当您需要一支野人骑兵为您助战时,等着您,亲手将我从囚笼里再放出来! 我赌您,会造反! 我赌您,会起兵! 我赌您,会和这燕国在未来某一天,割裂! 到那时候,您需要手中所有的力量来应对局面时,您就会想到,囚笼里的小狗子了。 这, 就是我的希望。」 你丫走这条路,就不是说你想不想忠诚的问题了,是你丫从一开始就没想当什么纯正的忠臣,否则你费尽心思搞出这么多东西,是脱裤子放屁好玩儿么?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郑凡开始鼓掌, 一开始很慢, 慢慢就拍快了。 现在只能因为自己没有文化,在心里喊几声:牛逼; 学习了,真的学习了。 这个眼前面容因为恐怖伤痕而狰狞的小矮个, 真的是将蛊惑人心的能力,使用到了极致。 自己先前,真的动心了。 不, 现在的自己,其实也动心了。 只不过,郑伯爷因为身边一直有七个舔狗陪着,再加上出道以来,一直和「高手」过招,且还有小六子这个扮猪吃千层饼的合作伙伴在刚刚警惕过本心; 所以, 在这个时候,郑伯爷处于这段时间以来的,最为「平和」的阶段。 你以为自吃饭开始,是你一直在杀他的价? 其实,是他在故意绕着你,最后,来了一个欲扬先抑。 人家在上这个饭桌前,就已经给自己定下了目标,那就是必须得活着,不能被杀。 第934页 现在,他成功了。 高手,这真是高手。 同样是「人心」流玩家,郑伯爷果断认清了,人家的段位,在自己之上。 唯一遗憾的是,野人王碰到了田无镜。 「起来吧,地上凉。」 郑凡说道。 野人王马上起身,对着郑凡露出了憨厚的笑脸。 站在郑凡身后的樊力,表情有些抑郁,因为他看着野人王此时的表情,居然有种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 所以,樊力现在很想砍了他。 然后,樊力释放出了杀气。 野人王当即脖子一缩,收起笑脸,坐回了椅子。 「你赌对了,我还真不捨得杀你。」 「多谢伯爷活命之恩!」 「不杀你,是因为觉得杀了你,这世界,会变得无趣一些。」 世上,少了一个有趣的人,岂不是这个世界都连带着失去了几分精彩? 「伯爷胸襟,让小狗子佩服。」 郑凡笑了, 「别急,别急,这样吧,我先把你给关起来,等过些时日,咱们再出来聊聊。」 你以为你过关了? 需知道, 七魔王里最擅长揣摩人心玩儿阴招的某瞎, 他人还不在这里呢。 等瞎子来了,郑凡可以听听瞎子的看法。 瞎子要是说要杀,那郑伯爷也不会有丝毫不舍,砍了了事,砍完后,再派人偷偷给靖南侯通报一声。 如果瞎子说,没事儿,咱可以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玩玩儿他,那成,咱就玩玩儿。 唉, 手下有七个魔王的感觉,就是这般的踏实,凡事,都有一个专业人士来给你托底。 「押下去吧,阿力。」 樊力走过来,还没等野人王朝郑凡做最后一个行礼,就被樊力提起来,带走了。 「三儿,这阵子辛苦你看管一下他。」 「明白,主上。」 这个人,不能出任何问题,必须严格看管。 不过,这事儿交给薛三,郑凡是肯定能放下心的。 「也不用看管太久,他不是想要活着被囚禁么,等瞎子四娘他们搬家过来后,给他和沙拓阙石关一个屋。」 「嘿嘿嘿。」薛三忙拍马屁道:「主上,高明,高明!」 郑凡笑了笑,起身,走出去,准备活动活动。 被那野人王煽风点火后, 郑伯爷被弄得有些恨不得今日就起兵立国号的冲动, 不行不行, 得出去吹吹凉风让自己冷静一下。 漫无目的地在城内走着,其实,也没走多远,因为城内现在值得自己逛的地方,也没几个。 所以,也就顺势进了另一个小院子,里面,住着的是剑圣。 示意里面伺候的人离开当郑凡进屋时,看见剑圣正靠着后背躺在床上,背后则是一叠被子。 「您这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 郑凡顺手拉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来信了。」 「嗯?哦。」 郑凡明白了,目光所及,确实发现在床上,放着一封信。 阿铭回去通知搬家,带回去了牺牲和赏赐名单,也带回去了不少士卒的家书。 其实,大家一开始都写了遗书,但战后,有些人的遗书,就变成了家书,而又有些人的,就真的变成遗书了。 随后,很快,盛乐城那边一边在忙着搬家事宜,一边又通过快马,将这边的家书再传递过去。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在这个年代,一封家书,对于在外驻守的士卒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剑圣也收到了一封家书,是谁寄过来的,不用猜了。 剑圣嘆了口气。 郑伯爷却直接道: 「别装。」 剑圣脸上一时尴尬。 「您想笑就笑吧,开心就开心吧。」 您也就会用剑了,但论骗狗进来吃狗粮的本事和套路,您还差了太多。 怎么着, 还想让我先误会,安慰你一下,然后你再告诉我真相,然后再看着错愕的我,哈哈大笑? 嘿, 咱就偏偏不给你这个获得爽感的机会。 「呵呵呵呵……呵呵咳咳咳……」 剑圣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 郑凡走过去一边帮剑圣拍后背一边道: 「您慢点儿。」 剑圣有些不满道: 「笑得,没我想像中那么开心了。」 「哟,这是我的不是,给您赔罪。」 将剑圣重新安置好后,郑凡指了指信封,道: 「上面写的啥?」 「我说过我不想考验人心的,你答应过我的。」 郑凡微微皱眉,摊开手,很是冤枉道: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但她没收到我那一千首级换来的军功银子!」 那可是一笔恐怖的赏银, 而且剑圣不要折算军功升官儿,全都换成银子。 可以说,那一笔巨款,足以打动很多女人的芳心,让她很单纯地对你说,我不图你的银子,我只图你老,图你不爱洗澡。 「不是我做的。」 剑圣听见这个答案后,想了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道: 「那应该是我徒弟做的。」 第935页 剑婢做的。 也只有留在盛乐的她,有能力去做这个。 「哎哟,是不是她也无所谓了,说不想考验人心的是你,但考验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后,爽的,也是你,对吧?」 剑圣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郑凡的话,他真的无法反驳。 随即, 他开口道: 「她说,我和她已经吃过饭了,事情,就已经算是定了,就算我瘫痪在床一辈子,她也会伺候我一辈子。」 「开心不?」 「开……开心。」 「感动不?」 「感动。」 「唉,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剑圣听到这句话, 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唿, 舒服了。 郑凡有些想笑。 「为了她,我会努力让自己早日站起来的。」 爱情的力量。 「那我可真得谢谢我那位好嫂子。」 「她来了后,你什么都不要做……」 「还得瞒着?」 「衣食住,你帮帮忙……」 「成,没问题。」 这是又想享受小家庭的温馨美好,又不想用巨款和身份,惊吓了她。 谁叫您是剑圣呢, 谁叫老子对您还有希望呢, 您要矫情, 咱帮您。 过了会儿, 郑凡开口道: 「野人王,在我手里了。」 沉默, 沉默, 沉默; 沉默了许久,剑圣开口道: 「哦。」 「咦,你就不想我现在就杀了他?」 「我叫你杀,你就会杀么?」 「我会啊!」 郑伯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为什么?」 「一个落魄的野人王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你现在虽然是废人一个,但谁知道你以后能不能恢復,杀一个野人王,让你再欠我一个大人情,等你以后万一恢復了,我岂不是赚大了?」 「这话……」 「是不是感觉很真实?」 剑圣点了点头。 「不过,你想杀就杀,想留就留,我不会干涉。」 「不干涉?」 奇了怪了, 大皇子这般,你也这般。 剑圣点点头, 道: 「他在你手上,倒霉的,是野人。」 「唿……还是您看得通透。」 杀一个野人王,不算什么,但留着他,却可以让雪原,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甚至,血流成河。 「我想相信你。」剑圣道。 言外之意,你值得我信任么? 郑凡伸手,放在了剑圣的肩膀上, 很严肃地道: 「我想这雪海关,成为新的一座镇北侯府; 自今日起,我郑氏为夏民守国门,歷代子孙死社稷。」 剑圣笑了, 微微摇头, 道: 「不,你不想。」 风水轮流转, 您也不按套路出牌了。 「我觉得吧,生活还是需要点儿美好。」郑凡说道。 需要点儿,美好的,且能够感动自己的……谎言。 剑圣嘆了口气, 道: 「我很早就看透了,我这辈子,只会用剑。」 「嗯?」 您想说什么? 「只要你能够守住雪海关,今生不让野人再次南下。」 嗯,您继续。 剑圣有些怅然地看了看屋顶, 感慨道: 「我杀过一个皇帝,所以,我知道杀一个皇帝,是什么感觉。」 老司徒家主,其实算是皇帝了,虽然没登基。 但歷来都是,有名无实的屁都不是,有实无名的,才是真的过瘾。 「得,您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 「不是么?」 「我想说的是,杀皇帝的感觉,我虞化平尝试过了。」 顿了顿, 剑圣盯着郑凡的眼睛, 一字一字道: 「晋国,已经没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或许, 我也可以尝试一下,扶持一个皇帝, 是什么感觉。」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看风景 如果说,从燕京发出的各路圣旨,封王的封王,封伯的封伯,封官的封官,只是一种前奏的话。 那么接下来, 伴随着驱逐野人之战的结束,整个三晋之地,很快就进入到了一种被锁缚已久的困兽重新开始復甦的状态。 开晋之战,打崩了晋国半壁,野人之乱,又荼毒了另外半壁,从经济民生方面,确实是对三晋之地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和影响,但正是因为很多窠臼秩序都被打烂了,所以收整起来时,才更为简单和容易。 靖南侯封王,以后就得叫靖南王爷,同时,三晋之地的辅军之制,开始被快速地建立起来。 最早一批投降投靠过来的晋人军头,得到了重新的任命和提拔,从原先打酱油的角色,开始被推到真正的前台,可以担任一些小城的城守或者一些军寨的主将。 原本成国剩余的军队,也是这般,被抽调的抽调,被吸纳的吸纳。 这几年,几番大战下来,燕人固然一直取得胜利,但这个过程中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且三晋之地相当于又是一个燕国,不藉助三晋土着军队,根本很难形成真正的控制,也就更无从谈起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 第936页 诚然,这种方式必然会使得晋地上晋人武将的势力得以坐大,一旦调和不好,新纳入版图的晋地很容易会出现分崩叛乱的局面,但大部分人都相信,只要靖南王坐镇颖都一日,这种局面就不会出现。 开晋和驱逐野人之战,让靖南王在三晋之地的威望,一时无俩,三晋之地,无论是燕军还是晋军,都不敢在其面前造次; 至于民间,因为靖南王当初自灭满门的事情,用郑凡的话来说,就是其对老百姓一直有一种「恐慌」和「震慑」的buff存在; 这看似不好,但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来说,却又是一种极好的加持。 对于讲道理有原则在意名声的人,人们总是会习惯蹬鼻子上脸,而对于那些将刺青秀在脑门上的人,绝大部分人一开始就会在衡量之后选择认怂。 话糙理不糙,事实就是如此。 且在这种局面下,伴随着靖南王一声令下,各部之中,无论是燕军所属还是晋军所属,都需选派精卒填入靖南军镇北军序列。 敢阳奉阴违者,杀无赦! 自家精锐之士,对于那些军头子们而言,都是心头肉,但奈何靖南王刚刚封王,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其「新王上任三把火」;另一方面,甭管民间百姓对你风评如何,那些当兵的,无论燕人还是晋人,对加入镇北军和靖南军都是无比地热衷,尤其是对加入靖南军。 一则,是强军的招牌在这里,军伍之人,自然有着那股子争先斗勇的狠劲儿,同时,也不乏打不过就加入的洒脱; 二则,伴随着靖南王的就封,谁都清楚,之后的数年时间里,整个三晋之地的军方,到底是谁说话管用,谁才是真正的「大爷」。 种种因素使然,使得靖南军得以在战后得到极快的恢復,甚至,还有所扩充。 不过,讲道理,这种直接将友军部队当「预备役」的做法,也就只有此时的靖南王敢做和能做,换做其他人在其他时候,敢这么玩儿,那就别怪激起兵变了。 同时,大皇子在离开雪海关前对郑凡所说的关于「补充兵员」的问题,也确实出现了。 虽说作为名义上的靖南王嫡系和跟前红人以及大燕军方年轻一代的冉冉升起甚至可以说是已成气候的新贵, 但雪海关这里,确实是没有得到新兵马的补充,连稍微派个千八百号人来敷衍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此外,雪海关外的无人区,郑将军就算是想要徵兵或者完全不要脸似的抓壮丁,也没人给你去抓。 若非是还有瞎子四娘他们所带领的盛乐迁移大队还在路上,可以做一个盼头,雪海关这儿,还真是一片萧索的迹象。 按理说,雪海关位置极为重要,自家主上又作为嫡系,自然得第一时间得到「回血」才是,偏偏又没有这种待遇。 薛三和梁程私底下也猜测过, 抛开自家主上忽然「失宠」或者靖南王直接移情别恋这种显然不存在的可能, 那就是有意而为之。 薛三觉得大皇子归燕京途中,按理说,应该会再去求见靖南王,引蛮兵入雪海关以夷制夷的事儿,应该会和靖南王报备。 所以,在知道不久后雪海关将有近一万蛮族骑兵入驻后,靖南王自然就不会再去给雪海关分配眼下如此珍贵的兵员。 且一万蛮兵,不拆散,直接给一个人用,这无疑是上位者不喜欢看到的,不一定是信不过郑凡,而是觉得这一万人要是还「全须全尾」地在一起,可能会不适宜统御。 若是此时给雪海关增补兵员,等到时候一万蛮兵进来时,可能会被打折扣。 所以,放着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不补兵,本就是为之后完全打包蛮兵做铺垫,让朝廷没得选择,只能为大局着想强行认下这个安排。 梁程则想得更深入一些,因为蛮兵好消化,从洗脑角度上而言,蛮兵确实比燕人和晋人更容易去操控。 而此时补兵,派几个军头子过来,反而不适合雪海军以后的整合。 自家主上说过,靖南王当初在雪海关时的那番话,像是在手把手教授自己如何当军阀一样。 为雪海军的稳定计,自然不会在这会儿给里头掺和沙子。 总之,最后的结论还是很简单,那就是……等着吧。 小侯爷,哦不,现在是小王爷了,小王爷还在自己等人手上,靖南王的奶粉钱和抚养费,不可能断的。 自打和野人王会面后,郑凡就将野人王给关押了起来,每天早晚都由三儿去负责送饭,不让他去接触任何人。 郑伯爷则继续过上了富贵闲人的生活,上午练刀,下午骑着马,到处熘熘弯儿,同时掐着日子算四娘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天才能过来。 眼瞅着这冬天进入尾巴了,春天的脚步也已经要来了,郑将军的这颗心,也逐渐开始躁动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天,一名军中信使过来,信中问的是,那只寄养在颖都城外的貔貅,郑伯爷到底何时打算取回去? 当晚,郑将军二话不说,直接披上甲冑,骑着马,带着一百骑兵护卫从雪海关离开,直奔颖都而去。 原本,那只貔貅,郑凡是打算让瞎子和四娘他们迁移经过颖都时,一起带过来的,且最重要的是,无论寄存多久,以郑伯爷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人追着自己要什么饲养费,怕自己赖帐什么的。 第937页 郑伯爷到底是从基层爬过来的,所以自然清楚里面的一些弯弯绕绕。 所以,简单思考之下,这个来信询问的场景,就很明了了。 可能就是靖南王问了一下: 「问问那个小子,那只貔貅他什么时候来取。」 然后下面人就遵照靖南王的命令,派出了信使。 这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让自己这会儿去。 不明发军令则是因为,身为如今的雪海关总兵,没有大战也没有出兵需求的前提下,就擅自脱离岗位瞎跑,这很不合适。 这也是郑伯爷如今身份地位还没彻底明朗化,等到日后雪海关真的被经营起来,人口充沛,兵甲充足时,要是郑伯爷连续个三四天没在城内露面,可能这一则情报就会传递到很多大人物的耳目里: 你郑凡,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一方藩镇,地方统兵大将,其自身的行为,很容易引起连锁反应,以及牵扯到各方面的神经。 当然,那只是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现在还不至于。 诚然,就算靖南王直接发军令,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郑凡也得规规矩矩地过来,但他是相信,以郑凡在此间的钻营,是能听得懂意思的,也懒得花费过多心思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头。 郑伯爷来了,静悄悄地来了, 他打算先见见靖南王, 毕竟老上司刚刚封王,自己还没当面恭喜过呢, 虽然郑伯爷也清楚,人田无镜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靖南王。 因为在田家被灭门之前,全家老小,其实都在做着胁迫朝廷胁迫陛下赐封王爵以安天下的美梦。 那一日的田家聚会,说是为皇后省亲在欢唿,实则,是为田氏门楣能进一步提升而感到快乐和荣耀。 有没有靖南王,是否世袭罔替,对于此时的田无镜而言,有何意义? 等见完了靖南王后,郑凡打算就在这里等四娘他们过来,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去。 说实话,有梁程坐镇雪海关,他还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从东边去颖都,肯定要过望江,同时也会经过玉盘城。 郑凡看见了将玉盘城围起来的「城墙」,城墙不是很高,但已足够用,这种方式,可以完全困死住城内的楚军,给他们的肉体以及精神上带来双重压力。 镇南关其实还在楚人手里,田无镜上次打到雪海关下后,并未北伐雪原,也是因为晋国和楚国原本的交界处,也就是当年司徒雷刷声望和军功的那座关口,被楚军趁着成国大乱掌握住了。 这段时间的兵员补充以及迅速铺设晋人将领为主的辅军,这里面,其实也有着早点积蓄力量,若是楚人敢北上救援玉盘城的话,那就和楚人在旷野上好好地再过过招。 现在,就看楚国国内到底稳定到了什么程度,同时,也要看看楚人那边有没有勇气在此时派出军队来和刚刚大胜一场的大燕铁骑于旷野上,厮杀一番。 不去攻打镇南关,并非是将主动权交出去,而是镇南关就算在楚人手中,占据主动优势的,其实还是燕军。 最重要的是,得益于野人的刮地三尺,相当于是提前做好了坚壁清野,楚军若是想强行发大军北上,那军需粮草补给线必然得拉得很长。 说不得, 又是一次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干军的翻版。 在郑凡看来,玉盘城内的楚人,应该很缺粮了,因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料到,野人这个「猪队友」,会把自家控制区域急不可耐地「烧」成白地,同时,原本负责在后方帮楚军搜刮粮草的司徒毅被郑凡杀了,搜刮过来准备运输到玉盘城给楚军过冬的粮草,也被郑凡毫不犹豫地烧了。 所以说,郑凡之所以能在先前那一场大战中立下头功,真的不仅仅是死守雪海关那么简单。 因为郑凡这支队伍人数还不少,很快就有靖南军哨骑过来勘验身份,随即,在哨骑的指引下,郑凡孤身一人去往了玉盘城外的望江边。 一直到现在,郑凡还不清楚田无镜叫自己过来做什么,虽然我实际上真的很悠闲,但我也一直在努力地去营造出我很忙的假象好不好。 田无镜的帅帐被单独地设立在望江边,同时,里面进出的还有不少官员,不是颖都的,而是燕国的。 另外,当郑凡进来时,还看见了穿着不同制式官服的官员在另一侧忙活着。 这不是大燕的官服, 干国的官服什么样式郑凡也见过, 所以, 这是楚人派来的使者? 郑凡听说过,靖南王曾下令,玉盘城内任何来使,当即斩杀,完全不给玉盘城丝毫和外界沟通传递讯息的机会; 所以,眼前这些个楚国官员,应该不是从玉盘城出来的,而是从楚国过来的。 这是, 在谈判么? 以郑凡的身份,进出这里是无人阻拦的,但进去看了后,却发现靖南王并不在这里面。 等出了帅帐,问了一下亲兵,才得知田无镜人在帅帐外,最终,郑凡在江边,找到了一身白色的蟒袍的靖南王。 「末将参见靖南王爷!」 郑凡很是郑重地给靖南王行礼。 田无镜弯下腰, 将双手放在江水中洗了洗, 道: 「知道喊你来所谓何事?」 第938页 「额……私事?」 「算是吧。」 「还请侯爷,不,王爷,明示。」 「喊你来……」 田无镜甩了甩手中的水珠, 毫不怜惜地将手在蟒袍上随意地擦了擦, 道: 「看看风景。」 「……」郑凡。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入吾彀中 「楚国那位四皇子以监国身份摄政,没有登基?」 「是的太子殿下,根据楚国那边传来的情报,确实是这般,楚国来使所用的楚国诏书上的落款,也是他大楚摄政王,而非他大楚皇帝。」 太子闻言,笑了笑,扭头看向身旁的礼部尚书宁方盛,道: 「宁老,您觉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到底是何意?」 明明已经击败了其他几位夺位的皇子,也得到了楚国国内的几家有着柱国的大贵族支持,他偏偏却没顺势继位,而是改封自己为监国。 其实,在战术上重视对手,在战略上藐视对手,这话,自古以来就有之。 尤其是在国与国的层面中,将对方视为「名利之徒」也是一种政治正确。 更别提如今大燕,虽说曾在望江初战中失败了一次,但最终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局,几年以来,连番对外大胜,莫说大燕百姓那膨胀的家国自豪感,就是这些真正地朝堂执牛耳者,也是自信气度显然。 点评其他国家的官家或者皇子大臣时,自是会带上一种上位者俯视的惯性。 当然了,该怎么分析还是得怎么分析,自信是自信,但也没天真地认为对方就真的是傻子。 「太子,依老臣看来,许是楚国青鸾军被困玉盘城,我大燕铁骑驱逐野人后,一统三晋之地,使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在夺位之后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时机。 不继位而先自封监国,想来,也是想着团结和整合国内各大势力,先应对来自我大燕的压力。」 太子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 放着那尊位置,不急着坐上去,是不想么?肯定不是的。 身为一国太子的他,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张龙椅的吸引力到底有多恐怖。 这时,户部尚书徐广怀则开口道: 「其实,没急着继位,想来也是因为咱们燕军的进军速度和取得之战果,超过了他原本所设想。 太子,宁老,咱们眼下,还是得先将这些国书和条约细节给早早敲定了为好。」 国书,是楚国送来的。 不管那位四皇子是楚皇还是监国摄政王,他都不可能放任那四万青鸾军在玉盘城里饿死。 但很显然,那位是没打算派出大军再来一次远征,而是希望以和谈的方式,求一个体面一点的收尾。 楚国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首先,原本司徒家手中的镇南关将归还燕国; 同时楚国将承认大燕对三晋之地统治上的法理; 这是前两条, 这是对之前的那一场战争做一个交代。 接下来,还有两条。 一条,是燕楚两国将签订盟约; 楚国摄政王在国书中回忆了当年姬家和熊家一个燕侯一个楚侯,都是奉大夏天子令开疆拓土的袍泽,彼此本是一家人。 所以,自此之后,双方将守望相助,燕国遇到蛮族威胁时,楚国会帮助;楚国遇到山越威胁时,燕国会帮助。 这是一句屁话, 且不说百年来,大燕将蛮族给揍得完全没了脾气,就说楚国那边的山越百族,都已经被楚人驱逐到真正的穷山恶水之间,估摸着都快灭族了。 双方都没有敌人了,还守望相助个什么东西? 就说真的哪天山越忽然崛起,蛮族也崛起了,一个,在大燕的最西边,一个,在楚国的最南面,彼此相助来得及么? 当然了,燕人知道这是屁话,楚人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按照外交习惯,屁话后面,肯定会跟着真正有用的话。 那就是第二条,燕楚将成「兄弟之国」。 楚国摄政王因为还没继位,所以想遥尊已故楚国先皇和燕皇成为「兄弟」,谁大谁小,论年纪还是论国力都无所谓了,直接跳过了这个争论,反正,楚国摄政王可以认燕皇为「叔父」。 这是四大条, 下面,还有一大堆的琐碎细节。 比如,楚国将赔偿燕国粮食、财帛等等,以平息燕国愤怒,且愿意仿照当初的干国,对燕国每年递交岁币。 楚国来使,姓景,叫景阳,乃楚国大贵族景氏之人,为楚国摄政王亲信,此次合约,完全由其代表楚国摄政王的意志来洽谈。 本着对等的原则,一个「侄儿皇帝」派来的人,自然得交给下一辈去处理,所以,燕皇就将这件事交给了太子。 由太子负责率相关官员进行洽谈,以期得到一个燕国最好的结果。 身为户部尚书的徐广怀对这次和谈很是看重,燕国需要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如果能够和楚国达成盟约,不管这盟约有效没效,至少能维繫住个五年和平吧? 五年不打仗的话,燕地可以进一步地发展,晋地也能相对地恢復一些元气,钱粮上面,也就能从容下来了。 太子将手中的案牍放了下来,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毛大人,您觉得,我大燕这仗,还能继续打下去么?」 第939页 虽说楚国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但就这般让那近四万的青鸾军回去,不说由此可能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就是单纯地站在一个个人好恶的角度上来看,都觉得有些让人不够快意。 兵部尚书毛明才起身回禀道: 「回太子的话,如今,靖南王辖三晋之兵尽起,其实已经是做好了和楚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但……」 太子点点头,道: 「能不打还是最好不要打是么?」 「臣的意思确实是这样,将士疲敝,这一仗,再打下去,于国于军,都是一种煎熬。 靖南王用兵,向来讲究不动如山,动则如惊雷炸起。 如今,摆出这种架势去以势压人其实并非是靖南王用兵风格,想来,靖南王也清楚,就此止住才是于我大燕最有利的结局。」 「孤知道了,宁老,国书规格和其他一些细务,还需您再多操操心,不要在礼法上出什么纰漏,另外,命鸿胪寺知会干国使节,他们可是欠了快三年的岁币了。」 说着,太子又看向户部尚书徐广怀, 「干国不仅仅要补足之前三年所拖欠之岁币,同时,具体数额上还需进行修改,至少,不得比楚人的低。 两件事儿,咱就当一件事儿给一起办了吧。」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三国大战开启前,其实燕干双方边境线上就已经很是紧张了,所以那一年的岁币,干国就没送过来,再之后战事打响,燕军攻入干国,干国狼狈应对,等到那次之后,两国其实一直处于「开战」的状态。 虽然,当燕人撤军之后,干人也没想着北上做什么,两国很快就恢復了之前的「平静」,但「战争」状态其实一直都没有解除。 如今,借着和楚人谈和的契机,把干国也拉进来,大家一起谈谈,顺带着,把和约再给签订一下。 大燕需要休养生息,那就借着这个机会,反正敲一个竹槓是敲,敲两个也是敲,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这不是燕皇的想法,这是太子的想法,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子本人的魄力和能力。 「对了,徐大人,六弟在你户部近日如何?」 自家六弟被父皇派去观风户部,名义上,观风,只是学习和了解的差事。 但这差事,加上其皇子的身份,真的是可大可小。 而户部,又是徐广怀的地盘。 在太子看来,这位户部尚书并非是自己的人,但双方之间,倒是存在着不少默契。 尤其是在止戈修养这件事上,二人的观念一致。 虽说忘战必危,但好战必乱,燕国如今大势已成,自当好好经营,将势转化为实,以图稳重。 「回太子的话,六殿下这些日子在户部,倒也清闲,整日约同僚们饮酒作乐。」 太子听到这话,却摇摇头,道: 「六弟年幼,也是个闲散性子,我这个当哥哥的,还得劳请徐大人多多担待指点。」 说着, 太子起身,对着徐广怀一鞠而下; 徐广怀马上起身,恭敬相跪。 礼部尚书宁方盛抚长须微笑, 他是满意太子的,有储君之气,也有日后人君之相; 毛明才不动如山,只是默默地重新打开一份案牍。 当真是兄弟情深? 自是不尽然。 大皇子兵败将归,有风声起,将迎娶蛮族公主,自此当绝一切可能; 三皇子湖心亭春日沐风,夏日听雷,秋日观叶,冬日赏雪; 他的人生,只剩下一座亭子,和那一遍又一遍的春夏秋冬。 邓家的衰落,四皇子失去最大臂助,陛下军改,一扫军头格局,此时的四皇子,已然是折了翅的风筝; 五皇子不爱出门,喜宅家做那木匠活儿,曾数次因此被陛下下旨责罚,却依旧我行我素; 七皇子太小,大燕不是什么君衰臣强的格局,所以,七皇子很难去触摸那个位置。 一番算下来, 除了个近期忽然冒头而出的闲散六皇子观风户部, 太子殿下,算是没有对手了。 夺嫡之争,向来没有退路,哪怕一点点苗头,到最后清算时,都算是天大的罪过。 能坐到一部尚书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自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精? 就是那感动得下跪回礼的徐广怀徐尚书,岂能不清楚太子殿下心中的意思? 但,这就是格局,这就是层次; 假的,多把玩把玩,也就能玩儿成真的。 太子这种内敛却不失峥嵘的感觉,才最受这些老臣所认可。 有国本如此,真的很可以了。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说是投靠谁,当谁家的狗,那真是没那个必要,除了燕皇,没人能这般去拿捏他们,所以,大家更看重的,还是政治主张上的相适。 你的主张和我相仿,那我就支持你。 且会自然而然地站在你的身侧,唿应你一下,再将你的对手,给按下去。 太子殿下的「照顾」之意,该懂的人,自然会懂的。 待得双方重新落座后, 礼部尚书宁方盛开口道: 「太子殿下,臣听闻前日您在东宫设宴,款待去岁进士?」 太子正色回应道: 「回宁老的话,确实如此。」 第940页 去岁大燕第一场科举,太子是从办,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 今岁的春闱,陛下下诏,由太子主持。 大燕兴科举两年,这位国之储君,将坐实天下士子大师之名,可以说,是他奉命托举起了龙门,让那寒门读书人得以跃上御阶。 去岁的科举,是宁方盛亲自主持,太子为辅的,他已经老了,能在文事上多为大燕的寒门学子做一些事情,就是他现如今的心愿。 可幸,这位太子,在这方面的心思,和自己无比契合。 「宁老,如今我大燕国势蒸蒸日上,自是需要这些学子充填我大燕朝堂,夯实我大燕根骨,孤,设宴款待他们,只是问问近况,以作鼓励。」 燕皇的气魄,在那里,他不会去在意自己的太子去结交文官以及去收揽这些新入朝堂的年轻官员。 所以,太子设宴设得明目,提起这事时,也是从容。 若是换做其他皇帝,其太子,断然不可能这般的,也不敢这般的。 马踏门阀之后,燕国朝堂上出现了很严重的「官慌」,虽说提吏入官,解了一些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法。 且开科举,取寒门入仕,才算是根除门阀的根本之策。 也因此,去岁的进士,外放的少说也是一地父母,留京的,更是在六部之中很快冒尖崛起。 能力是一方面,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扶持他们,符合当下的政治风向。 宁方盛笑着点点头,道: 「太子有心了。」 「宁老言重了,这是孤应该做的。」 说着, 太子甩了甩手腕,吩咐身边的李英莲去御膳房那里催一下夜宵, 盟约的事,越早敲定越好,所以免不了要通宵达旦了。 累是累, 但其中也有一分充实。 太子的目光微微环视四周, 坐在这个位置上, 只要我不犯错,你能奈我何? 在太子脑海之中, 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和大哥跪伏在地上,受父皇训斥, 而年幼的六弟则被父皇抱着坐在他的腿上; 那一日,父皇说过的一句话,至今仍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太子的心里: 「你们啊你们啊,罢了,还好,还有个小六像朕。」 姬成玦, 你没机会的, 一点都没有。 ……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 郡主斜靠在凉亭台阶上,一边朝着池塘里丢着石子儿一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姬成玦问道。 「姐,我这儿刚进来,您不说给我弄杯茶吃吃,上来就问这般诛心的问题,不合适吧?」 姬成玦笑嘻嘻地在郡主对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却故意没回答这个问题。 郡主伸腿, 踹了一脚小六子, 她可没怎么收力, 小六子被踹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装了,已经破相了,再装也没以前那么自然了,我就好奇了,装了这么多年的闲散废物王爷,怎么着忽然之间就放下了?」 「我装了什么了我?」 「在我面前,给我老实点儿,我还没嫁给你二哥呢,咱这会儿,还能正常地说点儿话。」 「怎么着,您当了我嫂子后,不应该更亲近一些么?」 「亲近你个鬼,信不信等成亲第二天,我就让城外的镇北军进你的府邸将你给抓起来?」 「姐,您这是要造反?」 「手段太过激了一些?」 「那是。」 「行,那就等成亲后,喊你来东宫,我就说你要轻薄我,顺势让七叔将你给砍了。」 七叔正好走进来,递给姬成玦一杯热茶,闻言,也只是笑笑。 姬成玦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清楚,眼前这女人,看起来美丽动人不假,但那颗心,该狠起来,那是真的狠啊。 姓郑的至今可都还念念不忘当年差点被这女人当草料丢荒漠上的那件事。 「成玦自认为自小到大,都对姐姐很是恭敬,逢年过节,礼俸更是从未缺过,按理说……」 郡主「呵呵」了一声, 「爹当初曾说过,你最像陛下。」 「……」姬成玦。 「怎么着了,等我嫁给你二哥,帮你二哥顺手铲掉一个威胁,身为人妻,不是很应当的事儿么?」 夫妻一体, 你对我丈夫的皇位有威胁, 那就把你给除掉咯。 姬成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 「别怪老娘不近人情,自打前些年镇北军的探子发现你居然在我侯府外也有布置时,老娘就知道你和老五不同。 你要是装,一直装下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多盯着你一点就是了,这些年来,那么多稀罕物的孝敬,总能买你一条命不是? 可偏偏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人家常说吃了猪油蒙了心容易做昏头的事儿; 哟, 可不是, 到底是娶了屠户家的女儿,这猪油,看来真的是没少吃。」 姬成玦闻言,摇头笑笑, 道: 「倒不是因为女人。」 「下一句话先别说,容易让我作呕。」 第941页 「额……」 姬成玦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点头道: 「还真是因为男人。」 「看来我大燕打下了晋地,那晋地的风,还真吹进来了。」 「那人姐姐也认得,郑凡。」 听到「郑凡」这个名字,郡主稍许用力地将手中的石子儿打了出去,在水面上飞出几个水漂。 「老娘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听起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明明是她最先认识到郑凡的,在认识她之前,郑凡连个官身都没有,只是一个被徵发而来的民夫。 自己,曾问过他,要不要到李家当一个家丁。 原本以为那小子不清楚李家的家丁,镇北侯府的家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傻乎乎地选了个护商校尉这个临时搭设起来的官职。 但根据这小子之后做出的事儿来看,其绝非愚钝之人,换句话来说,是他故意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堂堂镇北侯府郡主,哪里会对一个民夫出身的人花费那么多的耐心。 然而,之后,伴随着其一步一步崛起,受到靖南侯赏识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几年功夫,居然就已经从民夫做到了雪海关总兵的位置上,陛下更赐封其为平野伯。 所以,人家不是不知道镇北侯府家丁意味着什么,是人家的心气儿高着,不稀罕用这个带着点家奴性质的身份去做进身之阶。 郑凡越是优秀,官儿做得越大,战功拿得越多, 郡主「错失良才」的事儿,就会越是被提起。 尤其是郑凡这个北封郡出身的人氏,居然在靖南军里做到了总兵,是个人总会问一句:为什么? 然后, 郡主知道自己又要被拿出来「鞭尸」了。 什么妇道人家头髮长见识短,什么有眼无珠,总之,什么盆子都能往自己头上去扣。 最令她郁结的是,自己还不能去分辨什么,也无从去分辨。 当初,自家老子都想要这个人,想从靖南侯手里将人给挖回来,也依旧没成功。 但那时的自己,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个混帐东西,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老娘当时确实是看走了眼。」 说着, 郡主又看向姬成玦,笑道: 「世人都知晓他郑凡是你这个六爷的人,是你供出来的,怎么着……哦,我晓得了。 是瞧着自己曾经供出来的小催巴如今都当上总兵了,自己急了,怕再装下去,那条链子也就断了是不?」 「哪有什么链子不链子的,我可没拿他当狗,是朋友。再说了,以那小子的性子,要真愿意当狗,当初为什么会拒绝您呢? 这就叫,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脾气。 至于这次嘛,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是国库快撑不住了,父皇才想起我这个早前犄角旮旯的儿子,把我给提出来,给他收弄钱粮丰盈国库。」 「得了吧,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信。」 「唉,还真是没想到,姐姐您这么看重我。」 郡主闻言,笑了, 道: 「寻常民间的嫂嫂,那是长嫂如母,皇家的嫂嫂,是巴不得自家小叔子全都早夭掉啊。」 这话说得很犯忌讳,但这里是西园,同时以她的身份,说这种话,就算传进燕皇耳朵里,燕皇大概也就一笑而过。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长嫂如母的故事挺多了,但实际上,这民间,也多的是妯娌间的勾心斗角甚至是你死我活,这才是常态。」 「行了行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跟您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剑。」 郡主看向随侍在一旁的七叔。 姬成玦马上道: 「可不是这一把。」 郡主此时身边有两把剑,一把是自小陪着自己长大保护着自己的七叔,另一把,则在京城外的大营之中。 当世四大剑客之一……李良申。 「那把剑莫说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也没办法借出去。」 姬成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儿, 道: 「所以,只是来和您吱应一声。」 郡主眼睛当即眯了起来, 道: 「好大的口气。」 姬成玦点点头,倒是坦然认下了,随即道: 「姐姐,您这不还是没和我二哥成亲么,咱们,至少眼下还是朋友不是?」 「仗打完了,我也快过门了。」 姬成玦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小六子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姬成玦走出了西园,在西园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牌匾。 「呵呵……」 张公公预备的马车就在外头,姬成玦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使,车厢内晃晃悠悠的,姬成玦的身子随之也一起晃晃悠悠。 「说是当了我嫂子后,就要弄死我。」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顾自地嘀咕道: 「再聪明,终究是被家里惯坏了的丫头啊。」 套用姓郑的以前曾说的一句话,家庭成长环境不一样。 「啧啧……」 姬成玦品了品, 发现郑凡以前说的很多话,事后回想起来,总能砸吧出不一样的味道。 第942页 驾车的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咱们就直接去么?」 「直接去,以后,咱也硬气点儿。」 张公公马上道: 「主子说笑了,奴才想硬也硬不起来啊。」 「哈哈哈。」 「主子,听说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为楚国来使递交国书的事儿,和诸位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呢。」 「让他瞎忙去呗。」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 这是京城很上档次的一家酒楼,取名叫「状元楼」。 六年前就开了, 但那时, 大燕还是门阀林立,没有科举,自然也就没有状元。 所以这状元楼,在京城人眼里,是学的那干国人的风气。 平日里,生意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在赔本赚吆喝。 但伴随着燕国开始科举取士,去岁,燕国也有了自己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这早开了好几年的状元楼,一下子就火起来了,宾客不绝。 姬成玦下了马车,走入其中。 「哟,客官,您是住店还是用饭啊?」 「我朋友在上头,行了,你忙去吧,不用招唿了。」 打发开了小二,姬成玦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楼上都是包厢,其中有三个位置最正中央的包厢,从状元楼开业那会儿开始,就挂着牌子,非「进士」不得开局。 那会儿状元楼生意不好,但这事儿也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这老闆脑子昏头了,净整这些笑话。 但随着科举一开,第一批新科进士出炉后,状元楼的这三个包厢,基本就没怎么断过。 刚放榜后那俩月,这里经常由那些进士老爷们过来开局,而之后,其他商贾或者勛贵想来结交他们时,也会特意选择来状元楼开局。 姬成玦走到甲等包厢门口,没急着进去,而是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似乎是因为姬成玦停留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守在二楼角落里应该是下人小厮的一帮人开始向这里走来。 一直跟着姬成玦的张公公这会儿也主动向他们走去,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坏了我家主子的雅兴。」 在这京中,能用太监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小厮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再敢过来。 此时,包厢内已经吵起来了。 「胡正房,不是你给我下帖子么,说今日是你三十生辰酒,特来请我一聚。」 「不是我,再说了,我三十生辰酒前俩月就过了,那会儿前线战局不明,我怎么敢操办这些。 我是收了刘楚才的帖子,说是前日刚纳了一妾,请我来聚聚。」 「你才纳妾了呢,我家那位河东狮怎么可能让我纳妾,我是收到老秦的帖子,说是搞来一些好酒,让我过来一起尝尝。」 一屋子里,可都是去岁的进士老爷。 因为是燕国第一科进士,且大多出自寒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 出京外放的暂且不提,他们这些留京的分散在各个衙门的,自然会本能地抱团在一起。 干国那边的文人士大夫,早就完成了百年的事儿,燕国这里的他们,才刚刚开始,尤其是眼下在官场上,他们还很弱小时,更需要团结。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你,也不是你,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请的咱们来这里一遭?」 「是啊,到底是谁。」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的姬成玦在此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时间,里面十多个进士老爷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毫无意外,没人认识他。 一来,是六皇子向来荒唐,不理政务,也不从军务; 二来,这半年多的时间,他都在南安县城待着,想刷脸也没地方刷。 姬成玦没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指了指酒桌上的席面,道: 「菜上了,酒也热了,怎么着,都不用呢?」 姬成玦走到首座的位置,没急着坐下去,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椅子靠背。 「敢问尊驾从何处来?」 「可是尊驾将我等诓骗至此?」 「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 一群质问声砸来。 大家都明白了,很显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公子哥将自己等人骗过来的。 他们怕倒是不怕,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官身,平日里,也不是没接触过什么王公权贵。 姬成玦没急着回答, 而是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对面身材瘦高的男子, 道: 「你是刘楚才吧,尊夫人的病,好些了么,那个病可得好好将养,切忌不可遇寒,万万马虎不得。 别看冬日过去了,但冬春交际时,才最是容易復发的时候。」 刘楚才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他夫人的病,是当初为了供自己读书时操劳过度留下的,当时,差点人都没了,自己也没钱抓药,正打算去将屋子里的一些书拿去卖掉换些银钱去请大夫抓些药时,没想到书轩老闆却没收下他的书,反而给了他一笔银子,且帮他请来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自己的夫人诊治。 这件事,他从未对外提起过,去岁高中回乡时,想去当面拜谢昔日的恩人,却不曾想那书轩竟然已经关门了,老闆也不知所踪。 第943页 所以,寻常时候朋友都笑话他惧内,但实际上,是因其心底对妻子有愧疚,哪怕如今发达了,也不愿纳妾。 姬成玦又伸手指了指那个稍显矮胖的男子,道: 「胡正房,这才几年啊,居然就胖了这么多,想当初被诬告坐牢时,可是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的吧?」 胡正房脸上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秦箫生,令尊现在还好?地方有司没再去找麻烦吧?早就分宗几代人了,就因为受伤还有一些上等良田,就被人盯着当秦家门阀子弟去打,那些地方有司,倒真是有些吃人不骨头了。」 秦箫生脸上也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 「对了,还有你……」 「啊,你是……」 「哈哈哈,你小子,想当初……」 姬成玦一个一个地指过去,一个一个地打着招唿,一个一个地说着。 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凝重了下来。 没人敢再大声呵斥,更没人敢去质问。 一圈说完, 每个人都点到了,也说到了。 姬成玦伸手,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听说,前日太子殿下请你们去岁那一科所有留京的进士进东宫饮宴了,怎么样,东宫的酒水,好喝么?」 没人敢回答,一来,是因为那个事关太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所有人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怎么着啊,诸位可都是我大燕翘楚,我大燕的未来,我大燕栋樑,做得了华丽文章,却说不得话么?」 这时, 刘楚才舔了舔嘴唇,对姬成玦拱手道: 「敢问……敢问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成玦略作沉吟, 笑了笑, 一边亲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边慢悠悠道: 「当今圣上乃旷世明君,马踏门阀,为国取材,为寒门开晋升之阶; 陛下所愿,乃希望我大燕英才可不计门第之嫌,不受血统之困,有才者,当为国谋事于庙堂,当牧民为善于地方。 尔等是第一批,等春闱开始后,马上会有第二批。 尔等,是我大燕的未来。 我, 姬成玦, 当今陛下第六子,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六皇子? 他是六皇子? 姬成玦没等这些震惊的进士老爷们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先前在西园时郡主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只要她成为了太子妃,就必然会除掉自己。 姬成玦嘆了口气, 仰头, 那时的他, 真的很想回一句: 如果不是父皇一直故意不把我放在盘中, 你以为还有你们,还有你丈夫什么事儿? 你们只看到了父皇故意打压我,把我打压得快喘不过气来,让我受尽狼狈; 却不真的动脑子想想, 父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真不喜欢一个儿子,随随便便打发掉也就是了,却还偏偏要对我这般狠么? 处心积虑地,削我,压我,打我,斥我,谪我, 呵呵, 若不是我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脉, 说不定我人早就没了。 但, 谁叫我像他呢, 谁叫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真的像他呢。 夺嫡, 争位, 让老头子自己想一想,他如果下场的话,你们还有胜算么? 你姬成朗以为当一个从师或者亲自主持一场春闱,就能成为这些新科进士的师尊了? 就能收纳一批一批年轻官员为自己所用? 是, 您受累了, 您站在那儿,扶了一下那龙门,看着那群鱼儿跃过去; 就真的以为这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了? 也不想想, 这些鱼儿, 在跃龙门之前, 到底是谁在餵养着的。 其实,剔除掉门阀子弟后,那些所谓的寒门,所谓的大燕读书人种子,其实并不算多,筛选出一些品性好的,提前施恩,所付出的成本和后续的收效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 当然了,也不能逮着谁就资助,白眼儿狼准有,但不能太多,否则就容易打水漂。 他姬成玦,可从不做那赔本的买卖。 只可惜,郑伯爷此时不在这里,否则也不得不在心里贊一声佩服。 郑伯爷所熟悉的那个歷史里,明朝的晋党以及后世一些国家的财阀,其实也都是以这种方式去布局,从而最终达到影响朝政的目的。 当资本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后,它本能地会去进行渗透和扩张,且不仅仅局限于做买卖上。 姬成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现如今,你们都以为我姬成玦只供出了一个平野伯! 殊不知, 前些年我的买卖彻底铺开时,到底供过了多少人! 一念至此, 姬成玦的目光微凝, 扫过面前站着的这群人, 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 道: 「诸位都是读书人,也是我大燕最会读书的一群人。 有个问题, 成玦不才, 第944页 想请教大家。 那就是, 在诸位看来, 生恩和养恩, 到底孰轻孰重?」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也不是谁先动了,更像是一种不约而同。 在场十余位进士老爷各部官员, 向着坐在首座的姬成玦跪伏了下来, 齐声道: 「拜见恩主。」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红艷艷 令人倍感煎熬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冬天,对于老人而言,是一个坎儿; 踏过去了,就能再经歷一次春夏秋,再赏一遍四季风光;踏不过去,那就只能将自己永远留在这冬天里。 而对于三晋之地的百姓而言,这个冬天格外难熬,不仅仅是老人,男女老少,都经歷了一次兵戈的耕犁,路边那无人收敛的枯骨,才是当下最为常见的风景。 对于燕京的百姓来说,这个冬天,也一样煎熬,但终究,是熬过去了。 燕军的先败后胜,让大家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上。 对于他们而言,生活,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再上点儿滋味儿的,就加一个「茶」。 所以,朝堂上的风,并不会真正地影响到他们,毕竟越高的地方风才越大。 燕国的朝堂,确实是颳风了,风不大,但也吹倒了一位尚书。 先是有御史闻风奏报,上疏弹劾当朝户部尚书徐广怀,言其家族在老家风评不检。 面对弹劾,徐广怀一开始没怎么当一回事儿,只是上了一份自辩的摺子呈交给了燕皇。 其实,按照以往习惯,当有御史弹劾你时,你应该做的标准流程是告病回府,等陛下下旨问询于你,从而再上自辩摺子。 这是规则,大家约定俗成的默契。 其实,也就是走一个流程。 但眼下一则是因为和楚国的盟约已经敲定到最后一个环节,徐广怀不想出什么纰漏,所以想着自己继续把关; 二则是燕国的御史和干国那边的比起来,在战斗力上,明显差了很多,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 不过,徐广怀还是抽空,派人给三石煦县的家人送了一封信,提点他们要注意品行,维护好邻里口碑云云。 这件事,本该就这般过去了,就像是被一只蚊子叮了一口。 但随即, 三石郡煦县县令,去岁新科外放进士赵程明上折弹劾当朝户部尚书徐广怀家人在煦县兼併良田鱼肉乡里,言徐家人在煦县仗着徐广怀的身份,作威作福,当地百姓间传之曰:只把煦县当徐县! 这可是地方父母官的弹劾,性质立马就变了,而且还是你家乡当地的父母官。 尤其是摺子里的那句:「只把煦县当徐县!」有着极为恐怖的杀伤力。 徐广怀无法再淡定了,马上告病回府,也不再参加早朝,而是主动上了请罪的摺子,等待燕皇派人来让自己自辩。 但事情还没完, 没几天, 三石郡的密谍司抓捕到了一批门阀余孽,经审讯得知,之前一段时间,这一批余孽曾在煦县被收留包庇,收容人,正是徐家大公子,也就是徐广怀的长子。 徐广怀人在燕京做官,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在其跟前,长子则留在老家处理家里宗族和田产事宜。 密谍司那里,证据确凿,无法抵赖。 马踏门阀,这是燕皇的手笔,可以说是,国策。 这件事,无关对错,因为门阀就算有罪,但也不可能每个门阀都欺凌乡里或者是意图不轨,但政治上的事情,向来极少区分对错的。 门阀余孽,要么被发配充军,要么被收做官奴。 可能,在太子继位甚至得等到太孙继位后才有可能去赦免一些门阀余孽,但在此时,就是为门阀余孽说两句好话表达一些同情,都是绝对的政治不正确! 你徐家居然敢收留包庇门阀余孽,到底是何居心? 在听到这一则消息后,徐广怀整个人懵了。 到这个时候了,如果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针对了,那就真的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也枉费他宦海一生。 但他实在想不明白的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到底是谁在对自己出手,且一出手,这一连串的攻势,从放风到铺垫,再到这一刀,让人根本就无法招架。 他的那个长子是什么品性,他是知道的,什么都好,但就是喜欢附庸风雅,喜好文事,早些年,就喜欢和那些门阀大族弟子一起游乐开诗会。 徐广怀并没有单纯地认为这是来自密谍司的栽赃陷害,因为他那个长子,是真的很可能耐不住以前旧友的哭求,收留他们一二的。 只是,这逆子,这次是真的把自己这个亲爹给坑了! 然而,又没几日,户部下辖七大清吏司之一的三石郡清吏司员外郎呈递摺子,里面记录了大皇子东征大军组建开拔时的户部出钱粮册目,册目中其他各地军头都只拨付半饷,而三石邓家则被拨付了八成饷银。 这位员外郎本是没资格递摺子的,但燕皇在去年开科举后就下旨,凡进士出身为官者,无论在京或者在外,都可上奏御案。 偏偏这位户部的员外郎,就是去岁的进士出身。 第945页 可以说,这算是碾垮徐广怀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按照大燕常理,兵马调派,一般都很难一下子给足全饷,一则地方军头需要各自筹措一些,二来,也是想着等东征大军进入成国后,靠成国去供给。 所以,这才有了东征大军的左路军主帅会伸手向当时的盛乐将军郑凡伸手要钱粮的一幕。 这是潜规则, 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燕这几年不停地在打仗,国库哪里有那么多的富裕去全额支撑? 但问题偏偏就出在于,凭什么你户部供给钱粮时,别人是五成,而三石邓家这一支,却足足八成? 这个,是可以解释的,但这个解释,无法讲出来。 因为三石邓家是四皇子的母族,同时三石邓家在地方军头子中的影响力极高,老家主邓将军的面子,还是值钱的,他伸手讨要,那身为户部尚书的徐广怀就给多批一些下来,也实属正常。 但也正因此,这个解释,无法拿来真的去做解释,你怎么开口,是想攀咬上皇子么? 且望江初战的大败,损失最为惨重的,就是邓家家主领衔的左路军。 哪怕其已经战死望江,但这败军之将的罪责,是不可能放下去的。 所以,这会儿居然翻出旧帐,你身为户部尚书居然和地方最大的那一支军头子「暗通取款」,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桩桩, 一件件, 一步步, 徐广怀,完了。 因为他已经无法去转圜,除非燕皇愿意为他,强行翻正。 燕皇,是有这个能力的,百年来,当今陛下的权威,当属第一。 但如果徐广怀这个被告人被强行翻正,那些弹劾他的官员们,就得被坐实诬告之名。 事实是, 燕皇是不可能去这般选择的, 因为是个人就都能看清楚, 这边一个那边一个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接二连三跳出来去推倒徐广怀的这些人,基本都是去岁的新科进士出身的官吏。 刚马踏门阀没几年的燕皇,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行株连之事? 科举,必须得执行且坚持下去,这是燕皇的大略,否则,他马踏门阀所行之举,将沦为无用功。 因此, 燕皇下诏, 对徐广怀革职查办,着有司会审定罪。 这是已经给定下基调了,会审的结果是徐广怀有多少罪,而不是徐广怀是否有罪。 燕京城内的百姓可能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朝堂上的官员们则一时间愕然, 这风一开始看似微微弱弱,宛若轻挠痒痒,谁晓得忽然间狂风暴雨一下来,直接将户部尚书给吹倒了,不,是摔碎了! …… 「不是我心急,而是不心急的话,连冷豆腐都没了。」 姬成玦亲自给坐在自己对面的文寅倒了一杯酒,文寅马上毕恭毕敬地起身双手摸着酒杯的边候着。 「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儿,虽说都是前些年特意挑选出来的品性上佳的一部分,但官场是个大染缸,等把他们彻底染上了色,我这个恩主再想使唤起他们,就难了。」 文寅马上点头道: 「主子高明,正好也可以藉此机会,将他们彻底绑上主子的船。」 「怎么着,我的船很破么,还得绑上来?」 「呵呵。」文寅笑了笑,「属下口误,口误。」 姬成玦抿了一口酒。 文寅赶忙也接了一口,一饮而尽,随即马上起身,帮六皇子斟酒,同时开口道: 「徐广怀倒了,太子那边算是断了一臂。」 「我对付徐广怀,不是因为他和太子眉来眼去,只是因为父皇既然让我观风户部,为大燕筹措钱粮之事,就不适合这头顶上还有一个老傢伙坐在那里指手画脚,忒烦。」 「只是,属下担心,这一次,是否会……」 「不用担心什么了,已经没退路了,自打我那日坐着我大舅哥的马车进京起,我就没打算再灰熘熘地离开。 对了,今儿个特意把你召回来,是要当面吩咐你一件事,这些年,有的是我示意,有的是你擅自做主,在我二哥身边埋了不少钉子; 这阵子,就都给撤了吧,尽量洗干净自己身上的干系,你也可以退下来养养老了。」 「主子,属下想继续为主子……」 「这是叫你避避风头,以后想再用你时,你这老东西还有一口气在,还能使唤上劲儿。」 文寅当即一惊,马上道: 「主子,是要出什么事儿了么?」 姬成玦看着文寅, 文寅在等着听答案, 但姬成玦没说话, 文寅马上吓得离开座位跪伏下来; 「属下该死。」 姬成玦打了个呵欠, 道: 「孤乏了。」 「属下告退。」 等文寅离开后,姬成玦没急着离开酒桌去就寝,而是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开始往自己嘴里一颗颗地丢。 目光陷入沉思,又有些伤感,随后,变得麻木,到最后,化作了淡然: 「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呗。」 随即, 姬成玦掐起了嗓子, 学着那唱曲儿腔调哼道; 「三月三吶,姑娘上了那花轿要出嫁咧,火红的盖头哟,红艷艷嘞……」 第946页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国书 翌日清晨,一小宦官来到皇子府邸传达了陛下口谕,宣自己入宫。 姬成玦没急急忙忙地大老早就进宫候着,而是睡到个满饱,再悠哉悠哉地吃了两碗何家小娘子亲手煮的肉粥,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上张公公驾的马车向皇宫进发。 倒不是他自己托大,纯粹是因为他又不参加早朝,自己早早地去了也是在宫内干候着,得等到自家老子下朝后过来,都是等,自然是在家里等更舒坦了。 至于说最重要的君前态度, 他们父子之间, 真的没必要过多累赘的假惺惺了。 坐御书房里,主动喝了两盏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姬成玦放下茶盏,马上起身; 随即, 燕皇步入御书房,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姬成玦后,不作他语,转而伸展开手臂,魏忠河亲自出手帮燕皇解下龙袍。 龙袍解下,新茶水奉上后,魏忠河心领神会地走出了御书房,站在了门口候着。 自打宫中那位太爷于天虎山上走了之后,大燕的密谍司,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的掌舵,其实都是他魏公公了。 一些事儿,别人嗅不出什么味道,他要是嗅不出来,那可就真没脸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吏们你驱使他们做事儿后,又不能杀他们灭口,想要调查幕后主使者,难度,真的不大。 但魏忠河也只是浅尝辄止,在查出六皇子的影子后,就停下了。 没有燕皇的旨意,他不方便继续挖掘下去。 站在门口的魏公公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总是习惯了看陛下苛刻六殿下, 但现在看来, 这位六殿下,也绝非好相与的主儿,你以为早就剔除掉了他的羽翼,但他总能再给你一些「惊喜」。 这种手腕和感觉,让魏公公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刚入王府伺候当今陛下的那会儿,那会儿的陛下也年轻,但在行事上,已经流露出那么一股子「智珠在握」的气象了。 只不过和陛下不同的是,陛下一直很优秀,先皇在位时虽然各种荒唐,求神问道,但在立储这件事上,从未动摇和含煳过。 魏公公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上继续挂着弥勒佛一般的笑容。 身为奴才,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儿了,天家的事儿,可容不得他去插手。 御书房内, 燕皇坐了下来。 姬成玦上前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了吧。」 「谢父皇。」 「户部的事儿,说说?」 「回父皇的话,儿臣原本就准备明日入宫求见的。」 说着, 姬成玦从怀中取出一份很厚的摺子,没喊魏公公进来,而是主动送到燕皇御案上。 「父皇,这是儿臣这些日子以来观风户部所得之心得,同时还有儿臣对我大燕钱粮商贾之政改良之策十三道,请父皇过目。」 燕皇把自己的手掌放在摺子上,轻轻拍了拍。 他先前问的是户部的事儿, 他儿子也回答的是户部的事儿; 而所谓的原户部尚书徐广怀,在此时居然就不算什么户部的人了, 不, 是连人都不算了。 燕皇有些疲惫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一天要忙的事情很多,所以有时候想要和自己这个儿子玩儿心思斗法时,往往就会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自己太累了,而是这个儿子,实在不是凡品。 「朕,稍后看。」 「是,父皇。」 「和楚国盟约的事,你怎么看?」燕皇问道。 姬成玦沉默不语。 燕皇在等,他以为自己这儿子在思考; 毕竟,这可是大事,轻率间可无法也不敢做出回答。 皇帝经常会考问皇子,皇子也必须正肃做答。 但在喝了两口茶,燕皇却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依旧只是在那里站着,表情平淡,不是思考的神色。 「说啊。」 燕皇又问了一遍。 姬成玦俯首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儿臣已经回禀完了。」 「回禀完了?」 「是的,父皇。」 燕皇嘆了口气,紧接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向椅子右侧靠了靠,伸手指了指姬成玦, 道: 「越来越放肆了。」 这是警告。 但这话听在姬成玦耳里,则让其情不自禁地想起姓郑的曾说过的那句话,又当又立。 要用自己, 又要打压自己, 很纠结吧? 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你不在乎家人,不在乎亲族,你在乎的,只有你的天下。 这么多年来, 一直被连削带打, 姬成玦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反制的手段。 我是你的儿子,你对你儿子的底线就是,可以随意糟蹋,但最好,不杀。 这就是你那如山岳一般的父爱。 因为我能帮你管理钱粮,让你完成一统诸夏的夙愿,所以,我才能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 因为这次集体发难的,是那些进士官员,你为了你的万世基业,不会去对他们下手,转而牺牲了你用得还算顺手的徐广怀。 第947页 父子这个身份,已经无法形成一种特定的纽带了,人说,虎毒不食子,但在自家父皇这里,他不会食子,他只是漠视。 那就只能拿捏着你最捨不得的东西,去逼迫你让步,逼迫你对我进行容忍。 我放肆? 得嘞, 小爷我这次入京来,就已经意念通达了。 心里,是这般想的,但嘴上,姬成玦还是惶恐道: 「儿臣不敢。」 燕皇盯着这个儿子,没说话。 他很不喜欢这种「言简意赅」的对话方式, 彼此一句话,就能心领神会, 再复杂的事, 似乎几句下来,也就交流完了。 这很不符合正常的「交流」和「奏对」模式, 但偏偏彼此心里都清楚,一两句话就能点拨好所有意思, 外加眼下又没外人, 难不成父子两个还要特意表演个你来我往特意多费点唾沫? 抛开其他不谈, 身为一代帝王, 你的心思能被人完全猜透,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 就在这时,魏公公走进来禀报导: 「陛下,太子来了。」 「让他进来。」 太子进来了,只不过当他看见同样站在御书房里的姬成玦时,心里还是微微一讶,但脸上却马上露出了和煦温和的笑容,道: 「六弟,你也在这里啊,这么多天没见,倒是让我想得紧。」 姬成玦站在那里没动,目光向右游离; 如果此时注意观察的话,燕皇在此时也做了一个相似的动作。 很显然, 这对父子对太子殿下的这种很是虚伪的「热情」和「客套」,都选择了跳步。 不是姬成玦孤傲,其实平日里,他也没那般锋芒毕露,只是现在这会儿还没从先前和自家父皇交流的模式中脱离出来。 燕皇也是有同样的感觉,看着太子站在姬成玦面前嘘寒问暖,兄弟和睦的样子,原本刚刚还对自己这个第六子和自己说话太简单而觉得不舒服的燕皇忽然感到了一股更深刻的厌恶。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问问太子, 朕现在就给你一把剑, 你把你六弟杀了吧, 你愿意不愿意? 当然,这些心思只能在心里动一动,就和先前站在门口的魏公公一般。 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就是肚皮了,因为它能隔开人心。 你很难猜出在皮囊的伪装下,那个人到底在想着什么样的心思。 太子被吃了个冷羹,也不恼,只是转而面向燕皇,道: 「父皇,盟约一切细节,都已经敲定了。」 这份盟约,太子可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去完成的,可以说,这是其入主东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大事,他很重视,也很慎重。 徐广怀的出事,虽对盟约有些许波澜,但问题也不是很大。 燕皇点点头,道: 「太子辛苦了。」 「儿臣不敢当一句辛苦,这是儿臣职责所在。」 魏忠河走过来,将一通摺子递送到了燕皇面前。 燕皇伸手,翻了翻,道: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朕乏了。」 太子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简单一句辛苦,自己再简单一句客气,就这么让自己退下了? 自己这些时日,废寝忘食地忙活了这么久,就这么轻飘飘一句打发了? 太子当然不是想要什么赏赐,身为一国储君,他其实已经是赏无可赏的层次了,总不能让燕皇退位当太上皇把位置让给他吧? 姬成玦看着太子的神情,有些想笑。 怎么着, 还想听老头子的表扬? 让老头子把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但很快, 姬成玦就微微蹙眉, 呵, 自己瞧不起人家什么呢; 明明是同一个老王八下的蛋, 偏偏你那个是爹, 我这个就是王八? 当然了,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什么好争宠吃醋的意思了。 且撇开那一层太子礼服的外皮, 咱俩的母族都被上面的那位给推平了,我娘走得早,你娘也癔症了,俩小王八蛋在这里吃个什么味儿呢; 一念至此, 姬成玦抬头看向坐在上面的燕皇, 嘿, 老王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它们可能阴暗、可能大逆不道,但都很巧妙地用伪装做着遮掩。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姬成玦和太子一起走出了御书房,御书房外头,就是御花园。 太子似乎也没有再继续兄友弟恭的戏码,只是先停下脚步,姬成玦也随之停下。 「徐尚书的事,你知道吧?」 姬成玦点点头,回答道:「有所耳闻。」 「你不是在户部观风么?」 你户部老大都被人给踹下去了,你就只是有所耳闻? 「太子说笑了,弟弟我其实就是在户部点个卯,其余的,也没什么事儿可以干。」 「六弟,你是有才的,这一点,哥哥我深信不疑。」 「太子过奖了,您才是我等兄弟的榜样。」 「多做点正事,为国,为家,多做点正事。」 第948页 「臣谨遵太子教诲。」 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太子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 「今日有闲么?」 「太子有何吩咐?」 「家里一个下人弄来了一些野味,你知道的,我是吃不惯这些的,但郡主应该喜欢,你自己提一份,剩下的,替我送去西园。」 「臣弟明白,多谢太子赏赐。」 婚期,因为战事而隔断了。 且新婚夫妻在过门成亲前,按照风俗礼法,是不能私下再见面的,所以,太子现在去西园不合适,会显得很不庄重。 这一点上,反倒是没有姬成玦自在,自己与何家小娘子的婚事也没正式操办,但他还是直接将人家安排在自己府邸里。 嗯, 因为自家那个大舅哥,现在是不敢对自己挥刀了。 但郡主身边的李良申, 可是敢对太子挥剑的。 「六弟,等盟约缔结好了,我大婚那日,你也一起过来陪我迎亲吧。」 上一次大婚开始时, 姬成玦人不在迎亲队伍里, 他穿着捕快服,坐在全德楼内吃鸭子。 现在,他回来了,名正言顺地回来了,理所应当地需要邀请自己。 很显然,徐广怀的倒台,太子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但姬成玦连自家老子都没想着去隐瞒,那怎么可能还会害怕被太子知道? 「这是臣弟的荣幸。」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生分。」 「太子,君臣有别。」 「唉……」 太子发出一声嘆息,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他要去偏殿的,他还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 而姬成玦,则是要出宫回皇子府邸的,所以并不同路。 走到宫门口,上了张公公驾的马车。 张公公一边驾车一边开口道: 「主子,东宫那边又在开始採购东西了,许是为第二次大婚做准备了。」 「刚刚太子还请我大婚那一日一起去陪着他迎亲。」 「那奴才这些日子去准备些礼品?」 姬成玦摇摇头, 道: 「结不成。」 …… 御书房内, 燕皇手里拿着姬成玦先前呈送上来的摺子正在看着。 魏忠河过来续茶水,小声提醒道: 「陛下,是不是该进午膳了?」 燕皇放下了手中的摺子, 不知不觉间,居然看这摺子看了好一会儿了,点头道: 「传膳吧。」 「是。」 魏忠河转身准备下去传膳。 「还有……」 魏忠河马上转过身,听候吩咐。 燕皇指了指摆在自己御桌左半部分的那一堆先前太子送过来的关于盟约的摺子, 魏忠河知道,这些摺子,陛下根本就没看。 「与赵九郎他们说,这些盟约细则,朕都细看过了,并无不妥; 批红上印, 让他们制成正式国书早日发往玉盘城。」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风 昨日,冉岷和几个手下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全德楼烤鸭店吃了烤鸭。 那么贵的鸭子,一人一只,吃得满嘴流油。 然后,冉岷又请大傢伙去了京城的红帐子潇洒了一番。 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去红帐子的; 因为既然来了京城,那就得去稍微可以撑点儿脸面的地方去耍一番才过瘾不是。 但问题是大傢伙来到了那处阁楼前时, 冉岷倒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 他手下的这些人,就直接腿肚子开始抽筋,连姑娘都不去看就直接求着冉岷换地方。 实在是这地儿太过干整也太过华丽,哥几个都是泥腿子出身,进入后就算是搂着姑娘也放不开,要是因为心头上的那点儿紧张导致下面也紧张趴活儿了,那就好笑了。 所以,一行人兴致沖沖地来到聚春阁后,又更加兴致沖沖地转向去了城北喜子胡同。 红帐子其实是这类门生的一个称谓,很多地方,帐篷口支起一帘红帐,就标志着里面的姑娘是做皮肉生意的。 这就跟后世挂着理髮店招牌里头却连一把剪刀都没有的髮廊一样; 带着朴实、淳厚、亲切、平和的气息。 因为杀了一个野人头目,冉岷不仅仅得到了一大笔赏银,同时在被吸纳入靖南军后,还能够直接被认命为什长,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 这次入京,也是因为仗告一段落后,前线到京城之间,需要不断地往返传递消息和运输文书这类的。 冉岷所部,则是奉命护送一名参与前线谈判的兵部员外郎回京復命。 预计要三日后开拔返回,所以也就有了这几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燕京百姓好充面儿,也好咋咋唿唿,说白了,其实也就是骨子里带着那么一股子骄傲味儿,其实,这也是当下整个燕国百姓心理特徵的一个缩影。 冉岷这些身着靖南军甲冑的士卒,在吃饭时,总是会被附近的食客提前给结了帐,然后拱手一声: 「哥几个吃好喝好,德爷我没上得战场,但总得请这些厮杀汉子吃一顿,还望诸位给德爷我这个面子。」 甭管回去后是否会被自家婆娘训,但今儿个这谱儿,爷得先摆喽! 第949页 最好笑的是, 冉岷和手下们去红帐子时,原本要排队喝茶的,结果前面领着签子也在排队的老少爷们儿们一见他们身上的甲冑,当即嚷嚷着让他们先请。 就是红帐子里的老鸨子,也是打了个八折,同时,一位小兄弟速度过快,还不加钱地来了两次。 几日的逍遥,银钱花出去不少,但大家也没什么好心疼的,毕竟是拿命拼来的银子,自然得拼着命地去花。 冉岷手下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出自于燕国其他郡地,也有两个是晋人编入的,真正土生土长的天成郡人只有冉岷一个。 这帮人现在对燕京当真是爱死了,都想着以后打仗升了官儿赚了银子,就来燕京置个小院子养老。 丘八的梦想,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当然了,也是因为这座城,以及此时燕国的风气,给予了这些当兵的足够的尊重。 干国当初民间将士卒称为贼配军,故而在燕干之战中,干军往往一触即溃,现如今干国那位官家开始打压士大夫提升武将地位,想要的,其实也是此时燕国如今这种「闻战则喜」的氛围。 冉岷还特意差人去南安县城,给那自己曾认过的捕头小弟送了点儿银子。 银子不多,因为冉岷清楚,捕头那个差事,难以大富大贵,但指缝间也是绝不缺油水儿的; 之所以送点儿银子过去,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哥哥已经从刑徒晋升到靖南军正军了,等再过个两三年,哥哥的位置再高一些,就能真的罩住你了。 南安县城距离京城本就不远,送银子的人也是尽力,快马去,再快马回,在明早就将动身回颖都的那一晚,冉岷又见到那个送银子的人,对方说南安县城的那个捕头人已经不在了,说是娶了县城里一个屠户的女儿,带着人家丫头回老家了。 冉岷闻言,也没说其他。 他明日就要离开燕京,暂时没功夫去找那位小兄弟,只能感慨一声,若是有缘,日后再见吧。 翌日一早,冉岷就领着自己的手下出了京城,来到城外校场上点到。 殊不知,在他们离开客栈时,对面茶楼二楼,姬成玦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 张公公坐在姬成玦面前帮忙倒茶,笑着道: 「主子,这汉子倒是个不错的人。」 姬成玦笑了笑, 这冉岷还记得给自己送点儿银子花花,确实很重义气。 张公公继续道: 「这才多久,一场战事下来,就从刑徒兵转正军什长了,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一位平野伯。」 姬成玦摇摇头,道: 「这世间,只有一个郑凡。」 …… 冉岷所部在校尉的集结下,整队归制。 他们这次总共来了三百骑,回去时,发现京城内又加派了三百骑出来,总共六百骑,护送的,是大燕兵部尚书毛明才和楚国使节队伍。 冉岷并不喜欢这些楚人,不过,倒是愿意看见楚人认输低头。 楚人来求和,请求缔结盟约的事儿,早就已经传开了,玉盘城外的帅帐里,其实也有楚国的使节正在没日没夜地做着各种交涉和争论,但说白了,真正能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燕京城里这边。 眼下,瞧着这阵势,应该是盟约谈下来了。 这一场大仗,算是将要彻底画上句号。 但不知怎么的,冉岷总觉得心里有些失落,玉盘城里的那数万楚军,就得让他们活着回去了? 虽说冉岷清楚,这不是自己所能计较的事儿,但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甘心。 虽然已经从军,但他骨子里的那抹江湖习气,还是让他更喜欢快意恩仇那一套,信奉的是,你做初一,我必然要回到十五的准则。 队伍,开始行进了。 兵部尚书毛明才乃当朝大员,不过这个人性格却很随和,行进途中,每次晚上扎营时,都会在营寨里逛一逛,看一看,甚至还主动走过来,和冉岷这帮军士坐在一起,喝着菜汤聊着天。 主要是他问,冉岷他们回答,着重点,还是在望江之战上。 楚国的使者景阳则显得低调很多,行军时在楚国使者队伍里,晚上也基本在帐篷内不出来。 反倒是楚国使团里的其他人,偶尔会和燕人爆发一些冲突,双方还打了几场,当然,没动刀兵,只要不死人,上头人也不是很在意。 就这样一路行军,来到颖都城外时,成亲王司徒宇率领王府一众属官亲迎而出。 主要是来迎接毛明才的,毕竟是燕人真正的高官。 驿站内,司徒宇先对毛明才躬身行礼。 既然人家这么给面子, 毛明才也没吝啬,规规矩矩地带着身后一众随员向成亲王下跪行礼。 大家也算是「宾主尽欢」。 司徒宇邀请毛明才进颖都看看,自己已经设宴款待,虽然,他根本就没准备。 毛明才也理所应当地拒绝,说自己皇命在身,等完成皇命后,再来叨扰。 然后,司徒宇就带着人离开了。 毛明才等一行人则落宿这驿站中,明日再启程过望江到达靖南王帅帐。 而报信的使者自是早早地就派出去了,前线那边,应该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晚间时,毛明才又喊来了冉岷,和他聊天。 第950页 冉岷能被六皇子赏识,自是有其原因的,有些人,哪怕身处卑微,但自然而然地能够感觉出不同,得人注意。 上一个此道集大成者,自然是平野伯。 冉岷的运道,其实也不差,因为毛明才喜欢他的谈吐和豪迈不拘束,二人大有放下身份芥蒂「称兄道弟」的意思。 这就是运势,挡不住的运势。 「这么说,原本你应该去盛乐的?」 「是的,大人,最早开始被安排发配盛乐戍守,但因为前面战事起来,靖南王爷出征,我们这批人就被划拉到前线去了。」 「也是运势好啊,正好赶上了这一仗,从刑徒到正军,可谓不易。」 「大人说的是。」 「不过,换言之想想,没去成盛乐城,没能跟随那位平野伯,可能也算是失了一次机会。」 「平野伯,小人是极为佩服的。」 数年前才是黔首,属徵发民夫之列,随即一步一步快速往上爬,不断得到大佬赏识的同时,还一次次地积累了让人无法质疑的军功,封总兵册伯爵。 现在,大燕军中到处都在流行着郑伯爷的传说; 毕竟,不管什么时代,这种草根崛起的事迹都是最有热度和认同感的,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草根。 「唉,平野伯这个人,我也一直很想结交,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他所着的那本《郑子兵法》,我看了不下三遍。 对于外人而言,这是一本兵家大作无疑; 其实,一开始,我倒是觉得这里面的一些东西,写得过于笼统了一些,像是一个框架子,看似繁复,实则内虚; 但看着郑伯爷一路带兵打出的战果,才明白,人家可能只是随手写写,专门给外行人看看的。」 「这本书,这次在京城书轩里,我也买了,最近正在看。」 「好,多看看,多学学,见贤思齐,我倒是期待,以后我大燕再出一名名将!」 「多谢大人厚贊!」 「你这人,也绝非池中之物啊,我这也算是提前给你交个底,只可惜,我如今虽说是兵部尚书,兵部事宜都归我管辖,但靖南军这边,我的手,是根本伸不进来的。」 说完,毛明才端起茶水,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冉岷。 此间招揽之意,极为明显了。 冉岷自然清楚这是到了自己做选择的时候了, 说白了, 他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什长,但人家可是兵部尚书, 人家愿意和自己说话,其实就已经算是给了自己天大的脸面了。 稍作犹豫后, 冉岷起身,对着毛明才跪了下来: 「靖南军是大燕的靖南军,是朝廷的靖南军,是陛下的靖南军,大人,您是兵部尚书,小人自当听您的吩咐!」 毛明才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道: 「起来吧。」 「谢大人。」 冉岷站了起来。 「等这次宣旨之后,你就随我回京吧。」 「一切任凭大人吩咐!」 「嗯,好。」 这时,帐篷外的亲兵禀报导: 「大人,楚国使者求见。」 「让他进来。」 说完,毛明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冉岷打算离开,却被毛明才笑着阻止,道: 「一起见见。」 景阳走了进来,倒是没穿官服,而是穿着一件颇具楚地特色的长袍。 「毛兄。」 「景兄。」 二人没称唿官职,而是以兄弟相称。 「景兄深夜来此,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觉得明日你我一同宣旨之后,就将分离,心里有些不舍,故而冒昧深夜前来一叙。」 毛明才点点头,道: 「正好,成亲王白日里送予我了一些好茶,我这就差人沏茶。」 「极好,极好。」 冉岷不需过多吩咐,主动拿着茶叶出去烧水。 走出帐篷后, 他深吸一口气, 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 一直到现在,他的脑子,其实还是有些发热,但他清楚,自己的路,走宽了。 毛明才每次在营寨里走动和大家说话时,他都会刻意且含蓄地表现自己,功夫负有心人不,自己终于引起了这位大员的注意。 靖南军的甲冑, 他是真的喜欢, 但兵部尚书的赏识, 他更是无法放弃。 自那一日堂上杀人起,他就在心里立誓,既然江湖给不了自己真正的自在,那他就要在沙场上将自己想要的,全部都抢回来。 其实,景阳和毛明才真的只是随意地聊天而已,没聊什么正事儿,无非是燕地风情和楚地风物。 也没聊得很晚,大概也就半个时辰,景阳就起身告辞回自己的帐篷了。 冉岷主动收拢起了茶具, 毛明才则坐下来, 伸了个懒腰, 开口道: 「干人好文雅,晋人好阳风,楚人好礼数,唯独我燕人,不通风趣; 呵呵,此言还真不假。 那楚国正使今夜找我,其实也并非是想要聊什么,只是想全一下他楚人的礼节,倒是我这个燕人,和他聊话时真的是过于煎熬。」 第951页 没话找话,硬聊,确实难受。 且二人还不能聊正事儿,连碰都不能碰,否则宣扬出去,一不小心就是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冉岷笑道: 「其实,好日子是人都会过,咱们燕人,是以前日子过得太苦了。」 毛明才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这话说得有见地,我燕人为何不能在江南吟诗作赋,我燕人为何不能在楚地大泽纵情放歌? 以后,都是可以的。」 冉岷回应道: 「得快。」 「得快?」 「因为咱们现在只有阳风在手。」 「你……哈哈哈……」 毛明才大笑起来。 随即摆摆手,止住笑,道: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本官也不敢留你在帐里久留了。」 「大人您休息,小人先行告退。」 …… 翌日清晨,队伍就从驿站开拔。 等到中午时,队伍来到瞭望江边。 上渡船时,冉岷就看见江对岸有人在策马驰骋,只是那马,看样子有些过于魁梧了一些。 等到渡船行至江中时,对岸骑马那人也在那里勒住缰绳,似乎是发现了队伍后,特意在等待。 而冉岷也瞧清楚了,那位胯下所骑的,压根不是马匹,而是貔兽。 「对岸是哪位大人,居然骑着貔兽?」 冉岷自言自语道。 这时,毛明才也走了过来,笑道: 「不是貔兽,是貔貅。」 「貔貅?」 燕国的旗帜,是黑龙旗; 但貔貅,才算是燕国真正的图腾,因为龙,没人见过,而貔貅,却一直存在。 貔兽的话,上了官位的文武,其实都能有机会得到赐予,而貔貅就不一样了,非真正的顶尖权贵不可得。 「对岸那人,应该就是当初差点成了你上峰的那位了。」 「郑伯爷?」 「应该是了,靖南王曾特意上书朝廷,要一只貔貅,据说,就是为了赠予他。 那是在开战前了,随后,果不其然,正如宝剑赠名士一般,郑伯爷确实打了一场极漂亮的仗。」 冉岷闻言,心嚮往之, 五分羡慕,五分故意地感慨道: 「我也想要。」 毛明才闻言,道: 「以后好好做事,有机会的。」 船队靠岸了,大家开始下船。 郑凡则继续坐在貔貅身上,这两日,他一直是在和这只貔貅联络感情。 效果出人意料的好,这只貔貅明显和上次第一次见面时不同,现在的他,对自己格外亲切。 郑将军一度以为,这畜生是不是智商高到也学会嫌贫爱富的地步? 以前,自己只是盛乐将军时,它对自己爱理不理,现在自己是伯爵了,就对自己亲近了? 其实,郑伯爷想错了。 因为那一晚,被诸多魔王的「本相」给吓了一通之后,在这只貔貅的认知中,它已经成了魔王们手底下的「奴隶」。 兽类,其实是有着这种臣服和被臣服的本能的,当然,人也有,但人善于遮掩。 所以,在这只貔貅看来, 郑凡和自己一样, 都是那群魔王手底下的奴隶, 同是天涯沦落人和兽, 自然应该在一起抱团取暖,以慰藉心灵。 郑伯爷一边摸着貔貅的鬃毛一边等着船上的人下来,看着对方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官服制式,在看着对方打出的旗帜,应该是来宣旨盟约的队伍无疑了。 靖南王将自己喊来几天了,郑伯爷其实一直在等着那所谓的风景,但啥也没看到。 他也不敢去找田无镜刨根问底,因为大人物嘛,总有喜欢打哑谜的情趣。 一如菩提祖师给悟空脑后敲三下一样, 你直接去问了答案,人家反而不爽。 再者,田无镜一直拿自己当他的「学生」,梁程不在身边,郑伯爷连一个帮忙解题的人都没有。 这时, 船上下来一名极为气度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对方的官服后,郑伯爷马上意识到这宣旨队伍里有大鱼。 当下,郑凡也不敢拿大,马上翻身下来,主动迎了上去。 毛明才看着郑凡,先对郑凡拱手一礼,道: 「尊下可是郑凡郑伯爷?」 「正是郑某,还请问……」 「本官毛明才。」 「哦。」 「……」毛明才。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 随后,郑凡才开口道: 「久仰,久仰。」 毛明才一时间也只能拱手道: 「久仰久仰。」 讲道理,郑凡是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个叫毛明才才是自己名义上的真正领导,毕竟人家是兵部尚书。 但这种「关系网」,平时都是瞎子在做工作和资料收集,郑凡有需要时就直接问瞎子。 且郑将军自从出道后,一直是跟着靖南王混的,基本不用鸟什么来自兵部的条例,有时候就算是接触到了,也只是正常走个流程。 最重要的是,毛明才本就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楚国使者景阳此时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郑凡,又看了一眼郑凡身后的那头貔貅,开口道: 「楚国使臣景阳,见过燕国平野伯。」 第952页 「见过楚使。」 毛明才是有些抑郁的,抑郁的关键是,郑凡似乎不是真的要给自己下马威什么的,而是人家可能真的就不知道自己。 且自己身边的人,忌惮于郑凡的身份,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敢出言提醒。 总不能像戏文里那般趾高气昂地指着郑凡喊一声: 「呔,小子,你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么!」 其实,按理说,总兵官见到兵部尚书,那真的相当于是见到直系领导了,但郑凡身上有燕皇亲封的平野伯爵位,大燕重军功的同时,对爵位也是极为吝啬。 所以,凭藉着平野伯的身份,也当得起和毛明才平起平坐。 不得已之下,毛明才只能再次开口道: 「平野伯,本官是当朝兵部尚书。」 「啊……」 郑凡笑了笑, 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 所以很诚恳地道: 「还请毛大人恕罪。」 说着, 郑凡就作势准备跪下来, 毛明才赶忙伸手搀扶住, 同样大笑道: 「平野伯为国开边,征雪原夺雪海关,我虽坐这个位置,但毕竟常居燕京,又怎敢受平野伯之礼。」 郑凡也就顺势直起了身子,速度之快,还带得毛明才踉跄了一下。 毛明才却也没说什么。 一边的冉岷看到这一幕,默默地咬了咬后槽牙。 其实,郑凡是真的「本色出演」,纯粹是不认识,没想故意落人面子。 但在冉岷看来,这种「随意」,才是他真正所嚮往的,面对当朝一部尚书尚且能这般从容淡定,这才是他所想要的那种身份,那种地位。 同时,这个刚入军中没一年的什长,心里也有些微微嘆息,因为当初的他,原本是会被调往眼前这个男人手下的盛乐城的。 「敢问靖南王爷人在何处?」毛明才问道。 「中军帅帐。」 「好。」 这一场尴尬的见面,终于告一段落了,当后续的队伍都通过渡船过江后,那边靖南军的接应队伍这才赶至。 也不是故意怠慢,而是今日宣旨队伍走得急了一下,原本按照昨天快马传来的讯息,说的是大概黄昏时才能过江。 郑凡骑上自己的貔貅,和毛明才并列一起,向中军大营过去。 毛明才没介意郑凡先前的「无礼」,依旧很和善地和郑凡说着话; 郑将军也终于找回了演技,和毛明才「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其实,还是因为双方都想化解一下先前的尴尬。 等到宣旨队伍进入中军大营门口时,靖南军总兵陈阳代替靖南王出迎。 陈阳骑在马上,对毛明才行了个军礼, 道: 「王爷军务繁多,特命末将前来接待毛大人。」 陈阳是靖南军老人了,十年前就被田无镜提拔起来,一路坐到了靖南军总兵的位置。 而且,他的态度,那可真是相当的冷冰冰,带着一种很清晰地不敬姿态。 靖南王昔日拒接圣旨导致两个宣旨太监撞死在石狮子上可才过去没多远,靖南军里的这些大军头们,对于所谓的圣旨队伍,甚至是对于所谓的兵部尚书,也就不那么感冒了。 毕竟,田无镜亲掌靖南军超过十年,在这些年里,靖南军完全是脱离了朝廷兵部自成体系。 你管不到我,我为何要怕你? 不过, 有了陈阳做对比, 毛明才等人也就觉得,先前的平野伯,还真是有些难得的和善与可爱。 「王爷军务繁多,自是无需为这些虚礼烦劳,但还劳烦禀报王爷,就说今日,我和楚使将宣告两国国书。」 意思就是虚礼咱就不必要了,但是做正事时,还是需要靖南王出面的。 陈阳点点头,道: 「末将这就去通禀王爷。」 接下来,宣旨队伍开始准备。 其实,之所以这般急切,还是因为景阳的催促,青鸾军可还在玉盘城里忍飢挨饿呢,他早点将旨意传达下去,就能少死一些楚国军士。 郑凡没在使团这里逗留,而是和陈阳一起进了军寨。 「你去迎接的?」陈阳问道。 「我有那么闲么。」郑凡回答道,「只是恰好在那里遛弯儿,碰到了。」 陈阳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郑凡胯下的这只貔貅。 可以看出来,他确实很是羡慕郑凡的待遇,同时,他也没有丝毫遮掩地道: 「我要有一头这个,我也会常出去遛弯。」 陈阳这个脾气还是很对郑凡胃口的,有啥说啥,看似冷冰冰的有些不敬人情,但确实不装。 听到这句话,郑伯爷也拍了拍貔貅的脑袋,道: 「那可不。」 陈阳「呵」了一声,待得二人快接近帅帐时,一同下了坐骑,走入其中。 恰好,靖南王人在帅帐外的椅子上坐着。 陈阳上前禀报导: 「王爷,宣旨队伍来了,兵部尚书毛明才就在外面,且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靖南王摆摆手,道: 「帮他们铺场子吧。」 「是,末将遵命。」 陈阳当即下去安排,郑凡倒是没什么事儿做,他的兵马又不在这里,也用不着他去安排什么。 第953页 靖南王则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玉盘城, 道: 「要和谈了。」 郑凡也顺着田无镜的语气,嘆了口气,道: 「可惜了。」 「可惜什么?」 郑凡笑着回答道: 「可惜了,没能让楚人再多饿死一些人。」 靖南王伸手指了指郑凡,道: 「为将者,当有大格局大气魄。」 「是,末将受教。」 田无镜站起身, 道: 「来,帮本王着甲。」 …… 玉盘城城墙上,一直都有楚军把守着,他们站得很直,人也不少,但实际上,这只是表面工程。 玉盘城内的真实情况是,缺粮,太严重了。 除了击溃野人主力大军的那一日燕军佯攻意思了一下,这之后,燕军就未曾再发动过任何攻城战役。 楚人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燕人则围绕着玉盘城修建起了「围墙」。 就像是两人茬架, 一个喊着:你上来啊! 另一个则不屑地「呵呵」一声,回应:你出来啊! 其实,一开始楚军是尝试了几次对外墙进行突破的,但燕人的反击也是相当凌厉,楚人可以一时间杀出来,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对「围墙」进行拆毁。 几次三番之后,楚人也就放弃了,因为拆毁围墙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特别大的意义。 玉盘城外,一马平川,青鸾军以步卒为主,而燕军则以骑兵为主。 在外无援兵的前提下,青鸾军的突围,必然会演变成一场惨烈的溃败,燕人甚至不需要去直接冲击你的军阵,而是以车轮战的方式去不停地袭扰你,你也根本无法坚持多久。 但城内粮食的困局,已经极为严重了。 屈天南站在城楼上,他看见了好几次身着楚人官服的人从城墙下经过,远远地喊着话。 但每当自己尝试想要派人出城接洽时,外围的燕军就会马上以箭矢将自己派出去的人射杀。 这真的是很诡异的一幕, 明明自己国家的使节和官员就在燕军帅帐之中, 明明所谓的议和也已经持续了这么久, 但偏偏现如今依旧还坚守着玉盘城的楚军,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参与其中。 仿佛,他们只是一件挂饰。 若真只是挂饰,那其实也挺好。 让屈天南最受不了的是,自己这边无法派人出去,但那边自家派来的不少官员,却喜欢在城墙外喊话。 他们喊话的效果也很明显,城内本就因缺粮而浮动的军心,开始越发涣散下去。 讲真,如果不是自己现在出不去的话,依照以往屈天南的脾气,他真的会直接一刀将那些喜欢特意到城墙前喊话「安抚」军心的那些自家文官给全都宰喽! 好在,青鸾军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屈家的私兵,所以哪怕在这个时候,屈天南依旧能够大概地掌握住这支军队。 但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屈天南也并不清楚。 身为楚国柱国之一,他能理解朝廷想议和的意思,因为楚国内部并未完全安稳下来,同时,此时派出大军出镇南关前来这里解围,路途漫长不说,也很容易遭受来自燕人的袭击。 但屈天南心里的想法还是,这场仗,得应该继续下去才对。 大楚有自己的问题,那难不成燕人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国之间的抗衡,很多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扛,谁更能撑住那一口气。 不过, 回头看向身后自己带出来的青鸾军士卒, 似乎, 能够带着他们平安回国,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但, 自己真的可以么? 「呜呜呜……」 燕人的军寨中,传来了号角声。这算是近些时日以来,对面燕军首次再有所动作。 屈天南来到城垛边,眺望着远方,眼睛微微眯起。 燕军大营,动了,一队队燕军骑兵开始大规模地向玉盘城南北两个方向迂迴过去,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因为燕军并未推送上来攻城器具。 等到燕军军阵布置完毕后,两队身着不同制式官服的官员向玉盘城城墙走来。 双方为首二人,都双手托举着圣旨,其后方随扈者,也各自打出了燕国黑龙旗以及楚国凤旗。 屈天南心里一时间有些堵得慌, 但又有些许的庆幸。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楚军则发出了欢唿声。 青鸾军乃楚国排名靠前的军队,按理说素质和韧性都不会差,但再怎么精锐的部队,被缺粮的状态下被围困了这么久,就算再沸腾的血勇,也会被磨淡下去。 士卒们也都清楚,和谈成功了,盟约也缔结了,他们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回国了。 毛明才和景阳一右一左, 分别摊开圣旨, 由毛明才先一步宣读, 随后是景阳。 待得圣旨宣读完后, 景阳持国书入玉盘城,毛明才则后退回去。 半个时辰后, 玉盘城西门城门上方的城楼上,出现了屈天南的身影。 「让我们开城门,可以,但我要你燕国靖南侯亲自持国书出来担保!」 盟约达成后, 燕国和楚国将成为兄弟之国。 第954页 被困在玉盘城内的青鸾军,将得以出城归国。 根据国书上的细节,青鸾军可以不卸甲,但必须交出兵戈弩箭等器刃。 所以, 身为青鸾军的主帅, 屈天南需要田无镜单独出来与他保证。 当然,他还并不知道燕国的南侯,已经晋升王爵这件事,所以称唿上,依旧是靖南侯。 一时间, 城内的楚军和城外的燕军,都肃穆起来。 不过,压抑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当一道身披鎏金甲冑骑着貔貅的伟岸身影从燕军阵中缓缓而出时, 城墙上的楚国守军,近乎同时在心头松了一口气。 田无镜来到了城墙下,貔貅止步。 屈天南纵身一跃,从城墙上滑落下来,没带兵刃,自然也没马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向了田无镜。 「啧啧啧……」 郑凡忍不住咂咂嘴。 单刀赴会很帅?当然帅。 但说实话,不是谁都敢有胆量和靖南王玩儿什么单刀赴会的。 无他, 田无镜可是能击败剑圣的存在! 且前不久的郑伯爷,可是才刚刚利用了剑圣这一武力bug,对野人万户格里木成功单刀赴会了一波。 不过,看样子,靖南王没自己那般无耻。 屈天南站在靖南王面前, 靖南王并未下马。 说好听点,是两国罢兵缔结了盟约,但实际上,楚国才是低头的一方,所以,身为胜利者,坐在貔貅身上稍微俯视一下你, 有错么? 屈天南没介意这件事, 他只是缓缓地举起攥在手心里的楚国圣旨。 靖南王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燕国圣旨。 两国盟约,虽然细节很多,涉及也很宽泛,但速度其实是很快的,因为楚国这边耽搁不起。 「田无镜,我是输了,但我得为我麾下这些儿郎负责。 我要你持此国书盟誓, 盟誓之后,我即刻下令开城门!」 说完, 屈天南就看着田无镜。 少顷, 田无镜开口道: 「黄天在上后土为证,我,田无镜,若违盟约,躯壳腐朽,魂息永堕,天弃之!」 屈天南看着田无镜发完了誓, 转过身, 对后面招了招手。 「吱呀……」 封闭数个月的玉盘城城门,在此时被从里面缓缓地打开。 一队队可以明显看出来飢肠辘辘甚至可以说是面色发白的楚军士卒排着队列从城门内走了出来。 他们的兵器,都丢置在了城门口。 屈天南回过头,看着貔貅上的田无镜,道: 「今生若有机会,我也会放你田无镜一次。」 靖南王没理会, 貔貅转向,回归军中。 景阳也走出了城门,来到了屈天南身边,道: 「柱国,摄政王知道您的辛苦不易。」 屈天南摇摇头,道: 「这话,还是得回国后再说吧。」 随即, 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过于冰冷,既而道: 「也是辛苦你奔波劳苦了。」 「柱国言重了,柱国可收整队伍,我去燕军军中将盟约做个最后收尾,同时,让燕人按照盟约,先给予我们一些粮食。 士卒们,都辛苦了。」 屈天南闻言,发出一声嘆息。 出征时,他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仗,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且以这种极为屈辱的方式收场。 …… 「呵,居然还带这么玩儿的。」 虽然早就知道了大概的盟约结果,但郑伯爷还是觉得有趣,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种释放战俘的行为。 当然了,楚人不觉得自己是战俘,因为缔结了盟约,所以楚国军队自当回国。 燕国也是以这支青鸾军为筹码,希望从楚国那里交换得来更多的利益。 不过,郑凡也曾听瞎子说过,楚人的习性和其他地方不同,因为楚人是大贵族治理家国的模式。 所以,会出现那种几个大贵族兵戎相见,最后哪怕俘虏了对方主将也会将其送回的情况 打仗的话,士卒可以死,但贵族必须活。 其实,郑凡所熟悉的春秋时期,也是这么个玩儿法,主将和贵族,都会被安置,然后获得赎金后送回去。 欧洲中世纪时也是一样,哪怕是在战争中,双方也会极为默契地保护贵族的性命。 因为彼此都觉得自己是贵族,这命,自然就比普通士卒贵重许多。 贱民黔首,消耗掉也就消耗掉了,无所谓。 楚人正在出城,景阳找到了毛明才,要求毛明才遵照盟约,先拨付一批粮草出来。 靖南王回归军中之后,没做停留,转而直接骑着貔貅向望江边而去。 郑凡和一群亲卫跟在后面。 靖南王从貔貅身上下来,站在望江边上。 亲卫们不敢上前,打扰此时的王爷。 只有郑凡,走了过来。 靖南王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望江, 道: 「你觉得这里风景如何?」 郑凡开口道:「江水辽阔,天高云淡。」 「是啊,太淡了。」 「王爷,这次放过他们,等修养生息个几年,末将再陪王爷,再将他们给重新拾掇了就是。」 第955页 田无镜笑了, 转过身, 看着郑凡, 道: 「我才对你说过,为将者,当有大气魄。你以为本王现在在意的是这些?」 「不是,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爷的心胸,自然比日月还要辽阔,末将对王爷的敬佩之情如这望江之水连绵不绝……」 田无镜抬起手,打断了郑凡那累赘地马屁。 郑凡也知趣儿地闭上了嘴。 田无镜转而面向望江,负手而立。 郑凡也就陪着他一直站在这里。 良久, 田无镜开口道: 「雪海关总兵郑凡听令。」 郑凡愣了一下,但马上单膝跪下,诚声道: 「末将在!」 田无镜蹲了下来, 双手拘起一捧江水, 一边洗手一边很平静地道: 「尽诛之。」 第一百七十六章 虎符! 「尽诛之。」 郑凡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靖南王。 黄昏时吹过的风,略带些许寒意,且夹杂着湿气,在耳畔不时地吹拂。 「侯……王爷。」 郑凡嗫嚅了一下嘴唇。 「你听到了么?」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这已经化冻恢復流淌的望江江面。 「本王听到了。 本王听到了数万燕国儿郎,在江水里向本王哭诉,他们告诉本王,他们不习水性,他们对本王说,这江水里,太冰太冷,也太孤寂。」 郑凡忽然想到了当初自己被算计时,田无镜带着自己入京师,直接废掉三皇子的那件事。 论护短,眼前这位王爷,当属第一。 田无镜曾对自己说过, 我燕国, 人口稠密比不上干国, 土地肥沃比不上楚国, 外部安宁比不过晋国, 我燕国立国数百年,所依仗的,无非是一群群燕地儿郎腰挎马刀纵马奔赴疆场厮杀。 朝堂上可以随便斗, 但军中, 绝对不能乱, 更不能泯灭掉儿郎们的战心! 「放楚人离开,可以; 那谁,放他们离开?」 让青鸾军这般安然回国,那么,那一日死在楚人手中以及溺亡在这望江之中的数万燕军儿郎的仇, 该怎么办? 有些话,一直卡在郑凡喉咙里,却无法说出来。 杀俘不祥, 毁盟也是大忌, 之所以没有说出口, 是因为郑凡清楚,田无镜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先前于两军阵前,他对那位楚国柱国所下的誓言,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对命运的恫吓,而是他早就给自己选好的归宿。 「郑凡。」 「末将在。」 「做事吧。」 「末将……领命!」 郑凡缓缓地站起身; 「血,会溅洒在你的身上,但罪孽,在本王的身上。」 意思就是,军人的荣耀、根基、资歷,都需要敌人的鲜血来铸就; 你都拿去; 这罪孽,我田无镜,担着。 「王爷,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不想王爷最终……」 君不见,白起的下场有多悽惨? 要是郑凡来选,他真的希望田无镜要么干脆反了丫的,就算结果不好,但至少能博一个痛痛快快。 失败的话,至少也算是轰轰烈烈一场,自己大不了带着魔王们去继续开客栈卖人肉包子就是了。 但他又明白,田无镜不可能造大燕的反。 少顷, 郑凡拱手道: 「请王爷下靖南王令!」 靖南军不奉皇诏,只认靖南侯令,现如今就是靖南王令。 郑凡这次没带自己的兵来,想要调动外围的靖南军,就必须要有这枚令牌,其实也就是「虎符」。 田无镜微微摇头, 道: 「无。」 …… 「粮食!粮食!」 「粮食!粮食!」 「我们要粮食!粮食!」 「快给我们粮食,粮食啊!」 已经基本全部出城了的楚军,团坐在地上,向着外围的燕人喊着要粮食。 这是在盟约中就要求好了的,楚军会撤出玉盘城,但回国途中,燕人要提供必要的粮食。 这些楚军已经在城内忍飢挨饿几个月了,这会儿放下了兵器走出来,自然不可能直接选择行军,他们迫切想要的就是可以果腹的食物。 屈天南骑着马,站在队伍最前面,他胯下的这匹马,已经是这支楚军里为数不多的几匹了,其余的战马,都早已经被杀了吃肉。 楚国使臣景阳则主动找到了毛明才, 「毛大人,我楚军已经出城,粮食呢?」 「这……」 毛明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本官已经派人去催了。」 「毛大人,这都多久了,这些士卒可都是挨饿许久了的,再不进食,又得多少人饿昏过去甚至是饿死过去!」 这倒不是夸张,之前守在城内,很多人就算再饿,其实也都有一口精气神在强行吊着。 现在盟约达成,出城了,整个人也就放松了下来,就容易出问题。 「楚使莫急,本官这就再派人催催。」 第956页 这时, 郑凡骑着貔貅过来了。 此时的郑伯爷,有些魂不守舍。 虽说自己早就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也算是经歷了诸多大大小小战事了,但杀俘,且是这般规模庞大的杀俘,这确实是第一次。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实话,杀人和看着一大批人被杀,真没什么心理压力。 甚至, 心里还觉得有点小爽。 但入眼所及,那成片成片坐在地上喊着要粮食吃的楚人,他们,已经放下了兵刃。 在这一刻, 郑凡仿佛又回到了燕京城郊田宅的那一夜。 自己站在靖南侯身边, 靖南侯说出了那一句: 鸡犬不留。 为什么, 每次遇到这种事儿时,自己总是在田无镜身边? 这种复杂的情绪,还真不是郑凡在矫情,人的情感和好恶,其实是一件很立体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平面图,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平面的话,那很多事情,其实反而简单得多了。 微微仰起头, 郑凡吸了一口气, 脑海中,开始脑补那一日燕国儿郎在望江溺亡以及楚国水师上的楚军一边大笑地唱着楚歌一边射杀在水中扑腾的燕人的画面。 郑凡在心底不停地对自己重复着: 你们既然做了初一, 也别怪我现在做十五。 既然你们选择了和野人联手,那么就做好不被当「夏人」的准备。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是你们的报应,我是在復仇。 你们饿, 你们想要吃的, 但没人请你们来这里啊! 一直没拿自己正儿八经地当燕军以及燕国一份子的郑伯爷,在这会儿拼命地告诉自己,燕国是我家,燕国是我家。 至于什么盟约的缔结和这件事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以及燕皇等朝堂上其他大佬的反应云云; 郑伯爷都懒得去想了,这会儿的他,脑子其实已经不大够用了。 到最后, 郑凡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 又垂下了头, 然后再缓缓地抬起。 眼眶里, 已经开始泛红。 自己求靖南王的令牌,他没给。 其实, 郑凡知道靖南王是什么意思。 他不怪田无镜让自己来下达这个命令,这么大的一个「恶名」,他郑伯爷才几斤几两,就算你想抢着背,人家也不一定认你。 能下令的,只可能也必然只有那一位。 郑凡其实和瞎子很早就分析过了,田无镜是不可能反燕的,但他对自己的支持,有些过大了。 当然了,被自己顶头上司,被这个燕国排位前三的巨头强力扶持,这种感觉,自然是极好的。 现在, 又让自己在没有虎符的前提下调兵, 失败, 那也正常; 毕竟没虎符不是! 若是自己实在是调拨不动,那就只能由靖南侯亲自出面来下令。 他下令肯定是没问题的, 莫说是杀这些楚国俘虏了, 就是直接下令靖南军挥师燕京去抢夺那一把龙椅,也是没问题的。 当初杜鹃刚死, 陈阳他们几个总兵跪伏在靖南侯府之中, 你当是陪着靖南侯在守灵么? 他们其实是在向田无镜表达自己的态度,这是在请愿,也可以被认为是,在请战。 而如果自己, 若是能没持有虎符的前提下, 就调动得起靖南军, 等之后, 靖南王再确认了这件事, 这对于自己的影响, 将极大! 因为那就意味着,他郑凡,等于获得了来自靖南王认可的……调兵权力! 有一就有二, 如果有朝一日,出现什么特殊变故, 他真的可以…… 当然,前提是,你得调得动! 你可以凭藉你的名气,你的战功,你在军中的影响力, 也可以凭藉你是靖南王面前红人的身份, 甚至, 还有一些人隐约知道的, 小王爷到底是被谁养着的这件事! 是的, 田无镜说得很对, 比起自己出面下令杀俘,彻底恶了楚人这种负面影响相比, 成功地站在「代言人」的舞台,第一次对靖南军施加自己的影响力,从靖南王那里过渡一部分权力到自己身上; 那一点点的负面影响, 当真可以忽略不计了。 因为他平野伯,毕竟也不靠楚人的俸禄吃饭不是! 且, 杀俘之后, 自己在燕军之中的声望将瞬间被拔高, 实现从草根崛起的励志偶像到真正的军方一座山头的转变! 哪怕是一座小山头,那也是山头不是! 想通了这些之后, 再看着眼前这些坐在地上喊着要粮食吃的楚人战俘, 郑伯爷心里的那种负罪感,一下子减轻了很多。 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我刷副本的经验宝宝。 可能,自己会做噩梦,但自己,没得选择。 因为郑凡清楚,田无镜对自己的培养和扶持,是建立在自己可以被培养起来和扶持起来的基础上的。 第957页 一旦自己让田无镜失望了,让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么很可能…… 一个可以自灭满门的人, 一个可以转瞬间违背自己向皇天后土所发毒誓的人, 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和不忍做的? 「平野伯,平野伯。」 毛明才来到了郑凡面前,将郑凡从内心思绪之中拉扯了出来。 「毛大人?」 「平野伯,还请派人调拨一些粮食过来吧,楚人那边催得很了,要是耽搁久了,可能会生出乱子。」 在毛明才看来,郑凡是靖南王跟前的红人,他说话,比其他人好使。 堂堂兵部尚书,在靖南军军营里,那真是没办法硬气地说话啊。 郑凡闻言,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跟随在毛明才身后的冉岷, 道: 「帮我把李富胜总兵喊来。」 冉岷没做犹豫,马上应诺。 他虽说已经被毛明才招揽了,但眼下的自己,终究还是靖南军一员。 毛明才以为郑凡喊来李富胜是为了粮草的事,也就放下心来面色变得柔和了。 没多久, 李富胜来了。 当李富胜来到郑凡跟前,看见郑凡还依旧坐在貔貅上时,李富胜脸色当即一沉。 「郑凡,郑伯爷,怎么着,还得我李富胜亲自给你请个安行个礼?」 在李富胜眼里,郑凡算是他带出来的兵,自己手下的人有出息了,他其实挺高兴的。 毕竟,在很早之前,他就断定郑凡非池中之物,自己也曾亲自将其带在中军里教过他打仗。 军队里不比其他的营生,倒是不存在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而且军中尤其惦念香火情。 但这种一朝得到高位,就把老兄弟老上峰完全抛掉,连面子和场面都不给的,那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冉岷站在李富胜身后,先是注意到了李富胜脸上的神色,随即,又将目光默默落在了依旧坐在貔貅背上一动不动的郑凡身上。 在李富胜很不满地说了这些话后,郑凡依旧没下来。 毛明才这时主动走了过来,开口道: 「李总兵,劳请你从军中赶紧调拨一批粮食过来给这些楚人应急。」 李富胜看向毛明才, 抿了抿嘴唇, 最后还是单膝跪下; 「末将李富胜,见过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相当于一个国家的国防部长。 总兵,相当于一个军区的司令,名份上,谁大谁小,一目了然。 且伴随着镇北侯府将镇北军拆卸下来,主动送予了朝廷,那镇北军以前那些除了自家侯爷外连天王老子都可以不鸟的总兵们,也不得不去重新适应起这新的规矩。 「李总兵快快请起,毛某可当不起你的礼,还是快快将……」 这时, 郑凡悠悠然地开口道: 「李富胜。」 不是李大人, 不是老哥, 甚至没有喊官名李总兵, 而是直接喊出了名字。 李富胜的眼睛当即一瞪, 这厮到底怎么回事, 专门差人把自己喊来,就是为了给自己落面子的么! 军中茬架的事儿,底层士卒有,各个将领之间其实也有,本质上,其实就是拿彼此立威。 毛明才也极为诧异,看了看依旧端坐在貔貅身上的郑凡,又看了看李富胜,不知道这两个总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冉岷则感到了一种压力,因为他距离李富胜很近,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李富胜身上正在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但很快, 李富胜眼里忽然闪烁了一下, 他记起来今日军中早食,居然是干饭配的腊肉。 一般来说,这种伙食,是出征作战时的早晨所备,为的是让士卒们肚子里有油水好打仗。 现在成国倾尽全国之力,其实也就堪堪能支撑住燕军的粮草供应罢了,想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再加上,郑凡这个人,李富胜是清楚的,这个人不是这种不近人情的人,自打之前三国大战结束后,自己逢年过节都能收到从盛乐城那里派人送来的礼物。 李富胜的唿吸,忽然加重了。 用瞎子的话来说,李富胜应该是有一些精神上的疾病和问题,但他绝对不是傻子,一个傻子,怎么指挥得了一镇精兵? 当下, 李富胜犹豫了一下, 下意识地想要跪一下, 却又觉得不合适, 又想着拱手应诺, 又觉得有些敷衍, 直娘贼, 你这傢伙怎么不把话说明白,到底是不是我猜的那个意思! 郑凡伸手,学着以前见田无镜最喜欢做的动作,摸了摸自己胯下貔貅的鬃毛, 沉声道: 「镇北军总兵李富胜听令!」 李富胜眼睛当即一眯, 他等了片刻, 发现郑凡并未取出靖南王令。 王令如同圣旨一样, 你不把它拿在手里, 又怎么敢对一个资格比你老且和你是在官位上平级的人以这种姿态和口吻下命令? 但, 这就是郑凡挑选李富胜先来到自己跟前的原因所在了。 第958页 论杀人, 论喜欢杀人, 没人比得上这位精神病总兵! 李富胜还是没跪下来听令,但也没有开口问郑凡你的靖南王令在哪里。 郑凡也没着急, 只是又很平静地道: 「豹哥,就是战死在这里的吧。」 李富胜闻言,后槽牙当即咬得发响; 随即, 李富胜朝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大声道: 「末将在!」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些楚人所坐的位置, 缓缓道: 「他们是谁?」 「是楚人。」李富胜回答道,这时候,他的脸皮都开始在微微抽搐了,一股子兴奋感,开始自其心底逐渐蔓延和升腾。 是了, 是了, 似乎就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个意思了。 「哦,是楚人啊,那就奇怪了……」 李富胜脸上露出了狞笑, 抬头, 看着郑凡, 声音因强行压抑着兴奋有些发颤: 「奇怪……什么?」 郑凡身子微微后仰, 打了个呵欠, 又摇了摇头, 紧接着, 「呵呵」了一声, 像是见到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道: 「奇怪他们,怎么还是活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诛奴 李富胜听到这话,整个人脸都开始泛红了,像是喝了酒,且已经完完全全上了头。 「郑总兵,这事儿到底怎么办,你赶紧拿个章程出来,我照办就是了。」 李富胜的情绪一旦上来,那就真的很难收得住。 尤其是,郑凡提出的「李豹」两个字,简直就是一记重刺,直接刺入李富胜的心底深处。 镇北军七个总兵,说是亲如兄弟,那不现实,但李富胜和李豹二人,确实是过命的交情,是可以将后背完全放心交给对方的袍泽。 李豹,就是战死在这里的,为了给大皇子断后,被此时那些正坐在地上要粮食的楚人围杀力战而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是读书人给自己怂找的藉口; 真正的丘八报仇,最好就在当晚! 盟约、国交, 李富胜已经不再怎么当回事儿了, 且他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憨直,人老李,完全是粗中有细。 郑凡的这般姿态, 郑凡的这些话语, 就凭他郑凡此时坐在貔貅背上,那满满地靖南侯影子, 李富胜就清楚,真正下令的是哪位了。 出了啥事儿,有那位顶着,准没事。 而且,郑凡这个人他是了解的,当初的他,还曾经劝导过郑凡,应该给自己多灌注一点杀气,若是没有那位的要求和下令, 这小子是发了疯地跑过来作伪令杀俘? 只不过,最深的那一层,李富胜一时间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得日后慢慢品才能品出来,那就是靖南王之所以让郑凡出面,所寻求的,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明明他一声王令的事儿, 为何还要特意过这么一手? 而这时,听到这些对话的毛明才,这位大燕兵部尚书一下子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是来帮楚国使者催粮食的,怎么画风一下子变了这么多? 其实,毛明才倒是不会觉得替这些楚人可怜,他一个大燕兵部尚书,再怎么歪屁股也不可能坐到楚人那边去。 但他这次是来宣旨的,不管这件事个人观感如何,朝廷已经下了定论,拿出了决断。 太子领着一众大臣对着盟约上下敲敲打打反覆修改了那么久才得以出来, 陛下也用了大印,旨意经过中枢认可, 这就是大燕的意志,是朝廷的意志,它,不容侵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所需要恪守的信条,有时候,其实没那么高大上,也可以称之为立身之本。 既然坐在大燕一部尚书的位置上,你不去维护朝廷的法纪和尊严,那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尔等到底在说些什么!」 毛明才大吼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李富胜扭过头,看着毛明才,没说话,只是嘴角带着笑意。 虽说镇北军被拆卸了,但到底是有些野性难驯,对这些朝廷大臣,所谓的尊重也只是流于形式。 最重要的是,李富胜现在心底的那股子杀意已经被激发起来了,颇有一种天王老子来了老子都不认的架势。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此时的他, 已经完全放开了, 或者说, 是进入状态了。 毛明才看着郑凡, 喊道: 「平野伯,你刚刚所言,到底是何居心!」 郑凡很平静地开口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楚人在这里杀了我多少燕地儿郎,那一日,望江江面上漂浮着我燕国子弟的尸首; 毛大人, 我只是想给他们讨一个说法。」 「但如今盟约已经达成,平野伯,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我看谁敢!」 毛明才张开双臂,大声道: 第959页 「盟约已成,百姓需要休养生息,谁敢妄开战端,可以,但得先从我尸身上踩过去!」 郑凡摇摇头, 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再将小拇指送到嘴边, 「唿……唿……」 吹了两口气。 「毛大人,不把狼杀了,不把狼打怕了,还放虎归山,这太平日子,这休养生息,能成么?」 「身为燕臣,怎敢抗旨!」 郑凡抬起手, 指着毛明才, 道: 「毛大人累了,搀扶毛大人下去歇息。」 「我看谁敢!」 毛明才再次发出怒吼,目光环视四周。 然而,其话音刚落之际,一记刀鞘就砸在了毛明才的膝盖上。 毛明才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 一只手掌压住了毛明才的肩膀。 出手的,正是冉岷。 「你……」 冉岷没理会毛明才的目光,而是看着郑凡,开口道: 「郑伯爷,末将一路护送毛大人从京城到这里,末将可以作证,毛大人一路上染上了风寒,体虚脑热,正需要修养。」 郑凡倒是注意到了这个脑子很灵光的甲士,看了他两眼,道: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冉岷,靖南军新军二镇什长。」 「冉岷?」 郑凡点点头,道: 「替我照顾好毛尚书。」 「末将遵命!」 说着,冉岷就强行架起了毛明才,毛明才正准备破口大骂,但冉岷在搀扶他时对着其耳边说的那句话,却让毛明才一时噤声。 「大人,你想就在这里逼反靖南军么!」 你死,你当然可以死。 但你堂堂兵部尚书,居然死在了这里,死在了靖南军将士手中; 先不说朝廷怎么治罪的事儿了,因为根本没必要去计较这个了, 因为真这样的话, 靖南军就是不反也得反了! 相较而言,恶了楚人是小,靖南军一反,大燕社稷,将…… 就这样,毛明才被冉岷搀扶着下去了,毛明才脚步有些虚浮和踉跄。 「呵呵。」 李富胜笑了笑,看着郑凡,意思是,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快说。 当你真的决定要去做一件事儿后,其实你心里头的其他心思,瞬间就淡了许多。 郑凡也是这样, 这会儿他脑子里所想的,已经从对杀俘这件事的罪恶感,转变成了该如何将这件事做好,同时,得做漂亮。 「楚人不是要粮么,给他们。」 李富胜讶了一下,喊道; 「真给啊?」 这会儿,真的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大燕东征大军打了这么久的仗,得亏成国还有一半国土勉励支撑着,同时,也得感谢大皇子率东征军进入成国时,是一步一步地将地方秩序给维护好了的。 但就算这般,成国也是为这场战争近乎是筋疲力尽了,否则也不会出现成国的流民向盛乐向歷天城那边去逃荒的情况。 自家燕军的粮食都有些紧吧呢,李富胜自然不愿意将宝贵的粮食送给楚军去吃,哪怕是断头饭,也不捨得! 都是要死的人了,难不成还想做个饱死鬼? 呸,美得你! 郑凡则伸手指了指身后,也就是望江的方向, 道: 「那里,架锅,煮起来,然后告诉那些楚人,分批次去那里进食。」 李富胜闻言, 脸上的笑容再度洋溢起来, 赞嘆道: 「高,高,你小子,脑子就是好使。」 郑凡则慢悠悠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对了,我再去和其他几个总兵打个招唿?」 郑凡摇摇头,道: 「不用,你这一部出手后,他们自己能忍得住? 就算他们忍得住,他们手下的那些将士们,难不成也能忍得住?」 「晓得了。」 李富胜搓了搓手, 「开干?」 郑凡伸了个懒腰, 「走起。」 …… 「粮食!粮食!」 「粮食呢,粮食呢!」 楚人依旧在喊着要粮。 屈天南也是盘膝坐在那里,并未去接受属于他独有的待遇。 在楚国,双方大族交战时,某一方贵族被俘虏,是会得到盛大款待的,甚至还会送上美女侍妾。 但在燕人这里,屈天南没心情去享受这个。 当然了,燕人似乎也没准备这个,且这些条目,楚人也不好意思去写在盟约细则之中。 就在这时,坐在最西边的楚人眼尖地发现燕人在望江江畔那儿架起了锅台,已经烧起了柴火。 同时,还有一群群燕人扛着一袋袋粮食向那边走去。 一时间,这边传来了一阵欢唿声,这欢唿声会传染,不少楚人也弄清楚了情况,燕人终于开始为他们准备粮食了。 有心急的楚人想要提前跑过去,这会儿,别说米还没煮熟了,就算是生米,他们也想上去直接啃入腹中。 几个楚人跑过去了,然后,是一群楚人跑过去了,见燕人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越来越多的楚人开始向望江江畔那架起的锅台位置跑去。 第960页 大家都饿狠了,饿得眼睛都恨不得冒绿光了,一时间,哗啦啦一大片的楚人从地上爬起,开始向那边跑去。 其实,那儿也就支起了不到二十口锅,不到百袋米,但楚人已经顾不得了,疯狂地沖挤过去,甚至为了抢夺那点粮食,开始自己人扭打起来。 屈天南看到这一幕,嘴巴微微张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帮柱国要一些米粮来。」身侧一名亲信对身边的几个亲卫说道。 在缺粮的这段时间里,屈天南的待遇一直和士卒们等同,其实,他也很久没吃到饱饭了。 屈天南身边的亲卫们也马上起身,高唿着柱国的名字呵斥前方的同胞让开。 楚国使者景阳还在找寻着毛明才的身影呢,但见到那边燕人开始放粮了,心里也就安定下来了。 只是看着看着,发现燕人放的粮食有点少,那边茫茫一片的楚人正在争抢。 景阳微微皱眉,想要再去找寻一下毛明才,让燕人再多放一些粮食。 因为按照盟约,楚国将赔偿燕国的除了财货以外,还有粮食。 与其说现在是吃燕人的,倒不如说是提前吃自家的,大不了,这些消耗,等这支人马回国后,再重新计算补给燕人就是了。 其实,景阳这位楚国使者的思路,和毛明才差不多。 他们只是政策的执行者,秉持的是自家身后君王和朝廷的意志,他们已经没空闲去考虑什么个人好恶了,只要把自己手中的差事给办好就行。 越来越多的楚人开始向望江江畔聚拢,三四万人的规模,当真不少了,从此时玉盘城城墙上往西边看的话,还真有人山人海的感觉; 人浪凑着江波,宛若两股江水合流并起。 附近,不少燕军士卒都是以一种极为淡漠的目光看着那些争抢粮食的楚人。 有一些人一开始还在笑话这帮楚崽子抢粮食吃跟狗抢食儿一个样; 但慢慢的,一开始笑的人,他也慢慢的不再笑了。 因为绝大部分燕军士卒的心里,其实是很压抑的。 楚人被困在玉盘城数个月,那这些燕军,也同样地在这里看守了他们数个月。 他们想看楚人饿死,人吃人,他们越惨,燕军甲士心底才越是痛快。 到底是曾经战场厮杀过的对手,哪里可能放下兵器就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 就算燕国朝廷常常宣传的,燕人和晋人都是诸夏遗族,都是诸夏子孙,在这里也不适用在楚人身上。 燕军在这里,是和成国军队并肩作战击败野人的,那楚人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 自靖南侯在望江击溃野人主力下令围城那一刻开始,所有人,其实都在期望着楚人的末日。 但楚人现在被放出来, 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向自己这边要粮食, 现在竟然还在吃着自己这边的粮食! 「直娘贼,这朝廷到底折腾的个是什么鸟盟约!」 「就是,就这般好吃好喝地供这些楚奴儿,然后再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回家?」 「那老子的仇怎么报?」 燕军军阵之中,那股子不满的戾气,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李富胜本部驻扎在这里的近三千骑兵,开始缓缓地调动,迂迴到了玉盘城一侧。 这一幕,其实被不少人看见了。 楚人以为是燕军的正常调动,所以没怎么在意。 就是屈天南,刚刚从亲卫手中接过来些许粮食正在吃着,眼角余光注意到是注意到了,但一时间,脑子也没想得出什么所以然了。 不是他痴笨, 而是他根本就没想过那个可能, 且, 他也根本就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因为他已经无法反抗了,所有士卒都已经放下了兵器,同时,他们也已经离开了城墙的庇护。 …… 李富胜骑着他的那头貔兽陪同在郑凡身侧, 虽说李富胜的眼睛都已经在泛红了,像是一个即将饱餐一顿的饕餮,但他这会儿居然还能开口笑着对郑凡问道: 「以前,我就曾对你小子说过,当我控制不住我想杀人的念头时,你得记得阻止我,现在,你可是还有机会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是谁下的令,那位也确实是有气魄下这个令,但你呢,我以为你这小子,是不会同意的。 从打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其实有些心软。 狠是狠,打仗也狠,做人,自然也是也狠的,但我还是觉得你心软,那种没来由的心软。 你最后再和我说说,到底该不该杀?」 「该杀。」 「哦,为何?」 郑凡扭头看向李富胜,有些诧异道: 「老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嘿嘿,要是能有个名正言顺地理由来杀人,那这人杀起来就更香了。」 「为了那一战战死的袍泽,为了此时还活着的站在这里的大燕将士,这些楚人,就绝不能放他们走。 朝廷的意思,那就是朝廷的意思,但朝廷很多时候,都不一定是对的,他们自以为自己看的很高,看得很远,但实则,有时候看得太高看得太远,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第961页 我们要告诉还活着的大燕将士,同时,也要告慰战死在这里的袍泽,我们得给他们一个答覆; 黑龙旗前, 敢挡者必为齑粉!」 李富胜「嘿嘿」一笑,道: 「我就随口一问,倒是没料到你能说出这么多话来。」 「我也得先说服我自己才行。」 郑凡说出了心里话。 「那我,就下令让儿郎们沖了?」 「不,再等等。」 「等什么?」 「等我再走个过场,还请老哥帮我搭把手。」 「成,老子反正要痛快了,也不介意帮你搭个场子,怎么说,你都算我带出来的半个兵。」 「那是。」 郑凡抽出了自己的马刀, 其实, 他是想学田无镜那般从貔貅口中将刀拔出的, 但不知是自己胯下这只貔貅刚成年喉咙深度不够, 还是人家瞧不上自己手头这把普通的刀,所以就是不愿意吞下去。 抽出刀后, 郑凡催促胯下貔貅开始向前奔驰, 在经过一个燕军方阵时,伸手直接从一位执旗手手中将一面黑龙旗帜给抓了过来。 此时的郑凡, 右手持刀,左手扛旗, 骑着貔貅, 在燕军军阵前驰骋, 大吼道: 「楚奴勾结野人,犯我疆域,荼毒夏地,杀我袍泽,凡燕晋儿郎,安可坐视! 今我雪海关总兵、陛下御封平野伯郑凡在此, 请燕晋儿郎, 随我復仇!」 话音刚落, 郑凡挥舞起马刀, 将一个自己斜前方刚刚抢夺回一把生米正兴奋跑回来的楚人一刀斩去头颅,鲜血当即溅洒了郑凡一身。 这一幕, 也震惊了周围的燕军士卒,同时,更是震惊了附近的那些楚人。 郑凡举起黑龙旗帜, 用尽全身力气, 大吼道: 「镇北、靖南军听令!」 就在周围那些军阵内的燕军还没反应过来之际, 斜后方, 李富胜所部三千余骑已经高高举起马刀,齐声大喝: 「虎!」 「虎!」 「虎!」 郑凡将黑龙旗帜向前指去, 大吼道: 「随我诛尽楚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变 做事情,可以急,但却不能慌。 同时,人也要学会有自知之明。 所以,哪怕郑伯爷清楚,自己在燕军之中名声真的不小了,又是靖南侯眼前的红人,但归根究底,他并非是靖南军「土着」。 陈阳任涓那些总兵面对自己这个后来居上者,客气是客气,认同也是认同,但到底不是曾经一口大锅里搅勺子吃出来的交情,彼此之间,其实还是有着那么一股子生分的。 再者,靖南军,包括眼下整个东征军,真正可以说一不二的人物,是田无镜。 所以,在没有田无镜出面下令且没有赐下王令的当口,想要去将四周一整片军队都调动起来,那也未免太小瞧田无镜治下的军纪素养了。 但, 群众的热情,还是不能忽视的,也确实是客观存在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就得需要「托」的出场。 上辈子刚开工作室时,一度经营很是困难,最拮据的时候,大傢伙生活费也都没了; 郑凡就带工作室所有人去附近某楼盘售楼部去当房托,一天一人两百块还包一顿午饭, 这才渡过了那段艰苦时光。 而这一次,郑凡所找的託儿,就是李富胜。 郑凡的「表演」很精彩, 但想要做到如靖南侯那般一身鎏金甲冑器宇轩昂往那儿一站就能获得无条件的跟从显然不可能,哪怕先前喊话时,动用了自身气血使得声音可以传递得更高更远,但大部分燕军甲士,其实还在迟疑之中。 尤其是靖南军那几个总兵,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伴随着郑凡一刀斩杀一名楚人,伴随着李富胜麾下骑兵开始冲锋后,四周的燕军方阵,终于开始跟随着动了起来。 楚人在抢夺粮食,且饿了许多日子了,本就虚弱不堪,外加还卸掉了兵器,这会儿又乱糟糟的成一团,在真正成建制地精锐骑兵面前,和一群蜷缩在一起的羔羊真的没什么区别。 李富胜所部骑兵直接撞入楚人之中,马刀挥舞,铁蹄踩踏,一时间,楚人哀嚎遍野。 其余各部的燕军都有主动脱离建制擅自打马而出加入的,慢慢的,一群又一群,一片又一片的燕军骑兵开始从好几个方向向着楚人聚集的位置发起了冲锋。 这其实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兵啸」, 指的是士卒在没有上峰命令的前提下自发成规模地开始出现群体性的反应。 而那些总兵参将这些高官们,则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一方面,他们确实没有接到军令,就只看见郑凡骑着貔貅在那里号召大家杀俘,那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军人秩序感让他们排斥在此时去听从郑凡的调遣; 但另一方面,谁都清楚郑凡和靖南王之间的关系,郑凡忽然冒着大不违整出这一出,保不准背后就有自家王爷的影子在。 所以,这些将领们在此时并没有及时有效地去约束部下,选择了一种默认的姿态。 第962页 总之, 节奏, 被带起来了。 燕军举起了屠刀,疯狂地砍杀向那些抱头鼠窜的楚人。 而掀起这一场波澜的郑凡, 倒是没有再一头扎入其中,跟李富胜一样,去享受这场所谓的血光盛宴。 反正现在自己出不出手,也已成定局; 那就让自己,歇一歇,再矫情一会儿吧。 刀口垂落,向下,刀锋上的血珠一点一滴地落了下来,胯下的貔貅扭过头与看了看自己背上的郑凡,它其实是想进去玩耍的,但不知为什么自己这位「落难兄弟」在此时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楚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谈不上动听,但已经有不知多少次的战阵经歷的郑伯爷其实也早就对此习惯了。 抬起头, 眺望着远方, 心里, 倒是没有一开始从靖南王那里接到这一命令时所感受到的震惊和惶恐。 反倒是感到身上有些轻松,有些飘。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觉得讨厌。 胯下貔貅试着迈开了步子,向前走了走,见郑凡没什么反应,就又向前走了走。 正当其准备撒开欢儿也冲进人群之中去踩人时, 郑凡却忽然收紧了它脖颈上的缰绳。 「吼!」 貔貅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但还是遵照郑凡的吩咐,奔离了战场,向北侧绕了过去。 渐渐的, 喊杀声和惨叫声逐渐低落了下来, 并非是楚人战俘已经被杀光了,就算是四万头猪,想要短时间内都宰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距离远了,嘈杂自然也就远离了一些。 貔貅有些不满地刨动着蹄子, 郑凡则翻身下来,走到了江边。 他学着田无镜的先前的样子,在江边蹲下,伸手拘了一捧水,拍在了脸上。 水有些凉,带着些许的土腥味儿。 郑凡晃了晃头, 身子往后,坐在了江边。 再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夕阳,时而皱眉时而又舒展。 紧接着,又习惯性地从胸口的位置取出了一个铁盒,里头,其实就只剩下一根烟了。 从出徵到现在,他还没回盛乐过,瞎子牌捲菸自然也就没的补充,这最后一根,则是他故意放在身上留作个念想的。 用火摺子点了烟, 深吸一口气, 郑凡缓缓地闭上眼, 口腔中开始缓缓吐出烟雾。 这时,郑凡的那只貔貅出现了些许躁动不安,甚至还一反常态地将自己的脑袋埋了下去。 另一尊成年貔兽缓缓来到这里,上头坐着的是,是田无镜。 田无镜看着郑凡现在的样子,目光很是平静。 但隐然之间,却似乎暗藏着雷霆。 田无镜落在了地上,走到郑凡身后,开口道: 「心里不舒服?」 当田无镜的声音自自己背后响起时, 郑凡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起身行礼, 而是很自然地伸手抖了抖菸灰, 点了点头。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玉不琢不成器,郑凡一直被田无镜当作自己的「学生」。 其实,无论在哪个年代,衣钵传人,往往比自己血脉子嗣更为重要。 子嗣,只是自己血脉的延续;而衣钵,则是精神的传递。 几代之后,再深厚的血缘关系,其实也就说淡就淡了,但精神上的有些东西,却往往能够做到歷久弥新。 只不过,做田无镜的「学生」,看似很是美好,但这其中所承受的压力,也是常人所无法想像。 他对你好时,是真的好; 他锻鍊你时,要是出一点差错,你人,就没了。 「王爷,我是因为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而觉得不舒服。」 听到这句回答,田无镜缓缓闭上了眼。 两个男人, 一个坐着, 一个站着。 站着的地位高, 坐着的地位低; 良久, 郑凡忽然笑了, 将菸头丢入了江面, 伸手抓起身边的一把烂泥,砸向了河中。 「你不喜欢?」田无镜问道。 郑凡仰起头, 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田无镜, 道: 「王爷,我喜欢变成你的样子,但我不喜欢变成你。」 我想成为的,是你驰骋疆场麾下铁骑如云的样子, 而不是想和田无镜你一样,那般压抑到不异于自残的人生。 田无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开口道: 「我知道。」 「唿……」 郑凡默默地调整身子,改坐姿为单膝跪姿,朝着田无镜, 「王爷,请恕罪。」 「你说的,是真心话而已,在军中,只有谎报军情才是罪,没有说实话的罪。」 田无镜放低身段,在江畔边坐了下来。 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郑凡, 田无镜伸手拍了拍身侧之前郑凡坐的位置, 「坐吧。」 「谢王爷。」 就这样, 两匹貔貅,并排站在后投诉,小一头的那只,明显有些发慌,底气不足的样子; 第963页 正如前面的两个男人, 一个后背如同山岳伟岸,另一个,则显得气场被压制得有些萎靡。 虽说郑将军在盛乐军内也是一唿百应,平日里在盛乐城内,更是挥挥手就能引得当地百姓的热情欢唿; 但在田无镜身边时, 谁能在气势上,压得住他? 当然了,也没必要去压这个。 「其实,本王不希望你走和我一样的路。」 郑凡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先前的他,只是有些放肆地想要宣洩一下情绪,所以难得的真情流露了一下。 毕竟,田无镜再威严,但在郑凡看来,其实很像是自己的一个严厉兄长。 做弟弟的,在有限制的前提下,哭一哭,闹一闹,发泄一下情绪,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这得拿捏好一个度。 过了,就惹人烦了; 魏公公就曾说过,司礼监缺郑凡这样子的人才。 因为这种如何和主子显得亲密却又不逾矩,当真是这些当奴才地想要往上爬的最高端学问。 在魏公公看来,郑凡,就是此道集大成者。 但自己怎么玩儿是自己的事儿,郑凡没想到的是,田无镜在此时,居然似乎也有了想说一说心里话的意思。 这让郑凡本能地感到有些惊恐。 「这条路,太苦,太累,也太孤独。」 郑凡清楚,因为这条路上,沾满了鲜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清洗和抹去的鲜血。 「王爷,如果再给您一次机会,您会怎么选?」 郑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沉默, 沉默, 沉默…… 良久, 田无镜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谈不上和煦,但也不属于苦笑,甚至,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释然, 道: 「本王,已经选了。」 这时, 二人面前的望江江面,已经开始泛红,那是上游,楚人的鲜血流入瞭望江之中。 田无镜指了指上游方向, 道: 「上去看看吧,别浪费了,你的格局很大,但如果没有足够的气魄去填充,那再大的格局,也终究是空的。」 郑凡默默地站起身,回过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江畔的田无镜,随即,迈开步子,开始向上游走去。 田无镜的声音,则再度响起: 「武道和人生,其实都一样,越往上走,所见到的鲜血和尸首,也就越多。 你不用去喜欢,这会变得像李富胜一样,走入偏道; 你不能去麻木,麻木之下,你忽略掉的不仅仅是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王爷,那该怎么办?」 郑凡一边向沿着江畔向南走一边问道。 「你得,学会适应。」 这是田无镜给出的答案。 眼前的鲜血,都是新鲜的,你能看见它们在江面之中翻滚和浸染,鼻尖,似乎还能嗅到瀰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郑凡调整着自己的唿吸,一步一步往前走路,他的脑子里,还在迴荡着田无镜的话语。 这是点拨,来自一个当初可以单挑之下击败剑圣的强横存在对你进行的点拨。 郑凡自然清楚这种点拨到底有多重要多宝贵,所以,肯定不能浪费它。 那只属于郑凡的貔貅见郑凡一个人往上走了,本能地想要跟上去,却被身边那只更大的貔貅拦住了路。 夕阳的余晖下, 郑凡慢慢地走着走着, 渐渐的, 随着上游燕军对楚人的杀戮开始愈演愈烈, 江面上的血色,也开始愈来愈浓。 似乎也是因为眼前景象的刺激,郑凡体内的气血,也开始逐渐躁动起来。 一具楚人的尸体,顺着江面飘浮了下来。 接下来,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很快,就不用再数了,因为已经有些数不清楚了。 上游位置,有燕军骑士开始向下游追进,用弓箭,射杀着那些企图混在江水中鱼目混珠企图逃脱的楚人。 楚人的水性,普遍的比燕人要好很多。 但既然已经开始下杀手了,那么燕人自然也不会客气,更不会给予楚人逃脱的可能。 骑士们经过郑凡身边时,自是认出了郑凡,认出了这位平野伯。 见这位先前掀起杀俘潮的总兵大人此时居然一个人在往南走,一些骑士问候了一声,也有一些骑士只是用马刀拍打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甲冑以作应对。 但在见到郑凡似乎无暇理会他们,只是一门心思地埋着头一个人往南走路后,这些骑士们也就不作什么停留,继续去追杀自己的目标去了。 当屠刀开锋后,想要及时收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儿。 想当初,靖南侯自灭满门时,那些杀红了眼同时心理上也承受着极大压力的靖南军士卒,可是差点连皇后所在的位置也一併给屠了。 不过好在,这里的楚人战俘够多,就算不足以让所有燕军士卒每个人都能砍下一个首级,但让自己的甲冑溅洒上一些血那当真是绰绰有余。 走着走着,郑凡忽然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还有一道影子。 在自己的身体左侧,似乎在跟着自己一起走。 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身上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窝有些凹陷,指节泛白。 第964页 这个人,很熟悉,是那种近乎要突破隔膜溢出的熟悉感。 但却又是那般的陌生,似乎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陌生人了。 再强烈的相思,再多的怀念,一旦被分割到了现在和过去,就将沦为真正的咫尺天涯。 郑凡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煳起来, 他的认知, 忽然出现了些许的偏差和恍惚; 我是谁, 我是郑凡。 那我, 到底是哪个郑凡? 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了自己在工作室赶稿时的画面,菸灰缸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菸头,脚下的垃圾桶里,则有两桶泡面。 窗帘是紧闭着的,所以无法分辨白天和黑夜,因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对于部分人而言,早就不再是主流。 「咚咚咚!」 「咚咚咚!」 「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 开始传来阵阵马蹄声,以及望江江水中被箭矢射中时楚人的悽厉惨叫。 这些声音,将郑凡从记忆的漩涡中给重新拖拽了出来,他有些茫然地再睁开眼,正好迎面而来一阵尘土,迷了眼。 「伯爷!」 「大人!」 不时有错身而过的骑兵向其行礼,郑凡只是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没做回应。 终于, 眼睛舒服不少了, 但当自己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身体左侧时,他发现那个身穿着卫衣的自己,居然还在那儿; 还在跟着自己的步伐频率,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而且,那个自己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容,这笑容,是对自己的。 是嘲讽么? 不像是。 是不屑么? 也不是。 反倒像是看见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戳中了自己的笑点。 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找到的感觉,但他现在有些难受,他想脱离出去。 并且,郑凡不敢再将自己的目光向左侧转移过去,开始偏向右边,以希望自己的视野里不再出现能够让自己感到刺眼的存在。 但他错了, 因为这会儿的他才发现, 在自己右侧, 居然也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浑身是血,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甲冑,其实,和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对方眼里那泛着赤色的瞳孔以及脸上洋溢出来的那种贪婪和享受神情。 郑凡情不自禁地开始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进入了某种精神异常的状态。 可能是受到自己下令杀俘的刺激, 也可能是受到先前田无镜那些话语的刺激, 或者, 也可能是自己内心深处,这几年来,一直积攒的情绪和问题,在此时,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我, 到底是谁? 这是很多人都会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而现在, 却又是郑凡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 可惜了, 瞎子现在不在自己身边。 郑凡停下脚步,他低下头,蹲了下来。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画面,开始杂乱无章地浮现而出。 一会儿,自己身处于自己被安乐死的病房里; 一会儿,自己又站在了雪海关城头,看着下方正在攻城的野人; 又一下子,自己站在了烤鸭店内,看着小六子笑着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只烤鸭; 紧接着, 他又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生日蛋糕前,工作室里的小伙伴们唱着生日快乐歌,为自己庆生。 伴随着画面快速翻转而来的,是极为强烈的噁心感。 「呕……」 郑凡双手撑着地面,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好痛苦,脑子好疼,整个人像是正在被撕裂着一样,且偏偏地,他不清楚自己该走向哪里。 瞎子上辈子是心理医生,其实,其他魔王们,也都不是凡品,在心性上,就算是最憨厚的樊力,你又真敢觉得他憨厚到哪里去? 但,或许这就是灯下黑吧。 长时间和魔王们相处在一起,郑凡其实一直在进步,也一直在改变着自己,让自己去适应他们,同时,也在适应着这个世界; 魔王们也对自家主上的改变感到欣喜,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大家得一直绑定在一起,他们自然不希望自家主上一直没有进步,永远地躺在那里混吃等死。 但郑凡终究是人, 魔王们有他们各自的经歷,有他们自己的人设, 哪怕在这个世界甦醒过来后,他们其实也一直在根据着自己的本性在活着,能不迁就,就不迁就,总之,开心和随心所欲,最为重要。 郑凡则是被强行短时间打磨出来的一样,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积攒了太多太多的负面情绪,却一直没地方可以去倾泻出来。 而魔王们也习惯性地将越来越进步变化越来越大的主上,当作了自己之间的一份子。 灯下黑之下,就连瞎子,都没留意到郑凡在情绪和心理上的变化,自然也就没有做出梳理和调解。 原本,这些问题不会在此时爆发的,因为郑凡还能继续忍,忍耐力,还没到达极限。 第965页 但在今天, 却爆发了出来。 一些骑兵在经过郑凡身边时,喊「伯爷」,或者「大人」; 然后过不了多久,他们就看见自家王爷也走在后面,马上喊道: 「王爷!」 田无镜跟在郑凡的身后, 他原本是没打算跟过来的, 他所想要的,是借着这股子血气,让郑凡得以突破凝滞在七品的武者境界; 他觉得这并不难,因为郑凡的资质很高。 但渐渐的, 田无镜发现,事情似乎开始走入了一种未知的方向。 和郑凡体内气血的焦躁相比,郑凡本人的思绪,似乎陷入了一种极为复杂和痛苦的境地。 这已经不是七品突破到六品那么简单的事了, 这是, 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是很多武学者都需要去面对的一个危险门槛,但田无镜没料到在此时郑凡的身上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真的没听说过在七品进六品时,会走火入魔的说法。 这种感觉,就像是张三偷了李四的鸡,需要到金銮殿上请陛下来评判一样。 终于, 田无镜看见自己前方的郑凡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身体也开始了抽搐与痉挛,体内的气血,正在逐渐向不可控的方向转变。 田无镜再是军神,也不可能知道郑凡「两世为人」的秘密; 所以,在田无镜看来,可能是因为「逼迫」得太紧,使用的手段太过激了,让郑凡最终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继而引发了将要崩溃的徵兆。 一如郑凡看作田无镜有点自家兄长的感觉一样, 田无镜对这个敢毫不犹豫收留自己儿子的傢伙,也不是真的单纯地看作一个下属; 人, 都是有感情的。 再冰冷的人,他也终究是人。 田无镜的右手掌心缓缓摊开,在其身侧,开始有一道道蓝色的风气缓缓浮现。 世人皆晓得燕国靖南王是一个三品强横武夫,但很少有人知晓,田无镜身上其实有着道玄的本事,虽然,他不修道。 以道家心法,强行凝神塑心,足以将郑凡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给拉扯回来了。 只是, 还没等田无镜有所动作, 他就看见郑凡的身上,冒出了一缕黑气,这黑气,带着骯脏污秽的气息。 田无镜止住了脚步,目光微凝,没有再度向前。 而前面的郑凡,也停止了干呕,身体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痉挛抽搐,甚至,还重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遇。 在田无镜的视角里,他不在乎郑凡身上有一些属于他自己的小秘密,而且作为一个统兵大将,自是不可能有着那种乡野鍊气士那般对正邪之辨的苛刻。 只要那东西能对郑凡有用,他不介意那东西的存在。 当然,前提是真的有用。 「有点……意思了。」 …… 「桀桀……桀桀……桀桀……」 稚童的笑声,开始传入郑凡的耳朵。 郑凡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他看见穿着肚兜的魔丸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而在自己身边, 那一左一右的两个自己, 还在, 他们也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动作。 一时间, 郑凡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确定, 前方的魔丸, 到底在喊谁。 当一个人失去对自己身份的认知时,那种惶恐不安,将是全方位的,那种疏离感,比深夜走在城市街头,却发现这座城市无自己容身之地的悲凉,更强烈无数倍。 仿佛,自己就是一个遭遗弃的孩子,天地虽大,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落脚的地方。 田无镜没有出手, 魔丸出手了。 魔丸的专长是什么, 他善于使用幻境,将人拉入其中,利用幻境中的种种,去不断地放大心灵的漏洞,最后让自己的猎物崩溃和歇斯底里。 这是魔丸的乐趣所在; 当然了, 换句话来说, 善于出题目的人,首先,他得先更深层次地懂得解题的思路。 魔丸也很纳罕, 平日里,只要自家「老爹」不被射,不被砍, 它就能悠哉悠哉地藏身于甲冑那个特意设计出来的凹槽之中睡着觉。 但睡着睡着, 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了, 醒来一看, 发现自己「老爹」竟然自个儿给自个儿弄了个局,而且快要给自己困死进去了。 你可以死, 但你可以被我杀死, 你自己自杀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魔丸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且在这个念头升起之后,它近乎毫不犹豫地出现了,哪怕在自家老爹身后,站着一尊令魔丸都感到有些心惊的恐怖存在。 「桀桀……桀桀……桀桀……」 在郑凡的视野里,魔丸依旧在笑着。 郑凡则越来越迷茫,他甚至开始往后去躲避,他已经有些忘却自己是谁了,也不敢承认自己到底是谁,像是一个……黑户。 「啪啪啪!!!!」 魔丸主动地向这边跑来。 其实,如果不去特别注意魔丸眼睛的话,魔丸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婴孩形象。 第966页 而且,他的眼睛,看久了,其实也就能慢慢习惯了。 魔丸跑到了郑凡跟前, 确切地说, 是跑到了三个人的面前。 魔丸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的手, 像是一个孩子跑到前面去后,发现自己的爸爸没有跟上来,就又跑回来,要牵起自己爸爸的手拉着爸爸一起往前跑。 左边穿着卫衣的郑凡伸出了手, 右边穿着甲冑的郑凡也伸出了手, 只有郑凡自己,没敢动。 但魔丸没去触碰他们的手, 而是在继续等着郑凡。 你是……在等我? 郑凡有些不敢置信,此时的他,像是已经陷落进了泥沼之中一样,真的不敢置信居然有人会伸出手来抓着自己。 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敏感期,外表再刚强的男人或者女人,在遇到一些事情刺激或者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也会在深夜里躺在床上一个人默默地哭泣,平日里粗糙的神经,在那一刻,似乎又该死得变得极为敏感。 郑凡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其实还是郑凡,但这会儿的他,脆弱无比。 「把……把把……」 魔丸在催促。 终于, 郑凡有些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魔丸主动向前,一把抓住郑凡的手。 他, 选择了我? 顷刻间, 一种被认同的感觉马上袭来,仿佛自己的世界,又重新出现了光亮。 先前的怯懦、害怕、惶恐等情绪,在此时全都开始消散; 一同消散的,还有自己身边的两个自己。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郑凡被魔丸拉着站起来时, 当郑凡的眼睛忽然间再度睁开时, 当他的视线里, 不再有多愁善感时, 他重新获得了真实。 回忆起先前的脆弱,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我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会有那种可笑的想法? 这还是我么? 要是让瞎子他们知道,那真是要被笑死个人了。 郑凡站直了身子, 甚至还下意识地想掩饰一下先前自己的失态, 干笑了两声, 然后再伸了个懒腰。 顷刻间, 体内焦躁不安许久的气血,在此时瞬间变得温顺起来,开始井然有序地流淌运转。 先前一直卡着郑凡的境界门槛,就这般顺理成章地就被突破了。 没有惊天动地地气浪冲起, 也没有什么四野之下狂风唿啸, 有的, 只有一道微弱的黑色光芒自郑凡身上闪现而出,速度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就连郑凡本人, 都没在此时留意到自己居然这般极为低调地「进阶」了? 不过,那股子忽然间袭来的神清气爽的感觉,还是让郑凡觉得无比舒服。 上游位置,楚人的惨叫声依旧在不停的传来,郑凡打了个呵欠,没觉得兴奋,但也没觉得多么残忍和可怕。 每支军队出征时,其实都做好了杀人和被人杀的准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转过身,看着已经被上游楚人鲜血染红的望江江水,郑凡忍不住跪伏在了江畔边, 将自己的脸直接埋入江水之中, 良久, 才抬起头, 重新坐直了身子。 「唿……唿……」 郑凡一边用手擦着自己脸上的水珠一边大口大口地唿着气。 扭过头, 却发现不远处站在那里的田无镜, 郑凡忍不住笑道: 「王爷,这江水,现在够味儿了!」 …… 盟约缔结之后,楚人出城; 靖南王一声令下,屠尽四万楚军战俘,鲜血染红望江。 消息传到燕京, 朝廷震怒, 燕皇震怒; 即刻, 两封诏书下达, 一则送往楚国,表达歉意; 二则送往玉盘城,斥责田无镜跋扈骄横,削去王爵; 靖南王又变回了, 靖南侯。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来见 进阶的感觉,有点过快了,剎那间的酥爽,转瞬间的飞扬,顷刻间的宣洩; 唯一的遗憾, 大概就是不能给你过多的时间去回味。 「回味」这个流程,其实是必不可少的。 人生一甲子风雨,无非是供给于自己在耳顺之年后煮茶所用。 先前,就着泛红的望江江水洗了一把脸,也算是弥补了些许缺失的酣畅。 郑凡不知道田无镜一直在后面跟着自己,他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和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境况到底有多么危险。 像是做了场梦,又如同忽然间的失落,陷进去时无法自拔近乎窒息,但「甦醒」后,却又像是觉得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 田无镜走到郑凡面前,郑凡也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站了起来。 此时的郑凡,模样没变,但气质上,似乎有些些许的差异。 在田无镜看来,之前的郑凡,活得没有那么真实; 就像是燕京城内的西方杂技团,里面有会喷火的法师,他们吃穿用度都在坊间,但外人看他们时,总会有一种隔阂感。 第967页 是一种……人在他乡的感觉。 但现在,那股子隔阂感似乎是消失了,像是打开了某种心结,接纳了四周。 只不过田无镜毕竟是田无镜,他可以多说一些话来点拨郑凡,却不会和郑凡面对面坐着只是闲聊: 你最近胖了? 你最近瘦了啊! 你人现在精神多了啊! 这种话题,一旦出自田无镜之口,第一个受到惊吓的,大概就是郑凡了。 「你习武晚,但进阶速度很快,地基容易不稳,接下来,当以夯实境界强健体魄为主。」 「是,王爷。」 武者的最大依仗是什么? 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神乎其神的功法秘籍, 就是自己的体魄! 不修体魄的武者,哪怕境界再高,也依旧是无根浮萍。 其实,郑凡很想说的是,按照进阶速度,侯爷您才是真的年轻。 但郑凡也知道,田无镜打小就被其叔祖淬鍊身体,受了很多的苦,和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选手,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有些人天生拿着的就是主角模版。 这种人,在这个世界里,郑凡已经看见过不少了,看得他郑伯爷都有些嫉妒! 望江江面上,楚人的尸首,已经密密麻麻了。 当初,楚人是这般对待燕人的,现如今,燕人将一切还了过来。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夕阳晚霞很美,映衬着江面上的浮尸,形成了内容冲突但色彩和谐的一种独特的美感。 出于一种上辈子的职业本能,郑伯爷很喜欢这种构图设计。 田无镜继续往前走,郑凡则跟在后头。 身边明明是修罗场,但他们二人却像是在园林里散步,唿吸着新鲜空气。 「王爷,此间事了之后,楚人那边会作何反应?」 燕人毁约破盟背信弃义的帽子,是摘不掉的,尤其是杀俘这种事儿,也确实有伤天和,容易激起楚人那边的同仇敌忾情绪。 至于名声这类的负面影响,靖南王是不在意的。 郑凡也觉得,田无镜已经不用去在意那玩意儿了。 面对郑凡的这个问题,田无镜的回答很简单: 「楚人会愤怒。」 郑凡一边走着一边等着下面的话。 然后,一直没等到下面的话; 郑凡这才完全明白田无镜的意思,楚人会愤怒,然后就没了。 生气会生气,但你能奈我何? 燕国是近几年连番大战,已经打疲惫了,继续战争的话,会很不划算; 但无论如何,这几年的数场战役,燕国都是胜利一方。 打,会很难受,自己可能也会垮,但并非是完全没有了继续打仗的能力。 如果燕皇彻底孤注一掷,燕国其实还能调动起很大的民力和军力将战争继续下去的,甚至是,再度扩大化。 北封郡那里还有十五万镇北军呢,同时还有十多万被燕皇踹到那里吃沙子歷练的禁军。 真要干出脑浆时,那就顾不得其他了。 「楚国国内并未完全平定,楚国那位摄政王性格沉稳,彻底开战,我燕国敢赌,他楚国,不敢赌。」 完全开战就是,楚国调动起国内各部兵马,大数十万大军开出镇南关,和燕国在晋地正儿八经地再度争雄一次。 楚国若是胜了,那么燕军可能会损失掉成国这块地方,甚至还要更往西退,但楚国想要一口气打入燕国本土,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楚国若是败了, 是有成例的, 当年干国正值国运鼎盛之际,干国太宗皇帝五十万大军北伐,被初代镇北侯一波击溃,若非当时燕人还在荒漠和蛮族打得难分难解无暇分兵,说不得干国半壁江山就得因此被反推回去。 战争嘛,往简单地方向说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当你失去了野战主力军团和可机动调配的兵马之后,你疆土再辽阔城池再多,也都会沦为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等着对手去慢慢收割而已。 靖南王能不能复制当年初代镇北侯的辉煌? 大可以来试试。 且楚国内部问题没有解决,这次战败,青鸾军尽灭,必然会引起楚国内部动盪,摄政王没称帝其实就是对内部未清除势力的一种妥协表现。 种种迹象表明,楚人不会在短期内全面开战。 就算要开战, 论赌国运, 大燕这边的仨铁三角就是仨疯子,人家国家里是国本社稷不可轻动,重于泰山! 但在大燕这仨眼里,梭哈国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已积累了丰富经验。 「那王爷您?」 「本王以后就又要自称本侯了。」 田无镜说得很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一般。 郑凡一下子明白了,杀了四万战俘,要堵住国内外悠悠之口,必然得对田无镜做出处罚,那就将刚封的王爵撤掉,降爵。 但其实说白了, 对于田无镜而言, 是叫靖南王还是叫靖南侯, 有什么区别? 当你个人实力和势力到达一种高度之后,所谓的头衔,真的只是一种额外点缀罢了。 「本王到时候会在奉新城开府,距离楚国近一些。」 第968页 奉新,就是郑凡之前率军粪杀司徒毅兄弟俩的地方,在玉盘城东边,若是田无镜坐镇奉新城,相当于是在楚人门口悬挂了一把利剑,对楚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威慑。 且站在郑凡这个雪海关总兵的立场上来看,田无镜若是坐镇奉新城,他就不用再担心面对楚人和野人的夹击了,各方面施展也就能从容许多。 最后的问题,其实就是镇南关了,按照盟约规定,燕人放青鸾军回国,楚人将原本属于成国的镇南关交还给燕国,但现在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楚人不大可能掀开大战,那镇南关在不在他手上,区别也不是很大。 「王爷放心,等我将手下兵马练好,末将替王爷将镇南关给再取回来。」 田无镜闻言,微微颔首,似乎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 二人走着走着,陈阳策马而来。 当他看见靖南王和郑凡站在一起哥俩像是在遛弯儿一样后,就确认了到底是谁下达杀俘命令的了。 「王爷,屈天南于江边自刎投河了。」 屈天南死了, 燕人士卒没打算杀他,他其实一直被数十个亲卫用身体保护着,而燕人甲士则故意放开了他这一边。 但这位楚人的柱国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一片一片地被屠杀后, 没有选择为自己争取一个苟且的机会, 而是推开了自己身边亲卫的保护, 捡起一把刀, 在周围一众燕军骑士冷眼注目之下, 一刀削去自己的首级, 尸身摔入望江江面。 数十个亲卫,跟随赴死。 这位楚国柱国,用自杀的方式,保全了属于自己的尊严。 其实,他没输。 抛开今日不谈,青鸾军在晋地战场上,其实一直都不算失败。 粮食不足的主要原因,还是被野人坑的,随后孤军驻守境外,国内却一直没有派出援兵来,也非他之罪。 屈天南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了, 但他却被盟约骗开了城门; 庙堂上的人,用一种极为天真地方式煳弄了他。 当然,屈天南自己也并非毫无过错,他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去相信了田无镜所发的誓言。 但他到底真的是完全相信了么? 其实真难说; 因为和饿死全军这个必然结果相比,身为一军主帅,他只能去赌另一个结局了。 屈天南的死,标志着这一场歷时一年的晋地之乱,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燕人扫清了玉盘城内楚人的最后一部势力,彻底将三晋之地掌握在手中。 郑凡没有看见屈天南的尸首,它应该已经顺着江水和那些楚人士卒的尸身一起向下游飘荡过去了。 倒是看见了楚国使者景阳跪在江边, 大声痛哭。 燕人「背信弃义」不假,但他这个经手人,其实也难辞其咎。 不过,他是使者的身份,倒不会有被处死的风险。 他一边痛哭着一边用双手将从地上搜刮起来的一些粮食丢入江面之中, 绝大部分楚军被杀时,其实也没来得及混一口饱饭,都是饿死鬼上路的。 郑凡犹豫了一下, 终究还是决定自己仁慈一点, 没去提醒对方拿荷叶包裹糯米投江里会更有仪式感。 郑凡看见了坐在江边尸体堆上的李富胜, 浑身滴落着血浆, 手里抓着一把炒豆子,身前放着一壶酒,几颗豆子一壶酒下去,那滋味,可以说是相当销魂了。 还看见了成亲王司徒宇,他原本是来见证盟约仪式的,但这个吉祥物,这一次又面对了一次「腥风血雨」。 其实,他的宿命很悲惨,哪怕因为司徒雷的关系,燕皇和朝廷算是给足了他司徒家一脉的面子。 但他却无法摆脱这种政治吉祥物的定位,也不敢去摆脱。 小孩子家家的,明明吓得在那儿颤抖,甚至在那儿干呕,却依旧要强撑着争取不落威严; 殊不知,其实现在已经没多少人会去在乎他是否有威严了。 只能说, 身为苍穹之下一蝼蚁, 谁又比谁日子过得容易? 环视四周, 郑凡右手叉着腰,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体会到了「夕阳如血、江山如画」这八个字的真切「寒意」。 「累了?」 田无镜问道。 郑凡摇摇头, 道: 「不累。」 随即, 郑凡又补充道: 「但想洗个澡。」 …… 玉盘城的屠杀发生五日后,郑凡在望江江畔,遇到了盛乐的迁移队伍。 队伍之大,甚至惊动了附近的驻军。 五千盛乐兵马在这支迁移队伍里,顷刻间就被包裹住了。 百姓们拖家带口的,马车、牛车、独轮车,全家老少齐上阵,总计的迁移人数,估摸着直奔二十万去了。 要知道盛乐城原本剔除军队的常住人口,其实也就三万人左右的样子。 消息传来时,郑凡正和李富胜坐在军帐内喝着酒。 所以,当哨骑来报出来查看情况时,李富胜就在郑凡的身边。 看着这么一大规模的队伍,李富胜情不自禁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感慨道: 第969页 「这他娘的,谁做你的继任,那得哭死啊。」 的确, 当下一任盛乐城守喜滋滋地带着亲从和部曲来到盛乐城赴任时, 所看见的盛乐城, 可能就只剩下城墙了。 就是连城门,都被百姓拆卸下来做成了板车以託运东西。 毫不夸张的说, 盛乐城的天,比别的地方应该要高了足足三尺! 只是,郑伯爷自是不可能为自己的继任者去可怜什么,翠柳堡离任时已经给继任者留下便宜了,这一次,总不能再让人家摘自个儿的果子。 就是这么大规模的迁移, 还真是有些夸张得过分了, 人流民流寇组成的队伍,也没见这般大的阵仗。 等到了黄昏时,四娘先渡江过来了,她负责在队伍前头领路,瞎子和阿铭则负责尾部。 三个魔王,像是驱赶着山羊的牧民,将这些以百姓为主的队伍整合好,有序的向目的地进发。 「主上。」 四娘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袍,打扮上虽然有些朴素,却难掩其靓丽风姿。 当她进入郑凡所在的军寨时,立即吸引了周围一大群燕军甲士的注意力。 当兵过三年,母猪赛貂蝉; 这些士卒大部分都是为玉盘城下执行围城任务的,且这儿因为野人和楚人以及三方大战的关系,早就没什么人烟了,也没哪个老鸨子敢将红帐子的生意开到这里来,所以这些士卒可谓是真的被憋坏了。 但当他们看见郑凡走上前牵过那美丽女人的手后,大傢伙马上将目光给撇开,就差默念心经让自己赶紧摒弃邪念了。 一则是郑凡的身份,二则是郑凡的履歷,三则是前些日子杀俘时不管是不是靖南王授意,总之第一个举起刀下令的就是他平野伯。 三个因素一叠加,郑凡的身份在东征大军里,已经有些一人之下的味道了,自然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因为靖南王知道四娘是自己房中人,所以郑伯爷也没遮掩,直接拉着四娘进了自己的帐篷。 「来,洗洗脸。」 郑凡主动地帮四娘端起水盆,里头还有热水。 「谢主上。」 四娘开始洗脸。 她其实没有化妆,所以洗脸时很是干脆,洗去了些许路上沾染的风尘气息再加上些许髮丝湿漉的点缀,让四娘变得更加迷人了。 郑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主上。」 四娘嗲嗲地喊了一声,随即半个身子就靠在了郑凡的身上,一只手搂着郑凡的脖子,一只手放在郑凡的右脸上抚摸着, 道: 「可是想煞奴家了。」 郑凡则将四娘抱住,道: 「我也很想你。」 「那主上是哪里想人家嘛?」 「上下都想。」 因为拉着四娘进来时,身边这次带来的盛乐军亲卫就很自觉地散开扩大了防御范围,远离了帐篷。 「唿……」 郑凡斜靠在毯床上,鼻音带着些许的颤抖。 什么烦恼啊, 什么忧愁啊, 什么瞻前顾后,什么战战兢兢啊, 在此时, 都已然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所以,以后再出门远征,绝对不能落下四娘了,万一自己再次走火入魔了,四娘可能比魔丸还管用得多得多。 四娘则起身,重新洗了手走了过来; 依靠着郑凡坐下,双手放在郑凡胸口位置摩挲着。 「主上,这次瞎子可是骗了不少人跟着一起过来了呢……」 正事儿办完后, 就得开始说一些琐碎来陶冶情操了。 四娘将阿铭送信回来后盛乐城的举动都说给了郑凡听; 瞎子不仅仅是忽悠了盛乐以及附近的一大批百姓奔着运粮食拿赏银的目标拖家带口算人头地跟着队伍一起走,而且一路上还在不停的宣传着雪海关那里的美好。 比如野人被击败后,留下的牛羊漫山遍野,每天吃牛羊肉都吃不完; 比如那里的土地多么多么肥沃,随便撒一些种子下去根本就不用管,秋收时就能收穫填饱一年的肚子。 总之, 在瞎子的忽悠里, 雪海关已经不是什么军事重镇了,已经成为了人间天堂。 当然了,瞎子本身就是神棍,所以直接将一些宗教对死后世界的美好描述给直接灌输到了现实的雪海关里,总之,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幻想,一切需求; 一路迁移一路忽悠,队伍越走越庞大,跟滚雪球一样,甚至连颖都城下不少因为战乱而失去家园的流民也被吸引着加入了这个队伍。 「主上,瞎子自己都没想到能煽动起这么大规模,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四娘有些担心地问道。 对于地方官来说,辖地人口流失,那可是大罪过,因为这支队伍有军队护送,所以地方官当面不敢阻止,但肯定会回去写摺子弹劾。 郑凡摇摇头,道: 「没事,不用在意。」 比起玉盘城下四万楚人尸骨,自己所做的这些,当真是毛毛雨了。 田无镜要庇护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都,上头再大的压力,郑凡相信老田也能帮自己担着。 而且,镇南关还在楚人手里,所以自己那座雪海关的重要性就更为突出了,不仅仅要阻遏住野人南下的可能,同时,还需要起到遏制楚人北上的苗头。 第970页 还是那句话,就是官司打到燕皇那里去,依照燕皇的脾气,人可能巴不得自己早点成长为一个军阀,好可以稳定住地方局势。 「主上心里有数那奴家也就放心了。」 「你饿了吧?」 郑凡有些歉然, 「刚就该让你先吃点东西的,我让人来准备。」 晚食很简单,毕竟这里是在军中,田无镜不搞特殊化,郑凡也就不方便去搞,但只是寻常的军粮伙食,但和四娘一起吃起来,倒也是津津有味。 等到第二天时,迁移队伍也就才过了不到一半,郑凡就带着四娘一起骑着貔貅遛弯儿去了,这貔貅在马匹界比后世豪华超配的地位只高不低,不携美兜兜风,那真是可惜了。 再说了,战事结束,春意正浓,正是踏青春游的好时候。 狂奔之后, 再择一处芳草垫子上躺着看看蓝天,说说话,这日子,也算是相当逍遥了。 只不过,你得学会过滤掉时不时可以看见的绿草之下掩藏着的白骨。 一直到第三日上午,伴随着迁移队伍的大部分过江,郑凡才算是见到了瞎子和阿铭。 阿铭依旧是阿铭,哪怕前一秒他在粪坑里摸爬滚打过,但下一秒,依旧是精緻的贵族范儿。 反观瞎子,身上污渍极多,明显是一路操持费尽心思劳累得很了。 「辛苦了。」 郑凡说道。 瞎子摇摇头,指了指后方也就是今夜迁移队伍扎营的位置,道: 「主上,这是咱们的家底子,真正的家底子。」 瞎子显得有些亢奋,因为他是七个魔王里,对「造反」事业最感兴趣的一个。 同时,操持着一路上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你不给自己用点儿精神刺激法,那还真坚持不下来。 百姓毕竟不是军队,无法用军令去约束,收得太紧你还得害怕他们跑路,只能用连哄带骗的方式,其实那是相当的累。 「等会儿我去找靖南王求一支兵马,帮咱们把百姓护送去雪海关。」 「那自然是极好的,主上。」 郑凡看了看天色,道: 「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找靖南王吧,你们先休息休息。」 「好的,主上。」 等郑凡离开帐篷后, 瞎子才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脱去自己的外袍,有些嫌弃地将脏兮兮的袍子给远远地丢开。 阿铭冷笑道: 「我穿这么干净,四娘前几天刚过江时,穿的也是一点都不算邋遢,你这戏演的,你当主上看不出来?」 「主上看出来了效果才更好,你懂不?」 阿铭不想说话。 四娘则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瞎子则面向四娘,道: 「四娘,主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你指的是哪方面?」 「许是这么久没见,忽然再看见主上,感觉主上气质上有些和以前不同了。」 「嗯哼。」 「谈不上来那种感觉。」 言罢, 瞎子站起身, 道: 「我再回营地看看,阿铭,你陪着我去吧,四娘,你留在这里陪着主上。」 阿铭陪着瞎子走出了营帐没多远,就开口对瞎子道: 「你是不是感应到主上气息的变化?难不成又进阶了,却还故意瞒着不说?」 「你在说什么?」 「你当四娘没听出来?」 「我知道她会听出来,所以我才说的。」 「你又来。」 「有些事情,让四娘先去问问或者试试,才是最合适的。」 「你这样活着到底累不累?」 「习惯就好。」 瞎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干瘪失去水分的橘子,也不急着走路了,而是站在原地剥着,同时继续道: 「主上每次进阶后,咱们想要获得同等进阶的难度,其实都在一次比一次增大,一开始,只是初步的认同,或者叫给一点点温暖就可以了; 再之后,则是需要感动主上。 每一次都比之前一次要更递进一些,这一次到底是个什么度,得先让四娘去试试,咱们才能有一个风向标可以看,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这到确实,一次比一次难。」 「先慢慢来吧,不急反正,把手头事情处理好,等回到雪海关后,咱们有的是时间,不过,确实得从现在就开始做好准备了,这算是我对你的友情提醒。」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唔,不客气,吃橘子?」 …… 郑凡来到了帅帐外,亲兵进去帮忙禀报后得以进入。 帅帐内,田无镜坐在首座,兵部尚书毛明才则坐在下首。 当郑凡进来后,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另一侧的位置, 道: 「坐。」 「谢王爷。」 郑凡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入座了。 毛明才的情绪似乎调整过来了,不似杀俘那日的歇斯底里,在和郑凡四目相对时,也和煦地笑了笑。 「平野伯这次的动静可不小啊,驻守雪海关,居然迁移来了那么多的人口。」 毛明才直接开口道。 没等郑凡说话,田无镜就接话道: 「本王准许的。」 毛明才点点头,转而道: 第971页 「平野伯麾下我燕地出身的士卒还是少了一些,为免平野伯掌控困难,待得本官回京后,自当调遣一部……」 「本王这里也缺兵,这之后,还要再防备楚人,同时还需要监造我大燕水师,朝廷能再支援多少兵员、民夫、刑徒,就都往本王这里送吧。」 「是,王爷。」 郑凡完全不用说话,就坐在那里,田无镜帮自己挡下了发难和掺沙子的麻烦。 「既然如此,先前下官所说之事,还望王爷思虑,下官这就告辞了,明日下官将启程返京。」 「不送,保重。」 「谢王爷。」 毛明才告退离开了帅帐。 这位兵部尚书,在靖南军里,本就很难吃开,更别提在靖南王面前了。 「王爷,末将过来是想请王爷借一支兵马帮忙护送那些百姓去雪海关的。」 「准了。」 「谢王爷。」 「先前毛明才找本王,你可知说的是什么?」 「末将不知。」 「他想寻求外放到颖都来,特来与本王说明。」 「这……」 放着兵部尚书的位置不要,想要外放? 「此人所欠缺的,是歷练,本事,还是有的,有他替本王坐镇颖都,本王在奉新那边,楚人若是敢北上,应对起来,也就能从容许多了。」 「还真是能屈能伸。」郑凡感慨道。 那一日杀俘时毛明才的愤怒反应郑凡可还记忆犹新呢,但想来现在应该是想通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去看结果。 在郑凡看来,毛明才这次的差事,其实算是办砸了,不管其中缘由是什么,他继续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显然是有些不合适了,所以主动寻求外放,倒不失是一种体面收场的方式。 再者, 可能当大燕的兵部尚书,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种快乐。 因为大燕的军权,下放得太过于严重。 搁以前,干国的武将不说是见到兵部尚书了,就是见到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都恨不得要磕头行礼的,但在燕国这里,郑凡在怠慢了他后,居然心里也没什么惶恐。 所以,如果外放出来,在这颖都城,只要靖南王没回来还在奉新坐镇一天,他毛明才就是颖都实际权力和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相较而言, 确实是比在燕京继续做那个纸煳的尚书要惬意舒服得多了。 至于这里头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政治意图, 比如说分权,辖制什么的, 这就不是郑凡应该问的了。 「凡事都事必躬亲,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最好的局面,还是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事,打仗,就是如此。」 郑凡马上行礼道: 「多谢王爷赐教。」 其实,郑凡很想说,在这方面,自己做得可谓是相当的好。 不仅仅是后勤补给还是队伍军心建设, 我甚至连打仗都不是我自己在打。 「你还有事么?」 「没事了,王爷。」 「那下去吧,本王乏了。」 郑凡愣了一下, 这还是田无镜第一次当着自己的面说「累」。 因为绝大部分的时候,靖南王永远是伟岸的,就算是杜鹃死去时,他坐在那里一夜白头,给人的依旧不是软弱的感觉,反而更像是一只正在酝酿着怒火的勐虎。 「末将告退,王爷好好休息,身体重要。」 离开了帅帐后,郑凡没做什么停歇,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一进帐篷, 就看见裹着被子背对着自己侧躺在军毯上的四娘, 似乎是听到自己回来的脚步也确认是自己了, 四娘故意将香肩露了出来。 且, 被子尾端露出的小腿位置,还穿上了四娘自己编织起来的肉色丝袜。 许是这两日已经放空过几次了, 郑伯爷这次倒是没有急匆匆地扑上去, 反而悠哉悠哉地先就着水盆里的水擦了擦脸, 同时问道: 「这是怎么了?」 四娘翻过身,面对着郑凡,笑道: 「想试试看主上是否又进阶了,所以才特意勾引一下主上。」 「这么直白的么?」 「奴家对主上,可是完全一点秘密都没有的哦。」 「这次好像有点问题。」 「主上,您怎么了?」 「其实你回来的第一天时,我就想着要帮你进阶了,没有做什么心理上的保留,但你还是没进阶。」 这是实话。 「主上,不急,咱们可以再换一种方式。」 …… 迁移百姓的营寨,规模很大,虽然做不到如同军营一般秩序森严,但也透露着那么一股子严谨。 营寨的人口密度自然是极大的,不过却有一处位置,单独由三百盛乐兵亲自看守,和营寨其他区域割开了很大的距离。 且就是这三百盛乐兵,也没有太过靠近那块区域,只是在外围戍守着巡逻。 那里是一个帐篷,白天时,它会被打包起来用马车运送,晚上时,则会被单独安置。 此时,在帐篷内,放着一口棺材,棺材上,放着一个婴儿床。 小王爷躺在婴儿床里,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翘着腿正在玩儿着,时不时地从嘴里发出一些伢语。 第972页 在婴儿床外头,还有一个包裹,里头是四娘发现的小王爷偷藏的零嘴和小玩意儿,这些,都是给魔丸留着的,四娘也就帮忙一起打包带过来了。 小王爷正自娱自乐得不亦乐乎呢, 忽然间, 其身下的棺材勐地一颤, 婴儿床稳稳地落地, 但棺材却抽离出去, 笔直地竖立起来。 「哐当!」 棺材盖砸在了地上, 露出了棺材内躺着的人。 「嗡!」 倏然间, 这块区域的帐篷被煞气撕开一个两米宽的口子, 沙拓阙石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眸内,有暗光在流转。 而帐篷外, 则站着一个身着白色的蟒服的男子,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哪怕棺材内的恐怖存在现身时,这位蟒服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只是很平静地道: 「我来看看,我的儿子。」 第一百八十章 与我何干? 「阿嚏!」 坐在马车里的姬成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深夜的外头,还是有些凉意的。 外加这阵子明显有些纵慾过度, 因为何家小娘子破瓜翌日还能早起梳妆的画面, 深深刺痛了姬成玦的自尊心, 所以更是需要日夜鞭挞,以期夫纲得振! 终于, 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 何家小娘子学会了假高朝。 「主子,您进马车避避风吧,外面寒。」张公公劝说道。 姬成玦摇摇头,对着前方点了点下巴; 在那里, 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那是自己的大嫂, 蛮王的女儿, 荒漠的珍珠。 这一帮人,其实是在燕京城外,等待着大皇子的归来。 作为败军之将,哪怕有将功补过的行为,但依旧不可能得到凯旋招待。 他只能选择夜晚偷偷回来, 最好不惊动任何一个人。 同时,因为携带的女眷很多,这使得大皇子这一行人的速度,就快不起来。 但, 终究还是在今晚回来了。 当马车队伍出现在视野之中时, 蛮族公主取出酒嚢,跪伏在了地上。 这是荒漠蛮族女子的习惯, 迎接自己征战归来的丈夫时, 得让丈夫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饮一口自己酿制的奶酒。 姬成玦则直起了身子,擦了擦有些发湿的鼻子。 待得马车停下, 大皇子下了马车, 姬成玦直接一拜下去: 「弟弟恭迎哥哥征战归来。」 言罢, 张公公端出来一个小盘子,里头装着的是一个鸡蛋,一块米糕以及一碗米酒。 这是燕地百姓以前招待家乡子弟兵归来时的礼节。 曾几何时,姬家子弟,也是在这种礼节下,出征归来。 大皇子绕开了自己的妻子,先走到自己弟弟面前,搀扶起自己的弟弟,然后拿起米酒,一饮而尽,再拿起米糕,咬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口鸡蛋。 随后, 才走到自己妻子面前,接过其手中的奶酒,喝了一大口。 蛮族公主这才站起身,脸上流露出甜美的笑意。 她没有什么心机,纯澈的如同荒漠里的清泉。 和那位郡主,简直就是一个极大的反差。 可能那位蛮王也清楚, 再心机深沉的闺女, 丢那燕京去, 反正也是怎么玩儿都玩儿不过人家,还不如选一个简单地过去。 蛮族王庭和姬家有着血海深仇, 姬家曾有几代皇帝亲王战死在荒漠,蛮族王庭不也是一样? 但蛮王相信,姬家的男人再怎么狠辣,也应该不屑于对一个真正单纯简单的女人下手,哪怕,她是蛮人。 「夫君瘦了。」 在自己弟弟面前,大皇子显然不太适应这种亲热,只能道: 「马车里还有一些女人。」 「噗……」 六皇子没憋住,笑得肚子痛。 蛮族公主笑着点头道: 「妾身会安排好她们的,请夫君放心。」 「好。」 随即, 蛮族公主走向马车后头,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和六皇子说话。 男人,是喜欢女人的简单,但简单,并不等同于愚蠢。 「大哥,车里说话,咱慢慢回城。」 大皇子和六皇子坐入了车中。 「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悔没听你的话,没早些重用郑凡。」 「大哥这次,非战之罪。」 「漂亮话,咱们兄弟俩就不要多说了,这一次回来,我成婚在即,把这些漂亮话留到成亲那天吧。」 「大哥乃我辈兄弟之中最知兵事的,怎能如此消沉?」 「我自己犯下的过错,我得来背,望江里的孤魂,我时常梦到,那些,都是我大燕好儿郎,却因我之过,葬身鱼腹。」 「这一点大哥倒是可以释怀了,昨儿个刚刚传来的八百里加急,靖南王将那青鸾军从将主到士卒,全都屠了个干净,也让他们的尸首顺着望江一路漂了下去。」 大皇子闻言,脸上先是一振,随即长舒一口气,闭上眼,开始回味这一则消息。 第973页 「朝野震怒,父皇嘛,看起来也挺震怒的。 所以,父皇下旨,削去了靖南王的王爵,又变回靖南侯,宣旨太监今日才刚离京。」 「呵呵。」 大皇子笑了笑, 随即, 拳头攥紧, 道: 「该杀!」 该杀的,自然不可能是田无镜,而是指的那些楚人。 紧接着, 大皇子看着姬成玦, 道: 「这样一来,老二的婚事,又得耽搁下来了。」 「可不是么,屠杀楚俘之后,天知道楚国会做出何种反应。倒是大哥您的婚事,估计得加快了。」 大燕要着手应对来自东方的威胁, 就需要早些安抚一下荒漠。 联姻, 是必须得加快的。 而且姬无疆作为败军之将,这婚事,大可以偷偷简陋地办一下。 不似太子大婚,需要大肆操办,于时局不合。 「入住上一个驿站时,听说你现在在管户部了?」 「弟弟也歇息很久了,总得出来找些事情做做,咱们父皇一心想着什么,大哥您也明白,可要做成那些大事儿,手里头钱粮不足可不行。 也正是弟弟稍微懂得这些商贾之事,这才能被咱们父皇重新记挂起来。」 「有机会做事,就好好做。」 「是,弟弟知道了。」 马车继续在摇晃着。 良久, 大皇子开口道: 「你嫂子有一万蛮族骑兵的嫁妆,蛮王老了,需要给自己的继承人铺路; 我大燕则需要面对楚国和干国; 所以,接下来几年,大家都不想在荒漠开战,这一万骑的嫁妆,咱们是肯定得要的,只不过,为兄我不可能带了。」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直接猜到了意思,道: 「又得便宜郑凡了?」 「郑凡对我说了四个字,以夷制夷。」 「倒是贴切,这四个字就算是丢到朝堂上去,也只会让那些大臣们点头赞嘆,算是挠到他们心里痒痒处了。」 「你说,给还是不给?」 「决定权,其实已经不在咱们这里了,你给不给,并不妨碍他郑凡拿到拿不到。 先封王,再削爵, 对于咱们那位舅舅而言, 他到底是靖南王还是靖南侯有什么区别? 靖南军还是听他的,现在还得加上整个东征军,也都是听他调遣。 咱们父皇啊,这是和靖南侯在唱双簧呢。 就是我那二哥,傻乎乎地还真废寝忘食地忙活了盟约的事儿,其实压根就没人去在乎这个狗屁盟约。」 大皇子听了这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颔首。 「这一万蛮族骑兵,必然会被调入晋地的,留咱燕地不保险,而一旦调入晋地,依照靖南侯对郑凡的照顾,不给他郑凡能给谁? 所以,大哥,您就安心成婚吧,嫁妆的事儿,其实早就算定下了。」 大皇子面露苦笑。 「但咱哥俩,其实也并非是完全没事儿做。」 「你还能帮父皇管管钱粮的事儿,我还能做什么?」 「还真有事儿可以做,先前镇北军马踏门阀,踏得太快了,眼下还有不少事儿留在那里需要收尾,只要大哥你不怕得罪人,我帮您去和父皇说去。」 「只要能不让我囚居于王府,我不怕得罪人。」 「嘿,弟弟我等着就是大哥您这句话,大哥尽管放宽心,咱兄弟俩,以后不会蹉跎的。」 「和你坐一条船,可能真会被淹死。」 「那您还选择我这条船上?」 「但坐老二那条船,这条船,就永远不可能再动了。」 「也是,是这么个理儿。」 马车继续在前进。 大皇子伸手掀开了车帘,因为外头黑黢黢的,所以看不见什么燕京郊外的风华。 少顷, 大皇子才又开口道: 「郑凡这个人,野心不小。」 想来想去,大皇子还是决定将这话给说出来。 虽然他已经算是坐到了自己六弟这一边,但身为姬家子弟的自觉,还是让其不得不将心里话给说出来。 「谁会没野心呢?」 姬成玦反问道。 「也是。」大皇子点点头。 「没点野心的人,怎么会上咱们的船,跟着二哥不更好么?」 「的确。」 「大哥您是领过兵的人,自然比弟弟我更清楚兵权的重要性。 咱们父皇是如何破局的? 不是什么分化瓦解, 也不是什么合纵捭阖, 更不是什么徐徐图之, 归根究底, 是那一日镇北侯靖南侯率铁骑入皇宫跟随在父皇身后, 以刀锋强力破的局! 那破得真叫一个干脆,也叫一个秋风扫落叶。 所以,咱得需要一个带兵的自己人,户部新一轮的对三晋之地的钱粮,我这儿,可是直接向雪海关倾斜了,呵呵。」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也确实是无所谓了,我大燕,已经有了镇北侯和靖南侯,日后,也不差他郑凡的一个位置。」 「不是还有大哥您么,归根究底,咱姬家儿郎,还是得想办法将兵马攥在自己手里才最安稳,如今之际,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974页 就是咱们父皇,不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么?」 大皇子有些伤感地抿了抿嘴唇,道: 「可惜,这次东征的差事,我办砸了。」 这本来,应该是燕皇安排的姬家子弟掌握兵权的好机会。 所以,才一开始没有让靖南侯直接挂帅。 「不急,不急,以后的机会,咱还有的是,郑凡弟弟我都帮了,没道理不帮自家大哥。」 「六弟,你就这般信任我?」 「大哥,您这话就说笑了,但凡是皇子,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谁没想过那把椅子? 就算最后那把椅子由大哥你来坐, 至少以后传下去的,还是姓姬的皇帝。」 「你知道,我不可能的了。」 他的嫡子,註定将拥有一半蛮族血统。 「走一步看一步呗。」 姬成玦说完这句话, 忽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 才重新开口道: 「有时候,我其实挺希望父皇能够绵延安康的,父皇希望将所有的事情,在他这一代,都给做完,其实,很多事情,也真的只有父皇能去做。 但有些时候,我又希望……」 话头,在这里止住。 这其实也算是姬成玦在向大皇子表露自己的心迹; 就像是民间的真正发小铁桿,那得是一起扛过刀一起嫖过娼才行,互相得知道对方的丑事儿和隐私,才能长久地彼此维繫住联繫。 大皇子没发怒, 只是有些无奈地吐出两个字: 「慎言。」 紧接着,大皇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你先前说,户部的钱粮优先供给雪海关?」 「对啊。」 「就不怕引人猜忌?」 姬成玦笑了笑, 道: 「咱们那位父皇,实在是太骄傲了,我想拉拢谁,他会比我更大方地去拉拢,我越对郑凡好,父皇就会给出更多的好处。 再说了,以前我韬光养晦,就没人猜忌我了? 哥, 说真心话, 有时候我真想着小时候父皇没曾那么喜欢过我,说出过我像他的话; 这样, 至少我还能学老五,就安安心心地做点儿木匠活儿; 一边做一边看着你们一个个争得把脑浆都打爆出来, 岂不快哉?」 …… 棺材内,站着的是沙拓阙石。 帐篷外,站着的是田无镜。 一个是前蛮族左谷蠡王, 一个则是当今大燕靖南王; 一个已经死去很久了, 一个,现在还活着。 若是当年沙拓阙石没有为沙拓部的事战死在镇北侯府门前,很有可能在以后的燕蛮战场上会相见。 但造化弄人之下, 二人的初次见面, 却在这种情况下展开了, 且唯一的见证者,还是一个婴儿床的里的婴孩。 田无镜对于沙拓阙石的出现,并没有太过震惊,在很久之前,于盛乐城中,他就曾感应到过郑凡的将军府内,有一股特殊的气息。 其实,剑圣也曾察觉到过。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的存在,自然而然的就会和四周产生某种感应,而沙拓阙石又是一具大殭尸,哪怕气息收敛得再好,在近距离之下,也无法屏蔽掉他们这种级别强者的第六感。 田无镜并不认识沙拓阙石, 但这并不妨碍靖南王自己猜出来。 「当年蛮族左谷蠡王战死在镇北侯府门口,尸体为蛮族祭祀所牵引暴动,最终逃出。 世人都以为这具肉身应该回归了蛮族王庭, 没想到, 居然在这里, 在这傢伙手里。」 田无镜一边说着嘴角一边露出了微笑。 他不介意郑凡有自己的秘密,越是有发展潜力的人,他身上的秘密也就越多,所可以依仗的事物也就越多。 对郑凡,田无镜一直是很宽容的。 沙拓阙石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招唿,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田无镜。 「左谷蠡王。」 田无镜说出了对方的身份,且清楚,对方在这里,应该是在保护着谁。 换句话来说,郑凡愿意让这一尊人物来保护他的儿子,不可谓是不费心思,也能看出郑凡这个干爹对自己儿子的看重。 然而, 当田无镜继续向前迈一步时, 沙拓阙石的眼睛,顷刻间睁得更大了一些,身上的气息,也随即锁定住了田无镜。 荒漠祭祀一直盛行着炼尸之法,相似的法门,其实在楚地巫师之中也曾极为流行,田无镜知道,这样子的存在,他们固然是获得了「重生」,但却会显得很单纯。 但,他来都来了,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因为他不知道,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再能够看见自己儿子,得是什么时候。 所以, 田无镜又迈开了一步。 「嗡!」 沙拓阙石动了, 其身形直接从棺材内消失, 出现在了田无镜的面前, 一拳, 直接对着田无镜的面门砸了过去! 殭尸体魄加持,加上原本的三品武夫肉身,可能在境界上,此时的沙拓阙石已经不是三品了,但纯粹比拼肉身实力的话,他比正常的四品武夫只强不弱! 第975页 田无镜目光一凝, 抬起手。 「嗡!」 很沉闷的一声响动传出。 田无镜用自己的左手手掌,接住了沙拓阙石的这一拳。 白髮因为气流而向后流转, 但身形,却纹丝不动。 最重要的是, 沙拓阙石身为殭尸,不敢造成太大的声势,因为冥冥之中他可以感觉到苍穹之上,其实有着一双眼在注视着自己。 这也是魔丸大部分时候也都很低调的原因, 因为他们这种邪物, 稍有不慎之下, 容易遭雷噼。 而田无镜这边,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他只是想安静地过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所以, 双方的第一次交手, 并未造成很大的声势,明明起势如风雷炸起,但落地时,却又化作了春风拂面。 但面对沙拓阙石的这一拳,田无镜却能够以这种轻然的姿态接住,也委实是让人过于震惊了一些。 然而,沙拓阙石的攻势却还没有结束。 生前的他,敢于镇北侯府门外,一人面对数千镇北军铁骑而无惧色; 眼下的他,更是没什么好恐惧和害怕的了。 顷刻间,沙拓阙石身上煞气迸发,从远处看,像是有一团黑色的火焰正在燃烧。 田无镜身形向前,直接逼迫入沙拓阙石近身,而后双手抓住沙拓阙石的肩膀,以一种极为蛮横的方式,强行将沙拓阙石下压。 「咚!」 沙拓阙石的身体直接被压入地面之中,只剩下一颗脑袋还留在外面。 武者之间的比拼, 没有剑仙的飘逸, 也没有鍊气士的绚烂, 有的, 只是这种朴实无华的深厚质感。 总的来说,就是不那么对得起观众的票价,但只有真正内行人才清楚场上二人每一次交锋时所蕴藏的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 远处,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况的瞎子不由自主地对身边的阿铭问道: 「感觉如何,给你来一拳的话?」 阿铭摇摇头,道: 「我连再生恢復的机会都没有。」 「唿……」 瞎子唿出一口气。 他已经让外围的士卒在此时撤开了,等于是主动清了场。 有些事,郑凡这个做主上的可以忽略,但瞎子这个大管家,却不能不提前做出细微的布置。 迁移队伍过了江,靖南王也在外头的大营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靖南王想过来看看自己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肯定是偷偷摸摸地过来看。 屏退外人,是必须的。 但奈何也不能让沙拓阙石离开,因为盯着小王爷的势力,真的不在少数,指不定会有什么潜藏高手就在四周。 所以, 综合来综合去, 就弄出了眼前这个局面。 但好在, 沙拓阙石似乎不是田无镜的对手。 只是这个「好在」,让瞎子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毕竟不管沙拓阙石如何,他田无镜再怎么强都是他的事儿,但沙拓阙石却是真正的自家人。 魔王们常私底下开玩笑,将沙拓阙石比作自家主上从外头认回来的干爹。 且沙拓阙石确实做得比干爹还要好,无可挑剔得好。 人的情绪一上来,站在瞎子立场上,自然想着为沙拓阙石鼓鼓劲。 「靖南王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可怕。」阿铭说道。 就算是放在漫画里,田无镜这个人,拿的也绝对是主角模版。 身为魔王,对田无镜有这种评价,显然也是一种高度认可。 而在那一头, 被压入地面之下的沙拓阙石却没有放弃,其身体一颤,周遭的地面直接开始小面积地塌陷下去。 田无镜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对手,看似境界不是很高,但体魄之坚韧,确实超过了常理。 且偏偏其又作为自己儿子的保镖,今夜之后,他将继续保护自己的儿子,所以,田无镜并不想对其下重手。 毕竟即使站在田无镜的角度,也觉得自己儿子身边有这样一个强横保镖,他的成长,肯定能安全许多,再加上盛乐军的保护,普天之下,基本没人能近得了自己儿子的身。 至于他是不是殭尸,是不是邪物, 靖南王还真不在乎这个。 下一刻, 田无镜身上的气息忽然再度提升,仿佛有一道道白色的匹练直接倾轧了下来,砸在了沙拓阙石的身体上。 沙拓阙石那强横的肉身,在眨眼之间就被完全封闭。 「不对,有问题。」 一直「注意」着那边情况的瞎子马上低唿道。 因为这会儿田无镜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超过了他的评估。 阿铭则伸手按在了瞎子的肩膀上, 道: 「剑圣在雪海关前斩杀野人大将时,也曾出现过相类似的气息。」 也就是所谓的, 开二品! 二品武者的力量面前,沙拓阙石的殭尸体魄再奇特,也终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在肉身被制服的剎那, 田无镜左手指尖释放出一道道蓝色的光芒, 这是玄修法门, 封禁邪物! 光芒被打在了沙拓阙石身上,沙拓阙石的身体直接陷入了沉寂,眼睛也闭合了起来。 第976页 做完这些, 田无镜才落回了地面, 身体略微有些踉跄, 同时目光瞥向了远处瞎子和阿铭所在的位置。 「嘶……」 瞎子马上解除了精神探测,后背开始出汗。 阿铭也闭上了眼,不敢承接那冥冥之中来自田无镜投射而来的目光。 因为此时的靖南王,正处于开二品之后的最后时间。 随即, 田无镜后退了数步后, 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唿吸显得有些急促, 境界关闭是关闭了, 但对于身体的负荷,也委实大了一些。 不过也正是在开二品时,其神识一下子扩张了出去,发现了瞎子和阿铭的存在。 瞎子和阿铭心里清楚, 靖南王知道他们俩是郑凡的人, 所以没有顺手来掐死他们。 作为魔王,用「掐死」俩字有些伤自尊了,只能说「好气哦」。 但你无法否认的是,就算人靖南王不开二品,以其平时的实力,想灭掉这会儿的自己二人,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然而, 人就是这样, 越是受到惊吓后,就越是想要做点什么弥补一下自己先前的「失色」。 「啧啧,奢侈,败家。」 剑圣雪海关前强开二品,斩野人大将,一剑灭千骑,然后人已经废掉了。 然后再看看如今田无镜, 强开二品, 就是为了去见自己儿子一面。 简直是奢侈到无以復加了。 「咱们现在该干嘛?」阿铭问道。 「什么也干不了,就在这儿候着呗,或者,你手痒的话,可以上去找人靖南王比划比划?」 阿铭取出自己的水囊,拔出塞子,喝了一口血。 一边品一边道: 「感觉自己刚刚又被刺激了一下。」 「羡慕吧?」瞎子问道。 「羡慕。」 因为自己曾经也拥有过这种实力。 「慢慢来吧,火车能否跑得快,关键得靠车头带。」 「话糙理不糙。」 「这次应该难度挺大,如果明天四娘还没进阶的话。」 「你说的这是废话。」 「那现在还能说啥?说我橘子终于吃光了? 哦,对了,等到了雪海关,你先帮我整一个反季节果蔬林子,得专门给我开一个园子专门种橘子。」 「好。」 「哎呀……」 瞎子伸了个懒腰, 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 沙拓阙石被封禁在了外面,一动不动。 田无镜则走入了帐篷内,他看见了一个婴孩双手扶着婴儿床的栏杆踮着脚也在看着自己。 前些日子的四万楚人说营造出来的尸山血海, 不及此时一婴孩目光丝毫, 因为这一道目光, 让靖南侯的眼睛,开始泛红。 有些人,是註定这辈子都没有眼泪的,也不适合去流泪。 因为他已经被剥夺了「脆弱」「孤独」「悲伤」的权力。 就是郑凡,在金戈铁马的生活中,总是会特意预留出一些时间和空间,好让自己在此时去矫情一下。 在郑伯爷看来,人生奋斗的意义是什么? 不是为了奋斗而奋斗,而是在奋斗成功之余,可以心安理得地停歇一下,欣赏一下风景,此时的风景,独好。 一如很多人嚮往农村的田园生活, 对于有钱人而言,田园是净土; 对于没钱人而言,田园净是土。 这也是魔王们的奋斗目标,现在的蛰伏,是为了以后可以尽情地潇潇洒洒。 造反,其实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自个儿头顶上,没人再能管着自己了。 重生一辈子,再活一场,总得追求一下真正地潇潇洒洒。 然而,田无镜不一样。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包括……未来。 他的人生终点,是一座早就修建好的坟墓。 只是,再坚固的坟冢,在婴孩的目光之中,也在顷刻间被刺破。 田无镜走到婴孩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可以和孩子平视。 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 父子情深,久别重逢的场面,不适合他,因为他的世界里,还没来得及装入什么杂质,也无法盛放过多的情绪。 田无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蛋。 可以看出来,自己儿子被养得很好。 郑凡那傢伙,没有贪掉自己给的「奶娘」钱。 小孩似乎不是很习惯这种爱抚,很多情况下,他其实都是自己玩,以前,还有魔丸陪着他,但这一段时间,魔丸也不在了。 所以,他主动后退了两步,失去栏杆支撑的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巴嘟起,却没有哭闹,而是默默地转过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小屁屁对着自己的亲爹。 田无镜不知道的是,郑凡这个干爹最喜欢和自己这个干儿子玩儿的是打屁屁的游戏。 也好在小王爷这会儿还不会说话, 否则, 郑伯爷估计…… 田无镜伸手,将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 一个婴孩, 第977页 怎么可能抵抗得了一个能强开二品境界的恐怖武者? 小王爷也很识趣儿,他不喜欢亲昵的方式不假,但也懂得识时务。 还抬起头对着田无镜笑了笑, 然后低下头继续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小孩的重量,真的不重,很轻,很轻; 但当田无镜将其抱在怀中时,这位麾下数十万铁骑的大燕王爷,却感到了一种万斤之重。 只是,身为人父的他,并没有人真的教过他,该如何陪着自己的孩子玩,陪着孩子戏耍。 因为没人能去教他,也没人敢去教他。 就是郑凡,也只是凭藉着「干爹」的身份,稍微打打边鼓。 所以,抱着孩子的田无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忽然间, 小王爷身子开始挣扎向一个方向。 田无镜将其轻轻地放下来,他爬向了一个包裹,然后用自己的脑袋,将包裹给顶开。 露出的包裹里,躺着很多零嘴。 四娘每隔一段时间,会偷偷给他换一批,以防止这些零嘴变质。 在这一点上,四娘还是细心的,毕竟到底是田无镜的儿子,真要是吃过期食品给吃出问题了,那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小王爷伸手,取了一块沙琪玛,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其抓着,放在了田无镜的面前。 见田无镜不动, 小王爷还伸手拍了一下沙琪玛。 「嘁,嘁……」 田无镜伸手,将这块沙琪玛给拿起来,送入嘴边,咬了一口。 甜, 很甜。 身为人父,这是自己第一次吃自己孩子送给自己吃的东西,这种感觉,真的是难以描述。 忽然间, 在田无镜的脑海中, 浮现出了自己父亲,母亲,阿姊,等等人的画面。 已经被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记忆,因为这块沙琪玛,而产生了破口。 田无镜仰起头, 闭上了眼, 他的身体,在轻微地发颤。 但当其再度睁开眼时,先前那股子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消散。 他是罪孽深重的人,他已经选择好了赎罪的方式, 但眼前的这个孩子, 自己的儿子, 田无镜有些自私的, 希望他可以平安长大。 一直到现在,田无镜才静下心来,仔细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 这是他曾经幻想过的画面, 那时, 自己身边还有杜鹃, 夫妻俩一起指着孩子的眉毛、耳朵、嘴唇,评点着到底像谁。 但,越是温馨的画面,越是容易给自己带来刻骨铭心的痛。 人这辈子,最享受的事,其实就是静下心来,慢慢地去回味过去的温暖和美好,但靖南王,已经永远失去了这部分。 有些事情, 只有真正经歷过了才会懂。 初为人父, 就这一条, 就足以改变一个男人太多太多。 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本能地想要给他你所能给出的一切的一切, 锦衣玉食。 富贵温柔。 和风细雨。 王侯将相, 甚至是…… 一念至此, 田无镜的目光微微冷了下来。 你比我更早当父亲,所以你会懂得这种感受,对么? 田无镜伸手,抓起自己儿子肉嘟嘟的小手; 如果此时, 这孩子会说话的话, 如果说他想要那个金灿灿的位置的话, 自己, 可能真的无法去拒绝, 哪怕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田无镜低下头,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脸蹭了蹭自己儿子的脸。 小王爷委屈求全,强颜欢笑着。 实在是他平日里,和四娘接触得最多,而四娘身上总是香喷喷的,忽然要近距离接触一个陌生男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你想要……江山么?」 田无镜小声地开口问道。 这不该问, 但他还是问了。 因为江山,虽然不是他的,但他,有资格去抢,也有能力去抢! 但小王爷只是「咯咯咯」地笑着, 然后又伸手去抓了一块桃酥饼,有些捨不得似的,拿给了田无镜。 这些, 可都是他为魔丸姐姐存下来的零嘴, 真是捨不得送呢, 但看着这个男人, 好像没吃饱的样子。 田无镜深吸一口气,将桃酥饼拿了起来,没有吃,只是放在鼻下闻了闻。 紧接着, 靖南王站起身, 同时将自己的儿子, 又放回了婴儿床上。 因为他的出现, 田家那一夜早已经在自己脑海中冷冻起来的血色,忽然又瀰漫出了令人窒息的味道。 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去再一次审视, 审视自己当初的抉择。 一直到, 他走出了帐篷, 晚风拂面之际, 田无镜又变回了靖南侯,又变回了靖南王。 仿佛先前的那个他,已经永远留在了帐篷内。 人死,不能復生; 自己,已别无选择。 他希望那一日可以早点到来,他也能早一日回到属于自己应该有的归宿。 第978页 走到那个地坑前,田无镜伸手,解开了沙拓阙石身上的封禁。 沙拓阙石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似乎也不会再次向他出手。 田无镜也没继续留意沙拓阙石, 而是陷入了沉思。 一些事情, 之前没有想明白,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去想,但现在,可以去想了。 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出现在了郑凡的营寨之中。 而郑凡和小六子初识, 正是从沙拓阙石的手中救下了小六子的命。 这不是巧合, 这是算计, 这是安排。 很难想像, 当年还只是虎头城一护商校尉的那个小子, 居然已经能引动这种大人物来帮他布局推动了。 李梁亭, 你觉得郑凡脑后有反骨,需要磨一磨; 但我觉得, 他的整颗心, 其实都是反过来的。 田无镜负手而立, 目光投向夜空, 只是, 这与我何干? 夜幕之下, 一道白衣蟒袍独行江畔。 和靖南侯有灭国杀弟之仇的剑圣曾说过,这世上,他认为最苦的,是那位南侯。 姚子詹从晋地回到上京, 于一座酒楼上饮宴, 忽闻一群年轻士子在抨击燕国皆为蛮夷莽寇,尤其是燕国那位靖南侯,更是血染双亲血地地道道的畜生,由此散发出武夫当国纲常不稳的意思,暗指当今干国官家提拔武将地位实乃本末倒置之法,祸国之象。 姚子詹当即痛斥, 他说, 那位燕人南侯,上,愧对亲族;下,愧对妻儿; 唯独, 从未愧过他大燕丝毫! 尔等读圣贤书,所求无非东华门唱出,所求无非家里田亩免赋,所求无非光宗耀祖,所求无非一身紫袍加那一顶清凉伞遮雨; 我大干不缺文採风流诗词歌赋, 就缺几个那田无镜一般的人物!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疼 翌日清晨,阿铭来到了郑凡所在的军帐前。 四娘已经起了,正在做手擀面。 看见阿铭来了,四娘问道: 「吃点儿?」 「加点人血旺我就吃。」 「行,我可以加。」 「真加?」 「加啊。」 「会不会不太好?主上待会儿也要吃的吧?」 「当然。」 「那还是不加了吧。」 加进去后,主上一吃,得,自己这次别说吊车尾了,真可能得留级。 非常时刻,禁止调皮。 少顷, 郑凡走了出来, 走出帐篷时的郑伯爷是膝盖发颤,扶着腰。 阿铭见状,挪开了目光,坐了下来,又看向了四娘。 四娘微微摇头。 阿铭无奈地嘆了口气。 一切, 尽在不言中。 郑伯爷在旁边也坐了下来,明明已经是六品武夫的他,此时当真觉得腰部位置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唿……」 伸手从四娘手中接过了一碗面,郑凡开始吃了起来。 阿铭则开口道: 「主上,昨天他去看孩子了。」 郑凡点点头,倒是没显得多么吃惊。 「还和沙拓阙石打了一架,他能和剑圣一样,开二品。」 听到这句话,郑凡有些无奈地将手中的面往身前一放,忽然就觉得这面条就不香了。 但怎么说呢, 自己也是有些习惯了,被打击得习惯了。 当然了,自己这辈子其实还是有进步的,对比于上辈子的「马爸爸」「思聪老公」这些毫无感觉地存在, 至少这辈子的自己,居然学会「嫉妒」了。 因为彼此之间,还能用「距离」去衡量一下,无论多远,至少有了一个概念。 「沙拓阙石没事吧?」郑凡问道。 「没什么问题,他没下重手。」 「唉,听起来还有些悲哀。」 这是一种和昨晚瞎子一样的情绪,不管怎么样,在剑圣没恢復过来之前,沙拓阙石算是己方个体最高战力了。 「成,你们收拾收拾,我去和田无镜告个别。」 「好的,主上。」 等郑凡离开后,阿铭拿出了水囊,喝了一口血,道: 「这次看起来,很难啊。」 四娘点点头,道:「魔丸也没动作。」 「嗯。」 一般来说,最容易晋升的魔王,其实就是四娘和魔丸。 一个,是房里人; 一个,则是亲儿子。 当他们两个现在都有些束手无策时,其余魔王们,就只能先在边上干看着了,就算是再着急,也没个使劲儿的地方。 四娘将锅碗收拾好了,用清水洗了洗手,道: 「等这次回到雪海关后,咱们几个聚在一起,开个会吧。」 主上进阶了, 但这次他们这些魔王的进阶,已经不是谁先舔谁后舔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巧了,瞎子也这么说的。」 …… 郑凡来到了帅帐外,亲卫通传之后走入其中。 田无镜正坐在榻边,似乎是刚刚才起身,正在穿着衣服。 第979页 「王爷,末将要回雪海关了,这次,多谢王爷栽培。」 田无镜将自己特意喊过来是为了什么,郑凡心里清楚,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想要自己看看这一轮「风景」; 至于进阶上的事情,只能算是顺带为之罢了。 有点像是师徒之间,以四万人的鲜血和尸体为自己办了一场毕业典礼; 同时,让自己去传令杀俘的事儿,固然会使得自己永远上了楚人的「黑名单」, 但也无疑相当于举着自己的手,向整个靖南军宣告, 他郑凡, 能代替靖南王说话。 两世为人, 上辈子的郑凡家庭其实不算如何和睦, 但这辈子,确实是在两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被「兄长」呵护的感觉。 一个是沙拓阙石,起源于自己行军途中的贪吃,外加自己本着磕个头算个啥的精神抢先磕了个头; 老沙活着时,其实自己和他并没有相处多久,谁成想,老沙死了后,反而成了一直的陪伴。 这第二个,就是田无镜。 田无镜对自己,真的是非常包容,有些事情,郑凡没做隐瞒,但田无镜,也就只当做没看见。 双方之间,其实存在着一种让双方都很习惯的默契。 其实,有时候「贤者时间」时, 思绪容易放空。 像剑圣和田无镜这种顶尖三品强者,能够做到短时间强开二品获得极为恐怖的实力。 郑伯爷也可以, 比如昨晚, 就数次进入了「圣人之境」, 再点一根从瞎子那里重新得到补给的捲菸, 思绪飘渺, 忽然觉得, 如果以后让梁程再给沙拓阙石鼓捣鼓捣,让其尽量变得和生前一样像个正常人,再让田无镜带着自己干儿子,大傢伙一起,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似乎也不错啊。 但早上起来后, 除了腰部强烈发酸以外, 手触摸到甲冑的那一剎那, 才忽然意识到, 梦想是梦想,现实终究是现实。 田无镜自然不清楚郑凡的思绪已经飘散到哪里去了,只是叮嘱道: 「这次回雪海关,也算是名正言顺地开一方格局了,对自己手下,需要多一些经营,不要尽数放权,也不要一点都捨不得放权。」 这算是告诫了。 虽说,郑伯爷其实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告诫,因为古往今来,似乎没有哪一个枭雄会有自己这般好的一套班底子。 各个能力强不说,而且不会造自己的反,因为七个魔王撇开「搞事情」的那种生活情趣之外,似乎没有哪一个是真的很喜欢坐那张椅子的。 但长辈对你说这些话,是对你的关爱,不能嫌长辈啰嗦。 「王爷的教诲,末将一定铭记在心。」 田无镜点点头, 转而又道: 「本王虽说近年不准备再度攻伐雪原,但雪原上的事情,你不可松懈,分化拉拢合纵削弱,你自己拿捏; 同时,你雪海关需常备一万骑兵,随时可听调遣南下镇南关,本王判断楚人不敢打是一回事儿,但若是楚人真的想大打出手……」 说到这里,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倒是可以帮你把这伯爵换成侯爵。」 「王爷,其实末将对这些虚衔并不是很在意,就如同王爷您一样,可能朝廷惩戒的旨意马上就要下来了,您是王爷还是侯爷,对于靖南军,对于东征军,对于整个大燕,又有何区别?」 昨夜,老田都和沙拓阙石交过手了,所以,应该是清楚了自己的一些小秘密。 也因此,说话,其实是可以稍微再放开一点了。 面对郑凡的「得寸进尺」, 田无镜并没有生气, 反而问道: 「郑凡。」 「末将在。」 「好好做你的事,做你该做的事。」 「是,王爷!」 其实,感觉上,郑凡觉得田无镜最后肯定是有话本来想说却最终没说。 但人家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郑伯爷还没那种敢去对靖南王刨根问底的自信。 出了帅帐没多远,就看见陈阳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郑凡要搬家,过瞭望江到雪海关还有一段路,陈阳就是田无镜安排来帮郑凡护送搬迁队伍的。 「郑老弟,咱们可以出发了么?」 「倒是让老哥久等了,咱走着。」 队伍再度出发,有了陈阳率领的五千靖南军骑士来帮忙后,队伍的行进速度和秩序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如果将这些迁移的百姓比作羊群的话,那么这些往来其间的骑士,则相当于是牧羊犬。 当然了,所谓的封疆大吏本身就是在为天子牧民,一个「牧」字,早就阐释了所有。 郑凡自是不需要为这些迁移队伍的细节而烦恼的,队伍行进的第二日,他就被陈阳约出去,各自带一百骑去了附近的一处林子里打猎。 就算耽搁半日时间,他们轻骑快马之下,追上队伍也是很简单的事儿,倒是可以尽情地忙里偷闲。 因为野人劫掠的原因,导致这些地方原住民人口大量减少,相对应的,山林里的一些动物反而变得更活跃了一些,甚至在人去房空的村子里,偶尔也能看见一些野物穿梭其中。 第980页 战争,对百姓的摧残与伤害,当真是无法估量。 不过,郑伯爷也没有过多的去「伤感」什么,因为说到底,他是吃到战争红利的这批人,端起饭碗吃饭放下饭碗骂娘这种事儿,忒磕碜。 陈阳射杀了一只鹿, 郑伯爷射死了一只小白兔, 随后, 二人就都将亲卫们放出去自由活动, 他们两个头头则在一处篝火前坐了下来, 自有几个甲士拿着他们的猎物去溪水边清洗处理去了。 「郑老弟,咱们王爷,对你可是真不错,我跟随王爷十多年了,也算是靖南军里的老人,说句心里话,哥哥我对你,心里真是一大堆的嫉妒。」 开场白,肯定是先说好话,做一做铺垫,大家都适应一下,才会进入正题。 「王爷对我,确实恩重如山吶。」 「其实,王爷很苦,别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我相信,郑老弟你也肯定知道。」 郑凡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从怀中掏出了「中华」牌小铁盒。 同时,还抽出一根烟递给了陈阳。 在交谈时,想要掌握主动或者叫打断别人的主动,就得学会用这种方式暂时地岔开一下话题。 其实,郑凡清楚陈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如今, 镇北军的那几位总兵是安分了不少, 因为镇北侯,哦不,现在的镇北王,已经完全放下了姿态。 但靖南军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大燕这几年,开晋之战,靖南军算是打了半个,但接下来无论是打晋国京畿还是入雪原又或者是驱逐野人,其实都是在田无镜的指挥下以靖南军为主力而进行的。 什么叫骄兵悍将? 这就是骄兵悍将! 搁在五代十国那会儿的风气里,或者田无镜的威严没能震慑出全军将领的话, 这帮靖南军将领早做出帮自家老大「黄袍加身」的事儿了。 陈阳将捲菸放在鼻前,嗅了嗅,道: 「此物伤肺叶。」 习武又从军的人,对这些「草药」自然有着自己的了解。 菸草这类东西从西方传过来,第一个就是到达的燕国。 只不过燕国人真的很「无趣」, 不磕散,也不吸食菸草,也不怎么好男风,也不喜欢什么金莲和细腰。 当然了,人性若是不控制和干预的话,走入享受和堕落是必然的趋势,只不过君王那一头不去做什么「上有所好」,下必兴焉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郑凡默默地用火摺子给自己点了烟, 道: 「也就是拿来解个闷儿罢了。」 陈阳没抽菸,但也将这看起来很精緻的捲菸收入怀中,随即继续先前的话题: 「其实,那一日夫人出事,我们几个跪伏在侯府内,在你来之前,是在劝王爷起兵的。 王爷,不愧大燕丝毫,但大燕,从朝堂到百姓,却负我家王爷极多!」 到底是身份地位不同了, 以前自己只是个守备或者城守时,无论是镇北军的还是靖南军的,来拉拢自己,都会讲究个「点到即止」。 但自己现在,已然是有了平等对话的资格。 不说上牌桌打牌,但站在旁边看看,是不会有人来驱赶自己了。 所以,这话,也就变得直白起来。 「老哥,其实你是什么意思,大家是什么意思,我都懂,咱也就开门见山了。 若是王爷说他要当皇帝,他想要这座江山, 我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 可能我的资歷没你们老,跟随在王爷身边的时间,也没你们多,但王爷若是当了皇帝,我的利好绝对是最大的,你说是吧?」 陈阳点了点头,这话,确实无法反驳。 因为即使是他们,也知道一些关于小王爷的消息。 「但谁叫咱们王爷,他不想反呢,所以,这才是咱们王爷,最苦的地方啊。」郑凡感慨道。 「是啊,王爷不想反,也不会反的。」 「那咱们就继续等等吧,何必那般着急呢?」郑凡话锋一转直接掌握住了谈话的主动权,「老弟我这次去镇守雪海关,用不了个几年,大概就能成气象了。 老哥你,还有任涓大哥他们几个,也都有各自的驻地,三晋之地这几年确实是因为战乱繁多被打烂了,但真的好生休养个几年,到底也曾是生产三晋骑士的地方。 几年之后,咱们靖南军,兵更强,马更壮,到时候,想做什么事,也就能从容许多了。」 郑伯爷还是喜欢种田, 明太祖的「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这九字真言,一直被郑伯爷奉行着。 能苟就先苟, 会苟的人, 运气总不会太差。 陈阳发出一声嘆息, 道: 「就怕到那时候,王爷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啊。」 这时, 也不知道是怎么滴, 郑凡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让陈阳眼睛当即瞪大; 其实,郑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可能,只是灵光一闪,甚至是,他自己都不能判断这句话到底是否代表着他自己的心意,还是只是嘴滑就这样出来了。 那句话就是: 「咱们,还有小王爷不是么?」 第981页 …… 其他地方春日已经正浓了,甚至已经快踩上了夏日的节奏,但雪海关这里因为毗邻雪原,所以春意才刚刚品出那么一股子味道来。 剑圣的床榻被搬到了院子里,他需要晒太阳。 之前被郑凡收留的客氏,在郑凡离开后被交代了暂时帮忙照料剑圣的工作。 此时,院子里,薛三坐在屋檐上,三条腿吊在下面,晃啊晃的。 剑圣则靠着床榻斜躺着, 收到那个女人的来信之后,剑圣对于自己的康復产生了极大的主观能动性。 哪怕不能恢復以前的实力,不能再习武,但至少,自己得站起来吧。 总不能让日后的街坊四邻调侃她找了个瘫子。 这不,刚刚艰难地在客氏搀扶下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已经满头是汗的剑圣不得不坐下来歇歇了。 而在剑圣对面,坐着的,是野人王。 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加上了锁铐,锁铐还是薛三亲自设计的。 剑圣伸手拿过一块柿子饼,放入嘴里,慢慢地抿着,同时示意野人王; 「来点儿?」 「好嘞。」 野人王也没客气,自己双手拿了一块柿饼,因为枷锁有些重,他干脆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吃。 「德性。」 剑圣调侃道。 「唉,甜嘞,好吃。」 野人王似乎习惯性以这种面貌去示人。 其实,这里的人,都不会再被其这种姿态所矇骗了,但怎么说呢,一些个人的习惯,想改掉短时间也很难,因为那已经近乎快成一种本能了。 晋国剑圣和野人王距离这般近的坐在院子里, 这看似是一件很难以想像的事情, 但又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是剑圣主动提出来想看看野人王的, 而剑圣提出的要求,薛三自然得无条件满足,哪怕他现在是个废人。 晋国没了, 野人王的宏图霸业也没了, 因野人之乱,晋人死了很多,而入关的野人,大部分都被杀戮,少数活下来的人,现在则在雪海关外做着劳工,被压榨着血汗。 柿子饼吃完,野人王坐在地上,舌头一边舔着嘴角的残渍, 道: 「倒是没想到过您还会想见我。」 「见见你,又有何妨?」 「唉,只是觉得您身为堂堂剑圣,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剑圣也是人,是江湖人给的一个称谓,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圣人。」 「也是。」 放下仇恨, 一笑泯恩仇,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死的人越多,这梁子,就越不可能被解开。 薛三时不时地看看天空,又时不时地低头看看下面的情况,再时不时地打个呵欠,他对下面二人的交流,没什么兴趣。 野人王看着剑圣,像是在欣赏着一把名剑,哪怕剑圣此时已经废掉了,但野人王清楚,自己之所以会败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眼前这位于雪海关前一剑斩杀了格里木。 若是格里木还在,这盛乐军能否守住雪海关,还真不好说。 只是世事最煎熬的就是一个「如果」,因为若是过得好,哪里用得着「如果」? 「您到是说话您嘞。」野人王问道。 把我从地牢里提出来,就是这么干坐着? 剑圣似乎有些疲惫了,道: 「又不能杀你,所以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合适了。」 「您可以杀我的。」 野人王抬头,看了看坐在屋檐上的薛三,继续道: 「他们很看重您,您再退一步,给他们许下更多的条件,换他们杀我,他们,应该不会怎么犹豫。」 「呵。」 剑圣笑了。 「不信?」野人王问道。 剑圣闭上了眼,随即缓缓摇头,道: 「我信。」 那个叫郑凡的燕人伯爵,似乎比自己更对自己有信心。 他觉得自己能恢復起来; 「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互相一张嘴说话,就是尸山血海的味儿,太重了,呛人。」 「的确。」剑圣表示贊同。 「但您瞅瞅,今儿个天气真不错,我也得谢谢您能让我出来见见太阳,所以,您真不打算说什么么?」 「我在想。」 「想什么?」 「想我该对你说些什么,这话,得说得又解气,又不能太着相,免得落了下乘,被你看清。」 喊你来,是想戏嚯戏嚯你,玩一玩,但又不想太简单,反而无趣。 「啧,我是真的想不到,您居然会有这种想法,这可真不像是传说中的剑圣所应该有的样子。」 「剑圣……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把剑,剑锋一出,人头落地呗,总归得带着点儿仙气儿不染尘埃似的。」 「那是以前的我。」 「合着,是您变了?」 「变了,人,都是会变的。」 「剑,可是宁折不弯的。」 「但用剑的,一直是人,剑离了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野人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受教了,正如我失去了我的嫡系兵马后,我也什么都不是了。」 剑圣忽然伸手撑着床面,坐直了身子,喊道: 第982页 「客姑娘,把那姓郑的给我准备的衣服拿过来。」 客氏听从吩咐,捧着数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走了过来。 剑圣指了指这些衣服, 道: 「我之前在盛乐城有个相好的,自己带着个儿子,上头还有一个婆婆,听闻我瘫了,也不嫌弃,说要照顾我下半辈子。 眼瞅着过个三两天,人就要到了。 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外人,那就帮我掌掌眼,选一套衣服,我那天好穿了见她,可得选个精神点儿的。」 野人王张了张嘴, 笑着笑着又停了,停了之后又笑了,笑笑停停之下, 野人王发出一声长嘆, 戴着枷锁的双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缓缓道: 「不愧是剑圣,这一剑,真疼。」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风平 「妮儿啊,这就是雪海关了啊,可真是大啊。」 老婆子坐在牛车上一边抓着自己儿媳的手一边感慨着。 盛乐城的城墙,已经让她惊为天人了,这雪海关的城墙,啧啧,都和两边的山连在一起了都,看着都让人害怕。 同样坐在牛车上的刘大虎听了这话当即喊道: 「可不是嘛奶奶,先生说了,咱们郑大将军当初就是靠着这座城,任凭十万野人在外面勐攻一月都懒得眨一下眼的。」 小孩子说话,暂时还不懂得多少逻辑。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想赞嘆雪海关城墙之高耸还是想赞美一下自家郑将军的伟大。 虽说郑凡已经被陛下赐封「平野伯」,但盛乐百姓还是习惯性将郑凡称唿为大将军。 一来是叫习惯了,二来,这样叫才显得自己是老人,早就追随郑伯爷了不是? 老太婆听了孙子的话,感慨道: 「可不是,这么高的城墙,野人怎么爬上去咧。」 牛车,是女人花钱买来的,因为家里有老人和孩子,这么远的路纯粹靠双脚走下来不现实,所以就咬咬牙,从自己以前在工坊里上班积攒下来的银钱里分出一部分买了它。 赶车的是一个木讷汉子,自荐来的,说也是想去雪海关,就干脆顺路了,也不用掏钱雇,他吃食也是自己解决。 不过偶尔喊他一起来吃干粮,他也不拒绝,但前后必然要道好几次谢。 百姓们迁移到了雪海关下,就开始分流了。 雪海关大是大,内城人口容纳量自然也是不少,但不可能将所有百姓都迁移进城中。 首先是军属优先,随即是大族优先,其次,则看你的投献。 所谓的投献就是让你花钱买城里的住宅地,反正雪海关内的地皮都是郑伯爷的,他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同时,还得预留出一半出来,等着雪海关经营起来后,升值了再卖。 不符合上述条件的,则全都安置在城外划分出来的区域。 空荡荡的村落,没人的屋子,做了登记就能入住,但面积自是不可能太大,有点类似以前老北京四合院的式样,一处院子住好几家人。 还有一种是由将军府帮你盖房子的,但你得缴税,每年用税银或者用劳役来偿还,期限暂定是三十年。 这个措施,没有激发起什么反抗和抱怨,大家也都能接受。 说到底,还是时代的原因,这些黔首本来就是要缴纳税银的,同时也得无偿被徵发去充作劳役,都是大家习以为常且约定成俗的事儿。 再者,以前你缴纳赋税和去完成徭役,都是义务,现在还给你送房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当然了,还有一大批是被给银子骗来的,那帮人也很好说话,没银子,只能给地,同时为了防止土地兼併,田地禁止买卖。 要么在这儿住下来种地,要么你再原路返回。 愿意跟着队伍这么远过来的,都是普通黔首,而且是混得不怎么如意的,让他们脱产几个月往返跑毫无所得,简直就是逼着他们活不下去,所以,大家还是接受了将军府的安排,开始登记造册。 当然,也有一些硬茬子,非要提出一点问题。 问题,自是不会被解决的,但提出问题的人,都被附近游弋监察的骑士直接一箭射杀了。 然后,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在这一点上,将军府显得无比雷厉风行,根本就不和你多哔哔。 反正刀枪在我手,兵马也只听我的,你们再闹腾又能闹腾到哪里去? 军属们可都是住进雪海关城内的,图的是啥?不就是这个么。 总之,伴随着移民的进入,且前期准备充足,规划和设定也都很缜密,所以,各方面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虞吴氏,北府街甲坊一栋。」 军中文书照着册子唱名。 军属都很好统计,所以早早地就做了安排,等他们进来后,直接入住就是了。 但在这个位置被喊出来后,不说附近不少军属,就是连唱名的文书以及一众维持秩序的甲士都愣了一下。 北府街是雪海关靠北城墙的那条街, 将军府,也就是现在的平野伯府就在那里,已经在修建了。 甲坊,就是最靠近平野伯府的一处民坊,而一栋,则相当于是紧贴着平野伯府。 套用后世的话来说, 就是什么採光不採光的不重要,交通不交通的也不重要,你就挨着故宫住在故宫隔壁,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第983页 被称唿为虞吴氏的女人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家分配的房子位置如何,但对自己这个称唿。 她本家姓吴,夫家姓刘,按照以往习惯,应该被称唿为「刘吴氏」,在工坊里,因为大人们的习惯,下面人也就跟着改了称唿习惯,她会被工长称唿为「小吴」。 而虞这个姓, 显然是在军属册上,直接将其标註为虞化平的妻子。 这种感觉好比还没办婚礼,聘礼嫁妆也都没准备,但政府已经提前帮你们办下结婚证了。 反悔……自是不会反悔的。 女人反而对这个称唿,感到很是满意,心里还带着些许的窃喜,这种被认可的感觉,真好。 老太婆鼓了鼓嘴,显然对这个称谓还没熟悉过来,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但看看自家儿媳妇,脸上又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老刘家,没那个福分,但总不能耽搁自家这儿媳。 唱名的军中文书不由得站起身,姿态也没先前那般公事公办的镇定从容。 直娘贼, 这到底是哪家军门的家眷, 怎么就这般直接坐着牛车过来! 任何时代,都不缺趋炎附势的人,因为这是人的一种本能。 瞎子曾说过,数千年来,人类有一个传统一直没变,那就是用「房子」的位置和大小,来区分和衡量一个人的身份与地位。 皇帝为什么住皇宫? 大臣府邸为何近皇宫? 达官显贵为何都想着往内城去挤? 都是因为这个道理。 在雪海关,因为郑伯爷曾说的「郑氏守国门」那句话, 所以平野伯府靠着雪海关北城墙修建。 而这个位置,非极为亲近之人,不得住,因为甲坊内,基本上住的都是原盛乐军的中高层将领家属。 当然了,可能城外的百姓想要住进城内,住进城内的百姓想要住得靠近将军府,但对于郑伯爷而言,他其实是无所谓的。 因为土地是他的,土地于他而言,本就是没什么成本的事。 剑圣就算是废了, 他值不值得这个面儿? 值不值? 必须值! 对那些拿着主角模版出身的人物,郑伯爷一向无比宽容。 再说了,你就算清心寡欲,那能保得住你家里人也能跟着你一起清心寡欲么? 有时候,防线的口子,就是从家人这里打开的。 我对你好你不领情,那老子就加倍对你家人好,到时候你不承这个情也得承! 三个甲士外加一个拿着册子的文书,单独领着这辆牛车去宅子。 老太婆还不知道为何这么隆重,也有些被吓到了,话不免多了一些,以一个老年人的「智慧」想要套话。 但这个文书哪里敢多言,只能陪着老太婆说一些闲话。 等送到宅子门口时,前方三个甲士居然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当即跪下行礼: 「参见薛先生!」 魔王们其实在将军府下面是有官职的,算是将军府编制内成员,在兵部,其实也是有备案的。 但以前在盛乐城,除了梁程以外,其余魔王更喜欢下面人喊他们先生,淡漠掉官职,只局限于郑将军的私人幕僚。 但这种身份,反而更让下面人不敢轻视。 正在和老太婆聊天的军中文书跪得晚了一步,一不小心将手中的册子掉落在了地上。 薛三摆摆手, 道: 「你们都去忙吧。」 「标下遵命!」 「遵命!」 待得这些军士离开后,薛三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跳上了牛车,指了指前面那处宅子,道: 「诸位,这里就是你们落户的地方了,稍显简陋,还望不要嫌弃,剑……嗯,小虞现在人虽然受伤了,但一直很受我家伯爷的器重,还望你们照顾好他。」 虞吴氏马上带着自己婆婆和儿子下了牛车,要给薛三行礼,薛三则避身过去,笑了笑,道: 「某还有事,牛车你们自己赶进去吧,回见。」 没有明示虞化平的身份, 但怎么说呢, 为了剑圣大人能有一个好心情去恢復, 郑凡还是决定让薛三走一遭,要是真的是这虞吴氏对剑圣大人情比金坚,一眼看中了「金龟婿」,那就罢了,也算是剑圣大人的好福气。 如果没有那么坚定的话,那就显露一些,让她变得坚定一些。 宅子门被刘大虎这个孩子推开,虞吴氏往里面看去,却惊喜地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不是那个男人是谁。 剑圣穿着一件锦袍,开门前,他一直靠着柱子,等门开了后,他身子微微向前挪动了一步,站稳了。 养伤这段时间,基本躺着,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养胖了一些,看起来,稍显富态,配上这身由野人王帮忙挑选出来的衣服; 不像是剑圣, 也不像是守城卒, 反而像是一位员外。 剑圣嗫嚅了一下嘴唇, 半天, 才开口道: 「你来啦。」 虞吴氏左手抚过髮丝,站在门槛边,回头看了看自家婆婆,又看向剑圣, 最终鼓足勇气, 笑道: 「昂,来啦。」 …… 「来啦?」 第984页 「嗯,你知道我要来?」 「呵呵,能感觉出来,郑伯爷手下有一个最厉害的谋士,但那位谋士不在雪海关,想来,应该就是你了。」 坐在囚笼里的野人王缓缓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正剥着橘子的瞎子。 瞎子点点头,道:「差不离吧。」 别人说自己靠脑子吃饭,可能带着点吹嘘的成分,但瞎子,确实是真的靠脑子吃饭。 无论是精神力还是意念力,不都是靠脑子发出的么? 「唉。」 野人王有些惆怅地嘆了口气。 「主上说你很喜欢演戏,喜欢,扮猪吃老虎,怎么着,我来了,就不演了?」 「前阵子刚被剑圣刺了一剑,疼到现在。」 「剑圣现在还能拿起剑?」 「心窝子里。」 「哦。」瞎子不以为意,「看来,是境界提升了,这算不算是有招胜无招?」 「或许吧,对了,你刚说那句,叫扮猪吃老虎?这句话,我很喜欢。」 「喜欢就送你了,橘子,吃不吃?」 「吃的。」 「嗯,给你。」 「有点干啊。」 「能找到就不错了,就别讲究了。」 瞎子从袖口里抽出一张丝巾,开始擦拭着自己的手,同时继续道: 「咱们就别绕弯子了,你的死活,现在归我管。」 「好。」 「雪原上的事儿,你具体和我再说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这样你我都累。」 「好。」 「说的时候,再想想你若是站在我雪海关,站在我平野伯府的角度,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利好,要给出原因和理由。 今天,你如果不能让我满意的话,你就活不过今晚了。」 「这么干脆?」 「因为事情太多,房子建造、工事修补、已经推迟了的春耕,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忙活了,实话实说,真的没太多空来和你扯皮,玩儿心机。」 「懂了。」 「行,那咱们就开始吧?」 「好,你不需要拿纸笔记录么?」 「记在脑子里就好。」瞎子伸出食指轻敲自己的太阳穴。 「我有一个小要求。」 「你已经引起我的不愉快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想和你谈什么条件。 「镇北侯府的郡主和你们燕国的太子,成婚了没有?」 「哦?我的不愉快消失了,甚至还想继续听下去。」 「呵呵,我爱慕她,很多年了。」 「郡主年纪也没多大吧,你这个禽兽。」 「在你们夏人眼里,我圣族,本就是和禽兽无二。」 「你偏题了。」 「好,抱歉,雪原上的部落,大概分为……」 「说你和郡主的事儿。」 「……」野人王。 「快点说,这个我感兴趣,其他杂事咱们稍后再谈。」 「真的可以……这样么?」 「没什么不可以的,哦,对了,可以告诉你,因为之前大战的事,太子和郡主的亲事被耽搁了,然后呢,因为玉盘城内的楚人被我家伯爷带人全屠了,燕楚之间的盟约破裂,短时间内,很可能会发生燕楚大战,所以,郡主和太子的婚事,应该还要再耽搁下去。 你还能再继续抱有一段时间这种幻想。」 「不,你错了,郡主成亲与否,都不会改变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啧,这就没办法交流了,口味超纲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咱们还是继续说正事儿吧。」 「我第一次见到郡主,还是在……」 「不想活了是吧,叫你说雪原上的事儿你在和我瞎扯什么,再不老实点儿信不信我今晚就给你赐毒酒送你回归星辰怀抱?」 野人王笑了。 瞎子也笑了。 这一刻,虽说隔着铁栅栏,但俩老银币之间,倒是产生了一种看见同类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在知道郑将军哦不,是郑伯爷的事情时,我一直以为,他是靖南军那位侯爷手下一个当红的爱将。 但后来,我慢慢发现,他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我看见他的那些手下后,以及,现在我看见了你。 一个人厉害,其实不难,但难的是,手底下能掌握着一群很厉害的人。」 「听你这话的意思,动心了?」 「和你们站一起,倒不算是埋没我的才能。」 「脸呢?」 「您看我脸上这道疤,当年,一个小姑娘抽了我一鞭子。」 「小姑娘力道可真大。」 「你现在看到的这道,是我为了藏身,自己毁的。」 「哦,怪不得。」 「我可以来帮你们做事。」 「可以先试用试用。」 「你们怕我?」 「真不是怕,是嫌你烦,要是没有你,我家主上也不可能驻守这雪海关,被封伯爵,说到底,我们还得谢谢你。」 「瞧瞧,瞧瞧,您说的这叫人话么?敢不敢对着那位被废掉的剑圣这般说?」 「自是不敢的。」 「我有一份见面礼,可以送你,不,是送你们主上。」 「哟,之前你怎么不拿出来?」 「我一直在犹豫。」 第985页 「什么礼,你仔细说说。」 「这关外雪原上,早些时候,司徒家曾建立两座城,一则为平城,一则为野城,巧了不是,合起来和您家主上的封爵,是一样的,平野二城。 单单一座雪海关,固然可扼守我圣族南下之路,但若是掌握了平野二城,则就能掌握住主动权。 我圣族攻城无力,如今雪原更是一盘散沙,一座城,遣两千甲士两千民夫,就足以防守待援。 这两座城的守将,我能写信让他们投降过来。」 瞎子笑了笑, 道: 「他们还会听你的话?」 「只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瞎子摇摇头,道: 「不瞒你说,如今我雪海关刚刚迁移进来人口不假,但兵力可不充足,驻守这雪海关尚且勉强,更别说再分兵驻守那两座雪原上的孤城了。 再说了,收回来干嘛,等以后兵马练好了,直接打下来就是了。」 「攻城,可是会死很多人的!」 「人命,很值钱么?」 野人王闻言,沉默了片刻,笑道:「确实不怎么值钱。」 「可不是,死得有价值就是了。」 「咱们绕了那么久,还是言归正传吧,你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我得不到满意的答覆,下次再见你……」 瞎子微微一笑,继续道: 「就只能是在我梦里了。」 …… 「孩子做噩梦了?」 郑凡看着睡着午觉醒来后就罕见大哭起来的小王爷有些心疼地问身边的客氏。 「回伯爷的话,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有罪。」 这时,拿着帐本走过来的四娘开口道:「与你无关,你下去吧,以后每天除了早晚一次哺乳以外,不用再来这里了。」 「是,奴婢告退。」 客氏马上低下头告退,在四娘面前,她不敢有丝毫其他心思。 等客氏离开后, 四娘才对站在小王爷身边的郑凡道: 「自打那一晚见到他老子后,就隔三岔五的梦魇,睡着睡着被吓哭起来。」 「唉,造孽啊。」 讲真,小王爷是个很好养活很乖巧的孩子,平日里自己能和自己玩儿,也不用去哄,而且还很开朗,丝毫不孤僻。 也是有意思,见了自己爹后,就像是被什么冲撞了一样,开始梦魇了。 要知道,这孩子打小跟魔丸玩儿,这几个月儿童床就放在沙拓阙石的棺材上头,这都没啥事儿,可谓是命格槓槓的硬! 但还是招架不住老田的「父爱如山」。 郑凡忽然想到了什么,道: 「我记得有一种命格,叫二龙不能相见,否则对双方都不好,常见于父子之间,所以要隔开来养,待在一起,会出大祸。 倒是忘了是从哪里看过这个说法的了。」 「奴家记得主上曾经在漫画里这般用过。」 「果真?」 「用在魔丸的剧情里,某一世魔丸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被父亲给……」 「好了,不用提醒我了。」 「是,奴家失言了。」 郑凡扭头看向婴儿床那边, 魔丸所封印的那块石头,默默地躺在小王爷的小嫩腿上。 「行了,让魔丸安慰孩子吧,咱出去把帐过一遍。」 「好,主上。」 待得郑凡和四娘离开屋子后, 一团黑雾慢慢的从石头上瀰漫出来,化作了一个婴孩的身影。 黑色婴孩蹲在小王爷身边, 用手, 抚摸着小王爷的后背。 小王爷看着这个眼眶空洞洞的婴孩, 慢慢的不哭了, 但还是一抽一泣的。 少顷, 小王爷转过身,将那个一直放在自己婴儿床里的包裹给拱开,指着里面的零嘴,学着魔丸说话道: 「桀桀……桀桀……桀桀……阿嚏!」 因为一边在抽泣一边在发出这种声音,小王爷情不自禁打了个小喷嚏。 黑色婴孩看着这一幕,咧开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桀桀桀……」 第一百八十三章 跋扈 大皇子的婚礼,举行了。 没有长街挂灯, 没有王公贵族子弟组成的迎亲队伍, 没有燕京城上下百姓的争相围观, 一切从简, 一切从静。 燕国朝廷向荒漠蛮族王庭递送了一份国书,夹杂着两封内容。 一封内容是官话,无外乎是睦邻友好双方百姓都渴望太平云云; 另一封的内容则是燕皇亲笔书写; 真正的大集权且拥有至尊威严的皇帝,他亲笔写的信,其实比所谓的官话要有信力无数倍。 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天子高台坐, 也可以像是你的邻居一样坐在你身侧和你唠家常, 这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权力,更是,他的自信。 来自燕皇的亲笔信中, 燕皇先向蛮王解释了这次婚礼从简的原因,一则是因为姬无疆是败军之将,身上还担着罪责,无法大肆铺陈,所以,只能让你女儿受点儿委屈了。 另一则则是,燕楚之间战事可能再度爆发,根据燕国的传统,这个时候本就是禁婚娶的,所以只能静悄悄地举办。 第986页 不过,在信的最下面,燕皇亲自向老蛮王承诺了,只要两国不起兵戈,他姬润豪,可保这位蛮族公主一世平安。 若是起了兵戈,燕国胜了,也能保她平安。 信里面的内容,就是这般直白。 据说, 蛮王收到这封信后, 大骂了三声燕皇真是不要脸至极, 但在晚上,自己独饮至醉,醉过去时,手里还捏着一只年轻时他亲自为小女儿制作的狼皮披风。 一场政治联姻,就这般开始了,也就这般结束了。 数百年的死对头,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一个需要着重于对东方国家的战略态势; 另一个则需要面对来自西方国家的压力,同时还要完成自己内部的权力交替。 休战符, 就以彼此心照不宣的方式达成。 …… 「两国邦交,其实就和做买卖差不离,所讲究的,无非就是一个各取所需罢了。」 姬成玦坐在桌子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翘着腿说着。 在其身侧首座上坐着的,是大皇子姬无疆。 「当然了,若是能将对方的生意给彻底砸了,吞过来自己做,那就再好不过了,但砸不起时,还是得讲究个各取所需。 西线无战事,我大燕就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东边。 干楚,才是真正的花花江山啊,荒漠,咬了干嘛,啃沙子么?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嫂子?」 蛮族公主白了姬成玦一眼,没好气道: 「就你话多。」 「哈哈哈。」 显然,这对叔嫂关系很不错。 六皇子就是有这种和人打好关系的本事,哪怕他说的那些话有些刺人,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很真诚。 上位者, 除了那位至尊可以施行王道, 其余的,都得加点温情脉脉的真实,只要你没穿上龙袍,就缺不了那一味。 大皇子倒是洒脱,直接道: 「我倒是没什么,我是败军之将,一切,都是我理所应当的;就是亏待了你嫂子。」 「别别别,没什么亏待不亏待的,哥,你好好待我这嫂子就成了; 自古以来,和亲之对,难有幸福的,就是这朱门之间的联姻,能恩爱的又有几何? 好好待我这嫂嫂,不说将日子过得举案齐眉那么生分嘛,但至少平静也有平静的好处,和和睦睦,甜甜满满,普通人家的日子,也是好的。 你说是这个理儿不嫂子?」 蛮族公主笑了笑,很洒脱道: 「母后曾对我说过,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夫君,我不在乎那些的。」 大皇子闻言,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和这位蛮族公主的感情很好,所以,有时候他或许会夜间忽然惆怅一下自己因为这桩婚事而彻底断送掉了夺嫡的可能; 但看见睡梦中妻子的面庞,心里不由得又柔和起来。 人生之事,哪能真的十全十美? 「弟妹来了么?」 蛮族公主问姬成玦。 姬成玦回答道: 「应该快了吧,我先来的,但我那媳妇儿和我那大舅哥想着要送一头猪过来,做个杀猪菜热闹热闹,就先去坊市那儿去挑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那我去迎迎,弟妹性子也是极好的,和我能说得上话,六弟,以后有机会常带弟妹来,我们妯娌之间也好一起戏耍解闷。」 姬成玦马上拱手道: 「敢不从命!」 说罢,蛮族公主就起身去前院准备迎接何家小娘子和何家大舅哥了。 等她离开后, 大皇子看了一眼姬成玦,道: 「你先前说的平平淡淡才是真,说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堂堂皇子,娶一个屠夫家的闺女。 姬成玦摇摇头,道: 「母妃家的事,我不想再来一遍了。」 话题,到伤感处了。 外戚之乱,一直是帝王深恶痛绝的; 因为外戚和皇族的权柄,其实是共生的,是一体的,外戚附庸在皇权身上。 外戚势大,皇权必然就式微。 以前,因为门阀林立,皇权被压缩,所以前几代皇族才不得不去和门阀联姻,门阀本身就势力强大,加上外戚的身份后,自然更为膨胀。 所以,当今圣上收回权柄后,剪除外戚,马踏门阀,遵照皇权发展和扩充这一条来说,这无可置疑。 但这里头,确实是被灌注着滴滴血泪,当门阀外戚和皇族早就枝叶连体时,剪除哪个,都会伤到自身。 闵家这般如是, 田家,亦是如是。 「一万蛮族骑兵,已经送过去了。」大皇子说道。 其实,在婚礼之前,一个蛮族部落就被蛮王送了过来。 这个部落,人口近三万人,控弦之士近万,当然了,这里头的近万,是将少年郎和老叟也一起算进去的。 蛮族部落,到了能骑马的年龄,就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靖南侯早早地就上了摺子,这个蛮族部落,他要了,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姬成玦说道。 本来,以夷制夷的说法一经抛出,就直接大受好评。 用蛮族人去抵御野人,降低大燕的负担,真乃治世良策。 第987页 再加上靖南侯毫无遮掩地开口, 这个蛮族部落被送去晋国补充防务,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现如今,靖南军不仅仅要负责整个三晋之地的防务,防止晋人造反,还需要提防雪原野人、楚人以及南门关的威胁。 兵力,当真是捉襟见肘。 而这个部落进入晋地后,会被送去谁的手上,根本就不用猜了。 据可靠情报,代替靖南侯下令屠杀楚军的,正是那新上任的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 其实, 有一件事郑伯爷一直想得太肤浅了, 他仅仅是想到了自己代替侯爷下令,只是刷了一波靖南军内部的好感和信任度, 但在朝堂上, 这件事的影响其实更大。 平野伯郑凡,是靖南侯亲自选择的军中接班人这件事,近乎是半公开了。 而且很多大佬都知道靖南侯的儿子,到底是谁在帮忙养着。 朝廷现在还远远没到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战争威胁,且靖南侯率军出征的本事,当世大燕,无人能及。 自毁长城的事儿,燕国君臣是不会去做的。 同时,虽说镇北侯已经交出了一半军权,但你动南侯,免不了人家兔死狐悲,动一个,必然会惊动另一个。 先前极为稳固的三角关系,换个角度来说,就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所以,稳住靖南侯,一直是当务之急,同样的,稳定住靖南侯的接班人,也是维繫大燕军中山头传承和稳定的关键。 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这个蛮族部落,就被迁移向了晋地,交接了过去。 「呵呵,为兄当初还在那郑凡面前说要将这嫁妆送他,结果到最后,我连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本来,就该是他的。」 大皇子这话说得有些萧索。 这本是他愿意拿出来的一张底牌,谁成想,这张牌根本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唉。」 姬成玦也是发出一声长嘆,道: 「大哥,机会不就在眼前么,不出两个月,你就又能领兵吧,上次马踏门阀,杀得太快了,镇北军踏过一遍后,就马上南下投入了战场。 杂草也因此长得太快,咱哥俩,这次可以好好拾掇拾掇。」 「贪官污吏,杀不绝的。」大皇子感慨道。 「弟弟也没说想杀绝啊,他们若是能做事,贪就贪一点儿呗,千里为官只为财的道理弟弟我还是懂的,但有些地方有些人,贪得有些过分了,自己吃得满嘴流油却任凭国库里要跑耗子了,这可不行。 就像是一间屋子,想一直干净是不可能的,一尘不染更是天方夜谭,所以,得隔三岔五地勤打扫。」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你大哥我也算是半个废人了,能帮你什么你直接开口就是。」 「哥,咱不急,慢慢来,慢慢来就是了。」 「哦,对了,听你嫂子说,这次被蛮王送过来的柯岩部,桀骜不驯得很吶。」 蛮王送嫁妆,其实也算是送出去麻烦。 他自己嫡系部族自然是不可能送出去的,王庭必须要加强自身的实力而不是继续削弱下去。 所以,柯岩部这个一直不服从王庭管束的部族则成了「牺牲品」。 王庭不方便对柯岩部进行明面上的征讨和杀伐,这会使得荒漠上其他部族唇亡齿寒,不利于王庭的继续统治和权力交接。 所以,打着送柯岩部去燕国花花江山为名,以和亲送嫁妆的方式,加上王庭数万铁骑的威胁,强迫柯岩部接受这一条件进行迁移,算是最为稳妥的方式了。 政治家的习惯就是,每一根针都会有它的用途。 「别替他担心这个,姓郑的可不是什么好鸟,味儿再重的吃食他都能给你消化得麻麻熘熘的。」 对郑凡,姬成玦是一百个放心。 大皇子则又道: 「我听说近期朝堂上有人参奏你在钱粮上的偏袒,假公济私,以朝廷之资蓄养心腹。」 「哟呵,这风颳得可真是厉害,都刮到哥你耳朵里去了。」 「无风不起浪,况且你上次与我说过,你是真的做过了。」 「是是是,是真的做过了,但这又如何,一朝掌权,不给自己的人多分一些好处,谁还愿意帮你做事为你效力? 就是现在这些抨击弹劾我的大臣,等到日后需要站队时,他们不还是会站在我这边,至少他们能知道,跟着我,有肉吃。」 「呵呵,你现在在为兄面前,都不遮掩了么?」 「再遮掩,就见外了,再说了,整天遮遮掩掩的,也累死个人。」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道: 「这次弹劾你的事,应该不是老二做的。」 「自然不是二哥做的,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盟约被当成擦屁股纸,怎么可能蠢到这个时候还跳出来做这件事? 我呢,现在得拼命做事,等到入秋时,钱粮押解入京,得给咱父皇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呢,既然多做多错,不如少做,甚至是,什么都不做,我这儿二哥,您这位二弟,什么都好,就是太稳了。 稳得,反而无趣。」 「哪有这般说自家哥哥的。」 「不是么? 哦,对了,哥,还有件事弟弟我需要和你再好好合计一下。」 第988页 「什么事?」 姬成玦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桌案上,道: 「这封,是南望城总兵许文祖给我的密信。」 大皇子闻言,眼睛情不自禁地眯了一下,道: 「身为皇子……」 姬成玦抢先答道: 「身为皇子,不勾结军队,是在等死么?」 大皇子被噎了一下,但还是马上道:「许文祖我没记错的话,是北封郡出来的人,此人虽说早些年在朝堂为官时,和镇北侯府势不两立,但观其前年大战时,于南望城拦住干国边军突袭之举,绝非无能之辈,所以……」 有能耐的人,大部分都不屑于去做那顺风的墙头草的。 「管他以前是谁的人,现如今既然镇北侯已经上交兵权了,他许文祖,就是朝廷的人了。 朝廷的人,就等于是咱们可以自己挖的人,不瞒你说,和许文祖的联繫,我还走了郑凡的路子,郑凡和许文祖私交不错。」 「六弟,你这是在玩火。」 「那是谁将我放在火架上的?」 姬成玦伸手敲了敲信封,对大皇子道: 「哥,你想看不?」 「我不看,不是哥哥我怕了,而是,我不适合看。」 「瞧着,瞧着,生分了不是,生分了不是。」 「六弟,为兄发现,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怕老二?」 「怕他?怕他作甚?」 姬成玦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 「因为他是父皇的嫡长子?因为他是镇北侯的女婿?因为他是靖南侯的亲外甥? 呵呵,镇北侯还好一些,但毕竟这婚不是还没成呢不是? 至于咱们父皇,咱们的靖南侯,又有哪个是真正顾念亲族的?」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哥,不要觉得我走得太快也太张狂了,弟弟我的生死,从不取决于我的低调张狂与否; 我谦恭低调,我张狂跋扈,和弟弟我这条小命能否保住,没半吊钱的干系。」 「那和什么有干系?」 「呜……」 姬成玦发出一声长音, 自顾自地「嘿嘿嘿」笑起来, 指了指门外, 道: 「哥,你说好笑不好笑,弟弟我这条命,得看那位干国的官家和楚国的那位摄政王他俩的脸色。 他们要是不中用,被咱父皇给直接扫掉了,那弟弟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去湖心亭找三哥去吟诗作对; 要是他们能挺得住,那就算是弟弟我明日带着刀上殿,咱父皇也得捏着鼻子当作没看见。 嘶…… 正是因为老早我就参透了,所以才觉得荒谬; 直娘贼, 我到底该期望那俩位是明主还是废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扉 雪海关的建设,可谓是一刻都没有停歇,说是百废待兴也丝毫都不为过。 但好在,事在人为,只要有人了,事情,也就不愁不能做起来。 修葺城墙的修葺城墙,新农村建设的进行新农村建设,补耕的补耕,不仅仅是野人奴隶再度被轮轴转当牲口使,就是连盛乐军,都被要求加入了「劳动大军」,与民同劳,之前在盛乐茶馆里收编来的说书先生以及扩招进来的那些能说会道的人,则被统一安排了话题,以快板的形式向雪海关内外的民众讲述着「军民鱼水情」的故事。 所以,荒废的地方也有它的好处,当你准备重建它时,就相当于是在一张近乎空白的纸张上进行重新创作,可以尽情地去挥洒你的理念,甚至可以想当然一些和理想主义一点。 不过, 在今晚, 原本都被分配了各自一摊子事儿正在忙活的魔王们却都聚集在了一起。 一张桌子, 阿铭、梁程和瞎子坐一侧,四娘坐另一侧,最后,薛三抱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魔丸。 七个魔王,来了六个。 有一个憨憨没来, 因为上一次这般郑重讨论相似议题时, 那个憨憨说出了「要不把主上砍了吧」的话, 所以那个憨憨被自动排除出了会议成员序列。 薛三提醒道: 「咱们这个会尽可能地开得高效一点,魔丸还急着要回去带孩子呢。」 瞎子点点头,大家都很忙,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自然都耽搁不得。 但今日聚集起来所要议的事,却又无比重要,不大傢伙坐下来好好谈谈商量商量是不行的。 毫无疑问,瞎子又成了这场会议的主持人,大家也都默认且习惯了他这个角色,就是主上郑凡在这里时,也是由瞎子来主导会议。 「四娘,你先说说吧。」 四娘没拘束,也没扭捏,直接开门见山道: 「难,很难,主上其实和我都已经明言了,相信也和你们明言了,他没有丝毫的芥蒂,也没有任何的隐藏,完全是和以前那般对咱们全方位地开放了心神。 但我的实力,依旧没有提升,主上甚至比我还着急。」 这句「主上甚至比我还着急」, 很引人深思。 足以可见主上的急迫,毕竟最难消受美人恩,其实一直有它最为原始的本味意思。 二者同心协力之下,依然没能让四娘得以进阶,且日子还这么久了,这难度……啧啧。 第989页 薛三问道:「四娘,你和主上……」 薛三左手画了一个圈,右手食指捅了进去, 「了么?」 四娘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嘴角带出一抹冷笑。 瞎子忙道:「问题不在这上面。」 「怎么不在这上面,这很重要好不好!」薛三反驳道。 阿铭笑出了声,道:「怎么说,要是真得这样才能晋升的话,你和主上是谁在前面谁站在后头?」 「污!」 薛三指着阿铭喊道。 阿铭不以为意,道:「这是按照你的思路说的。」 四娘拔出了自己的簪子,开始修剪着自己指甲,道: 「大晚上的,别这么噁心。」 瞎子则环顾四周,问道: 「大家这阵子,都尝试过了吧?」 梁程摇摇头,道:「我最近带兵,没去主动见主上,但主上特意来军营里找过我几次,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辛苦了。」 「然后呢?」薛三追问道。 「然后主上越说越委屈,还哭了。」 「哭了?」薛三惊愕道。 「是主上硬挤出来的眼泪,说我为他打仗指挥军队,但只能坐在幕后,名利都是他的,说我很委屈,说我太不容易了,然后主上就自己给自己煽情,哭了。」 「唉。」薛三嘆了口气。 四娘则摇摇头,道:「主上其实心里也急。」 「的确。」阿铭道。 这已经不是魔王们想方设法地想要去舔主上了, 现在的郑凡, 在见过剑圣的一剑斩千骑的壮举后, 一方面是心嚮往之,一方面则是本能地觉得有点慌。 以前,郑伯爷还不是郑伯爷,只是一个校尉一个守备时,也就是指甲盖一般大小的人物,自然引不起注意,但等到地位不断走高后,所要面对的对手也就不同了。 说不得人家现在已经愿意派出高手来给你来个斩首战术。 野人,不奇怪吧?你给人家堵家门口了,万一哪个野人高手想来一出为同族报仇呢? 楚人,不奇怪吧?四万楚军谁先下令屠杀的?人不找田无镜,田无镜太强了,人觉得你是软柿子,杀了你,来个「匹夫一怒」,很合理吧? 就是燕国这边,朝堂上,想顺手除掉自己,也不是没有。 沙拓阙石虽好,但却不能一直背着棺材生活吧? 雪海关有雪海铁骑保护自己,但总不能一辈子不出窝吧? 郑伯爷可还是做着下江南逛逛看看花魁抄抄诗词的美梦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看在自己一直在「摸鱼」,麾下魔王们忙得要死要活的份儿上,发挥一下自己的主要作用,给魔王们一起升升级,就当是给「工资」了,这也很正常很应该吧? 我升级,你们跟着一起升级,大家根本性利益一致,才能继续扭捆在一起继续前进不是? 都瞧瞧,都瞧瞧, 都给主上憋出泪来了, 难啊, 真难! 会议桌上的氛围,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瞎子开口道:「我觉得,应该是我们没有掌握方法,大家都清楚,我们一次一次地跟着主上进阶,与其说是我们在舔……与其说,是我们在向主上表示忠心,讨好,更不如说,是我们在主动地加深着自己和主上之间的羁绊。 羁绊,这两个字,应该是我们下面要着重研究的关键,该如何递增这种关系,大家可以说说。」 「噗……」 薛三忽然笑出了声,道: 「总不能像魔兽一样和主上签订个契约吧?要不,咱找人去西方打听打听,或者派人去燕京找找西方魔法师问问?」 梁程则摇摇头,道:「应该不是这样,契约这种东西,一开始,主上升级我们就能跟着升级,主上昏迷时,我们就半年时间一直是个普通人。 我觉得,我们和主上之间,其实早就有一层超出契约的存在了,用瞎子的说法,就是最原始的羁绊。」 阿铭开口道:「用演讲式和电视剧的模版,我觉得,应该是互相打开自己的内心,让我们用心去交流。」 四娘捂嘴,发笑。 薛三抖了抖身子,道:「噁心心。」 瞎子忽然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道:「可能,还真是这样,我们或许,真的可以换一个思路了。 因为世间大部分事物,其实都是相对的,我们以前只是一味地追求主上对我们的感受,有点像是一味地向主上心里去挤。 但现在,至少现阶段来看,主上是愿意接纳我们的,也是想要尽可能地去帮助我们的,所以,如今的问题,很大可能不是出在主上身上,而是我们身上。 羁绊这种东西,必然是相对的,单一性自上而下的,不叫羁绊,而是叫……」 薛三抢答道: 「驭兽。」 瞎子微微皱眉,还是道:「这词儿有点难听,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但主上会不了解我们么?」梁程问道,「毕竟,主上曾帮我们几个都续过。」 瞎子则反驳道:「不一样的,首先,除了魔丸以外,我们六个,都是其他人的作品,主上并非是我们各自的原创者。」 这时,四娘忽然开口道: 「是的,不一样的,首先,我们被创作时,没几个人是有前传外传和后传的,本来很多事情就没交代清楚,就比如薛三和樊力他们,还因为成绩太差被太监掉了。」 第990页 「……」薛三。 四娘没理会薛三的抑郁,继续道: 「而且,这已经不是漫画世界了,我们其实已经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漫画角色了,我们已经从漫画里,变成了人。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也是,真实的人,我们已经变得立体了,我们每个人的记忆,其实早就已经超脱了漫画对我们的设定,早就自动补全了,圆满了。 或者说,其实我们自我意识本就是超脱了漫画的界限。 且,无论是人还是事物,都会发生改变的,咱们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年头了,谁没改变?谁还是原本的自己? 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么?」 瞎子此时附和道:「四娘这话说得对,哪怕多看一次夕阳,可能人生的厚度,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所以,我们就按照这个思路,先试试?」薛三问道。 「排个表吧,每人三天时间,没成功再换下一个人?这样省得冲突了,也不用担心主上一天被灌几次鸡汤直接腻了起了反效果。」阿铭说道。 「那咱们,抓阄吧?」瞎子说道。 「你当我们傻啊,有你在我们还抓阄?」薛三马上反驳道。 「让瞎子排最后吧。」阿铭说道。 「不成不成,这货上次就是故意当最后一个,咱们别再进他套儿了,这样,瞎子,你先出府,我们先抓,剩下那个就是你的序列,可以吧?」 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 「还得派人陪着你去,万一你折返回来作弊,让谁去呢,让阿力去,阿力人呢,你们谁去找找阿力,让阿力带着瞎子先走开,看着他,我们再抓阄。」 …… 「阿力,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从剑圣宅子里探望回来的郑伯爷刚走到自己临时宅子门口,就发现樊力蹲在墙角那儿。 他双手插着双袖,一脸憨憨的笑容,尤其是在见到郑凡后,笑容更加灿烂了。 「有事儿?」 郑凡问道。 樊力点点头, 傻乎乎地道: 「主上,俺有些心里话,想找您说道说道,憋在心里,让俺有些难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憨笑 郑凡带着樊力进了宅子,这处宅子是郑凡的临时住所,因为平野伯府虽然外部框架已经建造好了,但内部的装饰假山流水这类的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去精雕细琢,同时密道、地下室等等这类地方也需要不少精力,所以郑凡还没住进去。 这处宅子分前宅和后宅,原本客氏是住在后宅的,其卧房就在郑凡的隔壁,但四娘来了之后,客氏就只能住在前宅了。 虽说经歷过战乱和颠沛流离的客氏很清楚郑凡这个男人才是自己需要抓住以及自己下半生的真正依靠,但没办法,在见到四娘的第一天起,客氏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她不是其对手。 女人的先天直觉还是很灵敏的,所以,她果断地选择在四娘面前伏低做小,四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继续充当着自己这个「僕妇」的角色。 当郑凡带着樊力进来后,客氏主动地奉上热茶,有心想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伺候着,但估算着时间四娘可能就快回来了,还是低着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郑伯爷坐在那里,端起茶杯,一边撇去茶叶一边吹着杯口, 道: 「有什么事儿,说吧。」 樊力取出一份纸包,递送到了郑凡面前,道: 「主上,将这个沖入茶水一起服下去吧。」 「什么东西?」 「补咧。」 郑凡摇摇头,道: 「不吃。」 一方面是男人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自己那方面需要进补; 另一方面,则是郑伯爷实在是被魔王们的献药给弄怕了。 上次薛三整的那出,可是将自己在汤池里痛得死去活来。 虽然最后被证明有效,自己也确实是因为那次药浴的刺激使得气血膨胀起来,更快地完成了从七品到七品巅峰的「原始积累」,但自己距离老年痴呆中风瘫痪也只差一线。 说白了, 要真是街头电线桿上贴gg的老中医那反而无所谓了,有经验的人虽然没办法给你开药治病但至少会弄一些吃不死人的药,但魔王们能看上的药,全他娘的都是虎狼之药! 樊力憨憨地笑笑, 道: 「主上,这药没事的。」 樊力依旧坚持。 「不吃。」 郑伯爷还是坚持自我。 樊力点点头,抿了抿嘴唇。 「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郑凡催促道,随即,又喝了两口茶。 郑伯爷不喜欢喝很烫的茶,在这个世界以来,享受的机会多了,但大部分还是去繁从简,比如喝茶嘛,对于郑凡而言,作用就是解渴。 所以根据郑伯爷的习惯,下人在泡茶时,都会兑上一些凉白开,以达到热而不烫的程度。 樊力默默地道: 「主上,在您回来之前,俺就把这包药丢您后厨盛凉白开的瓦罐里了咧。」 郑凡目光一凝, 下意识地开始运转自己体内的气血, 但不运转还好,一运转气血就当即觉得脑门开始发昏发飘,整个人都像是要飘浮起来似的。 第991页 当下,身子一个踉跄,又栽倒坐回了椅子上。 「阿力,你在瞎搞什么东西!」 郑凡问道。 樊力默默地站起身, 樊力默默地拿出自己别在后腰位置的斧头, 樊力默默地举起斧头, 樊力默默地走到郑凡跟前, 樊力默默地挥舞下斧头。 郑凡脸上和心里带着无数的荒谬和疑惑感看着樊力的这一串默默的动作, 然后郑凡的视线就开始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到最后, 落在了地上, 「啪!」 …… 「啪!」 耳膜很疼,声音很脆。 郑凡睁开眼,发现在自己身侧,有一个少年被一个大汉用靴子踩在了地上。 地面是黄土,不算很坚硬,但和松软绝对沾不到边。 少年的脸被挤压在地面上,变形着,嘴唇磨破,开始出血。 紧接着, 少年的脖子上被套上了一个铁圈,铁圈后头繫着一条锁链。 大汉提着锁链开始往后走, 郑凡的目光跟着大汉移动, 看见大汉将锁链扣在了一个大空心圆球上,这个圆球上,已经扣上了十多根锁链,再顺着这些锁链将目光发散出去,郑凡看见有十多个少年,脖子上都被套着铁圈。 而圆球后面,则有一辆类似战车的存在,只不过式样有些过于浮夸。 出于一个「将军」的本能素养来看,这辆战车若是放在战场上,会显得很累赘。 「主人,系好了。」 大汉恭敬地说道。 「天天死,天天换,你不烦,我都烦了。」 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郎走上了战车,很是不满地嚷嚷道。 大汉忙告罪道: 「主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这几年买过来的生奴不似以前了,体格变得越来越差,它不经使唤。」 「罢了罢了。」 少年郎伸手抓住了面前的缰绳,反手一拽,圆球开始摩擦移动,连带着前方脖子上被套着铁圈的少年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走!」 十多个少年开始奔跑,手脚并用; 贵族少年所乘坐的「马车」则开始了快速移动。 这一幕看起来, 前方十多个脖子上套着铁圈的少年, 看起来像是十多条拉着雪橇的犬。 让郑凡很诧异的是,自己的视角,有些奇特,像是在观看着电影,一直站在第三方的视角。 这不是幻境, 因为幻境的本意是迷惑你自己, 要迷惑你, 首先需要让你在幻境内可以自由活动,从而让你产生代入感,模煳掉你现实和虚幻的分割线。 但这次不同,你从一开始就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是观众, 不是演员。 画面开始变黑, 雨水开始滂沱, 郑凡看见在自己面前,一个类似犬舍的窝棚内,十几个孩子蜷缩在一起。 他们很冷,他们很饿。 不过,因为黑夜的关系,所以郑凡可以看出来这些孩子的眼眸,其实是泛着黄色的。 不是营养不良的感觉,反而像是黑夜里打着手电筒看猫瞳孔的那种即视感。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拿着一个饭盆,将里面的一些类似猪食一样的食物丢了过来。 盆落地,撒出去了一大半,但这些孩子马上就像是疯狗一样扑上来,开始抢夺着地上和盆里的食物。 郑凡想坐下,坐下慢慢看,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执行任何的动作,站着看电影,有些累啊。 其实,到了这会儿,郑凡开始有些明悟了。 明悟后的他, 甚至开始主动地在这群孩子里头找寻哪个是樊力的样子。 但让郑凡有些无奈的是,没找出来,应该就在这群孩子里,但并没有什么显着的特徵,同时,镜头也没给个着重点。 吃完饭后,所有孩子又继续蜷缩在一起睡觉。 画面,再度昏暗了下来,连郑凡这里也被强制「关灯」,好在,黑暗的时间并不长,紧接着,一声皮鞭响起,炸开了黑暗,透出了光明。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这让郑伯爷一个激灵,以为是梦醒了,有敌袭,有可能是野人来了亦或者是楚人来了。 但等到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后,却发现自己还在梦中。 先前的少年们不见了,郑凡看见一群光着膀子手拿简陋武器的成年人,他们站在军阵的第一排。 不变的是,他们脖子上依旧带着铁圈,身上还上着枷锁。 这是一群,由奴隶组成的士兵,奴隶兵。 根据郑凡现在的理解,比刑徒兵还不如,其实就是最底层最为廉价的炮灰。 让郑凡无奈的是,这又是一个大远景画面,他还是没能看清楚樊力到底站在那里。 如果自己此时所看的这一幕幕是有「导演」拍摄的话, 那么这个导演在镜头运用上绝对是个菜鸡,毫无主次,也根本没有递进。 在这种情况下, 战争, 开始了。 无聊的战争,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第992页 就是厮杀,厮杀,厮杀…… 对于习惯了战争「艺术感」的郑伯爷而言,这种厮杀,当真是枯燥且乏味。 且镜头也没有点面结合,他依旧看着的是一个大远景。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随着双方能够继续保持站立姿势的人开始不断减少, 郑凡的目光慢慢被一个人给吸引住了, 他高大, 他雄壮, 一把巨斧在手,近乎是所向披靡。 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开始越来越显眼。 樊力? 这是樊力? 还是没有近景,郑凡气得想骂人! 最后,敌人溃败了,那个大汉举着斧头,发出怒吼,宣洩着自己的情绪。 而后, 就是极为生硬的切换, 生硬得让郑凡都开始犯职业病的强迫症了。 先前,还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转瞬间,就成了莺歌燕舞的酒池肉林。 没有什么镜头跟着苍鹰远飞到天际起一个顺畅转圜,也没有狼烟竖起升腾高空做一个意境的铺垫。 反倒是剪辑的失误,就是不给你提前准备,就是强行让你转场。 只不过, 这次终于有近景了。 但这个近景,却更让人抓狂! 是的, 没错, 是樊力, 确实是樊力! 但这个近景有毒吧, 郑凡现在距离樊力的脸, 只有一分米的距离, 樊力正在大快朵颐, 不停地啃着肉食, 不停地大口咀嚼, 无数的油花儿和肉屑直接扑打在郑凡的脸上, 那「血盆大口」, 那不断扭曲变形的横肉, 那毫无美感的大门牙, 当真是让人极为倒胃口。 最重要的是,郑凡能听见旁边莺莺燕燕的靡靡之音,甚至还有各种可以让人想入非非的东西。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老早以前的港台二加一级片, 带着一种朦胧且透着那么一股子艺术感的气息,脱离了原始,升华了主题。 但这个时候你他娘的切个近景做什么, 就是让老子看你吃肉吃肉不停地吃肉么! 樊力的这张脸, 郑凡经常看, 平时想看就能看, 只是为什么现在就非得看着他!!! 郑凡觉得, 自己看着樊力吃东西看了大概半个小时, 是的, 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 自己就距离这张脸不到一分米,就是在看他吃各种肉食,不停地吃吃吃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对比足够的情况下, 眼前此情此景,当真足以称得上是一种酷刑了。 终于, 樊力不吃了。 同时,耳畔的丝竹之音也开始褪去。 郑凡的视线,也得以挪开,放在了上面,俯瞰着小半个宫殿。 只看见了一群美丽且穿着妖异的女人褪去的身影。 随后, 郑凡看见一个头戴金冠的男子大笑着走向樊力,在其身后一名侍者将一套精良的甲冑送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见到甲冑,开始憨憨地笑起来。 因为看腻了樊力的缘故,郑凡着重观察着这个头戴金冠的男子。 慢慢地,琢磨出味道了,那个画面一开始用少年当雪橇犬拉车的,就是这个人,只不过是长大了。 看到这里,郑凡其实已经清楚自己到底在「观察」着什么了,这应该是樊力以前的「记忆」,而且这个「记忆」本身应该是不存在的。 因为许强的这部以樊力为主题的漫画并不成功,连主体部分都没连载多长的篇幅就被迫斩断了,至于前传后传什么的,这些都是初作火了之后弄出来掐烂钱的。 初作没火,哪里会有个什么前传后传这类消费情怀的东西。 也因此, 这其实是「樊力」自己的记忆。 他其实是被「补全」了; 这些漫画中诞生的魔王,在伴随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其实已经实现了位面的跨越,他们早就不是传统意义上漫画画页上的作品,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人,必然是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的; 他能够感知自己的四周,去影响周围环境同时也会被环境所影响。 正在郑凡思索着这些事情时,画面在开始快速地翻篇,像是流水帐一样,不过大概意思就是,樊力因为战功,脱离了奴隶的身份,开始为自己的主人南征北战。 这其实应该是很大的一个爽点,但还是老问题,导演似乎真的不懂得该如何去满足观众的需求,选择了直接快进。 不过郑凡也没有去细究这些,而是沉浸于自己心里的一种「认知辩论」之中。 那就是魔王们也会改变,因为他们也是人,如果撇开自己和他们之间那至今都无法被证明也不敢去证明的羁绊存在的话,他们散落于这个世间,很容易就能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不会再遵循漫画中的窠臼。 事实上,漫画的载体还是太小了,无论是画面上还是篇幅上,普通人的一生尚且难以去真的描述出来,更何况这些一个个魔王? 第993页 「啊啊啊啊啊!!!!!」 但很快, 一声尖叫传来,打断了郑凡的思绪。 在其面前, 出现了一个圆球,那个和一开始的画面里所出现的,一模一样的圆球。 圆球里则绑着很多条锁链, 由锁链延伸出去的,则是一群身着华贵服饰的男女。 其中一个,正是那个男性贵人! 而眼下坐在「马车」上的,则是樊力。 他这么大的一个块头往那里一坐,手里握着缰绳,伴随着其扯动,那些人脖子上的铁圈也开始收缩。 这数十个王公贵族开始发出压抑的惨叫,不得不使劲全身力气,开始拉车。 樊力坐在车上, 身份地位,开始了变幻。 他依旧在憨憨地笑, 在他的笑容面前, 一个又一个王公贵族暴毙死去, 但这些人的死亡,没有影响樊力丝毫。 一直到, 最后只剩下那个贵族男子还活着的时候, 樊力终于走下了车, 拿着斧头, 来到了这个男子面前。 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以哀求的目光看着樊力。 樊力继续保持着笑容, 没有过多的言语, 刀口, 开始落下! 从这个画面开始, 樊力开始杀人,不停地杀人,杀了很多很多人,一直改变的,是被杀的目标以及数目, 但从未改变的, 是樊力拿起斧头杀人如砍柴时脸上永远挂着的那抹憨厚的笑容。 仿佛那无数次地手起斧落, 只是在剁着葱姜蒜末。 这些画面,很有冲击感,叠加起来的效果,更是能够让人窒息。 这远远比一个戴着面具或者看其长相一看就是个坏人去做这种事所带来的感觉更为强烈无数倍。 你无法感知到他的邪恶, 因为他可能从少年时, 无论是在拉马车还是蜷缩在狗窝里时, 都习惯以憨笑的面孔去示人。 这不是伪装,这是本性。 很复杂,很撕裂的感觉,却在他身上,得到了一种真正的捏合。 他傻么? 他是真傻。 他是真傻, 他傻么? …… 「俺上了那座山,看见那座山上道观里的道士在虐杀一只猫,俺觉得那只猫的叫声很可怜,所以俺就拿着斧头,将道观里所有人都砍了。 然后,俺看见那只猫受伤后也很痛苦,俺就把猫也杀了。 俺去了那个盆地,看见一个女人被活埋,俺觉得被活埋不好,埋得太深了,俺觉得应该只埋一半,这样好看。 俺就去把女人给挖出来,埋她的那群人发现了我,一群人就想来杀俺,俺就把那群马匪都杀了。 女人说她愿意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俺的恩情, 俺说好, 就送她去下辈子了。」 枯燥、单调、沉闷、没有感情没有声色的陈述, 在缓缓地进行着; 郑凡缓缓地睁开眼, 看见了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的樊力, 发现自己则仍然坐在首座的靠椅上。 只是,脑袋有些发胀,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不是很舒服。 樊力还在继续叙述着,叙述着他的故事。 郑凡一边在恢復着神智一边在安静地听着, 听到这里, 他才算是明白了, 自己先前脑海中所形成的画面, 其实就是来自樊力的讲述。 可能是因为被下药的缘故,自己有种被催眠的感觉,所以被樊力的叙述给强行「身临其境」了。 所以,先前的镜头、剧情原因那般枯燥苦闷也就能理解了,因为「剧情」的进展全都来自于这个憨憨的自述。 樊力真没那个本事讲故事讲得你心花怒放觉得有趣,同时,他可能对那段狂吃的幸福很是记忆犹新,所以做了着重讲述。 可以想见, 在那半个小时的时间里, 自己盯着樊力那张脸,看着他不停地大快朵颐, 而在现实里, 樊力应该是: 「那天在殿中,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 终于, 樊力似乎是注意到了郑凡甦醒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髮, 「主上,您醒咧?」 郑凡眨了眨眼,勉励支撑着双臂,让自己坐得更自然一些。 「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这是一句不得不问的废话。 樊力继续他自己那害羞地挠头动作,道: 「因为俺嘴笨,所以俺觉得用这个法子,能更方便主上听懂。」 「我谢谢你哦。」 这药物,应该是樊力从薛三那里弄来的。 以魔王之间的关系,互相从对方那里淘弄点玩意儿来也是简单得很,更何况薛三还经常要找其他魔王要血来做实验,本就有交换的需求。 按照郑凡的实际感受,这药应该是用来审讯犯人时用的,类似「迷魂药」的效果。 「主上,您身体还好么?」 樊力关心地问道。 郑凡看着樊力,他现在好想拔出刀在这货身上留几个窟窿。 第994页 「为什么要这么做?」 「俺嘴笨,俺觉得这样说心里话应该……」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心里话?」 樊力愣了一下, 后退半步, 脸上继续挂着憨厚的笑容: 「主上,你是俺的主上咧,俺心里话不和你说,又能和谁说咧。」 这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很像是: 你是我爹,我不坑爹坑谁? 郑伯爷差点被气得憋过气去,还没等他说话,樊力就继续道: 「主上,没人知道俺的过去咧,这些过去,只有俺一个人知晓,俺想告诉你。」 这番话, 再搭配上樊力真挚的神情, 哪怕你明知道这货「真实面目」没那么纯良, 但你依旧被他给打动了。 因为樊力说的是事实,樊力的过去,不存在于漫画,可能连「许强」这个作者,都没有对其有完善地构思,因为漫画很多时候都讲究开篇的吸引力,不可能给你太多篇幅从头开始去铺垫,读者没那个耐性。 所以,樊力的这段过去,也就是他所谓的「心里话」,真的是绝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郑凡,是第二个。 郑凡有气无力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道: 「你会砍我么?」 樊力愣了一下, 然后很实诚地点点头, 道: 「主上,以前很多时候,俺都想砍下你的狗头咧。」 「……」郑凡。 场面, 瞬间又陷入了某种尴尬之中。 实话,往往最伤人。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砍?」郑凡问道。 「因为俺怕砍了主上,自己也没了咧。」 「哦。」 郑凡点点头。 这,真的是有理有据得很啊。 「不过,主上,俺现在不想砍你了。」樊力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俺觉得主上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意思?」 「对,主上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一开始,主上傻乎乎的,比干柴还不如。」 被一个憨憨, 说你傻乎乎的, 简直就是双重暴击。 「瞎子他们说,主上你是在慢慢进步,在蜕变,但俺不这么觉得。」 「那你是怎么觉得?」 「俺觉得,这只是主上在一件件地撕下树皮,露出本来的样子了,主上,本来就是个很有趣的人。」 每个人,都是有趣的。 因为在每个人还是婴儿的时候, 他都是可爱的。 但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伴随着一天天长大,绝大部分人,开始变得越来越无趣,自己给自己披上了一件件干枯的榆树皮。 郑凡觉得这个比喻很妙,但无法确定樊力到底是不是在做这个比喻,因为这个憨憨似乎没什么文学素养的成分。 这时,樊力又向郑凡靠近了两步,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主上。」 「嗯?」 「俺其实不是很感激主上曾为我续画。」 「为什么?」 「因为我没感觉。」 因为这部漫画,本就很无聊。 这是来自漫画主人公的意见。 无聊的生活,你给我延长了,我为何要感激你? 「但是,主上,俺现在觉得,能跟着主上,站在主上后面,去看看更多的风景,吃更多的好吃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咧。 俺以前的生活,只是走到这里,杀人;再走到那里,杀人。」 「杀腻了么?」 「不,杀人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会腻呢,杀人都会觉得腻,那还是人么?」 「……」郑凡。 「只是,主上,您让我觉得,我可以去做更多有意思的事,所以……」 樊力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砖上, 诚声道: 「我,樊力,愿意追随主上,去看更多的风景,站在主上身前,为主上挡下刀光剑影。」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问道: 「若是哪天,我变得没那么有趣了呢?」 「那俺就砍了你。」 「哈哈哈哈……咳咳咳……」 笑得太厉害,加上身子因为嗑药的缘故,还有些发虚,郑凡咳嗽了起来。 但一边咳嗽还是一边伸出手, 樊力主动向前挪动了几步膝盖,让郑凡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力啊。」 「哎。」 「如果哪天我变得没有趣了,你可不可以自己滚开,别杀我?」 樊力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慢慢的, 那熟悉的憨笑又显露在了他的脸上, 他回答道: 「这不成,万一俺离开主上,主上被别人砍了,俺也会死咧,还不如俺砍了,死得明明白白。」 「你他娘的真是个逻辑天才!」 郑凡伸出脚, 踹在了樊力的胸口位置, 然后, 樊力岿然不动, 郑凡摔落下了椅子, 「噗通!」 嘶…… 好疼, 牙齿嗑破嘴唇了。 很憋屈,真的很憋屈,明明自己是六品武者,放出去,真的不算弱了,也算是江湖上的小高手了。 第995页 但偏偏被自己的手下给药翻了。 樊力犹豫了一会儿, 然后身子后倾, 最后, 「砰」的一声, 摔倒在了地上。 「主上的脚,力气好大。」 趴在地上的郑凡有气无力地喊道: 「给老子滚。」 「是,主上。」 樊力麻熘地爬起来,走出了厅堂。 外头院子里,客氏一直在偏房门口等着,见樊力出来了,且四娘还没回来,就主动进去看看情况,比如宵夜或者添置茶水什么的。 但等其进来发现郑伯爷躺在地上时,当即吓了一跳。 「来人,有人行……」 「闭嘴。」 客氏马上闭上嘴。 其实,真不怪她,站在这个女人的角度和立场,看到这一幕,自然本能地认为是樊力想要夺权篡位,以下犯上,对郑伯爷出手了。 「扶我起来。」 客氏马上上前,将郑凡搀扶起来。 「伯爷,您没事吧,您还好吧?」 「没事,扶我去床上躺着。」 「好,伯爷。」 另一边, 走到院子里的樊力停下了脚步, 双臂撑开, 眼眸之中, 忽然有一缕金色的光泽流转,其全身上下的肌肉,也在此时发出了阵阵摩擦声,像是在进行着新一轮的重组一般。 良久, 樊力放下了双臂, 脸上再度挂上了憨厚的笑容,走出了宅子。 刚走出去没多久,还在路上,就看见一侧屋檐上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行过来,在发现自己后,迅速落下,不是薛三又是谁? 「阿力,你在这里啊,走,我们正找你呢。」 樊力点点头,跟着薛三一起走。 薛三一边走一边道: 「待会儿我们要抽籤,阿力,你是知道的,瞎子这人,蔫儿坏蔫儿坏的,抽籤的话有他在,他肯定会搞小动作。 所以我们几个决定了,交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为了维护公平和正义, 待会儿你就看着瞎子,让他去南门那边待着,等我们抽好了签你再和他过来,晓得不?」 樊力点点头,道: 「晓得了。」 「那咱就快点吧,我可是找了你好一会儿了,他们应该都等急了,大家手头上事情都多,咱就不浪费时间了,来,跑起来!」 薛三开始了冲刺, 樊力也开始了冲刺, 薛三一边冲刺一边道:「阿力,这次事情不一般,主上进阶了,但我们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四娘和魔丸都没法子。 不过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找到方法的,到时候一定不会落下你,会带着你去一起进阶的。」 说完, 薛三再度加速。 「好。」 樊力回答道。 薛三又侧过脸看着樊力,道: 「之前你去哪儿了?」 「给主上搬东西咧。」 「我说那之前,我们开会时,还特意找了你,结果没找到,所以会议我们自己就先开了。」 「好,晓得咧,俺先前在城外看奴隶修城墙。」 「唉,都忙啊。」 薛三再度加速。 然后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樊力, 道: 「这次咱们可得同心协力,争取早点找到确实的方法,然后我们才能……」 薛三忽然不说话了, 他在奔跑, 樊力也在奔跑, 他加速几次了,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然后, 樊力还在他的身边; 薛三一扭头,就能看见樊力,就能和他说话。 原本, 薛三是不想解释那么多的,他想跑到前面去,就不用解释什么为什么我们开会不喊你这件事了。 但, 他怎么还在和我并排? !!! 「我草!」 薛三发出一声大叫, 双手手腕一颤, 两把匕首滑入掌心之中, 而后毫不犹豫地对着樊力直接刺了下去! 樊力的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 面对薛三的忽然袭击,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躲避, 而是主动撞击了过去。 「砰!」 一道金色的光泽自樊力身上释放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可怕的冲击力! 薛三瞳孔当即一凝,三条腿马上紧绷,而后快速后退,直接放弃了这次偷袭。 因为他清楚, 就算自己将匕首刺入樊力体内,就算匕首内有毒素,想要靠这点外伤和这点毒素,杀死樊力也近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儿,但是自己这个小身子板儿一旦被这么撞一下,那就得是全身上下多处粉碎性骨折! 这笔买卖太亏,不划算,而且他本就没想弄死樊力。 谁成想, 在薛三退去时, 樊力的身形却直接跟了上来, 一只手, 直接攥住了薛三的脚踝。 薛三像是一只牛蛙一样被抓住, 而后, 樊力开始甩起胳膊。 「草!」 薛三大喊了一声。 樊力醒悟过来, 没有将薛三砸在地上完成这套流程动作, 第996页 而是在手臂甩动半圈后,又停了下来,撒开手。 薛三就以一种螺旋的方式直接砸入了隔壁的宅子里。 「砰!」 应该是砸碎了水缸。 「是谁啊!!!!!!!!」 里面,传来屋子主人的怒吼。 但很快,话风一转: 「呀,三先生,您这是在练功?」 雪海关内的大人物,有不少,但个头这么矮,形体那么明显的,并不多; 所以薛三很好被认,别人也难以去伪装他。 很快, 浑身是血的薛三气鼓鼓地从宅子正门走了出来,走到了樊力面前。 叉腰, 脖子上下一动, 似乎想要从上到下重新审视一下樊力。 然后, 薛三后退了三步, 因为樊力太高,先前距离太近,仰脖子也看不见樊力的最上面。 距离合适,角度合适后, 薛三再度叉腰, 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樊力。 「好啊,没看出来啊,阿力,你藏得够深啊。」 薛三感慨道。 大傢伙还在开会呢, 大傢伙还怕你会乱说话所以才故意不喊你呢, 谁成想, 大家都觉得樊力瓜,其实人家机智得一比。 自己不声不响地跟个没事人一样,先去找主上把级给晋了! 樊力继续憨厚地笑着, 伸手, 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薛三气鼓鼓,但马上,他又洋溢出了热情的笑容: 「阿力?」 「嗯?」 「小力力?」 「啥?」 「力哥哥?」 「弄啥咧?」 「力爸爸!」 薛三主动跑过来,抱住樊力的膝盖大哭道: 「爸爸,可怜可怜我吧,我也想晋级啊,我也想啊。」 实力提升的果实面前, 节操? 不存在的。 樊力继续挠头, 道: 「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主上家里出来,就晋级了。」 薛三闻言, 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樊力的肚子, 道: 「理性告诉我,你在骗我;但感性让我想要去相信。」 「俺……」 「你在屋子里,和主上做什么了?」 「俺把从你那儿拿的蒙汗药,给主上吃咧。」 薛三的嘴巴当即张大, 「你没骗我?」 给主上餵蒙汗药就能晋级? 「俺发誓没骗你。」 「啧……」 薛三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膝盖, 后退三步, 然后脸上也露出了自以为很憨厚的笑容, 也拿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道: 「你特么玩儿老子!」 樊力愣了一下,摇摇头。 「就没干其他的?」薛三问道。 樊力思索了一下,道:「主上问俺想不想砍了他。」 「你怎么回答的?」 「想。」 「嘶……」 薛三倒吸一口凉气。 但马上又对樊力道: 「你以你自身血脉发誓,没有骗我。」 「俺发誓。」 这就应该是真的了! 「所以,瞎子他们都猜错了,这次想要进阶,就是去刺杀主上,让主上觉得害怕惊慌,然后在这种情绪刺激之下,我们的羁绊就加深了?」 薛三马上进入了深度自我分析之中, 在以自身血脉发誓的前提下, 薛三不认为樊力说了谎话。 很快, 薛三脸上露出了明悟之色,根据已有条件,他想通了。 当即笑着自言自语道: 「就是这样,羁绊,是相互的,加深羁绊的方式,不仅仅是相互之间的信任和欣赏,其实也包括憎恶; 就像是驯兽师和他皮鞭下的动物一样。 以前,我们是在不停地舔主上获得进阶,但因为舔多了,给主上舔出免疫力和老茧了。 所以, 现在得反其道而行之,对,就是这样,让主上害怕受到惊吓,强化我们之间的情感关系纽带,我就能进阶了。 嘿嘿, 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怒火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郑凡坐在床边,左手抚额,目光里还有一些「迷魂药」残留副作用下的疲惫。 这时,门口传来了客氏的声音: 「伯爷,用午食么?」 郑凡结束了自己的沉思,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 「弄点清淡的。」 「好,奴婢明白了。」 洗漱之后,郑凡走到前厅。 桌上摆着几道清淡的小菜,还有一碗素面。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吃食做出来,客氏也确实不一般了。 郑凡端起面碗,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四娘昨晚回来了么?」 「回伯爷的话,回来了,早上时就又走了。」 郑凡点点头。 也没吃多少,郑凡就放下了筷子,一个人走到后院里。 后院有块空旷一些的区域,还摆着一个武器加一个大水缸,平日里是郑伯爷练武的地方。 第997页 身形上前, 抽刀; 郑凡练刀时除了一些基础的动作外就没什么固定的套路,反正只要他需要,随便都能挑一个魔王过来陪他练刀。 练了近一个时辰后,郑凡将刀甩出,飞出的刀落回了武器架。 紧接着, 郑凡将上衣脱去,进入了水缸之中。 「伯爷。」 客氏一直在注意着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她也算是摸清楚郑凡的一些习惯了,此时主动走了过来,送上了冰饮子。 郑凡伸手接了过来,正准备喝的时候,却又停下了。 「你喝了吧。」 「嗯?」 「喝了它。」 「是,伯爷。」 客氏饮了一口,看向郑凡。 见郑凡没反应,她只能又喝了好几口,太冰的东西她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行了,再去给我准备一杯。」 「是,伯爷。」 郑凡身子往后一靠,后背贴在了水缸壁上。 然后, 「哐当」一声, 杯子碎裂, 客氏昏倒在了地上。 坐在水缸里的郑凡看到这一幕,双手捧出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脖子后仰,看着头顶的天空,嘴角带着笑意。 紧接着, 郑凡站起身, 从水缸内走了出来,来到武器架子前,抽出那把自己先前才放回去的刀。 许是因为天气热了的缘故,所以郑凡觉得今日的自己,格外的烦躁。 起床时烦躁, 练武时烦躁, 哪怕将自己泡入水缸之中,也依旧烦躁, 尤其是当客氏昏倒在地时, 那种情绪顷刻间就充斥郑凡的四肢百骸。 一些事儿, 来一次, 他能笑笑,就过去了, 但若是要接二连三的话…… 他不愿意。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院子里没有传来其他声响, 只有站着持刀的郑凡以及昏倒在地上的客氏两个人。 「出来。」 郑凡开口道。 他知道,肯定有一位,正在「偷看」着这里。 终于, 院子里池塘中,浮现出了一张薛三的脸。 薛三缓缓地从池塘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看着郑凡。 两把匕首, 自自己手腕和臂膀位置, 不停地滑上来,又滑下去, 再滑上来,又滑下去; 脸上的表情,也是从冷漠到讪讪再到讨好不停地在切换。 总而言之, 三爷现在很纠结。 一方面, 是樊力那边提供给他的讯息来看, 自己应该上去给主上一点颜色瞧瞧,然后获得像樊力一样的进阶; 但另一方面, 看着站在那里拿着刀的主上, 他又有些……犹豫。 其实,无论是郑凡这个主上还是身为手下的七个魔王,虽然在日常生活中,「主上」来「主上」去的,其实谁都没将这个「主僕」关系真的去当真。 然而,毕竟相处这么久了,真要撕破脸,薛三真的是有些不捨得。 七个魔王里, 公认的最傻的那个已经进阶了, 其他魔王更是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傻子。 薛三也清楚,自己万一要是选择错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很有可能级没升成的同时,自个儿还得面临「销号」的风险。 终于, 薛三做出了决定, 他脸上固定成了「讨好」的笑容, 对郑凡道: 「主上,属下要是说这些都只是一个意外,您会信么?」 郑凡没回答, 而是提着刀,直接沖了过来。 薛三目光一凝,身形当即一闪,离开了原地,而郑凡的刀噼砍在了地砖上,这一块区域的地砖都出现了龟裂。 「主上,误会啊,真的是误会啊。」 薛三刚说完,郑凡的另一刀就又过来了。 不得已之下,薛三只能掏出自己的匕首,强行架住了郑凡的刀,兵器碰撞之后产生了些许阻滞,薛三藉此机会再度拉开了一段距离。 「主上,咱能放下刀,属下跪在您面前好好说话么?」 郑凡没有理会,继续一刀横切过来。 薛三身形再度退开。 其实,按理说,魔王们因为战斗经验以及血统的强大,所以,凭藉他们的实力,除非碰上某些天才人物,比如陈大侠那种的,基本是能做到同阶无敌的,而且还能越阶挑战一波。 所以,虽然现在郑凡是六品武者,薛三还是七品,但薛三的身形和战斗意识在这里摆着,不去和郑凡硬碰硬近身厮杀的前提下,想要去转圜几圈,还是能做到游刃有余的。 毕竟,打不过还可以遛啊。 「主上,咱好好说,三儿给您赔礼道歉成不?」 郑凡再度一刀斩了过来。 薛三极速后退,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又躲开了一刀。 「主上,误会,真的是有误会啊,那这样吧,主上您先好好休息休息,属下先出去看看外面施工的情况,晚些时候再来给您请罪。」 眼瞧着郑凡正在气头上,薛三还是决定先避避风头为好; 第998页 说到底,这次还是自己理亏,心里不扎实。 然而, 就在薛三打算跳墙逃走时, 一道黑色的光影直接朝着他砸了过来,于半空中硬生生地将薛三给拦了回去。 薛三再度落地,直接破口大骂: 「我草你大爷的,你不是要去看孩子么,瞎凑什么热闹!」 将薛三阻截回来的,正是魔丸,那块黑色的石头飘浮在院墙位置,微微浮沉。 郑凡收起了刀, 冷冷地看着薛三。 他不想听薛三的解释,因为这个时候,他没心情去听这些解释; 再说了, 任何的解释也无法化解开现在客氏依旧昏迷在地上的这一事实。 郑凡一直都没有将魔王们真正地当作自己的僕人,他没这么大的一个脸,也很有自知之明。 在郑凡看来,大家更像是一个团队,是聚集在一起的一群伙伴,自己只不过是名义上的老大,维繫这一份关系的纽带。 自打从这个世界甦醒的一开始,郑凡就在不断地试图摆脱这种生存在魔王阴影之下的小白兔的身份。 至少,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一下吧? 但薛三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郑凡的底线。 昨天的樊力,可能因为其一贯人设的原因,郑凡听了他的解释,无论心里荒谬感多重,他都没打算去追究; 但可一不可再,这才过了一个晚上, 你们居然还来? 是不是想玩儿死老子啊! 相对应的, 郑凡的情绪是能够被魔丸所感知到的, 虽说因为现在不在打仗,所以魔丸不需要整天待在郑凡的甲冑凹槽内,其本职工作也逐渐切换向育儿师专业; 但不可否认的是,身为灵魂体且又是郑凡亲自画出来的主角的它,有着和郑凡最为密切的心理互通感。 原本正在陪着小侯爷玩耍的魔丸,在先前就感知到了院子里那股来自郑凡的压抑愤怒情绪。 魔丸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以为是有敌袭,但随即又出现了薛三的气息。 所以,魔丸一开始并没有出手,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他看见郑凡不停地向薛三挥刀, 他看见薛三不停地向郑凡在做解释, 然后, 他兴奋了! 因为他看这群魔王不爽很久了! 不爽的原因很简单, 我可以不喜欢我这个爹, 但我更不喜欢我爹背着我这个亲儿子又去收养六个其他人的孩子! 这种感觉,相当于后世很多年轻人对自己父母要二胎时的感觉,分我的爱就算了,还要分我的遗产? 所以,在发现自己亲爹是真的生气了,在发现薛三要逃跑时,魔丸根本就没用召唤,直接上前去拦路! 爹, 你是要揍他么? 来吧, 我帮着你一起揍, 上阵父子兵! 薛三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如果说只是郑凡的话,他打不得还能逃,但如果魔丸也加入的话,那问题可就大条了。 郑凡也留意到了魔丸, 他摊开了手掌, 魔丸会意, 转瞬间就飞到了郑凡的掌心之中。 「草!」 薛三大骂一声,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准备逃,不逃就要完犊子了! 因为以前已经父子二人合力很多次的原因,当郑凡主动打开身心防线时,魔丸力量的灌输进入变得很是顺畅。 下一刻, 郑凡眼眸之中有一抹黑色的光晕开始流转, 身体骨骼和肌肉位置也开始不断发出脆响, 但还没等一切调整过来, 郑凡整个人就直接窜了出去! 「唰!」 这边的薛三刚刚翻过了院墙,脚还没落地呢,就感知到自己上方传来一股可怕的力量,当即将自己隐藏于阴影之中。 然而, 郑凡此时藉助的,是魔丸的视线。 薛三的隐藏身法,是针对普通人的一种「障眼法」,但对此时的郑凡而言,根本就没有丝毫遮蔽的效果。 「嗡!」 郑凡的手臂伸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薛三的脖颈,而后单腿蹬地。 「砰!」 薛三的身躯撞击在了院墙尚,直接将院墙撞出了一个窟窿,随即更是被郑凡压在地上开始一路摩擦。 到最后,像是打保龄球一样,撒开手,薛三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直接砸碎了水缸。 而后, 郑凡站在原地, 不时地眨眼, 脖颈扭曲, 手臂和大腿关节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其面部神情,更是在不停地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许是因为生气的原因,又或者是魔丸在这一次合体时,罕见地没有去抢夺这具身体的主动控制权,所以,郑凡在此时依旧保留着自身神智以及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噗!」 薛三艰难地从瓷片之中抬起头,此时的他,衣服已经破破烂烂,抬起头后,吐出一口鲜血。 当魔丸的力量灌输进主上体内后,原本就比自己实力高一阶的主上,顷刻间就拥有了克制自己的实力。 因为魔丸可以看穿自己绝大部分的身法,同时其附着在主上身上的速度,也能够抵消掉薛三自己的速度。 第999页 你要是换做其他魔王在,倒是可以再交锋几个回合,但没办法,谁叫薛三自己的能力在这里近乎没什么发挥效果呢? 郑凡开始迈出步子,走向薛三。 「主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吃了猪油蒙了心……」 薛三真的很委屈, 为何昨晚樊力成功了, 轮到自己时却是这般情况? 樊力,应该没说假话啊。 的确, 樊力确实是没说假话,但昨晚你问我答的环节下,薛三没问的,人家樊力也就没有回答。 自然不是故意没回答的,因为樊力憨啊,怎么可能想得那么周全。 当薛三看见走过来的郑凡又捡起先前丢在地上的那把刀时, 薛三整颗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儿的位置了! 一股大恐怖, 顷刻间袭来! 主上, 主上, 他, 他, 要杀我? 要杀我…… 要杀我! 薛三的唿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到眼前的情景,很是荒谬,但同时他也清楚,先前自己给主上冰饮子里下药,且偷偷潜伏过来,本身也是同样极为荒谬的一件事。 一件荒谬的事作为因,自然也就很容易牵引出同样极为荒谬的果。 …… 北府街毗邻正在装修着的平野伯府的那栋小宅里,正躺在藤椅上看着刘大虎练大字的剑圣忽然抬起了头。 如果说,一开始郑凡对薛三的出手,还属于正常练功的范畴的话,那么随着魔丸的附身,魔灵气息的泄露加上院墙的破损,所闹出来的动静想要瞒住城内的一些人,那就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剑圣有些迟疑, 他感应到了这股气息, 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爹,怎么了?」 刘大虎抬头看向虞化平。 是的,刘大虎这孩子已经改口叫虞化平爹了。 是老太婆拿着鸡毛掸子呵斥他跪在虞化平面前改的口。 老太婆说,吃谁的饭,记谁的恩,牲口尚且知道的道理,人没理由不知道。 只不过,虞化平拒绝了让刘大虎现在就改姓的这件事。 此时,虞化平有心想要让刘大虎去把自己的龙渊拿过来, 但又觉得这样有些没必要, 因为现在的自己, 根本就拿不起龙渊剑。 可能,一些先天的敏锐还在,但自己现在,依旧是废物之身。 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也无能为力。 但偏偏,身为剑圣,他又很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大虎,去外面喊巡逻的甲士,让他们去……」 「吱呀……」 院子的门被推开,梁程走了进来。 剑圣的目光落在了梁程身上, 梁程对剑圣微微俯首以示尊敬,随即道: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到底是什么事?」剑圣问道。 「内部切磋。」梁程回答。 剑圣笑了, 道: 「我虽然是个废人,但也没必要这般煳弄我。」 梁程思索了一下, 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清理门户?」 剑圣眉头一蹙, 当即问道: 「内讧了?」 若是内讧了,下面有人造反,那说不得就是一场兵祸。 再往大了想,雪海关位置极为重要,一旦不稳,甚至可能会引发第二轮的野人入关。 「问题不大。」 见梁程这般回答,剑圣身子又重新靠回到躺椅上,道: 「那就成。」 ……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帐册,下面正在听派任务的诸位帐房管事的也都愣住了。 少顷, 四娘站起身, 道: 「告罪,失陪片刻。」 一众帐房马上躬身应诺: 「不敢。」 …… 冰窖内, 阿铭很安静地躺在那儿, 左手掐碎了一块冰块,丢入自己的葡萄酒杯中, 再晃了晃, 最后, 送入自己的喉中, 随后, 翻了个身, 这里凉爽,适合午眠。 …… 瞎子已经停止了手中剥橘子的动作,转而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在自己鼻前嗅了嗅。 「啧……」 随即, 他又开始剥起了橘子, 且很自然地将一块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缓缓咀嚼着。 …… 后宅角落房间的那口棺材, 里面躺着的那位竖起了一根手指, 其指甲, 开始刮蹭着棺材板, 一下,一下,又一下, 似乎随时都可能出来。 …… 城墙上,樊力走在上头,正在巡视着城墙修葺的情况,在其肩膀上,剑婢稳稳地坐着。 「大块头,我怎么觉得你今儿个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呢?」 天生剑胚,对气息的感应自然是极为敏感的。 樊力习惯性地伸手到背后挠挠头,道: 「或许吧。」 「大块头,你是不是实力提升了?」剑婢问道。 第1000页 樊力继续挠头,道: 「或许吧。」 「境界提升了怎么不见你高兴呢?」剑婢问道。 樊力目光投向了城内某个位置, 脸上露出了憨笑, 道: 「开心呢。」 …… 郑凡一步一步走向薛三,薛三咬着嘴唇,就这样看着自家主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终于, 郑凡走到了薛三面前,举起了刀。 薛三的嘴角开始抽搐,但没有求饶,也没有喊叫,只是盯着郑凡在看。 而此时, 可以清晰地发现, 郑凡身上,不断地有黑雾正在环绕,这些黑雾从郑凡身上溢散而出,随即又转入郑凡的脑部。 这其实是一种「撺掇」, 大量来自魔丸的负面情绪涌入郑凡的大脑识海, 像是当你出了一件事儿时,你的塑料闺蜜在旁边对你不停地煽风点火。 这种僵持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上的起伏和铺垫, 涕泗横流以及哭诉也都根本不存在, 再者, 今日的天气本就稍显闷热, 无论是做什么事儿的,都很腻烦婆婆妈妈。 郑凡手中的刀, 对着薛三, 刺了下去! 「嗡!」 薛三闭上了眼, 张大了嘴, 惨叫,没发出来。 待得其缓缓睁开眼后, 才发现刀,确实是落下了,也确实是对着自己落下了,也刺入了地面,但刺入点,在自己胯部,虽说距离自己的那条腿可能也就一厘米的距离,却并未真的刺中自己的身体。 「哈……呵……唿唿……唿唿……」 薛三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候, 他才再次开口道: 「主上,我错了,这是我的错,多谢主上……」 郑凡没听薛三说话, 手脱离刀把时, 往一侧拉了一下。 刺在地砖中的刀因惯性使然, 回弹回去, 正好拍中了薛三的那条腿; 「啪!」 「哦!!!!!!」 然后, 刀还在继续摇摆,惯性还没消失。 「啪!」 「哦!」 「啪!」 「哦!」 「啪啪啪啪……」 「哦哦哦哦……」 薛三疼得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以至于最后当刀身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摇摆时,薛三的嘴角已经溢出了白沫。 郑凡转过身, 其身上的黑雾却开始忽然变得浓郁起来,像是还没玩儿够,像是还有些不甘心。 但伴随着郑凡的一声怒喝: 「给老子下来!」 黑雾依旧在翻滚,在沸腾,显然,在这里,父为子纲并不奏效。 「再不下来老子先自杀!」 「唰!」 黑雾迅速从郑凡身上撤离,重新没入了那块石头之中。 郑凡走到破碎的水缸那边,将先前自己练刀时用来擦身子的毛巾捡起,又开始缓缓地擦拭起自己的身子。 等自己擦好后, 郑凡又走了回来,在薛三面前蹲下。 薛三刚刚从抽搐之中缓过劲儿来,睁着眼,有些虚弱和委屈地看着郑凡。 郑凡嘆了口气, 抬起手, 用毛巾擦拭着薛三的脸,擦去其脸上的血污,擦得很温柔,也擦得很细緻; 同时, 用一种略带心疼的语气道: 「下次别这么调皮了,瞧你这脸脏的,听话,乖。」 第一百八十七章 儿子 是人,那都是有脾气的; 郑凡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因为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魔丸对自己的态度,他清楚,没错,是他缔造出了魔丸,但魔丸恨他也是理所应当。 因为自己当初在设计「魔丸」剧情时,可没有半分手软,虽说是「亲儿子」的关系,但哪个当爹的会这般埋汰自己儿子? 所以,对于魔丸,郑凡能理解,其心里,也有愧疚。 对这些魔王,郑凡也没有去拿着自己曾给他们续画的事儿反覆去说,甚至都不怎么好意思去提; 说白了,那只不过是他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的「苟延残喘」,用最后几年时间去回味余生所做的事情罢了。 郑凡感念,感念自己在这个世界昏迷的半年时间里,魔王们「看护」了他,且等到他的甦醒。 也感念这一路走来,魔王们陪伴着他,为他扫去荆棘,为他挡风遮雨; 因为有他们, 所以郑凡才不会觉得孤单。 重生在一个新的世界,却依旧可以抽着捲菸,香菸盒上还能雕刻上「中华」俩字; 讲真, 真的是没多少形影单吊陌生世界的孤单寂寞冷, 反而更像是一群小伙伴组团自驾去了一个未开发好人迹罕至的景区。 坐在车里, 望出去的是陌生的风景, 回过头, 却仍然可以听着熟悉的车载cd说着熟悉的段子。 魔王们为自己做了很多的事,使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休闲,该玩的时候玩,想忙活想充实时也能有事情可以做; 第1001页 这样子的人生,很精彩,也不会枯燥。 郑凡真的很感谢他们; 其实,一直以来,郑凡都在避免着,避免着沦为这群魔王手中的「工具人」。 这或许,就是郑凡一直以来追求进步的动力。 上辈子的他,有坦然安乐死的勇气; 这辈子的他,被田无镜培养,看剑圣舞剑,经歷过那么多场的金戈铁马, 没理由会变得比上辈子还不如。 如果表面上的含情脉脉,你们也想去撕去,那这场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大家就都不要遵守了吧。 郑凡的愤怒,是因为自己的底线被撩拨了。 郑凡依旧赤着膀子坐在前厅的椅子上,薛三一瘸一拐地慢慢跟了过来,然后默默地跪伏在郑凡面前,没说话。 美丽动人的客氏依旧还没从迷魂药中甦醒过来,仍然昏睡在院子里,却无人搭理。 这里的老少爷们儿,都不是很懂怜香惜玉的道理。 薛三抿着嘴唇,把自己脑袋压得很低很低,没敢说话,只是跪着。 而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在回去看望了一下小侯爷,见他已经睡着之后,又默默地飘浮了回来。 一开始,他是想飘浮到郑凡身上的,但看着郑凡往那里一坐的架势,还是很自觉地落回到了左下首的椅子上。 没多久,宅门那里,瞎子走了进来。 一进门,瞎子就感受到了这里非常压抑的气息,略微嘆了口气,走入了前厅,默默地后退站到了一侧; 犹豫了一下, 还是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是坐了,但可不敢再拿出橘子来剥了。 紧接着, 四娘走了进来,四娘默默地走入前厅,对郑凡微微一福,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一侧。 宅子门口, 樊力带着剑婢走了过来。 剑婢从樊力肩膀上滑落下来, 有些好奇和担心地小声问道: 「大块头,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樊力摇摇头。 「我不能进去?」 樊力继续摇头。 「哼,那我就不进去了!」 樊力伸手,摸了摸剑婢的脑袋。 她的头髮编了两个球,樊力很喜欢摸这个。 紧接着, 樊力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走入了宅门。 一路憨笑,进了前厅,看见站在那里的四娘,看见坐在那里的主上和瞎子,看见跪在那里的薛三。 樊力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 而在此时,外街上,一群甲士在金术可的带领下全副武装地奔跑而来。 目的地,正是郑凡所在的这处宅子。 只不过,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是梁程,一个是阿铭。 阿铭身上还残留着些冰渣子,是被梁程从冰窖里拉出来的。 金术可抬起手,其身后的一群甲士也停下了脚步,不少甲士下意识地想要向梁程行礼,但却被金术可一声怒喝制止住了。 「梁将军,伯爷那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宅子里发出的响动,正好被今日负责巡城的金术可给听到了,本来,他没怎么在意,但很快他又发现原本负责伯爷宅子防卫的护卫被调离了出来,这就让其心里有些紧张了,所以干脆领一群自己本部甲士赶了过来。 「退下!」 梁程下令道。 金术可向梁程拱手,道: 「将军,末将想见伯爷!」 「嘁。」 阿铭笑出了声,身上还带着酒气的他缓缓开口道: 「倒是一条忠心的狗。」 金术可闻言,当即道: 「末将正是伯爷的忠犬!」 言罢, 金术可抽出自己的刀, 对准着梁程和阿铭, 喊道: 「眼下,末将必须见到伯爷!事后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一方面是得益于魔王们一直以来地以郑凡为榜样做的造神运动, 另一方面则是郑凡本人的传奇经歷, 使得郑凡在军民之中的威望那当真是相当得高。 其实,这一点并不能全都归功于魔王们自己的运作,因为里头很多东西,郑凡也做出了极大的功劳,换一个人,也不可能在田无镜、燕皇、镇北侯以及更下面的李富胜他们这群人之间游刃有余。 梁程没有再强制下令,因为他清楚,自己可能在这个蛮族将领视角里,已经快成为犯上作乱的逆臣形象。 「随我来。」梁程开口道。 「末将遵命!」金术可马上应诺。 梁程和阿铭转身走向宅子,阿铭则用肩膀微微靠了一下樑程,小声道: 「这还是你带出来的兵?」 调侃的意味,很是浓厚。 你自己一手练出来的兵,大部分打仗时也是你亲自指挥的兵,到头来,你却指挥不动。 当然,这也只是调侃,于魔王们而言,在兵马上鼓捣什么劲儿着重抓兵权什么的,本就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儿。 梁程和阿铭走入了宅子,金术可跟着走了进去。 郑凡依旧坐在首座, 金术可跪伏下来: 「末将参见伯爷!」 如果郑凡现在有丝毫示意,金术可马上会带着自己手下甲士冲进来保护。 第1002页 但当其进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 原本盛乐系的所有「先生」们,都在这里,就算有人想要造反行不轨之事,总不可能这些先生们集体反叛吧? 「退下。」 郑凡开口道。 「是,末将遵命!」 金术可站起身,对梁程和在场的所有「先生」行礼,随后离开。 宅子外的甲士们也被金术可下令带走。 剑圣所担心的兵变,并没有发生。 因为无论是郑凡这个主上,还是这些魔王手下,他们都没想过去用外部力量去解决内部矛盾,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和奇特,外部人,根本插不上手。 当然了,这种关系之中,处于优势地位的,自然是郑凡。 剑圣现在是废了,但后院里,还有沙拓阙石躺着,雪海关内大部分兵马,还是忠诚于他平野伯的。 退一万步说,郑凡就算跑回田无镜身边,也能得到田无镜的庇护。 而魔王们一旦离开郑凡,首先,他们的进阶之路就得被堵死。 最重要的是,魔王们自己本身就不团结。 每个魔王都有自己的喜好,也都有自己的心思,甚至,还有自己的立场。 就比如魔丸, 薛三为什么会跪在这里,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么惨? 是因为在内斗之中,魔丸毫不迟疑地选择站在主上身边帮忙揍其他魔王。 再比如四娘,她和主上之间的关系,自然与其他魔王不同。 还有一个憨憨,已经晋级了。 所以,局面真的很清晰了。 一方,立于不败之地,另一方,则四分五裂,已经无法形成真正地对抗性。 这其实才是双方关系的本质体现,只不过因为以前郑凡刚甦醒时,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还过于弱小,所以不显露罢了。 所有人,都到齐了。 郑凡的目光环视在场所有人, 前厅里的氛围,也开始变得更加压抑起来。 因为郑凡没说话,所以没人敢在此时去带节奏,且此时也不适合去暖场。 终于, 郑凡开口了: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说着,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是心里不舒服。」 薛三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无巧不巧的是,他确实是这件事以及如今这场波澜的罪魁祸首。 郑凡微微张嘴, 停顿了片刻, 眼圈略微泛红, 开口道: 「我说我把你们当家人,你们可能不信,我其实也不信,但说句心里话,咱们既然沦落到这个世界里, 不, 抱歉, 不能用沦落这个词。 于我而言,我获得了新生,因为上辈子我身患绝症,本就没多久好活的了,之前那几年,其实就是在等死罢了。 于你们,你们成就了自我,你们也变成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 这个世界, 这片天地, 无论它是否在战乱,无论它的肉食者是否一样残忍无情, 于我们,于我们大家而言, 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崭新的开始。 就像是歌词里唱的那样,感谢风,感谢雨,还要感谢命运。 你们已经叫了我几年主上了,但我真的从未有过一天,将自己真的当作你们的主上,你们的主人。 因为我觉得,我不配! 既然在当初虎头城的客栈里, 是你们先问的我, 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 是让我这辈子就做个富家翁娶妻生子圆圆满满地把这辈子过完, 还是搞些事情,让自己活得自由一些,让自己可以洒脱一些,可以不用受到约束和制衡。 我选择了后者, 不是因为我害怕你们翻脸, 是因为我真的觉得,这辈子就是赚来的,白赚来的! 我本该已经死了,我已经注射死亡的,现在我又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干嘛不过得风风光光一点呢? 我这个人,懒,也喜欢享受,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一个样,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大家都争取把日子过得好一些,自在一些。 这一次,我进阶六品之后,我也在努力想帮你们一起提升境界,帮你们更多地恢復实力。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实在的事,也是你们真正希望我能为你们做的事。 但是……」 郑凡目光下移, 落在了薛三身上。 紧接着, 郑凡又看向了席地而坐的樊力。 「你们怕我死,我知道,我也很怕死,因为我还没享受得够,我还没风光得够,两辈子的好日子,我想在这辈子都给过够本才行。 但, 有一条是底线, 我不求你们真心把我当作主上, 甚至, 我也能理解也能接受,你们在心里瞧不起我,不屑我,将我当作一个工具人! 是的, 我能理解,也能接受! 但我真正不能接受的一点就是, 你们不要给老子,不要当着老子的面, 表现出来!」 最后四个字,郑凡是吼出来的。 第1003页 一时间, 所有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魔王,全都跪伏了下来。 郑凡则站起身,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魔王们, 沉声道: 「这日子,如果大家还想好好过,那咱们就继续好好过; 如果不想过了, 大不了一拍两散,散伙!!!」 魔王们全都一声不吭。 郑凡又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 冷目看着下方的这群魔王; 今日薛三所做的事, 其他魔王可能没有参与,但你要说他们全都不知情,那真是太瞧不起他们了! 「『主上』这个称唿,我真的一直把他当作一个称唿,和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你们想要,如果你们硬是要再逼我, 我不介意真的把这个位置给坐实了! 大家都是穿越者, 你们是从漫画里出来的, 我是从上辈子过来的, 说难听点, 你们这帮人都是老子画出来的, 比狠,玩儿手段,比脏,比套路, 不见得谁比谁真的差多少! 当初我刚醒来时,还有前几年里,你们没能把我铐起来,是你们仁慈,我谢谢你们的仁慈,谢谢你们顾念旧情! 因为是你们给了我时间和机会,让我开阔了眼界,让我接触了那么多的人,让我见证了那么多的事,让我成长起来,让我成熟起来! 你们已经失去机会了, 所以, 给老子认清现实!」 郑凡一脚踹过去,踹中了跪在自己面前且距离自己最近的薛三, 薛三倒翻了几圈, 停下后,又马上跪伏下来。 被踹了一脚, 薛三心里反而踏实多了。 惩罚你,是因为原谅你了,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大家,都能有个台阶下。 至于说面子尊严什么的, 一来薛三本就不是很在乎, 二来,他先前给主上下药还潜伏起来时,是他先不给郑凡面子的。 踹完这一脚后, 郑凡吼道: 「都他娘的是好不容易拿到的再活一次的机会,你们想潇洒,可以! 但, 老子也不想受什么委屈!」 瞎子的精神锁链默默地勾连了在场所有魔王, 在郑凡吼完最后一句时, 瞎子在心里向所有魔王传声道: 「一,二,三……」 下一刻, 所有魔王俯首, 齐声道: 「我等知错,请主上恕罪。」 …… 「嘶……嘶……疼,疼,疼!」 四娘正在帮薛三处理伤口。 「你也知道疼。」四娘没好气道。 「我靠,这合着还是我一个人的错喽?你们是一个个都不知道我今天打算试试看这件事?」 阿铭拿起酒嚢喝了一口血,道: 「我确实是不知道的。」 昨晚开完会后,他就待在冰窖里,要不是梁程去冰窖里把他拉出来,他可能现在还在那里头纳凉。 当然,这也是因为雪海关现在正在进行着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所以阿铭所负责的作坊那一块,还没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去展开,也因此,他目前来看最是清闲。 至于其他人,还真不好意思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坐在一旁的瞎子又习惯性地掏出了一个橘子,放在手里把玩着,道: 「这次,确实是咱们做得有些过分了,也难怪主上会生气,三儿,你就当替咱们所有人挨了一顿打吧,这样子想的话,你的心里应该能好受些。」 薛三闻言,哭丧着脸道: 「这样一想,我心里更难受了。」 四娘处理好了薛三的伤口,后退了两步,看向了樊力,道: 「阿力,这次你做得,可不算地道。」 樊力挠了挠头,露出憨笑。 梁程似乎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探讨这种话题,转而道: 「我去军营里看看。」 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魔丸,本身就不在这里,它继续去看孩子了。 瞎子忽然笑了, 看着在场剩下的几个魔王, 道: 「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大家以后小心谨慎点就是了,以后,那种私底下的小会,咱还是少开一些; 这是我的错,我检讨。」 魔王们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强行将魔王们和主上割裂开,也是件很不现实的事,也因此,所谓的魔王之间的碰头会,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你检讨倒是好检讨,我呢?」四娘说道,「昨晚回去看见主上昏睡的样子,我就应该去找阿力,给他身上用银针绣个花的才对!」 樊力挠挠头, 回答道: 「你现在打不过我咧。」 「你闭嘴!」四娘掐着银针呵斥道。 樊力闭上了嘴。 「唉……」 薛三发出一声哀嘆; 「打我挨了,但这实力也没提升啊?现在越想越亏得慌。」 瞎子则反驳道: 「不,至少你证明了,那个所谓的反向羁绊理论,是错误的。 这个排除法,做得很有必要,再和阿力的进阶结合在一起来看的话,其实,正确的方法已经出来了。 第1004页 那就是向主上袒露自己的心扉,打破原本咱们和主上之间的隔阂,让主上更加清晰地看见我们,了解我们,认知我们。 这样子的话,应该就能进阶了。」 阿铭「呵呵」一笑, 道: 「但问题是,今儿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儿,咱们和主上之间的关系,好像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薛三马上道: 「亏我以前还积攒了那么多的好感,提前舔了那么久,都给自己作没了,亏啊。」 「我倒不这么看。」瞎子继续着自己的理论,「就像是主上先前在前厅说的那句话,这日子,你们还想不想继续过下去? 吵架嘛, 如果是夫妻之间的话,哪有不吵架的? 床头打架床尾和就是了,甚至还能增进一下双方感情。 一直弄得太相敬如宾其实也不是很好,反而生分了。 现在吵一架,反而可以趁热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双方反而能更容易地听进去了。」 薛三有些疑惑地看着瞎子,道: 「瞎子,你今儿怎么这么正能量?」 瞎子耸了耸肩,道:「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生活中,也得保持着一种乐观积极向上的姿态才对。」 阿铭则开口道:「瞎子,你这是在预演么?说不得等我们待会儿离开后,你就会马上折返回主上所在的宅子去找主上聊聊心里话?」 「别说我,另一个和你一样冷冰冰的那位,就真的是回军营里巡查了?」 说的,自然是梁程。 薛三当即骂道: 「草,不会这么积极吧!」 瞎子笑了笑,道: 「到底是能会带兵打仗的主儿,玩儿起兵法来,很难么?」 …… 院子里, 再次出现了梁程的身影。 他弯腰,开始将散落在地上的兵器给一把一把地捡起来,再重新放回武器架上,随后,更是默默地将那些破碎的水缸残片给堆叠起来,安置在了墙角。 然后,走到破损的围墙那里,思索了一下,还是转过了身。 「还以为你要砌墙呢。」 郑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梁程。 自打和田无镜熟悉之后,郑伯爷忽然觉得门槛这个位置,坐起来还真挺舒服的,视野好,空气也好,外头的情况还一览无余。 当然了,靖南侯坐那儿和老农端着饭碗坐那儿的感觉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嘿,这世道,就是连门槛都会看人下饭。 梁程走到郑凡面前,缓缓地在旁边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没有坐在下面,也没有刻意地卑微,更像是朋友一样,一种平等的关系。 郑凡没急着问梁程为何去而復返,反而主动地掏出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了梁程。 殭尸不是不可以抽菸,而且,殭尸抽菸也不用担心对自己的心脑血管和肺部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但怎么说呢,这世上绝大部分快乐的事儿都是对身体会造成伤害的,当你变得冷冰冰无坚不摧后,你也会因此失去很多享受快乐的权力。 梁程接过了烟, 郑凡拿出火摺子,先给自己点了,但在他准备帮梁程一起点了时,却看见梁程两个指甲一摩擦, 「咔嚓」 打出了一串火花, 然后烟被点燃了。 「酷。」 郑凡尝试着打了个响指,犹豫着要不要把气血着重灌输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摩擦出火苗,但又有些担心自己两根指头直接炸了。 「主上,其实我一直都没把你当主上。」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点点头, 「我知道。」 「我会变成殭尸,也是因为我不服从头顶上那个人的管束,无论是做人还是做殭尸,我都不喜欢弯腰。」 「嗯。」 「不过,每次喊主上时,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您没往心里去,正如您先前说的那样,主上,只是一个称谓,和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在我这里,您可以姓主名上。」 「呵呵。」 「还有就是,我想恢復实力,确切的说,是我们七个,都想早日恢復实力,没有实力,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我知。」 梁程抖了抖菸灰, 道: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以前一直没有告诉过您,可能在主上您和他们看来,因为是我会带兵打仗,所以才一直让我带兵; 但实际上,我这个人,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看见镇北军铁骑时,我眼馋了;看见靖南军铁骑时,我也眼馋了。」 「我也是啊。」郑凡感慨道。 兵马,是军阀实力的第一衡量标准。 现在自己麾下兵马不多,但试想一下,若是此时自己麾下有三十万铁骑,到时候燕皇想立谁做太子想让谁接他的龙椅可能都得提前派人过来和自己商量一下吧? 「其实,昨晚的事,我也知道了,今天薛三的事,我也知道了,我没理会,装作不知道。」 「哦。」 「主上就不问为什么?」 「你会自问自答。」 梁程笑了,这头冰冷的殭尸很少出现拟人的姿态。 第1005页 「因为属下我,不在乎。」 说着, 梁程将菸头按在自己掌心之中掐灭, 「或许,是因为我清楚,薛三无论做得多过分,都不会威胁到主上真正的安危吧,所以,我不在乎。 很抱歉,我没考虑到主上您自己的情绪,以及您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的这件事。 因为如果我善于谋划和观察这个,我也不会变成殭尸,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这是解释?」 「算是解释,也不算是解释,主上,不怕您笑话,如果让我来选择的话,自己实力晋升和那一万蛮族骑兵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毕竟,就是强如剑圣,也是斩杀千骑之后力竭待死,一万蛮族骑兵,调教好的话,就是去兑子儿,也能兑十个剑圣了。 这世上,哪里来的十个剑圣呢?」 这是一道算数问题。 「再者,主上,这个世界很大,真的很大,您不是燕人,我也不是燕人,属下我对燕国没特别大的归属感,但属下我喜欢打仗。 打干国,感受自己麾下铁蹄踏破江南大好山河的感觉; 打楚国,在大泽深处领会让妖魔都臣服的快感; 那两处打完了,还能去荒漠上转转,打过荒漠去后,还可以去西方国家熘熘弯。 这个世界的地方,也有一个叫做罗马的大帝国,属下我真的很想去见识见识他们的方阵。 这一世的生命,本就是来玩儿的,要玩儿,就得玩儿尽兴了,才不枉此生。」 郑凡点点头。 紧接着, 梁程又道: 「主上,心情不好的话,我就领三千骑陪着您去雪原上逛逛,可能这种做法有些李富胜了; 但不得不说,再大的忧愁,再多的抑郁,是灭掉一个野人小部落所不能排解掉的,如果不能,那咱就多灭几个。」 「咱们新兵还没补充进来,蛮族兵也还没到。」 雪海关的兵马,本就不足。 「所以主上,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不能低调,否则反而更容易让野人摸清楚咱们的虚实,还不如恣意放肆一些。」 「可是,我们前不久才缔结了盟约。」 「那是野人违约在先,是那个野人部落袭击了我们的商队,劫掠了我们的货物杀了我们的人。」 「据我所知,我们雪海关还没开始向雪原派出商队吧?」 「主上英明,属下马上去安排,那支被劫掠人员也会有损伤的队伍今晚就会出发去雪原。」 「你辛苦了,准备好了来喊我一起去。」 「是,主上。」 梁程站起身,向郑凡告辞后离开了宅子。 当他刚走出宅子门口, 其双眸之中就有一股黑色的光火沸腾起来,身上的气息也勐地暴增, 梁程嘴巴张开, 发出无声地嘶吼! 与此同时, 似乎是因为受到梁程血脉提升的刺激, 后宅那个偏僻屋子里, 那口安静躺在那儿的棺材,其盖子直接弹飞; 沙拓阙石勐地坐起, 其眸子里,有和此时梁程一模一样的黑色火焰在沸腾。 外头, 梁程神情恢復了平静,先前因为忽然晋升而暴起的气息也平稳了下来。 只不过,梁程并未着急离开,而是依旧站在原地; 因为自己殭尸血统再度晋升的原因,使得其可以运用更多的属于自己的血统能力,比如在此时,他能够感应到后宅内的沙拓阙石,正在「注视」着自己。 梁程开口问道: 「你能听见我说的话么,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我……我……」 沙拓阙石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仍然陷入着一种深刻的迷茫之中。 这让梁程有些意外,因为沙拓阙石一直以来的「动作」,可以表明,他其实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行为逻辑的,并非完完全全地浑浑噩噩。 因为他曾数次出手保护过自家主上,同时还保护过郑凡的干儿子,也就是小侯爷。 既然有明确有规律的行为,就不可能完全没有思想。 梁程又开口道: 「你还记得,什么?」 「我……我儿……姓……姓郑。」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拔刺! 「我儿姓郑。」 按理说,这话听起来,梁程应该觉得很不舒服才是。 毕竟是心高气傲的上古殭尸,自家主上被人称之为儿子,那自己岂不是凭空的头顶上多了个「太上皇」? 但帐,不是这么算的。 这一切一切的起源,还是源自于自家主上郑凡那天晚上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甭管儒释道进庙拜拜不费事地原则, 在那个简易地小供桌前磕了个头。 沙拓阙石没有子嗣,其部族沙拓部更是已经被灭。 他亲自设的祭坛,是为了提前祭奠自己,祭奠生他养他的荒漠黄沙。 但因为自家主上的那一记磕头杀, 导致自家主上成了沙拓阙石的「血食承继」。 就像是民间逢年过节或者到了先人忌日时都会上坟烧纸摆贡品一个道理, 活人为逝者供奉血食,逝者于冥冥之中保佑活人生活平安丰顺; 第1006页 说交易,有点过于冷淡了,因为里面寄託了很多的情感因素,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所谓的「求祖宗保佑」,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也因此,沙拓阙石说「我儿姓郑」,没错,因为郑凡给他磕过头,逢年过节的供奉从未短缺过,时不时的,郑凡还会提着酒水小菜去找沙拓阙石聊聊天。 虽然沙拓阙石现在是一头殭尸,但也的确救了郑凡几次了,殭尸可怕是可怕,但如果换正常人来选,想不想有这么一个踏实的「殭尸干爹」,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喊想要想要想要。 梁程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了宅子。 恰好郑凡自己提了一壶酒自己切了一盘豆腐干端着刚走出来。 看这架势,是打算去找沙拓阙石唠唠嗑的。 毕竟今儿个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相当于是和魔王们吵了一架,越是在这个时候,人就越是有倾诉欲。 梁程忽然觉得自家主上也是有些可怜,魔王们每个人都是心性坚韧之辈,也是经歷过足够多的的风雨,所以哪怕薛三被打了一顿,其实薛三也能看得很开。 但郑凡不是,郑凡是一路奔跑着强行想要跟上魔王的节奏的。 「怎么又又回来了?」 郑凡笑着问道。 梁程没掩饰,直接道: 「主上,属下刚刚进阶了。」 「哦,恭喜。」 郑凡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不显得吃惊。 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就比如薛三的这次逾矩,他想要达成的是什么目的,郑凡自然是清楚的。 「属下血脉又恢復了一些,然后,现在属下可以和沙拓阙石进行……进行殭尸之间的交流了。」 「嗯?可以帮沙拓阙石恢復么?」 「目前可能还办不到,但应该可以为他做点事情。」 「你是大殭尸,具体能做到哪一步自己都不懂?」 面对这个问题,梁程依旧回答得很是真诚: 「主上,在变成殭尸前,属下其实已经很强了,变成殭尸后,属下直接就是上古大殭尸,所以,下级别殭尸到底有什么不同,有哪些能力限制,属下真的不是很清楚。」 「……」郑凡。 实话,往往最伤人。 梁程话语中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我出道即巅峰, 就像是人家十一二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 你硬要他去说初中生活高中生活如何,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啊。 「走着,咱们一起看看去。」 「是,主上。」 …… 因为平野伯府还没修建好的原因,所以适合沙拓阙石棺材待的地下室还没空出来,在这座临时宅子里,沙拓阙石则被安置在后宅最偏僻的一间屋子中。 当郑凡和梁程过来时,发现魔丸带着小侯爷早就已经来了。 棺材盖被弹飞,沙拓阙石气息泄露的动静,郑凡这个武夫可能没感应到,但魔丸这个灵魂体则不可能不被惊动。 屋子里, 小侯爷正坐在棺材边缘位置,距离沙拓阙石很近很近。 你只能说, 到底是魔丸带的孩子,当真是生冷不忌; 别的带娃阿姨,带着小孩子看看猫猫狗狗还得担心别被小动物给抓挠到了,结果在魔丸这儿,是直接带着娃来和一头殭尸进行近距离地接触。 这可比把孩子放在老虎笼子里更危险无数倍的事儿。 另一方面,也只能感嘆靖南侯的儿子,这命,果然是真硬啊。 别的小孩碰到点脏东西,被稍微惊吓一下,可能就被祟上了,生一场病; 小侯爷则自小就是鬼陪着玩,在棺材上爬行,偏偏胃口贼好,吃嘛嘛香。 当郑凡进来时,坐在棺材里的沙拓阙石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郑凡。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你能感觉到,他在注意着你。 沙拓阙石曾和魔丸互动过,因为魔丸是郑凡的「儿子」。 沙拓阙石也曾为保护小侯爷出手击杀过来犯贼人,因为小侯爷是郑凡的「干儿子」。 你曾为我磕头, 我护佑你子孙一脉。 沙拓阙石做到了。 他无论生前身后,都是重喏守信的人。 梁程张开嘴,喉咙内发出阵阵沙哑的摩擦声,其眼眸更是泛起阵阵绿色,宛若鬼火幽冥。 似乎是受到梁程的牵引,沙拓阙石嘴巴也张开,开始发出沙哑地回应。 少顷, 梁程开口道: 「主上,他现在意识还很混沌,但可以尝试去问一些问题。」 郑凡点点头,道: 「问他想要什么。」 总不能老是心安理得地承人家的情,如果可以,郑凡也希望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梁程开始询问沙拓阙石, 过了一会儿, 梁程回应道: 「主上,他说黄沙、羊群、绿洲……」 「他说的是这些么?」 「属下猜测出来,是这个意思。」 「哦。」 郑凡嘆了口气,道: 「他是想家了。」 逝者,所需要的是入土为安,所追求的,是魂归故里。 这是天性,万物万灵的本能。 年少离家,年老还乡,这是人的一生所追求的一种轮迴,也是一种归宿。 第1007页 沙拓阙石的家,在沙拓部,只不过那个部落已经被灭族了。 但他的家乡,在荒漠。 郑凡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自己的关系,沙拓阙石被自己从荒漠带到了虎头城,再从虎头城带到了翠柳堡,再从翠柳堡带到了盛乐,然后,继续往东,带到了雪海关。 自己是每换一个地方都升官发财了,势力也是越来越大; 但对于沙拓阙石而言,则是距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远。 「主上,这只是他现在极为单纯地想法,因为他现在的意识,还不够成熟。」 「但这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郑凡嘆了口气,继续道: 「以后,我会帮他重建一个沙拓部。」 梁程点头道:「这是应当的。」 就在这时,瞎子走了过来。 他其实不需要通传,因为精神力稍微扫扫就能得知郑凡现在位于宅子的哪个位置。 瞎子走了进来,先注意到了梁程,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弧度。 这一波, 当真是老实人大翻身啊。 傻乎乎的铁憨憨樊力, 这头冰冷冷的殭尸, 居然是最先晋级的两个人。 所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人设这玩意儿,不能全信。 「主上,玉盘城那儿送来的军情。」 郑凡转过身,看着瞎子,问道: 「怎么了?」 「大皇子的嫁妆,也就是柯岩部,近三万部族,已经在过望江了,送信时,应该在渡江,现在咱们既然收到这信,想来那支部族这会儿应该已经过完了,甚至已经在继续东进途中也说不定。」 「这么快?」 这一万蛮族铁骑,可是郑伯爷日思夜想的存在。 雪海关多出这一万铁骑,无论是北上雪原还是去镇南关那里在楚人面前熘达熘达,就都能变得从容了。 不像是现在,只能埋头建设,各方面都显得捉襟见肘。 自己建设,自力更生,固然是必须要坚守的原则,但既然你身边有可供你劫掠的对象,不去做一些血腥罪恶的原始积累还真有些对不起自己。 同时,掌握了这一万蛮族铁骑后,郑伯爷虽说不能去和李富胜这种镇北军总兵麾下实力相媲美,但也能稳稳坐上大燕总兵官二线梯队了。 这里不谈爵位,只谈麾下兵马的数目。 镇北军六镇兵马,三十万铁骑,每一镇总兵下面也就是有近五万骑兵,就算再刨除一些杂余,四万是肯定有的,郑伯爷现在才只有他们一半。 当然了,这几年南征北战,镇北军也是损耗极大,但人家新兵补充也快啊。 郑凡看着瞎子,道: 「帐篷和接应用的物资即刻开始准备,相配套的保障工作,必须跟上来。」 瞎子点点头,道:「主上,这里还有一封户部来的公文,今年上半年户部押解到咱们雪海关这儿的钱粮名目在这里。」 说到这里,瞎子笑道: 「主上,是实额。」 「实额?」 燕国对晋地驻军的钱粮供给,向来只有五成,有的地方还不到,缺额就得靠地方将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按理说,雪海关这边位置关键,需要支援的地方也多,但能给个七成多就算很够意思的了。 实额,就是没丝毫折扣,全给你。 就算是在后世,这种专款钱粮这类的,从上面落到地方也免不了雁过拔毛的现象,更别说是现在了。 「主上,而且不仅仅是实额这么简单,这里面运输途中的损耗也被补上了,同时,钱粮部分的品类以及各类辎重,怎么说呢,如果翻算下来,比原本所谓的实额还要多出个两成多。」 所谓的「钱粮」,并非只是单纯地指银子和一个种类粮食,里面有太多可以做手脚的门道。 这一点,郑凡相信瞎子和四娘是精通的,但既然瞎子说,这次实打实的饱满,也就是意味着,户部这次押解过来的钱粮,足足比过往成例,多了近三倍。 「谁负责的?」郑凡马上品味出了其中道道。 身为在外领兵的军阀头目一枚,自然清楚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尤其是这种「匪夷所思」的高强度奶, 非亲非故的,人凭啥对你这么好? 就算这是国库支出,但管国库的毕竟也是活人不是? 瞎子又默默地取出一封信,道: 「主上,这是和户部文书一併来的,是六皇子的信。六皇子如今观风户部,大概意思就是户部实习生,但很显然……」 下面的话,瞎子没说,但大家肯定都能懂。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地吐出, 情不自禁地撑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道: 「这奶得,真舒服。」 瞎子附和道:「可不是,以前六皇子只能依靠自己的生意来支援我们,如同那涓涓细流,解渴能用恰如其分; 现在,是在支使着国库来支援咱们,这奶量,就很舒服了。」 「给小六子回信的事儿,还是你去办吧。」 「是,主上。」 「另外,再给靖南侯发一封信,问候一下。」 靖南侯人在奉新城坐镇,但整个三晋之地到底谁说话最好使,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这个答案。 第1008页 所谓的问候一下,意思就是催一下从颖都那里发出的钱粮,是不是也该到了? 同时,等户部的钱粮押送过来时,也得请侯爷帮忙照看一下,那可是姓「郑」的东西,可不能给人扒拉分走喽。 既然身为亲信,那自然得有亲信的待遇不是。 「是,属下明白了。」 这时,梁程开口问道: 「主上,既然柯岩部已经过望江了,那是不是应该派遣一支人马去接应一下?」 郑凡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叫金术可领一千骑去,他是蛮族人,好沟通一些。」 听到是指派金术可去接应, 梁程和瞎子二人心里自然都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小子先前一出忠心的举动,没白演,这路,是又走宽了不少。 既然说到这里, 郑凡就又对梁程道: 「出兵雪原的事儿,就先暂缓吧,等蛮族骑兵到了再计划出一个新方案。」 之前说带兵去雪原,其实是为了散心和出气。 不过郑伯爷毕竟不是周幽王,军国之事和个人喜好孰轻孰重还是分得开的,既然用不了多久自己可动用的兵力就能翻倍,那这时候再去打草惊蛇无疑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是,属下明白了。」 「对了,瞎子,你抓紧点和那个野人王,把作战计划给制定一下,再着手准备对那一万蛮族骑兵的思想政治教育。 最迟入秋,我们必须对雪原来一次大的攻伐,否则雪海关内外这么多的人口,不好好劫掠一番,下一个冬天可就很难过得舒服了。」 「主上放心,属下会办妥当的。」 「行了,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主上。」 「是,主上。」 瞎子和梁程走了出去,一个拿着魔丸所在的石头,一个抱着小侯爷。 走到外面后, 瞎子敲了一下手中的石头,调侃道: 「一个憨憨,一个殭尸,都进阶了,你这个亲儿子,得等到什么时候?」 魔丸没搭理瞎子的挑拨离间。 梁程怀里的小侯爷伸手在梁程身上摩挲着,他能感知到梁程的皮肤和普通人的不同。 「唿……」 瞎子摇了摇自己的腰,又道: 「是那个样子吧?」 问的是进阶的法子,是不是那种。 梁程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会藉故留下来的。」 「真心话,一天被几个人说,总会腻的,就像是鸡汤,短时间内喝多了,肯定会膈应,咱不急,等主上那边的感官情绪稍微冷却冷却我再上。 毕竟,要是一次性没成功,同样的真心话,说第二遍时,肯定也是会让人乏味的。」 瞎子倒是将一切都盘算好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梁程不会为瞎子去担心什么。 「其实,咱们几个倒是好的,你知道最难的是谁么?」 「薛三?」 「三儿这次是栽了,但问题不大,最难的其实就是我手里这位加上四娘,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枕边人,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反而没能最早成功么? 因为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说出真心话。」 说着,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容易扎心。」 「嗡!」 魔丸飞起,直接砸向了瞎子的头部! 瞎子没躲避,甚至没反抗,就站在原地,直接喊道: 「阿程救我!」 「啪!」 梁程伸出手,抓住了那块砸向瞎子的石头。 如今已经占据实力优势的梁程,对付魔丸,难度并不是很大,当然,前提是大家只是普通级别的动手没生死相向。 瞎子不慌不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话多惹人厌,反而继续道: 「扎心是扎心,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关系亲近的人之间,伤口其实更容易癒合。」 随即, 瞎子弯腰,脸上前凑,伸手在魔丸所在石头上戳了两下, 道: 「你当主上不清楚四娘对他不是那种纯粹的男欢女爱之情么?」 顿了顿, 瞎子又道: 「你当主上不知道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带孝子么?」 …… 屋子里, 先前坐着的沙拓阙石已经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一动不动,真的像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 郑凡亲自为其将棺材内的垫子和枕头给调整了一下位置,再帮其将那条名贵的丝绸毯给盖好。 随后, 郑凡席地而坐, 对着棺材, 摆上酒菜, 两双筷子两个碗。 等到估摸着外头的瞎子和梁程他们已经走远了, 郑凡端起酒杯对着棺材, 道: 「咱先走一个。」 …… 柯岩部的迁移队伍正在行进中。 在队伍的南北两侧,各有五千靖南军骑兵做陪护。 这是这支部落从北封郡入燕境以来一直所有的待遇。 数百年来,有不少蛮族部族迁移进燕国,甚至也有蛮族在燕国朝堂做官的,但类似柯岩部这种大规模的部族迁移,还是第一次。 柯岩部首领柯岩牟骑在马背上,手里揣着一个酒嚢,里面装着的是马奶酒。 第1009页 他是一路来一路半醉,部族迁移途中,凡是需要族长出面打交道的事情,都是由其长子柯岩冬哥来负责。 燕国境内和晋国境内的风土,确实比荒漠要好太多,但荒漠是他的家乡,如果不是为了全族上下老幼考虑,他柯岩牟是绝不会接受迁移的条件。 而且, 还是作为蛮王陪嫁自己女儿的嫁妆! 但,真的是没办法啊,人,总是要活着的。 柯岩冬哥策马来到自己父亲身边,禀报导: 「父亲,今日又有数十族人生病了。」 这般远距离的迁移,水土不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仅仅是族内老幼,甚至是族内的勇士都难免生病。 「送去祭祀那里照顾吧,另外,再求求燕人,让他们再派遣一些大夫过来给我族人治病。」 「是,父亲。」 「冬哥啊。」 「父亲?」 「以后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再来找我汇报了,你已经成年了,你是柯岩部的少主,是我柯岩部未来的领头羊,你应该学会用你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带领族人们前进了。」 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荒漠蛮族,子嗣之争永远都是很禁忌很敏感的话题,因为这涉及到最根本的权力争夺。 但在柯岩部却是一个例外,因为柯岩牟是从自己哥哥手里接管的柯岩部,而他这里,只有柯岩冬哥这一个儿子,其余的,全是女儿。 所以,柯岩部在未来继承人的问题上,别无选择。 队伍经过燕京时,柯岩牟得知当今燕皇陛下居然有七个儿子,他非但没有嫉妒,反而有些可怜这位燕皇。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因为昔日的燕人皇帝,如今也成了自己头顶上的皇帝陛下。 柯岩部入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荒漠故土上去了,所以,全族上下,不得不仰仗燕人的鼻息过活。 同时,燕人也明显地不信任他们,将他们从西边远远地迁移到最东边的雪海关不说,一路上,无论队伍迁移到那里,附近都有不下一万燕国骑兵的跟随。 虽说柯岩部也能够组织起万骑勇士,但毕竟全族老幼女人都在这里,是不可能也不敢去和燕人起什么冲突的。 「父亲,您就如同荒漠上的苍鹰一样,还很健壮,再说了,我族内还有七名长老,你们拥有过人的经验和智慧,我还需要向你们学习。」 身为唯一的继承人,柯岩冬哥说这些话,倒不是在虚伪的客气。 既然是独生子,他需要着急什么? 该是自己的,那必然就是自己的。 就算自己老爹现在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因为年龄差距太大的原因,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当自己的地位得到确切保证时,自然会让出更多的心思为公考虑。 「唿……」 柯岩牟笑了笑,摇摇头,又扬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马奶酒。 「冬哥啊,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雪海关那儿,能不能给我们准备好族人生活的粮食,一路迁移,部族内除了战马得以保护得比较好,至于其他的牛羊群,已经在路途上消耗得差不多了。 若是雪海关里的那位燕人伯爷无法提供给我们足够的粮食和皮帛,今年的冬天,我部族将很难很难了。」 牲畜群对于荒漠蛮族而言,是一种生产资料,和中原百姓的田地一样,如今牲畜群因为迁移的关系凋零得差不多了,总不可能让部族人去学种地吧? 就算是种地,现在这时候也来不及了。 柯岩冬哥倒是显得很平静,直接道: 「父亲,这个不用担心,不是说雪海关北面就是雪原么,雪原上的野人也是放牧的,我们缺牲口,等到时候儿子带着族内勇士去抢野人的去! 大不了抢回来的东西分几成给那位雪海关的燕人伯爷,咱总不可能看着自己的族人饿死冻死。」 蛮人瞧不起野人,这是一条真真实实存在的鄙视链。 哪怕野人曾肆虐过晋地,但蛮族依旧觉得野人不算入流。 「冬哥,等到了雪海关后,切忌妄动族内勇士,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父亲,您在担心什么我清楚,我们愿意为燕人卖命,但燕人前提是不能让我们饿死!」 「不管怎么样,你的脾气得好好改改,我族既然内迁,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小心翼翼。」 「我知道的,父亲,我不会主动去招惹燕人。」 近百年来,因为镇北侯府和镇北军的原因,荒漠蛮族对燕人,其实是带着一种恐惧的。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 一声声号角忽然响起。 紧接着,原本护卫着柯岩部的两支靖南军骑兵忽然振奋起来,开始了加速。 这一突发变故使得柯岩部一阵慌乱, 柯岩冬哥下意识地认为燕人打算动手,当即就想要举起自己身上的牛角召集族内勇士聚集在自己身边准备迎战。 「放下!」 柯岩牟一鞭子抽过去,将自己儿子手中的牛角抽落。 「燕人如果想对我们动手,需要等到现在么!」 与此同时, 从东边,一队队燕人骑兵驰骋而出,高举着黑龙旗帜的燕人骑士毫无顾忌地穿行于柯岩部的行进的队伍之中。 第1010页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岩冬哥现在倒是可以看出来燕人这不是要作战的意思。 柯岩牟将自己手中的酒嚢丢在了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帽子戴上,缓缓道: 「我们经过颖都时,不是说想去拜见燕人的那位和北侯齐名的南侯么,结果人家不在颖都,在望江东面的奉新城。 现在咱们已经过瞭望江了,你说,咱们前面会是哪位燕国贵人?」 说着, 柯岩牟又伸手指了指四周外围陷入兴奋的靖南军骑士, 「除了那位燕人南侯,谁又能让这些燕军这般兴奋?」 柯岩部能成为蛮王的眼中钉,其头人柯岩牟自然不可能是酒囊饭袋,在看见这些燕人骑士一个个兴奋的模样后他就清楚了那位燕人南侯在燕军之中的地位,到底有多么崇高。 就是自己身为部族头人,顶多也就掌握两三千嫡系兵马,而那位燕人南侯,却能够让这些燕军士兵发自内心地去爱戴,仅仅是见其一面,都能让这些士卒觉得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此等威望…… 柯岩牟眯了眯眼, 此时, 这位柯岩部头人心里闪现出的居然是, 若是这位燕人南侯想要造反,我部族若是追随他,等到其成功后,我部族能否获得重返荒漠的机会? 不能怪柯岩牟会想到这个,因为离开荒漠到现在,他没日没夜,都在承受着背井离乡的苦闷和屈辱,回家,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一声声厉喝从靖南军骑士口中发出。 虽说朝廷的旨意早就已经下来,削去靖南王王爵,再度落回侯爵。 但这些靖南军士卒可不会去改口,既然当了王爷,那就永远是王爷,咱们就喜欢这么叫,你朝廷管得着么你? 要改口不叫王爷也可以, 那就只能改口叫陛下! 「冬哥,召集族内长老,随我一起去拜见燕人南侯。」 柯岩部的反应很是温顺,不仅仅是族人们在看见王旗后马上跪拜,其族内的一众贵族长老也都在头人柯岩牟的带领下,卸去自己的兵器,离开自己的战马,很是恭敬地来到了临时设立的军帐前。 军帐外,有两万靖南军骑兵蓄势待发,而外围,还有一万多骑兵正在游弋。 东征大军驱逐野人和楚人的战事刚刚结束不久,虽说燕军也算是损失惨重,但一场场大捷为这支兵马所铸就的士气和自信,那可是实打实肉眼能够瞧出来的! 且在战后,靖南侯将三晋之地除了李富胜和李豹那两部原本归属于镇北军的兵马放过了,其余兵马,无论是东征军的其他成分还是晋地的兵马,全都进行了整编,编入了靖南军体系之中。 也因此,可以说燕军在上一轮大战之中的损失确实还没弥补过来,但靖南军,绝对是更加强盛了。 看着这整肃的军容, 柯岩牟深吸一口气,人还没进军寨,就在栅栏外,就直接跪了下来。 「柯岩部头人柯岩牟,率族人,叩见靖南王爷,王爷千岁!」 头人都跪了,其身后的柯岩冬哥等长老和贵族也都一齐跪伏了下来。 柯岩冬哥距离自己父亲距离很近,跪下后忍不住小声道: 「燕人这是要杀一杀我们的威风么?」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又不是作战,自然就是威慑了。 这种手段,在荒漠上其实也很常见,有时候两个部族出现矛盾时,实力强大的那个部族往往会选择先派出自己族内的勇士组成军队到敌对部族那里去逛一圈,若是实力差距悬殊,敌对部族也会因此选择退让。 柯岩牟摇摇头,小声急速回应自己的儿子道: 「不是的,你当燕人的这位南侯很闲没事做么,需要特意到咱们面前来摆谱夸耀?要知道,他可是和那位北侯平起平坐的。 他这是特意给人撑腰,给雪海关那位伯爷撑腰,据说那位伯爷是他的亲信,看来真的不假。 身为主子,居然愿意特意出来一趟为自己的手下撑场子拔刺。 这样想来,咱们到了雪海关后,巴结好那位燕人伯爷,部族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艰难了。」 「替人撑腰?」冬哥愣了一下,他到底还年轻,比不得自己父亲在这些事情上的反应快。 「咔嚓……咔嚓……」 军寨的门被打开。 「奉王爷令,召柯岩部头人觐见!」 一名传令兵策马奔驰而过。 柯岩牟等人站起身,排着队伍,走入了军寨。 一顶帅旗竖立在军寨中央, 在旗帜西侧,躺着一只体态威严的貔兽, 而在旗帜下方, 一张帅椅上坐着一名身着鎏金甲冑的威严男子。 男子原本是闭着眼的, 但当其睁开眼目光扫过来时, 即使身为年轻人颇有些心高气傲的柯岩冬哥在此时也不由得慌乱害怕起来。 这种气势,这种威严, 自己的父亲, 根本就和对方没法比! 柯岩冬哥记得自己当年曾见过蛮王,可能,也就只有蛮王,才能在气势上不逊于眼前这位燕人南侯吧。 第1011页 最重要的是,柯岩冬哥还清楚,眼前这位燕人南侯不仅仅领兵打仗无人能及,其自身,更是一名真正的强者勇士! 就算不调动一兵一卒,对方想要杀自己,也轻轻松松。 柯岩牟当即下拜: 「荒漠贱民柯岩牟参见靖南王爷。」 说着, 柯岩牟再度跪下参拜, 但这次用的, 是五体投地的参拜方式。 一众柯岩部贵族没人敢嚷嚷或者表露出丝毫不满, 也都有样学样, 对田无镜行大礼。 「柯岩牟。」 「贱民在,请王爷吩咐。」 田无镜站起身,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的每一步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胸口一样,带来极为可怕的压力。 而那因为没有戴头盔散落在外的白髮,更是让人见之胆寒。 柯岩部族人迁移时,可是见过望江边上野人的京观以及玉盘城下楚人的万人坑的, 这些, 可都是出自眼前这位男人的手笔! 终于, 当田无镜走到柯岩牟面前时, 柯岩牟的脸上,已经在滴淌着汗水了,其身边的儿子柯岩冬哥更是不堪,身体已经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畏惧, 这是真正的畏惧, 最为原始的畏惧! 就像是荒漠上的羊群畏惧野狼一样, 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们这些荒漠的勇士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一头头真正绵软无力的羊羔。 田无镜负手而立,微微低着脸,看向跪在柯岩牟身侧的柯岩冬哥,道: 「这是你儿子?」 「啪!」 因为提到自己, 柯岩冬哥直接瘫软在了地上,随即想要重新跪起来,却一时间手忙脚乱,反而变成了在地上扑腾,可谓是狼狈至极。 但其周围的柯岩部贵族们没人敢嘲笑他,因为他们自己,也在牙关打颤。 四周靖南军甲士继续持兵戈站立笔直,营造出真正的精锐杀气。 只有匍匐在那里依旧悠然自得的貔貅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呵欠, 它是知道的, 这里, 不仅仅是有数万靖南军身上散发出来的百战煞气, 它的主人, 更是主动释放出了身为三品巅峰武者的恐怖气息, 双重作用之下, 眼前这群蛮人怎么可能支撑得住? 貔貅吐了吐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身为坐骑,理所应当是主人最为亲近的人。 但不得不说,此时它有些吃那个在雪海关的那位的醋了。 「回王爷的话,正是犬子,柯岩冬哥。」 「哦。」 田无镜点点头,继续道: 「本侯身边,缺一些武将,素来听闻蛮族勇士能征善战,作战勇勐,本侯一直眼热。」 柯岩牟听到这话,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 他就直接道: 「能追随王爷左右,是柯岩牟三世修来的福气,柯岩牟以及在场所有柯岩部族人,愿成为王爷羽翼,为王爷赴死效力! 至于柯岩部,由犬子领着去雪海关,应是不会出岔子的,犬子虽然年轻,于族内威望不足,但做事情,还是严谨的。请王爷放心!」 先是帮那位雪海关伯爷撑腰, 再问自己儿子, 再说自己身边缺人, 是个什么意思,柯岩牟已经明白了。 这是要自己带着族内贵族留在这里,脱离部族,而部族则由自己儿子带领继续去雪海关。 这样一来,雪海关那位伯爷想要吞併和掌握柯岩部就方便和容易得多了。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强行吞併, 但你偏偏不敢说不, 甚至还得主动去配合对方完成这一谋划! 因为, 你根本就没有第二条选择! 田无镜满意地点点头, 道: 「好。」 这个「好」字一出, 在场所有柯岩部的贵族都长舒一口气。 但因为这位燕人南侯没让他们站起来,所以大傢伙还是继续战战兢兢地跪着。 「柯岩冬哥,抬起头来,让本侯看看。」 柯岩冬哥马上抬起头, 但是不知道是该露出谄媚的表情还是严肃的表情, 总之, 他的表情很僵硬,且因为太过畏惧和紧张而有些明显地抽搐。 这位柯岩部的少主,当真是在气场上,被靖南侯碾压在地上,反覆无情地进行着摩擦,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初次见面,却足以在其心中种下半辈子的阴影。 「王……王爷……」 「告诉本侯,雪海关总兵的名字。」 「郑……郑……郑凡。」 「呵。」 田无镜笑了一声。 柯岩牟马上扭头瞪向自己儿子。 好在,这一刻当真是父子连心,又或者是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下,柯岩冬哥的脑子一下子转快了许多。 「啪!啪!啪!」 柯岩冬哥直接狠抽了自己三记巴掌, 根本就没留力, 鼻子开始流血,嘴角也破了, 大喊道: 「贱民无知,竟敢直唿平野伯爷名讳,贱民该死,贱民该死,求王爷恕罪,求平野伯爷恕罪! 第1012页 贱民的上峰……不, 不, 我柯岩部的主人, 是雪海关总兵平野伯!」 第一百八十九章 厚葬! 「来,大虎,把鸡蛋吃喽。」 饭桌前,剑圣将自己刚刚剥好的鸡蛋送到大虎的碗里。 「嗯。」 刘大虎点点头,很乖巧地吃起了鸡蛋,同时还扒拉着粥和咸菜。 剑圣也剥了个鸡蛋,自己一口一口地吃着,同时,指了指面前的粥盆对女人道: 「以后早上别熬粥了,大虎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多吃点儿好的,等今晚你下了工后,去将军府铺子那儿问问,接一些羊奶回来,给大虎早上喝。」 女人还没说话,旁边正在喝粥的老太婆不满道: 「喝粥多好啊,羊奶多贵啊,可不兴过日子这么造的。」 剑圣笑了笑,道: 「可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吃点好的,以后才能长得壮实,少生病。」 「粥怎么不好了,多香啊,姑爷,你这是没经歷过灾荒,闹灾的时候,连树皮都被人给啃没了,有口粥喝,那真是烧高香了都。 再说了,羊奶那玩意儿騒腥味儿那么重,有啥好喝的。」 剑圣摇摇头,在这件事上,他很坚持。 他是剑客,自小练武。 俗话说得好,穷文富武。 一个武者想要培养起来,首先就得吃得好,一般家庭可经不起这般去造,根本就供养不起。他是正好年幼时碰上了师傅,否则以后就算练武,身子骨不行,也很难有这么大的成就。 这个时代,江湖武者因为经常受伤,其实对一些药理也是懂一些的。 搁在后世,其实真能称得上半个营养学家和半个药剂师。 「就是熬粥,也多放些肉和蛋进去一起熬,鱼片也可以,不要再熬这种白粥了。 羊奶的话,得喝,瞧着雪原上的野人,他们日子其实过得比咱们好不到哪里去,但体格身量却都不小。」 「姑爷,照着你说的这个日子过下去,咱们这家岂不是……」 剑圣放下筷子, 沉声道: 「听我的。」 老太婆当即闭嘴。 到底是家里唯一一个成年老爷们儿,哪怕身子骨现在不行,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女人也点头道: 「知道了,下工后我就去买。」 「嗯,不要怕花钱,等我身子骨再养好一些,还能去当值的,不会饿着咱家。」 「家里银钱是够着哩。」女人自己做工也是有银钱的。 老太婆撇撇嘴,继续扒拉着粥碗,故意吃得很大声,还砸吧砸吧嘴。 她是真看不惯这瘫姑爷这般大手大脚过日子的做派, 但偏偏人家是给自己亲孙子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还真没办法继续较真下去, 不管如何,她是能瞧出来,这新姑爷是打心眼儿里对她亲孙子好。 一家子吃过早食, 老太婆收拾碗筷, 女人得去上工, 剑圣则拄着拐杖,带着刘大虎去学堂。 刘大虎的书册和笔墨放在一个小布兜里,剑圣坚持要自己提着,刘大虎就搀扶着剑圣的一只手,陪着他往前走。 与其说,是这个继父送孩子上学,倒不如说是孩子在陪着继父去学堂。 路上,刘大虎碰见不少同学,有人看见刘大虎的爹是这个样子,忍不住带着些许戏嚯的语气喊道: 「大虎,这是你爹哇。」 刘大虎每每都挺着胸膛, 大声喊道: 「对,是俺爹!」 丝毫没有自己爹得拄拐走路颤颤巍巍是个废人的自卑。 送到学堂门口,刘大虎从剑圣手中接过自己的布兜,对着剑圣作揖到底: 「父亲,孩儿去上学了。」 「好,好好听先生的话。」 「是,父亲。」 等看着刘大虎跑入了学堂,剑圣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转身,继续拄着拐,准备回去。 谁晓得,一转身,居然就看见穿着一身番衣的郑伯爷。 郑伯爷穿的其实不是番衣,是四娘以前为自己编织的卫衣,不过因为戴帽子,且能够遮掩自己的脸,所以平日里郑伯爷想一个人出来走走时,都是这个装束。 毕竟,走到哪里被围观欢唿到哪里,一开始,自然是很爽的,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反而更想要一种安静。 「哟,巧了么不是。」郑凡笑道。 剑圣点点头,道:「是巧了。」 「吃了么?」 「吃了,你呢?」 「我还没呢,等我,我去买俩饼子。」 雪海关内所有的店铺,其实都是伯爵府的产业,这一点,继承了以前在盛乐城的旧制。 买了两个羊肉饼后郑凡走了回来,一边吃着一边对剑圣道: 「送你回去?」 剑圣摇摇头,道:「我想出城逛逛,一直待在城里,有点透不过气。」 「可你的身子?」 「墙角边逛逛也是可以的,只要出了城门就行。」 「成。」 郑凡就陪着剑圣慢慢地走,剑圣是走走停停,时不时地需要歇息,郑凡也没伸把手去搀扶。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出了城门。 第1013页 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大规模建设工地。 剑圣累了,在城门外的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郑凡坐在他旁边,抿了抿嘴唇,有些口干,羊肉饼有点咸了。 「这些民居就建在城外,万一有敌攻城怎么办?」剑圣开口问道。 「有句话,叫御敌于国门之外。」 「到底是比以前豪气多了,不愧是当了伯爷的人。」 「那可不。」 就在郑凡和剑圣所坐位置的前面,是一块很大的生活区,搭着很多个帐篷。 里面基本都是女工在负责洗衣服、做饭,还有一些老人和孩童在其间,熙熙攘攘。 「其实,城里还能住下不少人的。」剑圣说道。 雪海关很大,真的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口。 「总得有些区分的。」 「曾经,记得你和我说过,人生而平等。」 「是啊,但我在这里,没以燕人、晋人、蛮人去区分,已经很平等了,军属,可以住进城内。」 「那些女人呢?」 「她们要是嫁给兵汉,也能住进城内。」 「有点不太讲究。」 「这又得回到您先前说的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话茬了,北面是雪原还好,有城墙守护,日后,还有您守北门; 但这南面, 说句心里话, 在我的设想里, 没有三万铁骑,不,是没有五万铁骑以上,是不可能做到御敌于外的。」 「那还差很多。」 「是差非常多,但家底子,慢慢攒就是了。」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雪海关城门内策马而出,领头的,正是金术可。 官军一出,城外的百姓马上退避。 因为郑凡和剑圣坐的位置比较偏僻,所以金术可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他现在有军务在身,更是无心他顾。 「看得出来,他混得很好。」剑圣感慨道。 金术可,是他推荐给郑凡的。 「是个人才。」 无论是在打仗还是做人方面,这个蛮族汉子都呈现出一种超出常人的天赋和细腻。 有时候,看着金术可,郑凡都有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很多地方,金术可都和自己有些相似, 除了,没自己好看。 毕竟,蛮族人的长相,不符合时下诸夏之人的普遍审美。 「大皇子和蛮王的公主完婚,送来一个人口近三万人的部族当作嫁妆,那个部落,距离咱们这里很近了。 是我让金术可去领兵接应的。」 「那看来,郑伯爷手下又能多出不少兵马了?」 「一万蛮族铁骑。」 郑凡竖起一根手指很骄傲地说道。 「哟,那可真是不错。」 「其实,我挺喜欢用蛮族兵的,他们心思更少,且在异国他乡之地,他们更容易去拼命。」 「不,你除了燕人兵,其余的兵,你都喜欢。如果不是顾忌这里是晋地,不是顾忌野人刚刚屠杀了那么多的晋人,你是连野人兵都想要的。」 「被你看出来了。」 「是你自己没有遮掩。」 「好吧,我检讨。」 「金术可这个人的运道,是起来了。有时候,人的命,就是这般,抓住机遇了,就起来了。 当然了,有些人是有真本事的,凭着自己本事,也是能起来的。」 「您是在说您自己么?」 靠着一把剑翻身,摆脱落魄虞氏子弟的身份,其影响力,更是超过了早就沦为傀儡的晋皇。 「我是说他。」 「不一样的,这个世上,能做到像您这般,一个人用一把剑捅破桎梏飞起来的,真的不多。 就说这金术可吧,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就在东门守城门,我是不会注意到他的,要不是你开口举荐,我也不会一开始就提拔他当千夫长。 他很可能,就死在某一次冲突之中了,或者死在了斥候搏杀里。 是金子,总会发光,这话不假,但这里面,却又有太多的倖存者偏差。」 「倖存者偏差?」 很显然,剑圣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细品起来,还真有那么一股子味道。 「啪!」 就在这时, 一声碎响传来。 一辆牛车上,坐着一个老翁,老翁身旁,放着几个小酒罈,在牛车前,刚刚砸坏了一个酒罈,里面没酒水溢出,应该是空的。 砸完酒罈后, 原本洗衣服的地方跑过来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衣服都打着补丁,一个年长,仍然可以瞧出来年轻时的姿色,就是现在看起来,也依旧有着不少风韵,想来应该是老翁的妾。 一个年轻,虽说衣着普通,但也难掩俏丽,应该是老翁的女儿。 老翁身上衣服邋遢,但能看出曾经的华贵,应该原本也是家境优渥的主儿,只不过因为战乱破了家,妻女得靠着为伯爵府做工来养家。 瞎子和四娘带着盛乐百姓一起迁移过来,路上吸纳了很多的流民,到最后滚雪球一般地壮大,如今雪海关内外迁移来的百姓,原本属于盛乐城的,反而是少部分了。 老翁砸了酒罈,正好碎在从城门出来的官道上,妻女二人马上蹲在地上开始收拾。 还好先前官军已经出城了,要是恰好赶在先前大队骑兵出城时砸酒罈,说不得就要被抓起来定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 第1014页 为了维持稳定局面,伯爵府对于敢于寻衅滋事者向来是零容忍。 年轻的,送入和野人奴隶一起的劳夫营,年长的,没啥用处却还要作妖的,直接射杀省得浪费粮食。 刑罚很冷酷,但也因此得以保证这么大一块「工地」的和平稳定。 「哈哈哈!」 老翁又打开了牛车上的一坛酒,双手抱着,却没抱得动,只能将自己的嘴凑过去,饮了一大口,而后双腿一蹬,大喊道: 「哈哈哈,想当年,晋侯开边,驱野建国,是何等气象,再看如今,堂堂大晋雄关之上,竟然插着的是燕人的黑龙旗! 这里,可是晋土,是我三晋子民繁衍生息之地,却为燕人马蹄所践踏! 列祖列宗在上, 先民英灵在上, 你,你,你,还有我,等我们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老翁似乎是喝醉了,发起了酒疯,开始喊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 坐在郑凡身侧的剑圣闻言,嘆了口气。 郑凡则不以为意,到了他这个层次,还不至于为一个酒疯胡言的老头置什么气。 再说了,自己身边还坐着剑圣大人,怎么着也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先前还瞧见那边在做帐篷,一问才知,居然连荒漠上的蛮人也要迁移过来,哈哈哈哈哈!」 老翁继续大笑, 然后低下头,又饮了一口酒, 大喊道: 「我三晋之地到底怎么了,燕人来了,撒野!野人来了,撒野!现在就连那蛮人,也要过来站在咱们晋民的头顶上拉屎撒尿了不成!」 这时,其妾起身,搀扶着老翁,似乎是在告诉他不要再说了。 这些话,说得当真是让人心里害怕。 谁知道这老翁却一把将自己的妾侍给推开, 继续喊道: 「有什么不敢说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要说, 我偏要说! 想我大晋,曾武有司徒家镇守雪海镇南二关,北拒野人南御楚奴! 想我大晋,曾文有闻人家兴学社倡文风,使我晋地读书人不用再去艷羡干国上京芳华! 想我大晋,商有赫连家马队纵横天下,南北通贯,晋地商号连纵东西,他国商人不学一口晋地方言做生意都不便利。 想我大晋,曾有剑圣一剑飞出……」 说到剑圣时, 老翁停下了。 郑凡则特意留意了一下自己身边剑圣的神情,发现剑圣脸上并没有那种「你快点说我很想听」的表情,只是自嘲式地笑笑。 「赫连闻人家被灭了族,商号尽毁,文脉全断;晋皇迁移入燕京,宗庙社稷祖宗祭祀之所被燕人劫掠一空! 司徒家成了成亲王,沦为燕人膝下鹰犬; 就是那位剑圣大人……」 老翁说到这里,再一次止住了话头,眼里噙着泪花。 显然,对于剑圣的评价,他是很纠结的。 最后, 老翁发出一声长嘆: 「剑圣终究是江湖中人,虽沦为燕人马前卒,但终究曾奉新城下夺门,杀司徒毅司徒炯俩野人走狗! 雪海关前,一剑斩千骑,让那些挨千刀的野人全都葬没于此! 他只是一个江湖人,他做到这一步,老夫只有敬他!」 剑圣闻言,闭上了眼。 郑凡则身子微微后仰。 这时,城门口走过来一群甲士,领头一人是一名校尉,叫徐有成。 这个人郑凡还记得,应该是晋地降卒出身。 「你这厮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喝了点儿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 徐有成大骂道。 老翁的妻女马上上前走到徐有成面前为老翁赔罪。 谁晓得老翁却指着徐有成笑骂道: 「一口晋言片子,却穿着燕人的甲冑,打着燕人的旗号,你,数典忘宗!」 「你!」 徐有成一怒之下,直接抽出自己的刀。 身为二鬼子,最痛恨别人叫自己二鬼子。 「求求将军,绕了我家老爷吧,我家老爷醉了,他醉了,我这就把他拉走,把他拉走。」 妾侍跪在地上磕头。 女儿也抱着徐有成的腿,生怕徐有成上前杀人。 这些日子,那些因企图捣乱煽动而被斩杀的人,他们可是见得多了。 「求个屁,为何求他!」 老翁继续喊道: 「来啊,小贼,你来杀了我啊,老夫姓虞,老夫是当代虞氏大宗正,你来杀我啊,杀啊!」 大宗正? 这就相当于虞氏族长,是剑圣的宗爷。 郑凡马上看向剑圣,问道: 「你不认识?」 因为剑圣也姓虞。 剑圣摇摇头,道:「不认识,虞氏子弟太多,我自幼家境败落,早就入不得宗正府了,自是不认识他的。 不过,想来他应该说的是真的,因为之前晋皇内迁入燕京时,我曾听闻有一群虞氏宗门没有选择陪着晋皇入燕京。」 剑圣说不认识这个老头,郑凡是相信的,因为姓虞的实在是太多了,而剑圣和他弟弟当年家境又很差,名义上是国姓,却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况且当时晋皇的待遇也很差,就一个京畿之地罢了。 且剑圣本人对晋皇本就带着敌意,并不以自己姓虞而自豪,反以为耻,成名后也是不屑去和虞氏的那些人玩儿的。 第1015页 所以,这个老翁,应该就是拒绝陪着晋皇一起去燕京的少数虞氏贵族之一了吧,放弃了去燕京锦衣玉食富家翁的生活,沦落至此,倒真是硬气,颇有一些宁死不食周粟的意思。 「宗正怎么了,晋国都亡了,虞氏都去燕京了,你在这里扯什么虎皮!」 徐有成怒吼道。 不过,他吼归吼,却没有真的拿刀过去砍,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但如果自己随意处置了,可能会给上头造成麻烦,或者不算麻烦,但就是让上头觉得不高兴,微微皱个眉,对他徐有成而言都是没必要的。 妻女还在恳求,不停地跪下磕头; 但老翁却依旧我行我素, 继续喊道: 「我三晋儿郎,为虎作伥,想当年,三晋骑士的威风,到哪里去了! 要知道你们祖上,可都是跟着晋侯驱逐野人的英雄!」 「如果不是燕人,如果不是靖南侯,如果不是我们平野伯,这里现在还是野人肆虐的牧场呢,你这老不死的哪里还能在这里骂街!」 徐有成反驳道。 不管怎么样,燕人帮晋人驱逐了野人。 不得不说,在见识到野人强大的破坏力以及对地方的恐怖荼毒后,这些晋地出身的兵卒对于燕人的观感确实好了很多。 且这种好感,不仅仅局限在当兵的身上,三晋百姓也是因此长舒一口气。 说白了,燕人和晋人,不像是和野人蛮人那般,有相貌上的区别,除了方言有些区别,不说话的话大家撺掇成一圈,谁能分得清楚到底是哪国人? 也因此,谁能在外寇面前保护自己,往往就能收穫好感。 徐有成继续吼道: 「这雪海关,是我等守下来的,现在是听说有一群蛮人要来,但那一日死守雪海关的,以我晋人士卒居多! 你说我们数典忘宗,但我徐有成以及我麾下的这些晋地儿郎,绝不会向野人屈膝,我们的刀上,谁没沾染上野人的血?」 「呵呵,野人是狼,燕人是虎,谁又能比谁好得了多少?」老翁冷哼道。 「你这不识抬举的老东西!」 徐有成直接踹开了抱着自己双腿的老翁妻女, 对自己左右喊道: 「将他们统统给我抓起来,交由伯爵府处置!」 「是!」 「是!」 这时, 坐在郑凡身边的剑圣开口道: 「饶他一命吧。」 剑圣开口说情了。 郑凡站起身。 剑圣清楚,开口向郑凡求情一个说醉话的老翁,这不算什么,因为郑凡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可能对于下面办事的人而言,是如临大敌的大不敬,但对于这位平野伯来讲,就是个乐子。 但他还是开口了,郑凡也马上给面子了。 剑圣清楚,自己每开口提一个要求,都会变成欠郑凡的人情,是要还的。 这位平野伯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都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必要。 郑凡走了过去,开口道: 「停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穿着番衣的男子身上。 郑凡将卫衣帽子摘下,露出了自己的脸。 徐有成先是一愣,随即跪下: 「末将参见平野伯爷!」 徐有成身边的甲士也马上跪下: 「参见平野伯爷!」 平野伯? 周围百姓们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做事的,全都一个个地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 在雪海关地界儿,毫不夸张的说,平野伯,就是这里的天。 老翁的妻女也马上向郑凡跪伏下来,瑟瑟发抖。 坐在牛车上的老翁斜着眼,瞥了郑凡两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喝酒。 郑凡走到牛车旁,开口道: 「我给老先生备点儿下酒菜?空腹喝酒伤身。」 「嘁,用得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放肆!」 徐有成大喊道。 郑凡抬起手,示意稍安勿躁。 老翁笑了笑, 道: 「怎么着,要恕我无罪?」 这说话的语气,当真是欠扁得很。 郑凡倒也实诚地点点头,道: 「一个老叟的醉话,本伯还是能容得下的。」 老翁拍了拍酒罈,道: 「得,不错,有那么一点样子,但我还是要骂你,燕狗,燕狗,燕狗!」 郑凡嘆了口气,被骂了,他其实也不生气。 只是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妻女道: 「您老了,但得多为为家人考虑。」 「呵。」 老翁眯了眯眼,看着郑凡, 道: 「别以为晋人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郑凡忽然不想聊天了,他转过身,对徐有成道: 「给这家人安排进城里住下。」 「是,伯爷。」 老翁听见这个安排,直接将才喝了一半的酒罈砸在了地上,指着郑凡笑骂道: 「你这燕狗,倒是有一番格局,不错不错,不愧是能埋得下十万野人的平野伯。」 郑凡扭过头,看着老翁,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您这是在夸我?」 「老夫一直认为,真正的晋人,自当公私分明,至少,得有一码事归一码的豪气! 第1016页 你燕人夺我疆土,迁我宗庙,灭我社稷,这是大仇! 你燕人驱逐野人,靖南侯和你平野伯,覆灭野人十余万,就是在这儿,老夫也瞧见了有数万野人奴隶正在当劳工,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你为我被野人戕害之晋民復仇,这是恩! 仇,我记着,可恨老夫年迈,已提不动刀,这辈子,是报不了了,靠着下一代……」 老翁的目光扫过徐有成等人的脸上,冷哼道: 「呵,下一代估计也不成了。 但恩,老夫得还!」 说着, 老翁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自己的妻女, 道; 「这两个女人,不是我的妾侍,也不是我的闺女,老夫流落于野,被她们寻到,主动带着老夫入了先前的流民队伍来到雪海关。 她们俩,有问题。」 这话一说出来, 跪伏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勐地抬头, 年长的那个更是直接伸手入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草! 在女人伸手入腰之际, 郑伯爷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强大的特务机关其成员就很喜欢配这种可以系在腰间的软剑。 六品武者郑伯爷当即毫不犹豫地释放出体内气血, 后退! 是的, 六品武者,真不是弱者了,哪怕丢江湖上,也算是小高手级别了。 但郑伯爷的第一反应还是后撤, 这里是他的地盘, 这里到处是忠诚于他的士兵, 他在这里逞什么能? 孙策的死法,难道不憋屈么? 再说了,魔丸在看孩子,不在自己身边。 倒不是魔丸懈怠玩忽职守,而是郑伯爷只是出来换换口味吃个早餐,没想到会碰到送娃上学的剑圣,也没想到要出城。 所以, 种种原因促成之下, 明明提前洞悉对方意图的郑伯爷, 及时地闪身后退, 退到了徐有成身后。 女人的软剑抽出,正准备去挟持平野伯时,一眨眼,却发现平野伯跑后面去了! 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而在这时,徐有成也是发出一声怒吼,他马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当即一刀上前,砍向女人,女人软剑格挡,却直接被刀口弹开。 这足以说明女人的实力,当真弱得可以,也就比那些大家闺秀好一些,但和武者,真的比不上。 徐有成一刀噼开女人的软剑,并未趁势取其性命,而是左手压住女人的肩膀,右脚一个横扫,将女人掀翻在地上,刀口再直接架上去将女人控制住。 那个少女也被徐有成身后的士卒一拥而上用刀架住! 局面,顷刻间就被控制住了。 简单得,让郑伯爷都觉得略微有些尴尬。 所以,为了掩饰这种尴尬,郑伯爷走过去,将掉落在地上的软剑捡起来,气血灌输其中,软剑当即笔直。 郑伯爷用手,抓住软剑,六品武者的力量释放而出。 「咔嚓!」 直接将软剑折断。 然后不屑地将断剑丢在了脚下, 再刻意轻描淡写地拍拍手。 做完这些后,郑伯爷觉得更尴尬了。 因为折断软剑本就给人一种很简单的错觉,与其这样,倒不如找一把刀折断效果可能还更好些。 啧, 郑伯爷有些无奈。 好在, 在场的人,倒是无人去在意郑伯爷的尴尬,大家都被忽然冒出来的刺客所震惊到。 坐在牛车上的老翁见状, 又哈哈大笑起来, 道: 「老夫熟睡时听她们说,想藉助老夫的身份在这里见到平野伯,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平野伯喜好人妻。」 郑凡摇摇头,苦笑道; 「无稽之谈。」 不过,这到的确是银甲卫喜欢用的招数。 银甲卫似乎很喜欢给自己的目标送老婆,郑伯爷前阵子还和瞎子探讨过呢,自己现在是不够格还是距离太远了,怎么没有享受到银甲卫的送老婆政策? 瞎子的回答则更让郑伯爷惊愕,瞎子说,他特意去调查过客氏的身份,证明确实是清白的破家寡妇,主上可以放心留在身边用。 也不能怪瞎子草木皆兵,毕竟有杜鹃的例子在前,这方面,还是要多加小心一点。 毕竟功成名就的男人纵有千般优点,同时也会有一个普遍的缺点,那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不过,担心的事情的确是发生了,银甲卫确实盯上了自己,也给自己送来了福利。 此时,郑伯爷还特意多看了几眼那个年长女人的长相,的确,长得不错啊。 老翁此时又道: 「你平野伯为诸夏守雪海关有功,为我晋民復仇有功,虽然你是燕人,但老夫承你这个恩情,所以,老夫本想着带着这对所谓的妻女,一起做你甲士刀下亡魂,全当成全了自己这份忠义名声,也省得黄泉路上寂寞。 但你平野伯既然在此,又要赦免老夫,老夫就只能说出实情了。」 郑凡点点头,对老翁拱手道: 「还请虞老入城歇息,本伯会设宴款待。」 老翁抬起手, 第1017页 直接道: 「若是贪图你的酒肉富贵,老夫直接说出口就是,何必先前指桑骂槐浪费这般多的口舌? 老夫姓虞,乃虞氏宗正,老夫誓死不做你燕人的官儿,也不享你燕人的福! 如今,这二人既然已经被你们抓了,老夫只求你平野伯一件事。」 「请讲。」 「老夫年老体衰,还有点怕疼,这辈子,虽说虞氏落寞,但老夫也没受多少苦,终究是个浑浊一世的废物。 如今,老夫也不想贪你燕人便宜,更不想受你燕人照顾,唯有一死,了此残生,省的日后人说我卖妻女求荣的闲话。 所以, 老夫请平野伯送老夫一刀上路!」 郑凡迟疑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 「能送老先生上路,是晚辈的福气。」 不称本伯,而称晚辈了。 老翁抓紧时间,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畅快道: 「说是喝醉了,死时就不疼了,所以上刑场前,刽子手都会给死囚一碗酒,老夫今儿个喝了这么多,就想着真的赴死时别疼得哇哇大叫出来,那就是真的丢人丢大发喽,哈哈。 好在你平野伯也是个大人物,那刀,应该使得贼利索才是,由你平野伯送老夫上路,老夫也算是走得体面了!」 郑凡伸手,从旁边甲士手里接过刀,走到老翁身前。 老翁坐直了身子, 大吼道: 「但请平野伯守好雪海关,使我三晋子民不受野人荼毒!老夫在此祝平野伯官运亨通,富贵万年啦!」 郑凡落刀, 「噗!」 老翁的脑袋离开了身子,在空中旋转后落下,被郑凡伸手接住。 郑凡将老翁的首级送到徐有成面前, 徐有成伸手捧住。 「按晋礼……」 郑凡顿了顿, 继续道: 「厚葬。」 而另一边,之前为了让自己不显得突兀,随大流一起跪下来的剑圣,低着头,喃喃道: 「不肖子孙虞化平,恭送宗爷上路。」 第一百九十章 出兵! 虞敏仁是这个老人的名字,雪海关为他举行了大葬。 其实,从郑凡的角度出发,他下达这个「厚葬」的命令时,一是为这老翁的风骨和脾气所折服,二则是给剑圣一个面子。 剑圣比陈大侠高好多个层次,但二人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站在「舔老实人」的角度上来说,剑圣和陈大侠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杜鹃死前敢把孩子託付给剑圣,剑圣就带着仇人的儿子杀出重围,这人品,当真是没得说。 所以,这种人你给他几碗水,他日,他绝对能给你一条瀑布,真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事情吩咐下去由瞎子接手后, 事情就一下子脱离了郑凡原本的设想了。 这不仅仅是厚葬, 而是真正的风光大葬! 雪海关上下,所有晋地出身士卒全部在兵戈上繫上白布,两千骑兵开路,护送棺木下葬。 为此,甚至叫停了十分紧迫的工程,让老百姓们也一起聚集过来观礼。 葬礼的一切,都遵照晋地风俗,细节上,瞎子亲自询问百姓中的老者,尽量做到一丝不苟。 所以, 站在城墙上观礼后, 剑圣才会放开拐杖,对郑凡俯身一拜。 拜的是郑凡对他那位宗爷的礼遇,同时,也拜的是郑凡对他虞化平的厚恩。 郑伯爷没有去惺惺作态什么, 只是很平静地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到剑圣离开后,郑凡一个人站在城墙上,手掌放在墙垛子上摩挲,感知着这座城墙的温度,心里则不由地感慨, 剑圣这个人,确实是不懂政治。 少顷, 忙了一天的瞎子走上了这段城墙,来到了郑凡身后。 没回头,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 四娘是人未至香风先袭, 梁程走路方方正正,樊力走路很沉,薛三很轻,阿铭的靴底声音清晰, 只有瞎子, 走路时也带着那股子轻松写意。 「事儿办得不错。」郑凡说道。 虽说有些后知后觉,但郑凡还是明悟过来瞎子这般「大肆操办」的用意。 葬的是虞氏宗正, 老翁将两个干国银甲卫指出来, 随后坦然求一刀赴死。 整件事,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人家的脑袋虽说是郑伯爷亲自砍下来的,但那也是为了全了老人的念想; 老人的做法,无疑是正面的,他肯定了平野伯在雪海关一战中的贡献,也就相当于肯定了当初陪着郑伯爷一起死守雪海关的那些晋地降兵所做出的贡献。 这是一种来自正面的肯定; 同时,葬礼是给一个晋人办的,老人身份清贵,不管虞氏皇族这些年如何如何落魄,但人家名义上,确实曾经是三晋之地最为尊贵的身份之一。 给一个晋人办葬礼,让晋地出身的士卒出面祭奠,引四周基本都是晋人的百姓围观; 这是一场极大的政治秀场,可正军心,同时,更可大把大把地收揽人心。 毕竟,就算说破了天,郑凡也是「燕人」出身,是燕人的将领,是燕皇亲自册封的平野伯,作为侵略者和外来者的立场本质,以及在和平年代时的阶级对立,是很难彻底抹除的。 第1018页 既然无法彻底抹除,那就想办法去淡化它。 军阀的基本盘,从来都不是来自朝廷的器重和赏识,任何一个只要脑子正常的中枢,对于军阀藩镇,都是极为抗拒和排斥的。 中枢追求集权是一种本能,藩镇追求自治也是一种本能,本能之间,可能会因为彼此需要而存在一段时间的默契,但终究是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 也因此,站在郑凡立场上,抓紧时间收买人心,才是重中之重。 最好是做到,你是燕人的官儿不假,却能被晋人视为自己人的层次。 瞎子是想到了这一点,也将这一点给做到了。 「主上,一件事,让需要的人满意,让我们自己也满意,这才是真正的互惠互利。」 郑凡摇摇头,道: 「我还没矫情到那种地步,你这么做,是对的。」 将葬礼参杂入政治效果,做到物尽其用,确实是对死者的利用也算是一种亵渎,但至少活着的人,其实都满意了。 郑伯爷不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同时,也并非不知好歹。 瞎子走到郑凡身侧,道:「主上,属下和四娘一起算了算,咱们的财货,倒算是充足,军饷问题不大,但粮草和其他物资供给,就算是算上颖都那里的输送和户部的输送,这个冬天,我们也会过得很紧巴。」 紧巴,其实是一种常态,尤其是在大战之后,各地的日子,必然都会过得很紧巴。 能不饿死人,其实已经算是很牧民者执政有方了。 但雪海关这边的追求更高,折腾来折腾去,如果仅仅是求一个治下军民饿不死,那也太没有梦想了。 「同时,一直到入冬前,甚至是在冬日里,预计都会有流民不断地向咱们这里靠拢求活,咱们自然是要接纳的,但粮草负荷,也就更大了。 今年,必然是最难的一年,我们的计划是争取在冬日前,将城防休整好,同时将九成以上的治下百姓给安顿下来。 然后,在冬日时,我们才能抽出人手,建立我们自己的作坊,预热我们自己的商队,将原本在盛乐城那里建造起来的体系,给重新运作起来。 等到商队往来密切后,粮食和各项物资的匮乏问题就能得到极大的解决。」 因为你不一定要用金银来进行交易,你可以折算成粮食和所需物资来「以物换物」,从而让那些商队自发地成为你的给养运输队。 金银这东西,好是好,但关键时刻不能吃也不能拿来锻造兵器。 之前在盛乐城时,其实已经有这种气象了,但一下子搬家,原本运转起来的体系需要重新构建,而这,需要时间。 同时, 如果燕国和楚国干国没有再度发生战争的话,商贸的活跃度将会再度被开启。 总而言之,度过今年的困难之后,以后雪海关就可以进入良性发展阶段了。 「粮食的话,可以向咱们的邻居借,就按照之前设想的,那支蛮兵队伍,你和梁程再上点心,整练出来。 我们的邻居野人朋友热情好客,他们绝不会看着我们饿肚子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主上。」 郑凡转过身看向瞎子,道: 「你还有话要说么?」 「没有了,主上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这让郑凡有些意外,没理由的人樊力和梁程都进阶了,瞎子却不想进阶。 不过瞎子做事向来沉得住气,郑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自己下了城楼,回到临时住的那栋宅子。 见郑凡回来了,客氏主动地去打来洗脚水,帮郑伯爷洗脚。 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客氏在进步,因为她在洗脚时,还自己添加了足底按摩。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但按得有板有眼。 这个女人原本的生活,应该是在自己那个家境还算不错的夫家相夫教子一直到老,却因为战乱破家后不得不从原本的人生中脱离出来,开始为自己和自己孩子的生存而奋斗。 「四娘回来过了么?」 「回伯爷的话,夫人差人回来说今天帐房那里忙,晚上就不回来歇息了。」 郑凡点点头, 少顷, 道: 「好了。」 「是,伯爷。」 客氏帮郑凡擦拭好脚。 郑凡一个人走回卧房,躺了下来。 此时的他,脑子里倒是挺空灵的,谈不上悲喜,也没什么愁感,缓缓地闭上眼后,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这种心境状态,唿吸,开始逐渐平稳。 到了六品武者境界后,气血的运转可以和自己身体进行得更为紧密,一定程度上,睡眠和入定几乎可以等同切换了。 这样一来有个很明显的好处就是,只要你心里没有太多杂念,失眠这个问题,近乎是不存在的。 而在郑凡进了卧房之后,客氏则提了热水进了自己的屋子,将热水倒入浴桶内后,她褪去衣服,开始洗澡。 她的双手擦拭着自己的身子,感知着自己身上的滑腻,显得很神圣和隆重。 没有正常人洗澡时的欢愉,反而有一种上刑场前的肃穆。 是的, 真的是上刑场。 她是寡妇,得幸可以留在平野伯身边做一个僕妇,但她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女佣。 正是因为经歷过颠沛和惶恐不安的日子,所以她才会更为紧迫地想要去抓住自己面前的所有机会。 第1019页 她相信平野伯是对自己有兴趣的,她相信自己的容貌,也相信自己的身子。 否则,当初野人攻城时,街面上那么多的流民,女人也是不少,为何平野伯却偏偏对自己另眼相看? 还记得当初,自己主动用自己的胸口去蹭平野伯的手,平野伯当时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趣得很。 一念至此, 客氏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时的自己,其实是真的看得开,也有点大着胆子故意逗逗眼前这个男子的意思。 但这一次…… 客氏深吸一口气, 她很害怕四娘, 真的真的很害怕, 她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宅子里的人叫她夫人,但外面的人则喊她风先生。 这是一个能为伯爷办大事的女人,所以,她比所有内宅的女眷,更为强大,她的地位,也更不可动摇。 但是,今天是个好机会。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己,成为伯爷房里人。 哪怕只是一个妾侍,哪怕没有名分,她也心甘情愿,毕竟,这是一种保障! 为此,她甘愿去承受那个女人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哗啦……」 客氏离开了浴桶,穿上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随后, 她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前宅和后宅之间,隔着一条迴廊,其实并不远,因为这只是伯爷的临时住所,等平野伯府修建好了后就会搬离这里。 天气热了,哪怕是晚上,也依旧带着些许的闷潮,但客氏却觉得自己很凉爽。 只是, 客氏走啊走啊, 走啊走, 原本只需要片刻功夫就能走完的路,客氏居然一直没能走过去。 一开始,因为心里装着太多心思,所以没有察觉到异常,但慢慢的,她发现不对劲了,自己怎么还没走出迴廊? 客氏定下心来,继续往前走,但这迴廊像是不知道变得多么远一样,竟然还是没能走出去。 客氏有些讶然, 转身想往回走,但走到自己脚都有些酸了,却依旧没能走出去。 她未出嫁前曾听自己祖母讲过鬼打墙的事,意思是人进入其中,就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了,除非等天亮。 但这里可是平野伯住的地方, 客氏觉得就算是这世上有邪祟, 也不敢有邪祟在这里放肆吧? 老人们曾说过,屠夫能克制邪祟,因为身上沾染着血气,所以屠夫不能近身,平野伯身上得沾染了多少条人命,那些邪祟怎么敢? 然而,客氏不知道的是, 就在迴廊外头的台阶上, 站着一个双眸空洞的婴孩,而在这个婴孩后头,还有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婴儿正在向这里爬来,但他不敢下台阶,只能先把自己身子侧过来,将自己下半身放下去,再用小脚丫慢慢地去触碰下一层的台阶。 客氏更不知道的是, 平野伯家里, 最多的, 就是邪祟。 魔丸嘴角露出渗人的微笑。 每个人身上,都会散发出气息,魔丸是灵魂体,对这些气息自然就格外敏感。 先前客氏在洗澡时, 正在后宅带孩子的魔丸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属于春天万物復甦的气息。 发自本心不讲外物干预的话,其实每个当儿子的,都不希望自己爹给自己找个后妈。 曾经,魔丸曾出面阻止过四娘企图对自己爹的靠近。 只不过自己那爹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居然事先会把自己给丢出去! 渐渐的,魔丸也就默认了。 不管怎么说,四娘也是魔王之一,不能接受,但心理上终究还算舒服点。 但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竟然敢企图将她的脏爪子伸到自己爹的床上去? 放肆! 大胆! 狂妄! 休想! 你就在这里转圈圈转到天亮吧,让你里面什么都不穿,活该你着凉。 魔丸转过身, 此时, 小侯爷已经快要下台阶成功了, 魔丸走过去,直接提起小侯爷,走回了卧房。 从外人视角上看, 就像是小侯爷飘浮在空中一样, 他似乎还想再在外面玩一会儿,不时扑蹬着小肉腿表示抗议。 然后, 一块石头飞去, 「啪啪啪!」 对着小侯爷的屁蛋子抽了几下。 小侯爷马上不反抗了, 只是将手指送入自己嘴里委屈巴巴地吮着。 …… 「唉。」 薛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入了一间密室。 这里,守卫森严,当薛三进来时,每处驻守这里的护卫都会很恭敬地对薛三行礼,且没有人敢询问薛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块地方,是薛三的窝巢,用行话来讲,是魔窟。 薛三曾亲自训练过一批人,战时做探子刺探军情,平日里,则监视四周,相当于是这个时代的军统。 只不过体量上到底是不能和燕国的密谍司以及干国的银甲卫相比,但未来的话,谁知道呢? 薛三今日原本不想来的,但晚上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第1020页 谁知道他刚进入牢房,就看见自己的一个手下正蹲在那个年长女人的身边,手在女人身上游走,脸上还带着邪恶的笑容。 「三爷。」 「三爷。」 外头的通禀声传来,让那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向薛三,马上挺直腰杆,喊道: 「三爷。」 薛三伸手指了指他,道: 「别停啊,继续,继续。」 「不,三爷,属下这是在问话,这个银甲卫口风很严,属下觉得不用刑绝对开不了口。」 「哦?在问话,舒服么?」 「不,不是,三爷,我……」 「没事没事嘛,那么慌张做什么,不就是俩银甲卫么,在干国,她们自然是风风光光的,没什么人敢招惹他们。 但这里是燕土,这里是雪海关,这里,是咱们的地盘儿,可容不得她们撒野豪横不是?」 「是,是,是三爷。」 「弟兄们也寂寞了,让弟兄们乐呵乐呵,其实也是应该的。」 「谢三爷,谢谢三爷。」 薛三对着他继续微笑, 然后对身边的其他手下道: 「拿下他!」 「是!」 「是!」 四周几个手下马上上前,将先前用手轻薄银甲卫的那位给扣押住。 「三爷,三爷,这是怎么了三爷,三爷?」 「呵呵。想女人了,城内不是没有红帐子,红帐子里的姐们儿还等着你们拿着银子去开张呢。 实在不行,外头流民那么多,娶人家姑娘也容易得很,只要你能供得起人家一家的吃喝就可。 但她,和她,这俩人,你知道是谁吧? 是银甲卫不假,但却是干国送给咱伯爷的女人,虽说伯爷不可能纳了她们,也不会收了她们,但她们身上,其实已经打上了伯爷的印记。」 薛三摆摆手, 继续道: 「先阉了,再剁去手脚,餵狗。」 「是。」 「是。」 「不要啊,三爷,三爷,三爷求求你再给小的一次机会,三爷,三爷,三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薛三背对过身去,从盒子里取出一份薄荷叶子,放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别怪爷心狠,这种连自己手脚都管不住的人,以后出任务时,只会害死大家。 人待会儿拉出去,血就别沖了,今晚我睡这儿,有点血腥味才睡得踏实。」 …… 翌日, 吃早食时郑凡明显发现客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回伯爷的话,没事。」 「嗓子哑了?着凉了?」 「许是昨夜睡太贪凉爽了。」 「待会儿去药房找大夫看看。」 「多谢伯爷关心。」 「嗯。」 郑凡拿了根油条,正撕扯着去蘸豆浆,却发现樊力急匆匆地赶来: 「主上,北城外出事儿了。」 「北城?」 北城对着雪原,会出什么事? 郑凡顾不得继续吃油条了,直接起身和樊力一起离开了府邸。 骑着貔貅出了北城门,没多久,就来到了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不到五里地的一块区域。 四周,已经有不少雪海关骑兵在游弋。 这里,大概有数百具身着晋人服饰的尸体被堆叠起来,垒得很高,也很整齐。 最下面几层是男性,中间是女性,最上面则是孩童尸骨。 从小到大,垒砌成了一个金字塔状。 应该是今早出城巡逻的哨骑发现了这一情况对上头做了汇报。 恰好这时梁程从北边打马回来,在梁程身边,还有一样骑着马的薛三。 待得梁程策马来到自己跟前后,郑凡压低了声音直接问道: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让你暂停布置的么? 就算要布置,稍微做点样子就算了,杀这么多人就为了栽赃?」 梁程马上明白过来自家主上的意思,即刻解释道: 「主上,此事与属下无关,不是属下做的。」 薛三则回应道: 「主上,这些人不是咱们雪海关里的,您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虽说是晋人服饰,但基本都残破不堪,属下觉得,他们应该是从雪原上逃回来的。 具体的,属下已经派人去临近的一个小野人部落打探了,那里有属下这阵子发展出来的一个下线,应该能得到情报。」 郑凡闻言,点点头。 虽说入关的野人主力基本都被葬送在晋地了,但先期野人掳掠的大量人口和财货在郑伯爷强袭雪海关关门前,其实大部分就已经被野人押运回雪原了。 所以,此时在雪原上,有大量晋人奴隶存在。 正如薛三虽说的那样,这些被垒砌起来的尸首,应该是那些先前被掳掠回雪原的晋人。 没等多久,因为那个野人小部族就在这儿附近,而且这次来的不仅仅是线人,还有那个小部族的头人。 很显然,那个部族内和薛三联繫的线人,应该也是这个族长所安排的。 这个小部族叫海兰部,人口也就一两千,毗邻雪海关一线。 因为实在是太靠近雪海关了,所以这个部族最为害怕,故而头人才会用「线人」的方式保持和雪海关内燕人的联繫。 第1021页 但这一次,他应该是知道出大事了,所以亲自赶来,不敢再仅仅是让一个线人过来传话。 「海兰部头人海兰阳谷见过郑伯爷,郑伯爷福寿安康,星辰庇佑。」 郑凡依旧骑在貔貅上,在对方向自己行礼后,微微低了低头,随即又指了指这些被垒砌起来的晋人尸首, 问道: 「谁杀的。」 郑凡问得很直接。 「回郑伯爷的话,是乃蛮部的人昨晚杀的,这尸垛,也是他们垒起来的。」 「乃蛮部?」 郑凡眯了眯眼,道: 「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回禀伯爷,乃蛮部的头人是燕国册封的乃蛮王,是……」 「啪!」 坐在貔貅上的郑凡闻言一鞭子直接抽了下来,抽中了海兰阳谷这个部族头人的脸,其脸上当即出现一道血痕。 海兰阳谷不敢抱怨,甚至不敢喊痛,只是马上跪伏下来连续磕头,同时喊道: 「乃蛮部原本是雪原上的一个中等部落,部族人口两万余,控弦之士近八千,近期因为连续吞併了几个部族勇士折损在晋地的部族,势力膨胀很快。 这些晋人奴隶,不,这些晋人,是昨晚从乃蛮部逃出来的,他们是想逃回雪海关,但被乃蛮部的骑兵追上了,射杀于此。」 「那又为何垒起来?」郑凡问道。 乃蛮部,不出意外的话,当初在这里结盟宣告和平时,乃蛮部的头人应该也在场,所以自己才会对这个部族名字有所印象。 「乃蛮部的王子是想在这里垒起一座京观,让以后敢逃亡的奴隶看看逃跑的下场。」 「哦,是给奴隶看的?」 「是,是的伯爷。」 「啪!」 郑凡又是一鞭子抽下去,抽打在海兰阳谷的身上。 海兰阳谷身子一颤, 牙关紧咬,不敢叫出声。 「再说一遍,到底是给谁看的!」 郑凡不等海兰阳谷回答, 直接沉声道: 「这分明是给雪海关看的,分明是给本伯看的,分明是给大燕看的! 好啊, 本伯没去找他麻烦, 他居然敢先一步在本伯面前蹬鼻子上脸! 不知死活的东西, 真当本伯是泥捏的不成!」 说着, 郑凡直接指向海兰阳谷,道: 「替本伯向雪原各部族传一句话,乃蛮部冒犯我大燕威严,其罪当诛,大燕铁骑不日将出,踏平乃蛮部,定要其部族夷灭,鸡犬不留! 雪原各部,胆敢有相助乃蛮部者,视为同罪!」 …… 「将军,前面就是雪海关了么,当真是雄伟啊,不亚于图满城。」柯岩冬哥感慨道。 在柯岩冬哥身边,则是金术可。 「少族长,这就是雪海关了,只不过雪海关很大,你看,从这块山脉,到那块山脉,还有好多个燧堡和堡寨,都属于雪海关城防体系的一部分。 那里正在大兴土木的地方,是民居。 少族长的部族也会得到妥善安置,我们伯爷已经备下了足够的帐篷,先委屈你们一段时日,待得入冬前,我们伯爷保证少族长和您的族人都将可以入住进屋舍。」 「哈哈哈。」 柯岩冬哥笑了起来, 道: 「金术可兄弟,你应该是在燕地待久了,你忘了么,我们蛮族人怎么会觉得住帐篷是一件委屈的事儿?」 金术可闻言,也当即大笑起来。 但俩人一起笑着笑着, 金术可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前方, 出现了一道疾驰而来的身影。 虽然身着的是普通制式的甲冑, 但胯下所骑的,却不是普通的战马。 柯岩冬哥也看见了正在疾驰而来的人, 指了指前方, 对身边的金术可道: 「那骑着的是貔兽吧?你们雪海关连哨骑都可以这般奢侈的么?哈哈哈哈,那我是不是也能求一头过来骑骑?」 金术可没接柯岩冬哥的话, 直接翻身下马, 跪伏在地, 「末将参见平野伯爷!」 「……」柯岩冬哥。 来人,正是骑着貔貅的郑凡,整个雪海关,有且只有郑伯爷才有资格骑这一头貔貅。 没有一丝丝的思想准备,柯岩冬哥真的没想到自己的部族还没进雪海关呢,居然能这般看见平野伯。 一时间,柯岩冬哥再度回忆起了那一日在军寨内被靖南侯所支配的恐惧。 他的亲爹和一众长老,现在可都在靖南侯身边当亲卫呢! 「哐当!」 柯岩部少主失措之下,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然后顾不得疼痛,马上朝着郑凡跪伏下来: 「柯岩部少族长,柯岩冬哥,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万福!」 柯岩冬哥身边的一众柯岩部勇士和附近的族人见状,也都先是一愣,然后跟着自家少族长对着来人跪伏下来。 「你就是柯岩冬哥?」 郑凡手握马鞭指着前方跪伏的男子问道。 「是,贱民就是柯岩冬哥,贱民惶恐,应是贱民率部族入雪海关后再跪伏进城给伯爷您请安,怎敢劳烦伯爷亲自出迎,当真是让贱民和柯岩部上下所有子民都……」 第1022页 「废话少说,本伯没功夫和你扯嘴皮子。」 「是,是,是是。」 「柯岩冬哥,本伯以雪海关总兵陛下亲封平野伯爵之名,命你即刻调集本部勇士听候本伯调遣。」 「是,柯岩冬哥领命,柯岩部上下愿为伯爷效死!」 柯岩冬哥马上对四周自己的手下下令,让他们即刻召集部族成年男性勇士,不得有误。 而这时,已经站起身的金术可则故意走到郑凡貔貅身旁,抬头对郑凡问道: 「伯爷,这是要?」 其实,这也是金术可想故意在柯岩冬哥和柯岩部族人面前特意显摆一下自己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毕竟大家都是蛮人,虽然不是一个部族的,但人在异地都算是老乡,所以金术可是想让他们看看自己这个伯爷跟前红人的特权和亲近。 怎么说呢, 简直就是另一个郑凡在靖南侯爷面前时的翻版模样。 而当金术可问出这个问题时,柯岩冬哥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自己部族还没入雪海关,就被平野伯单骑过来调兵,到底要去打谁? 指派完柯岩冬哥,且看得出来柯岩冬哥很是听话后,面对金术可的提问,郑凡也变得和颜悦色下来, 伸手指了指北面, 道: 「北面有个小稚童不听话,要打屁股喽。」 同时,似乎是知道柯岩冬哥也在听着,郑凡正色道: 「也让本伯瞧瞧,蛮族骑兵,到底能不能收拾得了野人。」 柯岩冬哥当即击打自己的胸膛吼道: 「柯岩部勇士绝不会让伯爷您失望!」 郑凡笑了笑,道: 「是骡子是马,咱得拉出遛遛; 柯岩部能打得好,本伯赐予你们牛羊美酒,日后待遇,等同本伯麾下正军; 要是堂堂蛮族骑兵连野人部族都收拾不了,那就趁早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请伯爷放心,我等必定死战!」 柯岩冬哥立下军令状,金术可身为蛮人,也一同陪着柯岩冬哥跪下来,毕竟,这事关日后蛮族成分的兵马在雪海关的地位。 「好,望尔等好生用命,打出威风来。 要知道, 当初, 可是大皇子在本伯面前恨不得跪下来千求万磨、苦苦哀求,才让本伯不得不答应收留他这支嫁妆。但若是你们自己不中用,可别怪本伯不给大皇子情面!毕竟,我雪海关,也绝不是收废物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方略 雪海关的学堂,秉持着以前盛乐城的传统,每个月会有五天时间孩子们来到学堂不会上课,而是会在教习先生的带领下走出学堂,进行「课外活动。」 有时会组织去军营,看士卒们训练,帮忙餵马擦拭甲冑,然后和士卒们共进午食; 有时会去作坊里,帮忙做一天的小工,午食也就在作坊和工人一起解决。 基本上,整个伯爵府下的生产经营活动,除了红帐子还不到年纪去, 其余地方,都能够成为学堂学生们「体验生活」的目标场所。 雪海关内不养闲人,除非是真的老到不能动弹的老人,否则只要你还能行动,就都会给你分派下工作,比如扫扫街什么的。 刘大虎的奶奶就需要负责城北街的一块区域的干整。 用后世的角度来看的话,会觉得居住在这里或者为伯爵府所控制下区域的人活得真累,但其实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怨言。 都是经歷过战乱兵戈的,本身就剔除掉了那一抹矫情,同时,能吃饱,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的毕生追求。 只要能吃饱饭,你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刘大虎今天则和同年龄段的孩子们被教习带着上了雪海关城南的工地,一排排的民居整齐划一地修建下去,分块分区严整得宛若一块块方格子套着一块块更大的方格子。 这种强制性的统一格局和对称性,体现出的,是郑伯爷这个画师出身者在设计构图方面的强迫症。 民屋的修建其实不复杂,用料也算不上多好,工期也很赶,参与建造的民夫也很多,但质量上,挡风遮雨和不至于忽然坍圮砸死人方面,还是有很大保证的。 因为谁谁谁参与修建的哪块哪块,全都会登记造册,验收者的名字,小工头以及下面的工人,全都有记录。 明言日后这房子出了什么质量上的问题,在册者全都会受到牵连,要是出了大问题比如砸死了人,施工者罚钱,验收者和小工头则罪当斩。 不仅仅是在这方面,雪海关的兵器作坊也就是铸造局那儿,不说每一套甲冑了,就是每一根长矛每一把刀,上头都会有标记烙印,言明负责人是谁,一旦出现军械质量问题,必然会受到追责。 这些细节方面其实不算是伯爵府的首创,而是瞎子抄袭了秦朝的一些制度。 今日,刘大虎在内的这些学生将在工地上当小工,也会有专门的小工头来带着他们进行讲解,能听懂多少另算,但至少算是让孩子们提前开阔了眼界。 毕竟,在他们十六岁之后,基本上都会参与到这些行业中去,并且因为他们识文断字且懂得算数,同时自小在「郑伯爷」的爱护下长大,忠诚度是雕刻在骨子里的,以后在伯爵府产业下,很容易就能做到小头目的位置。 第1023页 因为刘大虎平日里也会在剑圣的教导下锻鍊身子,虽说谈不上熬炼筋骨,因为其年纪太小; 但力气和块头让他在这些同学里头很有优势,分组之后,刘大虎当了小组长,带二十多个同学负责搬运一些小的砖块。 活儿才干到一半,大家就感觉脚下的地面,像是在震颤。 一时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在那儿,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不, 是骑兵! 四周负责监工和游弋的雪海关燕军主动散发出去,做出了预备迎敌的架势,但很快,迎敌架势解除,先前散出去的燕军开始折返,同时配合着工地上的一些伯爵府吏员开始维持秩序,清理官道。 周围工地上满头雾水的老百姓们心眼儿做了一次鞦韆,忽然提起,又忽然落下。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对战争并不陌生,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想打仗的,至少,不想在自家门口打。 刘大虎带着自己的几个同学向前挤到了官道旁边,想看看热闹,虽说被士卒给拦住了,但已经抢占好了最前面的位置。 最先过来的,是一骑当先的郑伯爷。 雪海关内的军民都清楚,他们的伯爷因为不想要搞特殊化,所以不穿特制的甲冑,与士卒同等。 但大家想要认出来也很简单,那就是整个雪海关,除了郑伯爷以外,没人胯下能骑貔兽,而郑伯爷胯下的,还是貔貅! 当郑凡行进过来时, 除了维持官道秩序的士卒之外,两侧所有军民都跪伏下来: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郑伯爷挥舞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算是回应这些军民对自己的参拜了,随后马速不减,直接入了南城门。 而在郑伯爷身后紧随的,不少人已经认出来了是伯爷近前的一名心腹大将,金术可,曾经是盛乐城东门守城门的,后来得到郑伯爷赏识一路靠军功升迁起来。 雪海铁骑之中,蛮族兵本就不少,金术可算是蛮族兵出身里头官阶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个。 至于金术可身边的那个身着另一种制式甲冑且头髮很长的蛮族人大家就觉得有些陌生了。 柯岩冬哥是有些紧张的,一方面是雪海关的城墙给了他一种压迫感,毕竟荒漠除了王庭所在的位置有一座王城以外,基本就没有什么城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先前跪伏下来的军民这种场面,让他都有些心神摇曳。 柯岩部不算是小部族了,咬咬牙,是能强行凑出来一万控弦之士的,但蛮族的这种等级文化有是有,严苛也严苛,却绝对没有像东方国家这般精緻,尤其是雪海关这里,为了满足郑伯爷的个人喜好以及享受,对礼数方面其实是早就下过功夫的。 就像是都是王,在你那边,开会时,是大家一起喝酒吃肉甚至还亲自下场玩个摔跤,而另一边则是龙椅在上,下方文武百官整齐叩首,这感觉,其实是不一样的。 因为郑伯爷直接入城的行为,所以金术可也不敢对四周跪伏着的军民做出什么过多动作,只是控制着马速跟着郑伯爷一起入了城门。 再之后, 则是柯岩部的勇士们骑马而入了, 且因为郑伯爷已经进城了,官道两侧的百姓也都起身,大家不由得开始对这支新面孔的军队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兵啊。」 刘大虎身边的一个叫李二牛的孩子笑道。 刘大虎则对他回答道: 「是蛮兵,蛮族兵,从西边荒漠上来的。」 荒漠,蛮族, 晋人对他们,其实是很陌生的。 因为晋国和荒漠之间,有一个燕国阻断。 不过,这个李二牛说得也的确很对,眼前这支正在入城的骑兵队伍,看起来,真的像是一支乞丐军。 柯岩部的部族,其实还在后头,距离雪海关还有十多里的路,这七千勇士,是郑凡亲自过去命令柯岩冬哥短时间内调集出来的。 这些部族勇士,先前基本上都是在陪伴着自己的家人一起进行迁移,甚至可能还在抱着自己的孩子,结果一声军号之下,马上放下手中一切被召集到一起疾驰而来,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准备。 自然就谈不上在初次亮相时好好将自己拾掇拾掇了,长途迁移下积攒着的风尘僕僕是那么的清晰。 同时,当时很多大将军都曾对镇北军可以镇压荒漠百年做过分析,而这些分析,基本都绕不开两个要素。 一是镇北军的军械装备,二则是镇北军的军纪。 荒漠自打王庭衰落后,可以说是一盘散沙,就算是强行多个部落聚兵起来,实际上也是各自为战; 至于军械装备,这就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儿了。 百多年前,荒漠蛮族其实没现在这般苦逼,全盛时期的蛮族王庭曾率领荒漠部族勇士向东,压着燕国打,若非燕国硬气拼着几代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可能他们早就击穿了燕国铁蹄踏入东方了; 向西,则碾压过西方诸国,甚至曾收了一大批西方国家为自己的附属国,为蛮族勇士提供粮食、军械等等需要城市化文明和农耕文明才能提供出来的红利。 那一段时间,其实是蛮族最为鼎盛的时期。 第1024页 但花无百日红,王庭西征失败,地位一落千丈,西方以罗马帝国为主的国家兴起,开始主动向东压缩蛮族的生存空间; 东边,自打初代镇北侯建立镇北军开始,燕蛮之争燕国开始逐渐占据优势地位。 一时间,蛮族东西两个邻居,都开始压着他打,这就使得蛮族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煎熬,铁器、军械、技术的禁运,更是东西方对蛮族不约而同的政策。 乞丐军,就是这么来的。 柯岩部内,除了少数勇士可以有资格穿着甲冑外,其余大部分,都只是穿着皮衣,更有不少人的箭头,是用动物骨骼磨出来的。 这种穷酸状态,和当初没入关的野人,真的是大哥不笑二哥。 而偏偏郑伯爷这边,自打从数百蛮兵建军时起,就一直在军械装备方面下足了本钱,可谓是不遗余力,后来一步步发展壮大,更是一直坚持着精兵政策。 所以,雪海关的军民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优良的军容。 再者,人总是需要一些自我优越感来增添日常的幸福度的,莫说这些百姓了,就是雪海军中那些蛮族出身的士卒将领在看着柯岩部同胞的「乞丐装」后,也马上送上了对「穷亲戚」的鄙夷笑容。 而柯岩部的勇士,也明显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异常,可以看出来,他们想要将队列走得整齐一些,但因为事先没有排练过,所以越想整齐就越是整齐不起来。 同时,他们的身份对于这里来说,也有些尴尬,因为他们知道,雪海关以后将是他们和家人居住生存的地方,对于这里的百姓,总是会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他们,不是敌人,而是……邻居? 习惯了部族生活的蛮族人,对这种宽泛意义上的「邻居」,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在荒漠,彼此相邻的两个部族往往会互相提防,生怕哪一天对方将自己给吞併。 「呜呜呜!!!」 军号声再度响起, 这是加速行军的讯号。 …… 阴暗的地下牢房内,有一张黑色的桌子。 桌子对面,则是一道铁栅栏,野人王双手抓着铁栅栏,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在桌子后面坐下。 「这么快?」野人王问道。 自打上一次野人王将雪原局势和各个部族情形说给瞎子听之后,这中间一大段时间,野人王就被搁置在这里,无人搭理。 问这么快,意思就是这就要动手了? 夏天还未过去,秋天还远着呢。 瞎子开口道: 「乃蛮部。」 双手抓着栅栏的野人王笑了, 道: 「敲打还是拉拢?」 「灭族。」 「宣告了么?」 「宣告了。」 「那就得快。」 野人王直截了当道。 「要多快?」瞎子问道。 「越快越好。」野人王继续道:「雪原各部之间的合纵联合需要时间,需要提前约定好战利品划分,还要盟誓和祭祀,勇士也需要召集,会耽搁很多时间,既然已经宣告要征讨乃蛮部了,就必须动作要快,不能给他们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时机。 灭了乃蛮部之后,其他部落是不会再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部落而发声的。」 瞎子点点头, 道: 「已经很快了。」 …… 「这么快,直接上战场?」 当柯岩部开始入城时,其实雪海关的北城门,也已经打开了,郑凡根本就没做什么停留,直接从横穿南北城门之间的宽敞官道上骑着貔貅飞奔而出。 跟随在郑凡身后的柯岩冬哥原以为要进城休整一下什么的,谁知道居然直接从南门进下一步就要从北门出了,不由得有些忍不住开口询问金术可。 其实, 金术可也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不想让柯岩冬哥觉得自己不知道, 所以只是故作深沉道: 「听伯爷吩咐就是。」 当出了北城门之后,柯岩冬哥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排排简易的窝棚。 有的窝棚里烧着开水,有的则摆着蒸屉,热气腾腾,且香气扑鼻。 郑凡翻身下来,牵着貔貅走到一处窝棚前,伸手接过了三个大馒头,同时还接过了一碗肉汤。 然后再牵着貔貅走向另一侧,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金术可也是这般,翻身下马去领取食物,一旁的柯岩冬哥也跟着这般。 分馒头的这处窝棚前,站着的是蛮族士卒,不少身体残缺,是伤卒,没办法再上战场了,所以转入后勤。 不过,在此时面对柯岩部的人时,倒是方便,毕竟大家都能用蛮语交流。 「要几个馒头?」 柯岩冬哥:「我全要。」 「……」士兵。 金术可开口提醒道:「这是热食,吃完这顿前面还要领干粮。」 而分馒头的那个蛮族士兵不认识柯岩冬哥,但仿佛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一样,笑道: 「这里,管吃饱的。」 「那来十个。」 「好的,十个。」 领了馒头接了肉汤,柯岩冬哥和金术可一起来到郑凡身边,当他们走过来时,郑伯爷已经将最后一点儿馒头送入嘴里,然后拿起汤碗将最后一点汤喝了下去。 第1025页 在看见柯岩冬哥怀里揣着的十个馒头后, 郑伯爷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忽然有些心疼自家的存粮。 但偏偏又不能不让人家吃饱饭,也不能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只能留下一句: 「不许浪费粮食。」 「是,伯爷。」 柯岩冬哥满心欢喜地学着郑凡先前的样子和金术可一起蹲下来开始同样地狼吞虎咽。 后面跟上的柯岩部勇士也开始去领馒头和肉汤,然后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蹲着大口地吃喝。 柯岩部迁徙时,一路上是有燕国地方官员提供粮草的,但粮食肯定不会很富余,且不仅仅是战士要吃,大家还拖家带口的,消耗就更大,大部分蛮族勇士其实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吃好了这一顿的柯岩部勇士则在更北面的一处窝棚那里领到了炒面,同时还有用锅烧开过的开水去灌注自己的水囊。 几个负责给柯岩部勇士灌水囊的蛮族兵以过来人的口吻调侃道: 「你们运气不好啊,没赶上洗澡,那皂子,可又滑又香哩,等打完仗回来应该会给你们安排的,记得省着点用,那东西可贵了,城内铺子里的价格贵得很,可女人就是喜欢这个。」 老蛮族兵这是回忆起了他们当初刚来时组队捡肥皂的场面。 梁程骑马来到郑凡面前, 郑凡正坐在那儿, 点着一根饭后烟, 同时, 和往常每次行军作战时一样, 对梁程问道: 「下一步,怎么办?」 …… 「下一步,当长驱直入!」 瞎子很平静地道: 「具体点。」 野人王伸手,拉开盖在自己脸上的鬚髮,铿锵道: 「乃蛮部之位置,在雪原深潭之北,在其东侧,则是嵯格部,在其西面,则是安羊部。 安羊部主力曾随我入关,如今,族内勇士尽丧,现在必为乃蛮部所侵吞,雪原规矩,吞併你部族时,将吸纳你的人口为奴,再移民本部族去经营原本属于你的牧场。 所以,深潭的西侧,原本属于安羊部的控制范围,显然必然十分空虚,只有乃蛮部少部分族人在看守。 而深潭东侧的嵯格部和乃蛮部有极深的姻亲关系,当初更是曾和乃蛮部联合起来反对过我,并未派出族内勇士随我入关,族内勇士尚在。 也因此,大军当从西侧,可长驱直入乃蛮部腹地!」 瞎子点点头,道: 「继续。」 野人王撑开手臂,仿佛此时的他,不是站在牢笼之内,而是站在地图前,正指挥着属于自己的千军万马: 「乃蛮部头人短视,但凡昔日未曾随我入关的部族,别看现在他们赚了,靠着吞併其他部族势力壮大,但其实他们的头人,都是目光短浅之人。 乃蛮部的本族核心牧场,在深潭以北。 既然伯爷已经发出明令将征讨乃蛮部,乃蛮部必然会先派出使者联繫附近其他部族相助,同时,会聚集本部兵马。 这段日子以来,乃蛮部靠着兼併其他部族势力壮大很快,但却暗藏危机,其本部勇士数目并未提升多少,增多的,是奴僕兵和归附部族的兵马。 故而, 征讨乃蛮部时, 当先以一支奇兵绕过前线,从侧翼,不,最好是从后方,切入乃蛮部牧场,掠夺杀掠他们的牛羊。 前线乃蛮部本部勇士必然回援牧场,至那时,伯爷主力挥师决战,归附部族和奴僕兵定无战意,必然溃败! 溃势既成,胜局已定!」 瞎子静静地「看着」野人王的表演, 等到野人王停下来后, 瞎子开口道: 「要不要通知其他部族。」 「通知其他部族?警告他们不准站在乃蛮部那边?或者让他们出兵帮助大燕天师绞灭乃蛮部?」 「是我在问你。」 「雪原上最可怕的生物,是狼,它是所有牧民深夜里的噩梦。 狼,是骄傲的,而牧民们所害怕的,正是它的骄傲,当你做到一切反抗你的存在都被击垮后,剩下的,自然会匍匐在你的脚下。 所以,伯爷既然已经向雪原发出了自己要绞灭乃蛮部的意志,剩下的,就没必要再去和那些部族联繫了,当乃蛮部覆灭后,他们不会兔死狐悲,反而会更加恭敬地跪伏在伯爷的脚下,舔着伯爷的靴子! 这就是雪原,这就是我们圣族,一群……贱骨头。」 「呵呵,野人当真是被你说得这般不堪么?」 「啪!」 野人王双手攥着铁栅栏, 微笑地看着瞎子, 道: 「呵呵呵,哈哈哈!」 随即, 野人王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栏杆上的锈渍, 嘴巴又伸入俩铁柱之间, 道: 「原本不是, 但当他们失去了我后,就是一群废物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认命 「嗯……」 薛三身子趴在地上,将自己的鼻子凑到草丛中,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 在薛三身侧,阿铭默默地将自己的酒嚢再度打开,喝下了里头最后一口血,同时问道: 「大自然的气息?」 第1026页 「不,是羊粪的味道。」 「你胃口真不错。」 薛三摇摇头,道:「你知道我闻出什么来了?」 「你刚不是说过了?」 「不仅仅如此,我还闻到了这里的羊,很壮实很健康。」 「这个技能不错,佩服。」 「必须的。」 「以后主上的儿子生病了,你可以帮忙吃那啥分辨一下表表忠心。」 「我为什么要去吃主上儿子的那玩意儿?」 「难不成你想吃……」阿铭微微皱眉,道:「结束这个话题,太噁心了,让我有点反血。」 「你也是有意思,不在城里待着硬要跟我出来干嘛?现在作坊还没开起来,生产也没接上,你不在冰窖里睡你的大觉却往外跑,图啥?」 「玩。」阿铭说道。 「手痒了?哦不,是牙痒了?」 「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以前在战场上,我都得站在主上身边帮主上挡箭。」 「像是个工具人。」 「嗯,所以放不开,玩不尽兴,主上运气又差,在战场上又总是被冷箭射。」 「理解,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另一份原因是经过我的筛选和对比,我找到了一种哪怕实力不强,但味道依旧可以可口的血,那就是***的血。」 「什么血?」 「***的血。」 「不是,我说你跟我面对面地说话,为什么还要带消音?」 「习惯了呗。」阿铭伸手指了指自己斜侧头顶位置,道:「以前在漫画里时,咱们说什么,这里不应该是有一个圈圈对话框的么?」 「是啊,那怎么了?」 「一些不能说的字不会自动变成打码?比如马的眼睛你把的去掉,就变成**了。」 「所以到底是谁的血?」 「意思就是不能告诉你。」 「为毛?」 「怕你打小报告。」 「这么真实的么?」 「是啊,都知道你现在肚子里憋着一团火气,怕你要拉我下水。」 「我委屈啊。」 「可不是。」 阿铭笑了笑,将空荡荡的酒嚢重新系回自己腰上,在他和薛三的前方,则是一个部落。 部落占地规模很大,牲口也很多,但人,似乎不多。 这里是深潭西部,原本安羊部的领地,只不过安羊部已经被乃蛮部给吞併了,根据雪原传统,安羊部的族人将沦为乃蛮部最下层的奴隶迁回乃蛮部,然后再由乃蛮部出自己的族人过来接管原本属于安羊部的牧场。 这是一种消化和分裂,也是雪原最常见的部族发展规律。 但新分裂出去的子部落现在无疑还很弱小,需要一段时间地发展和恢復。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和主上出远门,也是差不多这个情况,只不过当时我和主上是在营寨里,现在,是在外面。」 以前,是被偷袭的,现在,是自己要去偷袭别人。 「情况摸清楚了么?」阿铭问道。 「你不和我一起来的?」 「哦。」 「难不成你以为我能从羊粪里闻出对方的兵力布局?」 「不能么?」 薛三张大了鼻孔看着阿铭, 「你是认真的?」 「我觉得你可以往这个方向多多开发。」 「嘿嘿,咱们的技能点都是点好了的,只不过现在变灰了而已,你忽悠不了我改技能树。」 「按部就班地恢復其实也挺无聊的,重来一遭,为什么不玩点儿新花样?」 「嘶……」 「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你的觉悟好高。」 「谢谢。」 薛三站起身,摇晃了几下自己的三条腿,做着热身运动。 「这部落寨子因为早些时候被乃蛮部攻破过,现在还没修补好,其实到处都是窟窿,看见前面那处没有? 那儿有两个塔楼,就先称是塔楼吧,然后在那边,有一支晚上巡逻的马队,你选一边。」 「马队吧。」 「好,那我去解决塔楼,咱们心里默定个时间,一个小时?」 「可以。」 「要悄无声息。」 「用你教?」 「嘿嘿嘿。」薛三笑了笑,拍了拍手,随即,在二人身后,出现了近百道黑色身影,「两个时辰后,你们跟进,戴立,通知后头的兵马,三个时辰后准时沖营。」 「是,大人。」 戴立开始往后跑传信,其余人则再度缓缓地隐没于四周的黑暗中。 阿铭道: 「戴立这个名字还真挺有个性,你取的?」 「他爹妈给取的,我就留着用了,图个吉利。」 「你是从哪儿看出吉利来的?」 「反正这个时代我又坐不了飞机。」 「也是。」 「行了,咱出发,我也是憋坏了,你是不知道啊,前天我把一个手脚不干净的手下给阉了餵狗,闻着那血腥味儿才算是睡得踏实了一些。」 「噁心。」 「老子闻血噁心,你他娘的还喝血呢!」 「长得好看的叫搭讪,长得不好看的叫猥亵。」 「你他娘的人身攻击!」 阿铭后退半步, 弯腰, 手臂下摆, 礼仪感十足, 第1027页 道: 「再会,我的三大人。」 说完, 阿铭直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薛三指着阿铭背影道: 「老子还以为你装完逼后会变成血影消失呢,合着现在还是得用脚啊。」 阿铭摆摆手,无视了薛三。 薛三身体一侧,整个人没入了一片阴影之中,向前方的营寨挺进。 …… 大帐内, 乃蛮部的三王子正坐在帐篷里红袖添香夜读书。 没什么特殊的意思, 因为三王子确实是在看书。 在旁边侍奉着的女人,身着红色的裙子,面容姣好,配饰精美,姓吴,称吴娘子。 晋地大家闺秀出身,知书达理,其夫本是当地一县令。 野人入关后,县令守城,城破而亡,吴娘子被掳掠成了奴隶,贩卖入雪原时,被乃蛮部三王子以五十头羊的价格买了下来,做自己的侍妾。 三王子性格恬淡,和其他野人不同的是,他喜好诗书。 用乃蛮部头人也就是三王子的父亲的话来说, 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也没想到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种。 若非是三王子的一些面部特徵和其父亲很相似,乃蛮王真的会以为自己曾被哪个书生给戴了顶帽子。 三王子的看书,不是附庸风雅,他甚至还会作诗,且水平很不错。 当初野人王崛起时,曾称赞其是雪原上的文曲星,是宰相种子。 这一方面是称赞,另一方面也是拉拢。 但乃蛮部选择了观望,并未下注。 三王子曾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出兵助野人王,但都没能成功。 后来,随着野人王战败,入关野人主力近乎全部覆没于晋地,乃蛮王还因此数落自己这个儿子,说他看不懂深浅。 三王子的几个兄弟和族内长老,都称赞乃蛮王目光深远。 后来,伴随着乃蛮部吞併了安羊部,三王子就被自己父亲安排过来看管安羊部的牧场。 安羊部距离乃蛮部实在是太近了,真正得到重用的王子则会分到离家远远的牧场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去发展壮大部族,三王子则相当于是被看押在了乃蛮王眼皮子底下,帮忙「放牧」。 「殿下,喝点汤吧?」 「我不饿,对了,我和你说过,不要喊我殿下,叫我名字就好了。」 原本,雪原上只有一个野人王,其父亲,是乃蛮部的头人,后来,雪原上来了一位燕国的皇子,带来了诏书,册封其父为王爵。 其父就这样称王了,他们几个也都被称之为王子。 父亲对此很高兴,为此大宴三日。 三王子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燕人根本就没付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乃蛮部和其他雪原部族也根本就没得到一头羊一匹马一个奴隶,就这般坐视雪海关为燕人所占据,后来,更因此导致了野人王主力大军被困于雪海关南面无法回归雪原被燕人全歼的结局。 「殿下身份尊贵,妾身不敢造次。」 「呵呵,莫说这种话了,我只是雪原一个野人罢了。」 三王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摇摇头,随即唿唤进来了外面侍奉的一个手下,待得手下进来跪伏后,问道: 「咯蒙等部族的使者到了么?」 「三王子,到了,入夜前从咱们这儿过去的,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到王帐了。」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王子。」 「唉。」 三王子嘆了口气。 「殿下,那些部族使者都到了,您还嘆气做什么呢?」 「只是使者来了,又有什么用?雪海关的那位燕人平野伯已经昭告雪原要攻打我乃蛮部,我乃蛮部若是不能尽快集合自己和同盟部族的勇士,又该如何去抵挡燕人的铁骑?」 说到这里, 三王子不由得抚额,感慨道: 「偏偏父王在收到这一则消息后,没有痛下决心,以牧场牛羊为代价换取咯蒙等部族尽快出兵相助,居然还想着联合诸多部族一起向燕人施压,希望以不动刀兵的方式解决这次争端。 父王,实在是……」 下面的话,三王子没有说出口,自小崇拜诸夏文化的他,还是懂的子不言父之过的道理的。 「殿下,燕人当真会这么快地打来?」 「燕人行事风格,向来雷厉风行,雪海关的那位平野伯,观其作风,敢率孤军深入敌后,奇袭雪海关,再者,又年轻。 此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是干脆利落,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只不过雪海关那里,应该兵力捉襟见肘才是,若是父王能够早早集结盟友兵马,说不得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若是最坏的情况……」 三王子看着吴娘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 「你就能回家了。」 「殿下,妾身不敢做此想,妾身现在只想陪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 「雪原的风,会褶皱你的容颜,雪原的寒,会苍老你的声音,晋地,才是真正养人的地方。 我很早就与你说过,若你想回去,我会答应的,这不是反话,也不是假话,我是真心的。」 「殿下,妾身已经没有家了,就算回到晋地,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到这句话,三王子嘆了口气,道: 第1028页 「家,还是在那里的,否则,部族里的那些晋人奴隶,为何都想往雪海关逃呢。 唉,说到底,这次还是我那大哥行事太狂妄了,追逃奴隶就好好追逃就是了,居然将那群奴隶杀了垒成了京观。 燕人这几年对外征伐连战连捷,破干、吞晋、杀楚、逐我圣族,那位年轻的燕人伯爷,又怎么可能会忍受这种屈辱? 其实,终究还是我太过废物,不顶事,否则,当初王起事时,父亲就算不同意,我也应领一群忠诚于我的手下先诛杀了父亲和几个兄弟,再请王派兵过来帮我掌握住乃蛮部。」 三王子的眼里,闪现出了一抹杀气。 吴娘子则马上道: 「殿下,殿下若是去了,可能就,可能就……」 「是不是怕我死在雪海关南面?呵呵,其实,都是输而已,别看我乃蛮部现在风光,无非是晚输一阵子罢了。 在我看来,燕人之所以没有顺势攻伐雪原,一则是他们需要休养生息,二则是需要提防楚国。 但当燕人准备妥当后,必然会出兵雪原的,平野伯啊平野伯,燕人皇帝赐予雪海关总兵这个爵位,用意,其实已经很明朗了。 就是现在…… 若是我真能顶事, 我也应该早早地在我大哥犯事之前,先一步联合雪海关那位燕人伯爷,求他帮忙帮我反叛父亲控制部族。 这样一来,虽说我乃蛮部将沦为那位伯爵铁链下牵着的一条狗,但总比变成死狗强。」 「殿下,您今天这话……」 「看书以来,我越发明白的一件事,你可知是什么?」 「殿下,妾身不知。」 「呵,那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吴娘子不敢言语。 三王子则重重地一拍桌子, 这个虽然是野人的面庞却流露出书生气息的王子, 此时却眼睛红红地一字一字道: 「但本来,我圣族,是有赢的机会的啊!」 …… 自从被主上打了一顿后,薛三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这几天,他一直在反思; 明明聪明可爱玉树临风的自己, 为什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他想不通, 越想不通就越生气, 所以, 当他将匕首刺入这名乃蛮部士卒脖颈时,故意刺深了几厘米,还搅动了一下。 这对于刺客而言,是很大的忌讳,因为这可能会导致发出更多的声音或者溅出更多的鲜血。 但薛三却觉得自己心里的抑郁似乎因此消散了一些, 所以, 在潜伏到另一个乃蛮部士卒身侧后, 他再度狠狠地用匕首刺入对方的胸膛。 唿, 舒服多了。 两具尸体,丢在了一边,薛三抬头看了看上方似乎是在打瞌睡的两个士卒,以极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这两人,果然是在打瞌睡。 背靠着背,已经睡熟了,还在打鼾。 这让薛三有些不满,大爷辛辛苦苦潜伏过来杀你们,拔钉子,你们就这般对待大爷我的付出? 你们守夜是辛苦,但也请你们尊重尊重我的劳动好不好? 所以, 薛三伸手拍醒了他们, 在他们睁眼后, 两把匕首被薛三很是准确地刺入他们二人的脖颈,二人在挣扎,瞪大了眼睛,极为惊恐地盯着薛三,且发不出声音。 薛三就这样和他们对视着,且享受着这种对视的感觉, 一直到, 他们失去了唿吸。 「唿……」 舒服了。 薛三拔出匕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身子也有些摇晃。 抬头, 看看雪原上干澈明亮的天空, 这才是自己, 想要的生活啊。 三爷都想高歌一曲,但偏偏此时不是时候。 只能下了塔楼,又潜伏到另一座塔楼下,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下面的两个乃蛮部士卒后,再爬上了塔楼。 这次,三爷还算满意,塔楼上的两个乃蛮部士卒没睡觉。 但警惕性,其实也不高。 一个靠着栏杆,似乎是在思念着谁家帐篷里的姑娘。 一个则是坐在塔楼木板上,编织着花圈。 很忧郁的画风,配合着这片星空,应该加上舒缓的小提琴配乐才能更显氛围。 三爷有些怜惜这个画面了, 默默地将自己挂在了塔楼边缘,和他们「对饮成三人」,一起享受着这文艺腔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总之, 因为自己效率太高,所以导致先前约定的时间,还有很大的富裕。 但塔楼上编花圈的那个士卒站起身,对着下面喊了一下,应该是在唿应下面的同伴。 所以, 宁静祥和的氛围结束, 一如人可以选择短时间内沉浸于这种恬静里,但终究还是需要抬起头面对现实一样。 一把暗弩,对准了手持花圈的士卒,射出的同时,薛三的身子也飞掠过去,将匕首送入那个对着远方发呆的士卒脖颈。 两个人,死得很快,很干脆。 薛三默默地坐下, 现在,还是三个人。 但感觉,似乎不一样了。 第1029页 薛三起身,将那个先前眺望远方的士卒给重新摆出了先前的姿势,为此还用了极为珍贵的丝线去固定。 另一个则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将那个编织了一半的花圈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做完这些后, 薛三靠着栏杆, 缓缓地闭上眼, 嗯, 是那个味儿了。 …… 而与薛三那边因为靠近营寨所以需要静悄悄的不同, 阿铭所需要解决的这支马队,距离营寨比较远,所以可以更加地放开手脚。 对方有八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外围游动着。 看似是在做着巡逻,但老远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散漫。 明明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已经向雪原诸部发布了征讨乃蛮部的意志, 但乃蛮部的人,好像都没意识到到,战争,已经来临了。 一边,是毫不犹豫地调兵遣将,刚刚来到的蛮兵连休整都没做,直接被调了过来,且制定了极为详细的作战计划。 另一边,好像依旧在悠哉悠哉地享受着雪原上一年中难得的美好季节。 不管是真的粗心大意,还是因为信心十足使然, 阿铭都觉得,那八个乃蛮部哨骑的姿态,他是很喜欢的。 所以, 阿铭没有去偷偷潜伏,而是选择站在他们即将过来的地上,就这么站着,不动。 那支哨骑队伍过来了,领头的人借着月光,很快就发现了前方站着的人影。 不得不说,散漫归散漫,但他们还记得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熘达是为了做什么的,当即就有两个乃蛮部哨骑张弓搭箭,毫不犹豫地对着阿铭射去。 「噗!」 一箭落空,一箭射中阿铭的胸口。 然后, 阿铭栽倒下去。 随即,这八个哨骑策马而来,围绕着躺在地上的阿铭。 其中有一个人,习惯很好,哪怕中箭的阿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也依旧张弓搭箭,对着阿铭身上又射出了一箭。 可惜郑伯爷此时不在这里,否则定然会对这种补刀的行为点个赞。 「噗!」 这一箭,射中了阿铭的腹部。 阿铭还是一动不动。 但因为阿铭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奴隶,所以领头的人还是示意一名手下下马,将阿铭的「尸体」扛起来,放在马背上,打算带回营寨仔细查看。 他们开始返程。 如果说这是一场俄罗斯轮盘游戏的话,第一个幸运选手,已经出来了。 而且他还无巧不巧的,落在队伍最后面。 这个幸运儿野人骑士只觉得自己身后传来一阵风,随即,就感知到自己脖颈位置像是被叮咬了一下。 被吸血鬼咬,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如果是低级吸血鬼的话,被咬时会很疼,和被狗咬没什么区别。 但高级吸血鬼不一样,毕竟到了他们这一层次,已经开始享受进餐时的氛围以及开始懂得对食物的尊重。 所以,当阿铭的獠牙刺入这名野人士卒脖颈后,野人士卒并没有叫,脸上露出了迷醉之色,像是在享受着这种感觉。 那种痒,那种酸,那种舒适, 像是在做梦,梦到自己正在云端飞翔一样。 然后, 就在这种状态下,他失去了生机。 随即, 阿铭纵身一跳,跳到了前方那一名野人骑士马背上,獠牙刺了进去。 再接着, 依葫芦画瓢。 因为阿铭的身形轻盈如鬼魅,动作极为流畅,所以,一连用这种方式解决了五个野人骑士,都没被发现。 若不是领头的那个野人刚好回头准备说什么,看见后方那些个自己手下居然全都匍匐在马背上,可能阿铭真的可以于静谧之中送他们所有人回归星辰的怀抱。 不过, 被发现了也就被发现了吧。 阿铭的身形直接弹射了过去,又落入前面一个野人身后,獠牙刺入,只不过这位不是幸运儿了,也没能和先前自己的同伴那般享受临死前的精神spa,阿铭脖子一扬,直接这位兄弟的脖颈扯断。 八个哨骑,就剩下两个还活着。 领头的那个抽出刀,面对这诡异的一幕,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主动地向阿铭冲来。 阿铭纵身一跃,迎了上去。 「噗!」 刀口近乎毫无阻滞地刺入阿铭的胸口,但阿铭身体的惯性却使得其顺着刀身向前滑动,来到了这位领头人的面前。 这支哨骑队伍的领头人甚至已经感知到自己的握着刀柄的手掌,其实已经在阿铭体内的感觉了。 不热,很冷,很冰! 「嗡!」 领头人身上释放出了一道光泽,显然,他是个武者。 段位多高,阿铭不清楚,也不用清楚。 因为真正厮杀时,除了绝对实力因素以外,其实还有太多太多外在条件可以去影响到对决的真正结果了。 比如,在领头人身上刚刚发光时, 阿铭的十根指甲, 就已经刺入了这位兄台的胸口位置。 「咔嚓!」 搅动之下, 对方身躯一阵痉挛,嘴角溢出鲜血,直接被了断了生机。 仅存的那位漏网之鱼没有领头人的勇气,这位,正是先前那个有着良好补刀习惯的野人兄弟。 第1030页 也正因为他亲自「补刀」,所以确信阿铭是真的死了,但这死去的人却復生,将自己的上峰和其他同伴都杀了,这直接击垮了他的心神。 逃跑,逃,要逃! 这是魔鬼,魔鬼! 阿铭没去追, 而是默默地抽出领头人马鞍上挂着的弓箭, 张弓搭箭, 瞄准,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因为以前经常被主上拿来当作练射箭的靶子, 所以阿铭也早就习惯且精通于射箭这项技艺。 血族的敏锐感知力灌输进箭矢上, 哪怕是风速,也都已经被考虑其中。 「嗡!」 箭矢射出, 直接贯穿了那最后一个倖存者的脖颈,其人直接栽倒下马。 阿铭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渍,又将依旧留在自己肚子里的刀给抽了出来,很是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身体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復原。 若是可以近距离站在阿铭身边的话, 你甚至可以听到那种皮肉复合时所发出的轻微脆响和蠕动,像是破损的毛衣,被拆掉了那部分的线头,开始重新进行编织。 阿铭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将塞子拔开,里头,是黑色的血液。 是的, 玩儿血做实验的,不仅仅是薛三一个。 魔王们其实没事做,就会互相讨要鲜血来做做研究。 搁在往日,想找这么多新奇的鲜血还真难办,但正好主上这边,原材料很多,借用起来也方便。 今儿我找你要几百毫升,明儿我再还给你几百毫升,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这个瓶子里, 装着的,是貔貅的鲜血。 是的,没错,就是郑伯爷胯下的那只貔貅。 当阿铭露出自己的獠牙走向它时,它只能很委屈巴巴地靠在那里,极为安静地让阿铭取走了一些它的鲜血。 为了不被主上发现自己心爱的坐骑被人工放血, 阿铭还特意选择貔貅腹部位置去放血, 然后当那貔貅乖乖地侧翻过身子任君採撷时, 阿铭发现那货肚子上居然已经被开了好多个口子,这证明有一群牲口赶在自己之前就来过了! 此时, 趁着自己伤口正在自愈的时刻, 阿铭将貔貅的血倒入自己口中。 血族的力量,来自于鲜血,血族的等级和实力划分,也就是血统等级的本质,是鲜血内所包含力量的层次。 真正强横的血族,哪怕只剩下一滴血,都能够靠着这一滴血内蕴含的力量重新开始修復自己的身体。 所以阿铭现在做的,就是尝试看看如果自己品级不能提升,那么可不可以另闢蹊径,横方向的去增持自己的力量。 然后, 嘶…… 腹部位置正在癒合的伤口,忽然开始了紊乱,原本正在打的毛线,忽然乱了分寸,开始乱打起了结。 这种痛苦,已经不是酷刑所能形容的了。 阿铭的双臂死死地抱着胯下战马,战马也受到阿铭气息的影响,变得很乖巧,不敢折腾。 良久, 阿铭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位置, 伤口还未完全癒合,甚至因为自己先前的折腾,使得体内变得极为空虚。 「这就是瞎子常说的羁绊么,我们和主上之间的羁绊?」 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 你根本就无法从主上以外的渠道获得自身力量增持的可能。 阿铭张了张嘴, 发出了几声自嘲式的笑声, 「呵呵…… 到头来, 还是得回去继续舔主上。」 「咋滴,你还想翻天不成?」 薛三的声音出现在阿铭身侧,随即,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脸嫌弃道: 「我说,你们吸血鬼就这么爱显摆?打个架不给自己挂一些彩就不能装逼一下自己自愈能力强是不?」 随即, 薛三鼻子嗅了嗅,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当即喊道: 「卧槽,这是貔貅血,你居然敢偷偷给主上的宝贝坐骑放血!」 「呵。」阿铭懒得搭理他。 因为他不信薛三没放过。 「怎么说呢,要做实验的话,我去搭建个小实验室,咱们一起来好好做,你觉得如何?你这样自己做的话,很容易把自己搞残的,这样太不安全。」 「让你做的话,我怕直接把自己搞没。」 「瞧瞧,瞧瞧,这话说得就难听了不是,唉。」 薛三没再继续磨牙,而是看向另一侧,那里,已经有上百道黑影顺着自己和阿铭先前清扫出来的路线,开始渗透进这座野人部落营寨了,死神的镰刀,已经在夜幕的遮掩下,高高举起。 「其实,最简单最实用的法子,也有,就俩字。」 薛三说着跳起身,拍了一下阿铭的肩膀,继续道: 「你知道是哪俩字么?」 薛三嗫嚅了一下嘴唇, 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自问自答道: 「认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势如破竹 月光下,薛三的影子,被拉出了其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长度。 第1031页 尤其是那一句「认命」,更是道出了百转千肠。 人,都是想要自由的,魔王们,更是如此。 他们原本在各自的「世界」里,无论成绩好坏,扑街与否,都是主角,重生一次,却需要喊一个人主上。 习惯是习惯了,其实,也没过多的牴触,于情于理,喊郑凡一声「主上」,也是理所应当。 但如果可以选, 谁都想尽情地唿吸一口新鲜空气。 如果前者无法满足, 嗯, 能唿气就行。 上百名由薛三亲自训练出来的黑衣人没入了营寨之中,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在盛乐时期就被薛三挑选出来调教的,也有一部分是中途吸纳进来的江湖人士,但都继承了薛三的「衣钵」和「思维」。 其实,特种作战方式,古来有之。 取精兵而做奇效的战争思维,并不算是冷门的招数。 但能做到这么专业这么有素养这么有规划的,在这个时代,还的确是少数。 最重要的是,因为七魔王的关系,早期,郑伯爷走的,其实就是特种兵作战的路子。 因为外部的哨卡已经被清除的关系,所以这百名黑衣人潜入得很是轻松,有的,负责暗杀,有的,则负责在马厩那里准备放火。 他们的目的其实不是趁着夜色将里面的敌人全部杀光,这太天真也不可能,他们所需要做的,是在夜幕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将敌人的「外衣」,给尽可能地脱下来。 随后, 等到后方主力一个冲锋,将敌人完全冲垮。 阿铭捂着腹部下了地,站在薛三身侧。 薛三双手抱头,哼着小曲儿,道: 「有没有一种杀猪焉用宰牛刀的感觉?」 阿铭道:「就当是练兵吧,不过你之前设置时间时,会不会设置得太长了?」 一个时辰相当于两个小时,而阿铭和薛三根本就用不上这么长的时间,哪怕他们刻意以游戏的姿态去做,到头来,还剩下不少时常。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既然是练兵,就得练到最好,时间刚刚好,等我这帮手下完事儿了,天也就刚蒙蒙亮,这个时候阿程再率军沖一波,也就是一波流了。」 「哦。」 阿铭点点头。 「对了,你想好怎么舔主上了么?」 「想好了。」 「分享分享?」 阿铭摇摇头。 「这么绝情?」 「是的。」 「就不顾念一点同僚袍泽伙伴的情谊了?」 「不顾念。」 「你这么冷血的么?」 「我的血……本就是冷的。」 「……」薛三。 时间到了, 远处, 梁程亲率四千雪海骑兵,在晨曦刚刚现出一角时,发动了冲锋。 一时间, 宛若惊雷自远方滚滚而来。 营寨里的乃蛮部勇士马上被惊醒,却在下一刻,又直接陷入了慌乱。 因为百夫长这类的领头人基本已经被黑衣人潜入帐篷内刺杀了,野人部落里,等级森严,且表现得很是直接明显。 身份不同的人,他们所睡的帐篷,都是完全不一样的,真的是太好分辨了。 这一点上,他们其实应该学习郑伯爷。 存放战马的地方,也因为忽然的着火,使得战马开始在营地里飞奔。 同时,因为这里不是纯粹的驻军,乃蛮部的勇士其实都是拖家带口的,也因此,营地里还有四处奔散的族人。 总之, 如果这是一场演习的话, 伯爵府这边,可谓是精锐尽出,战斗素养、规划、执行、衔接等等层面,都无可挑剔; 而对手这边,则基本上是将能犯的错误都给犯了一遍。 梁程所率的骑兵直接沖入部落之中,骑士们马刀挥舞,开始无情地收割着面前的生命,战局,根本就没什么波澜,顷刻间呈现无法逆转的一波倒。 阿铭解开自己的酒嚢。 薛三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去装饮料了?」 「嗯,芬达。」 「成,你去吧,趁着主上现在不在这里,嘿嘿。」 阿铭去了。 因为正如薛三所说的,郑凡并不在这里。 此时的郑凡,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梁程其实是前军,率先突袭这里,为后续大军开道,等按照既定计划打下这里后,梁程还将率军迂迴向乃蛮部本部族群地的后方,配合主上所率领的七千多蛮族骑兵偷袭乃蛮部牧场。 魔王们本身,其实是没什么「人性」的,这里的没人性,不能算是贬义词,也不是特指他们黑暗,而是很单纯地一个用客观陈述的姿态所给出的一个形容。 薛三席地而坐, 托腮, 目露沉思。 最近他沉思的时间有点多,但沉思出来的结果寥寥。 下一刻, 薛三挠挠头,露出樊力同款的憨笑; 然后, 他又冷漠脸,露出梁程一个式样的周围人都欠我一百两的淡漠姿态; 随即, 又抽了自己一嘴巴, 恢復原样。 「难啊……」 …… 战场上,没法说什么事情是肯定能被安排设计好且一丝不苟地给执行下去的,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 第1032页 比如,按照原本的计划,郑凡所率领的七千多蛮族骑兵,应该在一天后才会赶至雪原深潭西侧,结果却早到了大半天。 梁程所部正在打扫战场时,蛮族骑兵的先头骑兵就已经赶到了,也因此,梁程直接将打扫战场看押俘虏的活儿交给了后面,自己率领刚刚打了一仗的部下重新出发,开始了战略迂迴。 这种情况也就只有在魔王身上才能发生,完全不给老大面子,让老大去给你收拾战场,搁在其他主公和将领那里,简直就是目无尊上的典型。 郑伯爷则是在正午的时候到了,部队行军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 因为这些柯岩部勇士,一听要来雪原抢野人的牛羊牲畜,还能将野人变成自己的奴隶,简直跟打了鸡血一样。 这主观能动性别提了,丝毫看不出长途迁移过来的疲惫。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原本柯岩部在荒漠虽说算不上大部族,但也绝对不算小部族,能被蛮王忌惮且选择将你排挤走,没两把刷子的部族还真没那个资格。 长途迁移之下,牲口群开始逐渐减少,这相当于是在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财产正在不断缩水,这真是一种煎熬。 迁移,是为了生存,掠夺,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当有一个目标摆在自己面前时,大家所迸发出来的激情,当真是有些可怕。 按照预先的计划,郑凡所率的这支蛮族骑兵将在这里扎营,作为明面上的出征大军,吸引乃蛮部本部族的兵马过来,同时做一个牵制,给梁程所率的那一路兵马打个掩护。 所以,郑伯爷下了马后,就直接在深潭边坐了下来。 深潭,其实就是一座湖,面积挺大,据说中间很深,但外围部分则和普通的浅滩没什么区别。 郑伯爷将靴子脱去,赤足放入潭水里。 潭水很凉,也很冰,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也驱散掉了一路行军过来的疲倦。 金术可在旁边架起锅,帮忙烧起了热水。 柯岩冬哥是个很善于学习的少族长,他的学习目标,自然就是金术可,毕竟同是蛮族人,想来,他认为金术可的路线自己是能够复制的。 所以,柯岩冬哥脱去了甲冑衣物,跳入了潭水之中开始捉鱼。 荒漠绿洲上其实也是有河流和湖泊的,但面积相对较小,同时不会很密集,但柯岩冬哥的水性却是相当的好,没多久,就抓上来了两条鳕鱼。 这里的鳕鱼可不是郑凡上辈子所知道的那种海洋里的鳕鱼,这算是雪原独有的鱼种。 这时,恰好薛三也过来了,很是自来熟地从柯岩冬哥手中接过了鳕鱼,拿出一把小匕首,开始以极为娴熟地手法切生鱼片。 柯岩冬哥对薛三的刀法很是惊诧,没想到这个矮小个居然能有这种手段,这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了,一顿饭能吃十个大馒头的柯岩冬哥,本身就是一名七品武者,也算是练刀的行家。 做好了生鱼片,薛三还取出了俩瓶瓶罐罐,一个是酱油,一个是辣椒酱,分别装碟。 再将一双银筷子放旁边热水里涮了涮,才递给郑凡,道: 「主上,没芥末,您凑合着用。」 郑凡接过筷子,夹起一片送入嘴里,味道很鲜美,且没有鱼腥味。 只不过郑伯爷其实不是很好这一口,也就吃了两三片后就示意他们一起吃。 薛三则主动凑过来,道: 「主上,这次俘虏里头有大鱼,是乃蛮王家的三王子。」 「三王子?」 「是的,主上。」 「走,去看看。」 薛三主动拿起一侧的毛巾准备帮郑凡擦脚,郑凡直接躲开,道: 「行了行了,再怎么磕碜你也不可能让你做这种事儿。」 「嘿嘿。」薛三挠挠头,露出了樊力式的微笑,道:「俺也就是做做样子。」 「呵。」 郑凡笑了一声,自己接过布擦了脚穿上靴子,起身后,对着还蹲在那儿吃生鱼片的金术可和柯岩冬哥一人来了一脚。 「做事啊,别尽知道吃!」 梁程已经率雪海骑兵迂迴了,这里需要人去操持场面管事儿,郑伯爷自己可以悠哉悠哉当甩手掌柜,但这俩货却不行。 且偏偏这俩货还是这些蛮族兵真正的实际领导。 金术可忙伸手将最后几片抓起塞入嘴里,笑呵呵地对郑凡打了个欠儿,跑去操持军务了。 柯岩冬哥被郑凡一踹,眼里居然噙着泪花。 「嘿,怎么着,哭了?」郑凡问道。 柯岩冬哥摇摇头,将嘴里的鱼片咽下去后,道:「伯爷,我是想我父亲了,以前,父亲也常常这般踢我。」 一边站着的薛三眉头一紧, 草, 是个高手! 「滚犊子,做事儿去,牛羊牲口马匹都给我收拢好,另外,管好你族人,别乱伸手,战利品等回到雪海关清算后,会分配下去的。」 「伯爷,这些路上我都已经向金术可兄弟打听过了,放心吧,伯爷,我做事还是靠谱的。」 见郑伯爷没兴趣认自己当干儿子, 柯岩冬哥也就很识相地跑去指挥自己的族人。 郑凡则带着薛三走向了看押俘虏的地方,路上,薛三有些担心道: 「主上,这支蛮族兵战斗力,有保证么?」 第1033页 毕竟是刚过来的外兵,还没做过整合。 「至少,能保证一下底线吧,不会太差的,反正咱们的对手,也不强。」 这是郑凡的看法,毕竟,雪原上已经没有野人王了,而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雪原诸部,他们的战斗力,真的是有些不敢恭维。 当初无论是司徒家还是赫连家,对雪原部族都是随便捏着玩儿的。 关押俘虏的地方很大,其实就是一个圈儿,外围有一群骑士手持弓箭严阵以待,不停地巡查,里头的俘虏则全都挤在一起坐在那儿。 但特权这东西,无论是在哪里都是存在的,比如俘虏营里,有一顶帐篷,那位三王子人就在帐篷里。 梁程率军冲杀进去后,这个营寨根本就没还手之力了,族内的人只剩下投降和奔逃,三王子因为帐篷特殊,早早地就被薛三的手下给盯上了,所以他想逃也没地方逃,也没拿着刀做什么殊死抵抗,很干脆地投降。 等郑凡快要走到帐篷口时,一边陪着他的薛三拉长了声音喊道: 「平野伯到!」 边上的柯岩部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在马背上行礼,有人拍胸口,有人还学着诸夏礼仪对着郑凡不伦不类地抱了个拳。 这些乱糟糟的场面让薛三略微有些不满意,默默地记在了自己小本本上,对于雪海军来说,一项能够和战斗力比肩的标准就是……礼仪。 不是寻常的礼仪,而是讲究如何能够和主上配合与唿应,能够让主上站在那里挥挥手就可以收穫万众服从的感觉,让主上喊一句话,下面成千上万士卒就能跟着一起喊下一句。 总之,军队存在的第一要务,是把主上哄高兴喽,其次才是打仗。 当然了,这二者也不算冲突,这个时代,能够做到整支军队整齐划一且服从熟悉一个节奏的话,战斗力,根本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毕竟郑伯爷麾下的兵马,要么是三晋骑士出身,要么是刑徒兵和靖南军出身,要么就是蛮族兵出身,个人素质都是有保证的,不是那种宫女太监组成的方阵队。 这种高素质兵员,配合上井然的秩序打磨,战斗力提升很是明显。 不过,薛三的喊声虽然没能让周围的柯岩部勇士配合起来,但帐篷却很快被掀开,穿着一身白衬的三王子直接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罪民叩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在三王子身后,还跪下来一个女人,不算年轻,但和老没什么关系。 薛三盯着吴娘子在打量,自家主上有曹贼之好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人银甲卫都知道派人妻过来打个潜伏,就更别提这些和主上一起相处过来的魔王们了。 郑凡伸手,弹了一下薛三的脑瓜崩。 薛三马上清醒。 郑凡没进帐篷,而是直接示意薛三在外头摆了椅子。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三王子依旧跪在地上。 薛三站在三王子身侧,魔丸还在郑凡甲冑里,每次出征在外时,魔丸就不能继续看很孩子了,会被郑伯爷强行带出来。 另外,还有数十名蛮族勇士在四周警戒。 出门在外,谨慎一点总没错。 万一这位三王子不像是表面看起来这般文质彬彬,而是一个隐藏着的大高手呢? 一直喜欢对别人进行斩首行动的郑伯爷对防备别人给自己依葫芦画瓢上一直不遗余力。 待得郑凡坐舒服了, 三王子抬起头, 看着郑凡, 高声道: 「伯爷,乃蛮部犯上作乱,杀戮燕民,冒犯天威,实乃罪无可赦! 伯爷出王师,伐无道,剿逆叛,乃代天行罚。 罪民愿意为伯爷鞍前,效犬马之劳,以求将功赎罪!」 文绉绉的一段话,出自于一野人之口,还真是让人有些诧异,总觉得这画风很不对劲。 但这人,确实很有水平。 乃蛮部那位王子,杀了几百个晋民,但在他嘴里,就直接变成杀了燕人。 其实,郑伯爷是被那座京观触怒的,那座京观,就是在打他郑伯爷的脸啊,能忍? 但在三王子嘴里,则变成了保护麾下子民所出的王师。 虽然晋地现在是燕国的,晋人也算是燕皇子民,这没错; 但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直接说了出来,证明这货的政治水平真的很高。 且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他,可谓是一点都不矫情,身为被攻打方,先帮郑凡这里正名,而后直截了当地说愿意当郑伯爷的走狗,当一个带路党。 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不像是其他一些降人,明明没有抹脖子自尽的勇气,被俘后还想要梗着脖子刷一波忠贞不屈。 郑凡来了兴致,指了指依旧跪在地上的三王子,道: 「接着说。」 「伯爷,这里原本是安羊部的旧地,我乃蛮部在这里驻兵和人口不算多,而在我乃蛮部本部,勇士可徵调出两万!」 郑凡抬起手,打断道: 「据本伯所知,你乃蛮部本部之地也就一万出头的控弦之士。」 「伯爷明鑑,但还有一万多,是僕从兵和下属部族的兵马。」 僕从兵这种存在,郑凡不是很适应,因为郑凡师承于田无镜,自然而然地被田无镜影响着走精兵路线。 第1034页 至于乃蛮部本族的兵马,郑伯爷也不算如何瞧得上,野人的军队,只有在野人王的手中才算是真正发挥出了战斗力,其余时候,真的很一般。 比如自己去年陪着侯爷远征雪原,三万靖南军,可谓是摧城拔寨,连破诸多野人部落,若非野人王那边打破了雪海关,郑凡觉得自己还能跟着侯爷再扫一路雪原。 「伯爷,罪民在本族那里还有一批自己培养的手下,他们是愿意听从罪民命令的。」 这意思是,他能里应外合。 郑凡点点头,道: 「继续说。」 「请伯爷放罪民回去,罪民将配合伯爷拿下乃蛮部! 虽然没有罪民帮助,乃蛮部在伯爷面前也是一群土鸡瓦狗,但伯爷手底下的士卒精贵,可承受不得这种损失。 此外,罪民愿意为伯爷鹰犬,为伯爷平定雪原!」 「好,三儿,上酒。」 薛三拿出了酒嚢,先递给了郑凡,郑凡打开塞子,喝了一口,然后丢给了跪在地上的三王子。 三王子接过了酒嚢, 先对着郑凡磕了个头, 然后喜不自禁地拿起酒嚢勐喝了好几口, 他喝得太急切了,所以呛到了。 「咳咳……咳咳……」 吴娘子马上匍匐过去,帮他拍背。 「伯爷这酒,当真是好喝,哈哈哈。」 郑凡笑了笑, 道: 「三王子的大名,在雪原也算是传开了,就连本伯也曾听闻昔日野人王曾称赞三王子乃雪原文曲星,日后有宰辅之才。」 三王子正色道: 「伯爷,罪民乃雪原一粗鄙野人,实在当不起这等称赞。」 「雪原一野人?」 「是,伯爷。」 「曾经,也有过一个人说过类似的一句话,他说,他是荒漠一野蛮。」 三王子马上道: 「左谷蠡王之气魄,罪民十分钦佩,却不敢和左谷蠡王比肩。」 「哟,知道的还真不少。」 「伯爷,罪民喜好读书,以前也常与外面有书信往来。」 「哎呀,确实不一般啊,看来,那位野人王确实没看错人,你,不简单。」 「愿为伯爷效死!」 三王子大声道。 「好,你去死吧。」 郑凡答应了。 同时,薛三将自己的一把匕首丢到了三王子面前。 三王子当即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郑凡打了个呵欠, 缓缓道: 「但那位野人王还说过一句话,哦,可能你不知道。他说,我攻打乃蛮部,如果遇到了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你,也不能听信你的话让你离开。 他说,你比他不如,但不如之处,也就是那一点所谓的族群父兄拖累,性格上有所欠缺; 然而,一旦乃蛮部被灭,你没了拖累,日后雪原上,就得再出一个野人王了。 我说我不怕,再来一个,大不了再收拾一个就是了。 他说, 那您怕麻烦么?」 郑凡身子微微后仰, 斜看着蔚蓝的天空, 自问自答道: 「是的,我怕烦。」 第一百九十四章 碾碎他们! 三王子此时已经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俘后在帐篷内所想出来的对策和应变,到头来,却变成这样一个结局。 从郑伯爷嘴里,他得知了两个惊人的事实; 野人王,似乎没有按照传闻中的那样被押送到燕京,很可能就在郑伯爷手中; 且,野人王似乎已经投靠了郑伯爷,为郑伯爷在出谋划策,乃至于这一场雪海关燕军奔袭乃蛮部的计划,就是野人王亲自制定的。 一时间,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三王子的嵴梁骨位置席捲而来,这股子寒意,并非是来自于自己的即将死亡,而是一种绝望。 如果野人王臣服在了平野伯的脚下, 那整个雪原, 还能有什么未来? 还能去奢求什么希望? 没人比三王子更清楚野人王的恐怖,在三王子看来,就算是野人王最后失败了,也绝不是野人王本人的失败。 因为野人王所面对的,是一个恐怖的燕国,同时,还是一个一盘散沙的雪原。 但凡雪原能够放弃成见,团结起来,给予野人王更多的支持,雪原的局面,就不可能崩塌到如此地步。 雪海关不丢,或者当时能够及时抢回来,雪原如今依旧能够掌握着对晋地的主动权,而不会是眼下这个局面,燕人想打就能直接发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三王子忽然笑了起来, 伸手, 握住了薛三丢到自己跟前的匕首。 此时的他,脸上再没有什么谦恭,也没有去磕头求饶,反而,显得很是坦荡。 这一幕的变化, 让郑凡都觉得有些诧异, 眼前这个三王子,像是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一样, 容貌没变, 但气质, 对, 就是气质上,和先前截然不同。 每个人都需要面具,有人一辈子就一张面具,有人,需要好多张。 三王子已经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这位昔日曾被野人王称赞为宰辅之才野人「才子」,现在还真是有那股子气度了。 第1035页 「伯爷,你大燕穷兵黩武,将来您的结局,不见得比我好上多少。」 郑凡打着呵欠,点点头。 没反驳,反而很坦诚地承认。 都到了这会儿了,再去和眼前这位争论探讨什么,也实在是无趣,同时,大燕未来如何如何,和他平野伯有什么干系? 在郑伯爷的前方,可能站着曹操或者司马懿,但绝对不会是岳爷爷。 三王子这明显不是死前故意诅咒一下郑凡,他不是输不起的人,这人,骨子里,还是有着一抹本不该属于野人的清高的。 他继续道: 「但想来,假以时日,雪原,将沦为您郑伯爷的牧场,我圣族子民,也将沦为您郑伯爷的脚下奴僕。 浑浑噩噩数百年, 我圣族的命运, 终究还是不能被自己所掌握。 这样子的日子,不过也罢; 这样子的雪原,不看也罢; 这样子的性命,不要也罢!」 最后三句话,三王子是喊出来的。 最后一个字喊出口, 他就攥起匕首,狠狠地扎入自己的心窝。 「噗!」 刀口, 并没有刺入太深,三王子很疼,疼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昨晚,他曾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 现在他是真正尝到了做书生的苦涩,他不会武功,自小身子弱,也没有熬炼筋骨,如果他不是乃蛮王的儿子,他的宿命将会和雪原上很多新生虚弱的婴儿一样,被父母故意丢弃到野外,被狼给叼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一刻, 他连自杀, 都显得有些有心无力。 血,是在流,滴淌到匕首上,顺着匕首再流淌到自己手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湿热感自掌心袭来。 但哪怕他不习武,也知道,自己距离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想死时,没办法死得干脆,于这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是一种煎熬。 郑凡看见三王子的脸,涨得通红,这不是因为受伤的原因,而是……羞愧。 三王子似乎想尝试着将匕首拔出来,再给自己一刀,或者攥着匕首,再在自己体内搅动一下。 然而, 他刚刚移动匕首, 伤口一颤, 当即疼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嘶……」 三王子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的痉挛,导致其手掌位置也像是脱力了一般。 想自杀,其实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尤其是用冷兵器。 郑凡不由得联想到上辈子看的电视剧里,动不动随便一个女性角色都能拿把刀自己给自己干脆地抹脖子,鲜血飞溅,真是不现实。 不过,郑伯爷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开小差有些不合适,有点太不尊重眼前这位王子了。 三王子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薛三, 不是求饶, 而是艰难道: 「请……请将军助我……」 薛三看着三王子,笑道: 「匕首上是有毒的,不过是慢性的,您再等等,就可以死了。」 薛三很喜欢玩儿毒,在自己匕首和暗器上淬毒更是家常便饭,寻常的快速性毒药,说实话,在高手对决时,用处不大。 因为高手可以控制自身气血收缩肌肉,封闭穴道,快速性毒药一开始就能让人明显感知到,反而方便他们将毒药的伤害压制到最低。 而这种稍微慢性一点的,软刀子割肉,慢慢来,一开始让你没什么感觉,当你有感觉时,毒素已经瀰漫开去了。 三爷玩儿的这是高端脏活儿。 听到这话,三王子有些感激地对薛三点点头。 然后, 他有些艰难地扭过头看向吴娘子。 他是真的喜欢这个晋地女人,这个女人,和雪原上的其他女人不同,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都通一些; 当她陪伴在自己身边时,可以给自己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不是生活在雪原的寒风里, 而是坐在江南春雨如酥的白墙黑瓦小院。 三王子很感激她,感激她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天的快乐和美好,不带丝毫亵渎的美好。 吴娘子现在捂着嘴,跪伏在地上,一脸惊恐。 她先前没有主动挡在三王子面前, 说什么要杀王子先杀了我! 也没有去匍匐到郑伯爷脚下,说她愿意为郑伯爷做牛做马做一切,只求伯爷可以放三王子一命。 她什么都没做,因为她已经被吓坏了。 此等情景,此等场面, 她一个女人家家的, 已然是六神无主。 三王子有些勉强地对她露出了微笑, 然后, 再度扭头, 看向坐在自己前方的郑凡。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身子后靠,翘着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三王子很感激,因为这位燕人的伯爷没有转身就走,他在等待着自己最后的死亡。 人在临死前,其实是格外敏感的,也容易牵扯出很多愁绪。 「伯爷,吴娘子,我没碰过。」 三王子说道。 薛三听到这话,耳朵颤了颤。 合着自家主上的曹贼之好连雪原都传遍了? 「还请伯爷,留她一命。」 第1036页 其实,无论外界对于自己有多么深重的误解,郑伯爷是不会承认自己真的有那种癖好的。 别的不说,家里的客氏,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韵味也有韵味,但自己可一直「守身如玉」。 当你的感情可能会牵扯到魔王时,也由不得你不去慎重。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跪伏在那里的吴娘子道: 「若是晋民,自是会復籍。」 虽说瞎子那边还没鼓捣出正式且具体地对雪原晋人奴隶的处置办法,但已经和郑凡沟通过此中精神。 那就是晋人奴隶回归雪海关,会直接脱离奴籍,同时赐予土地耕种。 眼下,如今雪海关最缺的,其实就是人口,最好是自己的人口。 野人可以用,但只能拿来当劳工,至少目前来看,将野人吸纳为自己人,还不现实。 而晋人,你解救了他,你帮助了他,利益与共时,必然会死死地追随在你身边。 所以说,这次出兵,一方面是郑伯爷觉得自己的脸被乃蛮部给打了,伯爷脾气不好,自然得十倍抽回去。 另一方面,则是藉此机会立威,警告雪原诸多部族在对待晋人奴隶问题上做出让步,毕竟野人上次入关时,天知道到底劫掠走了多少人口,总之,小半个成国基本上是十室九空了。 三王子放心地点点头, 然后面带微笑, 抬起头, 看着头顶上这蔚蓝的天空。 他希望将这股子微笑给保持下去,一直定格到自己死时。 但他发现这个动作,这个姿势,现在真的好累。 累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不得不又低下头,开口道: 「伯爷,我想做一首诗。」 到底是有着一颗文人之心的野人,哪怕是在死亡前,也想要刻意地维持一下属于自己的尊严。 郑伯爷点点头, 道: 「好。」 三王子深吸一口气, 眼里露出复杂且深邃的光芒, 随即, 发出一声长嘆, 而后, 张口: 「……」 他死了。 他的诗,一个字都没念出来,就这么定格在了吟诗的表情上。 「殿下,殿下!!!!」 吴娘子在此时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背靠在椅子上坐着的郑凡看着张着嘴死亡静止在那里的三王子。 忽然觉得这个姿势,这个画面,很美。 谈不上多悲壮,也称不上多凄凉,甚至,难以引发出什么人的共鸣。 因为真正理解这个画面的人,不多。 除了郑凡在内的几个人, 没有其他人知晓, 眼前这个死去的野人男子, 是野人王亲口说要杀的,是野人王自己认证的,放其一条路,日后必然成吾的存在。 他的死, 让郑凡有一种亲手掐死一个「枭雄」…… 不, 这不贴切, 是亲手掐死了一个……时代! 可能,三王子就算这次活下来,他日后也未必真的能崛起,他可能死于一起骑马摔下,死于一场刺杀,死于一场疾病,死于一场背叛,导致其没可能按照野人王的设想走向那一条路。 但不管怎么样, 自己, 亲手掐死了所有可能。 郑凡看向薛三, 薛三也向自家主上投来目光, 「主上?」 「记住他现在的样子,回去给我雕刻一个石雕,我要收藏。」 「唿……」 三爷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自己尾巴骨都要摇动起来了,如果还有的话。 这话里的内容,以及说这话的神情,让三爷觉得自家主上当真是好变态哦, 但是,真的是让人意外地喜欢呢。 「主上放心,都记在属下脑子里了。」 郑伯爷点点头, 吩咐左右道: 「就地扎营,我睡一会儿。」 说完, 手肘撑在椅子扶手,托着自己的腮,闭上了眼。 懒得找地方, 就在这儿直接睡了。 一时间, 四周寂静无声, 无论是附近被看押的俘虏还是周围的柯岩部勇士,都下意识地放低了脚步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当他在入眠时, 这个世界, 理当无声。 …… 「这事,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你率兵追那些逃跑的奴隶就算了,追不到也就算了,明明追到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还垒起来,你这个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一个儿子!」 乃蛮王对着自己的长子痛骂道。 刚刚来的消息, 燕军已经攻破了深潭西侧原本属于安羊部的牧场,兵锋,其实已经逼近乃蛮部本族了。 这一切的起因,就是自己这个长子的胡作非为! 「父王,儿子有什么错,那些晋人奴隶胆敢叛出部落逃跑,他们就该杀,就该给他们颜色看看,否则以后我们还怎么管理部落里的奴隶?」 「你混帐,你愚蠢!」 乃蛮王已经气得不想再说话了,现如今他的第三子生死未知,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父王不用担忧,燕人这次就算出兵,他兵力也不会太多,儿子愿意率领我乃蛮部勇士前去迎敌。」 第1037页 和平归和平,结盟归结盟,正和郑伯爷一直想着腾出手来就对付雪原部族一样,雪原部族的头人们也从未天真地认为这种和平能够永远地持续下去。 所以,他们也用着各自的手段去打探过雪海关的兵力。 据他们所知,雪海关那位平野伯麾下,兵马并不算多。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可怕,因为在那位平野伯身后,站着燕人的那位靖南侯,同时,还有整个燕国。 就算是一场和雪海关的冲突自己这边能够赢下,那接下来燕国要是派出大军,或者再度派出那位燕国的南侯挂帅出征雪原呢? 雪原野人部族,在失去野人王之后,本就没有什么向心力了,他们根本组织不起来一场能够和一个庞大国家进行的国战。 但眼前的局面,必须要应对下去,总不能让燕军打到这里来。 只是,面对自己长子的请战,乃蛮王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指派了自己的一个弟弟为大将,领本部勇士迎敌,同时,让自己的长子和一向与长子不和睦的二儿子一同为副将,各自领麾下兵马配合出战。 乃蛮王很清楚一个道理,越是在危急关头,就越是要提防自己的儿子。 做完了这些安排后,族内的勇士开始准备出征。 随后,乃蛮王又接见了昨日到来的附近各部族使者,这一次,乃蛮王没有犹豫,答应分割出奴隶和牲口作为换取其他部族出兵帮忙的代价,并且请求他们赶紧回到各自部族内劝说自己的头人出兵。 甚至,乃蛮王还举了一个他以前从自己三儿子那里听来的例子,叫做唇亡齿寒。 做完了这一切, 有些疲惫的乃蛮王回到了自己的王帐中。 这顶王帐很大,里面可以分出很多个小房间来。 乃蛮王直接走入最里面,看见坐在那里正编织着皮衣的美丽女人。 女人年纪在三十左右,一身红衣,她坐在那儿,宛若是一道光芒照耀在那里,让乃蛮王无比迷醉。 虽然这个女人没能为自己诞下一个孩子,但她却牢牢抓住着乃蛮王的心。 女人对乃蛮王嫣然一笑, 「喵……」 一声猫叫从床底下传来,随即,一只黑色的猫咪从里面走出,这是她的宠物。 乃蛮王在床边坐下,目光开始迷离。 他看见自己和她扑滚在一起, 他看见自己和她共赴巫山云雨。 然而, 事实上, 乃蛮王只是睡着了过去而已,发出着鼾声。 女人放下了手中的皮衣,略显嫌弃地看了一眼躺在自己床上唿唿大睡的乃蛮王,摇摇头, 道: 「乃蛮部好像出事了。」 这顶王帐内,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昏睡过去了。 但马上,就有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 「你后悔了么?」 这个声音,来自那只黑猫。 女人伸了个懒腰,没急着回答。 那只猫却直接跳到了床上,看着女人,口吐人言道: 「花姬,你后悔了么?」 女人有些无奈,只得开口道: 「你似乎很想从我口中听到我后悔了四个字?」 「是的。」 「这还用说么?」 「看看你选的这个男人吧,哪怕部族大难临头,却依旧选择回到这里找女人,你当初怎么瞎了眼,选中了他?」 「我原本是看上他的三儿子的。」 「结果人家不要你?然后你就找上了人家的爹?」 「是,人家不要我,他对我很戒备,也很提防,我主动投怀送抱,他都不要,那我没办法了,只能到他老子的床上,听他喊我娘。」 「女人,都是这么无聊么?」 「废话少说,现在该怎么办吧,我听说,燕人的大军已经打到深潭西侧了,距离这里,可不算太远。」 「你要是想逃跑,现在还来得及,我不认为乃蛮部能够挡得住燕人,且,哪怕这一次挡住了,等燕人再度派出大军过来,乃蛮部终究还是会被覆灭。 这些没跟随野人王入关的野人头人贵族们, 他们并不清楚, 燕人, 到底有多么狠辣! 你让他们占到便宜还好, 你要是让他们吃亏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亏,燕人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面子重新打回来。 他们的皇帝,他们的侯爷,他们的将军,都是一群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就是当初差点被吃掉了么,你居然记恨到现在。」 「当初如果我再慢一步,就会被燕人那位北侯胯下的貔貅给整个吞吃了!!!」 「我知,我知,你委屈了,你委屈了。」 女人拿起自己编织了一半的皮衣,仔细查看着针脚,道: 「但我偏偏不打算走了,在我眼里,燕人和野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人; 正如我们在他们眼里一样,是猫是狐也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妖。 这个人……」 女人又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乃蛮王, 「他已经废了,当初我选择他,也是觉得他好控制,容易听话,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 但现在,既然他已经没了用处了,就干脆撒手丢开吧。」 「不走,又不逃?」 第1038页 猫的眼眸闪现出一抹狐疑,随即震惊道: 「你是想要留下来?」 「对,我可是王妃,娇弱美艷的王妃,燕人再野蛮,终究当兵的也是男人,我不信那位平野伯在杀入这里闯入王帐见到我后, 会对我不动心。」 花姬说到这里, 忍不住捂着嘴「呵呵呵」笑了起来, 「男人嘛,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么。」 「呵。」 黑猫发出不屑的声音。 「怎么着,你不陪我了?」 「我陪你做什么?我还想多活几年,我们妖能开灵智得多么不容易,我可不想那么快的死。」 「但天下之大,离开了乃蛮部,我们又能去哪里?再找一个乃蛮王?莫说我疲倦了,就是这些所谓部族头人,跟在他们身边,你甚至没办法从他身上汲取到丝毫贵人之气。 哪怕,他顶了什么王爵,但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如今, 燕京那里有貔貅,那种存在,对我妖族最为敏感,喜好食妖为生; 楚国有火凤,大泽之中,也不缺妖物,那些楚国巫师想对付我们也很简单; 干国的鍊气士,更是一个个恨不得诛灭掉我们来积攒他们的天地功德。 那位燕人平野伯,可是被燕皇亲自册封的,他身上,应该是有不少贵气的吧? 你不要? 你真的不要? 你真的能捨得不要?」 说着说着, 女人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格外魅惑。 「花姬,不要将这个世界,想得那么简单,这,终究是人的世界。若是那位平野伯看不上你呢?」 「怎么可能看不上我?除非他燕国册封一个太监当平野伯,或者那位平野伯家里的妻子比我还美艷动人比我还会伺候男人取悦男人, 呵, 你说, 这可能么?」 …… 柯岩部的七千多兵马,这两日没挪地方,按照郑凡的命令,其实就是在等着乃蛮部的兵马过来。 不过,因为先前的缴获,收穫颇丰,所以也不用担心粮食的匮乏,且因为按照战时习惯,郑伯爷也很豪气地直接从战利品里分宰出不少牛羊来犒劳他们,所以这些柯岩部的勇士们,士气一直保持着很旺盛。 郑伯爷行军打仗的本事,因为不敢肆意放手施为的原因,所以,其实郑凡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具体带兵打仗的话现在到底是哪个段位? 但一些刻板的玩意儿,郑凡还是明白的。 出门远征,军需绝对是重中之重,无论什么时候,让士卒吃饱喝足是维持战斗意志的最直接也是最有效方式。 而乃蛮部那边的大军,也终于在第二日出现了,只不过乃蛮部并未直接发动进攻,而是以游骑的方式开始刺探郑凡这边的虚实。 郑伯爷也懒得去跟他们玩儿什么哨骑战,懒得费那个精力,继续示意柯岩冬哥和金术可按兵不动。 再过了一天,乃蛮部的僕从兵和奴隶兵也赶到了,一时间,摆在郑伯爷面前的乃蛮部军队规模,已经超过了两万。 敌我双方数目差距,已经超过了两倍,甚至快三倍了。 你问郑伯爷心里慌不慌? 还是有点慌的,但不可能表现出来。 郑伯爷有一点是很值得称道的,那就是他很少去做自己没谱的事儿,要做,就做自己的专业。 比如, 「如何当好一个吉祥物且发挥出吉祥物最大的效果」, 在这件事上, 郑伯爷绝对有着强烈的自信,练出来的! 不仅仅是杀了三王子那一次在外头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 郑伯爷都是坐在椅子上或者干脆用一堆干草堆个小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营寨门口睡觉。 这种行为,确实起到了安定军心的作用。 再加上蛮人对野人有着天然鄙视链,同时蛮人对燕人的实力还是信服的,见这位燕人的伯爷同时也是自家的新主子这般淡定,大家的心,也就安静下来。 没办法, 谁叫这支蛮兵还没经歷过整编就被自己拉出来打仗了呢。 要是自己手下的嫡系,郑伯爷根本就不用整这一出。 虽说六品武夫的体魄,想感冒很难,但连续吹了几个晚上的雪原寒风,郑伯爷脑袋,还是有些发胀起来。 期间, 乃蛮部那边派来一个使者,表示愿意和谈,且姿态放得很低。 乃蛮部愿意赔偿奴隶牲口,来让平野伯息怒。 明明自己占据优势,却还是得低头,郑凡清楚,这一切的威慑,来自于自己打出的大燕黑龙旗帜。 郑伯爷也很明事理,亲切接待了乃蛮部使者,表示出了对和谈的极大期待和渴望,同时,对着使者抒发了大燕希望和雪原诸部和平共处睦邻友好的基本态度。 正当乃蛮部使者惊喜于自己将完成任务时,令他瞠目结舌的条件来了。 郑伯爷要求, 先交出乃蛮部大王子,因为他是在雪海关外屠杀晋人的罪魁祸首,这种人,必须带回雪海关,同时,请燕皇下旨审判。 另外,乃蛮王驭下不利,辜负了燕皇陛下对其册封,但乃蛮王毕竟是王爵,所以需要亲自启程,入雪海关,再过晋地,入燕京,亲自向燕皇陛下请罪。 第1039页 最后, 郑伯爷拍着自己的胸膛又阐述了一边自己对和平的嚮往,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使者像是见了鬼一样,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燕军军营。 可不是见了鬼么? 交出大王子? 这个,条件是很苛刻,但使者觉得,并非完全没有希望,毕竟自家头人的儿子,还真不少。 哪怕少了个老三,再少个老大,还有一窝。 且大王子的势力和野心越发膨胀,其实已经受到乃蛮王的猜忌了。 但还要交出乃蛮王是什么鬼? 这还是和谈么? 用脚指头都可以想明白, 要是和平的代价是牺牲自家头人,那自家头人又不是被星辰砸晕了脑袋,否则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所谓的和谈条件? 僵持,对峙, 持续了差不多四天。 在这四天里,燕军一直避不出战,躲在营寨里。 明明营寨不算坚固,但那也得看对付谁,杀鸡焉用牛刀,对于野人而言,不是很擅长营寨战法的蛮人做出来的营盘,已经足够让他们牙疼了。 谈判失败后, 乃蛮部大王子曾率兵在营寨附近挑战过两次,但燕军这边依旧没有出战的意思,你要打就来打就是了,反正就算出发时携带的口粮吃完了,这儿还有这么多先前缴获的粮食和牲口,我有吃有喝的,不急。 而让乃蛮部开始逐渐放肆且主动挑衅求战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发现了这支燕军似乎是和他们所想像的燕军不同。 这支燕军, 居然他们的甲冑和武器, 和自己这边一样的破旧! 野人是不知道蛮人已经将他们放在了鄙视链的最下层了, 所以, 他们现在开始鄙视蛮人了。 而这段时间,郑伯爷依旧不动如山。 他在算日子,梁程的迂迴,应该要成功了。 野人王给出的谋划,对时间点的把握很是重要。 只有抓住这个时间点,才能在乃蛮部最为虚弱的时候以最小的代价击溃他们,同时,还得赶在其他部族的援兵赶到这里之前。 一旦乃蛮部被灭或者被击溃,其他部族是不会懂得什么唇亡齿寒的道理的,他们只知道,燕人是不可能跑到雪原上放牧来的,少了一个乃蛮部,那乃蛮部空出来的牧场和逃散出来的人口,正好就能被他们给瓜分掉。 这就是现实, 因为野人王的崛起和失败, 这个过程损耗的,不仅仅是十余万野人大军, 同时还损耗掉了一批有远见有见识的部族。 精华都已经被扫没,剩下的,都是些短视的部族和头人。 在对峙的第五天, 燕军营寨里释放出了大量哨骑开始反压野人哨骑。 同时, 薛三亲自训练的探子也开始出动。 蛮人哨骑都是柯岩部最为精锐的勇士,薛三的手下更是真正的百里挑一,所以乃蛮部的哨骑一时间损失惨重。 等到第六天时, 前方哨骑传来军情, 有一支人数规模在五千左右的乃蛮部骑兵脱离了本部,后撤了。 郑伯爷当即抽出自己的刀, 将自己躺了一个星期的椅子给砍成两半, 同时对着金术可和柯岩冬哥一人一脚屁股踹, 大吼道: 「击鼓,出击!」 郑凡不认为那五千多调动的乃蛮部骑兵是对方在故布疑阵, 因为郑凡不认为梁程会失败。 这是对梁程的信心,对自己手底下魔王素质能力的绝对自信! 所以,乃蛮部后院必然已经失火。 且,再等下去观望的话,说不得再过个一两天,附近其他野人部族的援兵就要到了。 在郑伯爷的命令下, 金术可和柯岩冬哥亲自组织, 七千多蛮族骑兵大大方方地驶出了营寨,开始在外面列阵。 这一幕,震慑到了乃蛮部那边,因为他们的大王子刚刚带走了五千本部精锐匆忙回防,使得这次领兵的主将也就是乃蛮王的那个弟弟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不决是否要主动出击还是后撤防守。 阿铭这个工具人,骑着马,跟着郑。 战场上,主上在哪儿,他就得在哪儿,他得进入自己的角色,去做那一个莫得感情的挡箭机器。 而郑伯爷, 面对着这七千多其实认识也就不到半个月时间的蛮族兵, 再度展现出了自己的专长。 郑伯爷骑着貔貅,自军阵前方掠过,他高举着自己的马刀,胯下貔貅也很懂事,配合着郑伯爷飞奔四蹄,尽量让自己显得威武雄壮一些。 且郑伯爷一开口, 阿铭和薛三马上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惊愕。 不仅仅是这两位魔王, 其实还有金术可以及柯岩冬哥,以及,一大片的蛮族骑兵。 「柯岩部的勇士们!」 因为, 郑凡的这句话,是用蛮语说的。 哪怕是魔王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家主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蛮语的,但眼下的事实证明,郑凡确实学会了,而且说得很流畅。 其实,郑凡学习蛮语的机会很多,但从虎头城迁移向翠柳堡开始,要求蛮兵学习夏语已经是一种传统了。 第1040页 比如金术可,他虽然对成语的运用还有些夹生,但夏语交流的问题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薛三「呵呵」了一声,对身边的阿铭小声道: 「主上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谁会真的满足一辈子只当一个吉祥物?」阿铭反问道。 「你这话说得我们好像是坏人在禁室培欲一样。」 「主上主动学习,主动追求进步,我们不是应该高兴么?」 「但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 「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 阿铭没再理会薛三,拿起酒嚢,又喝了一口血,味道很鲜美,滋味很美好,他得趁着现在多喝几口,因为待会儿他预感自己会失血严重。 郑凡挥舞着长刀, 大喝道: 「柯岩部的勇士们,我是你们的新主人,这些日子,你们应该都认识我了,大燕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 本伯这辈子,别的不敢说,但有一件事,本伯最擅长,那就是打胜仗! 这些年来, 本伯所经歷的战事,未尝败绩,每次都是大胜而归! 这一次,本伯相信也是一样! 在你们前面, 是雪原的野人。 你们看见先前几日野人对我们的挑衅了么? 本伯把话放在这儿, 如果这些日子驻扎在这座营盘里的,不是你们,而是正规燕军! 你借野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主动上前挑衅! 但现在,他们敢了! 为什么? 因为野人觉得燕人不好欺负,但你们蛮人,好欺负! 野人, 瞧不起你们蛮人! 是的, 你们被野人给瞧不起了,被野人给瞧不起了! 伟大的蛮神在上, 你们作为她的子民, 居然被这一群茹毛饮血只知道在雪原上苟延残喘的未开化畜生给瞧不起了!」 挑动民族对立,制造地域歧视,本就是战前点燃怒气的最佳方式。 郑伯爷则是此中好手,在开战冲锋之前,多给这些蛮兵灌输一些杀气,何乐而不为? 「柯岩部的勇士们! 我可以赐予你们精良的甲冑,可以赐予你们犀利的马刀,可以赐予你们锋锐的箭矢! 我可以赐予你们牛羊,我可以赐予你们奴隶,我可以赐予你们一家人,全族人衣食无忧! 我可以庇佑你们柯岩部, 在雪海关繁衍生息下去, 我可以庇佑你们不受疾病的折磨,我可以庇佑你们不受飢饿、寒冷的袭扰! 我可以庇护你们一切, 我也可以赐予你们一切! 但请你们, 先向我证明, 你们, 配不配得上我所赐予你们的东西! 向我证明, 你们的武勇,你们的无畏,你们的强大! 蛮神在上, 他将在苍穹高处, 看着你们, 看着他的子民, 将属于蛮族的血勇和强大, 书写在这片千百年前蛮族都未曾涉足的雪原上, 这里, 自今日起, 也将流传起蛮神的传说! 蛮神的伟岸, 将使得野人所信奉的星辰就此黯淡无光!」 郑凡一拉缰绳, 胯下貔貅马上扬起前蹄后腿蹬地立起老高, 鼻息之间,甚至喷出了一小串火苗。 因为还没完全长大,所以这已经是这只貔貅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也算是给足了郑伯爷的面子! 郑伯爷刀口直接指向远处乃蛮部兵马所在的方向, 气血灌输,近乎沸腾, 大吼道: 「随本伯, 碾碎他们!」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击溃 号角声响起,标志着一场厮杀,已然拉开了序幕。 战争经歷得越多,郑凡就越是理解李富胜的那种心理,成千上万人跟随着你厮杀,追随着你的意志而前进,那种血与火铸就而成的激情澎湃,真的是让人迷醉。 它不同于庙堂之上的运筹帷幄总揽大局, 也不同于文道之路的泰山北斗清风徐来, 它很直接,很现实,很直面。 郑伯爷先前的战前动员,真的很具有鼓动性,因为柯岩部毕竟是刚到的客兵,就像是新收养的宠物一般,总得一开始先顺着它的毛去刷。 当雪海军这边已经列阵冲锋时,乃蛮部那边也刚刚整顿好兵马。 明明前些天一直占据攻势的乃蛮部,在面对忽然出击的燕军,显得很是应对不足,这倒不是领军者的愚蠢。 而是因为野人部族打仗时的军制,实在是太过粗糙,甚至可以说是低级。 一来是指挥分工不明确,主帅只能掌握自己麾下这部分嫡系,其余的布置,只能交给身边其他几个贵人去分别完成,由那几个贵族去指挥他们自己的嫡系。 这就跟后世的工程分包一样,层层分包下去,质量只会越来越差。 同时,运转的效率也是极为低下。 且因为大王子率领五千乃蛮部本族勇士回援了,空缺出来的这一部分,其实才是真正的主心骨,在失去主心骨的制约后,其他贵族的兵马还好,慢腾腾一点至少还能拾掇出个样子来,但僕从军和奴隶组成的那部分炮灰兵马,则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正常地调动了。 第1041页 说白了,野人打仗就跟猎人带着猎犬出征一样,当猎人虚弱到难以压制住猎犬时,都得随时担心会被反噬。 如果大王子还在这里,亦或者二王子是主将的话,他们倒是可以凭藉自己王子的身份,直接杀鸡儆猴,因为他们杀人,名正言顺。 但乃蛮王因为顾忌自己儿子领军夺权反噬自己的原因,选择自己的弟弟当主帅,这位主帅能力是有,但在族内,其实早就没什么影响力了,他能活下来,其实也是因为自己一直很低调不会被乃蛮王猜忌的原因。 所以,种种原因束手束脚之下。 当郑伯爷率领柯岩部勇士冲锋速度都已经拉起来时,那边的乃蛮部,才堪堪整出了像样的队列。 若是搁在以往,手底下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甚至是自己的盛乐老兵的话,这种对手,郑伯爷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但因为手下这支是新来的蛮兵,所以不得不稍微有些惴惴。 指挥全局的,是金术可。 这是郑伯爷亲自下的命令,这让金术可很是感动,昨儿个晚上还特意来找郑伯爷请教战法。 郑伯爷也没吝啬,直接跟他分析了敌我态势,总结出了个「一击溃敌」的主题思想。 其实,压根等于啥都没说,但金术可却觉得大受启发。 毕竟,郑伯爷可是靖南侯的「亲传」弟子,且自从军以来,那可是战无不胜,种种战功以少胜多或者奇袭致胜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了,这次倒真不是郑伯爷怂了,而是为了稳妥起见,同时,最大的问题是,一支没有经受过整训的蛮兵,他自认为很难指挥得顺手,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踏踏实实打好这一仗再说。 进攻时, 金术可眼眶泛红,可谓是无比激动,伯爷对自己的栽培之意,可谓是再明显不过了。 同时,回忆着自己从蛮族奴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伯爷对自己的大恩大德,当真是比山高比海深。 郑伯爷这会儿是没空去思索金术可的心情,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上手指挥,但在心里,其实已经在默默地推演着战局走向和规划。 不管怎么样,以后总得会有自己亲自指挥的仗的,总不能一直学着屠龙技而不用。 让阿铭松一口气的是,这一次,自家主上并未主动冲锋在前,而是找了处小坡上观望着战局,同时身侧还有一干薛三的手下负责护卫。 这些人组织沖阵起来,可能效果没有正规军那么好,毕竟他们已经不适应大开大合的场面了,但如果形势急转直下,靠着他们保护着逃回雪海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倒是郑凡胯下的貔貅,似乎对于上战场很是跃跃欲试,但自家主人却不愿意满足自己,让它很是抑郁,忍不住不停地用蹄子刨着坑。 「前两翼骑兵错开,箭矢压制。」郑凡喃喃自语。 果然,在金术可的指挥下,冲锋在前的总计四千多柯岩部骑兵并未主动撞上乃蛮部,那种实打实地骑兵对碰并未上演,而是分别两翼错开,以一种拉侧翼的方式迂迴过去,同时,张弓搭箭开始抛射。 野人是渔猎民族,天断山脉里的熟野人甚至还会种地,也因此,在生存条件和恶劣程度上,其实要比蛮族人要好上一些。 同理,蛮族人的骑射功夫其实普遍要强过野人不少。 虽然装备上此时的柯岩部勇士比不得郑伯爷手底下的雪海正规军,但对上的乃蛮部,其实他们的披甲率也不高,大家半斤八两吧。 造成这个的真实原因是因为铁器和甲冑,这类战争物资野人王当时其实就是掠夺过来赶紧给自己麾下装备上的,这类东西不可能现在放着不用而当存宝贝一样运回雪原, 同时,当时抓捕回去的各类晋地匠人,原本自然是先分拨给支持野人王的部族。 但因为野人王主力尽葬于晋地,甲冑兵器自然也都留下了,另外,原本接收到匠人且有长远目光的部族因为失去太多族内勇士导致被其他野人部族吞併,这类匠人也因此遭遇了流失,导致雪原的冶炼锻造技术,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提升。 所以,雪原上的有志之士才会觉得,当他们失去了野人王之后,雪原,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箭矢的打击,着重在两翼,而乃蛮部的两翼,则是僕从军和奴隶军,遭遇打击后,这两支人数占到一万以上的军队一下子就出现了紊乱。 小坡上,郑伯爷继续「精神指挥」。 「两翼,穿凿。」 双方的沖阵,其实还在继续,双方都是以骑兵为主,所以一切一切,都进展得很快。 当前方四千多柯岩部勇士採取了迂迴战术之后,后续的三千柯岩部勇士在他们的少族长柯岩冬哥率领下,将马速提升到了极致,却并未主动地去和乃蛮部正军正面冲撞,直接将自己的中门放开,转而一个侧迂,角度不大,却使得箭头冲刺的方向拐了个弯,直接对着乃蛮部的侧翼,也就是僕从军所在的地方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种短兵相接,这种骑兵最为直接的冲撞,往往是为将者最不喜欢却又是战场上见效最快的一种方式。 不喜欢是因为骑兵太贵,见效快则是四蹄奔腾的战马成群结队地冲撞向你,这对对手精神士气上的打击,可谓是相当恐怖。 后世的八路军和日军战斗时,也清楚要先打伪军,现在柯岩部所用的方式,其实是如出一辙。 第1042页 僕从军本就是乃蛮部最近靠吞併其他部族强行拘押过来为奴僕的队伍,这种队伍怎么可能有多少战斗力? 且乃蛮部本部又刚刚抽调走了五千精锐,直接导致这支军队的构成结构出现了极大的失衡。 所以,柯岩冬哥率领自己族人忘我地拼杀之后,除了一开始,还有些阻力,慢慢的,前进的势头反而开始不断提速了。 右翼的僕从军直接被打穿,引发了崩溃,这种崩溃就像是大坝被拆掉一个口子后,迅速导致了连锁反应。 崩溃的右翼数目庞大的僕从军向中路去逃散,直接打乱了乃蛮部中路军的部署,使得这支原本应该是战斗意志最强同时也是战斗力最强的这部分力量,在还没真正发挥出来时,就直接被自己人给带偏了。 远处, 郑伯爷的手画了一个圈, 道: 「后方穿凿。」 由金术可带领的两翼迂迴的骑兵,在侧面绕开了乃蛮部主力后,从斜后方,开始适时地穿凿。 郑伯爷见状, 咂咂嘴, 掏出中华铁盒子, 抽出一根烟, 缓缓地给自己点上。 一边的阿铭则道:「主上英明。」 老实说,阿铭还真是有些佩服。 郑凡却不以为然地抖抖菸灰,道: 「又不是我在指挥。」 阿铭正准备说话,郑凡却又抢先道: 「别跟我说这和我指挥的有什么区别这种话。」 阿铭闭上了嘴。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 战局已定。 果不其然,乃蛮部大军崩溃了,先是失去了阵形,随后失去了建制,紧接着就是指挥体系失效,随后,就是全军的崩溃。 其实,双方真正厮杀交战死伤的人,真的不多,只占很小很小的比例。 但战争很多时候,尤其是野战,很少会出现呆板地拼消耗拼人头的情况,哪怕是攻城战,也是如此。 这一套作战方式,和当初靖南侯田无镜指挥镇北军靖南军精锐决战野人王大军主力时所用的,如出一辙。 就是欺负你部队成分混杂,就是欺负你是拼装货,就是欺负你不是铁板一块,然后,自己这边则占据着统一的指挥和信念,切割瓦解掉你,等你崩盘之后,再进行杀戮。 狼群捕猎成群结队数目远远超过它们的猎物时,往往也是採用相类似的方法。 你硬要说柯岩部勇士的战斗秩序和素养有多高,这其实也不准确,但关键是,他们是一个部族。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新的环境,会本能地更团结。 所以,才敢将本就占少数的兵力分散开,所以,才敢将自己的中路完全放开。 一般来说,中路放开部队拆开,在野外遭遇战里,其实是大忌讳,因为拆开来容易但你想再组装起来,难度会非常之大,搞不好就直接自己给自己搞崩盘了。 但总得敢做,总得敢赌,总得敢拼,才敢去奢望一个最为满意的结果。 乃蛮部的军队崩溃后,下面,其实就是追杀了。 这种类似的场面郑伯爷算是见多了,燕人其实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战争方式,将你击溃,将你从一支军队变成一群山羊。 「主上似乎不太高兴?」阿铭开口道。 「对手太菜,没什么成就感吧。」 接着, 郑凡又对着四周保护自己的人挥挥手,道: 「上吧,别让大鱼逃掉了。」 追逃註定不会是短时间就能决定的事儿,毕竟两边都是四条腿的占多数,在这个时候,如果能趁机多捕捞到对方的大鱼,就能够尽可能地降低对方收拢残部重新对你构成威胁的可能。 这里解决掉之后,再向前一个进逼,配合梁程那边夹击乃蛮部本部,这次出征,大概也就能落下帷幕了。 甚至, 郑凡觉得,哪怕自己不去帮梁程,以梁程的能力,虽然领着不是很多的兵马,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雪海铁骑精锐,梁程一个人大概就能搞定那位大王子。 很没公德心地将菸蒂随手一丢, 郑凡伸了个极致懒腰, 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嘆, 对阿铭道: 「我想泡个澡。」 「主上,深潭就在这儿边上。」 「我想泡热水澡。」 「属下给您烧水。」 「我想按摩。」 「属下也……」 郑凡瞥了阿铭一眼。 阿铭点点头, 得, 你想的是四娘。 …… 「我说,你现在恢復得不错啊。」 地牢里, 野人王伸手穿过铁栅栏从面前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 栅栏外坐着的,是剑圣。 「托你的福,还成。」 剑圣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野人王的栅栏前,一杯自己拿着。 「唉,在城里待着,也无聊吧?」野人王问道。 剑圣毕竟是江湖人士,习惯了自由,雪海关虽大,但对于剑圣而言,也相当于是蜗居。 「也还成,每天送孩子上学堂,晚上等媳妇儿回来做饭吃。」 「再晚上呢?」 野人王一边往嘴里丢着花生一边问道。 「哦,忘了,您现在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呵呵。」 第1043页 剑圣抿了一口酒。 「算算时间,郑伯爷现在应该已经打到乃蛮部了吧。」 「听说是你出谋划策?」 「看来他们是真把你当自己人,这伯爵里的人,还真是奇了怪了,他又不是皇帝,出身也一般,怎么就能短短几年内收拢了这么多人才? 就说那瞎子, 不瞎说,也不瞎吹, 我要是没败落, 给他一个太师的位置都不皱眉头。」 剑圣也点点头,他在盛乐城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同时,和郑凡以及魔王们之间也相处很久了。 「可能,有些人就是运势好吧。」 「唉啊,老子运势其实也不差的,要不是被你拼着自己残废一剑斩断了,老子现在应该还在雪原上逍遥呢。」 地牢的时间很多,事情很少,復盘的次数很多。 在野人王看来,自己败落的直接原因,就是剑圣雪海关外一剑斩杀格里木。 若是格里木在,雪海关可能燕军根本就守不住的,如果自己没被雪海关困住,望江的决战,就不会发生,他将满载而归,从容整合整个雪原。 但两个大仇人, 此时却能够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小菜。 但俩人之间,可没什么惺惺相惜。 于剑圣而言, 平静的生活,甘醇,却难免有些太过平静,所以来看看野人王, 看他过得这么惨, 自己心里就开心了。 于野人王而言,关押自己的这处地牢,能进来的人太少,剑圣来和自己说说话,他是乐意的。 「其实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帮着伯爵府出谋划策对付雪原,你很难理解? 咦,不对,你应该能理解才是,因为以前你不也这么做过么?」 叛晋皇, 杀司徒家老家主, 像类似的事儿,你剑圣可没少做。 「我和你不同。」剑圣坚持道。 「殊途同归的。」 野人王伸手,又抓了一把花生,继续剥,同时,接着道: 「你瞧瞧你现在过得什么日子,我完蛋后,其实你使命也完成了,现在在这个雪海关里,不就是在过着你自己的小日子么? 大风大浪,该见过的,也都见过了,你呢,虽是江湖中人,却一直想着为晋国做些事情,你也努力去做过了,虽然,做得一团糟。」 「……」剑圣。 「我呢,比你好一些,我差点做成了,但……唉,反正最后也失败了,说句心里话吧,就算现在我不出谋划策,等这伯爵府养个两三年,准备一下,雪原,还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没什么区别的。 我已经问心无愧了,跟您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就想着保下我这条命,为自己而活,我想早点脱离这个牢笼。 能晚上的时候,我买一袋子花生,可以走到你家门口,敲个门。 你儿子呢,给我端个板凳,喊声叔叔,嫂子呢,见我来了,多炒一盘鸡子。 这就够了。」 剑圣点点头。 「你也这么觉得吧?」野人王问道。 「嗯,要不是知道你是谁,差点就被你给骗了。」 「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真诚的。」 「你么,抱歉。」 「我接受你的歉意。」 「呵。」 「别以为我在异想天开,也别觉得,我这辈子就不可能出来,或者觉得,我一出来,就是送我上断头台的日子。 你别小瞧了咱们这位郑伯爷, 他的野心,其实很大很大。 其实我也奇怪了,按理说,年轻勛贵,受靖南侯器重又受燕皇赏识,差不离应该是士为知己者死吧? 他不同,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割据甚至造反一样,这没道理啊,说不通,说不通的。」 剑圣微微皱眉。 因为, 在能够和郑凡接触的圈子里,基本上已经是, 郑伯爷之心,路人皆知了。 「哪天,他拾掇好了雪原,哪天,雪原在他眼里,已经不算什么的时候,我,大概就能出来了。 咱们俩,其实都自命清高,但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我挑拨离间,你剑圣再清高,等你伤养好了,他郑伯爷要是出什么事儿,被人刺杀,你能不救? 他如果要你帮忙杀一个人,对你哭几声鼻子,你那把龙渊会不借给他使使? 其实你心里也明白,你已经欠人家太多了,人情债啊人情债,身不由己哦。」 「呵,我是晋人。」 「通透。」 野人王举起酒杯,道:「来,咱哥俩走一个。」 轻轻一碰, 剑圣依旧浅尝辄止,野人王则一口饮尽。 「我呢,就等着那一天呢,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只求到时候,别我一出来,您就对我出剑。」 「我还是不希望你出来。」 「我知,我知,所以你这辈子除了使剑别的都是干啥啥不行。」 野人王斜靠在栅栏上,将手中的花生壳抛到头顶,看着花生屑洋洋洒洒落下, 感慨道: 「人生一世,不过是一场场梦而已,醒来,兴致好的话,就继续做,兴致不好,就浑浑噩噩地呆坐着,一直到,你自己都忘记了,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第1044页 剑圣起身,似乎是准备走了。 「不再待一会儿?」 「听你感慨,没什么意思。」 「绝情。」 「下次心情不好时,再来看你。」 「你瞧瞧你说的这像是人话么?」 「你继续关着,我走了。」 「哎哎哎,别急着走啊,我今晚做了一个梦,你想知道梦里头有什么么?」 「今晚?」 「对啊,我今晚睡觉时会做的,只不过提前说出来。」 「呵。」 「在那梦里啊,你和我站在一起,咱们俩面前,有一片茫茫多的敌人。咱们俩被困住了,局面很危险。 你问我怎么办?」 剑圣没说话。 「你问我怎么办。」 「你快问我怎么办啊?」 剑圣吸了口气。 「快点问啊!」 「怎么办?」剑圣。 「哎,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么?」 「我问过了。」 野人王忽然双手抓着铁栅栏, 一边摇晃着栅栏发出声音一边大笑道: 「我说,爹,别问了,赶紧带着你儿子我跑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投降 徐有成提着一些肉干走到了梁程身边,没敢直接送到梁程手中,而是放在了梁程的跟前。 梁程盘膝坐在地上,在不远处,是乃蛮部的本族所在地。 随后,徐有成就在梁程身边站着。 其实,从金术可当初敢带着城内巡逻的甲士直接冲进来保护郑伯爷就能够看出来,这头大殭尸,在军中的威望,有是有,但却不是一手遮天。 原因很简单,不是不能做,而是没有去做。 训练,是他操持的,绝大部分战役的实际指挥,也是他在做,除了一些主上看着顺眼的将领安排,其余绝大部分基层中层将领,也都是梁程在提拔。 他如果想,直接将原本的盛乐军也就是现如今的雪海铁骑掌握在自己手里,问题,真的不大。 但偏偏,郑凡没去担心这个,而这头大殭尸,也懒得去搞这个。 所以,这也就造成了梁程在军队里威望很高但人缘却不够的局面。 在徐有成看来,梁将军当真有古仁人之风,忠义孤臣,掌权而不乱为,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哨骑那边还没有消息么?」梁程问道。 「回将军的话,还没有,想来,那位乃蛮部大王子没有走这条路。」 梁程缓缓点头。 在他率军迂迴过来之后,先是袭击了乃蛮部的牧场,给予了乃蛮部极大的压力和恐慌。 其实,这种袭击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随后,梁程果断率军撤离,准备在乃蛮部回援路上设伏阻击一波。 设计,很简单,但越是简单的东西,其实才越是实用。 然而,让梁程微微有些意外的是,在那条路上,自己没能等到大王子的回援军队。 大王子的回援军队,像是消失了一样,又像是完全放弃了对己方牧场的保护。 这让梁程心里有些不舒服,为帅者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你发现自己弄不清楚敌人的意图时,往往就是你陷入被动的开端。 如果大王子的回援,只是逢场作戏? 那么, 在前线的主上那边,可能会出现极大的变数。 毕竟,乃蛮部抽不抽调走本部精锐,对其前线大军的实力影响,可谓是非常之大。 其实,在埋伏失败没能得到猎物后,下面就有不少将领建议赶紧回援伯爷。 但还是被梁程给拒绝了。 这就使得接下来这几日,梁程所率的这支兵马,完全在乃蛮部附近掩藏了下来。 因为乃蛮部现在部族空虚外加先前被「惊吓」了一番,所以乃蛮部收缩了剩余力量,基本龟缩在了传统部族势力范围内,双方之间,倒是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平和。 「哨骑再增一倍,扩大探查面积。」梁程下令道。 「是,将军。」 徐有成下去下令了。 梁程则默默地取出一份牛肉干,送入嘴里,不是在咀嚼着去吞咽,反而像是在嚼槟榔,只是贪图肉食在自己口腔里停留的感觉。 一身戎装的左继迁走了过来,看着坐在那里的梁程,先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随即在旁边坐下了。 他和徐有成这种晋地降兵出身不同,他在郑伯爷还在翠柳堡时就已经跟着郑凡了,虽然一开始有些小矛盾,自己还曾一度因为燕皇马踏门阀的事儿被贬为刑徒,但也算是很早就跟着郑凡头批人了。 雪海关内郑凡封总兵,左继迁等就升迁为守备。 「来劝我回援?」梁程开口道。 梁程记得,最早开始时,主上和瞎子对这位左继迁其实不是很放心,因为他长得像「吕布」。 只不过这位运势也的确好,一路南征北战过来,一直都活着,且保持着安分,也就不再那么在意了。 「将军不回援,自是有将军的道理,就是在末将看来,此时回援,意义也不大,前线伯爷那边战事情况如何,现在应该已经分出结果了,是好,咱们回去无用,是坏,咱们这支兵马在这里,乃蛮部也不敢追击伯爷太兇。」 梁程不置可否。 左继迁则继续道:「但是,将军,有些时候有些事,它是不分对错的,而是分态度。」 第1045页 你不回援,甭管你回援是否有用,你不回来,就证明你对我的安危不在乎。 左继迁这般劝谏,倒也不是为了挑拨离间,而是他所认为的生存之道。 梁程摇摇头,道: 「不必在意这些。」 「是,将军。」 就在这时,徐有成快步跑来,禀报导: 「将军,乃蛮部周遭,出现了一支野人兵马,应该是援兵。」 左继迁闻言,当即站起来。 梁程则下令道: 「传我命令,原地待命。」 「是,将军。」 徐有成听令下去了,左继迁则有些不解地问道: 「将军,这是为何?」 乃蛮部的援兵已经回来了,这时候是战是撤都应该拿出去一个章程,而且要快,但原地带兵是在做什么打算? 「乃蛮部援兵没有走我们先前设伏的那条路,应该是绕了一条远路。」 梁程伸手指了指前方闪烁着篝火的乃蛮部营寨,道: 「不是为了故意避开我们的设伏,事实上设伏这件事,对方如果提前心里想到了,我们就很难伏击到他,且乃蛮部虽然出动了大军,但是其部族里,不可能一点兵马都没留,那位大王子如果真的要率军回援,应该是他在野,其父在内,这样,就能夹击我军,但他没有选择这样做。」 「心虚了,畏惧了,怕了?」左继迁问道。 梁程微微摇头道, 「我不清楚,但我们现在可以不用去打扰他们,让他们告诉我,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乃蛮王发出一声怒吼。 当一支燕军忽然出现在自己牧场范围时,乃蛮王被震惊了一次,他当时以为是燕军主力奔袭过来了,马上下令收拢族人,同时派人去前面支应一支兵马回援。 这无疑是很正确的决定,至少,站在乃蛮王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至于「抽水桶板」效应会带来什么结果,这不是乃蛮王所能考虑进去的,且就算考虑进去也没办法目前去解决的问题。 但当手下人来报自己长子率军回援,且是从另一个方向回援过来时,乃蛮王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你可以说这是身为上位者的直觉, 也能认为这是当爹对自己种的一种信任和理解,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时刻, 乃蛮王就下令将自己长子亲随队伍的家眷全都抓了过来,同时命令部族里还剩下的勇士全部着甲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当自己长子所率的五千勇士出现在了部族南侧不远处时,他们忽然开始了冲锋。 已经做好准备的乃蛮王直接将人质押送到了第一线,同时亲自持刀上阵。 这是一出暂时谁都无法弄得清楚的局面, 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即使此时隔岸观火的梁程都惊讶了一下, 对面乃蛮部到底在玩儿哪一出? 将自己视而不见,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自己军队面前, 直接开始内讧上演父子相残的戏码? 是想请君入瓮,设计自己? 很快, 梁程就确定了,这不是什么请君入瓮,自己也没必要想得太复杂了。 因为他们, 真的开始火拼了! 大王子所率兵马直接对营寨发动了冲击,他应该是想要一鼓作气地完成的,但没想到他爹有所防备。 同时,乃蛮王将一众大王子亲随的亲眷押送到阵前,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进行威慑。 一时间,大王子的兵马出现了分崩的架势。 弒父作乱,以下谋上,本就是凭着一股子血勇,绝对不能犹豫,大家狠狠心硬着头皮上去,可能也就完事儿了。 但现在插曲出现了,外加前方进攻受阻,大王子的兵马士气瞬间陷入了低谷。 而这时, 乃蛮王拿出了年轻时的风采, 亲自策马领五百骑从营寨另一侧杀出,直接沖向了自己儿子的队伍。 面对自己部族的头人,还是在战场上,还是以这种方式,很多大王子麾下的勇士是真的不敢下刀的,因为你就算此时将乃蛮王杀了,帮大王子上位,但你毕竟是他的杀父仇人,以后你还想有好果子吃? 所以, 乃蛮王紧靠着五百骑,直接沖乱了大王子的阵形。 大王子所率的回援兵马,一部分直接溃散,还有一部分选择投降,大王子这场忽然发动的叛乱,转瞬间就几乎宣告破产。 见到这个局面后,大王子没有选择投降,想要纠集自己身边的随从先离开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然而,其身边一众亲从见大事不妙,自家家眷还在头人手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唿应都没做,一齐出手将大王子拉拽下了马。 大王子见状,也丝毫没有放弃抵抗的觉悟,落马后持刀挥砍,连续斩杀了两名亲随,但在砍向另一名亲随时,其父带人杀至。 已经怒火攻心且急于彻底平復局面的乃蛮王不做丝毫迟疑,上去就一刀将自己儿子的脑袋给削了下来。 一场发生得仓促势头也很勐烈的叛乱,就此结束! 草坡上的梁程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 左继迁则会错了意,直接道:「将军,我军现在动手么?」 第1046页 趁着这场变乱,若是此时全军出击,很大可能直接破了乃蛮部的本部。 梁程却摇摇头,道: 「继续等吧,既然大王子率军回来了,那么伯爷那边的战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 其实,梁程一直都没怎么担心郑凡那边的安危,因为郑凡那里不是没有可以用的人,同时,类似阿铭四娘瞎子他们可能没自己那么清晰的察觉,察觉到自家主上在这几年里,于带兵打仗上的进步到底有多么恐怖。 到底是自己和田无镜一起手把手教出来的, 就算教出来一个赵括, 你真当赵括只会纸上谈兵么? 前线最坏的局面就是陷入僵持,或者选择性地战略后退,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而现如今, 乃蛮部这次内讧之后, 无论是族内士气还是凝聚力,必然都将陷入低谷,再等到前线大军溃败消息传来后,乃蛮部自己必然崩盘。 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何必又要去浪费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呢? 打仗,有时候很像是做生意,在利益一致的情况下,本钱自然是越低越好。 「让弟兄们歇息吧,同时派人去联繫伯爷那边。」 梁程下达了命令。 「是,将军。」 …… 刚刚亲自斩杀自己长子的乃蛮王根本就没顾得伤心和难过,他火速地赶回部族,先召开了长老和贵族会议,在会议上,直接下令拿下了那些平日里和自己长子走得比较近的长老和贵族,以谋反的罪名直接斩杀,没收掉了他们的家眷牛羊和财货,分给先前陪同着自己平乱的勇士。 随即,他下令赦免了那些先前跟着自己儿子造反的士兵,甚至重新分配给他们甲冑和兵器,让他们进入营寨。 最后, 派出不少人外出,打探那支燕军的动向。 乃蛮王最怕的,就是自己这边刚刚平乱,那边前些日子忽然现身过的燕军此时冲杀出来。 但好在,一直到天快亮了时,外头都没有什么动静,乃蛮王这才放下心来,回到了自己的王帐之中。 在那里,自己总是能得到最好的休息。 的确是这样, 因为他每次进入那里,都是在踏踏实实地……睡觉。 待得乃蛮王再度唿唿大睡后, 花姬一边对着铜镜打理着自己的头髮一边对匍匐在自己腿上的黑猫道: 「到现在了,居然还能睡得着。」 「所以,你这算是在帮燕人么?」黑猫开口道。 「不拿出点诚意,以后还怎么开口在燕人那里混日子?」 「这对父子俩摊上你,也是倒霉了。」 「哟哟哟,瞧你这话说的,大王子对我有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还是你建议我提前和大王子搞好关系的呢?」 「因为这是野人的习俗,等乃蛮王死后,按照规矩,你是要嫁给他儿子当妻子的。」 「呵呵,反正乃蛮部也没什么希望了,我派不派人去通知那位大王子也改变不了什么局面,说不得还能因为我这样做了,还能少死一些乃蛮部的人呢,哎哟哟,我可是积攒了多大的功德啊,也不知道对修行有没有好处。 我可是听说,如果能给自己立座庙,香火不断的话,对修行的裨益很大。」 「你会被雷噼死。」 「猫嘴里也吐不出象牙,呵。」 大王子之所以会选择叛乱, 因为他的「母妃」,同时也是他的「姘头」, 派人私下里给他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恰好是在大王子收到自己父王的信之后到的, 在父王的信中,告诉自己后方部族牧场附近出现了一支规模未可知的燕军,需要他领一部分勇士回援。 而在自己「母妃」送来的信中,则告诉他乃蛮王被燕人的气势给吓怕了,外加求援的各部族现在还没消息,所以打算息事宁人,因为是大王子他自己杀了逃跑的晋人奴隶惹怒了燕人,所以乃蛮王打算将他这个儿子交给燕人处置以换取燕人的退兵。 简而言之,意思就是你爹打算把你给卖了! 犯事儿的确实是自己, 自家爹也确实一直在猜忌自己, 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又是心向自己的「小妈」, 换做谁此时在大王子的位置上,都大概率会觉得这是真的。 再者,大王子也不算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大才,要是三王子遇到这事儿,可能还会多想想,但三王子已经被郑伯爷送去星辰怀抱了。 大王子反叛了, 但他爹终究还是他爹,将他给镇压了。 「你说,等燕人来了,我这个妆要不要换一下?换成干国女人的妆色?总觉得野人这边的妆容太腻了一些,我怕那位平野伯不喜欢。」 黑猫伸出爪子, 拍了拍下面的腿, 又拍了拍花姬上面的凸, 同时打了个呵欠, 道: 「我倒是听说燕人喜欢腚儿大腰粗的,好生养。」 「呸!」 「燕人就那么个口味,小家碧玉的人不喜欢,人就喜欢大脚板大块头的,娶回家能顶大半个劳力。」 这,确实是燕人的风气使然。 且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在择妻择儿媳时,都会优先考虑儿媳身子骨好不好,体格越壮硕的,彩礼就能越高。 第1047页 也因此, 当燕国大皇子迎娶蛮族公主的消息传出后,百姓们其实还挺高兴,毕竟蛮人嘛,一般都是粗壮粗壮的,想来那位蛮族公主也是粗壮粗壮的,好! 「我小么?」花姬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身子一边问道。 「在狐狸里,算大的。」 「老娘现在去和狐狸比什么!」 「呵呵,做妖,可不能忘本啊。」 「你给老娘死开!」 黑猫跳下了花姬的身子,凑到乃蛮王跟前,看着唿唿大睡的乃蛮王,道: 「你说,等燕人来了,咱们直接将乃蛮王绑了送给燕人,是不是功劳就更大了? 这几年,你不也养了一群忠诚于你的人么?」 「倒是想过,但会不会太过了?」 「反正送佛送到西就是了,初一都做了,十五你别扭啥?」 「好像是这个道理。」 说着, 花姬扭头看向躺在床上唿唿大睡的乃蛮王。 可以看出来,他很累,他很慌,他的压力,应该也很大。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自己,他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再等等吧,燕人不还没动手么?咱们也不急。」 花姬抿了一口红纸, 对着铜镜欣赏着自己的红唇。 「我可真美。」 …… 两天后,开始不断出现从前线溃逃回来的士卒,他们带来了前线战败的消息,而且是大败。 听到这一则消息的乃蛮王,直接惊愕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下方,一众贵族和长老都沉默不语。 输了,输得很彻底了。 因为大王子叛乱的事情刚刚发生,所以在此时,乃蛮部里的氛围,很是压抑。 外有强敌,内里更经歷过内耗火拼,部族上下现在是人心惶惶。 花姬和黑猫也得知了消息。 黑猫一边舔着自己的爪子一边道: 「成了,这下子乃蛮部算是彻底完了,我也是奇了怪了,这燕人怎么就这么能打仗,感觉谁跟他们打都打不过似的。」 「嗯。」花姬嘆了口气。 黑猫抬起头,猫眸盯着花姬,道: 「今晚就动手?你的人通知好没有?」 「通知了,等今晚他到我帐篷里来,就给他绑了,这是化去气血的毒药,防止他挣扎。 等控制住了他,再以乃蛮部王妃的身份,控制住乃蛮部,向燕人投降。 现如今的乃蛮部,应该已经没有人还天真地认为可以和燕人对抗了,我帮他们出手控制住了乃蛮王,他们反而会在心里感激我。」 「听起来,这场面很大,不过也挺好,男人嘛,不都喜欢这个调调,你算是投诚的王妃,也还算是保留了最后的尊贵和体面,在男人床榻面前,有着更大的吸引力,这就是所谓的,征服欲。」 「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帮你阉了,再帮你化形成人,光说不练假把式,自己上去体会呗。」 「喵。」 黑猫叫了一声, 紧接着, 一人一猫的目光瞬间对视。 黑猫当即道: 「不对,有问题!」 忽然间, 一阵密集的箭矢声传来,随即,就是火苗窜起,整个王帐都开始燃烧起来。 帐篷外, 乃蛮王蹲在地上,抹着眼泪,在周围,一群人还在继续向着王帐射出着着火的箭矢。 「你是我这一生,最挚爱的星辰。」 乃蛮王缓缓地站起身, 用力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喃喃道: 「我知道的,你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受来自燕人的侮辱,我亲自送你,回归星辰的怀抱,以后,在星辰之间,我们将会重聚。」 乃蛮王深吸一口气, 对身边站着的一名亲信道: 「派出人马打上旗帜,找寻附近的燕人,告诉他们,我乃蛮部,降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魔王 「你,就是乃蛮王?」 「回伯爷的话,正是小王。」 被锁链捆缚住的乃蛮王跪在地上对郑凡行礼。 在射杀了自己的爱妃之后, 乃蛮王派人向燕军通传乃蛮部投降的决定。 翌日, 郑伯爷领着柯岩部兵马赶至。 乃蛮王没有任何抵抗的表现,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了,他如果继续梗着脖子想抵抗,那么他下面的贵族长老很可能会先出手将他制服再送到燕军面前请降。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绑了自己宣布投降。 按照薛三的说法就是这乃蛮王倒是识时务,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郑凡坐在帐篷里,面前,煮着小火锅。 刚宰杀的新鲜羊肉切片放入锅中沸煮,再夹出来,蘸点酱料,送入嘴里,嗯,滋味那是相当的销魂,只有羊肉的鲜美却没什么膻味。 再夹起一块牛肉,送入嘴里,那口感,真舒服。 上辈子的郑伯爷就不喜欢吃什么羊肉捲儿牛肉捲儿,总觉得那些肉捲儿看起来和木匠师傅做工时刨木花儿一样,吃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但偏偏又要新鲜又要大块的牛羊肉,价格又忒贵。 好在,现如今自己既然在雪海关当总兵,吃肉,就不再是问题了。 第1048页 嗯, 光顾着吃肉了, 不知不觉地就将乃蛮王晾得时间有点久。 乃蛮王抿了抿嘴唇,不敢主动言语,等着郑凡慢慢地吃。 终于, 郑伯爷吃饱了, 下意识地想要端起面前的奶酒解解腻,但犹豫片刻,还是放下,转而拿出自己的水囊,喝了好几口。 「额……」 一声满足的饱嘆发出。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垂着眼, 看着乃蛮王, 他挥挥手, 轻飘飘地道: 「带下去。」 周围当即走出几名甲士,将乃蛮王押了下去,乃蛮王有意再喊几句话,却终究没敢喊出来。 虽说, 事情的发展以及郑凡的态度似乎和自己投降之前想得有些不一样,但他到底是比自己鲁莽的长子要成熟得多,知道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本,只能低下自己的头。 梁程在收整乃蛮部的族人, 薛三则负责清点乃蛮部的牲口, 所以,此时郑凡身边只站着阿铭。 「不杀他么,主上?」 郑凡摇摇头,道: 「人家是主动投降了的,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杀了他,不好,以后,就不好和雪原其他部族相处了。 攻城时,尚且讲究个围三缺一,目的就是不希望敌人完全没有退路然后拼了命地和你干。 咱们日后,通过各种方式掠夺雪原的人口、牲口、财货、出产的事儿,得多了去了,摩擦和矛盾肯定会有。 谁敢窜头,就给他按死,见一个灭一个,我也想啊,但谁叫咱们雪海关不是镇北侯府呢,咱们的底气,还不支撑咱们这么做。 这位乃蛮王,别的怎么样先不提,但也不算是什么蠢人,主动投降,至少也算是一种反向千金试马骨。」 「主上,您打算怎么办?」 「毕竟,说过要灭乃蛮部全族的,是我,再者人家牙都已经给我打掉了,这肉,已经放在了面前,怎么可能不吃呢。 乃蛮王以及乃蛮部所有贵族长老,他们以及他们的家眷,可以放掉。 但他们的奴隶、财货、牲口以及乃蛮部所有的财产,我们都迁入雪海关。 咱们正是搞大建设的时候,太缺劳动力了,这些牛羊群牲口,一来算是给柯岩部的见面礼,让他们安定下来,二来,也能缓解我们自己的粮食压力。」 「主上英明。」 「你拍马屁,向来不是很走心。」 「呵呵,这还真不是拍马屁。」 轻飘飘一句话,将乃蛮王和一众贵族放生,这一招,可谓是举重若轻。 毕竟,乃蛮王说好听点是个王爷,但这个王爷是他自封的,嗯,靠着郑伯爷当初用萝蔔大印册封出来。 这含金量可比当初干国的那位混吃等死的福王差远了,不值钱啊,你拿这个乃蛮王送去燕京,燕皇甚至会觉得你郑凡是在逗他! 放了也就放了吧,这种举措,可以直接打击掉日后雪原其他部族的抵抗决心,反正不管怎么玩儿,他们这些头人和贵族都不会死。 只要能保证活着,就不会下定决心跟你拼命。 野人王上次举事的失败,连带着葬送了整个雪原野人大部分的「精英」,对付这些剩下来的人,难度其实已经很低了。 放一个乃蛮王和一群贵族,以后能更加方便自己鱼肉雪原,这买卖,可谓是划算得很。 「对了,乃蛮部先前不是招待了一批附近部族的使者么,他们的援兵有的动了,有的还在观望,呵呵,凡是乃蛮部联繫过的部族,都给我派出使者,代表本伯,代表雪海关,代表大燕发出斥责,让他们交出一部分奴隶、牲口过来抵罪,否则下一个攻打的目标,就是他们。」 「主上,这样做会不会激起愤怒?」 「野人都是抖m。」 「属下明白了。」 「行了,找人给我烧点热水,我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仗打完了,也是时候可以轻松轻松了。 「是,主上。」 外头,还是乱糟糟的,因为乃蛮部人口的清点以及财货的清算,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事儿,其间,也难免会出现一些摩擦,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帐篷内, 一个木桶已经准备好了,也有甲士亲自倒入了热水。 等郑凡屏退了其他人,自己进来时,甚至还在浴桶旁边看见了自家当初在盛乐城生产出来的肥皂。 只能说,有钱人的生活,其实都是有共通性的,甭管下面人吃不吃的上饭,真正的贵族,永远都可以纸醉金迷。 感慨了一下贵族的腐败, 郑伯爷脱去了自己的甲冑和内衬,坐入了木桶之中。 乎…… 舒服。 将魔丸所在的石头放在了浴桶里,郑凡的双臂撑在木桶边缘,缓缓闭上了眼。 石头在水面上漂浮着, 不时地冒出些许气泡。 「咕嘟……咕嘟……咕嘟……」 …… 「咕嘟……」 见到阿铭向自己走来,原本正在懒洋洋躺在那里晒着太阳的貔貅下意识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在他的认知视角里,它是知道郑凡是他的主人的。 这里的「主人」,其实来自于以前训练的结果。 第1049页 毕竟,燕国皇室饲养貔貅和貔兽是有着悠久传统的,就算是貔貅,也是非达官显贵不可能有,所以,训练得先做好。 否则,你皇室赐一头貔兽出去,结果野性难驯直接把主人给吞了或者咬了,那你皇室这是何苦来哉? 也因此,貔貅的视角里,郑凡,确实是他的主人,但这个主人只是一个象徵符号,意味着郑凡可以骑着他,同时,它也得配合着郑凡。 但在另一个感性层面上,貔貅认为郑凡和自己一样,都是一群魔王的阶下囚,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需要扶持帮助取暖,所以,有些时候郑凡想做一些高难度动作时,貔貅也会尽自己所能去配合一下,给可怜的「同胞」,增添一些来自悲伤老哥的安慰和鼓励; 好让其能够和自己,继续努力且坚强地在魔王的阴影下,勇敢地生活下去! 眼瞅着阿铭又走过来, 貔貅有些犯憷, 然后, 默默地侧躺在了地上, 缓缓地翻转过身子, 将自己肚皮给了阿铭。 阿铭伸手,拍了一下貔貅的肚子,貔貅四蹄一颤。 不过,阿铭现在对它的鲜血没什么兴趣,因为已经证实无用了,所以阿铭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出水囊,喝了一口血,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貔貅马上翻转过来,慢慢地将脑袋凑到了阿铭跟前。 「你也想喝?」 阿铭摇摇头, 「不能给你喝。」 貔貅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但很快, 它的鼻尖忽然嗅了嗅, 而后直接四蹄站立而起, 脑袋开始向四周甩动。 「怎么了?」阿铭问道。 貔貅的前足开始按耐不住地刨动着地面,鼻息也开始发粗,眼睛逐渐泛红。 「发情了?」 「看上哪头小母马了?说,我给你牵过来。」 貔貅的目光忽然转向了一个方向,死死地盯着那里,兴奋地就差直接跳出马厩准备撒野了。 「坐下!」 阿铭低喝道。 「嘤……」 貔貅瞬间坐下,像是霜打的茄子。 阿铭收起酒嚢,站起身,走到貔貅跟前,将其脖子上的缰绳提过来,道: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带我一起去找。」 貔貅当即又恢復了兴奋,不停地哈着气,甚至哈喇子也开始滴淌下来。 阿铭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貔貅, 将其拉出了马厩。 但很快,它脸上的兴奋之色又再度敛去,脑袋抵着地面,开始嗅动起来,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深深的迷茫。 阿铭没着急,在貔貅身边站着。 「又感应不到了?到底是什么鬼。」 …… 「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这位平野伯身边会有一头貔貅!」 地下穴道里,黑猫压低着声音咆哮道。 在黑猫前面,还有一只狐狸。 只不过,无论是狐狸还是黑猫,他们身上都有明显的焦黑色,像是刚刚被烫伤过一样。 「喂,花姬,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是貔貅唉,不是貔兽! 要不是我提前感应到,用我的能力遮掩住了咱们身上的妖气,咱们现在已经被找到了! 还好那头貔貅像是没成年,火候还不到家,否则根本就骗不过它! 但我可遮掩不了多久!」 白狐马上扭头过来,口吐人言道: 「吵死了,我知道了,我们快到位置了,那位平野伯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前面了。」 「你还不想放弃?」 「放弃能怎么办?怎么可能放弃?我们现在可是在他军营下面,放弃回去的话,你的妖力还能支撑多久?能支撑到我们挖洞离开这里? 现在我们只有放手一搏了,只要我能勾引住那位平野伯,哪怕是貔貅,也不再是问题!」 「可你已经死了,那个爱煞了你的乃蛮王,在投降前就已经把你给烧死了!」 「别跟我提这个,一提我就来气!」 「估计是那位乃蛮王也知道了消息,听说那位平野伯最好人妻。」 「你闭嘴,我快挖到了。」 「但你怎么上去?你的身份已经死了,你已经不是人妻了!」 「男人有两个最难割捨的情节。」 「什么?」 「一个是人妻,另一个,就是狐狸精。」 「这……你确定?」 「我相信我可以的!」 「那位燕人的平野伯,口味得是有多重,才会知道你是狐妖的情况下,还……」 「这种男人,已经不能用寻常世俗眼光去看待他了。 别人不敢想的,他敢! 别人不想做的,他敢! 别人不敢上的,他敢!」 「花姬,你这赌得也太厉害了,万一……」 「贵气,贵气,贵气,你想想看,燕国皇族都将貔貅赐予他了,那可是貔貅,不是什么杂交出来的貔兽。 这种人,他的身份,当真是贵不可言! 只要能成功,能留在他枕边,每晚吸食一点他的贵气,也抵得上咱们在林子里的不知多少年的孤寂苦修! 我是不会走的,我也是不会怕的,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你疯了,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我得被你害死,被你害死啊!」 第1050页 虽然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嚷嚷着,但黑猫还是在不停地甩动着自己的尾巴,尽自己全力在遮掩着自己二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终于, 狐狸停下了动作, 她抬头, 用爪子指了指上方, 道: 「到了,就在这上头,应该只有平野伯一个人。」 「你想好了就上吧。」 黑猫也已经豁出去了, 「我尽力给你再遮掩一会儿,希望那位平野伯很快,否则我就撑不住了。」 狐狸点点头,眼里露出坚定之色。 其实, 原本没必要这么累的, 但谁叫一直被他们二妖认为傻乎乎极易控制的乃蛮王在投降前忽然发这种神经,直接打乱了他们的布局和谋划,非得弄成现在的背水一战。 「我上了!」 …… 郑伯爷还在继续泡着澡, 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出征在外,就算战事再顺利,也难免思虑过重,积压了不少疲惫。 在浴桶的斜前方帐篷的地面,忽然升腾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 而此时,郑伯爷依旧在睡着。 只是, 原本不停地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那块石头,却忽然静止在了水面上。 在绝大部分时候,魔丸都很懒。 他的懒,已经到达了一种境界。 当初大傢伙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郑凡还没甦醒,他魔丸就干脆自己将自己给封印,陷入了长眠。 通常来说,能够调动起魔丸主观能动性的,只有两点。 一点, 是带孩子。 许是田无镜的儿子确实与众不同,或者是其遭遇,让魔丸感同身受,魔丸倒是挺喜欢当这个孩子的大哥哥或者大姐姐的角色。 另一点, 就是当有别的女人想要当他妈时。 老年人,年纪大了的话,想再找一个续弦,或者干脆是想老年春再追寻一场爱情时,子女的阻拦,往往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坎儿。 且很显然,郑伯爷的这个坎儿,比一般人的坎儿,要大得多得多。 迄今为止,也就只有四娘凭藉着魔王之一的身份,跨越了魔丸的警告和阻拦,成功地躺在了郑伯爷的床边。 别的女人, 莫说是和魔丸斗法了, 就算是冷不丁地看见一个鬼站在自己面前,可能都得被吓晕过去。 粉色的烟雾逐渐扩大, 待得其慢慢升腾上去之后, 原地, 出现了一名身着黑色裙子躺在那里的曼妙丰腴女人。 那姿态, 那魅惑, 那恰到好处露着的大腿, 那红唇上的艷丽, 可谓是将狐妖化人的形象,做到了极致。 靡靡之音,开始在帐篷内迴荡,魅惑男人,是每个狐狸精的必修课。 花姬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同时,她也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她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公公,否则没有什么男人能够抵挡得住自己。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来就如此。 郑伯爷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他被「叫」醒了,而花姬,则躺在地上继续挪动着位置,每一分每一毫,都流露出让人渴望的韵味。 在自己的迷雾之中,她相信哪怕是燕人的平野伯,再刚强的男子,也得化为绕指柔。 然而, 刚刚甦醒的郑伯爷在清醒的瞬间,最先收到的,并非是来自花姬的魅惑,而是自己儿子,来自魔丸的请求进入身体的要求。 郑伯爷有一个好习惯, 那就是他很有逼数。 尤其是在自己还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前提下,相信魔王们的判断,总是没错的。 因为魔王可能会和自己勾心斗角一下,但绝不会想着把自己一刀给砍了。 现在, 迷迷煳煳之中感知到魔丸要将力量进入自己的身体, 郑伯爷第一反应是敌袭? 又或者是刺客? 无论怎么想,郑伯爷还是放开了禁制,让魔丸的力量进入。 以前, 一开始借用魔丸力量时,魔丸都是完全掌控郑凡身体的,但后来郑凡发现这么做不行,因为魔丸这傢伙每次用自己的身体时都很夸张很无度, 尤其是魔丸这傢伙喜欢咧开嘴笑, 导致自己每次甦醒之后嘴角都有撕裂伤; 到后来,慢慢的,都是魔丸力量给自己,而身体,由自己来掌控了。 这一次,也一样。 刚刚睁开眼的郑伯爷, 左眼位置陷入了一种黑白色的旋转, 这只眼,等于是继承了魔丸的能力。 因为它是鬼,不是人,所以和活人看世界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郑凡的目光,看向了花姬所躺的位置。 她还在那里尽情地展示着自己妩媚,同时,那粉色的烟雾和四周瀰漫着的声音,开始尽可能地去影响郑凡的心绪和意念。 这一套, 对普通人而言,真的很有用。 甚至哪怕是大德高僧,在这种攻势面前,说不得也会沦陷。 但问题是,郑伯爷现在切换了魔丸视角。 所以, 郑凡看到的是, 一只身上毛髮都有一片焦黑的臭狐狸, 第1051页 躺在地上, 不停地对着自己吐出舌头, 同时还在摩挲着自己毛绒绒的大腿, 更是不时地撩拨起尾巴, 将那狐狸屁股露给自己看。 问题是, 这只狐狸的神情还极为拟人,你能清晰地看出来这只狐狸在勾引你。 所以, 整个画面看起来那当真是相当得辣眼睛。 而且,四周瀰漫的粉雾,在郑凡眼里就是一团团黑烟,像是烧纸钱飞腾出来的灰烬一样,那靡靡之音,更是一声声嘶哑且压抑的狐狸叫。 猫叫春,很多人都听到过,只能说此时这声音,比前者更让人不适百倍。 在这种局面下, 要是郑伯爷还能对这花姬有什么反应, 那郑伯爷自己都得佩服自己了, 甚至连队伍里口味最重的几个魔王,都得对此甘拜下风,嘆为观止! 郑凡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看着它,看着它, 因为郑凡在思考, 这里明明是乃蛮部势力范围,这里明明是军营,自己明明在泡澡, 为什么在自己面前, 会出现这般神奇的一幕? 而郑凡的这种注视,在花姬看来,是她已经成功的标志。 看着吧, 这位大燕的平野伯,他的眼珠子恨不得就要长在自己身上了呢,挪都挪不开,哦呵呵呵。 考虑到下面黑猫可能不能坚持太久, 花姬决定趁热打铁,将这件事给确定下来。 它开始起身, 以一种极为婀娜的姿态向郑凡走来,尽情地展示着属于它的风情万种。 而在郑凡的视角里, 则是那只狐狸,两只脚立地,踮着脚尖向自己走来了。 同时, 伴随着这只狐狸不断地和自己拉近着距离, 一股子混合着骚味儿和狐臭味儿以及烧焦味儿的混合刺鼻气味开始向郑伯爷涌来。 郑伯爷泡澡前可是刚吃了火锅, 这下子胸口一阵起伏,差点直接被熏吐出来。 哦呵呵呵, 他忍不住了, 他控制不住了, 他已经无法自抑抑了, 他已经要扑向我了! 郑凡实在忍受不住了,也不想再忍了, 手掌勐地抓住了浴桶边缘,整个人翻身而出。 那只双脚行走的狐狸则露出了激动和任君採撷的神情主动向郑凡靠了过来。 「吧唧!」 郑凡的手掐住了狐狸的脖子, 本就是六品武夫的郑凡加上此时体内还有魔丸力量注入,直接将花姬给拘住,而后毫不犹豫地砸向浴桶之中。 「砰!」 浴桶水面因为这一记重拍,桶块直接炸裂开,花姬被摔得天旋地转,当郑凡撒开手后,其眼冒金星地瘫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 下面的黑猫一看这种情况马上知道不好,当即也顾不得什么同伴友谊了,直接打算原路逃跑。 然而, 因为郑凡这里强行摔晕了花姬,导致这里的妖气泄露,使得外头还在苦苦寻觅味道的那头貔貅一下子找准了方向。 有了个具体定位之后,它马上就能更方便地进行探查。 一瞬间, 它四蹄飞奔而出,勐地向前一窜,窜出去后,前蹄向下跺去! 「砰!」 地面凹陷, 一只黑猫在前后两只蹄子里被夹着, 正在瑟瑟发抖。 貔貅见状大喜, 张嘴就准备一口咬下去。 谁知道却在此时,一只手出现在了它面前,将这只黑猫提了起来。 貔貅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发出一声低吼。 然而, 阿铭却直接露出了獠牙,怼了回去! 「嘤……」 貔貅的气势瞬间被抽光,往后退了几步。 呵斥退了貔貅, 阿铭提着这只黑猫的尾巴将其倒过来, 上看看下看看, 还伸手在黑猫肚皮位置弹了几下,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就在此时, 黑猫勐地睁开眼,猫眸里释放出绿色的光芒,张开嘴,对着阿铭的手腕直接咬了下去。 阿铭没有惊唿, 也没有大叫, 更没有甩手, 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这只黑猫咬着自己的手腕。 黑猫一边咬着一边和阿铭目光对视, 然后, 慢慢的, 在对方这种平静到可怕的目光神情下, 黑猫缓缓地松开了嘴, 看着阿铭的眼神, 缓缓地, 露出了一抹, 腼腆、害羞的笑容。 然后, 黑猫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回了自己先前咬的位置, 看见自己刚刚才咬出来的伤口, 居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癒合, 黑猫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呵,这是妖兽么?」 …… 「呔,何方妖怪,居然敢害我师父!看我大威天龙般若神功伏魔降妖!」 薛三沖入帐篷之中,直接摆开了一个姿势。 听着这里抓住了俩妖怪,正忙着数绵羊的薛三立马将手头的事儿丢给了金术可,自己即刻赶来。 第1052页 魔王们都有一颗搞科研的心, 平日里互相借点血搞搞研究,再一起研究研究貔貅, 但样本终究有限, 现在一听抓到了特殊的妖怪, 简直就是科学怪人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新型实验材料,怎能不激动! 只是, 当薛三进来了, 看见地上躺着的一只狐狸和一只黑猫时, 却微微皱眉, 看了看坐在首座位置的郑凡, 随即面向阿铭, 道: 「这是嘛呀?」 「妖啊。」阿铭回答道。 「这俩货和我们以前在天断山脉抓出来的卖的妖兽有什么区别?这卖相也忒磕碜了吧,根本就卖不出钱啊。」 坐在首座的郑伯爷因为经歷了魔丸上身,虽然没怎么活动,但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道: 「这只狐狸,能变成人。」 薛三一听这话,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马上飞扑到狐狸面前, 蹲下身子, 当即三足鼎立。 「哟,狐狸变成人,那不就是狐狸精么,嘿嘿嘿,来,给爷我变一个,快点,给爷我变一个,变一个出来,爷给你棒棒糖吃。」 花姬看了看薛三的脚, 再看看薛三, 脸上当即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不断地摇头, 显得无比惊恐和抗拒。 「嘿,不给爷我面子是吧!」 薛三生气了。 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花姬,道: 「你变不变!」 狐狸摇头。 「嘿,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爷的……」 也不知道是被薛三的手指还是脚给吓到了, 明知道周围人很可怕, 但花姬还是本能地蜷缩起了身子, 而后勐地向帐篷外冲出。 倒是边上的黑猫,一直保持着某种安静祥和; 因为它知道, 这里的人, 不仅仅是人类武夫。 恰好在此时,梁程也闻讯赶来,当他掀开帘幕时,恰好花姬冲出。 花姬当即面露狰狞,释放出了妖气,企图震慑出此人心神从而绕开他跑开。 梁程则直接双眸泛起绿光,面容干瘪下去,露出了殭尸本相,煞气外泄! 「吼!」 「!!!!!!!!!」 花姬的身子直接倒窜回去,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平日里,一般都是普通人看见它们的本尊后被吓得屁股尿流, 谁知道这次, 自己二妖, 在这里, 竟然才像是真正的普通人。 「听说,抓到了妖怪?」梁程一边放下自己腰间的刀一边问道。 「直接问话吧。」 郑凡打了个呵欠,懒得折腾太久,直接对那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狐狸道: 「变成人,好好回话,不变的话,现在就把你们俩丢出去餵貔貅。」 花姬点点头, 身躯开始发生变化, 从一只狐狸, 逐渐变成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 一时间, 在场的所有人, 除了郑凡以外, 包括薛三在内,都挪开了目光。 这是规矩,好吃的,主上先吃,就是女人,主上不要了,才可以赐下。 当然了,阿铭和梁程这被其他魔王称之为「冰冷」俩兄弟的人,他们可能真的对女性没什么兴趣; 但就是薛三,在此时,也不敢造次的。 三爷之前已经犯过错误了,可不能再给自己增添黑歷史。 唯一能够光明正大欣赏的,只有郑伯爷。 嘿, 别说, 当花姬再次变成人后, 郑凡马上就不困了。 心里也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先前魔丸的力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否则,照着这个模板的女人来勾引自己的话,管她是人是妖,自己大概率是把持不住的。 她当然不能和四娘去比,但四娘就算开青楼,也是一种不染尘埃的烟火气息,骨子里,是极为清高的。 但这只狐妖,确实将媚态给烙印进了骨子里。 雪莲花,你能欣赏它的美; 但这并不意味着路边的野花你就不能爱了。 郑凡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良久, 才注意到其他三个魔王的动作, 笑了笑, 伸手从身边抓起一件自己的衣服,丢了过去,道: 「穿上。」 狐妖将衣服穿上,站了起来。 魔王们才转回目光。 郑凡手指在座椅上轻轻敲击着, 道: 「说吧,自己说。」 「是,伯爷。」 花姬开始讲述起来。 她本是天断山脉内修行的妖精,黑猫也是。 黑猫的修行年岁比她还长一些,同时也曾游歷过更多的地方,花姬则只在天断山脉两侧转悠,也就是晋地和雪原。 花姬因为是狐妖的身份,外加有些奇遇,所以能够幻化出人形,而黑猫,则因为早些年差点被貔貅给吃掉,为了逃命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恢復过来,所以还不能化形成人。 听完他们的讲述后, 郑凡忍不住乐了, 第1053页 道: 「这么说,你们还为大燕流过血,为大燕立过功?」 挑唆大王子造反,父子反目火拼一场,确实算是极大的支援了这场战事了。 黑猫忙俯首低头道: 「伯爷,我们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其实,伯爷天军一到,乃蛮部瞬间崩解,有无我们,其实于结局而言,都无差别,我们实在是不敢居功。」 这黑猫说话,明显很有水平。 郑凡点点头, 目光在几个魔王脸上扫过, 道: 「你们怎么看?」 薛三忙搓搓小手, 道: 「主上,咱们养着玩儿吧。」 这个世界里,妖兽是有不少的,但眼前这两头,明显不一般。 此中差别,就跟貔貅和貔兽一样,理论上是一个祖宗的,但他娘的真的算一回事儿么? 养着, 慢慢研究, 多好的样本啊。 「行吧,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商量个法子,给他们看押好,别跑掉了。」 「是,主上。」 「是,主上。」 这时, 黑猫忽然又匍匐在地上,诚声道: 「吾等愿意侍奉在伯爷身边,全心全意,不敢有丝毫二心。」 花姬忙跟着道: 「奴家也是。」 「跟在我身边?对了,是你先前说的,贵气么?」 郑凡记起来先前花姬的讲述中说过她需要靠吸收贵气才能加速修炼。 「是的,伯爷,跟在您身边,我们可以……这不会对伯爷产生什么不利影响,因为我们只需要吸收一点点,一点点。」花姬解释道。 「伯爷,这就和精满自溢一样,有时候,贵气太多了,反而不是好事,月满则亏,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帮伯爷解决这个烦恼。」 「那你们上来闻闻看,我身上,到底有没有贵气。」 郑凡示意那只黑猫上来。 黑猫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上前,匍匐在郑凡的脚下,将自己的脑袋搁在郑凡的靴面上。 它先尝试性地嗅了嗅, 随即开口道: 「伯爷,还请您放开心神。」 郑凡闻言,点点头,类似当初魔丸入体一样,放开了心神。 有魔丸在身边守护,他还真不用担心这只黑猫会有什么小动作。 黑猫睁着猫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 冥冥之中, 在它的猫眸里, 出现了一片鬼域,在鬼域之中,有一尊身形巨大通体黑色的婴孩正缓缓地抬起头,对着它笑; 紧接着, 黑猫又看见了一片血海,血海之中躺着一只巨大的蝙蝠,而在蝙蝠的后背上,则坐着一个男子的身影。 下一刻, 黑猫又看见了一片幽冥,幽冥之上,一尊庞大的白骨王座浮浮沉沉,上头,坐着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图腾的男子。 而后, 黑猫看见了一条冰河,冰河上,行走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其赤足所过之处,万物皆被冰封,冰河之下,是一具具男子被封存的身体。 随后, 黑猫看见了一座由白骨堆砌起来的宫殿,一尊巨人坐在宫殿上,正在憨笑; 下一幕, 黑猫看见了一块沸腾的池水,池水里面,有一个小矮人正在里面浸泡着,无尽的毒素正在里头翻滚冒泡,散发着令人惊骇的剧毒气息,连带着小矮人一起的,还有数之不尽地奇怪生物,有大妖,甚至有蛟龙! 马上, 黑猫又看见了一条黑黢黢幽深的道路,道路两侧,盛开着艷丽的彼岸花束,一个年轻的盲人正在道路上行走,在其身后,是无边无尽地厉鬼亡魂,他们却不敢靠近这个盲人,只是麻木地跟随着他的步伐。 最后, 黑猫有些惊恐地抬起头, 它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什么是脑海中的画面什么是现实了, 它抬头看见的, 是天幕上的一座无边无垠的黑幕, 黑幕之后, 似乎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凌驾于其他画面之上,像是在俯视着下方的一切,蔑视众生。 「轰!」 「咔嚓!」 「闻到了没有?」 郑凡见这黑猫不动了,伸脚碰了碰它。 谁知道这黑猫的身子直接从上头滚落了下来, 四脚朝天, 猫尾巴还在不停地抽搐, 两只猫眼充斥着呆滞的情绪, 嘴角更是有一股股白沫子正在冒出来, 显然, 这是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 薛三捧腹大笑起来, 指着那黑猫道: 「这猫的演技太浮夸了吧,我说,拍马屁你也得讲究一下基本法好不啦,哪有你这么夸张的。 你说你看见了凤凰看见了金龙,都能算你过关,怎么着,非得这样子是吧?用力过勐了反而没什么意思了知道不? 舔功不到位啊。 行了, 别装了, 快起来,快起来。」 薛三走过去,踹了黑猫几脚。 这黑猫还真被踹得稍微清醒了一下, 但马上, 在场的薛三、阿铭和梁程,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却忽然间都沉默了。 第1054页 包括坐在首座的郑凡,也都目光一凝。 只听得用颤抖的音色道: 「魔……魔……魔王……魔王……降临……」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世无双 出征的队伍,回来了,这是一次极为仓促的出征,主力是刚进入雪海关地界还没来得及整合的柯岩部。 但仓促,是平等的。 常言道:你难我难大家难我不畏难,你易我容大家易我不大意。 同等前提条件下,大家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御方,其实都很潦草,但雪海关这边,潦草中其实自有章程,乃蛮部那边,则错漏百出。 面对这种对手,不打出一个快节奏和极夸张的战损比出来,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雪海关北城城门上,兵戈林立,自打大军出征后,北城门的防守一下子成为重中之重。 瞎子做事,向来稳健,虽说他不认为这次出征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毕竟有当初成国军队出征雪原被一波流逆推回来还丢了雪海关的教训在前,自己这边,自然得小心谨慎一些。 好在,前线大捷的消息也已经早早地传了回来,雪海关内外,可谓是一片欢腾。 瞎子坐在城楼椅子上,左手边放着一个茶几,上面摆着俩橘子和一杯茶。 四娘则坐在旁边椅子上,翘着腿,编织着衣服。 「赏赐,下发了么?」瞎子问道。 「昨儿晚就吩咐下去了,今儿个上午应该就下发了。」 雪海关内基本所有产业都是伯爵府把持着的,正逢大捷消息传来,一些福利和打折促销活动也就顺势开始了,而且都是米面粮油这类的日用必需品,可谓是真正儿的实惠。 一场大胜下来,自然得与民同乐,让军民们切身感受到战争所能给自己带来的红利。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自发地去支持以后的战争。 民族大义的旗帜,确实好用,但问题在于,雪海关这边多民族混合的状态下,这一招,玩儿不起来。 但在瞎子看来,就算鼓捣成类似「骑士团」的那种风格,其实也不错。 刘备在蜀汉时,其政权实际上也是骑士团的风格。 因地制宜吧,在当前这个局面下,尽可能地军民一心对外开拓,才是主旋律。 四娘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欢迎大军归来的工作,做好了么?」 「做好了,保管儿热热闹闹的。」 「嗯,这次仗打完,咱们手头上,就能富裕多了,阿铭就可以不用乱跑,先将作坊体系给重新建立起来,等过了这个冬天,一切就都算是步入了正轨。」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尤其是这么一大摊子。 郑伯爷向来当甩手掌柜习惯了的,好在手底下魔王们能够支撑起来。 「最近每天都有不少流民过来,得做好收整工作。」瞎子提醒道。 雪海关这边稳定下来后,附近山林里以前那些逃难躲进去的百姓开始慢慢出来,同时,还有一些更远处逃难过来的流民,听闻在这里有饭吃后,也在向这里迁移。 这也是得益于当初迁移途中一路上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好,将雪海关描述成天堂,所以对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我晓得。」四娘点点头,「反正现在到处都是用人之际,来多少,咱们收多少。」 另外,能逃难坚持逃出来的,老弱病残的比例,还真不大,因为老弱病残根本就撑不到这里来,就算是有,那么其身边肯定有青壮陪同。 「兵马整编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等主上回来再和主上商议吧,这事儿,咱们擅自做主,不合适。」 「主上出征之前,就已经和我商议过了,基本章程,其实也已经定下了。以后雪海关兵马,大概率会分为四镇,每一镇下辖诸多营口,这四镇依次是:燕字镇、蛮字镇、晋字镇以及日后若是敲打雪原完成后,兴许会设立出来的野字镇。」 四娘闻言,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 「仿的是八旗?」 八旗制度里也分为满八旗、汉八旗和蒙八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咱们现在手底下的兵马也确实成分复杂,与其强行将他们杂糅在一起,不分彼此你我,反倒不如在制度上先行区分开,再将领层面上多做打磨。 当然了,四镇肯定不能单纯地叫那种名字,什么虎威、破敌、万捷之类的名字加上去就是了,先行确定这个基本框架,日后再根据需要进行新一轮整合。」 瞎子揉了揉眉心,继续道: 「其实咱们还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改,来得及。」 「嗯。」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把境界提上去,四娘,你想好了么?」 四娘放下茶杯,默不作声。 「其实,我也没想好。」瞎子说道。 四娘开口道:「我想好了。」 「哦?」 四娘伸了个懒腰,身姿婀娜,体态流露, 「到底是睡过一张床的,也没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偏偏他命中是否註定有我我不知道,但明摆着我命里必须有他。 寻常人家过日子,女人指望着家里的顶樑柱老爷们儿,离开了顶樑柱这日子就过得艰难。 老娘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这点道理,还是看得明白的。 第1055页 这世上, 恩恩爱爱海誓山盟,固然美好; 但归根究底, 天底下每天共枕一床的男女夫妻, 天知道是有多少在同床异梦。 这日子, 不也得这么过么?」 瞎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怎么听着这口气,有点怕怕的?咱主上两世为人不假,但还真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结过婚,你别太心狠了,真伤了咱主上的心。」 「哟呵,你可真够关心主上的?」 「哪能啊,我这是关心你,你说,咱主上身边可还住着一个客氏呢,人就算生过孩子,但那姿色也是不错的。 说不定这次出征回来,主上还能再抓一个雪原上的狐狸精呢。 别自己玩儿火给自己玩儿崩喽,到时候连咱们主母都得换人,你不别扭,我们还觉得别扭呢。」 四娘「呵呵」一笑, 刚刚织出来的那半件儿衣服忽然自己抖落下来,银针穿着线头在四娘指尖不停地流转, 只留下俩字: 「他敢。」 …… 「我说,你呢,该吃吃,该喝喝,三爷我不让你留主上身边,你可别记恨我,三爷我可这是为你好。 别以为你自己是个狐狸精就真能迷倒所有男人。 咱主上身边那个儿子,可是有名的爱吃醋的主儿,只不过眼下杀不了爹,当不了大孝子,但绝对一百个愿意他爹当一辈子的鳏夫; 再说了,就算过了他儿子那一关,咱主上身边可还有一个女人呢,那个女人,论相貌论身段儿论气质,你没一个能比得上人家。 就算是论心机和手段, 你也趁早歇着吧。 三爷就是不想瞧见以后哪天在井里冰西瓜时捞上来一具狐狸尸体,这才好心好意地给你留我这儿。」 狐狸很是委屈地蜷缩在马车一角,敢怒不敢言。 为什么那只黑猫能留在平野伯身边, 自己就得留在这矮脚虎身侧? 人嘛, 哦不, 妖嘛, 也是一个德行,妖生怕的,也是对比,有了对比,才有了翻倍的伤害。 当花姬还在委屈地暗自垂泪时, 在队伍前方,骑着貔貅的郑伯爷一边伸手摸着黑猫身上的毛髮一边对着骑马在其身侧的梁程道: 「给其他部族的使者都派出去了么?」 「已经派出去了主上。」 「嗯,回去后把这事儿跟瞎子提一下,让他继续跟进,那些企图支援乃蛮部的部族,必须给我出点儿血。」 「是,主上。」 等到日中时, 押运着牛羊和战俘奴隶的出征队伍终于来到了雪海关下,雪海关北城门大开,为凯旋将士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欢迎仪式后紧接着就是战功的犒赏,这对于柯岩部人而言,绝对是及时雨,尤其是在他们看见出征归来后,自己家眷已经住进了帐篷里,家里粮食也被发放充足后,那种喜悦激动与满足,是言语难以描述的。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流程,郑伯爷都得参加。 晚上还有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郑伯爷不光得露面,还得去致辞。 等这一切都结束后,郑凡才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讲真, 有时候出席这类的政治秀场,真的比在外头打仗还累人。 回到家,在厅堂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客氏给自己端脚盆过来洗脚。 谁成想,一缕香风袭来,这味道,还格外的熟悉。 郑凡抬起头,看着端着木盆站在自己面前的四娘。 其实,出征之前的几天,因为薛三的事儿,大家之间,都有些尴尬,彼此之间,也需要一些空间和时间。 预想之外的这一场征讨乃蛮部的战事,使得这一场尴尬被拉长了一大段距离。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郑凡笑道。 寻常的场面话。 四娘微微一笑,蹲下身子,将郑凡的脚送入木盆内,准备帮郑凡洗脚。 「不用了,四娘,我自己来。」 「客氏洗得,妾身就洗不得?」 「她是下人,你不是。」 四娘微微一福,「奴家为主上去备一些夜宵。」 篝火晚会里想吃得好,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需要应酬的地方太多,就算没人敢去劝郑伯爷喝酒,但总得端着个酒杯到处逛逛……嗯,到处拍肩膀,也是很累的。 郑凡自己洗了脚,走入卧房,看见卧房小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道精緻小菜,四娘正在斟酒。 在桌边坐了下来, 郑凡轻轻嘆了口气, 他知道,四娘有些话要对自己说。 有些坎儿,你是跳不过去的,也无法去无视的。 「主上,奴家有些话想与主上说。」 四娘递给郑凡一杯酒。 郑凡伸手接了过来,没喝,而是放在了面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嗯,说吧。」 作为一个主上,作为一个晋升机器,你得习惯自己的角色。 四娘似乎自己先前已经喝了一些了,眉宇之间,荡漾着一股子风情。 「主上,在您出征的这些日子里,奴家想了好久,也思索了好久,以前嘛,过日子。 第1056页 明明白白地过,不见得能过得多舒坦; 浑浑噩噩地过,才懂得难得煳涂才是自在。 只是,眼下,不弄明白也不成了,奴家想进阶。」 「嗯,我知。」 实力恢復的吸引力,是个魔王都无法抵抗。 「但是,主上,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如果单单只是进阶的话,奴家还真没那么急切,有些刺,既然已经冒头了,咱就不能当它不存在。 它会疼,它会时不时地提醒着你,它还在。」 郑凡又吃了一口菜, 然后端起酒杯。 「主上,说句肺腑之言,奴家对主上,没有男女之情。」 端着酒杯的手, 定格住了。 「奴家真的想了好多天,想了好些日子,奴家也想过,要不要骗骗您,骗男人嘛,奴家最擅长了。 但奴家还是觉得,应该对主上您说实话。 奴家,真的不爱主上,至少,不是那种恋人之间的感觉,真的不是。 奴家也想找,但却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郑凡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脸上, 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甚至, 再抬头看着四娘时, 却发现, 自己能够更坦然一些了。 有些话,说开了,其实双方都舒服。 「奴家未曾有过男人,虽然奴家身上很多处地方都给主上您用过了,但那处地方,奴家一直都还保留着。」 郑凡很想问一句,那咱们这算是什么关系? 泡友? 熟客? 但又觉得,自己这会儿无论说什么,都会带着一种被发好人卡后的酸气儿,还是闭口吧。 啧, 怎么说呢, 现在的这种感觉。 「主上是不是觉得,奴家一开始接近主上,帮主上那个,是因为想要用这种法子让自己进阶?」 郑凡摇摇头,道:「没有。」 「主上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真的没有。」 这个答案,郑凡给出的很坚定。 因为四娘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也没理由这么做。 她不是花瓶,也不是只知道开红帐子的老鸨子。 她有能力,事实上,无论是在虎头城还是之后连续搬家一直到雪海关,家里的产业流水,其实都是她在操持,瞎子更多的负责的是其他方面。 她完全可以像梁程、薛三、阿铭他们那样,靠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吃饭。 既然梁程他们之前能一步一步进阶, 没理由她不能。 且从一开始,郑凡因为对风四娘的「恐惧」阴影,虽说会去欣赏四娘的美丽和韵味,但真的没有想过去有机会一亲芳泽。 因为太可怕了,他郑凡,不敢。 如果不是那时候四娘自己的主动,郑伯爷压根不会自己踏出那一步。 当然了,听到这些话,心里,是有一些不舒服,但还真没有怪谁的意思,合着自己一直享受着,到头来却还得埋怨对方; 这和嫖完后语重心长地劝小姐从良的二皮脸有什么区别? 脸呢? 不过,那微微的不自在,自是无法避免,因为人嘛,总是会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对一些美好的事物,加上一些属于自己的幻想。 人,也是很难真正知足的,得陇望蜀是一种本能。 「主上,很多时候,奴家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奴家不像是阿程三儿瞎子他们; 他们有过去,他们有当初,他们有曾经,他们曾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点一点地变化过,成熟过,经歷过。 而我,只有经歷。 奴家的意思,主上能明白么?」 郑凡点了点头。 他是明白的,因为例如瞎子梁程阿铭他们,他们的故事,其实是有开始也有发生的,他们有一个,更为健全的脉络。 而四娘,其漫画情节绝大部分时刻,都是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城市里开着青楼,她最经典的形象就是依靠着青楼二楼的栏杆,眺望着远处。 远处的景色,可能是盛唐长安的风月;可能是北宋汴梁城内的纸醉金迷;可能是民国风味的醉生梦死; 也可能是霓虹背景下的车水马龙。 她很精明,但其实她很迷茫,她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渐渐的,她好像也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只是在不停地找啊找。 四娘伸手, 摸到了郑凡的脸上, 然后, 她将自己的脸也凑了过来, 彼此之间的气息,喷吐在对方脸上,微痒。 「主上,奴家其实不知道所谓的男欢女爱,到底是什么,奴家觉得,主上,您并不是奴家所爱的男人。」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心绞痛发作的徵兆; 但还是面带微笑, 保持镇定, 维繫风度地问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四娘闻言, 脸上当即露出悽苦之色, 而后身子后退, 将手中的酒壶直接丢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铺着地毯,所以酒壶没碎,却将酒水洒落了一地,四周,当即瀰漫着浓郁的酒气。 四娘伸手, 第1057页 撩开自己两鬓的青丝, 很是哀怨道: 「在奴家看来,男子,都是浑浊之物,稍一靠近,就觉得臭不可闻,只能算是臭水沟里爬来爬去的老鼠,连人,都算不上。 主上,奴家对您没有女人对男人的爱慕感情,这一句话,奴家没说谎。 主上先前问奴家,到底喜欢怎样的男子; 其实,奴家根本就没得选。 因为, 在奴家眼里, 这世间, 只有主上一个男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僧与剑 「来,我问你答,多情自古空余恨,下一句是什么?」 大上午的,瞎子一边泡着茶一边对坐在自己面前的薛三问道。 薛三当即笑着答道: 「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瞎子点点头,道:「又一个被猪带偏了的。」 「额……」 「是好梦由来最易醒。」 「没听说过,不对,你是在骂我笨得跟一头猪一样?」薛三明白了过来。 瞎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又觉得这茶水不是太舒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放了下来,天儿热了,还是来点凉爽的最好,看来待会儿得去找阿铭要点儿冰块。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们都有很多的自由,在这个自由的限度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如果超出了这个限度,就不能被允许了。 就像是你上次做的事,其实相当于把我们几个都给连带坑了。」 「我是被阿力给坑了,那憨货没给我把话说全,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是不知道还是怎么滴,不是也在看我风向么?」 「对啊。」瞎子理所当然道。 「既然是看我风向,你还好意思现在说我?」 「好意思啊,知道先驱和坑货的区别在哪里么?其实都是走在一条路的最前面的那个人,这条路最后走通了,就叫先驱,走堵死了,就叫坑货。 所以,你是坑货。」 「喂喂喂,大早上的,我就是到你这儿来讨点儿经费,你非得给我埋汰一顿是吧?」 「闲着也是闲着。」瞎子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四娘走了进来。 今日的四娘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裙,头戴凤钗,风华绝代。 瞎子表情微微一顿,随即释然一笑。 薛三一开始没反应出来,待得四娘坐下后,薛三刚准备说话,却忽然惊愕了一下,忙道: 「四娘,你成了?」 四娘伸手,拿起一份大早上刚送来的帐簿,一边打开一边点头。 「怎么成的?」薛三很是不能理解。 「就这么成的。」 「那你……罢了罢了,我不问了,千人千条路,我问下去说不得又得给我坑了进去,四娘,这份单子你给我批一下,我要求先造出这些作坊,一些装备我需要让人打造。」 薛三麾下的那帮人是他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也会单独设计一些专门的器具去装备他们,而这些器具普遍是不具备推广性的,一来是推广价值不大,二来,是推广不起。 「行,放这儿吧,我下午批了让人送你那儿去。」 「成,那我就走啦,你们聊。」 薛三起身,离开了籤押房。 瞎子随即面向四娘,道:「恭喜。」 四娘摇摇头,道: 「真想恭喜我,那还不如现在和我打一架,看看你的精神力现在有没有我的针头快。」 每次晋升完后,就会有一种很想找个人打一架的冲动。 瞎子苦笑道: 「打不过啊。」 「没趣。」 「今日的单子,我送来了,你再辛苦一下。」 「知道了。」 瞎子起身,也没做什么耽搁直接离开了。 四娘飞速地看完手头这本帐册,披红后将其丢在了一边,微微活动一下手指。 一想到昨晚自己对主上说的话, 这世上,只有主上您一个男子。 饶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四娘也不自觉的脸上泛红。 这真的是心里话, 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偏偏,她是一个女人。 既然是个女人,你总会有需求,你想去找个人试着相处,找个人试着谈情,试着说爱,无论是走精神上的还是带点肉体上的,你总得有一个对象。 这世上,只有主上才能给她是个男子的感觉。 哪怕她不爱主上,不是男女之爱,但她没得选。 这算不算是爱? 四娘也不清楚。 等到自己起身时,主上还在大睡。 爱一个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四娘并不知道答案。 但起身时,看见他身体被掏空的样子,自己心里,确实是有一种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待得翻阅起第二个帐簿, 四娘的目光马上冷了下来, 蘸着红色颜料的鹅毛笔在一块区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这个圈,意味着,又要死人了。 四娘又想到瞎子曾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些脏手,砍不完的,砍掉了,它们还会再次长出来。 瞎子说, 人洗了澡,身子还是会脏,难不成因为这样就永远不再洗澡了? 主上说他想去干国江南转转,散散心, 第1058页 其实四娘心里也是想去的, 兜兜转转,从燕国最西边到晋国最东边,变化的,是风景,不变的,是红帐子里的粗糙。 似乎,只有在干国江南,才能寻觅到真正的青楼精緻。 只是可惜, 现在手头上的事儿还没有处理好,想出去逛逛,总得等到雪海关一切步入正轨才行。 同时,主上的身份也不一样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四娘嘆了口气, 又拿起第三本帐簿。 …… 「师傅,这里就是雪海关了,你看看,他们在大兴土木,民不聊生了呢!」 「吧唧!」 老和尚对着自己徒弟就是一记毛栗子。 小和尚捂着自己的光头脑袋很是委屈。 「了凡,跟你说过多读书,却不要尽信书。」 「但这里明明……」 「大兴土木就一定是民不聊生了?你瞅瞅,这里的百姓固然在辛苦做工,但脸上却无颓废之色,分明是心中有佛的表象。」 心中有佛,此间佛,可理解为希望。 「但世人皆苦,这般驱使劳役,岂能……」 空缘和尚闻言当即又打算来一记毛栗子,但见自己徒儿还捂着脑袋,只得屈膝下压,对着徒儿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啊!」 了凡小和尚很是委屈地又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跟师傅抬什么槓,若是世人都修佛礼佛,谁种地给我们吃?谁去造佛堂?谁去塑佛像? 佛门清苦,但任何苦,前面加个『清』字,其实也就不那么苦了,反倒是一种情调。」 「师傅,你曲解佛理。」 「你我皆佛,众生皆为佛,又哪里有统一佛?」 「师傅,我说不过你。」 「那就管好你的嘴,你瞅瞅那边游弋的甲士,再瞅瞅那儿,分明是蛮族的帐篷,再看看那一头山脚下,可都是野人奴隶。 这位平野伯,註定是一位杀气腾腾的主儿,待会儿进去后,你再口出狂言,别以为人家会觉得你年纪小可爱不与你一般见识。」 「师傅,徒儿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送予度牒吧。」 「可是这里没庙啊?」 「咱们来了,庙就来了。」 「可是这度牒是楚国衙门发的啊,咱们是楚国衙门认定的僧侣,拿着楚国衙门发的度牒到燕人跟头来,师傅您就不怕……」 「那就是我等代表楚地僧侣,来皈依真我大燕了。」 「……」了凡小和尚。 「还不快去?」 「师傅,你真的好不要脸啊。」 「给为师去!」 空缘和尚一脚踹过去。 …… 「师傅。」 「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徒儿问过了,那边的衙役说,伯爵府这儿,倒是收咱们这些神棍哩。」 「神棍你个头,神棍你个头!」 一连俩毛栗子下去,了凡小和尚脑壳上肉眼可见红了两块。 「师傅,他们是这般说的哩。」 「可有斋饭?」 「管吃喝哩,还有住所哩。」 「在哪儿?」 「在城里一处叫庙台的地方。」 「走着。」 「可他们喊咱们神棍哩。」 「可师傅我饿哩!」 空缘和尚领着小和尚入了雪海关,入城门时倒是没遭受什么阻拦,等进去后,闻着四周铺面上传来的香味,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的五脏庙都开始了念经。 只是那处叫做庙台的衙门靠着北门,所以他们师徒二人还有一段路要走。 这时, 前面有一群孩子列队跑过,人数大概有八百人,都是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色练功服,脚下也是着一样的靴子。 领头的,是一名校尉,身着甲冑,领着这群孩子在跑。 见到这一幕,空缘和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着这群孩子从自己面前一排排的跑过去。 「师傅,我饿哩。」 了凡小和尚催促老和尚快点去吃斋饭。 空缘和尚则咂咂嘴,道: 「这倒是稀奇,刚刚过去的八百个和你一般大的娃子,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啥哩?」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子煞气。」 「傻里傻气?」 「砰!」 又是一记毛栗子敲下去。 「疼!」 「是煞气,煞气!祖先有灵,后人供奉祖先血食,祖先庇护后人,本是阴阳伦理之纲。」 「这有啥好奇怪的师傅,谁没个先人啊。」 「这不同,这些孩子不同,叫你多学学,多看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瞧你这点出息。」 「啥神神叨叨的。」这时,旁边有一个推着板车的力夫从这里经过,对这和尚笑道:「刚那群孩子,是学社里义堂的,早先时候,都是孤儿出身,被咱们伯爵府收养了,后来有战兵战死了,因为无后,就将抚恤银子捐给了学堂,从孤儿里选一个孩子出来改姓过继。 你说他们是孤儿嘛,确实没爹没娘的,但家里,可都是供奉着牌位的。」 空缘和尚闻言,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 「嘿嘿,你们这俩和尚,是去庙台的吧?」力夫问道。 第1059页 「正是。」 「也就只能去庙台了,在咱们雪海关其他地儿,你们都混不到饭吃,咱们雪海关,不养闲人,想当闲人,就没饭吃。 伯爵府准许咱们烧纸,准许咱们祭奠,但不准咱们养和尚道士之流出来办事儿,逮着一个就抓进去一个,说是什么,叫破除封建迷信。」 「师傅,封建迷信是什么意思啊?」了凡和尚问自己师傅。 「屁东西都不是。」 空缘和尚对那位力夫双手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解惑。」 「成了,不和你扯了,我还得去前街送货去,喏,庙台就直往前走,到了前面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谢施主。」 空缘和尚领着自己徒弟继续往前走,按照先前力夫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庙台。 庙台门口没人看守,这门,也很小,牌匾也很小,两侧,一侧是猪肉铺子一侧是羊肉馆子,可都比这个庙台阔气多了。 等师徒二人进去后,发现内门里有一张小桌子,桌子后头坐着一个文吏,正在那儿打着呵欠。 见到有人来了,再一看他们师徒二人身上的袈裟,文吏翻开自己面前的册子,拿起毛笔,问道: 「姓名、籍贯、曾去过哪里,细细说来,不得有误。」 「贫僧空缘,这是贫僧徒弟了凡,贫僧是干人,在干国出家,后入楚国,获得度牒,这里便是。」 文吏伸手接过老和尚递送过来的度牒,瞥了两眼,也没真的当回事儿,又还给了老和尚,道: 「和尚是吧,念几段经文来听听,不得含煳其辞,大点儿声。」 空缘和尚示意自己徒弟上前, 了凡走到桌前,开始背诵经文,字正腔圆,不带丝毫阻滞,同时,听着他念出来的经文,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平復下来,在这夏日炎炎中,竟然感受到了丝丝凉爽。 听了一会儿,文吏有些意犹未尽地抬起手,道: 「停,可以了,这两份牌子你们收着,进去,里头院子里,正门是开课舍,左拐间是食舍,右拐间是宿舍,里头自有人重新安排你们。」 「多谢施主。」 「多谢施主。」 空缘和尚带着徒弟进去了,师徒二人没做犹豫,先左拐进了食舍,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里头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婆姨在里头忙活,见俩和尚来了,一个婆姨喊道: 「只剩下馒头了。」 「馒头挺好。」空缘说道。 「馒头很好。」了凡说道。 六个馒头送上来,已经凉了,但就着热水,俩和尚吃得很香甜。 待得吃完后,俩和尚刚准备出门,就看见一名身着甲冑的军士走了进来,指着二人道: 「你们就是新来的吧,走,去里头,开课了。」 「可是有大德高僧在此讲佛?」空缘和尚问道。 方外之门,以儒释道三家为主,余下还有更多,但不管哪门哪派,为了宣传自己的门教,其内的大德者总是免不了要四处开课宣扬理念以期广收门徒的。 「呵呵。」这军士笑了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别磨蹭。」 师徒二人没敢耽搁,径直去了,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已经坐了几十号人。 有穿道袍的,也有穿袈裟的,还有穿着各种稀奇古怪衣服的,大家都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听着。 讲课的,不是什么道德高僧,而是一个盲人。 这个盲人看起来挺年轻,闭着眼,说话却极有条理,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空缘和尚和自己徒弟找了俩蒲团坐了下来, 这位盲人讲的不算是佛法,也不算是道家经文,却又和佛道两家脱离不了干系,甚至,你还能从其中找出很多很多其他门教的影子; 明明杂糅了这么多,听起来却丝毫不显得杂乱累赘,脉络清晰旁徵博引之下,本能地让你觉得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听着听着, 了凡和尚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之色, 空缘却皱眉越来越深, 他当即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 但了凡小和尚却像是毫无所觉,继续在如痴如醉。 「阿弥陀佛。」 空缘和尚低声吟诵了一声佛号,随即手掐佛印,直接点在了自己徒弟眉心。 了凡和尚这才惊醒过来,而后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被自己师傅掐的地方,现在当真是疼得紧。 「师傅?」 「走!」 空缘和尚马上拽起自己的徒儿,向外走去。 而此时, 原本正在讲课的瞎子, 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空缘和尚带着自己徒弟走出庙台大门时,坐在内门里的那个文吏见着了,也没阻拦,只是道: 「出了这门,再进来白吃白喝白睡,可就不成了啊。」 「师傅,我们不走!」 了凡和尚马上拉住自己师傅。 「呵。」 空缘老和尚却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学舍,道: 「此等吞噬心神之地,再待下去,你从头到脚都得被他给吞了,还用得着肚皮去吃饭?」 言罢, 空缘和尚强行拽着了凡小和尚走出了庙台。 庙台隔壁的一家羊肉汤馆二楼,坐着今儿个起床晚了所以跑出来到这里喝汤的郑伯爷,在郑伯爷身侧,则坐着阿铭。 第1060页 「哟,这倒是奇了怪了,进了瞎子嘴里,竟然还能再自己跑出来。」 郑伯爷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指着下面说道。 阿铭也向外看了一眼,道:「兴许,是真有道行的。」 「呵呵,你这不是废话么,没点道行哪能出来。不过倒是可惜了,你说,总弄一些滥竽充数的,似乎也不太行,有点道行的,也就算是有真本事的,这种真真假假,效果估摸着才最好。」 「主上,属下下去将他们拦住?」 「不急,不急,反正他们现在人还在城里,哟,抬头看过来了,在看你呢阿铭,我说,你刚刚是不是对他们露出了杀意?」 楼下街面上,那个老和尚抬头看向二楼。 阿铭则回答道: 「属下担心是刺客。」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真正的强者,他们可能在两军对垒时作用不大,依旧能用兵海去淹死。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个人实力的超绝,是能够起到奇效的。 比如剑圣刺杀老司徒,雪海关前斩杀格里木; 再比如昔日藏夫子和百里剑二人前往燕京,引得燕京禁军全体戒备。 昔日沙拓阙石是战死在侯府门外,但如果他能婉转点,专门去对郡主进行刺杀,那郡主以后想出门可就得认真掂量掂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郑伯爷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沙拓阙石的棺材,才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去舔剑圣。 千军万马,你得有,但身边的王牌顶尖战力,你也不能缺,否则人家来一出「荆轲刺秦王」,你去哪里哭去? 靖南侯为何这般可怕? 因为他不仅仅有千军万马,他个人实力更是击败过剑圣,这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 「师傅,你在看什么呀?」 「唉,看来,这雪海关,为师是来错了。」 「那咱们就走呗,师傅,反正咱们也吃饱了,正好跑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啊。」 说着, 空缘老和尚当即牵着自己徒弟的手,走入了这家羊肉汤馆。 和尚来吃羊肉,当即引得不少目光,但空缘和尚不为所动,牵着徒弟的手径直上二楼。 但他们刚入得二楼台阶,还没看清楚二楼布局呢,直接就被十多张弩箭对准。 都是军中制式的弩箭,这般近的距离之下,杀伤力自然无比恐怖。 了凡小和尚当即被吓得哆嗦起来,他到底年轻,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 空缘老和尚倒是洒脱自然,不见惧色。 郑凡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喊道: 「怎么着,和尚也要上来开开荤?」 空缘和尚则双手合十,开口道: 「贫僧是来向施主辞行的。」 郑凡丢下那根被自己啃得差不多的羊腿,伸手拿起一条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 「才来就要走,岂不是说明本伯招待不周?」 了凡小和尚眼睛当即瞪大,这是平野伯! 空缘和尚则俯身行礼道: 「原以为伯爷这里是一方净土,谁成想,伯爷心中早有沟壑,于这方外之外再起围栏。」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郑凡将这群方外之人也就是那群神棍控制起来,加以改造和利用。 不管真假,名义上其实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就算是见到帝王将相都可以不下跪的,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世俗约束之下,但偏偏这位平野伯却打起了出家人的主意。 「呵,出家人不也得吃饭么,没理由出家人就不用做事了,且若是天下人皆出家,那也就是大家都未出家。」 空缘和尚闻言,赞嘆道: 「贫僧受教。」 了凡小和尚也马上学着自己师傅的模样双手合十一本正经道: 「小僧受教。」 这时,瞎子也从庙台那里结束了课程走了过来,见到瞎子也来了,郑凡这才放心地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这群护卫退下。 不管怎么样,这里到底是雪海关,有阿铭和瞎子守护在自己跟前,这和尚就算是什么隐世高手,想要击杀自己,难度也是非常之大。 空缘和尚看见瞎子,开口道: 「敢问施主,是佛还是魔?」 瞎子笑了笑,道:「佛说我是佛,那我就是佛,魔说我是魔,那我就是魔。」 空缘和尚感觉自己再度接受了洗礼。 当即道: 「贫僧受教了。」 「小僧受教了。」 了凡小和尚默默地在心里背诵着这些话,寻常时候自己跟着师傅走南闯北,遇到一些大师开坛讲课,往往听一整天才能听到一两句机锋,这些机锋可是有大用处的,按照师傅的说法,就是以后能否混得好的斋饭好的住宿讨得达官显贵的认同,就得靠这些机锋。 谁成想,这雪海关里的人,似乎机锋当真是信手拈来,快背下来,快记在心里,以后得靠它们吃饭呢。 其实机锋这东西,在后世,也就是五成的警世格言,四成的似是而非再勾兑上一成的佛理的边,批量生产起来,真的不难。 而且,谁说的话往往比「话」本身,更有影响力。 郑伯爷如今是燕皇亲封平野伯,雪海关总兵,至少在这雪海关地界上,也算是触摸到了放个屁都是禅机的门槛了。 郑凡对着俩和尚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第1061页 了凡和尚见着桌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 「吃吧。」 了凡和尚看向师傅。 空缘和尚则道: 「阿弥陀佛,既然伯爷以刀兵迫你开荤戒,那你就吃吧。」 「阿弥陀佛。」 小和尚抓起羊肉开始吃。 郑凡默默地抽出中华铁盒子,抽出一根捲菸,给瞎子递送了一根,自己也咬了一根,待得其要收起时,却见这空缘老和尚竟然也伸出了手。 「和尚也抽菸?」 「菸草虽伤身,但能提神。」 时下菸草这东西在东方还没完全流行,毕竟服散之风正当道,也不是没人使用菸草,但大部分都是当作药材来用,民间则一直流传着菸草点燃了可以去除污秽之说。 翻译成现代化就是百姓们认为菸草点燃了可以消毒杀菌,让自己不容易生病,甚至能够益寿延年。 这和尚能知道菸草伤身,意味着确实是个行家,记得靖南侯见自己抽菸时就说过这个对武者体魄有害,因为靖南侯自幼淬鍊身体自然懂得其中门道。 不过,这对于郑凡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他又不是做苦行僧来着,再者,上辈子宅工作室工作一天两包烟不够,这辈子抽得少了,反而还一直在强身健体修行,还有啥想不开的? 老和尚接过烟,学着郑凡和瞎子的姿势,将其咬在嘴里。 郑凡用火摺子点菸,然后将火摺子递给瞎子,瞎子自己点了后再去帮老和尚点。 老和尚忙起身,客气道: 「有劳施主了。」 三个男人,都点了烟。 老和尚抽得倒是很自然,显然,以前就算是没抽过捲菸,但也绝对尝试过菸草。 「老和尚,你都说这东西伤身了,怎么还用?」 老和尚则回答道: 「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早日腐朽,贫僧也就能早日飞升极乐了。」 「倒真是看得开。」 「让伯爷见笑了。」 瞎子一直默默地抽菸,没说话。 「老和尚,为何来我雪海关?」 「贫僧之前以为,这里将是一座净土。」 「呵呵,半年前这里还尸骸枕藉,何谓净土?」 「死的人确实多,死的同行,也多,同行死得越多的地方,对贫僧而言,自然就是净土了。」 「啧。」 郑凡笑了起来, 然后吩咐道: 「来,给这小师傅再上一壶酒。」 了凡小和尚闻言,咬着羊腿抬头看向自己师傅。 「唉,既然平野伯用刀兵迫你破酒戒,那你就破了吧,佛祖知道你的难处,不会怪罪的。」 「嗯,师傅。」 等酒上来了, 了凡小和尚直接拔出小酒罈上的塞子,对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再放下酒罈。 「啊!」 随即, 继续啃起了羊腿; 瞧这模样,酒量绝对很好。 「伯爷,贫僧知晓您是打算做什么。」 「哦,什么?」 空缘和尚伸手指了指北边,道: 「伯爷被燕皇陛下赐封平野伯,如今镇守雪海关,所最需要对付的,自然就是雪原上的野人了。 雪原太大,也过于广袤,雪原野人固然一盘散沙,但想要收拾起来,却也不容易。 伯爷想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继续说。」 「下面,该是伯爷对贫僧说了才对。」 「哦?本伯该说些什么?」 「伯爷,这件事,贫僧愿往。」 「愿往为何还要从庙台跑出来?」 「贫僧一直云游诸多古剎,却一直未曾长久挂单,只因为贫僧觉得,佛可跪,但人不得跪。当然了,伯爷有刀兵迫之,贫僧是可以跪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寺庙?」 「是。」 「这对于你来说,不算难事。」 「寺庙不仅得有真佛镇守,还需要有人间佛坐镇。」 典型意思就是,寺庙得有后台。 郑凡有点想笑,记得曾经四娘曾经开会所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本伯,可以答应你,前提是你得先做事,事儿做成了,本伯不介意你在雪海关开一座寺庙,你就算是想开祖庭,本伯都支持你。」 「贫僧多谢伯爷。」 「成了?」 「可不就成了么。」 「我可是空口白牙。」 「但贫僧信了。」 「啧,你这和尚确实有趣,瞎子。」 「属下在。」 「你们之间,多多交流一下,庙台里培训的工作,看看能不能交接给他。」 瞎子毕竟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能找到帮手分担一下压力也是好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对新兵以及对柯岩部部众的思想政治教育,这项工作,是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是,主上。」 老和尚双手合十,诚声道: 「贫僧定不会叫伯爷失望。」 「事情要是办得好,你就算是想在燕京城内开一座大庙,本伯都能帮你办到。」 空缘和尚闻言,惊讶得嘴巴张开,这不是装的,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想通了许多。 「野人,并非是伯爷真正的……」 第1062页 「呵呵。」 郑凡身子微微后仰, 膝盖顶起, 将手中的菸蒂直接掐灭, 道: 「雪原大是大,野人也确实多,但这些,还都没被本伯放在眼里,往前数,八百年,你当知道什么,才是我大燕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蛮族!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三年之内,雪原你能做出成效来,日后你入燕京登堂入室被封国师都不是做梦。 我大燕陛下在这方面,最是大方。」 依照郑凡对燕皇的了解,你要是能帮忙解决蛮族问题,国师,真的不算事儿。 空缘和尚当即道: 「多谢伯爷提携。」 「瞎子。」 「是。」 瞎子起身,对二位道:「请随我来。」 「好,好。」 空缘和尚伸手攥住了小和尚油腻的手,拉着他跟着瞎子下了楼。 阿铭开口道: 「主上,靠谱么?」 「权当一试,反正也就是几十上百个神棍送上雪原,于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哦不,到时候说不得得让你配合一下。」 「让属下配合?」 「表演表演起死回生之术。」 「好的,主上。」 「作坊那边,在动工了么?」 「已经在动了,主上。」 「嗯,抓紧时间吧,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这家羊肉汤挺不错的,新府邸快盖好了吧,调府里去。」 城内目前为止,所有对外营业的产业都是伯爵府名下的,厨师调动,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好的,主上,我去和四娘说。」 「嗯。」 「嗯。」 「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了?」 给你开口的机会了,难不成不想升级? 「主上,属下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 …… 「两位师傅,这里就是你们日后休息的地方,前面就是庙台,空缘师傅明日随我一起讲课。」 「有劳北先生了。」 「大师客气了。」 这时,有下人端送来茶水摆上。 瞎子道: 「这二人,是伺候二位师傅起居的。」 「当不得,当不得,奢简怯频出。」 「是我唐突了,你们回衙门吧。」 「是,北先生。」 「是,北先生。」 两个下人走了。 空缘老和尚嘴角不由得颤了颤。 了凡小和尚则马上道:「北先生,我家师傅只是好面子,客气客气的。」 「孽徒,闭嘴!」 瞎子不以为意,道:「稍后我再派遣两个僕妇过来。」 「女人?」了凡和尚正准备开口, 「砰!」 一记毛栗子直接砸在了他的光脑袋上。 空缘和尚马上道: 「既然伯爵府以刀兵迫之,那贫僧只能却之不恭了,阿弥陀佛,佛祖会原谅贫僧的。」 「是这个道理。」 空缘和尚马上将话题拉回正事儿,开口道: 「伯爷大事,贫僧心里已然领会,但具体的一些事宜,还需请北先生多多提点贫僧。」 「这是自然,你我都是为伯爷办事,自当合舟共济。」 「话说,贫僧入城以来,观这座城之布局,可是改建过?」 「遭过兵祸,城内毁坏良多,自然改建了不少。」 「新城布局俨然,尤其是那座将盖好的伯爵府,位置固然偏北,却于风水上避开了煞气,同时,挟持了生门,隐隐中和这天断山脉之尾形成唿应格局; 此等画龙点睛之笔,可是出自北先生之手?」 「大师说笑了,我可不敢居功。」 「嘶,城内还另有奇人?不知贫僧可否有幸得见?」 「日后自然是有机会的。」 伯爵府的地址,一要靠近北门,因为距离剑圣近;具体的位置和方位,则是梁程选的。 让他躺, 看他觉得自己躺哪里舒服, 就选哪里为中心开始修建伯爵府。 毕竟,看风水的人,水平有高低是难免的,但位置到底好不好,被埋的那位其实最有发言权。 「伯爵府下,看来当真是能人异士颇多啊,能得伯爷看中,在伯爷手下做事,当真是贫僧之幸。 不过,贫僧还有一件事很好奇。」 「大师但问无妨。」 「此等绝户之计…… 哦不, 此等体虚万民有教无类之功德大法,是谁所提议? 贫僧也曾听闻,当初雪原上曾出一位野人王,搅动得晋地不得安宁,只是已然被押解入燕京。 若是那位野人王得知,日后雪原将呈现出那般光景格局,也不知晓其心里,到底会作何感想。」 瞎子微微一笑,并未急着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提这个建议的,正是野人王,甚至一些贴合野人的教义和理论,还是野人王自己根据星辰信仰改出来的,以期望野人在被传教时,效果更好。 「大师,此策,乃我家伯爷所出。」 「唉,伯爷当真大才,贫僧佩服。」 「大师问了这么多,鄙人也有一事。」 「北先生请讲。」 第1063页 「大师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先前听课时,能从自己的催眠环境里保持清醒,显然是有修为的,这一点,瞎子可以肯定。 但这位空缘和尚到底修为多精深,瞎子无法得知。 「出家人,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高可比参天,低可如尘埃,讲的,是心境。 但往往于这厮杀争斗无益,故而先前面对军中劲弩时,贫僧表面看似淡然,实则内心,已然慌乱不堪了。」 「那鄙人就更有兴趣了,鄙人拭目以待,望大师成全。」 「北先生可是……」 「我虽盲,但心,能看得见的。」 「是这个道理,那贫僧,就在北先生面前,露个丑了。」 空缘和尚闭上眼,双手合十, 片刻之后, 眉目睁开, 目光清澈,古井无波, 沉声道: 「我佛慈悲。」 一时间, 在瞎子「视线里」,他看见空缘和尚正在不断地变高变高再变高,已然突破了屋顶,且还在继续攀升。 这是内心境界,算是心境水平,是禅,是道,是悟; 这和实际战力没有关系,比如文学泰斗姚子詹,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老书生,寻常盗匪都能宰了他。 而空缘老和尚也存了向瞎子这位平野伯心腹面前露一手的心思,也好方便自己抬一抬身价,所以,其心境继续拔高! 一世修佛,其佛心,早已入云,可寻大自在! 冥冥之中, 一道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的光晕,已然拔高至雪海关上方。 而此时, 在即将完工的平野伯府隔壁的一处小院子里, 正躺在那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盹儿的一个男子似有所感, 缓缓睁开眼, 其身躯,依旧脆弱不堪还未将养好, 但其眼内,却已然投射出剑光凌厉, 甚至连屋子饭桌下被拿来垫桌腿儿的龙渊剑在此时也发出一声轻鸣。 「何方妖僧,在此窥觑我雪海关气机!」 …… 「啊!」 瞎子面前, 先前还一副高深莫测姿态的空缘老和尚发出一声惨叫。 再抬头时, 双眸之中已然滴落出鲜血。 性命虽说无虞,但内心早已惊骇无比,忙惊恐地问道: 「北先生,城内还有哪一方高人?此人心境,犹在贫僧之上,锋锐之势,近乎无人可挡。」 瞎子没急着回答, 而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心里喃喃道: 「不错,试出来了; 看来主上的投资没错,这剑圣,是有望恢復的。」 「北先生,到底是哪位存在?」 空缘和尚没了先前庄严,着急问道。 瞎子似乎是被空缘此时情景吓到了, 随即恍然安慰道: 「哦,大师勿忧,一个废人罢了。」 第二百章 皇嗣 「嘿,这不是何老大么?」 「对唉,真的是何老大,不是说送妹子嫁人了么?」 「可不是咋滴,去了小半年了都,这人才回来,莫不是老何家被骗了?」 「兴许何初这傢伙也是被人家骗去当龟公了也说不准,否则怎么才回来?」 「喂,何老大,你妹婿呢?」 「对啊,何老大,你妹婿呢,你怎么一个人灰熘熘地回来了?」 何初坐在马车上,马车,还是当初载着自己妹妹和妹婿去京城的马车,现在,自己又赶着它回来了。 和半年前相比,马车破了些,也旧了些,倒是这匹马,养膘了。 如今正要进城,准备回家,城门口要过排查,前头又有一支商队,所以要等一会儿。 听见有人戏嚯自己, 何初却没生气,也没张扬, 只当是没听出来这些人话语里的揶揄讽刺, 笑着点点头, 道: 「昂,回来了。」 见何老大这般姿态,那些个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拱拱手再次问候了番,就先进城了。 他们也是城内的一些小贩之流,小铺面,倒腾一些东西,以前何初下乡收猪时,常常也会随他们一路,毕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商队入城很慢,因为要清点货物要收税,税务官带着手下一帮税吏检查得很细緻。 早些时候,其实是没有这般严谨的,甚至,也没专门的这种税吏,还是这几个月才从燕京派遣下来的。 等到前头商队交割完毕,何初才赶着马车过去,马车里没货物,直接就被放行了。 何家猪肉铺子,依旧在那里。 因为是正午时分,太阳正毒,老何头干脆收了摊子,坐在屋子里,光着膀子,一只手拿着蒲扇一只手捏着一块大西瓜啃着。 为什么不坐在外头吹风吃西瓜? 怕街坊邻居过路的小孩瞅见,平白地还得分出去,捨不得。 何初赶着马车回来了,老何头听到动静,忙丢下瓜,推开门,跑了出来。 「儿啊!」 「爹啊!」 何初跑到自己爹面前, 不料自家爹忽然操起杀猪刀, 何初吓得叫了一声,赶忙剎住脚,因为没收的住,爷俩直接撞到了一起。 第1064页 「砰!」 「哎哟。」 「爹,你没事吧?」 「你个不孝子啊,不孝子啊!」 老何头摔了一跤,扭了腰,被何初背着进了屋,想将他安置在床上,却被老何头拒绝,他依旧硬挺着坐在长凳上。 这当爹的,面对自己儿子时,最无力的时候其实就是躺在床上看着儿子的时候。 所以,在老何头看来,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能躺在床上和自己儿子说话! 「王八蛋!」 「爹,您骂我没事儿,我是您儿子,您骂我天经地义,但您别骂自个儿啊。」 「……」老何头。 何初伸手,拿过他爹先前啃了一半的西瓜,送到嘴边,继续啃起来。 老何头顺了顺气, 问道: 「到底咋了,到底咋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我好几次差点就要关掉这间铺子亲自去京城找你们兄妹去了!」 「不是给爹您写过信了么?」 「王八蛋!」 「爹。」 「你信里都是写这个好,那个好,你吃得好睡得好,你妹子吃得好,睡得好,真正管用的事儿,屁都没说一个!」 明明是自己闺女跟着女婿去婆家了, 谁叫两家距离远呢, 自己闺女又傻愣愣地先将自己身子给出去了, 只能先低个头,让闺女跟着去婆家看看,接下来呢?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小半年了, 除了来了几封信说什么都好, 但下面的流程呢? 何初犹豫了一下, 看着自家爹。 「你皱什么眉头。」 「我没有,爹。」 「我问你,你妹夫家条件如何?」 「好。」 好就一个字。 老何头指了指自己的脸, 问道: 「比咱家好?」 一间猪肉铺子,别看不起眼,但进项可不低,再者老何头这些年还偷偷置办了一些田产。 何初眨了眨眼。 老何头见状, 放下心来, 冷哼一声道: 「呵,别以为住在京城就都是富贵人家,你爹我虽说没去过京城,但也知道居大不易的道理,京城里的人,人前显贵,但吃喝拉撒都他娘的贵,指不定多少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在那儿穷讲究呢!」 「妹夫家,还真不是在穷讲究。」 「不是穷讲究?呵呵,你还是年纪不够大,见到的人和事儿不够多,可不能被表象给煳弄住了。」 「爹,您别说,一开始,儿子我还真是被唬住了。」 可不是咋滴, 第一次看见宫内的大太监, 第一次看见宫内的大太监对着自家妹夫下跪, 第一次看见皇宫, 那一日之后, 何初整整十天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呵,我说的吧,咱吶,终究是小门小户,讲究的,是过日子的章程和规矩,再说了,那个捕头,不,那个小六子。 小六小六,你晓得吧,他是不是在家里排老六?」 何初闻言,点点头。 「他上头是不是有五个哥哥?」 何初继续点头。 「下面还有弟弟没?」 「有的。」 「妹妹多么?」 何初摇摇头。 「没妹子?」 「好像,是没有。」 「那就对了!」 老何头勐地一拍大腿,牵扯到了老腰,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爹,爹,您慢点儿,您慢点儿,您这是,都知道了?」 「废话,我猜到了!」 「爹,你真的猜到了啊!」 「废话,我是你爹啊!他家这么多兄弟,家产分下去到他小六子头上,还能剩多少?还没妹子,都没地儿收嫁妆!」 「……」何初。 「所以啊,得沉住气,记住,你妹子不算高攀,咱老何家,也从不想着靠卖女儿去高攀谁!」 「高攀?」 「高攀个啥?咱爷俩是没手还是没脚啊,还能被饿死?现在听说是不打仗了,这日子,肯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好。 你再和我细说细说,这婚事,怎么个说法,他们家老人你见着了没?」 何初摇摇头。 「没见着?」 「没见着,但妹子见着了。」 「你让思思一个人去见公婆了?」 何初点点头。 老何头当即抬起手,却因为腰疼,没能站起来。 何初马上会意,把脑袋凑过去。 「啪!」 老何头一巴掌抽在自己儿子脑袋上。 「你这怂货,以后别在外头跟人说你是杀猪的,我们杀猪的,可丢不起你这个人,你居然就让自己妹子一个人去见公婆,你爹我让你陪着去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晓得? 就是让你去撑场子的,万一对家俩公婆要欺负思思,你这个当哥哥的得上去理论,实在不像话的,像你爹那样照着他脑门抽去!」 「……」何初。 「他家爹娘都还在吧?」 老何头开始过问女婿家的家事。 「妹夫的娘不在了。」 闵妃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嘿,没婆婆?」 老何头高兴了,没婆婆好啊。 第1065页 「有。」 「嗯?续弦的?」 「不是。」 「他娘是妾?」 「差……差不多。」 皇后才是嫡母,其余妃子,其实都是妾的身份,除非加封皇贵妃。 「嘶……」 老何头倒吸一口凉气。 女婿家里的情况,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好多好多啊。 「直娘贼,居然还是个妾生子!」 「爹……」 「你爹我去衙门托人问过了,说是小六子好像是犯了什么事儿,捕头的位置也没了,你说,他是不是正好要打算逃回京城避难,顺手将咱们家思思给拐跑了?」 「爹……」 「直娘贼,着了道了啊,着了道了啊!」 老何头一阵气急,继续对自己儿子道: 「罢了,罢了,看他家那情况,日子想过得富贵舒服怕是难了,这样吧,你再去找你妹夫,让他回来,衙门的事儿,咱何家花点钱打点一下,能平就平掉。 实在不行,就让他回来,给我当上门女婿。 咱老何家的这些家产,你这个当哥哥的和他平分,可以立字据。」 「上门……上门女婿?」 何初的脸色很是精彩。 「话说,你这王八蛋这小半年就都待在京城?要不是隔三岔五地来信,你爹我还以为你人没了呢!你在京城到底干啥?」 「看书,学写字。」 老何头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问道: 「你在干啥?」 「看书,学写字啊。」 「你个杀猪的,识字儿干嘛,帮猪写遗书么?」 「妹夫叫我学认字儿,我就学了。」 「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你是当大哥的,你怎么能浑事儿都听他的,他要是哪天叫你闯皇宫你是不是还听话地去闯啊?」 「啊,嗯,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都!」 「爹……」 「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这婚事,怎么拖到现在都没音讯?」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先前是因为打仗,婚期得延迟,所以耽搁了,现在不是看着打不了仗了么,这才让我回来。」 「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妹夫也回来了,但在我后头一天,明日就到,还带了聘礼。」 「明天就到,哦,你妹妹呢?」 「妹妹和妹夫一起回来。」 「也是,这才叫守礼数。」 「爹,你把这个铺子收一收。」 「是得收收了,先忙完婚事再说。」 「爹,我的意思是,这个铺子,您就关了吧。」 「关了?你没发热吧,怎么能说出这种煳话?」 「爹,关了吧。」 「关了我干啥?」 「去京城啊,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 「去京城干啥?」 「你,让他来养我?他养得起么!」 「额……」 「再说了,我就这一手杀猪卖肉的本事。」 「妹夫说,可以去京城开猪肉铺子。」 「嗯?去京城卖猪肉?」 「对啊。」 「你造得慌是吧,你爹刚跟你说了,居大不易,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你爹我去那儿就算是干原本的行当,能不能开起来只有天知道了。 再说了,他让我去京城卖猪肉就去卖猪肉,我就得听他的话,瞧给他能的,他怎么不让我进皇宫给陛下送猪腿呢!」 「爹,您要是想送的话,也……」 「莫说了,莫说了,你明日,不,你下午再出个城,收一头猪上来,婚事上用得上,咱这硬菜,自己备着。 切莫再说什么去京城这种胡话,瞧瞧你被那小六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都,我跟你说,等明日见了那小贼,瞧我怎么拾掇他,真当我老何家的闺女没人嫁了是怎么着!」 「爹,有件事儿,要与你说一声。」 「有屁快放。」 「我妹子,有了」 「什么有了?」 何初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老何头眼睛当即瞪大了, 一瞬间, 似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马上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 「爹,你干啥,你干啥呢。」 「收拾收拾东西,去京城卖猪肉去!」 …… 「确认了么?」 「回陛下,确认了,六殿下是从宫中叫的太医去诊脉的。 太医院先是派的罗太医,罗太医回来后,又请了朱太医去了一趟。 的确是喜脉,且,脉象平稳,那何家女,身子骨好。」 燕皇闻言,将手中的摺子放了下来,双手放在身前。 魏忠河则顺势开口道: 「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成玦人在哪里?」 「回陛下,六殿下今早就携何家女离京了。」 「既然查出有身孕,竟还敢擅自走动。」 「陛下,六殿下应是去南安县下聘了。」 先前,因为靖南侯在玉盘城下屠杀楚军,导致燕楚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大仗随时可能开启。 所以,大皇子的婚事是静悄悄地办的,而太子和郡主的大婚,则被推迟了。 眼下,楚人那里似乎短时间内没有大动刀兵的迹象,这该做的事,就可以做了。 第1066页 同时,人家女方肚子里都有了,到底是身怀皇嗣,总不能让其母名不正言不顺。 「聘礼带了么?」 「带了的,六殿下派人去太子府要的,因为当初陛下口谕,聘礼由太子殿下帮忙操办。」 双倍猪后腿! 「也难为他还记得。」 还真去找太子要猪腿去了。 「太子给了么?」 「太子亲自领下人帮忙採购妥当的。」 燕皇闻言,点了点头。 「着密谍司出人,沿途护卫,再着太医院出两名太医,随行护持。」 「是,陛下。」 随即, 燕皇又拿起一份摺子,翻阅了一下, 道: 「着姬无疆领五千镇北军离京,就照成玦所说的,肃清商路。」 「是,陛下。」 「魏忠河。」 「奴才在。」 「朕要当爷爷了。」 …… 「殿下,这是近三个月的入城税赋明细。」 税务官将一本册子递送到了姬成玦手中。 姬成玦没去翻阅,而是又送还给了这名税务官。 「怨声载道吧?」 税务官苦笑道:「都说这是在与民争利。」 「不和他们争,就得从老百姓头上征。」 税务官显然也是姬成玦的自己人,闻言回答道:「可是,殿下,南安县城还好,商队其实不是很多,但其余地方通行的大商队,很多背后都是王公贵族。」 「没事儿,有父皇在,他们不敢埋怨什么的,不过这阵子,他们倒是都挺守规矩,弄得孤就算是想找只鸡杀来给猴儿看都找不着。」 「殿下,心中有怨气的话,才更难办啊。」 「这些,你自是不用担心,孤心里自有章程,可惜了,孤当初手里的那批掌柜的人才都给那姓郑的搜颳走了,雪海关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动作那么慢,到现在那些作坊的稀罕物件儿还没造出来。」 「殿下是在等雪海关那里救急?」 「是,也不是,大燕这么大,只盯着一块地方吃饭,产出再大也不够吃的,孤的设想是,西自荒漠起,东再至雪海关止,顺次连接干、楚,凡入我燕境之商贾,都得给孤扒下一层皮来。」 「殿下,属下觉得还是过于激进了一些。」 「嘿,只听说过流民吃不上饭造反的,可从未听说过商贾因为税重揭竿而起的,捡软柿子捏,不捏他们捏谁? 干楚商贾若是嫌税重,成啊,让干楚归附我大燕,变成自家人了,税也就轻了。 等孤离开后,你也调离南安县城,专心帮孤打理票号的事。」 「多谢殿下提携。」 「成了,你去吧,孤也得上门给我那老丈人送礼去了。」 「属下在这里祝殿下新婚大吉,小姐和老主人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嗯。」 离开茶楼的姬成玦身着一件长衫,强作文人装扮,不过因为他皮囊较好,手里又拿着一把扇子,腰间也繫着一根吊坠,还真有一种翩翩公子的范儿。 一辆马车停在前头,后面则有一个小车队候着。 马车外头,站着一名身着黑衫的男子。 「哎哟,我说大哥,您这是刚领兵出京就往我这里跑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我站到一起了?」 姬无疆无所谓地笑笑,道: 「为兄能復出,都是靠你的摺子,不是站在一起也是站在一起了,还怕什么?再说了,说是要来帮你清理商路,你不给为兄指点去处,为兄总不能率兵去地方随便乱杀一通吧?」 「呵呵。」姬成玦点点头,道:「大哥言重了,你我兄弟手足相持,自是理所应当。」 「还有,今儿个你下聘,按规矩,应是由家里长辈领头,父皇自是不可能来,我这个当大兄的,出面帮你张罗一下,也是我的职责。」 「小弟多谢大兄,来,这里请。」 马车内坐着何家女,且有身孕,姬无疆这个做兄长的,自是不可能进马车的,所以兄弟俩走在前面,马车和运送聘礼的车队跟在后头。 因为聘礼里的那些猪后腿数目过于庞大「耀眼」,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南安县城百姓的目光。 寻常人家婚嫁,金银珠宝翡翠珠帘什么的,自是不可能见到,猪肉则是硬通货,而这一个贴着喜字的队伍,在老百姓视角里,可谓是相当豪横了。 姬成玦一直可惜,可惜自家老子国事繁忙,不能亲自过来,否则让他站在这里,看看四周百姓艷羡的目光,应该也会极为满足吧。 「你倒是下手快,居然就这么的有了,你我兄弟之中还暂无所出,你这一个,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子辈。 都说隔辈亲,隔辈亲,瞧瞧父皇这次为你安排的,我都有些吃味。」 大皇子因为早年一直在军营,后来又定下了联姻蛮部的任务,所以成婚晚,且现在那位蛮族公主身子还未有消息。 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也一直被耽搁到现在。 老三现在废了。 老四老五年纪和姬成玦差不多,但老四老五还未成婚。 至于老七,毛还没长齐。 「哟,说到这里,大哥您这次可真得谢谢我这还在他娘肚子里的孩儿,没他,您这次外放可能还真没那么顺利。」 第1067页 「是是是,等孩子出生,我自备上厚礼予他,不过说来,也是巧了。」 「可不是巧合,半个月前我就知道思思有了,只不过拖延了一阵子在我摺子送上去时,才去请的太医,通知的父皇。」 「你这是连你未出世的孩子都利用上了?」 大皇子说话很直。 姬成玦点点头,道:「他应当的,若是女孩儿,就当是我的小棉袄帮她爹一把,要是男孩儿,他现在就该为去争那皇太孙的位置去做些什么了。」 「成玦……」 「我知道大哥想说什么,放心吧大哥,我不会和咱父皇那般的,那样子,忒无趣。 对了,大哥,前阵子雪海关那里发来捷报,您送去的嫁妆,可是立功了。」 「我也知道了,那个郑凡也是有魄力的,算算日子,柯岩部应该是刚到,就被他拉去雪原打仗了。」 「嗯,对了,大哥,你可知我现在在想着些什么?」 「想什么?」 「我在想那姓郑的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希望他生个闺女,我家是个男孩儿,这样,我就能占他便宜了。」 大皇子忽然问道: 「若是男孩儿呢?」 「那我也不会学父皇旧事。」 「成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喏,哥,前面就是我丈人家,站他边上的是我大舅子,何初,您来了也是巧了,我本就想着这次下聘之后让我这大舅哥投奔你去的,现在正好,您明日大可带他一起离开,就放在身边用着,也不用怎么栽培,见见血长长见识就是了。」 「可以。」 「行,我这要去给我老丈人见礼了,大哥您也学着点儿。」 「你丈人还不晓得你身份?」 「我是叫我那大舅哥提前回去说的,但看来他应该还没说。」 说着, 姬成玦伸手向前指了指老何头,继续道: 「否则我那丈人不敢手里攥着菜刀在这儿等我这个毛脚女婿的。」 第二百零一章 下聘 老何头攥着那把陪着他大半辈子的杀猪刀,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面对着正在向这里走来的姬成玦和大皇子, 面对着那辆马车, 面对着马车后头的车队, 他像是一个剑客。 姬成玦没有见过那位晋地剑圣,虽然据说那位晋地剑圣在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手下做事,但因为彼此之间相隔太远,就算是想引见,也难以实现。 但在此时, 姬成玦忽然觉得, 此时的老何头站在那里的神情, 可能和昔日那位剑圣大人于雪海关前面对野人骑兵时有的一拼。 对, 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被宰的野人骑兵。 有些事儿,其实姬成玦心里也清楚,老何头这个丈人,很实在。 若自己不是皇子,只是一个捕头,甚至,只是一个上门女婿,在老何头家手底下帮忙杀猪卖肉,这日子,也不会过得很差。 人活一辈子, 也确实需要给自己的内心留一些柔软的地方。 他不是自己老爹,做不到自家老爹那种程度,至少,目前来说,没这个必要。 就像是姓郑的所说的:人活着,总得时不时地矫情一下。 姬成玦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 所以, 这位当朝六皇子, 这位曾经被冷藏被打压如今近乎实际上执掌户部,能够让大皇子站在其身后吶喊的姬成玦, 向着这位杀猪的老汉, 跪了下来。 「小婿向老泰山请安,老泰山福安。」 于情,人女儿给了自己,人没刁难,更是没提什么彩礼规矩什么的,就能让女儿跟着你走,得记着; 于理,自己将人家女儿带走小半年,婚事也拖着一直没个着落,现在更是将人家女儿肚子搞大了,确实理亏。 所以,这一跪,应当的。 说句心里话, 姬老六这十年来, 就算是跪自己的皇帝老子都没像这次这般跪得舒服、诚心过。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看着姬成玦, 又看向了站在姬成玦身后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作为男方家长代表来的,自是不需要行礼的,只是对老何头拱了拱手。 老何头没回应, 转而将手中的杀猪刀直接摔在了案板上, 「噔!」 杀猪刀嵌入案板中,发出一声闷响。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目光偷偷看向自己那位大舅哥。 再念起后头马车里,已经怀了孕的妻子。 在这个时候,去告诉自己丈人身份,的确是有以势压人的感觉,姬老六在做人这一方面,那是真的很有造诣,所以打算低头,承受来自丈人的怒火和埋怨。 「好啊,好啊,好你个燕小六,你这是欺负我老何家没门楣,不被你看在眼里是不!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好闺女,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就是这么对待她娘家的? 该走的礼不走,该走的章程也没影,人就这么被你拐跑了,你得是多瞧不起我闺女,得是多瞧不起我老何家?」 「泰山言重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耽搁了。」 第1068页 姬家的规矩,是多,起战事时,姬家禁绝婚丧,这是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 就是姬无疆完婚,其实也不算是完婚吧,更像是战争的一种延续和对应手段。 「把闺女给我还回来,老汉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本事,但一个闺女,我还是能养得起的,总不至于让她去不知礼数的婆家受罪!」 老何头当即大吼一声: 「孽子!」 何初额头流着汗,小跑着过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爹今儿个没喊自己王八蛋。 「把你妹妹接下轿子,咱们回家!这婚,不结了,这女婿,你爹我也不稀罕!」 「这……」 何初一时手足无措。 若是换做寻常妹婿,敢这般对待自己妹子,不知礼数,还把妹子肚子搞大了,他这个杀猪长大的大舅哥早就拿起自己那把浸染着无数死猪怨魂的杀猪刀去拼命了。 但眼前这位, 眼前这位, 何初真的不敢啊。 爹啊, 妹妹肚子里都有了啊, 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妹妹肚子里可是怀着皇嗣啊,皇嗣啊! 何初还打听过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孙子辈的。 老何头见自己儿子站着不动, 当即怒骂道: 「咋啦,是怕你妹妹回来和你这个当哥哥的争家产啊!」 「不是,爹。」 何初被这么一激,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到轿子那里去,道: 「妹子,爹让咱们先回家。」 帘子被掀开, 何家娘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了自己的爹,又看见了跪在自己爹面前的夫君,张口想说什么,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自己哥哥进了屋。 何初小心地在旁边陪着自家妹子一起走,生怕自家妹子出了什么闪失脚滑什么的。 待得进了屋,关了门。 何家小娘子马上伸手掐了一把自家哥哥, 没好气地嗔怒道: 「哥,你是怎么搞的!」 …… 「泰山请息怒,我对思思是真心的,先前是小婿不对,咱们现在,该走什么流程,咱们就走什么流程,可好? 别人家有的,咱们必须有; 别人家没有的您又想要的,咱也可以有。 小婿对您是敬重的。」 「呵,尽挑好听的说,谁知道你心里头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我老何家的闺女,还不至于恨嫁到这种地步!」 其实, 翁婿二人说话争论时, 都没说有身孕这件事。 生米先煮成熟饭,这往往是女婿拿捏丈人丈母娘的最大利器; 反正你闺女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种了,我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件事,不能在外头说,否则真的是很「丢人现眼」。 老何头不会傻乎乎地自己说, 姬老六这么会做人,自然也不可能说这个。 这时, 大皇子这个男方长辈终于记起来自己来干啥的了, 走上前, 开口道: 「何老,家父人在京中,俗务缠身,不方便过来,所以家里就由我出面,来为我这个弟弟下聘。 之前的礼数不周,确实是我家的不对,我弟弟的行事也确实是有些孟浪了,还请何老不要怪罪。 既然两个年轻人已经在一起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自是应当成全。」 「哼哼。」 老何头没搭理大皇子,转身,抽出自己的屠猪宝刀, 直接回了屋。 姬成玦也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 「你这老丈人,不好对付啊。」大皇子感慨道。 「没法子,谁叫咱自己该受着呢,喂,东西手脚都麻利点儿,抬进去,快。」 大皇子点点头,挥手示意后头的人将聘礼都抬进去,他也接过了礼单,待会儿得亲自递给老何头。 饶是大皇子是带过兵打过仗见过风浪的人,看着这份礼单,也不自觉的有些眉头微颤。 猪后腿多少只,猪前腿多少只,猪头多少个…… 这些猪, 可都是金贵着呢, 因为据说这是父皇定下的礼单。 很难以想像, 父皇居然会认真地定下多少只猪后腿的这种礼单。 而且,这些猪腿还是由当今太子殿下奉旨亲自採购的。 再寻常的猪,经过这么一遭,身价也百倍递增了吧? 下人们推开何家的门,将礼品一箱子一箱子地抬进去。 院子里, 老何头坐在一把陈旧的太师椅上, 杀猪刀常伴其身, 见有人往里头抬东西, 他也只是铁着脸坐在那里不吭声。 四周,倒是围满了很多来看热闹的街坊。 之前,因为老何家的闺女被人带走了,却一直没个音讯,街坊里的闲话可多了,说什么的都有。 谁来买猪肉,甭管是割一斤还是切一两的,都会来问问老何头,你闺女和女婿咋没消息了? 弄到最后, 老何头不得不将信送到附近私塾先生那里听完了之后,又自己跑去找街坊说, 说自家闺女和女婿在京城日子过得可好啦, 第1069页 住着大大的房子, 顿顿都能吃肉, 还有下人僕役什么的, 还说他姑爷想接他去京城养老,他不乐意去,说京城有什么好的嘛,这南安县城才是自己的家,再说了,也捨不得这帮街坊邻居嘛。 其实,信里只有何初那一个个的「好」,绝大部分都是老何头自己想像发挥出来的。 但今日街坊邻居一见这聘礼,确实是开了眼界,不愧是京城的姑爷,家里确实是豪绰! 但也有好事者起疑, 道: 「怎么下聘送这么多猪肉,还是给屠户家送猪肉? 老何家的那位亲家公怕不是脑壳有毛病吧? 还是那位亲家公和老何家是同行,都是杀猪卖肉的?」 姬成玦和大皇子走入宅子里,姬成玦站着没动,大皇子上前,将聘礼礼单送了上去。 「何老,这是聘礼,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提。」 老何头其实早就看见很多头猪了。 然而, 当其再看见礼单时, 嗯, 他是不认字,但和猪有关系的字以及后头的几斤几两几头是认得的。 一看, 眼睛当即一瞪, 这是什么意思, 完全就是自己嫁妆的加倍! 自己送多少猪后腿,那位亲家公居然送双倍回来! 合着小夫妻俩过日子其他的都不要,只需要天天吃猪肉就成了,睡猪肉做成的被子穿猪皮做成的衣服? 这是宣战, 这是对自己的反击, 而且, 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战场上对自己进行了侮辱! 「其余的缺的漏的,您老可以提出来,我马上就去置办,不管怎样,小两口早日把事儿办了,也省得我们两家人操心,小两口也能早日过上安生日子,早生贵子。」 一些话,在外头不方便说,在里面,倒是可以说了。 老何头没理睬大皇子, 而是手指着姬成玦, 喊道: 「你小子,给我过来!」 「是。」 姬老六走上前,恭恭敬敬。 「老汉我就这一个闺女,自小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你小子要娶,可以,但你得发誓,保证她以后不得受委屈!」 「小婿发誓,定不让思思受一丝委屈。」 「不够,得再发一个誓,发……」 老何头犹豫了一下, 随即道: 「罢了,不要发誓了,但你小子可得给我听着,你以后要是对我家闺女不好,老汉我就算是死了,变成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 「是,小婿谨记。」 老何头指了指那边的聘礼,继续喊道: 「你可要记得今天,记得今日,是你,跪下来求老汉我将闺女嫁给你的,是你求着从老汉我手里娶走了我的闺女!」 姬老六闻言,跪下来, 道: 「小婿谨记。」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说着说着, 眼泪开始滴淌下来, 这会儿, 他才真切感受到一个父亲,送自己闺女出嫁时的心境。 孩子她娘走得早,自己是又当爹又当妈将宝贝闺女带大的,打小,她哥可以吃得差玩儿得差,但闺女,要啥就给啥,绝不含煳。 其他人家,都是打着闺女是帮别人家养的算盘,等着换亲或者换彩礼给家里男丁娶亲的,但老何家不,老何家的闺女是被父兄一起宠大的! 「老汉我,这辈子,就她一个闺女,你得,你得,你得好好给我照顾好,真的得给我照顾好。 生娃儿苦,女人生娃儿就是走鬼门关。 老汉我知道,闺女肚子里有了你的种,老汉不奢望自己子孙满堂,只希望自己闺女能好好的康康健健的,日子过得好。 她娘,就是当初生她时落下的病根。」 这些话,作为长辈来说,其实是很不合适的,因为长辈只会祝福子孙满堂,女人传宗接代,在这个时代,本就是使命和任务。 但老何头是真的心疼自己闺女,生一次娃儿就是损一成自身的元气。 别生太多,真的别生太多。 见到这一幕, 一边的大皇子心里也有些感触。 讲真, 姬家兄弟,其实真没能感受到多少父爱关怀。 其实,大皇子这次从雪原带回来的女人里,也有两个有身孕了,但她们诞下的子嗣,是不会入皇室金册的。 一来,是血脉不纯,毕竟那些送来侍寝的女人,天知道怀的到底是不是姬家的种; 二来,是母亲地位过于卑贱,其母可以是燕国平民,可以是干人楚人,但野人,对不起,在燕国官方看来,野人根本就不算人。 日后诞下的子嗣,大概率不得姓姬,被宫内专人收养起来。 所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 自家六弟妻子肚子里的那个,才是父皇看中的,也是姬家新一代的第一个小生命。 若是男婴,那就是皇长孙! 没有嫡字, 但以后能否可以被加上去, 谁知道呢! 「起来吧,起来吧,外头还有不少街坊邻居,还有一些亲友正在来的路上,我昨晚就去酒楼里订了几桌席面,待会儿你随我一起招待一下亲朋街坊。」 第1070页 「是,小婿明白。」 「嗯,你且去招待着,老汉……老夫我先进屋换件衣裳。」 「好。」 姬老六站起身,从那边取出很多零嘴糖块,开始分发给门外的街坊。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 老何头刚进了屋,赶忙将门关上。 屋内的何初马上走过来关心道; 「爹?你还好吧?」 「噗通!」 老何头直接后背靠着门板瘫倒在了地上, 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后怕道: 「皇子嘞……可是皇子嘞……唿……可是吓死我嘞……吓死我嘞…… 闺女,爹只能帮你教训他这一次了。」 第二百零二章 雄雌 女儿是爹的心头肉,老何头心甘情愿地愿意做一个女儿奴,甚至在老何家,儿子反而没什么地位。 搁在同龄人身上,老何头操劳半生积攒下来的这些产业,在真正的富贵人家面前自是不值一提,但在贫头老百姓间,他完全可以歇下来,家产一分,提着个板凳往巷头里一坐,眯着眼瞅一瞅哪家已经没了汉子的老婆姨,再凑几个人头听听是非。 但眼下, 但此时, 在昨晚儿子告诉自己「燕小六」的真正身份后, 老何头整个人都懵了。 娘咧! 曾经,老何头也觉得自己闺女傻,就看着人家燕小六皮囊好,就自己主动把身子给送过去了,父兄拦着还拿钗子抵着自己脖颈。 现在想想, 自己闺女确实是有主见, 没那晚上的一遭, 要是真被自己拦下来了, 可不就是没了变凤凰的机会了么? 剩下的,其实还是唏嘘和惶恐。 老何头这辈子没做过靠儿女让自己享福的美梦,他脑子里,也没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 闺女嫁给了皇子,进了姬家的门,戏文里可都演着咧,里头得多兇险,日子过得得有多凶哦。 莫说天子家了,就是南安县城里的张员外家,正妻派人溺死小妾的事儿就发生过,民不举官不究,衙门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皇宫幽深,更是一个小小张员外家所不能比的。 「爹?」何初过来搀扶自家老爹。 老何头缓缓站起身,先前,他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煳涂,昨晚何初就告诉他今日来下聘的是皇子了。 也就是说,今日给自己递送礼单的那位自称大兄的,应该就是当朝大皇子,人家可是当过大帅的! 再看那礼单,上头的猪腿翻倍,自己那位皇帝亲家…… 怕是怕,老何头见到县太爷都会腿软趴下,更别说是当朝皇子了。 但为人父,嫁女日, 他必须得硬气起来, 该说的狠话得说,该敲打的,得敲打; 也就是今天了, 也就只能是今天了, 过了今儿个, 他是皇子自己是个屠户,老泰山的礼,他连受都不敢受,更别说像先前那般放什么硬气话了。 「初啊。」 「爹,我在。」 「陪着六皇子,去招唿亲戚街坊,你让爹,让爹我再缓缓,再缓缓。」 「好的,爹。」 这个年代,很少有远嫁的,普通的嫁娶,都是以隔壁村为单位距离。 像老何家这种远嫁的,在当地也算是罕见了。 因地制宜吧,整套流程是走不下来了,但摆下席面请亲戚街坊吃顿饭,那自是应该的。 一场婚宴,也算是热热闹闹地办下来了。 此中繁杂,自是不需多言。 婚宴的第二天上午,姬成玦就带着妻子准备回京了,进京干嘛,谁都清楚,这边只是开胃菜,京城那里才是真正的大戏。 老何头和何初得拾掇拾掇家底,第二天才起身去京城。 其实,按理说,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但老何头还是拒绝了女婿一同进京的邀请。 晚上, 昨日热闹今日冷清的院子, 爷儿俩坐在门槛上, 一起看着头顶上的月亮。 其实,不少人来打听过自家女婿的情况,但无论是老何头还是何初都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说来也奇怪, 别人家鸡犬升天时可谓是激动异常,恨不得全县城的人都知道自家闺女钓了一个金龟婿。 但老何家这爷俩没这感觉, 总觉得心里压着事儿一样, 喝酒吃饭都不是个滋味儿。 「儿啊。」 「嗯,爹,我在。」 「东西再清点清点,明儿个咱们就得上路了。」 「放心吧,爹,都清点好了,不过妹婿说,等咱们进京后,啥都不用咱们置办,他会帮咱爷俩给安顿好的。」 老何头嘆了口气, 抬起手。 何初乖乖地把脑袋伸过来, 「啪!」 挨了自家老子一巴掌。 「你是你的,他是他的,咱爷俩,自己有手有脚,还不至于做那舔亲家过日子的事儿。」 「可是,爹……」 「咋了?」 「您逢年过节时,不也会跟着大傢伙一起拜陛下么?」 第1071页 每逢大礼大节,其实都有遥望京城大傢伙一起跪拜皇帝陛下的环节。 老何头努了努嘴, 倔强道: 「陛下是陛下,亲家是亲家。」 「有什么不同么?」 「儿啊,你爹我卖了大半辈子猪肉,懂得这些道理,也就是这些街头巷尾的道道; 就这么说吧, 这门亲事,是咱家高攀了,高攀到天上了。 咱老何家的那点儿田,那点儿赊在农户家里的几头猪,还真不在咱家亲家眼里。 咱老何家, 也就只剩下骨气了。」 「是,爹。」 「初啊,你得硬气起来,六殿……六子让你读书认字,你就认,你就学,给先生的礼,咱家自己出。 六子请你吃啥,你先自己掂量掂量着,你吃得起不?他请你吃一条鱼,你明日就得还他半只鸡。 你要是觉得自己明日还不起,今日就不要去吃。 做人,做事,与人交往,交往嘛,就是有来有往,你不能只吃不出,晓得不?」 「晓得了,爹。」 「识字儿好啊,读书也好啊,是爹那会儿耽搁了你,觉得读书认字儿,也就至多当个帐房先生,还不如早早地跟着爹杀猪赚营生来得好。 现在, 得多读读书多认认字了。」 「为啥啊,爹?」 你妹子已经算是姬家的人了,皇家的人了,以后啊,要是说出去自己这个哥哥是个字儿都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咱爷俩,就是给你妹子丢人喽。」 「妹子不会在意这个的,爹。」 「她在不在意是她的事,咱爷俩得在意,你妹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的,门第门第,前些年,我大燕讲究个门第,门第可是比天还要高咧。」 「现在没门阀咧,爹。」 燕皇马踏门阀,杀得血流滚滚。 老何头再度嘆了口气, 伸出手, 何初见状,也再度老老实实地将脑袋探过来。 「啪!」 又是一巴掌。 没用多少力气,不是心疼儿子,而是觉得用力打儿子也有些白费力气。 老何头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 语重心长道: 「门第,在心底。」 …… 「现在都流传这么一句话,也不晓得六殿下您听说过没有。 说当今之世,自打我家陛下平扫门阀始,这世道,就已然成了大争之世。 寻常太平年间,江湖精彩,故而有了四大剑客,有了七大刀客,也有了九家枪棒,还有各种其他那样的武学门派,总得分出个几等几家几尊出来撑一撑场面。 方外之门,出家门派,几大天师,几处祖庭,为了香火为了名气,也是各自上号。 可大争之世一来,江湖瞬间被金戈铁马沖得残破不堪,祖庭被践踏得更是毫无脾气。 那晋地剑圣尚且依附我燕国铁骑,天虎山更是因靖南侯焚灭得干干净净,楚国造剑师玉盘城下远遁而逃,古剎名寺被颳了金身,总之,落得个相当狼狈。 但闲人自是闲不住的,就比如这这阵子以来,开始流传一个新的说法,乃以兵家新秀为主,辅之以身份地位尊崇。」 姬成玦一边端起茶水一边对着面前年轻男子笑道: 「哦,可是靖南侯镇北侯在列?」 「非也非也,评的时候,自是以年轻一辈为主。 荒漠蛮王小王子,近年来活动频繁,蛮王之所以在先前我大燕向干晋开战时隔岸观火,其实也是为了腾出手专心地将王庭递交到那位小王子的手中。 据说,这位蛮族小王子受王庭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之看重,其自身,更是被称之为荒漠上百年难得一见之雄鹰。 说不得,日后就将成为我大燕之患。」 姬成玦摇摇头,道: 「蛮族人只要还能喘气,就一直是我大燕之患。」 「还有一位,乃干国钟家钟天朗。此人是钟家下一代扛旗人物,当初我大燕和干国开战时,此人曾率轻骑入我燕境拔军寨袭扰。 那一场战事中,干国各路兵马相继溃败,只有他,勉强算是给干国,给干国的那位官家挣得了些许颜面。」 姬成玦不以为意道: 「矮个子里拔将军罢了,那钟天朗我也是听说过,却并不觉得有多少稀奇。 干国地广人稠,所谓的将星种子数不胜数,但到头来,也撑不住干国的天塌。」 「这第三位,则是楚国年尧,乃楚国四皇子也就是楚国当今摄政王府中私奴出身,楚国这次内乱之所以能够被平定得这般迅速,他出力甚大,不仅率军生擒了两位楚国夺位皇子,还震慑住了山越人。 楚人称其为摄政王麾下第一鹰犬。」 「这位在孤看来,比之钟天朗还要不如,钟天朗好歹是对我大燕小赢过几手,至少也是对外,那位只是内战,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六殿下,那第四个是谁,想来已经不需下官多说了吧?」 时下好事者评选个排名,可以不分先后,因为争论不断,外人也难以去定那个座次,但往往喜欢统称一个大类。 硬要凑个四个,七个,九个或者十大云云。 现如今,晋国覆灭,原本应该占据一个名额的晋国是没戏了,所以评选出,硬是从荒漠蛮族那里选出一个小王子。 第1072页 那第四个,也就是压轴的,自然属于燕国。 年轻, 却也得有拿得出手的军功, 被誉为将星。 姬成玦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 「郑凡。」 「正是平野伯。」年轻官员点头道。 「唿……」 姬成玦长出一口气。 「平野伯三百骑破绵州,斩福王,再随李富胜深入干国腹地,出使上京面对干国官家; 后又追随靖南侯平晋国京畿之乱,征伐雪原。 前不久才落下帷幕的驱逐野人之战,平野伯更是率孤军深入敌后,奇袭拿下雪海关,助我大燕东征军一举覆灭入关野人主力。 此等战功,此等声势,当属四人之首。」 首先,内战再牛叉和对外战争比起来,也是屁都不算。 再者,这种动辄打到敌国京城脚下又或者灭国的大战,郑凡也都参与了。 可谓是含金量十足,四大兵家将星平野伯坐头一把交椅,燕人自是没意见,就是连一向护短的干人,也不大能说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当初孤和郑凡初次见面,他还只是一个护商校尉,现如今,饭后喝茶说起天下风云来,他都能坐上压轴的位置了。」 有句话,姬成玦没说; 他之所以撕下捕头的衣服,堂堂正正地回燕京,并非是恰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是被远在千里之外的郑凡给刺激到了,所以提前发动了。 不过,其实他的事儿,提前不提前,根本没什么区别,只要他老爹没咽气,自己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 年轻官员忽然念叨道: 「你说说,这世上风云激盪,得是多么精彩,凭什么你我都得在这里只能就着茶水品评他们?」 姬成玦顿了顿, 道: 「心里不平衡了?」 「你家老二坐太子的位置,你平衡么?」年轻官员连尊称都不要了,直接这般反问道。 姬成玦沉默不语。 「哈哈哈,是吧,你也是看不过去的,嫡子嫡子,庶子庶子,在他们眼里,这个规矩比天还要大。 但我们这些当庶子的,就活该这般么?」 「嫡庶之分,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对,确实是和我没什么干系,我倒是羡慕你,仗着庶子的身份,也能去争一争,说实话,我倒是挺看好你姬老六的。 我藏得那么深,居然还能被你认出来,找出来,呵呵。 我羡慕你啊,你还能争一争,到底是立嫡还是立贤。 我呢, 我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我甚至, 都不存在这个世上! 看看靖南侯家的那位了么,我和那个娃娃,有什么区别?」 年轻官员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茶似饮酒,眼眶开始泛红,人也开始微醺,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几, 道: 「若是给我机会,我固然可能做不到平野伯那般厉害,但也绝不会是个废物! 什么钟天朗,什么年尧,什么蛮族小王子,他们,都得排在我后面! 陛下那般打压你,冷藏你,到最后,不还是给了你机会了么,我呢?我爹呢?在我爹眼里,我这个儿子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没了!」 「你声音小点儿,我夫人有身孕了,得好好歇息。」 「呵。」 年轻官员摆摆手, 「姬老六,你得争,你要是不想你的儿子落得和我一个下场,你就得争,你不争,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以后想堂堂正正地姓姬都难你信不!」 姬成玦点点头。 「镇北军,被我爹给拆散了,给我姐当了嫁妆,他没想留给我,一点都没有。侯府的传承,日后也没我的份儿了,他这是在逼着我认命,认命!」 姬成玦默默地给自己二人续上茶水。 「你说,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是我们爹,所以那几个老傢伙几十年前定下的章程,咱们这些小辈就得被按着脑袋去遵守?」 「你喝多了。」姬成玦道。 「喝的是茶,醉个屁!」 「姬老六,你家老大,已经站在你身后了,你能不能再腾出点儿地方,给我也留一个落脚的位置?」 「你这话,我听不懂,我大哥只是帮我肃清商路,兄弟之间的相互扶持罢了,哪有你说的谁站在谁身后。」 年轻官员笑了, 笑得鼻涕都滴淌了出来, 索性用官袍袖子随便一擦, 手指着姬成玦, 「姬老六,你这是在和我打马虎眼是不?是你将我认出来的,是你将我找出来的,是你叫我过来喝茶的。 我来了,茶我也喝了,甚至连给你未出世孩子的贺礼,我也备下了,你可知我俸禄只有多少,牙缝里挤出来的银子买的贺礼。 结果, 我跟你掏心掏肺了, 你就在这里和我不动如山?」 「不,我没有,你别乱说。」 「平野伯和你是什么关系,天下谁人不知?你执掌户部给雪海关的钱粮押解实额多少成,你当明眼人真的瞧不出来? 平野伯和靖南侯是什么关系,你也清楚。 若是我站在你后面,你相当于是一只手伸入了镇北军中,我这个身份,就算不能号令镇北军,但足以让那几位镇北军总兵不会再去搀和你姬家自家的事儿。 第1073页 在大燕,谁能得到靖南军镇北军的支持,谁就能……」 姬成玦面露惊疑之色,道: 「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很简单的样子,我都心动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姬成玦嘆了口气,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茶几上, 感慨道: 「只是我姬家的龙椅,被你说得那么简单,我还真有些心里不舒服。 还有, 就是有一件事儿, 我一直没搞清楚。」 「什么事儿?」 「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道?」 「不,我问的是,你是谁。」 「姬老六,你!」 「是谁告诉你,你是镇北侯府小侯爷的。」 「你……」 姬成玦伸手,将对方茶杯盖子拿过来,也放在了自己茶杯上,这个茶杯上,就有两个盖子。 随即, 姬成玦将后添上去的盖子给拿起来, 随手丢在了地上, 「啪!」 茶杯盖碎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茶杯上仍然盖着的那个盖子, 又指了指脚下的盖子碎片, 道: 「你能笃定,你自己到底是哪个?」 第二百零三章 亲家公 送别了那位「小侯爷」,姬成玦默默地拍拍手,像是在掸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少顷, 张公公走了过来,先蹲下身子收拾先前被砸碎的茶杯盖子,随即问道: 「主子,这人不是北边的小侯爷?」 姬成玦摇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 张公公则又道: 「主子,此人就算真是北面那位小侯爷,和这种人,也很难深交,不说别的,和平野伯,差太远了。」 「你也挺长时间没见到过郑凡了吧。」 「是很久没见过了,但主子,俗话说得好,三岁看老,平野伯当初就算是起于微末,但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洒脱劲儿,旁人就是想学也学不来的。 若是村头游手好闲的无赖也就罢了,毕竟他们身上其实也是有这种劲儿,但偏偏平野伯是个有本事的人。 有才而不倨傲,位卑却不颓唐,方为真度量。 而刚走的那位,不成。」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张公公捡起碎瓷片,站起身,又小声道: 「主子,就如同主子先前所说的杯盖一样,这人,找出来,确实是费了咱们不少功夫,也有一些机缘巧合。 他既然为影子,那牵着这条影子的线,到底在谁的手上?」 张公公是姬成玦的自己人,说话时,自不必拘束。 其言外之意就是,若这只是一道饵,那到底是谁抛出的钓线? 是为了保护真正儿子的镇北侯? 还是,当今…… 姬成玦摇摇头,道: 「顺蔓,才能摸瓜,但这道饵,没人敢吞下去摸鱼线。」 你摸到镇北侯那儿,是死。 你摸到陛下那里,也是死。 张公公恍然,随即,又有些唏嘘道: 「主子,刚那位也可怜,影子,却一直认为自己是正主。」 「你可怜他?」 姬成玦「呵呵」笑了两声,缓缓道: 「若他故意装出来的呢,装得心急,装得不耐,装得没城府,装得没定力,装出那种非要心急着去吃热豆腐的感觉。」 「装的?」张公公愕然。 姬成玦指了指张公公手中的碎瓷片, 道: 「人和杯盖不同,杯盖,砸了也就砸了; 但人呢,若知道他是假的,砸还得惹一身腥的时候,也就懒得去砸了。」 …… 「初啊,这院子你再拾掇拾掇。」 「好嘞,爹。」 「手脚麻利点儿,今晚就在新家开火了。」 「成啊,爹。」 何初拿着扫帚开始扫院子,扫着扫着,抬头却看见院门口站着俩人。 一头髮微白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僕模样的人。 「您是?」何初问道。 「哦,我是房东。」中年男子回答道。 「房东?」 「牙行的人今儿来通知我,这小院子租出去了,我就来看看。」 「初啊,谁来了?」 老何头从里屋走了出来。 「爹,说是咱房东。」 「房东?牙行签契时可不是你啊。」 「签契的是我家一个管事的,我也是刚听说这院子租出去了,所以就来看看,给您备了点儿礼。」 中年男子身后的老僕走上前,将一些包扎好的米糕和一坛酒放了上来。 「哟,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天底下,哪有租客收房东礼的说法。」 老何头忙上前提起东西就要给人递迴去, 「您这小院儿本就标得不贵,老汉我看过了,比周围同地段同进出的还便宜了三成,老汉我跟儿子初来京城,火急火燎地能马上租到这间屋子,已经算是占了您的便宜了。 刚会儿老汉我才跟我儿说,等屋子拾掇好,安稳下来,还得去给您送一条腊肉过去谢谢您咧。」 中年男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第1074页 道: 「东西,您老就收下了,不瞒您说,这院子,我小时候住过,后来做生意,发了点儿财,才换了个三进出的新屋,但这里,到底是有着小时候的念想。 屋子屋子,不住人,再好的屋子也就破了冷了败了。 今儿我上门,提点儿小礼,也是想着您多受受累,帮我把这屋子打理好,房租的事儿嘛,您要是钱磨子压手,还能再降一些。」 「可不敢可不敢。」老何头马上摇头道:「已然是占了您的便宜了,可不敢不知足,至于这屋子,您放了心咧,老汉我是个懂事儿的人,该修葺的地方老汉我让我儿指定弄好,住了主人家的屋子,总得珍惜点儿人的东西不是。」 「成,这点儿东西,您老就收下。」 「成成成,收下收下,不过您也得留下来,让老汉我管一顿晚食,您要是瞧得起老汉我,就给了这面儿!」 中年男子一挥手, 直接在旁边一处木凳上坐了下来, 道: 「行,那就您老受累。」 「嘿,瞧您这话说的,您要是不来,老汉我是不是就不吃晚食了?无非是多双筷子的事儿罢了。 老汉我初来京城,两眼向四周一望,那话怎么说来着,就是人和屋子啊和那些铺面啊,都是夹生的。 就是想找个人喝两口小酒也都找不着,您以后要是有空,您常来。 您带一碟花生米儿,老汉我管酒!」 「可以,可以。」 老何头对儿子喊道: 「初啊,去外头买点菜回来。」 「好嘞,爹。」 何初出门了。 老何头又搬来两张凳子,一张给了那中年男子身后站着的老僕,一张自己坐下了。 「您别觉得破费,我那儿子也只是出门买菜,就是真的买菜了,家里头,腊肉和猪头可都足足的,嘿嘿,进京前啊,老汉我是干屠户的。」 「哦,听您口音,就算不是京城人氏,想来也不远。」 「您猜对了,老汉我是土生土长的南安人,也是在天成郡里头。」 「那进京为何啊?」 「唉,也不怕您笑话,女大不由爹,自家亲闺女挑了个京城人氏,给老汉我选了个京里女婿。 想着离闺女近点儿,就搬家过来了。」 「哦?若是这般,理应由你女婿来帮你们安置好才是,怎么让你们自己出来租房子?这可太不像话了。 莫非,女婿家有困难?」 「这倒没有,这倒没有,女婿是富贵之家的,本来,房子他是安排好的,院落也敞亮得很,但老汉我没住。」 不仅仅是敞亮,连僕役和婢女都提前准备好了。 以前,小六子最穷的时候,得靠郑伯爷送的玉米面儿过活; 但如今算是幕后执掌户部了,也就没必要寒酸了,在如何花钱这种事儿上,整个大燕比得过姬老六的,可真没几个。 「那为何?」 「您想啊,是我闺女嫁到他们家,又不是老汉我跟我儿一起都嫁进他们家,我们又凭什么吃喝人家的住人家的? 这不是平白地让我闺女在婆家抬不起头来么?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这个理。」 「唉。」 老何头嘆了口气,道: 「咱吶,也不奢求什么鸡犬升天大富大贵的了,本想着这辈子平平安安也就是极大的满意了,现如今,也不晓得到底是这命好呢还是命不好。」 「既然闺女嫁入富贵人家,自然是好的了。」 「您也算是富贵人家吧?」 「我?」 「您这身打扮,这谈吐,老汉我一瞅就明白,就不是普通小老百姓,您也应该清楚,这富贵人家啊,它墙高,但规矩,也高。 以前嘛想着,招个上门女婿什么的,或者就近找一个,我在时,我还能看着,我不在了,他哥还能继续帮我看着。 怎么着都不可能让自家闺女短了荤腥儿,也不可能让她受人欺负。 现在啊,没辙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中年男子闻言,点点头,随即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造化。」 「还是老弟您这话讲得通透。」 一边老僕听到这个称唿,双手微微一动。 中年男子倒是洒脱道: 「可不是么,我也有几个儿子。」 「很多?」 「算是多的。」 「哟,那您有福。」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好几个,都盼着我早点死,好分家产喽。」 「瞧您这话说的,哪能啊。」 「也不怕老哥哥你笑话,我家那几个崽子,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只有最小的那个年纪还小,翅膀还没硬,所以估摸着不想我死,其他的那些个成年的,我多活一天,他们就多不自在一天。」 「老弟啊,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此话怎样?」 「这儿女孝不孝顺,兄弟姊妹之间亲近不亲近,归根究底,还是看他们爹妈。」 「爹妈?」 「对头,老弟啊,别怪老哥哥我说话难听,凡事儿啊,先别急着怪儿女不孝顺,也别急着怪儿女不体恤。 这根儿上,还是这当爹的自己,没教好。」 第1075页 「……」老僕。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道:「您接着说。」 「老汉我在南安县城,城里城外,因为要收猪的关系,四里八乡的,走得多,也就见得多。 逆子啊,不孝顺的孩子啊,不侍奉双亲的,也见过不少。 但大多有个律像, 要么是这当爹妈的自己不是个东西,没给孩子以身作则,一开始不能一碗水端平; 要么就是这爹妈一开始太溺爱孩子或者对孩子不好,总之,不是正儿八经教出来的。 这俗话说得好啊,上樑不正他下樑才歪。 您啊, 许是以前做生意在外头久了,也没功夫打小就管孩子了。 您瞧瞧我家这个,不是老汉我吹牛,我这儿子,可能除了杀猪,没别的本事,但人品子好,踏实,知理儿!」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受教了。」 「哎哟哟,您瞅瞅,您瞅瞅,我这张嘴啊,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这以前在县城里开铺子,每天街坊邻居地唠嗑说是非习惯了,这几天在路上又刚到京城,一遇到可以说话的人,这嘴就收不住了。 您见谅,您见谅。」 老何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交浅言深了,说着,还用力抽了自己俩巴掌。 「哎,老哥您说得对,何必如此。」 「爹,菜买回来了,还买了五个鸡子。」 「去,做饭去,麻利点儿。」 「好嘞,爹。」 何初进灶屋做饭去了。 中年男子身后的老僕也起身进去帮忙。 「我来帮你烧火吧。」老僕开口道。 「不用不用,我忙得过来,您老也歇着。」 「很久没烧过火了,手有点儿痒。」老僕开口道。 「那,成,您来。」 何初点了火,让开了位置。 老僕坐了下来。 何初揭开锅盖, 问道: 「您老和那位东家,口味怎么样?」 老僕开口道: 「重油重味儿。」 何初闻言笑了, 道: 「成,这我拿手,我还以为您老和那位东家喜欢清淡口的呢,京里不少人贵人都喜欢那一口。」 老僕摇摇头,道: 「不吃荤腥不吃盐,身子骨会没力气的。」 「可不是,跟您说,我家虽说是杀猪的,按理说,打小就没缺过肉吃,但我还真一直吃不腻,嘿嘿。」 「能吃是福啊。」老僕感慨道。 火正在烧, 老僕的目光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篓子,篓子里都是纸张。 「你在练字?」 何初刚将鸡子抄下去,道: 「嗯,刚在认字。」 「认字好啊,认了字,有了学问,可以去当官哩。」 「那不成,那不成,我可不会去想着当官,咱认字,就想着自家妹子不是嫁进人家门里了么,做他人妇了,高宅门第规矩多,妹子想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我要认了字,爹想妹子了,就能帮爹写信了。」 「你倒是孝顺。」 「孝顺不孝顺谈不上,您老抬举我了,哦,对了,猪油吃不?」 「吃,香得很。」 「那是,那我多搁点儿,待会儿再烧个油渣汤,搁点儿菜叶子进去,也是美得很。」 「流口水了都。」 「您老别急,咱老何家别的不说,但招待亲朋,饭菜绝对管够!」 「敞亮。」 …… 「老哥,你那里婚事是怎么办的?」 「在南安办了一场,估摸着,在京里,听我女婿说,还要办一场。」 「那不错,该置办的置办了么,新衣裳什么的。」 老何头闻言,摆摆手,道: 「女婿说让老汉我去,老汉不打算去了,我儿也不会去。」 「为何?」 「婚事,在老家,算是办过哩,在这儿,就没必要再露脸了。」 「这是,怕看人脸色?」 「也不是。」 「闺女不准老哥你去?」 「咋可能,就是老汉我懒得去凑那个热闹,各家各门,就有各家各门的活法。 老汉我打算过阵子就去京里其他猪肉铺子上瞅瞅,摸摸门,再带着我儿去京外各个农庄上看看。 若是门道好,说不得过阵子就重操旧业了,哎呀,杀了这大半辈子的猪,你说这一连好多天的没拿那把杀猪刀,还真觉得心里空落得慌。」 「就像是将军卸甲了一样,不习惯。」 「哟哟哟,可不敢这么说,可不敢这么说。我就一杀猪的,哪能比得上大将军啊。」 「世上人人,各司其职,咱大燕,才能越来越好,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老弟啊,您这话说得可是在理,以前小时候吧,听那时的老人说,那时候蛮族打进来了,烧杀抢掠,陛下御驾亲征,咱老少爷们儿,不分以前干啥的,都是操起傢伙事跟着陛下的大军一起去干蛮子。 那年岁,可比现在惨多喽,就是咱大燕皇帝都会战死。 现在好了,蛮子不敢进来了,晋人也被打趴下了,楚国干国,咱也不憷。 只要现在不打仗了,咱老百姓,日子也就能踏实下来好好过下去了。」 「日子,过得不好么?」中年男子问道。 第1076页 「老弟啊,别的老汉我不知道,但这两年,我这猪肉,卖得确实没以往好了,老百姓日子要是过得好,老汉我那铺子的肉,得卖更多才是。 你说老百姓都弄得买不起猪肉开荤了,这算是什么好日子?」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是。」 不过, 很快, 中年男子又道: 「老哥啊,但有些事儿,不能光看眼前啊,您也是知道的,百年前,咱燕国和蛮子干仗时,那叫一个艰难。 现在呢,晋人被咱们打趴下了不假,干国和楚人也被咱们燕人给揍了。 现在,是没是。 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两代人后呢? 等咱们的那位皇帝驾崩了呢,我……」 老何头吓得马上蹦起来,捂着中年男子的嘴,小声吼道: 「哎呀,老弟啊,你在说什么呢这是,说什么呢这是,这是京城,你不要命啦!」 中年男子示意自己知道了。 老何头才松开手,坐了回去。 紧接着, 中年男子又道: 「干国,地大物博,人也多,比咱们燕人,多多了,楚国,也是个大国,就是那荒漠上的蛮子,别看他们现在老实,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万一哪天,镇北侯没了,靖南侯爷也没了,当今陛……都没了,咱们这一代人,也都没了。 到那时候,还能继续镇得住蛮子、干人和楚人么? 说句不好听的,就连那晋人,都得起来作乱了! 趁着咱们这一代人,还能打得动,也能打得过,就得抓住机会,给他们都收拾掉,以后,儿孙们就能享福了。」 「老弟啊,你说得真的很有道理。」 「是这么个理儿?」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就跟以前我那俩街坊,一家姓孙,一家姓周,姓孙的当初欺负人家姓周的孤儿寡母,然后等到十多年后,姓周的长大了,姓孙的老了,可不是被拾掇了么。 眼下干人楚人和蛮子还有晋人,都被咱们欺负,他们恨哩,可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对,不能给。」中年男子掷地有声。 「爹,东家,饭做好了。」 …… 两张木方凳,摆在院子里,四个人坐上小板凳,开始吃饭。 老僕不喝酒, 老何头就给自己和中年男子倒了, 俩人一起碰了个杯。 「来,老弟,走一个!」 「好,走一个。」 一顿饭, 吃得很尽兴。 中年男子起身告别,有些喝高了的老何头喊着经常来送人家出了门。 出了门, 过了街边拐角。 老僕缓缓地撕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同时小声道: 「陛下,六殿下早就到了,许是察觉到附近有奴才布置的密谍司人手,所以就坐在那辆马车里没过来。」 燕皇目光微凝。 这时, 那辆马车帘子被掀开, 姬成玦跳下马车,走到燕皇面前,跪伏下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燕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开口道: 「你就不会装什么都不知道,进来陪父皇一起吃一顿饭?」 装作没发现外围的密谍司高手,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装作只是担心自己丈人急匆匆地赶来,再急匆匆地进了那座宅子, 在看见自己坐在那里吃饭喝酒时,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然后假装不认识,坐下来,吃一顿饭。 多有趣, 也多温馨, 你能做, 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为何却故意不去做, 朕今日是微服出宫,本就没什么身份芥蒂。 你明明知道朕的心思, 作为一国之君,今日难得的想亲民,想做一会儿普通人,想感受一下正常家庭的味道, 你却故意, 不满足朕! 父子俩的交流,永远都是这般言简意赅,似乎根本就用不着多说什么话。 燕皇问得简单, 而六皇子回的, 则更简单, 只听得六皇子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皇, 答道: 「累。」 「孽障。」 燕皇抬起脚, 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儿子直接踹了过去, 姬成玦被踹翻, 随即又很快爬起重新跪下, 脸上,有一道清晰的靴印,同时嘴角也破了。 姬成玦从袖口里取出两份摺子, 递送到自己头顶, 「儿臣呈送关于我大燕新钱铸造和官府试行票号章程,请父皇过目。」 沉默, 沉默, 沉默; 良久, 「你真以为,朕就真的捨不得废了你,所以你就有底气,在朕面前,可以肆无忌惮?」 「儿臣不敢,儿臣惶恐。」 沉默, 沉默, 沉默; 又是良久, 「明日着礼部,昭告我大燕六皇子大婚之事。」 姬成玦跪伏下去, 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儿臣,谢父皇隆恩!」 第1077页 第二百零四章 送礼 「客官,您的面。」 「客官,这是您的五碗面,还有五碗面出锅了就给您送来。」 剑婢和樊力面对面地坐在面馆桌子旁。 面是葱花儿面,没浇头,但面筋道,汤也鲜美,吃起来,很是过瘾。 且因为面馆这大锅煮面也下馄饨,所以时不时的面碗里头还能发现几块馄饨皮,运气好,还能有完整的一个小馄饨,也算是一种丰富了。 樊力吃面的速度很快,因为他嘴巴大,筷子一插,一挑,一转,基本上碗里面七七八八就全都串上了,再一齐地往嘴里一送。 咀嚼后咽下,再端起面碗,将汤和剩下的些许面条一併喝下去。 「噔!」 空碗一放,继续对付下一碗。 剑婢吃起来就文雅多了,吃一小口面,再喝一口汤,颇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意思。 时不时的, 剑婢还抬头看了看外头的街道,外面是骡马集市,人头攒动。 一路行来,自打出了雪海关,就是寂寥; 不过,越往西,越靠近燕地,烟火气息也就开始慢慢恢復了,一直到了燕京郊外,确实能给人一种京城在望的感觉。 剑婢是干人,干国上京也待过,在她看来,干国的上京肯定比燕京更为精细,无论是画舫上的莺歌燕舞还是柳林畔的诗词歌赋,都给人一种写意浪漫的感觉。 而燕京这里,则充斥着一种豪迈气息,这不仅仅体现在这里的人身上,甚至是连这里的牲口在打响鼻时,仿佛也带着一种高傲和不可一世。 自己第一任师傅曾和自己笑着说过, 他说干国的上京百姓,喜欢表面上谦恭涵养,一边对你笑着一边在心底戏嚯你是乡野刁民,一如青楼里的姐儿,拿着红绸子捂着嘴笑声虽出,其实则是在骂你粗鄙。 而燕京地界儿的燕人百姓,他们不会瞧不起觉得你是刁民,因为他们自己就以当刁民为荣。 樊力已经吃好了第五碗面, 在等着小二将剩下的五碗送上来的空档,抬头看向剑婢,道: 「要凉了唉。」 剑婢低下头,继续吃面。 吃了面, 樊力拉着剑婢走出面馆。 樊力将一个小软垫绑在自己的右侧肩膀上, 剑婢坐了上去。 这一路,他们没骑马,剑婢就是坐在那里,樊力跑过来的。 用樊力的话来说, 骑马, 费事。 继续往西走, 日落城关之前,他们进了京城。 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来后,樊力主动蹲在房门外,里头,剑婢在洗澡。 等了好一会儿, 剑婢推开门,头髮有些湿,披散在肩上。 近两年的时光,剑婢也长出落了不少,以前,不仅仅是天生剑胚,还是个美人胚子,现在,不能叫美人胚子了,因为已经是个小美人了。 年龄,尚且有一些尴尬,但已经在某些禽兽的可接受范围。 「逛逛?」樊力开口问道。 来到京城,得逛逛的。 剑婢点点头, 随即道: 「我要吃烤鸭。」 …… 全德楼,包厢。 剑婢吃了几口烤鸭就放下来了,懒得再去包面饼子。 樊力见状,问道: 「不好吃?」 剑婢点点头,道:「肉老了。」 剑婢是能吃得了苦的,自记事起就跟着干国第二剑走南闯北,时常过着有这顿没下顿的日子,之后跟着郑凡,日子过得好了不少,谈不上锦衣玉食吧,但想吃鸡就能吃鸡想吃鱼也能吃到鱼。 烤鸭不好吃,因为是慕名而来吃的,所以失望,所以不想吃。 樊力点点头,左手抓了一大把烤鸭,右手抓了一大把面饼子,依次塞入自己嘴里。 随后, 二人下了楼。 剑婢依旧坐在樊力的肩膀上, 小姑娘喜欢坐在这里的感觉,因为樊力很高,而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她,是这条街最高的人。 樊力问她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剑婢不屑道: 「小孩子才会吃的东西。」 然后, 让樊力连带着插冰糖葫芦的草棒也一起买了下来。 樊力右手拿着草棒,剑婢伸手可及,吃得很开心。 二人就这么一直熘达着, 除了冰糖葫芦以外,其他东西一个没买,只是看看。 而樊力是一个能靠着双腿,从雪海关跑到燕京来的男人,自是不会在此时觉得腿酸发麻。 燕京城百香街,正在扫水,两侧商户屋檐上也挂起了象徵着喜庆的红灯笼。 就说,三天后大燕六皇子的大婚,将从这里过。 没有走官道,也没有走正街,反而选的是这条很窄很小的道。 比之当初太子那场中断的大婚,在气派和规模上,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京里传言,大燕六皇子一直不为陛下所喜,故而才有此待遇,甚至有传闻说,这位六皇子娶的还是民家女。 瞧瞧,瞧瞧,要是真讨喜哪能会娶民家寻常女子? 京里的老百姓大多不会觉得皇子娶民家女使得他们与有荣焉,反而会可怜这位皇子。 樊力和剑婢也来到这条街面上。 第1078页 剑婢已经吃好了冰糖葫芦, 从樊力背在背后的行囊里取出一个鱼泡泡一样的滑腻玩意儿拿出来, 对着嘴, 开始吹气。 鱼泡被吹鼓起来,成了一个球。 剑婢手指捏住卡口位置,一边玩着这个球一边问道: 「这玩意儿干嘛用的?还怪好玩儿的。」 樊力回答道: 「抓蝌蚪的。」 「抓蝌蚪的?怎么抓?那你来陪我一起抓好不?」 樊力摇摇头,道: 「俺抓不来。」 「没事儿,我来帮你。」 樊力眉头微皱, 随即坚定地摇头, 道: 「不用。」 和一个小女孩,解释古代版碧云涛的用法,科普这类的生理知识,对于樊力而言,实在是很浩大的一个工程。 既然麻烦,樊力就不打算解释了。 「这玩意儿带着来干嘛?」 剑婢知道樊力的行囊里,一袋背着一些小玩意儿,一袋,背的都是银子。 「送给六皇子的。」樊力回答道。 「主上送的?」 「是。」 紧接着, 樊力又答道: 「现在,不用送了。」 因为燕京和雪海关距离遥远的关系,书信往来有着很大的时差。 郑凡在收到小六子的信说他准备结婚时,就派出了樊力出马,代替自己去燕京参礼。 因为雪海关的基础建设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阿铭在忙作坊的事,其他魔王也都有各自工作,也就只有樊力现在空着,就被派出来了。 剑婢吵着要一起来, 最后跟来了, 据说剑圣大人在发现自己徒弟被拐走后气得不轻。 只是,郑凡没想到的是,何家女已经怀孕了,那样一来,这个特制的鱼泡泡,也就没用武之地了。 「话说,主上就给你钱让你在京城里买礼物,是不是太随意了一些?」 樊力点点头,道: 「主上说,他们关系好,所以怎么方便怎么来。」 雪海关倒是可以派出一支送礼队伍,敲锣打鼓地过来,但真没这个必要。 一来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则是路途遥远,很不划算。 樊力自己过来,带上钱,就在燕京城採买,可谓是真正儿的方便快捷。 「那我们买什么?明日就要去送礼了吧?」 「嗯。」 「买古玩?买字画?买玉器?」 樊力摇摇头,道: 「主上说,要买一些接地气的东西。」 「接地气?」 「对,主上还说,要一眼就看出诚意,还得醒目,鹤立鸡群。」 「唔,那要买什么?」 …… 百香街新开了一家猪肉铺,铺主是外地人,其实,真不算外地了,因为南安县城也在天成郡,但在京城本地人看来,出了这座东西南北门,哪怕是住在城外田庄里的,也都是外地人。 摊主姓何,他儿子做帮手。 小生意刚开张,谈不上红火,但摊主为人和气,是个会做买卖的。 「哎哎哎,初啊,那个灯笼再往右一些,对对对,挂正了啊,挂正了。」 老何头在指挥着自己儿子挂红灯笼。 旁边一处卖干货的铺子泼辣寡妇老闆娘倚着门板一边嗑瓜子一边笑话道: 「哎哟,我说老何啊,瞧你这上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六皇子殿下娶的是你家闺女呢。」 挂灯笼的何初闻言,傻乎乎的笑。 老何头则道: 「外头人进京,头一次见这种皇家的热闹,多少得凑个趣不是,以前在老家,可碰不上这种大事儿。」 「也是,不过啊,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以后日子可还长着呢。」 「那是,那是。」 老何头转过身,正准备再磨磨刀,却看见一座铁塔一般的身影出现在自己摊位前。 老何头抬起头, 脖子有些痛, 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高了。 而旁边的寡妇老闆,眼睛当即瞪直了,同时还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个大高个汉子就这么站在摊位前, 其肩膀上,还坐着一个少女。 「这个,客官,买猪肉么?」 老何头有些发憷地问道。 樊力点点头,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剑婢。 剑婢抛出一小袋银子,「咯噔」一声,落在了老何头的案板上。 「买三头大肥猪,绑上红绳儿,戴上红花,我们送礼用的。」 第二百零五章 姓姬 御书房内,刚刚结束了一轮议事。 燕皇不怎么说话,太子主持,各部尚书和有司大吏基本都在场,在最角落位置,还有名义上是户部观风使的姬成玦。 没办法,原本的户部尚书倒台了,朝廷任命了一位新的德高望重的户部尚书,却恰好爆出了一桩陈年旧案,醉酒杀妾。 这其实本不算什么大事,作为当朝权贵大员,偷偷摸摸在家里杀一个小妾处死一个犯错的下人,是件很正常的事儿,只要将事情首尾给处理好就行了。 但谁成想,三年后,正当这位大员刚传出要被廷推出任代理户部尚书时,那位妾侍的家人和亲族纠集了数十人来到京城府衙击鼓鸣冤。 第1079页 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那位大人也因此病倒,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连朝都不上了。 燕皇下旨,先遣派太医过府诊治,同时着有司跟进这个案子。 这样一来,堂堂大燕户部,竟然主座空悬到了现在,却又偏偏各项工作有条不紊,甚至,户部上下的运转,比当初还要更好不少。 在座的,都是饱经风霜宦海沉浮的老狐狸,哪能不清楚这先后两位户部尚书的出事到底和谁有关系。 同时,大傢伙也暗暗吃惊于,这些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基本以闲散逍遥王爷自居的六殿下,为何在领了观风户部的差事后一反常态地强硬。 政治斗争归政治斗争,其实都得讲究一个规则,像这种揭老底翻旧帐的行径等于就是撕破脸皮破坏原本的政治默契了。 两次整人的手段,也着实过于激进和下作了一些,很容易被朝堂上下孤立。 毕竟,说到底,真正老底子清白如雪的,又有几个? 但因为燕皇一直没有对此发话,且六殿下身份特殊,毕竟是皇子,皇帝的儿子,皇帝他自己当然可以随便揉搓; 毕竟,又是君又是父的。 但大臣们毕竟是外人,你想出手帮皇帝教训儿子?想伸手掺和进姬家家事? 搁以往年间,可能真有大臣敢做这些事,但如今燕皇君威隆盛,没人敢擅自去抚摸虎鬚。 今日所议的,是商税之事。 自始至终,原本应该说话的六皇子却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太子极力主张推行。 其实,归根究底,基本上每个大一点的商队后头,都站着权贵的身影,有体量走这种长途大规模买卖的,要么就是权贵饲养的,要么就是自己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主动找权贵去挂靠的。 商税之法,其实就是在割他们的肉。 但如今的大燕已经不是门阀林立的时代了,现如今,老姬家想做什么事,大家都只能捏着鼻子认着。 说好听点,这是老姬家喊大傢伙来议事,说白了,其实就是老姬家在通知你们。 不服? 憋着。 再不服? 死去! 终于,议事结束。 燕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太子和老六留下。」 大臣们马上躬身告退。 很快, 御书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魏忠河亲自上前,给燕皇、太子和六皇子都换了新茶,随后自己也走出御书房,站在了门口。 太子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可以看出来,他似乎是在模仿燕皇喝茶的动作。 姬成玦则将茶杯放在膝盖上,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六弟,户部发往雪海关的钱粮可是厚道得有些过头了,本宫可是听说,下面有些将领对此意见很大啊。」 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不少,毕竟一大笔钱粮路途遥远的输送过去,不是什么一车两车的事儿,想瞒过有心人,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件事,太子必须点出来。 他是太子,东宫之主,国本所在,若是你自己弟弟都在私结边军将领了你还装作缩头乌龟一声不吭,那这太子当得也太窝囊了。 就算是要韬光养晦,也不是这么个韬法。 皇子私下勾结边军将领,这是天大的忌讳。 原本,太子以为自己说了这话后,当着父皇的面,自己这位六弟应该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请罪,然后说出一大通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但让太子的意外的是, 姬成玦听到这话后, 只是微微抬头,看着他, 很是疑惑道: 「哦,是哪位将领不满意?」 「……」太子。 太子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哪位将领说了自己不满么? 问题的重点,明明就在于你偏袒雪海关,示好平野伯! 所谓的将领不满,就如同朝堂上不少御史大臣,张口闭口就是「为民请命」或者「民怨沸腾」一样,仿佛他们真的天天生活在民间在倾听百姓的声音,是细究不得的。 最重要的是, 不满的将领,肯定是在晋地驻守的某位。 而凭藉着平野伯和靖南侯的关系,谁敢说这话? 就算真的有人敢, 那就敢说敢当,点出来,站出来, 看看靖南侯会怎么处置那位心有不满的将军! 坐在首座的燕皇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抿着唇齿间残留的茶叶。 「六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成玦笑了笑,道: 「二哥,平野伯当初曾救过弟弟我的命,您就当弟弟还这个人情,成不?」 「国之重器,岂可用以还作人情!」太子呵斥道。 姬成玦点点头,起身,向太子行礼, 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晋地各部驻军钱粮分为三份,一份出自朝廷,一份出自颖都,一份自筹。 上半年,从颖都押送雪海关之钱粮,亦是足额。」 这是靖南侯原本就答应过郑凡的事。 「六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弟想说的是,太子殿下您说的是,军需钱粮之务,乃国之重器,干系甚大,颖都所发钱粮,乃由东征大军主帅靖南侯爷亲自配给。 第1080页 军旅之事,不是过家家,不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讲究个雨露均沾,同蒙君恩。 各地驻军,所驻之地域不同,所承之责不同,所面之敌不同,安可等同视之? 雪海关北拒野人,南抗楚国,以一关之地,为我大燕稳定晋东之局势,若军需不足,钱粮不够,到时野人再起,楚人再入,难不成我大燕,还得再打一场东征之战么! 太子殿下, 您不知兵, 就不要过多指手兵事了。」 「你说本宫不知兵,那你呢,六弟,你的意思是,你是知兵的?」 「臣弟不知兵。」 「那你……」 「但臣弟不多言语。」 「……」太子。 我不懂打仗,但我不哔哔。 「臣弟所做之分配,基本照颖都所发之军需配给,既然靖南侯爷认为雪海关需发实额,那臣弟就照着靖南侯爷的意思去做。 若是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比靖南侯爷更清楚晋地局势,更知兵, 那还请太子殿下示下, 臣弟, 敢不从命!」 「你……」太子。 「够了。」 燕皇开口了。 太子和姬成玦一起跪下。 「朕留你们下来,不是想听你们斗嘴的。」 「儿臣知罪。」 「儿臣知罪。」 燕皇伸手,将一份摺子拿起来,这是一份关于票号的摺子,是姬成玦前些日子递送上来的。 摺子,燕皇看过了,他本意是想将自己这两个儿子留下来,单独议一下这份摺子上的章程。 但燕皇最终还是将摺子拿起后又放了下来, 道: 「滚吧。」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兄弟俩离开了御书房,经过御花园的小池时,太子开口道: 「婚事如果还缺什么,跟哥哥我说。」 「谢谢二哥,不缺什么了。」 因为, 本就基本什么都没有。 皇子大婚,可是大事,按照以往惯例,都会由一位大臣牵头负责筹办。 比如上次太子大婚,燕皇是命宰相赵九郎负责筹办;而大皇子和蛮族公主的婚事虽说低调,但名义上,也是着礼部尚书领头筹办。 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则是由礼部下的一位员外郎负责筹办,那位礼部员外郎姓陈,因为出身上沾染过门阀关系,所以虽说没被清理,但也早早地被打发去坐冷板凳了。 皇子大婚,国库和皇室内库都会共同出一笔银子以做资用。 和太子上次大婚所议银费相比,自己这次大婚所出资用不到一成,甚至是,不到半成。 同时,皇子府邸相当于是皇子们在成家前的集体宿舍。 大皇子已然在燕京城内另赐了宅子,靠近皇宫,太子则已经入了东宫。 而自己, 明明大婚之期已经定下了,却依旧没提宅子的事儿。 甭管大小好坏和位置,居然连个音讯都没有。 若是郑伯爷在这里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笑话小六子一句你这是结了婚后还带着老婆孩子去住厂里宿舍啊。 所以,当太子以兄长之姿来问询缺什么时,姬成玦回答的是什么都不缺。 有时候, 当你什么都没有时,也就是什么都不缺了。 「弟弟长大了,也成家了,自当稳重一些。」 「臣弟明白。」 兄弟俩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后,太子就回自己东宫了,而姬成玦则是一路出了南门,坐上了张公公亲自驾驶的马车。 马车摇摇,人影晃晃。 坐上马车的姬成玦拿起里面事先准备好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他擦得很细心。 「太子今日当着父皇的面,说了关于雪海关钱粮的事。」姬成玦一边说着一边将毛巾丢入面盆之中。 「主子,太子这是心急了啊,他自己亲自挑这个话,未免有些过于着相了。」 身为太子,身为东宫之主,若是什么都事必躬亲,那要那些投靠于你门下的那些大臣走狗们有何用? 自己出来打冲锋,看似干脆直接,但实际上,算是失了储君的体面。 姬成玦摇摇头,道: 「他是故意的,他是在提醒父皇,我交好郑凡,而且我要大婚了,而他跟郡主原本被中断的大婚,应该也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奴才愚钝了。」 张公公赶忙认错,他先前只顾着当着自家主子的面去嘲讽太子了,居然没能品出太子此举背后的深意。 「事儿,都安排好了么?」姬成玦问道。 「安置下去了,主子,只是……」 「只是什么?」 「主子,这是要直接掀开咱们所有的底牌,是不是……」 「张伴伴。」 「奴才在。」 「自打我这次进京起,我就说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以前,父皇可以对我身边的人,连削带打,那是因为我身边没什么不能去放弃的人。 现在, 我当爹了。」 「主子,夫人肚子里的那位,毕竟也是陛下的孙辈啊。」 「天家无情。」 「是,主子。」 「咱就赌吧,就赌他干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所以,这次正好借着大婚的由头,就掀开给他看。 第1081页 是老头子自己想要看的,那就给他看看。」 「对了,主子,平野伯府来人了,叫樊力。」 「樊力?呵呵,倒是一直听说郑凡手底下有个叫樊力的,能文能武且精通算计,在江湖中有很大的名声。 他人在哪里?」 「在府里。」 「成,回府吧,他郑凡派来的人,我总得亲自见见。」 江湖上,早就在传闻郑伯爷手下大将樊力的故事,且版本众多。 「殿下与平野伯,也是很久没能见面了吧?」 上一次,张公公奉命去了歷天城,因为靖南侯夫人出事,所以那一次郑凡是跟着田无镜晚一天就到的歷天城,也算是见过了。 「我羡慕他啊,别说什么野人在侧,楚人虎视眈眈的,他那个地方,才是真正儿的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 如今,他是自由了,我却还得继续留在这京城,有时想想,还真觉得亏得慌。」 「主子是想去雪海关么?」 姬成玦摇摇头,道: 「去雪海关做什么?弄出个什么兄弟联手? 呵呵呵。 那以后这天, 到底姓姬还是姓郑?」 …… 御书房内,燕皇的手里,继续拿着那本关于票号的摺子。 魏忠河在旁边研墨,见状,假装没看见。 「闵家当初曾与先皇说过要建立大燕票号的事,但先皇拒绝了,没想到,朕这个儿子,又将它提了出来。 魏忠河啊, 你说说看, 是不是这世上这些做生意的人,总是会认为自己比旁人要聪明很多,认为周遭其他人,都是傻子?」 「陛下,六殿下应是不敢有这个意思的。」 「他不敢?呵呵,以前,他是不敢,现在,他可是比谁都硬气。」 「陛下,奴才听说,干国一些地方,也用这种东西,当地人称之为交子,那个地方的人做生意时,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呢。」 燕皇摇摇头,道:「这个东西,朕,不能用,至少目前来看,还用不得。朕刚刚踏平了门阀,可不想几十年后,我大燕,沦落到一群富商巨贾的手中。」 言罢, 燕皇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魏忠河研墨的手顿了顿,道: 「陛下,下面人来报,说是最近不少商贾之人进京了,原本一些已经退下去的老人,也进京了。 其中,不乏……」 「是闵家的人?」 燕皇当年曾命靖南侯率军踏平了闵家,同时,宫内六皇子生母闵妃被打入冷宫,月余后赐白绫香陨。 闵家,早就因造反之名,被灭了,且正因为是被燕皇亲自下旨做的处置,所以,闵家,是不可能被翻案的,因为帝王无错。 「回陛下,是闵家余孽。」 闵家被灭是被灭了,但闵家当初的财势到底有多么可怕,可能外人永远都不清楚。 因为闵家外表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门阀,但财能通神,以财帛为纽带,所缔结起来的关系,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网格。 如果说,当初大燕林立遍布的门阀,控制了燕国泰半以上的土地和人口,那么闵家,就曾经近乎掌握过大燕泰半以上的流通。 燕楚、燕晋、燕干、燕蛮甚至是远到西方, 漫长的道路上, 都有打着闵家旗号的庞大商队。 所以, 在当年闵妃入府时, 闵家家主才敢送上来一份那般夸张的嫁妆。 财不露白,闵家家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有恃无恐。 只不过,他错估了燕皇。 不仅仅是他, 其实曾经扎根于大燕数百年的那些门阀大族们,也错估了燕皇。 「陛下,这些闵家余孽,不知天恩浩荡,奴才请旨,以密谍司……」 密谍司出动,清剿闵家余孽。 燕皇抬起手,打断了魏忠河的请求, 道: 「魏忠河啊。」 「奴才在。」 「知道朕为何当初只命无镜灭了闵家,却未清扫闵家余孽么?」 一个以商贾立本的大家族,你只是灭了他的本家,就如同只是踩死一只蜘蛛,却忽视了它早就编织起来的庞大蛛网。 那张网,以及那张网上所打出来的一个个结,才是真正的根本。 「奴才愚钝,还请陛下示下。」 「因为以前,他们姓闵。」 说着, 燕皇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嘴里咀嚼着刚刚喝入的些许茶渣, 继续道: 「现在,他们姓姬。」 第二百零六章 怒火 「嘿,大傻个,你说这皇子是不是口味有什么问题,招待客人其他的也就算了,居然中间还摆一大盘玉米面儿饼子?」 茶是好茶,瓜果也很丰富,就是这一大盘玉米饼,显得过于突兀了一些。 樊力不以为意,不停地拿起玉米饼就往自己嘴里塞,他饭量大,也饿得快,小果盘什么的吃起来太费力,所以还是觉得玉米饼实在。 听到剑婢发问了,樊力回答道: 「早年六殿下日子穷得快过不下去了,主上就派我们给他送来了一大车玉米面,这才帮助他度过了那次危机。」 第1082页 「哦,是这样啊,那这玉米饼是咱们主上和六殿下之间情谊的象徵?」 樊力犹豫了一下后,认真点了点头。 这时,里屋内走出来一个女子,女子小腹微微见隆,脚穿布鞋,头髮盘起,看起来很是风韵迷人,同时,也流露出一股子洒脱不拘束劲儿。 樊力只顾着坐在地上继续啃饼子,剑婢倒是先一步起身,显然已经猜出眼前女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六殿下即将迎娶的何家女无疑了。 「你们是平野伯派来的人?」何思思笑着问道。 「是。」剑婢点头。 「我家殿下常与我说过,他与平野伯是过命的交情,刚听得下人来传,说平野伯派人来了,我就按耐不住,过来看看。」 说着, 何思思伸手抓住剑婢的皓腕, 摸了摸, 赞嘆道: 「这才多大,就出落得这般水灵,再过个三两年,岂不是得迷死人,最后不晓得得便宜哪家才俊了。」 何思思出身民间,说话倒是亲和,像是在街头拉着姊妹唠嗑。 「哇,小宝宝多大了?」 剑婢倒是对何思思的肚子更感兴趣。 何思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还早呢,都说是要十月怀胎。」 「嗯。」 「郑凡的人在里头么?」 姬成玦人未至声先到。 樊力默默地又拿起一块玉米饼子,放入嘴里咀嚼起来。 「你就是樊力?」 姬成玦看着樊力问道。 「是俺。」 「倒是魁梧,有勐将之姿。」 姬成玦随即又看向剑婢,第一反应是这个女孩儿是不是郑凡送给自己的礼物? 时下这种风气,其实很是正常,而且基本都是往小了送。 不过再看剑婢腰间所系短剑以及身上的挂饰,姬成玦清楚,自己想多了。 也是, 那姓郑的怎么可能会为了巴结自己做出这么没品的事儿。 「叫什么名字?」姬成玦问道。 「剑婢。」樊力帮忙回答。 「唔,很别致的名字。」 樊力又道:「俺们伯爷取的。」 「倒像是他的风格。」 樊力拍拍手,又擦去嘴角的玉米面,道:「殿下,伯爷知道您要大婚了,就派俺们来道贺,贺礼在院子里呢。」 「哦,那个啊,我看见了。」 姬成玦对身边的张公公道: 「妥善安排他们。」 「是,殿下。」 樊力和剑婢被带下去休息了。 姬成玦起身,走到何思思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道: 「都说了,让你在家里歇着,不用出来会客了。」 「是。」何思思也没辩驳,更没说自己很闷。 「哦,对了,你猜猜那姓郑的给我送了什么贺礼?」 「郑伯爷送的是什么?」 「三头猪,脖子上还缠绕着红带子。」 「噗,怎么又是猪。」 「呵呵,你可知更有趣的是什么?」 「是什么?」 「这三头猪,是郑凡这个手下从你爹铺子上买下来的,从我丈人那里买下来,让我大舅子赶过来,送到的我的府上。」 「呵呵呵。」 何思思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唉。」 姬成玦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得嘆道: 「我早说过,那姓郑的,人很有意思,但我没想到,他的手下,也这么有意思。」 「可惜郑伯爷戍守边塞,很难见到呢,奴家也是想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 「他有他要做的事儿,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儿,思思,这次大婚,你父兄不能来,你会怪我么?」 「奴家一介民女,能嫁与皇子,已然是高攀,又怎能奢望更多?夫君,若是因为这些事就来询问奴家,反倒是让奴家觉得夫君失了大气。」 「哈哈哈,倒不是什么大气不大气,就是我姬成玦的大婚,总不能寒酸和将就了。」 说着, 姬成玦伸手抚摸着何思思的肚子, 道: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孤家寡人了,思思,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在走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咱们,以及咱们的孩子,包括你的父兄,其实都已经没退路了。 要么, 咱们一大家人整整齐齐,菜市口走一遭; 要么, 这肚子里的孩子,日后必然坐上那张椅子。」 很多男人的分水岭,就在于他孩子的诞生。 你会本能地想要去为你的孩子博取更多,争夺更多,你想要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拿过来给予他。 而那张椅子,则是姬成玦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何思思倒是没有被这阴森森的话给吓到,反而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 「奴家在笑一年前,奴家还只是跟在父兄身后帮忙招唿生意的屠家女,现如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有机会去坐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怕么?」 「奴家有什么好怕的,人生一世,不过一遭,既然有这个机会,赌上一切又何妨?」 到底是曾拿簪子抵着自己脖颈要亲自晚上去送肉的何家女, 第1083页 在此时展现出的, 是一种超出一般人的豪气。 这或许,才是她的真正本性,草莽之中,并非不能孕育出龙凤。 姬成玦看着自己的妻子, 说实话, 如果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那一天稀里煳涂地一瞥,看见站在老何头身后那位屠家西施感觉很养眼的话,那么随后,夜里她亲自上门,献上自己的完璧身子,则是让姬老六有了一种深深的迷恋。 他姬老六的女人,他姬老六孩子他娘, 可以是一介民女,不管是屠家女还是渔家女,都可以; 但必须性子如火, 否则这日子,过得也忒寡淡了。 「都到今天了,大哥领兵在外,帮我肃清商路,其他那些个兄弟,也没人过来支个声,说我大婚那天来帮帮忙。 他们,可都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都以为我是一张瓢,沉下去,又浮上来,没个定型。 这一次, 我就让他们真正开开眼, 让他们清楚,让他们明白, 只要父皇不出手, 他们这些我的兄弟们, 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 湖心亭。 这里是一片孤寂之地,外围,有甲士巡逻,而内里,则空空荡荡,甚至连一个僕役都没有。 每日的饭食和用度,都会由两个聋哑人负责传递,里面的人需要什么,都会写在一张纸上,再由俩聋哑人带出去,第二日备好了,再送来。 都说住在湖心亭内,日子清苦; 但实际上,和这种与世隔绝的寂寥比起来,这点清苦,真的不算什么。 「哐当!」 铁门的锁,被打开。 姬成玦提着一个食盒,在身边两个聋哑僕人的目送下,走上湖心亭。 湖心亭内,有一个白衣男子,衣服,还算干净,就是这头髮,已经长得不像话了。 他没有在湖心亭里作诗,也没有再抚琴, 而是蹲在青石砖上,正在看蚂蚁搬家。 待得姬成玦走了过来,他才察觉到有人靠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惊喜道: 「老六!」 湖心亭的孤寂,早就磨去了绝大多数的东西,包括,仇恨。 事实上,除了动手的郑凡早先起家是靠着姬老六以外,三皇子和姬成玦,其实没什么仇恨。 「三哥。」 姬成玦干脆席地而坐, 将食盒打开, 端出一壶酒,一盘清炒丝瓜,一盘炒茼蒿,以及一盘,红烧肉。 三皇子也席地而坐,脸上挂着笑意,道: 「可是父皇让你来看我的?」 姬成玦摇摇头,道: 「哥,你自己心里也有数的,靖南侯一天不死,你一天就别想出这湖心亭。」 三皇子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苦笑,道: 「你说话,怎么变得这么直了。」 三皇子的事,对外看来,是因为他犯了错,被燕皇惩戒。 但本质上,他算是撞到了靖南侯的刀口上,因为在废了他后的当天晚上,靖南侯屠灭自己满门。 他,本质上其实已经被燕皇当作了靖南侯发发脾气的一个宣洩口。 对于燕皇而言,一个儿子而已,和一个田无镜比起来,这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靖南侯一日不死,三皇子一日不可能出湖心亭。 姬成玦嘆了口气,道:「因为不想装了。」 「哦?」 三皇子轻疑了一下,而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 「味道很不错,肥而不腻。」 「你弟妹亲手做的,你多吃点。」 「好。」 三皇子开始很认真地吃饭,姬成玦则默默地喝酒。 兄弟俩在之前,其实关系就谈不上什么亲近,哪怕到此时,也依旧没什么热乎劲儿。 终于,大半饭菜都进了肚子后,三皇子发出一声满足的长息,道: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今晚,又得肚子疼了。」 他的身子本就有创,湖心亭这个地方也不是个修养之所,所以就留下了病根。 其实,他看起来的年纪已经比真实年龄要老很多很多了。 「有把握么?」三皇子问道。 「这种事儿,哪里能谈得上把握,父皇是天,我们哥几个再怎么斗,都是父皇面前竹篓里的蛐蛐儿。」 「我帮不上你什么。」三皇子说道。 这位昔日被称之为大燕文脉传承者的皇子,自从被打入湖心亭圈禁后,基本就已经废掉了,不仅仅是其身体,还有他原本手头上的一些势力。 「哥,你就算不在这里头,在外头,在弟弟眼里,你也帮不了什么。」 「你这话,说得好伤人。」 「抱歉。」 「我在这湖心亭里,其实也能看看一些朝廷的邸报,所以,还是大概知道外头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咱们大燕的平野伯?」 「你故意刺我?」 「想看看你反应,毕竟,你也是知道的,咱们这群兄弟,打小就不习惯玩儿什么手足有爱,也就二哥现在是太子了,所以会特意表现一下。」 「我知道,平野伯,是你的人。」 「哎哟,哎哟,哥,弟弟我还真没脸说这句话,人家现在是平野伯,雪海关总兵,靖南侯面前的第一等红人。 第1084页 可不是弟弟我门下走狗。」 三皇子看着姬成玦,沉默许久,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洒然一笑, 道: 「本来不打算说的,怕你觉得我在挑拨,但还是说吧,因为你也清楚,我现在根本就没必要挑拨了,于我现在的处境而言,已经不奢望离开这里了,干干脆脆地赐死我,反而也是一种解脱。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日郑凡对我出手时,他的目光。」 「您说。」 「在他的眼睛里,我没看见丝毫敬畏,他,根本就不敬畏我等身上的天家血脉。」 不敬畏天家血脉, 其本意就是, 不敬皇权。 姬成玦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了。」 「嗯。」 「但,哥啊,咱们这身上的血脉,有什么稀奇的?哥,你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自作自受么,那帮儒生在你耳边整天吹什么正统,什么大义,什么君为臣纲,你居然真的信了。」 三皇子嗫嚅了一下嘴唇。 姬成玦举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道: 「说白了,要不是眼下坐在龙椅上的是咱们父皇,你说,镇北侯和靖南侯,啧啧啧,谁压得住?说不得早就兵马直入燕京改朝换代了。 什么狗屁天家血脉,人啊,就容易犯这个毛病,日子过好了一些,椅子坐高了一些,就总觉得自己似乎与众不同,天然高其他人一等。 咱大燕的百年门阀,也已经雨打风吹去了,说在乎,那是假在乎,别人可以对着你自己说在乎,但你不能真的以为,他们会在乎。 所以啊,弟弟我刚找的媳妇儿,就是一个民女,我丈人是杀猪的,我大舅哥,也是杀猪的,他们杀猪的本事,贼爽利。」 「呵……呵呵呵。」 三皇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像是有眼泪在滴落。 「六弟,我年纪比大哥和二哥小一些,记事,也比他们晚几年,早年间,好像曾听一位老臣说过,说在六弟你小时候,父皇对你甚是喜爱。 只是我一直对此不以为意,因为那时,在我眼里,六弟你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混吃等死浑浑噩噩罢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我目光浅薄了。」 「别介,二哥就算记事早,现在也没正眼瞧我呢,更别说三哥你了。」 「所以,你现在打算换个活法?」 姬成玦点点头,道: 「换个活法,赌上身家性命,老婆孩子,正式向世人宣告,我,姬成玦,要夺嫡,要跟二哥争东宫之位。」 「既然你的大婚要到了,那么二哥的婚事,应该也要续上了吧?」 「嘿嘿嘿。」 姬成玦仰起头,连续笑着,笑得最后干咳起来。 「怎么了?」三皇子问道。 在三皇子看来,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开湖心亭的希望,甚至连得到一次干脆了断的希望也没有,正是因为其中牵扯到了靖南侯。 而一旦太子和镇北侯府结亲,等于是又上了一层保障。 姬成玦伸出手指,放在了自己嘴唇上,道: 「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或者,也是不想说吧。」 姬成玦站起身,东西也没收拾,准备离开了。 自始至终,三皇子都没问姬成玦为什么要来湖心亭看自己,姬成玦也没想去解释这个问题。 待得姬成玦转过身往外走时, 三皇子喊道: 「等你孩子到练大字的年纪时,找我来要字帖,我今天就开始准备。」 姬成玦没停步,没转身,甚至都没回头, 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谢了,哥。」 …… 两日后的上午, 礼部板凳员外郎陈子由穿着他的官服,左手提着一筐红鸡蛋,右手提着一沓新衣,来到了皇子府邸门口。 他似乎没打算进去,而是将放着红鸡蛋的篮子先放在地上,随后抱着那一沓新衣服,靠在了石狮子上歇脚。 约莫一刻钟后, 姬成玦从里面走出来,在其身后,跟着张公公。 六皇子今儿个一身朝服,胸口繫着红花,张公公也是换了一件新的宦官服,还特意配了一把新的拂尘。 陈子由已经靠着石狮子在打瞌睡了,还是张公公上前轻拍醒了他。 「陈大人?陈大人?」 「哦,啊,啊!」 陈子由伸手,擦了一下自己嘴角的口水,目光先看向张公公,随即又落在了姬成玦身上。 紧接着,他提起鸡蛋赶忙过来,道: 「殿下,这一篮子鸡蛋是昨晚下官和妻女一起描的红,这新衣,是下官妻女亲手缝制,送予殿下,祝殿下新婚大吉,早生贵子!」 姬成玦看着陈子由,点点头,道: 「陈大人有心了。」 张公公马上上前,接过了东西。 陈子由则再度躬身道: 「殿下,还请请出何氏。」 姬成玦闻言,道:「我家夫人昨夜就不在这里了。」 「这……」 陈子由有些惊愕。 按照原本的礼仪流程,应该是由宫内派出一支禁军,配合京府衙役一同护送花轿和六殿下从百花街走,再入宫面圣。 仪式简单,甚至有些单调,但这已经是陈子由所能争取到的最多了。 第1085页 他就是一个坐冷板凳的员外郎,能有多少薄面? 而且,那些真正的各部大佬,也都很默契地对这件事袖手旁观,就连陛下,也并未对大婚下发制式规格上的旨意。 「怎么着,哪里有娶亲娶亲,让自家媳妇儿从自己家里出来,转悠一圈后又回去的道理? 陈大人,您娶亲时,是这么个流程么?」 「殿下,可是,可是何氏是民家女。」 「民家女怎么了,既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让她受这份委屈,按大燕风俗,夫妻成婚有远嫁者,当以夫家之地择一亲朋,认其家为宿,新郎官再从那里将新娘子接回来。 我大哥成婚时,我嫂子不也认了赵九郎夫人为义母,我大哥不也是从赵九郎府里将嫂子接出来的?」 「但,但,但是……」陈子由深吸一口气,还是把话讲了出来,「殿下,宰辅收大王妃为义女,乃是陛下旨意,您这里可没有啊。 殿下若是想,前些日子应该去求陛下下旨赐定才是,今日乃是大婚的日子,殿下应遵循规矩。」 「规矩?」 「就是下官前几日送入府中的章程。」 「哦,孤没看。」 「……」陈子由。 「规矩不规矩的,没什么意义,另外,禁军那里孤昨夜也派人去传了消息,让他们今儿个歇息不用来了。 二哥上次大婚,禁军出动了一共十个标,到我这里,只有一个标,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么一对比起来,孤这里也未免太寒酸了一些。 京府的衙役,孤也派人通知了,也不用来人了。」 「殿下,那这可这么办,距离吉时已经很近了,下官马上去通知,让他们……」 「不必了,陈大人,你是父皇指派给孤这次大婚的司仪,有你在,就行了,下面,陪着孤去迎亲吧。」 陈子由这才想起来先前六殿下说何氏女已经于昨晚被送走了,当即问道: 「殿下,敢问何氏现在何处?」 「奉新夫人处。」 「奉新夫人?」 奉新夫人是当今陛下的乳母,陛下是吃着她的奶水长大的,陛下登基后,赐诰命,赐宅邸,同时,奉新夫人之子,也就是陛下的奶哥哥,则老早地就在密谍司里做事,姓陆,叫陆冰。 可以说,京中权贵,若是以清贵论处,奉新夫人府当属第一。 因为马踏门阀之后,在大燕,在燕京,能真正可以让当今圣上低头认小的人,陛下见了她,是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乳娘」的。 而陆家,一向极为低调,奉新夫人平日里基本都是在家念经,不闻外事,陆冰在密谍司职位不低,却为人格外谦逊。 陈子由惊讶的是,六殿下的这场大婚,在陛下未发话的前提下,其实已经被朝堂各部大佬默认冷处理了。 一则,是近期户部的一些事,让不少朝臣对手段激烈的六皇子产生了反感,二来则是太子都没有出面真正地帮忙张罗,其他人怎么会去凑这个热闹? 「陆王氏已经收了何氏做义女,今日陆家,就是何氏娘家。」 陆王氏就是陆冰的夫人,收为义女,也就是有了一个暂代娘家的名分。 陈子由张了张嘴, 只能道: 「殿下,花轿和红礼队怎么办?」 太子大婚前,国库内库都拨款,细緻到太子和「太子妃」身上的每一块配饰大到东宫布局,都是重新布置了一遍,可谓是相当精细。 而姬成玦这里,则是要用宗正府那里的花轿,一般宗室子弟婚娶,都会向宗正府借用。 毕竟,花轿这个东西,和后世的婚纱差不多,大部分人也就用这么一遭,所以很少有人会买下来,基本都是以租用为主。 当然了,堂堂皇子,向宗正府借花轿,也是真的磕碜了。 但一来燕皇没发话,二来姬成玦自己也没闹更没提任何要求,所以上上下下,可谓是能「节俭」就「节俭」。 原本,那一标禁军出宫过来时,会将花轿带上,同时,他们还有着充当红礼队伍的装束,也就是仪仗队。 但既然昨晚六殿下派人对禁军那里传了话,不要人家来的话,那花轿,自然也就没有了。 姬成玦双手叉腰, 道: 「孤的王妃,怎么可能去将就。」 话音刚落, 皇子府邸外街那儿就传来锣鼓之音,引得护卫这里的军士也迅速做出了戒备。 很快, 一群身着喜庆红衣的男女队伍向这里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白髮老者,身体看着还很硬朗,他牵着一匹挂着彩边的白马过来。 而在其身后的队伍里,还有一顶三十二抬大花轿。 花轿上端各角,镶嵌着东珠,瀑布般披散下来的红绸上,也镶着金边,虽说因为要避逾制,一些地方有着特殊的要求和克制,但在现有条件下,已经呈现出了一种令人惊愕的豪奢之气。 白髮老者走到台阶前,对着姬成玦直接跪下来: 「宁安镖行掌舵宁德荣,给少主子请安!」 宁安镖行,总舵在图满城,说是镖局,但实际上更是一支商队,他们活跃在荒漠和通往西方的道路上,没有足够的底气和本事,是断然不可能吃这一碗饭的。 前些年,因为闵家被灭,宁安镖行势力受到北封郡门阀北封刘氏打压,但即使如此,依旧牢牢攥着一半的份额,而在马踏门阀之后,北封刘氏被镇北军直接踏平,镖行迅速抢占之前失去的市场份额,重新壮大起来。 第1086页 当初姬成玦和郑凡在镇北侯府外相识,其实那时,在那里,姬成玦手下就有一支落子于北封郡的力量被四娘发现过,正是出自宁安镖行之手。 「宁叔请起。」 姬成玦亲自上前,将宁德荣搀扶起来。 宁德荣看着姬成玦,笑道: 「今日少主子要成婚了,老爷和小姐若是泉下有知,定是极为高兴的。 少主子,这花轿,是仿当年小姐嫁入王府时所坐的那一顶。」 昔日闵妃就是坐着和这一模一样的轿子,嫁入了王府,那时的陛下,还只是王爷。 姬成玦看向陈子由,道: 「劳烦陈大人掌局,陪孤去迎亲。」 言罢, 姬成玦翻身上马。 陈子由只觉得自己有些浑浑噩噩的,但还是走到队伍最前面,开始领路。 花轿起身, 前前后后,锣鼓喧嚣。 姬成玦目光不由得瞥向皇宫所在方向, 他很好奇, 很好奇他的父皇, 若是看见这一幕,看到这一顶花轿, 会作何感想。 …… 「宁安镖行。」 「是,陛下。」魏忠河回答道。 「呵呵,梁亭曾来信与朕,问朕是否要将宁安镖行同北封刘氏一併剪除。」 「是陛下仁慈。」 「不,梁亭不会多此一问,他问了,就意味着他并不想剪除,要知道,闵家老家主昔日创建这支镖行时,可是给了镇北侯府也就是梁亭的父亲,四成干股。」 魏忠河心里一时骇然,这件事,密谍司居然一直不知道。 当然,也不能怪密谍司办事不利,因为镇北侯府本就是密谍司的禁区,没有当今圣上的明确旨意,密谍司探子不可能对镇北侯府真正下手侦查。 但谁能想到,当年的闵家老家主,居然会和镇北侯府合起伙来做生意。 「朕的那位奶哥哥,今日没去当值?」 「回陛下的话,陆冰今日告假了。」 现在看来,这个告假,分明是回去布置婚事去了,毕竟就算是暂代娘家,需要准备的事宜还是很多的,同时,陆冰夫妇还会成为何氏的长辈,受六皇子奉茶。 「你是不是也不清楚,为什么朕的乳娘,会替成玦撑这个场子?」 「陛下,奴才确实不知。」 「因为成玦讨人喜欢,他想真的去讨好谁,谁就很难不喜欢他,年初时朕去看望乳娘,乳娘和朕说,这些年,逢年过节,成玦只要人在京城,都会上门看望她,人若是不在,礼也没落过一次。 朕七个儿子里,只有成玦一个人如此。」 「陛下……」 魏忠河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说六皇子纯孝?这岂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但你能说他心机深沉么? 然而, 接下来燕皇的一句话,却直接将魏忠河吓得当即跪伏在地。 燕皇道: 「就像是咱们宫内的这么多大太监,平日里,都是他们收人银子孝敬的,结果,一个个地却愿意主动给成玦送银子送吃食,心里还乐呵着。 魏忠河,你呢,你喜不喜欢成玦?」 「陛下,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起来吧,随口说说罢了,你,朕还是信得过的。」 「谢陛下。」 魏忠河缓缓起身,后背已然被冷汗所淋湿。 因为他今日确定,除了密谍司之外,陛下还有另外一支神秘到连他魏忠河都不知道的情报衙门。 「这才刚开始,接下来,还有好多家呢,呵呵,一个个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得可真够深的。」 魏忠河闻言,感慨道:「想不到当年闵家,居然积蓄了这么大的力量。」 燕皇冷哼一声, 道: 「闵家被无镜灭了这么多年,就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至于到这番地步。 你可知,朕马踏门阀之后,收拢田地佣户最多的,是谁家? 你可知,朕命无镜梁亭发兵入干时,提前囤积粮草转卖朝廷的,是谁家? 你可知,无镜灭晋时,又是谁家在跟进? 朕在前面做事, 朕的儿子,就跟在朕身后发财!」 燕皇每次要做什么, 自己这个儿子往往就能提前洞悉到,然后做到提前布局,随后及时跟进,自然吃的盆满钵满。 这让燕皇觉得自己就像是给自己儿子打工的! 当初在北封郡,正当整个大燕门阀权贵都在等着朝廷和镇北侯府决裂开战时,小六子就曾在郑凡面前坦言这是一场双簧。 魏忠河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他也是才清楚,原来那位笑起来总是那么人畜无害的六殿下,竟然还有这一番模样。 他一直认为,自己因为密谍司的关系,所以对六殿下的了解,应该比旁人深刻得多了,但自己只是在第三层,人六殿下在第五层。 燕皇继续道: 「为何两任户部尚书都垮了,朕却没做声?因为户部尽是一群酒囊饭袋,朕下旨让户部抽走成玦手上的产业。 好嘛, 成玦手上真正的产业,户部那帮大人们一个都没发现,他们给朕做了什么?他们只是替朕拿来了一家烤鸭店!」 午间的风吹来,却没能让人感到燥热,魏忠河反而有一种森寒冰凉的感觉,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的关系,让他都有些害怕。 第1087页 魏忠河甚至担心,担心下一刻,陛下就会下旨,让他率人去抓了何家人,直接在婚礼当日问斩。 因为他很了解这位他侍奉了这么多年的陛下,陛下的心,有时候真的冷得跟一块寒冰一样。 而今日, 婚礼虽然才刚刚开始, 但可以想见, 六殿下一反常态地高调, 等于是在当面锣对面鼓地向他的父皇宣告,你以往对我的打压,其实都没真正伤到我的根本。 这是当儿子的,在向他的父亲叫板。 然而, 很快, 陛下的话语忽然一变, 变得很愤怒, 变得无比愤怒, 变得令人难以想像的愤怒, 但这愤怒, 却不是对今日正面向自己宣告的儿子。 「魏忠河,你看见了没有,你看见了没有,朕是没说话,但朕就算是没说话,朝堂上下,上至宰辅下至普通官吏。 他们居然真的敢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敷衍,若不是成玦自己有本事挣这个场面,他们是真的敢让当朝皇子的大婚,办得冷冷清清比地方土绅都不如! 他们,是真的敢让天家威严扫地,让天家沦为笑话! 每日上朝,皆跪拜吾皇万岁的是他们; 奏疏前言,表赤胆忠心的也是他们; 但真正逮住一点机会, 想要骑在天家头顶上的,也是他们! 若是后世皇帝性格怯懦,权柄下放, 是不是, 就得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了?」 第二百零七章 老太君 陆府, 亦被称为奉新夫人府。 一个家,总会有一个牌面,搁在寻常百姓家,那叫顶樑柱或者当家的,而京城陆府,虽说当家人并不是那位老太太,但在外人看来,陆府的分量,九成九,都压在老太太的那根拐杖上。 天地君亲师,天地虽在前,却从未显露,故而君最大,身为当今圣上的乳娘,奉新夫人的辈分,自然超出了寻常世俗的衡定。 在陆府,上下无论是少爷少奶奶还是僕役下人,都称她为老祖宗,而外人拜访陆府时,则恭敬地称唿其为老太君。 此时, 老太君正跪坐在蒲团上,面前供桌上挂着一尊佛像,正在默诵经文。 在其身后,小佛堂门口门槛外,老太君长子陆家家主密谍司佥事陆冰,正恭敬地站着。 少顷, 老太君睁开眼,在身边一位叫苓香的婢女搀扶下,缓缓起身。 小佛堂并不小,但供佛的地方不大,因西侧有一间卧房,东侧则是茶舍,所以只能委屈着佛,虽占中央,却东西逼仄。 老太君入了茶舍,苓香开始泡茶。 一杯菊花茶,沁脾香远,给了老太君; 一杯毛尖,回味甘醇,给的是老爷。 老太君将佛珠放下,端起茶盏,道: 「说吧。」 陆冰没动茶,而是恭敬地开口道: 「娘,为什么?」 为什么陆家,要掺和进这件事。 太子在看着, 满朝文武在看着, 这场大婚,註定是烫手的山芋,别人避之不及,自家,却接了。 而且不是他这个家主接的,是自家娘亲接下来的。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默默地用杯盖轻轻划拉着花瓣,道: 「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 陆冰正襟危坐,像是在向自己的母亲请教,问道: 「为何?」 「你是问为娘,为何帮小六子?」 「是,儿子问的,是这个。」 「为娘刚刚,已经回答你了。」 陆冰微微皱眉,显然不解。 老太君放下茶杯,继续道: 「为娘清心惯了,家里俗务,也是你家那口子在管着,人吶,只要日子过得清静了,这心思,也就没那么多了。 在你们看来,为娘是在帮小六子; 但在为娘眼里,帮的只是陛下的孩子。 莫说是小六子上门了,就是换做其他皇子上门,哪怕是湖心亭里的老三自己逃出来了,来到咱们陆府门口敲门。 咱们,也一样是要帮的。」 陆冰嘴唇微张,他似乎想通了一些。 「陆家,和其他府邸不同,为娘的话,可能直了一些,你别不爱听。」 「娘尽管说,儿子省的。」 「陆家今日的景象,你们兄弟几个今日身上的差事,是靠着为娘当初奶陛下的情分,换来的。」 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富贵人家中,乳娘的工作,不仅仅是奶孩子等孩子断奶后就结束了,而是在断奶后,会继续当老妈子,伺候孩子长大。 所以,奉新夫人不仅仅是有哺乳过当今圣上的情谊,小时候在王府内,当今陛下可是由奉新夫人带大的。 「儿子自是明白的。」陆冰很恭敬地说道。 这是事实。 「所以,咱们陆家,和那些大臣们,是不同的,因为咱们陆家和圣上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我们,是家里人。 寻常臣子和天子之间,是君臣之义,我们,则多了一份情。 你那几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你也是清楚的,但每个人身上也都有个差事在,这就是天子对咱们的情。 既然是家里人,晚辈求到老身面前,你怎么可能不帮? 第1088页 你记住了, 莫说这次是小六子了, 就是哪天哪位皇子造反了,要被抓了,他跑到咱们陆家门前叩门,咱们陆家,都得给他把门给开了。 别担心陛下会治罪,就算治罪,也不会比不开门的罪更大。 因为他们是皇子,是陛下真正的家里人,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可以欺负他们,老子打儿子,那毕竟是天经地义。 但其他人要是敢这么做, 就得自己掂量掂量, 你有这个资格么? 陛下的儿子,只有陛下能动,让他跪着就跪着,让他趴着就趴着,其他人,敢落井下石,那就是不给陛下脸面。 再说咱们,咱们陆家,要是连这份和陛下之间的恩情都没了,那还能倚仗什么?」 「是,娘,儿子明白了。」 「再提点提点你那口子,事儿,既然为娘已经应下了,今儿个,小六子就要来咱们府里娶人了。 什么红灯笼红绸子喜面儿什么的,这些玩意儿,都能用银子买来的物件儿,本就不算什么。 得对人家何家姑娘热情点儿,多动点儿心窝子,就算是自己掐自己,也得给老身我抹出一点儿泪来,做出一副嫁闺女心疼不舍的姿态。 真不真,像不像,假不假, 那是后话, 只要态度到位了,这份情,也就应下了,日后,至少也能有个缘由走动走动。 今儿个,你给人家脸了,明儿个,人家才会给你面儿; 你那口子平日里就是太精明,为娘怕她一时煳涂,算不清这个帐来。」 「娘可是听说了什么?」 「呵呵,不过是一些嚼舌根子的话罢了。」 「儿子治家无方,扰了娘清静了,这是儿的过失。」 「你事儿也多,哪里有多少心思去照顾家里,也是为娘懒了,只想图自个儿清静不想管事儿,平日里那些小字辈儿的雀儿叽叽喳喳听几声,倒也能解闷儿。 但遇到正事儿时,可由不得她们胡闹。」 「儿听娘的吩咐。」 老太君再度端起茶杯, 苓香上前,开口道: 「老爷,昨儿个给何家姑娘送宵夜时,小二少奶奶当着人家何姑娘的面儿教人家吃茶的规矩哩。」 陆冰闻言,目光一凝。 小二少奶奶,是陆冰二儿子的媳妇。 老太君又抿了一口茶,一边放下一边道: 「为娘也年轻过,女人吶,心眼儿有时候确实小,呵呵。」 陆冰起身,拱手道: 「娘吩咐。」 「小楠子的那个媳妇儿,是邱家的吧?」 「是,邱家的。」 「嗯,倒也不算是小门小户,但……休了吧。」 「是。」 「咱陆家的人,可以没什么本事,因为咱们这种人家,本就不是靠本事起家的。 但,绝对不能蠢。 小楠子的腿,打断一条,那叫声,得让人家何家姑娘听着。」 「是。」 哪怕要打断的,是自己儿子的腿,陆冰依旧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老太君重新拿起佛珠,道: 「敢瞧不起人何家女的出身,觉得人家屠户家出身低贱了,呵呵; 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人何家女是要嫁给皇子的,人是要当主子的,咱们,就是一群奴才。 这世上,哪有奴才敢笑话主子不懂吃茶规矩的道理! 规矩, 规矩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在咱们当奴才的眼里,主子的话,才是规矩!」 「是,娘,儿子记下了。」 「丫头。」 「奴婢在。」苓香应道。 「叫月丫头她们进来帮我着正服。」 陆冰闻言,微微一愣,道: 「母亲,您……」 老太君瞥了自己儿子一眼,道: 「虽说你也是打小跟在陛下和梁亭身后一起玩儿的,但你那时候毕竟还小,有些事儿,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这话,老太君没说。 那就是在老太君看来,小六子身上,有太多地方都像陛下年轻时候了。 尤其是那一晚,小六子来佛堂求自己时,那个神情,那个姿态,以及那个说话时的腔调,简直和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但这些话,真的不能说出来,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说。 世人都言,当今陛下的继位很是顺利,因为先皇几个孩子里,陛下太优秀了,优秀到了,几乎不用去考虑其他。 但这并非意味着先皇其他几个孩子都是废物。 「既然今日我陆家暂代何家姑娘娘家,那老身,就必须得出来给何家小娘子撑这个场子。」 说着, 老太君目光炯炯地看着陆冰, 在心里感嘆道: 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我还能站起来,为我陆家,再挣出一份香火情来。 苓香则道: 「老祖宗,奴婢来伺候您就行了。」 老太君摆摆手,道: 「何家小娘子打小身边没个丫头,如今就这样孤孤单单地嫁过去,未免冷清,苓香,你是老身亲自调教出来的,打小就跟在我身边。 这里,暂且不用你伺候了,去梳洗打扮一下,做这个陪嫁丫头,一併入府。」 第1089页 苓香心神一震,她还是真的才知道这个安排,但还是马上后退三步,对着老太君跪下来, 道: 「奴婢知道了。」 没说什么煽情的话,比如不舍啊,感情啊什么的,因为苓香清楚眼前这位自己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老人,她的目光,能看透太多太多的东西。 「你父母兄嫂,如今在我陆家做僕役是吧。」 「是,老祖宗,多亏了老祖宗提携帮持。」 能在高门大户里做佣人,真的是很大的福气和幸运了。 老太君点点头, 道: 「一年内,你若有身孕了,那就等着给你父母兄嫂治丧吧。」 「……」苓香。 老太君看着苓香,嘴角噙着笑意,继续道: 「你是个聪慧机敏的丫头,何家小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不能伺候;按理说,你这陪嫁丫头本就有同床之礼; 但你既是我陆家送过去陪嫁的丫头,本就是我陆家向那何家小娘子示好所用,若是因你而恶了人,我陆家,何苦来哉? 别怪老祖宗我心狠,老祖宗我这是为你好,这怀了孕的女人,尤其是怀了头胎的女人,心思,最为细。 就是那姬成玦实在畜生上头,想强行要你,那你也得拿着钗子抵在自己脖子上,你要敢从,老身,就敢做。」 「是,奴婢知道了。」 「一年,你就等一年,是你的,也不差这一年,一年后,你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也随你,但你必须给老身我等这一年。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 一座皇子府邸,女人家家的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若是日后真的有那个机会,你大可大大方方去争。 你要真能争下来,我陆家儿孙辈,说不得还得指望着你苓香姑娘来照拂。」 「老祖宗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万万不敢……」 「好了。」 老太君打断了苓香的话, 「要是老身能舔着脸活到那时候,该讲规矩时,老身也会痛痛快快地给你下跪的。 下去吧,拾掇拾掇自个儿。」 「是,老祖宗。」 苓香下去了。 老太君看向自己儿子,道: 「你也别杵在这里,要记着,你今儿,是要嫁闺女的,反正,你也会演戏。」 陆冰直接忽略掉了自己母亲最后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行礼,准备告退。 老太君却又道: 「别怕,别担心,夺嫡的事儿,不是你想不掺和就能不掺和的,但只要你本着本心做事,就没人能就着这事儿拿捏你,因为咱们陆家,是天子家奴,能决断咱们陆家命运的,只有天子。 做事,也不用束手束脚,本着为天子做事的态度去做,就可以了。」 「儿子多谢母亲教诲,儿子省的了。」 「去吧。」 「是,儿子告退。」 离开了小佛堂的陆冰吩咐身边的老管家,去找一根棒子来。 他待会儿,要去打断自己二儿子的腿。 站在那里等的时候, 陆冰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母亲先前说的话。 其实, 魏忠河今日才确定,在陛下手上,还有一支独立于密谍司的情报衙门,那个衙门,更为隐秘,同时,权限可能更大,甚至,可能还盯着密谍司。 但这个世上,没几个人知道,那位帮燕皇掌管这个衙门的人,是这位世人眼里是靠着自己母亲曾是陛下乳娘而得以赐差事的陆冰,这位,陛下的奶哥哥。 也因此, 陆冰比旁人知道更多关于六皇子的事情,六皇子和闵家余孽的关系,六皇子和平野伯的关系,六皇子前些年一直隐藏着的面目。 良久, 陆冰发出一声嘆息: 「娘啊,你说夺嫡的事儿,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这不假; 但娘,你可知道, 人家压根不是在和自己的兄弟们在争, 他, 是和陛下在争啊。」 第二百零八章 盛大 迎亲队伍正在行进。 姬成玦高坐白马上,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但身上所流露出的,却是一种真正的自信和坦荡。 很久很久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 明明自己是皇子, 但在外人面前,已经忘记上次这般姿态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人逢喜事儿,自是开心的,可能,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姓郑的现在人不在这里,否则他若是骑着马在旁边当自己伴郎,今儿个,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只可惜了,姓郑的没能瞧见自己今天意气风发的一面。 队伍过了前街,很快,就碰上了另一支队伍,这是一支由花车组成的队伍,所谓的花车,并非是带轮子的那种,而是由十多个到近百个不等的力夫在下面抬着,上面是一个平台,平台四周被打扮得极为精緻。 每个花车上面, 或有妙龄女子翩翩起舞, 或有蒙纱女郎一展歌喉, 或有抚琴吟诵,或有琵琶脆动, 或有肤白男倌儿吟诗作赋比那女子更俏三分, 或有莺莺燕燕裙摆翩翩引出那香风阵阵; 她们的出现,吸引了附近几条街的目光,不断有人潮向这里涌来。 待得迎亲队伍过来时, 第1090页 花车主动退避, 姬成玦骑着马走过去时, 听到的是一声声极为恭敬地唱鸣: 「寻芳阁在此祝东家新婚大吉!」 「觅春苑在此祝东家百年好合!」 「西兰亭在此祝东家早生贵子!」 「扶柳台在此祝东家幸福美满!」 「牛郎馆在此祝东家和和美美!」 姬成玦只是在笑,挥挥手,算作唿应。 燕京是个好地方,毫不夸张的说,是整个大燕,最为繁华底蕴最为深厚之地,就算比不得干国江南桃雨纷纷人间天堂,但想玩儿的能玩儿的可以玩儿的事物,必然不在少数。 今日, 燕京城内凡是有名号的花柳之地,全都派出了各自的头牌花魁出场。 要知道,平日里的她们,就算是你腰包鼓囊,想瞅见一个,也得看看运气,但今儿个,她们一个个的全都像是街头卖艺的一般,出现在了这里,只是为了吸引目光,只是为了给当今六皇子,她们的东家大婚之日,壮一壮声势! 有她们的出现,一时间,迅速吸引了极大的人气,大半个燕京城的人流都开始向这里聚集。 这是很现实的一件事, 当朝大员们对六皇子的大婚选择了淡漠的态度,因为他们以后很可能要吃太子的饭。 但这些青楼之地,则表现得无比热情,原因很简单,他们现在就是吃的六皇子的饭! 「大个子,你这横幅怎么又收起来了?」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剑婢开口问道。 「没必要挂咧。」樊力回答道。 「谁叫你挂的?主上?」 「是咧,主上原本叫俺在六皇子大婚时挂的,现在俺觉得,不用挂咧。」 为什么不用挂, 因为横幅上绣着的是:怡红院全体甲字号牌子姑娘祝六殿下新婚大吉! 然而,在见到此等场面后,哪怕是樊力这个憨憨,都觉得这个横幅没必要挂了。 主上,不是俺不听你的话做事,而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因为人家自己就是京城最大的老鸨子。 …… 「荒唐!」 皇宫南城墙上,燕皇站在那里,听着一批一批地宦官过来的叙述,在听得这一幕后,直接吐出这两个字。 堂堂大燕皇子,居然经手着这门营生,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过,作用却极为清晰可见,此时站在城墙上的燕皇,可以清楚地看见目光所及的几个街道上,人流都开始向迎亲队伍那里涌动。 大婚大婚,想要将这场面撑起来,没人,怎么行? 魏忠河在旁边,弯着腰,瑟瑟发抖。 这种事儿,连他这个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密谍司居然没能打探出来这一层关系,想来这门生意并不是六皇子直接经手,而是择人出面当老闆,自己隐藏于幕后。 同时,明面上的老闆,又都是各家权贵的门面,这就相当于是又多了一层遮挡,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权贵门下的产业。 一念至此,魏忠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虽说愿意出面做这种营生的权贵也不会很大,因为真正的大权贵是要脸面的,但这也足以说明,暗地里,六皇子已经编织出了一张网,而自己居然对这张网的存在,毫无察觉? 再看看陛下的反应,像是事先也不知道一样。 看来,自己那位同行,在调查时,也并非没有疏漏啊。 但愤怒之后, 燕皇的怒火再度转移向了户部, 「户部那帮酒囊饭袋!」 魏忠河长舒一口气,是啊,自己没能查出来,是因为陛下并未明旨让自己去彻查,平日里虽说多少留意了一些,但力度毕竟不同。 但当初陛下可是曾特意下旨让户部接管六殿下手中产业的, 所以, 户部那些尸位素餐的官老爷们,脑子里真装的全是肥腻腻的烤鸭么! 就是全德楼烤鸭店, 户部接手后入额也已经掉了五成! …… 一众花车载着花魁,吸引了一大群目光,又因为这些花车跟着迎亲队伍,所以迎亲队伍所过之处,更是人潮涌动。 队伍刚入百花街, 一阵齐声吶喊传来: 「南望商行掌柜赵四海给少主子道贺,起!」 「起!」 「起!」 「起!」 街面上,出现了一群身披红绸子的男子,他们手中提着沉甸甸的篮子,里头,满载着铜钱还有碎银子。 伴随着一道道「起」字, 街面上,开始撒起了钱雨。 这是正儿八经的钱雨,货真价实的钱雨,寻常勛贵大婚迎亲途中,也会撒喜钱,但那只是为了讨个吉利,一般也就是小孩子争先恐后地去地上抢着捡,大人都不太好意思去弯腰的,因为毕竟少。 但事实证明,矜持、脸面,这些东西仅仅是在钱不够前才会有; 一旦钱足够后,这些东西早就被抛去爪哇国了。 银钱滂沱落下, 百姓们陷入了疯狂,氛围直接被点爆。 燕京城的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儿也够意思,捡了你的钱不假,但吉祥话,那也是没落下。 什么六殿下大婚吉祥,六殿下福康延年种种,堪称升浪滚滚。 第1091页 毫不夸张地说, 就是燕皇銮驾出宫,百姓们山唿万岁时也没这般喧嚣热闹! 有上了年纪的燕京城老人见到这一幕后,不由得想起了当年。 当年, 也是皇子大婚, 也曾有过一模一样的场面。 精美绝伦的三十二抬花轿, 那漫天洒落的钱雨, 那令人心惊震撼的豪奢, 这一幕, 曾经在燕京城里出现过,而今日,又重演了。 只不过, 昔日骑着白马的那位皇子,如今已为九五至尊,灭国开疆,堪称雄主; 而当年坐在花轿里出嫁的佳人,也早已经香消玉殒多年,连坟冢灵位都寻不得; 曾操办过这一场大燕有史以来最为豪奢大婚的那个闵家,比门阀世家们更早湮灭于过去。 一家家商行, 一个个掌柜, 不断唱喝出自己的名号, 他们,有的本就是在燕京城内,但也有不少是千里迢迢从外边赶回来,就是为了参加他们东家,他们少主的大婚。 对于那些被姬成玦亲自扶持起来的掌柜们而言,今日,是他们光耀的一天; 而对于那些闵家余孽老头目而言,今日,是他们对过去的追忆,对那个当年行商东方触手延伸到西方的那座闵家门楣的追思。 小孩们的狂欢,中年人放下了矜持,老人因为挤不进去而对过去的缅怀, 一幕幕,一桩桩,註定会再被燕京城百姓再记个二三十年! 而在此时喧嚣狂热的人潮之中,有一对眼眶泛红的父子,註定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 姬成玦的目光, 不由得再度望向皇宫, 距离太远, 所以他不可能看见皇城上现在所站着的那道身影, 但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种感应。 你能看到的, 你能看到的, 你,看见了吧。 我能赚钱,我能经营,我能让闵家的产业重新延续辉煌,我能妙手生财; 今日, 我将我的底牌掀开, 就是为了给你看,你可得好好地给我看啊,父皇! 你不是想要一扫天下,以燕代夏么? 你不是想要开疆拓土,成就千古一帝么? 我能给予你钱粮支撑,我能为你经营,我能为你维繫,我能帮你实现你的夙愿。 你当然可以像以前那样,再将我打压下去,剥夺我的一切,惩戒与我有关联的人, 但你捨得么, 捨得你的夙愿,捨得你的宏图霸业,就此东流? …… 魏忠河看见陛下沉默了。 身为奴才, 他不敢在此时妄图去揣测帝王的心思。 陛下是在愤怒? 愤怒于自己儿子对你长年的隐瞒? 亦或者, 今日似曾相识的一幕, 让陛下想到了当年的那个女人? 那个一入王府,就给府中上下所有下人奴才都做两套新衣发奖俸的女人? 魏忠河现在可还记得当初还只是王府内一个小太监的自己,从那个女人手中接过红封时的情景,当时的他,只觉得手中的红封,沉甸甸得很哩。 「你叫魏忠河?」 「是,奴才贱名魏忠河。」 「可有家人?」 「奴才是个孤儿。」 「那可真怪可惜的,人家都没办法给你家里人发银子拉拢你了呢。 要不,你快点收个干儿子吧,我爹可是对我说过,银子落手里花不掉就和山上石头没什么两样了。」 「主子……」 「怎么了?」 「奴才现在自个儿还在给孙公公当干儿子哩。」 「成,那等你准备收干儿子时告诉我一声,我来帮你置办房田,你是殿下的贴身伴当,我可是要好好收买你的,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哎呀,你说,我这收买得是不是太明显了,让你为难了?」 「主子……」 「没事儿,你下次偷偷告诉我,你也要争点气啊,老给人当干儿子多没意思。」 不知怎么滴, 魏忠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昔日闵家主子嫁入王府的画面。 如今, 他魏忠河身为大燕内宫司礼监掌印,执掌密谍司; 膝下别说干儿子了,就是那干孙子,都数不胜数,宫内小太监见着他,还得喊一声老祖宗。 但那位闵家主子, 却看不到自己今天的威风了。 忽然间, 魏忠河心下一凛,鍊气口诀开始快速默念,强行压制住自己体内的这些外想。 随即, 有些后怕地抬头,发现陛下依旧背对着自己沉默着时,魏忠河心里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有些人,有些事儿, 主子能去怀旧,能去怀念,能去感伤, 但他们这做奴才的,要敢显露出丝毫,那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復! …… 迎亲队伍过了百花街,来到了陆府门口。 陆府门口处,已然张灯结彩精心布置过一番。 同时,陆家男女老少全都站在外面,等候着队伍。 待得迎亲队伍过来的消息传进去后没多久,一身诰命服的老太君左手拄着拐,右手在一个丫鬟搀扶下,走了出来。 第1092页 坐在马背上的姬成玦赶忙翻身下马, 走到老太君跟前跪下: 「阿奶,孙儿今日成亲了。」 老太君伸手摸了摸姬成玦的脸庞,道: 「小六子啊,这成了亲后,就真的是大人了,算是真正成人了,得顶天立地,不能再没有正形喽。」 「谢阿奶教诲,孙儿记得了。」 就在这时,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陆冰开口道; 「要娶我家闺女,可没那么容易。」 其话音刚落, 一众陆家子弟将对联、灯谜、等等全都铺陈开来,平民家办婚迎亲时可能会喝酒作弄些戏法刁难一下新郎官儿,但权贵之家,多少得讲究一点儿雅趣。 陆冰指了指身后的这些,笑道: 「答不完,可进不得我陆家的门。」 姬成玦点点头,脸上同样挂着笑意。 少顷, 一众身着官袍明显是刚刚告假的各部各门下年轻官老爷们走了出来,他们都是大燕国科举选拔出来的进士之才。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因为先前的热闹,是商行掌柜们强行撑出来的热闹,并未有官面上的人物出现。 但眼下,这些人的出现,标志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已然流露。 就是陆冰,目光也是微微一凝。 有些事儿,其实朝堂大佬们已经通过当初户部尚书的倒台察觉了一些,但因为科举乃陛下钦定传世的国策,所以没人真的敢对这些人数还不是很多的进士出身官员们动手去调查。 但今日,不用调查了,因为他们已经自己主动走出来了。 数十名年轻官员对着姬成玦俯身长拜: 「吾等祝恩主新婚大吉,早生贵子!」 姬成玦不耐烦地挥挥手, 指了指前面, 道: 「别磨蹭了,先给孤答题去!」 …… 魏忠河的唿吸,在此时都放缓了许多。 进士及第, 天子门生, 居然敢齐刷刷地出现,当众喊一位皇子恩主,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忠河清楚,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 六殿下现在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再仅仅满足经商有道,而是明明正正地昭告世人,他,姬成玦,在培养自己的亲信大臣,在扶持自己的羽翼, 他, 要夺嫡! 因为这些事,原本只有东宫才能名正言顺地做,其余皇子就算想暗中勾连一些大臣,也只敢偷偷摸摸的,哪可能这般直白? 魏忠河再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燕皇, 他发现燕皇的手掌,在微微颤抖。 此时的燕皇, 目光微沉, 一波又一波太监不断奔跑来回,叙述着大婚现场正在发生的一幕一幕。 仿佛一种宿命的轮迴,在今日重演。 当初的他, 曾切身体会过自己那位丈人,那个闵家的恐怖财力。 他们就是用银子铺路,用银子去勾连人脉,用银子去扶持官吏,银子,就像是江河之水浸没上来一般,填充到脚下地面上的所有缝隙。 只不过, 重演是重演, 轮迴是轮迴, 但昔日那种压力和深沉,已经不见了。 不是因为如今的他,已然是九五至尊,集权一身。 而是因为, 曾经那场大婚的主持者, 已经从闵家那位雄心勃勃的老家主, 变成了自己的儿子。 正在身旁的魏忠河还在谨小慎微地等待着陛下的暴怒时, 却忽然听到来自陛下的笑骂声: 「呵,这小畜生。」 第二百零九章 薨 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婚,落下了帷幕,但它所掀起骇浪,却远远没有停歇的意思。 先前,它有多么被人去刻意淡漠和忽视, 现在,它就同样有多么被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去瞩目。 …… 西园, 假山掩映之中的一座亭台内, 郡主坐在石凳上, 手里拿着一把饵料,投餵着亭外池水里的游鱼。 西园出自干人之手,巧夺天工无比精细,假山丛中,碧波轻漾,鱼戏其间,相映成趣。 可以说,在如何享受生活方面,干人,绝对是走在东方,不,走在当世前列。 「哥,你来晚了。」 郡主开口道。 在其身后,出现了李良申的身影,还有他那把一直不离身的古朴大剑。 李良申这个人就和他的剑一样,甚至一度有江湖好事者觉得所谓的四大剑客,李良申应该比造剑师更不配留在其列。 因为晋地剑圣和干国百里剑,他们的剑,都是飘逸的,符合人们心中普遍的剑客形象,长袖飘飘,剑气如虹,宛若谪仙降世持剑伏魔。 至于造剑师,先不提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否真的是被吹出来的水货,但人家造出来的剑,却是一等一的精美,剑圣手中的那把龙渊,更是多少剑客一辈子的追求。 而李良申, 他的剑,实在是太缺乏美感了,很多人觉得他不该佩剑,将剑换成刀,其实也是一样的。 「今日六皇子大婚,需要注意的地方,有些多。」 第1093页 李良申原为镇北军总兵,现如今,则是燕京城外东门大营主将,京城外并非有东西南北四个大营,而是只有东西两大营,西营则是后续补编的禁军一系,战斗力和精锐程度自然无法和以镇北军为主干的东大营相媲美。 「很热闹的婚礼呢。」 郡主感慨道。 李良申点点头。 「比我上次,要热闹太多太多。」 李良申闻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女儿多愁,又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自是会忍不住去比较; 嫁的都是皇子不是?她嫁的还是太子。 何家女只是屠家女,她呢?可是郡主。 上一次,郡主和太子被中断的婚礼,因为标志着皇室和镇北侯府的联姻,所以也算是无比隆重了,但和今日,也确实是没法比的。 漫天钱雨,花魁相贺,可以说,大半个燕京城里的人,都见证了这场大婚。 郡主侧过脸,看着李良申,道: 「这么大的阵仗,也怪不得连京城外的大营都被惊动了。」 七叔端着茶水走来,一杯放在了小桌上,一杯递给了李良申。 郡主将手中剩下的饵料都丢入池中,轻轻拍了拍手, 「姬老六这次,是真的不得了了。」 李良申点点头,道:「让人仿佛觉得当年的闵家,又活过来了一般。」 李良申是经歷过闵家最辉煌的时候的,那时候在北封郡,在荒漠,甚至在更遥远的西方,都有打着闵家旗帜的商队穿梭往来。 「闵家,真的死过么?」郡主反问道。 李良申没说话,郡主又继续道:「当年陛下命靖南侯率军踏平了闵家,但朝廷,并未对闵家在外的产业动手,哥,你觉得这正常么? 咱们这位陛下,胃口确实是大,他不是想要将锅给敲碎,而是想换一个自己人,继续坐在锅边吃这锅里的肉。 瞧瞧今日的阵仗,别的不说了,宁安镖行的宁德胜,就是以往我父王见了他,也会给他三分薄面,但今日姬老六成婚,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就从北封郡来到了京城,就为了喊一声少主子,就为了送那一顶花轿?」 郡主站起身,「这说明,姬老六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接收了闵家的遗产,在那帮大掌柜看来,姬老六是他们的少主,是闵家唯一的血脉传承,效忠他,无可厚非,再加上姬老六确实有手段,也能让人心服口服。 但我就不信了,陛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打压着姬老六,会对这些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李良申摇摇头。 郡主继续道: 「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他们父子俩之间的默契。 不愧是姓姬的, 一个杀妻灭丈人,另一个顺势接管母族遗泽,到头来,闵家的东西,全都改成了他们姬姓。」 李良申开口道;「钱财,确实是个好东西。」 如果你说你不爱财,那么你肯定本身就很有财; 但有一个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那就是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永远是缺钱的,「富有」这个定义,永远都是少数人的标籤。 钱财不一定打得动你,但如果将你身边人都打动了,你动不动,都无所谓了。 李良申又道:「再者,陛下一直想要再度南下征干,之所以现在会派出使者和干国修好,也是因为这几年连番大战下来,国库民力都到了将要疲敝的地步,所以才不得不停下来。 在我看来,六殿下之前被陛下打压,不是作假,但从年初开始时他重新回到京城开始,就标志着陛下不甘心受困于钱粮国力,想要派人来重新打理户部了。 六殿下逍遥闲王之名背了很长时间,但,陛下应该是知晓他的能耐的。」 郡主闻言, 笑了起来, 道: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知子莫若父么?」 「大概,是吧。」 「哥,如果仅仅是钱粮一计,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商贾,终究是商贾,大不了日后,他姬老六可以以亲王的身份掌管户部,为朝廷理财。 昔日闵家如此繁盛,不也是让靖南侯说灭就灭了? 但今日,还有那几十个新科进士,居然齐齐来到他姬老六面前,长拜称其为恩主。 要知道,这还只是留作京官的,还有一大批已经外派出去为地方父母,天知道那些人里面还有多少是姬老六的人。 姬老六这次,是摆明车马,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他要下场了,去争了。 所以,太子这个座师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之前不是还传出那么个说法,说什么大燕寒门英才都入其门下?说什么东宫为大燕开万世格局。 脸疼不, 在外头吹嘘了那么久被奉承了那么久,都说是你的人, 结果人却全都跑去喊姬老六恩主, 我都替他觉得臊得慌。」 李良申闻言,道: 「不过是一些刚入仕的书生罢了。」 曾经,李良申可是领兵亲自执行了平灭门阀之举,世家门阀里的翩翩公子,才情逼人的文华之辈,在铁蹄面前也都尽为齑粉。 所以,在李良申看来,这些读书人,不算什么。 时下燕国风气,依旧是军功至上,文武之间,武将地位明显更高。 郡主开口道: 第1094页 「但父王曾说过,科举,将是我大燕传世之法。姬老六将这些人捆绑在他身边,陛下,以及陛下朝堂里的那些出身寒门早年间被陛下提拔起来的大臣,就不可能真的对姬老六出手,他们投鼠忌器。 这些新科进士奉他为恩主,但实际上,他们却成了姬老六身上的护身符。」 李良申笑了, 道: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李良申不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但凡用剑的,其实都很不喜欢废话太多,更适合直来直去。 郡主后退两步,坐回石凳,一字一字道: 「哥,我要你,帮我杀了姬老六。」 李良申眉毛微微一挑。 一边的七叔,则继续站在那里,不动声色。 沉默, 在小亭子里开始酝酿。 但还没等发酵出来,就被打破; 「陛下想要六殿下帮朝廷理财的。」 郡主点点头,道:「与我何干?」 随即, 郡主的玉指开始在小石桌上反覆敲击着,道: 「我曾对姬老六说过,他如果一直安安分分下去,我能容忍他做一辈子的潇洒闲王,但他没有。 既然他已经明确地宣告,要培植羽翼,瞅准了那个位置,我就不可能再装作没看见。 杀了他, 一了百了。」 明明说的是要杀当朝皇子,语气却这般简单干脆。 仿佛杀的不是姬老六而是鸡老六。 若是此时郑伯爷在这里,听到这番话的话,肯定不会惊讶,因为郑伯爷当初就差点沦为这个女人手下的牺牲品。 确切的说,正是这个女人,打开了郑伯爷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大门。 这时,七叔开口对李良申道:「晚些的时候,宫里派女官过来重新检查章程,应该是过阵子就要举办郡主的婚事了。」 先前,是因为战事,导致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一直被耽搁着,眼下战事已定,六皇子都已经成婚了,没理由太子和郡主的婚事还要再耽搁下去。 「是觉得自己的婚事,会被比下去?」李良申问道。 郡主摇摇头,「哥,我没那么幼稚,而是我觉得,有些东西,既然一开始说好了是我的,那就不能未经我的同意,就给我拿走。 我要做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废太子妃。 姬老六大势已成了,哥,你常年在外领兵征战,除了战事之外,这些事情,你不如我看得透彻。 太子的位置,已经很不牢靠了,但现在距离姬老六回燕京也就半年多的时间,再过个一年,两年,三年? 朝堂上,还能有太子立锥之地么? 既然我以后的男人不行,那我只能帮他出手,否则嫁过去,就得开始受气。」 被郡主说自己除了打仗练武以外就是个大老粗,李良申也不生气; 郡主说出了想要杀当朝皇子的话,李良申也没露出什么惊恐骇然的情绪。 总之,大家都很平静。 李良申开口道: 「麻烦呢?」 为将者,讲究的是利弊,而且是一种极致利弊,因为很多时候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手下士卒,也是可以去牺牲的数字。 「是,姬老六现在是对陛下用处很大,没了姬老六,陛下的南下攻干夙愿很可能会被继续搁置。 但如果没了我,镇北军和陛下,将会因此决裂。 陛下是个很现实的人,不,姬家男人,都很现实也很冷血。 他靖南侯能废一个老三,我镇北侯府为何不能废一个老六? 姬老六就是用这个拿捏他父皇的,我们也可以依葫芦画瓢。」 「何时?」 「现在。」 「很仓促。」 「哥,你都觉得仓促,那他们,可能也不会想到我们会直接来这一出。」 「也是。」 「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父王已经将镇北军拆卸,侯府对镇北军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地流失。 豹哥战死,李富胜已入靖南侯帐下,我们的底牌,正在越来越少,恰恰相反的是,姬老六的底牌,会越来越多。 不说钱粮商贸,不说那些进士的成长升迁,他在雪海关那里,还有一个他亲自扶持起来的平野伯,而平野伯,可是靖南侯面前的大红人,甚至连小侯爷,都……」 郡主闭上了眼, 吸了口气, 继续道: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我必须得抓住机会,既然父王和陛下已经给我安排了命运,我可以认; 但我必须当太子妃,日后必须当皇后,再将来,我必然要当皇太后,垂帘听政! 哥,你是觉得我疯了也好,着魔了也罢,但我觉得,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机会。 甚至, 我不清楚, 过了今日, 明天一觉醒来, 我是否还有让你去杀当朝皇子的勇气,可能,明天就不敢了。」 李良申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往郡主面前挪了挪, 道: 「把这杯茶喝完,喝完后,如果你还想让我去杀六殿下,我就去。」 郡主端起那杯茶, 开始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开始,喝得很慢, 到最后,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冷静下来,直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茶杯放回了石桌上。 第1095页 「哥,我现在有种预感,可能我现在不冷静,可能我现在在你眼里,很刁蛮,很任性; 但冥冥之中, 我真的觉得, 今日不杀掉姬老六, 日后, 没人能抑制得住姬老六的步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抑制不住。 哥,你信命么? 我原本是不信的; 但现在, 我想信了。」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很疯狂的想法,很疯狂的举动,仓促、临时起意,但往往命运之中的关键点,就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李良申露出微笑, 「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子,是我护送着你来到京城的,我也说过,在这个京城里,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我不信命, 你现在给我一个准信, 杀不杀?」 郡主咬了咬嘴唇, 随即嫣然一笑, 道: 「杀。」 …… 皇子府邸,后宅。 「来,尝尝,这是腌蟹。」 姬成玦很热情地招待着樊力和剑婢。 苓香则早早地搀扶着何家娘子回屋休息了。 所以,此间小厅里,只有四个人,另一个是张公公。 剑婢用筷子夹出一只,放入自己碗里,然后开始用手扒拉,将一根蟹腿送入嘴里,轻轻一咬,再一吮。 「味道如何?」姬成玦问道。 剑婢答道:「极为鲜美呢。」 「那可不,这晚上啊,一盘腌蟹,配上菜粥和两道小菜,这夜宵的滋味,才叫真的美。」 能做出全德楼烤鸭店的六皇子,怎么可能不懂得在吃方面去享受? 当然了,六皇子也是个奇葩,可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可以啃几个月玉米面儿饼子。 樊力拿起一只,没掰开,直接送入嘴里,开始咀嚼,深刻诠释着什么叫「牛嚼牡丹」。 姬成玦果断地不和樊力去探讨什么美食,而是对着剑婢道: 「腌蟹的最大的一个诀窍,就在于腌蟹的盐,得是海盐,得从干国那儿运来,咱们大燕,可找不到。」 剑婢笑道: 「殿下,我小时候吃过呢。」 「你是干人?」 「是,我是干人。」 「何时遇到的郑凡?」 「前几年燕军攻干时。」 「在哪里?」 「上京城下,我师父为了阻挡燕军,死了,我被主上掳了。」 「听起来……好有趣。」 「殿下,您这说得有点不像是人话呢。」 「哈哈哈,我这人和郑凡有点像,总是喜欢给这日子里增添点味道。」 张公公起身,开始斟酒。 「孤羡慕郑凡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由,雪海关,那地儿可谓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剑婢则马上道:「殿下,我们家主上也很是想念您。」 樊力刚咽下去一只螃蟹,开口道: 「想您送的钱粮。」 姬成玦并不介意,而是笑着道:「你们主上啊,可是个怎么餵都餵不饱的主儿。」 这一点上,姬成玦深有体会。 忽然间, 正准备吃下一只螃蟹的樊力忽然停下了动作,皱着眉,看着姬成玦。 「怎么了?」姬成玦问道。 「有人来咧。」 张公公当即色变,双手一摊,两道气浪当即掀起,直接将小厅闭合着的门给打开。 门口, 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 握着一把剑。 「七叔,您是来替郡主给我道贺的么,那可得谢谢我郡主姐姐了,果然还是我郡主姐姐对我好,怎么着都不会忘了她这个弟弟。」 姬成玦起身,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却没有上前去迎,而是一边说着欢迎一边后退。 然后, 姬成玦忽然发现, 先前还坐在饭桌边吃着腌蟹的樊力和剑婢,退得居然比他还快! 「……」姬成玦。 倒是张公公,双手放在身前,挡在了七叔面前。 「我要出剑了。」七叔开口道。 「别,别,别!」 姬成玦咬了咬牙,开始往前走,重新坐回到桌旁。 樊力和剑婢继续后退,步履坚定。 七叔看着自己面前的张公公,笑了笑。 「张伴伴,退下。」 张公公的眼睛眯了眯,还是退到了一边。 郡主身边有一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七叔,其修为并不高,但传闻其用一生修炼一道剑式,此剑式极为恐怖,一世只能用一次。 七叔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腌蟹,道: 「小姐喜欢这个口味。」 镇北侯府传统,男丁都是过得和军中丘八一样的日子,但女眷不在其内,虽说女眷大概率会和自家男人一样生活,但如果真想吃点儿好的,还是可以的,不算违背祖训。 以郡主的身份,哪怕人在北封郡荒漠边缘,想尝两口腌蟹,也没问题。 「您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姬成玦开口问道。 其实, 人家不懂声响地出现在自己小厅门口,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子府邸里住着的,可不仅仅是六皇子一个。 第1096页 老大已经赐府出去了,老二也就是太子住东宫,老三在湖心亭,老七年纪小,还住在宫内其母妃身边。 老四老五老六这三个皇子,则都住在皇子府邸,外围有禁军看守,防卫森严。 「奉我家小姐之命,来杀你。」 姬成玦听到这话,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骂道: 「这个疯婆娘,这个疯女人!」 这简直是, 太荒诞了。 自己刚刚大婚, 自己刚刚向自己父皇显露出了底牌, 自己刚刚在自己父亲面前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 一切势头,正在涌起,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晚上, 那个疯女人居然这般直接地派人过来要杀自己! 大家都是文雅人,不管年纪大与否,都在以老狐狸的姿态博弈着,结果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直接掀了桌子! 哭笑不得, 对, 就是哭笑不得, 但哭笑不得之后, 剩下的, 还有强烈的……无能狂怒。 讲真, 就算是自己父皇揉搓自己的时候,姬老六都没现在这般无力过,因为他清楚,自己父皇不会忽然不动声响地杀自己。 但那个疯女人会, 那个在蜜罐里被养大的女人,她会! 不怕女人发疯,就怕当她发疯时,身边还有好几个恐怖的存在可以陪她发疯! 后退之中的樊力和剑婢,在听到这个言简意赅的回答后,剑婢脸上是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而樊力,则是露出了惊喜之色,甚至小声道: 「漂亮。」 某晚上瞎子和郑伯爷抽着烟吹着闲屁时曾说过,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比如你看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是疯子,但可能在外星人看来,外面的人才是疯子,居然把一群天才给关进类似监狱的精神病院里。 郡主的行事,固然荒诞; 但在樊力眼里, 却无疑是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棋,此子落下,柳暗花明。 因为樊力身为魔王很是清楚,再给自家主上以及六皇子几年,将会发展出个什么局面。 此举,和樊力当初「不如把主上砍了吧」,堪称异曲同工之妙。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七叔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算是精緻,也是值钱的,但在姬成玦这种层次的人眼里,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七叔将玉佩丢在了桌上, 自己伸手倒了一杯酒,喝了, 指了指玉佩, 道: 「这是贺礼,喜酒,我也喝了。」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道:「七叔可真是个讲究人。」 七叔摇摇头,道:「在六殿下面前,没人敢讲究,再讲究也讲究不过您,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燕京城内多少讲究的销金窟,居然都是六殿下您的手笔。」 「哈哈,让七叔您见笑了,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赚点零用花花罢了。」 七叔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 张公公双手食指迅速探出, 姬成玦则当即喊道: 「七叔,可否再给我说两句话的时间,不听你会后悔的,不,郡主会后悔的!」 七叔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关于郡主的事,他很在意。 最重要的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七叔相信自己的那一招,杀姬成玦很容易,不会出任何意外,这是一种极为强大的自信。 「殿下,您说。」 姬成玦点点头,伸出手,指着自己道: 「小子清楚,您的那一剑,肯定能杀了我,但咱这样,能不能等到天亮再杀我?」 「为何?」 「等一件事。」 七叔摇头,道:「我固然自信可以一剑杀你,但依旧不希望夜长梦多。」 他是来杀人的, 送礼和喝酒只是顺带。 姬成玦二话不说,直接走向七叔,靠着七叔直接坐了下来,将自己的脑袋直接抵在桌子上,同时主动伸手,将七叔的剑,放在了自己脖颈上。 「七叔,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这已经不是用不用剑式的问题了,任何一个有点修为的剑客,在这个局面下,杀掉眼前这个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哦不,是易如反剑。 因为脸贴在桌子上,所以姬成玦只能用力侧着脸看向另一侧,道: 「都给我坐在地上,不准动,不准发消息。」 张公公闻言,盘膝坐在了地上。 樊力和剑婢对视一眼,其实,他们心底还是想跑的,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坐了下来。 「七叔,等我到天亮,你就知道了,真的。」 七叔笑了,道:「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姬成玦讪讪一笑,道:「七叔您说笑了,就是魏公公现在人就在屋子里,不,就是那晋地剑圣或者百里剑他们人在这里,您想要取走我的小命,他们也是阻拦不了的。」 「你对我,就这么有自信?」 「我是对郡主姐姐有自信,她这人,我知道,刁蛮任性,性子高傲上天了,您要是没有真本事,她怎么可能容忍您这个老废物这么多年如一日地整天在她面前晃悠?」 第1097页 「话是难听了一点,但好像说得还真不错。」 七叔也坐了下来,同时,将姬成玦主动放在他脖子上的剑给拿开,放在了桌子另一侧。 「七叔,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殿下,您问,我可以再等等,等到晨曦初现。」 「您的那一剑,到底能有多高?」 「殿下是还不死心?」 「不不不,孤不会习武,习武太累了,吃不得那个苦,就是单纯的,好奇。」 七叔伸手,抓过来一只腌蟹,一边扒拉一边道: 「世间武者、剑客、鍊气士等等,都以品来划分,三品为巅峰。」 「这个,我是知道的。」 「传闻,晋国剑圣曾在雪海关外,强开二品,斩一千野人骑兵,我比不得剑圣,我只有那一式,能发挥出二品剑客之力,但只能杀一人。」 也就是说,七叔能用出一招二品的剑。 「呵呵,就是觉得,这一剑用在我身上,怪可惜的。」 「不至于,我可以不用在殿下您身上,因为这样有些浪费。」 「您这话,忒伤人,我还是想体体面面一些走的,再说了,杀了我,七叔您也是不可能活着的了。 我知道我那位郡主姐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死了我,父皇为了镇北侯府为了镇北军,会选择息事宁人。 该嫁人的嫁人,该是太子的是太子。 但您, 必须得死。」 「嗯。」 七叔很显然,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郡主是镇北侯的女儿,她不会死,甚至还能继续举行大婚,当太子妃。 他,则必死无疑,因为天子的愤怒,需要发泄。 其实,不用天子出身,就是镇北侯府那边,也会派人来杀自己,而李良申,则会被治罪关押,以做囚徒,因为李良申比自己有用。 在郡主说出要杀姬成玦的那一刻起,七叔和李良申,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也是,那一剑不用在你身上,以后也没机会用了。」 逃命时,可以用,但拿来杀朝廷或者镇北侯府的高手,没意思。 姬成玦笑了,「成,就这般说定了,想来二品的剑应该很快,死的时候应该不疼的。」 「殿下怕疼?」 「怕疼又怕死。」 「但大婚那一日,我只觉得殿下意气风发得很,隐隐中,有想着和陛下分庭抗礼的架势。」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爹,除非我姬成玦举旗造反,否则我爹不会直接让人砍了我。」 「父子情深啊。」 「那是,我和我爹感情一直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姬成玦随即又道: 「七叔,为什么不是李良申来杀我?」 「燕京城防严密,李良申一入城,附近就会有三名红衣伴当盯着,他,不方便,不过,他这会儿应该没出城回军营,而是在一家客栈喝酒。」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李良申更像是在打掩护。 「七叔,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 「殿下您说,日出之前,您尽可能地多说些话吧。」 「既然七叔您的剑能开二品,为何不直接和李良申进宫嗯嗯了那位,这样一来,郡主还当什么太子妃啊,直接母仪天下了。」 皇帝驾崩,太子即刻继位。 「殿下,您说笑了,虽说宫里的那位太爷,已经兵解于天虎山,但皇宫大内,岂是那般容易进去的地方? 您是没话说了么,问这种问题。」 「但他连自己儿子,都没办法保护,老四老五,也都住在这皇子府邸,今晚你如果不来杀我,去杀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简单。」 「皇子府邸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只不过我身上拿着郡主的令牌,言明是来给殿下您送道喜,所以才得以进来。 就是这座燕京城,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昔日干国藏夫子来我燕京斩龙脉,人还没到京城,这边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做好了准备。 眼下局面,无非是,我是郡主身边的人,是家里人,仅此罢了。」 坚固的堡垒,一般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燕京城作为大燕的都城,除非大军围攻,否则寻常高手想要进来肆意妄为,也是困难得很。 当年百里剑来了,也只是默默地收拢起藏夫子最后一朵莲花离开。 但偏偏是在今日动手, 偏偏动手的,又是郡主, 原本极为严密的防守和预警,在这种极端情况之下,直接沦为了摆设。 「其实,还是殿下您太不小心了,您若是想要,身边收拢一些高手保护着您,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那些大商行大镖行手里头,怎么可能没豢养一些供奉,要过来,不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原本应该有一名红衣伴当鍊气士会负责监视皇子府邸的,但因为李良申的反常,从西园出来没出城入军营,所以,他也被吸引过去盯着李良申了。 但,说到底,还是您大意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是您自己,给了我这个机会。」 坐在地上的樊力闻言,深以为然道: 「对。」 樊力不禁想起自家主上,自家主上出行身边都会带着阿铭,胸口里还有一个魔丸,住的地方,下面躺着沙拓阙石,隔壁邻居就是剑圣。 第1098页 真的不要嘲讽主上贪生怕死, 看看眼前的局面, 樊力觉得主上真的机智得一比! 要是眼前这个叫七叔的老头,今儿个去刺杀的是自家主上, 那结果, 嘿嘿嘿。 在这么严肃凝重的氛围下, 樊力居然发出了憨笑。 七叔有些意外地看着樊力,道:「倒是好气魄。」 听到夸自己,樊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姬成玦有些无奈,将略有些酸的脖子直起来,自己给自己倒酒,举起杯子,递向七叔: 「来,走一个。」 七叔很给面儿,和姬成玦碰了个杯。 「其实,真不是我不小心。」姬成玦开口道,「这座城里,能一口气派出两个这么高的高手来刺杀一个人的,除了我爹,可能就只有郡主了。」 一个是四大剑客之一,一个,能开一招二品剑。 普通权贵,想收拢两个这种级别的高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儿,一般到了这种层次,能号令他们去做事儿的存在,真的不多了。 但偏偏郡主身边有,且偏偏她今晚疯了。 「殿下还在纠结这个。」 姬成玦看向张公公,道:「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在自己身边安置一些高手,但这么说吧,我爹常薅我羊毛,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下场都挺惨的,就是以前的那些养在家里唱曲儿给我听的歌姬,都被我爹抓进了教坊司。 这个教训,得吸取。」 张公公闻言,叩首道: 「主子,是奴才无用。」 「没没没,不关你的事儿,虽说我要是死了,你多半得给我陪葬,也别愧疚了。」 张公公闻言,居然笑了起来,点点头。 「哎哟喂。」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看向樊力,道: 「我说,我要是今晚没了,我爹大概是不会给我报仇的,郑凡呢?」 樊力回答道: 「平野伯一直景仰镇北侯爷。」 「啧啧啧。」 姬成玦有些受伤, 但还是极为利索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 「今儿个,算是被上了一课,是我以前觉得自己太聪明,所以轻敌了。我不该小看女人。」 接下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该坐的, 都坐着, 樊力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桌上的两位,则继续慢慢的喝酒,时不时地,还碰一下杯。 而时辰, 也快到了。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黑夜即将散去时的那种稀薄感。 姬成玦已经有些喝醉了,眼里,布满了血丝。 七叔站了起来, 拿起了自己的剑, 张公公也站起身,准备上前拼死一搏,虽然他清楚,对方既然能开二品一剑,自己是根本阻止不了对方杀人的。 樊力也被剑婢掐醒, 擦了擦口水, 睁大眼睛,看向前方,似乎等了许久,戏幕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亢奋点,可不能错过。 没有援兵, 也没有剑下留人的戏码, 当剑锋落下时, 大燕六皇子就将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 在这个时候, 姬成玦抖了抖酒壶,发现没酒了,只能有些不满地丢下酒壶,嚷嚷道: 「老子不想死啊,老子还没活够呢,怎么能比姓郑的先玩完?」 七叔笑了,剑抽出。 却在此时, 一声声沉闷的钟响传来: 「咚!咚!咚!……」 钟声传来的方向,是皇宫。 是离钟的声响。 若是四方城门处的离钟响起,则预示着大燕那个方向位置,出现了敌人。 而当皇宫内的离钟先行响起时, 则意味着大燕身份血脉最尊崇的那几个人里,有人离世了。 九响为天子驾崩; 而钟声, 到第八响后,停了。 七叔的剑,没有落下来,而是悬在半空中,喃喃道: 「八响……」 姬成玦眯着醉眼, 趴在桌上, 道: 「皇后薨了。」 第二百一十章 看雪 皇后薨了, 太子的生母,去世了。 七叔将自己的剑,送回了剑鞘。 只要不傻的人,都能明白,皇后薨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近期内,太子不可能再行大婚之事。 「一而再,再而三。」姬成玦缓缓开口道:「先是望江战败,东征大军左路军近乎全军覆没,尸骸填塞瞭望江; 再是玉盘城下,靖南侯一举屠杀四万楚国降卒,凶厉盈野; 现在,又是皇后薨逝。 大婚,三次将举,却三次不成,且每次都伴随着血光之灾。 七叔, 眼下, 这不是婚事再度延期的问题了,虽说因为皇后娘娘的故去,这大婚,必然是要延期的,但这亲,还敢结么? 我燕人虽不似干人尊崇道玄,喜欢神神叨叨,但三次了,已经三次了。 太子是国本,太子大婚,干系国运,干系社稷。 你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钦天监, 密谍司, 朝堂大臣, 第1099页 百姓黔首, 都会这么看的。 这婚,是结不成了。」 燕人喜好斗勇,比起参拜供奉鬼神,更愿意去打磨自己的马刀,但这事儿,已经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 你不信,也没办法。 因为谁敢保证,等到下一次要再大婚时,会不会再出什么灾祸? 而既然这婚,结不成了,郡主就不会嫁给太子,也就不会去做太子妃。 也因此,郡主和六殿下之间,就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郡主还是郡主, 六殿下还是六殿下, 在没了根本的利益冲突后, 他们再见面时,依旧可以谈笑风生,仿佛一对关系极为亲密的姐弟。 七叔很显然,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收了剑。 人,是不用杀了。 因为要杀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当朝皇子。 没有绝对根本性利益的前提下,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去杀一个皇子,已经不叫划不来,而叫太愚蠢。 「六殿下……」 姬成玦抬起手,打断了七叔的话,道: 「今日之事,孤不会说出去,因为,孤其实比你更害怕这件事会传出去。」 有人来杀你, 你叫人等, 等天亮, 然后晨曦初现, 八声离钟响起, 皇后薨逝。 这件事,传出去,不仅仅郡主会倒霉,姬成玦这里,可能会更倒霉。 「好。」七叔答应了。 姬成玦笑了,随即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六殿下,这件事到底……」 姬成玦的目光忽然一凝, 道: 「别问,对你我都好。」 「是,我懂了。」 没了生死危机在头上悬挂着后,姬成玦开始变得更放松起来,他直接毫不客气地道: 「回去告诉我那位好姐姐,下次做事儿,别那么冲动,七叔,你和良申大哥也得多劝劝她。」 七叔则道:「其实,我心里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落下这一剑?」 「殿下请恕罪,我遗憾的是,那一招现在看来,若是用在殿下您身上,也不算是遗憾了。」 「我和我三哥不同。」姬成玦开口道。 「殿下?」 「我和老三不一样!」姬成玦用力拍了一下桌面,近乎低吼道:「我比老三有用得多。」 「殿下心里还在介怀。」 「七叔,您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换您被人用剑抵在脖子上抵了一宿,您能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再说了,咳咳……」 姬成玦咳嗽起来,而后摆摆手,道: 「宫里应该要派人来宣了,孤这里也要做些准备,待会儿还得入宫,就不送七叔了,对外头的禁军就说昨夜咱们喝得太晚,您在我这里睡下的。」 「殿下保重。」 七叔走了, 悬在姬成玦头顶上的剑走了。 姬成玦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气力,也是因为熬了一整夜,提心弔胆思虑之下,精气神早已被抽空,先前因为七叔还在,还能继续强撑着,现在七叔一走,疲惫空虚以及那无法抹去的委屈感,开始如潮水一般袭来。 而这时, 宣诏太监急匆匆入了皇子府邸,通知住在皇子府邸的三位皇子即刻入宫。 离钟的动静大傢伙都已经听到了,所以府内人迅速准备好了孝服行头。 老四身子还算魁梧精悍,但明显鬍子拉渣,显然这阵子过得有些抑郁。 老五个头不高,兄弟几个里,他算是比较富态的一个,但现在这会儿,眼眶却有些泛红。 老四走过去,小声道: 「给我一块。」 「可是辣得很啊。」老五提醒道。 「快点给我。」 老五点点头,将一块生姜递给了老四。 老四挥袖,同时用开了皮的生姜擦了眼,很快,眼眶开始泛红。 实在是没办法,薨逝的是皇后,虽然名义上皇后才是他们的母亲,但毕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依照皇子的道行,哭,是能哭出来的,但却懒得在这时候强行上马,还是用外物更直接有效一些。 「四哥,弟弟我这里还有一些酸梅,您也来点儿?」 「你是觉得生姜还不够?」 「是怕待会儿入宫见到太子哥哥,一想到他婚又没结的成,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来。」 「噗……」 刚刚涂抹了生姜的四皇子差点笑出声了, 但眼下周围是有下人的, 四皇子马上接着道: 「母后娘娘,怎么就不等您儿子最后再去看您一眼啊。」 老五偷偷拽了拽老四衣角,道: 「过了啊,哥,过了啊,哥。」 就在这时, 老四和老五站在皇子府邸门口, 看着老六被两个宦官搀扶着出来, 只见此时的老六, 神情悲怆, 精神萎靡, 目光疲惫, 脸上隐约间有泪痕, 连走路都已经走不利索了,俨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最好诠释。 老四和老五近乎同时咽了口唾沫, 道: 「这也太夸张了吧。」 …… 第1100页 皇后薨逝,陛下罢今日早朝。 皇宫内裹素,同时,哪怕今日不用上朝,但朝臣们还是一个一个地都来了,他们要去弔唁。 而京内所有有诰命在身的女眷,也从另一道宫门进入,而这一路的哭声,也是最为明显清晰的。 皇子们早早地进了内殿, 太子早早地就已经跪伏在那里大声哭嚎, 「母后,母后啊,你怎么就这般撇下儿臣不管了啊,母后啊,母后,你醒醒,你醒醒啊。」 其余皇子, 大皇子姬无疆领军在外,自是不能回来,老三在湖心亭。 所以,老四、老五、老六以及小七,全都跪伏在太子身后。 让老四和老五有些意外的是,先前一副要「大秀一场」的姬老六,在蒲团上跪伏下来后,居然直接用额头抵在地砖上,不怎么动弹了。 虽说这样子看起来也很悲伤,但比之先前的铺垫,还是有一些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意思。 实则是, 姬成玦太累了, 枯坐煎熬生死一线了一夜,整个人已经被掏空,再进这里被香烛火气一熏,顿时就有种自己也要跟着大行皇后一起去的感觉。 其余哥仨只是默默地跪在那里。 都说天家无情,但太子和皇后,确实是骨肉亲情至深,而且太子已经失去了母族,如今又失去了母后,连番打击之下,情绪失控,也是很正常的事。 姬老六迷迷煳煳地睡着了,保持着「以头抢地」的姿势。 好在周遭人来人往,动静很大,所以他那轻微的鼾声倒是没引人注意。 不过,虽说皇后娘娘只生了一个太子,但她毕竟是所有皇子的母亲,严格意义上来说,其他皇子都是她的庶子。 太子在那里继续哭丧着,哀痛无比; 小七懵懵懂懂,尚不知如何应付此种场面。 老六又在那里挺尸,一动不动。 所以就只能老四和老五充当「孝子」的角色,对依次进来的朝臣和诰命夫人们回礼。 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到底到了什么时辰。 唱名的太监喊道: 「镇北侯郡主凭弔!」 郡主来了。 预备了三次的大婚, 郡主还是郡主, 愣是没踏上太子妃的位置。 但正如姬成玦早上时对七叔说的那样,当头戴白花的郡主进来时,殿内外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哪有一要成婚就出血光之灾的道理? 那一头正睡着的姬老六, 听到唱名太监的这一声唱名后, 身子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也不晓得是醒了还是没醒,亦或者是原本虚弱的精神又受了一次刺激, 总之, 姬老六脖子一歪, 整个人一侧,滚在了地上。 边上的一名公公马上喊道: 「不好啦,六殿下悲伤过重,昏厥过去了,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 姬老六醒来时,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旁边一直陪侍着的医官马上起身通传了御医。 「殿下您这是精气疲惫,忧思过重,需要好好调理啊,臣已经开了方子,交给外头的张公公了。」 「多谢赵太医。」 「这是臣分内之事,当不得谢。」 休憩的地方,在偏殿,别说,睡足了一觉后,精神头确实恢復了不少,但一想到今晚大概还要和几个兄弟一起守灵,姬成玦心里就不由得有些不美丽了。 当爹后,他恨不得每晚都听听自己媳妇儿的肚皮动静,昨天已经亏了一晚,今晚还得再亏。 然而,刚跨过门槛,姬成玦就看见郡主站在那里,一个人对着一方小池,脸上,满是哀思。 姬成玦是不信郡主会因为皇后的薨逝而真正地出现发自肺腑的悲伤情绪的, 因为她大概率是不会嫁给太子了, 且就算是嫁过去了,刚入门婆婆就没了,也算是喜事不是。 但这个疯婆娘,别看做事疯狂偏执,但外表看起来,却真是端庄大方得体识矩。 郡主伸手,取下自己髮髻上的一根簪子,捏在了手里。 姬成玦已经有了应急反应,下意识地认为这个疯婆娘见七叔没有杀自己,结果硬生生地追到了皇宫内来亲自取自己的性命。 但见其簪子捏在手中,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同时,四周瀰漫出一股清风,沁人心脾。 这应该是道家物件儿,自成小结界,应该是用这个东西来屏蔽掉外界的感知,这是担心恰好此时有类似魏公公那种级别的存在,且没事儿干就故意在偷听着这里说话。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没后退,向前走了两步。 「姬家的男人,可真狠。」 这是郡主说的话。 昨夜的原委,七叔已经告诉自己了,包括最重要的那句:请等到天亮。 这句话配上那八声响的离钟,意思就很简单了。 要么,这是姬成玦的手笔,他的手很长,且能够在皇宫内杀人,杀的,还是皇后。 要么,就是姬成玦猜出来谁会对皇后动手,觉得皇后在今晚,大概率得薨逝。 这是两种可能,另外还有两种郡主直接否决的可能,一个就是姬成玦身上有气运,冥冥之中神佛庇佑,郡主是不信的;另一个就是姬成玦能预判生死窥觑阳寿,这个比前者更为荒诞。 第1101页 「说得像是李家的姑娘,很柔弱一样。」 「呵,总之,你命好。」 姬老六听到这话,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内殿方向,道: 「看看现在的太子殿下,可怜不?但我十年前,已经经歷过了。 还有一件事,我没好意思对七叔说,但我想对你说。」 「你说,我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靖南侯废掉我三哥,你镇北侯府就能废掉我?南北二侯,谁比谁差,你做得我怎么做不得,是么?」 郡主没回答。 姬成玦自问自答:「但你有没有想过,靖南侯废掉我三哥后,当晚回去就自灭满门了,你李家,做了什么? 事情若是镇北侯做的,那无话可说,您,是哪根葱?」 「小六子,你现在对姐姐说话,可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不发点儿脾气,您会真当我是软柿子的,到时候再发疯,我还得再等一个天亮?」 「我只知道,七叔说,你昨晚很惶恐,不安了一个晚上,我就知道,我其实没做错。」 「你没第二次机会了。」姬成玦道。 「我也没想有第二次机会。」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父皇,你父亲加上靖南侯爷,他们三个,是能为大燕捨弃牺牲一切的。 可惜了,到咱们这一辈,其实是没那么高的觉悟的,但可千万别想着万事儿都有人能替你擦屁股。 下次你再胡来, 你不是要担心我父皇会如何如何发怒, 你要担心的是, 是你亲自将你父亲逼上了手刃自己女儿的煎熬之中。」 「聒噪了。」 「肺腑之言,你脑子笨,又被惯坏了,得有人说说你。」 「我只是个女人,男子汉才大丈夫,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丈夫,我只在乎自己的日子过得是否舒心,何必为了全局苦了自己?」 「呵呵,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先前去弔唁时,周围的目光,不好受吧?」 「你很幸灾乐祸。」 「你嫁不成了,反正大婚没举办过,再说了,我大燕又不是大干,将礼法和女德看得无比郑重。 这婚别结了,也省得再糟心下去。 我想, 我的郡主姐姐,这点魄力和格局还是有的。」 「我确实是累了,本来我就没想嫁过来,你们姬家的男人,一个个地都是坏种,我是被父母逼过来的。 然后等了这么久,等啊等的,居然愣是没能把自己给嫁出去。 习惯了荒漠无垠,却一不留神在这燕京城里憋屈了这么久,过几日我就给陛下上书,求陛下让我出去透透气,相信陛下会准许的。」 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而且这样一来,婚事,也就能因此淡掉了。 「回北封郡继续打你的蛮人?」姬成玦问道。 「呵。」 郡主伸手,撩起自己脸庞的青丝, 道: 「沙子看腻了,我想去看看雪。」 第二百一十一章 秋游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郑伯爷坐在烧烤架前,烧烤架上正烤着羊肉,旁边瓶瓶罐罐的调味料极多。 烧烤,还是得自己动手烤吃起来才够味儿,郑伯爷虽然算不上什么烧烤大师,但平日里其实挺注重生活品质,所以动手能力并不差。 同时,各种香料大料在这里,你就算是烤靴子味道也不会差。 「加这么多的佐料,羊肉的本味早就被盖住了。」 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杯茶的剑圣开口道。 另一边,脚上还上着镣铐的野人王则有些兴奋地不住搓手,见剑圣这般说话,直接反驳道: 「香料可是金贵的东西哩,瞧你这嫌弃看不上人家的样子,啧啧。」 剑圣喝了口茶,不屑地看了一眼野人王,道:「我小时候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你也说是小时候了,现在都多大年纪了? 人的嘴,人的胃,其实最他娘的贱,不用十年八年,给你吃上个半年好东西,再想回以前的粗茶淡饭,也难了。」 「这可不见得。」 「你是想说你现在也过得清贫自然?那是你有钱,别说你没钱,你只要张张嘴,就算是要一座小金山,咱伯爷也会想办法给你搬过来。 有钱,却过得清贫,那是情调,就跟在红帐子里不叫姐们儿脱衣服却只想看她们跳舞一个道理。 没钱,那不叫清贫,那叫真的穷。」 剑圣懒得再争论这个了,只是道:「你今儿怎么话这么多?」 野人王笑道:「伯爷可怜咱,将咱从牢笼里提出来,又带咱过来野炊,这儿风景也是极好的,咱可不得好好说说话,给咱伯爷解解闷儿么,哪像你,跟个大爷一样,就坐在那儿扮庙宇里的泥胎啊。 得,既然您当了淸倌儿,负责清高,那咱就得当那热情点儿的小皮子,省得乏味喽。」 对面坐着的空缘和尚闻言, 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其身边的那位正盯着烤肉架流口水的了凡小和尚也马上擦了一下嘴角的哈喇子,双手合十: 「阿弥……羊肉要焦了!」 「噔!」 随即,来自师傅的一记毛栗子敲下。 「可以吃了。」 第1102页 「哟,谢伯爷。」 野人王也不客气,抓起两根直接开啃。 他吃肉的速度极快,似乎也不怕烫,嘴嗦一下子,一根签肉就被收入口中。 剑圣伸手拿了一根,慢慢地吃着。 他的身子还在恢復阶段,并不适合这种大快朵颐。 在上辈子,郑凡印象中的武者,大侠,都应该是大块喝酒大块吃肉,手提酒壶潇潇洒洒横扫周围魑魅魍魉。 但这辈子等到自己练武,同时接触到了剑圣靖南侯这种层次的存在后,才发现他们其实都是很自律的,这种自律方式,比之后世的运动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一个怪圈问题,一方面,是他们的体魄早就超出常人,其实就算生活饮食作风什么的糜烂点,也比常人更耐造。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强大自律,所以才能取得寻常武者难以企及的高度。 就是沙拓阙石当初披头散髮跟个流浪汉一样生冷不忌的邋遢模样,那也是因为人已经放下一切,打算去镇北侯府要个说法了。 不过, 这种自制力,郑伯爷还真难做到。 正常练刀,可以,正常习武,也行,但放弃口腹之慾或者为了追求力量和晋级而过成苦行僧一样的日子,郑伯爷还真没那个觉悟。 怎么舒坦怎么来吧,上辈子过得太苦逼,年纪轻轻就查出罕见绝症,这辈子要是还苦大仇深的闭关修炼过日子,何苦来哉? 一念至此, 郑伯爷在吃了一根肉后, 习惯性地拿出中华铁盒,从里头抽出了一根烟。 靖南侯曾当着郑凡的面说过菸草对身体有伤害, 但这个世上能让人快速短期获得愉悦的事儿,哪个对身体没点副作用? 了凡小和尚也伸手想要去抓烤肉,却被其师傅又一记毛栗子。 而后, 了凡小和尚一边摸着自己的脑壳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郑凡。 郑凡左手夹着烟,道: 「吃吧。」 空缘和尚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既然伯爷以炮烙酷刑迫之,那我们就吃吧,佛祖会原谅我们的。」 随即, 一大一小俩和尚开始扫荡战场。 先前烤的肉,还是少了,压根不够分。 空缘和尚倒是很利索地又将肉摆上去继续烤,同时还很熟练地往上面涂抹香料。 不远处,有一千雪海骑兵在游弋。 在郑凡身后,还坐着阿铭,不过阿铭不吃肉。 郑伯爷小心谨慎地惯了,就是趁着还没完全入秋前到草原上来一次烧烤也是在安保方面下足了功夫。 对自己怕死这件事,郑伯爷一直没否认,而且显得很坦诚。 是吧, 自己现在谈不上多么位高权重,更是和那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差距甚远,但怎么着也能算是一方土皇帝吧。 搁在后世,就是直辖市的市长同时兼领了地方军区司令。 小日子,过得还是巴适得很,自然得想办法让自己活得更稳健一点,让幸福持久下去。 而且, 在收到来自燕京的消息以及小六子的亲笔来信后, 郑伯爷顿时觉得自己先前的谨慎,当真是大大的有先见之明。 瞧瞧人小六子在信里的那个委屈劲儿, 光是「那个疯女人」,信中就提到了七八次,足以可见小六子内心之愤怒。 这大概就是擅长在牌桌上尔虞我诈玩弄人心的老狐狸在被掀翻牌桌时的颠覆和挫败感吧,那一刻,小六子应该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一只弱鸡。 郑伯爷对那种感觉,是很能感同身受的,因为他也做过弱鸡。 正是因为滋味不好受,所以才迫使郑伯爷将身边能搜罗到的高手, 甭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残的还是废的, 全都绑在自己身边。 因为郑伯爷相信,现在可能还不是那么危急,但再过个几年,随着自己权位和重要性的不断水涨船高,自己这颗脑袋,是值得敌对方派出极为珍贵的高手来摘取的。 甚至,可能还会出现类似剑圣这种江湖大高手,自发地过来取燕狗郑凡项上首级而去。 这不夸张,想想老司徒家主是怎么死的。 伸了个懒腰,郑凡身子侧躺下来,右臂撑着草地,摆出了一个很闲适的姿势,同时道: 「镇北侯郡主,再过阵子就要到咱们这里来赏雪了。」 刚听到这一则消息的野人王目光当即一亮, 你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鼻息已经变得无比粗重, 但很快, 随着他又拿起一根签子,将肉扫入嘴里,其人其神其态瞬间恢復了平静, 且在将肉咀嚼下去后, 他开口道: 「伯爷,奴觉得,郡主此来,不单单只是为了赏雪。」 「哦,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郑凡饶有兴致地看着野人王。 「伯爷,郡主既然要来,这意味着他和太子的婚事是不是不成了?」 野人王平日里被关在牢笼中,只有被瞎子压榨的份儿,很少有人会对其进行外部信息的补充,就算是有,也仅仅局限于雪原上的一些变化。 「皇后薨逝了。」 听到这个原因,野人王点点头,道: 第1103页 「所以,咱们这位郡主殿下还真是命苦,次次大婚次次出事?」 而且其中有一次,还和他苟莫离有关。 「说正事。」郑凡提醒道。 「伯爷,这也是正事,俗话说得好,可一可二不可三,连续这么一弄,郡主和太子的大婚,怕是得很长时间地搁置下来,菜放久了会凉,会坏,两个人的婚事,其实比菜更不实在。 奴觉得,郡主此次,看雪是假,但想藉此机会,窥觑虚实,同时,插手一些东西,这,才是真。 要知道,晋地,可还是有两镇镇北军的。」 听到这话, 郑凡不禁笑了, 道: 「不至于吧?」 李豹那一镇因为李豹战死,新总兵虽说是原本镇北军中的副总兵,但实际上其对那一镇兵马的掌控力下降是必然的事实,再加上曲贺城之繁华,那支镇北军估计早就有了其他的心思,早就不是昔日北封郡纯粹的一镇了。 至于李富胜那一镇,则是被靖南侯放在了身边,也就是驻扎在奉新城那里,向东南,可威慑楚人,向西,则可保持对颖都的影响力。 若是镇北王李梁亭亲自来了,那自然问题不大,这两镇镇北军大概率还是会听从李梁亭的号令。 但郡主…… 差距太大了。 「伯爷别不信,郡主这个人,首先,她很漂亮。」 剑圣微微皱眉, 了凡则抖了抖小眉毛,显然,小和尚很好奇郡主到底有多漂亮。 紧接着, 野人王继续道: 「其次,郡主很任性,她做很多事情前,其实不会考虑那么多,咱们吶,以前是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可以不在乎,而郡主,则是家里鞋多。 不管成与不成,奴觉得郡主很可能会试试。 甚至,奴还觉得,郡主可能还会试试能否将伯爷您招揽过去。」 「呵。」 郑凡觉得野人王越说越离谱了, 「本伯还需要再寻求其他靠山么?」 「她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野人王微笑道:「所以,还请伯爷先做好一点准备。」 郑凡笑道: 「准备什么?」 「准备到那时面对郡主招揽时,不能像现在这样笑出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烽烟再起 郡主要来的事儿,只是一个小插曲,具体情况,还是得看她如何来,朝廷会给予其怎样的安置法子,比如谁会陪同她一起来,这个很关键。 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再多的分析,也不过是添一些话头罢了,最重要的是,郑伯爷也不是那个昔日跪伏在郡主面前去选择是做李家家丁还是做护商校尉的小小民夫了。 烧烤尾声时, 海兰部头人海兰阳谷来了,恭敬地跪伏在一侧。 野人王已经坐回了自己的马车,不得示人。 空缘和尚和了凡小和尚擦了擦手上的油渍,默默地起身,师徒二人近乎是同步地一甩袈裟角,当即从先前吃肉的和尚变成了仙风道骨的出家高僧形象。 郑伯爷站起身,走到海兰阳谷面前,对方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海兰部距离雪海关实在是太近了,乃蛮部一时那般强盛,也是被雪海关说灭就灭,他海兰部这小小的体量,可真是吃不起伯爷一怒。 「这两位高僧想来雪原宣扬佛法,普渡众生,你给我照看好,若是出了丝毫差池,海兰部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动辄拿灭族来说事,是一件很没品的事儿。 但它真的很高效方便以及快捷,容易让人用上瘾,这就像是那些当皇帝总喜欢将诛你九族挂在嘴边一样。 海兰阳谷马上叩首道: 「请伯爷放心,海兰部定然竭尽全力,照看好二位佛爷。」 郑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场面话,而是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内,剑圣已经坐在里面了。 「那两个和尚,就留在雪原了?」剑圣开口问道。 郑凡点点头,今日的野炊,是有一部分散心的意思,同时也算是给空缘师徒送行。 剑圣笑了笑,道:「毁其肉躯是治标,掘其信仰是治本。」 「哟,老虞啊,你能瞧出这一点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是那野人王与我说的。」 「呵呵。」 郑凡还以为剑圣大人在这方面也开窍了呢,毕竟,早年间剑圣大人为国为民,可是办了好几件事儿,但结局都不好。 「再说了,你们燕人在我晋地,不也是用一样的法子么,光是科举取士这一条,就是在掘我晋人的根。」 「大家本就是诸夏遗民,一家人,现在无非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罢了,再说了,别的小国不谈,就说这四大国之间数百年争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的还少么,唯有一统,方能结束乱世,到时候,雪原、蛮族、干国西南的土司,楚国大泽和山越,其实都不是问题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如果你不是燕人的总兵而是干人或者楚人呢,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燕皇老儿痴人说梦!」 「哈哈哈。」 「哈哈哈。」 马车内,郑凡和剑圣相视大笑。 在前头赶车的阿铭摸出酒嚢,默默地喝了一口血。 第1104页 「这次六皇子人差点没了,说实话,我有点兔吓狐惊。」 剑圣闻言,道: 「其实世上能人异士,真的很多,官面上的人物并不能代表大多数,草莽之中,其实也隐藏着不少,甚至还有不出世的一些门派。 不过,饶是如此,那位郡主身边的帮手,也的确是奢侈了。」 「我现在很担心,李良申会护送郡主过来。」 「李良申不是燕京城外守军大将么?」 「谁能猜到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会怎么安排?其实,皇后这次的薨逝,也不一定没有猫腻。」 「宫闱里的事儿,确实很难干净。」剑圣感慨道,「对了,既然皇后走了,你没去看看田无镜?」 「不方便,这会儿眼巴巴地过去,在外人看来,是不是我这个平野伯又跑过去劝靖南侯造反了?」 「你不愿意造反?」剑圣问出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你骗鬼呢的神情。 「真要做什么事儿的话,我只等靖南侯的军令。」 「所以啊,人,就是这样,先前还说什么天下一统终结战乱,诸夏对外,平息内外,现在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想着造反夺权。」 「口号是口号,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日子,不矛盾的。咱言归正传吧,那位郡主,是个麻烦。 她既然敢对六皇子那么做,说不定也会给我来这么一下。」 「郡主身边的那位,先前北先生与我所说的七叔,我有印象,此人剑道孤僻,走的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路,用『一剑傍身』来形容他,最是贴切不过了。」 因为他最强的那一剑,一辈子只能用一次。 「您接着说。」 「他的剑,看似强大,但实则也没那般恐怖,你身边不离人就是了,只要有人能够帮你拦下那一剑,其对你的威胁,就小了大半。」 听到这话, 郑伯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至于李良申,我曾和李良申比过武,李良申剑法朴实浑厚,气机绵延不绝,他的剑,并非是最锋利的,但其体魄,却可称为剑客之中最强的。」 「您和他比怎么样?」 「这又不是下棋对子,还能这么比?」 「这没办法,您就当我是个门外汉吧,就这么着地给我比比,让我心里有点数。」 「当初我和李良申打过,平手。」 「哦。」 「在我输给田无镜后,我觉得,我能高李良申一点了。」 「哦?」 「雪海关后,如果我现在能復原,我能胜过他。」 「哦!」 「可我的身子我清楚,不是那么好復原的,今天能坐在那里吃一串烤肉,已经超出我原本的预估了。」 「这不急,您慢慢来,我又没让您现在就出去找李良申拼命,您在这儿,我就有个念想,心里头,也算是有了底气。」 剑圣掀开车帘,看向外头,道:「现在入秋了,冬天,也快了。」 「朝廷钱粮给的足,颖都那儿押运来的也给的足,再加上咱自己上次打乃蛮部收穫颇丰,这个冬天,是没问题了。 等这个冬天过后,才是真正的万物復甦,走上正轨。」 「你的经营之道,我是真的佩服,若是当初晋皇有这个能力,就算是京畿之地,也不至于落魄到那种地步。」 「还是得看大环境的,当初晋国三家环伺,哪家都不可能给皇室重新翻身的机会。」 「也是。」 这时,前面赶车的阿铭喊道: 「主上,到家了。」 「行,您好好休息。」 郑凡和剑圣告别,让剑圣先一步下车。 随后,队伍继续前进。 野人王所在的囚车被搬了下来,送入了已经入住的平野伯府中。 这种重要的囚犯,自然得关在自己身边最稳妥。 而且,野人王的囚牢一墙之隔的位置,就是沙拓阙石棺材的盛放之处,二人相伴,也不至于寂寞。 在被甲士运送下去前,野人王掀开黑布,露出他的脑袋,对郑凡道: 「伯爷带我出去放个风,还真是折腾和辛苦,奴在这里是真的心里过意不去。」 郑伯爷笑着点点头, 对野人王道: 「晚安,好梦。」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野人王只能被送回了地牢,被转入囚牢之后,他靠着墙壁,蜷缩在那里,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精緻的绣花鞋, 默默地, 放在了鼻前, 深深一嗅, 唔, 似乎因为她要来了, 这味儿, 也就更重了。 …… 「主上,郡主要来了,您打算怎么招待?」 四娘一边帮郑凡捏着肩一边问道。 「还能怎么招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女的,是个麻烦,我是真不想招惹。」 「主上,奴家觉得,郡主既然是主上在这个世界醒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初见时她还是女扮男装穿着甲冑,奴家觉得,这就是缘分啊。」 「你在瞎说什么?」 「奴家只是觉得,要不,主上您把郡主给收了吧,让郡主在家里喊奴家姐姐,就比如现在,就该那郡主端着果盘进来,餵我们吃葡萄。 奴家吃进去一个,再吐出来,盯她一眼,故意刁难道:酸牙了。 第1105页 然后郡主再跪在地上喊请姐姐恕罪。 哟哟哟,这多有趣。」 「呵。」 「奴家可没有说反话哦,这是奴家真心所想。」 「行了行了,你不是很忙么,怎么还有工夫去想这些东西。」 「工作是为了能更好地生活,这不矛盾啊主上。」 「得了吧,你真当我是潘安啊?也就只有你能看上我,其余的,呵呵。」 「主上,您这就自谦了,依照主上您现在的地位,再算上主上未来发展的话,如果奴家是那位郡主,奴家会觉得将主上您收作裙下之臣,也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她现在虽然不是太子妃了,但想要随随便便嫁个人,也难,总不能这么火急火燎地给姬家戴个绿帽子吧?」 「孝庄怎么对洪承畴的?怎么对多尔衮的?」 「那是电视剧。」 「没名分,不仅仅是男人觉得方便,有时候,女人也会觉得方便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郡主并未成亲,所以好像不是那么符合主上的口味呢,呵呵呵。」 「四娘啊。」 「嗯?」 「咱能别谈那个郡主了么,谈谈别的?」 「比如?」 「比如今天是什么颜色?」 …… 镇南关,曾是晋地司徒家抵御楚国的第一道防线,只不过当初伴随着野人入关席捲大成,这座雄关,自然也就被楚人顺势攻克。 原本镇南关守将薛让,也顺势投降了楚国,被楚国摄政王封为归义侯,麾下原本的三万成国南门关兵马继续保留,同时添入了两支楚军,总计五万人。 当然,作为对等交换条件,薛让也已经将自己的家眷老小,全都送入了楚国居住,也算是人质吧。 此时,就着夜空,薛让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北方。 「朝这个方向站,是不是还不太习惯?」 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了薛让身后。 「年大将军,您又笑话我了。」薛让笑道。 此人正是年尧,被誉为大楚摄政王座下军中第一鹰犬。 在大燕,有平野伯从民夫短短数年间封爵的励志典型,那么作为府中奴僕出身的年尧,则就是楚国军旅崛起的楷模。 尤其是在楚国这个极为重视出身和家族传承的国度,年尧的成功和上位,就更显难得和可贵了。 年尧调侃薛让站的方向不习惯,意思是曾经作为大成国南门关守将,薛让大部分时候都是站在城墙上面朝南,提防着楚军,现在,则面朝北,要提防燕人。 「这次的事,摄政王的意思,薛将军也明白了吧?」 薛让点点头,道:「明白。」 「明白就好,薛将军,我老尧呢,是个大老粗,说话和做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一次,是我大楚,欠你的。」 「大将军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燕人背信弃义在先,屠我青鸾军四万将士,这笔仇,不能不报,有一点薛将军可以放心,当初是望江结冰,我大楚水师受限无法增援玉盘城,今日在这南门关,大楚就在你的身后,本将军所领十万大楚皇族禁军,也在您的身后。」 「大将军,其实末将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两国交锋,战便战,和便和,我楚国为何次次都……」 「显得不大气?嘿嘿,我也是这般看的,上次的青鸾军覆灭,就是因这个原因,但没办法啊,摄政王也难啊,先皇崩得太快,太猝不及防,使得我大楚动盪这么久,无法全力对外。 就是现在,说句心里话,我大楚还是没能调和好内部,那些个传承贵族,彼此之间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 至于说这次,这不入秋了么,给燕人找点事情做做,燕人铁骑再怎么兇勐,难不成还能撞破这城墙不成?」 薛让摇摇头,道:「末将还是不信,只是为了让燕人疲惫。」 要知道,燕人屠杀了青鸾军后,楚国还是认下了合约,这意味着楚国还没做好全面开启国战的准备。 但现在却一反常态地忽然变得激进起来,甚至想要主动搞出动静来。 薛让虽然是降将,但好歹也是军营里熬混出来的,这点儿风向还看不清楚的话也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来。 年尧倒也大方,身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 「干国那位官家派出使者来面见摄政王了,商议联合抗燕之事。」 「干人有那个胆子?」 如果说青鸾军的覆灭,是因为野人主力大军被歼灭望江冰冻等等一系列的客观因素造成的话,那么干人,那就是完完全全被燕人曾按在地上使劲地摩擦了好几轮。 「干人倒是有些痛定思痛的意思,毕竟,被人家铁蹄打到京城下,饮马汴河边,这种屈辱,就算是干人喜欢风花雪月也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干国那位官家也是有意思,说他干国各路兵马正在重建,还在练兵,我大楚,如今也是在肃清内部,暂时,都无力北伐对燕。 但总不能让燕人在吞了三晋之地后,悠哉悠哉地休养生息,总得给燕人找点事情做做。 摄政王同意了,燕人看似势大,但摊子大,底子薄,在真正的大战之前,可以用这种法子疲敝他们。 第1106页 哦,对了,有件事,我不说,薛将军也应该清楚,但我还是要说一下。 若是燕人举兵过来攻打镇南关,有我亲率的皇族禁军在后面压阵,怎么着都不可能让燕人打上来。 但薛将军动手时,也得悠着点儿,要知道那位燕人南侯现在可是在奉新城坐镇,可不能贪功冒进。 若是真的冒进了,薛将军,可别怪到时候我年尧见死不救。」 「大将军这是多虑了,我薛让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再自负,也不觉得自己能和那位燕人南侯比肩。」 「对,就是这样,咱的主力就尽量不要出镇南关地界,最好诱使燕人大军来镇南关这里耗,野战方面,只要那位燕人南侯在这里一天,我都不敢和他对上。」 「大将军也太过自谦了。」 「不,这是和薛将军你一样,心里都有点数,屈天南就是心里太没数,所以才没了的,咱不能像他那样傻。 再者,这边打起来,热闹起来,摄政王也就有理由将国内那些大族的私兵调过来整合一番了,纯当是拿燕人来练练兵,我想,干国那位官家,应该也是打着一样的算盘。 行了,薛侯爷,呵呵,等天亮后,得喊您薛王爷了。」 …… 大燕永平二年秋,镇南关守将薛让奉司徒家旁系子弟司徒永为帝,自封长平王,復立大成国。 翌日,三封军令自奉新城发出,一封燕京,一封颖都,一封雪海关。 因为间隔太远,军情传递耗时长,所以在镇南关事发后,雪海关才收到一封消息,那就是南望城总兵许文祖上报朝廷,干国新任梁镇节度使钟天朗率骑兵八千,主动犯边,拔堡寨两座归去。 干人的主动挑衅动作,还在镇南关之前。 而刚刚平定野人之乱正准备休养生息的燕国,两条边境线上,烽火再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她来了 「啪!」 郑凡将来自靖南侯的军令丢在了桌上。 此举倒不是想要表达什么不满,毕竟郑伯爷再怎么扑腾,还不至于对老田有什么看法。 甚至,就连魔王他们自己也承认,只要老田在一天,只要老田没打算造反,那大傢伙只能继续当大燕忠良。 「军令一式两份,一份是军中文书所写的军情叙述,一份,则是侯爷亲笔写的军令。」 郑凡伸手,敲了敲桌面, 对坐在下方的魔王们道: 「军令也简单得很,就俩字——坐着。」 瞎子闻言,点了点头,显然,这道军令,在他预料之中。 四娘也是长舒一口气,手里织毛衣的速度也轻快了不少,雪海关内外现在这么多口人,原本的钱粮储备只是能平稳过掉这个冬天,若是此时再兴起兵事,那么这个冬天,就不好过了。 毕竟,不是每场仗都能获利,很多时候一些仗,真的是纯消耗,想找进补的地方都难。 野人王坐在最下面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依旧戴着脚铐,没座位,只是坐在地砖上。 「反正大傢伙现在也都是坐着,就说说看法吧。」 郑凡默默地抽出一根烟,没点,只是放在指尖把玩。 瞎子起身道: 「主上,此次镇南关和南望城一线兴起的烽火,应该并非三国大战的前兆,干人那边,是动用他们新建起来的珍贵骑兵部队进行偷袭,而咱们这边,镇南关虽说是楚人的地盘,但也只是那个原本的司徒家降将薛让充当门面举了个司徒家旁系子弟称帝,楚人只是站在后面。 楚干两线,应该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制造制造紧张态势罢了,没打算真刀真枪地和燕国正式开干。」 这时, 野人王见瞎子说完了, 马上补充道: 「伯爷,北先生说得很对,楚人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说好听点,是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贵族传承的底子,说不好听点儿,就是骨子里没那种跟人豁出去拼命的气魄,尤其是那位楚国的摄政王,其风格是最喜欢将一切操弄于股掌之间,和咱们的大燕陛下不同,他不喜欢赌,他喜欢稳。 楚人这次推出一个牌面过来,目的只是为了搅和搅和这一池的水,让我们动起来,疲惫我军。」 野人王需要抓紧短暂的时间尽可能地表现自己,因为他的时间本就不多,每一次他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后,大概率都能得到生活待遇上的些许提高。 现在,他争取早日能换到地上的牢房里去。 因为自打平野伯府建成,他也搬进平野伯府的地下囚牢后,晚上睡觉总做噩梦,时不时地感觉自己身上发寒,总之,那个地儿透露着一股子邪性,因为野人王常常自诩自己为蟑螂,哪儿都能过下去,但这次的囚牢,他是真的不想待了,他真怕再住下去自己会暴毙。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 「所以这次,是干楚两国的疲惫之策了,呵呵。」 以郑凡如今的地位,其实是能够站在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去俯瞰大局了。 先前征讨野人时,东征大军第一次失利,锅,大皇子确实需要背一部分,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燕国连年征战导致的疲惫。 早年间的战事,燕国动用的是什么军队? 那是镇北军靖南军,地方军和禁军只是负责打打边鼓,许胖胖当初在南望城集结各路军头子拼命压制住干国三镇边军的试探,这已经是第一次三国大战里,地方军所做出的最大功绩了。 第1107页 而东征大军第一次出征,选择组建的左路军,其实也是因为地盘铺太大了,各地都需要驻军驻守,同时大燕两路精锐自身损耗很大,导致不得不起用地方军和禁军来维繫和支撑帝国征伐的脚步。 望江内左路军浮尸一片,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左路军军队素质比之镇北靖南军差距太大。 随后,靖南侯挂帅出征,所谓的「移花接木」, 看似巧妙高深, 但本质上无非是「田忌赛马」而已。 就是将地方军和禁军以及成国归附兵马,这些「下等马」乔装成靖南军镇北军开赴玉盘城下,再以换装后的镇北军靖南军为主力,一举击溃野人王所率之主力。 问题,其实还在,兵员补充和成长远远跟不上连年战争所带来的消耗,靖南侯的做法说白了就是将自己的缺点完全藏了起来。 再在击溃野人主力后,大燕那么刚强的靖南侯,那么刚强的皇帝陛下,都没有去推行北伐雪原的征程,这就意味着他们自己其实也清楚燕国之疲惫已经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不是不想打,是打不动了。 最清晰的例子就是,以前要是带着三千镇北军或者靖南军,哪怕面对上万敌骑,郑伯爷也是敢谈笑风生的,直接骑脸去干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干不过老子想突围问题也不大。 但现在,让郑伯爷随机挑选出三千雪海关骑兵出来,哪怕是自家骑兵,郑伯爷也没那个自信去浪了。 精兵良将,实在是太宝贵的财富,不是说拉人头就能迅速批量整出来的。 另外,晋地被打烂了,还没恢復过来,燕国也已经国库和民力都陷入了快脱力的状态,这就是军事层面上的另一个层面的影响了,虽说不是一个层面的,但影响是互通的。 郑伯爷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道:「这不就是当初老毛子在北边屯兵对付咱们的招数么?」 就是仗着我体量比你高,我能耗得起,就故意和你耗。 瞎子则道:「但这方法,代价小,收益大,确实好用,当初咱们也是这般对付小霸王的。」 随即, 郑凡和瞎子相视一笑,其他魔王也都点点头。 只有坐在地上的野人王一脸懵逼, 什么毛子,什么小霸王, 这是在打什么机锋? 发现自己居然跟不上节奏后,野人王顿时陷入了深深的危机感。 郑凡则继续道:「所以,靖南侯的这封军令,也算是看穿了楚人的谋划吧。」 那边要闹腾,那就让他闹腾去吧。 燕国现在的优势在于野战方面的绝对自信,无论是那个薛让还是楚军,只要敢出镇南关冒远了,燕军就有足够的把握将其击溃。 毕竟靖南侯本人现在可就在奉新城坐镇呢。 「阿程。」 「属下在。」 「我觉得楚人大概率不会出动大军出来,但很可能会派出小股兵马外出袭扰,待会儿你下去后给金术可安排一下,让他领两三千骑外扩出去,咱们主力可以不动,但必要的防卫还是要做好。」 「是,属下知道了。」 「四娘。」 「属下在。」 「知道现在日子紧吧,咱们的钱粮供需,也就将将能安稳过个冬,但你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筹措结余一部分粮食出来,大概率不会开打,但我们得有备无患。」 燕军传统,尤其是现如今在晋地驻守的燕军,受军令出征时,得自备一大部分粮草,可等不及让后头来进行运输和补给。 从燕京那里过来,路途过于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者南望城一线的烽火,可谓是直指燕京的,朝廷那边着重要防备的,还是那边的情况。 而颖都那里,先前筹措出下半年的军需钱粮出来,已经有些「刮地三尺」了,毕竟晋地因为战祸荼毒,早就成了烂摊子。 总而言之,接下来如果真要开战,大燕在晋地的各路兵马,得做好自己给自己管饭的准备。 「三儿。」 「属下在。」 「在不影响秋收工作的前提下,多制造一些攻城器具的零部件。」 「是,主上。」 攻城器具不可能随军携带,但一些关键性的零部件如果事先准备好了,等到地方伐取木材后就能很快地赶制出来。 一个个任务分配了下去后, 郑凡摆摆手, 道: 「都散了吧。」 但就在这时,外头来了一名甲士,躬身禀报导: 「伯爷,刚收到一封哨骑来信,说镇北王府郡主的车队已近我雪海关,有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随扈,郡主车队约两百人。」 随扈的骑兵应该是附近哪个将领派出的,而郡主真正自己带过来的人,也就两百。 野人王听到这一则消息,这一次,倒是一点异常都没有。 四娘则是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郑凡, 显然, 四娘早就期待去调教郡主殿下了,这会让她有满满地成就感。 郑凡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无奈道:「我还以为镇南关出了事儿后,那位郡主会留在颖都不动了呢,没想到居然还是继续东行到了咱们这里来。」 瞎子开口道:「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得知镇南关有状况后,加快了行进速度赶过来的。」 阿铭则道:「阿力和剑婢还没回来,这样子的话,他们很可能就在郡主的队伍里。」 第1108页 郑凡看向梁程,道:「派八百骑去接应一下。」 「是,主上。」 外头现在风头很紧,虽说郑凡对这位郡主很不感冒,但也不想她在自己地盘附近出事儿,否则这屎盆子扣得也太冤枉了。 四娘开口问道: 「主上,郡主来了的话,该以什么规格招待?」 「四娘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不用太隆重,欢迎仪式也免了,对了,郡主住处,安排到城南。」 平野伯府可是在城北。 「奴家知道了,主上。」 议事结束了, 野人王再度被押送向囚牢。 只不过, 这一次, 瞎子出了议事的小厅后,则是跟着押送的甲士一路走到了地牢入口处。 野人王有些感动地道: 「有劳北先生相送了,奴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事儿,进去聊聊。」 野人王被押送了进去,待得投入铁栅栏之后,在瞎子的示意下,四周负责看押的甲士全都出去迴避,地牢里,只剩下瞎子和野人王。 这其实也是二人经常出现的相处模式。 「北先生是有什么事么?」 「自从得知郡主要来这里看雪后,我就一直在寻思一件事情。」 「北先生可以与我说说。」 「我在想,我们雪海关,除了我家主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到郡主的。 而且,就算是我家主上,说实话,也不是郡主想拉拢就能拉拢的了的。」 「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郡主来雪海关,其目的,或者叫其主要目的,并不是我家主上。」 「不是咱们伯爷,还能是谁啊?」 「你说呢?」 「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吧?」 野人王指着自己自嘲道。 「对啊,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野人王。 瞎子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已经干瘪失去不少水分的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咱们这么讲,一个男人,以前暗恋一个女人,暗恋得死去活来,只不过他以前地位太过卑贱,而那个女人,身份又极为尊贵,所以,二人没什么可能。 但如果那个男人,忽然成功了,做出了一番事业,他最想做的,是什么?」 将一块橘肉送入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继续道: 「你应该在之前,就曾联繫过郡主吧,告诉她,在遥远的雪原,有一个男人,曾暗慕过你这么多年,且如今,他已经打下了大半个成国,成为雪原之王。 这是根深于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执念,很少有人能够控制得住的,而且,衣锦还乡这种情绪,大部分时候,也不需要去控制住。」 「您说笑了,北先生,怎么可能呢。」 「不,在你当初率部攻破雪海关之前,其实大燕密谍司就已经侦查出了你曾在北封郡镇北侯府内的辅兵营里服役过的经歷。 所以,哪怕你忍住了,没有派人去送信或者主动联繫郡主,但郡主,应该是记得当初被自己抽了那一鞭子的奴军。」 「可是,可是,可是不是已经有个野人王被押运去了燕京了么?」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觉得,我应该没有想错。 苟莫离,你是个人才,你的才能,不仅仅局限于在雪原,其实,无论你去哪里,愿意用你的人,都挺多的,只不过,都得防着你反噬罢了。 而那个女人, 她很自信,她也很任性, 她可能不会担心你的反噬。 甚至, 如果她知道有你这个男人,曾那般迷恋着自己,甚至现在还如此迷恋着她的话,她应该会很有兴趣将你收入囊中。 有个词,叫心理侧写,你可能没听说过,唔,这么说吧,我这人的专长,其实是揣摩人心。 我觉得,这么做,很符合那位郡主的人设。」 「北先生,既然您这般笃定,那如果真的那位郡主真的点名想要我,怎么办?毕竟,私藏我,可是大罪啊。」 瞎子笑了, 这种笑容配合其那空洞的目光, 显得很是阴郁。 「她没那个资格,这里是雪海关,不是北封郡的镇北王府。」 「但她毕竟是镇北王的女儿,陛下,也会照拂她的。」 瞎子则道:「嚯,谁又不是个宝宝怎滴?」 「嗯?」野人王有些不解。 「她背后有镇北王,咱们伯爷背后则有靖南侯,而且,县官不如现管,在这里,可以给她面子,也可以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野人王沉默了。 瞎子则继续道:「一些事,你因为关在这里,可能没人跟你说,靖南侯的儿子,现在就养在咱们平野伯府里,我家主上,还是小侯爷的干爹。」 「小侯爷?」 瞎子伸手指了指头顶,道:「应该就在你头上的,隔壁。」 野人王囚牢的隔壁,躺着沙拓阙石,而沙拓阙石正上方,则是小侯爷的婴儿房。 其实,野人王这些日子的萎靡瞎子也注意到了,所以,不得不再感慨一句小侯爷的八字,那是真的够硬的,从小到大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坟头蹦迪」,居然吃嘛嘛香睡得也贼踏实。 「北先生,您本不用来与我说这些的。」 第1109页 「不,我得说,因为我看重你的,包括主上,其实也很看重你,因为我们都觉得你的价值很大,所以,我提前告诉你,让你自己做好抉择。」 「什么抉择?」 「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想了。」 说着,瞎子拍拍手,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野人王则笑道: 「是不是要派人将这里的入口给封死?」 封死入口的话,可以防止人劫狱。 留下足够吃喝和通风口就足矣。 瞎子摇摇头,道: 「不,都说郡主身边高手不少,但其实,我们不介意郡主派人来劫狱。」 瞎子说着,装作不经意间伸手,触摸了一下牢房北侧的墙壁。 摸着摸着, 瞎子脸上的笑容, 越发灿烂了, 像是想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其实,当瞎子的精神力尝试渗透这面墙壁时,遭遇到了极大的阻力,这是因为沙拓阙石躺在那里自成气场,可以屏蔽掉外界对这里的感知。 所以,野人王只觉得住着不舒服,难受,体虚多梦,这是受煞气和风水的影响,但这只是最低层次的表现,而事实上,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他是不可能感知到隔壁内的存在的,甚至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而此时, 刚刚结束议事的郑凡则提着一壶酒走了下来, 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棺材。 郑凡觉得, 宿命真的是一个圆,总是能够在你不经意间,给你一种站在终点却又像是站回圆点的恍惚感。 在郑凡的记忆中, 那个男人,站在镇北侯府大门口,提着酒罈,大吼: 「我本荒漠一野蛮!」 似乎,就在昨日。 那一日,原蛮族王庭左谷蠡王沙拓阙石战死于镇北侯府门口, 只为向灭掉沙拓部全族的镇北侯郡主要一个解释! 少顷, 郑凡将酒壶放在了棺材盖上,伸手,抚摸着棺材盖,用一种像是对熟睡中人说悄悄话的语气, 缓缓道: 「她来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起身 郡主的车队,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一些。 原本,雪海关这边派出了一支接应护送的队伍,预计是今晚保护郡主人马在外露营一宿的。 毕竟,燕皇没有公主,而郡主,则相当于是第二代里面,身份地位最为贵重的女子,真正儿的金枝玉叶。 但郡主显然并没有扎营留宿野外,而是在深夜时分,来到了雪海关外。 没办法, 人既然来了, 那该有的章程和规矩,也是得要有的。 郑伯爷是一个精緻的利己主义者,如果可以消弭掉一些麻烦,他是不介意去做一些表面功夫的。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是,世人现在都清楚他平野伯是靖南侯的爱将。 但真谈论起他郑凡的出身,这位郡主才是他最开始的伯乐。 只不过,因为平野伯之后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亮眼,导致郡主因为这件事一直被钉在反面举例上。 因为之前传信兵传来的消息郡主是以私人车仪过来的,所以郑伯爷也没穿官服和甲冑,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便服,加上晚上已经天寒了,所以四娘帮忙添置了一件披风。 两侧甲士早早地林立好,再加上因为是深夜,所以雪海关内还算安静,也没什么人潮,只听得车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缓缓驶来。 马车,在郑凡前方停下。 郑凡拱手道: 「雪海关总兵郑凡,向郡主问安。」 跪,是不用再跪了; 几年折腾下来,南征北战下来,所求的,不就是能少跪几个人么? 不过,姿态嘛,稍微低一点也不算什么。 这就像是北封郡那里一大堆的校尉头子一样,大家看似都是校尉,但总归是能够根据麾下兵马数量以及背景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的。 依郡主的出身, 就是当朝宰辅赵九郎,也得对其客客气气。 马车帘子被掀开, 郑凡原以为会是一个侍女探出头来传话, 但没想到, 是郡主李倩本人大大方方地掀开了车帘, 对着站在马车前面的郑凡微笑道: 「是我做叨扰客了,还望平野伯勿恼。」 瞧瞧, 听听, 这话说得多么知书达理! 不是那个当年冷冰冰问你为何不做我李家家丁的口吻了。 归根究底,面儿,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 「郡主能来我雪海关,是末将的荣幸,何来叨扰之说?」 郡主目光跳过郑凡,看向郑凡身后,道: 「平野伯,我这里有一份军情,请速速入府叙谈。」 说完, 郡主就将车帘放了回去。 军情? 郑凡是不信的。 如果真的有军情,自是有先前己方派出护卫的兵马派人提前传递过来,不管怎么样,单骑狂奔肯定比马车来得要快得多。 只是,这一个理由却直接堵住了郑凡接下来打算说的话,比如已经预备下了宅子供郡主休息云云。 郑凡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瞎子,瞎子则嘆了口气,点点头。 她既来之,则安之。 第1110页 郑凡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侧身让开了路。 郡主要去自己的府邸,行呗,来吧。 这雪海关,毕竟姓郑,这点身为主人家的底气郑伯爷还是有的。 郡主马车开始前行,郑凡则跟在后头,恰好看见一位跟在马车后头的持剑老者,而那个老者也在看着郑凡。 马车走在前头, 郑凡自然而然地和老者走到了一起。 其实,郑伯爷是拒绝的,在发现老者后,郑伯爷马上转移了视线,也打算落后一点距离,尽量和这位能开二品剑的剑客远一些。 毕竟,哪怕魔丸伴身,自己也是六品武者,但这般近的距离下,七叔如果要杀自己,那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但你想躲,人家却还非要往你跟前来凑。 七叔主动走到郑凡面前,拱手行礼道: 「伯爷。」 「七叔,您这是何必?实在是太见外了。」 「伯爷修行天赋,当真是让老朽汗颜,短短三年时间,竟已至六品武者之境。」 初见郑凡时,郑凡才刚刚开始修行武者之路,这才三年时间,已经六品了。 有些人,其实就是璞玉,一开始埋藏于山石之中不显丝毫,而一旦挖掘出来,稍加打磨,即刻就能晶莹剔透。 想当初,七叔甚至生出过想要收郑凡为徒的心思,而且他也确信自己将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了,只不过那时的郑凡心里想着的是早点回去和魔王们团聚,根本就没心思留下来做什么徒弟。 现在想想, 当初还真是做对了选择, 这并非说自己现在所掌握的权势军队,而是试想一下,若是拜七叔为师,跟其学武,自己岂不是也得修炼那个劳什子的一世一剑? 这一招,在郑伯爷看来,可以称之为「一辈子就装一次逼」剑法, 甚至很大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一辈子一次逼都装不了」剑法。 「七叔谬赞了。」 「伯爷怎么流汗了?」七叔问道。 「这阵子虚火旺盛吧。」 「伯爷年轻,应当多注意调养身体。」 「多谢七叔。」 「早就听闻晋地剑圣虞化平,就在伯爷这里?老朽一生痴迷于剑,倒是想见见这位剑圣大人,还望伯爷引见?」 「是,剑圣确实曾和我一起在雪海关上御敌,共同对付野人,但等野人战败后,剑圣就出去云游了。 他有时候也确实会回来看看,找我喝喝酒,但喝完酒后第二天也就走了,他现在是在雪海关还是在雪原又或者是在颖都,我也不清楚。」 「那真是可惜了。」 「七叔放心,等下次见到他了,我会帮您引见的。」 「多谢伯爷。」 「七叔客气。」 没多久, 郡主的马车驶入了平野伯府,郑凡即刻安排下去准备招待工作。 而郑凡本人,则先坐在小厅里等着。 七叔站在对面,也不坐下来喝茶,就那么站着,他似乎早就习惯了。 郑伯爷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 讲真, 有了小六子之前的那封信, 郑伯爷面对七叔时,心里还真有些紧张。 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练武,也是一样。 也没等多久,郡主很快就又出来了,只见郡主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充满着一种东方典雅的美。 有一说一,郡主确实是很美的。 所以,郑伯爷也有些理解当初的野人王为何会那般禽兽了,大概率在那个时候郡主已经出落出美人胚子的雏形。 「郡主殿下,军情?」 郡主没有去坐那正中间的首座,而是在郑凡对面坐了下来,相当于首座完全空在那里。 听到郑凡的问话,郡主当即笑了, 道: 「伯爷也真是的,您也晓得这是我开的玩笑话,怎么这会儿反而当真起来了呢?」 「郡主莫怪,世人只知君无戏言,军中,其实也无戏言,郡主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才是。」 毕竟,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清楚拿军情来开玩笑得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郡主起身,对着郑凡微微一福, 道: 「是,倩儿知罪,还请平野伯宽恕。」 「郡主,你这……」 郡主脸上随即又露出笑容,坐回椅子上,环顾四周后道: 「实在是好奇平野伯府到底是何等气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郡主说笑了,我这府邸自己也是刚住进来不久,哪里来的什么名气?」 「怎么没有?平野伯府修建于城北,毗邻北城门,正如平野伯自己所说的那句话一般,郑氏为国守门,此等豪情,当真是让人钦佩。 当年在荒漠上,倩儿还曾想以家丁身份收容平野伯,如今每每想起此事,都自觉脸上讪讪。 只能怪倩儿当初眼拙,没能认出大才者,倩儿在此,向平野伯赔礼了。」 这左一句倩儿右一句倩儿, 说得郑伯爷心里毛毛的。 郡主把架子放得如此之低,就跟二人合唱一样,同伴将这调子压得太低了,你还得强行去配合她,这难度,实在是太大。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没有去接郡主的这个话茬,只是无奈地笑笑, 第1111页 看着郡主, 道: 「郡主殿下,我郑某人,是个粗人,是个丘八,所以,咱们有什么话,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郡主殿下若是真的只是来我雪海关赏雪,虽说现在还没入冬,大雪苍茫的景象还没到,但雪原深处一些地方,应该已经出现白霜了,末将可以派人护送郡主去赏雪; 若是郡主还有其他的什么事儿,大可开口与末将说来,能办到的,末将必然会努力去为郡主办到。」 「平野伯这话说得,可真是生分了呢,我这次来,一没有大臣随行,二没有宣旨公公伴同,只是因为这阵子出了一些事儿,想出来散散心,看来,确实是让平野伯觉得麻烦了。」 郑凡点点头, 道: 「镇南关那边的楚人,现在不是很安分,末将这些日子正为此烦恼,还请郡主恕末将招待不周之罪。」 「自然是兵事要紧,其实我这里真不用平野伯操心什么,我就随便走走,随便看看,自得其乐就是。 你我皆得方便。」 「如此……」 郑凡站起身, 对郡主拱手道: 「如此,等战事平息后,末将再来向郡主请招待不周之罪。」 「平野伯言重了,楚奴狂妄,胆敢再启边衅,还请平野伯好好教训他们。」 「府邸西宅已经整备好,郡主殿下一路东行显然是疲乏了,还请好好休息。」 「有劳平野伯。」 郑凡走出了小厅。 郡主的人,则在伯爵府安排下入住了西宅。 房间里, 郡主坐在椅子上, 三个侍女则开始上上下下翻找,在确定没有密道暗室一类的东西后才行礼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郡主和七叔两个人。 郡主摘下髮簪,任凭长发落下,同时道: 「七叔,能瞧出来,咱们这位平野伯,是真的有些怕你呢。」 七叔笑笑。 郡主则又道: 「想不到啊,小六子和郑凡的关系居然这么好,那一晚的事情,他很显然是和郑凡通信说过了。」 「是。」七叔点点头,显然,他也是这般认为的。 「那一日在府外,郑凡是救下了小六子,那也应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七叔,你说这世上,真有这般牢固的关系?」 「说不准,但六皇子殿下将那一晚的事告知平野伯,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我们先前预想的,要好太多太多。」 那一晚的事情,郡主这边是真的不怕小六子拿来做什么文章,行刺皇子必然是大罪,但皇子能够提前预判皇后的死,这其实更为惊悚。 当双方都拥有能够致对方于死地的把柄后,所谓的把柄,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这郑凡,终究是翅膀硬了,也是,我现在能给他的,靖南侯一样能给,甚至,我现在已经无法给他的,靖南侯还是能给。 他有田无镜做靠山,确实有那个底气与我这个离家许久的女人平起平坐了。 自得其乐,各取自由。 他答应得那么痛快,怎么看都像是有所戒备似的。」 「所以,小姐,我觉得今晚,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要做,反正目前局势将起,还不如再看看风向。」 「七叔说的是,眼下,有两件事需要办,一件,劳烦七叔自今夜开始,就多在这府邸里逛逛。 另一件,明后天的时候,我再试试这位平野伯的价格。」 谈买卖,自然得有进有出。 而对于在晋地的镇北军,李富胜那一部先不谈,原本李豹部所在地方,那些镇北军将士; 送给朝廷是送, 送给靖南侯也是送, 倒不如李家人在里面搭个台子,只要收益足够,送谁不是送? 反正不想送也没辙,毕竟这两部和李良申所率的那一部有着极大的不同,那就是除非镇北王亲自出面,否则这两镇兵马将註定距离镇北王府越来越远。 …… 「有两件事,吩咐一下。 第一件事,三儿……」 「属下在,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查出来,重点是帮忙修建伯爵府地下牢房的工者,不出意外,他们之中应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是,属下一顶马上将那只苍蝇给抓出来。」 谍报工作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无奈,当你想要发展想要人口时,往往是那些间谍活跃的舒适期。 紧接着,郑凡又看着四娘,道: 「天天带出来了么?」 「主上,已经提前安置好了,只是,沙拓阙石的棺木,却没有重新安置。」 「那个,就先放在那里吧,今晚哥几个都不要睡,盯到天亮。」 「是,主上。」 …… 后半夜了,郡主已经洗漱过,坐在床边, 缓缓地躺了下去。 而在伯爵府的后宅下方的一口棺材内, 一道男子伟岸的身影, 缓缓地从棺材内, 坐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美梦 后宅卧房里,郑伯爷坐在靠椅上,左手夹着一根烟,右手则不住地摸着黑猫的毛髮。 薛三已经下去了,他要去找寻泄露情报的探子。 郡主在马车里「谎报军情」,求的,是在今夜住进平野伯府内。 第1112页 这里面有两层,一层是郡主已经提前得知自己打算将其安置在城南特意空出来的宅邸内,所以不等自己先出口,就抢先要住到自己家里去。 还有一层,就是郡主想要的东西,就在伯爵府内。 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郑伯爷不会自我感觉良好过头地认为郡主想要的是自己,住到自己家是为了投怀送抱做铺垫。 他郑凡是城北平野伯而不是城北徐公, 同时郡主是个在三年前就能坑死上千民夫不眨眼的主儿,也不会做出那种小姑娘家家怦然心动就不顾一切的姿态。 按照瞎子的说法,郡主是想找野人王。 的的确确, 野人王确实在伯爵府地下囚牢里住着。 干国的银甲卫,大燕的密谍司,楚国的凤巢,乃是三大国最为强大的谍报机构,而在这三大谍报机构下面,但凡权贵,有那个势力资格后,也会情不自禁地去编织自己的情报网。 作为一个新兴且还在不断吸纳流民的势力,想要彻底杜绝掺沙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就比如上次,若不是那位虞家的老宗正拼着自己的命也要将那一对母女暴露出来,那一对母女想来已经在雪海关生活下来了,甚至已经到了要和自己这个平野伯制造偶遇的阶段。 也因此,虽说雪海关的「锦衣卫」,是瞎子负责遥控,薛三亲力指挥,但对于这次的事,郑伯爷真的没生气,也不觉得他们办事不力。 不过郡主坐在马车里谎报军情的这一行为,倒是和岩里政男的空包弹如出一辙; 只顾着自己目的达到和爽了,却直接将冒死潜伏的探子给卖了出来。 一叶知秋, 这位郡主到底是个怎样心性的女人, 其形象, 在郑伯爷这里又详实了一分。 「唉。」 郑凡有些心绪杂乱, 导致撸猫的手指,也微微加大了分量。 而那只黑猫则不得不被迫继续营业, 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当此时,梁程亲领三千甲士就在伯爵府外围候着,甚至,伯爵府外一些民房里,已经腾空,里头全都是着甲佩刀的精锐正在等待着号令。 郑伯爷没想弄出这种阵仗的,是真的没想,但问题是郡主的激进,导致郑伯爷先前的布置完全落空,彼此节奏都已经有些乱了。 现如今, 真的只剩下走一步看一步这一个选项了。 四娘拿来一个倒了水的杯子,从郑凡这里将菸蒂接了过去在杯子里熄灭,随即走到郑凡身后,开始帮忙按摩头部。 「主上,沙拓阙石今晚可能会出问题哟。」 郑凡吸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小侯爷可以被提前转移走,那么,再转移个沙拓阙石,难度其实也不算很大,就算转移不了太远,至少先行将棺材搬出伯爵府是没问题的。 但郑凡没这么做。 放着不管,其实也是一件极为不负责任的事,但郑凡心软了,也犹豫了。 抛开一切不谈, 老沙算是自己自这个世界甦醒以来,第一个愿意对自己无条件好的人。 临死前,託了自己一把,给了自己拿到第一桶金的机会; 就是死后,变成了殭尸,也救了自己不止一次。 将心比心, 此时人家真正的仇人来了,你却急匆匆地把人家转移走,你为的还不是自己不会因为郡主出事而受牵连? 为的,还是自己,坑的,还是沙拓阙石。 提前将郡主安置到南边的宅邸,已经是郑伯爷最大底线了,郡主不要,硬要住进来,那就是命。 是命! 很显然,四娘也明白自家主上心里的想法,同时她也清楚,比起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主上更认为他和沙拓阙石之间的关系是最为纯粹的,这,也是事实。 每隔一段时间,主上都会带着酒水和小菜去那口棺材旁说说话,聊聊天,这种彼此之间的信任感,哪怕阴阳两隔,却依旧还在存续着。 只是,沙拓阙石如果真的暴起,郡主的那位七叔以及身边的护卫要是防护不力,到时候伯爵府这边,到底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呢? 一笔煳涂帐。 忽然间,郑凡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手从黑猫身上挪开,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魔丸, 不见了! 按理说,平日里没事儿自己也待在雪海关城内时,魔丸是可以放假带孩子的; 但今天,很显然不属于「风和日丽」的范畴。 「魔丸去哪儿了?」郑凡看向坐在斜对面一直在喝茶的瞎子。 瞎子坐在那儿一直闭着眼, 郡主那边很是谨慎,入住了西宅后还派人在搜查会不会有暗房密室什么的,却不会知道,伯爵府这边有「雷达」。 当然了,瞎子也在小心翼翼地调试之中,首先明面上的那个七叔,就得先小心试探一下,以防止引起对方的警觉。 再者,虽说李良申没来,但郡主身边的这些手下,能人异士必然不少,镇北侯府坐镇北封郡百年,此等底蕴绝非普通人可以想像,作为郡主,李良申那种级别的存在可遇而不可求,但普通一些的高手,还是难度不大的。 瞎子所知道的是,那些鍊气士可能打架不厉害,但对于神识的感应极为敏感,若是郡主身边有鍊气士隐藏,对方很可能会感应到自己的精神力。 第1113页 只不过,在听得郑凡的声音后,瞎子还是结束了初步的试探,睁开了眼。 「魔丸……」 瞎子开始寻找魔丸, 但在其他区域扫了一遍后,却没发现魔丸的痕迹,只能道: 「主上,属下也找不到。」 按理说,小侯爷身边有一众甲士保护,安全性十足,魔丸应该不会在那里。 「那他去哪里了?」郑凡问道。 「主上,整个伯爵府,属下现在不能搜索的区域就两处,一处是郡主所在的那座院子,属下还在试探之中,暂时不敢将精神力大规模渗透进去。 另一处地方则是沙拓阙石棺材存放的那间地下室,因为沙拓阙石周身煞气的影响,给属下的精神力探测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言外之意就是,魔丸现在大概率就只能在这两个地方。 一个,是郡主身边。 一个,是在沙拓阙石身边。 郑凡不觉得魔丸会跑到郡主那边去,因为郡主还没表现出想当他妈的意思,至少,他这个当爹的还没收到明确的信息; 所以, 魔丸现在应该在沙拓阙石那里。 论一个怨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一头殭尸那里去? 郑凡有些无奈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没人比他更了解魔丸, 魔丸肯定不是去做什么调节者去的, 他只能是去做搅屎棍。 …… 而被自家亲爹誉为搅屎棍的魔丸, 此时正站在棺材旁, 石头飘浮在一侧,他的形象,也已然流露出来。 沙拓阙石坐在棺材里, 没有看向魔丸,事实上,沙拓阙石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桀桀……桀桀……」 魔丸的笑声很压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这个时候,他的这种行为,其实就是火上浇油。 因为郡主的出现,且郡主还入府了,所以,冥冥之中,一种可以被暂且称之为宿命的线被勾连在了一起。 活人总是会尽可能地去帮死者完成心愿,让逝者在地下得到安息。 沙拓阙石的心愿,其实很简单,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镇北侯府找郡主要一个说法。 蛮族王庭退却了, 他没退却。 这是一种执念, 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 以至于在其死后,其实都没有消减掉。 「桀桀……桀桀……」 魔丸不住地轻轻挥舞着自己的小手臂。 比之郑伯爷,那种不想昧着良心又不想抛弃现如今的基业所以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子矫情,魔丸,则显得纯粹许多。 毕竟,魔丸是曾被郑凡放在沙拓阙石棺材里,陪伴过沙拓阙石的。 九世怨婴,恨一个人,能恨到生生世世,但如果真愿意对一个人好,也能做到极致,他,其实就是一种极端的产物,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中庸。 魔丸感应到了沙拓阙石的恨意, 你既然恨她, 就去杀了她吧, 为何忍着? 又为何憋着? 你还在顾忌什么? 你还需要去忌惮什么? 难道你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么? 去吧,去吧,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 卧房内,瞎子站起身,道:「主上,属下去将魔丸带回来?」 郑凡没回应,只是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前方,有些出神。 瞎子起身,准备离开。 「算了,瞎子。」 郑凡开口道。 瞎子停下了脚步。 郑凡嘆了口气, 伸出舌头, 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紧接着, 身子又后仰回去靠实在躺椅上, 将那只黑猫再度抓到自己腿上,开始揉搓着它的毛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不想管了,你说,这是不是命?」 「主上,信命,在心理学上意味着一种妥协和逃避。」 郑凡点点头,道: 「对,我现在就想逃避,我没请她过来,她自己来的,我想让她住在南边的宅子里,她自己硬要住进来! 我不管她是不是急着要过来找那个苟莫离,但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想要作死,我凭什么劳心劳肺地跟着她瞎忙活?」 这是怨气。 小六子是对郡主有怨气的,现在,郑伯爷对这位郡主,也有着怨气。 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惯了是吧? 你要是没你爹在后面撑腰站着, 就算是李良申在你身边,就算是什么狗屁七叔在你身边, 老子大不了拿两千骑兵送上去填, 也得给你活捉过来让你跪下来喊爸爸! 妈的, 爷不伺候了! 瞎子点点头,又坐了下来,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道: 「主上,真要出事了,问题可就大了。」 郡主在雪海关出事,所能引起的后续反应,想想都能让人头大。 但郑凡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瞎子也无话可说: 「如果老沙真要动手,我们,我们,我们要站在郡主身边打老沙么?」 阿铭端起酒嚢,喝了一口血,擦了擦嘴。 第1114页 四娘耸了耸肩,目光微沉。 瞎子笑了笑,不说话。 因为瞎子发现,主上的举动和选择,其实是对的。 无论是主上还是魔王们,其实都算是受过沙拓阙石的帮助,那次尹城驿站外的事儿,如果不是最后有沙拓阙石兜底,死的不仅仅是郑凡,还有瞎子和薛三,这还是排除了主上万一出意外魔王们会集体暴毙的这个可能。 那种恩将仇报的事儿,做起来,忒没意思。 郑凡扭头看向四娘,道: 「四娘,我有些饿了,做点夜宵来吃吧。」 「好的,主上。」 食材,其实都是准备好了的,自郡主入府时,就备下了,但郡主没用膳,所以就放在那儿没动。 没多久,四娘就端来两碗面和两份小菜过来。 阿铭不吃,继续喝血。 瞎子不客气,走过去端起一碗,开始吃了起来。 郑凡也端起一碗,闻了闻面香。 四娘做的面条,很筋道,一直很符合郑凡的口感喜好。 四娘又拿来了一笼屉包子, 瞎子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肥而不腻。 「主上,就凭咱们四娘这做包子的手艺,以后要是不开一家龙门客栈,还真是亏得慌。」 不管什么时候,大傢伙都是有退路的。 庙堂玩儿不下去了, 不还有潇潇洒洒的江湖么? 郑凡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道: 「就她,还没有让咱们下去卖包子为生的资格!」 …… 「唔……嗯……唔……」 囚牢内, 野人王满脸是汗,眼睛紧闭,正在做着噩梦。 梦里, 是当初望江畔,他的野人主力被击溃的画面。 无数的野人勇士在哀嚎,在迷茫,在惨叫, 兵败如山倒, 完全没有丝毫可收拾的余地。 这是一种绝望,一种将你完全踹翻在地上踩着你的脸让你连狠话都放不出来的深层次绝望。 野人王迫切地想要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但他无法做到, 他只能被迫地看着那一个个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个曾跟随着他为了野人大业一起奋斗的属下。 他们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微笑,然后,他们的脸,他们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撕碎,血淋淋的一切,呈现在他的面前。 野人王的噩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自打住到这间位于平野伯府下的囚牢里,就基本上每晚都如此。 但今晚, 却格外地强烈, 强烈到他哪怕意识到这是梦却依旧无法挣脱出来的地步。 这是因为, 今夜在他隔壁的,不仅仅是一口棺材,还有一个已经发散出庞大怨念的魔丸。 魔丸在唿唤着,唿唤着沙拓阙石的觉醒。 恨, 是一种最为原始也是最为纯粹的情绪,它没有爱来得包容,但因为单一,所以往往更能刻骨铭心。 终于, 沙拓阙石的眼睛, 开始缓缓地睁开。 只不过,这一次睁开和以往不同的是,没有那种绿光或者血光,反而,呈现出的,是一股清澈。 是的, 清澈。 甚至, 在这一瞬间, 其身上原本所散发出来的煞气,也在顷刻间被收敛起来,一同被强行收敛的,还有魔丸先前辛辛苦苦散发出来的庞大怨念。 「……」魔丸。 作为一个搅屎棍, 魔丸感觉自己好像是成功了。 但问题是, 那种炸裂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沙拓阙石转过脸, 看向魔丸, 魔丸的表情,有些僵硬,因为他无法从沙拓阙石的目光里,探寻到丝毫怨恨。 紧接着, 沙拓阙石伸出手, 攥住了魔丸本体所在的那一颗石头。 沙拓阙石张开嘴, 他的喉咙里,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发出混沌类似野兽一般的声响,而是有了清晰的字节: 「帮……我……」 …… 平野伯府所在的地方,是梁程选出来的。 在风水之道上,这块地方内和雪海关格局相匹配,外和天断山脉相唿应。 此时, 郡主已经躺下了, 她闭着眼。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郡主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一般而言,当她休息时,她的人,不会来打扰她,同时,七叔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敲门。 郡主从床上下来, 顺势抽出挂在床头的一把刀,且将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 她走到门口,没有喊人,因为如果门外就有可以威胁自己的存在,那么现在喊不喊人,已经没什么意义。 她用刀尖,推开了门。 门外, 不是平野伯府西宅的小院儿,也不是后半夜的万籁俱寂, 她看见的, 是一片无垠的荒漠, 以及荒漠中,一个正在被屠戮的部族。 郡主闭上了眼,再睁开, 眼前的杀戮,还在继续,杀戮者,身着黑甲,正是镇北军。 郡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第1115页 自嘲道: 「我居然会做这样子的……」 郡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度闭上眼, 吐出最后两个字: 「……美梦。」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来 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话可以用在很多个领域。 就比如眼前, 这对于世上绝大部分人而言属于真正噩梦般的场景, 对于镇北侯府郡主李倩而言, 真的不算什么。 她可能没有李富胜那般极端,一段时间不杀人不感受到血淋淋的热度和粘稠就吃喝不下去,但也绝不会被这些场景给吓到。 毕竟, 三年前的她,就能毫不犹豫地用上千民夫的命做诱饵,去换取一场战争的胜利。 这是一个很果决的女人,歷史上,诸多后宫内争宠磨练出来的后宫之主,她们大部分都是在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中成长起来的,但郡主不同,自小到大的边境荒漠生活,早就将她的起点打得很高很高。 「美么?」 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 郡主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发现自己房间里,站着一个披散着头髮一身酒气的男子,男子的左手,还提着一个酒罈。 这个男子,有一张属于蛮族的脸。 郡主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思索这个男子是谁,所以,回答问题晚了一些。 「美,当然美。」 提着酒罈的男子走到门槛边,几乎就与郡主并排站着,道: 「真的美?」 郡主点点头,坚定道:「被杀的是蛮人,杀人的是我镇北军将士,如何不能算美?」 男子闭上了眼。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位蛮族王庭的左谷蠡王?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男子没回答。 「也是有意思,当初你来到我侯府门前,想找我要个说法,其实,我是想出来见见你的,是想给你一个说法的,但被我娘给拦住了,没能让我出来。 后来才知你战死了,尸首还挂在了牌坊那儿,我也就没了和死人说话的兴致。」 「你想,和我说什么?」 当年,沙拓阙石求的,就是一个说法。 郡主似乎真的觉得这只是一个梦,所以并未紧张,而是很平静地道: 「我的说法是,难怪蛮族王庭一代不如一代,听祖辈们说过,当年的蛮族,还是能打的,动辄数十万控弦之士可以调动起来,乌云遮日。 现如今,你这位蛮族左谷蠡王,居然就因为自己部族被屠的事儿,特意抛开一切,孤身一人来到侯府门口,就是为了一个说法?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求一个说法,其实也是一种求死。 对于主动求死的人而言,死,其实是一种懦弱和逃避。 蛮族左谷蠡王都只是这种怂样,难怪蛮族越来越不成气候。」 「是啊。」 男子肯定了郡主的话。 但随即, 男子又伸手,指了指前方正在进行的血色屠戮,道: 「但那些血色,一直在折磨着我,困扰着我,让我不得心安。」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事事求得心安?」 「但我想求心安,你先前的那个说法,说的是对的,但你的意思,无非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而已。 燕人强,蛮族弱,若依你的做法,就很有道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这本就是天理。」 男子伸手, 直接掐住了郡主的脖子, 郡主的后背贴在了门板上,整个人被提拽了起来, 「这样,是否也是天理?」 郡主唿吸困难, 但嘴角依旧带着嘲讽的笑意, 「只敢在梦中杀人么,懦夫。」 男子的眼睛盯着郡主的脸。 郡主继续道: 「你不该告诉我,这是梦,不该让我打开屋门,看见外面的场景,你以为我会愧疚?你以为我会惊慌?你以为我会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不敢直视? 你错了, 我李倩, 身上流淌着的,是李家的血脉, 莫说在这梦里, 就是在现实里, 你这蛮族死而復生过来想要杀我, 在被你杀之前, 我李倩也不会向你低头,更不会给你任何丁点忏悔。」 …… 「嗡!嗡!嗡!嗡!嗡!嗡!」 囚牢内, 沙拓阙石的身体正在不断地颤抖着, 原本清澈的眼眸,开始逐渐被鲜血和浑浊所代替。 在见到这一幕后, 一侧被捏着本体石块的魔丸,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 卧房内, 瞎子忽然放下了饭后刚刚拿起的茶杯, 皱着眉, 闭上了眼睛, 马上道: 「主上,出事儿了。」 「怎么了?」郑凡问道。 「有一股强横的精神力,在咱们府邸里出现了。」 「谁的?」 「魔丸的。」 「魔丸?」 「是他的,没错,他是灵魂体,所以怨念其实就是他的本源,而他也完全可以将怨念转化成类似精神力的介质发散出去。 第1116页 只不过,魔丸的怨念这次好像很足的样子,过分的足。」 瞎子不知道的是,沙拓阙石将自己的殭尸煞气和怨念都灌输入了魔丸的体内,再藉由魔丸转化发散出去。 魔丸在此时,已经由搅屎棍变成了路由器。 「所以,他现在是在干嘛?」郑凡问道。 「属下可以尝试进去看看,到底是熟人,应该不会抗拒我。」 说完, 瞎子沉默下来。 …… 「唿……」 此时, 画面正好定格在这里。 沙拓阙石的手,掐着郡主的脖子。 因为郡主的话语,让这里的画面,都开始产生了闪动崩塌的趋势。 因为另一头的地下室里,沙拓阙石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抑制不住本能地躁动,即将彻底破棺而出。 瞎子进来时,在隔间。 因为这里是精神世界,每个人所呈现的模样,都是自己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定义。 就比如沙拓阙石的装束,就是他临死前的装束。 而瞎子则是一身暗红色的卫衣,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的脸。 在《瞎子北》的漫画中,瞎子一直是以这种形象示人,并非只有郑凡这种画师宅男喜欢卫衣这种可以保护自己的装束。 所以, 在画面中, 当郡主和沙拓阙石对峙时, 隔壁房间里, 走出来一个身着西域番人所着服饰的男子。 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来,郡主此时很痛苦,因为被掐着,但因为梦没有结束,所以她只能持续感受着这种窒息感。 但你可以说这个女人很刁蛮,很任性,但她的刁蛮与任性的层次,并非是那种普通大家小姐的层次。 她可以刁蛮到视人命如草芥,可以任性到,无惧这一场恐怖的梦魇。 所以, 当她看见走出来的瞎子时, 居然发出一声笑哼, 「我的梦里,怎么还会出现一个番奴?」 番奴, 是燕人对西域来人的蔑称,除了少数有名分有地位的类似使臣一般的存在,其余绝大部分西域来人在燕国都从事着「杂技」,还有不少西域来的女番奴则在红帐子里谋生。 瞎子就站在那儿, 没说话, 只是在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过了一会儿, 瞎子特意压低了声音变了个声调, 道: 「抱歉,走错门了。」 说完, 瞎子又退了回去,走回到隔壁房间,身形开始缓缓消失。 而此时, 郡主则扭头看向依旧保持着先前那个姿势掐着自己的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唯一在变化的,或许只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团火焰正在不断地升腾,仿佛是在刻意地压制着什么。 「这个梦,好像有些意思。」 郡主抬起手, 近乎是无视了自己被掐着脖子贴在门板上的境地, 转而用手指指着沙拓阙石的脸, 像是要故意激怒沙拓阙石一般, 道: 「蛮子,终究是蛮子。」 郡主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郁。 「这是,心魔之术么?」 心魔,习武修炼者,其实都有,武者有心魔,剑客有心魔,鍊气士也有心魔,只要想修炼,就离不开心魔这个坎儿。 但方外之人对「心魔」的理解以及运用,其实比其他行类的更为透彻一些。 毕竟嘛,论实际战力,他们不足,自然也有其他地方弥补。 「醉仙翁就是我家府上供奉,曾言我心魔之法,当以本心坚定可破之,甚至可使得施法者遭受反噬。 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对我下手,但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能击垮掉我的心神。 干国那位藏夫子,曾以白莲幻化,一莲一世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醉仙翁曾言,就是那所谓的斩龙脉之法,也是透着这股子的意思。 宫中太爷生前曾赐我护心玉佩,庇我邪祟不侵,我的脚环更是父亲用貔貅利齿锻造而出,诸恶退避。 想对我出手,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吧,我学武不成,修道不精,那是因为当世之人,敢明目张胆对我出手的,不多。 所以自幼就习练规避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你要破我心神, 你来啊, 你若破不成我心神, 必将被我身上貔貅环护心玉佩反噬,到那时,我要让你沦为我之奴婢!」 …… 不得不说, 就是对七叔这种大半辈子都住在镇北侯府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言,这平野伯府无论是从布局到设计,都给人一种巧夺天工的感觉。 这是自然,毕竟这座府邸的修建上,可是浸润着魔王们的审美。 只是,当七叔在附近稍微绕了一圈走回西宅小院儿时,却看见两个人坐在郡主房间门口的台阶上。 他们二人,是郡主随行队伍里的鍊气士,大虎和二虎,是醉仙翁的徒弟,但这个位置,应该是负责保护郡主的近卫所在,而不是他们。 见七叔回来了,大虎和二虎一起站起身,道: 「七叔,我们感应到郡主梦魇了。」 七叔知道郡主身上有宫中太爷在郡主小时候赐予的护心玉佩,荒漠蛮族的祭祀手段太厉害,尤其是他们在正面战场上打不过时,往往喜欢用一些阴损的小手段,作为侯府的直系亲族,自然得有防护之法。 第1117页 「梦魇?」 七叔是个剑客,对这些并不是很了解,只是道: 「那就赶紧将小姐解开,坐在这里作甚,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提防什么男女之防么?」 二胡挠挠头,道:「七叔,是郡主不愿意我们进去,我们兄弟二人早就分别将自己的一缕精血融入过郡主护心玉佩之中,以此作感应来庇护郡主周全,但当我兄弟二人先前准备施法时,郡主却通过玉佩传出意志,让我兄弟二人暂时不用插手。」 「胡闹!」 七叔生气了,随即问道:「可知是何处梦魇?」 「可能是一路赶路辛苦,郡主又是女儿家,所以体虚遭了邪入……」 「放屁,我虽不懂你们这些方外之人的神神叨叨,但也清楚,有你们师兄弟二人在小姐身边一路陪同,寻常邪祟怎么可能近得了小姐的身?」 大虎则开口道: 「七叔,我师兄弟二人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天断山脉之中,本就盛传有妖魅出没,可能一不留神之下就被……」 「一不留神?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入了这伯爵府就马上出事。」 七叔顺势将目光投送向后宅。 伸手,向下压了压,道: 「你二人继续留守小姐身边,一旦事情有变,即刻出手,小姐可以任性,但我们不能看着小姐真的犯险。」 说着, 七叔将自己的剑提在手里, 「我去找平野伯,不管这所谓的梦靥是否真的和平野伯有关系,但这会儿,他总不能躺在床上睡大觉。」 然而, 就在七叔正准备往院子外走时, 「嗡!!!!!!!!!!」 七叔忽然止住脚步,脸色骤然一凝。 身边的大虎二虎见状,马上问道: 「七叔,怎么了?」 「龙渊……杀机……」 七叔喃喃自语, 随即目光望向南方, 「那位剑圣,回来了?」 …… 距离南城门附近,有一个全城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座由伯爵府经营的猪肉铺。 而此时,在猪肉铺后院,几个屠夫将一头猪给捆绑好便被肖一波示意迴避。 而剑圣则持剑,有些颤颤巍巍地刺入猪的脖颈之中。 这头猪当即开始乱颤,拼命地反抗。 肖一波看着这龙渊宝剑杀猪的场景,实在是被「惊愕」到了。 要知道,龙渊可是当世名剑,可谓是所有剑客的憧憬。 「大人,您这是……」肖一波还是忍不住问道。 剑圣将剑拔出, 身子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 伸手, 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具身体,还没修养过来,只是做这点动作居然出汗了,但至少比瘫痪在床时的样子,要好很多了。 「要问就问你们伯爷去,他想让我造点杀机出来。」 所以,人情债难还啊; 为了还债, 剑圣不得不亲自操起龙渊去杀猪。 …… 卧房内, 瞎子身子微微一动。 正在吃着先前从瞎子口袋里摸出来的橘子的郑凡一边咀嚼着橘子一边问道: 「怎样了?」 瞎子回答道:「主上,这事儿,有点意思了,应该是郡主来到这里,刺激了沙拓阙石,然后魔丸不知怎么的,成为了沙拓阙石联繫郡主的媒介。」 「说得再形象点儿。」 「大概就是沙拓阙石将力量灌输给了魔丸,再由魔丸制造出了一个『梦境』,将郡主给拉了进去。」 「梦境?就是你的那种精神力幻境?」 「是的,主上。低级的鬼魅都能制造出鬼打墙来,魔丸自然也是可以的,在一定程度上,魔丸在这方面的天赋,还超过了我,因为他是纯粹的灵魂体。」 「搞梦境做什么?」 「梦中杀人的典故,主上应该听说过吧?」 「曹操?」 「额,应该是魏徵梦中斩杀泾河龙王,有时候,现实里不能做也不方便做的事,在梦里,也就能实现了。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那位郡主,可谓是心志坚定之辈,属下刚刚进去看了,那个幻境也很低级,根本不可能触及到那位郡主真正的心防,确切的说,沙拓阙石生前是一个武夫,哪怕是死后,变成了殭尸,也无法改变这一现状。 他根本不擅长此道。 而这种精神层面的交锋,其实和双方实力差距干系很小,最主要的,还是看心志。 且此等交锋,一个不慎,伤不得人,反而会极大的损耗到自身。」 「那他为何不直接出来动手?」四娘问道。 瞎子犹豫了一下,回应道: 「想来,沙拓阙石是怕直接现身动手的话,会连累到主上吧,毕竟对方毕竟是郡主,而主上还是大燕的官儿。」 郑凡深吸一口气。 四娘咬了咬嘴唇,她也不得不承认,主上昔日磕头认来的这个「干爹」,是真的没话说。 随即,四娘看向瞎子,道: 「瞎子,你去帮把手呗。」 瞎子苦笑道:「我倒是能进去,但想要操控和改变梦里的环境却做不到,因为魔丸根本不会把力量交给我来操控,也不可能任由我来做他的主导。」 第1118页 事实上,众人不知道的是,魔丸之所以愿意帮沙拓阙石做这种极度吃力不讨好堪称脱裤子放屁的事,一是因为看在「干爷爷」的面子上,另一个原因也是主要原因则是,自己的本体石块,正被沙拓阙石捏在手里。 这时, 郑凡抬起头, 看着瞎子, 道: 「我来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魔 「我来吧。」 郑凡嘴角带着笑意,说这话时,倒是没有给人丝毫诸如赶鸭子上架的勉强感,反而流露出一股绝对的自信。 瞎子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四娘捂着嘴,发出动听勾魂的笑声。 自打从这个世界甦醒以来, 郑凡一直在学习,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学武。 学打仗。 学交际。 学各种需要利用到的一切。 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在一步步重新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渐渐的,魔王们甚至是包括郑凡自己,也会逐渐忽略掉一些事。 比如, 在面对这个局面时, 瞎子先前就没想到主上出手的可能性,一直到主上发话了,瞎子才记起来,主上上辈子,可是恐怖漫画的主笔。 郑伯爷一直很喜欢说一句话,那就是「术业有专攻」; 所以郑伯爷往往会放心大胆地将各类事务交给魔王们去做,事必躬亲的领导不一定是好领导,但懂得分配好工作的领导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此时的局面, 却正好撞上了郑凡的专业。 事情的脉络理一下, 郡主的到来且入府, 刺激了沙拓阙石,让其从浑浑噩噩之中似乎产生了「清醒」的契机; 沙拓阙石通过魔丸,将自己身上的殭尸煞气和怨念一同转化成了精神力,企图以一种不存痕迹的方式,去找郡主要个说法。 只是郡主的心志过于坚定,而沙拓阙石本人,却不擅长此道,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不仅仅魔丸和沙拓阙石会出现危险,甚至还会出现被反制的局面。 所以,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操盘手,一个善于此道,同时,得让魔丸愿意将力量和主导权交予出来的对象。 答案很简单,也很唯一,有且只有郑凡。 瞎子起身,走到郑凡身边,将手放在了郑凡的额头上。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主上?」瞎子问道。 四娘嗔怒道:「我说瞎子,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瞎子反驳道:「难道让我这会儿拍马屁说主上出手一定马到成功?自家人,干嘛自己奶自己,反奶不好么?」 四娘忽然觉得瞎子说得好有道理。 郑凡则道:「你指甲可以修一修了,吃橘子太多都染黄了。」 瞎子笑道:「属下知道了。」 随即, 瞎子的精神力开始尝试进入郑凡的意识, 郑凡主动放开了心神,让瞎子和自己缔结了精神上的连通。 这是一种超越平日里用的那种「心灵锁链」的连通方式,可以使得二人意识上贴合得更紧密。 毕竟,精神层面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绝对的技术活儿,容不得丝毫马虎。 在连通好了后,瞎子开始再次尝试接触魔丸所散发出来的那股精神力量。 郑凡以前常常听说过一个词儿,叫「意识流」,现在他则真实体验到了真正意识流的感觉,仿佛你的身体已经化作了流水,开始被裹挟着流淌。 在触碰到另一股河流时,对面先是表现出了一种清晰的排斥情绪。 这是魔丸发现瞎子的精神力再度靠近后的反应,因为它这里正被沙拓阙石掐着本体石块,而瞎子却在这里像是看戏一样进进出出。 但很快,魔丸察觉到了瞎子精神力中所包裹着的另一股极为熟悉的意识,随即,放开了禁制。 …… 「嗡!」 郑凡出现在了隔壁房间里,在其身边,还有瞎子。 瞎子依旧是一身卫衣,郑凡则是一身病号服。 「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 郑凡感慨道。 这是一个极为真实的梦,而且没有丝毫属于梦境的浑浑噩噩。 「主上,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很多,这个幻境之所以这般真实,这不仅仅是魔丸的力量,应该还有沙拓阙石的力量。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是,沙拓阙石选择了他最为不擅长的一种方式来向郡主讨要说法,一如两军交锋,郡主这边继续岿然不动的话,沙拓阙石这边久攻不下必然崩溃。 如果郡主身边有能够操控影响到精神力的法器,很可能在沙拓阙石崩溃时,顺势反攻。」 「反攻的结果会如何?」 「有个词,叫意识反植入,就像是催眠者将你催眠后,顺势进行深度意识植入,有点类似傀儡。」 「我明白了。」 郑凡准备去隔壁屋子看看,却被瞎子抓住了手臂。 「主上,您的脸。」 即使是在梦里,也得遮掩一下自己的身份。 郑凡这才留意到双方的穿着不一样,瞎子这一身卫衣,看起来很有感觉,而自己,怎么是这一套衣服? 似乎是看出了郑凡心中所想,瞎子直接回答道: 第1119页 「这是主上进来时的意识呈现,是可以改变的。」 「哦。」 郑凡伸手,从桌上撕下一块桌布,蒙住了自己的脸。 然后,郑凡走出了这间屋子,看见了主卧里,已经静止许久的一幕。 沙拓阙石,是,确实是沙拓阙石,是其生前的模样,浑浑噩噩地混迹于自己的队伍里,整天吃吃喝喝。 而此时,他的手,则掐着郡主的脖子。 可以清晰看出来的是,沙拓阙石的眼睛里,红色已经越来越深刻。 瞎子走到郑凡身后,小声道: 「主上,这意味着沙拓阙石的清醒意识正在慢慢消退,阿程人在外面,所以属下也不知道在沙拓阙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这种变化的原理。」 「先解决眼前的事吧。」郑凡说道。 就在这时, 郡主的目光再度向这里看来, 她看见了那个穿着卫衣的男子去而復返, 同时,又出现了一个穿着蓝白条纹服蒙着面的瘦削男子。 因为郑凡所呈现出的,是自己安乐死前的模样,可不是瘦削虚弱么? 「你们,到底是谁?」郡主开口问道。 郑凡默默地退了回去,又回到了隔壁房间,瞎子紧随其后,郡主只能看着那俩陌生男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隔壁房间内,郑凡将蒙面给摘下来,在小圆桌旁坐下。 瞎子在郑凡身边坐下,提醒道: 「主上,您下面要先沟通魔丸,让它将力量和主导权交给您,然后再沟通沙拓阙石。」 郑凡抬起手, 示意瞎子先别说话, 只见郑凡深吸一口气, 然后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道: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让我先找一找状态,也不用你给我提什么意见,我有自己的方法和节奏。」 「是,主上。」 郑凡揉了揉手腕, 伸手, 做握笔状。 这是习惯性动作,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每逢思索时都会想着去转笔。 瞎子会意,伸手从小圆桌茶几中央拿起一根银筷子,塞入主上手中。 银筷子是拿来夹果盘零嘴用的,这根银筷子上盘蛟龙下绣牡丹,可谓是相当精緻。 但,这其实是伯爵府里没有的物件儿。 伯爵府布局上可以巧妙宜人,但具体到这些细节物件儿,嘿,退一万步说,谁在家里吃个干果儿还拿筷子呢,更何况是银筷子。 只有那种真正考究的人家,实在是富奢到一定层次了,才会在这小道道上也下心思。 也因此, 这也意味着, 郡主的意识在这个环境中,开始体现出来了,这根筷子,就是细节。 就像是房屋漏水,总得先是有小小的龟裂。 再者,银筷细微精密,刀工清晰,可见郡主现在自身的状态,那是相当的镇定。 郑凡右手转着筷子,左手则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瞎子又小声问道:「主上,还需要些什么?」 「背景声吧。」 「好。」 瞎子伸手,又拿起两根筷子,再将圆桌上的大小碗和茶壶这类的摆开,准备敲碗成乐。 同时, 瞎子还细心地问道: 「主上,哪首曲子?」 「《丁香花》吧。」 「好,什么模式?」 「单曲循环。」 「好。」 隔壁已经暗流涌动, 但这个屋子里的二人,则依旧很注重形式上的精緻。 瞎子开始用筷子敲击碗边,打出曲子。 郑凡一边转笔一边听了一会儿, 笑道: 「开原唱。」 瞎子开始唱起来:「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郑凡满意地闭上眼, 打了个响指, 道: 「魔丸,交接。」 「啪嗒!」 剎那间, 天暗了! …… 幻境,是意识的一种表达形式,一如颜料一开始是随意地堆积在一起,但在画师手上经过色彩的重新摆布分配,就能呈现出精緻的风景。 郑凡的命令,魔丸是会遵从的。 在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开始膨胀后, 郑凡又道: 「老沙,交给我吧,总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郑凡不知道沙拓阙石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不管怎么样,郑凡并不认为沙拓阙石会拒绝。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因为郑凡相信,沙拓阙石不会拒绝自己的所有请求。 魔王们以前还常常开玩笑,说主上认了个干爹回来,后来,就很少有人开这个玩笑了,因为这个干爹,是真的稳。 果不其然, 郑凡话音刚落, 又一股力量开始加持到他的意识上。 一时间, 郑凡从一个进来看看的过客,成为这场环境里,可以拿起画笔挥墨的画师。 这种感觉, 很奇妙, 但也很熟悉。 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坐在工作檯后思索着剧情进行构图时的岁月; 只不过, 自己这次的读者只有一个。 拿起画笔后,可以清晰感觉到画笔上传来的疲惫和沉重。 第1120页 你可以怪沙拓阙石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如果不是自己正好能来救场,可能他的下场,将会十分悽惨。 但郑凡却无法去说对方丝毫不是,甚至连一丁点的埋怨都是罪恶的,因为沙拓阙石也清楚,自己直接暴起去尝试杀郡主是最为直接简单的方式,但他是怕连累自己所以没有用。 郑凡仰起头, 实际上, 他现在没有头,也没有身躯,眼前,是一片混沌。 只有耳畔有带着沧桑感的嗓音正在哼唱着「丁香花」的旋律。 现在, 可以开始了。 郑凡的意识,越过了这片屋子,看向了隔壁,原本相邻的两个屋子,郑凡先前所在的位置,已经一片模煳了。 而隔壁,沙拓阙石依旧抓着郡主的脖子。 「黑暗。」 郑凡开口道。 他没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就是意志,就是指令,方寸精神之间,颇有一种言出法随的意思。 「嗡!」 剎那间, 黑暗完全笼罩! 这是一种纯粹的黑,吞噬了一切光泽和其他色彩。 郡主也落了下来,她发现卧室没有了,掐着自己脖子的蛮族左谷蠡王也没有了,四周,只剩下黑漆漆的深邃。 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自郡主心头萦绕。 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去催动自己身上的护心玉佩,也没有去催动自己脚踝上的貔貅齿环,更没有去唿应外面的两个鍊气士大虎二虎。 她是一个骄傲的女人,也是一个自信的女人。 或许,她的骄傲和她的自信,让小六子和郑伯爷都觉得万分不爽,但你无法否认的是,她真的不算是纯粹的恣意妄为的二代子弟。 只凭一条, 她能让六皇子流出委屈的泪水,这就足以说明其优秀了。 郑凡在看着她, 她似乎也在寻找着郑凡。 「心神的防线,就像是城堡,最巧妙的破局方式,还是从里面打开缺口。」 郑凡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故意说给瞎子听, 虽然瞎子大概率是听不到的, 但这无所谓,就当是自言自语,也能给自己理清思路不是。 「但我对郡主不是很了解,加上昨天,也就总共见过三次面,对于她的讯息,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外界的传言。 幻境的效果,在于唿应,首先要设置一个让目标有代入感的场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代入感必须有,否则根本就无法起到效果。 我去过镇北侯府,也曾和小六子一起在镇北侯府里转悠过,那里,应该是郡主从小到大,待得最久也是最熟悉的地方,所以一开始的场景,可以设置成那个。 但背景是死的, 郡主这个女人,她可能会因为离家千里,日久想家,但思乡之情只是她睡前的消遣,绝不可能让其魂不守舍自乱阵脚。 所以,场景选好了,还需要选择郡主内心的缺口。 也因此,我选择一开始将四周的一切都调成黑色,就是让她自己来告诉我,她内心的缺口,或者叫她所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黑暗, 长久的黑暗, 人在绝对漆黑之中,会觉得时间过得很长,甚至,被彻底模煳掉时间的概念。 而在此时, 郑凡默默地开始给这黑暗的浓度减淡。 一点点的减,一点点的淡, 相对应的,一种介乎于灰色的地带开始逐渐成形,但四周仍然是以黑色为主。 郡主一开始还会不停地旋转身体,观察四周,但慢慢的,她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她似乎,也在等待。 郑凡清楚自己的时间不会有很多,但他依旧有条不紊,一点一滴地,继续调整着色调。 同时, 开始将光影一点点地加入进去。 光影,是晃动着的,灰色,也是如同斑点一般似是而非,周围主色调,依旧是黑。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内心的缺口,到底是什么,你内心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光影的不断穿梭,打在黑色和灰色的色繫上,让人在视野里,仿佛出现了灰濛濛的影子。 这种光影,其实是没有具体形象的,它就像是小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抬头看向天空,讨论着天上的白云一会儿像什么一会儿又像那什么一样,其实还是靠你自己的脑补。 这种氛围, 这种环境, 绝对的安静,由黑到淡的过程转变,其实也是内心从紧绷到松弛的一个过渡。 「唿……」 郑凡似乎已经站在了郡主的身侧,他在看着郡主所看的地方,尽可能地,想要去触摸她内心的律动。 你真的很优秀,但你不是田无镜那种可以自灭满门后依旧强行压制心魔乃至境界再度提升的存在; 也不是燕皇那种为了宏图霸业可以将子嗣当作可以随意牺牲揉搓的筹码。 或许以后,再给你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当你老后,你可以变成他们,但现在的你,还是太年轻。 郑凡相信,自己能要到自己所想要的结果。 你再自信,你再任性,但我的套路,更深,你跳不出去的。 终于, 有反应了, 郡主的眼睛,开始缓缓眯了起来。 第1121页 她看见了, 在前面出现了一道奔跑向自己的小小身影, 他在向自己跑来, 他在向自己张开双臂, 甚至, 他还在唿喊着自己, 一声声的唿唤, 带着最为纯真的童稚: 「阿姊……阿姊……阿姊……」 郡主的脸上却并未出现喜悦和动情之色,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一个姐姐现在该有的神情, 转而, 是厌恶, 转而, 是排斥, 转而, 是恐惧。 她甚至, 面对那似乎越来越近的小小身影, 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一边, 近乎和郡主身体重叠的郑凡,依旧停在原地。郡主是看不见他的存在的,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存在。 他扭过头, 看向已经退到自己身后的郡主, 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随即又露出玩味的笑容, 自言自语道: 「有意思,她害怕的,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第二百一十八章 溃堤 郡主害怕的,是她弟弟,当然,「害怕」这个词儿,在这里并不算准确,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可以理解成某种可以引起郡主内心强烈不安的事物。 但不管怎么样,缺口,郑凡找到了。 接下来,就是渲染,在渲染之中,将这口子给撕裂,让汹涌的潮水顺着口子冲进来,将内心,化为狼藉的河泽。 许是太久没这般自在了,又或者说,在这种环境下,人的某种情绪很容易被充实起来,亦可以称之为……膨胀。 「神说,要有光。」 当即, 白昼, 刺目的光亮充斥四周。 由先前的黑暗主色调转瞬间切换成极端反差,是一种生硬直接却也极为有效的转场方式。 郡主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眼,眼部传来强烈的刺痛感。 而当其开始逐渐适应四周的光亮,又或者是光亮开始趋于平淡后,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极为熟悉的场景之中。 很熟悉, 很熟悉, 像家一样, 也确实,是她的家。 郑凡一直在观察着郡主的神情,他可以距离郡主很近很近也不会担心被发现。 转瞬间的意识切换, 熟悉环境的视野进入, 迷茫会短暂地占据心神, 但随即,人的理性会甦醒,从而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继而去本能地判断真假。 一个人的内心越是坚定,这种理性甦醒就越会快速。 所以,就必须要恰好这个时间点,在其还没回过神来之际,将其注意力拽进下一个点。 郑凡打了个响指, 长廊后头, 传来了声响: 「阿姊……阿姊……阿姊……」 其实,在此时直接拿出镇北侯府小侯爷的形象是最合适的,效果也是最好的。 但问题在于,郑凡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侯爷到底是个什么样,而且就算见过,但他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你能模拟出来么? 幻境中的任何呈现,一如梦境中所出现的任何事物都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投影,当你在现实里没见过时,就根本没办法在梦里给幻想出来。 所以,本着避免画蛇添足的错误,郑凡是先以「声」示人。 声音的话,就容易模煳多了。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也能说明声音的辨识度,肯定没直接看见要高。 只要不是运气特别背,那位传说中的小侯爷小时候是个嗓音独特的存在,基本,模仿个那个年纪的童音,大概率是能煳弄过去的。 果真,郡主的注意力马上被声音吸引过去。 熟悉的侯府环境, 喊着自己「阿姊」的声音, 这暗示,已经是丰富到溢出了。 郡主的神情开始发生变化,她在紧张,她在畏惧。 紧接着, 郑凡的双手开始不停地指向其他方向, 那个「小侯爷」的唿唤阿姊的声音也开始不断变化位置。 长廊后面, 墙壁后头, 屋门后头, 井口里头, 总之, 是声音能传递出来却一眼根本看不见的地方。 这是一种进一步的渲染,增加郡主的慌乱情绪,而且这一步必须要要快,趁着郡主刚刚进入这个场景还没来得及思索明白处境时给做出来。 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人对刺激的反应是会麻木的, 必须要递进的刺激才能持久。 郑凡打了个响指, 这时,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断, 那就是果断退出这个梦的主动权,也就是放弃掉环境的唯一操控权,我退你进,当你失去时,别人必然会拿到。 等于说,此时郡主也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对这个梦进行改变和调整的能力,只不过她现在还没能意识到而已。 在郑凡看来,这世上最为可怕的事物,其实就是脑补。 再怎么恐怖再怎么惊悚的存在,一旦落于具体形式表现上,瞬间就会落得俗气。 这就像是鬼片最恐怖的场景往往是在探索在小心翼翼逃跑加上背景音乐且还没有碰到鬼的那段剧情一个道理。 第1122页 反而是当鬼出现在你面前,要来害你时,惊悚感其实已经消失大半了,还会让人有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在此时,让郡主自己去脑补,才是最合乎情理的方式。 果然, 很快, 那个声音开始越来越近, 郑凡就站在郡主身边, 看见一个穿着紫色夹袄的小男童摇摇晃晃地向这里跑了过来。 然而,让郑凡目光沉下去的是,那个男童,他的脸,是一团模煳。 要知道,就是那根筷子,细节处也是极为精緻,但这个男童的脸却根本看不清楚,这绝不是郡主做梦时出了问题,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郡主本人,也没见过她这个弟弟! 因为没在现实里见过自己的弟弟,所以自然就无法在梦里梦见他的模样。 然而, 因为男童的出现, 郡主的情绪终于出现了大幅度的波动。 「你走,你给我走开,走开!」 郡主开始指着男童吼叫。 但男童依旧唿唤着「阿姊」继续跑向她,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其实,郑凡一开始以为,郡主之所以害怕这个弟弟,可能是因为郡主小时候曾伤害过这个弟弟。 这种案例并不算罕见,姐姐觉得因为弟弟的出生而使得自己被冷落了,对弟弟怀恨在心,做出了什么事,也能理解。 但问题,并非这么简单。 所以, 当郡主开始在这个院子里不停躲避这个孩子时, 郑伯爷则站在原地,开始快速地思索着这一切的可能,企图理顺里面的逻辑。 因为正如先前所想的那样,递进的刺激才能不停地给郡主施加压力,长久单一的刺激只会造成麻木。 「郡主没见过自己的弟弟,这个弟弟,可能很小就被镇北侯送走了,安置了下来,甚至,更极端一点的,到底有没有这位传说中的小侯爷,谁也不清楚,可能这个孩子,压根就不存在。 如果是前者,也很好理解,因为正如田无镜那般自灭满门,田无镜、燕皇、李梁亭,这三个人,为了大燕的崛起,真的可以不惜一切。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个弟弟是否存在,既然这个弟弟没有脸,也就是意味着郡主的畏惧和情绪波动,并非源自于弟弟这个现实的存在。」 郑凡的目光落在那个正在追逐着阿姊求抱抱的男童身上, 继续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小侯爷,在郡主眼里,是一种情绪化的代表。 郡主害怕他,害怕他的出现,他出现的话,会给郡主带来什么? 亲情感的缺失?父母关注力的下降?」 郑凡自顾自地摇摇头, 「不对,这类人,他们对亲情不会看得很重,哪怕是来自父母的爱,应该也不会是这个年龄段郡主会再去在乎的事了。 那么, 若是某一天传说中的小侯爷真的现身了, 那么郡主将失去的是……」 郑凡深吸一口气,他记得自己曾经和四娘就着小六子的来信在床上聊过天,四娘说,这个郡主倒也算是女中豪杰,看似做事鲁莽,但却直指要害。 如果不是皇后忽然薨逝,其果断地杀死小六子这一条,就能直接使得其和丈夫的前路柳暗花明,这股子果敢干脆劲儿,像是武则天。 「所以,郡主害怕的,是因为小侯爷的出现,她将失去来自侯府的支持,害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地位,失去自己的影响力,失去那一股在整个大燕排名前三的资源。」 试想一下, 若是小侯爷没有消失,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那么, 李良申会听从谁的吩咐? 七叔会陪伴在谁的身边日夜保护周全? 三十万镇北军到底是想当嫁妆被送出去,还是想当聘礼,强行纳入自己家门? 在大燕,能代表侯府以及下一代开口发声的,还能是她郡主李倩么? 一旦那位小侯爷从传说走到现实, 那么她李倩, 唯一的价值就剩下了「联姻」, 而且是极为单纯的联姻。 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最后不得不遵从父母和燕皇的意志入京做那太子妃, 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来自侯府的支持力度,其实她只能继承不到一半, 但如果小侯爷出现了,她连一成都不配有! 说到底, 这毕竟是一个男权社会。 这是这个时代的背景,暂时无法为人力所更改。 「所以,你害怕的,是失去。」 你的缺口,不是小侯爷,而是权力和地位的患得患失。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病灶找到了,那下面剩下的,就是火上浇油了。 而且, 得是大火, 勐烹! 郡主在躲避男童的追逐,她跑过了长廊,在要进入下一个院子时,却看见里头,一片灰败。 四周,遍布落叶,前方,是一潭死水,死水中央,有一座亭子。 「爱妃,爱妃,你来看本宫了,你来看本宫了,本宫就知道,不管本宫怎样了,爱妃你永远都会陪在本宫身边。」 这里, 是湖心亭, 湖心亭中, 站着当今太子姬成朗。 第1123页 得益于当初曾陪着靖南侯去废三皇子时,郑伯爷曾亲眼见过太子殿下姬成朗,所以,在梦中模拟出了太子的模样。 只不过,此时太子脑袋上戴着的是稻草做成的皇冠,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满是污渍,显然落魄得不像样子。 郡主见状,本能地开始后退。 因为从自己弟弟的追逐到看见落魄被废掉圈禁起来的太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也没有想到她其实和太子已经算是半解除婚约了。 「爱妃,爱妃,爱妃……」 「不!!!!!!!!!」 郡主大喊着。 湖心亭在此时开始被鲜血所浸染,太子整个人也开始流血,甚至开始了龟裂,鲜血不停地扩散出去,一圈又一圈地逐渐渲染至整个湖面。 这个场面,很血腥,很压抑,同时,也很唯美。 同时, 因为郑凡主动给郡主开了权限, 所以这个场景, 其实是郡主自己内心幻化出来的。 这个女人, 可真够狠的。 不过,郑伯爷喜欢这个节奏,我开个头,你来接尾,这配合,这默契,绝了。 郑凡又打了个响指, 六皇子姬成玦出现, 姬成玦穿着一身龙袍,站在郡主面前,弯着腰, 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郡主, 道: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朕要纳你为妃,让你做朕的妾侍,毕竟,朕要安抚镇北军,而你,也就只剩下这点用处了。」 郡主抬头,看着一身龙袍的姬成玦。 「不!不!不!」 她开始后退,开始拼命地后退。 紧接着, 郑凡看见自己模拟出来的小六子直接炸裂,炸得粉身碎骨! 一边的郑伯爷看着小六子被炸得那么惨,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随即, 郑伯爷又打了一记响指。 持剑的李良申和七叔出现在了郡主面前。 「哥,七叔,保护我,保护倩儿。」 李良申不动,只是很冷漠地拄着他那一把古朴大剑。 丝毫没有那一晚因她一句话就直接帮忙去杀六皇子的果决。 七叔抱着自己的剑,冷哼道: 「就你,也配我用出那一剑?」 「不!不!不!!!!!!」 郡主开始尖叫,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头髮也开始披散下来。 「虎!」 「虎!」 「虎!」 一阵急促的铁蹄之声传来,是一群正在策马奔腾的镇北军。 郡主对着那群熟悉的黑甲骑士大喊大叫, 但他们却直接无视了他们的郡主,继续前进。 队伍之中, 有一名年轻男子, 脸上带着笑容看着郡主。 因为确认过郡主没见过她弟弟的模样,所以这一次郑伯爷没客气,直接给出了小侯爷的脸。 小侯爷不屑地喊道: 「阿姊,镇北军是我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还是安心嫁人早日让爹抱上外孙吧,哈哈哈哈。」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绝不是真的!」 郡主抱着自己的头,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紧接着, 还没等到郑凡去亲自布置下一个场景,下一个场景却自己主动出现了。 出现的,是燕皇, 「李倩,你放肆,朕的儿子也是你想杀就杀的?你当你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爹就是没了你,还有你弟弟传承香火!」 「不!!!!!!!!!」 紧接着, 下一个场景也是自己出现, 场景中, 是一片闺阁,闺阁内,有着铁笼子,然后,一个男子站在了铁笼外,居然是野人王。 野人王很是猥琐地搓着手, 对着郡主喊道: 「哈哈哈,我愿意率野人臣服大燕,大燕就将你赐婚于我了,哈哈哈哈,燕人没拿我野人当人看,但也没拿你当什么人看啊,哈哈哈哈。」 「不,滚,给我滚,都给我滚!」 郑凡只是负责开了个头, 接下来的这些场面,其实都是郡主受刺激后开始不受控制地进行自我地「摧残」,像是一个人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她已经出不来了,还在继续地向里面钻着钻着。 最让郑伯爷哭笑不得的是, 他居然在下一个场景里看见了自己, 只见自己穿着甲冑, 直接将郡主压在了身下,开始发狠撕扯着郡主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准备做什么事了。 这显然也是郡主想像出来的, 却让郑伯爷好尴尬啊, 有一种上辈子看那种片时发现主演是自己的荒谬感。 只见压在郡主身上的自己一边继续撕扯着衣服一边狞笑道: 「我是靖南侯面前的红人,我是陛下亲封的平野伯,我是镇北侯爷看重赏识的人,既然你和太子成不了了,那就跟我吧,哈哈哈哈,他们肯定也会满意的,这样的你,才有价值!」 「……」郑凡。 一个个场景开始不断出现, 郡主的目光,也已经陷入了疯癫。 梦境,也在不断地扭曲,凌乱,破裂。 成功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 第1124页 这是真的累, 真的不如直接一刀将人肉体砍死来得痛快。 「魔丸,结束。」 「嗡!」 「嗡!」 「嗡!」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再度被裹入了流水之中,开始不停地翻滚。 像是连续睁开了好几次眼睛,又像是转瞬间甦醒了不知道多少次, 等到最后一次郑凡睁开眼睛后, 发现自己正坐在卧房内, 四娘的声音传来: 「主上,您没事吧?」 「我……呕……」 郑伯爷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直接张嘴开始疯狂呕吐,先前吃进去的夜宵全都给吐了出来,而后整个人脑子更是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椅子后倒,若非四娘眼疾手快搀扶住了,郑凡脑袋可能直接就砸在了地上。 「嘶……」 一边的瞎子此时也甦醒了,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双眸有鲜血滴淌下来。 地下密室内, 沙拓阙石松开了手,魔丸的石块掉落在了地上,魔丸灵魂也马上没入石块之中,似乎想要飘浮回去,却刚刚离地,就又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晃了几下。 沙拓阙石则躺回了棺材内,身上的煞气变得无比稀薄,像是这几年的积攒,全都已经消耗一空。 但他的眼眸,却依旧维持着清澈, 良久, 才闭目, 重新陷入了沉睡。 …… 「为什么护心玉佩没用,为什么侯爷亲手打磨的貔貅齿环也没用,为什么你们两个鍊气士,却没办法将小姐唤醒过来! 邪祟呢,邪祟呢,将邪祟驱逐出去啊!」 大虎二虎两兄弟跪伏在床榻边,床上躺着的是郡主,她皱着眉头,表情十分痛苦,显然还未甦醒过来。 「七叔,我们没察觉到邪祟的气息,玉佩和齿环之所以没作用,是因为现在是郡主自己不想醒来,郡主不想醒来,我们也没办法唤醒郡主啊。」 「小姐自己不想醒来是什么意思,不,我就问你们,小姐要多久才会醒来!」 二虎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小姐自闭了心神,可能过两天自己就解开醒来了,也……也……也可能……」 「也可能什么,快说!」 「也可能一直醒不来了。」 …… 天快亮了,但还没亮。 清冷的城内街道上,没什么人影。 只有剑圣一个人, 龙渊扛在肩, 剑上还挂着一颗猪头。 剑圣扛着猪头, 行走在无人的街面,往家走。 走着走着, 剑圣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街面两侧,两侧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满满当当的甲士悄无声息地隐藏着。 剑圣咳嗽了一声, 扭头, 看了看自己扛着的猪头, 自己那继子刘大虎最爱吃的就是这酱猪头肉,嘿嘿。 也不枉费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给那平野伯制造什么杀机, 就是在村儿里,农忙时给邻居搭把手邻居也得管一顿饭呢, 自己顺他平野伯一个猪头回家, 不过分吧? 嘿嘿。 剑圣用龙渊挑着猪头继续往前走着, 兴致来了, 还喊了一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二百一十九章 黄鼠狼送鸡拜年 「他现在如何了?」 郑凡站在棺材旁问身边的梁程。 先前,梁程在外面指挥兵士埋伏,以防出意外,等到事情结束后才遣散了甲士赶过来。 殭尸的问题大概率就是殭尸最能懂。 梁程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梁程站在那里,组织了很久的情绪,思索了很长时间,终于,很不容易,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因为他太少笑了,所以根本没有肌肉记忆,再者,他的肌肉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笑容让郑凡放松了不少,虽然他觉得梁程可以直接开口说话,没必要强行表情传递,如果后者比前者费事太多的话。 「主上,他醒来了。」 「醒了?可是没动静啊。」 「是这样子的,主上,殭尸这类存在,是一种由死而生的进程,一如人在婴儿时期时他是很懵懂的一个道理,只不过,人是会自然而然地长大的,除非先天智商有缺陷的,否则随着年纪增长,婴儿长大成人后慢慢的也就具备了理性和自我思维意识。 但殭尸不同,九成九以上的殭尸,他们的诞生,本就是一种意外,哪怕是刻意埋设风水格局以人为方式催发出来的殭尸,也是一样,区别可能在于这种殭尸出现后的实力有高低,但基本上,他们是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的。 婴儿饿了会哭,要吃奶,殭尸需要吸食血食,尤其是近亲的血食,对他们而言有着更大的吸引力,就像是更好喝的奶粉一样。 区别在于,婴儿太虚弱,不能自己起来给自己泡奶粉,但殭尸体魄强劲,他们可以去凭藉着这股子本能对当地百姓造成很大的伤害。 沙拓阙石之所以会变成殭尸,也是因为蛮族王庭的祭祀强行将其召唤出来的,那些祭祀们为此应该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他在变成殭尸后,其实一直保留着一种克制力,比普通殭尸多出了一分对自我本能地压制,这,大概是因为他生前也是人杰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说的其实就是这类人,哪怕是死了,被炼制成了殭尸,他也不屑于去做那浑浑噩噩的蠢物。」 第1125页 「所以,阿程,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脱离了那种殭尸愚昧了?」 「是的,因为属下在他身上已经感知不到多少怨念了,其实,郡主这次的到来,距离他这么近,反而是给他的一场契机。 他的心里,一直埋藏着对郡主的恨,这也是他的死因,也是执念,而沙拓阙石在变成殭尸的这两三年时间里,其实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恨意和本能,但堵不如疏,昨晚的情况,相当于是他将心底的执念宣洩出来了。 当然,这种手段很危险,不说成功与否的概率问题,就说昨晚要是没主上您出手,可能沙拓阙石会被郡主打下烙印成为郡主掌控下的傀儡也说不定。」 「那这个结局,就太悽惨了。」 被那个女人给灭族, 因为去找那个女人要个说法而死, 最后再被这个女人控制成为傀儡, 唿, 唉。 「所幸成功了,这就像是一种自我……」梁程犹豫了一下,道:「进化。」 「进化?」 有时候,郑凡也很庆幸,自己在这个世界甦醒后,身边有这群魔王陪伴着,所以在你一边去探索外面的圈子时,一边还能够在原本熟悉的圈子里生活,比如一些现代话的词儿。 「进化到什么地步了?可以变得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了?」 「是的,主上,应该,问题不大了,可能还不能应对自如,也不可能和生前完全一样,但至少,可以说话,可以交流了。 以后,也有机会继续提升,继续磨合,到最后……」 梁程伸手指了指自己。 「变得和你一样?」 梁程的话,除了有点冷冰冰的外,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是有这个机会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先前的醒来,指的是沙拓阙石脱离了愚昧。 现在的醒来,是沙拓阙石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这一次,他消耗太大了,他现在需要沉睡,可能一年两年,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 其实,梁程是刻意组织了措辞的,因为对于殭尸而言,动辄沉睡个百年都不算是什么事儿。 「我草。」 郑伯爷下意识地骂出了一句脏话。 原本以为老沙可以睡一觉就醒来,然后就能和自己面对面地坐着喝喝小酒看看风景, 谁成想, 居然是从以前的间接性甦醒变成了长久的重置。 「有办法提前唤醒么?」郑凡问道。 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太亏本了,以前老沙还能当个放在家里的保镖,现在连这个作用也没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安全感。 「是有办法可以加速这一进程,比如,以后咱们打仗时,将他带上,战争结束后,将其安置在战争中央吸收血气和怨念。」 瞎子听到这话,点点头,道: 「这个好办,以后主上每次出征都带上一口棺材,对外就说主上是抬棺上阵,不破敌军终不还就是了。」 梁程又道:「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主上再升两级,同时属下还能再恢復两次,然后,属下唤醒他,只是分分钟的事。」 听到这话,瞎子忽然不想说了,因为这一次的级,他还没升呢。 郑凡有些无奈地伸手抚额, 骂道: 「所以这他娘的到底算个什么事儿?老子现在就觉得自己跟以前一些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给你丢俩破损的神器,你慢慢去带着它们开发和恢復。」 一个剑圣, 残了; 一个左谷蠡王, 躺了。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剑圣处于巅峰,如果沙拓阙石也在巅峰。 郑伯爷可以带着他们两个, 跑到燕京城外,当然,得距离远一点,防止被万千禁军包围, 隔着远一点儿没事儿, 站在个小土坡上, 对住在里头皇宫内的燕皇打一声招唿。 甚至, 再没心没肺一点, 背后站着剑圣和沙拓阙石, 郑凡可以坐在门槛上, 对着那边骑着貔貅过来的靖南侯田无镜, 伸手轻轻一拍身边的门槛, 道: 「愣着干嘛,坐边上。」 瞎子似乎是能够看透主上到底在想着什么, 道: 「主上,如果剑圣不废,沙拓阙石不死,他们也不可能在你身边。」 「瞎子,你这是在嘲讽我?」 「不,属下这是在安慰。」 「好吧,安慰。」 郑凡伸手拍了拍棺材盖,又指了指对面的墙壁,问道: 「听说昨晚野人王发羊癫疯了?」 瞎子回答道:「应该是和沙拓阙石当邻居太久了,身体受煞气影响出了点问题。」 寻常人被晦气沖一下都可能回去生病,更何况是和一头大殭尸当邻居。 野人王一身本事,基本都点在脑子上,其自身,并没有太多的修为。 郑凡看了一眼梁程,问道:「会有事么?」 梁程回答得很简洁:「到现在都只是生病的话,慢慢地,也就能适应了。」 「成,那就不用给他换房间了。」 第1126页 郑凡拍了拍手,道: 「走着,咱去看看那位郡主。」 提到郡主,郑伯爷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虽说昨晚从幻境里出来时,自己吐得那叫一个夸张,整个人像是被丢转筒了转了几公里。 但不得不说,昨晚的自己,玩得很尽兴。 只可惜,这种场景可一不可再,沙拓阙石已经累沉睡了,魔丸今儿个也无精打采。 离开了地下,上了地面,郑凡带着大家去了西宅。 西宅门口,站着一排护卫,都是郡主的亲随。 当郑凡等人过来时, 那二十多个护卫当即抽出刀刃指向这边,领头者大喝道: 「来人止步!」 「放肆,这里是平野伯府,居然敢持刀向伯爷!」 梁程向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们。 到底是大殭尸,且这几年一直在带兵,那股子气势自是没得说。 「七叔有令,外人不得入西宅!」 但郡主身边的护卫也不是普通人,想要轻易吓退他们也不可能。 梁程拍了拍手, 喊道: 「来人!」 「嗡!」 「嗡!」 一时间,从后方奔出一群甲士,同时,西宅院墙上也翻出一众手持弓弩的士卒。 平野伯府的安保一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郡主住进来后,更是得到了加强。 「十息之内,尔等若不收刀,即刻扑杀于此!」 「喏!」 「喏!」 就在这时,七叔的身影出现,见到此景当即呵斥自己人道: 「这里是平野伯府,你们怎么敢对平野伯亮兵刃,都给我收刀!」 护卫们这才收刀。 这时,梁程也顺势退下。 郑凡上前, 对七叔拱手道: 「七叔,郡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请平野伯切莫怪罪,实在是事出有因,平野伯,里面请。」 郑凡点点头,跟着七叔走入西宅。 其实,因为昨晚的事,郑凡大概清楚郡主很难醒来了,甚至有可能沦为「植物人」; 但事情到底发生在自己家,虽说自己做得毫无痕迹可循,但总归是有一点嫌疑的,所以明知道郡主出事这边安保会严格但郑凡还是要强行过来闯一闯,就是先前梁程的应激反应,也是为了故意亮一亮刀兵反向洗一下自己的嫌疑。 …… 「什么,郡主患病了?」 郑凡一脸不敢置信地惊唿。 「唉,是啊。」七叔嘆了口气,但眼角余光却在盯着郑凡。 但郑伯爷这几年的演技可谓是进步神速,自是表现得滴水不漏,不可能给七叔看出什么破绽。 再者,这类剑客剑痴,有剑圣例子在前,郑凡也清楚,他们耍剑的本事一流,但其他方面,其实就一般了,也没什么好慌的。 一番你来我往后,七叔开口道: 「伯爷,郡主这个病有些棘手,我打算带郡主去奉新城找靖南侯求治。」 「找靖南侯?」 「靖南军里军医的水平,是很高的。」 其实,七叔也清楚郡主的病不是寻常的病,大虎二虎这俩醉仙翁的徒弟无法解决,那就只能找更为高明的鍊气士了。 七叔清楚,靖南侯田无镜明面上是三品武者,但靖南侯也会方外之术。 看在镇北侯的面子上,靖南侯不可能不出手为郡主解决的。 至于推脱到军医那里,也是因为郡主到底未出嫁,且本身在和太子的婚事上就已经出了很多流言,要是再传出身患怪病脑疾的消息,对郡主的影响,就太大了。 七叔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自然而然地会站在长辈的立场为郡主谋划。 「只是,伯爷,您是清楚的,咱们先前从西往东来这里倒还好,贴着天断山脉行进也就是担心一下野兽,但如果向南,那边可不安稳。」 郑凡一拍大腿, 道: 「七叔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郡主对郑某人有知遇之恩,如今郑某人正无颜我雪海关草创,没什么名医可以请来为郡主诊治。 既然奉新城那里有医术高明的军医,那还犹豫什么,郑某将亲自领一支骑兵护送郡主去奉新城。」 「这……这可使不得,岂能劳烦伯爷亲自护送?」 「哎,无事,无事,正好这些日子楚人骚动,我也正好可以去奉新城听一听侯爷的吩咐,这种事,在镇北军中应该也是常有的,七叔不用多想,真的是顺路。」 局势诡异, 下面的总兵跑去侯爷那里听一听吩咐,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当然了,若是战事开启了,再想擅离职守那就不应该了。 七叔点点头,道: 「如此这般,就多谢平野伯了。」 「客气了客气了,事不宜迟,郡主这里耽搁不得,还请七叔快点做好准备,我那里还需要交接一些事情,午后时分我们就动身。」 「好,好!」 …… 「喂,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接地气?」 推开剑圣的家门,发现剑圣正坐在院子里拿着火把在烤猪头上的毛。 「不把毛烤掉怎么吃?」剑圣没好气地回答道,「你这是来跟我要猪头钱的?」 「废话,怎么能让你白白占了这么个大便宜。」 第1127页 「呵,那你的心可真够黑的。」 「先给你挂帐上了啊,以后再找你算。」 既然剑圣喜欢这种调调,那郑伯爷也不会在这里装什么大方,虽说一个猪头对于郑伯爷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是什么? 这就叫情趣。 能让剑圣开心,郑伯爷不介意自己去亲自下场配合一下。 「嫂子呢?」郑凡问道。 「上工了。」 「虎子上学了?」 「嗯。」 「老婆婆呢?」 「扫街去了。」 剑圣嘆了口气,看着郑凡,道: 「你要是不把家里情况提前摸清楚,怎么可能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 「总得问候问候,走个过场不是。」 「呵,人家姑娘昨晚星夜进城,你们招待得可够周到的。」 「您察觉到了?」 「有所感应。」 「里面有事儿,唉,这姑娘,可不好惹,是真敢杀人的。」 「人毕竟是郡主嘛。」 「现在搁床上呢,醒不来了,待会儿我还要带队去奉新城。」 「去奉新城,找田无镜?」 「对。」 「田无镜倒是能解开,当初他就是靠那一手击败我的。」 当年晋国京畿之地的郊外林子里, 靖南侯先以武夫肉身强行消磨剑圣剑气,再以方外之术形成禁制,最终击败剑圣。 剑圣伸手敲了敲猪头, 又道: 「不过你郑伯爷这是干的什么事儿,晚上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给人家姑娘整迷煳过去了,现在还要带人家去解?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嘿,可不得脱裤子放屁?我要是不去,侯爷直接给她解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么,要我看啊,最起码让她昏迷个一年半载的。」 如果靖南侯解不开,那七叔只能带着郡主回去了,晋地原本的几个道教祖庭在兵灾中早就被踏掉了,天虎山更是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那些游方道士出家高人什么的,七叔也不敢让他们来给郡主看病的,所以,很大可能只有带回燕京城才能找到合适的人去解。 郡主昏迷着,骑不得快马,得坐马车里,这么一折腾,路上耗时可就大了,等到了燕京城还得找人,又是耗费时间。 用瞎子的说法,昏迷的时间越长,日后就算是解开了,脑子大概率也不会太好使了。 「田无镜还真是宠你啊。」剑圣转念一想,道:「倒是会的。」 毕竟,靖南侯的儿子可还是被郑凡养着呢,同时,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他田无镜为了大燕已经屠灭满门,你李梁亭丢一个闺女,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又不是故意加害你闺女,无非是没搭把手罢了。 楚人那边眼瞅着要搞事情,田无镜这会儿保存实力维持住自身状态以应对局面,不为一个小女子亏损修为,岂不是理所应当? 剑圣将猪头翻了个个, 一边继续烤着一边摇头道: 「市井小民都认为靖南侯是个没有丝毫人性的大魔头,帝王权贵则清楚靖南侯为了大燕可以不惜一切。」 「嗯?你到底想说什么?」 剑圣将火把丢地上滚了滚,熄灭, 道: 「所以,按理说,田无镜应该毫不犹豫一刀砍了你才对啊。」 「……」郑凡。 第二百二十章 溺 队伍出发, 八百雪海铁骑跟随, 随伴的还有四娘、阿铭和薛三。 梁程需要留在家里坐镇,不管怎么样,雪海关必须留一个会打仗的。 四娘跟随是因为有了上次出征一个人在帐篷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经歷后, 郑凡早就发誓以后出远门必然得带着四娘。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 瞎子苦逼,得留守,负责一大摊子事儿,当大管家。 至于薛三和阿铭,因为这二位还没进阶,所以出门时也得带着,万一契机到了呢? 魔丸难得的被郑凡留了下来,因为魔丸需要恢復,昨晚被压榨得太狠了,短时间内带在身边也难以发挥什么作用,就让他先留在家里看孩子吧,沙拓阙石陷入沉眠后,天天身边也需要有个人一直照看着,光靠外围的那些甲士护卫,很难让人完全放心。 郡主则依旧在马车里,只不过来时应该是坐着来的,出去时,是躺着的。 七叔亲自赶车,郡主的随行人员则依旧围绕在马车旁边。 因为有马车,所以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不可能太快,耗费了不少时日才终于抵达了奉新城。 当然了,郑伯爷也没觉得烦闷,倒像是出来郊游一样,白天,可以借着打探四周的名义策马出去打猎,晚上睡帐篷有四娘陪着,巴适得很。 等终于看见奉新城的城头时,一个人骑着一头貔兽已经从城墙下驰骋而来,因为没得事先招唿,倒是让前头的护卫们惊了一下,但在看到来人身上甲冑以及胯下貔兽后才放下心来。 来人, 正是李富胜。 「倩儿,倩儿!」 李富胜这人,很纯粹。 平日里,正常的时候喜欢双手往袖口一揣,跟个老农一样。 打仗时,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用血淋浴跟个神经病一样。 第1128页 但此时,他就和一个心疼晚辈的长辈一样,知道郡主出事儿了,就急不可耐。 镇北侯有七个义子,除了青霜没改姓,其余的,都在官面上姓李,但因为年龄跨度也大,所以到了下面这一辈的,很多时候也都是各论各的,郡主喊他们有的是喊哥,有的则是喊叔。 李富胜明显是叔。 七叔上前,对李富胜行礼,道: 「大人,郡主现在还昏迷着。」 意思就是不要去惊扰。 李富胜深吸一口气,但他也知道不该向七叔发脾气,只能叉着腰很不满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早些时候听说倩丫头要来这里,我还打算过几天向侯爷告假几日去雪海关看看,怎么一下子人就昏迷不醒了?」 「大人,为郡主清誉着想,还是等安顿下来再谈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富胜也只能点头,挥手道: 「那你们快快入城,待会儿我去请侯爷来为倩丫头诊治。」 「是。」 这边,队伍进城,而郑凡所率的这八百骑兵则是需要安置在城外军营里的。 李富胜回过头来就直接找到了郑凡,上前就是一拳砸在郑凡的胸口。 郑凡赶忙伸手一挡, 「砰!」 李富胜这一拳是用了点儿力气的,郑伯爷拦了下来,但身子也是向后退了半步。 李富胜见状,哈哈大笑道: 「好你个小子,当初跟我南下干国距离这会儿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吧,这功夫精进得可够快的啊。 哎呀,可惜了,要是打小就习武,那,啧啧。」 天赋,是好天赋,而且是绝对的好天赋,李富胜是拿郑凡当自家人的,所以未免有些替郑凡觉得可惜。 「现在,也不算晚不是。」郑凡笑道。 「呵呵。」 李富胜伸手,勾住郑凡的肩膀,压低了郑凡的头,将自己的脸和郑凡凑在一起,道: 「倩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到你那里就人就昏了?」 「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到我那里才一晚就出事儿了。」郑凡只能这般含煳其辞地回答,「你也是知道的,郡主身份尊贵,盯着她的人应该不少,再加上天断山脉里也常常有妖兽出没,保不齐会有什么大妖精怪什么的。」 「唉,那真是奇了怪了。」 「是啊,对了,镇南关最近怎么样了?」郑凡马上岔开话题。 「那帮孙子,怂得很,雷声大雨点儿小,就是不肯出来,可急死老子了,真恨不得去攻城。」 「这可冲动不得,玉盘城还没镇南关坚固呢。」 玉盘城要不是缺粮,到最后想啃下来,还真难。 燕军本就不擅长攻城,或者说,攻城的代价实在是太高。 「你小子,记得上次佯攻玉盘城时那些器具不少是你的人打造出来的,你这次有没有办法?」 「还是看侯爷的意思吧,我那儿倒是在准备着了。」 这次之所以将薛三也一起带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真的要攻城的话,有薛三在,无疑会方便得多。 毕竟这次是来找靖南侯帮忙开后门的,你总得表示表示,送什么金银财宝没啥用,那就送你一个矮人族工匠大师吧。 「对,得未雨绸缪,哦,还有,你这次……」 「带酒了。」 「那咱晚上喝,等侯爷先给倩丫头瞧了病,没大事儿了后咱晚上哥俩再好好来几杯,不瞒你说啊,自从喝了你送来的酒后,其他酒我都喝不下去了,跟马尿一样。」 「您缺酒喝了?」 郑凡可是记得自己逢年过节对这些人的供奉可都没落过,四娘操持这些,肯定不会出纰漏。 李富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盯着我酒的人可不少哩,分来分去,我自己可不就不够喝了么,先不说这个了,你既然来了那我就带你去见侯爷去。」 郑凡回头看了四娘他们一眼,随后就跟着李富胜入了城。 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算是被靖南侯吸纳得差不多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李富胜在说侯爷时,不会加上其他称唿。 连主将总兵尚且如此,下面的参将游击将军以及普通军士自是不必多想了。 城内城外,秩序井然,因为当初战乱奉新城曾是司徒毅俩兄弟的「贼窝」,后来又被郑凡亲自率军端了一次,所以哪怕是现在城内的百姓也不多,但这也方便了驻军活动。 半路上, 一名传令兵策马而来向李富胜传递了军令, 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支镇南关骑兵活动迹象,靖南侯命李富胜率军前去围剿。 自打镇南关的那位薛让将军扶持一位司徒家旁系重建大成国一直到现在,这个新的大成国并没有那种打回颖都光復故土的意思,反而显得很消极,至多也就是派出小股部队出来袭扰几下刷刷存在感。 这一次,似乎是规模稍微大了一点,所以军令直接下来让李富胜亲自主持这次围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让这些敌军熘走了。 军令如山,莫说郡主现在只是昏迷着,就是郡主快病死了,李富胜也不可能在军令面前说半个「不」字。 所以,李富胜就看了郑凡一眼,抱拳后,即刻催动胯下貔兽出城整军去了。 第1129页 郑凡则长舒一口气,来到东征军元帅府,也算是靖南侯府吧。 杜鹃死了,天天又在自己这里, 老实说, 侯府不侯府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靖南侯现在已经算是孤家寡人了,也已经没有了军营和家的区别。 亮明身份后,一路通行,在后宅院子里,郑凡看见了田无镜。 老田这个人,抗压能力一直很强,所谓的山河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说的就是他。 此时的靖南侯一身白衣蟒袍,站在池塘边,正在餵着鱼。 按理说,他现在穿蟒袍不合适了,因为王爵已经被削了,但没人会在乎这个。 见到田无镜, 郑凡深吸一口气,直接单膝跪下: 「末将参见侯爷!」 「他们可是都叫我王爷。」田无镜扭头看着郑凡说道,「生怕喊我侯爷我会不愉一样。」 「末将还是觉得喊侯爷亲切,顺口。」 「雪海关那边,日子现在怎么样?」 「托侯爷的福,上下都挺好,这个冬天,倒是能挺安逸地过去了。」 「反正到哪儿都饿不着你。」 「侯爷是知道的,末将以前是做小买卖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习惯了。」 田无镜点点头,将手中剩下的鱼食一把撒在了池塘里。 这块地方,其实早先时候是司徒毅伪朝的皇宫,虽然没有金砖碧瓦,但格局上,还是挺精緻的,当初郑凡率军来这里只不过是粪杀了司徒毅俩兄弟,没学项羽烧屋子。 之前出发时,七叔那里和郑凡这里,都派人送信到奉新城了,途中大部队因为郡主所在马车的拖累,但也会两天一次派单骑向奉新城报备,不出意外的话,靖南侯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无镜看着郑凡,问道: 「吃了么?」 「没呢,侯爷。」 「待会儿和我一起用吧。」 「是,侯爷。」 「倩丫头昏迷的事儿,是你弄的么?」 「额……这……」 「要我解开么?」 「暂……时……暂时……」 「哦,那就不解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拜年 靖南侯的午食有点晚,差不多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才开始吃。 菜不算丰盛铺张,但也算是精緻,一荤两素一汤。 郑伯爷分了筷子,和靖南侯一起坐在池塘边的石桌旁吃着。 先前的谈话过于顺利, 几句话一来,似乎郡主的事儿就已经定性了,可能在自己看来天大一般的事儿,在靖南侯眼里,无非是俩晚辈孩子闹点儿小矛盾罢了。 最重要的是,郑凡的手段很干净,没有留丝毫的痕迹,只要没有痛脚可以去抓,那么包庇不包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连话都不用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不是用在这儿的,毕竟怎么算平野伯现在也不算是软柿子,更何况其后头还站着靖南侯。 郑凡吃了两碗饭,吃第二碗时,田无镜主动将其米饭扒到荤菜盘里,随意搅拌了几下,再递给郑凡。 其自己,则是将剩下的米饭倒入汤碗里,再将剩下的一些素菜扒拉进去。 俩男人倒是没舔盘子,但吃得很干净,基本没剩下什么。 吃了饭,有亲卫上来收拾碗筷,因为奉新城看似是一座城,这座府邸看似是侯府,但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军营以及帅帐,军中自是不方便大大方方出现侍女的,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婢女上来送脸盆帕子什么的。 田无镜就从池塘里取了水,蹲在那儿,洗手擦嘴。 郑伯爷也有样学样,蹲在旁边,洗手。 甩了甩手, 田无镜抬头看了看天色, 道: 「要下雨了。」 郑凡点点头,道:「是啊。」 虽然大概率将要下雨,但田无镜还是走出了侯府,郑凡自是跟着。 靖南侯在奉新城里行走就和郑伯爷在雪海关里行走一样,外围都是忠诚于自己的兵,安全性自是不用太担心。 同时,靖南侯本身实力也摆在这里,对于这世上绝大部分刺客而言,九成九的努力大概是在如何穿透外围的警戒和防卫来到刺杀目标面前; 但在田无镜这里,是反过来的,因为就算你费尽心机加上天大的运气,躲过了靖南军的巡逻好不容易来到了田无镜面前时,你才会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难度。 许是清楚自家侯爷要单独走一走,所以倒是没有甲士贴身跟随,但郑凡还是注意到在外围还是有一队亲卫动了,只不过他们只会保持距离地跟着,没有特殊情况不会上前。 门口的甲士还给了郑凡一把伞, 走出侯府没多远,天上就开始下起了雨,郑凡撑起伞,给自己和田无镜一起遮着。 夏日的雨会让人觉得发粘,那么初冬的雨则让人发寒,再者奉新城经歷了几次战火,也没有什么烟火景象,行走在这样子的街道里,可真难寻找到什么静谧和风味。 郑凡不知道田无镜要去哪里,他也不需要知道,只要跟着就是了。 退一万步说, 好不容易见老田一次, 就是单纯地陪陪老田散散步也是应该的。 奉新城内有一半区域是军营,另一半,则显得破旧不少,人也不多。 第1130页 田无镜越走越偏僻,郑凡则开口道: 「侯爷,其实奉新这里也算是个好地方。」 虽说当初司徒毅兄弟俩是被楚人撵出玉盘城的,但随后选择奉新这个地方,显然也是有考究的,穷乡僻壤的烂地方他们可不会去。 言外之意,就是奉新城就这么荒凉了,实在是有些可惜,眼下如今大局艰难,还是应该大力发展生产自救。 田无镜很平静地道:「楚人一旦全面开战,奉新这块地方必然成为前沖,大概会被楚军围城。」 田无镜也解释了,楚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玉盘城内先前被屠杀的数万楚军,虽说是楚国精锐之师,但楚国毕竟是一个大国,这点损失,还不至于真正的伤筋动骨,下一次开战,楚人必定会出动更多的兵马,燕国擅长的是骑兵作战,骑兵作战也需要一个战略支撑点来做依託,奉新城,大概率是要被作为棋盘上的一颗钉子。 所以现在就算是经营,等到楚军围城时,也必然成了白费功夫,甚至吸纳了过多了非军事人口后,还会成为额外负担。 「是,末将懂了。」 「你的雪海关,倒是可以继续好好经营,楚人现在掌控着镇南关,一旦开战,前期主动必然在楚人那里,但有本侯在奉新坐镇,楚人也不敢分出兵力去打你的雪海关。」 这话说得很自信,然而,靖南侯确实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只要对面楚军主帅脑袋没被驴踢了,就不敢在和靖南侯对弈时,还敢去分兵攻打雪海关,楚人和干人有一个相类似的问题,那就是楚人的骑兵,也不多,且雪海关是一座大关,尤其是在整修后,依照雪海关现有的兵力、人口以及战争动员里,楚人没个十万大军根本咬不动它。 「是,末将明白。」 「局面谈不上好,但也算不得坏,反正司徒家的东半部分早就被打烂了,继续打下去,也没太大的损失。 只是干楚一同发力,终究得需要找一个破局的方法。」 「如果能打下镇南关就好了。」郑凡说道。 拿下镇南关,完全恢復当年司徒家对楚国时的边境线,将楚人的威胁隔绝在外,防守一个点和防守一个面,明显前者的成本和难度都更小。 「没有足够的把握,还是不要这般行事,攻城之事到底和骑兵迂迴穿插不同,前者牵连更大,轻易将筹码摆上桌面,想轻易下来,都会很难。」 说到这里,田无镜又道: 「再说了,有楚人在耳边时不时地叫唤几声,也省得枯燥寂寥。」 郑凡的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他可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养寇自重的意思。 也不晓得这是田无镜故意的,还是因为迫于局面受限,这只是他的一种自我安慰。 田无镜走到一处祠堂门口,停了下来。 祠堂的匾额掉在了地上,分裂了好多块,显然是故意被捣毁的,破败的门槛里头,也能看见内在的凌乱。 「这里原本是奉新城内一处官宦世家的祠堂,后来司徒毅兄弟俩来到这里,将这座祠堂里的灵位供奉全都推了,改换成他司徒家的祖庙。」 「祖庙?倒也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郑凡调侃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这是报应。」田无镜说道。 「侯爷,末将不信这个。」 田无镜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郑凡不清楚靖南侯要带着自己逛到这里,他原本以为靖南侯会带着自己去郡主那儿,哪怕说不给她解,但也会走一个过场,说一声暂时无能为力。 但很显然,一旦决定做与不做后,靖南侯连遮掩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否则当初也不会先后有两位宣旨太监一头撞死在歷天城的侯府门口了。 祠堂内很是杂乱,正厅里的一个佛像已经从供桌上掉了下来,斜靠在墙角。 这佛像是木雕出来的,但此时已经开裂,一些地方也能看出明显的发霉痕迹。 佛像也需要人伺候,时间久了没人去拾掇,「老」得也快。 田无镜伸手指着这尊木质佛像, 对郑凡道: 「你怎么看他?」 郑凡沉吟片刻, 道: 「在信徒眼中他是佛,在匠人眼他是活,在商人眼中他是货; 在我眼中,他现在就是块烂木头。」 「妙极妙极!」 郑凡话音刚落,自祠堂后面,居然走出来一个老翁,老翁身后,跟着走出来一个壮汉。 这壮汉的身高,可以和樊力比肩,鼻孔穿着俩环,壮硕如牛。 老翁就显得身材矮小不少了,老人年纪大,本就容易身材收缩回去,也就比薛三高不到一个头。 「王爷,这位就是平野伯?」老翁指着郑凡问田无镜。 「是他。」 「哦,乡野小人,见过平野伯,平野伯福康。」 老翁向郑凡行礼,郑凡目光一凝,没有回礼。 因为魔丸不在身上,魔王们也不在身边,忽然冒出来一个两个陌生人,郑伯爷本能地有些紧张。 但很快,郑凡心情也就镇定下来,不管怎么样,靖南侯就站在自己身边。 老翁没觉得郑凡这种举动无礼,反而赔着笑道: 「容小老儿自我介绍一下,小老儿姓曾,名疏朗,乃天机阁掌门。」 「天机阁?」 第1131页 「哦,看来平野伯听说过我等,嘿嘿。」 「你们的人,曾刺杀过我。」 「……」曾疏朗。 当初在尹城外的驿站里,郑凡曾遭受过来自晋地天机阁的那位蜘蛛女袭杀,许文祖那会儿也在那儿。 不过,这位天机阁掌门也是见过风浪的主儿,稍微一丢丢的尴尬之后,转而道: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平野伯,往日风雨过错,还请平野伯海涵,现如今我天机阁也已经雨打风吹去,剩下的人,不多啦。」 灭晋之战,战火纷飞之中,天机阁这种曾在晋地屹立百年的门派,也终是遭受到了极大的摧残,现在,也就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但让郑凡不是很明白的是,为何靖南侯要把自己带过来见这个老头儿。 田无镜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似乎并不打算参与说话。 郑凡心思开始快速旋转, 不得不说, 每次站在靖南侯身边,郑伯爷的大脑思考速度往往都能超常发挥出水平,一是因为在靖南侯身边压力很大,二则是自己确实算是靖南侯的学生。 所以,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曾老头, 道: 「你是想来投靠我……大燕?」 「晋祚已终,姬代虞兴,天道如此,我天机阁怎敢逆势而为?」 「嘿,你这老头儿漂亮话倒是说得挺好。」 和自己先前对着烂木头用排比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明是一句简简单单地废话,非要刻意整出点儿逼格来。 曾老头见郑凡居然敢在田无镜面前这般放松说话,心里不由得有些愕然,但很快又笑了笑,道: 「让伯爷见笑了。」 郑凡心里也有数了,对老头道: 「待会儿,就跟我回雪海关吧。」 老头儿当即跪伏下来, 对郑凡叩首道: 「多谢平野伯收留!」 「你门下还有多少人?」郑凡问道。 「回伯爷的话,还有数十人。」 「都能和那个蜘蛛女一样么?」 上次那个蜘蛛女,可谓是给郑伯爷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伯爷,那是我阁内的护法,只不过因为前两年的变故,我阁内护法基本折损消耗一空,如今只剩下一些工匠传承。」 「那行,慢慢来,以后总能恢復起来。」 「多谢伯爷。」 郑凡犹豫了一下,想找一下自己身上的信物,他身上是有玉佩的,但这玩意儿本就是搁着玩玩儿的,平时他也不讲究,就是魔王们对此也不会在意。 干脆,郑凡拿出了自己的中华牌铁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软中华」,递给了曾老头。 曾老头接过烟,放在鼻前嗅了嗅,有些疑惑道: 「菸草?」 「拿着这个当信物,你可以收拢你的手下,要么,就在城外等我离开时过来,要么也可以自己带着人先去雪海关。」 曾老头很是郑重地将捲菸收下,拱手道: 「小人明白了。」 这时, 田无镜开口道: 「可以了。」 「是,王爷,小人告退。」 曾老头转身离开,那个高个男子也跟着一起离开,郑凡留意到了一些细微之处,猜测这个高个男子应该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傀儡。 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如果是在野外,自己面对这个曾老头,能不能从其手下活下来还真难说; 但人家在田无镜面前,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孙子,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 待得曾老头带着傀儡离开祠堂后, 郑凡很是郑重地向田无镜拜下去, 「行了,别费事儿了。」 郑凡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能讪讪一笑。 先前,自己来的时候还想着将自己这边的矮人族工匠大师进献给靖南侯,谁成想人靖南侯早就预备好了一群工匠大师要回送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到这么个偏僻地界儿来交接也是有考量的,天机阁这类的门派,哪怕败落了,但作为曾经晋地有头有脸的大门,也是不可等闲视之的。 按理说,他们想投靠朝廷,应该也是投靠燕皇,被密谍司吸纳。 所以,这些事情,只能在阴暗面下进行交接,一旦见了光,再想去掏弄过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就算是向朝廷上奏摺申请用,但经过密谍司或者朝廷工部这么一过手,还能是原汁原味儿么? 田无镜没想听郑凡的好话, 只是伸手又指了指那佛像, 道: 「干楚,其实都和这佛像一般,看似庄严,实则腐朽,只可惜,我大燕铁骑为干国三边所挡,为楚国镇南关所拦。 你素来对攻城之法有研究,这批人给你,你大可放心用着,先做好准备,等真的开战时,再拿出来用。 我大燕确实国力疲敝,但不是不能打,也不是打不起,如果能够一口将镇南关敲下来,大军长驱入楚地,就没什么国力疲敝不疲敝一说了。」 战争进行的时间越短,对后勤对国力的损耗也就越小,燕国不是打不了,而是耗不起。 「末将明白。」 「没外人的时候,就不要自称末将了。」 「是,哥。」 第1132页 「……」 饶是靖南侯,也一时有些愣住了。 随即, 靖南侯点点头。 郑凡是在诠释着什么叫无孔不入。 「呵呵。」 郑凡自己先笑了,面对着靖南侯坐了下来。 「镇南关一线,薛让麾下的兵马,算上楚人的皇族禁军,加起来得有二十万。」 郑凡闻言,附和道:「好大的一盘硬菜。」 「镇南关,一时半会儿是拿不下来,我也不打算在今年下令向奉新城这里调集其他各部兵马过来。」 「嗯?」郑凡听出了靖南侯的话里有话。 「但总不能一直看着楚人这般闹腾,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次不带着倩丫头来,我也是打算唤你过来说一说这事的。」 「侯爷尽管吩咐。」 「望江自天断山脉南下,入楚境分流,顺群山绵延,最后,汇入楚地大泽。 其实,入楚,不一定要走镇南关。」 「但其他地方,不适合大军兵马进入。」郑凡说道。 整个晋地,其实就像是一个大盆地,而和外面相互接通的平原,则分别由各座雄关镇守。 「取小股兵马,渗进去,也给楚人一点颜色瞧瞧。」田无镜说道。 郑伯爷当即反应过来, 马上道: 「属下觉得任涓总兵,用兵如神,可堪此任!」 田无镜看着郑凡。 「不是,我说,侯爷,这……」 「想当年,你郑伯爷三百蛮兵就敢打绵州城,现在怎么一下子不经事了?」 「侯爷,当初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是……」 「功成名就了?」 「我……」 「你试试看,领一千骑进去,也不一定非要你干什么,就算是进去熘熘弯儿,让楚人收收心,也就可以了,还是和上次一样,本侯不给你具体的军令,你随机应变就是。」 「侯爷,我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再给属下一些时间,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最迟后年,属下绝对能帮侯爷您攻下镇南关。」 田无镜点点头。 郑凡长舒一口气。 「正月时出发,正好替本侯向那位楚国摄政王,拜个年。」 「……」郑凡。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贱名 离开了祠堂,郑凡又撑起了伞。 靖南侯走在前面,郑凡稍稍落后半步,不过倒是没有刻意地将自己半个肩膀露出去滴雨,因为这伞够大。 到底是军中备下的物件,怎么可能用女人家家的小花伞? 其实,郑凡还是觉得侯爷心急了。 最关键的是,郑伯爷不认为自己是个福将,他的福气,还是源自于实力,至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运势好, 一上战场一冲锋必然会被冷箭射中的自己真的没感觉到啊; 要不是身边有阿铭身上有魔丸, 自己早被射成刺猬了,跟那种开了挂可以在战场上搂着兄弟或者女人长篇告别且毫髮无伤的主角没法比。 也正是因为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以前没家业,自然需要捨命出去搏一搏,现在家业有了,开始积攒实力了,就自然而然地想稳扎稳打。 再给我三年时间,雪海关大军再翻个轱辘,再配合着其他方面大军,平推它不香么? 这只能说是屁股决定脑袋了,因为时间拖久了,对雪海关可能会很好,但对于眼下三国形式而言,可能就是真正的此消彼长了。 最重要的是, 郑凡清楚, 不仅仅是燕皇有些等不及,其实,靖南侯也有些等不及。 侯爷没有再去逛向别处,事实上如今的奉新城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 回到府门时, 郑凡看见七叔正站在那里,见靖南侯出现,七叔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诚声道: 「请侯爷为我家小姐诊治。」 七叔在安顿好郡主后,左等右等,偏偏没等来靖南侯的出现,再派人出去一打听,李富胜居然已经领兵出城去了。 不得已,七叔只能亲自来到侯府门口候着。 田无镜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要进府。 站在后头的郑凡则露出祈求之色, 道: 「侯爷,郡主她,侯爷,郡主她……」 田无镜依旧没有反应。 七叔挪动膝盖,拦住了靖南侯进府的路。 靖南侯则伸脚,似踩似踹了过去。 「砰!」 七叔被踹翻出去,随即他又马上爬起来,左手下意识地去握剑。 「唰!唰!唰!」 侯府门口的一众靖南军甲士当即抽刀对准了七叔。 他们可不管眼前这老人到底是不是镇北侯府的人,他们只知道谁敢在侯爷面前抽剑,必死无疑! 七叔没有抽剑,而是以额抵地, 恳求道: 「侯爷,求求您看看我家小姐吧。」 田无镜不为所动,走入侯府。 郑凡一边焦急地看着靖南侯的背影一边又心急如焚地看着七叔, 然后一扭头, 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只能跟着进了府。 等入府后,郑凡开口问道:「侯爷,他刚刚是要出剑么?」 该上眼药时,就得上,不能客气。 第1133页 「他资质不行,所以另闢蹊径,毕生只练这一剑,但杀不了我,倒是可以杀你。」 「额……」 「虞化平不是在你那里么?」 「额,是在我那里,但……」 「还没修养过来?」 「现在倒是可以下床走路了,也能做一点儿事。」 田无镜听到这话,微微点头,道:「是不是样子看上去,依旧很虚弱?」 「是的。」 田无镜没再说什么,领着郑凡往里头,进了一间书房。 说是书房,但里头的书架上可没有摆什么书,墙面上则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晋楚之间,有山川阻碍,虽说没有当初盛乐入雪原的那条路那般崎岖,但也算得上是艰险,且天断山脉里都是些生熟野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但楚人在那里,可是修建了不少堡寨。」 天断山脉的野人基本是一盘散沙,了不得就是三四家部族一起出兵热闹一下,但楚人不同,楚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 你过去时,哪怕那些只驻扎着十几个士卒的小堡寨,只要它发现了你,点起烽火狼烟,你也会瞬间暴露。 等到你哼哧哼哧地好不容易翻山越岭出来时,一支楚军可能已经恭候多时了。 「很难过去啊。」郑凡感慨道。 「正因为难,才让你去。」田无镜转过身,一边拿起茶壶一边继续道:「都说我大燕南北二侯强行开晋,一战覆灭半晋之地,但我那会儿和李梁亭手下,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精锐。 干人文人喜欢吹捧,互相搭台,所以左一个名士右一个文豪; 就是你那儿的那个虞化平,不也吹捧出了一个楚国造剑师么。」 「侯爷的意思是……」 「其实都一样的,在军中,你也得尽可能地多拿一些功绩出来,军中丘八只信一条,那就是跟着谁,能打胜仗。 先前雪海关一役,你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郑伯爷很想来一句:我又不是明天就造反,有什么够不够的? 「入正月还早,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大可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是,侯爷。」 「来回奔波辛苦。」 「侯爷言重了。」 「行了,也不留你了,从后门走吧,倩丫头的事,不会算到你头上的,等李富胜回来后,我自有安排。」 「是,侯爷。」 郑凡后退两步, 打算转身离开前,又抬头看了看田无镜, 道: 「侯爷,您自己多保重,我这次来,带了不少吃喝的玩意儿,就是担心这里伙食寡淡,给您多加一些滋味儿。 另外, 还有……」 郑凡伸手进胸口,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头是一件小肚兜。 将小肚兜放在茶几上, 田无镜的目光落在这件肚兜上,没有移开。 郑凡笑道: 「大了,这件嫌小,穿不上喽。」 田无镜点点头, 伸手, 拿过了肚兜,指尖,忍不住在肚兜上摩挲着。 「侯爷,我就先走了,等过阵子,我再领一部兵马过来。」 靖南侯微微点头,没说话。 郑凡告退离开,怕遇到七叔就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门出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晚了,但因为刚刚新得了任务,郑凡没敢做丝毫耽搁,出了城门后就找到自己的那支兵马汇合。 帐篷内, 生着篝火煮着汤, 大傢伙围坐。 郑凡将事情转述了一遍,道: 「事情,就是这样,算上来回折返的时间,咱们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准备。」 四娘开口道:「这件事,还是得问问阿程吧?」 薛三则道:「问是该问,但不能主上亲自率军偷渡过去,老家没人看着了吧?要我说啊,反正只是一千骑的规模,阿程也没什么发挥,还不如让那头臭殭尸继续守家。 主上请放心,等回去后,属下先将自己的那帮人马拉出来,提前去那里探探路,等正月里江面河面完全结冰了,主上就能从容过去了。」 阿铭喝了一口血,道: 「靖南侯这是将咱们当作大乐透了?总是想刮出头彩?」 薛三笑笑,道:「这是靖南侯在栽培主上呢,意思很明显了,咱们再合计合计,这次带着谁一起去。 四娘,得跟着。」 薛三很注重态度正确。 「臭殭尸守家,我,阿铭,肯定是跟着的,魔丸到时候也该恢復了,为了主上安全,肯定也得跟着。」 「瞎子呢?」阿铭问道。 「家里得留一文一武啊。」薛三说道。 四娘跟着去,那么家里肯定得留一个会经营安排的。 哪怕瞎子也没进阶,但和针线活比起来,你瞎子只能受点委屈了。 郑凡抬起手, 有些疑惑道: 「怎么算来算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 「咳咳……咳咳……」 剑婢躺在床上,表情十分萎靡,就连咳嗽也没多少劲头。 樊力站在旁边,看着她。 大夫刚走,开了药,樊力已经让店小二帮忙熬药了。 但那个药是否能有用,樊力并没有很抱希望。 第1134页 因为樊力清楚,剑婢感染的,不是普通风寒; 正常情况下的风寒都是由外入内,而剑婢这一次,则是由内而发。 她的天生剑胚体质,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出了问题,导致身体气机开始紊乱。 原本,樊力带着剑婢是在郡主前头离开燕京的,但因为剑婢的生病,所以耽搁了近月余,到现在,也就刚到颖都。 剑婢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樊力,很是虚弱道: 「大个子,我是不是快死了?」 病,来得很兇勐,也难怪小女孩家家的会乱想。 樊力点点头,道: 「看样子是快咧。」 「都是我不好,耽搁你的正事了。」 「是啊。」 剑婢胸口一阵抑郁,微微抿了抿嘴唇, 道: 「大个子,我死后,你打算怎么安葬我?」 「削成人棍,好拿。」 「……」剑婢。 「你先歇着,再挺一挺,待会儿俺去城里再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用麻袋背一个剑客过来给你瞧瞧,俺还是觉得,你这毛病,应该和剑有关。」 说着, 樊力起身,看了看外面天色已黑,又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披在了肩膀上,准备出门。 剑婢却虚弱道: 「万一你走的时候,我也走了,怎么办?」 声音很小,但走到门口的樊力却听到了。 当即摇摇头,道: 「知道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我觉得……你不说这个名字……我还能撑着多活一会儿……」 樊力则自顾自地道: 「因为啊,贱名儿,好养活。」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抓到 整个晋地,其实都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战火的荼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復得了的,但颖都是一个例外。 一则是哪怕当初野人、叛军闹腾得再厉害,也终因为司徒雷临死前的奋力一击,使得这座司徒家都城未曾落入过敌手; 二则是战火导致的流民本能地向颖都聚集,由此堆积出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感,使得颖都城看似比当初打仗前还要热闹不少。 此时,肩膀上披着一条麻袋的樊力默默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面上,颖都没有宵禁,所以哪怕入夜了,也依旧很喧嚣。 在一座小酒馆门口,樊力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一个配着剑的男子正坐在那儿一个人吃喝。 燕人喜好佩刀,晋人则喜好佩剑,现如今虽说晋地已入燕土,但晋人的一些习惯短时间内是改不了的。 樊力就默默地站在外头看着他,看着他吃饱喝足结了帐,拿起剑,准备离开。 离开酒馆的剑客走到一处小巷偏僻处,将剑放在一边,开始解开裤腰带,看样子是准备放水。 樊力等了一会儿,等他放干净了往回收裤腰带时,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脖颈,然后像是提小鸡儿似的将对方举起来,同时另一只手拿出麻袋,准备装。 谁成想这个剑客身上居然释放出了一道微弱的蓝光,同时单手下压,竟然掏出了一把匕首,对着樊力胸口刺了过来。 樊力有些意外,当即再度举起胳膊。 因为樊力体格太高大,手臂自然也就长,而这个剑客身材稍微瘦削一些,使得其匕首向前一刺竟然没能触碰到樊力,待得其转而准备转手腕切割手臂时,樊力手掌发力。 「嘎嘣!」 剑客的脖颈直接被捏断,嘴角溢出鲜血脑袋耷拉下去。 松开手, 「吧嗒」一声, 剑客的尸体落在了地上。 樊力看了看麻袋,有些无奈,他本意是想找个剑客去给剑婢看看病的,因为城里的大夫他请过好几个了,依旧没能拿出什么章程,再者剑婢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适应赶路了,不敢强行将其带回雪海关。 所以,只能在这颖都里找个剑客来看看,都是用剑的,应该能看出一点门道吧? 失误了。 樊力捡起麻袋,转身离开了这个小巷,准备去寻找下一个「大夫」。 也就在樊力离开没多久, 一群甲士蜂拥而入,为首者,赫然是昔日那位曾和小六子在县衙内喝过酒的冉岷。 一名手下检查了剑客的尸身,转而禀报导: 「都尉,人死了,脖子被大力扭断。」 冉岷目光微凝,道: 「有意思,咱们盯了好几天了,居然在这会儿被人给做了。」 「都尉,会不会是密谍司的人帮咱们干的?」 「密谍司的人会盯上这种小鱼?」冉岷反问道。 但其实他自己也有些说不准,因为他虽然得前兵部尚书看重在颖都内被委以守城都尉一职,但毕竟和密谍司是两条路的人,到底是不是密谍司出手做的,他也不知道,更没办法去问。 按照常理,密谍司主要针对的还是干人和楚人的密探,而他们地方都尉,则负责清理晋人的反叛组织。 「尸体收了,再检查检查,其余人,随我来。」 「是,都尉。」 …… 颖都东北角有一处空旷的区域,早些时候为了应对叛军和野人可能发动的攻势,所以这块区域的屋舍都被推平以做战争之用,虽说战事平息之后这里也零零碎碎地开始修建新的屋舍,但还有很大一块荒芜之地。 第1135页 成亲王府下的一位掌柜带人过来将这里圈了起来,修了一座占地极大的清幽雅阁,做的,是名流生意。 毕竟,在这么多人口的一座大城内,想再找一处这类的地方也很难。 对这种圈地做生意的举动,颖都内乃至于燕人,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因为这毕竟是成亲王府的产业,成亲王府现在那么乖,放弃了兵权放弃了原本属于司徒家的政治影响力,那人家总要吃饭总要过日子吧? 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儿,其实都能接受,更何况,在燕人入主这里之前,整个颖都,都是人司徒家的。 此时,在雅阁一角,一座小亭,两个男子一身白另一身黑,分坐对面; 一人身边各有一个侍女伺候,亭外长廊内,还有舞姬摇曳。 穿一身黑的男子姓张,名一清,是地地道道的晋人,其父张文通曾任颖都府尹,后燕人来了,府尹的位置自是换上燕人的官儿,但其父依旧可以转任通判。 虽说官儿小了,品级也下来了,但在这大变乱世之中,能护得住一家老小在城头变幻大王旗时还能保留一个官身,已是殊为不易了。 穿白衣服的男子姓陈,名道乐,而陈家原本曾是晋地文脉名门,祖上出过好几个大儒,更是曾被当年晋皇请做帝师。 只不过和张家不一样,陈家在两年前的兵灾中受牵连极大,因家族曾私藏闻人家血脉被燕军破了家。 虽说陈家并未被赶尽杀绝,但剩下的各系子孙也不得不离了主宗各自离散。 陈道乐这次来颖都,带着自己的母亲和一个书童,来拜访张一清这个曾经的好友,其实也是一种投奔。 张一清也是够朋友,并没有因为曾经好友家族落魄了就瞧不起人家,主动约了人家到此雅阁相聚。 「道乐兄,吃鱼,这鱼可是望江里的鳕鱼,雪原那里极多,但望江里极少,捕捞极难,且再等一阵子江面封冻,就算是想吃,也吃不到喽。」 陈道乐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嘴里,点点头,道: 「确实鲜美。」 张一清喝了点儿酒,露了些许狂态,道:「能不鲜美么,今年望江里的鱼比往年可是肥美了不止一筹,道乐兄知道为何否?」 陈道乐摇摇头。 张一清自问自答:「血肉餵养啊,两场大战,躺入望江之中的尸骸数以十万计,江里的鱼,能不肥美么?」 陈道乐点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得多吃几口,以后,应该是再也吃不到了,也,不想再吃了。」 说着,陈道乐又拿起筷子夹鱼。 张一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道乐兄能想通此处,自是极好的。」 陈道乐知道自己这个好友是在提点自己,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 道: 「一清兄,我放得下,也看得开,人吶,总是要吃饭的。」 张一清饮了酒水,默默地放下杯子。 陈道乐轻推开侍女的手,自己拿起酒壶亲自斟酒,同时道: 「燕人势大,其实,早些时候,家族彷徨之际,我也确实曾寄託于司徒家,可扛起晋地大旗; 毕竟,说句在当初来讲可能有些犯忌讳的话,甭管到最后是谁说了算,是闻人家,是赫连家,还是司徒家,甚至,是晋皇; 终归,还是咱晋人自己说了算。 可惜,司徒家遭此大劫,到最后,三晋之地竟然皆沦为燕人之手,唉啊。」 「道乐兄,怎么听起来还是有郁结啊?」 「郁结,自是有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这般个情况,如今境遇,只能怪咱们晋人自找的。 现如今,虽听说干楚二国在边境虎视眈眈,想要制造出一些事端来,但于燕人大局而言,倒是没什么太大影响。 燕人科举,取晋地士子入朝,再开恩令,任用晋人为官,虽说很多衙司常有燕人主官配一个晋人副官之局,但不管怎么说,可以看出来,燕人是想将咱们晋地,将咱们晋人,都收纳过去的。 也因如此,纵使时不时有人打出旗号光復晋地江山,也无非是山贼匪窝扯虎皮做大衣的瞎闹腾罢了,根本就成不了事。 兄弟我正是看透了这一切,才决意携家母来此,既然没那不食燕粟的胆魄,也就只能先为五斗米折腰了。」 「道乐兄何必如此,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道乐兄身为陈家后人,本身门楣在这里,待得我父举荐,必可为吏,现如今颖都之外,我晋地百姓日子可过得不算好,若是道乐兄有机会外放,大可为三晋百姓多做一些事。」 「承一清兄照顾。」 「你我二人情同兄弟,何必再说这般生分的话?」 「是,是我着相了,来,我自罚一杯!」 「共饮!」 接下来,二人倒是没再聊什么官面上的话,反倒是就着这里的景致开始聊起了风花雪月。 只不过,是属于过去的风花雪月。 聊着聊着,两个男人眼眶都不觉有些湿润泛红。 这时, 陈道乐起身, 道: 「一清兄,家母还在客栈,我实在不能太晚回去引家母担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反正你我日后还能有机会再相见,哦,对了,道乐兄,这把剑,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第1136页 道乐兄如今是名剑在鞘,他日,定有出锋之日!」 「一清兄之情,在下铭记在心!」 双方告别后, 陈道乐出了雅阁, 先在路上站了会儿,借着凉风醒了醒酒气。 随即, 留意了一下身后,径直往前走, 紧接着, 又连续变换了几条路, 最后才步入了一间小宅内。 将门关上去后,陈道乐伸手连拍了四下,屋子里当即传来了劲弩松弦之声,显然,在其刚进来时,屋子里就已经有好几张弩隔着窗户纸对准他了。 「吱呀……」 屋门被推开, 走出来一名带着铁面具男子。 陈道乐见着这男子,也没行礼,只是很平静地道: 「我已经可以安顿下来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面具男子开口道: 「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做,这一年来,原本愿意支持我们的晋地大族已经越来越少,如今你既然可以得到官身,自当珍惜,留作日后他用。」 陈道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道: 「那你们这次来是为了做什么?我还以为是需要我配合在颖都有什么行动。」 「成亲王府已经完全当了燕人的奴才,在颖都,根本就没有我们施为的地方,我们也只是暂时在颖都落脚,不日就将离开这里。 你得官身之后,自当好生经营,燕狗如今气势正隆,此时我等需暂避锋芒; 但燕狗皇帝的身子应该支撑不了太久,他日风云有变,我等即刻可举大事,復我晋地河山。 陈道乐,只望你恪守本心,记得你是陈家后人,记得你是个晋人。」 「这些事不用你来提点我,既然无事,我就先走了。」 「好。」 陈道乐离开了小宅,他虽说看似是一个书生,但持剑蔽行时,明显可以看出他的身手真的不错。 没人说一直出大儒的陈家子弟,就一定不能练武; 也没人说曾因庇护闻人家血脉而遭遇兵祸破家的陈家子弟,就必须向现实屈服。 陈道乐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将燕人赶出晋地,光復三晋。 「唰!唰!唰!」 陈道乐提前做出闪避,翻身上了院墙,将自己隐藏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上。 随即, 一队甲士从他先前所在的位置穿行而过。 都这个时辰了,燕人居然还不休息,大晚上地出来跑,肯定是有事发生。 陈道乐没有急着下来,而是在树上又待了一会儿。 其实,在前两年,也就是赫连家闻人家刚被灭族时,晋地的反抗运动以及各个门派其实十分活跃。 因为那时燕人初至,燕人兵马只驻守大城,其余地方的控制力很是微弱,同时,司徒家那时还在,晋人还有希望。 但伴随着科举的实施以及燕人对晋地官制的改革,使得原本可以得到来自晋地大族坞堡支持的这些反抗组织逐渐被断绝了供应。 再之后司徒家也投降了燕人,支柱崩塌; 且燕人在战后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打击他们身上,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局面,对于陈道乐这类人而言,已经到了极为危急的时刻。 就是他,有时候深夜里也会迷茫,迷茫于自己的坚持,是否是对的。 但等到白天,见到那些燕人,听到那些燕地腔调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反感和排斥,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不同于其他那些组织,有的是闻人家余孽,有的是赫连家余孽,甚至还有司徒家余孽,因为不是司徒家势力下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跟着成亲王投降燕人。 他是一个野路子,他和很多家都有联繫,但却并非真正意义上哪一家的人。 他也不在乎赶走燕人后晋地谁当家, 只要进出城门或者在卡口不用再听到燕地腔调来排查,他就心满意足了。 确认先前那队甲士走远了后, 陈道乐从树上跳了下来, 拍了拍手, 同时低头看了看那把张一清送自己的剑, 一时有所感慨,小声自言自语道: 「藏剑于鞘,待时而动。」 「啪!」 陈道乐只觉得脑袋忽然遭受一记重击,视野当即模煳昏厥了过去。 紧接着, 一个高大男子拿出了麻袋,将陈道乐装了进去。 「废话可真多咧」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梦没了 「吱呀!」 樊力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先走到剑婢身旁,伸手探了一下剑婢的鼻息。 剑婢睁着眼,看着樊力。 「我……睁着眼。」 樊力摇摇头,道: 「万一死不瞑目咋办。」 「……」剑婢。 樊力放下心来,将肩膀上扛着的这位丢在了地板上,解开麻袋。 陈道乐还晕乎着, 樊力拿起旁边的脸盆,将一盆凉水泼在陈道乐脸上。 「啪!」 陈道乐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樊力。 樊力一拳砸下来,直接砸中他腹部,然后又是一脚踹中。 连续拳打脚踢之后, 陈道乐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鹌鹑。 「我……这里是哪里……你……你是谁?」陈道乐有些艰难地问道。 第1137页 「不要想着逃跑和反抗,给我老实点,否则小心俺揍你。」 陈道乐:「我没反抗……」 「怕你待会儿不反抗,俺就先揍了。」 「……」陈道乐。 随即, 樊力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晚饭时买的饼子,开始啃。 陈道乐则在慢慢地喘息着,恢復着身体。 良久, 樊力将最后一点饼子送入嘴里,又吸了吸手掌, 这才再度看向陈道乐, 道: 「抓你来,是帮我看病。」 陈道乐也早就注意到了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听见这个理由,知道对方并不是燕国密谍司或者当地都尉府的人。 「可……可我不是大夫啊,我是个读书人。」 樊力摇摇头,道: 「要么看病,要么,死。」 在樊力的思维哲学里,任何事情,其实都可以简单化、直接化,不用去考虑太多的弯弯绕绕。 如果人生所有选择题都是非甲即乙,那多畅快。 陈道乐抿了抿嘴唇,没敢再辩驳,因为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他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 陈道乐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床边,来到剑婢面前。 床上的少女真的是奄奄一息了,明显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陈道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樊力,一时间,眼里出现了些许挣扎,但他毕竟是陈家子弟,还真做不出那种挟持少女来活命的事情来。 虽然,他也奇怪为什么那个大汉居然就敢坐在那里放任自个儿接近少女。 「她快死了,你劫持她没用,我正好送你和她一起上路,她也能少点痛苦。」 陈道乐嘆了口气,这个理由,还真是很让人信服。 他探出手,将指尖放在少女皓腕上,开始诊脉。 他确实不是大夫, 但这个年代, 但凡是个读书人,基本都看过医书,对医道也多有涉猎。 只不过,也只是闲暇时看看以方便清谈,比如在一些茶会诗会上当大家聊起养生时你不会寂寞,同时,大部分医书里也有着自己的道理体系,做文章时也是能拿来用的。 「脉若游丝,可是有什么隐疾?」 樊力回答道:「没有。」 剑婢的身体,一贯很好的,平日里连感冒都很少有。 「可否解衣让在下瞧瞧?」陈道乐问道。 「不……不要……」 剑婢拒绝。 樊力却道:「他是晋人,还小白脸,一看就好男风的,你就当他是姊妹吧。」 「……」陈道乐。 樊力走过来,问道:「正面还是背面?」 陈道乐急忙道:「背面背面即可。」 樊力点点头,将床上的剑婢翻过来,解开衣服,露出了后背。 陈道乐正定心神,将食指放入嘴里,咬破了手指,滴流出鲜血,而后按压在了剑婢的后背上。 紧接着, 陈道乐开始催发气血,这是真正的催发气血,因为那个口子的血开始飞溅出来。 待得流出不少后,陈道乐深吸一口气,将食指放入嘴里,同时另一只手以掌按压在剑婢后背上开始搓动。 搓动两周后, 他将手拿开,身子些许踉跄,脸色也有些发白。 剑婢后背上的鲜血开始幻化出纹路,血珠还在滴淌。 在观察了血珠纹路后, 陈道乐惊疑道: 「嗯?怎么会这样?」 「啊!」 樊力一巴掌拍在陈道乐脑壳上, 骂道: 「你给谁留白呢!」 陈道乐有些无语,但还是开口道:「这是我一杏林长辈所授之法,比诊脉更为准确,可测病者肌体气血详状。」 「啪!」 樊力又是一巴掌下来。 「说重点。」 陈道乐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脑壳疼,开口道: 「人以血主事,气血相依,气不上盈,血不下达,故而气血亏虚。」 陈道乐马上又接着道: 「此乃月事不调之状!」 樊力皱了皱眉,发现事情似乎拐入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面朝下躺着的剑婢在听到这个后,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红色。 樊力低头看了看陈道乐, 问道: 「这也是病?」 紧接着, 樊力又问道: 「这么严重?」 樊力又补充道: 「她都要死咧。」 你莫不是在诓老子,月经失调能死人? 陈道乐坚定道:「从气血纹路上确实是这般,敢问,姑娘以前可曾来过月事?」 剑婢没好意思回答, 樊力则回答道: 「未曾。」 「那这应该是第一次了。」 樊力眼睛瞪大了一轮,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个也算? 陈道乐继续道: 「但按理说,不应该如此严重才是。」 樊力点点头,他也觉得不该如此严重。 陈道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除非这姑娘体质,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第1138页 「她很剑。」 「嗯?」陈道乐害怕自己听错了。 「她是天生剑胚。」 「天生剑胚?」 「你也知道?」樊力好奇道。 「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人,都是得天独厚的剑道资质大才,如果这位姑娘当真是天生剑胚的话,我敢保证,就算是我大晋剑圣看见她,也会忍不住收她为徒的。」 「俺也是这般觉得的。」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问题,应该是出在姑娘体内了,但,但,但小生真的不懂该如何医治,也不敢随意下手医治啊。」 「你治吧,之前请的几个大夫,只说是伤寒入体。」 樊力觉得,这个自己抓来的剑客,很靠谱。 「如果这位姑娘当真是这等精贵体质,我如果治出什么问题,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不治的话,她撑不了几天了。」 「但我……」 「不治的话,你就去死吧。」 「好,我治!」 和樊力说话,总是那般言简意赅。 樊力伸出手,学着主上的姿态,在陈道乐肩膀上拍了拍,道: 「放心,没治好的话你也跟着一起死,别有什么负担。」 「……」陈道乐。 「需要准备什么么?」 「我,我只有一个法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你说。」 「这姑娘的体质特殊,体内应该蕴藏着一股先天剑气,初潮之事,使得其体内气血冲突紊乱,现如今所要做的,就是……」 「就是什么?」 「练剑!」 「练剑?」 「对,练剑,以此来调整收纳自己体内的剑气,平復气血。」 陈家曾经是晋地名门望族,虽说没出过四大剑客这类的人物,但几代大儒之家,家里曾经的藏书可谓是极其丰厚。 陈道乐在家破之前,也是在家里饱读诗书,所以在见识上和对事情的认知上,当真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 「只可惜,如果姑娘能早点遇到名师,早点练剑的话,应该不会出现今日问题的,现在再找名师来练剑,时间也来不及了。」 「你不是会练剑么?」 「我是练武的。」 「你?练武?排骨架子还练武?」 「我这是精瘦。」 「那你怎么拿着剑。」 「我说是朋友刚吃饭时送的,大侠您信么?」 「你莫不是当俺是个傻子?」 「唉。」陈道乐。 陈道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或许,这就是书中所云的天妒英才吧,此等天赋卓绝之辈,本该闪耀于世,于江湖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风采。 但如果未曾得遇机缘,等待他们的宿命,只能是早夭,这就是天数,这就是天命啊。」 陈道乐开始犯起读书人的毛病,也不管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境地,情绪上来了,那就是该感慨就感慨。 樊力则将脸凑到剑婢耳畔,问道: 「你和剑圣练了这么久,没练剑?」 「练……了……」 「那你怎么?」 「师傅说我太……太小……过早开境对……对根基不好。」 「你现在人都快没了,你不试试看?」 「师傅会……会怪罪的……」 「你如果人没了,你师父才会真的怪罪。」 少顷, 樊力又道: 「你还得杀主上哩,现在死了,还怎么一剑刺穿主上狗头?」 听到这句话, 剑婢原本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忽然一凝, 第一次的, 她开始真正地去尝试控制自己体内的所谓气血开始按照师傅传授的剑道法门开始运转。 以前,她不敢,哪怕很多剑道她都领悟吃透了,但只敢想想,完全不敢真的操作。 这是她第一次去尝试运转。 一股股热浪开始自剑婢身上升腾出来,紧接着是大量的汗珠滴淌挥发出来,升腾起阵阵白烟。 樊力张了张嘴,道: 「这是发汗了?」 下一刻, 剑婢的手忽然一摊, 「嗡!」 落在地上的那把张一清先前送给陈道乐的宝剑,剑身直接出鞘,飞入剑婢手中。 一道紫光自剑婢身上升腾而起。 剑客九品! 「……」陈道乐。 紧接着, 剑婢脑袋一歪,身子一侧,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满头大汗地她, 看着樊力, 道: 「大块头,我饿了,要吃糖葫芦。」 「好,我去给你抓做糖葫芦的人。」 樊力又捡起刚刚拿来绑陈道乐的麻袋。 紧接着, 剑婢又哭了起来: 「呜呜呜……」 虽然人在哭,但明显中气比先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了太多。 「哭啥咧?」 「呜呜呜,原本人家想着的是,等人家成年后,拿着一把剑,慢慢的走向郑凡。 一步九品,再一步八品,七步入三品, 在郑凡目瞪口呆中最后半步学师傅强开二品,刺死郑凡。 现在,人家的梦,没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剑 樊力拉着车, 第1139页 车上坐着陈道乐的老母和剑婢, 陈道乐领着书童在旁边走着。 再旁边,还有一个挑着稻草棒卖糖葫芦的。 剑婢喜欢吃糖葫芦,但糖葫芦一口气买回来太多,就失去其味道; 所以,樊力绑了一个专门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过来,跟着大家一起上路,剑婢想吃了,就拿出铜钱从那人手里买一串过来。 陈道乐的书童也时不时地凑过去花钱买一串过来解解馋。 樊力的车,拉得很稳,陈道乐的老母孙氏躺在被褥上,睡着了。 剑婢则有些无聊,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吃着一只手摩挲着放在自己身边的那把张一清送给陈道乐现在被剑婢据为己有的宝剑, 问道: 「有官儿当你不做,偏偏要跟着我们去雪海关,你图啥?」 陈道乐也不拘束,其实,他和那个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一样,都是阶下囚,但还是笑着回答道: 「留在颖都,我只能当一个文书,做一些抄抄写写的繁杂事儿,所以我反而觉得跟着你们一起上路,说不得能有更大的奔头。 再说了,你们是平野伯的人,跟着你们回去,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便宜。」 「嘿,有意思。」剑婢吐出果核,舔了舔嘴唇,道:「你这人,忒俗。」 「俗在哪里?」 「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俗。」 「是因为我是晋人?」 「算是吧。」 「人,毕竟是要吃饭的,既然决定上桌吃饭,自然是哪一桌菜好就上哪桌吃了。」 「那姓郑的饭,可没那么好吃。」 「吃饭,向来是凭本事吃的。」 剑婢翻了个白眼,她是好心好意地想提醒这个也算是救了自己的书生,但既然人家执意如此,她也就无所谓了。 毕竟,剑婢有一个本事,别看她年纪小,却是个鬼灵精,能够通过观察近乎看穿那个人心里的念头。 陈道乐的隐藏,可能在他自己看来,是不错的,也符合他的形象,他也给出了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纯粹的书生,心里的稜角到底有没有被现实磨平,先前来颖都再现在一同去雪海关到底是不是为了吃饭,剑婢都能瞧出端倪来。 不过阎王难救赶死的鬼,你想去就去呗,真以为雪海关那么好混么,等那瞎子随便一筛,你到底是个什么成色真以为人家瞧不出来?虽然他瞎。 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就露宿,也没刻意地去找附近的村子或者坞堡客栈投宿。 搭两个帐篷,一大一小,陈道乐老娘睡大的,剑婢睡小的。 其余四个男子,都是席地而眠。 今儿个晚食是饼子就菜汤,菜是野菜,饼子是老早以前买的,硬实得跟个槓头一样。 剑婢在旁边吃着冰糖葫芦,陈道乐老母吃了点儿饼子喝了碗汤,就回帐篷睡觉了,老人家身子骨弱,虽说路上都坐在车板上,但也依旧觉得疲惫。 「赶明儿过林子时,我去摘点儿果子,到晚上再熬个糖浆,就又能排满了。」 中年男子姓何,叫何春来,早年是在玉盘城做力夫的,后来野人楚人打来,他就跟着流民一起逃向了颖都,转行做了糖葫芦生意。 「都入冬了,哪里还来新鲜果子?」剑婢问道。 何春来摇摇头,道:「冻成坨坨的果子,也是好吃的。」 「哦。」剑婢点点头。 陈道乐手里拿着饼子一边啃着一边开口道:「一路东行,人烟越来越稀少了。」 剑婢则道:「等到了雪海关,就热闹了。」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啊,所以我一直很敬佩平野伯,千里奔袭一战下雪海,关门打狗,将十几万野人畜生全都埋葬,此真乃大丈夫之为也!」 「别想那么多,否则见了真人你会失望的。」剑婢说道。 「不不不,陈某这可不是在拍马屁,看一个人,其实不是看他说了什么看起来像什么,而是着重于他做了什么。」 樊力呵呵一笑。 陈道乐则继续道:「当今天下大势,燕人势大,干楚只能联合一起以抵御燕军南下,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干楚乃大国,燕人吞併了三晋之地后,短时间内根本就无力消化。 摊子铺得太大的话,很容易一步错满盘皆输。」 剑婢打了个呵欠,他没兴趣听这个书生在自己面前得瑟什么大局视野,还是回去睡觉吧。 樊力则默默地继续吃饼子,和那一晚强行命令陈道乐救剑婢不同的是,接下来离开颖都赶路的这几天,他的话很少。 今晚的风,有点大,但更大的,是脚步声。 樊力将最后一点饼子送入嘴里后,默默地将旁边放着的斧头给拿起来,斧头平日里是用布包裹着的,很少会打开。 陈道乐见状,愣了一下,也马上结束了神游,下意识地想要去找些傢伙事,但发现先前张一清送给自己的剑在剑婢的帐篷内。 不得已之下,陈道乐只能捡起一块石头捏在手里。 一边的何春来见状,没开口问什么,但本能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默默地将自己的稻草棒给举起。 「唰!唰!唰!」 脚步声,很清晰了,对方似乎没打算遮掩,可能,在对方看来,这般近的距离下,已经板上钉钉了。 第1140页 「嗡!」 一个黑衣人从林子里穿出,来到篝火前,大喝道: 「呵呵,燕狗,你可知你爷爷我是谁!」 「砰!」 樊力的斧头砸了过去, 速度很快, 一柄大斧头在其手中却如同鸿毛。 黑衣男子的脑壳直接被斧头削了下来,没有头颅的躯体站在那儿,脖颈位置还在往外滋着水。 砍完人后, 樊力似乎才缓过神来, 问道: 「是谁?」 只可惜,这个黑衣人已经无法回答了。 许是因为这一斧太过干脆,而这个被削去脑袋的黑衣人应该是个头目,所以,接下来窜出来的七八个黑衣人并未冲上来厮杀,而是在看着自家老大无头尸体矗立在那边后,开始不自觉地后退。 很快,由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马上向后跑去,直接就这么逃了。 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樊力将斧头放在了地上,拍了拍膝盖,道: 「睡觉咧。」 他不感兴趣先前冲出来的黑衣人是谁,是附近坞堡偷偷派出来的打劫队伍?还是晋国復国势力的人?亦或者是其他国家在晋地安插的探子? 这些,樊力都懒得去知道。 篝火依旧在燃烧,樊力在旁边躺了下来,左手放在脑袋下枕着,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不一会儿, 鼾声就已经响起。 陈道乐与何春来面面相觑,彼此之间,眼里都闪现出一抹忌惮。 只不过陈道乐还是出手,将尸体和脑袋清理了一下,怕惊吓到明早起来的自己母亲。 这个晚上,接下来就一片宁静了。 翌日清晨,众人起来。 剑婢走出帐篷,蹲在旁边拿着牙刷蘸着青盐在漱口,虽说她打心眼儿里以长大后杀死郑凡为目标,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上郑凡那种的小精緻和小干净的生活习惯。 早食依旧是饼子,单调得让人麻木。 一行人继续上路, 樊力只顾着拉车,问也不问昨晚的事情。 而今天,陈道乐和何春来两个人也安静了不少。 坐在板车上的剑婢则和陈道乐的老母玩起了翻花绳,老婆婆的技艺比剑婢要高一筹,一老一小玩得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陈道乐和何春来在行进时,会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樊力,因为他们很不习惯,不习惯于樊力所呈现出来的「绝对冷噤沉着」。 换做他人,今天应该紧张兮兮地讨论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还会敲打怀疑一下他们俩才是。 但樊力没有。 因为实力足够高之后,诗就在脚下,不会在那远方。 陈道乐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剑婢, 别人这么小的年纪还在打基础,成年后还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去磨。 结果眼前这个少女却因为基础太过雄厚不得不先进阶一下, 最可怕的是, 进阶后, 她还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樊力和剑婢只告诉他,他们要去雪海关,他们是平野伯的人,至于其他,剑婢故意没说,樊力则是懒得说。 冬日的气息已经来临,今晚,众人将露宿在这片林子里。 何春来将自己行囊里的红糖取出来,升起篝火架起了锅,然后起身,他要去林子里找果子。 糖葫芦的做法向来不是单调的,可以利用的东西其实很多。 剑婢好奇问道: 「你去找谁要果子?」 何春来则笑着回答:「会藏果子的又不一定只有人。」 何春来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 樊力没有再继续等他回来熬糖色,而是开始煮蔬菜汤,同时,将饼子贴在了篝火旁,烤一烤。 汤好了,饼子也烤好了,外皮有些焦脆。 剑婢伸手从樊力手里接了一个,却没多少胃口,道: 「想念府里的馒头了。」 平野伯府里的馒头,是带馅儿的; 萝蔔丝馅儿的,豆沙馅儿的,雪菜馅儿的,白菜馅儿的,仨馒头又是菜又是饭。 樊力点点头,道:「下次出门俺多背一些出来。」 冬天的话,馒头存放时间长,不容易坏。 「嗯。」 虽然不喜欢吃,但还是得吃。 因为剑婢发现自从那一晚自己入了九品后,她的饭量,变大了。 这让她很不喜欢。 不喜欢的原因不是在于自己会变胖,在这个年代,太瘦的女人往往不吃香,所谓的屁股大好生养也是基于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下体格不大身材瘦削的女人容易难产。 剑婢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好养活,吃得也不多,比如当年跟着自己的师傅袁振兴时,师徒俩京城有一顿没一顿的,当初的自己半个馒头就能吃饱,再大的饥荒她也很难饿死。 现在,她有些慌了。 只能说,童年的事情确实很容易对孩子留下阴影,在面对自己饭量变大的这个问题上,让剑婢不由得开始思考以后等自己杀了郑凡后,谁还能养活自己? 终于, 何春来回来了, 他左手拿着一个包裹,身上带着血。 他将包裹打开,里头是冰冻着的果子,各类果子都有。 但他身上的血却不是野兽的,虽说这附近不出意外应该是有狼的。 第1141页 关于血迹,陈道乐有心想问,却没问; 樊力和剑婢则继续吃饭,小书童不敢看,老婆婆则是眼神不好,吃了东西后就回帐篷睡觉了。 何春来将最后一点剩下的菜汤喝了, 放下碗, 笑了笑, 有些洒脱, 也有些释然, 道: 「刚去杀了一些人,那些人还阴魂不散。」 「哦。」 剑婢应了一声,回自己帐篷了。 「哦。」 樊力也应了一声,他有些没吃饱,又拿出一块饼子准备再烤烤。 饼子剩的不多了,但好在距离雪海关也不远了。 何春来仿佛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很难受。 「我会做糖葫芦,但我以前不是当力夫的。」 「嗯。」 樊力继续烤着饼子。 何春来咬了咬嘴唇,看向陈道乐,陈道乐低着头。 他们二人还是不习惯这种氛围,坦白不像坦白,摊牌不像摊牌,对峙也不像对峙,像是身上有一群虱子,在拼命地抓挠着你一样,不至于让你痛得叫出声来,却足以让你坐立不安。 樊力将烤得差不多的饼子拿出来,分开一半,递给了先前只喝了汤的何春来。 何春来完全没有脾气,伸手接过了饼子, 然后, 「嘶,烫!」 饼子刚烤过,很烫。 樊力不以为意,继续大口大口地吃着。 他的体魄,异于常人,用薛三的说法,阿力如果饿狠了,能把玻璃当麦丽素一样吞。 何春来的话,终究没有说得出来。 晚上,在樊力吃饱了躺下睡觉后,何春来开始用唯一的这口锅熬起了糖色,然后浇在了果子上。 等到第二天, 他原本已经空荡荡的稻草棒上又插满了糖葫芦。 队伍,再度出发。 到下午时, 前面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这是雪海关的哨骑。 大概一刻钟后,又来了一支人马来接应。 剑婢离开了板车, 樊力将那个坐垫重新绑在了自己肩膀上,用手托举着剑婢坐了上来。 然后, 樊力开始奔跑, 向雪海关奔跑。 剩下的人,则会由雪海关哨骑进行护送。 天刚黑时,樊力跑入了雪海关南城门,没作停歇,继续奔向平野伯府。 在门口, 剑婢跳从樊力肩膀上跳了下来,她没回伯爵府,而是去了隔壁,她师傅那里。 樊力则挠挠头,回府了,但转悠了一圈,却发现府里没人,找个下人问了一下,才晓得主上他们带着郡主去奉新城了,还没回来。 …… 平野伯隔壁的小院儿外, 剑婢敲门, 开门的是刘大虎, 看见剑婢后,刘大虎脸当即一红。 在这个年龄段,尤其是在学社里,郑蛮,也就是很早以前在荒漠捡过来的狼崽子,是学堂里的小霸王,而剑婢,则是一众少男心中的梦中情人。 大傢伙都觉得她长得好看。 「你爹呢?」剑婢问道。 「爹!」刘大虎喊道。 剑圣走了过来,摸了摸刘大虎的脑袋,然后走出了门。 刘大虎本能地想跟过去,却被剑婢一瞪眼,给吓退了回去。 剑圣走在前头, 剑婢跟在后头。 剑圣开口道: 「大虎是个老实孩子。」 剑婢则道:「师傅,您儿子我真看不上的,不要拉亲了。」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那以后也不要有了。」 剑圣笑了笑。 「师傅,我进阶了。」 「我看出来了。」 剑婢将回程时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剑圣。 剑圣微微皱眉, 他原本以为是剑婢按耐不住,偷偷进阶了一下,没想到…… 但按理说,不至于才是。 剑婢的身体情况,他是懂的,应该不会如此才对,否则他也不可能同意让樊力带着剑婢去燕京。 原本,他是想着,剑客,他的眼里不该仅仅只有剑,应该有山河辽阔,但现在,他也不禁吓出了冷汗。 要是自己这个徒弟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人没了,他可真是会后悔死的。 「为何会如此?你是吃了什么东西了么?」 「啊,我们回去前,六皇子托我们给郑伯爷带一些礼物,有一些灵芝啊天甘草什么的,我叫大个子在路上煮菜汤吃了。」 剑圣明白了,问题出在这里。 「补过头了。」 「嗯?」 剑婢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初潮只是个引子,本质原因还是那些大补的天材地宝,一下子吃了太多,导致体内气血过分活跃,从而凝滞了起来。 剑婢失望道: 「师傅,我好亏啊。」 「亏什么?」 「原本我想着,等我以后长大了,杀郑凡时,一步升一品,最后一步学师傅你当初在城外那样强开二品,取郑凡狗头。 现在,毁了,我的梦,没了。」 「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郑凡?」 「哪有,师傅。」 「就是有。」 「没有。」剑婢生气了。 第1142页 「好,没有。」 「但师傅,我这次提前进阶,会不会对我以后修行有影响啊。」 剑圣点了点头, 随即, 又摇了摇头。 「师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有影响,但也可以没影响,你的路,不能急躁,应该走得更沉稳一些,剑的本意是快,但往往越稳,才能越快。」 「那怎么办啊,师傅。」 「好办。」 剑圣的食指放在了剑婢的眉心, 原本有些驼背走路的脚步也有些虚浮的他,此时挺直了腰杆儿。 指尖挪开, 当即, 一缕剑气从剑婢体内被抽离出去,消散于前方虚无之中。 剑婢只觉得身子一软, 「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 此时, 她体内已然没有了剑气流淌,仿佛前些日子的九品修为,只是一场梦。 但很快, 剑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抬起头, 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师傅。 剑圣重新驼起了背,脚步也开始继续虚浮, 甚至似乎还因为晚上风大,咳嗽了两声,依旧是一副病秧子模样。 「师傅,师傅,你……」 剑圣则打断了她的话, 道: 「你的梦,又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星坠 剑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 而且是被她的这个师傅,亲手给更换掉了。 一直到这一刻, 她才真的意识到, 自己先前的师傅,袁振兴,那位干国第二剑,和眼前的这位晋国剑圣比起来,到底有多么大的差距。 不是说第二剑不厉害,第二剑肯定很厉害,但第一,已经不是能用「厉害」来形容的了。 原本,剑婢觉得自己师傅要是不那么二,不要傻乎乎地在汴河破冰就不会被郑凡下令放箭射死。 单挑的话,就算打不过百里剑,也打不过剑圣,但至少也能潇洒的战败。 然而, 当剑圣从其眉心抽出一剑, 相当于抽出自己的九品剑客修为时, 她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现在的这位师傅,其境界,到底已经到了怎样的层次。 「师傅……」 「也就是你刚刚进阶,而且也就是九品,我还能抽得出来,等你境界再高一些的话或者境界也夯实下来的话,我也束手无策了。」 「师傅,你刚刚用的,到底是什么招式?」 「其实,任何事儿,一开始都是由简入繁,但等到了一定层次后,就开始走由繁入简的路数了。 一些道理,一些感悟,为师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甚至还会让你走上歪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还是说说嘛,师傅,徒儿心里有数的。」 「那我就说说,你也就听听?」 「好,师傅。」 「当年,晋国还在时,为师入了三品之境,在京畿之地的郊外和那靖南侯田无镜交手时,在为师眼里,所谓剑法,也就只有三式。 一式:取剑; 一式:出剑; 一式:收剑。」 剑圣伸手,折了旁边一棵树上的枯枝,比划着名继续道: 「为师当时认为,天下剑道,其实本质上,也就这三式罢了,其外万般变化,都是这三式的延伸。 三式,起、承、收,也算是有始有终,蕴含至理。 一式取剑,讲的是剑气徐来,自入吾念;一式出剑,道的是剑气宣洩,破洪开瀑;一式收剑,剑气回流,周而復始,连绵不绝。 和田无镜交手后,为师败了,因为田无镜比为师狠,比为师果决,为师所想的,所追求的,太过于圆和满。 也自那一次战败后,为师才明白过来一个道理,那就是打架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本质上是将对手弄死,这是根本,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 所以,第三式也就不重要了,你的对手死了,你收不收剑,都随你意了,再者,出招之前先思退路,反而在气势上和意念上,直接落了下乘。」 剑圣伸手拍了拍剑婢的脑袋,继续道: 「等到雪海关前,为师替那郑凡执旗;当时,郑凡就告诉为师,如果杀了那个叫格里木的野人将领,那么野人攻城之威,直接可以抹去一半。 等到为师跟着郑凡来到阵前,看见那个格里木居然长着一副晋人面孔时,为师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的为师,家没了,国破了,搞什么都最后很狼狈,说白了,心里不舒坦,有那么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就想着,杀了格里木,也算是给自己,给晋国,有一个交代了。 那一战,我放弃了第二式,出剑。 因为剑在不在手,已经没多大意义了,所谓的剑,已经不再是有形之物。 强开二品之际, 其实并非是为师自己在御剑, 而是自冥冥之中牵引下一股力量,代为掌剑,故而才能一剑须臾斩杀了格里木。 当你的剑,已经不在乎出与不出时,所谓的距离,所谓的长短,也相当于失去了对你的约束。」 剑圣又带着剑婢走到家门口, 第1143页 道: 「至于先前将你的修为化作剑气抽出来,则是取剑,剑,是一,一涵万物,取剑,又哪里用得着必须是剑? 为师的剑,可以是万法万物,万法万物,皆可是为师的剑。」 「师傅,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干国文人科举,不过是那几本书的事,但就是秀才一槛,也能拦下很多人一辈子。」 「是,师傅,我懂了。」 「懂了就忘了吧,继续打基础,剑不出鞘,出鞘则鸣。」 「对了,师傅,您现在,是不是已经恢復了?」 「是恢復了,也不算是恢復了。」 「那到底是……」 「归根究底,咱们剑客,体魄比之武夫实在是差太远,境界倒是有所突破,心境也有所升华,但就是这副身子骨,强撑着挺直片刻倒是可以,但终究是有些累人的。 气象是有,但气象再大,现在也就是无根浮萍,你要问能不能打架的话……为师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 「因为一般的跳樑小丑,他也进不得伯爵府,那郑凡供着为师,也不是想为师来给他看大门的。 而那些敢于硬闯伯爵府的,为师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但如果对方一门心思地想进来,生死相搏,为师现在依旧是力有不逮。 为师现在和你一样,你是身子骨还小,路还长着,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最好。 为师这副身子,是想好好打理起来的,也急不得,慢慢调理,慢慢復原,说不得,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急了,快了,赶了,留下的隐患就太大了。 你现在回去歇着呗,静养个几天,觉得修养好了,继续到我这里来练剑。」 「是,师傅。」 和剑圣分开后,剑婢进了伯爵府,没找到先一步进来的樊力,估摸着是去后厨那里找吃的了吧。 剑婢直入后宅,老远就听到孩童「咯咯咯」的笑声。 推开门进去,看见站在那里的小侯爷,小侯爷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小棉袄,脑袋上戴着个虎头帽,看起来很是憨态可爱。 一块圆滚滚的石头在地上,小侯爷走过去,踹一脚,石头滚过去,少顷,又滚回来。 「来,让姐姐抱抱。」 剑婢走过来,抱住了小侯爷。 以前,在师傅那里练完剑回来后,她也是会过来看看小孩子。 小侯爷似乎对这个天生剑胚的小姐姐也挺友好,主动张着手臂,还伸手在剑婢背上拍了拍。 他本意应该是想拍肩膀的,但他个子太矮,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 一团黑雾出现,露出了一张婴孩的脸。 剑婢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魔丸对她其实不是很感冒,但每次剑婢来陪小侯爷玩,魔丸也不会反对。 因为这次是例外,自己先前耗空了太多,所以才被主上留下来,平时只要自己那个老爹外出,肯定会带上自己。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不在时小天天无聊,有另一个玩伴也不错。 抱过了孩子,剑婢到底还有些虚弱,坐在了地上,看着魔丸和小天天在那里继续踢球,踢的,是魔丸的那块本体石头。 俩孩子现在玩儿得不亦乐乎, 偶尔「球」会滚到剑婢这边,剑婢也就将其再抛回去。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剑婢居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小天天发现了,主动停下了踢球动作,伸手指了指睡在那里的剑婢, 「唔……睡……睡觉觉……」 魔丸操控着自己的本体石块,从下面托举住了剑婢,然后让其飘浮起来,将其放入了摇篮之中。 摇篮还是大的,但剑婢已经是小姑娘了,自是嫌小的,两条手臂和两条腿也就露在了摇篮外头,看起来很是有趣。 但应该是赶路太久,外加刚刚被抽去了修为,所以剑婢一睡就睡得很沉。 小天天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门,魔丸跟在他后头。 两个孩子离开房间后,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小院儿里有滑梯、鞦韆,在小天天长大一些可以自己走路后,郑凡就特意让薛三为他做了些孩童玩具。 小天天爬上了滑梯,却没有滑下来,而是在上头坐着。 月光撒照,显现出小天天旁边坐着的魔丸身影。 小天天伸手,因为衣服穿得太多,所以举起手臂有些困难。 「唔……星星……星星……」 魔丸就坐在旁边,他没想看星星,只是默默地陪着小天天不至于摔下滑梯。 「唔……星星……星星……掉……」 见小天天越来越激动, 魔丸才默默地抬起头来, 向天上看去, 今夜天气很好,所以繁星满天, 有一颗星星很亮很亮, 而且, 正在越来越亮, 到最后划出一道长长的尾巴,砸落了下来。 「……」魔丸。 …… 隔壁宅子, 大虎正坐在客厅里就着烛光认真练字,习惯了节俭的女人借着儿子练字的光亮纳着鞋底。 剑圣则坐在小院儿里用小斧头砍着柴,原本女人是不愿意让他做这些事的,女人白天在工坊做工,其实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砍柴挑水这些活计做得也是极为得手。 第1144页 但剑圣以自己身子需要活动活动为由,还是坚持做些什么。 噼了一些柴后, 剑圣默默地拿起一块刚被噼断的木柴,看着上头的纹路,若有所思。 随即, 他自己都笑了。 其实,今晚他有一句话并没有对自己徒弟说,那就是自己的三式,一个和田无镜有关,一个和格里木有关,一个和这座小院子有关; 但其实,三个都和郑凡有关。 郑凡明明不会剑法,是个玩儿刀的武夫, 自己却偏偏在剑道上深受其影响和点拨。 或许, 这就是世事无常,明理千秋吧。 就如同自己手中这块木柴的纹路,没噼开前,谁也不知道它里面到底是怎么走的。 又像是天上的繁星,多少星辰今日闪耀明日落寞。 一念至此, 剑圣抬起头, 望天, 随即目光一凝, 这, 星星居然真的掉下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兆 星辰坠落,此乃大凶之兆; 但现如今,还不是去思索其「兆」应在何处的时候,因为它正在砸落下来。 可能,在其落下后,会有钦天监的人上表燕皇,国之东疆星陨流星,随后,大臣开始藉此天象来发挥。 但那是后话,因为现在剑圣觉得,自己可能是那个将要被砸死的人。 樊力手里拿着五六个馒头,走出厨房,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抬起头,随即,愣住了。 「俺的亲娘咧。」 瞎子则在屋子里批阅着文件,四娘陪着主上去了奉新城,雪海关里的所有俗务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不过,因为他在屋子里,再加上精神探测也是有其距离限制,所以未曾感应到天上的异变,而稍后等其感应到时,其实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此时, 雪海关内外,大部分军民都已经进入了梦想,就算是没睡的,此刻抬起头的也是少数。 伯爵府小院子里的小侯爷和魔丸在抬头看, 剑圣也在抬头看, 其余还有一些眼睛也在惊诧着天上的异象。 九成九的人,也只能看着,却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魔丸还好一点,他用自己的石块拖住了小侯爷,却不敢擅自进行移动,因为星落之时,其势如虹,这不似攻城时抛石机丢出去的火球,当其在天上时,你就大概能够推测出砸落的位置。 剑圣掌心微收, 龙渊从柴房里飞出,瞬间切割断了先前被剑圣拿来砍柴的小斧头,显然是怒气满满,身为当世名剑,先前被用来杀猪,如今竟然还要来和一把破斧头争宠。 但这些都是小细节,剑圣现在是顾不得这些的。 此刻, 他心里想的是, 亏了,亏了, 以前觉得郑凡将自己家安排在伯爵府隔壁,一半是为了讨好自己一半是为了让自己帮忙照应一下伯爵府。 但现在, 剑圣忽然觉得, 那郑凡是不是真的亏心事做多了真的预感到老天爷可能要丢石头砸死他, 所以才刻意将两家绑定在一起? 如果坠星要砸中伯爵府,那他的小家,肯定也不能倖免。 所以, 他现在别无选择了。 他很讨厌这种被绑定的感觉, 即使他也清楚, 郑凡是不可能算到真的有一天星星会掉下来砸他的家。 剑, 就在身边, 剑圣在默默地聚气凝神, 其实他明白,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倒是有可能将那冒着光火的东西给挡开,现在的自己,大概是没这个能力的。 而且,无论如何,自己大概都活不下来。 这就是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再者, 如果隔壁宅子里那个时不时地会散发出阴沉沉气息的存在,他没长眠,有他帮助,胜算可能会大一些,最起码,可以稍微偏离一下那坠星的轨迹。 砸不中伯爵府即可。 至于会不会有平民因此伤亡,那就无所谓了。 剑圣名字里虽说有一个「圣」字,但其实和真正的悲天悯人扫地勿伤蝼蚁命没什么关系,该干脆时,他也是能干脆起来。 只是有些感慨, 前阵子顺手牵猪, 拿走了平野伯的一颗猪头, 今儿个, 却可能得连番地再吐回来。 亏了, 亏喽。 不过, 世事无常, 天上的坠星其速度很快,快到剑圣的这些念头也只是须臾之间闪过,同时,因为其无法预测的性质,导致接下来,直接给人一种真正意义上「听天由命」的感觉。 命, 还不错。 平野伯的命还不错, 虽说他人现在不在家里,但如果伯爵府被坠星闷平,小侯爷死在里头,那…… 雪海关的命也不错, 因为坠星的角度有些许的倾斜,当它在极高的天上时,确实看起来像是要砸到你头上,但当它快速下坠时,一点点的角度都能放大出很长的距离。 「轰!」 坠星最终落到了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二里远的一个位置,但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第1145页 剑圣长舒一口气, 坐了下来, 先前的景象, 哪怕是剑圣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时候,自己的生死反而是可以无所谓的,但一旦牵连上自己在乎的人,这种担子,就很沉重了。 伸手,拿起旁边的龙渊, 将一段木柴放在墩儿上, 举起龙渊, 「划拉」一声, 切断。 接连又剁了好几段木柴后,剑圣才算是缓过劲儿来。 与此同时,巨响引发了极大的关注,雪海关北城门大开,一队队骑兵疾驰而出。 梁程是最先来到坠星位置的,那里还在升腾着白烟,梁程当即下令让手下人扩散出去,负责警戒,同时派人告知距离这里最近的海兰部,让他们不要惊慌。 刚下达好这些命令,梁程就看见樊力背着瞎子跑来了。 「这是掉陨石了么?」瞎子问道。 梁程点点头,道:「就在前头。」 「行,去看看。」瞎子说道。 「可能会有辐射。」 「啧……」瞎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你们俩上前去看看吧。」 梁程是殭尸,樊力也有蛮神血统,这俩人倒是不怕什么辐射影响,甚至时不时地强辐射几下说不定还能刺激血脉变化和提升。 瞎子就不同了,他身子本来就弱,万一强辐射下出了什么毛病,下半辈子真的就只能躺病床上了。 梁程和樊力下马走到陨石落地的位置,眼下,白烟还没完全消散,陨石坑其实也不大,也就半个篮球场的面积,周围都有烧焦的痕迹。 而且,坑是这么大没错,真正的陨石,其实更小。 樊力先行跳了下去,他皮糙肉厚的,耐烫,但走到陨石旁边后,也不敢伸手这会儿去摸。 梁程则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 这边,瞎子又暗戳戳地往这里摸了一段距离,通过精神锁链传话道: 「我说,瞧出是什么了没有?」 「陨石你没见过?」梁程反问道,「想看的话自己把精神力放过来看看呗。」 「你真当我精神力是无孔不入啊?」 「不是铁就是石头,要么就是石铁,陨石也就这几个种类。」 「不会这么普通吧?」 「你想要什么?寒冰玄铁?」 「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你一头殭尸在这里和我说我想像力丰富?」 「叫人打点水来,让阿力浇一浇,咱们早点运回去,省得白天事情传得太广,影响不好。」 在这个时代,陨石流星什么的,往往是极大的凶兆,哪怕魔王们都相信科学,但底层百姓和士卒可没那么高的素质。 「先让阿力浇水冷却一下,我再检查一下看看辐射大不大,如果没问题的话咱就赶紧运回去。」 很快,就有士卒送来了水桶,没让别人靠近,樊力自己一个人提着水桶一轮一轮地浇在了陨石上给其冷却降温。 几次下来,陨石温度确实下来了,樊力尝试的用手摸了摸,回应道: 「不烫咧。」 瞎子这才走上来,自言自语道: 「看来辐射不大。」 梁程有些意外道:「检测得这么快?」 「如果辐射大的话阿力应该会变身成绿巨人的。」 「这时候开这种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活跃一下气氛嘛。」瞎子说着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吃着一边跳下了陨石坑; 仔细观察一番后, 瞎子道: 「外表看起来,就是硅酸盐嘛,等带回去想办法切割切割,看看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来,阿力,把它扛回家。」 …… 郑伯爷是第二天中午回雪海关的,因为返程路上没有郡主的马车当累赘,外加靖南侯下达的军令需要自己赶紧回去开始准备,所以大傢伙都是马不停蹄往回赶,速度自然是快。 等回到府邸后, 郑凡才得知了昨晚陨石坠落的消息, 当即惊讶道: 「什么?」 …… 由不得郑伯爷不惊讶,要知道陨石坑虽然距离北城墙有两里远,但合计起来,也就一千米的距离,同时自己的平野伯府无比靠近北城墙。 也就是说,如果陨石的蝴蝶翅膀再稍微扇动一丢丢,很可能自己的家就没了。 这真的是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陨石被樊力运回来了,放在了地牢里。 地下有三间密室,每一间密室其实面积都足够大,当初平野伯府修建时为什么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个。 眼下, 最东侧的密室躺着的是沉眠的沙拓阙石,中间是野人王,现在最西侧就放着那块陨石。 所以,野人王确实是可怜的,俩邻居,一个是殭尸,一个是高辐射; 郑凡来到了密室里,看着这块浑圆无棱的陨石。 「所以,切割了没有?」郑凡问道。 「还没呢,等着薛三来做。」瞎子说道。 薛三这会儿也激动地上前摸摸碰碰,道:「切不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就是个石头加铁的疙瘩。」 说着, 薛三又调侃道: 「除非在上头刻字,什么大什么兴,郑凡王。」 第1146页 「三儿。」 「主上。」 「今天能把它切开么?」 「成,没问题,我今儿个就连夜把它拾掇好,虽说惊喜不大可能有,但我也挺享受这个过程的,明儿我就收整我训练的那批人,后天就先出发为主上您探路了。」 「辛苦了。」 「主上,瞧您这话说的。」 郑凡和瞎子并排走出了地下室,来到上面后,郑凡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风尘僕僕之下,身上也有些发粘。 瞎子则开口道;「主上,靖南侯这次命令,难度可不小啊。不过,难度是一方面,同时,靖南侯对主上你的看重和栽培之意,也是昭然若揭了。」 「其实我是不怎么想冒险了,慢慢种田发展壮大也挺好。」 「这只是主上现在的想法罢了,正所谓饱暖思银欲,说不得等主上率军进入楚国境内时,反而会觉得无比兴奋。 正如当初主上您只率三百蛮族骑兵连一声招唿都不打就直接下干国时一样。」 「或许吧。」 瞎子最擅长看人心,郑凡也没有直接反驳,因为人的眼睛,绝大部分时候其实不会看着自己。 「这次东西还要准备好。」郑凡叮嘱道。 「主上放心,只是出兵一千人,就算是再加上薛三的那百来号人,咱们的后勤根本就没什么压力。」 这个出兵规模,确实比之前预想的要低很多了。 出兵一千人和出兵一万五千人,后勤压力可不仅仅是十五倍,同时,这一千人也是先带足粮草军需,不用再后续补充的。 小股部队深入敌境,肯定是就粮于敌,没得说。 「薛三说,这次还是你留下来看家。」 「主上放心,我一定守好家。」 「嗯。」 「对了,主上,这流星的事儿,需要奏摺上去么?」 「奉新城那里发一份儿吧。」郑凡说道。 发不发给朝廷,由靖南侯自己决断。 毕竟,陨石这玩意儿吧,在这个时代人眼里很是神秘,往往带着极大的天警意味,但谁叫郑伯爷生在红旗下呢。 「是,属下明白了,不过,属下觉得主上还是应该多一点心。」 「嗯?什么意思?」 「在原本的这个世界,陨石也就是陨石了,每年落地球上的陨石估计也有几万吨,但大部分都在大气层里消磨没了。」 「怎么了?」 「但这个世界,属下总觉得吧,不能尽相信科学,不说这个世界里的武者剑客魔法了,就是主上您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以及陪着主上您一起住的人,您也不应该太相信科学。」 「瞎子,你的意思是?」 「属下总觉得,可能要出事儿了。」 …… 燕京,御书房。 太子和姬成玦面对面而坐。 太子刚出孝,明显瘦削沧桑了不少。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姬成玦,大婚之后小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整个人都胖了不少。 太子的孝期自是不会和官员那般时间长,就是一些官员死了双亲,如果位置很重要朝廷缺不了他的话,也会被陛下酌情择选,免其丁忧。 毕竟君父君父,皇帝在父母之前,有皇帝的旨意,你不去丁忧就能有法理依据了。 当然了,大部分官员也是不希望丁忧的,毕竟朝廷的位置,一个萝蔔一个坑,自己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丁忧个三年回去,等再想出来做官儿时,还有没有你这个位置就不好说了。 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身为国本的太子了。 真让太子去守孝三年,岂不是要把国本给整废了? 不过,虽然出孝了,可以出来做事了,但衣食住行其实还有很多规矩需要遵守,燕国也就是这几代人国内安稳下来了,规矩才开始多了,搁在以前,其实没那么多的讲究。 只不过老是被干人嘲讽是蛮子不懂礼数,虽然嘴上嚷嚷着干人都是废柴,动辄用刀兵教训干人,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开始慢慢地将礼法规矩逐渐竖立起来。 太子似乎终于没有去演「兄友弟恭」的兴致了, 姬成玦也乐得清静。 自己大婚那日,其实已经是开门见山地宣布自己要加入夺嫡了,而自己这边风头正盛各方底牌亮出,反观太子这边,先是没了皇后,再是郡主离京,眼瞅着这一场婚事也近乎作罢; 最重要的是, 皇后薨逝这么久了, 靖南侯那边居然连一道关于皇后的摺子都没送上来。 军情摺子倒是有,但按理说,亲姊薨逝,当弟弟的应该上折入京凭弔,当然了,靖南侯的位置现在肯定离不开他,晋国大局和楚人那边也离不开他,所以陛下和朝廷肯定会先下旨抚慰,再劝其为国大局计,放弃入京的打算。 这是流程,但靖南侯仿佛完全迴避掉这件事一样,连个流程都不愿意走。 虽说,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市井里,也都能理解,毕竟当初自个儿自灭满门不眨眼的,现在却因为一个姐姐的薨逝就喊着要回来,磕碜谁呢?有这个必要么? 但问题是,现如今的太子,急需外援,帮他撑住这个东宫之位,所以,靖南侯的无视,也近乎是对太子地位的一种漠视。 姬成玦打了个呵欠,手里拿着的是这几个月从北封郡那里过来的商队关税清单。还有一份则是走干国的商队单子,但这个不能走明折,只能给赵九郎和自己父皇看,因为现在边境线上双方正在摩擦,结果商队生意居然还能继续在做,说出去,不好听。 第1147页 两个皇子,就这么一直干坐着,茶,也没人动。 坐着坐着, 姬成玦不由得有些狐疑了,先前过来时,魏忠河说父皇正在午睡,让自己再等会儿,那自己就等呗,但都快等一个多时辰了,父皇还没醒? 父皇没醒就算了,魏忠河人也不见了,俩皇子在御书房的偏厅里候着,怎么着,你这大内总管就直接放任不管了? 再者, 自打自己记事儿以来,自己父皇哪里有什么午睡的习惯,撇开当爹的冷酷一面不谈,在做皇帝这件事上,可谓是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一念至此, 姬成玦起身,对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太监道: 「待会儿对魏公公说一声,就说户部里还有一些事儿需要处理,等父皇醒了孤再来请安。」 「是,殿下,奴才知道了。」 正当姬成玦迈开步子想要往外走时, 魏忠河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 姬成玦的脚下一个趔趄, 嘴巴轻轻做出一个形状: 本?奔?笨?犇? 「到!」 唉! 第二百二十八章 魔石 干国, 上京, 暖房; 干人喜好奢靡,追逐高雅,身为干国官家,自是此道魁首,一年里,可能也就在春耕前下一下地做一做样子,教导百姓春耕的重要性,其余时候,基本不沾什么烟火气息。 当年的战争,燕人曾肆虐过上京,但如今,上京城内,依旧是歌照唱,舞照跳,你可以说是干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但这其实也是干国地大物博人口稠密的体现。 家大业大,禁得起造。 暖房内,官家穿着敞着的道袍,手里抓着一把干果,看着前方的画师正在作画。 画卷很长很宽,执笔的,是干国当代画圣徐方颜,在其左右两侧,也是画道名家,左边,是江南名手顾竹彤,右侧,乃是宫中画师孔明洲。 就是旁边研磨调料的,在外头,也是响噹噹的人物。 「官家,等到明春,这幅《冬至踏雪图》就能告成了,此作,必可流芳百世。」 说话的是姚子詹,他一身白衣,坐在官家身旁,手里拿着一个酒杯。 可以说,此时这座暖房里,可是聚集了大干书画两道的真正气运,甚至说是整个东方的文脉泰半在此都毫不为过。 官家点点头,往嘴里丢了一颗果子,慢慢地咀嚼着。 其他的图, 有画春日的,有画炎夏的,也有画秋落的,唯有他,要画就画那凛冬上京气象。 上京之繁华,寒冬都无法遮盖。 这是他想要的喧嚣,也是他想要的气象。 每个人的豪迈不同, 燕皇喜欢站在城上,挥手间,金戈铁马; 他赵官家,喜欢的是暖阁中央,抬望眼,皆是文华。 很难说孰优孰劣,总之,都自成气象。 「姚师。」 「官家,臣在。」 「天朗这个小子,朕很喜欢,但朕担心过刚易折,年轻人,火气上来了,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正席还没开,他要是因吃凉菜给吃坏了肚子,可太划不来了。」 「官家,臣上次从晋地回来时,和钟文道一起喝过酒,天朗这孩子也在,这孩子,看似年轻却其实并不莽撞。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天朗曾对臣言,说我大干军队畏燕如虎,盖因自百年前太宗皇帝北伐始,前两年燕军南下,我大干军队凡是野战,基本一触即溃,只敢据城而守。 兵甲可以修,城池可以造,战马可以养,士卒可以招,但唯独这一份心里的武勇之气,不靠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是拿不回来的。」 「听起来,也确实有些道理。」 「少年锐气,却也是我大干如今所需的。」 「锐气,锐气啊。」赵官家伸手拿起一杯果酿,喝了一口,道:「他是前线的将军,自是想着摧城拔寨,取敌将首级,但朕是官家,想的是他已经创出不小名头了,让燕人也吃了几次亏,要是他折了,对我大干边军武勇可谓是一盆冷水。 治大国如烹小鲜,烈火烹油固然爽利红火,但柴尽火熄时,才能真正看清楚这满地狼藉。 我大干要的是,国运恆久,而非是不惜一切北伐了它燕国就此烟消云散,燕国的那位皇帝,他是赌习惯了,不赌,就没机会翻盘,但你可以问问他,若是他有的选,会愿意去赌么? 世间事儿烦忧嚷嚷,千奇百怪,其实,都看自己屁股下坐着的,是木墩儿还是红木亦或者是……龙椅。 就是这龙椅,也有它的讲究不是,几成银,几成金,镶嵌东珠几何,都有不同。」 「是,官家说的是。」 「这也是朕这两年大力提拔将门之余,却依旧要大修文事之故了,前两年,打不过燕人,所有的错,所有的罪责都往文官相公他们身上堆,可以是可以,但那也未免太简单了一些。 像对面那位燕国皇帝一般,门阀不听话,就马踏门阀,固然快意,但国本轻动,军头林立,如果不是有那两位侯爷相撑,这燕国,就算盛极一时,也註定将落得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姚师,朕的意思很简单,朕修这《冬至踏雪图》的目的也很清晰,就是告诉你们,我大干优待士大夫的国策,不会变。 第1148页 面子,朕给了,他们,也得给朕退一步,别蹬鼻子上脸,否则,对家那位皇帝,朕是不想学,却不是学不得。」 「是,官家,臣明白。」 「另外,朕决意重新委任一名三边提督,姚师受累,为朕为大干,再奔波一番吧。」 「可是,官家,臣只通文墨,于这兵事连一窍都不通啊。」 「哈哈哈哈。」 「官家何故发笑?」 「姚师先前的话,曾有个人对朕说过,他当着朕的面说,对朕说,你,不知兵。」 「哦,是何人敢如此大胆?」 「如此大胆地如何?」官家反问道。 「如此大胆地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官家笑了,笑得很大声,好在那些正忙着《冬至踏雪图》的丹青圣手们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官家的放浪不羁,所以没受到什么影响。 「那个人,姚师你应该是认得的,是个燕人。」 「郑凡?」 「人现在有爵位了。」 「平野伯。」 「燕国的那位皇帝还是小气了,若是郑凡入我大干,朕,可以毫不犹豫地封他个国公。」 「官家大气。」 「因为朕知道他不会来,所以过过嘴瘾。」 「官家……」 「三边提督的事儿,姚师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一则,此举是为了平息朝野非议,重文抑武之策绵延百年,想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正如朕先前所说的,得慢慢来。 二则,姚师的心性,朕是知道的,三边提督的位置,姚师大可坐上去,有什么事,和钟文道多商议商议。」 这话就差明说了,正因为你不知兵且你也清楚自己不知兵,所以才派你去的。 「臣明白了,臣愿往。」 「辛苦姚师了。」 「官家客气了,臣其实自己也觉得,这大半生所做诗词,婉约有余而铿锵不足,正为平生遗憾,臣多谢官家可以给臣这个机会。」 「那朕就在上京期待姚师的新作了,那必然是孤烟落日般的辽阔景象。」 「臣定不负官家厚望。」 就在这时, 暖房外传来一声禀报: 「官家,后海寻道先生领钦天监三位主事前来觐见。」 后海不是海,而是上京城南的一处山,山不高,却四季如春,花团锦簇,藏夫子就是出自后海。 藏夫子燕京斩龙脉后,只留一朵半开白莲被百里剑带回来,自那一日后,后海主事人就是寻道先生,乃是藏夫子的亲传大弟子。 大干鍊气士之风盛行,单看此时官家穿着就可见一斑了。 「哦,寻道先生既然来了,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姚师,随朕同去吧。」 …… 暖房外的亭子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官家缓缓走来,在其身侧,跟着姚子詹。 寻道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按理说,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做那藏夫子的大弟子的,因为藏夫子的二徒弟今年都已过七十高龄。 但当年藏夫子寻得此子后,认为其气运惊奇,故而直接破例,代师收徒。 只是这破例之举却引来诸多非议,后来藏夫子原本的一众徒弟自愿后居一位,让这位寻道先生得以插队成了大师兄。 「官家。」 寻道先生没跪,而是手印行礼。 其身后三名钦天监主事则对着官家跪伏下来。 还未等官家开口询问, 寻道先生就直接道: 「数日前,后海观得国之南疆出现星陨,毗邻南海。」 「星陨?」 官家一听这个就有些头疼。 鬼神之说,他们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其实大臣们也不会相信,但这并不妨碍不相信这些说法的大臣们拿这件事来敲打他这个官家,借言天怒,指责自己倒行逆施云云。 恰好这两年自己在提拔武将地位,已经让文官们心里很不舒服了。 寻道先生可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来宫中,也从不是来拍官家马屁的,后海和干国皇室之间向来是平等的关系。 且干国皇室向来有歷代皇子入后海之门的规矩,只不过这规矩刚开始是好的,后来就慢慢变味儿了,基本相当于燕国的湖心亭,政治斗争失败的皇子则会被送入后海做那鍊气士去。 「官家,此次星陨非同小可,后海众修推算而得,我大干南疆这次星陨非只单一,乃四象气机相连。」 「四象气机相连?」官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也就意味着,还有三个?」 「是,有星坠于燕之西疆,有星坠于晋之东疆,有星坠于楚之大泽; 此三星虽未亲测,但四象气机所存,必然如此。」 官家微微皱眉,问道:「此象何解?」 寻道先生深吸一口气, 撑开双臂, 朗声道: 「四象星陨所召,乃大争之世!古籍所载,此星象曾出现过两次,一次,乃昔日大夏朝时,此兆出现,大夏天子曾云,星陨之处,皆为吾疆; 故而有了燕侯、晋侯、楚侯,持大夏天子令为诸夏开疆。 第二次出现后,半年内,两代大夏天子刚继位就驾崩,大夏宫闱生乱,夏鼎遗失,大夏覆灭。 燕侯、晋侯、楚侯三侯立国,自开宗庙!」 第1149页 干国开国是四大国里最晚的,并不属于同一列。 官家沉声道: 「那依寻道先生所看,这次四象星陨再现,所兆何事?先生先前所言大争之世,朕其实早就知道了,朕想知道具体一些的。」 「陛下,天意不可测。」 「哦?难不成今日寻道先生所来,就是为了对朕说这一句?」 寻道先生跪伏下来,却不是朝着官家跪,而是面朝东方: 「一为始,二为生,三为终。」 官家闭上眼,良久,道:「朕知道了。」 寻道先生起身,道:「官家福康。」 言罢, 寻道先生就离开了。 三位先前一起来的钦天监主事则站立在旁。 官家摆摆手,道:「你们也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亭子里人都走光了, 官家才面露笑脸看着姚子詹,道: 「姚师觉得如何?」 「这要看官家觉得如何。」 「世人都言,姚师是个好好先生,谁也不愿意得罪,商贾之子诞生,可为其写词庆贺;武者修为突破,可为其作诗迎合;没有文圣门槛姿态,但朕却知道,姚师向来对后海,向来无感。」 「官家明鑑。」 「朕知道为什么,朕其实也一样,朕喜欢穿道袍,只是觉得道袍好看,穿着舒服,姚师的诗词内,写过无数次天仙眷恋,神仙人物,却唯独不提后海一笔,想来也是和朕一般,觉得后海之人所行的,无非是欺世盗名的把戏?」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藏夫子去燕京,斩了龙脉,对家那位皇帝是怎么做的,来来来,速速斩下真龙让朕看看! 哈哈哈, 虽说朕不该笑,但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朕都会忍俊不禁。 天子,天子,此乃帝王之称,帝王,乃人间至尊,为何会加之以天子之名?乃天无常形,因天不存,才称天子。 既然老天不存在,认个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能指手画脚。 那些鍊气士,闭门修炼证道长生,又或者炼炼丹也就差不多得了,偏偏却想着代天行旨,动辄天象天意如何如何,满脑子想的是爬到天子之上作威作福。 藏夫子斩了龙脉又如何? 他燕人铁骑不照样打到我上京城下了么? 那晋国,三晋之地,现在不都入燕土了么? 这些事儿,信则灵,不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先前寻道先生所言,大争之世,朕用得着他来教我? 所谓的一二三,哈哈哈,争完了,不就一二三了么,明明极为浅显的道理,却想着不敢泄露天机,云遮雾绕地把戏,真当朕是先帝?」 姚子詹深吸一口气, 很严肃地跪伏下来, 道: 「官家有此雄心有此魄力,臣,为官家贺,为大干贺!」 「可惜了,朕年纪比姚师小太多,也比姚师你更会保养身子,肯定走在姚师后头,若是能走在姚师前头,还能奢望姚师为朕多写一些美言佳句以做吹捧。 对了,杨忠那条老狗朕这次不打算将他招回来,一来这老狗在三边经营日久,对那里情况也是熟悉,有他在,也能辅佐姚师你,二来,那条老狗在那里,也能给那些笔桿子骂人的对象。」 杨忠就是曾经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是个阉人。 「官家放心,臣是懂杨太尉的。」 「你啊你,是谁都懂。行了行了,今日难得的好雅兴可不要被那些神神叨叨的给坏了,咱们继续回暖阁,赏画去。」 …… 有人为天象发愁,有人为天象深思,有人看似不屑一顾, 有人, 则在解剖天象。 「我很忙。」这是梁程的话。 主上过阵子就将率军去楚国,梁程得忙着选取随行的军士,既要精锐,又不能影响主上离开后雪海关主体兵马的整训和收编进程。 「我比你还忙呢,我只有今晚了,明儿我也得带人先行去楚国探路,你快点儿,就剩最后这一点儿了,你用你指甲试试看,小心点儿,能不能剖开?」 「用得着这么麻烦?」 「现在不是没什么高精密的仪器么,你指甲肯定比我用锉刀好啊,就剩下里头这一块了,你小心点儿,我怕里头有好东西被我不小心给毁了。」 「你当这是在赌石?」梁程问道。 「可不就是赌石么,快点快点儿别磨蹭了,你指甲弄坏了也无所谓,反正这次你又不去,在雪海关正好可以养指甲。」 梁程最终还是没拒绝,走上前,十根指甲缓缓地长出,开始按照薛三的指挥开始进行切割。 「再慢点儿,对,再慢点儿,往左再切一点儿,小心,小心。」 「对对对,再深入一点儿。」 「慢点儿,慢点儿,好,好,再切点儿。」 终于, 切出来了。 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浑圆陨石,到最后,只切出来一块手掌大小的红色石头。 梁程的指甲倒是没什么事。 薛三拿着这块石头,仔细看了看,没一点儿琥珀光泽,分量也不是很重的样子。 「草,老子还以为至少能开出一块传说中的秘银什么来着,让老子锻造个兵器啥的,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金属啊。」 第1150页 「早就和你说过了别抱太大希望。」梁程收起手,准备离开,道:「瞎子之前还想着有没有寒冰玄铁来着。」 「啧啧啧,算了,我把这个拿过去给主上交差去吧。」 薛三拿着这个上去了,进入后宅。 后宅内, 郑凡正陪着小天天玩游戏,一直以来,小天天都很喜欢自己这个干爹,哪怕这个干爹喜欢打自己的屁屁。 薛三拿着那块红色石头刚走进来, 勐然间, 一阵黑雾直接向他袭来。 「卧槽,魔丸,你有病啊,是老子!」 薛三身手矫健,躲过了魔丸的突袭,但原本拿在手中的石头则落了下来。 黑雾去而復返,瞬间没入了红色石头之中。 紧接着, 黑雾的色彩开始逐渐变化,在红色石头之中,出现了魔丸的身影,只不过魔丸的眼眶不再是深邃的黑,而是透出了一股红色的光泽。 那块红色的石头在魔丸身边不停地环绕飞舞,隐约间,居然透出了琥珀的光泽,像是有光源从里头透发出来一样。 薛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语道: 「还成,也不算亏,就当是给魔丸重新找了个窝。」 这块石头不是什么金属,但似乎对灵魂体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 魔丸身上的气息忽然开始了剧烈波动。 薛三脸上当即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是要进阶了? 所有魔王都曾偷偷做过实验,看能不能脱离主上获得进阶的可能。 魔丸这个气息波动,确实,确实…… 这时,郑凡也有所感应,抱着小天天向这边看来。 而魔丸在努力之后,忽然间,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原本的模样,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很显然,先前魔丸藉助着这个契机,也是想顺势尝试一下进阶的,但还是失败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手,完完全全地将魔王们和郑凡「掐死」在一起。 薛三也嘆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郑凡则回过头,继续逗着小天天,仿佛先前的一幕他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有些时候,你得难得煳涂。 而休息了一会儿的魔丸,则带着他的新石头飘浮过来,开始继续陪小天天玩「我踢我自己」的游戏。 郑凡则陪着薛三走出了屋子, 「就开出了这个?」 「主上,真的就开出了这个。」 「哦,还以为能开出什么天材地宝呢,不过也可以了,可能是某种比较适合灵魂的材料吧?」 「主上英明,属下猜测,可能是西方魔法师常说的魔法晶石。」 「看起来不晶莹啊?」 「但如果灵魂力进入其中,就透亮了,就像先前那般。」 「嗯,以后有机会,咱也去西方看看吧。」 薛三忙道:「可以的,主上,等打完了仗咱就可以规划着名下江南或者去西方玩玩儿了。」 郑凡笑道;「又不冲突。」 「嗯?」薛三没理解其意。 「一边打仗一边看也是一样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吃糖 星陨之事玄而又玄,甚至,密谍司也派专人过来调查过,只不过应该是靖南侯打过招唿的原因,所以密谍司只是派人过来「问候」了一下是否是有这个事,问完了就走了,也没说去看看那块陨石或者要拉走什么的。 这倒是给伯爵府这边省了很多麻烦,因为那块陨石早就已经被薛三给「开膛破肚」过了,真要临时造个假的出来交差,难度其实也不大,毕竟陨石这玩意儿看似神秘,但成分其实也算是烂大街,但怎么说呢,能少一桩麻烦是一桩么不是。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先帝在位时迷信方玄之术,燕皇登基后则洗涤了这种风气,所以下面的人包括密谍司汇报会汇报,但绝不会傻乎乎地做出把陨石当祥瑞送到燕京的举动。 同时,不管天象到底有什么变化,只要不是天雷滚滚,底下的人,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这让郑伯爷找到后世的那种早上起床刷刷国际新闻然后洗漱继续去工作室当画工的感觉。 说是和自己有关系? 但真的和自己有个屁关系。 薛三已经早早地率领他那一百零八号手下出发探路了,用薛三的说法,一百零八是个很好听的数字,但在瞎子等人看来,却不是怎么吉利。 大概七天之后,郑凡所率的近一千雪海骑兵正式出发,人数不算多,出征仪式也没有,毕竟还需要注意一下保密工作。 只不过在出发时,伯爵府设宴款待了这一千士卒,没什么太过激动人心的话,郑伯爷也没有去发挥自己的口才,分餐制,每个人一张小板凳,就坐在地上吃,围了好几圈。 郑伯爷坐在最中间, 等吃完饭后, 郑伯爷端起酒杯, 所有人也都一齐端起酒杯, 雪海军的军纪近乎是完全承接的靖南军,在细节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禁酒令也是实施得很严格,除非特定时期或者假期准许饮酒外,其余时候士卒胆敢擅自饮酒,初犯鞭刑,再犯斩立决。 「兄弟们,我不敢保证这次所有人都能跟着我回来,但我能保证的是,回不来的兄弟,有家室的,我郑凡照顾了,没家室的,学堂里会多你一个牌位,会有一个孩子帮你扛姓; 第1151页 回来的兄弟, 说升官发财,太土了吧唧的了, 只能说, 回来的, 咱就是真兄弟! 干了!」 「愿为伯爷赴死!」 「愿为伯爷赴死!」 …… 这边正在吃饭, 那边, 瞎子和梁程面对面地坐着,二人面前,摆放着花名册。 瞎子的做事风格很细腻,处理事情时讲究个走一步看三步。 这次入选主上队伍里一同入楚的一千士卒里,蛮人、晋人、燕人都有,甚至还有海兰部在内的几个临近雪海关野人部族的几个少主。 同时,金术可也被从前线调回来,加入了这支队伍。 另外,这次陪着樊力一起回来的卖糖葫芦的何春来以及陈家子弟陈道乐,也被丢入其中。 梁程不由的有些担心道:「太讲究政治,必然会影响到军事。」 梁程更喜欢纯粹地领兵打仗,并不喜欢在战争之事上牵扯上太多不相干的东西,因为大部分这种情况只会带来掣肘。 在他看来,主上这一千人马,全部选择精锐过去就行了,一能够好钢用在刀刃上,二也能够最大程度地保证主上安全。 瞎子则反驳道: 「主上这次是潜入楚国,但并不是奔着打仗去的,这可和几年前主上第一次率三百蛮兵入干就能攻入一座城不同了,如今的干楚两国都有了戒备。 潜入是潜入,但真不是去死磕的,主上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否则这一次他不会放心将你留在家里看家。」 如果真的要去打仗,奔着刷大军功去的,依照主上的谨慎性格,怎么可能不带上樑程? 「所以你就把它变成一场团建?」梁程反问道。 「团建还不至于,能打还是能打的,咱们主上还是有人格魅力的,这帮人跟着主上去楚国那里熘一圈,活着回来就成自己人了。 比如这个金术可,主上很看重他。」 「他的能力,确实很不错,我觉得,假以时日,他能独当一面。」 能得到梁程的这种评价,足以说明金术可的优秀和潜力了。 「就当是黄埔军校一期吧,呵呵,等主上走后,咱们要做的,就是将生产制度和军事结合起来。」 「还是要折腾八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咱们雪海关别看在这片方圆很豪横,但那也是因为之前野人之乱把四周彻底搞崩了的缘故,和那些人口稠密的大城比起来,咱们依旧显得有些『逼仄』了。 反正以前的框架都建设得不错,再改动改动,就能发挥出主观能动性了,人少,兵少,不发挥主观能动性咱们怎么去和人家比? 也别总八旗八旗的,八旗只是个表面,本质上还是军功制度和战争红利制度,因为咱们这里必不可免地要牵扯到多民族的问题。 其实,我真正想做的,就是把咱们雪海关打造成一个战争机器,全民对外掠夺吞併的模式,就像是秦朝那样。 要让下面的人,主动且本能地渴望战争,渴望对外掠夺,并为此狂热不能自已……」 「得,又回到你的老本行了。」梁程无奈道,「真像传销。」 「万物基于传销。」瞎子肯定道。 「但这种模式,很容易玩儿崩。」 瞎子听到这话却笑了, 道: 「只是想玩儿一把大的,你这头殭尸居然还想着长治久安?想太多,想太多啊。」 梁程身子微微后靠, 伸手敲了敲桌子,道: 「你负责制定章程,我来负责落实,争取在主上回来前,我们就把一切改造都做好了,得抓紧时间,我有一种预感,明年年底之前,大战可能就会来临。」 「时间充裕得很,莫慌。」瞎子默默地点了一根烟,又道:「其实大战不大战的,我不是很关心,我只关心靖南侯。」 「至少目前来看,靖南侯对主上可以说是很好了。」 「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瞎子抖了抖菸灰, 道: 「我先再理理,明晚咱就召集校尉以上的军官来伯爵府开会。」 …… 郑伯爷出发了,这次行军的速度很有保证,呈现出的是一种战时急行军的状态,在不消耗马匹的前提下,做到了最快。 原本郑凡还想着在路过奉新城时,再进去和侯爷打个招唿蹭顿饭什么的,但在路上遇到了一支靖南军,双方交流后得知侯爷已经动身离开奉新城去镇南关那儿看看了。 许是觉得镇南关那儿的薛让闹腾得有点烦人,侯爷亲自出面去压压场子。 既然靖南侯人不在奉新城,郑凡也就没在这里耽搁,继续南下行军,差不多六日后,在涟河河畔的一处小码头位置,和薛三所率的先头人马汇了合。 涟河是望江的一道支流,整体流向是自西北拐向东南,望江是一条大江,但在入楚时则划分出了很多条支流。 其实,从这里入楚,行军难度很大不说,效率也非常之低,和当初从盛乐入雪原差不多。 昔日燕军围困玉盘城,楚国那位造剑师带着八皇子就是从这里回楚国的,没敢往东走过镇南关。 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自己。 …… 第1152页 「小人范永新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跪在郑凡面前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头髮半秃,鼻下有一颗痣。 他是范家的人,范家是楚国的经商之家,依附于屈家。 楚国是贵族体制,朝堂各个位置基本被各家贵族瓜分,有些位置,甚至是这一家贵族的数代专属,爷死了,父亲上,父亲死了,儿子继续上。 贵族,就该有贵族的样子,在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得云淡风轻需要有属于贵族的体面; 但贵族也得吃喝拉撒,也需要生活开销,靠自己的封地产出固然是一笔收入,但地盘就那么大,奴户就那么多,万一来个灾年影响了收成,种地的奴户饿死了事小,贵族老爷们的生活品质降低了才事大。 所以,基本上大贵族下面都会有分支,有的是武将部曲分支,有的则是负责经商的分支,范家就是隶属于屈家的经商分支。 这种分支乍看起来有点脱裤子放屁,但干国的老爷们也是这么做的,燕国不少商队背后也都站着权贵的身影,哪怕是在后世,权贵经商也需要找个白手套。 范家的生意做得不小,一般来说,在一个国家内的一个郡里做生意,那种商贾算得上是出了门面,在一国境内做生意,那叫抬了门楣,而如果能把生意做到国外去,那才叫真正发家。 范家就属于发家的商贾,虽说背靠屈氏,但范家也有着自己的心思和考量。 原本在雪海关内,就有小六子的人,这个人平日里只负责商贸上的一些事,同时还有收发信件,毕竟郑伯爷和小六子之间的书信往来肯定不能走官方渠道,万一出个什么岔子里面的一些大逆不道被流露出去可就惨了。 同时,这个人也有一些权限,在书信无法及时通传时,他可以「自作主张」。 比如,在得知郑凡受靖南侯之令要入楚时,这位联络人就给出了范家这一条线,说范家可以联繫。 以前,燕楚没开战时,小六子就和范家做生意了,现在两国正处于摩擦冲突阶段,贸易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地紧密频繁起来。 因为战争导致了大部分商路的中断,这种走私方式反而可以获得更大的暴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可不是说说而已。 区别在于,小六子现在发的「国难财」,最终还是回流到其父皇内库里,毕竟小六子可是在钱粮上立过军令状的,必须得交出满意的答卷; 至于范家这边,想来应该不可能将走私的收益上交出去吧?至多,也就到屈氏那里顶天了。 「路可顺畅?」郑凡问范永新。 「回伯爷的话,路虽曲折,却依旧顺畅。」 「路可安稳?」郑凡问道。 「回伯爷的话,杂而不乱。」 「那就有劳了。」 「伯爷您客气了,伯爷能来我大楚游览,乃是我大楚,乃是我范家的荣幸,范家必然竭诚以待。」 「好,若是得见范家家主,本伯必亲自送上问候。」 「奴代家主谢伯爷。」 范永新下去了,他带来了一支小船队,往日都是进行商贸走私的,这一次,得走私人。 郑凡所在的这支队伍要等到入夜时才登船出发,先顺着涟河下去,然后登岸,再入山。 「伯爷,这范家可信么?」 柯岩冬哥很担忧地问道。 「你问本伯,本伯问谁?」 「……」柯岩冬哥。 柯岩冬哥担心的,是怕范家将自己这支人马给卖掉。 而原本的行军计划里,其实是没有范家这一环的,范家这一环说白了,是通过小六子的关系硬生生地加进来的。 「三儿,你说说看。」郑凡指了指薛三,薛三来这里早,应该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状况。 「主上,既来之则安之,有范家的帮助,咱们入楚能轻松太多太多。」 显然,薛三是同意乘坐范家这条船的。 金术可则道:「伯爷千金之躯,怎能犯险?」 薛三瞥了一眼金术可,呵呵一笑,道:「说得像是没范家,咱们入楚就没危险似的。」 金术可自知失言,马上对薛三拱手后退。 郑凡还是相信薛三的判断的,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坐他范家的船,三儿,你多受点累。」 如果范家有什么祸心,只能靠薛三提前预警了。 「主上放心,咱们一应吃食都是自备,上下规矩属下都已经吩咐好了,前前后后,属下都安插了人。 范家不作妖,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作妖,属下也有信心护着主上出来。」 说到这里, 薛三抿了抿嘴唇, 道: 「主上,入楚路上,烽燧堡寨遍布,没范家帮忙开道,咱们一路得一个一个地拔钉子,那入不入楚都没什么意义了。 属下觉得,咱还是应该给范家一些信心。 商贾无义,最喜欢两头押宝,咱就满足他就是了。 前些日子属下和那范永新见面时,他可是对属下说过,六皇子许诺范家日后楚地皇商的位置。」 柯岩冬哥愣头愣脑道:「范家还真信了?」 郑凡抬起手, 示意柯岩冬哥不要问了,这件事也不要吵了, 道: 「罢了,本伯信了。」 …… 第1153页 入夜了,队伍开始登船。 战马一批船,人一批船,都是些运货的船,别看个头不大,和楚国的水师战船比起来像是个弟弟,但运力可不小。 从涟水下去,再拐个行道南下,顺利的话,可以在楚国庸县上岸,虽然行进的距离并不远,但对于骑兵而言,一夜之间可以跳过包括涟河在内的三道湾流,已经算是极大的效率了。 四娘亲自为郑凡披上了披风,她化妆成了一个亲卫兵,晚上在帐篷里卸妆,白日就和郑凡站在一起。 郑伯爷上了船,甲板上有不少范家的船夫正在忙活,虽然是黑夜,但船上打着不少灯笼,能见度很高。 范永新在这艘船上等着郑凡,主动过来行礼道: 「伯爷,船舱里小人已经备好了酒菜,条件简陋,还请伯爷担待。」 「客气了。」 「伯爷,请。」 郑凡跟着范永新进了船舱,进入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不仅仅是有一桌酒菜,同时还有三个婢女,衣着都很少。 「奴婢参见大人。」 「奴婢参见大人。」 三个婢女跪伏下来,酒没开喝,事儿也没开干,却已然媚态上脸。 范永新此时则道:「伯爷,小人就在船上二楼候着,有事儿伯爷您言语一声。」 显然,范永新很知趣儿地离开了。 待得范永新走后,打扮成亲卫模样的四娘在郑凡耳边道: 「主上,这三个女子都被下了药。」 「下了药?」 「是,奴家知道的是,楚人那边对奴婢向来不当人看的,这是楚人贵族的一种风气。」 四娘肯定对几个国家的「红帐子」生意做过研究,也对他们的玩儿法做过调研。 「嗯。」 「不过,主上可以入乡随俗哦。」 郑凡摇摇头,道:「毕竟是在打仗,我出去透透气,你帮她们解毒吧,这看起来对身体不好。」 「主上怜香惜玉了?」 「不是,要出远门了,就当临时抱佛脚积点德吧。」 郑凡走出了船舱,里头应该燃了薰香,而郑凡却很不喜欢这种额外的味道,总之就是欣赏不来,单纯的体香他能如痴如醉,但刻意制造出来的香味管你能不能提神醒脑都是累赘。 刚走到甲板上, 「呸!燕狗!」 一个大冬天穿着褂子的男童对着郑凡吐了口唾沫。 唾沫落在了郑凡的靴子上。 「哎哟哟,大人,对不住,对不住,该死,该死!」 一个老船夫马上过来按着男童的头朝着郑凡跪了下来道歉。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赃物。 伸手,扯过身边船舱门口挂着的帘布,蹲下来,自己擦拭了一下靴面。 然后从怀里掏出中华牌铁盒子,这铁盒子经过改版,上半头是捲菸,下半头是薄荷糖。 拿起一块糖, 郑凡缓缓地走向这个小男孩, 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 摸了摸男孩的脸。 这些船夫是范家的人,以前,只是帮范家做走私生意的,今日,却运上来了一批军士。 这些船夫不傻,也看出来他们运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大家都是吃范家的饭的,自是无人敢说什么,但难免背地里会骂几句。 这孩子,应该是从大人那里得知船上的是燕人,所以看见郑凡从船舱出来时才有了这一幕。 只不过,当他的爷爷拉着他跪下时,这孩子也慌了。 当郑凡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时, 那股子做不得假的气势让男孩的情绪彻底失守,开始抽搐哭泣起来,先前的勇敢不见了,变成了怕得要死。 郑凡将糖块放在男孩面前, 柔声问道: 「吃不吃糖?」 男孩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点点头。 郑凡笑了, 「啊。」 男孩听话地一边抽泣一边张大了嘴巴。 然后郑凡将糖送入自己嘴里, 道: 「不给你吃。」 第二百三十章 楚奸 早些年, 其实燕楚之间,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因为想恨,也恨不到,因为勾不着啊。 燕国近百年来的强势,压制得晋国只能倔强地喊着我三晋骑士不见得比燕人差,实际上内心一直惴惴不安; 干人更是离谱,不仅仅被吓得在三边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修起了连片的堡寨,同时还强行引干江改道,硬生生地挖出一条汴河来拱卫都城阻拦燕国铁骑。 而楚国,歷代楚皇也就是隔三岔五地喊两嗓子,喊完后继续在窝里驱赶山越或者吞併吞併周边小国,累了的话,再出来喊两嗓子,表示表示存在感。 但这一切,在燕灭掉闻人家和赫连家后出现了巨大改变,原本楚人脑袋上顶着的是司徒家,是镇南关,大家偶尔打打闹闹就当练兵找些眉目折腾折腾也就行了。 楚国一直没下大力气准备北上,因为自己家里边和南边其实还有不少等待开拓发展的土地,同时司徒家想南下以一家之力侵伐楚国也很困难,力有不逮。 但当楚国发现头顶上的邻居忽然要变成燕国时,楚人慌了,因为燕人所展露出来的吞併气息实在是太过浓郁,浓郁到近乎让人窒息。 第1154页 镇北侯身为燕国第一大军阀,直接倒向燕皇; 靖南侯不惜自灭满门也要为大燕的崛起扫清障碍; 外加当今燕皇继位以来除了手段狠辣之外,其一举一动,近乎就是明君雄主的模版。 不信方外, 不喜骄奢, 古来任何昏君的毛病和标籤,在这位燕皇身上你一概找不到。 可以说, 当燕皇的儿子,确实很痛苦; 但在外人眼里,在他国君主和权贵眼里,看这位燕皇简直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且镜子里的自己是怎么看都显得那般变扭。 只可惜,楚国先皇驾崩得早,虽说有四皇子以强力手腕迅速收拢局面,但毕竟是错过了三国大战,当然了,其实也不能说是错过,而是燕国借干伐晋的这一手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干皇这位当事人当时都下旨不准三边大军回援。 而之后十日转战千里镇北靖南精锐一举横扫闻人、赫连两家,更是没给楚人反应时间。 楚人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燕人已经占据了三晋之地泰半之后,匆匆和野人王达成了协议,一同入晋准备抗衡燕国。 因为当时的成国国君司徒雷拒绝了向楚国称臣投靠楚国的决议,同时,楚人也嗅到了司徒雷有打算自降国格向燕称属的意味。 这才迫使楚人不得不寻求外部合作。 原本,局面应该是一片大好的。 第一次望江之战野楚联军大破燕军,一时间,楚国国内也是一片沸腾,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大家都欢唿雀跃,都觉得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那一桿黑龙旗帜梦魇终于可以散去了。 但靖南侯重新出山,平野伯的千里奔袭,最终一举葬送了野人大军,更让楚人绝望和愤怒的是,在和约已经缔结的前提下,燕人竟然毁约屠杀了四万放下刀兵的楚军将士。 杀俘这件事,是对一个国家最大的羞辱,这意味着把事情做绝了,根本就不留什么日后好相见的余地。 更是一种发自内心地对你的蔑视。 这些船夫,你说他们是楚人百姓,算是,但又不完全是,任何时代,敢于从事走私行业的,都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正经老实人根本就不敢干也没渠道干这个。 所以,别看这些船夫穿着不咋的,看起来也很「憨厚」,但他们的信息渠道,其实很丰富,可谓是见多识广了。 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船夫即刻可以抽出刀剑和水匪厮杀的。 整个夜里, 郑凡就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 半眯着眼, 看着船夫们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地忙活。 水路是有,但真不算很通畅,晚上行船需要小心的地方也多,尤其是等到船队向南拐入后,河道就变得更窄了,危险系数也提升不少。 不过这些船夫都是走私老手,再难的道,走得多了,也就轻车熟路了。 四娘一直站在郑凡身边,陪着郑凡。 没人清楚这时候郑伯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一想就是一个晚上。 等到晨曦出现后, 郑伯爷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四娘打了水过来,洗了把脸。 范永新这时从船舱二楼下来,他没问为何昨晚郑凡为何没有临幸那三个女子,只是很恭敬地道: 「伯爷,早食已经准备好了,地道的楚地风味早食。」 郑凡摇摇头,道:「有劳费心了,不过吃的东西,我们自己带了。」 「伯爷这就见怪了,难不成……」 「对,是怕你们下毒。」 「……」范永新。 可以看出来,范永新很尴尬,因为他还是比较习惯那种笑面虎的打交道方式,就算是以往和对头暗地里互相派人厮杀,但见了面,也会给外人一种知己相逢的感觉。 「不要介意。」郑凡说道。 「伯爷说笑了,奴,奴……」 郑凡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道:「尽心做好你的事,你做的,我都看在心底。」 「是,伯爷。」 早食很简单,自己带的炒面,配热水,不是很可口,但足够果腹。 等到快中午时,船队靠岸,大家开始下船。 这是一处小码头,码头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码头后头依山建有一个水寨,这里,应该是范家的一个窝点。 水寨木头城墙上可以看见持弓握刀的护卫,不少人身上还披着甲,虽然不是成建制的统一甲冑,但那种肃杀之气也绝不是普通水匪所能够比拟的。 等着麾下下船的时候,郑凡就站在岸边,眺望着那座水寨,不由得对身边的四娘道: 「燕皇马踏门阀前,燕国门阀的私兵,可比这个更正规。」 像范家,只敢在这种「穷山恶水」之间搭建水寨囤积一点武装力量,但当年的燕国门阀,是可以号召自己的佣户在需要时聚集起来整兵而练的,甚至在燕国很长的一段歷史时期内,门阀私兵是燕国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范永新此时凑过来道:「伯爷,水寨可以腾空,我们的人可以全部撤出来由伯爷您的人进驻,等明日,小人再陪同伯爷一起入山。」 范家的姿态,摆得很低。 「不用了,我们是客,岂能有这般叨扰的道理,我部就在这里立个小寨休息调整了,不用惊动水寨里的兄弟。」 第1155页 「那……」 「就这么办吧。」 「是,伯爷。」 郑凡麾下就地宿营,水寨内派人送出来一些猪羊,这边收下了,但送来的酒水,全都没要。 水寨统领阮三站在塔楼上眺望着河滩上的情景,眉头微蹙。 范永新这会儿则站在他身边; 阮三开口道: 「一开始燕人没要酒水,我以为是他们担心我们在酒水里下毒,但现在我不这般认为了,他们所有人,都没带酒水。」 在这个年代,酒,近乎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物,尤其是对丘八而言。 「阮统领觉得这支燕军成色如何?」范永新问道。 「河滩立营,简而有效,管事可看看这边和那边,分别凸出来的两部,这是在拱卫大营,短时间内就能这般整而有序,这支燕军,可谓训练有素的精锐了。 只不过,既然是那位伯爷带出来的亲兵,必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做到这一点,不算奇怪。」 「但阮统领你可得看清楚,这些燕军里头有晋人也有燕人也有蛮人,甚至,我还瞅见几个野人。」 阮三眼睛眯了眯,默默地点了点头。 「燕人善战。」范永新感慨道,「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我等为何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燕人不守信。」阮三说道。 「呵呵,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守信的人?在商言商,谁正儿八经地做生意不得被赔死坑死玩儿死弄死? 守信不守信,在于咱们对于燕人而言,还有没有价值。 做屈氏的狗,和做燕人的狗,有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做了狗,就老老实实地想着该如何苟活下去。」 「管事是在教我?」 「怕你心里不服气。」 「管事放心,我家眷老小都在范家住着,怎么可能不服气?」 「说这话,就生分了,待会儿下去,姿态放低点儿,找那位平野伯聊聊,阮统领毕竟曾是皇族禁军里出来的,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听到这话,阮三有些意外道:「下注这么大?」 「嘴唇沾个边,固然不会被毒死,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你也品不出来不是?」 「我知道了。」 「成,我即刻派人去联络明日路上的几个堡寨,再打点一下。」 「过了蒙山,还得打点?」 「过了蒙山,就不是我范家的管了,得换人管了。」 阮三抿了抿嘴唇,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笑不?」范永新问道。 阮三点点头。 「不殷勤着点儿,连当狗的机会都没了。」 似乎觉得有些不够稳妥, 范永新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阮三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燕人在造自己的水师。」 …… 许是在船上颠簸了一整日,郑伯爷谈不上晕船,但精神头确实不算怎么好,草草吃了点儿东西就准备进帐篷休息了。 谁知却来了一个人求见。 「阮三?」 「是,正是小人。」 「感情好,我这儿有个手下叫薛三的,都是三儿。」 「这是小人的荣幸。」 薛三现在不在这河滩上,他可能带着人在前面亦或者是在后面,总之,不会在郑凡左右。 范家靠不靠谱,还不清楚,但保险起见,鸡蛋总不能放一个篮子里。 「你先前说自己是楚国皇族禁军出身?」 「是。」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那座水寨,道: 「在这里,憋屈了。」 「伯爷言重了,伯爷与小人不过初次见面,也才刚言谈几句,为何就觉得小人在这里屈才了呢?」 「花花轿子大家抬,场面话也不过是费点口水,习惯了而已。」 「伯爷爽快。」 「爽快谈不上,但眼下我身边对楚地熟悉的人不多,阮兄弟若是愿意过来,本伯欢迎之至。」 「小人是范家的人。」 「范家,可能以后也会是我的人。」 说着, 有些疲惫的郑凡伸手指了指四周, 道: 「本伯这里晋人有,燕人有,蛮人有,野人也有,本伯用人,向来不看出身,阮统领身为楚人,越早来,好处就越大。」 「伯爷这种拉拢人的方式,可真是直接。」 「我这人平时不怎么忙,时间也很多,但我还是不喜欢浪费时间,今儿本伯给你脸了,你也顺势答应了,咱就皆大欢喜。」 「若不然呢?」 「若不然,本伯明日就让范永新拿着你的头颅来做投名状。」 阮三的脸部表情一阵抽搐。 他没想到只是按照吩咐过来「虚应客套」几下,却居然落得个这般局面。 这位燕人伯爷,极为强势,明明这里是楚国境内,明明后面水寨里的人都听自己的,他怎么敢! 郑凡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阮三。 「伯爷,可否容小人回去和范管事商量一下,容后小人再……」 「你能过来,证明范永新,不,范家已经打算将你当作礼物送给本伯了,作为一个礼物,你在这里扭扭捏捏的,有意思么?」 听到这里, 阮三咬了咬牙,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阮三愿意为伯爷马首是瞻,只是小人家眷还在范家。」 第1156页 「我会让他们送来。」 「多谢伯爷。」 「起了吧,该做什么事儿做什么事儿去,本伯乏了。」 「是,小人告退。」 阮三离开了,郑凡走步入小帐篷内,少顷,四娘也跟着进来了,道: 「主上先前很有气势呢。」 郑凡笑了笑,没接这一茬。 其实,在这里收不收服阮三,没太多的意义,郑凡也不是很看重,至少,在范家将阮三家眷送过来之前,其实根本谈不上收服。 「四娘,知道我昨晚在船上想什么么?」 「奴家不知道呢,只知道主上似乎想了挺久。」 郑凡点点头,道: 「是想了很久,因为以前我似乎忽略掉了一件事,确切地说,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为何?」 「燕国,其实挺强大的了,虽然我们自己心里清楚燕国如今因为连年征战,已露疲态,地盘扩张太大,导致军力分散,有种种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刚刚灭掉晋国收纳三晋之地的大燕,现在至少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格外强大。 楚人的青鸾军,也被全部屠杀,这是威,同时也能变成畏。」 「主上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次咱们入楚之行,可能不会那么紧张。」 说着, 郑凡躺在了刚铺好的垫子上, 继续道: 「甚至,可能会变成下乡考察。」 …… 还真被郑伯爷说对了, 第二天部队行进蒙山时,确实成了下乡考察。 楚人在镇南关集结了重军,前头有薛让这个原本司徒家家将建立起来的伪大成,后头则有年尧亲自率领的大楚皇族禁军坐镇,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完全堵死燕人可能的南下之路。 但在西边蒙山这一带,身为燕人最年轻军功伯爵的郑伯爷,则在范家人的带领下,率领自己的麾下,悠哉悠哉地走着蒙山小道。 途中倒是遇到过几个堡寨,有些堡寨还是完全绕不过去的,想绕过去得爬悬崖翻山,但那些堡寨却都是静悄悄的。 不是没有人,因为在下面你能清楚地看见堡寨上人头在晃动,但却没有被点起丝毫狼烟。 郑凡这支人马甚至连伪装都没有做,大家都穿着雪海关的燕军甲冑,以黑色为主,一看就不是楚军制式,唯一低调的一点,大概就是没人扛旗。 但就是这样,行走在蒙山地界,却依旧是如入无人之境。 甚至,到晚上宿营时,范永新还带来一位附近堡寨的守备官过来向郑凡请安。 此人姓孙,叫孙连仁,他治下的堡寨是个大堡,兵丁不下三百,就在前头不到十里位置。 孙连仁的殷勤劲儿让郑伯爷都有些咂舌,甚至主动邀请郑伯爷再辛苦辛苦赶点儿路到他堡寨里去过夜,省得露宿在外头辛苦。 最后还是被郑凡给拒绝了,孙连仁又特意送来了一些酒肉,犒劳燕军,同时还说明日午食郑伯爷一定要赏脸到他堡寨里吃,他要好好对郑伯爷尽尽地主之谊。 郑伯爷答应了。 待得孙连仁离开后, 一边近期因为没喝到人血而显得有些精神颓废的阿铭不由开口道: 「为什么楚奸这么多?主上,记得当年南下干国时,没那么多干奸吧?」 都这么热情,就不会有冲突,没冲突,就没有新鲜人血,阿铭来时就带了一酒嚢,原以为一路会吃喝不愁,结果他算错了。 郑凡摇摇头,道: 「南下干国时打得太快太勐了,也没给干人投降的机会,再说了,投降的其实也不少,瞎子媳妇儿不就是么。」 阿铭扫了一眼自己的空酒嚢,有些神伤。 四娘则开口道;「主上,可惜这里路确实不好走,但如果我们这次带来的不是一千兵马,而是一万两万,甚至是十万,岂不是……」 郑凡摇摇头, 意味深长道: 「那他们就不会这么殷勤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刺杀 翌日的午食,确实是在孙连仁那里吃的,当然,只限郑凡一人和孙连仁吃了,因为四娘在旁边,用银丝线可以帮郑凡试毒,但尽管这样,郑伯爷吃得也不多,也就意思了一下。 孙连仁确实很热情,甚至还主动地将自己小妾让出来来陪郑伯爷午睡。 郑伯爷自是拒绝,继续上路了。 一路所见所闻,可以清晰地看见范家对从涟河到蒙山这片区域的渗透力和掌控力。 敢做走私,自然得有官方背景加持,否则迟早会被揪出来杀头祭旗。 这里面,从船夫到水寨再到各个堡寨的伍长、什长、百夫长、守备什么的,基本都站在范家走私链上分一杯羹的。 和你一母同胞的,未必亲如兄弟; 但和你利益相关的,却往往能「肝胆相照」。 很荒谬,却又很现实, 郑伯爷身为燕国的总兵、伯爵,居然带着一支兵马,在楚国境内,被奉为上宾。 接下来的路,又走了两天,因为山道崎岖,很多地方是根本无法骑马驰骋的,所以行军速度自是快不了。 郑凡也想过从这里出兵的问题,但也只是想想,一如野人王当初为何要硬啃雪海关而不走盛乐城那一条路? 第1157页 走是能走,但大军作战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各种保障以及效率等等方面,都註定了这条路不可能被选为主攻方向。 甚至郑凡这一千人一起行军有时候都会显得有些艰难,更别说更多兵马了,主力过来,别的不说,一旦楚人在前头以一支精兵一掐,直接可以把你整个大军卡死,让你进退不得。 「伯爷,过了蒙山,就能到下庸了,我范家本族就在下庸。」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本伯去范家做客?」 「伯爷既然来了,岂有不招待之礼?我家家主其实早已恭迎了。」 「呵呵。」 这个范家,倒是有魄力得很,换做寻常大商贾之家,稍作迎合场面奉承或许没问题,但下这种血本下这种态度,没点胆气是不可能的。 可能站在楚人角度,这种楚奸自是罪大恶极,但站在郑凡立场上来看,范家人还是挺可爱的。 这么知趣儿的「狗」,你不赏点儿骨头给它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你都不好意思把骨头上的肉给啃干净喽,得给它多留点儿。 今晚的宿营地,在一处马场内,是的,山里的马场。 这儿,是两座山之间的洼地,算是山内难得的一块平原,马场里的马也不多,因为这里是范家商路在蒙山区域的一个中转点,所以有这个马场会方便很多。 虽说这里也有一些范家的人在,但郑凡麾下的雪海关甲士还是在金术可的指挥下和前些日子一样扎营。 外围警戒,四方拱卫帅帐,都做得很有条理。 郑凡照旧坐在帐篷内,四娘正在下着面条。 此情此景,颇有一种后世男子回到家往沙发一躺媳妇儿在忙活着做饭的感觉。 入楚这些天的经歷,确实比原本想像得差距过大,但等到进了下庸地界,拜会范家之后,接下来,就算是正式离开了崎岖坎坷的环境,可以纵马驰骋了。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像是个瘾君子一样,打着呵欠,精神十分萎靡。 「主上,三儿先前派人过来传信,说是下庸那里并没有楚军调动迹象。」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娘则看向阿铭,道:「马场那边给了些血旺,待会儿等主上吃了面,要不要我给你下?」 阿铭「呵」了一声, 正欲开口, 忽然间, 他和四娘同时目光一凝, 同一时间, 郑凡胸口内的魔丸也忽然颤抖起来。 「嗡!」 「主上小心!」 四娘双手摊开,一根根丝线迅速向帐篷上方延展出去,就在这时,一根巨大的箭矢已然射穿了帐篷直接向着下方过来。 四娘的丝线确实在第一时间卡住了这根应该是用在守城时的床弩箭矢,但箭矢上居然包裹着一层东西,丝线是很锋锐的,在拦截时自然而然地将上面的东西切开,随之而来的,是成片腥味液体的飞溅。 「火油!」 郑凡当即大吼一声:「退!」 随即, 郑凡双腿蹬地,其胸口位置的魔丸也在此时发力,父子二人一起发力向后撞去。 帐篷并不坚固,直接被郑凡撞开了口子翻滚了出去。 那边,阿铭毫不犹豫地背身挡在了四娘身前,四娘切断了上方丝线和自己的连繫,开始迅速倒退。 「轰!」 火油遇到帐篷内的炭火直接燃起,整个帐篷瞬间被点燃。 而郑凡这边,好在四娘提前预警阻滞了一下那根箭矢,同时魔丸的帮助,使得自己提前离开了「火场。」 四娘则在阿铭的庇护下也逃脱了出来,四娘自己没事儿,但阿铭后背的衣服已经燃烧起来。 出来后,阿铭马上后背贴在地上疯狂地磨蹭,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熄灭后, 阿铭躺在地上有些无奈, 因为比起这种烧伤,他更喜欢被箭射。 取箭头多简单,拔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叮叮噹噹; 但这个烧伤,自己待会儿还得让四娘帮忙将后背伤口处嵌入的沙石灰尘和衣服碎屑给清理出来,否则等皮肉长好之后,自己体内就得成夹心饼。 哦,这绝对是极为糟心的体验。 「有刺客!」 「保护伯爷!」 「保护伯爷!」 一众甲士马上蜂拥而至,郑凡刚爬起身,立刻就被三层自家兵士用身体护住。 外围的甲士则迅速结阵顶出去,前排横刀,后排张弓搭箭上弩。 马场那边的范家人也被动静惊动,在范永新的带领下马上过来,却被外围甲士直接拦住。 而这边, 四娘先是骂道: 「薛三那个废物!」 随即, 银牙一咬, 目光向上方看去, 身体向前一扑,整个人居然直接贴在了崖避上,借着周身释放出去的丝线进行缠绕稜角,整个人快速地上爬。 很明显, 先前的床弩来自悬崖上! 同时,还有两个人从甲士之中钻出,像是蜘蛛一样跟着四娘一起爬上了山崖,他们,是天机阁的人。 天机阁老人曾疏朗在投靠郑凡之后,带着手下门人负责雪海关的防务修建同时进行对攻城器具的改造,同时,为了表达忠心,整个天机阁最后剩下的三个护法中的两个,这次跟着郑凡队伍里一起入楚。 第1158页 还剩下的一个,就是曾疏朗自己,他没跟来。 金术可这边的反应比四娘慢一些,他毕竟还要召集军士,不过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 「尔等保护伯爷,柯岩冬哥,你带人去西侧,其余人,随我去东侧,刺客在山上!」 很快, 下方的甲士当即分出三部分, 五百人留下保护郑凡同时警惕范家人那边, 其余人分成两部分,分别在金术可和柯岩冬哥率领下从两侧包围上山。 一时间, 甲冑之声肃然。 …… 「牛子,快走,这床弩咱不要了。」 「寨主,咋能不要呢,这可是咱寨子里的宝贝呢,怎么能不要,不行,我得带回去!」 「放屁,快给老子走,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不走,不走,这床弩可比我婆姨还招我稀罕,我可不走,寨主,您再瞅瞅,那燕狗大官儿死了没有,死了没?应该是死了吧,估摸着这会儿都快烧熟喽。」 「寨主,不好啦,西侧山道上有燕狗冲上来了。」 「寨主,东侧山道上也有燕狗来了!」 被称为寨主的男子体格壮硕,哪怕现在是冬日依旧只穿着一件露肩的皮子,听到属下汇报后,当即对着先前使用床弩的手下吼道: 「牛子,走,东西不要了,否则大傢伙都得死在这里!」 那个被唤作牛子的瘦削男子也马上点点头,不再拾掇床弩了,转而道: 「娘咧,燕狗来得好快。」 众人没有从东西两侧下山,而是选择继续上山,蒙山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山连着山,这头山下不去,去对面山头下去也是一样的。 然而,众人才刚刚往上走没几步,就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寨主回头一看,发现是走在最后头的牛子正捂着自己的脖颈。 待得身边一个弟兄想要伸手去拉牛子一把时,却惊愕地发现牛子的脑袋居然离开了他的脖子飘离了出去。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因为大傢伙都没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紧接着,四娘的身影显露了出来,刚刚爬上来,明显还有些气喘,但四娘眼眸里,却满是杀机。 「敢动老娘的男人!」 话音刚落,又是两道丝线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了前方两个山贼的身体,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甲冑,所以丝线进入得格外容易。 「啊!」 「啊!」 两个山贼当即发出惨叫声。 紧接着, 两个人偶从涯壁上爬出来,落地后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去,像是两头猎豹。 寨主心下一狠, 提刀就跳了下来对着四娘砍去。 四娘没有躲避,现如今的他跟着郑凡也是水涨船高,明面上的六品实力加上她魔王的经验和能力怎么可能连一个山贼头目都打不过? 「唰!唰!唰!」 一时间, 一道道丝线在其面前密集成面。 寨主的刀砍下去却凹陷了下去,力道也因此卸掉了,等到寨主想要抽刀时,却发现自己的刀根本拔不出来。 好在寨主还算果断,当即弃刀,身体迅速后退,躲过了后续丝线的围剿。 而那两个天机阁的护法在用傀儡虐杀了两个山贼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帮山贼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个人,先前为了隐蔽也没点灯,所以黑灯瞎火之下被四娘和两个天机阁护法以这种方式一冲,直接给吓得没了章程,剩下人开始疯狂逃窜。 但因为这一耽搁,使得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往山上跑去,还是被从东西两侧山道上奔袭而来的雪海关甲士给堵截住了。 这些山贼哪里是这些上过战场的精锐对手? 何况人数还处于绝对劣势,当下就被砍翻了一片,若不是金术可大叫着留活口,可能一个都留不下来。 而那个寨主在好不容易逃脱了四娘的攻势后,还没能走几步,就被两个甲士用刀架住,跟进的两个袍泽一个踹下盖一个按脑袋,将其彻底按在了地上任凭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自此, 刺客一伙除了三四个被生擒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格杀。 四娘走到那个寨主面前,眼里,全是杀机。 这两年, 四娘已经很少走到前台厮杀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后方掌管钱粮事宜,但这并不意味着四娘的脾气被磨平了。 魔王终究是魔王,心里的那股子跋扈意念怎么可能说消磨就消磨掉的? 金术可对此时的四娘显然也是有些畏惧,毕竟,就算不看四娘的实力,就是看她是伯爷枕边人这件事,是大家主母的身份,金术可都不敢对四娘不敬; 但此时他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 「风先生,还是留给伯爷审讯吧?」 四娘闻言, 眼中的锋锐逐渐敛去, 缓缓点头。 而在四娘身侧,两个天机阁护法抬起头,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雪海关甲冑,平日里其实和普通甲士没什么区别,但此时,却像是两个蜘蛛一样四肢撑着地,抬起头,脸上全是鲜血,却还在对着四娘露出着讨好的笑容。 …… 「所以,袭击我的,是一群山贼?」 面对这个结果,郑凡有些意外。 第1159页 刚刚结束对那位山贼审讯的四娘回禀道: 「是的,主上,属下用了刑,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魔王用刑折磨人的手段,郑凡是知道的。 四娘补充道:「没有和其他势力有什么勾结,他们是纯粹的,知道主上您是燕人,所以想来刺杀您。」 「这么纯粹?」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般纯粹。他们是旋风寨的土匪,窝就在蒙山,应该是前几天看见咱们队伍了。」 「呵,有点意思。」 郑凡摇摇头,原以为是某方势力对自己出手了呢,可能是来自楚国的,也可能是来自干国的,甚至,再腹黑一点猜测的话,来自燕国的也不是没可能。 但忽然间事情变得这么干净,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坐在郑凡身侧的阿铭此时开口道: 「喂,四娘,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口?我现在控制着伤口不要癒合真的好痛苦。」 伤口没清理,所以得控制着不能癒合,这也就意味着伤势一直保持着,自然得一直承受疼痛。 而如果復原的话,待会儿再破皮清理里头,会更酸爽,所以阿铭宁愿现在强忍着。 「四娘,你帮阿铭处理一下伤口吧,我去看看那个刺客。」 「是,主上。」 当郑凡走出帐篷时,天,其实已经亮了。 范永新求见了好几次,郑凡都拒绝了,甚至在四娘审讯犯人时,郑凡还补了一觉。 可能, 自己真的是战阵经歷多了, 也歷练出来了吧, 毕竟自己没死, 受伤的又是阿铭, 所以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也能很快入睡。 所以,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 因为昨晚遇刺的事儿,营地外围的警戒强度很高,范家的人不允许任何一个靠近,违者直接斩杀。 郑凡走入关押那个山贼头目的帐篷, 没走进去时就已经从外面看得见帐篷上沾染的血点了。 等走进去后,才发现那位山贼寨主已经血肉模煳地躺在那里。 其实,这位寨主也可怜。 在四娘刚刚审讯他时, 他其实一早就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事儿就是老子做的,没其他人指使。 然后, 四娘不信,用刑,用刑,用刑,用刑,用刑…… 最后, 见实在没第二个答案, 这个寨主已经被折磨得承受不住开始喊风四娘奶奶了, 四娘才确定人家先前的第一个答案就是真实答案。 此时, 见到郑凡进来, 寨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郑凡,似乎是猜测出了郑凡的身份,四娘又不在,所以又稍微硬气了一些,嘴角一扯,强撑着且艰难地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燕狗。」 「放肆!」跟着郑凡进来的金术可骂道。 郑凡抬手阻止了金术可,点点头,道: 「倒也算是条汉子。」 入楚也有一阵子了,没想到第一次出现的危机,居然是这个土匪给自己带来的。 「这样吧。」郑凡笑了笑,道,「给你来个痛快的?」 显然,这位旋风寨的寨主先前是被四娘的手段给折磨怕了,此时听到郑凡这话,脸上竟然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甚至, 还说了句软话: 「承……你的情。」 「客气了。」 郑凡对金术可道:「去跟马场那边的人要点儿酒餵他喝了,再送他干脆地上路。」 「是,伯爷。」 吩咐完这些后, 郑凡走出了帐篷,鼻前没了血腥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时,范永新在外围喊着:「伯爷,伯爷……」 郑凡挥手,示意前方的甲士放行。 范永新带着两个范家人一起过来了,马上道: 「伯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让伯爷昨晚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 「没事,没事。」 这事既然和范家无关,郑凡也就懒得再做什么追究,毕竟范家一路上的表现很是不错。 「不过伯爷放心,今早上,前面几个堡寨的守备已经点了人马去围剿旋风寨了,刚刚传来消息,旋风寨从上到下,老弱妇孺在内,已经鸡犬不留,还请伯爷消消气,消消气。」 郑凡闻言, 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 范永新受宠若惊地身子稍微又蹲下去了一些。 郑凡则回过头, 看了一眼那个沾染着血色的帐篷; 「呵。」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闵氏 这个叫旋风寨的土匪寨子,没了。 据说,它存在于蒙山地界也有些年头了,早年,是一群船工力夫不满压迫,杀了管事儿的后聚众在山上落了寨。 平日里也会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会被其他商队花钱雇来作镖行,可谓是黑白两道都干,也算是守规矩的。 毕竟,不守规矩的寨子,肯定早就没了。 但这个寨子的人,却忽然有一天,看见一群燕人进了山,脑子一热,就来刺杀燕人主将。 第1160页 偏偏,他们的背后,没人其他人和势力在指使他们。 然而,越是这种自发性的举动,越是这种没有功利驱使的行为,反而越是难以让人适应,似乎,违背了一些大家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 楚国,也有楚国的问题,首先,它绝不是文臣不爱财、武人不惜死、士庶一体、勠力同心的局面,否则,就不是如今的燕国雄踞北方虎视南方而是大楚北伐开拓威震天下了。 具体的一些事情,比如寨子里的老弱妇孺到底有没有倖存,亦或者,是否会有一个幸运的孩子躲藏了下来多年以后再来寻自己报仇,这种桥段,郑伯爷已经不在意了。 他甚至没去问那个寨主的名字,金术可给他找了酒,餵了他喝,然后送他上了路,郑凡没再去看他第二眼。 只能说,有些人,有些事儿,註定会作为这一世的风景。 自己在这个世界甦醒其实也没几年,但各式各样的风景,确实也看过了不少。 甚至,偶尔郑凡也会迷茫,迷茫于这个世界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这是属于诗家才有的心境,每每藉此抒怀,歌以咏志。 小六子曾说过,所谓的诗家,无非是将大家心里都有的那股子腻歪劲儿给写出来了罢了,为何只有他们写,别人没写? 因为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为衣食而忙碌,为俗务所困顿,没那些个诗家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郑伯爷喜欢这种矫情的感觉, 看见个人, 遇到个事儿, 再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琢磨,不是为了目的,只是为了玩儿。 这或许,才是人生的真谛,既需要忙碌以做充实,也需要矫情以备陶冶。 马场的刺杀,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灭口」这件事上,范家以及范家这条利益链上的人,会比郑凡做得更果决。 郑凡只需要带着人继续前进,他们所行所过的痕迹,会有人尽心尽力地帮忙掸得干干净净。 曾几何时,北封郡也是军头林立坞堡遍地,而蒙山地界,比之当年的北封郡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楚国实施的是大贵族制,如果说门阀之治多多少少还需要一点面皮的话,那么贵族在自己领地里的生杀予夺,那完全是真正的合情合法,正儿八经的土皇帝。 地方权力的增强,不可避免地会导致皇权在这里的虚弱,这是此消彼长的两股力量,永远都不可能存在共赢共生。 所以,才会出现了镇南关那里大军林立阻遏燕军南下,蒙山这里郑伯爷轻骑入楚备受欢迎的奇特局面。 下庸,是一座县城,算是蒙山范围的最后一个地界,过了下庸,就算是彻底离开了崎岖山脉范围,勉强算是进入楚国真正的内地了。 下庸不是范家的,因为范家,是屈氏的奴僕家族,为屈氏经商取财,范家,没资格拥有封地。 但下庸,又是范家的,因为这个以商贾之道为本的家族,早已经将自己的触手深入下庸的方方面面,同时辐射上了整个蒙山地界。 郑伯爷一路入楚的平顺,可以认为是范家向郑伯爷展现自己家族能力的契机,向郑伯爷彰显范家的潜力。 小六子和范家有不浅的联络,这种联络,让郑凡隐约觉得似乎超越了正常的走私伙伴关系。 但, 人, 是小六子介绍的, 而买卖, 得让郑伯爷自己来谈。 小六子只是做了一个中间人,一来小六子还得在燕京蹲着,他不可能离开燕京,至少,不能离开天成郡,因为燕皇的身体,一直都有传闻不好。 二来,商贾的事情,常常错综复杂,但其一旦落在刀兵之上,往往就能爽快得多。 郑凡这支人马没有进入下庸腹地,而是在下庸郊外的一处靠着山的庄园里停下,这是范家的外宅,可以说是避暑之地,很清静。 薛三,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见面后,薛三直接跪伏下来: 「请主上治罪!」 身为主上的「眼睛」和「耳朵」,看似忙前忙后,却没能帮主上规避掉那一场刺杀,是他薛三的失职。 每个魔王,其实都有自己的职权,也有自己的任务和责任。 所以,当那一晚箭矢落下来后,四娘的第一反应是骂薛三是个废物! 身为魔王,你可以不做事,就躺在那里岁月静好; 但如果你要做事,就不能做出岔子。 不过,郑凡也没难为薛三,只是很平和地道: 「起来吧,没事。」 因为没人能算无遗漏,薛三盯着的,是附近楚国兵马的动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范家的人以及这条线上的那些堡寨兵要出手,只要郑伯爷的手下没被药翻,护着郑伯爷安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可以逃离。 但谁也没想到,一个山贼头子会站出来射出楚地反抗侵略者的第一箭。 薛三也没矫情,站起身,道: 「主上,这是范家的外宅,范家的手下已经全部撤出这里了,里头现在由我们控制,范家人,很上规矩。 范家人还提前对属下说了,稍晚的时候,范家家主会携亲眷过来参见主上您。」 很上规矩; 第1161页 这是薛三对范家人的评价。 在做楚奸这条路上,范家人可谓是深刻诠释着什么叫高素质的楚奸,让郑伯爷这个靖南侯下的大燕狗体会到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撤去自己的手下,家主亲自带家眷过来,这魄力; 嚯, 讲真, 反正郑凡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众部下进入了宅子,开始充实薛三所布置的防卫,郑凡自己也进了宅子,里头米面粮油都备好了,甚至连床褥都是新的。 四娘打开了茶罐,闻了一下,道: 「主上,是大泽香舌。」 大泽,在郑凡的了解里,应该是一片极大的沼泽地,里面充满着神秘,据说还有妖兽隐藏其中。 楚国也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那就是初代楚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时,大泽深处出现一只火凤,成为楚侯坐骑,帮助楚侯驱逐山越百族。 大泽香舌,是产自大泽深处的名茶,生长于大泽深处,因里面瘴气瀰漫,每年为了採摘这茶而死伤的採茶人不计其数。 故,此茶极为名贵。 屋子里的陈设,只能算典雅,没有什么名贵件儿,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寒酸,唯独这一大罐茶叶放在这里,可谓是体现出了主人家的真正豪奢及看重。 这种细节,让郑凡很舒服,确切的说,每个被招待的人,都会觉得很舒服。 但郑伯爷到底是小清新破坏者, 第一句,就显得有些不合事宜,直接破了品茶的氛围: 他问四娘: 「有毒么?」 谨慎,并不是怂,真正死得不明不白,才叫真的憋屈。 四娘仔细检查之后,确认道: 「主上放心,无毒。」 「成,那就煮一锅吧。」 「一锅?」 「这茶不是很贵么?」 「据说楚国先皇在位时,也就每晚入睡前才捨得喝一小杯。」 「行啊,范家要摆阔,咱就接下了,煮。」 「是,主上。」 「煮完了晾晾,当凉茶喝。」 「好的,主上。」 四娘开始煮茶。 大泽香舌确实名不虚传,茶一开煮,瞬间茶香瀰漫,沁人心脾。 以前,郑凡觉得那些檀香、薰香啊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一次,却格外地享受。 不知不觉间,居然就坐在靠椅上,睡着了。 因为楚国先皇为何在入睡前喝一小杯? 一是茶贵,且产量少;二则是此茶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四娘没睡着,她自带三分警惕,说白了,想要靠下三滥的手段药翻一个魔王,那可真难。 魔丸没躯体,没躯体中个什么毒; 梁程百毒不侵,自己身体就自带强横尸毒; 阿铭平日里除了喝血还是喝血,不碰其他; 三儿自己是下毒高手,樊力体格大,能药翻他的药,可不是轻轻点点那么一小撮就能办到的。 四娘呢, 嘿, 喜欢在会所舞厅玩儿的女人都清楚,陌生人递的饮料,那是绝对不能喝的。 四娘继续煮茶,按照主上说的,将煮好的茶拿着一个大盆装着,晾在那儿。 随后, 取来一件毯子,给熟睡中的主上轻轻盖上。 早几年,主上每次出征,都很辛苦,但现在,已经很注重在打仗时也养生了。 用主上自己的话来说,当年我那么拼,如果现在我还那么拼,那我前几年的拼搏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觉, 郑凡睡得很舒服,没做梦。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眼睛一闭一开,哟,天黑了。 坐起身,深吸一口气,当即神清气爽,这种睡眠质量,其实大部分人都有过,但往往可遇不可求。 再回头,看了一眼身侧摆放着的一大盆凉茶,郑伯爷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而这时,四娘走了进来,道: 「主上,您醒了。」 「嗯。」 「范家家主范正文和其夫人文氏已经到了,因主上在休息,所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喊进来吧。」 「是,主上。」 没多久, 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小民范正文携妻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进来说话。」 「谢伯爷。」 范正文来了, 进来时, 让郑凡眼前一亮。 倒不是其妻文氏长得如何,毕竟四娘常伴身边,郑伯爷对女人的抵抗力还是可以的,外面一直盛传的东西,其实是无稽之谈。 关键是范正文这个人,长得,是真的帅,是那种很有气质的帅。 不轻浮,沉稳,有涵养。 一个男人,如果能让另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觉得他帅,那才是真正的帅。 至于文氏,长得还可以吧,低眉顺目的,也不算惊艷。 「伯爷。」 「坐,喝茶。」 「是,谢伯爷。」 四娘倒茶, 简单直接且粗暴, 洗干净的茶杯直接从盆里舀出凉茶,一人一杯,三杯。 范正文捧着杯子,笑道: 「大泽香舌,这番喝起来,别有风味。」 「范兄是在嘲笑本伯没见过世面糟蹋了东西?」 第1162页 「伯爷的世面和小民的世面,是不同的,伯爷的世面,小民没见过,而小民的世面,伯爷是不屑去见的。」 「倒是会说话。」 郑凡点点头,喝了一口凉茶,也是奇了怪了,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这玩意儿也没放其他佐料下去煮,更没有薄荷冰糖什么的加料,盛放这么久,喝起来,居然还有凉丝丝的甜意。 自己还是土包子了啊,真他娘的糟蹋东西啊。 「本伯入楚,承蒙范兄招待,这份情,本伯记下了。」 「伯爷的人情,小民愧不敢当,小民只是仰慕大燕上国风华,甘愿为燕前驱,以表心意。」 郑凡将茶杯放下, 笑了笑, 道: 「这样吧,范兄,本伯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圈子,范兄如果有话,咱不妨直说。 先说正事儿,再言语其他。」 「小民敢不从命。」 「别再小民小民的了,吃了你的饭,喝了你的茶,本伯是客,你才是主。」 「那范某就直言不讳了。」 「但说无妨。」 郑凡翘起了腿,身子后靠; 且习惯性地伸手入怀,掏出大铁盒,取出一根烟,没点,就放在鼻前轻轻地嗅着。 四娘曾建议郑凡用鼻烟壶,觉得那更有厂公的情调; 但郑伯爷实在是用不惯那玩意儿。 范正文站起身,正色道: 「伯爷,我范家自一百五十年前始,就是屈氏家奴。」 君上之君,非我之君。臣之臣下,非我之臣。 这就是楚国的现状,楚国地域庞大,但其体制,其实更像是一个分封制的国家。 屈氏,在自己的封地内,相当于诸侯一般的存在。 「我范家先祖,为屈氏本伯劳苦百五十年,为屈氏供奉钱粮以维其奢靡,在范某看来,当年的简拔之恩,再怎么算,这么多年,也该是还清了吧。 但在大楚,奴,那就世世代代是奴;贵族,那就世世代代是贵族。 范某每年去屈氏家宴,都是和最下等的奴僕坐在一桌。」 郑凡补充道: 「不能忍。」 范正文笑了,点点头,道:「忍不了。」 楚国,是一个阶级森严的社会制度,其实,原本的燕国也一样,门阀世家在,垄断了贫民向上晋升的渠道;晋国差不多也一个样子。 反倒是干国,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但有点好过头了。 范家是屈氏的家奴家族,那就世世代代为屈氏家奴,不管范家产业做得多大,他都无法脱离屈氏。 哪怕有朝一日,范家强盛过屈氏,屈氏只要愿意,依旧可以轻易地按死范家。 因为就算是屈氏不行了,还有整个楚国,整个楚国的大贵族,都不会允许出现家奴犯上的局面。 但范正文,不服。 人吃饱了,喝足了,没冻馁之患了,自然就想着,要活出点儿尊严了。 因为这个,打算投靠燕国,理由说得通,至于做得这般得当入微,只能说明如今范家的势力很深,同时,范正文这个家主,很有魄力。 郑凡开口道; 「裂土封侯不能保证。」 「范某也不敢想。」 「其余的,都可以,你可以看看我……」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几年前,我还在北封郡虎头城内开客栈。」 举例时,说我朋友如何如何,远了;说我邻居如何如何,有意思了;说我自己如何如何,这就很直观形象了。 郑伯爷本身就是一个草根崛起奋斗的典型。 「范兄愿意付出多少,大燕,日后就回报多少。」 「范某是信的,信平野伯您,也信靖南侯,更信我大燕皇帝陛下。」 郑凡轻咳了两声, 道: 「还有其他理由么?」 「伯爷觉得不够?」 「还有就更好了。」 「范某一向觉得,做生意,最好不要牵扯人情。」 「但最好的生意,就是做人情。」 「伯爷所言极是。」范正文伸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自己的妻子文氏,道: 「这是贱内。」 郑凡点点头,笑道:「见过嫂夫人。」 范正文笑了笑,居然没避开,也没开口说不对。 文氏也只是起身,对郑凡轻轻一福。 郑凡感觉到了一些微妙, 忙问道: 「嫂夫人出身?」 文氏开口道: 「回伯爷的话,妾身原姓闵。」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思索到范家是靠小六子牵线联络上的, 忙追问道: 「我大燕六皇子姬成玦是您的……」 「妾身是成玦的……小姨。」 闵, 闵氏, 因家「门」没了, 只剩下「文」氏。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可! 文氏,闵氏,闵氏,文氏,再加上个范家。 郑伯爷不由得再度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怪不得呢, 真的是怪不得呢。 范家的过分殷勤,过分楚奸,过分的下重注的胆魄, 在此时, 终于有了个由头。 范正文的妻子,是闵妃的妹妹,也就是小六子的小姨,而范正文,则就是小六子的小姨夫。 第1163页 范家,是和小六子在生意上有对接的,所以,范家从一开始就清楚,小六子不是那种混吃混喝的闲散王爷,同时,小六子只要还想借用他这个姨夫家的力量,也不可能不给他透露自己的隐藏实力。 更别提,小六子大婚时的场面,加上燕京之中的风云变幻,小六子借着大婚正式宣告自己加入了夺嫡。 不管是站在利益角度还是亲情角度,郑凡相信,范家都是无比希望小六子最后能够在夺嫡中胜出,成为下一代燕皇的。 因为这样一来,范家就能从屈氏奴僕,摇身一变,直接成为皇亲国戚! 且这个皇亲国戚,来得可不要太正宗太铁桿,因为小六子的母族,真正有血脉联繫的母族,只剩下他这一个小姨了。 郑伯爷觉得,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 如果自己站在范正文的角度, 他也是愿意搏一搏的,因为前景实在是太美好了,值得拿全族安危,去赌那成功的可能。 忽然间, 郑凡又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次入楚,是靖南侯给自己下的令,一开始自己是不愿意去的,但侯爷直接下了军令,他不去也不成。 而当年奉命率兵屠灭闵家的, 正是靖南侯! 所以,靖南侯是不是知道闵家有一个余孽,且就在范家? 所以才命令自己通过这条道进入楚国? 郑伯爷微微皱眉, 合着大家都在睁着眼下棋, 就自己是在闷头拱卒? 范正文看见郑凡皱眉了,忙道: 「伯爷,这件事,范某是万万不可能扯谎的。」 郑凡摆摆手,当即变笑脸,道:「范兄这话说的,本伯自是信的。」 说完, 躺在椅子上翘着腿的郑伯爷从靠椅上起来, 对着闵氏, 恭恭敬敬地行礼: 「末将,参见夫人。」 参见夫人, 这话听起来不伦不类的。 但也是没办法了,至少,得表现出一个礼数出来,不管如何,这是小六子的小姨。 虽说,就算闵家没有被灭的话,闵氏大概也能因为闵妃的关系被封一个诰命,但在身份上绝对高不过以军功起家的平野伯,但现在不是细究礼节的时候,重要的,是态度。 有时候,态度没什么用,但其实又有些时候,态度其实具有非常重大的价值。 一个闵氏的身份,就足以让郑凡和范家完全联合起来,直接减少了太多的提防和间隙。 闵氏忙避身道: 「伯爷,使不得,使不得。」 她是破家余孽,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但在平野伯面前,她依旧没资格拿大,她丈夫与他说过眼前这位平野伯,说昔日平野伯是靠着小六子发家不假,但现如今的平野伯,就是成玦看见他了,也不敢真的当其为门下走狗,必然得客客气气。 而范正文确实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他开口道: 「可惜犬子在屈氏私学,不在家里,两个小的,年岁又太小,也就没有带过来,倒是他们可惜了,没能在今日得以一睹平野伯之风采,犬子可是仰慕平野伯得紧啊。」 闵氏在此时也开口附和道:「少良在家时说过,似平野伯这般的,不靠家世,凭自己才能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依照范少良的年纪,说出这种话,真的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范家看似风光无限,但奴僕的身份,却根本无法摘掉。 也因此,作为范家少主,有这种心声和嚮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当然了, 郑凡也清楚, 范正文和闵氏忽然说起自家儿子,可不是为了借儿子之口来夸赞自己,拍自己马屁。 而是要告诉郑凡, 他范正文和闵氏的婚姻,不仅仅是收留闵氏余孽,也不仅仅是投机的政治联姻,他们夫妻之间现在营造出来的「相敬如宾」不管是真是假,但他们有三个孩子。 子嗣, 就是最大的定心丸! 而且范正文既然说了其长子范少良在屈氏私学上书,那必然是嫡子身份,毕竟,只有奴僕家族的嫡子才能有资格进屈氏私学和屈氏小主子们一同念书。 也不知道范正文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闵氏,变成自己正妻的。 但总之, 一个正妻, 一个嫡子, 这就是血脉和政治影响力的最好传承! 因为如果小六子的小姨,不是你范正文的正妻,而是侧室,甚至是妾侍,那你范正文和小六子之间,还有个屁的关系? 如果小六子的表弟,不是你范正文的嫡子,而是庶子,或者是再来一出自小在家族里不受待见被欺凌的戏码; 那你范正文就不是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了,那是有仇了! 范正文告诉郑凡这个,就是在明明摆摆地向郑凡说明,他范家,他范正文,在和小六子,在和这位未来有可能继承燕国大统的皇子这里,关系是槓槓的,是有效落实的。 表弟,是真的表弟,亲表弟! 若是日后大燕真的能打破镇南关,大军入楚,像吞併三晋之地那样吞併楚国,那他老范家,是完完全全能够实现腾飞的。 事到如今, 郑伯爷都不得不在心底对这位范家家主,竖起一个大拇指,暗道一声牛逼。 第1164页 这是真的牛逼, 将身份不能言明的闵氏运作成正妻,肯定不容易,毕竟范家虽然是屈氏家奴,但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刨除「爱情」这个看似很站得住脚但实际上对这些钻心权谋的人物而言完全是累赘的可能, 也就是说, 范正文等这个机会,做这个铺垫,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老范家, 等着做这个楚奸, 也很久很久了! 郑凡笑了笑,指了指桌子,道:「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要这般拘束了,我们还是围桌而坐吧。」 原本,是郑伯爷躺着,这夫妇俩正襟危坐,现在,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了。 范正文也没扭捏,领着妻子坐了下来,四娘上前,给大家重新续杯凉茶。 「不瞒范兄,本伯这次入楚之前,其实设想过许许多多,但入楚之后,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范正文笑道:「别说伯爷您了,就是范某,也没想到过会是伯爷您这次入楚,说句开门见山的话,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次入楚,范某,范家,必然不会这般开诚布公地招待的。」 这是实话, 因为世人都知道郑凡和六皇子之间的关系,毕竟,郑凡最早是靠着六皇子的赏识才得以被提拔的。 「不过,伯爷,既然是自家人,那咱们就说说自家话,蒙山地界,我范家是能够掌控的,这一线上,我范家都能吃得透,这次之所以在下庸这座外宅里,请伯爷住进来,也是想对伯爷您说明; 再往下庸深处走,或者过了下庸,我范家想继续帮伯爷您遮掩行踪,就难了。」 继续往里走,就要出自家势力范围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还请范兄教我。」 这个人,心机深沉,是个人物,郑凡不介意在此时稍微说点儿好话,摆个低姿态,毕竟,能得实惠的,还是自己。 「伯爷这话就言重了,伯爷这次入楚,范某斗胆猜测,想必有三个目的,伯爷且听,看范某猜得是否准确。」 郑凡抬起手,道:「哦,请说。」 「第一个目的,乃是探清虚实,虽说燕楚两国之间,互相往来的密探必然不少,所能传递迴去的消息,也是极多,但有些路,到底得自己走过才知道深浅,尤其是对伯爷这种军旅之人而言,最是如此。 范某曾听说,当年靖南侯为了打好借道伐晋这一仗,曾数次以白龙鱼服亲自走过那条道,这才能有那一场神兵天降入晋之大捷。」 郑凡闻言,点点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比如在当初自己第一次入干时,是真没想到干国那看似密密麻麻的堡寨后头,其边军,竟然是那种鸟样。 事实证明,如果当初大家都知道干国三边边军那么拉胯的话,根本就轮不到他郑凡第一个下海吃螃蟹。 这次入楚,从范家身上,其实郑凡很清晰地感知到了楚国的社会面貌。 楚国,不仅仅意味着玉盘城下,那数万守城战力惊人最后不得不用围城一招才饿趴下的青鸾军,也不是镇南关后头,十几万楚国皇族禁军。 一个国家,它所能包涵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自己看见了一个范家,但在楚国,肯定不仅仅只有一个范家。 看似庞大的楚国,只要能够击垮他一次,能打入他的国境内,可以通过太多太多的手段去瓦解他的反抗能力。 「伯爷第二个目的,在范某看来,应该是想要为以后布局。」 「布局?」郑凡有些好奇道。 「是的,布局,因为伯爷您现在是雪海关总兵,范某相信,雪原,应该不会对伯爷构成太大的威胁了。 现如今天下大势,是大燕以一国独扛三强。 一强,为蛮族,但如今蛮族和大燕显然近期内不会开战。 二和三,则为干楚。 至于晋人余孽和野人,已经不够资格上桌了。 眼下,平野伯经营雪海关,日后一旦用兵,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大燕朝廷是不会让伯爷您率军去银浪郡打干国的,也不会去更远地打蛮族,伯爷所要面对的日后战场,必然就是大楚!」 因为距离离得近,以雪海关为基点想要对外开拓的,攻打楚国,是必然的。 最极端情况,就是大燕其他战线出现巨大问题,不得不让郑凡率军千里迢迢去支援,这是最极端的。 「此次伯爷入楚,大可将这大楚看作是这大泽香舌,至于是静心烹制地喝,小口小口地品还是一锅煮了大火一烹放作凉茶,就全凭伯爷心意了。」 郑凡点了点头,问道:「那第三个目的呢?」 「第三个目的,就是扬名!」 「扬名?」 「时下民间好事者有个说法,当世年轻将领有四大,一则为蛮族小王子,二则为干国钟天朗,三则为大楚年尧,四则为大燕伯爷您。 在范某看来,另外仨,都不足以与伯爷您并立。 他们三个,其实全都是靠的家世支撑,小王子有王庭,钟天朗有钟家这个干国第一将门,年尧是摄政王在潜邸时的家奴出身,只有伯爷您,看似也曾有贵人相助,但一个是被人笑话为有眼无珠的镇北侯府郡主,一个是落魄的六皇子,所以,伯爷您是靠真刀真枪的本事,建造出来的这番功业! 第1165页 说句犯忌讳的话,伯爷您深受靖南侯看重,更是被靖南侯引以为得意门生,这份殊荣,堪称无双。 但伯爷您的年纪,还是太过年轻,所以您必须得继续立下大功,不是为了巩固伯爷您现如今的地位,而是在日后江湖草莽间再有好事者评比什么四大八大将星时,会自动地将伯爷您筛出。 让世人觉得,您不该和他们在一起比,而应该和靖南侯镇北侯,和钟文道这帮人去比。 文人需作品造文名,军人需战功塑威望。 伯爷您现在,需要战功,需要威望,需要名声,您,很需要。」 范正文越说越激动, 这个男子,是有心气儿的,但却不得不自出生起就接受这种宿命,他明明是在说郑凡,但自己,却说着说着像是被感染了一样: 「伯爷,您要做的,是立下一片大大的军功,日后,才能接靖南侯的班,日后燕国再有战事时,燕皇陛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伯爷您!」 郑凡点点头,道:「三个目的,范兄说得都对。」 范正文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讪讪一笑,道: 「伯爷,是范某唐突了。」 郑凡摇头道:「既是自家人,又何来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说着, 郑凡又道: 「还请范兄教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既然这三个目的说得头头是道,那郑凡相信范正文肯定也帮自己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范正文端起茶杯,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随即,又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道: 「巧了么不是伯爷,下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那日,摄政王同胞之妹,大楚四公主,将嫁予屈氏当代嫡长子。」 听到这个消息,郑凡马上心领神会,嘴巴微微张开。 而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眼睛直接亮了! 范正文继续笑道: 「大婚那日,平野伯若是能率军劫走公主, 此功如何? 此名如何? 此威如何?」 范正文深吸一口气,像是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终于得以找到机会露出自己深藏的獠牙,站起身,重新用茶杯从盆里舀出一杯凉茶,对着郑凡, 道: 「可谓不虚此行乎?」 郑伯爷也站起身,端起茶杯,重重地和范正文碰了一杯, 道: 「可。」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安排 当晚,范正文夫妇并没有在外宅留宿,而是回到了下庸的本家宅邸。 范正文的身份不简单,有些场合,需要他露面。 当他们离开后,郑伯爷摆摆手拒绝了四娘准备晚食的建议,凉茶喝得有点多,不饿。 四娘则走到郑凡身后,伸手帮郑凡按摩着肩颈, 道: 「主上,范正文这个人,不简单。」 能被四娘称之为不简单的人,很少。 郑凡默默地点点头。 「说话,做事,甚至每一个微表情的掌控,都拿捏得炉火纯青,这是一个野心家,而且是一个优秀的野心家。」四娘继续道。 郑凡闭着眼,笑了笑,道: 「你信不信,明天他来时,会带来全盘计划。」 「我信的。」四娘说道。 「小六子是怎样的人,咱们其实都清楚,他父皇推了他偷偷立起来的外公母亲的生祠,他也能继续装样子去田埂边表现一下伤心。 你要说这种人心里到底能有多少亲情因素在,我是不信的,何况还是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的小姨,以及更远的一个小姨夫。 都是政治人物,都他娘的是冷血动物,只能说这小姨的存在,变成了一个桥樑纽带,将他们两个更好地联合在了一起,但本质上,还是范正文的能力,得到了小六子的认可,才会将其吸纳为自己势力范围的一环。 我甚至觉得,从范正文得知是我要入楚时,他就已经在盘算着这个计划了,哪怕赶不上这位公主,那就还会有郡主、县主、屈氏嫡女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目标。 他会早早地帮我安排好,选定好。 就像是走进一家私人订制的高档服装店,他为你选的衣服不仅仅适合你这个人的身高体量,还会贴合你的口味审美,同时,还会给你准备多种选择。」 「没想到主上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他不是池中物啊,正因如此,他才不甘继续在楚国戴着家奴的帽子活下去吧,而且,世世代代,都无法脱离这个身份。」 楚国不亡,范家将永远都是家奴。 「主上没起爱才的心?」四娘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 「和瞎子重合了。」 顿了顿, 郑凡继续道: 「瞎子比他优秀得多。」 这种布局谋划形人才,郑凡已经有了。 这种人才,并不是越多越好,因为很可能会出现一加一小于二甚至是小于一的局面。 再说了,实在不行,野人王也是这方面的好手。 不管范正文怎么优秀,野人王绝对不会比他差,而且野人王也曾实际证明过他在大场面上的能力。 只能说可惜野人王的崛起之路碰上了田无镜。 虽说在郑凡一直秉持着「自己的是自己的小六子的还是自己的」原则, 第1166页 但对范正文,他并没有想招揽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人没理由放着未来皇亲国戚不当,而来上郑伯爷的这条船,除非小六子在夺嫡斗争中最后失败了。 「对了,你说这大泽香舌奇怪不奇怪,别的茶喝了后都有提神醒脑的效果,唯有这个茶,居然能帮人助眠。」 「所以,大泽,是个好地方,以后主上也可以去逛逛。」 「是啊,不过,想逛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还是先……」 四娘马上道:「先抢了公主再说?」 郑凡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四娘对「公主郡主」这类身份女子的执念和兴趣,但这个时候也不想扫四娘的兴,点点头,道: 「对。」 …… 翌日下午,范正文又来了,这一次,郑伯爷没在睡觉。 范正文所乘坐的,是一辆普通的运货马车,其实他昨日也是这般过来的,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力夫的形象; 总之,站在门口的郑凡没瞧出任何的纰漏。 先前在蒙山地区,郑伯爷可以带着麾下兵马大摇大摆地进来,那是因为范正文有信心将那里的消息完全隔绝,有那个自信和把握将消息捂在蒙山。 但在下庸,因为没办法十成十地掌握一切,所以他显得很谨慎小心。 范正文这次没带闵氏,而是带着一个老者。 老者的形象很邋遢,但靠近行礼时,郑凡却发现老者原本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澈。 进宅后,范正文先告辞,他拿着一个包裹,要去换衣服梳洗。 是的,他还要洗澡。 做事细心,却又有着一种讲究和矜持,啧,郑凡在范正文身上,仿佛真的瞧见了瞎子的影子。 俩人在矫情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郑凡坐在厅堂里,面前坐着那个老者,老者没去换装,入座前对郑凡拱手道: 「小民翁藏海,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老先生请坐。」 「谢伯爷。」 翁藏海就坐下了,坐下后,就在那里喝茶,没说话。 少顷, 匆忙洗漱过后的范正文又恢復到了昨日中年帅哥的模样走了进来。 「呵呵,让伯爷见笑了,一到谈正事时,身上不干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郑凡笑道:「理解。」 范正文看向翁藏海,道: 「伯爷,这位是翁藏海,乃是范某的塾师。」 翁藏海起身,又道:「老朽乃范东家幕僚。」 郑凡又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其实,三人都是很干脆的人,今天大家的见面,从一开始就透露出一股子爽利劲儿。 简单地见过之后,翁藏海走到中央,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图纸,这是一张地图,只不过地图上多了一些标註。 翁藏海蹲在地上,将图纸铺开,随后又起身,拿来几个茶杯,将图纸压住,转而伸手划拉一下自己散落在脸侧的头髮,道: 「伯爷,这儿,是蒙山,这儿是,下庸,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一大块,都是屈氏封地。」 屈氏封地面积很大,类比一下的话,屈氏像是这块封地的诸侯王,而类似范家这种的,则相当于诸侯下面的臣子。 「屈氏柱国屈天南死在了玉盘城外,在楚国,有传言说屈天南原本不必要死的,至少,不会死得那般窝囊,之所以会落得这般下场,还是因为朝廷因为摄政王轻信了燕国的合约,这才使得这位楚国柱国下令四万楚地儿郎放下兵刃束手被屠。」 郑凡摇摇头,道: 「其实,不过是晚死和早死的区别罢了,因为那时候围城已经很久了,刚围城时,楚军就已经缺粮。」 屈天南是楚国柱国,这种人,他绝不是泛泛之辈,就算之所以能当上这个柱国也是有姓氏帮持的原因,但屈氏家大业大,也断然不会选出一个废物草包出来承袭屈氏柱国的身份。 如果粮草充足, 如果援军待望, 哪怕楚国皇帝连下多道圣旨, 屈天南也会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拒绝开城投降的。 他不傻; 但现实却逼迫他,不得不埋下头当一只鸵鸟。 翁藏海闻言,笑笑,道: 「伯爷说的,自然是真的,但真真假假,向来不是朝野所真正在意的事,一来,可能是为了平復非议,二来,屈氏这一次毕竟是从一开始就支持摄政王的,同时也直接派出了家族精锐青鸾军出征晋国,且全部折损。 于情于理,摄政王都必须补偿屈氏。 联姻,自是最好的方式。 大楚四公主熊丽箐据说年轻貌美,先皇在时深受先皇疼爱,且是和摄政王一样,都是明贵妃所出,故而,以四公主来联姻屈天南嫡长子屈培骆最为合适不过了。 摄政王是想将屈氏一直绑在他的战车上。」 郑凡点点头,认真听着。 翁藏海并未在人物关系上耽搁太久,事实上,他之前的说明,也是为了凸显出这位楚国公主的身份尊贵,绝不是那种不受宠妃子所生的没存在感的公主。 「按照惯例,既然婚期是在元宵节那日,那么,四公主应该会留在郢都过完这个年,所以,郡主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从郢都来到屈氏本家所在的聚安城。 第1167页 因为这是公主嫁人,而不是皇室招驸马。 所以,小民预测,大概在十日时,公主出嫁队伍应该会出现在聚安城南边的周县附近,因为那里有一座皇室的别苑,楚国先皇出郢都巡视时,曾落宿过那处别苑。 而楚国大婚,尤其是公主下嫁,礼数肯定不会少,无论是摄政王还是屈氏,都很看重这次联姻,绝不会让外人挑出毛病来。 随同太监,嫁聘等等一系列章程得走,最起码,得要个三天的。 所以,正月初十时,公主送亲队伍应该刚刚落榻周县外的这处皇家别苑刚刚好。 而此时,也正是咱们动手的契机! 一来,十日从郢都至周县,必然匆忙,送亲队伍必然人困马乏; 二来,刚入住别苑,周遭环境不熟悉,各方面的事也很难即刻交接,这也是屈氏第一次迎娶公主,肯定有太多需要磨合的地方,这一日,双方应该都忙得晕头转向。」 郑凡很耐心地听着,见翁藏海停了下来,道: 「可还有第三?」 翁藏海笑了,道:「伯爷,周县的皇室别苑,再好的地方,太长时间不住人没了人气养着,也会破败的,再加上公主下嫁的大事,别苑必然需要重新整修,而我范家,则是专司负责此事的。」 听到这里,郑凡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那就是正好了?」 范家整修别苑的话,那么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就方便多了。 不用从外面强攻,到时候直接内部发难,挟持住公主后直接突围,事情的难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且,还恰好打在了护送队伍和屈氏都焦头烂额忙着礼仪各处交接的时间点上。 翁藏海道:「那确实是正好了。」 「不对。」 郑凡摇摇头,道:「还有一个问题。」 「伯爷请说。」 「说句心里话,劫公主这件事,就算是昨日刚刚听范兄说起时,本伯也没觉得有多难,当然了,有翁先生这般安排,必然只会更简单。 但本伯觉得,真正的问题是,抢了人后,如何撤离?」 当年三百骑就敢直接莽破绵州城的郑伯爷,自然是不会觉得莽掉一个出嫁公主有什么难的,因为公主身边虽然会有高手也会有楚国皇族禁军看护,但毕竟和打仗时不一样; 而且,有些士卒是拿来战场厮杀用的,有些,则是拿来充当仪仗队用的,估摸着送亲队伍里的仪仗队禁军必然不少,他们看似人多,但战阵厮杀的经验不足,很难造成太大的威胁。 然而, 一旦抓到了公主, 下面该怎么跑路? 这里毕竟是楚国,在楚国境内抓了公主,整个楚国都会因此愤怒,到时候追剿的楚军必然数不胜数。 想当初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时,也是被干军给一路追赶,到最后,要不是田无镜率靖南军出面吓退了那位杨太尉,可能自己真的是创业刚开始就立即「崩殂」了。 抓了公主后再想让范家安排退路,可以是可以,但这相当于是完全将范家给卖了。 郑伯爷倒是无所谓的,就算是将范家当作一次性用品,用完后自己带着公主跑回去风风光光,他范家被屠灭满门又与我何干? 但人范家愿意么? 「伯爷明鑑,此事最大的难点就在于退路,退路一旦安排不好,反而会让整个大局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不过,伯爷请看,这里是蒙山,而蒙山相侧,是齐山,按理说,齐山也属于屈氏的封地范围,但那块地方,则是交给吴家在经营。 吴家和我范家一样,都是屈氏的奴僕家族,只不过吴家所经营的,更多的是干楚之间的买卖生意。」 听到这里, 郑凡抬起头, 「呵呵。」 范正文也笑了,翁藏海也笑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很多事情,一点就透。 回去时不走蒙山而走齐山的话,路途,肯定会远不少,等走出山来,回归晋地,应该是更往西。 当然了,最近的距离自然是抢完公主后就大摇大摆地从镇南关回雪海关,那是最近的距离,就是有点费命。 从齐山走,可以祸水东引,将范家摘出去,将吴家坑进来。 一来,等于是将吴家当作了擦屁股纸,二来,也算是替范家剪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 郑凡不介意做这种一举多得的事儿,他的要求很简单,一个是公主,另一个就是安全回晋地。 如果能满足自己的两个要求,不介意互惠互利,毕竟,若是范家真的要一门心思地牺牲自我郑伯爷还真不敢陪他们玩儿了。 大家都有利益需求,这是最好的合作模式。 「可有把握?」郑凡问道。 「伯爷一路从蒙山进来,对那些堡寨防备,感觉如何?」翁藏海问道。 郑凡回答道:「很一般。」 那些堡寨,可能警惕性上要比当年的干国鸡堡要好不少; 但实际上,又是一个翻版的干国边军罢了。 屈氏在封地养私军,且是合法的养,而外围贫瘠的土地则交给奴僕家族去经营,那样子的情况下能养得好兵才真的有鬼呢。 「伯爷,老朽只能说,齐山的防备,比蒙山,只会更弱,毕竟蒙山这里,正对着当初的司徒家,多少,还是有些警惕的,但齐山那边,靠近干国多一些,做的,也是和干国那边的生意,自然也就有些物以类聚了。 第1168页 再者,我范家在齐山那里,也是有一些钉子在的,他们能帮助伯爷更好地通过齐山,老朽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出现意外,也不敢保证必然会顺风顺水; 但老朽觉得,以伯爷和麾下这些虎贲之力,哪怕只有千人,但一路打杀出齐山,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儿。」 郑凡默默地点了点头。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四娘会意,走出去将薛三喊了进来。 范正文和翁藏海都是精明人,自是不可能对平野伯身边的侏儒有什么偏见,当即也客客气气地行礼。 郑凡已经听完了整个大思路,至于下头的具体细节,郑凡就不用再多操心了,身为领导,只需要知道要做什么,至于具体该怎么做,那是手下人的事儿。 「你们聊。」 郑凡指了指薛三和四娘,看了一眼范正文。 范正文当即起身,和郑凡一起走出了客厅,留下翁藏海和薛三以及四娘继续商议细节。 郑凡默默地拿出大铁盒,抽出一根捲菸。 范正文鼻子很灵,当即道:「菸草?」 「呵呵。」 「伯爷服散么?」 郑凡摇摇头,道:「本伯不碰那个,范兄喜欢?」 范正文笑了笑,道:「范某不习武,但惜命养身。」 「养身好啊,养身好。」 「伯爷,等傍晚时分,范某就要回去了,伯爷可愿陪范某一起回府一坐?不瞒伯爷,范某别的不敢说,但论起豪奢,我范家,在整个楚西北都是坐二望一的,毕竟,这也是我范家的立身根本。 自己若是不会玩儿,不会享受,那还如何能带着主子家玩儿和享受? 且毕竟距离年后还早,伯爷住在这里,未免清冷了一些,在下庸,伯爷自是不方便带兵出门,但略作乔装,在城里看看楚国风土民情,也是好的。 再者,我范府里可是有十二凤钗,虽是四下乡野之民的玩笑话,但伯爷也可品鑑一番。」 郑凡略作思忖, 抖了抖菸灰, 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美钗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答应去范府?」 「是有点,因为这似乎不符合主上平时的风格。」阿铭说道。 「事出有三,第一次见面,范正文就说要帮我劫公主,第二次见面就带着谋士来帮我们谋划,如何动手何时动手到如何撤退,都帮我们想到了。 说是臭味相投可以,说是狼狈为奸也罢,总之,当我答应了要劫楚国公主回去的那一刻起,我们和范家,就已经成同盟了。 接下来,范家的人会动,三儿、四娘、金术可、柯岩冬哥他们带着咱们的那些人,也会按部就班地动。 是潜伏下去以混入那座皇家别苑还是在撤退路上预留一股生力军亦或者是劫公主那一日在外围的鼓譟和唿应,门门类类,种种目目,都需要极为细緻的规划,而范家人所需要做的,其实比我们只多不少,他们冒的风险,也比咱们高很多很多。 所以,反正下面的事儿都有四娘他们去负责运作,我呢,能做的就是入范府,一是表示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二则是我在范府,范府的人才能真的安心。 因为范家,必须得留在下庸,必须得留在楚国,他们不像咱们,拍拍马屁股就能跑。」 郑凡看了阿铭一眼,继续道: 「这第二点呢,则因为范正文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他甚至比瞎子还会做人,因为瞎子身上,那一抹傲气是抹不掉的,但范正文可以。 所以,如果是出自范正文的角度,依照他的习惯,他是不会对我提出这种令人勉强的邀请的。 也因此,我推测,应该是范府内有人想见我,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但身份地位,应该比范正文还要高。」 「主上,那为何那个人不直接相告呢?」 「可能我对于那个人而言,属于可见也可不见的范畴吧,范府里居然有一个能对我态度这般淡薄随意的人,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见见?」 「那第三条呢,主上。」 「那就是我真的想看看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豪富之家,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天见可怜, 不是郑伯爷瞎说, 而是他确确实实还没真的见识过这个世界真正的富豪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刚甦醒时,在自家魔王们开的小酒楼里,其实在当地,也就算是小康吧。 之后,去过镇北侯府,镇北侯府大是大的,但只要想起镇北侯本人一入京就连吃了好几只烤鸭然后跑御花园里烤羊腿,就能知道镇北侯府是贵,却真的不奢。 燕国皇宫,郑凡也去过,但燕皇日子,实在是太过简朴,郑凡一度觉得皇子们为何现在还住皇子府邸也就是集体宿舍? 省钱呗。 要知道,晚几年开府,朝廷就能省好几年的钱粮宗室俸。 田家,郑凡本来有幸可以去看看门阀之家的奢靡的,但很抱歉,那一晚,郑伯爷只来得及在靖南侯亲兵卫之中混了一顿不错的饭食,甚至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呢,就在靖南侯一声令下体验了一番真正的「血色浪漫」,且那一晚一度成为萦绕在郑伯爷心里的梦魇。 而后南下干国时,忙着打仗,没功夫去品味,就算是进了干国皇宫,那会儿因为燕军兵临城下,皇宫内也是风声鹤唳,自己身为使者也是心里慌得不行,就是在干皇那里吃了几口点心,也没尝出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第1169页 晋国的京畿之地,早已破败,兵乱入晋国皇宫后,郑凡只顾着去搜刮财货了,奉新城内司徒毅兄弟俩的「皇宫」,也就是个土匪窝。 真正奢靡的氛围,上流社会的生活,是需要在一个安静祥和的环境下慢慢品味的。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距离元宵节又是十几天,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在范府过一过地地道道的这个世界的奢华人生了。 阿铭听到这仨理由,道: 「属下觉得,第三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一些。」 郑凡点点头,道: 「那是当然,因为前两个是为了给第三个凑个仨出来我自己加上的。」 「……」阿铭。 阿铭习惯性地看了看酒嚢,已经空了,上次刺客的血,他收集了,但因为储存条件不好,所以就取了一酒嚢。 血液这东西,不新鲜了,可比猪肉不新鲜了更难以入喉。 不过,阿铭忽然觉得主上说得也对,小六子身边的那位张公公都能在皇宫外的私宅里玩儿酒窖储存红酒,那么范家,必然不会缺的吧? 普通人的血液,再新鲜,也就是聊胜于无,但高品质的红酒一类,才是真的享受。 只是, 阿铭又指了指也一样乔装过了只不过没能坐上牛车而是跟在后头走的何春来和陈道乐, 道: 「那主上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陈道乐和何春来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他们跟着樊力进了雪海关没几天,地头还没摸熟呢,就被派遣进了这支队伍了稀里煳涂地入了楚。 然后,其他人都被分配下去后,他们俩居然被单独挑出来,跟着平野伯乔装进入去范府。 郑凡伸手指了指何春来,又指了指陈道乐, 道: 「没头脑和不高兴肯定得带在身边看着啊。」 阿铭又道: 「那我呢?」 随即, 阿铭马上补充道: 「主上,这个不用回答。」 郑凡笑笑,也就没回答。 队伍,进了下庸县城。 下庸县一直流传着一句民谣: 蒙山娘娘家缺粮,跑到下庸来讨范。 蒙山娘娘是蒙山地界的一个神话风俗中的神祇,讨范又叫讨饭,足以说明范家,在下庸地界的豪阔。 事实上,整个下庸县城内,七成以上的铺子,都是范府的产业,城外六成以上的农户,租种着范家的田,整个下庸县九成以上的百姓,从生老病死,都难以离开范家的产业。 而这,其实还是范家财富的一个小小缩影,真正赚钱的行业,还是走私。 范府,坐落于下庸县城城东,占地面积极大,就是运输队伍进出的后门,居然也立着牌坊。 自入府后,范正文没有过来,他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儿,露他该露的面,大事在即,就更需要注意外面的细节。 郑凡等四人则是在一位管事的带领下一路进入后宅。 前宅,中宅,后宅,一路上,郑凡明显察觉到了好几拨隐藏着的护卫,范府的防卫,可谓是极其森严。 但在森严之外,自打一入府,就当即给了你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里面行走而过的家丁、丫鬟以及他们的衣着手里拿着的东西,里面的一草一木,其实你看不见多少明显的奢华,但奢华,却像是打碎了揉入了风中对你扑面而来一般。 等进了后宅后,管事的将郑凡四人带入了一座小院,叫「青方斋」。 小院儿面积不大,但布局感很强,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榭,密集却丝毫不显逼仄,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院的位置,很方便。 如果从军事角度来说,在这处小院里,各个方向你都能得到纵深,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来抓你,你四面八方都可以去逃。 「感觉,确实是不一样。」郑凡走到亭子里感慨道。 其实,伯爵府的装修也是很不错的,但怎么说呢,范府是另一种风格,且近乎将那一股风格给做到了极致,就能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观感。 阿铭一针见血道:「主要是咱们伯爵府,人少。」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因为郑凡自己喜欢安静,二则是为了安全考虑,伯爵府内就是下人,也是极少的,再好的房子,没人住,人气儿不足,它就没那股味儿。 当然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平野伯府里,非人的比是人的多! 管事儿的在将郑凡等人领进来后自己退出去了,随即,有一群婢女进来送上了菜餚和点心。 都是极为精緻的吃食,和这里的装修一样,可能这个时代的烹饪习惯郑凡不是很习惯,他还是更喜欢四娘做的菜,但如果在食材上做到一种极致的精益求精,还是能够将菜餚的品质给凸显出来的。 不过郑凡不是很饿,吃了几个点心后就进了屋,屋子里有一个汤池,汤池那儿有个虎蹲口,郑凡尝试拉了一下环儿,少顷,冒着白烟的热水居然真的从虎口内喷涌而出。 「啧啧啧。」 郑伯爷觉得这个设计当真是惊奇。 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热水器,而像是《千与千寻》内的汤屋,在范府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屋子,里面会有人一直注意观察着入标,哪个牌子动了,就往哪个口子里输入一直烧着的热水。 第1170页 单纯是为了府里的人洗澡,就得特意养一大帮子人,堪比后世为了养一条狗而请一整个团队。 郑凡脱去衣物,坐了进去。 热水应该加入了一些药材,味道有些清香。 阿铭走了进来,看见郑凡在泡澡,笑道:「看起来挺高级。」 「嗯,一起下来泡泡?」 「不了,主上,我去找酒窖去。」 郑凡点点头,等阿铭走后,继续闭着眼泡了一会儿,甚至,在汤池里打了个盹儿。 等醒来后,再爬出来,躺在了床上,也不晓得这被褥是什么材质的,总之很舒服,有一种女子光滑皮肤的触感。 郑伯爷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四周确认范正文没傻乎乎到给自己安排什么陪睡丫头后才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真的太舒服了。 等醒来时,已经是大上午了。 郑凡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毕竟不是在伯爵府里,一般来说,在外头,自己因为没有十足的安全感,所以很少能睡得很踏实。 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哪个真能没心没肺天天睡得跟死猪一样? 看来,这房间里头,或者,就是这个床,有什么特殊的成分,能助眠。 郑凡摇摇头,笑了笑; 不能小瞧古人,古人如果要讲究「穷奢极欲」的话,真的不见得比后世人差的。 醒来后,推开窗,郑凡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一群女人的笑语声。 因为窗户在花丛掩映之中,所以自己这边能看见那处的亭子,但外头却看不见窗户这里的情景。 那处小亭内,一群妙龄女子坐在一起像是在开诗会,吟诗作赋,互相打闹,各个打扮精緻,环肥燕瘦、秀外慧中,每个都有每个的特色,且年龄都不大,看髮式,应该是都没出阁的。 这,大概就是范正文先前所说的范府十二钗?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红楼梦》里的味道。 到底是富贵人家富贵气息里浸养出来的花蕾,和郑凡在燕地和晋地看见的民间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而她们今日在这里开诗会,显然也应该是被幕后设计的。 不可能自己刚住进这座院子,这群美钗就这般巧地聚集在青方斋开「斗艳」。 这时,陈道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早食。 照旧,都是极为精緻的吃食。 这种食物,以郑凡的胃来说,吃久了,肯定会容易腻,但刚开始享用时,绝对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外头在开诗会?」郑凡笑着问道。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范府的姑娘们,有各房的,还有亲戚家的。」 「聊过?」郑凡问道。 「是,她们刚进来时说过几句话。」 「怎么没陪着一起参加诗会?」郑凡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你也是陈家才子。」 「在伯爷面前,卑职不敢称才。」 郑凡的《郑子兵法》,陈道乐是看过的。 郑凡一点都没脸红地点点头,道:「确实。」 陈道乐也露出了笑容。 「伯爷,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出来,不知伯爷……」 「嗯,不急,不急,你说的事,会影响到咱们这次的行动么?」 「不会。」 「那就不急着说,等回去后再说。」 「可是,伯爷……」 「就这么着吧。」 郑凡就站在窗边,一边看着那头的莺莺燕燕在开诗会,一边吃着早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秀色可餐吧。 其实郑伯爷完全可以走过去,抄几首诗,在小姑娘面前秀几把, 以前一直在梦里想像过,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看看就挺好,没必要自己强插一脚影响氛围。 …… 「漂亮不?」屋顶上,阿铭一边喝着葡萄酿一边问坐在自己身边一样在大早上喝着老黄酒的何春来。 「漂亮。」 何春来回答得很实诚。 小亭子里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有特色,一个比一个有气质。 这个年代,男人娶老婆,年纪上,反而不是那么看重,老少配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并不觉得现在娶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不合适或者算什么邪恶的。 「但主上可能不会喜欢。」阿铭说道。 知我者,魔王也。 「为何?」何春来有些不解,他不傻,他清楚今日的美钗诗会肯定不是那么单纯,可能这些美钗们自己心里并不清楚自己个儿已经被摆上货架了,但范正文的意思很明显,愿君多採撷。 一个一个地挑,可以,成双成双地送,也能成。 范府巴不得在除了六皇子那条线以外,再搭上几条线,尤其是平野伯,明显还是六皇子这条船的人。 「主上的口味,不是这个。」 「口味?」 「主上的文采很高,如果他乐意,现在就可以上去抄……不, 是去做几首绝世好词。 但主上没有,证明主上没看上她们。」 「哦。」 何春来点点头。 阿铭又喝了一口葡萄酿,旁边还有一个瓶子,里面都是冰块,且冰块也分好多种口味,足以可见范家人的生活,到底是多么的精緻。 第1171页 「酒水品类,真多,范家真的太富了。」 「听说,燕京的六皇子那场大婚,显露出来的,可……」 「那不一样,六皇子的钱,不是他自个儿的,那是他的买命钱。」 「哦,听起来,很复杂。」 「嗯,咦?」 「什么?」 「你看下面,谁来了,陈道乐要是有点儿眼力劲儿,应该这会儿要出去了。」 …… 陈道乐确实出去了,在看见她来了后。 来人一身白色的披风,红色的袄子,却掩盖不住其姣好的身段。 行走之间,鲜艷妩媚;眉宇流转,尽是婀娜风流。 这是一个集美艷、身材、气质为一身的美人,而且三者搭配得十分和谐。 在阿铭看来,这个女人,是在这个世界上,他第一次见到的能和四娘相媲美的一位存在。 不能说谁更好看,因为四娘没她眉宇间的柔弱凄情,只能说花开两朵,各有雅趣。 最重要的是, 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做过人妇了。 「柳姐姐不来陪我们一起做诗么?」 「对啊,柳姐姐来啊,我们一起顽。」 「颦儿可是做了一首好诗,我等念给姐姐听。」 被称为柳姐姐地则开口笑道: 「姑娘们自己先顽,我奉祖母之命,来这里请先生指点病情。」 「那柳姐姐快去,祖母的事儿要紧的。」 「待会儿我们再一起顽。」 女人微微一福,示意身后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前,她的目光还从刚刚出来的陈道乐身上稍微流转了一遍,在见得陈道乐微微低头后退半步后,才确认这位郎君并非正主。 女人走了进去, 而此时, 先前还站在窗口看一群小姑娘嬉闹下饭的郑伯爷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书,没拿反。 同时, 一块红色的石头被郑伯爷放在地上,用靴子踩着。 女人走进来, 看见郑凡, 同时, 郑伯爷也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女人当即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不是装的。 女人命好,又命苦,命好是早早地嫁入范府,原本夫妻和睦,但丈夫婚后不久就病逝,自己成了寡妇;虽说会受些府邸人的嘴碎,但范母疼爱,嫂嫂疼爱,姑娘们也敬重,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命苦则是到底註定空守床尾,註定一生,同时,她身边还有一个本家弟弟也在她身边,自己日子倒是可以,但以她的身份,想要提携自己的本家亲弟弟,多少有些艰难,毕竟女人出嫁如泼水,拿范家的钱财去贴补娘家人,不管是民间还是权贵人家,都是不合规矩的。 而女人的畏惧, 真不是装的, 归根究底, 她年少时在娘家,之后再嫁入范家,一直是温柔之乡富贵怡人,一片落叶都能引起愁思; 哪里见得过像郑凡这种的男子。 是的, 平野伯, 雪海关总兵, 几年历练,一步步成长下来, 郑伯爷现在真的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这是千军万马唿喊出来的,是无数敌人尸体堆砌出来的。 虽不及当初郑凡第一次见到靖南侯时,田无镜那时的风采,但相去,真的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靖南侯是无意自然,郑伯爷这里还多多少少加了一些刻意在里头。 女人有些害怕, 贝齿咬着嘴唇。 郑伯爷克制着自己想舔嘴唇的冲动, 实在是这个女人,当真是有一种举手投足间可以撩人心弦的魅力,宛若媚骨天生。 家里的客氏,也是好看的,但真的没眼前女人这种姿态神情。 见到她,你脑子里马上就能浮现出温柔冢之意,可化万千刚强。 要知道,就连坐在屋顶上的阿铭,这个被魔王们之间戏称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吸血鬼,都承认了这个女人的美丽。 郑伯爷,稍微动一动心,也是正常不是。 终于, 女人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神,对着郑凡微微一福, 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 道: 「范府四房柳氏,柳如卿,见过叔叔~」 郑伯爷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道: 「你,叫我什么?」 「叔叔哎~~~」 「嘶……」郑凡。 郑凡脚下的红色石头开始不安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婆娘,很有威胁! 但郑凡脚部发力,强行按压住了它。 同时, 故作淡然道: 「没听清楚。」 柳如卿信以为真,但在郑凡的目光注视下,依旧身子抑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又喊了一声: 「叔叔哎~~~~」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吃撑 「叔叔哎~~~」 什么叫天生尤物,郑伯爷这次算是见到了,与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外头亭子里正在开诗会的十二美钗简直就是一群初中生小学生。 郑凡自觉自个儿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这会儿,也是有些把持不住了。 四娘又不在, 第1172页 白送到自己嘴边的肉, 不咬一口可能还会辜负范正文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同时还可能影响自己和范家的合作,影响后续劫公主的成败,从而会影响到燕楚大战,继而影响整个东方大局,最终影响整个世界的格局。 柳如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眼前这个男子, 当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 自己会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恐惧, 仿佛是一头野兽已然将獠牙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让自己不能自已。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范府虽说是屈氏家奴,但屈氏本就是大楚排名前列的大贵族,否则也不会有柱国的身份,所以,范家,别看官面上的「政治地位」不高,但在世俗之中,已然是红透了的大贵人家了。 生活在范府之中,柳如卿平日里相与的都是府内的姑娘们,哪里有机会见到真正的丘八,更别提郑伯爷这种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军功封爵大将了。 「柳姑娘找我何事?」 「是……如卿奉老祖母之命,前来请叔叔诊治。」 「哦,好,那我先帮你诊脉吧。」 「不,不,不,叔叔,如卿是来请叔叔为老祖母诊治。」 「嗯?」 想来, 范正文为自己在府邸里安排了身份,是一个大夫,或者,是一个名医。 而且,「叔叔」这个称唿,郑凡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叫柳如卿这般叫的,似乎和范正文同辈的话,柳如卿可以叫自己叔叔,而自己如果比范正文高一辈的话,也可以叫叔叔。 但,不管了,反正听柳如卿叫自己叔叔挺好听的。 如果可以的话,每晚入睡前,让柳如卿站在自己床边喊个几十声叔叔,那滋味,绝对是酥麻劲儿浸润入骨子里。 不过,范府老祖母,是哪个? 是范正文的妈么?好像是奶奶辈吧。 既来之则安之,入住一天以来,郑凡还是挺满意范正文的安排的,没有油腻的大餐堆叠在你面前与你拼酒劝酒的累赘,反而是小菜大菜冷盘热菜陈列在那里,由你自己随意取用。 「那就劳请柳姑娘带路了。」 「叔叔请随我来。」 「好。」 郑凡跟着柳如卿走出了屋门,见郑凡出来了,外头亭子里的一众美钗们全都起身,对郑凡行礼。 郑凡对着她们摆摆手,毕竟没打过什么具体交道,先前也只是透着窗户看她们下饭罢了。 范府很大,但如果你不是里头的下人而是客人的话,并不会觉得范府的大是一种疲惫,这里处处皆为风景,哪怕是冬日,也依旧能让人目不暇接。 范府老祖母所住的院子,面积和青方斋差不多,但现在是冬季,一走进她的院子,当即就能感受到阵阵热浪。 同时,其院子里,花团锦簇,哪里有半点隆冬景象? 一个老妪坐在台阶上,四下,看不见一个下人; 老妪左手拿着一个小铲子,右手则带着泥土,显然,刚刚的她正在拾掇花草。 不要觉得她辛苦, 因为在这个时节,不知道有多少老人正蜷缩在墙角裹着不怎么保暖的破棉絮瑟瑟发抖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到底能否熬过这个冬日; 而在此时可以只穿着一件褂子,还能下地拾掇拾掇花草干干小活儿,已然是极为难得的奢侈了。 「老祖母,孙媳妇将叔叔带来了。」 孙媳妇? 看来,真的是奶奶辈了。 眼前这个女人,是范正文的奶奶,因为柳如卿是范正文弟弟的妻子。 「成,小四家的媳妇儿,先下去吩咐厨下准备点儿绿豆汤送来,可是热死老人家我了。」 「是,祖母。」 柳如卿下去了,从郑凡身边过去的,留下阵阵香风。 不腻,且解馋。 老妪看着郑凡,没好气地骂道: 「还是位伯爷呢,没见过女人啊?」 郑凡笑了笑,没丝毫不好意思,转瞬间,就进入了自己的状态,道: 「可不是,还真没怎么见过这般尤物。」 「尤物这个词儿,老婆子我不喜欢,听起来总像是将女人当作玩物一般。」 「是。」郑凡点点头。 「坐呗,伯爷,那儿有瓜,自己摘了吃。」 「好。」 郑凡坐了下来,伸手摘了一个香瓜,不用洗,反正皮不吃,扒开后直接吃里头的果实。 汁甜味香,好吃。 老妪将手中小铲子抵在台阶上,看着郑凡,道: 「老婆子我这小院儿,感觉如何?」 「大气,讲究。」郑凡擦了擦嘴回答道,「上次进入这种地方,还是在干国皇帝的皇宫里喽。」 干皇也有一个暖房,在冬日里极为温暖。 当然,想要在冬日里营造这一「世外桃源」,代价,必然是极大的。 干皇能享受得起,没人觉得奇怪,范府也能这般享用,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富可敌国」这四个字。 老妪「呵呵」一笑,道:「活了这么多年了,今儿个算是长了脸了,竟然能被和干国那位官家放在一起。」 郑凡先前曾对阿铭说过,他猜测府里有人想见自己,而且属于可见可不见的态度,想来,应该就是这位范家老祖母了。 老妪指了指四周,道: 第1173页 「瞧着,是热乎劲儿,但下面真正使劲儿的,其实都是银子,在这世道上,真正能让人觉得热乎的,也就是银钱了。」 「老夫人此言有理。」 「哦?伯爷也是这般看的?」 「钱磨子压手的时候,才最是煎熬啊。」 「那可不,呵呵,对了,先前如卿这孩子喊伯爷您叔叔时,伯爷是何感触?」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没必要拿《聊斋》扯皮了。 郑伯爷能瞧出来老太婆的不同寻常,所以在应对时,也就洒脱得很。 「当真是酥麻进了骨子里。」 「呵呵呵呵。」老妪笑了起来,伸手抓了一把泥巴,砸向郑凡,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笑骂道:「都是当叔叔的人了,怎能对自个儿侄女儿这般没羞没臊。」 「莫说我这叔叔当得莫名其妙的,就是真的叔叔,又算得了什么?都说豪门大族里,腌臜事儿堆砌得跟那金银一般多。」 「看来郑伯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愿闻其详。」 「时下范家,看似豪奢,但都是烈火烹油炸起来的势,范家身为屈氏奴僕,按理说,一应收成的大头,都要给屈氏,就是自个儿这边,帐面上能截流下来的,真的不算多。 如今的大富大贵,是屈氏以范家为点眼,做一面牌子,招揽人心。 若非是范家私底下还有一些生意,此时的范家,无非是一具粉面骷髅罢了。」 老妪的意思就是,是屈氏让范家这般看起来富贵的,这是牌面; 皇帝要招揽人心,需要给忠诚自己的大臣将军以厚待,屈氏这种大贵族,也是一样。 但为了钳制范府坐大,最终出现奴大欺主的局面,所以迫使范家必须各路豪阔,除每年上缴屈氏的定例银子以外,范家剩下的银子,必须挥霍掉。 让你看似红火,实则就是个虚胖的空架子。 这应该是屈氏自很久以前就定下的制衡之策,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今的范家,终究还是起来了,其隐藏在下面的底蕴,其实足以让屈氏大吃一惊。 老妪将手中的小铲子丢到了面前的花圃里, 道: 「说到底,楚国一日不破,我范家,就永无出头之日,富贵人家富贵久了,有些的,会生出富贵病,有些的,他没生病,却比生病了的更无药可救; 因为他居然想着,凭什么我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凭什么我世世代代都得为你为奴为婢? 唉,说白了,都是吃得太饱惹出来的祸事儿。」 郑凡听了这番话,点点头。 「伯爷也是觉得这般?」 「人心如此嘛。」 「对,就是个人心如此,正文已经将事儿都说与我听了,伯爷要做什么,范家都会帮到底。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就是将现在的范家全都赔进去,也没什么可惜的,只要范家能活下来一两个嫡系子弟,唉,旁支也成啊。 到头来,有伯爷和六殿下的看护扶持,重新堆出一个范家来,也没什么难的,那时候,至少还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人不是?」 「您想得可真通透。」 「通透?呵呵,也就是这般说说而已,正文的爹妈,早走了,我呢,却一大把年纪了还活着,说我活得通透,那是假的,因为我自己其实也不想死。 器具用久了,就腻了,总想缓缓口味,人却不这样,一般来说,人活得越久其实就越怕死。 伯爷,别怪老婆子我絮叨了,其实,本没想着伯爷您会来范府,到底是身份尊贵,依照伯爷您的本事,手底下有个一千甲士,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往蒙山齐山那里一钻,谁又能拍着胸脯说能制得住你? 但伯爷您到底是来了,既然来了,那老婆子我总得来见见你,总得找你说说话,甭管这些话有用没用,咱总得露出点儿态度来。」 「是。」 「伯爷可信玄学之术?」 郑凡笑了笑,摇摇头,道: 「不是很信。」 老妪点点头,道:「其实老婆子我也不是很信,但偏偏很不巧,老婆子我打小就不信命,偏偏又被说成是玄修体质,明明胡乱耍顽时做的占卜,偏偏最后都能成事儿。 当初年轻时,对着正文他爷爷占卜,卦象说的是,这男人,旺妻。」 「还有旺妻?」 「有旺夫,自然也就有旺妻,只不过是世上男子大多将女人当作陪衬,故而没真正放在心上而已。 当年啊,我就想,那还成,嫁给他,至少这辈子能平安顺畅。 人活一世,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接下来那一甲子能顺当稳健不出什么糟心事儿呢?」 「是没有。」 「所以啊,嫁,就嫁了,一开始啊,正文他爷爷没看上我,我当时只是个小尼姑,虽说自认为长得不差,但人正文爷爷早就有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了。 我呢,就下了个咒,第一次下这玩意儿,让那大家闺秀暴毙了。」 老妪一脸安详地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幸福生活; 「那接下来就成了?」 「哪能啊,范家当初也是吃香的咧,屈氏奴僕家族,现在看起来,觉得委屈,当年,可是一等一的光耀。 又死了俩后,正文他爷爷才受不了了; 第一个,可以说人家闺女福薄,第二个,只能说是晦气,到第三个,得,傻子都瞧出来他自个儿有问题了。 第1174页 他就跑道观里来求心安,当时都想着要出家了,那哪能啊,就被我下了药,和我睡了。」 「哦?」 「过俩月,我怀了正文他爹。」 「哟?」 「再一个月,正文他爷爷就回府了,把我也偷偷娶进了范府,娶个尼姑,未婚先孕,终究是不光彩,也就没敲锣打鼓地办。 但谁叫我命好呢,有个旺妻命的丈夫,刚入门没多久,婆婆就走了,那个婆婆当初看我不顺眼得很,老想着找我立规矩。」 「咦?」 「别咦,我可没咒我婆婆,我是那样子的人么,她是自个儿走的。头胎,生了正文他爹,嫡长子有后了,名分,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来这么多年啊,我就平平顺顺地一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一直,过到了今天。」 「羡慕。」 「是啊,人这一生啊,有人想要去看看大风大浪,但我呢,偏偏就喜欢平平顺顺舒舒心心。」 「是的。」 「不过,你猜怎么着,昨儿个伯爷您入府,我这心血来潮,又算了一卦。」 「什么卦象?」 「看不懂。」老妪摇摇头。 「给谁算的?」 「当然是给范家。」 「医者不自医。」 「但总能心里有点数。」 「也是。」 「卦象中,范家,前途未卜哟,隐约间,有倾覆的风险。」 听到这里, 郑凡眼睛眯了眯, 笑道: 「您这是何意?」 老妪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了。 「您猜接下来我又干了什么?我又兴致来了,给自己又算了一卦,要知道,自打嫁给正文他爷爷后,我就没再给自己下过卦。」 「这个卦象又怎么说?」 老妪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最终, 化作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平静, 一字一字道: 「晚年不祥。」 郑凡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这可了不得。」 「其实,我是不信命的。」老妪说道。 「这个传统,您可得好好保持。」 「但偏偏我的卦,让我过了一甲子多的顺当安稳日子。」 「那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人吶,就是不能吃太饱,吃得太饱,他就容易想心思。」 「这您先前说过了。」 「正文就是吃太饱了。」 「这是福气。」 「不,不是福气,伯爷,你说你不信命的。」 「是,我是不信,当年藏夫子不是去燕京斩龙脉了么,但如今大燕是个什么气象,您又不是看不见。」 「因为有些人,他命硬,燕皇陛下,就是这种人,这种人的命,别人改不了,改不动,甚至,他能影响到任何接触过他的人的命。 伯爷,您其实也是这种命。」 「我?」 「因为自打您入楚一来,我的命,范家的命,就都被改了。」 「怪我喽?」 「是啊。」 「讲点道理。」 「我是女人。」 「可是您老了。」 「难不成,只有年轻女人才有资格不讲道理?」 「那可不。」 老妪点点头,忽然笑道:「伯爷被吓着了吧?」 「是有点儿。」 「骗老婆子我呢,伯爷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怎可能会害怕我这老太婆子? 世人都知道,玄修装神弄鬼的本事不俗,但是人也知道,我们打架,可不成。」 「这儿,毕竟是范府。」郑凡伸手指了指脚下。 「伯爷说得对,这儿,毕竟是范府。」 老妪缓缓闭上了眼, 道: 「老婆子我累了,麻烦伯爷待会儿去找如卿,说是我说的,让您去帮忙给她调理一下气血,这闺女命苦,也是我那孙子福薄,消受不了她。」 郑伯爷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道: 「那怎么好意思?」 「老婆子我刚说过了,您命硬,扛得住。」 「唉。」 郑伯爷嘆了口气, 道: 「那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郑伯爷站起身, 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 走出了小院。 在小院门口,郑伯爷微微驻足,伸了个懒腰,继而继续向前走。 少顷, 小院花圃之中走出来一群手持利刃身着黑衣的死侍,这些,是范家蓄养的,忠诚度极高。 范正文也走到了小院门口,看了看四周,挥挥手,一众死士退去。 随即, 范正文走入了小院。 老妪依旧坐在那个台阶上, 微微睁开眼, 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大孙子, 道: 「江湖传说,当年靖南侯自灭满门时,曾亲自请老叔祖赴死; 怎么着, 你想学他?」 范正文开口道:「心嚮往之。」 「你也配和田无镜比?」 「孙儿自是不配的。」 「呵呵,还算自己心里有点数,我且问你,若是先前我对那平野伯出手,你欲如何?」 范正文抬了抬手,慢条斯理道: 第1175页 「帮奶奶您应一下卦象,证明奶奶算无遗策。」 直接让你今日,晚年不祥。 「呵……呵呵……呵呵呵……」 范正文站在那儿,没说话。 老妪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 「当一条狗,全家老小,都能好好地活着,有什么不好?」 范正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回答道: 「可是孙儿已经吃撑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治病 「随你。」 老妪一甩手,起身, 「我老了,管不动你了。」 「奶奶可继续安享晚年。」 「范正文!」 「孙儿在。」 「我不在乎什么范家不范家,我只在乎我,在接下来还能苟活的几个年头里,还能不能继续过上这种舒心的日子!」 「孙儿知道,孙儿一直都知道,其实,凭奶奶的本事,去哪儿,都能过上好日子。」 「我不在乎什么儿孙成群。」 「是。」 「但如果儿孙全都死光了,这日子,就算是锦衣玉食,也少了那份烟火滋味儿,过得就没那么舒服了。」 儿孙,范家人,对于老妪而言,只是生活的点缀; 是的,凭她的本事,离开范家也大可过得滋润,但生活品质,尤其是精神感受上的品质,必然会因此下降。 她不愿。 她不是那种能为家族牺牲自己一切的老人,正如她当年嫁给那个男人时,只是想着自己。 「奶奶,这是命,您躲不开的命,受范家供养一甲子,总得还点什么出来。」 「你敢这般对我说话?」 「这是孙子心里话。」 「我为范家生儿育女,我不欠范家什么!」 「大家族势头大时,无所谓;但一旦势小下去时,谁都得有觉悟去做那投身于篝火中的柴火。 奶奶, 您也是一样。」 「没人能逼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孙儿不逼您,孙儿只希望奶奶,不要乱指手画脚。」 「呵呵,我收回先前的话,你现在,是有那么一点儿田无镜的意思了。」 「孙儿谢奶奶夸奖。」 范正文抬起头,直面自己的祖母,继续道: 「其实孙儿和奶奶您一样,要的,都是自己心中所求的生活,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不在乎一切,包括,家人。 以孙儿的本事,就算没了范家,孙儿也依旧能找到饭吃。」 「那这范家,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在你我祖孙眼里,可就真成一个痰盂了?」 「是,在孙儿看来,我们范家,一直是在用痰盂盛饭吃,孙儿撑了,想换个碗来盛。」 「随你,随你,随你!」 老妪身形一闪,没入房间之中,一时间,小院内温度骤然降低,就是下面的地热,也无法阻滞丝毫。 原本的花团锦簇,迅速开始出现凋零的迹象。 玄修之人,厮杀能力不强,但种种玄妙手段,确实是让人难以想像。 范正文伸手掸去自己肩膀上的灰尘,转身,走出了小院。 …… 而郑伯爷, 此时并没有出现在厨房里找那柳如卿, 而是直接回到了青方斋。 青方斋内的诗会已经结束,美钗们都已经离去了,院子里,一下子显得冷清了不少。 郑凡没上桌,而是坐在了一处茶几旁的垫子上,伸手抓着一些干果慢慢地吃着。 少顷, 范正文来了, 面带微笑, 依旧是中年大帅哥的形象。 「伯爷。」 「范兄。」 范正文坐了下来,开口道: 「翻修周县那处别苑的事儿,已经落在我们范家身上了,伯爷的一支人马,将乔装先行进入。」 「好。」郑凡点点头。 「剩下的人马,将分为两支,一支则在周县的我范家一处库房内隐藏,以作那一日内外唿应之用,另一支则被安排在齐山山脚的一处马场内,可做接应。」 「费心了。」 「伯爷客气了。」 「范兄还有事儿?」 「是来给伯爷您赔个不是。」 「不至于此。」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会有些脾气古怪的,还望伯爷莫要见怪。」 「能和老人家说说话,是我的荣幸。」 「多谢伯爷。」 范正文随即起身,行礼告辞。 他来得仓促,走得也匆忙,其实就是为了先前的事补锅来的。 等到范正文离开后,阿铭走了进来,问道: 「主上,出事儿了?」 郑凡摇摇头,道:「也不算出事儿,也是刚刚才知道,范府家里,其实住着一个玄修,是范正文的奶奶,似乎有点道行。」 「听着,和范家不是一条心?」 「精緻的利己主义者。」 阿铭闻言笑了,道;「似乎和咱们是一路人。」 「是啊,嘿,以前真没觉得咱们这么让人讨厌。」 「呵呵。」阿铭笑了。 「不过,范正文应该能稳住局面,问题应该不大,接下来,咱们就慢慢等着吧,劫回去公主,这一趟也算是可以在靖南侯那里交差了。」 「也不知道楚国公主会是个什么模样。」阿铭说道。 第1176页 「应该没今天的那个柳如卿好看。」 「哟,能让你这吸血鬼都觉得好看,看来确实是真的好看。」 「属下的意思是,主上可以不用犹豫,人生几何,当知及时行乐,最重要的是,四娘现在又不在这里。」 「洁身自好久了,也有点洁癖了。」 阿铭则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唉,阿铭啊。」 「嗯,主上?」 「你是真的不适合拉皮条,答应我,下次不要这么勉强自己。」 上次的客氏,就是阿铭拉来的。 阿铭点点头。 「酒窖里酒多么?」 「多到品不过来。」 「那就珍惜这次机会。」 「会的,主上。」 这时,何春来走了进来,对郑凡道: 「伯爷,柳如卿姑娘来送绿豆汤了。」 大冬天的,送冰镇绿豆汤,确实很让人觉得不和谐。 但喝不喝汤其实是其次,看端汤的人就行了。 柳如卿一进来,阿铭等人自动避散。 「叔叔,这是祖母命我送来的绿豆汤,汤是送来了,但叔叔这里的青方斋终究不是暖堂,放这里意思意思就好。」 「还是如卿姑娘会体贴人。」 「叔叔取笑人家。」 郑凡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大冬天吃冷饮,上辈子的自己肯定拉肚子,但这辈子的身子骨锻鍊出来了,倒不算是什么问题。 柳如卿坐在那里,似乎有些踌躇。 「怎么了?」郑凡问道。 「叔叔,我弟弟的身子骨以前还好,但这几年却开始变得虚弱,请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没调理过来,大老爷和祖母都说您医术高明,所以,我,我,我……」 开口求人,有点勉强,何况还是求一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再加上郑凡身上一直散发出来的让柳如卿感受到压迫感的气息,故而这话说着说着居然都带上了哭腔,最后一急之下,喊出了: 「叔叔哎~~~」 嘶!!! 郑伯爷忽然觉得,眼前的这碗冰镇绿豆汤,已经无法给自己「消暑」了。 「行,你明日把他带来,我给看看。」 「多谢叔叔~~」 「自家人,别客气了,对了,你祖母还说,你身上一直有气血不畅的问题,让我给你看看,等明日看完你弟弟后,你再过来,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你这是忧思过重,化作气亏,抑郁了心脉,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但若是继续放任不管的话,会酿出重疾。」 「叔叔,你真好。」 「应该的,应该的。」 不知不觉间,柳如卿的脸色也开始泛红,宛若熟透了的果子,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屋顶上, 阿铭坐中间,喝着酒。 陈道乐和何春来坐阿铭两边。 陈道乐开口道:「我觉得娶妻,应娶贤。」 这里的贤,不仅仅是指贤惠,还有身世清白,作为陈家子弟,哪怕家道中落,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清高,不会说去娶一个寡妇。 「呵……」 阿铭笑了一声, 道: 「你瞧不起寡妇?」 「没……没有,我是觉得……」 何春来开口道:「我倒是听闻,说是寡妇对于咱们伯爷而言,是加益的?」 阿铭直接道:「不是什么加益加分的,这是门槛。」 何春来和陈道乐都很默契地端起酒杯喝酒,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他们到底是新人,和阿铭这种敢随意拿伯爷开玩笑的旧人不一样。 柳如卿走了,但香风还是留下了。 郑凡用勺子颳了刮,将碗底剩下的绿豆汤刮到一起,汇聚成最后一勺,送入嘴里。 今晚, 郑伯爷又睡得极好。 等到翌日上午,柳如卿早早地就来了,今日的柳如卿换了一身稍显严肃一点的衣服,紫色的袄子配上白色的狐皮围脖儿,看起来庄重也不失本味。 但因为郑伯爷这两天在范府的睡眠质量太好, 导致柳如卿来了后等了半个时辰,郑伯爷还没起床。 这下,柳如卿可急坏了,大户人家规矩多,女眷出门回娘家都是有规矩的,什么时辰出去什么时候回来,都有着记着。 再等下去,今日可就出不了府了。 柳如卿只能走到门口,唿唤道: 「叔叔哎~~~」 终于, 郑伯爷醒了。 郑凡在范府都是自由出入的,范正文是个雅人,他的本意是和郑凡拉拢好关系,所以将自己的府邸以及府邸内的女眷们,当作了一场极为高雅的「猎场」,送给郑凡去把玩,不会过分热情,却给你绝对的自由。 但当郑凡要出门时,还是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亲自叫来了范府的马车。 一辆,很大的马车,同时前后还有范府的护卫开道随行。 这种马车,现在的柳如卿是没资格叫的。 不过,柳如卿原本叫来的马车却被范府的管事扣了下来,说先生是范府贵客,老爷交代了要保护好先生安全。 柳如卿没办法,只能跟着郑凡一起坐入了马车。 马车里面空间很大,却只有一个坐位,同时稜角位置做了特殊处理,只有一个人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里头,其余人进来,只能跪在那人脚下。 第1177页 郑伯爷先坐进来的,随后柳如卿进来了。 郑凡没起身表示绅士礼仪,因为这个时代不流行虚的,喜欢禽兽大行其道。 最重要的是郑凡也清楚,柳如卿是不敢让自己这个叔叔跪着她坐着的。 马车行进, 柳如卿就跪在郑凡脚下,这是原本女婢的姿态。 郑伯爷坐得堂堂正正,但时不时地也会低下头看看身前人儿。 至此,郑伯爷对富豪之家的豪奢又有了新的认知,细节,细节,细节,瞧瞧人家这种细节! 柳如卿的弟弟柳钟住在一处小宅里,是柳如卿帮忙租的,她弟弟平日里则上着范家的私塾。 马车在宅门口停了下来,周遭随行的范府护卫直接翻墙进入,控制了里面的一个僕妇和一个看门老汉儿。 柳如卿愣了一下,郑凡只得安慰道: 「这帮人过激了,把人都放开。」 人被放开了。 柳如卿清楚还是自己弟弟的身子最紧要,范家人越是重视郑凡,就代表着郑凡的医术越是高明。 这个女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跪了一路的男子压根就不懂医术,开过最多的方子就是「多喝开水」。 也是因为门房和僕妇被先控制了,所以没人通知里头,柳如卿就和郑凡长驱直入,嗯,也不算吧,毕竟这个宅子进深其实不大。 「阿弟,阿弟,阿姊来看你了,阿弟。」 柳如卿伸手敲门。 都这个时候了,自己阿弟卧房门居然还紧闭着,让她以为阿弟身子骨又出问题了,很是焦急。 谁知里头忽然响起了动静,还有杯子摔落地上碎裂的声音。 柳如卿当即吓得面色一变,以为是有歹徒在自己阿弟卧房里。 郑伯爷当即上前,一脚将卧房门踹开。 好傢伙, 里面的两个人正在对坐交谈。 其中一个少年郎身子瘦弱,但看起来和柳如卿有那么几分眉眼间的相似; 至于另一个; 「明岩,你为何会在这里,你为何会……」 柳如卿惊唿道。 另一个少年郎叫范明岩,乃是范家三房之子。 郑伯爷都觉得很是意外,没想到这大上午地陪着柳如卿来帮忙看病,居然能瞧见这一处晋地之风。 所以说柳钟身子不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柳如卿又气又羞,气自己弟弟居然背地里做出这种事儿,羞的是居然还是范家子弟,一时间,怒火攻心,柳如卿吐出一口鲜血,身子骨则向后跌倒。 郑伯爷眼疾手快,将其抱住。 柳钟见自己姐姐被陌生男子抱住,当即上前。 但郑伯爷马上目光一凝,瞪向了他。 柳钟吓得一个哆嗦,本就腿虚身子虚的他,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郑伯爷干脆将柳如卿完全横抱起来,对左右道:「回范府。」 回去的马车上, 比来时还要巴适。 郑凡坐着,柳如卿则被郑凡抱在怀里。 马车摇晃,总得有些许触动,此间之妙,虽不及巫山大雨滂沱的爽利,却也有小桥流水人家的婉约情趣儿。 最有乐子的是,郑伯爷发现柳如卿其实已经醒了,毕竟只是气晕过去了而已,又不是有什么身体重疾。 但一来先前在「叔叔」面前撞破了自家弟弟的丑事儿,二来此时姿态实在是太过羞人,柳如卿还是闭着眼,继续装着昏迷。 但这些细节怎么可能不被郑伯爷发现,郑伯爷也故意不点破,反而觉得更是有趣。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让开,这是范家的马车!」 「范家的马车神气什么,可知里面坐的到底是哪家贵人,给我滚开,速速让路!」 郑凡微微皱眉,觉得此时的争吵扰了自己的雅兴,当即掀开车帘,对外头的一个护卫道: 「咱们让路。」 莫说此时坐在范家的马车上不至于为了什么范家的面子跟别人置什么气,就是郑凡此时在楚地的这个身份,也不适合瞎胡闹。 而此时, 对面一辆马车内: 「好了好了,米家姐姐,咱们还是让人家先走吧。」 「这怎么可以呢,凭什么……」 这时,外头一个车夫回应道:「小姐,对面马车让道了。」 女子当即笑道:「呵,算他们识相。」 说着, 女子又伸手抓住身边这个妙龄女子的手, 笑道: 「好妹妹,你这脾气可得改改,否则等嫁过去了怎么能撑得住自个儿不被欺负?」 「知道啦,米家姐姐。」 「行啦行啦,嫌我烦了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 马车因为对面范家马车的让路,开始重新恢復前进。 「好妹妹,身份是自己的,但嫁到人家家里,人家明面上不敢欺负你,但背地里,可指不定怎么作弄你呢,你丫,还是得自己先硬气起来才是,一开始就寸土不让,给他们立立规矩。」 「米家姐姐,人家还没嫁呢,你说这些,怪羞人的。」 「知道啦知道啦,哎,谁叫我家公主殿下皮薄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好妹妹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谓的看病,其实也就是走了个过场,马车很快就回到了范府,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随行的那位管事的并没有让郑凡在门口下车,而是示意开启侧门,让马车驶入府中。 第1178页 范府很大,且布局十分合理,这种合理,是站在军事角度的,在郑凡看来,早年间修建范家这座大宅时,范府先祖应该是准备好了将这里当做一处亦家亦堡的形式。 只不过承平百多年下来,原本的军事设施早就形同虚设或者推掉重改了,但外绕着范府内宅一圈的马车道却一直保留着。 再加上青方斋的位置很特殊,所以马车可谓是直接驶到了青方斋侧门入口,甚至,还能直接驶入进去。 待得马车进去后,管事的只是站在马车外轻轻通禀了一声: 「先生,到了。」 随即,不等郑凡回话,管事的就带着下人直接离开了,只将马车留在了青方斋内。 为何不在范府门口下车? 这要是下车了,柳如卿可怎么办? 交给丫鬟僕役? 难不成还得让先生抱着柳如卿回青方斋?那得多不好意思。 所以说,管事的此举,可谓是真正儿地贴合心意。 归根究底,还是俩字,细节! 然而,就在郑伯爷准备抱着「昏睡」的柳如卿下车时,阿铭却走了过来,隔着马车开口道: 「天儿真冷啊,真希望四月早点到来春暖花开。」 郑伯爷下了马车, 一个人。 同时吩咐一边的何春来和陈道乐,道: 「让范府人去请大夫帮忙看看。」 「是。」 「是。」 随即, 郑凡和阿铭一起往屋子里走。 郑凡目光示意:来了多久了? 阿铭做了个下切的动作:刚来! 郑凡长舒一口气:还好。 阿铭点点头:是啊。 郑凡又竖起两根手指:铺垫呢? 阿铭点点头:滴水不漏。 郑凡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 阿铭停下脚步,道: 「主上,这可真是巧了么不是,四娘刚过来,您就回来了,属下先前还对四娘说您得下午才能回来呢。」 「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 阿铭止步, 郑凡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不过,厅堂里没人,走入里屋,里面热气腾腾,水池里的热水已经蓄上了,一道倩影正坐在里面泡着澡,不是四娘又是谁? 「主上,这里的日子,确实舒坦呢,咱们府以后也这么安排吧?」四娘自是知道是谁进来了。 「可经不起这么铺张的。」郑凡说道。 「也是呢。」 「那边的事儿安排得怎么样了?」 「蛮兵被安排在齐山山脚做接应,晋兵和燕兵一部分被安置在皇室别苑,一部分安排在周县县城内。」 「辛苦了。」 「主上您总是这般客气,听阿铭说,主上出府去帮一个姓柳的姑娘看病去了?」 「是她弟弟。」 「阿铭说,她是范家老祖母的人?」 「十有八九。」 很多时候,一件事儿,稍微改一下侧重点,味道,就完全不同了。 柳如卿的身份,不可能有问题,因为她是范正文四弟的媳妇,是明面人,同时,范正文不可能傻到用密谍这类的存在安插在自己身边,这是大忌讳,他犯不着。 他范正文娶的是小六子的小姨,现在要做的,一是帮自己劫楚国公主,二就是和自己拉拢好关系,前者是「我为大燕立过功」,后者是「我也是这条船上的人」。 不管怎么想,范正文都不会去做那多此一举的事儿。 但往那位老妪身上一引,那郑伯爷瞬间就成了「将计就计」和「以身饲虎」。 「阿铭说,那个老妪,是个玄修?」 「是啊,是有些手段的。」郑凡感慨道。 四娘又问道: 「主上,她会影响局面吧?」 郑凡摇摇头,「看样子,范正文应该是压住了她,她应该不会出来破坏大局,但我们还是得小心。 有些人修玄修久了,就容易走极端。」 「我明白的,这阵子我在范府享福,真的是辛苦你了,来,我给你搓搓背。」 郑凡慢慢脱下衣物, 走入汤池。 ……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泡完澡后,郑凡搂着四娘睡了个午觉。 等到入夜时,四娘起身,准备离开了,外头的事,还需要她去盯着,薛三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毕竟有好几处地方的布置。 也没那种悄悄地我来了,悄悄地我又走了的俗套戏码, 四娘抚摸着郑凡的脸,算是温柔地将郑凡弄醒。 郑凡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道: 「这床睡起来,真舒服。」 「主上,这床垫里头可都是名贵草药呢,有安神助眠的效果。」 「嚯,怪不得。」 「主上,奴家先走了,主上在这里继续等消息。」 「好,你注意安全。」 「嗯,主上。」 四娘走了, 为了避免误会惊动范府的护卫,她是找管事带自己离开的。 而此时,为了避嫌所以没坐在屋顶上而是改坐凉亭内的阿铭、何春来以及陈道乐三人,正坐在那里,继续喝着酒。 阿铭是喜欢喝酒的,何春来酒量本就很好,陈道乐酒量一般,但喜欢喝酒的氛围,时不时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第1179页 「看来,外面很忙啊。」何春来说道。 他们是清楚四娘既是下属同时又是主母的身份的。 陈道乐已经有些微醺了,道: 「既然外面这么忙,为何还将我们留在范府这里?」 阿铭喝了一口红酒, 摇晃着红酒杯, 道: 「所以,可见咱们仨,得是多么废物。」 「……」何春来。 「……」陈道乐。 …… 下庸城不算小,因为严格意义上,下庸这里,不算是前线,所以,并非是什么「军事重镇」。 下庸城没有宵禁,所以已经易容后的四娘行走在这个点还算热闹的街道上,过了这条街,就可以到南城门。 而南城门的守城官儿是范家的人,四娘持范家的令牌可以通行,因为她不仅仅要自己一个人出城,同时还得採购一些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一同带过去。 这时, 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子从四娘面前走过去,四娘嗅到了她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薰香味道。 郑伯爷是不喜欢用这些玩意儿的,但四娘身为女人,经营此道日久,对这类香味的分辨能力自是极强,包括这个世界的一些「奢侈品」。 这香, 产自大泽沉木,极为珍贵。 且按香味的发散来看,应该是被用来熏了那俩姑娘身上的衣物。 极为珍贵的香,却拿来熏衣物,这简直就是奢侈中的奢侈。 且大泽沉木香出产本就极少,基本被大楚皇室垄断,四娘上次弄到一块,还是因为郑凡洗劫了晋国皇宫。 楚国皇室喜欢拿这个东西送人,邦交时也喜欢附带这个。 四娘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但她马上就又清了清嗓子,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跺跺脚,骂道: 「直娘贼,这天儿真是冷得要人命!」 此时的四娘易容成的是一个留着大鬍子的汉子。 而在其先前准备停下脚步时,却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两个女孩儿身边,有一群便衣高手做护卫。 两侧屋顶, 地上跟随, 前后唿应, 护卫,不下二十人,而且都是有功夫的好手。 自己先前若是表现出丝毫异常,很可能就会引起那些护卫的警觉。 四娘的经验在这里,自是不可能让自己露出那些马脚。 不过,有了这个发现后,四娘就不急着出城了,她还想再跟着看看,继续看看。 不过,她不敢距离太近,稍微保持了一些距离。 下庸城因为范家的存在,范家的吃、穿、用度和奢靡,算是相当地提高了整个下庸的繁荣,同时范家的商贸也使得下庸这里汇集了不少楚地大商贾的分号,故而夜市也是极为热闹的。 两个姑娘就像是在逛街一样,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时不时地也掏出银子买一些小物件儿回去。 四娘则在阴暗处观察着她们的一些细节,以四娘的眼光和见识,一些小小的细节往往就能推断出很多有价值的讯息。 什么是寒酸,什么是真正的富贵,什么是打肿脸充胖子什么又是自然而然地流露。 这两个女人,穿红衣服的,看似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却对身边那位面容娇憨的女孩儿一直带着一种奉承。 这种奉承尺度拿捏得很好,既显得自己爽直,却又能让人觉得舒服,可谓是拍马屁的极高境界。 托自家主上的福, 魔王们这几年里可谓是被迫恶补了太多《马屁哲学》; 同时,自家主上为何每每能得到大人物的青睐? 那也是因为自家主上是此道的集大成者。 那个红衣服女孩儿,其实还稍显稚嫩了一些,但对付那位娇憨姑娘,效果则刚刚好。 那娇憨姑娘,举手投足之间,看似活泼,实则步步都有拘束,显然是长期生活在极重规矩的环境里。 本来,四娘只是打算看看; 但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娇憨姑娘的身份,可能有些了不得。 薰香是第一讯号,四周的护卫是佐证,而四娘自己观察得来的娇憨姑娘展露出来的肢体语言和流露出来的细节,则是最后的论证。 出于一个魔王的直觉,四娘觉得自己发现了一条大鱼,甚至,可能是「白龙鱼服」。 两个姑娘似乎是逛累了,走入了一家茶楼,这是一家主打干国江南风味的茶楼,讲究的是品点心吃茶。 干人在外做生意,甚至不仅仅是干人,其他地方的人做生意开铺,只要是打着「干地」的名号,它必然要折腾出一些么蛾子调调,这也是因为干人会过日子、日子过得精緻已经成为东方诸国的普遍认知。 所以这间茶楼的档次,相当于后世放在大排档中间的咖啡馆。 俩姑娘进了茶楼后,她们身边的那些护卫,则开始分批次进入。 四娘则趁此机会闪身进入了茶楼后院。 之前她们俩逛街时,护卫们有序散开,保护得滴水不漏,但护卫们没办法预知俩大小姐什么时候会逛累了,累了后想去哪家店里坐坐。 所以,这就是安保上的一个空档。 四娘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拉近和她们距离的机会。 如果俩姑娘只是逛完街就回家的话,四娘觉得自己今晚,是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她也不可能在这里空耗一个目标。 第1180页 说到底,四娘之所以盯上她们,只是出于一种女人的本能。 …… 茶楼二楼包厢内; 「来,苏记在上京有本家主店的,他们家的糕点可是一流的,待会儿多吃点儿,觉得哪个好吃,咱们再额外多点几份带回去。」 「多谢米家姐姐。」 「我说,这么客气干嘛,说到底,能陪着妹妹你吃饭喝茶,是我脸上得光才是。」 「姐姐又说笑了。」 「呵呵。」 娇憨姑娘倚着窗台,看向下面的街市,道: 「聚安城比下庸还要大吧?」 「这是当然,但,说实话,聚安城大是大,人也比下庸多,但你要说好玩的好吃的,可真比不上下庸。 下庸这里有个范家,他们家,就是你以后夫家的钱袋子,最擅长的就是过好日子。 只不过你还没过门,咱们这次偷偷出来看看玩玩已经算破了规矩,却是不再好惊扰他人了。 否则,给范府送上一份名帖,让范家有名的十二美钗来作陪,咱们必然玩得极为开心。」 「十二美钗?」 「是乡野对范家的说法,据说都是蕙质兰心极为漂亮的年轻女子,范家是大富之家,自然能养出贵气的女子。」 「嗯。」 「不过你且放心,你那位未来相公,我可是帮你打听过了,屈培骆,风评很不错的,有当年大柱国遗风,再加上摄政王陛下如此看中屈氏,日后,你相公承袭柱国之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娇憨姑娘笑了笑,情绪可见的低落下来。 「哎哎哎。」女孩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婚姻大事,事到临头时,总是会有许多惶恐的,「罢了罢了,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妹妹没怪姐姐呢,妹妹只是一想到将要嫁人,心里头就有些慌慌的。」 这时, 一个女侍者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各式点心。 「点心来了,来来来,吃点心。」 女人马上暖场。 女侍者蹲下身,将点心一盘盘地摆放上茶几。 茶楼一楼,楼顶包括包厢门口,都有护卫在。 但四娘已然混了进来。 只能说,四娘的手段太过高超,尤其是易容的本事,不仅仅是容貌上的变化,更是有气质上的连带反应。 「来,好妹妹,吃这一块。」 四娘摆放好了点心,又起身去端茶壶倒茶。 身子前倾时, 四娘手中丝线直接缠绕在了那个娇憨女子的白皙的脖颈位置,娇憨女子刚用筷子夹起一块点心,一时间惊愕无比,话也说不出来。 而红衣女子见状,本能地看向四娘,同时手开始向下探去。 但四娘怎么可能会给她反应的机会, 归根究底, 这俩姑娘都不会什么武功,要是在她们面前还能翻了船,那四娘真的白白辜负魔王之名了。 剎那间, 好几根丝线直接捆缚住女子的双手,同时,四娘身子侧翻过来,用手掐住了红衣女子的脖子, 沉声道: 「大干银甲卫在此,想活命的话,就别出声。」 红衣女子听闻,眉头当即一皱。 四娘捕捉到了这一点,居然不是畏惧,而是疑惑,这说明对方的身份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高。 高到,可以认为银甲卫不会对自己出手。 因为外围都是对方的护卫,所以四娘下手很是果断,在捕捉到这个讯息后,当即用丝线缠住红衣女脖颈,紧接着手指提拉,三根丝线直接从红衣女的手臂中穿透了过去! 其实,这样倒不是很疼,和中刀中箭的疼痛根本无法比,但视觉冲击力绝对强,可以极大程度的在短时间内摧毁两个女孩儿的心防。 与此同时, 四娘稍稍松开了娇憨女子脖颈上的丝线,让其可以勉强说话。 娇憨女子艰难道: 「不要……不要伤害……公……公主……」 「……」红衣女子。 四娘的唿吸一下子提速,公主? 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帮主上收纳入房中的公主, 自己辛辛苦苦四处安排准备在大婚那日劫掠的公主, 居然就这般轻易简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娇憨女子继续道: 「求求……求求你……不要……伤害……公……」 四娘手掌化刀,直接噼在了红衣女的脖颈上,红衣女直接昏厥。 紧接着, 四娘一把抱住娇憨女子, 小声道: 「来,妹妹,让姐姐我抱抱。」 娇憨女子愣住了。 两个女人的脸,近乎贴在一起,四娘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随即, 四娘伸出舌头, 在娇憨女子耳垂下舔了舔, 娇憨女子身子随之一颤, 四娘脸上露出了笑容, 将嘴对着娇憨女子耳朵吹了两口气, 小声道: 「妹妹,别和姐姐我玩儿心眼儿,你还忒嫩了点儿,放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姐姐会好好教你规矩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门槛 深夜了, 吃夜宵。 范府的厨房,一天到晚都不会离人,两套完整的班子轮流转,以保证府里的贵人想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就马上能吃到。 第1181页 但郑凡今晚的夜宵,并不是范府送来的。 是何春来做的,这个会做糖葫芦的汉子,倒是做得一手好乱炖。 确实是乱炖,而且食材都是现取的。 八只青背龟,一只三色桂花鸡,一把子的小锦鲤鱼,搁一个临时垒砌起来的土灶坑里闷烧成一大锅。 这些东西,都是范府花园里的「宠物」,各个都十分名贵,但此时,却变成了「大自然的馈赠」。 做好后,郑凡被邀请来入坐,就在凉亭里,就着湖光山色; 湖是小池,山是假山,四处灯笼高挂,如同白昼,确实光色动人。 郑伯爷指了指面前这一大锅,道: 「这道菜,是不是叫霸王别姬?」 何春来和陈道乐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并不懂这一典故。 一边坐在那儿独自喝酒的阿铭「呵呵」一笑,纯当捧场不至于使得氛围过于尴尬。 郑凡端起酒杯,掀开这篇无声的尴尬,道: 「来,走一个。」 「谢伯爷。」 「谢伯爷。」 一杯酒下肚,大家开吃。 肉炖得酥烂,极为入味儿,吃起来很是过瘾。 然而,还没吃多久,青方斋门口,就出现了范正文的身影。 虽说这里是范正文的家,但范正文可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上次来,是为了解释他奶奶的事。 深懂为人处世之道的范正文自然清楚郑凡喜欢什么,反感什么,所以不会瞎凑趣。 郑凡起身,走向范正文。 「伯爷。」 范正文向郑凡行礼。 郑凡注意到对方神色上,显露出罕见的波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胸有沟壑的大家族家主这般失态? 要知道,表情控制是上位者必修科目之一。 范正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如果这是在雪海关,郑伯爷早就来一句:有话快说。 但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看着人家的姑娘, 顺带还给人家的宠物龟宠物鸡和一群小金鱼都炖了, 怎么着都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范正文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因为从收到消息到现在,他都觉得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好荒谬? 「伯爷,您今日回来又离开的那位手下,通过城内铺子的我范家联络人向我传递来了一条消息。」 四娘? 今日回来又离开的,只有四娘了。 「什么消息?」郑凡马上问道。 「消息是,她说,她好像抓到那位公主了。」 「……」郑凡。 …… 马车, 正规的马车, 驶出了范府。 郑凡和范正文相对而坐,现在,郑凡的表情,和范正文很相似。 还没过年呢, 距离元宵还早呢, 自己这边各种计划各种推演各种筹备, 就为了在元宵节的时候一举劫走楚国公主, 结果这边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那边四娘只是回来探个亲, 回头就把人家公主顺手抓住了? 「伯爷,我府邸里有一个曾在宫内生活过的嬷嬷,因年岁大了,离开宫中后被我范府请来教府邸姑娘们规矩。 她应该是认得公主的,已经将她带上了。」 「在哪里?」郑凡问道。 范正文伸手指了指脚下,道: 「马车下面有一个夹层。」 「贵府的马车,当真是设计巧妙。」 范正文点点头。 「她被绑着了?」 「嗯。」范正文又点点头,道:「被绑在马车下面的夹层里,封住了感官。 不管她待会儿要认的,是不是公主,这个嬷嬷,今晚都会因年岁过大与世长辞。」 郑凡闻言,嘆了口气,道: 「也算是喜丧吧。」 「是的,伯爷。」 马车,来到了范府的一处酒水铺子的后院内,范家在下庸城的商铺极多,而酒水铺子因为需要地窖,所以比较适合藏人。 郑凡和范正文先后下了马车,四周,有不少范府的护卫。 「如果是假公主,那无所谓,如果是真的,现在下庸城内应该会有不少公主护卫在搜查公主,伯爷,我们的时间,很紧迫。」 郑凡舔了舔嘴唇。 随即,和范正文一起向后退去,隐没在了一处堆垒得很高的酒罈之后。 紧接着,两个黑衣护卫上前,打开了马车夹层,将一个老嬷嬷抬了出来。 他们走在前面,郑凡和范正文走在后面。 出于保险起见,他们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 前面的护卫抬着老嬷嬷进了地窖,来到一处房间外,房间看起来和普通酒房没什么区别,但门上有一个插梢,拉开后,有点类似后世监狱探视用的小窗口。 一个护卫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鼻烟壶,打开,放在老嬷嬷鼻下。 少顷,老嬷嬷悠悠然转醒,在发现自己境遇后先是一惊,但她随即就被身边两个范府秘密护卫按住脑袋,让其看向小窗户。 小窗户内点着很多盏灯, 里面坐着一个女人,女人昏迷着。 在女人对面靠着墙壁这一侧,一身红衣的四娘正坐在那儿玩着绣花针。 第1182页 是的,四娘不仅仅是成功进入到了茶楼包厢内,而且还通过换衣服地方式,将自己易容成那位米家大小姐,带着被自己用好多根针抵着的公主殿下就在一群大内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茶楼。 随后装作继续逛夜市的样子,找了个机会,趁着周遭护卫布防改变阵形时,直接打晕了公主带着公主瞬间离开了护卫的视线。 所以说,这种又要自由又要安全的防卫,是存在很大漏洞的。 最稳妥的方式,还是周遭近距离的就是自己的护卫,郑伯爷就喜欢这样,因为这样很有安全感。 但又有太多的贵人,喜欢玩儿什么「白龙鱼服」,喜欢体验当普通人的感觉,所以强行让这些护卫不要跟自己太近坏了自己心情,这才给了四娘拐走人的机会! 接下来,事情就清晰了,四娘带着被自己弄晕的公主,找到了先前范府给一处联络处,让里面的人通知范正文。 联络处是翁藏海老先生自己向四娘公布的,因为现在双方是合作期间,自是需要消息上的互通。 老嬷嬷瞧见了里面的昏迷着的那个女子, 当即眼睛睁大,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比自己莫名其妙被劫持更为让其震惊的一件事: 「公主……公主……怎么可能……」 「咔嚓!」 老嬷嬷的脖子,被旁边的一个范府护卫扭断了。 这个,已经够了。 没必要再拉回去,反覆询问:你确认没有看错?你确认自己还记得公主的样子?你要不要再看一眼? 没必要了。 豪奢百年的家族,其底蕴不仅仅体现在生活奢侈上,在这里,其实也是一种体现。 当年,燕国境内这样的门阀家族也不少,比如郑凡曾遭遇过的北封刘氏,但可惜,他们被镇北侯用镇北军给推平了。 老嬷嬷的尸体被一个范府护卫运走处理,另一个护卫走走道郑凡和范正文面前,禀报导: 「家主,她说了公主。」 郑凡和范正文近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二人都不是怕事的人,先前心情忐忑,一是觉得事情还未确定,二则是这种不确定性会引发出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需要自己二人果断地做出应急反应,却偏偏不得不等这里最终结果确定后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现在, 踏实了。 范正文感慨道: 「伯爷,您身边,真的是卧虎藏龙啊。」 郑凡轻咳了一声,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范正文对面前的护卫道:「马上通知翁先生,告诉他这件事。」 「是,家主。」 范正文相信翁藏海的能力,当他知道这件事后,会迅速地代替他做出属于范家的应对。 「伯爷,我等先速速将公主带回范府。」 「藏哪儿?」郑凡问道。 「青方斋吧。」 「这么随意?」 「楚军若是不来搜索范府,那么公主藏在范府哪儿都无所谓;若是楚军来搜索范府,那么公主藏在哪儿,呵呵,也都无所谓。」 郑凡点点头,同意了。 只不过,郑凡和范正文都没有去露面,而是由一个护卫上前,帮郑凡嘱咐了四娘几句。 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里得到了最为完美的诠释,四娘先查看了一下公主的鼻息,随即还觉得不保险,用两层黑布蒙住了公主的脸,最后再以麻袋将公主整个人包裹进去。 等一切做好后, 四娘抱着麻袋走了出来。 先前运送宫内老嬷嬷的马车夹层,这次被拿来运送公主,同时,四娘在和郑凡对视之后,自己也躺入了夹层之中。 总之,堵死任何影视剧中会出现的任何绑架人质时可能使得人质逃脱或者留下记号的因素。 郑凡和范正文坐上了马车。 马车在摇晃,但无论是郑凡还是范正文两个人后背都坐得很笔直。 酒铺子距离范府并不远,他们需要在这很短暂的行程里,拿出一个决断。 「伯爷,周县县城内和别苑内的人马,撤不撤出来?」 郑凡沉思了三息,最后还是道: 「不急。」 范正文似乎没觉得有多少意外。 「那就让他们藏起来?」范正文问道。 郑凡点点头,「在周县附近藏起来。」 几句交流之下,二人达成了一种共识。 但范正文还是道:「如果见好就收的话,会不会更稳妥一些?」 毕竟,公主已经在手了。 「不成,公主以这种方式劫过来,就算她是真的,她也真不了了。」 如果郑伯爷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带着公主回晋地,去向靖南侯邀功,靖南侯大概是会相信这是一个真公主的。 再由靖南侯向燕皇上书,燕皇大概是会相信靖南侯的话了。 大燕满朝文武,也是愿意顺水推舟地相信楚国公主被自家平野伯掳掠回来了的,因为这很涨面子。 但楚国完全可以放出话来,说公主没有被劫走。 可以从宗室里再找一个同龄女人,甚至是直接选一个公主,派过去,和屈氏嫡长子屈培骆完婚。 且屈氏还会很配合地宣称真公主没事儿,燕人掳掠走的是假的。 到时候, 真的也就变成假的了, 第1183页 假的,就变得再真不过了。 因为公主是一个象徵符号,她是被摄政王拿来和屈氏联姻用的,她自己本身这个人,说实话,撇开公主身份的光环,还能有什么用? 郑凡相信,若是自己就这般带着公主回去,这场大婚,必然还会继续圆满地进行下去。 到那时候,自己这次入楚的功劳,就成了两国间的嘴炮。 原本的一场声名远扬的大功,最后很可能就变成被拍一拍肩膀: 那啥,我们相信你劫回来的是真公主,干得不错,小伙子,再接再厉啊。 总之, 偷偷摸摸地将公主带回去,政治成果和军功利益,将会无限缩水。 从一场几国瞩目的豪迈之举,降低格调成变成街头巷尾茶坊里的谈资: 「喂,听说,咱们平野伯好像从楚国抢回来一个娘们儿?」 「所以,照旧?」范正文问道。 「难度应该会降低才是,大婚应该会如期举行,无论是楚国皇室还是屈氏,他们的精力都应该放在外围对公主的搜找上。 等到大婚那天,我率一支骑兵沖一下,沖完就走,把名号留下,这事儿,就算是这般定下了。」 形式, 得走, 而且是必须得走。 范正文摇摇头,道:「伯爷,您想过没有,屈氏和摄政王那边,会不会提前想到您的做法? 困难,其实没有降低,反而更高了,尤其是今日之后,各路楚军、屈氏的私兵,边境各家,都将被发动起来。 今日伯爷不走,来日想走,更难。 甚至原本计划的从周县外皇室别苑里劫走公主再走齐山离开的谋划,也可能无法实施了。」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笑了笑, 道: 「明明要抓的人已经提前抓到了,事儿反而变难了。」 但偏偏没办法去怪任何人, 难不成去怪四娘? 怎么怪都怪不到四娘身上啊! 最后,郑凡下了决断,道: 「先照旧。」 范正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应了下来,他的任务,是帮助这位伯爷,而不是代替他做任何决定。 而此时, 范府那个在冬日温暖如春的小院里, 范家老祖母深夜坐在泥地上,双腿盘着。 在她膝盖上,放着三枚铜钱。 老妪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 她刚刚又卜了一卦, 卦象复杂,如骇浪乍起, 范府的未来如同大浪之中的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造吧,造吧,将一家人都造得死光光才最省心!」 …… 青方斋, 阿铭继续在喝酒, 他很难喝醉,因为他可以控制血液里的酒精含量。 何春来和陈道乐则坐在边上,二人有些神情侷促。 郑凡和范正文一起离开时, 只留下一句话: 四娘好像抓到了公主。 对比, 实在是太过明显。 陈道乐到底是大家族子弟,此时有些心里受伤,感慨道: 「看来,我们三个,真的是废物。」 何春来心有戚戚,附和道: 「是啊。」 他们这一次经歷,真的可谓是能做事的在拼命做事,事儿也办得极为利索,而他们呢,则像是在混吃混喝。 阿铭摇摇头, 笑了笑, 道: 「在这里混吃混喝的,又不是只有我们三个。」 这话有些犯忌讳,陈道乐和何春来没敢接。 陈道乐岔开话题道: 「如果这次真的是直接抓到了公主,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返程了?」 阿铭又是摇摇头, 抿了一口红酒, 道: 「嘁,门槛没到呢。」 第二百四十章 换个唱本 青方斋的假山下面,有一间地下密室,在郑凡住进来的那天,范府的人就告知了这处场所。 现如今,正好被拿来安置公主。 密室距离假山,有一段很长的通道,里头,是透不进阳光的,同时,在公主住进去后,甬道四壁在四娘的吩咐下,撒上了颇有些刺鼻的香灰。 进去见公主前,郑凡被四娘要求先洗个澡,不是在汤池里洗,而是在池塘里洗,还得拿池底的污泥擦一擦身子。 换了一身衣服后,郑凡才在四娘的带领下走入了密室,正儿八经地见到了这位楚国公主。 之所以要有上述这一段流程,是因为四娘就是通过薰香的味道分辨出公主身份不一般的,而且在这个年代,能用得上香料的本就是家境好的人家,能用得起名贵香料的,自然是富贵人家。 再者,范府内不少地方,还开着花,有别于冬日气象,同时府邸内的丫鬟们所用的脂粉那也是很好的,居住范府,身上难免沾染上这些气息。 同时,一些木质的或者独有的装饰以及府内动物的味道,往往也是极具代表性的。 而一旦让公主闻到了,只要这个公主不蠢,再掰扯掰扯下庸县地界上的几条地头蛇,猜中是范家,那并不难。 虽说不清楚现在让公主不知道是范家绑架了她是否真的有意义, 但并不妨碍有备无患, 第1184页 天知道事情以后会怎么发展, 现在小心点,繁琐点, 以后再布置时,余地就更大了。 此时, 密室内躺着一个人,是公主; 坐着一个人,是郑凡;站着一个人,是四娘。 郑伯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子, 指了指公主。 四娘会意,走上前,一针刺入公主体内,公主悠悠然转醒。 郑凡不禁道:「看起来很有用的样子,这是针灸?」 「算,也不算,主上想学的话,奴家可以教,主上可以直接拿阿铭练习。」 「嗯,这个,再说吧。」 公主醒来了,她的目光先后在郑凡和四娘身上扫过,她没叫,也没喊,甚至,还在克制着自己的恐惧,默默地坐起身。 密室内,安静了下来。 良久, 公主才用比较平和地语气问道: 「你们想要什么?」 很聪明的发问,没问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抓我。 这意味着,这位公主智商在线的。 智商在线好,方便交流。 郑伯爷默默地掏出中华铁盒子,抽出一块薄荷糖,放入嘴里,然后丢给了公主一颗。 公主放在鼻前闻了闻,没怎么犹豫,也放入嘴里。 郑凡笑了, 密室里就一把椅子,他翘起腿,将铁盒子放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道: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不,咱们还是先做点有意思的事情,你来猜猜我是谁?」 来看公主的次数,越少越好,因为郑凡也不想每次进来都去池塘冬日的冷水里搓澡泥。 但看一次的时间,没有限制。 自己和范正文刚回来时,就有一个手持令牌的大内侍卫来到范府,随即,范正文亲自点了数百家丁发动整个范家的力量开始投入到搜索公主的行动之中。 所以,外面的事情,郑凡暂时可以不去理会。 公主很配合地开始玩这个游戏,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不是楚人?」 「对。」郑凡微笑点头。 「你是……燕人?」 「对。」 「燕人密谍司的人?」 郑凡摇摇头。 公主的目光开始自郑凡身上上下流转,她在观察。 少顷, 她开口道: 「你是武将。」 骑马久了,盔甲穿戴久了,军中待久了,身上确实会留下很多痕迹。 「对。」 「您还让我继续猜?」熊丽箐问道。 「继续。」 「那就好猜了。」熊丽箐笑了笑,「既然您还继续让我猜,意味着你的名字,楚人肯定很熟悉,不可能是一个无名之辈或者是声名不显的武将,否则就是您自讨没趣,丢自个儿的脸。」 「对。」 「您的年纪,您的作风,其实,我知道的燕国将领名字并不多。」 郑凡微微一笑。 熊丽箐则道: 「大楚熊丽箐,见过大燕平野伯爷。」 唿, 舒服了。 这是一种,瞧见没,老子还是很有名的舒服。 仿佛上辈子刚开始创作漫画时,自己故意在贴吧里截图自己的漫画来问这是谁的漫画啊画得这么好,然后拼命偷偷顶帖, 终于, 看见下面有人回復自己的作者名。 郑伯爷是一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先前的问答小游戏,其实没啥用,但能提升愉悦度,从而直接提升了生活品质。 熊丽箐见郑伯爷还在半眯着眼,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还特意等了等才开口道: 「郑伯爷来我大楚,必然是我大楚贵客,我大楚定然会尽地主之谊。」 郑凡睁开眼,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 道: 「这话你那位哥哥对我说,理所应当,你呢,和我说不上这种话。」 熊丽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脸上,居然还挂起了笑容。 其实, 这位大楚四公主并非是惊艷美人, 这是废话, 惊艷美人因为少才叫美人,怎么东一个萝蔔西一个蒜头的都是美人? 但她长得还挺耐看,有点婴儿肥,有点娇憨,尤其是笑起来时,有一种上辈子看见日本女团的甜美可爱感。 「不知平野伯爷请小女子过来,所为何事?」 郑凡笑了笑,道: 「很抱歉的告知公主殿下您,把您请过来,是一次意外,是我的手下,正好撞到您,就顺手把您接过来坐坐。」 「如此说来,这是一场误会喽?」 「是。」 「平野伯爷,那小女子能问一个天真的问题么?」 「既然知道天真了,就别问了。」 公主愣了一下。 郑凡打了个呵欠,继续道: 「事实上,我们原本也是要见面的,但这次的见面,比计划中的,快了大半个月。」 熊丽箐目光微凝, 很快, 她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这是一种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真相的笑容,而且是故意用这个笑容告诉你,我看穿了。 很欠扁的笑容。 所以, 郑凡开口道: 「抽她。」 第1185页 四娘上前, 「啪!」 一巴掌下去, 响亮, 干脆, 力度适中, 连嘴角破口流出的血渍也恰到好处。 随后,四娘后退,又站回了郑凡身后。 熊丽箐开始深唿吸,伸手,放在自己刚刚被抽的脸颊上,再缓缓抬头,看着郑凡。 郑伯爷的目光,依旧平和。 「公主殿下,您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活泼一些,但请别让我觉得不舒服。」 熊丽箐喃喃道: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被打。」 郑凡张开嘴, 抬起头, 点了点, 轻拍大腿, 道: 「那感情好。」 四娘再度上前, 「啪!」 「啪!」 两记巴掌下去, 公主头髮已然散乱。 郑凡默默地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点, 道: 「品过味儿了么?」 熊丽箐舔了舔嘴唇,有血味,低下头,道: 「伯爷,您抓我,抓早了啊。」 「唿……」 郑凡吐出一口气,眼前这位大楚四公主,除了身上有一丢丢王公贵族的矫情劲儿,脑子,是真的灵光的。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郑伯爷笑道: 「是啊。」 熊丽箐抬起头,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头髮,看着郑凡,道: 「伯爷,您就算是把我在这里一直关下去,那边的婚事,还是会如期举行。」 郑凡点点头,道:「大概是。」 「所以,伯爷,您很苦恼吧?」 郑凡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蹭了蹭自己的头髮, 道: 「是有点。」 「我有办法。」 「哟,那你说。」 「伯爷把我放走。」 「哦?」 「安排一个地方,让我被解救,我就能回去和屈培骆完婚,大婚那日,伯爷再来将我抢走,当着大楚,当着世人的面,大燕平野伯将大楚公主劫走。」 「这是个好办法。」 「伯爷也这般认为么?」 「嗯。」 郑凡挥手, 四娘再度上前, 熊丽箐当即匍匐在了床上,马上喊道: 「我绝不是在玩弄伯爷!」 郑凡从椅子上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熊丽箐, 道: 「把你放回去,再抢回来,你是当本伯傻呢还是当本伯瘫?」 有了今日这次的事后,大婚那一日楚国的戒备将森严无数倍,莫说郑凡这次只带了一千骑,就算是五千骑兵,想要在已经完全戒备的楚人面前再抢人,那也是天方夜谭。 熊丽箐咬着自己的嘴唇, 倔强地抬起头, 一字一字道: 「若是大婚那一日,我愿意随伯爷您走呢?我愿意配合呢?我愿意在大婚那日主动出来呢?」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熊丽箐继续道: 「大楚四公主,不屑屈氏嫡长子,芳心暗许大燕平野伯,愿与他厮守终生,背离宗室,背弃家国,愿与心爱的男子一同入燕。 十年后, 二十年后, 三十年后, 乃至一甲子后, 也依然是民间人们传唱的佳话!」 您抓我, 是为了扬名, 我给您换一个更好的唱本。 郑凡笑了, 无声的笑, 眼眸里, 让人分不清楚阴晴。 「还是那句话,你是当本伯,傻?」 熊丽箐盯着郑凡的眼, 身体有些发颤, 但还是坚持道: 「伯爷,您敢不敢试试?」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试试? 熊丽箐的眼睛,很大,也很亮,这种光度,并没有因其现在沦为阶下囚而黯淡丝毫。 同时, 郑凡还在她的眼底, 看见了恨。 是对谁的恨? 按理说,应该是对自己,但似乎又不是。 郑凡身子微微后倾, 站在后面的四娘抓起椅子,向前推了一步,正好让郑凡完美坐下。 又变成了先前的模式,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而楚国公主,待在床上。 不同的是,二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郑凡将手中的烟丢在了地上,再度从铁盒里取出一块薄荷糖,送入嘴里。 郑伯爷没打算戒菸,但因为先前进来时的折腾,使得郑伯爷今儿个不太想让自己身上沾染上过多特殊的味道。 烟味儿,也是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菸草在这个世界上还未大面积普及,主流还是服散,同时,瞎子做的捲菸,配料讲究,对于鼻子灵的人来说,可闻之不忘。 熊丽箐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放在了郑凡面前。 郑凡沉默了,连咀嚼糖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也要……吃糖。」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再度拿出一块糖,放在熊丽箐的掌心。 熊丽箐将糖放入嘴里。 一男一女, 面对着面, 都在吃糖, 牙齿和糖块摩擦的细微声响不时传出。 第1186页 四娘就站在后面,不说话。 终于, 郑凡动了, 他伸出手,托住公主的下巴。 皮肤很滑,到底是养尊处优出来的,生活条件好,自然能保养得好。 「伯爷在看什么?」熊丽箐没反抗,任凭郑凡抓着自己的下巴。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好玩。」 说着, 郑凡又摸了摸熊丽箐的鼻子,额头,耳垂, 再顺着一路往下, 熊丽箐身子微颤, 在郑伯爷的手落下前, 她还是后倾了身子躲开了。 但她似乎不喜欢这种退避,本能地想要再将身子向前,却一时迟疑。 郑凡也收回了手。 先前,并非是单纯地想要吃豆腐,而是用这种看似简单直接的方式,让面前的女孩退却,从而恢復一开始的那种强弱分明的谈话节奏。 她, 还是嫩了, 比那位曾让自己很是头疼的镇北侯府郡主,嫩了太多。 不过这也正常,如果满大街都是郡主那样子的女人,才是真正不可能的事儿。 肢体上的退缩,连带着精神上也弱了下去, 熊丽箐为了缓解胆怯而开口道: 「伯爷是以为,我在用激将法?」 郑凡伸出手,在自己面前轻轻一挥。 熊丽箐吓得又是一缩, 但郑凡身后的四娘却没有上前抽巴掌。 郑凡开口道: 「俗了。」 「俗了?」 郑凡摇摇头。 四娘上前, 「啪!」 一巴掌下去, 四娘的抽巴掌,是一种艺术,这是曾无数次地在其她姑娘面前杀鸡儆猴练出来的,又要响又要脆还得疼,同时还不能将姑娘给打坏了或者破相喽影响生意。 熊丽箐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打得有些麻木了, 她怔怔地抬起头, 看着郑凡。 郑凡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 小声道: 「别说废话。」 熊丽箐低下头,颤抖道:「是。」 郑凡开口道:「为什么?」 「什么为……不,我恨,我恨。」 「恨谁?」 「恨……」 郑凡抬起手,打断了熊丽箐的话。 而眼下,这位大楚公主对郑伯爷的手势,已经可以做到充分理解和遵从了。 「别急着说出答案,一开始的那个游戏,我也想玩,让我来猜。」 郑伯爷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露出思考的神色, 道: 「你恨的,到底是谁呢,屈氏?屈培骆?我听说,屈培骆的风评还算不错,你们楚人都觉得他有乃父之风。 就算是装的,但能装出这个样子,也算是可以了。 你应该不会恨他的,因为恨不上。 那你是恨谁呢? 恨我? 恨我根本没必要说出来,因为你恨我很正常,喜欢我才叫奇怪。」 熊丽箐闻言,点头附和道:「是。」 「哦。」 郑伯爷张开嘴, 手指向熊丽箐一指。 熊丽箐有些茫然, 四娘上前, 「啪!」 又是一巴掌。 熊丽箐唿吸变得有些急促,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待得四娘退回郑凡身后, 郑伯爷开口道: 「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上我呢,比如,一见钟情什么的? 本伯,很差劲么?」 「我……」 郑凡和煦一笑, 「下次说话记得要乖。」 「是,是伯爷。」 郑凡掐着手指,继续道:「那你是恨谁呢,恨你父皇?老楚皇早驾崩了,烟消云散,谈不上恨不恨了,再者,听说老楚皇身前很喜欢你这个女儿。 那,那,那, 你恨谁呢?」 郑凡将身子前倾, 让自己的脸和公主拉得更近了一些, 近到可以看清楚对方的眼睫毛, 「唿!」 郑伯爷吹了口气, 熊丽箐眯了眼睛, 郑凡的声音响起: 「你恨的是你哥哥,你的一母同胞哥哥,也就是现在你们楚国的摄政王。」 熊丽箐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犹豫答案还是在犹豫说辞,但最终还是点头道: 「是。」 「啪啪啪!」 郑伯爷拍了拍掌, 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也鼓掌, 大楚公主看到这一幕后, 本能地举起双手,迟疑了一下下,也跟着开始鼓掌。 为郑伯爷的分析喝彩! 郑伯爷双手下压, 掌声停止。 「那本伯再来猜猜你为什么会恨你哥哥?」 熊丽箐看着郑凡,没说话。 郑凡闭上了眼, 良久, 又睁开了眼, 道: 「你爱他?」 大楚公主的双目勐地瞪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是秘密, 这是大楚皇室的秘密, 是独属于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 为什么他会知道, 他怎么能知道, 他怎么可以知道! 这哪里是猜的,这根本就不是猜的,哪有一猜就中的道理! 第1187页 不可能,不可能! 燕国密谍司,密谍司,竟然……竟然……竟然…… 看见熊丽箐这个反应, 傻子也能明白, 这是猜对了。 郑凡嘆了口气, 微微摇头, 用一种略显失望的语气,吐出俩字: 「俗了。」 熊丽箐还在六神无主之中,郑凡则缓缓地站起身。 他确实是猜的, 可能,有些隐秘的事情,在当事人眼里,可能会觉得万分难以理解,非正常人所能想像,但对于郑伯爷而言, 先猜一个骨科,不是基本操作么? 原以为还能有些不一样的新花样,新故事,新猎奇点, 但最终的答案, 依旧是新瓶装老酒,俗套腻歪。 郑凡低着头,看着熊丽箐,忽然发出一声低喝: 「喂!」 「啊!」 大楚公主吓得大叫出声。 「呵呵呵。」郑伯爷笑了。 伸手,抬起熊丽箐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道: 「你喜欢你哥哥,你哥哥却为了自己的朝堂利益,要将你下嫁给屈氏,你觉得,这是一种背叛,你哥哥背叛了你,还伤害了你,所以你恨他,你非常非常恨他,是么?」 此时, 在熊丽箐眼里, 郑凡的形象,已经和恶魔无异, 但在郑凡的语言下,熊丽箐还是点了点头: 「嗯。」 「是该恨,自己的妹妹,是拿来疼的,就算不去做违背人伦之事,也不能将自己妹妹当作一件货物一样拿去和人家做买卖,哥哥,可不是这般当的。 你说,对不对?」 「对……」 「所以,你说你想要报復他,想要让他这个大楚名义上的摄政王实际上的当代楚皇出丑?嗯哼?」 「嗯……」 郑凡将自己的嘴凑到熊丽箐耳边, 继续道: 「你刚刚编的那个唱本,很不错;但这齣戏,真的很难唱,一旦没唱好,就会变成另一齣戏。 戏中说道, 燕国军功赫赫的平野伯,爱慕迷恋楚国公主,得知心爱之人即将与他人成亲,不惜孤军入楚想要抢回自己的爱人,最终被楚军围困,死战,力竭而亡。 那一日的聚安城,雪,下得很大很大,仿佛老天爷,都为这可歌可泣的爱情在默哀感伤。 有情人,为何终究不能成眷属? 哎呀,哎呀, 你说, 这则唱本,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是不是依旧能继续赚取到很多小媳妇儿小姑娘的泪珠儿呢?」 熊丽箐的胸口一阵起伏,她,她不敢回答。 郑凡后退了几步, 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呵呵呵。」 转身,向密室外走去,四娘紧随其后。 被郑伯爷这般不停心理暗示欺压惊吓的大楚公主, 在此时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冲着郑伯爷的背影大喊: 「你是个魔鬼,你是魔鬼!」 郑伯爷没转身,只是举起手指画了一个圈,接道: 「中的天使。」 …… 出了密室,走出假山。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唿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里头,还是太压抑了一些。 「主上,你刚刚……」 「还不错吧?」 「瞎子就算在这里,也不见得能比主上做得更好了。」 「啧,这话得当着瞎子的面说才更让人舒服。」 四娘微微一笑,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主上不会真的想……」 郑凡伸懒腰的动作顿了一下, 笑道: 「除非我脑子被抽了。」 四娘点点头。 「啪。」 郑伯爷一巴掌轻轻抽在自己额头上, 道: 「稀奇,冬天居然也有蚊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 斗角 此时的下庸城内外,可谓是风起云涌。 县城守卒已然全部动员起来,同时,驻扎在附近的一座楚军大营,即刻出动了五千兵马向这里靠近; 另外,屈氏私兵也就是「青鸾军」,也有两队兵马正在向这里开赴。 玉盘城下,郑伯爷替田无镜传令,一举屠戮四万青鸾军精锐,大楚柱国屈天南也身死望江江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屈氏固然元气大伤,但剩余的青鸾军加上近年补充进来的新兵,战斗力上肯定比全盛时相去甚远,但在楚国境内也是足够用了。 另外,附近其他类似范家的屈氏奴僕家族,也都收到了来自屈氏的命令,各家都派出了私兵向下庸城靠拢。 一个下庸城,此时正在吸引着数万兵马靠齐,宛若海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拍打向唯一的礁石。 米家,并非楚国传统贵族,但米家接连两代出了楚国天子近臣,两代米家家主都是和先皇以及这一代皇子一起读书长大的,当代米家家主也被摄政王任命为楚国户部尚书,掌管朝廷钱粮事宜。 如今,米家大小姐被人挑断了手筋。 而四公主, 则失踪不见。 这等事竟然发生在楚国境内,由不得皇室不愤怒,由不得屈氏不愤怒。 …… 下庸城城墙上,一个枯瘦老者盘腿坐在城垛子上,在其身边,站着一个持刀的将领。 第1188页 枯瘦老者姓袁,名罡天;年轻武将姓厉,名牧。 东方四大国,当代燕皇登基后全国境内大肆打压宗教势力,一改先皇在位时「漫天神佛」的乌烟瘴气; 干人则向来信奉鍊气士,觉得那些人可以参透天机,玄而又玄; 晋人因三家分晋格局形成太久,赫连家祖上是野人降人出身,闻人家信儒,故而晋地没有最为势大的崇奉; 而楚人,信的是巫。 袁罡天是大楚十二巫正之一,这十二巫正并非按照实力划分,事实上,巫,本就包罗万象。 巫文化,最早起源于大夏,巫者,可勘测、可治病、可占卜、可行运、可着作等等,所以说,大楚的十二巫正,所划分的,是十二个自巫这个原始点下分出来的十二个分支。 只不过,这些分支在其他国家已经有了新的称谓,也不再用巫来形容。 同时, 当年山越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巫祝文化,楚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后,楚人融合吸纳了山越人的巫祝文化,融入自身,并且一直发展下来,最终使得巫文化成为大楚的唯一主流信仰。 厉牧并非出自大族,事实上,他和年尧一样,也是摄政王府邸里出来的人,现任淙州城将军。 淙州城位于屈氏封地内,是大贵族向皇室妥协的一种产物,皇室允许大贵族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而大贵族也允许皇室在自己封地内留有驻军。 所以,厉牧的职责,就是监控屈氏。 但现在, 那些事情都可以先放下了,眼下需要做的,是将公主找到。 四公主和米家小姐离开行辕,早早地落单出来,图的,就是想要在成婚前可以自由自在地戏耍一番。 当朝太后,也就是摄政王和四公主的生母怜惜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所以对此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国风气和干国不同,虽说没有大燕女子起得马弯开弓的豪迈,但也远远没到干国女子被礼教束缚的地步。 楚人,是好浪漫的。 但是,事情,却已经发生了,有人,在一群护卫的眼皮子底下,将公主劫走。 厉牧嘆了口气,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刀把。 袁罡天微微一笑,道: 「烦了?」 「嗯。」厉牧直接承认了。 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哪怕她是公主,丢了,也就丢了吧,不值得这般劳师动众,还得让他这个淙州将军特意过来组织搜找。 袁罡天摇摇头,他懒得去对厉牧说什么要改一改这个脾气的话,因为在可能摄政王所欣赏的,就是厉牧的这种脾气。 世人都以为年尧年纪轻轻就封为大帅,主守镇南关,这是来自摄政王的信任,但袁罡天知道,厉牧的恩遇,并不比年尧低。 「我大楚皇族,是凤凰后裔,虽不似燕人那边,依旧将貔貅一代代饲养着,但我大楚皇宫内,珍藏有火凤精血。 每一代皇室核心成员,将有幸获赐精血。」 厉牧闻言,不屑道:「没用的东西。」 他曾问过摄政王,火凤精血可否强健体魄增持气血? 摄政王的回答是不能,只能在手臂上留下一道宛若火焰的印记,一辈子都不会脱落。 自此,厉牧就对什么火凤精血嗤之以鼻。 袁罡天摊开手,在其掌心,有一只小小的蝙蝠正在缓缓地撑开翅膀,露出獠牙的同时,小小的瞳眸里闪烁出墨绿色的光芒。 「这是老夫精心餵养出来的黑蝠,极具灵性,可惜了,我大楚火凤血脉早已断绝,只能以这种保留一丝火凤血脉的亚种进行繁衍。」 说着, 袁罡天摊开另一个手掌,道: 「厉将军,借把刀。」 厉牧抽刀,收刀。 袁天罡掌心被划拉出一道血口子。 「唿……」 袁天罡嘴唇微颤。 「怎么了?」厉牧问道。 袁天罡眯了眯眼,微微咬着牙关,道: 「只要在手指上割破个小口就可以了的。」 厉牧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只是道:「下次早点说。」 袁天罡无奈,将手掌下翻,鲜血滴落在黑蝠身上,同时口中默念巫咒。 黑蝠身上的毛髮,开始显露出一种透亮之色,不是发光,而是毛色上瞬间变得无比精緻,精气神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去,找到火凤气息。」 黑蝠飞离了袁天罡手掌,向空中飞去。 厉牧看着远飞的黑蝠,道:「下面,就是等?」 袁天罡有些吃痛地拿出金疮药开始给自己掌心敷着,同时开口道: 「你们该怎么找,还是得怎么找,我呢,也有我的办法。黑蝠是其中一个办法,另一个办法,就是用巫中的占卜之道来进行推演。 四公主到底是我大楚皇室,命格清晰,应该能推演出来些什么。」 厉牧点点头,道:「你们当初也是这般帮年尧的吧?」 昔日楚皇驾崩,大楚诸多皇子争位。 四皇子麾下年尧率忠诚于四皇子的皇族禁军开始平叛,接连俘虏了三个皇子,其中一个,还藏身于山越人部落之中也未能倖免。 厉牧知道,这种快速行军目标明确的表象下,肯定有外力的帮助。 就比如此时用来寻找四公主的方式,当初年尧身边若是有巫正帮忙,一次次的「擒贼先擒王」快速平灭叛乱,也就有些理所当然了,因为那几个皇子身上肯定也被赐予过火凤精血。 第1189页 袁罡天开始掐指,口中不断发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厉牧持刀,继续静静地站在这位巫正身旁。 晚风吹过下庸城的城墙,带来冬日的凛冽。 …… 范府春暖花开的小院内, 老妪坐在那儿,神情一会儿幸灾乐祸一会儿惴惴不安。 而在家主正房所在的单独院落内,范正文坐在屋内,和翁藏海面对面,品着茶。 如今,范府内的一大半下人以及范府子弟都已经外出,参与搜找公主的行动了,同时,作为下庸第一家族的范家,还调动了城内的粮铺,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各路兵马准备粮草。 这些,都是范家应该做的。 当然,不应该做的,他们也做了。 「家主,我听说大楚皇室,身上是有火凤血脉的。」 范正文点点头, 转过身,看向了暖房所在的方向。 翁藏海小声问道:「她会出手么?」 范正文笑了笑, 道: 「这就和做买卖一样,谁不捨得,谁就不得不套进去赔钱。」 翁藏海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若有所思,随即,道: 「可终究这般将公主安置在范家,不稳妥。」 「事发突然,没有办法了,只能放在范家。」 范正文顿了顿,继续道: 「既已上船,就没什么放开放不开的了,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请翁先生受点累,随我和内人一同入晋。」 家业,范正文完全可以抛开,因为他还有退路,只要日后小六子能继承大统,他还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回来,到时候,可以挣得更大的家业。 他捨得,且是真的捨得,先有舍,才有得。 但暖房小院内, 那个老妪终究是没能在和自家孙子的这场无声交锋中占得便宜, 她开始伸手, 遮蔽范府上空的「天机」, 因为就在刚才, 她感应到了有人以推演之法正在向这里延伸而来。 …… 同一时刻, 习惯性坐在屋顶,本着吃大户不吃白不吃心态的阿铭,还在喝着酒。 何春来和陈道乐没继续陪着他,他们严阵以待,守在青方斋的两个入口处,其实,守和不守,没什么区别。 阿铭一个人喝酒,有点寂寞。 直到他的视线里,看见天上飞来一只蝙蝠。 阿铭招招手, 蝙蝠不理睬他,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范府上空开始盘旋。 阿铭不高兴了, 露出了獠牙, 发出轻微的低吼, 下一刻, 蝙蝠身子一颤,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了一抹谄媚和畏惧, 从空中落下, 落在了阿铭的肩膀上。 阿铭伸手摸了摸蝙蝠的脑袋, 轻声道: 「乖。」 第二百四十三章 赌! 这一觉,郑凡睡得不是很踏实,梦里面反覆出现自己风风光光地劫走公主,又或者是在那天被楚国弓箭手射成了马蜂窝。 之所以会做这种梦,很大部分原因在于郑伯爷自己的心神不定。 以前行军打仗,冲锋陷阵,反而没那么多的思虑,这一次,其实是自找的。 不甘心带一个工具人公主就这般回去, 又害怕将公主放回去后自己抽自己巴掌又或者发展成更为惨烈的结局。 归根究底, 还是在于一个字——贪。 现在,郑伯爷日益增长的野心需要和自身苟命准则成为了最为根本的一个矛盾。 终于, 天亮了。 早食很简单,昨晚的一些点心,将就着吃点。 郑凡看见阿铭肩膀上的那只蝙蝠,眯了眯眼,问道: 「新收的宠物?」 蝙蝠见到阿铭就跟殭尸见到梁程一样,会近乎本能地叫爸爸。 阿铭看了一眼那只黑蝠, 道: 「别人养的,被我截胡了,应该是来找公主的,楚国皇室身上应该有一些特殊的印记。」 「它告诉你的?」 「是的。」 「你昨晚为什么没汇报?」 「因为属下觉得没意义。」 郑凡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并不觉得阿铭在懈怠。 因为现在自己这边能且只能选择藏着,要知道在下庸县城外围,可是有数万楚国各家武装正在搜找着公主。 如果暴露了,基本上没什么倖存的可能。 「主上是打算把这个公主再放回去?」阿铭问道。 「是有这个想法。」 「赌得可真大。」 「还在犹豫,上不上筹码。」 阿铭看着郑凡,道:「主上,想听听属下的真心话么?」 「你说。」 「反正横竖一刀,玩儿呗。」 「阿铭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就是同样的一刀对于你和别人而言,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好像是这样,但我觉得……」 阿铭沉默了。 郑凡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阿铭:「怎么不说了?」 阿铭吸了口气,看了看外头明媚的阳光,道:「咱们没必要太顾忌这些,属下一直以为,保命是为了更好的玩儿,体验生活,而不是为了保命而保命,况且,这件事的权衡又不在于命能不能保得住上,就算放回了公主,我们小心一点,安排得好一点,在范家的帮助下,原路返回的难度其实也不算很大。 第1190页 无非就是一个亏本,亏本就亏本呗,但主上您想想看,若是真的做成了,得多有意思,大楚摄政王,也就相当于是楚皇,是主上您的大哥了。」 郑凡沉吟起来。 阿铭打开酒嚢,喝了一口酒。 郑凡站起身,走到池塘边,开始脱衣服,随后走入池塘里开始洗澡,继续搓泥。 先前的小心现在看来确实是有必要的,不管怎么样,先不把范府牵扯进来是第一要务。 洗了澡,走出来,换了一身衣服,郑凡吩咐四娘给自己打包了一大盒的……窝窝头。 这是四娘早上特意做的,因为范府的食材,太过精细,直接拿范府的吃的过去,怕被尝出来。 另外, 郑凡还提了一个水桶,水桶里还有一个飘浮的痰盂,痰盂内还有草纸。 走出来的阿铭看到这一幕,感慨道:「真细心。」 郑凡点点头,道:「所以以前看古装片时,看见男女主被抓进牢里一关就好多天,结果里头连个马桶都没有我就觉得很扯淡。」 「啧啧。」阿铭砸了砸嘴巴。 郑凡提着东西向假山走去,同时道:「阿铭,你刚刚说得很对,等我从下面上来,我就给出决定。」 「好的,主上。」 阿铭弯腰,手臂回摆,行礼。 等到站起身时,却愣了一下,冥冥之中,心里似乎有所颤抖。 「我的天,不是吧。」 阿铭笑着看向肩膀上挂着的黑蝠,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在刚刚,阿铭感受到了要进阶的感觉,就差,就差那么一丝了。 兴许,等主上再上来做出决断时,大概就可以了。 连阿铭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就这? 「怎么了?」四娘开口问道。 阿铭摇摇头,「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进阶的事么?」 「嗯?这么明显的么?」 「因为除了进阶的事我们需要忌讳一点,甚至还要带点迷信,我想不出第二件事了。」 你是个吸血鬼, 你迷信个屁啊! 「哎呀。」阿铭发出一声感慨。 四娘则手里掐着一根烟,道:「其实刚刚听你对主上说那些话时,我以为是你终于想要对主上说心里话了。」 「我没有,最近只顾着喝酒了。」 「无心的话语,可能才最真诚吧。」 「四娘,我现在可还没有进阶,你可别把我给奶翻车了。」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如果能进阶,目前来看,帮助还是很大的。」 「我是很愿意的。」 「那就等着看吧。」 …… 提着不少东西的郑伯爷走过甬道,来到了密室内。 一进密室, 郑伯爷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熊丽箐坐在床上,看着郑凡,在看见郑凡鼻子动了动时,双手十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床单,脸也不由控制地开始泛红。 郑凡「呵」了一声, 将水桶、痰盂、草纸等等都依次放了下来, 道: 「人有三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人规定公主就不能嘘嘘。 抱歉,昨晚没想到这一茬。」 「我……我……」 郑凡将窝窝头放在公主面前。 公主没客气,伸手抓起窝窝头就开始吃了起来。 人饿急了,吃什么都香。 郑凡将那把椅子拖过来,坐下,看着公主吃着。 吃得太急,公主噎住了,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 郑凡伸手指了指水桶。 公主马上下床,跑到水桶边喝水顺气。 「唿……」 「水省着点用,一部分是吃的,一部分可以拿来沖马桶。」 「马桶?」 「痰盂。」 「我……我沖哪里?」 「随意。」 熊丽箐乖乖地又走了回来,在郑凡面前坐下,只不过手里还拿着一个窝窝头,继续啃着。 「昨晚你那个提议,让我一宿没睡好觉。」 熊丽箐点点头,道:「伯爷心动了?」 「是。」 「站在小女子的立场,肯定希望伯爷心动后就行动。」 「但我怕我自己吃亏,抓了你,又放了你,然后你又变卦了,我多亏?」 「伯爷,我恨我哥,很恨很恨他,您知道这种爱着一个人,却被自己最爱的人送给别的男人当作筹码的感觉么?」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我恨他的。」 「我知道,但你毕竟是楚国公主,而且,你还是个女人,在我的认知里,女人的感性多一些,等放你回去后,你可能就改变主意了。」 熊丽箐抿了抿嘴唇,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郑凡没说话,等着熊丽箐继续说。 眼下,是买方市场。 如果郑凡打算保本,就这般带她回去,她将变成一个傀儡,一个在楚国不被承认是真的公主,在燕国,她的待遇,可能会有,但基本就是换一个牢笼。 而如果郑凡愿意放她回去,自己再和大燕平野伯一起从大婚那日离开,本着成全这对「神仙眷侣」的想法亦或者是单纯地打压楚国民心和噁心楚国摄政王的目的,燕皇都很乐意将自己赐婚给平野伯。 第1191页 那么,自己就能当平野伯夫人,可能会面临后续一系列的争宠、冷遇等等问题,但至少自己占据了名分,日子不会太差。 当然了,选项不是只有两个,还有第三个,那就是自己回去后就反悔,自己将和屈培骆完婚,成为屈氏嫡长子的妻子,因自己公主的身份,在屈氏家族里,也能成为半个话事人,没人敢对她不敬。 甲乙丙三个选项,不考虑情感因素只谈待遇的话,对于熊丽箐来说,甲肯定最亏,乙将就,丙最舒服。 「伯爷,是怕自己最后吃亏什么都没捞着吧?」 「有点。」 「可惜了呢,我的身子现在不能给伯爷您。」 「嗯?」 「如果伯爷要了我的身子,就不会觉得太亏吧,毕竟我是楚国公主,伯爷肯定是不缺女人的,但公主,也不是想睡就能睡的。」 「有点意外,你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不仅仅是伯爷您做完没睡好,我是想了一个晚上,伯爷,成婚前屈氏家的嬷嬷,会来验我的身子的,我不能破身。」 「所以,对我说这些干嘛?其实,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嗯,尤其是身子。」 对你感兴趣的,是我家那位。 「我只是想开诚布公。」 听到这话,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弧度。 熊丽箐将手里最后一点窝窝头送入嘴里,咽了下去,道:「其实,伯爷您愿意再来见我,就说明,伯爷还是心动了的,还是想赌一把的。 我听说过伯爷的故事,孤军深入奇袭雪海关,可以说,如果不是伯爷赌成功了,野人和我大楚青鸾军,不会败亡得那么悽惨。 伯爷,您是一个喜欢赌的人,我觉得,这一次,您可以再赌一下,结果,不会让您失望的。」 「劝人上赌桌,天打雷噼。」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想嫁给屈培骆,我不想当他的女人,我甚至不想,继续留在楚国,因为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里,只要我在楚国,就能无时无刻地听到他的消息。」 「那你就想嫁给我?」 「我觉得伯爷您,很有趣啊。」 「被昨天巴掌抽出来的有趣?」 「不是,我是觉得伯爷您这个人,让我有一种想进一步了解的冲动。」 「呵呵。」 「我昨晚甚至还幻想过,如果自己以后当了平野伯夫人,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以后的孩子,可能会成为大楚皇室,唯一的血脉吧。」 「唯一?」 「因为我的男人,很可能会攻破镇南关,灭了楚国。」 「哦?」郑凡摇摇头,「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跟着你,会更有趣,以后的可能性,也最大。」 「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年轻,这些话,对我来说,没用。」 「伯爷,您最终会同意放我回去的。」 「未免,自信过头了一些。」 郑凡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坐在床上的熊丽箐忽然开口道: 「伯爷,这里,是范家吧?」 郑凡回过头,看着熊丽箐,没有表情。 熊丽箐鼓起胆子,和郑凡对视着,同时继续道: 「伯爷两次来看我,头髮都带着湿气,身上也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显然是刚刚洗了澡,每次见我之前,都要洗澡;伯爷又是个带兵打仗的人,显然并非有天生爱干净到极点的喜好,所以,这是为了掩盖身上可能存在的气味。 我熊丽箐只是一个女子,不是狗,所以为什么需要对我掩藏身上的味道呢? 这就意味着,伯爷现在所在的环境里,会有不少味道,如果我闻了,可能会猜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杨柳滩?西溪地?灌木林?这些地方就算被我猜出来,也没什么危害,所以,伯爷您想隐藏的,是某个具体的帮你忙的……人家? 这个人家既然能被伯爷您看上,显然在我大楚也不是无名小家族,同时,他们还能在伯爷您的那位手下对我动手后立刻将我安排转移进这里,证明这个家族,来头肯定不小。 我是在下庸县城被伯爷您的手下抓走的,我身边的那些大内侍卫肯定会疯狂地找我,附近军营里的兵马肯定也会出动,所以我觉得伯爷您应该没能将我转移出去,下庸县距离蒙山不远,若是转移出去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山里,在山里,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我应该是被关在地下,那么上头,应该就是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应该极为尊贵奢靡,因为他们家的味道,都可能让我一闻就闻出来。 我不是狗鼻子,我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被我闻出来的味道,肯定是我平时也极为熟悉的; 名贵的薰香? 上好的檀木? 亦或者是冬天里都能发散出来的花粉香味? 暖房? 正因为这味道很难完全撇干净,所以伯爷您才不得不洗澡。 再加上这窝窝头, 昨天我吃了伯爷您给的糖,糖的味道很好,还有伯爷您昨天当着我的面拿出来的那根白色的长条,里面,应该是菸草吧?有时候宫中会拿来熏屋子,据说这可以辟邪除瘟。 这证明,伯爷您是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 您肯定能吃得很好,但您却没有拿自己吃的食物下来投餵我; 第1192页 这意味着伯爷身边吃的食物,或者说是这户人家为伯爷您提供的食物,我也吃不得,一吃,可能就会尝出味儿来。 再说这窝窝头,刚蒸出来的,所以,就很明显了。 这户人家, 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无比奢华,甚至他家里吹过去的风,都带着纸醉金迷的气息,完全可以让我这个成长与皇宫中的公主很有唿应感。 下庸, 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只有范家。」 公主说完了, 郑凡看着公主,道: 「猜的?」 「是猜的。」 「证据?」 熊丽箐微笑看着郑凡,道: 「压根,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本宫的这一点怀疑,就已经足够范家全族被灭了。 范家,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屈氏门下的一个奴僕,一条狗罢了。」 郑凡也笑了笑, 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猜对了,我就更不可能放你回去?」 「这是我的诚意,郑伯爷。」 「这诚意的表达方式,我有些不那么容易适应。」 「伯爷,其实您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是么?」 「否则,您昨晚第一次见我时,就不会洗澡,如果您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我直接带回燕国,那么,我知不知道这里是范府,又有何区别? 您,早已经下了决断了,这是我昨晚想了一宿,才想通了的。」 说到这里, 熊丽箐从床上下来,走到郑凡面前,双手贴在了郑凡的胸膛上,缓缓道: 「我以后的男人,确实很爷们儿呢。」 郑凡低下头,看着这位大楚公主; 可能,昨晚受到了惊吓,所以这位大楚公主的表现并未特别精彩,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后,今日,才显露出了本色和水平。 到底是出身皇室的,耳濡目染之下,又有几个是纯粹的蠢货? …… 郑凡走出了假山, 外头, 阿铭背对着身子,看着池塘,仿佛眼下池塘里的景色,是那么的美丽。 四娘则倚着栏杆,看着郑凡,等待主上做决定。 郑凡走过来,经过阿铭身边时,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 「阿铭,你说得很对,玩儿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下一刻, 阿铭身上的气息忽然宣洩而出,身上开始呈现出一抹淡淡的血光,仿佛有一层层血色影子,此时正叠加在阿铭的身上。 连带着阿铭肩膀上的那只黑蝠,在此时都吓得蜷缩起来,显然被这近乎同族的威压给完全震慑住了。 郑凡见状,微微皱眉,却又随即释然, 转身看向四娘, 道: 「咱们换个本子继续唱。」 第二百四十四章 侯爷发兵 在今天之前,阿铭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这次晋级,居然是在这种模式下产生的; 晋级之后, 阿铭最想干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去范府酒窖里,将据说是范正文最喜欢的那三壶酒的一壶给喝掉; 为什么只喝一壶? 因为之前两壶阿铭早已经喝掉了。 第二件事, 就是好想看见薛三和他打个招唿啊。 人, 哦不, 就算是吸血鬼一样, 想要永远地脱离低级趣味是很难的,尤其是当你遇到快乐的事情时,总希望有一个真挚的小伙伴在身边可以与他分享。 四娘对于主上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无条件听从的,所以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我去找范正文说一声。」 自己在楚国这边想做成事,都离不开范家的帮助,换唱本时,也必须要让范家提前知道,这是合作的基础。 只是,四娘有些担心道:「范正文,会同意么?」 自己这边是燕人,本就是要回去的,但范家就在下庸,里里外外这么多口人,莫说想举家搬迁不现实,就算真的要走,也很难不惊动外人。 公主抓了再送回去,风险系数一下子飙升,范家面对灭顶之灾的可能也在飙升。 「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范正文会同意。」郑凡说道。 因为范正文从一开始就给自己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这位范家掌舵人,具备着枭雄的一切特质。 「其实,主上,奴家这里还有一个更稳妥的方法。」 郑凡看向四娘,道:「说。」 「那就是奴家易容成熊丽箐回去。」 郑凡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 紧接着, 郑伯爷伸手撩起四娘的一缕头髮,道: 「说真的,就算这大楚公主放回去后马上反水,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大不了这次入楚咱一无所获,就当是看风景冬游了。 如果你折在这儿,我得亏得心疼死。」 四娘的易容术水平郑凡是信得过的,但易容术也就只能在短时间内欺骗对方可以起到些许奇效,但长时间的潜伏危险系数会非常之大。 再说了,公主身边,必然会有很多高人,易容术的手段,很可能根本瞒不住他们。 让四娘去冒这个险,郑伯爷不愿意。 「是,奴家明白了。」四娘甜美一笑。 「成,你下去帮公主准备准备吧,她已经猜到这里是范府了,送点儿精细的吃食下去。」 第1193页 「这丫头,其实挺伶俐的,好好调教调教,以后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对于调教公主这件事,四娘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上次郡主没能留下来,可是惋惜了许久。 郑伯爷难以理解这种兴趣点,所以决定还是去找可以交流的范正文说事。 走出青方斋,来到范府正园,刚准备进去就忽然听到后头有脚步声传来,扭头向后看,发现是一个持剑的少年。 少年身穿青色棉袍,挂着红色的垂带,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子英气逸散。 只是瞅一眼,郑凡就猜出来这少年郎是谁了,因为长得和范正文太像了,搁在后世就是完全不必做亲子鑑定的那种。 「你是谁?」 范少良皱眉看着郑凡。 郑凡低下头,看了看,辈分上很多时候是各论各的,虽说闵氏是小六子的小姨,但郑凡还是和范正文以平辈相交。 所以,范少良应该喊自己叔叔。 见晚辈,总得找个见面礼,但因为先前去见公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也就没戴什么玉佩这类的玩意儿。 「见面礼等下次吧,乖侄儿。」 范少良闻言,倒是没有发怒,因为他清楚这里是父亲的正园范围,防守最是森严,如果不是自己父亲允许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 「叔叔?」 只是在范少良眼里,眼前的郑凡是比他大,但应该也大不了太多,因为郑伯爷看起来,不能叫小伙子了,但依旧是年轻的。 「少良啊,叫叔叔。」 一个老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范正文身边的第一谋士翁藏海。 「翁老。」 随即, 范少良持剑向郑凡拱手道: 「叔叔好。」 「呵。」 郑凡笑笑。 翁藏海挥挥手,道:「走,进去说话。」 正园其实也不大,但布局四四方方,属于大框里绕着小框,小框外套着大框。 一路门亭而入,来到一处正中央的楼阁内。 范正文携妻子闵氏刚刚下楼,见着郑凡,范正文笑道:「可是巧了,刚得知犬子回来,正准备稍后带他去给伯爷行礼呢,这就碰上了。 来,少良,这就是你最崇敬的平野伯爷。」 「平野伯?」听到这个称谓后,范少良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惊唿:「真的是平野伯?」 此时的范少良,在郑伯爷看来,就像是一个追星的少年。 一个楚国少年居然会崇拜一个燕国年轻将领,这看似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但细究下来,也能理解。 既然范正文敢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就这样介绍,显然这位范家嫡长子是知道很多秘密的,包括他母亲的真正身份。 一边,是燕国的皇亲国戚; 一边,是楚国大族屈氏的世代奴僕; 对于这个自打生下来就不愁吃不愁穿,有更多的心思去追求「精神认同」方面的少年而言,他的情感倾向到底会倒向哪一侧,真的很好猜。 「范兄,令郎当真一表人才。」 夸人家儿子,是基本社交礼仪。 郑伯爷见范少良对自己这般热情,就又加了一句,道: 「再过两年,可以跟着我一起在疆场建功立业了。」 范正文闻言,直接对自己儿子道:「跪下给伯爷磕头,听到没,伯爷收下你了。」 「……」郑凡。 「范少良,多谢伯爷收留,愿为伯爷效死!」 对于一个少年郎而言,见到偶像,且能够直接加入偶像的队伍,这真的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 但郑伯爷可没那么单纯,因为这一出,明摆着有些强行借棍上爬的意思。 「少良,你带着你母亲先下去,为父和伯爷有话要说。」 「是,父亲,伯爷,末将……不,小人……不,我,我先告辞。」 少年脚步有些发晕,脑袋有些微醺,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搀扶着自己母亲的手走出了阁楼。 「伯爷,请。」 范正文邀请郑凡上二楼,翁藏海抚须轻笑,倒是没有跟上来,而是在底楼盘膝而坐,拿出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像是一个局外人。 二楼是一个雅室,范正文请郑凡入座,他则开始煮茶,可以看出来,范正文很精通茶道。 郑凡也没说话,就在那里坐着等。 终于,茶水被送到面前。 范正文也开口道:「伯爷,有件事,范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若是自己手下人敢对自己说这种话,郑伯爷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但自己既然准备要坑人家全家, 自然而然的在态度上,就温和了不少。 吃了人家的,睡了人家的,还看了人家的姑娘,结果还要坑人家,任郑伯爷脸皮再厚,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范兄大可直言。」 「伯爷,范某觉得,这公主,现在抓是抓了,但抓得过于悄无声息,所以,范某认为,伯爷若是想要按照一开始咱们一起所设想的那般,将这名气完全扬起来,现在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将公主给放了。」 「放了?这怎么可以!」郑凡义正言辞道。 「放了,咱们可以再抓嘛。」 第1194页 郑凡站起身,对着范正文道:「那岂不是将范兄,将范家,至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这种事, 我郑凡做不出来!」 「伯爷,伯爷……」 「入楚至今,范兄待我如兄弟,我视范兄为手足,我郑凡怎能做出这般畜生不如之事?」 范正文深吸一口气,道:「伯爷,请听我缓缓道来。」 「不行,不用说了,绝对不行。」 「哎哎哎,伯爷,坐,坐,坐,稍安勿躁嘛,稍安勿躁,伯爷应该清楚,我们这次抓了这个公主回去,她是真的,但也必然会变成假的。 所以,将她放了,等大婚那日,我们再按照原计划将其再抓回来就是了。」 「屈氏和皇室必然会更加警戒,我们想按照原计划再劫人,难度将比一开始设想的要高出数倍。」 「那咱们大可付出数倍的代价就是了,我范家可发动一切力量,不惜一切帮伯爷将公主给再抢回来,助伯爷一句扬名天下知。」 「一切力量?」 「是。」 「那范家?」 「只要伯爷可以达成夙愿,范家,可以不要了。」 范家如果全力发动,不再有丝毫遮掩,那么其将迸发出的力量将是可怖的,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范兄你……」 「伯爷,范某,还没想死,至于范某的家人,内人等大年三十过后,就会死去。」 「死去?」 「当然不是真死,是假死,少良则会为母守孝,不再外出。 但到时候,府邸里会有一个少良的替身,而少良和内人,将会在年后先行一步,过蒙山,入晋,让她们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老婆孩子先送走了,范正文,就没顾虑了。 至于范家这么多口人,其他范家人的下场会怎样,郑凡没问,因为范正文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愿意赌,愿意拿整个范家去献祭,他,无所谓。 明明是一个资产无比丰厚的大富豪,但一上牌桌,偏偏就直接开始梭哈。 「对了,还有一件事范某要告知伯爷,那就是原本昨日被调来的淙州将军厉牧,今日上午就已经率军回去了,屈氏的青鸾军,也抽调回去不少,现在下庸县外围,还在搜找公主的兵马,可能也就一万人出头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郑凡诧异道。 「靖南侯在引蛇出洞后忽然发兵,于镇南关郊外大破薛让军,同时,晋地靖南军有全面调动的迹象,似乎是打算集结兵马准备强攻镇南关。 镇南关告急,楚国境内的各路兵马自然需要继续调兵过去进一步加强防备,因为大楚面对的,是靖南侯田无镜。」 侯爷, 要攻城? 郑凡相信,侯爷肯定不是真的要攻城,这多半,是做给楚人看的,给楚人增加一下压力。 楚人之中肯定有不少人也觉得燕军不会攻城,但谁叫领军的是田无镜呢,谁叫一旦镇南关破燕国铁骑就能在那位百战百胜的靖南侯率领下长驱直入了呢? 楚人,不敢赌,所以面对这个局面,他们不得不开始抽调力量进行应对。 和整个大楚的安危相比,一个公主失踪的重要性,自然就减弱了不少。 同时,靖南侯做了这一出后,也确实是给现在的郑凡减轻了不少压力,若是侯爷还能继续再弄出几个动静,接下来就算是将公主放回去,大婚继续(因为皇室此时更为迫切地需要和屈氏达成联姻),但外面兵戈铁骑逼迫之下,大婚的进行必然急促,肯定不得安稳,无形之中,再度给郑凡二次劫公主创造出了好的条件。 这就像是当初,自己率军深入,奇袭雪海关,为望江江畔的靖南侯开创了和野人主力决战的极好机会一样; 靖南侯肯定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以及准备干嘛的, 但这并不妨碍靖南侯给自己帮一把场子。 郑凡后背靠在了椅子上, 伸手, 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即, 深吸一口气,略带湿润的鼻音, 挪开手, 眼眶已经微红: 「范兄,我郑凡是个贪功之人,但我郑凡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就将兄弟挚友推向火坑之人!」 范正文后退两步, 对郑凡深深一揖下去, 诚声道: 「伯爷,这是范某心愿,大族如同草原,大火烧不尽,来年復又生; 范某之前就说过,我是吃撑了的,但这世上,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到一个这种吃撑了上赌桌的机会。 范某愿意赌,希望伯爷成全!!!」 说着, 范正文对郑凡跪了下来。 郑凡马上起身,强行拉住范正文的双手,吸了吸鼻涕, 发出一声长嘆: 「范兄何苦这般逼我?」 「伯爷若不答应,范某自此长跪不起,请求伯爷开恩,给我范家一个摘去百年奴僕帽子的机会!」 郑凡颤抖着咬了咬牙, 默默地后退两步, 有些愣神地坐回到椅子上, 用带着颤音哭腔的声音道: 「罢了,罢了; 就, 依范兄所言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下庸城纸花飞落,平野伯对弈乞儿 第1195页 镇南关一线的战况,眼下成为了整个楚国最为关心的一件事。 只因为那个领兵的男人叫田无镜,只因为他麾下的那支兵马叫靖南军。 楚人不敢懈怠,因为当初晋人也曾懈怠过,然后晋国没了。 公主还未找到,虽说淙州城将军厉牧奉命率兵回援边疆,据说那位巫正,也已经回郢都坐镇; 但外围的各路兵马,依旧在继续搜找着公主的下落。 下庸城不大,一侧连着蒙山,一层遥遥相对着齐山,另外两侧的卡口这一锁,不仅仅是使得来往的商队无法通行,就是那些打算趁着过年前赚了银子回家的行人,也不得不滞留了下来,还有一个帮派,叫猪油帮。 猪油帮是个丐帮的名字,手下大概三四十个帮众,都是十多岁的少男少女,也就是小乞儿,他们凑在一起,成了一个帮派。 名字不霸气,但却代表着一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嚮往。 因为外部封城的原因,导致原本打算在此时离开下庸前往聚安城的猪油帮帮众,不得不停在下庸城继续苦熬着日子。 原本他们的帮主想着的是公主和屈氏嫡长子大婚,帮众们去聚安城,怎么着都能捡到几次「与民为乐」的机会,几顿饱饭是必须的,运气好点,还能蹭点儿随街散发的赏钱,怎么着也算是为新的一年开了一个好头。 而这一日, 范府治丧, 范府家主夫人文氏因病去世。 豪奢之家的白事,自然不是小打小闹,一场白事下来,足以惊动整个下庸城。 猪油帮一众帮众在帮主的带领下,特意拿出帮里的积蓄买了不少煤炭柴火,在蚁民巷的聚居之处烧了不少热水开始洗澡。 他们这些乞儿平日里是很少洗澡的,一来洗得太干净出去讨钱讨饭就没那么方便了;二来冬日天气寒冷,身上多一层污垢等于是多了一层不要钱的保暖衣物,可捨不得洗掉。 但今儿不同,乞儿们衣服虽然破破烂烂的,但人是干净了,成群结队去了范府门口去揽活计,治丧的事情繁琐,需要的人也多,自然就有他们的活计,办完活儿后能得一个竹籤,靠竹籤可以领利是。 也是个红包,但不同于喜事儿的红包,范府出手大方,自是不缺这点儿小钱,对于猪油帮帮众而言,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帮派收入。 范府对街的一家羊肉汤店里,一个十五岁左右身上脏兮兮的孩子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正在喝着羊汤。 大孩子吃羊肉,小女童喝汤吃饼子。 俩人很自觉地坐在店铺靠窗的位置,现在是冬日,靠窗位置冷,没什么人坐,也能避免惊扰到其他客人,让店家看自己顺眼一些。 俩人桌上还放着两根竹籤,范府发的,各类竹籤颜色不等,有的是可以去换银钱的,有的则是可以换一顿小食。 就在这时,一行人走入了汤店。 为首是一男子,身着锦袍,看起来就气度不凡,在其身旁,还有两女一男。 一个女子成熟美艷,坐下来后自成风流,一个女子则看起来像是个小丫鬟一般,另外还有一个男子,自觉坐在角落,拿着酒嚢在喝自己的。 寻常人来汤店,基本都是点的一份羊汤加一张饼子,饼子算是点汤时附赠的,算是套餐。 而家境好一些的主顾则觉得汤碗里的这点羊肉吃起来不爽利,就比如这刚刚坐下来的一桌,点了三碗羊汤,外加两盘冷切羊肉一盘豆子一盘野菜凉拌。 在这冬日里,喝着羊汤就着小菜,可谓是真正的一种享受。 下庸出美食,因为范府在这里的缘故,往来客商不少,有钱人的比例比其他县城多很多,对吃食上自然也就挑剔不少,再者来客云集,带来了不少其他地方的口味需求,美食也是需要靠着不断交流碰撞来进行改进提升的。 所以,这家店的汤,郑凡很是满意。 店老闆先前上来打招唿时还说范府老爷也就是范正文,也挺好他们这一口,时常派人过来点外食送入府,所以这次范府治丧,他们家也送上了银奉。 老闆这话不假,因为这家店,本就是范正文向郑凡介绍的。 郑凡还问范正文,以范家的财力,将这家店收过来,厨子进府,岂不是更为方便? 正在忙着和给妻子「治丧」的范正文倒是显露出一股难得的洒脱,开了句玩笑, 道: 「别家的女人真要收进家里来,就没那么让人心动了。」 郑伯爷一开始还觉得老范开了个玩笑, 回去后才察觉过来, 这货有点双关吶。 郑伯爷喝汤,不会去撕饼子进去泡的,因为上辈子曾一度很神往羊肉泡馍,后来真去了一次吃泡馍后,发现有些失望。 后来在这个世界喝汤,倒是愿意两口汤,再咬一口饼子,吃得清明。 故而四娘没帮郑凡撕,但一旁被易容过的公主却主动拿过饼子开始细细地帮郑凡撕块。 郑伯爷愣了一下,也就没阻止她。 食物嘛,做到天上去,它的主要作用还是垫飢,但食物上的附加值可就不同了。 对面,少年郎继续吃着肉,女孩则在咬着饼子。 郑凡瞧见那一桌,见那个少年郎在盯着自己看,不由招招手。 少年郎毫不犹豫地放下汤碗小跑着过来,还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第1196页 「给爷请安,爷福康。」 「怎么就给你妹妹喝汤自个儿吃肉啊。」 「回爷的话,妹子肠胃不好,肉食不易消化。」 郑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少年郎却主动开口道:「爷是要出城?」 郑凡摇摇头。 少年郎犹豫了一下,道:「爷若是想出城,小人这里倒是有路子,就是要使点儿银钱。」 「谁说我们要出城了?就是要出城,现在能出得成么?」 「瞧爷以及爷身边这些姑奶奶的装束,小人就清楚爷是打算出远门的。」 「倒是有点儿眼力见儿。」 「爷,包给我就是了,小人带着你们出城。」 郑凡依旧摇头,摆摆手,道:「莫要烦我了。」 「是,爷,小人马上麻熘地退开。」 少年郎退回了他那张桌子旁,见自家妹子将那块饼子啃得差不多了,忙喊道: 「掌柜的发大财,再送我家妹子半个饼子吃吃吧,待会儿厨下的脏水儿咱们兄妹给您收走。」 老闆见状,笑着摇摇头,却也是吩咐了小二再送了俩饼子过去。 这俩乞儿是什么人,老闆清楚,少年郎就是那所谓的猪油帮帮主,这个帮派里头别看都是乞儿,但如果真要使坏,保管能让你买卖做不顺畅。 外加这帮人虽说也是讨食,但还算仗义,做买卖的,犯不着和这些跑江湖的置气,无非是俩饼子的事儿。 少年郎又分给自家妹子一块饼子,自己又去打了一碗汤,续汤是可以的,但不加肉了,只加汤。 等端着汤碗回来后,少年郎一边撕着新饼子一边继续用眼神打量着郑凡那一桌。 郑凡这边吃着喝着,也没人说话,待得吃得差不多后,四娘去结帐,众人起身,准备离开。 少年郎也起身,让妹子自个儿跑回去,他则一个人跟着郑凡一行人走。 走着走着,郑凡在一处茶楼门口停了下来,一行人进了茶楼。 少年郎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也走入了茶楼。 只是,进了茶楼后,少年郎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郑凡一行人的踪迹,一边庆幸着自己省了一顿茶钱一边摸着脑袋有些狐疑地走出了茶楼,然后快步绕到茶楼后门处,却也依旧没什么发现。 少顷, 少年郎嘆了口气,走回到茶馆门口,却看见郑凡正一个人坐在茶馆靠窗户的位置,似笑非笑地在看着他。 「嘿嘿。」 少年郎干笑了两声,不觉丝毫尴尬,再度跑入茶馆,毫不客气地上了郑凡的桌,翻出茶碗给自己倒了杯茶,郑凡点的是温茶,不烫,少年郎一口气喝了三碗。 郑凡没问少年郎跟着自己做什么,只是默默地抽出一根烟。 少年郎则发现原本跟在郑凡身边那伙人,现在一个都不见了。 对面茶桌上,有人在下象棋。 少年郎目光瞥过去,瞧着有些眼热。 郑凡见状,伸手招唿茶馆老闆这里也上一盘棋。 很快,一盘上了年头的象棋被端上来。 少年郎不需提醒,起身帮着郑凡一起摆下棋子儿。 郑伯爷的棋艺很臭,少年郎棋艺很深,不一会儿,郑伯爷就被将死。 郑凡笑了笑,重新布子儿。 少年郎再度起身帮忙。 又连下两局,郑凡又痛痛快快地输了两局。 郑伯爷兴趣乏了,没再摆子儿,而是伸了个懒腰。 少年郎起身,去茶馆伙计那儿续了茶水又小跑着回来给郑凡倒上。 郑凡没喝,只是留下了茶钱,起身离开。 少年郎马上拿着银子去付了茶钱,还锱铢必较地找了零,这才匆匆忙忙地跑出来。 跑出来后发现郑凡正站在街面上,少年郎马上跟过去,在郑凡身边站好。 似乎是察觉到他跟上来了,郑凡开始往前走,少年郎继续跟在后头。 郑凡走入一处小巷子内,少年郎也继续跟着。 郑伯爷站在巷尾犹豫了一会儿,又走了出去,少年郎继续跟上去。 绕了一圈后,郑凡在一处牛棚那儿停下,在干草堆那儿坐下,少年郎规规矩矩地蹲坐在郑凡面前,傻笑着。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少年郎,道: 「还真敢一直跟上来了。」 少年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跟上来可能死,不跟上来,命肯定就没了。」 「哪儿的人?」 「哟,爷,这话您问的可就宽泛了。」 少年郎摸了摸自己的兜儿,然后从破袄子内衬里取出来三张令牌。 「这是密谍司的,这是凤巢的,这是银甲卫的,还有一些小国的牌子,咱也没好意思都带在身上。 爷您要问我具体是哪家的,小人还真答不上来,只知道自打拉拢起这些小兄弟一起组建了帮派游荡以来,好多家的都找上我,在我面前虎躯一震,我呢,也就顺势纳头便拜,然后丢我一块牌子。」 银甲卫、密谍司、凤巢,是三个大国的情报特务部门,但这个部门,并不是神,他们会在自己很在意的目标上集中全力,洞悉一切,但在其他方面,他们就很难完全照顾到,尤其是这种最下层的眼线组织,发展起来时,就显得有些潦草了。 反正就是给块仿造的假牌子一点儿碎银子外加许一个美好前景的梦,惠而不费。 第1197页 倒是这少年郎,许是其帮派委实太过合适,所以居然一人挑了这么多家的「梦」。 少年郎默默地将这些牌子又全都收了回去,道:「爷,本来是银甲卫让我来盯着范家的,我就来了,谁能想到居然碰上了爷您。」 「你认得我?」 「瞧爷您说的,要是认得您,小人这命不早就没了?小人这是运道不好,一来就被您给撞上了。」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这时,四公主从后头的牛棚里走了出来,只不过四公主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像是个女乞丐。 公主的年纪,本就不算大。 少年郎张了张嘴,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即,跪伏下来,对着郑凡磕了个头。 不是他今天运道不好,被郑凡撞上了; 而是, 他是被郑凡挑选出来的。 「带她离开下庸城。」郑凡指了指身后的公主说道。 「我……」 郑凡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是的,就是一块金子,没打造成元宝模样,直接放在了少年郎的面前。 「我这个人呢,不喜欢和人讲梦想,也不喜欢别人对我讲梦想,我更喜欢的是,用金钱来侮辱我。 希望,你也一样。」 「是,小人遵命。」 少年郎伸手抓住了金块,握在手里。 「还请爷示下,何时出城?」 「待会儿就可以走了。」 郑凡起身, 熊丽箐走过来,伸手要帮郑凡拍裤腿上的草屑,却被郑凡抓住了手阻止了。 「你很快就能自由了。」郑凡说道。 熊丽箐则苦笑道:「原以为会给我安排一个更好的方式,比如破庙里,比如,再死几个人,我不喜欢这套衣服。」 「没多少人会喜欢。」 「我喜欢风先生穿在腿上的带小洞洞的裤子,听风先生说,你很喜欢,我想以后也能穿给你看。」 「说不得你的梦想马上就能实现,把我整个人戳成小洞洞。」 熊丽箐笑了,道:「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害怕么?」 「有点,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玩。」郑凡说道,「其实,我本没想着让你和四娘待在一起的。」 「是的呢,以后就算我待在你身边,我也做不了大的。」熊丽箐点点头。 因为自己是女人,所以才能更懂女人。 「一路顺风,元宵节见。」 熊丽箐将额头抵在郑凡胸口,手掌在郑凡胸膛上摩挲着,道:「等我。」 随后, 少年郎带着熊丽箐走了。 郑凡站在原地,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上坐着的是范正文。 驾车的,则是翁藏海。 郑凡上了马车,范正文笑着道:「伯爷这是心里有些捨不得?」 「不,该捨不得的,应该是范兄才是。」 「范某感觉自己已经赚了。」 「那就好。」 …… 翌日, 屈氏嫡长子屈培骆亲领三千屈氏精锐私兵入下庸城,直入范府。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选择 如果说范家,是下庸城的天,那么屈氏,就是诸多个类似范府这般大门户大家族头顶上的天。 当打着屈氏旗号的兵马来到城下时,守城卒没有任何抵挡盘查的心思,直接开了城门。 屈氏军,也就是「青鸾军」,直接入了下庸城,更是在顷刻间,将范府团团围住。 屈氏嫡长子屈培骆身着满甲,从范府大门走入。 沿途, 跪伏了一地范府家人。 待得屈培骆即将进入正园,也就是灵堂所在位置时,范正文走出正园的门,跪伏在屈培骆脚下。 「奴范正文,见过少主。」 范正文行的是大礼,因为在楚国,屈氏是主,范氏是奴。 主僕关系,已经延续了百五十年,可以说,一代代的范家人,自出生起,就被打上了屈氏奴僕的烙印。 任何东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重复的次数多了,持续的时间长了,都会形成传统。 屈氏,就是范家人头顶上的山。 很多代范家人,其实已经习惯了,他们发扬着自己家族经商的才华,供养屈氏。 可能,也有前辈先祖在夜间会思索过,会犹豫过,甚至,会不忿过,但终究,是过了下来。 但范正文, 他似乎真的是吃撑了。 吃撑了,才会去做一些常人眼里没有意义的事,绝大部分艺术,都是在创作者吃撑的前提下被创作出来的。 公主知道关押她的地方是范府, 公主现在也被送了出去, 而无论是范府还是郑凡,在公主身上,都没留下什么制衡的手段。 因为, 没这个必要。 下蛊?下毒? 身为一国公主,只要她恢復了自由,恢復了尊崇,你能想到的任何可以制约她的手段,她都能找人去解除。 她,是公主。 所以, 范正文清楚, 眼下范府上下所有人的命, 都在屈培骆,或者说,都在公主一念之间。 只要公主说一声,吩咐一下, 屈培骆就能不问缘由,过来屠灭范府满门。 香烛的气息,很是浓郁,里头,隐约间可以听到和尚的诵经声。 第1198页 屈培骆弯下腰,伸手,搀扶起了范正文, 道: 「范叔,姨娘的事,我也很难过,听到消息后,就马上过来了,最近事情有点多,来得仓促,还请范叔见谅。」 「少主言重了,言重了。」 屈培骆点点头,张开双臂,其身后,两个甲士主动上前,为·其披上白布,缠上黑纱。 少顷, 屈培骆在范正文的陪同下,走入了正园,在文氏的灵堂前,上了香。 礼毕, 屈培骆问道:「少良呢?」 「回少主的话,少良,病了。」 屈培骆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苦了少良了。」 范少良自小跟在屈培骆身边当玩伴,亦或者是当书童,这是规矩,屈氏下面各个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都会在小时候被放入屈氏和屈氏核心子弟一起成长。 「等过阵子,我再来喊少良,还望叔帮我多多照看。」 「少主言重了,少良,毕竟也是我的儿子。」 「是。」 屈培骆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道: 「这些日子太忙了,看我,都开始说昏话了,好在,事情解决了。」 「那位,找到了?」范正文问道。 因为事儿出在下庸地界,所以范家也是出了力帮忙找公主的,事实上,范少良从聚安城回来,也是为了帮屈培骆找那位未进门的媳妇儿。 屈培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 「不管怎样,人回来了就好,现在国事当先,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老是折腾事儿,也不是个办法。 对了,叔,替我转告少良,让他安心养病,身子骨养好了,等我大婚后,就带着他去北面杀燕狗去。 少良年岁比我小,但却比我更嚮往疆场之事。」 「多谢少主提携。」 屈培骆点点头,走出了范府,一同离开的,还有他带来的屈氏私兵。 下庸县的客栈二楼窗户旁,阿铭侧着身看着下方经过的青鸾军,道: 「看来那位公主倒是没一回家就给咱们卖了。」 四娘则开口道: 「卖不卖有什么区别,那位公主本质上还是聪明的,只不过太年轻和经歷得少了一些罢了,她已经猜到了是范家,我们也带着她在范家生活了几天。 她应该也清楚,我们敢这么做,是因为范家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灭不灭范家,有什么区别? 倒是让我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没走。」 郑凡坐在椅子上,嘴里咀嚼着薄荷糖,听到这里,不由得开口道: 「他是赌徒,不过我也真是很好奇,还真有那种毫不犹豫将全家人性命拿上赌桌当筹码的人。 其实,我能感受到,就是田无镜,心里,其实也是……」 四娘则道:「主上可能是上辈子经歷得少了,那会儿做传销坑亲戚或者骗贷做保坑得亲戚家破人亡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如果有足够的利益的话,让自己除了亲近的嫡系,其他亲戚都家破人亡的话,愿意这么干的人,其实不少的。」 「哦,看来还是我太单纯了。」郑凡笑了笑,「只不过,离开了范家,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在范家,锦衣玉食过着,小日子,是真的挺舒坦。 但现在不能住了,因为现在的范家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引爆,郑伯爷不想跟着范家人一起被埋葬。 「对了,三儿那边通知了么?」 「已经派人通知了。」四娘走到郑凡身边,帮郑凡按摩着肩膀,继续道,「其实,现在也挺好,咱们要做的,就是等了。」 「会不会觉得天真,完全将筹码压在别人身上的赌博?」郑凡问道。 「买定离手呗,主上,咱不用再想什么了,这就像是去蹦极,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放在一根绳子上,挺刺激的。」 阿铭则道: 「反正我已经不亏了。」 …… 「屈氏的嬷嬷,走了么?」 「回公主的话,走了。」 「嗯。」 熊丽箐侧躺在毯子上,目光里,略微有些疲惫。 自己的失踪,牵扯了很多人的关注,尤其是屈氏。 屈氏派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嬷嬷来检查,也是应有之意,原本,在婚前也就有这样子的流程。 毕竟,越是大贵族,对自己的血脉纯正就看得越重,哪怕是公主嫁到他们家,也不能免俗。 因为不出意外,公主所诞下的男婴,就必然是屈氏下一代的嫡长子,这干系实在是太大。 尤其是公主失踪后再回来,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一个女子遭遇了这种事,第一反应大概率就是失身。 屈氏急急忙忙派人过来,也是为了以防不测。 婚,必然是要结的。 但如果公主失身过了,那么,婚事之后,公主将会得到冷藏。 哪怕是摄政王也必须默许这个结果,否则就是强行压着屈氏的头让屈氏为自己嫡系血脉里掺水,那样子的话,屈氏不反也得反了。 女人,在这种政治交换媒介中,往往是弱势的一方,没人会真正在意她们的感受,哪怕,她是公主。 好在,她依旧是完璧之身。 「我要出去走走,这里,还是太闷了。」 公主起身,在侍女服侍下加了一条披风。 第1199页 别苑内外,可谓戒备森严,但公主却无法感知到丝毫安全感,因为她最爱的哥哥,并没有刻意派人过来看望她。 她只是他的妹子,一个普通的妹子。 公主走到了一处偏房门口,侍女推开门,公主走了进去。 里面, 有浓郁的草药味儿, 床上躺着一个人,是那个将自己「救」出来的少年郎。 在送她出城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知道后, 他震惊地跪伏在地上。 她问他, 救自己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他说想要再想一想。 这个姓赵,名成的少年郎,很聪明。 年纪轻轻,却能够拉帮结派,身上可以携带多家的牌子。 可能,若干年后,江湖上,可能也会有他的名号出来。 但奈何, 正如那一日汤店里,他碰到了郑凡,又或者说,是郑凡选中了他。 他的命运,其实已经不在自己手里掌握着了。 世人如蜉蝣,可撼大树的,没几个,绝大多数,都只能随波浮沉。 熊丽箐觉得,这个叫赵成的少年郎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在他的小圈子里,在他的蚁民巷里,他也是唿风唤雨的一个人物; 而她,在宫内,在大部分普通人眼里,也是尊贵无比公主。 但偏偏, 他们能选择的余地,真的太少太少。 草药味过于浓郁了,让熊丽箐觉得有些窒息,她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她又想知道他的答案,虽然,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公主殿下……」 躺在床上的赵成见熊丽箐来了,本能地想要爬起来行礼。 在其身边,女童跪坐在那儿,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本宫来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赵成咧开嘴,笑了; 他见过那个男人,他当初为了活命,跟着那个男人一路,从汤店到茶馆,再经过小巷子进入了牛棚; 他见到了公主曾主动投入那个男子的怀里,还和那个男人说下次相会。 所以, 当公主再来问自己想要什么奖赏时, 赵成伸手指了指自己下半身, 草药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亲自动手,将自己给阉了,敷了药。 「奴才,奴才不要什么奖赏,奴才只想陪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赵公公引刀成一快,郑伯爷风雪见佳人 赵成,成了个太监。 在他的叙述中,他是在一座牛棚里发现的公主殿下,然后将公主殿下救出了城。 至于公主殿下在牛棚里以及之前失踪那些日子的事情,赵成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 郑伯爷曾问过范正文, 说如果将公主殿下送回去,要用哪种方式哪种藉口哪种布置。 比如祸水东引什么的,引给干国银甲卫,也可以引给之前范家想要坑的田家云云。 毕竟,不管怎么样,得把事情做得有始有终,让凤巢的人,查不到纰漏。 但范正文的回答, 很简单, 总共五个字,前面俩字还是废话: 「伯爷,不需要。」 郑凡当时还愣了许久,随即才恍然一笑。 是的, 不需要。 因为熊丽箐是公主,她是大楚摄政王的亲妹妹,不出意外,将是未来大楚皇帝唯一的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同时,她也将是屈氏嫡长子的正妻,未来的屈氏嫡母。 她回去时, 只要她身体没受什么伤害且还是完璧之身, 那么, 她将还是她。 她不是嫌疑犯,她不是可以被审讯的人,当她重新站在凤台上披上她的凤霞后,她马上就会重新变回原本那个高高在上的她。 只要她说一句:「我忘了。」 就没人敢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凤巢的执掌者,也不敢。 「这是我的一段可怕的回忆,我不想再去经歷它,也不想再回忆它,就让它一切都过了吧。」 这个理由,哪怕日后摄政王亲自来问她这件事,都可以直接拿来搪塞。 而在大楚,连摄政王都问不出来的问题,就没人敢会再去强求她。 事情, 其实很简单。 郑伯爷之所以会有这种担忧,一则是因为瞎子不在,少了一个能够从细微又能从大局进行思考的谋士在身边,难免有时候会走一点牛角尖; 二来,重生以来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位置是在一步步走高,军功也是在不断地累积,爵位也起来了,但他娘的真是越打越远,也就越来越远离朝堂。 缺少了政治漩涡的洗礼,缺少了身为上位者的真正环境,太过信奉「枪桿子里出政权」的真理, 使得郑伯爷现在缺乏一些上位者看事情的视角和习惯,也实属正常。 范正文说得对,如果公主想要隐瞒关于范家和郑凡的事,没人能从她这里问出来。 而如果公主不愿意隐瞒, 呵呵, 那你就算是把场面布置得再精细,祸水引流得再好,也没丝毫意义。 所以, 第1200页 是真的不需要。 镇南关外,燕人的靖南侯虎视眈眈,前线还刚吃了一场败仗,但婚事,不能耽搁。 正是因为外部压力越是清晰时,摄政王就越是需要和屈氏早早地联合在一起。 原本,还会有人来询问赵成的底细,但当赵成阉了自己,休养了一个星期下了床,换上了一身宦官服后,再也没人敢来询问他在下庸城的事了。 刚阉的时候,下不了床,只能靠妹妹来给自己换药,一层又一层,厚厚地贴上去,凉凉的,痒痒的。 等到能下床后,每次如厕时,会刺痛,还弄不干净,会沾在裤子上。 但没多久,他就能适应了,同时也适应了别人喊自己「赵公公」。 他不后悔自己阉了自己,子孙根,很重要,但没自己的命重要,这个曾被拐卖逃出来流落街头还能组织起乞儿帮派的少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人的敏锐和直觉。 他知道,那天公主问自己要什么赏赐时,他如果不把自己阉了,那么等待自己和妹妹的,只有死路一条。 人们常说,在大人物眼里,人命如草芥; 但赵成清楚,寻常人看见街边冻死饿死的乞丐时,也就像是看路边的一棵草一样。 不管怎么样,他活下来了,他知道公主身边有不少人瞧自己的目光怪怪的,觉得自己为了往上爬不惜一切,但他不在乎他们的目光,赵成不知道「自尊」这个词儿,但他就算知道,也会觉得用自尊去换命,真的很值。 原本公主身边的一群老人,都没了,因为公主出事儿后,都被缉拿下狱,死没死不晓得,但肯定是不可能再回来伺候公主了。 郢都皇宫又派来了一支队伍,有宫里的嬷嬷,有护卫,也有公公。 原本领头的新管事儿公公姓孙,公主让赵成认了孙公公当干爹,当着公主的面,孙公公接了赵成奉上来的茶。 可以说,赵成的太监之路,已经走上道了,而且半个月的时间,走完了人家十年都不一定能走完的路。 平日里,孙公公负责皇室别苑里的事儿,而公主所在的院子里的事儿,则是赵成负责来管理。 赵成以前混过江湖,拉扯过帮派,还被很多个国家情报衙门收做了下线,能力和手腕是不缺的,很快就将小院儿里几十个太监宫女给管理得井井有条。 然后, 有一天, 赵成看见米家的那位大小姐来了。 那位大小姐的一只胳膊废了,走路时也一瘸一拐的,她是红着眼进院的。 当时,公主正在用膳,赵成在旁边伺候着。 公主面色平和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帕子,轻轻擦拭了嘴角,随即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盘子直接向着门口砸了过去。 盘子碎了一地, 公主开始很平静地尖叫起来: 「滚,你给我滚,滚!」 是的, 很平静。 叫完后, 公主又很平静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那位米家大小姐因此没能进得来屋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过了两天,赵成听人说,那位米家大小姐在家里自缢死了。 赵成知道,公主当初失踪时,是和米家大小姐在一起的。 摔盘子,尖叫,公主的这一系列举动,足以让人浮想联翩,那些没能从公主这里挖掘出什么的凤巢番子,很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或者,会被看作一种暗示。 但米家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家,米家家主也是摄政王亲信,查,也不好查,米家大小姐的死,算是一种……妥协。 赵成不懂朝堂关系风云,但他清楚,事情的真相,绝非如此。 那个男人,那个曾让公主主动投怀送抱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归根究底, 是这个男人,让他丢了那活计; 但赵成却不敢在公主面前问起这个人,甚至在他心里,都不敢恨他; 一个能将公主如同农家小姑娘一般随意搂住的男人, 不敢想,不敢想,更不敢惹。 …… 年前一天,屈培骆来了。 这是赵成第一次见到这位屈氏的少主,长得眉清目秀,可称得上是一位俊俏郎君。 屈培骆带来了不少礼物年货,大方地分给别苑四下,虽说还未完婚,但别苑里原本伺候公主的下人们早就已经在喊着驸马福康了。 最终,屈培骆并没有来见公主,因为根据礼法,夫妻二人在成婚前不得相见。 楚人重礼,尊古,认为不尊重古法,会给自己带来噩运。 可以看出来,屈培骆是很想去见见公主的,也示意过赵成去通报一下,赵成回来对屈培骆禀报,说公主言: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诗,是好诗。 隽永上口,让人回味。 虽有遗憾,但屈培骆还是笑着离开了,他虽说不知道公主之前失踪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早就确认得知公主身上无伤,同时也是完璧之身,这两样在,足矣; 而公主显露出来的才情,则算是这一场政治联姻的意外之喜吧。 屈培骆走是走了, 但他带来的兵马,却大部分留了下来,皇室别苑内外,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可谓是防守森严。 第1201页 赵成回到公主面前復命,说屈培骆已经离开了。 只不过赵成没添油加醋说其他的,因为他看见公主正盯着她先前亲自写的那幅字在看,就是先前自己转告给屈培骆的那两句诗。 是公主写的,但赵成觉得,应该不是公主作的。 …… 过年了; 在过年的这一天,一条很不好的消息传来,那就是镇南关的薛让部譁变,若非年尧将军行事果断及时让大楚皇族禁军入镇南关接手了城墙平息了骚乱,燕人很可能就趁此机会打入镇南关了。 这一日,赵成发现皇室别苑外的青鸾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换防,原本看起来甲冑鲜明一致的兵马被成批次地往北方开拔,随后,则有一支支私兵模样的队伍开始取代了先前青鸾军的防区。 听孙公公说,是因为北边战事燕人给的压力越来越大,屈氏的青鸾军不得不再度北上,新换上来的,则是以屈氏地方辅兵和屈氏麾下的那些个奴僕家族的私兵。 同时,一群屈氏供奉住进了小院外围,这些供奉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赵成混过江湖,知晓这群人是真正的强者。 搁在江湖里,那也都是能混出名号的人物。 所以,此时皇室别苑的防卫,和先前相比,应该是外松内紧了。 这也自然,就算是有贼人,也不大可能调集大军攻打这里,小股贼人的话,莫说很难渗透进来,就算是渗透进来了,以小院外围的这些屈氏供奉的实力,也无法再伤害到公主丝毫。 大年初一这天,公主发下赏赐,所有小院里的太监宫女全都早早地在公主寝殿门口站着,待得公主出来后,一个个地上前说一句吉祥话,再从赵成手里接过红包。 随后,公主回寝殿继续休息,赵成则留下来再单独收红利孝敬。 先前当着公主的面发下去的红包,都得抽出一成多来,再交给他。 大傢伙倒是交得心甘情愿,这本就是宫内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主子的赏赐,给你是给你了,但你休想吃独食。 收完了大家的孝敬后,赵成又马不停蹄地去外院寻到了孙公公,孙公公那边也是刚和那些大内侍卫打过了招唿,才回来。 赵成将一包银钱放到孙公公面前; 「干爹,这是您的。」 随即,赵成又掏出一锭银子单独放在一边,推了过去,道:「这是儿子我这一份。」 孙公公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 「数不对吧?」 赵成马上跪了下来,手指指天道: 「好叫干爹知晓,这是刚刚收上来的,儿子没敢有丝毫藏匿。」 虽说当太监不久,但赵成可是个剔透人,他知道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按照规矩做事,还不到他捞银子收好处的时候,自是不可能在此时犯煳涂。 孙公公笑了笑,道:「杂家不是说少了,而是说多了。」 说着,孙公公伸手将那一包银子推了出去,转而将赵成先前自己掏出来的那一锭银子收到自己面前。 「干爹这是何意?」 「何意?就是这个意思,宫中太监宫女们日子不易,总得为自己存点体己银子,等年老体衰后外放民间还能置备几亩薄田把老给自己养喽。 所以,你可知他们为何分润上头银子时这般痛快麻利?」 「还望干爹赐教。」 「唉,在贵人身边做事,就算是再小心谨慎,也难免会犯个错,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一直不犯错,但万一哪天正好碰上贵人心情不好非要寻你一处错呢? 这银子,说是孝敬,但其实就是买命钱啊,给出去了,也不是白给的,收了人家的孝敬,等以后人家犯错时,你得帮他打点,你得帮忙在贵人面前说好话。 重罚变成轻罚,死变成重罚,实在是罪无可赦,你还得帮忙搭把手他家里。 这世上,可没有白收的银子; 听说,你是救过公主的,公主也将内院的事儿交给你在管,所以,你是在公主面前可以说得上话呢,是能有那个面子卖一卖人情的。 内院人的银子,自然是你收,日后这人情,自然也得你来卖; 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以前在宫里,也从未伺候过公主,所以,我没这个资格收这笔银子。」 孙公公举起赵成单独给出来的那一锭银子,道: 「至于这个,你喊我一声干爹,就当你这当儿子的给我的孝敬,我是该收的,杂家在宫内,其实一直也没混出个什么人样来,但好歹熬出了辈分,你跟了我,至少让你以后在辈分上不会吃亏。 杂家收了你的孝敬,按照规矩,等你以后升了缺儿,杂家会为你置办一身行头,等你找到了对食,虽说宫女不兴外头民间的彩礼,但总归得置办点儿首饰的,杂家也得出一半。 这钱,收得明白,收得踏实; 该是我的,我就要,不该是我的,我就不要。 小贼,记住喽,以后在主子身边做事儿,手底下管着一大帮子人的时候,就得这么着; 让底下人孝敬你时,是心甘情愿的,而不是背地里咬牙切齿的。 银子是银子,人情是人情; 但自古以来, 银子离了人情就凉心颤, 人情离了银子就立不住。」 赵成闻言,马上重新连磕三个头,磕得邦邦响, 第1202页 诚声道: 「多谢干爹教诲,儿子受教了!」 孙公公伸手将赵成搀扶起来,语重心长道: 「你干爹我从宫里到这里,算是发配过来的,但你,以后还是有机会去宫里的,好好做事,好好做人; 咱都是没根的人, 但咱就越是要争这一口气,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是,干爹。」 「银子,先放我这儿,你抱着跑来跑去,不像个样子,待会儿晚上我给你送回去,对了,范家玉器行送来了一对翡翠白菜,你去那边找俩人提过来,给公主送去,翡翠能安心凝神。」 「是,儿子知道了,儿子这就去。」 赵成起身,和孙公公告辞后就出去了。 出了内院,再过外院,算是进入了皇室别苑的中间区域,外围是一圈又一圈的各路兵马看护,中圈则是以范家人为主的各路商行匠人在布置陈设行头,以期在元宵那天的大婚可以红红火火精緻夺目。 没办法,谁叫那位燕国的六皇子大婚之后,无形中提升了其他国家皇室大婚的需求和规格。 「翡翠白菜在哪儿呢?」 赵成询问一名范家管事。 「回公公的话,在那辆马车上哩。」 赵成闻言,按耐不住,自己直接走了过去,只见那辆马车四周有七八个范府护卫守卫,足以可见这对翡翠白菜之贵重! 「让杂家先瞅瞅。」 做公公前的赵成就是贪财的主儿,但这种真正稀罕的物件儿,别说有了,就是连看都很难看到一眼。 今儿个,一来是孙公公那里对他说的话,让他兴致很高; 二来,他毕竟还是个少年郎,少年心性还在。 故而, 赵成没用人搀扶, 直接翻上马车,掀开了车帘,外部的光亮透了进来,里面的两尊翡翠白菜当即反射出让人迷醉的光泽。 但赵成没有迷醉, 且不仅仅没迷醉, 更是差点吓得他胯下那活儿近乎要重新立起来了! 「我……」 赵成手指着两尊翡翠白菜中间坐着的那个男子,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震惊。 而那个男子只是伸出一根食指, 放在唇边, 「嘘。」 第二百四十八章 鹊巢鸠占 「嘘!」 可能是忽然看见这个噩梦般的男子出现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冲击, 也可能是这个音节让赵成起了 再可能是赵成似乎有些过于敏感; 总之, 赵成, 小成子, 赵公公, 裤裆,忽然湿润了。 他被吓尿了。 那天, 天气晴朗, 他带着妹子喝着羊肉汤,感受着冬日里的小滋味儿, 然后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 自此之后,自己的人生,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这些日子的晚上,他辗转反侧,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孔,相当于是在一次次加深着对这个男子的心理阴影。 而当阴影照进现实时,赵成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公主, 随着这些天的认识,赵成知道她很可怕,她很尊贵,她的意志,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很多家族的命运; 但就是如此,公主还得主动送到他面前 不过, 尿归尿, 好在量不多,变成了少量多次; 再者, 赵成是真的没叫, 甚至面部神情在短时间内经歷了无数次的变化后,最终居然还能切换成谄媚的笑脸。 明明这里是皇室别苑,明明外围有上万兵马,明明内院里还有诸多屈氏供奉,但赵成不敢叫,不敢喊。 因为一旦喊出来,眼前这个男子可能会直接杀了自己, 公主,可能会杀了自己, 屈氏,可能会杀了自己, 摄政王,可能会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无足轻重,而当你发现「尽忠职守」的结局,是一起被闷死掉时,你很难再提起什么「职责所在」的念头。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 赵成这近乎宕机的脑子,开始思索,然后,他思索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傻子只要会算数都能想到的可能。 他, 是来看公主的。 他不是屈培骆, 屈培骆赵成见过, 他不是未来驸马, 他不是公主的夫婿, 但在公主大婚前,他来看公主了。 他还真敢来,他还真来了! 以前在民间游荡时,那种扒拉小媳妇儿围墙的人,赵成也见过不少,一般是寡妇偷人居多,成婚后的女人招汉子也很常见,未出阁的小姑娘被男的骗上手的倒是少,但也并非没有。 只是,公主快要大婚了, 您还来啊! 鬼使神差的, 赵成喊道: 「来几个人,把这两尊翡翠白菜给我抬起来,送到内院儿去,手脚都给杂家麻利点儿。」 赵成下了马车, 少顷, 他看见外头又上去了三个人, 然后四个人,两人抱一尊,下来了,其中那个男子也在其中。 「走着,跟着我走。」 第1203页 赵成一挥拂尘,下达命令 就这样, 赵公公走在前头,身后,四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抬着翡翠白菜。 等要进入外院时,几个屈氏供奉上前排查。 内院可以进出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因为公主曾出过事,所以在安保细节上,这次可谓是不遗余力。 「赵公公,喊里面的人接过去吧。」一位持剑的屈氏供奉建议道。 赵公公微微一笑,道:「成。」 随后,赵公公就站在这里向里面喊出来四个太监过来帮忙搬白菜。 而后,赵公公伸手指了指那个男人,道:「他,我得带进去,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公主吩咐的,大婚那日的东珠串儿得重新改,所以让杂家喊他进去,这人,公主也是认识的,还请几位不要耽搁公主的事。」 几个屈氏供奉对视一眼,既然是公主认识的,他们也就不便排查过多,毕竟,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以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主母,他们不想惹公主生气。 但那个持剑的供奉还是跟着赵成等人一起走入了内院。 人情归人情,规矩是规矩,持剑供奉站在一边,候着。 赵成会意,走上前,对着寝宫的门向里面通禀道: 「殿下,范府进贡的两尊翡翠白菜奴才搬过来了,同时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喊来了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来商量改珠串的事。」 寝宫内,一时没有回音。 而这时, 那名持剑的屈氏供奉默默的将手放在剑柄上,外围的供奉们也缓缓地站在了门口,他们气机相连,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说话就能够知道对方的意思。 刚改行做珠宝设计的郑伯爷站在那儿, 神态自若。 说白了, 一路大风大浪走过来, 事前怂那是谨慎, 事发时,还是可以做到绝对冷静的。 终于, 寝宫内传来公主的声音: 「进来吧,上次的珠串,太丑了。」 持剑供奉放在剑柄上的手松开,缓缓地退出内院,外头的一众供奉们也都收回了警惕。 赵成的身子微微摇晃,先前的他,其实是最紧张的,因为不管哪种矛盾冲突的结局下面,他赵成都没有活路。 两尊翡翠白菜被送了进去,赵成吩咐道: 「你,你,下去再换一盆木炭,这炭火烧得不对,容易熏到公主,你,还有你,下去把薰香给换喽,公主不喜欢这味儿。」 「是,赵公公。」 「是,赵公公。」 不用人教, 赵公公直接化身成西门庆和潘金莲见面时的那位老鸨子开始自发地清理周围的障碍,创造条件。 真是难为赵公公了,刚上任没多久,就得操手这般大事。 寝宫里的人都被赵公公支出去了,此时里头就只剩下了郑凡、公主以及赵公公。 赵公公本能地也想出去, 但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出去。 不管怎么样, 他必须得留在这里,否则公主单独和一个男子在这里,不合适。 反正, 自己该看的不该看的,其实都看过了。 公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子。 然后, 让赵公公心脏再度抽搐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男子没有对公主行礼, 而是悠哉悠哉地拉出一张凳子,坐在了上面,翘着腿, 道: 「渴了,倒茶。」 这分明是对公主说的。 赵成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帮忙倒茶,他可不敢去和公主抢男人。 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男子, 缓缓走来, 道: 「本宫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过来,你就不怕……」 男子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公主的手腕,然后将公主整个人拖拽过来,让其坐在了自己腿上,身子更是靠在了自己怀中。 赵公公唿吸当即一促! 男子随机将脸埋在了公主的秀髮中, 吸了一口气, 道: 「本宫?呵呵,又皮了。」 …… 其实, 郑伯爷很冤枉, 以郑伯爷的性格,他是真的做不出这种提前进入皇室别苑私会的这种事儿的。 是吧, 这又不是初中生谈恋爱,拿着一把吉他来到姑娘家楼底下弹曲儿,一边求爱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别惊动到姑娘的父母。 刺激是刺激, 甜蜜是甜蜜, 美好是美好, 但如果姑娘父母真的会拿刀出来杀人, 那估计就真没人敢跑过去整这一出了,无论姑娘到底有多好看。 同理, 郑伯爷是真没打算来的,也没想着特意「深入虎穴」来施加点儿影响力,觉得自己独闯龙潭盖世英雄什么的。 一来,郑伯爷对这位大楚公主,其实没什么感情; 或者说,在感情方面,郑伯爷向来凉薄。 二来,折腾来折腾去,还得冒着把自己折进去的风险去折腾,何苦来哉? 偏偏, 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本郑伯爷一行人是坐着范家的马车,打算去周县先待着的,等到元宵节那天再动手试试看,同时,让薛三或者范家其他人尝试下带个口信啥的联繫一下公主,最后再衡量一下公主的反应最后再决定在大婚那天採取哪种劫亲的方式。 第1204页 谁知好巧不巧的是, 郑凡所在的那支范家队伍,在行进途中遇到了五千赶着北上的青鸾军,这支兵马正在招揽辅兵和民夫,其将领居然直接将队伍的一大半人都划拉走了。 这在楚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毕竟屈氏是范家的主人,划拉走范家的人为己用是很正常也是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所以,在五千青鸾军面前,原本的这支范府队伍,被单独抽点出来七八十人继续运送名贵的大婚器具在一千青鸾军的陪同下去了皇室别苑,而剩下的范家人,则被要求去前方帮忙运粮。 因为行进时,郑伯爷偷懒,就躺在装载着翡翠白菜的马车里打盹儿,出事儿时,他也探出身子来查看,结果刚好被那位青鸾军将领划拨在了去往皇室别苑送货的那一批之中。 也就是这样, 郑凡和阿铭、何春来、陈道乐他们分开了。 阿铭这会儿估计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在前方搬运粮草呢,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在这两天逃出来的。 郑伯爷呢,就这般进了皇室别苑。 好在这支队伍的范府管事是认得郑凡的,虽说不清楚郑凡的真实身份,但郑凡在范正文的亲信面前,是有特权的。 刚刚才商议好,等明天另一波范府的人过来交接时,郑凡可以趁机被安排离开,去周县。 毕竟,整个大婚的准备工作一大半都需要范家人来来回回地忙活,可操控余地可谓是大得很。 郑伯爷觉得这也没啥,无非是等个一天罢了。 同时,郑伯爷也没打算去看看自己元宵节那天将要去抢的妞; 原因很简单:怂。 别看人公主在走之前,对四娘如同侍奉姐姐,对自己如同小妾,那是因为时局所迫,还得想着郑伯爷将她放回去; 现在人家是公主了,身份转变了。 女人的心思,别乱猜,尤其这个女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让你掉脑袋。 所以, 郑伯爷是打算悄悄地我来了,然后再悄悄地我走了,不惊动一片楚国的云彩。 但谁知道, 居然就碰上了赵成! 很多时候,其实一个大人物并没有一个自觉,那就是他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完全改变另一个普通人的世界线。 就比如赵成, 仅仅是因为喝羊汤时多看了郑凡一眼, 现在居然成了赵公公了。 赵公公到底经歷了怎样的心路歷程,是黑化是愤恨是喜悦是悔恨是带着强烈的权力欲云云,郑伯爷没时间去理会和分析; 郑伯爷只知道眼前这货, 他认得自己! 这就很尴尬了。 他认识自己, 那么也就相当于自己在这里的事情, 必然会被公主得知。 因为眼前这个太监,他没任何理由去瞒住公主这件事。 公主必然会知道自己来了; 如果知道自己来了,却还没想着进去看看她,公主大概率会很生气。 甭管公主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她有没有改主意,是否愿意按照先前设定好的剧本走,是的,哪怕她没下令屠灭范家,但她到底想什么,谁知道呢? 但有很大的一点不会错,那就是肯定有一条:我不香么? 甭管老娘对你是什么观感,甭管老娘是否愿意给你机会,甭管老娘是否真的想跟你走, 你居然敢觉得老娘不香? 嗯,这个其实男女都一样,毕竟,是个人,都有占有欲,也有自我感觉良好的固有成分在。 郑伯爷以前带兵打仗也喜欢剑走偏锋,虽说战术是梁程制定的,但规划和路线,却是郑伯爷亲自拍板的,郑伯爷的脑子,在紧急时刻,一向很好使。 见,必须得见! 眼前这个赵公公自己现在不能杀了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公主将必然知道自己在皇室别苑里! 环境的转换导致身份地位的颠倒, 躲着不去见,好感度降低; 主动去见,装出一副老子就是来看你,老子就是想你,老子不惜以身涉险来见你,弄出一副霸道总裁范儿出来,好感度肯定能提上去。 毕竟,舔狗只要舔得好,也是能刷出好感度的。 当然,郑伯爷已经不是为了当舔狗了,而是为自己的命了。 如果不去见公主,在赵成发现自己时,郑凡可以挥挥手,赵成大概率不会说什么,他会下马车,会退开,但必然会去告诉公主。 所以, 郑伯爷来了。 …… 公主的神情,在不断地发生着细微变化; 甚至,郑凡可以感知到坐在自己腿上的女人 她似乎是在权衡,似乎是在犹豫; 郑伯爷从不觉得自己是潘安在世,女人看见自己就会被吸引然后走不动道路。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甦醒以来,除了四娘对自己特殊以外,其余想要接近自己的女人,比如客氏她们,都不是为了自己的颜和性格云云,纯粹是看中了自己的身家地位。 赵公公站在那里,闭着眼,希望自己就像是一团空气,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眼前的一幕幕,实在是过于烫眼。 而这时, 外面传来通禀声, 因为赵公公人在里头,所以来通传的是另一个小太监: 第1205页 「公主殿下,虎威将军前来求见。」 虽说私底下内院外院伺候公主的太监宫女们都已经亲热地提前叫上驸马爷了,但在正式场合,尤其是在公主面前,他们是不敢造次的。 屈培骆还没有继承他父亲柱国的身份,现在是摄政王赐封的虎威将军,名义上掌管屈氏的青鸾军。 郑凡明显感觉到, 在听到屈培骆来求见时, 腿上坐着的女人 而赵公公,已然有些慌了,这叫什么事儿呢,公主在这里会野男人,结果驸马爷登门了! 倒是郑凡显得平静宁和, 不等公主开口, 就扭过头看向赵公公, 指了指门外, 道: 「让他滚。」 第二百四十九章 门外郎有情,屋内妾无意 「让他滚。」 郑伯爷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这里是他的家,仿佛腿上坐着的,真正儿的是他的人。 三个字,说出口; 赵成只觉得耳畔在发震,公主的唿吸则一阵急促。 这倒不是郑伯爷在刻意地装逼,而是一种事到临头真正的洒脱。 搁在其他时候,你怀里坐着人家的未婚妻,结果人正主忽然上门了,再硬气的老王估计也会心里发慌; 但郑伯爷没发慌,因为他知道发慌没用,别的老王顶多被打一顿,自己这边,绝对会死得非常之惨。 事儿已经发生了,自己已经进来了, 接下来, 具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赵成马上小心翼翼地走出寝宫去阻拦屈培骆。 而寝宫内, 公主抬起头,侧过脸,看着正抱着自己的这个燕国男子; 意外的,公主并不反感,没有尖叫,没有怒斥,只是目光里,透着的不是迷醉,而是一种审视。 婚姻关系,自古以来,不乏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那梁山伯和祝英台化蝶飞舞,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动人的故事,令人神往的传说。 但能够让人记得的故事,肯定是现实里很少发生的,若都是现实里日常发生的常见事儿,哪里用得着再去看那故事?这种故事,又有谁闲得没事儿做地去看? 浪漫,是有的,但大多数人,在谈婚论嫁时,都不得不双方坐下来,评头论足,看看家世,算算彩礼,比比嫁妆; 越是喜欢被披上虚幻朦胧色彩的事物,其实越是为了掩藏其真正的本质。 婚姻,择偶,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场买卖。 至少, 熊丽箐是这般看的。 原本,她没这般想过,因为她一直爱慕的,是她的哥哥; 哪怕她哥哥要将其许配给屈氏,虽说哀莫大于心死,但她也没想过其他的路,因为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 郑伯爷的出现,等于是给她第二条路的选择。 凡事,对比下来看,才能真正看出孰优孰劣。 屈氏是楚国传承已久的大贵族,确切的说,屈氏先祖在跟随楚侯开边之前,在夏朝就是贵族了。 但传承归传承,传承悠久同时也就意味着规矩多,架子大,整个家族上到人下至一草一木,似乎都能渗透出一股子霉味儿。 再者,出身自大楚皇室的熊丽箐对家世传承这种,本并不是很看重,因为她不缺。 再看郑伯爷,据说郑伯爷早些年在北封郡开酒楼,只能算殷实之家,但这些年下来,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官册总兵,赐爵封伯; 家世,可能真的是没有的,祖辈大概就是连寒门都算不上的黔首,这算是缺点么? 其实也不算。 因为在熊丽箐看来,郑凡因为没有家世,反而需要她这个身份尊贵的「正妻」来提高家世。 自此之后,他郑伯爷的子嗣,一来可以承袭燕国的爵位,二来则可以对外宣称身上有楚侯也就是火凤血脉。 这就如同近些年来晋皇一脉衰弱,使得各地富绅豪强都喜欢娶虞姓女一个道理,为的,就是提升自家门槛。 而屈氏,其实没这般迫切的需求。 做买卖就是这般,不光光得看好与坏,还得看是否能与自己匹配。 这是家世,而婚姻之事,一则看家世,二就是看人的品貌。 品貌分种,一是品性,二是容貌,三是能力。 品性上来说, 屈培骆公主也曾隔着纱帘见过,也听不少人说过他,可以说,屈培骆是身上承袭的是标准的大楚贵族风华,一举一动,自有那么一股子属于楚风韵味,就算是着甲时,也难以遮掩其俊美。 楚人不同于干人,喜欢那种谦谦君子文质彬彬,楚人更喜浪漫,追逐山水溪流之间的体态风流。 而郑凡, 这个登徒子,这个王八蛋,这个恶魔,这个狼心狗肺的坏种! 这是公主在被抓后相处那几天对郑伯爷的评价。 第一天就让四娘抽自己巴掌, 第二天直接点名自己昨晚在墙角…… 现在一见面,就将自己抱住,手还不规矩。 但偏偏, 公主骂归骂,心里却并没有特别反感。 说到底,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再者,郑伯爷有意无意又或者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豆腐,吃了不少,巴掌,也抽了不少,无形之中,已经让公主在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之中被动付出了很多。 第1206页 相较于都没正儿八经面对面见过的屈培骆,郑伯爷早就已经提前解锁了太多禁制。 你付出了,你自然就捨不得了。 容貌…… 公主觉得,郑凡长得不丑,甚至可以说,长得还算可以; 但和屈培骆比起来,在容貌皮囊上就差了太多了,屈培骆放在哪里,都能算是地地道道的美男子。 然而,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郑伯爷脸上的稜角,不经意动作间流露出来的杀伐之气,甚至是开玩笑时都能让你悚然一惊的深邃,等等等的一切,都是屈培骆所不具备的。 女人如花,花开娇艷; 男人似酒,越沉越香; 再好看的皮囊,看久了,也终究会腻,而后者,越品越香。 是的, 在这位大楚公主眼里, 她的正牌未婚夫屈培骆,已经被她归类到以色娱人的类别里去了。 这真不是公主自己审美有偏差,也不是郑伯爷身上有什么另一个世界人残留的痕迹。 事实上,刚在虎头城酒楼房间里甦醒过来的郑伯爷,在那段时间,身上可谓是散发着浓郁的承接自上辈子的宅男吊丝气质。 无非是大场面见多了,腥风血雨看多了,人就成熟了,磨出来了。 很多时候,连郑凡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很多地方,其实已经逐渐有了靖南侯的影子。 而世人评论靖南侯时,会评论他的用兵之道,会评论他个人的武力,会评论他当年自灭满门的大逆不道,谁会去评论靖南侯本人长得英俊不英俊? 换句话来说,当一个男人,都得将「长得好看」当作一个优点说出来时,意味着这男人得多废物? 第三个,就是能力了。 这个, 似乎不用谈了,因为就是熊丽箐这个楚国公主都觉得,在能力这块,强行将屈培骆和郑伯爷放在一起,都有点替郑伯爷觉得委屈。 曾有好事者评当世四大年轻将领,蛮族小王子,干国钟天朗,大楚年尧,最后一个则是燕国的平野伯。 但扪心自问,另外仨,所谓的战功,基本都是对内的,对外的建树很少,钟天朗倒是对燕几次主动出击,打下过一些战果,但那是因为燕人现在没打算大举南下攻干,而平野伯,则次次在对外甚至是灭国级战役中缴获军功的。 至于屈培骆,楚人都传其有乃父之风。 当一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功绩好拿出来吹捧时,只能说他像父亲了; 另外, 他的父亲,大楚柱国屈天南以及屈氏最为精锐的四万青鸾军,则是死在郑凡手中。 虽然楚人常将屈天南的死,对标燕国靖南侯,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日在玉盘城下下达杀俘命令的,是平野伯。 至于文采方面,公主知道郑凡着过兵书,连自己的哥哥都曾找来看过,同时,他的文采,不经意间流转而出的才华文字,随随便便几笔下去,都是绝妙好诗好词,偏偏他还不乐意写,总觉得这个没意思。 反观屈培骆,很喜欢给自己送他做的楚辞,但真的是相形见绌了。 比来比去, 连大楚公主自己都有些纳罕了, 除了国家之见以外, 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居然完全将自己的正牌未来驸马给比了过去。 而国家之见, 熊丽箐觉得自己可以不必理会, 她曾爱慕自己的哥哥,而她的哥哥,现在就代表着大楚; 既然自己的哥哥可以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当作朝堂拉拢的工具,去和屈氏联姻; 那她熊丽箐,也能任性地去选择自己以为最好的驸马。 国家,大楚,这些有的没的,她不想去在意,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原本心中就有恨的女人。 而且,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直觉一直在提醒着自己,错过眼前这个男人,她在未来,必然会后悔的。 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郑伯爷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公主的鼻尖, 道: 「怎么感觉我就像是猪肉铺子砧板上的肉,你在这儿挑挑拣拣的?」 熊丽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 「有么?」 「有啊,你的目光,看起来就像是在挑肥的拣瘦的一样。」 就在这时, 寝宫外面传来了屈培骆的声音, 他在吟唱自己的新作。 殊不知, 他的未婚妻,此时正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腿上,而那个男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 其实,郑凡心里倒是产生过一些邪恶的念头,那就是抱着公主隔着寝宫的大门,让公主和屈培骆聊聊天; 上辈子作为一个恐怖漫画的作者,郑凡更懂得什么叫真正的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但郑伯爷还是没那么做, 原因很简单, 怂。 当初人公主在范府时,是我为刀俎她为鱼肉,自己大可随便地整,将其当做小丫鬟一样使唤。 但现在, 郑伯爷还真不敢玩儿火, 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问题倒是不大,火候自己也能拿捏,但你真要是让她觉得自己在践踏她的尊严玷污她的人格了,信不信人家分分钟对你翻脸? 人在屋檐下,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屈培骆到底在吟唱什么,具体的字儿,郑凡还真没听清楚,因为带着楚地雅言,相当于每个国家的「普通话」。 第1207页 但大概意思郑凡是听懂了,吟唱的是冬日的雪景,将公主比作洁白的雪,让他迷醉让他神往云云。 郑凡低头看向怀中的女人,问道: 「你喜欢这个调调?」 熊丽箐眨了眨眼,道:「虽说他写得没你好,但他是用心写的,你是随意敷衍的。」 「那你更喜欢哪个?」 「写得好的。」 「乖。」 郑伯爷很满意这个态度。 「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熊丽箐开口问道。 「是啊,怕得要死。」 「怕得要死居然还敢偷偷过来看我?」 我他娘的这是意外好不! 老子压根就没想着要过来! 郑凡嘆了口气, 道: 「值得。」 是吧,事儿都已经做了,人已经在这儿了,姑娘你都已经抱了,再去纠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动机和原因,那自己的脑袋岂不是被驴踢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一声,外面马上就会有人进来将你杀死。」 「信。」 「没意思。」 「你觉得我应该说我不信,然后你才好继续和我掰扯?」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到这一步,我甚至从未想过,你会忽然出现在这座别苑里。」 在一起才几天功夫, 也没发生过超友谊的关系, 哪里能那么快地建立起什么感情? 熊丽箐并不傻,她不属于那种会被男人忽然强烈的雄性气息一熏整个人就七昏八倒的女人。 「放心不下,来看看你,看看我的……猎物。」 「我不喜欢这个词。」 「我挺喜欢。」 郑凡笑了笑,继续道:「说句心里话,我对你没什么感觉。」 「你认为现在你对我说这个,合适么?」 尤其是你的手,还在揉捏着。 「咱们都是成年人,可以说说敞亮话,我对你,确实没有什么感觉,但你并没有让我觉得讨厌,你很聪明,我觉得你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反感。 如果等大婚那天,你决定和我走的话,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人情,除非你自己作死,否则我会让你日后的生活,保留最大的体面。 这就是我能承诺的了,别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你不会信,我也就懒得吹了。」 这时,已经吟唱完的屈培骆告辞了,他觉得,公主肯定站在寝宫门后面听完了自己的吟唱,他也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往回走时,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赵公公长舒一口气,本能地想回寝宫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原地继续站着。 他真的很想问问,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又偏偏不敢问。 冬日的风一吹,裤裆凉飕飕的,滋味当真煎熬。 但不想进寝宫破坏那二人的氛围,赵公公也不敢直接离开,他得放哨啊! 作孽啊, 作孽啊。 这几声在心里的感嘆,也不晓得是在感嘆自己现在的遭遇,还是在感嘆先前那位屈氏嫡长子的表现。 自己那玩意儿被自己割了,自己已经做不成男人了; 但先前在内院隔着寝宫门饱含深情吟唱得那位, 赵公公觉得, 比起这样, 自己宁愿不做男人了。 回头, 看了看寝宫门, 赵公公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现在在屋子里因为心神不宁外加屈培骆在时自己小心伪装所以一直没有分出心思。 这个问题就是, 那个男人在下庸城出现过,在这里也出现过, 那么这场大婚, 还能继续进行下去么? 如果继续进行下去的话, 岂不是以后公主嫁进了屈家,自己还得继续放哨?继续担惊受怕? 那如果不能继续下去的话…… 赵公公马上惊恐地抖了抖腿, 那自己该去哪儿? 一时间, 赵公公马上有些唿吸急促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 「那,风四娘呢?」 「她和我关系不同,她愿意为我死的,你愿意么?」 因为如果我死了,她可能也会暴毙。 公主沉默了。 「或者,你们可以竞争。」 公主沉默得更厉害了,因为彼此都是女人,所以更为清楚对方的段位,那个女人,近乎全才,自己根本比不过她。 「我,我以后的孩子,是嫡子么?」 孩子? 谁说要和你生孩子了? 老子现在连四娘的副本都没开发完呢! 都怪小天天展现出的天赋,让四娘觉得,等自己二人实力再提升一大截后,再生孩子,孩子就能遗传到更好的体质,这使得郑伯爷其他位置都可以随意,但想生孩子,暂时甭想。 但犹豫了一下, 郑凡觉得有些时候,一些善意的谎言,还是需要撒的,都是为了生活不是。 人家姑娘都和你说孩子的事儿了,你再不解风情也不能直接就地打击啊,真打击过头了,那自己可能真就得交代了。 再说了,先前的「无情」「冷漠」话语,一是让人觉得真实,二则是为了后面做做铺垫,可不是真拽个脸跑这里来耍酷的。 第1208页 命, 很宝贵的! 「是,嫡子。」 郑伯爷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会承你的爵位吧?」 郑凡听到这个话,轻笑起来。 「笑什么?」 郑凡将头压低, 将嘴唇凑在了大楚公主的耳边, 先吹了口热气。 大楚公主身子当即缩了缩, 「痒……」 但接下来, 郑凡的这句话, 却让这位大楚公主一下子忘掉了身上的感觉,甚至,模煳掉了自己认为不在意但不可能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家国之见。 郑伯爷的这句悄悄话是: 「爵位算什么? 皇位, 要不?」 第二百五十章 演戏 「皇位,要么?」 当听到这一问时,大楚公主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郑伯爷的这句话,可谓是真正的一发入魂。 熊丽箐问自己孩子以后如何,实际上问的,还是她这个「母亲」以后如何。 想要权位么? 想要真正的权柄么? 你是公主,哪怕不嫁入屈氏,你也不可能有母仪天下的这一天, 但, 我给你! 你想要什么,我就许诺给你什么,反正是许诺。 「楚国皇位?」熊丽箐下意识地问道。 郑凡笑着摇摇头。 「燕国皇位?」 「楚国算什么,燕国算什么? 大国,又算什么? 甚至整个东方,又算得了什么? 终有一日,我将率领我麾下铁骑,打下一片浩大的疆土!」 郑伯爷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说白了, 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 已经不是自己想玩玩或者不玩了就脱身当旅游这般简单的了, 这一把,必须得赢,输了的话不是亏本,很大可能会把命给丢掉。 而且,他必须下狠药,下重剂,必须让这位大楚公主心里的天平完全倒向自己,不能给她再摇摆的可能。 因为她每次的摇摆,都相当于现在的自己在生与死两界的徘徊。 「我视靖南侯为兄长,靖南侯视我为传人,靖南侯的儿子,养在我那里,我是他的干爹,说不得,日后靖南军,都得跟我姓郑; 眼下,我的地盘只有雪海关,但未来,我可能接管靖南军,直接控制大半个三晋之地! 我不是什么忠诚良将,我只忠诚于我自己,现在,面对一些人时,我不得不卑躬屈膝,但以后,我肯定会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拉拽下来,我要坐到一个,仰起头时,再看不见任何人影的位置。 大婚那天,你跟我走; 我许不了你稳定的荣华富贵,也给不了你一个长远的保证; 要么, 我败了,被抄家了,你这个『正妻』也得被流放,甚至追随我一起上菜市口对着脖子来一刀; 要么, 我胜了,你可以戴上凤冠,你可以母仪天下,你生出的儿子,将继承……继承我的皇位。」 熊丽箐张口欲说什么, 郑伯爷则抢先继续开口道: 「可能,我刚刚说的话,像是在吹牛,也像是在臆想,如同疯言疯语,但你要知道,几年前,我还只是北封郡一座小城里开客栈的小老闆; 现在,却能够抱着尊贵的大楚公主对着她畅想未来。 再过个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后, 谁知道呢? 现在,你能有机会对我雪中送炭,这份情谊,我会一直记着的,相信我,等十年二十年后或者等你老了之后,你再回忆现在,你会很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说不得, 等以后你几个儿子争位时, 你还会骂他们, 争什么争, 你们是兄弟啊, 早知道哀家当年就不跟着你们父皇走了,看你们现在还能争什么!」 「噗哧……」 公主笑了。 郑凡稍微发力,抱紧了她,将脸再度埋到公主秀髮之中,深吸了好几口,最后,小声道: 「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我经常上战场,身上也经常受伤,你呢,就好好保养身子,养尊处优地过着; 不出意外的话,你以后应该能捞到一个垂帘听政的机会。」 「你啊,越说越没谱了。」 「还有,元宵那天,咱们婚礼举行了之后……」 「咱们的婚礼?」 「屈培骆是个好人,送佛送到西,想来他是愿意的; 总之,元宵之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别再想你那位哥哥了,我会吃味。」 「这么霸道?」 「对,我就是霸道。」郑凡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做我的女人,委屈你了?」 公主没回答。 郑凡伸手, 「啪!」 拍了一下,用了点力,很响。 「你做什么!」 「啪!」 「别闹!」 「啪!」 「疼!」 「说句好听的。」 「郑凡,你别太得寸进尺!」 「呵。」 郑凡直接将公主横抱起,走向寝宫的轻纱大床。 「那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得寸进尺。」 第1209页 这里是皇室别苑又怎么了? 屈培骆刚走又怎么了? 外面一大群屈氏供奉更外围还有上万兵马又怎么了? 郑伯爷抱得很有力,走得也很有力,来到了床边。 熊丽箐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的脸, 唿吸一阵急促, 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很认真地道: 「你放我下来。」 「身子,验过了吧?」郑凡问道。 熊丽箐用手敲打着郑凡的胸膛,骂道: 「你这混帐!」 「待会儿还会更混帐!」 「郑凡,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你说呢!」 「平野伯,等元宵节后可以么?」 「你觉得呢?」 「我没做好准备。」 「这事,什么时候都准备不好。」 「再等等,再等等,我早晚是你的人。」 「感情好,快到晚上了,我还能一直到早上。」 「死鬼,别这样!」 郑凡的动作,停了下来,公主身上的锦衣已经被解开了一半。 随即, 郑凡又亲自帮公主将衣服穿好,示意公主往里面躺一躺,他随后也躺了上去。 公主见郑凡冷静下来了,主动蜷缩到郑凡怀中,枕着郑凡的手臂。 「生气了?」 「没有。」郑伯爷摇摇头。 火候啊,火候。 郑伯爷本就没想着在这里把事儿给办了,而且还是在公主抗拒的情况下。 做到这一步,其实可以了,既展示了自己野性的一面,最后再收手留有余地。 凡事,过犹不及。 郑伯爷也忽然有些同情上辈子看的那些二加一级片的主角们,在这种情况下,还得保持着灵台清明去演戏,确实殊为不易。 两个人躺着,又聊了会儿天,其实也没聊什么,大概,只是让两个躺在一起人不会觉得那么冷清吧。 最后, 郑伯爷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公主侧着身,躺在床上,问道: 「你会留在这里一直到元宵节?」 「可能会,可能不会,需要安排的事情还有不少,我希望我们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去,不想出任何的意外。」 公主听了,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 「我出去了,还是让那个太监带路是吧。」 郑凡转身,向寝宫门口走去。 如果此时有一个摄像机视角,从郑凡前面拉出一个镜头,顺带通过郑凡脖子的视线注视到公主的那张脸的话, 可以发现, 郑伯爷和公主原本温和微笑的脸,近乎同时地收敛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森寒的平静。 等到郑凡走出寝宫大门后, 躺在床上的公主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一挥手, 一条青蟒缓缓地从床底下探出了脑袋,吐着信子。 楚国有大泽,大泽内有妖兽。 燕国皇室世世代代饲养貔貅,楚国皇室因为早就断绝了火凤的传承,所以一直致力于对大泽妖兽的开发。 这只青蟒,是有灵性的,能够认主。 原本,它是自小陪伴公主长大的,但上次去下庸城逛夜市时,不方便带上它。 而这次回来后,青蟒基本就待在公主的床底下,因为冬日到了,基本都在休眠,甚至连新换过来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不知道自家主子床铺下有一条大蛇。 公主伸手, 在青蟒的身上轻轻摸了摸,安抚青蟒有些暴躁的情绪。 青蟒慢慢平復下来,开始缓缓地重新缩回大床之下。 公主则手撑着下颚, 自言自语道: 「确实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 「怎么这么慢啊。」赵公公看着郑凡沉着脸问道。 「回公公的话,公主对老款式的东珠串子不满意,想要重新挑选一个,为了不耽搁公主的大婚,所以和公主多商议了一会儿。 一些成品的珠串子,可能并不在下庸本家的铺子里,说不得还得去其他郡的分舵那里去派人取货,所以得确定好。 再者,先前虎威将军在院子里唱诵咏雪,公主那会儿一直站在门口听着,不许小人说话了,所以中途耽搁了。」 「知道了知道了,哎,对了,杂家有个妹子,自小跟着杂家受过不少委屈,自然也就没什么首饰之类的物件儿。 这么着吧,你随杂家来,杂家要给我家妹子订点儿银白之物。」 「是,公公。」 二人是一边对话一边走出的内院,周围的屈氏供奉们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没再盘查什么。 赵成将郑凡带入到他下职后居住的房间内,其妹妹也在这儿,但赵成一进门,就让自家妹妹去了里间。 随后, 赵成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福康。」 郑伯爷知道,这是来向自己表忠心来了。也是难为他了,不得不在自己和熊丽箐之间反覆横跳。 在椅子上坐下,郑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赵成,前阵子的少年郎,现在的少年公公。 「恨我么?」 郑凡问道。 「奴才不敢,奴才还得谢谢主子的提携之恩。」 第1210页 「呵。」 这句话,郑凡是不信的。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还请主子明示。」 「不,我不明示,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为主子办事儿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敢言赏!」 「该赏还是得赏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赵成, 道: 「比如,以后可以帮你把失去的,再还给你。」 「……」赵成。 第二百五十一章 酒、剑、龙、虎 给公公续鸟, 是个技术活儿, 不同于你手指断了给你续上,那个反而简单了。 据说,当年大夏朝时,对阉人的阉割并没有什么统一的章程,这就导致有些人先天发育不全的也被当作阉人收入宫中,还有一些阉割没阉干净的,比如就割个鸟蛋。 这些人进宫当了太监后,可能是后天营养好了亦或者是有了一些奇遇,比如练了功夫或者修行鍊气士法门等等,使得身体得到了近乎于「二次发育」的机会,有些公公就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勉强人道了,或者虽说不能进行这个过程,但能跳步勉强出个结果。 大夏朝时最着名的一次内宫之乱,据说祸及天家血统纯正,就是由此为引子开始的。 以史为鑑, 大夏后期以及东方四大国诞生后,对阉人这一职业,都不约而同地进行了极为严苛的审查,同时制定了相当残酷统一的标准。 首先,鸟蛋是必然得割掉的,同时,鸟也得被斩首,而且不能只斩鸟头,得将鸟脖子一同斩下去,彻底杜绝你二次发育的可能。 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宫内公公们还得排队去「验身」,这时候,如果发现「嘿,你居然又往外长出来了」,那对不起,得挨第二刀,这就叫「刷茬」。 阉割,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在时下这个医疗条件下,一个弄不好,就得伤口溃脓,人就没了。 不能割出太短,一来可能得再来一刀,二来容易里头的筋骨往外长翻出去,跟开花肠的效果差不离; 也不能割出太多,那就容易内凹,内凹的后果就是以后蹲下来嘘嘘时,次次都是「孔雀开屏」。 上辈子郑伯爷看电视剧或者看一些文艺作品里,经常看见谁谁谁自宫入宫,看起来狠劲十足,但真的很少有自己割自己的,通常民间会有专门的净身房师傅,手艺好,经验足,活儿做得漂亮,毕竟人家是专门吃这口鸟饭的。 赵成小时候曾被贩卖,在一家净身房当过学徒工,楚国不仅仅是皇宫会用太监,按照制度,楚国的大贵族家族内,也是准许用太监的,所以在楚国,太监是一个很重要的「就业渠道」。 赵成之所以自己对自己下刀,一来是当时条件不允许自己拿着礼金去找手艺信得过的师傅了,二来则是他有经验,对自己的手法有信心。 「呵呵,主子,你你这话就……」 「我不喜欢骗人。」 虽说刚刚才骗了公主。 「再者,我就算是要骗你,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骗你,因为这会起反效果,你会觉得,我在拿你当傻子,在逗你玩。 我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我能做到,信不信,在你,你是个聪明人。」 赵成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相信这件不可能的事,同时心里,也升腾出了些许火热。 一个敢直接将公主抱在怀里的男人, 他, 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说到底,这是一个有鍊气士可以推测国运斩龙脉、有剑圣可以雪海关前一人斩千骑、有蛮族武者在数千铁骑间来回冲撞的世界; 因为他们的存在, 这个世界,就有很多的可能。 当然,郑伯爷真不是在煳弄人家,而是阿铭这次进阶后,确实有了进行初拥的能力。 但是这个能力现在有一些问题,这是阿铭自己说的,原本,他到这个实力等级时,是能够大大方方收几个吸血鬼「徒子徒孙」的,但似乎现在不一样,因为他的实力等于被制衡在这一线,意思就是因为郑凡的原因,使得阿铭的力量只能达到这个阶段的一个恆定值,无法进行往上的波动,也就是无法进行爆种,或者用什么外力以及主观能动性去催发。 而用科学的方式去阐述的话,吸血鬼在进行初拥时,所要做的,其实就是将自己的血液序列给复制下来,再移植给初拥目标。 这也是为什么越是强大的吸血鬼,他的初拥实力也就越强大的原因所在。 但复制自己的血液序列再转移,相当于是将自己原本正常状态下进行了一次拓印,相当于自己和自己较劲,你得靠外物或者强行爆种,才能短时间内获得超越平时你的力量,从而将自己拓印下来再进行转移。 难度,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因为无论你多强,你进行初拥时,你都必须比平日的自己要再强一些。 但阿铭没办法爆种,魔王们互相嗑血、研究新药,就是郑伯爷的那只貔貅,都被採集了不知多少次样本,最后得出的结论时,天花板,一直在那里,根本就穿不透,这是令人窒息的屏障。 因为这个屏障,使得魔王们不得不和郑凡一直绑定在一起,但也正因为这个屏障,阿铭根本就没办法去进行完美的初拥。 第1211页 不完美,就意味着必然有副作用,比如智商崩溃、灵魂消减这一类的,很可能制造出来的,是一只没有理智的怪物,且这个怪物的生存时间也不会太长。 这就牵扯到一个生命完整度的问题,不是说做到百分之七八十依旧可以将就着用,这里头,差一分一毫都不可以,力量是力量,而阿铭所给出的初拥,在生命完整度上连一条蚯蚓都比不过。 但获得吸血鬼初拥时,身上受损的肌体是能够復原的,所以郑伯爷并不觉得自己在欺骗赵成,大不了以后,让他自己选。 「主子,您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离开?」赵成小心翼翼地问道。 「安排我先离开。」郑凡说道。 其实范家那边的渠道自己也能走,但如果走赵成这边的话,可以更方便一点,他可以以为公主採购为由,让自己离开,以后,也能更方便地回来。 「是,主子,奴才这就去给您安排。」 最终, 郑伯爷跟着一个去周县的採购队伍离开了这座皇室别苑,其实这里不缺粮草,但供应给公主食用的一切都必然得是最新鲜的,所以每天都会有专人去周县採购,早晚各一次。 在周县,郑凡离开了车队,走入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背地里其实也是范家的产业,这里,也是范家的一个联络点。 敲门进去后直接对着掌柜的对了暗号,郑凡就被安排进了上等厢房,掌柜的行礼退出。 郑凡吩咐小二给自己打了洗澡水,在浴桶里洗了澡,擦干身子刚找了身衣服换上去,阿铭就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赶了回来。 「唿……主上,吓死我了。」 阿铭是真的吓到了,原本大家应该是一起从下庸县转移到周县的,结果半路被青鸾军截胡了。 郑伯爷直入皇室别苑不得不拿起了霸道总裁剧本, 阿铭则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拿起了力夫剧本, 看样子,他们行动也是快,应该是中途就逃了回来。 四娘则是在出下庸时就分开去找薛三安排新的计划了。 「没事儿了,我回来了。」郑凡笑了笑,随即摆摆手,道:「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 「是,主上。」 「是,伯爷。」 这一觉,郑伯爷睡得不是很踏实,不是因为去了一趟皇室别苑见了公主的缘故,而是远离了范家的大床后,他的睡眠质量就开始严重下降。 由奢入俭难啊; 迷迷煳煳,睡了醒,醒了喝口水,喝了水继续睡,周而復始了几次后,天,终于亮了。 周县是个小县城,只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其实没什么气象,属于打仗时,都不会正眼瞧的一处地方。 不过,因为大婚的原因,从郢都到皇室别苑的车马队伍,都会经停这里,所以,这座小县城,这阵子倒是呈现出了一股难得的热闹。 早食郑凡没急着吃,洗漱之后,先打开窗户,手撑在窗户边,打量着下方的街道行人。 看了一会儿, 正当郑伯爷打算退回去点根烟然后去找点早食吃时,却意外地看见一个背着剑的男子。 男子走路有点跛,一高一低,剑背在背上,行囊提在手里,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个大饼子,正在一边走一边啃着。 似乎是因为郑凡的目光使得其有所感应,男子停下了脚步。 郑伯爷也是个习武之人,自然清楚当一个人实力越高时,他对外界的感知力也就越为敏感,这种带着刻意倾向地盯着人家看,很容易引起对方的察觉。 但郑伯爷没躲闪,继续站在窗户口,继续看着那个剑客。 剑客抬起头,搜寻到了这边,看见了站在窗户边的郑伯爷。 先是微微皱眉, 随即目露疑惑, 但最后, 陈大侠还是咧开嘴,笑了。 …… 他乡遇故知,喜事儿; 郑伯爷和阿铭说了一声,就自己下了楼,和陈大侠在一起,郑伯爷觉得自己的安全还是能够保证的。 毕竟,陈大侠的人品摆在这儿。 陈大侠在客栈门口等着,见郑凡出来了,陈大侠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郑凡走过去,伸手捶了一下陈大侠的肩膀,道: 「你这笑得也太夸张了。」 「姚师说我得多笑笑,遇到高兴的事时,更得多笑笑,他说人如果变得和剑一样冷冰冰的,那就不是人在御剑了。」 「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不过那老菜帮子就一张嘴皮会说话,反正春夏秋冬蚕蛹游鱼都能给你整出一篇道理文章出来让你觉得很有道理。 姚师也在这里?」 陈大侠摇摇头,道:「姚师现在是三边总督,他不在这里,我是护送另一个人代表姚师过来送礼的。」 「哦,那就是公差?」 「谈不上的,因为这是帮姚师跑腿罢了,礼也就是一首词,这位即将出嫁的大楚公主,曾拜姚师为师,虽只是名义上的,但师徒名分在这里,所以当师傅的这时候,也得意思一下。」 「嗯。」 姚子詹号称干国文圣,且一直喜欢游歷,交游广阔,四大国里,哪里都少不了他的故交知音。 「那另一个人呢?」郑凡问道。 如果还有另一个人的话,那郑凡就不方便了。 第1212页 「那位在刚入楚时,因为水土不服病下了,现在还留在那里治病,我就一个人上路过来了。」 「一个人就好,走着,咱也算是好久不见了,我请你吃饭。」 陈大侠没拒绝,他和郑凡的关系在这里。 「其实,本打算这次送礼之后,就北上去雪海关找你的,我知道,晋国剑圣在你那里。」 陈大侠是个剑痴,而剑圣,则是天下剑客的楷模。 如果说当年四大剑客时期,剑圣只是之一的话,那么雪海关一战后,剑圣已经超越了另外三个,俨然自成一位了。 「没问题,到时候咱一起走,我跟你说啊,在雪海关啊,他和老婆孩子就住我隔壁,我和他很熟,帮你引见一下肯定没问题,到时候让他把一些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传授给你。」 说着,郑凡就搂着陈大侠的肩膀一起往前走。 今儿个真的是一个好日子, 推开窗透透气居然能碰到他, 郑伯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这陈大侠简直是把自己完美及时地送来了。 撇开第一次见面,陈大侠差点一剑杀了自己,这之后,陈大侠简直就是自己的及时雨。 郑伯爷最喜欢的,就是和老实人玩耍。 「直觉告诉我,你这么热情,这里又是楚地,你……」 「对啊,我要利用你啊。」 「哦,好。」 「得,就这家吧,应该是这座城里档次最高的一家酒楼了。」 周县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这家醉风楼,确实是最大的一家酒楼,但其实醉风楼如果放在下庸的话,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范家喜欢豪奢,却并非毫无用处,四娘就说过,范家的奢靡用度,其实盘活了整个下庸城,下庸城内不知道多少百姓就指着范家的生意过活。 如果范家勤俭持家,不显山不露水,日子过得很是低调的话,那么下庸城就会冷清得和周县差不多。 郑凡理解四娘这些话的意思,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的货币流通,钱,不是都存着埋在地窖里最好。 这其实和雪海关很相似,下庸城内范家的奢靡,使得大半个下庸城百姓为范家在忙活,而他们获得的银钱,则又基本在下庸城内范家的铺子里消费,钱,又回流到了范家手中。 雪海关的将士待遇是极好的,都是照着靖南军的军饷来发,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福利,但说白了,雪海关东南西北方圆大几十里,连个成气候的城镇都没有,所以这些士卒以及他们的家属领了军饷后还是得在城里伯爵府的产业里消费。 在醉风楼内,郑凡要了一张二楼靠窗户的桌子,和陈大侠面对面地坐下。 菜,是郑伯爷点的,几个特色菜,再加一壶酒。 陈大侠是不懂得场面活儿的,郑伯爷就亲自给他倒酒。 二人轻轻碰了一杯后, 郑伯爷开口问道: 「礼物明儿送去?」 陈大侠摇摇头,道:「在这里交接。」 「哦,在哪儿啊?」 陈大侠眨了眨眼,道:「就在这儿啊,在醉风楼交接。」 说着, 陈大侠又将一根筷子从筷子筒里拿出来,横放在上头,指了指它, 道: 「这就是记号。」 郑伯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 道: 「怎么弄得跟番子见面一样。」 番子,就是一系列情报衙门人员的统称。 陈大侠有点点头,道:「来接礼物的,就是凤巢的人啊。」 「……」郑凡。 说着,陈大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桌上。 看这信的厚度,应该不仅仅是一首诗那么简单。 郑凡吸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指了指自己,道: 「你怎么不早说?」 你是和楚国的凤巢番子接头,你怎么不早说? 陈大侠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道: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郑伯爷有些莫名其妙道。 「我以为你知道我来做什么,所以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否则为什么会那么巧,我从你客栈下面走过,你就站在二楼窗户边看我?」 「这,这真的是巧合。」 「我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所以,我没打算反抗,打算配合的。」 「……」郑伯爷。 郑凡相信,陈大侠说得是真的,人家没打算对自己出剑,甚至人家在看见自己后,走个流程就完了,甚至这封信都已经放在郑凡面前了,里头到底是诗还是其他,你郑凡都可以自己拿走看。 因为陈大侠曾对郑凡发过誓,绝不会对郑凡出剑。 他是干人,不会帮郑凡杀干人,但他自己,可以被郑凡俘虏。 郑伯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站起身, 打算先离开这里,别待会儿真和凤巢的人碰上了。 然而, 郑伯爷刚起身,陈大侠先前卸下来放在一侧椅子上的剑,忽然发出了颤鸣。 「怎么着,什么意思,要对我动剑?」郑凡感觉很荒谬。 陈大侠摇摇头,道: 「剑遇良友,自鸣以应。」 意思是剑感知到了「好友」,所以不自觉地发出颤鸣以作唿唤。 郑伯爷不用剑,所以对此了解得不多,直接问道: 第1213页 「它感应到了谁?」 陈大侠回答道:「这世上能让大部分有灵性的剑都将其引以为友的,还有谁?」 听到这个问题, 郑伯爷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三个字: 造剑师! …… 此时,客栈外,造剑师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中年男子走在前头,造剑师落后半个身位。 「醉风楼,先生,是这家吧?」 「是,就是这家。」 中年男子点点头, 笑道: 「呵呵,我是真的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姚师的新词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骂我自己 陈大侠的剑道,虽然没有剑圣那般登峰造极,但也算是登堂入室了。 所以,陈大侠既然说是造剑师来了,那么来的,必然是那位造剑师。 郑伯爷正起身准备走呢,二楼就走上来两个男子。 为首者,一身白色长袍,内衬袄子,当真是富贵气度的姿态; 无他,在这个时代,敢穿一身白出门的,基本非富即贵; 因为穷人家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怕弄脏糟蹋了东西。 长袍男子身后,跟着一个一头飘逸长发的男子,面容俊秀,其形象,带着一种楚人特爱的浪漫不羁气息。 本能的,郑伯爷察觉到了,人来了。 这会儿再走,就容易引起注意了。 而陈大侠似乎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误会错了意思,似乎还酿下了错漏。 陈大侠觉得这件事不能怪自己,因为之前几次见到郑凡时,自己都是被郑凡和瞎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所以,为人老实的陈大侠在这次见到郑伯爷时,就干脆决定不带什么脑子了。 反正他们都能算得清楚,布置妥当。 但这次,好像不是。 郑凡第一印象以为那位白袍男子才是造剑师,因为他走在前面,后面那个人明显落后半个身位,代表着一种尊敬。 怎么说呢, 郑伯爷自己和靖南侯爷一起走路时,也是和后面那个人一样的姿态。 然而, 当陈大侠握住自己的剑,站起身,看向后头那个人抱拳说:「见过先生」时,郑伯爷才意识过来,原来那位长发男子才是四大剑客之一的楚国造剑师。 一时间, 郑伯爷的心脏忽然漏了一拍,能让四大剑客甘居身后的人,可谓寥寥。 燕国的李良申,也就在燕皇、南北二侯爷在场时会后退一步,干国百里剑也只会给干国官家这个面子,晋国剑圣,现在似乎谁的面子都懒得给了,就是和自己出去,也是哥俩并排; 楚国……想来只有那一位,才能让造剑师甘居身后了,因为造剑师撇开自己四大剑客的身份之外,他本身所在的独孤氏,本身就是一个和昔日鼎盛屈氏并排的楚国大贵族。 可以说,哪怕他不是造剑师,光靠家世,他在楚国也不用给太多人面子,再加上四大剑客的身份,那就更不得了了。 据说,这位造剑师性格过于洒脱,早些时候,造剑师是帮楚国大皇子摇旗吶喊的,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跑去帮三皇子助威了,最后,又好端端地站在了四皇子也就是摄政王的身后。 没人知道他是否早就在私底下就已经和四皇子达成过某种默契,因为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深究,毕竟无论哪个皇子上位,都需要拉拢他,他完全可以恣意地玩耍。 而和陈大侠这个铁憨憨一见面就先绕过「主位」向后头的造剑师打招唿不同,郑伯爷起身后,先是对这位白袍男子行礼。 礼,用的是干礼。 郑伯爷是一个很追求细节的人,自是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很是含蓄; 随即,不等打招唿,就入座了,造剑师也是紧随其后。 一张四方桌,正好坐上了四个人。 白袍男子指了指陈大侠,对造剑师道:「这位就是陈大侠?」 陈大侠点点头,道:「是我。」 造剑师似乎早就听说过陈大侠的脾性,其抢白自己也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笑着道:「我在楚国时就听说过陈大侠的名号了,可能二十年后,新的四大剑客里,等百里剑退下来,这位陈大侠就能顶上去了。」 郑伯爷觉得这位造剑师确实很会说话,无怪乎他成了四大剑客里唯一一个从未出手也就从未有战绩靠着虞化平吹捧强行上位的一尊。 紧接着,造剑师又看向郑凡。 这个人的目光,很纯澈,是那种真正不带丝毫杂质的纯净,仿佛能够看穿你的内心。 不过,郑凡并不担心自己会被窥探出虚实,比如自己会武功什么的,因为上次薛三从天外陨石里搞出来的那块红色石头成了魔丸的新家,而当郑凡将红色的「魔丸」放在自己身上时,瞎子的精神力根本就无法靠近自己。 为了保险起见,郑凡还特意去找了住在自家隔壁的剑圣试了试,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也就是说,换了新壳的魔丸,拥有了超人想像的隐藏气息能力。 这也是郑伯爷敢有底气住范府,同时在皇室别苑里也只需要专注应付公主的原因了。 那些真正的高手,也不需要到达剑圣这个层次,基本上五六品的,甚至是七八品的,只要对气息反应敏感一些的,就能察觉出你是不是练家子。 第1214页 所以,此时坐在位置上的郑凡,可以很平静地面对来自造剑师的目光。 「这位,想来就是姚师前几年收的徒弟,苏明哲小先生吧?」 郑凡刚要开口, 陈大侠就直接道: 「对。」 郑凡起身,再度行礼: 「在二位面前,晚辈不敢称先生,二位叫我明哲就好了。」 白袍男子笑了笑,道: 「不愧是姚师看中的弟子,这涵养气度,确实不俗。」 一个是摆在明面上的大楚造剑师, 一个是自己, 摄政王虽说没暴露出身份,但他清楚,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可以在自己面前依旧保持镇定的。 此时郑凡的镇定,在摄政王看来,就是所谓的「大家风范」。 他们是不会料到坐在他们面前的,是大燕的平野伯; 是一个曾面对过燕皇、镇北侯、靖南侯,久经战阵的大将。 这不能说他们俩愚了,而是郑伯爷自己都没想到过,自己只不过是想请陈大侠吃个饭,顺带坑人家一把让人家送完礼后当自己的保镖护送自己回家,结果这饭吃着吃着,大楚摄政王和造剑师居然就也坐上来了。 小小的一家醉风楼, 在此时此刻, 居然同时容纳了好几尊大佛。 郑凡伸手,将先前陈大侠拿出来放在桌上的信推向了摄政王,道: 「这是家师让晚辈送来的信。」 摄政王摊开手, 造剑师从袖口之中取出一条帕子递送过来,让摄政王先擦了擦手。 随即,摄政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将里面的第一张纸拿出来,这是一首词,写的是姚子詹奉官家皇命赴任大干三边总督后,率八百骑出城打猎时的景象; 词的上阙写的是总督出猎时各路兵马紧从的盛况, 下半阙则抒发出一种不服老还依旧渴望建功立业的宏愿。 整首词,大气豪迈。 「好词,好词啊。」 摄政王看了词后,将这张纸递给了一边的造剑师。 造剑师接过来,看了,忍不住笑道: 「词是好词,但姚师做了一辈子学问,可不懂什么兵事,到底是文家大豪,明明自己不擅长的事,却能够写出一种激情豪迈。」 话刚说完,造剑师似乎才留意到姚子詹的徒弟也坐在这里,不由得摆摆手道: 「失言了,失言了,明哲小先生可别往心里去。」 以造剑师的身份地位,就是和姚子詹坐在一起,也是可以平起平坐嬉笑怒骂揭短打趣儿的。 但当着人徒弟的面嘲笑人师傅,这让人家做徒弟的该如何自处? 然而, 郑凡只是笑着点点头,很是洒脱道: 「家师也是这般说的,家师说,日子是日子,诗词是诗词,因为日子过得太寡淡了一些,才需要诗词做日子的调味; 但如果真的将诗词当日子来过,那就本末倒置了,没听说谁光靠吃盐就不用吃饭且能活下来的。」 摄政王闻言,点点头,道:「姚师的心境和潇洒,我是一直敬佩的。」 造剑师则道:「这倒像是那老傢伙会说的话。」 「家师还说,官家虽说让他坐在三边总督的位置上,但他要做的,其实也就是个和事佬,将多家拉在一张桌子上谈话,家师说自己不知兵,所以并不打算在兵事上指手画脚。」 造剑师闻言,感慨道:「还是他活得明白啊。」 摄政王则道:「倒是吸取了教训,据说,当年燕军入干打到上京城下时,曾有一燕使入上京城面见了你们干国的官家; 那位使者当着你们官家的面,说他不知兵; 这可把你们那位官家给气到了, 当即就下令三边兵马不得回援; 但到最后,反倒是让燕人仅以六万多骑兵就牵扯住了整个干国的兵马,使得燕人主力三十万铁骑可以从容自干国借道入晋。」 郑凡马上正色道: 「只能说,燕人那一场仗,打得太好了。」 摄政王摇摇头,道:「是你们干人配合得太好了。」 身为大楚摄政王,实际上的当代「楚皇」,他说话时,自是可以无所拘束,毕竟,他的地位,和燕皇干皇等同。 造剑师开口道:「那个使者,不就是燕人现在的平野伯么?」 郑凡马上道:「是,叫郑凡。」 造剑师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估摸着你们官家也会后悔吧,当时以为只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使者,让他安全地进城还放他安全地出城; 虽说自大夏以来就有双方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但我觉得,那个姓郑的,该砍,还是得砍的,不,是值得砍的。 他燕国现在有一个田无镜,正值壮年; 别到时候,田无镜没了,又走出来一个郑凡接了田无镜的班。 这种将帅之才,还在敌国,自当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摄政王也点头道:「郑凡此人,有能文能武之相,能着出《郑子兵法》的人,日后,必然是一代儒帅。 再给他个十年,必将接过田无镜的旗,成为我楚干二国之大患。 可惜了,此等将才,却是燕人,若是我楚人,该有多好。」 也快了, 大舅哥, 咱过阵子就真要成一家人了。 第1215页 郑凡则继续慷慨道:「此言差矣,两国争锋,当以国力为抗衡根基,兵甲之威,可压一时,却不可能压一世。 若我大干和大楚,内整民生吏治,外修军备兵戈,他燕国,就算此时还占据着三晋之地,但以大干之富饶,以大楚之辽阔,二对一的情况下,晚辈并不觉得燕人有什么好怕的,也不觉得所谓的田无镜和郑凡,就因为他们这几个人,就能够改变三个大国的命运。」 造剑师不客气地道:「小先生这话说得就有些欠考虑了,比如你想想,前阵子那田无镜忽然起兵围了镇南关,我大楚明知镇南关易守难攻关隘森严,明知燕人不善攻城,但依旧在不停地向镇南关增派兵马,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对面领军的是田无镜么。 当对面,当你的敌人里,有一个擅长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将帅时,那种压力,啧啧。」 郑凡马上道:「晚辈依旧不这般认为,世间万法,都是相辅相成,难以真正的完全独立,田无镜的厉害,在于他麾下的靖南军铁骑厉害,失去了这支精锐,田无镜无非就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至于那郑凡,我听说他麾下一半是蛮兵,无非也是仗着这些作为立身根本罢了,没有手下这群精兵强将做依託,他能成什么事?」 摄政王听到这里,倒是点了点头,道:「有理,当年燕人不也是在望江败过的么,燕人之强,在于南北二军,但并非所有燕人都能征善战。」 这是摄政王站在自己角度上对郑凡的话进行了认同,因为他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尝试收拢贵族的兵权,将他们的精锐私兵尝试捏合到自己手中,以期望打造出一支属于大楚,属于自己的真正精锐集团军。 郑凡马上接话道: 「是,我大干和楚国,向来不缺人才,也不缺会打仗的将领,会统合的大帅,缺的,是能和燕国镇北靖南二军相抗衡的精锐。 不过,晚辈觉得,眼下都还来得及,我家官家这两年已经在厉兵秣马,编练新军了; 大楚显然也在这般做, 等再过个三年,大干大楚兵戈焕然一新时,想来燕人这几年的骄横,也应该亏掉了。 甚至是晚辈觉得,现如今的燕人,无非是靠着一团虚火在拱着,而燕人实际上,已经有后继乏力之相了。 正应和了那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摄政王面露笑意,端起酒杯,道:「为这句话,当为小先生浮一大白。」 四人都举杯, 干了。 「苏小先生听起来,似乎是通兵事的?」 「晚辈不才,不敢当,不过晚辈一直在家师幕僚里,经常得以看看军情奏报,也能帮家师一起参谋参谋。」 「哦,怪不得。」 随即, 摄政王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信封,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他应该原本就是过来想看看姚子詹的新词的,只不过兴致来了和郑凡多聊了几句。 他微服出现在这里,是来做什么的,答案,其实已经唿之欲出了。 身为摄政王,身为大楚实际上的「皇帝」,他没办法在镇南关有兵事时大张旗鼓地离开郢都来为自己的妹妹送嫁,但他这个当哥哥的,微服出来在妹妹出嫁前,过来再看一眼妹子,还是可以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妹子前阵子才失踪过,应该是受惊了吧。 见状, 郑凡也打算就此说说场面话告辞了, 摄政王站在自己面前,旁边还有一位楚国造剑师,外围,肯定还有一群真正的楚国顶尖高手护卫,这给郑伯爷的压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还好, 还好那位真正的苏明哲先生在半路拉稀了,人没能过来。 然而, 正当郑凡打算藉故说要去领略楚国壮丽山川时, 摄政王的一句话, 让郑伯爷的心,一下子又跌落进谷底,甚至有一种自己被这个世界在戏耍的荒谬感: 「苏小先生现在就随我们一起去别苑吧,毕竟小先生代表的是姚师,有姚师亲传弟子来参加婚宴,想来能为婚宴增添不少光亮。 这儿距离别苑不远,现在出发,下午时就能到了,我正好还能和小先生继续谈谈诗文风月。」 「……」郑凡。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诗词佐酒,再入内院 马车,停在了醉风楼下。 摄政王走在前面,造剑师跟在他后面,郑凡和陈大侠在最后。 郑伯爷现在满脑子的荒谬感, 自己昨天哼次哼次地出来了,结果睡了一个不是很舒服的觉,今儿个就又要回去了? 郑伯爷现在可以选择「不」, 但和那个白袍男子说「不」其实就是对他的最大冒犯; 他是摄政王,他是「皇帝」,为君者,一言九鼎,出口成宪。 再者,出自「苏明哲」这个角色的立场,他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理由去说「不」。 因为他本就是师傅派来送礼同时参加公主婚宴的。 拒绝的话,人设必然会崩,然后引起更为极端的反应。 郑伯爷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 陈大侠还欠自己人情, 郑伯爷相信,如果此时让陈大侠向摄政王出剑,陈大侠不会犹豫,会直接出剑。 第1216页 因为摄政王不是干人,是楚人。 哪怕此时局面是干楚联合抗燕, 但如果你真要这么算的话,那就无边无际了。 别人可以说话当放屁,但陈大侠一生守诺。 所以,他是会出剑的。 然而,问题是,造剑师就在摄政王身边。 郑伯爷是见识过剑圣当初的恐怖的,造剑师就算做不到剑圣于雪海关前强开二品的境界,但就算是相当于以前的剑圣,那也绝不是一个陈大侠所能够抗衡得了的。 哪怕绑上自己一起算上,也是一样。 虽说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造剑师其实是个水货,他会造剑不假,但他其实剑道不行,只是被吹上的四大剑客的位置,同时,也是因为四大国应该一国一个,所以不得不拉上他来凑数。 郑伯爷曾特意拿这件事问过虞化平,但虞化平的回答很简单:我不知道。 然后, 虞化平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肉汤, 道: 「能做出好菜的厨子,你说他不会吃?」 而且, 造剑师到底是不是水货,其是水货的概率到底有多大,一成?两成?三成?还是七八九成? 这些,对于郑伯爷而言,都没什么意义。 因为郑伯爷所需要面对的,只有零和一。 他会功夫, 他不会功夫; 相对应的,就是死和活,不可能存在造剑师七成概率会功夫然后郑伯爷死了七成这一现象。 换个角度来说, 如果郑伯爷是真正的大燕忠臣,真正的田无镜第二,为了大燕的未来可以不惜一切,那么郑伯爷可能就直接连同陈大侠一起去拼一下了,甚至都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摄政王一死,刚刚从皇子之乱中重新整合起来的楚国很可能再度分崩,诱惑实在是太大。 但偏偏郑伯爷是一个将自己的命放在首要位置的人,他情感倾向可以放在燕国这边,但绝不会把自己的命也一起压上。 面容平静, 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脚步也一直稳健跟随, 马车不是很大,但很宽敞,摄政王和造剑师已经上了马车。 郑凡这才有种恍然的感觉,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随即翻身上了马车,坐了进去。 摄政王坐中间位置,造剑师坐一侧,郑凡和陈大侠共坐一侧。 赶车的是一个老者,白须白髮,上车时郑凡也留意到他了,怎么说呢,这个老者一看就是扫地僧的形象。 哪里有真正赶车的人,指甲上没丝毫污渍,裤袜也是干整如新的呢? 并且,在这马车外围,肯定还有很多个真正的高手在护航。 郑伯爷本着认命的姿态,坐在那儿; 唉, 不知道阿铭发现自己又失踪后会是什么反应。 许是因为姚子詹的那首词,使得摄政王的兴致很不错,不由得对着郑凡开口道: 「苏小先生伴随姚师几年了,可有佳作可以拿出来与我等共解行路之乏?」 嗯? 郑伯爷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摄政王对外形象可谓是狠辣果断,收拾自己兄弟们时可谓是疾风扫落叶,但内在,却文青情节深重。 「晚辈拙作,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污了前辈们的耳。」 摄政王摆摆手,道:「无妨,诵来品品,这就如同燕人喜重口,干人喜甜,我楚人喜鲜,我一直觉得,没有真正所有人都喜欢的菜,但只要是菜,总是会有一批人喜欢符合他们口味的。」 「那,晚辈就献丑了。」 摄政王正襟而坐,表示出一种尊重。 造剑师则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髮,但目光却落在郑凡身上,显然也是在等着。 陈大侠不懂诗词歌赋,继续板着脸,坐在那里。 其实,陈大侠心里慌得紧; 因为他知道郑凡的身份,不是那位他一路从干国护送过来的病怏子,而是一位将军。 陈大侠没看过《郑子兵法》,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将军写一本兵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正常得如同剑客是用剑的一样。 陈大侠担心郑凡绷不住,然后也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郑凡抿了抿嘴唇,唿出一口气, 诵道: 「怒髮冲冠,凭栏处…… …… 嘉合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天断山缺。壮志飢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燕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首词背完, 郑伯爷默默地闭上了眼, 他自认为这首词足以过关的,而且在气象上,比姚子詹先前的那首都督出猎词更为壮阔。 诗词,小道者是辞藻的艺术,大道则是胸中沟壑的呈现。 比如岳武穆的词和太祖的词,可能在用字用词上,不会过分追求精緻精美,但在气象和格局上,却是真正的一览众山小。 当然了,这些东西和郑伯爷无关,他只是一个抄子; 不过,让郑伯爷比较满意的是,自己能极快地将满江红中几个地方给改了,以迎合时下的局面,可谓是机智得无比及时。 良久,摄政王发出一声长嘆,手掌拍在自己的膝盖上,随即,很是郑重地拱手对郑凡见礼。 第1217页 郑伯爷马上回礼, 因为坐在马车里,不可能站起来,略显侷促,但郑伯爷的脸上,还是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羞涩和腼腆。 造剑师也是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马车车壁上,对着外头赶车的老者喊道: 「酒来!」 赶车的老者解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直接甩了进来。 酒葫芦飞入,带着极快的速度,但造剑师却没有想要出手接的意思。 陈大侠没说要喝酒,所以没接。 然后, 酒葫芦直接砸向坐在首座的摄政王。 随后, 让郑凡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摄政王指尖一挥,一股气劲激盪而出,打在了酒葫芦上,酒葫芦于空中旋转,最后稳稳地落在了摄政王的手中。 「……」郑伯爷。 我,你大爷的! 郑伯爷现在是六品武夫,说实话,真的不低了,官服一脱,跑江湖去,也能拉拢个帮派出来,找个小城,也能开个武馆收徒弟。 六品武夫可能在战阵冲杀中,也就说没就没了,甚至溅不出什么浪花,但在江湖或者小地方,捉对厮杀单挑的时候,已经足够有牌面。 但偏偏郑伯爷清楚,别看只是接个酒葫芦,自己却根本做不到这般气劲收放自如。 自己先前还在心里谋划着名能不能搏一搏, 结果倒好, 光算了那位造剑师,却未曾想这位大楚摄政王,自己本身也是个武者,不知什么品级,但肯定比自己高。 一般而言,很少会出现那种位置坐得高的同时修为也高的存在,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所以,四大剑客之中,李良申是军中总兵,其余三个,造剑师是出身世家,其实不怎么管俗务,剑圣和百里剑则纯粹来自于江湖。 但,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就比如靖南侯,个人武力登峰造极,同时还位极人臣,手握重兵,且用兵如神。 所以,没道理你大燕能出一个田无镜,他大楚就不能出个摄政王。 且皇室子弟或者世家子弟,如果真的自小天赋就好同时也愿意对自己狠下心来吃苦修炼,其日后攀登修为高度上,肯定比普通人有优势得多得多。 郑伯爷心里微微一嘆, 现在, 他是彻底放下殊死一搏偷鸡一把的心思了。 而这边,无论是摄政王还是造剑师,都沉浸在先前郑伯爷的那一首《满江红》意境中不可自拔。 摄政王拔出塞子,喝了一口酒,随后递给了一边的造剑师。 造剑师接过来,也饮了一口。 摄政王看着郑凡,感慨道:「大干,当真是文化荟萃之地啊,姚师收了个好徒弟,好徒弟!」 造剑师也道: 「壮志飢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燕奴血;啧啧,这场面,这气魄,这格局,佩服,佩服,这首词,可谓是道出了真正的沙场烽烟。」 摄政王点点头,问道:「嘉合耻,写的是当初燕人南下干国时吧?」 「是,当时晚辈正在上京城中,燕人的马蹄,一度来到我大干都城之外,晚辈夜不能寐,只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 故而希望日后我干国军民可以奋发努力,早日北伐功成,一雪前耻。」 「确实豪气。」 摄政王嘆了口气,显然,他联想到了楚国。 干国和楚国近几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燕人面前吃过瘪。 干国被燕军骑兵一路打到了都城下,楚人则在玉盘城下丢下了四万青鸾军尸首,还有一位柱国。 所以说,这首词真的很应景,让楚人也会很有代入感。 摄政王开口道:「希望我楚人和干人,都能奋发起来,早日将燕人的气焰给打下去。」 郑伯爷马上接话道:「这正是我大干官家所愿,也正是家师所愿,也是晚辈所愿,更是我大干和大楚百姓所愿。 燕人穷兵黩武,不知教化,不懂礼仪,当真是斯文败类之国,大干大楚都是礼仪之邦,怎能长久为禽兽所欺? 吾辈,自当奋强!」 「苏小先生此言深得我心,来,同饮!」 摄政王显然对郑凡很满意。 读书人,你可以不知兵,毕竟自大夏以来,那种儒帅,整个东方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个。 作为读书人,能以诗叙豪情,以词谱励血,已然是尽责了。 郑伯爷从造剑师手中接过酒葫芦,他也没好意思擦一擦葫芦嘴,直接大饮了一口。 酒很醇香,但度数并不算高,郑伯爷喝了酒,一擦嘴,喊道: 「痛快!」 摄政王「呵呵」一笑,道:「痛快的是我们,有苏小先生这首词佐酒,这一路行程,就不算寂寞了。」 「您言重了。」 接下来,马车里倒是安静下来了。 一方面是摄政王还在静静地回味着那首满江红,另一方面可能是距离别苑越来越近,心里头,其他的心思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这倒是让郑伯爷放下心来,他还真怕这位摄政王要继续和自己唠家常,要知道他只是个冒牌货,真要唠家常的话肯定得漏底。 马车摇摇, 距离别苑也就越来越近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自己进出实在是太过频繁,整得真跟逛窑子似的,今儿个去了,歇个一晚上,第二天又想着要去。 第1218页 但等到距离别苑只剩下四五里路时,郑伯爷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瞬间让他紧张了起来。 自己可是以范家珠行铺掌柜的身份进出过别苑的, 别苑内院那儿的屈氏供奉也都是见过自己的, 自己这下子再顶着其他身份回去, 岂不是要直接暴露了? 一念至此, 郑伯爷当即就没了先前安定下来的心思,开始如坐针毡。 造剑师继续在饮酒, 像是瞥见了郑伯爷的失态一样,问道: 「苏小先生可是在流汗?」 郑凡马上道: 「实乃,实乃晚辈……不胜酒力。」 「呵呵。」造剑师闻言,也只是笑笑,继续饮酒。 …… 此时,在皇室别苑内,一队队皇族禁军开赴而入,接管了内圈的防务。 无论是屈氏的青鸾军还是奴僕家族的私兵,在皇族禁军面前,都没有任何的抵抗,乖乖让出了自己的防务位置。 随后,更是有一队凤巢侍卫直入内院,一直保卫内院安危的屈氏供奉们见状,也都很自觉地离开,未做多言。 紧接着,内院的一众宦官宫女,也全都被清了出来,整个内院里,只留下四公主和一个内院太监总管赵成赵公公。 赵成一开始还有些发懵,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没见过换防换得这般彻底的。 毕竟他上个月还是下庸城里的乞儿帮派头子,人虽然狠辣心性也坚韧,但格局的养成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儿,所以并没有猜到这一幕的发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反倒是公主, 在面对这种情况时, 只是默默地坐在寝宫的梳妆檯前, 周围没了宫女,她就自己开始为自己梳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当然, 她是知道谁来了, 他, 居然真的来了。 …… 摄政王的这辆马车,从进入皇室别苑范围开始就没遭遇过检查,一路皇族禁军早就把持好了要口,所以马车得以直入内院,停在了内院里头。 赵成见到这辆马车这般大张旗鼓地进来后, 还是没猜出到底是哪路神仙来了,只晓得必然是大人物。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对于天子微服私访这件事,还不是那么敏感,也没有这么多的戏剧本子来普及,所以赵成没想到那一茬儿也算正常。 赵公公跪伏在马车前面,瑟瑟发抖。 马车帘幕被掀开, 最先走出来的, 是摄政王, 他看了看寝宫紧闭的门,嘆了口气,从赵成身边走过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陈大侠和造剑师也下来了,最后下来的,是不胜酒力同时也是心里石头暂时被放下的郑伯爷。 唿…… 还好, 被清场了, 不然自己真的是玩儿脱了。 这阵子总是在刀尖上跳舞,迟早得吓出心脏病来。 这时,陈大侠主动走到造剑师面前,道: 「先生,可否赐教?」 陈大侠是个憨憨,当然,他这个形象做出这种事,也很正常。 造剑师一开始有些意外,但也笑着点点头,示意陈大侠随自己去另一侧,同时道: 「赐教不敢当,来,你的剑给我看看,再舞一段,我可以帮你看看你的剑用不用再淬鍊改改。」 「多谢先生。」 说完,陈大侠跟着造剑师去另一侧了,走的时候,陈大侠还对郑凡眨了眨眼。 郑伯爷被这个眼神给疑惑到了, 实在是想看懂陈大侠的「看我目光行事」实在是非一般人所能看懂。 愣了许久,郑凡才缓过来,猜测陈大侠意思是不是他帮自己引开了造剑师,剩下的,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能,在陈大侠看来,是他不小心将郑凡这个燕人伯爷,坑进了这个楚人窝中来的,所以苦思冥想到现在,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但郑伯爷早就已经放弃动用武力手段了, 马车车夫在驾驶马车进来后也出去了,所以现在马车边就只有郑伯爷一个人外加一个从先前一直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的赵公公。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伸脚踢了踢赵成的腿, 道: 「给我倒杯水来。」 「是,是,嗯?」 赵成忽然觉得这声音好耳熟, 爬起来时不由得趁机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入眼的, 是一脸微笑的郑凡, 赵成整个人先是一个静止, 随即双腿一蹬,整个人一屁股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口中惊唿: 「娘啊!」 还好郑凡目光一冷,赵成也马上收住了声,没发出更大的动静,马上起身去倒茶。 临走时, 还不免极为哀怨地扫了一眼郑伯爷, 这驸马爷来公主这里都没您频繁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忍住 摄政王走入寝宫之中,看见自己的妹妹正坐在桌边,微低着头,这是在等着自己。 等自己走近了, 公主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摄政王脸上露出了笑意, 道: 第1219页 「听你出事了,心里怪着急的,偏偏镇南关那边田无镜压了上来,就多滞留了一阵处理那边的事,好不容易安稳好了局面就赶来了。 气色不错,也没瘦,虽说下面的奴才来报过了,但总得我这个当哥哥的亲眼看见了心里才踏实。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我心里也是记挂着放心不下。」 摄政王在旁边坐了下来, 「给哥倒杯茶。」 公主起身,倒茶,送到摄政王面前。 曾经,每次去看母后时,自己这个妹子就会将她珍藏的御赐糕点和茶饼拿出来给自己吃,父皇最喜爱的大泽香舌,她那里私藏了不少,自己捨不得喝,都是留着给自己。 「哥再问你一次,你的事儿,到底和谁有干系,米家?我觉得不太像; 妹子,大胆地说出来,当哥哥的如果连自己亲妹子都护不住,我还怎么护得住这楚国万民?」 公主摇摇头,道:「都过去了。」 摄政王看着自己的妹妹,许久不语。 公主微微一笑,重复道:「真的都过去了。」 摄政王点点头,道:「好。」 这算是答应不再追究了。 「听说屈培骆常常来看你?这小子我见过,还是不错的。」 「哥哥如果觉得不错,哥哥可以自己嫁啊。」 「又说胡话了不是。」 摄政王没生气,他从未对自己这个乖巧的妹子生过气,甚至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生于天家,自懂事起就和自己那帮兄弟们明争暗斗,天家的所谓骨肉亲情,是裱在灯笼外的一张红纸,一戳就破,一晃就燃。 也就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能将内心放松下来,享受一下普通人的亲情之乐。 公主则道:「我是瞧不出哪里不错。」 「妹子,相信哥的眼光,只要哥哥我在世一天,这小子不敢对你不好的,其次,就算是在我大楚诸多大贵族之中,屈培骆的材质,也算得上是优异的,这个年纪,比他好的,也不多。」 「不见得。」公主说道。 熊丽箐早就自己对比过了,从条条框框到内内外外,发现越比下去就越是觉得屈培骆一无是处。 当然了,谁叫屈培骆命不好,和谁比不行,偏偏是被拿去和平野伯比。 「心里有怨气?」摄政王问道。 公主没回答。 「有怨气,就对着哥哥发,发出来,也就好了,可别对着人屈培骆发,哥哥到底是你哥哥,自古以来哪里有亲哥哥会生自家妹子气的事儿? 但人屈培骆到底也是贵族子弟,心里,也是有傲气的,你终是要嫁他的,不要图一时痛快把关系搞僵了,不划算。」 这算是肺腑之言,也是持家之道。 很多时候,过日子是不能较真的,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否则日子过得不舒坦的,还是自个儿。 堂堂大楚摄政王能坐下来说这些家长里短婚姻之道,显然是真的对这个妹子上心了的。 「哥,我不想嫁,我真的不想嫁。」 「听话,日子都已经定下来了。」 「哥,凭什么啊,以前答应过我的,我以后嫁给谁由我自己做主的,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君无戏言吶!」 「我还不是皇帝。」 「但你和皇帝有什么差别?」 名义上的摄政王,但上朝时都是坐的龙椅。 摄政王摇摇头,道:「皇帝,从来只有有名无实的,却从未有过有实无名的。要怪,就怪咱们父皇走得太匆忙,让哥哥我一开始没完全准备好。」 楚皇如果晚一年,甚至是晚个半年驾崩,摄政王都有信心让楚国避免那一场内耗。 那一场内耗,使得楚国错失了一次机遇,同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人吞併大半个晋地。 就算是后来派出屈天南率青鸾军出征,其实楚国也是没有尽全力,同时,也只是对事情进行最后尽人事般的弥补。 若是没有那一场内耗,在燕人刚灭闻人家赫连家时,大楚军队就能及时参与到三晋之地的争夺之中,到时候,燕人也很难在晋地站稳脚跟。 「反正怎么说都是哥哥你有道理,你有苦衷,你有难处,我这个当妹妹的,为了你的大业,就得将自己给卖出去。」 摄政王微微皱眉,随即舒展开, 道: 「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我不,我偏不,我凭什么要这样,凭什么!」 「就凭你是公主,你自出生起就锦衣玉食,你夏日可以饮冰,冬日可以赏雪,是皇家,给了你雍容富贵的生活,那你也就必须为这个家,贡献出自己。 别问什么凭什么,也别问什么为什么; 贫家女,家里有哥哥或者弟弟的,还得被自己父母当作货物一般卖出去换得彩礼钱给兄弟娶亲用呢; 青楼娼院中,又有多少女人是自己愿意选择做这一行当的,大部分还是家里贫苦过不下去,被父母卖进去的; 就是那些贵族家的女儿,联姻之事,又少了? 她们怎么没问为什么,她们怎么没问凭什么? 这世上, 哪里来得那么多唱本戏剧里的那种万事如意, 无论是百姓还是皇家,大家都得活着,想要活着,就得妥协,只取不舍,没这个道理。 第1220页 妹子, 你得懂事。」 熊丽箐张了张嘴,贝齿咬住嘴唇,一字一字道: 「我不想懂事,我只想我哥哥能像小时候那般一直宠着我,照顾着我,我只想一辈子陪在哥哥身边。」 「别再说这些煳涂话了,咱们,是兄妹,亲兄妹,人啊,总得学会长大。 乖, 只要哥哥在,就能保证你这一世,不会受到丝毫欺负。」 「但欺负我的,是你!」 公主喊了出来。 床底的青蟒有所感应,从床底下探出了蛇头。 但当青蟒看见坐在那里的摄政王时,青蟒很快就又缩了回去。 公主愤怒情绪到一定程度时,它会自动甦醒,然后将面前的人吞入腹中,但他不敢在摄政王面前放肆。 「哥,你来看我,就是为了要和我说这些。」 「妹妹要出嫁了,当哥哥的,自然得来看看。」 「是怕我太胡闹,毁了你和屈氏的关系?」 摄政王有些不想说话了,他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寝宫。 公主依旧坐在那里,没站起来。 摄政王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道:「哥也很想对你说一句,不高兴嫁,咱就不嫁了,但哥没得选择。 燕国的那位皇帝,吞併之心昭昭,他不会给哥哥太多的时间去准备,哥哥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荒废,是真没得选。」 熊丽箐抬头,看着摄政王,道: 「你可以选择不当皇帝。」 摄政王的面色一冷, 直接呵斥道: 「我不去争这个位置,让其他兄弟坐上去的话,你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和我置气说什么不想嫁人的话了,你现在得和我一起,被流放到大泽去!」 公主笑了, 有些悽然道: 「我愿意。」 摄政王沉默了, 两个人, 一个站着, 一个坐着, 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寝宫的氛围,就这般凝滞下来。 …… 郑伯爷坐在马车上,他没有在此时出去乱逛,也没去看造剑师为陈大侠看剑的场面,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喝着茶。 赵成立在一旁,不敢多说话。 只不过,两个人还是会时不时的目光交汇一下,却也没有做出什么有价值的交流。 您来了? 哟,您又来了? 哟哟,您今儿还来啊? 对,我进来啦,我又出去啦,我又进来啦…… 郑伯爷现在很想抽根烟,一是现在没事儿做干等着无聊,二是心里有点情绪想通过这种方式排解一下。 但郑伯爷终究还是克制了自己的这一冲动,因为捲菸这玩意儿太有标志性,可能凤巢的探子早就收集过自己有这个癖好。 闲着也是闲着, 郑伯爷的思绪开始发散, 忽然想到一件事, 就是自己已经见过燕皇了,也见过干国的官家了,也见过晋皇了,也见过野人王了,现在又见到了「楚皇」; 哇哦, 就算是两国使者或者使节,一般也就专门出使一个国家,只能见到一家的皇帝,但自己这边,除了蛮王之外,已经快大满贯了。 这个世界上,能像自己这般见过这么多「皇帝」,同时还都近距离说过话的,应该没几个吧? 这样一想,感觉真有点宝可梦的意思; 「呵呵。」 郑伯爷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 边上站着的赵成身子则下意识地颤抖了两下,他现在对郑凡的身份,是真的摸不清楚了,只知道无比神秘,而神秘,则是人恐惧的最大来源。 而这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紧接着, 三个人下马向内院走来。 两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直接跪伏下来。 屈培骆则直接走了进来; 跪在门口的两个,是屈培骆的两个叔叔,也就是屈天南的弟弟。 上午皇族禁军进入别院驻地,同时凤巢的番子也聚集而来,聚安城的屈氏马上就收到了急报。 屈氏的几个话事人马上就明白过来到底是谁来了,所以两个叔叔当即陪着屈培骆策马赶到皇室别苑准备觐见。 摄政王是白龙鱼服,但屈氏却必须得知趣儿,该有的礼节和姿态,必须要有,何况大婚在即,摄政王现在来到这里,本就是在给屈氏面子。 两个身上有将军号的叔叔跪在门口,没进来,他们只是负责来跪的,毕竟摄政王没摆出銮驾,意味着以「家里人」身份出面居多,自然应该让即将成为家里人的屈培骆进去陪摄政王和公主说说家里话。 屈培骆进入内院后,先是看见了在那里帮陈大侠品剑的造剑师。 很显然,他是认识造剑师的,当即上前行礼。 「培骆见过独孤叔叔。」 独孤家是和屈氏同一个体量的楚国大贵族,屈培骆的一个姑奶奶是造剑师二叔的妻子,所以,造剑师比屈培骆高一辈。 再加上其四大剑客的身份,在屈培骆面前摆摆架子,受这个礼,那也是理所应当。 快要结婚的晚辈给自己行礼,这个当长辈的,自是需要有所表示。 造剑师也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剑,直接丢给了屈培骆。 「送你的。」 第1221页 「多谢独孤叔叔。」 造剑师送的剑,必然是好剑,这一点,毋庸置疑。 屈培骆没推辞,很是恭敬地收下了剑,随即将目光落在了陈大侠身上。 造剑师介绍道: 「干国剑客,陈大侠,是姚师派来的人。」 屈培骆马上拱手, 陈大侠持剑应了一下。 造剑师眯了眯眼,笑道: 「里头还有一位小苏先生,乃姚师的亲传弟子,才气很大,待会儿你可以去打声招唿,等你大婚那日,说不得人家也会给你写一首词。」 「是,侄儿知道了。」 屈培骆继续向里走,看见了一辆马车,以及靠着马车站着的郑凡。 虽说要抢人家的老婆,且已经抢在人家之前提前解锁了人未婚妻的不少豆腐,但郑伯爷还真不认识屈培骆。 上次屈培骆在门外念诗,郑伯爷在里面抱着公主,只听过这位准驸马吟唱的声音,可没见到过真人。 一直到赵成向屈培骆跪下行礼: 「奴才给虎威将军请安,将军福康。」 「起来吧。」 「谢将军。」 哦? 是他。 郑伯爷马上代入到了隔壁老王的角色,开始审视屈培骆。 长得, 嗯, 确实不错。 屈培骆的容貌是真的好,搁在后世,比那些小鲜肉看起来还英俊,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连郑老王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但郑伯爷马上又在心里不屑道: 光长得好看有个屁用。 屈培骆自是不知道郑伯爷心里在想什么,他知道郑凡是姚师弟子还得造剑师承认后,对郑凡极为客气: 「见过苏先生。」 郑凡微微一笑,含蓄地后退半步回礼: 「见过将军。」 「苏先生能来参加培骆的婚宴,培骆深感荣幸。」 不,你会后悔的。 「培骆喜好诗词,也倾慕干国文华,还望苏先生不吝赐教,培骆自当感激不尽。」 不,你不会感激的。 「哪里哪里,屈兄气度俨然,真乃大楚谦谦君子,且屈兄文名苏某早有耳闻。」 毕竟那天抱着你未婚妻听你在门外咏雪。 「苏先生客气了,屈某愧不敢当。」 屈培骆之所以对这个姚师弟子这般客气,其目的正如先前造剑师说的那样,他希望这位「苏先生」能在婚宴那天为自己做一首诗或者词。 这个时代,诗词的传播力和影响力,那是极大的,尤其是「苏先生」还有姚师弟子的头衔。 没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婚礼可以办得风风光光的,可以被后人铭记。 一边站着的赵成,半低着头,不说话不吭声也没表情。 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个知情者, 赵公公觉得眼前驸马和郑凡的对话、惺惺相惜、互相吹捧,简直是充斥着一种诙谐的黑色色调。 …… 寝宫内,已经安静很久了。 摄政王没能在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他是知道自己妹妹心里有怨气的,他也是过来准备让妹妹出气的; 作为哥哥,他希望自己妹妹嫁人后可以过得幸福;作为「皇帝」,他希望自己妹妹可以完成自己和屈氏的政治联盟。 其实,不管联姻与否,屈氏都只能绑定在他身边,因为屈氏已经为摄政王失去了近五万青鸾军了,同时还折损了当代家主,一名柱国。 想下车,已经不可能了其实。 这场联姻,其实是做给其他大贵族看的,以此来宣示出一种立场。 所以,摄政王不希望自己妹妹有情绪。 但妹妹的反应,让他有些奇怪,她应该认命了的才是,结果,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格外的坚韧。 这让喜欢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摄政王觉得很不舒服,但凡君主,其实都喜欢自己的意志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而不喜欢忤逆。 再加上自己妹妹这几年来明里暗里对自己表露出的意思, 让摄政王现在的心情,难免带上了些烦躁。 他回过头,看着公主,道: 「丽箐,眼下木已成舟,婚事在即,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你是我的妹子,我看着你长大,所以我知道我的妹子,她很聪明。」 「哥哥,这是在威胁我么?」 「不是威胁,这是旨意。」 「旨意?」 「朕的旨意,让你笑着给我嫁人。」 就是演戏,你也给我演好了!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 坐在椅子上的公主,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而这时, 摄政王推开了寝宫的门, 公主第一眼看见了站在寝宫门口的屈培骆, 唉,他又来了; 随即, 公主看见了站在屈培骆身侧的郑凡, 咦,他又来了! 许是郑伯爷出现得实在是让人震惊,导致先前在自己哥哥这里所承受的压抑和怒意被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岔, 公主脸上直接露出了笑容。 摄政王留意到了,也放下心来,自己的妹子,还是听自己的话的,知道分寸。 屈培骆见公主因看见自己笑了, 脸上也当即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以作回应。 第1222页 郑伯爷见屈培骆笑得那么开心, 他也…… 不行, 忍住,不能笑。 第二百五十五章 贱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所看见的风景,其实是不同的。 寝宫大门内外这一侧, 如果将赵公公这个奴才不算人的话, 也就是站着四个人。 站在摄政王的立场上来看, 其余这三个人,分别是: 他的妹妹, 他的准妹夫, 他的真妹夫。 而站在郑伯爷的立场上来看,就是: 他的媳妇儿, 他的大舅哥, 姓屈的大善人; 站在屈培骆的立场上来看,就是: 他的妻子, 他的大舅哥, 他的老王。 最后, 站在公主的立场来看,则是: 她所爱的人, 要娶她的人, 她要嫁的人。 四个人,四个角度,四个立场,四道不同的视线,同时也是四处风景。 郑伯爷不知道以后自己的这段经歷在茶馆酒楼里会被说书人如何演绎, 但即使站在他这个当事人的角度,都觉得这必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他自己都想写戏本了,哦不,戏本也不带这么写的。 最后, 在一边的这位, 先前没被当做人的赵公公, 在看见这一幕后, 又惊又恐又颤又抽搐, 最后实在没忍住, 要笑, 笑到一半卡住, 因为冬天天凉,刚割了自己抵抗力有点弱,近日又连连受惊吓晚上辗转反侧着了凉,所以强行卡住笑声后变成了嘴巴闭上鼻子一阵喷气,直接喷出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儿。 赵公公当即吓得跪伏在地上,低着头,用袖口遮住自己的鼻子,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好在, 一个着凉的奴才打个喷嚏,并未引起四周大人物的注意,毕竟,在他们眼里,奴才,不算是人。 而对于赵公公本人来说, 他原本觉得,上个月自己阉了自己,已经是他人生经歷中的一件大事了; 结果现在他才意识到,人生路上的风景该是多么的丰富多彩,自己的子孙根在这些精彩纷呈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 摄政王的兴致显然是恢復了不少,确切的说,他和燕皇还是有区别的,燕皇依靠李梁亭和田无镜扫清国内对外开边,个人君权威望已然达到大燕顶峰,做事说话时,自是可以无拘无忌; 摄政王到底是距离君临大楚还差一些火候,所以,他还是本能地会去「演戏」。 「妹子,这位我可得给你好好介绍一下,姚师的亲传弟子,苏明哲苏先生,先前来时的路上,苏先生的一首词,让我和独孤先生畅饮了好几杯。」 公主闻言, 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郑伯爷上前一步, 先是对摄政王行大礼, 「干国梁镇参军行走苏明哲,参见大楚摄政王殿下。」 娘咧! 赵公公心里咯噔一声,吓得也跟着再度跪了下来,当然了,他一个公公,在这里,也没人会注意他跪不跪。 先前,摄政王没标明身份,那就不用在意这些,人微服出巡,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 作为聪明人,自是不需要点破; 而眼下,既然摄政王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喊公主妹子了,也就是说,那一层纸已经被他自己捅破。 所以,该有的规矩,必须要上来。 这倒不是郑伯爷无时无刻地站在「苏明哲」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和做事,而是郑伯爷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意识。 能带兵能打仗能于战阵之前骑着貔貅举着刀对全军鼓舞士气,能在昨儿个抱着公主表露出自己的霸道范儿; 同时也能在大人物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市侩、有矩的一面。 岳武穆很令人尊崇,但非要选的话,郑伯爷还是想当韩世忠。 摄政王对于郑凡对自己行礼这件事是一点都不意外,他其实也没刻意地去隐瞒自己的身份,真要隐瞒,就没必要让造剑师陪着自己一起。 「如此说来,苏先生与本宫,还是同门师兄妹。」 公主起身,对郑凡行礼, 「丽箐见过苏师兄。」 其实,公主入姚师门比「苏明哲」要早得多,但「苏明哲」是内门子弟,而公主,就是个记名。 无非是当初姚师跑楚国游歷,想弄张饭票白吃白喝所以才收下了这个女弟子,相当于后世的学校拉贊助。 按照规矩,内门弟子,在辈分上,要比外门弟子自动高半辈,所以熊丽箐喊「苏明哲」师兄,是理所应当。 当然了,她喊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真的是收也收不住,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大概是痴迷文学的公主见到自家师门师兄的那种由衷喜悦。 「常听师傅提起过公主殿下,师傅说殿下蕙质兰心,知书达理,是其一直记挂着的徒弟。」 这就是场面话了,只是说得好听,但谁都不会去当真。 屈培骆则一直站在那里,只是面带微笑。 楚礼,婚前新人不得见面,而君在礼之前,君名所下,甚至是爹妈亡故都能夺情不让你守孝,何况是成婚之礼,但也没必要去介绍和刻意地说话拉近乎了,多少还得带点忌讳。 第1223页 「妹子,你在屋子里先歇歇,哥哥我从周县赶来,路上只喝了两口酒,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屈培骆马上道:「臣这就去准备。」 摄政王指了指郑凡,道: 「苏先生也一起吧?」 郑凡马上道: 「敢不从命。」 …… 晚饭,没有预想中开得那么早。 郑凡在内院一处偏厅内喝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的茶,才被赵公公过来提醒要用膳了。 想来,刚刚这段时间里,摄政王应该是单独抽出时间在接见屈培骆的两个叔叔。 屈培骆是屈天南的嫡长子,这没错,而且接下来的联姻也几乎是认定了屈培骆是屈氏未来家主的地位,这也毋庸置疑。 毕竟,摄政王的驸马,怎么可能不去坐这家主的位置? 但现如今,屈氏的事情,还是多半由屈天南的两个弟弟在看管着,这也是应有之意,屈培骆毕竟还年轻,这会儿也确实需要两个长辈来帮持。 也因此,关于屈氏以及青鸾军包括下面的朝堂事宜,双方之间还是有必要聊一聊的。 对屈氏这个从一开始就鲜明站在他身后支持的大家族,摄政王也一直是给予着充分的尊重。 「苏先生,用膳了。」 赵公公笑着说道。 郑凡点点头,道:「劳请公公带路。」 「苏先生请。」 赵公公走在前头,郑凡跟在后面,随后,赵公公在门口停下,半弓着腰: 「苏先生,请。」 「嗯。」 在郑凡进去的瞬间,赵公公抬起头,和郑凡目光对视了一下,随即,二人又很默契地互相收回了视线。 苏明哲, 苏先生, 赵公公觉得, 这个身份,好像不是这个可怕男人的真正底牌。 但他可没有丝毫告密的心思,哪怕楚国的摄政王就坐在里面。 因为赵公公清楚,皇家一旦出现任何丑闻,他这种太监,甭管是检举是揭发,到最后,都逃不脱一个被灭口的下场; 更何况,再大的丑闻,公主依旧是公主,和摄政王是亲兄妹,人亲哥哥会拿自己妹妹如何? 自己又算是摄政王的什么人? 赵公公清楚,他已经上车了,这会儿,别说跳车,连去多欣赏一眼路边的风景,都是一种罪过。 自己,没资格朝三暮四想东想西的, 否则就是真对不起切掉的子孙根了! …… 摄政王坐首座,这无可争议。 造剑师、郑凡、陈大侠,坐摄政王右手位,屈培骆和自己的两个叔叔则坐左手位。 并不是一大桌的菜,而是跪坐在席上,一人一张小桌。 席间, 摄政王又吟诵出了郑伯爷白天「背」出来的满江红,让屈家人也是不停叫好。 接下来,郑伯爷也就是陪着一起聊天,大家只聊风月,不谈军国之事,晚餐的氛围还算融洽。 席间,屈培骆开口请「苏先生」送自己一首诗词,其实意思就是在大婚那天送出,郑凡当即答应下来。 原本郑凡以为这顿饭要吃很久,结果中途赵公公过来求见。 「启禀王上,公主殿下让奴才来问问,饭吃好了没有,大殿下说她可是等苏先生好一会儿了,内院亭子里已经备下茶水,请苏先生过去品评她做的一首诗。 殿下还说,她本不想这般打扰的,实在是外头太冷,要受不住了。」 「呵呵呵。」 摄政王闻言,自是没有生气,他们兄妹的关系,其实是极好的,当即扭头看向郑凡。 郑凡面露难色,显露出了勉强。 毕竟,对方是公主; 毕竟,我大干是礼仪之邦,注重男女之防; 毕竟,我是姚子詹的徒弟,我得注意自己的风评; 演技, 其实都在这细节里了。 摄政王则笑道: 「还请苏先生赏脸,我这妹子,平素最喜诗词文章,像是着魔了一般,先前我还觉得纳闷呢,居然能沉住性子等了这么久; 苏先生勿虑,我大楚民风淳朴,不似干国那般礼教森严,再说了,苏先生是丽箐师兄,同门见面说说话,也是理所当然。」 说着, 摄政王又看向了屈培骆, 道: 「培骆,你觉得呢?」 楚人爱浪漫,喜洒脱,屈培骆则拱手开口道:「王上所言极是。」 摄政王当即道:「苏先生,瞧见没有,培骆都同意了。」 屈培骆对郑凡道: 「屈某也想着日后能得苏先生赐教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郑凡只能站起身, 对摄政王示意,对屈培骆示意, 道: 「如此,那苏某就去看看师妹的诗词。」 传话的赵公公站在那里,表情平静,心里则已经笑出了声。 这推来让去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不过,待得郑凡从其身边过去后,赵公公也马上弓着腰跟着一起出去了。 其实, 摄政王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防,屈培骆也不是完完全全放心,而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皇室核心成员,在接受火凤精血时,会同时蓄养一头妖兽在身边。 第1224页 这是靠运气,以火凤精血为引,在大泽边缘,等待妖兽过来,妖兽的强弱,看自己造化。 屈培骆清楚,自己未婚妻身边,有一头青蟒护身。 除非公主愿意, 否则任何敢对公主不轨的人,都会被青蟒吞噬。 陈大侠见郑凡走了,也起身准备离开。 造剑师招招手,道:「莫急,随我来,你的剑纹,我再给你修一修。」 「多谢先生。」 随即, 厅内就只剩下摄政王和屈家人。 屈培骆三叔屈天华此时开口道: 「王上若是看重那位小苏先生,大可招揽入楚,为我大楚所用,臣听闻,这两年那位干国官家一改重文抑武之策,让干国文人很是不满的。」 摄政王「呵呵」一笑, 道: 「是,那位干国官家都知道以前做错了事儿,要改,结果朕,还得学着他去犯错?」 「……」屈天华。 什么叫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这是真正儿的了。 摄政王嘆了口气,道:「今儿在马车上,这位小苏先生还说过一句话,让朕记在心里,那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都是这般的年纪, 都是这般的年轻人, 但在朕的心里, 十个苏哲明, 都比不得一个燕国的平野伯。」 …… 「阿嚏!」 「苏先生是染上风寒了?」 凉亭内,公主一边倒茶一边笑道。 郑伯爷指了指茶桌旁的一个香炉,道:「以后这习惯得改改,我在家从不用薰香。」 公主扬起一杯茶渣,直接浇灭了薰香。 郑伯爷满意地点点头,在公主对面坐了下来。 「这儿,说话方便么?」郑凡问道。 他是清楚,有些强者,是能够隔着很远都能听到这里声音的。 公主拍了拍手, 一条青蟒从凉亭边的水池里浮出,瞥了郑凡一眼。 「它在,外人听不到咱们说话。」公主很自信地道。 郑伯爷点点头,算是放心了,然后马上指着这条蟒蛇,道:「它是不是在瞧不起我?」 公主没否认,直言道: 「有点儿。」 「我座下可是有一头貔貅。」 这对话的感觉,很像是后世谈婚论嫁时,讨论配什么车一样。 公主闻言,道:「很想见见,我楚国皇室,一直有饲养妖兽的喜好。」 「那没问题,那头貔貅以后可以交给你来养。」 郑伯爷毫不客气地就把貔貅给卖了,同时还有赠品: 「对了,家里还有一只猫妖一只狐狸精,也都送你去耍。」 公主递给郑凡一杯刚泡好的茶,郑凡接了,喝了一口,当即道: 「大泽香舌。」 难得碰上自己能品出来的茶,郑伯爷言语之间,装作自己经常喝的样子。 「怎么回事?」公主问道。 明明是燕国的平野伯,转悠一天出去,回来后,就变成了姚师弟子。 至于摄政王饭前特意让人抄录过来送给公主的满江红,公主倒是不觉得奇怪,因为她清楚这个男人,在才情上,有着不逊于在军旅上的成就。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 道: 「想你了。」 公主开口:「我不……」 「我知道你不会信,只能说,运气吧。」 公主抿了一口茶,似乎没打算继续在这件事上细问下去,转而道:「如果……」 「嗯,你说。」 「如果,如果你现在去告诉我皇兄,你的真实身份,然后对我皇兄说,你想娶我,你觉得,我皇兄是会选你,还是选屈培骆?」 「大晚上的,月色挺好,干嘛问这种没意思的问题?」 公主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郑凡,红唇轻启,道: 「我觉得,皇兄必然会选你,屈氏,气就气一下,但屈氏还是会咽下这口气继续跟着皇兄的,而大燕的平野伯如果能够归降我大楚,这对于皇兄而言,实乃大喜,到时候,镇南关和雪海关,就都在我们……」 郑伯爷端起茶杯, 「啪!」 直接泼在了公主前倾靠近过来的脸上。 公主闭上了眼, 茶水自其脸上滴淌下来,唇边,还残留着茶叶。 她没生气,也没掀桌子,只是默默地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 郑伯爷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条帕子,开始帮公主擦脸,擦拭得很细心,也很温柔。 公主开口道: 「看来,你不同意。」 郑凡一边继续擦着一边说道: 「乖,别天真。」 擦好后, 郑凡又坐了回去, 公主也坐了回去,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公主缓缓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但凡今日我皇兄若是对我说话再温柔一点,我都可能将你给卖了,让你这大名鼎鼎的平野伯,永囚楚地。」 郑凡很是平静地看着公主, 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是在损耗掉我对你的情分。」 「情分?」 「哪怕我不喜欢你,哪怕你长得不是国色天香,但其实,也能算标緻可人。 若是你不惜一切,二话不说就坐上我的马,跟我回家,身为男人,我欠你一个情分。 第1225页 但你的每次讨价还价, 每次异想天开, 每次天真烂漫, 都在消减掉这种情分。」 「消减掉,又如何?」 「那以后就别在我灵堂前哭泣,哭喊着问我为什么遗诏里不是写着你的儿子继位。」 公主听到这句话, 深吸一口气, 实在是被这更为厚颜无耻更为异想天开的话语,给气得有些深重; 良久, 公主嘴里吐出两个字: 「贱人。」 郑凡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块酥糕, 咬了一口, 微微皱眉, 道: 「这点心太甜了,吃多了容易发胖。」 公主闭上眼,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道: 「是不是要说,我如果胖了,你以后也要改遗诏的?」 「呵呵呵。」 郑伯爷笑了, 道: 「不不不, 愣头小子才喜欢身材苗条的, 你啊, 再胖点好。」 第二百五十六章 局 苏明哲先生和公主的诗词,并没有谈多久。 小苏先生谦谦君子,恪守礼教,早早地就离开了凉亭,随后,便在赵公公给安排的内院房间里,睡下了。 陈大侠则住郑伯爷隔壁; 晚上, 郑凡没去找陈大侠聊天,陈大侠也没过来寻郑凡说话; 二人都清楚, 在造剑师眼皮子底下说话,很容易出问题; 且,明面上只有一个造剑师,但暗地里,应该还有高手,甚至,不逊造剑师的高手。 到底是一国之君微服离京,怎么着都不可能寒酸了。 这一觉,郑伯爷入眠得很快,醒来得也很快,天还没亮,大概是凌晨三点多的样子,郑伯爷就醒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郑凡都没有赖床的习惯,睡醒了,也就直接下床。 天,还没亮,郑凡引了蜡烛,坐在了书桌前。 桌上,笔墨纸砚都有。 郑伯爷拿起毛笔,开始尝试「默写」: 「云想衣裳花想容。」 郑伯爷的字,还是可以的,上辈子有功底,也练过书法,这辈子闲着没事儿时,也会练练字,和那些真正的文人,肯定差距很大,这字,也不能算写得多好,但在普通人眼里,算可以的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郑伯爷想不起来了,瞎子又不在身边。 所以,这首诗,只写了这一句。 起身, 洗脸。 内院里,除了一个赵公公,没有闲杂人等,所以打水都得自己来。 洗漱之后,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 开始陷入沉思。 天亮后,摄政王带着造剑师一起出去了。 郑伯爷则在赵公公陪同下,出了内院。 内院很静谧,但外头,其实无比热闹,大婚的准备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部分了,布置得很是宏大。 小六子的那场婚礼,哄抬了行情,都是皇子皇女,就算没必要做到像小六子那般奢靡,但样子上,至少不能太难看。 再加上屈氏可是有范家这种家族在背后不停输血,银钱,自是可劲儿地造。 这还只是皇室别苑,其实就是拿来当公主的临时娘家,所以,聚安城屈家本家那边的安排,只会比这里更为隆重。 郑伯爷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嗑着从赵成那里抓来的瓜子一边摇头, 唉, 民脂民膏啊。 雪海关那里,好不容易才能过好这个冬,这里,却为了一场婚礼如此奢靡。 都给我抢回去多好? 走着走着,郑凡看见前面有一个杂技班子正在彩排。 等再走近了,郑凡看见一个侏儒,化了彩妆,在那里跟着锣鼓的节奏蹦蹦跳跳的。 自打认识薛三后,郑伯爷对侏儒,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然后很快, 郑伯爷就发现自己此时感情的来源了, 因为那个侏儒正在向自己跑来, 他就是薛三。 很多时候,郑伯爷不得不佩服自己,为了让自己的手下们可以日后独掌一面,所以他在很久之前,就注意将权力下放,以让自己的手下们获得充足的锻鍊机会。 所以, 哪怕现在自己这个主上,一会儿在范家,一会儿在别苑,一会儿在周县一会儿又在别苑,但自己的手下们,却依旧能够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郑伯爷和薛三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开始会晤,并且告诉了薛三摄政王也出现在这里的情况,薛三表示,他已经知道了,毕竟皇族禁军的出现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大概都能猜出些什么。 紧接着, 薛三拿出了三个劫亲那天的具体方案,让郑伯爷自己来选。 很好, 原本很复杂的问题, 在郑伯爷这里, 直接成了「甲乙丙」的选择题。 郑伯爷选了「甲」,薛三当即离开。 作为主上,郑伯爷可以继续悠闲,但魔王们,必须得撑起大梁。 换言之,郑伯爷必须得悠闲,否则魔王们的忙碌,也将失去意义。 第1226页 薛三说他会去通知四娘和阿铭他们,而郑凡所需要做的,其实就是再抽个机会见一下公主,交代她一些细节。 当然了, 计划的成功与否,和公主是否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着郑伯爷离开密不可分,从这个角度来说,郑伯爷的难度,其实最大,责任,也最重。 想再去见公主,最好的法子,还是用诗词开路; 所以, 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下一句是什么? …… 到了晚上,郑伯爷也没想起来下一句是什么,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当晚,白天出去的摄政王和造剑师,没回来。 他们没回来,郑伯爷就自由多了。 屈培骆今晚也没来,毕竟再过三日就要大婚了,他不可能再天天往这里跑。 而当这些人都不在之后, 内院, 公主的寝宫, 简直和郑伯爷的家一样。 …… 「皇族禁军还在,皇兄应该没走。」公主说道。 郑凡则道:「会不会是留下来保护你的?」 公主摇摇头,道:「不会的,皇兄如果要离开,肯定会和我言语一声,无论他再忙。」 「那应该是有事出去了,还会回来参加你的大婚的。」 「不,皇兄不可能为我多耽搁这么多天,他能在我出嫁前看我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可能特意多留数日,等我大婚后再走,他毕竟是大楚的摄政王。」 「嗯,我知道了。」 郑凡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条青蟒上,从第一次见面,这条青蟒就对自己清晰显露出了不屑。 所以,郑伯爷真的很想瞧瞧等这条青蟒被公主当作嫁妆一起带回平野伯府见到魔王们时,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希望它还能继续保持住它的高傲; 赵公公进来送茶水, 在倒水时, 赵公公开口道: 「两位主子,那位大主子,回来了。」 …… 摄政王和造剑师回来了。 此时, 摄政王正坐在那里喝着茶, 造剑师则拿着一把小刻刀,雕刻着一把木剑。 摄政王开口问道: 「都布置妥当了吧?」 造剑师头也不抬一边继续雕刻一边回答道:「布置妥当了。」 「布置得太妥当了,也不好,鱼儿可能就不上钩了。」 「王上大可放心,错过这次,他们就没机会了,他们比我们,更为急迫。」 「呵,朕之前也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敢在丽箐大婚这天来发动,其实朕,本不想来的。」 因为知道自己妹子的真正心意,所以在妹子长大后,摄政王其实就在和公主刻意保持着距离。 自己现在来看她,其实对于她而言,是一种更大的残忍。 造剑师吹了吹木剑的纹路,道:「但王上您还是来了。」 「朕是因为他们想搞出事端来,所以才来的。」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只喜欢看结果,而对起因和经过,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您现在终究出现在这里了,他们的布置和谋划,其实也没错,依旧可以继续下去。」 「朕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们怎么敢?」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何况是那位;不过,这也很符合那位的作风,办事喜欢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这确实。」 「王上大可放心,这次,他们跑不掉的,一切,尽在您的掌握之中。」 「不。」 摄政王放下茶杯,道:「朕还是觉得,不要等到丽箐大婚那日再收网,朕不想冲撞了她的大婚。」 造剑师闻言,点点头,道: 「所以,王上的意思是,想要提前发动?」 「提前一天吧,把事情解决了,好让丽箐风风光光平平顺顺地出嫁,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就只能为她做到这么多了,但就怕丽箐知道了,会更恨我。」 「公主殿下聪慧过人,会理解王上您的,且无论如何,公主殿下都只会站在您这边,毕竟,这都是为了大楚的稳定和将来。」 「这些话,也就只有对你,我才能说说,父皇走后,我才越发理解燕国那位皇帝的感受,不过还好,他有田无镜和李梁亭,我也有你。」 造剑师将木剑放在了一边, 看着摄政王, 道: 「王上,我可学不来田无镜。」 摄政王指了指造剑师, 「你啊你,还是老样子。」 造剑师拨了一下自己的长髮,摇摇头,道:「我还是更喜欢待在铸剑坊里,一整年都不用出来的那种。」 摄政王发出一声嘆息,道: 「但谁又能放下一切,真的去当一个闲云野鹤呢?」 造剑师吐出口气,道:「那我现在再去安排一下,明天就发动吧。」 摄政王点了点头, 沉声道: 「此间事了,镇南关那边再等田无镜退兵,朕就可以登基了。」 摄政王的称号可以去掉,正式君临大楚。 「其实叫王上没叫陛下顺口。」 「你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喊我哥的。」 「你还说你不想让我学田无镜,咱俩就当个君臣挺好,我帮你办事儿,你保我和我家族荣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挺好。」 第1227页 摄政王握了握拳头, 道: 「总之,这次,不能再给老五和他身边的那位丝毫的机会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开幕! 又是一觉, 又是早醒, 又是醒来了就起不赖床, 又是坐在了书桌前, 又是写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 又是在思索下一句是什么。 明日,就是公主的大婚,郑伯爷觉得,自己看来得换个诗词来默写了。 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确实是这样。 放下毛笔,郑伯爷去打水准备洗漱。 端着脸盆出门时,看见庭院里坐着的造剑师。 造剑师席地而坐,手里,在雕刻着木剑。 郑凡曾见过剑圣给孩子雕刻木剑玩具,剑客雕刻时,用的是龙渊,可谓是以极为庄重的姿态在做一件很幼稚的事。 造剑师用的是普通的刻刀,神态也放松自如,却给人一种用极为幼稚的姿态在做一件很庄重的事。 一直到现在,郑伯爷都不能确定造剑师到底会不会打架。 昨晚,他也特意拿这件事问过公主。 公主的回答很直接,那就是,他们也不知道。 紧接着,公主还说,想来她的皇兄也是不知道的,因为皇兄每次和造剑师出门时,都从未减弱过身边的防卫力量。 所以,造剑师到底能不能打架,是一个连楚国皇室都没能弄清楚的迷。 造剑师抬起头,注意到那边端着水盆的郑伯爷,笑道: 「苏先生起得挺早啊。」 郑凡点点头,道:「追随师傅时,习惯了早睡早起。」 「哦?听闻姚师好诗好酒好美景,居然也能早睡早起? 世间, 早睡早起的大概分为两种人。 一种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一口吃食,忙忙碌碌,不得停歇; 一种人,人到暮年,做不动了,只能歇。 姚师不属于这两种人,他早就脱离了为吃食而忙碌的层次,却又不觉得自己到了只能歇的时候,而这种人,最难早睡早起。」 郑凡则回应道: 「家师喜欢早起。」 「为何?」 「家师说,现如今唯有早起的太阳,能让他再度领会到一柱擎天。」 造剑师露出笑意,道: 「倒真是姚师风范啊。」 人老了,就无法做到随时随地腰板挺直了,就只能藉助清晨之力,方可回味些许曾经年少。 郑凡放下脸盆,走到造剑师面前。 造剑师双手放在身侧,道: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苏先生大可直言。」 「晚辈心里一直有一惑。」 「但说无妨。」 「江湖都在传闻,说您,到底会不会打架。」 「想问我答案?」 「想。」 「想知道答案?」 「想。」 「你说,如果随便有一个人去问桃花坞的酒坊主要他的酿酒配方,他会给么?」 「自是不会给。」 「是啊,那我自是也不会答,答了,以后还怎么混饭吃?」 郑伯爷又问道:「但如果以刀兵迫之,晚辈觉得,那位坊主还是会识时务的。」 造剑师指了指郑凡,道: 「苏先生身上可带了刀?」 郑凡摇摇头。 「等苏先生下次带刀过来,架在我脖子上,我再告诉先生答案。」 「在聊什么呢。」 摄政王走了出来。 「见过王上。」郑凡向摄政王行礼。 「在聊陈伯。」 造剑师回答道。 摄政王一时没有理解,道:「陈伯是谁?」 造剑师道:「听闻苏先生说,陈伯是姚师家的一个下人,做得一手好羹汤,姚师很好这一口,每天都早早的起床来等陈伯。」 「姚师极好美食,既然如此,那朕以后有机会,也要尝……」 造剑师马上开口打断话语,道:「唉,今早,我想吃面。」 「那你自己下去。」 「正有此意。」 随即, 造剑师看向郑凡,道:「苏先生待会儿也一起来吃面吧。」 「多谢先生。」 …… 造剑师煮的,是葱花面。 面香汤鲜,食材简单,却极具内致。 洗漱后的郑凡坐了下来,桌上放着四碗面,三大碗,一小碗。 公主也起了,坐在桌旁,吃小碗。 仨男人,仨大碗。 摄政王指了指自己的碗,道:「为何朕的葱这么少?」 四个碗里,摄政王面前的碗,葱花最少。 造剑师道:「您得上朝,怕熏到人啊。」 「今日朕又不上朝。」 「但还是得见人。」 摄政王闻言,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造剑师起身,拿出一个小罐,用一个小勺子,开始给大家碗里添猪油。 白白的猪油,再和面搅拌一下,香味,就彻底激发出来了。 大家开始吃了起来, 这面,确实好吃,这个世界上,能让郑伯爷这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觉得好吃的东西,那必然是上品。 公主碗小,所以吃得最快,她放下筷子,看了看桌旁还在吃面的三个男人,道: 第1228页 「我打小就喜欢吃独孤哥哥的面条,这以后,怕是想吃也难了。」 造剑师不以为然道: 「不难,面不难做,只要用心,以后想吃了,让你的驸马下面给你吃。」 「噗……」 郑伯爷呛到了, 马上低头,捂脸,开始咳嗽,因为一根面条从鼻孔里出来了。 好不容易处理好,郑伯爷重新抬起头,有些尴尬道: 「真好吃,真好吃,吃得太快了,呵呵。」 …… 吃了早食, 原本, 郑伯爷以为这又是和昨天一样平平无奇的一天。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明日大婚时的安排。 郑伯爷相信,四娘和薛三他们,加上范正文,会拿出一个在甲方案基础上,更好的一个方案。 这让郑伯爷自己也期待了起来, 身为主演, 自己居然也在期待首映。 然而,郑伯爷想错了,早食之后,摄政王翻身上马,问郑凡: 「小苏先生,我等意欲出门打猎,姚师先前送来的那首都督出猎词,深得吾心,不知小苏先生今日可否有雅兴随朕一道去?」 当一个君王问你愿意与否时,你其实,没有第二个选项。 「敢不从命!」 …… 相传,姚子詹刚赴任大干三边都督不久率队出猎时,各镇、军、寨,将领云从,亲兵尽出,可谓风头一时无俩。 这倒不是纯粹为了玩,而是故意借着这种方式来向外界宣告干国三边的团结,再配合上那一首都督出猎词,可谓是将效果拔到了最高。 而这一次, 大楚摄政王的出猎,让郑凡觉得,并不像是套路,而像是圈套。 陈大侠也被喊上了,所以,是四个人骑马出了皇室别苑。 郑伯爷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皇族禁军并未跟随上来,真正的就是四个人出去了。 只不过,刚出皇室别苑没多久,众人就下了马,当初见过的那位老马夫和马车,停在那里。 众人下马上车, 一切,和来时并无区别,坐的位置也是一样。 但, 哪里有坐马车打猎去的? 马车摇摇,行于路上。 渐渐的, 路没了, 开始崎岖起来, 马车,也随之颠簸。 坐在马车里的摄政王开口道:「这里,应该多修一条路。」 闭着眼靠在车壁上的造剑师点点头。 郑凡则掀开窗帘,看了看窗外,外头,是一片孤寂,前方,则是一条结了冻的河。 终于, 马车停了下来, 颠簸,也随之结束。 老车夫开口道: 「王上,到了。」 摄政王先下马车,再是造剑师,随后陈大侠,最后,是郑凡。 郑伯爷下来后,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捏了捏自己的胯。 摄政王看着郑凡,道:「辛苦小苏先生了,路,确实不好走。」 郑凡笑着摇摇头,道:「王上不必如此,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路了。」 造剑师深吸一口气,这句话,显然是爱了。 摄政王则伸手指了指前方,在冰冻的河边,有一座破旧的客栈,客栈旁,有一个小渡口。 「这句话,也能佐酒,等朕把客栈里清开了,再抓条鱼过来,与小苏先生共饮。」 满头雾水的郑伯爷默默后退半步,拱手道:「谢王上。」 随后, 摄政王面向那座破旧的客栈, 开口道; 「朕,来了。」 「吱呀……」 客栈的门, 缓缓地开启。 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男子面容,有些沧桑,但举手投足间,却显露出一抹轻佻。 男子在客栈门口的一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喊道: 「四哥,上次听到『朕』这个字时,咱们父皇,可还活着呢。」 这位男子,赫然就是大楚五皇子,熊廷山。 摄政王为什么还是摄政王,为什么他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兄弟都击败抓住了,将绝大部分的大楚贵族都招揽拉拢了,却依旧没有登基。 毕竟,这世上,能坐上摄政王这个位置的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个位置。 而原因, 就在于眼前这个大楚五皇子,他还没有抓到。 从当年楚侯率一众亲随入楚开始,楚人和山越百族的厮杀,就从未停止过。 或许,山越百族确实和蛮人没办法比,但山越人的坚韧,也依旧很让人头痛,等到前期胜利山越人再也无法在正面战场抗衡楚人后,他们开始躲藏于山水洼地之间,藉助环境,开始继续进行抵抗。 这就使得剿灭他们的成本很大,同时,也容易死灰復燃。 但楚人确实是有智慧,确切的说,当年能有资格受大夏天子令为大夏开边驱赶蛮夷的三位侯爷,他们本人和他们的后代,确实都做得不错。 有一代楚皇为了对付这种局面,瓦解山越人的聚居性和部族模式,先以示好的方式拉拢山越部族,再改变那些部族的组织模式,从而进行上层建筑的渗透,以达到一种自上而下的改革,其实就是一种这个世界的「改土归流」。 第1229页 同时,文化上的侵袭,也在逐步加重,楚人的浪漫以及楚人的审美,并非真的只是为了浪漫而浪漫,而是一种文化认同感的塑造。 一手继续进行兵戈围剿,一手改土归流,一手对顺从的山越部族进行文化侵袭,让他们的少族长和贵族来楚国郢都上学识字生活,多种组合拳下来,山越部族可谓是江河日下,百年后,除了一些地区不稳,还残留几个硬骨头需要啃和磨以外,楚国境内的山越人,已经无法再掀起什么声浪了,甚至不少山越人,现在则认为自己是楚人。 而楚国五皇子熊廷山,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其弱冠之年,就被楚皇分派出去,在大泽西北方的梧桐郡施政。 梧桐郡所对应的,正是楚国山越的最后几个硬骨头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硬的那块骨头。 但熊廷山很有手段,也很有能力,他没有皇子的架子,一方面,他和梧桐郡的驻军关系很好,另一方面,也和那里的山越部族族长引以为兄弟,后来,他更是娶了一个山越族的姑娘,且奉为正妻。 大楚最硬的一根骨头,被他软化了,此间细节,想要说完,得三天三夜,总而言之,熊廷山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整合了梧桐郡和以梧桐郡为圆点的周遭诸多山越部族,他将自己化身为一个纽带,捆绑住了他们,为大楚的稳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如果楚皇正常死亡,太子之位明确,也没有爆发出皇子夺嫡之乱,大楚继续安稳前行的话,可能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之后,在梧桐郡,会有熊廷山的雕像,并被誉为民族和谐的标志性人物,比文成公主还要厉害得多得多。 但问题是, 因为楚皇的忽然驾崩, 大楚这辆马车,终究是失控了。 摄政王是将这辆马车的缰绳重新握在了手中,但自己的这个五弟,他不点头,摄政王不敢登基。 大家都是皇子, 谁不想坐那个位置? 凭什么是你坐而不是我坐? 其余的兄弟,摄政王真没怎么放在眼里,他们有的是被背后的大贵族操控扶持当个傀儡,有的是异想天开地认为打个旗号就能风云紧从,收拾他们,也没什么难度。 但这个五弟,他不一样。 且不说那十万梧桐郡郡兵都听从于他,若是他愿意,振臂一唿,可以即刻召集数十个山越部族派出族内青壮帮他争夺天下。 以此为起点,甚至可能引发楚国境内诸多地域的山越人起事。 摄政王并非怀疑自己没有平息叛乱的实力,他掌握着大贵族的支持,掌握着朝廷,掌握着皇族禁军,若是这样子他都打不赢,那他这个皇位,也就根本没必要去坐了,也没那个脸去坐。 但问题是,这种局面一旦出现,那将是大楚自身的一场巨大内耗,很可能会旷日持久。 如今的大楚,北面有燕人虎视眈眈,磨刀霍霍,西面有干人厉兵秣马,整顿军备,大楚,还能耗得起么? 「四哥啊,咱兄弟,也有些年头没见了吧,上次见面,还是在父皇的寿辰时,我带着我家媳妇儿来郢都为父皇贺寿。」 摄政王点点头,道:「是很久不见了。」 「当时,父皇因为我娶了山越女子为妻,他不想见我,也不想见我的俩孩子,是四哥你从中说话安排,这才让父皇最终同意了见见我们这一家子,让我们一家子,能进皇宫看看。 四哥啊,你是不知道,我跟我媳妇儿说了好多年我大楚皇宫的美轮美奂,我那俩孩子,也是听着它长大的,如果那次没能进的了皇宫,我这当丈夫当爹的,得多丢人啊,哈哈哈。」 郑伯爷瞧着这一幕,心里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也算是明白了此时的情况。 合着,人摄政王这次来,是「清理门户」的。 但为何要带自己来? 熊廷山嘆了口气,继续道: 「我母妃是婢女出身,因父皇当年喝醉了酒而被临幸,身份卑贱,所以我也一直不被父皇待见,总觉得我玷污了火凤血脉,所以,在我刚成年时,父皇就将我打发去了梧桐郡,本意就是想让我自生自灭,若是我人没了,父皇还能拿他儿子的死,为楚人做一个表率。 还好我命硬,我没死,梧桐郡的瘴气毒虫,没能弄死我。 可能,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贱命反而好养活吧。」 摄政王看着老五,道: 「我其实并不把那几个当我兄弟,但我一直拿你当我兄弟,做我兄弟,不看母族出身,应该看本事,那几个废物,现在都被我抓了起来,关在水牢里呢。」 「哈哈哈哈哈。」 熊廷山拍着大腿笑得很开心。 兄弟二人,隔着挺远的距离,像是在叙着旧,但谁都清楚,肉戏,在后面。 熊廷山的笑声渐渐收敛,他看着摄政王,道: 「郢都,在四哥你手里,宗族,在四哥你手里,巫正们,也都支持四哥你,我大楚的那些大贵族,也基本都认同了你。 四哥,为何还不继位?」 「因为还有你。」 「四哥说话,这般直白的么?这让弟弟我,很不好接话啊,总不能弟弟现在拿把刀,就当着四哥你的面刎脖子吧?」 摄政王摇摇头,「你若是就这般死了,弟妹会生气,梧桐郡的将士会生气,那里的山越人会生气,燕人,会很高兴,最后,朕也会生气。」 第1230页 熊廷山挠了挠头,道:「也是,死了,亲者痛仇者快,忒不值了。」 顿了顿, 五皇子又道: 「就是四哥你事儿真是忒多,连死都得变个花样,真是让弟弟太难办了,不过我相信四哥应该已经为弟弟我的结局设计好了,是不? 我家四哥,最擅长算计了,否则老大老二老三他们怎么会刚刚发动,这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呢就被四哥你给掀翻下来了呢。 可惜啊,还是咱们父皇走得太早也太突然,你说要是父皇把身后事都安排好,那该多省心。」 摄政王点点头,道: 「父皇再撑个半年的话,他的身后事,我就能替他安排了。」 「四哥,你早说啊,哈哈哈,我对咱家那我老爹,也是不满得很啊,听闻他驾崩消息的那天,我高兴得喝了三坛酒。」 「说说你想要的吧。」摄政王说道。 「梧桐郡,割据就藩。」 摄政王摊开手,道:「现在,梧桐郡和藩镇,又有什么区别?」 「明旨。」 摄政王摇头, 「不可能。」 「那就是没得谈喽,四哥?」 「燕皇在那里马踏门阀,我大楚还得明旨立藩,这事儿,太蠢,朕,不会做。」 「我也知道四哥你不会同意,所以,且听听弟弟的想法?」 「可。」 「皇族禁军没来吧?」 「方圆二十里,无一兵一卒。」 「四哥做事,果然面面俱到。」 熊廷山拍了拍手, 客栈内,走出来一个身穿鱼皮的老者,老者手持鱼叉,脚掌奇大。 「山越族,孟奎,见过大楚摄政王。」 老者向摄政王见礼。 下一刻, 先前那位赶车的马车夫走了下来,站到了摄政王身前,拱手抱拳道: 「洪门阳,见过五殿下。」 「洪师傅赶车,我四哥当真是好大的排场吶。」 洪门阳,三品拳师,一手开山拳的功夫,曾威震江湖,后为朝廷招揽,入皇宫,为皇子武师。 熊廷山站起身,对洪门阳抱拳道: 「小五子,见过洪师傅。」 洪门阳抚须微笑,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那个山越族老者身上。 而就在这时, 客栈内又走出来一个持刀的中年男子,男子国字脸,脸上没有一根毛髮,比和尚都干净得多。 「吴俊青,见过大楚摄政王。」 站在远处的郑伯爷看向身边站着的陈大侠,问道: 「练刀的?」 陈大侠点点头,道:「天下刀宗分七家,吴俊青是断刀宗宗主。」 「听起来好中二啊。」郑伯爷评价道,不过,因为自己也是玩儿刀的,郑伯爷又继续道,「有多厉害?」 「世间百器,剑者为尊,但真正强大的持刀人,不见得会比剑客差。」 「所以……」 郑伯爷看向坐在边上的造剑师。 造剑师正坐在那里掏着耳朵,见郑凡投来目光,有些疑惑道: 「苏先生看我为何?」 嗯? 不该是你上去么? 「嗡!」 一声破空之音传来,一名身穿花裙的少女出现,少女手里抓着一把花,红艷艷的,现身后站在那里一边傻笑一边吃着花。 「这是谁?」郑凡问道。 陈大侠摇摇头,「不认识。」 「你不是混江湖的么?」 造剑师开口道;「惜念庄秦月月,喜食花,人血浸泡过的花。」 那应该和阿铭很有共同话题。 很快, 客栈内再度走出来一个男子,男子个头不高,但身材敦实,身着皮甲,手持双锤。 男子走到前头后,双锤撞击, 道: 「梧桐郡参将莫喜来,参见王上,吾王福康!」 郑凡再度看向造剑师, 这下, 该到你了吧? 谁知自后头林子里,走出来一持枪男子,很朴实的一个男子,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没什么特殊的。 熊廷山却直接伸手指着那持枪男子道:「四哥,不是说附近无一兵一卒么?梁统领怎么在这里?」 持枪男子闻言,拱手道: 「好叫五殿下知道,罪人于上月当街打死独孤家一衙内,已被王上剥夺了官职。」 「这也可以?」熊廷山有些不服气。 梁岳点头道:「自是可以。」 「莫喜来,你看呢?」熊廷山问那个矮个。 莫喜来舔了舔嘴唇,道:「早听说梁家枪的威名,且世代承袭禁军枪术教头一职,殿下,我接下了!」 熊廷山这才点点头,不打算追究了,不过,还是默默地解开自己的袍子,露出了胸口的皮肤,喊道: 「四哥,弟弟我也想下场耍耍,我知道独孤家的那位先生也跟着你来了,让他过来对我,哈哈哈哈,整个江湖都想知道咱大楚的造剑师到底会不会打架,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四哥你也应该想知道吧,今儿个,弟弟我就来给你揭个底。」 郑凡再度看向造剑师, 造剑师有些生气了,对郑凡道:「跟着起闹?」 「晚辈也想知道。」 「呵。」 摄政王那边没有喊造剑师出战,而是主动走向前,对上了自己的五弟,道: 第1231页 「五弟,我们兄弟,很久没切磋过了。」 「哥,你知道么,小时候洪师傅教我们拳法时,每次和兄弟们比武切磋,弟弟我都不敢用全力,因为怕打痛了你们,让我母妃在宫里的生活变得更艰难。 哥,你是坐庙堂的人,就算你的品级高,但弟弟我可是在梧桐郡的水乡里厮杀出来的。」 摄政王摇摇头,道: 「无妨,这次,你不用留力了。」 这时,山越族老者开口道:「五殿下,四对人,怎么算输赢?」 熊廷山则道:「我和我四哥的,不算,大楚的皇位,不需要一个只会打架的武夫来坐。」 山越族老者闻言,似乎有些不满意,但最后还是点点头选择了认同。 郑伯爷见造剑师取出了两个葫芦,拔出塞子后,发现里头不是酒,而是果浆,也就是果汁,当即主动凑了过去,也坐在了地上。 造剑师没好气地白了郑凡一眼,将一个葫芦丢给了郑凡。 郑凡伸手接住,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真不错,和果汁不一样,不是很甜也不酸,但喝了一口马上想喝第二口。 「这是什么?」郑凡问道。 「好喝不?」 「好喝。」 「好喝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下次还想喝的话,一首词换一壶。」 「那成。」抄的诗词,郑伯爷还真不心疼,等回去后找瞎子,默写个《唐诗三百首》出来也不是问题。 「但署名得是我的。」 「这……」 造剑师喝了一口自己的葫芦,小声道: 「当初就是这么和虞化平换的,不过不是用的这葫芦,用的是剑。」 江湖传言,因为造剑师将亲手锻造的龙渊送给了剑圣,所以剑圣为了还以人情才帮其吹捧扬名。 郑伯爷指了指前面,道:「这是要比武么?」 「这么明显了,苏先生还用得着问么?」 「不,晚辈只是觉得,觉得这样似乎有些过于儿戏了。」 「哦?在苏先生看来,双方加起来数十万大军打个两年才分出胜负,这就庄重了?」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吧,都是楚国皇子,何必闹得太僵呢。 你瞅着,那个山越族老头,代表的是梧桐郡山越族的态度,断刀宗是梧桐郡本土名门大派,吴俊青所代表的,就是梧桐郡本土的态度;莫喜来,出身梧桐郡郡兵,他代表的,就是梧桐郡十万郡兵的态度。 梧桐郡的三大势力,都在场了,这一场,输赢之后,都能算是心服口服,无论什么结果,都可以捏着鼻子认了。 岂不是比数十万大军对垒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要好得多?」 「确实。」 「呵。」 …… 洪门阳抱拳,道:「请!」 山越族老者点头,后退半步,扬起鱼叉,喝道:「来!」 旁侧, 秦月月又将几片花瓣塞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道:「听说你们练刀的人,身上的肉都是臭的,那血,也是臭得喽?」 吴俊青抽出刀, 道: 「姑娘可以来尝尝。」 百器,剑为尊,瞧不起刀客,算是江湖里不成文的鄙视链。 所以,几乎每个刀客走在路上看见剑客从自己身边过去时,先会用不屑的目光目送他们过去,再对着他们的背影,吐一口唾沫。 郑伯爷也是用刀的,所以对那位叫秦月月的很不爽。 问题是,秦月月也不是用剑的! 惜念庄,看似是一个江湖门派,实则是凤巢的一个部门,里面会关押着一些身份敏感的囚徒,用刑审问。 秦月月喜欢吃用人血泡过的花瓣,也是因为在那里不缺血液这一原材料,这就像是阿铭一直盼着打仗一样,因为打仗时他就不缺新鲜血源了,还能在战后挑挑拣拣。 梁岳长枪一横,莫喜来双锤一举,二人都是军旅出身,没什么江湖习气,直接上来就是干。 所以, 接下来, 郑伯爷和造剑师并排坐在那里,观看着三对强者的交锋。 洪门阳拳风刚硬,所释放出的拳罡能够压制住老者的精铁鱼叉,从一开始,他就占据了上风,老者只能招架。 另一边,秦月月所用的兵器是狼皮鞭,舞动起来,飞沙走石,自成格局,吴俊青只能在外围不断游弋,寻找机会。 而梁岳和莫喜来这边,就有些一边倒了,莫喜来被打得已经丢了一只大锤。 郑伯爷也是练武的,所以明白为何梁岳莫喜来那边的差距会这般大,可能二人境界上差距不大,但梁岳是做教头的,平日里钻研的,就是枪法,莫喜来是参将,他所擅长的,应该还是战阵厮杀。 在战场上,谁会和你文明单挑?战阵之人所习惯的往往是最简单干脆的战法,有机会就一刀制敌,没机会就赶紧拉开距离以防止旁边人对自己来上一记。 总体而言,除了秦月月那里还算势均力敌外,另外两边,胜势已经倾斜了。 「不公平。」陈大侠开口道。 他觉得这种对决,很不公平,陈大侠是个老实人,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其实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郑凡则道: 「就算是战阵上,梧桐郡以一郡之地抗衡整个楚国,也是这般局面。」 第1232页 造剑师闻言,不由开口道:「小苏先生有这般见解,让我有些意外了。」 郑凡笑笑。 造剑师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果浆,道:「其实,局面已定了,大家,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是一句假话,一句对着自己这个外人强行圆场子的假话,但郑伯爷也不戳破。 熊廷山和摄政王这边还没开打,但那边的对决,局面已经呈现出来了。 五皇子苦笑道: 「四哥不愧是大楚摄政,麾下高手云集啊。」 「比这个,本就是四哥我占你便宜。」 身为楚国现在的最高统治者,自然有大把的高手会愿意为其效力,在这一点上,只有一个梧桐郡作为依託的熊廷山,是完全比不上的。 熊廷山压低了身子,道:「四哥,咱们还动手么?」 摄政王摊开自己的手臂,将袖口拉上去,露出了火凤印记。 印记开始发亮,紧接着,一道火焰的虚影自摄政王身后显现而出。 郑伯爷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因为这一幕给了郑伯爷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看见除了自己以外能够催动灵魂体为己用的存在。 魔丸就是灵魂体,所以,摄政王其实走的是和自己一个路数。 熊廷山看到这一幕后,道: 「所以,血脉确实分高低贵贱的。」 皇室子弟,可得火凤精血入己身,然后自大泽处吸引妖兽追随,熊丽箐的那头青蟒就是这般来的,已经算是品质极好的妖兽了,毕竟,自打楚侯开边以来,不断式微的不仅仅是山越人,还有大泽内的妖兽。 这和后世随着人类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导致野生动物栖息地不断缩减是一个道理。 然而,摄政王吸引来的不是妖兽,而是一头……灵。 也就是所谓的妖兽之魂,妖兽身死,魂魄不灭,是而为灵,能够诞生出灵的妖兽,本就极不简单,灵现不散,更为艰难,可见灵之珍惜。 郑伯爷心里已经在想着,摄政王引灵入体的话,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仿佛被掏空了身体只能躺在床上挺尸? 摄政王摇摇头,道:「只是运气罢了,对了,今日,我将姚师的一名弟子也带了过来,就是想让他来做个见证。」 「四哥确实,安排得极为妥帖。」 郑伯爷这才明白过来摄政王为什么要拉自己一起来,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如同是以前领导出去扫雪时负责在旁边抓拍写报导的记者。 所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造剑师似乎猜出了郑凡心中所想,直接道:「如果真要打,肯定早就打起来了,诸位皇子中,起兵的起兵,登基的登基,该做的也都做了。 这边,王上没有选择登基,那边,五殿下也没有选择起兵,其实……」 「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郑凡说道。 造剑师点点头,道:「很不错的一个比喻。」 「那就不用担心了。」郑伯爷说道。 「担心?」 郑伯爷肯定道:「身为干人,现在可真的不希望摄政王会出什么意外。」 现在的局面是干楚联盟抗衡燕国,如果楚国摄政王出现什么意外,导致楚国再度一盘散沙,那绝对是干人所不希望看到的。 别看现在钟天朗在边境线上闹得很欢,但那是因为燕国的两支精锐铁骑,没有一支摆在银浪郡上。 若是大燕像当初南下干国借道时那般,镇北靖南两军精锐集结,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就是钟天朗依旧有勇气,他爹钟文道也不可能同意让他将大干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骑兵队伍给都赔进去。 当然了,站在郑伯爷的角度,他是巴不得摄政王直接死在这儿,先前心里其实也一直带着期盼,现在得知摄政王和五皇子之间居然还有着默契,心里实在是有些失望。 不过这也很自然,都是东方大国,不可能燕国这边尽出文士武将,其他国家里就尽出酒囊饭袋。 「还是需要担心的。」造剑师说着,将一排自己昨晚和今早雕刻出来的木剑摆出来,「皇位,太过于吸引人,而人的一念之间,往往很容易摇摆。 摄政王其实也是在赌,为了大楚国运在赌,其实,摄政王已经稳赢了,就算调集大军,也是能平定梧桐郡的。」 之所以愿意赌,是希望楚国能避免这次内耗。 要知道,为了皇位,亲兄弟父子之间反目成仇的例子,简直多不胜数,谁敢坦荡,同时,谁又敢保证在自己坦荡的同时,对方不会变化? 陈大侠则开口道:「所以,为什么要打这一场?」 郑凡直接回答道:「为了交代。」 为了给山越族一个交代,为了给梧桐郡郡兵一个交代,为了给梧桐郡本土势力一个交代。 因为很多时候,并非只是你在掌握着他们,而是他们将你推到了最前面; 一旦你无法给他们足够好的交代,他们会换一个人再推到最前面。 五皇子,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位置。 造剑师仔细看了郑凡两眼,这个姚师的弟子,真的很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边, 五皇子已经来到了摄政王面前, 摄政王身外的火焰虚影在此时勐地释放开去,形成了一道结界。 第1233页 郑伯爷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摄政王的那一只灵,比自己现在的魔丸要强大得多,当然,魔丸现在还没升级,且魔丸以后还能继续升级,双方的发展潜力,完全不同。 熊廷山却将气血完全凝固在自身周围,强行破开了摄政王的结界,来到了摄政王面前,手中的刀,也举了起来。 郑伯爷的眼睛也开始不断睁大, 在心里喊着, 砍下去, 砍下去, 砍下去! 只要砍下去了,自己就能回雪海关收拾东西准备和靖南侯一起入楚了。 熊廷山的刀,确实是砍下去了,但外围的结界在被突破后,勐地回收,直接撞击向了他。 「噗!」 刀尖,刺入了摄政王的胸膛,但还没等熊廷山发力将刀口完全没进去,先前形成结界的火焰就已经化作了一条条强横的匹练将其整个人抓举起来。 刀离了人,就落了下来,熊廷山整个人则被高高举起,像是被蜘蛛网完全地束缚住。 摄政王的胸口,渗透出红色的鲜血,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真的是千钧一髮之际; 但郑伯爷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可能连这一招,这一幕,都是他们兄弟俩设计安排好的。 摄政王故意让熊廷山洞穿自己的第一道结界,故意给他机会送出对着自己胸口的这一刀,为的,是接下来的铺垫。 作为一个套路老玩家,郑伯爷将自己代入进去的话,其实已经猜测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了。 一如先前郑伯爷毫不犹豫地直接为陈大侠给出答案一样。 有些腹黑的手段,其实是一种本能,摄政王如此,郑伯爷也是如此。 熊廷山被拘在了空中,摄政王攥着拳头高举着手臂,只要他手指松开,熊廷山就将被灵的力量即刻「五马分尸」。 这一幕,使得另外三处的战局直接停了下来。 洪门阳直接收拳,那个已经被打得只剩下招架之力的山越族老者撑起了鱼叉,没敢再动手。 秦月月收起皮鞭,吴俊青也收回了刀,他们打得其实是平分秋色,但吴清军后劲雄厚,等摸清楚秦月月鞭法套路后才是他反攻的时候,但吴俊青依旧选择收刀,因为对于他而言,若是五皇子死了,断刀宗以及梧桐郡本土家族,就失去了继续折腾的动力。 毕竟,他们总不能和山越人完全搅和在一块儿起事。 梁岳收枪, 莫喜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上已经出现了好几处伤口的他,不停地喘着气。 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摄政王和熊廷山这边。 摄政王身上,散发着无比强大的气息,再加上他的身份,更让人觉得敬畏。 但郑伯爷作为亲身经歷者自然清楚,摄政王强是强,但绝对没有强到这个地步,他应该不是三品,可能是四品甚至是五品的样子。 但灵的加成效果,实在是太明显了,这就相当于是一种秘法,强行越境,郑伯爷以前用魔丸时,也常常体验到过相类似的感觉,同时,灵因为是灵魂体的缘故,在气场上和气势上,可以起到更好的加成效果。 同样的风力,在夏天吹和在冬天吹,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但风力,其实是一致的。 看到这里,郑伯爷算是确定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出来的政治秀,唯一的关键点,就在于熊廷山所送出的那一刀。 摄政王的手指,没有松开,而是将手臂缓缓地垂落下来,熊廷山落在了地上,身上大汗淋漓,他看着摄政王, 缓缓地跪下, 道: 「四哥,弟弟我服了。」 摄政王威严的目光扫向山越族老者,道: 「梧桐郡山越族诸部,一切照旧,尔等封地事宜,朝廷不会加以干涉。」 山越族老者放下了鱼叉,向摄政王跪下行礼,表示臣服。 摄政王目光扫向吴俊青,道:「梧桐郡氏族,均提升封号一级。」 吴俊青将刀插在地上, 对着摄政王跪下: 「谢主隆恩。」 最后, 摄政王将目光落在了莫喜来身上, 「梧桐郡郡兵,择五万,入编大楚皇族禁军。」 莫喜来赶忙将额头抵在地上, 「吾皇万岁!」 三个人,代表着三股势力。 安抚妥当后,摄政王伸手,放在了熊廷山的肩膀上,不避讳外人,直接开口道: 「听说,弟妹想当皇后想疯了?」 「哈哈哈。」熊廷山笑了起来,道:「可不是嘛,早年弟弟我刚被父皇贬到梧桐郡这里来,如果不是遇到了她,我可能早死了好几回了,我欠她的,她想要什么,我这个做丈夫的,都应该帮她争取。」 「麟儿的正妃,还没选定,由弟妹在她族里选一个女子上来吧。」 麟儿是摄政王的长子,现在是世子,以后大概率就是太子。 要知道,当初熊廷山因为娶了个山越族女子,回郢都时,先皇连见都不想见他,足以可见摄政王这个决定,将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很可能,自此以后,楚国后世皇帝身上,将会流淌着山越人的血脉。 「四哥,您这个魄力,弟弟我服气了,相信她,也没话说了。」 第1234页 「家和才能万事兴,梧桐郡那里,你镇守了十五年,朕替朝廷感谢你,但你现在得回郢都来帮我,帮我对付田无镜。」 「四哥,只要你敢用我,弟弟我就敢效死力!」 「小苏先生!」 「外臣,在。」 郑伯爷马上起身回应。 「今日所见,可否写一篇文章出来。」 「外臣之幸,可见证此幕,兄友弟恭,为国为民,王上和五殿下,真乃当世英豪。」 熊廷山看了一眼郑凡,笑道: 「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 摄政王挥手道:「洪师傅,送小苏先生回别苑,朕,要与五弟多待一会儿,再叙叙旧。」 就这样, 接下来的事情具体如何发展的,郑伯爷就看不见了。 他和陈大侠一起坐上了马车,洪门阳赶车,载着他们回别苑。 造剑师,也没跟着回来。 郑凡清楚,摄政王让自己和陈大侠过来,是想通过自己的嘴,让姚子詹知道楚国的情况,也是要让干国官家知道楚国的情况。 这是楚国在告诉自己的盟友,楚国内乱已经完全平息,接下来,干楚二国,可以合力对付燕国了。 然而 摄政王算计到了一切,也无法算计到他所认为的苏明哲苏先生,其实是个冒牌货。 因为一开始郑伯爷就没打算假扮这个人,所以谋划就无从谈起,一切起源于陈大侠的犯二; 摄政王再老谋深算,也算不出一个铁憨憨的意图变化吧? 再者,那一首满江红,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才情,在这个世上本就是最为硬朗瓷实的通行证,且无论是摄政王还是造剑师,都有很深的文化造诣,他们是不知道郑伯爷能背诗的; 在他们眼里,也就只有姚子詹的徒弟,才能写出这种水平的诗词来。 所以,其实可以说郑伯爷这个冒牌货,在扮演苏明哲苏先生这件事上,不光是没露馅儿,而且还做得比本尊亲自来还要好。 同时,摄政王想让「苏明哲」看见什么先不谈,郑伯爷自己倒是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让郑伯爷对明天「大婚」,更为期待的一件事。 那就是,常常被魔丸上身的郑伯爷清楚,摄政王将自己和陈大侠送走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摄政王应该马上就要面对来自灵上身后的强烈后遗症了。 胸口的伤势其实是小问题,关键是之后他整个人都将严重透支。那个灵比现在的魔丸强很多,副作用肯定只会更强! 所以说, 摄政王明天是不会出现在公主婚宴现场的了,一来,他可能在那时候还不能醒来,还在继续昏迷,就算是醒来,也会无比萎靡,身为君王,他不会在自己臣子面前流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二来,摄政王身边的那些高手,明日应该也不会出现在婚宴上,因为他们要贴身保护虚弱的君主。 这就意味着, 明天劫亲的难度系数,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紧接着, 又一个好消息传来, 马车停下了, 因为遇到了一支范府运送明日婚宴所用红烛的车队。 洪门阳有些犹豫, 但郑凡则马上体贴道:「洪师傅,我和陈大侠跟着这支车队回别苑就行了,您还是回去候着王上吧,可不能让王上错过公主的大婚吉时,反正我们这里距离别苑也不远了。」 洪门阳闻言,当即道:「那就委屈小苏先生和陈大侠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洪门阳当然不会告诉郑凡,摄政王是不会来参加明日的婚礼了; 在看着郑凡和陈大侠坐上范府的车队后,洪门阳即刻赶车往回; 他要去近身保护摄政王,大楚皇族禁军现在不在身边,他们几个,才是保护摄政王安危的真正屏障。 而郑伯爷则跟着这支车队,直接入了别苑。 入别苑后,郑凡没急着下车离开,陈大侠也就跟着没动。 少顷, 薛三、四娘和阿铭全都进入了马车。 明天就要劫公主了,三个魔王已经都混了进来,不过,四娘和薛三是做事的,阿铭则是真的在「混」。 陈大侠就坐在旁边,郑凡和魔王们都没有避讳这个干人,完全是当着他的面在密谋,因为陈大侠这个人的人品,实在是太稳了。 郑凡语速很快地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 着重点在于: 摄政王估计得歇菜到明天,明天的婚宴,他和他身边的大内高手,应该不会出现。 郑伯爷甚至觉得,摄政王来看公主,可能只是顺便,因为这里距离郢都和距离梧桐郡的距离相当,应该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一个谈判地点。 作为一个君王,他不太可能完全为了所谓的私人感情特意丢下朝堂的一大杆子事儿往这里专门跑一趟。 更何况,镇南关那里还有靖南侯不断在施加压力。 其实,公主昨晚也表露出了这种意思,她不认为自己的哥哥,为了来参加自己的婚礼,送自己妹妹出嫁,能在这里逗留这么多天。 四娘和薛三马上开始思索,因为原本的计划里,其实是预设着摄政王在场,摄政王身边的大内高手也在场的。 难度降低了,但计划,也得跟着重新修改。 第1235页 这时,四娘忽然开口道:「主上,奴家想到一个好办法。」 「说。」 四娘的目光在在场人身上都逡巡了一遍,道:「主上,现在只有您才知道摄政王明日肯定不会出现在婚宴上,但屈氏人不知道,那些来参加婚宴的人也不知道,甚至是别苑外的皇族禁军,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摄政王白龙鱼服来参加公主的婚宴了。 所以…… 所以明天奴家可以把阿铭易容成摄政王的容貌,让主上您直接挟持『摄政王』,以此作为要挟,有这个做保证和前提的话,劫走公主,就简单多了,我们的自由度,也就更高了,效果,也会更好。 不过得辛苦主上将摄政王的容貌画个人脸肖像给奴家,因为奴家没见过摄政王。」 画画是郑伯爷本职,完全没问题。 马车内,其他所有人在听到这个提议后,眼睛都亮起了光。 对啊, 知道摄政王明日不会出现的,只有他们自己。 就连坐在旁边旁观的陈大侠,也不由地开口赞嘆道: 「妙极!」 不过, 阿铭举起了手, 问道: 「为什么要选择我去易容成摄政王,选择别人,也可以吧?」 四娘则马上回答道:「不行,必须得是你,你想啊,到时候主上一边拉着公主的手,一边挟持着你,你就距离主上很近,还能帮主上挡暗器,万一楚人铤而走险呢?」 阿铭张了张嘴,他听到这话,很不舒服,但他却没办法反驳。 薛三开口道:「还有一点就是,主上挟持你时,万一楚人不退,我们吓唬他们时,主上完全可以这样。」 说着,薛三抽出了一把匕首,挥舞道: 「你们退不退,退不退? 到时候主上完全可以直接有刀子上刀子有箭上箭,直接往人质身上招唿,吓死那帮楚人,还不用担心人质真被弄死。 反正阿铭身上开几个窟窿也不会断气,这世上还能找到比这个效果更好更实用的人质么? 嘿嘿。」 「……」阿铭。 说着,薛三还主动将匕首递给了郑凡,道:「主上,要不您先插阿铭几刀练练手先?」 阿铭手指指向薛三。 薛三当即梗着脖子道:「咋啦,咋啦,我这不也是为了明天的演出效果做做彩排嘛!」 心里话则是, 格老子的, 入楚以来老子一直在忙前忙后, 结果你这个一直混吃混喝的居然比我先升级了! 还有天理么! 郑伯爷还是没真的在此时拿阿铭彩排几刀, 毕竟阿铭受伤就算不会死,復原伤势时也会消耗很多的元气,吸血鬼并不是不死之身,在不伤及脑部的前提下,高级吸血鬼只是血槽比普通人厚一些罢了。 郑伯爷清了清嗓子, 做最后的动员道: 「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有了。 明儿个, 咱们争取把婚礼,给他办得…… 风风光光!」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平野伯! 回到内院自己所住的房间时,已经是夜深了。 郑伯爷在书桌边坐了会儿,脑海中不禁再度迴荡起摄政王和五皇子之间的「对决」。 确实,他们的对决没有沙场秋点兵的波澜壮阔,但却又是一种共知下的默契。 一国局势,以这种类似江湖比武的方式来解决,看似儿戏,实则又实属正常,郑伯爷上辈子去骊山时旅游,还去看过常凯申藏身过的洞。 长舒一口气,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心思全都抛开,郑伯爷站起身,走到脸盆前,用手拘起水洗了把脸。 因为上辈子最后过得很累很苦,所以这辈子,郑伯爷一直想让自己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过得轻松一点。 洗完了脸,郑凡走到门槛边坐了下来。 天上,一轮明月高挂,月光撒照在庭院里,营造出了一种很静谧的氛围。 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再撑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幻想着自己正在吸收着日月精华。 良久, 郑凡睁开眼。 明儿个,就是大婚了。 他站起身,走向公主所在的寝宫。 寝宫外头,赵公公很尽职地站在外头。 见郑伯爷来了,赵公公脸上马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郑凡知道他其实可以做得很含蓄,这个在民间底层摸爬滚打过的少年郎有着普通公公所不具备的市侩感和分寸感,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将姿态放低,在郑凡面前,他就像是一条将肚皮露给你的狗。 狗,一般只对他信任和臣服的对象才会露出自己最为脆弱的肚皮。 赵公公没有通报,甚至没对郑伯爷打招唿,只是默默地弓着身子后退了几步,将道给让开。 但郑凡,却停下了脚步。 「赵成。」 「奴才在。」 良久的沉默, 郑伯爷没说话,赵成也不敢说话。 最终, 郑伯爷伸手,放在赵成的肩膀上。 赵成身子微微一颤; 郑伯爷拍了拍赵成的肩膀,道: 「晚上好。」 「主子晚上好。」 正因为赵成是一个聪明人,所以郑伯爷不用说太多的话,对于赵成而言,他只有随波逐流的权力,却没有上桌的资格。 第1236页 这种奴才,其实不适合放在身边当伺候人用,或许放在其他方面会更合适一些。 但目前来说,有赵成在,确实很方便。 郑伯爷推开寝宫的门,走了进去。 刚踏足进去,一个蟒蛇脑袋就从房樑上落下来,直接垂摆在了郑凡的面前。 郑伯爷的脸,距离蛇头,大概只有两分米的距离,青蟒吐出的信子,甚至可以微微打在郑伯爷的脸上。 从这只青蟒的眼里,郑伯爷看见了不屑的情绪,它的姿态,很高。 只不过受制于公主的控制,它无法选择直接吞噬自己。 郑伯爷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气息被魔丸遮掩得太过瓷实了吧,所以才使得这只畜生在自己面前这般放肆。 不过,郑伯爷还不至于在此时和这头畜生置气,想当初貔貅刚来时,也是鼻子朝天不可一世,到最后不也被魔王们调教成了一只鹌鹑? 这条青蟒的下场,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郑伯爷弯下腰,从青蟒身侧绕了过去。 公主此时正坐在床上,先前应该是躺着的,听见寝宫门开的声音才坐了起来。 她没穿鞋子,下身是裙子,便装看起来很随意,却带着一种轻薄的魅惑感。 「也不怕着凉了。」 郑伯爷走到公主身边坐了下来。 公主主动靠了过来,抱住郑伯爷的肩膀。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子的姿势,坐了好久。 终于, 郑伯爷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麻了, 开口道: 「怎么不说话?」 公主道:「不知道说什么。」 「还没过门,就没话说了么?」 「不是,只是因为现在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和你去燕国后要过怎样怎样的日子?这岂不是在和你谈条件了? 说我现在心里多复杂,多踌躇,多纠结,岂不是让你觉得我不是铁了心要跟你? 所以,不管说什么,都会让你反感,最终都会影响遗诏上我儿子的名字。」 「呵呵呵。」 郑伯爷笑了, 抽出手,换了个姿势搂着公主。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公主继续道,「姚师曾有一首诗,将人这一辈子比作蜉蝣,可能你自己已经拼劲了全力,但实际上,你依旧改变不了随波逐流的命运。 现在,对于我来说,屈培骆,我是真的嫁不下去了,跟着你,吃肉还是吃糠,都是我的选择。 对了,你白天和我皇兄去哪里了?」 郑凡将白天的事说了一下,没做什么隐瞒。 因为让公主知道自己的哥哥来看自己只是顺便,反而对郑伯爷更有利。 随后, 郑凡还将明天的一些安排简单地对公主说了下。 天色,其实还没亮,按照后世标准,现在才是凌晨一点多的样子。 但赵公公已经走到寝宫门口禀报导: 「殿下,时辰要到了。」 内院外面,此时已经有几十个妆娘和有诰命在身的妇人候着了。 公主大婚,嫁的还是屈氏嫡子,在这片地界,自然是盛况空前,出嫁前的准备,确实得提前很久就开始。 先前内院的安静,无非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她想要清静一点,因为公主之前失踪过,需要静神,所以,无论是屈氏还是宫里的人,都同意了。 之后,郑凡来了,再之后,摄政王也来了,内院的安静,自然就得保持下去。 但今儿个,是不可能再继续这般下去了。 「要开始了。」郑凡开口道。 公主抓了抓郑凡的衣袖。 决定,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但事到临头,心绪其实依旧难以完全平静。 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孩。 但偏偏,眼前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很自我,很大男子主义,确切的说,是很敏感,她没办法去倾诉。 然而,尽管如此,她却对这个男人埋怨不起来,更别提恨了,甚至,还对着以后的生活,带着期待,因为她清楚,跟着他,自己以后的日子,至少不会乏味无趣。 一直到郑伯爷走出寝宫, 公主没问:你就不怕我反悔? 郑伯爷也没说:你可千万别反悔。 公主知道问这种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要反悔的话,不用问,不反悔的问,问了作甚? 郑伯爷则一直很清楚一个道理, 想装什么样的逼,就得做好冒多大风险的准备。 他也想按部就班地过日子,种田养兵再种田养更多的兵,但一来现实不允许你一直低调地苟着,二来,自己也会觉得太过沉闷。 人啊, 就是这样, 激盪久了想安逸, 安逸久了心里就又痒痒了。 走出寝宫,走回自己的房间,郑凡发现陈大侠正坐在自己书桌前。 陈大侠抬头,看着郑凡,道: 「今天,会很热闹。」 「嗯。」 「恭喜。」 「恭喜什么?」 陈大侠很理所当然道:「新婚幸福。」 「这也可以?」 「不是这样么?」 「好像确实是这样,哦,对了,上次那个银甲卫姑娘呢。」 上次在寻找赫连家宝库时,陪同姚师的,除了陈大侠以外还有一个银甲卫姑娘。 第1237页 郑凡记得姚师似乎有意想撮合他们。 干国的银甲卫本就有发老婆的传统,再者,姚子詹的面子,也肯定好使的。 谁知陈大侠只是摇摇头,道:「她让我进银甲卫,我不想去。后来姚师问过我的意思,知道后,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没事的。」郑伯爷安慰道。 陈大侠则道:「我想将我这一生都寄託于这把剑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比肩剑圣。 剑圣雪海关前一剑斩千骑,我希望以后自己也能来这一出,姚师说人生如戏,我觉得自己若是能有这一幕戏的话,这辈子,也就算值了。」 「你挡的时候看看对面番号,别遇到我。」 陈大侠看着郑凡,道:「若是在干地,就算是遇到你,我也不会退的。」 「我会退。」 陈大侠嘴巴张了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伯爷靠在书桌边,从铁盒里取出一块薄荷糖丢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在骗我么?」陈大侠问道。 郑伯爷笑了笑。 陈大侠又道:「就算是骗我,我也依旧很感动。」 「不是在骗你,老陈啊,我是拿你当真心朋友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若是看见对面燕军,是我的番号。 你就拿着剑,出城,来我军寨里找我,你,敢的吧?」 陈大侠点点头,道:「敢的。」 「咱们可以商量着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不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就绕过去,如果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可以向你保证麾下士卒不造杀孽,又或者,让开一路,使得城内百姓安全离开。 如果, 我说如果, 如果是那种非要死磕的地方,你也一定不会退的地方,咱也能先整两盘菜一壶酒,吃好喝好后,第二天,再送着上路。」 「好。」陈大侠同意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你刚刚说你是以剑圣为目标?」 「是。」 「但人家剑圣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了。」 「……」陈大侠。 …… 天,还未亮。 三声锣鼓忽然响起,红灯笼也全都在此时被挂上。 内院的大门,被打开,一群妆娘和诰命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入内院。 妆娘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上妆品,其实,能用得上的并不多,但绝对不能有缺漏,各式各样,必须齐全。 诰命们则捧着茶杯、垫子、筷子、玉佩等等不一的用具。 这些诰命,都是夫君在世,且生育过儿子的,算是有福气的人,这样子的人才能被选中进来帮公主上妆。 伴随着她们进来的,还有两列身着红衣的甲士。 一列,是皇族禁军,一列,则是青鸾军。 他们的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开刃的兵器,而是瓜锤、金帆等仪仗物,凸显的,是皇家和屈氏的庄严。 一席红毯,从内院门口一路往外铺陈出去,同时,还有一群僕役将长凳按照一定距离对其摆放在红毯上。 寝宫的门,被推开,妆娘和诰命们鱼贯而入,而公主,则换了一身白色的内衬衣物,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 「参见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的目光,在面前一群女人身上缓缓扫过。 最后, 抬起手, 道: 「起来吧。」 …… 郑伯爷人还在内院,没有离开。 屈家的人,不会来示意他离开,因为知道他是摄政王带来的人。 况且,有一个姚师高徒在这里观摩整场婚礼,也是一件能够让屈家人脸上增光的事情。 虽说,这光可能有点绿。 在一阵井然有序地忙碌之中, 天, 亮了。 这边,公主在凌晨就开始梳妆打扮,那边,迎亲的屈家队伍,也是天没亮就已经出发了。 屈培骆骑着一匹看似犀牛一般的存在,应该是一头妖兽,牛角上,披着红绸子,其人在上,也是一身喜庆的新郎装束。 不得不说,屈培骆的脸,长得是真的好,在今日,真的有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思。 屈培骆身边,有一百零八白马骑从跟随,簇拥着他。 楚地也是缺马的,当初青鸾军为何会被困死在玉盘城,也是因为这是一支以步卒为主的军队,一旦失去了外部野人骑兵的支援唿应,面对燕国骑兵军团的包围,他们根本就没辙了。 所以,这一百零八匹毛色上等的白马,凑起来,确实不容易,因为这些白马身上可是没什么杂色的,屈氏,应该是准备了许久。 但这一切看起来,确实是值得的,视觉效果上,的确惊人。 但现在,还不是新郎入院的时候。 宣旨太监拿出圣旨,开始宣读; 这圣旨其实早就到了,就算摄政王没来,圣旨也会在此时宣读。 旨意中,先是肯定了屈氏作为大楚柱国一脉为大楚所做出的杰出贡献,随后,又展望了一下未来,到最后,才是点明主旨,说了这婚事,送上皇帝口吻的祝福。 「驸马爷,接旨吧。」 「臣屈培骆,接旨!」 待得屈培骆接旨后,其身边白马亲从一齐发出低喝。 第1238页 紧接着, 嘹亮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数目庞大的乐官开始奏起楚韵。 四大国之中,对大夏习俗保留得最好的,不是在原本大夏传统疆域上建立起来的干国,而是楚国。 楚人习性上好浪漫,追求洒脱和自由,每年春夏之际,常常能看见在小河边赤足奔跑的楚人男女,作豪士之态。 但在文化习俗上,楚人又极为復古,尊崇古礼不可亵。 两种看似极端对立的要素,却极为和谐地出现在了楚人身上,共融共生。 乐声,很好听,大气磅礴之中隐然有一股风月沧桑之感。 郑伯爷拿着一支炭笔,对着画板,闭着眼,一时间,竟然沉浸入这乐声之中。 一直等到外头鞭声炸响,郑凡才被惊醒睁开眼。 陈大侠站在郑凡身侧,道:「感觉你很陶醉。」 郑凡点点头,道:「等回去后,我得让瞎子也组织个乐队班子。」 其实,瞎子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因为平日里他喜欢玩儿二胡,所以每当他公务结束之余,喜欢喊来几个人大家一起玩儿一把合奏。 每每晚上给士兵们上思想教育课时,也会有文艺表演什么的,瞎子已经鼓捣出《平野伯破阵歌》了。 「我不懂诗词,不通音律,但我知道,它们,是美的。」陈大侠说道。 「嗯,是啊。」 「驸马福康!」 「驸马福康!」 屈培骆进来了,内院中,一众甲士下跪,僕妇僕役们也都跪下来请安。 屈培骆身后,则跟着一群提着篮子的屈氏族人,开始给红封,其实就是改口费,几乎是见者有份。 郑伯爷记得上次小六子来信时里头说过,这婚礼就和装潢房子一样。 你想办得有格调一些,这没问题,但如果你砸得银钱够多,那么这格调,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就连郑凡,也收到了红封。 只不过,郑凡的红封是屈培骆亲自送来的。 郑伯爷伸手接过一个小箱子,里头,很沉,银子的话,有点寒酸了,所以,应该是金锭。 好笑不? 屈培骆居然给自己发金子。 但郑伯爷还是收下了,同时恭贺道: 「驸马福康。」 「多谢苏先生。」 屈培骆应该还惦记着「苏明哲」为他的大婚写上一篇诗词,所以下了润笔费,但他不知道的是,郑伯爷也在惦记着一件东西。 寝宫的门,闭合着。 一众宦官分立两侧,孙公公领头,赵公公跟在孙公公后头。 孙公公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太监,是见过大世面的,见屈培骆走来,当即大喝道: 「跪!」 屈培骆单膝跪下。 孙公公继续高唿:「问安。」 屈培骆回应道:「臣,给明慈公主请安,公主福康千岁!」 明慈,是四公主的封号,寓意明事理心怀仁慈。 君君臣臣的界限,是最大的鸿沟。 孙公公这是叫撑场子,哪怕是驸马,在和公主大婚之前,他也依旧是天家的臣子,所以得跪,得问安。 天家成亲,自是不可能有闹洞房或者堵门这种民间风物儿的,但孙公公现在做的,其实就和很多岳丈在送女儿成亲时做的一样,为了敲打女婿。 孙公公扭过头,看向赵成。 赵成马上转身,跑到寝宫门口,禀报导:「殿下,虎威将军到了。」 「咔嚓……」 寝宫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 一身盛装的公主熊丽箐在左右两侧人的搀扶陪同下,缓缓地走出。 没有红盖头,她戴的是凤冠,下卷珠帘,美目扫下,自是一股子天家威严倾泻而出。 唿…… 郑伯爷轻轻吐出一口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真不假, 今日公主的这一身行头, 不仅仅使得下面跪着的准驸马给看愣住了, 居然连郑伯爷这个真驸马,也被惊艷了。 谈到美女,有人喜欢豆腐西施,也有人喜欢莲花池里的採莲女,诚然,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佳人确实能让人心神嚮往,但来自民间的她们,哪怕再天生丽质,也撑不起这种盛装,强行穿上去,也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熊丽箐是真正的大楚公主,天家血脉,自幼为楚皇视为珍宝,楚皇驾崩后,其亲哥哥摄政王也没让其受一点委屈。 她,永远都是高贵的那一个。 此时,郑伯爷才真正意识到,公主,并不仅仅指的是一个名头,也指她整个人。 等回去后,这一套衣服,得多做几套。 孙公公向公主行礼后,转身,看向还跪在那里的屈培骆,其一挥拂尘,赵公公亲自端送着一碗艾酒走来,将酒碗递给了屈培骆。 孙公公拉高了声音,喊道: 「一碗,去疾去痛!」 这是楚人的习俗,因为当年的楚国儿郎经常需要听从君主的召唤跟随着皇帝入大泽和山越人厮杀,争夺地盘。 楚人先祖认为艾酒可以驱邪,保佑身体不为瘴气所侵。 跪在地上的屈培骆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一碗,来福来康。」 赵公公送上第二碗酒,酒里泡着红枣,寓意福康。 屈培骆再度饮尽。 第1239页 「一碗,不舍不离!」 赵公公送来第三碗酒,这酒里,泡着一根头髮缠着的石头,楚人先祖出征时,其妻子都会将自己一缕头髮裁下绑在石头上让丈夫随身携带,信奉巫文化的楚人相信,若是人战死在外,他们能依靠着这一缕头髮所寄託的哀思魂归故里。 屈培骆毫不犹豫地喝完。 三碗酒下去,一个流程走完,孙公公大喝道: 「屈氏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要娶的,是谁!」 屈培骆跪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前方站着的公主,道: 「公主殿下。」 「皇女下嫁,屈氏子,该当如何应处?」 说着, 赵公公搬出了一尊巫神神像过来,放在了屈培骆面前,这是让屈培骆立誓,这雕像不大,赵公公搬运时也不费力。 「自当护之敬之礼之,今生所愿,唯盼白头!」 孙公公点点头,面色依旧严峻,转过身,面向公主, 道: 「请殿下示下,门槛内,是皇家,门槛外,是屈家。」 这是让公主自己选择。 这是接亲的礼仪流程,其实,都到这个时候了,嫁不嫁,其实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毕竟天家嫁女也不可能出现那种上轿或者下轿临时加上下轿钱或者临时加彩礼的这种事。 郑伯爷全程看得津津有味,小六子的婚礼,郑伯爷没赶得上,所以没见过,这次,算是他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参加这个世界的婚礼。 有一种上辈子出游时看地方民俗表演的感觉。 不过,上辈子想看,得给钱,这辈子你看,却能收一箱金锭。 这种问来问去的方式,也不让人觉得累赘,毕竟后世就算西方的婚礼,不也要多此一举问一下:是否愿意不论贫穷、生病、困难都不离不弃么。 婚礼,玩儿的其实就是仪式感这种东西,要是跟蛮族一样,直接带着一帮人冲进来将女人抢走回去就上炕,这得多枯燥和乏味啊。 嗯, 等一下, 郑伯爷微微蹙眉, 怎么有种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公主抬起脚,跨出了寝宫门槛。 孙公公的脸上当即露出谄媚的笑意,急匆匆地跑下来,主动将屈培骆搀扶起,道: 「驸马爷吉祥。」 屈培骆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在站起身的同时递到孙公公手中,孙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公主迈出了门,接下来,当即有一群诰命夫人护持,像是先前屈培骆领着一众白马亲从过来时一样,公主也会被簇拥着出去。 这时候,屈培骆不能走在前面,还是得跟在后头。 这是规矩,谁叫你娶的是天家女呢? 公主已经出内院了,郑伯爷此时也收拾起了画板,准备跟上。 屈培骆见郑伯爷拿着画板过来,有些好奇地凑过来,发现郑伯爷画板上画着的,居然是自己,只不过不是用毛笔画的,但却格外逼真形象。 「苏先生这作画之法,是西方传来的?」 身为屈氏嫡子,这见识,自然不会差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是。」 「画得,当真是极好的。」 「还请驸马准我随列左右,苏某打算再画几幅,最后凑一张驸马大婚图。」 「多谢苏先生。」 屈培骆哪里会不肯,赶忙示意身边人帮忙拿画板,安排郑凡跟队。 公主走出内院后, 一排排地上,跪着的是屈氏封地内的各个家族,他们都派出了代表来,恭贺主家的这一场大婚。 甚至,连年尧府里都派出人过来庆贺,原本极为宽阔的外院场子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公主每行进一处,两侧的人就都跪下,孙公公开始报上他们的家门。 而且,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有资格报上家门的,就算是为这场婚礼出力良多的范家,到最后报名时,也是范家、田家等。 公主脚踩在长凳上,长凳下铺着的是红毯,居高临下地从跪伏在两侧的人面前走过。 大楚等级之森严,在这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相较而言,还是燕国那里的风气更为开放一些,更讲究一个「与民同乐」,不管心里是否认同,但表面上大家还是愿意这般去做的。 郑伯爷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在画板上添加几笔,但目光,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看着公主的背影。 人都有这么一个性格,那就是争抢过来的食物,吃起来会觉得更香,这一场大婚的氛围中,郑伯爷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不算是什么道德瑕疵,只能说,人性如此,郑伯爷知道自己不能免俗,也从未想过去当什么圣人。 有一点郑伯爷觉得很庆幸的是,公主的鞋子并非是花盆底,所以行走在长凳上时,还是很稳当的。 继续往前走, 出了院子,其实并未离开皇室别苑,因为别苑的范围很大,只能算是走出了房屋区域。 一辆恢宏精緻装点得很是喜庆的巨大马车停在那里。 而最后一段路的长凳,则是由金银玉为材质雕琢而成的,郑伯爷一开始还没留意到,等留意到后还特意地回头数了数到底有多少张。 心里盘算着如果不抢公主就是将这些板凳偷回去也能靠这个多养不少兵马了。 第1240页 赵公公走到最前面,弓着腰,抬起手,让公主将手搭在他手背上,搀扶着从最后一张银质的长凳上下来,最后,公主再缓步走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其实更像是皇帝出巡时所用的行台,前面很宽阔,后面是类似房屋的构造。 在楚国,普通人家,哪怕是贵族,也不被允许打造这种行台出行的,但公主是例外,她可以用这个规制。 公主站在那里,身边两个婢女搀扶着。 孙公公则和赵成两个人领着十来个宦官进入到后面检查布置,同时还需要重新添置东西,这是公主出嫁的行台,内饰和内物必须现在准备,是不能提前的,否则就会显得公主恨嫁一样,失了皇家的体面。 先前,在里头,是屈氏封地内的家族叩首行贺,而此时在这里,公主将接受那些大贵族以及朝堂大佬家派来行贺的人。 先前里面的,是家奴,公主甚至不屑和他们同处一面,是需要踩着长凳过去的,年尧家派来的人之所以也在里头,是因为哪怕年尧现在做了大将军,但他是摄政王潜邸家奴出身,所以,他其实还是摄政王的家奴,他家派来的人,自然也得在里头跪着。 现在, 公主站在行台前端, 一家一家派来行贺的人过来唱礼,基本都是家族晚辈作为代表来的; 公主都会微微一福喊一声「代问叔叔伯伯好」以做回应。 流程很长,却不能有丝毫懈怠,这是礼数; 同时,这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其流程,才是这场婚姻的本质,哪能去省略? 其实,楚人结婚时,一般是男方的亲朋在男方家里等着,女方的亲朋在女方家里等着来接亲,这叫互相压场子,两家互相展露背景。 但在屈氏这里,不仅仅是屈氏封地里的家族还是和屈氏交好的其他大贵族代表亦或者是和屈氏同朝为官的达官显贵,都聚集在了皇室别苑这里。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敢去和皇族唱对台戏?肯定都跑这里来帮公主压场子的,就是屈氏自己,也不敢起什么别苗头的心思。 那边, 公主站在行台上还在一个代表一个代表地接见, 这边, 按照习俗,屈氏需要安排「文武巫贵」先一步进入行台里头去压一下车,在民间,就叫压轿。 当然,不是那种让你进去后跟着行台一起走,而是让你走个过场,进去喝一杯茶,然后就出来。 因为在楚人的习俗里,大喜之日,容易撞煞,婚轿尤其如此,那些孤魂野鬼最见不得人间喜事,看见婚轿就会忍不住过来要报復作祟,所以需要借「文武巫贵」的气息来压制。 民间的话,文武,文可能就是当地认字比较多的人,武的话,找不到兵头子,杀猪匠也能代替,巫的话,基本上楚国每个村落都有巫师,逢年过节会主持祭祀平时也帮忙看病,贵的话,就是村子里大家觉得身份最贵重的人,亦可以是福气最好的人。 孙公公和赵成领着一众宦官在行台大阁楼里布置一番后,孙公公走出来,一挥拂尘,没有喊话,只是招手示意人可以上来压车了。 不喊话的原因是,这种压小鬼作祟的事儿,本就不方便喊出来,容易撞晦气,二来,公主那边还在接受着一波又一波大贵族代表的行贺。 同时,在孙公公的示意下,压车流程算是开始了,先过来的,是一群身披黑袍脸上抹着油彩手持长帆的巫师。 人数大概有两百多人,他们将行台围住,开始进行祷告仪式。 这种装束,其实源自于楚人入楚地后对山越祭祀文化的一种吸收,当然了,不至于跳跳闹闹神神鬼鬼的,祷告的巫师只是举着长帆在很缓慢地移动,这是在警告路上的邪祟不准侵犯这里,同时,也是为新人送去祝福。 先上去的,是一位老巫正,这名巫正其实已经退下来了,曾在郢都任职,但他是主持祭祀的那种,如果把巫正这个庞大的职业细分的话,他就是文职。 老巫正拄着拐杖,在两个屈家人的搀扶下,从后头上了行台,在孙公公的接引下走了进去。 过了半刻,他便又颤颤巍巍地出来了,在下面人接应下,下了行台。 这时,屈培骆的一个叔叔,也是封号将军的屈应伦走到郑伯爷身边,对郑伯爷小声道: 「苏先生,稍后可否请苏先生帮忙压车?」 「让晚辈去压车?」 「是,不知苏先生是否方便。」 「自是可以的。」郑伯爷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郑伯爷还是指了指面前的画板,道:「且容我稍后可否,还差一点。」 屈应伦看向了画板,画板中是公主此时站在行台上的形象,惟妙惟肖。 「当然可以,多谢苏先生赏脸,我屈氏,感激不尽。」 对于屈氏而言,论「文」方面,真的没有谁比苏明哲这个姚师高徒更合适的了,再加上屈氏人也知道就连摄政王都很赞嘆苏明哲的才华,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将原本准备在「文」上压车的人选给过掉了。 而对于郑伯爷而言,这真的是瞌睡了给你送枕头,因为,他本来就要上车的,现在,连藉口都不用找了,还能更从容一些。 所以,不仅仅屈培骆是好人,人屈氏全家上下,都是好人。 贵,是一名百岁老人上去了,她是田家的老祖宗一般的人物,长寿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她一生共诞下了十四个儿子,而且全部活到成年,无一夭折。 第1241页 屈氏选择她还有一个理由,因为你没办法选出一个在身份地位上比公主还要尊贵的人上去帮忙压车,所以干脆选另一条路线。 比公主身份尊贵的,有,比如摄政王,比如郢都皇宫里的太妃或者太后,但问题是你能请的来么? 就是摄政王,屈氏的人也没见到他在今天出现,其实,很多大贵族在看见皇族禁军出现在这里后,都猜测出了摄政王应该来过这里,虽说没看见摄政王本人,但没一个人敢去询问。 怎么了,来问摄政王的行踪,是想刺君么? 其实,郑伯爷觉得,范家的那位老祖宗才是最合适的贵,但想来依照范家那位老祖宗的性格,是断然不敢出现在今天这里的。 那位百岁老妪下来了,走路颤颤巍巍的,这一番折腾再加上正装上妆,大概要耗费掉不少精力吧,但屈氏有命,田家肯定不敢违抗。 武,则曾跟随过屈氏太爷,也就是屈天南的父亲征战沙场过的一位宿将,只不过人年纪也大了,也不带兵了,但他毕竟是屈氏里战争经歷最丰富的的一个了,所以他上去了。 等他下来后, 屈应伦就又来到郑凡身边。 郑伯爷将最后一笔添上去,对屈应伦拱手行礼,随即一挥衣袖,走上了行台。 上去时,郑伯爷还特意看了一眼站在行台前方仍然在接受行贺的公主殿下。 心里想的是: 嗯,这盛装正面看起来,确实很贊;但从背面看上去的话,是真的太遮掩身材了。 「苏先生,您请。」 孙公公主动拉开帷幔,示意郑伯爷进去。 「多谢公公。」 郑伯爷走了进去。 里头的空间,很大,这种规制的行台,平时,皇帝可以坐着它巡视天下,战时,则可以在这里摆上地图或者沙盘和众将一起谋划。 「小成子,给苏先生奉茶。」 「是。」 赵成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茶杯,直接走到正中央的榻子上,坐了下来。 孙公公见状,眉头微皱。 其余人上来压车,只是喝个茶,再在里头转悠一下,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但这位来自干国的苏先生,怎么就真的坐下来品茶了? 而且,孙公公觉得这位苏先生的坐姿,给他一种很不和谐的感觉。 楚人好浪漫不假,但楚国贵族,也最讲究礼数,吃坐行睡,其实都有讲究; 而干国的君子,在孙公公认知里,应该更注重这种礼节才是。 但眼前这位苏先生坐在那儿,却让他怎么看都觉得不适应。 因为, 郑伯爷不是很拘束很正规地坐着, 而是端着茶, 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 什么苏先生, 什么姚师子弟, 现在, 可以挥手说再见了。 郑伯爷用杯盖颳了刮面上的茶叶,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 孙公公一开始没说什么, 但等了一会儿, 见苏先生茶都要喝完了都没起身的意思,而外头,公主的接见已经结束了,都要开始准备宣读太后懿旨了,这苏先生居然还不下来。 这要耽搁时辰的啊! 孙公公马上向郑伯爷这边靠近了几步,赔着笑脸道: 「苏先生,这该下……」 郑凡微微抬起头, 看向孙公公。 同时,魔丸在此时也解开了对郑伯爷气息的屏蔽。 孙公公当即心里一蹬,身形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娘贼,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双眼睛一看向自己,自己居然吓得心里直发慌! 讲真, 阉人毕竟是阉人,宫廷生活给了他们很丰富的生存智慧,但一直被圈养的他们,在气势上怎么可能和沙场宿将来抗衡? 「干爹,干爹怎么了。」 赵成马上上前,搀扶住了孙公公。 孙公公好不容易站稳住了,有些狐疑地看向郑伯爷,道:「苏先生,苏先生,时辰要到了,还请……」 「是啊,干爹,时辰要到了。」 「噗!」 孙公公身子勐地一颤,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下去,发现有一只匕首,已经刺入了自己的心脏,而握着匕首的这只手,是自己这个新收的干儿子的。 「为……为什么会……为……为什么……」 孙公公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自己的干儿子,要杀自己? 为什么!!! 赵成将嘴凑到孙公公耳边,小声道: 「干爹,儿子谢谢干爹这些日子教儿子的道理,儿子会受用一生的,同时,儿子也一直记着干爹的教诲,比如,干爹说过,在宫里最重要的,是要跟对主子。 干爹啊,替儿子高兴吧,儿子选了一个很厉害的主子。」 「你……」 孙公公手抓着赵成的手腕。 赵成深吸一口气,他其实很敬重这个老公公,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要拿刀子捅向他。 但他没得选,他当初为了活命捅了自己,现在,也一样是为了活命,继续捅出去。 孙公公中刀的剎那, 里头十多个太监中,有一半忽然抽出匕首捅死了身边的同伴,一时间,行台内部,血腥味开始瀰漫。 第1242页 但因为里面焚了薰香,所以一会儿就又被压制住了。 郑伯爷倒过茶杯,将剩下的茶水浇在了面前的一座薰香炉里, 缓缓道: 「和她说过了,我不喜欢薰香味儿。」 随即, 郑伯爷放下茶杯, 双臂摊开, 道: 「替本伯披甲!」 …… 「苏先生怎么还没下来?」屈应伦站在自己大侄子身边自言自语道。 屈培骆倒是不急,反而解释道:「说不得诗兴起来了,在里头写诗呢,干国文人都这样。」 屈应伦闻言,点点头。 这时, 公主举起了手中的一道圣旨, 「太后懿旨!」 出门前,宣读的是摄政王的旨意,这是官面上的文章和流程; 眼下,在行台出发前,要宣读的是太后的懿旨,圣旨里不方便说的家长里短,就能放在懿旨里说了,因为理论上,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太后懿旨一般不得出宫门,只能对后宫的人来宣达。 在这里的话,就有点类似于是丈母娘对自己女婿的叮嘱。 但丈母娘身份尊贵, 毕竟,摄政王是没登基不假, 但太后的位置,其实早已经定下了。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台四周,所有人都一齐下跪,准备听旨。 而那群巫师,则继续在缓慢行进继续着祷告。 太后懿旨,是公主亲自宣读的,标志着丈母娘在给自己女儿撑腰。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本宫自追随先帝以来,为先帝诞下……」 这会儿,大家都跪下来在听着懿旨的宣读,太后的大概意思就是她这辈子就生下一儿一女,这个女儿,是她和先帝的掌上明珠,很是珍重,言外之意就是夫家可不准欺负我宝贝闺女; 按照流程,太后懿旨宣读完毕后,会让驸马去接旨,这就是接亲的最后一个流程,相当于是从丈母娘手里接过了人家闺女。 然后, 接亲队伍就可以开赴夫家了。 且按照事先宫内管事太监以及礼部的人和屈氏商量的礼仪流程,驸马接旨后也要上行台。 只不过公主会进行台里头坐着,驸马得站在前面,也就是公主现在宣旨的位置,寓意着为公主开道,在以后的日子,为公主遮风挡雨。 屈应伦提醒道:「培骆,可以上去了。」 「是,叔叔。」 屈培骆缓缓地站起身, 因为他已经听到最后的话了: 「吾婿应善待吾儿,愿得百年好合,平安丰顺……」 这里的吾儿,是指的女儿。 下面,应该就是「屈氏嫡子屈培骆接旨谢恩。」 屈培骆已经站起身,走向行台,虽然这是一场政治联姻,但他现在,确实是幸福的。 因为公主虽说不是妖艷的国色天香,但也是端庄大方,尤其是在今日盛装之下,更是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可以说,屈培骆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毕竟是第一次成亲,娶的还是现在光彩照人庄严尊贵的公主,他的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在上扬。 屈培骆甚至觉得,这辈子,有这一天,其实就已经值了! 真的值了! 公主宣读到最后一句, 顿了顿, 目光, 先落在了正在向行台走来,甚至已经一只脚踩在行台台阶上的屈培骆, 随即, 公主将目光挪开, 将懿旨合起, 高声道: 「大燕平野伯郑凡接旨!」 屈培骆脸上的笑意还在,甚至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哪怕还距离公主很远,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和亢奋。 然后, 在他上第二层台阶时, 他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话喊的是什么, 他愣住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屈培骆。 而下方跪伏的一大片王公贵族代表以及本地很多贵族族长们,在此时也纷纷从跪姿中惊愕地抬起头,一片譁然。 怎么回事,是念错了么? 但公主念错的是什么, 就算是念错了驸马的名字,大家都能理解,但前面怎么还念出了什么大燕,什么平野伯,什么郑凡! 受震惊最直接的,其实是屈氏族人。 因为他们原本的家主,屈氏柱国屈天南,就是死在燕国那位平野伯的刀下。 屈培骆看向公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要走到公主那里去抢下懿旨,那肯定是假的懿旨!!! 然而, 就在这时, 行台内的帷幔被掀开, 一名身着明亮甲冑的男子从里面缓缓走出。 在走过屈培骆面前时, 郑伯爷还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屈培骆。 「苏……苏先生,你怎么,你……」 屈培骆的脑子,现在已经一片混乱了,他真的已经无法理解此时正在发生的一幕。 「保护伯爷!」 「保护伯爷!」 与此同时, 原本围绕着行台正在祷告的巫师们纷纷撕开自己身上的黑袍,转身从行台下方的凹槽位置里抽出了长刀和弓弩,即刻呈防御阵形对外,将行台护在身后。 第1243页 郑伯爷则径直走到公主身边, 公主转过身,看着郑伯爷一步一步走来。 她主动迈步过去,迎上郑伯爷,宛若一只温顺的猫,将自己投入郑伯爷的怀中,双手,抱着郑伯爷的腰。 这种姿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因为先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现在,却像是一个小鸟依人的乖巧女子。 郑伯爷一只手搂住公主, 另一只手举起, 向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楚地贵族挥舞, 欣赏着他们或震惊、或惶恐、或荒谬、或不敢置信的神情。 行台阁楼上, 升起两面大旗, 一面, 是大燕黑龙旗, 一面, 是郑字旗。 郑伯爷将公主环腰抱起, 道: 「多谢诸位赏脸,来参加本伯大婚。」 这时,已经近乎疯癫的屈培骆手指着郑凡,大吼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所以说,屈培骆是个好人,一个无私的人。 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当起了托的作用。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早知道屈培骆这么上路子,当初的自己,怎么就把人家亲爹给杀了呢。 然而, 没等郑伯爷开口回答, 另一个人却先开口了。 只能说,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且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们能清晰地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 一如赵成一刀捅死孙公公的果决,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 再去瞻前顾后,再去妇人之仁,再去犹犹豫豫, 其实才是最愚蠢的行为,也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任。 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等到老去时,回首往昔,才不会后悔,甚至会庆幸,庆幸于自己当年的果敢; 郑伯爷怀中的公主目光环视四周, 用先前念懿旨的声音喊道: 「都给本宫听好了, 本宫的男人是: 大燕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弒君 有些话,别人之口说出来,效果会更好。 就比如现在, 众目睽睽之下, 公主先是主动投怀送抱, 然后亲自高调宣布。 她不是被劫持,她不是被胁迫,她就是认定平野伯是她的男人,她不羞于启口,既然认定了这个男人,她愿意为他扬名。 世间故事唱本多不胜数, 有相思相爱不可得的, 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有前期蹉跎后期圆满的, 此类故事,基于情和爱的,本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百嚼不厌的谈资。 这之中,穷酸秀才被大家闺秀看中的唱本数量最多,基于此种大纲的故事,往往也最为有名气,几大名本,更是戏曲台上必点的曲目。 而这种麻雀跳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之所以能在民间被大众所喜爱,原因很简单,因为听故事听戏的,基本都是麻雀。 此时,如郑伯爷这般,孤身入楚,在大婚之日,于一众楚国贵族目睹之下, 让大楚公主主动喊出「此生只许郑郎」的话语, 不用改编, 不用修缮, 甚至都可以不用角儿们去考验唱功演技, 不, 连角儿和台子都可以不要, 光是这事儿听起来, 就足以让听众们热血沸腾! 草根出身军功封伯, 年纪轻轻功勋卓着, 皇帝赏识南侯扶持, 孤身入楚公主投怀, 从人设到经歷,都堪称完美,自今以后,平野伯之声望,可称年轻一代之最! 声望这东西,可以说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绝不是无用,得看落在哪种人身上,放在郑伯爷身上,当属强强合一; 因为田无镜已经摆明态度要扶持郑凡,朝廷里还有小六子的支持,郑伯爷不缺外面进来的水,他缺的是自己这木桶板的高度; 而一旦声望上去了,水自然就能吸纳进来,不用去担心什么「人心不服」「德不配位」; 他拿, 他用, 他取, 外人都将无话可说,甚至还会觉得理所应当! 说不得数年后, 大燕就得流传出这么一句话: 平野伯不出,如苍生何? 所以, 这抢的哪里是公主, 这分明抢的是日后往上走的青云之梯! 屈培骆斜着头,他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此时的状况,不,确切地说,他不敢去理解。 苏明哲苏先生, 怎么就变成了燕国的平野伯? 答应为自己大婚作诗的文客, 怎么就将自己的未婚妻给抱在怀里了? 他居然在内院里,住了这么多天! 自己居然还和他,笑脸攀谈迎奉这么久! 先前,自己居然还主动给他送上一箱子金子红封! 而且, 而且, 而且, 而且他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成国之战,靖南侯在望江江畔大破野人主力,当属第一功,第二功,就是千里奇袭雪海关的郑伯爷。 第1244页 更别提屠俘的命令,是郑凡下达的,虽说明眼人都清楚这到底是谁的示意。 但对于屈培骆而言, 无非是一个投签下令斩首,另一个持刀亲自斩下自己父亲的头颅,都是要恨的,而且恨得很明确。 而这时, 郑伯爷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公主, 他对熊丽箐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对于郑伯爷这种人而言,想要去一见钟情,真的很难了,就算是见色起意,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自是有大把的女人来自荐枕席。 但他很欣赏公主对自己的这种姿态, 无论男女,男的脚踏几条船,女的养一群舔狗,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而且这种感觉,也是极为满足和舒适的。 好在,郑伯爷一直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心狠手辣不假,但终究是有底线的,否则,就不好玩了,就低级了,就落下乘了。 这是郑伯爷的审美,也是魔王们共同的审美。 所以,郑伯爷可以为了沙拓阙石不惜让郡主在自己的雪海关内暴毙; 所以,当日靖南侯一夜白头时,郑伯爷策马跟随,心里做好了跟随靖南侯「靖难」的准备。 行台里头,脱去宦官服的四娘打开了里头的一个原本应该拿来盛放新被褥的箱子,阿铭正躺在里面。 只不过此时的阿铭身着一身白色的锦袍,脸也是「摄政王」的脸。 「闷么?」 四娘问道。 「习惯了。」阿铭答道。 「也是,反正你没事做就喜欢躺棺材。」 四娘小心翼翼地搀扶阿铭出来,可不能弄掉了妆。 等阿铭站出来后,四娘还检查了一下衣物,满意地点点头,道: 「应该差不离了。」 阿铭显得很是平静,调侃道:「那个公主,路走宽了啊。」 「这才有意思不是。」四娘不以为意,「聪明的公主才好调教,在一起,不管是说话做事,也都能带得起节奏,要真是个憨憨,反而乏味得很。 往常你们也不是没有在外头将一些女子带回府里,环肥燕瘦都有,但主上哪个瞧上过眼了? 太过花瓶太没特色空有一张脸皮的,就像是那李庄白肉, 初见惊奇,尝了一块后,发现也就那样子了,多吃几口,还是得腻。」 「你高兴就好。」 阿铭也没为四娘担心什么,以四娘的手腕和能力,如果还要担心争宠问题的话,那真是白瞎了魔王的头衔了。 「待会儿气质上你得注意,昨晚咱们復盘过的。」 「我知道。」 四娘点点头,道:「也是,在气质这一块,你们吸血鬼一直拿捏得死死的,你也不用演了,就做你自己吧。」 赵成在边上看着阿铭,眼里全是惊奇,这易容术的效果,可真是把他给惊到了。 这也是因为四娘的易容术不仅仅体现在一张脸上,而是在全身上下,都做到尽可能地求真。 阿铭看向赵成, 道: 「给朕拿起刀。」 赵成直接一个哆嗦,明知道是假的,但在阿铭说话时,他腿肚子依旧在抑制不住地打颤。 四娘摇摇头,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四娘抽出一把刀,架在了阿铭脖子上。 阿铭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道:「刀背再下压点,有点凉。」 「你还怕凉?」 要知道平日里阿铭除了喜欢睡棺材就是睡冰窖里。 「脖子上有胭脂,压上去太腻了,不舒服。」 「这样啊。」 四娘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道:「这样呢?」 「可以了。」 「那,摄政王陛下,咱们可以出去救场了么,再耽搁一会儿,我真怕主上被乱箭射死了。」 阿铭一挥袍袖, 道: 「摆驾。」 …… 行台外边,下方黑压压的一众大楚贵族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纷纷醒悟过来。 虽然他们觉得眼前的一幕真的很荒谬,但它确实是真的发生了。 一时间, 青鸾军士卒开始迅速向这边靠拢过来,同时,各部僕役也在此时听从主家召唤而向这里蜂拥。 但今天毕竟是公主大婚的日子, 其实, 皇室别苑外圈的防卫还是很森严的,再者,从皇室别苑到聚安城的路上,也安排了多支兵马看守策应。 然而,出事儿的位置,却偏偏是在这里。 这一刻, 真正外围的青鸾军兵士和各家的兵马,根本来不及顷刻间召唤回来,这里的青鸾军士卒和皇族禁军,大多还是充当仪仗队的,而楚国贵族们身边,带的,多半是书童或者长得俊俏的下人小厮这类,真正负责他们安全的护卫,也进不到这里,全都留在了外围。 再加上各路唿喊,各路下令,而行台周围又都是慌忙后撤的大楚贵族们,使得四周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倒是有一队青鸾军甲士先沖了过来,但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仪仗用的器具,这些玩意儿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根本不实用,再者,这些青鸾军士卒也并非真正的野战所用,而是为了今日整齐好看,特意挑选出来的身高体量合适的再辅以最为精美的甲冑安排上来的,一大半还本就是屈氏子弟为了出风头见世面填充的。 第1245页 也因此,这支百来人的队伍,看似甲冑鲜亮,威武不凡,同时,也是勇气可嘉,但还没等他们登上行台,就被雪海关甲士一轮攒射,射翻了前面的一群人,再加之以冲锋,顷刻间就将其给击退了。 金术可就在其中指挥,见状,马上抬起手,示意麾下后撤,重新收队回行台边进行策应。 又有几支队伍压了上来,其中还有先前充当伴郎的百多名骑白马的亲从。 但这不到两百名的雪海关甲士却在金术可的统帅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突击,将他们一股股地击溃。 这就是训练有素上过战场的和乌合之众的区别了,其实,差距真的很大很大。 同时,这也是四娘和薛三他们最终选定要在这里发动的原因,第一要素肯定是这里在众多楚国贵族见证下,效果必然最好。 另一个原因就是,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实则它的防守,最为花架子。 楚国青鸾军真正的野战精锐燕人是领略过的,马下步战的话,他们的军阵和配合默契,金术可想抵挡也很难,甚至很可能一股下去就会被逼退到行台上沦为最后的厮杀。 不过,这番来回的折腾之后,随着楚国贵族们一批批惊慌地后退,持刀的护卫和军士不断地向前,四周,开始呈现出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实力强横的供奉,金术可此时也不敢再率队前沖了,只是对峙着。 楚人没有仗着混乱结束的契机包围绞杀的原因在于,公主还在行台上,不管这个公主先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终究是公主; 再则,不少人会认为,公主其实是被胁迫了的,否则,大家的世界观真的要崩塌了,自家的公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自愿的? 另外,今日的新郎官,原本上行台接旨的屈培骆,此时还跪伏在行台上,没有下来,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哪怕他距离身边的燕人甲士只有数丈的距离,他也不为所动。 并不是新郎官被打击得彻底崩溃失了智, 而是一开始迎亲时在寝宫门口所喝的三碗酒里,被赵公公提前下了毒。 只不过赵公公由于初次下毒,所以计量上的调配出了点问题,导致屈培骆的药性发挥,没到点子上。 但好在因为气急攻心之下,毒性被加速催发,劲儿头,终究是上来了。 屈培骆现在不是不想动,而是他如今全身酸软无力,是想动也动不了。 而这时, 帷幔再度被掀开, 「摄政王」被一个女子用刀架着,走了出来。 同时, 赵公公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刀,只不过是一把短刀。 说来也奇怪, 赵公公不敢对明摆着是假的摄政王上刀子,但却敢对货真价实的屈氏嫡长子面露兇相,他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哪怕阉了自己,但这些日子也是好吃好喝好药的补回了身体的亏空,直接一把攥住屈培骆的衣领将已经身体「瘫软如泥」的屈培骆给提拉了起来,刀口横亘在其脖颈位置, 用他那还没完全变得尖锐的嗓门大喊道: 「谁敢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杀了他!」 赵公公,还是紧张了。 不到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下庸城的乞儿头头,现在,却要挟持大楚身份贵重的贵族,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极为不正常的亢奋状态。 所以,他抢词了。 傻子都清楚, 当「摄政王」作为人质出来时, 屈培骆, 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好在,赵公公无比亢奋是他亢奋,下方那一大群楚国大贵族们在度过了一开始的慌乱同时脱离了最内圈被护卫们隔离开后,迅速恢復了冷静。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见过摄政王的,不少人直接惊唿: 「四殿下?」 「王上?」 屈应伦已经手脚冰凉,该死,怎么可能,摄政王怎么会在他们手里。 在场的很多楚国贵族权贵们,其实都是知道摄政王来到过皇室别苑,要为自己的妹妹送嫁的。 所以在看见行台上的摄政王后,本能地相信了。 这很正常, 知道他在这儿,他今天却没出现,他被挟持在了上面,那不肯定是他了么。 这时候,那些贵族们马上高唿让自家的护卫撤回来,同时也让那些个高手供奉往后。 没人能承担得起伤害摄政王的代价,确切地说,没人敢光明正大地去做这种事儿。 就连屈应伦,在此时也马上大吼命令四周的青鸾军不要动。 这就使得原本刚刚度过混乱期的楚国士卒护卫以及那些供奉们,再度陷入了乱象之中。 「摄政王」此时却高喊: 「还愣着干什么,不要管朕,上来,将这些燕狗尽数诛灭!!!!!!!」 摄政王哪怕被刀架着, 他依旧挺直着身子, 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是要抗旨不成!!!!!!」 两声怒吼下来,加上摄政王的言语,瞬间让周围的楚国贵族们确定,这,就是摄政王! 是啊,也就只有摄政王在此时,才能才敢说出这种话,也就只有那位在诸子夺嫡之中胜出的四殿下,才有这番气概! 第1246页 但在这个时候,没人敢遵旨啊。 眼下,外围可以看见尘土飞扬,应该是外围的真正的青鸾军和各路兵马听到动静后正在向这里赶来,但这里,却没人敢下令自家的护卫上前去厮杀。 哪怕是屈应伦,也不敢,对于屈氏而言,屈培骆,没了就没了吧,光明正大地没了,正好他们这两个做叔叔的旁系就有机会继承主家了。 但摄政王要是被自己下令让青鸾军害死了,那屈氏的罪责,就大了去了。 就算因为摄政王的死,中枢混乱,但屈氏,必然会沦为皇族禁军和其他楚国大贵族宣洩怒火的对象。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朕命令你们,冲上来,将这些燕狗全部给朕杀死!!!!!!!」 郑伯爷怀中的公主看着那位「皇兄」,小声道:「真的好像。」 连公主都说像了,那肯定是真的像。 郑伯爷放下了公主, 缓步走向「摄政王」。 「燕狗,尔等以为挟持了朕,就能逃得出我大楚么,做梦,做梦!!!!!!」 阿铭的演技, 是真没的说。 尤其是那种属于真正上位者的「骄傲」「神情」「姿态」,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郑伯爷缓缓走来, 在经过挟持着屈培骆的赵公公身边时, 伸手, 很轻易地从身体在轻微颤抖着的赵公公手中拿过了短刀, 毫不犹豫地直接刺入了摄政王的胸口。 「噗!」 刀口入肉, 插入了摄政王的胸膛。 摄政王身子一颤, 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身子也是一阵摇晃,却没有倒下去,硬撑着继续保持着站姿。 这种干脆, 这种利索, 这种不多说话,直接上刀子往「皇帝」身上捅的冷静,实在是太过骇人。 一时间, 四周的楚国护卫和贵族们,黑压压的一片人,全都噤声。 一身戎装的郑伯爷目光环视行台四周, 吼道: 「再有敢上前者,本伯即刻弒君!」 第二百六十章 金蝉脱壳 昔日玉盘城还未经战火破坏时,曾有一道地方特色的名小吃,叫煎小鱼儿。 取的是望江中特产的一种小鱼儿,得过油,去土腥气,但绝不能过久了,否则鲜味儿也就丢了。 所以,当地摊贩做这一道小吃时,往往是以长筷眼疾手快地下油抄碗。 郑伯爷现在在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 毕竟,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一群大楚贵族权贵。 肉食者鄙,但肉食者从不傻。 自己的所有布置,都必须在短时间内抛出然后快速见效,否则他们註定会缓过神来,到时候,自己这一趟的演出就会演变成被「瓮中捉鳖」。 不能谈判,不能耽搁, 求的, 就是在短时间掌握住主动。 当然, 在刀口刺入「阿铭」胸口时,郑伯爷心里也不禁有些怅然,若是此时站在自己面前被挟持着的,是真的摄政王就好了。 那么自己以后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军旅庙堂之中,可能很少再会被冠以「平野伯」的称谓,而是被称之为——弒君者。 讲真, 这个称唿,可能会不吉利,但在格调上,是真没得说。 此时此刻, 郑伯爷、阿铭和四娘三人的眼神,在剎那间交汇,彼此于无声中交流着信息。 可能是因为大家默契程度高了,再者以前瞎子在时也常常精神锁链过,所以还真能互相读懂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阿铭:主上,你怎么直接捅胸口? 郑凡:难不成蹲下来特意捅你的腿? 阿铭:这个位置伤口修復起来会消耗更多的血液。 郑凡:捅你的腿怕你待会儿跑路时不方便。 四娘:三儿怎么还没来? 就在这时, 一声厉啸传来, 紧接着, 一个人从人群上方飞踩而来。 是的, 就是那种武侠片里经常会出现的出场方式,踩着人群的肩膀直接过来。 「嗡!」 终于, 此人落地。 其身着一身墨色的长衫,眉眼之间,带着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 这是一个高手, 因为在其出场后,周围其他贵族家里的供奉们,要么低头致意要么微微后退半步。 其实,在这个局面下,这种个体实力很强的存在,真的很是麻烦。 因为这不是两军交锋,而是小型的局部冲突,外加,郑凡这里的人数,其实是劣势。 这也是为什么当郑凡知道摄政王会虚脱不会参加大婚而长舒一口气的原因所在,因为哪怕是将造剑师给排除掉了,摄政王身边,必然还有好几位真正的高手存在,他们,或许在千军万马的对决面前,不是很显眼,但在这种场面下,往往能改变局面。 「呵呵,屈氏屈明轩,见过大燕平野伯爷。」 此人拱手抱拳, 同时, 脚步再度向前。 郑伯爷目光当即一眯,瞬间明白这老狗是想要靠近距离探测摄政王之虚实。 所以, 郑伯爷直接将摄政王胸口里的刀给抽了出来, 第1247页 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入摄政王的肩膀。 「噗!」 「……」阿铭。 屈明轩的脚,停住了。 他不是屈氏的供奉,他是屈氏一员,原本是旁系子弟,但因自幼显露出极高的练武天赋,就被家族当作嫡系子弟来进行培养,现如今,他是四品武者,算是屈氏里德高望重的一位,就是屈培骆的父亲屈天南,在练武时也受过他的指点,平日里,他也负责传授屈氏年轻子弟功夫。 正因为他是屈氏的一份子,所以,在此时,他犹豫了。 他有信心在付出一点代价且不予他们纠缠的前提下冲破面前燕人的阻拦去到行台上, 甚至有信心去将那平野伯给擒拿住, 就算出最大的意外, 他也敢拍着胸脯保证,他至少能做到和平野伯以命换命。 这里,没算其他人的帮助,纯粹是他自己一个人来进行,这是一个巅峰武者的骄傲。 其实也自然, 想当初沙拓阙石可以能在上千镇北军铁骑中不断冲撞,到最后,是力竭而死,真正的巅峰武夫,他们的体魄,确实让人震撼。 但还是那句话, 横的怕愣的! 郑伯爷现在的干脆劲儿,让这个强大武者都有些慌了。 郑凡看着他, 喊道: 「我起于微末,草莽黔首出身,幸得我大燕陛下赏识,简拔以高位,赐封为伯爵,今日,我只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来; 但若是真将我逼急了,大不了在此弒君,与我心爱的女人在此殉情。 下,不负公主对我之情深;上,不负我家陛下对我之皇恩! 你, 大可继续向前, 弒君的是我, 而逼死君父的, 是你屈氏!」 「来,不要犹豫,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朕不怪罪你们,朕不怪罪你们!」 阿铭怒吼着。 紧接着, 阿铭似乎是入戏太深了, 甚至还自己加了一句: 「大楚,没有被俘的皇帝,朕死后,传朕旨意,请五弟熊廷山入郢都主持朝局!」 或许是郑凡先前的威胁和干脆起了作用, 又或者是阿铭的自我发挥起了效果, 屈明轩不再前进,反而开始后退。 因为他的身法再快,也没人家的刀快。 其余贵族,在此时也不敢多言语,因为今日的局面一个不好,就是摄政王驾崩,大楚再度陷入内乱之中。 同时摄政王所说的传政于五殿下,也让在场的不少贵族心里一凛。 这句话,再度夯实了这是真摄政王的「事实」。 因为只有摄政王,才能够在这种局面下下达这种旨意。 然而,五殿下身处梧桐郡,他身上所担系的,是梧桐郡本土势力以及山越部族的利益。 也就是说,五殿下的基本盘,和在场的这些传承已久的楚国大贵族们,并非在一路,所以,大家都是不希望给五殿下机会的。 郑伯爷喊道: 「放我等离开,你们大楚的摄政王,我还给你们!」 没人回应。 郑伯爷直接下令: 「金术可,牵马! 谁敢阻拦,摄政王就是因其而死!」 这里的马匹真的很多,别的不说,就是先前屈培骆迎亲时带来的一百零八个白马亲从,可都是匹匹良驹。 在金术可的率领下,雪海关甲士一个个堂而皇之地跑去牵马过来,完全无视周遭楚人的兵刃。 马匹牵来,郑伯爷先上马,再从行台上接下了公主,让其坐在自己前面。 四娘则挟持着摄政王也坐上了一匹马,所有人,都准备就绪。 外围的楚国贵族们,则像是一尊尊雕塑,全程,没人阻止,因为没人敢。 不远处,尘土飞扬,大概两千多青鸾军正军已经赶来,在前方结阵,却没有冲杀过来。 郑凡一只手搂着公主,另一只手攥着缰绳。 公主能感受到,郑伯爷看似镇定,实则,他的身子,很是僵硬,这是紧张的。 确实紧张, 因为生死,就在一瞬间。 这和以前率军沖阵时不同,因为以前打仗不管前途再不测,你总归有厮杀一波去争取生存和胜利的机会,但在这里,一旦翻车,就註定会被倾覆。 这种走钢丝的感觉,很刺激,但郑伯爷觉得这次走完后,他下面应该要更加地苟了。 生活嘛,劳逸结合才健康。 「金术可,放下虎威将军!虎威将军待人至诚,是个好人,好人,得有好报!」 「是,伯爷!」 金术可将自己马背上的屈培骆丢了下去。 屈培骆在地上翻滚两圈后,直接昏迷了过去。 「诸位,山不转水转,日后在战场上相见了,报出名姓,我平野伯,留你们一命,全了你们参与本伯大婚之情! 走!」 「驾!」 「驾!」 燕人策马而去,原本已经赶来的两千多青鸾军正军没有得到来自屈氏上层的军令,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阻拦。 屈明轩站在原地,双拳攥紧。 今日之事,屈氏颜面可谓扫地。 但现在还真不是担忧屈氏自家面子的时候,因为摄政王还在燕人手上。 第1248页 …… 青鸾军,还是出动了,皇室别苑外围的青鸾军先行开拔,数支千骑以上的骑兵队伍先行追堵,同时,军令下达到各地,要求设卡拦截。 楚人的贵族,终究还是反应过来了,做出了应对。 先前在别苑里,大家是被郑凡直接向摄政王身上捅刀子的举动给震慑住了,待得郑凡一走,各路兵马也马上行动起来。 只不过,一开始的追捕,必然有些束手束脚,投鼠忌器。 等之后那边的贵族们得知摄政王并未被抓走时,追捕力度肯定会迅速加大,楚人的无边怒火必然会宣洩出来。 这里,毕竟是楚国,是楚地! 但这里头的两次军令之间,必然会有一个时间差; 郑伯爷要扬名,但肯定不想去扬身后名,所以,现在逼也装了,人也亮了,眼下唯一的要素,就是活着回去! 郑凡这一支人马从皇室别苑策马而出后,直奔周县,周县的北城门忽然遭人放火夺门,从里面冲出来一支两百多骑的队伍,双方人马一阵交错后,一路向西一路向西北,分化为了两股开始继续疾驰。 后方追捕的大批楚人骑兵,也马上分割成两股,继续追逐。 …… 而在当晚深夜时分, 周县内一家客栈二楼客房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 郑伯爷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伸了个懒腰。 此时的郑伯爷早已褪去了戎装,换做一个商贾打扮。 在郑伯爷身后床上坐着的是熊丽箐,她正端着烛台,引着蜡油向下滴淌。 是的, 郑伯爷和公主,还在周县。 四娘阿铭一路,薛三领另一路,已经分别开赴齐山和蒙山准备「逃亡」。 而他们,其实都是诱饵,郑伯爷没在其中。 因为逃亡之路,註定会很危险,註定会有太多太多的意外,兇险万分。 不少电影,整个篇幅,其实都是在逃亡以及讲述着逃亡途中的种种。 所以,郑伯爷选择反其道而行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选择先留下,让楚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两支人马给吸引过去,最好围追堵截各种方式都用上,使劲折腾去吧。 此时, 看着天上的月亮, 郑伯爷还真有种自己已经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的感觉。 「嘶……」 公主嘴里传来一声低唿。 郑伯爷转过身,看着正在给自己滴蜡的公主,滚烫的蜡油,正滴淌在她光滑的手臂上。 好在郑伯爷不傻,并不认为公主那端庄贤淑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重的口味。 他看见公主手臂滴蜡那个位置的标记了,那应该是传说中只有皇室核心成员才能拥有的火凤印记。 她正在暂时封印那道印记。 郑伯爷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公主将这些步骤做完。 做完后, 公主斜靠在床上, 身上有汗, 头髮散乱, 嘴唇泛红, 衣衫不整。 郑伯爷笑了。 公主看着郑伯爷,问道: 「是不是感觉像是被用强了一样?」 郑伯爷点点头。 公主笑了, 道: 「刚陪你私奔出来,你就这样对我?」 郑伯爷耸了耸肩。 公主咬了咬嘴唇,恨恨道:「我手臂被烫得好疼,快跟我再说说遗诏的事,让我舒服一些。」 「呵呵呵。」郑伯爷长舒一口气,道:「谁会给上了钩的鱼儿继续餵饵料呢?」 「所以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郑伯爷走到床边,坐下,摇摇头,道:「不至于。」 公主嘆了口气,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蜡油凝固痕迹,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会主动遮蔽这道印记。」 这道火凤印记,是皇室的象徵,也是大楚皇室的骄傲。 「就这样子的话,能保险么?」 公主开口道:「应该能暂时封闭住一段时间,除非有巫正就在附近进行探查。」 「那还就是不完全保险。」 说着, 郑凡将一块红色的石头从怀中取出,丢给了公主。 「将它带在身上,可以完全遮蔽你身上的火凤印记气息,就是巫正从你面前走过去,他也发现不了。」 「……」公主。 良久, 公主拿着这块红色石头,侧着脸,看着郑凡,问道: 「所以,我刚刚在滴蜡的时候,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滴蜡时你脸上那略微痛苦的表情,我觉得很美,想多欣赏一会儿。」 「平野伯!」 「哎。」 「郑总兵!」 「在。」 「郑凡!」 「有。」 「臭男人,王八蛋!」 「呵。」 「你非得要本宫跟你的第一天晚上就后悔么?」 其实,公主还真是错怪郑伯爷了。 郑伯爷一开始没敢将魔丸直接丢过去的原因在于,他担心魔丸会控制不住,冷不丁地飞出来给公主脑袋砸碎。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清楚魔丸对自己的杀机; 同时更清楚,魔丸对自己身边亲密异性的杀机,更重! 谁想当我妈我杀谁! 第1249页 犹豫权衡之下,见公主自己都不能保证这个方法可以完全遮蔽火凤气息,郑凡才下决定将魔丸给出去。 因为根据墨菲定律反推的话,明显是一个巫正恰好距离你很近的概率小,魔丸忽然暴起杀后妈的概率大。 所以选择魔丸,就当是反奶一口自己吧。 另外,郑伯爷心里也不禁埋怨,人燕国皇室一直在大力饲养繁育貔兽,楚国皇室倒好,忙着给自家核心子弟身上装导航定位。 「那两拨人马,就这样被你卖了?」公主将红色石头收起后问道。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但他们确实是在为你冒险,甚至,很多人都会为你而牺牲。」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你不愧疚?」 「如果我没活着回燕国,才是对他们付出的最大愧疚。」 况且, 郑伯爷觉得两路人马,一来有范府的布置,二来那里还有预先留的蛮兵做接应,三来每一路都有魔王在带队,可能会有人牺牲,但应该是能回去的。 自己之所以不跟着他们一起,是想做到万无一失。 诚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郑伯爷怕死。 「你的脸皮真厚。」 郑伯爷回答道:「当我在你寝宫里将你抱在怀里时,你应该就知道了才是。 再说了,我们是相过亲的。 民间相亲,男方去女方家,也就是见个一面,女方偷偷躲在窗户后面瞅一眼男方,再双方父母嫁妆彩礼谈拢后也就定下了。 咱们俩,见面的次数多,互相了解的,也多,不是么?」 「但父母之命呢?」 「等我带着你回去后,会修书一封给摄政王陛下,大楚国书肯定会斥责我,但私底下摄政王陛下应该会给我送来一封亲笔信,叫我贤妹婿。 你哥是皇帝,皇帝这种人啊,最现实。」 「我,现在是整个大楚的罪人了。」 「相信我,等以后我率军进入大楚时,今日那些在场的贵族们,会匍匐在你脚下,将你当作最大的救命恩人和希望。」 公主咬着嘴唇,看着郑凡。 别说, 这神情还挺可爱的。 郑伯爷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道: 「在这里再待两天,然后我们就启程回去。」 公主不言语, 少顷, 她下了床。 郑伯爷抬起身子看着她,问道: 「干嘛去?」 「打热水,给你洗脚。」 「哦?」 「是不是很有贤妻良母的感觉?」公主问道。 「加上『本宫』俩字,会更有感觉。」 「呸。」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夜路 司徒雷是一个传奇,哪怕算上其晚年在雪海关的连番败仗使得野人入了关,也依旧无法完全否定其这一生的精彩。 而传奇的出现,总是需要垫脚石的,也,总是需要衬托的。 司徒雷的发家之地,就在镇南关。 这个一开始不被看重的庶子,在镇南关靠着对楚人的连场胜利,积累了丰厚的军功和威望,这才得以重回颖都去和自己的两个哥哥们在庙堂斗争中一决雌雄。 镇南关所对应的,正是楚人的上谷郡,这里,也是楚人和司徒家曾经数次交锋的战场,因为战事频繁的原因,上谷郡的人口以及各行各业,都不算发达,很多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极为荒凉。 不仅仅是晋人杀进来要掳掠他们,楚军出征时,也会频繁地徵调当地百姓为大军服务,这种敌我双方的双重剥削之下,上谷郡还能富饶起来那才叫真见鬼了呢。 原本,在楚人拿下镇南关同时一路青鸾军入晋之时,上谷郡的百姓可谓是喜极而泣,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受战事纷繁之苦,作为边境百姓的他们也能摇身一变享受一下腹地百姓的待遇了。 谁知前线战败消息传来,前期颓势战败的燕人,忽然将野人击溃,又将玉盘城攻陷,最后,燕人兵马兵锋直指镇南关。 燕楚大战的一触即发,这种氛围,彻底打蔫儿了上谷郡百姓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和热情。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 在这座开在驿道旁的客栈里,老闆在没精打采地敲着算盘,伙计靠在那里打着盹儿。 客栈里不是没客人,但客栈里的客人,也一样是这种情绪。 朝廷下令征粮,支援前方大军。 为了省事和节约成本,採用了以盐引换粮食的方式,意思就是鼓励楚国的商贾们从各地採购粮食再组织运输过来,到边关后你交粮食朝廷就给你盐引,等于是给了你一定份额的卖盐资格。 这自然吸引来了很多的商贾组织商队运粮过来,但当大家辛辛苦苦拉了粮过来时,朝廷却忽然变卦了,原本说好的盐引,一下子掉了近四成,同时剩下的六成里,还得加上其他东西去填充。 好傢伙,这样一来,这些商贾们刨除了成本后,居然还变成净亏的!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楚国名义上盐铁是专卖的,但实际上,各地大贵族在封地里,其实有着盐铁的自我开发权,甚至有些还能私自铸钱。 楚国朝廷刚刚从夺嫡之乱中恢復过来,一番内耗后国库里本就空虚,户部米尚书本就是想用这个法子来降低朝廷对前线支援的压力,但户部划拨的盐引,名义上是朝廷的盐场,但实际上却大部分是大贵族封地之内的。 第1250页 这下子贵族们不干了,马上开始鼓譟,迫于压力,户部不得不修改了方略。 大贵族们觉得自己可以为国「毁家纾难」,认了一半,已经算是无比良心和忠君的了,也是给了朝廷和摄政王的面子; 户部一番斡旋之下,好歹保住了一半的盐引份额,也算是将事情继续了下去,维繫了朝廷的体面; 至于这些负责运粮的商贾们是赚是亏,就不是大老爷们所关心的了。 亏,是肯定亏了,但你真没地方说理去,朝廷朝令夕改,需要徵求你的同意? 同时,你不卖还不行,难不成还要将这些粮食再运回去,那亏得就更大了! 而这座客栈里,现在所坐的,基本都是运粮过去的商贾,大傢伙都很是垂头丧气。 「这饭,吃得习惯么?」 坐在角落里,一男子对坐在身边的俊俏小厮问道。 「还成,我没那么娇气,以前你送来的窝窝头我不也吃下去了?」 饭,是一种介乎于炒菜和蒸饭之间的存在,还不是热的,应该是早早地就蒸了一大锅一碗碗盛出来的。 饭上面还铺盖了一层大酱,齁死个人。 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吃食,店小二说没了,且还笑着说他们东家已经准备再过个一旬日子就将客栈先关门,连厨子都已经开掉了,店小二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他和东家是同乡,得一起回去的。 也因此,客栈里现在只提供这种饭食以及茶水,连酒都没了,因为粮食贵了,酒坊价格也上去了,掌柜的担心进来后来不及卖。 好在, 公主是真的不娇气; 从周县一路过来,先是自己僱人走,再是跟随着其他运粮商贾队伍一起走,一路谈不上风餐露宿,但也算是车马劳顿,公主也没一句怨言。 每晚睡觉前,还都记得给郑伯爷打个洗脚水帮他洗脚。 公主吃得慢条斯理, 抬头一看郑伯爷, 问道: 「你怎么不吃啊?」 「我吃不惯。」 「……」公主。 这一刻, 公主真的很疑惑,到底自己和他,谁才是公主? 吃了饭,外面天也见黑了,郑伯爷就带着公主上了楼。 因为客栈快要关闭东家准备避难的原因,所以客房里,已经没被褥了,得自己自带,至于客房钱,也就象徵性地收了一点点。 铺好了铺盖,郑凡掏出铁盒,抽出一根烟,放在鼻前。 「想抽就抽呗。」 公主是知道这是菸草的。 郑伯爷摇摇头,道:「会在身上留下味道。」 「你可真谨慎。」 「还不是为了我们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是呢,我的伯爷。」 「等明早,我就找人将我们带来的粮草给交割掉,然后我们就进山吧。」 镇南关,是晋地至楚地的咽喉之处,但并不是说不走镇南关就完全过不去。 过,还是能过得去的,就是路很难走,根本不适合兵马通行。 「恩呢。」 公主乖乖地躺了下来,开始休息。 郑伯爷也躺了下来,闭上眼。 因为身边除了魔丸,没其他魔王在了,所以很多事情都得郑凡自己去考虑和安排,这个运粮商贾的身份,是范家之前安排好的,但往东行进的路上,郑伯爷就没有再联繫范家的人了。 一来,越往东,范家的势力影响力就开始不断降低;二来,郑伯爷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这时,闭着眼的公主开口道:「据说,山里野兽很多的,还有群盗。」 「问题不大。」郑伯爷说道。 这一点自信,还是有的,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个六品武者。 「嗯。」 公主真的开始休息了,唿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郑伯爷也将脑子里其他思绪抛开,睡了过去。 …… 翌日清早,郑凡就起来了,找了个同在路上的商贾,交割了自家的粮食,也和从周县一路跟来的力夫结了帐,让他们归去。 随后,郑伯爷就带着公主从这里直接向北不向东,进了山。 中途偶尔休息,大部分时候还是在赶路,等到入夜时,郑伯爷才找了个山洞露营。 青蟒游动过来,张开嘴,落下一大块鹿腿肉。 前些日子,郑凡和公主在路上行进,青蟒则在林子里远远地跟着,待得进山后,倒是可以显露出来了,只不过它真的不喜欢郑凡,所以丢下鹿肉后就转身又游荡开。 郑伯爷升起了火,将鹿肉简单处理后,就开始烧烤起来。 公主则在检查自己的脚掌; 「出泡了?」郑凡问道。 「嗯,有点。」 郑凡取出一根针,放在火上烤了烤,递给了公主,道:「自己小心点挑。」 公主接过了针,不禁有些埋怨道: 「今天应该走慢些的。」 公主是金枝玉叶,初次入山,山路不好走,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但偏偏郑凡今天拉着她,走得很快很急。 「我是不想节外生枝,我们一路上带着的用来掩人耳目的粮草,今儿个不是交割给同行了么?」 「是啊,怎么了?」 「交割了些银钱,保不准……」 「不至于吧?」 第1251页 「这年头,敢行商的,哪里来的什么纯良之辈,难不成你还觉得你大楚民风淳朴?」 「说得像是在你燕国就不会这般一样。」 「都这样,都这样,我早些时候发家也是靠这样抢人家的。」 「没想到平野伯还有这种发家史?」 「其实一直都这样,只不过听起来,以前抢一些坞堡主土财主,觉得丢份儿,但实际上后来也是在抢,只不过变成了抢一个国家抢一个皇室,就成了大枭雄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 「鹿肉烤好了,洗洗手,吃吧。」 这时, 那条青蟒去而復返,张开嘴,一颗人脑袋掉落下来。 公主目光一凝,倒是没有被吓得叫出来。 郑伯爷则一边啃着鹿肉一边走上前,用脚翻了翻那颗头颅; 「居然是那家客栈的老闆,看来是知道我身上有了银钱,想要在关客栈回家前再发一笔横财了。」 公主一边吃着鹿肉一边道:「那他跟得也真够紧的,我们今天都走得这么急了,还能跟上来。」 「嗯,所以,我得去看看,让你的蛇带路。」 「小青,带路。」公主下令道。 「小青?」 平日里,郑伯爷都称唿「你的蛇」,还真不知道这条蛇的名字。 「怎么了?」公主疑惑道,「这名字有问题?」 「是不是还有条白蛇?」 「没见过。」 「那你以后可以问问它。」 青蟒在前头带路,很快就在一片低洼处找到了两具残尸。 「你把弩拿好,我下去看看。」 弩,是郑伯爷在中途淘换过来的,楚国这里虽说是盐铁管制,但因为大贵族在封地里有着较大的自主性,所以不少贵族是贩卖兵器牟利的。 这种弩是仿军制的,虽然比正规弩差点,但也够用了,先前在一处地方有一个一起运粮的商贾要买来防身,特意问了一圈,多採购了一些好砍价,郑伯爷也就收了一个。 郑凡抽出刀卡着缝隙滑了下去,惊讶地发现,在两具残尸旁边还有兵刃以及弓箭。 一具无头尸体,应该是客栈老闆的,另一个尸体脑袋还在,是那个店小二。 郑伯爷默默地将那把弓收在肩上,同时伸手在客栈老闆身上一阵摸索,这是下意识地习惯了,杀了人不搜搜身,总感觉缺少了一种仪式感。 结果, 摸着摸着, 郑伯爷摸出来一块令牌来。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令牌上有火凤的印记。 郑伯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说自己运气太差了,一百步走到九十九步时,居然碰上了凤巢的暗桩。 一路行进以来,可以发现楚人在竭尽全力地围追堵截蒙山和齐山方向的两路兵马,对东路这里,基本没什么追击。 郑伯爷原以为这一趟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去,结果又出了波澜。 只能盼望着这客栈老闆只是觉得自己临时割粮有些可疑,所以带着手下追过来看看,没有给后面的凤巢侍发过消息。 「喂,叫你那条大蛇下来,看能不能把他们都吃掉,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怎么能浪费。」 「它已经饱了,它吃不下了,强撑的话不能上路得休眠。」 「那你下来,我们一起把他们尸体处理掉。」 公主下来了,然后郑伯爷挖坑,她拖拽着残尸往里头丢。 等一切处理好后,郑伯爷叉着腰,喘着气。 冬天泥土冻得硬邦邦的,挖坑可真是累人,而且是拿刀挖,也不趁手。 「等回去后得跟人要点儿化骨水什么的,下次毁尸灭迹就不用这么累了。」 「化骨水?」 「嗯,韦爵爷用的。」 「韦爵爷是谁?」 「我们燕国的一个子爵,娶了几十个老婆。」 「那你可不能学他。」 「呵。」 「遗诏名字就写不过来了。」公主微笑着打趣儿。 得, 当初郑伯爷拿来「虎躯一震」的言辞,现在直接成为公主打趣回来的梗了。 「咱再往前走走,找个地方再歇息。」 这里,暂时不能待了,得离远点。 公主没有怨言,跟着郑伯爷星夜赶路。 「伯爷,我发现你这人很惜命,你在战场上也这样子么?」 「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么?」 「精于谋略?」 「不是。」 「武艺高强?」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没战死。」 「……」公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既然如此惜命,为何还要来别苑见我?」 「因为我愿意为了你不要命。」 「虽然知道是假话,但听起来心里还是挺受用的。」 「你高兴就好,得嘞,我背你吧。」 郑伯爷弯下腰, 公主很乖地上了郑伯爷的后背。 「我重不重?」 「不算轻。」 「你说过你喜欢胖一点的,清纯一点的,你可不能嫌弃我。」 「男人说的胖一点的,是指的肉长对地方的;说的清纯一点的,是指的不上妆也是好看的。」 第1252页 「歪理。」 「总归是有理。」 深夜的林子里, 郑伯爷背着公主继续行进, 那条青蟒似乎也预感到了一些危机,开始时不时地在周围窜过去,像是在保驾护航。 等走到后半夜时, 郑伯爷虽说已经满头是汗了,但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他本能地想要距离那俩凤巢侍死亡的地方远一些。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前方,传来了唿喊声。 郑伯爷愣了一下,公主则道:「我听到了声音。」 「我没聋。」 因为这儿是一个峡谷位置,想绕过去不太可能,等于是要走回头路,所以郑伯爷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 终于, 前方出现了一团燃烧着的篝火,篝火旁的一棵树上吊着一个女人,女人衣服有些残破,头髮散乱,正在那里挣扎着。 这时, 女人发现了郑凡二人,忙唿救道: 「大侠救命,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家里遭逢山贼,他们将我丈夫我公婆都杀死了,将我绑到这里来,请大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女人看起来很焦急。见到郑凡后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挣扎唿喊得更起劲了。 郑伯爷看了看这篝火, 再看看了被吊在树上的女人, 再听着女人的唿救声, 感慨道: 「俗套。」 「嗡!」 郑伯爷头顶有弩箭射出。 「噗!」 吊在树上的女人中箭,头低下去,死了。 郑伯爷由衷地赞嘆道: 「可以。」 背上的公主收起弩,道: 「我是想射断绳子好放她下来的,没想到射歪了。」 「漂亮。」 郑伯爷伸手掂了掂背上的公主,双手在托举的位置用力捏了捏, 道: 「不用解释,做得不错。」 说完, 郑伯爷打算继续赶路,完全不打算理睬这个女子出现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被绑着,双手双脚加脑袋低垂,身子在树下轻微地晃荡。 峡谷里风有点大,吹起了些许回音,宛若胡笳低鸣。 然而, 当郑伯爷背着公主刚从树下经过时, 明明已经被公主先前一箭射死的女人, 却忽然缓缓地抬起头, 脸色铁青地看向斜下方的郑伯爷和公主, 嘴巴裂开, 舌头极为夸张地探出, 用一种极为压抑沙哑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第二百六十二章 舔狗 走夜路, 碰见吊在树上唿救的女人; 这种开篇,郑伯爷见得多了,若是魔王们都在身边,郑伯爷不介意去救一救,纯当是闲来无事时找点乐子; 但现在,他懒得理会。 同样懒得理会的,还有公主。 郑伯爷是不信公主的弩箭是射偏了的,但他真心觉得自己背上的公主二话不说直接给那女人射死的行为,做得是真心漂亮。 既然你家里人都被盗匪给杀了,你自己看样子也被盗匪侮辱过了, 人间你已不值得,活下来大概也是继续承受着无边痛苦与梦魇, 那我们就送你下去和家人团聚吧。 阿弥陀佛。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总要让你强行被拉入,明明预感到是个坑,你也打算绕过去了,绕了一半时,才发现这个坑比想像中还要大。 女人此时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厉鬼形象。 这个世界,是有「灵」的,魔丸这种舶来品先不算,就是在不久前,郑伯爷也曾见过摄政王引「灵」入体,而在更早时,郑伯爷也拿到过一块玉人令。 若是再要细究的话,沙拓阙石死后变成殭尸,也是这一现象的一种具体呈现。 但其他的,不管哪样,都很稀有,偏偏郑伯爷现在遇到的这个,就显得有些廉价了。 很早以前郑伯爷就确定过一件事,那就是他并非是什么天选之子,否则无法解释哪个天选之子每次沖阵时都会遭遇暗箭和意外; 所以,郑伯爷并不认为自己背着个公主走个夜路也能讨个头彩,撞见个什么大宝贝。 公主见到女鬼向自己扑来时,本能地抓紧了郑伯爷的肩膀。 在这个时候,公主自然觉得郑伯爷才是自己最能依靠的人。 郑伯爷在公主抓紧自己肩膀时, 本能地喊道: 「儿砸!」 在这个时候,郑伯爷自然觉得自家儿子才是自己最能依靠的人。 「砰!」 魔丸从公主衣袖里疾驰而出,直接撞在了那女鬼身上。 女鬼宛若断线的风筝,砸落在了地上。 但落地后,却勐然化作一团绿色的迷雾飘散开。 魔丸悬浮在空中, 身形开始显化, 是一个婴儿的形象。 「灵?」公主惊唿。 她知道自家皇兄身边有一个灵,没想到自家丈夫身上,也有一个。 他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不过, 刚刚他喊什么来着? 绿雾开始瀰漫开,像是融入了四周的环境。 第1253页 魔丸有些疑惑,目光在周围逡巡,不像是在搜查着女鬼,而像是在找寻着其他的东西。 「嗡!」 就在这时, 一道箭矢破空之音传来。 「唧唧!!!!!」 紧接着,是高频的惨叫声,不是人的叫声,而像是某种动物。 倏然间, 郑伯爷只感觉自己眼前视线一阵模煳,但很快就又恢復正常。 魔丸则直接飞了回去。 在郑伯爷的视野里,前面是有一棵树,树上是有一根绳子,但绳子上绑着的不是什么女人,而是一只黄鼠狼,也就是黄皮子。 树下,是有一团垒砌起来的一圈,但里头的火早就熄灭了,而且看样子熄灭很久了。 那只黄皮子身上有一个窟窿,树上还插着一根弩箭,显然是先前公主射出的那一根。 所以,先前根本就不是什么女鬼,而是这黄皮子弄出来的幻境。 怪不得魔丸一出来就在那里迟疑和搜寻,显然,魔丸是发现不对劲了。 但似乎没等魔丸做下一步动作,附近,就又有人射出了一箭帮忙破了局。 郑伯爷知道,黄皮子似乎是能通过释放出某种致幻的气体来干扰和影响人的心神,而魔丸的能力,一则在于对灵魂体的对决,二则在于进入郑凡体内对郑凡实力进行一种加持。 而这种致幻气体,理论上而言,还是属于一种「物理实际」的范畴。 毕竟,你不可能让魔丸出来就开始学薛三那样研制什么解药帮忙解毒,人家专业不是这个。 「我们,是被祟了么?」公主自言自语道。 楚地多妖,当然了,相较于人的数量而言,妖,当真是无比稀少的了,但类似这种山精野魅对人进行戏弄甚至是戕害的事儿也并不算罕见。 「你们没事吧?」 这时,前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男子头髮半白,手中拿着一张弓,看起来,应该快五十了。 「多谢壮士相救。」郑伯爷感谢道。 虽说以魔丸的能力,也就再多要一点时间就能找到目标从而破除眼前的局面,但人家毕竟是出手帮了你的。 男子有些警惕地在前头停了下来,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公主开口道:「我们是逃人,我父不允许我嫁给贱民,所以我让他带我逃出家里。」 这倒是符合二人的形象,也算是最为贴切的谎言。 男子眯了眯眼,目光在郑凡和公主身上逡巡一轮后,道:「我叫江虎,这这山中的猎户,你们先前是被黄狗子祟到了,只是可惜了,先前我那一箭虽说射中了那条黄狗子,但没能射中要害,还是让他给逃了。」 说着, 江虎看了看郑凡, 道: 「贱民娶贵女,呵呵,倒是有胆量有气魄,你们这是在逃亡么,不如去我那里歇一晚?」 「如此,就麻烦虎哥了。」公主应了下来。 就这样,江虎在前面带路,郑凡背着公主跟在后面。 其实,郑凡一直很想问那条叫「小青」的青蟒为何没有事先做出预警? 魔丸属于灵魂体,对灵魂方面比较敏感,但那条青蟒算是妖兽,不管那黄鼠狼叫黄皮子还是叫黄狗子,既然能迷惑人心,显然已经属于成精的一类了。 按理说,那条青蟒应该会做到提前预警的。 但结果,不光没预警不说,就是这猎户出现在这里,青蟒也没反应。 这就是很大的不寻常。 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一般来说,猎户的耳朵都极为好使。 江虎将郑凡二人带到了一处木屋前,其推开木屋门,里面传来了妇人的声音。 「可是回来了。」 「黄狗子闹腾。」 「是么,这两年山里不太平啊,咦,还带了人回来?」 「说是逃人,我带回来歇息一晚。」 「好,我去准备点吃食。」 郑凡和公主进了屋,看见一个妇人在忙着给木屋中央的火炉里添柴火,又架起了锅,开始往里头加水。 「这是贱内。」江虎介绍道。 郑凡行礼道:「见过嫂子。」 公主也行礼道:「见过江家嫂嫂。」 「哎哟,干嘛这般多礼数,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你们先坐着,我这就煮点汤食来给你们吃。」 江虎示意郑凡和公主围着火炉坐下烤火,随即问道: 「这是要往哪里逃去?」 不等郑伯爷开口,公主就直接道:「还不清楚,本想着先进山躲开再说,现在想想,可能要翻过山,去晋地。」 「去晋地?」猎户有些意外道,「那里可是在打仗。」 公主点点头,有些委屈道:「可楚地,已没我二人容身之处了。」 听到这话,江虎有些咂舌道:「看来,呵呵,看来弟妹出身不简单啊。」 能说出楚地容不下的话,证明女方的门第,真的很高,普通的楚地贵族,还真做不到这种影响力。 「来,让一下。」 妇人走了过来,先将一些切好的腌肉放入锅中,随后,又放入了宽粉条,最后,盖上了锅盖。 「多谢嫂夫人。」郑凡笑道。 「相逢是缘,我们住这山里,也很少能多个人一起坐在这儿吃饭,也没个客人。」 第1254页 江虎笑着点点头,随即,他又开口道:「从这里入晋,得走好远,山路不好走,更何况还得过些密流。」 最好走的路,当然是镇南关了,但镇南关那里楚国大军林立,斥候遍布,郑伯爷自是不可能从那里走的。 不过,郑凡没开口回答,而是等着公主开口,因为从一开始公主自我介绍时,郑伯爷就感觉有些不对。 屈氏大婚的风波,其实早已经在楚地宣扬开了,因为在场的贵族实在是太多,事情的影响也实在是太大,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事实上,郑伯爷一路打着押送粮草向镇南关的名义行进时,周边一同上路的粮商们每天谈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 有人捶胸顿足,觉得大楚这次大失颜面; 有人幸灾乐祸,看屈氏倒霉吃瘪很有意思; 有人感慨燕人那位平野伯若是这次没将其留在楚地,要是让他带着公主安然回去,那这声望叠加起来,将难以想像。 郑伯爷每每都蹲在边上,听着他们聊,他们聊得很起劲,郑伯爷听得也很起劲。 可能,现在还只是在楚地范围传播,再过个十天半月,这件事应该会传到燕干之地去,这註定,是今年开年最大的一件「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事儿。 所以,虽说江虎是个猎户,常居山中,但谁能保证他中途没下过山,没听到过这件事? 若是他听过这件事,那按照公主的自我介绍,暗示性,就很明显了。 只是,郑伯爷并不觉得公主不清楚这一点,她不是傻白甜,她这般说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而且,郑伯爷也不担心公主会反水,她要是想反自己,早在皇室别苑时就能出手了,没必要涮了屈氏和皇族面子后临了这时再反水。 「是的,所以我想请虎哥给我们做嚮导。」 听到这话,妇人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姑娘会提出这个要求。 郑凡则留意到了妇人髮髻上的簪子; 虽说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郑伯爷对这些名贵首饰金银玉器都没什么兴趣和概念,但架不住自己发达后生活条件好转了,使得一些名贵的首饰配饰这类的东西,已经成了家里很常见的东西。 颇有一种溥仪去古玩店的感觉:我没系统地研究过,但我家里这些都很寻常。 这枚簪子,不便宜,而且用料也不是普通的金银。 再加上下粉条时的「豪情」,郑伯爷脚下还有两根粉条段子落在那儿呢,妇人也没捡起来再丢进去。 江虎摇摇头,道:「抱歉。」 这是直接拒绝了。 郑伯爷默默地端起面前盛着水的碗,喝了一口水,他没说我会付银子的蠢话,很明显,这户人家不缺银子,或者说,不是很在乎银子。 公主抿了抿嘴唇,道:「公孙将军可还好么?」 江虎目光当即一凝,妇人则吓得不住后退,撞在了桌子上。 郑伯爷继续喝水,神态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其实他连公孙将军是谁都不清楚。 江虎舔了舔嘴唇,问道:「姑娘,你到底是谁?」 公主没急着暴露身份,反而笑了笑,道:「想当年,公孙氏是虽说不是家大业大的名门望族,和屈氏这类比不了,但依靠着一手驯兽的本事,数代把持着御兽监掌事之职,多少大族权贵为了获得一头名兽而对其客客气气,可称清贵。 没想到,如今却落到这般地步,当真是令人唏嘘。」 江虎没去摸自己的刀和弓箭,只是拍拍手,道:「倒是有趣,没想到我躲藏在这里,也能被凤巢的人给找到。」 「您多虑了,我不是凤巢的人,我家男人,也不是,我们,只是逃人。」 「你以为,我会信?」 公主默默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左臂露了出来,左臂上还有着凝固着的蜡,但完全可以透过蜡看见里头的火凤印记。 妇人直接惊唿道: 「皇族!」 江虎有些迟疑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妇人则对着江虎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火凤印记。」 江虎眼里露出了思索之色,然后,勐地伸手抽出自己的猎刀,不是指向公主,而是指向郑伯爷。 郑伯爷依旧端坐在那里,神色如常。 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这是专业练过的。 不过,妇人似乎比这个男人,更有见识。 「前日下山,听闻了我大楚刚前些日子刚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是一位燕国的伯爷,在屈氏和公主大婚那一日,当着众人的面,劫走了四公主殿下。 真没想到, 鄙人深居大山,居然能碰上大燕的平野伯。」 郑伯爷将碗放下,打开锅盖,看了看,道: 「不知道粉条煮好了没。」 他是不打算插话的,让公主说就是了。 对于如何当甩手掌柜这件事,郑伯爷也是专业的。 「公主……公主殿下。」 妇人先对着公主跪伏下来。 江虎见状,目光里有些犹豫。 公主也无视了江虎,转身,主动伸手搀扶起妇人,道:「敢问嫂夫人何姓氏?」 「罪妇姓公孙,名玲。」 「原来是嫂夫人出身于公孙氏。」 「是,罪妇夫君曾是家父麾下亲卫,郢都之变那一夜,夫君护我离了京,躲入这深山中来。」 第1255页 「辛苦嫂夫人了。」 公孙氏,世袭御兽监掌事,但却在近一年前的一天忽然消亡。 消亡的原因在于,公孙氏追随的是大皇子,先皇驾崩后,大皇子率先起事,想要在京城也就是郢都率先发难,掌握朝政。 公孙氏更是发动族内亲兵连带着不少御兽监内的妖兽加入,然而四皇子却早已得到了皇族禁军的效忠,数路皇族禁军直入郢都,加上巫正们也站在了四皇子身后,大皇子在郢都的叛乱可谓是被无情地扑灭了。 大皇子被故意放出郢都望其继续吸引簇拥好一併收拾,而公孙氏,则在那一夜被灭族。 妇人叫公孙玲,其父应该是公孙氏家主,也就是说,公主的亲哥哥,是眼前这个妇人的灭族仇人。 江虎看着郑凡,缓缓地放下了刀,重新坐了下来。 郑凡拿起勺子,见女人们没功夫,就自己开始搅动锅内,防止粉条打底。 妇人虽是公孙氏族人,但真正有本事的,应该是这位江虎。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青蟒会主动避开他了,因为当年公主以自身火凤精血吸引来青蟒后,按照皇族传统,会将青蟒移交御兽监进行驯服。 青蟒应该是感受到了江虎身上的气息,这才主动避开。 所以啊,畜生终究是畜生,关键时刻就是靠不住。 郑伯爷觉得,等回去后,那条青蟒得交给魔王们好好驯服一下,灌输点「忠诚」意识。 然后, 现在想来, 那黄狗子,应该也是江虎自己的安排,等于是在峡谷那个位置放了一个哨卡,他听到动静后好出来应变。 倒是个人才。 江虎开口道:「阿玲,她是你的仇人,你一句话,我就杀了她,为你全家报仇。」 郑伯爷摇摇头,嘆息道: 舔狗一个。 但这条舔狗,应该是舔成功了,因为女人已经家破人亡,不和舔狗在一起根本就生存不了。 明明自己在大楚也是罪人的身份,不得不东躲西藏,在看见大燕的平野伯后,竟然开口说的话是想帮媳妇儿报仇。 这个男人,应该是没什么野心的。 有野心的男人,在此时才不会去管妇人想什么,他想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至于这位妇人会怎么想, 郑伯爷猜到了, 郑伯爷相信,公主也应该猜到了。 东躲西藏地在深山里生活,还不忘戴着首饰,做饭时也没留意到节俭过日子的细节,不知道自家男人下山採购一趟得冒着多大的风险; 说白了,这位公孙小姐压根就不是踏踏实实过苦日子的人。 「不,不报仇了,不报仇了。」妇人忙摆手,「都结束吧,都结束吧。」 家族被灭之仇,她不想追究了。 公主则道:「那是我皇兄做的事儿,与我何干?再说了,那会儿不都是各为其主,成王败寇罢了。 何况本宫现在悔婚在先,已然是和我皇兄决裂,那笔帐,再怎么算,也算不到本宫的头上。」 「是,是,不怪公主,不怪公主。」妇人连忙道。 江虎发出一声嘆息,道:「公主这是想和平野伯去去晋地?」 郑凡一边继续搅动着锅底一边笑道:「不然呢?」 「我可以当没看见你们,那是因为我和摄政王有仇;但我不会送你们进山,因为我是个楚人。」 「大家其实都是夏人,八百年前都是一家。」 「呵。」 江虎很是不屑。 郑伯爷则开始捞粉条。 公主手牵着公孙玲的手,对郑凡道:「相公,别光顾着吃,说话啊。」 江虎则道: 「说什么都没用。」 郑伯爷一边吸熘着粉条一边在心里附和道:对,跟你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你家不是你做主。 郑伯爷吃了半碗粉条两片腌肉,放下了碗筷, 道: 「一,随本伯等入燕后,生活上虽说不能和当年公孙氏在郢都时相比,但本伯可以保证锦衣玉食,丫鬟二十个,僕役二十个,厨娘另算。」 这大杂烩,煮得真不好吃。 「二,本伯可对天发誓,保护你们的安全,在我燕境,凤巢的人,不可能放肆。」 前两个,是生活上的。 第三条, 才是重头戏。 「三,我大燕皇帝陛下会为公孙氏新建御兽监,设掌事之职,由江虎兄弟任第一任掌事,第二任掌事,则是你们的孩子,这一职,世袭罔替,重现公孙氏之荣光。」 江虎怒目圆瞪,呵斥道:「休想!」 公主身边的公孙玲却直接对着自己丈夫喊道: 「好,我答应!」 「……」江虎。 郑伯爷继续捞第二碗粉条,不好吃是不好吃,但他是真饿了。 江虎看着自己的妻子,劝说道:「阿玲,我们是楚人,怎么能投靠燕狗,我们……」 「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公孙氏可是大楚贵族,怎么能做出这种……」 「你现在是不是要逼我去死!」 「私仇是私仇,国恨是国恨,燕人在玉盘城屠……」 公孙玲摘下自己的髮髻上的簪子, 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看着江虎; 先前淡然贤淑的妇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对美好生活有着无限憧憬的女人。 第1256页 公主则在此时补刀道: 「连本宫都要入燕了,公孙氏入燕,又有何不可?」 「对,公主说得对,公主说得对。」公孙玲仿佛得到了鼓励,簪子刺入自己脖颈,血珠子已经流出,嘶吼道: 「江虎,你答不答应!」 江虎咬了咬牙, 郑伯爷低着头继续吃着粉条, 江虎起身, 后退两步, 对郑凡拱手道: 「参见平野伯爷!」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叫哥 第二天, 原本两个人的逃亡队伍,变成了四个人。 江虎那儿有一匹驮马,载着一些东西,两个女人则在驮马两侧,跟着驮马一起走。 前头, 江虎开道,郑凡跟在其后面做策应。 这一走,就差不多是整个白天,等黄昏时,大傢伙才停下来准备宿营。 公主的适应能力很强,现在已经能承受这种负荷了,公孙玲昨晚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骨子里很是坚韧,也咬着牙挺过来了。 宿营时,江虎去外围做一些陷阱和哨子做警戒,公孙玲则在生火。 郑伯爷拿了一块烟燻肉,走到前面一处溪流边,开始清洗。 公主也走了过来,在上游一些开始取水。 「怎么样,有江虎开路,是不是感觉轻松很多?」 公主到底是女儿家家的,聪明那是没得说,是真聪明,但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稚气。 在郑凡看来,她其实和郡主的资质差不多,所欠缺的,还是在经歷上。 郡主是年纪轻轻就能带着镇北军在荒漠上熘达动辄灭人部族的主儿, 公主则一直生活在深宫中, 前者确实优秀,但后者,也依旧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你的青蟒,应该很有名吧。」郑凡一边洗着燻肉一边问道。 「对啊,怎么了,当初我把它引到我身边,可是引起轰动了呢,连父皇都夸我了不得。」 「这么有名,还交给过御兽监驯养过,江虎虽说不姓公孙,但毕竟是御兽监老人,他可以不认识你,这很正常; 但会不认识你的青蟒?」 公主眼睛眨了两下,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其实早就认出我们身份来了?」 「大概吧,而且,看看我们作为逃人是什么态度,看见有人唿救,是直接给她一箭送她解脱; 江虎和公孙玲,也是逃人,所以他们面对需要求救的人,做法是将我们带回去吃夜宵和歇脚。 或者, 可能是我们太邪恶了?太坏了? 而他们是善良的人?」 「所以,他其实早就想要和我们讨价还价,为了方便这个,所以才一开始装不认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倒是放心了。」 讨价还价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是正常。 郑伯爷不怕人家有要求,各取所需,也就是为了各达目的嘛。 「那他们还可能做什么?」 「他们和你我不同,你的名声,已经臭了。」 「……」公主。 「我呢,是燕国伯爵,哪怕你哥哥给我高官厚禄,说实话,作为一个降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当作一块牌匾供在那里,远远没有我在燕国轻松自由舒适。 所以,我和你,是都不可能再回头了,不可能愿意让自己留在楚国的。 但他们不同, 公孙氏帮大皇子去对付你哥哥,你哥哥将他们镇压了,你哥哥作为胜利者,我觉得,他是有那种高姿态的。 如果他们将我们二人抓住,然后送给你哥哥,你哥哥肯定会赦免他们,官復原职,也不是什么事儿。」 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下来,她刚刚还在为昨晚自己的表现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这一层。 其实,昨晚一开始郑伯爷也没思虑这么深,但睡觉时,他就琢磨开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伯爷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去相信别人,更早时候,就是在家里,也得和魔王们去斗智斗勇。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很显然,公主和郑伯爷一样,不喜欢这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有办法的。」 …… 吃饭了, 依旧是燻肉加粉条。 公孙玲应该不懂得烹饪,还是喜欢乱炖。 不过现在在逃命,大家就将就着吃吧。 吃的时候, 郑凡先开口道: 「其实想想,如果留在楚国,也挺好的,楚国山好水好风景也好。」 公孙玲讨好道: 「郑伯爷如果留在楚国,想来摄政王会很重用伯爷的。」 「应该会的,不过,也不敢给我什么实权不是,最大可能就是被摄政王带在身边,装一装牌坊,或者陪摄政王下下棋说说话,当个近臣。」 听到这话,江虎的脸色微微一顿。 公主则开口道:「这次我做了这种事,和别的男人在大婚之日私奔,皇兄如果抓住我,必然会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关黑屋子的。」 公孙玲则道:「公主殿下毕竟是摄政王的亲妹妹,不管公主殿下犯了什么事儿,做了什么,摄政王都不会和公主殿下真的生气的。」 公主闻言,笑了笑,抱住郑凡的肩膀,道: 第1257页 「说是这样说,但我不后悔,谁叫我就看上他了呢,就像是虎子哥看上阿玲姐姐一样,这看对眼的事儿,就和唱本里演的那般,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的,一旦时候到了,就真的非他不可了。」 阿玲看了一眼江虎,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人心,都是肉长的。 作为公孙氏的小姐, 可能以前瞧不上江虎,但现在,她清楚,江虎,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 无论是在楚地逃亡还是去燕国,她都得依靠江虎。 舔狗做到这个地步,就差不多是哮天犬了。 江虎则笑了笑,道:「伯爷,公主殿下,我们肯定能走出这座大山回到燕国的,因为在燕国,伯爷才能真正的施展才华。 小人也仔细想过了,御兽监重设不重设,小人其实不在乎。」 听到这里,公孙玲有些诧异地看向江虎。 「小人希望伯爷能收留,以后就让小人跟随伯爷左右,在雪海关为伯爷饲养妖兽,天断山脉里,妖兽也是极多的。」 先前郑凡的话,意思就是我就算是被抓回楚国,摄政王也会把我推到前面去,摄政王也必然会看重我。 公主会意,跟进上去,她是摄政王的亲妹妹,说得不好听一点,哪怕她造反失败,摄政王也不会杀她,只会囚禁。 我们被抓回楚国,也依旧是人上人,你江虎就算将我们抓回去立了功,也依旧只是普通臣子,弄死你,报復你,很简单。 江虎显然是听懂了其中的警告意味,也表达了忠心。 双方的警告和提防,在和和气气中,完成了一轮交锋。 接下来的近十天,山路很难走,但有江虎开路,两个女人也很争气,所以四人行进速度也很快,且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哦,除了粉条吃完了。 粉条吃完后,大家开始靠打猎进食,先前一路上本就有不少猎物收穫,同时青蟒时不时地也会过来送点儿它的「残羹冷炙」,所以,吃喝其实不缺。 就是野味吧这东西,一下子连吃很多天,对肠胃真的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这天上午,原本四人还在前行,青蟒却忽然窜出来,拦在众人面前。 一般来说,青蟒很少在白天现身。 江虎马上趴在地上,耳朵贴地,道: 「马蹄声,人数不少。」 其实, 现在四人已经快走出大山了,前面,算是山区的余脉,也就是快进入燕楚两国对峙交锋的区域了。 预感到有骑兵要过来后,江虎马上将驮马隐藏起来,大家所有人也都躲避好。 很快,一支人数在一百左右的楚人骑兵出现,他们没做什么停留,继续向西疾驰而去。 郑伯爷马上对身边的江虎道:「这是先锋哨骑,我们现在必须得转移。」 凡大军开拔,必有先锋军,先锋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是大军对外开闢战场盲区的关键,而先锋哨骑就是先锋军的哨骑,一般是成建制规模的开进。 而等到大军扎营下来后,才会将哨骑继续细分下去,以获得更为广泛的视野。 所以,眼下,应该是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楚国军队正在向这里开进。 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离开这里,自己四人很可能就会被那支规模不小的楚军囊括进去,到时候想跑也跑不了了。 郑伯爷当即带着三人一起向南走,也就是走回头路,因为往北往东往西都可能遇到楚军,所以宁愿晚两天出山也得保证自己安全。 不过,在郑伯爷等人刚往南行进没多久,事情就出现了变故,或者叫,转机。 有一支楚军骑兵,正在从西边向东边疾驰,和先前遇到的那支应该是反过来的,而在他们身后,郑伯爷看见了黑色甲冑的骑兵正在追逐他们。 天见犹怜, 在看见那熟悉的靖南军骑士甲冑后,郑伯爷的眼眶,居然有些湿润了。 这真不是装的,而是自打在大婚那天逃出,从周县开始,一直到现在,这近乎一个月的时间里,郑伯爷身边除了魔丸,没一个魔王陪护,可谓是真正的提心弔胆,眼下,看见靖南军骑兵,真的有种离乡的游子重回故土的亲切。 「不好,燕军!」 江虎本能地低喝道。 随即, 郑凡看向了他。 江虎也看向了郑凡,这个中年猎户汉子,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了讪讪之色。 这是他的习惯和本能,但现在,他已经背离楚国了,只不过立场因为惯性还没能完全颠倒过来。 眼下的这种局面,根据郑伯爷分析,应该是双方两个集团军在快速行军途中碰头了,也就是所谓的……遭遇战。 双方的先锋军在看见对方的先锋军后,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先派遣一两名骑士回去给主帅报信,随后直接朝对方发动冲锋,吃掉对方的先锋军。 因为遭遇战,根本就不可能给你太多的反应和布局时间,且如果连先锋军都感到很意外的话,后方主帅必然也很意外,一场混战,大概率就要爆发了,而在混战一开始,就吃掉对方的先锋哨骑,就相当于是黑掉了对方的视野,让你家的主帅可以在混战之中比对方多留一丝清明。 当然,除了战术利弊选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燕骑兵一直有着一种「天下第一铁骑」的强烈自信,尤其是镇北军靖南军这两支。 第1258页 既然是混战,那就直接莽上去,先击垮对方哨骑,再击垮对方先锋军,随后让敌军的溃军向本方溃退回去,形成卷珠帘之势,后方兵马跟着一冲,敌人很可能就这样稀里煳涂地连环溃败了。 不要觉得这很异想天开,事实上两三千骑兵直接击溃掉数万敌军都不算是很罕见的事,事实上连那些溃退的敌军都很莫名其妙,因为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人数是对方十倍,十个打一个,那肯定是能打赢的,大家都是两条胳膊顶一个脑袋不是,但往往就这么稀里煳涂地溃败下去了。 最经典的战例就当属初代镇北侯的三万破大干五十万北伐军那一场了,那可是近乎二十比一的军力对比,而且那会儿干国刚开国才是第二代皇帝,率领的也是开国时期其兄长拿来打天下的精锐之师,就这么稀里煳涂地丢盔弃甲了,成就镇北军天下第一的威名。 此时, 郑伯爷等人位于一个山坡上,下方是一个比较平坦的峡谷,观战视野不错。 公主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不下去打招唿?」 公主倒是立场转变得最快的一个,说心里话,公主打小金枝玉叶,可没遭受过这一个月来的颠沛流露的逃亡之苦,现在见到燕军,她是第二激动的。 因为可以想见,她跟着郑凡回到燕地,一来会被燕皇册封,二来,则可以住进雪海关伯爵府,依照她一路陪着郑凡走来看着郑凡比自己还「公主病」的娇气, 她觉得自己在伯爵府的日子,可能没那么仪式隆重,但生活水平和质量肯定没的差。 郑伯爷却摇头,道: 「现在我下去,对于他们而言,敌我难辨,不好。」 「哦,原来是这样。」 公主觉得自己涨了知识,因为她相信自家男人带兵打仗的本事的,在军事方面,她男人说的,肯定是对的。 而实际情况是,下方战局看似燕军小股骑兵气势汹汹,但不见得能赢下这场小规模遭遇战的胜利,郑伯爷觉得自己现在下去打招唿,很可能会出问题。 果不其然, 在这支燕军骑兵的后方,忽然杀出来一支近百人的楚人骑兵,前方的被追击的楚人骑兵也马上调转马头,开始配合后方跟上的同袍开始夹击这支燕军。 江虎见状,激动地攥住了面前的石头。 他心里,正在为楚军的胜势而欢唿。 公主则舔了舔嘴唇,她会为见到燕军出现而兴奋,但眼下楚军占据优势,她也悲伤不起来。 郑伯爷也留意到了身边这俩位「楚人」的政治立场, 但这是人之常情,郑伯爷也理解。 只是,看着江虎的兴奋劲儿,郑伯爷只是微微摇头,因为他已经大概推算出来了,前方原本逃跑的楚军骑兵是两百多人,追击的燕军两百多人,后方跟进来的楚军也是两百人的样子。 大家人数比是二比一的样子,可能楚军再稍微高一点,但绝对没有三比一。 虽说燕军被前后夹击了,处于战略劣势,但…… 郑伯爷默默地拿出中华牌铁盒,抽出一根烟,这次,他点了。 公主看着郑凡,有些担心道: 「下面,可能……」 郑伯爷吐出一口烟圈,随意道:「呵呵,这可是靖南军。」 下方的燕军校尉面对这种形式,马上下达了继续冲锋的命令,前排燕军骑士全部撑起了马槊。 继续冲击,不分兵去防御身后,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一来,前方楚军骑兵刚刚调头反冲过来,马力根本来不及重新提起,自己这边一直追击,正好气势如虹地冲撞上去! 二来,骑兵作战的思路,本就讲究一个快狠准,骑兵的指挥将领也很少会去思考「面面俱到」这种事儿。 撞击, 很快就发生了。 剎那间, 双方骑士不断有落马的,但一轮冲击之下,明显燕军骑士骑术和马战冲锋的能力更强,这支楚军直接被穿凿开去,中间部分被击溃,两侧的楚军则有些迷茫,且因为这里是峡谷地带,两侧施展空间有限,所以还阻碍了后面那支楚军骑兵的进度。 甚至,后方不少楚军居然停下来下马看样子是打算救治自己的袍泽,同时急不可耐地对先前冲撞中落马没死的燕军骑士进行补刀。 等于是原本追击的这支楚军建制,一下子就散乱了。 原本想要继续追击的楚军骑士也不得不勒住缰绳; 而这时,已经完成一次穿凿的燕军骑士在校尉的一声令下,后队改前队,原本前队的马槊已经损坏或者遗落,但后队的正好保留着,重新提起了马槊。 一般来说,先锋军的装备,往往是最好的,一支大军,战斗力最强的,就是先锋军和主帅亲自率领的嫡系部曲。 燕军没有去包扎伤口,也没有去计较先前一轮穿凿后的伤亡,而是即刻开始提速发动新一轮的冲锋,且在冲锋时,开始整合队列,这样可以尽可能地缩短时间。 第二轮冲锋,开始。 而楚军骑士有的开始冲锋迎战,有的则开始躲避,有的则开始等着上官下令列队,完全脱节了。 接下来,就是第二次穿凿! 惨叫声,不绝于耳。 楚军被击溃,余者,有马的开始逃跑,没有马的,则等待着被燕军骑士纵马掠过时一刀带走。 第1259页 江虎咬着牙,最后,发出了一声嘆息。 他不得不承认,燕军骑兵的强大。 公主也咬了咬嘴唇,大婚那天郑伯爷身边的亲卫,她是见过的,很厉害,纪律严明,但她觉得那些人毕竟是精挑细选跟着郑凡入楚的。 但眼下,可是随机的一场遭遇战,人数占据两倍优势的楚军,居然被完全击溃了,而燕人的伤亡加起来,还不过百。 也就是说,燕人用不过百的伤亡代价,击溃了四百多楚军骑兵。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 瞥了身侧的仨楚人一眼, 道: 「大燕铁骑,野战无双。」 怎么说呢, 下面的那名靖南军校尉,可以,给本伯长脸了! 公主马上问道: 「雪海关骑兵,和他们相比……」 江虎闻言,也看向郑凡,很显然,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郑伯爷笑了笑, 道: 「有些差距。」 「哦。」公主点点头。 江虎也点点头,有点差距,也正常。 「不是士卒上的差距,我雪海铁骑,在战力和素养上,不比靖南军差的。」 原本兵员素质就极高,加上现在梁程又有了两个月时间的整训,郑凡觉得,雪海铁骑现在肯定成型了。 这毕竟不是从零开始,蛮族骑兵,三晋骑士,可都是极为精良的兵源啊。 「唯一的差距,是我和靖南侯的差距。」 这不是自谦, 在靖南侯面前, 郑伯爷就是个弟弟。 当然了, 郑伯爷觉得当靖南侯的弟弟,也没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老田对别人怎样不谈,对自己,是真没得说。 …… 郑伯爷站在山坡上,唿喊下方刚刚结束战斗正在快速清扫战场的燕军。 很快,有数名骑士策马上来,张弓搭箭,指着郑凡等人。 郑凡走上前, 看着他们, 正准备报出自己的身份, 谁成想其中一名百夫长见到郑凡后,马上翻身下马跪伏下去: 「卑职参见平野伯爷,伯爷,您回来啦?」 很显然,这名百夫长见过郑凡,也记得郑凡的模样,虽说,郑伯爷不记得他。 不过,这也省略了一大串报出身份、被怀疑、再自我证明、再被怀疑等等的一系列流程和过场。 随后,这支燕军骑兵的校尉向郑凡行礼,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方受宠若惊, 郑伯爷还特意问了他姓名,姓毛。 归来第一天,这傢伙给自己长脸了,也直接省却了自己太多的麻烦,自然得多加鼓励,或者,干脆挖到自己雪海关去。 接下来,这支骑兵就不再执行作战任务了,而是成了护送郑伯爷等人回大寨的护卫。 等到快黄昏时,郑伯爷被护送着来到了大寨,让郑凡很是激动的是,靖南侯此时正在中军帅帐之中。 唿, 在知道靖南侯也在这里后, 郑伯爷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安全了! 靖南侯提前得知了消息,下令郑凡等人直入中军帅帐来见。 其实,就算不下这个命令,郑伯爷想直入中军帅帐,哪怕靖南侯在开作战议事,外面的亲卫,也没人会去阻拦郑伯爷。 因为谁都清楚,平野伯和自家侯爷的关系。 进入帅帐, 靖南侯坐在帅桌后面, 两个多月没见,靖南侯的样子没变。 「末将参见靖南侯爷!」 郑凡先行礼。 「参见靖南侯爷!」 公主也行礼。 江虎和公孙玲跪在后面。 公主还好一些,到底是见过真正世面的皇女。 江虎和公孙玲则完全被靖南侯的气势和威名吓得不敢抬头,人的名树的影,在靖南侯面前,能稳定住心神的,这世上,也没几个。 「本侯上次收到消息是,你打算在楚国公主大婚时劫亲?」 这是范家人发来的消息,但这消息明显滞后了。 一是因为这里靠近镇南关,是战场,和后方消息沟通本就不便; 二则是劫亲之后,楚人发了疯似的封锁搜捕蒙山和齐山,让范家的信使也无法继续对这里传递消息了。 所以,靖南侯只知道郑凡打算劫亲,劫公主的亲。 下面,就没了。 连靖南侯都不知道这亲到底劫成了没有,也不知道这郑凡有没有死掉,是不是还活着。 他能做的, 只是不停地想方设法给予镇南关楚军压力。 听到这个问题, 郑伯爷马上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熊丽箐道: 「侯爷,这就是楚国四公主,楚国摄政王的亲妹妹。」 郑凡说真的,那就必须是真的,因为郑凡骗谁也不会骗靖南侯,而靖南侯很明显,也清楚这一点。 熊丽箐马上再拜, 道: 「大楚熊丽箐,见过靖南侯爷,靖南侯爷福康。」 坐在帅桌后的田无镜, 看着跪伏在下面的大楚公主, 嘴角, 缓缓露出了一抹弧度, 道: 「不用叫侯爷。」 熊丽箐有些茫然地看向靖南侯,又看向自己身边的郑凡,她不清楚靖南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有所不满,打算对自己进行下马威,又或者是,对自己这个楚国公主,表示不屑? 第1260页 田无镜则继续道: 「叫哥。」 第二百六十四章 当世 「叫哥。」 即使在楚国曾听说过靖南侯对平野伯极为看重,有传闻说平野伯是靖南侯的亲传弟子,手把手教授其战阵之法; 更有传闻说,昔日玉盘城下,靖南侯之所以下令屠戮四万投降的青鸾军,只是为了帮平野伯破除心障,助其武道进阶。 前者,尚可说有迹可循; 后者,就有些过于荒谬了。 只不过后者传出这番话的,是昔日曾陪景阳出使燕国的使团成员; 他说在那一日,数万青鸾军血染望江,浮尸一片,其惊骇不已之际,却看见平野伯正沿着望江江岸逆流而行,神情恍惚,俨然一副正在「参悟」的状态,而在其身后,靖南侯一步一步地跟着,分明是在护法。 此说法一传出,就被认为是那名楚国使团成员于那一日已经失了神智,因为不管怎样,再看重,再欣赏,再当作自己人,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这般地步。 那名使团成员回国后就被冷藏了,甚至其家族里的人,也将其当作疯癫。 但眼下, 一声「叫哥」, 让公主忽然想到了那个不切实际的传闻, 甚至, 她忽然有些想相信了。 这里是军营帅帐之中, 但靖南侯却直接让自己改口叫这个,此中意味,早就已经脱离了上位者对下属的「推心置腹」,也超出了「心腹嫡系」这种认知。 熊丽箐双手放在身前, 俯身下拜, 脆生生地叫了声: 「哥。」 面对靖南侯的压力,是很大的,熊丽箐觉得,自己这一声「哥」里,语调,已经有些颤抖。 田无镜手收回去,解开了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 虽说在军中,但田无镜今日所着依旧是便服,那一套鎏金甲冑则挂在帅帐一侧。 身上白色长袍上绣着的是威严的蛟龙,按理说田无镜现在依旧是侯爵,并非王爵,穿这个,逾矩了,但没人会在意这些。 「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收着吧。」 玉佩,被田无镜丢到了公主面前,公主眨了眨眼,先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收着吧。」郑伯爷很平静地回应道。 平日里,郑伯爷收侯爷的奶粉钱已经收习惯了。 再说了, 喊了一声「哥」,做长辈的给一件见面礼,也是理所应当。 「谢谢哥。」 公主收下了玉佩。 玉佩,确实不算是什么好玉,至少,对于大楚公主而言,这世上能够让其觉得珍贵的玉,本就不多; 此玉,无非是靖南侯这件衣服的下摆,纯做装饰,靖南侯本人虽说出身于门阀田家,但对这些,向来不看重。 然而, 玉的价值衡量和金银不同, 常言道,玉能养人,但其实,人也是在养玉; 金银器具,熔一下,依旧有其本身价值,而玉不同。 玉,一得看材料色泽,二,也是最重要的,得看曾是谁佩戴过的。 晚上, 靖南侯留饭。 江虎和公孙玲自是没有资格在帅帐中进食的,他们被亲卫带下去做安排。 小桌上摆着三道菜,一道是咸菜,一道肉汤,一道,是一大蒸笼馒头。 雪海关出产的馒头,是菜。 三人都坐在毯子上,侯爷和郑凡坐得很随意,大马金刀; 公主是跪坐。 当侯爷夹起一块肉时,郑伯爷和公主也开动了。 二人一起拿向馒头,郑伯爷啃了一口,啧啧,终于吃到家的味道了,舒坦。 公主也咬了一口,却惊讶于馒头里头竟然还有馅儿,萝蔔丝肉馅儿的,吃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腻。 这馒头,对于一路从山里出来一路吃烧烤的二人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侯爷道: 「也是巧了,前阵子雪海关那边刚送来的给养。」 雪海关自是不用承担这边大军的军资的,但按照雪海关的传统,逢年过节,一些和自家主上关系好的大人物的人情礼节,是不可能落下的。 郑凡点了点头,夹起咸菜,就着馒头继续吃起来。 侯爷和郑伯爷两个人吃饭很快,公主就显得斯文了一些,两个男人吃好了后,公主也落下筷子。 侯爷看向公主,道:「你继续吃,不用拘束。」 「好。」 公主听话地又拿起一个馒头。 侯爷则看向郑凡,道:「说说吧。」 公主微微一愣,当着她的面,聊这些话题,着实让她有些意外,但这也从侧面证明,靖南侯是将她当作自己人了。 郑伯爷就将自己一路入楚以来的经歷对着靖南侯说了一遍。 听完后, 侯爷道: 「那首词,你给本侯也念一遍。」 「怒髮冲冠……」 笑谈渴饮燕奴血,这里的燕奴,改成了「蛮奴」。 听完这词后,侯爷点点头,指着郑凡笑骂道: 「诗词到你这里,反而变得没意思了,自古以来,有诗词大家临高望山,一抒心中沟壑;有海边观日,哀嘆无边无涯;有枫叶垂落,倾诉百转千愁。 诗词之道,无非是借物抒怀,观其诗,品其词,可略其人那年那日所见之景所触之情; 第1261页 到你这里,无非就是信手拈来的文字之道,好端端的一桩雅事,在你这儿却满是匠气。」 靖南侯虽是以个人武力和用兵如神而闻名,但其文化素养也是不低的,毕竟是田家嫡子出身。 一首《满江红》,固然是豪迈至极,但侯爷清楚,这并非是郑凡的直抒胸臆。 郑凡是个怎样性格的人,侯爷是明白的,就说这次入楚,也是被他逼着去的。 所以,没这个情,没这个景,却能写出这么好的词,只能说,这是把诗词当铸造坊内的兵刃在成批地锻造了。 郑伯爷讪讪一笑。 「倒是你那位大舅哥,对这首词很是满意?」 公主在此时开口道;「是的,皇兄一直以为相公是苏先生,几乎引以为文道知己。」 侯爷点点头,道:「谁知是狼子野心。」 公主腼腆一笑,道:「一来二去,我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就觉得,应该跟他走了,哥,你说我这是不是着了魔了?」 熊丽箐显然是放开了, 在靖南侯让她喊自己哥开始, 这个聪明的女人,就开始发挥出她的专长。 有些时候,男人和男人之间,难免会有一些隔阂,因为情感表达方面,双方都会比较克制和拘束,反倒是女人,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再者,她是楚国公主,并非是什么寻常家的女子,在一些大场面大人物面前,适应能力也更强。 田无镜道: 「着了魔好,这小子,身上纵有千万种毛病,但唯独有一条,谁诚以待他,他必以诚待人,你在他身上舍下的再多,都别不捨得,因为已经舍了,无求方可得。」 「是,哥。」 「晚上本侯给陛下上个摺子,大楚公主入燕,与我大燕平野伯两情相悦,陛下和朝堂诸公也必然开怀得很。 不过你放心,陛下不是小气的人,不会去册封你什么归义公主这类的封号。 既已入燕,既已择人,当以夫家为重。」 「是。」 公主缓缓起身,道:「侯爷,相公,我去给你们烹茶。」 这是觉得自己坐的时候差不多了,该把说话的空间留给两个男人了。 当公主走出帅帐后, 田无镜的手指轻轻地在小桌上点了点, 道: 「如何?」 「回侯爷的话,楚国内部,散而不乱,盖有摄政王。」 田无镜点点头,道:「晋地之吞併,因三家分晋久矣,君非君,臣非臣;干楚则不然,欲取干楚,当以强过吞併晋地之迅勐手段。 软刀子割肉不行,割的是我们自己的肉。」 「是,末将也觉得当以雷霆之势取之,可以不直接一口吞併,但比如干国,要么不打,要打,就彻底破其三边重镇,而对楚国,也是一样,若是真的下决心要打,其镇南关,就必须一战而下,兵锋散于楚之上谷郡。」 这就如同狼捕猎,要么就一直和猎物周旋着,而一旦看见机会,只要动手,就必须狠狠地撕咬下猎物身上一块肉下来。 旷日持久地磨,僵持或者消耗,反而对燕国不利。 田无镜站起身,道:「帮本侯着甲,咱们去前面逛逛。」 「是,侯爷。」 郑凡帮靖南侯穿上甲冑,随后,靖南侯骑上自己的貔貅在前,郑伯爷则骑着一匹马在后头跟着。 原本有两支骑兵打算跟上来,却被靖南侯示意止步。 「前些日子,本侯利用薛让部下一名参将的叛变,给了镇南关守军一击,但楚人那位叫年尧的将军,反应很快,楚军当即接管了镇南关,没给本侯趁势入关的机会。」 说这些话时,田无镜的脸色很是平静,战阵之上,本就是一方寻找漏洞伺机而出,一方弥补漏洞待时而动。 没能抓住上次的机会,就等下次好了。 「年尧据说是那位摄政王家奴出身,侯爷,楚地大贵族林立,其实和我大燕当年门阀林立很是相似。」 田无镜抬起手, 道: 「说这些,还太早,其一,楚国现状确实和当年我大燕一样,对外开拓进取不足,但若处防御之势,则会更为坚韧,那些大贵族清楚,我大燕马踏门阀之后,一旦入楚,是不会给他们继续这样的好日子的。 其二,就是想行分化瓦解之策,这镇南关,也必须先行撬开,成国当初如果不败,现如今镇南关也不会落入楚人手中。」 「但成国若是不败,末将和侯爷也很难出现在这里。」 「不一样,司徒雷还是有大志向的,他若不早逝,一切,皆有可能。」 当年, 司徒雷其实和大燕已经有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成国成为大燕的附属国,司徒雷从天子降格为国主。 若是真成了,到时候就是燕军汇同成国兵马,一路从镇南关入楚了。 「那个丫头,挺聪明的。」 靖南侯想说什么,那郑伯爷自然就得陪着说什么。 「是,也正是因为她聪明,所以我才敢抓了她后再放她回去。」 「用不了多久,你平野伯这次壮举,将传遍整个天下,你,总是能给本侯惊喜。」 「都是侯爷您教得好。」 「再趁热打铁吧,再与你一年时间,帮本侯将这镇南关给啃下来。」 第1262页 「侯爷,要两年。」 上一年,是存活,目标已经完成了。 这一年,雪海关的主题将是发展,各个作坊开起来,商贾之路要畅通且要繁忙,人口、军力、自给自足能力,各方面都需要发展到一定高度。 而后年,才是真正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两年。」 田无镜对这个时间,不置可否。 二人行进,已经距离大营很远了,开始不断遇见外围的哨骑队伍。 白日里,楚军似乎打算扩充一下自己的势力范围,想要对外延伸一下自己的触角,却被靖南军给强行遏制住了。 这并非是楚人忽然想不开,想要找一些刺激,而是战阵之上,就算是防御,也没有完完全全固守在城墙上的道理,且楚军军力也算充足,并不希望镇南关完全成为一座「孤城」。 一旦被完全压缩回去,说得不好听一点,燕军完全可以派出小规模的骑兵,直接从镇南关下入楚到上谷郡去打一打草谷。 一座镇南关,只不过是横亘在晋地和楚地最为通畅的平原和山地的交界处,并不是说镇南关将楚地给防卫得密不透风。 否则,郑伯爷这次是怎么回来的? 当然了,郑伯爷走的路,不适合军队前行,但如果再向东靠一点,道路就会好走多了,楚人也必须要控制那段区域。 所以,就是要派兵深入,可能也就是几千骑吧,一万是最多的了,因为主力不可能在镇南关没被攻克时就前插进去,否则很可能就出不来了,军事战略上也就直接陷入了被动。 当然了,镇南关那儿的楚人大将军年尧也不会愿意这种事发生,因为这会使得他和朝廷,在政治上陷入被动。 所以,年尧哪怕明知在野战上不敌靖南军,却也依旧要不停地逮着个机会就往外扩一扩,试探一下。 再往前,就要遇到楚人的斥候了。 但郑凡没有提醒侯爷,而是默默地将弓箭卸下,准备警戒。 「陛下的想法,也是在两年后,干楚,必先破一。」 燕皇很急,这一点郑凡早就知道。 这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渴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将大燕一统天下的局面给推进下去。 两年,灭一国。 「朝廷现在衡量的,是想攻楚还是先攻干,陛下,是想先攻干。」 干国的富饶,可谓是四国之最。 吞併干国,也是燕皇毕生夙愿。 「我还是觉得,先攻楚,最为合适。」郑凡说道。 「为何?」 「攻干,可能就用不上我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私心。 一旦朝廷打算全力攻打干国,那么郑凡作为戍守在大燕最东北角的一位伯爵,所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很大概率就是帮西线盯着楚国的动向。 若是战局出现问题,自己甚至还有可能被一道圣旨率军千里迢迢跑到干国战场去,那是最亏本的仗,因为战场距离自己的老巢,实在是太远了,地盘打下来了,你也占不了,劫掠所得还得千里迢迢再运回去。 至于功勋、名望什么的,在抢回公主后,郑伯爷已经不缺了,他现在缺乏的,是实力。 「本侯也觉得先攻楚最为合适,干国三边,抵我大燕银浪郡,干国之富,让我大燕如鲠在喉,灭掉楚国后,就算一时无力继续攻干,我大燕下一代,也不至于会懈怠。 打仗,得捡软柿子先捏,但灭国,得选硬骨头的先灭。」 「是,侯爷。」 前方,已经出现楚国哨骑了,只不过对方只是远远地在观望着,因为这两骑过来得,实在是姿态过于轻松了一些。 田无镜还在继续前进,郑伯爷依旧紧随。 附近,哨骑出现得开始越来越频繁,甚至,已经出现了五十人建制的哨骑。 鎏金甲冑, 胯下貔貅, 来者何人, 已经极为清晰。 燕人南侯! 靖南王! 靖南侯来了! 一道道消息,不停地往回传送着。 「此间事了,本侯就打算撤兵了,楚人一时应该不敢北上造次,到时候,本侯借你五万靖南军,帮你把雪原的事儿,给再料理一遍。」 上一次,击溃野人王主力后,因为当时军力疲惫,再者,玉盘城内还有数万青鸾军在,所以靖南侯没有下令燕军顺势北伐雪原,为成国百姓报仇。 但现在一年时间过去了,等镇南关这边的对峙结束,燕军就能比去年更为从容一些,雪原,还是得清一清。 「多谢侯爷。」 五万靖南军,加上雪海铁骑,郑伯爷有信心让雪原上的那些野人部族们完全跪下来给自己唱征服。 他们曾掠走的人口,他们的牛羊,不,甚至是他们自己,都将成为雪海关的财富。 一个乃蛮部,就已经让雪海关过了一个充足的年了,雪原上类似乃蛮部甚至比乃蛮部更大的部族,还有很多! 楚人的哨骑不停地从远处掠过, 而这时, 聊着天说着话, 不知不觉间, 郑凡已经和靖南侯「孤军深入」到了一个极深的位置,已经可以看见楚人前方的营盘了。 这是楚人这几天向外扩充出来的区域,也是刚刚搭建起来的营盘。 第1263页 接下来的这一幕, 郑伯爷会记住很久很久; 田无镜没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坐在貔貅上, 月光下, 一人一貔貅,像是一座被染上月晕的雕塑,散发着清冷和生人勿近的气息。 少顷, 前方的楚军营盘开始躁动, 楚军并未冲出企图包围这里, 恰恰相反, 他们开始了, 撤兵。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人一军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 但真正地看到这一幕时, 郑伯爷心里, 依旧难免澎湃。 他就骑着貔貅,停在那里, 郑伯爷清楚, 在二人身后, 根本就没有燕军的存在。 靖南侯只是对自己说,出去走走; 简单平常地如同是饭后遛个弯儿,事实也的确是饭后遛弯儿。 遛个弯儿, 顺便逼退对面的楚军回家。 一人,退一军! 这就是靖南侯,这就是田无镜,人的名树的影,当他出现在这里时,对面的楚军连试探都不敢,直接选择了撤军。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缓缓地闭上眼,手里,攥紧着长弓。 满江红的豪迈,是自己抄来的,大楚公主的跟随,是自己骗来的; 如果可以选择, 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和现在的靖南侯一样, 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要说, 我来了, 来了, 就一切都好。 今晚的氛围,太过静谧,哪怕前方楚人撤军时的动静并不小,那漫山遍野撤退时打着的火把,也如同一片星辰降落在了地面。 但郑伯爷依旧觉得,今晚很安静。 安静地不想多说一个字,不想多做一个动作, 只想继续静静地在这里, 看着眼前的景色。 可能是因为太过熟悉,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也太过亲密,所以郑伯爷心里并没有生出「我可取而代之」的心思,有的,只是极为单纯地嚮往和憧憬。 田无镜调转坐骑,胯下貔貅走了两步,在郑凡身侧停下。 「回去吧。」田无镜说道。 楚军既然已经撤离了营寨,他们就不可能再回去的,对方主将哪怕后来发现燕军大部没有出动,也不可能再下令回去,这种大晚上的朝令夕改,最伤士气。 所以,楚军是撤定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 道: 「侯爷,再待一会儿吧。」 这种感觉,郑伯爷还想再享受一会儿,飘飘欲仙,真的是飘飘欲仙。 靖南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调转貔貅,和郑凡一起,继续看着前方楚军撤退的景象。 晚风徐来, 吹过二人身上, 明明冷冽的寒风,却让郑伯爷觉得和煦如春。 郑伯爷没去问靖南侯,自己怎样才能做到这般? 因为这个问题,没必要去问; 因为答案,靖南侯早就告诉过自己。 他已经告诉自该怎么走了,也在帮着自己走,甚至是,搀扶着自己走。 自己, 还需要时间。 魔王们,其实是没有自家主上和靖南侯之间的那一抹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的。 在魔王们看来,靖南侯更像是一块石头,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如果说大燕是一片黑色的天,那靖南侯就是那座参天的高峰。 你可以在苍穹下面恣意随便,但山峦却能够轻易地滚下落石将你碾死。 瞎子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过,只要靖南侯还在一天,那么自己等人,就得多做一天的大燕忠良! 这是事实,无可辩驳的事实。 个人恐怖的实力,用兵如神的能力,可怕的士卒军心凝聚力,这种存在,不光令对手胆寒,连手下人,都会绝望。 终于,前方的楚人撤得七七八八了。 郑伯爷如梦初醒,晚食没喝酒,此时却有些微醺。 「侯爷,咱回吧。」 二人,终于开始往回。 依旧是靖南侯骑着貔貅在前头,郑伯爷骑着马跟在后面。 靖南侯的背影依旧伟岸, 反倒是跟在后头的郑伯爷,身子开始微微左摇右晃,一副上头的样子。 貔貅止步, 不用郑伯爷勒住缰绳,其胯下战马本能地跟着止步。 「累了?」靖南侯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 「是醉了。」 靖南侯伸手揉了揉胯下貔貅的鬃毛, 道: 「出息。」 郑凡「哈哈哈」笑了起来, 道: 「就这点出息了。」 「下来坐坐吧。」 「好的,侯爷。」 靖南侯下来了,席地而坐。 郑伯爷也翻身下马,坐在靖南侯身侧。 四顾看了看, 郑伯爷有些惋惜道: 「要是有口酒再来两把干果,就好了。」 靖南侯道:「有人会送来的。」 确实是有人送来了, 来人一身青色的甲冑,在月光下反射着异样的光泽,中年。 其左手,提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右手,则提着两坛酒。 第1264页 隔着老远,他先停了一下,然后又小跑着走过来。 郑伯爷一开始还有些警惕,但慢慢地也就放松下来。 对方只是一个人, 而自己则坐在靖南侯身边, 说白了, 他还真不信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在靖南侯眼前将自己给杀死。 来人一看就是个楚将,走到靖南侯和郑凡前面数丈处,弯着腰,赔着笑脸,道: 「喝点儿?吃点儿?」 靖南侯没说话。 郑伯爷则主动招招手。 「好嘞,来啦。」 楚将走过来,也席地而坐,他先打开包裹,里头有两只烧鸡还有一些其他的干果之类的,混杂在一起,但香气扑鼻。 紧接着, 他又拍开了酒罈封泥,当即酒香四溢。 随后,他一样一样地先抓起来往嘴里塞了,咽下去后,又将两坛酒都喝了一口。 最后, 他将一坛酒送到了靖南侯面前,将剩下的一坛酒放在自己和郑凡中间,对郑凡歉然道: 「对不住,听手下人报,以为是靖南王身边带着一个扛旗的,所以就只带了两坛酒,兄弟不嫌弃的话,就你我共饮一坛吧?」 郑伯爷心里有些淡淡的忧伤, 他觉得, 先前靖南侯一人逼退一军,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大场面。 而自己, 居然是这个大场面里打酱油的, 虽然, 他也的确是一个打酱油的。 「无妨。」 收拾情绪,郑伯爷很是豪迈地举起酒罈,眼角瞥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靖南侯,见靖南侯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放心大胆地喝了一口。 「痛快!」 酒罈放下, 郑伯爷用衣袖擦了擦下颚酒渍。 「豪气!」 这名楚将也端起郑伯爷刚放下来的酒罈,喝了一大口。 「唉。」 楚将向后头看了看, 道: 「贵军主力没来啊。」 语气中,有些惆怅,也有些自嘲。 如果是靖南侯一个人出现,固然是三品巅峰武夫,却也依旧不足以吓退千军万马的,若早知道这般,说不得就直接两千甲士冲杀上前,用人命去填死这位燕人南侯! 但楚军不敢赌,他们以为燕人南侯的出现,是一种态度,因为这位南侯最喜冲锋在前,每当其骑着貔貅冲锋时,身后的燕军骑士瞬间变得悍不畏死。 所以,楚军认怂了,放弃了营寨,撤了。 因为今日白天的突进和扩张,本就遭遇了来自燕军的打击。 酒喝了,肉吃了, 这位楚将才想起来做自我介绍, 他对着靖南侯拱手,又对着郑凡笑了笑示意, 道: 「见过大燕靖南王,鄙人大楚皇族禁军中郎将,姓景,名仁礼。」 靖南侯不为所动。 景氏,可谓是楚国大贵族,其地位和影响力,不逊屈氏丝毫。 当初出使燕国谈判的使臣景阳也是景氏的人。 身为大贵族子弟,敢孤身寻来这里,还带着酒菜,显然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实,我家年大将军本来也想来的,但他怕死,问周边诸将,谁敢来看看虚实,我就主动领下这个差事了。 哎,也不能怪我家年大将军胆儿小,实在是他听说当初在雪海关外,野人大将格里木就是在谈判时被杀死的,就认怂了。 实在是那位平野伯不讲规矩在先,他那一手一出,以后谁敢军前谈判了?没人敢了都!」 「……」郑凡。 格里木之死,不仅仅是对当初雪海关攻防战起到了很大的影响,同时,也改变了后世战争的某种形式。 起因就是当年郑伯爷居然让剑圣暗戳戳地当一个扛旗兵,当真是阴损至极,但别人想学其实也很难学得来。 不过, 靖南侯倒是可以学,因为靖南侯曾击败过剑圣的事,早就江湖庙堂皆知。 所以,靖南侯註定会很寂寞,那种两军对峙双方主将出寨会面的事,有了郑凡开了那个头后,应该不会再发生在靖南侯身上。 这样子的对手,才更让人煎熬,因为你连刺客,都没必要派了,能杀死靖南侯的刺客,他为什么要去当刺客?去当武林盟主什么的他不香么? 甚至连沙场前单挑,似乎也变成了一件纯粹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事。 靖南侯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景仁礼见靖南侯不理自己,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主动地看向郑凡,道: 「敢问兄台是?」 景仁礼自然清楚,能和靖南侯一起席地而坐的,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郑伯爷直接回答道: 「郑凡。」 郑伯爷没什么家世, 嗯, 他自己就是世家。 谁成想, 一听到「郑凡」两个字后, 景仁礼先是一愣, 随即: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仁礼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大腿, 然后忽然停下来, 看着郑凡, 道: 「当真是平野伯?」 郑凡点了点头,道:「是。」 「哈哈哈哈哈哈!!!!!」 第1265页 景仁礼继续大笑起来, 然后他见郑凡没笑, 忙手指着天上, 不住道: 「那个姓屈的,屈培骆,屈培骆,屈培骆,哈哈哈啊哈!!!」 郑伯爷点点头,也跟着景仁礼的节奏笑起来: 「哦,啊,哈哈哈哈哈!!!!!」 「屈培骆那个狗东西,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一直瞧不起个人,觉得自己是白莲之花,我等都是污浊之物,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平野伯这一次干得讲究,漂亮,痛快,过瘾!」 很显然, 景氏和屈氏的关系,并不好。 景仁礼和屈培骆,是同辈人,彼此更是互相看不上,这和家国尊严无关,因为景仁礼这次过来,本就不是为家国的事儿,只是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如果牵扯到家国层面, 他早就应该被靖南侯爷一巴掌拍死了。 今夜,这里,只有酒肉和萍水相逢。 郑凡忙抬起手, 道: 「不能笑人家屈兄,不地道,也非君子所为也。」 「哦?」 景仁礼有些意外。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景仁礼的大腿, 道: 「毕竟,屈兄,是郑某这辈子所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了!」 景仁礼先是点头,随即,嘴巴缓缓地再度张开, 「哈哈哈哈哈,对,屈培骆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来,平野伯爷,为大好人,干!」 郑凡端起酒罈, 虚应了一下, 道: 「敬屈兄,干了!」 一口饮下, 景仁礼接过酒罈,举起虚应道: 「为屈氏古仁人之风,干!」 随即, 畅饮一口。 「为屈兄之心胸,干!」 「为屈培骆之豪爽,干!」 「为屈兄之慷慨,干!」 「为屈培骆之成人之美,干!」 「为屈兄崇高品格,干!」 靖南侯就坐在那里, 看着郑凡和景仁礼你来我往地一大口一大口不停地干,像是在看,两个傻子。 一坛酒, 很快就喝见底了。 景仁礼晃了晃脑袋,有些迷醉,道: 「直娘贼,平生第一次发现,这屈培骆,竟然是世间第一等的下酒菜!」 郑凡也点点头,道:「有屈兄佐酒,这酒,是越喝越有味道。」 「是极是极。」景仁礼点头称道:「喝个三天三夜,都不过分!」 言罢, 景仁礼看向靖南侯, 缓缓地起身, 恭敬地跪伏下来, 道: 「王爷,我家年大将军让末将捎来一声问候,我家年大将军的意思是,咱们打累了,也该歇歇了吧? 贵军后撤五十里,我楚军也撤回镇南关一线,这是我家年大将军的意思,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靖南军不是真的要攻城, 这一点, 年尧看得出来,楚军里的高级将领,也能看得出来。 但即使靖南军不攻城,但在田无镜率领下,不停地压缩镇南关的防御空间,双方还得不停地排兵布阵对峙,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燕人还好一些,仗着野战优势和骑兵优势,可以来去自如,但楚军却因为田无镜的存在,每次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你如果真的来攻城反而好了,但却总是这般光打雷不下雨,真的是要把人给吓疲了。 田无镜指了指郑凡, 道: 「既然他回来了,那就不打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屈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靖南侯说不打了,那就是真的不打了,镇南关这座雄关,可谓是卡得燕人很是难受,但好在燕人现在占据着野战的优势,楚人不敢大规模北上,所以双方之间勉强能形成一个均势。 景仁礼伸手撕下了一只鸡腿,先前酒喝多了,现在想找点东西垫垫,随即,他眯着眼,看着郑凡,道: 「今日能见到郑兄,实乃出乎我之预料,只可惜今日酒没带够,没喝得尽兴,等此间战事结束,仁礼必亲自去雪海关拜访郑兄,我等二人,再好好地喝上一轮。」 郑伯爷笑道:「还是自带酒水么?」 景仁礼有些意外道:「郑兄这般抠门的么?」 「穷啊。」 「嘿嘿。」景仁礼借着酒劲拍了拍胸脯,道:「上面的见面礼,仁礼自是不会缺的,而且,郑兄你本就不会缺这个,说不得过个几个月,仁礼上门时,还会带着来自皇室的礼物。 一些公主平日里的穿戴用具,嗯,宦官宫女,郑兄你应该不会收,所以上头应该也不会送。 仁礼在这里先插个标, 回去再宣扬宣扬, 这种简在帝心的差事,也就落在仁礼头上了。」 景仁礼说得很透彻,也很直白。 他的意思就是,等这边不打仗了,过几个月,大楚宫内必然会派人过来送一些「嫁妆」去雪海关。 只不过,为了顾及皇室和屈氏的面子,所以不可能大张旗鼓,也不可能会有钦差以及任何的明面文书,完全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像是民间走亲戚一般,哪里会专门敲锣打鼓的? 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他吃定了既然木已成舟,摄政王的妹妹已然跟着燕国的平野伯去了雪海关,一时间,又不可能也做不到发兵征讨,那就将收尾的利益,给做一做吧。 第1266页 这就是政治家的本能,他们的行为基本不会为个人好恶所左右。 燕皇能为大局,牺牲个儿子都当笑话一样,靖南侯能自灭满门,他大楚摄政王,怎么可能太差劲了去? 反正面子已经丢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回来,不如踏踏实实地闷头赶紧捡一些里子来。 只不过,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景仁礼就这般说出来,也未免过于洒脱了一些。 而且, 这种「光棍」劲儿,那种我把事儿都讲得明明白白以后做也要做得明明白白的方式, 让郑伯爷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仿佛似曾相识。 很快, 郑伯爷就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 是的,景仁礼就是以前的自己,将自己坦坦荡荡脱了个明明白白,只是为了求一个机会,求一个机遇。 靖南侯站起身,他面前的酒,没喝多少,伸手,貔貅踏步而来,侯爷翻身上去,缓缓地离开。 他没喊郑凡一起走,给他和景仁礼留了大半罈子酒。 在侯爷看来,景仁礼是杀不了郑凡的,又或者说,如果郑凡能被景仁礼杀死,那就死了吧。 坐在地上的郑凡和景仁礼就这样看着靖南侯逐渐远去的背影, 景仁礼发出了一声感慨, 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靖南王一样,该多好。」 稍微有点上进心的蚂蚁,看见大象从前方过去时,大概都会发出类似的感慨吧。 郑伯爷拿起侯爷留下的酒罈,又喝了一口,道:「这话,我之前也在心里想过。」 景仁礼接过酒罈,道:「郑兄何必如此,若是说靖南王是鲲鹏,那郑兄也是苍鹰,只有我,还蹲在水稻田里一边望着天一边学着蛙叫。」 说完,饮了一大口。 「你?」郑凡摇摇头,道:「至于么?」 「景氏是我楚国大贵族不假,但景氏枝繁叶茂,景氏嫡系子弟,世世代代传承着大楚一半以上的清贵职位,受人敬仰。 郑兄, 你看看我, 一身戎装, 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景氏门第清贵,歷代楚皇后宫内,必有景氏皇妃,甚至是皇后,在大楚,景氏可谓是文脉礼教的象徵。 身为景氏一员,却不得不进入军伍之中,这对于「文化人」而言,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不是真的没有路了,不是根本就得不到家族的支持,景仁礼,也不会走这条道。 「其实,先前有句话,仁礼说得不准确,仁礼不仅仅是瞧着屈培骆不顺眼,就是我景家的那些个兄弟,我也瞧他们不顺眼。 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为什么,凭什么,呵呵,郑兄应该是懂的。」 郑凡点点头,道:「我懂。」 「所以,仁礼对郑兄是神往已久,从一介白衣一路走到军功封伯,再看看我自己,就算再怎么不被家族看重,好歹,也是沾了家族的光,吃喝用度没缺过,私塾武师也没差过,既然郑兄能做到,仁礼觉得,自己也能,至少,有这个可能。」 郑凡笑了笑, 道: 「一个人的奋斗不仅仅依靠自身的努力,也要受歷史进程的影响。」 「大势么?」 景仁礼顿了顿,道: 「不知郑兄觉得,眼下是否是大势?」 「势,肯定是有的,但谁知道是哪家的势?是一举载你入青云呢,还是干脆一浪将你拍翻。」 「哦,郑兄觉得是哪种势?」 郑凡摇了摇头。 景仁礼又问道:「看来,郑兄也不清楚?」 随即, 景仁礼擦了擦自己胸口的护心镜, 道: 「是啊,天下大势,谁又能真正看得清分得清呢? 想那干国藏夫子,以屠龙之术亲临燕京城下,但如今燕国,却依旧是势压干楚。 想那晋国三家,成气候多年,已成格局,却在短短两年时间,两家灰飞烟灭,一家伏低做小。 势如潮水,潮见天色,天意难料,难料啊。」 「你错了。」 「哦,敢问郑兄,仁礼错在何处?」 郑凡很是平静地看着景仁礼,道: 「借势,只是因为需要借,但并不是为了借势而借势; 你需要去借,证明你现在缺; 所以, 借势的最终目的,是自己以后不用再去借了,而是, 自己成势。」 「啊……唿,原来如此。」 景仁礼起身,对着郑凡恭恭敬敬地一拜, 道: 「郑兄所言,振聋发聩,仁礼,受教。 只可惜, 仁礼是个楚人,否则,还真想在郑兄麾下与郑兄一起成势,想来,应是极为有趣的一件事。 他日凌霄阁前坐,再饮美酒天上来; 快哉,快哉。」 「楚国的公主,都能嫁给我做媳妇儿,你,景仁礼,不过是景氏下面的一个不受家族器重的子孙,说句不好听的,你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景氏里,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所以, 你为什么不能来我这里?」 「因为无用。」景仁礼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因为我现在,还没表现出我的价值,所以,哪怕现在跟着您走,进入您的麾下,您也会很快地忘记掉我。 第1267页 仁礼是个男人,虽冠之以景姓,但声名不显,郑兄收了我,于面子上,也增不得什么光,两国交战,双方各有判者相投,本就是极为寻常之事; 月余之前薛让部的叛乱,不正是因其麾下一员将领暗中投了燕么? 再者, 说句大不敬的话, 公主是公主,她毕竟是个女人,仁礼是个男人。 女人如花, 花不可食,也不经食,更食不饱, 但花,它美啊; 携花于市,可引人艷羡; 藏花于室,可孤芳自赏; 所以,怎奈何,仁礼非花。」 「呵呵,懂了。」 「多谢郑兄。」 「谢我做什么?」 「能懂仁礼的心迹。」 郑伯爷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缓缓起身,侯爷已经走远了,他得追上去。 他不怕身边的景仁礼,因为这个人,到底是出身自文华世家,武功寻常; 但回军营大寨的路,还挺远,大晚上的,郑伯爷一个人走夜路,会害怕。 景仁礼则最后喊道: 「郑兄,下一次,仁礼希望是自己来给郑兄送我皇的嫁妆。」 郑凡挥挥手,道: 「好。」 「郑兄,再下一次,仁礼,会……」 想了想,景仁礼忽然觉得喊这些口号没什么意思,胸有大志,并非是喊出来的,志如美酒,需要沉淀。 景仁礼默默地将酒罈提起,里面所剩酒水不多,但也能再润润喉咙。 再抬头, 望着天色, 用力一甩, 「啪!」 酒罈被极为豪迈地摔碎在地上,然而,许是真的喝醉了酒,甩酒罈时有些脱力,酒罈砸中了景仁礼的脚背。 「嘶……痛痛痛!」 …… 郑伯爷还是没追上侯爷,好在,回营寨的路上没出什么意外。 侯爷早就回来了,但郑凡没再去打扰他,而是在一名侯爷身边亲卫的带领下,来到自己今晚将歇息的帐篷。 帐篷内,公主已经躺下睡着了。 一路逃亡,身为楚国公主的她,却一直等到进入燕军营寨里,才算是睡上了一顿安稳觉。 郑伯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似乎感应到有人过来了,也似乎分辨出了这种感觉,然后,她侧过身子,伸出手,抱住了郑伯爷的手臂。 郑伯爷伸手帮她理了理两鬓的髮丝,将其手缓缓挪开,放回被子里,自己则起身,走到帐篷外,坐了下来。 从铁盒里抽出烟,点燃。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渣的。 至少,郑伯爷是这般感觉的,因为帐篷内明明躺着一个公主,一个跟着自己离开母国的女孩; 而此时, 坐在帐篷外的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阿铭、三儿以及……四娘。 现在,自己安全回来了,就看他们的了。 他们, 应该不会出事的。 「哦呵呵,来来来,小凡子回来了,哈哈哈哈,听说还抢来了楚国的公主。」 这是李富胜的声音。 大燕朝廷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了歷天城、曲贺城以及颖都,官僚体系已经逐渐覆盖下去,在这一点上,靖南侯完全让出了方便。 他没有想要「占地为王」,对于朝廷开始逐步施加对晋地地方的掌控,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地盘,其实是一个藩镇的根基,这个道理,侯爷应该是知道的。 也因此, 作为交换, 除了原本入晋的靖南军所部,包括后来入晋的李豹部,李富胜部,大皇子东征军所留下的余部,以及晋地原有晋人兵马,全都被靖南侯拿来做了整合。 现如今, 在三晋之地, 靖南军令一出, 晋地兵马,无论是何编制,都必须遵从。 这也是朝廷和靖南侯之间的默契,一来,晋地新附,人心局面难免出现反覆;再则,晋地之外,雪原野人、楚人等等作为威胁,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在那里坐镇。 所以,现在已经很难去说,李富胜到底是镇北军总兵还是靖南军总兵了。 在李富胜身边,跟着的是原本的靖南军总兵任涓。 任涓一来,瞧见郑凡,又看见了郑凡身后的帐篷,马上道: 「公主呢,拉出来让我们见见,让我们也开开眼啊,哈哈哈哈。」 坐在帐篷口的郑伯爷, 面带微笑, 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 看着他。 任涓张了张嘴,有些尴尬。 李富胜则打圆场,道:「那是公主么,那是弟妹,男女授受不亲,得懂礼数。」 任涓马上会意,对郑凡拱手道:「任某唐突了。」 郑伯爷站起身,道:「帝姬刚入燕,人生地不熟,心思最为敏锐,再者,公主不是弟弟我抢来的,是她跟我入燕的。」 抢来的女人,是战利品。 但如果是主动跟着你回来的,这里面就牵扯到了两情相悦的问题,若是这般,那任涓先前的话,是真的孟浪了,等于是在抽郑凡的脸。 毕竟,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别人将自己的妻子当作商品一样唿来喝去。 任涓开口道:「郑老弟,郑老弟,我错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我呢,刚在外领兵回营,听手下人说你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公主,再加上楚人刚刚撤兵了,脑子一热,说话的嘴啊,就没个把门的了,莫怪,莫怪。」 第1268页 「任哥言重了。」 李富胜捶了任涓胸口一记,道:「你啊你,下次说话多过过脑子,咱们可都是战场上互相交后背的兄弟,不是说做了你兄弟就得和你一起大大咧咧的,既然是兄弟,处的时候就得更讲究。」 这话是说给任涓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郑凡听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得了,互相给个台阶下。 李富胜如果不是在犯病的时候, 还真是有当长辈的样子。 「丽箐见过两位哥哥。」 这时,公主醒了,也出来了,对着李富胜和任涓行礼。 如果说先前任涓和李富胜对公主的存在还有一些轻视,宛若是看一件值得夸耀的旗帜的话,那么现在,当看见公主本人出来时,两个久经战阵的宿将,一时间居然也有一些侷促。 因为公主本人的落落大方,在军寨篝火之侧,依旧显得仪态端庄; 当然, 最重要的是因为, 大楚, 没有灭国。 她,不是亡国公主。 李富胜「呵呵呵」笑了笑,道:「弟妹好。」 任涓拱手道:「公主殿下好。」 「两位哥哥进来坐吧,先前丽箐让火头房那边备了一些吃食,正好去做几道楚地小食让两位哥哥尝尝。」 「哟,弟妹辛苦,那我们,可就等着口福啦。」 李富胜和任涓随着郑凡进了帐篷,先前的那点点不愉快,在说开了后,也就不算事儿了。 郑凡和李富胜他们说着在楚地的经歷,李富胜和任涓则将近俩月来这边的战事情况讲了讲。 期间,公主送来了小食,食物很简单,谈不上多精緻美味,但毕竟是公主亲自做的,李富胜和任涓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因为做得本就不多,最后干脆都吃完了。 临走前,郑凡还问了郡主的事,得知郡主在郑凡入楚之后没多久,就被七叔护送着去颖都了,如果颖都找不到高人,那就只能去燕京找人让其甦醒了。 最后,郑伯爷还拜託任涓和李富胜帮自己一个忙,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兵,只有靠他们帮忙去做,李富胜听了后,哈哈大笑,直接答应。 待得任涓和李富胜离开后, 公主很自然地依靠在郑凡的肩膀上,问道: 「郡主?是那位镇北侯府的郡主么?」 「她很有名么?」郑凡问道。 「可有名了呢,听说,她还会带兵打仗,一直都传言她惊鸿不让鬚眉。」 「差不多吧,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她昏迷了?」 「是,出了点意外,昏迷了。」 熊丽箐眼睛微微一转, 小声道: 「相公,是你弄的?」 让熊丽箐有些意外的是, 郑凡回答得很干脆, 只见郑凡点点头, 道: 「对。」 熊丽箐咬了咬嘴唇,没害怕,反而显得有些兴奋,甚至还主动凑过来轻轻咬了咬郑凡的耳垂, 道: 「弄了郡主不过瘾,就来弄公主了,对么?」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别玩火。」 熊丽箐一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问道; 「夫妻之间不玩火玩什么? 玩冰坨坨? 之前在逃亡路上,是你说先不要,怕我白天走不动道,引人注意; 现在已经到燕国了。 郑伯爷, 屈氏的嬷嬷可是检查过的,我身子是干净的。」 「我知道。」 「郑伯爷,你不会想把我干净地带出来,再把我干净地送回去吧?」 听到这话,郑伯爷被逗乐了,笑出了声, 道: 「你想多了。」 熊丽箐嘟着嘴,道:「等风姐姐回来,我可能就轮不上趟了。」 「她,不一定能回来。」郑凡说道。 没能收到四娘和阿铭他们的确切讯息,郑伯爷的心,就一刻都放不下来。 「她一定会回来的,没她在,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聊啊。」 「哟,还惺惺相惜了?」 「现在想想,当初风姐姐进那家铺子包厢里来抓我时,还真挺潇洒的,后来和她在范府待了几天,感觉这个女人,真的很不一般,有时候甚至觉得,以后如果你在外面忙,我在府里有她陪着一起,也一定不会寂寞,她身上,有好多好多故事。」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她?」 …… 任涓和李富胜并排往外走着,李富胜开口道:「老任啊,我知道,郑凡以前做过你下属。」 「是啊,怎么了?」 「当一个人出人头地之后,他往往会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么?」 「什么?」 「整死原来的上司。」 「……」任涓。 「你也应该瞧出来了,侯爷对他很看重。」 「他就算是想接班,也得看我们几个答不答应。」 「啧,说得像是侯爷要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徵求你任涓的意见一样,你不答应是吧,好办啊。」 任涓一时语塞。 「想开点,以前的下属忽然冒出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是人,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第1269页 「我没有,我任涓再混帐,还不至于到嫉妒贤能的地步,尤其是这里还是军中,他郑凡的官位和爵位都是靠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服,我也认。」 「那就要摆好自己的姿态。」 「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任涓开口道:「不过,公主到底是公主,给人的感觉,真的是不一样。」 「当初破晋国皇城时,你没见过公主?」 「那种已经不算公主了,不一样,一来虞氏颓废已久,早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连徒有其表都不算; 二来那位晋皇也年轻,似乎还不怎么喜欢女色,身边连妃子都很少。 以后要是有机会,战争之上,破他国都城,咱也抢一个公主回来。」 李富胜脸上露出了笑意, 道: 「是啊,可以啊,你抢啊,没人拦着你去送死。」 「此话怎讲?」 李富胜盯着任涓, 一字一字道: 「破国之前抢公主,是大功;破国之后抢公主,是死罪。」 任涓闻言,长舒一口气,这话,说得很对。 李富胜则拍了拍脑袋,道:「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了,我得赶紧点三百嗓门大的将士去镇南关下走一趟。 对了,那个小凡子说的形状,是怎么来着?」 李富胜用左手画了一个圈。 任涓道:「哦,应该是这样。」 任涓双手合起, 道: 「是这个,算了,就从我部里安排人去吧。」 「行,就你去。」 …… 景仁礼回到镇南关时,径直去见了年尧大将军。 年大将军正坐在府邸门槛上吃着面,「滋遛滋遛」地吃得很香。 其实, 年大将军以前并不喜欢坐门槛上的,至少,当初是没这个习惯的。 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靖南侯喜欢坐门槛上,年大将军就学了。 现在, 年大将军吃饭时坐凳子都觉得不爽利,只有坐门槛上,才能吃得香。 「见过大将军。」 景仁礼对年大将军行礼。 「坐。」 年大将军拍了拍身边的门槛。 景仁礼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 年大将军喝了一口面汤, 道: 「据说,当年燕国的那位南侯,也曾这样招唿过一个人坐在他旁边,就像是你我现在这般,那个人,就是燕国的平野伯。」 「大将军,卑职见到平野伯了。」 「哦?」 年大将军扭过头,看着景仁礼,道: 「看见那位南侯了,也看见平野伯了?」 「是,都看见了,他们在一起呢。」顿了顿,景仁礼补充道:「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这是自然。」 年大将军继续吃面。 景仁礼则默默地帮他剥蒜。 「唿……」 年大将军放下了面碗,拿起一瓣蒜咬了一口,道: 「没看见燕人主力吧?」 「只有那位燕人南侯和平野伯两个人。」 「呵,果然。」 「大将军早就猜到了?」 年尧点点头,道:「猜到了,但不敢赌啊,再者,这仗,我也打累了,倒不如顺势收兵。」 年大将军倒是丝毫没有「中计」的羞辱感。 「呵呵,这俩月,其实本将军早就有些觉得不对劲了,总觉得看不懂这燕人南侯到底在做什么打算,攻城不像是攻城,绕城直入似乎也没这个打算,就像是调动手下兵力和咱们演操一样。 后来, 得知后头那位燕人平野伯在屈氏大婚那天抢了公主, 本将军才有些懂了。」 说着, 年大将军将这口蒜全丢入嘴里,喷着味道对景仁礼道: 「本将军觉得,咱们镇南关下,这俩月以来十多万燕人骑兵的调动,其实就是为了配合那位平野伯在我大楚境内抢公主!」 景仁礼愣了一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位燕人南侯说的那句话: 既然他回来了,那就不打了。 似乎, 真的是这样。 但这真的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军国大事,竟然被调动起来只为了配合抢亲? 「行了行了,你这次也辛苦,你小子,倒算是有种,可以,有我当年的风范,记住,要想出头,就得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儿。 你今晚冒死去见那位燕人南侯的事,哦,还见到了平野伯的事,我会写在摺子里,送呈陛下的。」 景仁礼当即有一种自己被完全看穿的感觉,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多谢大将军提携之恩!」 「这算什么,机会,本就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小子,和我不同,我呢,你也知道,家奴出身,虽说是陛下的家奴,但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能坐上这个位置,陛下也承受了不少压力。 你不同, 别看你现在不被家族重用,但等到你慢慢爬起来后,你会发现,当初那些视你如草芥的家族亲戚,以后,会拿你当家族核心去看待,会众星捧月地对你,家族资源也会顺势给你。 到那时候, 这么说吧, 第1270页 以后本将军要是落难了,指不定还得靠着你来拉我一把呢。」 「将军,卑职不敢。」 「不敢个屁,你小子,出身比老子好,就这一条,老子拍马也赶不上! 老子是家奴,老子的儿子,也是家奴,就算老子封爵入品了,但三代之内,依旧是被打上了家奴的影子。 你小子,可以的,老子看好你。 对了,平野伯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那位四公主?」 「应该是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啊,咱们陛下,还是重感情的。」 「据说,四公主在大婚那日,曾主动说是她选择了平野伯,是她想要和平野伯一起走的?」 「呵呵,确实如此,女大不中留啊,这次,屈氏的脸算是丢光了,但怎么说呢,对咱们而言,可能不算坏事。 试想啊, 以后那位平野伯就是咱陛下的妹夫了,也算是自家人了。 燕人要南下的话,就先去打干国吧,咱们这里,能相安无事就最好相安无事,老子以前还一直觉得是当世名将种子呢,结果这俩月和那位南侯对弈,直娘贼,一个踏实觉都没睡过啊!」 和靖南侯做对手,尤其是两军阵前,这种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容不得你有丝毫的松懈。 事实上,靖南侯说是起兵配合一下郑凡,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会放弃破关而入的机会。 然而,正是年尧的谨慎加上燕军现在条件不成熟,所以靖南侯并未寻觅到真正的机会。 「大将军,卑职怎么觉得,如果做了自家人的话,反而会自家人打自家人更狠呢?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优秀和出类拔萃。」 「嘶……」年尧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还真有那么一些道理。」 想了想, 年尧道: 「反正老子是不想继续留在镇南关跟那位南侯对弈了,再说了,我一家奴出身的人,一直坐在镇南关这个位置上,难保那些大贵族们不满意。 等随后,老子就向咱们陛下递摺子,就说这里看样子应该不会有大战了,我还是去楚南打山越去来得自在。 这镇南关, 嘿嘿, 屈氏新编练的青鸾军正好可以拉过来遛遛,让屈氏的人来守这镇南关,反正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大将军英明。」 「怎么样,这法子好吧?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不过,不对啊,按照路程来算,如果那位平野伯带着公主是走齐山或者蒙山的话,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城外军寨里啊?除非他们是用飞的。 所以,他们应该没走蒙山或者齐山那条线,应该是从咱们镇南关西侧的山脉里穿过去的。 屈氏那帮人还真是一帮饭桶,现在估摸着还在对蒙山和齐山搜山检海呢。」 年尧因为出身原因,对楚地贵族,本身就带着一种天然的排斥,他也想和人家一起玩,但哪怕他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人家也依旧鄙夷他的出身。 景仁礼也是一样,虽然出自贵族,却对那些真正的贵族子弟没半点好感。 俩人在此时,居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就在这时, 有传信兵来禀说镇南关外围出现燕军骑兵踪迹。 「直娘贼,不是说双方撤兵不打了么,怎么还来?」 …… 镇南关外围,三百多燕军骑士手持火把,他们没有企图靠近城墙和下方的楚军营寨,而是隔着不会被箭矢射中的安全距离。 三百多骑士一边挥舞着火把一边散开, 列出了一个队列「心」 齐声高唿道: 「屈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清明(上) 清明, 微雨。 绵绵雨期,宛若多情的柔水女子,一停二顾三顿四盼五回首; 又像是将这片天幕蒙上一层细细的雨纱, 润了一群人,腻了一座城。 太后娘娘的玉心宫内,池塘里的绿色,已经俨然。 不同于其他贵族的喜好奢靡,楚国太后一直是个简朴的性子,每逢冬季,不少楚国大贵族府邸内,总会有一两个做暖房的院子,四季如春,偏偏楚国太后却不喜如此。 用她的话说, 这人啊, 上了年纪了, 就越来越惦记这春夏秋冬的变迁了; 年少时无知,成年后无感,年长了无暇,一直到年老后,蓦然回首,才惊愕于自己居然已经错过了这般多。 这一春一夏一秋一冬,每一次轮摆,都像是青石柱上又多刻了一层似的,见一眼少一眼,望一回短一回,暖房舒服,却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将自个儿弄得个四季不分,整一个囚居深宫之中的蠢物,又何苦来哉? 太后坐在飞檐下,手里端着汤饮子,时不时拿起勺子,吃上两口,再看一看院子里的迷迷濛蒙。 而在玉心宫外,五殿下熊廷山一身红色的蟒袍侯在那儿,时不时地向里头打量几下,又不敢进去,在其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华妆的女子。 周遭一众太监宫女,没人敢多嘴多看,都低着头,大白天的,却像是将自己已经掩于细雨微帘之中似的。 亲王之位,固然尊崇,但仅仅一个新晋的王爵,还不至于让这些太监宫女们这般小心翼翼。 第1271页 实在是五殿下镇守梧桐郡这么多年来,郢都其实一直都在流传着关于五殿下的故事。 有人说他和山越人歃血为盟,吃人肉喝人血最喜那十六女郎的尖尖心肝儿切了下酒; 也有人说他身边的山越族女子每晚都必须要找一个楚国童男来临幸,临了,还得切了人家下面那活儿泡酒喝了求一个青春永驻。 总之,这些传言,是怎么噁心人怎么来,是怎么让人畏惧怎么来。 倒是没人刻意地去散播这些, 而是在大楚, 楚人对山越族的蔑视,早就融刻在骨子里。 一如燕人看蛮人,晋人看野人一样,其实,他们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禽兽。 也因此,和山越人称兄道弟同时还娶了山越人妻子的五殿下,其在民间的形象,自然是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这时,一名御前小宦官小跑着赶来,对熊廷山行礼: 「奴才参见王爷,王爷,陛下口谕,让您先进去见太后她老人家,陛下在南书房有些事儿耽搁了。」 「这……」 如果不是此时正在皇宫里,熊廷山真想对自己四哥破口大骂。 但没办法, 熊廷山只能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转身,亲自帮自己的妻子整理了一下。 和丈夫的「胆颤心惊」不同,其妻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这个夏名叫吴婷婷的女子,出身于山越吴江部,部族内有人口七八万,算是梧桐郡实力比较强的一个山越部族。 「待会儿见着太后老人家,得放规矩点儿。」熊廷山小心提醒道。 「相公,这话你都从昨晚说到现在了。」 「呵呵。」 熊廷山点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太监,示意他去通传。 太监马上小跑着进去了, 少顷, 里面就传来喊声: 「太后有旨,宣定亲王入见。」 熊廷山长舒一口气,领着自己的妻子走入玉心宫内院。 内院台阶上,太后娘娘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看着向这里走来的熊廷山。 「臣熊廷山,见过太后娘娘,太后福康!」 吴婷婷也跪伏下来:「太后福康。」 「都进来说话吧,可别被雨打湿了衣裳。」 太后没做过多言语,径直入了殿,熊廷山站起身,众人入殿; 太后坐首座,熊廷山携吴婷婷坐右下首。 自有宫女奉上茶水和点心。 吴婷婷先前已经和自己丈夫在外头等候好一会儿了,早早地入宫,午食也没吃几口,这下是真的饿了,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拿起盘子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种举动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毕竟, 有些场合上所上和所摆的吃食,它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做装点陈设。 太后见状,笑道:「看着五子家的吃得那么香甜,哀家也有些嘴馋了。」 随即, 太后伸手也捡了一块点心小小地咬了一口。 坐下来后,熊廷山眼眶就有些泛红了,开口道; 「太后,五子想您老人家了。」 太后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笑骂道: 「想哀家作甚,想挨打了不是?」 「还真是想挨您的打了。」 「贱骨头,跟小时候一样。」 「那是。」 小时候,熊廷山的母妃身份卑微,平时别说管教孩子了,有时候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 而当时太后是贵妃之位,在后宫里,地位尊崇,对熊廷山,更是时常鞭笞敲打。 这并非是一种虐待, 而是有时候熊廷山和其四哥一起到太后宫内用食时,见熊廷山唯唯诺诺地坐在那里,太后就会命宦官拿藤编去抽他,身为皇子,这坐姿怎能这般怯懦? 又比如在其他地方听到下人的编排,自觉受到了委屈,在假山旁躲着哭,被从那里经过的太后看见了,问清缘由后,太后就让周遭太监将熊廷山丢入旁边冬日冰冷的水塘里。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是皇子,你身上流着的是火凤血脉,居然能让下人欺负到头上去了,你不是喜欢哭么,你就在这池子里尽情地哭!」 第二天,五皇子就将曾说自己和母妃坏话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打了一顿,丢入了那个池子中。 结果这事传了出去,被外臣参了一本,说五殿下凌虐下人无皇子之道。 楚皇本就对自己这个儿子不是很喜欢,因此重罚了他,同时其母妃因教子无方被削减了半年用度。 然后, 五殿下又被太后命人喊过来,绑在了玉心宫的大树上抽了十几鞭子。 「蠢货,动手收拾几个下人都能弄成这个局面,还牵连到你的母妃,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煳么!」 很长时间以来, 五皇子在皇宫内,其实都是一个透明人。 宫内有传言,当时的皇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对这个出身卑贱的五皇子最为不喜,常常借教训体罚他。 但只有五皇子自己本人清楚,在那个时候,有一个长辈愿意教训自己,愿意教自己,甚至是……愿意打自己,得是多么的不易。 后来,加冠后,楚皇直接将这个自己看着都嫌烦的儿子打发到了梧桐郡去了,那时候,梧桐郡的山越人经常叛乱,动辄会攻打郡城的那种,将五皇子丢过去,也就是想让他自生自灭。 第1272页 所谓的虎毒不食子在皇家这里,是不成立的,因为排除一些特殊情况的话,皇帝的儿子,一般都不会少。 任何事情都遵从物以稀为贵的定律,儿子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而去了梧桐郡后,五皇子每年都会差人送自己精心准备的梧桐郡土特产入郢都,次次都是两份,一份给自己的母妃,一份给的是太后。 后来,自己母妃去世,五皇子请命回郢都治丧,却被楚皇以梧桐郡局面不可坏为由夺情,剥夺了五皇子回京治丧守孝的人子之伦。 最后,还是当时的太后以人伦不可废为由,让四皇子执亲子之礼为五皇子母妃办理治丧事宜。 上个月月初, 五皇子熊廷山于梧桐郡亲自上表,请摄政王加冕为天子,继皇帝位。 这一举动,标志着梧桐郡以及以梧桐郡为代表的一众势力对摄政王正统性的承认和支持。 楚国朝野之中,有人认为是五殿下看摄政王如今大势已成所以不愿以卵击石,故而选择了屈服; 也有人认为,是五皇子毕竟是皇室子弟,不愿楚国继续内耗下去,选择了公心体国。 其实,两者皆有之,而且,还有一条,熊廷山没和别人说,他欠太后的,他得还。 「打不动了,打不动了。」 太后笑着挥挥手,继续道: 「你们哥几个都长大了,也都娶了妻生了子,哀家就是想打,一来自己打不动了,二来,下人们也不敢对你们下手喽。」 「太后,五子可是惦记着您的鞭子哩。」 「贱骨头,贱骨头,瞧瞧你,在自家媳妇儿面前说的这叫什么话,让你媳妇儿听了去,还以为哀家小时候对你多苛刻一样。」 吴婷婷闻言,放下手中的吃食,开口道: 「太后娘娘,我怎么敢这般想,他在家里,可是一直说着太后娘娘对他的恩情来着,还对着孩子们讲,说他们在郢都还有一位奶奶。」 太后将目光落在了吴婷婷身上,这个出身山越部族的女子,在规矩大过天的皇宫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其身上,流露出一股子野性难驯。 据说,五皇子初到梧桐郡时,如果不是邂逅了这位女子,他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叫婷婷?」 「是,我的名字。」 边上的太监宫女们都低着头,不敢露出丝毫其他神情。 熊廷山则舔了舔嘴唇,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不喜欢讲规矩。 「倒是一副好生养的架子。」 「是哩,我阿母也是这般说我的。」 太后伸手指了指她,道: 「给陛下选你部女子入宫时,你可得帮忙好好挑挑,就得选你这种的,我那几个孙子,都有些身娇体弱的,哀家啊,可是想抱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孙子。」 取吴江部女子入宫,本就是摄政王和五皇子达成的协议之一。 吴婷婷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是豪迈道:「太后放心,包在我身上,肯定给摄政王陛下选一个胯大敦实的。」 「对对对,就这样选,就这样选。」 楚人贵族对女子的审美方面,偏向于柔美,最好是那种身材娇小纤细腰肢儿曼妙的。 「你家那几个孩子呢,怎没带进宫里来给哀家看看?」太后问道。 吴婷婷回答道:「太后,本来他们几个都嚷嚷着要进宫来看他们阿爹说的奶奶哩,但我家的说他们不懂规矩,惊扰到太后您,就没带进宫来。」 熊廷山扶额, 有你一个当娘的不懂规矩就行了,再来几个皮猴儿一样的小的,那玉心宫就真的完全没规矩了。 太后却瞪了一眼熊廷山,道:「这人老了,上了年纪了,最怕冷清,下次带进宫里来,让我这里也热闹热闹。」 熊廷山笑道:「这是自然,五子也想着让他们到太后面前来,让太后帮忙教导教导。」 「别别别。」 太后忙摆手, 然后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道: 「哀家已经教出那么一个好闺女了,可不敢再误人子弟了。」 大楚公主熊丽箐,于屈氏大婚上,主动对燕国平野伯投怀送抱,更与其冲出别苑入燕。 此举,引得楚国上下一片譁然。 楚人觉得,这是自己的奇耻大辱! 当然了,最大的受辱者,还是屈氏。 虽说后来皇室马上下嫁了另一名公主下来给屈氏另一子弟,屈氏也马上上表宣誓要继续支持摄政王的,大家一起对外宣布要继续合作的政治信号,但谁都明白,屈氏这次,是真的把脸给丢大发了。 吴婷婷听到这话,却直接道: 「太后,这话不对。」 「不对?」太后有些不解。 「我觉得公主她做得对,试想一下,一个男人,他敢冒着天大的危险跑到敌国来,在重兵包围的婚礼上将自己带走; 此等深情,此等心意, 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不为之心动?」 太后一时语塞,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不是很好地能和这位山越族出身的女子去交流。 吴婷婷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继续道: 「当初我阿爹也是要将我许配给相邻部族的少族长的,是他,就带了两个手下闯入我部族,要求我阿爹将我许配给他。」 第1273页 熊廷山继续扶额。 见太后目光又落向自己, 熊廷山只能道: 「这,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可不就是年少轻狂么,但年轻,是真好。 吴婷婷继续道:「那会儿,他被我阿爹命人绑起来,他却还大喊着我的名字,让我不准嫁给别人,当时,整个部族的人,都被他给惊动了。 最后,只得我去哭求我阿爹,我阿爹才饶了他,放他回去。」 太后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自己收拾了行囊,逃出了部族,去郡城下面找他去了,他那一折腾,我都在我部和周围部族里出了名了,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 所以,嫁给他后,我就拼命地给他生娃生娃生娃,报復他!」 「呵呵呵。」 太后是真的被逗笑了。 「好啊,原来根子出在她五哥这里。」 摄政王从外面走来。 周围一众宫女宦官一齐下跪: 「参见摄政王陛下。」 「臣,参见陛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康。」 太后瞥了自己这儿子一眼,道:「老五家的,陪哀家去园子里走走,这儿,留给他们男人间说话。」 「是,太后。」 很快,厅堂里就只剩下摄政王和五殿下了,连宫女宦官们都很自觉地到外面去候着。 摄政王看着五殿下, 道: 「所以,丽箐是学她五哥的,是吧?」 熊廷山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己这个四哥面前可没先前的拘束,闻言,只是笑笑,道: 「这可赖不上我,我可是听说,当初四哥你可是和他在一起过的,我们两方人在江边比武时,他不就在旁边看着么?」 「唉。」 摄政王嘆了口气, 道: 「谁知道呢。」 「四哥真的毫无察觉?」 摄政王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朕是觉得他不像是苏明哲,但想来,应该是干国某位真正的才俊,但没想到,他居然是郑凡。 要是早知道是郑凡, 朕就……」 「四哥当如何?」 「朕就直接悔了和屈氏的婚事,他若是喜欢丽箐丽箐也喜欢他,那就让他们在大楚完婚嘛。」 「丽箐妹子要是听到这话,啧啧……」 「屈氏那边,朕已经安抚了,不会出什么大事,你率梧桐郡归附,这大楚,算是已经大势在朕了。 为君者,必当以集权为先,屈氏不敢冒这个头,也不会冒这个头。」 「屈氏自可不必在意,屈天南一没,屈氏地位其实已经降了一等,四哥,现如今咱们要做的,还是收整皇族禁军,不能一直像先前那般再被燕人压在脑门上了。」 「朕也明白,但得一步一步来,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禁军这一块,朕决意由你来领这个差事,先编练起来,其余方面,朕来想办法。 打虎亲兄弟嘛。」 「弟弟定不会让四哥失望。」 「哦,对了,年尧已经回来了,先前我就是在南书房见的他,现在在外面候着呢。 来人,去把年大将军请进来。」 「是,陛下。」 很快, 年尧走了进来, 「奴才给陛下请安,给五爷请安。」 按照规矩,家里人才叫奴才,外人才自称臣。 年尧虽然在外面是风光无俩的大将军,但在摄政王面前,就得自称奴才,因为他是家奴出身。 当然了,自称奴才并非是一种单纯的鄙称,事实上,很多人想求一个「奴才」身份而不可得。 摄政王指着跪在地上的年尧对五殿下道: 「五弟啊,你可知这东西上月向朕递送了个什么摺子?在摺子里,这奴才居然敢建议朕让屈氏的青鸾军换防至镇南关; 还说什么,屈氏必然会竭尽全力,确保镇南关不失。」 熊廷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这奴才,胆子也忒大了,也不带你这般埋汰人的,怎么着,让屈氏去镇南关和那边一家人团聚不成?」 「奴才不敢。」年尧委屈巴巴地说道。 「呵,还有你年大将军不敢的事,你这摺子里,是何居心,你可知,朕如果真这么办了,那屈氏受此大辱,是不想反也必须得反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哎哎哎,别急着磕头了,年尧啊,我问你,和那位燕人南侯对弈的感觉,如何?」 年尧当即哭丧着脸,道: 「可是吓死奴才了。」 「哼。」 摄政王冷哼了一声。 熊廷山则打圆场道:「行,还行,还能扮个哭脸,倒也算是游刃有余了。」 摄政王闭上了眼,感慨道: 「丽箐跟着那姓郑的跑了,固然是让朕让大楚很是被动,但终究不可能动摇到根本,我大楚若是不能北出镇南关,就得一直被晋地的靖南军给压着。 干人那边虽说闹得欢,但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燕人大势已成,现在其实就看燕人自己,还能绷多久了。」 「四哥放心,自古以来皆无恆强之势,八百年前大夏如日东升,不也是说亡也就亡了么,我看他燕国现如今之势大,虚火就得占个四五分,且看他那柴火,到底能添多久。」 第1274页 「但终究是心头不爽利得很,朕居然还请那郑凡喝过酒。」 「哈哈哈,这算不算是大舅哥提前请妹婿喝了见面酒?」 摄政王瞪了一眼熊廷山,熊廷山却不以为意,继续大笑着。 跪在地上的年尧也「呵呵呵」的附和地笑, 摄政王见状,直接一脚踹过去, 年尧不敢受力,更不敢调动体内气血去扛这一脚,故而被踢得在地上转了一圈葫芦,随即又马上跪回了原地。 「笑笑笑,你年大将军不是和那郑凡一起被评为当世年轻一代四大名将种子么,好了,现在他郑凡到我大楚来将我大楚公主拐跑了,你年大将军什么时候去燕国给朕也拐回来一个公主啊!」 年尧闻言,当即露出了苦瓜脸,很是委屈道: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做不到啊。」 摄政王闻言,又是一脚踹过去。 年大将军又原地打了一圈葫芦, 跪伏回来后,继续道: 「陛下,奴才,奴才真的做不到啊。」 「没出息的东西。」摄政王骂道。 年尧很是委屈, 道: 「陛下,奴才想拐也得有的拐啊,可谁叫那燕皇都是儿子,没生女儿啊。」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产 「初啊,收拾完了么?」 「收拾好咧,爹。」 「成,吃饭。」 老何头和何初一起进了对街的一家汤饼铺子。 平日里,爷俩都是一大早地出摊,如果生意一般呢,爷俩就其中有一个会提前回去做个饭,等另一个午后收摊回来一起吃。 如果生意好忙活得久呢,那就不回去做饭了,将生意忙好,到午后啊,街面上寻一家铺子吃一顿。 在外头吃自然没得在家自个儿弄的实惠,但若是生意好,忙到那会儿了,爷俩也不介意去人家铺子里「奢侈」一把。 好在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且铺面上甭管大馆子还是小铺子,鲜有不收猪肉的,就算是那主打牛肉羊肉汤或饼的铺子,人自个儿平日里吃腻了自家东西,总得挑点儿猪肉打打牙祭不是。 再加上何家爷俩做买卖心诚,人也厚道,所以他们去下馆子,点俩碗小份的汤饼子,店家往往会加量做成大份地端上来。 何家爷俩也不客气,反正下次送肉过来再添个二两就成。 街面上的人想要混得舒坦,可不能够贪这点儿小便宜。 何初给自家老子递上筷子, 爷俩开始大嚼起来, 吃了饼子喝了汤,这身上也就热乎乎的,劲儿就又上来了。 爷俩出了汤饼铺子,没回去,下午没必要支摊儿,一般得等到黄昏时再支愣起来就成。 所以,爷俩的下午时间,基本上是悠闲的。 这人一悠闲啊,就总得琢磨个什么事儿,得寻来个消遣。 这消遣斯文点儿的,就是舞文弄墨;雅动点儿的,就是遛鸟盘古;再要弄点儿可以上头的,就是斗蛐蛐斗狗了。 当然,也有大众一点的,得,茶馆喝茶听故事去。 何家爷俩这半年来,倒是习惯了午后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以前,他们俩可没这爱好,但架不住现在也是「皇亲国戚」了嘛。 这当了皇亲国戚,威风,何家爷俩是不敢摆的,但总得有些「自觉」,至少,不再是那么纯粹土了吧唧的市井小民了,也得听听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当然了,这皇亲是皇亲,国戚是国戚,但去的可不是京城头字号的一品茶楼,而是同街的永安茶楼,坐的,也不是二楼的小雅,而是一楼靠大门口的那张小桌。 为啥要靠门边? 一则门边人来人往,有头有脸地都坐二楼或者坐里头去了,剩下的凑在门口蹭白听的,也都是些做苦哈哈营生的,自个儿身上汗臭汗酸味儿扑鼻,也就不会在意何家爷俩身上那因没洗澡就过来所以残留的猪腥味儿; 二则是说书先生一卖关子,徒弟拿着大竹簸箕下去转圈儿收赏钱时,也怕在门口人进人出冲撞了人手里簸箕不稳,所以多半不会往这里走,也就能免了一笔赏钱。 老位置,老门边,一壶老鹰茶,又要了一小盘花生米儿,齐活了。 说书先生正在热场, 「诸位客官,咱今儿要讲的,就是那平野伯孤身入楚,大楚公主以身相许的故事。」 「好!!!!!!」 「好!!!!!!」 故事,昨儿个其实就讲过,其实,最早时,七八天前,京城一品楼的说书先生就开讲了。 但人家开讲后,得过个两天,其他小茶楼才能听到信儿,听到信儿后,还得请自家说书先生换身衣裳跑去人家那里喝喝茶,听个两天; 听完两天后,还得自己琢磨琢磨,一样的事儿,也不能讲得一模一样,总得换一个叙述方式,这一琢磨,也得两天。 这就叫跟风,风经过人嘴里一道一道地传,自然就越传越邪乎了。 从一开始一品楼第一波讲的平野伯于大婚那日带着公主即刻突围, 等转了几波到了这永安茶楼的说书先生嘴里,已经变成了平野伯孤身一人和那楚国造剑师大战了三天三夜, 随后, 在楚国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下, 第1275页 抱着公主,飘然而去。 这就是受众不一样了,一品楼里喝茶的,很多是达官显贵,人家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一些事儿,你要是讲得离谱乱七八糟神乎其神的,这就是砸自己招牌;而永安茶楼这种市井茶楼,面对着老百姓做生意的,就得弄点儿玄乎的料子加进故事里,这样子人才能听得津津有味。 真要较真,平野伯有没有拐回来人公主? 拐了! 那不就得了! 「爹,这平野伯,好像是咱妹夫的人?」 「嘘。」 老何头压低了声音,示意何初不要声张,何初也点点头,随即,紧张兮兮地环视四周,宛若银甲卫在燕京城里秘密接头。 对于何家爷俩而言,自家的女婿(妹夫)的事情,大多都是从这茶馆里听来的,而这茶馆隔三岔五地就喜欢讲平野伯,何家爷俩也就知道了这平野伯早些年,是靠着自家女婿提拔起来的。 所以, 自家人啊! 而眼下,平野伯入楚抢回公主的事迹,已经在燕京城街头巷尾传遍,就连巷子口的孩子们打闹时,一些男孩子也会抽出自己的木剑木刀高唿: 「吾乃平野伯是也!」 然后, 抱住自己早就稀罕的邻家小女童,喊道: 「公主殿下,与我归家成亲吧!」 随后, 就是女童家的亲爹冲出来举起鞋底追着勐抽。 而这边, 何家爷俩正听说书先生讲平野伯和楚国造剑师于天上斗法正入迷着呢, 忽然间, 一群甲士忽然沖了过来, 其中一个领头的太监不是张公公是谁, 张公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大门口桌旁的何家爷俩, 马上尖叫道: 「就他俩,快带走!」 何家爷俩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儿呢,就被一众甲士扛起来强行带走了。 …… 「你说这郑凡啊,也真是能闹腾的事儿,朕原以为他能在雪海关多歇息一阵子,谁晓得忽然跑楚国去了,还将人公主给拐了回来。 你且看看,这是无镜上的摺子,这事儿啊,算是盖棺论定了。」 赵九郎从魏忠河手里接过了摺子,细看了一遍。 其实,各种谣言,早就进京了,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府的渠道也传递来了这一消息。 所以,平野伯入楚应该是真的,带回来了公主,应该也是真的。 但偏偏靖南侯和以前一样,不管什么事儿,他都不紧不慢的,似乎就特意要等这民间的风先吹一会儿的样子,其摺子,才不紧不慢地送了进来。 这其中,摺子的重点还是关于和楚国暂时休战这件事,至于关于公主的事儿,只是最后的附带。 也因此,这也使得朝廷这边面对着一波又一波的传言,心里还真有些没谱。 那公主是不是真的?这事儿到底有没有哪里有纰漏? 朝廷的任何决策,都必须要实打实地确定才行,否则就得闹笑话了,所以,朝廷一直对这件事没做发声。 现在, 终于等到确切的消息了。 「唿……靖南侯摺子说的,是那位楚国公主主动要与平野伯的,陛下,容老臣孟浪一下,老臣是真的想笑,想开怀大笑啊。」 赵九郎是这样说的, 他也是这样做的, 放下摺子后, 其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鬍鬚, 然后, 很认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首座的燕皇只觉得自己一阵气闷,而身为鍊气士的魏忠河,也在宰辅大人的这种笑声下,感觉自己体内像是走岔了气。 终于, 宰辅大人笑完了, 深吸一口气, 道: 「陛下恕罪,此等快意之事,臣不笑一笑,实在是憋得难受啊。」 「无妨,无妨。」 燕皇也是嘆了口气,道:「先前礼部不是提前拟定了几个公主的封号么,朕现在都不满意。」 「是,确实是不合时宜。」赵九郎附和道。 先前以为是人郑伯爷是将人公主掳掠来的,那行,什么「归义」「正清」这类带着明显「弃暗投明」的封号也就可以了,但现在靖南侯说是人家主动要跟着入燕的,人姑娘家家的这般做了,燕国朝廷,自然不能小气吧啦地在这封号上还要去占人家的便宜。 「着礼部,准备一套公主仪程,着户部,拨出修建公主府的款项,都送予雪海关。」 公主自然是住平野伯府的,这个公主府款项,其实就是皇帝给个明目赏钱给平野伯。 「那……平野伯?」赵九郎小心翼翼地问道。 按理说,平野伯应该有封赏的,但他已经是伯爵了,再升,就要到侯爵了,这么年轻,升得这么快,是真不合适的。 之前封平野伯,其实已经算是越格了。 虽说靖南侯和镇北侯,都曾封王过,但实际上,大燕的爵位,还是以「侯」为顶。 好在燕皇似乎已经考虑过了,道: 「赐封郑凡为成国大将军。」 爵位不能提了,那就在差事上提吧,以前是雪海关总兵,现在是成国大将军。 但实际上,你管的还是雪海关那一块地,因为成国,成国早亡了。 第1276页 虽说颖都城内还有一座成亲王府,但人家已经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了。 三晋兵马,都在靖南侯掌握之中,所谓的成国将军,其实就像是一个虚衔,加了等于没加,也就是以后郑伯爷出席正式场合时报名时腔调能更好一些。 燕皇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随便打发了也有些不合适,道: 「御赐金甲一套,再……上次蛮族使者送来的礼单里不是有一把蛮刀么,听他们说是蛮部深处精铁锻造而成,一併赐予。」 「是,陛下。」赵九郎点点头,这些,应该够了。 毕竟,夺回了公主,确实是让大家很是高兴,大燕朝野上下,都觉得无比舒心畅快,但毕竟不是攻城略地有实打实地战果。 「另,下旨给无镜,让无镜全权负责对楚嫁娶礼仪,别让人楚人觉得我大燕是野蛮之邦,我大燕,也是讲礼数的。 人家的公主非要跟着我大燕的儿郎回家,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能不懂规矩。 该走的流程,咱也得走; 让无镜给楚国下聘!」 「是陛下。」 这时, 燕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身边的魏忠河道: 「宣六皇子。」 「是,陛下。」 魏忠河离开了御书房,少顷,他又回来了,回禀道: 「陛下,先前靖南侯爷的摺子递送上来后,六殿下早就拿着摺子副本就回府了。」 因为靖南侯送上来的,不是专门解释说明关于「掳掠公主回来」的摺子,而是关于和楚国战事的军情摺子,所以先过的是内阁,一般来说,这种摺子,进入内阁后,一份会发御书房,一份发东宫,其余的六部,也会被发一份,很显然,发往户部的那封,必然是落入姬成玦手中了。 「这混帐东西。」 燕皇骂了一句。 谁知,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跑过来,魏忠河此时正站在御书房门口呢,马上闪身出去询问情况。 随即, 就在燕皇准备翻开下一本奏摺时, 魏忠河忽然一个踉跄地进来, 道: 「陛下,不好啦……」 ……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 作为平野伯当年的「恩主」,之后的「投资人」,随后的「合作伙伴」,再之后的同盟,现在的好兄弟; 姬成玦在收到这封从内阁转过来的靖南侯摺子副本时, 就急不可耐地马上出宫回家了! 虽说先前京城市面上各个茶楼里,都在流传着平野伯抢回楚国公主的事儿,但毕竟孰真孰假,几分是真几分是水分,谁都不清楚,包括姬成玦也是一样。 因为他也没收到郑凡给他的信,应该是郑凡现在刚回来,太忙了,所以顾不得给自己写信,不,应该是信在中途传递时出了问题,所以没送过来。 他抢了楚国公主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想着第一时间与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分享喜悦呢? 必然是这样! 然后,在拿到靖南侯的摺子,看见了真实结果后,姬成玦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 回来时, 何思思正坐在院子里吃着水果。 「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郑凡那傢伙真的抢回来一个公主,是大楚摄政王的亲妹妹,也就是大楚皇帝的亲妹妹,不对不对,还是人家主动要跟他郑凡走的,哈哈哈哈。」 姬成玦笑得像是个孩子。 然后, 姬成玦伸手轻轻拍了拍何思思的大肚子, 道: 「这感情好,以后郑凡那小子的孩子也就有楚国皇族血脉了,不错不错,正好可以定个娃娃亲。」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定娃娃亲太迫不及待了, 还是因为姬成玦那几下轻轻的一拍引发了什么反应, 总之, 接下来, 让姬成玦整个人魂都被近乎要吓掉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何思思忽然面露痛苦之色, 随即, 裙摆下也有鲜血滴落出来, 这, 这, 这, 早产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清明!(下) 皇子府邸; 产婆和大夫已经进去了,婢女不停地来回传接东西烧着热水,所有人的忙碌中,都带着一股子慌乱。 因为产房内何思思的叫声,已经越来越弱了。 没人能想到,王妃会早产,更没想到,情况会一下子就变得这般危急。 王妃难产的消息,没有瞒人,也没必要去瞒人。 姬成玦下令,让张公公去将何家爷俩找来。 产房里的女人,正在为自己的孩子拼尽全力,现在看来,很可能会拼上她的命。 在这一刻,身为一个男人,姬成玦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 又或者说, 他终究没有他亲爹那般可以做到真正的凉薄, 他觉得, 在此时,应该让她的父兄也出现在这里。 姬成玦没想着去用这个法子去做激励,他这个丈夫在这里都没办法去做什么激励,更别说别人了。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不至于让她留下什么遗憾。 不能怪姬老六在这里往坏的方面去想,也不能苛责他居然在做着这样的打算, 第1277页 因为他不能代替她去生, 他只能站在这里, 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 难不成还能在此时满怀希望兴致勃勃无比期待地去斟酌小孩的乳名? 他姬老六没疯! 但偏偏,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疯起来;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所承受的经歷,已经让他形成了一种本能,那就是越是临大事时就越是会内心平静。 一如一个伤者在痛苦时,却无法昏厥,只能清醒地去承受。 然而,此时的自己,却是这般的无力。 他只能站在那儿,双手负于身后,眼睛平视前方。 周围的下人在其身边经过时,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何家爷俩来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到皇子府邸,以往,他们都是来这里送一些菜和肉,都是在大门口叫禁军转进去。 姬成玦和何思思几次都请他们进去,爷俩都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彻底。 可以说,他们是最低调的皇亲国戚了。 但这次,他们是被抬进来的。 进来后,听到里面的动静,再看着往来端着热水和参汤不停进出的宫女,爷俩再煳涂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何头双拳勐地攥紧, 「咋就这样了咧,咋就这样了咧!」 何初也很是茫然地不停环顾四周,嘴唇颤抖着。 姬成玦依旧负手站在那里,在这个时候,他没心思去招待自己的老丈人和大舅哥。 产房内,何思思的每一次惨叫,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胸膛,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弯腰,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挺过去,也一定要挺过去。 老何头本能地想去找自己的女婿问一问情况,但一看自己女婿那个样子,老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过去。 倒不是单纯地怕,而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会儿自己上去问,也帮不了什么忙,于事无补。 但,这正也是他最憋屈的地方; 其他丈人在遇到这个情况时,可以毫不客气地上前对自家女婿去质问,甚至可以直接动手对女婿报以老拳,哪怕明知道于事无益,但至少可以把胸口的这股子无名火给发泄出去。 偏偏在他这里,他做不了。 何初想要去帮帮忙,比如去烧水或者递接一下东西什么的,但往来的宫女宦官做事都很细緻,也不缺人手,根本就没他插手的余地。 此时,无事可做,才最痛苦。 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同住在皇子府邸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走过来,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幕。 老五刚刚正在忙木匠活,听到下人禀报出来时,头上还有木卷屑。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向姬成玦走去。 老四开口问道:「老六,怎么回事?」 姬成玦没回头,甚至没去看他两个哥哥一眼,只是很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滚。」 老四和老五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二人都默默地后退,站在边上,不再开口。 一来,这一年,原本一直被父皇打压得很惨的老六忽然崛起,一场大婚更是摆明车马地宣告他要参与夺嫡了,而太子这一年来,则是不断地走背字。 皇后薨逝,和郡主的大婚也无疾而终。 夺嫡夺嫡,在皇帝没驾崩遗诏没公布之前,所谓的夺嫡,其实就是夺势。 现如今,很明显的是东宫弱势,六皇子执掌户部,掌管大燕钱粮,外有雪海关的平野伯做唿应,还有大皇子做援,内有一众新科进士已然成了气候,很显然,风头正盛! 皇子也是有食物链的,毕竟那张龙椅只有一座,也只能一个人坐上去,如果你没打算坐上去或者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坐上去的话,那就必须得为以后的日子考虑考虑,别到最后连个逍遥宗室都维繫不住。 二来,人现在妻子正在难产,这个时候,脾气暴躁一点,也能理解。 五皇子舔了舔嘴唇,打量着四周,他这阵子正忙着给六弟的孩子做婴儿床和摇篮呢。 但现在看这个情况,这婴儿床不见得能用得上。 他倒是没有多么在意那孩子的安危,而是在意自己为那婴儿床和摇篮所付出的心血,估摸着得付诸东流了。 毕竟,一般人也不值得皇子去送这个,值得送的人,你这个再送出去,就不吉利了。 四皇子则低着头,看着地面。 站在他的立场上,此时这个局面,他倒是有些喜闻乐见。 老大其实已经有俩孩子了,但都是野人女奴生下来的,无法保证血统纯正,毕竟老大在雪原被侍寝时,没办法做起居注,所以,那俩孩子甚至不能姓「姬」。 而如今小六子气势正盛,若是其再生下皇长孙,唉…… 其实,在上次东征大军初次失败,邓家家主战死之后,四皇子就低调很多了,但怎么说呢,身为皇子,谁不想去坐那个位置? 就算明知道自己现在外援没了,竞争力也不足了,但也不希望那个位置早早地板上钉钉不是,至少,晚上睡觉时还能有个梦去做做。 但你说这时候走,也是不可能走的。 天家最是无情,但天家却比天下任何家庭都需要演出这个情。 俩皇子虽说各怀心思,但现在也只能继续在这里做个泥胎。 第1278页 这时,大皇子来了。 大皇子之前一直领兵在外,帮户部肃清地方余孽,其实就是帮忙打通各地商路,所打击的,不仅仅是土匪,事实上大燕境内,不谈晋地的话,纯粹的燕国境内说是路不拾遗那肯定是过了,但土匪可真的不多。 前两年对外战争最为紧张的时候,连爬墙头偷情的都会被官府逮住送去前线当刑徒兵,这土匪,也没生存空间啊,真要打出什么「寨」什么「帮」的旗号,地方官服早就磨刀霍霍向你抓壮丁了。 所打击的,其实还是「官匪」,一些门阀余孽和一些在门阀被肃清后趁势掌握地方某些行业或者商路的一些新起势力。 大皇子自打娶了蛮族公主后,其政治境遇其实和楚国的那位五皇子现如今的定亲王熊廷山差不多。 当一个人,已经没了政治名声的需求后,做起事来,就方便多了,虽说不少官员参奏大皇子领兵在外横行无忌,但燕皇看着户部呈送上来的进项后,也就将这些声音顺手给压下去了。 大皇子是带着蛮族公主一起来的,公主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姬无疆走到姬成玦身边,没傻乎乎地问「怎么了?」 而是直接道:「你嫂子将她陪嫁的一株雪莲带来了。」 一般孕妇生产时,为了给孕妇补充体力,普通人家会备一些红糖水,而富贵人家则是会备参汤。 姬成玦点点头,没说话。 他家, 不缺这个。 大皇子缓缓地退了几步,和自己的妻子站在一起,随后,目光扫向站在那里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和老五见状,一齐走来,小声道: 「大哥,大嫂。」 「大哥,嫂子。」 蛮族公主对两个皇子微微一福,她入燕已久,对燕地的礼节也能熟悉了。 「太子殿下驾到!」 老四、老五以及大皇子都有些意外,太子这会儿来做什么。 太子来了, 他的模样,消瘦了很多。 他进来后,目光只是在几个兄弟身上扫了一遍,也没走过来,更没靠近姬成玦,只是默默地站在外围,就那么站着。 姬成玦也没去招唿太子。 少顷,太子身边的伴当李英莲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鱼形玉。 此玉是宫中那位太爷为太子被册封时所准备的一块护身玉,可抵灾消难。 因宫中太爷已于天虎山上兵解,所以此玉也就成了孤本。 姬成玦看了看玉,伸手示意一个宫女过来,将这枚玉送入产房,安置在床底下。 随后, 姬成玦转身,朝着站在外围的太子,俯身一拜。 太子没回礼,只是在内门台阶位置上坐了下来,垂着手,低着头。 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刚刚坐下来的太子没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仍然维繫着那个姿势。 而老大老四老五等全都跪伏了下来: 「儿臣参见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 燕皇走了进来,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又像是留意到了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姬成玦面前,同时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姬成玦没跪,他还站在那儿,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 一时间,原本在这座院子内外的属于六皇子通过各大镖行那里借来的大供奉和护卫都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魏忠河带来的密谍司高手将这里重新布防。 燕皇没有计较六皇子的不知礼数,直接开口问道: 「谁做的?」 三个字, 直接问了出来, 带着一种属于九五之尊的森然! 帝王,是多疑的,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谁在算计我?谁在图谋不轨? 孤家寡人,就是这么个意思。 最重要的是,燕皇不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会不懂得如何照看好有身孕的媳妇, 如果不是有心人趁机下手的话, 总不能够真的是单纯地运势不好吧? 问出这三个字后, 燕皇的目光扫向了站在边上的老四和老五。 「……」四皇子。 「……」五皇子。 这两个皇子本身就一起住在皇子府邸内,如果他们要下手的话,无疑是最方便的。 但在看见自家父皇的这个目光后,俩皇子差点就要跪下来喊冤了。 天吶, 父皇, 您可知六弟这半年来在这皇子府邸里安插了多少高手么? 明面上,光是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三个啊,父皇! 你可知我们兄弟俩现在住在皇子府邸里有多胆颤心惊么! 六弟要是忽然一发神经,想搞一个清君侧,我们这俩和他住在一起的哥哥肯定第一个第二个被「咔嚓」啊! 姬成玦摇摇头,道: 「儿子的命,不好。」 姬成玦这般回答。 除了成婚那晚被郡主那个疯子派来的七叔和李良申威胁了一下外,这之后,姬成玦就毫不客气地调动自己的势力,几大镖行手里都是有真正的高手的,而且是那种压箱底的大供奉,这些供奉可不是通过金钱聘来的,而是通过人情债才能让他帮你做事。 可以说,用一次少一次。 第1279页 但尽管如此,姬成玦还是借来了,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还有几个品级不高,但手段和经验很丰富的其他好手,也都在阴暗处时刻保护着这里,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可以说,除非调动京中禁军来攻打皇子府邸,否则就算是郡主想再发一次疯,姬成玦也不怕了。 除此之外,吃的穿的方面,姬成玦也做到了极其细緻。 所以,他可以排除人为下手的可能。 只能说, 这次的事, 是天意, 是他姬成玦命不好,命中该有此劫! 而这, 也是最让人憋闷的, 因为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你的怒火和不甘,连一个可供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天空, 在此时又变得阴沉了下来,清明多雨,丝丝润润的小雨,非但没有浇灭此时院子里盘踞着的怒火,反而让人感到更为烦躁。 燕皇负手而立, 他现在的模样 和先前姬成玦一个人站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身为帝王,他需要思虑的事情很多很多,但有一条,是他没办法去迴避的坎儿,那就是传承。 他,姬润豪有七个儿子。 在选取接班人时,选择空间无疑可以大很多。 虽说有一个嫡长子之制在这里摆着,但如今大燕门阀都已经被他扫空,一个嫡长子之制岂能困得住这位帝王? 无非是他想或者不想罢了。 而且,除了继承者的选择余地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如果人丁稀薄,出了什么意外,要么,就会使得国政紊乱,要么,就会使得龙椅传承从自己这一脉中被转交到另一脉去。 看似都姓姬,但亲兄弟还明算帐呢,嫡系就是嫡系,嫡系可以确保下一代,再下一代,嫡系都在自己里面。 而一旦让旁系得势,那以后,你这一脉就彻底和权力中心无缘了,甚至,还会遭受更为惨烈的打压,连最基本的传承都可能让你断绝。 这不是危言耸听,干国的太宗皇帝就是太祖皇帝的亲弟弟,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的,继位时曾在诏书中名言,封太祖皇帝的年幼儿子为太子,以后再将皇位传递迴去。 然后,太祖皇帝的嫡子和两个庶子都「病死」了,连孙子都是不是早夭就是痴呆,最后,干国皇位的传承一直走的是太宗皇帝那一脉。 而太祖皇帝那一脉呢,现在只能依靠过继子孙过去帮忙充典个门面,以供血食罢了。 对于燕皇而言, 老大的那几个野人女子生的孩子,一则样貌和燕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二来,天知道其血脉是否真的纯真。 帝王无情,他不会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感情去浪费在可能不是自己孙子的孩子身上。 所以, 在燕皇看来,在如今朝野上下看来, 何思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如果是男婴, 那就是皇长孙! 这是自己孙子辈的第一个,燕皇不想出什么意外。 与燕皇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众太医。 但其实,产房里的名医,早就备好了。 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产婆,最好的药材,甚至是一些祈福来的器具,都不缺。 能想到的,姬成玦都提前办到了。 而这时, 在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孙太医从产房里跑出来, 跪伏了下来, 道: 「陛下,六殿下,臣该死,臣有罪,但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小主子平安!」 民间,娶妻不易,遇到这种情况时,会问保大保小。 但在皇家…… 皇嗣血脉,无比重要。 如果是身份特殊的妃子,那可能会问一问,但在孙太医看来,何思思一个屠户家的女人,明显没一个皇嗣重要。 保大保小这个问题,就是寻常民间大夫或者产婆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问的,保不准别人以后来找你麻烦,说你是非,而在皇家,更是不能问的,否则就是将难题丢给陛下和六殿下。 这是一声通禀,意思是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想要大人小孩一起保,很难了,所以,就选保小孩了。 燕皇微微颔首。 在燕皇眼里,自己的皇长孙无疑最为重要,这几乎不用犹豫,也不用思索。 孙太医磕了个头,起身,准备回产房。 就在这时, 已经红了眼的姬成玦忽然开口道: 「我要我媳妇儿活着!」 孙太医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 一边,站着的是老四和老五也是勐地抬起头,看着自家老六。 就连坐在内门门槛上,近乎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太子,在此时也抬起了头。 这姬老六, 疯了么! 燕皇目光勐地落在姬成玦身上, 一挥手。 孙太医马上躬身应旨。 然而, 姬成玦忽然大吼道: 「我媳妇儿要是死了,你,你,你,在场所有太医院的,参与接生的,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为燕皇的儿子, 姬成玦清楚, 他没那个资格去改变自己父皇的旨意, 他能做的,就是去威胁这些奉旨办事的人。 第1280页 他疯了, 他知道自己疯了, 他自然最清楚,皇长孙是自己的儿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可能会被父皇看重,甚至会被父皇带在身边培养。 父皇对这些年长的孩子早就不感兴趣了,也就对小七时,耐性好一些,因为小七还小,还能让燕皇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父爱」的感觉。 正所谓隔辈亲,他的第一个孙子,会不会感觉不同呢? 会不会对待他时,展现出更多的属于爷爷的慈爱? 会不会因为这个孙子,而更看重自己这个儿子? 一个皇长孙,能够在夺嫡时,起到无比巨大的帮助作用。 这些,姬成玦都知道。 甚至, 在今天之前,他都已经在脑海里策划出了好多场自己儿子以后如何去逗弄自己父皇开心为自己去争宠的画面了。 其实不光光母凭子贵,父亲,也可以的! 甚至, 哪怕在今天之前, 如果有人来问姬成玦这个问题,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保大还是保小? 姬成玦觉得,自己大概会饮一杯酒,红一下眼眶,道:「保小。」 然后, 再借着微醺的醉意,流露出痛苦之色,对亡妻说:自己会看护好我们的孩子的,会把最好的一切给她。 以此来抵消掉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燕皇七个皇子中, 最肖父的,其实就是姬老六! 他能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他能去自己母亲坟头上假哭一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之忍,他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具备枭雄的一切资质,无论是性情上还是能力上。 他觉得自己是这样,也觉得自己应该这样。 他能有一万个理由来宽慰自己, 不, 就算是忍受一点良心的煎熬,又算得了什么? 但, 但, 但, 但事情出就出在, 在何思思进入产房后, 姬成玦, 已经在产房外,在这里,站了半天多了。 他清晰地听到了产房内,自己妻子传来的一声声惨叫,痛彻心扉的惨叫。 他很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这个南安县城的屠户女,在那一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用钗子抵在自己脖颈位置,强行在其父兄阻拦下来到自己屋里。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她就将自己干净的身子,给了自己。 后来,她曾开玩笑说,只是当时贪图他的男色,没想那么多。 站在产房外,一声声来自妻子惨叫声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姬成玦心里对那个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越来越憎恶。 是的,憎恶。 是他,让自己的妻子承受着这般巨大的痛苦。 姬成玦现在脑子很乱,他已经没办法去细细地思考了,他只能凭藉着,凭藉着自己的本能去做事。 他不想失去这个女人,不愿意失去她,孩子没有了,以后可以再要,她没了,就没了。 对于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姬成玦展现出了一种最大的冷血。 既然你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世界,那就当你……不存在吧。 在场,所有人,都被姬老六的忽然发疯给震惊到了。 包括, 燕皇。 「姬成玦,你……」 燕皇的话还没说完, 一边的老何头就忽然大叫起来:「我闺女啊,要保我闺女,我闺女啊!!!!!!!!!」 「我妹子,我妹子不能有事,保我妹子!!!!!!!」 何家爷俩先前在孙太医出来时,并未听懂话语里的意思,他们以为只是太医大人例行出来通报一下。 一直到听到姬成玦怒吼后,何家爷俩才明白这是要干啥! 这时候, 最低调的皇亲国戚爆发了,爷俩直接大喊大叫起来,若非旁边的护卫直接拦住,他们俩很可能直接冲到燕皇面前去,就是这样,他们还是在不停地推搡着拦着自己的护卫,尤其是何初,作为杀猪汉,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把子力气,两个护卫竟然才能勉强压下他。 燕皇没理会何家爷俩, 他只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在这个目光里,还有一股叫做失望的情绪。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在此时去妇人之仁,简直就是一种无法饶恕的错误。 姬成玦很显然也读懂了自己父皇目光中的含意,但他却没有退却,而是和自己的父皇,目光对视着。 「朕,要朕的孙子。」 他是皇帝, 他口衔天宪, 他的意志之下, 田无镜就得奔赴雪原驱逐野人,李梁亭就得回北封郡继续镇守蛮人。 他说打,就得打,他说和,干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才能说和。 如今, 眼下, 现在, 他, 就是想要自己的皇长孙! 姬成玦胸口一阵起伏,第一次,他对自己的父皇面露出狰狞。 他憎恶这张脸,这张他父皇的脸。 同时, 不知怎么的,心里深处,忽然浮现出当年的自己偷偷贿赂宦官跑入母妃所在的冷宫,推开门的那一剎那, 第1281页 他看见的是, 母妃挂在房樑上的身影。 如今, 他又来了, 他出现在了自己的家, 他曾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了自己母妃的命运, 如今, 他依旧要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自己妻子的命运。 姬成玦伸手, 指着产房, 盯着他的父皇,盯着这位大燕的九五之尊, 一字一字道: 「我,要,我的,媳妇儿!」 没人能预料到, 在此时, 一场属于君臣,属于父子之间的对立, 居然在这清明的细雨之中,以这种极为突然的方式……展开。 而也就在这时, 「哇!哇!哇!!!!!!!」 一声婴儿清脆的哭啼声, 打破了此时院内近乎凝滞下来的氛围。 一名衣服上带血的女医官跑了出来, 跪伏在地上, 一边哭一边笑地喊道: 「恭喜陛下,喜得皇孙,恭喜六殿下,母子平安!」 何家爷俩在此时,松了一口气,不再和身边的护卫挣扎,不住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而此时, 魏忠河直接跪伏下来, 「奴才恭贺陛下,喜得皇孙,天佑吾皇,大燕万年!」 四周,所有护卫宫女宦官,全都跪伏下来,齐唿: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四皇子、五皇子、大皇子以及大皇子妃,以及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在此时也都跪伏下来: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燕皇不为所动, 继续盯着自己的这个第六子。 姬成玦则在女官说出「母子平安」后, 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已经被雨珠润湿过的地砖上, 他抬起头, 张开嘴, 目光有些茫然,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整个皇子府邸内,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 只有燕皇一个人站在那里, 还有这清明的雨, 一直在下。 第二百七十章 传业 小皇孙哭得很厉害,明明是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却像是要故意显露自己的能耐一样,哭得格外嘹亮。 女医官们正在帮小皇孙清洗,姬成玦则匍匐在何思思的床边,攥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何思思现在满头是汗,湿漉漉的头髮贴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自古以来,分娩,对于女人而言,一直都是一个生死关。 何思思侧着脸,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这幸福的来源,不是因为她找了一个皇子,而是因为她的丈夫,在家里,在自己面前时,一直很风趣,也很体贴。 当然, 作为一个民家女,有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会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当初的毅然抉择,居然选中了一位当朝皇子。 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窃喜,小小的自以为是,外加小小的忐忑。 当然,皇子妃的身份,也代表着一种很大的责任和压力。 生产时,很累很疼很痛苦,这还仅仅是肉体上的,精神上,则被恐惧和绵绵无期的感觉所压抑着,可谓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但在生产时,何思思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外头的动静。 「殿下,无论如何,思思都会保证把我们的孩儿生下来的。」 「你平安就好。」 在这个时候,作为丈夫的,满心里只有对妻子的愧疚。 和这间屋子里的夫妻俩产后亲昵不同的是, 另一间干整的厅堂里, 气压可谓是低到了极点。 燕皇, 没走。 燕皇不走,那下面的老大、老二,老四,老五他们,一个也不可能走。 甚至,宫中的淑妃,居然还将小七给派人送来了。 可能,在淑妃看来,皇子们都在皇子府邸,六皇子妃刚刚诞下皇长孙,理应让小七这个当弟弟的来恭贺,同时,也正好和父兄们在一起聚聚。 小七在身边伴当的搀扶下走入厅堂,那名伴当自是不敢进来的,接下来,小七看着在场的诸位哥哥,最后,双手张开,向自己父皇跑去,求抱抱。 然而, 跑到半路, 伴随着燕皇冰冷的视线落下, 小七的动作戛然而止, 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诸位皇兄,给皇嫂,请安。」 边上,老四和老五见状,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对方的意思。 老四:淑妃可真够蠢的,这会儿咱们巴不得早点走呢,她居然把老么给送来。 老五:老么还真当自己是老么呢,现在父皇的皇长孙出来了,老么他啊,跟咱们一样,成白菜帮子了。 诸子夺嫡,夺的是啥啊? 撇开你想造反的极端道路不谈的话, 那么就只剩下在自己老子面前刷好感度了。 这里的好感度,一是印象分,也就是父皇对你的喜爱;二就是能力分,父皇看中你的能力。 第1282页 现如今,燕皇马踏门阀肃清了国内,对外开拓吞併了晋国,除非南北二侯忽然发了疯扯旗造反,否则大燕境内,没有任何个人和势力,能够撼动大燕皇帝陛下的权威。 也就是说, 在这位父皇面前, 造反那条路,是直接被皇子们从可选择条件中排除了。 小七还跪在那里,父皇没让他起来,他就不敢起来。 这时候,他觉得很委屈,因为他觉得往日里,父皇对他,还是慈爱的,但今天,不同了。 但再委屈,他也不敢哭出来,只能继续低着头。 这个厅堂里,没烧地火,所以地砖很凉,跪在地上,很不舒服,但他只能继续忍着。 小七不知道的是, 他的「玩具」角色,已经被刚刚诞生的一个小生命,给取代了。 有了更小的,还是孙子辈的,燕皇自然就不用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有什么兴趣了。 这就是现实, 边上的老四老五他们,看得很明白。 只不过,让老四和老五更煎熬的是,老何头站在厅堂的角落里,在那里,瑟瑟发抖。 原本,燕皇坐首座,诸位皇子们可以被赐座的。 但老何头不坐,皇子们也不好坐。 毕竟,老何头在辈分上,是和燕皇等同的。 虽然,君在一切之上,但谁叫现在父皇正生着气呢,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都是燕皇的儿子,自然对自家老子的脾气很清楚。 谁在这个时候犯错,那就是主动献身自己去给父皇当出气筒。 喏, 老么现在不就是么。 老何头是真的有点慌,他认出来了这个全场唯一坐着的男子,不正是租给自己小院的那个东家么。 但他可没有去打招唿套近乎的自觉, 先前因为「保大保小」的事儿,刺激得他大吼大叫,现在,他怂了,他不敢了。 面对着大燕的皇帝, 这个大燕国的屠户,早已经没了杀猪时的豪情万丈,有的,只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尊卑臣服。 厅堂的压抑氛围,还在持续着。 蛮族公主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其实,她一直觉得燕皇这位公公,在一定程度上和她的父王,很像。 但很显然的是,这位公公,更有威严感。 这或许,是因为自家公公在大燕,是完完全全地说一不二君临天下,而自己的父王,只实际掌控着王庭对广大荒漠部族只有名义上的领导吧? 不过,作为女人,今日见到何思思生产,她本能地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问题是,大皇子在她身上耕耘很辛勤,但自己的肚子,却一直没反应。 她不觉得是自己的丈夫有问题,否则怎么解释那些诞下子嗣的野人女奴? 就算血统可能不纯正,但也不可能全都不纯正吧? 太子, 则是全场最为平静的一个人。 他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前方架子上放着的一尊青花瓷瓶,像是在细緻地观察着青花瓷的纹路,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老五手肘轻轻捅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示意他看太子。 随即, 二人目光再度交汇: 老五:太子这怎么越看越有一种要修道修鍊气士的气质了,简直要飘然物外了啊,是不是装的? 老四:谁知道呢,他现在这个样子,指不定哪天忽然就又英姿勃发了。 其实,太子这几年,真的很倒霉。 除了入主了东宫, 但原本可以作为极大依仗的母族,被自己亲舅舅屠灭了满门; 自己的母后,忽然薨逝; 自己的郡主妻子,大婚,也无疾而终。 自己作为副手监考的春闱,结果恩师早有他人。 自己那个前些年被打压得近乎看不见人了的六弟,借着一场大婚,展现出了他的势力,如今更是执掌户部,风头无俩。 这几年, 坐下来仔细地算一算,他除了入主东宫以外,就像是一只螃蟹被插在了一根筷子上,然后自己的钳子自己的腿,正在一根一根地被不断折断。 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终于, 压抑的氛围, 伴随着女官将皇长孙抱进来,宣告解除。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女官将皇长孙送到燕皇面前, 燕皇伸出手, 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起。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很难看,得给他一阵子时间,让他稍微长开一点儿,才能流露出孩子的可爱。 不过,作为已经是七个孩子爹的燕皇而言,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将孩子抱着, 就这么看着他, 孩子闭着眼,似乎先前哭累了,现在想休息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乳娘备好了么?」 「回陛下的话,备下了。」 其实,不用宫里备下,小六子早就自己备好了。 他曾经和郑凡在北封郡聊过,记得郑凡说过母乳餵养对孩子最好,所以,小六子是打算让何思思来亲自餵养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早就预备好了乳娘。 再者,何思思这次早产和难产,虽说是将孩子生下来了,但毕竟元气大伤,想靠自己餵养,是不大可能了。 第1283页 「传朕旨意,赐姬成玦开府之格,一应所需,走内库出。」 听到这话, 老四和老五可谓是都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们真的不羡慕老六可以自己去外面开府,有自己的独栋宅院,他们只知道自己不用再和老六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了,感觉很舒心,唿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实在是这阵子老六在皇子府邸里安插了那么多高手,真的是让这两个当哥哥的很慌啊。 至于内库出资,他们也不眼红。 因为谁都清楚,内库的钱,都是老六替父皇赚来的。 花自己的钱购置宅子,还得感谢别人,啧啧,不羡慕,甚至还有点想同情。 「是,奴才遵旨,马上就去办。」 魏忠河清楚,这是为了皇长孙的安危,所以才赐予了六皇子开府之权。 而这时, 刚刚和生产完的妻子耳鬓厮磨完的姬成玦,走入了厅堂。 其实,他不想过来的,他现在恨不得一直陪在思思身边。 但问题是思思累了,要休息。 外加自家老子带着一大帮兄弟们还在家里坐着,他不出面,确实不合适。 老子再不走,自己就得管晚饭了!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大哥大嫂四哥五哥。」 跪伏在地上的小七马上道:「见过六哥。」 姬成玦来了, 然后, 大家明显感觉到, 刚刚因为皇长孙被抱进来而稍微解除了的压抑气氛,再度笼罩了下来。 实在是先前在产房外,父子对立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回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慄。 尤其是姬成玦先前手指产房一字一字面目狰狞地对着燕皇吼出:我要我的媳妇儿! 可以说, 光凭这一条,治个大不敬之罪,绰绰有余。 魏忠河在此时开口道: 「六殿下,陛下先前刚刚下旨,准殿下您出皇子府邸开府。」 姬成玦闻言,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他早就想换房子了。 现在京城里很多豪宅,其实都是他的产业,但他偏偏不能住,只能继续在这里住皇子宿舍。 其实,住这里也挺好,至少,早些年,是挺好的。 那会儿, 大皇子会和四皇子经常切磋武艺, 五皇子还会帮他们制作沙盘出来让他们对弈演练; 二皇子会和三皇子一起吟诗作赋,风花雪月。 只不过,后来,这种情况就少了。 大哥在外领兵,基本住军营,后来和蛮族公主成婚后,也单独开府; 二哥入主东宫,已经从兄弟变成君臣了; 三哥也搬家了,住湖心亭去了,赏雪方便; 四哥在邓家残破后,不再舞刀弄枪; 五哥倒是一直坚持做自己的木匠活。 总之,对于姬成玦而言,能有一个单独属于自己的府邸,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方便很多。 同时,这也意味着,先前自己和父皇之间发生的事,自己对父皇的大不敬,父皇不打算追究了。 虽然,这本就是姬成玦预料之中的事。 只要自己还有用,还能为大燕赚钱粮,为父皇的南征聚集军资,父皇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随意收拾自己。 在这方面,父皇可谓海量。 儿子有了,房子也有了,姬成玦忽然有一种自己可以告老还乡的感觉,当然,只是一剎那的感觉。 他清楚,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乳名,可取好了?」燕皇开口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想过。」 「说来听听。」 只是说来听听,主导权,还是在燕皇手里。 「叫……迅哥儿。」 「迅哥儿?」 「是,取迅于风,疾难企之意。」 字面意思,就是比疾病跑得快! 这年头,孩子夭折率很高,少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气。 其实,这名字是在信中郑伯爷取的。 原本, 郑伯爷想取的是「闰土」。 但在瞎子的提醒下,郑伯爷才记起来,这个闰土的「闰」,冲撞了燕皇姬润豪。 虽说大燕对这些并没有干国那边避讳和讲究得厉害,但哪有孙子的名字直接沖了爷爷的? 所以,就建议叫迅哥儿。 就在这时, 魏忠河开口道:「陛下,还没给皇长孙取名呢,宗人府的宗正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皇长孙降临,这是大燕皇族天大的事,意味着第三代已经开枝散叶了,作为宗正,必然严阵以待视为大事。 而且, 皇长孙又不是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大名,肯定早就想好了的。 「这是朕的长孙,你们兄弟,是『成』字辈,下一代,理应是『传』字辈,朕为其取名……」 姬成玦这一代七个皇子,大皇子姬无疆是因为这是燕皇第一个儿子,且当年宫中太爷推算大皇子命格,故而改了一个字,所以没叫姬成疆,而是取姬无疆,其余皇子,名字第二个字,都是「成」。 下一代,就是「传」。 这是老祖宗很早就定下的,确切地说,在当年燕侯持大夏天子令入燕之前,就有了,比大燕国祚还要长得多。 第1284页 然而, 当燕皇将自己为皇长孙取的名字念出来时, 在场所有人, 神情都忽然一变, 老大目光一凝,老四老五微微张开了嘴,姬成玦忽然抬起头,就连先前正在盯着青花瓷琢磨得快入迷的太子,也是身子微微一颤。 「朕为其取名……传业。」 第二百七十一章 面圣 传业, 姬传业。 这个名字,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相信在今夜皇长孙的名字散布出去后,一股新的风潮即将席捲。 要知道,六皇子现在已经风头日盛了,虽说其手段有时候有些过激,无论是对上面还是对下面,都颇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意思,但朝野上下其实已经在燕皇的君威下习惯了。 如果下一代皇帝依旧是燕皇这种类型,大臣们倒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是。 当然,如果太子能继位,那是最好的,因为太子很符合一众大臣们对「圣君」想像,也能让大傢伙脖子上的链子松一些。 只是,如今燕皇一言九鼎,他如果想易储,也没人敢反对,更没人能反对。 而皇长孙的名字,则不由得让人觉得这是陛下在向外界传递一个暗示; 皇长孙要「传业」,传大业,那皇长孙的爹呢? 在皇长孙第二次哭叫起来需要乳娘餵奶时,燕皇起身回宫了,一同回去的还有小七。 老四老五也回各自的府邸,反正离得近,也不远。 大皇子和蛮族公主倒是多留了一会儿。 「姬传业,姬传业,呵呵,这次之后,六弟你距离那个位置,就更进一步了。」大皇子调侃道。 姬成玦倒是显得很冷静,道: 「老头子是个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别说给我儿子取名传业了,就算取名传位, 呵呵, 对老头子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他啊,现在就是把我放火上烤; 弟弟我啊现在就觉得自个儿像是那插在铁钳子上的烤鸭,正被咱们父皇慢慢转动着均匀地烤出油脂来。」 「得,又说到你老本行了。」大皇子笑了。 姬成玦摇摇头,道:「做咱爹的儿子,确实难,其实现在我心里反而有些犯虚,以前我在下面,二哥在上面,现在我们俩互换了位置。 大哥你也瞧见了,二哥入主东宫后到现在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大皇子本想来一句:其中一半还不是因为你? 但这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借着今儿个下一辈诞生的机会,哥几个加上老爷子好不容易聚了一次,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兄弟情的。 边上的蛮族公主一直默默地坐着,没有说话,她清楚,这兄弟二人说这种话没避着自己已经算是对自己的极大尊重了,但她可没资格开口说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不信咱们父皇这会儿就下定决心要换我上去了,我要真这么天真地想了,那我距离被烤熟也没多远了。 对了,大哥你上次回来后咱们还没好好聊过,下面的情况,到底怎样?」 「不算很好,门阀没了,但门阀,是除不尽的,大的挖去了,小的很快就长起来,除了没有『百年』这个招牌,其实做的事儿,和当年那些门阀没什么区别。」 「这是自然,没人是傻子,大傢伙都知道怎么吃饭,也都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吃得更多,这玩意儿,就和台阶上的青苔一样,隔三岔五地你就带清一清,不能懈怠。」 「所以,你哥哥我就是在帮你做这清青苔的事?」 「这可不是小事,锅就这么大,能煮的饭就这么多,我能做的开源,无非是在外面再加几道菜,但如果饭不够,光吃菜,也吃不饱的。 朝廷多吃一点,下面就少吃一点,下面多吃一点,朝廷就吃不饱了。 朝廷吃不饱,父皇就会生气,然后,弟弟我就……呵呵。」 「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就直说,我脑子没你好,尤其是在钱粮方面,不过,干国的江南实在是太富饶了,同样的时间,干人恢復和积攒的力量,只会比我们多得多。 上次李富胜李豹两路攻干,一路打到上京城下,原本以为第二年干人北方会飢殍遍野,但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干人依靠江南的支援,不仅稳住了北方的局面,连三边的兵马,都是有增无减。」 「哥,帐不是这么算的,我大燕确实没有干国富饶,人口、土地肥沃、都比不上干国。 但我大燕的百年积病,是靠着父皇和南北二侯爷强行刮骨疗毒的,干人呢? 真以为他们一个官家加上几个有识之士自上而下轻飘飘地几封诏书就能够将那么大的一个国家给转过来了? 不可能的,这是痴心妄想。 打个比方,干国有十指,我大燕只有五指,但那干国官家只能调动三根手指出来,我大燕虽有五指,但父皇可以调动四根手指。 四打三,还是咱们占优。」 说着,姬成玦又看向蛮族公主,道: 「就像是嫂子的蛮族,荒漠很大,蛮族部族更是数不胜数,蛮族其实没有没落,没落的,只是王庭。」 蛮族公主听到这话,没有生气,反而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诸夏女人有个传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郡主,在觉得自己要嫁给太子后,也直接将姬成玦当作了自己的眼中钉欲要除之。 第1285页 在这个时代,就是这种规矩。 荒漠蛮族的女人,其实更是如此,一定程度上来说,她们对于这种「出嫁从夫」的概念,比诸夏女人还要重得多。 姬成玦曾听郑凡说过一句话,叫生产力决定一切。 生产力这三个字,姬成玦一开始不明白,但大概能揣摩出这个意思。 一个女人,想要独自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太难了,所以家家都需要一个顶樑柱。 而蛮族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蛮族女人更没的选择。 姬成玦说话很随便,但他并不傻,如何为人处世这是他从娘胎里就在学的本事,下一句话就道: 「如果王庭还是百年前的那座王庭,那就不是嫂子嫁到咱们家来了,而是大哥你去嫂子那里入赘了。」 「噗哧。」公主笑了出来。 大皇子摇摇头,道:「但归根究底,干国还有七根手指。」 「大哥,我不懂打仗,我也没上过战场,但弟弟我知道,战场上打仗,并不是一方人把另一方人全砍死才算完,往往一方战死了一两成就直接崩溃了。 所以,两年后,我大燕要做的事,就是以雷霆之势,强行断掉干国三指,下面的七根,也就聚不起来了。 对了,哥,还有件事,本来我觉得太急躁了的,但又觉得现在时机差不多了,银浪郡那边,许文祖被那钟天朗搅和得很是头疼。 哥,你去银浪郡吧。」 「合适么?」大皇子问道,但其眼里,已经亮出了光芒。 「我安排了许文祖过几日上书朝廷,请派援助,然后我会亲自出面,在朝堂上保举大哥你,大哥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谦虚,更不要谦让,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将刀…… 哦不,上朝时不得携兵刃,大哥你就抱着大殿柱子,做出一副如果父皇不答应就一头撞死的样子。」 「……」大皇子。 犹豫了一下,大皇子开口道:「如果,父皇拒绝了呢?」 毕竟,自家的老子什么脾气当儿子的都清楚。 如果燕皇在朝堂上拒绝,自己岂不是真的要撞死在柱子上? 姬成玦耸了耸肩,道:「反正大哥你年纪比我们都大,死在我们前面也很正常不是。 再说了, 说不定大哥你的死,能让咱父皇忽然明悟了什么,余生对咱们剩下的几个兄弟稍微温和一些了。」 「这么说,我死得也不亏?」 「哈哈,那是,那是。」 「不过,六弟,说真的,你亲自出面帮我争取,会不会太……」 「大哥这就多虑了,大哥过去一年帮户部在外肃清商路,其实在外人眼里,大哥早就是我六爷党的人了。」 「六爷党?」 「我自己取的名字,呵呵;而且,就算我不出面,别人就看不出来是我的意思?何必那般欲盖弥彰。 再说了,既然咱父皇将我儿子取名传业,父皇将我当烤鸭放火上烤,我也不能就这么白费了父皇给我的温度。 我出面,借着我儿子传业的面子,父皇如果还想继续烤我,就得向我表示出一种包容和支持,不会轻易拒绝的。 再说了,父皇对大哥你,也一直是很看重的,姬家,也必须得出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会带兵的王爷。 否则,难不成将这个机会让给老四? 老四可是磨刀霍霍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邓家败了,但邓家的遗泽还在,他应该还想着找个机会拾掇起来,就像弟弟我收拾闵家遗泽一样。」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皇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即, 大皇子发出一声长嘆,「如果当初望江之战,我没有出纰漏,六弟你现在也就不用这般为难了。」 姬成玦摇摇头,道:「大哥你当初要是没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听我安排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了。 作为一直被培养在军中的皇长子,因为望江一败,只能沦为联姻的工具。 姬成玦又对公主道:「嫂子,家里的信,收到了么?」 大皇子看向自己的妻子,他不知道这件事。 「大哥莫怪,这件事嫂子也不知道,是弟弟我主动通过商行向王庭发的信件,但回信,嫂子应该比我先收到。」 「六弟,是你的建议?」蛮族公主有些意外道。 姬成玦点点头。 「我父王同意了,我阿弟的使者,已经派出,信比使者来得快一些。」 「那就好。」 大皇子这才明悟过来,开口道:「可是小王子礼拜父皇之事?」 很显然,蛮族公主没有将这件事去瞒自己的丈夫,大皇子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六弟,此事是你建议的?」 「是啊,谁叫大哥你身上还有这顶蛮族女婿的帽子呢,蛮族小王子既然愿意拜咱们父皇为皇伯父,那就是蛮族那边拿出姿态来了。 这样一来,大哥你这边的压力,也就小多了,礼部那边,应该也快收到来信了,有这件事做铺垫,再去推大哥你去银浪郡,一切就都顺畅了。」 「我之前还纳闷呢,我那位泰山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小王子认燕皇为皇伯父,则变相意味着蛮王认燕皇为哥哥,可谓是「大辱」。 「王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名号,如今,折损一点,一来,可换取边疆镇北军不再异动,二可换取我大燕户部继续与其保持商贸,三可为大哥你这边减轻压力,也变相地给嫂子争取一点待遇,蛮王和我一样,算帐算得很好,怎么算都不亏的。」 第1286页 「如此这般,为兄我这就可以回去准备了?」 「自是可以。」 大皇子双手抱拳,道: 「六弟,哥这次谢你了。」 先前带兵肃清商路,根本就不算是在打仗,而这次若是能去银浪郡,直面干国前线,等于是重新获得了军旅戎马生活。 作为一个从小被养在军营里的皇子,他渴望再度上战场证明自己。 「大哥客气了,都是六爷党,都是为六爷做事。」 「你啊你。」大皇子是真的有些无语了。 「行了,哥,嫂子,我去看我儿子了,弟弟我就不送了。」 正事谈完,姬成玦就直接走入内室,儿子刚出生,这当爹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凑在他跟前看着他。 姬成玦进来时,何家爷俩也在里头,爷俩一个是女儿奴一个是妹妹奴,对这个小孩儿,也是喜爱得紧。 见到姬成玦,老何头笑着拱拱手后退了两步,何初则傻笑着摸了摸头。 爷俩,不敢对这位姑爷太亲近,毕竟身份地位摆在这儿,但也不适合太生分,到底是一家人不是。 所以,在亲近和生分之间取了一个中间值,那就叫……尴尬。 姬成玦看着自己刚刚吃过奶正在熟睡的儿子,对大舅哥道: 「把先生退了?」 早前时候,姬成玦帮自己这位大舅哥请了先生来教认字。 「字儿都认差不离咧。」何初回答道。 「那可以学的东西还多呢。」姬成玦道。 「不了不了,能帮着爹算帐就成,我粗人一个,学那么多,也没用。」 老何头也道:「是是是,他能认这么多字也够了,以后相亲时,也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不至于让人瞧不起。」 身为皇亲国戚,还担心被人瞧不起。 姬成玦自然清楚,这是何家爷俩想要恪守自己的本分。 原本,姬成玦还想着让自己这大舅哥被大皇兄带着去银浪郡,当一个亲卫歷练一下的,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对了,记得以前不是听说你瞧上南安县城主簿家的千金么?」 老何头马上抢话道:「已经许人了。」 「哦,那就可惜了。」姬成玦嘆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应该早点就派人帮你下聘的。」 「哪里使得,哪里使得,姑爷放心,老朽已经给他物色了一个,同街上街尾卖豆腐的一家,那家姑娘长得水灵,人也勤劳实在,现在正托人说媒呢,要是人家真能相中了他,也算这愣种捡了大便宜了。」 何初也点头继续傻笑着,只是这笑容,没有先前那么纯粹了。 毕竟,那位主簿的千金,算是何初的「初恋」了,虽然二人没怎么说过话,但那种第一次的朦朦胧胧最是让人难忘。 姬成玦没再说什么,而是指了指孩子,道: 「过阵子,我就要搬家了,到时候就是自己的宅子。」 「我们不住,我们日子过得好着咧,租我们那个宅子的东家也……」 老何头忽然想起了今日见到的燕皇,那位亲家,那位……东家。 姬成玦笑了笑,道:「不强求你们住进来,但以后家里的肉,就得辛苦哥你来送了。」 何初闻言,马上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肯定每天送进来最新鲜的肉!」 这时,张公公在外面通报:「殿下,五殿下送摇篮和小床来了。」 老五离开了,又回来了,且带来了他亲自做出来的婴儿床和摇篮。 做得很精緻,雕刻很精美,用料,那自然也是没得说。 「多谢五哥了。」 「哎,瞧你说的,六弟,我这当伯伯的,给孩子做个床又算得了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姬成玦忽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和郑凡在一起聊天说起自己这几个哥哥,听到自己五哥喜欢琢磨木匠活时,郑凡曾笑着调侃过。 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姓郑的。 许是今日怒也怒了,惊也惊了,喜也喜了,姬成玦难得的对着自己的五哥开玩笑道: 「五哥,你的高达造好了没?」 「……」五殿下。 …… 翌日,姬成玦请事假没有上朝。 但待在家里的他,也是知道了早朝颁布的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皇长孙出世,取名姬传业,大赦天下; 第二道旨意是着礼部派人前去迎接蛮族小王子的使者; 这两道旨意,都是预料之中的。 但当张公公说到第三道旨意时, 原本正在逗弄儿子的姬老六马上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确定这第三道旨意必然是昨晚其父皇临时起意。 第三道旨意: 召成国大将军兼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郑凡,入京面圣。 第二百七十二章 归家 「前面,就是雪海关了么?」 熊丽箐掀开车帘看向前方,在那里,有一座雄关连山而起。 毫不夸张的说,雪海关可是比镇南关还要巍峨高耸得多,毕竟,这座关口是当初晋人为了防御野人而建立,而野人,才是晋侯持大夏天子令入三晋之地的主要目标。 巍峨雄关,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防御作用,更是一种晋人驱逐野人开拓三晋之地的图腾象徵。 当然了,再恢宏久远的歷史,也难免雨打风吹去的宿命,这座雄关先是被野人所破,如今,城墙上已然遍布大燕黑龙旗帜。 第1287页 「是的,雪海关。」依靠在车壁上的四娘回答道。 在和靖南侯汇合后,郑伯爷还跟着靖南侯回奉新城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已经有哨骑传信,说有一支入楚的兵马已经从望江下游分支流域回来了。 等来的,确实是四娘和阿铭。 四娘和阿铭身上都带着伤,四娘还好一些,只是暗伤,需要时间调理,阿铭已经沉睡进了棺材,郑伯爷去看过,除了嘴唇还有点红润,身体其他位置已经呈现出了抹了二十层珍珠粉的白。 因为在逃亡途中,有一个屈氏的擅长追踪的供奉缀了上来,阿铭选择一个人断后,最后又被几个跟上来的供奉围攻,在为大部队拖延了足够时间后,阿铭选择跳崖突围。 一种……除了阿铭其他人都没办法模仿的突围方式。 这也使得阿铭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用四娘的话来说,就是只剩一点薄薄的血皮。 这个需要静养很久才能恢復,同时每隔个三天,都得像种植多肉一样给阿铭身上浇点血。 至于其他人,至少四娘和阿铭所在的这一部,伤亡并不是很大,确切的说,除了几十个骑士为了阻截追兵主动牺牲了外,其余的些许零星伤亡还是走山路不小心摔落悬崖的那种。 而像陈大侠、赵公公、何春来、陈道乐等,也都在这一路。 导致这路兵马得以极大保全的原因有二; 一,郑伯爷先前冒名顶替的苏明哲苏先生,在楚国边境城镇上克服了水土不服所引发的疾病,自知赶不上公主大婚了,也就不赶了,反正姚子詹的信已经让陈大侠代为传达。 所以,这位正版的苏明哲苏先生开始在那座城镇上显露出自己的才华,因为姚师的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不仅仅是在干国,在东方三国,其实都不乏姚师诗词的爱慕者,至于那些不通文墨的贵族或者豪绅,对此则更为热衷。 苏先生发扬了姚子詹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劲儿,据说,当年姚子詹年轻时,曾在江南的胭脂巷里,纵情三月,未花一文钱,最后走出来时,还抱着一盒子金银玉器,被世人传为美谈; 而苏先生则在那座叫做达州的城内,先以诗文扬名,再纳了两个贵族出身的妾侍。 虽说那两个贵族和屈氏是没得比,但能够让两家贵族同时出女还是做妾,苏先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所以,其实在郑伯爷假借苏明哲的身份在公主大婚时大闹婚场时,这位苏明哲先生在达州也不甘示弱。 后来,有一路兵马追击过来,直接被这位真正的苏明哲先生吸引了过去,这是最早追击的兵马,他们和后面的联繫自然无法及时,所以在得知达州有「苏先生」活跃迹象后,直接去了达州,而这第一支追击兵马的被吸引开,算是给了四娘这一路人马走蒙山回去解了最大的压力。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三儿。 三儿领着几百骑兵是按照预定计划走齐山的,齐山山脉很长,齐山北段一部分,贴着梁国和赵国的边境,南段一部分,则和干国接壤。 薛三想要走齐山回晋地,自然走的是北段。 无巧不巧的是,梁国月余前刚发生了宫廷政变,以国主无德侮辱先国主妃子的名义,由梁国相国组织国主之弟参与,率一众甲士入皇宫劫持了国主迫使国主退位,原国主之弟继任梁国新国主。 发动政变的理由是这个,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国主到底是不是真干了这种有悖人伦的事儿,暂时没人清楚,因为原国主在退位的第三天就自缢了。 但原国主的生母,是楚国的一位翁主,虽然不是楚国正牌公主,但也是皇室子女,也就是说,原国主身上留着楚国皇室的血脉。 事实上,干、楚、晋三国交界处,小国林立,三大国将这里视为一种战略缓冲地,至多去扶持、渗透以及暗中操控,并未真的派出大军来征讨,因为这极有可能引发三大国之间的直接冲突。 而这些小国,对内,会互相讨伐吞併,对外,则会像是墙头草一样,在大国之间随风摇摆。 当年靖南侯镇北军靖南军铁骑借道干国攻晋,出干国后,其实是从两个小国国境上借了道的,当然,这是提前做了安排,所以才有了后来晋皇自开天门关引燕军入晋的展开。 而梁国,是靠近楚国这边的,从原国主身上的楚国皇室血脉就能看出两国的国本倾向,但没办法,政变已经发生了,原国主也死了,新国主是原国主的弟弟,但却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在爽坐国主之位后,他慌了。 马上和相国一起,派使者入楚想要去解释: 一,我们政变是因为原国主太荒唐无道了,居然连其父亲留下的妃子都敢去侮辱,简直禽兽不如! 二,我们梁国依旧是楚国的附庸,唯楚国马首是瞻; 三,楚国可不可以再嫁过来一个宗室女,我也想当楚国女婿。 当然,新国主和相国也没有一门心思地傻等,万一楚国因此发怒不原谅自己等人要出兵讨伐呢? 所以,他们在派出信使后就开始集结梁国全国兵马,而梁国原本的全国兵马,也就是正规军,也就一万五,别说和楚国比了,连楚国下面的一个屈氏都能轻易派出青鸾军捏死它。 然后, 就是继续很煎熬地等待。 恰巧,这时候薛三带着数百骑兵引着楚军过来了,薛三直接钻入了齐山之中,楚军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也是跟上。 第1288页 而梁国新国主和相国本就属于惊弓之鸟杯弓蛇影的状态,一得到前方消息说齐山山脉内出现了楚军身影,他们马上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楚国来讨伐梁国来了。 别说,梁国虽然是小国,但这俩确实是行动派,而且,还是激进派,他们没有去被动防守,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新国主御驾亲征,相国负责操持后方,原本的一万多正规军加上临时徵发来的梁国辅兵民兵,勉勉强强凑了个三万之数,这可是梁国所有家底子了。 正在追击薛三的数千楚军,压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伏兵,直接进了梁国布置下的口袋,猝不及防之下,楚军溃败,新国主取得了第一场卫国战争的胜利! 别说楚人了,就连薛三也懵了,薛三第一反应是:卧槽,范家这么牛叉的么,都能操控人家国家政权了? 所以,以为是自己人的薛三,派出了人去联繫对面的梁国兵马,然后,很快和梁国新国主见了面。 然后, 刚刚还沉浸在伟大胜利中的新国主在得知真相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 他这是干了什么! 原本,他可以选择帮楚军堵住薛三一行人,就算是大功一件了,到时候楚国那边说不得就会认下自己的「上位」。 但现在…… 现在再抓薛三他们,已经没意义了,因为他们已经主动开战过了。 不过, 行动派到底是行动派。 新国主当即对薛三表示愿意「弃暗投明」,要追随大燕。 同时, 后方的相国在得知这件事后,也不含煳,马上又派出了去往晋地南门关的使者,去联繫那边的燕军。 所以,事情就以这种极为诡异和出乎预料的方式展开了,楚军开始在齐山山脉一侧聚集兵力,在他们看来,梁国是反了,甚至公主可能已经进入了梁国。 且梁国再是小国,到底也是一个国家,披甲上万,所以,后续来追击的楚军不得不改变计划,开始在这里集结,楚国边境的各路兵马也被抽调过来,封地靠近这一段边境的屈氏,也派出了一支青鸾军正军加入平定梁国之战。 这无疑给了四娘他们减轻了巨大的压力,所以,四娘他们这一部才得以这么大程度地保全,在阮三的接应下回来。 至于薛三, 南门关那边来的军情奏报说,薛三被新国主拜为上将军,正在帮助梁国抵御楚国。 燕国到底没有那种「虽胜必斩」的说法,对于战争,也没有害怕的道理,自己不想打是一回事儿,但从不畏惧战争。 外加,郑伯爷入楚,本就是靖南侯逼着去的,不管引发了什么事儿,田无镜都不会怪罪,也都会去兜底。 所以,伴随着靖南侯军令之下,曲贺城、歷天城的燕国驻军迅速分出一部分向南门关集结,而原南门关驻军则分出数千骑入梁国助战。 三儿啥时候能回来,郑伯爷不清楚,反正他是在接到四娘一行人后,马上启程回归雪海关。 这一日, 在公主的赞嘆声中, 雪海关, 到了! 之前郑伯爷带着公主刚入靖南侯军寨时,就已经命人报信回去了,所以,此时雪海关的军民已经知道他们的伯爷亲自去楚国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回来。 要知道燕地百姓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乐疯了,宛若过节一般,更别提雪海关的军民了。 城门下,百姓们争相过来迎接自家伯爷,可谓人山人海。 郑伯爷没坐马车,而是骑着马行在最前面。 待看见自家侯爷后, 官道两侧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伏下来,齐声山唿: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马车内,熊丽箐有些被震撼到了,感慨道:「他好像,很受爱戴啊。」 边上坐着的四娘开口道: 「因为他对这里的百姓,有活命之恩。」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清楚,自己现在依靠谁而存活,依靠谁而不受欺辱,依靠谁,过了这个难熬的冬天。 冬天已经过去,但在这个冬天里,雪海关内外,有得病死的,有喝酒喝多了掉冰窟窿里死的,却没有一个被饿死的和冻死的。 这就算是太平光景里都是很难做到的事,但在这里,在这个一年前还是一穷二白因战争而被打成白地的雪海关,实现了。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刀,高高举起。 雪海关的百姓,是很懂得如何和自家伯爷配合的,且自家伯爷,也很喜欢和他们配合。 所以,在这个动作之后,百姓们的山唿之声,更为热烈! 郑伯爷举着刀, 长舒一口气, 入楚以来, 他就一直很没有安全感, 别人的地盘别人的兵马, 但现在, 他回家了, 在这里, 他是安全的! 不用担心外地来进攻,因为他麾下,有雪海铁骑,还有一众愿意为他拼命的百姓; 也不用担心什么奇奇怪怪高手来刺杀自己,因为他家下面躺着沙拓阙石,虽然还没甦醒,他家隔壁住着剑圣,虽然还没復原,但已足以让郑伯爷放心了。 这里, 是他细心经营起来的家, 第1289页 不, 是属于他的, 巢! …… 入城后,这一路人马,该去军营的就去军营,该回家的回家。 剩下的人,才坐着马车直接入了伯爵府。 马车在伯爵府院子里停下, 还没忘记自己本职工作的赵公公马上从旁边马背上下来,来到马车旁,准备搀扶公主殿下下马车。 甭管郑伯爷说的让自己下面那活儿能不能再长出来,赵公公都清楚自己现在依旧是公主的人。 还有,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去势后这么久也习惯了, 还是在近距离亲眼目睹了屈培骆的悲惨经歷后, 赵公公忽然觉得, 做一个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再说了,下面干干净净的,日子似乎也挺自在的,少去了很多烦恼和忧愁。 熊丽箐掀开了车帘, 却没去搭赵公公的手,而是转身,主动搀扶着四娘下马车。 「姐姐小心,这台阶有点高,死奴才,还不跪下!」 赵成会意,马上匍匐在了地上,让公主搀扶着四娘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 「姐姐累了吧,妹妹先搀扶姐姐去休息。」 自打遇见四娘后,公主瞬间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她很聪明,而聪明人都有一个特徵,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四娘伸手拍了拍熊丽箐的手背,微微摇头,道:「不急。」 确实不急, 因为前面站着梁程、瞎子以及樊力。 三人走向郑凡,一起参拜道: 「恭贺主上凯旋!」 「恭贺主上凯旋!」 郑凡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回来了,还是在家好啊,下次,不管谁叫我,我都不出门了。」 每次出远门回来,就会觉得家是那么的香,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出门了。 公主身子微微往四娘身上靠了靠,对四娘轻声耳语道: 「姐姐,我想看貔貅。」 貔貅, 大燕的图腾! 而且,是活着的图腾! 楚国皇室的御兽监,也擅长养妖兽,火凤精血更是对妖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毕竟,火凤早已灭绝。 而燕国,却一直成功代代延续着貔貅的血脉。 虽然,九成九都是貔兽,貔貅极少。 当世已知的貔貅就四头,一头在镇北侯那里,一头在靖南侯那里,一头在大皇子那里,还有一头,就在郑凡这里。 据说,郑凡的这头是靖南侯向朝廷直接开口帮郑凡要的,那会儿为了让靖南侯答应挂帅东征,连宣旨太监都已经撞死俩了,在靖南侯提出这个要求后,朝廷马上就准了。 四娘闻言,微微一笑,道:「主上,妹妹要看貔貅。」 四娘现在是挺美的,这个公主很聪慧也知趣儿,是一块璞玉,值得好好调教; 如果真的是个憨货,就算是公主,四娘估计也没兴趣去折腾,没成就感也得不到反馈不是? 只不过四娘现在身上有伤,等伤养好了再行调教不迟。 郑凡听到这话,问道:「那傢伙呢?」 似乎是听到了郑凡的唿唤,那头貔貅马上从后院跑了出来,刚到郑凡手中时,它还未成年,几个月不见,又壮硕一圈了。 它也是想念郑凡,只不过它现在也长大一些,没一开始那般懵懂了,最早时,它是将郑凡当作和自己一样沉沦在魔王魔爪下的「可怜人和兽」。 现在,它已经能摆正一些自己的位置了。 「哇。」 公主见到貔貅后马上不由自主地迎上去。 貔貅不是宠物,它是有脾气的,但到底不傻,看出来这女人和郑凡的关系,所以虽然没有去迎合她,但也没拒绝她凑过来抚摸自己的鬃毛。 嗯? 被摸了几下, 貔貅忽然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它在这个女孩身上,嗅到了一股让它觉得很厌恶的气息,但它却又很想去亲近它。 厌恶,是来自貔貅血脉深处对火凤的排斥; 亲近,是因为它们其实是同类。 这时, 江虎和公孙玲带着那条青蟒也进府了,在入城时,他们二人带着青蟒在后头一些。 好在,雪海关的百姓们也就瞧个稀奇,因为晋地的天断山脉盛产妖兽,百姓对这些妖兽也算是有免疫力了。 再加上以前自家伯爷也经常骑着貔貅进出,所以青蟒入城并未引起恐慌。 既然公主要住进伯爵府里,这条青蟒肯定也会住进来的,郑伯爷不介意自己家里再多一个守卫。 但是, 有些帐, 是要算的, 郑伯爷向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恰恰相反,他其实小肚鸡肠得很。 他可是记得这条青蟒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次次都对自己表示不屑的高冷姿态。 江虎看见貔貅时,脸上当即露出了渴望之色,身为御兽监的人,对这种当世顶尖物种,自然有着一种本能地狂热,一如剑客看见绝世剑谱一般。 而那条青蟒在看见貔貅后,当即将自己的头匍匐了下来,这是直接选择了向貔貅臣服,不敢与其争斗。 当然了,如果公主强行命令它的话,它还是会和貔貅开战的,但现在不是没到那个时候么。 郑伯爷看了梁程一眼, 第1290页 很不客气也很直接地打小报告道: 「这货在路上一直瞧不起我。」 梁程会意, 走向那条青蟒, 虽说他这个大殭尸要为了这种事出现感觉有些丢份, 但既然是主上的要求,那就满足呗。 一同走来的,还有樊力。 很快, 梁程和樊力就站在那条青蟒面前, 青蟒还有些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因为他们隔绝了貔貅的视线,所以青蟒的蛇眸里,再度浮现出了高冷和蔑视之色。 然后, 梁程的眼睛开始发出绿光獠牙露出,远古殭尸的血脉气息流露! 樊力也双拳击打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低吼,蛮之气息流露! 边上, 正在被公主抚摸的貔貅见到这一幕, 眼眸里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 这是他曾经经歷过的恐怖一幕,现在,该换你了! 「……」青蟒。 这条青蟒,身子直接被吓得绷直,身上甚至起皮了,这是被吓得要蜕皮了! 公主扭过头,看着自己的青蟒被吓成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自己的男人想出气,她自然得向着自己男人而不至于向着一头畜生。 而这时, 梁程和樊力也恢復原样,转身,走了回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郑伯爷则走到青蟒面前, 青蟒此时蛇眸里,除了畏惧还是畏惧,这畏惧,超过了先前看见貔貅时数倍! 不, 是根本没可比性! 「你狂啊?」 「砰!」 郑伯爷上去踹了一脚青蟒。 「你嘚瑟啊?」 「砰!」又是一脚。 「你了不起啊?」 「砰!」 也没很用力地去踢,只是纯粹地发泄一下。 「啧,这会儿蜕皮了,还真有些噁心,对了,我听说蛇皮好像也是中药吧?待会儿让药房的人过来捡。」 「是,主上。」瞎子记下了。 四娘对公主道:「妹妹,我带你在府里逛逛,这座府里,有些地方有些人,得见一下。」 「好的,姐姐,有劳姐姐了。」 每次看着熊丽箐和四娘「相敬如宾」的样子, 郑伯爷总是感到自己似乎才是多余的那个。 不过,男人似乎对自己另一半是拉拉一般没那么排斥,毕竟可以梦想一下一箭双鵰。 郑伯爷, 嗯, 也看得开。 「行了,都去忙吧,我先去洗个澡,瞎子,咱们晚饭后再开个会。」 「好的,主上。」 郑伯爷离开众人,去后院了,在这里,他还是觉得无比安全的。 因为知道自家伯爷今日要回来,所以后院卧房里的汤池早早地就放好了水,水温也刚合适。 郑伯爷将衣服一脱, 走入池子中, 本想着将魔丸一起丢进来父子俩来个亲子浴, 谁知魔丸刚被丢出来就「嗖」的一声飞出去了,显然是去找天天了。 郑伯爷这才记起来,自己回来好像还没去看自己干儿子,待会儿再看吧,先眯一会儿。 泡着泡着, 郑伯爷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是一个女人。 不是四娘,四娘的脚步声不是这样,而且四娘身上有独特的香气; 也不是公主,公主这会儿应该在四娘身边,她不可能一个人现在过来调戏自己,她也不敢。 那是客氏了? 女人来到郑伯爷身后,拿起旁边的一条浴巾,开始帮郑伯爷搓背。 搓着搓着, 郑伯爷发现不对了, 客氏曾帮自己擦过背,但此时正在给自己擦背的女人,明显生疏得很,而且手还在颤抖,似乎无比娇羞的样子。 郑伯爷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回头一看, 四目相对, 却发现居然是范府的柳如卿! 其实,在公主第一次被抓入范府之后,郑伯爷就没再见过柳如卿了,因为范正文直接命人将柳如卿通过蒙山,送入了晋地,入晋地后,联络上的六皇子的人,将她又安安稳稳地送到了雪海关。 因为柳如卿走得早,所以后面的抢公主所引发的追杀对她是毫无影响的,而郑伯爷在抢完公主后在楚国隐藏身份慢悠悠地从镇南关那边出楚,且又在奉新城等四娘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其实人家柳如卿早就在伯爵府住了好些日子了。 只能说,范正文做事,是真的讲究。 留守的魔王们一听是范家也就是六皇子那边送来的人, 瞎子先检查了一遍,确认该女子不会武功,不会是什么银甲卫之流,算是过了第一关。 然后在得知她丈夫早亡后, 魔王们瞬间懂了, 入门槛入门槛, 直接让柳如卿住进府里了。 柳如卿一直到进了伯爵府,才知道郑凡的真实身份,心里也惊骇莫名了好多天。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送进伯爵府,送进伯爵府后的自己要做什么,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傻姑娘,自是明白的。 所以, 在得知郑伯爷回来后, 她因为羞怯,所以不敢出来迎接,但当郑伯爷进入后院开始泡澡后,她也清楚,有些事情,自己是必须得面对的。 第1291页 所以, 她来了。 但饶是做了很多个日夜的思想准备, 但在汤池边, 和一丝不挂的郑伯爷四目相对时, 柳如卿的脸还是当即羞红了一片,宛若染上了黄昏的彩霞,更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而柳如卿终究无法继续抵抗住郑伯爷的持续目光, 忍不住略带娇嗔地喊道: 「叔叔哎~~~~」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见面礼 「叔叔哎~~~~」 这一声「叔叔」,无疑是一种火上浇油,郑伯爷勐地攥住了柳如卿的手。 虽然外界一直误解, 但郑伯爷从未承认过真的有那种曹贼之好。 而所谓的曹贼之好,郑伯爷也觉得是冤枉丞相了,毕竟在古代女子出嫁年龄实在是太早,按照这时候的标准,后世那些还在上高中的小女生,在这个时代早就生娃了,大概率还不止一个。 所以,丞相的选择就很匮乏,但凡美女,但凡长出落的,基本都已经许人了,丞相至少还是有底线的,毕竟他不禽兽。 所谓的门槛不门槛的,也根本就没这个说法,一如乱世之中,王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只要长得足够美, 门槛? 不存在的。 柳如卿很美,在她身上集结了一种柔弱如水的气质,一颦一眸,都能勾人心弦,让人怜惜。 尤其是那声「叔叔」, 简直是要将人的心肝儿给勾出似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柳如卿这种女人,嫁入范家,是她的幸运,因为范家虽然不是贵族之家,但范家的体量足以保住她。 否则,她寡居之后,哪能安心地在范家如同大观园一般的院子里过着闲适的日子?更别提提携她那废物弟弟柳钟了。 当然了,凡事有利有弊。 范正文不是瞎子,他是一个商人,一个很彻底地商人; 在他的视野里,除了他本人,他的孩子,哪怕是范家全族,都是可以去牺牲的筹码,否则也不会主动地劝说郑凡在公主这件事上铤而走险了。 反正自是能够看出来柳如卿的美,他保护她,将其遮蔽在范府之中,让她继续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使得柳如卿身上虽然带着些许未亡人的哀婉,却绝对没有那种寡妇的仇怨,前者如果恰到好处的话,反而更能吸引人。 范正文无疑是一个「养花」高手, 但他这么做,不是看在已故弟弟的面子上,而是如同古玩店的老闆一样,在养玉。 待得郑伯爷出现后, 范正文就毫不犹豫地将柳如卿送出去了,毫不拖泥带水。 在这一点上来看,柳如卿是不幸的,但这世上哪得双全法? 总之, 眼下, 郑伯爷也受不了, 柳如卿的皓腕被郑伯爷抓着, 她自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不敢躲避,但她也没去迎合,因为她身上没有丝毫风尘气息,她只得将脸侧过去,任凭自己羞红的脖颈露在郑伯爷的面前。 天雷勾动地火, 往往就是这么一瞬间。 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是用上面的核桃思考的,但偶尔,则会用下面的核桃思考。 然而, 就在此时, 一声闷响从地下传出。 郑伯爷马上清醒过来,刚回到家,还没完全从逃亡旅途的条件反射中缓过来的郑伯爷即刻跳出汤池,左手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右手抽出长刀。 略微冷静下来, 大脑从下换到上面去后, 郑伯爷马上可以平静地思索问题了。 响动是从下面来的, 而自己脚下有三间密室。 一间密室是空着的,一间密室关押着的是野人王,一间密室躺着沙拓阙石。 排除野人王在囚牢之中忽然领悟了什么武功秘籍营造出了这种声势的极端可能, 那么, 也就是说刚刚的动静,来自于沙拓阙石。 郑伯爷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汤池边裙摆已经湿润,也不晓得是被先前动静还是被自己给吓到的柳如卿, 道: 「你先下去休息。」 下面那句:我去去就回。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 熊丽箐搀扶着四娘在参观院子,后头,跟着的是赵公公。 讲真, 平野伯自是没有范家那般奢华景象,但也属精緻,因为个人喜好和出于安全等原因,平野伯府内,显得有些冷清。 一个小男童,被裹得跟个小粽子一样,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玩玩具。 男童头髮黑稠,眼睛明亮,精緻得跟个瓷娃娃一样。 有些孩子,看起来木讷木讷的,但这个孩子,你打第一眼瞧上他,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子「灵气」。 「姐姐,这是他的孩子?」 熊丽箐忍不住问身边的四娘。 四娘微微一笑,道:「是靖南侯的孩子,怎么,你不知道么?」 靖南侯的儿子被郑凡养着,这对于上层人士而言,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听说过这种流言,但我没想到是真的,以前我也不参与这些事情的,所以,很多事情只是当个解闷儿的故事听听。」 少顷, 熊丽箐感慨道: 第1292页 「所以,靖南侯和他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啊。」 四娘点点头,道:「亲哥俩也不外如是。」 原本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玩儿的天天,看见有人来了,马上摇晃着站起身,因为身上衣服穿得太多了,行动时就像是个小不倒翁,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来,给姨抱抱。」 熊丽箐主动上前,将天天抱了起来。 「唿,小傢伙好沉啊。」 四娘笑道:「可不,打小就敦实。」 天天被熊丽箐抱着,他是一点都不人生的,主动「咯咯咯」地笑着。 「嗖!」 一道红色的影子窜了过来。 四娘目光一凝,直接道:「魔丸!」 影子停了下来,悬浮着。 天天扭过头,看见那块石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主动从熊丽箐怀里挣脱,熊丽箐本就抱着他很吃力,他一挣脱,直接从自己怀里掉了下来。 但魔丸直接接住了天天,带着他落到了台阶上。 「姐姐,姐姐,姐姐。」 天天对着魔丸喊着。 因为魔丸在他小时候,常常在他身边发出这个声音,所以他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个,几个月不见,天天的发音更加标准了。 熊丽箐指着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问道:「姐姐,我一直很好奇,这石头里面,也是一只妖兽么?」 四娘摇摇头,道:「其实我也好奇,可能它是长大了。」 「嗯?」 四娘笑笑,没打算解释。 可能魔丸也清楚公主的作用吧,所以成熟了,否则那种可有可无的女人,敢亲近主上的话,魔丸肯定忍不住会暴走。 就在这时,地下传来了震颤之音。 「怎么了,姐姐?」 「没事,如果是从地下传来的,问题不大,正好,带你下去看看。」 四娘带着熊丽箐走入密道,对这个密道,熊丽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大户人家家里没密道才让人觉得奇怪哩。 第一间密室里是空着的,确切的说,上头只有一张铁桌,铁桌上则有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姐姐,这是什么?」 「边角料,有个矮子,把这里当工作室了。」 「工作室?」 「就是作坊。」 「哦。」 当初薛三就是在这个密室里将陨石给挖开的,取了里面的红色的石块被魔丸拿去当作了「新家」。 打开沉重的青铜门,进入第二间密室。 其实,三间密室内部是相同的,在外面,也有三个不同的进入通道。 这间密室里,住着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关在笼子里,但笼子里头,有书桌,有笔墨纸砚,打扫得很干净。 只不过,那个人自己显得有些邋遢,头髮很长,像是梳着脏辫儿,此时正拿着一个绣花鞋在那里专注地把玩着。 发现有人进来后, 苟莫离放下手中的鞋, 看向四娘, 然后,目光着重落在了四娘身边的那个女孩身上。 熊丽箐觉得眼前这个笼子里的男人,其目光并不算锐利,却像是滴淌的水银一样,只看你一眼,就像是要渗透进你全身一般。 生长在皇宫中,与生俱来就会演戏,熊丽箐对看人和别人看自己的感觉,极为敏感。 苟莫离伸了个懒腰,道: 「见过风先生,不知这位贵女,是?」 一眼瞧出熊丽箐身份不凡,对于苟莫离来说,自然不算是难事。 「大楚四公主。」风四娘介绍道。 「唿唿哈哈……」 苟莫离站起身,隔着笼子,对熊丽箐弯腰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随即, 苟莫离直起身,看向四娘,道:「怎么来的?」 苟莫离一直是瞎子负责看管,该知道的事情,他会知道,比如雪原上的一些变化,他是知道的,否则他没办法帮瞎子去参谋,至于不该知道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抢来的。」 「抢来的?」苟莫离眨了眨眼。 四娘道:「对。」 「不是开玩笑?」苟莫离有些吃惊。 「没功夫。」 「唿……」 苟莫离长舒一口气,道:「我现在真心觉得,咱们的郑伯爷,是天选之人了。」 四娘很平静地道:「必然。」 「唉,精彩,唉,痛快,唉,可惜我不在。」苟莫离有些神伤地抓了抓自己的脏辫儿,哀求道:「小狗子也想出去看看这世间的景色。」 「他是?」 熊丽箐忍不住发问了。 因为先前四娘介绍了她,却没介绍他。 而眼前这个男子,看似疯疯癫癫的,却给人一种极不寻常的感觉。 熊丽箐记得以前在自己四哥府邸里的那个奴才年尧,当年在府邸里时,对谁也是这般卑躬屈膝,但等四哥将其放出去后,迅速成为四哥手中一把锋锐的刀。 诸皇子之乱,年尧一个人就抓了三个皇子! 「野人王。」 「他,他就是野人王?」熊丽箐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不, 她更不敢置信的,其实是野人王居然在郑凡家里关着! 之前百年时间,雪原野人近乎被晋人给欺负得如同猪狗一般,正是因为野人王的出现,整合了雪原野人部族,最后成功入关,更是在望江江畔击败过不可一世的燕军。 第1293页 一定程度上来说,野人王其实和大楚是联盟关系,当初屈天南的青鸾军在玉盘城内,而野人王的野人骑兵则在城外,双方互为犄角。 但,世人都知野人王兵败被抓,押送燕京了。 不过,熊丽箐自然不可能认为眼前这个野人王是假的,这里,是雪海关,而自己的「丈夫」郑凡,则是当初镇守雪海关堵住野人退路的那个人。 他手里的野人王,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野人王对着熊丽箐转了个圈,似乎是故意将自己当作货物对着公主展示一下,表示自己如假包换。 熊丽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 「姐姐你可知他曾对我说过什么?」 「他对你说什么都不奇怪。」 「我现在感觉,他说的是真的了,居然连这位也敢私藏。」 苟莫离马上道:「能做平野伯的藏品,是我的荣耀。」 熊丽箐手指着野人王,道:「这个人,不会越狱吧?」 野人王愣了一下,道: 「公主殿下,咱们初次见面,为何要污我?」 「他如果逃脱了,回到雪原,就又是一场祸事了。」公主说道。 「公主殿下,不能这么不厚道啊!」 野人王现在正在寻求出来透透风呢,他不想当幕后参谋了,他想以郑凡手下一员的身份出来。 在他看来,这个设想必然会伴随着郑凡一步步走高,终有一天会得以实现。 但他现在有些慌了,因为他更清楚任何的理性,都敌不过枕头风轻轻一吹。 打死野人王他也不会相信那平野伯抢了一个公主回来会纯粹当作一份贡品! 「主上自有考虑。」四娘主动向前走,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野人王见状,忙到:「刚刚我那位邻居传来了一些动静。」 「嗯。」四娘不以为意。 「我最近几个月,吃得好睡得也香了。」 想当初刚住进这里时,野人王每天被煞气折磨得简直要疯了。 而自从沙拓阙石陷入沉睡后,周身自然不会再溢散出煞气,野人王的生活质量自然也就随之上来了。 「主上倒是希望你这位邻居早点醒来。」四娘笑了笑,示意熊丽箐跟自己进来。 熊丽箐跟了上来,随着四娘走入了沙拓阙石沉睡的房间。 那口棺材旁,梁程已经站在那里了。 「主上呢?」四娘问道。 按理说,这里发生动静,主上必然第一个下来才是,毕竟,这里所有人都没有主上和沙拓阙石关系深厚。 梁程开口道:「主上刚走。」 「哦?」 「因为我告诉他,沙拓阙石没甦醒,所以主上就有些失望地走了,好像是去隔壁了。」 「那先前?」 「先前是因为体内炼化的煞气凝滞到一定程度,可能是感应到了主上的气息,所以有所牵引,就像是,爆米花,知道吧?」 四娘点点头,「很生动的比喻。」 「主上应该很失望吧。」梁程说道。 因为主上先前兴致沖沖地下来。 当然,知道消息后马上离开并非意味着郑凡凉薄,而是郑伯爷一般和沙拓阙石说悄悄话喜欢找夜深人静周围没人的时候。 「身边没个真正的高手,确实不方便,你知道的,主上向来是一个很需要安全感的人。」 梁程点点头。 这时,熊丽箐终于可以插口了: 「他,是谁?」 「蛮族左谷蠡王,沙拓阙石。」 「我知道,我听说过,他不是战死在镇北侯府门前了么?」 「嗯,当时主上也在镇北侯府。」 熊丽箐点点头,没有问怎么做到的,因为她今天觉得,这里出现什么都很正常。 四娘伸手拍了拍棺材板,对熊丽箐道: 「既然来了,初次见面,打个招唿吧。」 「打招唿?」 「嗯,嘴甜一点,不亏的。」 当初自家主上就是抱着不亏的心态,抢先磕了个头。 「他是蛮族左谷蠡王,又是逝者,我理当参拜。」 熊丽箐跪伏下来, 四娘却又开口道:「别搞那么形式,你就当他,是你干爹。」 干爹? 熊丽箐抬头看着四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确认四娘不是在说笑话。 见四娘态度笃定, 熊丽箐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道: 「干爹,儿媳妇来看您了,您可得好好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顺噹噹,无病无灾……」 站在四娘身边的梁程小声道: 「这是当土地公了?」 四娘耸了耸肩。 「干爹,以后我的第五个孩子,让他跟您姓沙拓吧。」 梁程忍不住露出微笑,对四娘道:「人家似乎比你更会哄长辈开心。」 四娘瞥了一眼梁程, 道: 「怎么感觉你的代入感比我还强?」 顿了顿, 四娘又道: 「不去练兵的话,去给你家阿铭浇点血去。」 「我不喜欢这种带有暗示性的话语。」梁程说道。 「谁叫咱们里,只有你和阿铭喜欢待冰窖呢?」 阿铭现在就被安置在冰窖内,低温,可以保鲜。 第1294页 熊丽箐缓缓起身,她觉得,自己应该拜好了。 她刚站起来, 一块散发着绿色光辉的人形玉佩缓缓升腾而起,飞出了棺材,飘浮在了她的面前。 梁程见此情景,道:「果然嘴甜的才能讨长辈喜欢,这块玉人令这两年来已经被沙拓阙石身上的煞气磨去了原本意识,现在可以当作一个法器了。」 熊丽箐见状,喜笑颜开,伸手准备去接; 谁成想,这玉人令忽然一个拐弯,从熊丽箐面前挪到了四娘面前。 「……」熊丽箐。 梁程也是有些讶然,他清楚,这不是四娘在动手脚,而是沉睡中的沙拓阙石自己的意思。 四娘伸手,接住了玉人令,对着棺材,微微一福; 随即, 用一种带着些许挑衅地目光扫了一眼梁程, 道: 「你说,这叫什么?」 梁程回答道: 「这叫长辈也怕家里最厉害的媳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借剑 推开隔壁的屋门,郑凡看见剑婢正蹲在那里种着菜。 屋子的院子,虽说没有大宅子那般大,但毕竟是伯爵府隔壁的屋子,也是有一曲围墙的,捨不得全部打上砖或者石板,单独开出来一片种点菜也是会过日子的一种体现。 同时,这里还多了一个鸡窝,三只鸡正抬头挺胸昂着头在迈着坚挺地步伐巡视。 而剑圣, 则坐在场子中央的板凳上,正在削着木剑,在其凳子旁,已经放了十几把初具形态的木剑了,不过这些只能算是粗坯,待会儿还得细细雕琢上纹路,旁边还有一些细布条在,显然,还要挂穗。 「这是?」 剑圣抬头,看了一眼郑凡,道: 「大虎可以带去学舍卖,不贵,但能补贴家用。」 「哦。」 郑伯爷扫视四周,没看见第二张板凳,当即走到剑婢身后,伸脚,轻踹了一下。 「给我搬张凳来。」 剑婢正蹲那儿种菜呢,没料到郑伯爷真敢上脚,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 但她也没说什么,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进去给郑伯爷搬了一张凳过来放在面前。 随后, 她又蹲那儿去准备去种菜了。 这凳子有点高,郑伯爷将凳子侧放下来,坐着,差不多和剑圣「平齐」。 「茶。」 剑婢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起身拿了一个海碗倒了些热水端了过来,递给了郑凡。 这次,她没急着去种菜,而是在旁边站着。 郑伯爷喝了一口水,道: 「点心。」 「家里没有。」剑婢答道。 「去买。」 「没银子。」 「就说我要吃。」 「好,但我得多拿点儿。」 雪海关里所有铺垫都是伯爵府的产业,郑伯爷想吃,哪里有要给钱的道理。 「成。」 剑婢走到门口水缸那边,拉出半瓢水洗了洗手,擦干净后,将双手往兜里一揣,就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剑圣则自始至终都在耐心地雕刻着木剑。 郑伯爷问道:「大虎呢?」 「在学舍。」 「嫂子呢?」 「在作坊。」 「阿婆呢?」 「在后街扫地。」 回答完, 剑圣有些好奇地抬起头,随即脸上露出明悟之色,道:「哦,你这次没提前让人打探。」 以前时候,郑伯爷都是挑剑圣家里没人时才来串门的。 「想来就来了。」 原本以为沙拓阙石甦醒了,谁知是空高兴一场,失落之余,郑伯爷就来到剑圣这里。 「听说,你在楚国拐了个公主回来?」 「嗯,明儿带来给你见见。」 剑圣摇摇头,道:「不见,送不起见面礼。」 「生分了不是?」 「很熟?」 「和谁?」 「和她。」 「这还差不多,其实吧,礼轻情意重,她也不在乎什么精贵的玩意儿,毕竟她打小什么没见过? 我看吶,送把木剑就可以了。」 「行,那我单独雕一把女剑。」 「剑还分公母?」 「不还都是人分的?」 「也是。」 「在楚国感觉如何?」 「不好。」 「你不是很好地回来了么?」 「很危险。」 「你还怕危险?」不等郑伯爷回答,剑圣点点头,道:「确实会怕。」 「那是。」 「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也没缺胳膊断腿。」 「唉,没办法啊,一想到雪海关上下这么多军民,都指望着我过活,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为了他们,我也得学会惜身。」 剑圣「呵呵」, 道: 「铺垫原来在这儿。」 「我说得有问题?」 「没问题,但也很没脸。」 「怎么讲?」 「你要说没了你,雪海关上下,就活不下去了?」 「那可不。」 「没了你,野人就又得入关了?」 「明摆着。」 「没了你,我这小家,就没了?」 「至少,没现在这般有滋有味不是?」 第1295页 「郑凡。」 「嗯。」 「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什么么?」 「你说。」 「就是那些当皇帝的当高官的,自以为是天子,身系社稷或者朝廷命官什么的,明明自己怕死得要命,却非得给自己找这种藉口。 但这世上,离了谁,太阳明日都照旧从东边升起。」 「但太阳不吃不喝无病无痛无恨无爱。」 剑圣张了张嘴,似乎发现无法反驳, 最后, 只能摇头嘆息道: 「很早我就明白了,我只会用剑,嘴皮子,我耍不过你。」 「我怕死。」 「说过了。」 「但打仗时,我不怕,因为在战场上,我身边不缺忠诚于我的将士。」 「嗯。」 「但我最怕的,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冷不丁地就忽然冒出来一个高手,然后,我就没命了。 老虞啊。」 「嗯?」 「我郑凡,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吧?」 剑圣点点头,道: 「算。」 「像我这种人物,你说要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我也有把握让自己死得壮烈一些,但要是走夜路被一闷棍给敲死了,那可真是太憋屈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送你一剑,确保你死得不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那你还跟我绕来绕去?」 剑圣放下手中的刻刀,拍了拍自己的双腿,道: 「我现在是个废人。」 「这无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在我身旁的话,咱可以不用出手,吓也能吓死他们。」 「但万一出手了呢?」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 「如果真有万一,宵小上来了,岂不就是从你一个人憋屈死,变成我们两个人一起憋屈死?」 说着, 剑圣很认真地看着郑凡,严肃地问道: 「我虞化平,也算一个人物吧?」 「嘿!」 「你说,我若死在一个江湖无名亡命之徒手中,岂不是很憋屈?」 「啧。」 剑圣继续雕刻着木剑,郑伯爷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碗里的水。 剑婢回来了,大包小包地抱着比她人都高半头的各种点心。 「这是大虎爱吃的有肉松的,这是师娘爱吃的有杏仁的,这是阿婆爱吃的桃酥的……」 剑圣停下了手中的活, 看着剑婢将一件件点心分别规整,随后送入房中。 郑伯爷也喝完了水,将碗放在一边。 起身, 准备离开。 剑圣开口道: 「下次你要出门的话,我陪你去。」 刚起身的郑伯爷, 又坐了回来, 喊道: 「续水!」 「来啦!」 剑婢擦了擦汗,跑过来拿起碗去续水。 很快,她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沙琪玛走来,将碗递给了郑伯爷,自己则咬了一大口沙琪玛。 「这东西,多放一会儿,韧了,软了,更好吃。」郑伯爷建议道。 剑婢白了一眼郑凡,道: 「糟蹋东西。」 「得。」 剑婢哼着小调儿吃着沙琪玛,另一只手拿着小铲子,快快乐乐地蹲那儿继续种菜了。 而这时, 屋门被敲响。 最可气的是, 来人就站在屋外,敲门,门没关,却没有主动推门进来。 剑婢气鼓鼓地放下小铲子,起身,跑去开门。 她的第一眼,落在了来者的剑上,第二眼,落在来者的腿上,第三眼,落在来者提着的鸡和鸭上。 来者, 姓陈,叫大侠。 可以说,这次郑伯爷的楚国之行,陈大侠帮了很大的忙。 但陈大侠依旧欢欢乐乐神色如常地跟着四娘的队伍一路来到了雪海关,毫不纠结,也不神伤。 原因有三, 一,那里是楚国; 二,他确实帮姚师将信送到了; 三,他欠郑凡的。 陈大侠的世界,永远都是这般直接和干脆,带着一种淳朴的气息。 比如, 眼下他来拜访剑圣,居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剑婢示意陈大侠进来, 郑伯爷则指着陈大侠道: 「看,这就是我刚刚才和你夸过的陈大侠!」 剑圣只是抬头扫了一眼陈大侠,没说什么。 剑婢倒是一眼瞧出了陈大侠的心思,努努嘴,道:「放下吧。」 「好。」 陈大侠将鸡鸭放下来,很快,那只鸡就主动融入剑圣院子里养的那些鸡之中,而后,一群鸡开始追逐着那唯一的一只鸭。 剑婢又指了指门旁的水缸,道:「没水了。」 「好。」 陈大侠二话不说,提起桶就出门挑水了。 等陈大侠出门后,剑婢对剑圣道: 「师傅,我觉得那个人很厉害哩。」 剑圣点点头,道:「就是傻了点。」 郑伯爷马上纠正道:「这叫纯粹。」 剑圣应了一声,道:「对,纯粹的傻。」 「老虞啊,咱能教,就教教,你也不想你这一身本事失传不是?」 第1296页 刚准备重新蹲下来种菜的剑婢闻言,不高兴了,喊道: 「伯爷,不有我呢嘛!」 「你是要嫁人的。」 「……」剑婢。 「老虞啊……」 剑圣嘆了口气,道:「可以教。」 郑伯爷笑了。 「那我就不陪你出门了。」 「嗯,陈大侠这人悟性很好,我觉的,每一把剑都是世间无二的存在,他应该寻找和走属于他的那条路。」 剑婢吐了吐舌头,拿小铲子开挖。 「成,您继续忙,我先回去休息了,一路回来,好久没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还是在家里睡觉舒服。」 郑伯爷起身, 剑圣依旧在雕刻着木剑,剑婢依旧在种着菜; 走和来时一样, 没人欢迎也没人欢送, 但看着剑圣坐在这里,郑伯爷就觉得心安。 等到郑伯爷离开, 剑婢一边铲着土一边道: 「师傅,您下次真要给他当护卫啊?」 剑圣点点头,道: 「他可不能死喽。」 「凭啥?」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徒弟十八岁时,还怎么杀他报仇?」 …… 郑伯爷回到了府里,直入后宅,然后拐了个弯,来到天天的住处。 天天这会儿正坐在青石板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和魔丸一起玩。 看见郑凡来了,天天明显兴奋起来,双手撑在地上,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然后一摇一摆地向郑凡走来。 郑凡弯腰,将干儿子抱起。 「哟,沉多了。」 「咯咯咯……」 「怎么穿这么多衣服啊。」 郑伯爷给他脱了一件。 陪着天天玩了一会儿,郑伯爷又去了冰窖,梁程此时就在冰窖内,拿着浇花的壶正在给阿铭浇血。 郑伯爷靠着冰窖门口,欣赏着这一幕。 梁程将水壶放下来,道:「主上放心,阿铭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 「不,我是觉得眼前这个画面很美,可惜颜料在这里不容易化开,否则我真想在这里画一幅画。」 「画画?」 「嗯,有一个词,我觉得很适合形容现在的这个情景。」 「主上,什么词?」 「冰恋。」 梁程皱了皱眉,随即笑笑,可不,简直贴切得一塌煳涂。 「主上,兵马整训的事,等晚饭后属下再向您汇报,正好瞎子那边也有需要汇报的东西。这儿太冷了,主上您还是上去吧。」 「没事儿,我正好需要冷却冷却。」 郑凡在旁边一块冰上坐了下来,先前泡澡时因为柳如卿而勾起的火,因为沙拓阙石的忽然动静被强行打断了。 现在回到府邸后,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柳如卿娇羞的模样,一股子无名火又开始窜起。 这其实很正常,因为这辈子习武,郑伯爷身为六品武夫,身子骨本身就比普通人要好很多,以前还有四娘的针线活陪伴,而从大婚那天到回来,这么长时间,郑伯爷可是很久没尝过肉味了。 先冻冻,先缓缓,冻哆嗦了,也就好了。 想想自己堂堂平野伯,居然得靠这种法子「降温」,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 「他没碰过你?」 「啊,姐姐,没有呢。」 「不,我的意思是,没让你帮忙做做针线活什么的?」 「逃亡的路上,哪有功夫补衣服啊。」 四娘听到这个回答,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倒真是,难为主上了。 而此时, 在卧房内, 四娘坐在首座,虽然身上的暗伤还没好,但看起来,依旧风情万种,这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美丽的女子。 熊丽箐坐在四娘身侧,这个公主从见到四娘那一刻开始,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妄图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去抬高自己。 下面, 跪着一个女人,正是柳如卿。 只不过她不是跪在地砖上,而是跪在一块蒲团上。 正常家里,妾,就是这个位置。 但并非是四娘让她这般的,而是她自己执意要求的。 离开了范家,来到了平野伯府,柳如卿显得很自卑。 她本就是寡居之人,又离了范家的庇护,现如今,等于是变成了平野伯的侍妾,眼下,大楚公主尚且只能坐次位,在那美艷女人面前自认妹妹,那她呢? 她柳如卿,又有什么资本? 四娘开口道:「来,你,抬起头来,让我再看看。」 柳如卿闻言,抬起了头。 四娘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即看向一边的公主,道:「觉得如何?」 公主嘆了口气,「都比我美。」 四娘摇摇头,道:「但你喊本宫时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熊丽箐还有些懵懂,一时没能理会其中意思。 柳如卿的脸,倒是又娇红了。 「啧啧啧,倒真是个尤物。」四娘赞嘆道,「生的裊娜纤巧,气质又温柔平和。」 柳如卿低下头,道: 「姐姐才是最美的。」 四娘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别让伯爷回来看见这一幕,以为我们在欺负你。」 「在两位姐姐跟前,奴婢哪有坐的份。」 第1297页 四娘闻言,道: 「那你就是诚心想让伯爷看见这一幕喽?」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柳如卿马上站起身,走到旁边椅子上,缓缓坐下,只沾了一点点椅子,这姿态,看上去宛若河堤的翠柳,根在地下,身在河上。 「你现在住哪里?」四娘问道。 「偏屋。」 四娘摇摇头,道:「不能委屈了,稍后我让肖一波单独给你归置一个院子出来,院子里的陈设花草,你可随意布置,但奴婢丫鬟,得从我这里出。 不是我要找人盯着你,而是为了府里的安全。」 「奴婢不敢,奴婢残柳之身,能在府中得一容身之处,已是心怀莫大感激,怎敢奢望其他。」 「残柳之身?这可是你的加分项啊。」 「什么意思啊姐姐。」熊丽箐问道。 她身居宫中,固然能够听到一些诸国故事,但怎么可能会有人敢拿这种风月之事说与公主听? 「还是不知道为好。」四娘没打算跟公主解释,别人给主上脑袋上丢盆子也就算了,自己人没必要这样。 「按照你的想法去布置院子,布置得雅致一些,容伯爷日后也有一个消遣的去处。」 「是,奴婢知道了。」 「看开点,女人,可以身上带点忧郁,挺好,可以更迷人,但若是思虑过重了,就容易坏了身子,放心吧,在这里,没人会欺负你,我们,也没这个闲工夫去勾心斗角什么的,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 「你下去吧。」 「是,姐姐。」 柳如卿起身,恭敬行礼后告退。 「妹子,你也去选一个院子吧,也是一样,按你要求布置。」 「好的,姐姐,妹妹告退。」 屋子里,就剩四娘一个人了。 而这时, 郑伯爷一边哈着气一边走了进来。 四娘见郑伯爷头上都是水珠,马上起身准备去拿毛巾。 「你身上有伤,别动,我自己来。」 郑伯爷自己拿了条毛巾擦了擦脸和头髮。 四娘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郑伯爷。 等郑凡擦好了,过来端起先前也不知道是谁喝了一半的茶水往自己嘴里送时,四娘开口道: 「人公主虽说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但做做针线活,还是可以的吧?」 郑伯爷放下茶杯,道:「逃亡路上,哪里有那个心思。」 「不是的,主上,一般逃亡时,生死不知,前途未卜,人会更紧张,往往更容易想那个事来缓解压力。」 郑伯爷看着四娘,道:「那时候你生死不知,我怎么好意思。」 自己带着公主在逃命,但真正承担风险的是为自己引开追兵的四娘他们。 这确实是郑伯爷的真心想法,做人,总得讲点良心,否则和牲口又有什么区别。 不等四娘开口, 郑凡又道: 「柳如卿和这公主,就分别赐给她们俩院子,当花瓶养起来就是了,反正以前阿铭阿程他们,也没少带花瓶回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主上就没动心?公主的身份可以带来的刺激先不提,就是那柳如卿,连属下看得都有些心动了呢。」 「呵,我可从没想过自己要开后宫。」 「主上是怕对不起我?」 「是。」 「所以还是愿意继续忍着?」 「是。」 一个问得很直接,一个答得,也很直接。 「公主是咱们为了刷声望,抢来的,柳如卿是范家没打招唿直接送来的,这又不算是什么后宫,主上也不要有心理压力。 就是奴家,手底下一个尊贵一个婀娜,调教起来,日子过得倒也有趣。」 「我怕麻烦,咱还是像以前那样,我感觉挺好的。」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家不想像以前那样了呢。」 四娘将红唇凑到郑伯爷耳边, 咬着耳朵轻声道: 「主上,等再过一阵子奴家的伤养好了,咱们试着要个孩子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改制 平野伯回到他的雪海关,回到了他的军民中间,军民欢唿; 一同回来的公主,虽说在入城时坐在马车内,没有露面,但关于公主的描述,已经在雪海关军民内广为流传。 公主,多么高贵的存在,而且不同于晋地虞氏的公主,晋皇一脉衰微,导致皇族一脉的女子早就不值钱了,公主还好一些,当年虞氏的公主尚且能够婚配三大家族的子弟,当然,都配不到嫡系子弟了。 而虞氏的翁主县主等等自公主以下的贵女们,她们家的日子,往往过得很是艰难,艰难在于一边要保持着属于皇族的体面,一边又得面对生活的困苦,所以,很是窘迫。 这直接导致不少虞氏旁支皇族,哪个王爷府,哪个国公府,哪个侯爵府等等往下,都是将自己族内的适龄女子明码标价出彩礼对外去「售卖」。 那会儿,就连晋地的豪绅商贾,只要银钱足够,就能在京畿之地的「贵门」家迎娶一位皇女,以提升自家门楣,让自己也沾沾贵气。 凡是能用银钱买来的,它就是有定价了,而一旦价格定下了,她身上的那种光环也就褪散了,这直接导致在这长达一甲子多的年岁里,晋地百姓对所谓的贵女们,早就已经不感冒了。 第1298页 但在这一天,面对自家伯爷将楚人公主带来的这件事上,雪海关军民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自豪笑容。 「所以啊,女人就算出嫁从夫了,但想要日子过得体面,还是得靠娘家撑腰的。」 左继迁坐在酒楼窗户旁看着下方的人潮,发出了这声感慨。 明明是叛国而出,但正因为大楚依旧是大楚,所以身份地位依旧得以保持。 这一声感慨里,左继迁还有对自己的唏嘘,想当初,左家也是高门望族,当初的自己,可是和郑伯爷一起跪伏在靖南侯面前的。 那时候的自己,和郑伯爷是平等的,甚至,隐约还高于他,都是守备,但他明显更前途无量。 只是造化弄人, 一场马踏门阀, 他左继迁直接沦为了阶下囚,从守备将直接被发配成了刑徒兵,被关在笼子里宛若牲口一般被插标待售; 甚至,他被卖得还不好,因为没其他守备愿意要他,怕他是刺头,而且他身边还有一片左家人,谁收进去了就成小山头了。 最后,还是郑伯爷胃口好,要了他。 兜兜转转这几年下来, 从数次南下干国,再到晋国京畿,随后是盛乐,眼下的雪海关,左继迁见证了郑伯爷的崛起。 嫉妒之心,早就已经没了。 当一个人只比你过得好一点点时,你会去嫉妒他,但当那个人已经在天你却还在地上时,你就只能仰望了。 今日饮酒,就着这几日的腻绵雨季,左继迁难免有些伤怀。 金术可眯了眯眼,道:「老左,咱是武人,哪里用得着这般犯酸水儿来着,今日这热闹,无非是因为咱伯爷带着公主回来,雪海关内所有铺子都限时降价,与民同欢罢了。」 左继迁笑笑,没再继续忧郁下去。 桌旁,不仅仅坐着金术可和左继迁,还有四个人。 一个是在盛乐时被靖南侯当礼物送来的一千骑校尉高毅; 一个是最早就跟着郑伯爷的丁豪,剩下两位是柯岩冬哥和徐有成。 在郑凡入楚的这几个月里,瞎子和梁程对雪海关军民制度进行了重新地分配和调整,其目的还是在于因地制宜,适应未来雪海关发展的需要。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百人设百夫长,再往上,则是三个百人队为一标。 五标为一营,再之上,则为镇。 金术可,为游击将军,领第二镇,下辖三营兵马。 柯岩冬哥,为游击将军,领第三镇,下辖三营兵马。 金术可和柯岩冬哥都是蛮人,而柯岩部,则是近期雪海关所接收的部族战力最多的一支力量,再加上原本郑凡麾下的蛮兵,其大部分,都被这二人给分割了。 金术可是自己人,需要以他同是蛮族人的身份,去压制住柯岩冬哥在柯岩部的影响力。 丁豪为参将,领第四镇,下辖两个营,负责雪海关城防防务,丁豪以前曾当过郑伯爷的师傅,算是最早批加入的老人,由他来负责雪海关的城防,可以让人安心。 左继迁为游击将军,领第五镇,下辖两个营,其麾下以早期燕人刑徒兵和后期吸纳的燕人为主。 徐有成为参将,领第六镇,下辖三个营,其麾下以晋人兵卒为主。 高毅为游击将军,领第七镇,下辖一个营,这一营兵马俱为精锐,乃平野伯亲兵卫队。 第一镇空缺,暂未设立,众将猜测,是给伯爷预留的。 只不过雪海关现如今战兵就这么多,如果再单独设一个最为精锐的第一镇,再从其他六镇之中抽调精锐填充,那么其他六镇的架子,就搭不起来了,所以,第一镇先行留白。 第二镇三营,第三镇三营,第四镇两营,第五镇两营,第六镇三营,第七镇一营,合计十四个营,共计两万一战兵。 同时,每一个标(三百人),为一个聚集单位,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同时在生活上这三百军士所组成的一个团体,也是一个地方级的单位,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也都是以某某标落户,相当于是后世的多少多少组,或者更早以前的几大队几小队。 战事开启时,有平野伯下令聚兵,接下来,则由标长负责整合自己标内的三百兵士着甲备马应召集合。 战事结束后,除了高毅亲领的第七镇作为郑伯爷的亲卫营还有丁豪所领的第四镇需要承担城防要务之外,其余各镇兵马,除了集合训练时,其他时候,是可以回归各自标内进行生产活动的。 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少伯爵府的负担,同时也能解放出劳动力进行生产。 当然,这样做也有一个副作用,这种兵制一旦承平日久,很容易就会堕落下去,参见另一个时空的明朝军户以及清朝时的八旗,但现在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北面有野人,南面有楚人,往后数个十年,都不愁没仗打,只要不停地在打仗,就堕落不下去。 因为郑凡在军中的超强权威和个人崇拜的影响力,加上瞎子的手段和梁程的镇压,军队改制进行得很是平稳。 平野伯府对标内的户口,每个月都会有一定的钱粮贴补下去,逢年过节还有福利,这是标外的百姓所没有的待遇,这种区别对待,会使得百姓对入标极为看重; 入标,相当于是入户口,不平等的待遇导致外面的人无比眼热以及迫切地想要加入,就跟后世的大城市户口一样。 第1299页 这一制度确立之后,很多军中的光棍汉,瞬间就被说媒了,然后快速成婚,颇有一种靠成亲关系拿绿卡的意思。 而其余家里没适龄女性,或者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入标的,则可以在下次徵召时,入民夫营和辅兵营,靠军功来获得入标的资格。 而标户的收入,一部分是伯爵府每月都会发放的钱粮,二则是自家的劳动生产,比如金术可和柯岩冬哥麾下的标户,那些蛮人不打仗时是可以放牧的,去靠近雪海关的雪原放牧; 但最大头的收入,还是来自于战争所带来的红利分成,要想让全家老小过上好日子,那就得靠着家里的男人在战场上去拼命厮杀。 总之, 瞎子对自己的军制改革很是满意, 在他看来, 他已经将雪海关变成了一个初具雏形的战争机器。 现在的它, 很是渴望战争,也渴望对外掠夺,就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幼兽。 每个魔王都有自己的喜好, 梁程喜欢带兵,四娘喜欢调教公主郡主以及柳如卿这种风格独特的奇女子,三儿喜欢工匠活儿,阿铭喜欢在冰窖里品尝各式新鲜血液, 樊力则喜欢肩膀上扛着剑婢在晚饭后散步。 就连魔丸, 也有孩子带。 而瞎子, 喜欢的就是这种改变和变革,可以说,在他骨子里,就有这种不喜欢稳定的基因,他也是魔王们都公认的,最执着于造反的一个。 大家都是成年人, 都懂得生活有时候需要低头,比如在跪舔主上这件事上; 但也都懂得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去寻找和收穫属于自己的快乐,生活品质,不能丢。 「行了,不要喝太多了。」丁豪开口道,「待会儿满身酒气去见伯爷不好。」 大家闻言,也都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金术可看了看时辰,道:「差不多了吧,咱们入府吧。」 众人起身, 然后近乎习惯成自然地开始各自检查自己身上的甲冑, 郑伯爷喜欢注重细节,喜欢规整的美感,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毕竟, 只要不是傻子或者真的完全无欲无求的人, 就不会真的对自己上峰的喜好无动于衷。 丁豪环视四周, 「都整理好了吧?」 众人点头。 「行,待会儿自报新官职和差事时,都注意着点节奏,不要抢,最后的齐声,拍子要在一个点上,包括最后抽刀插在地上盟誓的动作,也得整齐。」 金术可有些担心道: 「要不,咱们先别急着下去,先在这里演练两遍?」 没人反对, 大家都觉得很有必要。 丁豪是最早的家里人,左继迁因左家没了,只能依靠郑凡,金术可更是绝对的铁桿,柯岩冬哥因为靖南侯提前拔刺过所以也很温顺,高毅虽然出身自靖南军但也是跟着郑凡后发达起来的,徐有成原本更是晋人降卒出身。 所以,大家在如何让「郑伯爷」高兴和满意的事情上,自然格外用心。 所以, 接下来小二上来要询问几位大人是否要添酒时,就看见了接下来这一幕: 一众将军,对着一个空摆在那里的椅子,一个一个地跪下行礼自报家门,然后郑重其事地抽刀,刺入了地板! …… 「姐姐,很难呢。」 熊丽箐看着自己面前厚厚的帐簿,一脸愁容,对着四娘发嗲道: 「姐姐,人家就当一个花瓶不好么?」 边上坐着的月馨,捂着嘴笑了笑。 熊丽箐知道她是瞎子媳妇儿,所以对她道:「月馨姐姐就不觉得这种事辛苦琐碎么?」 月馨摇摇头,道:「能帮男人们分担一点男人们就能轻松一点,再者,管帐的事情,咱们是家里人,若是我们自己来做,自然可以方便许多。」 公主嘟了嘟嘴,看着面前的算盘,满满的忧伤。 月馨开口道:「今日城内,很热闹呢。」 为庆祝平野伯带着公主归来,城内所有铺子都开始限时打折。 这,都是四娘的安排。 公主对四娘道:「姐,谢谢你,你对我可真好。」 四娘摇摇头,道:「打个折还是有得赚,眼瞅着天要转热了,外头的商队很快就要过来,雪原上的牛羊也要肥起来了,作坊也要开工了,新的一批货马上要上来,自然得借着这个机会去去库存。」 「……」公主。 「以后每年这一天,都可以做这个活动。」四娘说道。 熊丽箐咬了咬嘴唇,道:「总不能明年再让他出去抢一个公主回来吧?」 「纪念日嘛,抢回公主一周年,两周年,三周年,只要打折促销的动作出来,由头不好找得很?」 四娘放下了笔,对月馨道:「再教教她。」 「是,风姐姐。」 四娘又看向熊丽箐,道:「你总得学会管一些事,再者,你本就很聪明,这几年,你可以靠一句本宫让他血脉膨胀,等再过几年呢? 万一以后哪一年,楚国没了呢? 男人啊,就这个德性,喜新厌旧得很。」 「是,妹妹知道了。」 「嗯,你们继续把这帐给对一遍,我去休息了。」 第1300页 月馨开口道:「风姐姐这次回来,似乎渴睡得很呢。」 「睡觉,永远是疗伤的最好方式。」 待得四娘离开后,公主看向月馨,道: 「月馨姐,能说说你和北先生怎么认识的么?」 月馨一边低头记着帐一边道: 「和您一样。」 「和我一样?」 「嗯,被抢回来的。」 当初郑凡部杀入滁州城,温苏桐被瞎子强行戴上了大燕的官帽,最后迫使温苏桐不得不彻底倒向燕人,将自己的孙女许配出去。 严格意义上而言,月馨确实是被「抢」回来的。 公主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颚,道: 「他们家,是不是有抢人的传统?」 月馨点点头, 道: 「自己碗里的饭不够吃,可不就得抢了么。」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月馨笑了笑,道:「我丈夫说的。」 「嘚瑟。」 「嗯?」 「这是我丈夫说的。」 …… 而此时, 郑伯爷正在柳如卿的小院里听曲儿。 曲儿是楚地的地方曲儿,咿咿呀呀带着浓重的楚地腔调和长音,其实郑伯爷听不懂。 但无所谓, 唱曲儿的人美就行。 外加那一道道长音,在郑伯爷耳里,几乎都被转化成了「叔叔哎~~」 一曲唱罢, 郑伯爷低头喝了一口茶。 柳如卿有些侷促道:「叔叔见谅,奴唱得不好。」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看,唱得很好。」 柳如卿当即羞红了脸,脸撇过去,喊道: 「叔叔哎~~~」 郑凡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是习惯了这个称唿,还是觉得这个称唿自己很喜欢所以进府后也一直沿用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她喊出这个声调时,郑伯爷都有一种大夏天冰块游走全身的感觉,酥麻带着激灵。 所以,有时候郑伯爷也会忍不住故意调戏一下,只想看她娇羞地喊那一声。 不过,暂时,也局限于此了。 四娘的伤还没养好,仍需要一段时间,但既然四娘说想要一个孩子,那自己自然就得等着,他自觉自己不是什么种马,也没想过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但在家里,浅尝辄止,玩玩儿这个调调,也挺有意思的。 算算日子,小六子的那个屠户家媳妇儿,应该要生了吧? 肖一波在此时走来,站在小院儿门口通禀道: 「伯爷,将军们到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知道了。」 起身,告别了柳如卿,郑伯爷走向中宅,那里是会客和议事的地方。 在自己入楚的这段时间里,雪海关军制被更改了,一般来说,换做其他人当这个主子,下面人敢在自己不在时这般做,那必然是最大的忤逆犯上,但郑伯爷和魔王之间,没这个矛盾。 这世上极为舒服的就是,你有一群能力出众的手下,而更舒服的,你不用担心他们造反。 喊他们来, 只是自己的例行露脸,吉祥物刷一刷存在感,同时,再吩咐一下准备三日后的阅兵。 梁程早就等着了,他作为副帅,在这个时候,必然得在场,樊力站在梁程身后,一起候着。 「主上不披甲么?」梁程问道。 「太麻烦了,不披了,在自己家,就随便一点吧,反正又不打算出门。」 然而, 郑伯爷刚走到中宅厅堂,金术可等将领还没来得及向郑凡行礼,先前彩排的还没用上呢, 伯爵府门口一名传信兵奔跑而入, 喊道: 「宣旨钦差到!」 虽说大家的彩排还没来得及用上,但金术可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因为大家明白,这旨意必然是封赏。 入楚抢回公主,虽然没有攻城掠寨,但也绝对是大功一件,可振奋人心,陛下不可能没有赏赐。 郑伯爷则没那么高兴,皱着眉,他隐约间,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因为宣旨钦差没有提前派人来打招唿,而是等人到了雪海关地界自己这边才知道的,这意味着这支宣旨队伍,一定是没有丝毫耽搁疾驰而来。 如果只是单纯地封赏的话,要这般着急? 梁程见郑凡蹙眉,则道:「主上宽心,必然是好事。」 郑伯爷嘆了口气, 道: 「你这么说,我就更慌了。」 梁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郑伯爷则道:「阿程啊,你说咱能不能学靖南侯,把家门关上,让那宣旨钦差给咱们伯爵府门口石狮子也裹一层包浆?」 「俺去。」 樊力提着斧头转身欲往外走。 郑伯爷扶额, 道: 「把那憨货拉回来。」 随即, 郑伯爷又摆摆手, 道: 「吩咐下去,迎接钦差。」 一边的肖一波问道:「伯爷,出城迎接么,那就得现在就安排军民在城外候着。」 肖一波记得上次宣旨钦差来册封自家主子「平野伯」时,自家主子可是出城亲自领旨的,给宣旨太监极为隆重的待遇。 郑伯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肖一波, 第1301页 这一眼让肖一波心里瞬间很慌,因为这意味着他猜错了主子的心意,意味着他这个大管家没能跟上主子的节奏。 郑伯爷嘆了口气, 道: 「不要动不动就兴师动众扰民,再说了,要那么麻烦干嘛。 接个旨意罢了, 本伯, 就在家等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圣旨和入腹 「是,伯爷。」 肖一波马上应是,急匆匆地下去安排了。 梁程在此时开口调侃道: 「主上飘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不是这样,上一次,我只不过是一个盛乐将军,一个杂号将军,靠着赌命的方式拿下且守住了雪海关。 为什么要这么拼,为什么要这么莽? 不就是为了能靠着这种方式强行给自己拼出一条向上走的路么? 所以, 那会儿见到宣旨钦差,其实见的不是圣旨,而是一种对自己过去那段血与火的肯定,辛苦一遭,也终究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时候了,自是兴奋抑制难耐; 现如今,咱好说歹说,也算是入了流的了,就算撇开靖南侯对我的看重,两万多战兵,且是以骑兵为主的精锐; 脚下踩的,是连接晋地和雪原的雪海关。 怎么着都算可以了,谈不上抖一抖脚,大燕都得震颤一下,但真要发起疯来,再引起一次野人之乱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人啊,坐到什么位置,就得有什么样的姿态。 这不是学来的,也学不来,强要学的话,就是沐猴而冠,也就是阿程刚刚你所说的飘了。 说来也奇怪, 上辈子开个工作室,手底下就这么几号人,自己日子过得也简单; 这辈子托你们的福,倒是过得极为精彩; 以前总觉得,做人上人很难,仿佛说一句话做一件事甚至打个咳嗽,都得饱含深意; 现在,才发现,其实最难的是如何坐上人上人的位置,就如同是一道菜已经做好了放在你面前,接下来你是用筷子吃还是用刀叉吃,是想细嚼慢咽斯斯文文还是想大快朵颐都随你的心意了。」 「但可能会招来非议?」梁程问道。 「非议?你刚刚那样子的?」 「不仅仅于我。」梁程说道。 「这就更简单了,就像是你坐在西餐厅里对服务员说要一份八成熟的牛排,然后旁边桌上有个人在嘲笑你居然要八成熟的牛排。 而能吃个牛排都能吃出优越感和仪式感的人,平日里得多自卑,得多没存在感,这种人,理会了干嘛?」 梁程点点头,道:「是不在乎了。」 「是。」 「我有点懂了。」 郑凡有些意外道:「所以,你刚刚是真的在问我?」 「主上,我在学,在学着尝试去开玩笑,在学着去处理一些人和人的关系。」 「但我还是觉得漫画里的那个冷冰冰的你,更酷。」 「主上,在我们眼里,上辈子那个熬夜头髮杂乱的你,也最是亲切。」 郑凡点点头,道:「对,人,总是会变的,享受这个变化的过程就好。」 「是的,主上。」 梁程在漫画里的设定是上古殭尸,曾在魔神大战之中为一方将领,后因功高盖主被狡兔死走狗烹。 但正如魔丸现在都在迷恋着带孩子,对男人完全没感觉只是将风月场当风景画的四娘现在想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头冰冷冷的殭尸,现在开始想要去弥补自己的一些缺陷,也很正常。 郑凡走在前面,梁程跟在后面。 金术可等人准备行礼, 郑凡直接挥手道: 「得,留着劲儿待会儿给圣旨磕头,现在咱先坐会儿,喝点茶,钦差入城还有一阵呢。」 「是,伯爷。」 「是,伯爷。」 厅堂里,自有奴婢奉茶。 这些奴婢基本都是当初四娘收养的一批孤女,几年下来,她们没说长大成人,但已经能做事了,按照这个世界普遍比较禽兽的一面,她们已经到了可以许配人的年纪了,但按照四娘的意思,反正府邸里也需要人伺候,就留着她们吧,至少是知根知底的。 等再长大一些,再许配给军中的将领或者手下人,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郑伯爷曾笑着问四娘,这算不算是雪海关版的银甲卫? 四娘的回答是,甭管算不算,起到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郑伯爷端起茶杯,下方诸位将领也一齐端起茶杯。 随即, 郑伯爷笑了, 大家也跟着一起笑了。 钦差来得很快,比预想中的预想,还要快得多。 这意味着这位钦差在遇到雪海关外围的哨骑后,并未减速,而是继续疾驰,虽然没有回来报信的传信兵快,但这种紧赶的姿态,却已然是显露得很清晰了。 寻常钦差,总得要注意个体面,快到地方时,先停下来,讲究点儿的,得洗个澡刷刷马,最不济,也得换一身干整的衣裳遮一遮风尘僕僕的味儿。 但这位,显然没有。 郑伯爷一挥手, 道: 「走着,陪本伯接旨去。」 众将起身,跟在郑凡身后出了厅堂。 第1302页 而此时,宣旨钦差则刚刚走入平野伯府的大门。 一般来说,宣旨队伍应该是一名宣旨太监搭配一个六部下的一个官员。 宣旨太监的品级不定,因为宫中太监,除了魏忠河那几个,其余的,经常是今朝你得宠来日他失势,但所配备的六部官员,先看履歷再看风貌,大概就能看出被宣旨人在天子和朝堂诸公眼里的价值。 手持圣旨的,是一位年轻宦官,生得白净,年纪可能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在这个年纪,能得到这个差事,想来在宫中混得不错。 年轻宦官身后的,则是一个年轻官员,仪表堂堂,左腰系飞鱼佩,右腰挂刀,这个搭配,倒显得有些另类。 燕国文官虽然不似干国文官那边注重仪态和读书人的斯文,但终归也是有那么几分样子的,挂剑的都少,更别提挂刀了。 两拨人相向而行, 年轻宦官举起圣旨, 「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郑凡接旨!」 「臣郑凡,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伯爷跪伏下来, 其身后, 一众将领全都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野伯郑凡,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更有夸功于外之壮举,朕自登基以来,深知赏罚分明,方成规矩……」 这里的夸功于外,指的就是从楚国抢回了公主。 在圣旨里,自然不可能这般写:郑凡你这小子给老子把楚国公主抢来了,老子很爽! 所以,自得隐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特赐封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为成国大将军,赏蛮族进献蛮刀一把……」 那名年轻官员从身后一名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长盒,主动走到郑凡面前,打开了盒子。 盒子内,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刀。 蛮族很穷,这是真的,很多蛮族勇士甲冑不全,甚至连箭矢的头子都得用骨头去磨制,但蛮族却有一个极端,那就是蛮族上层用的兵器和甲冑,往往会出人意料的好。 因为蛮族位于东西方的中间,一定程度上,他们可以吸收来自东西方的锻造冶炼技术,然而,因为自身贫瘠的原因,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所以就常常形成这种很是尴尬的局面,盛产宝刀名甲的蛮族,其王庭麾下的金帐骑兵披甲率其实都不高。 「郑伯爷,请接刀。」年轻官员提醒道。 此人面带灿烂笑容,这等热情,让郑伯爷一时都有些吃不消。 但郑伯爷还是点点头,将蛮刀取出,蛮刀很沉,抽出一截来,可感知其森然。 这,确实是一把宝刀!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兵器,名剑倒是遇到不少,可惜郑伯爷不练剑,否则早就将隔壁剑圣家里拿来垫桌脚的龙渊偷来了。 名刀的话, 郑伯爷倒是知道靖南侯那头貔貅肚子里有一把锟铻刀,乃燕皇所赐国之重器。 知道是知道, 但郑伯爷不敢去偷呀。 现在好了, 自己也有一把了, 虽说不清楚到底「宝」到什么程度,但至少好过自己以前所用的那些刀。 最重要的是,它上头也没镶嵌宝石更没有造型独特,它就是古朴古朴很古朴。 这就很符合郑伯爷的战场美学了,刀嘛,砍人利索就行了,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不都是累赘么? 见郑凡接刀后, 宦官就继续宣旨: 「赐金甲一套。」 「嗯?」 年轻官员挥手,两个随从抬着一个箱子过来,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件金灿灿的甲冑。 这甲冑,自是不可能是纯金的,纯金的甲冑怎么传出去打仗? 但既然叫金甲,至少有一点可以保证,在正午的阳光下,穿上他,你就是一千甲士之中最耀眼的仔。 郑伯爷小声对身边的梁程道: 「这甲就给你穿了。」 「主上,这可是御赐之物,不好吧?」 「在战场上,你就是我,有什么不好的?」 梁程思索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建议,而这个建议,证明梁程确实是在思索在进步自己为人处世方面的修炼, 他道: 「可以给阿铭穿。」 郑伯爷眼睛一亮,道: 「这主意好。」 眼下,正躺在冰窖里被三天浇灌一次还昏迷着的阿铭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且金光闪闪。 「咳咳……」 宣旨太监见郑凡居然和身边的一位将领说起了悄悄话,不由得咳嗽一声。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大不敬,因为这可以视为郑伯爷为陛下所赐之物感到欣喜若狂受宠若惊为圣眷在身而感激涕零。 年轻官员则小声提醒道:「伯爷,圣旨还有呢。」 「嗯?」 郑伯爷马上跪好。 宣旨太监继续念道: 「着平野伯于五月半前入京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什么? 什么。 什么! 郑伯爷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进京? 老子刚从楚国回来,你现在再让我去京城? 京城有多远, 怎么说吧, 燕京向东,到马蹄山山脉,算是原本燕国和晋国的边境线,那里,算是晋国的最西边,而郑伯爷现在,相当于在晋国的最东边。 第1303页 先前郑伯爷入楚,走的是蒙山,出来时走的是镇南关沿线,等于是从楚国的西端走到了东端,现在,还得再在晋国来一场东西长跑。 当然,如果只是跑的话,郑伯爷倒是能接受,现在的他,骑再久的马都不会觉得大腿生疼了,但进京的危险系数可不低。 自己上次进京,就遇到了靖南侯屠灭满门,这一次呢? 这才回家多久啊,又要折腾? 「平野伯,接旨。」 见郑凡一直在神游,宣旨太监不得不提醒道。 郑凡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幸福和激动的笑容, 「臣接旨,叩谢圣恩!」 宣旨太监将圣旨递交到了郑凡手中,随即脸上就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开始主动和郑凡套近乎。 郑伯爷也是会来事的, 先前没出城去接旨,是因为没这个必要了,很显然,这两个传旨的人也并不觉得郑伯爷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肖一波马上安排上了接待工作,郑伯爷按下心头的千头万绪,亲自持樽招待他们。 席间,得知那年轻宦官叫冯观,是魏忠河的干儿子; 而那年轻官员则是礼部的一名员外郎,叫张远山,还是自己的「粉丝」。 吃酒时,张远山不停地追问郑凡过往的战绩,可以看出来,他对战场有着很深的嚮往。 再之后,张远山还说了自己是哪年中的举,其实就是暗示他是六皇子的人。 从他们口中,郑凡还得知了小六子已经当爹了,生了个儿子,名字叫「姬传业」,嗯,一个很有深意的名字。 郑凡现在还没收到小六子的信呢,而他们却比小六子的信更早到且更早地告诉了郑凡这个消息。 得亏这俩宣旨的都年轻,要是换上上了年纪的宦官和官员,还真吃不消这种长途赶路式的行进。 因为陛下在圣旨里说了郑伯爷最迟入京时间,而从雪海关到燕京路途遥远,冯观和张远山只能在自己二人去的时候疯狂赶路,在驿站除了换马外,都不敢歇息太久。 一来怕路上出现什么变故波折耽搁了,二来,他们得给郑伯爷预留出足够的返京时间,若是郑伯爷延误了,燕皇大概率是不会追究郑伯爷的罪责的,板子只会落在他们身上,意思是他们宣旨晚了,才导致郑伯爷误了行期。 最后,冯观提醒郑伯爷,这次入京,得将公主带着一起去。 等招待差不多后,郑凡让瞎子继续作陪,自己则离席出去。 借着些许酒意,郑凡拿着那把御赐的蛮刀,往后宅走去。 后宅很大,除了郑伯爷自己的卧房和天天的卧房外,还有一大片未利用的区域,其中有一块平坦区域没种植什么花草,而是专门拿来当貔貅的圈。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四娘此时正拿着肉脯餵着貔貅。 那头貔貅吃得很是开心,见郑凡来了,还主动从围栏里出来,向郑凡蹭了蹭。 这货的围栏只是意思一下,也没人限制它的自由,当然了,它自己也不会瞎跑,因为在这伯爵府里住了好多个它害怕的存在,温顺得很。 「怎么不在休息?」 郑凡是知道这阵子四娘睡觉比较多,这是为了早日养好伤。 「睡醒了呢,然后知道圣旨的事儿,所以就过来给它餵点儿膘。」 这次入京,郑凡自然得骑着这头貔貅去,毕竟这只貔貅是宫内赐予的,自己不骑着它回去也说不过去。 好在,一路上,带着点护卫,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也就不怕显眼一些了。 「主上,这次奴家就不和您去京城了。」 因为伤势的缘故,四娘现在无法发挥出最大实力。 而魔王本就一个萝蔔一个坑,有人要陪着主上去京城,自然也得有人留守。 「嗯,我知道了,就是有些可惜。」郑凡看着四娘,笑了笑,「本以为,呵呵,看来还要再耽搁一阵了。」 「也挺好,主上回来时,奴家必然完全恢復了,奴家想要个和天天一样的宝宝,不生病,可以散养。」 天天自幼睡在沙拓阙石棺材盖上头,而且还是魔丸陪着他玩,却从未生过病,而且自己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不哭也不闹。 这样的孩子,养起来,是真省心啊。 「会的。」郑凡伸了个懒腰,道,「这次就让瞎子陪着我去吧。」 「这是自然,瞎子还没进阶呢。」 四娘和瞎子都是管理型人才,其中一个人必然得留守。 反正现在军制已经改完了,剩下的就是今年的民生发展和商贸运作了,这也是四娘的强项。 「另外,主上再带着樊力吧,阿铭还得在家里躺着。」 「好。」 顿了顿, 郑凡又道: 「前些天刚回来时,我就和剑圣说好了,下次出门时,他会陪着我一起出门。」 「这感情好。」 「但是到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恢復了多少。」 四娘笑道:「再差,能差过那位楚国的造剑师?」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造剑师未曾出一剑,却一直能给人以磅礴压力,剑圣的效果,只会比造剑师更大。 似乎不太喜欢眼前这种淡淡的离别情绪压抑, 貔貅打了个响鼻, 第1304页 甩了甩脑袋, 强行破坏了氛围。 郑伯爷回过神来,看着貔貅,对四娘招手道: 「来,正好,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帮我把这货给固定一下。」 郑伯爷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蛮刀, 「当初在战阵上,我曾见过田无镜一拍貔貅脑袋,其胯下貔貅就将锟铻刀吐出落入田无镜手中,啧啧,那姿态那动作,可真是潇洒,可把我馋坏了。 来,乖,跪下,张嘴。 唔, 这蛮刀好像粗了点,你嘴再张大一点, 敢闭嘴我就直接用刀削了你的脑袋, 快, 不会吞东西还叫什么貔貅,再大一点,我要捅进去了。」 「……」貔貅。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阅兵! 保险起见,郑伯爷最后还是选连刀带刀鞘一起捅进了貔貅的嘴里。 貔貅显得很痛苦,也很抗拒,它身为貔貅,但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吞物」的能力。 然而,郑伯爷一直想要像靖南侯那般战场出刀的潇洒场面,所以只能对它进行强制营业。 初极狭, 怎么捅都捅不进去, 貔貅的眼泪都出来了, 但慢慢地,貔貅肚皮位置开始出现一道蓝晕,然后蓝晕开始向上转移,最后,转移到了郑伯爷手中的那把刀上。 「嗡!」 刀, 被送进去了。 貔貅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的它,哪里有半点凶兽的威武,仿佛被彻底掏空了身体。 郑伯爷刚开始还有些诧异,看了看空空的双手,脸上随即浮现出了笑容。 看样子, 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妖兽,其实就是长相怪异了一点罢了,再高一点,就是通灵,意味着有灵性了。 公主的那条青蟒就属于此列; 再之后,其实就是郑伯爷常撸的那只黑猫和那条跟着薛三的狐狸,它们其实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 当然,并非说公主的青蟒比那黑猫和狐狸差了,这玩意儿向来没法单纯地排等级去比,就如同当初薛三直接刺杀掉了「六品武者」福王。 真要把黑猫和狐狸丢青蟒面前,青蟒绝对能够一挑二吞掉他们,因为那两只妖的能力本就不在战斗方面。 而「吞物」,则是貔貅的能力。 吞个仓库是不可能的,但吞一把刀,完全没问题。 且刀和剑一样,都是需要祭养的,宝刀上的灵气可以帮貔貅稳住体魄,同时,貔貅也能帮忙温养宝器。 蹲下身,拍了拍貔貅的脑袋,随后,郑伯爷又将四娘拿来的肉脯都放在了貔貅面前, 道: 「累了吧,好好歇息,歇息好了再多吃会儿。」 而后, 郑伯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伸手牵着四娘的手,在貔貅的注视下缓缓离开。 简直是玩完人家提起裤子就跟着原配走的无责无胆渣男。 晚上,照老习惯,郑伯爷泡了个澡,准备上床休息时,看见四娘正坐在床边的桌后写着礼单。 不管怎么样,人情往来是不能断的,倒不是为了故意跪舔谁,靠跪舔得来的关系在关键时刻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但也没必要为了凸显自己的清高而弄得跟白莲花似的。 此次入京,该带什么礼物,哪哪样该送给谁,送哪哪样效果好,这些,都是四娘需要考虑的事情。 郑伯爷躺在床上, 侧过身, 看着四娘侧面婀娜丰满的身躯,以及她微蹙的眉, 颇有一种丈夫躺床上妻子在旁边算着这个月人情往来的感觉。 或许, 这就是家的氛围吧。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睡了过去。 圣旨来了后,郑伯爷依旧没有马上动身,一来,是因为冯观和张远山来得很及时,所以给郑伯爷预留下了充足的返京时间,同时他们一行人一路赶路,也需要歇歇喘口气;二来,郑伯爷也需要处理一下事宜。 当然,第二个理由,只是一个理由,毕竟雪海关具体的事务其实都有魔王们在做,郑伯爷更多的,还是做一个吉祥物的角色。 但吉祥物也得需要时不时地拉出来亮亮相不是。 所以, 原定三日后的阅兵, 如期举行。 阅兵的场地,不在雪海关以南,而在雪海关以北,甚至还北得有些远,在雪原上,同时还邀请了一些野人部族的族长族老们过来参阅。 这日上午时分, 郑伯爷在四娘服侍下穿上了甲冑,是那套御赐的金甲。 一边穿四娘一边笑道: 「主上,这套甲冑出席活动时穿穿可以,可千万不要穿出去啊。」 「我又不傻,这穿出去,太吸引仇恨值了。」 「嗯,还是等阿铭醒来后,以后给阿铭穿吧。」 「阿程也这么说。」 「呵呵。」四娘自己也笑了,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主上,学舍那边的山长昨晚请见,说了件事。」 「何事?」 「说是朝廷在颖都开设的这次乡试,原本咱们这儿按照朝廷的旨意,也是有名额的,毕竟晋地现在一番战乱下来,百废待兴,这乡试的难度,其实并不大,就连秀才,其实都是各地方发牌子直接认出来的。 第1305页 所以咱们学社里不少教员们都动了心,他们本就是晋人出身,想去颖都试试运气,过了乡试说不得就能有机会做官了。 这事儿瞎子知道,瞎子也同意他们去了。」 「然后呢?」 「那帮教员是开春后去的,结果前阵子写信託人带回来,说是他们拿着咱平野伯府开的文书和路引,在颖都学政那边却不得资格入院考试。」 「我记住了,反正这次入京我也得经过颖都,正好可以问问。」 「瞎子的意思是,朝廷的意思是想要通过科举制,在晋地选拔晋人为官,且为了安抚地方,很多晋人选官后都被安排在原籍。 如果咱们雪海关的这些教员们能考上,安排原籍回来,咱们也省事了,对朝廷也有个交代,毕竟,像以前那种一个将领既管军事又要管地方的格局暂时安抚住地方稳定以应对战事还行,但现在随着晋地局面的稳定,朝廷不想再这样了。」 「嗯,我知道了。」 穿好了甲冑,郑伯爷走出了厅堂。 外面,张远山和冯观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次阅兵,自然也是需要他们一起参加的。 其实,冯观还好,在雪海关很守规矩,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礼单也收下了,反正就是打好主意自己千里迢迢过来宣旨就是为了混个资歷顺带混点好处的,这种人,反而安心和踏实。 反倒是张远山,根据肖一波的反馈,他基本都在外头,要么是在看军民们生活,要么就是在城墙上转悠,可谓一刻不得闲。 你可以说他是好奇,但这好奇之中,是否还夹带着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伴随着朝廷不断推行的官员治地方,要将地方治理的权力从各路将领手中收回来的风向,张远山此举,就越发让人觉得玩味了。 「参见伯爷。」 「参见伯爷。」 这二位宣旨之后,在郑伯爷面前,自是得放低点身段。 「二位请。」 「伯爷请。」 三人出了伯爵府,门口已经停着一辆精緻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是熊丽箐。 阅兵阅兵, 自然得带着最新的「战利品」,夯实自己在军士心中的影响力。 郑伯爷想要的,就是那种上岸后,挥挥手,军队就倒戈向你的感觉; 这,就是一种军中个人崇拜的塑造; 而且,这是必不可少的,士卒不去崇拜你,那就得去崇拜其他的,比如……圣旨,比如……燕皇。 而这,是郑伯爷决不允许出现的情况,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出来的兵马,怎么能跟着别人走? 其实就连公主自己也清楚,自己这两年,必然会成为郑伯爷夸耀的资本,但这就是她的价值,既然选择跟着他来燕国,这个流程,是必不可免的。 她没去自怨自艾,她想得很开。 四娘曾和郑伯爷聊过熊丽箐和瞎子媳妇儿月馨的区别, 两个女子其实都很聪慧, 但月馨出身自温家,继承了温苏桐「持家」的风格,懂得如何安身立命既来之则安之; 而熊丽箐出身自皇家,虽然个人经歷不算丰厚,但天生就懂得用高人一等的视角去看事物,自然就不会去钻牛角尖。 恰恰相反的则是柳如卿,这个女子没太多自己的主见,更多的还是浮萍一般随着河面飘浮,但,这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有时候,纯粹得去当一个花瓶,也是一种本事,也是后天学不来的,更不能不服,只能怪自己爹妈。 马车内,熊丽箐一身华服,衣服,是四娘自己绣的,仿照的是四娘印象中的凤袍,当然,衣服上自然是有很多的逾矩犯禁的地方,比如金边的用料,比如凤凰的绣饰,但熊丽箐本身就是公主,大楚也是大燕承认的对等的大国,人这么穿,并不会有人去说什么。 恰恰相反的是,就算是燕皇本人就在这里,亲眼目睹了这件衣服,也不会觉得不高兴,因为只有这样穿的公主,才是真正的公主,才能让燕人的自豪感,达到巅峰。 前日穿改这件凤袍时,熊丽箐还特意笑着问四娘: 姐姐这衣服早就做好了么? 四娘则回答: 「嗯,龙袍我都做了三套了。」 「殿下,喝点水吧,外头太阳大咧。」 赵成端着水过来。 熊丽箐摇摇头,道:「不喝了,对了,伯爷还没出来?」 「应该快了吧公主。」 「唉。」 熊丽箐嘆了口气,自己这边都早就收拾打扮好等着了,结果郑伯爷那边还在磨磨蹭蹭,反倒是要让自己在这里等着他。 好在, 熊丽箐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子接触得多了,也就慢慢发现在一些生活习惯上,自家的丈夫比自己,还会讲究。 终于, 郑伯爷等人出来了,郑伯爷骑着貔貅,走在队伍最前面。 冯观、张远山则骑着马跟在后面,队伍行进,直接出了北门,驶入了雪原。 阅兵台是用木架子配合着泥料夯实起来的,上面插满了大燕黑龙旗和郑字旗。 当郑伯爷的队伍过来时,已经等候多时的一众野人族长族老们当即跪伏下来,山唿: 「伯爷福康。」 「伯爷福康。」 在万众瞩目之下,郑伯爷伸手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第1306页 貔貅会意, 张开嘴, 前蹄抬起, 下一刻, 一把蛮刀直接从其口中吐出。 郑伯爷到底是六品武者,左手攥住刀鞘,右手拔刀,向前高举。 貔貅也马上后腿蹬地,尽量让自己身子拔高,以衬托出自己背上的郑伯爷更加威武,同时发出一声长嘶。 而四周的雪海骑兵则同时抽出了刀,整齐地敲击着自己身上的甲冑,营造出了肃杀之音。 郑伯爷开口喊道: 「大燕威武!」 一众雪海关骑士高唿: 「伯爷威武!」 「伯爷威武!」 郑伯爷再度喊道: 「大燕万胜!」 「伯爷万胜!」 「伯爷万胜!」 一时间,吼声直冲云霄,周围的野人贵族们只觉得脑门生汗。 虽说雪海关骑兵数目并不算多,但各个甲冑优良,同时骑射功夫一流,可谓不逊靖南军的精锐铁骑。 这种铁骑,在雪原上,往往能以一当五来用。 昔日靖南侯曾率三万军杀入雪原,一路灭族拔寨,势不可挡,现如今,雪原野人部族没有王的带领,已然是一盘散沙,其实更不如当年。 而这时, 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的剑客,从队伍后头缓缓走出。 一时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跟在郑伯爷身后来观摩的冯观和张远山两位钦差也不知道,自己出城时,队伍里,居然还有这个人物。 公主微微地打开车帘,看着那个白衣剑客从自己车旁走了过去。 一边伺候的赵成有些好奇道: 「这是哪位人物?」 随即, 赵成马上恍然, 捂住了嘴巴。 当这位白衣剑客走过来时,很多人,其实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 旧评江湖中有四大剑客, 现如今, 很少有人这般再去说了, 四大剑客,已成过往,因为一个人,已经超脱了原本并立的三位。 那就是, 晋地剑圣。 雪海关前, 斩野人大将, 更是一剑破千骑。 李良申居于军旅,造剑师一剑未出,百里剑曾于上京城下面对燕国骑兵不战而退, 试问天地之间茫茫剑客, 谁可与之争辉? 传言中, 晋地剑圣在雪海关一役后,就此没了音讯。 有人说他已经在那场大战中战死,毕竟,再怎么想,一个人斩杀千骑的战绩也实在是太过吓人,人力怎可为之? 强行为之,那是逆天而行,註定不得善终。 有人说他在战后就离开了雪海关,潇洒于江湖,说不定正一把剑一壶酒,坐在哪个茶楼的角落里,听着说书先生说着关于他的故事; 也有人说,剑圣可能还在平野伯身边! 这个说法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 一来平野伯是燕人,剑圣是晋人, 燕人对晋人可是有灭国之仇,剑圣看在驱逐野人的份儿上,帮平野伯一把已然是高义无双,战后又怎么可能为了贪图什么高位去做那燕国鹰犬? 二来,像剑圣那般的人物,超脱四大剑客自成格局,若是为他人持剑,岂不是让一众少侠侠女们剑道梦碎? 然而, 今日这一幕, 等于是向世人证明, 晋地剑圣, 还在雪海关! 当剑圣出现后,在场所有野人贵族们都觉得自己脖颈发凉,剑圣最出名一战,可是用野人的血铸就出来的。 剑圣走到郑伯爷身侧, 伸手, 提起貔貅脖子上的缰绳。 在众人惊愕之中, 晋地剑圣, 为平野伯牵马。 人,是郑伯爷请来的,说是求帮个忙,撑个场子。 剑圣问了句为什么? 郑伯爷说自己马上要去京城,原计划中出兵雪原的事被搁浅,而自己必须在去京城之前,先震慑住雪原的部族,让他们不敢造次。 拿野人做藉口,很理所应当。 郑伯爷很擅长用大义去忽悠老实人。 剑圣答应了, 但剑圣有个条件, 为你牵马可以,你得为我家水缸挑三天的水。 所以,这几日,郑伯爷每次练完刀后,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去洗澡,而是去帮隔壁屋子挑水。 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古人当真诚不我欺。 但在周围人的眼里,这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靖南侯为什么那么可怕,因为他麾下有靖南军铁骑跟随,且靖南侯本人,更是三品巅峰武夫的强横存在。 郑伯爷麾下两万多的雪海铁骑,再加上剑圣在身侧,让人不得不联想,假以时日,岂不是又一个田无镜? 队伍行至阅兵台下, 郑伯爷翻身下来, 走到马车前, 马车车帘被拉开, 公主走了出来。 一身华服的她,当真是耀眼夺目,这种身为皇族的气质,根本无法作假。 郑伯爷牵着公主的手,帮助其下了车,随后,伯爷走在前,公主跟在后,二人一起,缓步走上了阅兵台。 四周野人贵族,都是雪海关附近部族的,再远一些的,雪海关没邀请。 第1307页 针对雪原的布局,自然不可能去做什么种族灭绝,正如荒漠那般,雪原也是极为广袤,拉一部分打一部分分化一部分,才能利益最大化。 今日的郑伯爷,一身金甲,虽说这套甲冑在战阵上委实有些不智,但在此时,却很能营造出气势。 梁程站在郑凡身后, 郑伯爷一人站在最前面。 大楚公主,则从身后一个力士手中拿过了木槌,对着那张鼓,敲了下去。 鼓声响起, 不算雄浑, 不算铿锵, 甚至,有些发闷。 但因为阅兵台高耸,所以四下无论是野人还是雪海关将士,都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擂鼓。 郑伯爷回过头, 看着香汗淋漓的熊丽箐, 这不是彩排中设计好的,而是熊丽箐兴致而发。 郑伯爷再看向四下,从将士们的眼中,他看见了一种火热。 美人戏鼓, 放在较真礼法的文人眼里,可能是真正的荒淫无道之举,军中之鼓怎可儿戏?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褒姒一笑,被认为荒诞,那是因为他最后玩脱了。 歷史以成败论英雄, 而军中的这些将士们, 看着上方那身着华服的尊贵身影擂鼓, 则是呈现出一种喷薄欲出的热切。 田无镜是靠着百战百胜,靠着他亲手缔造出的靖南军骨架,才得以获得靖南军上下的集体效忠; 而这支雪海关铁骑,也是郑伯爷亲自拉扯出来的,虽说在大方向上,郑伯爷比不得田无镜,但不管怎么样,郑伯爷自出道军中以来,也从未输过。 饷银给足, 待遇给足, 尊重给足, 这是立军之根本。 另外,武将自身的魅力,也是维繫一支军队凝聚力的重要因素。 草根崛起,以黔首出身军功封爵; 剑圣牵马,让千金公主为你擂鼓! 从一开始,瞎子他们就一直在将郑伯爷当作一个军中「偶像」来打造,这几年来,一步步,一点点,一层层,不断加码之后,已然夯实。 郑伯爷举起了手, 「唰!」 「唰!」 「唰!」 下方,上万骑士一起举起手中兵刃。 这时候, 举着手的郑伯爷觉得, 冥冥之中, 似乎自己和下方的这支自己亲自缔造出来的军队,有着一种心念相通的感觉。 自己, 就是他们的榜样,是他们的偶像,是他们的崇拜,是他们的……图腾。 他相信, 以后雪海关, 不管是谁, 都不可能造他郑凡的反, 就算是某个将领忽悠着一支军队打过来了, 只要他郑凡站在城墙上面对这支军队挥挥手, 造反就会迅速消弭。 总之, 这种感觉,这种自信, 真的很让人迷醉。 而这时,跟随着郑伯爷一起上来的冯观,拿着圣旨,小声问道: 「伯爷,可以宣旨了么?」 圣旨,有两道。 一道,是给郑伯爷的,这也是这次宣旨的主要目的。 另一道,是抚慰雪海关全军的,向雪海关将士表达来自皇帝陛下的关切,然后还有些许酒水钱粮的犒劳。 第二道旨意,本就是一个添头,算是走一个流程,一般朝廷给某个在外的将领宣旨时,都会带上这么一道。 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宣旨,一是因为冯观知道三日后要阅兵,此时宣旨更方便,二则是他们走得急,要赶路,犒劳将士的饷银酒肉就算是从颖都押运过来也会费时良久,所以他们在伯爵府时,就先和郑伯爷开口借,等下一季度户部的粮饷里,会有这一部分的添补,也算是便宜行事了。 毕竟,首要任务还是早点过来给郑伯爷宣旨让其入京。 「可以。」 郑伯爷点点头,示意冯观可以宣旨了。 冯观撑开圣旨, 走上前, 年轻宦官的声音,带着很强的穿透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冯观停下了, 因为下方所有骑士都举着刀, 按照大燕传统,军中宣旨,将士可不必下马跪接可在马背上行礼。 然而,你不下马下跪就算了,大家都举着兵刃这叫怎么回事? 举着兵刃对着圣旨, 这是什么意思? 冯观有些慌了, 他强耐住这些心绪,重新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下方,上万甲士,无人收刀。 阅兵台上,场面,一下子尴尬了下来。 冯观有些脸色尴尬且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平野伯。 郑伯爷微微一笑, 放下了手, 剎那间, 「虎!」 上万甲士,顷刻收刀! 第二百七十八章 点将 冯观终于得以念完了旨意, 长舒一口气。 待得一声「钦此」之后, 钦差队伍的随从们则将旨意上说好的「酒肉」和「赏银」推了出来。 酒罈上,封着「御」字,肉上,则挂着封条。 银钱,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装了几辆马车,同样,在上头贴着「御」的封文。 第1308页 酒肉银钱,都是冯观向伯爵府借来的,这是应有之意,但当冯观和张远山看到这一幕时,二人马上对视一眼。 这些东西,他们是准备好了的,原本是打算阅兵完了后再对雪海关将士进行犒赏,但现在阅兵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这么着地推进校场里来了? 这必然是下面的人弄错了时辰,但就算是弄错了,外围游弋的骑士,也应该加以阻拦才是,哪里有演武还没开始就先发赏赐的道理? 但「御赐」之物,既然已经被拉进来了,自然就没有退出去的道理,任何的规矩,都没有陛下的颜面大。 所以,冯观先回头对郑伯爷讪讪一笑; 郑伯爷也回以温和的笑容。 下面推着一大车一大车酒肉银钱进来的钦差随员们,开始分发赏赐。 然而,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原本预计热切哄抢的场面没有出现, 甚至, 军列先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也依旧是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昨晚刚杀的猪,新鲜的猪肉,送到军士的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伸手去拿,全当没有看见。 更让人咂舌的是, 就是将银钱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依旧不接,任由银钱摔落在了地上,滚成一片。 没人动, 没人看, 没人接, 没人拿。 雪海军从在翠柳堡起,就注重军纪军律,而军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赏罚分明。 逢作战, 一切缴获,都需交公,再由上方根据军功条例进行分发。 但有发现私藏者,杀无赦,这是铁律。 和极高的军律相同的,还有极好的待遇,军卒者,但凡入军伍,入标户,子女免费入学舍,病者有医馆免费拿药,月月有钱粮补贴,战死者有抚恤。 森严的军律必须匹配上极好的待遇,否则军士就会离心离德。 但有操练,早晚会操时,都会由军中文书官来大声问话: 你们是吃谁的饭! 你们是拿谁的饷! 再加上先前宣旨时的那一出,如果说第一次,军士们只是凭藉着这种本能行事的话,那么这一次,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了。 这是,要别苗头了。 也正因此,更不会有人去触碰这些赏赐。 冯观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这时, 郑伯爷开口道: 「冯公公,依本伯看,还是先演武后,再行赏赐吧,演武最优者赏赐最为丰厚,冯公公意下如何?」 冯观马上道: 「伯爷所言极是,就依伯爷所言。」 传话后,那些钦差随从们马上将赏赐之物又拉了回去。 随即, 郑伯爷看了一眼梁程, 梁程攥着刀, 挥手示意, 一侧的旗手马上打出旗语, 下方的各镇兵马开始迅速归列,演武,也就是阅兵,正式开始。 …… 夜凉,风清。 一锅酸菜鱼,配凉菜三盘。 桌上放的不是酒,而是温茶。 张远山和冯观面对面而坐,张远山吃得很慢,冯观下箸很快。 前者,在礼部这种清闲衙门,得懂得将一刻的事,去掰碎了摊平成一天来做; 后者,得早早吃完,万一主子喊你了你不在,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何感?」 冯观问道。 问的,自是白天的阅兵。 张远山喝了一口茶,道: 「甲冑鲜明,秩序井然,虽未曾领兵,但张某已然能看出,这雪海军,当是有当年靖南军之风范。」 冯观微微一笑,吃了口鱼片,又顺了口酸菜,抬起头,长嘆一声,拿起茶杯,举起,却没喝,而是撒在了桌旁。 方寸之间,自成格局,二人脚下,自成一片水波雾霾。 这只是鍊气士之中上不得台面的一个法门,其效用,和那些走街串巷的变戏法的差不离,但这就像是在门上挂了一串铃铛,谁要推门进来听些什么,铃铛就会响。 之所以上不得台面,正是因为,也就只能听个响而已。 冯观身为魏忠河的干儿子,自是有点手段的,再说了,燕国皇宫的太监因那位太爷的缘故,所以一直都有鍊气修行的传统。 张远山摇摇头,道: 「今日之阅兵,一则是为了鼓舞军心,毕竟平野伯入楚归来还没多久,眼下又要入京,军心不抓一抓,难免下面会生乱; 二则是为了做给你我二人看的,近半年来,朝廷通过选官任官的方式开始逐步收取晋地地方治权,早就引起地方军头不满,平野伯此举也是向通过咱们的眼睛,去告诉颖都,甚至是告诉朝廷,雪海关地界的治权,他不会交出去的。」 冯观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道: 「那为何其他军头忍得,他平野伯忍不得?」 张远山闻言,笑了,道: 「生而为人,谁又天生愿意受那拘束,无非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别的晋地军头子能忍,那是因为上面有靖南侯爷压着,他们不想忍也得忍; 但靖南侯爷看重平野伯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世人皆知,他平野伯会不知道? 正因为他不需要忍,所以就不用忍了。」 第1309页 「但这般做法,也实在是太过火了一点,杂家先前,可是在宣旨。」 「更过火的事,他平野伯又不是没做过,三皇子如今还在湖心亭呢。」 「这倒是确实。」冯观点点头。 张远山将一块鱼头夹入自己盘中,一边拨弄着一边道: 「咱们陛下,英明神武,有容大海之量,就算是冯公公您回去,添油加醋地当着陛下的面说一遍,咱陛下也会一笑置之,只当作是年轻人在发发脾气发发牢骚。 啧, 年轻人。 平野伯,确实年轻,比张某还小几岁。」 「年轻人,年轻人。」冯观重复着这句话。 「年轻好啊,年轻意味着犯错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能为陛下所包容,再说了,雪海关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我也都看见了。 北方的雪原何时再出变故,谁又知道呢? 南方的楚国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皇室和屈氏都丢了面子,虽说现在双方默契各自退兵停战了,但一旦再起刀兵,雪海关的这一支兵马,是必然要南下的。 否则,楚人一旦入晋,拓开了晋地,那么雪海关顷刻间就将沦为一座孤岛。 再看看雪海关方圆百里,可见多少村落升起炊烟?又见多少城郭是真的有人居住的? 雪海关,能有今日景象,殊为不易啊。」 「张伯大,你到底站在哪边?」 张远山很平静地道:「我站在大燕这边,今日所见所闻,咱看,也就当看了,回去后,该传的话,也得传,但一不可添油加醋,二甚至得帮平野伯遮掩一二。」 「凭什么?」 「凭你就算是说了实话,咱们陛下也会嫌你烦!」 张远山的声音一下子提起来。 冯公公的气势当即馁了下去。 「冯公公,张某可是看在你我同行赶路这么多日子的份儿上才这般提点你几句,是,我是外臣,您是内臣; 内臣所需,乃是一个忠字,但那也得看在什么地方,外臣需要名声,梗着脖子故意和陛下对着干,陛下多半只是笑笑;内臣,你需要名声做什么?」 「杂家……」 「话,张某就说到这儿了,其实这些话张某就算不说,等回去后,魏公公肯定也会与你说的。 想想看平野伯身后站着谁吧, 靖南侯,六殿下, 哪个是你惹得起的? 退一万步说,不看别人,就看眼下这平野伯,陛下贊其为大燕下一代军中砥柱,你推得动么? 找台阶踩着上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些台阶上,可全都是毒刺。 甚至,今日这事,但凡有太过明显不利于平野伯的风声传出去,这口锅,也都是咱们俩来背。」 「杂家,明白了。」 「那就请冯公公收了这神通吧?」 冯观袖子一挥,桌旁的水雾顷刻散去。 张远山用筷子指了指这酸菜鱼, 道: 「多吃点儿,雪原池子里才有的鱼,别的地方想吃也吃不到呢。」 冯公公又夹了一筷子鱼片送入嘴里, 道: 「确实鲜美。」 …… 小亭,灯笼,瓜子。 梁程坐在瞎子对面, 问道: 「怎么不去监听一下?」 瞎子摇摇头,道:「他们说什么,并不重要,而且也很好猜; 无非是一腹诽,二不满,三发泄,四自我调解,五看现实,六认命。」 「这样子听起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是啊。」 「这次入京,你规划好了么?」 「哪来得及,只能路上再好好盘算盘算,不同于上次主上自己进京,那时的他,只是靖南侯身边的一个配角,这一次,却是要做那当红花旦的。」 「人手,好像不够。」梁程说道。 三儿还在梁国,阿铭依旧沉睡,四娘受伤且雪海关必须留瞎子或者四娘其中一个负责运营,梁程自己,也是要留下来统兵的。 然而, 听到这话, 瞎子却笑了, 道: 「没事儿,咱有现成的帮手。」 …… 偏房,茶桌,两盘点心,一壶葡萄酿。 四娘端起小杯, 熊丽箐和柳如卿马上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 「妹妹们,这葡萄酿虽说喝起来酸酸甜甜,但喝多了,也容易上头,我呢,是喝不醉的,你们随意就好。」 以前四娘开青楼开会所时,那可真是各种酒当水来喝的。 「姐姐有雅兴,妹妹自当尽力奉陪。」柳如卿小声道。 「就是,就是,今儿个我也高兴呢,擂鼓擂得可欢了,若是在大楚,皇兄必然会责罚我,但他只是笑笑。」 公主明显是有点喝多了,在此时说这些话,很容易让人理解成炫耀和我正得宠的显摆。 四娘没生气,这妮子今儿是玩儿疯了,加上葡萄酿一熏,已然是完全放开了,倒还真有些天真可爱。 柳如卿是不敢生气的,她压根就没想着去争什么位置。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连公主都小心逢迎的女人,她柳如卿,怎么争? 「今儿的事,我也听说了,没得说,给自家男人长脸了,来,姐姐敬你一杯。」 第1310页 四娘和公主碰了一杯, 一口饮尽, 随即道: 「我还以为姐姐会骂我不守规矩呢。」 「看情况,看时候,你心里也是应该清楚的,倒也是难为你了,至少这一年来,不少时候,都得拿你出来撑个面子。 只不过这鼓,你得练练,听说身姿倒是曼妙得很,但敲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练鼓?」 「就当强身健体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战阵之时,男人在前面率军厮杀,你在后面擂鼓,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那姐姐你呢?」 「我自是陪在他身边的,得帮他挡刀。」 四娘这真不是在说情话,因为很大可能主上暴毙,他们这些魔王也会跟着一起玩完。 所以,在战场上,如果条件允许,魔王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帮郑凡挡刀。 只是,这话落在熊丽箐的耳里,就感觉不一样了。 「姐姐,你教我习武吧。」 「不教。」 「为何?」 「嫌麻烦,你要是觉得学擂鼓太枯燥单一,那没事儿时,可以再跟我学学针线活。」 「针线活?」 柳如卿则小声道:「奴婢倒是会一些的。」 四娘「嗯」了一声,对柳如卿道:「你会我倒是不稀奇。」 这时,肖一波站在屋外禀报导: 「如卿姑娘,家里来信了。」 柳如卿闻言,脸上马上露出喜色。 四娘指了指外头,道: 「去看信吧。」 「多谢姐姐,奴婢先告退。」 在这个时候,一封家书,确实对异乡人是一种极大的慰藉。 等柳如卿离开后,公主开口道: 「是范家来的信?」 「那是自然,托你配合得好的福,范家现在还好端端的。」 因为公主的配合,外加赵成的里应外合,范家这次的付出和冒险,比预想中低得多,所以,范家现在依旧还是范家。 四娘抿了一口葡萄酿,继续道;「我给范家写信,让他们将柳钟也送来。」 「如卿的弟弟?」 「是,也是她现在唯一的羁绊。」 「姐姐对她可真好。」 熊丽箐显然是有些吃醋的意思了; 她现在微醺,说话也直,没之前那般遮掩含蓄,真的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是我偏心,我也想将你哥弄来让你们兄妹在这里团聚。」 「……」熊丽箐。 「爱花的人,才懂得养花,柳如卿这样子的女人,不能让她一直自怨自艾下去,否则就容易枯萎,她弟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弄来后,她的心思,也就在这儿了。 为了她弟弟,她会更主动地去生活,去展现自己的魅力,我那里还有两件旗袍,想让她穿着看看,再教她几句吴语腔调,肯定会很有感觉。」 「吴国么?」 吴国,也是小国林立之中的一国。 四娘笑而不语。 熊丽箐又喝了一杯葡萄酿, 然后抬起头, 看了看面前原本柳如卿坐着的空位置, 又扭头看向四娘, 双手朝后甩了甩, 道: 「啊啊啊啊,人家就是见不惯姐姐对她好,姐姐只准对人家好。」 四娘微微低眉,看着这个对自己发嗲的公主。 今儿个公主一是玩儿开了,二是生平第一次喝醉。 此时,公主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居然主动从椅子上下来,就坐在地上,抱着四娘的腿,哭道: 「呜呜呜,姐姐只准对我好,不准对她好; 她只是个花瓶,只能给他唱曲儿; 我能帮他扬名,能帮他撑场子,还能喊本宫让他高兴,呜呜呜。」 四娘伸手摸了摸公主的头髮, 眉头却微微蹙起, 郑凡曾和她笑着开玩笑说这公主好像有点抖m的气质, 四娘这才想起: 真正对公主第一次进行「伤害」的,是自己。 …… 「我今儿个可得意坏了,你知道么,我的兵马,当着那宣旨太监的面,不听他的,不听圣旨的,只听我的。 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当初厉害? 你说你那会儿得多傻啊, 官职不要了, 兵马不要了, 就孤身一个人跑到镇北侯府来送? 何苦呢,又何必呢? 我可学不来你,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而且,我这辈子,只想着自己开心,谁敢让我真的受委屈,我管他是谁呢,大不了直接掀桌子……」 郑伯爷手里拿着酒,靠着棺材,和棺材内躺着的那个人说着话,当然,都是郑伯爷自己在说,而棺材内的人,不会有一句回应。 每个人,都有树洞的需求,而沙拓阙石,就是郑伯爷的树洞。 「我要去京城了,你说我在入京之前来这么一手,是不是挺作死的? 但我开心, 我乐意啊, 哈哈哈……」 等到聊完后, 郑伯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没原路返回上去, 而是打开了里面的一扇青铜门,走入了另一间密室。 密室内,野人王坐在笼子里,正在用稻草编着蜻蜓。 第1311页 而当郑伯爷迈入这间密室的第一步起, 先前的醉言醉语状态,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他在笼子里,哪怕他习惯恬不知耻地跪伏在地上自称「小狗子」, 但你, 依旧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和冷静。 郑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 这次, 野人王没有马上跪舔, 其脸上, 先是茫然, 再是惊喜, 随即, 又恢復了平静, 紧接着, 他居然开始整理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还用手抓理了一下头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和庄重一些。 郑伯爷就这么很平静地看着他, 终于, 野人王不动了,也很平静地看着郑伯爷。 郑伯爷笑了笑, 道: 「瞧出来了?」 野人王擅长揣摩人心,所谓的揣摩,并非是能够直接看透你的心思,就是瞎子全盛时,也做不到这一点。 苟莫离擅长的,是通过对你这个人的了解,再加上你的细微肢体语言,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推测出你要做什么。 虽是野人,却心细如髮。 「伯爷,这是打算用我了。」 郑凡点点头。 野人王故意给出了一个错误猜测:「伯爷,是打算放我出去,帮您整合雪原?」 郑凡摇摇头, 道: 「不,是让你,陪我入京。」 第二百七十九章 磨刀 回京的队伍并不算臃肿; 首先, 是原本的钦差队伍必然是要一路回去的,而这一路人马先前赶赴雪海关宣旨时,已经展现过自己赶路的能力。 随后,便是郑伯爷这边。 三辆马车, 一辆马车里坐着公主和郑伯爷,还有两辆马车装的是货物。 虽有阅兵的数日耽搁,但总体而言,返京的时间,依旧是极为宽裕的,该停的地方可以停,该歇的地方可以歇; 只要郑伯爷不学那干隆皇帝微服出巡去调戏夏雨荷, 就必然不会有失期的问题。 随行的,还有瞎子、樊力、剑婢、苟莫离、剑圣、陈大侠,另着高毅亲率的三百亲卫骑兵。 今日下午, 队伍早早地就在明池池畔宿营下来。 这里距离望江,也就再有两日多的行程了,等过瞭望江,到颖都再从颖都接连燕国边境,已经有了修缮一新的官道,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就能再提一大截,同时完备的驿站系统,也能让大家省去很多的补给休整时间。 最难走的这段,其实也就是雪海关到望江这一路,因为原本的整个成国东大半,是野人之乱中受荼毒最为严重的区域。 前期劫掠不谈,那是一锤子卖卖,干脆利索; 但后期大燕东征军来到望江西侧,双方开始僵持时,那就不再是简单劫掠了,而是挖地三尺地进行搜刮补给,简直就是在掘根! 之后,靖南侯击溃野人主力,玉盘城内青鸾军投降被屠戮,战事虽然已定,但一来整个晋地从西到东都在两三年内被战火洗礼过,休养生息本就需要时间; 二来,镇南关那边和楚国的大战随时都可能爆发,依照靖南侯的意思,若是两国正式开战,若是不能一举击溃楚人野战主力将战火烧到楚地上去,那就得退而求其次,燕军主动后撤让楚军入晋拉开战场格局和宽度从而给骑兵以更大的活动范围和主动权。 所以,对这块本就被预先划定为「战场」的区域,无论是大燕还是颖都,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行开发和移民。 明池是很美的一块地方,尤其是在现在,湖波荡漾,绿草如茵,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 少赶两个时辰的路,在这里歇息歇息,也算是长途之中难得的安逸了。 一张长毯,上面摆放着一些吃食酒水,公主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往郑伯爷嘴里塞一些吃的。 郑伯爷则头枕双手,躺在草地上,欣赏着这片晚霞。 不远处,白衣剑圣坐在湖畔,在其身旁,坐着野人王。 野人王被关了这么久,同时还曾承受过沙拓阙石殭尸煞气的侵蚀,以及最早当初为了逃避追捕而自毁了面容,使得其现在和原本,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不需要易容也不要铁面,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 再者, 大燕之中,真正见过野人王的,也寥寥无几。 剑圣和野人王之间,按理说应该是不共戴天的关系。 但在雪海关时,剑圣也会时不时地让瞎子帮忙将野人王从囚牢里提出来,说说话,聊聊天。 剑圣会说一些刘大虎在学舍里的事,也会说一些自己女人勤俭持家的事。 然后,被塞了一肚子狗粮的野人王每次还得故意发作几次以增加剑圣的爽感; 毕竟,他渴望出来放风,看看天,看看云,唿吸唿吸新鲜空气; 而此时,野人王正在剥栗子,糖炒栗子,很入味,很好吃。 野人王不光自己吃,还会特意剥几个放在剑圣面前。 剑圣也不客气, 欣赏着景色吹着湖风,时不时地拿起一个剥好的栗子放入嘴里缓缓咀嚼着。 第1312页 「第一天出城时,看见你也在队伍里,说实话,我还真被吓了一跳。」 「怕我一剑杀了你?」 「是啊。」 「要杀你,在雪海关时就早杀了。」 在雪海关时,剑圣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只需要他向郑伯爷表示一下,郑伯爷定然会将野人王的脑袋取过来放在剑圣面前。 都说范正文会做生意,但在人情往来的这种生意上,郑伯爷还从未亏过本。 「不一样的。」野人王摇摇头,继续闷头剥着栗子,「在雪海关和在外面,是不同的。」 「是不一样。」剑圣点点头。 「我说得对吧。」 「嗯,在城内,你是囚,在城外,你是囚徒工,一年多前被俘的两万多野人,现在活下来,还剩下多少?」 雪海关的基建和復甦,甚至包括上个冬天之所以能在吸纳了这么多人口之后还能保持稳定,那数万野人俘虏,可谓是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他们做最累的工,他们吃最差的饭,他们住最冷的窝,一批又一批地野人奴工就这般死在了工地上。 现在,只剩下数千人还能继续做苦役,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残废后失去劳动力而被处理了。 在这一点上,平野伯府可谓是极其冷酷。 当然,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当初他们打入雪海关烧杀抢掠那么痛快,痛快后,就得赎罪了。 郑伯爷一直没有从那批野人奴工中收编部队,因为没这个必要。 首先,雪海关一直走精兵路线,这是传统,得继续保持。 其次,雪海关虽然吸纳了很多蛮族人,但底层的百姓,依旧是晋人占据了绝大多数,这些百姓大多是受到过野人荼毒的,对这批野人奴工的惩戒,可以收揽他们的人心。 竖立一个野人这个共同仇恨的靶子,有这个外部矛盾在,那么燕晋两地百姓以及平野伯身为燕人的这一层身份所可能带来的矛盾就能被尽可能地模煳掉了。 野人王想了想,道: 「还真是这个意思,但我还想过好日子,你知道么,我现在不怕平野伯,因为平野伯和我是一样的人,能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 但你不同,我不确定,你是否愿意看见我过上好日子。」 剑圣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反感郑凡将野人王拉出来一起入京,因为他可以看出来,郑凡对这次入京受赏之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野人王也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拍了拍手, 道: 「这里是明池是吧,曾是司徒家驱逐我圣族大捷后立碑之地。」 晋地很多地名古蹟,其实都和当年晋人驱逐野人有关。 昔日,司徒家某位家主率军于此击溃野人一部,将战线推过望江,进一步压缩了野人在晋地的战略转圜空间,同时也为最终彻底驱逐野人出晋地奠定了基调。 那位司徒家家主曾命雕工在此立碑,纪念这场大战。 岁月流逝,太多事物都雨打风吹去,明池的美景已经淹没掉了这里曾是古战场的事实,成为了晋人游玩之处,花草圣地。 早年间,湖面上曾遍布花坊,不仅仅是以皮肉生意为生的红帐子,还有很多自发和主动特意来这里天为被地为床的良家子和良家女。 搁在另一个世界,就是一个以主打「艷遇」为主题的旅游景区。 但眼下, 花坊不见, 附近甚至连人烟都不见多少。 昔日的鲜花浪漫,只剩鲜花不得浪漫了。 「碑文呢?」剑圣开口问道。 「当初我叫人挖出来,砸了。」野人王说道。 剑圣点点头。 野人王也嘆了口气,眼里,露出了一抹追思。 良久, 剑圣开口道:「糟蹋东西。」 「呵呵。」野人王笑了笑。 其实,他很想说,八百年前,三晋之地曾遍布野人圣族的神庙、碑刻、壁画,但现在呢,还能看见么? 但他懒得争辩,因为他清楚,诸夏人一直有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情节,自己的东西,是东西,自己的乐章,是天籁,自己的宗祠,是神圣,而其他族群,无论野人还是蛮族亦或者是山越,都不值一提,甚至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脏眼睛。 这时, 张远山走到郑伯爷身边,缓缓地跪坐下来,道: 「伯爷,这里真的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郑伯爷没做声。 张远山却没有已经当了苍蝇的自觉,反而继续道:「伯爷,你说,要是想彻底平定晋地这一块,还需要多少兵力?」 郑伯爷睁开眼,看了一眼张远山,笑了笑。 张远山也笑了笑。 然后, 郑伯爷又闭上了眼。 「……」张远山。 「伯爷是觉得,和下臣讲这些,很无趣?」 郑伯爷点点头。 张远上抿了抿嘴唇,道:「但下臣还是有一问,望伯爷可以为下臣解惑,这,也是六殿下所思虑之事。 那就是,郑伯爷觉得,下一步我大燕,是先取楚还是先取干?」 其实, 郑凡对张远山的态度变得这般生冷,也是因为在队伍出发后,自己终于收到了小六子来的信。 小六子的信使先是和郑伯爷这边错开去了雪海关,然后再由雪海关派出三名骑士快马加鞭追上了队伍将信交给了郑伯爷。 第1313页 信中,小六子先是得意了一把自己生了儿子。 然后说了说最近他的一些事,包括最近的心情琐碎,嗯,还写了两首诗。 其实,郑伯爷和小六子更像是一对笔友。 闲话在上头,下面才是正儿八经的话。 在信的尾端,小六子着重提了三件事。 一件是永平三年上半年对雪海关的钱粮输入筹划。 一件是其父皇宣郑伯爷进京他的一些看法,看法很含蓄。 而这含蓄,则意味着一种「暗示」,因为这本该是很风光的一件事,你为何要含蓄? 第三件,则是说冯观是宫内近期得宠的年轻太监,功利心很重。然后对张远山的形容是: 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人? 聪明人说话,会很简单; 聪明人写信,也很简单。 一句「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人」,其实就已经包容了很多内容了。 小六子都看不透他,郑伯爷就懒得去看他了。 只不过, 面对张远山的这个问题, 郑伯爷直接开口回答道: 「先取楚。」 二人聊这个话题时,一点都不顾忌在身侧坐着的大楚公主。 「为何?」张远山作洗耳恭听状。 郑伯爷瞥了张远山一眼, 理所当然道: 「因为打干国没我什么事儿啊。」 「……」张远山。 瞎子在这时走了过来, 对张远山道: 「张兄,此美景湖色,可有诗意?」 很显然,是瞎子过来帮郑伯爷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张远山很想脱口来一句, 这里的景色和你这位盲者有什么关系? 但还是忍住了,只能陪着瞎子吟诗作赋。 待得这里重新安静下来后, 公主小声道: 「我不喜欢那个人。」 「我也不喜欢。」 「嗯。」公主点点头,似乎对自己和丈夫有共同讨厌的人,感到很开心。 随即, 公主试探性地问道: 「相公,可不可以在路上,给他……」 郑伯爷看着公主,笑着道:「怎么胆子这么大,他好歹是钦差。」 公主看着家里皇袍都几套款式的郑伯爷, 咬了咬嘴唇。 郑伯爷见状,觉得挺可爱的,伸手摸了摸公主下颚, 道: 「对不喜欢的人,没必要都解决掉的,你也不可能都解决掉,当作不存在当作一只苍蝇就行了。」 …… 在明池的休息,算是队伍的一次小安逸,之后两日,队伍都是快速行进,没做什么耽搁。 在郑凡的指示下,队伍稍微向北,避开了玉盘城,从上游过的望江。 到底是自己的女人了,平时需要她出来帮自己撑场子那是「生活所迫」,但也没必要刻意地让她去触景伤情。 「玉盘城」这个地方,应该是现在绝大部分楚人的伤心地。 过瞭望江后,队伍没做休息,在深夜,入了颖都。 颖都是一座大城,且是整个原成国范围内,最大的中心城市。 因靖南侯率军进驻了奉新城,所以它不算是军事中心,但其他中心,它是一个都没落下。 但无论是冯观的钦差身份,还是郑伯爷的身份,深夜喊开个城门,问题都不大。 就这样, 队伍进入了颖都城,下榻了城内的驿站。 由于队伍行进很快,所以未曾提前派出信使入城通知,外加是深夜入城,所以哪怕惊动了颖都内的很多权贵,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选择星夜拜访。 所以, 驿站内, 显得很安静。 而在驿站的院子内, 刚刚布置好内外警戒的高毅看见了向自己走来的瞎子。 「北先生,有何事?」 瞎子束手去身前, 道: 「传伯爷令!」 高毅和其身边两个副将当即跪下, 「末将在!」 「末将在!」 瞎子舒了口气, 缓缓道: 「磨刀。」 第二百八十章 鸡犬不留! 颖都的驿站是由原本大成国相国寺改来的,占地宽敞。 院子正屋内, 郑伯爷斜靠在椅子上,目光微垂。 在下面,坐着两个人。 一边,是瞎子; 一边,是野人王。 先前原本还有一个来自雪海关的教员,刚刚问完了话,现在已经退下去了。 颖都城内很多权贵都知道平野伯今夜入了城,入城后就进了驿站休息,他们在等着翌日去投上名帖再行拜访。 知道肯定会得召见的,已然在备着礼了; 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召见的,则在心里怀着些许忐忑之情在期待着明天。 眼下,只要眼睛不瞎的,都清楚这位伯爷日后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有人一介白身,却自以怀才不遇,想着能靠这种方式入得平野伯法眼,以图一展心中宏图; 有人身有官职,却不愿意继续在这颖都浑浑噩噩,想逃脱这樊笼,得以鱼入江河。 在他们看来,郑伯爷是黔首出身,快速崛起必然意味着底蕴不足,没有充分的宗族亲戚去充实左右,自然给了他们这些人机会。 第1314页 当然了, 如果他们看见眼前这一幕, 兴许就不会那么想了。 可能对于瞎子这位一直隐藏于郑凡身后的「北先生」,除了雪海关的人,没多少外人知道,但还有一个野人王,此时也是以幕僚的身份坐在下方,这就真的是足以吓死人了。 郑伯爷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 开口道: 「说说。」 瞎子开口道:「主上,想来,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不仅仅是我雪海关前来参加乡试的读书人,还有颖都外其他地方赶来参与的读书人,他们都没能拿到进考院的资格。 这次乡试,中者可为官,就算是落榜时,也大概率能为吏,近乎就是只要一只脚能迈入考院,那出来时一个皇粮饭碗就基本没跑了。 财帛动人心,但这皇粮饭碗,可丝毫不比财帛差; 一桶水和一个可以不断冒水的泉眼儿,哪怕那个泉眼儿很小很小,但后者的价值,依旧比前者大,大部分人,还是能算得懂这个道理的。」 治理地方以及行政体系的开展,需要官吏的填充,以前在大燕,是门阀和天子共治天下,天下泰半官吏出自于门阀,剩下的那部分里,还有很多也依旧是和门阀眉来眼去的。 所以燕皇以两位侯爷强兵入京,直接用铁骑马踏门阀,并不是他天生喜欢去赌,而是因为这样做的胜率,反而最大,若是想以自上而下的方式进行改革以温和地方式进行集权,真当那些动辄百年以上的门阀全都是傻子么? 但马踏门阀之后大燕也出现了一个问题,比如现在雪海关内的一镇游击将军左继迁这种的,他这种门阀子弟,当初就被直接撸成了阶下囚,像类似这样的,还有很多很多,很多门阀子弟在前几年的战争中直接被打入了刑徒兵,送到前线去当辅兵或者去消耗。 而且,就算是他们后来能够靠自己的拼搏重新崛起,但这种家族出身和政治上的避讳,很容易在接下来遭受来自上方的打压。 所以,燕国一度出现了官荒,虽然燕皇早些年做了一些储备,但依旧不够,在马踏门阀之后甚至一度用「吏」转「官」去填补空缺,等到门阀清理之后,再以科举的方式以寒门填充朝野。 晋地也是相类似的情况, 原本赫连家、闻人家、司徒家,他们三家分晋,其实各自都有一套风格不同却运转了好几代人的官僚体系,但战争爆发后,赫连家、闻人家直接被灭族,所受牵连者,更是不计其数。 司徒家那边司徒雷在的时候本打算向大燕称属国,这样一来,整个晋东应该得以保全,但谁晓得司徒毅司徒炯二兄弟另立朝廷,外加野人入关,双方打了个热火朝天,而后燕国两次东征,成国也被打了个稀巴烂。 同时,如果原本是属国的话,那么多少要给足够的体面,允许其保留自家兵马和自家的官僚体系,但现在既然是燕军驱逐的野人,占领了成国,再傻乎乎地保全它的体系,那就是燕人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所以,现在大燕和晋地,都出现了用「官」荒,科举制的迅速铺排,就是为了将这一块给赶紧补上去。 且因为需求量大,所以录取率就高,同时,还基本都包分配工作。 也无怪乎雪海关的那些教员们为此动心了。 按照瞎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指的是这些指标,因为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所以被人做手脚给「黑」了,原本朝廷下发的名额,应该是按照朝廷制定的区域规划,想来个「雨露均占」,结果想入仕的人实在是太多,就算是为「吏」,也能让人挤破脑门。 粥这次不少,但僧还是更多,依旧不够分,颖都里的人还好说,门路广,颖都外的一些人,本属于他们的名额,就这样被顶替了。 郑伯爷继续盘着核桃,同时道: 「是不是针对我们。」 这是郑伯爷的第一反应。 自己是被殃及池鱼还是被重点关照了? 瞎子开口道:「主上,属下觉得,特意针对我们的概率,不大。 其因有三: 一,科举选官之事,朝廷里一直是太子在负责,是,现如今六皇子风头正盛,压着太子喘不过气来。 而主上您和六皇子之间的关系,也是路人皆知。 但太子若是想要靠打击主上您从而达到打击六皇子的目的,这种程度而言,简直是隔靴搔痒中的隔靴搔痒。 太子不会如此不智。 二,因为战乱关系,所以原本成国的很多贵族士族,其实都早早地聚居在了颖都内外,在朝廷的区域划分上,虽然有县有乡有城,但不少地方,其实连人烟都没多少。很多名额,其实不想被顶替也难。 可能,在外人眼里,我们雪海关,也真的只是毗邻雪原的一处边关吧,都是一群丘八,除了军旅之人以外,哪里还有什么读书人? 这第三嘛, 真正的颖都权贵,或者是原本在晋地有头有脸的大族大望门,他们想要安排自己族内子弟入仕或者是安排个亲友子弟以及自己看中的某个士子,其实很简单,递个条子的事儿罢了。 朝廷在晋地,除了科举以外,本就还有举荐入仕的选项,为的,就是拉拢那些晋地大族好让他们坐到大燕这边,一起分羹。 而需要在考院,在科举名额上动手脚才能满足需求的人或者家族,说破了天,也就是些只有一点点权势的『小门小户』,大概率是颖都的地方官或者颖都附近的一些小家族。 第1315页 他们没有『递条子』的资格,只能在科举这一道上刨食儿。 如果是那些晋地大家族或者有头有脸的势力,他们或许有着自身的需求,为人当枪为人出面,来噁心一下咱们雪海关,还勉强能说得通。 但这些地头蛇,小官儿小户的,他们忽然将矛头对准我们? 他们疯了? 所以,因这三点,属下觉得,这次我们雪海关的士子没能得入考院,被顶替了名额,应该是被波及到了,而非刻意地针对咱们。」 郑凡听了瞎子的话,微微点头。 随即, 将目光缓缓地落在坐在那边无比乖巧的苟莫离身上, 道: 「你说说。」 苟莫离先伏身,随即坐直,道: 「伯爷,狗子我认为,这事儿根本就不需要去分析到底是不是针对咱们。」 比起瞎子的长篇分析,野人王的话,显然更讲究个直接和「譁众取宠」。 郑凡继续转着核桃, 看着苟莫离投送向自己的目光, 道: 「哦?」 苟莫离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道: 「这取决于,伯爷是想让他们是在针对咱们,还是不想让他们是在针对咱们。 伯爷需要他们针对咱们,那他们必然就针对咱们了!」 郑凡微微坐直了身子,但依旧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椅子上,目光,扫向下方,道: 「那你说,我是需要呢,还是不需要呢?」 苟莫离马上道: 「伯爷需要!」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郑凡则点点头, 道: 「详细说说。」 苟莫离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唇, 道: 「伯爷,若说在五年前,大燕真正的心腹之患是何?」 不需要郑凡回答,苟莫离完全是在自问自答。 他的说话方式一直带着一种极强的煽动性, 「是镇北侯府。」 苟莫离抬起手, 开始继续讲述: 「镇北侯府镇压荒漠百年,如果说一开始因为蛮族依旧对大燕有极强的威胁那它是中流砥柱的话,最近两代人,随着蛮族王庭的衰落,蛮族的威胁,已经不大了。 当原本需要面对野兽的刀,一下子没有对手之后,这把刀,就很容易伤到自己。 更何况,上一任镇北侯,还参与过皇子夺位!」 先皇还是王爷时,在斗争中失位,率领王府一众逃去北封郡镇北侯府,途中还被刺客刺杀,多亏了那位宫中太爷拼死保护才得以逃脱,那位太爷也因为那一战受了重伤,人根落下了残疾,成了一个太监。 「自那时起,镇北侯府,其实已经尾大不掉了,那三十万镇北军铁骑,不仅仅是让荒漠蛮族无比煎熬,对于大燕皇室,对于姬家,也是如鲠在喉。 你当初帮我夺位,我很感激; 但当我坐上龙椅后,再回忆过去,心里,就会很不舒服了,你居然能有帮皇子夺位的实力! 所以,五年前,大燕朝野上下,其实都觉得,有朝一日镇北侯府将分割整个大燕西部,近乎自治,甚至三十万铁骑东进,一举颠覆姬家取而代之。 而当今大燕陛下,依狗子我看来,是以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义加上对外开拓的家国大义,化解了这种对立。 世人一直觉得狗子我善于以三寸不烂之舌以手段短短十年间就整合了一大批野人部落最后南下入关,但小狗子自个儿心里明白,狗子我比燕皇陛下,可是差远了。 镇北侯站在了燕皇身侧,为了家国情怀,他主动放弃了可能争夺到的龙椅。 再之后, 伴随着镇北军拆迁,一半镇北军离开北封郡,而北封郡则被原本的禁军填充了许多进去。 再加上郡主入京待嫁,相当于是镇北侯已经主动将自己的家将自己手中的刀,给拆了。 就算是镇北军下的那群骄兵悍将,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家侯爷,无意再去看向那张位龙椅了。 这是五年前, 那自三年前开始, 谁又取而代之,成为大燕的心腹之患呢? 是靖南侯! 原本,靖南军只有正军五万,后军五万。 一番借道干国开晋之战,在靖南侯的率领下,连灭闻人赫连二家,由此,靖南军开始取代镇北军,成为新的大燕军头。 大燕第一次东征,为何是让大皇子姬无疆来坐那统帅位置? 还不就是为了压制靖南军的发展,压制靖南侯,想要扶持一个姬姓皇子出来压阵么? 只可惜, 大皇子是有将才的,也是有帅才的,但他碰上了狗子我,还有……屈天南。」 屈天南身为大楚柱国,自非浪得虚名。 事实上,屈天南最后的失败,真的是非战之罪,如果当时大楚不是内乱未平,如果能再支援他数万兵马,如果他的出征不是孤军深入而是带着粮草补给线一同前进…… 只能说,屈天南的结局,是当时楚国国情的一种悲哀。 至于野人王,其水平自是不用多说了。 大皇子输给他们二人,其实不冤,且大皇子本身从率军入成开始,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战略上,其实没出什么纰漏。 第1316页 「大皇子败了,然后,朝廷不得不再请靖南侯出山,靖南侯爷确实用兵厉害,咱们伯爷,也是打得狗子我心服口服。 但也正因此,靖南军的坐大,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再加上楚国在镇南关的虎视眈眈,更是使得靖南侯得以名正言顺地整合整个晋地兵马。 而这,是朝廷所不希望看见的。 然后,朝廷现在开始着手收取地方治权,这就是在收军中之权,一支军队,只要掐住它的补给,它就得瘫掉一半,屈天南就是前车之鑑。 朝廷现在做的事,就是当初对镇北侯府做的事的翻版。 同时,靖南侯爷确实不会反燕,他默认了朝廷的这种进程。 但,咱们,不能。 伯爷在雪海关所做的一切布置,绝对不能交出去。 先前阅兵时伯爷的姿态,其实就是借两个钦差的口,向朝廷表达伯爷您的意志。」 郑凡将一个核桃捏碎,伸手取核桃肉送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道: 「靖南侯都默认了,本伯能怎么办?」 「靖南侯是不会反燕的,因为靖南侯为了大燕,已经奉献了自己的全族。 但伯爷应该清楚,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没人会愿意的。 晋地的各路军头子,不仅仅是靖南军本身,还有其他各路兵马,他们原本或大城或据小城,军权地方治权都在各路军头手中,日子过得必然滋润,如今再将其吐出来,怎么可能甘心? 只是他们上头有靖南侯压着,所以军中无人敢放肆,只能默认了朝廷的举动。 然而, 整个靖南军中,不,是整个晋地军门之中, 只有伯爷您, 不会受靖南侯压制!」 郑凡捏碎了第二个核桃,没说话。 「所以,在这个时候,伯爷,您其实就代表着晋地各路军门的态度,同时,也代表着靖南侯的态度。 如果伯爷您也和那些军门一样,规规矩矩地从了朝廷,那靖南侯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就默认这种军权和地方的分割; 但若是伯爷您表现出了一种反抗的姿态,一可以保住雪海关不被朝廷染指;二可以成为晋地各路军门军头子的半个领袖,收穫他们的支持和回应; 三, 狗子大胆揣测靖南侯爷的底线,侯爷的底线就是,他不会反燕,但他会保伯爷您! 和北先生一样, 狗子我也是这三点。 为了您能保住雪海关这片『龙兴之地』, 为了您可以以雪海关为基石继续扩充您的羽翼, 为了您可以居东北而虎视四方, 狗子请伯爷您, 借着这次机会, 在颖都, 大开杀戒!」 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复杂。 雪海关那群教员,在郑伯爷原本的规划中,就没想着去利用。 这一点,他和瞎子曾商量过,官场上有小六子的势力在,自己再另起炉灶,一是没这个必要,很难短时间内见到效果,毕竟自己以军功爵爷的身份也很难对文官形成足够的吸引力和向心力; 二是如果自己这么做的话,很容易会刺激到小六子。 但「就事论事」,只是想当然的情况下。 尤其是牵扯到朝堂时, 一件普通的事儿,可以玩儿出数不胜数的花儿活。 不能造反, 但必须得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用自己的姿态绑架靖南侯的姿态,再汇同晋地各路军门的姿态,以此来向朝廷施压,以此来让朝廷投鼠忌器; 总之,只要朝廷继续默认自己雪海关的独立自主,哪怕将其他军门的地方治理权都收掉了,郑伯爷也是赚的。 最重要的是, 在这件事上, 甭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老子, 本就是吃亏了, 老子, 本就是被欺负的! 「传我令。」 「属下在!」 两个核桃吃完, 郑伯爷拍拍手, 又对着自己掌心吹了几口气, 微微抬起头, 看向瞎子, 道: 「磨刀。」 …… 翌日上午, 驿站外头,停了好多辆车。 最前头的, 赫然是成亲王司徒宇的马车,在其后面,还有颖都各个名门望族以及各大势力的马车; 再后头,就是鱼龙混杂了,毕竟,想要毛遂自荐来郑伯爷这里求一个机会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而这时,驿站的大门,缓缓地被打开。 里面走出来的,不是驿站的驿丞及其手下,而是一群甲士。 所谓的「磨刀」,并非是指的是临阵找快磨刀石来磨刀,对于老卒而言,兵器箭矢这些,平日里的保养都容不得丝毫懈怠。 传这个令,意思其实是今晚好好休整,养足精神,调整好状态,明日要见血。 所以, 当这支亲兵卫队持刀而出时,当即,一股肃杀之气瀰漫而出。 高毅所率的这一镇,人最少,只有一个营,但作为拱卫郑伯爷安全的亲兵卫队,自是挑选的全军一等一的精锐。 三百虎贲,当即让驿站外整条街面都安静了下来。 第1317页 随即,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骑着貔貅,从大门内缓缓而出。 四娘曾提醒过郑伯爷,说这套金甲真正上战场时可千万别穿,郑伯爷自是记得,但这种御赐之物,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却最适合不过。 而这时, 最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从里面掀开,显露出成亲王司徒宇的身形,其父战死出殡时,他还只是个孩童,现在,已经是个少年郎了。 只不过,其脸上倒是没有遗传到其父的峥嵘稜角,反而透露着一股子书生文弱气息。 这应该和身处环境有关,毕竟,成亲王府虽然得以继续保留在颖都,没有和晋皇一脉那般被迁往燕京,但司徒宇现在活得,也就是个泥胎塑像的模样。 「小王,见过平野伯。」 司徒宇向郑凡问好。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伯爵,差距很大,但前者却向后者放低了姿态,而且放低得,可不是一点点。 这就是亡国之人的底气不足了,可能,在颖都内外的晋人面前,他依旧可以维繫属于自己的些许尊容,但在燕国真正的勛贵面前,他不敢有丝毫拿捏。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对着司徒宇抱拳拱了拱手, 道: 「见过成亲王爷,成亲王爷福康。」 口中说的是见礼,但态度上,可没有丝毫见礼的诚意。 其实,一般情况下,这种虚礼,郑伯爷是不会计较的,搁在平时,踏踏实实态度端正地给人小成亲王行个礼,他也愿意,横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给人挑出毛病不是。 但今日,他可不能落半分姿态。 「平野伯来到颖都,小王已命人在府内备下酒水佳肴,为平野伯接风洗尘,让小王,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郑伯爷笑了, 在他的印象中, 似乎这位小成亲王所做的事情,就是一直在请吃饭。 当初, 大皇子率领东征军过来时,他设宴请大皇子; 靖南侯来了时,他设宴请靖南侯; 原兵部尚书现颖都太守毛明才来了时,他设宴请毛明才。 每个从燕地过来的贵人到了颖都,他都会出面邀请入府款待。 但, 大家都拒绝了。 郑伯爷甚至觉得,可能这位成亲王爷压根就没在家里准备什么酒菜,而是觉得自己应该也会拒绝。 设宴接风洗尘,已经快成他这个王爷必须要走的一套形式了。 「成亲王爷有心了,只是郑某现在有事在身,实在是不方便。」 「这……平野伯是为何事,若是需要小王,小王自可……」 「私事。」 郑凡目光环视四周, 大声道: 「本伯,为国戍边,与野人厮杀,与楚人血战,然本伯率将士为国而战之际,却有人敢在背后谋算本伯。 本伯倒想问问, 当真是欺我雪海关数万将士没得脾气? 当真是欺本伯没有脾气么!」 不管怎么样,先把自己的格调拉高,同时,将帽子给待会儿要杀的人脑袋上扣上去。 司徒宇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马上问道:「敢问平野伯,是何人敢做出此等残害忠良之事?当真是人神共愤,天地共弃,死有余辜!」 嗯? 郑凡这次认真看了司徒宇一眼, 自己刚刚开了个头, 结果这位小成亲王却主动帮忙接上去了。 这个司徒宇, 到底是司徒雷的种。 驿站大门内,瞎子和野人王并排而立。 瞎子开口道:「虎父无犬子啊。」 野人王不屑地「哼」了一声, 道: 「无非是打着借咱伯爷的刀来立自己威罢了。」 …… 「敢问伯爷,是谁敢如此大胆?」 司徒宇继续问道。 有人愿意帮你搭台子,郑伯爷自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开口道: 「我雪海关军民为保大燕疆域不受野人楚奴侵袭,抛头颅洒热血,幸得皇恩浩荡,赐以名额,使读书人得以参赴乡试,以期获一展胸中抱负之机遇。 然有奸佞作祟,竟使人替我雪海关之名额! 科举取士,乃我大燕皇帝陛下于永平元年所定之国策,望斩破门地之锢,为寒门子弟开一片新气象。 居然有人敢玩弄此等神圣之策, 目无我雪海关还好, 目无本伯还好, 但这其实真正的, 是目无君上!」 科举?名额? 成亲王马上想到了什么,当即道: 「小王这就差人去将学政司司丞喊来,其中缘由,必然给平野伯一个答覆。」 郑凡抬起手, 道: 「不劳王爷了,事儿既然落在本伯头上,依照本伯的脾气,那就得自己去处置,让他们自个儿用脖子试试,本伯的刀刃,还锋利否!」 高毅举起刀, 喊道: 「开路!」 亲卫开始开路,街面上的一切马车和后方的人群全都被挡开,其实,根本就不用开路,在这群杀气腾腾的虎贲面前,没人敢拦在前头。 司徒宇见状,正准备示意自己队伍跟上去,却被身边曾侍奉过司徒雷的老太监拉住, 「主子,这是燕人自家的事儿,咱不能搀和。」 第1318页 「我……我……」司徒宇有些慌乱。 「主子,您刚刚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是别的家户得罪了这位当红的平野伯,咱们做个顺水人情,还能让这平野伯帮咱们王府立个威,但事涉科举,牵连干系重大,这,已经不是咱们自己能管的了。 且瞧这位伯爷眼下气势汹汹的,这分明……分明是想要见血的架势。」 司徒宇看着老太监,道:「但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啊,如果颖都大乱,我们王府……」 考院的事儿,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自乡试以来,已经有好几波颖都之外的士子到城内各个衙门击鼓鸣冤了,甚至连成亲王府都有士子来跪过,祈求成亲王出面主持公道。 但这件事上,牵扯实在是太广了,虽然都是些中层家族和官吏干的勾当,但奈何他们一家家一户户地早就编成了一张网,就是成亲王府,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且眼下,看着这位平野伯的姿态,是要打算将这件事彻底闹大了,司徒宇心里本能地开始慌乱。 因为成亲王府现在仅剩下的这点体面,就是靠着这些中层家族和官吏支撑着的。 晋地的大家族,可以完全绕开成亲王府去抱燕国朝廷的大腿,但中下层的这些人,只能依靠成亲王府来出面,这也是成亲王府现在最大的价值体现。 若是此事闹将大了,引得朝廷注意,彻查科举案,那朝廷就有名正言顺地藉口将颖都内剩下的还有着司徒家老印记的家族势力清除掉了。 当然了,这是司徒宇站在自己位置上想的东西。 老太监却道: 「主子放心,燕人其实比咱们更怕颖都生乱。」 燕人,需要维稳。 「是,是,是,是了。」司徒宇冷静下来,马上道:「快去派人,通知毛太守。」 原本,司徒宇只是以为郑伯爷要找个得罪过他的人出气,那他乐意帮这个忙。 但在看见郑伯爷这是打算开刀刃了,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 等到郑伯爷的队伍行至水街巷时,前面,出现了一群士卒,拦住了去路。 水街巷后头,就是学政司衙门。 高毅抬起手, 周遭亲卫停下脚步。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微微侧着脸,看向前方。 对方士卒中走出来一人, 对郑凡跪下行礼道: 「末将冉岷,参见平野伯爷!」 郑凡眼睛眯了眯, 道: 「本伯记得你。」 「能被伯爷记住,是末将的荣幸!」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这群士卒,道:「你要拦本伯去路?」 「伯爷,末将斗胆,您率亲卫入城,已然是坏了规矩,依大燕律,外军入城者,部曲不得过五十,余者都得宿于城外军寨。」 「哦,你是来教本伯规矩的?」 「末将不敢。」 「给本伯让开!」 「伯爷,太守大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伯爷为何事发怒,末将也听说了,但请伯爷息怒,等太守过来,定然给伯爷一个满意的答覆。」 「拿毛明才压我?」 「末将不敢!」 「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但实际上你什么事儿都做了。」 「伯爷,一切有朝廷法度在,公道,必然会有的,伯爷切不可沖怒。」 郑凡「呵呵」一笑, 道: 「行,那本伯倒要看看,你今日,到底能不能拦得住本伯。」 「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平野伯爷恕罪!」 说着, 冉岷站起身,直起了身子。 同时,一挥手,道路两侧,又有一群士卒出现,完全拦住了郑凡这支人马前行的道路。 郑凡的目光,扫过这些颖都守城军士卒,这些士卒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坐在貔貅上的是什么人,当郑凡目光扫过来时,士卒们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闭上了眼。 人的名,树的影。 郑伯爷的嫡系虽然在雪海关,但整个大燕军旅之中,他的声望,其实非常之高。 可以说,每个有梦想的士卒,他们在梦里,常常会做自己成为平野伯第二的美梦。 郑凡伸手摸了摸胯下貔貅的鬃毛, 道: 「进军。」 高毅抽刀向前, 高唿: 「伯爷有令,进军,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喏!」 所有亲卫,抽刀的抽刀,上弩的上弩,完全是呈战时下马步战的阵形,开始迈着整齐地步调向前推进。 冉岷就站在那里,他没有退。 但他不退没有用, 因为他带来的明显数目更多的士卒,他们,开始后退了。 哪怕冉岷没有下令,但这些士卒们,一是为郑伯爷亲卫的凛然杀意所慑,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也不愿意向平野伯挥刀。 后退,后退,守城士卒们开始不自觉地让开了路。 冉岷依旧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 盯着平野伯。 郑凡也在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让冉岷觉得森然的平静。 他在挣扎, 但当最前方的亲卫距离自己只有两丈距离时,冉岷身子向左边侧了过去,后退了好几步,让出了道。 这个曾跑过江湖,曾和六皇子在衙门堂前喝过酒,曾参与过远征军望江之战的汉子,在自己手下人退去后,其一个人,真的无法承受来自平野伯身上的压力。 第1319页 郑凡骑着貔貅,从冉岷身前缓缓过去。 冉岷鼓起勇气,再度抬起头,却发现,平野伯根本就没有再侧头看自己一眼。 确切地说,先前自己站在正面以为平野伯在看着自己,其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根本,就没被平野伯放在眼中。 有时候,他也会回想,回想着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缘际会之下被徵召入了东征军,而是按照原本的发配,去往盛乐城; 自己若是跟随着这位平野伯,现在会是如何? 是已经战死了,还是,成为他手下的一名校尉? 不知为什么,哪怕如今的他,深得毛明才器重,以刑徒之身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然是天大的造化,但他依旧忍不住会在夜里回想这个可能。 学政司衙门的大小官吏很多,尤其是前阵子刚刚进行了乡试,整个原本成国地界的士子都得来到颖都在他们的操办下进入考院,他们名义上是郡一级的学政司,但实际上,却是整个成国的最高学政衙门。 当郑凡在亲卫的护拥下来到学政司大门门口时, 可以看见在围墙里头,已经探出了不少脑袋。 平野伯在驿站门口因雪海关士子名额被顶替的事而大发雷霆,要亲自过来讨个说法,这事儿,已经被人及时传递到衙门里了。 这是郑凡故意的,他的队伍故意行进得很慢,给消息以足够的传播时间,否则,怎么能让更多人知道他郑伯爷的愤怒? 不过, 许是因为看见郑伯爷这批亲卫凶神恶煞的气势,学政司已经闭合了大门,甚至,没人敢出来应话,更别说招待了。 这种场面下,就是有理也得气短,更别说学政司里很多人心里其实清楚,他们确实是做了那事,他们没理。 「郑伯爷,郑伯爷!」 而这时, 太守毛明才骑着马赶来,隔着老远,就已经开始唿喊了。 老毛是在中枢混过的且当过兵部尚书,如今在颖都,他其实才是真正的负责人,可谓封疆大吏。 他敏锐地从下面人的通报中,品味出了事情的不妙。 在政治上, 大家都是高手, 他已经预感到郑伯爷的突然发难,是想要做什么了。 尤其是在昨夜,张远山入城后,还入了他的太守府,和他详聊过雪原阅兵的事。 「郑伯爷,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真是让老夫艷羡,让老夫艷羡啊!」 毛明才满面笑容,仿佛许久不见的忘年交老友重逢。 而郑伯爷也是满面笑容也极为热情地对毛明才见礼道: 「毛大人,好久不见,依旧精神抖擞啊。」 「唉,老了,老了,这是真的感觉上了年纪了,比不得伯爷您年轻力壮,风华正茂。」 见郑伯爷和自己笑脸相谈,毛明才心里松了口气,道: 「伯爷,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了,请伯爷放心,本官必然会查出事情原委,为伯爷您讨得一个公道。」 「毛大人公务繁忙,这一郡之事,可全都压在毛大人身上,唉,郑某真的不忍心,让毛大人再为郑某的事而劳心劳累。」 「郑伯爷何须此言,科举乃国之重策,陛下极为重视,我等身为臣子的,自当精心于此,况且,这也是本官所治之地出了纰漏,本官自当有责来弥补。 请郑伯爷先去本官官邸稍坐,喝一杯茶,本官即刻命有司拿人审查,郑伯爷大可在本官身侧旁听。」 郑伯爷点点头,道:「有毛大人这句话,本伯就放心了,咱们边关将士苦寒守边,已经吃了很多苦,可不能再在心窝子上捅刀子了。」 「事实是,郑伯爷说的是。」 「算起来,本伯上次见毛大人,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吧?唉,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可不是嘛。」 「依稀记得上次见到毛大人时,毛大人还是钦差,是来玉盘城下组织和楚人和谈的,谈判桌前和那楚国使者据理力争,风采折人啊。」 「呵呵,是啊,没想到这都一年了。」 「哎,我当时在做什么来着?」 「伯爷当时刚从雪海关过来。」 「哦,对对对,您瞧我这记性,年纪轻轻的,就老爱忘事儿了,当时我是刚从雪海关急匆匆地过来,然后就替侯爷传了个军令,军令是什么来着? 嘶,好像是尽诛之……」 话音刚落, 高毅直接大喝: 「伯爷有令,尽诛之!」 「虎!」 「虎!」 「虎!」 「……」毛明才。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血色 (上一章的角色出现了错误,颖都太守应该是毛明才,这是龙的疏漏,已经修改过来了,在此向大家致歉。——小龙) 颖都的风,今日註定带着腥甜的味道。 学政司的门,只是闭合着,一道木插梢,后头,并未像守城那般用各种东西填充堵塞,同时,大门后头,也不是整列的长枪阵列,而是一群瑟瑟发抖惶惶不安的学政司官吏。 高毅的命令下达后,两翼各自有十余名甲士翻身跳上了围墙,同时后续有甲士持弩在围墙上对着内部警戒。 杀鸡焉用宰牛刀是不假,但平日里的训练,早已经将一些东西烙印在了骨子里。 先行翻进去的甲士没有遭受任何的阻拦,里头的学政司的人不少,但大家只是后退后退再后退,大门,就这般简单地从里头被打开了。 第1320页 外面的一众甲士,直接沖了进去。 里面的官吏们可能还以为这只是平野伯想要进来拿人问罪,因为大部分人眼中的世界,其实都是按照他们的习惯去认知的。 他们觉得,最差,也就是被抓一批人,被拷打一批人,被拉出去问罪一批人,绝大部分人,还是无恙的。 就是被问罪的那批人,真正会被严惩的,可能也就最倒霉的两三个,毕竟,法不责众。 然而,他们的世界和郑伯爷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在经歷了玉盘城下传达军令屠戮了四万青鸾军士卒后, 眼前的这一幕, 对于郑伯爷而言, 真的只是小场面罢了。 亲卫们的刀,已经磨了一夜,沖入学政司后,直接自动分出三人为一伍,最先冲进去的甲士没有直接扑上去,而是从两翼开始迂迴向后,后续进来的甲士则直接举起刀,对着这帮官老爷们砍了上去。 这种上来二话不说拿刀就砍的架势,确实是让他们很是不适应,待得鲜血溅洒在脸上,感知到那股子腻热想要逃离时,却愕然发现后面也出现了甲士。 这不是一场绝无漏网之鱼的杀戮,因为郑凡这次带来的亲卫不算多,但就算漏网,也不会漏出去太多。 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惨叫声, 毛明才神色僵在了那里, 此时的他, 有一种回到一年前在玉盘城时的感觉。 那时的自己, 也是拦在郑凡面前, 但郑凡还是强行下达了靖南侯杀俘的军令。 今日,也是一样。 他赶来了,他也尝试去阻止,但他依旧没能成功。 当初的他,是兵部尚书兼对楚谈判的钦差大臣,如今的他,是颖都太守,在靖南侯帅帐从颖都进入奉新城后,他毛明才才是颖都民政吏政的实际说话人。 一部尚书和封疆大吏,在此时的大燕,无疑是后者比前者位置更高,因为燕皇的强势,六部和内阁近乎只能沦为燕皇意志的传声筒。 然而, 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当年新封平野伯,如今,又刚刚抢回了公主,天子御赐金甲在身,奉诏返京受奖。 位置提升的,不仅仅是他毛明才一个人。 毛明才缓缓地闭上眼,嘴唇有些颤抖,他没去尝试冲进去唿喊让那些亲卫停止杀戮,而是道: 「郑伯爷,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郑凡吸了一口气, 似乎在品尝着这已经瀰漫而出的淡淡血腥味, 道: 「任尔东西南北风。」 …… 驿站内, 没有跟着一起出去的瞎子和野人王面对面地坐着,二人面前放着一张棋盘。 黑白两子, 下着五子棋。 「还不够。」野人王开口道,「仅仅一个学政司,还不够。」 瞎子点点头。 野人王继续道: 「颖都,是个好地方,一来,在这里发生的事儿,可以有效地传播出去;二来,它又不够敏感。」 颖都是一座大城,这里发生的一切,必然会被传播向燕京。 你在这里唱什么跳什么,燕京的贵人们必然会知道。 但颖都距离燕京又远,政治地位上,比之燕国原本国境内的城池显得不足。 这是一张大饼,一张不那么烫嘴的饼,在这里的跋扈,不会触动燕国朝廷真正的逆鳞。 这样子的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越往西,等到了歷天城,然后再过马蹄山山脉,进入燕国郑伯爷就得换另一张面孔了。 要温顺, 要乖巧, 要听话, 要, 善良。 在雪海关的阅兵和在颖都的所作所为,是一种姿态; 等进入燕国固有国境后,则要展现的是立场。 瞎子落下一子, 道: 「立场坚定,姿态上,就好谈了。」 野人王笑道:「这是帝王之术。」 瞎子摇摇头,道:「帝王无常,没有定术,年轻的帝王,中年的帝王,年老的帝王,是完全不一样的; 守成的帝王,开拓的帝王,为权臣所遮蔽的帝王,为下所掣肘的帝王,也是不同的。」 野人王嘆了口气,点点头,道: 「燕皇老了,我曾听闻当初干国的那位藏夫子入燕京斩了大燕龙脉,自那之后,燕皇命不久矣的传言,就多了起来。」 瞎子开口道:「后来,宫中那位太爷在天虎山兵解,将其从燕鼎中吸纳借来的气运连同天虎山数百年道场的积攒,全都反注了回去,似乎,又补全了。」 「北先生,你信么?」 「信则有,不信则无,单纯地人定胜天,未免过于武断,我觉得,做人和做事,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 「是这个理,自我知道我圣族的玉人令在伯爷手中后,我就认识到这一点了,我甚至觉得,咱们伯爷就是我的命。 一盘棋,好不容易下到中盘, 进一步,就能气象大开; 退一步,也能海阔天空; 偏偏咱们伯爷一出现,就让我进退不得。 我以前不信命的,因为在你们诸夏人眼里,我圣族是禽兽,禽兽哪里有资格去论命? 第1321页 但现在, 我有点信了。」 瞎子微微一笑, 道: 「下的是五子棋,又不是围棋,你这借物抒怀,未免过于牵强了一些。」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物,只是个缘由罢了,其实北先生应该懂我的心思,燕皇的身子,到底还能撑多久? 我不信那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最重要的一点是, 燕皇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 嗯, 怎么说呢, 其实我也一样。」 瞎子笑了笑。 「别笑,严肃点,求你了!」 瞎子收起笑容,「好,我不笑。」 「嗯,我是觉得啊,燕皇马踏门阀,吞併三晋,驱逐圣族,力压干楚,这种皇帝,依照他的性格,他定然是忍不住出来走走看的。 比如在晋地, 龙驾走一走; 皇帝出巡,固然会靡费颇大,但却能极为有效的安稳人心,震慑住局面,成本上算一算,其实是划算的。 但他并没有,他就一直待在燕京,待在他的皇宫里。」 瞎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另一个世界的歷史里,始皇帝也曾多次巡游天下,后世史学家经常对此口诛笔伐,认为其好大喜功。 其实不是这样,因为随后,祖龙一死,天下就崩。 这意味着皇帝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维稳」工具,在安定自己的帝国。 若是燕皇能够在前两年,龙驾在晋地走一圈,对晋地的局势,必然有着极大的好处,晋地百姓,也能更直接地感受到来自皇帝的威压,也有助于收拢人心。 当然,抛开政治因素不谈,单纯从个人角度而言,这种巡视,本身就是极为让人着迷的。 野人王继续道: 「所以,咱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岁月无多的——老皇帝。」 「嗯。」 「我们要再好好讨论两天,以方便咱们伯爷面圣时调整。」 瞎子摇摇头,道: 「这是主上的强项,在这一点上,他比我们所有人,都强。」 野人王眨了眨眼, 道: 「你这是在夸奖伯爷?」 以野人王的才智,一时间也没能搞清楚这到底是在讥还是在讽。 瞎子则道: 「你的为人处世,容易让人觉得腻,主上不同,主上能让人觉得爽口开胃。」 「那我可得好好跟伯爷学学。」 「没必要了,主上对此无感。」 因为魔王们一轮又一轮地舔, 导致主上现在的兴奋阈值也越来越高。 野人王道: 「言归正传,光一个学政司,可不够,血味儿不经飘,得将那些涉嫌冒名顶替的家族,查刮出来一批,至少,得凑一个菜市口排队砍头的阵仗才行。」 「要做这些,光是伯爷的亲卫,可不够。」 「所以,得调兵嘛。」野人王答道。 瞎子又落下一子, 道: 「颖都城外,有三大营,一营是晋地辅兵,有一万多,一营是原东征军下来的,有六千,一营是靖南军,三千。 你说,选哪个?」 颖都,是成国最重要的一个城池,也是辐射整个成国的中心,战时,更是钱粮物资的中转点,外城就两万兵,看似有点少,但要知道,颖都的外围,望江畔,四周其他城池内,可都有驻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各路援兵很快就能赶来。 野人王有些玩味地抚摸着自己手中的棋子儿,他自是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被外放出来做事,无论是伯爷还是眼前这北先生,都存着要考究自己的意思。 当即道: 「呵呵,晋军是小婢养的,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这个身份,他们是不敢乱动的,压迫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自是取那三千靖南军为用,三千靖南军,入城缉索拿人,足矣。 靖南军动了,外头的晋军和东征军,就是有太守令,他们也不敢妄动,更不敢去干预。」 瞎子又落下一子,出了一个四连串, 道: 「以什么名义调兵?」 野人王弃子认输, 道: 「自是以靖南侯的名义调兵,真真假假,实实虚虚,就算明眼人看得明白这些都是咱们伯爷自作主张的嚣张跋扈,但只要靖南侯不否认,明眼人再明眼,他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没虎符。」 野人王「哈哈」大笑起来, 道: 「说得像是当初靖南侯让咱们伯爷传令杀俘时有虎符似的!」 …… 学政司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一身白衣的剑圣,坐在支撑在路旁的茶棚子里,喝着茶,在其对面,坐着小心翼翼的陈道乐。 没头脑和不高兴这俩人,也被编入了亲卫营。 何春来是因为会做糖葫芦,剑婢喜欢吃,所以剑婢想要何春来再跟着一起出来,然后樊力就帮她在郑凡面前说情,郑凡应准了。 既然想到了何春来,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陈道乐。 在斜对面的屋顶上,陈大侠蹲坐在那里。 颖都,不是郑伯爷的主场。 三百亲卫,杀入学政司后,郑伯爷身边的护卫力量自是少了。 因为魔王们留守的留守,外派的外派,受伤的受伤,就是瞎子,也得负责盯着点野人王,所以,这次出来,郑伯爷身边的防护力量,可谓很弱。 第1322页 当然了,郑伯爷向来小心谨慎。 就算魔王们在身边,他也是会依旧觉得不够满足的,毕竟,没人会嫌弃自己太过于安全。 陈大侠的剑,在滴淌着血,他已经杀退了三个前来查看情况的飞檐人了。 这些人,武功不高,但轻功可以,常被大家族拿来当「耳报神」用。 陈大侠没杀人,只是让他们带着血回去。 用郑伯爷的话说,这可以增添颖都的「血色氛围」,也能让那些颖都的大家族们,更直白地感受到这里的画面。 陈大侠觉得这个理由,他有些想不通,但好在他有个优点,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很享受在剑圣面前用剑的感觉, 哪怕那位剑圣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没抬头向上看一眼,但陈大侠觉得,剑圣应该能感受到的。 但事实上, 陈道乐知道, 剑圣用右手撑着下巴, 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陈道乐还几次伸手,帮忙驱赶着苍蝇。 对于剑圣,大部分人还是带着一种仰视姿态的。 环视四周, 颖都, 自己又回来了。 陈道乐依稀觉得,自己上次在颖都被樊力抓走,只是昨天的事儿。 作为陈家子弟,他一心想着復国,但在去了雪海关,见到雪海关的一幕幕,又跟着郑伯爷入楚之后,他的想法,忽然有了些许改变。 剑圣在此时睁开眼, 微微嘆了口气,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茶。 「是不是再回头看这里,一样的人,一样的事,一样的景,却像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剑圣对自己说话了, 陈道乐受宠若惊, 马上恭敬回答道: 「是。」 剑圣微微旋转着手中的杯子, 道: 「人,还是别活得太累,因为你会发现,哪怕你累死了,可能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 「是,大人。」 「我很喜欢雪海关,那里的人,都能有住的地方,也能吃得上饭。」 这个冬天, 在雪海关, 剑圣很舒服, 因为没有一个是冻死饿死的。 哪怕是太平年景,也是极难出现的。 陈道乐很想说一句:雪海关的军民生活条件,是靠着一场场对外掠夺才得到的,比如为了让雪海关的军民冬天都能喝上一口肉汤,孩童能喝上羊奶, 乃蛮部无私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剑圣继续道: 「我现在,只求自己舒服了,只求我眼睛看见的地方,能让我舒服。」 陈道乐有些意外,意外这种话,是这位曾在雪海关前一人挡一军的剑圣所说出的话。 但细细品起来,这话语中,其实没有多少消极,反而是一种自己已然放下的洒脱。 就是剑圣,也只是睡觉一张床,吃饭一双筷,看的是自己的身边,那几个人。 这时, 街面上走来一对父子, 之所以说他们是父子,因为他们长得很像。 父子俩,都拿着剑。 陈道乐看过去,马上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张一清,昔日自己初来颖都,正是张一清在颖都接待了自己,还赠了自己一把剑。 张一清也看见了陈道乐,他没想到那个当初忽然失踪的好友,居然在此时见到了。 只不过,无论是陈道乐还是张一清,都没起身主动打招唿。 因为他们在这里,都说不上话。 张一清的父亲,张平航,是颖都府通判,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儿,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也是一名剑痴。 否则,当初张一清也不会随便就能拿出一把剑来送陈道乐了,因为他家的好剑,很多。 张平航主动走到桌旁,对着剑圣拱手, 道: 「真的未曾料到,大人您居然在这里。」 二人,是认识的。 昔日司徒雷想要弒父,就是通过张平航找到的剑圣。 谁能想到,这个改朝换代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小官位不倒的通判大人,其实曾参与过弒君。 剑圣又喝了一口茶, 道: 「做甚?」 张平航恭敬道:「我有两个侄子,在学政司为官。」 「哦。」 剑圣应了一声, 随即, 剑圣似乎觉得自己的回应,有些过于冷淡了,毕竟,他和自己,也算是故人; 所以,剑圣打算多回几个字: 「就当没这俩亲戚吧。」 「……」张平航。 犹豫了片刻, 张平航开口道; 「大人,我觉得,平野伯此事,做得欠妥。」 剑圣点点头。 「大人也这般觉得?」 剑圣再度点头。 「那大人可否……」 剑圣继续点着头,道: 「你打不过我。」 「……」张平航。 纵然你有千万种理由, 你打不过我, 就可以将你完全堵死。 张平航嘆了口气, 转身, 示意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离开。 人,他不打算救了。 哪怕,在上方陈大侠看来,他是一个剑术比自己更高明的剑客。 第1323页 但这世上,凡是用剑之人,又有几人敢在不是「讨教」的前提下,向剑圣拔剑? 然而, 在张平航父子转身欲走时, 剑圣开口道: 「慢着。」 张平航停步。 「昔日,你帮司徒雷当说客,向我借剑时,曾对我许诺过,会给我看到一个更好的大晋,你食言了。」 眼下的大晋,好不好? 不好, 真的不好, 而且是,很不好。 张平航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剑圣长拜下去, 道: 「愿凭大人,降罪。」 随即, 张平航卸下了自己手中的剑,俨然不打算反抗了,身侧其儿子张一清,看得无比心急。 「成。」 剑圣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指了指面前, 道: 「帮我把茶钱结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调兵 学政司内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平息了。 高毅将刀在地上一位惨死的大人衣服上擦了擦,收刀入鞘,随即,他缓步走出。 他是银浪郡人,十六岁就从了军,后入靖南侯亲兵卫,然后外放军中任实额参将。 其实,一开始他被靖南侯派给郑凡时,他是拒绝的。 因为那一次的派遣,实在是太过暧昧。 自己是友军? 按理说,只是帮忙打个盛乐城。 但偏偏军令之中,没有归期。 从一个靖南军中的实额参将,到一个地方军头子手下做事,这落差,未免有些太大了。 虽说,那会儿的郑伯爷已经打出了名气,高毅敬佩是敬佩的,但敬佩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官升,远远地敬佩一下,也就可以了。 但奈何命运如此, 他这一支人马, 就被郑伯爷吃了下来。 好在,在盛乐的日子,并不难熬,甚至还很幸福。 原本的盛乐城,以及现在的雪海关,说实话,是那种江湖人来了会无比煎熬但对于军旅中人而言,绝对是一个令其舒适的好地方。 因为它一直贯彻着先军政治,在这里,丘八拥有第一等的位置,享受着第一等的待遇和保障。 再之后,伴随着郑伯爷一次次夺取战功一步步崛起,原本心底的那点不平衡早就被丢掉九霄云外去了。 高毅反而很感激那一次的因缘际会,因为当初选派自己去时,同时有另三个参将也满足要求,但他们提前得了风声将自己推到了前面。 现在,应该是他们悔不当初了吧。 高毅走出了学政司大门, 看见坐在貔貅身上的郑伯爷。 一时间, 高毅有些恍惚, 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伯爷,而是侯爷。 实在是, 自家伯爷和侯爷,真的是越来越像了。 其实,高毅也觉得,为了一些教员的科举名额,就这般杀戮,实在是有些过度了。 但说到底,是自家的雪海关被欺负了。 刚刚杀完人的高毅, 感觉心情不错,很愉悦。 「伯爷,末将復命!」 胯下的貔貅迈开步子,从高毅身侧过去,进入了学政司。 里面,满是尸首,横七竖八。 郑伯爷上辈子看一些影视剧,可能是为了怕引起人观感不适或者只是为了节约一点服化道的花费,所以屏幕上的死状,会很「干净」。 但事实上,一刀,其实很难砍死人,「唰」一刀下去,人直接毙命,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是用捅的,人也能捂着肚子走好几步。 所以,军中之人杀人,往往是一刀先上去朝着对方的空档砍,将对方砍倒后毫不犹豫地上去给人家补上一刀; 这补刀,要么是抹脖子,要么就是对着心窝口直接插进去。 所以,出血量会很大。 尸体样貌,也是极惨。 李富胜每逢战阵,总是喜欢将自己弄得像是在血水里打过滚儿似的,并非他刻意如此,而是他杀的人多,一层又一层溅上去的。 貔貅并不反感这里的修罗场画面,甚至还有些兴奋。 当郑伯爷从他身上下来,走到他前面去后,貔貅还偷偷地弯下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的血。 它不敢当着郑凡的面做这种事,因为郑伯爷会觉得噁心。 「吱……吱……吱……」 脚下的靴子,踩过血浆的粘稠,发出轻微的声响。 郑伯爷一直往前走,走到坐北朝南的籤押房厅堂面前,才停了下来。 厅堂外的柱子上,挂着两块匾; 一块上书:青琐储材; 一块上书:望重成均。 两块匾额上,都被鲜血染了上去,别说,还真挺好看的。 在进入籤押房的门槛前, 郑伯爷转过身, 坐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也开始喜欢坐在这个位置。 公主曾对他说,他们大楚的年尧将军,也喜欢坐门槛上,逢议事或者吃饭,都必须找个门槛坐着。 靖南侯肯定不是第一个坐门槛上的人, 往前数成百上千年,估计早就有人坐门槛上一边吃着碗里的面一边砸吧着嘴和周围邻居唠嗑了。 但当代当兵打仗的,有这个癖好的,基本都是模仿的靖南侯。 第1324页 毛明才也走了进来,他看着四周的尸首,深吸一口气,看着坐在门槛上的郑伯爷, 开口道: 「够了么?」 很显然, 这位颖都太守,已然到了要暴怒的边缘。 郑伯爷没回答,只是捡起旁边不知道哪位大人被砍死时掉落下来的玉佩,砸向了边角位置那儿正在舔着鲜血的貔貅。 貔貅很委屈地挪动着蹄子,抬起头,不敢再舔了。 「郑伯爷,这般杀一通,舒服了?」 郑凡侧了侧脖子,发出轻微的脆响,还是没回答。 「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就算要明正典刑,也可以走一个流程,也不急于这一会儿。」 郑凡开口道: 「毛大人,我是个行伍中人,不管干什么,都习惯雷厉风行,不喜欢什么从长计议。」 「平野伯,你这是目无王法,藐视国家法度!」 郑伯爷微微抬起头, 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毛明才, 不再有先前的那种你好我好的温和神色, 而是变得有些冷冽, 「毛大人,本伯比你,更懂得科举对大燕的重要,本伯比你更懂科举对陛下的重要。 此等顶替舞弊案, 毛大人身为颖都太守, 若知而不报,乃是作践陛下百年大计! 若毫不知情,乃是渎职无能尸位素餐! 敢问毛大人, 属于哪一类?」 「放肆,郑凡,本官给你三分情面,才喊你一声伯爷,论官位,本官可在你之上,怎么,瞧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连本官也一起给砍了么!」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人毛大人已经被郑伯爷「涮」了两次。 都是当着他的面下令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他要保的人。 「来来来,郑凡,赶紧命你的手下,将本官一起砍了,这颖都,就是你郑凡说了算了,本官倒要看看,这颖都,这三晋之地,到底还是不是我大燕之天下!」 看着如此激动的毛太守, 郑伯爷只是轻轻笑了笑, 回过头, 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两块匾, 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到底是谁,没有规矩!」 郑凡拍了拍手, 站起身, 朝着毛明才迈出一步, 「毛大人?」 毛明才瞪着郑凡。 「毛太守?」 毛明才挺着自己的胸膛。 「毛明才!」 「你……」 「我知道你,以及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想学干国文官那般,让我大燕的武人,也讲一讲规矩。」 「干国以文抑武,此乃失衡之道,怎可学之?但你郑凡今日所作所为,当得起一句:武人猖狂!」 「对啊,那你就更该想想办法,把规矩立好,不说将我们这些武人关进笼子里去,至少能把我们放进那方圆中去。 但您呢, 您做的是什么? 好好的一个科举,被他们弄成藏污纳垢之地,你自己不重视这个规矩,就别怪我也不想遵从这规矩。」 「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是,但你能奈我何?」 郑凡走到毛明才面前,就这么看着他。 「本伯这次入京,就带了三百护卫随行,你毛大人是颖都太守,来啊,赶紧命人将本伯拿下啊,将本伯收押,将本伯问罪啊! 你来啊! 玩儿横的, 你以为本伯不会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其实, 毛明才的水平,是很高的,否则,也不可能坐上一部尚书的位置,也不可能被朝廷派到颖都来主持大局。 这一年来,颖都上下,其实很是和谐,哪怕靖南侯的帅帐从颖都离开迁到了奉新城,但后方也从未出乱子; 一切粮草饷银以及各路物资的输送转运,颖都一直完成得很不错。 毛明才,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有手腕,有心计,有城府的人。 但没办法, 他现在面对的,是根本就不和你讲规矩的郑伯爷。 当然, 最本质的原因在于, 这里,是颖都。 倘若此时在燕京,郑伯爷绝不会这般嚣张,正因为这里在颖都,当这里的风吹到燕京时,唿声,自然就小了。 毛明才深唿吸了两次,甚至,还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鬍鬚和髮鬓。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也意味着,他脱离了郑伯爷下令屠学政司那一刻开始所进入的郑伯爷的节奏。 「平野伯,你此番行事,其实不是为了你雪海关那几个被顶替的书生出头吧。」 郑凡没说话。 「在这件事上故意往大了做文章,平野伯意欲何为,本官其实能想到一些,但这是大势,大势,不可挡。 无论是本官,无论是朝廷,甚至是陛下,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去阻挡这大势! 你, 平野伯, 也没这个资格!」 都是千年的王八,彼此到底唱得什么调,品一品,也就砸吧出味儿来了。 「今日,你杀了学政司杀了这些人,你以为在你到京城后,不会被因此问罪?」 郑伯爷忽然伸手捂住了胸口, 第1325页 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道: 「是啊,我还要去京城的。」 「……」毛明才。 郑凡笑了, 侧过身, 看着毛明才, 道: 「还请毛大人教我。」 毛明才看着郑凡,嘴唇嗫嚅了几下,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郑伯爷则挥手一招, 貔貅马上迈步过来,低下了身子。 郑伯爷翻身上去, 环视四周, 因为两位大人在这里的缘故,外加里头还有郑伯爷的亲兵卫,所以这会儿,自是没人敢过来清扫。 哪怕是死在这里大人的家人,也不敢派人过来。 「毛大人,你说,如果我要为我雪海关被顶替的士子出头,是不是很简单?」 「凭你平野伯的面子,自是很轻易就能做到。」 「那,那些背后没本伯这么有面子的人撑腰的士子呢?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本来,暮登天子门的机会,就摆在他们面前了,结果,属于他们的资格却被人给顶替了; 你觉得, 这对他们,公平么? 你毛大人眼下就算致仕了,以你毛大人的资歷和名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儿孙在日后参加科举时会被人顶替。 本伯打个招唿,被顶替的名额也会被还回来,他们还得给本伯赔罪。 但这世上,还是黔首多啊,陛下开科举,本就是给我大燕黔首之中有志之士有学之士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一个,给他们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干人那边喜欢听状元郎的故事, 十年寒窗不觉苦,梦里常往东华门。 关于状元郎的爱恨情仇故事,在干国民间,不,甚至是在我大燕民间,也是多不胜数,茶楼酒肆里,永远不缺他们的故事,哪怕我燕国,以前没有科举。 毛大人啊, 你说, 如果状元郎不是从黔首中出来的,而是由这些人安排内定的,百姓们,还会喜欢听这状元郎的故事么?」 「平野伯莫非是想告诉本官,你今日,只是单纯地可怜那些被顶替之人所以杀人泄愤,别无他意?」 毛明才冷笑着问道。 郑凡摇摇头, 道: 「没,我又不认识他们,而且我身上有爵位,我的孩子以后可以承我的爵。 我还能继续立功,说不得能博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以后若是我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也能为他们得到蒙荫。 我现在, 只是想矫情一下, 否则就白费了四周这地上一大堆学政司大人们的鲜血了。」 毛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琢磨不透眼前这个人,哪怕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的行为方式,依旧让你无法去看懂。 最后, 毛明才只能道: 「闹够了没有,平野伯。」 闹够了,就该收拾就收拾收拾了,善后的事,也要开始做了。 郑凡仰起头, 发出一声惋惜, 道: 「没有。」 言罢, 胯下貔貅四蹄奔驰,直接冲出了学政司大门。 而周围的一众亲兵也即刻收刀紧随自家伯爷。 只留下毛明才一个人, 在这尸体堆放处有些凌乱。 这, 到底是什么意思? 冉岷在此时领着人进了学政司,来到毛明才身边,拱手道: 「大人,平野伯往东大街去了。」 「东大街?」 忽然间, 毛明才身子一颤, 惊唿道: 「他要去东门,他这是要去城外大营,他怎么敢,他怎么会敢!」 毛明才伸手抓住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冉岷, 「你去……」 随即, 毛明才推开了冉岷, 身子有些摇晃, 「来不及了,也拦不住了,拦不住了。」 「大人,没有您的太守令,也没有靖南侯军令,平野伯也调不动城外大营的兵马吧?」 毛明才抬起头, 看着冉岷, 一字一字道: 「上次,他也没有虎符。」 …… 今日的颖都城,註定不会平静。 包括成亲王府各家各户在内的,很多人家,心里都有些惴惴。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一种游戏规则,哪怕燕人来了,成了这里真正的主人,但燕人也愿意和他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所以,大家很配合。 但偏偏今日, 来了一个不配合的人。 因为在门槛上坐得足够久, 因为陈大侠在屋顶没下死手, 所以, 学政司的惨烈一幕,已经快速地被报及到颖都内各方势力案头。 一时间,很多人都错愕住了。 要知道,上次燕人这般屠戮颖都的官吏,还是靖南侯在的时候,对于那些没有完成后方军令的官吏直接斩首示众。 但那时是战时,现在可不是。 而且今日的这位,也不是靖南侯爷。 司徒宇没回府,而是坐在马车内,在听得手下汇报后,他还有些青涩的脸上,露出了后怕之色。 他原本还想借一借这位当红伯爷的刀, 第1326页 谁成想, 这把刀杀起人来,却那般的疯狂。 司徒宇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老太监, 问道: 「他该如何收场?」 老太监目光,也是一阵忽明忽暗,少顷, 开口道: 「把事,闹大。」 …… 颖都城外,有四处大营。 东门大营驻扎的是靖南军一部,西门大营则是另一支燕军。 而南北两个大营则驻扎的是晋军。 燕人在占领三晋之地后,为了应对防务和战争需要,招收了一大批晋军降卒以及晋人兵卒,只不过在战争时晋军都被拿来当作侧翼和辅兵来使用。 而此时, 郑伯爷骑着貔貅,直接沖向了颖都城外的东大营。 按理说, 无通报直入军营者,当以闯营之罪被射杀。 然而, 哨塔上以及下方的士卒在看见沖向这边的居然是一个骑着貔貅的金甲男子后,没人敢去执行这道军令。 大燕现在,能以纯血统貔貅为坐骑的,只有四个人! 再加上昨晚平野伯入城的消息也已经传入了军营之中, 平野伯到底是大燕军中的偶像人物, 同时, 这座大营中好几个校尉以及守备本就打算在午后去请郑伯爷赏脸来吃饭,或去颖都最好的酒楼,当然,若是能够请郑伯爷来自家大营巡视巡视,那就更好不过了。 「是平野伯爷。」 「平野伯爷。」 郑凡没有在营门外等通报,而是在营门口守卒让开道路后,长驱直入军寨之中。 一时间引发了极大的动静, 不少不当值的士卒直接从帐篷或者附近围了过来。 而这时, 刚刚收到消息的东门大营守备将军也正在向这里赶来,只不过,郑伯爷没等那些将校过来, 直接举起自己的手, 喊道: 「本伯奉靖南王爷军令,入颖都追查逆党,现如今颖都内逆党欲反,本伯在此命尔等即刻整甲上马,随本伯入城镇压叛贼! 令出即从,违令者,斩!」 一时间, 周围靖南军士卒全部单膝跪下, 齐声高唿: 「喏!」 唯有一人,没有跪下,而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那就是东门大营的守备将领。 只不过, 当郑凡的目光着重落在他的身上后, 他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大声道: 「末将领命!」 当即, 东门大营先是派出了三路传信兵,分别向颖都外其他三个军寨传令。 「靖南王令,西门大营紧闭营寨,不得外出!」 「靖南王令,北门大营即刻起闭合营寨,不得外出!」 「靖南王令,南门大营即刻封寨,不得外出!」 随后, 数千黑甲骑兵在郑凡的率领下赶赴颖都东门下。 颖都城门此时大开,哪怕城墙上的守军看见有一支军队开赴过来。 因为高毅已经率一众亲卫,在郑伯爷出城后,就一直把守着城门。 所以, 这数千靖南军骑士近乎是毫无阻滞地直接从东门入了城。 率军再度入城的郑伯爷坐在貔貅上, 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幕, 实在是过于似曾相识。 想当年, 靖南侯就是这般率着靖南军直入了南望城, 那是自己和靖南侯的第一次见面。 而今日, 自己胯下坐着的,是貔貅,身上所着的,也是金甲,身侧环绕的,也是靖南军。 郑伯爷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 活成了你的样子。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乱! 城外大营的靖南军忽然入了城,这一幕,出乎于颖都内各大家族势力头目的预料。 大家习惯的政治斗争就像是一盘棋, 甭管是否恨对方恨得多咬牙切齿, 面对面地端坐棋盘前时也依旧要显得文质彬彬。 这是大家都公认也都喜欢的一种模式。 就是当年司徒家还辉煌时, 司徒雷在中枢将自己的两个哥哥排挤出去后,也没有去落井下石地杀他们俩,而是将他们远远地流放打发到了雪海关外去守城。 小六子曾评价过司徒雷,其人一生英明,唯有此举,迂腐至极。 诚然,放在事后诸葛的角度,司徒雷当初如果将自己两个哥哥直接「咔嚓」了,又或者是囚禁至死,那么之后的野人之乱,很可能就能给杜绝掉。 以司徒雷的能力,没有那俩坑货哥哥前期的送人头和里应外合,他率领司徒家的精锐,又有雪海关作为依靠,野人王大概率也很难扑腾起身。 但谁能预知到以后呢? 要知道当时司徒雷的父亲,也就是老司徒家主可还没死,依旧还在位,且掌握着极大的权力,司徒雷的「兄友弟恭」一可以安慰自己父亲,示意自己这个儿子不会手足相残,二可以向成国各大势力展现出他的仁慈。 如果司徒雷当初真的是完全大权独揽的话,也就犯不着在日后请张平航出面向剑圣借剑去刺杀自己老子了。 第1327页 但不管怎么样,颖都这边,还是不适应这种动辄动刀兵的政治运作方式的。 反倒是颖都城内的燕人,在听闻这件事后,没那么吃惊。 毕竟, 当今陛下曾马踏门阀, 那一场可谓是用刀兵来讲政治的最极端最大场面的方式。 比起燕皇将两位侯爷和其麾下精锐藏身于皇宫后园之中,以京师为起点,兵锋席捲天下,眼下郑伯爷只是调动一些靖南军入颖都,反而是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再者, 颖都内的燕人,比之晋人,是更有一份安全感的,说到底,平野伯爷也是燕人不是? 东门,早就已经被郑凡控制下了,但郑凡并没有下令去分兵夺占其他三个城门的控制权。 其实,当靖南军被其强行调动起来后,按理说,南北西三大营的兵马,他也是可以趁势调动起来的,不管以后怎么样,他完全可以调动出颖都外近两万兵马陪着自己闹腾。 但那样子的话,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凡事,都要讲究个度,风吹得再大,一路吹到燕京去,就算抹去一路行进时的损耗,也依旧逃不出一阵风的概念; 但你要是打雷的话,那事情的性质可就不同。 此时不去分兵占领其他三个城门也是同理,他郑伯爷只是来「嚣张」来「跋扈」的,不是想来依仗颖都从而造反的。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其实已经不是郑伯爷需要操心的事了,他需要做的,已经做好了。 所以, 兵马入城后, 直入颖都太守府,也就是毛明才毛大人的官邸。 甲士横冲之下,官邸门口的护卫不敢阻拦,只能任凭对方进入。 郑伯爷从貔貅上下来, 走入太守府正厅, 一般而言,正厅的后面,会有另外一个后厅,是主人在招待客人时方便临时其他事情的地方。 郑伯爷进入了后厅, 后厅格局陈设和前厅无二,只是缩小了一倍。 郑伯爷往首座长椅上一躺, 对面前瑟瑟发抖的太守府管家道: 「上茶啊,是你们毛大人请本伯来喝茶的。」 …… 而这时,几乎同一时间,瞎子和野人王也进入了太守府。 瞎子坐前厅左右两侧分别立了个桌子, 二人手里都有一份名单, 都提笔开始写条子, 一张条子放下去,自有一名校尉上前拿条子后点兵马出去拿人。 瞎子的字,好看,钟爱瘦金体。 野人王的字,人如其名,狗爬体。 二人一开始的条子,其实不多。 瞎子三份,野人王两份。 昨晚入城之后,颖都当地一家商会会长被叫入了驿站,接待他的,正是瞎子和野人王。 这家商会存在时间很久了,在大燕入晋之前,就已经存在,其背地里,其实是六皇子的产业之一。 六皇子的眼线和布局,真的很多。 一来,做生意嘛,只要经营得当,扩张的速度本就很快,二来,商人在一地经营,本就需要和当地三教九流黑的白的都打交道,得混进他们的圈子,所以在信息掌握上,比普通人强很多很多。 这位会长在得到吩咐后,翌日早上就送来了五个名字。 这五个名字意味着五个小家族,或是颖都本地地头蛇或是现在本就有官身,也确实运作安排过家族子弟顶替名额入考院之事。 当然,真正的涉及范围肯定比这个多得多,只不过仓促半个晚上这位会长能给出五个名单来,已经很是不易了。 毕竟, 那种顶替了别人名额取得入仕资格然后还大摇大摆地到处和人吹嘘的傻帽二世祖,还是极少数; 绝大部分人,在干了这事儿后,都是闷声发财。 但这不要紧, 拿条子,靖南军去破门抓人,人抓过来,半炷香之内,若是不能再供出两家来,那就直接连家主带被抓来的那位顶替者,一起推出太守府外就地砍了。 要知道,不仅仅是雪海关的教员们被顶替了资格,还有很多其他地方的士子也被顶替了,且一般做这种事的,绝对是窝案,拔出萝蔔带出泥那是必然的。 当即, 一张又一张的条子被递送了出去, 靖南军甲士开始不断拿人, 涉案士子和涉案官员,只要条子上有名字,全都被押上来。 以前打仗时,瞎子有好几次破城抄家的经验,所以做起这事儿来,可谓是相当得心应手。 反倒是野人王,慢慢地就开始跟不上瞎子的节奏了。 到最后, 野人王也就不写条子了,让瞎子一个人去表演。 他自己,则往那儿椅子上一靠,将已经给出的条子副本拿过来做一个汇总,纯当是打发无聊,让自己看起来,也是在做事的样子。 而这时,高毅走了进来,在瞎子耳边耳语了一阵。 瞎子伸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野人王。 高毅走过来,禀报导: 「颖都密谍司掌舵刘传义请见伯爷。」 野人王点点头。 颖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作为这里的密谍司老大,他不可能当缩头乌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1328页 但现在最尴尬的是,因为郑伯爷调动的是靖南军入城,靖南军甲士也的确在城内疯狂地抓人,然而,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 同时,也没人敢将靖南军定义成「反军」,如果靖南军要造反的话,那,那晋地也就没有了。 野人王走入后厅, 向正在喝茶的郑伯爷禀告了这件事。 郑伯爷微微点头, 道: 「让他来见我。」 少顷, 野人王带着刘传义来到后厅。 刘传义进来后,看见郑伯爷正斜靠在长椅上,已然睡着了。 犹豫了一会儿, 刘传义行礼道: 「颖都密谍司掌舵刘传义,参见平野伯爷。」 「嗯?」 郑伯爷缓缓甦醒, 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 刘传义身材不高,只能算中等,但给人一种很是精悍的感觉。 「卑职手下人回报说,伯爷是以颖都城内有人谋逆为由调兵入的城?」 「是。」 「但卑职听说,伯爷是奉皇命赴京面圣。」 言外之意就是,你是赶路路过颖都的。 「因为王爷觉得,颖都的密谍司实在不像话,办不成事儿,所以让本伯赴京时,顺道帮忙处理一下。」 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了。 其实,最早时,在银浪郡,原本的银浪郡密谍司掌舵杜鹃,是靖南侯的女人,那会儿为了打仗,密谍司也是归属靖南侯府管辖的,然而,先是杜鹃身死,再者,入晋之后靖南侯逐渐只着手军务不插手俗务,所以密谍司的管理权也就顺理成章地再度被朝廷掌握。 刘传义俯身下去,道: 「卑职惶恐,但卑职认为,科举之事,应该不用伯爷费神才是。」 「科举制度乃国之基石,干系到我大燕的万世基业,本伯不可能不放在心上,本伯有些累了,刘掌舵就不要再叨扰本伯休息了。 另,请孙掌舵协助我部下整合今日之事。」 「伯爷,卑职……」 「靖南军中有一个规矩,不尊王令者,斩。」 郑凡最后看了一眼刘掌舵, 缓缓闭上了眼, 道: 「本伯是要进京的,一切事由,本伯会在陛下面前分说。」 意思就是, 老子不是在造反, 到最后,事情的性质怎么样,陛下自会裁定, 你们, 就别瞎掺和了。 为官之道,首重一个中庸,官位来之不易,不是在大是大非之际,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随波逐流。 「卑职,遵令。」 刘传义出去了, 野人王在前厅喊住了他, 道: 「刘掌舵,劳架您给我一份密谍司在颖都的章程,不多,大概就是谁家是谁家的亲戚谁家是谁家的蒙荫就成,不难吧?」 刘传义看着苟莫离,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曾大闹晋地的野人王, 当下, 他又向后厅位置看了一眼, 道: 「稍等,刘某即刻派人送来。」 「那感情好,我等着。」 刘传义离开了, 那边, 瞎子一边继续写着条子一边对野人王道: 「感觉如何?」 「如果真要造反的话,似乎也不是很难。」 这还是雪海关本部兵马没有被调过来的前提下,就已经近乎掌握了半个颖都了。 瞎子摇摇头,道:「这是因为很多人看得出来主上不是要造反。」 「但若是等势头形成,完全可以裹挟住他们,比如去成亲王府,拥立司徒宇再度登基,復辟大成国。 赏赐晋营诸多将领,收揽晋地兵马人心,同时配合本部兵马的话,不是没有搞头啊?」 瞎子笑了,道: 「然后过几日靖南侯过来,亲自扭下主上的头?」 「啧……」 苟莫离有些头痛地摸了摸脑袋。 「不用朝廷组织大军征讨,靖南侯的一道军令下来,这颖都,除了咱们的本部兵马,其他兵马,都得作鸟兽散。 你不清楚,靖南侯在晋地的声望。」 「我能不清楚么,我还为他声望做贡献了呢。」 苟莫离坐回了位置。 俩人, 倒是脾气相投, 且爱好相投。 瞎子是魔王里最热衷造反的一个人, 野人王也绝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没多久, 密谍司的人就将一封册子送了过来,里面是各家官职名册以及姻亲关系和师生关系等等联繫。 如果把整个颖都权贵比作一张唱本的话, 这封册子,就是一张人物关系谱。 瞎子依旧在不停地批条子, 野人王则一边看着册子,一边对照着已经发出去条子的副本,他看得很快。 能干大事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野人王曾在北封郡学习镇北军战法,后期更是率领拼凑起来的野人大军击垮过大皇子的东征军,这就说明他有着极为可怕的学习能力和运用能力。 瞎子刚刚批好手中的一个条子, 揉了揉手腕, 道: 「看这些做什么,还不如多抓一些人,多砍一些脑袋。」 第1329页 他们的本意,就是将事情闹大一些,砍的头颅,再多一些。 「嘿,反正你一个人也能做得完,我就闲着无聊翻翻。」 其实, 野人王作为曾经大成国的对手,近乎是一手差点将大成国打覆灭的人,他对颖都的人事安排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心里本就有数。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对手不是。 只不过一年多过去了,伴随着燕人的进来,原本颖都的一些势力,也必不可免地发生了一些变化,好在,有这张册子,也基本能补全一下自己记忆里的东西。 现在, 城内的节奏,就是靖南军不断地在抓人,然后被抓来的人,一个一个地供出同伙,有些供不出来的或者一些经手的官吏,已经被推出太守府外开始砍脑袋了。 雷声大,但雨点,其实还小。 因为参与这件事的颖都大家族大势力本就不多,他们可以递条子,没必要在科举上做什么手脚,涉案的,基本是中层的家族和官吏。 有靖南军做震慑,加上城外各路大营听从军令的紧闭,最重要的是,没有危及到自身门楣,所以,颖都真正的大势力大家族都在此时保持了沉默。 就任凭平野伯的麾下在颖都里闹, 闹就闹吧, 反正闹完了平野伯也不可能永远留在颖都。 「咱那位毛太守,也真挺沉得住气的。」 野人王一边翻阅着册子一边调侃道。 毛太守的官邸都被占了,但他本人却失踪了,连老巢都不打算要回来的样子。 瞎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 「事儿已经闹大了,东门大营都出动了,事情,就不是胡闹那么简单了,如果我是毛太守,现在应该在另一个宅子里想着奏摺怎么写。」 「你说,他会怎么写?」 「这得看我们的态度,待会儿我会以主上的名义给他写一封摺子,就说毛太守发现了科举舞弊案,请过路的郑伯爷帮忙一起清剿蛀虫,维护大燕社稷之本。」 「他会同意?」 「这些人,面子不是最打紧的,都能屈能伸,会不会同意不知道,但至少会考虑。否则我们把事情闹这么大,他这个颖都太守却全无应对之力,岂不是正说明他的无能,没有代天子牧守一方的能力? 另外,就像是主上先前对那刘传义说的话那般,咱们主上,终究是要进京面圣的,这件事具体怎么定性,得看陛下的意思。」 「呵,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野人王继续翻动着册子, 对照之下,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地方有些不对劲。 伴随着瞎子一张张条子递下去,被抓进来和砍脑袋的人,已经很多了。 但野人王却注意到,有一撮人,他们的关系,居然形成了一个圈,围住了孙家的长房。 孙家家主,孙有道,曾是大成国时的宰辅,是最早跟随着司徒雷的人,曾和司徒雷在镇南关大破楚军,后又随着司徒雷入朝。 司徒雷驾崩后,是他支撑柱了局面,等来了燕国大皇子的东征军,且一力主持了大军作战的后勤保障工作。 司徒家成为成亲王府后,孙有道似乎也有些心灰意懒,在战事结束后就主动退居幕后了。 燕国朝廷赐予他成国太傅之位, 这其实和自家伯爷的成国大将军一样,成国都没了,这些只是名头上好听一点而已,另外,就是俸禄和待遇。 而孙有道退居后,孙家当代话事人,就变成了孙有道的次子孙良。 不是因为其长子不行,事实上,野人王清楚,孙有道的长子,能力很强,当初司徒雷临死奋力一击时,颖都中的一众勛贵公子哥的群情激愤,就是孙有道的长子孙瑛在幕后推动的。 只是因为孙瑛腿脚有残疾,所以不方便当孙家门面上的话事人。 但就是有这么一圈,不是孙瑛的女婿家,就是孙瑛的妻族家,亦或者是最后总能攀扯到孙瑛这个孙家长房的门户和家族。 野人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是个擅长权谋的人,所以,他能看出来,孙瑛这般通过科举的方式去安插自己人,是很浪费的一件事。 就算孙有道退居后面了,但孙家在颖都的影响力和牌面依旧是靠前的,就算是成亲王府也得给孙家面子。 孙家要安插自己的人,推自己的人,也不应该用这种低级的方式。 换句话来说,孙家没必要从头挖坑栽树,而是可以直接找现成的,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拉拢颖都内的现成官员。 野人王这会儿忽然想把绣花鞋拿出来,吸一口,但还是强忍住了。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还在批条子的瞎子, 心里开始犹豫。 他当然知道这次搞出这事儿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颖都的大族大势力,没必要去碰。 但野人王也很忧伤啊, 他得找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郑伯爷带自己出来,自己就得找机会发光发热一下,否则要么就是回去后继续关密室,要么连回去都不用回了,感觉无用还不放心自己的话,直接在路上就给自己砍了埋了。 这事儿, 野人王觉得平野伯和眼前这位北先生都能做出来。 「唿……」 第1330页 野人王拿起毛笔,写下了孙瑛两个字,挥手之下,一名等候的校尉上前,接走了这张条子。 随即, 野人王就斜靠在椅子上, 脑袋枕着双手, 指节在脑后不停地揉搓, 眼皮不停地眨动, 心里, 也在不停地打鼓。 …… 如果说,先前见刘传义时,郑伯爷只是为了掌握谈话氛围而装睡的话,那么之后,郑伯爷是真的睡着了。 因为这阵子赶路很累, 二来昨晚没睡多久, 郑伯爷是一个很养生的人,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他不会苛责自己丝毫。 一个午觉, 睡到了黄昏, 醒来后, 郑伯爷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同时示意身边看护自己的甲士去给自己倒杯茶来。 这些甲士是亲兵卫,先前郑伯爷在睡觉时,他们就在后厅保护着。 明明外面在发生着这么大的事,但自家伯爷还是不动如山,实在是令他们钦佩! 嗯, 郑伯爷倒是不清楚自己睡个午觉还能刷一波亲卫眼里的声望; 只能说,当你本来就崇拜一个人时,无论他干什么,在你眼里,都会自带上光晕。 茶来了, 郑伯爷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他平时喜欢喝茶,但却不嗜茶,反正喝茶只是拿来解渴用。 这时, 高毅快步走入了后厅, 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伯爷……」 「杀了多少人了?」 郑伯爷老神地低头,继续喝茶,却没注意到在高毅眼里,此时居然流露出一股激动和崇敬之色。 杀了人,事儿闹大一些,态度表达好了,自己再去京城,对着皇帝老子认个错,承认一下自己激动了,再和陛下讲一讲科举的重要性,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朝廷也会知道自己的意思和脾气,雪海关以及雪海关周边的治权,也就不会再插手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至于假传靖南侯令调兵的事儿, 郑凡相信靖南侯不会说什么,他不说什么,其实就是默认了,默认了,就意味着这军令是真的,那就无从治自己的罪了。 对靖南侯爷对自己的偏爱,郑伯爷很有信心。 「伯爷英明,末将佩服。 一队军士在奉命去搜查孙瑛家时,发现孙瑛家宅里藏着许多叛逆,当我部军士入门时,他们直接杀出企图突围! 另,孙瑛宅邸出事的同时,原西门守城卒忽然发生譁变,像是要接应里面人突围出城一样,现西门已经升起狼烟。 而颖都巡城司的一名晋人防务官忽然率其部下袭击颖都城内的军械库,军械库那边守军已派人求援。 伯爷,颖都内,真的有叛逆!!!」 「……」郑凡。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切,尽在掌握! 今天,是孙有道的七十寿辰。 按理说,应该会门庭若市,但已经差不多是致仕的孙有道早早地就已经对外宣称,自己的七十大寿,不会操办; 不收礼,不见客。 颖都官场上的大部分人,都赞扬孙太傅淡泊名利虚怀若谷。 但也有一些懂得内情或者和孙有道曾同朝为官很熟悉他的人,会发出一声感慨,孙太傅,这是早就已经心灰意懒了。 孙有道仕途坎坷,确切的说,在其前半生,其实没什么仕途,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后和司徒雷相识,那时司徒雷还是个年轻小伙,二人脾气相投。 再之后,孙有道陪着司徒雷去的镇南关,司徒雷负责前线和楚人作战,孙有道负责后方粮草军械供给。 等到司徒雷回颖都还朝时,他没带走镇南关的一兵一卒,只带走了孙有道。 后来,在政坛上,有孙有道的出谋划策和查漏补遗,司徒雷最终将自己两个哥哥给斗倒。 等到司徒雷登基后,孙有道被拜为宰辅。 如果没有野人之乱,大成国能安稳承继下去的话,孙有道和司徒雷将成就出一段令后世人艷羡的君臣相谊的绝代佳话。 如果排除掉司徒雷驾崩后短暂继位登基了不足半月就退位的司徒宇,那大成国国祚,几乎可以说是一代而终。 从司徒雷驾崩的那一天起,孙有道的心,就已经死了,他也累了,只不过野人还在晋地肆虐,他还需要继续撑着。 燕人来了,虽然燕人也是入侵者,但至少燕人是想要将晋地吞併当作自己的领土来经营的,而野人和楚人,则一直行野蛮行径。 最终,在靖南侯驱除野人攻下玉盘城后,伴随着燕人新秩序的建立,孙有道,婉拒了燕皇的招其入燕京的旨意,以自己年老体弱为由,选择了致仕。 今日,他的大寿,也就只有一妾三子来作陪。 甚至连孙子,孙有道都嫌弃他们吵闹,没让他们过来。 妾也已经五十了,髮妻生了长子和次子后就亡故,妾则生了第三子,除此之外,孙有道并未再有女人,平日里的生活,其实也很清简。 菜,是家常菜,酒,是普通酒。 孙有道坐首座,右侧下手坐的是自己的长子孙瑛,左侧下手坐的是孙良和孙康。 妾则坐孙有道身侧帮忙夹菜。 孙家,是分餐食,因为孙瑛的下半身因病瘫痪,无法上桌。 第1331页 不过,孙家饭桌上,并没有什么规矩,很早以来,孙有道就喜欢在进饭时教导自己的几个儿子,以期望他们中能有一二成才,可接自己的班。 饭进一半,孙良先开口道:「父亲,大兄,我听闻燕人的平野伯昨夜入城了。」 孙有道闻言,点点头,道: 「那位平野伯,确实是个人物,燕国确实人才辈出。」 孙良笑道:「是啊,父亲,若非今日是父亲寿辰,我也是想去驿站找机会见见那位平野伯的。」 除了军功以外,平野伯还抢回了楚国公主,其声望,可谓是一时无两。 孙有道却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因为长子的身体有缺,所以自己这个二儿子才是孙家这一代的话事人。 但实际上,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上,都是自己的长子更为优秀,只能说,天妒英才了。 然而,看着次子脸上的笑容, 孙有道很严肃地开口道: 「老夫退下来了,老夫留下的这点遗泽,还能保你们这一代身家富贵,甚至,哪怕是到了第三代,我孙家最起码也还是个中人之家。 但前提是,你不瞎折腾。」 「父亲,我这是瞎折腾?」孙良显然有些不解。 「燕人是燕人,晋人是晋人,可能再过个二十年,再过个一代人,两代人,燕人和晋人,就没那么大的区别了。 但现在,燕晋有别,眼下,大成国已经没了,我孙家,也只不过是大成国的遗老遗少,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不要去结交燕人权贵,不要去妄图再做点什么,就这般平平淡淡过下去,才是最妥帖也是最划算的。」 孙良不敢和父亲争论,只能点头道: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孙有道点点头,然后看向自己的长子,长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酒,见状,孙有道开口道: 「老大这阵子在忙什么?」 「父亲,大兄最近在修亭子呢,据说请了好多工匠。」 自打孙有道将次子立为话事人后,孙瑛就主动地搬离了孙宅,另买了一套宅子,算是提前分家了。 「哦,是么?」孙有道问道。 孙瑛放下酒杯,对父亲道: 「是的,父亲,但暂时还未完工。」 「那为父也可以期待期待了。」 「等修好后,孩儿会请父亲一同去赏花。」 「好。」 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个僕人急匆匆地赶来。 孙良起身,走到外面,在那个僕人对其耳语后,他马上走回厅堂,道: 「父亲,大兄,出事了。」 「什么事?」孙有道问道。 「那个燕人平野伯带兵去了学政司,听说那里见血了。」 听到这个消息, 坐在那里的孙瑛目光忽然一变。 「学政司?」孙有道微微皱眉,这是一个新成立的衙门,他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举办操持科举之地,当然了,还有建立学舍,推广教化之用,但能让人记忆犹新的,还是其第一个职能。 中举者,一可就地选官做官,二则有了去燕京参加春闱的资格,若是能在春闱高中,其日后前途,也就不仅仅局限于颖都了。 很快, 新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递了过来, 却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 「平野伯的亲卫屠戮了学政司。」 「毛太守去阻拦未果。」 「平野伯出城了。」 「东门大营的燕军忽然入城!」 「平野伯入驻太守府!」 「靖南军开始破门抓人,抓的是涉嫌科举舞弊案的士子和官员。」 「太守府外已经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随着这些消息不断地传来,厅堂内的孙家人,已经没了丝毫过寿的意思。 不经审讯,大肆杀戮; 随后更是引兵入城,大行株连。 这杀的,可不是什么平民,这也不是什么战场上的杀良冒功,死去的,可都是官吏,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说学政司的主官是燕人,里头还有几个燕人官吏,但学政司内大部分还是晋人,另外,现在正在被靖南军破门而入抓捕的,也基本都是晋人。 孙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命下人取了一盆水来擦了擦脸,道: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有道开口道: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位燕人平野伯也绝不是什么疯子,再者,他文武有别,再怎么着,也不应该是由他来处理科举舞弊案。 就算是他来做,也不该是以这种血腥直接的方式。 为父观其用兵经歷,看似擅行险招而出奇效,但轻重缓急之间的拿捏,往往极为精准,此人虽是个将领,却又有一手煮温火的功夫。」 孙有道的水平,肯定是极高的,但他毕竟已经致仕了,信息渠道上难免不得通畅。 孙瑛此时开口道: 「父亲,您的意思是,这平野伯现在所做的事,只是一个幌子,其另有目的?」 孙有道点点头,道: 「这是必然,你不能去天真地以为一个比你更聪明的人,会忽然去犯蠢。 很大可能,蠢的,不是他,而是你。」 「……」孙瑛。 第1332页 其实,孙有道说这话,并非刻意有所指,而是在讲述着一个道理,但无巧不巧的是,孙瑛却自觉认为父亲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眼下,父亲是在提醒自己。 一时间,孙瑛的后背已经开始渗透出汗水,他的唿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大肆杀戮, 行株连之事, 还刻意调兵入城, 不经审讯,不着有司问罪,直接定斩, 这哪里是在办寻常案子的手法! 分明, 分明, 这分明是只有在处理谋反大案时才会有的快刀斩乱麻啊! 孙良则问道: 「父亲可知这平野伯是为何目的?」 孙有道摇了摇头, 嘆了口气, 他已经不问政局很长时间了。 其致仕后荣封太傅,而其子孙良则承了颖都转运使的差事,算是孙家现在的牌面,但孙良现在是一头雾水。 见状, 孙有道不得不又看向了自己的长子, 心里不禁想着若是长子没有落下残疾,现在是长子在撑门面,断不至于一点苗头都不知道吧。 自己这个二儿子, 终究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心有所感下, 孙有道不得不再度道: 「不要妄图多事,也不要妄图插手自己不该碰的东西,为父起于草莽,追随先帝半生,虽不是为了我孙家富贵,但为父还是希望你们能安安生生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 这人啊, 年纪大了, 别的也就不求了, 只求一个子孙的平平安安。」 这话,说真的有感而发。 然而, 落在孙瑛耳中,却如同是一道道惊雷。 父亲, 已经近乎明示自己了! 是啊, 父亲是那么英明,就算致仕了在家修养,但这颖都,难道还有他想知道却不得而知的事情么? 父亲的意思是, 我做错了,要为家里遭来大祸了? 孙良不晓得父亲为何还要再提点自己一次,但还是躬身道: 「儿子受教,定然铭记在心。」 随即, 孙良又道: 「父亲,此事会不会牵涉到咱们家?」 「应该,不至于,现在听下人来报的,所抄所拿的,都是中层官吏,真正的有头有脸的家门,都未被侵扰。 我孙家门楣还在,在这场风波中,应该无恙。」 就在这时, 孙瑛忽然开口道:「父亲,儿子内急。」 孙有道忙道:「去吧,去吧。」 他知道长子的残疾,导致其憋不住,所以马上让长子去如厕。 长子在两个僕人的搀扶下出去了, 孙有道又发出了一声嘆息。 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问次子,道: 「科举舞弊,你是否牵涉其中?」 孙良马上摇头道:「父亲,怎么可能,儿子若是想提携什么人,看中了什么人,或者想交好什么人,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再说了,父亲一直叮嘱儿子手不要乱伸,儿子怎么可能去掺和这等骯脏之事。 不过,儿子倒是听说过这些事,心下还觉得惋惜,有些人本有机会从黔首通过科举入仕的,却偏偏被那些人顶掉了资格。 科举之制,儿子也是认同且贊成的,因为儿子觉得,父亲当初如果不是和先皇于微末中相识,也就很难有施展抱负的一天。 若是当年我成国也有科举,很多像父亲这样的饱学之士,就能为百姓造福了。」 孙有道这话听得很舒服,心里不由有些宽慰。 自己这个次子虽说在办事能力上不算出彩,但在为人处世上,的确有淳厚之风,有他掌门,孙家的富贵,应该还能继续绵延下去。 而另一边, 被两个僕人搀扶着出了厅堂的孙瑛没有去茅房,而是在外面院子里见到了赶来报信的自己手下。 「大爷,城内现在很乱。」 这是从孙瑛宅邸来报信的亲信。 要知道,在孙瑛宅邸里,可是藏匿着近百义士。 孙瑛想到了自己父亲刚刚说的话, 对自己的亲信吩咐道: 「马上回去,联络外宅的那些人,也都躲进我的宅子里,我是孙家的长子,那个宅子也挂着孙府的招牌,燕人…… 燕人应该不会搜查到那里去。」 毕竟, 现在只是搜查那些中层官吏和家族,大门大户还没被波及,现在那位燕人平野伯虽然做事狠辣粗犷,但还是有分寸的。 「是,大爷。」 「另外,如果……如果……」 孙瑛的眼睛,眯了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是残废之人,所以很多时候并不能亲临第一线只能在幕后布局和遥控,这就使得他在面对突发情况会很束手束脚。 「记着,若是燕人闯入我的宅子,就意味着燕人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虽然大事还未准备好,但只能提前发动了!」 亲信在听到这话时,眼里流露出一抹错愕,情不自禁道: 「大爷,这就发动?」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还想闭着眼等死么?燕人不搜查我的宅子那就一切照旧,若是燕人搜查我的宅子,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第1333页 「是,大爷,请大爷吩咐。」 「若是燕人沖入我的宅子,即刻传信出去; 一,传信西门守城将李立即刻控制西门。 二,传信南北两大营,命南大营的钱参将召集其麾下士卒出寨从西门入城,直入成亲王府,将成亲王保护起来,他是我们的关键! 三,传信巡城司周仁即刻突袭军械库! 四,传信各处,让我们颖都内外其他位置的所有人,也马上发动!」 前三个指令,都是绝对的自己人,传信之后,是必然会发动的,同时也是最紧要的三个位置。 至于第四条传信,就宽泛了,因为里面有自己人,也有很多原本摇摆动摇的,能发动多少起来,孙瑛自己也不清楚,但局面,应该能因此鼓譟起来。 其实,不仅仅南门大营,北门大营里,也有几个校尉是自己人,但他们一来能调动的兵马有限,二来,他们能否真的可以将兵马调动出来,也还是个未知数。 当然,如果颖都内局势起来,他们若是将北门大营也给鼓譟裹挟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靖南军虽然已经入城,但东门大营的靖南军人数本就不多,只要我们能将势头拉起来,我再来请我父出面,让其号召颖都内外所有大家族一起拥立成亲王復辟! 到时候,南北梁大营观望的我晋地兵马,多半会归附新朝,大事,还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句话, 孙瑛是跟眼前亲信说的,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如果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他有信心将南北两大营的主将都拉拢过来,到时候一旦举事,南北两大营一万多兵马可以直接入颖都。 不像是现在,钱参将是南大营三名参将之一,手下只有不到三千兵马可以听命调动。 如果时间充足,他也能安插更多的手下,安插更多的义士去颖都内外任职,到时候颖都一定,成国内响应者绝对不会少,再加上西晋的一些暗处势力一齐鼓譟起来,復国和驱逐燕人,都大有希望! 但偏偏, 今日的他, 却被那位平野伯近乎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真的希望,希望燕人,不会沖入他的府邸,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回过头, 孙瑛看向了厅堂位置, 父亲,已经知道自己这一年来在背地里做什么了,父亲却没有明说,这意味着,父亲其实是支持自己的。 大成国,也是父亲心中的梦啊。 …… 一队领了条子的靖南军甲士撞开了孙瑛宅子的大门,宅子其实挺大的,但想要藏匿下一百多号人,显然不现实。 早有准备的晋地义士们以弓弩开筹,随即冲杀了上去,一时间,这支前来拿人的靖南军队伍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但宅子内的空间范围就这么大,领头的校尉并未选择后撤出去,而是下令就地组织阵形,同时派人回去禀报。 靖南军这种精锐,哪怕没有战马,他们下马步战,也是一等一的悍卒。 就地结阵后,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那群义士的进攻,却因为没有章法而无法将这支入宅的燕军给击溃,反而被这支燕军给咬住,双方陷入了一种胶着。 与此同时,伴随着孙瑛宅邸的暴露,起事开始的讯息,也马上通过各种外围渠道散播了出去,一时间,颖都城内,喊杀声此起彼伏。 …… 在得知平野伯引兵入城,且霸占了自己的太守府后,毛明才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急哄哄地带着人去自己的官府,而是来到了巡城司衙门里坐着。 因为他清楚,事情,到了眼下,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平野伯都已经调兵了, 他毛明才能怎么办? 直接起正面冲突么? 直接派人持自己的太守印去城外其他大营调兵然后和平野伯大战一场? 他虽然是文官,但至少当过兵部尚书,对军中之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明白平野伯在大燕军中的威望。 靖南军,他平野伯调动了。 如果自己再去调动西门大营的燕军进城,那支燕军虽然数目比靖南军多,但毛明才不认为他们会听从于自己而去向靖南军挥刀向平野伯挥刀。 最大可能是, 自己调动过来的西门大营的燕军,在看见靖南军和平野伯后, 他们会一刀把自己给砍了,然后和平野伯合流。 若是西门大营不能调兵,那就只能调动南北大营的晋兵了。 但他毛明才身为颖都太守,身为一个燕人, 调动晋兵入城和指挥着燕军的大燕平野伯火拼, 直娘贼,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到底是他平野伯在胡作非为,还是他毛明才在这里打着晋人的名义造反! 试想一下这个场面若是出现, 毛明才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在燕京的朝堂上得知了这一消息, 估计也会认为是自己在造反吧! 所以, 骂又骂不过, 那平野伯打仗是一把好手, 与人交往针锋相对时,也是忽冷忽热性情起伏不定,真的让人难以招架; 打, 打不过不提, 关键还打不得! 人家在杀人了, 第1334页 人家在挨个抄家了, 人家占了自己的官邸了, 直娘贼, 他郑凡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老子不管了! 他平野伯若是够胆,真要行那不义之事,大不了就先将自己脑袋给砍了去! 他若是不造反,反正他也得去京城面圣,就交给圣上去裁决吧。 毛太守想通了, 想通后也就豁达了。 其实, 他打心眼儿里,也是不信平野伯会造反的。 靖南侯在奉新坐镇,靖南军主力也在靖南侯身边,如果靖南侯忽然要反,那晋地直接完犊子。 靖南侯不反,他平野伯怎么敢反? 还有,作为大燕这两年最为当红最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勛贵,一边得靖南侯重用一边得陛下赏识, 同时,还和现在如日中天将太子完全压制的六皇子是一路人; 怎么想, 他郑凡都没有造反的理由啊? 总不能是因为去楚国将大楚公主抢回来后,被公主吹了吹枕旁风,结果忽然想不开了吧? 这是要刚抢回了公主就又叛燕投楚? 何必这般脱裤子放屁? 冉岷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大人在那里面色时而阴沉,时而愤怒,时而不解,时而荒谬。 他作为手下心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该做什么了。 如果是平时其他局面,他可以去应付,也应该去应付,但是面对平野伯,他承认,自己真的应付不过来。 先前在学政司前面阻拦时,他没怂,他麾下先怂了。 忽然间, 外头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隐约间, 还传来「復兴大成」「驱逐燕狗」「还我河山」的怒吼。 冉岷当即一个激灵,对手下喊道: 「保护大人!」 「喏!」 一众巡城司兵士马上围拥而来。 毛明才则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对冉岷吼道: 「去查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大人。」 颖都城内,现在很乱,这种乱,和先前靖南军按照条子抓人时的那种乱完全不一样,先前只是牙籤在挑肉,而现在,则是一整块肉仿佛完全被丢入了沸水之中,四处都是蒸腾的白气。 但一来靖南军就在城中, 二来,孙瑛那伙人的起事未免过于仓促, 所以颖都的乱,是乱,但并非是大乱,因为城内很多人都在纳闷,这到底又是唱得哪一出? 这就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一边是杀声震天,一边则是城内城外各路信使还能继续地不停传信。 出外打探消息的士卒马上一批批地回来,来到毛明才面前汇报。 「报,孙太傅长子宅内发现晋地逆党!」 「逆党!」 毛明才瞪大了眼睛,不是查科举舞弊案么,怎么查出了逆党?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逆党的事,毛明才是知道的,三晋之地自从入燕之后,小规模的叛乱近乎没有停止过,但都很快被镇压了,没能成气候。 「报,西城门守将率众譁变,西城门升起狼烟!」 毛明才当即后背发凉, 身为一个燕人太守, 他在颖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盯防晋人。 「不好,逆党是打算接应城外的晋军!」 晋军是辅兵,为了弥补燕军兵力不足的局面,所以建设了很多晋军营。 晋人逆党要造反,自然会谋求晋人军队的支持。 「报,南门大营游击将军孔明德派人来报,其麾下一参将欲率部下出营,已被其亲自镇压,为首者已被斩首!」 「这么快?」毛明才有些意想不到。 报信者回禀道: 「因为平野伯曾传令各大营紧闭门寨,不得外出,小心叛逆作乱,所以有了防备。」 如果出其不意的话,那位钱参将仗着自己手下亲信,要么可以直接出寨通过西门入颖都,要么可以在大营内裹挟其他晋兵一起作乱。 但谁叫当时大营紧闭,主将就坐镇帐中,钱参将到底是「忠义之士」,接到孙瑛那边的传信后明知道营寨内局面不好,却依旧强行发动,结果被即刻镇压,自己和一众心腹被直接斩杀,其部下则被缴械收押。 「报,北门大营游击将军吴家栋派人来报,其营内有人慾作乱,已被按律斩首,北门大营稳定。」 毛明才闻言, 长舒一口气, 南北两大晋军大营不出事的话,那么城内的逆党,现在闹腾得再欢,也不可能成事了,被扑灭,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 此时靖南军本就在城内! 一时间, 毛明才想通了,可谓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透彻起来。 这一切, 早就在平野伯的意料之中。 他是故意借强行查处科举舞弊案而声东击西,以图出其不意间找到城内藏匿的逆党; 这一切, 都是平野伯安排谋划好的, 所以, 他才会强行犯忌将靖南军早早地调入城中,清查舞弊案,只是调兵且不会刺激到逆党的一个由头罢了; 所以, 他才会提前下令让城外晋军大营紧闭寨门,以防止逆党唿应到城外大营中的晋军。 第1335页 甚至, 南北两座大营的主将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自己部下的叛乱,也应该是平野伯提的醒,甚至,他们之前本就有过联繫和接触,有了这一层默契! 毛明才忽然觉得羞愧难当, 老实说, 毛明才宦海沉浮很久,手段、能力,其实都是有的,但他当初能被燕皇指为兵部尚书,证明其人品也必然是过硬的。 毕竟,燕皇看人的目光,是准的。 毛大人也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官僚,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所以才主动请缨来颖都这里主持局面,但他的心底,还是有着一份身为燕人的责任感。 他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也是忠于大燕的。 所以,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学政司内,对平野伯说的那些话; 当平野伯为了清除军中逆党正在做事时,他却在那里用文武之别在讥讽他威胁他。 自己, 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说人家平野伯放肆无忌,那自己呢,自己这个太守呢,岂不是真正的昏聩无能! 再回想起学政司内,面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质问,平野伯所做出的忽冷忽热让人琢磨不透其性情的反应; 是啊,这是被自己冤枉被自己误解,却依旧要低下头,继续认真做事的人的反应啊。 毛明才的眼睛,开始泛红了。 郑伯爷啊郑伯爷,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官呢, 否则本官岂会如此这般误解你啊。 但毛明才忽然记起来,平野伯调靖南军入城时,其实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本伯奉靖南王爷军令,入颖都追查逆党,现如今颖都内逆党欲反,本伯在此命尔等即刻整甲上马,随本伯入城镇压叛贼!令出即从,违令者,斩!」 是啊, 人家早就说清楚了, 是自己, 是自己愚钝,门户之见,文武之见, 没信人家,寒了忠良的心! 冉岷刚回来,看见自家大人这个模样,马上道: 「大人放心,虽说巡城司有一队人马似乎也反了,但属下担保巡城司剩下的兵力足以护卫大人安全。」 「直娘贼,护卫个屁,随本官回府!」 …… 当外面喊杀声响起时, 成亲王府内则是瞬间如临大敌。 好在王府内有一众侍卫,王府也就是昔日的大成国皇宫,也是易守难攻之处。 到底是少年郎的司徒宇,在之前听到郑凡调兵入城时,还能保持着镇定,但在听到外面忽然大乱明显事情有失控的徵兆后,他终于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了。 他只能下意识地攥着自己身边的老太监的衣袖,眼下,只有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才能给予他安全感。 「主子,我们现在不能待在这里。」老太监很严肃地说道。 「不,不,不,孤就要待在这里,孤哪里都不去。」 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子,外面已经有人在造反了,老奴不认为他们的造反能成功,就算是一时侥倖,他们在颖都成事了,待得燕军主力开赴,他们也不可能长久! 他们现在肯定在找您,肯定会有人向王府这边过来!」 「那,那,那这样说,岂不是王府里,最为安全,去外面的话,万一孤被他们,被他们……」 老太监忽然抬起头,双手紧紧抓着司徒宇的臂膀, 近乎尖叫道: 「主子,您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燕人那里,去太守府,燕国平野伯在那里,不管今日的造反成不成,就算他们打不进王府,您也必须及时出现在燕人面前,出现在毛太守面前,出现在平野伯面前! 要想司徒家一脉能够继续延续, 要想保住这份世袭罔替的爵位, 在这种事情发生时, 您, 必须要展现出您的立场,您的态度!」 …… 刚刚睡醒午觉的平野伯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纳罕着呢, 他是真的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只不过是在凑人头, 怎么凑着凑着,就他娘的凑出反贼来了? 而且一道道军情不停汇报过来, 反贼还很猖獗, 这是一窝大的, 居然连城外大营内都有反贼的内应? 眼下, 整个颖都到处都在传来喊杀声, 到处都是「驱逐燕虏,恢復大晋」的嘶吼。 而郑伯爷在一众甲士护卫下刚走出太守府大门, 就看见被冉岷护卫着急匆匆赶来的毛明才。 「毛大人……」 「噗通!」 郑伯爷还没开口, 毛太守就直接跪伏在了郑伯爷面前。 「……」郑凡。 「平野伯爷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一切,本官昏聩无能,先前多有语出不逊,自觉羞愧,差点酿成大祸! 还好一切尽在平野伯爷谋划之中,本官现在就等平野伯爷平定城内叛乱之后,再亲持酒杯,向平野伯爷谢罪!」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面露严肃之色地点点头, 缓缓道: 「毛大人请放心, 一切, 尽在本伯掌握之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平叛! 第1336页 「一切尽在本伯掌握之中。」 虽然, 郑伯爷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握住了什么东西。 但在这个时候, 为了照顾毛太守的情绪, 总不能告诉他: 您跪错咧! 这得多伤这位封疆大吏的心和自尊啊。 为了维护人家的面子,郑伯爷最终只能选择默默地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 现在的目标很明确, 颖都发生叛乱了, 那就平叛呗。 「毛大人还请入府歇息,稍侯本伯。」 「是,伯爷。」 毛明才这次显得无比温顺,他明白,如今颖都内乱已生,需要一个主心骨来快速平定,在这个时候,颖都内,最好只有一个声音。 瞎子走过来搀扶住了毛明才,示意其跟自己进去。 而真正戳破此事的野人王, 没有跟着进去, 而是继续跟着郑伯爷, 待得郑伯爷翻身上貔貅后,野人王也暗戳戳地挤掉了一名亲卫的马翻身坐了上去。 其实,在雪海关内,知道野人王身份的人,只是极少数,这些亲卫也不知道野人王身份,但时常能看见他和北先生一起下棋,所以自动就校衡了野人王的地位,那名被抢了战马的亲卫也没恼,默默地退到后面。 伴随着一道道军情不断地汇报过来,郑伯爷也进入了状态。 不管怎么说, 郑伯爷一直跟在梁程身边学打仗,又被靖南侯亲自教导过,同时还上了那么多次的战场,从南到北,该见的阵仗也见过了,而且还都是在最前线。 令人难以想像的师资水平加上丰富的亲临一线观摩的经歷,就是一头猪放在郑伯爷的位置上,也能哼唧出个纸上谈兵了。 更何况,郑伯爷不是猪。 以前,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稳妥考虑,所以一直延后自己亲自施为的机会,但如今这个局面,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 自古以来,想谋反,最主要的无外乎是两点——军队和大义。 军队更在大义前。 现如今,颖都城外的南北门大营,原本被叛逆拉拢的兵马完全被制住,南北大营稳定,那么对于这场从颖都城内发生的叛乱而言,别看声势大,但只是一团虚火,烧不疼人,也烧不长久。 至于大义,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前国主司徒宇。 「传令,命西门大营守将即刻分成三部,两部分别盯住南北大营,另一部入城助力平叛。」 「喏!」 「高毅,你即刻领一队人马去成亲王府,将司徒宇给我带到太守府来保护,他若不肯来,就告诉他,后果自负! 就说,这话是本伯说的!」 「末将遵命!」 「余下都有,随本伯去军械库!」 军械库里储藏着大量军械,若是被叛军得到打开,很可能造成军械大量流失,当然,叛军也不可能迅速就靠着这些军械武装出多少人马,事实上那些未经训练的城内百姓就算拿着刀枪弓弩,他们的威胁也并不大,只不过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还是应该提前掐灭才是。 接下来,郑伯爷率领一众甲士直赴军械库。 军械库那边还在厮杀着,原本驻守军械库的士卒因为巡城司那位周防务忽然率自己麾下发动了偷袭,导致军械库守卒大乱,但好在军械库的设计本就针对了这一点,所以剩下的守卒马上开始关闭各重锁门,成功阻滞住了周仁及其麾下的突破,等来了先前高毅接到消息后就即刻派出的一队援兵,眼下,军械库的战局分为两处,一处是在内部,一处则是在外面街道。 无论是郑伯爷亲率的三百亲卫还是先前调进来的靖南军,都是绝对的精锐,也是沙场老手,他们真正的优秀之处不是在于军械的精良与否亦或者是个人武勇如何, 当然,这两者自是不会差; 但真正的最大长处,是这种疆场宿卒更懂得在厮杀混乱的局面中去保持稳定。 比如街道上正在和叛军厮杀的这支靖南军,作为第一批增援的部队,他们在面对周仁以及附近各路赶来的叛逆从属时,没有选择冒进,而是以结阵的方式,仗着街道并不算宽阔的地形开始层层退守,而每当叛军觉得要击退他们从而准备杀入内部去打开军械库时,这支兵马又当即开始压上,给叛军持续施加压力,阻止叛军达成目的。 跟随在郑伯爷身边的野人王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艷羡地舔着舌头。 大燕之强,强就强在这里啊。 这种兵员素质,真的是无解。 昔日望江第二战时,他麾下的野人大军在军械上,因缴获巨大,所以真的并不算差了,但还是在和靖南侯亲率的镇北靖南二军的对沖之下,迅速瓦解。 不是他的麾下不够武勇,不是圣族的勇士贪生怕死,并且,在开战之前,野人王还以自己最为擅长的方式,通过演讲和鼓动,给他们打上了绝对的鸡血。 但在靖南侯指挥下,燕军各部在冲锋时变阵,宛若群狼一般从各个方向开始穿透撕裂自己的大军,直接造成了自己的指挥体系崩盘,随后就是各路人马的自我崩溃。 双方真正正面冲撞所造成的死伤,其实真的不多,人家纯粹就是在技战术层面上,碾压了自己,而且碾压出了一个词, 第1337页 这个词野人王曾同瞎子的口中听出过,很无情,却又很现实,叫……代差。 镇北军成军于百多年前,于五十万干国北伐军尸骨之中建成,随后百年,于荒漠中和曾不可一世的蛮族厮杀逐猎。 靖南军的每一个校尉,都是靖南侯亲自提拔而出,十多年时间,田无镜早已将自己对于骑兵的理念完全灌输进这支军队之中。 而自己呢, 十数年隐忍蛰伏,游歷天下,最后数年时间于雪原起势,固然有一支最早追随自己的嫡系兵马,但大军,依旧是短时间内拼凑而成。 这真的,是一种代差。 郑凡抬起手臂, 他甚至没有选择从胯下貔貅口中拔出蛮刀, 只是将抬起的手, 很是随意地向前一指, 道: 「沖阵。」 淡薄自然的,仿佛没有丝毫烟火气息,一如先前坐在尸横满地的学政司籤押房前的门槛时那般。 在郑伯爷身后,两百多骑士即刻出列,开始策动马力,呈现松散梯队阵形开始分批次间接性地拉起马速。 郑伯爷并未全军压上,因为街道不比野外,可施展腾挪的空间不大,冲锋的人少一点,效果反而会更好。 那种自己举着刀,炸唿唿地招唿手下人: 「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啊!」 然后一窝蜂地全都压上去。 一是这很蠢; 二则是这么玩儿,失去了战争的精细感,很没美感。 梁程打仗,喜欢稳妥,或许是因为郑伯爷家底子一直薄,所以迫使梁程打仗时也得学会打那种精打细算的仗。 田无镜打仗,则喜欢严谨,再复杂的战争局势,他都能做到抽丝剥茧地处理,他就像是一个极为高明的工匠师傅,甭管外面战况如何,他只是在有条不紊地修理着自己手中的物件儿,等物件儿修理好了,推开门,敌军就溃了。 郑伯爷还是受田无镜的战术影响多一些, 倒不是郑伯爷觉得田无镜的作战风格比梁程优秀, 而是觉得, 靖南侯指挥打仗, 真帅。 曾经,郑伯爷还只是翠柳堡一守备时,麾下也就蛮兵一小群,还被樊力那个憨憨调教成冲锋就喊「乌拉」。 后随着靖南侯入京,于皇子府邸内指挥靖南侯亲兵卫队, 则, 拔刀收刀, 周遭亲卫配合整齐, 自那一刻起, 郑伯爷才明白, 这, 才是自己想要的感觉。 人活一世,那活的是责任; 二世为人,那活的便是潇洒。 骑兵冲锋,加入战局,一个沖阵,就击穿了前方聚集的叛军。 而郑伯爷身后的甲士,则特意下马步战跟随收尾,原本结阵的第一路援军在看见自家伯爷驰援后,马上杀出。 一时间,军械库这边的局面完全逆转。 叛军起势,拼的,就是一口气,此气不得绵延,一滞就乱,一乱就崩,一崩,就溃。 战局甭管大小,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昔日郑凡和田无镜双骑入天断山脉,田无镜就曾告诉郑凡,打仗不是想着怎么把敌人杀光,而是想着怎么把敌人击溃。 叛军想逃,却又被刚刚击穿他们而过的骑兵追上去一记马刀,也有不少人跪地弃械投降。 有校尉将目光投向自己伯爷。 郑凡只是笑笑, 道: 「不留活口。」 不是郑伯爷冷血残酷,嗜杀如命,而是此时城内纷纷扰扰,自当以雷霆手段扑灭,哪里来的时间和你收押俘虏慢慢条理? 再说了,一场叛乱下来,死的,不仅仅是叛军,待得叛乱平息之后,一场大肃清是必不可免的,谋反之罪,最喜株连,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眼下,只是毛毛雨罢了。 军械库内部的叛军,在外围燕军杀入后,也马上崩散,却无处可逃,最后全部被斩杀。 郑伯爷一边摸着胯下貔貅的鬃毛一边继续下令分兵, 一路去往西门, 一路去往各处大门府邸传令,命其不准出门,不得出家丁护卫上街,只准自守家门,否则就算你打着帮忙平乱的旗号,也罪同谋反。 另一路持旗策马告诫百姓不得上街,颖都禁严。 做完这些,其实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尤其是郑伯爷还收到了最新消息,西门大营在分出三千多兵马分别驻扎南北大营外后,另有数千骑兵已然入城。 这团虚火,很快就会被掐灭。 再之后,其实就是寻找病灶切除了。 这病灶,自不可能小了去,虚火虽然不经烧,但其火星可谓真多,绝不是那种藏身于山野或者平民巷的逆贼可以勾连牵动起来的。 伸了个懒腰, 郑伯爷一时有些踌躇, 军械库一平,外加各处叛军被击溃的消息不断传来,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了。 本想去成亲王府,在王府内喝杯酒,顺带训诫训诫那位小成亲王,纯当是打发眼下无聊时光,谁晓得高毅那边传信说还没等他带人去成亲王府,人成亲王自己就带着王府侍卫主动来到太守府了。 太识趣儿了,也不好,整得自己没活儿可干了。 好在郑伯爷身边的野人王虽没有瞎子那种精神力的本事,但在揣摩人心的本事上可不差丝毫,当即看出了伯爷的窘状, 第1338页 开口道: 「伯爷,咱们现在可以去孙府。」 听到这话, 郑伯爷才想起来了, 先前出来的匆忙,但他还是记得事情,最先是在孙府发生的,孙府那边就像是一根火绳,直接点燃了整个颖都。 郑伯爷当即问道; 「怎么会查到孙家人头上去的?」 !!! 野人王简直感动得要痛哭流涕! 他可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郑伯爷的这句问话! 这是他的手笔啊,这是他苟莫离的神来之笔啊,伯爷,狗子我还是有用的,狗子我能帮你成事儿啊,把狗子我再丢回密室或者半路砍掉,绝对是暴殄天物! 但内心再激动,野人王也不会太过明显地表达出来,至少,在陈述回答时,不会。 上位者可以欣赏你,但你绝对不能自我感觉良好到过头,否则就会令人生厌了。 「回伯爷的话,请伯爷治罪,去孙瑛宅子搜查的条子,是我写的。」 「哦?」 郑伯爷有些意外。 其实,原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凑人头。 事儿搞大一些后,表明自己的态度,但并未准备向颖都真正的高门大户下手。 但现在事情是完全搞大了,却又像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在发展。 瞧着毛太守先前跪在自己面前主动请罪的架势, 可能原本准备写摺子参他的颖都太守,今晚得连夜写摺子夸他郑伯爷英明神武真乃大燕忠良! 「伯爷,奴在看那些条子副本时,发现孙家长子孙瑛身边,有一群人都是通过顶替的方式入了考院,而孙家,本该不屑用这种方式的,所以,奴就起了疑心,就擅自做主,写了孙瑛的条子。」 「就凭这些?」 郑凡有些好奇。 当真是凭这些蛛丝马迹,网到了这么大的一条鱼。 野人王咬了咬牙,直言道: 「伯爷,奴曾和司徒雷和大成国对弈,所以,奴原本就很熟悉颖都内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各方的脾性。」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这个说法,他认同了。 可能,这就是野人王的直觉,他就像是「皇帝」一般,浏览那些条子名单时,所代入的情景,并不是瞎子那种将事儿麻利做完的状态,而是代入了一个上帝视角,像分析自己臣子一样分析着这些名单,最后,分析到了孙家的孙瑛。 「这次,记你一功。」 「多谢伯爷!」 苟莫离心潮澎湃,他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郑伯爷拍了拍身下貔貅,对左右道: 「去孙宅,去孙太傅的府邸。」 孙瑛的宅子已经被攻破了,现在要去的,自然是孙家的主宅。 闲着无事, 去见见这位昔日的大成国宰辅。 郑伯爷曾和瞎子就着晋地的风气,开过玩笑: 说那晋地,讲究一个成功男人背后必然站着一个更为成功的男人。 眼下, 郑伯爷就是要去见那位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然而, 就在郑伯爷的队伍刚刚过了前面街道拐角处, 倏然间, 街道另一侧的院墙中,忽然腾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来者头戴铁面具,手持一把断刀,直接扑向了郑伯爷。 这是叛逆之中的高手。 「保护伯爷!」 苟莫离马上从马背上跳起,想要去将自己横亘在郑伯爷身前挡刀,却因为郑伯爷座下貔貅比普通战马高出两个头,所以苟莫离没能翻过去,只是将自己撞在了貔貅身上栽倒在地。 他倒不是故意用这种蹩脚的手段既表了忠心又躲避了危险, 而是他清楚,郑伯爷到底有谁在保护! 自己可是为那个人剥了一路的板栗! 两个甲士当即反应过来持刀欲拦,然而面具人断刀上释放出一层刀罡,将两个甲士直接弹开,自己则完全放开了后背留给对方去砍,就为了瞬间拉近和郑伯爷的距离! 郑伯爷的眼睛眯了眯,下意识地准备侧过身去,就像是战场上躲避箭矢一样,让自己战马来为自己挡箭。 「嗡!」 就在这时, 一道嘶鸣之音传来, 龙渊飞逝而至,直接撞击在了断刀刀身,面具人刀口一颤,不得已之下只能转身。 这一个停滞之下, 四周, 当即有一众甲士将其团团围住, 同时更有另一队甲士将自家伯爷层层保护在了身后。 面具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知道, 自己的刺杀, 失败了。 龙渊反转, 落回那道白衣身影手中。 面具人抬起头,看着那道身影, 喊道: 「未曾想到,昔日我大晋堂堂剑圣,居然奴颜婢膝侍奉燕狗权贵!」 白衣剑圣缓步走来, 周遭甲士让路,让其直面面具人。 剑圣的神情,有些萧索。 面具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语气之中,可以猜出他此时应该无比狰狞。 「虞化平啊虞化平,你可还记得你是一个晋人。」 「记得。」剑圣回答道。 「亏你还记得,亏你还敢说你记得! 虞化平, 第1339页 剑圣大人, 哈哈, 今日你能为这燕狗挡刀, 明日你是否就能和那野人王把酒言欢了?」 摔倒在地上的苟莫离此时抬起了头, 「……」剑圣。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头面 剑圣的剑,恢復了。 郑伯爷并未太吃惊,因为对此早就有了猜测,甚至可以说是有了心理准备。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会如星辰一般闪耀,哪怕短暂的蛰伏,也只不过是被乌云轻轻遮蔽,待得天高云淡,你会发现他依旧在那里继续着自己的璀璨。 习惯性地又伸手摸了摸先前差点被自己当成垫背的貔貅,表达些许愧疚。 随即, 郑伯爷又抬起头,看着被自己麾下甲士围住的那个面具人。 当他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失去了往日的锋锐,他就开始用嘴,企图去取代刀的效果。 剑圣没有再出剑,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没有去分辨,可能是懒得分辨,又可能是觉得,在这个场景下,再多的争辩,也无法去改变一个将死之人的内心。 剑圣记得自己师父还在时,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师父说: 这世上,有两种人,你是没办法去和他讲道理的,讲得再好,他也不会真的去听。 一类人,是你的剑杀不死的人; 另一类人,是你的剑马上可以杀死的人。 师父师父, 为师又为父, 师父的很多话,剑圣都记在心里,唯独这句话,在过去很多年里,他一直没能参悟明白。 在这两年, 他有些懂了, 懂的不是这句话,而是这句话中的……意境。 虞化平,已经死了。 死在了一剑刺穿老司徒家主心脏的那一刻, 死在了晋国京畿郊外和田无镜对决的那一晚, 死在了雪海关前一人斩千骑的那一日。 晋地剑圣,晋地剑圣, 他明明只是一个剑圣, 却为了剑圣前的这两个字,做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 他现在,只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一窝老母鸡的主人; 剑圣持剑, 开始往前走。 郑伯爷微微惊讶了一下,他本打算下令让麾下甲士们一拥而上,将那个戴面具的刺客给灭掉,并不想让剑圣出手。 那名面具人已经被自己的甲士们包围,弓弩已经瞄准了他,第一轮箭矢下去,其自身气血想要抗住都很难,剩下的甲士再同时施压,他就算能翻腾出一点浪花,也着实有限。 毕竟,这世上像靖南侯和剑圣这般的强者,只是凤毛麟角。 而面具人不说和他们比了,先前其刺杀时,郑伯爷有种感觉,自己反应得当的话,大概率不会死在其刀下,至多,受伤。 这还是没有算上魔丸出手的情况下。 郑伯爷看这个世上的强者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靠近自己时能一招格杀掉自己的,一种是无法格杀自己的。 很显然,对方属于后者。 连自己都秒不了,算个什么强者? 面具是个高手,但,也就是个高手吧。 但郑伯爷对剑圣的身心健康,一直呵护有加,他不想让剑圣去增添什么心理负担,好钢,应该用在剑刃上不是。 只是, 剑圣却一直在前行, 而伴随着他那坚定的步伐, 使得这一侧的甲士不得不主动散开一点包围圈,让剑圣进去。 这一袭白衣代表着谁,这些甲士们是清楚的。 面具人看着剑圣继续向自己走来, 大笑道: 「怎么,你虞化平是打算当着你主子的面儿,亲自出剑来杀我好向你主子邀功是么?」 剑圣嘆了口气, 道: 「不对。」 「不对,那你是什么意思,别说,你还要帮我求情,要救我?呵呵呵呵。」 剑圣摇了摇头, 道: 「我不认识你,我该怎么帮你求情?」 「……」面具人。 认识剑圣的人很多,因为他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但剑圣认识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个世上,并没有太多人值得他去认识。 这话,很伤人,尤其还是用这种很认真地态度去说的时候,更伤人。 你指责了我, 你抨击了我, 我没有反驳,没有辩解, 而是很认真地问, 你是谁? 「你,到底想怎么样?」面具人吼道。 剑圣继续往前走, 继续拉近着距离, 同时继续认真地道: 「我不会为了向他邀功而杀你。」 「难不成,你想放了我?放了我,还全了你剑圣的清白?英名? 虞化平,你以为你还洗得清么!」 剑圣依旧摇头, 道: 「是我自己,单纯地想杀你。」 「有何区别?」面具人笑道,笑声里,带着一种讥讽。 「因为你说的话,让我不舒服。」 「虞化平,你自己做得,还怕别人说得?」 剑圣点点头, 道: 「不是怕,是不舒服。」 「你还有羞耻心?」 第1340页 剑圣摇摇头, 这并非是他自己承认,自己没有羞耻心,而是认为,自己和眼前这位,根本就聊不到一起,双方完全是,鸡同鸭讲。 既然如此, 就没必要讲了。 此时, 剑圣和面具男之间距离,已经不足两丈。 行走江湖, 或者说, 有一些江湖经验的人都清楚, 当一个剑客,和你很近时,往往意味着危险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 不谈切磋和点到为止,所谓的比武、厮杀,那种动辄大战好几个日夜的,是极端个例。 就是江湖皆知的当年剑圣和李良申大战了「三天三夜」, 其原因还是因为中途李良申有军务,耽搁了两天,回来后再继续打。 所以, 剑圣出剑了, 然后, 面具人胸口位置出现了一个洞。 「你……」 「哐当」 断刀掉落在了地上, 面具人艰难地举起手,指着面前的剑圣,他万万没想到,堂堂剑圣,竟然会偷袭。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就算是死在剑圣手里,也不该是这个死法,他的刀,还没挥舞起来; 最重要的是, 虽然剑圣说不认识自己,但自己,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 剑圣却摇摇头,看着摇摇欲坠的面具人, 道: 「我没有偷袭。」 我拦下了你的剑, 我一步一步走到你面前,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要杀你, 结果你却一直看着我走过来,连刀口,都不抬一下。 「你……卑鄙……」 剑圣又摇了摇头, 依旧是很认真地回答: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面具人。 不管是偷袭不偷袭,就算大家划开场子,焚香沐浴,这场比武的结局,也是註定了的。 没悬念,一丁点都没有。 既然如此,就不用去在意是否是偷袭了。 「噗通……」 面具人摔倒在了地上,终于没了气息。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全程目睹了眼前一幕,然后对左右下令道: 「不摘面具,枭首,丢火堆里去。」 你不是喜欢戴着面具么, 行, 那我就连你的脸都不看一眼。 马上有甲士上前照办,郑伯爷则骑着貔貅来到剑圣身边,道: 「心里难受?」 剑圣摇摇头,将沾着血的龙渊在貔貅毛髮上擦了擦。 「……」貔貅。 在郑伯爷的影响下,貔貅除了偶尔会偷偷舔一舔地上的血,平日里,可是很注重打理自己毛髮的。 但, 它也清楚, 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人以及它的剑,到底有多么可怕。 郑伯爷开口道: 「老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他们,会将眼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给破坏掉。」 郑伯爷是心理按摩的行家里手。 剑圣笑了笑, 道: 「如果你死了,雪海关会大乱,我的院子,也就不安稳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年少学剑时的剑圣,为年轻气盛而活; 剑术练成后的剑圣,为盛名二字而活; 功成名就后的剑圣,为国家大义而活; 现在, 他只想为自己的那个小家而活。 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看,他不在乎。 剑者之心,并非一味冷冽,而是,心无旁骛。 小插曲,就这般结束了,接下来去孙府的路上,并未再出什么意外。 来到孙府门口, 却看见孙府大门洞开,一众僕役婢女跪伏在大门后的两侧,瑟瑟发抖。 僕人们后面,则是坐在地上的孙瑛。 孙瑛身旁,站着面如死灰的孙良。 事情, 他们已经知道了, 其实, 当燕军沖入孙瑛府邸随即和叛逆厮杀的消息传递到孙家本宅时,事情,一下子就清晰了。 原本被蒙在骨子里的孙有道和孙良父子俩,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一切的事情,都源自于孙瑛。 这种事, 是孙瑛能干的,也是他会干的。 虽然之前没想到,但事儿发生后,再落实到他身上,并不会觉得太奇怪。 郑伯爷没有急着入府,而是让麾下甲士先行进入,将孙家上下的奴僕全都押解了出去。 随即, 郑伯爷从貔貅身上下来,站着。 这一站,就站了好一会儿。 孙家府邸的左右两侧牌匾,右侧是「公忠体国」,左侧是「日月明镜」。 都是出自司徒雷的亲笔,「明镜」指的是孙有道经常劝诫司徒雷戒骄奢,亲百姓。 因为司徒雷生前留下了归附燕国的遗诏,所以,司徒雷的字,哪怕是在现在,也不算犯忌讳。 剑圣开口道: 「字,很好看么?」 不好看的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驻足这么久? 郑凡摇摇头,道:「等着你先进去。」 剑圣笑了笑,道: 「可以早说。」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也要面子的。」 第1341页 「行。」 剑圣迈步走入孙府,郑伯爷紧随其后,再之后,则是野人王。 而孙瑛和孙良,已经被一众甲士围住。 同时,孙宅内外,都被郑伯爷的亲兵卫给把守住。 孙有道本人经手下汇报,说是在厅堂里坐着。 双腿残疾坐在地上的孙瑛,虽说有些狼狈,但在看见郑凡走进来时,眼里,却像是重新放出了光。 而其弟弟孙良,则跪伏在了地上。 没求饶, 因为孙良清楚, 这个时候,求饶,已经没了意义。 就算是要求饶,自己也没这个资格,得自己的爹来求。 「瑛仰慕平野伯爷许久了,今日得见,果然英武非凡。」 每次听晋地男人说「仰慕」「敬佩」「神往」这种词,郑伯爷心里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郑凡没理睬孙瑛,而是先看向跪伏在一旁的孙良,开口道: 「本伯还以为,你们会把孙瑛给绑起来。」 来时路上,野人王向郑凡详细介绍了孙家。 事儿,既然是野人王发现的,也是他捅破的,那么他在这件事上,自然就有着极大的发言权。 比如,野人王认为,孙有道,并未参与这件事中。 因为以孙有道的影响力和谋划能力,不会仅仅在颖都冒出一团虚火那么简单。 毕竟那个老人,曾在镇南关,帮司徒雷谋划,数次击败楚军; 且还曾帮助司徒雷,在其驾崩前,击退了苟莫离。 但, 怎么说呢, 在谋反这种性质的事儿面前, 你想脱得了干系,是很难的。 孙瑛笑道: 「伯爷,瑛本就是个残废之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绑不绑我,又有什么区别? 就是绑了,煳弄煳弄别人尚可,在您面前,又有什么好煳弄的呢?」 「哟,话还挺多。」 「唉,事已至此,本想自裁了断,但又怕自己干干脆脆地死了,惹得伯爷不高兴,让伯爷觉得不痛快不尽兴了。 所以, 瑛就特意留着自己的这条命,交给伯爷您来处置,伯爷您,顺顺气。」 「这么体贴?」 「应该的。」 「成,看你这么识趣的份儿上,你孙瑛的那几个孩子,本伯爷留他们一命。」 孙瑛似乎没料到郑凡这么好说话, 当下正准备拱手行礼,同时道: 「多谢平野……」 「男的自宫送入宫中,女的则充入教坊司。」 「……」孙瑛。 郑凡嘆了口气,道: 「唉,本伯就是改不了这个心软的毛病啊。」 郑伯爷看向身侧的剑圣, 剑圣表情平静, 无奈之下, 没得到回应和捧哏的郑伯爷只能扭头再看向野人王, 野人王马上一拍手, 道: 「可不是嘛伯爷,您啊,就是菩萨心肠。」 孙瑛此时脸上的笑容也褪去了,洒然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请郑伯爷,给个体面。」 「体面?本伯凭什么要给你一个体面?你既然想要这个体面,先前自己怎么不惦记着呢?」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晋。」 「三家分晋已经很多年了。」 「但我是晋人!晋地的事情,应该由我们晋人来做主,而不是你们燕人。」 听到这话, 郑伯爷笑了, 道: 「是野人打到望江边了,是你们主动向我大燕归附请求我大燕帮你们驱逐野人。」 「那赫连家闻人家呢?也是他们请你们燕人来的?燕人之心,天下人皆知!」 「呵呵,这就更不对了,我大燕军队攻打干国,是赫连家和闻人家联军主动越过马蹄山脉犯我大燕; 怎么着, 只准你们来打我,就不准我们还手? 打架嘛,你来我往才有意思,但谁曾想,赫连家和闻人家那么不经打啊,一打就没了,啧啧。」 「我晋人……」 「啪!」 郑伯爷一巴掌抽在了孙瑛的脸上,直接将孙瑛的两颗牙齿给打了下来,其嘴里,也流出了血。 「本伯真是烦透了你这种人,明明是自己身有残疾,所以更迫切地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废人; 明明是自己还贪图当年大成国在的时候你孙家的风光, 什么为了晋国? 什么为了晋民? 什么晋地的事情晋人自己做主? 当年晋皇还在京畿之地的时候, 怎么不见你带着你家老子一起去投奔晋国正统皇室而是在这里和司徒雷这种乱臣贼子媾和着呢! 他司徒家算什么狗屁正统! 无非就是以下犯上胁迫君上包藏祸心的逆臣罢了! 就你, 也配和本伯谈忠义? 也配和本伯喊什么正统!」 「大成国乃有德者立国,顺应天命民意……」 「那好,照你说的,你大成国前年差点都亡国了,是不是意味着天命不在你们了,民意也不在你们了? 现在我大燕掌控晋地,那天命和民意,岂不正是在我大燕? 嘿, 本伯真是觉得奇了怪了, 第1342页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分明是为了自己,却得给自己整得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一样,你出门去问问颖都城内外的晋地百姓,问问他们还想不想再来一次前年的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兵灾!」 骂完后, 郑伯爷叉着腰, 对着厅堂里喊道: 「孙太傅是不屑见本伯是么,成啊,那本伯这就走,回头孙家抄家灭族的时候本伯再回来挑挑看看,有没有长得标緻的女眷可供选回家去。」 言外之意就是, 不谈是吧? 成, 那就公事公办吧。 这时, 厅堂内传来孙有道的声音: 「伯爷且慢,老夫正在为老妾寻一份头面,好一起送予郑伯爷吶。」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两只老狐狸 这两年来,剑圣越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只会使剑。 在其他方面,自己的短板,实在是太多太多。 所以, 他听不懂郑凡和孙有道这番隔着老远的喊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当然,字面意思肯定好懂。 但凡名人,流传最广的,往往是他身上的一些癖好,且越是接地气的癖好就越是容易被传播,因为帮其传名的,就是「地气」。 一句「平野伯好人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这抢回大楚公主,在真正高层眼里,自是扬我国威,打击他国威信的壮举。 而在一些层次比较低的小酒楼小茶楼内,则又成了贩夫走卒们谈资里的又一佐料。 呔, 你还与我分辨说平野伯爷好人妻是中伤是无稽之谈? 那你瞅瞅,你瞅瞅, 平野伯爷为何偏偏要等到公主大婚那天才去抢亲? 当然,作为郑伯爷的邻居,剑圣是知道郑伯爷的为人的。 郑伯爷这个人,身上毛病不少,也喜欢享受,但却从不沉迷,颇有一种浅尝辄止的自觉。 所以,剑圣本能地觉得,这番简单对话之中,有着另一层意思,至于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 野人王倒是听明白了, 他早就看出平野伯这个人,向来「贼不走空」,通俗点来讲,就是杀个人,哪怕是个樵夫,也要去其尸身上摸一摸,虽说不大可能摸出什么好东西,但就是少不得这个流程,缺不得这个仪式感。 先前郑伯爷说的等孙家灭族后收拢其女眷,意思就是你家眼瞅着就要因谋逆大罪被灭门了,老子现在来了,你要是能像教坊司的女奴那般侍奉于我,那咱们还有的谈。 而孙有道说的正在给自己老妾找头面送给平野伯,并不是真的意味着要将自己那五十岁的妾送出去,毕竟他敢送,郑伯爷也不可能要。 孙有道言外之意就是将老妾比作自个儿,他已经七十岁了,而且已经退下来了,犹如昔日美人垂暮,若是郑伯爷不嫌弃,还觉得自己这个老身子骨还有点用的话,他愿意像妾一样委身侍奉。 野人王眯了眯眼, 两只老狐狸, 隔着老远就能互相嗅到对方身上的狐臭味儿。 郑伯爷「呵呵」一笑, 正准备迈步向前, 却又收住了脚步。 剑圣嘆了口气,先行一步,走入了厅堂。 郑伯爷这才紧随其后。 人, 谨慎一点,没错的。 毕竟不是光脚的时候了,好不容易打拼到这个位置,总得惜福。 郑伯爷可不想在若干年后,有燕国诗人感嘆:但使雪海飞将在…… 因日头已经快下去了,厅堂里又没点灯,所以有些昏暗。 孙有道没坐首座,而是坐到了下面。 他确实见老了,但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往那儿一坐,也自有一股子沉稳气息流淌,到底是前朝宰辅。 郑伯爷也没坐上头去,而是在孙有道对面坐了下来。 野人王站在郑伯爷身后, 剑圣则在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老朽很早就想见平野伯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谁成想,今日见是见着了,却居然是在这种场面下; 教子无方,让平野伯见笑了。」 「孙太傅说这些话就太客气了,其实,本伯对孙太傅也是仰慕已久,这好不容易来一趟颖都,就想着找个机会来拜访拜访您。 但您算是荣养致仕了,不见外客,无法,本伯只得故意让手下士卒去冲撞一下贵公子的门楣,本想着由此结个误会,好寻个由头上门来见孙太傅赔罪,可不就见着了么; 但, 造化弄人了, 一不留神,这事儿就撞破了,也撞大了。」 一边的剑圣伸手拿起面前摆放着的果脯,一边吃着一边听着。 这种两只老狐狸的直面对话,每一句每一个神情,都有着隐喻,有着暗关,像是剑道变化万千,每一道变化都能让人回味许久。 孙有道举起酒杯,敬郑伯爷: 「老朽,先满饮一杯,赔罪。」 说完, 他一口干了。 先前孙家正在开寿宴,所以每个人面前的案桌上都有酒菜摆着,菜是冷了,但酒还是有的。 郑伯爷看着孙有道喝完,自己依旧坐着没动。 孙有道放下酒杯,对郑伯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郑伯爷摇摇头,道: 第1343页 「小时候肠胃不好,总是闹肚子,后来学乖了,就不在外面吃东西了。」 「哈哈哈哈,伯爷真是个妙人,坦率,直接。」 孙有道笑完, 目光落在了坐在郑凡身侧的剑圣身上。 他, 是认得剑圣的。 「名剑傍身,手握两万虎贲,此等豪情,让老朽也是心嚮往之啊。」 「咱可以再说说天气,再说说夕阳,再说说星辰,再说说这颖都的红帐子里的风流激盪,没事儿,本伯有的是时间。」 我有时间, 你没时间了。 这不是真的在催钟, 而是在点名谈话的主动权。 孙有道点点头,道:「有些话,总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倒不是老朽刻意地想要去敷衍铺垫。」 「本伯有个朋友曾和本伯说过,这世上,只要是双方诚心诚意的,就没有谈不成的买卖。」 「可是六殿下?」 「正是。」 「是啊,那老朽,就开诚布公了,家门不幸,出此逆子,老朽原本就不求富贵了,只求,家门得以安稳传承下去。 老朽敢问伯爷, 这一劫, 老朽这孙家,可还有机会过去?」 这就是孙有道的要求,做买卖,就是互通有无。 你需要什么,你有什么,我需要什么,我有什么,但有一条能达成,另一条,就算不能完美接入,但总能找到另一个办法去补足。 郑凡点点头, 道: 「有。」 孙有道闻言,倒是丝毫不遮掩地长舒一口气。 「伯爷,想要孙某做什么?」 孙有道没有去和自己儿子那般,傻乎乎地去问过了这个坎儿后是什么待遇。 是否是男子自宫入宫女子充入教坊司。 因为孙有道心里明白,这个根本就不需要问,孙家因为自己的关系虽然门丁不兴旺但也是颖都顶尖的家庭,他虽然退下来了,但在颖都,仍然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否则他的长子,残废一个,又是怎么能联通这么多势力去密谋造反呢? 但孙家,并非是大富之家,所以,钱财这类的,是不可能拿得出手的,拿出手,人平野伯也未必瞧得上。 人平野伯要的东西,自己能给的东西,其前提必然是自己家族仍然保持着在颖都的这种地位,否则平野伯难不成真去教坊司讨债去? 先保全孙家,才有后来平野伯的索要,孙有道看得很清楚。 这买卖,在这种情境下,是他划算的,因为他是先收货。 郑伯爷微微摇头, 道: 「本伯,其实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不瞒太傅,本伯此时来孙府,就像是元宵灯会上赶集,也就走走,也就看看,出门时,也没想着具体要买什么东西。 但若是真瞧见自己稀罕的玩意儿,说不得就会动心收入囊中。」 孙有道点点头,道: 「那就由老朽来理一理,看看老朽这里,能有什么是能让平野伯觉得稀罕的物件儿。」 郑凡微笑以对。 我答应你可以保全孙家,但前提是你得给出足够的价码。 剑圣忽然觉得, 明明很严肃也很高大上的事儿, 但经这一老一青这么一转手,仿佛就和平日里自己妻子去市坊买布料没什么区别。 民间常有笑话,说老农觉得皇帝早上可以吃二十个油馍馍,美得很。 皇帝自然不会吃二十个油馍馍,但皇帝家的儿子夺嫡,说白了,和民间哪户人家几个孩子争夺祖屋并没什么区别。 剑圣闭上了眼,果脯也不吃了,只觉这些事儿,当真是好生无趣。 一边的野人王看似表情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心下,已经琢磨开了。 孙有道,到底会出什么价? 野人王最喜揣摩人心,也擅长权谋,在此时,也就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代入到孙有道的立场上去帮他思考思考问题。 眼下,已经不是大成国了,孙有道也已经致仕,退居幕后。 就算是将这次造反的事,给抹掉,认为孙家完全不会受到这次谋反之事的牵连,孙家,其实也拿不出太多足够吸引自家伯爷的价码。 一是因为自家伯爷的位置已经不低了; 二是因为孙家并不是全盛时的孙家。 如果仅仅是一个「里应外合」,在你日后想造反时,孙家会提供帮助。 野人王觉得,自家伯爷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绝不会答应这个。 再者,孙有道也不至于蠢到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价码,否则这就是瞧不起人了。 而瞧不起人的后果,就是平野伯拂袖而去,孙家等着满门问罪。 郑凡其实也是在等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具体想要什么,但总是习惯性地想碰碰运气。 不要钱的彩票,又闲着,不刮白不刮。 孙有道并没有思索太久, 他看着郑伯爷, 开口了。 等他这一句话说出口, 郑伯爷的目光顿时一凝,野人王也是微微张了张嘴。 二人心里一时间都发出一样的感嘆:不愧是能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就是边上坐着的剑圣,也是觉得孙有道的这个价码,仿佛真的击中了什么,确切地说,是击中了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位大燕平野伯。 第1344页 孙有道的话是: 「朝廷每年会向雪海关运输两次粮饷,一次在年中,一次在年末,马上,新一轮的粮饷运输就要开始了,老朽向伯爷保证,自这一次起,运往雪海关的粮饷,将是原来的两倍!」 两倍! 粮饷运输,一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主要有两点, 一点,是接手环节中的损耗。 另一点,就是运输过程中的消耗。 接手环节的损耗,就是粮食从农民手中徵收上去后,先在县里,再去府里,然后可能还得再运去一个地方集中储存点量,再之后,要么去京师要么就发往目的地。 等到地方后,又是一个集中点,然后再分发,这还是往少了说的。 每个环节,都会有人上下其手,你削一层皮,他削一层皮,一层层削皮下去,然后地方主将一层皮,将官一层皮,真到第一线士卒手中时,这个果核还能保持完整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雁过拔毛这种事儿,就算是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也无法避免。 另一点,就是运输,首先,大批量的粮食得有人运,粮食越多,需要运输的人和畜力也就越多,运输途中人和牲口都得吃饭的。 所以,为了避免损耗,以及使得效率最大化,基本上整个成国的驻军,其粮饷运输,都是从颖都开始,由颖都作为成国最核心也是最中央的区域来进行调派。 当然,各军额度,还是由朝廷来负责定制。 「两倍?」 听到这个数字,郑伯爷心动了。 虽说郑伯爷在雪海关能养两万精锐铁骑,靠的,不仅仅是朝廷的粮饷,还有自己的四处劫掠家底,以及接下来的商贸运转。 但如果粮饷能翻一倍的话,这多出来的部分,再养一个一万铁骑出来,应当差不离。 当然不是这般直接凭空变出来,毕竟银子和粮食不可能自己去大变活人,但这就像是一个人,多吃了几口饭,多了几把子力气后,在东家将活儿干完了,回家还能再拾掇拾掇自家的院子。 这就是孙有道的水平,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个「买命」的法子,昔日大成国宰辅,果然名不虚传。 但郑伯爷还没急着表态, 谈买卖么, 你急着想要,就着相了。 更何况人家满门的命都掐在自己手里,自己需要着急么? 孙有道继续道: 「犬子任颖都转运使……」 官职和差事,其实不是一个意思,因为官职是分实虚的。 有些官职,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荣誉。 就比如此时的孙有道,他的成国太傅位置,其实就是一个荣誉,让你享受一下这个级别的退休待遇。 郑伯爷的这个成国大将军,也是一个荣誉,成国都没了,你将谁的军去? 而转运使,是实职,官位虽然不高,但所经手的事务,却很多。 因为成国东部一直面临着来自野人和楚人的威胁,靖南侯的靖南军主力也一直在晋东驻扎。 所以,从燕国、曲贺城、歷天城向颖都运输来的军需物资,是由转运使来实际负责接收,而接收后的分发,也是过他的手。 要知道,军需,一直是一支军队的生死命脉。 孙有道曾任成国宰辅,从镇南关开始,就是司徒雷在前面打仗,他在后方筹措转运军需,二人的配合,类似沛公和萧何。 司徒雷驾崩后,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靖南侯挂帅东征军, 都是用的成国本来的官僚体系来进行大军军需物资的运转, 孙有道当初总揽后方全局,为靖南侯解决了后顾之忧,就连侯爷也曾称赞过他。 所以,孙有道在这一块,不,确切的说,这一块区域,应该是孙有道的嫡系区域,整个上下,应该都是他提拔和任用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致仕前将孙良推送到那个位置上去。 「伯爷,成国境内驻军众多,所收所发粮饷也是极多,但老朽确认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 一则,开源,在向大燕朝廷报备所需时,多抖抖笔墨,在接收来自歷天城和曲贺城那边的军需时,一些项目和损耗上,可以吃相再难看点。 二则,节流,伯爷要想吃饱,要想吃撑,那其他各地驻军的粮饷上,就得卡卡脖子,让他们吃不饱,但却不至于饿得发慌,只能生闷气,不会闹出大乱子来,此中火候,老朽有自信可以拿捏住。 还有第三, 那就是肃本。 按照旧例,颖都这么大的一座城,这么多百姓,这么多官吏,都需要吃用,百姓还好,饿不死,就不会出事。 但官吏,吃得不好,用得不好,就容易闹腾。 所以,天下各处都一样,从各处运入颖都的军需,再从颖都出去,这一个流转,肯定会分润一部分下去。 这一块的肉,也可以切一切。」 颖都本就是一个小朝廷, 而且, 大燕现在对各地驻军的粮饷,都不是足额发放的,这颖都里的百官以及下面更多的官吏,他们的俸禄,自然也不是足额。 但活人岂会被尿憋死,甭管是红紫黑蓝的官袍,只要是进了衙门的,别的可以不会,但捞钱捞好处,这是基本生存能力,不可或缺。 第1345页 听到这个第三条, 郑伯爷笑了笑, 各地驻军那边,向来容易被军需官拿捏住,这不稀奇,况且,只要不打仗,大家总是能找到法子去补足的,但…… 「孙家现在,还有能力在颖都这一块上下刀子么?」 孙有道点点头,没有丝毫颓丧,反而意气风发, 道: 「这次叛乱,牵扯其中者,不知凡几,事后清算,渎职者,更是茫茫一片,砍一批,贬一批,这官帽子,得落下来茫茫多。 值此更迭之际,多安排一些自己的人上去,以控制住大体局面。 再切这一刀时, 就容易得多了。」 一边站着的野人王在此时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唿, 眼前这个老头, 不愧是自己当年的对手! 野人王所震撼的,不是老人的手法,事实上,这种打压异己扶持亲信,是个人都会做,只是有些做得吃相难看,有人做了后你还觉得他公正不阿; 但眼前这个老人, 前一刻自家还被笼罩在谋逆大罪之中随时倾覆呢, 现在, 竟然直接将这次颖都叛乱当作一次契机,打算加以利用! 看似简单的视线切换, 却蕴含着一种真正的大气魄! 「伯爷,其实从去年开始,朝廷户部向这里运来的军需,运往雪海关的,都是贴了条儿的。」 贴条儿的意思就是,这批军需是上面有人盯着的,你们要吃,去吃其他的去,这一份,不准动。 要敢动, 行, 咱们来唠唠。 搁在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就是专款专用。 孙有道自然知道此时大燕户部是谁说了算,而那位,和眼前的这位伯爷又是什么关系。 但没必要在此时说透,因为他现在没这个资格。 「伯爷,如此一来,朝廷那边有人照拂,地方上,也有人为你所用,如此一来,雪海关,必然粮草充足。」 郑伯爷微微颔首, 这叫, 双管齐奶? 「伯爷,老朽也不说那些愿为走狗这类的话了,没啥意思,但老朽只一个心愿,不求儿孙大富大贵,只求他们能平稳传家。 老朽能为伯爷做的,应该还不止这么多,除此以外,其余的事儿,就请伯爷等着看吧,都是老朽的诚意。 孙瑛,会被禁足,关入家里密室,此生不得出门半步。 儿孙呢, 老朽就不帮着说什么话,拍什么胸脯了,他们普遍不争气,也很难为伯爷做什么。 老朽只能保证自个儿, 但凡多活一日, 就都一直感念着伯爷的活命之恩。 就如伯爷一开始所说的,想要故意找个茬来找老朽赔罪,好见见面,说说话。 老朽就原话奉还了, 就当孙家这次,也是故意找个茬,好搭上伯爷您的这条船。 不求船舱铺位, 在甲板上,留半张可以铺草蓆的地儿就成。」 郑伯爷站起身, 活动了几下筋骨, 打仗时还好,身子不矫情, 但平日里,他基本都是能躺就躺能靠就靠,刚和孙有道跪坐了一会儿,还真有些不爽利。 郑伯爷没说什么, 直接向厅堂外走去。 剑圣也站起来,他其实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谈好了还是谈崩了? 难不成,还得回去考虑考虑? 但造反的事儿,能考虑么? 说不得今夜孙家人就全都被下死牢了。 但孙有道却坐着没动,也不询问郑伯爷的意思,只是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自言自语道: 「今儿的大寿,过得有意思。」 剑圣看向野人王,野人王却只是对剑圣笑笑,做了个您请的动作。 笑话, 野人王可不敢在此时开口向剑圣解惑,而且还是当着孙有道的面! 这可是一只老狐狸,自己站在这里,他定然看不出什么,但自己多说些话出来,指不定就能被他瞧出身份来! 想不通,剑圣就不打算想了,起身,和野人王一起跟着郑凡走出了厅堂。 厅堂外的院子里, 孙良依旧跪伏在那儿,姿势都没变过。 孙瑛,则双手撑着地,躺在地上,听到动静时,转过头,看着走出来的郑伯爷。 郑伯爷面色平静,孙瑛无法辨别出来,自家老子,到底是谈好了还是谈崩了。 孙良在此时也抬起头,匆匆扫了一眼郑伯爷,马上就又低下了头,他脸上,满是泪痕和鼻涕。 别笑, 谁家刚刚还高高兴兴地给老父过着大寿转瞬间就要面临满门抄斩的局面,是人都会崩溃。 郑伯爷走到孙瑛跟前, 停住。 孙瑛抬着头,和郑伯爷对视着。 郑伯爷嘴里吐出两个字: 「低头。」 孙瑛张了张嘴,将头,低了下去。 「跪。」 孙瑛开口道:「瑛身有残疾,跪不了,还请伯爷……」 「那就五体投地。」 孙瑛扭头,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弟弟,闭上眼,缓缓地将双手和双脚,以及自己的下颚,都贴在了地上。 「参见平野伯爷。」 第1346页 郑伯爷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开口道: 「孙家孙瑛提前密会本伯告发乱党,又与本伯里应外合将乱党一网打尽,使本伯得以一举肃清颖都妖氛,本伯会上书陛下,为你请功!」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安排 郑伯爷话音刚落, 孙良直接「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其精神一下子放松,近乎昏厥了过去。 而孙瑛, 则是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已然渗透出鲜血,原本的他虽然残废,但目光里依旧带着精气,只是现在,他的眼眸中,已经满是浑浊。 郑伯爷没有再在孙府停留,命手下将孙府的下人们都放了后,又留了一支兵马在孙府外候着,自己则坐上貔貅,在一众亲卫严密的保护下,回太守府。 毕竟,太守府,才是颖都现在真正的中心,成亲王府则更像是一个象徵性地标。 回去的路上,野人王没骑马,而是主动跟在剑圣身侧。 剑圣没发问, 但野人王却主动地开始讲解。 谁叫他的身份,本就是个原罪呢? 而且,野人王心里也清楚,哪怕自己今天立了一个大功,但在郑伯爷心里,自己还是比不上剑圣的。 再者,其他魔王,野人王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似乎对「善恶」这种事,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他们的行为方式,和他们的主上一样,以自己的喜好为中心。 甚至,野人王都觉得,他们好像连「燕人」这个原生身份,好像也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但剑圣不同,虽然如今的剑圣已经改变了很多,但野人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因为换做以前的剑圣,是不会走过去,直接出手,一剑将那位面具人斩杀的。 就算明知道斩杀他很容易,也会告诉他,我要出手了,你接着。 「咱们伯爷这一招,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是保住了孙家,听孙有道那老头的意思,这是准备要復出了,否则靠他那个二儿子孙良,这交易,可搞不定。 如今颖都大乱,无论是颖都的权贵还是百姓亦或者是大燕朝廷,其实想的都是一样的事,那就是赶紧将颖都的局面,给稳定下来。 孙有道本就德高望重,资歷最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借着这个势头,就算是他自己坐着不动,颖都的百官也会来请愿求其出山主持大局,甚至是朝廷也会下恩旨,暗示他出面来安抚局面。 而孙有道这次出山后,其地位并不会因为致仕的这段时间而下降,反而会借着这股子东风,让其比以前更为深入地掌握住颖都这昔日成国的中心。 这也为其兑现向咱们伯爷许下的承诺给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二,孙瑛这次出卖盟友的事儿,将会使得其,不,是连带着整个孙家,都会被整个晋地的乱党所仇视,换句话来说,孙家的名声,已经臭了,完全被绑上了咱们伯爷的船,没了反覆的可能。」 剑圣听了这些话,道: 「你先前说,大傢伙要请愿让孙有道出山主持局面,现在又说孙家的名声臭了?不矛盾么。」 野人王摇摇头,道: 「不矛盾,一点也不矛盾,就如同您的剑,有两面,人,也是一样。 等这次事宣扬出去后, 颖都的权贵和百姓,会更为热切地希望孙有道出山。 权贵们担心这次叛乱出现后,大燕朝廷正好会借着这个契机更为深入地进入颖都这一潭水,削减他们的权力,打压他们的地位; 颖都百姓则担心叛乱再来几次,或者是引发了兵灾,会影响他们的生计,说不得又要颠沛流离。 而刚刚帮燕人完成这次扫灭乱党立下大功的孙家,在权贵和百姓眼里,就是真正的燕国朝廷的人,他出面来主持局面,应该能扛得住来自燕国朝廷的压力,大家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 但怎么说呢, 刚说的,是一面,另一面就是,人一旦没了性命之虞,就开始去想一些有的没的,自己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如同水草一样没个腰肢儿,却总喜欢恬不知耻地看别人笑话。 还是这帮权贵,还是这帮官吏,他们在背地里,必然会批判孙家,批判孙有道,什么卖主求荣卖国求荣啦等等。 白天在街上或者在衙门里,见到孙家的人,会跪下来谄媚,晚上三五好友聚会时,三杯马尿下肚,就能将孙有道从头到尾批臭。 就是颖都的百姓,也会编排出许多关于孙有道的故事,关起门来时,还会先啐一口唾沫在地上,骂一句孙老狗,再咒一下这条晋奸或者叫成奸老狗到底什么时候死! 众望所归和声名狼藉,本就不矛盾。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世上能完全不顾一切地站出来的人少,您以为谁都能和您一样,主动站在成群马刀面前么? 再说了,就是您,不也是被人骂了么。」 剑圣沉吟许久, 最后道: 「麻烦。」 「但您似乎比我预料中要想得开。」 「因为我觉得,想太多,容易让人烦,就不去想了。」 「您这是境界,通透。」 太守府,到了。 进太守府,郑伯爷倒是没让剑圣先进去,毕竟若是此时太守府内也不安全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叛军已经完全攻克颖都城了,这显然不可能。 第1347页 得知郑伯爷回来了,毛太守和成亲王司徒宇一起主动来迎。 郑伯爷得了好处,也遂了心愿,自是不会再去卖什么脸色,不说别的,光是毛太守先前对着自己的那一跪,自己眼下也得给他留着面子。 「见过成亲王,见过太守大人,王爷,大人,二位请放心,城内的叛党基本已经被镇压了,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收尾。」 司徒宇开口道:「幸好有平野伯在,实乃我颖都之幸。」 毛太守摸了摸自己的鬍鬚,点头道:「确实,若不是平野伯正好在这里,这一番乱子,本官和王爷二人,肯定得忙得够呛。」 三人随即一起入了籤押房,郑伯爷将事情,说给了二位听。 当然,肯定不是说的实话。 「如此说来,孙太傅,也算是公忠体国了。」毛太守感慨道。 其实,他一开始是不信的,他不信孙有道,会做出这种事儿,因为他觉得孙有道的觉悟,没那么低。 这里的觉悟,不是指的是对大燕的忠诚,而是另一种家国情节。 在毛明才看来,孙有道隔岸观火就是了,真没必要还得让自己的长子去弄个里应外合。 他图什么? 要知道当初陛下可是下旨,想让他去燕京做官的,但人家以年老体迈为由,拒绝了。 年老体迈,大家都清楚,只是一个官面上的说辞。 说白了,还是不想屈身侍燕呗。 但大家都能理解,不想干就不干了吧,陛下和朝廷也没去难为人。 但你前脚不想去燕京为官,后脚就联繫平野伯来个里应外合,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当然,这些话毛明才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犯了忌讳。 你不能说人家忠于大燕是错的。 且根据先前郑伯爷的步步为营,提前预判和处置,实在是太天衣无缝了,所以毛明才也就相信了有人提前给郑伯爷通风报信,且准备里应外合。 感情上,有些无法理解,但理性上,已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司徒宇再听完这些话后,眼神里闪现出一抹暗淡,但很快就掩藏掉了。 他这个位置,其实很尴尬。 作为司徒雷的儿子,他想不想恢復昔日父亲的荣光?恢復司徒家在晋东主宰的地位? 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但他一来清楚燕人势大,兵马强壮,而自己这边,明显实力不足,连原本那几支其父留下的能打的晋军,也早就被靖南侯强行整编调拨到了奉新城一线去了。 二来,他捨不得现在的生活。 司徒雷驾崩前的奋力一击,保住了颖都,一道内附大燕的遗诏,为司徒宇换来了一个大燕世袭罔替的亲王爵。 虽说不能称孤道寡,但足以保证自己以及自己子孙的世世代代富贵荣华。 但,司徒宇在从郑伯爷口中得知孙有道「做的事」后,心里,不禁暗恨起来。 因为他清楚,乱党如果作乱成功,他们必然会拥护自己为帝。 好在剑圣没进籤押房,当郑伯爷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时,他可以随意地去放风,否则,剑圣很快就能在这里找到野人王先前对自己所说的参照物了。 「所以,毛大人,王爷,我觉得眼下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有三。 一,毛大人以颖都太守令,再调一支兵马拱卫颖都。」 调来的兵马,自然是燕军,同时,还有一句话没说,既然调来燕军,那么城外的南北两大营的晋军,自然得往外调走一些。 颖都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还是得牢牢掌握在燕人自己手里为好。 毛明才点点头。 「二,请大人速开府库,同时请王爷开一些王府内库,此次是城内平叛,大军入了城,叛乱被镇压后,当立即犒赏军伍。 入城平叛的靖南军和西门大营的兵马,自是需要好好犒劳的,同时,南北大营,也需要去慰藉,毕竟他们现在才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且这次叛乱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平定,南北大营的安稳,也是一大因素。 另外,及时犒赏,也能稳住军卒,否则我担心会对城内百姓造成伤害。」 燕军军纪严明,这里的军纪,指的是行军打仗时的军纪,但平日里的那种军纪,就不敢恭维了,而且士卒一旦杀红了眼,热血一上头,叛军杀完了就开始烧杀抢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为什么长期攻城战之后的屠城例子这么多,也是因为士卒的精神已经压抑紧张到了极点,一旦入城,必然要将怒火发泄出来,主帅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否则下面士卒分分钟譁变给你看。 朝廷之所以要收回地方治理权,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军头子治理地方,对地方百姓,真的不是什么友好的事。 毛明才当即道: 「这是自然,本官即刻派人回去开府库犒劳军士,不过,一事不劳二主了,还请平野伯辛苦一趟,由你去分发犒赏吧。」 毛明才现在和郑凡的关系,很奇特; 白天他们势不两立,文武对立,现在则颇有一种被晋地的风吹醉的感觉。 当然,毛明才之所以这般说出来,并不是想要刻意地结交郑凡,至少,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而是在提前堵住司徒宇的嘴。 燕人入主成国后,自然而然地就将成亲王府和下面晋军兵马给隔绝开了,你成亲王可以在颖都王府内醉生梦死,随你,但绝对不能再碰军权。 第1348页 犒赏军士这种收买人心之举,自是不可能给司徒宇去做的。 果然, 在毛明才说完这番话后, 司徒宇也道: 「本王稍后就命人将赏赐之物移交给平野伯,就有劳平野伯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多谢毛大人和王爷的信任。」 毛明才则继续问道: 「平野伯爷,还有第三条呢?」 郑凡开口道: 「这第三条,就是惩戒,有赏必然有罚,赏罚分明方可长治久安,这一次叛乱,官吏中牵涉其中者很多,渎职者也很多,还有不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就更多。 我觉得,应以重典来治,以儆效尤。」 司徒宇闻言,有些担心道:「可是这样做,会不会使得人心不稳?」 郑伯爷马上回答道:「所以,我建议请孙太傅出山,来肃清和重整颖都吏治。一则孙太傅在颖都素有威望,可安人心;二则孙太傅对颖都很是熟悉,肃清时也能做到有的放矢。 当然,这一切,都得是毛大人牵头来做。」 毛明才的眼睛眯了眯,他总觉得有些过于顺畅了,但又想不通哪里有问题,毕竟郑伯爷提出的建议是中肯之言,就是郑伯爷不提,朝廷大概也是会再请孙太傅出山的。 「本王觉得可行。」 司徒宇倒是很快地就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先前还对孙有道在心底生出厌恶情绪,但是他更明白,孙有道来出面,总比燕国朝廷重新派一个酷吏来要好得多得多。 毛明才最终也点头道:「平野伯所言极是。」 谈完了后, 郑凡就起身告辞了, 乱子,已经平定了,接下来他还剩下一个犒赏的活儿,但赏赐之物的筹措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正好此时自己可以回驿站洗个澡歇一歇。 另外,今天颖都乱子很多,公主一个人在驿站里,总得回去看看。 和毛明才与司徒宇短暂告别后, 郑伯爷就带人回了驿站。 刚进驿站的门,郑伯爷就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腰牌,这是御赐之物,上面雕刻着平野伯三个字。 郑伯爷将腰牌送到了剑圣面前, 剑圣有些疑惑,没接,问道: 「怎么了?」 「不算上巡城司和守城卒,城内还有大量从城外军寨里调出来的兵马,虽说他们现在还在搜捕乱党余孽,虽然我已经派高毅去督查巡逻了,但我还是担心他们会做出一些扰民的事儿来。 这是我的令牌,你可以在城内转悠走走,看看,遇见犯事儿的士卒,可以持我令牌制止。」 剑圣接过令牌,笑了笑, 道: 「制止?」 郑伯爷也回应道:「或者也可以理解成,杀了犯事儿的士卒后,你被围攻时,拿出令牌可以脱身。」 剑圣点点头,道:「还真有些奇怪,一样的意思,但换个方式说,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喜欢就好。」 剑圣摇摇头,将令牌又丢给了郑凡,道: 「我累了,想歇会儿,晚上不用我陪你去军营吧?」 「不用。」 「那我睡了。」 「好梦。」 剑圣回自己的屋了。 郑伯爷将令牌收了回去,转身走向自己的正屋。 野人王则趁着这个机会,主动靠到瞎子身边,道:「今儿我做得不错吧?」 按理说,野人王不会那么幼稚; 但人的幼稚,得看是和谁在一起,比如上位者在下人面前,必然是无比威严的,但在和他们同层次的身边时,他们其实和普通人也没太大的区别。 很显然,野人王觉得瞎子是同层次的人。 瞎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写了条子。」 「哦?」 「我也知道你写的是谁的名字。」 当时野人王就坐在瞎子对面桌子上,距离很近,瞎子的精神力怎么可能探查不到。 「那你怎么不阻止我,也不问问我?」 「为什么要阻止你,为什么要问你?」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这么做,总是有你的道理,我等着看就是了,你叫苟莫离,又不是叫苟二傻。」 「你这是在夸我么?」 「你觉得呢?」 「我就当是了。」 「可以。」 「那感情好,晚上咱们没事了吧?」 「除了要去一趟军营,应该没其他事儿了。」 「那咱再杀几盘?」 「下五子棋用『杀』这个字,好像过了一些。」 …… 郑伯爷进了屋,熊丽箐迎了上来,主动帮郑伯爷卸甲。 「今儿城内动静很大呢。」公主说道。 「嗯,没吓着你吧?」 「没呢,就是担心你。」 「我很惜命的。」 「我知道。」 甲冑卸下去后, 郑伯爷正准备伸了个懒腰,却发现公主的手指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胸前两个凸的点,开始螺旋滑动。 「嘶……」 郑伯爷后退半步,道: 「身上都是汗,别熏着你。」 公主见状,道: 「那咱们换成这样?」 说着,公主的手做了一个虚握,然后上下晃动。 第1349页 见郑伯爷没出声,公主坐到椅子上,褪去脚上的鞋子,露出双脚, 「还是这样?」 「呵呵。」 郑伯爷被逗笑了。 公主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疑惑,道:「姐姐就教了我这三样,她说在路上应该够用了,等回去时,应该也都能练熟了。」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 「是啊。」 「我待会儿还要再去一趟军营犒赏兵马,你想陪我一起去么,就当出去透透气了。」 「好啊,我换一下衣服。」 「换身便服就好,女扮男装就行。」 「那可不行,我得上华装。」 「又不是去犒赏自家的兵马,不用那么麻烦。」 「现在不是,以后指不定就是了呢。」 「你说得好有道理。」 「呵呵,是吧。对了,颖都有一家很有名的制衣店,我在楚国时就听说了,今儿是没机会了,明儿我想去逛逛,如果她家开门的话。」 毕竟今天兵荒马乱的,明儿商铺歇业也是正常的。 「会开业的。」 郑伯爷很笃定。 「但里面的衣服可是很贵的,我想要做几套天蚕丝的衣服,那是产自天断山脉的珍贵材料。」 郑伯爷没傻乎乎地说「抢呗」, 因为他清楚,女人喜欢的,是这个情调,抢来的玩意儿,就觉得不值钱了。 「行,明儿微服出去,陪你去逛逛。」 「但真的很贵哦。」公主又提醒道。 郑伯爷笑了笑, 道: 「男人挣钱本来就是为了给女人骗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棋子 郑伯爷这一整日都很忙,原本他想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过程简单粗暴,只求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就好。 但种种机缘巧合下,整件事居然从原本的「简单粗暴」转向了「运筹帷幄」。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原本想去村头穷酸秀才家为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讨两个字做名,谁成想你刚推开家门,却发现姚子詹饿昏在了你家门口。 原本只需要一挂咸肉一包小红封给穷秀才的事儿,现在却需要烧两桶水给姚师洗澡,同时得做饭,一荤两素再敲个鸡子汤,随后还得去乡里打半壶酒回来; 让姚师吃好喝好洗好,姚师就帮你把孩子的名字给取了,取了后,再一通之乎者也告诉你他取的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深意; 你听不懂,但依然觉得很厉害。 随后,姚师还留下了一封信,让你孩子成年后去干国找他。 事儿,还是那个事儿,你本意就是想给孩子取个名儿。 付出的代价, 咸肉炒了唯一的荤菜,鸡子是自家母鸡下的,素菜是自家地里长的,打酒也是用的原本红封里的钱。 但原本简单甚至有点粗糙的事儿,一下子变得漂亮多了。 唯一需要的,就是你前前后后多忙几趟。 郑伯爷现在就是在忙这一趟。 犒赏是以银钱为主,当然,还有绸缎布帛这类的,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本就可以当货币来用,至于酒肉,一来准备时间不够,二来,此时也不适合放纵。 公主着华装,陪在郑伯爷身边,先慰问犒赏了城内的兵马,随后又去了南北两大营。 这场面,颇有元首带着第一夫人亮相的意思。 收到的反馈,自然也是极好的。 靖南侯爷是高高在上的军中神祇,那么郑伯爷,就是更为接地气的偶像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军士对自己的崇拜。 再者,丘八们的世界,颇有一种非黑即白的意思,毕竟是将脑袋挂在腰上过日子的人,喜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求的是个痛快干脆。 郑伯爷一直打胜仗,战绩摆在那里,同时这次大傢伙跟着郑伯爷入城平叛,也是立了功,现在还得到了实际的赏赐,心里自是更臣服得紧。 靖南侯自灭满门,但在军中的威望却依旧无人能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什么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对于这些刀口舔血的士卒们而言都是虚的,能带领他们打胜仗得赏赐的人,才是他们心悦诚服的对象。 另外,公主在侧,堂堂一国公主,温顺地立在郑伯爷身后,这画面感,实在是刺激得这群丘八们激动得想要发疯。 这并非是那种原始的激动,因为没人敢用淫邪的目光去看公主,更没人敢去亵渎,不是因为她大楚公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是平野伯的女人。 而这种激动,是一种在精神层面的。 郑伯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靠自己的奋斗,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 而郑伯爷也不辞辛苦地在当晚,做了四次演讲。 每一段演讲虽然都不长,但演讲结束后,熊丽箐能看见下面这群士卒眼里仿佛正在喷火。 是的,喷火。 演讲,语言的魅力,可以将人格的魅力给尽可能地扩散出去,感染四周一大群的人,让他们的灵魂,都开始「颤慄」。 郑伯爷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前有阿道夫演讲时的激情澎湃,性格以严谨着称的德国人整齐地举起手。 后有每逢高考冲刺前,大部分学校都会请一些演讲大师来给学生们打一管鸡血。 而这里,这个时代,因为文化传播的受限,这里的人们,包括这些士卒,他们接受讯息的渠道本就不多,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没有经歷过那种「鸡汤潮」或者「励志涛」; 第1350页 他们绝大部分人的内心,在这块区域,其实还是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 他们习惯了征伐,习惯了策马奔腾,去将面前的敌人枭首,但他们的精神生活,反而比普通人更为贫瘠。 在这个时代, 只有贵族,也就是所谓的精英阶层,才有资格去接受精神层次的文化薰陶。 不仅仅是在燕国, 干国、楚国、晋国, 甚至是在蛮族、野人、山越,也是一样。 所以,一旦你让他们感动了,这种感动,会持续很久,甚至是铭刻在心底很久很久。 「我原本只是北封郡一座小城的黔首,我的出身,甚至还不如你们,一开始入军营,我是当的民夫…… 我没有家世, 我没有亲朋, 我只有我手中的一把生了锈的刀…… 我,可以依靠军功封爵,你们,也可以! 我,可以娶到大楚公主回家暖炕,你们,也可以! 看见这把刀了么, 这是陛下所赐的宝刀, 在陛下和黑龙旗帜的引领下, 跟着我, 跟着本伯, 本伯的今天,也会是你们的明天! 本伯相信,以后我们还会有一起上战场的机会,到时候,本伯会和你们一起,用敌人成山的首级,来换得大家的荣华富贵,换得大家的光宗耀祖, 换得, 你, 你, 你, 还有你, 你们, 我们, 封妻荫子, 公侯万代!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而这时,早有准备的那群亲卫会在此时喊道: 「平野伯万胜!」 周围的一众军士马上也会跟着高唿: 「平野伯万胜!」 「平野伯万胜!」 直截了当地收拢军心,这吃相,未免过于难看,且真是将别人给当傻子了,但若是你将一切前提都建立在忠诚于陛下的旗帜下,那别人也就没办法去指摘。 而对于这些军士而言, 皇帝陛下太远, 而平野伯爷,却在眼前。 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南北两大营,对待他的热情,竟然比燕军兵马更为热切。 而造成这种原因的深层次缘由,是因为平野伯麾下,真正的燕人,反而是极少数,晋军、蛮兵则占据了八成以上。 大燕入主晋地,如果说对晋地的大族文人官宦还算比较优容的话,那么对于这些晋地兵马,就是以提防为主了。 用,也要用,但提防,不可避免。 其余大燕将领,他们麾下也有晋军营,但真的只是拿来当辅兵或者当炮灰来用,嫡系还是自家的燕军本部,唯有郑伯爷,是真正地喜欢用外兵,而且等同视之,可谓是驻扎晋地的诸多燕军将领之中的一股独特清流。 …… 「呵呵。」 坐在马车里的郑伯爷将手中的第二封信递给了正在给自己敲腿的公主。 公主接过来,扫了两眼,笑道: 「倒也是情真意切呢。」 两封信,分别来自颖都南北两大营的将领,信中表达的是对平野伯爷的敬仰之情以及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郑伯爷麾下建功立业的心愿。 「相公这一次,真是收穫巨大呢,这南北两大营,兵马得过万了吧。」 公主的心里倒是高兴得紧,她抛下公主的殊荣跟着眼前这个男人来到燕地,本质上,是想靠着这个男人打拼出一个比原本自己更好的生活。 所以,真像是个持家的小媳妇儿,每次自己家里有什么进项,都会有着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郑伯爷却摇摇头,道: 「没那么简单,横竖一封信罢了,哪里能当真。」 原本他们还想给郑伯爷送礼的,虽说郑伯爷本意是来犒赏他们的,但一码归一码,一个是公家的犒赏一个是私人的情谊。 但郑伯爷还是以赴京路忙,给拒绝了。 人情往来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且郑伯爷的雪海关,还是此中翘楚。 在四娘的运筹下,逢年过节,近一点的,送靖南侯和李富胜他们,远一点的,甚至有到京城的,从不会落下,而且会根据个人情况不同,送礼不送俗气的金银,而是送心意。 「不能当真?」公主显然有些不能理解,因为昨天,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些士卒对自己丈夫的爱戴。 「六皇子的商行,你是知道的吧?」 「这个我怎么可能不知,六皇子大婚那日的排场,直接让我的大婚排场也跟着上了两个档次,就是范家,不也是六皇子线上的么?」 「嗯,说是这么说,世人都以为他眼线遍布各国,仿佛到处都有他的人,也都有他的暗桩,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就是密谍司或者银甲卫亦或者你大楚的凤巢,背后有一国之力做支撑,有正统旗号在,也不可能做到这番看似遍地开花的地步。 归根究底,那些看起来是他的人,其实并不是他的人。 当年陛下让靖南侯灭了闵家,却没有去动闵家暗地里的产业,而那些产业自然而然地就拜到小六子的名下。 是因为小六身上毕竟也流着一半闵家的血,但,这个,只是一个添头。」 第1351页 「添头?」 「是的,添头,商人逐利,当然,人和禽兽的区别,也在于人会重情,但闵家都没了,就算那些掌柜对闵家还是很留恋,这份情,到底能转移到小六子身上多少,还未可知。 一来,燕皇只是灭了闵家本家,虽说没有对地方上的这些原闵家下的掌柜们下手,但那把刀,随时都被悬着; 在这把刀的迫使下,这些掌柜其实不管愿意不愿意,他们都得向小六子效忠,哪怕,只是维繫着表面上是这样。 因为小六子哪怕那时看起来再不受宠,至少,人家是皇子。 那些掌柜们也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如果去另投他主或者找其他靠山,可能下一刻,一顶清算闵氏余孽的帽子也就下来了。 再者,小六子本身的才智,也是不俗,手腕也很厉害,可能外人不知晓,但那些真正的大掌柜,应该是明白的,当然,这一条也是添头。 燕京的那一场大婚,气派恢宏,金钱雨、绸缎路,轰动整个京城,绵延各国。 在你看来,也是在很多人看来,那是小六子将自己手中的底牌全都翻出来,向朝廷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闲散王爷,自己有实力去夺嫡。 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不是因为有这些底牌,才敢那么嚣张地近乎宣称要夺嫡; 而是因为他要宣称夺嫡,所以这些底牌,才会变成他的。 懂了么?」 「有点懂了。」 「其实很简单,那些商号的掌柜,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就成了一个个新的闵家,可称之为各地诸侯。 他们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生意,有自己的人脉,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行商的势力范围,为何要给自己找个爹? 就算找了个名义上的爹,岂会真心实意地对这个爹好? 久病床前无孝子,那还是亲爹呢。 而那些新科进士,是,没错,小六子是他们的恩主,但大燕不是大干,干国士大夫们早就用他们的规矩,百年来,编织出了一个密集的网,不尊座师者,在那个圈子里,根本就混不下去。 但大燕不同,这些新科进士现在会凭着良心,去为小六子做事,但等到他们在官场浸淫久了,又岂会继续在乎一个闲散的王爷? 官场,就是一个吃良知的地方,而且是自己吃自己的良心。 所以, 这就是小六子真正的势力,看似庞大,实则松散,仿佛那握不住的沙。」 熊丽箐懂了,道: 「所以,这就是借势?」 「是,借势,因为他摆明车马要夺嫡,有从龙之功这个诱惑在前,那些跟随他的人,才会更加紧密地站在他身边,才会演变成以他为代表的,一股力量。 如果小六子没表示出夺嫡的势头,没压制住东宫,你看范家,会不会一门心思地帮我抢你。 所以,在大燕,在大晋,仿佛到处都是小六子的人,但其实并不是他的人,买卖人么,讲个和气生财,讲个今日亏是为了明日赚,他们不似黔首那般,做一天工就等着拿一天的钱去供给家里妻儿吃饭。 你看这两封信,看似是表明意思想要追随我,但那也只是一个意思,没有哪个人可以活在梦里。 若是有朝一日,我势头大胜,携大军而逼迫颖都,他们可能会趁势反水投靠于我,但若是哪一日,我落魄了,他们往往会比别人更狠地对我痛打落水狗。」 「皇兄曾说过,借势不如成势。」 大楚贵族林立,以至于楚国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事,都得和那些贵族商议一下。 本质上而言,摄政王在楚国做的,其实也是集权的事儿,但没有燕皇当初那么极端。 郑伯爷点点头,道: 「所以,我在雪海关做的就是这种,那里的将士,百姓,吃我的,喝我的,我给他们衣穿,我给他们的孩子上学,我给他们的老人看病; 他们得依靠我,才能活下去,而且是比旁人,活得更好,所以他们才不能失去我,因为我是他们的全部。 借势如借风,看似热闹,实则不能长久。」 「原来如此,那相公您用我?」 「就是借你的势,但我这借势不是为了纯粹地出风头,我是想要趁机弄点儿实际的东西,把咱家底子,弄得更厚实一些。」 马车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马车外, 一名亲卫策马归来,向高毅汇报了情况,高毅马上策马来到马车旁。 「伯爷。」 郑凡掀开了车帘。 「钦差使团走另一条路了。」 郑凡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昨晚犒赏完三军后,今日一早,郑伯爷就起身带着亲卫们离开了颖都,没等张远山和冯观他们,并且为了防止他们追上来,还故意做了误导,现在两拨人,已经不在一条道上了。 熊丽箐靠在郑伯爷肩膀上,好奇地问道: 「相公,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呀?」 「因为我要去一个地方,有点绕路,他们在,也有些不方便。」 「是去哪里?」 「歷天城。」 从颖都到燕京,最近的那条路,是不可能经过歷天城的,因为歷天城要在行径的南端,特意从那里过的话等于是要绕半个椭圆出来。 郑伯爷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铁盒,抽出一根捲菸,在手背上轻轻地弹着,缓缓道: 第1352页 「这是本来就打算去的,就算没颖都这档子事儿,我也是会去的,而且,事实上,在原本的计划里,颖都的效果,远远比不上那儿,只不过出了些意外,导致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罢了。 但那个地方, 我还是得去一趟的。」 熊丽箐是知道郑凡想要做什么想要向朝廷表达什么的,她会看,也会思考,同时,郑凡连野人王的身份都告诉她了,这些事儿,也不会去瞒着她。 但让熊丽箐疑惑的是,如果说颖都的事儿,只是顺手为之却出了更大的效果,那原本被放在计划之中,真正地要拿来去做以期获得目的的那一处,到底是什么? 让朝廷觉得忌惮,让朝廷不敢继续收拢地方军头子的军权,且,又不会真的撕开脸面。 「去做什么?」 郑伯爷的目光忽然沉了下来, 道: 「去让一些人知道, 杜鹃的死, 还有人没忘呢。」 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 天虎山,原本是晋地有名的方外圣地。 在这座山上,远的,曾走出过两代天师,一代,曾被当代晋皇册封为国师,一代,曾被当代闻人家家主引以为家族客卿,甚至让自己的子嗣,拜其为道父。 近的, 那位曾坐镇燕国皇宫大内近三十年的太爷,也是从这座山上走下去的。 原本,天虎山是香火不断的,尤其是逢年过节,上山祭拜的信徒游客,那更是络绎不绝。 周鞭就一直记着天虎山当初的盛况,因为他家就住在天虎山下,后来,将家底拿出来又借了一些债,盘下了天虎山下的一座小酒肆。 天虎山下有一座小镇,当然,规模其实不大,比一般的村子都小得多。 铺面二十家不到,有客栈,有酒肆,有茶馆,也有卖香烛的,这些是正儿八经地铺子,都得从天虎山那里去租聘来做生意。 那几个节日,香客必然会很多,自然也会吸引来很多小贩过来趁机做点儿小买卖,天虎山会有专门的一众弟子在山下负责登记,都得缴一笔抽头。 周鞭以前就是做小商贩的,也常来天虎山摆摊,每次被收取摊位费时,都会在心里骂这群方外之人居然也这般贪财; 等到他好不容易盘下一个酒肆后,再遇到节日其他摊贩涌入时,则会恨那群方外之人为什么不对那些摊贩多收一些钱,平白地让那些卖吃食的小摊贩抢了自家的生意。 只不过,好景不长,那一日,侯爷上山,宫中太爷兵解,天虎山上燃起大火,祖庭付之一炬。 确实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山上没了天虎山的人后,这里,也就真的成了山脚了。 不仅仅是小商贩们不会再来抢生意了,连自己旁边的那些铺面,人也早就不干了,但周鞭依旧和自家媳妇儿以及儿子住在这里。 因为当初为了盘下这个酒肆,原本自家的屋子已经卖了出去,不继续留在这儿,他一家三口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生意,也就是凑合地做做,也不去刻意地进什么新鲜菜食了,基本上自家吃什么也就顺道卖什么,倒是酒,因为存得住,还有不少以前的没卖完,可以继续卖着。 隔三岔五的,周鞭也会带着妻子去山上梯田里转转,天虎山祖庭没了,曾属于天虎山的田产,也就荒芜了。 周鞭种了一些东西,没人收税没人管,倒也能给家里添上一口吃食。 另外,原本今年应该要续交铺位费的,自然也就没人来收了,这样一想,也挺好,原本只是盘个铺子,现在至少落得个房子。 今儿个,周鞭原本打算再去山上梯田里看看的,但大上午的,就来了两拨客人。 头一拨来的客人,是一个书生一个女侠以及一个和尚。 很好认, 因为书生一看就是书生,女侠一看就是女侠,和尚,也一看就是和尚。 他们要了三碗疙瘩汤,这本是周鞭一家三口的午食,但哪有不卖的道理? 这第二拨客人,是一个酒鬼和一个帐房先生。 酒鬼大上午的脸就是红通通的,一坐下来,就喊着让周鞭上酒。 那个帐房先生随身携带着一个算盘,放在一边,没要菜,而是从自己行囊里拿出饼子向周鞭要了一碗面儿汤泡着吃。 期间,周鞭媳妇儿抱着一小坛酒送上了桌。 酒鬼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本性如此,指了指周鞭媳妇儿的大腚道: 「龟龟,你这厮在这荒山野岭地开个没啥子生意的铺子,你婆姨居然还能跟着你,啧啧。」 做买卖的,可不能随便生气,周鞭媳妇儿直接瞪了一眼酒鬼,骂道: 「闭上你的狗嘴,喝你的马尿吧。」 骂是骂了, 但骂中带着风情, 让人不觉得生气。 待得自家媳妇儿下去照料孩子后, 周鞭笑呵呵道: 「俺名儿就一个字,鞭,没办法,老天爷赏饭吃,打小下面那活儿就大,俺爹一开始都是喊我: 驴啊,驴啊。 后来要取正名儿时,就干脆自己做主,取了个鞭。」 酒鬼闻言,哈哈大笑, 道: 「得得得,我信了,我信了,不和你比,不和你比。」 「您要再来点儿东西下酒不?」周鞭笑呵呵地问道。 第1353页 「凑合着弄吧。」酒鬼也清楚这家酒肆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弄。 「您等着。」 周鞭去了后厨,自己亲自动手拌了个野菜,又掏弄了俩本是给自己儿子准备的咸鸭蛋,出后厨时停下,对自家婆姨道: 「媳妇儿,再蒸点儿饭,把那块燻肉也给刮一下。」 「咋啦,又来客了?」 「没,但这生意不顺畅的时候,这客人,要么人影都没一个,但要来,他来了两拨必然后头还有。」 「知道了。」 周鞭端着凉菜和咸鸭蛋出去,当即就看见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一把用布包裹起来的物件儿; 在其后头,跟着一男一女,男女都很年轻。 男的,一身黑色绸服,腰间挂着钓鱼佩,女的一身紫色长裙,头戴梅花簪,身材圆润,面容娇憨。 「哟,三位客官,吃点啥?」 酒鬼当即笑骂道: 「还问人家吃啥,你这破店里还能有啥?有啥上啥就是了,反正只求打发打发五脏庙。哦,倒是这里的酒,还是可以,歷天城内苗庄酒铺的酒,就是水兑得比歷天城的酒楼多了点儿,但毕竟在这荒山脚下,还算可以。」 「那可不,咱这卖的啊可没比歷天城内的酒楼贵,这兑的水啊,就当是我辛辛苦苦一个人用车推回来路上流的汗了。」 周鞭倒是个灵活人。 「哈哈哈,你小子。」 酒鬼用筷子夹起野菜,送入嘴里,清脆爽口,点点头,道: 「这菜拌得,不孬。」 「那可不,天虎山脚下的野菜,那也是沾着灵气咧。」 就在这时,第一拨来的客人里那个书生男子开口道: 「现在这天虎山上哪儿来的灵气,我看呢,是鬼气森森吧。」 酒鬼闻言,「呵呵」了两声,抿了一口酒。 周鞭则走到新来的客人面前,此时,三位客人已经落座。 「客官,小店吃食不多,要不来三碗猪油拌饭?再倒腾几道小菜过过?小店条件简陋,实在是对不去。」 一身便服的郑伯爷笑着点头,道: 「你看着弄吧。」 「好嘞,客官,您等着。」 周鞭又去了后厨。 而这时, 酒鬼的目光,落在了剑圣身边的那把被布包裹着的剑上,忍不住道: 「呵,是什么好玩意儿啊,居然捨得用这么好的料子包着。」 剑圣没搭理他,坐着,闭目养神。 而先前曾出声过的书生则站起身,走过来,道: 「看样子,里头应该包着的是一把剑吧?丁姑娘,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剑客呢。既然用这般精緻之物包裹,想来也是一把不俗之剑,可否借个光,让我等也开开眼得幸欣赏一番?」 剑圣依旧没搭理他。 剑用布包着,是因为它叫龙渊。 书生见剑圣不搭理,微微皱眉,语气一下子变得生硬多了,道: 「我家小妹也是爱剑之人,还请座下,给个面子。」 「哟哟哟,面子面子,出门在外,荒郊野岭的,面子,值得几个钱?更何况,你又没把牌子挂脖子上,谁知道你的面子,到底能称个几斤几两?」 酒鬼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随即擦了擦嘴, 道: 「后生,这一桌,可是三个贵人啊,那位黑衣服的公子,形神兼具,其身上,有一抹贵气环绕,绝不是普通人等。」 书生笑了, 道: 「难不成我看不出来么?」 这三人身上衣着,本就是不俗之物。 人靠衣装马靠鞍,在这个时代,身上穿什么衣服,可以很清晰地体现出那个人的身份等级。 「呵,你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黑衣公子,身上不仅仅有贵气,还有一股子随遇而安的洒脱劲儿,即使入这破酒肆,即使坐这脏凳,也都自如自若。 真乃入海则化蛟,入溪则变鱼。 要么,是出自极为富贵之家,以贵气滋养,不得燥火; 要么,就是靠着自己一手打拼出的高位。 前者,你惹不起;后者,呵呵,有本事的人,比有家世的人,更惹不起。」 「哈哈哈哈。」 书生闻言,放声大笑, 道: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就是想看一把剑,不是正问着么,怎么,你是看相的出生,非得给我整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巧了, 我身边随行的这位小师傅,也精通看相之术,他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胡咧咧这么久。」 酒鬼摇摇头, 道: 「这位小师傅,是有慧根的,但怎么说呢,看相看相,哪里真的是在寺庙里打坐念经学来的?还不是看人看出来的? 看人形,观其气,再纵览全身,再加上入世半载,什么人都看得多什么事也都经歷得多了,才敢说一声自己对看相一术有所涉猎; 其余的,都是贻笑大方。」 正在吃着疙瘩汤的和尚闻言,马上起身,面朝着酒鬼,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受教了。」 书生却有些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那你说,你凭什么觉得,我惹不起?凭什么认为,这剑,我就看不得?」 第1354页 酒鬼伸手指了指坐在那边的女侠, 笑道; 「美人在侧,心则急切,焦躁遂生,需知真龙鱼虾,不露其威,鲲鹏鱼雀儿,不展其翅; 你且看看, 你这般言语无礼且令人生厌, 那位白衣先生,可曾有过任何表示? 那位黑衣公子,可是脸上还带着笑呢。」 「呵呵呵。」 郑伯爷真的是被逗乐了,恰好这时周鞭先送来了茶壶和茶碗,告罪了一声后就又回后厨忙活了。 熊丽箐帮郑伯爷倒了一碗水, 郑伯爷端起茶碗, 对着那酒鬼虚敬了一下。 「哎哟哟。」 酒鬼慌乱起身,双手捧着酒碗,弓着腰,赔着笑脸,道: 「您请,您请。」 郑伯爷小小地喝了一口,放下茶碗。 酒鬼则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碗口朝下,示意自己一滴不剩,这才重新入座。 而这时, 那位女侠,也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郑伯爷身上,随后,又落到了熊丽箐身上。 熊丽箐不是那种绝色美女,但她的气质好,这种气质,让女侠心里微微不悦,因为在这一点上,她感觉自己被完全比了下去。 那书生则摇摇头,道: 「既然出了门,自然就不能以门第而论,这剑,我今儿还真想看了。」 酒鬼摸了摸自己的鬍子,道: 「看不得,看不得啊。有人是靠着门第过日子,门第是其唯一依靠,张口乃祖闭口乃父如何如何; 有人出门第后,反而更为自在逍遥。 一样的门第,有人觉得是门板,有人则认为,是囚牢。 门板后头养鸡豚,囚牢里头,关勐虎。」 「嘿,你这醉斯,只说他,为何不说说我呢?」 「你,唔,我瞅不出来。」 「既是瞧不出,又因何断定我看不得?」 「成,那我就给你再说道说道,黑衣公子旁边的佳人,髮式盘的是云流式,乃贵人髮式,身上擦着的,是香水,市价堪比黄金;行进来时,步态雍容,这绝不是富家受宠丫鬟所能比拟,前者只得其珠光宝气,后者,真正的贵女,才能有这般仪态端庄。 且瞧入坐这破酒肆之中,分明嫌弃这里之脏破,却依旧随之而坐; 茶碗送上,以自己衣袖亲轻拂之,再自斟茶入碗以侍公子,这不仅仅是爱煞了,更像是怕煞了。 其伴如此,那这位黑衣公子,又当如何? 再提点提点你, 先前这位公子进来时,步履幅度,行走肩微斜,这是骑惯了战马所致,于战马之上,时常需闪转腾挪,于螺丝壳里做道场,才有这种习惯; 再看公子先前端起茶碗喝茶时,其虎口和手心位置,虽经修剪,但仍有一层细光茧,定然平日里练箭不断,同时,擅使之器为刀。 弓马长刀傍身, 这位公子必然是行伍中人。 再者, 这位公子未着甲冑,乃便衣出行,却依旧穿得大方得体,金贵,不着甲,是不想惹眼,不着简,乃是为了舒服自在,不愿惹眼,但也不怕被人瞧见,此等气度,呵呵。 当下晋地,晋军头子也有不少,但燕人,才是现如今三晋之地真正的主子,晋人出身的将领,现在基本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所以, 这位黑衣公子,定然是一位燕国贵人。」 说着, 酒鬼双手合十,道: 「贵人福康。」 郑伯爷不置可否,心里则在盘算着,这个酒鬼,到底是不是真的猜出自己身份的。 「燕地贵人?燕国将领?哈哈哈哈哈。」 书生忽然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道: 「如此说来,这剑,我这次还真看得了。」 酒鬼不再言语,只是冷眼看着书生。 书生转身,看向郑凡,道: 「此剑,取与我看。」 郑伯爷双手搭起,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书生,道: 「凭什么?」 酒鬼身边坐着的那位帐房先生忽然站起身, 一时间, 那位先前刚刚坐下的和尚也勐地站起来。 两个人身上的气机在剎那间发出了碰撞。 帐房先生持算盘转身,算盘向前推出。 与此同时,年轻和尚也砸出自己腕间佛珠,碰撞在一起后,并未发出声响,反倒是二者被互相吸引贴在了一起。 然而, 就在这时, 年轻和尚目光一凝,低喝一声。 「嗡!」 帐房先生被强行压下身子,坐回了椅子。 年轻和尚顺势一扯佛珠,连带着对方的算盘也一併收入手中,随意地拨弄着。 酒鬼眯了眯眼, 赞嘆道: 「佛武双修,一正一奇,这不禁让我想到了大燕的那位南侯。 当年, 于晋国京畿之外, 南侯曾与晋地剑圣一战,剑圣败! 我曾事后去那片林子里寻过交战之处,查看痕迹,发现那位南侯,不仅仅是肉身强悍,同时其也擅长方外之术。 故而,我推断: 剑圣之败,非战之罪,而是南侯将双方的对决,看成两军对垒,其有后招,故而得胜。 第1355页 这位小师傅,佛武双修,说不得日后也能走上像那位南侯一般的路子。」 「阿弥陀佛。」 年轻和尚念了一声佛号,摆手之间,算盘重新落向帐房先生,其伸手接过,放回了桌上。 酒鬼指着帐房先生笑骂道: 「叫你多学点打斗本事你不学,弄得我现在都很没面儿。」 这位帐房先生应该是一位鍊气士,第一轮交锋,他是和年轻和尚以方外之术对拼,但随后,当和尚显露出自身武夫体魄后,就变成了一力降十会,直接将其给反压了回去。 见这边的短暂冲突结束, 书生再度看向郑凡, 问道: 「你刚刚问我凭什么?」 郑伯爷点点头。 「行,那我就告诉你,其实,咱们是一路人,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因为我寻常不会露面。」 说着,书生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向着郑伯爷展示, 同时道: 「我乃, 大燕平野伯麾下第一客卿, 郑樊力。」 第二百九十一章 浑门 郑樊力。 剑圣原本平静的神色微微地有了些变化,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仿佛在哪里听过。 所谓的江湖的风,其实早已经吹不到剑圣这种层次了,但他还是听过这个名字,很快,他想起来了,当初那位「北先生」面对干国银甲卫时,自报家门,说出的,就是这个名字。 剑圣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有多火,因为他就住在郑伯爷隔壁,他去了解郑伯爷不用去根据「哎,我听说」或者「呵,你知道么」。 但不管怎么样, 这个当着正主的面儿自称自己是座下第一客卿的行为, 还真是让人有些憋不住。 「咳……咳……」 剑圣假借咳嗽,以抑制笑意。 但在外人看来,这是被书生的身份给吓到了。 其实,在江湖上,关于「郑樊力」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原本,是不温不火的,毕竟,江湖很大,鱼龙混杂。 有故事的,本就很多,没故事却硬要编故事扬名的,那就更多。 但架不住这两年平野伯平步青云,威名远扬,连带着将平野伯麾下那位叫「郑樊力」的客卿,也带着一起名声大噪。 有人说,郑樊力是一个谋士,站在平野伯身后,运筹帷幄,平野伯出征,后方粮草军中补给,全是他一人操控; 有人说,郑樊力是一个刺客,飘忽于阴影之间,来去无痕,当年干国的福王在城内被杀,就是他干的,杀完人后,带着首级淡然离去; 有人说,郑樊力是一个军中将领,擅长冲锋,平野伯千里奔袭雪海关,就是他的手笔。 还有人说,郑樊力是一个武将,体格高大,于战阵之上身披厚重甲冑,持双斧,攻城时一人可扛一重锤,冲锋时奔踏如牛! 只不过最后一个说法其实并不被江湖所认可,毕竟江湖事儿江湖人听,没人喜欢郑樊力居然是那种大傻个一般的形象,实在是过于欠缺了美感,玷污了「郑樊力」这个名字。 听到书生自称后, 熊丽箐先看了一眼郑凡, 樊力是谁,她是知道的。 但眼前这个人,居然当着自己相公的面,告诉自家相公,他是相公麾下的第一客卿? 那自己岂不是他的主母? 郑伯爷没笑,而是拱了拱手,道: 「久仰久仰。」 书生见郑凡并没有低下姿态,一时间有些踌躇。 显然,在其看来,依靠着「郑樊力」和平野伯的名号,就算是燕国军中贵人,也得礼让三分才是,不至于这般淡定。 郑伯爷没去故作惊讶,装出诚惶诚恐地去配合他; 因为, 扮猪吃老虎,也很累的。 这里头,爽感是给别人的,而不是给自己的,所以,让自己去给这座酒肆里的其他人演戏? 如果这里坐着的,是燕皇,是镇北侯和靖南侯, 得, 郑伯爷不介意卖个丑,做个乖,放下身段,您们乐呵乐呵。 人活于世,总是少不得戴上点面具,但辛辛苦苦这些年一步步打拼熬起来,所求的,不就是让自己的生活里演戏的场次越来越少么? 让此时的郑伯爷去配合逗弄眼前的书生, 就跟修炼几千年的元婴老怪还在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和别人打生打死一样,很莫名其妙。 「饭来了。」 周鞭出来了。 猪油拌饭,俩盘野菜,一盘是凉拌的,一盘是炒的,还有一壶酒。 郑伯爷低下头,闻了一下,嗯,香。 搁在平时在家,吃这个,未免腻得慌,但出门在外,一则身体疲惫,二则吃喝不便,这个,就很合时宜了。 郑伯爷摊开右手, 熊丽箐拿起一双筷子,将酒倒在筷子上,再用自己的帕子细擦拭了后,筷头朝前,放在了郑伯爷掌中。 郑伯爷扒拉了一口饭, 闭着眼, 道: 「嗯,好吃。」 熊丽箐又用酒水洗了和擦了第二双筷子,起身,递给了坐在斜对面的剑圣。 剑圣其实已经拿起一双筷子准备吃了,他没那么多的讲究。 但见公主都站起来递给自己了,犹豫了一下,剑圣微微颔首,接过了筷子。 第1356页 懒得起身去接了, 因为剑圣算是看透了, 这夫妻俩,都是那种能把「士为知己者死」整车整车进货再大量卖出的人。 别人,稍微来一段,若是传扬出去或者写进札记里,都是一段佳话,在这俩人面前,尤其是这个男的面前,直接量大管饱。 三个人,开始就着野菜,吃着饭。 刚刚自报家门的书生,被尴尬地晾在一边。 酒鬼舔了舔嘴唇,又喝了一大口酒,笑笑,低头,开始用筷子拨弄着用来下酒的咸蛋。 那边, 女侠开口道: 「回来吧。」 这话自然是对那书生说的。 书生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显然是觉得有些落不下面子,但对着这面前正在吃饭的三个人,他又没有勇气去发难。 女侠站起身,走过来,伸手抓住了书生的肩膀,将书生拉到自己身后。 书生还欲向前,女侠手中的那把剑却忽然一颤。 书生犹豫了一下,止步。 酒鬼瞅着这一幕,罕见地没再说话,仿佛先前滔滔不绝点评的,并不是他。 女侠持剑行礼, 对剑圣道: 「这位先生,剑本正大光明之器,有何不见人?」 剑圣没搭理她,继续吃着饭。 郑伯爷懒得搭理郑樊力,剑圣自然也懒得跟一个路上遇到的拿着剑的小姑娘就开口谈天说地什么的。 女侠依旧不依不饶, 道: 「这位先生,天下之剑,都有其光泽,现如今先生以物裹之,使其光泽不能透出,岂不闻剑之悲鸣?」 剑圣依旧在吃饭,顺道,夹了一筷菜。 郑凡吃得最早,也就吃得最快,在军中待久了的人,吃饭的速度往往都很快。 熊丽箐马上放下自己的筷子,拿出自己的另一条手帕,帮郑凡仔细地擦嘴。 剑圣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幕, 一时有些怅然。 郑凡看向剑圣,道:「想嫂子了?」 剑圣点点头,道:「以前无牵无挂不觉得,成家后,也不觉得,一出门,就开始想了。」 「呵呵。」 郑凡笑了笑。 女侠和书生一样,也被晾在了一边。 女方抬头,露出一种好笑的神情, 又道: 「先生,岂不闻剑之悲鸣?」 郑伯爷抬头,看着女侠,道: 「剑能发光?」 女侠回答道:「自然。」 「哦。」郑伯爷点点头,道:「藏着掖着,不是不想让你看见它发光,而是怕亮瞎你的眼。」 顿了顿, 郑伯爷从熊丽箐手中接过递过来的牙籤, 又道: 「想看啊,走到外头去,睁大眼睛,看看太阳,是一样的。」 「所以,依照这位公子所言,这位先生的剑,足以让我等汗颜?」 郑伯爷沉吟了少许, 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道: 「你没胸。」 「什么?」 「也太瘦。」 女侠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黑衣公子,是在对自己的身材进行品评,当即脸上露出一抹羞怒之色,道: 「你可知就凭你刚刚的两句话,我就有理由将你双手斩断,是,燕人是入了晋,但你燕人不在大城之中却在这山野之间依旧这般放肆,是真的欺我晋地无人了么!」 郑伯爷摇摇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长得跟个麻杆儿一样,稍微动一动,还容易硌到自己。 男人一般都容易对女人宽容,但因你长得不够好看,所以我的宽容也有限。 所以, 现在, 坐回去, 乖乖吃你的饭,不要再来烦我了。」 熊丽箐从取出一个铁盒,打开,从里头抽出一根捲菸,送到郑伯爷嘴边: 「相公不气,来根华子。」 因为这次是熊丽箐陪着郑伯爷入京,虽说要用她的身份帮郑伯爷扬名,但她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花瓶展示作用。 她自己不想这样,四娘也不会容许家里出现一个高冷无比的花瓶摆脸子。 就是那柳如卿,也红着脸被四娘要求练习十八摸的曲子。 对于熊丽箐,四娘则是将伯爷的所有生活细节和爱好都告诉了她,让她好好照顾。 公主拿出火摺子,帮郑伯爷点了烟。 而这一幕, 完全落入了酒鬼眼里, 他拿着酒碗的手,微微发抖。 再之后,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一身白衣的剑圣身上,碗里的酒,都抖撒出来了。 女侠却抽出了自己的剑, 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姑娘,那是因为你平时接触的人,太不入流了。」 女侠微微一笑, 道: 「是么,我这些年基本都和我师傅在一起,或许,我师傅在你眼里,也算是不入流了?」 郑伯爷吐出一口烟圈, 道; 「敢问尊师?」 女侠昂然道: 「家师姓虞,乃晋地剑圣!」 「……」剑圣。 第1357页 剑圣放下了筷子,他吃完了。 郑伯爷则笑道: 「那么,那位和尚师傅,应该是释迦牟尼吧?」 「阿弥陀佛,施主,佛祖不可辱。」 年轻和尚站起身,向郑伯爷郑重告诫道。 「也是有意思了。」 郑伯爷对熊丽箐道: 「结帐吧。」 熊丽箐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郑伯爷起身,剑圣也起身; 见这三人准备离开, 女侠马上横剑拦住, 道: 「剑,我还没看呢,我这人嗜剑如命,今日,非看不可!」 郑伯爷的目光,阴沉了。 他可以不介意人家打着「郑樊力」的旗号,因为江湖很大,他不可能管得住。 他介意的,是这三个人,已经过了让自己吃饭时解闷儿的范畴了,且自己先前还提醒过她,你长得不是很好看。 不想与你们一般见识那是自己现在阈值高了,但真当自己这个用军功首级堆砌起来的伯爵,脾气是好相与的不成? 「我烦了。」郑凡说道。 剑圣点点头,「我也烦了。」 当那个女孩冒认自己为师时,原本一直在隔岸观火纯当看戏的剑圣大人,恼了。 说白了, 能一剑弒君,能迫使自己弟弟造反,敢于孤身入歷天城找靖南侯比武的剑圣,其脾气,怎么可能好? 是,盛乐城和雪海关的日子,让剑圣品味出了另一种生活的味道的,但归根究底,他依旧是剑圣。 他现在在乎的东西没以前多了,但师承这种事儿,他很在意。 剑圣从未开宗立派过,因为他是有师承的人,是他的师傅将他从贫苦的落魄虞氏生活之中领出来,使得自己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 可以说,哪怕你当着剑圣的面编排他名不副实、卖猪肉的如何如何,剑圣多半会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但, 这位女侠触犯了逆鳞。 剑圣出手了, 本身, 他们的身份就不用去藏着掖着。 剑圣没动用龙渊,直接指尖向女侠点去。 女侠双目一凝,当即感到一股恐怖的气机向自己袭来,她手中的长剑马上竖起,护于身前。 剑圣的指尖点在了剑身上,指尖止住了前势,但指尖所蕴含的剑意,却在顷刻间穿透了长剑,直接没入了女侠的身体。 「小心!」 年轻和尚发出一声低吼,双掌向前,拍在了女侠后背位置,而后掌心向下,剑圣刚刚注入女侠体内的剑气就这般被年轻和尚引渡出了体外,疾射入地面。 地面当即被射出一道小洞。 剑圣一指之后收回,立身原地。 女侠吐出一口鲜血,被年轻和尚抱在怀中,她其实没有那么不堪,但她错就错在,居然在先前企图用自己的剑气去抵御眼前这个男子的剑气,这就使得其剑气顷刻间就溃散,而后对方的剑气得以长驱直入。 若非和尚出手及时,那道已经进入自己体内的剑气就会将自己的五脏六腑一举捣碎。 剑圣不是陈大侠,陈大侠对干人,向来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但剑圣不喜欢婆婆妈妈。 要么,一笑置之; 要么,你死。 「阿弥陀佛。」 和尚将女侠交给身旁的书生,双手合十,道: 「施主,萍水相逢,何必上来就动这般杀意?需知,上天有好生之德。」 郑伯爷伸手牵起熊丽箐,带着她后退了几步。 同时感慨道: 「这几年,我砍过的人不少,但你们三个,快要成我最想砍的人了。」 一个个地上来, 一个个地挑拨火气, 赶着趟地送死? 今日, 原本天气不错, 郑伯爷打算先上天虎山凭弔一下,然后再和瞎子他们大部汇合入歷天城。 本来,心情挺安逸,谁成想,在这山脚小店吃个饭,却被人硬生生地拉出了杀意。 年轻和尚上前一步,意欲找回场子,在其周身,隐然有一道微弱的金光在流淌。 酒鬼发出一声感慨: 「佛门金刚体魄。」 武者修行,看似一条宽敞大道,但其实也有着很多分支,分支之关键,在于各自炼体方式的不同。 这年轻和尚先前压制住了帐房先生,就是靠着自己的佛门金刚体魄。 剑圣摊开手, 「嗡!」 剑声颤鸣,龙渊出鞘,飞入剑圣手中。 一边坐着的帐房先生见到这把剑,目光中当即露出了震惊之色。 反倒是其身边的酒鬼,因为心里早有猜测,所以并未多么惊讶,只是面容变得凝重了不少。 龙渊, 乃楚国造剑师为剑圣亲自锻造而出的当世名剑,其形其态,其实早早地在江湖中所流传。 军中好刀,江湖喜剑。 一来,剑本就是江湖捉对厮杀的趁手兵器,二来,长剑傍身,衣带飘飘,很符合江湖的审美。 多少少年初入江湖时,哪怕是砸锅卖铁,也得给自己配一把剑在身,否则这江湖啊,就没了味道。 而龙渊的剑式,也是江湖中不少锻造师的必炼之剑体。 大城重镇,管辖比较严格的地方,其铁匠铺内,锻造民间兵器受到制约,毕竟,当权者不会希望铁器大规模地流入民间。 第1358页 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江湖,本就是不同于正统的一种别称,江湖人买刀买剑,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也专门有铁匠做这种江湖人的营生,毕竟,锄头耙子能赚几个铜板? 而江湖中, 一大半的铁匠铺,铺子里,永远不缺一把仿造的龙渊,就是缺了,也是因为卖断货还没来得及仿制而已。 所以,龙渊一出,谁都认识。 至于剑的真假,那就得看使剑的人。 先前,以指尖剑气强行伤人,再招出一把龙渊,此人身份,已然唿之欲出! 然而, 就在龙渊剑出现的当口, 在书生怀中的女侠忽然喊道: 「我师傅的剑为何会在你手中!」 「……」郑凡。 「……」剑圣。 这女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阿弥陀佛,伤了青青姑娘,还敢用其师尊之剑,贫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说完, 和尚竟然直接向剑圣打来。 而且是以自己的佛门金刚体魄,强行压下! 这是武者经常用的一种打斗方式,就是靠自己的体魄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拼下对手,当然,前提是对方没能力在短时间内破开你的身体。 然而, 就是昔日的靖南侯和剑圣对决时, 靖南侯也不会去选择直面剑圣的剑,而是以自身的体魄去消耗剑圣的剑意,再以方外之术做奇招收尾。 这世上, 一个人, 敢于直面剑圣龙渊的,寥寥。 但这个和尚敢, 因为他似乎笃定这不是真的剑圣,是个冒牌货! 然后, 战局, 就简单了。 确切地说, 剑圣自己都已经很久没打过这种架了,对手居然直接往自己剑锋上撞! 「咔嚓!」 碎裂之音传来, 龙渊毫无悬念地刺开了和尚的金刚体魄,和尚见状,目露惊愕之色,赶忙双手前推。 剑圣没有继续去剑,而是选择一个回撩,因为他也觉得,这三个人,未免过傻了一些。 剑锋划了一个弧, 年轻和尚退是退出来了,但胸口位置破了一个血口子,双手也是鲜血淋漓, 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伤势, 不禁感慨道: 「虽然不是真的剑圣,但你的剑,应该可以追到剑圣的影子了。」 而这时, 书生也从怀中掏出一枚信箭, 道: 「此箭发出,歷天城外大营兵马将即刻开赴这里,到时候,尔等插翅难逃!」 熊丽箐当即低头看向自家相公的腰, 郑凡摇头道: 「我没这个。」 是的,真正的郑伯爷也没这玩意儿。 调动雪海关的兵,简单,但在外面调动其他兵马,在没有虎符的前提下,只能靠郑伯爷自己本人去刷脸。 而这时, 酒鬼起身离开了桌子, 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叩首道: 「参见平野伯爷,参见剑圣大人,参见公主殿下。 伯爷, 这仨人不是疯傻,若是小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浑门中人,练的,是骗术之法。 他们现在不是故意在伯爷和剑圣大人面前装疯卖傻,而是他们自己现在就认为自己是郑樊力,是剑圣高徒。 此乃浑门之中自欺之法, 所以, 他们现在是自己把自己给骗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题 浑门,顾名思义,就是在浑水中搅和的门派,它不属于黑白之间,因为无论黑白,一般都不会对其相容,连灰色,都算不上。 所谓的浑,一是指的他们的营生,二也是指的他们的身份,不得清晰,否则容易暴毙。 先前, 老酒鬼已经分析了郑伯爷三人的身份特徵,但这一女一僧一书生却像是完全没听进去一样,但凡是个正常人,在听到老酒鬼的提醒再看他们自报家门郑伯爷三人的平淡反应后,估摸着也会心里打鼓。 待得剑圣以指尖破女侠的剑,且随后又抽出龙渊后,要是还瞧不出这三人的身份,当真是脑子憨傻的可以。 但他们确实是没「看」出来,因为骗术有一层境界,在骗别人前,先把自己给骗住,他们明显进入状态了。 也就是说,他们仨,为了一个目的,已经开始运作,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需要「郑樊力」的身份,也需要「剑圣高徒」的身份。 而再由这两个人的身份, 最后, 牵引出「郑伯爷」的身份。 因为郑樊力这个人,江湖一直只知其存在却没留下一个固定痕迹,剑圣高徒,则更是神秘了,因为剑圣本人,自从雪海关一战后,几乎销声匿迹,未曾再现身江湖。 由两个身份莫测的人,营造出奉「平野伯意志」的假象,这仨,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郑凡看向酒鬼,问道: 「有办法可以破解么?」 「应是有时间的,亦或者,醍醐灌顶可破。」酒鬼马上回答道。 「醍醐灌顶?」郑伯爷有些疑惑。 酒鬼当即用手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 回答道: 「抽这里。」 第1359页 这方法,还真挺直接。 郑伯爷开口对前方的剑圣道: 「既然冒充了咱俩的身份,显然是打算拿咱俩做幌子的,先抽醒他们,再记得放点血,手可以下重点。」 剑圣没回应,但他再次出剑了。 老实说, 看剑圣出剑,是一种享受,没有什么花里胡哨,有的,只是干脆利索。 剑圣一剑,刺向那和尚。 和尚已经受伤,但还是强撑着再度迎了上来,只是其身上先前萦绕着的那股金色的光芒此时已经很零碎了。 龙渊疾驰,直扑和尚面门。 和尚双手合十,企图夹住剑身。 「砰!」 龙渊,确实是被和尚给夹住了。 但龙渊剑身一颤,一股剑意从剑身疾射而出,正中和尚额头。 「嗡!」 和尚倒地。 下一刻, 剑圣闪身向那书生。 书生抽出了信箭,然而,动作还是太慢了一些,龙渊从剑圣手中飞出,直接将信箭斩成两截,而后剑圣御剑,龙渊回头,剑身倒挂翻转,剑柄位置直接砸在了书生脑门上。 「噗通」 书生栽倒在地。 连带着本来被其搀扶着的女侠也一起落地。 剑圣左手招回龙渊,身形向前,下蹲,右掌拍打在女侠的额头。 三个人, 都昏迷了。 剑圣缓缓起身,龙渊归鞘。 「啪啪啪啪。」 郑伯爷鼓掌, 道: 「我真的很喜欢看你打架,因为我发现每次代入到你之后,我也会有一种自己是绝世高手的感觉。」 剑圣看了郑伯爷一眼,道: 「你继续食用菸草且没有奇遇的话,这辈子,很难真的登堂入室了。」 修行路漫漫,不管哪条道,能入三品者,皆是人中龙凤,就是一国之主,都得奉以客卿之位。 郑伯爷笑笑,道:「我觉得我挺努力的。」 苦大仇深地修炼方式,郑伯爷不喜欢,他在这一世又没有什么灭族之仇,身边又有七个魔王在,人啊,一旦有人帮衬着,也就很难咬牙光棍到底了,毕竟没那种紧迫感。 再者,只要自己麾下铁骑再翻番一下,雪海关城内一坐,哪里来得了高手可以打扰自己听那如卿小姐姐唱十八摸? 人啊,当及时行乐。 最重要的是,虽然没有那种「血海深仇未报」的修炼,但郑伯爷也算自律了。 那仨被剑圣打晕了,还没甦醒,郑伯爷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酒鬼和帐房先生身上。 酒鬼倒也通透, 未等郑伯爷开口, 直接道: 「伯爷,小民云国莲花帮长老,富顺耳。」 云国,也是小国林立之中的国家之一,而且,云国的关系和大燕还算好的,当初靖南侯借道入晋时,云国和安国两个小国都选择了极为配合地借道。 当然,此间多少有些被胁迫的意思,但木已成舟,伴随着南门关和晋地尽入燕土,这两国马上派出自己的世子入燕京为质,以臣妾姿态侍燕。 而这些小国之中,往往有很多天下知名的门派,究其原因,一些门派,在原本四大国境内本就很难生存,或者干脆就是在四大国内犯了事不得已之下迁入小国之中。 郑伯爷看向剑圣,目露问询。 莲花帮是做什么的? 郑伯爷一直混的军伍,没混过江湖啊。 剑圣轻咳了一声,没回答,他是混江湖的,但他混的江湖,和普通江湖人的江湖,不一样啊。 这时,公主开口道:「莲花帮,是以收集秘辛事料为主的门派,其门派最早来源于莲花口,因此而得名。」 莲花口不是地名,而是一种地方曲目,和郑伯爷所知道的「凤阳花鼓」差不多,相当于是巡迴的表演班子,只不过人家不是唱唱跳跳,而是配着韵律拍子讲述天南地北的见闻。 最早起源于干国,后来开始经营茶楼说书先生的生意,最鼎盛时,就是上京城内的茶楼,其内的说书先生基本都出自莲花派门下,想做说书先生这一行,就算你不是莲花派出生,也得求一个莲花派里的牌子。 好死不死的是,在前一代干皇皇位交替之中,那一代莲花派掌门为一位皇子所用,发动麾下说书先生帮其鼓吹,然后那位皇子没能坐上龙椅,莲花派直接被新皇厌恶。 这是必然的,能坐上龙椅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舆论管控的重要? 在干国朝廷的打击下,莲花派迅速没落,先前在干国的基本盘基本丧失不说,核心成员更是被银甲卫一个个搜捕入狱,最后剩下的少数骨干只能出逃自云国才得以将派系继续传承下去。 但因其在干国有了劣迹,其他国家也不是傻子,自是不可能让这个派系再在自己国内重新坐大,失去了群众路线的莲花派却又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那就是走高端路线,售卖情报和名人隐私,类似江湖中那种「包打听」的门派。 「所为何来?」 郑伯爷开口问道。 酒鬼马上道:「寻访古蹟,凭弔先贤。」 郑伯爷点点头, 道: 「所为何来?」 酒鬼嗫嚅了一下嘴唇, 显然,是在做着心理斗争,很快,他咬了咬牙, 第1360页 道: 「不敢欺瞒伯爷,小民,受人僱佣而来,僱主让小人来歷天城,寻访昔日靖南侯夫人亡故之迷。」 郑凡的眸子, 瞬间冷了下来。 富顺耳马上「砰砰砰」磕头, 哭喊道: 「伯爷,小的也不知到底是谁僱佣的小人,那人也是通过中间人交付的订金,未曾露面,小的绝无丝毫为主顾遮掩隐瞒的意思,小的也没有那种操守,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啊。」 富顺耳可谓是说得很坦诚了,因为通过他的观察,他知道眼前这位平野伯爷,看似脾气很好的样子,但其实是那种可以一边面带微笑一边将你脑袋扭下来的人。 而郑伯爷,则是在旁边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 自己要入京,然后就有人找莲花帮的人来调查杜鹃死因,要说这里面没有联繫,郑伯爷是不信的。 富顺耳别的不说,先前那种「察言观色」的本事,应该也是莲花派中的能人。 但这正是让郑伯爷很不舒服的地方, 很显然, 不可能是靖南侯派人来找的富顺耳。 那么, 也就是说有人在时隔这么久后,想利用杜鹃的死因,来搞事。 但你却偏偏无法得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富顺耳的话,郑凡信了。 因为那个企图在这件事上再做文章的人,他必然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为一旦暴露,必然将面临来自靖南军和靖南侯本人的怒火。 剑圣伸手指了指那位帐房先生, 道: 「他是后山的人。」 后山,干国的后山,昔日藏夫子的道场。 帐房先生面露苦笑之色,跪伏道: 「在下刘阳,家师曾是后山之人,后获罪离开后山,于云国收我为徒,在下,是云国人。」 言外之意就是,他和干国没关系。 而且,如果要保密的话,没必要这般明显地让他这个得到过后山师承的鍊气士来陪行。 富顺耳一直跪在地上,等着郑伯爷的询问。 询问他查出了什么; 但郑伯爷一直没发问, 只是坐在那里。 这一坐,就是很久。 久到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是高毅领着三十名骑士前来接应了。 「伯爷。」 高毅看见了马车,下马进入酒肆。 郑伯爷站起身,道: 「都带走。」 说着, 郑伯爷看向富顺耳和那位帐房先生,道: 「捆着。」 富顺耳马上应喏,也长舒一口气。 帐房先生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挣扎,被捆缚住了手脚。 另一边,三个还没甦醒过来的浑门众人,也被一起带回去了。 他们仨,郑凡会交给瞎子去处理。 走出酒肆, 抬头看眼通往山上的路, 原本今日打算去山上那座凉亭看看的,却被事情给耽搁了,失了兴致。 归程, 马车摇晃。 公主用湿毛巾帮郑伯爷轻轻擦拭着脖子,小声问道: 「相公,为何不提问富顺耳?」 「因为没这个必要。」 「相公不是对我说过,靖南侯夫人的事,相公也不是没弄清楚么?」 「不要擦了。」 郑凡伸手抓住了熊丽箐的手,闭上了眼,示意自己此时不想再开口说话。 杜鹃的死,有着太多的疑点。 首先,她的银甲卫身份; 其次,当时靖南侯正在雪原征伐野人,不在歷天城,但杜鹃为何最终选择将刚出生的孩子交给了剑圣没有交予他人? 最后, 天虎山上的自尽, 却又是为了什么? 民间说法,靖南侯夫人是因靖南侯本人杀戮过多,且屠戮血亲,所以才承此天谴! 真正知道一些隐秘的人,知晓杜鹃是银甲卫的身份,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来自干人的手段和报復。 而在这基础上, 还有另一个层次的人, 他们看事情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 就比如熊丽箐昔日曾听自己皇兄说过, 干国那位官家除非是脑子进水蛭了,否则绝不会出此昏招! 皇兄还教过自己,说很多事,别看过程复杂,但其实可以不用去管的,且看事后,到底谁获益最大。 熊丽箐抿了抿嘴唇, 对谁最有利? 现如今, 南北二侯爷, 北侯郡主送入燕京,南侯儿子隐姓埋名,不得相见; 镇北军被拆卸, 燕国朝廷正在收拢晋地地方治理之权。 当年, 燕皇不惜将军权交出,信任南北二侯,方能马踏门阀,千古以来,可曾有此这般不可思议之君臣佳话? 但, 距离马踏门阀已然过去了三年, 昔日仿佛坐在信任之上而非坐在龙椅之上的燕皇, 已然掌控住了局面。 午后的风,不断吹拂, 郑伯爷掀开车帘, 回首望向后方渐行渐远的天虎山, 缓缓道: 「还续了命。」 …… 歷天城的东大门,此时敞开着。 平野伯爷要进歷天城的消息,已经被其亲卫快马送来。 第1361页 虽说歷天城太守等最高官员没有出城相迎,但中层不少官吏已经做好了准备。 诚然, 一个雪海关总兵是没资格受到这份礼遇的,但奈何这一次平野伯是入京觐见,且其身上的光环,也实在太多。 而在城外二十里位置,亲卫组成的队伍,驻留在原地。 马车, 缓缓行使来。 郑伯爷下了马车,有军士上前,送上金甲。 公主没有下马车,而是留在马车内更衣。 「仨浑门中人?」 不远处, 瞎子刚刚接手了那仨人。 同时,还注意到旁边同样被捆缚起来的富顺耳和那位帐房先生。 瞎子摇摇头,对高毅道:「专门留一部分人手,看押着他们,今晚我就来审讯。」 「是,北先生。」 这时,野人王主动走到瞎子身边,小声道: 「我觉得,这事儿,做得有些过了。」 「怎么了?」瞎子问道。 「我的意思是,没必要这般激进,如果只是想要警告一下朝廷不要急着收取雪海关地方治权,颖都的事儿,其实已经很漂亮了,咱们,真没必要再在歷天城节外生枝了。」 「这不是多一层保证么。」瞎子说道。 「不,你为何要煳弄我?就是没有颖都的事儿正好撞到箭头之下,咱们就不能,不,确切地说,你们事先就不能再计划出一个更好的由头了? 非得在这儿? 非得要这样? 原本,我以为只是做个影子,空一大段留白,留人品味,懂的自然懂,但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要万一真的是那位做的, 这不是直接捅刀子么? 这不划算, 忒不划算了, 亏, 亏了啊。」 瞎子点点头。 野人王见状,马上道:「是吧,你也这般觉得吧?所以,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去劝劝伯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否则这笔买卖就要可能因用力过勐,得不偿失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做这笔买卖,可能更赚?」 「什么?」 瞎子笑了笑,道:「入京后,表忠心,就算是将雪海关地方治理权交出去又如何? 主上的官儿,必然会越做越高,小六子若是日后登基,咱主上大可平步青云,就算是换其他皇子登基,只要我们会做人,只要其人不傻,就不会太难为咱们主上这种边关大将。 明明还有更好的一条道在呢,不是么?」 「这……」 「说到底,还是因为靖南侯爷对咱们主上,实在是太好了。」 「不是,这是什么理由?」野人王感觉很不可思议,「我和你们讲权谋,你们跟我讲情义?」 「呵呵,都是为了活得开心,哪管外面洪水滔天,我们只求自己愉悦。」 野人王伸手挠了挠头髮, 无奈嘆气道: 「那目的呢?规划呢?」 瞎子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嗨,目的和权谋,甚至是包括保住地方自治权什么的,都是为了要做这事给找的理由罢了,让自己觉得自己没那么感情用事而已。 说白了,就算朝廷真给雪海关派了地方官儿,咱也有千百种法子玩儿得人家根本插手不得地方之权。」 瞎子剥好了橘子,放入自己嘴里一块,又剥下一块递给苟莫离。 「啊,张嘴。」 苟莫离气鼓鼓地张开嘴, 然后见瞎子将这块又送入了他自己嘴里。 …… 接下来, 城外准备迎接平野伯大驾的歷天城诸多官员和百姓看到了令他们震惊的一幕。 平野伯骑着貔貅在前, 身后, 是平野伯的亲卫骑士, 队伍中央还有一辆马车,谁都能猜得到里头坐着的是谁。 「起幡!」 打前儿的六个骑士,撑起手中的白幡。 兵甲挂白, 马车裹素。 永平三年四月,平野伯孝服入歷天。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上香 马蹄,踩踏在歷天城的青砖上,发出阵阵闷响。 为首一人, 一身白孝, 胯下貔貅缓缓前行。 准备迎接的一众官吏,在见到这一幕后,通通沉默了,之前预备下的热闹喜庆以及一些吉祥话,也都没了用武之地。 歷天城的百姓,原本对这位平野伯是很感兴趣的,一半是因为这位平野伯的战功经歷,另一半则是因为大楚公主。 他们是晋民,自是没有那种自豪感和与有荣焉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热闹。 然而, 在见到这一幕后, 歷天城百姓仿佛又回忆起了两年前,靖南侯夫人突然亡故给整个歷天城所带来的恐怖压抑。 没有人敢上来阻拦,大家只敢远远地观望着。 歷天城太守廖现并未出现在这里,以他为代表的那一批歷天城真正的高官权贵,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平野伯奉诏入京,他们是知道的,但平野伯入京路上,不应该经过歷天城才是。 他们自恃身份,没必要赶着趟地去城外迎接,若真做了,其实不是表达「感情」,而是捧杀。 但,背地里,太守府的管事已经订好了歷天城最好的一家酒楼包场,打算为平野伯接风的。 第1362页 然而,在得知平野伯率亲卫孝服入城后,那名管事的又去了酒楼,取消了今晚的预定。 傻子都清楚, 今晚, 不适合饮宴。 队伍,行进于歷天城之中,最后,在原靖南侯府前停了下来。 靖南侯府的门匾,还挂在那里,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被摘下来换成过「靖南王府」的,但后来因玉盘城外杀俘之事,陛下削去田无镜王爵。 军中可以不讲究这个,照旧称唿田无镜为王爷,而且一个比一个喊得欢; 但歷天城的官面上,这门匾,确实得换。 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还在那里,倒是没有动过。 毕竟,这里是靖南侯的府邸。 动一块牌匾还好说,要是继续动里面其他的,那谁都得掂量掂量。 毕竟, 靖南军还在, 靖南侯本人也还在, 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呢。 郑伯爷翻身下马,身后骑士也一起下马,靖南侯府外围两侧,站着不少百姓和官员,还有歷天府的衙役在紧张地维持秩序。 大燕前八百年,以马上守家国,现如今,正在以马上争天下,行伍中人的身份,本就有些超然。 再加上郑伯爷身上的多重身份,更是超然中的超然。 所以,没人阻止,也没人敢询问,大傢伙只能默默地看着。 马车帘幕被掀开,一身白素的熊丽箐走下了马车,很是安静地走到郑伯爷身后。 靖南侯的大门,是闭着的,门口,有一众甲士在看护。 侯府内,有靖南侯夫人的灵堂。 很长时间以来, 并没有一个确切的靖南侯府, 田家,不算; 南望城里的那一座宅子,也不算。 歷天城内的这座府邸,靖南侯倒是住了挺长时间,但本来也该不算的,但里头,有杜鹃的牌位。 郑伯爷拾级而上, 两侧石狮子身上,似乎还在散发着那淡淡的血腥味,这一股冥冥中的味道,让郑伯爷有些上头,甚至脚步,都有些发飘。 门口甲士不等吩咐,主动开门。 随即, 分成两列,对着郑凡单膝跪下来: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自靖南侯挂帅东征后,就未曾再度回到歷天城,对于这些看守府邸的靖南军士卒而言,平野伯,是自侯爷走后第一次入府的客人。 郑伯爷和公主一起入府,后方亲卫也一齐跟上,待得大家进入后,门口甲士重新闭合上了大门,握刀而立。 本该是万物復甦繁茂的季节,但侯府内,却显得很是冷清。 侯爷离开时下令,侯府内,不得打理。 其实, 从杜鹃死的那天起,侯府,就从未打理过。 甚至连那座灵堂,也是当初的模样。 灵堂后面有个小院, 院子里, 有一座坟。 是的,杜鹃的坟,就在府里。 世间很大,大半个晋地都是靖南侯打下来的,但其妻子,却没有一块可供安息之地。 燕京的田氏祖坟,虽说还在,但显然是回不去的。 郑凡在灵堂前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记得当日,自己策马入歷天城,进入侯府时,靖南侯就坐在这里。 也就是在那一日,田无镜一夜白头。 是是非非,谁对谁错,其实很多东西都较真不起来的,再复杂律令条文,也无法判尽这世上繁杂之事。 很多事,本就无法分对错,也分不出一个道理。 分来分去,大家还是根据自己屁股上的这张椅子,所以,不要去顾及那些虚伪的庄严,就从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出发,一切的一切,也就清晰了。 「相公,我去上炷香。」 郑凡点点头。 公主走入灵堂上香。 郑凡则继续坐在那儿。 这一坐,就一直坐到深夜。 期间,公主过来给郑伯爷披上一道披风后又安静地离去。 其实, 郑伯爷和杜鹃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多么好,最早时,也就是帮密谍司做过一些事见了几面,再之后,也是因为她和靖南侯的关系,郑凡厚着脸皮喊了几声「姐」。 坐在这儿, 为杜鹃追思哀悼这么久,对于郑凡而言,太矫情了。 郑凡追思的是侯爷, 还记得在天断山脉里,侯爷向自己询问一些育婴的事。 那时,郑凡从侯爷身上感知到了人味。 早年, 世人都认为靖南侯是为了富贵荣华个人的官位,才违背人伦自灭满门,但等到靖南侯一场场大胜之后,世上很少有人再说这类的话了。 因为很显然,为了个人荣华富贵的话,自己造反当皇帝不行么? 东方四国,军中将领英杰无数,谁敢真的站出来说一声自己肯定比田无镜更会打仗? 再者, 田氏, 本就是大燕一等门阀。 「唉。」 郑凡摇了摇头, 继续坐在那里。 今夜的月光,带着晕,铺陈下来,水银泻地。 郑凡侧了侧脸,看向身侧,仿佛可以看见和自己一样坐在这里的侯爷,头髮雪白。 「何必,又何苦呢?」 第1363页 郑凡的脑袋微微低垂下去, 他, 睡着了。 …… 歷天城太守府,廖现坐在自己书房内,在其身前,坐着一众歷天城的高官。 从颖都来的通报,比平日里晚了一些。 最早的一封,肯定是直送入京的,而其余各部之间的交流,自然会滞后。 午后,平野伯已经入了城。 黄昏时,颖都的事情才传进歷天太守府。 这时, 歷天城招讨使小心翼翼道: 「平野伯,不会也是到咱们这里来平叛的吧?」 在座的大人, 有人想要笑,但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忽然想到,可能颖都的同僚们,当时也是这般笑的。 大家只能面面相觑。 最后, 廖现开口道; 「调动城外燕军大营一半入城,剩下的兵马,分为两部,警惕晋军营; 命城外晋军营参将以上将领入太守府,就说本官,要设宴犒劳他们。」 「是,大人。」 「是,大人。」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备无患了。 廖现拿起鼻烟壶,吸了吸,摆摆手,道: 「都散了吧,各部各衙门,回去再好好整饬一下,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谁的衙门出了事儿谁就拿官帽去负责。」 …… 和歷天城内外的调动和紧张不同的是, 这一夜, 郑伯爷虽说睡坐在门槛上, 但倒是一觉好眠。 醒来后, 伸了个懒腰。 这时, 瞎子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正好,一起吃早饭吧。」 早食很简单,确切地说,府邸内没生火,是从外面买来的现成的。 郑凡和瞎子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郑伯爷吃的是面, 瞎子吃的是粥, 面前还摆放着很多歷天城的特色早点,很是丰富。 「主上,那三个浑门中人属下审讯好了。」 「嗯。」 瞎子的审讯能力,郑凡是不意外的。 「他们确实是浑门中人,浑门中,没有门派称谓,也没有祖庭的说法,因为他们做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活计,所以不可能有明面上的山门,怕被寻仇。 他们的老巢,在曲贺城。」 「曲贺城的?」 「是。」 「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他们的师傅,浑门中号称茶散人,被密谍司的人抓了,现在就关在歷天城的大牢内。这个茶散人牵扯到一起军资贪墨案,会被押送进燕京受审,他们三个,打算在途中救自己的师傅。」 「倒也算是有情有义。」 「不然,是因为他们的师傅将属于他们所有人这些年行骗来的财货,都秘密藏在了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只有他师傅本人知道。 他们自己说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会管那老东西的死活。」 「唔,真实。」 「浑门骗术很多,主上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对自己下了骗术,就是让自己绝对相信自己的新身份,然后在行骗时,可以做到绝对逼真。 先前,他们其实是在天虎山下练习,练习后,他们就进酒肆吃东西了。」 「有点绕啊。」 「纯粹是个运气概率,只能说,太巧了。」 「呵呵。」 「他们的练习,也是为了找出一些问题,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催眠吧,但效果太好了,导致那个将自己催眠成剑圣徒弟的女人,一门心思地想要看剑圣的剑。 这是一种,自我催眠。 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密谍司的人,所以不能有丝毫露怯。」 「赌得还真大。」 这是想以自己的名义去提走那个茶散人,好一招瞒天过海。 「属下觉得,这三人,可以暂时留着,以后说不定会有用。」 「茶散人,在大牢里?」 「是。」 「要一起收了么?」 「属下觉得,可以。」 「待会儿让高毅去提人,怎么运回去?」 「让歷天城驻军派人押送回雪海关即可,陈大侠可以来负责。」 「他?他很好骗的。」 「那是以前。」 「算了,陈大侠这次跟过来,是想跟着剑圣学本事的,让高毅带一百亲卫押送他们回去吧。」 「好。」 歷天城会不会放人,郑伯爷觉得这个没多大问题。 只要自己能马上离开这里,歷天城太守大概率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富顺耳呢?」郑凡问道。 「属下没问他调查出了什么。」 「一併押送回去。」 「是,主上。」 郑凡点点头,将面汤喝完。 放下碗, 道: 「收拾收拾,我们也抓紧时间出发吧。」 …… 燕京, 皇宫, 御书房。 如果说朝堂,是大燕的权力中枢,那么此间御书房,则是整个国家最为核心权力的象徵。 如果是一个弱势的皇帝,御书房可能是一个摆设; 但当今圣上很显然和摆设没丝毫关联, 每天, 从这里发出的意志,都将被整个中枢诸多文武细细揣摩。 第1364页 天威难测, 在这位至尊身上,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御案后, 燕皇将一份摺子丢到了一边, 身边伺候的魏忠河马上将摺子捧起,送到下方宰辅赵九郎案前。 很多时候,御书房内基本就君臣两个人在批阅一些奏章,赵九郎出身微末,是燕皇一举提拔起来的,若非有镇北侯靖南侯在前,可能,要说到大燕的君臣相得,就当属这位宰辅了。 赵九郎打开摺子一看,发现是颖都太守毛明才送上来的。 这一个月来,颖都来的摺子比往常多了数倍。 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叛乱的事或者是请御笔批诛谁谁谁,而是说的望江水患。 眼下,雨季还没到来,但已经有了一些徵兆,毛明才上书请朝廷加批下一季的军资口粮以得分润出来整治河工。 赵九郎闭合上了摺子。 燕皇笑道: 「毛明才,确实是个做事的。」 赵九郎附和道: 「是。」 颖都叛乱的事,以孙太傅重新出山整治而做了收尾,毛明才并未继续盯着这些事,而是着眼于河工方面。 确实当得一个封疆干吏称谓。 有些官员,在朝堂倾轧时,不遗余力,而在俗务上,却能推诿就推诿,这种人,于国无益。 「陛下,望江河工,原本是司徒家每年都必须治理之要务,这两年因为战事,耽搁了,若是真如毛明才所言,我们自当早做防范,三晋之地正在休养生息之际,可不能再遭水患折腾了。」 大燕现在面对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对三晋之地的吞併,进展得实在是太快了。 原本,打下一半,慢慢收拢收拾,还没问题,但奈何野人入关一遭,最后迫使靖南侯再度挂帅直接将整个晋地都打了下来。 这样一来,大燕将负担整个晋地的防务和治理,基本上都是从燕国这里往晋地输血。 现在,已经不期待短时间内晋地可以回笼反补燕地了,只求晋地早些恢復一点元气,减轻一下燕地的负担。 「着工部派专人,主持河工之事,再命毛明才,启用昔日成国工部官吏以及有治江经验者,一併参与。 爱卿去安排。」 「是,陛下。」 「着五皇子姬成玟观风工部,他不是向来喜欢那些东西么,这次,朕就给他一个机会,朕的大燕,不养废物王爷。」 「陛下,是让五殿下即刻汇同工部的人去颖都么?」 「不急,平野伯快要入京了吧?」 魏忠河马上回应道:「回陛下的话,应该是快了。」 「工部那边还需要时间准备,户部那边也需要额外加备下一季向颖都的粮秣军需,等平野伯返程时,让成玟和平野伯一同回晋地吧。 对了,无疆的摺子,爱卿看了么?」 「回陛下的话,臣看了,大殿下在南望城一线,率军连续击溃了两路干军,将局面稳定了下来。」 「嗯,这世上,除了无镜,朕还没见过百战百胜的将军,我大燕,也就只有一个无镜而已。 这孩子,自小被朕放在军营里长大,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朕原本还真担心他因为望江一战消极下去,看来,是朕多虑了。 以中枢名义,下旨嘉奖,同时,警告其莫要贪功冒进,将局面稳住即可,朕担心他会过于急切地想要谋求军功。」 「陛下,大皇子用兵向来沉稳谨慎的。」 「嗯,行了,今日就到这了,爱卿还是早些回去抱孙女吧。」 赵九郎的长儿媳刚刚诞下一女。 「臣,谢主隆恩。」 待得赵九郎离开御书房后, 原本静坐在御案后的燕皇身体忽然一僵, 立在一旁的魏忠河马上掏出一条帕子递给了燕皇, 「咳咳……」 燕皇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得平缓下来后, 魏忠河马上将包含着血色的帕子迅速收起,然后端上茶水。 这病,好转了两年多,近期,又开始了。 整个大内,只有魏忠河本人,才真正清楚燕皇的病情变化。 燕皇端着茶盏, 喝了一口, 道: 「郑凡具体几日入京。」 「回陛下,后日正午。」 燕皇深吸一口气, 缓缓地吐了出来, 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 微微闭上眼, 道: 「好。」 「陛下,奴才斗胆,后日的安排?」 燕皇闭合的眼皮缓缓地睁开, 目光,落在了魏忠河身上,道: 「怎么,连你这个奴才都觉得,他郑凡去了一次歷天城,朕就得有所想法?」 魏忠河马上跪伏下来,叩首道: 「奴才不敢,奴才该死。」 燕皇又慢慢地闭上眼, 「呵……」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华入京 因为高毅分走了一百亲卫押送人回雪海关,所以郑伯爷身边的亲卫也就少了许多,但问题并不大,一来,有剑圣在身边,二来,从歷天城继续西行入了燕境后,安全方面已经有了保障,在不出现大量人数埋伏的前提下,基本不会对郑伯爷产生什么威胁。 一路平顺, 且在圣旨要求的日期之前, 第1365页 郑伯爷的队伍, 来到了京城外。 上一次入京,自己是靖南侯身边的一个亲卫。 这一次,早在京城外的天台县境内,就有礼部和禁军的人在早早地候着了。 一般而言,在外将领返京,那是兵部的事儿。 低级别将领,那就自己麻利地按照日期,进京城后去兵部衙门报导,从进兵部衙门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得对所有人赔着笑,说不得,还得带上点土特产,否则别人会觉得你没规矩。 高级别将领,那兵部就会派人去候着你,陪着你一起入京,一起进衙门报导,在衙门内,除非兵部的那几个大佬,其余人,你都可以谈笑风生。 而一旦礼部的人出动, 那往往就意味着,兵部,那种大老粗待的衙门,你没必要去了,他们自己会派人去你府邸或者找你来接洽把手续给办好。 而你, 要么是直接进宫面圣, 要么就是准备入城的仪式。 郑伯爷是后者,这位礼部门下行走是特意来通知郑伯爷,入京时会有入城仪式。 而随行过来的禁军,一则是充当保卫力量,二其实就是充作仪仗队。 郑伯爷自己得穿上御赐金甲,配上御赐蛮刀,同时,公主得换上华装,同时,御赐的马车,也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许是怕公主首饰不够,礼部的人还带来了精緻的衣物以及各种御赐饰品,这些,本就是赏赐,是不会收回去的。 待得一切收拾妥帖后, 郑伯爷先进了御赐大马车内,和熊丽箐坐在一起,毕竟队伍距离到达京城城门,还有一段路要行进呢。 「唉,以前,燕国可没那么多讲究。」 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入京时,礼仪,可没有这般繁琐。 事实上,燕人之所以数百年来被干人和楚人称之为燕蛮子,也正是因为燕人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但现在大燕在这几年内,连续重锤了干国、楚国,还吞併了晋国,作为东方最为强盛的一个帝国,终于有意识地开始去注重自己的「体面」了。 熊丽箐则开口道:「强者为尊,强者做什么,都是对的,也都是有道理的。其实大燕这里的礼节,倒是没有我楚国繁琐呢。」 「看你头戴身披这么多,累么?」 「习惯了呢。」 「要不要躺下来歇歇?」 熊丽箐摇摇头,道:「就这般坐着吧,否则待会儿还要重新拾掇上去,麻烦。」 郑伯爷点点头,斜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 「这是相公第二次进京吧?」 「是,第一次时跟着靖南侯,我是他的亲卫吧,但也是坐在马车里来的。」 熊丽箐看见自己丈夫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抹清晰的骄傲。 「那时候,相公就已经开始受侯爷看重了呢。」 「算是吧,那时候我脑子里还想着,以后,我也要有一辆大马车,旁边,红袖添香,面前,也得有两三只小猫在我面前瑟瑟发抖。」 「这好办,赵成。」 「奴才在。」 「进来。」 「是,殿下。」 赵公公弯着腰进来了,跪在那里。 郑伯爷睁开眼,看着赵成,摇摇头,道: 「他没我当初机灵。」 「伯爷您说的是,奴才怎么能和伯爷您相比呢。」 「出去吧。」 「是,伯爷。」 赵公公又出去了。 熊丽箐有些感伤道:「所以,当初相公也是不容易呢。」 「刚开始往上爬时,肯定得小心翼翼一点,又要表现出自己有用的地方,还得讨得上面人欢心,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觉得以前的自己挺厉害的。」 「现在呢?」 「现在啊,是越来越受不得委屈了。」 「相公是骄傲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现在要是还见个人都伏低做小,那我以前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相公的话,总是能发人深省。」 「其实,我现在倒是有些期待自己下一次进京了,应该会和这次,也不一样。」 这时, 外面传来那位礼部行走的声音: 「伯爷,该出来了。」 「好。」 郑凡深吸一口气,看着公主,道: 「今日这一遭流程走完,就差不多算结束了,以后,你不想的话,我不会再让你抛头露面。」 「相公此话当真?」 「就算是民间,又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喜欢自己的老婆去外面抛头露面靠媳妇儿赚钱养家呢?」 「但人家觉得可以帮你做一些事,很开心呢。」 「总能有更开心的活法。」 郑伯爷伸手摸了摸熊丽箐的下巴,然后走出了马车。 金甲, 貔貅, 两侧,禁军开道; 后方,是装饰精美的马车。 前方城门下,可见密密麻麻的人群。 歷天城毕竟是晋地,但在燕国的领土上,燕地百姓对于平野伯,自然是无比的热情和激动,毕竟,平野伯和他们一样,是燕人。 靖南侯功高盖世,但自灭满门这一污点,让其在民间的口碑,一向不好,转而,黔首出身屡立战功的平野伯,自然成为燕地百姓们争相传颂的对象。 第1366页 更何况,还从楚地抢回了公主! 队伍行进至城门口,外围百姓不断发出着欢唿。 人数很多,数不过来。 但郑伯爷此时还是有些想念雪海关了,因为雪海关的军民,更懂得如何和自己配合,大家知道如何跟着平野伯整齐划一。 且, 或许当初跟着靖南侯入京的自己,曾羡慕过靖南侯的风华独立,幻想着自己以后遇到相似的情景该如何如何激动; 但当自己得以站在这个位置后,面对这般景象,反而心里,很是淡然。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真当你得到了,也就这样了,因为你的眼界,伴随着你的地位,早已水涨船高。 礼部侍郎郭佑持圣旨上前,在其身侧,站着一位身穿蟒袍的年轻男子。 应该是个王爷,一个这般年轻的王爷; 是皇子么? 「陛下有旨。」 郑伯爷准备下来接旨。 「准平野伯马背上接旨。」 郑伯爷停下了动作,拱手道: 「谢主隆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雪海关总兵成国大将军平野伯郑凡,立功归来,朕心大悦,我大燕正值开拓之世,自当需有平野伯这般国之英杰为国羽翼,如此,我大燕基业方能永葆长青。 凡有功之臣,朕,绝不吝啬,特赐仪仗入京,皇子牵马,昭告天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部侍郎郭佑上前,将圣旨递交到郑伯爷手上,同时,五皇子姬成玟上前,伸手拉住貔貅脖子上的缰绳。 「辛苦殿下了。」 姬成玟笑道:「这是应当的。」 随即, 队伍入京。 郑伯爷一直很想问问,这位,到底是四殿下还是五殿下? 老大、老二、老三以及老六,郑伯爷都见过,老七还是个孩子,也就老四和老五郑伯爷没见过。 但郑伯爷留意到对方牵着缰绳的手,其指甲上,有陈年墨黑痕迹,应该是常用墨线所致。 郑伯爷这才恍然,应该是喜欢做木匠活的那位。 队伍行走于京城御道上,两侧以及两侧楼上,都是争相观望的百姓,人山人海,无比热闹。 队伍行进至御前街时,前方,有一队禁军甲士已经准备就绪,为首者,一身黄袍,站在台子上。 正是太子姬成朗。 隔着老远,郑伯爷就看见太子爷了,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太子爷瘦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很是萎靡。 明明穿着的是比其余皇子更高一档的黄袍,却给人一种他瘦削的身子已经撑不起这件衣服的感觉。 这位太子爷,这几年先是经歷了母族被灭,随后是和郡主的婚事被永久搁置,再是母后薨逝,这一连串地打击,他还能继续站在那里,已经很是了不得了。 其实,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太子爷的舅舅,是靖南侯,太子爷的泰山,是镇北侯,太子爷自己更是坐镇东宫,有着国本的名位,简直不要太顺当。 但郑伯爷清楚,他越是可能这般顺当,他就越不可能顺当起来。 毕竟,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在自己在位时,坐视一个这种级别的继承人存在。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真的那般,凭藉太子的力量,他真的可以直接清君侧或者玩「玄武门」了,反正南北二侯都在自己身后,大燕最强的两支兵马都支持自己,同时自己还是储君国本,再向百官许诺以后的温和政策,那燕皇真的随时可能变太上皇。 站在台子上的太子,双手负于身后,仿佛随时可能要被风从台子上给吹下来,但他还是朗声道: 「陛下口谕,准平野伯马背听宣。」 马背接旨,本就是殊荣的一种,就算是在干国,也是这般的,功臣名相入京,为了表示对其的礼遇,自然得免了跪这一条,否则一路宣旨一路跪,太破坏气氛。 郑伯爷拱手道: 「臣恭请圣安。」 太子爷抱拳对着皇宫方向: 「圣躬安。」 随即, 太子面向郑凡, 道: 「平野伯为国立功,命太子御前接驾,直入宫门。」 意思就是,让太子为郑伯爷带路。 「臣,谢主隆恩。」 接下来, 太子骑上了马,走在前面,郑伯爷骑着貔貅,跟在后头。 前有皇子牵马,后有太子引驾,这份殊荣,可谓空前。 入城时燕皇旨意中说要「千金市马骨」,他确实是这般安排的。 可能这次平野伯入城在热闹上,没有上次六皇子大婚那般夸张,但规格,却显然更高。 之后几年,京城百姓但凡提起平野伯,都不得不顺嘴提一句今日平野伯入京时的风光。 而五皇子,也在此时算是交差了,没再继续牵马,转而退到后头跟着的一辆马车上去了。 马车内,四皇子正坐在那里剥花生吃,见老五上来,笑道: 「腿脚还好不?」 「可是累死我了。」老五直接脱下了靴子。 四皇子有些嫌弃地挥挥手。 「哎呀,那只貔貅的鼻息一直喷吐在我背上,让弟弟我如入蒸笼,差点没被蒸熟了。」 「呵呵,行吧,反正你不久就要和这郑凡一同离京去晋地,和他先搞好关系也没错。」 第1367页 「四哥,咱可是皇子啊。」 「那你说,天上下冰雹,一定要砸死一个的话,让父皇来选,死谁?」 「哇,四哥,弟弟知道你因为没拿到南望城的差事心里不舒坦,但也没必要这般直言挖苦弟弟我吧?」 「老大在南望城那边,靠着从干人身上立功,重新站起来了。」 这件事,其实四皇子也一直在运作。 燕皇七个皇子,真正能知兵的,老大算是一个,老四,其实也算,因为老四的母族,三石邓家,一个靠军功传承的世家门阀。 但邓家躲过了马踏门阀,却在望江边,将家族底蕴和名望,付之一炬。 四皇子原以为已经娶了蛮族公主的老大,没有再对外领兵的机会了,谁知道蛮族使者那边忽然降低了身份,同时老六上下一番运作,最后老大在朝堂上对着柱子居然做出了不让其领兵为国效力就一死了之的姿态,竟真的硬生生地将南望城的差事,从自己手里给夺过去了。 「到底是咱大哥不是,呵呵,我说,四哥啊,听弟弟一句劝,咱现在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抓个机会,向小六卖个好,到底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四皇子脸色阴郁。 有些话, 他不能说, 因为当初老三算计郑凡时,他其实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了,最后让老三完全垮台。 四皇子不清楚,这件事,郑凡是否知道。 老五则一边揉着脚一边继续道: 「唿,反正弟弟我是想开了,这位置啊,不好争,我也没想争,工部虽然辛苦,但弟弟我总算有事可做了,去外头见见世面,总好过一直囚于这京城之中。」 「你看得开。」四皇子很随意地敷衍着,「但小六,能放得下咱们?」 「放得下又怎样,放不下又怎样?老二至少还占着一个东宫名分,别看现在这般落魄,国本也像是在飘摇之中,但老二至少还有机会。 小六呢,就更不用说了,老大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咱俩,还能怎么办?」 「五弟,我不服啊。」 「不服,憋着。」 五皇子将靴子重新穿起来,继续道:「你怎么不换蟒袍,待会儿说不准父皇会传宴的。」 「带了,嫌热,穿得冒汗,待会儿再穿。」 「对了,别只吃花生啊,我叫你带的菜呢?」 「待会儿父皇宴请,我们要陪坐的,你要我带菜做什么?」 「你没带啊?」 「忘了。」 「你……唉,郑凡和咱是同辈人,赴宴时,父皇必然要借郑凡来敲打咱们,说咱们如何如何没出息不思进取什么的,到时候,只顾着磕头请罪了,哪能顾得上吃饭?」 「是哦,我这就差人去买些吃食来。」 …… 郑伯爷的队伍,来到宫门口。 队伍,在此时停了下来。 一头白髮的大宗正站在宫门前,手中拿着圣旨。 太子回头,看向郑伯爷,道: 「这是请公主册封。」 这还是一路上,太子对郑伯爷说的第一句话。 册封公主,不能是官员,而应该是宗正,也就是姬家的族长。 八百多年前,燕侯楚侯都是大夏天子的臣子,奉命开边,如今两国虽然前不久刚刚还在开战,但这就像是两个邻居,大人之间在干架,总不至于去对一个来你家里玩的孩子撒气发火,这未免太丢了份儿。 所以,让大宗正来宣旨册封,代表着一种姬氏和熊氏之间的家族关联。 「楚国公主熊丽箐接旨。」 熊丽箐从马车内走出,一身华装的她,缓缓地跪伏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对公主来到燕国的这件事,圣旨上是极尽赞美之词,并没有将公主当作俘虏或者是一件炫耀品,这一点大气,燕皇是不缺的。 高兴自然是高兴,毕竟这是长脸的事儿,但在做事时,也得有格局。 「故,赐封熊丽箐为我大燕昭德公主,封地沧县,建公主府,钦此。」 昭德公主,名号不错,比什么「归义公主」这类的要好听得多。 当然,更引起郑伯爷注意的,是公主的封地,沧县,这个地方,很穷,很破,几乎没什么人口。 因为沧县就在雪海关南面儿,是距离雪海关最近的一个原本属于成国的县城。 燕皇将公主的封地选择在沧县,其实变相地就是将沧县送给了身为公主丈夫的郑伯爷。 也算是将雪海关那一块的地方治理权,交给了郑凡。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熊丽箐接旨。 大宗正亲切道: 「闺女,起来吧。」 随即, 大宗正目光看向郑凡, 从侍从手里,又接过一道圣旨: 「大燕雪海关总兵兼成国大将军平野伯郑凡接旨。」 这一次,没让你不下马,所以郑伯爷还是规规矩矩地下来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日赐婚,昭德公主下嫁平野伯郑凡,望尔等相敬如宾,百年好合。」 这是个流程。 虽然郑伯爷还什么都没干, 但在外人看来, 郑伯爷和公主应该是该干的都已经干了。 第1368页 然而,公主刚刚在大燕受封,自然得重新走个认定,补个手续,下嫁给平野伯。 同时, 这也意味着郑伯爷前头已经老长的名号,又得再加一个前缀: 大燕雪海关总兵兼成国大将军兼大燕驸马平野伯爷郑凡。 郑凡觉得,自己再努力努力,可以赶得上龙妈了。 「臣,谢主隆恩。」 而这边在宣旨时, 那边, 队伍后头, 魏忠河主动走到郑伯爷的队伍内,来到那一道白衣面前。 「见过剑圣大人,还请大人随杂家来,自有招待。」 其实,待会儿能入宫的,也就只有郑凡和熊丽箐,其他人,都会被安置。 但剑圣不同于其他人,他不光不能被随便安置,还得着专人看着。 这是应有之意,剑圣也没拒绝。 谁叫, 他还有个弒君的前科呢? 郑凡和熊丽箐都接旨起身后,大宗正让开了路,道: 「入宫吧,陛下在等着你们呢。」 而此时, 在宫门口内,姬成玦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在其身后,有两匹马,其手中,也拿着旨意。 大宗正笑道:「应是准宫中骑马的旨意。」 郑伯爷对大宗正微笑示意,随后,牵着熊丽箐的手,向里走去,这时候,太子、大宗正等一众侯在宫门外的官吏和宦官们,也都准备跟着一起入宫。 同时,大傢伙也准备好了接今天最后一道准宫内骑马的旨意,都已经准备再走几步就顺势下跪了。 谁知道姬成玦就这般捏着旨意,一直没摊开,一直等到郑伯爷牵着公主走到他面前时,姬成玦还是没急着宣旨。 正当大傢伙都有些疑惑之际, 姬成玦看着郑凡, 吐出两个极为清脆地字; 随即, 郑伯爷也看着六皇子,回敬了两个同样清脆的字, 一时间,宫门内外,所有人都愕然。 「畜生。」 「贱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这是高手 很别开生面的打招唿方式, 简单, 干脆, 却直入人心。 宫门内外,上至宗正大员皇子,下至宦官禁卫奴僕,但凡是能和这皇宫扯上干系的人,就绝没有真正的傻子。 街面上讨食的乞丐,懂得哪些人心善会给自己施捨从而有的放矢,靠着宫墙「讨食」的人,则更懂得一句话一个表情之中,所能蕴藏的深意。 在他们眼里, 这两声招唿, 是六皇子在当着文武的面,特意展示自己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大燕政局,因六皇子的强势崛起,而使得夺嫡场面一下子分化开来,东宫不断颓落,六爷党则不断支撑起气候。 世人皆知平野伯早年起家时,是走的六皇子的门路。 因为救了六皇子,且通过六皇子的运作,平野伯才得以从虎头城护商校尉,调入南望城任翠柳堡守备,赶上了那一场三国大战。 再之后来,六皇子对平野伯的资助和支持,从未断绝,早年在翠柳堡,平野伯麾下出战时,人人披甲,一人双马,说句不好听的,本是地方军头子的编制,却硬生生地砸出了不逊于镇北靖南的军备。 平野伯打仗厉害,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但大家也清楚,再会做生意的掌柜,一开始手头没有本钱,那他还是只能去河港码头做苦力养活一家老小。 平野伯入京, 五皇子牵马, 太子爷引驾, 六皇子往宫门内一站, 张口一句: 畜生。 这无疑是一种政治信号。 当然, 平野伯也可以直接对着六皇子跪伏下来, 高唿: 「殿下门下走狗小凡子给殿下请安。」 只是,这般未免落了下乘,堂堂平野伯,受靖南侯看重,隐然大燕新生代第一将才,做出这般事,未免过于跌份。 大燕毕竟不是大干, 且就算是在大干,文武序列面对宗室藩王时,也不会这般作践自己。 但平野伯直接回了个「贱人」, 这是为了表示出二人关系真的很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 亦或者是, 以此来表明他平野伯虽说是受六殿下资助起家的,但如今,已然有了和六殿下平起平坐的资格? 畜生, 贱人; 这两个词, 在接下来两天, 将会成为燕京酒肆茶楼内最为被热议的词, 就是达官显贵在晚上躺在床上时,少不得也得将这两个词拿出来反刍。 而且,越品越有味儿。 当然, 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其实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外人拼命做的阅读理解题, 其实真的只是这二人最为纯粹的打招唿方式。 姬成玦站在宫门内,看着那边一身金甲的郑伯爷这般风光,羡慕了。 看着他心里那么得瑟面容上依旧保持着绝对淡然, 忍不住, 直接骂了一句。 郑伯爷见着姬成玦,本就有一句脏话不吐不快,对方先出招了,自然也就顺势放了出去。 唿, 舒坦。 第1369页 姬成玦扬起圣旨, 「大燕雪海关总兵兼成国大将军大燕驸马平野伯郑凡,接旨。」 郑伯爷向前两步, 跪伏下来。 姬成玦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准平野伯不跪接旨。」 「……」郑凡。 郑伯爷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傢伙,忽然很想扁他一顿,让他尝尝六品绝世高手的厉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爱卿宫内骑马,钦此。」 宫内骑马,这是一种尊荣,也算是一种待遇,除非陛下再特意下旨,否则下次郑伯爷入宫时,也能骑马。 当然了,一般人也就骑这一次,以后还是会步行入宫,没人敢恃宠而骄。 「臣,谢主隆恩。」 郑伯爷看着姬成玦。 姬成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郑伯爷,道: 「瘦了啊。」 其实, 二人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镇北侯府; 一次,是郑凡跟着靖南侯入京的烤鸭店。 但二人书信往来极多,彼此的生活也时常受到对方影响,真的没有就只见过两次的感觉。 姬成玦还记得当初在镇北侯府外,眼前这个男人不停劝说自己造反的画面。 现如今, 他已然坐拥两万铁骑,虽说和燕京的距离太远,但真的没人敢忽略他了。 郑伯爷也打量着姬成玦, 道: 「你胖了。」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姬老六是个身体被掏空的闲散王爷,第二次见面时,亲自做着烤鸭,身体,很虚,现在,当了爹了,俨然「户部尚书」,明显发福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一点肉。 「谁叫老丈人家是卖猪肉的呢,想不长胖也难啊。」 「那倒是。」 「走吧,进宫吧。」 郑伯爷准备去牵马,却被姬成玦拦住,道:「你和公主骑你的貔貅,这几匹,是宗正和太子以及我的。」 貔貅,是大燕皇族的象徵。 郑伯爷入宫,身披金甲配蛮刀这是礼数,那么,骑着御赐的貔貅入宫,也是礼数之一。 虽说貔貅是凶兽,但骑着它入宫,不算犯忌讳。 「好。」 郑伯爷走到后面,来到公主面前。 「跪下。」 公主下意识地要跪下, 然而, 身边的貔貅跪得更快。 「……」公主。 不是,叫自己跪啊。 郑凡伸手,搀扶着公主坐上了貔貅,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貔貅起身,郑伯爷搂着公主缓缓地驶入宫门。 其余的,能骑马的骑马,得走路的走路。 姬成玦骑着马,靠了过来,问道: 「宫中骑马的感觉如何?」 郑伯爷淡淡道: 「上次我是和青霜一起在宫内策马狂奔的。」 「……」姬老六。 那一日, 青霜接镇北侯令,自己接靖南侯令,二人一同疾驰入皇宫后园,调来两支铁骑。 「你说奇怪不奇怪,咱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却一点都没有生分的感觉。」姬成玦开口道。 「刚见面,别这么噁心。」 「噁心?」 「我在晋地待久了。」 「哦,懂了。」姬老六笑了,「今晚去我那儿喝酒去,我现在有自己的府邸了,不是再住你以前说的叫什么来着……哦,集体宿舍。」 「我很忙,看看有没有时间吧,你知道的,要请我吃饭的王公大臣,很多的。」 「畜生。」 「贱人。」 二人并排骑行,从外门进入内门。 内门禁军已然将大门打开, 待得队伍行入, 姬成玦主动放下马速,让郑伯爷一个人突前。 前方, 就是巍峨的大殿了,乃是每日早朝之所。 而此时,在这汉白玉砖的地面上,站着一列列握刀禁卫。 郑伯爷小声道:「现在调头跑,还来得及么?这阵仗太大了,居然还有?」 姬成玦摇摇头,道;「毕竟父皇是皇帝,他想施恩于谁,谁能不死心塌地?」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象徵着大燕正统,是名正言顺的大燕至尊。 禁卫们分成两列, 「唰!」 「唰!」 「唰!」 集体抽刀,斜举向上,营造出一个刀光长廊。 这是对武将的最高礼遇, 发生在大内, 发生在大殿之前。 怀中,公主小声道: 「皇兄说过,皇帝越是对谁好,就越是对谁要索取得越多,皇帝,是这个世上最会做买卖的人。」 生意人做买卖,流通的是金银财货。 皇帝, 是命! 郑伯爷低下头,在公主额前轻轻吻了一下,道: 「放心,我的命,谁都拿不走。」 随即,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蛮刀,高高举起。 胯下貔貅迈步向前, 所行之处, 两侧禁卫收刀,宛若平静的湖面上盪起一层波澜,而波澜的始发处,正是郑凡。 「平野伯威武!」 「平野伯威武!」 禁卫齐声高唿,声浪,响彻大内。 第1370页 在这一刻, 郑伯爷的心里, 忽然有些迷茫起来。 燕皇给他如此隆重之恩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正如郑伯爷先前对公主所说的那样,他的命,是自己的。 闭上眼, 再睁开, 一闭一合之后, 郑伯爷眼中的狂热逐渐褪去。 不做大燕的忠臣,不是因为他不喜欢那面黑龙旗帜,而是单纯地不喜欢去走那一套类似岳武穆一样的戏码。 靖南侯爷的经歷,可是比岳武穆还要惨烈。 我只要做我自己, 我只要过得开心, 你们, 谁都别想绑架我! 「平野伯威武!」 「平野伯威武!」 欢唿之中, 郑伯爷发出一声低喝,曾随着自己上过战场的貔貅当即撒开蹄子,开始奔驰起来。 远远望去, 宛若一道金鳞于黑色的浪涛之中驰骋! 待得穿过了这片甲士林立, 郑伯爷横刀立马, 佳人在怀, 高唿: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轰!」 一众禁军齐声高唿: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远处, 姬成玦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这一幕。 缓缓地, 太子骑着马来到其身侧。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郑凡是一块鸡肋,哪怕是现在,我也依旧是这般觉得。」 如果郑凡不是雪海关总兵,而是禁军营总兵,甚至哪怕是南望城总兵,那么,他麾下的两万铁骑,都将能发挥出极为可怕的作用。 若是京中生变,亦或者是强行制造出事变,其都能做到唿应和支援。 但, 雪海关, 太远了。 姬成玦笑了笑,道:「读书有用么,二哥。」 没等太子回答, 姬成玦继续道:「读了书,能多重几斤几两?有些帐,不该这般来算的,很多人都以为弟弟我和郑凡是那种古之皇子和在外领兵大将的关系,但实际上,我和他,是朋友。」 太子嘆了口气,道: 「很难想像,你会说出这种话。」 「是不是觉得很矫情?」 「有点。」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老是一本正经地过日子,多无趣。」 太子下颚向前点了点,道: 「你的鸡肋,要被父皇收服了。」 燕皇这次,可谓礼遇如山。 还有最早的平野伯爵位,也是燕皇破格赐封的。 「他是大燕的臣子,忠于父皇,自是理所应当。」 「你不是个喜欢理所应当的人,郑凡,也不是。」 「二哥,你是国本,这般评价一位臣子,可是会寒了功臣的心的。」 「他当初当着我的面,废掉了老三。」 当着太子的面, 用刀鞘, 对着老三的裆部, 「啪!」 当时, 太子还只是皇子, 而老三,也是皇子。 郑凡当着一个皇子的面,废掉另一个皇子,说是不兔死狐悲,那是不可能的。 当时靖南侯先去找了太子,然后去的三皇子府邸,那会儿太子等皇子都住在皇子府邸,所以在靖南侯去了后,太子和李英莲,也跟着一起去看了。 太子也是长舒一口气,摇摇头。 「当时你不在场,但我在场,我清楚地看见他废掉老三时,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是……兴奋。」 「如果不用赔钱的话,打碎一尊名贵的花瓶,我也会很兴奋的。」 「在他眼里,我等皇族血脉,不值一提。」 「在靖南侯眼里,皇亲国戚,更是不值一提。」 「呵,六弟,你认为我在离间你们的关系?」 「不,二哥,他是什么人,弟弟我确信比哥哥你清楚,另外,您看见了么,当初郑凡亲手废掉的,也是父皇的儿子啊。」 太子的面容,一下子冷肃了下来。 「这世上,没人是银子做的,也永远都无法做得被所有人都喜爱,一如我等姬氏子弟,就是在大燕国内,不服者也甚多,更别说大燕之外的茫茫诸国了。 晋皇也是正统,但现在人和太后不都在咱燕京住着了么?」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仅存的这一样东西,也没什么价值了?」 姬成玦侧过脸,认真看了看自己的二哥,发现太子脸上,没有怒气,只有平静。 「二哥,你找个机会,明儿请郑凡进东宫吃个饭吧,和他聊聊,心里能舒坦不少。」 「你捨得?」 「我压根就没把他当作过自家门下走狗。」 「也是,我现在这个太子,也拉不住他的。」 「抑郁过重对身子不好。」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点让道呢。」 「别,您可得继续撑着,没二哥在前面,弟弟我就完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道: 「他会来么?」 「我跟他说。」 「你会一起来么?」 「我,就不去了,省得外人以为我带着平野伯去东宫耀武扬威,以下犯上。」 第1371页 太子笑了笑, 忽然道; 「六弟,你恨么?」 六皇子则策动缰绳, 道: 「郑凡上御阶了,我们去春芳殿等着赴宴吧。」 …… 此时, 郑伯爷牵着熊丽箐的手,拾级而上。 大燕的皇宫,其实远远不如大干皇宫的金碧辉煌,但许是因为大燕国势正盛,使得这座宫殿内,也流淌着一股恢弘大气。 郑伯爷去过干国皇宫,也去过晋国皇宫,但没去过楚国郢都,当即小声问道: 「和大楚皇宫比起来如何?」 熊丽箐吐出两个字:「寒酸。」 「哈哈哈。」 郑伯爷笑得很大声。 熊丽箐有些疑惑说着悄悄话,怎么就忽然笑得这么夸张了? 但熊丽箐相信,自己丈夫肯定是有他的目的和安排的。 终于, 二人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前方, 一尊金吾龙纛之下, 燕皇端坐; 在其身侧,站着魏忠河。 魏公公已经将剑圣领去喝茶的地方了,在那儿,有两个勉强够格的人可以陪着剑圣大人解闷; 随后,魏公公又马上赶回到了陛下身侧,他是天子近侍,就算出去办事儿,也必须马上回来的。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箐,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箐丫头,起身,让朕看看。」 燕皇没有先喊郑凡,而是先让熊丽箐起身。 熊丽箐站起身。 「到底是熊家的丫头,端庄,大气,郑凡。」 「臣在。」 「好好待人家。」 「臣遵旨。」 「丽箐丫头,以后这小子要是敢对你不好,让人告诉朕,朕来收拾他。」 「多谢陛下。」 这番,倒不全是虚情假意,也不是纯粹的客套。 因为,能让姬家觉得是邻居,有资格住在自家隔壁的,也就大楚熊氏了。 晋国已灭,宗室入燕京; 干国立国不过百五十年,虽说干国赵官家一脉一直命文官修史硬生生地要让自家老祖宗和大夏天子扯上关系,拉到和燕侯、晋侯和楚侯同辈,但另外三家,根本就瞧不上他。 「平身吧。」 「谢陛下。」 郑伯爷起身。 「先前上御阶时,何故发笑?」 燕皇问道。 先前郑凡的笑声,实在是太过响亮,且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豪迈。 「回陛下的话,臣刚刚问公主,我大燕皇宫和楚国皇宫相比如何?」 燕皇来了兴致, 道: 「哦?那丽箐丫头是怎么回答得啊?」 站在边上的熊丽箐心里这才明白原来自家相公先前的大笑是落在这一处, 但自家相公该怎么回答呢? 总不可能照自己原话吧。 但接下来让熊丽箐错愕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平野伯直接笑着回答道: 「公主说,我大燕皇宫和他们大楚皇宫相比,就两个字。」 「说与朕听。」 「寒酸。」 燕皇沉默了。 熊丽箐心里忽然揪了起来。 魏公公有些错愕地看着平野伯。 郑凡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仿佛在说着什么吉祥话。 少顷, 燕皇手掌一拍龙椅扶手, 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寒酸,好啊,哈哈哈哈,好!」 郑伯爷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魏公公不懂为何要笑,但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而这时, 熊丽箐才恍然明悟过来, 说大燕皇宫寒酸,并不会让这位燕皇生气。 因为这位燕皇继位以来,禁绝一切骄奢,更是将原本燕国皇宫的一些宫殿直接赐予外朝衙门做办公场所,皇子们直到快成年了,还都住在皇子府邸内。 身为帝王,他对自己近乎苛刻,且励精图治。 眼下, 大楚先是在望江江畔被大燕军队击败,大楚公主更是被自己手下的将领给抢夺了回来当了媳妇儿。 大燕, 国势正盛, 迫使干楚不得不联合起来才敢和大燕抗衡。 宫殿的寒酸, 不是对这位帝王的嘲讽和蔑视, 反而是一种褒奖和承认! 看吧, 这就是朕的付出, 看吧, 这就是朕的努力, 朕的大燕,兵锋所指,诸国皆要颤抖。 这简直,是将马屁拍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直中燕皇的心痒痒处。 熊丽箐不禁抬起头, 看着自家正在和燕皇一起大笑的丈夫, 心里忽然升腾出一股高山仰止, 无怪乎靖南侯爷视其为亲子侄, 无怪乎自家皇兄在马车内和其谈笑正欢, 他不出头, 谁出头?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宴 开宴的地方,在春芳殿。 宴会的规模并不大,陪坐的外臣只有赵九郎这位宰辅,其余的,都是姬家人,可以说,这也算是一场家宴了。 当然了,这并非意味着不重视,事实上,真正看重的人,才会请到家里来吃饭。 第1372页 熊丽箐被后宫喊过去了,她是陛下新册封的公主,后宫娘娘们得给个见面礼,说说体己话,再送些礼物,这是规矩。 郑伯爷则被魏公公领着先进了春芳殿,路上,魏公公时不时地会回头看一眼郑伯爷, 目光中, 有惋惜, 有哀怨, 有后悔, 有神伤, 看得郑伯爷心里毛毛的。 「魏公公,您这……」 郑伯爷忍不住问开了。 魏忠河微微一笑,道:「高,实在是高,不瞒伯爷,杂家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了,能以这种方式让陛下开怀大笑的,您是第一个。」 寻常人在陛下面前,自然是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丝毫出格,可偏偏这个平野伯,却敢以这种方式开玩笑。 「公公说笑了,我也只是有感而发。」 「杂家就喜欢伯爷您这不要脸的劲儿。」 「……」郑凡。 「哎,可惜了,也不怕伯爷您生气,想当初初次见伯爷时,杂家就想着像伯爷您这样的人才,要是入宫该多好。」 「额……」 「当然,现在是驸马爷了,可入不得宫了。」 「魏公公,莫要再嘲笑我了。」 「这可不是嘲笑,杂家是真心实意的,司礼监,就缺伯爷您这样的人才。」 「多谢公公厚爱,多谢。」 「伯爷,这儿就是春芳殿了,今儿您是主角,坐左边第二个,宰辅大人坐您上头一位。」 「好,我晓得了。」 「伯爷您先坐着,其他几位殿下马上就到,杂家先去别处再看看。」 「公公请忙。」 郑伯爷没急着入座,而是在边上站着,看着面前的花花草草。 「看起来,有些拘束?」 姬成玦的声音自郑伯爷身后传来。 郑伯爷没转身,只是点点头。 「这几年,辛苦你了。」姬成玦说道。 「矫情。」 「我只是想开个头,然后我再引出真正辛苦的是我这个话题。」 「我知道,所以不想配合。」 「你知道前年我吃玉米面儿吃得有多痛苦么?」 郑伯爷摇摇头,道: 「能顿顿玉米面儿吃饱,对于这世上很多人而言,已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 「贱人。」 郑伯爷转过身,看着姬成玦,道: 「吃玉米面儿的畜生。」 「……」姬成玦。 「六弟。」 这时, 四皇子和五皇子一起走了过来。 郑伯爷主动行礼,没必要下跪,但意思要到的,拱手道: 「见过四殿下,见过五殿下,今日,辛苦五殿下了。」 「平野伯,今儿个,应该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五皇子很热情地道。 「所以才让我更过意不去。」 他现在是工部观风,而且过些日子是要和郑伯爷一起出京回晋地的,在对待郑伯爷时,难免会更热情一些。 在京城,他是皇子,是王爷,但出了京城,尤其是到了晋地,说句实话,这名号,就没那么好用了。 大燕的官场虽然不似干国那般,士大夫对藩王们带着一种天然的鄙视,但对于无权无势的皇子,大傢伙还是尽可能地会去撇清关系的。 因为风向很清楚, 未来的储君,要么是风头正盛的六皇子要么就是依旧占着国本正统位置的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干系不大了。 这会儿去亲近皇子,等新皇登基后就是罪过了。 从龙之功,想争取到很难,但也没必要给自己拉新皇的仇恨吧?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五皇子人还是很和善的,带着一股子木卷花儿的淳味儿。 「听说,五殿下喜欢工匠之术?」 「是啊,我这人啊,别的不热衷,就喜欢研究这个,为此没少被父皇训斥不务正业。」 「这次不正好有机会施展才能了么?」 「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望江治理,没那么简单,我去,也只是在旁边看看,观摩观摩,不会乱插手的,毕竟干系到这么多条人命。 可能父皇的意思,是希望我去那儿立功,但我自己,根本就没存着这份心思。」 可以说,五皇子说的话,已经很坦诚直白了。 「殿下,晋地天机阁不知您听说过没有?」郑凡问道。 「天机阁?我派人打听过,说是在战火中消亡了。」 「我那儿倒是收留了一两个天机阁匠人以及一些图纸,等回晋地后,可以送给殿下。」 「嘿嘿,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五殿下搓着手,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天机阁的真正核心成员,郑凡自是不可能送出去,现在薛三也不知道有没有从梁国那里回去,雪海关里,还得靠天机阁的一众弟子帮自己打造攻城器具。 毕竟娶了人家妹妹, 郑伯爷也是个怜惜妻子的好男人, 总得抓紧时间早点打通妻子回娘家的道路不是。 四皇子开口道;「平野伯,雪原的风雪,大么?」 「大,正因为去了雪原,所以才明白,野人为什么一直渴望着入关。」 「这般说来,野人之祸,还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第1373页 郑凡点点头,道:「这是必然,等这次回雪海关后,我就将组织兵马,去雪原再行征讨,对野人,我大燕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个不慎,野人就可能变成第二个蛮族。」 如果不是圣旨忽然诏自己入京,说不定现在已经出兵了。 四皇子感慨道:「有平野伯在雪海关,我大燕之东北,必然无忧,我也是心嚮往之啊。」 郑伯爷明显听出了其中的一抹特殊的味道, 怎么, 这位四皇子有想法? 大皇子通过运作去了南望城,和许文祖做搭档,这件事郑凡是知道的。 所以,这位四皇子是因为南望城的差事没能争取到,所以想另闢蹊径? 当然,站在郑伯爷自己的角度,他可不想一个皇子被打发到自己的地盘上来,忒累赘,也不好处理。 但郑伯爷也不会过于担心这个,因为四皇子敢过来,那他郑凡就敢去求靖南侯一封军令,将四皇子调到侯爷自己身边去当伙夫。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意味着宴会正式开始。 春芳殿分内外两居,一居为主,一居为副,后者是妃嫔们入坐的地方。 郑伯爷也看见了公主坐在那里,二人对视一眼后,继续应付自己身边的人。 入座后, 郑伯爷和赵九郎挨得很近。 「见过宰辅大人。」 「平野伯爷,久仰。」 二人很平淡地打了个招唿。 其实,二人之间还有着过节,宰辅大人的「母校」,就是被当年还是翠柳堡守备的郑伯爷给踏平的。 但郑伯爷觉得赵九郎应该不会在意那种小事,他的平淡也不是真的平淡,而是比较正常,只不过在旁人的热情衬托下,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平淡。 其实也是, 皇子们可以搞些小动作,毕竟小鸡长大了,总得学会自己张开翅膀。 但当朝宰辅若是想要对军权这类的抱有太多的心思,就真的是越界了。 燕皇自己或许不会在意,但为了子孙后代,他也不可能留一个掌权过重手伸得太长的宰辅在自己身后继续「辅佐」自己的继任者,这就是给自己后代挖坑了。 虽说在熊丽箐看来,大燕皇宫和楚国皇宫比起来,有些「寒酸」。 但宴会上, 基本的歌舞还是有的。 燕皇频频举杯,大家也都纷纷迎合,宴会的氛围,倒也一直祥和热闹。 等到宴会进行了一半时, 舞女歌姬们退下,另一居里,妃嫔们也都告退,公主也在其中一起离开。 春芳殿里,一下子就冷清多了。 而这时, 燕皇缓缓地放下酒杯。 此时, 郑伯爷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姬老六和四皇子五皇子开始迅速地扒拉着食物进自己嘴里咀嚼和吞咽。 「每每在军情奏摺上看见郑爱卿的名字,朕就不禁感慨,上苍待我大燕不薄,对朕不薄,为朕赐予这般青年将才,此乃我大燕之幸。」 「陛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不,你敢当,你也得当;唉,倒是朕的这帮儿子们,和你也算是同辈人,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呢? 想当年,我姬家儿郎每有战事,必身先士卒,血战于人前,为国之基石,现在啊,不行了。」 话音刚落, 太子离座, 六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以及见自己哥哥们都动了的小七也都离座,向着燕皇跪伏了下来, 齐声道: 「儿臣有罪。」 「儿臣有罪。」 原本诸位皇子只是以为自家父皇又要走一个流程, 那大傢伙就陪着父皇把这个流程走完就是了。 都是一个王八生下的蛋, 哪里会摸不出一些王八的习惯? 但, 谁知, 燕皇接下来的一句, 却让跪伏在下的皇子们心下一惊, 连坐在郑伯爷身边的赵九郎,杯中的酒水也一下子撒出来不少。 就是郑伯爷,也没料到,原本平静祥和的局面,忽然间直接被砸入了一块巨石,而且是燕皇亲自砸下去的。 「太子,说说你的罪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家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于帝王而言,他的一些习惯和习性,必须让下面的人摸透一些,否则国家的政策就无法平稳地延续下去,手下人在为自己办事时,也很难具备高效率。 但同时,帝王又是绝对不能被摸透的,因为帝王只是一个人,正所谓孤家寡人,他需要一个人面对整个外朝,完全循规蹈矩,就意味着距离被架空已经不远了。 然而, 谁都没想到, 家宴进行到此时, 燕皇会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直接让太子,去说他有什么罪过。 要知道, 太子乃是国本,国本,是需要维护的。 这番当着诸位兄弟的面,让其自陈罪过,这是要太子自毁根基? 让其他皇子心里会怎么想? 郑伯爷正襟危坐,他清楚,此时这里没有他开口说话的份儿,因为他是外臣,同时还是领兵将领。 甭管外面说你是不是「六爷党」,但当着陛下的面,你绝对不能清晰表露出来。 第1374页 没看宰辅大人此时也依旧不动如山没有站出来为太子求情解围么? 家宴的好处,在这里就得以体现了,若是此时这里坐着满朝文武,在陛下这般质询太子之际,必然会有一群大臣站出来为太子喊冤或者开脱,请陛下息怒云云。 因为维护国本,是臣子们的本能,也是维护君臣纲常的基石,那时,身为百官之首的赵九郎,就必须出面说话了。 现在, 他只是默默地将手中还剩下的半杯酒送入口中,然后又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肉,送入嘴里压了压,而后,放下筷子,双手收下,眼睛微眯,仿佛已然借着这杯酒劲超然物外。 郑伯爷默默地学着这个动作, 双手微攥, 放于腹前, 眼神迷离, 神游天外。 两个人坐在一起,几乎前后时间,一起开始仙气儿飘飘。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燕的宰辅和大燕最为年轻的军功伯爵,全是鍊气士出身。 而位于风暴中心的太子, 其本人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慌乱, 只见其默默地再度叩首, 缓缓地直起身子。 有句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皇子和皇帝之间,除了君臣之外,还有一道父子关系,双重纲常之下,身为皇子,你根本就没有反抗的理由。 「儿臣有罪,罪责有三。」 太子开始陈述自己的罪状。 在其身后,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依旧跪伏在那儿,都是将额头抵在地上,在这个时候,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才是正途; 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在父皇面前卖乖的小七,这时候也不敢傻乎乎地抬起头露出自己可爱的微笑。 「儿臣罪一,于国事无建树,现如今,我大燕虽虎吞晋地,但国库空虚,寅吃卯粮,此儿臣之罪也。」 在听到这个罪责时, 跪在一排的老四老五一起微微扭头看向同样跪着的老六。 小七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们都在看六哥,但也还是扭过头看向六哥。 谁都清楚,户部,现在是姬老六的地盘。 太子拿国库说事,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意有所指。 但姬成玦却不动如山, 因为他没必要向其他人解释,国库具体情况如何,跟其他人解释也解释不明白,因为这个世上,蠢货居多。 他只需要自己父皇知道国库有他姬老六和没他姬老六的区别就行了。 之前, 大燕鲸吞三晋之地,如果採取掳掠的措施,学野人或者是楚人,那就根本没什么负担可言,军队所需可以就地刮地皮,甚至从晋地还可以不断地抽血输送燕地。 但他父皇要的是晋地的长治久安,要将晋地永久地纳入大燕的版图,看似只是一个方针的变化,实则是从净收入变成了净支出。 从本可以吸血变成了输血不谈,还得担负你晋地各路驻军的军用所需。 再者, 从南下攻干开始,原本的营商环境一下子迅速恶化,以前,大燕占据着东西方交界处的位置,转手一道就能挣钱,现在,没那么容易了。 同时,自家老子马踏门阀,史书上必然是恢宏一笔,但一切做得,都太急了,马踏门阀之后马上开启大战,大燕等于是自己给自己身上插两刀,借着这股子疼疯劲儿再马上去跟别人拼命。 打,是打赢了,但门阀本就是大燕经济、政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甭管它于国有利有弊,人至少占据了六成以上的份额。 这种激进的用刀子改革的方式,直接打折了原本大燕境内的经济生产运作。 简而言之, 商贸环境的变差,导致大燕原本的贸易收入锐减,偌大的晋地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再加上自身的亏空紊乱。 如果不是自家父皇知道再这么下去大燕将财政崩溃,他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个南安县城捕头给重新提拔起来管国库? 就这么一个烂摊子,自己用一年多的时间,让大燕百姓生计虽说比当初艰难一些但还算平稳,国库虽说寅吃卯粮但当毛明才上摺子要修望江河工时朝廷还能再挤出一部分去投入。 姬成玦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其他人来,根本做不到给自己父皇的「宏图霸业」兜底。 「儿臣罪二,未能在膝前精心侍奉母后,使得母后过早薨逝,为子不孝,儿臣有罪。」 听到这个「罪责二」, 后面跪着的一排皇子们,除了小七,其余人都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跪在最前头的太子。 包括姬成玦。 姬老六先前并不觉得太子拿国库的事儿是要针对自己,因为在这事儿上自己是给父皇背锅的,敲这一口锅就是在敲父皇的脸面。 现在看来, 确实是这样, 太子不是在针对自己, 这是在针对父皇! 皇后突然薨逝,对外宣称是病逝,但病因是什么? 是靖南侯自灭满门!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燕皇当日不知道晚上靖南侯要在田家做什么。 但就是如此, 燕皇依旧准了皇后回家省亲! 那一日后,皇后惊惧成疾,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身为一国之母,却落得那番境地,可能对她自己而言,活着,更是一种折磨。 第1375页 「儿臣罪三,上,不得父皇喜爱,中,不得百官拥护,下,不得兄弟信任,儿臣愧对东宫之位。 儿臣有罪, 为我大燕千秋万代计, 请辞东宫之位!」 说完, 太子将自己头顶象徵着储君的金边飞龙帽摘下,放在了身前,长拜下去。 在此时, 郑伯爷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真的没想到, 原本以为燕皇的忽然问罪,算是最大的一块巨石砸入了,谁料到太子来了个更狠的。 这储君位置, 他不坐了! 郑伯爷本能地想要去看姬老六的反应,姬老六此时在瑟瑟发抖。 是的, 在发抖, 不是激动得发抖, 而是咬着牙, 他, 在恐惧。 虽说谁都清楚,现如今的燕京,是姬老六的「六爷党」在和太子争夺国本之位,按理说,太子被逐出东宫的话,老六上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老大娶了蛮族公主,如今能继续得到领兵的机会已经是邀天之倖。 老三废了; 老四失去了邓家支持后,也是消沉无比,至今无法得到復出的希望。 老五最是普通,一直没什么声音。 小七,太小,除非燕皇能长寿绵延扶持小七,否则一句主少国疑,他就和那个位置无缘。 郑伯爷将目光缓缓地瞥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宰辅, 发现赵九郎依旧在「修仙」。 郑伯爷真的好想去提醒他一句: 喂,你是宰相唉,太子请辞了你居然当没听到? 但人赵九郎确实是当没听到。 赵九郎不说话,自然就更没有郑伯爷说话的份儿了,少顷,郑伯爷调整唿吸,继续入定; 当你不知道前面的沼泽怎么过去时, 没关系, 跟着前辈走,准没错。 燕皇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久久不语。 其实, 太子的三大罪, 与其说是太子的,倒不如说,是他这个皇帝的。 国库的亏空,是因他的好大喜功,连年征战; 皇后的死,是他自己不怜惜髮妻。 甚至民间一度传闻,皇后的死,太过突然,也有蹊跷,更有甚者,猜测说是陛下为了六皇子铺路,否则怎么解释六皇子一大婚皇后马上就薨逝的巧合? 至于第三条, 太子得不到父皇的喜爱,得不到大臣的拥护,得不到兄弟的友爱,是因为太子坐在东宫那个位置,本就是一个招牌。 而这个招牌,是皇帝立的。 东宫之位,是莫大的荣耀,却也是一种巨大的束缚。 我,是你立的,你立了后,还拉起另一个弟弟上来打我,这,怪我? 古往今来, 可听得过有几个强势的太子? 诚然,太子的这番话,乍听起来,有些强词夺理,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若是他现在太子妃是郡主,田家还在,母后还在。 其,外,有南北二侯做唿应; 内有嫡长子的身份为支撑。 他根本就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是姬老六再能折腾,也断不会威胁到他的位置。 而这些,其实是他父皇亲自给他剪断的。 把我拉起来, 再把我的枝叶剪断, 再问我有什么罪, 凭什么! 你为何不直接将老六立为太子? 马踏门阀之后,你只要说一句立贤不立长,满朝文武,谁敢反对? 没人能预料到,消沉已久的太子,在此时,爆发了。 燕皇的目光缓缓沉了下去, 咳嗽了两声, 身侧魏忠河马上奉茶。 燕皇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疲惫。 但老虎未死,哪怕再露疲态,也没人敢去触碰其须。 且,老年的老虎,更为可怕。 「太子,你可知,你最大的罪责,是什么?」 「请父皇明示。」 「为君者,当有百折不挠之志,当有天地齐崩我独立之势。 因为,你的臣子,你的兄弟,你的百姓,都在看着你,你不能怯懦,你也不配去怯懦。 换句话来说, 臣子可以降,百姓可以降, 为君者, 该向谁去低头? 这是龙椅,坐上去,就是独夫,你除了老死在这把椅子上,其余走下这座椅子的任何方式,都是绝路! 朕的太子, 大燕的储君, 岂能这般脆弱, 岂敢这般怯懦!」 郑伯爷心里觉得陛下是真的不人道啊,这种养蛊一般的教育方式,对孩子,真的是一种摧残。 但这世上,可没人敢去教陛下育儿经。 「都是死人么,将你们二哥的帽子,给他戴回去。」 燕皇发怒了。 因为燕皇话语里的意思,是让皇子去帮太子戴,所以,魏忠河没有上前。 自然也就没有旁边仙气飘飘二人组的事。 然而, 四皇子继续跪伏在地上,没动。 五皇子继续跪伏在地上,没动。 小七很听话地站了起来,母妃常常告诉他,要听父皇的话,父皇叫做什么自己就得做什么。 所以,他跑到前面去,捡起太子身边的帽子。 第1376页 在他准备为太子哥哥戴上时, 还特意地扭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他期待从父皇眼里看见对自己的赞许, 哥哥们不听话,小七我乖吧? 然而, 他在父皇的眼眸中,看见了深沉的愤怒。 小七忽然觉得唿吸一阵困难,马上丢下了帽子,跪伏了下来。 身为天家之子,就算是再小的年纪,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小七现在明白了,为何其他哥哥们跪着不动了。 场面, 一下子尴尬了下去。 终于, 姬成玦站起身, 他不知道这是太子自暴自弃的爆发,还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总之, 姬成玦现在很慌。 是的, 他现在很有用, 平时,也能用自己的一些用处和父皇做一些讨价还价,父子之间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但父皇毕竟是父皇,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的心底到底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父皇,不会对任何人屈服。 一旦触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绝对不能去仗着自己还有用去撩拨属于一个皇帝的尊严。 这就是独夫。 有了儿子后, 姬老六觉得自己怕死了很多。 怕死, 没什么好丢人的, 就比如坐在旁边的那个姓郑的, 他一直将怕死名正言顺地摆在嘴边。 就连入京时,都将剑圣带在身边,更是带到了宫门口,若非魏忠河去拦截下剑圣另做安排,他甚至可能将剑圣带到春芳殿来! 其他兄弟们没动, 是因为他们清楚, 父皇到底是让谁去帮太子戴上这顶帽子。 太子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等于是将东宫之位,给挪了出来。 谁最有可能入主东宫,谁就去捡。 捡起来不是戴自己头上,而是给太子戴回去。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太子, 是他这个大燕皇帝立的, 没他的准许, 你想不当太子,不可能! 你想当太子,也不可能! 姬成玦走到太子身侧,跪了下来。 捡起落在地上的那顶帽子, 伸手, 掸了掸上头的灰尘, 然后很是郑重地, 将这顶帽子戴在了太子的头上。 二人的目光对视, 太子的眼里,没有喜悦,没有得逞,有的,只是平静。 姬成玦发现,从皇后薨逝后,每次见到太子,他似乎都是这个表情。 姬老六没有怜悯, 同是池里鱼,都咬着父皇故意抛下来的钩子,谁用得着去怜悯谁呢? 最后, 姬成玦对着燕皇, 跪拜下来。 郑伯爷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这是天家,最为原始的生态,用一句后现代主义的话来形容,就是权力的欲望已经扭曲了他们这一家的亲情伦理。 如果可以的话, 郑伯爷真想此时拿出画板和油彩,去做一幅画。 去画出燕皇的神情,画出太子的神情,画出姬成玦的神情,再画出下方另外那些皇子的神情; 当然, 陪坐的自己和宰辅,也要一起画进去,他们俩作为局外人,可以给以后欣赏这幅画的人,提供第二个视角。 诸如, 陪坐的这二人,注意他们的目光和神情,从中,你们能看出什么? 欧洲,其实有类似的这么一幅画。 但郑伯爷觉得那幅画,太简单也太直白了,直白得只能引起人们的会心一笑,这就落了下乘。 郑伯爷微微唿出一口气, 再度瞥向身边的「道友」, 发现赵九郎也是做着一样的动作。 同时, 他的目光,也向自己这边瞥来。 老实说, 郑伯爷没能从赵九郎眼里品出什么意思, 同时,郑伯爷相信赵九郎同样没能捕捉自己目光里的意思, 因为他根本就没意思。 这时, 燕皇开口了: 「拟旨。」 魏忠河马上准备笔墨纸砚,然后亲自送到赵九郎桌案边,将桌案上的酒菜撤下,将圣旨和笔墨摊在上头。 宰辅大人在场,拟旨,自然是他亲笔。 「朕龙体欠佳,恐耽怠国事,故,自今日起,命太子监国,统领内阁,处理朝政事宜,钦此。」 赵九郎奋笔疾书。 郑伯爷注意到,赵九郎写的字,比燕皇说的字,要多得多。 这就是基本功了,皇帝说话可以言简意赅,但你写圣旨时,必须要加一些官面上的套话和漂亮话去填充,若是字太少,怎么能让下面的百官去揣摩和学习呢? 赵九郎写好,放下笔,拿起圣旨,轻轻吹了一口气,检查之后,又放了下来。 魏忠河马上拿出大印走过来,上印。 一般而言,皇帝的旨意是要经过朝会的,但这一代燕皇实在是太过强势,他的旨意,就是大燕的天意。 自此,太子正式领监国位,总览政务。 下一刻, 让郑伯爷更加愈发地想要提起老本行作画的冲动又出现了,而且来得是那么强烈。 第1377页 姬老六,挪动着膝盖对着太子; 四皇子、五皇子以及七皇子也都一起挪动着膝盖对着太子, 所有皇子一同跪伏下来, 脸上洋溢着笑容, 齐声道: 「恭贺太子殿下监国。」 而此时, 郑伯爷看见, 坐在首座的燕皇, 脸上也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这画面, 美得让人窒息。 …… 宴会结束了。 郑伯爷被魏忠河亲自送出了宫门。 临别时,魏忠河开口道: 「郑伯爷,公主今日留宿秦贵妃处,伯爷大可放心。」 今日册封公主,公主自是需要在宫内留宿一晚的,以向熊家展示出他姬家并未亏待他家闺女,礼数上,是周到的。 毕竟郑伯爷在京城没有府邸; 其实,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郑伯爷离京前,公主基本都得在皇宫内,好在,郑伯爷在京城的时间不会太长,可能,也就三四天的样子,毕竟雪海关那边还需要他去主持。 郑伯爷知道自己就算不在雪海关问题也不大,毕竟梁程在呢,但外人不知道啊。 「伯爷今晚准备宿在何处?」 没等郑伯爷回答,魏忠河又道: 「先前工部曾有摺子上来,建议在京修一座平野伯府,被陛下驳回了,陛下当时说,反正六殿下那里的房子很大,伯爷您又不是长住,临时造一座伯爵府,实在是过于铺张浪费了。」 「谢公公,我明白了。」 郑伯爷原本就打算住六皇子那里去, 怎么说呢, 以他和姬成玦的关系, 真的没必要去遮遮掩掩了,遮掩了也没人信。 魏忠河走了, 少顷, 姬成玦也出来了,张公公随侍在其身边。 小七还养在宫中,老四老五回皇子府邸,不走这个门。 见着郑凡,姬成玦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笑道; 「走,看看我新家去。」 郑伯爷上了马车, 张公公驾车。 一进入马车, 姬成玦脸上先是露出了狰狞之色,随即露出了愤怒之色,再之后,又是委屈之色。 郑伯爷直接道: 「你这样自己不难受,倒是把我看得好难受。」 姬成玦抬起手, 道: 「没,只是以前你不在身边,我想自然点,不用装,也不知道给谁看,现在你就坐在我面前,我想自然一点,真实情绪流露一点,却发现有些不习惯。」 「这是戴上面具太久了,摘不下来了。」 「你又来,这该死的贴切比喻。」 「呵呵。」 「怎么样,这一齣好戏,看得过瘾么?」 「累。」 「累?」 「比在外面打仗还累。」 「没办法,我们打小就得这么过日子。」 郑伯爷开口道:「太子监国了。」 「嗯。」 「他是故意的么?」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在以退为进?」姬成玦问道。 郑伯爷点点头。 姬成玦摆摆手,道:「这个无所谓,是父皇在推着他走,他自己是想站着还是想躺着,都是一个结果。」 「也是。」 「监国就监国吧,想来,应该是父皇觉得我这半年来势头太盛,把东宫压得太狠了,所以亲自下场来拉平衡了。 难啊,本来兄弟们之间干干架,很正常,最怕的就是当爹的不能一碗水端平。」 「怎么感觉你在这京城里,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 「所以,下辈子我绝不投胎做皇子了,不管走到什么位置,都得战战兢兢的,你自由啊。」 「我自由也和你没关系啊,我手底下的兵又帮不了你什么,至多哪天你觉得自己玩儿不下去了,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往我那边去投奔我。 如果太子开的价格不够诚意的话,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我谢谢你啊,真的是太感动了。」 「呵呵。」 「对了,刚没吃饱吧?」 「嗯。」郑伯爷点点头,「刚只顾着和赵九郎一起修仙了。」 「我也没吃饱,待会儿回去让思思亲自下厨炒几个菜,咱好好喝喝。」 「好。」 马车很快驶入六皇子的府邸。 下了马车,走入后宅,何思思亲自出来迎接,对郑伯爷一福, 道: 「见过平野伯爷。」 「见过弟妹。」 一边的姬成玦白了郑凡一眼,道: 「脸呢。」 「我本来就比你大。」 「我是皇子。」 「捡帽子的皇子?」 「……」姬成玦。 何思思捂着嘴笑,道: 「知道平野伯爷今日会来,我已经将汤提早炖上了,这就去炒几个菜。」 「有劳弟妹了。」 下人们上来,摆上了小桌。 吃饭的地方在一处似屋似亭的地方,三侧环着流水,旁栽翠竹,很清新雅致。 姬成玦有些骄傲道: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郑伯爷点点头,道: 「容易招蚊虫。」 姬成玦端起茶杯,道:「原以为父皇会在宴会时,问你关于晋地的战事的。」 第1378页 「晋地哪里有战事?」 「是先攻干还是先攻楚,父皇的本意,是在最迟两年后,攻干。」 「随便打那个吧,我反正都无所谓。」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惊讶道:「大泽香舌?」 姬成玦抬起头看着郑凡, 骂道: 「你在雪海关过得是什么奢侈日子?」 要知道这茶叶,他自己就只有这么一点,平日里根本就捨不得喝,郑凡来了,他才命人泡了送上来的。 「当凉茶喝的。」 郑伯爷笑了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说正经的,今年朝廷的进项,得从你雪海关那儿补起来,你做的那些货,是真的能卖钱。」 「没问题,作坊应该都盖起来了,很快就能有产出了。」 「嗯,你那儿缺什么,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反正我和你的关系在这儿,我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闲话。 再加上你这次娶了公主,名望足够,也没人再好意思说什么闲话了,说到底,做买卖,还是你会做。」 「瞧你这话说的,我和公主是真心相爱,两情相悦。」 「……」姬成玦。 「对了,我明天还要去见太子不?他今天成了监国,我怕我明天去东宫的话会被外人以为要改换门庭对你不利了。怕把你给做空了。」 「做空?是打击我的士气么?」 「对,打击你六爷党的士气。」 「太子不派人来找你的话,你就不用去了,谁来安慰都没父皇给他安慰来得效果好。」 「是这么个道理,那我明儿去湖心亭见见三皇子吧,陛下老早就给我那块进出湖心亭的牌子,我一次都没用过。」 「难得你还有这个心,你说你当初怎么能狠心下这么大一个狠手的?」 说着, 姬成玦拿起筷子, 向下一戳, 道: 「啪!」 郑伯爷摇摇头, 也拿起筷子, 向下连戳两次, 道: 「应该是……『啪』、『啪』。」 「唉,三哥都在湖心亭赏雪三年了。」 「应该做了不少好诗。」 「怎么做都没你那首笑谈渴饮燕奴血来得好。」 「明明是蛮奴血,或者野奴血,怎么,这首诗陛下也知道了?」 「父皇很喜欢。」 「陛下还是很有眼光的。」 「等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看我儿子,你这个干爹,是跑不掉的。」 「我不帮你带孩子。」 「怎么着,你捨得帮靖南侯带孩子就不愿意帮我带孩子?」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把他当靖南侯的孩子一样养就行了。」 「呵呵。」 郑伯爷笑场了。 其他孩子,命可没那么硬。 「再说了,那是最后的情况,你刚喊了思思一声弟妹,便宜你占了,不能没点表示。」 「唉。」 「若真有那一天,託付给别人,我不放心。」 「好不容易相聚一次,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希望下次我入京,是来帮你争皇位一锤定音的,不是来给你收尸的。」 「你会来帮我收尸?」 「对啊,这能向天下人显示我平野伯有情有义啊,等收完尸后,再拜新皇也不迟。」 「畜生。」 「嗯。」 「其实,我大燕先对哪个下手,并不取决于父皇,而取决于靖南侯,只要靖南侯那边打起来,我大燕不支持也不可能。 我知道你在雪海关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是发展的余地,向北,是雪原,向南,是镇南关,只要打破这个镇南关,得以入楚,那局面,就完全打开了。」 郑伯爷摇摇头。 「怎么,不对?」 「你做生意可以,但打仗,你不行,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间,再给我个三年,我把雪海关建设好,麾下兵马从两万可以扩充到四万,盲目的扩张,会导致根基不稳; 就是靖南侯,一开始就有靖南军这个底子,也是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去亲自调教。 另外, 镇南关,不是那么好打的,玉盘城下,我们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是因为楚人自己正在内讧,无暇顾及外面,外加野人主力败亡得太干脆,导致孤军外悬了。 但现在楚人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了, 一个镇南关, 守军就有数万, 在其后方以及两翼,还驻扎着十多万大楚皇族禁军。 一旦开战,大楚的援军将会源源不断地向镇南关聚集。 得益于你父皇马踏门阀,大楚贵族是不可能让我大燕入主楚地的,其实,楚国的情形和咱们大燕当年很相似,外战会束手束脚,但自保时,会无比积极。 所以, 要打一个镇南关, 需要广筑营寨,需要海量的攻城器械, 光是辅兵和民夫,就得不下三十万,这还是往少了去估计的,且战事必然旷日持久,大军围城攻城所需,每一天,都是庞大的一笔。 这和当年南北二侯十日转战千里连破赫连家闻人家不同,楚人会用他们最擅长的守城战以及他们大楚步卒的优势,和我们死耗。 要攻下镇南关, 第1379页 我大燕要动员起比当初攻晋更大规模的兵力,必须以举国之力去支撑,去赌。 毕竟,镇南关后头,就是楚人的上谷郡,可谓是一马平川,楚人也知道镇南关的重要性。 能打的话,靖南侯早打了,就是因为这仗,必须得死拼到最后一口气,任何的半途而废,都会导致先前的所有努力和牺牲,付诸东流。 所以, 很抱歉, 除非陛下下定决心先攻楚,提前做好攻楚的大动员,否则,对楚地的战事,根本就开不起来。」 姬成玦嘆了口气,道: 「正是因为楚国难打,所以才要先打楚国啊,就是因为打楚国要旷日持久,所以才更要打楚国啊。 一来,想彻底平定天下,一统诸夏,自然得先难后易; 二来, 我怕干国不经打。」 「干国,确实不经打,哪怕我听说他们编练了新军。」 祖家军、钟家军,以及各个被干国官家册封的新的将领,都是在当初燕军入干时打仗露过闪光的。 但干国的三边包括干国的整个北方地形在那里,除非干国能一下子变出来二十万精锐铁骑能和燕军野战争锋,否则都无法改变这被动挨打的大局面。 姬成玦则道:「但干国坚韧,尤其是干国江南,人口稠密无比富饶,很容易就打成泥潭的局面。」 郑伯爷笑了笑, 掏出自己的铁盒,取出一块薄荷糖丢入嘴里, 道: 「你不如直说万一一不小心将干国打崩了,你的皇位就彻底没希望了。」 「总得给自己找点藉口不是,我不是为了皇位,我也是为了大局。」 「虚伪。」 「跟你学的。」 「罢了罢了,先不谈国事了。」姬成玦伸手从郑伯爷的铁盒里拿了一粒薄荷糖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郑伯爷摇摇头,道:「你这是炫耀。」 「要个孩子吧,老郑,这男人啊,有了孩子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快了。」 四娘已经答应自己了,等自己这次回去后,四娘的伤肯定已经养好了。 「有了孩子后,就情不自禁地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能理解。」 「有了孩子后,才算是在这个世上,有了一份真正的牵挂,有了一个根。」 在听到「有了一个根」时, 郑伯爷嘴巴忽然张了张, 缓缓道: 「相信我,我比你更需要一个根。」 氛围, 开始变得温馨, 先前,两个大男人聊的是军国大事, 现在,聊的则是家长里短。 但两个人切换得很自如,且还会更自如。 「答应我,以后看在你干儿子的面儿上,善待他,你可以学你大舅哥,做摄政王,然后,尽可能地给他一个体面。」 「嗯,以后等你把我解除了兵权下入死牢准备抄斩前,让我干儿子来给我送顿饭,菜要丰盛一点,酒可以没有,但得有菸草。」 姬成玦点点头, 道: 「我会的。」 「贱人。」 「呵呵。」 「行,那我就学多尔衮。」 「多尔衮是谁?」 「西方的一个国王的名字,也是当了摄政王。」 「然后呢?」 「死后被鞭尸了。」 「这是难免的。」 这时, 何思思亲自端着菜走了进来,放在了茶几上。 多尔衮·郑,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何思思。 然后, 马上撇过头去,只怪自己入戏太深。 「喝酒么?」 姬成玦点点头,道:「把我窖藏的那些好酒都拿上来,今儿个,我要和他一醉方休,明儿就故意不上朝了,让他们都明白我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好。」 何思思下去拿酒了。 姬成玦将筷子递给郑凡,道:「尝尝,我媳妇儿的拿手红烧肉。」 郑伯爷夹了一筷子,道:「好吃。」 「是吧,你的女人,会做菜么?」 「比这做得好,咱别比女人了,你的差远了。」 「公主这么厉害?」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是公主。」 「呵,你行,家里藏一个,还出去抢公主。」 「她帮我一起抢的,和我一起入的楚。」 炫耀起媳妇儿来时,没哪个男人会后退一步,绝不认输。 再者, 四娘在郑凡心里,是完美的。 姬成玦皱了皱眉, 道: 「我嫉妒了。」 「嗯,你应该嫉妒。」 「但我有儿子了,我儿子很快就能学走路了!」 「一般比较快的箭更容易中靶。」 「你这是嫉妒。」 「抱歉,这个,我真嫉妒不过来,你自己继续保持骄傲吧。」 「说真的,老郑,我说句心里话,你听着。」 「合着你先前说那么多都是屁话?」 「你认真听着,你不是娶了大楚公主么,这么着,以后,让我儿子封你做楚王怎么样?」 郑伯爷听了,马上摇头道: 「不好。」 第1380页 「你怎么这么贪心!」 「这样吧,我也说句心里话,你也听着。」 「好,你说。」 「以后,我封你儿子做燕王。」 第二百九十八章 湖心亭 几道小菜, 几杯小酒, 哥俩对坐, 喝着吃着, 就容易畅想未来, 这是自古以来的习惯。 上一次,郑伯爷和姬成玦这般对坐时,还是在北封郡。 这一次,哥俩是在燕京城内。 比之上次, 曾只是虎头城护商校尉的郑凡,现在是坐拥两万铁骑的平野伯爷; 曾只是闲散废物王爷的姬成玦,现在压迫得东宫喘不过气得让燕皇亲自下场拉平衡。 固然, 曾经吹嘘过的你自宫吧或者是我善待你儿子,距离现在还很遥远; 但对比当初,二人,其实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燕京距离雪海关,实在是太远,二人并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得等到何时了,但想来,等到下一次见面时,应该会比现在,再度发生巨大的改变。 酒,喝了很多,一杯又一杯,双方都没劝酒,但都觉得,今晚不醉一场,似乎有些对不住这几年来的第一次相见。 然后结果是, 双方都醉了。 何思思进来过一次,见两个男人都醉倒在那里,就亲自拿了两条毯子给他们盖上,并未喊醒他们。 等到早上时, 姬成玦先醒了, 他的眼睛通红,显然没休息好,但养成的作息使得他还是准时醒来。 看着熟睡在自己对面的郑凡,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然后忽然觉得自己对着一个男人露出这笑意有点膈应,马上收起。 起身, 他准备上朝了。 虽说昨晚说过今日不上朝的话,但谁叫自己醒了呢。 从郑伯爷身边经过时,姬成玦惊讶地发现郑伯爷居然也睁开了眼。 「哟,醒了?」姬成玦说道。 「仗打多了,想睡得跟死猪一样也难了。」 「那你再睡会儿,我去上朝了,今儿个是太子监国第一天,我得去捧个场,待会儿让思思给你安排早食,记住,去看看我的儿子,昨晚光喝酒都忘了。」 郑伯爷很是嫌弃地对姬成玦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外头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姬成玦匆匆洗漱后就上了马车,马车内,照例准备好了一些简单的早食,他其实不饿,但还是强行吃了些。 「殿下昨晚和平野伯喝得很开心呢。」张公公笑道。 姬成玦点点头,道:「这几年,仿佛什么都在变,就他没变。」 「平野伯爷,确实是个妙人呢。」 「是啊,这世上像他这么有趣的人,真的不多了。」 …… 郑伯爷也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他向来都是醒了就醒了。 洗漱吃了早食后,何思思亲自过来,要领着郑伯爷去看孩子。 何思思出身民间,同时又知道自家丈夫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所以没有丝毫的架子和规矩束缚,从乳娘那里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后,直接递送给郑伯爷。 郑伯爷接过来抱了抱, 孩子,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 何思思笑着道:「传业,叫干爹。」 「咿呀咿呀……」 孩子现在还不会说话。 郑伯爷有些尴尬道:「我的人都被安排在京内营地了,东西也在那儿,本来准备好给他的见面礼只能下午时差人送来了。」 「伯爷,瞧您说的。」 郑伯爷试了试让孩子的襁褓和自己衣服里的魔丸碰了碰,但魔丸毫无反应。 可见魔丸并不是对所有孩子都感兴趣,而是独宠天天一个。 当然了, 郑伯爷相信以后自己的孩子,魔丸应该会保护的。 嗯, 大概, 可能, 是这样吧。 逗弄了一会儿孩子,郑伯爷就将孩子交给乳娘,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公公,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应该是姬成玦特意留下来给自己的。 郑伯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问道: 「镇北侯府郡主,回来了吧?」 「回伯爷的话,郡主早已回京了,还是住在后园,前些日子,郡主还去了西山雷城寺上过香。」 郑伯爷点点头。 看来, 郡主回京后,应该是甦醒了。 京城到底高人多。 但这就很难办了, 其实, 郑伯爷在京城这几日是没有公务的,只是要备着随时准备被陛下召见入宫,其余时候,都是自由活动。 但郡主那个女人既然在京内,郑伯爷还真不敢瞎跑。 「对了,派人去接我在城外大营里的一些手下入京。」 「伯爷,今早殿下就已经吩咐过了。」 瞎子和野人王他们作为郑凡的亲随队伍,在入城后,就被安置进了城外军营,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凡在军籍人等,主将入京时,其护卫随从都得先待在军营之中。 也不是没有一些将领会在府邸里安排以前的部曲,但那些部曲都是脱离军籍的。 第1381页 瞎子他们原本可以不走这个流程,但这样一来未免过于扎眼,京中不比其他地方,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呢。 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被盯着的资格。 「伯爷是想出门么,奴才给您安排马车。」 郑伯爷马上摇头,道:「不了,不了。」 那个疯女人在京城,自己还是别出去了。 京城不比雪海关,京城外的大营,一半是镇北军。 那个疯女人很聪明,也必然清楚到底是谁害得她昏迷了小半年。 「是要出门么?」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郑伯爷身后传来。 郑伯爷转过头看去,不是剑圣是谁! 「对,我要出门。」 说着, 郑伯爷手指着小张公公,道: 「备车。」 「是。」 小张公公下去准备了,剑圣则走了过来。 「你昨天还好吧?」郑伯爷关心地问道。 「魏忠河找了两个人,和我喝茶。」 「没说些什么?」郑凡问道。 「要说什么?拉拢我投靠大燕?」 「不应该么?」 「我在雪海关,不也是在为你燕人做事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是有些不同的,你懂的。」 郑伯爷不相信剑圣这种级别的高手,朝廷不会动心。 「他们没说,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 「这就好。」 「你待会儿是要去哪里?」 「去湖心亭。」 「去看那个被你废掉的皇子?」 「这是误会,废掉他的是靖南侯。」 「不是你?」 「我就是个工具,工具。」 「虽然我未曾入朝为官,但我真的很好奇,亲手废掉一个皇子的人,在朝廷当官,是个什么感觉?」 郑伯爷笑了笑, 道: 「他也是一个工具。」 剑圣微微一愣,随即明悟过来。 很快, 马车准备好了。 小张公公亲自驾车,郑伯爷和剑圣坐在马车里,向着湖心亭方向驶去。 「身为大燕的伯爷,在京城,居然也担心有人刺杀。」 剑圣这话,明显带着一抹调侃的意味。 「是那个女人,上次让你杀猪帮忙吓唬的那个。」 「郡主?」 「对。」 「她敢么?」 「小六子大婚那晚,她敢让李良申和身边的那个七叔,去皇子府邸,刺杀小六子。」 这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因为当事者双方,都没声张,也不敢声张。 但小六子在给郑凡的信中,却着重提到过此事,不停地在信中骂那个女人是个疯子,疯子,疯子! 这也能理解, 毕竟小六子的大婚之日,差点成了他的忌日。 剑圣开口道:「那一晚,皇后也薨逝了。」 「为什么你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剑圣开口道;「为什么在你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我居然能这么聪明的意味?」 「抱歉,我下次隐藏得再深一点。」 「天家,果然是真无情。」 「你好象忘了自己也是天家的人。」 剑圣也姓虞,是大晋国姓。 「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算。」 「但至少算是个宗室,还有,这件事,还不至于牵扯到天家无情不无情上头去。」 「但你自己心里其实有想法了,是吧?」 「不好说。」 「我很好奇,以后你的孩子如果也这样,你会怎么办?」 「他只要不去借印子钱,我就随他去。」 印子钱,也就是借高利贷。 「洒脱。」 「我没想过望子成龙或者望女成凤,这样活得太累。」 「确实,这样对孩子,的确太累。」 「我说是我太累。」 「好。」 「你呢,什么时候打算再生一个?」 「不急。」 「等回去后,抓紧和嫂子生一个,我做孩子他干爹。」 「你的干儿子,似乎不少。」 「哈哈。」 这时, 剑圣忽然开口道: 「有剑气。」 郑伯爷马上从坐姿变成匍匐, 道: 「李良申?」 卧槽,那个疯女人,下手这么快也这么疯狂么! 「是一个九品剑客,在隔壁酒楼。」 「……」郑伯爷。 郑伯爷重新坐了回去,道:「你故意的。」 剑圣没说话。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没有安全感。」郑伯爷感慨道。 「你喜欢雪海关?」 「其实我也不喜欢雪海关,那里气候并不是很宜人。」 「你要求真多。」 「其实不多,如果能把京城变得和雪海关一样安全的话,我就满意了。」 「这还叫要求不多?」 「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不是。」 马车,来到了湖心亭。 郑伯爷出示了当年给自己的银色令牌,守卫放行。 剑圣留在门口,没进去。 郑伯爷则在两个聋哑人的带领下,走入湖心亭深处,待得他们打开了铁门后,郑伯爷继续向里走。 第1382页 他看见了一座湖,也看见了湖中的那座亭子。 郑伯爷沿着长廊,向亭子走去。 亭子内,缓缓探出一个人头,那人一开始应该是躺着的,听到这里的动静爬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白色带着墨迹的衣服,头髮有些长,整个人看起来,不算多么颓废,反而有些山间隐士的飘逸。 二人, 四目相对。 「郑伯爷?」 「见过三殿下,看来三殿下居于这般美景之中,也不忘世事。」 「托您的福,在这里邸报我还是能看到的,也知道了郑伯爷你这几年来的功绩,实乃我大燕栋樑。」 郑伯爷嘆了口气, 道: 「没想到我会来这里看你吧?」 三皇子笑了笑, 道: 「是啊,没想到。」 然后, 三皇子拿出一副黑色的弩, 对准了郑伯爷。 「……」郑凡。 …… 大概一个时辰后, 郑伯爷从湖心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道画轴, 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小张公公开口询问道: 「伯爷,去哪儿?」 「回去。」 「是,伯爷。」 马车内, 剑圣看着上来的郑凡,开口道:「比我预想中,花费的时间少了不少。」 「其实,也没多少好谈的。」 「我原本以为你们间会有很多话可以聊。」 「我进去时,他拿着一把弩等着我。」 「这不算多么意外。」 「那把弩,是纸做的,他用墨汁调了色。」 「有点意思。」 「他猜到我要来的,我也必须要来。」 「因为这是你的交代。」剑圣说道。 「你连这个都能猜到?」 「你的那种语气,又来了。」 郑伯爷拿出画轴,打开。 里面是一幅画, 画的是一座关隘,是打仗的场景。 「这是他画的,是我的雪海关之战。」 「嗯。」 「他比当年聪明多了,可惜了,你说,人为什么非要遭遇了挫折才能长大?」 「这听起来,似乎是好事。」 「我们要学会感谢挫折,因为它能让我们变得更成熟。」 「所以,那位三殿下,还需要感激你?」 「我说过了,他的事,怪不到我头上,他只是成了陛下给靖南侯的一个出气的沙袋。」 「但他这几年晚上做恶梦时,肯定会经常梦到你的脸。」 「呵呵。」 「他是想出来么?」 「出来给皇室丢人现眼么?靖南侯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出这湖心亭。 但我需要交代,他也要一个交代,我们互相交代了,燕皇那里,也就有交代了。 然后,他在湖心亭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仅仅是为了这个?」 「咱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飢。」 「也是。」 「我想睡一会儿了,昨儿个没休息好,等回去时,瞎子他们也应该来了。」 郑伯爷刚准备身子往后靠靠, 剑圣忽然开口道; 「有剑气。」 郑伯爷勐地从背靠变成匍匐在马车底部。 剑圣有些意外, 道: 「你还真是怕死。」 郑伯爷扭头看向剑圣,道:「必须的。」 剑圣道:「是那个女人身边的老人。」 马车, 停了下来, 七叔站在马车前, 开口道: 「郡主请平野伯入后园一叙。」 马车内, 剑圣开口道:「她邀请你去她家里坐坐。」 郑伯爷呵呵了两声, 爬起身, 走到前头, 掀开了车帘, 对着站在前方的七叔喊道: 「让李倩自己来六皇子府见本伯!」 第二百九十九章 先生 七叔微微一笑, 道: 「不合适吧?」 郑伯爷也是一笑, 道; 「本伯很忙。」 言罢, 郑伯爷放下了帘子,坐了回去。 小张公公开始继续驾驶马车前进,然而,又停了下来,因为七叔没有让开,依旧挡着路。 但很快, 小张公公咬牙, 能作为张公公的干儿子,小张公公的资质,自是优秀的,他知道眼前拦路的人是什么身份,但同时更清楚自己身后车内坐着的人,和自家主子,是什么关系。 干爹曾教他, 去了根后, 这辈子就是无根之人, 无根之人想在这个世上立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的主子。 你的眼里,应该只有自己的主子。 所以, 短暂的犹豫之后, 小张公公驾车,向七叔碾去。 七叔手中的剑,出鞘一半。 马车内, 剑圣身边的龙渊,也出鞘一半。 下一刻, 七叔让开道路, 马车行驶了过去。 小张公公长舒一口气。 马车内,剑圣将龙渊归鞘,看着郑凡,道: 「怎么感觉,比在雪海关时硬气多了。」 第1383页 郑伯爷摇摇头,道: 「因为雪海关是我的地方,所以我反而要束手束脚,但这里是京城,我恰恰可以放得更开,他若是继续拦路,我是真会请你帮我给他那一剑给用了,省得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得配着一把剑到处晃荡,累得慌。」 郡主若是在雪海关出了事,那必然是自己的过错; 但在京城,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地方。 燕皇在昨日为自己举办了如此盛大的入京仪式,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今儿个就当街暴毙。 「他那把剑,也修炼不易。」 「我烦他,也烦他身后的那个疯女人。」 剑圣点点头。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重新将后背靠在了车壁上,道: 「不到半年时间,我底气变足了,抛开地方不同的因由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公主; 一个公主,让先前江湖传闻的四大年轻将领的另外三个,只能在我后头去吃屁,声望能累人不假,但声望,也能保人命。 还有一个, 就是你, 你復原了, 哥, 你才是关键。 说一千道一万,再多的名头再多的差事再大的干系,若是人家能趁着你上街时,直接将你一剑刺死,那就都是扯淡。 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的顾全大局上,因为我自己本身就不是个喜欢顾全大局的人。」 一个公主,一个剑圣, 能让郑伯爷在郡主面前挺起腰杆了。 且还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位置,京城; 再之后, 比双方背景呗; 你身后站着镇北侯府,老子身后还站着靖南侯呢,谁怕谁啊? …… 瞎子和野人王带着一众亲随,已经入了姬成玦的府邸,这座府邸很安全,因为姬成玦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聘请了好几个高手以及一众擅长潜伏的人在四周进行着保护。 府邸管事的很细心地招待着平野伯的亲从。 有新鲜的橘子,瞎子抓了好几个,塞满了兜。 雪海关那儿想吃个水果不易,虽说瞎子假公济私地命人移栽了一些橘子树,但说实话,结出来的橘子,并不好吃。 姬成玦府邸的水果,都是新鲜的,也是各地进贡上来的,陛下着内务府会定时送来给自己的孙子吃。 「没脸没皮地跟小孩子抢橘子吃。」 苟莫离没好气地调侃道。 「小孩子身子弱,橘子吃多了容易上火。」瞎子继续剥着橘子。 苟莫离则坐在台阶上,这是待客的小院子,不大,只有一方天,但苟莫离还是贪婪地伸出着舌头尽情地唿吸着这里的空气。 瞎子将一块橘肉送入嘴里, 道: 「像条狗一样。」 苟莫离没生气,他反正也一直自称自己为小狗子,反而得意地道: 「没想到啊,我也能这般尽情地唿吸着燕京的香味。」 「但和你想像的应该不同,方式,不同。」 苟莫离摇摇头,道:「没有,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率领大军打入这座都城,我在北封郡镇北侯府下做过辅兵,我知道想要征服这个国度到底有多么艰难。 其实,我当初就想着拿下大半个晋地,就足矣了,也不能将燕人惹得太急,谁知道这燕人真的是老虎的屁股,死要面子的亲戚。」 「呵呵。」瞎子笑了。 「本以为在望江那里打赢了一场,应该可以了,划江而治,或者再伺机打下颖都,我要求也不高,我也愿意向燕人俯首称臣的,只要……」 「只要把郡主下嫁给你?」 「那是我的梦想,不,是执念了,你说那会儿,郡主还小,她虽然抽了我一鞭子,但我还真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起什么心思,反倒是你们夏人,有些贵族很喜欢年龄小的,我们圣族,喜欢的是能生养的大体格。 我连她现在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地想着她,念着她。 因为她曾是我下的誓言。」 「是你蛰伏时给自己设下的目标?」 「这个说法,贴切,对,一次次在泥泞里挣扎,一次次地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一次次地要忍受雪原上那些目光短浅却又自视甚高的部族头人。 我委屈了自己那么久,总得有一个理由让我支撑下去吧? 她, 就是我给自己预留下的奖励。」 「理解。」 「谢谢。」 「但我不喜欢这种日子。」 「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群疯子,在你们眼里,什么都没有你们自己开心最重要!」 「那叫顺心意。」 「呵呵。」 「跟你说句实话吧,即使是已经有了现在的家业,有了雪海关的根基,稍微低点头,蛰伏一下,图谋将来,倒不是不能接受,但如果真退到了底线的话……」 「举个例子,什么叫退到了底线?」 「大概就是,我们这些个人的命,或者是要主上交出自己的女人。」 「我认为,不是伯爷自己的命,其他都可以交出去。」 「你看,这就是你和我们的最大不同,其实,我们一直做着实在不行就掀桌子,大不了去雪原,去荒漠,或者去干国江南开客栈的准备。」 第1384页 「捨得?」 「捨得。」 「啧。」 「你看,像你这种,伏低做小半辈子,最后大业转头一场梦,亏不?」 「我来过,我看过,我经歷过。」 「有点耳熟。」 「伯爷曾说的话。」 瞎子点点头,道: 「官场上越是喜欢标榜自己清廉越是喜欢宣扬自己爱民如子的,其实越经不起查。」 「你在嘲讽你的主上?」 「当着主上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我不信。」 瞎子剥第二个橘子,道:「真不骗你。」 「有本事等伯爷回来,你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 「说什么?」 「就你刚刚说的话。」 「什么话?」 「就是你说郑伯爷虚伪清高装模作样表里不一……」 「哗啦……」 院门,被推开,郑伯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剑圣。 「……」苟莫离。 郑伯爷看了一眼苟莫离,苟莫离马上跪伏下来。 「你挺闲啊。」 苟莫离瑟瑟发抖。 郑伯爷看向瞎子,道:「公主那边礼,送过去了么?」 瞎子点点头,道:「除了给殿下夫人和孩子的礼,其他送女人的礼,我们先前就已经差人送进宫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和宫内的人交接了。 属下让何春来和陈道乐去的,呵呵。」 何春来与陈道乐,这二人的身份有问题,这是大傢伙都心照不宣的事儿。 二人都是晋人,应该都曾参与过反燕復晋的活动。 让他们去送礼,其实就是瞎子的一种恶趣味。 瞧着, 大燕皇宫就在你们俩面前, 上吧。 「这是都送去了?」 「嗯?主上,有什么问题么?」瞎子有些疑惑。 郑伯爷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剑圣,摇摇头,道: 「没事,丽箐自己应该能安排好。」 郑伯爷还准备了一套雪原老山木制作而成的角先生, 此木很是珍贵, 防水, 耐寒, 久握之能有温度, 野人部落经常用它来入药,治疗风湿伤寒一类的病症。 这本来是郑伯爷准备送给晋国太后的, 只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给一道送进宫了。 这话,当着剑圣的面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剑圣姓虞,你去给人家太后送这玩意儿到底安的什么心? 瞎子自是没料到自家主上和四娘居然还准备了这个礼物,没办法,再料事如神,也难算这出人意料的骚。 他只当郑伯爷是在担心宫内的公主,宽慰道: 「主上,公主出身大楚皇宫,这些事,她应付得来的。」 「嗯嗯。」 郑伯爷点点头, 道: 「对了,先前在路上碰见了那个七叔。」 跪伏在地上的苟莫离忽然抬起头, 瞎子伸手,按住了他的脑壳,将其又按压了下去。 「那位郡主醒了啊。」 「醒了,京城内到底是能人多,她请我去后园,我拒绝了,让她要见,就自己来这里见我。」 瞎子点头道:「这是应当。」 「但保不齐那个疯女人真的会过来。」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苟莫离, 道: 「所以先把这傢伙给绑起来,省得待会儿忽然钻出来给我丢人现眼。」 「……」苟莫离。 …… 「姐姐,何事如此开心?」 「呵呵,今儿个我不是去秦贵妃那里去见了见那位大楚公主了么。」 「就是平野伯爷从楚国抢回来的那位?」 「可不是么。」 「姐姐,那位大楚公主相貌如何?」 「不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但自有那么一股子味道,也算是个可人,唉,不过,人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出身,大楚又向来重规矩礼数,我看她待人接物,确实有着大家之气。 就是在旁边瞧了瞧,就有种自个儿被比下去的意思。」 「姐姐何必如此,姐姐也是沉鱼落雁之美。」 「妹妹,这你就不懂了,世间样貌秀美女子,于凡夫俗子而言,可遇而不可求,需要去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但对于真正手掌权贵的男子而言,不过是身边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罢了。 再好的皮囊,终究也只是个表象,男人到这个当口,更看重的,反而是里子里的东西。 那位公主的一身贵气,你我姐妹这种民间出生的女子,是断然养不出来的。」 蔡贵人是干人出身,而丁宜人则是晋人女子出身。 二人都出身自民间,后被送入宫来。 蔡贵人受封于永平元年,当时正值燕军入干。 小六子曾对郑伯爷私底下笑谈过他父皇在那段时候一直临幸几个干国来的妃子,想着诞下一两个身上带着干国血统的皇子。 郑伯爷当时还说过真是佩服陛下,日夜为国操劳,当真是殚精竭虑,日理万机。 反正他们俩人私下里,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玩笑都敢开。 而这位蔡贵人,就是在那时得陛下临幸的。 再之后, 晋地纳入大燕版图。 陛下又纳了几个晋地女子入宫。 第1385页 其实,是晋地的大族主动送来的,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丁宜人,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年来,陛下也偶会宿于她处。 朝野之间一直对燕皇的身体健康有所猜测,但陛下毕竟深居宫中,这几年哪怕三晋之地尽收,却未曾出巡过,而宫中在魏忠河的打理下,可谓是密不透风,所以外界一直无法拿到关于燕皇身体状况的准确情报。 但有一条,是做不得假的,也是无法遮掩的。 那就是这些年来, 后宫妃子,再无所出。 最后一个有身孕过的,是秦贵妃,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且孩子还没保住。 而最后一个诞下皇嗣的,是淑妃,也就是七皇子的母妃。 皇嗣,不可能造假,就是皇帝,也不敢更绝不会在这类事情上做什么手段。 所以, 燕皇这几年来一直无所出,则是被外界普遍当作燕皇身体从永平元年一直不好的一个重要佐证。 要知道,和燕皇年纪相仿的干国官家,可是年年都有皇子公主诞下,尤其是干国的七公主,按照其诞辰之日起推算,其母妃受孕时,上京城外的燕军,可还没退去的。 有干国文人还特意为此写过一首诗,诗中描绘出的官家,面对燕虏来袭,依旧淡定自若,美人捧杯,笑谈之间,燕虏自退。 当然,这可谓是拍马屁拍得有些不要脸了。 但也能从这一角度来看出,干国官家的身子骨,一直康健。 「对了,姐姐,这是?」 丁宜人指着蔡贵人抱着回来的物盒问道; 此物盒包装精美,条纹细腻有泽度,可以想见,里头的东西也是极为贵重。 「这个啊,那位公主带来了不少礼物,秦贵妃唤我等过去看望公主时,公主让我们挑选的,好物件儿可多着哩。」 「可惜了,妹妹品级不够,去不得那里。」 「瞧妹妹你说的,你这才进宫多久啊就已得陛下临幸,用不着多久,品级也就上来了,到时候啊,我见着妹妹还得给妹妹行礼呢。」 「姐姐又打趣妹妹。」 这时, 有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来, 「哎哟,蔡贵人,您可真是让奴才好找啊。」 「嗯?小李公公,什么事?」 「今儿个不是干国使臣要来见娘娘您么,就在启合殿,您这是给忘了么?」 「呀,我这真是给忘了,只顾着去瞧公主去了。」 「贵人,您还是快和奴才去准备一下吧。」 「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蔡贵人火急火燎地跟着小李公公去了。 蔡贵人是干国滁郡人,本是普通小商贾之家,后家里买卖破了,为了抵债,其被卖往去往燕国的商队。 这其中,自然少不得大燕密谍司的运作,后来,蔡贵人就被收入宫中,成为燕皇的干人妃子。 蔡贵人刚入宫时, 大燕和干国还没开战, 收到讯息的干国朝廷做了一件很没脸子的事儿,那就是给蔡贵人留在滁郡的家人赐了爵。 虽然只是一个平头爵位,没有封地也没有食邑,但也算是将其一家给荣养了起来。 没办法,谁叫那会儿的干国对燕国,带着一种极大的不自信呢。 现如今京城外的那座后园,不就是干人帮燕人先皇修建的么。 自此之后,每次干使来燕,都会派女官入宫来见见这位蔡贵人,嘘寒问暖一番。 燕国宫内对此也大开方便之门,只是见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阵子,两国边境频繁摩擦,钟天朗率骑兵让燕人吃了几次瘪,但伴随着大皇子姬无疆来到南望城开始主持军务,让干人在连续几场小规模冲突中吃了败仗; 不想将战事扩大化的干人马上又派出了使者祈求边境的再度议和,使者既然来了,那按照以前惯例,还是得再来看看这位蔡贵人的。 而蔡贵人对这种「家里人」来访的事儿,也是极为热衷,一来这让这个可怜女子觉得自己也是有娘家的人,二来,她也能从使团女官口中得到自己父母兄弟的一些情况。 但今儿个,她是真的因为见到公主,而一时将日子给忘了。 蔡贵人走得匆忙, 忘记了留在凉亭石桌上的那个盒子。 丁宜人本想叫住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转而,将这个盒子拿起,走回自己的寝殿。 刚回到寝殿,放下那个盒子,就有宫女来禀说秦贵妃让她过去。 因为今日公主分发了东西,但能分到手的,都是有品级的妃子贵人,秦贵妃是个会做人的后宫管事,所以开了自己的梳妆屉子,让那些宜人才人答应这些的过来都做了赏赐,且留了晚食。 所以, 当丁宜人拿着一把簪子再度回到自己寝殿时,已经将将入夜了。 之所以这会儿大家回来,没再多留着说说话,是因为快要到陛下翻牌子或者是陛下要决定今晚去哪里留宿的时候。 丁宜人放下这个不是很名贵的簪子, 不屑道: 「就这破东西还好意思送人,真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么?」 丁宜人出身晋地大族,自幼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 随即, 丁宜人将那从蔡贵人那里昧下来的精緻盒子, 第1386页 上面还有一个连环锁扣,不难打开,却给人一种很巧妙的感觉。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打开, 丁宜人最后将盒子缓缓打开, 「这是……什么?」 丁宜人将一个做工无比精緻的角先生从盒子里拿起来,这东西,入手居然还有些发热。 但这造型, 看起来, 看起来; 就在这时, 丁宜人忽然发现自己身侧有一道人影,其马上转过身,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自己完全没得到通报的燕皇陛下。 此时, 燕皇的脸, 很阴,很沉。 「陛……陛下……」 「看来,是朕满足不了你了。」 第三百章 军算 姬成玦回来得很晚, 晚到郑伯爷晚食都吃了很久,瞎子都在准备夜宵了他才回来。 一回来,就直奔郑凡所住的院子,连平日里一回家就必然先去看自己的儿子这个铁律都破掉了。 身子往坐垫上一扔, 姬老六双手撑在地上, 长嘆道: 「累死了。」 郑伯爷无动于衷,继续喝茶,大泽香舌没了,但姬老六家里可不缺好东西,郑伯爷不喜欢喝茶,但喜欢喝贵。 姬老六等了等,见郑伯爷连一声安慰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哀怨,道: 「本来今儿个就很忙了,继续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拾掇好了,偏偏父皇又来了,得,大家就继续忙到了现在。」 户部,上需要餵养其他六部,下,地方州县赈灾各地军头都嗷嗷待哺,偏偏大燕现在摊子铺得极大,户部需要不断地寅吃卯粮甚至还得去和各方讨价还价。 说是满堂朱紫贵,但争起预算额度时,比菜市场骂街的还要光棍。 「忙什么?」郑伯爷问道。 「父皇想要问军算。」 「军算?」 军算,算是燕地朝堂这边的说法,源自于早年间的战争模式特性,打仗前,皇帝和各大门阀一起筹算粮草军械兵员等等,大家一起算出一个章程然后再发兵。 简而言之,就是大家合计合计,打一场仗,需要多少钱粮人力。 姬老六知道郑伯爷想问什么,道:「父皇没说要打哪里,只是让我们算一算。」 「哦?算出什么来了?」 「肯定是什么都算不出来啊,现在维繫这个摊子都极为不易了,哪里还能来空余的钱粮去打仗,这可不是小打小闹。」 类似大皇子和钟天朗在南望城边境线小股骑兵厮杀的,只能叫小孩子过家家,没动用超过两万兵马以上的规模且时间超过一个月的调动,其实都上不得燕皇的台面。 「其实,要打不是不能打。」郑伯爷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 姬成玦笑了笑,道:「咱是大燕国,又不是大燕寨,总不能次次都赌上家当博一场吧?」 正如郑伯爷所说的,打,是能打的。 现在是寅吃卯粮,要打的话,就将各种税收先收他个四五年之后,对各地坞堡、商贾直接进行军需徵收,对城镇村落的民夫,进行强行超出限度的劳役; 总之,就是透支整个大燕的未来,强行赌上一场。 这一招,其实之前燕国就已经用过了。 这头,马踏门阀一结束,镇北侯顾不得细细清理,直接调兵迴转银浪郡和靖南侯合兵一处,开始了对干对晋的征伐。 对干一路,打到了上京城下; 对晋一路,则直接打崩了大半个晋国。 然后靠着对外战争辉煌胜利所带来的威望,燕皇上压制朝堂,君权鼎盛,下慰藉黎民,对外战争的胜利使得百姓们可以暂时忽略掉生活水平的下降。 然而,姬成玦毕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有个基本特点,一个是保本,本是东山再起的可能,一个是稳定,可以持续地收入和发展。 动不动就赌上身家性命求翻身这类的,其实本质上还是没脱离光脚的范畴。 「我就怕父皇,真的要打算这么做。」 「陛下要做,就做呗,你能拦得住?」郑伯爷调侃道,「难不成你姬成玦要率一众大臣,跪到宫门外请愿? 这不是你姬老六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我姓姬,我是个燕人。」姬成玦说道。 郑伯爷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也是很认真地道; 「我也是燕人。」 「大燕,其实可以稳一稳的。」姬成玦道。 「这是你的看法,你觉得你能力很强,自然希望等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后,局面能比现在好一些,甚至,你可能还会有一些私心,要是陛下将事情都办完了,等你坐上那个位置后,发现自己无事可干了,那得多无趣? 亿兆生灵,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能有几个? 承天之幸,既然坐上去了,总得做些青史留名的事儿,最起码,得留一些故事给后人看。 但站在陛下的角度,他可不会这般想。 他好不容易马踏门阀集权于掌,不趁此机会一举荡平整个东方,一统诸夏,陛下能甘心么? 合着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大半辈子, 只为了给别人做嫁衣? 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儿子。」 第1387页 姬成玦眯了眯眼,看着郑凡。 郑凡继续道: 「诚然,这个世上大部分父母,是那种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孩子的,自己的财富,自己半生积蓄,甚至,是自己的命…… 但,怎么说呢,我不是这种父母。」 「你还没有孩子。」 「不,我觉得以后就算我有孩子了,我也不会……」 「等你有孩子了再说。」 「你让不让我说话了?咱们两三年好不容易见一次,合着要和你说话我还得回去先生个娃再过来继续说是吧?」 「行行行,你说你说。」 姬成玦赶忙服软,其实,很长时间里,他一直觉得郑凡这个人,很是自在,而且,近乎全能。 会打仗, 会做人, 会牧民, 会做诗, 古往今来,精通上述一项者,可留名;精通两项者,那必然是文武全才,可记浓墨一笔。 但在这件事上,姬成玦觉得郑凡错了,没孩子前,他其实和郑凡一个想法,但孩子刚诞生起,确切地说,当自己媳妇儿怀孕那一刻起,他的想法,瞬间就不一样了。 靖南侯为何要将儿子养在郑凡那里? 说真的, 以靖南侯如今的地位和威望, 就是将儿子养在自己身边, 谁能阻拦? 谁敢阻拦? 谁有那个资格去阻拦? 有了孩子后,姬成玦才明白了一些靖南侯此举的深意。 这边, 郑伯爷还在继续自己的话: 「凭什么给孩子啊,谁都是活这一辈子,谁也就只有这一辈子,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自个儿不是。」 姬成玦点点头,道: 「是是是。」 「你很敷衍。」 「没有。」 「你有。」 「好的,我有。」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姬成玦的肩膀,道: 「其实,这只是其一,如果真的完全只是陛下私心,你姬老六,是可以带着大臣们去宫门口跪坐劝陛下不要穷兵黩武的。 实在是怕的话,嘿,让太子牵头嘛,你们兄弟几个一个别落,全都一起去,陛下总不可能直接把你们兄弟几个一锅烩了。」 「哦?愿闻其详。」 「你不在军中,对军中的事情,可能总隔着一道,其实是看不真切的。 陛下想早点动手,在他在位时把事儿干完,也是因为陛下清楚,若是陛下他哪天不在了……」 「我自信,还是能稳住局面的。」姬成玦开口道。 「我信,我信你的能力,否则我不会住你家里,你要是没那个本事,我老早就吃干抹净和你撇开干系了。」 「这话说得,可真露骨。」 「咱哥俩之间,这叫以诚相待。」 「行,你继续说。」 「你能稳住局面,我也信你有这个能力稳住局面,但,你仅仅是稳住。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在时,镇北侯靖南侯永远会站在陛下身后。 一如当年在皇宫内,陛下在前,两位侯爷在后,再之后,是数千两军铁骑。 但陛下若是不在了,谁能调动得起他们? 我说的不是那种调动,而是陛下说要收回地方治理权,靖南侯毫无动静,默认且配合了朝廷的这一举措。 若是你在那个位置,你觉得,靖南侯会这般给你面子? 再说了, 大燕之幸,有两位侯爷,一时将星璀璨,不趁着这个时候用兵,把该打的仗赶紧打掉,等以后,天知道还能不能再涌现出这一批近乎战无不胜的帅才。 还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就拿我举例子, 如果那三位都不在了, 坐在龙椅上的,是太子亦或者是你姬老六,你知道我,平野伯,会马上做什么事?」 「会做什么事?」 「听闻你登基的激动消息,我很高兴,当晚,雪海骑兵出城,直接掌控四方区域,将我的地盘,从一个点,直接拉出一个面。 附近的城池,必须由我驻军,听从我的号令。 然后, 上表, 向你表忠心。 我敢向你保证,绝大部分军头子,都会这么做。」 「那,如果在那之前,让靖南侯将靖南军大部分转移给你,完成交接呢?」 郑伯爷「呵呵」了一声, 道: 「那你死得更快。」 姬成玦对郑凡翻了个白眼。 「门阀,其实不是最可怕的,因为就算是当初镇北侯和陛下演戏,镇北军随时可能东进的那会儿,门阀们想要的,无非是让陛下让步一些,给南北二侯封王罢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推翻你姬家。 但军头子坐大,就会迅速成为藩镇割据的局面,到时候,天子,就真的是兵强马壮者为之了。 另外, 干人在编练新军,楚国摄政王在打压贵族势力平稳地进行集权,干楚二国的国力,确切地说,是拿来可以对外战争的力量,其实是在每日剧增的。 而我大燕,看似吞併了三晋之地,却根本没办法调动晋地的力量来加持自己,我一路过来,各地驻军虽然都有晋军兵马,但对晋军,都是以提防为主。 战场上, 若是连自己的袍泽都要提防的话,那这仗,真的没必要打了。」 第1388页 「老郑,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郑伯爷身子微微后靠了一些,指了指姬成玦,道: 「是谁先给我上药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陛下其实是知道,军算是不会算出什么结果的,因为你姬老六和户部,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粮民夫来,所以,陛下最后肯定让你帮忙传递了一道……口谕。」 「张伴伴说过,你如果进宫,魏忠河可能就得靠边站了。」 论揣摩上意,姬成玦自认为是陛下的儿子,所以能做到,但郑凡,可不是自己失散在外的兄弟; 但他依旧能做得让人无可挑剔。 「我要是进宫,肯定得想办法把你一起搞进来,咱俩一起去守皇陵去。」 「父皇的口谕……」 「臣郑凡,恭请圣安。」 「死样。」 「流程。」 「我家里,没密谍司的人,搬出皇子府邸后,魏忠河没往我府邸里掺沙子。」 「行。」郑伯爷点点头,其实他压根没打算站起来。 「父皇让你明日朝会后入宫,御书房参贊军务。」 「我就知道,所以你提前给我预防?」 「但我怎么听起来,你似乎是贊成提早用兵的。」 「我是武将,不喜欢打仗难不成去歌颂和平?」 「但大燕……」 「你拗不过陛下的。」郑凡很认真地道。 「我随遇而安。」 「对,早该这样,别太有负担。」 「你明儿和我一起上朝去。」 「我也得去?」 「你可以在偏殿等着。」 「好。」 「行了,你今儿出门了?」 「出了。」 「去哪儿了?」 「湖心亭。」 「还真去看我三哥了?」 「去看了啊,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前不在京,那没事,既然进京了,一些事儿,总得做个收尾。 去湖心亭看看三殿下,在外人眼里,就算是我郑凡依旧是守规矩的,至少,能让陛下看见我的敬畏之心,大家面子上,也都能过得去。」 「我三哥和你聊了些什么?」 …… 「陛下,他们,什么都没聊。」 「嗯?」 「三殿下用纸做的弓弩吓唬了平野伯后,虽然做了解释,但郑伯爷之后就在湖心亭的长廊尾端,坐着。」 「坐着?」 「三殿下想和他拉近点距离,但三殿下靠近多少,平野伯就往后退了多少,最后三殿下无法,二人,就隔着极长的长廊,坐了一个时辰,没再说话。」 「这郑凡,打起仗时,善于兵行险招,但平日里,却这般惜身。」 「陛下,或者这就是留存有用之身吧,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燕皇点了点头, 道: 「李良申入城了么?」 「回陛下,李统领还在城外军中大营。」 「传朕旨意,就说朕这些时日心神不济,命倩丫头给朕抄三百份心经为朕凝神。」 「是,陛下。」 魏忠河知道,这其实是让郡主,自己安静安静,也算是一种警告和变相禁足。 郡主是昏迷着回京,虽然对外说法是在天断山脉处遭了精魅,但那个地方,实在是离雪海关太近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让平野伯出什么意外的。 其余时候,胡闹胡闹也就罢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不愿意京中再生出什么乱子。 「咳咳……」 燕皇再度咳嗽起来。 魏忠河马上拿出绢布,却被燕皇一把推开。 「咳咳……」 这次咳得,明显比以往更为严重,待得咳完后,燕皇下颚处,居然也挂着血渍。 「陛下……」 魏忠河马上跪伏下来,帮燕皇擦拭。 「魏忠河。」 「奴才在。」 「你说,朕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陛下定然长命百岁,福寿……」 「咳……」 见燕皇有发怒且再度要引发剧烈咳嗽的意思,魏忠河马上道: 「陛下,奴才实在不知,奴才的境界比太爷差了太多,若是太爷还在,有太爷亲自酿制的丹丸,陛下的身子也不至于这般。」 「其实,自两年前起,丹丸,就已经没什么效果了,太爷为朕,已经强续了两年,但,还不够啊。」 「陛下……」 虽说民间早有传闻,说宫中太爷于天虎山兵解,将自身气运裹挟着天虎山气运一同汇入燕鼎,弥补了藏夫子斩龙脉所耗。 但陛下,是从来不会这般说的。 「朕这些日子,晚上常做梦,梦到的,居然是当年藏夫子当着朕的面,斩了我大燕龙脉,那条龙,仿佛就是朕的身子。」 「陛下……」 燕皇身子靠在了龙椅上,侧过脸,看着跪伏在自己身侧的魏忠河, 道: 「但朕,还是不信这个,因为朕若是信了,他藏夫子,也就算是如愿了。 鍊气士鍊气士,勘测天命,占卜吉凶,行的,无非是欺上瞒下的把戏,寻常妇孺被骗,尚情有可原,但朕,岂是妇孺?」 「陛下英明神武,自是不可能被蒙蔽。」 「人,都是要老的,也都是要死的,藏夫子斩龙脉,其实就是给朕种下心魔,让朕身体不行时,就开始胡思乱想。」 第1389页 「是,必然是如此。」 「朕,不信命,朕的命,只有朕自己才能抉择。」 燕皇摆摆手, 道: 「今夜宿这里。」 御书房隔壁,是有偏殿的,方便陛下处理完政务后歇息。 「是,奴才伺候陛下就寝。」 魏忠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燕皇去偏殿,待得伺候好陛下躺下后,再静悄悄地退出了偏殿。 刚退出来, 就有一红袍大太监过来禀报: 「丁宜人,因病,逝了。」 魏忠河点点头。 大太监又道:「那东西,卑职准备……」 魏忠河目光当即一凝,低喝道: 「怎么着,你还想查清楚了再向陛下禀明赏你个办差得力的功劳?」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这事儿,就断在这儿了,不许再提了,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是,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看着那位大太监灰熘熘地走了,魏忠河摇摇头,在陛下下榻处巡检了一圈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白日里,魏忠河寸步不离陛下,但在陛下歇息时,魏忠河也会回到自己的住处歇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卧房内, 魏忠河伸手, 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盒子, 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根角先生。 其实,这种物件儿,在宫中很常见,太监们会用它,宫女们也会用它,就是一些不受宠的妃嫔们,私下里,也是会藏着用一个。 其实,用这个,也正常,但丁宜人只能说无巧不巧地,沖了陛下的霉头。 可不是咋滴, 夜深人静了你自个儿躺床上偷偷用就是了, 居然在那个时候打着灯拿出来看。 魏忠河伸手拿起这一根, 指甲盖在上头轻轻颳了几下, 自言自语道; 「啧啧,天断山产的上好佳木啊。」 魏公公走到自己卧房的书柜前, 这里有很多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堆叠着很多本书,但其实这些书里面是有凹槽的,每个凹槽里头,都放置着一根先生。 林林总总,近百具,都是魏公公的收藏品。 所以,他才能一眼就瞧出这根先生的产地和用料,晋地天断山的佳木,做先生,本就极为合适。 这事儿,本就膈应,陛下必然不愿意再听见关于这事儿的任何消息。 更别说,这事儿可能还牵扯到平野伯。 而陛下现在,是不愿意任何的事儿牵扯到平野伯。 「哎哟,平野伯爷,你这回可是欠了杂家一个人情喽。」 说着, 魏公公将这一根放置入一个空着的格子里。 拍了拍手, 望着满满一书架的收藏品, 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有人爱好藏书画,有人爱好藏剑,有人爱好弓弩, 其实, 个人喜欢什么就收藏什么,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魏公公从未觉得自己喜好收藏这个有什么错, 甚至觉得自己收藏这个比那些正儿八经的收藏大家,更为接地气一些。 随即, 魏公公一甩拂尘, 盘膝而坐, 正对一架子的先生, 缓缓入定。 …… 昨晚为了等郡主,郑伯爷睡得比较晚。 出乎预料, 郡主昨晚没来。 一大早上的,郑伯爷就被姬成玦喊醒。 洗漱着甲后,郑伯爷出现在院子里,闭着眼,像是在站着睡觉。 姬成玦出来后,拉上他,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依旧是张公公驾车; 这次,剑圣没跟过来,因为姬老六上朝的马车附近,护卫很森严。 有了那次被郡主新婚之夜问候的经歷后,姬老六也对自己的安保下了极大的心血。 「来,吃烧饼。」 姬成玦递给郑凡一块烧饼。 通常而言,上早朝时,姬老六都会在马车里随意地吃一点,等早朝结束后,家里会马上有人去户部送一些吃食。 郑伯爷很麻木地啃着烧饼。 行军打仗时,那是另一个状态,但平日里让他天天赶大早起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早朝不习惯吧?」 郑伯爷点点头,他找到了当初上中学的感觉。 其实,姬老六因为这宅子距离皇宫近,所以比一些其他大臣上朝时方便得多,还能多睡会儿。 街面上,已经开始有人潮了。 姬成玦掀开帘子,让外面的声响传进来,道: 「每日上朝时,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会让我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大燕,不是我姬家的龙椅,而是他们。」 「一大早上,灌鸡汤,会腻。」 「他们,需要休养生息。」 「但兵戈久不动了,必然会生锈,还有句话,叫趁热打铁。」 「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不是我吃了秤砣铁了心,而是陛下召我,他其实早就知道希望从我口中听到些什么。」 「父皇并未特意下密诏给你。」 「如果我对陛下说,我他娘的一个武将,敢说不打仗的话,就跟一头狼,开始学着吃素。 第1390页 昨儿个说你可以带着百官拉上太子等兄弟去宫门跪请, 你其实是不愿意的,因为你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我呢, 也是一样, 而且我会比你更严重。」 「你昨天其实没这么决绝?」 「晚上又想了一会儿,总算是想明白了。」 郑伯爷喝了口水,顺下了嘴里的烧饼,继续道: 「还有,你那股子矫情劲儿,该散也就散了吧,陛下是你亲爹,哄老子高兴是当儿子的天经地义。」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别想太多,多想无益。」 「身为姬家人,我只……」 「一般有这个想法的人,最后都死得很悲壮,你想悲壮么?」 「不想。」 「那就该干嘛干嘛吧,别和陛下顶,真的。」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姬成玦跟随文武百官入朝, 郑伯爷则在一位内侍的带领下,去了御书房外的偏厅。 刚坐下, 一位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公公主动凑过来,殷勤道: 「伯爷,您需要用些早食么?」 待遇这么好? 小太监忙道:「这是魏公公提前吩咐的,待会儿陛下和各位大人们下朝回来,也是要用的。」 「有面条么?」 「有,吩咐一声就是了。」 「那就多谢了。」 郑伯爷掏出两颗金瓜子,塞入这位小太监手里。 「哟,奴才谢伯爷赏。」 很快, 一碗面上来了,但居然是素面。 郑伯爷感慨了一声宫里的伙食是真不便宜,但还是吃了起来,至少,比姬老六马车上的烧饼要好吃多了。 将面汤也饮尽后,郑伯爷总算是从早醒的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起身, 从偏厅走入御书房,这两处本就是挨在一起。 御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地图,上面标註着燕干晋楚,以及四大国中央的小国林立区域。 想来,待会儿下朝后,陛下带着重臣们回到御书房,商讨的,也是下一步用兵方针无疑了。 郑伯爷双手负于身后, 看着燕干的大地图, 他知道,自己脚踩着的,是御书房的石板,是大燕帝国的权力中枢。 在这里, 命令发出去, 镇北侯会向荒漠进军, 靖南侯则会听令开战, 大燕和三晋之地的百姓,会成为维繫战争车轮的纽带,无数人力物力,也都将被调动起来,为这里的意志服务。 这就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刚吃了一碗素面的郑伯爷, 在此时, 有些恍惚, 在其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金戈铁马以及一望无边的民夫队伍。 姬成玦劝了郑凡两次, 郑凡也拒绝了两次, 待会儿, 当陛下问起自己的意见时,郑凡已经做好了关于尽早开启新一轮战事的陈述准备。 百姓的休养生息, 他郑伯爷,不在乎。 郑伯爷眼神不好,只看得见自己雪海关下的一亩三分地,大燕和三晋之地的百姓,是否为战争所累,什么兴亡百姓皆苦,郑伯爷毫无触动。 但确切地说, 出于雪海关的立场,这会儿继续种田,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高筑城广积粮,老老实实地埋头一个五年计划。 北拾掇好雪原,经营一下附近的基本盘,就算日后燕京有什么变故,姬老六到底上没上位,他郑凡都能坐得安稳。 但他又想早点开战。 陛下的身体不好,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绝不可能安享晚年; 镇北侯年轻时受过伤,不能习武,其实身体也不好。 这两个人,其实从很早开始,余生就在争分夺秒,掐着日子在过,争取多向老天借一些寿命去完成自己毕生的夙愿。 但还有一个人,他正值壮年,他武者体魄强健,气血充沛,正当巅峰。 那就是田无镜。 但郑凡记得那一天奉新城的小雨, 自己撑着伞陪着田无镜走在奉新城凄清的街面上。 燕皇和镇北侯,是能争取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撑一天是一天; 但对于老田, 多撑一天, 其实就是多一天的煎熬。 当战事开启时,他能抛下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战局之中。 而一旦战事停歇, 四周安静下来后, 天知道他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原本,郑凡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个机会,所以没想那么多。 但自己这次进京后, 却发现, 事情,和自己原本预估的,有着较大的出入。 这个出入,是曾远在雪海关的自己以及瞎子他们都没预料到的,甚至是连姬老六,都没预料到。 那就是燕皇对于重新开启战争的渴望,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为迫切。 而自己入城时格外隆重和盛大的庆典, 所谓的皇子牵马,太子接驾, 以及上千禁军宫中列阵为自己贺, 这里面, 其实就蕴含着燕皇的意思。 甚至可以说,徵召自己入京,其本意,并不是为了单纯地让自己带着公主夸功,宣扬大燕男儿气概,振奋人心。 第1391页 而是用自己这个大燕年轻一代将领第一人,去充当陛下手中的一把刀,强行帮陛下推开面前的一切阻拦,只为了速速开战。 打, 就打吧。 第三百零一章 求战 御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郑伯爷主动走出来,在门口,看见走在众人前面的燕皇。 燕皇的气色,比前日,要好很多。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平身吧。」 「谢陛下。」 燕皇后头,跟着的是赵九郎,赵九郎后面,则是八位大臣,反正郑伯爷是一个都不认识,但想来应该是各部尚书或者是朝堂大员。 确切地说,应该是这个朝堂真正的中流砥柱。 而在一众大臣身后,跟着的,则是太子,太子后面,则是姬成玦。 大傢伙在御书房议事也不是头一次了,不需陛下吩咐,魏忠河就领着一众小太监送上了椅子和桌案。 桌案很窄,为了配合椅子的高度,所以要高一些,站在郑伯爷的视角,就觉得这些大臣们像是坐在婴儿专用座一样。 很快, 一碗碗素面送了上来,燕皇面前也有一碗。 那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年轻公公再度走到郑伯爷面前,问道:「伯爷,您还要一碗么?」 「要。」 「好的,伯爷。」 随即, 郑伯爷也入座「婴儿椅」。 素面,就真的只是素面,上面撒着些许葱花,这面条也不是用什么特殊制法做的,家常面。 唯一奢侈一点的,应该是面汤是鸡汤。 可能是怕味儿太重,所以都没弄浇头。 在郑凡记忆中,大概只有当初的镇北侯,才敢在御花园里肆无忌惮地烤羊腿。 燕皇动了第一口,其余大臣也都一起举筷,一时间,御书房内,全是吃面的声响。 大家吃得都不慢,一来都清楚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谈,二来御前进食时本就不可能聊家常。 大家都只吃了一碗, 旁边伺候的太监见谁吃完了,就马上送上来一杯茶以及一个铜盆。 茶是漱口的,直接吐进去。 铜盆是拿来洗脸擦手的。 这倒不是为了奢华和讲究,因为议事时很可能要动笔墨,有的,甚至还要奉命起草圣旨,手必须要洁净,另外,洗一把脸,也能让自己更精神一些。 最后,小桌案撤下,每人面前再奉上一杯新茶。 一切就绪后, 燕皇抽出一份摺子, 道: 「无疆亲笔写的摺子,对朕说,南望城一线,压力正与日倍增。」 话,其实没说完,但大家都懂。 摺子里,提出了问题,那必然也会附带请求帮助以解决问题。 如何解决? 很简单, 增兵。 这里的增兵可以理解成大燕从其他地方调兵入南望城,亦或者是增加南望城一线的军粮军费以及编制。 前一种,很难实行了,因为在吞併三晋之地后,大燕的摊子铺得实在是太大,很多地方,其实都是捉襟见肘。 那就只剩下后一种方法了。 但这也意味着钱粮增项。 对于个人而言,钱粮,确实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你若是钱粮充足,九成九以上的问题就可以不再是问题。 对于一国而言,也是如此。 郑伯爷得靠着户部小六子批条子才能拿到足额的钱粮,其余各地,都只有五成。 大燕向来有养精兵的概念,镇北军和靖南军就是最好的例子,但这实在是没办法了,缺口太大,财政上四处漏风,只能用纸先煳一下好歹面子上能过得去。 这时,尚书左僕射王炼起身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可遣一镇京城外大营兵马南下银浪郡的开城,以震慑干人。」 开城的位置,差不多算是燕京和南望城之间,一镇兵马入驻,既能继续拱卫京师,同时银浪郡那里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也能更快地南下。 燕军兵马以骑兵为主,机动性上,确实比干人要强得多。 但这个法子,怎么说呢,很像是囊中羞涩,只能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用。 其余人,已经无话可说了,因为大家都清楚朝廷财政现在困难到什么地步,王炼的提议,已经很是结合时局了。 燕皇看向太子。 太子起身, 道: 「儿臣附左僕射大人议。」 燕皇看向姬成玦, 在场, 只有姬老六是户部的人, 自从姬老六连续整掉了两位户部尚书后,户部尚书的位置,就一直空悬着。 故而, 每每和各部打嘴仗吵份额时,姬老六次次都亲自上阵,以皇子之尊,和那些大人吵得面红耳赤。 没办法,僧多粥少,吃不饱的人不满意,分粥的人,也很恼火。 但这里毕竟是御书房,不是大朝会,所以没必要撸起袖口干架。 姬成玦也没有去哭穷, 而是起身道: 「父皇,今年可酌情增补一些编制,等明年时,可以再行增补。」 去年,是缝缝补补过去的,今年,是将将就就过去的,明年,是姬成玦和燕皇约定的三年之约,大燕的财政会有明显的好转,但还得还前两年的积债,但至少,这个大帝国的财政,已经被引导向良性了。 第1392页 燕皇闻言, 笑了笑, 道: 「若是南边有变,你能让干人晚个一年两年再打过来么,好让我们把兵额补上去?」 姬成玦开口道; 「父皇,今年上半年的开算,早就发出去了,下半年的开算,年初时就已经议定了,国库确实留了一手以备应急,但这不还是得修理望江河工么,河工,自古以来就是吞金兽,吞没钱粮无数,儿臣已经为这事,绞尽脑汁,正在四处化缘筹措。」 燕皇挥挥手,他是皇帝,怎么可能不清楚国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 燕皇最后还是看向了坐在最后面的郑凡, 道: 「平野伯,你说说。」 大燕有个很奇怪的传统,比如御书房里议事,议的还是军事,但在以往的话,御书房里,其实除了兵部尚书一个,并没有其他军方的大佬存在。 因为大燕的军权,下放得实在是太厉害,镇北侯那边,北封郡以及对蛮族的大部分事宜,都是镇北侯府自己拍板。 东边,靖南侯也是一样。 按照干人的传统,像镇北侯和靖南侯这种的军方大佬,老早就该解除兵权到京城荣养了,给了太师太傅的各种虚衔完全架空你,需要应对军事时,再喊你过来当个参议,听听你的意见。 所以,这次,还真的是好不容易御书房内出现了一个成色十足的「丘八」。 而大家,一时间也就将目光落在了近年来风头无可比拟的平野伯身上。 且在进入御书房看见平野伯时,大家就清楚,今天,平野伯的建议会很重要,否则,总不至于是让平野伯特意过来旁听的吧? 郑伯爷站起身,行礼道: 「陛下,臣以为禁军可不用调动,南望城一线,也可不必增拨钱粮,可命大皇子和许文祖收缩南望城一线的防线,不与干人争一时之长短。」 听闻这话, 右僕射曹榷当即开口道:「我大燕面对蛮族数百年,未曾主动退却一步,如今,却要面朝干人而退?」 尚书令徐秋泰也疑惑道:「平野伯爷,此是何意?」 郑凡面向两位大人拱手行礼,答道: 「因为朝廷不宽裕,所以……」 这时,左僕射王炼打断了郑凡的话,道:「我可是听闻,平野伯的雪海关,钱粮份额可是比其他部所高了两三成。」 说这话时,王炼的目光还在姬成玦的身上扫了一下。 郑凡不知道王炼为何对自己有敌意,他也没空去理会分析对方的政治立场,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帮燕皇走过这个「抛砖引玉」的流程,进入到下一个重要议题。 故而,郑伯爷直接道: 「大人去过雪海关么?」 「自是未曾。」 「雪海关,北御雪原野人,南遏楚人北上,而我雪海关方圆百里之地,可谓十室九空,近乎杳无人烟。 本伯就算是想压榨地方以补兵马所需,也没地儿可以去。 不求着朝廷,本伯难不成不打仗了,带着将士们去雪原放牧为生还是去南边儿开荒种地为生?」 别的地方的兵马,驻扎地,是能再刮一些油水儿下来的,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不是,但郑伯爷是没这个条件的。 最起码, 从朝廷大佬们看到的关于雪海关的书面情况来看,他们是看不出郑伯爷「自给自足」的能力的。 王炼摇摇头,笑了笑,倒是没看出多生气。 郑伯爷则继续道: 「陛下,臣以为,朝廷眼下既然无多余钱粮可拨付,倒不如干脆以退为进,摆出一副请君登门的姿态,看看他干人,敢不敢再北伐一次。」 曹榷则道;「平野伯,收缩防务,岂不是意味着我大燕边境线上的国土,将拱手相让给干人?」 「大人去过银浪郡么?」 曹榷咽了口唾沫,又来? 「本官自是去过的,南望城,本官也去过。」 南望城,本就一度被称为大燕的小江南,也曾是大燕文华荟萃之地。 「那大人可曾去过边境?可曾,去过干国三边,可曾穿过三边去过滁郡?」 「本官……未曾。」 「那本伯可以告诉大人,干人,在其边境线上修建堡寨无数,现如今所说的南望城边境线,乃是双方在边境地带一段很宽的互通区域。 也就是说,本就一块犬牙交错的地带,属于双方谁都控制不住,谁都可以跑马的地方。 一是因为我大燕军士不擅攻城,所以面对干人堡寨,难免无从下口; 二则是因为干人野战不行,就是这两年那个钟天朗,也不过是率小股骑兵逞凶一时罢了,干人,也不敢离开堡寨太远向前推进。 所以,南望城收缩防线,无非是让干人下次再想小股兵马北上时没了可趁目标罢了。」 「若是干人大军北伐呢?」王炼忽然开口问道,「边境防务,一则是为了固土有责,二则是为了提前预警。 一旦我南望城一线收缩,若是干人大军忽然北上,我大燕,岂不是没了准备的机会?」 听到这话, 郑伯爷当即面向燕皇, 长拜而下, 道: 「陛下,若是干人胆敢集结大军北伐,那就请陛下赐臣三万铁骑。」 第1393页 赐我三万铁骑。 百年前,干人五十万北伐军,就是被初代镇北侯三万大破之。 而这,也是大燕军伍中人共同的嚮往。 王炼闻言,道:「狂妄。」 郑伯爷针锋相对:「打仗,本伯还没输过。」 「……」王炼。 太子此时站起身,道:「大皇兄的摺子所言,是其压力大。」 郑伯爷马上道:「所以,往后退退,压力就不那么大了。」 「为何要退?」太子问道,「本宫自是清楚朝廷财政匮乏,但明显可以不退,或者说,是没到必须要退的时候,按照王僕射所言,一路禁军南下开城,可警告干人,分明还没到必须要退的时候。 祖宗辛苦经营八百年之社稷江山,岂能说退就退?」 「敢问太子殿下,晋地,算不算祖宗经营之所?眼下,算不算我大燕的社稷疆域?」 「自然是算的。」 「这就是了,有舍有得,正是因为吞併了晋地,使得我大燕靖南军和两部镇北军,不得不驻扎在晋地,若是靖南军像当年那般依旧驻扎在银浪郡,敢问干人安敢折腾? 现在,无非是为了保全晋地,先在银浪郡后撤一小步罢了。」 「岂能这般算?」 「为何不能这般算?」 「后人会如何看?」 「后人只会看先人给自己留的疆域,是大了,还是小了,银浪郡退一线,和整个三晋之地比起来,孰轻孰重?孰大孰小?」 太子看着郑凡,开口道:「晋地又如何有失?平野伯,本宫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思得我大燕任何一寸国土都是我大燕将士以血汗浸染过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本宫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寸国土,否则,你叫本宫如何去面对那些曾为了开疆拓土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 本宫可以答应,但他们,能答应么?」 「太子殿下。」 郑伯爷对着太子拜了下去。 「平野伯,你这是?」 「臣答应的。」 「……」太子。 王炼和曹榷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有一抹无可奈何之色。 这个回答,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但偏偏, 眼前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伯爷,却有可以不要脸的资格。 因为他功勋卓着,他为大燕开疆拓土,流过血也流过汗。 所以, 他能这般回答。 太子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熟悉朝政很久了,也见过红着脸对吵甚至要动老拳的大臣,但还真没应付过平野伯这一号的。 姬成玦在此时开口道:「平野伯,太子说的是,那些战死的英灵,他们能答应么?」 郑伯爷马上道: 「他们,也是答应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姬成玦问道。 「不信的话,殿下可以差人去下面问问。」 姬成玦怒拍椅子扶手,道: 「放肆!这是君前,安敢如此!」 太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姬成玦和郑凡,默默地坐了回去。 燕皇没说话。 王炼则开口道; 「平野伯,本官倒是很想听听你的高见,为何,晋地有失?」 唉, 郑凡有些心累, 终于把话题扯过去了。 当即, 郑伯爷跪伏下来, 开口道; 「臣在楚地得知,大楚有北伐之野望!」 一时间, 御书房内,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给弄得有些懵了。 倒不是说这话的冲击有多强, 而是因为这话,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哪个国家不想向外开拓一统天下? 更何况,对于楚国而言,不北伐难不成现在去和干国开战? 楚国有北伐的野望, 这话其实和楚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有什么稀奇的,值得在御书房里说? 郑伯爷故意等了一会儿, 等到在场的大人们将自己看作一个二愣子, 才继续道: 「臣得知楚人和干人已经结盟,相约三年后,共同出兵北伐,意图侵我大燕社稷!」 楚人和干人结盟,这不是什么秘密。 但三年后, 这个极为关键的时间点,都说出来了,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尚书令徐秋泰当即问道: 「平野伯,此事非同小可,可能确定?」 「本伯确定无误!」 「何以确定?」徐秋泰追问道。 「大人,您去过楚国么?」 来了, 来了, 又来了。 王炼和曹榷马上再度对视。 徐秋泰却笑了, 一边抚摸着自己的鬍鬚一边道: 「本官,还真去过楚国,本官年轻时,曾游歷天下,去过郢都。」 其余在座的大人,脸上都露出了看戏的笑容,瞧瞧,这真有个去过的,你还能怎么接? 郑伯爷马上追问道: 「敢问大人,可曾见过楚皇?」 「……」徐秋泰。 我去见楚皇干什么! 而且我都说了我年轻时,我年轻时还没入朝为官呢,怎么去见楚皇?我当官后,更怎么去见楚皇? 姬成玦马上开口道: 第1394页 「平野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先说,三年后干楚联盟发兵共犯我大燕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是从谁人口中得知的?」 郑伯爷当即大声回答道: 「是大楚摄政王,亲口对臣说的,当时,臣和大楚摄政王坐一辆马车。」 「……」徐秋泰。 「……」在场所有大人。 官儿做到这个位置上,其实都是人精,大家都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以及,都感觉,平野伯这似乎是在胡扯; 但, 没人敢说郑伯爷说谎,没人敢说他在胡扯; 因为人家带回来了大楚公主。 而且, 还有一首「怒髮冲冠凭栏处」流传而出。 姬老六再度打破了沉默, 指着郑凡开口问道: 「孤不信,可有人证?」 大家一起看向姬成玦,投去麻木的目光。 你这, 捧哏得也太明显了。 先前就一唱一和的,比茶馆里说话先生和徒弟玩得还顺熘。 郑伯爷马上回答道: 「公主可为证!」 诸位大人都嘆了口气。 姬成玦却继续问道; 「那你说干人和楚人联盟,如何做数,莫非,也是干国那位官家亲口对你说的?」 郑伯爷马上回答道: 「臣曾入过干国上京,曾当面和那位干国官家说过话,当时,干国官家当着臣的面,亲口说,这次他大干吃下去的亏,受下去的辱,三年之后,必将联合楚国一同向我大燕讨要回来!」 在场所有大臣:「……」 姬成玦忽然身子一颤, 指着郑凡, 道: 「你,你,你都见过了?」 「是,臣都见过了。」 郑伯爷露出了达成见过东方四大国所有皇帝大满贯成就者的自信目光! 晋皇,他也见过,只是这次本准备送给晋太后的角先生,出了问题,找不到了。 姬成玦抖抖索索地转身, 面向燕皇, 瘫软, 着地, 跪伏, 怅然, 哭道: 「父皇,儿臣掌户部诸事,可以说,我大燕如今财政之艰难,未有比儿臣更知者; 但依平野伯所言, 三年后, 干楚将尽发百万大军伐我大燕,此诚我大燕危急存亡之秋也。 儿臣斗胆, 请父皇为我大燕八百年江山社稷计, 提早发兵,讨伐干楚!」 说完, 「咚!」 姬成玦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御书房的青石砖上。 姬老六放弃了上朝途中街面上的烟火气息,接受了郑凡的劝导。 郑凡则用拳头勐地一击在自己左胸口, 大声道: 「臣愿为陛下前驱,击破镇南关,饮马郢都!」 第三百零二章 成势 在座的诸位燕国朝堂大佬在此时,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他们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吃惊于怎么一封来自南望城大皇子的摺子,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居然引申到了: 请陛下发兵讨伐干楚! 因为这里是御书房, 因为这是在御前, 因为陛下就坐在那里; 在朝堂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大傢伙的政治敏感度自是不需多提,先前六皇子和平野伯那近乎是明摆着的双簧,可能并不是他们的演技差了,而是他们只是想提供一个由头,一个契机,或者叫,一个说法。 至于提供给谁……还能提供给谁? 其实,国战嘛,从来都是我想打你,然后找了个藉口,因为如果我国力不如你觉得打不过你,我会有无数种藉口去不打你。 国与国之间,向来是弱肉强食,这一点,在场的大佬们不可能不清楚。 陛下, 是准备发兵了。 在大燕财政格外紧张近乎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的情况下发兵。 一时间, 在座大人们之间目光快速交汇。 就是先前站出来主动「不怀好意」的王炼,在此时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因为先前针对郑凡,并不是说他想要去针对,而是他清楚,陛下不希望自己麾下的大臣们是铁板一块和和气气,现如今六皇子势大是不假,但太子刚刚领了监国之责,总得让陛下看到朝堂里,是有真正说得上话且有分量的人物愿意站在东宫那边的,否则就是不给陛下的「监国」面子。 但接下来, 当矛头再度交託到陛下手中时, 大傢伙到底该如何发言,到底该如何去表态,就需要多多思量了。 因为他们得看陛下的态度。 陛下如果呵斥他们俩, 那大傢伙就可以跟着「落井下石」,或者「捞一把」,总之,有的是手段把眼前这一切给「推」过去。 陛下如果笑骂他们一句, 那大傢伙就可以稍微提一点儿意见,打着幌子劝阻一下陛下,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在此时再次发动一场大战,意味着大燕将要承担怎样的风险。 陛下如果很认真地发问于他们, 那大傢伙就只能当泥胎了,因为不敢和陛下的意志彻底违抗。 当然, 若是陛下…… 「砰!」 燕皇的右手,勐地拍打在御案上,沉声道: 第1395页 「干楚二国,贼心不死,两国已达合约,竟然背信弃义,妄图三年后齐齐发兵犯我大燕,真当朕,真当大燕满朝诸公,都是泥捏的不成!」 明明是很明显的双簧, 最直接证据居然是平野伯一人的话语, 虽然他确实是见过大楚摄政王和大干官家,整个天下,见过这么多皇帝的人,也挑不出几个了。 但仅仅是一人之言,就要发动国战? 至于什么背信弃义, 是的, 大燕和干国楚国都相继签订了和约,但大燕转过头就坑杀了数万青鸾军,就这,楚国还是同意继续签订和约,然后平野伯就跑去楚国境内抓公主,靖南侯主动发兵压迫镇南关。 至于干国这边,大燕也是逢年过节地不停地向干国加岁币,故意撩拨干人情绪。 所以, 是大燕这边将和约文书当作擦屁股纸。 但怎么说呢, 强国, 自然就有不讲理的资格。 燕皇的态度, 很清晰了。 下面两个年轻人一唱一和, 他当真了, 他也发怒了。 言外之意, 在座的诸位, 你们看明白了么? 大燕朝堂,君权之盛,远远超过往昔; 因为古往今来,做臣子的,有太多太多的办法可以制约得了自家的君主。 而权力的核心,则是兵权。 想那干国官家,想要动上京禁军,想要动三边,也得等到燕人打过来了,趁着这股子东风才能真正下手刮骨疗毒,搁在以往,饶是他身为官家,也怕仓促下手引起下面的反噬。 因为除了开国帝王,后辈天子,是很难掌握真正的兵权的,就是在外领兵的将领,他们本身,其实也有着各自的交际人脉网格,大家会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一起,去抵消来自天子的「生杀予夺」。 而在燕皇这里, 他可以说没有军权, 因为大燕最能打的两支军队,也是每年吞噬掉泰半粮饷的兵马,其实并不在他的手上。 但偏偏那两位真正执掌大燕兵权的人,没有丝毫要谋反的架势,且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燕皇的身后。 兵权是下放了,但君主的地位,却被无限地拔高。 这是一种很匪夷所思的现象,但却真实地出现了。 你可以说这种权力架构,极不稳固,甚至,有些过于想当然,任何一个但凡正常一点的皇帝,都不会去选择这么做,甚至会本能地去扼杀这个苗头; 但奈何, 当今燕皇, 确实是一言九鼎。 门阀去除之后,朝堂势力空余了一大片,这位天子,可以任意地选用自己的人去填充朝堂。 再加上赵九郎当百官之首,却又极为听命于燕皇,在大燕,可以制约君权的要素,基本不存在,他,就是独夫。 下一刻, 赵九郎起身, 向着燕皇跪伏下来, 大声道: 「陛下,干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请陛下为子孙将来计,发义师,讨伐干楚!」 宰辅首先表态。 随即, 王炼、曹榷、徐秋泰起身,跪伏下来: 「臣请陛下为将来计,讨伐干楚!」 剩下的大臣们,也都纷纷离开位置跪伏下来请愿。 前一刻, 还在为大燕这狼狈无比的财政状况而忧心忡忡的朝堂大佬们,此时各个义愤填膺地请求陛下发兵开启国战! 有的,老泪纵横; 有的,满面通红; 有的,不服老请赐一长戈愿为前驱; 有的,甘愿散尽家财,为大燕筹措军费。 事儿做错了,顶多被罚; 态度如果摆错了,那,要你何用? 所以, 大家的态度转变得很快,也很彻底,毫不拖泥带水。 就连太子, 此时也跪伏下来, 「儿臣请求父皇发兵,讨伐干楚!」 早早地抢了前排跪坐位置的郑伯爷在此时有些心神澎湃; 他其实对那把椅子没什么兴趣,确切地说,他对皇权的神圣,并没有什么感触; 毕竟在他曾生活的时空里,买张票就能进故宫转转。 但这种根本没有势,却因为燕皇的一个态度,硬生生地将势给掀起来的感觉,郑伯爷很是迷恋,也很是陶醉。 在雪海关,他自己,其实也是这样子的。 他可以不计较利益的值,去纯粹凭自己喜好宣布一些举措,麾下魔王们不会阻拦,其余人,也不会阻拦。 但那只是一个雪海关, 眼前这位,却能号令整个大燕,包括三晋之地的子民,无数人口、财富、粮食,去走上他所想要的征伐之路。 他要逆势而为, 整个大燕,就得听从他的诏令,逆势而为。 郑伯爷小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 叫「皇帝的新衣」。 很多人读这个故事时,觉得皇帝很傻,百官很傻,子民很傻,然后感慨一下,只有最后那个孩子保留着孩童的纯真。 但换个角度来看, 一个能让全国子民,只要是有思维能力的成年人,都配合他演戏,一起「指鹿为马」的皇帝,他对他国家的掌控力,到底有多恐怖? 第1396页 御书房内, 大局已定。 郑伯爷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参与这场戏,燕皇自己强行推动的话,也不难。 自己的加入,无非是使得这件事,更顺滑了一些。 今日御书房里达成的共识,明日,朝会时,将传遍整个朝堂,到时候,大燕帝国的一切,都将为即将来临的国战再度运转起来。 但燕皇,显然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他不满足于口号,他迫切地想要自己的功业,可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实下去。 所以, 他马上抛出了下一个议题: 「先攻干,还是先攻楚。」 燕皇想要接下来的朝会,在这件事上,彻底沦为走过场,不想再将扯皮的事,丢到那里去。 大方向已经被扭转过来了,现在,不管心里是否愿意,大家只能在这个方向下,去做出选择。 王炼当即道: 「陛下,臣以为应先攻干,干国富饶。」 干国的富饶,是众所周知的事,因为干国的疆域,大部分都继承自当年的大夏,地理位置本就得天独厚,再加上经营开发已久。 打干国,能方便以战养战。 曹榷也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当先攻干,干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其国官家已露厉兵秣马之志,假以时日,干国必将成为我大燕心腹之患,且干人三边直面我银浪郡,先攻干,可解我大燕南面之局。」 虽说大燕已经吞併了三晋之地,但燕人还是会将自己的固有国土当作真正珍视的地方,不管怎样,先保住自己老家再说。 另外,打干国,可以方便人力物力地运输,减轻后勤压力。 而如果打楚国,死磕镇南关,相当于大燕的军事调动以及后勤保障,也离开大燕本土,横跨整个晋地。 是个人, 都知道此时打干国最合适。 讲真, 如果郑伯爷不是雪海关总兵,如果靖南侯不是在晋地,郑伯爷也觉得先打干国最合适,就算干人这几年编练和扩充了新军,但郑凡不相信干人的战力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取得质的飞跃。 而且打干国,一路啃一路收,就算是亏本,但也决不会亏太多,可以有清晰可见地补足。 但奈何, 如果先攻干,没自己什么事儿啊。 靖南侯到时候可能会调兵去攻打干国,自己呢,只能守家。 打赢了,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流口水; 打输了,那大燕的局面将直接崩盘,三晋之地不稳先不提,楚人挥师北伐时,他的雪海关会在第一时间成为一块楚人大军包围下的飞地。 且楚人可不是野人,楚人最强的就是步兵,真让楚人包围上来,他们攻城的手段可绝不是当初野人能比的。 最坏的情况下, 郑伯爷很可能被逼迫地出关去雪原,率领魔王以及剩余的麾下,去雪原上当名副其实地「野人伯」。 打仗嘛,就当是一场赌博,甭管输赢,他娘的总得自己去丢筹码过了手瘾到时候就算是输了也不觉得憋屈不是! 横竖自己玩儿过了,也经歷过了,最后什么结果,自己都可以认。 但隔着老远看着别人摇骰子自己被动地承担后果这叫什么事儿? 只是, 没等郑伯爷开口进言, 甚至姬成玦也没开口, 太子, 就先开口道: 「父皇,儿臣以为,若要行国战,我大燕必要分一个先后。」 这是废话。 大燕现在财政艰难,就算透支压榨国力,也只能勉强应付一个战场。 但太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御书房内的大部分人,都惊愕了一下。 「所以,儿臣以为,当先攻楚,于干主防,其因有三: 一,干人性懦,我大燕先攻楚,干人可能观望隔岸观火;百年前,我大燕和蛮族血战时,干人尚且选择北伐,可见干人目光短浅甚重; 二,自京师至银浪郡再至干人三边至滁郡,一马平川,干人兵马但敢北上,我大燕依仗骑兵之利,也能占据优势;且就算是真的情况危急,镇北王也能从北封郡调兵回援,也来得及。 三,靖南侯在晋地,对楚熟悉。」 最后, 太子犹豫了一下, 又道: 「还有第四条。」 燕皇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御案,道:「说。」 「儿臣素闻晋地兵马不稳,但晋地辽阔,需晋营以充实,若攻楚,可消耗晋人青壮。」 晋地一大不稳定因素就是晋地兵马,基本上,他们驻扎的地方,附近都会有一支燕军以作盯防。 这些人,可以当攻楚的炮灰。 攻打楚国,必然是从晋地发兵,这些晋地兵马调动也能方便,而如果攻打干国,必然要从晋地抽调燕军去干国战场,到时候,三晋之地的燕军少了,晋人兵马谁来去看防? 反正都是不稳定因素,倒不如去当炮灰得嘞。 这话,说的没错,但怪就怪在,居然是太子说出来的。 燕皇目光一凝,道: 「身为储君,应当修德。」 王炼马上跪伏道:「臣兼领东宫詹事,未能教导好太子,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太子这建议,其实没错。 错就错在,他是储君,亲口说这种话,不合时宜,会失了体统。 第1397页 就比如玉盘城下的杀俘, 楚人的和约燕皇看都没看,因为他知道那边田无镜的做法; 最后,也只是顺势削掉了田无镜的王爵。 他自己,还是干净的,坏名声,都是靖南侯背着。 这不是双标,也不是虚伪,而是身为皇帝,他本身就有着凝聚国家民心的作用,所以,他必须得是纯净的。 要让子民们认为他是可依靠的,是慈祥的,是大家的父母。 太子也低头下来, 道: 「父皇恕罪,儿臣孟浪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因为太子的建言,很好,唯一的瑕疵,只是说话的方式,但瑕不掩瑜。 郑伯爷下意识地去看姬老六, 很显然, 姬老六被太子抢白了。 既然姬老六已经决定听从郑凡的建议,去侍奉自己的老子,让老子开心,接下来,肯定是支持先攻楚,否则和自己明里暗里都算是穿一条裤子且为名义上六爷党下第一干将的平野伯岂不是全无用武之地了? 但太子先将他要说的话给说了, 最可气的是, 太子居然抛弃了他原本的「宅心仁厚」,抢夺了自己的人设! 一时间, 就是姬老六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这个二哥的套路了, 一会儿玩儿颓废,一会儿玩儿激进, 难不成一个监国位子,就让他又燃起了斗志? 「成玦,你说。」 被点了名,姬成玦只能开口,而且还不能复述太子先前的话,复述别人的观点,在政治上,是大忌; 「父皇,儿臣认为,应当攻楚,若要行大战,战场距离我大燕本土,自是越远越好。」 晋地,尤其是原本成国的东半部,早就因为野人和楚人十室九空了,本就是打烂了的地方,那就继续打呗。 御敌于国门之外还有另一套说辞,那就是战场也距离自己的传统领土越远越好,三晋之地是新附之地,而大燕原本的国土,才是八百年来祖宗辛苦经营之所,是姬家,是燕人的根本。 姬成玦又道: 「且上次我大军攻干,固然打到了上京城下,但后方领土,其实都未能占领,干人三边坚固,只需固守,我大燕兵马只能进退不得陷入泥沼。 而若是攻下镇南关,则对楚局势主动权易主,是否继续扩大战争规模的主动权,就在我大燕手中。 儿臣觉得,若攻楚,必先克镇南关,且就算是欲攻干,也必须先克镇南关,以堵塞楚人北上之路!」 燕皇则将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 「先攻哪个,都有利有弊,分析来分析去的,也不会有万全之策。平野伯,你说说,说一些,他们没说过的东西让朕听听。」 「臣请陛下先行攻楚!」 燕皇笑了笑, 很平静地道: 「继续。」 郑凡深吸一口气, 掷地有声: 「因为臣在那儿!」 第三百零三章 烽烟起 「因为臣在那儿。」 这话,说得很自信。 曾经,大燕的平野伯和蛮族小王子、楚国大将军年尧以及干国钟天朗称为下一代的军中四杰。 但现在,已经没人再去执着这个说法了,就是干楚之人,也不会再提这个。 文人,可以靠吹捧起来,毕竟任何时候,文人一直玩儿的是曲高和寡的东西,自己圈子里吹一吹,互相捧一捧臭脚,外人很难置喙,敢置喙就是你有眼无珠,品不出佳作。 但武将,纯靠吹捧,终究是立不住的,而且,武将的功绩,真正经得起吹的,不在内,而是在对外战场。 蛮族小王子据说在荒漠纵兵征战诸多不臣部族,但一来荒漠距离东方国度未免过于遥远,二来,其向大燕皇帝陛下自降辈分之举,太过于给其形象减分。 钟天朗曾一度在边境线上吃了好几座燕人堡寨,但当大皇子来到南望城后,钟天朗那边也安分了,颇有一种欺软怕硬的意思。 年尧大将军除了在国内抓了几个皇子外,最大的对外战争功绩,就是依靠着镇南关,曾和靖南侯对弈过。 世人都知道和靖南侯田无镜对弈到底有多难,但这对外战绩,听起来,确实有些憋屈。 唯有郑伯爷, 三百骑下绵州城,斩知府而走; 千骑深入干国腹地,斩福王而走; 三千骑随李富胜一镇入干,上京城外赏雪; 万骑千里奔袭夺雪海关,一举葬送野人主力。 因为靖南侯在民间不讨喜,故而民间吹捧平野伯的极多,更有甚者,都传出了平野伯将兵多多益善的话语。 对于在场的大燕朝堂大佬而言,他们其实早就过了热血澎湃的年纪,如果说做官也分品级的话,他们已然踏入了不动如山境。 这不是瞎吹,而是干国那位藏夫子早年间带领麾下弟子修炼如何入定,曾带一众弟子去上京,入翰林院。 干国的翰林可谓无比尊贵,但要想以后仕途通达有望问鼎相公之位,必须经翰林院磨砺一遭。 翰林们在为将来的朱紫贵和清凉伞于翰林之中苦修, 而鍊气士则在隔间内看着他们苦修入定; 更有甚者,藏夫子亲口说过,当朝相公们的心境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第1398页 御书房内的诸位大人,相当于干国的诸位相公级别,他们不喜欢孟浪,只喜欢治大国如烹小鲜,想着求稳,而且还反感这种太过激进的色彩。 但面对平野伯的这句话, 他们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到底是马踏门阀之后燕皇亲自简拔起来的大员,因为大权独揽外加君权稳固,所以在选拔这些大员时,燕皇可以不用像他国同行皇帝那般太多考虑政治平衡和贵族以及士大夫派系的纠葛。 所以,这批大员可能性格上各有不同,私下里,也难免会有一些个人癖好,但在大是大非方面,是和燕皇站在一起的。 先前,很多人都陈述了理由。 但平野伯的这个理由,看似简单粗暴,却反而让大家觉得,最为站得住脚。 这位大燕年轻伯爷,自入伍以来,确实没打过败仗,而且但凡他参与的,都是大捷,且还最擅长以小搏大。 当然,除了他之外,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那位靖南侯。 以当下大燕的局势,强行掀起国战,那真的是在赌博,赢了,问题就算还有,但至少能保持社稷大方向上的稳定,而若是输了,社稷就会有倾覆之危。 所以, 大佬们现在内心的想法,在郑伯爷的那句话说出来后, 居然变成了: 既然是要赌,那为什么不选手气很好从未输过的人来? 军国大事,不是儿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大家就是抑制不住往那方面去想,无他,图个吉利。 这时, 徐秋泰开口道: 「陛下,镇北王需要镇守北封郡,不到万不得已时,朝廷不会调其离开,若开国战,为帅者,必是靖南侯爷。 所以,臣以为,当以攻楚为先。」 这一次,身为尚书令的徐秋泰直接一口咬死了靖南侯。 因为上一次东征大军,是由大皇子先挂帅的,结果出了纰漏,导致左路军大败,伤亡惨重。 虽然大皇子的指挥行事并无失当之处,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大家都清楚,若是第一时间就请靖南侯爷挂帅,第一次望江之败,就不会发生。 陛下想开国战,我们答应,但有些事情,陛下心里也必须有数。 燕皇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 他能听出徐秋泰的言外之意,他是担心攻干的话,自己又会让大皇子领兵,或者,是前期领兵。 但, 燕皇并未生气,因为曾经不争气的,是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国战,统帅,必然是田无镜,因为李梁亭的身体,本就不好,也不适合再来回奔波一次。 所以, 必然是田无镜的统兵的前提下,让其从三晋之地发兵即刻攻楚,是最为合适的选择,毕竟,三晋之地的一应军权,其实很早就已经落入靖南侯掌控之中。 先前入京途中, 平野伯以靖南侯军令可直接调遣颖都城外各路大营就是最好的佐证。 终于, 燕皇点头, 道: 「明日朝会,先起战势,再直指伐楚。」 下方,诸位朝堂大佬一起叩首: 「臣等遵旨。」 「臣等遵旨。」 这意思很简单,今日确定好了主题,你们回去后和各自的势力通个风,明天,大家一起把这两个方针给确定一下,走个形式。 其实,燕皇的这个话,和先前太子的话一样,都有损「圣君」形象。 这种暗箱操纵把持朝政的事儿,说得这么清晰直白,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大傢伙敢去批评和质疑太子, 却没人敢质疑燕皇。 「就到这吧,郑凡留下。」 「臣等告退。」 「儿臣告退。」 大人们和两位皇子都离开了。 魏忠河领着一众宦官将椅子搬走,但还是留下了一张,且还将那张椅子向前挪了挪,示意郑伯爷坐得离陛下近一些。 皇帝一天天的事情很多,哪里有口水天天浪费在「赐座」「赐茶」「坐近点」上,还是得靠这位贴身大宦来传达。 郑伯爷坐了下来, 燕皇站起身,离开了御案。 皇帝站起来了,郑伯爷只能再度站起身。 「朕与你,也是许久未曾见了吧。」 「回陛下的话,是有两年多了。」 「嗯,日子,过得可真快。」 「虽然臣在这两年多里,未曾再目睹天颜,但天恩浩荡,却常伴臣身边。」 燕皇听了这话,笑了,道; 「难为你了,明明是个将军,但说漂亮话比那些佞臣都顺。」 「……」郑凡。 「郑凡,你说,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臣以为,二者皆可。」 「朕最不喜欢从臣子嘴里听到模稜两可的回答。」 「陛下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在臣这里,是时势造英雄,若非赶上英明神武的陛下在位,对外开拓,臣自然无法靠军功封爵,可能,现在还只是一个黔首,或者依旧在虎头城亦或者是翠柳堡当个校尉和守备; 但在陛下这里,则是英雄造时势。 国战,因陛下一念而决,万千虎贲为陛下开疆拓土,潮涨潮落,皆为陛下意念所控。」 燕皇伸手指了指身边伺候的魏忠河, 第1399页 道: 「学学。」 魏忠河马上笑道:「奴才一直在学着哩。」 「郑凡,现在就朕和你,你与朕说说,这镇南关,到底有多难打。」 「回陛下的话,镇南关城墙高耸,且驻兵众多,楚人也在认真经营,想攻破镇南关,确实很难。」 「很难,但你却向朕拍胸脯保证了。」 「回陛下的话,臣一向在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燕皇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缓缓点头,「有些意思。」 「好叫陛下知道,镇南关之于晋地,如鲠在喉,不拔出这根刺,晋地难安。」 「朕知道镇南关之重要,但朕更清楚,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无法攻克的城墙,朕相信你能做到,也相信无镜能做到。 你们在前线打仗, 朕能做的, 就是坐镇京城,保你们无后顾之忧。」 「臣必然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来,与朕细细说说,楚国那位摄政王和干国那位官家,到底是何等风物?」 郑伯爷这才明白过来,燕皇让自己留下,先前说镇南关只是顺口一提,真正的原因是燕皇想要通过自己了解了解自己的两个同行。 「陛下,先说哪位?」 「干国那位官家吧,听说他很会养身?」 「回陛下的话,干国那位官家,确实很会养身,其人应该是修行过一些吐纳打坐法门的,臣见到他时,其身穿一件道袍,半敞着身子。」 「其人品性如何?和朕比,又如何?」 「臣惶恐。」 「直言即可,朕恕你无罪,莫要婆婆妈妈的,实话实说。」 「是,臣认为,干国那位官家,当得上一位明主,其人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极为高明,与陛下您相比,臣觉得他缺乏陛下您这般的胸襟和气魄。 陛下是开万世基业之雄主,他则是守成明君。」 「那,那位楚国摄政王呢?」 「回陛下,他,年轻。」 作为一个皇帝,楚国摄政王无疑是年轻的。 而且,楚国摄政王身边也有一只灵,也就是说,楚国摄政王本身就是个修行者。 燕皇品咂着这两个字, 发出一声嘆息。 年轻, 他如果能再年轻十年, 如果李梁亭也一样风华正茂, 这天下, 彻底荡平又有何难?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大后天,你就离京回去吧。」 「臣遵旨。」 「好好做事,朕,不负有功之臣。」 「臣明白。」 从皇宫里出来时,郑凡发现张公公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姬老六从御书房离开后就去户部了,马车暂时用不上。 这辆马车其实还意味着,附近保护着马车的高手也都就绪,毕竟,在惜命这件事上,郑凡知道姬老六可不差自己丝毫。 待得郑伯爷上车后,张公公殷勤地问道: 「伯爷,回府么?」 「晋王府。」 张公公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奴才晓得了。」 其实, 上次去看三皇子时,郑伯爷就打算去晋王府看看的,但谁叫那时身边坐着剑圣呢。 眼下,正好姬老六的高手在旁边保护着自己,自己也就能安安全全地去看了。 都是老熟人了,自己进京后,总得去拜会一下。 晋王府,坐落于东三街,西边,是巡检司衙门,东边,则是燕京府尹衙门,可谓是,防卫森严。 当然,除了这个以外,燕皇并未苛刻对待晋王一家人,在这一点上,燕皇向来是大气的。 晋王府内,丫鬟奴僕有上百人,每年由大燕内库支出奉养,维持奢靡生活,不成问题。 除了逢年过节,需要晋王着正装出来露个脸以外,燕皇没有再特意下诏宣过他进宫。 晋王府的大门,很大气,门前的守卫兵丁也很多。 当张公公驾驶着马车来到王府大门口时,一排兵丁当即下来将马车围住。 晋王,本就被软禁在府邸里,给你荣华富贵,却不可能给你自由,且燕京内,也没人会来拜访他。 连陛下都不会拿他当猴儿看,给了最基本的面子,其余王公大臣就算想耀武扬威一番又哪里有这个胆子? 当郑伯爷从马车里出来时, 周围兵丁一齐下跪: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这一身金甲,辨识度确实很高。 今儿个因为要入宫面圣,所以郑伯爷还是穿着金甲。 「本伯,刚从皇宫里出来。」 郑伯爷对扯虎皮这件事,已经玩儿出经验了,他是刚从皇宫出来,但可没有奉旨来看看晋王一家子,但这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在晋地,郑伯爷习惯了,在燕京,其实也没怎么收敛,究其原因,还是自己奇货可居,能打仗能办事,恃宠而骄呗。 就是这事儿被燕皇知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儿,正是用自己的时候,什么都不算事儿的; 而真要拿捏你时, 就算你在家里沐浴焚香天天祈祷燕皇长寿福康,都能治你个诅咒天子之罪。 周遭兵丁闻言,马上退开,领头的一个校尉马上吩咐手下, 第1400页 「开门!」 府门,被打开了。 但那位校尉上前,踹了一脚自己的手下,又骂了一句。 府门,又被闭合了,随即,正门,被打开了。 先前开的,是侧门。 「伯爷,您请。」 郑凡笑着摇摇头,还是下了马车,没让马车直接从正门进去。 晋王府里,花草繁盛,园子打理得不错。 一众僕役因为开门声音而被惊动赶了过来。 「劳烦通禀一下晋王殿下,就说故人来访。」 …… 郑伯爷被晋王府的下人安排在了客厅里,上了茶。 等了一会儿, 发觉厅外有脚步声传来, 但进来的, 居然不是晋王虞慈铭,而是一身红裙的晋太后。 郑伯爷当即起身行礼: 「见过太后。」 「听下人说,府里来了一位金甲将军,哀家就猜到了是谁,这不一看,果然是平野伯爷您。」 「太后,晋王殿下呢?」 没道理让一个女人来待客的。 「可不凑巧,昨日是祭祀太庙的日子,王爷他需要闭门侍奉先祖三日。」 「还挺巧的。」 「……」太后。 郑伯爷又坐了下来,问道:「太后,在京的日子,如何?」 「日子,过得倒是很好,陛下给了我们足够的体面。」 「嗯。」 郑凡点点头,环视四周,他清楚,这座府邸里,肯定有不少密谍司的人,所以,一些话也就不方便说了。 场面, 也就顺势冷了下来。 太后打破了沉默,开口道;「哀家还得感谢平野伯爷,帮我晋地驱逐野人,解救我晋地百姓于水火。」 「这是我应当做的。」 然后, 就又是尴尬的沉默。 太后道: 「平野伯爷这次前来,所为……」 「哦,我在京中熟人不多,也难得回来一次,就想着走访看看。」 「原来如此,其实,王府里平日,也不会有客人。」 然后, 继续冷场。 郑伯爷坐得,有些不自在了,只能起身,准备告辞。 太后见状,也起身,准备相送。 她本不应该出来见客,但一来虞慈铭还在王府祠庙里闭关,二来,凡是能进这王府的客人,都不是一般的尊贵。 「那,我就告辞了,稍后我差人送些晋地特产来。」 「多谢伯爷。」 「太后还缺些什么么,本伯可以一应送来。」 太后的脸,忽然一阵泛红,忙摇头道:「不必了,不必了,这里,什么都不缺。」 「那好。」 郑伯爷走出了晋王府,坐回了马车。 「啧啧……」 这,没意思啊。 郑伯爷心里,有些未尽兴。 「伯爷,接下来去?」 「回府。」 「是,伯爷。」 马车从东三街出去,在街口,遇到了另一辆马车,驾车的是小张公公。 掀开帘子,瞎子从那辆马车里下来,上了郑凡的这辆马车。 「主上是去晋王府了么?」 「嗯,去看看,你呢?」 「属下准备去看老丈人。」 「哦,对,你还有个老丈人在京里。」 「主上要和属下一起去么?」 「去看看吧,也算是故人。」 「对了,主上,还没问您今日御书房的结果?」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准备打仗了。」 第三百零四章 大怒 温苏桐的府邸并不大,但布置得很具有江南风味,到底是来自干国的官宦世家,在品味和格调上,那是真没得说。 郑伯爷和瞎子来访,温苏桐开正门,拄着拐杖亲自来迎。 随后, 郑伯爷独自去了书房小憩; 一是因为上午在御书房的奏对耗费了太多元气,二则是想将说话的机会留给他们翁婿,自己至多在最后要走时露个面说几句客气话。 许是因为身上披甲的缘故,所以身体自然而然地切换进了一些在战场时的机能,入睡总是能更容易一些。 郑伯爷还真睡着了。 而在郑伯爷睡着的时候, 一名红袍大太监领着旨意来到了湖心亭,打开了那扇铁门。 「庶民姬成越接旨。」 一身白衣的三皇子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做好今生无望离开这里的他,真的没想到圣旨会在此时来到。 「儿臣……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袍太监微微一笑,宣读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姬成越……」 旨意大概分为两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训诫其当初犯的错,当然,圣旨里不可能明确说明姬成越当初到底做了何事,二无外乎就是懈怠、忤逆这类的; 第二个意思是陛下觉得你这几年在湖心亭思过态度良好,让你可以离开这里,皇子王爷身份是不可能恢復的,但准入宗人府。 也就是恢復你皇族的身份,却不会给予你待遇。 但他毕竟是皇子,此朝得出,日后再赶上个大赦天下,至少是能承袭个爵位的,总之,最难过的一个坎儿算是过去了。 第1401页 「儿臣,谢主隆恩。」 姬成越跪伏在地上,双手托举。 红袍大太监将圣旨放在其手中,搀扶其起来,三皇子已然泪流满面。 「殿下,奴才搀扶您回去,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继续住在皇子府邸,宫中御医也已经准备好了,为您诊断一下身子。」 「多谢公公,多谢……父皇。」 在湖心亭关了几年,对身体的摧残,是显而易见的,很容易就落下病根,出去后,自是需要按照御医吩咐好生调理。 而这位红袍大太监看着自己面前的三皇子,怎么看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说到底,这位三皇子,现在和自己是同门中人了。 这男人一旦去了那根,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养出一股子阴柔之气; 况且当初三皇子本就是喜读诗书的,身上气质本就偏文质。 红袍大太监马上驱散掉自己脑子里的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自己到底在瞎寻思啥呢? 马车内, 红袍大太监亲自端送了一杯茶给姬成越。 姬成越双手接过茶,恳求道: 「公公,我在那里还留了一些书和字画,先前走得急,未曾顾上,劳请公公……」 「殿下瞧您说的,您吩咐一声就是了,杂家可担不起殿下您的『请』字,稍后杂家就派人去取来。」 「多谢公公。」 「殿下客气了。」 马车,于街道穿行。 姬成越嗅到了烧饼的香味,鼻子下意识地吸了吸。 红袍大太监自小就是伺候人出身的,虽说现在爬上了宫内高位,但看家本事可从未丢下过,马上吩咐外面的一名小宦官去买来两个烧饼。 热腾腾刚出炉的烧饼,姬成越捧在手里,狼吞虎咽。 「殿下,您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 其实,湖心亭的伙食,虽然以粗茶淡饭为主,但这粗茶淡饭,对标小民生活的话,已经不算差了,只不过饭菜送来时需要勘验,待得真的落到姬成越面前时,基本已经凉了; 夏日还好,冬日的话,就只能自己用煮茶的小炉子热饭。 他不是馋这烧饼, 而是馋这热腾腾的烟火气息。 换句话来说, 他馋的是这自由的味道。 两个烧饼吃了下去,姬成越长舒一口气,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且还将茶沫子留在嘴里继续咀嚼着。 这是他这几年在湖心亭里养成的习惯。 随即, 姬成越看向这位红袍太监,道: 「公公,我何时可以去向父皇谢恩?」 「这,陛下并未吩咐。」 「我知道了。」 姬成越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 「我说,老五,你都要走了,还在这里忙活着什么呢?」 四皇子坐在旁边桌子上,看着五皇子在那里画着图纸。 「四哥没看见么,弟弟我这是在画图纸,古书记载的以及弟弟自己收集来的一些水利之法,不图能有什么用场,只求一个可以相互印证。」 「呵,我知道你在画图纸,但你这河工啊,多半是修不成了。」 「哦?四哥有消息了?」 「不才,兵部那里还有几个熟人。」 四皇子的母族是三石邓家,虽说邓家在第一次望江之战中败落了,但总归有些遗泽留下了,再者,其本身就是皇子,一些消息打探起来,本就不算难。 「什么事?」 「今日御书房内,似乎是议了军事。」 「这有什么?」 「兵部那边下的口风,明日朝会上,似乎是要起风了。」 「起风?」 「可能,要打仗了。」 「现在,打仗?」 「是,能上朝会的仗,可不是大皇兄那般在南望城那里和干国那小子的小打小闹。」 「怎么打?咱大燕国库现在是什么情况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然咱哥俩也不至于还住在这儿。」 按照成例,皇子开府国库和内库都会开出一笔「安家费」,用以购买宅子,同时,皇子的月例也会大幅增加,以供家用。 而住在皇子府邸时,理论上这里是有大锅饭的,会提供饭食,也提供几个太监和宫女使唤,其月例,更是低得和宫内的小七差不多。 其实,不仅仅如此,这两年,家里老人走了,等着承爵的后人其递送的摺子,也都被搁置了下来。 你晚一年承爵,朝廷就能省一年的钱粮,对你说是在走程序,勘定你的身份,判断你的品行,看你是否够资格承爵,且承爵时需要降几等。 你要敢闹? 可以。 严重点的,判你品性不合格,直接夺了你家的爵位,轻一点的,也让你多降个两等给你长长记性。 大燕的亲王,也就是拿四皇子和五皇子为例,他们现在比肩的是亲王的政治待遇,等到开府之后,就得等同于亲王的生活待遇。 这个待遇,得一直持续到他们之间有兄弟登基,他们和至尊的关系从皇子变成了皇兄弟,然后按照传统,他们会自请降爵。 撇开他们在朝廷里的差事那点俸禄不谈,其实也就一年两百两银子,但作为亲王,他们一年能拿到一万两银子外加粮一万石,这里头,还不包括四节福利冰炭孝敬的宫内赏赐。 第1402页 其他的爵位,每年的钱粮肯定没有亲王那么多,但架不住大燕的勛贵数目也是不少的,所以林林总总加起来,这规模,就大了去了。 郑伯爷现在这个伯爵,银子一年是两千两,粮是两千石,这一笔,在朝廷向雪海关输送钱粮时,会额外标出明细。 总而言之, 光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就是在皇子府邸住着,每年就能给朝廷省下两万两银子和两万石钱粮支出。 姬老六这两年在宗室和勛贵之间的口碑,非常之差,原因就在于朝廷财政困难,他就毫不犹豫地向宗室和勛贵开刀。 不仅仅是在额定钱粮上各种卡脖子,还用商行的银票来兑他们的钱粮,让他们凭此票去商行里提对等价值的货物。 票号这门生意,其实早就有了,干国江南那边更是早就成风,但基本都是做生意时方便对接用的,民间流传度并不高,姬老六没敢大面积地使用这个,只是拿来给宗室勛贵发补贴,同等的票据,在街面上收的话,得打八折,这是明明摆摆地剥削勛贵和宗室啊! 只可惜, 燕皇如今君威太盛,外加,马踏门阀的余威依旧存在,要是换做其他的皇帝,宗室和勛贵们估计早就扶老携幼地去宫门口哭门去了。 面对这位,他们不敢; 这也算是从侧面反应出大燕财政之拮据,因为对宗室对勛贵,只要条件允许,还是要好好荣养着的,哪怕其中有些已经成了米虫,但还是得养着,毕竟人家祖上为大燕为你姬家拼过命,抛头颅洒热血才挣来的子孙后代福蒙。 一旦这方面处理不好,以后谁愿意为你姬家继续卖命? 大傢伙,求的,不就是一个公侯万代封妻荫子么? 四皇子笑了笑, 道: 「我估摸着,是真可能要打了。」 「没钱没粮,怎么打?」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真要打,总是能有办法打起来的,所以,你这河工,应该是没必要修了。」 要打仗了, 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和民力往河工上送。 五皇子摇摇头,道:「父皇没下旨之前,我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行,你乖巧。」 这时, 外面传来了声响。 五皇子身边的伴当太监跑过来通禀道: 「主子,四爷,三殿下回来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马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讲真, 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和老三不再相见的心理准备了,因为无论怎么看,老三都不大可能从湖心亭出来。 四皇子喃喃道:「我听说,昨日,郑凡去湖心亭看了老三,所以,这算是给了交代,冰释前嫌了?」 五皇子摇摇头,道:「我不觉得三哥会真的冰释前嫌。」 「呵,你是没被关在那里过。」 「如果关在那里,可以给我提供木料的话,我倒是真不介意。」 「你这是疯了。」 四皇子从桌子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五皇子则将自己做木匠活穿的衣服换下来,重新换一件。 不管怎么样,三哥回来了,他们这做弟弟的,自然得去请安。 在要出门时,四皇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下旬应该就是明妃的生辰吧?」 明妃,素有贤名,其性子平淡,知书达理。 三皇子早期喜好诗书,也多少受到其母妃的影响。 五皇子闻言,开口道;「你是说,昨晚父皇宿在明妃那里了?」 四皇子当即踹了五皇子一脚, 骂道: 「这是我能知道的么!」 要是连父皇昨晚宿在哪里我每天都能接到汇报的话,那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五皇子耸了耸肩,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别害我。」 「嗨,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明妃知道郑凡去看过三哥,应该会趁势去向父皇求情,父皇可能看在明妃生辰在即,就同意放三哥出来了。」 「唉,咱们父皇,心,还是软的。」四皇子感慨道。 「四哥,你是发烧了在说胡话么?」 四皇子瞥了一眼五皇子,道: 「是你先烧起来的。」 …… 三皇子刚刚入住皇子府邸,四皇子和五皇子就来串门了。 「弟弟给哥哥请安。」 「弟弟给哥哥请安。」 「弟弟们请起,请起。」 接下来,是一番兄友弟恭,大家围坐在一起寒暄。 不过,因为御医来了,所以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就告辞了。 出来后,四皇子伸了个懒腰,道:「老三以前一直端着读书人的架子,也不拿正眼瞧咱们,现在看来,被关了两年,变得接地气多了。」 「是啊。」老五附和道。 「可惜了,我看,老三是没报仇的机会了。」 「你觉得三哥还想报仇?」 「呵呵。」四皇子笑了两声,「我不信他不恨了,因为每到晚上,他都会恨的。但人郑凡已经是平野伯了,皇子牵马,太子接驾,唉,怎么比?」 「我待会儿要去六弟府里,送一些我自己做的玩具给孩子。」 「你倒是殷勤,是去见郑凡吧?」 第1403页 「是吧,毕竟郑凡后日就得离京了,父皇没下发新旨意的话,我还是得和他一起去晋地的。」 「你就不怕别人把你也当作六爷党?」 五皇子「嘿嘿」一笑, 道: 「四哥。」 「嗯?」 「三哥都出来了。」 「怎么了?」 「再差,能差得过三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弟弟我换个方式说吧,像郑凡这种的,废了皇子,却依旧能封爵,凭的是什么?是能力。 不管上面是咱父皇,还是二哥或者六弟, 只要他们坐上了那个位置, 什么血统啊,兄弟啊,子嗣啊, 都没有能干事的人来得重要。 所以,这次就算是没有人力和物力支援,弟弟我,望江,是必须也一定会去的,尽自己一份力,别被真的当作一个废物。 这个意思,四哥你听懂了么?」 「听懂了。」 「那就好。」 「你在骂我是废物。」 「……」老五。 …… 午觉醒来,郑伯爷去了温家的客厅。 然后, 郑伯爷就意识到,先前没带着瞎子去看晋太后,实在是巨大的错误。 此时, 瞎子和温苏桐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二人手里都端着茶。 「您看起来精神真好。」 「你瘦了,应该是事情太多太忙了吧,要注意。」 二人在聊着家常, 但语速很慢, 往往很久才接下一句。 郑伯爷知道,瞎子是在用「精神锁链」和温苏桐进行着交流。 晋王府里有密谍司的人,这很正常; 温苏桐家里,密谍司的人,也绝不会少。 郑伯爷无法去找个密室和晋太后说些私密话,因为只要他这么做了,燕皇的怒火马上就会降临。 燕皇的志向,是一统诸夏,怎么可能坐视自己手底下自家的将领去侵犯一国太后的事情发生? 这也就使得郑伯爷的晋王府之行,过于寡淡,和自己所期待的,差距太大。 唉, 如果有瞎子在, 就方便多了,还能说些私密话。 最后, 郑伯爷又坐下来喝了半杯茶,和温苏桐聊了聊雪海关和燕京城的气候,茶刚凉,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六皇子的府邸,众人吃了晚饭。 苟莫离询问郑凡能否带着他去一趟密谍司大牢,郑伯爷犹豫了。 外界都清楚, 野人王战败被俘,送入了燕京城。 有传闻,野人王已经被问斩,也有传闻,他还一直被关押在密谍司大牢里。 郑伯爷当然清楚真正的野人王在自己面前,而此时关押在燕京城里的那位,是个冒牌货。 冒牌货叫阿莱,一个长相酷似野人王,且心甘情愿成为野人王影子的男人。 如果苟莫离请求自己带他去后园见郡主, 那郑伯爷肯定一脚踹翻他, 但请求自己这个, 郑伯爷有些为难, 只能道; 「我让姬老六的人帮我给魏忠河传个话,就说为了清晰应对雪原局势,想去见见那位野人王。 具体的能不能见到, 还得看魏忠河的意思。」 苟莫离跪伏下来,重重地向郑凡磕了个头。 今晚, 姬老六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回来后没来找郑凡,而是回屋就休息了。 翌日清晨, 郑伯爷刚醒,洗漱完后,走到小院儿里正准备来一根起床烟; 却看见院子里的长椅上, 姬老六正坐在那儿, 手里拿着一桿水烟。 时下,干人喜好五石散,那玩意儿,效果可比菸草重得多得多。 而菸草,一大半被当作药材使用,吸食菸草的人,有,但并未形成风气。 且怎么说呢,这个世界,越是年纪大的,越是身体不好的,抽菸的反而越多,因为他们认为菸草的烟可以去除疾病。 姬老六手中的水烟,造型精美,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他腰上还挂着一个玉髓佛手鼻烟壶,也是极为贵重的物件儿。 大燕国库是紧张,但紧张不到他姬老六的生活上,只要政治条件允许的话,他和郑伯爷一样,还是喜好享受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依靠朝廷国库的银子来享受,事实上,按照姬老六的说法,大燕做生意人家里,论缴税的一丝不苟和严谨,他姬老六麾下的商行,当属第一。 郑伯爷走到姬老六身边,拿下了他手中的水烟,道: 「别碰这玩意儿,对身子不好。」 说着, 郑伯爷自己用火摺子点了烟,吸了一口。 「你自己呢?」姬老六白了一眼郑伯爷。 「我是六品武者,身体好。」 「合着你郑凡练武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的亏空?」 「呵呵,你今儿不上朝么?」 「告假了,和父皇告了假,你明日就要离京了,我带你逛逛。」 「这么隆重?」 「必须的,天知道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行。」 「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带你去宽民巷去吃早食去,那里的,最正宗。」 第1404页 「好。」 依旧是张公公驾车。 宽民巷子,是燕京城的一条老街,街面不大,人气却很足。 早食,吃的是小馄饨。 姬老六吃了两碗,郑伯爷吃了三碗,张公公吃了四碗。 随后,二人没再坐马车,而是开始了闲逛。 去了尹郎祠,和银浪郡一样,最早因为当年那位大燕宰辅而闻名,只不过京城里的这座祠,已经变成了字画古玩市场。 姬老六一边和郑凡并排走着一边对郑凡介绍着古玩行情。 「京城里,很多人都喜欢到尹郎祠里来逛逛,总想着捡个漏什么的,但怎么说呢,买的永远不如卖得精,想在这儿捡漏啊,难。 金银玉器,是不可能被摆在这里的,傻子才卖那个。 而像这种古书画和砚台瓶窑这类的,一来,假的居多,二来,就算是真的,你若是自身喜好,买了收藏把玩不想着转手那无所谓,想着捡漏翻卖,也得瞧着是不是有同样和你懂行的人,且那个懂行的人,身家还富裕。 且这玩意儿,真到时候,去米行,也换不来什么粮食,米行的伙计,可欣赏不来这个。」 说是这么说,但姬老六还是给郑伯爷买了个砚台、一幅画以及一块杂色玉佩。 「砚台是真的,料子好,值。画是假的,但临摹的人也有些年代了,一两银子买入,卖不出百两,但十两银子打出去,轻轻松松。这玉佩,还没养好,其实是上等的怀柔玉,佩戴在人身上,养个三代人,到你孙子成年时,质地会变得极为剔透顺泽,就值钱了。 如果那会儿米价和现在差不离的话,可以值得个五百两银子。」 郑伯爷拿着一个布包,将东西收入其中,张公公笑着接过去帮忙保管。 「你这还真是饿不死,没钱吃饭了就来这里转转,倒腾几下,什么都有了。」 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就是这个理儿。 姬老六摇摇头,道:「这些,都只是小道而已,说白了,这些玩意儿,在我眼里,很稀松平常。」 生在皇家,母族是闵家,寻常人眼里的珍贵古玩名贵件儿,在姬老六眼里,和自家后厨里的砧板没什么区别。 「那你当初怎么穷得没钱吃饭的?」 姬老六随手拿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祠堂街口前面的一个耍猴艺人铜锣里。 猴子马上欢快地起身,对着姬老六磕头行礼,随后还翻了个跟斗。 「你看,就如这猴子,它不见得喜欢翻跟斗磕头,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人喜欢看它做这些。」 「呵呵。」 「这座燕京城,算上这次,你也只来了两次,父皇,你也只见了两次,在你眼里,父皇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应该是畏惧父皇的。」 「我不喜欢畏惧这两个字。」 「好,那就换成……忌惮?」 「我不喜欢这个话题。」 「觉得在京城大街上聊这个,很危险?」 「算是吧。」 「父皇,对你很好。」 「嗯。」 「但你还是去了歷天城。」 「是。」 「天子,就是这样,让你感恩,又让你畏惧。」 「不恰当。」 「我知道不恰当,在别人身上适用,在你身上,并不适用,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捨得,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仿佛将你自己的人生,将你这辈子,当作了一场尹郎祠里逢年过节会表演的社戏。」 「这个,就贴切了。」 「我做不到你这么洒脱。」 「你还需进步。」 「等你有孩子后,你也不会那么洒脱。」 「又到了生孩子的问题了?」 「午食想吃什么?」 「早食还没消化。」 「那就去喝茶吧,京城的茶馆,也是有名的。」 「没意思。」 「茶馆里这阵子,一直在讲你的故事。」 「我口渴了。」 茶馆喝茶, 喝到了正午。 待得肚子饿了,瓜子花生压不住飢饿感时,郑伯爷和姬老六走了出来。 「怎么样?」姬老六问道。 「听完自己的故事后,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郑伯爷是三品武者,大战楚国十八太保! 没人知道楚国是否有十八太保,估计连公主自己都不清楚; 当然, 郑伯爷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然是三品巅峰武者。 从茶馆出来, 郑伯爷感觉自己脚步有些虚浮, 鸡汤灌得有些多,要溢出来了。 「午食想吃什么,除了烤鸭。」 「还是想吃烤鸭。」 「全德楼烤鸭现在不好吃了。」 「我从来没觉得它好吃过。」 「行。」 午食,在全德楼。 姬老六点了一只烤鸭,一壶酒。 酒,他和郑凡分了,烤鸭,给张公公一个人吃。 他们又从全德楼门口的摊贩那里买了几道菜。 「燕京城里,有一个规矩,一家店,能做一样招牌就只做这一样招牌,同时,不禁外门同行摆摊,你想添个菜,就直接喊他们送进来,店家不得赶。 第1405页 毕竟,就算是这店家,也都是从摊贩做起来的本钱才盘下的这店,指不定等自己儿子孙子接手时,老鹰又变成小鸡儿了,又得跑回去摆摊,这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能吃个七分饱,就得留食儿给人喝汤。」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教育我吃相太难看了?」郑伯爷问道。 「我是个生意人,这话,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既然是生意人,就难免喜欢和气生财,有些时候,我是觉得你的一些做法,未免太过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只求自己开心。」 「只求自己开心,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自私,不好么?」 「也,挺好。」 「可不,人活这一世,求个痛痛快快,足矣。」 「呵呵,这话说得,像是你已经活过一世感悟众多一样。」 「或许是吧。」 「有时候,我也很无奈,其实,我心眼儿比二哥大多了,我也不喜欢把事情做绝,而二哥,其实才是真的心眼儿小。 大哥之所以会站在我这边,也是看中了我这一点。 但问题是, 现在外人,尤其是宗室勛贵和户部以及地方的一些小家族,却觉得我是酷吏,而太子,才是仁厚之君。」 「乌鸦不知道自己黑。」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位置不同,方式不同罢了,你在太子那个位置上,你也会变得宅心仁厚,其实,我一直觉得人嘛,都是一个样; 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的话,谁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啊? 能妻妾成群的话,为何不潇潇洒洒? 无非是位置不同,没办法尽情选择罢了。 人,还是那个人。」 「也是哦。」 「所以,你矫情了。」 「毕竟这几天你在我面前天天晃悠着,被你带偏了。」 「走一个。」 「干。」 一杯酒下去, 姬成玦一边斟酒一边道: 「我三哥从湖心亭出来了。」 「难不成下午的安排是去看望你三哥?」 「不去伤口撒盐了,太残忍了。」 「怎么说话呢,他能出来,我也是帮了忙的。」 「那我让他今晚带着礼物上门感谢你?」 「我这人乐善好施,不喜留名。」 「下午,去做什么?」 「你是导游。」 「导游?这词贴切,后园风景可是极好的,里面俱为干国江南园林景致。」 「再好的景致,养了头老虎,也就没什么欣赏的情调了。」 「听说,父皇罚她在家抄心经。」 「陛下英明,我觉得,四书五经和各种古人经典,都可以来几遍,对陶冶情操很有好处。」 「去城外跑马吧?我这两年,倒是经常练练马术。」 「你跑不过我。」 「不见得哦。」 「我骑的是貔貅。」 「……」姬老六。 下午, 没去跑马,也没去后园,而是去了一家迎春楼,喝了一下午的花酒。 姬老六点了九个姑娘, 自己和郑凡一人身边俩,仨跳舞,另外两个唱曲儿。 但玩儿的,都是素的,至多揩揩油,但谁都没有真的去进里屋借香榻一用。 黄昏时, 二人有些醉醺醺的出来。 姬老六伸手拍了拍郑伯爷的肩膀,问道: 「如何?」 「下次还是别来这种地方了,传出去,对我们名声不好。」 「盛名所累?他们要是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平野伯,必然会自荐枕席的。」 「他们要是知道你是皇子,会更发狂的。」 「我要去见见我三哥了,你瞧瞧这天,都这么晚了,再不去怕来不及了。」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时, 张公公的马车旁,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参见伯爷。」 男子亮出了自己密谍司的腰牌。 姬成玦揉了揉眼,道: 「怎么的?」 「我求魏公公让我去见一下野人王。」 「哦,好,看来魏公公是愿意行这个方便了,那你去吧,我坐马车去皇子府邸。」 「我是客人,马车肯定给我用。」 「这是我的马车。」 「我是客人。」 最后, 不得已之下, 两个对安保都极为看重且极为怕死的人,一起坐着马车先回了六皇子府邸。 郑伯爷下了车, 六皇子坐着自己的马车去皇子府邸,郑伯爷则带上了瞎子、苟莫离以及剑圣,坐上了小张公公驾驶的马车,去了密谍司京城大牢。 「野人王」,被关在大牢最深处。 有密谍司的人搬来椅子,给郑伯爷坐,郑伯爷坐下了。 剑圣、苟莫离和瞎子,站在郑伯爷身侧。 牢笼里, 阿莱缓缓地睁开了眼, 目光扫过郑凡,也在其身后三人身上扫过。 然后, 他低下头, 笑了, 越笑越大声。 他笑了很久, 笑得咳嗽,咳嗽完后继续笑,然后继续咳嗽; 一直笑到没力气了,喉咙也嘶哑了,却还双手抓着铁链,继续冲着郑凡张着嘴。 第1406页 「星辰不灭,圣族永存!」 「星辰不灭,圣族永存!」 一直到最后离开时, 坐在椅子上的郑伯爷,一句话都没说。 和在晋王府,在温苏桐府邸时一样,京城内,能正常说话的地方,不多。 野人王牢笼旁边的几个牢房内,天知道关押着的,到底是不是犯人。 随后, 郑伯爷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牢房。 在外头, 一名红袍大太监等候在那里。 「奴才给平野伯爷请安。」 这人,应该是密谍司的头目,魏忠河的手下。 「伯爷,您似乎什么都没说呀?」 郑凡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这位红袍大太监的肩膀,随即更是搂住了他, 道: 「看看昔日的手下败将,这感觉,已经足够舒服了,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儿,确实是这个理儿。」 临走时,郑伯爷掏出一小把金瓜子,塞到了这位公公手中。 「伯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奴才哪里敢要您的金子。」 「使得,使得,劳烦公公待会儿向魏公公汇报时,就说我对野人王说了不少话,我啊,怕魏公公要是知道我来这里见那野人王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会笑话本伯没出息。」 「呵呵呵,使得,使得。」 随即, 郑伯爷坐上小张公公驾驶的马车,离开了。 马车内, 苟莫离有些惆怅。 郑伯爷微微闭着眼。 苟莫离伸出三根手指, 道; 「雪原野人,将出三万青壮为大燕攻城。」 …… 白天,虽说喝了两顿酒,但晚上时,郑伯爷却没能早早入睡。 明日就要离京了,倒是没有不舍,只是有些落寞。 他没有黄巢那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豪情, 有的, 只是一种仿佛明知道自己下次再来时必然会物是人非的淡淡的思绪。 这种思绪,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 瞎子也没休息,而是坐在床边,默默地回味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所有魔王里,对造反最热衷的,就是瞎子。 因为其他魔王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而瞎子的爱好,就是造反。 野人王也没休息,他蜷缩在墙角里,那只绣花鞋,已经被丢在了一边,他捂着自己的左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在哭。 何春来和陈道乐,对坐喝茶,茶是苦的,但他们心里,其实更苦。 这里是燕京,是大燕的心脏,他们来到这里,却什么都不敢做。 皇子府邸内, 倒是极为热闹。 三皇子出了湖心亭,兄弟几个一起喝酒。 就连小七,都被其母妃送了出来,只不过哥哥们喝酒,他坐在边上喝冰饮子。 太子人没来,却送来了两坛好酒。 姬老六到底不是修行者,酒量没郑伯爷好,加之白天已经喝了两顿,已然喝高了的他,指着两罈子太子送来的酒, 大骂道: 「这没良心的东西,还是兄弟呢,算个屁的兄弟,见一面都不肯! 宗室那边, 勛贵那边, 都说我姬老六是个扒皮鬼,说我冷血,说我吝啬,说我是酷吏,哈哈哈哈哈,都说他太子仁厚,他算哪门子的仁厚! 冷血, 无耻, 不留情面!」 最后, 喝醉的姬老六,被张公公用马车运回来了, 据说, 喝醉后的他,还在继续骂着太子,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 翌日清晨, 郑伯爷在宫门口接了出宫的公主,公主出来时,随行配上了公主车架,姬家很大方,陪送宦官八十,宫女一百六,以及各种礼妆二十多箱。 郑伯爷将礼物和陪送的宦官宫女都留在了六皇子家,让他看着安排,笑话,带着这一大帮子人和东西,自己回到雪海关得耗费多长时间? 这次回去, 连马车都没要, 全体亲卫都骑马而出,一离京就策马奔腾。 公主坐在郑凡怀里,貔貅载着两个人没丝毫问题。 「相公,这般着急回家做何故?」 郑伯爷大声回答道: 「打你家。」 …… 永平三年五月, 明妃生辰,帝贊明妃贤能知礼,册为贵妃,摆大宴; 席间,请楚地乐师奏《阳春古曲》以助兴; 曲半,乐师抽刀刃于琴底欲刺君; 皇子越捨身救驾,中刀不治; 帝大怒。 第三百零五章 伐楚 「思思,我的鼻烟壶呢?」 姬成玦一边繫着自己的官服腰带一边问道。 大燕,皇子不出意外都享亲王爵,自有成定式的蟒袍以备,但古往今来,但凡有志向的皇子,相较于蟒袍,更喜欢穿官服,这意味着自己在朝廷里有差事,意味着自己不是那种纯粹的闲散米虫王爷。 六皇子观风户部的差事一直担着,以皇子的身份加尚书衔会显得吃相过于难看,破坏游戏规则,所以,身为皇子同时又是户部实际掌控者的姬成玦,平日上朝和在衙门里穿的,其实是六品官服,但被刻意摘去了一些具体的样式,差不多,就是个白板。 第1407页 但姬老六倒是挺喜欢这衣服,穿得舒服,自在。 这就和郑伯爷不喜欢穿金甲一样,越是亮丽夺目的衣服,其在穿着舒适度上,必不可免地会打上折扣,蟒袍,也是如此。 姬老六觉得,龙袍,应该穿得也不舒服吧。 「夫君今日还要带鼻烟壶?」 今日,是三皇子发丧的日子。 因为三皇子是为了救驾而死的,所以陛下下旨,以国丧发之。 「带,为什么不带?」 「这里。」 何思思将自己相公最喜欢的那个玉髓佛手鼻烟壶递了过去。 姬成玦拔开塞子,对着鼻子吸了一气,眼睛闭起,随即缓缓张开,口中也长舒一口气。 鼻烟壶的重点向来不在里头,而在外头,不是拿来用的,而是拿来把玩和显摆的。 姬老六坐上了张公公的马车,马车内,准备了今日的早食还有两块白布。 将白布绑在手臂和额头上,姬成玦身子微微往后靠在车壁上。 马车过街时,一股肉香飘散过来,是煎饺的味道。 「张伴伴,买两份煎饺来尝尝。」 「好的,主子。」 张公公停下马车,去买了两份煎饺递送了过来。 姬老六吃得津津有味,马车刚到宫门口,他正好吃完。 下车时, 张公公着急地提醒道: 「主子,嘴,油。」 姬老六笑了笑,用官袍的袖子擦了擦嘴,随即,将袖口向身后一甩,看着面前这座巍峨的宫门,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 今日来上朝的大臣们全都绑了白布,按理说,皇子治丧,不至于这般隆重,至少,波及不到燕京的文武百官。 以往,宫内或者皇室的哪位贵人逝世,大傢伙至多这两天禁个饮宴就是了。 「三哥啊,三哥啊……」 四皇子在身边两个宦官的搀扶下,一边嚎着一边往宫门过来。 他的马车,停得比往常要远一些,所以步行距离,比以往也就长了不少。 姬成玦循声转身看过去,然后就站在那里,面朝着自己的四哥。 「三哥啊,三哥啊……」 四皇子姬成峰踉踉跄跄地过来, 然后, 他看见自己的六弟, 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姬成峰忽然间,有些侷促。 他不知道这股情绪源自于哪里,但却真真实实地在自己心里出现了。 「四哥。」 「嗯,六弟。」 「过了。」 「……」姬成峰。 散伙饭,其实已经吃过了。 离别之情,也都在那一晚的酒里了。 在事发之后,姬成峰不是没有想过老三的死是否有猫腻,不,确切地说,老三的死,怎么可能没有猫腻! 他是老早就从兵部那里获得了一些风声,父皇有意再开国战; 然后, 老三放出来了, 然后, 老三救驾死了。 这么巧? 怎么就这么巧? 同时,他也回忆起了那一夜,老三从湖心亭出来的第二天晚上,兄弟几个一起聚在一起喝酒为老三「洗尘」; 太子没来,只送了酒; 按理说,依照太子平日的习惯,他是不会放弃这种表现出自己仁义兄友弟恭的机会的。 而老六, 那一晚却很反常地大骂没来的太子, 骂他冷血, 骂他残酷, 骂他无情, 后知后觉间, 姬成峰忽然意识到,老六,他真的是在骂太子么,还是在骂? 老五姬成玟陪着平野伯一同离京了,因为起晚了,平野伯也没等他,所以他火急火燎地追出城了。 所以, 姬成峰现在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原本老五在时,他还不会那么孤单。 现在老五人不在这里,他忽然有一种好无助好心慌的感觉。 且这种感觉,在看见一脸淡定的姬成玦时,达到了顶峰。 合着, 你们都猜到了, 就自己被蒙在鼓里? 联想起老五离京前对自己说的「有用」「没用」的话,姬成峰忽然觉得,老五可能也早就猜到了什么。 这种被完全孤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这种自己居然是智商洼地的认知,也真的很难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姬成峰接受。 但他不得不自己按着自己的脑袋,强行让自己接受。 其实, 姬成峰今儿个的眼泪,倒不完全是假的,他是真的哭出来了,并不是在演戏,也没去涂抹生姜。 不过,并不是在为老三而哭,而是在为自己而哭。 一想到, 爹弄死了他自己的一个儿子,也就是他姬成峰的同类; 而另外几个同类,居然都能提早预判到这个结果,偏偏他后知后觉; 都是一个爹生的啊, 凭什么啊! 姬成玦眼帘微垂, 平淡道; 「姬家男儿,流血不流泪,出息。」 当弟弟的这般对哥哥说话,是很没礼数的,但这话从姬成玦嘴里很正常地说出来,姬成峰也很正常地听进去了。 他擦了擦眼睛, 强行平復起心绪。 第1408页 姬成玦则绕过了姬成峰,走到宫门外的官道上。 姬成峰有些好奇地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那里, 一群年轻官员齐齐走来,和其他大臣所不同的是,这些年轻官员身上缠绑着的,不是象徵着伤感悲哀的白布,而是喜庆的红布。 他们没有沉默,也没有哀悼,他们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意。 他们大笑着,一起走了过来。 姬成峰认出了他们中不少人,这里头,绝大部分都是这几年的进士出身官员。 「大胆,尔等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上朝时, 宫门外和宫门内,都是有负责秩序的宦官存在,他们手持皮鞭,于宫门开启上朝时挥舞,同时,也担负着维持秩序的职责。 而后者,通常意义上,很少会被顾及到,因为能上朝的官员,都会在意自己的身份,不敢失仪。 然而,今日是三皇子发丧的日子,先来的群臣,都在哀悼,唯独这帮人,却穿着刺目的红过来,笑声不断。 这群人的为首者,正是这几批进士出身官员中晋升最快的胡正房,年纪轻轻已经是户部侍郎,这里头,有其自身勤勉的因素在,自然也有姬成玦的因素在。 胡正房面对着眼前呵斥自己众人的宦官, 大笑道: 「敢问公公,我等何来放肆之说?」 「今日乃是陛下下旨为三殿下发国丧,正当举国同哀,尔等居然……」 「让开!」 胡正房忽然上前一步,胸膛近乎抵在了这个公公的身子。 公公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当即意识到自己失了体面,马上举起自己手中的鞭子。 就在这时, 公公的手被身后的一只手抓住了,他有些恼怒地回过头,随即一脸愕然,因为抓住他手的,正是六殿下姬成玦。 「六殿下,您,您这,您这是……」 「问清楚了再说,他们,都是国之栋樑,必然不会行无端之举,倘若冤枉了人,这一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公公闻言,顿时一惊。 他当然清楚这群进士出身的官员平日里有多抱团,而且也明白,未来再过个几年,大燕朝堂上,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他们的比重必然会越来越大。 自己先前若是一鞭子下去,皇宫的威严是保护住了,但他的这条小命,多半是得丢了。 公公看向姬成玦的目光里,带上了一抹感激。 他其实没想到那一茬儿,真正能调动这群进士出身官员的,不正是眼前这位六殿下么? 这在大燕朝堂上并不是什么机密,之前好几次朝堂政争之中,这群进士出身官员其中不少都充当了六殿下的马前卒。 姬成玦看向胡正房,大声道: 「给孤,一个解释。」 随即, 胡正房以下, 其身后一众身披红带的官员一同拱手行礼。 胡正房开口喊道: 「我大燕,八百年祖宗社稷,是如何保下来的? 是靠着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燕地儿郎与蛮族死战,与他国死战,才得以庇护宗庙至今; 我大燕传统, 但有外敌来犯, 战死者,发喜丧; 送丧者,着红带; 高歌曰:君且先去,君且缓行,君且待我,君且置酒,君且铺席,我等即来!」 胡正房环视四周, 扯起自己身上的红带子, 高举双臂, 大唿: 「今,楚奴贼心不死,遣刺客行大逆之事,所幸陛下洪福齐天,所幸三殿下至诚至孝,得保我大燕至尊无恙! 然, 楚奴既已亮刀, 吾辈燕地血性男儿, 安可继续坐视无动于衷? 三殿下且先去,三殿下且缓行,三殿下且待我,三殿下且置酒,三殿下且铺席……」 下一刻, 胡正房身后一众年轻官员齐声大吼: 「我等即来!」 此等气势,当真使得宫门似乎都开始微微颤抖。 这是,大燕的血性。 姬成玦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他们, 良久, 姬成玦将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 伸手向前, 道: 「可还有红绸?」 胡正房让开身子,后面人也让开身子,那里,有十多个汉子推着满载红带子的板车在那里候着。 姬成玦迈开步子,走上前,取出一根红带子,缠绕在自己身上。 随即, 姬成玦伸手指向了前方那一排排侯在宫门外的大臣们, 道: 「分发下去,一切后果,由孤承担,今日,国丧喜办!」 众进士出身官员大笑着开始分发红带子, 一大半的大臣早已被这慷慨氛围所感染,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换上了红带子。 大燕, 甭管财政如何,国库如何, 你无法否认的是, 大燕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东方第一大国! 八百年来,大燕铁骑为东方御蛮,浸养出了一股子自信的横骨; 而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一场场对外战争的酣畅大胜,更是让大燕子民的荣誉感和骄傲感达到了一个顶峰。 第1409页 百姓如此, 这些当官的自然更是如此! 其实,入朝为官,为博青史留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主战。 也有一些大臣,他们明显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有些高层次的大人,已经提前得到了风声将启国战,然后三皇子就这般被刺杀了,且被刺杀的三皇子在前不久才刚刚从湖心亭里给放出来。 真的, 这么巧么? 但当赵九郎从姬成玦手中接过递送来的红带子披上后,宫门外,所有大臣都换上了红带子。 进士官员们的鼓动, 皇子的推波助澜, 再加上当朝宰辅的一锤定音, 根本就没给宫门外一众大臣们第二条路可选。 或心甘情愿,或有些迟疑,但都换上了红绸,一场国丧,即刻间变得「喜庆」起来。 大家在笑着说话,有的甚至在高唱燕地民歌,虽然有些强行,却也营造出了一种欢闹的氛围。 姬成峰默默地站在姬成玦身后,他清楚,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六弟安排的。 那个胡正房,本就是六弟的官场亲信。 若是换做以往,姬成峰觉得自己肯定也会慷慨激昂,虽然他自小和老三的关系不好,确切地说,老三因为性子原因,和兄弟几个,其实都不亲近。 但饶是如此,大家毕竟是兄弟; 且姬成峰和大皇子一样,军旅背景多一些,自然愿意主动求战以期获得带兵歷练的机会。 但现在, 但眼下, 姬成峰却激动不起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六弟,像是一只秃鹫,兄弟的尸体就在面前,他没去悲伤,而是去啃食着兄弟身上的肉。 姬成峰害怕了, 以前, 他不觉得,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其实不差的,也是有机会可以去争一争那个位置的。 哪怕三石邓家倒台后,姬成峰依旧还有信心,他可以蛰伏,可以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但此时, 他发现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弟弟,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父皇的冷酷无情,以自己儿子为开战藉口,已经让姬成峰觉得无比胆寒; 但自己的这个弟弟,却像是和自己父皇一样的人一般,哪怕是血亲,只要有价值,也会尽可能地去压榨出来。 「砰!砰!砰!」 三声鞭响, 宫门开启。 一众身披红绸的大臣,步入宫门。 宫内的汉白砖面上,流淌着一道刺目的红。 姬成峰下意识地跟着姬成玦的步伐往里走,然后,他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太子。 太子,消瘦依旧,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自己兄弟二人。 不, 确切地说, 是在等老六,和自己没关系。 姬成玦走到太子面前,行礼。 太子站在那儿,没回应,只是淡淡地道; 「大手笔。」 「还有。」姬成玦说道,「现在,西直门那里,应该开始聚拢起百姓了。」 楚人派出刺客,企图刺杀陛下,三皇子捨身救驾,死于刺客刀下。 楚人的阴狠,三皇子的纯孝,以这几样为主题,茶馆、街市以及国子监等学舍学生们地主动奔走相传,使得这件事,在燕京城里,已经路人皆知了。 而属于燕人的怒火,也在顷刻间被点燃起来。 燕人,太骄傲了。 他们的铁骑,压制了蛮族百年,让蛮族王庭的小王子现在都不得不伏低做小,自称晚辈; 他们的兵戈,击垮了干人,数万铁骑,一路南下,饮马汴河边,让那上京除了繁华之外,也多了一抹兵铁之声; 曾自以为也是当世强骑的三晋骑士,直接被燕人铁骑打崩;横行无忌的野人,也被尽数逐尽! 玉盘城下望江边,四万楚人青鸾军的鲜血,浇灌出来的,是燕人的痛快意气! 燕国,燕国朝廷,燕地百姓, 都已经习惯了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 胜利的惯性像是一个车轮, 如果战无不胜, 谁会去厌恶战争? 「你做得很好。」太子说道。 太子知道,京城里,很多产业背后的大掌柜,就是自己眼前这个六弟。 「是父皇安排得好,停灵十日,就为了查明兇手再发丧。」 十日, 已经足以把一阵风,来回吹好几遍了。 其实,下手的不仅仅是姬成玦自己产业下的人,还有密谍司的人。 这时,宫门外,又走出了一群人,他们身着祖传甲冑,在大宗正的带领下,从另一个宫门入宫,汇聚向这里。 他们,是宗室,是勛贵。 有些宗室和勛贵,已经提不动刀了,或者,根本就没在军中和朝中任职了,甚至,平日里连朝会都不会来上。 但今日,却都将祖宗曾穿过的被供奉在家祠堂许多年的甲冑和兵刃取了出来。 当然, 宗室和勛贵的队伍,气势上,是悲壮的,但感觉上,却有些日暮残年的意味。 这很正常, 其实郑伯爷也是勛贵了,但人家在干嘛? 就算是不和平野伯比了,其实宗室和勛贵之中,能上进的,基本都在军中效力了,留在燕京城内的,的的确确是老弱病残居多。 第1410页 「这是二哥你的手笔?」 姬成玦清楚,因为自己拿宗室和勛贵的俸禄粮食开刀,导致在他们那里,自己的风评极差,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去主动向太子靠拢。 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一个群体的本能。 当然,姬成玦当然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只是,他依旧选择这样做。 公心之论先不谈, 正儿八经的官员,是瞧不上这群「国之蛀虫」的,再加上姬老六也没给百官们发那种银票劵儿,所以,姬老六对宗室和勛贵越不好,百官这里,他的印象,反而能得到加分。 干国那边的文官,动辄就主动碰瓷勛贵,就为了找个机会对他们吐一口唾沫骂一句「国之蛀虫」。 大燕这里的风气虽然没干国那般夸张,但马踏门阀之后,朝堂内,要么是新科进士,要么就是黔首出身,大家和勛贵宗室,本就是天然阶级对立面。 恶了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再把这群猪队友推到太子身边去,很划算。 「让六弟你见笑了。」 「共赴国事。」 太子点点头, 幽幽道: 「老三已经走了。」 老三已经走了,那就让他走得,更有价值一些吧。 老三已经走了,他都能走,我们不好好配合父皇,不听话的话,父皇,也能让我们跟着老三一起走。 杀鸡儆猴,人好歹杀的是鸡。 父皇呢? 这时, 腰佩天子剑的燕皇从大殿内走了出来,在其身侧,跟着魏忠河。 一时间, 全场寂然。 就是姬成玦和太子也马上走向自己该站的位置。 燕皇站在御阶之上,森严的目光扫视全场,他一人站在那里,就宛若山岳横亘于前,这,就是天子之威。 「诸位臣工,这是要做何?」 胡正房没开口,因为这会儿,他没有开口的资格。 此时, 出列向前的, 是宰辅。 赵九郎走到御阶下, 摘下官帽,放在身侧, 随即, 其本人缓缓地跪伏下来: 「陛下,楚奴欺人太甚; 三皇子何辜? 明贵妃何辜? 陛下何辜? 大燕何辜? 我八百年社稷宗庙何辜? 今, 臣请陛下降旨,发兵伐楚!」 一时间, 赵九郎身后, 文武百官, 勛贵宗室, 全都跪伏下来, 齐声喊道: 「臣请陛下降旨,伐楚!」 「臣请陛下降旨,伐楚!」 声雷震震! 燕皇却开口道; 「我大燕现如今,国库空虚。」 姬成玦跪伏上前,大声道: 「父皇,祖宗创业何其难也,先人守业何其难也,难过当下无数! 祖宗赐我骨血, 先人赐我精魂, 骨血不可辱,精魂不可堕, 国库虽疲, 我大燕儿郎热血浑厚, 自古以来, 燕地不缺慷慨之士! 儿臣愿自降俸禄,以补前方,但求伐楚,破其郢都,毁其祖庙! 燕地男子, 共赴国难!」 后方, 满朝文武勛贵宗室齐唿: 「臣愿自降俸禄以补前方,燕地儿郎,共赴国难!」 燕皇攥紧了拳头, 走下御阶, 一脚将姬成玦踹翻, 姬成玦被踹倒,额头撞击在了台阶上,破了口子,流出了血,却马上又跪伏了回来。 「逆子,你可知楚乃大国,我大燕连年大战,百姓早已疲敝,再起国战,你让朕的百姓,何以度日? 百姓,乃朕之子民,朕今日只是没了一个儿子,朕却不希望朕的百姓,食不果腹,家家缟素!」 太子跪伏上前, 跪伏下来, 朗声道: 「父皇,儿臣请父皇移驾,登西直门,看我大燕民心!」 赵九郎抬起头, 开口喊道: 「摆驾,西直门!」 魏忠河脸上露出惊慌状, 自己的差事,怎么被抢了? 且陛下,还没下旨啊,这宰辅,居然敢当着圣上的面矫诏! 但魏公公马上又露出慷慨之色, 大声道: 「摆驾,西直门!」 「尔等放肆,放肆!」 百官、文武、宗室、勛贵,禁军,簇拥着燕皇来到了西直门。 当燕皇的金吾龙纛旗帜在西直门宫墙上立起时, 西直门外,人山人海望不到边的百姓们沸腾了。 一开始,他们只是大声地高唿, 有的在高唿陛下万岁, 有的在高唿诛杀楚奴, 有的在高唿为三殿下报仇, 到最后, 无数百姓的高唿声,逐渐汇成一处: 「伐楚!」 「伐楚!」 「伐楚!」 「伐楚!」 城墙下,堆着木柴。 有一群拄着拐杖的老者站在柴堆旁。 场面, 当即安静下来。 「楚奴欺人太甚,陛下怜我百姓,不忍靡耗国力伐楚,但想我燕地子民,对外,一直挺着腰杆儿,这话,就算是以后到了下面去,也敢当着祖宗的面对祖宗说一声:后人未曾堕你们名声丝毫! 第1411页 老朽已经七十了,要是再年轻个三四十,老朽必然披甲买马,跟着我大燕黑龙旗帜,去让那楚奴尝尝我大燕马刀的锋利! 要是再年轻个二十,老朽必入那民夫营,为我大燕将士输送粮秣,餵马扎营立寨! 但老朽, 已经老得不行了, 这身子骨,已经做不成事儿了。 老朽现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走入这火堆之中,省下老朽这一口吃的,能让前头的儿郎们多吃一口饭,好有力气杀敌! 陛下啊,我去了, 陛下, 伐楚啊!」 柴堆点燃, 老人径直走入大火之中。 随即, 一个个老人先跪伏下来对着西直门宫墙上的金吾龙纛高唿三声伐楚, 随后, 主动走入大火之中。 他们,不愿自己成为累赘! 西直门宫墙上,太子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姬成玦。 姬成玦微微摇头, 这不是他安排的。 所以, 这真的是十日之后,燕京城的这些百姓,这些老叟,自发的。 因为现在不仅仅是官员知道国库空虚,百姓们,也被放风了,对外宣传是,陛下因国库空虚,不忍继续压榨民力发兵伐楚。 看着一个个老叟步入火堆之中,或发出惨叫,或发出大笑; 金吾龙纛之下, 燕皇双手死死地攥着宫墙垛子,指尖,已然流血,泪流满面。 此时, 一同登上宫墙的百官再度下跪: 「臣请陛下,发兵伐楚!」 「臣请陛下,发兵伐楚!」 宫墙下,禁军跪伏下去: 「请陛下发兵伐楚!」 「请陛下发兵伐楚!」 宫墙外, 百姓们也全都跪伏下来: 「伐楚!」 「伐楚!」 「伐楚!」 燕皇发出一声怒吼, 拔出天子剑, 高举, 大喝道: 「今朝,朕决意伐楚,不破郢都,誓不迴转!」 第三百零六章 狼烟 「这,就是望江了啊。」 五皇子姬成玟站在望江边,眺望着眼前。 雨季和汛期还没来到,但尽管如此,望江的水,依旧雄浑,想当年,围绕着这条江,燕人和野人以及楚人打了两场大战。 算上杀俘的那一次的话,这几年里,望江曾被鲜血浸染过三次。 只是,现如今,江两岸,植被水草茂密,如果不刻意地去挖开泥泞松软的地面仔细搜查一些断刃白骨,是真的无法再联想到昔日大战的惨烈的。 姬成玟长舒一口气; 燕皇不喜出京,自登基后,銮驾基本没离开过京城,皇子们,除了大皇子一直被养在军中,小六子以闲散王爷自居经常跑腿办差和游歷山水恣意荒唐以外,其余的皇子,基本都没什么机会出去走走看看。 姬成玟又喜欢木匠活,平日里连家门都懒得出,这次,算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出来这么远。 「滚滚望江北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姬成玟转过身,看向站在其身后的平野伯,笑道; 「一直听闻平野伯爷不仅仅是在兵事上用兵如神,诗词一道,也是让人惊嘆。」 「诗词只是小道,平日里拿来陶冶情操当游玩把件足矣,没必要过分去追求,一如那干国,文风第一又如何,道德经典华丽文章,也拦不住铁蹄一踏。」 「平野伯说的是,归根究底,还是兵强马壮当为国之第一,国无羽翼,一切都是累卵,我受教了。」 「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在我看来,殿下所钻研的东西,也是于国有大用的。」 这不是郑伯爷在这里吹捧,事实上,郑伯爷根本就没必要去重新吹捧一个皇子,他已经和小六子绑定在了一起,如今再脚踏几条船不是英明而是愚蠢了。 事实是,姬成玟这次来晋地所携带的图纸,郑伯爷看过了,瞎子也看过了,虽说三儿不在这里,天机阁的人也不在这里,但根据一些后世经验,还是能看出姬成玟图纸内的一些进步的因素。 造高达那是玩笑话,但姬成玟的有些设计和想法,确实是超前于这个时代的,他的设计,其实不仅仅是在木匠活方面,在锻造和锅炉方面,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之所以会留下他只喜欢做木匠活的印象, 毕竟住的是皇子府邸,总不可能把锅炉立在那里开始做实验吧? 一个皇子, 在京城自己的府邸里开始升锅炉锻造东西整天哐当哐当的, 您这是想干啥? 这是想造反造得脑子都进铁水了? 而这其中,最让瞎子感兴趣的是,在有几份图纸里,还呈现出了类似西方阵法纹路的东西。 雪海关也有自己的铸造坊,规模还挺大,一来雪海关自身对盔甲兵器的需求一直巨大,二来,想要发展和建设以及很多作坊的生产也离不开它的支持。 三儿很早就发现了,无论是燕国的匠人还是晋地的匠人,他们在打造炉子时,往往会在炉子内部和外部故意雕刻出一些纹路,且在纹路内镶嵌一些特殊的材料,倒不算是名贵,但也称得上是罕见,比如有一种粉末石体,当地人称之为灰晶,得在天断山脉内才能找寻得到。 第1412页 薛三曾拉来瞎子,对铸造坊炉子的纹路用精神力探查过,瞎子得出的反馈是,这些炉子在遇到高温时,纹路上会有一股极为微弱的能量波动,一定程度上,对提高冶炼成功率确实有帮助。 雪海关内有当初小六子帮忙搜集来的燕人工匠也有晋人工匠,通过对比可以发现,燕人工匠的冶炼和锻造技术明显比晋地工匠强一些。 这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燕人立国于东方门户,从立国之初就和蛮族一直在打,而蛮族又处于东西方两大文明的中间区域,无形中承担起了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曾经「阿拉伯商人」的角色。 燕人尚黑甲,这里面,不仅仅是对「黑」色的尊崇,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意味。 精兵,配合上坚甲利刃,这几年来,大燕铁骑的所向披靡,其实里面也有着客观因素在。 雪海关有三儿建立下来的底子,再加上吸纳了天机阁那帮人,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完全自给自足的军械供应,还很难,每年朝廷那里输送钱粮时,其实还有不少的军械份额。 郑伯爷又是个完美主义者, 幻想着以后自己麾下骑兵,人人披甲,而且不是那种皮甲,都是坚甲硬弩,这自然意味着极为恐怖的成本,但梦想,总是要有的。 如果不是姬成玟的身份不方便的话, 郑伯爷真想给他一板砖敲晕带回雪海关去,他不是喜欢宅么,自己可以让他尽情地当一辈子技术宅。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 这边, 姬成玟被郑伯爷的一句吹捧,使得心情十分愉悦,他当然清楚,眼下大燕能让平野伯去曲意吹捧的人,不是没有,但自己很显然不在其中。 「伯爷,咱们在此就要分别了。」 「是。」郑伯爷点点头。 他们赶路算是快的,所以燕京城里的风声,还没传到这里。 所以,他们并不晓得,一股復仇伐楚的怒火,已经从大燕的心脏燕京城,开始不断地瀰漫出去,即将辐射整个大燕。 皇子被敌国的刺客刺死,这对于燕人而言,是奇耻大辱。 如果三皇子不是死在宴会上,而是死在疆场上,燕人兴许还不会那么愤怒,因为在燕人朴素的世界观看来,战死沙场,是一种荣耀,技不如人兵不如人势不如人,战死了,也就战死了。 毕竟,百年前,姬家子弟连连征战荒漠,皇帝都战死了好几个。 但这种下作手段,只会激发出燕人心底的怒火。 再者, 燕皇马踏门阀,确实是毁掉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但朝廷收纳掉了原本属于门阀的田亩之后,还是分发给了当地百姓在耕种,算是重新册田。 这种类似皇室大皇庄的方式必然会容易滋生腐败土地兼併以及一系列的各种问题,但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儿了,就像是瞎子曾说的,当年明太祖弄了个卫所制度,其实这个制度在一开始确实发挥了极大作用,只不过在明中后期才废弛了下去。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种方式确实在民间得到了巨大的拥护,一个国家承平日久之后,比如当初的燕国,百姓去种自己的田真不如去给门阀做佃户,因为门阀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使得朝廷的占有量必然减少,从而分担到下面的田赋和劳役自然就更多,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而老百姓给门阀做佃户,只给门阀交一笔租子,这租子不可能轻,但比朝廷的「苛捐杂税」要少,同时还能免去劳役。 但新田亩刚分发没几年,任何事物在其最开始时,必然是相对「纯净」的,外加小六子薅羊毛也没傻乎乎地想着往黔首身上薅,所以底层百姓确实是得到了实惠,故而,马踏门阀确实得罪了一个阶层,但却收穫了来自更底层阶层的拥护,在皇子们看来无比恐怖冷酷的父皇,在民间百姓眼里,简直是当世仁皇。 同时,这几年连续对外的胜利,不但转移了燕国内部动盪等一系列矛盾,也极大的拉升了燕皇的个人声望。 在朝廷上,燕皇一言九鼎,君权至高; 在民间,燕皇简直就是图腾。 刺客要杀的是三皇子么? 三皇子是谁? 已经被囚禁在湖心亭几年的三皇子,一如退隐幕后的戏子,老百姓早就不记得他了,他们只知道,卑鄙的楚奴居然敢用刺客来行刺他们英明的皇帝。 这怎么能忍? 郑伯爷靠着瞎子等魔王的帮助,以前在盛乐现在在雪海关,都在进行着「造神运动」,效果显着,但人家皇帝,才是此道集大成者。 天子,天子, 天之子, 代天牧民, 一定角度来看,天子,本身就是「神职」。 这边, 郑伯爷和姬成玟还在面对着望江江面聊着天时, 那边, 燕国的愤怒,自上而下,又从上到下,伴随着燕皇的一道道诏令,开始运作起来。 燕国境内,各路兵马开始调集。 同时, 更大规模的徵兵以及民夫徵发也在开展。 燕人自古以来就有为王前驱,与姬家天子共同上阵杀蛮人的传统。 哪怕门阀没了,隶属于门阀的私兵也早就被抽散一空,但这一项民间传统,并没有丢弃,但凡男丁传家五代以上的,哪家哪户家里没个祖传的兵刃或者甲冑? 第1413页 哪怕兵刃早已经锈蚀断裂,哪怕甲冑早就无法穿着,但这意味着在早年间的大燕,那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八百年前三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但野人和山越,比之蛮族,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所以晋国和楚国很早就尘埃落定了,楚地虽然山越族时有叛乱,却翻不出浪花。 而燕人一直到百年前镇北侯府建立,才算是将这个恐怖的邻居给压制了下去。 也就是说,在极为漫长的岁月里,燕国和晋国、楚国和干国不同,后三者是稳定下来的国家体系运作,而燕国,更像是一个和蛮族王庭一样的战争部落。 只不过百年承平,还没来得及完全消磨掉其骨子里先辈和蛮族厮杀的血性。 朝廷的政令,无比畅通,整个帝国的中枢和官僚体系,在皇帝的意志下,开始疯狂地运转。 同时, 无数良家子自购甲冑兵刃马匹,主动从军,而良家子,向来是质量最好的兵员,他们数目庞大,先开始从各地县衙集合入册,随后去各府各郡进行汇合,宛若一条条溪水汇聚成大河一样,再度输送向需要他们的地方。 他们将成为大军的补充兵员,同时在战场上也会作为辅兵,且训练和整合,在开拔的路上,就有军官开始进行了。 民夫,则更多,因为一场国战下来,后勤压力无比巨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为前线提供支撑。 同时,税赋的加收,也已经进行下去。 以前,是寅吃卯粮,现在,真的是开始将税进行提前几年收取了。 各大门大户,则主动开始「毁家纾难」,凡是上的了名号的,都至少得散出一半以上的家财和存粮,否则就是立场不坚定。 轰轰烈烈的战前准备,已经如火如荼。 据说, 姬老六曾茫然地坐在自己户部籤押房内整个下午,谁喊他都没回应。 因为善于理财的姬老六心里已然清楚, 这场国战下来, 原本就堪堪维持的大燕财政,将直接宣布破产。 不谈这么多钱粮的投入, 就是这大规模的青壮年劳动力的调动,将他们从原本的生产运作中剥离出来,以此造成的亏空,也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场仗, 只能胜, 不许败。 胜的话,不求能补全亏空了,毕竟这根本就是补不回来的,大燕加上晋地,这么大的疆域这么多的人口,无论伐楚缴获再大,也不可能像雪海关那个小地方一样,靠打仗来算帐,做到不亏本还有的赚的模式。 大燕这边的举国动员,已经开始了,同时,燕皇的旨意也开始下达入晋地。 原本对晋地「含情脉脉」的大燕朝廷,在此时,终于显露出了属于征服者的狰狞气息。 各路晋军营开始调拨,同时准许扩充,晋地兵马开始向晋东区域开拔。 晋地各大城以及各大族,则被分别进行了摊派。 燕廷根本就不和你商量,也不会去考虑你的具体难处, 定下的钱粮、人力、以及各种物资需求,你必须满足,否则就是抗旨。 这种做法,颇有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 这是国战,国战的意思就是压上国运。 我干了, 你随意。 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穿上鞋后和那些光着脚的,心态就不同了,小富之家其实是最珍惜这种安稳的,而大富之家,则想着提升门第,以求富贵多代。 而皇室, 帝王, 其实已经到达了一种巅峰。 为何帝王喜欢求仙问道?礼佛拜神? 就是那干国官家,也喜欢穿着一身道袍在暖房里熘达; 难不成是他们真的一心向道?向佛?向神? 非也; 无非求的是能让自己延年益寿,好在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多享受几年。 已是人间至尊佛,何需他处觅庙门? 只能说, 燕国是个异类; 其异类的本身,并非是郑伯爷和七个魔王在这个世界甦醒时的位置,在燕国。 有时候,郑伯爷也会不由自主地思量一下,到底谁才是魔王? 和那三位比起来,自己这边,还真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一个军权直接下放的皇帝,将自己的亲骨肉自己的枕边人,视为草芥; 一个自灭满门的南侯,在举族准备迎接门第封王的喜庆当晚,将一切血洗; 一个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自己的儿子还不明不白的北侯,坐拥大燕最为强大和最为忠心的军力,却心甘情愿地在荒漠啃沙子。 这三人,生在一个国度,站在一起,到底是这个国度的幸运还是不幸? 西直门举剑盟誓那一天起, 从中枢向大燕向晋地发布的诏令,宛若雪花一般;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同时也是最为奠定基调的两道旨意, 是: 恢復靖南侯田无镜靖南王爵位; 册靖南王为征楚大元帅,统管晋地以及即将进入晋地的所有兵马; 赐天子剑,晋地官员,上至太守,下至庶民,无论燕晋,皆可不问而斩! 还有一道旨意更为言简意赅: 伐楚期间,上至天子,下至黔首,但有弹劾、非议靖南王者,杀无赦! 第1414页 是的, 这道明显违背制度的旨意,在燕皇的强力推行下,还是从中枢发了出来,旨意中,连天子都被规范在其中。 郑伯爷曾当着干国官家的面说过您不知兵。 其实,自登基后就没离开过京城,同时从未统兵过的燕皇,大概,也是不知兵的。 但燕皇所做的, 就是将兵权和前线战事完全交给统兵大帅, 自己, 心甘情愿地坐镇后方,为其压制来自后方的压力和不和谐声音,同时,为其筹措粮草兵源。 …… 郑伯爷和五殿下在望江边分开,五殿下要去颖都,同时,他打算带领一帮懂得治水的颖都官员去亲自查看一下江道; 虽说他心里也大概清楚,国战将开,自己多半是没能力去修河工了,但圣旨一日没至颖都,他就得继续做自己的事。 而郑伯爷, 则继续昼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雪海关。 郑伯爷胯下的貔貅还好,其身边的亲卫们,因为马力的原因,居然落下了一大半在途中,可见郑伯爷赶路之坚决。 也确实应该坚决。 郑伯爷是夜里回到雪海关的, 将疲惫不堪的公主送回后宅休息后,郑伯爷马上召开了军议大会,雪海关内,参将以上者,全部参加,同时,下达了三道命令: 一,雪海关内外,所有标户兵丁,全部脱离生产,集结备战; 二,管控内需,进行战时储存; 三,所有作坊、天机阁,开始全力打造攻城器械; 这三道命令下达之后, 在座的各镇将领,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随即,就是狂喜! 这是要打大仗了, 不是对雪原, 必然是对楚国。 原因很简单, 打雪原部族你打造个攻城器具做什么? 雪原上有城池让你去攻么? 雪海关外确实还有两三座当初大成国修建的城堡,但野人部族早就从那几个城堡中撤出来了,没人敢占着那里,而雪海关这边因为兵力不足等一系列原因,暂时也懒得派人去那里驻守。 且就算是自家伯爷要造反,也不可能,一来自家伯爷刚从京城受奖回来,二就是自家伯爷如果要造反,也不应该是主动去打造什么攻城器械,而是要防备靖南侯率大军过来攻打雪海关才是。 所以, 必然是要打楚国了, 而且真正意义上的攻打! 风尘僕僕嘴角都有些开裂的郑伯爷坐在首座, 目光扫视下方的各路将领们, 道: 「请诸位,助我封侯!」 …… 干国的江南,以文华荟萃而闻名,那里的诗词歌赋、花魁风流,仿佛将江南的风,都浸染上了一层书香气息; 而楚国的郢都,则是以浪漫而闻名,夏日初来,正是冷暖适宜之际,这,也正是楚人名士最为洒脱最为放纵的季节。 郢都外有一条河,叫觅江,说是江,其实是河。 相传,当年楚侯寻找都城建址时,火凤落于此河之中仿佛在寻觅着什么灵粹,故因此得名。 一场场盛会,就沿着郢都外的觅江展开。 有歌舞, 有丝竹, 有文士, 有琴棋书画, 甚至还有争跤、斗兽等等。 楚地大贵族中,大部分贵族都有家族嫡系子弟在郢都生活或者为官,所以大家的游乐项目,极为丰富。 觅江沿岸,当真是热闹非凡,按照常理,楚皇也会白龙鱼服来这里与民同乐与贵族同乐,上代楚皇还曾亲自在觅江的争跤场里连下五个力士一举夺魁,传为佳话。 就是不喜好这些热闹的, 也可以选择清淡和放纵, 比如, 每每这个时节,总少不得楚人在觅江江边赤足而行,楚人认为觅江的水,能得火凤喜爱,自然是纯澈的,可以洗涤自己身上的尘埃和厄运。 今年, 因为上半年晋地的燕军忽然压迫镇南关,导致郢都这边的风气紧张了数月,现在,战事退却,报復性的玩乐,也就出现了,郢都人想要用更为尽情地方式,来弥补自己上半年的缺憾。 一艘花舫,漂浮在觅江江面上。 花舫上,坐着四个人。 为首者,是一个年纪很轻的青年,处于那种刚从孩童蜕变出来却还残留着些许稚气的阶段,但他身份尊贵,是大楚八皇子,同时,也是摄政王最为疼爱的弟弟。 在其左手边,坐着昭察,昭氏子弟; 在其右手边,则坐着司康,先皇在位时,其父司建以奴僕身份得到提拔,从而发家。 只不过,因为年尧大将军实在是功位太过显赫,所以时下以奴僕出身得贵者,逢谈必提及年尧,但在年尧之前,则逢谈必提司家。 坐在八皇子对面的,乃是景仁礼。 昭氏和景氏,加上屈氏,乃楚国歷史最悠久的大贵族,楚侯开边时,就随侍在楚侯身边, 楚国有一官职,叫三闾大夫,其差事就是主持宗庙祭祀,兼管贵族屈、景、昭三大氏子弟教育,可见这三族,在大楚地位之显赫。 「仁礼兄在雪海关未曾见到丽箐姐姐?」 八皇子笑着问道。 景仁礼得年尧推举,相传其曾深夜独自去面对那位凶名赫赫的燕人南侯,凭此功绩,得摄政王召见,后被派遣以私人名义去了雪海关,给公主送嫁妆。 第1415页 其实, 楚国皇室给雪海关送嫁妆,和燕皇隆重对待大楚公主且让其留宿宫中,是一个意思,燕楚虽然是敌国,但在姬家眼里,能和自家在歷史和地位上平起平坐地,也就那两家了。 虞氏,已经不算了,就只剩下熊家。 楚国皇室送嫁妆,也不是低头认小,而是规矩如此,体面如此。 景仁礼马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殿下的话,郑凡和公主,不在雪海关,去燕国都城了。」 「哦,去燕京了,呵呵,这是拿我皇姐去夸功了啊,唉。」 昭察笑了笑,道:「燕人土蛮,腥气重,最喜做这种事。」 这是将燕人比喻做了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一有好东西就急不可耐地出门炫耀。 随即, 昭察又道;「不过,公主之事,也确实说不上来。」 因为在座的都清楚内情,都知道屈氏大婚时,是公主主动要和燕人平野伯走的,而并非外传的那般燕人平野伯劫持了公主。 八皇子摇摇头,道:「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私底下开开玩笑,挖苦挖苦屈氏没关系,但今日在座的,有四家人,没必要落这个口实。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艘更大的花舫,因为这里江面两岸都搭建了台子的原因,本就不宽的觅江江道就难免显得有些狭窄,所以,八皇子等人所在的这艘花舫不得不停了下来。 对方花舫上出现一个壮汉, 对着这边很是嚣张地喊道; 「还不速速让开!」 八皇子「呵呵」一笑,昭察也是淡然抿了下嘴唇,司康和景仁礼则马上站起身,八皇子和昭察,出身高贵,自然可以矜持; 而司康和景仁礼,一个门第刚起,一个还是家族刚冒头的人,自然得充当下手出面。 司康呵斥道: 「哪里来的瞎了眼的奴才,出门也不看看黄历!」 景仁礼则喊道: 「自己掌嘴三十,否则今日,就绞断你的舌头!」 对面花舫大汉马上呵斥道: 「放肆,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谁,竟敢这般说话,再不识相,即刻撞翻尔等的船,让这觅江的水,好好给尔等清洗清洗!」 这时,那大汉身后又走出来一个青年,瞧了瞧下方,道: 「我说是谁呢,敢拦我姐夫的船,但瞧着各个长得都还挺清秀,得,爷喜欢,今儿个,爷就给你们个机会,把后门儿好好洗洗,让爷採摘了,给你们一个锦绣前程!」 这等污言一出来, 八皇子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一直老神以待的昭察,则勐地站起身。 八皇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疑惑道; 「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不懂规矩的?」 郢都,身为大楚国都,自然是卧虎藏龙之地,高官贵族子弟,不计其数。 但那种酒囊饭袋且只知道一味在外头给家里惹事的膏梁子弟,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像那种出门因为一些小事儿争风吃醋或者茬架,然后自报家门当面锣对面鼓地比拼家世的,更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 膏梁子弟出门,一是互相看穿着,楚人好长衫,喜欢个衣带飘飘,也爱玉和各种配饰,这些细节上,可以看出对方家底深浅; 再看随从,紧接着看气质; 若是有出矛盾的苗头,双方看样子就要怼上了,基本都会下意识地按捺住火气,由自己或者身边人去旁敲侧击一下。 若是家世相当,那没得说,各自退去,互相给了台阶,本就是出门消遣的,谁都吃不消给家里惹一个旗鼓相当地仇敌回去; 若是家世悬殊,踢到铁板了,那该认怂的马上认怂,面儿给足,高位者也会为了风度不会与你计较,在楚国,雅人之量是一种贵族的标准涵养。 像对面花舫上,一开始就目中无人,随即又口出脏言的,啧啧,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八皇子身为「皇弟」,只等过阵子摄政王登基即刻就能加封王爵,算上其身边的昭氏、景氏子弟,这大楚,谁家人还敢对着他们这般嚣张跋扈? 昭察冷声道: 「敢问足下到底是何家?」 那公子哥拍了拍胸脯道;「廖家。」 「廖家?」 在场诸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廖家是从哪里来的,在他们的印象里,大楚贵族中,没这个姓氏。 难不成是偏远之地的小贵族土包子第一次进郢都? 公子哥见下方花舫上人的反应, 似乎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生气, 反而撤高气昂道: 「我家姐夫,乃是当朝大将军!」 大将军,在楚国是官位。 昭察闻言,倒是不气了,坐下来,端起酒杯,开始喝了起来。 身为昭氏子弟,他可不怕什么年尧,说破了天,他年尧现在确实是比当年的司建要官位显赫,但司家立家这么久,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着呢,那年尧,也是有意思,才起来几年啊,其族人就这般狂妄了? 但昭察不方便说什么,因为年尧是摄政王的家奴出身,也就是熊氏皇族的家奴,他不方便去说什么。 打狗,也得主人打。 八皇子目露微冷之色, 道; 第1416页 「让年尧那狗奴才滚下来见我!」 对面花舫上的大汉愣住了,那个公子哥也愣住了,再蠢,他们也知道对方在自己自报姐夫家门后还敢说这种话,不是傻子就是真的有依仗。 前者,不大可能。 公子哥马上转身去喊姐夫。 少顷, 一身便服的年尧就走到甲板上来,在见到下方花舫诸人尤其是在看见八殿下后,当即抿了抿嘴唇。直接弯下腰, 「噗咚!」 因为年尧所在花舫比八皇子的高,所以他是滚落下来的,然后继续往前滚,一路滚到了八皇子的身前。 谄媚道: 「奴才给八殿下请安。」 这是真的应证了先前八皇子的话,让年尧滚过来见他! 年尧这般做了,八皇子反倒不好说什么,他是知道四哥对这个家奴看重,虽说暂时将其从镇南关调回来了,但日后,显然还是有大用的。 先前,他也是气急了才这般说。 此刻, 既然年尧已经给足了自己这个主子的面子,八皇子当即道: 「不成想是年大将军,来,起来喝一杯。」 「奴才不敢,主子们在这儿高乐,被奴才扰了雅兴,奴才惶恐,奴才身份卑贱,哪敢和诸位主子们同桌饮酒。」 昭察「呵呵」一笑。 司康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家和年家,都是家奴出身,自家却一直小心谨慎,但见年家人这般狂妄,今日得了教训,心中也是快意。 「年大将军快快请起,请喝……」 这时, 觅江对面一身着火凤烧云服的男子从那边飞跃而来,其脚尖每次落在水面后又马上弹起,当真是好身法! 而此人的身份,看其穿着就已唿之欲出,凤巢内卫! 和干国的银甲卫一样,凤巢也是楚国皇族禁军的一支,只不过后来被单独出来成为了特务衙门。 所以,他们也是有官服有衙门口的。 来人落在花舫后, 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在见到八皇子时,愣了一下, 但还是马上朝着跪伏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的年尧单膝跪下行礼道: 「大将军,摄政王有令,即刻召大将军您入宫面圣!」 八皇子认得眼前这个传令人,是其四哥身边的亲随凤巢内卫,既然四哥让他出来喊人,显然是出了大事。 所以,八皇子当即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位凤巢内卫也没隐瞒,直接答道: 「回殿下的话,燕地我凤巢内卫星夜疾驰刚发来消息,燕国皇帝下明旨,举国伐我大楚。」 八皇子闻言,当即愣了一下。 燕国, 皇帝, 举国伐楚? 不是上半年那位燕人南侯摆摆样子的做法,是举国! 八皇子深吸一口气, 记忆中, 玉盘城的回忆再度袭来。 那日,若非造剑师带他走得快,可能他自己也得沦为望江边的一缕孤魂,无法倖免。 他舔了舔嘴唇, 尽量让自己继续保持淡然, 同时, 将酒杯举起, 对年尧道; 「既然是国事,年大将军饮了这杯后就速速去见……」 未等八皇子说话, 年尧已经起身, 主动伸手接过八皇子手中的酒杯, 一口饮尽, 道; 「嗯,我这就去。」 第三百零七章 奴才 年尧喝了酒, 自称也从「奴才」变成了「我」, 气质上的改变,尤其明显; 先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奴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楚的大将军。 八皇子在此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前的这个「奴才」,在此时给了他一种当初面对屈天南时的感觉。 到底是曾掌二十万大楚皇族禁军的大帅,哪怕现在赋闲在郢都,但这份资歷和经歷,是无法抹杀的。 景仁礼微微低下头,其实,在得知对面花舫是年尧的船后,他就默默地退到了角落,不再言语。 别人可以瞧不起年尧的出身, 他景仁礼就算再不重视,但毕竟姓景,自然也能在年尧面前摆摆谱,但景仁礼当初到底是被年尧推了一把,这才能有机会以景氏旁氏子弟的身份得以入这个圈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对年尧不敬。 再加上,年尧这个人,别人不清楚,景仁礼是清楚其手段到底有多么老辣的。 好的出身,能让人在仕途上事半功倍,而差的出身,往往代表着事倍功半,所以,年尧以家奴出身得以居高位,可见其能力。 年尧伸手指了指花舫上的船夫,道:「船靠岸。」 那几个船夫被这一指,当即就有一股子自额头到尾巴骨的刺冷寒意袭来,马上开始摇船靠岸。 待得花舫靠岸停稳后, 年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将自己腰间的配饰摆了摆,这才轻轻一挥衣袖,下了船。 昭察看着年尧和那位凤巢内卫远去的身影, 不屑道: 「呵,这奴才,还真会装腔作势。」 八皇子拿起酒壶,给昭察面前的酒杯斟满。 昭察笑道:「多谢殿……」 第1417页 「啪!」 八皇子端起昭察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酒,直接泼在了昭察脸上。 一边,司康看见这一幕,神色震惊。 景仁礼则双手放在身下,面容平定。 昭察眨了眨眼,没去擦自己脸上的酒水,任凭它们滴落。 八皇子又默默地给昭察倒了一杯, 这次, 没泼, 而是开口道: 「凡军中,一旦出事,士卒看伍长,伍长看什长,一路往上看,看到自家将主,然后各路将主,则一起看大帅。 故而,谁都可以乱,唯独军中大帅不能乱,他是定海之针,必须稳住。 我大楚的柱国,柱国,何意?镇国柱石也。 你瞧瞧,觅江这儿,多少达官显贵云集于此?多少小民目光汇聚于此? 先前邓满身穿一身火凤烧云服,直接用轻功从水面踏波而至,这一身衣服,这一身手,让附近多少家的目光就靠了过来? 你说, 若是他们待会儿看见年尧慌慌张张地不等花舫靠岸也这般上岸,再火急火燎地往皇宫赶去; 各路猜测、谣言,马上就会起来,从而人心浮动,引发动盪。 年尧,做得对,懂了么?」 昭察点点头,道: 「懂了。」 八皇子笑了笑,拿出帕子,帮昭察擦了擦脸,昭察就坐在那儿,让他擦。 「我呢,生于皇家,你呢,生于昭氏,大楚还在,咱们就能一直富贵安乐下去; 咱们可以声色犬马,可以纵情消遣,就做一条米虫,也挺好的; 但绝不能做蠢虫。」 昭察再次点头,道:「懂了,多谢殿下赐教。」 「那下面,咱们该做什么?」 昭察开口道;「回去,将这件事告知家里?」 八殿下摇摇头,嘆了口气,显然,对这个答案,他不满意。 随即, 八殿下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景仁礼, 道: 「你说。」 景仁礼马上指着船夫,喊道: 「把船开回江面上去。」 船夫们依照吩咐,将船又开回了江面,和年尧家的那条花舫,又靠在了一起。 而此时, 见那艘船又开了回来, 年尧的小舅子和那个大汉僕人,全都跪伏在甲板上,瑟瑟发抖。 他们先前已经从年尧那里,知道了这艘船的主人身份。 再联想到他们先前的出言不逊,甚至是那些污言秽语,再看那艘船又来了,此时宛若天塌了一般。 景仁礼却翻身上了对方的花舫,搂着年尧小舅子的肩膀,笑道: 「来,下去,咱们殿下请你喝酒。」 小舅子浑浑噩噩地被带上了八殿下等人所在的花舫。 景仁礼默默地又退回到了一边, 八殿下则主动起身,拉着年尧小舅子的袖子,让其坐下。 同时笑呵呵地道: 「相逢是缘,就像是那些红粉帐里的春姐儿喜欢说的那口,打是疼骂是爱,只是兄弟,你这口臭的毛病,以后得改改,骂也别骂那般难听。」 「是,是,是,殿下,我罪该万……」 八殿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坐在对面的昭察道: 「愣着干嘛呢,给咱们新朋友倒酒,以后,大家就一起玩儿了。」 昭察脸上挂出了谦谦公子的和煦笑容,起身,倒酒。 很快, 这艘花舫上再度传来了欢声笑语, 八殿下还作词一首,大声吟诵出来。 渐渐的, 附近花舫和岸边架子上,喧闹的声音,渐渐恢復。 …… 而另一边, 年尧拒绝了邓满要求的骑快马入宫的建议,而是坐上了他家的马车。 马车里, 年尧对这位摄政王身边的凤巢内卫亲信道: 「凳子,别慌,慌也没用,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慌,越慌就越容易坏事儿,知道你小子打小有练武的天赋,但今儿个那轻功水上漂可耍的不是时候。」 邓满也是四爷家里人,还不过比年尧小一茬,邓满小时候还喜欢跟着年尧屁股后头转,所以说话时,也就没什么拘束。 「是,年大哥,我莽撞了。」 「你啊,还是事儿经歷得少了,来,与我具体说说,省得到王上那边再浪费口舌了。」 「现在,只知道燕人皇帝下达了伐楚诏书,其余的,还不清楚,这消息,是燕京城内的东西拼了命地送回来的,为了将它早日送到郢都,咱们在燕国和晋国这条线上的兄弟,折损了很多。」 燕国的密谍司,干国的银甲卫,以及楚国的凤巢,他们对内,是特务衙门,方便皇帝对自己国家的掌控,对百官的掌控,但同时,他们也承担着对外刺探军情的作用。 一定程度上,对外渗透和刺探,才是他们的真正主职。 这一点上,干国银甲卫做得最好,在情报战线上,银甲卫一直未曾落过下风,甚至一度让燕国密谍司很是狼狈,只可惜干人的军队太过拉胯,白费了自家很多银甲卫的牺牲。 燕皇在燕京当着百官百姓的面下达了诏书,这事,不用瞒,也瞒不住。 包括此时大燕以及三晋之地内正在进行着的可称之为疯狂的战争总动员,也是不可能瞒住的。 第1418页 这,毕竟是国战。 但区别意义在于,如果一方能够早点获悉,从而早些做出反应的话,局面,会不同很多。 所以,为了将这个消息早点传递迴郢都,凤巢探子不得已违反身为在他国潜伏的条令和准则,从而被密谍司顺蔓摸瓜,挖出来很多条。 但好歹, 消息, 及时传递迴来了。 这里的「及时」,指的是他们所能做到的一种极致。 但事实上, 当大燕已经在开始进行战争总动员时,楚国这边,必不可免地会迟缓,不过好在楚国是防御方,转圜余地还是比较大的。 年尧皱了皱眉,为将者,他很不喜欢在打仗时两眼一抹黑的感觉,但他也清楚,对这事,也不能强求过多,凤巢在这次事情上,已经尽到全力了。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这次燕国出兵的规模,务必要尽快打探出来。」 「放心吧年大哥,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因为地缘距离的关系,想要再在此时于这里在情报上加力,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託于那边的凤巢内卫,还能够继续传递出几道讯息过来。 「年大哥,您觉得这次……」 年尧摇摇头,道:「你知道那位先前来咱们楚地抢了公主的平野伯吧?」 「自然知道,让他得以离开,是我凤巢之耻。」 「他当初在燕国银浪郡一个堡寨里当守备时,就曾数次在没有军令的前提下,主动率兵南下干国,绵州城,他就打了两次。」 「年大哥,这个我知道的,郑凡这个人的履歷,已经在我脑子里记着了。」 「不,我的意思是,当初的郑凡,就和现在的田无镜一样,当初的郑凡麾下兵马少,所以每次南下,虽说都能劫取战功,让干人灰头土脸很没意思,但干人的三边,依旧是三边。 田无镜也是一样,上次我和田无镜对弈,是因为我也吃准了他田无镜这会儿不可能真的来攻城,所以,我才能相对从容一些,我知道只要我稳住气,他田无镜就算是军神在世,总不可能孤身一人来到镇南关里刺杀我吧?」 「年大哥,您说这个意思是……」 年尧抿了抿嘴唇, 道: 「但当燕人大军南下时,先前让那郑凡一个人啃三五年都不可能啃下来的干人三边,瞬间被撕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燕人的骑兵,甚至一度打到了干人上京城下。 同理, 上一次,田无镜也只是玩玩而已,我们彼此都清楚,镇南关下,不可能尸山血海的; 但这次, 下诏的燕国那位皇帝, 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是边军将领自己手痒的用兵,和一个国家全力以赴地用兵,两者差距,堪比鸿沟!」 说到这里, 年尧默默地闭上眼, 继续道: 「镇南关,绝对不容有失。」 这是一句废话。 原本,楚人和燕人是不接壤的,但在燕人吞併了晋地之后,可以自北向南直接威胁到楚国。 想当初,三晋骑士也是无比高傲,但还是被燕人给打趴下了。 而镇南关后的楚国上谷郡,可谓是一马平川,燕人一旦攻破镇南关,其铁骑即刻迅速横扫而出,依託上谷郡的地形直接从楚国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年尧的眼睛又缓缓地睁开, 伸手,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道: 「就看这次赌桌上,谁下注得更快,也更狠了,但问题是,我知道燕国那位皇帝,在燕国,是一言九鼎的,燕国的门阀没了后,除非李梁亭或者田无镜忽然造反,否则整个燕国,都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说到这里, 年尧的眼睛开始微微泛红,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现在最害怕的,是燕人真的敢豁出一切,或者说,根据军情传递迴来的时间来推算,燕人可能已经正在往外豁了……」 年尧顿了顿, 咬着牙关, 一字一字道: 「而咱们的王上,还得先召集国内大贵族先行议事,和那些大贵族商量着各家出多少兵出多少粮出多少民夫!」 楚国朝廷的力量,在经歷了诸皇子之乱摄政王上位这一歷程中,确实得到了加强,因为一些扶持皇子争位的贵族得到了清算。 但总体而言,楚国贵族力量,依旧强大且无法忽视。 如果燕人掀起真正国战的话,单靠朝廷的力量,是不够的。 「年大哥,这些话,不是你我能说的。」邓满目露关切地说道。 年尧笑了笑,道:「我知道。」 紧接着,邓满像是发现了什么,看向了马车外,问道:「年大哥,这不是去皇宫的路?」 「我要先回去,换朝服,再入宫面见王上。」 「这……」 「不差这一会儿功夫,还是那句话,得悠着来,甭管燕人那边怎么样,我们自己,都不能乱了阵脚。」 「但这些,王上派我来找年大哥您时,并未吩咐。」 「因为王上知道我懂得怎么做。」 马车, 驶入大将军府。 年尧下马车时,对邓满道:「你且先回宫吧,我随后就入宫,从后面出去。」 第1419页 「是。」 邓满只得从后面离开回宫復命。 年尧则来到了后宅,后宅内,自己的妻子孙氏正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在玩耍。 见年尧回来了,孙氏站起身,道:「好啊,居然敢瞒着我带那个混帐玩意儿出去耍。」 混帐玩意儿,就是孙氏的弟弟。 年尧摇摇头,道:「总不能一直给人憋在府里。」 「他不守规矩,这里是郢都,在知道你就是大将军后,他在老家就已经开始欺男霸女连县太爷都不敢管他了,我这才派人去将他抓到郢都来,你倒好,居然带着他出去胡闹。」 「唉。」 年尧嘆了口气, 先一脚踹飞地上的一个竹球,自己的一儿一女马上跑去捡; 而年尧,则趁机在孙氏脸上亲了一口。 孙氏回过神,马上掐了年尧一记,啐骂道:「你这是作什么妖。」 「嘿嘿,就是看我媳妇儿漂亮,忍不住。」 虽是老夫老妻了,但孙氏听到这话,脸还是红了一下, 道: 「那混帐玩意儿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先回来了,换身衣服就入宫见主子,他还在觅江上喝酒呢。」 「觅江上贵人多,你哪能留他一个在那儿,说不得就会得罪……」 「我的娘子哎,你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赚下来的这番功业,总得有人来帮咱们摆摆谱吧,否则我就总觉得亏得慌。」 「你这是哪般的道理?」 「就是我年家的道理。」 「你这是在惯着他。」 「不是在惯着他,是在惯着我自个儿,这辈子,当奴才当习惯了,就是当了大将军了,有些习惯,也改不掉了。 所以,看看他,我就觉得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你又说这些奇怪话,当奴才有什么不好,咱是主子家的私奴出身,别人还羡慕不来呢。」 「是是是,我的娘子唉,但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能不对他好么?行了行了,赶紧将我官服找来,可不能让主子等着了。」 在孙氏的伺候下,年尧将官服穿好,骑上马,招上府邸里的左右一众部曲亲卫,大大方方地向宫门而去。 熊丽箐曾说过,燕国的皇宫和楚国皇宫比起来,寒酸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楚国皇宫的宫墙和大门,都给人一种极尽雍容大气之感。 宫门口,早就有准许宫内骑马待遇的年大将军,还是主动地下马,步行而入。 他有一种预感, 这一次, 是真正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以,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入宫,心里,忽然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他记得, 就在前年, 当自己将二皇子捉拿回来时, 问过主子: 主子,要不咱干脆学那燕国,将咱们国内的这一帮劳什子也给清了吧。 主子问他:你这奴才今儿个怎么忽然这么大个口气? 自己回答:是奴才觉得主子自当在这大楚一言九鼎,成为大楚真正的至尊! 后来, 因为燕人忽然打崩了晋地,迫使摄政王的很多在国内的谋划不得不落空,转而先请屈天南率兵北上。 年尧走到了大殿前, 看着上方的金砖碧瓦,眼睛,眯了眯。 其实,那天,他没和主子说实话。 他年尧之所以忽然问出那句话, 是因为, 在他看来, 如果大楚国内那帮劳什子贵族都被扫掉了, 那他年尧, 就再也不是奴才了。 第三百零八章 大仪 此时,和想像中不同的是,殿内的氛围,并非压抑,而是,明快。 七个舞姬正在翩翩,摄政王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左手抓着一把干果,一边吃着一边欣赏着; 年尧走了进来,舞姬们还在继续,并未停下。 坐在角落里的熊廷山对年尧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坐过来,年尧应命而去,在熊廷山身侧坐下。 良久, 一曲舞毕, 摄政王笑了笑, 道: 「赏。」 「谢王上。」 「谢王上。」 待得舞姬们退去后,摄政王身子后仰,双手架在台阶上,脸朝上,看着上方的雕樑画栋。 熊廷山起身靠了过来,道: 「皇兄好兴致。」 摄政王摇摇头,道: 「打赢了就是朕运筹帷幄,心有沟壑,不动如山;打输了,就是朕耽于享乐,不思进取,醉生梦死。 其实横竖和听曲儿赏舞本身没什么关系。」 熊廷山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赢了,做什么都是对的,输了,多吃半碗饭都是罪大恶极。」 摄政王指了指自己身侧,示意年尧坐。 年尧坐了下来。 摄政王继续躺在台阶上,道: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虽然凤巢那儿传来的消息很简单,但其实已经够了,想来那位燕国皇帝陛下既然是在京城里下了明旨,这场仗,必然就小不了。 也是有意思,刚刚还盛大欢迎了丽箐,册封公主号,马上掉过头就要对我大楚开战,那位燕皇,倒是家事国事拎得清楚得很。 第1420页 但不管怎么样,人已经决意要打了,咱们,只能接了这招。 镇南关是关键,燕人要打,必然也是要从那一路来打,年尧,你在那儿驻守过,说说你的方略。」 「回王上的话,奴才的方略就是,打呆仗。」 摄政王笑了起来,对熊廷山道:「五弟,你瞧瞧这奴才,唉。」 熊廷山则道:「少做,就意味着少犯错。」 摄政王点了点头,道;「朕知道这个道理,但朕心里,还是不舒服。」 年尧马上跪伏下来:「奴才该死。」 「不是因为你,而是朕心里也清楚,我大楚想要在野战上抗衡燕国骑兵,确实过于吃亏。」 熊廷山则道;「皇兄,我大楚步卒,就算是遇到燕人骑兵,其实也不见得真的会吃亏,步卒方阵用得好,再配合上我大楚虽说不多,但也算是精锐的骑兵做策应,就是在野外,和燕人打起来,胜负,还难说,前提,得是精锐。」 年尧则开口道:「奴才有罪。」 熊廷山砸了咂嘴,道:「这是君前议事,不用藏着掖着计较个什么身份,你到底是我大楚大将军,腰杆子,还是硬些好。」 「五弟说得对,都是家里人,随意些。」 「是,王上,是,殿下。殿下,您先前所述,奴才不敢认同,诚然,我大楚步卒之精锐,俱都是和山越人厮杀出来的敢战之士,再配合上我大楚传承已久的步战之术,兵阵之术,双方摆下阵仗下来,就是奴才,也敢指挥着和燕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上一场。 但,这买卖,不划算。 燕人骑兵最为厉害,且燕人的那位南侯,包括以那位平野伯为代表的一众燕人将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骑兵穿插迂迴的战术。 燕人在吞併晋地之后,不缺养马之地,尽纳三晋骑士,骑兵,毕竟四条腿,人天生就比咱两条腿的步卒跑得要快,故而,可以在战场上,占得先机; 而奴才先前所述之迂迴战术,则分为大迂迴和小迂迴。 大迂迴,则如当年燕人南北二侯开晋一战那般,赫连家闻人家的主力,在马蹄山一线攻打燕国城池,结果燕人最强的两支骑兵合流,绕了一个大圈,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这才有十日转战千里连灭二家的后续。 小迂迴,则指的是战阵之上,燕人骑兵依靠着训练有素和久经战阵所养成的配合战法; 第二次望江之战,虽说田无镜成功地以偷梁换柱之法,诱骗得野人王主力于其麾下真正精锐决战,但当时,野人大军主力,在数目上,依旧比田无镜麾下主力多得多。 然则战场之上,双方万人以上,则开始散乱,双方各十万人,战场规模之大,更是难以想像,如果一方结寨而守,层层设防,那还好,但若是双方于旷野之上完全铺陈开去厮杀,主将根本就来不及去掌握全局,至多以预备中军为引试图牵导。 而燕人,就是靠着这种以乱打乱的方式,于沖阵之中自我分成多路,多向进行切割穿凿,硬生生地将野人的主力给打乱,从而打崩,进而打溃! 这就是小迂迴之法。 其实,双方战阵对面厮杀时,战死的士卒,并不算多,但野人主力被打溃之后,就是那雪海关没有被燕人那位平野伯提前夺下来,野人主力能逃回雪原的,也不会太多,而对于我大楚步卒而言,于外野战,胜,燕人大可从容后撤,我军很难追得上,就算强行追上了,也很难包围歼灭,还得小心燕人来个诈败,于我军追击途中设伏; 而若是败了,燕人骑兵掩杀过来,我军能撤下来者,估计寥寥。 当年燕军攻干,也是这般,骑兵施压,沖阵,待得干军崩溃后,就是从容漫山遍野地捕杀。」 熊廷山常年在梧桐郡,所对付的,也是那些不听话的山越部族,而山越之中,水路纵横,山谷密集,哪里来的骑兵作战的环境。 所以,他对骑兵战术,不能说不了解,但毕竟没有真正地和骑兵兵团交过手,听到年尧的话后,他也不由得有些讪讪。 摄政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道: 「如此说来,我大楚,岂不是永无和燕人野战争锋之日?」 年尧马上道: 「非也,王上,自王上平定局面以来,王上已经在皇族禁军之中培养马队,虽说我大楚的马,不如燕人的高大,但调教得当的话,也能当一用; 依奴才之见,我大楚一,得和干国那般,继续扩招骑兵,继续训练;二,对外,则以稳扎稳打地方式为主,避燕人之锋芒; 三,真要打,也可以,但必须得择天时地利人和三项之二,方可出击。」 熊廷山嘆了口气,道:「皇兄,我觉得年尧这奴才说得对,他大燕劳师远征,打我镇南关,得横跨整个晋地。 我大楚以逸待劳,不妨就在镇南关那儿,和他磨一磨,看他燕人,打算在镇南关下填多少条人命,咱奉陪就是。 待得燕人疲敝,我大楚再伺机而动。 要知道,那位燕皇一直传闻身子骨不太好,而皇兄你,还年轻。」 摄政王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方略了,先前,只不过是让自己麾下最信任的两员大将「开诚布公」一下。 尤其是,自己的这个五弟,一直想着去前线领兵,摄政王是信任这个五弟不会谋反的,要谋反,人家早就可以动手了,没必要先投诚再转身造反。 第1421页 但他担心的,是自己五弟会自傲轻敌,也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会让其心生芥蒂,故而才特意看着舞姬跳舞,等年尧过来,与五弟说一说。 身为楚国暂时有实无名的皇帝,不,确切地说,往上数好几代楚国皇帝,都需要有这种长袖善舞的能力,以便维持这种楚国共生的政治形态。 其实,如果撇开镇北侯府这种存在,楚人在这种政治生态上其实做得是东方四大国之中最好的。 干国国内士大夫阶层编织出了一层层的网,不仅仅包裹进了武将,也将官家也一同包进去了,就是如今那位干国官家,也是靠着燕人上次南下,算是帮忙将那个网撕开了一个口子,他才能有所作为,一举罢免了几位相公,开始真正意义上地掌权。 晋国就不用说了,晋国皇室在燕京住的是晋王府,而司徒家在颖都,则住的是成亲王府。 都是投降者,皇室正统的待遇居然还没自己名义手底下的一个诸侯来得高。 燕国,就是在走钢丝,自己餵养出了镇北侯府这个庞然大物,若非匪夷所思的那铁三角关系,现在的燕国可能不是在忙着对外开拓,而是在忙着内战了。 「年尧。」 「奴才在。」 「你即刻启程,去镇南关,重新布置和完善防务。」 「奴才遵旨。」 「五弟。」 「臣弟在。」 「你留在京中,抓紧将手中的那支兵马训练好,另外,过不了多久,各路兵马会汇聚于郢都,也都由你来调理。 必要时刻,你需要北上。」 「臣弟遵旨。」 「不要怪哥哥不给你机会,而是这种事,哥哥我想求稳。」 年尧的能力,摄政王是清楚的; 另外还有一点,在面对田无镜时,年尧没有丝毫当初在平定诸皇子叛乱时的不可一世,而是从一而终地……怂。 这是令摄政王最为放心的一点。 「三天后,朕将举行大仪。」 所谓大仪,是楚国的一种传统。 楚国内的贵族,分为七等,大仪,则是楚皇召开的,前三等贵族聚集在一起的议事。 先前,摄政王平定诸位兄弟叛乱后,曾举行过一场大仪,就是在这场大仪上,他确定了自己楚国皇族正统的身份。 「咱们先动起来,再慢慢看,燕人这次,到底打算下多少血本,朕之前和诸位臣工商议的结果,是燕人在灭晋之后五年内,应该不会再行大战,现在,看来那位燕国皇帝,又想赌了。 真是个……疯子。」 摄政王伸手, 将手中剩余的干果洒落在了地上, 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 燕国将要伐楚,这个消息,被封锁压制住了。 当然,想要永久隐瞒,是不可能的,一是没这个可能,二也是没这个必要。 战事一起,兵卒开拔,能瞒得过谁? 真全都瞒住了,谁去打仗? 眼下的封锁消息,只是为了给政局一个平稳的过度时间,以让朝廷得以从容地布置和安排。 三日后, 郢都皇宫内的金凤殿, 摄政王坐在龙椅上, 在其下方,坐着六十余位贵族。 里面,老人和中年人,各占一半。 楚国的政治习惯,朝廷内,有一半的官位,其实就是贵族们的囊中物,非有对等贵族身份者,不得担当此任,有些官职,甚至成了某家贵族的世袭传承。 大殿中央,燃着一排火把。 相传当年楚侯和麾下封臣们每次议事,都是以火把为引,大家团坐一圈,所以,这个仪式,一直传承了下来。 其实,各大贵族族长,只要没有特殊情况的,基本都会在郢都任职,就是有一些因为身体情况而不得不回到封地养老的,也会派出族内下一代内定的族长来郢都接替自己的职位。 大仪想举行的话,真的可以和朝会一样,第二天就能凑够人。 之所以等三天,是因为距离郢都比较近的那些贵族,他们的真正的话事人,需要从家族里赶来,而且这几个家族,算是楚国最为强盛的一批。 比如昭氏、景氏、独孤氏这类。 而这时, 待得所有人入座就位后, 景氏老族长亲自上前,拔出一根火把,转身,走到摄政王面前,颤颤巍巍地跪伏下去,将火把举过自己的头顶。 摄政王伸手接过了火把,将其插在身侧准备好的铁笼子里。 景氏老族长缓缓起身,后退; 所有贵族一齐起身,面向摄政王,在景氏老族长的带领下,行三跪九叩之礼。 景氏在楚国一直负责文教一事,最早,在初代楚侯身边时,景氏就负责祭祀和礼仪了,相传,景氏的祖辈,曾在大夏朝礼部任职。 大礼结束, 诸位贵族重新落座,等待摄政王开口。 摄政王伸手,对身侧招了招,数名宦官捧着龙袍和通天冠以及一应属于帝王的配饰,放置于位置中央,随即安静地退下。 诸多贵族面面相觑,这是哪一出? 虽说都知道摄政王登基是迟早的事,但今日的大仪,不应该是商讨燕人伐楚的对策么? 怎么龙袍通天冠这些帝王行头给摆上来了? 第1422页 景氏老族长和独孤老族长对视了一眼,前者向后者投去了问询的目光,因为他知道,独孤家的造剑师,和摄政王关系很好。 独孤老族长微微摇头,示意他不清楚情况。 景氏老族长则在心里寻思起来: 楚国民间向来有沖喜的传统,且若是遇到战事,男子入伍时身上若有婚约,按照风俗,会提前完婚,一是代表忠贞,二也是一种祝福。 难不成, 摄政王想要在大战开始前,沖沖喜? 那自己, 该不该劝谏一下呢? 其实,朝堂上的事儿,和贩夫走卒的事儿,也没什么区别。 大贵族有封地,有人口,商贩有一点本钱也有一批货; 大贵族需要和其他贵族搞好关系,时机合适时,也会打压吞併他;商贩需要和同行搞好关系,时机合适时也会落井下石。 大贵族需要讨好皇帝,因为楚国皇室,依旧掌握着大楚最为强大的力量;商贩则需要讨好坊市的官吏。 所以,在这个时候,景氏老族长开始思索是不是要顺水推舟一番,也就毫不奇怪了。 但摄政王只是伸手指了指中间地上摆放着的龙袍和通天冠, 很随意, 眼里, 还带着一抹嫌弃, 开口道; 「这个,你们谁要?」 一时间, 所有贵族再度起身,齐齐跪伏下去: 「臣等万死。」 「臣等有罪。」 虽然不知道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朝堂上,自然有朝堂的礼仪和规矩,比如在这个时候,先认罪摆个态度,是没错的。 摄政王没让他们急着平身, 而是摇摇头, 道: 「燕人要来了,这次,看比年初那会儿燕人那位南侯,来得阵势要更大数倍; 你们说, 朕现在要不要准备一套白衣素服,再去寻一头羊来, 主动开个门, 穿着白衣牵着羊,直接向燕人投降了? 怎么着,也能混一个亲王的位置荣华富贵一生,是吧?」 景氏老族长当即抬起头,大声道: 「王上,怎能出如此言语,我大楚社稷,怎能拱手让给燕蛮!」 「是啊,王上,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啊。」 「王上,我等誓死保卫王上,保卫大楚。」 「请王上收回刚才的话,否则臣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王上……」 「够了!」 摄政王勐地一拍御案,其本身,就是一个修行者,其体内还孕养着一只灵物。 这一拍, 御案直接断裂, 这一喝, 更是使得金凤殿内鸦雀无声。 「三日前,朕派凤巢内卫给你们一个个传了消息,我大楚三等爵以上贵族,共六十四位,话事人,全都在此就坐; 但这三日时间, 真正已经动员封地内民夫粮草兵马者,只有十一家,只有十一家! 朕就想问问,剩下的五十三家,你们在等什么,在观望什么; 在等着朕来求你们么? 在等着朕来与你们讨价还价么? 这大楚, 是朕的, 没错, 但这大楚, 也是你们的! 这场仗, 要打, 就给我砸了家底好好地打,将燕人挡在外头,等战后,你们依旧是三等爵以上的大贵族! 如果不想打, 可以啊, 朕去燕国皇帝那儿求一个亲王位置,保留一下宗庙香火; 你们, 则可以去和那位曾马踏门阀的燕皇陛下, 好好聊聊。」 第三百零九章 演练 「前!」 「前!」 盾牌手开始前进,掩护己方的弓弩手在后方进行压制,同时,策应攻城锤的前进。 说是攻城锤,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东西和影视剧里服化道费用紧缺直接一群人扛着个圆木往前沖不同。 这其实更像是一个高大的战车,攻城锤在里头,上方,有箭塔,下方,则有用皮革和木板铺陈开的撑开面,一些关键位置,甚至用铁皮进行了包裹以增强防护。 进攻时,里面可容纳加弓箭手在内上百人,下方人在冲击城门时,除非运气特别背的,否则不用担心来自城墙上的箭矢威胁。 甚至,连热油也不用太害怕。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火攻,但天机阁的人也做了一些防火处理,尽可能让其很难被点燃。 这只是攻城锤, 后方, 正规的高耸箭塔矗立在那儿,可推行前移,下方做了拆卸口,等到了恰当位置时,可直接自下方拆下一个关键零部件,然后箭塔会自然而然地向前倒下,那时,顶端装备有抓钩的箭塔,就将成为最为结实耐用的云梯,守城方就算是想将其推下去,这么大的分量在这儿,也很难。 再后面,则是攻城弩,那粗壮的巨大弩箭,就是一身甲冑的樊力被射中,都得直接暴毙。 林林总总这类的攻城器具,数不胜数,有些可能有用,有些可能没用,具体的,得等实战后才能因地制宜做出选择。 最关键的,则是投石车。 雪海关的投石车,三儿本来就做过设计,天机阁的人,则在里头加了一些类似阵法纹路的东西,使得投石车在发射时,射程更远,精度也更高。 第1423页 一寸长一寸强,在投石车上面也是一样的,因为想来城内的楚军,必然也会有投石机安排。 现在,雪海关士卒则正在梁程的指挥下,直接将雪海关南面的一侧城墙给空出来,做攻城配合演练。 这些士卒都是骑兵出身,但总不能在攻城时让他们骑马去撞城墙吧? 好在于很早之前,就因为看出了燕人攻城的弱项,雪海关这边就着重练习过步阵之法,所以,眼下也不完全算是临时抱佛脚。 「这些,都能量造么?」郑凡开口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天机阁阁主曾疏朗。 「回伯爷的话,关键零配件提前在咱们这里打造好带着,等到镇南关前时,可发动民夫去砍伐材料,只要民夫足够多,工匠也足够多,量造,不难的。 等到了战前,我们可以直接在营寨里垒砌工坊。」 这是打算一边打仗一边生产制作器具。 其实,这也是很常见的一种做法,围城战,一打就是半年甚至一年以上的都是常有的事儿。 当初玉盘城内的楚军如果不是粮食的亏空,怎么可能投降,屈天南如果决意要死守,且粮食充足的话,那真的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而镇南关…… 除非楚人脑子进水了,否则郑伯爷不会天真地认为镇南关守军会缺粮。 「伯爷,小人多嘴,伯爷手下都是精兵,拿来蚁附攻城,委实过于浪费,多好的兵啊。」 「总得有备无患,真正攻城时,谁知道哪天轮上咱们?跑,是跑不掉的,推,也推不得,真要硬着头皮上的时候,咱总得让自己的牺牲,变得有价值一些。 而且,咱们已经没了退路。」 虽然燕皇决意攻楚,让郑伯爷有事可做了,不用像攻干一样,蜷缩在东北角落里画圈圈。 但,这确实是燕国的赌博,同时也是他平野伯的赌博。 打破了镇南关,将战略区域推到楚国境内去,那他雪海关,就能真正安全了,说不得还能抱着自己干儿子去找田无镜求一求: 哥, 你看这镇南关, 长得和孩子最喜欢吃的麻花儿好像啊。 当然,后者是郑伯爷的臆想。 但如果攻不破镇南关,大燕为此耗尽国力,到时说不得晋地百姓揭竿而起,燕国境内也是民不聊生,干国再一使劲,楚人即刻出镇南关入晋东。 然后, 他郑凡只能去雪原当下一任野人王了。 「这些器具上,你再多费些心思。」 攻城,其实靠的就是这些优良且源源不断的器械外加充裕的粮食以及稳定的军心,否则,就会沦为像当初野人攻打雪海关那样,看似热火朝天,实则基本没造成太大的威胁,只是白白空耗了人命。 「是,伯爷,小人知道,小人定然不会让伯爷您失望的。不瞒伯爷您,天机阁当初曾为赫连家闻人家都有制作,但,其实没用到多少,这,一直以来都是小人心中的遗憾。」 天机阁是一个江湖门派,但其身上,也是有官方的影子。 最初,是某一代晋皇所立,但慢慢地,随着虞氏衰败,就被剥离了出去,最后逐渐成为一个江湖门派。 至于曾疏朗所说的遗憾,大概就是当初田无镜和李梁亭十日转战千里直接将那两家精锐给打崩了,也把大半个晋地的民心给打崩了,野战解决了晋人大部分主力后,城池上,基本就是传檄而定。 所以,天机阁曾为这两家打造的器具,其实没派上什么用场。 「放心吧,这次,有的你玩儿的。」 「谢伯爷。」 郑凡下了城墙,城南那边,梁程在指挥兵马练习攻城,而城东那儿,瞎子则在组织着动员大会。 听会的,大部分是民夫,这些民夫在雪海关里不算标户,但战场上,他们又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随时可能变成补充兵员加入战场。 且他们基本都是家里的青壮,耳聪目明的,对他们进行宣传后,再由他们去各自家里坊间进行传达,效果,就能很容易出来了。 大会的开场,是雪海关百姓最喜欢看的一出社戏。 主要剧情是一群身穿野人皮毛衣服和楚人甲冑的演员,先冲杀了过来,将晋地百姓砍杀,摔死孩子,侮辱妇女; 期间,婴孩的配音要悽厉,女人的叫声,也要惨烈; 做完这些后, 这些个演员再走到舞台边缘对着下方的观众,极为嚣张地大笑。 演技, 确实是浮夸; 但下面的观众即使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了,却依旧恨得牙痒痒的。 实在是这里的晋人,大半都和野人和楚人有着血海深仇。 同时,有些观众入戏太深,还导致几个扮演坏人专业户在街上被人敲了闷棍送去医馆救治; 等到愤怒的情绪被提起来后, 「郑伯爷」出场了。 饰演郑伯爷的演员,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很英俊。 在来雪海关逃难前,本就曾是当地戏班子里有名的小生。 「郑伯爷」出场后,领着几个蛮族演员和晋兵演员, 先大喊一声: 「哪里逃!」 然后, 掩杀过去。 武斗的场面,挺好看,虽说是在耍花枪,但里头,其实也是有一些真功夫的。 第1424页 打败了敌人后, 「郑伯爷」再走到台中央,开始大声地说一些「爱民如子」的话,然后,落幕。 随即, 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唿。 去年的时候,社戏刚开始排演时,为了更好地烘托气氛,每一场结束,还会特意从做苦役的野人奴隶里选择俩伤残地过来,就在舞台上,斩首示众。 豁, 那场面,那氛围,别提了。 也就今年开始,才消停下来,让舞台归于舞台。 社戏表演结束后, 瞎子先带着大家回忆一遍,吃的是谁的饭,是谁让大家现在能吃饱穿暖,冬天不挨冻,病了有药可以吃。 然后下面早就听了很多遍也懂得配合的观众会一起举起手握拳高唿: 「平野伯!」 「平野伯!」 「平野伯!」 最早见到这一幕时,站在后方看戏的郑伯爷,真想举起手指,跟着氛围大喊一声: 「摇滚不死!」 但群众的眼睛其实是雪亮的,他们分得清楚,到底谁真的对他们好。 接下来,瞎子开始对他们阐述即将来临的大战对大傢伙的意义,主题就一个,只许胜不许败,必须拿下镇南关。 郑伯爷没去打扰正在繁忙的瞎子,而是去了冰窖。 天儿,其实开始热了,雪海关这里,能让人觉得热的季节,其实很短。 郑伯爷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亲自在冰窖里敲了两块冰块放进去,一边喝着一边走到一口棺材前。 伸手, 敲了敲。 很快, 棺材盖被推开, 露出了躺在里头的阿铭。 阿铭的目光落在了郑伯爷的酒杯上, 道: 「主上,那是品质最好的一批酒。」 言外之意,主上您要喝葡萄汁儿的话别糟蹋好东西啊。 「小气。」 郑伯爷在棺材边坐下。 之前自己带公主离开雪海关时,阿铭就躺在冰窖里,由梁程每天早晚地给他浇血。 等自己回来时,阿铭其实已经恢復大半了。 「你要快点完全恢復啊。」郑伯爷关切道。 面对这种关切,阿铭并不觉得多感动,因为他知道,要打仗了。 「主上,您答应不再喝我的葡萄酒,我大概就能赶在开战前恢復好。」 「这么现实?」 「因为,心情好了,伤势可能恢復得也就快了。」 「很有道理。」 「嗯。」 「那我要是说除非你明天就完全恢復,否则我后天就将你所有葡萄酒都分发给士卒,那效果会不会更明显?」 「……」阿铭。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下次给我榨点橙汁什么的,我还喝不惯葡萄汁呢。」 帮阿铭将棺材盖给盖上,郑伯爷端着红酒杯,走出了冰窖。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很忙,但其实,他真的没什么好忙。 物资储备,有四娘负责,城中士气,有瞎子在负责,练兵,则是有阿程在负责。 自己该干的事,都已经有人在干了,而且干得只可能比自己更好; 但这种大战前的闲适, 让郑伯爷有一种极大的空虚感。 所以, 他来到了后宅, 来到了柳如卿的宅子里。 因为在这里, 再大的空虚,都能被那一声「叔叔哎~」给完全填满。 只是,让郑伯爷有些失望的是,熊丽箐此时居然在柳如卿的宅子里。 这让郑伯爷有些踌躇, 站在院子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恰好这时,肖一波找了过来: 「主上,那位说要找您。」 那位,指的是野人王,在这个府邸里,只有野人王,不能被直接称唿。 郑凡点点头,走入了后宅的另一侧。 和郑凡一起去了一趟燕京城回来后,野人王的待遇有了很大的改善,不住地下密室了,住屋里了。 但这屋子里,依旧有一个铁笼子,但给野人王在笼子里加了一个床,一张茶几,甚至,还有一个洗漱台。 郑伯爷进来时,野人王正坐在茶几前看着书。 书,拿倒了。 郑伯爷知道对方是故意的想要自己笑话,但自己就是故意不笑话。 「吃了么?」郑伯爷问道。 野人王放下书,笑呵呵地道:「回伯爷的话,小狗子这一日三餐都定时定点的,规律得很。」 「找我做何?」郑凡在笼子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伯爷,狗子我想和伯爷您商量商量等我那支兵马到了后,该怎么指挥。」 「兵马,我现在还没见到呢。」 「信,既然送出去了,估计得消息,也就这两天了,这一点,请伯爷您放心,如果不是绝对靠谱的事儿,狗子我也不敢拿自己这颗脑袋和伯爷您开玩笑啊。」 「我很好奇,你留的那支兵马,只有八百人。」 八百人的部族,在雪原,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伯爷有所不知,那八百人所看守的,是一个牢房,一个,比属下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大得多的牢房。 当初属下在雪原称王时,迫使了不少部族将他们的少族长送到了我这里来,也就是当质子,那批人,现在还被我最忠诚的八百手下看押着。」 第1425页 「最忠诚?」 「他们不会相信我死了的。」 郑凡摇摇头。 「至少,他们的忠诚,能保持十年以上。」 「但我不认为那些质子,能有什么效果,少族长这种东西,是可以生的,有些部族,可能原本的族长都已经死了,早换了新人当头人了。」 「伯爷说的是,所以需要伯爷您的配合,这些质子,在属下手里,除非属下人在雪原,否则很难换取到足够的筹码,但现在属下交给了伯爷您,就能去好好谈谈了。」 「麻烦。」 「伯爷您如果怕麻烦,大可以将狗子我放出去,由狗子我一手施为,到时候别说是三万野人兵马,就是拉起十万来,狗子我也信心可以做到,毕竟,我是伯爷您忠诚的狗子。」 「好。」 「嗯?」野人王自己都觉得听错了。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 「本伯,可以送你上路。」 「……」苟莫离。 郑伯爷站起身,走到笼子前,看着苟莫离,一字一字道: 「我知道,你还有事情在瞒着我,这人百勇士的事,你也就说说,我也就听听,但等到了日子,我没看见三万野人过来,你的脑袋,我就拿来给我即将开拔的大军祭旗。」 苟莫离低下了头,道:「伯爷放心,狗子我,还没活够呢,现在能住进有阳光的屋子,还想以后能有自己的院子呢。」 「呵。」 苟莫离跪伏下来, 笑着喊道; 「伯爷,狗子我想听听,这三万野人的命,可以给狗子换来什么?」 「现在,你想和本伯讲条件?」 「狗子不敢,不是讲条件,狗子我已经将那只鞋丢在路上了,狗子我现在想再捧一只新鞋。」 「哦?那本伯倒是想听听,你,想要什么?」 「狗子听北先生说,咱们雪海关现在,商贸队伍很多,往后,只会更多,这些队伍,需要人看护,毕竟雪海关以后还指着他们来产羊奶。」 「说下去。」 「狗子想求一个官职。」 「何职?」 「雪海关,护商校尉。」 …… 此时, 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七十余里处,一支人口规模近三万的野人部族,正在向南进行着迁移。 第三百一十章 打秋风 这么大一支部族的迁移,不可能完全遮人耳目,除非部族里没有老弱妇孺,全是可以骑马弯弓的青壮勇士,后者可以通过一路劫掠灭口外加疾驰转移来形成自身的隐蔽,而前者,拖家带口的话,基本没这个可能。 与此同时,附近各个野人部族也都派出了自家勇士,开始出来进行监视,且这些勇士聚集得越来越多,你部两三千,他部四五千的,很快,在这个部族迁移路上,总计加起来有近两万多各部野人勇士开始虎视于他们。 各部之间,也开始快速地传递着消息,同时,自外围,开始不断的有新加入的勇士进入。 雪原一直有着自己的生存发展模式,用瞎子的说法就是,越是生产力低下的地方,生存法则就越是清晰。 整个雪原,就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前几年,养出了一个野人王,野人王被燕人击败后,雪海关上的黑龙旗帜成为了雪原诸多部族的噩梦。 好在,这个噩梦暂时没有大举进入雪原的意思,所以,大家虽说不敢再像乃蛮部那般蹦跳,但继续维持着部族的吞併吸收发展是肯定的。 这支新出现的迁移部族,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外围各部派遣来的勇士,就是打算来进行肉食的分割。 很快,有一些有见识的部族长者,从这支迁移部族身上的一些特点中得出了猜测,认为这支部族很大可能是从极北之地来的。 雪原大,但适合居住繁衍的地方,其实不多,极北之地,对于雪原野人自己而言,都算是一个生命禁区。 但这并非意味着那里完全没有部族生存,其实也是有的,但那里的部族一般都很孱弱,且极为分散。 因为,但凡强力的部族,人早就从极北之地出来,去雪原其他地方抢夺一处牧场了。 且外围游弋的这些部族领头人也看出来了,这支部族,看似是一起的,但实际上,应该是拼接起来的。 雪原野人部族迁移是常有的事,从一个牧场去往另一个牧场,从而达到休牧的目的,这是大部族才有的待遇; 中小部族,因为环境变化,水草变迁,使得自己不得不全族迁移,这才是雪原的常态; 所以,雪原部族基本都有迁移的经歷,也具备丰富的经验。 凡迁移时,部族牲畜群和老弱妇孺,都会有具体位置的安排,部族内的勇士,则会被整合起来,分出一个主力,作为拳头,在前方行进,另一部分,则围绕着部族进行游弋。 前者向其他敢于动心思的部族炫耀自己的武力,后者,则防备一些人顺手摸鱼制造混乱。 而眼下这支迁移部族,他们之中的勇士虽然装备极为简陋,甲冑都很少见到,但人数,其实不少的,队伍里,老人很少,这也就意味着,累赘很少,毕竟在极北之地那个地方,能活下来的,都经过了大自然地残酷筛选。 但他们的青壮,都分部在队伍的各个部分,根本就没有聚集起来,尤其是在发现外部不怀好意地部族军队时,近乎本能地分成了一个又一个地团体。 第1426页 雪原的生存定律,当你面对群狼时,你要将自己最后的箭矢,对准一头狼,从而让整个狼群都忌惮你。 但这支队伍,显然没有做到。 几个出兵的大部族已经开始吹响号角打出自家的旗帜了,先前的等待,一是为了等待各方面的勇士聚集,二则是商议眼前这支三万人的迁移队伍,到底该如何分食,这是一场属于大家的盛宴。 迁移队伍前端,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串人头骨的头髮花白老者眯着眼,环视四周。 在其身边,有近千勇士保护。 他是桑虎,曾是野人王麾下的一大战将,本是和星辰祭祀有仇的他,被野人王安排在了星辰使大长老的位置上。 望江一败,他和野人王失散了,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雪原。 作为最忠诚于野人王的部下,他去找到了曾经入关时野人王特意留下来的八百忠诚勇士,这是最后的后手。 领着这八百多勇士,桑虎去了极北之地,在那里,收拢了一大批散落的小部族,终于又成了点气候。 他在等,等待王的回归; 哪怕外界传闻,王已经为燕人斩杀或者俘虏至燕京,但他依旧在等着。 他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这样子的人,其实最为忠诚。 终于, 他收到了来自王的书信。 所以,他即刻率领这支东拼西凑起来的部族,开始向南迁移。 此时的他,面对着四周野人部族兵马的环伺,眼里,没有丝毫恐惧,而是默默地让手下人打出了野人王的王旗! 野人王的王旗,是以雪狼皮革制作而成,于阳光下,熠熠生出银辉。 曾经的王旗已经失落在了战场上,被燕人当作战利品带回了燕京,这一面,是桑虎亲自猎杀雪狼重新制作出来的。 当野人王的旗帜再度出现时, 四周盯着这里的部族军队,当即出现了不小的慌乱。 野人王,曾是雪原的骄傲,他如同骄傲的孤狼那般,近乎带领雪原野人创造出了一个奇蹟,虽说最终失败了,但已然是数百年来,野人最为震撼人心的一次,也是距离故土最近的一次。 但很快, 在各个头人的安抚下,各部族勇士们的情绪马上平復了下来。 野人王的威望确实还盘旋在雪原的上方,但他的人,毕竟已经不在了。 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桑虎默默地抽出自己的刀, 在他的眼里, 四周的诸多部族兵马,不是同族,而是,真正的仇敌。 事实上, 现如今雪原上的格局,等于是野人王时代之后的重新一次洗牌。 当初相信且愿意追随野人王的部族,都派出了族内精锐跟随野人王入关,那些自视甚高的大族则继续坐视观望着; 而等到野人王败亡的消息传来后,这些大族则马上开始吞併那些野人王追随者的部族。 乃蛮部,就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例子。 当初贡献出族内勇士甚至是头人追随野人王的部族在损失了族内青壮后,元气大伤,面对其他部族的吞併,已经没了反抗的能力。 贵族一脉被屠戮,部族人口沦为将其吞併部族的底层奴隶。 桑虎记得,野人王曾对他们一众人说过,圣族之所以没落,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自己。 因为圣族自己的劣根性,虽然都接受星辰的指引,但每个部族头顶的星空,其实是截然不同的。 野人王教导他们,要懂得允许那些目光短浅的同族存在,等到自己这边大业成功,再去领导他们,将他们拉到自己身边来。 但他们呢? 他们, 是如何做的? 当格里木率军攻打雪海关为大军回归雪原打通退路时,在雪海关的背面,那些部族们选择了按兵不动。 如果当时他们也发兵攻打的话,腹背受敌的雪海关,很可能就坚守不住了。 他们选择了坐视自己同族的消亡,同时,啃食起那些人的部族。 桑虎对于这些野人部族的愤怒,已经超过了对燕人的愤怒。 事实上,对燕人,真没什么好恨的,毕竟燕人确实强大,将他们直接击溃了,输得,也算是心服口服。 但这种吃里扒外的同族,往往最能激发出人内心深处的厌恶和痛恨; 在外面,敌人捅进你胸膛的,是锋锐的钢刀,拔出时,带着的是你自身滚烫的血液,疼也只是暂时的,死也就死了,心里,最起码还有一份属于星辰的眷顾; 但被自己人捅刀子,他们用的,是沾染着牲畜粪便的兵刃,即使你死了后,污浊之物,也会继续玷污着你的身躯。 野人王曾对郑伯爷说过, 他说野人这一代,已经结束了,甚至下一代,再下一代,也结束了。 因为他集结了野人三代之中有远见有魄力有勇气的那一批人,孤注一掷后,失败了,失败得过于彻底。 人死了,可以再生,魂没了,生再多,也只是猪猡一片。 野人王的这个感嘆,郑伯爷倒是能听得懂,一个民族的崛起,需要各种契机,恰好一个时代,精英联手爆发,才能让这个民族得以开拓出新的天地。 若是这群精英迷失了自己,那么这个民族都将走歪,崩溃,而若是这个民族的真正精英完全被抹杀掉了,那就真的完全没救了。 第1427页 桑虎的刀,在阳光下显露出寒芒,他清楚,自己身后这支拼凑起来的部族,很难凝聚出什么战斗力,而若是他继续在极北之地边缘发展,兴许十年后,二十年后,他将能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部族,烙印上自己选择的族徽; 但他还是选择了遵从那封信的指引,在信中,野人王很直白地告诉他,他累了,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桑虎觉得,这是对的,比起一个属于自己的部族,他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次野人王。 一如当年野人王恶趣味地将他这个双手沾满星辰祭祀血液的刽子手推送到星辰祭祀大长老位置时一般。 桑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野人王说,他高兴; 桑虎现在,也挺高兴的。 在他的眼眸里,已经锁定了前方一个部族的旗帜,旗帜是一头黑狼,那个部族,有三千勇士,那位头人,更是穿着极为花哨的甲冑。 桑虎觉得,自己麾下这一千勇士,应该可以帮助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杀掉对面那个黑狼族头人的机会。 死,他不害怕,他已经可以麻木地去选择死亡的方式和死前的光辉了。 外围,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号角声响起,各路部族的兵马都开始整备起来,做好了沖掠的架势。 而这支迁移的队伍,则更为清晰地开始分成一个个团体,等待着被各个击破。 然而, 就在这时, 外围准备冲锋的各部勇士忽然出现了巨大的骚乱,且这种骚乱,连他们的阵中的贵族和头人,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抚平。 原本蓄势待发的战场,一下子停滞了下来。 因为, 在南方,出现了一支黑色甲冑的骑兵队伍,打着黑龙旗帜和「郑」字旗。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三百多骑,但当他们出现时,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当初,乃蛮部就是因为在距离雪海关比较近的地方射杀了一群晋地逃人,惹怒了雪海关的那位伯爷,招致灭族。 如今,不说整个雪原,至少,整个东部雪原区域都清楚,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向雪海关的那位给予足够的尊重。 金术可默默地摘下了自己手中的熊皮手套, 雪原的夏日,不会太热,但也绝不至于要戴手套的地步。 金术可摘下手套的双手,已经湿淋淋的。 但他喜欢, 因为这是伯爷单独送给他的礼物。 而且, 他很迷恋于在脱掉手套后将两个手套叠在一起在手背上一甩髮出「啪」一声的感觉; 这也是向郑伯爷学的动作, 金术可不知道「帅」这个字,但本能地觉得这动作,很好看。 「给我向那些野人部族传令,谁敢妄动,老子就先去灭谁的部族。」 「是,将军。」 「是,将军。」 一众传令兵离队而出。 这时,金术可身边的一位副将询问道: 「将军,现在需要向后方传令调兵么?」 金术可摇摇头,道: 「不急,北面来了人,南面,也来了客人,估摸着,是轮不到咱们出手了。」 「那多可惜。」副将有些失望。 「那位曾当过咱伯爷的上峰,咱伯爷也得给他三分面子,再说了,你该感谢那位来了,否则咱伯爷估计还没打算打这一仗呢。 这么多野人部族,呵呵,我很早之前就向伯爷建议了,在咱们雪海关北面,给咱们自己开闢出一块牧场来。 他野人会放牧,我蛮族就不会么? 虽说这地儿天气苦寒,但冬日过去后,这草场,也是真肥沃。」 说到这里, 金术可像是想起了什么, 转而又吩咐道: 「吩咐下去,准备出征所用干粮。」 「是,将军。」 「哎,等下。」 金术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算了,不用提前准备,等伯爷正式下令吧。」 …… 郑伯爷确实是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消息。 虽说之前因为兵力有限等原因,使得雪海关这儿暂时没打算对雪原进行开拓,但得益于空缘和了凡为代表的一众神棍努力,已经让雪海关附近的一些小部族背地里投靠了过来。 当那支迁移队伍出现时,他们马上争先恐后地向雪海关这里汇报。 郑伯爷第一反应就是野人王的后手到了,马上派瞎子去负责这件事,他自己,则抽不开身。 因为, 李富胜来了。 李富胜没穿甲冑,穿的便服,看起来,和老农差不离,来时,他骑着他的貔兽,身边只有七八个亲卫。 「啊哈哈哈,酒来,酒来,小郑子啊,哥哥我可是馋你的酒很久了!还有,好吃好喝的,赶紧上,上,上,我可是特意饿了一天再赶路来你这儿的。」 郑伯爷的生活谈不上豪奢,但绝对是最精緻的。 郑凡过来之前,肖一波已经吩咐厨下去准备菜餚了。 等郑凡走进厅堂来,李富胜已经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酒。 「来来来,坐坐坐,陪哥哥我喝点儿,呵呵。我啊,这是来你这儿打秋风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你这雪海关方圆没什么人烟,说是最苦最穷的地方也不为过,但过来一瞅,这小日子居然过得红红火火。 第1428页 依我看啊,把你放雪海关这儿真屈才了,放颖都去才合适,颖都那边下半年的钱粮刚运来,居然比上半年的还削减了一些,要不是我知道要打仗了,过不许久还会有其他批次的钱粮过来,我非得派人去颖都找那些官老爷给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这帮文官啊,办事,就是不靠谱。」 郑伯爷帮着一起骂。 一点都没脸红,因为李富胜所部的削减,其实都补到了他头上。 下半年的钱粮运来后,比以往正常的额度,多了一倍,这是按照正常额度而言的,若是参照其余驻军将领只能拿个六成出头的样子来算的话,郑伯爷这次可以说是拿了正常人的三倍。 朝中有人好做官,再加上地方上有人扶持,更是舒服。 李富胜端起酒碗,道:「我是奉靖南王军令来的。」 郑伯爷没起身接令,都是自家人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场合,太形式就显得生分了。 「眼瞅着要打仗了,王爷命我率本部兵马四万,加两部晋营三万,总计七万兵马,来你这儿打秋风。兵马在后头,大概明早到,我先过来蹭口吃喝,呵呵。」 打秋风,肯定不是吃雪海关的,必然是吃雪原的。 其实,在去燕京之前,田无镜就和郑凡说过,派出兵马帮郑凡把雪原先整理一下,但这不恰好赶上了燕皇要对楚开战了么,郑伯爷原本以为应该没戏了,谁成想田无镜还真没忘记雪原野人的牲口群。 郑凡笑道: 「巧了么不是,就在先前,我刚收到军奏,在我雪海关北面数十里处,就有数万野人兵马集结着。」 「噗!」 李富胜刚喝进嘴里的酒直接吐了出来,他是有这种本能了,凡战时,不会饮酒。 同时, 李富胜眼睛马上开始泛红,显然是老毛病又犯了,急不可耐地喊来自己的亲卫: 「快,赶紧传令下去,让他们加快行军,夜半之前,先锋军必须给老子赶过来!要是让老子错过这次机会,老子扒了那几个崽子的皮!」 吩咐完, 李富胜又勐地抓住郑凡的双臂, 激动道: 「老弟,给我,一定要给我,给哥哥我!哥哥我真的忍不住了!哥哥我真的是憋坏了啊!!!」 「砰!」 厅堂外, 原本端着一盘糕点进来的柳如卿不小心将盘子摔碎了。 家里来了亲近的客人,女眷露面,是礼仪。 四娘人在籤押房里办公,暂时抽不得身,公主有了燕国封号,见客的话李富胜还得给她行礼,不方便。 所以,只能由柳如卿这半个妾室来见客。 见柳如卿还准备蹲下来捡碎盘子, 郑凡马上走过来拉起她, 「叫下人收拾就是了,别割坏了手。」 柳如卿抬头看着郑伯爷,怯生生地道; 「是,奴家知道了。」 嗯, 她的目光,怎么有些怪怪的? 脸色,还有些发白? 其实, 柳如卿心里想的是: 怪不得他一直以来都未曾要过我,只喜欢我喊他叔叔,原来他竟然……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攻城 柳如卿的想法,郑伯爷是不清楚的,毕竟眼瞅着就要用兵了,郑伯爷还没淡然到一边用兵一边红袖添香的地步。 待得柳如卿有些慌乱地下去后,郑伯爷笑着转过身对李富胜道: 「大哥放心,这一仗,小弟我给你打下手。」 「哈,痛快!」 李富胜转过身,拿起酒碗,将里头的酒倒掉,然后用舌头舔了舔碗底。 「唉,这酒,等这一仗打完了,再好好喝。」 说着, 李富胜又想起了什么,道: 「想当初打仗时,我和李豹坐在一起,那会儿,你派人从盛乐城送来的酒,但战时不得饮酒是我镇北军铁律,我和李豹就一人拿一根筷子,蘸着酒过过干瘾,李豹那傢伙喜欢剥蒜吃,吃得一军帐的味儿。」 郑伯爷沉默了,李富胜显然是怀念起已经故去的袍泽。 「郑老弟,咱们沙场之人,战死沙场,本是最好的归宿,我这辈子,杀孽太多,也没求过自己能安度晚年。 不过我也不怕死,从穿起这身甲冑以来,已经有太多的好兄弟早早地在下面等我了,等我下去时,也不会觉得寂寞。」 「大哥,出征在即,说这些,不吉利。」 「不吉利个啥,野人罢了,要是那野人王还在,说不得还能有些讲究,现在的野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老子的兵加上郑老弟你的兵,咱们凑个十万铁骑下去,还能怕他们? 就这群土鸡瓦狗,还不能让我去忌讳什么。」 说着, 李富胜走到郑凡身前, 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忽然压低了声音, 道: 「上次倩丫头在你这儿昏了过去,是你的手笔吧?」 郑凡不知道这事是郡主写信告诉李富胜的还是李富胜自己猜出来的; 但,无所谓。 郑伯爷很干脆地点头,道: 「是。」 「都是年轻人,有点儿看不对眼,也正常。」 郑凡没说话。 「倩丫头也是可怜的,就像是你府邸里的小侯爷一样,身为他们的子女,这辈子,註定不得舒坦。」 第1429页 郑凡嘆了口气。 「来,莫说这些了,要打仗了,得拿出该打仗的精气神,攻城战,打起来肯定憋屈死个人,哥哥我这次就得在雪原好好耍个够。 来,郑老弟,这地儿你熟,你来与我说说,这仗,到底该怎么打,太深入雪原,咱们没那个时间,但将靠着你雪原的这东半块给它犁一遍问题还是不大的。 劫掠来的人、牲口、毛皮,都是有大用的。 想必郑老弟你也清楚,咱大燕现在看似疆域庞大,但自打吞併了三晋之地后,其实一直没缓过劲儿来,这次咱们能在雪原上搜刮到多少,咱这后头的压力,就能小一些,百姓,也能多留一口吃食。 来来来,说好了,我带兵冲锋,但怎么打,怎么安排,你决定。」 郑凡点点头,笑道: 「我的想法可能会有些周折,也有些麻烦,但想来,应该是值得的。」 …… 天,渐渐黑了下来,桑虎的这支迁移队伍,开始扎营了。 外围的各部兵马其实还未退去,且呈现出越来越多的架势,各部兵马,从白天的不到三万,已经聚集到四万了。 因为有更远的部族派出了族内勇士想过来分一杯羹。 但因为金术可派人给他们传达了警告,所以没有部族敢率先发兵,但想让他们就此离开,他们又不捨得。 这可是一支三万人的部落,而且还非常之松散,可以想见,只要几家兵马沖一下,剩下的,就是掠夺他们的人口了。 就这般直接放弃掉,真的下不了这个心。 最重要的是,雪海关那支燕人的兵马,白天就是这么多,晚上,也是这般多,也不见雪海关那边再派兵过来。 要是那位伯爷亲自来了,且领了个七八千骑兵过来,说不得大家也就散了,但你就几百号人,就真的想将我们全部管住? 一时间, 各部开始派人来到金术可所在的小营地,进行各种试探。 金术可倒是来者不拒,谁来都见,也都和他们说话,但对于这些部族的暗示,金术可都是一口回绝,严正地告诉他们,这支迁移而来的野人部族是要进雪海关的。 同时,金术可也清楚,这些部族的头人一边不断派人来找自己,一边他们自己,肯定也在商议着。 毕竟他们人多,毕竟这是他们理解中的他们野人家,自己的事。 雪原的规矩,吞併周边小部落壮大自身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你燕人再强大,再能打,你毕竟只在雪海关里,你还没能征服茫茫雪原呢! 这种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 篝火,在燃烧着,不时发出木柴的轻微爆裂声。 桑虎在擦拭着自己的刀, 擦一会儿刀, 再抬头看一眼立在自己身前的雪狼王旗; 在其身侧,一众勇士已经躺在地上裹着皮毯休息了。 这些,都是最为忠诚也是最为精锐的勇士,他们在养足精力,一旦外围有风吹草动,他们能马上握刀翻身上马。 终于, 外围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 桑虎攥起了刀, 被围困于中央的他,没有派人去尝试突围去外头看看,因为这是纯粹送死,所以,桑虎不知道,在更外围,是因为一支燕军的出现,让他这一支拼凑起来的部族在数万红了眼的野人各部兵马面前,保留到了现在。 当然,也就只有到现在了。 哪怕这般做,可能会触怒那位伯爷,但一来,事儿是大家一起犯的,心里,自然也就有一种法不责众的意味; 二来,雪海关那边兵力似乎一直有些不足,在打完乃蛮部后,他们就没再往雪原出过兵。 最重要的是, 这些部族的头人清楚, 他们确实可以向雪海关低头,甚至能去当面跪伏下来舔那位平野伯爷的靴子,因为那只是面子上的事情,而他们,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个。 但涉及到雪原一亩三分地的自家事情时,若是真的因为雪海关轻飘飘的一句警告,自己这边诸多部族就只能退却的话,那岂不是又将一位新的「野人王」给请了回来? 若真是这样的话,何苦来哉当初? 先把这一票给做了,人口给分了,到时候,雪海关要是问责下来,赔点儿牛羊给那位伯爷一个面子就是了。 他难不成,还真要硬来? 因为乃蛮部的前车之鑑,所以藉助着这个契机,这些部族的头人们在先前已经歃血盟誓,在这件事上,会保持共进退。 外部的压力,会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内部开始整合,这个规律,一直未曾变过,只不过现在的雪原还是和当年野人王在时,不可同日而语。 桑虎身边的所有勇士也都快速地起身,抽刀上马。 然而, 正当桑虎准备举刀向前时,外围的野人各部兵马,忽然发生了譁变。 …… 其实,不能叫之为譁变,但如果将野人诸部联军看作一支军队的话,眼下的局面,真的和譁变没什么区别。 正当头人们准备按照约定一齐发动进攻时, 在他们的后方,忽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带着一种捨我其谁的恐怖气势! 当即, 所有头人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第1430页 燕人, 来了? 一些野人头人已经开始忍不住用野人语叫骂起来,这该死的燕人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早来一点,大家就赶紧磕头退走就完事儿了; 晚来一点,大家已经吃干抹净直接回窝了。 然而, 很快, 各部头人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不仅仅是在自家后方也就是南面,出现了大规模骑兵的身影,在北面和西面,也出现了燕军骑兵的身影。 各部其实都有哨骑在外面,这点本能他们还是有的,所以,很快,各种哨骑反馈而来的消息让头人们瞬间丢了魂。 他们第一反应是,雪海关,哪来来的这么多燕军? 最可怕的一点是,北面,居然也出现了燕军,这意味着燕军早就已经迂迴了过去,眼下,他们应该是被燕军的骑兵军团给包了一个大圆。 原本在外围的头人们二话不说,直接下令自己族内勇士跟着自己撤离,这个松散的联盟,刚成立,就直接瓦解了,数目众多的野人联军,也在此时直接成了无头苍蝇。 这, 还没真正接战呢! 桑虎身边,一众勇士很是茫然地望着四周,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桑虎, 脸上则是露出了笑意,他猜出来了,应该是燕军来了。 但他笑的,不是自己得救了,而是这群蠢货,他们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野人王在时,野人大军可以和司徒家的精锐铁骑决战,几次大会战,虽说都有提前设伏出其不意的成分在,但野人勇士,是敢沖敢拼的。 待得他们入关,缴获了大量军械装备自身后,他们甚至敢和燕人对沖。 每次开战前,野人王站在台子上,一番高唿下来,宛若真正地将星辰之光注入到了勇士们的体内,让他们变得无畏; 就算是最后大败的那一次,野人大军也是主动和田无镜所率的大燕最为精锐铁骑面对面沖阵后战败的,绝非一触即溃。 因为出过一个野人王,所以羊群一段时间内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狼的错觉,但当梦醒后,才愕然发现自己,居然依旧是羊。 各部联军的崩散,仅仅是一个开始,很快,燕军骑兵开始和野人接触。 南面,燕军势不可挡; 北面,燕军势不可挡; 西面,也依旧是势不可挡; 最重要的是,每个方向上,燕人数目都非常之多。 一些野人头人们一边率领自己族人逃窜一边也在纳罕,就算是雪海关里的燕军全都出来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啊! …… 「直娘贼,没意思,没意思,这叫什么仗啊,还没沖阵呢,他们就直接溃退了?」 李富胜明显很不满意,这不是他想要的战斗。 他厚着脸皮从郑凡这里要来了沖阵的资格,结果他还没上场呢,对面就提前下场了。 这根本就不是在打仗,而是在赶羊。 「我说,郑老弟,就这种对手,你每次写摺子给王爷给颖都给朝廷时,都要诉苦一遍为国戍边抵御野人的艰难不易?」 郑伯爷笑道:「会闹的孩子有糖吃。」 对李富胜,郑凡真没什么好避讳的,瞎子说过,精神病人,往往是很纯粹的。 「不过,晋军这次发挥也挺好,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李富胜纳闷道,「当初被咱们打时,被打溃一路后,剩下的,直接就跟着崩了。」 「晋人打野人时,不需要动员。」 其实,当初三晋骑士,真的不算差,但奈何被从后面的一番突袭直接打崩了主力,然后被连续追击给彻底打散了,也打掉了其精气神。 但等对付野人时,晋军兵马的自信心,一下子就又找回来了。 毕竟,数百年来,除了野人王那几年,其余时候,都是晋人压着野人随意揉捏。 这种心理优势一旦建立起来,对交战双方,都会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 「郑老弟,我见你这口袋,还缺一边啊,怎么着,真是要赶羊啊?」 「对,把他们往东面赶。」 战争, 确切地说,追逐,还在继续。 如果从高处向下看的话,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片黑色的大海裹挟着中心地带的杂色向东面行进。 而这时, 金术可来到了桑虎面前。 桑虎开口问道:「王,在你们那里,是么。」 金术可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 桑虎又问道:「我能见着王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们燕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只是拿死来威胁我?」 「你随我来。」 说完,金术可转身就往外走。 桑虎身边的一众勇士马上上前阻拦桑虎, 桑虎直接推开了他们, 道: 「燕人就算要杀我,也不用折腾这番功夫。」 四周, 都是茫茫无边的燕人骑兵。 说完, 桑虎跟着金术可一路往外走,来到了一处帐篷里。 金术可没进去,而是站在外面,抱着双臂。 桑虎迟疑了一下,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去。 他看见了一个脸上有一道恐怖刀疤的男人,正坐在帐篷中间的毯子上。 第1431页 而在那个男子身侧,站着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扛着一双巨斧,瞅见他进来时,脸上露出了憨笑。 「桑虎。」 苟莫离开口了。 其衣服下面,其实被绑着很多条锁链,确切地说,野人王是被锁在帐篷中央,因为在其毯子下面,还绑着一个大铁球。 桑虎笑了, 然后对着眼前的男子,跪伏了下来, 道: 「王。」 苟莫离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王,您还活着,真好。」 「我,活得还可以。」野人王回答道,「我投靠了燕人。」 「属下在看到王的信时,就知道了。」 「桑虎,你还信我么?」 桑虎摇摇头,道:「不信了,是真的打不过燕人啊。」 「打不过,就加入嘛。」 「王,英明。」 苟莫离发出一声嘆息:「我,放下了。」 「属下,也已经放下了。」 苟莫离伸手指了指南方,那里,是雪海关的方向。 「我向那位平野伯,要一个小官职,他拒绝了。」 桑虎摇摇头,道:「小气了。」 「不不不,那位平野伯说,他麾下名义上有七镇兵马,但唯独缺了第一镇;雪海关军民都以为,这一镇,是留给这位伯爷日后亲领的中军。 但那位平野伯对我说, 只要我帮他打下了镇南关, 他把第一镇,交给我。」 桑虎道:「属下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多,但听王的意思,应该是很大的好事。」 「是啊,如果帮他拿下了镇南关,南有镇南关,北有雪海关,这两关他若是在手,假以时日,相当于当年半个司徒家在他手中又復活了。 那个时候,他确实有魄力有那个资本,收我当狗了。」 桑虎点点头。 苟莫离想要伸手拍拍脑门,但手,却没抬起来,链子太重,只能道: 「但,应该要填很多人命进去,填咱们圣族的命。」 桑虎笑了, 道: 「可以啊,反正咱们圣族的命,不值钱。」 野人王仰起头, 又低了下来,舔了舔嘴唇,道: 「是啊,不值钱。」 …… 等到天蒙蒙亮时,大半个晚上都在行军的李富胜宛若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 前方的军情不断来报, 被燕军裹挟的野人兵马,进入了东面的那两座原本空置的城池里; 野人实在是无处可退了,只能依託那两座当年司徒家建立在雪原上的城堡暂做依託。 同时,各部头人都派出了代表想来找平野伯求情,高唿着他们知道错了,希望平野伯给一条生路。 平野伯深刻听取了他们的意见, 并对他们的遭遇深表同情, 然后, 将他们都给砍了。 骑着貔貅的郑伯爷来到李富胜身侧,郑伯爷胯下的貔貅颐气指使地对李富胜身下的貔兽打了一声响鼻。 「老哥,打起精神来嘛。」 「郑老弟,你到底想干嘛?」李富胜疑惑道。 本来,昨晚就能解决一切的。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身后, 李富胜回头看去, 发现一架架箭塔、攻城锤、投石机正被向这里推来。 李富胜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瞬间再度泛红。 「这是,这是要……」 郑伯爷点点头, 轻飘飘道: 「拿他们练攻城。」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鸡就用宰牛刀 李富胜的脑壳,有些晕乎乎的,因为郑伯爷先前的那句话,让他有些一时接受不过来。 坦言之,李富胜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人,当然,他自己也从未标榜自己是个好人; 用他自己的说法,他这辈子造下的杀孽太多,也没想过得以老死病榻得个善终了。 他喜欢杀人,喜欢那种热乎乎的鲜血一层层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这能让其内心,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很早之前,瞎子就说过,李富胜有心理疾病。 李富胜自己也清楚,所以当初第一次和郑凡见面时,还特意叮嘱过郑凡在必要的时候要提醒自己去克制住那种冲动。 然而, 李富胜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二层,却未曾想,昔日自己提携且看好的小阿弟,居然不声不响地已经上了第五层,需要自己抬头往上看。 他可是还记得,玉盘城下,郑凡传达杀俘命令时,明显带着一种强撑的情绪在,这意味着当时郑凡的内心,有着极大的排斥情绪。 李富胜不清楚「理性」和「感性」这种词彙,但能分辨得出来,当时郑凡心里是不愿意下达那项命令的。 但这才多久过去, 当初的小阿弟, 现在可以很是平静地对自己说,拿那几万野人的命,去练习攻城。 且这绝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在自己见到他,确切地说,是他见到自己以及得知自己带来了这么多兵马过来后,马上就想到的一个方案。 没有预演,也没有深思熟虑,因为雪海关的兵马,打遭遇战和突袭战还可以,但想要像赶羊一样将这数万野人赶向一个区域赶向那两座城,就算他雪海关不留一兵一卒守家全员出动,也做不到。 第1432页 所以,这真的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什么意思? 就是忽然嘴闲了,想嚼两片薄荷叶,晚饭想加一盘猪头肉。 而这数万野人的命,在自己这位小阿弟眼里,只是两片薄荷叶,一盘猪头肉。 李富胜自己是对杀戮的渴望,他享受其中,而郑凡,呈现出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或许, 这是因为李富胜这几年见郑凡的次数不多,天天待在郑凡身边的人,可能感觉反而没那么深,就是郑伯爷自己,其实也没留意到自己心境上的变化。 郑伯爷看向李富胜,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李富胜这才恍然过来,为自己先前的走神讪讪一笑。 这时, 何春来带着人,扛来了一张桌子,一张靠椅,随即,还在桌子上摆上了新鲜的瓜果,靠椅左右,分别插着大燕黑龙旗帜和郑字旗。 陈道乐则将画板放在了斜对面立起,画纸已经铺好,颜料,也已经调配好。 「这是……」 李富胜显然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这是打仗啊还是踏青? 郑伯爷则走到靠椅前,坐了下来,双腿搁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着瓜开始吃了起来。 另一边, 陈道乐开始作画。 李富胜走了过来,他虽说是个大老粗,但也清楚这时候自己不该走入「画中」,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郑老弟,你这是?」 「留个纪念。」郑伯爷笑了笑,招唿李富胜一起过来吃瓜。 李富胜摇摇头; 其实,他能理解这种作画的习惯,当初他们一群总兵在镇北侯府时,每个人也被镇北侯请来的画师画了两幅,一幅是身着甲冑,一幅是身着便装,但无疑姿势都是极为正经一板一眼的,哪里有像郑凡这样子的? 郑伯爷此时也没功夫向李富胜解释什么叫「宣传」,作为一个造神运动中的「神」,这是郑伯爷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陈道乐先画一幅,这一幅,是郑伯爷自己收藏的,也可以再临摹几张,送人; 随后,陈道乐也会设计雕刻出一个模版以方便拓印,拓印的版本自然不可能精细,但还是能清楚地看见远处在打仗,近处正在吃瓜的郑伯爷。 过年时,雪海关的铺子里会售卖郑伯爷的年画,军民们会将其买回家,做门神的有之,放家里正堂供奉的也有之。 好在,陈道乐只是做了个轮廓和构图,剩下的,郑伯爷就不用再继续摆姿势了。 李富胜也没等多久,就和郑凡一起来到了前线。 前方,有一座城堡。 这座城堡在歷史上更改过很多次名字,因为每一代司徒家家主更替后,都会重新对其进行改名,已经成为定律。 因为在雪原筑城,本就是很光彩的一件事,这意味着晋人不仅仅是将野人完全驱逐出了三晋之地,还能在雪原上对他们进行肆意揉捏。 这两座城陷落后,野人王曾给它们进行过重新命名,一座,叫安乎,一座,叫沓叠。 是野人语中,开始和结束的意思。 野人王的本意,大概是想要宣告,野人被晋人欺压的歷史,结束了,野人的光明未来,开始了。 梦想,还是很丰满的,就是这现实,骨感得硌人。 此时,处在郑伯爷和李富胜前面的那座城,就是安乎城。 城墙其实并不算特别高耸,和镇南关,是没法比的,和雪海关,就更没得比了。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果说燕人的天赋在于兵器冶炼和锻造,那么晋人的天赋就在于城池建造。 天难关、镇南关、雪海关等等这类雄关重镇,都是晋人的标杆作品,只可惜: 雄关依旧在,不见晋皇来。 按照郑伯爷的吩咐,燕军兵马,分为了三部分。 中军主力,在安乎城下; 一部分,在金术可和柯岩冬哥的率领下,已经开始对这些部族的牧场和本部进行劫掠。 他们族内的勇士,基本都被驱逐围困在了这里,部族内,必然极为空虚,破他们的牧场本部难度不大; 另一部分,则继续盯着沓叠城,那里的野人兵马一旦有想要突围的意图就马上将他们逼退回去。 麾下兵马足够,做起事来,就游刃有余得多了。 「大哥,请。」 郑伯爷请李富胜和自己一起登上一座箭塔。 如果是真的对楚开战的话,郑伯爷是不会跑到这上面去的,因为攻城战开始后,双方的投石机会不停地对砸,城内投石机的主要目标以及城墙上的巨弩的目标,就是攻城方的箭塔。 但现在野人刚刚被驱赶进去,根本不可能有这个东西。 上了箭塔后,视野就好太多了。 李富胜伸手抚摸着箭塔对敌一侧的铁皮,感慨道: 「郑老弟,我也曾在颖都和奉新那边看那里的匠人造的攻城器具,但你这里的,明显比他们的精细和考究多了。」 郑凡回应道:「那里最开始,也是被我的人培训的。」 当初第二次望江之战,靖南侯挂帅出征,郑凡还是盛乐将军,领兵过去接受调遣,当时以为要攻打玉盘城,所以薛三就带着一帮匠人造了一些器械,那一次,也被田无镜留意到了,这也是之后田无镜将天机阁的人交给自己的原因。 第1433页 「郑老弟,哥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了,哥哥我老早就觉得你是个人才,但真没想到,世间竟然有郑老弟这种人物。 所幸,郑老弟你是我燕人,若是生于干国或者楚国,那我大燕,就真的要头疼了。」 郑凡闻言,笑道: 「若是生在干国,哪里会从军啊,早考科举去了,东华门唱名才是好儿郎不是?」 「哈哈哈哈,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战场,已经在铺陈开了。 大军前压,箭塔和投石机也装配就绪,但距离真正的攻城还早,先是民夫以及辅兵开始出力,挖壕沟立寨。 城内守军为了防御,往往也会预先设置下陷阱,疏通疏通护城河之类的,但攻城方也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止城内守军冲出来反杀一波。 其实,现在的准备工作,还是以雪海关的兵马为主,李富胜所带来的兵马,则是在旁边看护。 李富胜见状,当即下令道; 「命我部校尉以上将领,凡无外围警戒任务人在这儿的,都给我聚起来观摩。」 吩咐完, 李富胜下意识地伸手在箭塔栏杆上搓了搓, 感慨道: 「郑老弟,瞧着下方秩序井然的样子,你这,真的是得了咱们王爷的真传啊。」 田无镜用兵,最为注重细节和严谨,而这,最直观的体现,就在各路兵种各部兵马的有条不紊的配合上。 在李富胜看来,郑凡是田无镜的亲传弟子,用兵之法上的相似,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李富胜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兵马的训练,都是梁程一手操办的。 只能说,梁程和田无镜一样,或者说,真正的强大军队,其必然是注重战术纪律性的。 但郑伯爷早就习惯了将魔王们的功劳据为己有, 当下, 也只是轻轻点头, 向前指了指, 道: 「大哥,你看,第一轮抛射要开始了。」 投石机开始进行抛射,只是,第一轮抛射的效果,并不如人意,除了少数砸到城墙以外,一大半,其实都落在了城墙外头,还有一小部分,砸入了城墙内。 总之,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 「这是试射。」郑凡对李富胜解释道。 李富胜点点头,虽然以前在荒漠时没城池给他攻打,但作为统兵总兵,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不过,虽然站在郑凡和李富胜的这个视角,第一轮试射并未取得太好的效果,但前方安乎城内的野人则是被这石块砸落的动静给吓坏了。 安乎城,毕竟只是个城堡,在挤入大量野人后,里头就显得相当拥挤了,所以,那些砸入城墙后的石块可谓是造成了极大的杀伤,目标太密集了,只要打进去,大概率就能有所收穫。 一轮试射刚结束,安乎城内就有四五名野人骑士打着不知道从哪里扯的白布做的白旗一边挥舞着一边向城外燕军这里过来。 野人投降了,因为对于野人而言,这一战,根本就没得打。 从他们在面对燕人骑兵包围从而崩散开始被裹挟后,他们其实已经失去了在这场战争中去抗衡的能力。 哪怕如今被驱赶入了城,但安乎城和沓叠城已经荒废许久了,除了一些牧民偶尔会依靠在墙角边躲避风雪外,其余时候因为这里距离雪海关太近,所以没其他人会过来。 城内,没有粮食,也没有什么守城器械,这城,还怎么守? 最重要的是,除非野人王忽然死而復生,且决定不计前嫌救他们,否则他们连援兵都没有,其他没参与这件事的部族,一来距离太远,二来,他们也不会发兵为了救他们而去和燕人死磕。 只是,还没等那些个野人请降的骑士过来,军阵前排的弓弩手就已经张弓搭箭,一轮齐射之后,请降的野人连带着他们的坐骑,都被射成了刺猬。 真正的攻城战,还没开始呢,郑伯爷怎么可能允许对面提前点投降? 这一幕,自然也被城内的野人注意到了,终于,城墙上,开始出现成群的野人身影。 显然,在投降被直接拒绝后,城内的野人头人们,开始做起了抗争,哪怕这种抗争,註定无力。 而这边,燕军则在继续着自己的「操练」,虽说城内的野人应该很「脆」,但燕军很是珍惜这场来之不易地演练机会,所以完全是杀鸡就是要用牛刀的架势。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 伴随着第二轮投石机的抛射,安乎城西面城墙上,遭遇了石块的勐砸,一时间,城墙上本来被安排上来的野人被砸得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而在下方,盾牌手列阵上前,为前排,箭塔在后,被推动前进,最后头,则是攻城锤。 「不得不说,晋人筑城的工艺,是真的好。」李富胜赞嘆道。 第二轮的抛射砸得挺准的,但并未对安乎城的城墙造成太过明显的结构性损伤。 这意味着这座城,并不是豆腐渣工程,且要知道,这座城是防备野人的,在之前的岁月认知中,野人,哪里会攻城?又哪里能弄出投石机? 但晋人,就是这般刻板地将城墙修筑得棒棒的。 可以想见,如果野人王当初成功撤退回了雪原,就是这两座小城堡,都得需要追击的兵马花费多少的代价去攻打。 第1434页 城墙上,开始有野人开始向下射箭,零零散散的,显然,是第一波死伤的野人消耗得太快,第二批还没能安排上来。 且野人除了弓箭,没其他的守城器械可用了。 待得距离足够后,箭塔上的燕军弓箭手开始射击,因为高度的差距被箭塔给拉平了,所以箭矢的杀伤和效果比在下面往上射要好很多。 下方,还有地面的弓箭手躲在盾牌手后头进行掩护。 一时间,燕军攻城这方的箭矢完全将城墙上野人的箭矢给压制了下去。 攻城锤开始前押,野人们再蠢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干嘛用的,但奈何却没有办法解决它,只能看着这个大傢伙来到了城门前。 「咚!」 「咚!」 「咚!」 三次撞击后, 城门, 直接被撞开了。 推动攻城锤的士卒们都愣了一下,感觉有些不真实。 远处箭塔上,李富胜喉结动了一下,道:「这,郑老弟,莫非你这推动攻城锤的,都是军中高手?」 郑凡则道:「先前城内有野人出来请降,就是走的这个门出来的,他们应该没在城门后堵塞东西吧。」 「哦,这样啊。」 其实,有件事郑伯爷不知道,那就是野人王当初率军打下了安乎城和沓叠城后,那会儿还没入关的野人可是兴奋坏了,毕竟真的是穷坏了,将城内晋人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洗劫一空,甚至连城门都被拆了带走了,因为城门上有铁钉和铁皮。 最后,被野人王发现了,野人王大怒,当即斥责了他们,下令他们别的可以拿,但你得把城门给我安回去! 迫于野人王的威望,野人们还是规规矩矩地将城门又给安了回去。 但这么个一拆一装,这城门,其实早就成了形式主义的城门了。 就在这时,第三轮投石机抛射开始,第三次的抛射物上浇了油脂,所以抛射出去的,是火球。 这一次抛射,距离稍微拉远了一些,也就是故意地砸入了城墙后头。城内当即又传来了悽厉的惨叫声。 紧接着, 盾牌手这才让开了道,燕人士卒扛着云梯冲了上去,将云梯架在城墙上后就开始攀爬,已经拉到足够距离的箭塔,因为来自城墙上的阻击实在是太过轻微,所以没有选择拆卸下方的零件让箭塔整个栽倒向城墙,而是直接自上方拆卸下了一个长条形的挡板,当作了桥。 里面的弓箭手直接抽出兵刃,踏着这个桥冲上了城墙。 城墙上零星的野人很快就被清理,燕军很轻松地就占领了西城墙。 李富胜砸了咂嘴,有些惋惜道:「好是好,就是太快了,还没品过味儿来。」 郑凡听了, 笑道: 「这好办。」 随即, 郑伯爷吩咐身后的一名亲卫: 「鸣金收兵,换一面城墙再攻。」 第三百一十三章 真的狗 作为一头上古殭尸,梁程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人,是这个世上适应能力最强的存在。 这句话,在郑伯爷身上得到了极好的诠释; 还记得当初在虎头城,郑伯爷被选入民夫营,薛三帮他背着甲冑,梁程帮他拿着刀; 那一晚, 梁程和薛三将一个蛮族骑士按在了郑伯爷面前, 郑伯爷一刀下去, 将其给砍死! 两世为人,那是郑伯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清晰地感知到鲜血扑面而来的滋味,且引起了来自生理上的严重不适应。 几年过去了, 如今的郑伯爷, 却能够在攻城时,很平静地下令退回来,再打一次。 宛若将面前的安乎城以及城内的野人们,当作了红帐子里经验丰富的姐们儿,轻轻一拍: 来,换个姿势咱继续。 在郑伯爷看来,是在这个世界的经歷以及风风雨雨,改变了他,促使他变成这样; 但在魔王们看来,是这个世界的「自由」,让主上恢復了他内心的本性。 总之, 在平野伯爷的命令下,已经完全攻上西城墙的燕军,开始撤兵了。 云梯,也自己运了下来,箭塔,又推了回去。 发挥效果太好的攻城锤,在撞开城门后,就又默默地往后挪。 各路兵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后退。 李富胜的眼睛眯了眯,赞嘆道: 「郑老弟的练兵之法,哥哥我,佩服了,侯爷当初带我们打仗的时候就教过我们说,进攻时勐如虎,这并不难做到,但撤退时井然有序,方为真正的精锐。」 虽说这是在攻城成功后进行的撤退,但各方面都能做得这般严谨,可以说,这支军队,已经不逊靖南和镇北了。 就算是有差距,也可能仅仅是兵员个体素质上的一些差异,这也是源自于郑凡麾下接收兵源时的一些限制所导致的。 但,这仅仅是瑕不掩瑜,最重要的是,李富胜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几年几番大战下来,很多当年自己麾下的老卒,要么战死,要么伤退离开了行伍,新兵补充进来后,虽然看似在战斗力上没有明显的下滑,但真正深层次的变化,他这个当总兵的,是能够察觉到的。 百战之后,老兵凋零。 凋零之外,还有腐化。 第1435页 镇北军以前是在北封郡吃沙子的,调入京城后,李富胜就明显感觉到自己麾下兵马的转变了,等再进入晋地,驻守一方后,这种转变,更为明显。 日子好过了,也见过真正的花花世界了,眼里瞧着的,不再是北封郡红帐子里膀大腰圆的老姐们儿了,开始瞅上青楼的娇滴滴女子; 所以,李富胜是坚决支持伐楚的,和燕皇所看到的大方向不同,李富胜是担心自己手下这支在北封郡打磨出来的兵马,再过一些年,身上的锐气都要被磨散掉了。 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能歇,不能停,继续打仗,不停地打仗,不停地给麾下兵马灌输杀气,让他们经歷血与火的洗礼。 到最后,平灭了干楚二国,再堕落,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李富胜的想法,就是这么的朴实。 接下来,选择进攻的,是南城墙。 且攻城的队伍,换做了李富胜麾下一路兵马。 同时, 为了避免再出现先前那种野人不出力消极懈怠导致演练效果大打折扣的事情发生,郑伯爷找了两个俘虏,让他们进城带话。 话很简单: 燕军,可以接受你们的投降,但所有贵族和头人,必须被处死! 所以,接下来的第二轮攻城,哪怕李富胜亲自指挥着,但整体所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比第一次,要差太多。 如果说先前郑伯爷麾下的雪海关士卒攻城时行如流水,那么李富胜麾下的这支兵马攻城时,就真的是磕磕绊绊。 且就算是郑伯爷派人给他们传达了「加料」的消息,但他们依旧不以为意。 镇北军,确实是一支骄兵。 就算是第一次望江之败,败的也是左路军,李豹所率领的镇北军一部为大皇子殿后,打得,其实真的可以,无可指摘。 所以,他们真的过于骄傲了。 在看着先前西城墙被攻打得这般容易后,他们这次的进攻,真的是过分轻敌。 轻敌就算了,居然连先前基本的攻城操作都没做好。 投石机砸了两轮,听到城墙上野人的惨叫声后,一名校尉立功心切,许是看见平野伯也在这里,所以也想以校尉的身份亮亮眼,所以未等盾牌手和后方箭塔以及攻城弩的压制上来,就直接带着手下人扛着云梯上去了。 但这次,野人所激发出来的作战意志是真的强,箭矢一下子加大,且城墙上的野人开始不断地从下方补充过来。 云梯攻势一下子受阻,那名校尉倒是个好汉,自己披坚执锐抢先上去,企图在城墙上杀出一个爆点。 他确实也做到了,在其率领下,十几个燕军士卒跟着他一起撑开了一个局面。 但因为他们过于激进,导致节奏上和后续部队没能统一,他们在城墙上占位成功却没能等到及时的后续袍泽相助将这一面给撕开,使得他们一直在城墙上处于寡不敌众的状态。 最后,那名校尉身中数刀数箭,战死在了城墙上。 迫不得已之下,李富胜只能下令投石机再抛射一轮后,收兵。 不是不可以继续打下去,因为燕军强,野人弱,野人就算是一时打出了气势,燕军继续压下去,野人迟早得崩盘,重复先前西城墙的一幕。 但李富胜是越指挥越脑瓜子疼,同时,他也清楚蛮打下去,固然可以给自己挣来面子,但却可能造成更大的损伤,因为自己的面子而造成部下不必要的损伤,不值得。 但这一收兵不要紧,那名校尉麾下剩下的近百名士卒,居然没有根据后方传递来的收兵号角声后撤,而是继续在攀爬云梯继续杀上去。 原因在于,镇北军有极为森严的军律。 若战败,主将战死而部曲存活者,杀无赦! 这是镇北军一直以来所奉行的铁律,而很显然,当那名激进的校尉战死后,其麾下的士卒们已经疯魔了,因为他们本能地认为,撤回去,也是死,与其被自己人杀死,还不如向野人冲去。 由点带面,这帮人的行动牵扯着本来要撤退的其他各路燕军一时犹豫起来,将袍泽丢了继续撤,这事儿不地道,不撤嘛,军令又已经发出了。 所以,和先前郑伯爷下令撤就井然有序地撤截然不同的一幕出现了,李富胜麾下这支燕军撤退时,完全前后脱节了。 弓箭手还想着接应一下袍泽呢,盾牌手却已经退到弓箭手后面去了。 步调一步乱,步步乱。 到最后,李富胜一边咬着牙继续下令撤兵,一边派出自己的亲兵队伍主动上去接应,又折损了不少人马后,才算是将这一场乱糟糟地攻城演练给结束。 而此时,已经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开口道: 「其实李富胜自身也有很大的问题,他可能真的是不熟悉攻城战的指挥,外加先前看见咱们做得很好,所以本能地想要跟着咱们的节奏走。 但其实,在那名校尉登上城楼时,李富胜完全可以下令前阵完全掩杀过去了,顺势将这面城墙给清扫掉问题是不大的,偏偏他还在那里按部就班。 至于后续下达的撤兵命令所出的乱子,还是在于李富胜麾下兵马,已经习惯了野战的打法,思维意识习惯,还没能切换到攻城这方面来,确切地说,他们其实还没这个意识。」 郑凡点点头,道:「这个,应该是田无镜去头疼的问题,话说,你觉得田无镜会攻城么?」 第1436页 梁程沉默了。 「嗯,怎么了,实话实说就是了,不要给他留面子。」 「主上,属下觉得,靖南侯的用兵习惯,其实比之在野战骑兵对阵,更适合攻城战。」 「哦。」 郑伯爷瞭然, 道: 「原来你刚刚是在给我面子?」 因为我问了一个在你们这种兵法大家眼里,很蠢的一个问题。 「属下不敢。」 「反正,也无所谓,咱们在这里练练手,等伐楚时,肯定还有的练的。我可是听说,大楚的那位年尧在镇守镇南关和田无镜对弈时,可以说是相当的怂。」 根据情报以及郑伯爷亲自走过镇南关附近的所见所闻来看, 那位曾在大楚诸皇子之乱中生擒好几个皇子风光无限的年尧大将军,在镇南关,可谓是将缩头乌龟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 燕人挑衅,他在修城; 燕人叫嚣,他在修城; 天气好,他在修城; 天气不好,他也在强行继续修城。 所以,经他一任,他不仅仅在镇南关的东西两侧,修筑了两座防卫森严的军寨,同时还在镇南关北面,仿照着雪海关之余安乎城和沓叠城一般,修建了两座城堡。 田无镜年初时之所以大兵压境,一方面是为了策应在楚国不知道在搞什么但肯定是在搞什么的郑伯爷; 另一方面也是发现这个楚国大将军居然还想继续往外修城! 所以,燕军出动,压缩了镇南关的势力辐射范围,让年尧继续在外围修城的计划泡汤,据悉,当时有两处地方都已经在打地基了。 也因此, 伐楚,不仅仅是要打一个镇南关,像眼前类似安乎城这种规模不是很大的城堡,也需要去攻克。 老田不可能不清楚自己麾下的燕军擅长什么和不擅长什么,所以,类似的教学演练,在伐楚中,必然还会继续。 不擅长什么,就在绞肉场里学呗,这种环境下,学东西,肯定快。 就像是后世的高考,若是考得不好要被枪毙的话,不一定能考上状元,但肯定比不被枪毙要考得好得多一个道理。 这时, 收兵完成的李富胜走了过来,黑着一张脸。 他是真的气啊,气得简直要炸了。 丢人, 真丢人啊! 军人,其实最是要面子的,嘴上就算不说,但其实明里暗里都在较着劲儿; 李富胜这次是完全给郑凡麾下雪海军先前演练,来了一场对立面的反面示范。 待得李富胜来到郑凡面前, 郑凡直接开口道: 「大哥,你先前在那面已经登上城墙时,应该不拘泥于形式,直接下令前阵掩杀过去……」 李富胜耐心地听着郑凡的话,脸色,慢慢地恢復了平静。 梁程在旁边微微颔首,在人际交往方面,他发现自己距离主上的层次,已经在越拉越大。 在平常人看来,当面分析对方刚刚犯下的错误,是很失礼也是极为冒犯人的一件事。 但李富胜这种人,他其实最不需要的,就是虚假的安慰。 他是一个很务实将领,所以,主上现在就直接帮他分析先前的问题之处,其实是最好的缓解尴尬的方式。 学问啊,学问啊。 梁程在心里感慨着。 至于主上现在对李富胜所说的似乎和自己先前说的话有九成九相似这种小事情,他是不在意的。 听完郑凡的话后, 李富胜重重地点点头, 道: 「是啊,自我至下,问题真的不少,好在这次打的不是楚人的城池,否则像刚才那般,我们的损失,会扩大不知多少倍。」 「就当是交学费了,哦不,是束脩。」 「对,对,这话说得好,很有道理,唉,郑老弟,哥哥我真的发现,自己真的比你白大这么多岁了。」 「大哥,你我兄弟之间,没必要再说这些话了,下令埋锅造饭吧,再召集麾下将领,做一下总结。」 「好,我听你的,这样,你,我是请不动的,你给我派一个你麾下你觉得对攻城战最得心应手的给我,让他再给我们讲讲,我也听听。」 郑凡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侧的梁程, 道: 「就他吧,他,算是得我不少真传了。」 …… 入夜后, 郑伯爷来到了野人王所在的帐篷处。 郑伯爷没急着先进去,而是让何春来先进去看了看,得知桑虎不在帐篷内后,郑伯爷才走了进去。 随即, 数十名亲卫持刀警戒于帐篷外。 野人王依旧坐在那里,但手中的链子,解开了,他正在吃东西。 樊力煮的,大杂烩。 见郑凡来了,野人王笑道;「伯爷吃了么?」 「吃过了。」 郑凡席地而坐。 「伯爷今日辛苦。」苟莫离笑道,「但属下有个小建议,可否给桑虎一个机会,让他也能带着手下人试试手练习一下攻城? 伯爷您是知道的,我们雪原人,大部分这辈子就只见过三座城; 安乎城、沓叠城和雪海关。」 野人王是知道郑凡今日所作所为在干什么了,这是在拿野人的命,来为燕军磨刀。 第1437页 但野人王毫不生气,甚至还想踊跃加入。 「这个,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郑凡说道。 「伯爷说的是,确实以后有的是机会。」苟莫离笑道。 攻城,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会缺死人。 而且,就算是死人,他的尸体,也是有用的。 死人的尸体,可以拿来炼出油脂当火油用,亦或者干脆将尸体用投石机投入城内,引发城内的瘟疫。 「伯爷和这位李富胜总兵,关系很好?」 「苟莫离。」 「属下在。」 「你知道我在燕军中入伍这么久,让我感触最深的,知道是什么么?」 「请伯爷赐教。」 「就是燕军里面,虽然也有各自的山头,但打起仗来时,是可以将后背交给袍泽的。」 「这确实很难得,但,伯爷……」 「你说。」 「那也是因为您一开始就得遇贵人,所以不用去在乎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再加上后来,您得到了靖南侯的看重,自然没人会在这方面去卡您。 水至清则无鱼,这太阳底下,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听到这话,郑凡微微蹙眉。 细细思索一番后, 郑伯爷还真回忆起来了一出在燕军里,自己亲身经歷过的友军见死不救。 那是邓子良邓参将,被干国钟天朗夜袭拔寨斩杀。 只不过,在那件事里,对友军见死不救且故意保存实力的,是郑伯爷的翠柳堡。 因为这件事,郑伯爷还被靖南侯敲打过。 所以, 并非是郑伯爷没遇到背后捅刀子的袍泽,而是因为那个会捅刀子的人正是他自己。 当你发现四周全是白色的时候,很可能,那个黑点,就是你了。 但这个例子,这段黑歷史,郑伯爷是不会自己再提出来的,没意义。 「伯爷,这一次大军出塞,斩获,必然不小,但想来大军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所以,属下觉得,拔除掉一些部族的牧场,牵走他们的牲口和人口后,可以趁着这场天威,直接对其他部族进行摊派,让他们主动送上牛羊和青壮。 他们欺软怕硬惯了,打个锣,马上就腿软,属下可以为伯爷拟定一份名单出来。」 「行,这事,你看着办。」 「谢伯爷,属下绝不会让伯爷失望。」 「等真正伐楚开始时,我会解开你身上所有链子。」 「伯爷大恩大德,属下下辈子必当做牛做马……」 「那我直接送你去下辈子岂不是更方便?」 「……」苟莫离。 …… 翌日, 燕军上午再度攻城,午时收兵;下午再度攻城,黄昏收兵。 第三天,晋营兵马攻城; 第四天,继续攻城; 第五天, 没法继续攻城了, 因为城内没粮食, 且燕军这种玩法,对城内野人精神上的折磨实在是太过可怕了,简直是魔鬼! 燕人一次次占据了城墙,又一次次退去,然后再一次次地攻上来,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最终, 安乎城内的野人们譁变,将自己的头人和贵族全部杀死后主动出城跪伏在野地上,完全放弃了抵抗。 「啧啧啧,没得玩儿了。」 李富胜有些惋惜地说道,他才刚刚找到指挥攻城的感觉。 随即, 李富胜看向自己身侧的郑伯爷, 道: 「换下一个城吧,叫沓叠城是吧?」 「嗯,不过先不急。」 「不急?要做什么?」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先给沓叠城送一些粮食过去,让他们吃点儿东西才有力气守城不是。」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剑圣出城 「姐姐,这一笔开支要特批。」 月馨将一份单子放在四娘的桌前。 四娘正在用风油精涂抹着自己的眉心,她的伤已经养好了,本想着等主上回来了就可以开始自己造宝宝的计划; 偏偏主上回来后带来了要伐楚的消息,得,这下她一个大管家当即忙得脚不离地。 一摊摊,一件件,全都需要她来打理,千头万绪的事儿,都在过她的眼。 到底是自家的事儿,别人不说没这个能力总揽大局,就是有,也不放心将大傢伙辛辛苦苦打拼几年积攒下来的基业给一个外人。 说实话,四娘都有些羡慕薛三那混帐东西了,到现在还在梁国没有回来,这是真要当他大梁的土行孙将军? 也娶个梁国公主衣锦还乡? 涂抹好风油精后,四娘伸手拿起那张单子。 单子上是一批特制的甲冑,皮甲,以及短刃。 现如今,雪海关的铸造坊夜以继日地正在开工着,期望着在开战前,多给将士们上一些甲冑,打造一些更为锋锐的兵刃,而这批特制的小一型号的皮甲和短刃,制作起来其实很麻烦,很容易打乱原本铸造坊的进度和节奏。 月馨在旁边解释道;「姐姐,这是给义字营的。」 义字营,又称义子营,自盛乐城以来就有一个传统,战死者没有家室亲眷的话,会将自己战死后的抚恤金交到学舍里去,供养一个孤儿长大。 这个孤儿会随他的姓,你给我养恩,我给你继香火。 第1438页 这些年晋地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孤儿,也就茫茫多,且自打在盛乐城确定这项秩序再到雪海关后,义字营已经有了近八百人的规模。 但…… 四娘微微皱眉,道: 「都是些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指的是已经不是小孩,却还没到青年的那个坎儿; 四娘觉得,让他们去上战场,好像还早了一些。 月馨开口道;「我夫君的意思是,他们是咱们伯爵府的未来,这场大战,应该让他们去见见世面。」 义字营,可以说是最纯粹的一支后备力量了,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且是受战死兵卒抚恤金以及伯爵府的支应下成长起来的。 在他们的人生里,没有家庭的拖累,只剩下最为纯粹的忠诚。 四娘清楚,依照瞎子的审美,义字营才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地方。 既然瞎子这般坚持,四娘也就没有回绝的道理,魔王们本身都有默契的,这种默契也包括主上,那就是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你想怎么玩,都可以随意。 「行,我批了。」 …… 伯爵府隔壁的小院子。 剑圣在餵鸡,耀武扬威的老母鸡迈着铿锵的步伐,走过去,低头,啄一下,再抬头,环顾四周,随即,再低头啄一下。 这进食的姿态,活脱脱的那些贵家未出阁的小姐。 而在角落里,有一只鸭子畏畏缩缩地蜷在那儿,肉眼可见的忧郁。 刘大虎回来了,看见剑圣,喊道; 「爹。」 刘大虎是剑圣的继子,但他喊「爹」从没有过犹豫。 剑圣有些疑惑道:「这个点,还没下学吧?」 每日去学舍,是刘大虎的功课。 雪海关的学舍,基本不教什么道德文章,学认字,再学算术,等到了一定年纪,就可以选择从军或者进作坊。 度过短暂的磨合期后,从军,能得到快速晋升,进作坊,也能很快做到小头目。 不管是走哪条路,在雪海关地界上,都是家庭生活标准的快速提升。 当然,学舍里的孩子选择从军的要占大多数,一来是受他们山长平野伯的感染,二来,当了标户后,就算是伯爵府自己人了,他们不懂得什么叫「政治待遇」,但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知道,只要当了标户,那就相当于是吃上了「皇庄稼」。 「爹,我跟您说个事儿。」 刘大虎主动走到剑圣面前。 「说。」 剑圣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听自己孩子和自己说话。 剑圣自小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家庭关怀,是他和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后来有了师傅,拿起了剑,才得以出人头地。 所以,正因为他自己的缺失,所以才更希望下一代不要有遗憾。 「爹,学舍有报名,我也想和义字营他们一起,上战场,打楚奴。」 剑圣有些意外道:「你还小。」 「爹,我不小了,学舍里摔跤,没人能摔得过我哩!就是那狼崽子,如果不耍诈,他力气也没我大哩。」 因为剑圣的要求,刘大虎每天都能吃得好好的,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但在这个家里,刘大虎几乎是顿顿有肉。 这般过日子,可糟蹋了,但剑圣坚持这般做,其妻子和老婆婆也不方便说什么,因为人对的是刘家的孩子好,你还好意思说啥? 每天晚上,剑圣会带着刘大虎一起打坐,传授他吐纳的法门。 刘大虎不知道这是在修行,但他喜欢和自己这个「爹」相处,而且每晚打坐后睡得都异常的香,渐渐的,他也习惯且喜欢了入睡前的这个流程。 也因此,刘大虎的身体素质,在同龄人里是很拔高的。 剑婢不参与摔跤, 狼崽子如果不用迂迴的方式, 学舍里, 谁都扛不住他。 「上战场,太危险了。」剑圣劝说道。 「爹,我得去哩,先生说,要是这一仗我们打败了,咱们雪海关的日子,可能就得到头了,楚奴就可能要打过来了!」 剑圣当然清楚,这是伯爵府的宣传效果。 从很早时候开始,剑圣就明白,雪海关的军民宣传中,故意将野人和楚人妖魔化,其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消弭掉燕人和晋人之间的矛盾。 早些时候,剑圣和野人王喝酒时,野人王就说过这一招用得很是炉火纯青,因为如果外部没有共同的敌人,接下来,就要开始内斗了。 所以,在雪海关军民看来,野人,时刻都会再打进来,哪怕他们的平野伯爷每次出关入雪原都能把野人脑子打出屎来,他们依旧觉得野人很可能在不久将来再度杀入雪海关。 哪怕楚国的大将军被靖南侯爷逼迫得只敢蜷缩在那里造城了,雪海关军民依旧觉得用不了多久楚人就会兵临城下。 但,怎么说呢,剑圣是少数能知道内情的「平民」。 而且,在从燕京回来的路上,郑凡就亲自和他说过这次伐楚的意义。 剑圣不在乎伐楚胜利的意义,那无非是燕国距离一统诸夏更进一步。 剑圣在乎的是,如果伐楚失败了,那燕国就得崩溃,随后,楚人必然会进入晋地,然后,兵临雪海关下。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场伐楚战事,是不能失败的。 第1439页 「你,现在还是应该读书。」剑圣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爹,我想上阵杀楚奴。」刘大虎很坚持,「再说了,学舍都准我们报名了,会挑选一批人和义字营一起去前线,既然我觉得我能去,我就应该去。」 「再过几年,我准你去。」剑圣退步道。 「爹,但我现在就要去,伯爷需要我。」 剑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我先和您说好了,我已经自己报名了,等过几天,您再帮我和娘和我奶再说说,反正到时候生米煮成粥了。」 「是熟饭。」 「是。」 「一定得去?」 「要去。」 「如果伯爷不让你去了呢?」 「学舍里告示都出了。」 「你多念几年学,多长两年身体,上阵的话,能杀更多的楚奴。」剑圣循循教导。 「不,我要去,我等不及了,爹,我要让我家成为标户,让爹和娘和我奶这辈子都不愁吃穿。儿子大了,儿子我想出去搏一搏。 这里,是儿子的家,雪海关,也是儿子的家,我们都知道外面现在有多乱,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也知道外面多少人过个冬天就像是过鬼门关的坎儿一样。 伯爷给了我们安定的生活,我们必须和伯爷站在一起,保护我们的生活,创造我们的明天!」 话, 说得很流畅。 剑圣清楚,这是学舍里的教员每天都会教导的东西。 剑圣觉得,这就像是练剑,一套剑式,日久天长地练,就会成本能了。 「好,爹同意你去。」 「谢谢爹。」 刘大虎喜不自禁,道:「爹,我去找狼崽子说去,我要和他一起去伐楚了,哈哈哈。」 看着孩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剑圣却默默地站起身, 孩子, 还太小了。 他不是不同意孩子去入军伍,而是真心觉得,孩子现在还太小。 义字营的那些半大小子天天会在城内早晚跑操,他也见过很多次,那是一群身上凝聚着煞气的孩子。 但他们每隔一阵子,都会主动出来帮雪海关里的人干活,要么耕地,要么送货,要么修补房屋,因为他们的领队说,他们吃的是雪海关的「百家饭」,自然需要干活来回报大家。 这是一群,很好的孩子。 剑圣摇摇头, 走回屋里,将又被放回原位垫桌脚的龙渊抽了出来。 再走出屋子,扫了一眼仍然蜷缩在角落里的鸭子。 剑圣来到屋外, 转身, 关门。 郑凡率军去雪原了,但剑圣知道,伯爵府里,肯定有留守的人。 他去说话的话,将大虎的名字给拿下来,必然可以。 他站在伯爵府门口,却没急着进去。 可以看出来, 他在犹豫, 最终, 剑圣没有走入伯爵府, 而是握着他的龙渊, 一步一步向南走, 剑圣, 出了雪海关。 …… 战事未起,先行的,不仅仅是粮草,还有探子。 大燕皇帝在燕京城一纸诏书发布, 震惊了郢都; 随即, 大楚凤巢内卫派出了绝大部分力量,开始进行战况的刺探。 摆在大楚镇南关的,有两座军事重镇。 一座,是奉新城,因为靖南侯,现在的靖南王田无镜,他的帅旗,一直立在这座城的城楼。 还有一座,就是雪海关。 一来,雪海关的地理位置绝对重要,不仅仅防御着来自雪原的威胁,同时,也是晋东一地,一股极为重要的牵制力量。 二来,世人都清楚平野伯是靖南王的亲传弟子,靖南王在望江准备和野人主力决战时,平野伯率军奇袭后方夺下雪海关; 平野伯在楚国潜伏抢夺公主时,靖南王率军压迫镇南关; 虽然平野伯在体量上和地位上,远远无法和靖南王相比,但二人往往能打出心有灵犀的配合; 所以,雪海关就成为凤巢内卫监控的重中之重。 当然了,以前的渗透和监控,其实就没停过。 不仅仅是凤巢还有银甲卫,甚至,连密谍司也会按照习惯在这里布个钉子什么的。 但雪海关在瞎子和薛三的主持下,反渗透能力极强,甚至还出现过一名被凤巢收买的晋人探子在雪海关听了几场大会后主动投案自首的,导致凤巢在雪海关的另外一个探子也一起被拔了出来。 如今,大战在即,倒是没必要去渗透了,探子当哨骑用,直接盯着雪海关的军事动向即可。 「嗡!」 「嗡!」 两根弩箭射出,射中了一名正在奔跑的男子,男子倒在地上,发出哀嚎。 戴立马上喊道;「撬开他的牙,别让他服毒!」 薛三不在,雪海关里的这个小特务衙门,就是戴立在负责,戴立对此是无比感恩戴德,殊不知,他只是占了他名字的光。 然而,就在这时,自戴立等人身后树上,滑落下来两名手持短刃的黑衣人,一人一个,当场格杀了戴立的两个手下。 「跟我们回去,饶你不死,还有荣华富贵。」 一个黑衣人开口道。 第1440页 戴立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娘的,你想屁吃!」 这是薛三的口头禅,戴立学了。 黑衣人准备动手; 这些日子,雪海关的哨骑和探子和他们在雪海关的外围区域每天都有厮杀,双方的损失都很重,但雪海关这边毕竟是主场作战,所以,还是凤巢内卫的伤亡更大。 尤其是这个男子,应该是雪海关那边的探子头头,功夫稀松平常,但布置圈套起来却很有手段,导致他们吃了几次亏。 一个黑衣人持刃逼迫而来,被戴立挡下,双方硬拼了几记,另一个黑衣人则不见了。 戴立清楚,另一个人必然已经绕到其身后,但他的功夫,实在是太寻常,根本就无法顾忌背后了。 当下,戴立也发了狠,刀挥舞得更加刚烈,试图和眼前这个黑衣人来个同归于尽好拉个垫背的,而对方很显然也清楚戴立的意图,所以马上开始后退。 「噗!」 这是兵刃入肉的声音。 戴立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伤口。 「噗通!」 在戴立背后,一名黑衣人的尸体栽倒在地。 戴立忙回头看去,发现一个身穿老旧长衫的持剑男子出现在他身后。 老戴是不认识剑圣的, 剑圣之于雪海关,就像是薛丁格的猫。 很多人都知道剑圣可能在雪海关,但他到底在哪里,没多少人知道,外人想要确认的话,得自己来闯闯。 再者, 一袭白衣的剑圣,很好辨认; 一身餵鸡时穿着的便服,就不是那么好认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的道理,并且,不是是个人都有水平从剑气上就能认出使用者身份的。 剑圣走过戴立身侧,向着黑衣人走去,同时问道: 「要活口?」 戴立到底是薛三带出来的人,马上道:「对,他牙齿里会有毒药!」 剑圣点头, 黑衣人转身欲跑, 但人跑得哪里有剑快,龙渊唿啸而出,直接刺中了对方的小腿,将其钉在了地上。 剑圣快速上前,在对方咬破毒嚢前,一记掌剑噼在其下颚位置,将其对方的下巴给卸了下来。 戴立马上屁颠屁颠地过来,将对方牙齿里藏着的毒囊取出。 剑圣开口道; 「问。」 「好嘞,您放心,这是我最拿手的,对了,那个,您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 剑圣扫了一眼戴立,戴立马上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什么废话,开始审问起黑衣人。 视死如归的探子,是有不少的。 但视死如归同时还功夫好的探子,其实是不多的。 任何事儿,只要多加一个限定条件,概率就降低了很多。 这是薛三对戴立他们曾说过的话,戴立虽然一开始没能搞懂限定条件和概率的意思,但还是觉得自己听懂了。 很凑巧, 这位黑衣人,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好汉; 所以,他用说出自己所知道的讯息来换取自己一个死得痛快。 …… 一座破败的荒村小院里, 一面容姣好的村妇打扮女人正坐在井口边,她手里挎着一个篮子,正在将花瓣送入口中咀嚼。 在其面前,跪着一个男子,刚刚汇报完情况的他,看着面前村妇的赤足,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慾念,但马上就强行按压了下去。 眼前的这个女人,太让人着迷,却又不敢去亵渎。 因为她是大楚惜念庄的掌门人,秦月月。 曾经,东方四大国,最为强力的番子衙门,就是大干的银甲卫,不仅仅是对内监视厉害,对外渗透,也是一绝。 燕国的密谍司、大楚的凤巢这两家和银甲卫比起来,必然失色;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大干的士大夫阶层的壮大固然导致了武将地位的下降,但一定程度上,大干维持着一种相对意义上的「大一统」; 曾经的钟家依靠着西军,羁縻西南地区,但依旧算不得藩镇,因为士大夫们死死地盯着他们。 这也使得,银甲卫在干国,是一个统一的衙门,而不像是曾经的燕国以及现在的楚国,一个是因为门阀,一个是因为大贵族的封地,导致隶属于朝廷隶属于皇帝的特务衙门其生长发展的水土环境,一直很逼仄。 惜念庄,暗地里,确实是有着凤巢的背景,但明面上,它其实是一个江湖门派,平日里,也会接一些江湖的活计,享有较大的自主权。 但在国战的背景下,惜念庄站在了朝廷的一边。 同时,外界还一直传闻,秦月月和摄政王之间,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因太后不同意,所以秦月月才没能入宫。 曾经,大皇子起事时,联络过惜念庄,惜念庄答应为其奔走,待得四皇子出兵对付大皇子时,惜念庄反手将大皇子给卖了,导致诸皇子之中除了四皇子之外势力最大的大皇子,根本就没什么发挥,直接就被年尧大将军直捣黄龙擒拿归京。 「唉,也是怪了,这几日,每天都折掉一支小队,不应该啊。」 秦月月一边吃着花一边思索着。 一支小队,其实也没几个人,但这次惜念庄是由她亲自领队带来的,也都是庄子内的精锐,其中,不乏好手。 第1441页 虽说这里是燕人的主场,雪海关的大军就在那里,但如果派出大批兵马的话,那些训练有素的探子肯定能提前察觉从而进行躲避; 如果是小股探子之间的交锋,他们也应该能做到进退自如才是。 不大可能一折就折一整个小队。 「传令给其他几个小队,让他们往后退退,既然已经知道了李富胜的那一部以及那一支晋营兵入了雪海关,想来应该是奉靖南王的命令在开战之前去扫平雪原野人的。」 「庄主,这时候燕人还敢分兵去扫雪原,是否意味着这次燕人……」 「煳涂。」 「属下……」 「燕人这么做,不是不拿伐楚当回事,而是想要将存在的隐患都暂时抹去,好一门心思地对我大楚用兵。 此次,燕人,是下血本了,你速速将这一消息传递迴去,就说燕人这次,是真的要起国战。」 「是,庄主。」 待得这位手下离开后, 秦月月又在井口边坐了会儿。 井里头,有一具燕人传信兵的尸体,她昨夜才审讯完。 其实,她清楚自己这次带人入晋的任务是什么,对于各路兵马动向的打探,其实并不是他们的主职,当然,有的话,更好,没有打探到的话,也没什么影响。 因为燕人除非真的疯了,否则不可能从蒙山那里进兵的,小股兵马渗透还行,但大军从那里过,不说燕人得被蒙山的崎岖蜿蜒的山路耗死后勤,只要大楚择一支偏师守住蒙山出口,燕人就进退不得。 况且,就是那里,由屈氏出面组织,专门盯着,以确保万无一失,还有梁国一线,也专门有军队盯着,梁国可以暂时不灭,但燕人休想再玩当初借道于干开晋的故计。 所以,甭管再高超的兵马调动,到最后,都得在镇南关前落子。 燕楚两国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守住镇南关,则大楚国境无忧,镇南关若是被破,则楚国将沦为干国之余燕国银浪郡那般被燕人铁骑一马平川,况且,楚人可没有经营百年的三边可做依託。 秦月月想起了当初自己在诸皇子之乱中对他说的话,她愿意帮他将大楚贵族的力量给再削下一层。 因为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尤其是在得知燕皇马踏门阀之后,他喝了一夜的酒;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和大贵族进行和谈,举行了大仪,以换得国内的快速安稳,同时,屈天南这位柱国则令青鸾军北上。 现在想想,秦月月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他总是能比其他人看得更远。 如果那时大楚没能顺势拿下镇南关,等到燕人击溃了野人,拿下镇南关的话,大楚的北方门户,将彻底向燕人敞开。 大楚步卒就算天下无双,但燕人的骑兵更是来去如风。 一想到他,秦月月脸上就浮现出一抹笑容。 她一生冷冽,嗜食人血染红的花瓣,唯独对他,笑靥如花。 秦月月离开了这座小荒村,接下来,她要去颖都,她要去亲眼看看,燕国对于这次伐楚所下的血本到底有多厚重。 她清楚,颖都是燕国对这场战事的后勤重镇。 然而, 她还没走多远,在她的前方,就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身着老旧的长衫,手里握着一把剑。 男子握剑的姿势,像是拿着一根烧火棍,形象,过分朴实和木讷。 但秦月月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她感受到了威胁,一种来自死亡的威胁。 当上惜念庄庄主后,她就再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可能马上会死。 秦月月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手中的剑上。 去燕京的路上,郑伯爷曾和剑圣共坐一马车,一向富有诗名却鲜去作诗的郑伯爷为剑圣亲吟一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谁人不识君,确实是对剑圣最好的形容。 不认识他的人,一剑下去,也就认识了。 而秦月月这种层次的高手,这种地位的人,她不用等对方出剑,就能猜出其身份。 让自己感受到清晰的死亡威胁, 用剑的, 且在这里; 不是那位传说中伴平野伯左右的昔日晋地剑圣,又是谁? 其实,秦月月也是个高手,昔日江畔摄政王对垒五皇子熊廷山,秦月月也是为摄政王站过台子的。 但这世上高手虽不是过江之鲫那般繁多,但东方四大国,朝堂上站着的,江湖里游着的,乡野里藏着的,掐指算算,也要数上好久; 但真没多少人,敢独自面对剑圣而不打颤的。 虽说昔日剑圣曾败走在田无镜手中,但彼时燕军大军压境,一个剑圣,又怎能挽天倾? 雪海关下,一人于千骑纵横,斩杀敌将,此等壮举,让人惊嘆的同时,真正的武道之境的人,也都品出了一些味道; 那就是: 那位,可能已经窥探到三品巅峰之上的层次了。 千军万马中,所谓的强者,无非是大一点的蚂蚁,这是共识; 但眼下是荒郊野外,一条小径,前端站着他,后端站着她。 慌,是真的,但秦月月还是捂嘴笑道: 「怎么着,昔日的晋地剑圣大人,这是要向小女子亲自出剑了?」 第1442页 一时间,秦月月心里有了个猜测,那就是自己已经完全失去联络的三个小队,不会是眼前这位出手的吧? 他, 怎么会? 他, 怎么能? 似剑圣这般强者,就是君王,都得以礼相待,比如百里剑为太子武师,入上京城时,干皇于白玉桥上亲迎。 高傲如他,会愿意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来做这等鹰犬探子之事? 剑圣嘆了口气, 道: 「明明是我的剑,明明剑在我手中,但像是随便碰到哪个人,都能来指点我剑该怎么用一样。」 当他出现在郑凡身边时, 对面的人,都会发出惊唿或者不屑:你这位晋地剑圣竟然为燕人走狗! 一开始, 剑圣会有些神伤, 慢慢的, 次数多了, 剑圣就有些烦了, 非亲非故的,我的剑,也不是你们教的,昔日自己和弟弟在晋国京畿孤苦度日时,也未曾吃过你们施捨的半碗粥; 却偏偏等到自己剑术大成后,各个在自己面前「好为人师」。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燕人侵入三晋之地,毁掉你虞氏江山,迁京畿太庙入燕京,就这,你剑圣却居然还能为燕人效力。」 剑圣摇摇头,道: 「我非朝堂中人。」 他未曾食君之禄。 再者, 君在燕京城的晋王府内,听郑伯爷说,还过得挺好,太后保养得也很好。 秦月月抓起一枚花瓣,送入自己嘴里,一边吃着一边道: 「那晋民呢?燕人于这三晋之地,是为人上人,你晋民,晋兵,皆为下等人,此等事,剑圣大人,您能忍?」 剑圣点点头,道: 「确实不能忍。」 秦月月微微皱眉。 剑圣又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起算算,玉盘城下,屈天南将我晋民当作两脚羊充作粮食,这事,能忍?」 一个是下等人, 一个是两脚羊, 哪个更严重? 剑圣扬声道: 「八百年前,西有蛮族,北有野人,东有山越百族,与我诸夏不同文不同种,年年犯边,掳掠我诸夏子民以作口粮,称之为两脚羊; 故而,才有大夏天子下天子令,三侯持节开边,驱逐蛮夷。 你楚人入山越之地久矣,许是已然将自己当作蛮夷了。」 秦月月眉毛一挑, 道: 「想不到,剑圣大人的话,和大人的剑,一样锋锐。」 剑圣摇摇头,道:「我本不欲说这些。」 「那又为何要白费口舌呢?」 「因为你们喜欢拿这个说事。」 「是么?」 「而且我慢慢也发现了,杀人之前,说一些大道理,确实能让我心里,舒服很多。」 剑圣抽出了龙渊,目光微凝; 杀机, 无比清晰。 话说完了, 该杀人了。 秦月月也当机立断,将手中的花篮直接向前一抛,剎那间,落英缤纷,同时,花瓣中的毒粉开始瀰漫。 若是此时剑圣冲过来,就算不吸入毒粉,其身躯,也必然会被腐蚀。 然则, 剑圣一剑斩来,强横的剑气直接将前方的花瓣给搅碎,尘归尘土归土,只在一瞬间。 但正是这一剑的功夫,给秦月月找到了空档,她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 是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剑圣对决,虽然,她也是三品高手,但她只是初入三品,且就算是同境界的三品,彼此所修不同,实战上的差距,也是无比巨大的。 更何况, 她所面对的是万法之中最擅捉对厮杀的剑客! 她的身法很快, 剑圣,是没她快的,但剑圣的存在,根基在于一把剑。 这把由大楚造剑师亲自锻造出来的龙渊,已经疾驰而出,直指大楚惜念庄庄主秦月月。 秦月月现在可以赌, 赌她的身形比龙渊还快,这样一来,她就能逃出生天; 她也可以不赌,那就必须回头应对,而一旦回头应对,就再无拉开距离的机会了。 最终, 秦月月回过头,她没选择赌,她是个女子不假,却是一个靠着自己手腕和能力统领一个江湖大派的掌门。 指尖,流光闪烁,于其身前,形成了七道隔膜。 龙渊一口气洞穿了五层,却最终在穿透第六层后,停滞了下来。 然而, 剑圣此时也已经跟上来了。 「封!」 锁凤手! 相传当年初代楚侯就是以此术封禁的火凤,最后收为己用。 此乃大楚皇族不传秘术,秦月月却会,若是外人看见了,必然就是其和摄政王关系匪浅的铁证! 秦月月十指指尖有精血流淌而出,顷刻间化作无数红丝,将龙渊包裹其中。 随即掌心下压,拍在了龙渊剑身上,龙渊没入地面。 先以琐凤手,封禁掉剑圣的龙渊,一如当初田无镜和剑圣交手时那般,将剑圣的剑,都散掉,最后逼迫剑圣以剑气和气血来与其硬消耗。 下一刻, 秦月月面对已经近身的剑圣,不退反进,袖口之中,两柄匕首落出,一把,直接投掷向剑圣,另一把在手,从另一面斜向刺向剑圣。 第1443页 一切的一切,都在须臾之间发生。 一边是大楚惜念庄庄主,一边是晋地剑圣; 这不是一场平衡的较量, 但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是一场精彩至极的对决,惜念庄庄主在先前所体现出来的狠辣和果敢,确实让人钦佩。 然而, 意外, 往往会在最不可能出现的时候才发生,否则,它也就不叫意外了。 一场, 本该十分精彩,日后被外界传说得有声有色的对决,却以一种,彼此双方都未曾想像得到的方式,强行收尾。 秦月月没想到, 就是剑圣, 也没想到。 将龙渊封禁打入地下后, 秦月月已然扑向剑圣。 然而,就在此时,龙渊忽然从地面迸出,从背后,洞穿了秦月月的身躯。 剑圣只是微微侧身,躲过了先前一把被投掷过来的匕首。 而后, 秦月月已经僵立在原地, 表情, 有些惊愕。 龙渊的剑气在入体后,迅速开始疯狂地破坏其生机,她本就不是武者,没那般强横的体魄,这种创伤,已经足以要了她的命。 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看着贯穿着自己身体的龙渊, 为什么, 为什么锁凤手,对这把剑,无用? 剑圣站在原地,面对秦月月投来的质询目光,开口道: 「这是,他造出来的剑。」 这是大楚造剑师造出来的剑; 这把剑上,本身就存在着诸多禁制; 但, 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造剑师会在龙渊身上单独留下一道禁制,以让锁凤手对其无效,根本就无法封禁它。 身为独孤家的核心子弟,身为四大剑客之一的楚国之剑,再算算其和摄政王和皇室的关系; 造剑师,他知道锁凤手,甚至会锁凤手,都不算是什么太过令人惊奇的事。 但为什么, 他会单独在龙渊上针对锁凤手,留下这道禁制呢? 他人现在不在这里,所以无法得到回答。 但造剑师是一个很苛刻的人,对他锻造出来的剑,一直有着极高的要求。 再者,当年造剑师将这把剑送给剑圣后,剑圣也吹捧其,帮他得以哪怕没出过一次手却依旧位列四大剑客之中; 那时,晋国还在,那时,造剑师也不可能预料到,剑圣的剑,会刺向惜念庄的庄主,确切地说,他不认为龙渊,会刺向一个会锁凤手的人。 所以, 可能明知道没用也没这个必要, 但造剑师出于自己的职业素养, 还是将这禁制,加上去了。 然后, 一场本该无比精彩的对决,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于秦月月而言,她还没真的出手,还没真的和剑圣交锋,她刚回头,刚准备厮杀,就结束了。 最终, 秦月月勉力抬起头, 颤声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身为惜念庄庄主,秦月月的隐蔽功夫,无疑很强,而剑圣,他是江湖中人,但江湖里,他并不接地气,他也不是纯粹的朝廷鹰犬,但他,还是找到了自己。 秦月月清楚,就算是资深的自己同行,比如相传雪海关里有个小矮子,是那位平野伯的斥候长,手段很犀利,但就算是他,想找到自己,也无比艰难。 偏偏, 剑圣, 就一个人找上门来了。 「因为你身上的香味。」剑圣回答道。 「香……味?」 「我娘子在雪海关的作坊里上工,那是一个香水作坊,每天,都会有不同的花香,所以,每次下工回来,我都能在她身上闻到浓郁的花香,她也会告诉我这是哪种花的香气;久而久之,我就对花的香味,很熟悉了。我是寻着你身上特殊的花香味找到的你。」 …… 郑伯爷凯旋了, 一场本该两天就能完全解决的战斗, 被郑伯爷硬生生地打了十天。 随之而来的, 还有大量的野人奴隶以及茫茫的牲口群。 「郑老弟,伤员就先留你这里帮我照看一下,我这儿就先率军回奉新城向王爷復命了,毕竟多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但哥哥我觉得,这两次攻城战,很值!」 「大哥,我们马上就能再相见了。」 「哈哈哈哈,那是,对了,郑老弟,那个攻城之法,你能不能也像你的那个《郑子兵法》那般,写个册子出个书?」 「可以。」 「好,好啊。」 李富胜大笑着领着亲卫先行出了城,他急着要回去復命。 郑伯爷则回到府邸,出征回来,按照习惯,应该享受享受温柔乡了。 然后, 他看见了在屋子里等着自己的四娘。 「四娘……」 郑伯爷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 「主上,剑圣的家人来报案,说剑圣失踪多日了。」 「……」郑凡。 剑圣失踪了, 而且是不辞而别; 这件事,对郑伯爷的打击很大,他还在想着怎么忽悠剑圣跟着自己去镇南关前线呢。 报案的,是剑圣家里人。 第1444页 但郑凡清楚, 剑圣他不可能是被拐卖了,也不可能是走丢了,他要走,必须他自己想走才可以。 所以, 他是厌倦了这种平常人的生活,觉得这场游戏,玩腻了,所以不辞而别的么? 总之, 在得知剑圣失踪的消息后, 郑伯爷整个人显得无比失落。 他洗了澡, 他穿着一件褂子, 坐在厅堂的门槛上。 公主和柳如卿来看过他,毕竟丈夫出征归来,做妾侍的和做妻子的,肯定得来慰劳慰劳。 但看着郑伯爷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那里的情形, 熊丽箐和柳如卿都止步了。 公主有些疑惑道: 「相公应该是出门打仗的啊,怎么看起来,像是被棒打鸳鸯了?」 柳如卿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道: 「叔叔莫非是因为李富胜大人今日离开的原因才这样么?」 …… 坐到晚上, 郑伯爷没滋没味地吃了晚饭。 然后, 因为外面晚上蚊子多,所以他坐在了屋子里,继续落寞。 「嗡!」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吱呀……」 门, 被推开。 郑伯爷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来人, 正是剑圣。 「噗通!」 剑圣将一颗人头放在了郑凡面前的茶几上,人头用布包着,但有血迹渗透出来。 郑伯爷脸上当即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起身, 道: 「大晚上的,你把这么吓人的东西拿给我看,是想让我今晚梦魇么? 我的胆子,向来是很小的,可看不得这般骇人的玩意儿。」 一个靠军功上位的伯爵, 一个踩着无数颗人头成就今日权位的大将, 竟然说出这种话; 好在,剑圣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剑圣指了指人头, 道: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瞧不起我,十件!」 剑圣将龙渊,也放在了茶几上, 道: 「答应我,让孩子们多读两年书;人,我替你杀。」 第三百一十五章 晋级 孩子上学? 啥事儿? 作为甩手掌柜的郑伯爷是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但这并不妨碍郑伯爷听到了剑圣后半句话: 人,我替你杀。 那个, 让孩子读书,也是好事儿嘛不是。 你剑圣要是愿意一直替我杀人, 我完全可以给那帮孩子直接供到去考科举去翰林院去编纂《雪海大典》《四库全书》什么的,都没问题。 郑伯爷看着剑圣, 道: 「我一直觉得,孩子还是应该多读书的,他们是我大燕……哦不,他们是我们诸夏未来的花朵。」 剑圣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郑凡,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人头就放这儿了,提起剑转身准备离开。 郑伯爷解开了包裹,看见了里面的人头,眼睛当即一眯, 脱口而出道: 「惜念庄秦月月。」 剑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郑凡,道:「你居然还认识?」 「不是,你是觉得我不认识她,你还把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我,还不解释一句,你就不怕我不知道这份礼物到底有多重?」 「你手下,会有人知道她的。」 郑伯爷手下人才云集,这一点,剑圣是清楚的。 比如那位传闻中可以称量天下的风先生,还有那位连苟莫离都觉得害怕的北先生。 还有亲自组建了雪海关探子系统的三先生以及每次开战必然代为掌军的梁将军。 就是那个看起来最憨憨傻傻的大个子, 剑婢也曾对剑圣说过, 自己教她的剑式,她给那个傻大个练一遍,傻大个就能顷刻领会。 剑圣顿了顿,又道: 「有些意外,你居然认得她。」 「昔日江畔,我大舅哥和我……五舅哥?总之,他们在江畔论战,我见过这个女人,她是来刺探我雪海关军情的?」 「不清楚,但大概是。」 郑凡看了一眼剑圣手中的龙渊, 道: 「难为你了,你的剑,在我眼里,应该是天上虹,却不得不做这些地上的事。」 「如果你上次没让我去杀猪,我大概就信了你这句话。」 「瞧瞧,较真了不是。」 「杀她,我心甘情愿,记住你答应我的,孩子,应该待在他们应该待着的地方。」 「我答应你。」 「郑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我的一家子,依旧住在雪海关么?」 如果剑圣想离开,他随时都可以离开。 朝出雪海关,暮登天子堂; 退一万步说, 剑圣完全可以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或结庐而居,或开一家小店,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靠他的剑,去守护。 「为何?」 「伯爵府很多所作所为,我虽不能完全认同,但我喜欢这种治下的氛围;如果你什么时候变了……」 「您就会离开?」 第1445页 「我会用我的剑,杀了你。」 「太极端了。」 「至少,能让你在我的回忆里,依旧还是那个平野伯,那个盛乐将军。」 「太晋风了。」 郑伯爷站起身, 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苟莫离说过,一般以这个做前缀的,意味着说话的人下面要开始骗你了。」 「那傢伙路走窄了。」 「但我倒是想听听。」 「其实,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剑圣,「您也一样,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圣人,我不知道,但你我,都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圣人。 就是那干国的姚子詹,文圣; 我听闻,他去年还纳了一个芳龄十三的妾; 啧啧,可能他们认为这是一桩美谈,但在我看来,却依旧是禽兽不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从未想过当皇帝,你信么?」 「那你一门心思想着造反,难不成只是为了好玩?」 「接你的话,我要是点头说是的的话,你是不是不会相信?」 剑圣没说话。 郑凡走到剑圣面前,伸手去抓龙渊。 剑圣没阻挡,很自然地让郑凡将龙渊接了过去。 曾经,剑圣于京畿城外败走于田无镜之手,龙渊遗落; 后来,田无镜册封郑凡为盛乐将军,赠予龙渊,最后,龙渊又回到了剑圣手中。 「杀她,费了不少功夫吧?」 「没费功夫。」 郑伯爷点点头,道:「也是。」 其实,是真没费什么功夫。 因为造剑师在龙渊剑上加了可以破开大楚皇族才能得以修炼的锁凤手的禁制。 这场战事的细节,如果宣扬出去,造剑师怕是很难再进宫门了。 「哗……」 郑伯爷抽出龙渊, 舞动了一道剑花, 道; 「龙渊,虽乃当世名剑,却也不过是剑长四尺,你我皆非圣人。 然, 天下太大, 我只顾身前四尺!」 剑圣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忽然一变,喃喃复述道: 「天下太大,只顾我身前四尺。」 下一刻, 原本郑伯爷手中拿着的龙渊发出一声颤鸣,直接飞出,直冲剑圣,且在剑圣周围开始旋转。 郑伯爷吓了一跳, 这剑的锋利他是知道的,先前要是一不小心,就是自己的手指齐刷刷地掉落啊。 「天下太大,只顾我身前四尺。」 剑圣继续在重复着那句话,龙渊则继续在其身边飘浮。 「天下再大又如何,我的剑,只有四尺。」 剑圣陷入了沉思,原地盘膝而坐。 「天下之大,与我如何?我之剑身,唯有四尺。」 剑圣开始自问自答。 「我面前四尺,是我;四尺之外,是天下。」 龙渊不断地颤鸣,仿佛有灵,正在自己主人身旁愉悦地欢腾。 「我身前四尺,就是我的天下。」 「嗡!」 龙渊直接落入剑圣身前,半截剑身刺入了地砖之中。 剑圣缓缓闭上眼, 「四尺身前,我……无敌。」 自龙渊剑身上,一道淡蓝色的结界开始显化出来,宛若一座灯罩,将剑圣笼入其中。 边上, 郑伯爷的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他当然知道剑圣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在参悟,他获得了契机。 对于剑圣这种层次的存在而言,已然是百尺竿头,想再上半步,甚至只是挪一点点位置,都极为艰难。 但人家似乎拿的就是主角命格,郑伯爷只能羡慕嫉妒恨。 自己只不过是给人家说了点世界观上的东西,结果落入剑圣耳中,则是剑道至理。 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事儿听起来很美好, 但郑伯爷心里依旧酸熘熘的。 这次顿悟,剑圣大概率不会得到品级上的提升,但对于剑道的理解,对于剑式的认知,将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三品之境,是一个大境界,而且,所谓的厮杀,也并非纯粹按照境界来划分,否则江湖上的人相遇,直接比拼一下境界,低的就算输,也就没那么多的血腥杀戮了。 一如当初薛三杀福王,福王靠嗑药,境界可比薛三高多了,但依旧没什么用。 境界要有,但境界也需要招式和实际理念去扶持。 等同于一样的一支军队,交给一个优秀将领和一个草包将领去指挥的区别。 郑伯爷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復下来了自己的心绪。 唉, 自己为什么不能点拨自己呢? 摇摇头, 拿起茶几上的一壶茶,又顺了果盘里的俩橙子塞入兜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颗脑袋留在了那里,绕过剑圣,走到屋外,回身,将屋门关好。 郑伯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剑圣在顿悟, 那自己就护法吧。 仰头, 张嘴, 对着茶壶嘴就是一汽凉茶下肚,带着点淡淡的涩味。 不远处, 肖一波在那里候着, 第1446页 许是剑圣进来时,没做什么遮掩,所以他才会在外头等着吩咐,比如伯爷传个夜宵什么的。 此时,见伯爷出来,肖一波马上凑上前。 「你,派人去与隔壁邻居说一声,就说他们的男人被找到了,无碍,明日就能回家,话,编得漂亮点儿。 再去给瞎子传个话,就说孩子,还是得好好在学堂里读书。」 虽说郑伯爷不清楚娃娃兵的事,但分管这方面工作的是瞎子,且想都不要想,必然是他鼓捣了什么。 「是,伯爷,属下明白,伯爷,您这里……」 未等他说完,郑伯爷就挥挥手。 肖一波马上行礼下去。 郑伯爷又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将茶壶放在一旁, 摸了摸身上, 却发现没将自己的中华牌铁盒带出来,但此时又不方便再进去拿了,只能作罢。 抬头, 望天, 今儿晚上天气很好, 不会下雨; 这个季节,就算是雪海关,也不会下雪; 如果能下冰雹就好了, 等剑圣出来,看见为了给他护法而被冰雹砸得鼻青脸肿的自己。 唔, 但这样是不是对自己太狠了些? …… 瞎子所住的院子里, 戴立跪伏在瞎子面前,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做了一个汇报。 汇报完后, 瞎子点点头, 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伯爵府效力,卑职不辛苦!」 「你身上还有伤?」 「小伤,小伤,不劳北先生挂记。」 「你手下的人,抚恤的事情做好,他们,也是为我雪海关而牺牲。其余人,都有赏。」 「卑职代兄弟们,谢北先生,谢伯爷大恩。」 「嗯,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 戴立离开了,月馨拿着一条薄毯子走了过来,盖在了瞎子的膝盖上。 「晚上潮气重,回屋吧。」月馨轻声道。 瞎子摇摇头,道;「待会儿还有个小崽子要来,你去给我下一碗馄饨待会儿吃。」 「好。」 月馨去厨房了,瞎子家,没有常驻的僕人,只有一个僕妇在白天时,会来清理收拾一下,洗个衣服。 平日里,月馨都在四娘身边做事,瞎子人只要在雪海关,就永远有事要做,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二人的晚食和夜宵会在一起吃,由月馨下厨。 在燕京城,瞎子除了和温苏桐「聊」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听温苏桐分析了一遍京城局面,还和老人家聊了聊他和他孙女的小日子。 其实,挺平淡的,但温苏桐已经很满意了。 这是一个大争之世,而处于漩涡中的人,依旧能够将日子过得平淡,本就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儿。 瞎子对这个妻子,不能说满意,只能说,很合适。 身为魔王,经歷了繁繁种种,你再想说去轰轰烈烈地爱上一个人,真的太难为魔了。 人经歷得多了,各方面的情绪,其实就会麻木,阈值,也会高很多。 正如四娘曾对郑伯爷说的那句话一样, 老娘这辈子,怕是不大可能对男人感兴趣了,但唯独主上,是唯一的一个,让我不噁心的一个。 瞎子也曾思考过,为什么大傢伙的日子,会过成这样;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的一切伦理道德,都是以百年来计的。 其实,正常人活不到百岁,七十岁,差不离了,在这个世代,平均寿命只会更低。 所以,有限且不够的生命下,人生被无比紧凑地划分了好几个阶段,这些阶段之间彼此相连,甚至,相容。 小时候,得忙着长大,读书;成年后,得忙着挣一口营生,养活自己,同时,还得寻找配偶,繁衍自己的下一代,下一代出来后,再为下一代去辛苦; 幸运的话,临了存够了钱,还能给自己提前置办一口寿材。 其实,普通人的一生,过得很快,快到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你所面对的情啊、爱啊以及种种的情绪,都来不及去分辨,这到底是真的呢,还是仅仅一种惯性。 就如这夫妻之间,理所应当,两情相悦,但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是在那个熟悉的现代,枕边人,能「相看两不厌」已然是阿弥陀佛了。 所以,瞎子并不觉得自己把日子真的过成日子,有什么不对的。 「北先生。」 狼崽子从院墙那里探出头来。 瞎子从沉思之中脱离出来,对狼崽子招了招手。 郑凡曾给狼崽子取名,叫郑蛮。 入学后,狼崽子曾一度觉得自己的这个名字不好听,因为同学一直喊他蛮子蛮子。 无论燕民还是晋民,在种族歧视这种事上,是无比的一致。 郑蛮不敢去求郑伯爷改名,因为他的名字本就是郑伯爷取的,虽然郑伯爷当初取这个名字时,也很随意。 他就找到了瞎子这里,瞎子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郑史」。 不过,一年后,狼崽子就又主动找先生,将自己在学社的名字,改为了郑蛮。 这件事,瞎子也知道。 就算是成年人,在面对这种歧视时,也会很受煎熬,但这个孩子,仅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走了出来,不再以「蛮」字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第1447页 一是因为郑凡军中,蛮族士兵开始越来越多; 二则是沙拓阙石的事迹,他对那句「我本荒漠一野蛮」很是神往。 狼崽子翻过了墙头,来到了瞎子面前,有模有样地给瞎子行礼: 「北先生,您交代我的事儿,我做得好吧。」 瞎子点点头, 道: 「好。」 剑圣已经出门许多天了。 「那这次伐楚,我能去不?」 「能。」 「哈哈。」郑蛮开心地笑了。 「但不能让你上前线。」 「我懂,就是让我去帮忙刷马,我也愿意!」 「嗯。」 「多谢北先生,多谢北先生。」 郑蛮又郑重地行了个礼,离开了院子,来时翻墙,去时走门。 恰好这时月馨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来,不由地道: 「该叫这孩子留下来一起吃的。」 瞎子摇摇头,道:「和我吃饭,他拘束,罢了。」 月馨笑了,「也是。」 放下碗,分了汤匙,小夫妻二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起吃夜宵。 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厚且不腻,碗面上撒了些许葱花,添了几滴香油,香。 月馨小声道: 「那位家里已经报官了,说他不见多日。」 瞎子点点头。 「是相公你安排的吧?」 瞎子又点点头。 「算计他,要是留了痕迹,未免不太好看。」 显然,月馨是知道剑圣的身份的。 当然,只要不傻,就不会不留意到能住在伯爵府隔壁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是纯正的小门小户? 再者,月馨平日里都和四娘在一起管帐,每日都要进出伯爵府,也是和剑圣见过的。 「我只是提醒一下他,他这会儿,应该做些什么,帮他意念通达。」 瞎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还是危险,我可是听说,他的剑,曾杀过司徒家的皇帝。」 「是家主。」 「但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好像,的确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觉得,这类人,不是好操控的,相公,我是担心你,你不要嫌我啰嗦。」 「怎么会呢,我知,我知。」 喝了口汤,见自己妻子还是担心的模样,瞎子笑了, 道: 「我只是让狼崽子鼓动一下那个刘大虎去报名上前线而已。」 「那个单子,还是相公你让我找风姐姐批的。」 「嗯,我也就做了这个,但我也不知道,剑圣居然会出城帮我们杀楚国探子。」 「相公,您不知道?」 「他是剑圣,我怎么可能操控得了他,我只知道,他应该会做些什么,要打仗了,放着他留在家里不用,未免过于可惜了一些。 他去伯爵府里找四娘,或者等主上回来找主上,也是一句话的事,但这次出征,他必是跑不了的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是好人,但却是君子。 不过,他比我想像中,要更激进一些,到底是练剑的人,脾气也直,不,不能用『直』这个字,应该叫通达。 拿得起,又放得下,放下后,还能再随时拿起来,啧啧。」 「相公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记在心里,慢慢品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一响,再加三连响,一响,再加三连响。 中间有询问声: 「北先生,北先生?」 「进来。」 瞎子将最后一只馄饨送入嘴里。 肖一波推开门,站在门口,道:「北先生,伯爷让卑职给您带句话,孩子,还是应该多读书。」 「我知道了。」 「先生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回復伯爷的么?」 「不必了,我随你去伯爵府。」 「好的,先生。」 瞎子站起身,对妻子道:「劳你收拾了。」 平日里, 月馨做饭,瞎子洗碗。 瞎子洗碗,洗得比正常人还要干净,因为瞎子有洁癖。 当然了,这也属于生活中的一种小情调,既然身而为人,总得活出点人味。 月馨笑着点头, 递给了瞎子一盏灯笼。 瞎子接了过来, 走出门后, 肖一波伸手从瞎子手里接过灯笼,在前头领路。 「北先生,隔壁那位,刚回来。」 「嗯。」 「北先生,您小心脚下,这里有积水。」 「嗯。」 ……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梁程拿着一个大瓢,从大桶里将鲜血舀出,顺着棺材口延伸出来的竹管,一路流入了棺材内。 其实,是可以直接倒入棺材的。 之所以要加一根长长的竹管做接引,是因为于冰窖中,血水经过了这么一个距离流淌,等流入棺材后,温度,就很宜人了,带着些许冰凉。 有些人,就是喜欢讲究这种调调。 等舀了大半桶出去后,梁程走到棺材旁,伸手在上头敲了敲, 问道; 「剩下半桶给你冻起来?」 棺材盖被缓缓推开,露出了阿铭的脸,他明明前一秒还浸泡在血水之中,但等其坐起来后,身上,却没有丝毫血渍。 第1448页 「今儿的血,不错啊。」 「战场上特意挑了些会功夫的野人放的血。」 「有心了。」 「不客气。」 「等下次换你受伤了,我也会对你好的。」 「你,这是在咒我?」 「你还会怕人咒?」 「也是。」 阿铭手臂撑在棺材边缘,道:「又要打仗了。」 「怎么,厌倦了?」 阿铭摇摇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会厌倦呢?我最欣赏的烟花,就是生命的成片凋谢。」 「那你情绪不高。」 「躺太久了,躺得有些懒散,像是找回了冬眠的感觉。」 「被多射几箭就好了。」 「信不信下次你受伤了,我给你旁边整一群死猪来为你提供煞气?」 「我一般,很少受伤,你在主上身边,主上又……总之,你很容易受伤,所以,我下次可以考虑给你放在城内做猪血肠的作坊里。」 「我开玩笑的。」 「我也是。」 阿铭转了个身,从棺材内掏出一个红酒杯,又从棺材背面的冰块里,用自己的指甲取出冰存于中的红酒。 倒了半杯, 轻轻晃了几下,喝了一口。 随后, 将杯子递给了梁程。 梁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唉,咱们这里,除了瞎子,没人会品酒的,真是糟蹋我东西。」 「四娘呢?」 「她那是项目。」 「你继续休息吧,军营里还有事要我去处理。」 「您忙,我等要出发伐楚时再出来。」 「您休息。」 …… 「喂,大个子,你说我师傅去哪里了?我可是担心死了。」 月光下,剑婢坐在小院里,手里拿着一把葵花籽嗑着。 樊力挠挠头,道: 「没看出来。」 「我是真的担心。」 「好。」 「你说,师傅他不会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不辞而别了吧?」 「不会。」 「为什么?」 「感觉。」 「我不该问你的。」 「对的。」 「会不会师傅是嫌我笨,所以不想要我了。」 「有可能。」 「……」剑婢。 剑婢气鼓鼓地道:「你难道不应该说我很聪明很有天赋么,我可是天生剑胚,剑胚唉!」 「好,剑胚。」 「……」剑婢。 樊力蹲下来,开始用一块巨大的磨刀石,磨着自己的斧头。 「我说,大个子,你怎么没想着娶个媳妇?」 「没想过。」 「为什么?」 「女人,麻烦。」 「也有女人不麻烦的啊,你看风先生,你再看北先生家的那位,我觉得都很贤惠。」 樊力闻言,皱了皱眉。 「你喜欢什么样的,来,与我说说,我帮你去物色。」剑婢热情道。 樊力道:「臀大,胸大,块头大。」 剑婢低头,看了看自己,道: 「有,猪圈里多的是。」 樊力裂开嘴,笑了。 「没想到,你也这样肤浅,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对。」樊力深以为然。 「我想吃糖葫芦。」 「好。」 「我想吃何春来的糖葫芦。」 「好。」 樊力放下了斧头,将剑婢抱起,让其坐在自己肩膀上。 一大一小两个人,出了门。 一刻钟后, 正在雪海关内的官营红帐子里喝闷酒的陈道乐与何春来,刚结束酒会,也刚说了一些「悲伤秋风」,就领着各自挑选的姐们儿去房间休息。 他们俩,之前在雪海关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但自打上次被郑伯爷带着去了一趟燕京回来后, 二人都有些意志消沉; 在燕京, 二人被瞎子派去送货入宫, 在宫门口, 二人对视一眼。 两个都曾致力于反燕復晋的热血之士, 什么都没做。 因为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最难受。 但回来后,该干的活,还得接着做。 今日大军凯旋,他们得以休假,就一起来喝酒。 酒喝多了,人,也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晕晕乎乎之际,一些事儿,也就顺水推舟了。 身份啊, 地位啊, 前途啊, 復国啊, 仿佛都被自己身边年轻却经验丰富的姑娘用柔荑一节一节地给掰碎,稀落了一地,踩上去,仿佛还能「嘎吱」作响。 陈道乐在房间里,正在脱衣服,却忽然听闻隔壁传来了一阵声响,随即,就是女子的尖叫声。 他急忙起身去外头查看情况,别的地方的红帐子,闹事的人会很多,但雪海关里,绝对没人敢闹事,因为这是伯爵府的产业,且整个城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陈道乐推开屋门, 看见樊力左手臂间夹着已经褪去上衣的何春来向外走去。 何春来脸红红的,不是因为酒; 任谁在那时候,忽然被人拉起来,叫去做糖葫芦,都会很痛苦吧? 陈道乐想笑,且笑了出来。 第1449页 当初隐藏的一个身份,却牵扯出这般大的因果,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 而且,你的糖葫芦做得还那么好吃。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剑婢则气鼓鼓地道: 「看吧,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瞎子入了伯爵府,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郑伯爷。 靠近后, 瞎子在郑伯爷身侧坐了下来。 「烟。」郑伯爷说道。 瞎子取了烟,递给郑伯爷一根。 二人一起点燃, 两颗菸头,忽明忽暗。 「主上,剑圣在里头?」瞎子问道。 「你还用问我?」 瞎子一本正经道:「有些人,是不能随便探测的,会瞎的。」 郑伯爷疑惑地问道:「你还怕瞎?」 「主上,剑圣在里头做什么?」 「在顿悟。」 郑伯爷没好意思说,被他鸡汤一灌,人就开始顿悟了。 瞎子皱了皱眉,然后,笑了笑。 郑伯爷马上道:「嫉妒了?」 因为郑凡知道,瞎子还没升级,其实,他暗示过很多次瞎子可以努力了,但瞎子似乎一直很平淡。 一样平淡的,还有魔丸。 至于一直很想使劲的薛三,人在千里之外。 瞎子点点头,道:「是。」 郑伯爷找到了知己, 伸手搂住瞎子的肩膀, 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后头屋子, 道: 「我觉得啊,老是和拿着主角剧本的人待在一起,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跑龙套的。」 「主上也有这种感觉么?」 「你故作惊讶的样子真的很不符合你的人设。」 「属下的人设是?」 「就算是一件事你完全不懂,也能装出十拿九稳的样子。」 「主上对属下的误解,可真深啊。」 「没和你说笑,你说,我平日里练武,不算往死里练吧,但终归,也没懈怠。」 「其实,主上的进步,已经很快了,我们不急,再者,咱们还年轻,主上您,也还年轻,正如新生儿的岁数是从降临于这个世上第一天开始算起一样,按照这种算法; 主上,以及我们所有人,其实还不满五周岁。 一群五周岁不到的娃娃,建立了雪海关,麾下精骑两万余,主上您,不满五岁就已然是六品高手,这世上,哪里能找出第二个像主上您这般的绝世练武天才?」 郑伯爷闻言,拍了拍瞎子的后背,感慨道; 「所以,还是得要文化高啊,你看你拍马屁的角度,总是这么的新奇。」 「主上谬赞了。」 「所以我就很奇怪,为什么这次升级,你不急呢? 三儿人太远,急也急不到;魔丸的话,我知道它为什么不急; 但你呢?」 「其实,属下也是有原因的,属下也想向主上敞开心扉。」 「那就敞开啊,无论是什么秘密,甚至是什么癖好,我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毕竟,你又不是魔丸。」 「但属下的心扉内,空空如也。」 「什么意思?」 「主上,属下,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你做事最认真,冲劲也最大,而且你最想造反。」 这是公认的。 瞎子笑道: 「主上,属下觉得,认真工作,追求进步,力求最好的发展结果,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算不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属下认为,这些品质,生而为人,都应该有。」 郑伯爷嘆了口气,道: 「感觉你在骂我。」 「属下不敢。」 「那你继续说。」 「属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认真做面前的事,就是当初在虎头城最初的那半年,主上还没甦醒时,属下也就做了一笔生意,为四娘弄来了第一桶金开了酒楼; 随后, 属下就在酒楼门口坐了半年,晒着太阳,没再做一单。」 「送符水不算么?」 「主上居然还记得?」 「也不知道那位校尉夫人,改嫁了没。」 「丁豪曾给她送过一笔银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这次轮到郑凡惊讶了,道: 「这你也知道?」 「知道。」 「行,你继续说。」 「其实,属下很懒的,人也做过,鬼也做过,不人不鬼的,也做过; 而正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所以才迫切地想要把眼前的事,给做到最好,做到极致。 比如主上您,按照这个发展路线,最后如果不能往龙椅上坐一下,属下觉得是一种遗憾。 所以,属下的积极,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就又要去思考,我,到底要做什么? 属下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才认真做事,认真生活。」 「我懂了,你这是,迷茫。」 「是。」 「没想到,你居然会迷茫。」 「活着,就都会迷茫。」 「是。」 瞎子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橘子, 剥开, 然后将一块橘肉,送向郑凡嘴边。 郑凡张嘴,接了,咀嚼,嘴角边,残留一点橘子的白絮。 第1450页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郑凡。 「噁心。」郑凡说道。 「如果属下主动伸手帮主上擦去,才叫真的噁心。」 「不,这其实不算最噁心的。」 「哦?」 「那就是你伸手帮我擦去后,你晋级了,如果这样子的话,能噁心我一整年,不,是十年。」 「主上说得我都想真的试试了。」 「别。」 「属下开玩笑的,不过,看来主上对这个很反感,也是,当初的主上,不管是对女后宫还是对男后宫,都是很不屑的。」 「不,其实在后来工作室解散后,为了多赚点钱,我偷偷画过。」 「后宫?」瞎子试探性地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你知道么,去安乐死的价格,很贵的,而且渠道还很难打通,我又不想在活着的时候把仅有的那套房子给卖了,所以得拼命赚钱。」 「属下斗胆……」 「闭嘴。」 「属下好奇。」 「闭嘴。」 「那属下去告诉他们。」 「好,你问。」 「女后宫?」 郑凡点点头。 瞎子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道:「为了生活,能理解。」 谁成想, 郑伯爷道: 「我是画过,然后扑了。」 瞎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所以…… 「干嘛这个表情?」 「属下,只是有些意外。」 郑伯爷开口道:「为了生活,应该能理解的,对吧?」 瞎子没说话。 「对吧?」郑伯爷又问道。 「唉。」瞎子嘆了口气,「苦了主上了。」 「其实,也还好,而且,那个,真的很赚钱,如果那会儿不是我病情越来越重了,早点知道会这样的话,工作室也不会垮台。就像是咱们现在做的香水,自古以来,女人的钱,最好赚。」 「那也是因为主上画得好。」 「我怎么觉得,你又是在骂我?」 「属下不敢。」 郑伯爷从兜里掏出了先前从屋子里顺出来的俩橙子,剥开一个。 自己吃了一块, 然后剥了一块,递送到瞎子嘴边。 瞎子没开口。 郑伯爷瞪眼:「张嘴。」 瞎子张了嘴,接过了橙子,咀嚼着。 「甜不?」 「主上,属下……」 「呵呵。」 郑伯爷笑了笑。 「主上,现在该轮到属下说,最噁心的事是什么了,那就是如果属下吃完这块橙子后就晋级的话,属下会……不!」 忽然间,瞎子身上释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四周,也忽然起风了,一股精神力形成的气旋,开始在四周形成。 话还没说完, 这, 就晋级了。 瞎子伸手,拍在自己额头,发出了一声嘆息: 「唉……」 第三百一十六章 史笔如刀 晋地的风徐徐吹来了晋级; 其实, 这一轮晋级的方式,早已经很明确了,毕竟,有樊力先拔头筹,再有梁程、四娘以及阿铭的后续跟进; 在这种事情上,魔王们基本都是「情报共享」的,因为谁也不清楚下一轮第一个会晋级的是谁; 再者,大家都围绕在主上身边,共同地在过这「一生」,可以说,大傢伙现在是一个团队,且这个团队自由度还很高,大家都玩得很尽兴,并不是你晋级了我就无法晋级的利益冲突,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内耗。 而这一轮的关键点,就是四个字——敞开心扉。 一种,脱离了单纯的「舔」的新层次,但其实,也不难。 瞎子之前一直在犹豫,在思索, 正如他所说的,他心扉中,空无一物。 但, 空无一物,其实也是「物」; 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瞎子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往往在做九成九以上的事儿时,会很从容有序,但有时,也会钻入牛角尖。 然而, 晋级本该是一件激动和愉悦的事,毕竟,这意味着实力的进一步恢復; 只是, 这画风, 这铺垫, 让瞎子,很难提取出那种欢喜的感觉。 如同郑伯爷先前所说的那般,如果瞎子在给自己擦去嘴角橘子白絮时晋级了,那他郑凡,会噁心个十年; 眼下,是反了过来。 且「噁心」这种情绪,往往很是奇怪,两个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人噁心时,另一个人,往往会觉得无所谓,甚至,还有点想笑。 「恭喜恭喜。」郑伯爷有些敷衍地道。 瞎子扶额,同样很敷衍地摆摆手。 「我觉得,刚刚应该是恰好情绪到了,和橙子没关系。」郑伯爷说道。 瞎子摇摇头, 道: 「主上,这事,就不用解释了。」 瞎子抬起头, 他刚刚说的话,也让他有些精神上的不适。 「辛苦你留在这里帮剑圣做一下护法,我还有点事。」 这是个糙到不能再糙的藉口,因为如果是正经事,瞎子不可能不知道,但瞎子还是点点头,待得郑伯爷离开后,刚刚晋级的瞎子代替他成为了剑圣的护法。 第1451页 他也需要静静,更需要缓缓。 现在, 最庆幸的, 应该是自己是后半批晋级的,如果自己是第一个,那么自己的这段晋级经歷肯定要被其他魔王翻来覆去地要求详细解说好多遍; 这将是一种,恐怖的煎熬; 同时, 画风也很可能被带入一个诡异的漩涡,不叫辣眼睛了,叫眼睛里长针眼。 少顷, 瞎子又默默地拿出自己兜里的第二个橘子, 犹豫了一下, 又放回了口袋。 在其身边,还有郑伯爷留下的半个橙子。 瞎子指尖向前一点, 橙子滚落下台阶,向前滚去; 指尖再一收, 橙子又开始往回翻滚; 滚过去, 又滚过来, 滚过去, 又滚了过来; 最后, 瞎子打了个响指, 半个橙子直接炸裂开, 空气中当即瀰漫起橙子的味道, 瞎子嘴角抽了抽, 这令人作呕的酸甜味。 …… 郑伯爷的确是有事儿,四娘这阵子基本都在籤押房忙碌,自己凯旋归府时,四娘向自己说了剑圣「失踪」的消息,马上就又去整理帐簿。 伐楚大战在即, 雪海关至少得出一万五的战兵,同时还有相对应的民夫; 眼下,更是多出了野人奴僕军的加入,算上各项钱粮军需,千条万绪之下,也就只有四娘有这个能力将这些事情给梳理下来。 所以,郑伯爷也不好意思询问四娘: 不是说好我从燕京回来就开始造娃的么,什么时候开始丫? 没去打扰四娘,公主那儿,她每天又都睡得挺早,只要条件允许她就会保持着大楚贵族近乎刻板的作息,郑伯爷也没去。 最终, 郑伯爷走入了一个雅致的小院中。 她不会睡很早,也不可能睡很早。 两个守夜的女婢在看见郑凡过来时,马上行礼: 「参见伯爷。」 「参见伯爷。」 「行了,你们下去吧。」 郑伯爷直接推开屋门,看见里面坐着的一道倩影。 柳如卿入睡前穿着一身紫色的薄绸长衫,将其玲珑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这身衣服,只能在卧房里穿,是不可能穿出去的。 虽然人们常说,人靠衣装,但也有一种人,她们可以靠自己,去撑起衣服。 柳如卿就是这样子的女人,她的容貌,她的气质,她的风情,她的柔弱,一切的一切,在其身上形成了一种最为和谐的共生存在。 若是在宫内,她绝对是那种能使君王不早朝的女人。 甚至,那种属于寡妇的忧郁,也为其在眉心,点缀上了能让人沉醉的迷香,恰到好处,恰如其分。 不是怨,也不是恨,更不是哀, 而是惋; 增之一分则嫌腻,减之一分则嫌淡。 正如郑伯爷所想,别人或许忙,或许早睡,但柳如卿,不会。 于范家,柳如卿寡居多年,白天见到范家人,还得得体地去应对,晚上,入睡前,得先花一些时间嘆惋自己的凄清孤单; 来到伯爵府后,还得多嘆惋一段离乡愁绪; 今日,因为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其实又多了一段。 范正文将其千里迢迢送到雪海关来,目的是什么,柳如卿很清楚,虽然,她是范正文的弟媳,按理说,范正文这个当哥哥的,应该尽量保全自己弟弟的遗孀; 但奈何,这位曾经被她认为是范家老祖母请来的名医叔叔,其身份,竟然尊贵如斯。 柳如卿的性子,谈不上多怯懦,但实则,依旧摆脱不得当下这个世道女人是男人依附品的格局束缚; 她已然将自己的位置摆好,坐于妾位,同时,在得知自己弟弟柳钟也将来到雪海关后,其心里,已然将伯爵府当作了自己新的归宿。 本是零丁人,此身寄托在范府和寄托在伯爵府,又有何区别? 既然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柳如卿也在等着,等着哪一天,「叔叔」会进入自己的卧房,採撷自己的身子。 这是她该做的,她没想着去反抗; 真要反抗,在从范家到雪海关的路上,她可以有无数个机会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 同时, 说句心里话,正如公主曾经将屈培骆和郑伯爷比较过得出郑伯爷怎么看,都比屈培骆优秀一样; 柳如卿也会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亡夫和郑伯爷比较一下,但就连屈氏嫡长子都比不过,范府一个病怏怏的下房公子哥,又怎么能比得过这位大燕的平野伯? 甚至,将亡夫和平野伯放在一起比较,更像是在故意抬举亡夫,在亵渎平野伯。 柳如卿清楚自己脑海中的这些想法不对,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去往那边去想。 住在伯爵府,吃在伯爵府,行在伯爵府,不去想平野伯,还能去想谁? 然而, 她是做好了准备, 可能是今晚,可能是明晚,也可能是后晚; 但奈何,郑伯爷就未曾在其这里留宿过,倒是白天时不时地会过来,听听自己唱唱曲儿,喊两声「叔叔。」 女人心思细腻,柳如卿本就蕙质兰心,虽说早早头戴白花,但这些年在范府和那些妯娌们,也是时常聊天的。 第1452页 男人的一些心思,男人的一些喜好,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就比如, 她清楚, 郑伯爷似乎很喜欢听自己喊他「叔叔」。 明明自己是其妾室,是他名义上的房中人,却喜欢自己喊其长辈称唿。 风姐姐也知道了这件事,还曾命人特意喊其过来,让其叫「叔叔」给她听听。 柳如卿当时吓坏了, 因为她清楚四娘在伯爵府中的位置, 就算是大楚公主,在其面前都得做小,更别提她了。 柳如卿以为是四娘怒她以这种狐媚手段来勾引平野伯, 她自己也是有些心虚,因为她也是为了讨得平野伯欢心,所以才未改了这称唿。 然而, 四娘只是让她当面喊了几声叔叔, 又让她喊了几声「爸爸」, 就挥手让她下去了。 这件事后,随着来伯爵府的日子久,柳如卿也逐渐放开了。 平野伯比之范府,确实很冷清,但,她其实很喜欢这种冷清,没有事时,她可以尽情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养花看看书,不用去对人刻意地做笑脸,在这儿,很自在。 唯一的不自在就是,平野伯到底什么时候要了自己? 虽然清楚,身为女人,思索这个会让她觉得很羞耻,但她不能不去想,因为她本就是「残花败柳」之身。 最重要的,度过一开始的迷茫和慌张后,她本能地想要去为现在的生活,去寻求一份保障。 且,自己的弟弟不日也将来到这里。 自己虽然被下人称之为「姨娘」,但她这个姨娘,可什么都没抓住过呢。 一如一封文书,早已写好,字迹也已干了,却一直未曾盖章。 这颗心啊, 就一直在天上飘啊飘着,踏实不下来。 也不是没想过去故意勾引一下平野伯,但她的媚,乃是由内而外,并非刻意,故意喊「叔叔」已然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极限了。 再者, 每次看见平野伯, 他坐在自己面前时, 自己都会有一种磅礴的压力。 她,害怕他,怕得紧,怕得难以自抑。 今日, 柳如卿对着镜面,看着自己容颜,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不想去想自己的相公有龙阳之好,但白日里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而这时, 郑伯爷推开门进来了。 柳如卿吓得站起了身,双手放在胸前,看见郑伯爷后,怯生生地喊道; 「叔叔哎~~」 这, 还是平野伯第一次晚上进入她的卧房,柳如卿的脸上,无法抑制地挂上了两抹娇红。 熟透的蜜桃,仿佛轻掐就能出水一般。 郑伯爷径直走过来,在先前柳如卿坐的凳子上坐下,而后毫不客气地将佳人强搂入怀。 柳如卿发出一声惊唿, 随即将脸埋在郑伯爷的胸膛,双手死死地攥着伯爷的衣角。 若是一切就这般顺理成章,那就……顺理成章吧。 这不是来得太快太突然,而是来得,太慢了,这种等待,也是一种煎熬。 今日将身子给了他, 明日再面对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喊自己姨娘时,自己心里,也就不用那么虚了吧。 另一只手则提起她的下巴, 让她目光和自己对视。 其目光里, 更宛若有碧波在荡漾,漾入人的心坎儿,这不是勾人心弦,而是人心,已然化弦。 同时,柳如卿也感知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不断起伏的胸膛以及眼睛里,近乎要喷发而出的火。 久旷寡居,宛若一池春水,迟迟等不来吹起其涟漪的轻风; 干柴遇火星,娇羞和窘迫以及那欲拒还迎的急切, 此声入肺,此调入情;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乖,再多喊几遍。」 先前帮瞎子进阶,郑伯爷担心自己被晋地的风给吹乱了节奏,虽然他自信于自己是一个直男,但这会儿,也需要柳如卿来帮自己「防微杜渐」一下。 柳如卿双手搂住了郑伯爷的脖子, 将自己的嘴凑到郑伯爷耳边, …… 「哗啦!」「哗啦!」「哗啦!」 一桶桶井水,从头顶浇灌下来。 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的剑婢走过这里,看见井口旁站着的人,有些疑惑,随即,认清楚是谁后,不由意外道: 「伯爷?您这是大晚上地练功?」 郑伯爷没理会剑婢,而是又提起一桶井水,浇灌在自己身上。 唿…… 「伯爷,您这也太自律了吧。」 剑婢主动走了过来。 郑凡将手中的木桶丢在一旁,对她道; 「拿帕子和衣服来给我。」 「额,好,伯爷。」 剑婢快步跑出去,拿来了毛巾和一套衣服。 简单擦拭了一下身子,换上了衣服,郑伯爷伸手从剑婢手里抢过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道: 「小孩子家家的,晚上少吃甜的,小心蛀牙。」 说完, 郑伯爷就直接向前宅走去。 籤押房内, 四娘还在翻阅着帐簿,不时微微蹙眉。 待得郑伯爷走进来时,四娘抬起头,看着他,露出笑容。 第1453页 「辛苦了,四娘。」 郑伯爷走到桌旁,将手中糖葫芦递送到四娘嘴边。 四娘轻启红唇,咬了一口。 郑伯爷问道:「甜不?」 四娘点点头,道:「甜。」 然后, 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翻着手中的帐簿。 「别太累了,注意休息。」郑伯爷道。 四娘点点头,继续看着帐簿,道; 「嗯,等奴家把手上的事情做完。」 郑伯爷在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道: 「你说,咱刚刚的对话,像不像,我是富婆包养的小奶狗?」 「主上是想换一个情景模式么?」 「呵呵。」 「如卿妹妹服侍得好么?」 郑伯爷眉毛一挑。 四娘笑道:「不是奴家刻意地盯着,是府邸的那些小蹄子们,大半是奴家在虎头城就收拢过来的,她们见了主上晚上去了如卿妹子的屋,就马上到奴家这儿来打小报告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其实,什么都没做。」 「没做?」四娘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笔,看着郑凡。 这时,四娘才发现郑凡头髮上还湿漉漉的; 心思灵敏的她,马上明白过来郑凡的心意,道: 「主上,奴家不介意这个的。」 「但我介意的。」郑伯爷很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觉得吧,咱俩人这辈子,在这个世界上,凑合着把日子过了,就挺好的; 你要是想要孩子,咱就要个孩子,不想要孩子,咱日子也照样地过。」 「奴家……」 「总之,在你怀孕之前,我不会碰她们的,你怀孕了,我也可以不碰。」 「但奴家,真的不介意啊,主上完全不用憋着自己,奴家不是在装贤惠,也不是在说反话。」 「我也不是。」 「那如卿妹子岂不是会很伤心?」 「我与她说过了,她也理解了。」 「但奴家这里,事情真的很多呢。」 「你忙你的,今晚,我陪着你,来,我为你研墨。」 「主上。」 「嗯,别客气。」 「奴家用的是炭笔。」 「……」郑伯爷。 …… 晨曦将现时, 屋门被从里面推开, 剑圣从屋内走出。 瞎子则顺势起身,笑着问道;「您感觉如何?」 剑圣笑了笑,道:「感觉,想现在就找田无镜再打一架。」 「您必胜。」 「也劳累你了,在这里守了这么久。」 「应该的。」 「郑凡呢?我得谢谢他。从进盛乐城开始到现在,我于剑道之悟,精进良多。」 「主上留下话了,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剑圣点点头,他本就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看了看天色,剑圣开口道: 「忽然,想喝点儿了。」 瞎子马上道:「成,我去让人置备盘花生米,再配一壶黄酒,三个酒杯。」 「三个?」 「这酒,自然得去苟莫离在的屋子喝,味道才更足。」 剑圣笑了。 …… 奉新城外, 一辆马车在缓缓地行使, 一队骑兵,分列左右,进行护送。 前方出现一座临时搭建的亭子,一张木顶,三侧挡板,留一面通风。 亭内, 坐着一身着白色的蟒袍的男子。 马车外围的骑兵即刻散开,马车于亭前停下。 车帘被掀开,一个白髮老者在僕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老者身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身形看似瘦削,眉宇之间,却宛若有罡风之气。 干国文圣姚子詹曾自嘲过, 他说自己一生行的是荒唐事,做的是荒唐诗,做的是荒唐人。 这不是自谦,而是因为他确实放荡不羁爱自由,于诗文中,他自由,于朝堂上,他自由,于家族里,他亦是自由。 为了配上自己上述的三句荒唐, 姚子詹还特意点上了另外三位。 大干江南有一大儒,一甲子之前,就文气远扬,却一生拒绝入仕,中举立家,为家族田亩免去赋税报了家里养育之恩后,没去上京参与春闱,而是一甲子如一日,行走于民间,办私塾,不收束脩,教穷苦人家子弟识文断字; 其年轻时,佳作不少,但执其教尺后,所念所诵,皆以三字经以及一些启蒙诗为主。 却被姚子詹奉为一生做的是正经诗,毕竟,没有比教书育人,有教无类,更正经的诗文了。 大干西山郡,曾有一位读书人,春闱得中,殿试上,被官家亲点为探花,却未曾去续写那探花风流韵事,而是于半年后,辞官归乡,西山郡因旱灾频发,所以是干国里少数的穷困之地。辞官归乡后的他,便带着族人和乡民,开挖水渠,设计河道,一做,就是二十年,久经风吹日晒,曾经的探花郎,如今看起来,和老农,没什么区别。 读圣贤书,做圣贤事,再者,民以食为天,社稷,以民为重,故而,他便是一生行正经事。 第三位, 不是干人, 而是一位楚人。 其出身于大楚陈氏,陈氏,也是楚国二等律贵族,但其人却非陈氏嫡子,甚至,不是庶出,乃是,私生子。 第1454页 其一生,随母姓,姓孟,名寿。 孟寿成年后,入大楚文史阁,与其座师一同修整了《楚史》,记叙的是从初代楚侯入楚至当下。 《楚史》修撰完成后,三十岁的他,入晋,受闻人家邀,修撰《晋史》,七年得以修成。 闻人家许以千金,想让其于《晋史》中,为自家美言,春秋笔法一二。 但其依旧固执地在《晋史》之中坚持留下一笔,自徳宗皇帝后,帝族大权旁落,三家分晋之象已露。 直接点名了,晋皇一脉的权力,是在徳宗皇帝后,开始被司徒家、闻人家、赫连家这三个封臣家族分食。 闻人家因为这一句,关押了他三年,期间,威逼利诱,均未能逼其改笔。 后,闻人家老家主离世,新家主上位,其人敬重孟寿风骨,赦其离境。 自此,世人都称孟寿,史笔如刀。 修撰《晋史》的七年,加上被囚禁的三年,离开晋地时,孟寿已经四十了,后来,有文人因此做诗,而立入晋不惑出,春风依旧少年郎。 孟寿没有归楚,而是受干国官家之邀,入了干,于上京翰林院,花了三年时间修撰了《干史》。 故而《干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一个掠字,表明干国开国,是靠着欺负掠夺人家孤儿寡母才起家的。 干国官家没关他,也没难为他,礼送其出干。 孟寿于四十四岁,入燕,修撰《燕史》,这一修,就修到了现在,修了近三十年。 一则是因为,大楚贵族尊崇復古,古籍众多,且保存完好;晋国有闻人家这个喜好风雅文华的大家,也是藏书丰富;干国更不用说了,一座翰林院,可谓是文华荟萃,且干国歷史,本就短。 而燕国,虽开国八百年,然则几乎一直都在打仗,皇帝都时不时地会战死,其余方面,就很少有人去详细记录了,且燕人,对文教这方面,本就不重视。 也因此,修撰《燕史》,没有那么多手边的史料和古籍去考证和对校,很多时候,只能亲力亲为,早些年,还得去燕国各大门阀之家登门求书; 再者,人上了年纪,精力也就不如从前了,修史,自然也就慢了。 不过,孟寿一人,周游列国,修四大国史,堪称天下史家之最。 姚子詹评其人曰:史笔如刀,非笔如刀,非史如刀,乃执笔者心性如刀; 称其为,做一世正经人。 眼下, 孟寿站在亭子外,看着亭内站着的人。 田无镜走出亭子,俯身一拜: 「老师。」 孟寿入燕,曾求书于田氏,田氏允之,唯一请耳,收田氏子无镜为徒。 所以,孟寿是田无镜文教一道上的老师。 师徒见面,没有丝毫生分。 孟寿摸了摸肚子,道:「为师饿了,有吃的么?」 「备下了。」 「好。」 孟寿在田无镜的搀扶下进了亭子。 亭子内的小桌上,酒菜早已备好。 孟寿拿起筷子,吃喝了起来。 田无镜也拿起筷子,陪着老师一起用食。 少顷, 孟寿放下了筷子,田无镜也放下了筷子。 「你继续吃,为师年纪大了,饭量不行了,常常饿得快,但吃了两口,就饱了,你还年轻,得多吃些。」 「老师,无镜之前用过了。」 「哦,好。」 「老师,大楚派来接你的队伍,再过片刻就到。」 「那感情好,咱们师徒俩,还能再说会儿话。」 「老师何必此时归楚?」 「《燕史》已修撰好,哪有不归家的道理?得亏燕皇陛下马踏门阀,得收门阀藏书入宫,否则这《燕史》,为师有生之年怕还真修不完,哈哈哈,那帮门阀世家,前些年,为师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地,结果只当为师是叫花子去打发,落得这般田地,该,该啊!」 田无镜也笑了。 很久以前,孟寿曾对他说过,说他修了大半辈子史书,就越是分不清楚是非对错了,只知这史书每一页,都浸透了刀光血影、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就是那正大光明的歌功颂德的话语之下,往往也隐藏着暗涛汹涌。 读史,可以知兴替;但修史,越修就越容易将自己身上的人味儿给修没了,因为修史时,你不能有自己的看法,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也不能有自己的立场,久而久之,你可能连你自己,也没了。 「对了,徒儿,你可知为师与你作的是什么?」 说到自己得意处, 孟寿双手抓着小桌边缘,身子微微站起向前,看着田无镜,像是老顽童得瑟炫耀自己本事一般,道: 「为师与你修的,是本纪,和那镇北侯一样,也是本纪,在为师看来,我徒儿和那镇北侯府一样,都有资格用那帝王专用的本纪!」 田无镜依旧只是笑笑。 「为师知道你不在乎,但为师得为你做点什么,徒儿,天下人不知你,但为师知你,为师知你之不易! 生而为人,落于史书之中,不过寥寥数笔,但寥寥数笔,怎能写尽一人一生之万一? 若真要做那万一,则要承那万千苦楚。 我徒儿苦,为师知道。」 田无镜依旧不语。 第1455页 「再往东南行,就要到镇南关了吧?」 「是。」田无镜答道。 「镇南关要是破了,大楚,也就危在旦夕了吧?」 田无镜摇摇头,道:「只能说,若是没了镇南关,燕楚之间,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身为史官,为师希望这次你能破镇南关,直捣郢都,灭了楚国,再行攻干,平灭干国。 一辈子史官,修的四国史,看似风光,实则无趣; 自大夏覆灭,八百多年前天下为现大一统,未能修大一统史,实乃我史家八百年先贤后辈共有之大憾。 打,再打出一个大夏,再打出一个大一统来,后世史家,就不用再像为师这般奔波劳苦了。」 「徒儿,会尽力。」 「但……身为楚人,虽半辈子在外飘零,却依旧未曾忘记楚地华美,觅江江畔浣足,郢都城头赏雪,楚辞悠悠…… 多好的大楚啊,多好的大楚啊, 要是就这般没了, 也未免怪可惜的,说句心里话,为师这心里,还真捨不得。」 「老师毕竟是楚人。」 「是啊,我毕竟是楚人,所以《燕史》一修完,为师就向陛下请辞归国了,好在,为师也就一老叟,顶不得一兵一卒,否则,为师就算能过得了陛下那一关,等到了徒儿你这儿,怕是也会行那玉盘城下旧例,将为师斩杀于此了。」 田无镜没说话,面色平静。 「好在,为师不中用,也省得我徒儿身上,再添一笔。 其实,为师之所以想要归楚,还有一因。 在史料史书上躺了一辈子,却未能亲眼见过歷史,这次,为师就准备在郢都城头,等着见见,徒儿,切莫让为师失望。」 「是,徒儿谨记老师教诲。」 「嗯。」 孟寿伸手,其随行僕人取来纸笔。 「行一处,记一处,写一处,陛下还在,镇北王还在,你,也还在,灯等火灭,人等盖棺; 但为师想着,要是能多写点,多记录点,也能让后世人读之此段时,更为懂你。 别急, 为师知道徒儿你不在意这些, 但为师我在意。 不是为了徒儿你,还是为了为师我自己。 笔下春秋,基本皆为化骨之人,所幸大争之世于前,天下起浪潮,所幸徒儿你乃浪中撑蒿人,所幸为师还能有这个面子; 须知, 千年之后再回看今朝,怎么着都不可能跳得过你去。 若是后人读史至此段, 甭管是对你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是对你不敢认同觉得你心如蛇蝎,是对你讳莫如深不得加引,亦或者,能读懂你田无镜一二者,能共鸣你一二者; 总之, 他们必然都会怪罪老夫我在你的本纪中,为何不多写点,为何不再多写点,为何不能再多留一些关于你的笔墨,留与他们看? 镇北王,为师不熟,他也不稀罕搭理我这腐儒; 陛下,为师是怕问得太多,就离不得燕了,哈哈哈,当初在晋地闻人家,为师没怕,明言其三家分晋;在上京,为师也没怕,直记其得国不正; 但临老,临了,却变得有些惜命了。 扯远了,扯远了, 来来来,来来来。 自古史料之中,最喜色彩添融,读他人色彩时,为师常常嗤之以鼻,但对我徒弟,为师愿为你增彩!」 所谓增彩,就是用艺术加工的手法对歷史人物进行渲染,让其更立体,比如编一些他没做过的事儿以及他没说过的话。 若是郑伯爷此时在这里,马上就能听懂,这不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么?对的,司马公当初就是陈胜身边的那根锄头,他亲耳听到的。 「为师这里,预备为你添彩三段,一段,于你年幼时,为师与你的问答:为师问你,志当如何?你答曰:男儿当有凌云志,横刀立马,再塑天下!」 田无镜摇摇头,这是编造的,他拜师于孟寿门下时,已经不是孩童了,心智也已成熟,怎会这般说话。 他师傅,身为史家,却当着自己这个徒弟也是当事人的面,编造他的童年故事。 孟寿继续道: 「第二段,则是『天下门阀之覆,自我田家起!』」 说到这里, 孟寿一拍大腿, 道: 「徒儿,你可知,就因为这句话,其后千年,但凡有人读史,都将绕不开你这句! 俗人看的是你的绝情,你的冷酷,你的六亲不认; 但必然也有人,看到的是你的不易,你的付出,你的苦!」 田无镜依旧平静。 孟寿指了指四周, 道: 「来来来,接下来为师还打算再增彩一个,待会儿大楚将军年尧将亲自来这里接为师归楚,年尧会问徒儿你一句话……」 田无镜道: 「年尧不敢来的。」 不是不会来,而是不敢来。 因为有了郑伯爷当初在雪海关前的风骚之举, 导致这之后,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以及什么阵前对答问话,变成了没人敢做的事儿,都怕被来个斩首。 且田无镜本身,就是三品巅峰武夫。 他年尧,绝对不敢来。 孟寿勐地一拍桌子, 怒道: 第1456页 「不,年尧来了,他就站在那里!」 孟寿指着自己的那位僕人说道。 「……」僕人。 「他,就是年尧,你说,是不是?」 僕人指了指自己的脸,看了看主人和田无镜,最后,点头,道: 「是,奴是年尧,大楚将军年尧。」 「嗯,你看,徒儿,年尧,这不就来了么。」 田无镜摇摇头。 「徒儿,千秋史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凭什么人家能增彩,我增彩不得,我为我徒儿增彩不得? 来,年尧,你来问。」 僕人:「好,我来问。」 「你问,靖南王,你当真觉得你大燕铁骑,天下无双么?」 僕人:「靖南王,你当真觉得你大燕铁骑,天下无双么?」 「徒儿,来来来,年尧大将军在问你话呢,快答,快答。」 田无镜最终点点头, 他修过玄,所以能看出来其老师今日看似亢奋,但实则已经走到快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就算是入楚,也时日无多了。 所以, 他愿意在此时配合自己这位老师。 田无镜看着那个僕人,目光微凝。 僕人的膝盖当即一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可真是承受不住靖南王的这恐怖气势! 田无镜开口道: 「在本王看来,世间铁骑,分为两类。 一类,是我大燕铁骑;一类,是其他骑兵。」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发 孟寿提笔,将这段话记下来了,随即,交给了身边的僕人。 这时,外面有一骑士来禀,说是楚人来接孟寿的队伍,到了。 修撰四国史书,孟寿的声望和地位,已经毋庸置疑,每个国家,都希望自己能有此一「宝」,就是一向被外界认为不重文教的燕国,其实也希望留下他。 但「落叶归根」这四个字,确实太重,重到他要离开,连燕皇都无法强行去挽留。 「老师。」 「再坐会儿,让他们再等等,也给个机会让他们窥觑窥觑你燕军中的虚实。」 田无镜点点头。 当然,那是句玩笑话。 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孟寿自己也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此次离别,许是师徒二人真正的天人永隔了。 「徒儿,为师修史一生,你可知体会最深的,是哪一点?」 「请老师解惑。」 「史,是为前世之人所修,但,却是为当世之人所用。 为师修《楚史》时,因为自当年传承至今的大贵族大多还在,常常有人登门,求一美言,求一夸功,求一掩过。 为师修《晋史》时,不幸在闻人家,每每提及闻人家之事时,往往受到掣肘,世人皆知为师留下『三家分晋』之语,被闻人家囚禁三年; 但,不幸亦是大幸,因在闻人家,故而司徒家和赫连家,包括京畿的晋皇,提及于他们,为师大可就事论事,不遮掩,不美饰,行得,倒是痛快。 为师修《干史》时,虽留下太祖皇帝『掠』其天下,但从太宗皇帝的北伐惨败,真宗皇帝求神问道之荒唐,仁宗皇帝看似宅心仁厚实则碌碌无为,这些事,记在笔上,却不得不受到制约,不求真解,但得平平。 为师修《燕史》时,前些年,也是为各大门阀所累,但待得燕皇陛下马踏门阀之后,倒是恢宏意气,畅快如流水。 现如今,若是再重新精修《晋史》,也将无比顺畅。 且再观,《夏史》,各国所修撰之《夏史》,前半夏,都是歷代天子英明神武;而后下半夏,则大夏朝昏君频出,奸佞成堆,民不聊生。 究其原因,一则因燕、晋、楚,三国太祖皇帝都曾是大夏天子封臣,故而,前半夏需美饰;而之后,三侯建国,登基为帝,为正其统,则需将后半夏涂抹得越是乌烟瘴气,三侯建国就越是顺应天命。 八百多年前,大夏崩塌,燕、晋、楚固然未曾有今日之局面,也依旧在面对蛮族、野人、山越之威胁,但大夏帝都生乱,为何不见三国勤王? 此间之史,也向来不详。 徒儿,为师说这般多,你可其意为何?」 田无镜点点头,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他知道,摇头,是因为他不在乎。 孟寿忽然大怒, 道: 「为师本意,就是为了提醒你,什么千秋万代,什么英明神武,没有后人帮你粉饰帮你鼓吹,纵然你有逆天之功,依旧能给你删减篡改得衣衫褴褛! 什么遗臭万年,什么昏聩无能,若是你后人在世仍占据高位,史笔如刀说的是史官,史官可以不怕死,但史官家里人,会怕死,史官可以清贫,但史官家里人,也得吃饭! 且,自大夏崩塌之后,原本在大夏朝世袭的史官,在各国,都改为了真正的官职,名义上是由君主选德才兼备者任之,但德才兼备者,可有评测?可有衡量?此间拿捏,全乎君主一心罢了。 徒儿,为师知你心里之苦,为师也知你早已不在意这些所谓的生前身后名; 但,你可以不在意, 那, 他们呢?」 孟寿指着凉亭外那些负责警戒的一众骑士。 「史书很薄,却需载录千秋,他们中绝大部分人,註定于史书中无名无姓的,所以,他们的身后名,其实就在你的身上。 第1457页 徒儿,你不为自己想想,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能不为他们想想?」 田无镜目光平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为师这番话,不是要你田无镜去造反,世人都诧异为何大燕南北二侯不反,但为师清楚,你们早已上了船,不可能反了! 为师所意, 是想让你留一个身后人。 你田无镜, 这一辈子,是非功过,千年后,大可留与他人去说; 但你可以洒脱,你能洒脱, 这些跟随着你南征北战的虎贲, 他们, 总得有一份保障吧? 最好的保障, 就在史书之中, 史书中得美言,那活着时,总不会太差。」 「老师,徒儿知道了。」 「别怪为师唠叨,此番归楚,为师就变回了楚人,你是燕人,不说什么你我师徒二人恩断义绝这种屁话,但等为师咽气前,还是不大希望能见到你的。」 「那徒儿尽量让老师失望。」 「呵呵,对了,《燕史》中,我不仅给你和李梁亭立了本纪,也给那位平野伯做了列传,但列传列传,终归没得世家来得稳妥。」 田无镜没说话,只是目光放远。 「为师我修史一辈子,史书斑驳,但总归有那么一点道道,就像是老农耕田用的那二十四节气,其实,看多了,也就是四个字——周而復始。 平野伯这人,素来得你看重,为师观此人行事,其实算不得一个好人。」 「是。」 「但古往今来,能在史书上留名的,又哪里来得几个真正的好人?反倒是那些真性情的坏人,更是让人心生好感。」 「雪海关距离此处不远,老师若是想去为那郑凡增彩一笔,徒儿可以派一队骑兵,护送老师前去。」 孟寿闻言, 犹豫了。 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心动了的。 「唿……」 轻舒一口气,孟寿开口道: 「东海滔滔,前浪一潮,后浪一潮,然碧波浩渺,终其一生,最难看懂的,还是今朝。 罢了罢了,为师就不去雪海关了,一来这副骨头架子已然零散,强撑着从燕京到这里,已是不易; 二来,做人和修史一个道理,不能太贪心,做人贪心就容易死不知足,修史贪心会发现太多事情,其实早已死无对证。 我一个人,纵然能修下四国史书,能修满大夏至今八百多年至今,却修不得身后一天! 既然终究无法圆满,又何必再平白地去折腾? 归去,归去; 大半辈子漂泊在外,别的没挣到,倒算是挣出了一些名气,这次回去,陈氏大概会哭着喊着来求我认祖归宗。 徒儿,你说我是认还是不认呢? 认了的话,能进祖坟,为师母亲的坟,也能迁入陈氏祖坟之中。」 「徒儿觉得,这些,应该由老师自己去考量,但……」 「但什么?」 「老师一辈子修史,后人观之,犹如老师立于其身前讲述,既然老师已然活在史中,何必再去计较这类俗务?」 「也是,但为师不愿意认祖归宗,倒也不是因为这个,为师只是觉得,陈寿这个名字,不大好听。」 「老师觉得不好听,那大概就是真的不好听。」 「你啊你,成吧,唤人来接我吧。」 「是,老师。」 楚人的队伍来了,没穿甲冑,但看得出是士卒出身的一群护卫,同时,还有一辆很宽敞精緻的马车。 孟寿上了马车,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单手被僕人搀扶着另一只手抓着马车车壁,看着站在自己前方的田无镜, 笑道; 「姚子詹曾说为师是在为后世千秋修史,其实为师一直不敢贊同,煌煌史书,就是后世之人人人认识字,亦绝不会人人读史; 比起史书,人们更喜欢的,往往还是那风花雪月,轶事风流。 为师修史,修的,其实是给自己看的,也是给后世,同道中人看的; 吾道,注孤也,却又不觉孤也。 当世人不懂我,则后世有人懂我,若后世人不懂我,必再有其后世之人可懂我。 无镜我徒, 此话, 为师与你共勉。」 田无镜行礼: 「谢老师。」 孟寿坐着马车在楚人的护送下离开了。 田无镜在原地,站了很久。 当晚, 奉新城,信骑尽出; 战争的乌云, 完全笼罩了下来: 「靖南王有令,各部兵马,各路民夫,各路粮草转运,必须按日抵达。延期者,斩!」 …… 郭东,今年十六,古县人。 古县,在燕国东部,毗邻马蹄山,晋国还在时,其地理位置,相当于虎头城之于北封郡。 三年前,晋军攻燕,一路赫连家的兵马,曾攻打古县县城两个月,古县男丁,战死半数,撑到了靖南侯和镇北侯率军入南门关打破晋军的那一天。 古县,得以保存。 三年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三年前,郭东还小,晋军攻城时,他和母亲在家,父亲带着两个哥哥去了城墙。 大哥战死,二哥残了。 战后, 父亲被县太爷提拔为古县山营百夫长。 第1458页 山营的意思,就是民兵,不入朝廷序列,但可以从县衙里领每隔一段时日得一份固定的粮米。 郭东只记得那晚,父亲喝了不少的酒,和母亲在屋内争吵,母亲哭得很伤心。 随后, 父亲从屋内走出,其脸上,还有母亲留下的清晰抓痕。 父亲郭大勇问郭东: 「拿得动刀不?跟爹我,杀楚奴去!」 郭东回答: 「不去。」 然后, 没敢对着母亲还手的父亲,狠狠地将郭东给揍了一顿。 第二天, 鼻青脸肿的郭东被父亲提着,去了古县的县衙。 县衙的院子内,站了好几百号人,县衙外头,人更多,但以女人和老人为主。 县太爷穿着官袍,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一卷。 郭东以为,那就是圣旨。 在场大部分人,都和郭东的想法一样。 后来,从军后,见得了不少军令,郭东才知道,陛下怎么可能会单独给古县这个小县衙下达什么圣旨,那个,充其量是户部或者是兵部的调发文书。 县太爷文绉绉地将「圣旨」念了一遍, 开头一大半,其实大家都没听懂,但后头的主要内容,听懂了。 陛下, 要对楚奴开战了! 县衙内,大家当即欢唿起来。 郭东看着欢庆着的大家,看着极为兴奋的父亲,他有些迷茫,上次见到大家这么高兴,还是三年前,守城的人,看见远处出现了自家黑甲骑兵的身影时。 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要这么高兴,打仗,值得高兴么? 郭东不喜欢打仗,因为每天看着自己的伤残着的二哥,他就很恐惧家里放着的那几件兵器,看它们,和看城外荒坟地的坟头,没什么区别。 前阵子,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递了过来。 楚人派刺客,要刺杀陛下,三皇子捨身救父,陛下得以无恙。 郭东记得那天,父亲很生气,在家里吃饭时,骂了整整一个时辰楚奴不知好歹,不知死活! 但, 郭东知道,父亲其实这辈子,还没去过楚国。 郭东对这件事,并不觉得生气,因为他听别人说,三年前在城墙上,自己的大哥,就是为了救父亲,才死在了晋人的刀下。 现在,自己已经习惯了失去大哥的日子,所以郭东觉得,陛下应该也会习惯失去三皇子的日子。 这个想法,郭东从未和旁人说过,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他不敢,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 县衙里,县太爷不停地大喊着,告诉大家大燕国即将面对的情况。 楚人和干人已经约好了,要在几年后,一同攻打大燕。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攻打楚国! 郭东接触过一些来往古县的商队,他知道一件事,干国,距离古县,不远,过了银浪郡,就能进入干国了。 而楚国,距离古县,很远很远,要跨过整个晋国。 郭东很想开口问问县太爷,为什么陛下不攻打干国而要攻打楚国,但,他仍然是不敢。 很早以前,父亲就说过,自己和两个哥哥不同,自己太胆小,太孬。 县太爷说完话后, 郭东看见自己父亲郭大勇走上前,面对大家, 父亲喊道: 「乡亲们!」 郭东身边所有人都喊道; 「有哦!」 郭东也跟着一起喊了,他总觉得,父亲在面向大家时,目光,会特别注意到自己,所以他不敢不喊。 「三年前,杀晋狗的本事,丢了没!」 「莫丢!」 「莫丢!」 「古县人的血性,忘了没!」 「莫忘!」 「莫忘!」 「陛下旨意下来了,杀楚奴,为三殿下报仇,为陛下报仇!」 「报仇!」 「报仇!」 郭东不知道乡亲们为什么会被自己父亲的三言两语就给鼓譟起来。 他不想离开家,他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也不想离开对街亲事都快谈好的阿水姑娘。 原本,阿水姑娘家境很好,其父亲在城里开布行的,三年前晋人打进来时,在外送货的父亲被晋人杀了,人死了,货也没了,阿水家,就败下了。 再因为自己父亲当了山营的百夫长,原本没希望的两家人,居然有望结亲了。 阿水姑娘人长得很水灵,和普通女孩儿不同。 每晚, 郭东躺在床上心里都痒痒的,时不时地还会拍拍现在身侧的空荡,露出傻笑。 他不想去打仗! 但他爹将他大哥留下来的一套缝补过的皮甲,给他穿上了。 缝补的地方,就是大哥当初中刀身死的伤口。 就这样, 在古县县尉的率领下,古县县城加上四里八乡的,足足一千五百号青壮,上路了。 父亲郭大勇虽然还只是百夫长,却被县尉很看重,俨然队伍里的一人之下一千五百人之上。 过了马蹄山山脉, 进入晋地, 队伍和其他队伍开始合流,规模也在越来越大。 等到了歷天城附近时,又开始有晋人汇合进来,有些,是民夫,有些,则是辅兵。 郭东不清楚,自己所在的古县的这支人马,到底算是辅兵还是民夫,他没去问自己的父亲,因为很大可能,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 第1459页 但,晋地真的好大,自己,走了好久。 …… 颖都,城外。 许安在两年前野人之乱中,失去了父母,成了一个孤儿。 不过,他比大部分孤儿要幸运的是,他成为孤儿时,已经十五岁了。 所以,他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野人之乱时,颖都就聚集了很多难民,野人之乱结束后,颖都的难民其实并未减少。 因为颖都现在作为整个东晋的军需货运中转地,所以商贸很是发达,平日里,就需要很多民夫。 许安在这里认了个力夫头头为干爹,在干爹手下做事。 每天卖力气,至少能赚个吃喝有着落。 几个月前,颖都城外的兵马忽然入城了,杀了很多人,抄了很多家,据说是那位燕人的平野伯爷调的兵。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许安不清楚,他只知道,曾经不少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确切地说,是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家里的奴僕们,这些日子,开始出现在他们力夫队伍里讨食吃了。 干爹对许安感慨,说,人啊,就是这么的假,一会儿你高高在上,没准一会儿后,你就又下去了,下到泥潭里去了。 上旬, 干爹忽然请自己吃酒, 许安不喜欢吃酒,他更喜欢吃肉。 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桌上居然有一大盘肉。 干爹让他吃,说他平日里疏于对他好,让他受累了。 许安大口大口地吃肉, 第二天, 被干爹送去了民夫营,代替了干爹的儿子,入了这次伐楚的劳役。 许安没哭也没闹,也没记恨自己干爹,甚至还觉得自己赚了。 那一盘子猪头肉,香哩。 当然, 不仅仅是因为猪头肉那么简单,道理,许安也明白,肉再香,怎么着都不会有自己的命来的香。 但怎么说呢, 许安家,本来住在玉盘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他爹妈,其实是被楚人杀的。 当时,他和他爹被抓去玉盘城做苦役,他妈,也被抓了,但不知被抓去了哪里,后来,听自己干爹说过,楚人在玉盘城被包围时,没粮吃了,就吃人肉,当然不是吃楚人自己的肉,吃的是…… 做苦役的一大帮人冒险出逃,父亲带着自己一起跟上,最后,父亲没逃出来,他抱着木板儿漂过瞭望江,最终,跟着难民队伍来到了颖都城下。 所以,他其实是和楚人,有血海深仇的。 他对燕人,没什么好感,因为燕人在颖都,一直是趾高气扬的样子。 但燕人要打楚国,他是愿意的,劳役嘛,民夫嘛,也没什么。 许安看得开,是真看得开。 民夫队伍过望江时,有一艘船出了问题,侧翻了。 许安水性好,跟着一帮人下水,救上来一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人,问了名字后,得知对方叫郭东。 过瞭望江后,有军中校尉来组织分配他们。 晋人和燕人,也会混杂到一起,成为一个队伍。 许安知道,这是为了让燕人来监视晋人。 自己的干爹,也会这么做,在做活儿时,往往会让颖都本地人和外地来的人排班,互相监视,怕人手脚不干净。 有些幸运的是,许安所在的队伍在新编后,居然发现郭东也在这里。 郭东的父亲,在民夫营里算是个官儿,至少是说得上话的人,在他的安排下,许安和郭东被编进了一个伍里。 许安知道对方不是在感激自己,而还是因为自己救过他儿子,所以他还想自己继续去救。 但,和郭东在一起,口粮方面,比原本在晋营里要好了不少,许安很满足。 队伍,继续前进,从燕国以及晋国各地赶赴这里的民夫和辅兵,一起汇聚在颖都,然后从颖都出发,过望江; 过江后,又会重新散开,由各自的校尉军官统帅,去各自应该去的地方。 许安和郭东所在的这支民夫营,大概有六千多人,他们的路线,是向正东方向行进。 和其他队伍不同的是,他们行进时,真的只是行进,没有押运什么粮草军械,大家只是徒步走的话,其实挺轻松的。 郭东问许安,这是为什么? 许安反问他,你不是最喜欢偷懒么? 没东西让你运,不让你手脚磨破,没有失期的处罚,不好么? 郭东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担心我们到时候吃什么! 军械,他们这些民夫以及辅兵,是用不上的,除非前线战死的人多了,有了缺口,才会由辅兵顶上去。 但军粮,他们必然没有正规军士吃得好,但至少,是有的吃的! 就这般两手空空地过去,等自家带的口粮吃没了,大家吃啥? 许安回答说,他在颖都做力夫帮往来的官货以及民间的商队卸货上货时,不止一次地听人家说,雪海关那里的人,日子过得很好。 郭东闻言,惊喜地问自己等人是不是要去雪海关?雪海关他知道,平野伯爷可是他们燕人的骄傲! 最终, 队伍自然不可能去雪海关的,而是在镇南关的东北侧,停了下来。 大家被分派了任务,开始去四周伐取木材,安营扎寨。 不是他们睡的营,而是军营。 第1460页 战时,士卒的精力和休息很是重要,所以,这些活儿基本都是民夫和辅兵来干,正规军士卒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准备战场杀敌。 翌日,有一队从北面来的骑士来到这里,取代了这里营建营寨的指挥权,开始要求民夫和辅兵们按照他们的要求营建他们所需的军寨。 要求很高,意味着郭东和许安他们,要付出预想中双倍的辛苦。 但等到第二天正午,一队装着粮食的车队从北面过来,开始埋锅造饭后,大傢伙的热情,瞬间被点燃了,因为他们看见了肉! 吃食上的提升,极大地激发了大傢伙干活的士气。 郭东仗着自己父亲郭大勇的关系,每顿可以多分得一碗肉,和许安分着吃。 三天后,军寨已经立起来了。 郭东和许安等人被重新召集起来,向南行进二十里,开始修建第二座军寨。 第二座军寨修建到一半,从北面来了民夫队伍,怎么说呢,在郭东和许安二人看来,那支从北面来的民夫队伍,他们的精气神,比自己这边的要高很多很多,他们干活时,还会一起唱歌,知道的,懂得他们是民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军士。 因为民夫和辅兵,每天干着重复枯燥的体力劳动,想要士气高涨也很难,但他们却做到了。 因为有了从北面来的民夫加入,所以第二座军寨,修建得很快。 然后, 队伍继续往南二十里,开始修建第三座营寨。 郭东自是不懂为什么要不停地修了营寨却不用还要继续修的道理,一直在生气,在不满。 他不敢对其他人发泄,只能对许安发泄。 许安安慰他,看在伙食的面子上,忍一忍。 至少,许安是满足的,因为干的是他在颖都时就干的活儿,吃的,却比颖都好很多。 在第三座营寨修建好的那一天, 从北面来了八百名骑士,在他们的安排下,从燕地和晋地来的民夫们,被要求去附近河里洗澡,而且按每一什给了一块香皂,让他们用。 郭东看到香皂,眼睛都直了,要知道在古县,香皂,可是能上嫁妆的金贵物,在这里,居然发给他们民夫来用? 大家洗了澡,身上都带着香气,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这般清爽和香喷喷过。 甚至,不少人在洗了澡后,还会去邀请别人来摸自己,感知着用过香皂后身上的滑腻。 紧接着, 从北面来的军士召集了大家,重申了军纪。 这些,郭东和许安一路上其实听了很多遍了,但在这里,多了两条,一条是不允许喝生水,水必须烧开,另一条,则是要保证营寨里的干净以及他们自身的干净。 重申完这些后,民夫们被邀请进入几个帐篷里做检查,进去的人,得将衣服脱光。 许安被检查后,拿到了一个木牌子。 郭东出来后,哭丧着脸,他手里也捏着一块牌子。 郭大勇特意来到这里,看见自己儿子手中的牌子后,很高兴地大笑起来。 原来,这是雪海关在挑选士卒,身体素质过关的,才能入选。 郭大勇因为年纪大了,身上还有老伤,所以没能入选,但自己儿子入选了,作为一个淳朴且爱国的老男人,他很高兴。 等郭大勇走后,许安伸手戳了戳郭东,问道: 「怎么还哭丧着脸?」 郭东恨恨道: 「脱光了衣服做检查也就算了,里面居然有个军士把我下面那活儿给提起来盘了两圈,我膈应!」 许安笑了。 被发了牌子的民夫,就不用再做民夫的活了,他们被分了皮甲和兵刃,重新编队。 自此,营寨内, 先前民夫和辅兵不分彼此杂糅的情况不见了,辅兵开始进行每日操练,民夫则继续负责干活。 又过了三日, 忽然间, 营寨里传来了号角声, 紧接着, 自北面,出现了一大片黑色的阴影,是骑兵,好多好多骑兵。 营寨的大门被打开, 一队队骑兵排着极为整齐的方阵开始进入营寨。 郭东和许安一路上其实都见过很多支兵马了,就是镇北军和靖南军这等天下精锐铁骑,他们其实也是见过的。 但绝对没有眼前这支骑兵给人的震撼! 那种秩序井然,那种沉默,那种压抑和肃杀感,给人以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终于, 郭东和许安看见了队伍中,有一名身着金甲骑着貔貅的将领缓缓进入营寨大门。 一时间, 所有从北面来的民夫全部跪伏下来, 高唿: 「平野伯爷万胜!」 「平野伯爷万胜!」 这番带动下,郭东和许安等人也都跟着跪伏下来,开始高唿。 郭东不喜欢打仗,怕死,但他是真的崇拜平野伯,喊得很热切。 而骑在貔貅背上正在入营的郑伯爷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和欢唿了,但此情此景,还是给予他不少感触。 他扭头看向自己身侧并排骑行的梁程和瞎子, 道: 「还记得么,三年多前,在南望城外,我带着翠柳堡的兵,在外围,也是这般看着靖南侯和镇北侯骑着貔貅从我面前过去的。」 第1461页 瞎子开口问道;「主上心里当时想的是大丈夫当如是还是我可取而代之?」 郑伯爷摇摇头, 道: 「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的想法是,队伍怎么这么长还没走完,这太阳,好晒。」 第三百一十八章 捲风 郭东今天很兴奋,兴奋到了晚上还在辗转反侧。 睡在他身侧的许安当然清楚他为什么这般,还不是因为白天看见了平野伯爷? 许安没郭东那般激动,因为他不是燕人。 于燕人而言,崇拜平野伯爷,那是一种必然。 朝廷,需要塑造出一个英雄; 而平野伯爷,甚至都不用去刻意地美化了,因为他的战绩以及他的事迹,真真实实地拿出来,就比别人美化过的看上去还要更美化。 用孟寿的话来说,就是增彩。 许安不是很喜欢燕人,因为在颖都,燕人总是高人一等。 燕人的商人,燕人的军士,燕人的官,甚至是那些从燕地迁移过来屯垦的燕民,他们的目光,总是带着一种极为清晰的高傲。 干爹有一次喝醉了酒时,曾骂过,骂过这帮燕人看他们,就像是在看下等人一样。 然后,干爹又哭,哭着说要是当初没这帮燕人过来,他们这些晋人,连人都做不了。 醒了酒后,干爹又说,这世道,就是这般,你拳头比他大,你把他打服了,他自然就对你更为服气。 人家的人,到我们地界上,就是人上人。 自古以来,未尝闻正常一国的百姓在面对比自己弱的国家来人时还卑躬屈膝自家民众还自居下等的,真要这样了,才算是滑天下之大稽。 干爹的很多话,许安都听不懂,但有一点他能理解,他并不觉得燕人趾高气昂有什么不对的,就像是干爹在打过几次群架后,对着其他几个力夫帮派的头头也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一样,很理所应当。 但不崇拜归不崇拜,得知自家分到了这位伯爷麾下后,他还是挺满足的。 从颖都聚集再到这里,自己的所见所闻,再到郭东讲述的他们从燕国的古县一直到这里的事情,许安清楚,在这里,伙食应该是最好的。 先前,许安还在疑惑,为何自己这帮人来到这里时,没有运送粮草过来。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粮食会从雪海关运过来。 许安又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干爹,干爹曾说自家力夫帮派上头那位官面上的管事儿的,可谓是真正的财大气粗,人瞧不上自己的这些孝敬,只是为了谋一个差事做做事,哪怕自己不给孝敬,维持住市面上的平稳别有力夫闹事就足矣。 或许,平野伯爷,也是「财大气粗」吧。 别家兵马,都是靠民夫运输粮食过去,他打仗,是自带。 另一点,许安知道平野伯爷打仗的本事,没有一个士兵不喜欢跟着常胜将军打仗,辅兵和民夫也不例外。 这一晚, 许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郭东, 则失眠了。 翌日, 军鼓声响起。 许安马上起身,同时将身侧的郭东摇醒。 二人马上穿上皮甲,拿上兵刃,快速地冲出帐篷去集结。 他们已不再是民夫了,而是辅兵,正儿八经的辅兵,不用再去干活,只需要准备好去拼命。 有五个人,集结得晚了。 他们被燕人校尉命人抓起来,一人五鞭子,以儆效尤。 随即, 就是操练。 大傢伙排着队列,开始跑操。 刚成立起来的辅兵队伍,纪律上还没那么严明。 郭东一边跑着一边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许安问道; 「马呢?马呢?」 燕国是产马地,晋国其实也算是,毕竟,早年间野人之乱没爆发时,雪原就像是晋人的后花园,马匹会源源不断地从那里输送进晋地,三晋骑士,才能有自信去和大燕铁骑别苗头。 郭东这批人从古县出来时,其实也是带着马匹的,虽然驮马居多,但也是能有可以上得了战场的马匹,这些马匹一路上都被精心呵护着。 需要用时,则会配给给马术最娴熟的古县年轻人。 燕地向来就有自备兵甲马匹从王出征的传统,一些地方,也会集一村一镇甚至是一县之财力物力,给自家的青壮配上最好的战马和甲冑,让他们去战场上挣得军功; 等战事结束叙功后,他们也会来回报乡里。 昨天见了平野伯爷后,郭东激动得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一直在憧憬着自己骑着战马跟随着平野伯冲锋陷阵的画面。 结果, 马呢, 我马呢? 许安回答道; 「攻城哩,哪里用得着马。」 宛若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郭东的脑门上。 跑操到一大半后,领队的校尉示意他们可以放下步子,开始行进。 在走到营寨外围,快要回去可以吃饭时,郭东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两个燕人甲士按压在地上,抽鞭子。 郭东眼睛当即瞪大了,被打的可是他爹啊! 但, 他还是没敢上去阻拦,也没敢出声。 郭东的父亲郭大勇原本就是古县这支民夫队伍的小头头,整编后,成了正儿八经的一支八百人民夫队伍的管队。 第1462页 燕人军官检查营寨外的壕沟时,发现深度不足,外加里面没有按照要求挖出角度,故而以懈怠之罪,责罚了郭大勇。 被抽鞭子,不算什么,但当着这么多人以及自己手下的面儿被鞭笞,当真是丢人得很。 郭大勇在古县也算是有声望的人家了,否则阿水姑娘家就算没落了,也不会答应和自己儿子结亲。 但, 该打还是要被打。 雪海关内森严的军律,被移植到了这座营寨里。 打完后,你还得继续干事,带着你手下的人将壕沟重新整修好,逾期未能完成,则加重处罚。 辅兵队伍回到营寨,军需官开始分发食物。 干饭,一人一条腌肉,外加一大勺酱。 不算多丰盛,但出门在外,能有这个伙食标准,真的可以了。 郭东一边吃一边在掉眼泪。 「你爹没事的。」许安安慰道。 「我是在哭我的马,枉我一路上精心伺候着它。」 「……」许安。 饭后,辅兵们被分发下来了盾牌,开始列队举着盾牌在校尉的带领下于营地外的空地上开始反覆来回跑。 这次的训练,就比较严格了,谁错位了或者谁慢了亦或者快了,都会吃鞭子。 而这种极为枯燥的举盾牌训练,一直持续了三天。 每天都是早起,跑操,跑操回来,吃饭,吃完饭,举盾牌列队开始折返跑以及变化那几种固定的阵形。 郭东不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人,但在鞭子的鞭策下,他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训练间隙,许安忽然伸手捶了他一记, 「看,那边。」 郭东望过去,看见那边塔楼上,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着甲冑,另一人,却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可以看出来,对方的衣着很干净。 军寨中规矩森严,能在这里穿着随便的,有且只有那位了。 郭东高兴地喊出来: 「看,平野伯爷在那儿看着咱们吶!」 「禁止喧譁!」 一名甲士拿着皮鞭过来,不过没落鞭子,而是踹了郭东一脚。 接下来,休息结束,大家再举着盾牌开始操练时,明显精神头和士气上和先前截然不同了,大家都使出了全力以最为严格的标准完成训练任务,只为了让远远的那位身影满意。 哪怕, 那位身影可能根本就不是在看他们。 郑伯爷也的确没在看他们,他在剥橙子,旁边站着梁程。 「明日,咱们各路兵马应该都能到齐了吧?」郑伯爷问道。 其实,已经来了一万多战兵了,金术可、柯岩冬哥、高毅三镇已经到了,丁豪和左继迁的镇兵马负责留守雪海关,还有徐有成的一部,仍然在路上。 徐有成那一部之所以那么慢,因为那支人马负责监控也押运近三万野人奴僕兵过来。 桑虎率领的三万众部族来投,但遴选出合适的,也就一万出头,先前雪原上的攻城战,也收拢了一万多的战俘,双方凑起来,不到三万人。 后续其实还会有,因为雪原各部也被要求进献青壮和牛羊,但都在路上。 这一波,只是雪海关前期所要投入的力量。 算起来,原雪海关战兵总计十一个营,差不多是一万六的战兵。 野人奴僕兵三万,好在这三万人成分不同,毕竟曾兵戎相向,所以可以彼此制约着。 外加郑伯爷所在军寨的两翼,也将有其他部燕军和晋军驻扎,理论上并非是郑伯爷靠一万六千人看押着三万奴隶,而是周遭整体上数十万大军在帮忙一起看管着他们。 另外,从颖都那里接收来的民夫六千余,雪海关那儿也出了近万的民夫。 这一万六千余民夫之中,遴选出了六千辅兵。 如果按照将民夫也算进去的兵力计算方式,再凑个整,郑伯爷完全可以打出「十万大军」的旗号。 但怎么说呢,没什么意义。 毕竟现在大家兵对兵王对王,接下来,就要在以镇南关为主的楚人防御体系面前死磕,再吹什么牛皮,又有什么用? 「明日应该就会分批到了,按照传信兵的报备,各路兵马,应该已经抵达完毕,大军粮草现在还算充足,第一轮战事,应该可以开始了。」 大军在前线,加上民夫战马的嚼用,每天,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粮草是永远都不会有绝对充足的一天,所以,绝对不能完全傻等着,只要粮食目前足够,那就将面前的仗先打起来。 后勤方面,一边打再一边补充嘛。 除非田无镜打算用类似「长平之战」的方式,来比拼国力; 但这显然不现实,燕军的后勤压力比楚人可是要大得多。 「行吧,估摸着没多久中军帅帐就要……」 「报!!!!!!!」 一名传信兵策马疾驰而来: 「靖南王令,召各路将领于明日帅帐听令!」 「瞧瞧,来了。」 郑伯爷没下去接令,只是站在塔楼上对着传令兵挥挥手。 这看起来很是跋扈, 大战在前, 如果其他将领敢这般敷衍对待帅令, 换做其他大帅, 估计就得先斩其首级来一出杀鸡儆猴了。 第1463页 但郑伯爷就是恃宠而骄,且他也相信这位负责传令的亲兵回去不会嚼自己的舌头。 「瞧瞧,来了,说实话,在田无镜手下打仗,还挺干脆,他喜欢把各路兵马的运作动向目的全都给你标註好了,你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去完成。」 帅才,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将才,大燕倒是不缺; 且为将和为帅的难度,差距可不是一般大。 也因此,在战场上,当一个「木偶」,其实也挺幸福,总好过让你去独当一面面对复杂环境抓瞎时要省心得多。 「主上,正如属下当初所说的一样,属下觉得,田无镜的用兵之法,在这种阵地战时,反而能够得到更好地发挥,他喜欢抽丝剥茧的指挥一切,反而是那种骑兵大兵团的迂迴作战,未知变量实在太多。」 「我知我知,合着以前的仗都是在委屈着老田呗,嘿嘿。 对了, 你先说说,这仗目前来看,得是怎么个打法,我担心明儿个开会时,老田又让我先说话。」 作为靖南王的得意门生,自然是享有这种特殊对待的。 所以,为了不破坏自己在田无镜心里的形象,也让田无镜有种自己调教出下一代军神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郑伯爷还是习惯性地去押题,再背答案。 这不是作弊, 这叫彩排。 「楚人早有经营,也早有防备,此战,必然旷日持久,所以,属下觉得,既然那位年尧大将军以镇南关为依託,修建了这么多的城堡和军寨,那咱们大可让中军压阵,抵着镇南关的楚军主力,其余各部轮流攻打一处城堡或者军寨; 一来,可以拔除掉楚人在镇南关外围设下的刺; 二来,可以让一向善于野战却不擅长攻城的燕军得到一次很好的锻鍊机会。」 「嗯,完了?」 「大方略,其实就这个了,镇南关摆在那里,其实燕楚双方都是明牌在打,在破局之前,其实双方都没有什么很好的契机。 无非是燕军死攻,楚军死守。」 「等下,等下,阿程啊,我是信你的。」 「主上,属下觉得在会议上您阐述一下这个,应该就没问题了。」 「不够。」 「不够?」 「会议结束后,田无镜大概会留我,再说几句话,你先前说的契机,是什么?」 「对于楚人而言,自然是我燕军后勤不济,或者燕地或者晋地生乱,不得不退兵,此时,楚军就大有可为了。 而对于我军而言,毕竟我方是攻打方,既然是攻打方必然还是得以占据着主动的,等到将镇南关外的刺儿都拔了,就可以尝试对镇南关的攻打。 先不求攻破镇南关,但可以尝试将镇南关东西两侧的那两座大型军寨,给推掉。 其实所谓的关卡,就如同咱们当初的盛乐城和现在的雪海关一样,关卡的效果,取决于它的辐射范围。 一旦我军能够将镇南关周围清理干净,使得镇南关成为一座孤城,让其辐射影响范围下降到最低,到时候,我军就可以分兵出击,绕过镇南关入楚境了。 是破其粮道还是骚扰其地方,迫使镇南关里的大军出援作战,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中。」 「哦,懂了懂了。」 郑伯爷叉着腰,点点头。 「对了,记得明儿提醒我把我让瞎子写的也拓印出来的《攻城要则》带着一起走,正好在会议上可以发一发。」 「好的,主上。」 雪海关一直有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那就是瞎子点灯,瞎子看信以及瞎子写书。 「距离咱们最近的,应该是楚人的遂城吧?」 「是的,主上,其实只是一座城堡,守军,应该不足万。」 「楚人最近什么情况?」 「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虽然他们知道自己一方是主守,但想来,还是希望可以搞一点事情的,这不是年尧大将军所能够决定和控制得了的。 这几日,楚人小股骑兵不停地在和我方哨骑进行撕咬,显然,他们不甘心从一开始就做缩头乌龟。 我方民夫和哨骑,这些日子,也有些伤亡。」 「以我的名义,知会一下两翼的友军,大家各自的哨骑统筹安排一下,这点面子,他们应该是会给我的。」 「属下觉得,明日会议之后,这左右两翼的友军,田无镜应该会交给主上您来统筹,毕竟,在东北方向这一面,就咱们三家兵马。」 「嗯,明儿我去问问。」 …… 入夜后, 郭东和许安开始互相给对方挑肩膀上的水泡,这是这些日子练习盾牌时磨出来的。 「嘶,疼疼疼!」 郭东喊道。 「你这不是有护垫么?没用?」 前日,郭大勇给自己儿子送来了一条皮护垫,用来绑在肩膀和另外几处位置。 当爹的,还是心疼儿子的。 「那玩意儿绑着热死了都,我没用。」 「嗯,也没必要用了,再磨一阵子,就得起老茧了。」 这时, 一名甲士走过来,掀开帐篷,道: 「郭东,外营有你乡人找你。」 「好,我晓得了。」 待得那位甲士离开后,郭东马上笑呵呵地对许安道; 第1464页 「肯定又是我爹来给咱送吃的来了,他这几日带着人一直在外围林子里砍木头,常能顺手打猎回来打牙祭,等着啊安子,今晚咱俩又能加餐了。」 许安笑着点点头。 一刻钟后, 郭东掀开帘子, 神情恍惚地站在帐篷口。 许安问道: 「怎么了?」 郭东忽然大哭道: 「安子啊,我爹,我爹没了,我爹没了啊!」 第三百一十九章 噩耗 清晨, 郑伯爷醒来, 何春来在做早点。 这位昔日的晋地復国义士,在遇到樊力后,被强行开发出了属于他的新职业。 其在食物上的造诣,堪称一流,就是郑伯爷的口味,他在熟悉之后,马上就能做出相应的菜式。 说白了,在食物一道上,哪怕是歷经千年,它的变化,其实并不大,好吃且讲究,才是永恆的主题。 哦,这里的变化不大,指的是对于权贵阶层而言。 你会发现,一千年前权贵吃什么,一千年后的权贵,差不离也吃什么。 郑伯爷的早食很简单却不失精緻, 两个煎鸡蛋,要煎得蓬松一些; 四块炸馒头片儿,金灿灿的; 一杯羊奶。 军寨里,有单独一个地方,专门饲养着给平野伯下蛋的鸡以及产奶的羊。 这就是战场离家近的好处,再说了,郑伯爷也不觉得自己铺张浪费或者奢靡了,陪士卒一起吃饭同甘共苦什么的,还不如想办法给士卒的伙食标准提高一些来得实在更能收穫他们的感激。 吃着早食时,瞎子来了,进来后直接坐下,拿起一块炸馒头片咬了一口,道: 「主上,徐有成一部已经在后面的营寨里安扎好了。」 野人奴僕兵数量太大,他们,是战场上的消耗品,自古以来,驱使奴隶作战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但这种方式也有不稳定性,一个不好,还可能伤到自己。 比如若是将奴僕兵安置在自己中军大营附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或者里面的奴僕兵炸营了,很容易掀起连锁反应。 所以,将他们安置在后头的一座营寨,零存整取,风险可以降到最低。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是攻坚战,攻坚战的双方,其实都束手束脚的,打的,也是呆板仗,所以郑伯爷才能这般安置,要是遭遇战或者迂迴战,这般布置的话,等于是将自己最弱的一环完全暴露给了对手。 大皇子的第一次望江之战就是这般败的,靖南侯曾一脚踹翻大皇子,呵斥他为何不将左路军打散,要是左路军里当时有个一万镇北军,也不至于被野人强行推下望江。 「嗯,甲冑和军械,能跟得上么?」郑凡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辅兵的甲和兵器,倒是能跟得上,但奴僕兵的,很难跟上了,而且提前给他们备好了军械,管理起来,也不方便。 驱使他们攻城时,让后面的人去捡前面战死者的兵刃弓弩继续上就行了。」 郑伯爷喝了一口羊奶,点点头。 「属下建议,再推迟一下苟莫离来前线的时间,等到真正要开始攻城时,再让阿力将其押送过来,苟莫离懂得那些野人,也擅长鼓动他们去送死。 太早将他弄来,属下担心会出意外。 让他鼓动几批野人去攻城送死后,他搞意外的可能,就小很多了。」 「嗯,下次等我吃完了早餐再聊这种话题,你懂的,一大早本来神清气爽的,聊完这些后,整个人都有些抑郁了。」 「是,属下疏忽。」 「没,是我矫情了,呵呵。你还要再吃点么?」 「属下来之前就吃过了,昨儿个哨骑还抓了一个楚军活口回来,我早上审讯了一下,没问出来什么。」 「好,那咱们出去走走。」 「好的,主上。」 郑伯爷和瞎子走出了大帐。 去王帐议事,得是黄昏时,现在就动身,未免太早。 「这阵子,天气难得的凉爽起来。」 郑伯爷说着,伸了个懒腰。 「主上,雨季要来了,这会儿,颖都和望江那儿,应该已经进入多雨季节了,咱们这儿,估计也快了。」 「我问过阿程了,攻城时,这个对咱们倒是影响不大,反正影响是相互的,再加上守城方反而会因为下雨导致一些守城器械和准备用不上。 倒是楚人的那些军寨,下雨天的话,会很麻烦,地面一旦泥泞形成泥潭,咱们的战马根本就沖不起来,下马步兵冲锋的话,也容易被阻滞住。」 「是。」 「另外,多预备一些药材,雨季来了,人就容易生病。」 「主上放心,属下已经准备好了,另外,还特意再派人去天断山脉里採药,供给全军自是不可能,但供给咱们自己,应该将将够。」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嗯?那边怎么回事?」 不远处,有一群民夫和一群辅兵聚集在一起,里头,还时不时地传来哭声。 郑伯爷对着前方的一名甲士招了招手,那名甲士马上过来。 「怎么了?」 「回伯爷的话,昨日外出伐木的一支民夫队伍遭遇了一支楚人探马,被楚人杀了一些,尸体今儿个才运了回来。」 第1465页 「哦。」 郑伯爷点点头,记得昨儿个梁程才和他说过这事。 楚人不甘心从一开始就做缩头乌龟,所以现在在展现出属于他们的最后倔强,哨骑战,就是其中之一的表现。 不出动大部队,只派小股游骑骚扰和渗透,这不是什么大方略上的呈现,只是,纯粹地噁心噁心你。 当然,燕军并非无事可做,攻城之前,先压缩掉楚人的活动空间是第一步,按照梁程昨天说的那般,最好将楚人剃头剃得只剩下一座镇南关。 「死了的那位是古县民夫队伍的一个头目,其子则在辅兵营内。」 「哦。」 郑伯爷挥挥手,那名甲士马上退了下去。 随即,郑伯爷开口道:「瞎子,你知道么,听到这事时,我心里,完全没什么感觉。」 瞎子开口道:「打仗,必然是要死人的,主上经歷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这样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当初,我也是民夫营里的一个。」 瞎子略作沉吟,主上这是回忆起了自己曾经的青春? 郑伯爷吸了口气,道: 「当初李倩用两千民夫当诱饵,将沙拓部吸引出来再行全歼,我一直记着。」 「主上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不知不觉间,已经向那位郡主靠齐了么?这,其实应该是迟早的事。 就比如现在,如果牺牲掉一万民夫,一口气吃掉楚军的一支主力,想来,还是很划算的,也大概,还是会这般做的。 主上,没什么好愧疚的。」 「不是愧疚,我一直都说,李倩的那次,让我深刻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算是给我来到这个世界所上的第一堂认知课。 我其实,没恨过她,从来没有,我讨厌她,因为她是一个疯女人,一个有背景的疯女人,我自己可以疯,但我不喜欢和我一样疯的人接触。 但我从未批判过她当初的抉择和做法,因为哪怕那时候的咱们,还只是在虎头城内开着小酒楼的平头百姓,但我的屁股,莫名其妙地就坐上了统治阶级。 我居然能够去理解她……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主上,这是人之常情。」 「你这是让我自我安慰的理由?」 「那么,主上,想要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内心这般平静,是不应该的。」 「为将者,必然铁石心肠。」 「要分细类,比如,我曾经是民夫出身,现在看见民夫死了,我还能无动于衷,这就不对。以前经常听到一句话,总觉得是套话,叫深入群众,融入群众,现在品品,其实道理很大。 我从民夫中来,却已经完全忘记掉自己的根本了。」 「这……」 善于分析人心的瞎子,这会儿居然发现自己跟不上主上的步调。 最后,瞎子只能归结于,主上的早饭,可能吃得太好也太饱了。 「真要变得冰冰冷冷的,好像也没太大意思哦,是吧?」 「但冰冰冷冷的主上,才是我们想要的主上的,理想型。」 「啧,但我还没玩够,如果说这辈子是一场新的开始,就算是一盘游戏,既然能邀天之倖可以重开一盘,那我就得全身心投入地去玩。 上辈子没来得及看到的风景,这辈子,得去多看看,多感悟感悟。」 瞎子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他终于明白了,这是矫情,因早饭吃得太饱而产生出的矫情情绪! 其实, 瞎子想得没错。 眼下,无事可干,军议还早,人一旦闲下来了,就开始寻找「多愁」探秘「善感」了。 「没道理,你们一个个地开始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从平面活得越来越立体,我就得逐渐从立体向平面靠拢,这不公平。」 「是的,主上,这确实不公平。」瞎子敷衍道。 「我想更好地拥抱生活。」 「是的,主上,毕竟,生活这般美好。」瞎子继续敷衍道。 郑伯爷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道: 「唉,其实人家死了,我却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一大通的,也是一种漠视,是吧?」 瞎子闭上了眼,道: 「民夫外出伐木以供军寨所需,这,本就是民夫的职责,正如军卒战死沙场一般,是再正常不过的归宿。 主上可以上去安抚一下他们,鼓舞他们的士气,将他们的伤心和悲痛,转向楚人,更何况,人,本来就是楚人杀的。」 郑伯爷摇摇头:「但,今儿,我不想这么做。」 「还请主上示下。」 「难为你了。」 「主上,说这话就见外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打我?」 瞎子沉默。 「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欠打?」 瞎子点了点头。 「唔,你可是个瞎子。」 「属下,嗅到了。」 「呵呵。」 郑伯爷摇摇头,问道:「你说你今早刚审讯了一个楚人哨骑?」 「是。」 「人还活着么?」 「被看押着。」 「命人提来,那边不是有个儿子在辅兵营么,让那个儿子,亲手杀了那个楚兵,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第1466页 「是,主上。」 很快, 那名楚卒被提了上来,送了过去。 燕、晋、干和楚,四国的衣服髮式,都传承于当年的大夏,可谓出自同门; 但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也都有了各自的改变。 燕人喜欢简洁,且在原本的大夏髮式上做了简化;干人热衷于盘发,而楚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成年男子都喜欢将两侧的头髮特意地留长,最好是那种摘去帽子后两侧头髮可以遮耳,且越长越好,其余地方的长短,倒是没什么约束。 所以,这名楚人哨骑,虽然被褪去了甲冑,但看其髮式,依旧可以极为清楚地认出其楚人的身份。 一名亲卫上前,指了指架子上的几具民夫尸体,问道: 「哪位是其子?」 这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郭东身上。 郭东向前走出两步,伸手擦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水,道; 「是我。」 亲卫将自己的佩刀抽出,丢在了地上,指了指自己身后被两个袍泽压着的楚卒道: 「伯爷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战场上,吾燕地儿郎只流血不流泪,谁让我流泪,我就让谁流血。」 说完,这名亲卫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和那两个袍泽对视了一下。 他是长舒一口气,因为这话,他自己做了扩充。 身为亲卫,在传话时,得有这个自觉。 当然了,做得好,叫锦上添花,做得不好,那就是画蛇添足,在给其他重要人物传话时,就没你发挥的资格了,但面对这群辅兵和民夫时,倒是可以。 先前,在提取这个楚卒的路上,他其实已经在打腹稿了,现在流畅地说出来,已是殊为不易。 郭东有些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刀,而周围其余民夫和辅兵,则开始目光搜索。 终于, 他们看见了远处穿着黑衣便服站在那儿的男子。 伯爷, 是伯爷! 郭东咽了口唾沫,他捡起了地上的刀,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架子上的父亲遗体,随即,对着面前的楚人发出一声怒吼,举刀砍了下去! 第一刀,砍歪了,刀口砍在了对方肩胛骨位置,郭东抽刀时一时没能抽出来,如果是老兵,遇到这种情况大概就是双手握刀再一脚踹过去,将刀再拔出,但郭东并没有杀人的经验,这阵子的训练也只是跑操和举盾牌。 所以,他试了好几次,刀都没能拔出,而那个楚卒则疼得哇哇大叫,让郭东更为心烦意乱。 一气之下, 郭东干脆撞向了楚卒,将其压在了身下,不管刀了,直接双手掐着这个楚卒的脖子,发力,发力,发力! 楚卒在挣扎,但很快,他的身体连续两个颤抖,就不动了。 郭东张着嘴,从楚人身上下来,目光,再度落向了远处的那道黑色身影。 「噗通!」 郭东跪了下来, 大喊道: 「伯爷,伯爷,古县郭东愿为伯爷效死!」 站在旁边的许安看着此时的郭东,他当然清楚这个住一个帐篷的伙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懒,他畏缩,且还自命清高,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都聪明。 但在此时,在这种环境下,许安能感受到郭东喊声里的真诚。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和瘫痪的二哥还在遥远的燕国古县,在晋东,在这里,他原本就极为崇拜平野伯,而如今,他也只剩下平野伯这一个依託了。 四周不少辅兵和民夫都跪伏下来,向着平野伯爷所在的方向,大喊道: 「愿为伯爷效死,愿为伯爷效死!」 「愿为伯爷效死,愿为伯爷效死!」 而远处, 看到这一幕的郑伯爷,则只是很平静地对身边的瞎子道: 「唉,辅兵果然只是辅兵,梁程安排得对,还是让他们继续练习举盾和推云梯吧。」 郑伯爷有些忧伤,自己的「十万大军」大旗,还是别扯了。 除了自己的本部那经过雪海关整编整训且派遣过来的一万六战兵,其余部分的战斗力,其实都得打上一个问号,而且是一种极为心虚的问号。 所以,兵,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在质量没办法提升上去的前提下,过多的暴兵不会让你的战斗力得到等比例地提升,反而会压垮你的后勤。 好在,是攻城战,攻城战,让战争变得残酷的同时,也变得简单。 需要人命去填,需要活着的人去做事。 「主上没听见他们的欢唿么?」瞎子问道。 「听见了。」 「虽然主上没打算去作秀,但这秀的效果,其实比亲自上前露面,要好得多得多;属下现在,有些佩服主上了,这应该,是田无镜给麾下军士的感觉吧?」 「老田确实是告诉过我,别总听那些与子同袍与子同食或者给士卒吸脓疮的故事,那些故事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写这些故事的,都是不知兵事的文人。 但我刚刚可没耍什么心眼。」 郑伯爷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清白。 「有招胜无招。」瞎子感慨道,「才是真正的胜招。」 「不,不是这样。」郑伯爷否决道。 「哦?」 「而是当你站在舞台上时,你就算不是在演戏,但台下坐着的观众,却依旧是在看戏的心态。」 第1467页 「精闢。」 「行了,矫情够了,册子准备好了么?」 「昨儿个阿程对属下说过了,已经打包好了。」 「好,待会儿我带去王帐。」 「剑圣陪同么?」 「算了,我觉得剑圣自从那次参悟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我怕带他去王帐他先忍不住要和老田打一场。 还是带阿铭吧,对了,阿铭呢?」 「估计在哪个地方睡觉吧,哦,应该是在棺材里。」 世人传颂平野伯的事迹时,往往会记得一条,那就是平野伯每逢大战,必带棺上阵。 嗯, 早年,带着的是沙拓阙石。 现在,阿铭养伤期间,在棺材里住得太巴适了,所以这次又将棺材带过来当床睡。 看在阿铭在战场上要为自己挡箭的份儿上,郑伯爷准了。 遛弯之后, 郑伯爷就回帅帐,开始看一些军中粮草军械的明细,其实看这个没什么用,但,大战在即,总得找点自己正在严肃做事的感觉吧? 午后, 郑伯爷就收拾好东西,带着阿铭和数十名骑士出了寨子,经过外面正在继续进行着盾牌训练的辅兵营时,辅兵们训练时的号子声忽然比先前响了一倍有余。 上午的事,已经传遍军寨了,对于原本雪海关的士卒而言,郑伯爷这种举动,他们虽然早已经习惯,但仍然感动。 而那些新来的燕晋两地民夫,则更是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觉悟。 只能说,这例子,实在是太好。 父亲被楚人杀了, 平野伯丢来一个楚卒,让儿子杀了报仇。 堂堂正正,快意恩仇,简直就是抢公主的翻版,让军寨里的人知道这事后,都觉得无比畅快和提气。 且郑伯爷也和瞎子一起分析过,为什么自己随便抖落点鸡汤,像陈大侠和剑圣这种人就能马上有所感悟? 得出的结论有二,一是他们本来就无比优秀,人中龙凤,主角模板持有者; 二,是因为相对单纯,宛若一杯清水,你稍微滴一点墨水进去马上就能起反应变色,而郑伯爷自己呢,鸡汤早喝腻了,颇有一些百毒不侵的意思。 同理, 这也适用于这些士卒们, 多单纯啊。 这倒不是耍心机,毕竟,郑伯爷今儿个是懒得表演了,碰巧给无心插柳了; 不过,就算是耍心机,就算是作秀,又有何不可? 说白了,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燕皇、靖南王,还是野人王,甚至包括他郑凡, 所行所做的,不过是鼓捣人为了王侯霸业去赴死罢了。 既然,都是要人家去送死,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赴死,反而更显得人道一些。 燕军各大营,大体分成三个部分。 田无镜所坐镇的中军大营,无疑兵马最为强盛,乃是伐楚大军绝对的主力。 郑伯爷所在的东边大营,算是一面,隔壁还有一营镇北军,战兵人数在万五。 李豹战死后,原本李豹的那一镇被拆解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归李豹儿子统领,其也继承了父亲总兵官位同时还有爵位;一部归李豹的女婿统领,另一部,则直接就地化身为曲贺城的驻军。 但因为李豹的战死,无论是其儿子还是女婿,在军中的地位,一下子缩水太大,所以,他们的兵马在望江之战之后的两年里,并未得到太多的补充,颇有一种奶奶不疼舅舅不爱的意思。 郑伯爷的这位邻居,就是李豹的女婿,李豹在时,姓李,李豹死后,改回原姓公孙,叫公孙志。 另一位邻居,姓宫名望,是一个纯粹的晋人。 在晋地,能够单独统兵独辖一营的晋人将领可谓少之又少,因为燕人作为征服者,对于晋地兵马,一直带着一种警惕和戒备。 宫家是司徒家的家将一脉,早年,司徒雷还在镇南关刷声望时,宫望就是司徒雷手下一名将领了,可谓是嫡系。 司徒雷驾崩后,按照遗诏,成国归燕,宫望也就投诚了大燕,且因为司徒雷曾在单独给燕皇的遗诏里列举过宫望的名字,劝谏燕皇宫望可信可用,再加上朝廷的参考,最终让宫望得以凭晋人的身份,继续在燕统晋地下,主将一方。 只不过郑伯爷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快五十了,也算是老将了。 郑伯爷出寨向中军王帐去时,并未约同隔壁两位一起,这毕竟不是学社放课后一起手拉手去捉泥鳅,且各大营的距离还是有的,没必要凑一起,万一被一支深入的楚军给包圆儿了那就好玩了。 等到了中军王帐处,郑伯爷才发现自己来得还算晚的。 老规矩, 靖南王的军议,基本都是大傢伙先用食。 食物也不会精细,毕竟不是开庆功宴,馕加酱料以及菜汤。 在场的燕晋将领,基本就没总兵官儿以下的,在各自军寨里,也都是「一言九鼎」的主儿,但现在一个个都跟田间老农一样,蹲在地上,一口囊一口汤,遇见熟悉的人后,再露出门牙「呵呵呵」笑笑。 郑伯爷到来时,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很多人都主动上来和郑伯爷打招唿。 这就是名望。 名望的用途,就在于让比你低的人,会更自然地去仰望你,而让和你同阶层的人,不得不去敬重你。 第1468页 比你年轻的人,以你为主,比你年长的,不仅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倚老卖老,还得小心翼翼以期望你能在日后提携一下自家子侄后辈。 郑伯爷先行礼一圈,道; 「郑某不才,写了一些关于攻城之法要则和一些注意事项,非为显摆,也非为出风头,只是我燕军向来善于野战而薄于攻城,故,让大家见笑了。」 有两种方式,最为得罪人,也容易没朋友; 一,是在人面前炫耀你现在过得好; 二,是在人面前表露出你的优点和特长。 所以,一些谦虚的话,必须说在前头,否则这些册子送出去后,说不得还会被人在背后说道。 这时,蹲在最里头正在吃囊的李富胜闻言,开口喊道: 「郑老弟,这需要客气啥,在场的都是兵海里厮杀出来的,哪能不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道理? 你郑老弟得咱王爷真传,外加自己也曾做过《郑子兵法》,这打仗的本事,俺是服你的。 来来来,给俺一册。」 说着,李富胜拍拍手,走上前拿了一册,举起,道: 「诸位,谁家麾下儿郎不精贵?都是些跟着自己从沙场上滚过来的,有这册子,说不得能让麾下儿郎们少流一些不必要的血。 再者,郑老弟攻城的本事,我李富胜是亲眼见识过的,没得说,说句大傢伙不爱听的话,我以前打仗,除了镇北王和咱们王爷外, 我没服过其他人,但现在得多一个,我,服他! 都别愣着,上来领,文人喜欢说什么来着,一字之师,哈哈,咱们这些丘八就不兴这些酸熘熘地道道了,就当欠下一顿酒一场红帐子,等仗打完了,记得请人家高乐高乐!」 诸位总兵马上蜂拥过来,开始取册子,所有人都依次道谢。 就在这时,王帐被掀开,一名亲卫道: 「王爷有令,诸将入帐。」 「喏!」 「喏!」 …… 而在此时, 与晋东相距十分遥远的干国三边,梁镇府城内。 一封加急书信从陈镇送至,信使入城时背插五彩旗,意味着十万火急之军情,故而得以提前开城门后城内纵马长驱直入。 最终, 这封书信落在了大干三边总督姚子詹的案上。 而当时,姚子詹本人则在府衙后院里教书; 确实是在教书, 教的学生里,有刚启蒙的,也有弱冠之年的。 这位大干三边都督,自打上任后不久,就开办了一座私塾。 所收所纳的,都是大干三边武将子弟。 虽说大干官家开始提拔武将地位,但大干重文抑武的民间和官场风气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改过来? 就算是天子,也无法做到剎那间改人「心中天下」。 所以,能入姚师门下,可谓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日后于仕途上,也是极为光辉的一笔。 文人如是,身份地位普遍矮好几层的武将子弟,自然更是眼热疯狂。 姚子詹知道自己不通兵事,所以他这个三边都督,从不插手军务。 涉及到军情军务的事儿,他都差人去询问老钟相公,让其来拿主意,同时,杨太尉在回归朝廷后不久,就又被委派以滁郡太守之位,距离三边,也近得很,时不时地,也会帮忙参谋一些。 姚子詹则专心致志地教书,吸纳人心,让三边将领归附,同时,梳理和解决好他们的矛盾。 其实,其所作所为,和郑伯爷在雪海关是一样的,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 且自其赴任至今,大干三边风气有了极为明显地整肃,他,确实做得很好。 僕人来报,紧急军情,姚子詹急匆匆地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回自己的籤押房。 待得其拆开信封, 扫了一眼上面无比简短的内容后, 姚子詹整个人如遭电击, 身形一个踉跄, 摔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脸色煞白, 大嚷道: 「天不佑我大干,天不护我大干吶!」 第三百二十章 陨 魏镇的节度使姓贾,名天化,刚出仕时初生牛犊不怕虎,曾上书弹劾过当朝韩相公,直言韩相公刻意懈怠大干武备,使大干社稷危如累卵。 韩相公最有名的,就是那句「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儿郎」。 且韩相公还是一个出了名的暴躁脾气,自诩刚正不阿,故而在收到这封弹劾后,干脆撂挑子不上朝时。 当朝大员被这般弹劾,一般都会请病,待得官家发落后,再重新上朝入衙,这叫体面。 然而,作为当朝宰辅之一,每天所要面对的弹劾攻讦自然数不胜数,早就不适用此例了,但韩相公也不知怎么的,偏偏看这贾天化不顺眼,选择了看似最为得体实则最为狠辣的一招。 官家, 您要我还是要他? 这,没得选。 故而,贾天化这位固然没有位列状元、榜眼、探花却也依旧是名列前茅仕途一片风光的新科进士,直接被官家一道圣旨贬去了琼岛。 琼岛,位于大干的最南端了,据说那里气候炎热,遍布瘴气,外人进去了,很少有不生病的,被委派去那里做官,相当于是死缓。 琼岛百姓是否这般认为自家是这种骇人地界尚且不知,但官员和文人们,早就将那里当作了「赴死」之地。 第1469页 想当年姚子詹年轻时,曾因一首《杏花赋》,描绘了那时一位宰辅妾室于元宵灯会上乘轿掀帘的风情万种; 故而传出那位宰辅大怒,想要将那时还在翰林院当翰林的姚子詹贬谪去琼岛的消息。 姚子詹闻讯后,大哭三天,写下了十八首《离别赋》,又写下七十八首的《赠》。 离别赋,回忆的是自己从出生到读书再到科举最后入仕的一幕幕,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追别。 赠,则是赠亲朋,赠座师,赠友人,赠同僚,和大家告别。 大概意思就是, 啊, 我要去琼岛做官了, 啊, 我要死了。 等到调任令下来后,姚子詹将自己身边的小妾们全都赠给了友人,让自己的正妻带着孩子回老家,自己一人孤身赴任; 那一日,上京城外去送别姚子詹的人很多,仿佛他不是去赴任的,而是去赴死的。 然而, 姚子詹刚离京不久,人还没进琼岛呢,忽然传来那位宰辅病死的消息,新宰辅当政,自然要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出一些不同气象,就又将还没到达赴任地的姚子詹给招回来。 姚子詹喜极而泣,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 然而,姚师没去成琼岛,但这位贾天化,却是在琼岛待了十多年,且还在琼岛做得有声有色。 琼岛那儿有海寇出没,其编练岛民武装,整合岛上三十六洞七十二寨的土着兵,配合祖家军打了好几场大胜仗。 三年前, 燕人南下,大干三边形同虚设,燕人马蹄叩问汴河,震动上京。 燕人退去后,韩相公等几位相公下野退位,官家藉此机会开始收权。 贾天化才得以被从琼岛调回京城,任兵部侍郎一年后,又调向三边,成为魏镇节度使。 其实,他的人生轨迹和姚师很相似,都因得罪了宰辅而被整,目的地还都是琼岛。 但谁叫人姚师是文圣呢,文圣,沾了一个圣字,他命就是硬。 人那位宰辅在其还没赴任到琼岛就病死了,反观贾天化的韩相公,在当朝诸位相公里,公认的身子骨一等一,要是没有燕人南下的那一场,韩相公还能在朝堂上屹立十年,能和当今最擅修身养性的官家比一比到底是我做顾命大臣还是你赐予我「文端」。 但不管怎么样,贾天化,回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天子更迭得等天子驾崩,所以,相较于此,一朝相公一朝臣,要好等一些。 「哎哟,在琼岛待久了,热着热着,也就习惯了,可偏偏从那地方再调任至三边,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贾天化在打着趣。 而坐在其对面的那名年轻将领则笑道;「贾大人,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要知道在咱们北面的银浪郡,已经算是燕人疆土里,气候最温和之地了。」 这名年轻将领在贾天化面前谈笑自若,因为,他有这个资本。 大干近五十年,被公认的最能打的,就是西军。 而钟家,在刺面相公之后,主持西军局面数十年,可谓根深蒂固,他,则是钟家这一代新的执旗手。 陛下更是赐予帝姬为其妻,成为当朝驸马,恩遇,一时无俩。 只不过这位驸马娶公主时,正好碰上了那位燕国的平野伯抢楚国公主,完完全全地风头被盖了过去。 在二人对面坐着的,还有两位将领,一人长须在脸,英武异常,姓韩,家排老五,外号韩老五; 一人眉宇之间英气内敛,乃是乐焕。 韩老五出名于其在三年前燕人南下时,自己主力被燕人击溃后,却依旧救出了自己的丈人,更是带着自家丈人一路逃回了上京,嗯,在上京城下,面对那位平野伯的进攻,又逃了一场。 但世人都贊其高义,艷羡其老泰山确实是招了个好女婿; 且其曾和大燕平野伯数次交锋,虽败却依旧能保持一定建制的能力,伴随着平野伯的名声这些年越来越大,其段位,也就水涨船高起来。 但平野伯,是不记得他是何许人也的。 二人第一次交锋时,郑伯爷还在李富胜麾下,李富胜率中军击溃了以祖家军为中军的干国联军,大军追逃时,郑伯爷本想去收这韩老五的人头,结果发现是个硬茬子,一向小心谨慎地郑伯爷果断「悬崖勒马」。 干国有传闻,韩老五曾在乱军之中和那位大燕平野伯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棋逢对手,平野伯贊其勇武无双,最后二人更是有些惺惺相惜。 韩老五一直没否认;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确实曾有幸在战场上和平野伯对视过一次,如果当时他知道那位的身份,说不得就调转马头要火中取栗一把! 但, 若是提前杀了他,他也就没后来的巨大名望了,自己杀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至于第二次交锋,乃是在上京城下,韩老五打着其丈人的名义收拢了一支溃军,于上京城下和平野伯对弈,虽然战败,却解了上京之危,可谓是忠肝义胆! 且有百里剑和百里香兰兄妹一剑未出扭头就走在前,更衬托出了韩老五的大无畏! 然, 其实那天平野伯只是在上京郊区找了户地主家洗了个澡。 最重要的是,百里家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发声做什么解释,但实际上却是,他们兄妹二人当天是有很大的机会杀了平野伯的。 第1470页 因为那时平野伯身边护卫不多,且也没遇到晋地剑圣, 但偏偏韩老五一顿操作,带来一群乌合之众后吸引到了燕军军寨注意发来一营兵马,迫使百里兄妹不得不回身,一定程度上,是韩老五帮郑伯爷解了围。 但, 缘分嘛,就是这样,有来有去。 他韩老五靠着平野伯刷声望,一定程度上,也是应得的,也还了人情了其实,哪怕,他自个儿其实不知道。 至于乐焕,三年前其实和韩老五在一支联军里,二人曾一起溃败过,只不过韩老五溃败回去后是往南逃,顺带救了自己的丈人,而乐焕,则是率领残部向北,光復了好几座被燕人占领的城池。 当然了,所谓的光復,其实水分很大,因为燕人长驱直入,很多小县城其实是传檄而定,连主官都没换,大家见王师来了,马上就杀了「投敌」的主官,再次喜迎王师! 且之后燕人撤兵时,依旧快如闪电,乐焕也没起到什么阻击的效果,但,这一举动,足以为其挣得极大的政治资本。 最关键的是,三年前的那一仗,大干打得实在是太难看了,不得不矮个子里拔将军,把那些虽然吃了败仗却依然有闪光点的将领拿出来做做宣传。 也因此,乐焕和韩老五如今才能有资格作为统领官坐在钟天朗和贾天化的身下。 「官家这些日子,来了三封内旨,圣心已然清晰,燕人伐楚,那我大干北伐燕国,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贾天化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琥珀戒指,这枚戒指是陛下亲赐的,以慰勉其在琼岛十余年之辛苦。 钟天朗开口道;「北伐是必然,若是此时我大干不北伐,反而坐山观虎斗的话,未免太短视了些。」 「呵呵。」贾天化摇摇头,笑了笑,他年轻时因为气盛而吃过苦头,所以对眼前这位优秀年轻将领存了几分维护之意,道:「这些话,当得我面说,当着韩统领和乐统领的面,都能说,唯独不能落在奏摺上。 要知,朝堂上,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大臣,可是很多的。」 钟天朗不屑道;「皆尸位素餐之辈。」 贾天化嘆息道:「可不能这般说,其实,按理而言,坐山观虎斗,是对的,燕国伐楚,楚国必然全力以赴,两虎相斗,必然旷日持久。」 钟天朗则开口道:「那要是燕人攻破镇南关,兵锋横扫楚国,我大干,将如何自处?古往今来,想要隔岸观火的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不不,话不是这般说的,因为只有失败者,才会被冠以『隔岸观火』四个字,胜者,通常都是『运筹帷幄』。 治大国如烹小鲜,我大干这几年固然在厉兵秣马,但和燕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三年前,燕人七万兵马,就能直接打到我上京城下,使得官家蒙羞; 百年前,我大干五十万精锐北伐,不也是落得那般个下场么,燕国的尹郎郡都因此改名了。」 钟天朗直接道:「大人,三年前那一场不谈,彼时承平百年,燕人骤然发难,我大干边事荒废,才酿出大祸; 但百年前那一场,到底是因为什么,大人您难不成不清楚么? 当年,要不是那几位将军忽然发难,我大干五十万精锐怎可能被那镇北侯以三万骑兵直接冲垮?」 贾天化皱了皱眉,呵斥道: 「此话,休要再提。」 对面,坐着的韩老五和乐焕,脸上倒是没有露出那种听到秘辛的惊讶。 也是, 他们中,一个丈人也是一方封疆,一个恩师也曾是刺面相公后曾主持过西南战事的儒帅,寻常人无法得知的一些事,他们是能够知道的。 百年前,大干太宗皇帝引五十万开国精锐北伐。 因其是以皇弟身份继承的皇位,且太祖皇帝时的太子,可还在呢。 故而,大军北伐入燕境时,当时的数路将领直接发动了兵谏,请太宗皇帝还位于太子,交还国祚。 其实,太宗皇帝当初刚继位就急着北伐,也是想用北伐的胜利来换取自己的声望,好使得自己镇压住军头头子,因为其哥哥就是靠着兵马起家,他能收拢朝堂,却不见得能收拢军心。 但凡事操之过切就容易出问题,兵谏,是太宗皇帝万万没料到的。 大军出征,本就面对着燕人坚壁清野所营造出来的困局,再加上兵谏的原因,忠于太子的和忠于太宗皇帝的兵马竟然在燕国领土上对峙了起来。 所以,后世传闻什么初代镇北侯多么多么用兵如神,以及用各路方士术士将自己麾下将士身上弄得光芒闪烁发动冲锋,这些,其实都是边角料。 真正的原因在于,初代镇北侯率领三万铁骑冲击时,大干兵马除了外围有一些警戒外,内在的各路大军,恨不得就要火拼了。 且就算是五十万头猪,好歹也是太祖皇帝带出来的开国之猪。 初代镇北侯就算真的放开手抓,也很难短时间内抓得完,事实上,因为初代镇北侯的出击,使得内部对峙的平衡被打破,双方都以为对方动手了。 然后, 初代镇北侯在外面打,里面的各路干国大军则自己人砍得欢,最终,酿出了大溃败! 但凡一国,刚立国时,往往武德最为充沛,军队战斗力也最强,而干人,则是用这一出骚到不能再骚的操作,直接被打断了武运嵴樑。 第1471页 同时,也为大燕做出了卓越贡献。 大燕之所以能在近百年来,将荒漠蛮族制服,逐渐压制住来自西方的威胁,转而开始东拓,正是因为镇北侯府的设立。 而初代镇北侯的泼天之功,就是干人主动送上的。 百年前那一战后,倒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军中的刺头基本都死在了燕国,且太宗皇帝洪福齐天,身上虽然中箭却依旧坐着牛车逃回了国。 北伐固然失败,但其哥哥留在军中的势力,也没了。 第二年,太祖皇帝设立的太子,也就是太宗皇帝的侄子,病故。 第三年,太祖皇帝的一个庶子,被封为王爵的那位,也病故; 第四年,太祖皇帝的小儿子,游船时落水感染风寒,病故。 接下来,太宗皇帝在位时,太祖皇帝那一支,基本每年都有人亡故,高宗皇帝继位后,太祖皇帝一脉则继续保持着这种噩耗传统。 等到仁宗上位时,太祖皇帝一脉才摆脱了这种厄运,但并不是因为仁宗多么宅心仁厚,而是因为那会儿太祖皇帝一脉已经人丁凋零了,再者,帝位传承了几代后,太宗皇帝这一脉的位置,也稳当了,再继续下手,未免吃相过于难看。 见此时氛围有些凝滞, 韩老五开口道; 「贾大人,末将以为,此时我大干应当北伐,坐山观虎斗,很可能最后变成被燕人各个击破。」 贾天化目光落到乐焕身上, 乐焕也起身道: 「大人,末将也认为,此时应当北伐。」 贾天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道:「陛下想北伐,你们也想北伐,难不成,像本官这种犹豫的,以及朝堂上凡是不主张北伐的,都是看不得大干好的奸佞之辈?」 「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三个将领全都拱手告罪。 贾天化站起身,道:「燕人伐楚,根据银甲卫提供的线报,已然是豁出一切的架势。但诸位要知道,燕人还有一路强军,在北封郡。 上一次燕人用兵,蛮族未动,这一次,你们谁能保证蛮族会动? 若是那位镇北侯,再率北封郡燕军南下,我军,该如何抵挡? 自三边向北,至燕国都城,俱是一马平川之地。」 「打,不是不能打,我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地推过去即可。」钟天朗回答道,「说一千道一万,战场上的结果,终归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大人,末将不是针对您,末将对您向来是佩服得紧; 但我大干朝堂之上,实在是太多空谈之辈。 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三边各路大军北伐,赢了,甚至可以直捣黄龙,败了,他燕国现在也无力攻我干地; 且无论胜败,都能支援到楚国。」 只要打,就是有效果的,这是钟天朗的看法。 「那,谁为主将?」贾天化问道,「谁来挂帅?」 韩老五马上开口道;「自当由钟老相公挂帅。」 乐焕也道:「自然得由钟老相公挂帅。」 大干三边,在杨太尉主政时,倒是能维繫住表面上的平和; 但实际上,一片靠着走私、喝兵血过日子的军镇集团,他们的内部,怎么可能真正相安无事? 魏镇、梁镇、陈镇,统称三边,但这三边其实有着很强的独立性,早些年燕干没打仗时,他们互相甚至因为走私关口的分赃不均还闹过械斗。 杨太尉虽然是个阉人,但在整合上面确实是一把好手,这也是他当初做三边总督时朝堂大人们也选择默认的真正原因。 现如今的姚子詹,更是个好好先生,也是极好地维繫住了局面。 但如果要打仗,要出兵,该怎么配合? 三边不提,还有西军,还有祖家军,还有其他各地这几年移驻过来的客军。 谁能号令三军? 这不是圣上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事。 干国不同于大燕,那两位侯爷,甭管谁统兵,下面各路兵马都不敢有屁放。 所以,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老钟相公,才勉强有这个资格。 然而, 当话题拐到这里时, 钟天朗却没有像乐焕和韩老五一般,说出自家父亲的名字。 贾天化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当朝驸马爷。 随即, 乐焕和韩老五也看了过去。 钟天朗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 他那位自去年就躺在病榻上的父亲, 他, 不支持北伐。 …… 西军北上后,就未曾调离三边。 对于干国朝廷而言,如果说百年前的那一场大溃败已经过去太远印象有些模煳的话,那么三年前的燕人南下,足以让他们这一代人刻骨铭心。 故而, 燕人离去之后, 干国朝廷调动江南之力,开始重新编练新军以及继续充实三边,毕竟,那是对燕的第一道防线。 因为这几年,干国朝野一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燕人很可能会再度攻干。 无他, 打干国, 太容易了。 甚至,不少人觉得,燕国那位皇帝是否会后悔,要是当初镇北军和靖南军主力是南下攻干而不是攻晋的话,所取得的收穫,应该是更为巨大吧? 第1472页 毕竟,有战略眼光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们很难以理解,燕人主力开晋并非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必然,因为彼时赫连家和闻人家的联军,已经近乎攻破了燕人的马蹄山防线。 再打下去,三晋骑士不用半年,就能开赴燕京城下耀武扬威了,让那位雄才大略的燕皇,体验一把干国官家的待遇。 再者, 干国上次在战争中,确实丢人现眼,但正是因为干国三边重镇以及三边大军的存在,燕人哪怕是打过了汴河,却依旧只能选择退去,未能占领干国一寸土地,因为不破三边,燕人根本无法真正染指大干。 好在,这一条,懂的人很多,所以战后,朝野上下都贊同继续扩充三边,且挤掉三边兵册上的水分,整顿吏治。 西军的驻地,其实还是在绵州城,就是那座曾经被郑伯爷两度刷军功的城池。 只不过,西军以绵州城为中心,建立了一座规模极为庞大的军寨,且在近年,又开始对绵州城进行新一轮的扩建。 不得不说, 大干, 还是有钱。 三年前燕人南下时固然行军极快,除了少数几个州府外,未能真正地去搜掠地方,但一通兵戈,干国北地其实损耗很大,燕人还极为阴损地选择了在春耕前开战,直接影响了整个干国北方的一年耕作。 但即使是这样,干人依旧能继续调兵北上,继续修建城池,同时还能维繫住整个三边体系的正常运转。 那一晚在上京城,小六子喝多了,曾对郑伯爷说过,可恨江南不在燕国,若是他姬老六手拥江南这块膏腴之地,他爹别说横扫东方一统诸夏了,就算是发病了想要攻打荒漠,甚至打穿荒漠后再去西方看看,他都有信心满足他爹。 甭管能不能打得过,但至少,可以有这个依仗和资本,敢去做这个念想。 也因此,这也是燕皇念念不忘攻干的原因所在了,干国,太富饶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太富饶了,所以打仗不行。 而此时, 于西军中独当一面,堪称旗帜,且于整个三边体系之中说话都绝对有分量,连姚子詹这位文圣兼三边总督都得事事恭请的西军统帅,钟文道钟相公,正躺在病榻上。 一名老妇,正在伺候他喝药。 老妇已经年过五十,不是妻,也不是妾,她是一个西南土着,小时候干国平定心安之乱,她被钟文道救下,自此之后就留在了钟文道身边伺候。 她是仆,但在钟家却有着极高的地位。 就是钟天朗见着她,也得喊一声「嬷嬷」。 「老爷,二老爷在外面候着呢。」 钟文道睁开了眼,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很多处老人斑,这位曾经叱咤西南一手擎起大干西军衣钵的男子,终究是……老了。 老妇看着眼前的男子, 心里,十分落寞。 她还记得当年,英俊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提拉上马,阻止了自己被杀红了眼的干军士卒蹂躏的悲剧。 土人其实没有什么国家观念,也没有民族观念,在他们眼里,很多时候,对面山头的寨子和干人一样,都是他国人。 所以,她对钟文道,并没有什么国雠家恨。 但岁月无情催人老, 昔日横刀立马的年轻将领,如今也难逃老卧病榻的宿命。 「让他,进来。」 钟文道吩咐道,声音里,满是疲惫。 老妇点点头,餵完最后一汤匙药后,缓缓地退去。 少顷, 钟文道的弟弟钟文勉走了进来,时人称钟文道为老钟相公,而称唿他钟文勉,则为小钟相公。 钟家门楣,其实就是靠他们支撑起来的。 三年前,老钟相公先行率十五万西军北上,随即,在朝廷的运作下,西军精心培养出来的西山营骑兵,被分裂出去,执掌者,正是钟文勉。 西军的分家,也是从那时开始。 近年来,朝廷一边大力编练新军一边则扩大了对老军头的补给,尤其是在大肆裁撤了京营这尊每年吞噬财帛钱粮无数却在战时毫无作用的累赘之后,朝廷对西军的支持,更为游刃有余。 但一码归一码,西军的分割,却从未暂缓,现如今,算上钟文道和钟文勉两部,剩下的西军,更是被一分为三,都是由另外三家原本也属于西军将门体系却在钟家之下的将领分辖。 同时,对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也在施行,朝廷开始着力于治理西南。 但,这些,在钟文道看来,太急了。 虽然韩相公他们在朝堂时,大干以文抑武得很厉害,但韩相公他们其实是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对西南局势,也有着深切的认知,西南局面的破解之法,不在当代,而在下一代,甚至是,再下一代。 用时间去换取西南土着的认同感,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干人。 但韩相公垮台后,官家提拔的新相公们自诩为新派,做事情,格外激进,这无疑让大干这座开国百多年却已经暮气沉沉的大帝国焕发出了生机,却也因行事急躁,弄出祸患。 比如近年来从老家的信里,钟文道可以看出来,西南的局面,又有了不稳的迹象。 说到底,西军主力北上后,对西南的统治力和威慑力已经大打折扣,这时候应该维稳才是。 第1473页 「哥,你的病,好些了吧?」 钟文勉跪伏在床榻边,看着自己的哥哥。 兄弟俩,打小就一起生活,感情也是极好,后来,更是一起追随刺面相公平定西南,兄弟情加战友情,不可分割。 但情是情,关于西军分家的事,是另一码。 「快了。」 钟文道开口道。 世上,有些老人,是越老越怕死; 而另外有些老人,越老反而对生死这件事,越来越淡然。 钟文勉没想到一向顶天立地的哥哥竟然这般消沉,不由道: 「哥,你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钟文道有些艰难地笑了笑。 其实,在前两年,也就是燕人刚刚退兵的半年后,钟文道就以自己年迈身体不适为由,上书奏请朝廷希望自己可以回西南老家疗养。 他年纪大了,是真的不习惯三边的气候。 但彼时朝廷怎么敢让他这位定海神针离开三边?就直接回绝了,且加官晋爵。 之后,每隔半年,钟文道都会上书朝廷,让自己告老还乡。 但朝廷一方面正在肢解着西军,不愿意让其回去震慑住局面,另一方面,也是有人认为钟文道此举,是在安朝廷的心,以示自己不贪恋权位。 所以,每次奏请,朝廷都拒绝,且继续加官晋爵,甚至还让钟天朗尚了帝姬。 但只有真正的亲近的人才清楚,钟文道,是真的因为身体状况请求还乡。 但,朝廷却死死地将他按在了三边。 三年, 三年, 三年, 水土不服的影响,对于这位老将,尤为致命,已然,耗尽了他的元气。 他很可能没有战死沙场的机会, 反而大概率,会被朝廷,以这种方式,按在三边煎熬干最后一点生机。 「哥哥。」 钟文道猜出自己弟弟来见自己是为了何事, 当即道: 「伐燕?」 「哥哥,燕人正举全国之力伐楚,正是我大干北伐的好机会,若是楚国被破,我大干,将……」 自从三晋被灭之后,干楚,就成为了同盟,共同抵御燕人。 钟文道缓缓摇头,道: 「不可。」 「哥哥,为何?」 「燕人势大,却不得长久,楚人非鱼腩之辈,亡楚,很难。我大干,应继续,厉兵秣马,厉兵秣马。 阿弟,哥哥,哥哥我知道,你想要,想要什么。 但哥哥我,出征不了了。」 「哥哥,但这次北伐,必须……」 钟文道又笑了, 道: 「哥哥我身子不行了,强行北伐,阿弟,阿弟啊,你是否想着,到时候,就是由你来替哥哥我撑起这个局面?」 大干若是北伐, 必然是钟文道挂帅,西军为中军,三边大军和各路客军为左右两军听从调遣。 而一旦钟文道身子骨支撑不下去,那么北伐大帅的位置,也就会顺理成章地滑落到钟文勉头上。 钟天朗固然是一颗将星,但他,毕竟年轻,无法服众的。 「哥哥,官家也有意北伐,各路将领,也都希望北伐,哥哥放心,就算是他燕人将北封郡的兵马调过来,我大军沉着应对,步步为营,也能让燕人溃败! 我不信,不信燕人能同时支撑两路开战!」 「你……」 「哥哥。」 「你没这个能力。」 「……」钟文勉。 「我大干,不动,就是不败,动了,很可能……很可能大败,军心未能调理好,后勤未能跟进上,调派未能理顺。 就是我挂帅,也就是维繫个表面,面服心不服罢了。 等, 可以等的, 真的可以继续等的。」 「等到什么时候?」钟文勉语气加重了。 他简直对自己哥哥的这次选择,无法理解,甚至是觉得,不可理喻! 姚子詹曾写过一片赋,直言,古往今来,求战容易,都清楚主战能得美名,避战求和,成也骂名败也骂名。故而,主战者,非皆忠良,避战求和者,也有苦心孤诣之辈。 很多人以为,姚子詹的这篇赋是一片正儿八经地官面文章,为大干先前百年对燕国的「卑躬屈膝」在擦屁股。 但这里面,其实有着一种必然的道理。 钟文道挺起了身子, 道: 「等他燕国,耗尽国力! 等那燕皇,驾崩薨逝!」 「哥哥,为将者,哪能寄託于这些?」 钟文道冷笑道: 「打,打不过。」 「你……」 「强行再打一场,无非是重复百年前旧事,但凡刺面相公在世,我大干,也有他燕国,他燕国那……那……那南北二侯的人物可统揽军心。 我,我钟文道,第一个为……为其牵马,第一个……请战!」 说完这些话, 钟文道再度剧烈咳嗽起来。 外头候着的老妇马上进来,开始安抚其后背。 待得稍稍平息下来后, 钟文道又厉声道: 「阿弟,你拿走了西山营,哥哥我不怨你,人各有志,哥哥懂。 但你休想借着我的名义去挂帅北伐, 哥哥我,得为大干边军数十万儿郎的命,负责! 第1474页 阿弟,你没这个本事,别祸国殃民!」 说着, 钟文道一巴掌拍在了床榻上,怒目瞪着钟文勉。 钟文勉又气又怒偏偏见自家哥哥这般样子还不能发作, 只能拱手道: 「哥哥好好歇息养病。」 言罢, 一挥衣袖, 直接离开。 老妇伸手,继续抚摸着钟文道的后背,没说话,她从不掺和外面的事,就是家里事,和钟文道作息身子无关的,她也不掺和。 钟文道长舒一口气, 又躺了回去, 闭上了眼; 待确认其睡着后, 老妇细心地为其按了按被角,起身轻步离去,她在卧房外,有一张床。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 钟文道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了看外头, 外头, 已经天黑了。 钟文道有些口渴,想喊老妇进来给自己倒杯水。 但身子一侧,他却摔下了床。 不痛, 一点都不痛, 他甚至还自己站了起来。 紧接着,他走到茶几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两杯茶,喝了。 随即, 他走出了卧房。 刚出卧房,他就看见老妇端着粥走进来。 「老爷,老爷!」 老妇马上上前,搀扶住钟文道,她不知道为何钟文道忽然起了身。 「屋子里,闷得慌,带我,带我出去走走。」 「老爷,外面风大。」 「听话。」 「是,老爷。」 老妇马上吩咐下去,备轿。 随即,府衙内的亲卫们马上被惊动,在看见钟文道行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他们的老钟相公,病似乎是大好了。 只有老妇,在搀扶着钟文道坐进轿子后,偷偷地在抹眼泪。 轿子,抬起。 在钟文道的命令下,轿子来到了绵州城的北城墙。 钟文道下了轿子,回过头,对着这些先前帮自己抬轿的亲卫道: 「呵呵,早年年轻时那会儿,可真没料到,自己以后会坐轿子; 当时就想啊,人死后,都得进棺材,怎么那些文官们,却老喜欢提前坐进去试试,那么着急的嘛?」 「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亲卫当即大笑起来。 在大干军中,戏嚯那些文官,也是一种风气。 钟文道拾级而上,走上城墙,挥手,示意自己的亲卫不要跟上来,他想一个人,吹吹风。 其实,现在正值夏日,晚风不寒冷,且能给人一种清爽宜人的舒适感。 钟文道走上最后一层台阶后,才开始喘气,额头上,也渗出了汗。 伸手,擦了一把。 自己, 已经很长时间没流过汗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撑着墙垛子,却看见墙垛子那里,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正拿着一只烧鸡正在吃着,吃得很香。 钟文道饿了, 他走了过去,他也想吃。 那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的样子,瞧见他,也不见得有丝毫畏惧,反而问道; 「想吃?」 钟文道点点头,像是个孩子一样,伸出手,想要去抓那只烧鸡。 「爪子洗了没?」 钟文道摇摇头。 「那不给你吃,我老早就说过了,这西南之地,瘴气毒虫极多,雨水频,军寨里,必须整洁,否则就容易生病,这一生病,还容易传一大片。 文道啊文道,我都说了好多次的事儿了,你怎么就没往心里去呢?」 「手,干净着。」 钟文道回答道,「刚,刚从家里出来,不脏。」 紧接着, 钟文道又补充道: 「听你的吩咐,以后我西军军寨里,都很注重整洁。」 「赏你个鸡腿。」 男子拔下一枚鸡腿,递给了钟文道。 钟文道接过了鸡腿,没急着吃,而是捧着鸡腿笑着。 「怎么着,这你也得留给你弟弟?要我说啊,你那阿弟也是,自己哥哥的赏赐,他每次吃着用着还真好意思。 当哥哥的确实要爱护弟弟,但弟弟得懂感恩,否则啊,小心养出个白眼狼。」 钟文道吸了吸鼻子, 摇摇头, 喊道: 「大帅,文道,文道想你了。」 男子闻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烧鸡,道:「想我作甚,别想我,我在那里,过得也挺自在的。」 「大帅,大帅,晋国,晋国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 「燕人在打楚国了。」 「打,就打吧。」 「可惜您不在,否则咱们,就能北伐了。」 男子却大笑起来, 伸手拉开自己的头髮, 露出完整的侧脸, 指着上面的字, 道: 「指望着我,指望着我什么,看清楚,瞧清楚,我可是个贼配军! 就是在朝堂上, 在枢密院, 在上京城的街面上, 我也能从那些看着我的人眼里, 瞧出来他们对我的鄙夷。 文道啊,这世道,不对,真的不对,很不对。 第1475页 凭什么这些只会吟诗作赋满口道德文章的穷酸能站在咱们头顶耀武扬威? 他们敢去和燕人吟诗作赋么? 他们敢去和西南乱民讲道德文章么? 他们不敢, 他们真的不敢, 但他们就敢在我们这些丘八脑袋上拉屎, 凭什么!」 男子越说越激动。 钟文道的眼睛,也开始越来越泛红,他攥着手,附和道: 「对,凭什么,我们护他们的荣华富贵,护他们歌舞昇平,他们却依旧拿咱们当贼,当下贱人。 一群酒囊饭袋,一群废物饭桶,一群杂碎,一群混帐玩意儿,一群畜生!」 城楼下,亲卫们虽然按照吩咐没有上去,却依旧靠着石梯在默默等候着。 「你们听,咱们大帅,在上头像不像是在骂人?」 「哈哈,应该是大帅在床上躺太久了,憋得慌,现在身子好了,就想着骂人出出气了。」 「也是,这么久没被大帅骂,我反而有些不习惯哩。」 「你这贱皮子。」 城墙上, 钟文道骂痛快了,也骂舒服了。 他看着面前的男子, 道: 「大帅,你要是还在,该多好啊,要是一直都在,该多好啊。 三年前,你是不知道啊,七万燕人,七万,就七万啊,七万燕人就能打到咱们上京城下啊! 直娘贼, 我大干, 到底是怎么了? 大帅,要是你还在,按照您当初说的话,等咱们平定好西南后,就该去北边,去找那燕人算帐,去一雪百年国耻。 您要是没走,该多好。」 男子的情绪倒是平静下来,伸手拍了拍墙垛子,道: 「走了也挺好,省得再去看,再去听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儿,心里头,也能多一些舒坦。」 「是啊,您心里是舒坦了,可我呢,可我呢?」 「文道,苦了你了。」 「不苦,我应当的,谁叫当初大帅您在上京被下狱时,我阻拦了麾下弟兄们兵谏的请愿呢? 这是我该的,我该,直娘贼,我该!」 「文道,我没怪过你。」 「但大帅,我心里过不去这坎儿啊!」 「过不过得去,重要么?不重要。」 男子转过身,面向南方, 道: 「只是可惜了,桃花酿,没喝得过瘾。」 「大帅,我阿弟,文勉,想领军出征北伐哩。」 「呵呵呵,哈哈哈哈……」 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简直要喘不过气。 「呵呵,哈哈哈……」钟文道也跟着笑了起来。 男子笑骂道: 「他钟文勉算哪根葱,一个靠着你这个当哥哥的余荫混上来的纨绔,巧了没碰上什么大战,就自以为自己的本事能上天了不成?」 …… 这时,在得知自己大兄起了身,气色转好,且坐轿来到城墙透风后,还未离开绵州城正在和几个哥哥麾下大将吃酒的钟文勉火急火燎地骑马赶来。 「参见二爷!」 「参见二爷!」 城墙下,钟文道的一众亲兵向钟文勉行礼。 钟文勉点点头,下马,准备上台阶。 却在这时,上头传来: 「他钟文勉算哪根葱,一个靠着你这个当哥哥的余荫混上来的纨绔……」 「……」钟文勉。 钟文勉的脸,是一阵红一阵白,脚是迈上去不是,迈下去也不是。 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周围的这些亲卫, 亲卫们则同时低下了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 城墙上, 男子拳头砸在垛子上, 道: 「是啊,有些人,总以为读了几本兵书,就知道该怎么打仗了,总觉得,把兵马数量堆上去了,仗,就能打赢了。 但,仗,不是这么打的,真的不是这般打的。 文道啊,也是你的不是,我走后,你怎么就没能长进起来呢?」 「大帅,文道,本事,就这么大,能撑着这个盘子不崩,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我大干,如画江山,地大物博,人华荟萃,怎么着,这些年除了你钟文道这个老不死的,就没再出几个人才?」 「倒是我那小儿子,钟天朗,还不错。」钟文道笑道,像是在男子面前故意卖弄一样。 「钟天朗,比之燕国那位平野伯爷,如何?」 钟文道不笑了,摇摇头,道: 「不如。」 随即, 钟文道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大帅,你怎知道他的,我,可还没来得及说呢。」 男子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故意将脸凑到钟文道的面前, 道: 「你当,我是谁?」 「你是,大帅。」 「哦。」 男子摇摇头,道:「不,我不是大帅。」 「你,就是大帅,一模一样。」 「呵呵,其实你知道我是谁。」 钟文道目光里的明亮,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逐渐暗淡了下来。 「大帅,官家想北伐哩。」 「你刚刚说过了。」 「要输的,真的要输的,百年前,是镇北侯,百年后,可能还得碰到镇北侯。 第1476页 呵呵,世人都说,镇北侯府替燕国,镇压了荒漠百年,但它其实也镇压了我大干,百年,百年啊。 大帅,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在想着,等我大干北伐时,荒漠蛮族必然也会动手,到时候,燕国的镇北侯府,若是南下,则燕人西部直接敞开大门。 若是不南下,则燕国将受我大干和蛮族夹击。 但, 但, 但蛮族,他不傻啊,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地都信誓旦旦地以为,蛮族会出兵,上次,蛮族出兵了么? 没有, 这一次, 蛮族也不会出兵。」 男子问道:「文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大帅,你没老,但我,老了,那个蛮王,也老了,所以,我越发能明白那位蛮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蛮族,早就不是百年前那个在王庭旗帜下一唿百应的蛮族了,早已经不是了。 那位燕皇,最擅长去赌,但他,毕竟是一位帝王,我能感觉到,他的一只眼睛,正盯着我大干。 不, 他一直在盯着,从未挪开过片刻! 他, 他甚至可能, 正在等着我大干北上,他,在等着。 他巴不得我们所有人,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一起疯,一起疯掉,一起疯完。 我不知道那位燕皇的底气是什么,但我不会错的,不会错的,真的不会错的。 在我们都以为他是一名帝王时,他像是一个赌徒; 但当我们认为他是一个赌徒时,他会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 上次,世人都以为燕人攻干,但燕人,却忽然入晋; 这次,世人都以为燕人伐楚,接下来,谁能料得到呢? 我大干三边精锐,依託城墙,那绝对是他燕人的噩梦; 而一旦再来一次百年前的那场战败, 只剩下这断壁残垣,这冷冰冰的一片片,它能拦得住谁? 再修养十年, 不, 只要五年。 依我大干之富饶,物力人力,被打醒了的官家和当道诸公有了奋起之心,我大干,定能一扫百年积弊,再度站起来。」 男子又问道: 「但他们,还是要打的,他们觉得不打,就是放弃了一次大好的机会,就是觉得,自己,是愚钝之辈,会被史书笑话的。」 「是啊。」 「你能让他们不打么?」 钟文道闻言, 沉默了, 沉默许久之后, 钟文道点点头, 再度露出了笑容, 道: 「能。」 …… 「我大干此时必须北伐,一则,可解楚国之围,需知唇亡齿寒,若是此时我大干隔岸观火,坐视楚国被破,我大干于东方,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那时,燕人已破两国,携此大势再攻我大干,我大干将危矣。 二则,燕人人力物力,都集中在了伐楚上面,其国内,必然空虚,我大军北上之际,届时蛮族必然响应,燕国将立刻陷入夹击之势,此乃千载难逢之好机会!」 课堂上, 姚子詹听着自己手下那名出身自魏镇李家子的见解,满意地点点头。 自己这些学生,基本都出自三边将门,虽然身上难免会有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气,但大底上,还是有家门之风的。 「不错,很好,谁还想再说说,说得好的,为师就帮你们写进摺子里,给官家看看,让官家也瞧瞧,我大干边地将门子弟绝不是浪得虚名。」 这时,一名坐在最后面的学生站起身。 他姓石,叫石开,其父是陈镇转运使,其实是文官子弟,算不得武将之家。 「石开,来,你说说。」 「是,老师。」 石开很恭敬地向姚子詹行礼, 转而, 又面向先前发过言的李成密, 道: 「李兄先前所言,若是在下没听错的话,李兄说,此时,正是我大干千载难逢之机遇?」 「是。」李成密点头道,刚刚得到姚师认可的他,有些自得地反问道:「莫非石兄对此有异议?」 石开也点点头,道: 「有异议,在下不才,觉得李兄说得不对。」 「哦,还请赐教。」 「百年前,有过比眼前更好的机遇。」 「……」李成密。 「……」姚子詹。 课堂上,所有人,都因为这话,停止了动作。 如果眼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那么百年前, 燕人正在荒漠边和蛮人打得脑浆都要迸出来的那次,又算什么? 要知道当年,那可是颠峰时期的蛮族,他们的王帐,他们的黄金家族,还是荒漠至高无上的主宰! 李成密脸被憋得通红, 指着石开, 道: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石开没再去看李成密,而是转而又向姚师行礼, 问道; 「老师前些日子才教我们圣人之言,教我们立身为正,学生一直铭记在心,老师教诲,在课后,也是时常于心中反刍。 但学生有一事不解,还望姚师解惑。」 「大可讲来。」姚子詹抚须微笑道。 第1477页 「老师曾教过我们,夏夷须严辨,春秋存义。 那请问老师,为何先前如李兄所言,我大干北伐,竟还要指望蛮族来帮忙? 众所周知,八百年前,燕侯持大夏天子令为诸夏开边,始才有燕; 而我大干,太祖开国,曾于东山之巅祭天明示,大干之国祚,继承于大夏正统。 学生有惑, 若是这般,从法理,从正统上来看,燕国和我干国,都出自于大夏,属于诸夏之国。 但和他蛮族,又有何干系? 我大干和燕国开战,形同于兄弟于家门内内斗。 什么时候,他蛮族,也属于诸夏之一了? 李兄先前所言,联络蛮族,共同伐燕,此举,和引之外贼入门,又有何区别?」 在场所有人,又再度失言。 原因很简单, 大干,是一个注重文教的国家,他们有极为辉煌灿烂的文化,有最为华美的道德文章,自诩为真正的礼仪之邦,受万国敬仰。 但在百年前,先祖们做的一些事,却很难洗白。 百年前,燕人和蛮族血战之际,太宗皇帝,他北伐了。 但偏偏, 燕、楚、晋三侯,都是正儿八经受大夏天子令开边的,而干国,因为赵家得位不正,所以发动了一大批文人帮忙写祖上歷史,说赵家,八百年前一样,也是大夏天子麾下的一名重臣,和那三侯是一样的地位。 但大傢伙心里都清楚,本朝太祖皇帝,曾是先朝皇帝的义弟,出身于上京城一军户之家。 但文宣口是这般认定的,也是这般宣传的,大家就得认,所以大家八百年前,就是一家了,但这就又和太宗皇帝以及现在所议之事,违背了。 姚子詹笑着开口道; 「为师问你。」 「老师请问。」 「若你母亲重病了,你隔壁邻居家有药,此药能救你母亲,邻居却不愿意给你,你会去偷过来么?」 「会。」 「偷窃之举,乃君子所不齿也。」 「然,母上事大,学生甘愿担此恶名。」 「然。」 石开张了张嘴,他清楚姚师的意思,就是火烧眉毛了,坐等燕国灭楚,下一个,就是大干。 自家都要亡国了,还能去计较个什么大义不大义法理不法理的? 石开俯身一拜,道: 「弟子受教。」 姚子詹则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先前,是用诡辩的方式回答了对方,其实,是不应该的。 好在, 这时外面僕人来通传,说有紧急军情。 姚子詹如蒙大赦,离开了课堂,直奔前院籤押房。 …… 籤押房内, 僕人看着姚子詹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关切地问道: 「老爷,究竟出了何事?」 姚子詹看了一眼僕人, 长嘆一口气, 抿了抿嘴唇, 道: 「钟文道,昨夜突发癔症,今早,病故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众将搭台,伯爷骑马 晋东, 燕军中军王帐。 晋地的靖南王王旗,升了又降,降了又升,但其实对田无镜本人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是侯爷亦或者是王爷,都无法改变他是三晋之地兵马真正掌控者的实际事实。 更何况,玉盘城杀俘后,朝廷虽说削去了田无镜王爵,但军伍里,依旧称唿其为王爷,燕地丘八尤其是那两军的丘八,早野惯了。 一众总兵官进入王帐,这一次,许是军队兵马极多造成军议规模也大,所以,条件好了一些,帅座之下两侧,摆着好几列的竹蓆。 入帐后,大家开始各自就位。 位置,其实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毕竟,论资排位嘛。 郑伯爷也没想着去坐到最下面去,毕竟这里不是燕京的御书房,在御书房里,一众朝堂大佬加太子王爷,他平野伯,只能坐最下面; 但这是在军中,你想刻意低调也不行,否则你往最下面一坐,你是舒服了,其他人往哪里坐? 不说燕军将领之中有人要嘀咕了,那些晋营将领该怎么办,难不成让他们坐王帐外面去旁听? 李富胜倒是光棍得很,直接坐到了左手下的第二个位置。 作为镇北军里分出来的总兵官,他的地位,毋庸置疑。 在三年前的三国大战之前,军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那就是大燕分四类总兵官,一类,是镇北军里的总兵,一类,是靖南军里的总兵,一类,是禁军中的总兵,最后也是最下面一类,就是地方军里的总兵。 田无镜入晋之后,靖南军得到了快速扩充,麾下原本的靖南军总兵实力和兵马,顺带着地位,也就水涨船高。 但再怎么涨,你也很难涨得过李富胜,人资歷,摆在这儿,江湖地位,也肉眼可见,你们在进步,他李富胜又不是搁那儿干躺着。 三国大战,他孤军深入,打到上京城下,向干国官家问好; 望江两战,他也都参与了。 他往左手位第二一坐,谁敢去坐第一? 然而,刚坐下去的李富胜马上就伸手招唿郑伯爷: 「郑老弟,来来来,这儿,这儿,这儿!」 指着的位置,赫然就是他上头那一个座。 第1478页 郑伯爷略作犹豫了一下, 唔, 按照郑伯爷内心的排位顺序,他坐一列的首座,那是理所应当的。 论战功,论「圣眷」, 他平野伯坐一列之首,靠田无镜最近的一个位置,不过分吧? 但你要他自己就这般直白地坐过去,未免有些太着急了,吃相过于难看。 好在有李富胜这个帮衬,郑伯爷只得洒然一笑,再微微摇头,看了看四周,和众人眼神对视了一下,走了过去,坐下。 曾经,郑伯爷和野人王感慨过,说燕军之中没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儿。 而寄人篱下一向对郑伯爷「百依百顺」的野人王却难得的顶了郑伯爷一句,大概意思就是,他不信。 后来,郑伯爷琢磨开味儿来了,估摸是苟莫离不敢直言一句「灯下黑」; 自己之所以没遇到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那是因为他才是玩这些狗屁倒灶事儿的集大成者。 众人入坐, 右手那边,坐着任涓、罗陵、陈阳、马友良、薛楚贵、赵安德、李光宗,这些,都是最早的靖南军总兵,身上,都挂了爵位,在他们后头,还有扩军后新晋的一众靖南军总兵,基本都曾是他们的手下。 左手这边,郑伯爷坐第一个,下面是李富胜,随即是公孙志等一系原本镇北军派头的总兵,接下来是宫望等晋军营的总兵官。 虽说整个伐楚大军,确实是在靖南王田无镜的掌握之下,但下面人,还是有着一种泾渭分明的意思。 任何时候,嫡系就是嫡系,客军就是客军,至于晋军营,其实还没脱离「奴僕兵」的层次。 镇北军一派被拆分后,依旧自成团体,晋人营口也是抱团取暖,靖南军嫡系保持着自己王爷铁桿的骄傲。 说白了,看眼下,门户之见,成分区分,比之那大干三边驻军,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内讧就极端了,但整出个隔岸观火,死道友不死贫道,那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不说别人, 郑伯爷绝对会第一个这般做。 他眼里只有「大局」,且这个大局对自家雪海关是利是弊,可没什么大燕的大局以及所谓的家国情怀。 辛辛苦苦积攒下这些家业不易,说郑伯爷是郑扒皮也丝毫不为过。 但, 谁叫上头有田无镜压着呢。 这就是主心骨,这就是旗帜,这就是真正的大帅。 田无镜一道军令之下, 当初在盛乐城的郑伯爷就得乖乖奉献出自己积攒的粮草供田无镜大军出征雪原; 在望江畔,郑伯爷就得带着自己麾下那一万兵马冒着可能被野人大军包饺子的危险深入敌后; 也是田无镜的一道命令, 一向惜命的郑伯爷就得去楚国走上一遭。 郑伯爷尚且如此,其他各路军头子,自然更为服帖。 大军出征,除非是单一成分的集团军,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且就算是单一成分的集团军,只要林子大了,里头必然也是派系山头林立,军内无派,才叫真的奇怪。 而那些动辄多路大军聚集在一起的,帅位人选,就更得慎重了。 此时,田无镜坐在帅座上,指了指前方。 数名亲卫上前,将中央区域的一个放在地上一大块油布给掀开,里面,赫然是一座沙盘,只不过这沙盘不是在桌上,而是直接在地上。 沙盘这种东西,古来就有之,算不得稀奇。 但田无镜的这座沙盘,真的让郑伯爷惊讶到了,其对地形掌握之精细,让郑伯爷生出了拿尺子去量比例尺的冲动。 沙盘之上,镇南关位于中央偏南的位置。 镇南关两侧,是两条茫茫山脉。 在其后方,也就是南方楚国境内,还有一座军寨,且再之后,还是楚国上谷郡的郡城。 在其前方,也就是晋地之内,镇南关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大寨;再北方,还有两座军堡。 军堡可不是干国在三边那里修建的一座座燧堡,而是完全摒弃了民用,纯粹作为军事重镇的城池存在。 这两座军堡,上头分别插着旗帜,一座叫东山堡一座叫西山堡。其后头,正中央,还有一座特意用红色旗子标志出来的军寨,叫央山寨。 楚人那边叫什么名字,无所谓,自己这边好区分就行。 两座堡寨作为前凸,像是两只对外张开的手,在这道弧下,还有一连串的小军堡存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是郑伯爷也没想到,那位楚国大将军年尧竟然是玩土木工程的真正行家里手! 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就已经修建了这么多的堡寨! 且这些大小军堡和军寨之间,隐约有一种合纵成势之感。 如果不是靖南王年初时发兵给他来了一下,再给那位年大将军几年时间,他真敢把镇南关当作核心给你修出一座长城来! 众将此时都默不作声地看沙盘,原本坐在后面的人,此时也顾不得礼数了,开始向前挪动步子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其实,地形图纸,靖南王早就派人发给各部了,但大部分人对这种军事地图只能看个大概,看个意思,肯定是没眼前这种沙盘来得更清晰直接的。 良久,待得诸位将领都看得差不多后,田无镜才开口道: 第1479页 「郑凡,你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平野伯。 平野伯的战功,他们是认可的,更何况平野伯先前在王帐外还分发了攻城要则,这意味着这位平野伯还是个攻城战的行家。 坐在第一排,被老师提问的概率,确实是最大的。 好在,郑伯爷早有彩排。 外人对靖南王的观感,是神秘而恐怖的,但作为最亲近的人,郑伯爷也算是摸出套路了,不敢摸虎鬚,但敢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根。 郑伯爷起身,道: 「王爷,末将以为当先剪除楚人于镇南关外围羽翼,一步一步挤压掉楚人除了镇南关外的依仗;我军不善攻城,也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锻鍊一下我军攻城的能力。 随后,再等待契机。」 李富胜捧哏道: 「契机,啥契机?」 郑伯爷上前,伸手在镇南关上指了指,道: 「当楚人只剩下镇南关这座雄关时,这座雄关,也就挡不住我大燕铁骑了,那时,我军可预留一部分主力,就在镇南关下盯着楚人,另纵数路偏师绕过镇南关,直入楚人上谷郡,给楚人朝廷压力,再让楚人朝廷给镇南关压力。」 梁程对郑伯爷科普过,说当年后金对大明,玩的就是这一手,先破掉大明在关外的堡寨体系,压缩大明的边防对外空间。 然后就是每隔两年就找个地方入边,打打草谷攻攻里面的城,顺带再到大明京城下面遛个弯儿,迫使明军主力出来野战,仗着那会儿的八旗兵的战力吃掉明军敢出来野战的主力,最终,将大明的北方防御体系给掏空。 战争,其实和政治是脱不开的。 郑伯爷对自己的答案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这是梁程给出的参考答案。 谈不上惊艷,毕竟最终都得落子攻城,你大军又飞不过去,怎么惊艷起来? 但绝对是老持稳重。 诸位将领听了后,也都纷纷点头,稳扎稳打,慢慢耗,慢慢磨呗,大傢伙其实对各自兵马的攻城能力,都要打一个问号,正好有一个缓冲期可以练练兵。 虽说,这种练兵方式,死伤肯定很大,但怎么说呢,攻城方还是有比较大的心理优势的。 然而, 坐在帅座上的田无镜却摇了摇头。 郑伯爷一时陷入了疑惑, 嗯? 参考答案出错了? 不应该啊。 田无镜从帅座上走了下来, 看着脚下的沙盘, 道: 「楚人军堡、军寨,可互相唿应,互相增援,互相策应; 就是我军能将其围起来攻打,也很难将他们所有都围住; 且全围住兵力一分散,等于全都没围住。 慢慢打, 对于我军而言,确实是老持稳重之言,但对楚人而言,也正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局面。」 提议, 被否决了? 郑伯爷倒是没顺着田无镜的思路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办, 而是在思索梁程的答案怎么会是错的呢? 不应该啊? 按理说,梁程带兵打仗的本事,不会比老田差啊。 对麾下魔王的能力,郑伯爷向来是有着无比的自信。 任涓开口道: 「王爷说的是,楚人不敢与我军决胜于野,他们的算盘,就是想着靠着这些军堡军寨来消耗羁縻我军。 说到底,还是和干人学的把戏。」 楚人,并非是学干人,而是弱抗强,就得用这种一步一步消耗步步阻击的法子,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缺少战马的国家想抵抗骑兵集团的进攻,只能靠城墙来抵消掉对方的骑兵机动优势。 李富胜也开口道:「对,我大军这次出征固然极多,但楚人兵马,也不比咱们少,我在荒漠打仗,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一直等到南下攻干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城池得有多难打,否则,当初我早就将干国那位官家掳过来送去京城让他陪咱们陛下喝茶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众将一起大笑。 郑伯爷没笑,而是在继续钻着自己的牛角尖。 田无镜则挪动了一步,一时间,全场再度肃静。 「楚人这些军堡军寨,宛若一盘活水,互相可接济弥补。」 这个时代,没有立体防御纵深的解释,但绝对有这个意思,也就是你打甲堡,乙丙堡会派出援兵,援兵可以袭击你,也能够直接冲进城去运送给养和兵源。 但如果你死死围住,得动用更多的兵马消耗更多的精力,且也别想着围点打援,楚人完全会说放弃就放弃,就让那座孤城来耗你。 你就慢慢打,慢慢耗,慢慢放血。 有玉盘城下青鸾军的前车之鑑,这次,楚人必然是将粮草准备得足足的。 而如靖南王所说的活水,其实就是加大了燕军攻城时的军事成本。 田无镜伸手, 指了指楚人诸多军堡军寨所围之正中央,也就是上面标註着的央山寨, 道: 「本王,欲先取央山寨,断其活水!」 …… 「本将军,就猜他田无镜会先攻我央山寨,断我本源!」 镇南关的帅府内,年尧坐在门槛上, 其下诸多将领则全都坐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第1480页 年大将军手里拿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 下方诸多楚国将领,也都捧着半个西瓜,也全都用勺子在挖着吃。 将军府内有冰库,这些西瓜,也都是冰镇过的。 诸多将领中, 有性子野的,懒得用勺子挖着吃,也有出身贵族,不喜这种吃瓜做派的,但都慑于年大将军的权威,规规矩矩地学着年大将军的方式乖乖吃瓜。 「本将军知道,你们先前一直觉得本将军锁着你们不准你们出战,鞭策你们埋头筑城修寨,委屈了你们?煎熬了你们? 唉, 这么说吧, 屈天南,屈柱国,他的本事以及青鸾军的精锐,在座的没人不服吧,人都得靠着玉盘城守着,咱们吶,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噗……」 吐出一口西瓜子, 年大将军继续道: 「当然啦,谁要觉得我老年丧权辱国了,有污国格了,畏敌怯战了,不用偷偷地给王上写密信,真的不用。 我老年,对上那田无镜,我确实怂了,我认啊! 但你们, 谁要不怂,谁要有胆量的,当着我的面,大可讲出来。 放心, 我老年不会怪罪你,我会敬重你,放下西瓜马上就给你磕个头。 为啥? 就因为你比我有种! 有种的人,老年我佩服。 然后,你就给我领你本部兵马做中军出战,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左右两翼兵马,我给你安排好,后军,我亲自给你压阵。 咱吶,就大大方方地和燕人打上一场,将燕人给打出去,省得燕人堵在咱家门口我也看得厌烦!」 在场诸将,只是默默地听着,倒是没人敢起来说他不怂想受年大将军磕头礼的。 燕人野战之强横,他们是清楚的,其实,大楚也有骑兵,偌大一国,真要养马怎么可能养不起来? 但问题就在于,大楚骑兵是战争的辅助,而燕人,他们的主力,就是骑兵。 曾经不可一世的三晋骑士,就是被燕人给打崩了的; 入关之后一副将要重新崛起的野人大军,也被燕人给打崩了。 种种战绩,让大家都熄了和燕人野战争雄的心思。 年大将军又舀出一大口瓜,一边大嚼着一边道: 「所以啊,咱们言归正传,其实,原本,本将军是想将央山寨修成城堡的,但一来,工程量太大,二来,那田无镜也没给咱这个机会。 不过,也无妨了,这央山寨,本就是本将军置于咱诸多军堡军寨之中的一道鱼饵,等着他田无镜来上钩。」 说到「上钩」这两个字时, 年大将军皱了皱眉, 忙挥挥手, 道: 「不能说上钩,不能说上钩,罪过罪过,叫什么来着,对,请君入瓮,请他靖南侯,来做客。」 人,总是会有些忌讳的。 有些人,或许不敬鬼神,但世间,总有一些他敬重的人和事。 年大将军本能的觉得,用「鱼饵」和「上钩」来形容田无镜,不好。 「大将军,那田无镜会咬这个饵么?」 一名将领问道。 年尧直接将手中的勺子砸过去, 骂道: 「叫请君入瓮。」 「是,是,末将知罪,敢问大将军,燕人,真的会入瓮么?燕人善于野战,这个,我们都认,但燕人慾先取央山寨的话,我军外围诸多军寨军堡,可直接来一出关门打狗,他燕人就不怕被我大军团团包围于中央困死锁死么?」 年尧摇摇头, 道: 「他是谁啊,他是田无镜啊!」 「……」一众楚国将领。 不管怎么样,大家现在是敌对关系,燕军大军陈列在外,正欲伐楚,身为自己这边的大帅,这般评价对方主帅,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啊。 但年大将军却没这个觉悟,反而道: 「别人不敢的事儿,他田无镜敢,别人不敢行的路,他田无镜敢行。 这两年,我于镇南关外修建了这么多军堡军寨,已然连成一势,燕人无论攻打哪一处,我军都可增援可唿应。 他田无镜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而这央山寨,居于中央,四通八达,正是活水之源,他燕人不想和咱们慢慢苦熬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口气先拿下央山寨,以力破我之活水。 到那时,咱们,就只能被压缩回镇南关,看着燕人在外面,一座一座地拔钉子了。」 「大将军,末将请求增兵央山寨。」 「增兵?怎么增?央山寨就这么大,囤个万把兵马已然臃肿不堪了,再囤,人往哪儿堆,打仗,不是这般打的。 再说了,真把我中军帅帐押上去……」 一名将领拍马屁道: 「那燕人就不敢上钩了。」 「放屁,是老子怕他田无镜不管不顾地来沖老子帅旗!」 「……」一众楚国将领。 「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行,本将军就这么干了,怎么滴? 本将军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一仗,咱得缩着头打,在座的,有不少都是贵族出身,但在战场上,他燕人,可不讲什么贵族不贵族的。 柱国,他燕人也是敢砍的! 第1481页 要么, 就让王上撤了我大将军的职, 要么, 就得听我的。 诸位放心,他燕国已然押上了一切,咱们在这儿,多耗一天,他燕国距离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就近了一天! 这一仗的胜败,也不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拼的,是国力! 这些话,本将军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了。 央山寨, 他燕人敢拿, 本将军就敢关门! 他燕人不拿, 本将军就慢慢地和他们耗! 但本将军还是觉得,他燕人还是要拿的,他燕人耽搁不起,就算是倾全国之力,也支撑不住太久。 依照本将军对田无镜的崇…… 对田无镜的以往战绩的了解, 八成以上,他会先下手央山寨。」 「那大将军,我们为何又要去关门打狗,我们……」 「煳涂,央山寨,必须得保下,否则燕人就轻松太多了,这不行,另外,本将军先前是说了要主守,但守是守,和关门打狗不冲突的。 因为这一仗,就算是打起来了,也是为了更好地守。 大家也切莫丧气, 敌势强我自当避其锋芒,待其气馁,先前受的委屈,咱总有机会把场子给再找回来! 我老年是家奴出身,在座的,也都清楚,老年我没读过几年书,但我知道一个道理: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传令!」 一众正席地而坐吃瓜的将领们马上放下手中的瓜,轰然起身应诺。 「独孤念,本将军与你左路五万禁军兵马,绕至西山待命!」 「末将遵令!」 「萧楼,本将军与你五万禁军兵马,绕至东山待命。」 「末将遵令!」 「其余各营各寨各堡各军,兵马都发动起来,咱先给他将口袋,布起来,坐等。」 大楚皇族禁军,其实是年尧手中能用的机动力量,掌握着镇南关和后营。 而其余各堡各寨,里面驻扎着的,基本都是各家贵族的私兵,也是由他们族内将领在统领。 这倒不是在故意消耗贵族的力量,面对燕人来势汹汹,大楚贵族们经过摄政王的一番敲打,也还算是明事理的。 毕竟,熊氏皇族至多也就是想剪一剪他们的羽翼,而燕人,是想灭他们全家。 再者,外面军堡军寨,也就没人敢投敌了,毕竟,谁家投敌谁作战不利,就在后头处理谁家,就是铁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去和燕人死磕。 而年尧虽然先前自称家奴出身,但在军队里,可没人敢小觑和不敬他。 一则是因为其本身就战功赫赫,军伍里,最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二则,他毕竟是摄政王的家奴,也就是天子家奴,此家奴和彼家奴,还是不同的。 最重要的是,后方摄政王一边稳住了局面,一边,对他投以近乎无限的信任。 且这次看似只动用了十万禁军,但镇南关里,可还有他年尧率中军亲自坐镇着,同时,这十万皇族禁军等于是给这密密麻麻的河道里添了一股活水,所引动起来的,可是整个镇南关前沿所有军堡军寨的所有楚军,规模,可谓极其庞大。 「大将军,末将观燕人这些时日,广修军寨,广布营盘,看似不大可能行此险招。」 一名叫郑迟的将领开口道。 他是年尧的心腹爱将,是年尧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他敢在年尧发布完命令后再说出自己的猜测。 同时,伴随着燕国那位平野伯的崛起,郑迟也被拿来打过趣,很多人都问过他,是不是燕国那位平野伯爷的啥子亲戚。 楚国贵族林立,所以,很喜欢讲姓氏传承,你郑迟和那平野伯都姓郑,说不得还沾亲带故的不是? 每每遇到这种问题,郑迟总是很无奈,想那位平野伯是燕国北封郡人士,自己是楚国人士,二者相隔了整个晋国加上整个燕国,就这,哪能有什么联繫? 面对郑迟的发问, 年尧大将军只是笑笑, 道: 「是你懂田无镜还是本将军我懂田无镜?」 「……」郑迟。 「……」一众楚国将领。 来了,来了, 大将军又来了。 年大将军重新坐回了门槛上, 双手向下压了压, 一众将领马上盘膝而坐。 年大将军又拿起没吃完的西瓜,一众将领马上也拿起先前放下来的瓜。 年尧治军之森严,可见一斑。 看似洒脱无拘无束,但其实草莽之气中,却不失绵里藏针。 昔日花船之上,作为景氏子弟出身的景仁礼在得知对方是年尧后,马上就闭口不做声。 因为就是军中的这些贵族出身将领,很多的,其实也是崇拜年尧的,也被年尧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家奴上位,怎么可能没本事? 说白了, 大干现在最缺的,就是像年尧这般有军功有手腕且正值壮年的帅才,干国只能靠着一些老将老军门来支撑个门面,要是干国官家手里有一个年尧,估摸着做梦都能笑醒打出个鼻涕泡。 「田无镜用兵,最喜用障眼之法; 三年前,燕人借道于干开晋,此是其一。 逐野人时,将镇北军和靖南军与地方军晋军的甲冑对换,诱得野人主力与之决战,此是其二。 第1482页 是, 没错, 燕人现在是在外面广修军寨,做出了一副要稳扎稳打地态势,但田无镜到底是田无镜,他不会满足就这样打呆仗蠢仗的,他也得考虑他燕国后头的压力。 央山寨这一手,本将军就落子在这儿了。 他燕人就是不来,就当让儿郎们趁着这个机会都活动活动,省得在城寨内待得不动给憋坏了。 但本将军还是觉得, 他田无镜, 还是会来的。 本将军就在这儿, 等着他!」 …… 「本王觉得,对面的楚军主帅,应该会在央山寨这里,等着本王。」 田无镜双手负于身后,站在沙盘前,神情平静。 这时,罗陵开口道;「王爷认为,央山寨,是楚人给咱们设下的套?」 田无镜摇摇头,道: 「本就是一步必须要下的棋,这个位置,位于楚人各路军寨军堡的正中央,其沟通四方之用,本就是落子之地。 谈不上是下套。」 这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李富胜则道:「王爷,先拔央山寨,确实好处多多,相当于一拳砸穿了楚人的气海,使得其气血无法再输送四肢百骸。 但末将觉得,楚人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 且按理说,这边东山堡和西山堡,都修城了军堡,这个重中之重的央山寨,为何还只是军寨?」 军寨和军堡从防御性角度而言,其差距,可是太大了。 当然了,修建军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耗费的代价也不相同。 就是干国那种钱粮人力恐怖的国家,除了三边以及国内的一些重镇,其余普通的县城小城池这类的,其实并不具备太多的军事防御性,只是有那么一个框架在而已,中看不中用。 但在这里,他年尧已然修建了这么多军堡了,却唯独漏了央山寨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太令人匪夷所思。 田无镜点点头, 道: 「他是想修的,但本王没让他修成,除了年初那一次,去年,他每次想在央山寨这个位置修建军堡时,都被本王派一营兵马给搅了。」 李富胜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国战,是眼下刚启,但真正的战事真正的交锋,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确切地说,是在驱逐完野人,田无镜的帅旗从颖都迁到奉新城时,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前两年,燕国尚未安抚好三晋之地,且未曾做好和楚决战的准备,田无镜也没有起大军集结,故而,只能默认了楚人依託镇南关在修建城堡工事。 但这一切,其实都在田无镜的注视之下,且动用自己手头能用的力量,去让楚人的行动,不要过界。 比如这央山寨,楚人几次想修都被打断,比如年初楚人想要扩大修建范围,将防御面给再度撑开,就被田无镜给又压缩了回去。 你可以修建堡寨,你可以加固工事,你可以增强防御, 但你得在我的允许限度内, 否则, 我以后打你时会很费力。 李富胜的一句「明白了」,倒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佩服得无话可说。 他早年,是跟着镇北侯打仗的,但怎么说呢,镇北侯府经营百年,这百年时间里,镇北军一直在走上坡路,而荒漠蛮族王庭则一直在走下坡路,很清晰的就是我强敌弱态势。 在北封郡打仗的感觉,和在这里跟着田无镜打仗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再复杂的局面,它都能料敌先机。 对李富胜而言,这挺好,不用动脑子,只需要找机会让自己上去尽情杀戮即可。 而这时,郑伯爷也想明白为何梁程给的参考答案和田无镜的不符合了,因为梁程着眼于的是雪海关自身,雪海关新进了这么多野人奴僕兵,不去消耗养着还浪费粮食,自然稳扎稳打慢慢磨最划算,至于什么大燕的后勤,大燕的压力,梁程根本就不在乎,也不是他考虑范围内。 出发点不同,给出的答案,自然也就不同。 陈阳在此时开口道: 「王爷,我军若是先取央山寨,楚人发兵一围,再藉助外围军堡军寨体系,很容易将我军给围住,成锁龙之局。」 到那时,燕人擅长的骑兵机动能力以及优势,就将被抵消掉。 试想一下,燕军主力被困在楚人预先设置好的军堡军寨体系之中,等待燕军的,只能是被分割和包裹。 那种情形下,楚人的方阵和步卒优势反而可以更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田无镜指着面前的沙盘, 道: 「本王不让他们在这里修成军堡,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锁我们的机会。 两军对垒,初时,双方必然都士气在巅。 我大燕举全国之力伐楚,各路兵马民夫集结,其势已成; 楚国面对我大军压境,前有玉盘城下之耻,今有被我大燕兵马围堵家门口之辱,其实心里,也在憋着一股气。 既然大家都有气,总得找个机会碰一碰。 他们想锁龙,龙躯太大,才容易被锁。 本王决意, 以一路兵马,单独深入,直取央山寨! 其余兵马,共分十三路,全都布置于外围,一路盯一堡,一路盯一寨。 第1483页 哪一路楚军敢出来关门,就给本王打哪一路。 本王亲率靖南军中军,直面镇南关北大门,镇南关内楚军敢出兵,本王就敢直接沖他的城! 他楚人主帅不是想给本王来一出请君入瓮么, 那本王就给他还一个喧宾夺主。 本王就是要欺负他,没了城池军寨做依託,厮杀于野,他楚人,不是我大燕铁骑和三晋骑士之对手! 这, 伐楚, 第一战, 本王,以及在场诸位,都是压阵,只为了给那一路深入之军搭台。 此战决胜之局, 当属这一路兵马能否啃下央山寨。 此役之后, 楚人于镇南关北面辛苦经营两年之局,可告破泰半,虽只夺一寨,却可重创楚军士气,接下来,其余军寨军堡被截断联繫后,如无根浮萍,自可徐徐图之,一一攻克。」 田无镜的目光环视四周, 道: 「这一战,本王要让对面的楚人主帅,要让对面的楚军,要让楚国的那位摄政王清楚一件事。 既然本王来了, 那他, 他年尧, 他摄政王, 他楚国, 就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儿!」 田无镜伸手指向沙盘北面,那里,是一座座燕军军寨,上面插着各路兵马的旗帜。 「谁愿替本王,将他部之旗,插在这央山寨之上,夺下这份,伐楚第一功!」 一时间, 王帐之内, 诸将群情激愤,都拍起了胸脯。 这是何等的荣耀, 整个伐楚大军都为其搭台,就看他一部表演,此战若胜,各部之中其战力,当属第一! 这不仅仅是名声的事了,而是在以后的战损补充、兵额补给方面,最能打的那一部,必然会获得更多,于主将个人,于其部众,都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翻身仗」。 「王爷,末将愿往,不破此寨,誓不还踵!」 「王爷,末将愿为王爷前驱,拿下央山寨!」 「末将愿往,求王爷成全!」 「末将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厚望!」 「末将……」 这就是田无镜挂帅的优势之处了,其个人魅力,可以让这些军头子们不会计较眼前自己实力的损耗,因为大家都清楚,只要拿下功勋,战后的收穫,必然会更大,在这一点上,靖南王素来赏罚分明。 而若是主帅资格不够服众的,这种仗,就很难打,因为大家都在担心是不是要故意消耗掉我的实力? 看着面前诸将请战心切的火热一幕, 郑伯爷深感欣慰啊。 看了看在请战的李富胜,看了看在请战的罗陵,看了看在请战的陈阳,再看了看请战的宫望…… 好, 很好, 我大燕有你们这些忠贞之将, 未来可期! 郑伯爷默默地低着头,仔细地看着沙盘,一脸凝重,仿佛面前的这座沙盘,有着莫大的魔力,正在深深地吸引着他。 笑话, 自家的家底子,攒起来容易么! 瞎子隔三岔五地开会,收拾人心,四娘每天都忙得很晚,就为了甲冑钱粮,梁程栉风沐雨地操练兵马…… 孤军深入,沖人家军寨,这可不是遭遇战上的冲锋陷阵。 军寨,郑伯爷在干国时打过不少,怎么说呢,就是战五渣的干军,在有军寨做依託时,也能够给当时的镇北军带来很大的麻烦以及不小的伤亡。 不去,不去, 坚决不去, 老子那里还拉了数万野人奴僕准备当炮灰呢, 老子才不愿意将自己本部兵马拿上去消耗。 再说了, 名声, 我缺么? 战功, 我缺么? 我又不是明天就造反,这么急切干什么? 且为了和同僚们相处得当,总得给他们一些表现的机会嘛不是。 这叫,雨露均沾,可不能老是自己吃独食,影响不好。 郑伯爷心里想着这些心思,眼睛,则继续盯着沙盘,时不时地还微微颔首,像是在反刍着靖南王先前说的那些话。 甚至, 郑伯爷连看都没去看田无镜那边,不敢看,不能看,看不得。 然而, 下一刻, 面对请战的诸将, 田无镜开口道: 「可惜了,你们,都来晚了。」 正在看沙盘的郑伯爷眼睛勐地一瞪,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上旬,平野伯郑凡就给本王上了关于这次军议的摺子,他给本王两条建议,一条,就是他先前说的,一条,就是本王所说的。」 「……」郑凡。 郑凡扭过头,终于将目光从沙盘中挪开,看向了田无镜。 不是, 哥, 你不能这样, 不, 你不能! 「当时,平野伯认为第二条奏摺可能会被本王觉得太过激进; 但本王却认为,深合吾意,我大燕将士,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这份谁与争锋的豪气,此乃我大燕,立国之本,立军之魂。 平野伯在给本王的摺子上说,他部下乃当世强军,号称雪海铁骑,愿为本王前驱,打响他雪海铁骑的名头。 第1484页 他说,等他拿下央山寨后,其余诸位,再拿着他写下的《攻城要则》,慢慢学着把那些军堡军寨给攻下来就是了。」 众将都将目光投向了郑伯爷, 郑伯爷则继续盯着靖南王。 预想中的那种,众将无比愤怒地看着平野伯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哪怕郑伯爷在「摺子」里将他们比作了「徒子徒孙」; 无他, 因为想愤怒也愤怒不起来, 因为人家确实是傲,傲得不得了。 但人家,确实是有傲的资本。 但大家的目光,都很委屈,知道你能打仗,知道你厉害,也知道你得靖南王的看重,更是靖南王的关门弟子; 但, 但你平野伯爷能不能给我们大傢伙留点儿面儿? 然后, 大家发现平野伯的目光里的委屈,居然比大家更深重。 当下, 郑伯爷一不做二不休, 马上跪伏下来, 道: 「王爷,末将觉得公孙志将军和宫望将军都……」 「准了,东方面本就只有你们三部,本王命他们在日后战事中,受你部节制。」 「……」郑凡。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公孙志和宫望马上跪伏下来受令。 「王爷,末将觉得自己……」 靖南王目光一凝,朗声道: 「好,本王知道你一直有着莫大的自信,为将者,自当有这种捨我其谁的霸气。」 「……」郑凡。 「雪海关总兵大成国将军平野伯郑凡,听令!」 郑伯爷张了张嘴, 来了, 来了,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 次次都是这样! 郑伯爷咬了咬牙, 抱拳道: 「末将在!」 「本王命你部直取央山寨; 胜,本王为你记伐楚第一功; 败,就不要回来了,大可直接去问问对面楚人,问问他们,还收留不收留你这位名正言顺的大楚驸马。」 「末将……遵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选之人 军议结束,各部都接到了靖南王军令; 翌日清晨开始,燕军各路兵马都开始了准备和调动。 梁程说过,文官喜欢讲一个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实际上,兵家之事,更是如此。 兵者,在外人眼里,是刚烈至极之事,然则可将钢刃化作绕指柔,才是真正的上家本事。 大军调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尤其是各部兵马还有对应的目标,且还要讲究个循序通体相进,自是急切不得。 燕军这边在动,楚军那边,其实也没闲着,不谈年尧命令之下从镇南关后迂迴而出的左右各五路兵马,各军堡军寨各部,也已经活跃开了。 靖南王说得没错,这是一台大戏,搭台的人,极多。 燕楚两国汇聚于此的兵马,再算上民夫做一些添头补足,说是百万大军垒阵作观,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搁在史书里,也是少有的没什么水分了。 而作为一方即将登台的唱角儿, 郑伯爷的心情在这几日里,却极不爽利。 事儿,已经吩咐给梁程了,梁程会负责安排以及制定规划,郑伯爷需要做的,就是把这闷气给自己一个人生了。 此时,帅帐的帘子被掀开,樊力牵着野人王的手,一起进来。 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 一个身材明显瘦削个头也不高的野人王, 他们就这般旁若无人地牵着手,从外营下马,一路行至帅帐。 樊力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的,他只知道主上的吩咐,是必须得看守好这苟莫离。 苟莫离呢,自是更不在乎这些玩意儿了,若非自家清楚自家外在条件,真可以的话,他倒是挺愿意染一染这晋地风气的。 嗯, 好歹他也曾是野人王, 论身份论地位, 不见得比那晋国太后差了不是? 但可惜了, 这位平野伯似乎不喜此道。 伯爵府里,那位风先生,就是他苟莫离见了,也得缩一缩脖子; 寻常妇人,厉害也就厉害在后宅争斗方面,但苟莫离清楚,那位风先生的真正专长,其实在前宅; 至于那位公主,那位柳姑娘, 唉, 苟莫离是不晓得「收集癖」这个词儿的, 但雪原上有一种没什么能力的妖兽,叫锦鼠,喜欢收藏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到自己洞穴里,所以不少人靠捕猎锦鼠来寻其老窝,往往能发现一些金银之物,运气好一点儿的,兴许还能发现金银矿脉。 所以,在苟莫离看来,在美色之道上,平野伯是此中锦鼠,且是那种寻常金银俗物都入不得其法眼的高段位。 郑伯爷挥挥手,示意樊力下去。 樊力憨憨一笑,下去了,留苟莫离在帅帐中。 苟莫离当下屈膝: 「属下给伯爷请安,伯爷福康。」 郑凡说过,等伐楚时,会解其锁铐。 这就意味着,自己将成为郑凡的手下人。 这话,郑凡可以忘记,苟莫离却得时刻谨记。 「起了吧。」 「谢伯爷。」 第1485页 苟莫离起身,笑了笑,道;「伯爷心绪不佳啊,可是因为央山寨之事?」 「你都知道了?」 「北先生先前和属下谈过一次了,伯爷,属下有一事不解,此事,分明是天大的好事,伯爷为何郁郁寡欢? 百万大军为您搭台,您一人独唱,啧啧,此等场面,比之您去京城时皇子牵马太子接驾,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伯爷耷拉了一下眼皮。 「伯爷,是在担心部下的损耗?」 郑伯爷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央山寨的驻军,并不多,因为它只是一个军寨,且听靖南王的意思,这还是楚人特意下的一个饵,如果这个饵下得太大了,谁敢吃? 但这个饵,其实也有八千驻兵。 具体的,还得等自己今晚和梁程去那里看看。 但总归,战力是不弱的,至少,不是三年前干国那帮渣渣能比的。 沖寨,讲究的是一个时效和速度。 田无镜帅大军压阵,按照梁程的说法,最多只能震慑住楚人两日。 央山寨毕竟是楚人军堡军寨体系的中心,年尧也不是普通人,两日之后,足够他再调兵遣将将局面给扳回来。 所以,郑伯爷只有两日的时间去沖央山寨。 这还得算上突袭过去的时间,是突袭,时间又有限制,准备好的攻城器具,自是来不及推过去的,且到了地方再想打造,也不可能。 一个「沖」字,就已经说明了所有。 所以靖南王才特意提点过,要以一支「虎贲」去行此事。 但,这也意味着极大的伤亡,比之当初死守雪海关的伤亡更大,因为这次还是他主攻。 苟莫离有些诧异, 因为他是真的不懂平野伯的脑迴路。 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怎么落到你手里后,还愁眉苦脸? 要是故意卖乖卖委屈也就算了, 但苟莫离清楚自己还没那个资格让平野伯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 「伯爷若是不愿,为何还要接下来这差事?」苟莫离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军议时本伯没说话,是靖南王钦点的本伯。」 苟莫离深吸一口气, 感慨道: 「靖南王对伯爷您,可是真好。」 「这我知道。」 这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 看那些将领们在王帐中拍着胸脯要抢这差事就清楚了,这绝对是真正的大好事。 但郑伯爷并不想要这个大好事, 在军议时,他难不成不知道他若是开口请战,靖南王大概率是会将这差事给他的,但他就是不想。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惺惺作态; 他家底子薄,所以看护得很好,再者,他能保证自己麾下的这几路兵马,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地跟随着他。 就是高义这个人,因为出身靖南军,所以可能会有一些犹豫,但他领的兵马最少,且还是自己的亲兵营,也无法翻出浪花来。 这些家底子,散去一些郑伯爷都会心疼,这一冲寨,岂不是得散掉一半去? 说白了, 这不是后世玩策略游戏,兵损耗了还能再继续招; 这些士卒,这些标户,在郑伯爷眼里也不是什么数据流,而是活生生的人。 郑伯爷平日里喜欢在白龙鱼服后在雪海关里熘熘弯,喜欢感知着自己治下的生活气息; 剑圣为什么喜欢雪海关,还不正是被这种生活气息所吸引么? 并非狠不下心来,郑伯爷也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但他不是准备了数万野人奴僕当炮灰去消耗么,还不就是为了自己麾下攻城时能少死一些? 但奈何, 自己已经默不作声了,偏偏田无镜直接来了一招「无中生有」。 立大功的机会,田无镜直接给了自己,这是对自己的爱护和扶持,道理,郑伯爷懂。 但成年的孩子对自己父母打着「为你好」的旗帜还有逆反心理呢,何况郑伯爷这么大的一个将军? 正如梁程给出的方略和田无镜的方略不同一样, 大家出发点不同,自身需求不同,方向,其实也不相同。 打仗,可以死人,但死得回到雪海关后,家家缟素,很开心么? 虽说这一仗,干系到雪海关日后的生存,但这只是这场仗中的一战,李富胜也能打的,靖南王麾下的靖南军嫡系,其实也是能打的。 「伯爷,宅心仁厚。」苟莫离说道。 这话,不是作假。 有一说一,在苟莫离看来,眼前这位,确实称得上一句心狠手辣,但在对待自己人方面,他是真的仁慈。 「军令都已经下来了,这会儿再计较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我心里不舒服是我自己的事,喊你来,也是有事要和你说。」 苟莫离笑了,心细如他,哪能瞧不出郑伯爷的想法,当下直接道: 「伯爷放心,野人部,愿为前驱。」 「呵。」郑伯爷笑了一声,等后续。 「这次沖央山寨,伯爷所带兵马,不宜过多,太多的话,一来行动不便,二来龙身子太粗了,不是锁也是锁了,得最好悬在那个临界点。 让对面楚人觉得吃下去,又担心崩了全部牙口,只能眼睁睁地被靖南王所率燕军兑子在那儿,看着伯爷您施为。 第1486页 最好的局面,大概就是让楚人觉得,伯爷的兵马,比央山寨守军也不是多很多,让楚人,有信心可以守住。」 苟莫离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伯爷这次出兵,出一万就足矣。」 郑伯爷眯了眯眼,继续听着。 「至于伯爷担心的伤亡,伯爷大可放心,死人的事儿,我野人部来死就行了。 桑虎麾下有一千可用野人勇士,皆为精锐,再从野人奴僕那里头,择选出两千来,是那种家眷也都为奴僕的,让你有所顾忌。 沖寨时, 三千野人骑士在前,抱以死志开路。 管他楚人军寨再坚固,管他楚人军阵再精妙,三千死骑,就是用血肉之躯砸,也能砸开一个缺口来。 那时,伯爷率本部铁骑顺着这缺口一冲,破了这寨子,易如反掌。」 「三千死骑?」 郑伯爷心动了。 正因为郑伯爷上过很多次战场,才明白,任何一支军队,在突然遭遇重大创伤后就很难有不溃乱的。 军队的精锐高低,很大程度取决于其所能承受的伤亡比例。 三年前的干国边军,那是一触即溃; 郑伯爷不认为三年后有所准备的楚军会那般不堪,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 若是前头有三千野人骑士不顾一切地扛下所有,砸开军寨,砸破楚人的军阵,生下来的仗,无疑就好打多了。 「伯爷放心,属下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忽悠野人去送死的本事,当世雪原,无人可超越属下。 另外, 不是属下有其他心思,而是真的,伯爷给属下解绑的时间太短了,否则,就可以不是三千,而是五千,六千,七千,八千了。 甚至,伯爷一声令下,本部可以不动,属下一人领野人兵马上前,就算拼得十不存一,就算是用牙口咬,也能替伯爷将那央山寨给啃下来。」 想当初, 野人王就是靠着这个本事, 让一盘散沙的野人,先是硬刚了司徒家,再在望江边,打赢了燕军一次。 其实,就是被靖南王击败的那一次,野人王麾下的野人大军,在气势上和勇气上,也没输,在冲锋时,各路部族勇士,其实都是抱着死志的。 冷兵器时代,勇气所能激发出的战斗力,绝对不低。 但奈何他碰上的是勇气和气势上不逊于他的大燕两大野战军精锐,且战场素质和能力更是远超他麾下拼凑起来的各部野人大军,最后在靖南王庖丁解牛的方式之下,大军崩溃。 「值么?」 郑伯爷忽然开口问道。 那些野人奴僕兵,郑伯爷不心疼,同时,他也知道,野人王不心疼。 但郑伯爷更清楚,那些能被其再度武装和组织起来的「死骑」,野人王肯定是心疼的。 野人王曾说过,雪原上最有理想最有抱负的一代野人,已经被他葬送了,现在的雪原上,全是些目光短浅之辈。 但怎么说呢,事无绝对,雪原那么大,他还是能继续拾掇起遗珠的。 郑伯爷不相信野人王已经完全归附于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带路党。 那样子的话,野人王,就不是野人王了。 「伯爷,心疼,还是有些心疼的,但,值得。」 说着, 野人王笑了笑, 道; 「属下曾和伯爷麾下那位蛮族大将金术可,聊过,那一次,北先生也在。 属下知道,最开始,蛮族人在伯爷您眼里,也是不入流的。」 郑伯爷不置可否。 「人嘛,总有个亲疏远近,这是人之常情,为上者,更需要有亲疏远近的意识,给予自己亲近的人好处,优待,否则就没人会支持你。 属下现在要做的,就是用野人的命,去换伯爷您这里的一个认可。」 「认可?」 「属下相信,付出足够多后,总能让伯爷,将我们野人,也当作自己人的。」 「这个,本伯可不敢保证。」 「但伯爷您却是这般做的,伯爷兵马之中,燕人极少,晋人蛮人极多,文人喜欢喊个有教无类,但在属下看来,伯爷您,才是真正的将有教无类用在了实处。」 「我麾下燕人少,是什么原因,你应该清楚。」 「那只是因,因是一个点,果也是一个点,但因和果之间,却有很长很长的一条线,这是佛门秃驴喜欢讲的话。」 「你,下去准备吧。」 「属下,谢伯爷。」 野人王没下去, 而是开口道: 「伯爷,还有一件事。」 「说。」 「这次沖阵,万众瞩目,以野人作先锋沖寨,在其他将领眼里,这是神来之笔,他们只会佩服伯爷您善于驱使犬马; 但, 有一人,估计是瞒不住的,伯爷您最好,可以提前打一声招唿。」 「我知道了。」 「那,属下告退。」 说了告退,但苟莫离却没下去。 郑凡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郑凡, 少顷, 苟莫离指了指身后, 道: 「属下,要去野人中间去了?」 「去啊。」 「属下,真的要去了?」 「你不想去?」 「不,不,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属下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第1487页 「那就不去了。」 「别别别,属下知错,属下知错了。伯爷,说句心里话,您也真是放心。您就不怕等到沖寨那一日,属下发生什么变故?」 「你,这叫自污?还是忽然觉得,活得有点腻歪了?」 「属下只是和伯爷您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沖寨之日,百万大军压阵,给你三千野人骑,你能做什么?战场上反叛,将我抓了,送给楚人? 你说,你把我抓了送给楚人后,是你死,还是我死?」 毕竟, 自己可是楚国驸马。 自己去燕京时,摄政王还派景仁礼过来送了公主和驸马的行头。 「嘿嘿嘿。」 野人王笑了起来, 起身, 道: 「这楚人,也真是造孽了哦。」 言罢, 苟莫离一拍裤腿, 道: 「伯爷,您就等着瞧好吧,狗子,定不让您失望。」 …… 苟莫离离开后没多久,梁程就来了,其身后,还跟着阿铭和剑圣。 「不是得等晚上么?」郑凡问道。 本来,今晚应该是去前线探查敌情的,毕竟,对央山寨所发起的,是突然袭击,既然要讲个时效性,自然就没可能让你到那儿后再慢慢观察寻找弱点什么的。 基本上,奔袭到那儿后,稍微拾掇拾掇,啃口干粮蓄一下马力就得开始冲锋了。 战场上的变化,瞬息万变,多耽搁一小会儿都是对自己安全的最大亵渎。 梁程回答道:「主上,从今日清晨开始,各路燕军都加大了斥候量,现在已经完全压制住了楚人哨骑。 我们趁着这个时候伪装成一路哨骑进入,也最是合适; 另外,若是真等到了天黑,观察效果,也不见得会好。」 「行,待我着甲。」 两个亲卫上前,帮郑凡着甲。 那套金光闪闪的甲冑,郑伯爷是不打算穿的。 着甲时,郑凡看了一眼剑圣,见其依旧是普通长衫,道: 「刀剑无眼。」 这是让剑圣着甲。 剑圣道:「行动不便。」 郑伯爷又道:「我怕显眼。」 剑圣无话可说, 只能让郑凡的亲卫也帮自己着甲。 「伯爷,属下去将貔貅牵来。」一名亲卫道。 「很好,你明天不用来这里了,去马厩专门负责给貔貅刷毛。」 「……」亲卫。 …… 「哨骑」队伍,出发了。 郑伯爷身边,梁程、阿铭和剑圣,外加十个亲卫骑。 人数再多,就显眼了,一般哨骑队伍,也就这么个规模。 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阴沉。 众人策马行进时,郑伯爷时不时地抬头望天。 「瞧这架势,是要下雨了。」 下雨天攻城,影响其实不大,很多攻城器械其他的不怕,就是怕火。 但下雨天或者雨后沖寨,难度就大了,毕竟攻城时用不得战马,而沖寨时,还是需要藉助马力的。 试想一下, 军寨外,全是一片泥泞,马蹄陷进去很难拔出来,这还怎么沖? 就是下马步战硬扑,人也是靠腿走路的,也一样会极大的限制活动能力,加速冲锋时,也会加大自身气力的消耗。 梁程开口道;「主上,看今日的风向,应该今晚就要下了。」 郑伯爷摇摇头,这叫什么?祸不单行。 众人继续一路深入,有时会从一些楚人的军堡军寨外经过,只不过楚人在一开始还想着在哨骑战上和燕人掰掰手腕,后来发现燕人哨骑实在是厉害,对拼消耗之后,楚人选择了内收。 所以,郑伯爷等人从那些军堡旁边过去时,只远远地听闻那边的敲锣声,倒是未曾出现军堡内派出兵马来阻击的情况。 但总体上给人的感觉,楚人确实不是三年前的干人能相比的,他们明显更整肃,并非是在消极防御。 待得黄昏前,郑伯爷一行终于来到了央山寨外围。 亲眼目睹了之后,郑伯爷才发现,央山寨的占地面积,极大。 这里的极大并非指的是军寨体量多大以及驻兵多寡,而是这里,更像是一个待开工的施工工地。 套用郑伯爷上辈子的形容,就像是一片烂尾楼区域。 可以看出来,楚人是打算在这里修建一座规模极大的军堡的,地基也打好了,该挖该穿凿的地方,也都布置好,但工程却最终停工了。 不得已之下,现在的央山寨,只能毗邻着这里来修建。 这里,算不得是一座山,只能算是一座土丘,有坡度,也有厚度,不算陡峭,寨子依託着地势修成,西侧是「烂尾楼」,北侧因为直面战争方向,所以隔着老远就能瞅见一排排的工事。 军寨的栅栏也修建得极为严密,让郑伯爷看得就头痛不已。 一行人继续行进,从东侧绕上了坡,这时,远远地可以看见寨子内有一股骑兵出动,来至营门口。 应该是军寨内的哨塔早已发现了这一行人,但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无论是追击还是驱散,都有些白费力气,所以军寨内的那支骑兵并未出击,但若是郑伯爷这边再拉近一些距离就保不准了。 「从这儿攻打的话,会如何?」郑伯爷问梁程。 第1488页 梁程摇摇头,道:「主上,其实无论从哪个方向主攻,都没什么区别,相较而言,还是从正面打更合适一些; 主上请看,此寨西侧,有原本军堡的基建做依託,相当于借了一堵墙,从那里攻打,着实不易;而其东侧,也就是我们现在正面对的这一侧,外营,中营,内营,楚人布置了三道防线,不仅仅是栅栏这些,属下可以保证,其间,更是会有壕沟等陷阱做依仗。 我军若是从这一面攻打过去,前锋军就算真的能豁出一切,都未必见得能撕开这三道防线,而一旦前锋军未能取得有效战果,后军就得继续往里面填人,就彻彻底底打成消耗战了。」 「那从背后绕过去,肯定也不行。」郑伯爷说道。 看似从高处向下扑很具有优势,但可行性上,其实并不大,首先你攻击时,还得先爬坡,就算是骑马,爬坡之后也得消磨掉极大的气力,另外,缺乏足够的助跑距离,骑兵的冲击性优势根本就没办法发挥出来。 当然,真正开战时,肯定会有一队骑兵跑那儿去游弋骚扰一下,分散分散守军注意力。 「所以,只能从正面打了?」郑凡问道。 「是的,主上,正面,看似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其实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因为这座央山寨不仅仅是负责防守驻点的,还担负着各路兵马中转的功能,主上看那边的寨门,开了三个,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在中转时效率更高一些。」 其实,军寨这种存在,若是布置在崇山峻岭上,效果会很好,但在平原上,哪怕眼前这座勉强算是建在山腰上,你要说它有多坚固,真谈不上。 足够的攻城器具前提下,磨一磨,耗一耗,敌军耗不死,但那些防御工事也差不多被耗烂了。 真要论防守,还得是军堡和城池,军寨的作用,只是一个依託处,亦或者是驻军防备偷袭所用。 大会战时,防守一方,也会藉助军寨成阵,于野外进行依託进行大会战。 所以,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某某场攻坚战打了半年或者一年,终于攻克一座军寨的战例。 可偏偏,这央山寨落在此处,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它就在那里, 它就是在明摆着噁心你, 你却很难一口气吞掉它, 且若非靖南王这次排出了大阵仗压阵,冻结了楚军的调动,你甚至很难有攻打它的机会。 除非是一波流冲垮它,只要稍微耽搁一下,四周军堡军寨包括镇南关内,都会派出援军对你进行包夹。 「还好,没让他在这里修建出一座军堡来。」郑伯爷感慨道。 真要是一座军堡立在这里,想靠偷袭,一波流或者几波流就打下来,除非郑伯爷麾下全员樊力化。 「这仗,只要打进寨子里就好打了,凭藉着我军战力,我军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下马步战,也绝对没问题。」 雪海关的兵,是梁程亲自训练出来的,他对自己的心血很有信心。 「你就不心疼?」郑伯爷问道。 「主上,既然决意要打了,就顾不得心疼这种事了。」 「那咱们还真没共同语言。」郑伯爷笑着调侃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有些担心地指了指天空,「我看……」 话还没说完,一滴雨,就落在了郑伯爷的鼻尖。 「下雨了。」 这场雨,似乎酝酿了许久,一开始只是稀稀落落,随即就开始大雨如注,来得,可真够及时。 央山寨前,地势本就低洼,这场雨继续下下去的话,那里,很容易就会变成泥沼潭,这对燕军的骑兵,绝对是一种噩梦。 干人百年前那场大败后,痛定思痛,不惜耗费巨大的民力物力将干江水引出一支来,妄图让干江改道,在上京前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甚至,还广布水田,其目的,就是为了阻遏住燕人最为强大的骑兵。 只不过干人比较倒霉,百年后,燕人居然是趁着冬天一路打过来,借着结冰的汴河河面直接来到了上京城下。 「其实,挺好的,主上,这样等我们动手时,楚人也会来不及防备,他们不大可能猜到我们会趁着雨天或者刚刚雨后地面还泥泞时突袭沖寨。」 郑伯爷看向梁程,道:「你在安慰我?」 「不是的,主上。」 「那你说这下方的泥泞该怎么解决?」 「沖阵时,每一骑都带一袋土就行了,把水坑给填了。」 「哈哈哈哈哈。」郑伯爷笑了起来。 「呵呵呵。」梁程也笑了起来。 一边的阿铭翻了个白眼, 剑圣则继续不动如山。 笑了好一会儿, 郑伯爷见梁程没再说话,不笑了,有些惊讶地问道; 「你不是在开玩笑?」 …… 央山寨内, 景仁礼刚刚宣读好给央山寨守将迟明义的大将军令。 迟明义本身并不是贵族出身,但其是白蒲白家的女婿。 白家的封地在长溪郡,毗邻大泽,郡内也有不少大泽延伸出来的水系,妖兽骚扰先不提,这水匪,也是极多的。 白家虽然只是三等爵,但祖上,曾是一等爵,奉楚皇之命,受封于白蒲,以镇压和肃清长溪郡内的水匪之患。 三等爵,是因为早年间白家家主曾犯了事,被治罪降了爵第。 第1489页 这么多年来,水匪一直没清剿完,这倒并非意味着白家剿匪不力或者在养寇自重,而是因为大泽本身就是楚国的「藏污纳垢」之地,楚国的游侠和泼皮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乃惹急了爷爷,爷爷就一刀剁了你再入那大泽去! 所以,一直不缺新鲜血液的长溪郡,很难真正的安宁,但有白家以及白蒲军在,倒是一直维繫着表面上的安定。 这一次,白家出兵八千余,皆为精锐,一则,是希望能够为国效力,二就是渴望在这场大战中获得功勋,好将家族的门第再抬回去。 「迟将军,大将军的命令,就是这般,你这里,可得好生看守着,切不得出现什么意外。」 迟明义笑了笑,道:「我知,不就是拿我和这支白蒲军当饵么。」 「话可不能这般说。」 「说不说都一个样,迟某只希望大将军能记得白蒲军的付出就可以了,也请劳烦景兄回去告知大将军,白蒲军在,央山寨就在。 当初被选派入驻这座军寨时,迟某就清楚会遇到什么情况的,他燕人没来就罢了,若是来了,那就让他燕人看看我白蒲藤甲兵的厉害!」 「迟将军高义,景某佩服。」 「不至于,不至于。其实,景兄,你没必要特意跑这一趟的,这些日子,燕人哨骑猖獗,也危险。」 「该来,还是得来的,景某在军中,就是这一门跑腿的营生不是,哈哈。」 景家着力于大楚文教方面,在军中,其实没太多影响力,这次摄政王动员下,景家也没出成建制的私兵,而是贡献了很多奴僕作为民夫。 景仁礼走军中这条路,更多的,还是得靠自己。 这时,军帐外传来了下雨声。 迟明义掀开帘子和景仁礼一起走了出去。 景仁礼笑道:「这雨,还不小呢。」 迟明义则嘆息道:「看样子,燕人这阵子,是不会来了,燕人的马蹄陷入浆泥之中,根本就进退不得。」 「是这个理。」 「所以,迟某一直觉得,就算燕人能打破镇南关,其战马落入我大楚水泽之地,也绝不可能像在晋地那般威风的。」 「迟将军这话,对我说说还好,切莫对外人说,镇南关,不容有失的。」 「我知,我知。」 景仁礼看向西侧,发现那里有两架投石机停在那儿,不由得笑道:「迟将军这里,怎么还有这个?」 按理说,军寨里,不会配置投石机的。 「前阵子本来要从我这里运向西堡的,但中途坏了,工匠就将它留在我这里修补,恰逢燕人加大了探马力度,正准备让西堡自己派人来运过去,我是懒得费这个功夫了。」 「呵呵,我倒是听说,燕人那位平野伯似乎也擅长机造之术,昔日野人攻城时,也用过这个。」 「燕人的机造之术,也就学个皮毛罢了,上不得台面。」 「也是。」 「哦,对了,来人。」 「将军。」 「先前不是来报东侧出现燕人探马么,走了没有?」 「回将军的话,未曾,徐副将还准备请示将军是否派出一队骑兵去驱逐。」 「搭理那些苍蝇作甚,平白地浪费力气。」说着,迟明义指了指那台投石机,道:「将匠人唤来,让本将军和景兄开开眼。」 景仁礼道:「迟将军,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终究是玩玩罢了,这玩意儿丢我这里,我还嫌它占地方,真到了开战时,这玩意儿也是屁用没有。」 军寨的防御纵深不够,等敌人冲到寨前时,这投石机一来抛射距离尴尬了,二来,强行抛射还可能帮敌人砸开进寨的缺口。 景仁礼则借坡下驴,道;「可打得中么?」 「除非那支燕人探马真的八字犯沖,否则,大概是打不中的,但,吓唬吓唬他们也好,哈哈。」 …… 「真的要填土沖寨?」 郑伯爷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虽说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你就用这种土办法总给郑伯爷一种你是在逗我的即视感。 「主上,就用这个办法,又不用全部填满,填出一块来供给战马提速冲撞就可以了。」 「行,你觉得能行就行吧。」 「主上,那边军寨里有动静。」阿铭指着前方说道。 动静,是有的,郑伯爷一行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恰好是在半山坡还要再往上一些,也算是半个居高临下了,所以对军寨里的情况还能看得比较清晰。 「楚人在做什么,拉投石机?」阿铭说道,「看样子,还是想打咱们。」 什么叫拿打炮打蚊子,这就是了。 再优良的投石机,顶多就做到我想砸城墙不至于砸到城内去,我想砸城内不至于落到城墙上,想要精准地远距离打击一小撮人马,做梦呢。 梁程也开口道:「这要是能打中咱,才叫有了鬼了……」 郑伯爷马上瞪向梁程,指了指他和阿铭,道: 「你们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心里不清楚?」 说完, 郑伯爷马上挥手下令道: 「撤!」 言罢, 郑伯爷第一个策马开奔,麾下众人则一齐跟上。 一直以来, 郑伯爷对自己的战场气运,都没什么信心,这一点,可以从每次战后阿铭身上的洞洞数目上看出来。 第1490页 因为阿铭身上的箭口,大半都是给自己挡箭挡下来的。 那种在战场上百战不死的天选之子,到底有没有,郑伯爷相信是有的,但很抱歉,他似乎并不属于此类人。 不是他想从心,而是事实告诉他,命运之神不仅仅不眷顾他,而且挺喜欢看他「中道崩殂」。 「嗡!」 央山寨内的投石机,发射了。 一个巨大的石块被抛向了空中,然后做抛物线运动,向下砸去。 郑伯爷一马当先, 在其身后, 一众亲卫们先抬头望天, 紧接着, 是阿铭和梁程抬头望天, 只见那块巨大的石块从他们头顶唿啸而去,直奔前方已经甩出他们挺远的自家主上。 骑着马的剑圣这会儿简直气得发笑, 骂道: 「他居然这么有自知之明!」 他居然真的清楚自己会那么倒霉, 而且, 事实上, 他还真的这般倒霉! 合着他死皮赖脸地求着自己陪他上战场并不是真的怕死,而是他真的很容易死啊! 他是怎么活到今天且还一场场战场里夺取军功的? 「散开!」 剑圣发出一声低喝, 身形从马背上弹起,径直追向前方还在策马狂奔的郑伯爷。 郑伯爷也听到身后传来的唿啸声, 回头一望, 瞳孔当即一阵收缩。 「嗡!」 胸口的魔丸在此时忽然启动, 以前是飞出去帮忙砸人,这一次,魔丸直接砸向了自己的老子。 「咚!」 一记重锤,砸在了郑伯爷的胸口位置,反向力之下,郑伯爷直接被砸飞下马,战马则继续向前。 「砰!」 巨石落下,直接将郑伯爷的麾下战马砸成了肉泥,紧接着,落地的巨石一些部位碎裂开,石块向四周飞迸。 好在此时剑圣出现在了郑伯爷身前, 龙渊飞舞出密集的光影,将飞迸向郑伯爷的碎石尽数绞成齑粉。 郑伯爷捂着胸口, 「咳咳……」 吐出了一口鲜血,魔丸砸得有点狠,力道也有点大。 就差一点点,自己就要和清太祖作伴去了。 众人都心有余悸围过来,阿铭上前,将郑凡搀扶起来。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郑伯爷,经歷了一番死里逃生后,倒是获得了些许愉悦感, 道: 「还好,没骑貔貅出来。」 随即, 郑伯爷扫了一眼远处雨帘之下的央山寨。 本来咱们没梁子的, 现在, 结了! …… 塔楼上, 迟明义和景仁礼站在上头。 「打中了么,怎么看样子像是打中了呢?」景仁礼一边张望着一边说道,因为距离太远,外加下雨阻挡了视线,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 迟明义倒是显得洒脱多了, 道: 「待会儿等雨稍停了再派人过去看看就是了,反正就是砸中了也是小猫两三只,上不得台面,景兄,你总不能让我提两条燕人小杂鱼去向年大将军请赏报军功大捷吧?」 …… 雪海军军寨里。 瞎子刚刚从野人王那里出来,野人王正在从奴僕军里挑人。 回到帅帐附近时, 瞎子看见一名甲士正在马厩里一边给貔貅刷毛一边在哭,泪流满面。 而貔貅,则是舒服地不停地打着响鼻。 「怎么了?伯爷呢,出营了么?」 那名甲士马上起身向瞎子行礼, 「北先生,伯爷出营了。」 「哦,那你哭什么?」 「小的在伯爷出营时问了伯爷一句,要不要将貔貅牵出来,伯爷,伯爷,伯爷就将小的开革出了亲卫营,让小的来专司刷马。」 「哦。」 瞎子点点头, 对这个哭得很伤心的亲卫道: 「好好刷。」 第三百二十三章 痛快 人的机遇,有时候,真的说不准,说不着,甚至是,说不得。 若是郑伯爷看见央山寨里拉出投石机后,没有跑,而是淡然自若地站在原地,兴许,那块巨石就不会向他砸来。 若是景仁礼没有注意到那两架因故停留在寨子里的投石机,迟明义也不会动用这俩东西去砸很远处的一小撮燕人探马。 若是剑圣没在郑凡身边,郑伯爷就是能被魔丸提前「拽」下马,但大概率也会被飞溅而出的石块削去半截脑袋。 总之, 只是差之毫厘, 靖南王的桌案上,就会出现大燕平野伯爷战死的奏报。 郑伯爷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何自己的战场运道,这般的差? 曾经,姚子詹在盛乐城时,和郑伯爷夜谈对饮,用他那自称上不得台面的观气之法,说过郑伯爷周身煞气太重,可能对运势不利。 当时,郑伯爷还觉得姚子詹这是开玩笑开到自己头上了。 现在想想, 可不是咋滴? 身边一头殭尸,一头吸血鬼,瞎子也是死而復生的人,胸口里还藏着一个九世怨婴,这阵容,也是豪华得没谁了。 第1491页 搁普通人身上,早暴毙无数次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没他们,郑伯爷觉得自己,也早暴毙无数次了。 鸩酒在前, 不喝渴死,喝了会中毒,还是喝吧,反正都是死,求一个死前润喉。 最终,死里逃生的郑伯爷从楚人地盘范围回来后,没有先回自己的军寨所在地,而是来到了王帐,也就是靖南王所在处。 这次,罕见的被门口的王爷亲兵给拦住了。 「伯爷,咱们王爷正在见后方来的转运使。」 转运使这个官位,在大燕,平时是负责税赋钱粮的运输,而在战时,则直接化为了军方体制,向前军运输粮秣军械等。 「哪位转运使?」郑伯爷问道。 转运使有不少,各地方都有转运使。 「伯爷说笑了,其他转运使能进咱们王爷大帐么,自是颖都转运使。」 颖都转运使是这次供给后方粮秣军械的最大转运使,并非指的是其官职多大,而是颖都这里本就是支援前方的最大中转站。 不过,郑伯爷听到这个消息后,想的是,孙良来了? 孙良自是孙有道的二儿子。 「本王不想听你有何难处,本王要看到的,是每次准日押运过来的粮草军械,逾期、缺额,但有问题,本王就先斩你; 莫说是你,就是你父,就是成亲王本人站在本王面前,本王,也是这番话。 本王军令之下,敢有不从者,杀无赦!」 「是,王爷,卑职晓得了,卑职晓得了。」 可以看得出来,孙良在里头被靖南王吓得不轻。 郑伯爷知道,老田打仗,极为看重军资所需以及后勤保障。 三年前三国大战时,许胖胖肩挑重担,给他都忙瘦了一大坨,但人许文祖是真的有能力的人,硬生生地扛起来了。 再之后,靖南王远征雪原时,是盛乐城负责后勤,有瞎子和四娘的安排,后勤补给也是没出什么纰漏。 望江之战时,颖都承担粮秣军械的供给,当时的帅帐就在颖都城外,但有懈怠延期者,直接斩主官,但有弃官者,当即抄家灭门。 原本颖都因为战乱的关系,司徒家已经破损的那套官僚体系,在以那些人头人血做润滑后,马上高效运转起来,就是这种高效运转的代价,有点费人头。 孙有道后来之所以能将自己儿子推到颖都转运使的位置,也是因为前任被砍了好几茬脑袋。 「传中军军需官。」 孙良走出了帅帐。 亲卫则对郑伯爷道:「伯爷,您是现在进去还是……」 「等王爷传完军需官吧,我不急,不急。」 而这时,孙良也看见了郑伯爷。 一时间,眼里有泪水在打转转的孙良见到郑伯爷像是见到了个亲人一样,双手马上抓住了郑伯爷的手腕。 其实, 孙家兄弟对郑伯爷的印象,也是极差的,尤其是颖都那天,郑伯爷直接带兵沖入孙家做抄家之举,更是将孙良给吓坏了。 但怎么说呢,现在孙家毕竟和郑伯爷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上一轮的钱粮军需运送过去时,孙良在其父指挥下亲自操手,不可谓不丰厚,真正儿地是在损其他而补雪海关。 且刚刚被靖南王的气场震慑了一番后, 郑伯爷, 居然变得格外亲近起来。 其实,也是苦了他了,郑伯爷清楚,孙良的办事能力是有的,但就是性子上,软了一些,但没办法,他哥哥是个残废,眼下又被圈禁在家不得出门,孙有道年纪又大了,只能靠他来支撑门面。 「可是粮草转运出了什么问题?」郑伯爷问道。 按理说,不应该啊。 这战事还没真正开打,双方才都做完热身呢,这眼下后方粮草军需转运要是都出问题了,这仗还打个屁? 且国战国战,顾名思义,倾全国之力的一战,这么不禁花销? 不可能啊,烂船还有三千钉不是。 何况当今大燕,燕皇一力推行伐楚,再加上小六子那刮地皮的本事,怎么着也不可能在这刚开战的当口就哑火了后勤才是。 「回伯爷的话,粮秣军械倒是不缺,缺的,是民夫,今夏,望江上游下了好几轮暴雨。」 「可是决堤了?」 「未曾。」 「未曾决堤那……」 「是,是,是……」孙良近乎又要哭出来,双手攥得郑伯爷更紧了,「是既要徵发民夫运输粮秣军械又要治理河堤,我颖都,我颖都难啊……」 「还要治理河堤?」 怎么可能今年还要治理河堤? 这打仗呢! 要知道,河工之事本就是大事,所耗民力物力不知凡几,就是承平年间,想要修理河堤都得一国朝廷户部提前个一两年就做出预算安排,眼下这边正在伐楚,那边还要修理河堤? 那,五皇子在那儿岂不是真的在做事了? 孙良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卑职才特意过来,请求王爷,让我等输送粮秣军械一事,缓缓。」 「军国大事,怎能容缓?」 郑伯爷清楚,孙良所说的缓缓,并非是不送来,而是因为后方民夫不足,所以在调运时,难免会误期; 所以,他是提前来求靖南王松一松口的,因为一旦失期,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第1492页 但很显然,没能成功。 「那个,你看着办吧。」 郑伯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之,让他和他爹去想辙吧。 「唉,伯爷,卑职就先告退了,待会儿还要回去。」 「嗯,路上小心。」 孙良走了。 郑伯爷心里则狐疑开了,修河工? 朝廷这是在搞什么蛇皮? 军需官进去后,又很快出去了。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在亲卫掀开帘子后,走入了王帐。 王帐内,田无镜坐在帅座上,手里,正拿着摺子在看。 一方主帅,断不是开个军议下达完命令后就无事可做的,数十万大军在前线,再加上民夫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需要主帅来拿主意的,极多。 且各地兵马整合在一起,所要面临的问题,也更多,若全部都是靖南军,那事儿倒是可以少一些,但,也就是少一些罢了。 其实就是李富胜那种大大咧咧的,回到其自己军寨里,也是有忙不完的事,想休闲,自然也可以,但没人敢。 唯独郑伯爷,倒是可以有充足的闲暇去生闷气。 无他,魔王们能力足够强,各个都可以独当一面,且还不用担心架空反叛自己,这是福报,羡慕不来的。 「末将,参见王爷。」 郑伯爷给靖南王行礼。 田无镜放下手中的摺子,抬头,看了一眼单膝跪在下方的郑凡,道: 「开战在即,你来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末将刚刚去南边打马转了转。」 田无镜点点头,知晓这是去侦查敌情去了,此举固然危险,却又是为将者必不可少的一步。 哨骑就算是能探测出消息,但真正用兵时,还是需要主将来拿主意。 就是他田无镜,当初借道于干开晋时,那条行军路线,也是他自己曾亲自走过的。 「央山寨驻军,是楚国长溪郡的白蒲藤甲兵,长年于大泽边缘处剿匪,兵甲兴许不如青鸾军凌厉,但这韧性,确实不错。 你去看了一遭后,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倒是没有,就是自个儿,差点被那楚人军寨中的投石机抛出的石头给砸死,人没事儿,就是战马被砸成肉泥了。」 听到这句话, 田无镜的目光忽然一凝。 其实,郑伯爷说这个,倒不是想要表现出自己多么的不容易,只是单纯地死里逃生,见着靖南王,就想和他说道说道,也只是单纯地说道说道。 「你素来,是命大的。」 郑伯爷抬起头,笑了笑。 「唯独有个毛病,别人的惫懒,或许是在自保,是在自污,而你的惫懒,却是由内而外。 想想你从北封郡的民夫营死人堆里爬出来,走到现在,多不容易,现在就惫懒了,岂不可惜?」 「王爷,就是因为当年太不容易了,也太苦了,好不容易苦熬打拼到现在才有今天,如果不惫懒一些,懈怠一些,贪图点安逸,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先前的苦熬奋斗,都没了意义?」 王帐内, 氛围, 凝滞了。 田无镜不说话, 郑凡也不说话。 可能,换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当着靖南王的面说出这种话; 靖南王的看重,靖南王的扶持,都是肉眼可见,实打实的,别人想羡慕也羡慕不来。 但, 换一个人,他可能也得不到这种待遇了,也就没这个假设和可能了。 军中, 立功心切的人, 和红帐子内渴望接活儿的姐们儿一样,随手一指就是。 靖南王想提拔谁,那个人,也必定感恩戴德,豁出一切,去争取,去拼搏,去奋斗,去努力。 绝不会像前些日子军议那天一般, 站在众将后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沙盘,仿佛他根本就不在王帐之中一样。 良久, 田无镜从帅座上起身, 缓缓地走了下来。 伴随着田无镜的脚步一同下来的,还有磅礴的气势。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单膝跪在那里,一直到,那一双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的低垂的视线之中。 「郑凡。」 「末将……在。」 这一刻, 郑伯爷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那是田无镜直接一脚踹出,将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不求上进的蛆了心的孽障脑袋给踹爆。 郑伯爷知道, 田无镜如果要这般做, 魔丸, 也根本救不了自己, 很大概率,会连同自己一起被踹爆。 你的顶头上司是个狠人,这个,不算罕见; 你的顶头上司是个狠人的同时,还是个三品巅峰武者,这就很煎熬了。 不过, 最极端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其实,郑伯爷心里也清楚,不会出现的,老田,捨不得杀自己,是捨不得的。 田无镜在郑凡的身侧,缓缓地蹲了下来,伸手,落在郑伯爷的后脑上。 「啪。」 「啪。」 轻轻地拍了拍。 每拍一下,郑伯爷的身子,都轻微颤抖一下。 他是真的生怕田无镜没能掌控好力道,将自己脑袋像是西瓜一样拍碎。 第1493页 随即, 田无镜伸手,搭在了郑伯爷的肩膀上。 讲真, 这个动作,郑伯爷在雪海关时经常做,但没人敢对他做。 现在,有人敢了。 同时,郑伯爷也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在雪海关拍下属肩膀时下属的感觉。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以,安享太平了?」 「末将未曾这般想过,末将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哦,喘口气。」 郑伯爷点了点头。 田无镜伸手,从二人面前的沙盘上,取下一根旗帜,攥在手里,同时,伸出手指,指了指前面的沙盘, 道: 「这是什么?」 郑伯爷嗫嚅了一下嘴唇, 回答道: 「这是……人间。」 「呵,呵呵呵。」 田无镜笑了起来,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这个人,很聪明。 「继续说,将本王想对你说的话,自己说出来。」 郑伯爷嗫嚅了一下嘴唇, 道: 「这是沙盘,也是人间,正如诸多军寨兵马在沙盘上就是一桿旗做标志一样,天下就如这沙盘,既入盘中,你在与不在,你退与不退,你进或不进,就不是由你自己这枚旗子所能决定的了。 不听话, 不中用, 就会如同这枚旗子一样,被站在沙盘边的人,伸手给取下来。」 沉默, 沉默, 继续沉默。 「你很聪明,寻常人出十分力尚且可能做不成的事,你出六分力就能做成,留三分悠闲,剩一分自赏。」 郑伯爷默默地听着。 「道理,其实你都懂,你甚至可以说得,比本王更好,那你先前那般种种,又是为何?」 「心里……不自在。」 「不自在?」 「是,不自在,末将知道王爷是为末将好,但末将心里,还是不自在,而且,这种不自在,不能和别人去说,只能对王爷您说。」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继续道: 「不怕王爷您笑话,这辈子,在这世上,对末将好的人,真的不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末将就拿王爷您当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哥哥,那一日带着丽箐入王帐,王爷您让丽箐叫您哥哥时,其实最喜的,不是她,是末将自己。」 于民间,哪怕是在大燕百姓眼里,自灭满门的田无镜,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 好在这位大魔头一直领兵在外征战。 就是在军中,军士们对待这位王爷,也是无比的敬畏。 唯独,郑伯爷是一个特例。 他的特例,是在于他的身上,有一种迥然于这个世界的特质,甚至,这种特质,连同样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魔王们身上,也没有。 王帐中, 此时只有靖南王和郑伯爷两个人。 田无镜开口道: 「郑凡。」 「在。」 「我这一世,过得不痛快。」 「……是。」 「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得痛快。」 「我……懂了。」 田无镜站起身,走回了帅座,坐了下来。 身上早已经被冷汗所湿透的郑伯爷身子微微一晃,缓缓地起身。 心里, 不知怎么的, 舒坦了, 也舒服了。 唿…… 见坐在帅座上的田无镜又拿起了摺子, 郑伯爷行礼,准备告退。 但刚转身, 郑伯爷才想起来先前只顾着矫情了,自己特意来这里的正事给忘了。 野人王说过,沖寨一战,用野人骑兵当赴死之骑用,别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曾和野人王正面对弈过的靖南王,必然能看出来。 「王爷,末将,还有一事。」 田无镜看着摺子,脸都没抬,只是平静地道: 「说。」 「那个,就是,那个,那个,那个野人王,其实在末将手里,送去京城的那个,其实是假的。」 田无镜合上面前的这份摺子, 拿起另一道摺子,打开, 间隙, 道: 「知道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王旗! 再多的谋划,再多的粮秣,再多的民夫,再多的军械,再多的纸面上的纸面下的,那一路将领的心思这一路将领的猜忌…… 甭管有再多的再多, 最终, 还是得落到真正的刀枪见血面儿上来。 躲不开, 也逃不掉的。 古往今来,纵然有不少兵不血刃就灭国亦或者全国皆降举国上下无一是男儿的例子,但其实也是流过血的,只不过是提早流过了。 雨停, 晴, 正午时分, 雪海关军寨里,计一万两千余骑兵出寨,其中,野人骑三千为前军,当年曾搅动三晋之地不得安宁的野人王,赫然就在阵中; 此外,金术可和柯岩冬哥各三营兵马为后军,倒不是郑伯爷故意去消耗蛮族兵,而是因为论忠诚论战力,蛮族兵,都最值得信赖。 这一仗, 作为伐楚的开门一战, 只许胜不许败! 第1494页 骑兵队伍疾驰如雷奔,在绕过东山堡后,就一路向南,直插镇南关之前,楚人军寨军堡合纵的腹心之地! 东山堡首先升起了狼烟, 这不是燕人探马, 这是燕人大军! 随即, 各军堡各军寨烽火全都燃起, 这也标志着燕楚这东方两大国之间的国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 镇南关,将军府。 一身戎装的年大将军走出厅堂,对前方跪伏在地的传信兵问道: 「燕人来了多少兵马。」 狼烟不仅仅是预警的功能,狼烟的颜色、粗壮,同时也能传递出敌袭的规模和程度。 「回禀大将军,前方传信,入内的燕军,万骑左右。」 「万骑?」 年大将军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了站在其身侧正在帮其打理甲冑上银穗的亲兵,「就万骑?」 「报!!!!」 第二轮报信的传信兵赶至: 「燕人骑兵向我镇南关而来!」 「放屁的镇南关,他们是要去央山寨。」 年尧拿起自己的佩刀,下令道: 「击鼓传将,城楼议事。」 城楼,自是镇南关的北城墙城楼。 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见狼烟,也能尽早地洞察军情变化。 这是一盘棋, 他坐南面, 北面坐的是田无镜, 和这般的对手对弈, 年尧不敢有丝毫懈怠与马虎。 …… 雪海关骑兵一人双马,故而未做停歇,直奔央山寨; 狼烟升起那一剎,其实就意味着这场战局的开启,纵然有靖南王率各路大军压阵,但郑伯爷也不敢当对面大楚的那位大将军是个摆设。 终于,黄昏前,央山寨,出现了在了大军的视野之中。 梁程即刻下令,哨骑外放,左右各一千骑前压,其余兵马,一半歇息进食一半则拿起铲子,开始挖土。 麻袋,可是早早地就备好了,且是从辎重民夫营那里直接要来的。 郑伯爷这次骑的是貔貅出征; 金甲, 没好意思穿, 但貔貅,各路兵马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好意思留在寨里。 且沖寨之时,最需要武勇鼓励,郑伯爷作为吉祥物,更是这支兵马的士气之凝聚,自然得显眼一些。 央山寨的前方,本就地势低洼,即使今日放晴,但那里依旧形成了水沼泥泞。 且一来是提前收到了狼烟预警,二来则是亲眼所见,故而央山寨内的藤甲兵马上也开始运作起来,全力备战防御。 …… 迟明义站在高台上,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下方,一列列藤甲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布防。 自他所站的位置向北看,可以看见一片黑色的阴影,但问题是,这阴影,比自己想像中,要稀薄很多。 「报,西营外出现燕军!」 「报,东营外出现燕军!」 迟明义马上道:「吩咐东西两营小心戒备,那只是燕人的佯攻,没大事。」 「喏!」 「喏!」 迟明义说得没错,那两路骑兵确实只是佯攻,跑上去熘熘马,顺带射个几箭,打个招唿。 而在正军那边, 进食过的士卒开始更换先前挖土的,继续开始填充土袋。 土袋,已经逐渐垒起。 郑伯爷这边,自有人为其搭了个小帐篷,已经躺进去了,闭眼,歇息。 其余兵马,则在梁程的指挥下,于入夜前,完成了布防任务。 燕人打仗,自有那么一股子气魄在这儿,而雪海关这边,因为他们伯爷的关系,从军士到各级将领身上,也有着那么一股子睥睨的气势。 大家, 该挖土的挖土,该烧水的烧水,该歇息的歇息,明明是在打仗,却有着一股子在春游的闲适。 但凡军队兵马, 能做到临阵不乱,就已经算是可战之兵了; 要是能做到临阵从容,那绝对是精锐。 战马,就在四周,不少人休息时干脆就躺在马背上。 待得入夜后,每隔两个时辰,就有两千多骑出动两千多骑回归,去央山寨外围转一圈,射射箭,打打火把,喊一喊,叫一叫,甚至,还唱起了那荒漠蛮族的歌谣。 随后,就是换班。 休息过的人马上上马再上,回来的人则继续休息。 兵马调动,战马蹄子践踏的声响,不可谓不大。 但这里面的士卒,凡是睡觉的都睡得很安详,大战在即,都清楚该如何蓄养自己的精力。 战马需要蓄养马力,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而这种晚上不间断地骚扰,疲兵之计倒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防止央山寨里的守军来搞夜袭。 这可是郑伯爷起家时的常用招数,故而在防备这一点上,可谓极其慎重。 而其余各处的楚军军寨军堡方向,梁程只派出一些哨骑做警戒,并未大张旗鼓地做防备。 因为按照时间,这会儿,燕军各路兵马应该已经兵对兵王对王的就位好了。 莫说楚军想来个「锁龙」阵了,就是那些脑子灵活的将领想发兵过来偷一手,等到其兵马出寨或者出堡时,马上就会发现有一支燕军已经在恭候着了。 第1495页 离开堡寨的依託,那楚人就得和燕军野战,虽说燕军下面各路兵马战斗力不一,但怎么说呢,在野战方面,大家都有绝对的信心。 郑伯爷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确切地说,是打那一日差点步清太祖巡查敌情后尘归来, 进入王帐后, 郑伯爷心里的抑郁之气,已经尽散。 其实,心里本就那点矫情,且那点矫情还在于一种出于弟弟对掌控欲极强哥哥的逆反。 老田连那话都已经说出来了,郑伯爷心里,自然也就痛快了。 人无杂念, 自然神意通达, 排除一切情绪上的干扰后, 下面的, 就是老老实实地准备打好这一仗。 首先, 睡好觉。 这些蛮兵野人,以前放牧时习惯了这种吵闹喧嚣,故而在这种环境下,依旧能休息充足,待得翌日清晨,大傢伙看见神清气爽的郑伯爷在那儿伸懒腰时,才不得不佩服,自家伯爷才是真正的镇定自若! 阿铭提着水囊,一边浇一边让郑伯爷洗漱洗脸。 水囊里的水,很珍贵。 因为附近的井要么被填要么被下过毒,就是溪水也不敢随便喝,所以大傢伙都是喝自己水囊里自备的水。 梁程也没派人出去找水源做什么的,反正战果,也就今天出,打赢了,啥都有,打不赢,那就只能调转马头撤军,可不能给对面楚人大帅又重新布置调派的机会。 所以,全军上下,也就只有郑伯爷能够这般恣意浪费饮用水。 「唿……睡得真舒服。」 「岂止,昨天睡你隔壁,净听你打唿了。」剑圣一边吃着馕一边喝着水没好气地说道。 他也是奇了怪了, 按理说这位爷平日里在雪海关,也算是养尊处优得很了,结果昨晚那个唿噜声,啧啧。 「哈哈哈。」 郑伯爷笑了,道: 「别说,这穿上甲冑上在战场上,睡觉就是舒服,也容易睡得沉。」 战场是直面生死的地方,在这种环境下,什么抑郁症什么精神衰弱啊什么有的没的这些毛病,通通都不见了。 「明晚不睡你旁边了。」剑圣说道。 郑伯爷马上道:「这可不成!您不睡我旁边,我可放不下心打那唿噜。」 剑圣嘆了口气,喝了一口水,又送了一口馕。 而这时, 号角声传来, 所有士卒迅速结束手头的一切,整理好自己的甲冑翻身上马就位。 沖寨, 要开始了! 三千野人骑兵在最前面, 野人王在桑虎的陪同下,来到阵前。 他右手握刀,左手高高举起,随即,刀口划过左手掌心,将鲜血,擦在了自己额头。 一时间,过半野人骑兵也都学着野人王,用刀口划过自己掌心,将鲜血擦在自己额头,其余野人们,晚了一步,但也跟着完成了仪式。 「星辰在上,我将在星辉深处,等着你们,这一战,不是为了圣族,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家小。」 野人王面露狰狞地吼道: 「这一战后,你们将吃着和他们一样的食物,喝着和他们一样干澈的水,穿上和他们一样精良的甲冑。 我们将分得自己的帐篷,自己的屋子,自己的牧场,甚至,自己的奴僕! 你们, 将成为一个个,新的头人! 你们, 将拥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女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靠着你们现在,用你们手中的马刀,用前方敌人的鲜血和首级去换取! 上吧, 圣族的勇士们! 自出生以来,我们就不畏寒风,不惧严寒! 上吧, 圣族的勇士们! 星辰, 已经再一次给予了我们机会, 为了星辰, 为了将来, 为了温暖滚烫的油茶, 去向前方的敌人, 宣洩出属于你们的怒火和咆哮!!!!!!!!」 一开始, 当野人王用野人话喊话时,后方不少蛮族士卒脸上其实是带着看笑话的神色的。 他们瞧不起野人,是真的瞧不起。 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是揍了野人后抢夺的雪海关; 大部分人,来到雪海关后,别的没怎么干,就是去雪原上打野人了。 他们甚至觉得,野人王喊的那些鸟语,听起来,真的好好笑。 但伴随着野人王情绪的不断高昂, 前方的这些野人们脸上的神情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后, 这些蛮族兵们慢慢收敛了脸上的戏嚯之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剑圣目光看向前方的苟莫离, 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郑伯爷道: 「你终究,还是把他放出来了。」 郑伯爷摇摇头, 靴子在地上踩了踩, 道: 「不,他永远都在我脚下。」 …… 新的一道狼烟,从央山寨内升起,因为他们瞧出来了,燕军,要冲寨了。 且因为燕军并未包围央山寨的原因,所以寨子内的信骑可以自由地出寨去向后方镇南关报信。 而镇南关北城墙城楼上, 眼眶有些泛红的大将军年尧收到了奏报。 第1496页 「怎么,就只有万骑进来了?」 年尧对这个燕军数目,一直不解,但隐约间,也有一种被人冥冥之中掐住七寸的感觉。 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和发展。 「报,央山寨传讯,燕人进攻了!」 年尧咬了咬牙, 就一路燕军,就一路,难不成燕人是想靠这一路兵马,就吃掉我央山寨? 燕人的意图, 田无镜的谋划, 到底是什么? 战场的迷雾,依旧深重; 年尧下令道: 「传令央山寨附近的几座军寨军堡,进行策应。」 既然眼下战场局势迷雾重重,年尧不介意先来一出「打草惊蛇」,先摸一摸燕人的盘算。 然而, 这不摸不要紧, 这一摸,就宛若沸油添水,局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 各路军寨军堡, 纷纷扬起了狼烟! 「报,西山堡发现敌情!」 「报,四合寨发现敌情!」 「报,独孤寨发现敌情!」 「报……」 哪儿哪儿哪儿的,都发现了敌情! 年尧当然不可能相信燕人直接开始全面进攻了,燕人再怎么自大,也不可能全线攻城。 这只能说,原本就有燕军兵马在各路军堡军寨的外围,当里面的楚军有要出动的架势时,燕军马上现身开始进行逼迫。 他们不攻城, 但若是楚军出来, 他们必然会打! 「传令下去,各军堡军寨,坚守不出,严加防范!」 「喏!」 这个时候,年尧自然不会傻到再强行调出各路军堡军寨的兵马出来,否则,一通大乱战,是必不可免的。 到处都会交锋,到处都会厮杀,战场被分割成无数块。 这本应该是自己盘算着对付燕人的招数,但没成想,将要被分割的,居然是自己。 打, 怎么打, 自己现在将军队调出来才是真的傻,燕人付出再大的伤亡也是比攻城要划算得多得多! 「报,央山寨信骑!」 「喊来!」 年尧清楚,如今局面的导火索,就是最先进入战场的那一路燕军; 甚至, 年尧有一种荒谬感, 那就是看看先前报上来的狼烟四起, 要做出这般大的阵仗,整个燕军大概率是各部都出动了。 所以, 这数十万燕军,只是为了那一路燕军在压阵? 到底是谁, 有这般大的牌面! 到底是谁, 值得田无镜去给他这般大的牌面! 总不可能那支孤军深入的燕军,是田无镜本人在领兵吧! 「大将军,我寨前方燕军,打的是『郑』字旗!」 「郑字旗?」 年尧愣了一下, 不用想, 一个「郑」字,外加这种待遇,他马上就知道了那支燕军到底是谁的兵马! 不正是燕国的那位平野伯, 自家大楚的驸马爷么! 虽然素来有传闻,说那燕国的南侯,现在的南王,对那郑凡极为看重; 但年尧真的不敢相信, 他居然会为那个平野伯,做到这种地步! 燕楚双方合计百万大军, 就为了给那个平野伯搭个唱戏的台子? 「直娘贼,你他娘的对那姓郑的这般好,你自己要不要也亲自来压一压场子啊!」 年大将军忍不住骂道。 他崇拜田无镜,揣摩研究其战术打法,这在镇南关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正因为如此,他对燕国靖南王对那平野伯的态度上,感到十分愤怒! 且这愤怒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 他的谋算,空了! 且隐约间,有一种心慌的情绪在蔓延。 一万骑,就想在一天之内冲掉有八千藤甲兵驻守的森严军寨? 他是不信的,他不信燕人真的是各个天神下凡! 但领军的是那位曾孤身入楚拐走公主的平野伯,一个曾转战千里拿下雪海关善于创造奇蹟的异类, 年尧心里的信心,就不稳了。 「报,大将军,我关西北方向十里处出现燕军兵马!」 「有多少?」年尧马上问道。 「三万!」 唿, 三万, 不多。 居然敢堂而皇之地逼近自家镇南关下。 是, 镇南关的守军,其实也就六万多,毕竟这是一座军事重镇,不是传统意义的城池。 就是比镇南关还大的雪海关,大半的民户,其实还是住在城外区域的,关内,其实容不下太多人口。 但镇南关东西两侧军寨里,可是各有四万多大楚皇族禁军驻扎,镇南关后方,还有一座大营。 你那边一万燕军去沖央山寨,年尧还能理解,这边三万骑就敢来沖我镇南关! 「直娘贼,真当我年某人是吓大的么!」 「大将军,还有……」 「说。」 「那支兵马中,打出的,是燕国靖南王的王旗。」 「……」年尧。 …… 镇南关西北处, 一支疾驰而来的骑兵军团,停歇了下来。 第1497页 前方, 就是楚人的雄关,就是楚人的军寨,那里,驻扎着楚人最为精锐的皇族禁军。 全因那一道立于军阵前方的,身着鎏金甲冑骑着貔貅的伟岸身影; 仿佛炎炎夏日里从南方刮过来的风, 都在这里, 静止。 第三百二十五章 填坑 梁程策马来到郑伯爷身前, 行礼道; 「主上,一切妥当,请下令。」 郑伯爷微微颔首, 道: 「开始吧。」 轻飘飘,一句话。 野人王需要在大战前对野人进行演讲,让他们的大脑被兴奋情绪所影响,从而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克服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让他们成为不畏惧死亡和伤痛的战争野兽。 其实,以前郑伯爷也是做类似的活儿。 既然是图腾,既然是吉祥物,总得在开战前出来遛一遛,说说话,让士卒们信念坚定,给他们再灌输些杀气。 但, 现在, 不用了。 因为雪海关的兵马,已经成熟了。 瞎子隔三岔五地开大会,梁程的严格训练,雪海关生活节奏的带领,归属感荣誉感等等的一切,已经让这支兵马,不需要战前再去打什么鸡血了。 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以后,除非是碰到极为危急的情况,否则,郑伯爷也不用再去前面喊什么口号鼓舞士气了。 那种动辄喝酒摔碗盟誓的场景, 往往是发生在江湖草莽亦或者是乌合之众的身上。 真正的精锐, 真正的铁骑, 将令所指, 自当所向披靡! 「属下遵命!」 依旧是梁程指挥兵马,这一战,干系重大,大燕各路兵马为自己压阵,自己绝不能出什么纰漏。 所以,还是交给梁程,更放心一些。 再者,沖寨不似野战,以郑伯爷现在的水准,野战指挥能力倒是不憷,而沖寨时,往往需要根据对方阵中的情况对己方进行快速地微调。 所以, 退一万步说, 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上前而是会留在后头左阿铭右剑圣的郑伯爷, 那指挥个屁! 梁程举起刀,其身侧,各有三名持旗手。 「起!」 旗帜挥舞。 一时间,可以听到勒住缰绳甲冑摩擦的肃杀之音。 「列,开!」 前军开始提起马速,中军跟进,后军也开始提起。 另外,两翼各有数百骑分出队列,他们的任务,就是去军寨的东西两侧制造压力,要是放着他们不管,他们也可以套绳拔寨亦或者是干脆下马翻腾过去,所以,不可能不管,这样也能分散守军的兵力。 自古以来甭管是攻城还是拔寨,就从未有过只单独打一面的,围三缺一是围三缺一,但真攻城时,还是会几个面都照顾到,只不过侧重点不同罢了。 且要是守军真的疏忽了或者发现守军漏洞了,佯攻马上变主攻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郑伯爷骑着貔貅,停在原地。 在其身后,站着两个执旗手,立着他平野伯的帅旗。 左右,则是阿铭和剑圣。 剑圣看着前方兵马奔腾的场景,下意识地道:「兵马和兵马之间,差距其实很大,若是昔日在雪海关下,面对的是这样的一支铁骑,我……」 「杀不了格里木?」郑伯爷笑着问道。 「杀还是能杀得了的,但我大概也是斩不了那么多野人,最后,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说白了,野人那会儿因为雪海关被占,早就是惊弓之鸟了,外加格里木麾下的本就是野人后军,素质本就不行,真正的精锐,则被野人王带在身边对峙在望江东岸。 郑伯爷缓缓点头,道: 「真正的铁骑围攻高手,我是见过的。」 沙拓阙石,就是被镇北军铁骑给硬生生地磨死的。 也正是因为沙拓阙石的那件事,才让郑伯爷认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身边的精锐铁骑,越多越好! 单纯地提升自己的实力再带动魔王们的实力提升,有着太大的不确定性,但麾下兵马足够多,那些所谓的高手,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当然了, 剑圣现在上战场就在自己身侧,回家就住自己隔壁,安全感,那是真没得说。 而央山寨内的藤甲兵,已经严阵以待。 楚人重步卒,且白蒲白家的藤甲兵早就适应于大泽边缘的地形剿灭水匪,前几日刚刚下了雨,今日才放晴,所以军寨前方低洼处的泥泞,反倒是他们最为喜欢的作战方式。 他们身上的甲,是用长溪郡生长在大泽边特有的一种藤处理后制成,极为轻便,也具有极强的韧性,里面再裹以单层布甲,防御力真的不弱,最重要的是,轻便的甲能使得他们在泥泞的环境里更为省力地行进和腾挪。 「盾!」 「咚咚!」 盾牌兵举起盾牌,成阵。 其实,步兵方阵中,真正的基础或者叫中流砥柱,就是盾牌方阵,他们立下了根基后,其余兵种则是依附在他们前后左右进行地搭配。 没有坚固的盾牌兵方阵做依託,那整个步兵方阵就如同是无根浮萍,根本就立不起来。 第1498页 「矛,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长矛手上前,第一排蹲下立起长矛,第二排则是举起。 「刀,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刀斧手立于盾牌兵身后,卡在盾牌兵和弓弩手之间,他们的作用是在长矛手将骑兵阻滞下来后,上前砍杀。 其实,方阵之中披甲率最高且最勇武的,往往就是刀斧手。 长矛兵,更多时候是消耗品,他们在最前列直面骑兵冲击,就是手中长矛得手,他们自己大概也会被奔驰而来的战马撞飞,非死即残。 而后,刀斧手会上前负责收割,同时,如果没有第二批长矛兵上前重新做补充的话,刀斧手就会充当接下来冲击的第一道防线。 所以,绝大部分军队里,长矛手都是用辅兵来充当,有些时候,甚至是民夫来充当,无他,便宜耳。 当然了,事无绝对,据说干国东南的祖家军,其军阵中长矛兵承担着更多的职能。 但怎么说呢, 面对燕国这种骑兵为主的对手,第一排的长矛手的命运,往往註定是悲壮的。 迟明义的藤甲兵是在营寨内列阵的,因为央山寨本来承担的,就是中枢运转的作用,所以,不似西边可以有原本打算建城没建起来的夯土墙作依託,也不似东边可以几道栅几道沟的进行布置。 因为你总得让运转的粮秣、军械甚至是兵马,可以快速从你这里进出吧,故而,前门,其实是工事防御最为薄弱之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它是军寨,它不是城堡; 再者, 燕人确实是昨日黄昏前到的,但到了之后,燕人的袭扰就一直没停止过。 虽然迟明义清楚,这大概是燕人的疲兵之计,但他不敢赌,万一来真的呢! 战场上,真真假假的事儿,还少了去了? 所以,央山寨的驻军,昨夜基本没合过眼。 但好在,只是一夜而已,问题是有,但不太大。 且燕人大早上就发动进攻了,这固然是士卒最为疲惫犯困的时候,但依旧是能克服的,真要被燕人这般没日没夜地袭扰个几天,那人就真的吃不消了。 其实,梁程并非不想这般做,用最小代价获得胜利一直是小本经营心态至今的雪海关宗旨,但奈何,燕军的时间,也不充足。 「儿郎们,让燕狗尝尝咱们长溪男儿的厉害!」 「咚!」 「喝!」 「咚!」 「喝!」 一阵阵伴随着鼓点的吶喊从军中传出。 对己方的士气,迟明义还是很满意的,他是庆幸燕人攻击得早,但同时也疑惑,按理说,昨日自己就点了狼烟示警了,大将军应该是知道了,可能是在等待; 但从清晨起,发现燕人有真的要发动进攻的架势后,央山寨马上再度点了一道狼烟,也派出了信骑向后方通报。 可偏偏, 都到这会儿了, 燕人都已经吃过早食都已经结阵且已经发动冲锋了, 为何友军,还不见踪影? 要知道,央山寨并非是孤立无援的,它其实是被保护在最中央的。 「轰轰轰!!!!!!!」 马蹄如雷,气场惊人。 将迟明义的心神给拉了回来,不管怎样,援军虽然没来,但燕人,比预想中,也要少很多。 前几日景仁礼来时,带了大将军的军令和口信,迟明义已经做好了自己被十万燕军甚至是更多燕军包围的心理准备,眼下,燕军规模不过一万出头,压力,没想像中那般大。 再有, 呵呵, 站在塔楼上的迟明义将目光投向了军寨前方的泥泞洼地。 他清楚,马蹄一旦陷进去,极容易崴了马腿,燕人的骑兵就算再犀利,在这泥潭之中,也不可能再神气起来。 随即, 迟明义先后看了看东西营寨,那里,也有燕人骑兵在做袭扰。 唉, 迟明义心里微微发出一声嘆息, 自己的兵力,还是不够多。 保险起见,他就不打算冒险让麾下藤甲兵趁着燕人陷入泥沼时主动出击了,还是保住营盘要紧。 但想来, 失去战马犀利且宛若老农一般在泥潭中行进且还要强行继续进攻的燕人, 会深刻地领会到他大楚步兵方阵的厉害! 楚军的鼓点,伴随着燕军越来越近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起来。 寨内守军,仿佛此时连唿吸都开始同步,大家或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或刀斧或盾牌,等待着燕人的冲击。 不得不说,自百年前,燕人大破干国北伐军开始至今,大燕铁骑,就已经成了压在东方其他诸国头顶上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迟明义默默地咬紧了牙,手臂举起,时刻准备下达命令。 然而, 就在这边楚军已经准备就绪时, 忽然, 前方正在冲锋的燕军竟然开始了转向。 前军直接分成两列,开始迂迴调头。 已经调整好精气神状态来应对燕人冲击的楚军现在真的有牟足了劲儿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趔趄感。 就是塔楼上的迟明义在见到这一幕后,身形也是微微一晃。 燕人, 这是在搞佯攻么? 第1499页 但自己这边是严阵以待,你那边还在耗费马力,这种佯攻,到底是图什么? 很快, 迟明义就明白燕人在搞什么了, 那些燕人骑士在调头时,将自己携带的麻袋口倾斜,将里面盛装的土直接倒入身下坑洼之中。 倒完土后,马上就调头。 后方的燕军,则继续倒土,继续填坑,顺带再用自家马蹄踩一踩,然后再调头。 双方的距离,其实还在弓弩的射程外老远,除非央山寨的楚军主动出寨拉近距离,否则根本不可能伤害到那些燕军骑兵。 所以, 那些燕军骑兵倒土时还显得极为认真,丝毫不马虎,尽量将一麻袋里的土全都倒下去,且还得撒得均匀一点,不能那边多了这边少了。 嗯, 大家都很有责任心,没人煳弄交差; 毕竟,大傢伙也清楚,这些泥沼洼地的坑不好好填起来,待会儿真正冲锋闹不好就得崴了自己的马腿。 乖乖, 冲锋时的速度有多快,他们这些做骑士的能不懂? 马腿一崴,他们要么连人带马一起砸下去,要么就被马甩出去,砸远点儿,还好,不太倒霉的话也就断几根骨头,但这是大傢伙一起冲锋的,砸下去,大概就得被袍泽的马蹄给践踏过去了,是断无活命可能。 所以,这也是梁程选择在大早上就发动进攻的原因,一来,昨天到的是昨天到的,但得挖土; 二来,你还得花费功夫去填土。 前方调头回来的骑士又回来,提上新的装满土的麻袋又再度上前,继续填坑工程。 大家干的,很有劲头。 而这一幕,让塔楼上的迟明义看得眼睛里近乎要冒出火来! 他不是气燕军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填土, 而是气, 这么多的土,燕军自然不可能是从老远地军寨里带过来的,肯定是昨天到了后才开挖的。 所以, 这支燕军孤军深入,至少目前来看,是孤军深入到这里后, 竟然还极为老神地挖了很久的土? 直娘贼, 到底谁在营寨里头谁在营寨外面! 你们到了这里,也不立寨,甚至连帐篷都懒得立,就在那里挖土准备第二天填坑么? 这到底是有多瞧不起自己对手, 瞧不起这央山寨内的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藤甲兵! 啊啊啊啊啊!!! 迟明义虽然是白家的上门姑爷,但其人若是不够优秀,也不可能登得上白家的门,白家更不可能让白家子弟做其手下而让他来领这支藤甲兵。 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 再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些长得不像燕人却又是燕军的骑士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填坑, 当真是受不了! 其实, 本就是瞧不起。 郑伯爷本人,履歷辉煌得惊人,其麾下的这支雪海铁骑,也是真正的骄兵悍将。 骑兵对步兵,本就带着一种天然的压制和……蔑视。 好歹,楚人不是干人,如果这次不是伐楚而是攻干,面对干军时,燕军会更加的放肆和肆无忌惮。 太过骄横的兵马,容易吃亏,但这种骄横所能带来的精神属性加成,其实极为明显。 大皇子在银浪郡,麾下都是地方郡兵,却依旧能够在边境线上和干人杀得有来有回,且对手还是干国三边精锐,精神气势上的加成,其实占比很大。 就是瞧不起你,打你,就是自信! 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唾手可得的军功,怎能不欢喜? 反观对面,看见燕军旗号,自身胆气就怯了三分,此消彼长之下,战争的天平,其实早就倾斜了。 瞎子曾和郑伯爷调侃过,这就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对上咖喱一样,理性上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重视对手一定要重视对手,但感性上却告诉你,实在是很难做到。 剑圣其实也不通兵事,所以,面对这种开战前临时填坑的一幕,也是有些讶然。 这仗, 居然真的能打得这般接地气。 阿铭再度将自己的水囊拿出来, 「主上,天热,再洗把脸吧。」 「好。」 阿铭倒水,郑伯爷伸手接水擦了擦脸。 水倒完了, 阿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可以空着准备装「酒」了。 洗了脸后,郑伯爷神清气爽,指着远处央山寨中的塔楼, 道: 「我听说,真正的剑仙可以一剑扶摇至苍穹,再引天雷下来,那能不能将对面那个塔楼里的给先解决掉? 如果上面那位没了,这仗,就简单多了。」 这其实就是难为人了。 但, 继续看着前面还没完工的填土工作也着实有些无聊,所以找点话题和乐子。 面对郑伯爷的揶揄,剑圣只是笑笑,道: 「不需剑仙,平野伯你只需要有田无镜的实力,直接冲上去,那塔楼上的人若是身边没有足够的高手护卫,他也只能吓得跳下来藏入军中。」 郑伯爷耸了耸肩。 阿铭则「呵」了一声, 伸了个懒腰, 懒洋洋道: 「要是主上有三品巅峰的实力,哪里用得着那般麻烦。」 剑圣则纠正道:「三品巅峰,确实很强,但却不是神。」 第1500页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个三品巅峰不是神, 那七个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星辰 这边还在聊着天,畅想着七个葫芦娃或者七个白雪公主的故事; 而那边, 战事,已经进入了新一轮的阶段; 哦不, 确切地说,是进入了新一轮的填坑阶段。 外围区域的泥泞坑洼已经被填补好,再近距离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段,则不能再那般旁若无人地填了,多少,得给对面楚军一点面子。 接下来,是一部骑兵冲锋上前,在距离拉得足够近后,借着马速给的势能,张弓搭箭射出,基本都是抛射。 营寨内列阵的楚军遭受到了一轮箭矢打击,其实这种打击并不是很致命,因为距离比较远,但依旧有不少倒霉的楚军中了箭。 前头的长矛兵因为身上甲冑和防护比较少,所以中箭倒地的不少,后头的盾牌手因为燕人先前的填坑动作也有了一些松懈,盾牌就没能继续保持密集和整序,使得盾牌下也有人中箭。不过因为后方这些士卒身上都穿着藤甲,问题倒是不大。 藤甲兵阵列,一时有些松动。 当然,松动不是崩溃,而是冷不丁地对面箭矢来袭,自己这边袍泽有中箭倒地,难免会有些惊慌。 白家的兵,其实没那么不堪。 远处,燕军第一轮抛射后,马上调转马头向后,随即,后方的袍泽继续用麻袋运土,向前填坑。 因为双方距离已经拉近到一个「危险」的地步了,故而,迟明义也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举——射!」 「嗡!」 楚军军阵中,箭矢射出。 但一来楚人是原地起射,射程自然就先天不足,二来就算是有零星的箭矢落入燕人军阵之中,但保持着移动的燕军骑士再配上他们身上精良的甲冑,使得箭矢在他们甲上也只是发出一声脆响后,滑了下去,只留下一道凹槽或者一道苍白的白印。 雪海铁骑雪海铁骑,身上没个几斤铁,还好意思叫铁骑? 要知道,郑伯爷对餵养自己麾下甲士可是真正地用心了的,真要拉扯出那种农民兵还不容易? 但一来那般看似声威雄壮,实则羸弱不堪; 二来,也有违郑伯爷和魔王们的审美; 试想,大军一出,将旗一立,身后,是一堆穿着羊皮的奴僕兵,啧啧,忒上不得台面。 燕人开始以这种一轮抛射一轮填土的方式,继续推进; 伴随着距离的进一步拉近,双方箭矢的打击效果,也在逐渐呈现出来。 迟明义终于下令,让前方的两列长矛手后撤入阵中,盾牌兵前移一段距离,掩护后方的弓弩手进行还击。 燕军这边,野人王的这支三千野人骑则没有再继续进入填土作业,而是停留在后方,三千骑全部下马,盘膝而坐。 野人王坐在最前面,开始唱跳起星辰之舞; 他的舞姿,在外人看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在野人们眼中,却是实打实地星辰接引者的韵味; 他的歌声,带着极大的沙哑,却又极为贴合此时的情绪。 前方依旧马蹄雷动,但这些野人们,却都将目光落在了野人王身上。 瞎子曾说过,苟莫离最大的特长,在于其极为恐怖的学习能力,为了学习镇北军的骑兵战术,他在镇北军下当了好多年的辅兵,而至于雪原祭祀的一些看家本事,他,其实也是会的。 他不会放弃任何的机会,任何的空档,给予自己这次带出来的三千骑任何增补杀气的机会,哪怕,仅仅是多增添一丝。 因为,这是他的赌命之战; 这一战里,他要向后方的那位伯爷,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其实早就证明过自己的价值了,只不过是负面价值。 即使是那位雄才大略的燕皇,也只是将「他」囚禁于燕京之中,因为往前几百年,无论是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还是雪原上的野人,都是被晋人随意揉捏的玩料,却因为出了一个他,而差点改变了整个东方诸夏的局势。 苟莫离要做的,是要让这位伯爷清晰地看见,自己是能够成为其手中一把锋锐的刀的。 至于伤不伤己,苟莫离觉得这位伯爷在这件事上,比燕皇,其实看得更开,因为这位伯爷到现在,虽然一直在做着某种准备,甚至可以说是从基础开始做起时就在奔着那个目标,但他,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个先生们,似乎对「家天下」的概念,有些模煳。 苟莫离自然不可能相信他们是不懂,但,他们可能真的是……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桑虎默默地看着前面「载歌载舞」的野人王, 一时间, 眼里开始有泪花闪烁。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初见时,他将野人王给绑了,让他跳星辰接引者的祭祀舞蹈,他跳了; 那时的他,是自己的俘虏; 随后,自己成了他最忠诚的手下。 桑虎不懂得命运是一个圆这种概念,却有类似的体会。 只可惜, 再抬头看时, 头顶的这片天,好似还是原本的那片,却又似乎,已格外遥远。 桑虎没有人生若是可以重来的感慨,反而有一种,生命正在继续延续的感激。 第1501页 是的, 感激。 「举——射!」 央山寨内,楚人的抛射,还在继续。 塔楼上,伴随着一根箭矢射中其身前的柱子后,两名护卫当即举着盾,挡在迟明义身前。 燕人的填土作业,已经快完成了。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于昨晚,迟明义应该在营寨正门位置挖出两条壕沟来,壕沟这种东西,在面对骑兵时,往往比铁蒺藜和拒马羊角这类的,更为有用且踏实得多。 当敌人来袭时,央山寨也就暂时失去了中枢中转的功能,改为全力防御,所以,正门的进出口,应该最快时间给堵上,弥补自己的弱项。 但奈何,昨晚他被燕人袭扰了一整晚。 那边的燕人在进行挖土作业时,他则是领着亲卫不停地在营寨四周查看。 不是没机会去动手,而是他太求稳了。 出征前,白家长辈也就是自己的岳丈,摒弃了他的长子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哥,而选择自己挂帅领着白蒲兵出征,也正是看重了自己的稳重。 比起渴望去前线杀敌光耀门楣的大舅哥,他更入得岳丈的法眼。 但在此时,迟明义却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时居然还因此沾沾自喜,因为他现在已经吃到了自己稳重所带来的苦果。 燕人的好整以暇按部就班,完全就是建立在自己稳重的基础上的。 若是昨晚自己有些动作,局面,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慢慢地被燕人以这种方式给填平一切劣势。 但, 迟明义觉得自己并没有大错,因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狼烟升起了好几道,信骑也发出了好几批,可偏偏,燕军已然在自己面前待了一整晚加半个白天了; 友军, 友军呢? 终于,伴随着最近几轮的互相箭矢问候后,燕人开始了撤退。 填坑作业,结束。 原本央山寨前方的一片泥洼处,虽然不可能整平起来,但,已然可以承重,数万只马蹄来回地踩踏,比民夫用木槌砸击夯实的效果,似乎还要更好。 两边战局, 又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之中。 迟明义舔了舔嘴唇,在他的命令下,长矛兵再度上前重新列阵,自己麾下的那些将领们,也都开始下去对自己的士卒进行训话。 藤甲兵,都出自白蒲,并非都是白氏子弟,但基本都是沾亲带故的同乡人,这样子的军队,他们往往不喜为真正的统帅所喜欢,因为他们很容易抗命,但放在恰当的地方常常也能起到奇效,那就是,他们会很坚韧,不容易崩溃。 真正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迟明义回过头,看向下方军阵中央的六架披着沾布的方块。 先前原本停放在其寨内的两架投石机已经于前日被送走了,雨后,他曾派人去远处查看过,据说砸死了一个哨骑。 虽然只留下战马的碎肉身子,但马都被砸死了,马背上的骑士难不成可以倖免? 应该是同行的燕人探马将其尸首给收走了吧。 不过,尽管如此,迟明义还是将那两辆投石车给交了出去,换来了三架巨弩。 再加上其寨子里本就有的三架,凑成了六架巨弩。 因为,在迟明义看来,还是巨弩更适合自己的寨子,投石机的抛射效率太低,且自己据寨而守,那玩意儿效用不大,但巨弩,对着当门,立于军阵,足以成为任何向自家军阵冲锋敌军的噩梦。 先前燕人在填土时,他忍着没用巨弩,虽说那样子的话,也能造成一些燕人的伤亡,但还是等到燕人真正冲锋时再用,保管能让燕人大吃一惊。 迟明义的目光眺望远处正在重新结阵的燕军, 手指, 死死地掐着塔楼的墙板, 来吧, 我就不信, 你们燕人号称自家的铁骑再无敌, 难不成, 还真能不怕死! …… 「对方身上穿着的是藤甲,为什么不用火攻?」 一边,已经在等待着接「酒」的阿铭问道。 剑圣有些疑惑道:「火攻?」 郑伯爷则笑了笑,道:「火攻能有用?」 阿铭道:「不是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么?」 「诸葛亮是谁?」剑圣问道,「难不成,是诸葛家子弟?」 诸葛这个姓,不算常见,但也不算罕见。 郑伯爷摇摇头,道:「你当是做火爆腰花?」 「属下就是问问。」 「藤甲这种东西,没那么易燃的,再说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楚军难不成会不懂?防火的话,藤甲外头披一层鱼皮就是了。 诸葛亮火烧藤甲兵本就在正史上没有过记载,另外,有个常识,大火里死去的基本是被烟给闷死的,被火烧死的其实是少数。 再说了,真论防火的话,咱们的甲冑反而不见得比对面更防火,铁甲本就更容易导热,火烧起来往铁甲上搁点孜然,就可以直接烧烤了。」 「哦,原来如此,是我想简单了。」 剑圣微微颔首,心想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当下,又问道:「我观那楚人阵列还是很稳健的,接下来沖阵可不好打。」 「自古以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阵列再好,也怕不要命的。」 郑伯爷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野人阵列那儿。 第1502页 抬起手,向前一挥。 身后那名执旗骑士将旗杆交给袍泽,自己,则又将一面旗杆提起,策马上前。 「伯爷赐旗!」 苟莫离抬头看向那面刚刚被送来的旗帜,那是桑虎先前带部族归附时其制作的雪狼皮王旗,只不过后来这面旗被伯爵府给收纳了,现在,物归原主。 「替我谢伯爷。」 苟莫离伸手接过了王旗,举起。 其身后,一众野人骑士纷纷提起自己手中的马槊,发出大喝。 曾经,在这面王旗下,野人王纵横雪原,招纳部族,也曾破关而入,侵入三晋之地,更曾望江江畔,一举将数万燕人赶下江面化作水鬼。 眼下, 这面王旗再度回到了苟莫离的手中,任其挥舞。 剑圣长舒一口气,道:「在于让人去送死的事情上,你不比他差。」 「心疼了?」 「哪的话。」 「不心疼就好。」 「对野人,就一直这般么?」 「一直让他们去送死这件事?」 「是。」 郑伯爷点点头。 「就一直么?」剑圣问道。 「也不一定。」 「到什么时候为止?」 「到你觉得心疼为止。」 剑圣沉默了一下,道:「所以,我上面那句话说得对。」 「哪句话?」 「在于让人去送死的事情上,你不比他差。」 …… 伴随着梁程一声令下, 真正的沖寨, 开始了! 打前排的,并不是野人骑,而是柯岩冬哥率领的两千多雪海战兵。 这两千骑在冲锋至一段距离后,张弓搭箭,进行抛射,随即,大半直接下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上前,顶着央山寨内射出的箭矢,开始清理央山寨外围的路障。 好在,因为大军来得突然,且一直袭扰,导致央山寨正门外围,并未有机会留下太多布置,所以,在付出一定伤亡清理开路障且用绳索借着马力拖拽下外围栅栏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唿喊声,野人王挥舞着狼皮王旗,率领自己身后的三千野人骑,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这场冲锋,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 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郑伯爷一边伸手抓着胯下貔貅的鬃毛一边开口道: 「昨晚的袭扰、挖土,今日的填土推进,包括先前柯岩冬哥带人下马推开路障,这一切以及为此所付出的伤亡,都是前戏; 为的,就是苟莫离的这一哆嗦。」 剑圣点点头,道:「很生动,也很形象。」 「怕你听不明白。」 「谢谢。」 郑伯爷「呵呵」笑了两声,道:「破阵其实和摔碗一样,看的,其实就是这一遭。 他苟莫离那三千野人骑,只要能撞开里头楚军的军阵,这场仗,就基本上拿下了。」 「要是撞不开呢?」 「撞不开,那就得慢慢磨,慢慢耗了,我军中马槊全都给了苟莫离那三千骑,其余兵马,可没了马槊,就是想再沖一遍阵,也很难真的冲起来。 再者,军阵这种存在,最怕的就是让对方打出了气势,打顺了手。就得在一开始,给他狠狠一闷棍敲瘫了! 这是我给苟莫离的机会,就看他自己,抓不抓得住了。」 …… 「预——起!」 「咚咚咚咚!!!!!」 央山寨的战鼓声不停响起,意味着命令正在不断地被下达。 前排长矛手再度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矛,而后,中军位置,开始向两翼退开,六台巨弩被推向前方。 迟明义先前又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燕人整军时,他下令寨内除了应付两翼燕人散兵袭扰的士卒外的其余士卒,开始放弃外围,全都依附于军阵。 然而, 燕人整军之后,竟然来了一处下马清理。 不仅仅是外围路障被清理了,连自己的正门两侧的栅栏,都被拽下了不少。 而自己阵中,虽然一直在用箭矢进行射击,也射杀射伤了不少燕人甲士,但并未阻止住燕人目的的达成。 虽然还有东西南三面的寨墙,但正门口,却被人燕人给剃了干净,燕人骑兵真正冲锋时,自己这据寨而守,变得和在野外面对燕人冲锋似乎没什么区别了。 迟明义心里,有点慌,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错误,从昨日到现在,犯得有些多。 燕人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做事,自己,则在「有条不紊」地后悔。 他明白原因在哪里,就在于他以及他的白蒲兵虽然在长溪郡剿匪时,战无不胜,但说真的,水匪哪里来的勇气主动向白蒲兵进攻? 就是偷袭,稍微有点防备,水匪也就作罢了。 最重要的是,水匪就算是有马,又哪里来得这般恐怖的清一色骑兵阵仗? 犯错的原因,在于没经验。 但,他现在,却只能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燕人的铁骑时来试错,这成本,怎能让他不慌? 好在, 那六架巨弩,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抚慰。 「举……射!」 「举……射!」 军阵中的弓弩手仍然在继续抛射,前方,冲锋而来的燕人骑兵,不时就有落马者。 第1503页 六支巨弩预备完毕, 在迟明义一声令下, 齐发! 「嗡!!!!!」 巨弩射出的弩箭,宛若六根长矛,划出了六道流光,直接没入了沖阵中的燕人骑兵。 当即, 于燕人冲锋骑兵中,出现了六道血雾,每一根巨弩上,都穿透了少说四五个野人骑士,像是一串串冰糖葫芦。 巨弩的杀伤力和效果,让楚人很满意。 然而, 让迟明义诧异的是,巨弩的巨大杀伤,并未阻止最前端燕人骑兵的冲锋势头。 他们根本就没有出现慌乱,甚至,宁愿踩踏着前方坠马的袍泽,也不愿意放低自己的马速。 他们像是完全不惧怕死亡,不惧怕弩箭一般,继续径直地向这里冲来。 并且,迟明义发现,最前端的这支正在冲锋的燕人骑兵,虽然拿着骑兵中比较贵重的长兵器马槊,但他们只有一半身上有皮甲,还有一小半,甚至只穿着羊皮衣! 这绝不是燕人的正军, 这分明是……野人,是奴僕兵, 但这支奴僕兵向死而生的勇气,却是那般的雄壮和无畏! 也正是因为没能阻滞到他们,使得当六架巨弩刚刚重新上箭完成时,最前端燕人的马蹄,已经到了! 没了泥洼之地,没了军寨外的障碍,使得燕人的冲锋速度,比预想中快了很多,尤其是燕人先头军队的悍不畏死, 导致迟明义再次发现了自己犯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错误! 他将巨弩放在军列中央,为此,不惜让原本中军的位置向两翼推开,但一轮发射之后,燕人来得太快,还没等巨弩再度释放出二轮杀伤,燕人的骑兵就已经撞向了己方的长矛兵! 此时,巨弩是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继续发射的话,最先射中的是阻拦在前的己方士卒,不射的话,六架巨弩摆在正中间的位置而无所作为,却等同于自己给自己军阵本该最为核心的位置挖了一个坑! 且这个位置, 还是燕人沖阵的核心区域! 「杀!!!!!!!!」 野人王已经忘记自己上次亲自冲锋在第一线是什么时候了。 一开始创业时,自己还是得亲自在前,带动士气的,但慢慢的,随着基业不断地扩大,麾下兵马也在不断地增多,使得他在指挥作战时,也越来越平野伯化。 他更喜欢做的,是留在后面指挥,总揽大局。 但这一次,他没办法,他必须也只能沖在第一线。 先前,楚人寨中忽然射出的巨弩,让野人王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一根巨大弩箭近乎就是擦着他身侧过去的,原本伴随着他一起冲锋的一名野人骑士,身体直接被弩箭给穿透开,鲜血,溅洒在了野人王的后背和头髮上,热热的,腻腻的。 但好在, 自己已经成功了让这支野人骑兵暂时忘却了生死,开始不顾一切,所以,冲锋的势头,并未受到阻拦。 哪怕前方, 是明晃晃的长矛, 但野人骑士们依旧继续催动着胯下战马向着长矛,主动撞了上去! 「砰!砰!砰!砰!!!!!!!!!!」 第一层的楚人长矛手,没有退去。 他们的长矛,刺入了野人骑士的马躯,亦或者,是干脆将骑士给挑了下来。 但战马所带来的恐怖惯性以及庞大的马躯,也会顷刻间将长矛折断,身体横砸过来。 长矛手,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做着第一线的消耗。 然而,野人骑士那边,根本就无惧这些,前面的袍泽落马或者下马,并不影响他们催动胯下继续前沖。 埋伏在盾牌手的刀斧手,在第一线长矛手和燕军接触后,正准备离开盾牌阵,上前进行砍杀,却发现,根本没他们发挥的余地了。 因为燕人的骑兵,不,确切地说,是燕人的骑士,压根就不是来作战的,而是来送死的!!! 他们催动战马,无视身侧,直接将自己连带着战马当作人肉炮弹一般,砸向了楚人盾牌阵,一些野人骑士马术更高,甚至能让自己战马先前一步起跳,越过盾牌,砸入后方去。 撞击声,此起彼伏,且极为密集! 塔楼上的迟明义看到这一幕后,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不是他在故意表演什么,也不是在夸张什么,他现在,就是这种表情,也是这种……心境。 战局的发展,从接触的第一时间,就给了他一记狠狠地闷棍!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能这样! 迟明义心里不断地在重复和咆哮着这些话。 要知道,这些冲锋的骑兵,当他们将自己和战马当作沙包一样砸出去时,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清楚,自己是九死无生了! 因为这种撞击,这种砸,会使得他们陷入楚人之中,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不用楚人上来杀,他们自己,很可能就已经被砸得重伤,砸废,甚至……直接在这剧烈冲撞下,自己先被砸死! 但他们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首先,马槊上,只要运气不差,基本都能带上一个甚至是两个三个的楚人士卒,其次,他们自己加上战马的冲撞,也能撞开一小片区域。 而上千个,两千多个他们一起这般生生砸下去后,楚人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军阵,像是骨牌一般,从前头开始像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栽倒下去,两翼不断地被往外撤,中军和后军也在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第1504页 像是刚打在碗里的鸡蛋,用手指,去戳入它的蛋黄。 外加那六架巨弩的原因,使得楚人中军的空档,被穿破,甚至没等后方第二波金术可率领的骑兵冲来,第一批的野人骑兵,竟然已经有的,沖入了楚人中军缺口之中! 换言之, 就是不仅仅冲出了楚人军阵的缺口,还成功捅了进去! 这一捅,就意味着楚人军阵想再运转或者调动的话,就根本无从谈起了。 野人王的坐骑,也是高高跃起,但他使了个心眼儿,在中途,跳下了战马。 所以,战马砸了过去,他安全地落在了地上。 但很快,一名刀斧手就举着斧头噼了过来。 「嗡!」 一把刀,更快地斩断了这名刀斧手的手腕,桑虎及时赶到,一脚踹翻了这名刀斧手。 随即, 桑虎扭头看向野人王,嘴角露出了笑意。 野人王死里逃生,也正准备笑,却看见桑虎忽然拄着刀,单膝跪伏在了他的面前。 苟莫离目光下移, 看见了桑虎腹部残留的那一截长矛。 余下部分,被他自己斩断了。 桑虎固然是一个高手,但千军万马的沖阵之中,高手,也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 但即使如此,桑虎依旧开口道: 「王,我保护你。」 野人王马上喊道: 「那你快站起来,死前再替我多杀几个人先!」 「嘿嘿。」 …… 「如何?」郑伯爷看向剑圣。 「还是和当初雪海关下比?」剑圣反问道。 「对。」 「腻了,不想比。」 「那可真不配合。」郑伯爷摇摇头,嘆了口气,道:「很久以前,其实我以为,骑兵冲锋,就应该是直刺刺地对着人家的军队,撞过去。」 那是上辈子受影视作品影响得到的固有印象。 「后来,我才知道,骑兵,不该这般用的,我曾伴随着镇北军南下干国,干人,其实也擅长军阵。 当时,镇北军是外部袭扰,压缩,恫吓,一点点,一步步,让干人先出现崩溃的趋势后,再给它来一记勐的将其一步捣碎! 步卒在骑兵面前,本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基本不会一开始就直接对沖对撞,你可知为什么?」 剑圣摇摇头。 「因为骑兵贵啊,因为不划算,但,这只是代价问题,事实上,对着人家脑门直接干,直接沖,直接砸,效果,绝对会非常之好! 就比如现在, 效果, 真的很好很好。 这三千野人骑,战后,能活下来的,估计十不存一,但这场仗,已经简单了。」 说着, 郑伯爷开始策动自己胯下貔貅向前。 剑圣好奇道:「既然这场仗要拿下来了,你还要上前?」 「如果势头不好,陷入了鏖战,我得上前去鼓舞士气。」 「但现在,局面连我都能看出来,一片大好。」 「那我就更要上去啦!」 剑圣恍然, 道: 「也对。」 随即, 郑伯爷的将旗开始前移。 而此时, 金术可所率领的第二批次的骑兵冲锋,顺着野人骑硬生生砸出来的那道口子,继续向里头切入。 先前只是指甲刀撕开的伤口,现在,则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地挖开! 楚人的军阵,被彻底打乱,藤甲兵们开始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他们就是想要结阵也根本结不起来了。 他们已经无法阻止燕人继续进入寨内,只能近乎本能地去杀向自己眼前的燕人骑兵,或者,被后方忽然纵马过来的燕人骑兵一刀砍翻。 在郑伯爷的将旗进入央山寨之前, 由梁程率领的第三批次的骑兵也沖入了央山寨之中,但梁程却并未继续指挥兵马向正中央沖,因为那里已经淤积了大量本方骑兵,再继续往里头添柴火,没什么意义。 所以,梁程果断地下令兵分两路, 分别沖向楚人军阵的侧翼,削去楚人侧翼后,再进行迂迴包圆儿。 而雪海骑士本就战阵经验充足,分开两翼后,有空档,他们就进去冲杀,没空档或者前头被己方袍泽拦住的话,就开始射箭。 藤甲兵的名号,其实一直挺响亮,那是因为他们在长溪郡的水寨和泥沼中面对凶神恶煞的水匪时,可以更为灵敏地闪跳腾挪和追击行军,故而无往不利。 但在面对甲冑精良的雪海战兵时,装备优劣和差距,马上就显露出来了。 水匪的装备……其实,水匪哪里来的成建制的装备? 而雪海骑兵身上的甲冑,那真的是郑伯爷和麾下魔王一点点攒起来的家底子再毫不犹豫地砸入铸造坊锻造出来的! 要真是还不如所谓的藤甲, 那好, 以后不要锻造了,雪海关开始全民种藤活动,用藤甲多好啊,多省钱多省事啊! 所以,事实证明,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在哪里都说得通的。 军阵被破, 近战厮杀时对方的甲冑明显比自己防御力更强,且对方无论是在战马上还是下马步战的厮杀能力比自己又只强不弱, 再举目望去, 仿佛四周都是骑着马在飞驰的燕人; 第1505页 终于, 这支白蒲兵, 崩了! 事实上,他们能支撑到现在才崩,已经很不容易,甚至是极为优秀的了。 搁在当初南下攻干时,干人的军阵在面对野人第一轮冲撞时大概就已经全面崩盘胆气皆丧,而这只白蒲兵,还坚持鏖战了许久,最后,是真的力有不逮。 从惊慌,但咬牙坚持,再到看不见希望,随即,绝望,麻木,最后……崩盘。 开始有成批的士卒丢下兵刃开始投降,他们不是不想溃逃,而是这是在他们的军寨里,他们连逃都无法逃跑。 这一次,燕军并未杀俘,看见丢下兵刃跪伏在地上的楚军士卒也没有一刀招唿上去,而是绕过他去寻找下一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对手。 而这一幕,也使得更多的楚人放弃了继续抵抗,选择投降。 塔楼下方,数个燕军骑士用锁钩套住两根支撑木,然后借用马力开始拉拽。 在塔楼倒下前,迟明义提前一步从那儿跳下来。 他想要挥刀上去杀敌,他没想投降,也没想逃,到底是能被白家委以重任的姑爷,到这时,别的没有,骨气还是有的。 战局,已经崩了,他这个统领,其实也已经无力回天。 甚至,他现在已经懒得再去想明明就在四周不远处却为何一个都没能见到的友军,而是想着在战死前,多杀几个燕狗回本。 然而,这个心愿,燕人没有满足他,许是知道他是个楚人大官,所以,四周的骑士直接抛出了绳索将其给套住。 迟明义运转气血,挣脱了绳索,却被两根箭矢射中。 一根,射中了其膝盖,另一根,则射在了其右臂,正是其握刀的手。 随即,再一圈绳索下来,套住了他。 「啊!」 迟明义发出一声怒吼,左手抓着绳子,勐地向自己这边一拽。 那名骑士被拽翻下马,但未等迟明义将对方给跩到自己跟前,另一道绳索却已然又套在了他脖子上,骑士策动战马冲刺,将迟明义掀翻在地向后拉拽起来。 紧接着, 两个骑士再一拥而上,将其按住。 其中一个,更是用锁钩刺入其琵琶骨,这是三爷发明的玩意儿,专门用来捉拿会武功的目标。 迟明义被锁住了,被制服得很憋屈。 而这时,央山寨内的厮杀,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郑伯爷骑着马,左边阿铭右边剑圣身后自己的将旗,姗姗来迟。 央山寨原本寨门这一处位置,可谓是尸横遍野,堆积了好几层。 战马的尸首以及双方士卒的尸首,还有不少伤者,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哀嚎。 「留俘?」剑圣问道。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郑伯爷说道,「日后攻城时,让他们穿着楚人的甲冑举着楚人的旗帜攻城,更能瓦解楚人军心。」 「啧,真脏。」剑圣评价道。 「您的意思是,我现在下令杀俘就是仁慈了?」 剑圣没回答,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位。 一身铁疙瘩护甲的樊力站在前方,看起来,有些寂寞。 以往,攻城拔寨时,他往往是自家的主力先锋,但这次,野人骑士发挥得实在太好,让樊力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 大热天,白穿了这么久的甲冑,平白闷出了一身汗。 「升狼烟。」郑伯爷对身侧一名执旗手下令道。 「喏!」 狼烟是可以调制颜色的,自己琢磨着加料就行,且这料,郑伯爷也带着了。 很快, 三股红色的狼烟升起, 这是在告知四野,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伯爷伸了个懒腰,目光微凝。 伤亡,比预想中,要小很多。 但前提是,不把野人的伤亡算在其中。 而如果野人的伤亡也算在其中的话,估摸着,这一仗,伤亡者,不下五千,这里的伤,很多是重伤,或者是就算復原了也很难再上得了战马只能退役的伤势。 没野人骑当先锋,雪海关这次带出来的一万六战兵,就得折损掉三分之一,而且还是战斗力最强也是最为忠诚于自己的蛮兵。 而此时, 立下这一仗最大功勋的野人王, 正抱着奄奄一息的桑虎,坐在尸体堆上。 桑虎嘴里,全是血,但还是开口道: 「王……真的有星辰么……我死后……也能去星辰……么……」 野人王眼里,有泪花闪烁,伸手,擦了一把, 笑骂道: 「有个屁的星辰。」 桑虎笑了, 道: 「对……屁个……星辰……」 随即, 桑虎最后一点生机散去,死在了野人王的怀中。 野人王伸手,想将桑虎的眼皮合上,却发现怎么合都合不起,不由地骂道: 「你这死不瞑目是什么意思,诚心让我心里不安是么!」 说罢, 野人王又继续伸手抹了几次,还是没能闭合上。 最后, 野人王放弃了,改用那面雪狼皮制成的王旗将桑虎的脑袋包裹住, 随即, 他又继续抱着桑虎, 身子, 轻轻地摇晃着。 「其实,我也希望,真的有星辰。」 第1506页 第三百二十七章 第一镇! 在盛乐城时,姚子詹曾对当时还只是盛乐将军的郑凡说过,厮杀过后的战场,是多愁善感的。 当时郑伯爷调侃他到底上过几次战场,为何上次自己南下攻干时,未曾看见一位誓死抵抗的县太爷姓姚名子詹。 姚师气急,嚷嚷着自己没上过战场难不成没下过瘦马的床? 一样的盘肠大战,一样的满床疮痍,一样地看着自己身边躺着的人,感觉萧索和落寞; 不过, 当初郑伯爷之所以反驳姚子詹,只是觉得这文人老儿闲得蛋疼,明明没真的上阵厮杀过却非要弄出一副感怀战乱的模样和姿态; 但实际上, 姚子詹,其实说得没错。 将近五千的伤亡,野人死居多,雪海兵伤居多,刨除野人的战损,自己的损失,并不算大,和脚下这座刚刚被打下来的战略要地央山寨而言,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脚踩在血渍上,四周,都是正在忙碌的军士。 没死受伤在地的楚人,会被补一刀,给他们一个痛快,倒是没人去割首级,因为军功会按照贡献分摊给每个人; 受伤的袍泽,正在被进行救治,四娘曾教过一批军士关于战场急救的措施,他们,学得马马虎虎,但,聊胜于无,简单的伤口还是懂得处理一下以防止感染的,至于重伤号,会带回去,毕竟是袍泽。 能救回来的,会有伤残抚恤,且家庭依旧能承袭标户待遇; 救不回来的,腰牌会被带走,送与家人,若是没成家的,义字营里,大概又会多出随他姓的一个孩子。 救治时,野人的伤者,也被一道救治着,这不是郑伯爷吩咐的,而是他们自发的。 其实,也根本就不用吩咐。 有些人,是奴僕兵,上去就是消耗敌人的箭矢和气力的,死了也就死了,伤了,自己煳把土就是了,运气好没死的话,下次继续提拉上去接着使; 但这一次沖寨的野人,却用他们的英勇无畏的表现,赢得了来自雪海关正军的尊重。 一支有精气神的军队,他的内在氛围,必然会尊重勇者。 郑伯爷停下脚步,他看见远处尸体堆上,正在哼唱着雪原民谣的野人王。 其实,野人王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前些日子组织和鼓动的这三千骑,就是来送死的。 但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清楚,让那些信服自己的人去送死,这种感觉,绝不会好受。 瞎子和苟莫离关系不错,俩人时常会一起聊聊,比较有共同语言。 曾一次在郑凡和魔王们的小聚会上,瞎子这般说野人王。 他说,苟莫离没有什么好出身,他只是出身于雪原一户普通牧民家里,其父在很小的时候就亡故了,后来,其母被其叔叔收下,他就成了他叔叔的儿子。 再之后,叔叔又将母亲给卖给了另一户人家换酒喝。 等到野人王后来长大后,曾去寻找过母亲,却发现母亲被接连买卖,到最后,真的是找不到了。 雪原上的女人,是和牛羊一样的地位。 野人王最后没杀他的叔叔,还给他养老送终,因为他叔叔虽然卖了他的母亲,也时常鞭打他,但他有一口酪子时,也会分他一口,他这才能长大。 瞎子说到这里时,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个出身,不是什么贵族,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很惨的普通人,却靠着自己的努力,在雪原上结交了一批跟随,去晋地做买卖,从押运车子的奴僕做起,一步步做出了一点气象,在他可以靠着这些积累,在雪原上立个帐篷,买一些牛羊买几个老婆,过上雪原「富家翁」的日子时,却断然选择了放弃一切,去了燕国北封郡,当一个,异族辅兵。 这一当,就是好多年。 中途,还受了年幼郡主的一鞭子。 后来,他又去过干国,又去了楚国,他用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在学习和认知外面的世界,也不晓得多少个夜晚下,他一边睁着眼看着星星,一边在思索。 思索自己的未来, 思索雪原的未来; 可能没这么高尚,也可以说他是一个野心家; 但能支撑着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去作为一个异族人,在种族歧视极为严重的诸夏各国中受着冷眼和排挤的环境下,不停地游歷; 总归, 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精神上的坚持的,纯粹的野心家,是根本坚持不下来的。 且纯粹的野心家,也无法感动和招揽那么多的部族,簇拥在其身边。 他或许不信什么狗屁星辰,但他心里,肯定一直信着些什么。 他曾被桑虎抓住,桑虎戏弄他,让他在其面前跳舞,他跳了,跳得很认真,也跳得很投入。 他成了桑虎的奴隶,桑虎带着自己的雪原马贼队伍专门抢掠在雪原上家底丰厚受人崇敬的星辰接引者,他就一直跟随着,帮忙。 后来,桑虎让他离开,给了他自由,他拒绝了; 后来,桑虎让他入伙,让其成为自己的手下,他也拒绝了; 后来…… 后来…… 再后来, 桑虎把自己的位置给了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破旧的靴面上 在其成为雪原名义上的共主,收到来自接引者的效忠后,他将桑虎,安排在了星辰接引者的大祭祀的位置。 第1507页 他将烂泥一团的野人整合起来,于雪原上,数次击败了司徒家的军队,击破雪海关,再于望江江面,将当时不可一世的大燕军队击败。 有野人王的雪原是什么样,没他的雪原,又是什么样?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真的是傻子么,他们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认为野人王会成为他们脚下的一条狗? 因为数百年来的固定思维,让他们不认为野人还能站起来,甚至会来威胁他们最后反客为主。 但他还是败了, 败在了靖南侯的面前, 但说实话, 如果不是咱们成功偷袭了雪海关,堵住了野人退路,野人王本没必要去决战的,他大可从容地与靖南侯进行周旋,依照他的性格和战略思维,大概率最后还是会往后撤,屈天南在玉盘城下的青鸾军,估摸着还是会被卖掉。 然后,退居回雪原,继续整合雪原其他未臣服的部落,一边消化着战利品,一边建立起真正意义上雪原上的野人王庭。 到时候,雪原野人,在他的带领下将逐步蜕变成一座新的荒漠。 你再试试看,敢不敢就只在雪海关放两万兵马就能高枕无忧? 没个十万常驻大军,能踏实地守住这座通向雪原的北大门? 说到这里时,瞎子笑了好几声, 道: 你们说,这野人王,像不像一个从底层拼搏起来的吊丝? 没钱没家世,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搏,好不容易走起来,快要成功了,结果,碰上了…… 这时, 一边的樊力接口道: 「挂逼。」 …… 郑伯爷走到野人王面前,看着桑虎的尸体。 苟莫离停止了哼唱,抬头,看着郑伯爷,然后,脸上的萧索瞬间一扫而空,换上了谄媚和热情。 他朝着郑伯爷跪伏下来, 喊道: 「伯爷,狗子我没辜负您的厚望,狗子我帮您打下了央山寨,狗子我,还是有用的,是吧?」 说完, 带着一脸纯真和期待的目光,看着郑伯爷。 郑伯爷拉了一具楚人的尸体,翻了个面儿,坐在他身上,看着野人王,伸手,指了指桑虎的尸体, 道: 「死了?」 「能为伯爷战死,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他的福气,哈哈!」 「嗯,挺好,下次我见你时,没他在,也能少一些麻烦。」 野人王的功夫,拉胯得很。 郑伯爷的实力,面对野人王时,是有着绝对压倒性优势的。 但若是多了个桑虎,郑伯爷就不稳了。 野人王闻言,伸手拍了拍桑虎尸体的肚子,道: 「伯爷,您早说啊,您早点说,我就早点给他下个药,药死了也就干净了; 狗子知道伯爷您是最怕麻烦的人,狗子我,会不遗余力地帮您解决所有麻烦。」 「累么?」 郑伯爷问道。 「打赢了,怎么会觉得累呢!这场仗,咱们赢得迅速,干脆,利索,漂漂亮亮的。待得这些俘虏押送回去,百万大军搭台的这场戏,伯爷可谓是唱出了天下名角儿的气派!」 「我问你,累么?」 「伯爷,不累,真的不累。」 「但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觉得挺累的。」 「伯爷……」 「你知道么,每次你在我面前,自称自己狗子,奴僕,作践自己的时候,我心里,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让伯爷您,瞧见您以前的样子了么?」野人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其实,我以前也谄媚,最早,面对镇北侯府的郡主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大燕六皇子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虎头城的许文祖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靖南侯时,我也是会说好话。 遇到身份地位比我高的人时,我会附和他们,挑,能让他们听得觉得有意思让他们开心让他们舒服的话去说。 是吧, 人, 活着嘛, 总有东西能让你低头, 向你上峰,向能决定你生计,甚至是能决定你生死的人,低头,这很正常,也很理所应当在,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那,伯爷您刚刚……」 「啧,但我,从未像你这个样子过,低头是低头,但把头低到土里去,我做不来,也不愿意做。」 说着, 郑伯爷伸手从兜里取出一个橙子, 这还是昨日出发时,瞎子递给自己的,一直没吃,现在有点蔫了。 郑伯爷剥着橙子, 道: 「哄他们高兴,是想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有舍才有得,我懂,但说句心里话,在我这里,有一条线,一旦过了这条线,我会……」 「伯爷您会如何?」 「我会掀桌子,如果真的事不可为,我会带着几个手下,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开家客栈,过过小日子。」 野人王张了张嘴, 然后笑了笑。 郑伯爷注意到苟莫离的神情变化,道: 「你想说什么?」 「狗子想说,伯爷,您应该,从未过过那种,少一口子酪吃,就会在寒风中冻死的日子吧?」 郑伯爷,沉默了。 上辈子,虽然自己妈离开得早,自己那个爹开货车,也不怎么着家,但吃喝上虽说不精緻,但还真没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第1508页 就算那酗酒糟蹋身子的老爹也早早地因病去世了,留下的钱,也够自己上了大学。 唯一的不舒服,大概就是开家长会时,但那,其实也不算什么。 至于这辈子, 一醒来, 身边就是一群魔王环绕; 可能他们一开始,对自己很轻视,带着高傲,但面子上,还过得去,且已经给自己置办了一座酒楼的产业,身边还能有丫鬟服侍。 两世为人, 其实自己并未真正体会到过……做人的艰辛。 苟莫离的这句话,意思就是,伯爷,您没真正受过那种被踩在泥潭里奋力挣扎抬起头,就为了那片刻的唿吸换气的日子。 所以, 才会有这种想法。 那种, 优雅、从容、淡定; 郑伯爷用手背抵住额头,轻轻敲了敲,道: 「对,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属下……该死。」 「呵,你就这样正常点说话,其实挺好,你是点头哈腰,还是不卑不亢,亦或者是……将自己的脑袋塞在马粪里,在我面前,都改变不了你是野人王的事实。 可能,这是你的习惯,但我,不是很喜欢你这种习惯。 有本事的人,还是该有些格调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苟莫离有些激动地点点头; 他明白, 当一个人准备和你相处时,才会要求你改变自己身上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否则,若是打算继续将你丢笼子里眼不见为净,压根就不需要理会和说这些。 「就像你刚刚那般说的话,我知道你是违心,也知道你是在变脸,但我真的,不是很喜欢。」 野人王五体投地地跪伏下来, 道: 「伯爷,属下只是……只是不希望他们……不希望他们死得没价值……所以才……」 人已经死了, 就该追求他们死去的最大价值,这样,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战死。 这时候,说气话,露情绪,表不满,都是很愚蠢的行为。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那面包裹着桑虎尸体的旗帜, 道: 「这面旗,就作为第一镇的军旗吧,本伯给你,两个营的编制。」 一个营下辖五个标,每个标三百人,也就是总计三千人的编制。 且按照雪海关的传统,凡入正军者,无论燕、晋、蛮族群,皆一视同仁。 「谢伯爷再次给了属下一个机会!」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野人王知道,这是雪海关中最为时兴的拍肩礼。 「虽说我这里算是过了,但,接下来的攻城战时,野人,还得再死一些人,死到,让雪海关上下的军民,无话可说为止。 你, 懂么?」 只有用死亡拼凑出足够的贡献,才能消弭掉雪海关军民对这一镇野人兵马的敌对和反感情绪。 这是当初野人造的孽,现在,得还。 先前郑伯爷对剑圣说的那话,意思,其实就在这里。 接纳野人为一镇,首先,得给投名状! 「伯爷放心,这一点,属下明白,且有伯爷您这句话,剩下的近三万多野人俘虏,属下,就有把握激发出他们效死力的信心!」 「你办事,我放心。」 「谢伯爷。」 「好好做事,机会,已经给你了。」 「属下,定然不负伯爷期望!」 「嗯。」 这时, 樊力提着迟明义走了过来,将迟明义,放在了郑伯爷身前。 其两肩琵琶骨的钩子,还未取下,整个人,也被捆成了粽子。 郑伯爷看了他一眼,笑道: 「以前,没打过这种仗吧。」 迟明义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回答道: 「未……曾。」 以前,藤甲兵的主要对手,是大泽边缘的水匪,已经很多年,未曾和正规军交战过了,且还是……骑兵为主的正规军。 郑伯爷点点头,道: 「瞧出来了,你这两天犯的错,可以记录下来,做一个册子,以儆后人了。」 「呵呵……呵……」 迟明义笑了两声, 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给驸马爷,倒也不算辱没了我自己,还请驸马爷,给我一个痛快。」 「倒也算,有种。你叫什么名字,这支兵马,是哪家的,应该不是大楚的皇族禁军吧。」 「回驸马爷的话,某叫迟明义,是白蒲白家人,这是,长溪郡的藤甲兵。」 「白家人,姓迟?」 「驸马爷您,不也不姓熊么?」 「哦,我懂了,你是赘婿?」 迟明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能以赘婿的身份领军出战,看来,你在白家,很得看重了,不过你刚刚说错了一点,我呢,是把公主娶回家的,和你,不一样。」 「驸马爷若是愿意回我大楚,我相信,王上必然会极为欢迎,今日年尧的位置,大概就是驸马爷您的了。」 「啊?」 郑伯爷笑了起来, 伸手指了指南边, 道: 「哎哟,哎哟,这话,可太逗了,合着我现在还是在攻我自己的城喽?」 第1509页 「驸马爷,求赐个痛快。」 「不急,不急,其实,迟明义啊,你是有希望赢的。」 「我,输得,心服口服,驸马爷用兵之法,确实在我之上。」 「记得,你寨子里,应该是有两台投石机的。」 「前日送走了,那玩意儿,没什么用,也就前些日子砸死了一个小喽啰,也是那小喽啰实在是八字太背,那么远还是下雨,居然还能被砸死。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倒霉催的人。」 郑伯爷沉默了, 没生气, 只是缓缓道: 「砸死的那匹马,当时,是我在骑。」 「……」迟明义。 惊愕了一会儿后, 迟明义忽然笑了起来, 笑里,有泪。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郑伯爷瞧见后头,自家甲士正在押送着楚人俘虏往寨外走。 也就对樊力示意道: 「行了,阿力,送他一起上路吧,咱也可以拾掇拾掇,准备回了,省得耽搁时间久了被包饺子了,就不好了。」 迟明义这个人,可以先留着,一来,他对楚国内部情况知道很多,二来,生擒敌方将领一枚,回去,更方便夸功。 「好嘞,主上。」 「噗!」 阿力手起斧落, 「咯噔」一声, 迟明义的脑袋,脱离了身躯,落在了地上。 正准备起身的郑伯爷被这一幕给弄愣住了, 看向樊力, 道: 「你在干什么?」 樊力有些茫然地挠挠头, 道: 「送他上路啊。」 「……」郑凡。 第三百二十八章 侯府 镇南关东西两大营的兵马,已经出动了,首先出动的,是两大营的骑兵,各有一万,然而燕军虽说就在那里,但这两支骑兵却没有选择迂迴包抄,而是策应着寨子内的楚军步卒,开始缓缓推进。 其实,骑兵的用法,对于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将领而言,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其主要特点,就在于其所具备的远超于步兵的机动性。 大部分时候,只要战场一铺陈开,刨除所谓重甲骑兵这种特例中的特例的话,骑兵大概率就会外放,要么就是遮蔽战场要么就是採取迂迴,总之,会很自由。 而楚军的这两支骑兵,却像是被束缚在那里,锁着两条链子,压根就谈不上自由。 因为,他们的主将以及主帅,都不敢给予他们自由。 按照常理来讲,吃掉一支孤军深入的敌军,应当先压缩其腾挪空间,堵截去后路,最后,迫使其不得不和自己开展决战。 压缩空间,是骑兵应该做的事,但年尧可不敢让楚人极为宝贵的骑兵去做这种事。 换做其他燕国将领,兴许就这样干了,但,谁叫对面那支兵马的主帅,是田无镜呢! 年尧清楚,他敢派出去,田无镜就敢吃下去。 大楚的骑兵,本就不多,防御战时,更需要他们来进行相互间的策应和串联,若是就这般白白地折损在野外的战场上,那年尧真的是脑子进水了。 然而, 人燕军已经来到这里了,都能眺望到镇南关了,你要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合适。 自个儿崇拜那燕人南侯是一回事,毕竟,可以说是英雄惜英雄嘛; 但要真是被吓得蜷缩下去,不敢有丝毫动作,那对士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燕人可以自吹自擂什么大燕铁骑野战无敌,甚至,雪海关那边一度传出「铁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 但作为对手的你,绝对不能认! 你要是认了,那么下面的士卒,自然也就潜意识中开始认了,防御战是防御战不假,但防御,是为了消磨对手的气血,伺机而动! 要真是彻底沦为干人那种废物渣渣,出城必溃,那还玩个屁? 所以,年大将军必须出兵。 但,兵是出了,至于出兵后,怎么做,嗯……就有太多地方可以细细思索了。 东西两大寨兵马,与其说是在出击,倒不如说是在送客。 步阵居中,骑兵做策应,稳稳地前压。 而镇南关的北门,自始至终,就没再开过。 靖南王的王旗,依旧立在那里,一时间,竟然有一种主客更迭的意味。 年大将军站在城楼上,眼里,满是血丝。 血丝,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两天没睡觉,自然有些煎熬,但他的脑子现在依旧格外清醒。 燕人的布局的谋算,他已经看出来了。 自己布置了一个口袋,结果人靖南王丢进去一颗钉子。 所谓的战场博弈,其实和江湖游侠比武有时候真差不离,无非就是个见招拆招,顺带抓住个机会,抽个勐子。 年尧知道田无镜率军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对方,明摆着不是真的来攻城的,城高威严的镇南关,岂能是你马蹄一呲熘就能上来的? 可偏偏越是这个时候,其实也就越是危险,你以为人家不是来正儿八经打仗只是来压阵的,但人可能真给你来一出假戏真做。 但奈何年大将军于北面的各路兵马军寨军堡,此时都被各路燕军「看」着,故而他手头能动用的兵马也是有限,应对起来,自然也就有些束手束脚。 第1510页 不过,在东西两寨兵马缓缓压出去后,一道道军令已经由年大将军下达,后营的兵马很快就会赶至,另外,北面的各路兵马也会在半日时间里完成新一轮的调整。 最起码,独孤念和萧楼的那两支机动性于外的兵马,是能够做到迅速回防的。 就像是翻花绳一般,你拆了我,我再翻了你,看谁的反应快,再看谁的手速机灵。 到那时,燕人兵马分散于外,楚军完全可以在局部形成充分的优势兵力。 央山寨那儿,可以吃下去;甚至,镇南关下的田无镜,年尧也有胆量来包一出饺子。 而和东西两寨楚军的如履薄冰缓缓前压不同的是,燕军这边,除了外围的那部分哨骑探马外,大军,其实完全就是在歇息的状态。 大军疾驰而来,对马力本就是一种消耗,抓紧时间蓄养马力本就是当务之急。 就连靖南王的那头貔貅,此时也正侧趴在地上,让自己的肚皮晒着太阳。 而田无镜本人,在于一旁席地而坐。 楚人的战战兢兢和精心布局,在此时看来,颇有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意思。 …… 西山堡往南二十余里处,宫望部正在缓缓地缀着一支楚军。 那支楚军,军容整肃,甲冑鲜明,一看就不是楚人的贵族私兵,而是大楚皇族禁军。 他们是从西山堡出来的,面对这支出堡的兵马,宫望没有下令直接掩杀过去,因为对方早就做好了应对自己这边出击的准备。 宫望记得,军议时,靖南王就曾说过,央山寨是楚人布下的一颗诱饵,而他眼前的这支大军,则必然就是楚人为这颗诱饵所提前安置的先手。 两支军队,就这般你在前,我在后,彼此看似相安无事,但就是这般隔着远远地对着。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观」,也是因为其他各部被互相盯防着,没办法从其他方面去施加压力和进行策应。 最终,楚人在行军,燕人在护送,互相都是龟速。 「将军,刚刚探马回应,东山堡那边,也有楚军出来了,公孙志那一部,和咱们的选择一样。」副将林珝禀报导。 「嗯。」 宫望点点头。 「将军,央山寨那边,已经一天多了,还没出结果。」林珝有些担忧地说道。 「急什么,到底是平野伯,难不成还会有什么意外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宫望对此,似乎很有信心,「有些人,註定是该站在台前受人景仰的,靖南王是这类人,那位平野伯,也是这类人。 这类人,越是给他大场面,他就越是能发挥得好,绝不会在大场面上拉胯。」 「将军,您以前可不会这般说话的。」 「开战前,靖南王已经将我部和公孙志部划给那位平野伯统辖了,所以,总得盼着自己点好不是?」 「只是,末将并不觉得将军是喜于屈居人下之人。」 现在,大军正在行进途中,宫望身侧都是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亲卫在保护,所以说话时,也能更无拘束一些。 「不是什么屈居人下,而是当今大势就是如此,燕人在上,我晋人,自然就得在下,如今的三晋之地,身为晋人,想出头,实在是太难了。 就是本将军,也是因得了先皇的遗泽,才能继续在当下这个场面以晋将的身份独当一面。 故而,此次伐楚,就极为关键。 现如今,晋人在燕人面前矮一头,这是没办法的事,但只要破了镇南关,兵锋入了楚境,就是没能灭掉楚国,但至少,在我晋人之下,还得有一撮楚人了,我晋人,就不是在最下面了。 其次,燕人真正的夙愿,其实不是伐楚,而是攻干,此番伐楚,倾全国之力,实则是因为楚国不削,则晋地难平,伐楚,也是为了安晋地。」 「安我晋地?」 「是啊,只有晋地安稳了,燕人才会放下燕晋之防,本将军就不说了,反正已经腆着脸坐到这个位置了,心下,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 至于你们以及璘儿,日后,才真正有了可以出头的机会。」 璘儿是宫望之子,宫璘,现如今,是军中一先锋将军,此时正领着一路兵马正在围绕着楚军四周进行压迫。 顿了顿, 宫望继续道: 「还有,将我部和公孙志部从辖于平野伯麾下,这里面,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个因由,在本将军看来,并非是单纯地只是为了配合此次攻势,也并非简单地只是将我东方面的三支兵马给一个牵头。 而是有着战后论功行赏的雏形。 镇南关一破,原本因战乱频繁导致满目疮痍的晋东之地,将会重新划于治下,若是能一战而破灭楚国,那倒还好,若是不能,那么晋东这块地方,一来,可继续钳制楚国,二来,可警惕野人,三则可震慑整个三晋之地。」 「将军的意思是,镇南关也会让平野伯来驻守?」 「可能是他,但平野伯手下已经有个雪海关了,再分驻镇南关,多有不合适,依本将军看,公孙志那一部,应该适合驻守日后的镇南关。 我部,则很大可能会驻守现在的奉新城,由我三部,再日后镇守晋东这块要地。 而三部之上,应该开一个府,就算比不得燕人的镇北侯府和靖南侯府,但也只是屈居于他们之下而已。 第1511页 别忘了,平野伯爷身上可是肩负着成国大将军之职; 到时候,平野伯实掌雪海关,名义上掌控公孙志部和我部,这成国大将军,才算是有名有实了。」 「朝廷,很早就预谋着这一步了?」林珝有些惊愕。 「不清楚,不确定,但燕人当初踏灭赫连家闻人家,先由晋皇亲开南门关,再由南门关诸寨倒戈相投,足见燕人在前些年在这块地方下了多少功夫。 想当初,东方诸国都称唿燕人为燕蛮,但实则,当今燕皇,却是比任何一代帝王更懂得谋而后动的道理。 若是真的早早地就打定主意将这块地方交给一个人来镇守,那于情于理于功于劳,平野伯,自是最适合不过。 所以,这次央山寨之战,百万大军为平野伯一人搭台,所求所需,自然是战事破局之关键,谁都清楚,央山寨这块腹心之地被拔掉,随后,燕人哨骑探马自可如入无人之境彻底压缩住楚人的活动范围,而楚人则会因为失去这块险要之地面临被我大军一座座拔牙的局面。 但归根究底,靖南王钦点平野伯揽此沖寨之责,应该也有着为其身上烈火烹油般的功勋再添一笔的意思。 这样一来,战后开府建牙,也就顺理成章了。」 「封……侯?」 自打晋地归燕之后,晋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去熟悉燕人的官制以及勛制,所以,林珝自然明白,一个「侯爵」位,在燕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数百年来,大燕非姬姓不得称王,现如今,大燕有四个王。 南北二侯,功勋卓着,封王,理所应当,事实上,这南北二侯,本身就早已超品,王不王的,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另外两个王,一个颖都的成亲王府,一个则是晋王府,前者司徒雷是有投献之功,后者虞氏祖上本就该有这份体面。 其余的异姓勛贵,伯爵已然是顶天,所以这才有平野伯年纪轻轻封伯所引起的剧烈轰动。 而若是, 封侯…… 那就真正意味着裂土封侯! 宫望瞥了一眼自己这位心腹副将,没好气道: 「嘿,你说咱靖南王费了这般大的心思去推,去提,又有平野伯那般不顾一切地抢公主,立头功,不是为了封侯他们这是在忙什么? 别的部不敢说,但咱们,以后说不得就得是平野侯府下的驻军了,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位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少,晋人和蛮族反而多,不管如何,日后有他做荫蔽,咱们晋人出身的武将在奔前程时,至少有了个依託。 当然了,既然立侯府于晋东,我等需要平野伯的打伞不提,其实平野伯,也需要咱们的支撑,本就是相辅相成互助互惠。 真要是换了李富胜那种的或者其他燕人将领上来,咱们晋将出身的日子,必然不得好过,被防如贼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报!!!!!!!将军,楚人一部已脱离主军,正向央山寨方向快速移动!」 楚人这一手,说是金蝉脱壳,不那么准确,但更像是壁虎断尾,意味着央山寨那边的情况,应该是真的危急了,所以余下主力殿后,分出一部即刻向前开赴充当援军。 宫望收敛其先前谈天时的自如,目光微凝,直接下令道; 「传令少将军,让他给我不惜一切代价,阻截住这支援军,绝对不能让其影响到平野伯攻打央山寨的战事。 告诉他,不要顾惜家底子,家底子攒起来,就是为了关键时候用的!」 「喏!」 宫望即刻看向自己身侧的副将,道:「林副将。」 「末将在。」 「即刻整合中军,看来,楚人是觉得咱们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小了,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干脆的,打上一场。 左命左右两翼压缩楚人阵形,你亲领中军,给本将冲上一冲!」 …… 「传令前军,必须给老子死死堵住楚人援军,绝对不许一兵一卒从我们这边漏向央山寨去,告诉袁伦,做不到这一点,老子就砍他的头!」 公孙志大吼着下达着命令,随即,又吩咐左右道: 「开战之前,靖南王将我部与宫望部从辖于平野伯,莫要以为指的是这一战之后,若真是以为是这一战之后,那为何是我和宫望分别盯着东山堡和西山堡? 这就和江湖拜把子一样,让咱们提前给老大送投名状呢! 尔等,即刻将麾下整合起来,楚人真以为咱们只是在给他们送行呢,那行,咱就真的给他送送行!」 …… 四下里,燕楚两军爆发的局部冲突,不再少数,但大环境上,双方依旧保持着克制。 楚人各路军堡军寨,还是优先于保护住自身的根基,这并非是「隔岸观火」,而是如果真的因为一个央山寨,导致锁龙不成,反而让楚军尽数出击和燕人各路乱战一通,甭管战损如何,占便宜的,依旧是燕人没得跑。 因为楚人是有军堡军寨做依託的,出去打野战,本就是主动放弃了已有优势。 少数几个地方自觉有自保能力且还有支援策应能力的军堡,确实是向央山寨开始派出一部分援兵,但有靖南王亲自战前定下的基调在,也有平野伯在军中的人望和地位在,无论哪路燕晋将领敢抱着看戏或者保存实力的姿态让那一路援军从自己面前熘出去。 第1512页 而在镇南关下, 在东西两寨两路兵马到达指定位置形成上下唿应夹击之势后,后营的一路骑兵也已经赶来。 在这个时候,年大将军终于下令打开了镇南关的北大门,亲领中军开始出城。 也就在这时, 这里的正北方向,升腾起了一道特殊的狼烟。 消息,马上通过哨骑的传接,四散出去。 年尧已经摆下了请客的阵势,作为主人家,他已经倾其现在所有,打算给靖南王款上一顿。 只是, 主人家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客人来了太久,菜都没端上来,未免失了待客之道。 靖南王从地上起身,边上的貔貅也心领神会匍匐起来,待得靖南王坐上去之后,貔貅四蹄立起,发出了一声咆哮。 田无镜胯下貔貅转身, 随即, 燕军如潮水一般开始退去。 唯独, 在靖南王的命令下, 留下了一面王旗依旧插在那里,未带离开。 镇南关下, 刚刚出城的年大将军面对此等情景, 心里, 一时三分羞恼、三分释然、三分无奈,外加那么一分的苦涩。 「明奏朝廷,就说今日燕靖南王田无镜率大军压城,为我沉着应对调各路兵马所逼退,夺靖南王旗一面。」 第三百二十九章 父爱如山 那一道属于燕军的狼烟升起,预示着央山寨已破。 燕军探马哨骑快速地将这一消息告知各部,既然央山已破,那该脱离接触的就脱离接触,该撤兵的就撤兵。 主力,是各自往后退了,但各部原本在战时用作的外围预警的小股兵力并未收回,而是按照战前的安排,全部放出去,充实镇南关以南的本就占据优势的哨骑力量。 拔除央山寨的作用,斩断楚人各军堡军寨之间的运转联繫是其一,其二就是,将镇南关以前,完全纳入燕人的战争节奏掌控之中,让楚人辛辛苦苦在这儿修建的一座座军堡军寨都成为一个个孤岛。 你起大军出来,那燕人大军即刻闻风而动,与你对决,你小股力量出来,可能出得来,就回不去了。 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央山寨丢了所导致的,而是燕攻楚守的原始格局;楚人既然是守方,那就必不可免或主动或被动地丢掉局面掌控力。 当然了,战报上必然会吹上一曲; 平野伯率雪海铁骑一举冲垮央山寨,彻底奠定了伐楚战局的格调,为接下来破开楚人的防御铁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加速了对楚用兵的进程云云; 其实,也算有的放矢了。 接下来两天,除了哨骑比以往更加活跃以外,各部兵马其实都该归寨的归寨,该准备的准备。 靖南王并未再因这一战再开一次军议,因为这一战的安排,早在上次军议之时就已经定下了,也没必要在此时刻意将所有人召集过来,就为了给平野伯庆功。 这场大战,毕竟也才刚拉开帷幕。 是的, 确实是刚拉开帷幕。 回到营中的郑伯爷,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澡盆,是安置在帅帐后的,两个帐篷间有一扇门,正面是办公区,背面是生活区。 这就是战场距离老家近的好处,以往郑伯爷外出打仗可从来没这种待遇。 洗了澡,美美地睡了一觉。 实打实地养足了精神,再出帅帐时,看见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局面。 沖完央山寨之后,各路兵马,分为几个方面军,开始要进行攻城作业了,自然不可能所有兵马都去攻城,总得留几路机动的,但那些,是田无镜的安排。 摆在郑伯爷面前需要攻克的,是楚人的东山堡。 一座,规模挺大的堡寨。 前几日,为了编织这个口袋,一路楚军进驻其中,但为了驰援,这支兵马又拉出去了,和宫望部发生了数次碰撞,彼此都有损伤。 但等宫望收到央山寨被攻破的消息后,就没有再行阻截了,而是收整兵马,堵死那支楚军撤回东山堡的可能。 到底是沙场宿将,能得司徒雷赏识,变天之后在燕人治下依旧可以独当一面,其自身能力,毋庸置疑。 且行事风格上,也很受郑伯爷的喜爱。 那支皇族禁军,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你休想再回东山堡了,因为接下来的战事里,要攻打东山堡的,是他们。 其实,这招很阴损,因为除非你把这支楚军吃掉,否则,这支大楚皇族禁军,它就算去不得东山堡也会去其他军堡军寨,到最后,分配到攻打那座军堡的燕军,就会遭受极大的阻力。 但,这种舍大家为小家的精神, 深得伯爷之心。 而眼下,这般热闹的场面,一架架组装好的投石机、攻城锤、箭塔、攻城弩等等军械开始往前面输送; 看得郑伯爷, 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一直以攻城器械制造而在燕军中得名的雪海军,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可以踏踏实实地用攻城器具来攻城了。 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至于先前在雪原的攻城,那能叫攻城么? 就是有一点,让郑伯爷现在还奇怪,按理说,三儿应该回来了才是。 第1513页 虽然自己军中有天机阁的一众人在做事,可以替代薛三的作用,但伐楚之声已然宣扬这般久,三儿在梁国也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不过,未等郑伯爷再多花一点时间「怀念」不知在哪里的三儿,瞎子就走了过来,禀报导: 「主上,宫望和公孙志来了。」 这俩人来自己这里,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东方面军就这三支兵马,田无镜已经指了自己为这方面军的话事人,他们来拜拜码头,理所应当。 「吩咐何春来,做点儿好吃的招待。」郑伯爷说完,苦笑了一声,道:「我呢,是一直想着好好处处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和和气气的,但老田总喜欢把我架在火上烤,啧,难受。」 上次军议那一场里,田无镜给自己狠狠地拉了一波同僚仇恨。偏偏自己先前还在王帐外给大家作揖,一对比起来,前倨后恭,不要太清晰。 瞎子笑道;「可能,在靖南王看来,主上您不需要走那条搞关系的路,就比如靖南王和镇北王这两位,他们需要去和谁搞关系么? 自身实力足够强横,地位足够高,下面,就全是关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不习惯那么来,扮猪吃老虎还是更符合我的口味,呵呵。」 「呵呵。」 「行吧,去领他们进来,我在帅帐等他们。」 郑伯爷转身就回去了, 瞎子则找了个亲卫让其去寻何春来炒菜, 自个儿则晃悠悠地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来到一处帐篷内,此时,阿铭正靠着帐篷喝着酒。 「你说,咱们主上的运道,怎么就这么好?」 阿铭有些诧异道:「这也叫运道好?那日你是不知道,主上骑着马,那投石机的石头还专逮着他砸。」 「到底不是没被砸死么?」 「呵。」 「我的意思是,主上或许真有一种人格魅力,你说,女人有几个干爹,这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儿,一个图钱或者图权,另一个图她的身子。 但咱主上是个男人,男人能找个真心对你的干爹,那可太难了。」 「老家传消息说沙拓阙石醒了?」 瞎子摇摇头,道:「不是那个干爹。」 阿铭懂了,道:「这边这个是干哥哥。」 瞎子吃着橘子笑了, 道: 「还不是一个意思。」 随即, 瞎子又道:「你这平白地给人靖南王在左谷蠡王面前矮了一辈儿,要是让靖南王知道了,你就真成死蝙蝠了。」 「我说,你到底是来发的哪门子感慨?」 「感慨就是,以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刚隔壁的两个邻居,一个宫望一个公孙志,俩人都来拜见咱们主上了。 早些时候没顾得寻思,刚刚寻思了一下,发现了四个字。」 阿铭仰头,喝酒。 沉默, 沉默; 瞎子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铭放下酒嚢,一脸好奇地看着瞎子,急切道: 「快说,是哪四个字?」 瞎子笑了笑, 道: 「父爱如山。」 …… 宫望和公孙志一起走入郑伯爷的帅帐, 郑伯爷坐在那儿,刚起身, 两个将领当即跪伏下来: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两位将领其实都是总兵官,和郑伯爷是平级,虽然郑伯爷身上挂着爵位和驸马以及成国大将军的身份,但军伍之中,其实不怎么看重这个。 而且,军人,尤其是将领,往往为一部军心士气之所系,所以他们的脾气,一般都很直,轻易不愿意屈膝的。 眼下跪得这么干脆,其实是他们在来时,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三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直接将姿态放到下面去,名义上是郑伯爷管辖他们两部协同作战,郑伯爷只比他们高半个身位,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将郑伯爷完全放在了自己上峰的位置。 见状,郑伯爷没急匆匆上前去搀扶他们,而是重新坐了回来,笑道: 「二位将军请起。」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和公孙志站起身。 郑伯爷看着他们,道:「咱们吶,是军伍中人,军伍中人,其实不喜欢文官他们的那一套,你们跪了,我赶忙上去搀扶,你们还要跪,我还得搀扶,最后,说不得还得跟着你们一起跪下,三个人互相磕头。 这忒麻烦,我就坐这儿了,咱这一步,也就跳过去了。 我呢,是个实诚人,直性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么着吧, 二位将军跟着我混,咱以后,有功一起拿,有官一起封,有爵一起升,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多谢伯爷提携!」 宫望再度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他到底是晋人出身,做事固然精明带着分寸,却难免洒脱不开。 倒是公孙志闻言,哈哈大笑,直接坐到郑伯爷右边下的位置,道: 「哈哈哈,伯爷,那我就不客气了,早年,伯爷给我丈人送酒,我那丈人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轻易不得让我喝两口,其实我啊,早就念着伯爷的酒了。 那日军议,王爷将我分到伯爷麾下听命,我心里可就乐呵坏了,酒虫都勾出来了,哈哈哈。」 第1514页 「哈哈哈。」 郑伯爷笑着指了指公孙志。 这货其实看起来没那么五大三粗,但说话做事,其实带着李豹的影子,再者,他和宫望最大的不同是,他是燕人。 「那酒并非是李大哥小气不捨得给你喝,而是用作给伤员处理伤口防止溃脓时用的,能救人命的东西。 这么着,我这儿,已经预备了两大车,待会儿你们走时,一人拉回去一车,王爷治军森严,军中不得饮酒,所以今日,听闻二位来,我也没备酒,大家就以茶代酒就好。 还有,那酒你们拉回去后,可得管好兵营里的馋虫; 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人派两个军医小队过去,伤员处理方面,不是我说大话,而是全军之中,还是我这儿做得最好,让他们给你们的军医做点儿培训什么的。 另外,牛羊这类的,也拉走一些,让你们营里兄弟,也打打牙祭。」 这就是直接给好处了。 人家拿你做大哥, 你这做大哥的,总得给些表示,否则人天生骨头贱,就喜欢对你磕头? 当然,这些只能算是小恩小惠,以后战场上,带他们打胜仗立军功,才是正途。 靖南王自灭满门却依旧能够得各路军头拥戴,原因,就在这里。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也起身入座了。 对他,其实郑伯爷更为看重一些。 公孙志自觉和郑伯爷熟,所以更容易进入状态,因为他是燕人。 但郑伯爷这里,反而是身为晋人的宫望,更好发展一些,因为他是晋人。 不是郑伯爷梦想着造反, 而是真有那一天的话, 你说, 是鼓动宫望和你干容易还是鼓动公孙志和你干容易? 「宫兄。」 「伯爷。」 「咱们也说些亮堂话,可能,在别人那里,有燕晋之分,但在本伯这里,向来没有这回事的,燕人晋人,在本伯这里,一直是一视同仁。」 「哈哈,伯爷莫说这个了,就因为伯爷麾下待晋卒太好,弄得兄弟我麾下不少士卒都议论开了,想去伯爷您那里吃饷去呢。」 郑伯爷也笑了,道: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宫望和公孙志二人目光当即一闪。 他们来时,不约而同地一起下跪,其实就是将姿态给摆明了。 但谁知这位平野伯不仅欣然接受了,还带着他们开始疯狂地跳步。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节奏快的,谁成想平野伯才是真正的神速。 听听,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意思是,他们的部下,迟早会和他平野伯的部下吃一家的饷。 按理说,身为一军主将,对于这种失去独立性的事情,往往会很反感甚至是排斥。 但, 只能说靖南王在一开始分配兵马驻扎时,很可能就已经埋下隐线了。 宫望是晋人,他自己已经升无可升了,至多就是爵位上,可以有些念想,但想让朝廷让一个晋人出身的人现在就当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连宫望自己都觉得很不现实。 但其麾下,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有当初很多袍泽的子侄,都在自己这里,可以说,当年司徒家各路家将,一半的未来,都压在自己身上,他不为自己也得考虑也得为他们想一条出路。 一条最简单的出路就是扯旗造反,恢復晋地…… 但连郑伯爷现在都不敢想造反的事儿,就别说他了。 而公孙志,他作为李豹的女婿,在李豹死后,却和李豹的儿子分了家,这件事,固然有朝廷故意分解李豹部的推手在这里,但他自己若是十分忠诚不愿意,那也是不可能真的分成的。 所以,他的位置,就很是尴尬了,镇北军出身的将领,如李富胜,根本就不待见他,其余将领,也不把他当自己人。 痛痛快快地分割出来,独当一面,舒服是舒服了,但其他圈子,他进不去了。 所以,这两人现在都有抱大腿的需求。 郑伯爷这条新晋大腿,不仅发光得刺眼,而且其除了自己本部兵马以外,并没有外部附从,自然是眼下最好也是未来发展潜力最光明的一个选择。 一场聚会, 大家都很尽兴。 往官面上说,就是大燕伐楚的东方面军的三大军头,达成了密切合作为了大燕为了燕皇陛下的丰功伟业继续奋斗的共识; 往私人方面说,那就是一个以郑伯爷为核心的军中山头派系,在今日,正式成立了。 就连郑伯爷本人, 在以茶代酒中的觥筹交错中, 不免也有些恍惚, 事情进展得, 似乎过于水到渠成、理所应当,过于顺滑了些。 …… 望江上游,连续下了好多日的暴雨。 再加上眼下正是望江的涨水季,一时间,各处堤坝,都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为前线运粮运各种辎重,已经将颖都附近的人力给掏了一大层,现如今,还得继续挤出人力物力出来,治理河工。 刚復出没多久的成国太傅孙有道可谓是忙得整个人都憔悴了。 好在,因为上回郑伯爷的一通引兵入城,使得颖都官场被清洗了一遭,所以任务虽然艰难,但做事时,却没了多少掣肘。 第1515页 「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快点儿,都快点儿!」 五皇子姬成玟嘴角都起了俩泡了,足以可见这段日子他的焦心程度。 原本以为这次来颖都,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前面在打仗,这边还得继续修河工。 人力物力方面明显不够,现在,颖都城内的所有大户人家家奴家丁,也全都发动了起来,在河堤上忙碌。 五皇子刚歇了一口气,喝口水的功夫,却看见那边河堤上站着一个侏儒。 侏儒身边还有一匹马,马上还坐着一个女子,女子脸盘很大,胯更大,其人坐在马背上,居然显得马屁股有些秀气。 薛三用匕首在河堤层面上刺了刺, 骂道: 「我勒个去,这修河堤的材料是从并夕夕上进的货吧?」 「敢问薛公子,并夕夕是何家门派?」 「额,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薛三转过身,面向另一侧的河面,将手指放在嘴边一边啃着指甲一边喃喃自语道; 「嘶,这不像是在修河工啊。」 第三百三十章 血战(一) 靖南王用兵,善于细微的掌控,早中晚各有一拨信使往返于各部和王帐,汇报上去的是各部现如今的情况,细微到多少民夫生病多少战马瘸腿,存粮几许,今日营中消耗几何,军医药材使用情况剩余情况等等等; 而王帐那边,则会给出回应,所需添补几何以及新一轮战事的开展情况,是负责攻城还是负责策应亦或者是专司于警戒更外围可能出现的楚军调动,有时候,连片区负责都给你细緻划分到了山头。 各部兵马宛若一具具「提线傀儡」,线头,被靖南王一把攥,所谓的如臂指使,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了。 如果是一个平庸主帅这般指挥,那下面必然怨声载道,且可能因此出现纸上谈兵的问题,但田无镜显然不属于此列。 其实,这倒不算多么稀奇,但凡统兵大帅,其实都知道这般做的好处,但往往很难实践起来,下面兵马一多,军头一多,各自成分,各自山头,各自在朝廷的靠山,密密麻麻,纷乱复杂,打一场仗,主帅很多时候所思索的不是战事,而是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且古往今来,大帅拜印出征,上位者还喜欢刻意往里头掺沙子,直接设立监军,那是吃相比较难看的,而那种在你大军里,刻意塞一些和你不对付的山头,也是制衡之术的应有表现。 不过,在大燕伐楚大军里,不会存在这个现象。 一是靖南王本人,不会允许这个现象出现; 二则是当今那位大燕陛下在出征前,已经下了明旨,自他而下,敢有非议前线战事者,斩立决。 小六子曾言,如果抛除三晋之地,那大燕地不如楚广,人不如干多,外部环境不如晋好; 之所以能在这一代横扫出去,赢得赫赫威名,打下如今国势,靠的,就是哪怕我只有五指,却能紧握一拳击出的狠劲。纵然你有七八九甚至是十指,却很难真的攥起来与我对决,最终还是得被我一拳撂倒。 但这种匪夷所思的权力分割,往往让人觉得十分不稳妥,这几年里,干楚可没少等着看燕国笑话,但问题是,可能他们的笑话没等到,自己就有危险成为真正的笑话。 就比如此时的大楚, 大概, 只有年尧本人才清楚, 他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压力,宛若黑色的苍穹在其头顶不停酝酿着声势,那一道道惊雷,如同天幕上撕开了一道道裂缝。 眼下, 他庆幸无论如何,大楚还有一座镇南关以作支撑。 若是没了这座雄关坐镇,年尧不认为大楚会亡国,就是他大燕铁骑再兇勐,年尧也自信在王上的率领下,楚国国祚,不可能这般轻易消亡; 但可以想见的是, 若是真让这数十万燕晋联军可以直入楚地,想驱赶他们或者想与他们周旋,大楚,必然会极为难受。 伴随着战事的一步步展开,第一轮接触也就是央山寨之战的落幕,双方探子和番子在互相国内探测的情况,也在逐渐落于双方上位者的桌案。 燕国固然赌上了国运,却铁板一块,毕竟,只要有那几位在,铁板,必然就在,那三位,早就用血与火将铁板上的毛刺给彻底剷平了。 而大楚这边, 年尧上了大捷的奏摺给朝廷, 虽说他亲自又写了密折给了王上,呈送了这一战的具体情况。 但白家, 依旧上摺子弹劾了他年尧坐视央山寨被围攻而不救,怯战避战,导致八千白蒲兵尽没! 白家上这个摺子,表达出了白家的愤怒; 这一举动,若是站在上帝视角,肯定于大局其实是很不利的影响。 但站在白家那边,自家出了兵,驻守的还是楚军防守深处的堡寨,结果莫名其妙地就被燕人给全歼了。 白家不是屈氏那种大贵族,屈氏的五万青鸾军远征晋地,没了后人家马上就又拉起了第二批,还有来自王上来自朝廷的抚慰。 虽然抚慰品——公主,被燕人给拐跑了。 你要是以这支兵马做诱饵,取得了什么战果,那白家兴许还不会因此起什么嘴,这一点政治自觉白家还是有的,但这不是嘛事儿没干么? 第1516页 所以,为了家族的存续,为了家族的未来,白家必须发出自己不满的声音,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何况,人本就占理。 但此举难免会掀起一种波澜,毕竟年尧先前早早地就把各个贵族的私兵全都布置在了镇南关外围的各个军堡军寨里了,而将麾下的皇族禁军当作固守镇南关以及可靠的机动力量。 这个布置,是出于对战局的全盘考量,但屁股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难免会让楚国国内的贵族们觉得,这不是拿我们的私兵去当作消耗品? 而这次白家的事一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是谁都能亲临前线的,也不是谁都能看清楚局势的,有些人,就算是看清楚了,也会装看不清楚。 我大楚各大贵族世受国恩,如今,国有难,出兵的出兵出民夫的出民夫出粮的出粮,合着,你皇族你朝廷是在打着借刀杀人的打算? 其实,在这一点上,瞎子就曾和郑伯爷单独分析过这一仗会引发楚国国内的政治影响,明明是年尧被靖南王各路兵马给对子了,束手束脚无法救援,但楚国国内贵族可不会这般想,要知道就是那个时空里那个年代的常凯申同志在那会儿也喜欢玩那一手呢。 郑伯爷当时听到瞎子的猜测还很好奇,好奇于靖南王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见招拆招居然能被你看得这般深远,整得跟做语文阅读理解题一样。 瞎子只是淡淡地笑笑,说了句,他不信田无镜会不懂政治。 且这一出只要运作得好,对于消减楚国的抵抗力量,其实有着很大的效果,上兵伐谋嘛。 故而, 年大将军,他很受伤; 因为他自认为,在排兵布阵方面,他是不如田无镜的,这一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自己就对田无镜格外尊崇; 但,连面对身后朝廷各方面压力时,他的局面,居然也比田无镜差上太多太多! 本就不如人家水平高, 待遇还没人家好, 年大将军就好气! 在收到来郢都弹劾他的消息后, 他气得坐在将军府门槛上, 连吃了三个冰镇西瓜! …… 「这西瓜,甜的。」 郑伯爷也在吃西瓜。 在其左边,坐着的是宫望,右边,是公孙志。 距离上次拜头见面,已经过去两日了,今儿个,是第三日。 而在今日,东方面军准备攻打东山堡了。 讲真, 郑伯爷以前打的仗,当真是「弓如霹雳弦惊」; 南下攻干,像是在比赛一样,不惜一切地抢友军的身位先一步打到上京城下; 在晋国京畿之地,也是星夜兼程,直捣宫门; 追随田无镜远征雪原时,也是日日攻寨拔部,近乎没得停; 千里奔袭雪海关那就更不用提了,近乎是将骑兵的机动性给发挥到了极致,而且拿下雪海关后就马上面临野人困兽犹斗状态下的攻城。 而这一场仗,如果撇开前几日突袭央山寨不算……嗯,其实就算是加上央山寨那一场,这也是自己打过的,节奏最慢的一场仗。 节奏慢,是因为各路兵马众多,而且攻城战,註定快不起来。 但要知道,大军盘踞在这里,每天,都得消耗巨量的粮秣,后勤的压力,不可谓不重,好在,这是国战,有燕晋两地的民夫和产出在做支撑,战事才能「慢条斯理」下来。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的侧翼,已经打开,遮掩住东山堡的东西两翼,两位总兵本人,则来到郑伯爷帅帐这里,打算亲自观摩郑伯爷麾下大军攻城。 谁成想,攻城大战在即,郑伯爷这边堂而皇之地坐在帅辇上,美美地吃着西瓜,见他们二人来了,还马上将他们招唿上来一起吃。 「伯爷这里也有冰窖?」宫望很是诧异道。 「这倒没有,咱还没奢靡到那种地步,不过我这里倒是有秘法制冰的法子,很难量产,但足够自用,这天儿热的,不嚼点儿冰日子还真有些难过。 稍后两位也一人拉一车回去,多了,咱这儿也没了。」 公孙志闻言,笑道:「那咱就却之不恭了,哈哈,直娘贼,我这张脸啊,本就跟我那丈人一样,以为早已经修炼得水火不侵,谁晓得这几次来伯爷这儿,次次连吃带拿的,居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宫望闻言也笑笑。 帅辇在此时开始了移动,前面有马车牵引,两侧有盾牌兵做护卫。 而前方,则是已经布置开来的攻城阵势。 那一架架投石机整齐地排列在那儿,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更别说那一座座看起来就极为坚固的塔楼了,让宫望和公孙志忍不住使劲地瞅着,完全顾不得吃西瓜了。 虽然燕军不擅攻城,但这两位总兵到底是带过兵的宿将,所以自然清楚眼前这些器械的精良程度,绝不是那种随意砍下木材制作出来的花架子。 「有件事,咱得先说好。」郑伯爷开口道。 宫望和公孙志忙道:「伯爷您说。」 「歷来攻城,难有不死人的,尤其是攻城一方,损失必然大于守城方,二位将军既然现在和我在一路,咱们要共同面对这东山堡。 这攻城的法子,二位将军可以看着先学,我这座军寨后方,还有两处寨子,一处,看压着野人奴僕兵,一处,专司于建造和维修这些器械。 第1517页 虽说攻城时,本伯会先以野人奴僕兵去给那东山堡上的楚人做做消耗,磨一磨楚人的守城器械和锐气。 但归根究底,这城,还是得咱们麾下的正军儿郎一刀一枪地上去正儿八经硬拼才能啃下来的。 本伯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真到了要手底下见真章的时候,本伯得抽调两位麾下的正军儿郎一起用。 故意顾惜二位,让我麾下儿郎多死伤的事儿,本伯不会做,但本伯也不会刻意地保存自己实力,让二位的麾下去厮杀。 本伯在这里立个保证,必然会做到一视同仁。 至于这功劳嘛,本伯有了央山寨打底,你们也知道的,靖南王待我如亲子侄,功劳,本伯可以都分给二位。 所以, 咱把这话,先说明白了,把这调子,先定下来了,敞亮了后,咱兄弟仨心里,谁都不会闷个埋怨。」 宫望和公孙志对视一眼,马上在帅辇上向郑伯爷跪伏下来: 「末将听从伯爷吩咐!」 「末将听从伯爷吩咐!」 其实,对于二人而言,他们早就做好了让自己麾下去承担主攻任务的心理准备,郑伯爷能这般说,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了。 再加上郑伯爷现如今的地位,以及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他和靖南王之间的关系,这番「心里话」,可谓是极为熨贴。 「二位请起,那边,再开一个西瓜。」 帅辇尾端,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面前放着好几个西瓜。 宫望起身,走过去亲自去拿。 男子抽出剑,将瓜快速地切好,放在了一侧的篮子里,示意宫望可以提过去。 宫望瞧着稀奇,多看了斗笠男子几眼,提着篮子就过去了,分瓜时,宫望笑道: 「伯爷后面那个人,末将观其用剑挺娴熟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嗯,毕竟剑圣嘛。」 「……」宫望。 公孙志啃瓜的动作停了,还特意侧过头看向了后方。 当帅辇到达指定后方中央位置时,前面的各项布置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了。 在帅辇的西侧紧靠的位置,有一群辅兵正在严阵以待,只不过不是站着,而是坐着,盾牌都立在身侧,可以用作遮阳。 「餵。」 郑伯爷招手指了指那边辅兵中的一个路人甲, 待得那人有些不敢置信地过来后, 将篮子里剩下的西瓜递给了他: 「吃着。」 …… 郭东很是激动地从伯爷手中接过了篮子。 伯爷, 伯爷, 伯爷仍然记着自己,伯爷仍然关怀着自己!!! 提着篮子回去后,郭东先自己拿了一片,又给许安递了一片,剩下的,就递给了校尉,校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而后就被周围其他袍泽给分了。 郭东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在哭。 许安在旁边看着,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在亲爹被楚人哨骑杀了后,一直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现在,平野伯在其心里,简直就是支柱。 这一次,平野伯特意送瓜给他,对于自己这个兄弟而言,就是最好的抚慰。 一片瓜,本就没多少,吃完了后,郭东擦了擦嘴,很是迫不及待道: 「直娘贼,怎么还不开始攻城!」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到东山堡城楼上去,替郑伯爷将「郑」字大旗给插在那儿。 许安安抚他道: 「还早,得先投石机招唿,再箭塔压进,之后是野人上,再之后,才可能轮到咱们呢。」 「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郭东低吼道。 「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莫急,莫急。」 其实,许安心里明白,他们这些辅兵,是在下面为弓弩手或者是为攻城锤以及箭塔做防护的,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没有冲杀上城楼的机会。 但奈何自己这个兄弟,心中的热血已经被一片西瓜完全激发起来了呢。 而此时,帅辇上,郑伯爷正在给两个总兵大人解说: 「这里,还有那里,立下的桩子,其实就是做标记,是投石车的距离提示,待会儿,在这里要进行第一轮抛射了,先打打看这东山堡的城墙,不过我估摸着楚人善营造,这城墙,想来是很难砸垮的。」 「既然如此,伯爷,为何不再拉近一点直接将巨石砸向楚人城楼或者城内呢?」公孙志问道。 未等郑伯爷回答,宫望先开口道:「这是因为东山堡内,楚人必然也有投石机预备着,城墙上,想来也应该有巨弩。 太早拉近距离,我们的投石机就很容易被楚人的投石机砸中,应该慢慢来,最好是先打草惊蛇,让楚人的投石机先暴露出来。」 郑伯爷点点头,道:「宫兄说的正是。」 宫望笑了笑,他是晋人,其实是懂得一些攻城之法的。 很早以前,在镇南关时,他就陪司徒雷面对楚人打过仗了。 「预——放!!!」 「嗡!嗡!嗡!!!!!!」 第一轮投石机开始抛射,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大多只是砸在城墙下面,少部分轰在了城墙上。 天机阁的人则在迅速做着抛射坐标,计算着距离。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 第1518页 黑压压地坐着一大片野人,每个野人身前都放着一大筐的土。 野人王的王旗立在那里, 他一只手指了指前方东山堡下的壕沟和护城渠, 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一把刻着字的竹片, 对着四周喊道: 「待会儿,将土填到壕沟里还能带着筐子回来的,来我这里领竹片,有了竹片,今晚,才有饭吃! 不要担心城墙上楚人的箭矢, 星辰, 会保佑你们!」 说完, 野人王转身,背对身后的野人,面朝东山堡的城墙。 说完这些话, 他自己也笑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血战(二) 燕军这边的投石机开始一点点地向上推,一轮接着一轮的抛射,也随之而来,频率虽然有些慢,但节奏感很好。 梁程曾对郑伯爷打个比方,说两军对垒,就宛若钢琴师弹奏,其实,都得讲究个谱调。 不管面对何种情形,心里有谱的话不说什么神来之笔,但至少能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如果谱儿乱了,也就是节奏乱了,那就难免自乱阵脚,错漏百出。 后来,郑伯爷将这段话当作作业,交给了田无镜看,只不过把钢琴改成了古筝。 现如今,燕军攻城,伴随着鼓点,一桩桩一件件下去,各路兵马,循序跟进,确实是有条不紊。 只不过,东山堡内的楚人投石机,却一直没有动作,有,是肯定有的,但楚人居然这般沉得住气,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倒不是认为楚人的投石机在性能上会比自己这里高多少,有三儿的设计加上天机阁众人的加工,郑伯爷相信自己的投石机在性能上绝对是当世前列。 但楚人这么能憋,就让人时不时地抬头往天上瞅瞅; 有过被投石机亲切问候经歷的郑伯爷,已经对那玩意儿产生了些许心理阴影。 在此时, 一座座箭塔开始向前推移,这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因为为将者都清楚,楚人的投石机可能就在准备着对付这些箭塔,但你还真不能因噎废食,该怎么攻还是得怎么攻。 郭东和许安这些辅兵们上去了,他们没有带兵刃,只是举着盾牌成队列上前。 不过,让郭东和许安稍稍放下心来的是,他们这一百人队被分配在了一座箭塔前后,一边举着盾牌一边伸把手帮忙推一下箭塔。 有箭塔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做依託,至少可以完全挡住一面的箭矢,自己再用盾牌挡住另一面,安全感也就来了。 但饶是如此,感知着自己盾牌上不断被射中箭矢,那一阵阵的力道,还是让人手臂发麻的同时,心肝儿也颤了起来。 说到底,这还是郭东和许安他们二人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 城墙上,楚人的反击能力可不是当初在雪原上当靶子练习的野人所能比拟的,他们的武器,也更为精良。 「东子,再往这边点儿,往我这边靠点儿,快!」 许安对着前面的郭东喊道。 因为箭塔在不断前移的关系,所以簇拥在箭塔周围的他们,位置也在不停地变化着,难免有人会掉队或摔跤或运气不好还是被箭射中倒地,所以原本不存在的空缺和漏洞也就这般出现了。 郭东闻言,马上后退了两步,让自己和许安贴在了一起。 先前被打了满腔西瓜血的郭东, 在真正来到战场环境后,还是变得从心了一些。 倒不是西瓜血来得快去得也快,而是在此时他们除了保护着箭塔上前,给后方推箭塔的力士做掩护,他们也没有什么还击的手段。 人若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而无法还击的状态,心态上往往也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嗡!」 城墙上,一道巨弩射出。 射中了郭东身前的一个袍泽,其盾牌根本就吃不住巨弩一击,直接被击碎,巨弩也穿透了其胸膛,将其整个人给钉在了箭塔一侧。 他们这批辅兵有箭塔做保护的同时,也往往会受到来自城墙上楚人守军的重点照顾,只能说福祸相依了。 「布阵,拔下它!」 什长大喊道,同时,什长带着身边的几个人向外侧挪了一些距离,撑起了盾牌。 本来弩箭射中箭塔其他位置问题不大的,就算加上一具尸体,问题也不大的,毕竟箭塔上本就有弓箭手在。 但这具被钉在上头的尸体,位置距离轮子实在是太近了,很可能就此卡入轮子里,到时候后头的力士推动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许安发出一声低喝,直接将盾牌丢在了地上,双手抓住了巨弩,使出浑身力气往外拔。 许是弩箭先前已经穿透了盾牌又穿透了一个人的身躯,外加刺入角度的问题,虽然刺入得很深,但另一头已经冒出,所以许安在发力后向外侧一转,巨弩就掉落了下来。 那具袍泽的尸体也随之落下,先前拔出巨弩时也牵扯了他的伤口,相当于又对着其尸体来了一遍开膛破肚,一时间,一大堆肠子流了出来,正好煳了许安一脸。 唿…… 许安没敢耽搁,甚至不敢多花一点时间先擦把脸,而是马上趴在地上伸手够到了自己先前放下的盾牌,将其再度举起,按照先前训练所教,扛在了自己身前高处。 第1519页 郭东则主动靠了过来,好让自己的兄弟可以多喘口气。 「下次我们一起拔!」 先前许安动手时,郭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待看见许安丢下盾牌大咧咧地就开始拔弩箭时,郭东的一颗心更是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好在那根弩箭拔得很快,许安也没事,否则郭东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胸里有蛇!」 「噗!」 一脸血污的许安说话时,脸上的血和肠子都要落入其嘴里了,导致其说话都有些分不清。 同时,还将血沫子喷了郭东一脸。 唿, 好傢伙, 这味儿重的! 可能是心理原因吧,郭东觉得自己过年老爹杀年猪时,这味儿可没这般沖。 距离,拉到一定程度了。 箭塔上面每一层的小挡板都放了下来,里头的弓弩手开始进行还击。 小挡板就跟城垛子效果是一样的,在保证设计角度的同时,还得保护好后方的弓弩手,大大咧咧地完全张开固然射人很方便,但同时被别人射时会更方便。 许是发现自己这边箭塔上的射手开始还击的原因,虽然楚人对这边的招唿其实并未下降,但郭东和许安还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至少, 自己这边不再是纯粹地被动挨打了! 「咚咚咚!咚咚咚!!!!!!!」 后方的辅兵开始举着盾牌上前,他们掩护的,是成批的弓箭手,箭塔先行,到达可还击位置后,后方梯队马上跟上。 一时间,城墙下的燕人一方还击力度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且雪海关这边战兵的箭术有骑射打的底子,拉得起硬弓且射得准的好手很多,所以哪怕在城墙下方,也能给予上头的楚人极大的杀伤。 「咚!咚咚!咚!咚咚!!!!!!」 背着竹筐的野人奴僕兵开始蜂拥上前。 郭东和许安发现自己身侧不停地有野人奴僕们冲过去,这些野人奴僕身上基本没任何的防护,有的,甚至是衣不蔽体,可以想见,他们在这种战场环境上得多没安全感。 但填壕沟和填护城渠离不开他们。 很多野人奴僕在半路上就被箭矢射中了,因为当他们出现时,城墙上的楚人也发现了这些奴僕兵的脆弱,比起射那些箭塔和有着盾牌兵保护的燕人弓弩手,射这些填土的野人分明更有效率。 「啊!」 前方,一个野人被射中了脖颈,鲜血溅洒了一地,其背上的箩筐也散落了下来。 郭东和许安不为所动,继续推动着箭塔上前。 还有一个野人已经将自己带着的土填进壕沟里返回了,在往回跑时,右臂中了一箭,整个人一个趔趄,翻滚在地,恰好到了郭东和许安的脚下。 郭东下意识地挪过自己的盾牌,将其一起庇护住。 这名野人抬头看见了郭东,马上扶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他分明很痛苦,但依旧在强撑着。 紧接着, 他居然没有一股脑地继续往后方跑,而是折返向前,将自己先前掉落的竹筐也重新捡起。 他知道,只有带着竹筐回去才能拿到竹籤,才能分得到今日充足的粮食。 他还有两个阿弟也在军寨的奴僕兵里,他拿一个竹籤,就能换回今晚自己和两个阿弟的饱餐。 「喂!」 郭东焦急地大喊。 其实,身为燕人,他对这些低贱的野人,根本就不在意,但这里是战场,上了战场上,什么种族歧视什么地域歧视,都顷刻间不见了。 大家,无论身份高低,都是袍泽。 因为大家一起冒死所做的,都是为了将眼前的城墙给攻陷下来。 那个野人捡起了竹筐,往回走没几步,一根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 「噗!」 这名野人刚刚捡起的竹筐再度滚落了下来,整个人面朝下,栽倒在地,他似乎还想挣扎,但显然已经无法再挣扎起来了; 临死之前,他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两个阿弟今晚吃不到饭,甚至,明日他们也会被派上来继续填土。 「星辰……」 「东子,让开!」 许安忽然沖步上前,将郭东也撞翻,其人连带着郭东一起滚向了另一侧。 「砰!」 楚人城墙内,投石机发射了,很显然,目标就是对着这些高大的箭塔。 而郭东和许安先前一直保护且推进的这座箭塔在一瞬间居然连续被两块巨石砸中,箭塔的防御力得过改装,但再怎么改装也不可能吃得住这种打击。 箭塔被拦腰砸断,上半截部分正好砸在了先前郭东和许安所在的位置,若非许安看见楚人城墙内飞出巨石后有了预判,可能自己和郭东现在已经被倒塌下来的箭塔给砸死了。 箭塔内的不少弓弩手,很多都受伤了,也有一些没受伤地马上爬了出来,开始寻找掩护,亦或者在地上有盾牌的捡起盾牌,有弩箭长弓的就捡弩箭长弓,继续作战。 后方只要没鸣金收兵,他们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后撤,否则就是军法从事。 楚人的投石机憋了许久后的发射,给燕军这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不过,早就有所预案的燕人这边马上根据城内巨石抛出的轨迹测算出了楚人城内投石机的大概方位。 第1520页 下一轮燕军这边的抛射明显就向城内延伸了。 效果,也是极为明显,因为接下来楚人的第二轮投石机抛射,抛出的巨石数目上,明显比第一轮少了不少。 当战事开启后,郑伯爷就没再吃瓜了,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战局。 在其身边,宫望和公孙志也在很认真地看着。 讲真,这种有来有回有条理地攻城战,他们看得极为过瘾,至少,比他们原本预想中的,要有效多了,这也意味着,拿下这座东山堡所需要付出的伤亡会比预想中低很多。 只是,有一点让他们有些奇怪,那就是似乎指挥这场攻城战的,并不是此时坐在他们身边的伯爷。 这…… 这么重要的攻城战,居然放手给手下将领去指挥? 当然,他们二人不会去认为郑伯爷不会打仗; 笑话, 战功卓着的平野伯爷怎么可能不会打仗! 而且他们二人一人手里都有两本书,一本是郑伯爷的《郑子兵法》,一本则也是郑伯爷的《攻城要则》。 他们只能佩服,佩服郑伯爷在调教手下方面,也这般厉害。 到底,是靖南王的亲传弟子! 而这时,燕军后阵之中有两列骑兵开始从侧翼向前压上。 「伯爷,这是何意?」宫望马上开口问道。 他本就是来观战学习的,自然是有疑惑马上就问出来。 眼下这攻城战打得如火如荼,忽然调骑兵上前是想做什么? 郑伯爷目光一凝, 他当然清楚调动这两支骑兵的必然是梁程, 他其实也没想到这时梁程调骑兵上去干嘛, 但他相信梁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所以,郑伯爷的大脑迅速开始逆推。 很快, 郑伯爷开口道: 「楚人打算出击了。」 「嗯?」宫望。 公孙志则站起身,开始眺望战局。 其实,东山堡前面,不仅仅有壕沟护城渠,还有一面矮墙,矮墙就矗立在城门前方。 其实,这一招当初郑伯爷率军守雪海关时梁程也这般设计过。 这堵墙,再配合其下的壕沟,其实就是为了遮挡视线。 让攻城方发现不了城门是否开了,是否有士卒从里面冲出来了,然后好来一个突然袭击。 在守城方也有投石机的前提条件下,负责指挥攻城的主将自然不可能距离城池太近。 就比如此时的郑伯爷,他的帅辇停在后方就一直没动过,哪怕宫望和公孙志暗示了几次看不清楚,郑伯爷依旧不为所动。 但在前面指挥的梁程,显然不那么怕被砸死,再者,他大概是根据楚人城墙上的动作和节奏,结合此时的情形,推测出了楚人的打算。 果不其然,壕沟后,忽然爬出了一众楚人重甲士卒,他们身上披着厚重的鳞甲,疯狂地向前方箭塔所在位置杀来。 但他们真正的目的位置,可能还是燕军这边的投石机。 为了能轰到城内的楚人投石机,燕人这边的投石机已经推进到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 战场很大,但如果细化下来,其实战场也很小,往往一招神来之笔再抓住对方脱节的当口,就可以起到奇效。 然而,这群身披重甲的楚人士卒刚跑出来,就马上听到了马蹄声。 自他们东西两侧,都有燕人骑兵疾驰而来。 这些骑士身上披着的,也是精甲,手里拿着的武器,也不是马刀,而是马槊或者大锤。 城墙上的楚人先一步发现了两支忽然加入战场的骑兵,马上对他们放箭,但箭矢对这些精甲骑兵的作用,并不大,除非运气实在不行或者胯下战马中箭,否则根本就阻拦不了他们。 楚人的重甲勇士刚跑出来,就被两路骑兵交叉来了一个对沖。 管你身上穿着什么甲,钝器借着马速一记招唿上去,直接给你敲闷过去。 经过这一轮绞杀冲锋, 本来作为奇兵想要起奇效的楚人重甲勇士们当即损失惨重,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因为他们是偷偷出来的,若是没能取得战果迫使燕人这一轮攻势作罢,他们连回去都回不了,城门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为他们开启,否则就会有被倒卷而入沖门的风险。 「唿……」 宫望和公孙志近乎一起长舒一口气。 公孙志感慨道:「伯爷,这仗打得,我是真服了。」 提前预判了敌人的预判,明明是攻城一方,按理说会处处被动才是,却偏偏打出了势均力敌,不,甚至是在气势上和手段上压倒楚人的局面。 郑伯爷含蓄地摇摇头,笑道; 「今日,大概将壕沟和那堵墙给平掉也就差不多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 虽然推了箭塔上去,但郑伯爷或者说梁程并未打算在今日就一口气连登城的活儿也一起干了。 先一步一步来,就和攻打央山寨时一样,把外围准备工作先做好,把障碍,也清一清。 公孙志当即拍着胸脯道: 「伯爷,明日请恩准末将亲率自己的亲卫营登城!」 公孙志身为李豹的女婿,自然也是有李豹的那股子虎气的,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入得了李豹的法眼。 至于和李豹之子的分家,嗯,得一码归一码来看。 第1521页 「好,公孙将军有此豪气,本伯佩服。」 「来,拿签子,拿签子。」 所有拿着竹筐回来的野人,都从野人王手中领到了象徵饱餐一顿的竹籤。 然而, 就在这时, 有一个野人却没有去野人王那里急不可耐地领签子,而是直接绕过了这里,身形迅速如同猎豹一般向前勐扑,同时,其手中竹筐裂开,里面出现了一张紫色的长弓。 一时间,其身形飞跃而起,身体释放出了刺目的白光,于半空中张弓搭箭,箭头,直指落在后方的那座帅辇。 「嗡!」 一箭射出,力道恐怖! 已经很从心很猥琐很往后的郑伯爷心里忽然一提, 而此时, 先前帅辇上正负责切西瓜的剑圣身形直接出现在了郑伯爷身前,带着西瓜汁的龙渊祭出,于半空中和箭矢相撞。 「砰!」 箭矢崩散, 龙渊飞回,落回剑圣手中。 下一刻, 伪装成野人偷摸回来的刺客当即被一群燕军甲士团团包围,先前那一箭可能已经凝聚其一身的气血,他已经无力再战,顷刻间就被一众长矛刺穿了身躯。 剑圣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郑凡。 受惊一场的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耸了耸肩, 道: 「你看,我说过我不是特意埋汰你让你来帮我切西瓜的,我说得对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血战(三) 「嘶……疼……」 郭东解开了自己的绑手腕子。 盾牌手是靠手中的盾牌「活」的,而那种「精钢盾」类型的盾牌,只存于真正精锐之手,想大规模地配装那是不可能的事,作为辅兵出身的郭东他们,自然也是不可能有这个待遇。 一根根箭矢射过来,虽然大部分都能被盾牌挡下,但一次次力道的撞击,也不是轻易可以消受的。 所以,撑起盾牌的那条手臂上,会额外再自己找一些皮革或者麻布来綑扎个几圈,弄得厚厚实实的。 但饶是如此,在攻城结束撤退时,郭东的手臂位置还是被一根箭矢破开了盾牌缝隙,刺入了皮肉之中。 好在,伤口不深,甚至,在这种战场上而言,这类伤,都不算是负伤。 然而,放下盾牌,再一层一层地剥开缠绕在手臂上的皮革以及麻布时,那种一次次牵扯着伤口的疼痛感,也的确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像是一层一层地撕开你自己的皮。 最后,似乎是看郭东实在是疼得受不了,军医就拿出了剪子,帮他剪开了最里面的两层,往伤口上倒了一些烈酒。 「啊啊啊啊啊!!!!!!!!」 郭东那叫一个酸爽,只觉得尾巴骨那儿都像是要立起来一样。 重新包扎好了后,军医就马不停蹄地提着东西去下一处了,他们这一批本就不是负责重伤号的,重伤号或者真正需要系统救治的伤者都被集中在一个区域,而他们则是专门过来处理一些军士的小伤。 军中的伤口紧急处理,是四娘亲自培训过的,其实,这个时代也有军医,且水平也不低,只不过常常受限于医疗条件导致大部分伤者都难以得到救治。 还有一些人喜欢弄军中土方来处理伤口,但也有处理不好感染的风险,比如蛮族人的土方在干燥的荒漠兴许管用,但在晋东这里,可能就会水土不服。 处理好伤口后,郭东抬头看着洗了脸走进帐篷的许安。 「我听说,伯爷今天在阵中差点被人刺杀了?」 楚人的刺客隐藏于返回的野人奴僕中靠近了大阵,随即张弓搭箭直指平野伯。 许安笑了笑,道:「伯爷身边有剑圣大人保护,这些刺客能顶什么事。」 郭东闻言,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再说了,伯爷自己本人实力也极为强大,怎么可能会栽于这种宵小之手。」 「今日,楚人那边的壕沟和护城渠被咱们填得差不多了,明日,差不离就是真正的要攻城了。」 听到这话,郭东无比懊恼道: 「只可惜咱们手中只有一面大盾,唉,我是真想持刀冲上去厮杀报答伯爷对我的大恩大德。」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许安对燕人,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虽然这几年,燕人南征北战,近乎全胜,但燕人其实和晋人差不多,并非是什么三头六臂,他们也会偷懒,也会占小便宜,甚至,郭东刚开始来时,还觉得这场伐楚的远征,根本就没什么意义,无非就是皇帝陛下死了个儿子罢了。 但相处久了,许安发现燕人骨子里,其实是带着一种骄傲的,这种骄傲在平日里不显,但往往会在真正遇到磨难时呈现出来。 诚然,郭东在死了父亲之后,将平野伯当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但怎么说呢,一个前几个月还厌战怯战的大小伙,在丧父之后呈现出的这种对復仇的渴望,也着实是让人心惊。 虽然人们常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那多数出现于戏文之中,正常情况下,普通人面对这种局面后的反应,往往是颓废和畏惧。 就像是……他许安。 许安在颖都见到了很多和自己类似的人,他原本觉得自己过得很麻木了,结果看着那群从晋东过望江来颖都逃难的难民,他们的眼神里,才是真正的浑浑噩噩。 第1522页 许安不是什么思想家,但他也会思考。 他干爹年轻时也曾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他说过,燕人为什么叫燕蛮子?那是因为他们真的蛮,骨子里的蛮! 许安当初不晓得骨子里的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把皮肉掀开骨头砸个孔倒进去? 现在,他懂了。 不仅仅是郭东,还有民夫营里的其他人以及辅兵营里的其他人。 这两个营里,燕人和晋人,差不多各占一半。 先前,其实大家没什么区别。 但今日白天一场血淋淋的攻城战结束后, 来自晋地的辅兵和民夫,都显得很沉重,往那儿一坐,那种惆怅和压抑,极为清晰; 而那些燕地来的民夫和辅兵,则差不离都像郭东这般,都是初次上战场,都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血见到箭矢横飞,尸横一地,但他们却仿佛一堆堆被火星燃起的干柴,一个个地叫着喊着明日要给楚奴好看。 许安不懂得什么叫「民风」,但他能清楚地看见一道红线,将模样上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燕人和晋人,分割成了两半。 郭东不知道自己这个伙伴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处理好伤口后,只觉得腹内飢饿, 道: 「咋还没开晚食?」 「啾啾啾!!!」 哨音响起。 雪海关来的管理辅兵的校尉们,喜欢用哨子来传递讯息,这是辅兵集合的命令。 郭东和许安不敢耽搁,马上拿起自己的盾牌跑出来列队。 队伍,明显比早上时清减了一些。 他们已经回来了,但还有很多人,犯困躺在城墙下,大概,是赶不上今日的晚食了。 「行军出寨,今日晚食在另一个寨子吃。」 虽然大家都很累,也很饿,但没人敢不满,雪海关来的校尉们,早就用棍棒,教会了他们什么叫服从。 且上过战场之后,大家心里也对「军令」二字,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但郭东还是忍不住嘀咕道: 「好想晚食时再来一片瓜啊。」 许安笑了, 其实, 有句话他没说, 西瓜的瓜肉是红的,得拿命去吃。 …… 「伯爷今日无事吧?」 苟莫离和瞎子行走在营寨内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楚人也是有些手段的。」 短时间内的找准目标乔装打扮,再隐藏于出城的重甲战兵之中,随后混入了奴僕兵往燕军大阵里进,最后将全身气血凝于一身,射出一箭。 这种对局势的掌握,分析和运用,快速细心筹谋,果断出击行刺,此等刺客,就算没能成功,其实已然可称优秀。 当然了,就是今日郑伯爷身边没有剑圣在,面对刺客这么远距离的一箭,想躲避的话,难度也不大。 要知道正因为剑圣在帅辇上,所以郑伯爷才会大大咧咧地不让亲卫上辇只是在外围护卫,再者,郑伯爷自身的反应能力以及魔丸的能力,应付这一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最根本原因在于, 那个刺客的行刺距离,就算已然深入这么多,但面对将帅辇放得那么后的行刺目标,他,也是很绝望吧。 苟莫离点点头,道:「这大概也是因为今日咱们的攻城,给守城的楚人极大的压力,就算没有真正的去登城墙,但在架势上,已经让楚人坐不住了。 那等刺客,在楚人阵营里,也应该是极为宝贵的了,却还是被在第一天派遣出执行这种註定有死无生的任务。」 那个刺客,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那一箭射出去后,他就只有死了。 瞎子点点头。 楚人的压力,必然是极大的,因为原本在楚人眼里,燕人是不善攻城的,结果今日推上前的那么多大型器械,在优良性上,甚至比楚人这边还高出了一截。 尤其是燕人这边的投石机,无论是数目上还是性能上,都超出了楚人自己的。 在战术战法上,楚人这边投石机一发射,燕人那边就马上根据落石推算出楚人投石机在城内安置的方位进行对等打击。 这意味着燕人军中不仅仅不缺善于制造攻城器具的工匠大师,也不缺善于攻城战的良将。 此时, 苟莫离和瞎子经过了一处野人奴僕聚集的地方,他们蜷缩在一起,远处,有几个士卒隔着栅栏在给他们丢食物。 真的是,丢。 这些野人,像是被关在栅栏里饲养的鸡鸭一般,在食物丢进来之后,开始疯抢。 瞎子开口道;「虽说他们的食物标准不高,但好像也不至于这般。」 野人奴僕兵,不值钱,但还不至于缺他们那一口吃的。 他们就是要死,也应该死在东山堡以及日后的镇南关城墙下,而不是应该饿死在这里。 不是怜悯, 而是觉得亏本。 且这个专门拿来收押野人奴隶的军寨里,一侧,是全部的成年男性,一侧,则是女人和小孩,双方被分离开。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安排。 苟莫离开口道:「是我吩咐这般的,不能让他们吃太饱,也不能对他们太好,把他们当猪狗之流,他们自己反而觉得更踏实。」 「呵呵。」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同族太狠了?」 第1523页 瞎子摇摇头,道:「你的同族,本就不多了。」 除了桑虎带回来的那一部,不,确切地说,就是桑虎带回来的那一部里,真的是忠诚于野人王的,也是极少数。 而现在,活跃在雪原上的野人部族包括眼前这些奴僕兵,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野人王事业的背叛者。 「我这是为他们好,你不清楚,我们野人的生存忍耐性有多强,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完全可以蜷缩在角落里大半天都不动弹一下,哪怕你将靴底踩在他的脸上,他也依旧只会傻呵呵地看着你笑。 他们大多, 没有尊严,也不习惯有尊严。 用对待人的方法去对待他们,不合适,反而用饲养家畜的方式,还能调教出些许狼性出来。」 「你看着办就好。」 在这件事上,瞎子懒得去和野人王争。 野人王则道:「其实,您在雪海关里对那里的军民所做的事,我也知道,我也明白,您的手段,也确实是让我佩服。 你知道的,在这种事上,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 在蛊惑人心的这件事上,野人王无疑是一把好手,也很有自信,所以,他才能给瞎子更高的评价。 瞎子说道:「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这话听起来,是真的有意思,您和伯爷一样,总能说出那种发人深省的话来。」 「嗯。」 这时,营寨外来了一群辅兵。 郭东和许安也在其中。 火头军开始埋锅造饭,香喷喷的米饭,馒头,加上腊肉,香气当即瀰漫开来。 郭东很惊讶地发现,今晚的伙食,居然比前些日子还要好很多。 因为这馒头,居然是带馅儿的! 他倒是听过一些从雪海关里来的辅兵说过,他们那儿的馒头,都是带馅儿的。 郭东就很诧异,带馅儿的,不该是叫包子么? 总之,好吃,是真的好吃。 萝蔔丝馅儿里头加了肉粒,吃得一点都不刮人,有滋有味。 辅兵们今日第一次上战场,于情于理,都该在伙食上犒劳一下他们,所以一人两块腊肉,米饭和馒头也是以往的双份,吃不下去,可以带走,配饭的咸酱以前是一人半勺,今晚也是不限量。 给他们配备心理辅导医生是不现实的一件事,好在,美美的一顿饭,可以解决掉他们心里绝大部分的忧愁。 再者,特意将他们调派到这里来吃晚食,也是为了给一栅之隔的野人奴隶们去看。 许安伸手捅了捅正在大口啃馒头的郭东,示意郭东看向另一边。 豁! 郭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身侧栅栏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贴过来的人脸。 这些野人们基本都蓬头垢面,此时都张着嘴,伸着舌头,像是在吸食着香气一般,带着一种深深的渴望。 不过,郭东到底是吃过平野伯爷西瓜的人! 虽然,旁人觉得,这不算什么,但郭东却从那一刻起,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不一般了。 所以,他马上压下自己心中的悸动,对许安以及身边的几个袍泽道: 「哈哈,以前在家时,我爹在山营里当个管事儿的,家里的日子那几年确实好过多了,每次家里吃晚食,我都喜欢端着碗蹲在门槛边吃,让来来往往的一个胡同里的小伙伴瞅见我碗里的油腥子。 今儿个倒好,这么多人看着咱吃,这饭,更香了,大家加把劲,多吃点儿,把嘴巴都砸起来啊!」 「哈哈哈哈……」 「哈哈……」 辅兵们大笑起来,吃得,也更欢了。 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这种我有你没有的感觉,其实也分外吸引人。 苟莫离伸手,抓住一个将脑袋近乎要探出栏杆的成年野人男性的头髮,往后一拽。 那个野人男性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后摔在地。 其落地后,本能地想要转身扑向苟莫离。 这些野人被关押在一起,通过每次丢食物,他们争抢,其实已经分出了「狱霸」,狱霸可以享受最多的食物,他的手下人,也能吃得多一些,其余的关在一个片区的野人,就只能祈求到一点剩料或者干脆只能挨饿了。 瞎子这才记起来,先前丢撒饭食的人,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丢一次的,很显然是按照一种特定的区域划分。 像是池塘里养鱼一样,一张张网,做了分切,投料时,也能做到均匀。 苟莫离现在抓的,正是一个「狱霸」野人,他很兇。 其身侧的那帮手下,在这些日子站在其身后抢夺食物开始,也都隐约有一种以其为主的意识,见自家老大被拽下去,马上本能地想前压。 然而, 苟莫离身后的那些桑虎留下未死在沖央山寨里的那些野人马上持刀上前,瞎子身后跟着的一众亲卫也举起了弩。 狱霸,怂了。 狱霸的手下,也怂了。 没法不怂, 他们这些野人,其实早就已经被燕人打破了胆。 苟莫离伸脚,踩在了那个狱霸野人的脑袋上,转过身,对瞎子道:「用伯爷曾说的那话来说,就是矮个子里挑将军。」 瞎子理解了野人王挑选人的方法,点点头,道:「你做得不错。」 苟莫离笑了,道:「没法子,狼性,就得这般才能养出来,一如你们燕人身上的狼性,你们有,但晋人没有,正是因为我们野人太弱了,而蛮族,实在是太强大了。 第1524页 燕人是靠着和蛮族厮杀数百年,才将狼性烙印进了骨子里,我们野人呢,其实奴性更重一些。」 说完, 苟莫离马上切换野人话对着四周的野人奴隶喊道: 「想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么,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啪啪!」 苟莫离拍了拍手, 外面, 一群野人护卫推着一车车藤甲过来。 藤甲,大部分都有破损,基本都有血迹。 这是自央山寨的缴获。 「我,要挑选一批人,明日和我一起杀向楚人城头,明日活下来的那些人,以后,就能吃和那些人一样的食物。」 苟莫离指了指推车上的藤甲, 道: 「我不是让你们送死,这些甲,明日给你们穿,刀枪,也给你们发。」 最后, 苟莫离又指了指另一侧专门关押女人和孩子的栅栏,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的女人和孩子,就被关在那里,明日活下来,我就将你们的女人和孩子,还给你们。 女人和孩子不在这儿的,或者是干脆还没女人和孩子的。 没事儿, 看见了没, 那里都是别人的女人和孩子, 明日, 跟随着我沖城墙活下来的, 别人的女人孩子,任你们自己来选! 让别人的女人,为你们自己暖炕,让别人的孩子,叫你们爹,哈哈哈哈哈!!!!!!!」 野人王话说完, 周围的男性野人的眼睛,当即开始泛红,很多人,都攥紧了拳头。 站在苟莫离身后的瞎子默默地吐出俩字: 「畜生。」 对于瞎子而言,学会野人的话,不难。 苟莫离却笑着点点头, 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道: 「我不是一直自称自己……狗子么? 那是因为, 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把自己, 当作, 畜生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血战(四) 瞎子和苟莫离一起骑着马回主寨,在路上,苟莫离开口道: 「北先生,您知道我和您最大区别在哪儿么?」 「在哪儿?」瞎子回应道。 「那就是您所求所学所知所悉的,是人的一种共通性,而我,则喜欢看单一一群人的具体特徵,如果,北先生您将野人也看作人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形上学?」 「这词儿,我没听得懂,但大概能猜出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也差不离了,就是烛火,它再明亮再炽热,也得需要黑漆漆的烛台去承载去依附。 您就是将这烛台镀了金银,它的光泽,也不可能比得过烛焰,但要真缺了它,缺了它这些配件,那也不成啊。 您是在大方向考虑共通性,我呢,就是小角落里,修修补补。」 「呵呵,我记得,主上应该与你说过,他不喜欢你这种太过谦虚的习惯,你总是话里话外姿态里姿态外,将自己当作傻子蠢货,你说,我们不信吧,你又老是这般蹦跳着表现出这个样子,我们要是信吧,那岂不是我们自己就成蠢货了?」 「是,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尽量做好好好说话,只是……没法子,一些习惯养成得太久了,一时半会儿想改回来,很难。」 「慢慢来吧,不急。」 「但我倒是好奇,北先生你们觉得我应该改到什么程度,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觉得,北先生您和风先生,包括梁将军,你们和伯爷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我可能,永远都达不到。」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不用奢望了。」 这玩意儿,想模仿也模仿不来,与生俱来的。 就是魔王们,自己也没办法去改变。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这样。 「那我该尽量表现出什么样子?哦不,按照北先生您对雪海关军民讲座时说的那些话,应该,我应该向哪个方向去进步?」 「进步?」 「对,我应该进步到哪个程度?」 「进步到,以后如果我们和主上打算去开客栈时,觉得,可以留着你在客栈里当个店小二,那就可以了。」 「有趣。」苟莫离砸了咂嘴,继续道;「很有趣,伯爷和您们,都是很有趣的一群人。」 「我们的目标,就是把这日子,过得更有趣一些。」 「我一定去用心体会这句话,其实,我也一直有些迷茫,因为大业崩溃之后,我应该早就抹脖子了断的。 但我一直没死,我还在想着法儿地等机会找机会追求机会。 或许,我以后的路,可以向北先生和伯爷你们这样,去向那俩字靠拢。」 「慢慢来,不急。」 「是,不过,还有一点,我瞧出来了,但一直不知道,是否该说。」苟莫离道。 「说吧。」 「主上和您们,是燕人,但我一直觉得,您们其实不像是燕人。」 「你苟莫离,又哪里像那些浑浑噩噩蠢物般的野人了?」 「不,北先生,我的意思是,无论是伯爷和您,在对待燕人的态度上,分明有所……」 「有所什么?」 「有所疏忽,这种疏忽,依旧是烛台和烛焰的关系。一如我了解野人那般,其实和我一样,了解燕人的人,也有。」 第1525页 「你的意思是,燕皇陛下?」 「是,正是他,他是一位雄主。」 「这是自然。」 「可能,很多人都以为他在此时发动伐楚之战,是一种穷兵黩武,但他自己应该可以清楚地感知到燕人所能忍耐的那一条线。 他觉得没问题,所以他就这般干了,他知道燕国和燕人,到底能压榨出多少力量,一代人不够,那就两代人,甚至三代人之力于一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北先生,这场伐楚大战之后的事,您有考虑了么?」 听到这个问题,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搁在以往,魔王里真正对造反这种事很是热切的,真的只有他瞎子北一个人,现在看来,得再多一个了。 因为对于野人王而言,主上的地位越高,他作为主上脚下的一条狗,其地位,以及其所代表的雪原,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走一步,看一步。」 瞎子给出了这个回答。 其实,很多人都在为未来做准备,公孙志如此,宫望如此,甚至,大一点,靖南王以及燕皇,都是如此。 虽然眼下依旧是伐楚为最当先,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未来的事情做一些谋划和布局。 只是,很遗憾的是,雪海关如今虽然已经是晋东不可忽视的一个地方,一支力量,但它还是没有在棋盘上去提前落子的资格。 没这种资格,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古往今来,有一类人,他不会去提前落子的,因为他所擅长的,是火中取栗。 雪海关,现在等待的,其实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解开自己脖子上镣铐的机会。 这些话,瞎子知道主上心里也明白,但他却不能和主上去细说,因为现在绑在雪海关脖子上最大的一条镣铐,姓田。 苟莫离见瞎子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说话了。 良久, 瞎子吐出一口气, 道: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把当下的事做好再说,否则就是好高骛远,就是一切为空谈了。」 「先生说的是。」 「你的请求,主上应该会答应的,但成事,还是在你自己,光是纯粹的死人,太慢,也太贱。」 「是,我明白,死得多的同时,还得尽量死出价值。」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苟莫离也笑了, 这是来自两个老银币的会心一笑。 …… 「这弓,感觉不错啊。」 帅帐内, 郑伯爷摸着那把白天被楚人刺客拿来射杀自己的弓赞嘆道。 这辈子,郑伯爷就练两样兵器,一样是刀,一样就是箭。 且郑伯爷的箭术还不错,这一点,阿铭贡献极多。 这把紫色的弓,应该是用一种特殊材质制成的,弓弦也不晓得用的是哪头妖兽的筋,遗憾的是,上头倒是没什么符文。 但怎么说呢, 一来看着拉风, 二来看着拉风, 三还是看着拉风; 在质量也是绝佳的前提下,越好看自然就越是受人喜欢。 把玩了许久,郑伯爷才将这把弓推放在了一旁,其实,真正冲锋时,他也是会在自己背上背一把弓的,虽然伴随着自己身份地位的不断提升,自己张弓搭箭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每每上战场,多带一件兵器总能给自己多带来一分安全感。 可惜了这弓的好颜色了,想个法子染个色吧,这太显眼。 在郑伯爷把玩着那张弓的时候,梁程汇报了今日的战损,郑伯爷也就听个数字,战损后的补足,一是让王帐那边给补,一是让老家雪海关那里进行输送。 大军后勤压力大,郑伯爷也不好意思完全对老田狮子大张口,人老田没让自己出粮出军械来支援大军已经很够意思了。 但,怎么说呢,国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该拿还得拿,反正在自己手上,至少能保证发挥出稳定的效果。 另外,伴随着各处攻城战的正式开打,燕晋之地奔赴而来的第二批民夫也已经过瞭望江,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将被挑选成辅兵。 国战国战,说白了,拼的就是国力,国力,即可拆分成人力和物力。 「阿程,你说,明日正式攻城,照着今日的这种节奏,得打多久?」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这个问题,请恕属下无法回答,这种战事,我们能做到自己的最好,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对面了。 他们可能一直坚韧着,也可能忽然之间崩溃。 论极端的话,可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可能明日咱们的一架投石机直接将对方主将给砸死。」 「……」郑伯爷。 梁程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郑伯爷抹了些风油精,涂抹在自己眉心轻轻地揉着,道: 「所以说,这种仗,打得其实没什么意思。」 若是野战的话,大可一切以我为主。 「主上,若是这种仗能打得有意思,那么燕国早就南下正式攻干了。」 「也是,总之,先打着看吧,明日的安排如何?」 「箭塔、投石机,比今日之份额,再翻一番。今日属下只是让填了壕沟和护城渠,那面立在城门口的堵墙属下并未让人去推倒,也刻意吩咐了投石机不要去砸那里。」 第1526页 郑伯爷点点头,道:「嗯,给他们留一个念想,否则城门就会被堵死了。」 「主上英明。」 「说话就说话,夹杂着马屁,效果并不好。」 郑伯爷也算是「久经战阵」了,头顶两大名师,「纸上谈兵」的本领,那自是不虚的。 「是,主上,正如今日楚人派出了重甲战兵出城袭击以及派出了刺客的情况来看,楚人的心态,其实还好。 这种心态,是建立在既往印象中燕军不善攻城上的。 今日,可能给他们比较大的压力了,但人嘛,心里,难免会存在些侥倖的。今日那堵墙,咱们不推,明日正式攻城时,攻城锤的效果,也能发挥到最好。 其实,如果不是楚人的壕沟以及护城渠布置和设计得太巧妙,今日就直接一举压上,效果应该是最好的。」 那堵墙,就是留给楚人的一个念想,让楚人不要从一开始就将城门完全堵死。 给他们一条可以出来的路,同时也是给自己一条可以进去的路。 「明日公孙志想要自己领亲卫沖城。」郑伯爷提醒道。 「听瞎子说,他现在处境挺艰难的,毕竟在燕人这里,他其实算是李豹那一支的背叛者。所以,他更渴望战功和出力。 不过,有他请缨,也挺便宜。」 「那明日,就是真正地一场死战了?」郑伯爷继续揉搓着眉心。 「是的,主上,明日如果没能收穫奇效的话,那接下来,大概就是一段时间的攻守方鏖战了。」 「嗯。」 这时, 门口亲卫禀报导: 「伯爷,北先生和野先生求见。」 野先生自然就是苟莫离。 苟莫离在郑凡身边人这儿的称唿就是野先生,郑伯爷这里,除了梁程是在军中有挂职的,被下面人称唿为将军,其余人,则都被称唿为先生。 「让他们进来。」 很快, 瞎子和苟莫离走入帅帐之中。 进来后,瞎子直接往边侧一站,示意自己只是陪着来的。 苟莫离则是直接跪伏在郑伯爷面前, 唿喊道; 「伯爷,明日之战,必然极为关键,胜,则东山堡可一劳永逸,馁,则长久拉锯; 所以, 属下请伯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明日属下请派我野人勇士第一批登城!」 这番话,证明对眼前战局有清晰认识的,不仅仅是梁程,还有苟莫离。 其实,苟莫离的战略眼光和战术能力,毋庸置疑,否则,雪海关外对司徒家连战连捷,也不可能出现。 郑伯爷放下了风油精的小瓶,拿出自己的铁盒,抽出两根烟,一根,丢给了站在远处的瞎子。 捲菸在空中飘浮,最后稳稳地落入瞎子嘴唇间。 郑伯爷「呵呵」一笑,自己也叼了烟,随即,桌案上燃烧着的蜡烛飘浮起来,凑到其面前,火苗分毫不差,帮忙点好了烟。 梁程在旁边装没看见, 要是樊力在这里,估计得说一句: 事儿逼。 吐出一口烟圈, 郑伯爷夹着烟,侧着身子,看着跪伏在下面的野人王, 缓缓道; 「沖城,要死很多人的。」 苟莫离抬起头,咧开嘴,笑了, 道: 「求伯爷,给属下一个死人的机会,总得有人第一轮上去,不求什么配合娴熟,也不求什么个人武力, 只求一个, 悍不畏死。」 郑伯爷的眼睛眯了眯,抖了抖菸灰,道: 「成。」 「多谢伯爷成全!」 …… 帅辇,再度被牵引出寨,只不过,停留在了军寨外不远处。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站在上面,在其身后,左侧,站着的是阿铭,右侧则是剑圣。 帅辇下方,则是高毅亲自率领的一众亲卫。 帅辇边侧,有一根栏杆,栏杆上挂着「郑」字旗,同时,一把紫色的长弓也被绑在那儿。 自古以来的战争,除非那种强弱分明的碾压平推,否则,大多数时候,打的,都是士气。 尽可能地削减对方的士气,这是为将者的水平体现,但同时,如何保证和提升己方的士气,这是为将者的基础职责。 郑伯爷不喜欢穿这套金甲, 郑伯爷也不喜欢这把颜色过于鲜亮的长弓, 但为了安抚军心, 他必须在今日,大大咧咧地就站在这儿,让其麾下的士卒、辅兵以及民夫们,看见他。 果然,在第一批正军出寨从帅辇前过去时,士卒的精气神都为之一振。 随即的辅兵和民夫们,更是如此。 因为无论如何,他郑凡,都是这支大军的主心骨,吉祥物,听起来似乎有点「玩物」的意思,但那是另一个时空现代演变出来的,在当下这个时代里,一军主将,就是全军上下的魂。 公孙志率军来了,其下马后,领着一众亲卫,主动来到帅辇前,直接单膝跪下。 其身后数百亲卫,也一齐跪下。 「末将,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站在帅辇上的郑伯爷左手把着刀,右手虚抬,道: 「公孙将军请起。」 「谢伯爷!」 公孙志站起身,其身后亲卫也都站起身,唯独一个靠着公孙志也是身着甲冑,但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没有起身,依旧跪着。 第1527页 其实,郑伯爷先前就注意到他了,无他,这个身材在一众如狼似虎的亲卫堆里,实在是过于显眼。 公孙志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少年,道: 「伯爷,这是犬子,公孙寁。」 「公孙寁,见过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说完,小小年纪的他又磕了三个头。 这个意味,就不同了。 已经脱离了上下级的见礼,同时,也脱离了一般叔伯辈分的见礼。 公孙寁,原名李寁。 镇北侯府镇北侯之下七大总兵,有六个,是镇北侯的义子,全都姓李,包括李富胜也是这般。 李富胜,原本姓郭的。 这种义子制度,在燕国影响极为深远和普遍,尤其是在军中。 但类似李富胜,他的孩子,是可以姓回郭的,因为军中的义子,他也就是起个军中一家亲的态度和意思。 但李豹不同,李豹是孤儿出身,他压根就没有自己的姓,所以,他的姓,就是李。 而公孙志,原本就是其义子,改姓了李志,随后又招纳为婿,所以,公孙志的儿子,原名就是李寁。 公孙志之所以最后选择和李豹之子分道扬镳,带着本部人马分出来,想让自己改回公孙姓是小,想让自己儿子改回姓氏是大。 「伯爷,我是个粗人,自认为教不好孩子,我娃儿脑子可以的,我也怕留在我身边被我给耽搁了,所以,请伯爷受累,帮我调教。 公孙志在这里,给伯爷磕头了!」 说完, 公孙志再度跪伏下来,连磕三个头。 这其实,就是託孤的意思了。 自古以来,託孤,都是大事,因为你得求人家帮你的血脉进行延续,你欠人家的,是天大的恩德,三个响头,理所应当。 野人王曾对郑伯爷说过,因为郑伯爷只习惯于朝上看,所以感觉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儿,很少。 这是因为郑伯爷上头,真正能入郑伯爷法眼的,也就南北二侯加燕皇等少数几个人。 任何地方,人少,他自然就清静。 但若是往下看,看着自己身下的盘根错节,就如同像是看蚂蚁在泥土里打洞一样,密密麻麻,九转十八弯,别有洞天。 公孙志託孤,并不是因为他今日要率兵去沖城。 事实上,以公孙志的武力,再加上他身边必然会拼死保护他的亲卫,除非运气特别差或者打死都不退下来,否则,想战死在今日,也挺难的。 他託孤,其实也是给质子。 一如那些小国会主动地将国内的世子送入四大国国都一样,就是让他们为人质。 这也是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我跟你混了,我儿子就留你身边了! 郑伯爷帮靖南王养儿子,自此之后,郑伯爷就被世人看成坐在靖南王这条船上的人,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公孙志此举,也是一样。 託孤之谊,无论是他这个当爹的,还是其身边的这个少年公孙寁,都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外加公孙志本就分离出了李豹一脉,本就名声不好,若是再脱离平野伯一脉,无论是官场还是军队里,都很难再混下去了。 这时, 宫望也领着亲卫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其实,这时候,谁都清楚,他们俩,包括他们的部下,以后都是靠平野伯这个山头了。 一个山头下,总共三路兵马。 平野伯自己的那一路,自然不需多说,但这谁是第二路,就很有讲究了,这牵扯到伐楚胜利后的利益分配。 公孙志这一招託孤,落入宫望以及其身边的一众副将眼里,就是很直白地争宠了。 是, 你公孙志昨儿个是请战要带队沖城,但你必然要战死么? 既然必定会战死,那我今日先给你打一副棺材扯几匹白布挂着好不? 宫望之子宫璘在此时开口问道: 「爹,要不儿子也去磕头?」 宫望闻言,气得都笑了。 不过,他这个人到底是跟过司徒雷的,身上儒将气息也重一些,当即开口道: 「你多大,他多大? 就是民间娶寡妇,还得讲究寡妇带的孩子是男是女,有多大年纪了才能成呢,带女儿的就算了,要是带儿子的,其年纪也大了的,就真成替别人养儿子了。 更何况,还是养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不了一两岁的儿子?」 平野伯年轻,宫望年纪却大了,所以,宫望之子宫璘在年纪上,真的只比平野伯小一点点。 宫璘被训了一顿,不敢说话。 宫望倒是微微皱眉,犹豫道:「倒是佳儿……」 「爹,您想将妹子许给平野伯?」 宫璘和自己妹妹感情极好,任何一个当哥哥的,在自己妹妹出嫁那天,都会极为伤心。 更何况,这还是很清晰很明显地政治联姻。 人公孙志送个儿子过去,你宫家马上送个女儿过去,得,现在还膝下无子的平野伯一下子「儿女双全」。 「爹,平野伯家,可是有公主了。」 这个公主,是实实在在的大楚公主,同时上次去燕京时,还被燕皇亲自册封了。 自家妹子进了郑家,怎么和公主争?岂不是要一直伏低做小? 原本,宫望和宫璘父子俩也曾商讨过女儿的终身大事,父子俩的看法倒是很一致,那就是找一个地位比自家低的门第,这样子嫁过去了,有父兄在,她也吃不得亏,在夫家也能硬气起来。 第1528页 但平野伯的门第…… 再配上一个公主做正房,自家妹子(闺女)还怎么硬气起来? 宫璘不知道的是,就是公主,在平野伯府,也是做小的那一个。 「罢了罢了,随为父下去先参见伯爷。」 宫望领着自己儿子和一众手下将领下马走了过来,一齐参拜: 「末将见过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起了吧。」 「谢伯爷!」 宫望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宫璘,介绍道: 「伯爷,这是犬子。」 「宫璘见过平野伯爷,伯爷一直是末将心中高山楷模。」 这不是在故意吹捧,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但平野伯身上的功勋和事迹,已经足以让宫璘去仰望。 「既然二位将军已经到了,想来,本部兵马应该也到了吧?」郑伯爷开口问道。 「回伯爷的话,末将军中,自末将起,全听伯爷调遣!」宫望认真回禀。 公孙志也开口道:「伯爷,俺也一样!」 郑伯爷点点头,其实,收服这两个总兵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因为大家都各有所需。 郑伯爷需要立起自己的山头,好在日后分蛋糕时,抢占一个主动。 他们两个,都希望找个靠山,郑伯爷又极为合适,大家算是一拍即合了。 「好,那咱今日,就让那东山堡里的楚人好看。」 言罢, 郑伯爷将腰间悬挂的蛮刀解开,丢了下去。 公孙寁马上伸手接住。 随即, 公孙寁从一侧阶梯上了帅辇,站立在郑伯爷身侧,这託孤,算是成了。 郑伯爷伸手敲了敲公孙寁脑袋上的小头盔,发出了两声脆响, 笑道: 「当初,本伯也是这般站在王爷身侧的。」 公孙志闻言大喜。 宫望则略微有些吃味。 一边的剑圣则微微侧过脸,实在是觉得这话无耻至极,你站在田无镜身边时多大了都? 「传本伯令。」 见时候差不多了,郑伯爷开始正式下令。 一时间,帅辇下所有人都跪伏下来。 「今日攻城,本伯有意毕其功于一役,望诸位拼死力战,无论是王爷那里还是陛下那里,都有本伯为其亲自请功!」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 「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各路兵马开始迅速集结和就位,今日的攻城,就要开始了。 不同于昨日以填壕沟为主的试探,今日,是重头戏。 辅兵队列中,郭东对身边的许安小声道:「看见没有,今日的投石机和箭塔,比昨日,多出了近一倍。」 许安点点头,道:「今日,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你说,待会儿我们有没有机会一起往上沖?」 「真到打红了眼,有机会的话,我们就在地上捡把刀。」许安说道。 郭东点点头。 但他也清楚,这个机会,很难,因为每个兵种都有其负责的工作,他们这一列辅兵,工作就是举盾。 终于,伴随着投石机的一轮轰砸,燕军的攻城队列,开始前行了。 有了昨日的实战,今日,各部各路的配合,变得很是默契。 郭东和许安依旧掩护和推着一辆箭塔向前,待前行到一定距离后,楚人的箭矢,也随之袭来。 辅兵们的素质本就比民兵高出很多,再者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昨日上了战场褪去了青涩气后,今日的大家,显得更为沉稳了。 这就是气质上的变化,见过血的老兵和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有着本质的不同。 甚至,在什么时候需要警惕在什么时候可以稍微歇一歇,郭东和许安心里也有了数。 等到距离再近一些后, 许安提醒道:「楚人巨弩要射了,小心,往箭塔这边靠一点。」 「嗡!」 一根巨弩箭矢射了过来,郭东身前的两个袍泽盾牌被穿透,其中一个人胳膊也被直接搅烂,但好在那根巨弩箭矢没入了郭东身前的地面,就差那么半步,郭东的脚掌就可能和地面钉在一起了。 「啊啊!!!」 断了手臂的袍泽一开始还懵了,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开始喊叫起来。 但郭东和许安只能绕过他,继续前进。 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分人出来救治和保护袍泽的,否则身后推行箭塔的力士就将全无保护,落在城墙上楚人的箭矢打击下。 不过,很快,从后方窜上来了两个野人,他们马上扑过去,一个背一个搀,将那名受伤的辅兵带离了战场。 类似这样子的野人,很多,他们充当了战地伤员搬运的工作。 他们身上没甲冑,没防护,所以冲上战场后,十分危险,但只要他们能救下来一个活着的伤员,就能得一根竹籤,没找到伤员也没问题,带兵器带箭矢回来,也能按件来筹算竹籤。 往往,拉下去一个伤员,得付出一到两个野人伤亡的代价,但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余地。 「轰!」「轰!」「轰!」 城墙内,楚人的投石机开始了反击,目标,依旧是以箭塔为主。 第1529页 今日楚人城内的投石机数目明显比昨日多,显然,楚人在昨日也留了一手。 但燕军这边的投石机,可是比昨天还翻了一倍! 几轮抛射之后,楚人城内的投石机声势很快又被压制了下去。 雪海关距离这里,真的不算远,再加上郑伯爷重军械研究攻城战的谋划,在去年,哦不,其实是在盛乐城时,就已经有了。 只不过苦于一直没机会用,所以,赶上这一场伐楚大战,不仅仅军寨内有一座工匠作坊一直在继续生产,家里的老本也都完全拉了出来。 有些器械甚至因为存放时间太长,零部件都生锈了,好在更换一下就能继续使用。 要说短时间内就在城外就地取材造这么多出来,那也是不现实的。 为了这次伐楚大战,颖都那边搜罗了大量工匠送到前线,不过靖南王没给郑伯爷这边分润出一个,当然,郑伯爷自己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去要这个,毕竟,靖南王早早地就将天机阁的人给自己了。 战场上, 城墙上城墙下, 巨石乱砸,箭矢横飞,场面上,不可谓不激烈。 郑伯爷的帅辇,这次依旧停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但他很是认真地眺望着前方的战况。 今日,若是能一口气打下这面城墙,这东山堡,就算是拿下来了,而如果今日无功而返,接下来必然得陷入旷日持久的鏖战。 虽然,今日拿下来的希望不大,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不是么? 前线队伍,已经成功推上去了,和昨日一样,当箭塔上的燕军弓弩手可以拉平掉高度的劣势对城墙上的楚军进行射击且楚人的投石机还是在声势上被燕人的投石机压下去后; 战况的天平,再次被攻城方给强行扳了个持平。 估计,守城的楚人将领也会很郁闷,他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支怪胎燕军! 郑伯爷伸手, 公孙寁将蛮刀放在了郑伯爷手上。 「……」郑伯爷。 公孙寁有些疑惑地看着郑伯爷。 阿铭将水囊递了过来。 郑伯爷摇摇头,因为这货喜欢拿水囊装血。 上次在沖央山寨时,郑伯爷还疑惑阿铭酒嚢里的水怎么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后知后觉后,可算是没把郑伯爷给噁心死。 剑圣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来,郑伯爷将蛮刀丢还给公孙寁,接过水囊喝了一口,道: 「该沖城了。」 剑圣开口道:「今日,能打下来么?」 郑伯爷抿了抿嘴唇, 道: 「看吧。」 能不能一战而下,就是靠这一波了。 因为箭塔到了一定距离后,就会拔出下面的插梢,让箭塔成为最为厚实的攻城云梯,倾斜在城墙上。 若是这一战不能拿下,等今日退兵后,箭塔必然会被楚人烧毁掉,就是光打造这些箭塔,都得再费不少功夫。 …… 阵前, 野人王扫视着身后一众穿着藤甲的族人,喊道: 「抬头,张嘴!」 所有坐在地上的野人,都抬起头,张开嘴。 野人王一挥手,自己的一群手下每个人都拿着装着马奶酒的酒嚢走过去,往张开的嘴巴里倒酒。 有人喝了擦嘴,目露凶光。 有人喝了,眼里出现了泪花。 野人王举起双手, 大喊道: 「想吃肉,想睡女人,不想过牲口这样子的日子,就得拿命去博! 我向你们保证,今日一战,战胜后,活下来的人,都将变得和那些燕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数不尽的女人,吃不完的粮食! 星辰,给了我们这次机会,星辰,在我们最为难时,并没有抛下我们! 它还是眷顾着它的子民的,它依旧给予我们一座通向光辉的阶梯。 就在前面, 当那些箭塔倒向城墙时, 就是我们奔向美好明天的开始! 摸摸你们身上的甲, 在擦擦你们手中的刀, 和我一样, 和本王一起, 为了星辰,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雪原, 痛痛快快, 一往无前地, 再, 厮杀一场吧!」 说完, 野人王勐击自己胸口, 「星辰,眷顾我圣族!」 「唿!」 野人王将自己的王旗挥舞起来,雪狼皮迎着阳光,光彩熠熠。 伴随着王旗的挥舞, 还有一声声狼嚎自野人王嘴里发出,那是属于狼王最后的骄傲。 …… 公孙志蹲坐在那里,看着前方自己麾下的亲卫们,喊道: 「很多人,说咱们是白眼儿狼,说咱们不知道感恩,说咱们……不是东西。 本将军想说的是, 我们不可能不管别人对我们说了什么, 因为人活这一辈子,就是活一张面皮,就是为了别人眼里的自己,为了别人口中的自己在活。 咱们不是圣人, 咱们也是人。 但你们看看,咱们那位王爷,自灭满门,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但现在谁敢去说,谁敢去提!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只要咱们军功高,地位高,就没人再敢去揭你的短儿了! 第1530页 所以, 今日, 我公孙志, 请诸位帮我一洗身上耻!」 「愿为将军效死!」 「愿为将军效死!」 …… 沖城,先登,说九死一生,是有些夸张,但大半的人,是不可能活着回来了,面对一群将死之人,其实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尤其是作为第一批登城的士卒,他们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带头主将所需要的,就是将他们身上的热血,再燃一点,再燃一点,再多燃一点! 因为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这一口气! 这口气,你多撑住一会儿,可能先崩溃的,就是楚人! 而同样在第一批登城序列中的雪海关一部,主将,是樊力。 一身大铁罐头的他,坐在地上,却依旧比身前的一众甲士高出一大截来。 听着隔壁不少主将正在给麾下士卒打气, 看着身前的一众甲士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很显然, 大家的期盼很简单,别人有的,他们也想有。 当兵的,就是不服输,就得有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樊力继续坐在那里, 讲真, 让樊力去演讲,去做战前动员,真的是有些过于难为他了。 不过, 在眼前众人热切的目光下, 樊力还是举起了自己的斧头, 大吼道: 「乌拉!」 身前, 一众雪海关甲士马上也举起手中的兵刃, 高唿: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全军出击! 「轰!」「轰!」「轰!」 箭塔被推倒,前倾之下,顶端倒扣在了城墙上,成了一座再坚实不过的梯子。 与此同时, 苟莫离手中的大旗向前一指, 吼道: 「星辰就在前方等待着我们,上吧,星辰庇护的勇士们!」 一众身着藤甲的野人持刀嗷嗷叫地向前冲去。 公孙志举着长刀,大吼道: 「世人辱我背信弃义,世人脏我人走茶凉,但世人不可辱的是,我等,都是镇北军出身,镇北军儿郎,随我杀楚奴!」 在公孙志的率领下,一众亲卫甲士跟着他向前冲去。 樊力摇晃了一下身子,骨节位置发出一阵脆响,斧头向前, 吼道: 「乌拉!」 「乌拉!!!!!!!!!」 他们是第一批次的登城兵马,这第一批,首先必须悍不畏死,其次则必须是精锐,因为他们是破局的关键。 攻城战不似野战,双方腾挪的空间几乎没有,在外围能做到极致之后,只剩下最为原始的拼杀,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莫过如是,不过少了一份前者的优雅细腻,多了一股直接的野蛮。 在梁程的安排下,野人部沖的是中间端的城墙位置,而公孙志部和樊力部,则分别打的是这面城墙的两端。 中间的野人,需要以近乎是「送死」的方式,来吸引住这面城墙上楚军的大部分注意力,给两翼减轻压力,以使得两翼精锐可以趁机撕扯开空间。 其实,城墙就这么宽,东山堡是一座军堡,又不是都城,那种几辆马车并排可以行使的城墙宽度是不存在的,所以,进攻方受限于条件,所能投送到战场上的兵力其实有一个定数,一旦守军熬下来,下面的,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添油战术; 但反之,其实守军能往这面城墙上所投送的兵力,其实也是一个定数,因为一面城墙他就只能站这么多人,就算你摩肩接踵地把人给堆得严严实实,不说守军还怎么发挥怎么挥舞兵刃,就是真这般弄了,其实也就是一个定数罢了。 所以,一般守城方会在城墙后方,在面临战事时修建起一些工事,讲究点的,是「城楼」,就是在城墙后头,再加一道高出一层的「城墙」,紧凑点的,那就是修建箭塔。 其本意,无外乎就是在这狭窄的对接面上,尽可能地增加自己所能投送和所能使用的兵力,在特定的局部区域,形成自己的兵力优势和箭矢优势。 其实,楚人也是这般设计也是这般做的,但奈何雪海关部的攻城器械实在是憋造了太久,在投石机的饱和轰砸之下,东山堡的城墙倒是没出什么太大问题,但后期所修建的塔楼几乎完全被摧毁。 站在帅辇上的郑伯爷双手负于身后,这会儿,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了公孙志和宫望两部的加入,也有了野人王所蛊惑的野人死士裹挟,但郑伯爷依旧不想在这里打成一个旷日持久的局面。 这是为将者的一种基本准则,脱离了什么「养寇自重」的局限,毕竟,不管怎么样,只有整场伐楚战事顺利,一张张翻牌过去,最后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一座座军寨军堡被攻克乃至于镇南关也随之「倒塌」,这,才是最符合雪海关战略安全角度的结果。 和这些相比, 一战而克东山堡的军功什么的,郑伯爷其实不是怎么在乎。 因为他的军功,已经饱和了。 瞎子曾和他一起分析过,一个军阀的成长,简而言之,分为两面,一则为名,二则为实力。 有名无实,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第1531页 有实无名,则不能服众。 现在,郑伯爷的名声,因为军功和公主的事儿,已经溢出了。 所欠缺的,是靠着巨大名望发展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名望变现。 所以,这场战事,至少,自己手头上的战事,越早结束就对郑伯爷越有利,一来可以对大局起到激进作用,二来,雪海关那儿的压力,也能小一些,也能抽出手,一边继续吃着战时朝廷的补给,一边开始收编整合公孙志和宫望两部。 人都已经「自荐枕席」到这种地步了,郑伯爷可没想着去装什么柳下惠。 最最最直接的是, 看着自己麾下以及名义上自己麾下的士卒上去前仆后继,下饺子般从城墙上摔下来,这种场面,作为主将,必然是不好受的。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侧正托举着蛮刀的公孙寁,又看向阿铭,道: 「吩咐下去,帅旗和大鼓,准备好。」 「是,主上。」 剑圣好奇道:「这是打算关键时候,自己也压上?」 帅辇的作用,一方面是稳定军心,因为帅辇很高,同时还有极为明显的装饰,在战场混乱的环境下,能方便士卒看到。 另一方面,在最关键的时候,帅辇的前进和后退,往往是主帅意志的实际体现。 「如果真的是只差临门一脚,我愿意赌上一把。」 郑伯爷如是回答。 剑圣点点头,道:「不容易。」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么怕死的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是很不简单了。 随即, 剑圣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指着亲卫抬到帅辇上的战鼓,道: 「我来擂鼓?」 「好像有些浪费了。」郑伯爷笑道。 剑圣倒是无所谓,道:「反正猪也杀过了,我倒是挺想尝试一下打鼓的。」 「您就不能飞身上去,直接怼掉一路?」 现在,攀附在城墙上的塔楼众多,剑圣无论在哪一路,说是直接改变局势,那不可能,但至少那一路,可以更为犀利。 「我只保护你。」剑圣顿了顿,补充道:「你上的话,我也上。」 「别激我。」 「没激你。」 「我也是拿命搏出来的今天。」郑伯爷说道。 「哈哈哈哈,这世上,但凡高位者,不是年轻时自己搏过命,就是祖辈曾搏过命,以前的你敢搏命,现在的你,不见得敢了。」 「但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牙有点酸了。」 「可惜了。」郑伯爷感慨道。 「怎么了?」剑圣问道。 「这是燕楚之战,是争霸之战,倒是没什么好的冠冕堂皇理由可以忽悠你来帮我卖命了。」 「感谢你的诚实。」 「哦不,还是有的。」 郑伯爷伸脚踩了踩帅辇,道: 「这儿是晋东。」 剑圣眼帘微垂,他已经猜到眼前这个男人,想说什么了。 「曾经,这里北接雪海,南承镇南,晋、雪原、楚,三地商队往来不绝,故而,这里虽然称不上什么塞上江南,但老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 只可惜,战乱频繁,导致这里十室九空,不说什么民不聊生了,民都看不见几个了。 我是想着,这仗,早点打完,我呢,大概率就能掌控住这里,到时候,流民可以归家,这里,也能像雪海关那儿一样,开垦种田建造民屋发展作坊。 晋地, 苦啊, 晋民, 苦啊。」 感嘆完,郑伯爷还看向身边的剑圣。 剑圣不为所动,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想笑。 随即, 郑伯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边上的公孙寁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其中一人,是自己父亲都极为敬重和畏惧的平野伯爷,另一人,自己父亲告诉自己,是那位传说中的晋地剑圣。 公孙寁初来乍到,做事,自是带着一分小心翼翼,也尽可能地去察言观色,但他眼下,是真的看不懂了。 明明在说的是很悲惨的民间疾苦,结果二人发出的,却是爽朗的笑声。 郑伯爷嘆了口气,道:「人都是会变的啊。」 「不是变,只是经歷得多了,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郑伯爷点点头,道:「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冷血,你应该知道,早年间,我曾做过民夫,当时,镇北侯府的郡主将我们这一队民夫当作了诱饵。 但现在,我看着他们时,往往会感受到一种,相似的感觉,他们在我的视野里,开始渐渐模煳了,不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是我手里一张张叶子牌。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打出去,变着花样地打出去,为的,就是最后赢钱。」 剑圣站在一边,没说话。 郑伯爷继续道:「我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思考,我身边很多人,也在帮我思考,因为我能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一些思路。」 「我听闻,干国的文士和楚国的大贵族,都很喜好清谈。」 「那是吃饱了撑的,他们喜欢的,是那种意境,而我想要的,是能够抚慰我自己内心的一个结论,至少,是一个体系,体系这个词,相当于你们剑法里的一套剑式。」 第1532页 「明白。」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 道: 「我从苟莫离身上看到了很多东西,从我很多手下将领身上,也看出了很多东西,当然,最后让我看清楚的,给我以最大启发的,其实是你,虞化平。」 「还是拐到我身上来了。」剑圣露出了果然的笑容。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是,其实,如果刨除打仗的话,真正自己拿着兵器杀人,你杀的人,肯定比我多得多。」 「是。」 「任何带着负罪感的事情,做多了后,我们都会麻木,慢慢地,习以为常。 正常人,第一次见自己父母杀鸡,杀鱼,肯定也会觉得害怕不忍,但不久后,他们自己也会杀得很利索,只为,接下来全家人的一顿美餐。」 「所以,平野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这种生活,这种节奏,这种格局,註定会让我对一些事情越来越麻木的话,那就,让他麻木好了。 因为人的下限,往往是越来越低的。 干国东海,有一群人,他们一辈子几乎都生活在水里,不得上岸,为官府或者大户所用,採集东海珍珠,他们被称为採珠人。 越是年纪大的採珠人,他们就能潜水潜得越深,但同时,他们就又越是喜欢躺在礁石上晒太阳。 所以,一些事儿,既然要做,那就做呗,只要我还能继续对美好的事物继续保持美好就行。」 剑圣点点头,道:「你对心境上的一些话,总能给予我启发。」 「见笑了。」 「的确,很多时候,你说的一些话,和你现在的武者境界,很不相符。」 「一些文人大宗师,手无缚鸡之力,不也照样能说出至理名言?」 「也是。」剑圣表示贊同。 「所以,这些还是从你身上感悟到的,世人忙碌,只为那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千惆怅; 你我都是不用担心生计的人,所以能抽身忙碌之外,想的念的思索的,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我现在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住在雪海关的普通人。」剑圣说道。 「你这是返璞归真,这条路,是对的,但不适合我。所以,我只能借鑑,不能照着走。」 「那你的路,是什么?」 「看风景,看更多的风景,当年在虎头城坐在自家客栈阳台上时,我在看风景;南下干国,在上京城下的,也是在看着风景; 现如今,站在这帅辇之上,前方战士冒死沖城,这,其实也是一种风景。 一如登山,站得高度不同,所见的风景也不同,为了看更多没见过的风景,只能一步一步地爬山。 终有一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其实,我不一定真的喜欢山巅的景色,但不去那里看一眼,瞧一下日出,总觉得这辈子,会不得圆满。」 剑圣缓缓闭上眼,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郑伯爷问道。 「我在克制自己感悟的感觉,这个时候,不适合盘膝坐下感悟。」 郑伯爷闻言,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道: 「畜生。」 「哈哈哈。」剑圣笑了,「接着说,万一真的上了山巅,发现风景不是你所爱时,你会如何?是直接跳下山崖就此结束,还是再次下山?要知道,下山时的风景,都是你看过的,也就没新意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上山时和下山时的心境不同,心境不同,所看见的景,也就不同。我看山是山,我看水是水,我看山不是山,我看水,就不是水。」 龙渊,开始鸣叫。 显露出,剑圣此时心境的不平衡。 郑伯爷无奈道:「忍不住了?」 剑圣摇头,道:「不至于。就是你先前所说的话,让我想到了二品之境,那是山巅的风景,看一眼,就只能下来。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下来后,也不必颓唐,因为上过山巅,再回头看下面的风景时,味道,就会有所不同。 世人都以开境为荣,这世上,能开二品者,更是寥寥无几。 但二品之境,我敢断定,就算是武夫体魄,也不可能长久支撑。 郡主身边那个傢伙,一辈子修一道二品剑,看似犀利,实则鸡肋,我不知他是否曾后悔过,但在我现在看来。 就是一辈子不得开二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二品不得长久,于三品之中无敌,其实已然足够。」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是担心自己再开二品身体吃不消直接暴毙,捨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 剑圣蹙眉, 思索, 颔首, 道; 「对。」 「他们,也是你的风景?」 「不,他们是陪我登山的人。」剑圣纠正道。 「那我呢?」 剑圣抬起手, 道: 「灯笼。」 「呵,这糟糕的比喻。」 身后,抱着蛮刀的公孙寁抬头疑惑地看着身侧的阿铭。 阿铭低下头,看了一眼他,问道: 「听得懂么?」 公孙寁很诚实地摇摇头,他尽力去听了,但还是没听懂。 阿铭点点头,道: 第1533页 「听不懂就对了。」 公孙寁大着胆子问道:「为何?」 「因为他们说得,根本就不是人话。」 公孙寁没敢附和。 而城墙那头, 第一波的沖城,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箭塔倒下去后成了最为坚固的「云梯」,一众士卒嗷嗷叫地冲上去。 另外,不仅仅是箭塔,还有各类的「行天桥」「登云梯」「飞楼栈」,也被从后方推进上来。 后世影视剧里的那种单纯架梯子爬上去,那是真的送死,真正用得上的这类云梯,其实下面都是带圆木轮的,保证了自己的体积,从而也保证了当梯子固定在城垛子上时,守城方想将其推下来,凭三两人力,近乎是不可能。 野人部的冲锋,最为激进,他们身上的藤甲,其实并不能给予他们在这种残酷近身搏杀中太多的防护,因为藤甲本就比不得铁甲,但对于他们自身而言,也足够了。 野人王最擅长的就是打鸡血,利用宗教营造氛围,再以「酒肉女人」和对未来的期望,让这些野人变得盲目,暂时忘却了生死。 虽然只是暂时,但真的足够用了,因为对于大部分沖城的野人而言,他们的生命,本就只剩下了暂时。 一如前些日子沖央山寨一样,这一次野人的沖城,也显得悍不畏死,城墙上,楚人第一排是最为精良的刀斧手,身后是弓弩手,外围则是拿着长杆武器的长矛手或者大戟士。 由近到远,三层防护,像是一个刺猬。 很多野人冲上去,就会被砍翻,被戳中,被射中,箭塔形成的云梯很宽厚也很结实,但接触面,其实也就这般大。 然而,最初始的残酷没能让野人们胆怯,反而激发出了他们骨子里的那一抹兇残,他们没有太多的配合,面对这种情形,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 扑上去,抱住面前的楚人,拉着他,一起掉下城墙。 有些野人,扑上去时,兵刃就已经破了藤甲刺入其身体,但其依旧咬着牙,连拉带拽算上自己的体重,硬是要拉个垫背的。 这种野狗般的作战方式,让城墙上的楚人不自觉地开始后撤,渐渐的,空开了一段距离,使得野人杀了上去。 下方,举盾掩护身后弓弩手向上射箭的郭东忍不住咂舌道: 「直娘贼,这些野人是真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的么!」 许安点点头,他也被野人的这种厮杀方式给震撼到了,这是一种,完全将自己的命豁出去的打法,不,不仅仅是这样,这是完全把自己的命,看作很不值钱的打法! 郭东继续道: 「野人这么厉害,平野伯爷居然能将他们打趴下。」 那平野伯爷,得有多么可怕? 事实上,生出这种想法的人,真的不在少数。 这再次回到一个很老的主题,有野人王的野人和没有野人王的野人,完全是两种……生物。 瞎子此时站在梁程身侧,帮梁程分析和汇总前方传来的各项消息。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其「眼中」。 昨晚,苟莫离对他说,人和人,是不同的,燕人、野人、晋人,他们在是人的基础上,其实往下,还有细分。 眼下,苟莫离确实是做到了。 正面沖城的野人,靠着这种方式,给予了守城的楚人极大的压力,甚至,已经有不少野人上了城墙,开始平地厮杀了。 「呵呵,得亏当初野人,碰上的,是镇北军和靖南军,以及田无镜,还有,他们自己的内部,也不团结。」 瞎子发出了这声感嘆。 梁程却摇摇头,道:「一时血勇罢了,可一不可再,无谈三,这是野人一直以来的老毛病,也是乌合之众的特徵,农民起义军也是这样,一时鼓譟上去,只要挫其锋芒,其势就衰。」 紧接着,梁程对左右道: 「传令,第二批队跟上,执法队上前,着重于野人那一块。」 这是担心野人的势头弱下去后,会极为干脆地回撤。 瞎子笑了笑,道:「所以,这一仗的关键,还是得看阿力和公孙志他们?」 梁程伸手指了指公孙志那一侧,道:「公孙志那边明显陷入阻滞了,到现在都没有啃下一个缺口,也就阿力那边,能多指望一些。」 「到头来,还是自己人更靠谱一些。」瞎子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站在下面,瞧不清楚上面的情况,可能公孙志那边碰上的,是守城楚人的最精锐,所以到现在还没能上的去。 这就是对子,终究得有人对上那一子,其他方面的人才能有打开突破口的机会。」 说着,梁程还回头看了看身后。 瞎子问道:「怎么,连主上也得用上?」 「帅辇前行,到最关键时拉一波士气,主上应该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主上怕死,但关键时刻,还是能豁出去的。」 「也挺有意思,帅辇向前,士气大振,挺好玩的。」 瞎子说着说着,就又不自主地掏出一个橘子,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吃小食有点不合适,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阿力那边,好像打开缺口了。」 …… 「乌拉!!!!!!!!」 第1534页 樊力这边,确实打开了缺口。 在冷兵器时代,樊力这种体格的人,搁在战乱年代,那就是一个「万人敌」的勐将。 上次沖央山寨,樊力打了个寂寞,在铁罐头里闷了一身汗,斧子上鲜血寥寥。 这次,可逮着机会了。 起初冲锋受阻时, 樊力二话不说,将自己整个人都直接抛了出去。 是的, 就是将自己当作了投石机抛射出的巨石一样,一个起步飞跃,脚下箭塔形成的云梯一阵颤动,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砸向了前面密密麻麻的楚人。 「轰!」 这一砸,就是一大片。 樊力身上的铁罐头,是薛三当初亲自锻造,不讲究什么轻便,也不讲究灵活,图的,就是个防护力。 在薛三看来,樊力只需要闷着头,举着斧子,一边开无双一边莽直线就行了。 这一套甲冑,在此时也是起了奇效。 在樊力飞扑下来时,很多楚人的大戟和长矛抵住了樊力,但顷刻间就崩断,而后,被樊力一个人的泰山压顶连带着带倒了一片。 樊力再扭一扭, 转个身, 像是收割机割麦子一样,一轮碾压。 这一简单粗暴至极的方式,为后续跟进的雪海关甲士开闢了极为奢侈的空间,一时间,上百甲士跟着上了城墙,且迅速地开始对外开拓。 他们要的,就是站住这里,给后续的袍泽撑开身位,让后续的援兵不断跟进。 「砰!」 樊力一拳头,砸爆了身下一个楚人将校的脑壳,随即起身,抓起自己的斧头,就开始秋风扫落叶。 因为先前砸落的原因,斧头,就只剩下一个了,但这不要紧,右手拿斧头挥舞,左手则直接抓住对方刺过来的兵刃,再顺势一甩,将其丢下城楼。 其身后的雪海关甲士们在马上跟随其左右,帮其分担压力,一时间,居然在城楼上推行了一大段距离,导致这边的局面,直接进入了即将崩盘的趋势。 也就在此时, 一众身着青色甲冑的楚兵杀了上来,他们的甲冑更为精良,同时更精通于战阵厮杀之法。 就是樊力一开始冲进去后,居然也被对方大戟给卡住,若非樊力催动了蛮族血脉,强行将自己的身躯给拽出来,可能就会被跟进的一名刀斧手顺势砍中脖颈。 即使如此,樊力身上的大铁罐头,也已经坑坑洼洼的了,一些地方,也有鲜血溢出。 这是一个冷兵器的时代,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有武者有剑客的时代,尤其是在军中,永远不缺那种好手。 而在另一侧,一名银甲年轻将领领着一群同样身着银色甲冑的士卒冲杀了过来,从另一面,开始将樊力所率领的雪海关士卒给压了回去。 那银甲小将一桿长枪,挥舞得赫赫成风,枪尖如龙,点出一团团血花,其身后的楚人士卒也是各个悍不畏死,拼命地想要将这个刚刚显现的窟窿,给堵回去。 终于,他看见了前方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樊力。 他其实早就看见樊力了,在城墙下的东山堡守城将军身侧。 正是因为这名燕人虎将的出现,使得城墙上楚军的局面瞬间陷入了危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用在守城战上,也丝毫都不为过。 「来将报上名来,某的枪下不斩无名之辈!」 银甲小将很是高傲地冲着远处的樊力大喊出来。 同时,又枪走如雷,一刺加一个横拍,刺死了一个无名之辈,又将另一个无名之辈先抽出了城墙掉落下去。 刚刚被前方楚军给逼退回来的樊力回过头看着那银甲小将, 没来得及回话, 一根箭矢,就从其身前射了过来,这根箭矢,本来是要射樊力面门的,且力道十足,但因为樊力回头去看那银甲小将,导致那根箭矢射空了。 而银甲小将的长枪刚刚刺入面前一名雪海关士卒的胸膛,再一脚将其踹开,恰好,那根箭矢,来到。 「噗!」 箭矢,直入银甲小将的面门。 银甲小将身体僵硬在那里,面门位置的箭矢尾翎上,带有楚军的制式,这意味着,这是一根楚人射出的箭矢。 「噗通!」 银甲小将栽倒在地, 他死了。 这就是战场,千人战万人战的战场,也是最为真实的战场。 在这里,纵然樊力一身铁疙瘩,也差点被斩下头颅。 在这里,就是郑伯爷,也时常会碰见暗箭以及那莫名其妙准确地投石。 银甲小将的死,不算奇怪。 但他的死,告诉了后来者一个道理,下次,再喊「来将何人,可敢留下姓名」前,应该先来一句:「我乃……」 这样, 至少可以在死前,报出过自己的名字,不至于死得这般憋屈。 而这边,亲眼目睹银甲小将中箭死亡后的樊力,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觉得那货,身着这么亮眼的甲冑,还学什么阵前喊话,简直就是憨批一个。 自家主上,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随即, 樊力再次抡起斧头, 吼道: 「杀!」 …… 瞎子兜里的橘子,拿出来,又放下去,再拿出来,又放下去,城墙上在拉锯,他这里,也在拉锯。 第1535页 而这时,苟莫离来到了梁程这里。 郑伯爷的帅辇还在后头,梁程这里,才是全军指令的发出地。 「梁将军,我部要泄气了,先用箭矢和投石机开路,再让第二批队上吧。」 箭矢开路,指的是让箭矢和投石机,对准中路的城墙进行打击,在那里,野人其实还在和楚人缠斗厮杀着。 野人王的意思是,一同清理掉,让第二批队的士卒冲上去。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同族。 因为他明白,自己给那些野人打的鸡血,能持续多久。 其实,后面已经有不少野人,流露出了裹足不前的状态,显然,是清醒了。 野人王无所谓,那么作为冷冰冰鼻祖的梁程,自然不会心痛。 当即下令箭矢和投石机对中路城墙进行打击。 第二批队的士卒,也已经嗷嗷叫地向前压进。 且还是由宫望领着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阵。 可以说,这两位刚刚投奔郑伯爷的总兵,是真的给面子,也捨得下血本。 公孙志那边还在城墙上继续厮杀着呢,宫望这边,也已经要上了。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一战而下的可能性不大,但大傢伙更明白,这一战要是没能取得突破,接下来为了重新打造这些攻城器械,又得是一段漫长的煎熬。 若是有那个机会,谁不愿意拼一个一劳永逸? 再者, 两大总兵亲自上阵领兵冲杀,这阵仗,可谓是给足了东山堡楚军的面子。 箭矢,开始向城头铺射,与此同时,投石机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抛射,这一次抛射的,是带着火油的燃烧着的弹子。 不过,因为投石机抛射的不确定性,所以还是将射程定得远了一些,大部分,其实还是落入了城墙内,少部分才算是砸在了城墙上,不能太贪心,否则大概率得砸到攻城方自己人。 抛射结束,宫望父子亲自率军冲杀上去,接替了野人先前的位置,且这一波,正好打在了城墙楚人筋疲力竭损失惨重且后续援兵未能补充上来之际,所以效果极好。 马上,城墙上当即出现好几个被燕军撕裂开的口子,且借着这股子楚人势颓之机,一直处于鏖战状态到现在的公孙志那一部,也终于成功突破站住了脚跟。 可谓, 局面豁然开朗! 「轰!」 就在这时, 燕人的攻城锤,也砸开了城门。 看见这一幕时,瞎子果断地拿出了橘子,大势已定。 然而, 梁程却直接道: 「昨日我故意让人留着那堵墙,就是想给楚人留一个念想和侥倖,让他们不要堵门,但实际上,先前攻城锤上去砸了那么久,都没砸开,证明楚人没上这个当,是将城门给堵住的。」 瞎子手里拿着橘子,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由地问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城内楚人,故意挪开了堵门障碍,打开了城门。」 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橘子又放了回去,他不懂兵事,事实上,每个魔王都术业有专攻,在兵事方面,水平比得过曾被靖南王亲自调教过的主上的,也就梁程一个。 但瞎子清楚,这不大可能是楚人主动开城门要投降了。 果不其然, 东山堡内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紧接着, 一队队楚人骑兵悍不畏死地从城门内冲杀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大量楚人士卒。 见到这一幕后,梁程居然笑了笑,道: 「我一直觉得这座城内的楚人守将水平不错,现在看来,确实是不错,与其继续在城墙上添油战术,导致局面一步步瓦解最终倒向不可收拾,倒不如开闢第二战场主动杀出来,只要他们能清理掉城墙前,那城墙上的我军,就算是占住了,也没什么意义了,这种气魄,不是每个将领都能有的。」 「阿程啊,请注意你的屁股。」 「嗯。」 「这类英雄惜英雄的话,你对我说说可以,记住别对主上说,主上喜欢死掉的敌方英雄,不喜欢喘气儿的。」 城墙下,楚人大规模的出动,将战场从城墙上燃烧到了城墙下。 他们结阵,他们配合,他们训练有素,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大片的面积,只需要再往外推进一段,就能将已经冲上城墙的燕军和后方的本部给完全隔离开。 与此同时, 楚人出城队伍里, 立着一面金色的大旗, 旗帜下,绣着一只火凤。 「皇族?」梁程疑惑道。 不过,这到了瞎子的专业范围,当即开口解释道:「东山堡内,居然有一位楚人的柱国。」 大楚原本有四大柱国, 屈天南自裁于玉盘城下后,其子屈培骆还未能承袭柱国之位,所以眼下,大楚只剩下三位柱国。 如今, 居然就有一位存在于这东山堡内! 密谍司和雪海关的探子,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报!东山堡东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西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 楚人城门主动大开,军队,汹涌杀出。 且这些杀出来的楚人士卒,他们身上的甲冑,明显给人不同的感觉。 第1536页 这一面,本是主攻,其他几面,其实都是佯攻,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楚人,在此时居然直接掀开了桌子。 且, 显得极为有底气! 这种底气,绝不仅仅来自于那位深藏于其中的柱国! 瞎子看了看前方战局,又看了看身边的梁程,问道: 「阿程,你别告诉我,你失算了?」 七个魔王加一个主上,总共八个人,最会打仗的,就是你,你要是玩儿崩了,那咱们还怎么玩儿? 打仗真不是像樊力那般喊一声「乌拉」带着手下直接沖那么简单的事儿,其他人,可没这个能力去收拢这个残局。 梁程点点头, 道: 「这城内,根本就不是贵族私军,而是大楚皇族禁军。」 与此同时, 已经和自己儿子杀到城墙上的宫望也喊出了一样的话: 「这是楚国皇族禁军,是楚国皇族禁军!」 先前,百万大军搭台,郑伯爷率军沖央山寨。 楚国大将军年尧曾为了布置下这个口袋,派出两支各五万皇族禁军去东山堡和西山堡藏伏。 后因为靖南王成功见招拆招,外加郑伯爷沖寨其势如风,东山堡内的五万皇族禁军出城想去救援时,也被宫望部给黏住了,最后不仅仅是迫使其未能来得及救援央山寨,且没能让其回归东山堡。 宫望的这一举动,还曾经赢得过郑伯爷极大的好感。 舍大家而为小小家的精神,值得鼓励! 但问题的根,就埋在这里。 那出城要救援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皇族禁军,而是原本驻守在东山堡内的楚国贵族私兵,所以,眼下已经连续攻打两日的东山堡内的守军,其实是大楚战斗力最强的皇族禁军! 所以, 楚国的一位柱国在这里, 所以, 楚人敢在这个时候大开城门选择出击! 因为他们,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实力! 梁程拿起自己的刀, 对一边已经将橘子捏出褶子来的瞎子道: 「虽然很不想说,但还是得说,将攻城战打成被里头守军的反击战,真的很丢人。」 瞎子摇摇头,道:「我觉得这会儿不是你自我检讨的时候。」 「是,所以你快点到后面去,我来组织断后,你让主上先行后撤,我们后头还有三座军寨,楚人就算能赢这一场,也不可能让我们完全溃败,收拾收拾,大局,还是在我们手中的。」 「问题真的这般严重?」瞎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梁程点点头,「很严重了。」 随即, 梁程又笑了, 道: 「不愧是国战,两国真正精英龙凤的对决,我们以势压人,人家待时而动;确实过瘾,也确实精彩。 其实,如果不是咱们攻城势头太勐,提前逼出了里面那位柱国出手,可能在那位看来,应该是在鏖战之后,再行此举,甚至可以一举击溃我们。 但现在,他只能赢得一时,赢得这一场。」 「别这样,真的好欠揍。」 …… 帅辇上, 阿铭看向身侧站着的郑伯爷,道: 「主上,阿程那边打旗语,让我们中军先行后撤。」 「我看得见。」 「是。」 阿铭走到水碾旁,准备给周围亲卫下令。 楚人的忽然反击,让局面,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剑圣则摇摇头, 延续了先前的话题, 道: 「可惜了,今日的风景,似乎不太宜人。」 郑伯爷却笑了, 摊开手; 公孙寁马上将自己腰间繫着的水囊递给了郑伯爷, 结果水囊被郑伯爷直接丢到地上,反手敲了他一个毛栗子。 随即, 郑伯爷直接抽出公孙寁手中抱着的蛮刀, 反手插入帅辇之中, 郑伯爷后退两步, 身着金甲的他, 直接坐在了帅座上。 剑圣看着郑伯爷,道: 「急眼了?」 郑伯爷点点头, 道: 「不瞒你说,就在昨日,我还在和瞎子聊过,我们都觉得,我的军功够了,名望也够了。 现在看来, 确实是够了。」 「那又为何?」 剑圣虽然不通兵事,但他也能看得清楚局面,楚人的忽然反击,来势汹汹,燕军若是此时后撤,固然失了一时,却依旧能够掌握住战场的主动权,不过是一时受挫罢了。 而若是就这般不管不顾地直接怼上去,一旦没怼过去,就可能导致这一面战局的完全崩盘。 郑伯爷翘起了腿, 双臂耷拉在帅座扶手上, 整个人, 也是微微倾侧, 坐姿,自然和端正没丝毫干系,但却自有那么一股子睥睨的气势流淌而出。 「军功,名望,是够了,我甚至可以大方地丢给别人去分润。 但, 我才发现, 它们到底够没够,其实不打紧; 关键是, 我不喜欢输。」 郑伯爷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手向前一指, 道: 「本伯要让这帮楚人知道,本伯是来打他们的。 第1537页 既然是挨打, 就得规规矩矩地给本伯站好。 传本伯命令, 以本伯帅辇为帜, 中军, 全线压上!」 第三百三十五章 干! 帅辇上的「郑」字将旗,升了起来,三名虎背熊腰的亲卫褪去上半身的甲冑,开始擂鼓! 侧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回头看到这一幕, 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站在郑伯爷身边的剑圣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道: 「现在撤,还来得及。」 现在局面虽然危急,但帅辇因为放置得很靠后,所以还能影响到局势,做到从容后退,问题还是不大的。 退一步说,就算局面再差几分,以剑圣的能力,带着郑伯爷逃出生天,也没太大的难度,毕竟,楚人刚刚杀出,还没有对这里形成包围圈。 郑伯爷闻言,只是摇摇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看的帅辇上,擂鼓的居然是仨糙汉子,实在是不美。」 「不美?」 「对,不美,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有些遗憾。」 剑圣不知道「审美」是什么意思,但他能从郑伯爷语气里听出那极为清晰的矫情。 讲真,很多时候,就是剑圣都很难想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伯爷以及他那几个手下,总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去表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矫情。 郑伯爷转过视线,看向前方,耳畔,是鼓声隆隆。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四娘,她必然擂得风姿绰绰,一身红袖惊鸿不让鬚眉之气质,让人不捨得挪开眼。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公主,一身华装,嘟着嘴,举着那木槌应该都有些吃力,但还是会很认真地一记记地敲着,谈不上什么鼓韵,但自成格局。 大将出征,公主擂鼓, 哎呀, 美得很,美得很啊。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柳如卿,那细腰婀娜,那风情万种,我说不得还得站在她身后,一手搂其腹,一手执其手。 身侧,千军万马忘我地厮杀, 我独宠怀中佳人, 以鼓声作乐。 金戈铁马, 佳人在怀, 多精緻的落差, 多美的画面, 多让人神往的经歷。 美, 这就是美, 美得让人迷醉。」 郑伯爷说着说着还闭上了眼,伸手,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敲击了几下。 剑圣开口道;「当年大夏有一天子,点烽火引得诸侯们带兵来救,只为博得妃子一笑,你这,和他是异曲同工。」 这还是郑伯爷第一次听到「烽火戏诸侯」在这个世界的现实版,愣了一下,道: 「原来是出在这儿?」 剑圣继续道:「各国史家公认,大夏之倾颓,始于他。自此之后,诸侯开始不奉大夏天子令。」 「啧。」 郑伯爷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成王败寇而已,你看到的,是他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但实际上,是大夏式微,诸侯崛起,开始无视中枢权威。 比如,之前我在雪海关不也阅兵过么,公主就站在身旁,说白了,不也是让公主欣赏欣赏我雪海铁骑的军容? 呵呵,这和那位大夏天子有什么区别? 但军中六镇将领,有谁不满,有谁不配合,更有谁会有怨怼?」 剑圣闻言,细细思索,缓缓点头。 「大权在握时,再荒唐的事,也是风花雪月,英雄意气,当你式微时,干什么都是错的。 哎, 可惜了啊, 本来打算过阵子瞎子就回去主持大局换四娘来的, 谁知道今儿个就得擂鼓了呢? 下一次,想等到这个机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剑圣有些好笑道:「这似乎已经成了你的执念?」 「可不是么,在追求美的道路上,我一直未曾懈怠。」 阿铭站在郑伯爷身侧,拿出酒囊,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酒气瀰漫。 郑伯爷瞥了一眼阿铭,手指向自己身前戳了戳。 阿铭收回酒囊,站在了郑伯爷的身前。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道:「帅辇在这儿,乃中军,甚至是全军精气神所系,还劳烦剑圣大人为我护持。」 剑圣淡淡道:「你不下去,我也就不下去。」 言外之意就是, 你不遛,我也就留在这儿。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旗号都打出去了,命令都下达了,看看四周,中军,后军,以及侧翼兵马,都开始以我为轴,向我这里汇聚,我还能去哪儿? 也就只有一头埋到前面去了。 要么, 对面那位大楚柱国将我给埋了; 要么, 我将对面那位大楚柱国给埋了。 鼓声一响, 明年的今天, 就註定我和他其中一人的忌日。」 剑圣又开口道: 「只是不想输?」 「就是不想输。」郑伯爷轻轻拍了拍大腿,「脑子正常的,谁会想输?」 「值得?」 「横竖是个玩儿呗,我是惜命,但惜命是不想死得没意义,是想留着这条命,继续看风景,继续好好地玩。 眼下,正是好玩的机会,为何不接? 第1538页 而且,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事儿, 而是捨得。」 「捨得。」剑圣品味着这两个字,「因为捨得,才有大自由。」 「停停停,您现在可不是悟道的时候,咱们先把正事儿干了。」 郑伯爷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 身子微微靠前, 左手托举着下颚, 注视着前方。 边上的公孙寁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刀,身为李豹的外孙公孙志的儿子,有一把符合自己身量的佩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他现在激动,倒不是因为郑伯爷这儿的意气风发,而是因为他老子,此时还在楚人城头上呢。 同理, 阿力, 也在城头上。 别人可以捨得,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郑伯爷捨不得任何一个魔王。 这一世,只有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这种家人关系,比血脉相连还要深厚得多。 阿铭在此时开口道:「主上,属下是真没想到,阿程会派人传达消息让您先走。」 郑伯爷笑了笑, 道: 「他在激我。」 …… 「我不是在激主上,身为一名前线主持局面的大将,理所应当给予后方的大帅以最实际和最稳妥的建议。 至于是否遵从,如何抉择,那是主上的事。」 「但阿力可是在城墙上,公孙志和宫望也都在城头上。」 「阿力是我麾下虎将的地位,至于公孙志和宫望,他们如果战死,主上率军后撤再收拾时,可以将他们俩的残部完全吸纳入己身。 这笔帐,你应该会算,真不亏。」 「但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的,你,也知道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瞎子说道。 梁程不置可否,但这种态度,显然也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瞎子伸手指了指后头,道:「主上的帅辇已经在前移了,这是,要正面将楚军刚回去了。」 梁程点点头,道:「那就,刚回去。」 「有胜算么?」瞎子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是问,胜算几何?」 「这会儿,再推演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无非就是零和一的关系。」 瞎子终于剥开了橘子, 道: 「原想着大橘已定; 谁成想,又变成这般光景,我是不喜欢刀尖上跳舞的,凡事谋定而后动才是我热衷的风格。」 「但事实如何能尽如人意?」梁程将自己的刀抽出,继续道:「这个世界,其实挺精彩的,就比如今天,那位楚人的柱国,确实给了我很多惊喜。」 「是你玩儿脱了。」 「是,但无所谓,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也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算无遗策,就是那靖南王,不也是得自灭满门同时髮妻亡故么? 他就是赢得了战场,却也是输了自己的人生。 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精彩啊,否则照你说的那般,种种田,再平推平推,将人生和咱们这辈子,变成了染格子的游戏,那得多无趣。」 「但这不是游戏,不是你投个币,还有续命或者重新再来的机会。」瞎子提醒道,「你可知这些家底,我们攒了多久?」 「瞎子。」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思维去思考问题和看待事物了?在我看来,你应该是我们这些人之中,最洒脱也是最淡然的一个。 就像是当初在虎头城,你开了第一笔单子后,就在客栈外摆了半年的摊,成天就晒太阳,连客人都不招唿。」 「我是喜欢要么不做事,要做,就做到最好。」瞎子说道。 「要还想再玩,那就继续白手起家吧,怎么着都不会比一开始主上甦醒时那般麻烦,若是不想玩了,那就再找新的地方新的事物继续玩呗。」 「阿程,你发现没有,你现在说话的风格和语气,有些像主上了。」 「我这阵子,确实在学主上身上的一些东西。」 「比如?」 「人情世故。」 「体现在哪里?」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面对这种局面时,我是命忠诚于我的一部勇士,劫持了那时的君上大旗向前推进。 这一次,我把主动权,交给了主上。」 「很久很久以前……难不成是?」 「逐鹿之战。」 「呵呵。」 「嗡!」 一根楚人的箭矢,射入了二人身前不到数丈的地面。 远处,楚人那位柱国的火凤旗,于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 「哎呀。」 瞎子嘆了口气,手速很快地将一块块橘肉送入自己口中,一边快速咀嚼一边道:「我是发现了,习惯了站在幕后做事,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站在台前。 就像是平时滴酒不沾的人,忽然干了几倍醇浆,忒上头了点。」 「你跟我后面吧。」梁程说道。 「这是自然,我帮你扫一扫箭矢什么的。」瞎子从善如流。 「其实,对方是在搏命,但我们,只要撑住这一口气,我们就还是赢家。楚人的外围兵马,拦不住我们侧翼骑兵太久的。」 「嗡!」 一根箭矢被瞎子用意念力扫开, 瞎子没好气地站在梁程身后道: 第1539页 「专心。」 梁程举起刀, 吼道: 「听到伯爷的军令了么,看见伯爷的帅辇了么,伯爷就在我们后面,伯爷,已经来了,为了伯爷,为了雪海关; 随我, 杀!」 「杀!!!!!!」 …… 火凤旗下, 是一辆造型古朴的战车。 战车看似是以青铜器打造,但却自成一派古朴气象,流转着岁月的沧桑。 其上头,更是有数之不尽的凹槽刮痕,这是它在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战车不大, 二人牵绳策缰,二人立身于侧持戟; 一人,持弓站于前; 一人,端坐于后。 这是一个老者,发虚全白。 大楚四大柱国,屈氏一个,独孤家一个,谢家一个,这三家,都是大楚一等贵族,还有一个,就是石家。 石家在贵族里,只能算得上三等,它是大楚贵族中的一个另类,石家祖上是楚侯的亲卫出身,后得楚侯提拔,数代人跟随着楚国先君南征北战,得赐爵位时,本该是得二等位,然石家不受,只留三等。 其后石家代代出将军,帮熊氏皇族经营皇族禁军,因其恪守祖训,家族勋爵不升等,所以皇室为了勉励其功,特赐其柱国之位。 青铜马车内火凤旗下的这位老者,就是石家当代家主,石远堂。 其身侧,汹涌冲杀而出的,则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大楚皇族禁军。 昔年, 大楚先皇崩,诸皇子之乱,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下来,也是因为摄政王早早地就得到了来自石家的认可。 所以,诸皇子之乱中,其余皇子基本上没能用得动皇族禁军,只能各自去地方找贵族支持自己。 而可以调动皇族禁军平叛的摄政王自然事半功倍。 先皇在位时,诸子夺嫡的气象,其实早就出来了,不是没有其他皇子去拉拢石家,但石家都岿然不动。 就是二皇子迎娶了石家女为王妃,但在其起兵时,石家以及石家所能影响的兵马,依旧对其完全禁默。 诸皇子之乱平定后,石家继续得以在皇族禁军体系中占着极大分量,大楚上下,很多人都在猜测,为何石家会心甘情愿地站在摄政王身后。 要知道,石家要是愿意,石远堂要是愿意,他的外孙,很有可能成为大楚下一代的太子! 「世人都在揣摩我石远堂为何就认准了摄政王,什么说法都有,但其实,为何如此,我已经在请王上登基的奏摺里,说得很清楚了。 论心性,论心胸,论手腕,论格局,王上才是我大楚之君的首选。」 持弓者是个男子,身着简陋的皮甲,没戴头盔,留着楚人喜欢的宽边长发,眉宇间,有魅态流出。 楚人,其实以此为美,以此为不羁。 「石公公忠体国,他们,不会明白的,而且,在他们看来,奏摺里说的,都是官面文章,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抠,去揣摩,去理会,哪里会看得到纯粹流于表面的真心话?」 「前些年,诸位殿下都曾拜访到我石家门下,二殿下更是娶了老夫幼女,唯独四殿下,未曾踏过我石家的门,逢年过节,也未曾有过礼尚往来。」 持弓男子笑道:「王上还真是有趣。」 「不是有趣,而是王上能懂老夫之心,能懂石家之心;先皇若有遗诏,则石家必然奉遗诏行事,是否拉拢,就没什么必要了。 先皇若是没有遗诏,那石家就凭忠心国心做事,诸皇子之中,已然成就大格局的四殿下,就更没有拉拢石家的必要了。」 「若是世间诸多事儿,都能这般简单干脆,那该多好。」 「就像是你的箭一样?」石远堂笑道。 持弓男子点点头。 「可惜了你的好徒儿。」 「战场身死,本就寻常,哪里来得可惜不可惜。」 「是。」 持弓男子姓沐,名阳; 曾经是大楚皇族禁军的一路统领,先皇时因当街射杀一贵族子弟获罪,囚于凤巢卫昭狱之中。 摄政王上位,将其释出,再入军中,归石远堂麾下。 昨日隐藏于野人奴僕兵之中对着郑伯爷射出那一箭的,就是其徒弟。 石远堂感慨道: 「其实,老夫真的未曾料得,一向只擅长马上野战的燕人,在攻城之道上,竟然已精进若斯。 若非那一日燕人取央山寨时,老夫执意留下坐镇,让独孤念领原驻军打着禁军的幌子撤离。 今日这城,要是他们来守,可能真的就被破了。」 沐阳笑道;「就是石公您在守,其实,也快破了。」 「哈哈哈哈。」 石远堂大笑起来, 道: 「是,是,是,但好歹,老夫还有一战掀桌子之力。 只可惜,若是能够鏖战个十日半月,再一朝杀出,那就不仅仅是能解东山堡之围,还可以破开燕人在东面方向的布局。 双方对垒,看似各数十万大军,规模庞大,兵马众多,但真正用起来时,往往贴子兑子居多,再小的一个方向上出问题,都会不由地捉襟见肘。 燕人这一部,确实出乎老夫预料甚多,好在咱们军中没有屈家人,老夫倒是可以感嘆一句:真不愧是那位燕人的平野伯。」 第1540页 「就是屈家人在,又有何说不得?」 「你啊你,这脾气,得改改。为此蹲了七年昭狱,值么?」 「改不掉了,也,懒得改了。」 石远堂点点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见得身边士卒杀出城门后,下令道: 「命东西两门骑兵,缠住燕人的骑兵,中军,则给老夫继续向前沖,一直冲到燕人的营盘为止。」 「呜呜呜!!!!!」 「呜呜呜!!!!!」 楚人的号角声响起。 出城的楚军,展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先锋军开路,盾牌手紧随,弓弩手随后,哪怕是一路冲杀,依旧保持着这种稳定节奏。 遇到抵抗时,则迅速切换小阵,或纠缠或包围,其余左右,则继续前扑,尽可能地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对战场的铺陈。 这般做,一来是为了给后续出城的兵马腾出足够的空间;二则是想要将这种出其不意地反击,给尽可能地扩大化,这也意味着战果将也同时会被扩大。 沐阳持弓而立,看向四周,道: 「世人都以为他燕国铁骑横行无双,但其实,不过是互有优劣罢了。」 骑兵所擅长的,是机动性,先前郑伯爷冲击央山寨,其实质,也是靖南王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及时分兵兑子,给自己麾下的王牌兵马赢得了一个「田忌赛马」的机会。 若是燕军以步卒为主,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种大规模调动的,就算是完成了,其所耗费的时间也足以让年尧那边随之进行应对了。 而在短距离的交锋中,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步卒,对上骑兵,固然依旧有些吃亏,毕竟人家胯下有马,但还不至于完全狼狈,应对得当,是完全有的打的,打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自古以来,以步胜骑的战例,也是数不胜数。 「以步克骑,本就麻烦。」石远堂倒是无所谓,继续道:「据说祖家那边在东海,倒是琢磨出了一套新法子。」 「干国的祖家军?」 「可不是。」 「只可惜,这场仗,怕是不能指望干国了。」沐阳说道。 「国战国战,指望别人,还能叫什么国战?」 「石公,快看,燕人军阵已经被我们沖开了。」 沐阳是神射手,其视力,更为锋锐。 确实,面对忽然杀出的楚军,燕军这边明显准备不足,先前预留的两翼骑兵本是想起打扫战场或者像昨日那般堵截小股骑兵之用,在此时,却已经被楚人的骑兵给纠缠住。 眼下, 楚人的禁军已经穿入了燕军为攻城所布置的大阵之中,一时间,掀起了倒卷珠帘之势。 沐阳道:「石公,照着这个势头,我军大可继续推进,将燕人面前的营寨给一举打穿!」 石远堂摇摇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咱们面前的对手,是燕国的那位平野伯,你可知,他其实不仅仅修建了这一座军寨,在其后方,还有两座军寨。」 「还有两座?」沐阳显然对这个情报不知情。 石远堂也觉得很无奈,道:「世人都传这位平野伯打仗好兵行险着,无论是当初千里奔袭雪海关还是去屈氏那里抢走公主,都将行险发挥到了极致。 再者,其年轻气盛,又得封爵坐高位,就是老夫,也原本以为其性子应该刚勐孤傲一些,但真正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位打仗,当真是有一种燕人靖南王的影子。 行军打仗,能行得险招,却也依旧可以烹得出小鲜。 此子, 据说当初还曾和王上同坐一辆马车,呵呵。」 「说句犯忌讳的话,王上可能会很后悔当初没在马车内直接将这位燕国平野伯爷给掐死吧?」 石远堂摇摇头,笑道:「王上估计想的是,你想当我妹婿,你直说啊。」 「哈哈哈哈哈。」 沐阳和石远堂一起大笑。 这是战场, 风云激盪的战场, 但双方的主帅,其实都呈现出一种闲情自若的大自在。 不能怪石远堂这边心情不错,因为楚军已经沖入了燕军的投石机阵地,不少楚人士卒已经开始砸毁投石机了,因为这个东西,可是让城内的守军先前在守城时吃了太多苦头,因为一开始,楚人压根就没料到燕人的投石机竟然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性能上,都超过了己方。 燕人这边,则溃势已现。 这一仗,甭管战果是大是小,至少,可以称之为捷了。 「石公,您说那位平野伯爷,会做如何抉择?」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的帅辇在中军偏后的位置,收拾中军为阻,后军渐撤,入军寨之后,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寨向后,入第二座军寨,以期我军穷追不捨,復又追击。 等到战线拉长,原本布置在外围防备燕军两支骑兵应该就能回援了,其自身身边,也应该收整了一批兵马。 到时候,我军若是贪功冒进,说不得就得被其反手掐断,硬生生地消磨在这两座军寨之间。 这也是老夫不同意你先前说直入燕军军寨的理由了, 最起码, 东山堡城墙坚固,有所可依,要是真入了其军寨,打下来了,岂不是做了以城换寨之昏聩之举? 我军现如今势盛,他应当会退的,退一步,他依旧围他的城,我军依旧是守势。 第1541页 为将者,自当以大局为重,老夫不信田无镜的徒弟,会不懂得这个道理,会去意气用……」 「石公。」 「怎么了?」 「燕人的帅辇,前移了。」 石远堂当即站起身, 目视前方。 他的视力自然比不上神箭手沐阳,看不见帅辇的具体方向,但他依旧能够看见先前已经溃散的燕军士卒,正在后方重新聚集起来,而且燕军的中军和后军,在此时忽然变得紧凑,开始大规模地向自己这边硬生生压了过来。 「呵呵。」 石远堂伸手拍了拍战车侧壁,道: 「到底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啊,何苦,又何必,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头,真的就这般重要么。」 沐阳开口道:「看来,那位平野伯爷,是不愿意输的,哪怕一阵,也不愿意输。」 石远堂下令道: 「命左右两军,撑开,命中军以老夫战车以这面火凤旗为指向,前压! 给老夫, 击溃燕人的中军! 这是他燕人,自找的。 什么燕人平野伯, 现在看来, 也不过如此, 此子心性这般, 就算术再重,再得,再精,也终究不得法!」 伴随着石远堂的一声令下,楚人的左右两翼兵马开始快速向外撑开,其目的,就是为了给中军直面燕人本阵的机会。 自古以来,步卒打骑兵,最头疼的大概就是,打赢了,你也追不上他,石远堂先前面对的,差不离就是这个局面。 但当燕军帅辇前移,强行集中兵马要反压过来时,那种局面,就不存在了。 这是送上门来的,真的是送上门来的! 只要一举击溃燕人本部,燕人大部就将如飞扬起来的尘沙,看似瀰瀰漫天,实则皆不再成气候。 沐阳手中的长弓搭起, 身子微微倾斜。 石远堂默默地又坐回了椅子上, 拍着腿, 开始哼唱起楚辞小调。 与此同时, 是大楚皇族禁军的进一步势如破竹,在楚人整肃的兵戈如林面前,仓惶面对这种场面的燕军,只能如同浪涛中的一片片扁舟,被一步步地向外挤压出去。 大楚能列东方四大国之位,必然是有所依仗! …… 郭东和许安正在往后跑,楚人忽然地杀出,让他们这些辅兵直接陷入了最为尴尬的境地,伍长不知道该怎么办,什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连一直领着他们的校尉,似乎也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就被楚人的大戟给挑死。 所以,辅兵们在第一时间就溃散了,不是士气上的溃散,而是一种茫然。 因为这些日子,他们只被训练了举盾。 「直娘贼,这帮楚人疯了不成,居然敢主动杀出来!」 郭东不解地大喊道。 明明是自家这边在攻城,怎么攻着攻着,居然被守城的楚人给反推出来了? 许安则忽然拽住了郭东的肩膀,将其拉住。 郭东一开始没能理解,但很快就看见前方远处正在向这里移动的帅辇,以及自己前方,持刀结阵的雪海兵。 有一批溃卒已经撞到了他们面前,结果这些雪海关兵直接举刀就砍,这可是对自己人下杀手啊。 但这其实是应该的,外围的燕军已经被楚军的突然反击给推了回来,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溃卒,而一旦这种局面继续扩散下去,卷珠帘之势就成了,溃卒会冲散中军,再带乱后军,那这场仗,就真的没必要打了。 当年望江江畔,野人王的主力,其实就是这般给败下来的。 「伯爷有令,大燕将士,死战不退!」 「伯爷有令,大演讲时,死战不退!」 高毅手持长刀,于亲卫营中亲自领兵,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前进。 郭东还在茫然,许安则马上一巴掌拍醒了他,喊道: 「你不是要给你阿爹报仇么,现在机会来了!」 …… 帅辇上, 郑伯爷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变换姿势。 伴随着鼓声,伴随着亲卫营一声声的伯爷军令,在其身边,已经聚集了数量众多的燕军士卒,有本部的,也有公孙志和宫望麾下的,还有辅兵。 原本已经被打溃的他们,在经过帅辇或者看见帅辇前进的方向时,又被滚雪球一般,聚集了起来,开始向着楚军方向转身杀过去。 其实, 战场现在很乱,非常之乱。 城墙上,燕军还在和楚人厮杀。 远处,燕军的骑兵和楚人的骑兵正在纠缠; 再远处,从东西门出来的楚军,则拖住了公孙志部和宫望部一开始留在侧翼掩护大军攻城的偏师兵马。 而面前的战局里,楚人的左右两翼,强行撑开了战局,使得战场被细分细分再细分了下来。 像是剥洋葱一样,到最后,只剩下最为辛辣的水灵。 又如同当初靖南王田无镜百万大军兑子的一个小型翻版,楚人,其实也在兑子。 战场,是一门千变万化的艺术。 在特定时候,特定环境,特定局面下,总能形成一种匪夷所思的格调。 前两日,燕军攻城,气势如虹; 此时,楚人反击,时机拿捏得也是恰到好处,要知道,就算是面前的这支军队不是贵族私兵而是皇族禁军,也依旧改变不了燕强楚弱的局面。 第1542页 但对方那位柱国,却硬生生地调制出了这个机会。 高手过招,这是真正的高手过招。 郑伯爷到底是得过田无镜真传的,所以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局面是因为梁程输了,只能说,有些事物的变化,根本就不可能掌握在阿程的手中。 田无镜赢野人那场,不也是靠着自己夺下雪海关打下的助攻?这其实并不在老田的谋划之中,只能说是,无心插柳真的成了。 所以,郑伯爷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 甚至, 当其帅辇凝聚着燕军主动砸向楚人方阵时,郑伯爷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畏惧和担忧,有的,反而是一种自心底而发的颤慄,是那种兴奋,是那种热血。 这不是作秀, 而是真情实感。 「初代镇北侯,有三万破干军五十万的辉煌战绩;老田,也有十日转战千里破灭半晋的壮举。 我呢, 虽然一直说自己战无不胜, 但南下干国几次,就算是算上跟着李富胜那次,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并不是我在唱主角。 跟着老田远征雪原,我也只是凑个后勤,混了一场军功。 唯一能说到的,其实也就是千里奔袭雪海关。 但终究,正面战场上,是老田带着镇北靖南精锐给打下的。 所以, 我手头上一直欠缺一份真正实打实地军功。 现在好了, 大楚皇族禁军, 大楚柱国一尊, 得, 我也甭挑了, 就他了!」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下令道: 「传令,本伯帅辇为线,落身帅辇之后者,视为叛逃,杀无赦!」 「传令,燃放所有烟火信子,调我军寨中,外围,一切可见烟火传信之兵卒,即刻来援!」 燕军,是攻城一方,摊子自然也就铺得大,这也是楚人的可乘之机。 而眼下,郑伯爷要做的,就是将所有兵马能调集得都调集过来,一百两百可以,三五成群,也不嫌少。 「嗡!」 一根箭矢射了过来,剑圣提剑,将这根箭矢给挡开。 前方,高毅的亲卫已经砸入了楚军军阵之中,开始忘我地厮杀。 放眼望去,以帅辇为中心点,先前被滚起来的雪球,现在则成了一个不断扩张出去的平线。 楚人、燕人、晋人,开始如野兽一般陷入搏杀之中。 剑圣举着龙渊,对郑伯爷道: 「再问你一句,你是想让我杀下去,还是想让我继续帮你撑着帅辇。」 「哈哈。」 郑伯爷发出一声大笑。 帅辇已然撞入楚人军阵之中,楚人,发了疯地想要冲杀过来,他们自然知道帅辇上是谁! 而帅辇附近的燕军和晋军则更是发了疯地护卫着这里,他们更清楚帅辇上的是谁! 「燕狗平野伯在这里!」 「柱国有令,杀郑凡者,家族提爵!」 「保护伯爷!」 「誓死保护伯爷!」 因为这一块战局的焦灼,双方主帅都以自己为轴地强行压进,使得坐在帅辇上的郑伯爷已经可以看见远处楚军军阵后头的那架青铜战车,以及战车上插着的那面火凤旗帜。 终于, 郑伯爷看向剑圣, 然后, 拔出先前插在帅辇上的蛮刀, 一身金甲的他, 生平以来第一次在战场正中心这般地招摇。 以前, 他不敢招摇,因为觉得这是取死之道。 但一直很羡慕老田, 老田每次冲锋都是骑着貔貅,一身鎏金甲冑,冲杀于千军万马之前。 羡慕, 羡慕啊, 是真的羡慕啊。 现在, 自己被迫地也终于拥有了这个机会。 排除所有忐忑,摒弃一切不安, 这种在血腥战场上自己最为亮眼的感觉,是真的让人膨胀,让人畅快,让人过瘾! 男儿, 当如是! 阿铭和剑圣都在注视着郑伯爷,他们在看郑伯爷自己的选择。 郑伯爷站起身, 举着蛮刀的他,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笑道: 「我他娘的怎么可能输,我本来就是来攻城的啊,现在楚人自己跑出来了,连城都不要我去爬了,去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就想不通了, 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么, 我为什么会输, 我凭什么会输, 老子只会赢, 老子只能赢, 老子也必须赢!」 随即, 郑伯爷发出一声长啸,周身释放出黑色光芒,纵身一跃,跳下帅辇,一刀噼中一名楚军的面门,而后直接抽出蛮刀。 鲜血, 喷洒在了他的脸上, 热热的, 烫烫的, 一瞬间, 仿佛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初在民夫营里,薛三和梁程压制住了一个蛮兵,让自己来杀。 那一次, 自己鼓起勇气,一刀下去,也是被血溅了一身。 在这个世界, 你说兜兜转转从西到东也好, 你说摸爬滚打从下到上也罢, 临了到头, 第1543页 求的, 还不是一个痛快么! 身后,一名楚军大戟噼来,阿铭身形出现在郑伯爷身侧,架住了大戟。 郑伯爷随即侧身,蛮刀噼过去,将对方身上的甲冑撇开,刀口刺入对方骨骼,上前,双手抓住刀把再一脚踹在其身上。 人飞,刀回。 郑伯爷一摸脸上的血污, 对着四周, 大吼道: 「干!」 第三百三十六章 破军! 人,一旦上头了,就很容易什么都不顾了。 如果可以选择,十次里面有九次半,郑伯爷都会选择如谢安那般,一边听着柳如卿唱着曲儿一边和瞎子下着象棋; 伸手接过肖一波送上来的军情战报, 看完, 随手一丢, 不以为意道: 「小儿辈大破贼矣。」 该怎么做,才是真的优雅,该怎么做,才是真的写意,该怎么做,才是真的风流; 郑伯爷懂,魔王们也懂。 但魔王们,四娘一直撺掇着郑伯爷抢个郡主回来调教,郡主没能成,抢了个公主回来;阿铭每逢战前,必定将水囊提前放空;梁程每次战后,都喜欢一个人在战场里坐一个晚上;瞎子一个橘子翻来覆去,上火了也吃;魔丸热衷带娃,薛三喜欢搞实验研究,就是那樊力,喜欢把剑婢那个大萝莉没事儿就背在肩膀上到处熘达。 合着, 自己就只能一直维繫着高高在上的形象? 好不容易逮着阿程马失前蹄一次, 郑伯爷也终于找到个机会喊一声:吃俺老孙一棒! 蛮刀,虽然比不得靖南王手中的锟铻,但也是当世宝刀,以前只是拿着练刀法,现在在战场上砍人时,发现这破甲效果确实是比以前用得刀要好很多。 阿铭一直紧贴在郑伯爷身侧,帮其挡住暗箭阴刀,剑圣则较为直接,龙渊在手,剑走如游龙,放肆厮杀。 龙渊在外杀敌,剑气则在自身周围环绕。 天下公认的,剑客肉身不如武夫,但这真得看谁和谁比,到了剑圣这个层次,寻常人想近其身,也难。 若是对方严阵以待,自己独闯龙潭,那正如剑圣自己所说,这时候,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一如当年百里兄妹,见到大燕铁蹄奔腾而来时,也是二话不说选择后退。 但谁叫现在是在混战呢,楚人原本严密整肃的阵形,被郑伯爷以帅辇作依託裹挟起来的雪球撞击得也成了零碎。 现在, 大家是大哥不笑二哥,除了楚人那座青铜马车周边还有一部亲卫军在,其余方面,其实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你砍你的,我刺我的,双方人马大面积地交错在了一起,杀啊,杀啊,杀啊,别人的鲜血裹挟着惨叫成了这片战场氛围里最能挑动人心神的色调和旋律,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停歇……哦不,除非你倒下了。 但, 不得不说, 这种挥着刀于人群中恣意疯砍的感觉, 是真的畅快! 这, 才没辜负自己常年苦练的刀法! …… 当郑伯爷的帅辇引领着燕军再度砸回来后,楚军受到了明显阻滞。 石远堂也终于不再哼着小调, 而是双手负于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况。 战局,在此时,还是对楚人有利的,至少,在眼前这个局部是如此。 因为石远堂身边,还有近两千名石家的亲兵。 石家只是大楚三等贵族,所以,石家的私兵数目,受到严格的限制。 且石家一直「守法严己」,别的贵族私兵,只要有条件的,私下里,怎么可能没超额? 就是那屈氏青鸾军,五万尽没在了玉盘城下,转眼就又能拉扯起一支框架,你硬要说人家是「白手起家」,那真的只有傻子才信。 但石家的私兵,一直维持着在三千的规模。 这是最忠诚也是战斗力极强的一支兵马,他们,和石家一样纯粹。 另外,楚军虽然进攻受阻,但场面上,依旧是楚人占优。 「没有战马,没有了迂迴,没有了分批次的沖阵,不可一世的燕人,看起来,其实也就和乌合之众差不多。」沐阳开口道,「现在,还是得靠一腔蛮勇来续命。」 「每支军队,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战争方式。」想了想,石远堂又补充道:「除了干军。」 因为干人,似乎什么都不行,就是靠体量和国力在那里强撑着一泡烂的军队。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石远堂的目光,落在了前方若隐若现的那道金色身影身上,「可惜了,我大楚的驸马爷,其实,依公心来看,这位平野伯其实比所谓的屈氏更适合来当我大楚的驸马。 若真是那般,老夫倒是愿意为其牵马,立于这个年轻人身后,为其查漏补缺,盖住其身上的虚火气。 假以时日,说不得我大楚,也能有一个自己的田无镜。」 不过,石远堂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那道金色身影上挪开,因为在那道金色身影之前,有一道白色身影,实在是太过显眼。 他一个人,近乎撑起了一面墙,一众楚军甚至无法近得其身,在其剑锋指引之下,若是说其他位置,楚军依旧占着极大优势的话,那么,在他这里,则领着燕人开始压制楚人。 第1544页 「相传晋地剑圣一直就在雪海关,一直在那位平野伯身边,看来,传闻的确是真的。」石远堂感慨道。 四大剑客之一,而且这两年的声望和战绩,显然已经是四大剑客之首。 沐阳开口道:「若是咱们那位在这里,就好了。」 石远堂摇摇头,道:「我曾问过独孤家的那位,但就是他,对自己那位孙子到底成色几何,也不清楚。」 虽然造剑师一直没出过剑,但楚人,还是对他抱有幻想和期待的,不至于像其他国家的人那般,甚至已经给造剑师冠以欺世盗名的称号。 对于剑圣的强大,石远堂倒是没太多的波澜,只是伸手指了指那道白色身影, 道: 「自古以来,都说侠以武犯禁,但可曾真的见过哪位江湖游鱼真的鱼跃成龙的? 尤其是在这战场上,一个剑圣,还不至于让老夫太过重视。 沐统领。」 「末将在。」 「缠着他,他若想走,那不必强留;他若执迷不悟,那老夫今日,就将他彻底留下,雪海关前斩野人千骑,但那是走投无路的野人罢了。」 「末将遵命。」 沐阳持弓下了战车。 石远堂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其实,身为主帅,作为一军之魂,就如同对面的郑伯爷先前坐帅辇上时一般,并不是他们刻意地想去表现出什么云淡风轻,而是他们的镇定自若,就算是演戏,也是稳定军心的一部分。 只是, 作为一名沙场宿将, 在此时, 他已经隐约嗅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没有沐阳那种鹰眸一般的目光,但他能感觉到, 外围, 似乎太安静了一些。 按理说, 不应该的, 因为他先前清晰地看见了燕军帅辇上燃起了那一道道烟火信,这是身为一军主将,向四周一切忠诚于自己的部下求援的急令。 但有些时候,你就算是发现了什么,也已经无法去顾及了。 正如先前燕军从攻城到沖城,一步步做完他们该做的,打出他们手里的牌,现在的石远堂,现在的楚军,其实也已经打出了所有牌。 行险,是相对应的,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于战场而言, 当你将对手瞬间逼入险境时, 你自身的处境, 其实也不会完全安然。 石远堂记得,干国那位文圣姚子詹曾用叶子牌做比,颂那战场上的谋略变化,虽然有着属于文人对兵事的想当然在里头,但细细品砸下来,也并非毫无道理。 当然,不是说那姚子詹看透了本质,而是这世上,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 「砰!」 两名楚人盾兵忽然夹上,阿铭闪身去帮郑伯爷拦挡,谁成想对方居然两面盾牌相向一挤,将阿铭卡在了其中。 身为吸血鬼的阿铭自然不可能有事,但在此时,他却丢失了对主上的保护视野。 而这时,郑伯爷刚刚一刀噼退一名楚人士卒,但在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楚人军汉,手里拿着的是斧头,对着其后背直接噼砍了下来。 郑伯爷马上一个侧扑躲了过去, 倏然间, 一道鬼魅般的阴影出现在郑伯爷身侧,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短刀,直接横切向郑伯爷的脖颈,一般而言,这也是全副甲冑的脆弱处。 一直在前面拼杀的剑圣其实时刻注意着郑伯爷的情况,因为他清楚,这场仗,输赢其实都是次要的,至少,和郑伯爷本人的生死比起来,确实是如此。 但一道从远处而来的箭矢,却不得不让龙渊再度飞出进行了格挡。 那根箭矢来得恰到好处,抵消了剑圣的一次御剑,同时,为后方阵中隐藏的死士提供了机会。 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人高人矮,于千军万马的厮杀之中,也不过是个头大一些的蚍蜉。 阿铭丢失了视野,剑圣也无法救援,郑伯爷身边最为倚重的两个安保力量,在此时,都变成了灰色。 楚人军中,也有薛三一样的人物,他们潜伏在兵马之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然选择敌方的重要将领。 短刀,已经贴近了郑伯爷的脖颈,甚至已经可以感知到对方附着在短刀上的气血压迫。 郑伯爷虽经惊却未慌,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 他都能很沉着, 因为, 和别的父亲在临死前总会回忆杀一下自己年幼可爱的孩子不同, 他这个父亲, 更直接, 也更简单: 「魔丸。」 「嗡!」 剎那间, 郑伯爷放弃了对自身的防御,而魔丸的力量也在此时疯狂涌入郑伯爷的身躯。 这对父子对这种合体,其实早已经轻车熟路,不復一开始的生涩。 这一轮里,当瞎子也晋级后,其实就只剩下魔丸和薛三没晋级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魔丸实力弱了多少,事实上,每次郑伯爷让魔丸入体,借用的倒不是魔丸的力量,而是魔丸对力量的细微掌控以及其属于魔王的那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 薛三曾分析过,说魔丸其实一直都在找寻一具合适的身体,参照郑伯爷以前每次让魔丸附体的那种诡异身体姿态动作再加上附体结束后郑伯爷的「腰酸背痛」情形来看,就是自己「亲爹」的身体,其实也不为魔丸所喜。 第1545页 但偏偏又是自己亲爹,才能让自己真正毫无保留地将力量「借」出去,所以,就只剩下了「将就」。 而日子要想继续平稳过下去,还真缺不得将就。 就比如, 眼下。 郑伯爷的瞳孔在顷刻间化作了灰白二色, 身体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态开始扭动,尤其是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已经扭到了一个常人的极限角度,同时腰部发力,单腿侧踢过去。 没什么一指开天闢地,有的,还是落于拳脚上的朴实无华。 那名楚人刺客单掌想抓住郑伯爷的腿,以继续保持双方贴近着的距离,然而,郑伯爷,确切地说,是魔丸的反应,更为直接,在脚腕被对方抓住后,整个人藉此发力,上半身拉过去,双方,更为紧凑地贴合在了一起。 同时,郑伯爷手中的蛮刀早已放下,手腕下翻,一把精緻的军刺出现在掌心之中。 蛮刀的长度,在贴身肉搏时,其实是一种累赘,长刀,更讲究的是大开大合,而这种小而灵巧的军刺,其实更为适合这种贴身肉搏。 不要问郑伯爷身为一方主将,为何甲冑内竟然暗藏这种玄机,这得益于其一直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军刺是薛三以前给自己设计和锻造出来的,上面带有隐藏的凹槽,运用时,气血灌输进去,毒素就会释放。 楚国刺客真的没料到,对方的主将在面对这种贴身刺杀的情形时,反应和应对竟然比自己更像是一个刺客,尤其是这诡异的身体柔韧性,更是让其始料未及。 「噗!」 军刺没有刺入刺客身体,而是从其脖颈位置划过,而后,郑伯爷单手撑住刺客的肩膀,整个人侧翻向后。 「砰!」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一斧头噼了过来,本想砍郑伯爷的他却因为郑伯爷闪躲得快,只得噼下了刺客的一条手臂。 当然,刺客此时已经无所谓了,在其脖颈被军刺划过毒素注入后,就已经註定了他今日的结局。 落地后的郑伯爷身体宛若蜘蛛一般,手脚并用,贴在了地上。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再度冲来,郑伯爷正准备伺机而动,却在此时,一道身躯狠狠地砸中了力士的身体。 郭东一边撞一边大喊: 「保护伯爷!」 力士身体被撞得一摇,随即,一道瘦削的身躯忽然蹦上来,左手抱住了力士的脖颈,右手的刀,横架上去,身体后仰,许安这是明知道自己力气不行,就靠身体带着刀口施加力量。 「滋……」 力士发怒,但其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倾倒下去,因为此时的坚持,只会让自己的脆弱的脖子与刀口的接触更深而已。 「吼!」 倒在地上的力士抡起自己的斧头,噼了过来。 郭东抓起自己的盾牌,身子向前一扑。 只听得「哐当」一声, 斧头嵌入了盾牌之中。 这是因为力士躺着,无法完全发力,否则若是正对面的话,其结结实实一斧头下去,郭东的盾牌大概率会直接崩裂。 而许安这会儿则更为干脆地身体前跃,双腿膝盖位置压出了刀把和刀口两个位置,借着自己身体重量,让刀锋强行压入了力士的脖子。 力士手脚开始拼命地挣扎,但这两个人却死死地没放。 终于, 力士停止了挣扎。 他是几品,郑伯爷不知道,但必然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擅长战争厮杀的楚人冲锋之将,但还是被两个辅兵给杀了。 这就是战场,要么,你能像剑圣那般,剑气纵横,加持自身,剑气未散,寻常人也很难近得了其身,当然,还是得小心一些; 要么,你就如当初沙拓阙石或者如今的靖南王一般,三品巅峰武者,武夫体魄加成,自可于乱军之中睥睨一时。 但世上又有几个剑圣几个靖南王和沙拓阙石? 所以,绝大部分人,确切地说,是刨除那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其他人基本上落入这种场面混乱的战场中时,就得做好死得莫名其妙地准备。 阿铭的指甲刺入了一名楚人盾牌手的身躯,将其脖子扭断,而后一脚踹中另一名盾牌手,拉开了距离,迅速来到了郑伯爷身侧。 此时,魔丸还附身在郑伯爷身上。 阿铭吼道: 「魔丸,下去!」 魔丸的附身,对郑伯爷的身躯往往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虽然现在随着郑伯爷自身实力的增强或者经验上的娴熟,不至于再如同昔日头几次请魔丸上身后一躺半个月那么夸张,但长时间的附身还是会导致接下来郑伯爷的身躯陷入极限透支之中。 郑凡(魔丸)抬起头, 对着阿铭发出一声低吼, 显然, 他很不满意, 显然, 他还没玩够! 这种乱糟糟的厮杀场面,正是其所喜欢和留恋的。 但他因为郑伯爷地位的水涨船高,每次开战距离也越来越靠后,郑伯爷出手机会少了,他魔丸自然也就没什么发挥余地了。 而此时, 龙渊直接洞穿了一名楚人甲士的胸膛,剑圣白衣飘飘,终于赶来。 阿铭再度低喝: 「魔丸,离开!」 魔丸无奈,恶狠狠地瞪了阿铭一眼,将自己的力量从「父亲」身上抽走。 第1546页 郑伯爷宛若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先深吸一口气,而后后脑位置传来一阵眩晕,被阿铭搀扶住后,随即将阿铭推开,示意自己现在问题不大。 虽然有些乏力,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郭东捡起蛮刀,顾不得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污,将蛮刀递给了郑伯爷。 郑伯爷接过蛮刀,环视四周。 战场如波涛,一涛过去一涛又至,只不过先前身边楚人较多,现在,身边放眼望去,一众燕军士卒正在拼杀,反而将这里给空留了出来。 因为帅辇在这里,因为郑伯爷身着这一身金甲在这里,所以燕军士卒在厮杀时,必不可免地会向这里聚集。 楚人也是很想杀到这里来,先前他们一度做到了,但现在,又被战局给推了出去。 郑伯爷手拄着蛮刀,为今之计,已经不是喊什么口号或者挥舞什么大旗就能起效果的时候了,唯有继续咬牙厮杀下去,只要他自己这边中军和帅辇不溃,那大局,就不会崩盘。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伯爷本人,就在这里。 将是军的胆魄,而雪海军更是郑伯爷亲手缔造出来的军队。 虽然他从很早开始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具体事宜也大部分都是由魔王们来操持,而郑伯爷,则是一个「灵魂」人物。 别的地方,灵魂人物往往意味着被架空,但郑伯爷是真的将灵魂锲入到这支军队之中,哪怕这支军队成分极为复杂,人种也极多,但他们全都依偎在郑伯爷左右。 而公孙志部的和宫望部的,就更简单了,因为他们的主将此时还在东山堡城墙上呢,如果雪海军退了,他们大概也稀里煳涂地退了,而如果雪海兵继续撑着,那大傢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咬牙继续撑着。 所以, 因为郑伯爷的孤注一掷, 所以, 使得楚人气势汹汹杀出来,他们军阵整肃,步战配合娴熟,甲冑精良,等等等的优势,依旧未能撕扯开这一路的局面。 冷兵器时代的厮杀, 双方兵力又不少, 一方顶死不溃退的话,想要短时间内啃掉对方,也是很难。 燕人其实是全方位的被动,因为战场焦灼在这里,不说绝大部分燕人因为攻城战的原因,所以没有骑马,再者,就是骑兵,在这种粘稠的战况面前,他也没办法施展得开。 总之就是耗吧, 楚人犀利, 但燕人自有那么一股子韧劲一直撑着,让你就是咬入嘴里,也依旧嚼不烂,还粘着你的牙,让你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更何况,郑伯爷麾下的这三路兵马,雪海铁骑素质自是不用多说,宫望部的晋营可能差点,但公孙志的这一部,老底子,可是镇北军啊! 所以,普遍高的个人单兵素质,在这种鏖战中,确实起到了极好的发挥和效果。 郑伯爷还在继续拼杀着,剑圣回来了,又杀了出去,杀出去了,又回来了。 实在是郑伯爷的目标太过显眼,使得剑圣不得不来回帮其掩护,久而久之,剑圣的脚步,也已经明显有些虚浮了。 乱军厮杀来回冲进再冲出,就是当年的沙拓阙石,也很快被消磨掉了气血,更何况剑客讲究的是一剑毙杀,追求的是锋锐和速度,向来没什么持久战的说法。 但剑圣还是在继续硬撑着,有他在,郑伯爷还能继续立起大旗,不说完全能保旗帜不倒,但至少能大概保证一下除非周围燕军士卒都崩溃了,这边被楚人完全包围了,否则郑伯爷大概率不会死于乱军之手。 再有阿铭的细心策应,郑伯爷的安全,倒是又得到了保障了,当然了,他手里的蛮刀,可也没少杀人。 但因为周边的燕军越来越多,所以那种一挑二一挑三的局面,是很难再遇到了,一挑一的情况下,郑伯爷还是不那么虚的,到底也是个六品「绝世高手」不是! 「嗡!」 一箭射出,射中了阿铭的腹部,箭头另一端已经凸出。 阿铭目光逡巡,他知道,在战圈不远处,一直有一个楚人的神射手在活跃着。 也正是因为他,迫使剑圣不得不一次次地回援,于奔波中消耗太多。 「如果三儿在这里就好了。」阿铭说道。 三儿在这里的话,可以直接让他去那里给那个神射手摸掉。 「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他了。」郑伯爷笑着伸手帮阿铭将那根箭矢拔出,随手丢在了地上。 随即, 阿铭又是一个转身, 「砰!」 一把飞斧砸中了阿铭的后背,直接砸得阿铭身体一个踉跄。 阿铭则面对着郑伯爷平静道: 「他日子现在应该过得挺舒坦的吧,可能在梁国,真的找到了适合他的尺寸。」 郑伯爷点点头,在阿铭转身后,将斧头从阿铭后背位置拔出,转手丢向远处楚军方阵之中。 身上开了两个洞,阿铭说话有些漏气的感觉,道: 「主上,如果这一仗打完我又要躺很久棺材的话,记得叫阿程和上次一样准时给我浇血。」 「没事,说不定咱们得一起躺棺材。」 阿铭伸手,空手夺白刃下一名楚军的兵器,再强行按压过刀锋抹过对方的脖子,道: 「那太挤了啊。」 事到临头, 第1547页 他们居然还能争论挤不挤的问题。 一边一直远远护卫在郑伯爷身边的郭东和许安看到这一幕后都惊呆了,尤其是看见郑伯爷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淡定地将箭矢斧头从阿铭身上拔出来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冲击他们的三观。 明明是很悲壮的画面,却被他们演绎得,像是在过家家。 …… 「压上!」 战车上,石远堂派出了自己的亲卫队伍,这不仅仅是一支精锐生力军的加入,更是告诉前方楚国的皇族禁军的各级将领,石公,对他们的表现,很不满意。 石家治家森严,治军,更为森严。 一般而言,贵族私兵组成的军队,凝聚力是很强,但在军律上,却很难做得严格起来,毕竟彼此七大姑八大姨的,盘根错节关系。 但皇族禁军没这个问题,石家也不会允许自己治下的这一部皇族禁军出现这种问题。 故而, 当亲卫营上去后,楚军的士气再度高涨起来,尤其是亲卫营填补的区域正是郑伯爷所在的区域,就是为了冲掉燕人的帅辇! …… 在战场的另一端,距离帅辇还挺远的位置,梁程带着麾下士卒还在和楚人厮杀着。 其实,从一开始战场被细分出了好几块之后,厮杀到现在,原本的一块,又分出了好几块。 大家僵持鏖战厮杀最为激烈的位置,也就是燕军帅辇所在的位置,成了一个最为惨烈的区域,也是决定胜负的落子之处。 「完了,要支撑不住了。」 瞎子有些疲惫地说道,他的意念力,已经消耗太多。 「不,没有。」 梁程却直接否定道。 瞎子忽然升腾起了信心,道:「你快点告诉我,你还留了后手,我虽然会怪你不提早知会,但还是会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梁程摇摇头,道:「我说过,我事先并不知道楚国皇族禁军在这里。」 「那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战死之前,带着希望去死?」 「主上点了烟火信,我军攻城时,于外围,布置了很多支游弋兵马队伍,哨骑,那就更多了,但你看见到底有多少疾驰而来增援这里了么?」 「没有回来?」瞎子疑惑道。 梁程点点头,道:「没有回来,其实,一批批回来,没什么用,要么,被那位柱国特意布置在外围的楚军给拦截纠缠住,要么,就算是加入了战团中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添油战术,起不到什么具体的运用。」 「为什么没来?」 梁程没有回答瞎子的这个问题,转而道: 「当初靖南王能在望江一举击溃野人王主力,凭的是什么,是咱们千里奔袭拿下了雪海关,堵住了野人王的后撤之路,迫使野人王不得不选择激进的决战方式。 其实,田无镜本人也没有料到这一点,是我们自己,自作主张。 但往往, 有些时候, 这种自作主张却能起到奇效。 打仗么,是需要神来之笔的,而神来之笔,则需要一个真正懂得他的将领去驾驭和施展。 靖南王当初有咱们的主上, 咱们, 其实也可以有,而且看样子,是真的有了。」 …… 「还不发兵?还不发兵?」 柯岩冬哥近乎在金术可身边咆哮着。 攻城战时,他们的麾下本部兵马被调离了大多半,余下的,是二人各自五百骑作为策应在东山堡外进行游弋。 毕竟,一般而言,攻城时最忌讳的,就是外部忽然出现一支敌军援兵冷不丁地打你一下。 反而是城内的守军倒是不用太着急,因为他们如果有那个能力和胆魄主动出城打你的话,也就不用缩在城里等你来攻城了。 但偏偏今日的东山堡,打破了这一定律,从城内出兵,在燕人攻城正酣时,来了一次大规模的反击。 「伯爷的烟火信早就已经燃放了,你还在等?你居然还在等?你竟然还敢等!!!」 柯岩冬哥近乎要疯了,他原本是想直接带兵回去救援的,但被金术可拦住了。 不仅如此,金术可还将附近外围三五成群的哨骑和其他来自宫望部和公孙志部的游弋兵马也都拦截住了。 强压着他们,不允许现在出击。 「与其一小批一小批地进去一遍遍添油,还不如组织出一支成规模的骑兵,到时候,效果和战况反而会更好,甚至,可以对楚人一击致命! 你看得见局势的,局势现在很乱,但局势也很清晰,看似楚人势大,但外围,还是我军控制着,楚人城墙上,我军几路人马都在。 楚人是在行险, 我们可以抓住楚人的软肋,可以将局面完全颠覆过来!」 金术可略带激动地对柯岩冬哥解释道。 「不,金术可,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是你看见了伯爷发的烟火信后,竟然还敢按兵不动甚至阻拦其他兵马去救援的问题。 就是你最后赢了, 你以为, 你真的就赢了么?」 柯岩冬哥的父亲和一众族老,现在还在靖南王身边当亲卫呢。 他自然清楚靖南王此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打压和提防么? 伯爷是燕人,你,金术可,是蛮人! 第1548页 金术可张了张嘴。 柯岩冬哥则继续道:「你敢置伯爷的安危于不顾……」 金术可笑了, 道: 「伯爷,不是这样的人。」 「你……」 金术可坚定地摇摇头,道; 「伯爷,真的不是这样子的人,只要能赢,就可以。」 「你就不怕日后……」 「不会的。」金术可舔了舔嘴唇,道:「当初大皇子曾想将我从伯爷手里要过去,我拒绝了。因为我从很早时就知道一件事,伯爷和那些先生们,他们的想法,其实和那些所谓的头人权贵们,完全不一样。 跟着伯爷,其实,这日子,挺有趣的。」 柯岩冬哥摇摇头,道:「我不信。」 金术可伸手拍了拍柯岩冬哥的肩膀,道:「那你路就走窄了。」 说完, 金术可回头看向身后,这里,已经被自己聚集和拦截下了两千多不到三千的骑兵了。 差不多, 够了。 金术可翻身上马, 目光, 直视前方。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身为蛮族刑徒兵出身的他,能走到这一步,真的相当不容易。 虽然柯岩冬哥也是一镇之主官,但金术可知道,他和柯岩冬哥完全不同,因为柯岩冬哥有一整支柯岩部做后盾,而他金术可,则没有。 他是靠剑圣大人的推荐得以入伯爷法眼的,后来,伯爷更是数次提拔了自己,给予自己恩遇和重用。 当他得知剑圣是剑圣后,越发怀念当初和剑圣大人一起守城门的日子; 而伯爷每次拍他肩膀时,他都能感到无比的温暖。 正如郑伯爷想着,自己看似百战百胜,其实并没有真正完全独当一面的大捷来压轴终究有些不完美一样; 金术可也觉得,伯爷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却一直没有拿出真正亮眼的表现来向四周袍泽证明伯爷目光的高瞻远瞩,这,也是他的遗憾。 好在, 现在弥补遗憾的机会, 来了。 金术可举起刀, 用现在虽然带着些许口音却已经算是很流畅的夏语喊道; 「为了雪海关,为了伯爷,随我,沖!」 …… 剑圣浑身是血的又杀了回来,可以看出来,其身上的鲜血,并不是他的,但白衣飘飘的剑圣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意味着他也已经快到一个临界值了。 「势头挡不住了。」剑圣说道。 的确如此,以帅辇为中心点的话,可以清楚地发现楚人的攻势比先前兇勐多了,燕军的阵线开始不停地被压缩,压缩,再压缩。 甚至,郑伯爷等人,都已经压缩到帅辇后了。 说到底,还是一开始楚人结阵杀出,给了燕人一个巨大的措手不及,而后郑伯爷以帅辇为引,强行集结中军以及原本的溃军再一头砸过去。 燕人只能稀里煳涂地继续这般乱打地模式坚持下去,没办法从容地排兵布阵来,这就不得不使得一开始吃的亏,只能继续地闷头吃下去,原本的劣势,还得继续扛着它走。 先前梁程给出的建议以及石远堂认为郑伯爷应该做的选择就是及时后撤,退一步,海阔天空,哪怕输了这一场,当你把军队重新调整起来后,真要再在野外排开阵势干一场,楚人大概率还是得撤回去继续守城。 这其实是最为稳妥也是最为明智的方法,但郑伯爷没这般选,他还是直接怼了上去。 人活一世,哪能做到事事理性,这样子的人生,未免过于枯燥,偶尔上头,飘一飘,日子,才算真的有滋味儿。 但说真的, 真要玩儿脱了无力回天,这感觉,还真有些萧索。 「我带你杀出去。」剑圣说道,「现在,不一定保证一定能活着出去。」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在,他们是战死的,我走,他们就马上崩了。」 随即, 郑伯爷攥起了蛮刀, 道: 「再说了,楚人压下来了,那就再试着顶回去就是了,这不是我在意气用事,我好歹被田无镜教过,要是完全没机会,我也不回死磕在这里,难不成真只是为了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近三千骑兵,以迅雷之势直接杀入了战圈之中。 在金术可的带领下,他们完全没有理会外围楚人布置下来的阻拦兵马,而是选择快速绕过了他们,也没有选择随便找个战局就冲进去,而是贴着战场边缘,不惜马力,快速冲锋,目标,直指那面火凤旗下的青铜战车。 石远堂目光一凝,下令道: 「传令前方各部,不要管老夫,命他们继续前压,给我穿破燕人的本阵。」 然而, 在眼下纷乱的战场上,军令已经很难快速传达下去了,且这支燕人骑兵直指自家柱国所在的青铜战车的行径,让不少在前面厮杀的楚军选择了回援。 一时间,燕军那边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金术可并未去擒贼先擒王,因为他知道,王,并不在那里。 确切地说,在金术可看来,这面战场上,有且只有一个王,那就是他的伯爷! 此时率军沖入那面火凤旗下,确实是有可能争取到斩杀敌将的功劳,但大概率,会被楚军给粘滞住,而一旦自己麾下的这支成建制的机动兵马也陷入这里,战场,又将重新变回那个泥沼状态。 第1549页 这不是金术可所愿意看到的,他觉得,这是一种浪费,一种巨大的浪费! 有些人, 可能真的是天生就有打仗的本事。 有些人, 一旦被发掘出来,自然就具备着一种敏锐于常人的本能。 自东山堡向北,这么大一片战场里,金术可一眼就瞧出了真正关键点所在,确切地说,是燕楚双方争夺的核心区位所在。 但他并未选择直接切入那里,而是率军绕着那辆青铜战车的外围耍了个花枪,迫使前方楚人大规模的回援自家柱国之际。 顷刻间, 撑起自己的马槊, 发出了属于蛮人的嘹亮嘶吼, 率领身后所有骑兵, 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瞬间砸向了中军所在地,也就是平野伯爷帅辇所在的位置! 「轰!!!」 先躲开楚人外围的阻拦,再于战场上通过自己的走向调动起楚人各路兵马,再趁着他们调动时,对着他所认为的心窝子位置,将自己变成了刀,毫无保留地扎了进去! 郑伯爷本部面前的楚人,在此时,终于崩了! 这里一崩, 自己中军就能反推回去, 而后就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整个战场的局面,将被彻底扳回! 而楚人, 楚人, 楚人, 他们连回城,都别想做到,因为那边城墙上的樊力、公孙志和宫望,可不是吃素的! 一场攻城战,转变成了野战, 只要自己最后赢了, 那绝对是血赚,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赚,因为城内原本驻守着的,是大楚皇族禁军! 郑伯爷拿着蛮刀,看着前方发生的这一幕,大笑了起来。 剑圣将龙渊撑在地上,宛若拄拐,见状,问道: 「至于么?」 言外之意,瞧你这齣息,像是没打过胜仗一样。 郑伯爷摇摇头, 指了指自己, 道: 「我现在终于明白,田无镜麾下有了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种, 可以给你冷不丁来一出神来之笔的手下,对于一方主将而言,真的是,怎么喜爱都不够。 金术可这次充当的,其实就是以前郑伯爷在田无镜面前所充当的角色。 自己现在恨不得抱住金术可,亲两口。 原来, 老田以前看自己, 就是这种感觉啊…… 「唿!」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帅辇,环视四周情形,四周的一众燕军将士,也在看着他。 郑伯爷长嘆一口气,将手中蛮刀再次插入帅辇甲板上, 自己, 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 拔出插在帅座上的两根箭矢,坐了上去。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 也没有什么大声唿喊, 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地举刀怒吼, 只是很平静地, 道: 「本伯乏了,尔等,送本伯入堡歇息。」 第三百三十七章 老东西 「本伯乏了,尔等,送本伯入东山堡歇息。」 这不是郑伯爷在刻意地想要表演什么,而是他真的累了。 砍杀了这么久,中途还被魔丸附身了一次,能坚持到现在没有瘫倒下来,已是殊为不易。 且看剑圣都已经衣衫染血,足见这场厮杀,到底是一种多深的煎熬。 累, 是真的累, 但他还不能睡下去, 至少, 郑伯爷心里清楚,自己现在,依旧得继续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战事一开,双方各数万人命捲入其中,自下而上,其实都不得倖免,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就为了那最终的一个结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中间模煳地带可供选择。 再累,再乏, 也得继续强撑着。 先前的反击,是他以帅辇和自己的这一身金甲,强行凝聚了中军和溃军砸回去的,现如今,虽说因为金术可的神来之笔,使得自己这边的楚人开始崩溃,但战局,确切地说,是整个大局,还没到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 杀戮,鏖战,还得继续下去一段时间。 但晨曦已现,如此局面之下,风向其实已经被扭转了过来,现在,除非楚人那边还有一支未动的生力军派入,否则,楚人在东山堡外逗留越久,其境地,就越是尴尬。 到底是燕强楚弱的格局,那位大楚柱国固然以奇招近乎形成了翻盘,但只要郑伯爷这里撑下来了,再换一口气的话,奇招,就註定不得长久。 虽然,此战就是胜了,郑伯爷这边,也註定是一场惨胜,但,还是值得的。 胜利代价付出的值当与否,其实是在于对手的层次,大楚皇族禁军,加上那位柱国以及那面火凤旗。 怎么算, 都是赚! 「送伯爷入堡!」 「送伯爷入堡!」 原本拖行帅辇的马匹,在先前的厮杀乱战中,近乎完全死伤或者逃跑,但这没关系,一众燕军士卒开始用人力,推动着帅辇继续前行。 「郑」字大旗依旧飘摇, 帅辇上的金甲身影,哪怕仅仅是坐在那儿,却给人一种极为伟岸的观感。 第1550页 推动帅辇前行,看似在紧张的战场上,又浪费了一小部分人力,但怎么说呢,这点人力,在全局战场上,真的不算什么。 就像是做买卖一样,先得下本钱,才能去期待收益。 中路部分的局势改变,加上帅辇的重新前进,相当于是告诉全场其他各部兵马: 反击, 从现在开始! 郑伯爷一直以来身边都有梁程陪伴,更别提还被靖南王开过小灶,对此时战场态势,自然也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认知。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楚人的分兵剥洋葱寻找中路解决问题一锤定音的战术,固然在先前很长一段时间给楚人创造出了极大优势,但眼下,却也是给自己提前挖好了埋葬自己的坑洞。 金术可率领的那一路骑兵砸破了这一路后,马上又亲自扛着大旗冲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众同样快速脱离战局出来的燕军骑士。 甚至,更远处的,凡是骑着马,先前在各自为战的燕军骑兵,也都纷纷本能地汇聚向他的大旗之下。 曾几何时,金术可只是最初始的刑徒兵一员,出身,可谓低得不能再低,一开始,他甚至连夏语都不会说。 郑伯爷入驻翠柳堡南下进行战争冒险时,他曾陪着郑伯爷杀入一座干人堡寨,那座堡寨,更像是一个「鸡窝」。 那一夜,金术可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郑伯爷的目光扫过自己这些对着女人流露出本能渴望的蛮人时,那一股子,阴沉。 所以,后来当上城门守卫长的金术可,尽管有条件了,却依旧执意娶了个野人女子。 没人是天生的傻子,且就算是傻子,对美丑,还是分得清楚的。 在盛乐城那会儿,野人女子是最为低贱的奴隶,红帐子里,也是价格最为便宜的一等。 晋地女子,明显更为干净,皮肤也更好,说一千道一万,作为一个蛮人,娶一个夏女,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 但金术可还是没选择那般做,就因为那一夜郑伯爷在篝火旁流露出的那一缕不喜欢。 身为狼群中的狼,去注意和观察狼王的喜好,这没什么好羞耻的,也丝毫不算丢人。 至如今,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没死在荒漠刑徒部落的厮杀消耗之中,没死在郑伯爷麾下的一次次战争冒险之中,熬到如今,撑到现在,终于轮到他,以一己之力,帮狼王,强行改变这场战局。 只可惜, 此时的金术可,是全然没有心思去享受这种自身蜕变的激动余韵的,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还得继续忙下去。 那一支骑兵,在他的带领下,一次次地穿插,一次次地游弋,以及一次次地扎入一方战团之中,他像是一根纽带,强行将分割成多个部分的整个战局,完全盘活。 同时,也像是一把提刀,每每刺入楚人最难受之处,虽是浅尝辄止,却让楚人血流不歇。 再伴随着帅辇越来越快的移动,伴随着各方面燕军在局部战局上形成了优势,伴随着楚人鏖战意志的一层层被削减,最后,再伴随着后方守家的三家军寨里的兵马赶赴而来。 楚人的大势, 开始完全崩盘! 输赢,终究在这一口气上,对方一直提着,你没续上来,那就只能承受这种苦涩的结局。 石远堂依旧站在战车里,他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跺脚怒骂,在其身边,有好几路早先过来的以及随后崩溃而来的诸多楚军环绕。 输了, 败了, 这位楚人柱国长舒一口气。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其实还信心满满,只觉得对面那位大燕平野伯爷太过年轻。 其实,哪怕是现在,他还是觉得那位平野伯爷过于气盛了,非为帅之道。 他也依旧认为,那位伯爷没有选择暂时撤兵而是逆流而上,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战争冒险。 哪怕, 他输了。 但燕人,赢得很侥倖,他输得,也很侥倖。 而事实是, 原本就是攻城一方的燕人,其本就占据着大部分优势,到最后,却依然是靠这种赌命的法子在险胜。 在石远堂看来, 何必呢? 军国大事,岂能这般意气行事? 他不知道的是,对面那位平野伯爷,其实只是单纯地上头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军国大事,在那位伯爷眼里,真抵不过一句:爷高兴。 石远堂坐回到椅子上,操控战车的士卒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柱国,犹豫了一下,而后选择驾驶战车进行突围。 东山堡,回不去了。 如果楚军能够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击溃了燕军中路,赢得了这一时,那么,自然有充分的时间可以从容地收拾掉后方东山堡城墙上的燕人。 但现在,那一面城墙,已经被燕人完全攻克了下来,虽然燕人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掌控住东山堡,但此时回城的话,就算回去了,燕人大军,也很快就能杀进来。 无非就是将自己关入一个更小的笼子内等着燕人来捉罢了,何必呢? 至于说,突围。 石远堂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这里的战事,煎熬了这么久,动静这般大,要说附近其他方面的燕军毫无反应毫无察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第1551页 他们虽然不可能那么快地就派出援兵赶赴这里,但等到自己杀出去后,来帮忙堵截自己,问题还是不大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镇南关以南,自央山寨被冲破之后,楚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战场遮掩能力,也失去了所谓的战争主动。 石远堂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属下带着自己怎么逃,往哪里逃,他不做任何指令,他只是默默地开始用手指,梳理着自己两鬓白髮。 战场上, 不仅仅金术可在拉动,很快,梁程也组织起了一支兵马,举着旗号,开始同样地策应整个局势。 燕人经歷了最为煎熬的拉锯之后,其自身特性决定了其在顺风盘时的巨大优势,尤其是在面对,已经崩溃了的敌人之时。 …… 帅辇上, 郑伯爷闭着眼,耳朵,却依旧在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很想睡,却不敢真的睡,整个人的意识,开始逐渐在浑浑噩噩的区域不断徘徊。 他能听到四周推行帅辇士卒的唿吸声,也能听到远处的惨叫声,他可以藉此来判断,此时自己正前方的局势。 应该是极好的, 自己也应该,可以真的睡过去了。 一咬舌尖, 强行再度打起了一些精神, 睁开眼, 带着些许朦胧和茫然, 认真地扫过了四周, 燕人的旗帜,还在飘扬,楚人的旗帜,已经见不到几个了。 阿铭一边搜寻着自己身上可能还残留的小兵器一边开口道: 「主上累了就睡一觉吧,依属下看,这局面,算是定下来了,阿程那边也起来了,和金术可两个人在,楚人翻不了浪来。」 郑伯爷的眼皮子闻言当即低垂了下来。 一边盘膝打坐的剑圣则开口道:「楚人军中那个善射者,可能还没死。」 郑伯爷的眼皮闻言又强行撑起。 「丹药还在么?」郑伯爷问阿铭。 阿铭伸手摸了摸,找出一个小瓶子来,道:「侥倖,这瓶子居然没破。」 瓶子里是薛三当初在雪海关炼制出来的丹药,没长生不老的效果,汇合了几种草药,甚至还有矿石以及一定的金属成分。 效果堪比五石散,但副作用没那么大,当然了,吃多了,身体肯定也会出事,但偶尔来那么一个强行打个精神,压榨一下潜能,问题倒是不大。 毕竟,后世人人都知道重油重辣重盐对身体不好,但还不是撸串撸得开心飞起? 丹药是红色的,郑伯爷将其送入口中,吞服下去。 剑圣见状,道:「这东西,能不吃就最好不要吃。」 每个修行高的强者,对自己身体的保养和珍惜都是很执着的,剑圣如是,田无镜也是如是。 老田当初还对郑伯爷说过菸草对身体不好。 服下丹药的郑伯爷笑道:「平时不会吃,这不是眼下得将事情料理完了么,等这一仗彻底了结了,我再大睡个三天三夜不迟。」 丹药的效果极好,郑伯爷的精神头很快就恢復了起来,且还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 一道道军令,自郑伯爷这里下达了下去,其实,并非是什么针对战局的指导性意见,而是对各个区域的一种重新调整,这种调整,哪怕主帅不说,各区域的将领只要脑子不笨都应该知道要这般去做的。 这一点,郑伯爷也清楚; 但之所以还要强行让人将命令都传达一遍,其实也是为了告诉他们,他们的伯爷,还好好的,起的是一个安抚军心的作用。 而眼下,伴随着楚人的崩溃,真正还算是战局的地方,也就剩下两处了。 一处,是崩溃的楚人开始本能地向东山堡奔逃,在他们看来,城墙内,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他们现在最迫切也是最想要的,就是安全感。 金术可领军正在自后方追杀他们,像是狼在驱赶着羊群,而东山堡的北城门,在此时先是打开,吸引了一大批楚人奔逃向这里,而后,城门又无情地关闭。 这一开一闭,可谓是将楚人的心给捏碎了又摊开手。 一大半奔逃向这里的楚人彻底失去了希望,干脆跪伏在了地上,投降乞活。 少部分则打算向边侧跑去,有的,想通过其他城门继续入城,可谓头铁至极,有的,则是想着就此离开这块区域,有多远跑多远。 但已经度过最为艰难时刻开始大反攻的燕人终于有机会展现出他们的骑射本领,这些妄图逃跑的楚人,对于他们而言,无非就是多了一场打猎游戏。 且不似郑伯爷那种因为魔丸上身给身子强行造出的亏空,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当胜利就在眼前时,他们那亢奋无比的精神是可以帮助他们忽略掉此时身体上的疲惫的,反观楚人那边,绝望的情绪会加重身体现在的负担。 所谓捕猎,也就是一边倒地屠戮,对于那些不愿意投降的楚人,燕军的刀子,自是不会留情。 且先前的楚人攻势有多勐,先前燕人被压制得有多厉害,现在,大傢伙心底的怒气,就有多重。 如果不是金术可命令说不准大开杀戮,可能那些跪地乞活的楚人也会被这些早杀红了眼的燕军士卒一併收割。 这场仗,不杀俘是对的,当然,你也不能说当初玉盘城下靖南王下令杀俘就是错的。 第1552页 因为当初若是不杀俘,现如今燕楚大战时,楚人就会平白多出一支精锐青鸾军还有一个年富力壮的柱国。 上次郑伯爷冲破央山寨,俘虏了不少白蒲兵,被靖南王派人要走了不少,且分批次打发他们逃回各军堡军寨甚至是镇南关了,此举就是为了告诉楚人,这场仗,投降的话,还是能活命的。 真要逼急了楚人铁了心死守,那么燕人,就得为此付出更多的伤亡。 这一路的楚军,可以说近乎被啃下了,外逃的,也就猫狗一群,捕杀就是; 另一路,则是那辆青铜战车所在的位置,石远堂的亲兵,是想保护自家柱国突围的,但楚人溃卒却不停地向这里聚集起来。 有些溃卒,口头上还喊着是来保护柱国的; 实际上,却将青铜战车给围堵了,弄得进退不得。 战车附近真正成建制的楚军见状,恨不得拔刀斩杀向己方士卒开出一条路来,却被石远堂开口制止。 石远堂站在马车上,环顾四周,外围,阿程领着兵马将其这边团团围绕起来。 如果说外面有援军的话,楚军说不得还能沖一冲,或者是结阵继续拖延。 四周溃兵极多,石远堂这个柱国只要愿意,其实还是能压服住他们的,事实上,这也是这些溃兵的本意,他们自己已经慌了,只能逃向这里求一个「统筹」。 但偏偏石远堂心里极为清楚,援兵,是没有的了。 因为他这支兵马,本就相当于是援兵的存在,况且,东山堡只是双方战区的一部分,在更外围的野外,处处是燕人的兵马驻扎流动,燕人的哨骑探马,更是完全覆盖在这一块区域,援兵想要偷偷摸摸开赴这里再杀出,根本就不可能。 士卒们和将领们,其实都在等待,等待一个人,去拿主意。 而这个局面下, 所能拿的主意, 其实就那么两个。 石远堂开口道: 「老夫,要见大燕平野伯爷。」 …… 青铜战车,还停留在那里,外围,则是一众楚军士卒,他们惶恐,他们不安,因为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众带着明显戏嚯神色的燕军。 而原本应该站在青铜战车上的老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去做什么了,大家其实心知肚明; 眼下,楚人在强撑着,等待柱国谈完归来; 燕人也是在强行按捺住疲乏提着那一口气,等待来自自家伯爷的军令。 而在穿越过一众燕军士卒后,孤身一人的石远堂,终于走上了郑伯爷的帅辇。 石远堂看见了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 其人身上金甲上满是血污,面色泛着潮红,一场厮杀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还有一抹抑制不住地亢奋。 年轻人, 年轻人啊, 意气风发。 石远堂嘆了口气,他很羡慕这位年轻的大燕伯爷的精气神,这样子的将领,就算以后可能会因此而失败,但在其失败之前,天知道会有多少对手倒在他的刀口之下。 自己,可不就是其中一个。 石远堂没有下拜,他是大楚柱国,自有一分体面,就算是眼下,也不会去刻意折腰。 但他还是笑了笑, 对着郑伯爷拱了拱手, 道: 「见过……驸马爷。」 楚人喜欢用「驸马爷」的身份来称唿郑伯爷,尤其是败在郑伯爷手下的人。 可能,是这般称谓,可以看作是「自家人」,以减少一些双方实际上是敌对国之人的尴尬。 磕了药的郑伯爷现在还在「兴头上」, 他微微低着头,单手托着自己的下颚,轻轻摩挲着自己最近疏于打理而长出的须子, 道: 「柱国?」 「老夫大楚柱国,石远堂。」 郑伯爷抬起另一只手,他现在不太想要听太多的客套和自我介绍,而是直截了当道: 「请降?」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输了,请郑伯爷给这些儿郎们一条活路。」 郑伯爷眨了眨眼, 伸手指了指石远堂, 道: 「既然知道自己输了,你怎么不跪?败军之将,也该有败军之将的样子。」 「老夫年岁大了,希望……」 「想要个体面?」 精神亢奋中的郑伯爷开启了抢答。 「是。」 「体面,是我给你,你才有,而不是你来向我求,我就得给你,我不想给你这种体面,你刚刚搞了那么一出,差点没把本伯给搞死; 本伯麾下,也在先前战死了不知多少儿郎。 对不住了, 给不得你体面, 跪吧。」 「郑伯爷,士可杀不可辱,其实,老夫也没想活,还请伯爷对一个将死之人……」 「三数之下,不跪,今日所有楚俘,格杀勿论!」 「三。」 「二。」 「给平野伯爷,行礼。」 石远堂对着郑伯爷,跪了下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憋屈和愤恨之色,反而,是带着笑容,像是一个长辈,在看着一个调皮的晚辈。 他的笑容,看得郑伯爷心里一阵烦躁。 石远堂则开口道;「郑伯爷,这一仗,你打得太着急了,依老夫看来,你当时应该选择撤兵才最为妥当。」 第1553页 「我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郑伯爷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伸手指了指石远堂,「一个刚刚败在我手中的手下败将,现在,跪在我面前,还想当起我老师来了?」 阿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唔,这药效居然这么强大,主上这简直是飘了。 一边,正盘膝而坐恢復着元气的剑圣也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郑伯爷,要知道,平日里郑伯爷在待人接物方面,其实颇有一套,该狂时狂,该收时收,会做得很是得体,放在以往,他不会对一个败军之将这般咄咄逼人。 再看看郑伯爷泛红的眼睛,剑圣也只得微微摇头; 真的得庆幸这丹药是薛三鼓捣出来的,和所谓的五石散差别很大,且加了一些中和药效的成分,否则真要一记勐药下去,郑伯爷说不得就得和那些干国豪放文士那般,脱去甲冑开始在千军万马之间光着身子恣意狂奔感受着风吹拂自己身体的快乐了。 反观郑伯爷自己,倒是没觉得有太多异常,只是觉得情绪亢奋之余,还有些晕乎,说话做事时,也懒得再去兜什么圈子。 石远堂摇摇头,道:「该说,还是要说的,伯爷少年得志,理应学会内敛从容,就是那田无镜,战场上固然睥睨群雄,但战场之外,又何曾真的四处烧那旺火? 老夫之所以跪了,一是给麾下儿郎们,求一个活命的机会,二是给自己,要一个可以和伯爷你,说话的机会。」 郑伯爷手指在帅座扶手上敲了敲, 道: 「行,你说。」 「此战,老夫所败,有三。 一则老夫麾下骑兵不多,拿来牵制住伯爷安排在城门两翼的骑兵后,就再无腾挪,做的,也是一锤子买卖; 二则,伯爷麾下士卒,可以看出来是不通步战之术的,至少,并不习惯结阵厮杀,但武力勇勐,敢战且愿意死战,尤其是在伯爷主动前压之下,他们居然还能在我大楚军阵压迫时,撑住了,扛住了,也顶住了。 三则,最后那支出现的骑兵,老夫不知道是伯爷早就布置下的,还是真的是那个领兵者自己的决断,总之,他以一路骑兵为引,起四两拨千斤之效,最终导致我楚军崩盘。」 金术可的那一路骑兵,就像是两个大力士在陷入僵持比拼时,忽然出现,挠了一个大力士的痒痒。 这比喻看似新奇,实则很是贴切,起到的效果,也是极好,梁程和郑伯爷其实都看出来了,此战之首功,当属金术可。 听到这位大楚柱国絮絮叨叨这么多话,郑伯爷直接道: 「本伯当初还只是一个守备时,曾有一位军中大哥这般教过本伯,他说,打仗,无他,兵强马壮耳。」 石远堂微微颔首,道:「这四个字,可谓贴切。」 还是因为郑伯爷麾下兵马,素质高,战马也比楚人多,就是被楚人的突然反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缓过劲后,燕人能动用的骑兵力量,依旧让楚人很是难堪。 事实上,若是当时石远堂自己身边还有一支骑兵的话,他可能早就让那支骑兵去起到金术可要做的效果了,这般一来,先崩溃的,必然是燕军。 但,就是没有这种如果。 石远堂又道: 「的确,抛开将领、谋略的差异,双方都不犯错的话,确实是这般。」 「你的话,说完了么?」郑伯爷问道。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说完了。」 「那就让他们弃械投降,我保他们一命,东山堡内应该还有一些楚军,一併安抚了吧。」 「是,伯爷。」 石远堂站起身, 主动走下帅辇, 走到被包围的楚军阵前。 沙场的风,吹拂着老柱国的白髮和白须,而那些楚军将士,则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柱国的身影。 人非草木,一旦气势胆魄彻底被打溃了,热血劲儿一散,就难免开始贪生怕死了。 这很正常, 真的正常。 石远堂露出笑容, 回头, 看了一眼身后帅辇上的金甲身影。 有些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就是摄政王当初确实是从未和石家来往,但四公主,却是石远堂的干孙女。 这位老柱国是打心眼儿里疼爱那个丫头, 所以, 难免就想来这里见见自己的干孙女婿。 不过,似乎那丫头未曾和这位燕国伯爷说过自己。 也是, 谁能想到,自己和他,会在这里,就这般相遇了呢? 瞧着这样子, 实在是, 锐气过重,过重了啊。 …… 郑伯爷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被误解了,但药效还在持续的他,却主动站起身,走到帅辇前端。 这一仗,他打赢了。 虽然代价很大,但值得。 在攻克东山堡之后,再立新功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郑伯爷所领衔的这东方面军,可以获得喘息和修养的机会了。 兵员,得补吧? 军械,得补吧? 战马,也得补吧? 只要能打胜仗,只要能打干脆利落的大胜仗,这些,就都不是问题,向后方要人要马要军械,也都能挺直腰杆儿,别人,也完全没话说。 再加上自己和靖南王的关系,呵呵。 第1554页 央山寨一战,这东山堡一战,接下来,自己可以在后方休养生息摸鱼了,看着别人去打仗。 这就像是优等生提前做完了卷子欣赏着其他同学还在抓耳挠腮的窘态,必然是极为舒服的。 瞎子也能回去,换四娘过来统筹一下后勤梳理一下自己本部和另外两部兵马之间的关系了。 而这时, 郑伯爷听到了前方那位大楚柱国近乎是愤怒到极点的咆哮: 「老夫不惜不要这张老脸,跪着求那位伯爷放大家一条生路,但那位伯爷不答应啊,他说,要让我们像玉盘城下的青鸾军一般,尽数屠戮以壮他燕人军威!老夫无能,庇护不得大家,老夫,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 石远堂忽然伸手抽出身边一名燕军士卒手中的刀,极为干脆地,抹过自己的脖子。 刀落, 人倒。 被团团围困在中央区域的楚军当即发出了一阵怒吼: 「直娘贼,燕人不给咱们活路啊!」 「和燕狗拼了!」 「为老柱国报仇!」 梁程默默地举起刀,下令道: 「杀!」 燕人骑士策马,开始了冲锋。 …… 远处, 站在帅辇上的郑伯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苍老身影; 嗫嚅了一下嘴唇, 骂道: 「老东西。」 第三百三十八章 接 石远堂的尸身,被安置在了帅辇上,没有白布,也就找了面楚人军旗覆盖在上头。 瞎子此时已经来到了帅辇上,他的头髮有些散乱,脸上,也满是疲惫,身上,也有多处伤口,乱军之中,就算是有梁程护着他,他自己也能以精神力和意念力作为凭藉,却依旧难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己。 也是,就是剑圣,都得衣衫浴血,其他人,又怎能去奢望毫髮无伤风度依旧? 也好在楚人打一开始,就是将厮杀和冲击的重点,放在郑伯爷的帅辇这一处,在这片区域,双方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得老高,尤其是在拉锯时,双方士卒不得不踩着尸体堆去厮杀。 郑伯爷直接坐在帅辇甲板上,时而抬头看一眼那边的大楚柱国尸体,时而微微皱眉。 「主上,他就是故意的。」瞎子宽慰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这些败兵求饶,早就做了打算,让我们将败兵杀了以绝日后楚人投降之心。」 身为大楚柱国,他自是不愿意受辱的,一如当初的屈天南,他也没有求饶,在靖南王下令杀俘时,他很干脆地自尽了。 楚人,还是重气节的。 且,大楚固然有国内贵族交战,贵族可以被赎回的传统,同时也有一军主帅战败后,自刎的习俗。 战败后,他本就欲求死,死前,再为楚国做一点贡献,也是理所应当。 郑伯爷听了瞎子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道:「我当然清楚这个,但就是觉得,他死得,有些太简单,太干脆了。」 招了招手,仰起头,示意站在自己身边的阿铭举着水囊往自己脸上倒。 随即, 郑伯爷双手揉了两把自己的脸, 道: 「好歹也是一位柱国,也算是名动一方的重要人物了,总觉得,他应该多说点话,多做点事,至少,多给我一些篇幅。」 因为嗑药的原因,郑伯爷的脑子现在已经越来越有宕机的趋势了,连上辈子的职业术语都讲了出来。 死,是该死的。 虽说活捉一个柱国,看似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但前提得是人家愿不愿意给你活捉了去,楚人喜欢养妖兽,更高端些的,还能驭「灵」,这个层次的人,想死,实在是有太多方法了。 既然是准备死,好歹再多唠唠,就是不和自己唠,也可以和梁程或者瞎子甚至是金术可唠,生命的余晖,尽可能地拉得长一点,再充实和饱满一点。 像这种几句话对白后,就下去污自己一手然后抹脖子自尽,委实是有些过于仓促和不尽兴。 你可是大楚四大柱国之一,总得给自己加点戏吧。 旁人,可能无法猜出郑伯爷此时脑海中对于石远堂的死居然是这种观感; 不是从利益角度出发,也不是从战争大局权衡,纯粹是,自己这场大胜的收尾因为石远堂走得干脆,给自己一种烂尾了的遗憾。 但,瞎子倒是能懂主上的想法。 虽然,瞎子也感觉出来了,主上现在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面部表情,也是有些过于丰富了。 要知道在过去几年,主上一直在独自进修表演系,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基础课了。 「主上,那位大楚柱国,想来也是觉得,败得太突然了,也太措手不及了,所以,事先根本就没有准备。 嗯,莫说是事先了,也不说战前了,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自己会战败于他国将领面前的思想建设。 所以,无论是经验上还是在心态上,可能都没做好铺垫和预想,结果真到了这种时候时,别的,其实都是假的,他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都没必要去当真,都是他想早点带点体面意思结束自己的託词。 早点死,也省得再继续面对自己不熟悉的情况,自然,也就死得过于简单和干脆了。 且,古往今来,真打算杀身成仁的忠勇义士,大概也懒得去玩什么敌人来劝降自己再拒绝反覆推来推去的戏码吧。」 第1555页 郑伯爷伸手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髮, 没好气道: 「他怎么能这般自私。」 瞎子迅速用精神力「敲了敲」阿铭, 在心里问道; 「主上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前反击时,主上因为魔丸附身过,导致精神疲惫乏累,所以让我给了他一枚薛三当初炼制出来的丹药。」 「你也是心大,三儿炼的东西能随便吃么,那傢伙搞出来的都是虎狼之药,副作用说不准的。真要是给主上吃出了什么毛病又或者是弄得主上性情大变,以后我们还怎么舔?」 现在舔主上已经够难的了,要是再给主上加一个精神病的属性,那…… 「我看问题不大,主上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说是这般说,但阿铭也是有些后怕起来,特意低头端详着自家主上。 郑伯爷则依旧精神奕奕, 连续下令道: 「传令金术可,率军继续追捕外围逃散的楚人。」 「传令阿程,率一路兵马帮着阿力公孙志他们肃清东山堡内的残敌。」 「通知附近的友军,告诉他们东山堡已破,我军损失比较大,让他们注意掩护一下我军侧翼。」 「通知靖南王,告知王爷我这里东山堡大捷,斩楚人柱国,请王爷下达下一步的指示。」 「传本伯命令,好生安置这位大楚柱国的遗体,对了,阿铭,你的棺材贡献出来,给他躺着,再寻些白布白帆什么的,建个治丧队伍,本伯要让一支人马,专门去到楚人各个军堡军寨前,为大楚柱国发丧。」 「另外,传……」 说到这里,郑伯爷忽然停住了,因为他感觉自己鼻子里似乎有鼻涕在滴淌出来。 「怎么感冒了……」 伸手一擦,却看见手背上一片殷红; 再伸手摸了摸,那鼻血涌动得,简直吓人。 「我草,这药效真是……」 郑伯爷只觉得一阵气血往脑门上一冲,随后消散于无形,整个人的意识也冷不丁地被提了起来,再撒手一放,直接晕厥了过去。 瞎子赶忙用意念力托着郑伯爷,让其「坐」回到帅座上去,摆出了一个沉睡的郑伯爷姿势。 阿铭瞧着这一幕,有些担心道:「没事吧?」 瞎子摇摇头,道:「问题不大,只是昏睡了过去。」 随即, 瞎子喊道: 「伯爷有令,帅辇入城!」 …… 「末将见过王爷!」 一身尘土的李富胜单膝跪伏在田无镜面前。 待其抬头后,可以发现,其身上不仅仅是尘土,还有一些被火燎的燻黑痕迹。 田无镜坐在原本属于李富胜的帅座上,看着下方的李富胜,道: 「亲自冲上去了?」 李富胜打仗喜欢带头冲锋,这个习惯,在驻扎北封郡时就有,后来,也没改过来。 别的将领是渴望军功封妻荫子,他李富胜就是单纯地享受杀戮的快感。 「嘿,王爷,末将是觉得看着似乎有些机会,想着要不要上去试试看沖一下,要是能冲下来,这仗,也就好打多了。」 「冲下来了?」 「没,没有……」 世人都说,原镇北军出来的总兵,一个比一个骄横。 这话,真的不假,想当初他们可是一致撺掇镇北侯造反称帝的主儿,李良申都跟听郡主的话瞎胡闹般的帮忙杀皇子。 但, 说句不好听的, 皇子,无非是占着身上流着皇室血脉而已,你要真说有什么贡献吧,也难说,这群疆场纵横半生的宿将「不以为然」,也挺正常。 但田无镜军功在这里,个人实力在这里,威望也在这里,想不服都难。 不仅仅是李富胜,就是四大剑客之一的李良申在这里,只要他穿着军中甲冑,面对田无镜,他该跪也得跪。 田无镜伸手,轻轻掸去自己手臂甲冑上的尘土,道: 「本王来时扫了一眼你部攻城的场景,做得,不错。」 「回王爷的话,这是因为末将和末将麾下在雪原时,就练过了,拿野人练的,得亏是郑凡那小子想得周到,要是没上次在雪原的打底,这一次,末将少不得得手忙脚乱一番。」 「但楚人,不是野人。」田无镜开口道。 「是,末将明白。」 「守城之法,需松弛有道,看似仅仅是一堵城墙的争夺,但实则蕴含着很多门道,楚人今日的式微,让你觉得有机可乘,那也是楚人故意让你这般觉得的。」 「是,末将带人冲上去后就发现了。」 李富胜带人沖城后,发现城墙上楚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若非他见机下令撤回得快,得遭受极为巨大的损失。 「本王知道你的性子,本王也没打算去磨你的性子,但本王并不想你就这般折在这里,因为再想提拔一个可以服众的将领,会很麻烦。」 「是,末将明白了。」 「时间,还有的是,本王也没下令让你们各部限期就攻克面前的军堡军寨,本意,就是让你们能够有一个从容练手的机会。 多造些攻城器械,多磨一磨楚人守军的锐气,不要去奢望着什么一战而下,但能得层层削弱以期最后功成即可。」 「是,只是……」 第1556页 「只是什么?」 「只是,末将觉得颖都来的那些工匠,水平不行。」 「水平不行?」 「因末将曾见过郑凡老弟用的那些器械,虽然颖都来的那些工匠也都能打造得出来,但也就是看得相似,实则内在有很大的不同。 很明显,雪海关的那些工匠,比颖都来的这些工匠,手艺上,要高出一筹。」 「可以,本王可以派人去他那边调一批工匠予你。」 「使不得,使不得,王爷,这可真是使不得,末将攻打的是西山堡,郑老弟那边攻打的是东山堡,这西山堡已经让末将吃了几次瘪了,想来东山堡那儿也不会比这里差到哪儿去。 郑老弟那边,必然也是极为吃紧,末将要是从他那里调派人手过来,岂不是……岂不是……」 田无镜摇摇头,道: 「国战在前,不分什么你我之别,一切,当以国战为重。」 「话是这么说,道理末将也明白,但王爷,就这般调人的话,末将日后见了郑老弟,可就真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唿了。 现在,只有人手不够用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更别提是工匠了。」 「他能力强,应该是没问题的。」 「……」李富胜。 自己还能说啥! 自己还可以说啥! 他郑凡能力强,没问题的,自己这边能力不行,就需要帮给! 虽然李富胜和郑伯爷关系很好,但听到这话,也真的难以接受啊。 最郁闷的是,全军上下,谁不知道靖南王最看重那平野伯? 但李富胜到底心底还是有骄傲的,当下,开口道: 「王爷,这和能力高不高低不低没关系,偌大的一座城在这儿,今儿个末将自己也差点崩断了牙,也明白了楚人确实善守。 就是郑老弟,精通器械,也精通攻城之法,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内就能将那东山堡给攻下来。 他要真就用几天功夫就攻下来了,那咱真可以将这靴子丢锅里煮了吃下去。」 其实,田无镜的意思是,郑凡那边原本就有精通器械制造的人,外加自己还曾私底下送了天机阁的人给他,再者,雪海关自己也有铸造坊,可谓是匠人底子深厚,拨点儿人过来支援一下李富胜这里,问题不会太大。 但天机阁的事,不能说到明面上来。 而李富胜,显然是被刺到了,这也才说出了上述赌气的话来。 就在这时, 一声长音传来: 「报!!!!!!」 「进来。」 传信兵进来了, 「报,平野伯派人传信,东山堡已克,请我部予以侧翼遮掩。」 「……」李富胜。 坐在帅座上的靖南王听到这则军情,摇摇头。 「呵。」 第三百三十九章 承 苟莫离手里端着一大碗粥,这大碗,可以当作一个面盆来用了。 其实,苟莫离虽说身材不显,但其饭量一直很大,用瞎子的说法就是,甭管是以前收押在雪海关还是现在放出来做事,到饭点时,这货总能一个人干掉两个人甚至近乎三个人的伙食。 因为他总能在每次进食前,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调整到当时最好,既然想好好地活着,那自然就得好好地吃饭。 粥碗边缘位置,摆了一大圈的腌生姜,脆脆的,带着咸味,可谓是下粥利器。 脚下,还摆着四个咸鸭蛋。 他一个人喝粥喝得津津有味,而在其身边,一众身穿藤甲的野人士卒则大口大口咀嚼着干饭,还配上了腊肉条。 凡战时,士卒伙食标准就会提高,要做到有干的也有肉,否则人的气力就难以得到保证。 再者,眼下东山堡被攻克下来,吸取了上次玉盘城内青鸾军教训的楚人,在东山堡内可谓是存粮丰富,再加上大燕后勤还在一直稳定提供着,所以,现在雪海军这边,是真的不缺粮。 沖城战,野人士卒死伤惨重,接下来的楚人反击以及随后的一系列厮杀,死伤就更多了,但还是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野人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亲自去军需官那里为自己麾下的这几百号人申请了伙食。 这几百号人,将是他日后第一镇的骨干,嗯,其实也足够了,毕竟郑伯爷一开始给他定下的,其实就是两个营三千兵马的编制。 过几日,自己再去野人奴僕营那里再挑选一些青壮进来,这第一镇的台子,就算是立起来了。 过程坎坷,路途崎岖,好在,算是掰扯在了正道上。 瞎子手里拿着两个饭糰,一边吃一边走了过来,随后,在野人王身边坐下。 苟莫离扒拉了两口粥,道:「北先生,伯爷醒了没?」 瞎子咬了一口饭糰,又拿起野人王身边的一个鸭蛋,轻轻地敲了敲, 道: 「怎么,有想法?」 「哪能啊,就算是伯爷不在了,您还在呢不是。」 「嘿,我怎么觉着你现在说话带着点意思啊?」 「这不是伯爷和您都让我改改以前的毛病么,我在尝试着改。」 「嗯。」 瞎子剥好了咸鸭蛋,咬了一口,道:「主上问题不大,只是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 「没事就好。」野人王又喝了两大口粥,道,「这楚人也确实厉害,那一拨反击,差点将咱们给打崩了,得亏是咱们伯爷力挽狂澜。 第1557页 对了,北先生,您身上的伤?」 「伤没大碍,脑子还清醒就行了。」 「那是。」 「找你呢,是想来聊聊,下一步的谋划,过程不管怎样,这东山堡,算是拿下来了。」瞎子说道,「接下来,该如何运作?」 现在苟莫离算是和自家一条绳上的蚂蚱,瞎子自然不会去放着这样一个大战略家不用。 苟莫离自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地方,直言不讳道: 「央山寨一战,是头功;东山堡被克,是第二功,且东山堡和西山堡,是楚人自镇南关以前整个防御区的两大门户和依仗,在我看来,东山堡被这般拿下,其功,比央山寨大得多了,对全局的振奋效果,也更强。 大楚柱国石远堂战死于此,是第三功;大楚最为精锐的一部分皇族禁军折没于此,为第四功。 伯爷一向喜欢用做买卖的心态来看待战事,怎么算,咱们都已经早早地超额完成了份额。 要是领兵主帅不是田无镜,那咱们还得再思量思量,毕竟镇南关拿不下来,日后一旦风云激变,我雪海关的处境迅速就会堪忧。 但现在大帅是靖南王,田无镜打仗的本事,咱是信得过的,因此,我觉得,咱们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好生休养生息了。 一则,是将公孙志和宫望部进行整编。 公孙志部的老底子,是镇北军,啧啧,镇北军啊,打硬仗的本事,那是没得说。 宫望部,嗯,怎么说呢,就是宫望这个人,他对晋地人的吸纳能力以及声望上,都是难有人可企及的,以宫望为噱头,可以吸纳一大波晋人来投效; 而我这里,伯爷亲许的第一镇,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拉到三千人的编制,我再好好打磨打磨,争取让这支兵马多带点杀气,且一些野人奴僕兵在我手里的效果会比在别人手里效果更强许多。 日后再到战时,我以三千野人兵下辖野人奴僕作战。 而我雪海关本部,这次也能将一些辅兵吸纳进来,一则填充兵员损失,二来,可以有更多的理由向后方要支援。 这场仗,咱们的损失其实也是极大的,但调整一段时日后,以我雪海关为核心的这座军阀山头,实力不降反而能升。 最重要的还是靖南王是想要让咱们伯爷去出风头,去抓军功,抓人望,而不是想要借刀杀人,杀人的同时再钝了咱这把刀。 所以,接下来,大概一直到镇南关战事真的打响,可能咱们都会留在这里去整合和训练新兵,藉机夯实自己的实力,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战事了。 毕竟,这次伐楚,大燕光正军就出动了数十万,总不可能所有仗都丢给咱们来打。 我知道,伯爷一向想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来默默发展,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有一点,我不说,北先生您也应该会做,但我又不能不说,否则就显得我无用了一点。」 「说。」 「给靖南王的伤亡以及求援摺子,这是关键。」 瞎子点点头,咬了一口咸鸭蛋。 「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靖南王到底给不给咱们再开一次后门了。」 「嗯。」 「还有一点。」 瞎子道:「怎么还有?」 「这个,不作数,那就是我觉得,田无镜可能不会这般一成不变老老实实地清理完外围再去磨镇南关。」 「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因为我也不知道除了继续磨,还能怎样,晋地和楚地的地形,我也是知道的,想伐楚,只能撬开镇南关,这是唯一的一条伐楚之路。」 「那你还说什么?」 「我没有,不见得田无镜没有,要知道,我也只是田无镜的手下败将。」 「呵呵。」 「梁将军那里,没事吧?」苟莫离问道。 「他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这次……」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难以想像。」 「那是,那是。」 瞎子就着咸鸭蛋将手中饭糰都吃完, 轻轻拍了拍手, 道: 「行,你继续吃,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北先生您慢走。」 等瞎子走后, 苟莫离继续喝着自己的大碗粥,目光,却有些游离,因为远处,有一名将领骑马疾驰而去。 那是金术可。 苟莫离忽然觉得有些压力大了,金术可是蛮人,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夏人。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雪海关毗邻雪原,所以自己能有更多的发挥余地,而一旦等到日后基本盘不在雪原附近时,自己的作用,能比得上金术可么? 是人,就都有较量心,况且苟莫离能够瞧出来,以后不出意外的话,郑伯爷的家底会越来越宽厚,越来越大,以诸夏之人为基本盘,那是必然趋势。 所以,自己和金术可严格意义上,都是在另一个单独盘子里吃饭的,谁吃得多一些,另一个人吃得必然就得少一些。 忽然间, 苟莫离觉得自己大碗里的粥,不香了。 看了看四周正在大口吞吃食物的手下, 用野人话骂道; 「一群狼珡的,快点吃,吃完随我去做事!」 「是。」 第1558页 「是。」 手底下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苟莫离却依旧觉得不那么爽利,喝了一口粥, 掐着嗓子; 「咦,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不是你能想像的。」 …… 金术可一路回城,沿途所遇到的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都极为热情地向他打招唿。 大家都清楚,那一战中,金术可率领一路骑兵杀入,到底起到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那场仗的战局,就是金术可以一己之力改变的。 金术可本就深得伯爷看重,柯岩冬哥能当一镇主将是因为他的柯岩部,而金术可,就纯粹是出于「圣眷」了。 本就「圣眷」在身,且又立下这般大的功劳,金术可在雪海关的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但金术可却依旧低调,丝毫不敢拿捏身段,也没有一丁点尾巴要上天的意思,士卒与他见礼,他都点头示意,其余将领对他打招唿,他也都极为严谨地回礼。 待得入了东山堡后,金术可直接来到了郑伯爷所在的府邸外。 其实,也不算是府邸,因为东山堡是一个军事城堡,里面本就没有想过要有民居的成分,但这里以前应该是守城主将住的地方,所以条件还不错。 昏睡后的郑伯爷就被安置在了里面。 金术可下了马,来到门前,询问那里把守的亲卫; 「伯爷醒了没有?」 亲卫摇摇头。 金术可闻言,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了关切之色。 少顷,正当其准备策马离开时,里头却有一名亲卫疾驰而出,看见站在门口的金术可,当即笑道: 「巧了,金将军,伯爷刚醒,刚吩咐卑职来寻金将军你去入见呢。」 「伯爷醒了?」金术可很是惊喜,将自己的佩刀摘下递予一旁的亲卫,转而快步走入其中。 …… 郑伯爷刚醒, 金术可进来时, 郑伯爷正盘膝坐在床榻上,用着饭。 一荤两素一汤,并没有习惯性「久病初愈」者的清淡粥食。 事实上,郑伯爷胃口确实不是很好,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且到底是六品武者,对这身体魄的打熬也从未落下,所以,身体素质这方面倒是没得说,自己先前昏迷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精神上遭遇了魔丸和那枚丹药的双重掏空后,实在是难以为继。 所以,醒来后,正常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吃了么?」 郑伯爷抬了一下眼看了一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回伯爷的话,没吃。」金术可回答道。 「呵呵。」郑伯爷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卫,「添一副碗筷。」 随即,又对金术可道: 「一起吃吧。」 「末将不敢!」 「一起吃吧,我这是要故意施恩于你,你得配合。」 「……」金术可。 碗筷拿来了,金术可蹲在床前。 郑伯爷「呵呵」一笑,道:「坐上来,别拘束。」 「这……」 金术可起身,屁股边沾到了床边。 「唉。」 郑伯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说完, 郑伯爷将自己碗中米饭倒在一个菜盘子上,再拿过金术可的碗,将米饭盖在了荤菜盘子上。 这相当于是直接弄了两套盖浇饭。 「行,你拿这个吃吧。」 「谢伯爷,谢伯爷。」 金术可端着盘子,下了床,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郑伯爷也端着盘子,下了床,坐在地上,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吃了起来。 少顷, 扒饭的金术可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一时有些激动,哽咽了一下之后,呛到米了。 当即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咳嗽。 「我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本伯在靖南王面前吃饭,也没你这么害怕的。」 「伯爷在末将心里,可比靖南王伟岸多了。」金术可说道。 「好吧。」郑伯爷点点头。 金术可又道:「再,末将怎么能和伯爷您比?」 「得,又来,你小子,是个有能为的,那日如果不是你率军杀出来,我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吃饭还不晓得。」 「伯爷,末将,属下,末将……」 「行行行,先不说了,先吃饭,吃完再说。」 二人开始一起闷头吃饭。 有金术可陪着一起吃,郑伯爷的食慾也上来了一些。 吃完各自盘中的饭菜后,郑伯爷再将汤碗拿起,里头是紫菜蛋花汤,自己先喝了个三成,再递给金术可。 金术可「咕嘟咕嘟」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然后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喝足, 郑伯爷依旧坐在地上, 金术可也慢慢地不再蹲着,而是坐着。 「有你做我的手下,我是有福的。」 「能为伯爷效死,是末将的福气。」 「我一直很看重你,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否则,当初我也不可能将剑圣安排着和你一起守城门。」 「伯爷……」 「我呢,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想来你也清楚,有能力的,能做事的,在我手下,我是会好好对待的,以后,军功前途什么的,我也不会吝啬。 第1559页 这次拿下东山堡,你的功劳最大,我记在心里了,封赏什么的,咱先放放,毕竟眼下战事还没打完。」 「是,伯爷。」 「喊你来,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金术可马上对着郑伯爷单膝跪伏下来,道: 「末将听令!」 「石远堂的治丧队伍,准备好了吧?」 「回伯爷的话,按照北先生的吩咐,属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本伯打算由你带队,先将这治丧队伍开赴王帐那里,让咱们王爷也看看,再去各路楚人军寨军堡外逛逛。 这是个露脸的活儿,理应给你来做。」 「末将多谢伯爷!」 「嗯,成吧,就这样吧,我再眯一会儿,你先下去。」 「末将告退,伯爷,您也要保重身体。」 「好,你也是。」 等到金术可下去后,剑圣从隔壁间走了出来,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他能走到这一步。」 想当初,剑圣只是觉得金术可这人有些意思,是个能做事的,外加那阵子的相处以来,让剑圣承了他的情,所以才向郑凡开口推荐了一次。 但金术可的成长之快,连剑圣,都始料未及。 「还不是您的眼光好,慧眼识英杰。」郑伯爷笑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说这种话,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捨得放权,在这一点上,你和你们燕国的那位皇帝,很像。」 在外人看来,雪海关上下,都是平野伯爷的一言堂。 但剑圣作为邻居,自然清楚这位伯爷到底有多惫懒,平日里除了出席一些活动露个脸以外,完全就一个甩手掌柜。 雪海关的财权、军权、商贸、民生,等等,他全都下放给了手下人。 「我说,您这般说话,可是要犯忌讳的,要是被我身边密谍司的人听到了,那可了不得。」 剑圣笑道;「你还会怕这个?」 「怎么能不怕?我麾下经过这一战,可谓损失惨重,接下来还得抓紧时间恢復元气,且就算是没开战之前,以我的实力,在这晋东还好,放眼朝廷治下,还真不是那么能上得了台面。」 别的不提, 如果燕皇真的下一道旨意下来,让靖南王灭了我, 嘿, 还真不够咱王爷一只手捏的。」 这时,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那本王,到底要不要捏死你?」 「……」郑伯爷。 第三百四十章 封个侯 听到外面的声音, 郑伯爷马上扭头看向剑圣。 靖南王能直入这里,这没什么,外头的军卒看见他,也是不敢拦的,除非郑伯爷提前下了命令。 且想通报的话,依照靖南王的性子,通报的人,可能都没靖南王跑得快。 果不其然,通报者的声音居然在靖南王声音之后传来: 「伯爷,靖南王爷驾临,额……」 显然,通报人发现先前在外头进来的靖南王,此时居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但,门子没办法提前察觉,剑圣怎么可能提前察觉不到? 剑圣笑了笑,道: 「瞎子很喜欢对别人玩这个,我也想试试。」 「……」郑凡。 说罢, 剑圣手中龙渊忽然发出一声颤鸣,靖南王的声音虽然早早地就到了,但其人,却没进来。 剑圣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持剑离开了。 随即, 靖南王走进了屋子。 二人相见不如不见,彼此立场以及曾经的纠葛,实在是理不清楚,倒不如就搁置在一旁,彼此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过着。 当然,先前田无镜没有直接进来面对剑圣,也并非是怕了,而是给予一种尊重。 看见田无镜出现在自己面前,郑伯爷马上跪下行礼,然后身子一虚,整个人歪倒。 田无镜径直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郑伯爷预想中的搀扶,也就并未出现; 但好在郑伯爷也早就习惯了,在地上翻个侧身滚后,默默地起身,站在靖南王面前。 田无镜不仅仅是一个武夫,虽然世人都知晓其三品巅峰武夫体魄让人望而生畏,但其本身,还精通方外之术。 方外之术里有一道「看相」,其实和中医「望闻问切」里的「望」很相似,方士需要这个来窥测被看相者身体情况,以做到自己的「推演」可以有的放矢。 所以,田无镜可以一眼瞧出来郑伯爷的气色,知道郑伯爷其实没什么大碍了。 至多,也就是一个「心神疲敝」,这一般出现在大家闺秀身上的比较多,整日关在家里想东想西动不动伤身感怀,心思过重忧思过甚就容易生病。 但这病落在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一个将军身上,没人会觉得这算是什么大毛病,至少,和断胳膊断腿或者身中毒箭比起来,这连病,都算不上。 「王爷。」 郑伯爷主动端起茶壶,准备倒水。 田无镜伸手阻拦,自己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对郑凡道: 「你刚进过食,先别喝茶。」 「是,王爷。」 郑伯爷也就在靖南王对面坐了下来。 「东山堡,打下得挺快。」 「还是王爷您调度有方。」 第1560页 「正常点说话。」 「是,王爷。」 「本王也没料到,那石远堂居然会玩这样一手,但估计那石远堂也没料到,居然会被你这般直接推死。」 郑伯爷点点头,道: 「是啊,所以属下这次虽然胜了,也拿下了东山堡,但麾下兵马伤亡,当真是无比惨重。」 「东山堡这么早一破,局面就算是完全被打开了,且东山堡被还有一支皇族禁军驻扎,却也依旧没能改变城破被歼的结局。 楚人军队下层的坚守之心会动摇,楚人军中的将领也会对这种固守消磨的战术动摇,我大燕其余各路兵马扫荡剩下的军堡军寨时,所面对的阻力,能小很多。」 「是啊,只是属下这次麾下伤亡实在是太大了,唉,都是跟随着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的兄弟。」 田无镜摇摇头,低头,喝了一口茶。 郑伯爷可以看出来,靖南王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这种很不错,和自己先前看见金术可时的感觉,大概差不离。 「央山寨你打下了,东山堡你也打下了,楚国柱国也被你斩了一个,伐楚战事至今的头功,次功,都被你一个人占了。 也,差不多了。 接下来,你部就在这里整修吧。」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他要的, 就是这句话! 先前东山堡一战,自己这次带出来的雪海关军,伤亡达到一半,这要是再打下去,这次带出来的本家兵马可就不剩多少了。 好在,这就像是做生意一般,前期砸本钱去铺出市场,现在,终于看见了回报。 「接下来,本王将会册封三个实权大将军,位于本王之下,分别掌控我大军中、东、西三方面兵马。 你就任东方面军的大将军吧。」 其实,郑伯爷身上挂着一个「成国大将军」,但那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和自己的待遇挂钩,而这里的大将军,则是正儿八经地军中官职,位列总兵之上,虽然带着点临时性质,但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行封赏时,起步就不同了,区分度也出来了。 当然了,哪怕不用这个「东路军大将军」,公孙志和宫望也早就落入郑伯爷掌中了,这个,其实和郑伯爷先前对金术可说的: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 没啥区别。 「你部主力,可驻扎在东山堡,你呢,就随护本王身边,随本王一起去看看其他几路的攻城沖寨战事,也可以做个参谋。」 「是,王爷。」 郑伯爷心里清楚,新一轮的教学课程,又要开始了。 「再遣一你麾下得力干将,去后方维繫粮道,梳整民夫。」 如果是不懂行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要郑伯爷自己抽调出一部分兵力去给后勤做保障,一般而言,只有不得用的兵马才会被做此安排。 但郑伯爷是谁? 马上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先前是靖南王亲口说的,让自己去补充兵员,随即又说让自己遣一路兵马去护送民夫队伍过来,这岂不是让自己直接排在了整个伐楚大军之前挑选辅兵? 数十万大军,那般多的各路总兵官,都得排后头,选自己挑剩下的。 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模煳地带,挑兵员,谁限制你能挑多少? 将自己编制挑满了就结束? 但…… 虽说郑伯爷给自己麾下各镇都圈定了编制,但其实上头压根就没人告诉过郑伯爷你到底是有多少编制。 理论上,是有一条线的,这条线在于朝廷每年给予你的粮草军械数目,你想养再多,也得顾忌着家里的存粮量不是? 但郑伯爷的雪海关本就没有外界想像中那么的穷苦,颖都那边靖南王那边对自己的军需也一直是大开方面之门,朝廷上还有小六子在给自己压阵,隔壁还有雪原上的野人不时地给自己贡献人力和物力…… 所以,是郑伯爷以前一直走精兵路线,没想着爆兵,因为一段时间一个区域内,合适的兵员,就这般多,爆太多农民兵乌合之众先不说到底有没有实际意义,就是郑伯爷自己和魔王们的审美,都无法满足。 但国战的基础上,从后方调派到前方的,农夫不算,辅兵之流,那绝不可能是歪瓜裂枣,基本都是燕晋之地的精壮。 有些,甚至是在出发前,就如同古县人那般,其实他们早就有过山营也就是类似民兵营组织秩序的,更有甚至,一村练武或者本就是有弟子世代从军风气的乡镇,这种兵员只要能招揽过来,交给梁程稍加打磨,马上就能形成战斗力,再以原本的老兵作为基础,让瞎子再去加深一下思想政治教育,不用半年,战斗力和忠诚度也就能提上来了。 毕竟, 排除靖南王不算的话, 郑伯爷可称得上是当今大燕军界最耀眼的将星之一,再加上这次的战绩,也可以将「之一」两个字给去掉了。 平野伯,这个牌子,对于那些有志气有本事的辅兵们,本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这就跟后世填志愿报考大学一样,大部分考生和家长都不会也没那个能力去具体分析哪个学校的哪个专业强,该院系教授做出了什么研究成果发表了多少论文,他们只会在乎这个大学名字自己听说过,卧槽,牛逼! 若是有一个郑伯爷麾下的将领带一路兵马过去打着平野伯的旗号去徵兵, 第1561页 说实话, 那些从燕晋徵调来的民夫,绝大部分的前线总兵官,能认识和知道的又有多少?但平野伯这个称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就算是以前再不关心军事,总会听到平野伯抢公主回来做老婆的事儿吧? 这就是威望,这就是人望,这就是名气! 再夸张一点, 连续两场苦战,自己都打下来了,而且战功赫赫,石远堂的人头挂在那儿,自己接下来在民夫那里卡流,吃先口,甚至吃独食,前方将领谁好意思多嘴? 就算再不满意,也不敢放在檯面上来说,毕竟军功,摆在那儿,不服,只能憋着。 除非靖南王亲自下王令斥责郑伯爷做得太过分了,但……现在说这番话,做这个暗示的,本就是靖南王自己啊。 这一番「上下其手」, 自己不仅仅是补足原本的兵额了,他甚至敢直接让雪海关的麾下兵马,直接翻一倍! 原本开战前两万出头的雪海铁骑正军,郑伯爷敢扩充到四万! 如果镇南关打下来,自己地盘可以再度扩充的话,那就五万! 五万大军啊,真有五万铁骑在手,自己就算是真的上得了台面了,名和实,都有。 郑伯爷的心脏,此时正「噗通」「噗通」地跳着。 老田近乎明示了,让自己去补充实力,不,是趁机扩张实力。 宫望和公孙志两部只是前菜,后面的菜,你自己去吃。 「你队伍里的工匠和一些做工熟练的民夫,得先拿出来借给其他总兵用用,毕竟,论攻城器械这块,你这里当属第一。 用完后,可再还你。」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都是大燕兵马,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说什么还不还的,伤感情。」 对比自己将要收穫的西瓜,丢出去一点芝麻,郑伯爷并不心疼。 毕竟,交出去的只是工匠,但天机阁的人以及三儿当初训练留下的那一批核心人才,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接下来的战事,你也就暂时不用参加了,一来,随扈在本王身边,本王也能再教教你军中政务的处理;二来,你可以抓紧让麾下兵马休养生息,恢復过来。」 「接下来的战事,末将不用参加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只是想着自己可以躺两个月,休整休整,但靖南王似乎打算给自己放长假。 「暂时,是这个安排,接下来的战事,包括最后攻打镇南关的战事,本王,也没打算让你部参与。」 镇南关也不用我去打了? 郑伯爷没有高兴, 反而心里有些惴惴的。 要知道靖南王对自己好,那是没得说,但人靖南王可不是那种一门心思给自己开小灶塞好处的人,他使唤自己时,也从未犹豫或者手软过。 自己之所以能受到靖南王青睐,刨除其他一些有的没的原因后,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要能让自己吃饱,再放自己出去做事时,自己就没让靖南王失望过。 所以,这次对自己那么大方,这般开路,这般得好,最后…… 靖南王看着郑凡的神情; 其实,一如郑凡熟悉他,常常在和魔王们的聊天中去模仿和分析他的行为和目的一样; 靖南王,其实也很了解郑凡。 「本王,不会害你。」 「王爷,瞧您这话说的,我从未想过,您会害我。」 「好好休整你的兵马,本王,确实是有大用的,但,时候还早,这场伐楚之战,短时间不会结束。」 「是,王爷。」 田无镜站起身,走到门口。 郑伯爷跟了过去,二人一起站在门口。 今儿个,太阳不错,刚刚从昏迷中甦醒过来的郑伯爷被太阳这样一照,一时间,还有些晕眩的感觉。 「虽说你最后赢了,虽然,赢了,是最硬的道理,但石远堂在东山堡内的事,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是,王爷,末将先前,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当城内楚军杀出时,末将都有些懵了。」 「所以,本王还是觉得,下次,你还是应该选择暂时撤兵,兵事,还应讲究一个游刃有余为好。 本王还在, 所以, 你暂时还没必要去拼命。」 青山还在, 尚有余柴。 郑伯爷点点头,听到这话,心里说不温暖,说不感动,那自然是假的,当即道: 「我知道了,其实,我那时,只是上头了,心里,有点不甘心。」 「呵,要是外人知道我大燕战功赫赫的平野伯爷,居然也是一个会意气用事的人,可能会惊掉很多人的下巴。」 「这不是有王爷您给我兜底么,我知道,我就算是输得再厉害,跌得再惨,只要王爷您在,我就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不,你不是这般想的。」 「王爷……」 「你是不在乎。」田无镜侧过脸,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郑凡,「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王爷,我,我很在乎……」 「江湖上,民间,的确是有这样一种人,平日里抠抠搜搜的习惯了,但真遇到事儿时,也能有千金散尽待从头的心气。 你就是这种人,你看似比谁都在乎这点家底,但你要拿它去求自己心头一快时,却也能比谁,都更果决。 第1562页 或许,这就是石远堂没算着的地方,所以,他输了,他也死了。 为将者,有此心境,倒也不错,也少了很多拘束。」 「王爷……」 就在这时, 苟莫离从刚刚出来的金术可那里得知了郑伯爷甦醒的消息,赶不及地跑来请安。 「伯爷,属下我……」 然后, 苟莫离看见了站在郑伯爷身边的那尊身着鎏金甲冑的身影。 「噗通!」 苟莫离当即跪伏下来,他是真不知道靖南王居然在这里。 因为靖南王来得很快,而苟莫离图快,是从后门那儿绕着进来的,所以没能和前面的门子碰面。 靖南王的目光,落在了苟莫离身上。 苟莫离当即感知到了如山岳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当初,他麾下有十多万野人骑士,有这个做底气,他敢和田无镜对弈。 现在,他苟莫离刚刚白手起家出现起色,却终究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 好在,靖南王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哪怕他知道,因为郑凡对他说过,那位野人王,就在郑凡队伍里。 田无镜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道: 「你再修养几日,就来王帐找本王。」 「是,王爷。」 「需要本王,再去公孙志和宫望那里,看看么?」 「这……不用了吧,王爷。」郑伯爷回答道。 田无镜抬起手, 「本王没问你。」 随即,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面的苟莫离, 「本王问的是他。」 苟莫离马上抬起头,道: 「回王爷的话,宫望将军和公孙志将军那里,我们伯爷已经安理好了。」 田无镜闻言,点点头。 紧接着, 田无镜忽然问道; 「郑凡,你这平野伯爵,是世袭罔替的么?」 郑凡当即回答道: 「回王爷的话,不是。」 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等传到儿子时,会降等,到孙子时,再降等,运气不好,一次可能还不止降一等。 郑伯爷马上又道:「请王爷放心,属下会努力再立功勋,将它变成世袭罔替。」 田无镜摇摇头。 郑凡有些茫然。 田无镜开口道: 「一个伯爵,就算是世袭罔替了,也没什么意思。」 「额……」 田无镜转过身,看着郑凡,道: 「郑凡。」 「末将在。」 「等伐楚之后,封个侯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 薛三归来 田无镜似乎只是来看看,在确认郑凡没什么大碍后,他就直接离开了。 这,大概就是大燕靖南王的一种行事作风,他能很从容地将大局和细节进行切换。 上午布置数十万大军的新一轮作战计划,下午,可以孤身一人在军寨外行走观察,只因为他是田无镜。 剑圣曾说过,武夫体魄达到巅峰,本就是一种最强的依仗。 哪怕当初于晋国京畿,剑圣面对没有退避一心想先消耗他的田无镜,就是以剑圣手中的龙渊之威,光是削掉田无镜的护身气血,都耗费了很长时间,甚至,让剑圣感到了很深的疲惫。 没有极端意外情况的前提下,田无镜甚至身边不用带多少护卫,因为无论哪一方妄图「擒贼先擒王」,所出动的力量规模都不会小了去,而这样势必会引起附近各路燕军的反应,靖南军铁骑会即刻出动,来保护他们的王爷。 这种自信,郑伯爷是没有的,因为正确的自信得建立在对自身实力的清晰认知上。 也因此,郑伯爷一直认为自己很多时候的从心之举,并不是因为怂; 如果他也拥有田无镜一样的实力,他也能意气风发,穿着金甲骑着貔貅在两军阵前闲庭信步。 奈何, 没有啊。 老田走后, 郑伯爷就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晒着太阳。 苟莫离默默地凑了过来; 以前,他是知道靖南王对眼前这位伯爷的看重的,而在刚才,他则是清晰地感受了一下。 靖南王问自己,要不要再去公孙志部和宫望部看看。 言外之意就是, 这两个人,你镇不镇得住? 若是还有问题,本王再去帮你拔拔刺。 之所以点名要问自己,是将自己也放在了宫望和公孙志二人之间,行敲打之意。 「伯爷。」 苟莫离小声问道, 「您,身子还好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 「属下刚刚从外面来,因走的是后门,所以不知靖南王已然至此,所以,属下觉得,伯爷您现在心里想的,大概是自己身边的人,不够全面。」 不够全面, 是委婉的说法。 其深层意思就是,靖南王想来,就这般来了。 郑凡看着苟莫离,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直接跳过了这个话头,道: 「去将他们喊来,议个事。」 「是,伯爷。」 苟莫离没问「他们」指的是谁,直接下去了。 随即, 郑伯爷从门槛上起身,走入屋内。 第1563页 剑圣斜靠在柱子上,道:「许是因为知道我在你身边,所以外面并未安排多少甲士防卫。」 东山堡已经被克,堡内堡外,都是燕军士卒,而在郑伯爷这里,又有剑圣陪护。 普通的刺客,来了,剑圣可以解决,大规模的刺客,进也进不来,故而,在这里的防卫,就显得松散了一些。 郑伯爷笑了笑,挥挥手,道; 「别听那狗子瞎说,我怎么会在意这个。」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在在意这个。」 「你想多了,老田又不会害我。」 「但万一下次来的,不是田无镜,而是另一个高手呢?」 「不是还有你么?」 「你说得好有道理。」 「那是。」 「但这次我是答应了陪你出来,下一次,可能就不会了。」 「人手还是不足,我当初在燕京城时,六皇子身边招揽了一众手下,平日里布防在其家宅之中,出行时以他马车为引,几路高手进行防护策应。 我这是在战时,且还是用人之际,难免支应不开,等下次,麾下兵马充足之后,这些布置,大概也就能跟上了。 到那时,你也就能在家歇息教教剑婢练剑,再教教大虎认字,哦,对了,天天也算是长大了,要不你也将他收作弟子吧。」 「多大的孩子?」剑圣有些无语。 天天才刚学会说话,这就要学练剑了? 就是剑婢,在这个年纪,他也没让她急着升品。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是田无镜的儿子,不管如何,一问就答应,堂堂晋地剑圣,不要面子的么? 「你收他做徒弟,我收刘大虎做干儿子?」 郑伯爷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平野伯爷就一个干儿子,那就是靖南王唯一的子嗣。 若是刘大虎能拜平野伯为义父,那么其在雪海关就可以横着走了,且可以当天天的义兄。 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的少年而言,这是一飞沖天的机会。 剑圣却摇摇头,道:「刘大虎现在,是我的儿子,他不用去贪慕富贵,再者,于我看来,这辈子,也不一定要去追求什么荣华雍容,平淡惜福即可。」 郑伯爷马上反驳道: 「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是『皇帝』也杀过,各种大场面也见过,江湖上有你的传说,庙堂里,也传你的名。 你曾站在山巅,看过风景,所以才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 但人这一辈子,看不看得到那风景,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註定无法登上顶峰。 大家只是喜好一个爬山,喜好这一个过程。 你看淡了风云,但大虎毕竟年纪还小,你不能让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现在就被你束缚了一生和你提前老僧入定地过日子。 你觉得你这是为他好,但这何尝不是一种身为父亲的跋扈和专治? 甚至是,残忍。 路在他脚下,还是得他自己来选择,或许,他会在山巅沉迷于景色,从而迷失,或许,他能像你一样,看过了,也就是看过了。 但,总得让他自己走上去才行。 你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个面子,我呢,也有这个资本; 等这次伐楚战事结束,我可以亲自去问问大虎,他愿不愿意当我义子。」 「你太会忽悠人,让人为你去送死了,苟莫离是做在明面上,你比他更阴。」 「别这么夸我,我会骄傲。」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说这个?」 「原因有三个,一,我和你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人,那就是对待自己认同的……家里人,都会很认真,如果天天认你做了师傅,你会保护他; 二,老田现在唯一的心防,其实就是天天,我想为那孩子,再多加一条保障。」 「我原以为这第二,应该是第三压轴的才是。」剑圣说道。 「剑婢是天生剑胚,但我那干儿子,也绝不是凡品,他的资质,绝对是惊艷,我能瞧得出来。」 命硬,身体素质又好。 瞧瞧野人王在沙拓阙石隔壁住着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但天天自幼就是在沙拓阙石棺材盖上长大的,啥事儿都没有,还吃嘛嘛香。 还能让魔丸将其当作玩伴去呵护,魔丸是「灵」,灵只会对具备「灵性」的存在感兴趣。 「现在说这些,还早,我是不想和你牵扯太深。」 「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牵扯太深,彼此都不方便。」 「行,那就等此间战事结束后再说。」 这时, 苟莫离喊来了人。 梁程、瞎子、樊力、阿铭,另外,还有金术可。 金术可前不久才在这里吃了饭派出去忙活,这才刚来得及披上白孝,就又被唤来了。 剑圣不喜欢这种场面,再者,他也不用参与这个,所以再度离开。 郑伯爷则坐在床榻上,其余人都坐在下面。 「刚刚,靖南王来了,与我说了一些事……」 郑伯爷将靖南王的话转述了一遍,没做什么隐瞒。 随即, 瞎子开口道:「主上,这是好事。」 苟莫离也点点头,道:「伯爷,甭管以后还有什么困难的差事,那个先不提,总之,先恢復元气再藉此机会扩充实力,这才是当务之急。 第1564页 眼前有食儿,咱就先吃进肚子里去,准没错。」 郑伯爷点点头,道:「吃,是肯定要吃的,毕竟,咱除了吃,也没其他的选择,就是接下来,一些事儿,得安排一下。 我呢,过两日就要去王帐那里报导。 东山堡这里,得留一个人镇守;后方那里,也得有一个人去负责吸纳兵员。」 这是碰头会议,也就是安排差事。 当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不再仅仅是老窝一处后,手下人独当一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 瞎子目光扫视四周,在座的,樊力可以先排除在一边,因为他只适合跑腿和冲锋,不适合去做事。 野人王那里,他暂时负责野人奴僕兵那一档子事就行了,虽然他办事能力很强,但还是得悠着点用。 所以,细算下来,可供选择当差的人,就不多了。 瞎子没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在等主上先说。 「我是这么个打算法,阿铭,陪我去王帐。」 阿铭闻言,开口道;「主上,不是阿程陪您去么?」 梁程在,才能有标准答案。 虽然先前东山堡一战,梁程差点打脱了,但这并非是梁程的责任,非战之罪。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梁程指挥攻城得当,才迫使石远堂不得不提早发动反击,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支撑到燕军完全疲惫时再出击了。 梁程则开口道:「主上没问题的。」 郑伯爷笑了笑,道:「并不是我不想带着阿程一起去,但这东山堡上上下下,得需要一个人来镇得住局面。 同时,别忘了,咱们身边还有宫望部和公孙志部,总得留一个人可以代表我去压制住他们。」 瞎子闻言,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主上的这一决断。 当然,郑伯爷这次敢有底气不带阿程一起去,一是因为他已经算是出师了,这几年,经歷了这么多也看了这么多,早非昔日虎头阿凡。 二是因为基础教学阶段已经过去了,就连田无镜自己也说了,这次让他待在身边,是为了教他统筹军务,应该不会再拿基础题来考自己了,而高阶一点的军事题目,其实已经成了开放式的命题作文。 只要你能说出自己的道理和观点,是没有绝对的所谓对与错的。 譬如这次面对石远堂的反击,正确的做法是暂时撤兵避其锋芒,保证局面依旧在自己掌握之中,但郑伯爷偏偏却硬刚了上去,将石远堂给推死。 你能说郑伯爷的选择错了么? 他赢了,石远堂死了,就算是错了,也无可指摘了。 「去后方统筹民夫输送的事儿……」 郑伯爷的目光,落在了金术可身上,却发现金术可居然还披着白孝,不由皱了皱眉。 金术可见状,马上意识过来,将身上的白色摘下,丢在了地上,道: 「末将失仪,请伯爷恕罪。」 郑伯爷摆摆手,示意没事。 毕竟,先前还是自己让他去拉丧葬队伍去的。 「金术可。」 「末将在。」 「这给石远堂治丧的场面活儿,可能你去不了了,这风头,也出不得了。」 「末将一切都听伯爷吩咐!」 对于金术可而言,出不出风头,无所谓,关键是思想上不能滑坡。 他也做好了自己是伯爷手下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准备。 「好,就命你领一路兵马去后方护送民夫队伍,记住,放心吃,大胆地吃,给咱,挑一批好兵员出来。」 金术可闻言,当即激动地跪伏下来; 「末将定不负伯爷期望!」 这个差事,可比去治丧,要好多了,而且也实惠无数倍,因为你挑选出来的新兵,以后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你自己在雪海军中威望的一部分。 军中,分大山头,也是分小山头的。 如果你自己山头不够硬,就算是日后想领大军出去,也无法服众。 就比如郑伯爷要是麾下没雪海兵,公孙志和宫望,也不可能那般听话,更无从谈起去节制他们两个总兵。 送不送丧,出不出那风头,真无所谓了,这,才是真正的好差事,就和天子开科举让你去负责一样。 郑凡又看向瞎子,道: 「瞎子,你陪金术可一起去,帮衬一把。」 「是,主上。」 对新兵的思想教育和忽悠,需要瞎子出手,还有和后方官吏以及地头蛇打交道方面,没谁比瞎子更合适的了。 郑伯爷又看向樊力:「你去发丧吧,你嗓门大。」 樊力喉结动了动,眉头皱了皱,头点了点。 最后, 郑伯爷看向苟莫离, 道: 「把第一镇,抓紧时间建起来,这一次东山堡被克,缴获和楚人遗留下的甲冑,堆积如山。」 「是,伯爷,待得伯爷回来时,属下必然给伯爷送上一个能战敢战的第一镇!」 「嗯。」 「那就这样吧,你们去忙,我再歇息会儿。」 「属下告退。」 「末将告退。」 大傢伙都离开了,郑伯爷侧躺在床上,一边轻拍自己的腿一边轻轻哼着。 「你这姿势,还真有些让人说不上来。」 剑圣又出现了。 他其实不是很想出现,但没办法,送佛送到西,现如今,他得待在郑凡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第1565页 而且,也就差这两日了。 「呵呵。」 郑伯爷笑了笑,伸手将床头的大铁盒拿了过来,从里头取出两颗薄荷糖,送入嘴里,道: 「最让我煎熬的一段,算是过去了,就像是小农,该交的税赋交了,该服的劳役服了,下面,就看今年地里的收成了。」 央山寨一战,东山堡一战,都是必须得狠死人的战事,打完了,也打结束了,按照田无镜所说,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其他差事,可以安心发展了。 剑圣却道: 「一般情况下,都是让你自以为乐地把自己养得肥肥的,将来,方便再狠狠宰一刀。」 「您吶,就不能让我多开心会儿。」 「我只是实话实说,再过两日,你去田无镜那里,我就可以回雪海关了。」 郑凡在田无镜王帐里,身边,有田无镜在,周围,有大燕中军在,除非楚军忽然神威天降一举冲破大燕中军,否则想不出郑凡会有危险的情况。 哦, 还有一个, 那就是被田无镜下令斩首。 当然,这个可能,几乎不存在。 「那等我再回来时,您可得再过来。」郑伯爷忙打铺垫。 「不想来回折腾了。」 「一事不劳二主,您这只是暂时休假,伐楚之战,可还没打完呢。」 「再说吧。」 「我就当你答应了。」 剑圣没说话。 郑伯爷则伸手,拍了拍剑圣手中的龙渊剑鞘, 道: 「这一仗顺利打完,晋东,就能彻底太平了,以后,这里的百姓,也就能受我庇护,安居乐业……」 「可能是和你待一起久了的原因。」剑圣开口道。 「嗯?」 「我忽然觉得,晋地百姓的死活,和我没什么干系了。」 「不,你不能这样。」 「知道先前田无镜来,我为什么会避让么?」 「因为你打不过他?」 「……」剑圣。 「开玩笑,开玩笑,莫认真,莫认真。」 剑圣摇摇头, 道: 「我早看开了,他却没了退路,看开看不开都没意义了。 所以, 眼下我日子过得比他舒坦,赢不赢他,要不要再打一架,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剑圣发出一声嘆息, 继续道: 「你说,他这又是何苦。」 郑伯爷轻轻砸了两下嘴,道:「只能说,问题,不是出在这儿。」 「那是出在哪儿?」 「晋国没了,燕国还在; 您是输没了,所以可以下桌洒脱了,但牌桌上的人,已经押上了一切,下不来了。」 剑圣微微皱眉, 道: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是吧?」 「但怎么让我有些觉得不舒服?」 「实话,总是容易伤人的。」 「我现在就回去。」 「别冲动。」 「反正我输光了。」 「不,别冲动。」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 「伯爷,三爷回来了!」 郑伯爷马上庆幸有人解围,指了指外头,喊道: 「让他进来。」 随即,对剑圣道:「就两天,两天后我就去王帐了,您呢,也就能回家看老婆孩子。」 剑圣在一旁坐下,闭上眼,端起茶杯,懒得再打嘴仗。 没多久, 外头就传来一声充满感情的唿喊: 「主上,您忠诚的三儿回来了,可想死您咧!」 随即, 又有一道女人更为高亢且更充满感情的唿喊传来: 「主上,您忠诚的三儿我挚爱的夫君回来了,他可想您死咧。」 「……」薛三。 第三百四十二章 魔王 失踪人口回来了,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虽然作为魔王序列中精通工匠之术的他完美缺席了攻城战, 但, 人还在就好。 和薛三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子,女子扎着一个大辫儿,挺胖,但因为块头大,所以一定程度上,倒也显得匀称。 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胭脂,嘴唇上的红,都快赶上刚刚吸过血的阿铭了。 最为显着的,就是她的胯,胯是挺大的,但也不算累赘,有点东方版卡戴珊的意思。 「属下参见主上!」 薛三单膝跪下给郑凡行礼。 入楚这么久才得以回来相见,三儿是真的想大家了,虽然在外头的日子过得也是很精彩,但怎么说呢,一个人待久了,就容易孤单。 就像是一头狼,离群太久,就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捕猎进食,却依旧会不停想念曾经在狼群的日子。 「主上好,主上吃了没!」 女人也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进来吧,来人,准备饭食。」 薛三领着那女人进来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有种美女与野兽的颠倒感,如果三儿换套孩子的衣服,当真是母子逛街。 女人进来时,剑圣睁开眼,扫了一眼女人,随即,又闭上了,只是指尖,时不时地轻轻摩挲着手中剑鞘。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女人,道: 第1566页 「介绍介绍。」 「主上,她叫扈八妹,您叫她八妹就是了,在梁国时,她救过属下一次,当时属下为了和楚人绕圈子,一不小心被楚人包了饺子,侥倖逃脱出来,却受了重伤跌落了崖壁……」 说到这里, 薛三耸了耸肩,笑道; 「接下来,就是很俗套的脉络发展了。」 郑凡点点头,道: 「那你们上床了么?」 「咳咳……」 薛三连续咳嗽。 扈八妹伸手揽住薛三的肩膀,薛三宛若被巨浪包裹着的小舟, 女人开口道: 「他不从咧!」 语气里,带着极大的怨念。 很快,饭食就送上来了。 薛三没顾得吃东西,一直和郑伯爷在聊着自己在梁国的事,而这边的战事,先前他在外围遇到雪海军哨骑时,就已经听了个大概。 倒是扈八妹,应该是饿狠了,吃得,那叫一个风捲残云,这几个菜恨不得不够她一个人吃的。 聊到一半,郑伯爷又吩咐门口的亲卫再去加菜。 薛三则对八妹道:「你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还记得上次在望江边被一个馍噎得多难受了么?」 扈八妹闻言,点点头,但却没放下进食的速度,反而一边吃一边嘟囔道: 「这里的菜,好吃,香!」 这女人,看起来有些傻憨。 有点配樊力很合适的感觉,但可能偏偏就是自己是这样子的就偏偏喜欢对立的,比如薛三带回来了这位,而樊力则喜欢带着剑婢逛街。 「主上,您身上有伤,去里屋,我来帮您看一下。」 「好。」 郑伯爷起身,进了里屋。 薛三起身,跟了过去。 剑圣依旧坐在那里,半眯着眼。 八妹仍然在那儿,狼吞虎咽。 郑伯爷从里屋的侧门里走了出去,薛三跟着一起出去,二人干脆走到了院子里,距离先前的会客厅,已经距离挺远。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道: 「不踏实?」 不踏实指的是谁,很清楚了。 傻姑救了薛三,且嚷嚷着要以身相许,跟着薛三从梁国来到了晋东。 很美好很俗套的故事,但偏偏过于俗套了一些,俗套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薛三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我确实没摸清楚她的命脉,但她确实是救了我。」 「查过?」 「在梁国时,特意让梁国丞相派人帮我查了一下,跟脚太清白了,清白得,让我想不起疑都难。 说是家里幼年时遭了难,爹娘都被匪徒给杀了,她也疯疯癫癫的了,后来,被另一户人家收做童养媳。 那一户人家原本仨儿子,结果还没等成婚,那仨儿子没成年,就一个一个地病死了,村里人就说她是扫把星,要烧死她,最后,她就跑到山里去,自己活下来了。 人有点憨,但有一把子力气,在山里还自己给自己搭了一个茅草屋,过着日子。」 郑伯爷的嘴角抽了抽,「这种人,不该搭理,因为她本身,就带着不同寻常,搁在后世志怪小说里,肯定也是一个角儿。」 「那可不。」 「但你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因为她救过我。」 「救命之恩,可以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比如,给她一大笔银子。」 薛三沉默不语。 「你,对她有意思?」 薛三咬了咬牙,道:「主上,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有意思,但属下明明心里清楚,她背景可能有些不简单,但就是这种不简单的感觉,让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刺激。 那种半夜睡觉时,随时可能被身边人一刀捅死的感觉,不,用刀太没美感了,用其他方式,她可以展露出其他手段。 总之,那种刺激感,那种期待感,让我觉得在赶路的每一天,都好充实。 主上,这种感觉,您能理解的吧?」 郑伯爷嘆了口气,道: 「能。」 「理解万岁。」 薛三做了个「纯真」脸。 「但你可以刺激,我不想跟着一起刺激,其他人,估计也不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国的银甲卫发老婆发得有多厉害。」 「有一点属下可以确认的是,她不是银甲卫。」 「可能当初老田也曾这般确认过。」 「属下是觉得,杜鹃的身份,不大可能瞒得过靖南王。」 「行了,她,这个什么八妹来着?」 「扈八妹。」 「你打算怎么安置?安置回雪海关么?」 「有这个想法,但要看主上您……」 「我不会同意。」 「那,就留在军中?」 「也不可以。」 「我派人,送去颖都,购置一个宅子,帮你安置了,可以不?」 薛三点点头,道:「好的,主上。」 可以看出来,薛三脸上有些恋恋不捨,意犹未尽。 但他也清楚,他自己拿自己的安危去玩儿刺激,可以,但没道理也不可能让主上和其他魔王跟着他一起体验这种感觉。 「对了,主上,望江那边,在修河工。」 「我知道。」 「但属下觉得,可能目的不是那么单纯。」 第1567页 「你查到了什么?」 「她在身边,没敢怎么用心去查。」 「还好你还没有精虫上脑。」 「这是必须的,主上,但有一点大概可以确认,望江的这次河工工程,应该是为这次伐楚做的准备。」 「行了,我还不如过两天直接去问田无镜。」 「是,主上。」 「行了,回去吧。」 回到会客厅时,扈八妹已经坐在饭桌旁,打着饱嗝儿了,桌上的菜餚,已经被解决一空。 「好吃,香,真香。」 八妹看着回来的薛三,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薛三走过去,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渍,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剑圣依旧坐在那里,没动。 「嘿嘿嘿,我想天天吃这个,天天吃这个。」扈八妹指着桌上盘子说道。 「好好好,以后啊,每天都有人给你做。」薛三哄道。 扈八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自己衣服里拿出一个油汪汪的鸡腿,送到薛三嘴边, 小声道: 「吃,特意给你留的,香。」 薛三咬了一口鸡腿。 「香不?」 「香,香咧。」 郑伯爷看着这一幕,道:「你们这是在演乡村爱情故事?」 薛三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嘴里,依旧咬着那只鸡腿。 随即,郑伯爷看向剑圣,背对着扈八妹,指了指她。 剑圣瞭然,起身,走到隔间。 郑伯爷见状,只得跟着一起过去。 剑圣从隔间侧门,走到了院子里。 郑伯爷只得跟着又来到了这里。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剑圣问道。 「山里的野姑。」郑伯爷回答道,「但我不太信。」 这时,薛三又跟着走了过来,对剑圣笑了笑,道:「您是瞅出来什么了?」 剑圣摇摇头,道:「没看出来,只觉得这姑娘身上,很干净。」 「那可不,我亲自拾掇的,原本在山里,可是脏得哟。」 「不是那种干净,是……」 剑圣手指比划了一下,道: 「出尘。」 随即, 剑圣又道:「那些修道有为的方外之人身上,往往能给人这种感觉,可惜了,田无镜过来了一趟又走了,若是他现在在这里,兴许能比我多看出来一些东西。」 而这时, 会客厅外,走进来一个高大身影,他脑袋上绑着白布,肩膀上披着黑纱,身上穿着孝服。 正是樊力。 「主上,看看俺这一身好看不,好看俺以后就常穿给您看,给您磕头。」 樊力走进了会客厅,会客厅内,现在只有扈八妹一个人斜靠在椅子上,吃饱喝足的她,已经在打鼾了。 看着这么大一个块头的女人躺在这里打着唿噜,樊力有些疑惑。 而这时, 扈八妹像是在说梦话一般,梦呓道: 「姥姥……石碑……石碑……姥姥……」 樊力挠了挠头,环视四周,准备找主上磕头。 「石碑……魔王……降临……魔头……七……七个……」 樊力的眼睛,勐地瞪大,迅速转身,看着还在那儿熟睡着的扈八妹。 「娘咧,好像出事儿咧。」 说完, 樊力将自己背上绑着的巨斧解下,握在了手中,先前这个陌生女人说的梦话,让樊力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而樊力对付这种感觉的方式,往往很简单; 「要不,砍了吧?」 第三百四十三章 预言 樊力的思维一向很「简单」,但这其实也是一种真正的大智慧; 一件事,在其发生后,不用去看过程多么庞大,牵扯得多广,到最后收束时,可能也就那么两三个选项。 你不能说那种思虑许久权衡各种利弊最后还犹犹豫豫的方式是真的稳重,而认为直接跳过这些纷纷扰扰复杂线直接在结尾抉择处抛硬币抉择就是没心没肺。 因为前者到最后,往往也思虑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且世间的事儿,除了小时候被先生用戒尺来背诵文章那般有绝对对错外,成年后的世界里,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对错,已经很少了。 所以,大部分思虑分析良多的人到最后也不免是「心下一横」,罢了,就选它了; 嗯, 那又何苦来哉? 樊力不认识这个女人,薛三回来的消息,虽然已经被散播开,但眼下魔王们刚刚分配得了任务,樊力自己则是去找了孝服,所以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梦中的话语,会给他,以及其他六个,包括主上,带来偏离现如今主线的一种麻烦。 就像是当初在楚国,郑伯爷背着公主翻越山林回晋地途中遇到的那个挂在树上的女人一样。 当时,郑伯爷选择了无视,因为他当时的主要矛盾是将自己和公主安全地带离楚国回到燕人控制的晋地。 路途上的那些可能引发支线剧情的事物,他是没功夫去理会了,主要矛盾在前,次要矛盾,就没意义了。 而眼前这个扈八妹所说的梦话,已经不仅仅是所谓的次要矛盾了,她甚至可能引起真正的线路之争。 魔王,魔头,七个,石碑,预言么? 第1568页 樊力的第一反应是, 好烦! 「唿!」 「唿!」 「唿!」 深唿吸三声, 樊力举起了斧头。 「卧槽,你要干嘛!」 薛三的大叫声传来,随即蹦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斧头落下,是真的落下,樊力做事,要么不做,做就不会装模作样! 薛三手中出现了两把匕首,在快速挪移过来后,双脚蹬地,蹦跶了上去。 「铿锵!」 斧头和匕首碰撞在一起。 樊力见薛三出现,果断收了力; 然而,薛三是跳跃格挡,气力本就因此下降了太多,再者,樊力现在可是比他薛三高一级,又是蛮力对抗,所以,就算是樊力收了力,薛三的这一记硬拼也是落于绝对的下风。 但薛三的匕首还是宛若粘在了樊力的斧头上一般,没有滑落。 樊力收力,原本向下的斧口改为侧翻。 「砰!」 薛三被抛了出去,砸在了一侧的柱子上。 好在在撞击时,薛三身体一个蜷曲,改为双腿蹬向柱子,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所以落地时,依旧能够迅速稳住身形,从而近乎本能地预备发动第二轮攻势。 「够了,住手!」 郑凡大喝道。 樊力当即收回了斧头,看向主上,挠了挠头。 薛三则胸口一阵起伏,看向那里刚刚被周遭动静惊醒正在揉眼睛的扈八妹。 「啊……吃饱了睡觉呢……」 …… 「主上,她刚刚做梦时,说的,魔王、降临、魔头、七个,还有和石碑唠唠嗑。」 樊力很认真也很细緻地重复着扈八妹先前的梦话。 先前被分配任务的魔王们,在此时也都回来了。 这和先前的会议相比,精简了一些人。 金术可和野人王不在,在座的,只有魔王们。 瞎子原本计划是明日和金术可一起去后方「抓」民夫,所以现在人还没走。 「这是,预言么?」 阿铭问道。 梁程沉默不语。 薛三作为半个当事人,人都是他给带回来的,这会儿,也只是看看,不说话。 瞎子则笑了笑,道:「整得,像玉人令当初的预言一样。」 玉人令当初曾有预言,星辰的光辉将撒照雪原,野人将重新崛起,迎来辉煌。 那时的野人在野人王的带领下,确实呈现出一种復兴的架势,但是随后……嗯,大家都知道了。 郑伯爷轻咳了两声, 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番梦话,到底是不是指的咱们,我一个,你们,七个,魔王,魔头,未免太巧合了。」 瞎子则道:「主上,这算不上巧合,因为一配七,本就是很常见的搭配; 比如,一个爷爷和七个葫芦娃; 比如,一个白雪公主配上七个小矮人; 再比如,郭靖配江南七怪,七仙女下凡,七匹狼……」 瞎子伸手,习惯性地掏出一个橘子,放在鼻前嗅了嗅,道: 「所以,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这件事,现在咱们可以不用着急,也不用太费心思,这个世界,属下承认是有方士有鍊气士,也曾有藏夫子燕京城下斩大燕龙脉,但大燕如今依旧气势磅礴。 说到底,人定胜天,还是真正的本质准则。 最重要的是……」 瞎子环顾四周, 除了四娘不在这里,其他魔王都在, 瞎子将一块橘肉送入嘴里, 道: 「最重要的是,咱们稀里煳涂地来,就稀里煳涂地来好了,既来之则安之; 主上您当初是安乐死的,咱们,其实都只存在于自己的漫画之中。 这一世,对于主上和咱们而言,都是一场新生。 我们也都对以前的那个世界,那个时空,没什么好怀念的了。 所以,属下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压根就没想着回去,只是想好好地享受当下,那何必去在乎怎么来的呢? 既然我们坚信人定胜天,玉人令的事儿,再加上燕皇在藏夫子面前的那番话已经证明,鍊气士喜欢的天道,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我们又何必去关心所谓语言预告的结局呢? 咱们不在乎头,也无所谓尾,那又何必去费那个心神呢?」 瞎子说得,很有道理。 郑伯爷微微颔首,随即道:「但她……」 那个扈八妹,该如何安排? 眼下来看,樊力想要落下去的那一斧头,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斧头下去,麻烦全消。 瞎子开口道:「她,还得主上拿主意安排。」 说着, 瞎子面朝薛三的位置,虽然他瞎,但能够让薛三感知到,他正在「盯着」自己。 魔王们的关系,是极好的。 但魔王毕竟是魔王,一旦有些事儿会破坏掉大家共同利益时,其他魔王,不会手软。 所以樊力先前想砍人,所以瞎子「盯着」薛三,另外,梁程和阿铭的事不关己,其实也是一种冷漠。 因为薛三先前已经叙述过了,这个扈八妹救过自己的命。 大家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有一条走了好几年的主线,可能包括薛三自己,都不想去放下现在的一切,放弃以前的几年努力,转而去研究和探索一个新的领域。 第1569页 这件事, 外人看起来,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都是超出了「套路」所能限定的格局。 学沉香,苦练学艺,噼山救母,累不? 学孙行者,哄着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就为了西天取经,划算不? 当然,这两位的目的性,是值得肯定的,但这种苦大仇深或者不得恣意痛快的生活风向,他们,是不想要的。 郑伯爷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魔王们,都在等待他来拿主意。 少顷, 郑伯爷看向坐在那里的薛三, 道: 「你对她,有意思?」 薛三张了张嘴,他不知道喜欢和有意思是什么感觉,但还是开口道: 「大概,是在乎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不能杀。」 薛三长舒一口气。 樊力有些遗憾,瞎子的肩膀,微微下放了一些,阿铭和梁程则继续保持自己冷冰冰的姿态。 「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忽然冒出来想给咱们送些预言,我不会犹豫,直接一刀送他上天,但谁叫咱三儿对人家有那么一点意思呢。 说白了,这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大家都在玩儿,大家也都有资格玩儿,我自己,不也抓了一个公主回来了么? 那一次,还得你们陪着我一起冒险。 虽说,官面上可以说我抓一个公主回来,是为了咱们共同事业的发展,但人公主长得不丑,夜里,也是我抱着的,舒服享受的,还是我。 我能玩,你们,自然也能玩,在这一点上,我一直坚持,咱们是平等的。 这样吧,这个扈八妹,等剑圣回雪海关时,将她一起先带回去,再写一封信给四娘,让她先看着安排和接触接触。 我们现在,暂时没有精力去弄清楚她的事,当务之急有三。 一,是继续推进伐楚,确保最后镇南关会被攻克,以让我雪海关,我们的基业,得以巩固; 二,我这次去田无镜那里后,会尽可能地探探口风,镇南关若是拿下了,我是想收入手中的,晋东这块地方,已经被我们看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三,兵员的扩充,兵马的训练,实力的提升,这是瞎子和金术可眼下要去做的事。 就这三点。 这三点满足了,咱们就可以相当于是一座矗立在晋东的小型镇北侯府了。 自身实力提升了,再想去做其他事情时,也就能从容许多。 你们, 觉得如何?」 瞎子、梁程、阿铭以及薛三一起跪伏下来: 「主上英明。」 一身孝服的樊力也想跪,却被郑凡抢先道: 「行了,你就不要跪了。」 樊力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郑伯爷挥挥手,道:「今儿个的事,有点多,我是有些烦了,没有事儿的话,咱就散了吧,接下来,咱也算是要暂时各奔东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随即, 瞎子、阿铭、梁程以及樊力都行礼离开,只有薛三一个人依旧坐在那儿。 大家清楚,薛三还有话想说。 同时,大家更清楚,魔王里,只有薛三和魔丸还没晋级了。 「主上,我给您再添点茶。」 薛三起身,倒茶。 而后,薛三又坐了回去,看着郑凡,道: 「谢谢主上了。」 「谢什么谢?」郑伯爷有些好笑道,「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儿,就算是想防微杜渐,也太过了一些。」 「主上,以前,属下觉得你这个人,其实,挺……」 「挺什么?」 「有时候很狠辣,有时候,又挺圣母。」 「原来是这样。」郑伯爷喝了口茶,「我也觉得这样,不过,这般说,有些不准确,应该叫将工作和生活,分开来。」 「但这次,属下觉得,您其实心里一直有桿秤。」 「这话说得太大了,不至于。」 「其实,我们几个,如果单独散落地活在这世上,绝对没有现在这般……乖。」 「乖?」 「倒不是说主上您驯服了我们,而是有主上您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在无拘无束时,至少,面前可以看见一个准绳。 如果没有主上您,我们大概会留恋曾一起生活的日子,因为我们观念相仿,我们的审美相近,禽兽尚且懂得群居,更何况是我们? 只要是人,只要是活着,就会本能地想要去找寻一个圈子的。 但我们七个,想要一直待在一起,也不可能,说句心里话,喜欢相处在一起的感觉是一回事儿,但彼此,是真的瞧不上对方。」 郑伯爷点点头,继续听着,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 红帐子里的姐们儿在感知到客人快到时,会故意叫几声,再夹几下,赶紧放完水可以接下一单。 这是经验。 同理,郑伯爷被舔了这么多轮,也算是有这种经验了,且自这些经验里,带来了预知。 嗯, 虽说将自己比作红帐子里的姐们儿有些不合适,但怎么说呢,确实形象。 眼下, 薛三明显是情绪来了,快到了。 「以前,我也曾疑惑过,我们真正活了过来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多一个主上您,况且,一开始时的主上,是真的给人一种小可爱的感觉。 第1570页 诚然,主上的进步速度很快,现在看着此时的主上您,再联想几年前的您,仿佛,不是一个人一般。 但, 但属下我真的不喜欢玩什么养成类的游戏,因为这对于属下而言,没什么成就感,还很耗费时间。 可能,瞎子会喜欢,因为他喜欢去影响人;可能四娘喜欢,因为她大概对其他男人压根不感兴趣;可能,阿程也会喜欢,因为主上您现在算是咱们几个里,最会打仗的一个了。 如果主上您愿意去学习品酒的话,阿铭应该也会很喜欢。 但我不一样,我喜欢的,我的口味,主上您不会喜欢,我也不愿意去浪费太多心思,去培养和去做一件长远的事。 以前,是捏着鼻子,去做。 上次,去楚国之后,我又在梁国待了很长时间,就如同刚回来时我所说的那般,我,想死您了。 其实,我不是想您,而是当我在梁国觉得有些无聊时,心里,就越发地想念大家,但我又不会具体地去想念谁,因为他们几个,无论谁,都一身臭毛病臭矫情。 所以,我大概,想念的就是那种大家聚集大家待在一起的那种氛围吧。 大家一起做事,一起冒险,一起种田,一起发展,一起堆砌一座金字塔或者建造一座王座的感觉; 同时,也喜欢平日里见面时的互相挖苦,互相玩个梗。 这一切,都是因为主上您的存在,您是,维繫我们的纽带,不仅仅是依靠您让我们恢復实力那么简单。」 郑伯爷看着一本正经说话的薛三,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但为了不破坏氛围,还是强忍着,忍得,有些艰难,面部的表情,也就有些僵硬,或者,叫凝重。 薛三郑重地向郑凡跪下, 认真行礼, 「主上。」 下一刻, 三儿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阴沉了下来,其身上,更是出现了一道幻影,一阵摇晃之后,又重叠了回去。 薛三咧嘴,笑了。 郑伯爷也终于不用继续憋着了,笑了起来。 唿, 总算完事儿了。 其实,薛三之所以在梁国待那么久,根本原因还是为了帮郑伯爷抢公主的后续收尾,所以,他这次晋级,很难说到底是功劳水到渠成还是先前的那番感悟的话。 「主上,您休息,属下,下去了。」 「嗯,恭喜。」 「多谢主上。」 「对了,靖南王要从我这儿调拨一批工匠去友军那里帮忙,既然你回来了,就由你带队吧。」 「是,主上。」 薛三走出了会客厅,走到院子里时,连续蹦跳起来,还在半空中来了一记闭着眼的旋转跳跃。 等到其落地时,才发现站在门口的瞎子。 见到瞎子,薛三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草,瞎子,你刚刚居然敢撺掇主上杀我的女人!」 瞎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道: 「主上又不会杀她,咱们主上,还没那么没胸襟。」 「那你……」 「我不那么说,哪里来得你接下来的感动,瞧瞧,果然晋级了。」 「我还要谢谢你?」 「当然,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我谢谢你啊!」 「呵呵,对了,你真看上她了?」 「如果你们和她多接触一段时间,你们也会改变对她的观感的。」 「这话听起来,一股酸臭味。」 「以前谁给我吃这个来着?你一跟我提这个我就来气!」 「呵呵,对了,你说,这预言会是真的么?」 「这件事,不是先前大家讨论过了么?」 「这是咱私底下说说,我觉得,这预言可能是真的。」 「反正,不是真的就是假的,就两项而已。」薛三无所谓道。 瞎子摇摇头, 道: 「不,还有第三项。」 「啥?」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就是预言是真的,但没人规定,预言里的魔王,指的就是咱们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摊牌! 剑圣回家了, 带上了扈八妹, 也带上了那份属于薛三的不舍和沉甸甸的思念。 相聚,因为短暂而珍贵,真正的常态,还是为了生活各奔东西; 接下来,魔王们和郑伯爷这个主上,就将分开去做各自的事了。 瞎子和金术可领着一支兵马去了后方; 从最早的护商校尉,没人没钱没械没马,到随后在翠柳堡只能挑选刑徒兵,去晋地后,只能接纳晋地降兵,无数次地看着镇北军和靖南军的优质兵源流着口水; 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大吃特吃一次了。 薛三领着工匠队伍也出发,支援兄弟部队的攻城。 于昨日,郑伯爷将公孙志和宫望约在了堡内相聚,吃了一顿饭。 因为接下来,将是很长时间的东线无战事; 所以,郑伯爷就将公孙志之子公孙寁一起带去王帐那里,他要去接受靖南王的教导,那就顺带着将公孙寁带过去接受自己的教导。 另外,宫望之子宫璘,也被郑凡调着一起去,任军中参贊。 席间,郑伯爷让梁程坐在自己身边。 每个人的儿子都在自己身边,再加上自己的明示,公孙志和宫望应该都清楚接下来东线三部兵马,到底该听谁的调度了。 第1571页 做完这些后,郑伯爷就收拾收拾东西,于翌日清晨带着一些随从和护卫径直去了中军王帐。 …… 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王帐位于军寨最中心区域,有独立的栅栏隔开,有着极强的独立性。 郑伯爷的帐篷,就在这个小圈里,距离王帐不远。 可以看出来,公孙寁和宫璘两个人,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靖南王,一个大燕军中,神一般的存在。 相较而言,郑伯爷就从容多了。 「你,去把这些菜洗了,你,去把这骨头清理一下,弄好后,先生火炖起来。」 吩咐完宫璘和公孙寁后,郑伯爷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王帐。 和门口的靖南王麾下亲卫点了点头后,没作通报,郑伯爷就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王帐内,靖南王正坐在那里看着军报摺子。 「王爷。」 「过来。」 郑伯爷走近了。 田无镜没抬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案几一侧堆放的摺子,道: 「批了。」 额…… 郑伯爷点点头,将摺子捧起,坐到了下手位置上。 这一来就进入工作状态,郑伯爷是没料到的,但他也没有去置喙的余地。 翻开摺子后,发现是从颖都那里发来的,基本都和后勤有关。 这类的摺子,相较而言,还是比较好处理一些的。 虽说雪海关的日常工作主持都是四娘在负责,但郑伯爷毕竟在那个位置坐了那么久了,格局,也早就养大,做这些批阅,倒是没什么难度。 通话套话没什么问题只是例行公事的摺子,郑伯爷批了后单独放在了一边。 一些寻求延期且没有给出具体缘由语焉不详的,郑伯爷做了「速从办」的批示,下半句没写,但看这摺子的人应该都能猜到,那就是「延误者军法从事」。 这一类摺子,也被单独放。 还有一些,确实是给出了具体原因的,郑伯爷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见识判断,应该不是后方的官员在故意拖延,而是实在有现实的困难。 比如望江大雨,冲垮了两座浮桥,导致一项军需输送延误的,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人力和态度短时间就能克服的。 好在,这种情况的摺子不多,也就几本。 三类,做好摺叠后,堆叠到一起,郑伯爷将它们再度捧起来,走到靖南侯案几前,将三类又分好。 靖南王抬起头,看着郑伯爷,道: 「批好了?」 「好了,王爷。这一叠,需要王爷您再看一下,这一叠,我做了批示。」 另外一叠套话废话的没必要说了。 靖南王翻阅了几本,点点头,道: 「知道本王想说什么么?」 郑伯爷点点头,道:「这批红的本事,不去司礼监可惜了。」 「呵呵。」 靖南王笑了,伸手,将这些摺子推到一边,道: 「为帅者,想做到事无巨细,太难了,但本王的习惯就是做到事事心中有数,治军如治国,那种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擂鼓冲锋固然畅快至极,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得坐下来,受累于案牍之中。」 「是,末将受教。」 「下午还会有一批过来,你就按照这样子的,帮本王批阅了吧。」 「是,王爷。」 「伤势如何了?」 「已经没大碍了。」 「虽说武夫的真正依仗,是自己的肉身体魄,但精气化神,体魄和精神,本就是一体,不求得像鍊气士那般过分追求自我和道的贴近,但至少得做到不要拖后腿,否则对你日后修炼之途不利。」 这是之前去东山堡见刚从昏迷中甦醒的郑伯爷时看出的结论。 而那一次,郑伯爷先是魔丸附体,再是磕了薛三的药,精神遭遇了双重透支。 「是,王爷,我记住了。」 靖南王点点头,问道:「吩咐外面送饭食吧。」 「王爷,我那儿早吩咐人准备好了,小火锅,您吃过的。」 「你还有心情准备这些?」 「再忙,只要条件允许,都得吃得好点儿。」 「走吧。」 公孙寁在烧着火,宫璘则坐在那儿偷懒,也不是故意偷懒,而是确实无事可做,郑伯爷一入王帐这么久没出来,他们俩其实就是郑伯爷的俩亲随,也没其他差事可干。 等到看见远处郑伯爷和靖南王走过来时,宫璘马上起身去切菜。 郑伯爷掀开锅盖,亲自将菜都加了进去,他知道靖南王现在很忙,自是没功夫去慢慢涮菜涮肉吃的,干脆一股脑地做个火锅冒菜。 「一起吃吧。」郑伯爷对公孙寁和宫望说道。 二人点点头,都拿碗盛了一些,然后远远地蹲到角落里去了,都是军二代出身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没那个眼力见儿。 郑伯爷则和靖南王一人一边坐下,开始用午食。 「西山堡那边,李富胜的攻势一直见不到效果。」靖南王说道。 「想来,是第一波没能拿下,现在进入僵持和消耗了吧。」郑伯爷说道。 田无镜点点头,「不过,有了你的前车之鑑,他倒是特意去侦查了一下,西山堡内,是楚国独孤家的一支私兵,并不是皇族禁军。 第1572页 虽然,在皇族禁军里,也有一员将领叫独孤念,也是独孤家的人,但并未在一起。」 「这样的话,也就是时日的问题了。」 「慢慢扫,反正也不急。」 「这次,算是末将见过的王爷所打过仗里面的,最慢的一场了,其实,王爷应该更喜欢打这种仗吧?」 田无镜没回答。 「王爷,末将听说,望江的河工还在修?」 「是在修。」 「是为了做什么?」郑伯爷直接问道,「是和伐楚有关么?」 本来,郑伯爷就对望江河工的事很是意外,这边在国战呢,那边,居然还在修河工。 薛三回来后,也说了些关于河工的事。 要知道,三儿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看出了问题,那就必然是有问题。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末将听闻,在望江击败野人主力围困玉盘城时,王爷您就曾下令打造我大燕的水师。」 以前的大燕,根本就不需要水师,但伴随着对外开拓战争的进行,要面对新的地形新的战场环境,水师,是必须要拥有的。 望江河工,很容易就让郑伯爷联想到大燕的那支新打造的水师。 田无镜似乎没打算刻意地隐瞒, 他放下碗筷, 看着郑凡, 道: 「就是本王现在,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人力,在天象面前,还是有些渺小的。」 「王爷,这本就是您的谋划……之一?」 「嗯。」 田无镜将拿起筷子,在地上画了一条线,点了点,道: 「这是望江。」 郑伯爷点点头。 在这条线的尾端,田无镜用筷子划出了三条槓,道:「这里,是蒙山山脉,也就是你上次入楚时走过的地方。」 郑伯爷又点点头。 「望江自蒙山西侧入楚,最后,流入楚国大泽,这里,到这里,是楚人的运河,楚人借着这条河,控制着大泽以西一直到齐山这一大块区域。 当年,楚人的水师,也是顺着这条河北上入望江,隔断了江面大破了无疆的东征军。 你上次入楚,走的是蒙山山脉以东。」 郑伯爷马上道;「那里倒是能坐船行进,也有一些望江分下来的支流,但水道很短,也很不好走,只有那些商队走私的小货船可以行一行,且从这里进去后,还得面对绵延曲折的蒙山山道,那里,到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我军根本就不可能从这里入楚。 而如果走蒙山以西,固然有足够的河面可行,但那里,楚人的水师密布,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封锁河面。 若是从这里强行打进去,和直接大军出南门关借道梁国攻楚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这时, 田无镜的筷子刺入「望江」之中,向东斜拉向蒙山以东。 「这……」 郑伯爷当即豁然开朗。 他之前,真的没想到,会,会,竟然会用这种法子! 他想过水攻水淹,毕竟古往今来这样子的战例不少,但镇南关所在的位置,想要引水来淹,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田无镜的着一个点拨,才算是将原本的疑惑,完全解开了。 一时间,郑伯爷再抬头看田无镜时,真的是有些咂舌。 田无镜没理会郑伯爷的神色变化,转而专注于自己的叙述: 「夏汛之际,不仅仅是望江江面,其下支流的水位,其实也比一年中平时要高,蒙山以西,河道宽阔,但我大燕水师根本就不是楚人水师的对手,走这条路,是死路。 而一旦成功让望江一时改道,岔入支流之中,那么,蒙山以东的河面,短时间内,就能行得起大船了。 我大燕水师,就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在楚人水师根本来不及反应之际,从改道的支流里,自蒙山山脉以东入楚。」 听到这里,郑伯爷马上道:「这应该不是水师入楚。」 田无镜微微颔首,道:「水师新建,虽然造了几座大船,但都是样子货,就算是加上从当初司徒家那里接收过来的一些残存水师,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就形成不了什么战力。 所以,本王本就没打算用水师进行什么奇袭,水师入楚,目的,是帮本王载一支兵马入楚。 这支兵马在成功入楚后,会趁着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东进。」 说着, 田无镜用筷子点出一个点, 「这里,是镇南关。」 随后, 田无镜又在「镇南关」后点了一个点,又依照这个点,画了一个圆。 郑伯爷抢答道:「这里,是上谷郡,这个点,是上谷郡郡城。」 上谷郡,郑伯爷带公主回来时,走过那里,那时的他,伪装成一个贩粮至边关的商人。 所以,到这里时,郑伯爷也就将自己的筷子抓起,在「上谷郡」那个圈的西南角,点了一个点。 「王爷,这里,应该是这里,有一座城,叫荆城,荆城南面,是楚国境内的渭河,楚人郢都外的那条觅江,其实就是渭河的一道支流。」 觅江江面其实很窄,算不得江,但因为建都于此的传说,所以得以称之为「江」,有种钦定的意思。 田无镜没说话,看着郑凡,似乎是在等着郑凡继续说下去。 第1573页 郑伯爷到底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最重要的是,他走过这里,思虑了一下,马上继续道: 「荆城,扼渭河之险要,乃上谷郡对外之咽喉,若是那一路从蒙山以东入楚的奇兵急行军奔赴于此,占据荆城,就相当于掐断了整个楚国上谷郡和楚国本土的联繫!」 田无镜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他还是加了一句, 道: 「年尧,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根据密谍司的探报,楚军这次的粮草并未安置在镇南关后的军寨里,也不是上谷郡郡城,而是……荆城。」 「年尧,应该是害怕我燕军在扫掉镇南关外的大多数障碍后,不去硬攻他镇南关,而是分出多路兵马绕镇南关南下,故而才将粮道安置得这般靠后。 他的本意,想来是将战局不仅仅局限在镇南关以南,不仅仅是一座镇南关,甚至包括了上谷郡郡城以及整个上谷郡。 其实,楚人的上谷郡早就空乏了,没有咱们晋东十室九空这般严重,但拿来当战场,楚人也不会心疼。 而若是我军能提前趁楚人不备,一举拿下荆城,就能将楚人为这场战事调集和准备的粮草,付之一炬! 那时,楚人军心必然大受打击!」 田无镜摇摇头。 「王爷,末将说得不对?」 「望江一线,徵发民夫无数,强行让望江改道,淹没周遭无视,新建水师进入楚国之后想再出来基本不可能了,也会随之覆灭。 付出这般代价才运送过去的那支奇兵,仅仅就是为了焚毁粮草打击一下楚人的军心? 郑凡, 胃口, 可以再大一些。」 「再大一些?」 田无镜用筷子将整个上谷郡连带着镇南关一起圈了一遍, 道: 「本王,是要那支奇兵卡住荆城这一点,阻绝楚人援兵,断绝楚人粮道; 到时候,镇南关,镇南关四野的军寨军堡,上谷郡郡城以及其内其他城池的大数十万楚军,都将被隔绝在着一尊大瓮之中! 本王, 要将他们,一举吃掉! 本王,要让那个年尧,要让他大楚皇族禁军主力,让大楚那些贵族私兵主力,全都葬送在这里。 一下子失去了这些精锐,楚国,必定元气大伤,莫说再行北伐了,接下来镇南关上谷郡在我大燕之手,想要什么时候南下,都由我大燕说了算,他楚人,只能被动受着。 这一战,本王要将他大楚,打成大干!」 郑伯爷唿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当田无镜将其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后, 郑伯爷心惊于这张棋盘之大,也震撼于田无镜的胃口之大。 所以,田无镜说外围的攻城战事,可以慢慢来,不急,因为他想给楚人足够的动员时间,让楚人调集更多的兵马援军和粮草军械赶赴上谷郡; 他想,一劳永逸! 此战若成, 将不逊数年前十日转战千里连灭赫连家和闻人家,哪怕是千年后,也依旧会成为观史者津津乐道的一役。 田无镜用筷子点了点先前郑伯爷戳出来的荆城的位置, 道: 「你给本王说说,这支奇兵,谁来领,合适呢?」 来了, 来了, 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方式, 熟悉的节奏, 又来了! 郑伯爷抬头,看了看靖南王。 这一次, 郑伯爷没推脱,没故意地去推荐别人,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好处,已经吃下了,再推脱,就显得太矫情也过于没有意义了。 既然知道必然是自己,那自己就大方一点,痛快一点,干脆一点,每次都扭扭捏捏的,也没那个必要。 所以,郑伯爷这次,很上道,也很直接。 「王爷,这一战后,末将要镇南关。」 「本王给你。」 「这一战后,末将要晋东。」 「给你。」 「这一战后,末将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成国大将军。」 「理所应当。」 「还有……」 「还有什么,说。」 「请王爷帮末将想个封号,叫什么侯好来着?」 第三百三十五章 立场 火锅,早就从篝火上挪下来了,但郑伯爷的内心,则依旧在翻腾着。 靖南王将伐楚战事的规划向其和盘托出,饶是见惯了风浪的郑伯爷,也是被震撼到了。 这才是国战,如果算上民夫的话,牵扯进去的人,数以百万计。 这才是田无镜,治军和行军作战时,他可以做到抽丝剥茧般的面面细緻,但在大方略上,也能为你勾勒出属于他自己心中的那道蓝图。 干国文人作诗作词,动辄喜欢「江山如画」「江山如此多娇」,但在将军眼里,江山,只是一块巨大的沙盘,上面有城池湖泊高山丘陵,江山是否如画,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以自己麾下的金戈铁马为鞭,鞭挞这雄浑辽阔。 自己的位置,没什么意外,早早地就被靖南王给安排好了。 甚至,由此来看,央山寨一战,本就是一种铺垫; 原本郑伯爷认为,那是为了给自己抢头功,然而,现在看来,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靖南王的想法,大概是让自己前期在获得功劳的同时,理所应当地消耗了不少实力,随即,才能名正言顺地带着部下从前线战场上退出来休整,于后方积攒恢復实力的同时,为接下来的坐船入楚奔袭荆城埋下伏笔。 第1574页 只不过,东山堡一战,虽说有石远堂出人预料的一场反击,但终究还是被自己推了回去,顺势夺下了东山堡。 这对于靖南王的安排,其实并没有影响,反而起到了一种更好的推动作用。 因为自己这一部根本就不用再等了,现在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退下来休整补充兵员和实力,且结结实实的军功和战绩在这里,无人敢当面对此置喙半句; 甚至是连楚人都会觉得,在接下来的战场里,看不见「郑」字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平野伯以及其麾下的这支兵马消失于前线燕军的第一战斗序列也是理所应当得很。 毕竟,伤亡这么大不是。 东山堡的快速攻破,加速了靖南王的这个计划,让他在这一枚旗子的布置上,更为从容。 甚至,可以再将自己喊到其身边,继续言传身教。 一如战前将领对自己麾下士卒演讲鼓劲,是为了在冲杀前多给他们身上加注一些杀气一样; 靖南王当然知道这一手大奔袭对领兵将领意味着多大的挑战和难度,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拉至身边来,也算是让自己再抱抱佛脚。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在这段「休整」和「发展」的时间里,让自己正式出现在其身侧,刷一刷存在感,拔高自己在伐楚大军之中的地位。 自古以来,领导的亲信在领导身边时,自然地位超然,下面也是对你多为奉承,而一旦下放去镀金,往往会出现眼高手低的局面,同时,原本奉承你的人,也会冷眼看你笑话。 幸进者,在任何团体里,都是不得好的。 郑伯爷没这方面的隐患,因为他的军功是实打实的,大燕军中……甚至是楚人军中,都没人会去质疑平野伯爷打仗的能力。 再加上靖南王近乎毫不遮掩的看重,使得在大燕军中,扶持起平野伯,可谓是事半功倍。 午后的风袭来,带来热浪,也终于让郑伯爷从先前的内心情绪激盪中清醒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剩下的冒菜,对公孙寁和宫璘道: 「别浪费粮食。」 「是,伯爷。」 「是,伯爷。」 郑伯爷站起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下午,你们将王帐附近的布防图画出来给我。」 公孙寁和宫璘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他们认为,这是平野伯爷在对他们进行教导了。 但郑伯爷只是觉得让他们就这般荒芜在这里,日后去见他们老爹时,有点不太好说话,干脆随便指派个活儿甭管有意义没意义,先让他们忙起来再说。 离开了自己的帐篷处,郑伯爷又走回王帐,掀开帘子后,田无镜已然坐在首座。 而郑伯爷上午坐的位置上,堆放着更多的摺子。 郑伯爷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批示。 摺子,不断地被送进来,有后方的也有前方的; 同时,郑伯爷还得代替靖南王写询问摺子送出去。 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方式,老生常谈流程化的东西,郑伯爷就顺势流程化了,需要拿一些主意且不是很难的问题,郑伯爷自己就做批示,而一些需要靖南王再扫一眼的,则被单独放置。 呈送上去后, 田无镜另外两堆直接没看,转而拿起单独放置在一起的三份摺子。 一份是薛楚贵部一名守备于营中饮酒,薛楚贵部军纪官所给出的是削级罚俸再贬入前锋营。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时,枭首,传示全军。 一份是马友良部在冲击一座军寨未果后,百夫长战死,余下十余名撤回被判问斩。 燕军律中,主将战死而战未胜,麾下活则陪葬。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是:撤斩,发前锋军戴罪用。 一份,是罗陵部的民夫营爆发了数百人规模的群殴,起因是一众晋地民夫发现自己的伙食比燕地民夫差,引发了不满。 军纪官给出了斩双方领头闹事者以及双方民夫营的校尉官,从者鞭罚。 可以说是,各打三十大板。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是,只罚晋地民夫和民夫营校尉官。 军中的惩戒,动辄见血,因为军队本就是杀伐之器,律法必须得森严,否则根本就无法约束住这帮刀尖舔血的丘八。 所以,判决时,常常伴随着斩刑,和地方官老爷判案时喜欢和稀泥截且对人命官司极为慎重有着极大的不同。 因为田无镜个人用兵和治军喜欢讲究细节和掌控的缘故,所以这些摺子,都会呈送到王帐里,让田无镜过目。 大军云集,战兵、辅兵以及民夫,加起来,何止百万,因为皇权不下乡的缘故,燕地的富州知府都不会实际掌控这么多人。 田无镜放下了第一封摺子,道: 「薛楚贵治军不严,鞭二十。」 这是靖南王觉得光杀那个守备不够,还得连主将一併处罚了。 田无镜放下第二个摺子,道: 「攻城之战与野战冲锋不同,军律所适自是不同,发之于全军总兵过目,命他们自行斟酌。」 当初在雪原上,李富胜部就因为镇北军的这一习惯,导致明明后方鸣金收兵了,结果士卒没有回来,造成了更多的伤亡。 将领身先士卒,士卒保护将领,这种氛围下,军队才有真正的战斗力,才能无所畏惧,但那是野战,而攻城战讲究太多细节拿捏,完全是另一种战争方式,一些军法,不合时宜了。 第1575页 至于第三个摺子, 田无镜抬头,看了一眼郑凡,将摺子丢下来, 道: 「说说。」 民夫斗殴,还是燕地民夫和晋地民夫斗殴,按理说,原本军纪官的判罚,没错,当下,当以大局为重,晋地的人和兵马,也是伐楚不可忽视的力量。 「末将以为,民夫伙食,是上官定的,这事,有责任也应该在上官,再者……」 「是故意偏袒?」 靖南王打断了郑伯爷的话。 「是。」 「为何。」 「我军是燕军,燕地民夫,从燕地跋山涉水至此参与国战,当有优待。」 「本王还以为你平野伯最喜欢讲的是文人那套有教无类呢。」 因为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不是多数,蛮族、晋人、加上现在的野人,才是真正的多数。 「王爷,末将麾下是一个特例,从大局上来看,这场伐楚大战,我们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老燕人,如果是在我部,我会用其他的法子处置,但这件事发生在罗陵部,是王爷的靖南军本部,就不能这般处置了。 六皇子曾指着蛮族对末将说过,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晋人不是蛮夷,但至少目前来看,晋人作为我大燕的新征服之民,再被我大燕席捲进这场国战之中,他们的不满,是肯定的。 所以,一碗水端平,晋人不会领情,燕人,会伤心。 与其两头都掉下去,倒不如先抓住根本。 燕晋平等,将晋人视为燕民,将晋人转为燕人,得等到我们攻破镇南关,剪除来自楚国的威胁后才有余力这般做。」 最后, 郑伯爷很郑重地又加了一句: 「不管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下,老燕人,燕民,燕军,永远都是我大燕的真正根基。」 田无镜很认真地看着郑凡, 郑凡则很平静地站在那儿。 终于, 田无镜点了点头, 道: 「就这么办。」 「是,王爷。」 「帮本王着甲,随本王,去李富胜部看看。」 郑伯爷帮靖南王穿上甲冑。 随后, 外面有亲兵牵来了二人的貔貅。 只带了百余骑作护卫,郑伯爷和靖南王一起出了中军大寨。 正在那里画图纸做记录的公孙寁抬起头,看着刚刚出去的队伍,年纪还小的他,情不自禁道: 「伯爷看起来,和王爷好像。」 一样的貔貅, 一样的金色甲冑,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觉得他们很相像。 宫璘听到这话, 道: 「我父亲说,咱们伯爷是王爷指定的接班人。」 随即, 宫璘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可能是面前的公孙寁年纪实在太小,所以自己疏于谨慎,犯了言多的毛病。 谁知公孙寁却点点头,道: 「我阿父也这般说过。」 …… 比起东山堡的快速告破,西山堡这边,则陷入了长久的僵持鏖战之中。 如果让李富胜来选,他必然更乐意选择郑凡的那种状况。 守军杀出来,他再推过去,干脆利索,战事结束。 总比现在…… 「直娘贼,气死老子了!」 李富胜丢下手中的军旗,对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 今日的攻势再度告停,燕军开始撤退,城墙上的楚人,则发出了欢唿。 「报,将军,王爷和平野伯来了!」 李富胜听闻这个,脸上又闪现出了羞恼之色。 倒不是他记恨谁,而是战事一直焦灼没有起色,他真不好意思见田无镜,至于郑凡,他居然也来了,看看人家的战绩,真的是没法比,总觉得自己会显得很蠢! 要知道,上次在自家帅帐内,靖南王对自己直接说郑凡那边没问题时,他还很不服气呢。 双手用力揉搓了几下脸, 李富胜吩咐身边的一个亲卫道: 「命众将帅帐军议。 还有,去,上次老子不是叫你找了个新的牛皮靴子么,拿来。」 「是,将军。」 各个将领顾不得一日攻城的劳累,赶忙赶赴帅帐军议。 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一开始攻城没能有太大起色时,李富胜还算正常。 等到那边东山堡被破后,接下来的每一天,军议,李富胜都会沉着脸将大傢伙都骂一通。 对这个,大家倒是习以为常了,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在自家将军麾下打仗。 下属的一些军头子,见这些嫡子照样被骂,他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一起被骂着呗。 但这次听闻靖南王再度前来,而且还带着平野伯。 不仅仅是李富胜这个主将觉得羞耻,这些下面的各路将领,也是觉得压力沉重。 一军之中各部都会暗地里较劲,更别说一路总兵麾下和另一路总兵麾下的了。 最重要的是,平野伯麾下是什么兵? 是蛮人,是晋人以及据说还有野人奴僕兵。 他们是什么兵? 他们是跟着李富胜从荒漠杀到过干国上京城又杀到晋国的镇北军嫡系! 蛮人,是他们的手下败将,晋国,都是被他们打崩了的,野人,那是什么玩意儿! 第1576页 但就是这样,人平野伯就这么干脆的拿下了东山堡,而自己这边,至今还看不见太大的起色,能不抑郁么? 帅帐内, 田无镜坐在本属于李富胜的帅座上。 郑伯爷则站在一旁, 感觉,就差一个拂尘。 将领们进来后,都是先向靖南王行礼,随后就又向郑伯爷行礼,而后分立两列。 最后, 李富胜进来了,外头也传来了动静。 军中,尤其是帅帐范围内,最忌讳喧闹。 靖南王开口道; 「外面怎么了?」 李富胜回答:「回王爷的话,这不是上次末将和王爷您打赌,要是平野伯能够短短数日内就拿下东山堡,那咱就把靴子煮了吃了,眼下,外头正在烧锅煮着呢。」 靖南王摇摇头,没再理会这个。 郑凡嘴角微微动了动,他也不方便说什么。 说白了,那只是个玩笑话,靖南王是不会当真,更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让李富胜去兑现的。 毕竟,田无镜再宠郑凡,也不会这么着相。 而李富胜自己主动提出来,其目的就很明确了,为郑凡扬名,甘愿拿自己作筏。 羞恼是羞恼, 但长久以来,李富胜一直拿郑凡当自己的晚辈。 曾经的镇北侯府下七大总兵里,他年纪是最大的,虽然在战场上常常会发疯喜欢身先士卒去厮杀,但在其他方面,他其实活得很通透。 今儿个他主动一提,这事儿必然会再传开,成为属于平野伯爷的一桩妙闻。 好在,煮靴子还要一段时间,接下来,在田无镜的主持下,开始了军议,所议的,也无非就是这些日子攻城的得失。 大家说了很多,郑伯爷则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甚至, 脑子里开始迴转到先前在王帐内的那一道摺子。 瞎子曾和自己一起专门分析过靖南王的立场,很显然的是,靖南王对「家」这个概念,已经淡漠了,或者叫主动放弃了,所以,支撑着其信念的,就是「国」。 大燕的立国之本是什么,就是燕人。 伴随着自己和靖南王的关系不断走近,郑伯爷已经很久没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郑伯爷放松了警惕。 那道摺子里,包括靖南王的问话,其实就包含着对郑凡自己政治立场的考量。 毕竟,郑凡麾下的真正燕人,还是太少了一些,若是真的是那句「有教无类」…… 从政治正确的角度上,必然得众生平等。 田无镜不会单纯地说因为他是燕人,所以要偏爱燕人,而是在他的视角来看,只有坚持以燕人为主的纲领,才能让这个他南征北战打下来的疆域,开拓出来的帝国,一直延续下去。 这是政治立场,郑伯爷目前没得选,只能跟着靖南王走。 正在神游之际, 忽然, 郑伯爷看见靖南王看向自己, 「你觉得如何?」 刚刚开小差开得太入神了,郑伯爷压根忘记了先前他们在具体聊什么,只是道: 「王爷说的是。」 此言一出,一时间,帅帐内诸多将领的脸色顿时一变,有些人,更是露出了极为清晰的愤愤之色。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田无镜点点头,道: 「嗯,你也同意本王说的,他们确实是不经用。」 「……」郑伯爷。 但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 随后,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下面的李富胜, 道: 「这样,让平野伯来替你指挥两天。」 「!!!」郑凡。 第三百三十六章 激怒 只是在军议时,思考了一下政治立场,开了一点小差,居然就开出了这样一个效果。 自己那话一接, 靖南王再顺势一提, 郑伯爷也有些恍惚,自己堂堂一个雪海关总兵怎么莫名其妙地要变成带领李富胜这一镇镇北军作战的临时主帅了? 最关键的问题是, 郑伯爷之所以自信满满地没带梁程过来,是因为郑伯爷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应付靖南王这个老师的考核外加一些超出于寻常战事层面的战略层面上的东西,是可以了。 事实也证明了郑伯爷这几年的成长和进步。 无论是在吃火锅时对靖南王大计划的理解,还是在处理摺子以及在面对靖南王关于立场方针上的问话这些事情上,郑伯爷都很平顺地应付了下来。 但, 但, 但让自己忽然被拉出来,指挥攻城战,他真的做不到了。 方法,当然很简单,无非是先推平楚军外围的防御工事,再盾牌手前压,箭塔前压,弓弩手投石机抛射,然后趁机下令攀附城墙沖城。 是啊,很简单,看了几遍就会了。 但里面的时机掌握以及对战局的敏锐观察,非军事大家难以运筹在胸。 郑伯爷知道自己的水平,让自己现在领一路兵马,和敌军野战,如何迂迴,如何袭扰,如何沖阵,如何分割,这些,他是能应付的; 但攻城战和野战完全不同。 攻打东山堡时为何石远堂在第二天就率军出来反击,那是因为梁程的指挥攻城节奏实在是太过于行云流水,城内楚国守军完全被打懵了,喘不过气来,城墙已经面临了失守。 第1577页 否则按照人大楚柱国的剧本,他是打算坚守个十天半月后再尝试杀出的。 所以,那一战中,虽然梁程没能预知到城内居然有一个大楚柱国和一支皇族禁军,但他前期的指挥,其实是完美的,是无可挑剔的。 是梁程指挥的攻城,使得石远堂不得不提前掀出了底牌。 现在好了,梁程不在身边。 李富胜啃西山堡已经啃这么久了,双方已经很熟悉了,楚人也被打出了耐性,甚至可以说是在一次次击退燕军进攻后,给打出了自信。 把一个更难的局面,从梁程手上交给自己,一向对自己能力很有逼数的郑伯爷清楚,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也已经无法推诿了。 郑伯爷向前迈出几步,单膝跪伏在靖南王面前: 「末将遵命!」 …… 「来来来,郑老弟,这些,你都认识一下,有不少,也是老熟人了。」 靖南王先去下一个军寨了,留下了郑伯爷一个人。 此时,李富胜正在给郑伯爷介绍他麾下的这些将领。 有一小半,是以前就认识的,毕竟郑凡曾在李富胜军中混过,一起南下干国。 那会儿,镇北军各路军头们,还在做着推举自家侯爷登基的美梦,对郑伯爷这种镇北侯亲自赞赏的人才,予以热切的拉拢。 只不过郑伯爷那时已经算是入了靖南侯的门了,再加上战后各方面情况的快速转变,不光是他没能入镇北军,反倒是这支镇北军近乎入了靖南军。 此时,自己和李富胜完全是平起平坐,昔日那帮比自己地位还高的将领们,如今,只能对自己行礼。 世事无常,莫过如此了吧。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一众将领向郑凡行礼。 李富胜可以「唾面自干」,不以为意,但这些将领们显然是有些被郑伯爷在军议时的态度给伤到了。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想走亲民路线,你好我好大家好,把关系搞融洽一些; 但靖南王却一直强行拉拽着自己走另一条道路,自信桀骜,目空一切,这种人设,当然也能走,走到最后,就真的成了下一代田无镜; 但这条路,实在是太累。 不过,郑伯爷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们对自己很冷淡,那自己,也大可直接公事公办。 郑伯爷看向李富胜,道: 「明日还攻城么?」 「攻,自然是要攻的。」 「那大家现在各自回营准备吧。」 大部分事儿,军议时已经讨论过了,这会儿再开个会重复先前的话没什么意义。 「末将告退!」 「末将告退!」 待得这些将领下去后,李富胜笑了笑,道:「别介意,这帮小崽子,被哥哥我给惯坏了。」 郑伯爷摸了摸鼻尖,道:「是我走神了。」 「瞧出来了。」 「现在倒是弄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当初,李富胜问自己郡主的事情时,郑伯爷都能如实告知。 李富胜看郑凡,已经有一种昔日自己欣赏提携的晚辈终于青出于蓝的满足。 「郑老弟,你这可就谦虚了啊,说实话,你来指挥,我心里,真的是踏实了不少。」 「还是得由老哥你来指挥,毕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前提下,我强行指挥,只怕不美。」 没等李富胜再来反驳,郑凡即刻道: 「我在旁边看着,给老哥你查漏补缺一下就好。」 李富胜点点头,道:「那……也成。」 「老哥先随我去看看营地攻城器械吧。」 「必然的,必然的。」 李富胜部的攻城器械,其实也不少,因为在工匠方面,雪海关那儿有着底子,但李富胜因为要负责攻打西山堡的缘故,所以从颖都那里集中调派来的工匠,一小半都供给在李富胜这儿了。 当然了,看了之后,郑伯爷就发现李富胜这里的器械没自己那儿的精良。 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窜了出来,不是薛三又是谁? 「咦,主上,您居然在这里。」 薛三脸上黑黑的,像是薰染过一样。 在薛三看来,自家主上现在应该在给靖南王当文秘,怎么会来到这里。 李富胜此时指着薛三开口道:「郑老弟你手下,当真是人才辈出,颖都来的工匠师傅们,在他面前完全不敢拿大。」 薛三,是有这个本事的,这不奇怪。 「这是在弄什么?」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擦了擦薛三的脸,然后放在鼻前闻了闻。 「火油?」 「在帮他们改进着呢。」 火油裹制石弹,再以投石机抛射,这本就是投石机用法之一。 不过,根据战场实际杀伤来看,裹着火油的石弹远远没有纯粹的石弹砸过去的效果更好,前者无论是力度上还是轰砸效果上,比后者都弱了不止一筹。 但帐也不能一味这般算,毕竟着火的球体砸进来,落地时,还会翻滚,外加火光四溅,砸死的人少无所谓,关键是视觉效果,对敌人士气的削弱效果,是极为明显的。 「王爷让我过来做个参谋,帮忙一起攻城。」郑伯爷说道。 第1578页 薛三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精彩,想笑都使劲憋着。 郑伯爷见状,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脑袋,对李富胜道:「老哥,咱们再去那边看看。」 「好。」 在营寨里绕了半圈,郑伯爷不得不感嘆,镇北军不愧是镇北军,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本就兵员素质极高,且未曾经歷过因李豹战死而分家的局面,外加李富胜入晋后,早早地就算是归于田无镜麾下。 相当于本是一把极为锋锐的宝剑,又有了后期精心维护保养。 所以,哪怕因攻城战鏖战许久,首先军心士气上,并没有出现颓势,这一点,在那些将领脸上不服输的神色上,也能瞧出来。 还有,他们的一应军械所需,也是极力满足。 这一点和雪海关不同,雪海关是白手起家,要知道柯岩部那帮人过来时,部族勇士的箭头还是用动物骨头打磨的,光是装备他们,也是让雪海关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李富胜这儿,本就家底子丰厚。 「郑老弟,咱用晚食吧?」 李富胜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口道。 郑伯爷点点头,和李富胜一起入了帅帐。 晚食很简单,但量大管饱,咸酱加馍,二者都管够。 「囊球的,忘记吩咐下面人特意做点好的了。」李富胜一拍额头骂道。 「不碍事,打仗时,吃什么都是香的。」 郑伯爷坐下来,拿起一个馍就开始吃了起来。 不打仗时,郑伯爷的身子会显得有些矫情,而一旦进入战争状态,那是真的吃得好也睡得香。 李富胜也坐了下来,道: 「明日攻城,郑老弟你觉得应该主攻哪一面?」 「这上面,我不做置喙,还是老哥你拿主意,最起码,也得等我亲歷几次这里的战阵后才能有的放矢。」 李富胜点点头,感嘆道:「郑老弟,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谦虚了,不过也是,你到底是咱们王爷的高徒,这打仗细节上,真的和王爷如出一辙。」 郑伯爷含蓄地笑笑,啃了口馍。 他现在,其实是能不让自己做决定就不做决定,能推就推,反正李富胜已经攻打西山堡这么久了,经验也练起来了,对战场也熟悉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郑伯爷还真怕自己心血来潮给出什么「天外飞仙」一般的建议,让李富胜这种沙场宿将听了贻笑大方不算什么,要是真把局面搞坏了搞崩了,那就真的是何苦来哉了。 「底下那帮崽子,别看他们先前对郑老弟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他们也都是我亲自遴选出来的,跟着我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我知道,他们也是敬佩郑老弟你的,明日真要调动时,他们绝对会遵从郑老弟你的调令,不会有任何敷衍。」 「老哥,我都说了,这是我的原因。」 郑凡喝了口水,继续道; 「怎么老哥你又提起来了?」 「还不是怕你心里有芥蒂么。」 「芥蒂?」 郑伯爷一时有些没明白。 「老侯爷……不,老王爷……」 这里的老王爷,显然指的是李梁亭。 「嘿,早些时候,你也清楚的,也不怕你笑话,咱心里,其实是有那个念想的,那就是让咱老侯爷坐那个位置上去,姬家坐得,我李家为何坐不得? 但老侯爷早就表示没那个想法了,我呢,年纪也上来了,虽然现在不显老,但说句心里话,其实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只求一个,能痛痛快快地杀人。 我不像他们,都早早地将自家子侄带在身边一起上战场培养了,我无儿无女,没什么捨不得的。 这些家当,如果日后真的是交到郑老弟你手里,老哥我也算是服气的,至少,算是给他们,给这帮老兄弟,找了一个好归宿。 沙场征战,战死,那是宿命,没啥好说的,但只求死的不窝囊,侥倖一路活下来,也能为自个儿为自个儿家里人挣到一份体面,这就极好。」 「老哥,现在还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郑老弟,咱俩不是外人,哥哥我就在这儿给你交个底,哥哥我这个意思,你懂,就好。」 说着,李富胜还伸手在郑凡大腿上拍了拍。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 默默地将腿收了回来。 …… 翌日天还蒙蒙亮时,燕军军阵内的号角声就已经响起。 攻城日久,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其实都已经打出了经验和习惯。 燕人以前确实是不擅长攻城战,但任何事情,在以前没具体做过时,都是不擅长的。 李富胜军内,没有雪海军特意为郑伯爷做的那张帅辇,却有一座高台,高台分三座,连在一起,中间还有甲板相连。 开战时,李富胜会站在中间高台上观察战况,左右两个高台则是旗手传达李富胜的命令。 大军出寨,各路兵种依次前进,是一个不小的流程,这就像是商铺白天卖了东西入夜关门前得将摆放在外面的东西都收回来再插上门板,第二天还得开门板再摆出去一样,知道很繁琐,但不想夜里遭贼只能这般做。 「来,郑老弟,请!」 郑伯爷看着这座高台,心里,本能地拒绝。 这里,距离前线,谈不上很近,但也和很远不搭边,有过被投石机追着砸的经歷在前,郑伯爷是真的排斥这种战场冒险行为。 第1579页 但好在,因为是三座高台相连,腾挪空间很富裕,所以就算真的有投石机砸过来,规避的时间,也还是有的。 最终,郑伯爷还是和李富胜走了上去。 对面城墙上,楚人显然也「甦醒」了过来,城内,还升腾出了炊烟。 这种战争和生活气息相结合的画面,没有一丝违和,反而显得很是协调。 下方,各路兵马还在陆续进入指定位置,投石机和箭塔等等还在从后头向前推送。 「报!!!!!!!!!」 一名传信骑过来,翻身下马后极速上了高台。 「将军,东边来了一支……治丧队伍,打的是雪海军的旗号。」 「治丧队伍?」李富胜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郑凡。 郑凡点点头,道:「是我的人。」 「哦,放进来。」 「喏!」 「是给那位大楚柱国治丧的么?」李富胜马上就想到了关键。 「是。」 治丧队伍进来了,全部甲冑上绑着白布,兵器上也缠着白条,带着一口原本应该属于阿铭的精緻棺材。 这边,燕军还在做着攻城前的准备工作,已经有不少士卒盘膝坐在地上等待了,看见这支忽然进来的「奇装异服」,大家都很是好奇地微微抬头看向那边。 西山堡城墙上的楚人也是这般,也不知道燕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石远堂战死的消息,李富胜麾下早就下令向西山堡的楚人守军通传了,但对面楚人守将应该将这个消息压制了下去,或者干脆说这是燕人设计动摇我军军心云云。 之前石远堂没死前,燕军这边喊的是五皇子造反,已经杀了摄政王。 而楚军那边喊的是,快回去看看,你们家燕皇已经暴毙了! 这种战场上动辄「你妈死了」「你爸没了」的谎言,其实互相都砸得很多。 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经有些免疫了。 然而, 当治丧队伍撑起了一面金色的火凤旗时,城墙上的楚军一下子愣住了。 再之后,一辆青铜战车被推出来时,城墙上的楚人当即炸开了窝。 谣言可以随便传,但实物,却很难造假。 因为无论是火凤旗还是青铜战车,都不是凡品。 且若是对面楚人拿出了属于靖南王的鎏金甲冑挂出来的话,燕军这边必然也会军心不稳。 然后,更为过分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支燕军治丧队伍中出来一个体格巨大的大汉, 他打开了棺材, 他从里面扛出了一个身穿着尊贵甲冑的老者遗体, 他将遗体举了起来, 遗体上有线和板子固定,那个大汉手里和嘴里都叼着牵连的木板。 遗体被举起, 大汉双手开始舞动起来, 像是玩提线木偶一样,上方的遗体也开始扭动起来。 大汉自己的双腿和腰部也开始跟着节奏扭动起来。 随即, 治丧队伍里有数十人下马,明明身上挂着孝服的他们,却掏出了红绸子,跟着前面大汉的步点一起扭动了起来。 大家动作一致,一起整齐划一。 这是在,扭秧歌。 燕人这边,莫名其妙。 虽然这个民俗活动曾在雪原和野人部族歃血为盟大会上代表燕人民俗进行过访问演出, 但地地道道的燕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居然还有这个风俗! 而城墙上,已经不断传来楚人的叫骂大吼以及大哭的声音。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 西山堡的城门竟然打开了,从里面杀出来一支骑兵,这是打算出来抢夺正在被燕人侮辱的己方柱国遗体。 李富胜激动地勐地一拍身前栏杆, 对着自己身边站着的郑伯爷喊道; 「怪不得你昨日不要指挥权,原来,一切都在郑老弟你的掌握之中!」 郑伯爷:「啊?」 第三百三十七章 晋级 「啊?」 郑伯爷随即咳嗽了两声,道: 「只是小道罢了,也,上不得台面。」 其实,郑伯爷先前还在心里骂樊力这个憨批! 本来,治丧游走于城墙下,是为了打击楚人的士气,达到「四面楚歌」的效果。 结果樊力给人柱国遗体整了这么一出,还带着一大帮人扭起了秧歌,这效果,这场面,实在是太刺激也太强烈了,很可能不仅不会让楚人士气低落反而会激发出楚人心底的愤怒,变得求战之心更热切。 相当于是给楚人打了一剂鸡血,何苦来哉? 但谁知道,西山堡的城门居然就这么开了,竟然还真的派出了一部骑兵冲出城外。 这般做,意味着极大的冒险,但楚人还是这样做了。 李富胜没有犹豫,马上下令两翼骑兵压上,一路对沖,一路包抄后路。 下完令后,李富胜又扭头看了看郑伯爷,然后,他咬了咬牙。 有些人,身上是有气场的。 虽说李富胜说了昨日军议中的事,他不在乎,他了解郑凡,同时也熟悉靖南王,所以知道郑凡私底下其实是一个会做人的性子。 但没办法,郑凡攻克东山堡实在是太快了,确实给了李富胜这里极大的压力,而眼下站在这里的郑凡,无疑是给了正处于犹豫之中的李富胜一记推动。 第1580页 「再传令,中军给我直接压上,不要等器械了!」 这般激进? 郑伯爷下意识地看向李富胜。 李富胜和郑凡目光接触,道: 「郑老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只敢做到这一步了,要是现在就全军压上,万一没能顺势沖门成功,我方儿郎就将在没有箭塔和投石机的遮掩下和城墙上的楚人鏖战,损伤会很大。 眼下,我只压上今日的中军,就赌一把。」 说着, 李富胜又自嘲一笑, 道: 「说到底,我还是没有郑老弟你那般的魄力。」 郑凡很想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说,你是从哪里脑补出来的? 但就在这个当口,见楚人城内冲出了一支骑兵,樊力不退反进,将柱国的遗体直接丢在了地上,双手挥舞着巨斧向前,其身后一众秧歌队也马上丢下手中东西,迅速翻身上马,抽出马刀,跟着一起沖了上去。 楚人骑兵出城时没有做耽搁,他们可能打的就是燕军大阵还在就绪没有开始攻城的这个契机想出击一番将柱国遗体抢夺回来,所以,他们的骑兵数虽然比樊力这边人多好几倍,但前面的未等后面的,也没结阵,冲杀出来的,完全是一字长蛇阵的即视感。 双方碰撞后,迅速陷入了一种阻滞,樊力砍翻了面前的一匹楚人战马,迈过他时,顺带一斧头下去将其枭首。 其身边的骑士和楚人对沖后,互有死伤,后方的楚人骑兵则因为前方自家袍泽的阻拦没办法将冲锋之势压上去,不得不选择绕开,但没等他们迂迴成功,两翼包抄来的燕人骑兵就已经到了,直接撞了上去。 城墙上的楚军似乎也清楚这次抢回柱国遗体的冒险之举是无法成功了,所以,原本打开的城门开始慢慢闭合回去,完全放弃了先前出城的那批楚人骑兵。 见到这一幕后,李富胜有些惋惜地一拳砸在了栏杆上。 郑伯爷则想起了上次梁程在指挥时对自己解释过的一些东西,道; 「楚人先前开城门时,应该是挪开了堵住城门的障碍,现在就算是城门关上了,一时间应该也很难将城门完全堵住。」 「对,郑老弟你说得对,但……来不及了。」 攻城锤想要推上去,就算不考虑城墙上楚人的弓弩打击,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这段时间,足够城内的楚人重新将守城防御最关键也是最虚弱的那个点——城门,给重新布置好。 「吼!」 前方乱战之中,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 只见本就一身铁疙瘩的他,赫然将阿铭的那口棺材给举了起来,将其上半身护持在棺材内,撒开腿,对着正在闭合着的城门狂奔而去。 在其身后,无论是樊力带来的雪海骑兵还是燕军骑兵,除了战圈之中的,其余全都心领神会,策马跟着樊力向城门冲去。 且在冲锋时,他们还刻意地分列樊力左右。 楚人的箭矢下来了,一名名骑士中箭落马,但剩下的骑士依旧一往无前。 樊力的块头太大,也实在是太明显,所以哪怕有两侧的骑兵为其吸引火力,依旧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不过,阿铭身为血族贵族的格调,在此时呈现了出来。 所谓格调,所谓优雅, 顾名思义, 那就是在非必需品方面用更好的材料,付出更昂贵的价格。 阿铭的棺材,用的是天断山脉里的上好雷击木,在雕刻前,用带着腐蚀性的材料浸泡了半个月才能得到适合的软度进行雕凿。 所以,这口棺材,很顶。 上面密密麻麻地插上了不少箭矢,却依旧庇护着樊力,因为城墙上楚人射箭角度的局限性,所以他们对于樊力下半身很难找到角度去射,故而,让樊力一路疯狂飞奔向前。 「嗡!」 终于,城墙上楚人动用了巨弩。 一根巨弩箭袭来,刺入了棺材,穿透了一小半后,卡在了里头。 「嗡!」 紧接着,又是一根巨弩箭射来,再度洞穿了棺材,卡在了里头。 只不过,樊力运气好,两根巨弩箭虽然给棺材开了两个透气孔,但穿插下去的部分都是擦着樊力的脑袋。 所以, 樊力还在奔跑,甚至,在奔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后,他竟然还开始了加速! …… 「真……真壮士也,郑老弟,我早就说过,早就说过,此人日后,必然是虎将!」 当初南下干国时,军中宿营会玩一些摔跤,李富胜也曾下场和樊力玩过,不过这种摔跤大家都是事先说好了不能用气血。 在不能用气血只单纯用蛮力的前提下,樊力的战斗意识经验以及其本身身体素质的优越性就得以充分体现,故而在那时,樊力就给李富胜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郑凡想的则是,这憨批到底要干什么! 他疯了不成! 如果是自家攻城,你这般拼命,倒还能理解,但今日你只是来帮个场子,遛个弯儿,然后就赶下一个通告的。 你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帮人家打工做什么? 除非…… 郑伯爷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迅速地低下头,下方,正好是投石机正在被推向前,他在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第1581页 但奈何站得有点高,下面的人又很多,而那位,又很矮。 有一个可能就是, 昨晚自己见到了三儿,而三儿将自己在这里暂时指挥攻城的消息,派人告知了樊力。 在三儿回来后,戴立带着雪海关的探子系统自然而然地又归于薛三手中,他们之间快速传递消息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 这个憨批是知道自己今天站在这里所以才这样的么? 一时间, 郑伯爷心里升腾起的,居然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怀疑。 莫非, 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晋级了? 所以,这个憨批是察觉自己晋级了,所以才这般卖力地表现? 但, 没有啊。 而站在郑伯爷身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战况的李富胜,已然进入了一种全然忘我的状态,嘴里,还在呢喃着: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这个沙场宿将,这位曾纵横荒漠半生的屠夫,罕见地失态了。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可能, 一个让他觉得很荒谬的可能, 一个在这种国战面前,近乎不会发生近乎不会出现的可能。 …… 樊力的奔跑,还在继续。 前方,楚人的城门还没闭合好,因为西山堡和东山堡一样,在修建时,就是当作一个纯粹的军事堡垒,不会做民用,里面也不会有民居这类的存在。 所以,这城门,很厚实,也很沉重,为的,就是增强其防御力,所以开和关时,往往也更费力。 关键是, 樊力的奔跑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没骑马,他还扛着棺材,但跑得,竟然还是比身边骑马的骑士还要快。 「嘎吱!」 樊力的右腿,忽然踩陷了进去,这块区域,原本是壕沟和护城渠所在的位置,但在前些日子燕军不停地攻城下,这些城外的工事早就被土和尸体填了。 但这块区域填得不够夯实,导致樊力的脚下去了。 因为这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然而,就在这时,樊力腰部发力,虽然右腿还在下面,但整个人半旋了起来。 同时,樊力将棺材举起,向城门那边投掷了出去! 「砰!」 棺材,再名贵的棺材,它也依旧是长条形的,因为不管是贵族还是贫民,躺下去时,也都是长的,吸血鬼,也不例外。 所以,当棺材砸过去后,直接落在了大门中央。 「咔……咔……」 闭合的城门,被卡住了。 「啊啊啊啊啊!!!!!!」 这会儿,樊力将自己的腿拔出来,继续向城门奔跑,其身边一众冒着箭矢冲过来的骑士更是丝毫未曾降低马速,径直向前冲去。 到底是李富胜麾下的兵,到底是曾纵横荒漠的铁骑, 虽然在入晋后,离开了荒漠的他们出现了一些腐化堕落的现象,但骨子里的气血,还没有丢,也没那么容易丢。 骑士拉起缰绳,连带着自己和胯下战马,直接跃入未能闭合好的城门之中,要知道,城门背后,满是楚人,但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把自己和战马当作投石机的石弹给这般砸了过去。 城门后,马上传来了一阵惨叫声以及兵器入肉的声响。 樊力也来了,他才是名副其实的石弹,奔跑过去后,弹跃起来,以自己的肩膀为撞击面,狠狠地砸在了城门上。 后方骑士也马上下马,沖了过来。 …… 居然, 真的成了! 李富胜此时心里满满地吃了一大口八角的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天没能打下来的城池,结果居然有机会用夺门的法子这般简单干脆地拿下来? 好在,李富胜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是用吼地: 「传令,压上,压上,压上!!!」 只要城门不能闭合,只要能打开那扇城门,这城,也就拿下了。 为此,不用再循序渐进了,在进攻途中,被城墙守军多射杀一些士卒,也是可以接受甚至是再无情一点的说,其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天知道继续这般磨下去,熬下去,还得死多少人! 郑伯爷依旧站在那里,他看见了樊力的威武,看见了樊力的英勇,但心底,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平日里那么一个憨憨傻傻的傢伙,怎么忽然间一下子爆种能那么牛逼? 无论是攻心,还是抓时机的果断,在先前,都可称完美! 不过, 楚人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 其实,不是楚人沉不住气。 而是因为西山堡内,有三路兵马。不到一万的皇族禁军,还有两家贵族的私兵。 这一路皇族禁军的统领,姓石。 他是石远堂第三个儿子。 两家贵族私兵,一家是大楚平章奉氏,一家是大楚溧水周氏。 奉氏领兵者,奉远阳,是石远堂的女婿。 周氏领兵者,周怀宗,早年间和哥哥争夺家族地位失败,曾被石远堂收留,后来,在石家帮助下才得以站稳脚跟,后来周氏获罪,周怀宗才得以再入周氏支撑局面,在外人眼里,周怀宗就是石远堂的义子。 第1582页 可不就是, 巧了么。 城内,一个是柱国儿子,一个是柱国女婿,一个是柱国义子。 如果石远堂做人不行,也就是个老祖宗招牌的话,那他们也都能以大局为重。 但偏偏石远堂治家严谨,对晚辈,更是关怀备至,是地地道道的慈父。 所以, 当他们看见樊力居然用石远堂的遗体玩皮影戏跳秧歌时,这怎么能忍? 他们没有去选择大军出动,而是只派出一部骑兵出城企图抢夺,已经是极为克制的表现了。 这支骑兵,抢回来了就回来了,抢不回来,就这样了,他们也不会做出更极端的事。 毕竟, 守城最重要。 且那时燕人还没开始攻城,樊力又正好处在城墙和燕军的中间敏感位置,故而才会有那一搏,不管成功与否,但求心安。 有疏漏,其实不要紧,靖南王就曾对郑凡说过,想要追求算无遗策,是不可能的,同时,很多时候你就算是有疏漏,对面,不一定就能抓住。 然而, 这一次, 处于超常发挥状态下的樊力,他抓住了! 燕军,开始发了疯一样地展开了全方位的进攻。 以前攻城时,可能同时攻打四个或者三个方向面的城墙,主攻一处另外几处是佯攻,这一次,其余方面都是佯攻,就指望着城门那边可以啃下来,从而一战而下! 李富胜激动地满脸通红, 要不是靖南王先前曾对其警告过,不准其再冲锋在前,他现在大概就拔刀跳下高台嗷嗷叫地沖向前去了。 反正这里有郑老弟在,郑老弟可以帮自己指挥。 而且, 李富胜扭头又看了一眼郑凡, 他今天特意看郑凡的次数很多,哪怕郑凡就站在他身边,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专门扭头很明显地去看。 以前, 在镇北侯说起郑凡这个人时, 他认为这个叫郑凡的小子,应该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获得自家侯爷的赏识; 尹城外军营里的第一次接触, 让他觉得郑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南下干国时, 让他觉得,郑凡确实是个人才,值得拉拢! 再后来, 这小子一步步走高,眼下大家虽然都是总兵官,但郑凡完全可以凭藉爵位,压自己大半头。 但这一次, 就是在自己眼前, 就是实打实, 就是这般竟然匪夷所思地出现了破局的口子! 李富胜此时再看郑凡时, 隐约间, 真的有一种看见田无镜的感觉。 是的, 靖南王的做法,是对的。 这种人,用得着什么去拉拢关系,去和人和和气气? 就该狂,就该傲, 就该他目中无人时,所有人还都觉得理所应当! 下方, 一路路燕军兵马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前压,当他们经过高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台位置,看向那尊在初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甲冑身影。 先前的不满,先前的不忿,先前的不愉快,在此时,都不见了。 这些将领心中只是在不停地感嘆一句: 直娘贼, 这真的是神了! 而已经被神化了的郑伯爷,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让阳光,继续打在自己身上,营造出光圈的效果。 …… 下方,正在指挥民夫和辅兵推动和调试投石机的薛三,跳到投石机上,眺望前方。 「啧啧啧,妈嘢,这憨批平日里都是装的吧!」 是的, 昨晚薛三派人回东山堡那儿传话了。 一句是:主上被靖南王委派到这里负责攻打西山堡。 还有一句, 是薛三自己加上去的, 他只是觉得好玩,想骗骗人,所以加了。 那句话是: 上次东山堡一战,主上于厮杀中感悟,又在这两日的靖南王亲自点拨护法下,晋级了! 而此时, 伴随着燕军大规模扑上攻城的序幕展开, 城门下的僵持,进入了更为惨烈的白热化。 上方,不时的有楚人射箭砸滚石浇热油下来; 城门中间,长枪不停地刺出,弩箭也不停射出。 但以樊力为首的一众燕军士卒,前仆后继,继续死死地卡在这里,扛在这里。 有士卒直接跃进去厮杀,其余人,则在外头推门。 推门时, 其他士卒原本喊着的是: 「一,二!」 「一,二!」 「一,二!」 喊着号子,大家一起发力。 但一来因为樊力嗓门大,二来因为他先前那堪称当世勐将的神勇表现,使得大家的号子,慢慢地开始跟樊力靠拢,开始跟随他的节奏,一起高唿: 「晋,级!」 「晋,级!」 「晋,级!」 第三百三十八章 破城 剑圣曾以自己的亲身经歷感慨过,江湖人手中再锋锐的刀和剑,也是搅不动那朝堂风云的。 尤其是在这金戈铁马的场面中,一人挡一军,近乎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事。 个人的武勇,在偌大的战场里,也就是稍大一点的水花。 第1583页 但排兵布阵两军对垒之时,也不乏一力破点,由点破面的战例。 抓住一个缺口,撬开,顺势压上,往往能给对方带来山崩的连锁。 昔日郑伯爷千里奔袭雪海关,也是此中一例。 今日,樊力的夺门,也应该归于这一类。 诚然, 在冲锋途中,樊力个人的武力和身体素质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否则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也不可能扛起那口精緻同时也沉重的棺材。 但根本原因,并不在樊力个人的武力上,燕军军中好手,并不少,就算樊力这种体格万里挑一,那你用两个武将去扛棺材不也是一样的? 很清楚的是,樊力事先并不确定楚国守军会开城门出来一拨人。 他只是竭尽自己憨批的本性做出了一件属于憨批会做的憨批事。 然后,楚人开城门了。 然后,樊力果断地抓住了机会。 事实证明,憨和傻,其实不是一个意思。 七分的阴差阳错,两分的实力使然,外加最后一分的天意。 最终使得李富胜在这儿久攻不下的西山堡,裂开了一个缝。 楚人很想关门,但一直就关不上,燕人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一边顶着城墙上的箭矢一边往里头沖。 城门是一座城池里最弱的地方,摒弃了民用完全军用的军堡,它无疑弱化了城门的劣势,但,只要楚人不能给自家士兵插上翅膀,这进出口的位置,必然还是软肋。 城门上方,有一道道凹槽,密密麻麻的可供箭矢射出的孔,对准了这里。 热油,不停地倾泻。 正在奋力扛着门的樊力,他平时喜欢吃油泼面,先调料放置好,辣子堆砌,最后再淋上热油,「滋」的一声,香味儿,马上就瀰漫开了。 现在,在其身边,有很多燕军士卒,已经发出香味了。 从未闭合的城门之间冲进去的燕军,在里面,不仅仅要面对来自上方的射杀,还得和数目远超自己的楚人厮杀,现在冲进去,大概率就不再可能站着走出来,但燕军依旧前仆后继。 这就是熬,这就是耗,这就是拼; 前些日子对西山堡的一次次进攻,上到李富胜下到下面的士卒,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楚人善守,他们攻得热闹,却一直没什么契机,最开始攻城时的契机,还是楚人故意露出的破绽被来了出请君入瓮。 现在,比前些天真的好太多了,最起码,希望就在眼前。 …… 高台上,郑伯爷注视着前方的大场面,心里,则在担心樊力那货别真死在了前头。 李富胜一次次地攥住自己的刀把,又一次次地松开。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这座西山堡,他已经死磕了好多日子了,但其就像是红帐子里经验最为丰富的姐们儿或者龟公,就故意撩拨你却始终不得让你入巷; 普通人尚且难忍,何况是被瞎子诊断为精神病患者的李富胜? 他很想郑凡开口来一句: 老哥,你去前面沖吧,我来替你指挥。 但偏偏郑凡就这么站在那里, 身子,始终和阳光呈一个极为合适的角度,让其金甲反射的光芒更为耀目。 这不是郑伯爷故意的,而是已经形成了一种职业习惯。 郑伯爷一直不开口,李富胜就得一直承受着这种内心纠结,简直就是一种苦熬。 终于, 李富胜忍不住了。 「那个……老弟~」 郑伯爷回过神来,这语气,乍听还以为李富胜忽然内急,忍不住了。 扭过头,看向李富胜,从其神情上,郑伯爷读出了李富胜想要什么。 其实, 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如何高超的指挥了,大家的争夺点,就在那道城门那儿。 余下工作,就是将各兵种按照顺序尽快往上推,去分摊分薄守军的注意力和兵力罢了。 这个的话,郑伯爷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 但, 怎么说呢, 度过一开始樊力的秧歌和沖城后,郑伯爷的内心已经稍稍平稳了下来,今日,这城只要破了,那大半的功劳,就得算自己头上,光环,也会施加在身。 总之,不能辜负阿力的付出。 郑伯爷对着李富胜笑了笑, 道: 「老哥尽管去,这里,有我。」 说完这话,郑伯爷马上又转正了身子,目视前方。 可惜手中没有扇子,否则真想营造出一下羽扇纶巾谈笑间的姿态。 「好嘞,郑老弟,我去了!」 李富胜是憋不住了,有郑凡这话,他马上单手抓着支撑高台的一根柱子,顺着滑落下去。 「直娘贼,亲兵营,随老子沖!」 「喏!」 「喏!」 郑伯爷则继续站在高台上, 双手负于身后。 其实, 手心里,已经在出汗了。 好在,场面见多了,经歷得也多了,外加确实是名师出高徒,虽说以前亲自练手的机会不多,但这种紧张,更多是来自于兴奋,而非畏惧和不自信。 在郑伯爷身边,还站着传信兵,两侧高台上,还有旗手和鼓手。 靖南王军令在前, 李富胜交託在后, 第1584页 个人威望战绩在先, 神乎其神地往这里一站攻打多日徒劳无功的城池居然出现了松动契机! 种种的一切,使得现在的郑伯爷有能力也有绝对的威望来对这支不属于自己的镇北军下令。 而且, 下面的将领,没人会阳奉阴违。 郑伯爷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投石机,应该是已经差不多要就绪了,还有一些收尾,所以下方的旗语没有打上来。 「传令,投石机以火石弹向城墙内抛射!」 「喏!」 「传令,投石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鼓点响起,旗手也发布了旗语。 下方,虽然还没完全准备好,但那些已经就位的投石机已经装载上了特制的石弹,火也已经点燃。 「嗡!嗡!嗡!嗡!!!!!!」 着火的石弹抛射向了西山堡,因为特意拉了距离,所以都是落入了城墙内。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再去讲究精度的,哪怕你明明看见城墙上满是楚军,以及你明明知道城墙后面,也是密密麻麻地楚军。 但投石机的准度,其实也就是个大概,砸得远一些,就算没能起到什么具体效果,但也比砸到城墙下自己人要好很多。 影视作品里常常有那种为了胜利不惜连带着自己人和敌人一起射的画面,唔,这很多时候,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除非一些特定情况或者完全已经打好招唿且已经做好准备的敢死队或者先锋军,否则你要是敢对他们来个无差别攻击,前面杀红了眼的丘八们就敢提着刀转过身来找你拼命。 同时,这对己方的士气,也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不过,眼下一道道「火流星」从楚军脑门上飞过去,应该也足以吓出他们一身冷汗了,楚人清楚自己眼下的局面有多危急,所以,降低降低他们的士气给予他们更大一些的压力,也是有利于燕军这边的战局当 「传令,登天梯,箭塔,全速向前,攀附城墙!」 「传令,弓弩手给我向城门楼上压过去!」 「传令,让攻城锤下来,让开路!」 「传令,后军陷阵营骑兵进入战场范围列阵!」 「传令……」 伴随着郑伯爷的一道道军令下去,各路兵马都开始了快速调动。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加大燕军和楚军白刃战的接触面积,给城门那儿的燕军减轻压力,创造机会。 至于骑兵进入战场,这是郑伯爷自己早年的发家手段。 整个战场指挥,眼下做起来,郑伯爷是真心觉得不难。 因为前头该上的已经上了,且自己要做的,不是敏锐观察,而是火上浇油,自然更简单了一些。 但谁都不清楚,这种鏖战还得持续多久。 普通情况下,城门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守军士气大概率早就已经崩了。 且一般而言,攻城方将城门都破开时,守军应该已经觉得大势已去,下面就是要么逃散要么投降。 但今日这里的情况, 一切都起源于樊力的那一支秧歌。 燕军前些日子在李富胜的指挥下虽然长时间攻城,但并未能撼动西山堡,反而让里头的楚军越打越有自信,这并非是那种攻城方将守城方围困攻打煎熬得欲仙欲死时的最后一击,而是双方在都措手不及地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决战。 没有热身,没有铺垫, 原本燕军这边还以为又是寻常攻城的一天,不过因为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来了,所以心里,多少留了点期待,同时,也不乏,呵,看看你平野伯到底有多少真本事的小心思。 楚人那边则是听到燕军军寨里的号角声后,就开始造饭了。 所以,这种局面下,楚军的坚持和耐久,都会超出寻常守城方城破时的状态。 …… 「晋、级!」 「晋、级!」 「晋、级!」 终于, 一声众吼之下,城门被完全推开了。 燕军士卒们开始发了疯似的冲杀进去,只不过,在里面位置,楚军提前布置好了栅栏和一些障碍,另外还有弓弩手和长枪手早就列阵待命。 「嗖!嗖!嗖!嗖!!!!!!」 充进去的燕军士卒一下子死伤过半,但后方的士卒继续踩着袍泽的尸体向前沖,冒着箭矢开始推开障碍。 当楚军枪兵结阵压上来时,他们更是不管不顾地厮杀上去,一个个被刺死,后面又一个个地补上来。 「吼!」 樊力的斧头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因为身后就是滚滚向前沖的燕军士卒,想退也无法退,就算前面是火海,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莽。 不过,樊力也没打算后退,他今日,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要守护住自己上一轮的流动小红旗! 只见樊力从地上抓起两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而后再度又奔跑向前。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但蛮人血脉体魄,让其耐力更为绵延。 「砰!」 大铁罐头一般的樊力再一次将自己砸了过去,虽说砸倒了一片,但这次,腹部却被刺入了两根长枪。 好在盔甲里面,还有棉甲,棉甲里头,还有四娘给大家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长矛虽然破防了,但还是卡在了里头,流血受伤是肯定的,却没有被直接串个透心凉。 第1585页 樊力双手抱住长枪连带着将两个长矛兵一起拉拽了起来。 这时,四周其他长枪兵也一拥而上。 好在,一众燕军士卒也冲杀上来,大家绞杀在一团,就差那么一小会儿,要是晚那么两步,樊力就得真变成刺猬了。 …… 「传令,骑兵冲进去!」 高台上,郑伯爷下达了这道命令。 这么做,其实很危险,且这道命令,宛若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菜鸟做出来的。 因为那里此时挤满了燕军士卒,大家都想冲进城门,骑兵就算投入战场,也只能在外围被自家人挡住。 强行冲锋进去,说不得还会踩踏到自家人。 但郑伯爷还是这般下令了,因为李富胜本人这会儿就在前线,因为这是一支以老镇北军为主体的兵马。 兵员素质高,士卒战阵经验丰富,所以才能行别人不能之为。 要知道当初南下干国时,李富胜自己跑陷阵营里扛着马槊就开始沖了,其麾下各部却依旧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压迫、佯攻、策应、切割等等战场行为。 这就是精锐! 果不其然, 当骑兵开始提起马速进入战场时, 前方士卒在听到后方马蹄声后,甚至不用上官下达命令,事实上这会儿大家乱成一团也早就失去原有编制,也很难由主官亲自下达指令。 但大傢伙还是很默契地开始退让,外面的退,里面的也退,给自家骑兵让开了道路。 从远处高点看,也就是郑伯爷所在的这个视角上,可以清晰地发现城墙下方的黑色人潮像是潮水一样地分开了一条线,如同摩西让大河分路一般。 一开始,还有些阻滞,慢慢地,骑兵进入的道路就顺畅了起来。 而后,他们开始提起全部马速,举起马槊。 「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 这一批骑士,身披重甲,就是胯下战马也批了甲,数目不多,作为枪尖,引领着后方袍泽沖入了城门内。 「砰!!!!!!!!!」 剎那间,楚人在城墙后布置的军阵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城内的战场格局一下子被打开了,燕军开始如潮水一般进城。 「唿……」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战事,其实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局面,已经完全打开了,下面,就是肃清城内的楚军了,还会有鏖战,还会有死伤,但大局,已经定下。 外围,早就被其他各路燕军以及茫茫多的哨骑探马给覆盖住,除非年尧打算提前来一场野外大决战,否则,楚人的援军,是不可能过来的。 城内的楚人在失去城墙依託后,再负隅顽抗,也就是多蹦跶一会儿罢了。 郑伯爷又连续下达了几道命令,基本都是对于外围的布置防止敌人出城突围的以及对后方营寨的安排。 做完这些后,让一个李富胜麾下的一名参将继续站在高台上看着情况,他自己,也下了高台。 阿铭,一直站在高台下面。 因为他得做好准备,万一主上再被楚人投石机砸中,在主上跳下高台时,他得在下面接着,接不住,也得当个肉垫。 貔貅,就在阿铭身边,它也是来做肉垫的。 郑伯爷翻身上了貔貅,对阿铭道:「随我进去看看,看看阿力什么情况了。」 「好的,主上。」 这一面城墙已经被燕军完全控制住了,现在,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但这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郑伯爷骑着貔貅经过城门。 「呵。」 阿铭发出了一声冷哼。 郑伯爷回过头,看见阿铭站在已经面目全非的棺材面前。 这是他的床,他精心设计耐心让人打造出来的窝。 现在, 没了。 知道阿铭现在很生气,但郑伯爷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也不懂你为什么会用雷击木做棺材,躺里面是不是有电击的效果?」 雷击木可是克制阴邪之物的。 阿铭摇摇头,道:「当电疗一样,酥酥麻麻的,挺舒服。」 「回去再让人给你做一个,这次,它也算是立功了,反正石远堂已经躺过了,你也不屑要的,嫌脏。」 很快,郑伯爷发现了樊力。 樊力浑身是血,坐在墙角,先一步进城的薛三正在给樊力包扎处理伤口。 郑伯爷骑着貔貅过去时, 隐隐看见薛三似乎是很高兴很兴奋一脸坏笑地对着樊力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而后, 原本坐在那里很安静的樊力勐地抬起手,伸手,攥住了薛三的第三条腿。 「噢噢噢噢!!!!!!」 身为刺客的薛三被无耻地偷袭了,还是那个关键部位,当即发出了尖叫。 而这时, 樊力看见主上来了。 马上撒开了手, 脸上继续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薛三弓着腰,捂着裆,表情宛若一朵雏菊。 看样子,樊力虽然伤得重,但应该没性命之虞了。 「主上。」 樊力喊道,露出憨笑; 其宽厚的手掌在地上擦了擦。 郑伯爷点点头, 挥挥手, 第1586页 道: 「我去前面看看,你们继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反意 貔貅,在其背上主人的刻意控制下,迈着缓慢地步伐,只能看着身边一匹匹战马在骑士的催动下疾驰而去。 少顷, 见前头的喊杀声还很响烈,郑伯爷干脆勒住缰绳,示意胯下貔貅调头。 不能再往前了,危险。 剑圣已经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不在身边,郑伯爷在战场上,还真是没安全感。 尤其眼下西山堡的厮杀还在继续,杀到今晚都有可能,所以,在这里,很容易碰到楚人的散兵游勇。 罢了,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还是别冒那个险了。 郑伯爷又回到了城门口,薛三夹着腿,还在继续给樊力包扎,诠释着魔王之间的深刻友谊。 从貔貅身上下来,郑伯爷走上了城墙。 这一面城墙,这些日子以来承载着不知道多少次双方士卒的拼杀,眼下,更是尸体横堆,连走上台阶都有些费力。 但最终,郑伯爷还是走上去了。 城墙上,有一队燕国伤兵,他们在互相包扎着伤口,见到郑伯爷出现,马上要行礼。 「坐着,坐着。」 郑伯爷按了按手,而后,走到前面的城门楼上。 城门口毁掉了一小半,上面也布满了箭矢,还有烧焦的痕迹。 阿铭从里头拉出来一把椅子,郑伯爷没急着坐,而是扯下了旁边的一面楚人军旗,在椅子上擦了擦,这才坐了下来。 随即,阿铭又拖来了一张椅子,用旗擦了擦,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花生、瓜子和另外一些零嘴。 郑伯爷有些诧异道: 「你不像是会吃这些东西的人啊?」 「本以为主上您指挥时,可以嗑嗑瓜子备用的。」 郑伯爷摇摇头,道:「高台上风那么大,嗑瓜子怎么嗑得起来,再说,也不明显。」 「总不能摆一架古筝吧?」 「得,你这倒是提醒了我,等以后有机会我也学学古筝或者琵琶什么的,下次再遇到这种场景,就能坐那儿来一曲《十面埋伏》应应景。」 论装逼,魔王和他们的主上,都是专业的; 而且,他们还会深入分析,总结经验,以期获得更好且不落俗套的效果。 郑伯爷抓起一把花生,慢慢地剥了起来。 虽说城内的喊杀声依旧此起彼伏,但西山堡,已经算被破了。 东山西山两座军堡被拿下,就像是一只螃蟹的两只大钳子被扯断; 意味着楚人在镇南关以北所布置的防御体系,失去了支撑和依靠。 燕军可以将主力,堂而皇之地压上,集中更为优势的兵力对剩下的那些军堡军寨进行清理,可以说,将镇南关以北剃光,将楚人的势力逼退回镇南关沿线,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 这才刚刚开始。 通过自己上次和田无镜的对话,田无镜应该没打算真的去硬怼镇南关,东山堡和西山堡已经这么难打了,镇南关可是能够和雪海关齐名并列的雄关,其后更有源源不断的楚人援兵,想啃下来,太难。 且,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之所以要将这些军堡军寨都拔掉,其实是为了将场地,铺整得更宽敞一些。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这大概,就是靖南王此番伐楚用兵的主题。 只不过,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而是为楚人准备的。 雄关是在这里,它的优势,是它的巍峨高耸,而它的劣势,其实也是巍峨高耸。 因为它不能长脚,无法移动,自始至终,只能待在那个地方。 正如当年田无镜率军开晋,十日转战千里,直接击垮了赫连家闻人家的全部主力,接下来,半个晋地,近乎就是传檄而定。 就连郑伯爷的那座盛乐城,也是早早地降了,后来的反覆,是因为地头蛇扯皮的原因。 外头,一面帅旗立在了那里。 郑伯爷入城时,身边有一众李富胜的亲兵护卫。 李富胜去前线厮杀时,也没忘记吩咐留下一部分亲卫专司保卫之责。 且按照规矩,郑伯爷走到哪里,帅旗就立在哪里。 「嘿,不吃了。」 郑伯爷拍了拍手。 他终究还是学不得李富胜的那种情调,一身血浆地坐在那里吃着小菜喝着处理伤口的烈酒。 倒不是怕什么尸体或者身边环境给自己什么膈应感, 只是单纯地实在是无法找寻到那种情调。 「吱吱吱,咕嘟咕嘟咕嘟……」 郑伯爷回过头,看见阿铭拿着酒嚢在那里放血。 死者身穿着一件不错的甲冑,应该是一个将官,能被阿铭选中,意味着其生前应该修为还可以。 阿铭放完了,将人家尸体丢到一边。 「我说,不还能再放放么?」 明显还没放完吶。 「主上,人体内的鲜血其实也是分区位和部分的,最好的部分属下已经放出来了,剩下的,就没那种滋味了。」 「奢侈。」 阿铭在一旁门槛上坐下,喝了一口,舌尖划过自己的嘴角,将那淡淡的血渍也一併捲入。 这姿态,这神情…… 后世小鲜肉想走这个路线还得配合大量的化妆和特定的灯光角度,但阿铭,则是由内而外的这种气质。 第1587页 「听四娘说,当初在虎头城,曾有一个富太想要包养你?」 阿铭摇摇头,道;「没有的事。」 「有!」 走路现在有些罗圈腿的薛三进来喊道, 「主上,当初我们都劝他从了吧,骗点金银再骗点关系来好让咱们在虎头城立足,结果他偏偏不去,最后还是靠着瞎子送符水才搞定的第一桶金。」 阿铭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薛三。 已经晋级了的薛三瞪了回去,现在的他,可是一点都不憷! 这也是他先前敢当着樊力的面告诉樊力真相的底气所在, 但樊力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响动。 一名参将领着一群手下过来,还抓来了一个头髮散乱身着青色甲冑的男子。 「噗通!」 男子被丢在了地上。 那名参将对郑凡行礼: 「伯爷,此人应该就是周怀宗。」 周怀宗,周氏的话事人之一,石远堂的义子。 破城之后,这些楚人将领,自然就是大鱼。 逮着了一条, 但因为李富胜人这会儿不知道带着亲卫在城内哪个地方厮杀得正欢呢,是实在招不到人,再者这里也立着帅旗,所以这名参将就将这条大鱼送到了郑伯爷面前。 郑伯爷点点头,道: 「记功。」 「谢伯爷!」 参将领着手下下去了,厮杀还未结束,捕捞,也没有停止。 周怀宗被绑着双臂,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你……你就是郑凡?」 「正是本伯。」 「畜生,畜生!」 周怀宗破口大骂。 他的身上有伤,身上的关节也被卸掉了几处,这会儿,是扑腾不起来了。 但他的骂声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愤怒。 「呵呵。」 郑伯爷只是笑笑。 石远堂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西山堡这一战,自己身上也会有功,所以,对这些小鱼,郑伯爷是真的有些抬不起眼皮了。 「士可杀不可辱,燕狗,他日,你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今日你所做的恶,必然成为你日后的果!」 「哟,平日里常听佛经?」 周怀宗依旧恶狠狠地瞪着郑凡。 郑凡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如果不是那天自己磕了药,如果不是石远堂老早就打着求死的意念,可能,他会喜欢和那位大楚老柱国,喝一杯,好好聊聊。 只能说,太多的巧合,使得双方的接触极为短暂。 「我义父的遗身,遗身……」 城都破了,居然还在挂念这个。 只能说,石远堂在教育晚辈方面,确实做得很好,要知道,这还只是一个义子。 「抱歉,估计早被碾成肉泥了。」 「畜……畜生,你这畜生!!!!!!!」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伯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虽然,他只是让樊力发丧,今日的扭秧歌,是樊力自己给自己加的戏。 但,没必要对外解释了。 其实,哪怕是作为燕人这边,对这种侮辱对方主将遗体的行为,也是会被鄙夷的。 然而,一来有靖南王于玉盘城下杀俘在前,吸引了绝大部分的非议; 二来,楚人出城了,然后城破了。 所谓的亵渎遗体,变成了攻心之策。 万事看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样一来,没人会鄙夷不说,反而会真心喊一声:真香。 周怀宗看着郑凡,他已经无法和郑凡交流了,他本也没打算去交流什么。 双方的观念,实在是差距太大。 楚人追求古礼,喜好浪漫; 楚人国内贵族发生战争时,生擒的敌方贵族,要好生招待放回,战死的贵族,要被妥帖安葬或者保存好尸身送回去。 所以,郑伯爷此举,实在是,触碰到了楚人的逆鳞。 嗯,看似很文明,也的确只是看似。 熊丽箐曾在一个夜晚,把这个战争礼仪告诉过郑伯爷。 郑伯爷当时只是笑笑, 道; 「在你们楚国,只有贵族是人。」 楚人的浪漫,楚人的礼仪,楚人的道德,只建立在贵族阶层上。 所以,年尧就算是坐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也依旧要自称奴才。 郑伯爷没打算在这个世界竖立起人人平等的大旗,但这却不妨碍郑伯爷对此进行批判和表示不屑。 正当郑伯爷打算让人把这周怀宗押走省得他叫来叫去叫得自己心烦时, 一名校尉带着人又押过来一人。 这位,竟然还保留着一分潇洒。 看一个楚人狼狈不狼狈,就看他的髮式。 眼前这人头盔虽然摘去,但两鬓头髮修长,柔顺贴耳,这意味着他被抓时,已经自己梳理过头髮了。 「大楚奉氏,奉远阳,参见李总兵!」 说着, 居然对着郑伯爷跪下来行礼。 「放肆,这是我大燕平野伯爷!」那名校尉呵斥道。 奉远阳抬头再度看向郑伯爷,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 道: 「驸马爷?」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奉远阳后,郑伯爷心里,舒服多了。 第1588页 忠诚良将实在是看腻了,终于让自己遇到个软骨头。 如果楚人全都是忠贞不屈,那大燕铁骑想打下去,还真有些牙疼。 「起来吧。」 「谢驸马爷。」 那名校尉开口道: 「伯爷,此人是主动率亲卫投降的。」 「也记你一功。」 「谢伯爷!」 这名校尉带着人也下去了。 随即,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奉远阳, 道: 「赐座。」 薛三将一把椅子拉了过去。 奉远阳很有贵族气质地坐了下来,还搭拉了一下自己两鬓的长髮。 周怀宗则看着他,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奉远阳似乎根本就没听到,转而对郑伯爷道; 「要是早知道驸马爷来到这里,远阳是说什么都不敢下令抵抗的,必然主动大开城门向驸马爷请降。 在远阳看来,向驸马爷请降,不仅仅不丢人,还是远阳这辈子的荣幸,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当驸马爷您的手下败将的。」 这人说话,还真挺好听。 「奉氏在楚国,不算大族。」郑伯爷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说道。 「但也不算小族。」奉远阳笑着回道。 「看这样子,你是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是,远阳怕死。」 「家中呢?」 镇南关外的各路军堡军寨内的守军,以各路贵族私兵为主。 年尧之所以敢这般做的原因就是,这些贵族子弟胆敢投降的话,后方其家族,必然会马上遭到清算。 「报一个远阳已经战死的消息就好了,谁又能求证呢? 就是凤巢卫再厉害,也很难真的刺探到这大燕军中吧? 说不得,奉氏还能得到来自朝廷的一份抚恤。」 郑伯爷闻言,点点头,很无耻的一个人。 「奉远阳,奉氏会因你而亡!」 一边,周怀宗开始大骂。 奉远阳终于看向了一侧被绑着躺在地上的周怀宗, 道; 「是你和石老三坚持要开城门派一支骑兵出去抢岳丈遗身,我是反对的,但你们不听我的,若是没有你们的愚蠢,这西山堡,又怎么能破?」 「你无耻,你畜生!」 周怀宗气急,继续大骂。 奉远阳不再理会他了,而是笑着对郑凡道: 「伯爷,远阳是真心钦佩伯爷,希望在大燕铁骑入楚之前,可以在伯爷麾下效力。」 这是在为自己争取俘虏待遇了。 很显然,跟在眼前这位如日中天的平野伯身边,才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现在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他也没提。 若是能在燕军中当一个降将,日后燕人要是能像对晋一样入主大楚,那他以及奉氏,还能继续得到保留。 郑伯爷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然后, 笑了。 奉远阳也笑了,竟然露出了些许腼腆的笑容,道: 「伯爷,您用得着我。」 「哦?」 奉远阳看了看四周。 郑凡挥挥手,让人将周怀宗的嘴巴堵住,拉了下去。 外头的亲卫们,也都退出大门。 奉远阳又看向了门口坐着的那个恐怖大汉以及屋子里还留在这儿的阿铭和薛三。 郑伯爷开口道; 「自己人。」 奉远阳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道; 「伯爷,有件事,伯爷您一定会很感兴趣。」 「说。」 奉远阳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 「年大将军,早有反意。」 第三百四十章 口谕 年尧要反? 听到这个消息后,郑伯爷情不自禁地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奉远阳眼里,有一抹诧异稍纵即逝。 因为他没料到,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面前这位燕国的平野伯爷,居然会这般平静。 且不仅仅是眼前这位平野伯平静,旁边坐在那儿的两个手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郑伯爷微笑看着奉远阳, 道; 「这个消息,只是徒增烦恼啊,而且可能会扰乱我大燕军心,甚至,会威胁到我军全盘谋划,平白地多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本伯呢,又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是很不喜欢麻烦的那种,这脑子里啊,只装了打打杀杀,一想其他事儿,嘶,就头疼。 唉, 这样吧, 本伯还是将你绑了,连带着你的亲卫一起,拉到镇南关下遛遛。 直接问那年尧, 这位奉氏少主说你要反了, 你年尧到底是不是要反啊,来个确乎话成不?」 奉远阳的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他是真的没想到,话风会忽然转到这一步去。 若是真的这般做了, 那奉氏必然会被覆灭! 这不仅仅是牵扯到自己兵败被俘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让楚国朝廷认为是他奉远阳私通燕人,里应外合才让西山堡被破。 「咚咚咚!」 奉远阳对着郑凡连磕了三个响头, 道: 「伯爷,切莫开玩笑,切莫开玩笑啊。」 第1589页 郑伯爷用小拇指的指甲颳了刮耳垂,然后送到嘴边,吹了吹, 道; 「是你,先和本伯开玩笑的。」 「不,小人未曾和伯爷您开玩笑,小人也不敢对伯爷您开玩笑啊,小人只是有些话还没说出来,让伯爷您引起了误会,对,误会。」 「啧啧,所以,你刚刚是在留白?」 「是,不,小人……」 郑伯爷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了回去, 斜着脑袋, 弯下身子, 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奉远阳, 一字一字道; 「奉少主,您,是不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境地?」 郑伯爷伸手,攥住了奉远阳的头髮。 楚人两侧的头髮很长,贵族,更会注重保养自己的头髮,郑伯爷一抓就抓住了,顺势一拽一拉。 奉远阳的脑袋被强行按在了地上,郑伯爷的靴子踩在了他的胸口。 另一只手, 轻轻地在奉远阳的脸上拍了拍。 「啪……啪……」 这令人噁心的滑腻。 「西山堡,不是你献出来的;你,也只是在明知走投无路时才弃械投的降;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摆什么大楚贵族气象? 跪, 就给我好好跪, 五体投地地跪; 话, 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说,真当自己是楼子里的清倌儿,还玩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戏?」 「我说,我说,伯爷,我说……」 郑伯爷收回了脚, 身子又坐了回去, 摊开手, 阿铭掏出一面帕子,从薛三那里取了水囊浇了水,将帕子递给了郑伯爷。 郑伯爷擦了擦手, 随后, 将帕子丢到了奉远阳的脸上, 道; 「出汗了,擦擦。」 「谢伯爷,谢伯爷。」 奉远阳擦了擦脸,重新跪伏好,道: 「伯爷,年初时,我奉氏兵来至镇南关,当晚,年尧设宴款待我,在宴席上,他喝醉了,对我说了一句: 为何,以他这般大功,却依旧还是个奴才?子子孙孙,也註定要当奴才?」 「啧。」 郑伯爷咂咂舌, 道; 「没了?」 「就……就这么多,小人觉得,这是年大将军在向我暗示,暗示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儿,每一支贵族私兵来到这里,年尧都会设宴款待他们,而且,还会说出一样的话? 甚至,你又没有想过,他对你说这些酒话的时候,可能在隔壁,就有他请来的凤巢卫在做着记录,就在那儿听着?」 「……」奉远阳。 「阿力,带他下去。」 「是,主上。」 樊力进来,将奉远阳提走了。 薛三开口道:「主上,他这是……」 「他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这人,是识时务的,但对于我们而言,没用。 甚至,年尧心里到底有没有反意,对于咱们而言,也没什么用。 这世上走在街上看见美人脑子里就开始幻想画面的人多了去了,但真的敢行不轨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怎么想,和他会怎么做,是两码事。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那个精力去和年尧周旋这个,他,要么干干脆脆地打开镇南关引我军进去,要么,就等着我们自己拿下镇南关。」 以己度人之下,郑伯爷觉得,年尧心里肯定是有不满的,因为摄政王能上位,有一半的功劳,得算在他头上。 且大楚若是和蛮族一样也就没什么了,蛮族信奉弱肉强食,粗鄙且简单的秩序是蛮族的主流。 奴就是奴,贵人就是贵人,奴有能力,翻身上去,也能当贵人。 楚人这里,你说它文明嘛,它有楚辞,有华裳,有乐律,有优雅。 却偏偏,贵族就是贵族,奴才,永远都是奴才,根深蒂固的等级烙印,太过清晰,近乎铭刻在了骨子里。 想他郑伯爷,一路走来,出身于民夫,来自于北封郡虎头城的黔首,但说实话,在大燕,还真没人鄙夷过郑伯爷的出身,至少,没人会放在檯面上来说。 马踏门阀之后,朝堂上基本都变成了「泥腿子」,就算不是,也得给自己身上煳上一层泥,绝不敢声称自己是什么世家。 你家才是世家,你全家才是世家! 有本事的人,心里,必然是有傲气的。 郑伯爷不信年尧没动过那个心思。 不过,动不动,无所谓了,因为在靖南王的大战略里,镇南关加上整个上谷郡,都将成为一盘棋,此战若是功成,年尧降不降,对大局,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阿铭。」 「主上。」 「今晚你辛苦一趟,以我的名义去王帐那里,将这件事与田无镜说一下。」 不管怎么样,得让老田知道这件事,但依照自己对老田的了解,人家大概也会和自己一样,不屑于去玩这种猜谜拉锯的游戏。 但, 可能也不会介意为了大战略而逢场作戏。 反正郑伯爷现在不也就是闲着没事干,无他,就是在等而已。 等望江那边竣工后开闸,等镇南关这边慢慢推出一块安全的开阔地。 第1590页 闲着没事干的话, 写写信, 聊聊天,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当交笔友就是了。 据说那位楚国大将军还是老田的粉丝? 自己要不要也写一写? 就是写信忒烦, 要是能那边在攻城死战,这边双方将领在喝酒笑谈风月,好像也是一桩美谈。 哦,当然了,这样做似乎对正在忘我拼杀的双方将士有些不尊重。 其实, 更重要的一点是, 因为郑伯爷当初在雪海关前让剑圣执旗的那一番操作, 使得当下没有将领敢再做什么阵前会晤之举了。 城内的厮杀,还没结束,楚人似乎还组织了几次反扑,但都被压了回去。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道: 「我先睡一会儿。」 …… 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战场上,当真是好吃好睡得很。 只是, 醒来后, 看着城门楼外的漆黑一片,一股孤独感开始袭上心头。 「啊!」 但好在, 一声惨叫,将郑伯爷从这种情绪里拉了出来。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看见外头城墙上,李富胜正坐在那儿被人处理着伤口。 一个医师手里还拿着一桿枪尖,先前那枪尖应该是断裂进李富胜体内了。 见郑凡出来了, 李富胜有些不好意思道; 「见你睡得那么熟,晓得你为今日这一战思虑了良久,本不想打搅你,让你多睡会儿,可刚刚还是没忍得住,哈哈。」 郑伯爷走近了一些,看了一下李富胜的伤口。 所幸被刺入时,李富胜应该操控了周身气血控制住了伤口附近的肌肉,所以并未伤及脾脏,看似血流不少,但也不过是稍微严重点的皮肉伤。 「放心吧,哥哥我无碍,是被石家老三一枪刺中的,但哥哥我削掉了他的脑袋,哈哈!」 李富胜开心得像个孩子。 当然了,能将一个杀人魔王看出孩童形象,证明郑伯爷的审美,也是畸形到一定程度了。 「城内拿下了么?」 周怀宗和奉远阳被活捉了,石家那个老三战死,西山堡内群龙无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大部肃清了,余下的,还得等到明早再清查一遍,谨防漏网之鱼。」 李富胜咬了咬牙,道: 「这一仗,可算是痛快了,一扫前些日子肚子里积压的那些闷气。」 「您开心就好。」 「郑老弟。」 「嗯?」 「郑伯爷?」 「怎了?」 「平野伯爷?」 「老哥?」 「郑凡。」 「您说。」 「以后只要你在,哥哥我,就听你吩咐,你指嚮往哪里沖,哥哥我就往哪里沖。」 周围不少将领和亲卫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之前自家主将对平野伯客气,那是因为平野伯爵位以及在靖南王面前的恩遇在这里摆着; 但刚刚这番话, 意味着自家主将是对平野伯完全服气了。 郑伯爷伸手指向了西边, 西边, 是望江的方向, 是颖都的方向, 更是……燕京的方向。 李富胜的眼睛,越来越亮,先前因为一通杀戮而已经发泄得差不多的那股子邪火,在此时,像是又有了升腾而出的徵兆。 但郑伯爷的手却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 然后挠了挠头髮, 道: 「老哥你这话说得就言重了,唉,肚子饿了,可有吃食?」 李富胜笑着道: 「你是今日的大功臣,自是得好好招待,我这儿,酒没有,但好茶好菜却不少,就看你到底有多少肚皮,敢吃多少了。」 「我这人啊,有个习惯,遇见好吃的,先全吞了再说,就算肚皮撑破了,也得先把那口舌之欲给过足了。」 一边的樊力听了这话,也学着主上,哦不,明明先前是主上在学他的招牌动作,跟着挠了挠头,道; 「俺也一样。」 李富胜则道: 「吃破了肚皮可不成,王爷前些日子才对我三令五申,让咱悠着点,可不能再脑子发热上前去,王爷说,我要是没了,他再找个人来压服这些崽子,太麻烦。 哥哥我呢,一向守规矩,可不敢稀里煳涂的撑死。」 郑伯爷点点头。 不过,李富胜又道: 「但如果真有军令下来,那撑死,就撑死吧,哈哈。」 …… 镇南关, 大将军府; 早晨,西山堡照常升起了狼烟,意味着燕人的攻势,又开始了。 这,倒是习惯了。 比起东山堡的快速陷落,西山堡的表现,才算正常。 年大将军坐在门槛上, 手里拿着一个石榴,正在慢慢地剥着吃。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这一块石榴,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出去,然后,吃掉。 而自己,却偏偏无法强行改变什么,也不敢去强行做什么。 后方, 摄政王压下了所有弹劾他的摺子,让其在镇南关好生地打仗。 打仗,打仗, 第1591页 这打的什么鸟仗? 「啧,啧。」 石榴,有些酸牙,但年尧还是在继续吃着。 白家人死了,那就死了吧,打仗,哪能不死人呢? 石远堂也死了,柱国,又死了一个。 死了也挺好,谁让这老东西倚老卖老,一定要跑前面去。 哎呀; 接下来,还会有人死。 有名有姓的大贵族,会死很多,死很多啊…… 年尧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前几年,他帮摄政王南征北战,擒拿多个叛乱皇子,现在,那些皇子都被圈禁在郢都,不杀他们,只是控制着他们,好吃好喝地养着,还会时不时送一些女人进去,生崽。 嘿嘿,他们,毕竟姓熊,是摄政王的兄弟。 那些贵族呢,跟着皇子叛乱,不,甚至是撺掇着皇子叛乱。 抓了他们, 罚等,没封地,也没杀几个人! 摄政王曾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当他的田无镜? 年尧笑了, 人田无镜,现在还率领大军在自己前面伐楚呢,就是这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这么久了,人燕皇,不也没做么? 而自己呢, 现在是战时,无所谓。 战后, 这些战死的贵族私兵,贵族们, 他们战死的帐,必然会被算在我年某人的头上。 王上, 您说想让我当您的田无镜, 但您, 保得住田无镜么? 一张张阵亡单子, 这是啥? 这是我年某人的,催命符啊! 「啪!」 石榴, 被砸在了地上, 引起了四周守卫的注意, 「娘的,酸死了个人!」 …… 大燕中军, 王帐; 黄公公跪伏在王帐内, 在其身前帅座上,坐着的是靖南王田无镜。 其实, 军中上下,哪怕是最得宠的平野伯爷,在靖南王面前,也向来是规规矩矩的时候多。 而在军外,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对这位大名鼎鼎凶名赫赫的大燕靖南王爷,则是带着一种深刻的恐惧。 曾经,镇北侯府一度是大燕朝廷的心腹大患,因为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三十万六镇镇北军,有四镇更是曾兵临北封郡东方边境,只要那位北侯一声令下,二十万虎贲可直指燕京! 然而,如今郡主虽然入京未嫁,但镇北军,已经被拆卸了大半。 反倒是大燕的这位南侯,打自灭满门之后,于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破国灭军,未尝一败,且皆为大胜。 其人更是三品巅峰武夫,力挫晋地剑圣。 这样子的存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黄公公的膝盖,在微微发软。 作为宫里的红袍公公,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但在靖南王面前,他是真的提不起心气儿,就差瘫软成一地的烂泥。 想当初,大皇子领东征军于望江战败,左路军近乎全灭,李豹战死。 朝廷旨意请靖南侯出山挂帅,靖南侯自闭侯府大门,不见外客,使得连续俩宣旨太监撞死在了侯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黄公公当初也本有这个打算的,甚至,他已经要开始沖了,但,侯府门开了。 有这一层关系在,所以这一次陛下旨意,又是由他来传达。 「陛下口谕。」 黄公公这是第一次跪着传达陛下口谕,王帐内没有第三个人存在,所以自是没人可以来搀扶他,而他自己,是真的站不起身。 靖南王也没有跪下来接旨,而是继续坐在那里。 但黄公公却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敬的事儿,眼前这位,就是在陛下面前,也是以兄弟相待,完全可以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敢呵斥眼前这位:大胆,还不跪下接旨! 「陛下问:仗,还得打多久。」 黄公公一个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靖南王看着黄公公, 黄公公默默地又低下了头,匍匐在了地上,他,不敢和靖南王对视。 事实上,靖南王也不是看的他。 在口谕说出来后, 于田无镜面前, 似乎坐着那位九五至尊的身影, 他看着自己, 在问: 「仗,还得打多久。」 只是口谕,没有走中枢下明旨过来,而是特意让一个红袍太监从燕京赶来,专门来问。 这里,每个字,其实都要推敲。 但,也不用推敲了,因为,太熟悉了。 靖南王嘴角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 你, 是要死了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仙翁 绵绵细雨落下,降去了尘土,让军营内外,稍显得静谧了一些。 其实,军营应该是很喧嚣的一个地方,对于里面的士卒将领而言是这般,但在外人看来,那里,却往往极为安静,如同正择人而噬的凶兽,其眸子,正冷冰冰地扫视四方。 田无镜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军军寨之外,在其身边,还跟着一个道人。 若是郑伯爷在这里,也会认得他; 昔日自己在镇北侯府时,曾见过这位道号醉仙翁的术士为沙拓阙石的尸身布置过阵法,因为小六子的原因,这位醉仙翁还过来说了几句闲话。 第1592页 大燕,因为先皇在位时,崇信方士、术士以及各种神祇,道家、佛家等等,一时间,将燕京城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燕皇继位后,一扫陈例,近乎掀开了灭佛灭道的浪潮,其他各种神神鬼鬼的,也都被清扫抓拿。 当初吃了皇家多少,最后,还是加倍吐了出来。 但这并非意味着在燕国就没有方外之人了,远的不提,就说曾经的那位宫中太爷,不就是一个鍊气士么? 燕皇重术而懒得去搭理法,能为自己所用的方外之人,还是会被朝廷待见的。 醉仙翁就是其中一位,他是真的有些门道。 不过, 千里疆场,百万大军的厮杀阵仗,金戈铁马如画之中,是真的容不下道袍或者袈裟以及术士的头冠的。 加进去,就会显得很是累赘。 这不是他们的战场,他们,在这里,也很难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所以,才有干国藏夫子,不守那三边而深入燕京斩那龙脉,因为他的本事,在气吞万里如虎的铁骑面前,其实不值一提,至少,提不起那个劲。 修行路千万万,脚下路,也是千万万,但,大多还是各引一条,各牵一边。 醉仙翁开口道; 「来时听哨骑说,平野伯爷又立了大功,就在王爷您中军这儿,怎么没见着?」 田无镜开口道: 「西山堡那边战事僵持,李富胜久攻不下,昨日本王就让其去帮忙指挥指挥。」 醉仙翁闻言,笑道;「这,也的确是难为李富胜了,身为北封郡人氏,荒漠茫茫,他半辈子在那里带兵,哪里会攻城呢?」 「郑凡,好像也是北封郡人。」 「那位是异类。」 「异类?」 「是。」 田无镜站在山坡上,眺望着前方,在其背后,则是巍峨整肃的军寨林立。 「按照江湖术士的习惯,你下面,是否就要来一句初次见到他时,你就觉得他不凡?」 「哈哈哈哈,谈不上,谈不上,要是真瞧出来了,当初怎能就匆匆一晤?倒是郑伯爷曾说的那十个字,老朽一直记在心上。 他说,老朽这种术士啊,所做的,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营生。」 「倒也贴切。」 「可不,倒是可惜了,当年没给郑伯爷摸摸骨。」 「等过两日他回来了,你再去摸摸,说几句福寿的好话,他也是高兴的。」 「两日就能回来了?」 西山堡,应该很难攻才是,否则李富胜那种沙场宿将也不会在那里僵持了那么久。 就在这时, 一队亲卫策马而来。 「王爷,西线战报,我军已入西山堡,正肃清残敌!」 田无镜摆摆手。 亲卫们当即撤开。 醉仙翁摸了摸自己的白须,感慨道;「这就,破了?」 田无镜点点头,道:「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早很多。」 「怎么做到的?」 「明日,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王爷您也不知道?」 「陛下用你来做事,还需要去亲自精研术法才行?」 「王爷所言极是。」 田无镜席地而坐。 醉仙翁也在一侧盘膝而下,道; 「老朽也看见,宫里的黄公公来了。」 「嗯,带了道口谕。」 「想来是极为重要。」 「陛下问本王,这仗还得打多久。」 醉仙翁的神色,忽然一滞,他是真没想到靖南王会这般当着自己的面,就将陛下的口谕说了出来。 特意派一名红袍宦官千里迢迢来传的口谕,岂能是简单的? 为什么这般大费周章? 还不是因为这口谕,不方便落于纸上么! 「这……」 田无镜很平静地道: 「陛下在掐着日子,争取撑到,伐楚结束。」 醉仙翁虽是方外之人,按理说,应该跳出五行,但在听到这话后,身子骨,还是连续哆嗦了好几下。 他一人,若是孑然一身,倒是可以什么都不怕,但他,可是有徒子徒孙的。 世人都以为天机玄妙,不可深测,但朝堂上的风雨倾轧,才是真正的大恐怖啊。 田无镜回过头,看了看南方,镇南关,就在那个方向。 「陛下心气一向很高,不喜认输,他既然说要撑,那必然能撑到伐楚结束。 你来晋地时,应该经过京城,没去看看?」 醉仙翁的脸色已经有些蜡黄了,他是真不想参合到这种话题里去,任何一个不慎,都可能让自己掉入万丈深渊。 不过,犹豫了一下,倒是放开了。 既然眼前这位王爷既然这般淡然地说了问了,那自己也就淡然地听着和答着。 横竖眼前这位,不屑也不可能去做那耳报神的事儿,自个儿再畏畏缩缩下去,反倒是失了体面。 「到过燕京,吃过烤鸭,见过魏公公,却未曾见到过陛下,陛下,还是更信任御医。」 说着, 醉仙翁又摇摇头,道: 「我等之人该做的,想来曾经的那位宫中太爷其实也早就做过了,现在,也就只能靠御医了。 不过,老朽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自今日起,每晚都会为陛下诵经一轮。」 第1593页 「他只会嫌烦,当年,他知道我曾修习过道法,就问过我,你也想证道叩问天机?」 醉仙翁笑了,他以为靖南王是在回忆当年的事,因为谁都知道,早年时,昔日的靖南王是跟在还是太子的陛下和世子的李梁亭二人身后一起玩耍的。 「我说,我不知道。」靖南王继续叙述着,「他说,不知道的,就来问他好了。」 醉仙翁品出味儿不对来了。 田无镜目光微凝,继续缓缓道: 「他一直想当一个,真正的九五至尊。 他说过, 老天爷的意思,得靠天象来呈现,天象出来了,还得靠钦天监的人来猜,猜错了,会错意了,也就白搭了。 而真正的帝王,口含天宪,一言定万民生,一剑覆一国灭。 天道太高,太远,太飘渺; 皇帝, 就在这里。」 「陛下文韬武略,自古帝王,鲜有能及。」 田无镜却道; 「然天道苍苍,固然飘渺,人间帝王,却总逃不出一朝天子一朝梦。」 「其实,王爷,当年老朽之所以入燕,也是因为夜观天象时,发现紫薇之星于诸夏西北闪烁,这才入燕,以求靠帝王之气证道机缘。 想来, 那位干国的藏夫子,也是推算出了这一出,这才于燕京城下去行那斩龙脉之举,莲花全开,仅剩一朵残莲得回。」 「本王虽然修道,但神神叨叨的事,本王一直懒得理会。 大燕的故土,是八百年来,无数先辈拼杀守下来的; 这晋地,也是本王率我大燕儿郎,亲手打下来的; 哪有什么天意,哪有什么註定,哪有什么国运当如斯, 若真这般想,只是亵渎了葬在枯坟野冢里的燕地儿郎。」 「是。」 醉仙翁不欲争辩,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别看靖南王自己也会一些道法,但其本质上,其实是和陛下一样的。 「望江那儿,如何了?」 正事到了。 醉仙翁马上道:「五皇子,倒是帮了不少忙,老朽虽精通水文天象,但五皇子的能机巧工,也着实让老朽大开眼界。 现在,已经在引水了,但要确保破闸时万无一失,还是得有更多时日才行。」 田无镜摇摇头,道: 「时日,不能给,但可以告诉颖都那里,除了粮草军械运输外所用,其余民夫,可多徵发用于河工之事。」 眼下西山堡东山堡相继被破,楚人于镇南关之前的防御体系相当于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接下来剩余的军堡军寨,拿下来,就不难了。 「谢王爷。」 醉仙翁其实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原本应该颖都里的官员来的,但,他们没人敢来触靖南王的霉头。 「记得,你曾为那几位皇子摸过骨。」 「是的,王爷,大皇子是勐虎开疆,太子爷是卧龙在野……」 「说老六。」 「六皇子,六皇子是富贵闲人。」 「老六,是最像陛下的人,你的意思是,陛下也是,富贵闲人?」 醉仙翁笑了笑,道:「自是,需避讳的。」 接下来,靖南王就没再细问。 而是站起身, 伸手,招了招。 远处,一名在外警戒的亲卫策马而来,听候吩咐。 「传令下去,今日中军,许饮酒。」 「喏!」 平日里,军中不得私下饮酒,违令者,斩! 但有时候,主帅会为了提振士气,而准许饮酒,但这个必然会控量,决不允许真的出现醉醺醺的。 醉仙翁摸了摸鬍鬚, 笑道: 「看来老朽今日有口服了,还能在王爷这里蹭一碗水酒喝,王爷可是因西山堡被破而贺?」 田无镜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不,只是高兴。」 第三百四十二章 立旗 西山堡这边的最后收尾,郑伯爷并没有参加,而是早早地带着阿铭以及李富胜附赠的一众亲兵回到中军大寨。 三儿没跟上来,他得收整他带来的工匠们去下一个地方协助作战,同时,李富胜这边的工匠也一併会被带去。 樊力的治丧走穴, 始于西山堡也终于西山堡, 因为石远堂的遗体在樊力沖城门时就随意丢在了地上,后续燕军大规模进攻,还有骑兵的冲锋,大楚柱国的尸身,早就找不到了。 也好,一个比马革裹尸更为深层次的马蹄藏尸,也算是军人宿命不错归宿。 樊力自己,因为身上伤势的原因,得回东山堡去养伤,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在攻城和战阵厮杀时,当真是起到了其他魔王所很难起到的作用,同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回去的路上,许是睡了个饱饱的午觉,所以郑伯爷的精神头很不错。 但跟在郑伯爷貔貅后面骑着马的阿铭,则仿佛看见了一个考了高分的学生,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去找家长报喜。 事实,也的确如此。 虽说西山堡攻克得稀里煳涂,但,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被攻克了,也确实是在自己正式指挥的第一天被攻克的,樊力的秧歌还被公认是自己提前布置的先手。 且郑伯爷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稀里煳涂的就「用兵如神」的节奏; 第1594页 不过,郑伯爷从不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也不认为自己是「运势好」,自己的平步青云百战百胜,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有七个魔王在为自己负重前行。 或许, 拥有他们的陪伴,才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一念至此,郑伯爷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阿铭。 阿铭脸上挂着含蓄且温和的笑容。 郑伯爷对他点点头, 阿铭不明觉厉,笑容更为温和。 随即, 郑伯爷转过身,目视前方。 阿铭脸上的笑容也即刻消失,他还是喜欢冰冷淡漠的神色状态。 在这一点上,许是都为「冷血生物」的原因,阿铭和梁程很相似。 脸上任何多余的表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负担。 但偏偏在面对主上时,他们不能摆架子,还得强行让自己变得「温顺」一些。 否则,今日摆架子有多爽,下次舔的时候,就有多难堪。 在进入中军大寨外围时,一队队哨兵就相继过来,问询、行礼、通报; 老田治军,向来严谨。 不过,在进入军寨后,郑伯爷却嗅到了酒气。 「平野伯爷大破西山寨归营!」 「平野伯爷大破西山寨归营!」 传信兵很妥帖,也很给面子,策马行于军中唿喊着。 这倒不算是自作主张,因为今日解禁酒令,王爷岂不就是为郑伯爷再立一功而贺? 西山堡的攻克过程虽说现在中军的士卒们还不知道,但傻子都能瞧出端倪,一是平野伯爷短短数日就拿下了东山堡,二是李富胜部围攻西山堡许久未见功效,结果平野伯一去接管,翌日就得城破。 这不是平野伯的功劳又是谁的? 东西二堡告破,预示着燕军对镇南关外围清扫的最困难的两颗钉子被拔出,王爷为此贺,岂不理所应当? 难不成,还是因为其他缘由? 醉仙翁也认为,是因为这个,否则,王爷是因为得知陛下身体不好而解禁酒令,嗯……怎么可能呢不是!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骑着貔貅入营,一众士卒自发地高举兵刃欢唿: 「伯爷威武!」 「伯爷威武!」 郑伯爷精神头不错,抽出自己的蛮刀,高高举起: 「燕军威武!」 四周甲士们齐唿: 「燕军威武!」 「燕军威武!」 郑伯爷再度高喊: 「王爷威武!」 士卒们的热情被点燃: 「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 紧接着,开始有人喊出:「王爷万岁!」 随即, 风向陡变, 大家一起高唿: 「王爷万岁!」 「王爷万岁!」 看着四周热切的欢唿声,郑伯爷不由得再度记起当初田无镜曾对自己教导过的话。 他说和士卒同食同寝,是文人收家奴的把戏,真正的收拢军心,靠的,是带着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下一场的胜利。 常胜将军,本就是军中的一种图腾。 远处的醉仙翁却留意到,军中的欢唿中,没有喊「陛下万岁」。 长久以来,陛下对南北二侯的军中放权,可谓是做到了古往今来之最,这固然为大燕如今吞併晋地威慑干国伐楚而奠定了大好局面,却也依旧让大燕的兵马,开始逐渐脱离来自朝廷的印记。 醉仙翁知道,陛下的身子,现在已经开始在强撑着了。 而靖南王, 却正春秋鼎盛。 不用去窥测什么天机,也不用去夜盘什么星象,当燕皇陛下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宛若残烛摇曳时,註定,会有一轮天轧降临。 郑伯爷一边和周围士卒打招唿一边骑着貔貅向王帐走去,士卒被分到的酒,量本就很少,但很多人哪怕酒碗空了,还拿着碗,时不时地,再舔一口碗底寻觅最后一丝腥辣。 饮酒,代表着一种享乐主义,而这,是人的天性。 军中丘八,平日里训练极为森严,过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那股子凶厉劲儿,其实就深埋在骨子里。 更别提现如今大燕军队劳师远征在此,面对的,又一度是楚人的铜墙铁壁防御。 按理说,士卒心底积攒的暴戾,必然已经是一个顶峰。 所以,此时需要犒劳军队,好酒好肉的上。 否则,大军士气,就会不可避免的滑落,这还算是好的,稍有不慎,甚至会出现譁变炸营。 所以,每每大军出征时,都会惊扰到地方,若是在别国领土,那就纵兵劫掠,在本国领土,也会威胁地方官来进献。 不是不知道这般做不好,而是真正的不得已而为之。 但在田无镜治下,却没有这个问题,至少,不是普遍的问题。 若是无法亲自走入这座军寨,没能真正触摸到这支兵马的核心,你就无法感知到田无镜对于这支以靖南军为主的伐楚大军的作用。 定海神针,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让数十万放出去绝对是一方祸害无法无天的大老爷们儿,在这里规规矩矩扎营立寨,这事儿,真的不容易。 勒住缰绳, 下了貔貅, 郑伯爷徒步向前, 王帐,是中军大营的根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圈住了这里,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喧嚣。 第1595页 「老朽,见过平野伯爷。」 醉仙翁终于等到了平野伯。 郑伯爷还记得这个老者,这老者身上,挂着密谍司的官职,时而在燕京时而在北封郡,眼下,居然又到了这里。 他算是卖与帝王家的最佳体现了,得了自己想要的,却也没失去自己的闲散自在。 世上很多事情,难以两全,无非是看一个度,能否掌控拿捏得住。 「见过仙翁。」 「多年不见,多年不见啊。」 再多的话,醉仙翁是说不出来了,毕竟,他当初和郑凡不过是浅浅几句的泛泛之交。 「仙翁依旧精神抖擞,令人艷羡。」 「哈哈哈,伯爷还年轻气盛,如旭日东升,怎会在意老朽这夕阳落幕之年岁?」 「王爷在里面?」 郑伯爷问道。 和眼前这位,他的确是没什么好聊的。 再者,前些日子薛三带回来的扈八妹,让郑伯爷对这些真正有道行的术士,产生了些许警惕。 虽说藏夫子于燕京城斩龙脉时,燕皇大气磅礴,浑不在意。 但那是因为人家是燕皇,人家有南北二侯有数十万大燕铁骑作为后盾; 自己呢, 可不想真的应个什么狗屁箴言最后被当作中世纪的女巫给绑起来烧死。 醉仙翁点点头,侧开了身子,让开了路。 郑伯爷走向前, 但肩膀,却被醉仙翁按住。 郑伯爷目光一凝, 他不信在王帐范围内,在田无镜眼皮子底下,敢有人对自己不利。 「伯爷,有件事忘了,这是老朽亲自画的安神符,请伯爷收下,全当老朽为伯爷这次大捷贺。」 郑伯爷伸手接过了符纸,却只是捏在了手中,没有送入自己怀里。 当初姚子詹也送了自己一张符纸,说是能辟邪,但……自己身边缺什么都不缺邪。 掀开帘子,走入王帐。 郑伯爷顺手将符纸放在了手旁的一个架子上。 田无镜坐在帅座上,手里拿着一尊酒杯,只是在看着。 「末将復命!」 「坐。」 郑伯爷坐了下来,很快,一名亲卫进来,送上一杯酒,没有酒壶,也不可能续杯。 「王爷,西山堡守将,周怀宗、奉远阳被俘,石成谋战死,末将离开时,李富胜正命人清理残余。」 田无镜点点头,道: 「东西二堡被拔,下面的进展,就可以快多了。」 「是的,王爷。」 「宫里来了口谕,陛下问,这仗,还得打多久。」 郑伯爷的眼睛当即一亮。 这一抹神色,被田无镜捕捉到了,他依旧盯着自己手中的那尊酒,只是微微摇头,道: 「也不知收敛一些。」 「在王爷面前,末将不用收敛。」 「这场仗,得打得再快一些。」 若是燕皇未能撑到伐楚结束,一旦驾崩,将对整个伐楚前线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如果说田无镜是大燕军中定海神针,那么燕皇,就是当今大燕局面的安山符。 大燕的平衡和如今的万众一心,看似红红火火,实则,这平衡,很是脆弱。 也就只有燕皇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让大燕百姓节衣缩食,勒紧裤带,将丈夫子侄送到前线,为大燕,打下这场战事。 燕皇,是民心所系,也是朝野各方面政治势力所系。 至尊之所以被称之为至尊,是因为他将天下家国,都扛在了肩上。 就像是郑伯爷熟悉的另一个时空内歷史中的始皇帝,他在位时,四海风波平,刘邦项羽只能跪伏在銮驾一侧,山唿万岁。 他驾崩后,牛鬼蛇神就全都冒出来了。 牛鬼蛇神? 郑伯爷微微皱眉,怎么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王爷,陛下,到底会让谁继位?」 郑伯爷开口问道。 他现在对着田无镜的面说话,已经很是无所忌惮了,毕竟是一家人。 而且,是田无镜先告诉自己,陛下龙体有恙。 你开了头,我就接着。 最重要的是,田无镜虽然是二皇子也就是太子姬成朗的亲舅舅,但这舅甥二人的关系,其实很微妙。 田无镜似乎一直未曾将太子当作自己的外甥, 而太子,很可能因为自己母后的关系,也不会将田无镜当作自己的舅舅。 自去年起,太子的日子得多惨? 一是和郡主的大婚告吹;二是自己辛苦操持的科举最后变成为六皇子做嫁衣;其母后,也猝然薨逝;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太子的位置,东宫的地位,可谓是危如累卵。 这个储君,当真是如坐针毡。 当然了,在如此强势的父皇面前,这太子,本就难当。 但,若是田无镜愿意为太子发声,哪怕就说一句话,那太子的形势,必然会有巨大的变化! 李梁亭远在北封郡,开晋之战打完后,他就又回到镇北侯府,继续镇守荒漠。 近几年的其他战事,可都是田无镜打的。 当初,南北二侯,北强南弱,南侯更像是朝廷拉起来一起平衡来自北面压力的。 现如今,南侯早就压过了北侯。 但田无镜却像是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外甥一样, 第1596页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 因为老田似乎也刻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一想到天天, 郑伯爷心里居然还有些想那孩子了。 如果自己以后的孩子,也能和天天一样这么好带这么听话,自小到大都没生过病,那该多好。 面对郑伯爷的这个问题, 靖南王依旧是很平静地回答: 「随意。」 「额……」 这个回答,还真是让郑伯爷始料未及。 「郑凡。」 「王爷。」 田无镜放下了丁点未饮的酒杯, 伸手, 指了指王帐一侧所挂在那里的黑龙旗帜, 道: 「本王问你,你觉得这面旗,如何?」 「很喜欢,很好看。」 是看出感情了,真的有感情了。 自打从军以来,一次次地跟着这面旗帜冲锋,哪怕是后来自己也有了「郑」字旗,但这象徵着大燕的黑龙旗帜,每次看见了,总能给自己一种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很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很多人会时不时地高吼一声:「为了部落!」 就算你真的将这一世,将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来对待,你也依旧无法避免它对你整个人的一种浸润。 更何况, 这并不是游戏,这个世界,无比的真实,也无比的细腻。 「你身上的甲冑呢?」 郑伯爷苦笑道:「王爷,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真想给自己换一套甲冑,这甲冑,实在是太显眼了。 而且,就算是一样要鲜亮一点的,我也还是觉得这纯金色的甲冑,太土气。」 以瞎子的设计,梁程的实用,薛三的锻造,完全可以给自己弄出一套真正奢华低调有内涵的甲冑。 「以后,有什么打算?」 靖南王开口问道。 想造反! 这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虽然郑伯爷觉得,自己和田无镜之间早有默契,但这默契里,却有一道极为清晰的红线。 你可以在红线外拼命地试探旋转跳跃, 却不能真的作死到去触碰它。 「王爷,其实,我一直想去干国看看,看看那里的风华,看看那里的风景。」 「陛下这辈子最大的梦,就是去上京,坐一坐那据说传承自大夏的龙椅。」田无镜的目光里,露出了追思之忆,「可偏偏,最先灭的,是晋,现在伐的,是楚。」 「王爷放心,早晚有一天,我大燕铁骑,将踏平它干国花花江山,纵马江南。」 「平野伯,去给本王,将那面旗,举起来。」 「喏!」 郑伯爷离座,走到对面,将那一面黑龙旗帜扛在了肩下。 靖南王就坐在那里,看着扛着旗的郑伯爷,目光,久久没动。 郑伯爷也就站在那里,保持着这个姿势。 王帐内,无形的压力,开始缓缓加重,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在这里面,连唿吸,似乎都得竭尽全力。 「立誓。」 「嗯?」 「你手中的这面旗,不能变。」 「我,郑凡,在此立誓,此生只立大燕龙旗之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良久, 田无镜开口道; 「誓言,对你,有用么?」 曾经,在玉盘城下,靖南王对着楚人发过毒誓,转身后,就下达了「尽诛之」的军令。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 「王爷,末将,其实也不怎么信这个。」 当你身边有死人、有吸血鬼、有殭尸、有亡灵等一大群这类存在时,你就很难再去相信什么冥冥之中的天意了。 田无镜笑了, 道: 「那就没用了。」 郑伯爷却笑道; 「我这性子,别人不知道,但王爷您应该是知道的,就是那老天爷叫我干啥,我都得掂量掂量,谋算谋算自己这么干,到底划不划算。」 「哦?」 郑伯爷将手中旗帜插入地面, 道: 「但如果我哥叫我做什么,我肯定照办。」 第三百四十三章 踏灭 旗,是立了。 随后, 靖南王携又立新功的郑伯爷出现在士卒面前。 酒禁,再开一轮。 一时间, 万众欢唿! 但实则,这次解酒禁所准备的酒,就在这儿预备着,本身就只先发了一半,一次的量,分两次发,反而起到了更好的效果。 随后,郑伯爷就回自己帅帐休息了。 躺在毯子上,郑伯爷睁着眼,看着帐篷上方的黑点。 午睡太饱满,弄得现在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老田的意思,他懂。 旗子不倒,意味着大燕,以后还是大燕,大燕的铁骑,以后还会继续在黑龙旗帜的引领下去冲垮面前的任何敌人。 但旗子在这儿,大燕国号在这儿, 却并不意味着以后郑伯爷若是真想了,就做不得。 田氏代齐, 国号不也没变么? 老田要的,是一个承诺,这个承诺,真的很宽泛了。 侧过身, 郑伯爷头枕枕头,张着眼,看向帐篷口。 阿铭坐在那儿守夜,其实王帐里面,没必要守夜。 第1597页 但郑伯爷也没说让人家一起进来躺着睡。 「主上,睡不着?」 「你也睡不着?」郑伯爷反问道。 「我认床。」 棺材没了,很忧伤。 民间老人在没死前,就会提前为自己预备寿材,预备好了后,这心里,也就踏实了,哪怕是在屋子里存放个七八年都没用上,但每次瞅见它,都会觉得喜滋滋的。 棺材,也是阿铭的寄託,同时,他比那些老头老太太们,更多出了实用价值。 「我想去干国看看。」 郑伯爷说道。 阿铭笑了,道:「应该去看看。」 话题,就在这里中止了。 因为自己的帐篷,距离王帐太近,强者的听觉异于常人,你在这里说悄悄话,但人靖南王要是真想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些话,就不方便聊了。 郑伯爷又正躺过去,开始数羊。 居然, 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天还是黑的。 阿铭依旧坐在帐篷口,正拿着一把锉刀,细心地修理着自己的指甲。 「几时了?」郑伯爷问道。 「主上才睡了三个钟头。」阿铭回答道。 「唉。」 距离天亮,还要一会儿,但,是真的睡不着了。 恰好这时,郑凡看见一队亲卫将昨晚各部的摺子送了过来。 郑伯爷干脆起身,洗漱一番后,来到王帐入口。 门口的亲卫见是郑伯爷,没有丝毫阻拦。 进去后,郑伯爷看见先前送来的摺子,正堆放在入口处的架子上,下面,还有三张醉仙翁送的安神符。 郑伯爷将符纸抽出,塞入自己的靴子里。 胸口,是绝对不能放的。 随即, 郑伯爷将摺子搬起,放在自己坐的桌案上。 再转身,来到帅座那儿,将烛台抬起。 靖南王正睡在那儿,闭着眼。 当然,郑伯爷心里是清楚的,老田肯定能感知到自己进来了。 郑伯爷也没有去帮忙将毛毯给人盖上去, 到时候盖的时候老田忽然睁开眼, 自己再和他四目相视, 你说尴尬不尴尬? 生活不是演电视剧,总得接点地气不是。 自己是武者,老田更是巅峰武者,就是将老田丢冰天雪地里躺一宿他也不会感冒,盖你妹的毯子。 不过,郑伯爷还是好奇心驱使之下,多看了几眼闭着眼的老田。 其实吧,郑伯爷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挺自信的。 上辈子本就长得不差,就是自幼家庭环境问题,让自己的气质一直是个老大难,哪怕后来靠着自己的努力用漫画赚了钱,却又过上了完全宅男的生活。 这辈子,练武且经歷了大场面后,气质上这一层,一直是拿捏得稳稳的。 再加上自己本就不错的长相; 否则,如果自己真是个李逵,熊丽箐会选择自己? 但老田…… 虽说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相貌评头论足,让人感觉很奇怪。 但老田的样貌,真的是没得说。 田氏嫡子出身,这基因,啧啧。 为什么世家大族子弟容易出俊男美女? 家庭条件在这里,世世代代家族子弟的择偶选择余地一直很高,一代代基因改良下来,想不俊都难。 而气质这方面,哎,这就别提了,一个人骑着貔貅在前,能吓退千军万马,这已经不是气势所可以形容的了。 就是这一头的白髮, 看得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打心眼儿里,郑伯爷一直很敬佩靖南王。 所以,他一直觉得,老田可以不用活得这般累,似他这种人物,想带领家族復兴壮大,真不算什么难事。 就算是和燕皇对着干,和镇北侯对着干,哪怕一开始,燕皇有大义在手,镇北军三十万铁骑虎视眈眈,但靖南王完全可以慢慢去消磨,慢慢去对抗,甚至完全可以先退一步,再向前,不就海阔天空了? 但,酒,得沉才越香。 男人,也得歷事才能成熟。 以前的郑伯爷在靖南王自灭满门那天,会因为噁心和惶恐夜里梦魇,现在,倒是多少能理解了。 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儿,才是什么人,而是因为他是什么人,所以才会做什么事儿。 多看了几眼的郑伯爷马上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开始批刚刚送来的摺子。 批阅一会儿, 再揉了揉手腕, 抬头, 看一看那边睡着的人, 然后继续批阅。 期间,又送来了一批摺子。 亲卫进来时,见自家王爷睡着,郑伯爷在那儿批阅,也就笑了笑,将摺子送到郑伯爷面前,小声道; 「伯爷您辛苦。」 郑伯爷摇摇头,指了指刚刚批好了的,道: 「发出去。」 「是,伯爷。」 这一次,不用等给老田醒了再看了。 不知不觉,外面天亮了。 田无镜缓缓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很显然,他没有对郑凡出现在自己王帐里有任何的意外。 郑伯爷手头,还有不少摺子没批好,但还是主动起身,去端起角落架子上放着的面盆和毛巾,准备出去打水。 第1598页 打水时,在外头遇到了阿铭。 阿铭当真是熬夜冠军,居然还没睡。 对于他而言,有血喝,压根不需要睡眠,且现在一躺下去,就会想到自己被毁掉的棺材,当即愁上心头。 「主上在王帐里面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批摺子。」 「靖南王呢?」 「在睡觉。」 「哦。」 「哦。」 郑伯爷倒了些热水,端了进去,放在了靖南王面前。 「吩咐进早食吧。」田无镜说道。 「好。」 没多久,早食进来了。 早食还算丰盛,是羊汤加饼子。 羊,是郑伯爷来这里时带着一起来的。 二人一起用过了早食,田无镜看了看郑伯爷的桌案,问道; 「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 「待会儿还有,一起批了。」 「好。」 郑伯爷又开始了枯燥地批阅工作。 这或许,是战争的另一面。 在抛头颅洒热血之外,还有这般枯燥的案牍堆砌。 但该看的,还是得看,该做的,还是得做,郑伯爷把这个当作一次修炼。 很多时候,事情可以下放给魔王们去做,比如四娘和瞎子,他们来做这个工作那是绝对的得心应手。 但自己这个当主上的,必须得会。 就如同歷代皇子,在成年后,若是皇帝老子还没嗝屁,多半会安排他们去各部观风,提前积累工作经验,这是皇子的正常养成模式。 由此可见,就是当皇帝,也是需要极高的职业素养和基础准备的。 新一批的摺子,又送来了。 郑伯爷只是对送摺子进来的亲卫点点头,头也不抬地继续工作。 靖南王在帅座上坐了一会儿,后来又走到下面,站在沙盘一侧,注目良久。 王帐内的氛围,分工明确,且极为和谐。 终于,等到快中午时,郑伯爷终于将所有摺子都批阅好,让外面亲卫进来搬走发出去。 明天如果继续这样的话,郑伯爷觉得自己的效率,还会更高一些。 批阅完后, 郑伯爷抬起头, 闭着眼, 深唿吸。 手腕,很疼,因为他真的已经很久没写这么久的字了。 如果老田的字像李富胜那般,是潦草的狗爬体,那自己也能轻松写意一些,可偏偏自己前几日看老田批摺子时,那字写得……是真的好。 有这个压力在前,郑伯爷就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一世,他平日里除了练刀,也会练字的,毕竟脑子里有那么多的诗文可以抄,现在不抄,是懒得抄和不屑去抄,毕竟出生地在燕国不是干国。 但怎么说呢, 日后要是用得上, 或者想去干国旅游什么的,写诗词骗花魁时要是字上不得台面,未免太丢份儿了。 虽说郑伯爷和魔王们一致认为,抄诗词骗名声和骗得自荐枕席,显得很低端; 但郑伯爷觉得,日后要是有机会,还是得把这个程序走一遍,不能留下遗憾不是。 批阅完这些摺子后,脑子里,似乎浮现出了一种清晰的脉络。 后方的后勤支撑,各路军寨的情况,各路兵马的状态,由细微编织成面,让自己的脑海中,有了一个极为清晰的认知和可循的脉络。 数十万大军该如何调控, 就该这般来。 还在盯着沙盘看的靖南王开口道; 「再给年尧写封劝降信。」 「好的,王爷。」 郑伯爷摊开纸,落笔前,却停住了,问道:「王爷,是以您的名义写?」 「写你的。」 郑伯爷点点头, 既然是以自己的名义写,就能随意发挥了。 且年尧是家奴出身,虽然是王府里的家奴,但想来文化程度,不,至少是文化修养上,应该不会太高,所以,自己可以全程写大白话。 郑伯爷一开始的腹稿是想对年尧普及一下「众生平等」的普世价值观。 但一想这个,有点太硬了,用年尧奴才的身份来挑拨他和楚国的关系,太过于套路化。 最后, 郑伯爷干脆以远方朋友的名义,向年尧写了封信: 亲爱的年……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张纸。 见字如晤…… 郑伯爷又换了一张纸。 混帐东西你不是自以为龟壳很硬么,我已经给你敲碎这么多了! 嗯, 满意了。 接下来,郑伯爷就写了写燕国的一些风景名胜加小吃,又探寻了一下楚国那边的名胜和小吃。 写完,收工。 「王爷,信写好了。」 「命人发出去。」 显然,靖南王没打算看。 「是,王爷。」 「郑凡,你过来。」 郑伯爷走到沙盘边。 田无镜张开手,郑凡的蛮刀出鞘,落入其手中。 刀口指了指沙盘上的蒙山东侧, 「若是一切顺利,你当从这里入楚,然后自这里,入渭河,若是未遭楚军阻拦,可沿着渭河一路向东,直接坐船到达荆城。 这是天佑大燕,一切顺利的情况。」 「额,王爷,从这儿进蒙山,入楚地,我倒是能理解,若是望江那边破口导致江水改道注入支流,也确实可以做到。 第1599页 但这条支流,能入渭河?」 虽说楚国境内水系发达,但也不至于那么发达,最重要的是,光是有河有水可不行,河道还得足够水师的船通行。 这一次大燕水师载兵而入,为了多载一些兵,是不会在船上託运战马的,战马其实比人,更占地方,且长途运输,又在船上,战马娇贵,运到目的地能下船就作战的,可能就不到三成,甚至更低,所以极不划算。 按照郑凡的估计,自己大概能调两万兵过去。 自己本部抽一部分,宫望、公孙志部抽一部分,大家凑一凑,两万兵还是能凑出来的。 虽然经歷了东山堡和央山寨一战,自己这边以及宫望公孙志那边都损失很大,但这种远程奔袭恶战,你带新兵过去这不是扯淡么。 好在,靖南王已经答应让自己去挑选新兵员了。 这一战,只要能打成,楚国上谷郡将入燕土,镇南关也将进入自己势力范围,到时候楚人精锐尽丧,无力北伐,自己就有充足的时间消化地盘训练新兵夯实实力了。 田无镜的刀口,划在了郑伯爷先前所指的位置, 道; 「这里,会有一道运河,直通渭河。」 「楚人这么贴心?」郑伯爷感到一些诧异。 「永平元年,范家就以开发蒙山齐山为名义,建议屈氏开凿一条可通向渭河的运河,屈氏同意了。」 「也就是说,这条河段,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修建了?」 「对。」 「是,王爷您吩咐范家……」 「范正文这个人,比你预想到的,更不简单。另外,年初时因为你抢走了公主,导致楚国和梁国发生了摩擦,范家承担了向那一侧运输军需补给之任,所以,那条运河,加速了修建和拓宽,现在应该已经完工了。」 三年前,是刚刚开晋,那时候,司徒家,还在。 镇南关,还在司徒家掌握之中,野人之乱,还未发生。 而那时,靖南王就已经谋划伐楚事宜。 似乎是看穿了郑凡的心思,靖南王开口道: 「本王当初想的,只是可以多一条入楚的门路罢了,谁成想,两国局面,会变成如今这般。」 世事难料, 谁知道司徒雷这位成名已久的国主,大成国开国皇帝,会在自己两个哥哥的反叛下在雪原连输几场呢; 谁又能想到野人在拥有野人王之后,会迅速崛起到那般恐怖的地步呢? 「那也是王爷您有先见之明,提前布置好了。」 若是能一路坐着船,就这般抵达荆城,那不要太美好。 免去了长途奔袭中的士卒疲惫不说,速度,也能更快,且更能打楚人一个出其不意。 中途,范家应该会真正意义上「毁家纾难」来帮助燕人了,范正文等这一刻,应该已经很久了。 其实, 范正文和年尧,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二人都是奴才出身, 范家做得那般大,富甲一方,却依旧是屈氏的奴才; 年尧身为楚国大将军,屡立战功,但在贵人面前,依旧得自称奴才。 如果年尧,能够像范正文那般,那该多好。 只要他愿意,大燕入楚之后,大可将大半个楚国赐给他年尧,让他年尧当一个大楚国主,只需要名义上臣服大燕即可。 因为,比起伐楚,大燕君臣更想打的,其实是干国。 「荆城,你只要拿下荆城,焚掉楚人粮草辎重,再卡住渭河这一段,只需应付来自渭河以南的增援楚军,至于镇南关一带的数十万楚军……」 「嗡!」 靖南王将刀,直接刺入沙盘中镇南关上面。 「出来一路,本王就灭一路。 本王要率我大燕铁骑, 让这上谷郡, 成为数十万楚军的坟场!」 这番话,听得郑伯爷热血澎湃。 荆城一旦被自己拿下,那年尧和他的大楚边军们,想不出来也难了,因为不出来,就会被困死饿死。 而一旦楚人离开了城墙军寨,将品尝到大燕骑兵野战无双的恐怖。 田无镜抬手, 刺入沙盘的蛮刀悬浮至其手中。 田无镜将蛮刀递向了郑凡,在郑凡接刀时, 他开口道; 「这一战,本王要打掉他楚人的元气,让其二十年内,无力再行北伐。 到时候, 你守镇南关时,也能轻松些。」 第三百四十四章 龙体 燕京, 王府; 苓香主动上前,帮小六子穿着朝服。 刚褪去属于少女青涩的她,身上飘散着一股似水的风情,眉眼间,仿佛酝酿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春水。 小六子半闭着眼,撑着双臂,很是享受这一刻的样子。 「老祖母的寿辰,要到了吧?」 老祖母,就是陆家的那位奉新夫人,曾是当今陛下的奶娘。 其子之一的陆冰,虽然只是六部衙门里的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官,看似是因为陛下因奶兄弟的情谊而做的蒙荫。 但实则…… 小六子清楚,自己父皇手中,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密谍司这一支力量,隐藏在密谍司之下,其实还有一支更为忠诚且更为纯粹的深水衙门。 那个衙门的负责人,很可能就是那位自己父皇的奶哥哥。 第1600页 当初大婚时,何思思被姬成玦放在陆家暂代娘家,陆家是给足了自己脸面,嫁妆备齐,还有奴僕丫鬟一众,这苓香,曾是奉新夫人的贴身丫鬟,送给了何思思当贴身奴婢,入门后,何思思诞下姬传业,才被姬成玦收了。 「是的,殿下,下月初八就是了,姐姐前日就已经与妾身商量着置办寿礼了。」 高门大户,真正的世交之间,是由各家老爷时不时地设宴聚聚;亲昵之家,则是由自家哥儿之间相互走动亦或者是后宅的女人之间去说说话。 再寻常一点的,也就是最为普遍的,则是由家里管事的,按照礼单上的往来人情,人可以不去,但礼,得回。 居大不易,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礼」。 陆家是何思思的另一个「娘家」,她自然会上心。 姬成玦闻言,点点头。 穿戴好后,他便去了后宅,先看看自家儿子,儿子已经醒了,正穿着肚兜子自个儿在那儿翻着跟头,生产后体态略显丰腴的何思思则在旁边看着儿子乐呵着。 这当妈的越笑,这当儿子的就翻滚得越来劲。 「儿子。」 姬成玦弯腰,将儿子抱起来,贴着儿子的脸,亲了好几口。 儿子似乎很抗拒他,不停地伸脚踹他的脸。 姬老六也不生气,大笑着将儿子放回了婴儿床上。 「奉新夫人的寿礼,不用铺张,现如今朝廷举国用兵,日子艰难。」 「是,夫君。」何思思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 「也不用等下月了,明后两日你择一下,带着儿子去陆家看看老夫人,多陪老夫人说说话,就说我说的,老夫人寿比南山,一身的福气,得替我家业哥儿讨要几件物什求个福润,老夫人给什么,你就拿什么,别推辞。」 「是,我懂了。」 「嗯。」 姬成玦点点头,走了出来,坐上张公公驾的马车,向皇宫去。 途中,马车停了下来。 「主子,是四殿下的马车。」 姬成玦坐在马车里,托腮。 不一会儿,马车外传来动静,帘子被掀开。 「我就知道老六你这车上有冰!」 马车内,有一个冰盆,上面有一大块冰,还在冒着白气。 四皇子坐下来后,敞了敞自己的领口,显然先前是热坏了。 姬成玦伸手,将自己先前喝了两口的酸梅冰饮子拿起,递给了四皇子姬成峰。 四皇子接过来,也不在意是否被人喝过,连闷了好几大口,又咀嚼着冰块,这才痛快过来。 「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年的夏天,格外热,也格外久。」 姬成玦闻言,点点头,道:「按照钦天监的说法,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咱这儿热,旱,就会有另外一边,会大雨不停。」 「唉。」 四皇子对钦天监什么的不感兴趣,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冰盆,道: 「老六,父皇将往年夏日每日送往皇子府邸的冰块都给停了,哥哥我这些日子可是实在是热得耐不住,你这儿能不能?」 「回去自个儿挖个冰窖,今年入冬后去湖心亭敲冰存着,明年夏天就能用了。」 「皇子府邸那儿是我能挖就挖的么?」 「挖呗,后世你的侄子们会因此感激你的。」 「呵呵,我要真敢挖,御史马上就会弹劾我在皇子府邸挖地窖,打造兵器,蓄养死士!」 「不会。」 姬成玦摇摇头,很笃定地道: 「因为御史台的汪瑞,是我的人。」 「……」四皇子。 马车,继续在前行。 四皇子继续小口喝着冰饮子,姬成玦继续托腮。 良久, 四皇子又开口道:「户部现在,压力大吧?」 「兵部也不清闲吧?」姬成玦反问道。 四皇子在兵部,还有一点影响力,只不过因为邓家的垮台,现在,真的就只剩下一点了。 「东边,到底还要打多久,没个定数么?青壮一批一批地往那边送,钱粮一片一片地往那边拉,咱大燕家底子到底有多少,咱又不是没有数,怎能禁得起这般折腾?」 「待会儿见到父皇,你可以与父皇说。」 「我不敢。」 四皇子很实诚地道: 「父皇早下过旨了,伐楚之事,禁止任何人置喙。」 「那你还说?」姬成玦问道。 「我这不是和你说道说道么,好歹我也姓姬不是,咱兄弟俩私底下聊聊,不碍事吧?」 姬成玦拿起一块毛巾,丢冰盆里浸润了一下,挤了挤,然后拿起来,敷在了脸上, 道: 「说道了也没用,还不如不说,昨日倒是有一封军情摺子过来,说是东山堡和西山堡已经被我大燕攻克了,下面,就是肃清余下军寨军堡,真正去打镇南关了。」 「唉,哥哥我估摸着,这场仗,也就是拿下镇南关就算是一个收尾了,至多拿下镇南关后,再纵兵入楚劫掠一番,能填补多少人口钱粮都当是聊以自慰。 要想一咕噜地顺势灭楚,怕是不成了。」 姬成玦点点头,他清楚,在兵事上,自己这个四哥,还是可以的。 但姬老六手里,可是有郑伯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自己送来的密信。 「打下镇南关后,伐楚,其实就算是功成了。」 第1601页 四皇子眯了眯眼,有些讶然。 姬成玦将自己脸上已经捂热的毛巾取下,长舒一口气,道: 「镇南关在我大燕手中,楚人就失去其北方门户,到那时,我大燕铁骑想什么时候南下楚国就能什么时候南下楚国,一出上谷郡,一片坦途。 再者,楚人不会轻易放弃镇南关,镇南关若是拿下,则意味着楚国边军精锐损失惨重,人地皆失后,楚国元气大伤,这块肉,以后等咱们再养养,慢慢啃就是了,无非是另一个干国,而且还是没有三边重镇的干国。」 「是,是。」 四皇子默默地伸手接过了姬成玦手中的毛巾,丢冰盆里,洗了洗,挤干后,擦了擦脸。 原本,皇子府邸内还算热闹。 但现在, 老大和老六开府, 老二在东宫, 老三为父皇挡刀,死了; 老五去瞭望江修河工, 偌大的皇子府邸里,就只剩他一个。 「老六,你知道么,每天,在皇子府邸里,哥哥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这不明摆着在告诉我,我是兄弟几个里,最废物的一个么?」 姬老六身子往后靠了靠,没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 姬成玦笑了笑, 道: 「一般说错了,才打断纠正一下。」 「你……」 姬成玦拿出自己最喜爱的佛手白菜鼻烟壶,一边吸一边道; 「想外放?」 「想。」 四皇子没做丝毫遮掩。 「想去哪儿?」 「去哪儿都可以,这京城,就留给你和老二去斗,我就不掺和了。」 夺嫡到了这一步,局面,已经白热化也清晰化了。 如果燕皇还想打个平衡,应该会再拉一家起来,凑个三足鼎立。 四皇子原本也是在等着这一天,哪怕被拉起来先当个凑数的,也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但伐楚进行到这一步了,父皇似乎根本就没这个打算,反倒是一直将自己丢皇子府邸不管不问了。 树挪死,人挪活,对于皇子而言,也是如此。 他不可能真的一直住在皇子府邸里,心里想一句大不敬的话,自己要是在皇子府邸里一直住到父皇驾崩,自己兄弟登基,他可能连一个王府都捞不到! 「这事儿,你该找二哥,他是太子。」 「老二我不想去找,就找你了,我知道,老大也是你帮忙安排的,否则,当初以老大的性子,也不可能做出不答应就撞大殿柱子的事儿。 我最在意的, 是那一晚我们和老三喝酒时, 太子爷,他没来。」 马车内, 陷入了沉默。 姬成玦把玩着鼻烟壶,舔了舔嘴唇。 四皇子看着姬老六,道:「咱兄弟,闹归闹,吵归吵,不管你信不信,那位置,哥哥我已经没什么心思了,除非老六你日后拉胯,给我看到了机会,否则我绝不会去想那有的没的。 咱不至于去学那楚国的一帮犊子,明知道不是那楚国摄政王的对手还要一起起来闹事,何必呢?」 「北封郡,你去不了,镇北侯原本认定的女婿是二哥,你去的话,镇北侯会不高兴。在二哥登基之前,北封郡容不下第二个皇子。 南望城那儿,你也去不得,大哥在那里主事,你去的话,只能在他身边当个参贊,领不得兵,甚至上不得战场,因为你要是有个闪失,大哥会很难做人,我,也会很难做人。 跟着五哥去修河工,管民夫,也不成,自古以来,修河工的民夫聚众叛乱的例子,数不胜数,你和五哥不一样,你要是去那儿,赵九郎他们这帮大臣,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 「去伐楚战场上,也行!」 「唉……」 姬成玦用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腿,道: 「问题,就出在这儿,别人可能会对皇子客气,但靖南王,可不会,四哥你要是去了,可是很容易战死的,就算是战死了,也没人会为你叫屈,还会敲锣打鼓地去庆贺,庆贺我姬姓子弟的死为国大义的古风,又回来了。」 老三最开始是怎么被废的,谁都清楚。 废在当初靖南侯自灭满门的前一天。 姬家对靖南王,是有愧的; 一个三皇子,可能,大概,的确,是填不满的。 就算再填一个皇子进去,以靖南王如今的功勋,也是没人会觉得不公。 最重要的是,这世上,除了父皇,没人能控制得住那位南王到底会做什么。 「那我能去哪里?」 四皇子整个人都懵了。 说来搞笑, 自己堂堂一个皇子,还通兵事, 结果竟然沦为天下之大,没自己容身之地的地步? 「有个地方,倒是挺适合你。」 「哪里?老六,你快说,别卖关子。」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京城。」 「……」四皇子。 「你别想歪了,李良申的这一路,迟早得动的,应该会去尹城,用以支援大哥,或者方便入晋,再怎么一直摆在京城外,太浪费了,好歹也是一镇镇北军铁骑。 李良申走后,京营还需要一个主官,我大燕,向来就有皇子掌京营的传统。 第1602页 早年,大哥掌天成郡郡兵,二哥名义上掌握京城禁军。 四哥,你其实适合任这个位置。」 「京中安危,交给我?」 四皇子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交给谁?交给二哥?或者,交给我?也就,交给你了,交给你,父皇放心。」 姬成玦又弯下腰, 四皇子将毛巾递过来, 姬成玦没接,而是又拿出了一条新的。 「额……」四皇子。 泡了泡冰水, 将冰过的毛巾又递给四皇子。 四皇子接了过来, 姬成玦开口道; 「挺合适的,我和二哥斗,你来做仲裁。」 「能成么?」 「我明儿安排上个摺子,你什么都不要做,看父皇心意吧,再怎么说,你毕竟也是父皇的儿子。」 「是,毕竟是父皇的儿子。」 「父皇最见不得自己儿子闲着没事干吃白食了。」 「……」四皇子。 「主子,殿下,到宫门了。」 姬成玦下了马车,四皇子紧随其后。 原本四皇子的马车一直跟在姬成玦马车后面,他的伴当此时也小跑着过来帮忙整理衣领子。 「后悔不,跟我一起出现在宫门口。」姬成玦笑着问道。 「你我本就不顺路,还不是故意等你的。」四皇子不以为意。 「成,四哥走前头,弟弟我跟后面,礼,咱不能乱。」 「成。」 今日,是家宴。 其实,这场家宴每年都会有一次,目的,是为了忆苦思甜,追思先祖创业守业之艰难。 原本,应该是在春日举行,但年初事情多,后来又因为伐楚的事情耽搁了,所以选择在休沐的这一日。 吃饭的地方,在御书房。 和前几年比起来,今日,人少了很多。 小七已经不用嬷嬷牵着来了,他因为现在还住在宫里,所以到得最早,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姬成玦和四皇子也相继入座。 等了好一会儿, 太子来了,入座。 太子的面容,比当初瘦削了很多,但已经没有年初时那种萧索之气了,整个人,变得更为沉稳干练。 待得诸位皇子都到了后, 燕皇从御书房后的偏殿里走出,在御案后坐下。 一众太监送上来了饭食,糠粥,窝头,咸菜。 皇帝和皇子们,吃的是一样的。 「用饭吧。」 燕皇拿起了银筷。 「谢父皇。」 「谢父皇。」 众皇子都开始用餐。 太子吃得最文雅,姬老六吃得最随意,中途,还让太监给自己加了一碟咸菜; 四皇子吃得最安静,心里还在想着京营的事。 小七,吃得最痛苦,每咽下去一口,对于他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 但父兄们都在吃,他不敢放肆,只能继续。 忽然间, 燕皇在动筷子时, 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落在了桌上, 银筷子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御书房内迴荡。 燕皇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右手,在轻微地颤抖。 燕皇的目光深处,透露出一股愤怒。 这位人间至尊,可以一道旨意让百万军民为自己开疆拓土,可以让靖南王挂帅出征,可以让镇北侯苦守荒漠,可以让干国官家低头,可以让蛮族小王子认其为伯父; 如今, 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右手, 将筷子重新拿起来。 一时间, 御书房内, 所有人的心里,都因为这筷子落下的声响一滞。 但很快, 太子继续夹起咸菜,左手放在自己下巴下,托举着送入口中,缓缓咀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四皇子则是一脸惊愕,抬头看向前方时,身子一颤,不小心将身边的粥碗弄倒,摔落在地。 随即, 四皇子马上离座,跪伏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御书房的青砖。 姬成玦嘆了口气,将手中筷子放下,起身,走到小七身边,将小七手中的筷子拿过来,也放在了桌面上。 随即, 牵着懵懂不知情况的小七一起来到四皇子身边,带着小七一起,跪伏了下来。 正在继续进食的太子,也放下了筷子。 小七用童音开口问道:「六哥,怎么了?」 「父皇生气了。」姬成玦答道。 小七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上方的燕皇,问道; 「父皇,为何生气?」 姬成玦回答道: 「因为我们哥几个无用,无法好好地为父皇在国事上解忧,只是一群只知道吃饭的蠢物饭袋,父皇看到咱们,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这才摔了筷子。」 太子起身,离座,跪伏下来。 随即, 一众皇子齐声道: 「儿臣无能,有负圣恩,请父皇息怒!」 第三百四十五章 无题 「儿臣无能,有负圣恩,请父皇息怒!」 看着下面跪着的儿子们,燕皇的神色依旧阴郁。 可能,平日里,他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干国、楚国、晋地以及荒漠上,但当他将眸子落在自己儿子们身上时; 第1603页 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其实, 是可以一眼看穿的。 他不是那种垂垂老矣坐在龙椅上任人牵着鼻子走的傀儡君主,至少,他不认为自己会是。 良久, 燕皇主动用自己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看了一眼身边的魏忠河。 魏忠河马上出去,从后头拿来一盆冰水,显然,是早就预备好的。 燕皇没有避讳, 将自己的右手放入冰盆之中,右手的痉挛和麻痹症状,才有了些许缓解。 「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后, 燕皇开口道: 「起来吧,继续吃。」 「儿臣遵命。」 「儿臣遵命。」 皇子们全都起身,回到自己位置,开始继续用食。 先前,四皇子打翻了粥碗,燕皇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剩食,又看了看四皇子。 魏忠河将这些剩下的,端送到了四皇子面前。 「谢父皇。」 御书房里,又开始传出咀嚼的声响。 燕皇身子后靠在椅子上,其右手依旧放在冰盆里,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在下方自己四个儿子身上逡巡着。 老大,人虽然在南望城,但他走后不到一个月,那个蛮族公主就传来了喜脉。 老二,虽然和郡主的婚事已经告吹了,但其身边的两个内嫔,已经有了身孕。 太子,是一国储君,且在前几年里,他身上一直干繫着和镇北侯府联姻的责任,倒不是说他身边没有女人,事实上,只要是皇子,只要他想,他身边,永远都不会缺女人。 最重要的是,为天家繁衍血脉,本就是皇子的职责。 因为,未来能当皇帝,君临天下的,只有一个,剩下的皇子,就是负责多开枝散叶。 且就是皇帝,为本系多生孩子,也是理所应当之重则,皇帝要是无嗣,那国本都会因此动摇,很可能会引发动乱。 折中的法子也有,那就是从旁系里选一孩子入承,但等到自己死去后,别想着人家会认你当亲父,哪怕你将皇位传给了他。 在这个时代,子孙后代血食断绝,是最为悲惨也是最为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老二之前身边的女人,应该一直在喝避子汤,毕竟,嫡子,最好是嫡长子,留给郡主最好。 但现在,老二显然是无所谓了。 老四,其在皇子府邸里,已经有一个侧妃了,距离生产,也近了。 老五,他倒是一直孑然一身,现在人在望江据说整日和工匠们待在一起。 老六,已经有了这一代的姬家长子传业了。 小七,还小。 他们,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在外面。 他们,是自己血脉的延续,是姬家,是大燕的延续。 用不了多久,第三代,也会慢慢多起来。 燕皇的目光里,依旧不带太多情愫。 他的右手,终于从冰盆里取出,魏忠河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 皇子们,一个个地都吃好了。 太子正襟危坐, 姬成玦坐在那儿,微微低着头。 四皇子有些撑。 小七则觉得嗓子被米糠颳得难受,好想喝羊乳子。 「咳咳……咳……」 燕皇,又咳嗽了几声。 「茶。」 魏忠河忙喊道:「奉茶。」 很快,一个太监端着一杯茶过来,魏忠河转接,放在了燕皇面前。 燕皇端起茶杯,拿开盖子,一股浓郁的人参苦香味瀰漫开来。 身体的变坏,很少有那种一点一滴地走下坡路,往往是忽然之间的滑坡。 姬润豪不喜欢吃补品,自他登基后,各地的朝贡中被减免掉了很多据说可以用来补身子以及延年益寿的珍材。 但现在,午后若是不喝一杯参茶,整个下午,都很难吊起这精神头。 他是帝王, 他是大燕的主宰, 皇帝, 要么就忽然驾崩,要么就打起十足的精神, 国家最怕的,就是皇帝虽然坐在龙椅上,却浑浑噩噩的,这样子的皇帝,只能成为国家之害。 半杯参茶下去,姬润豪的眼里,多出了些许的神采。 「朕……老了。」 三个字, 却宛若巨雷炸响,震得整个御书房似乎都开始了摇颤。 一时间,连魏公公也马上跪伏了下来。 这位伟岸的天子,自在潜邸时就已经崭露锋芒,在东宫时就已经掌握朝政,在登基后更是苦心孤诣,方才有当下大燕之盛大国势。 面对百年藩镇李家家主,他能信之如手足; 面对大燕一等门阀嫡子,他能亲之如胞弟; 他敢大开宫门之禁,让数千外军骑兵入宫! 他敢一封信去往荒漠,让蛮族不敢有一匹战马东进! 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他直斥对方不过是江湖骗术! 数十万铁骑,孤注一掷,同时向两国开战,最终灭晋,现如今,百万军民正在镇南关外,和楚人厮杀,绵延官道上,更有无数民夫正在奔赴他所指定的战场,去堆砌属于他的雄心蓝图。 他一直在赢, 任何敢挡在他身前的事物,都会被他搬开。 数百年来,大燕是姬家和门阀共治天下,外受蛮族之欺,内遭邻国之觑; 第1604页 在他治下, 门阀已入尘埃, 蛮王将其公主嫁入燕京, 三晋入燕,干国瑟瑟不敢北向,楚国正岌岌可危。 他是皇帝,燕国的皇帝,他,就是大燕的象徵! 呕心沥血至今,他已经完成了三代君主都无法做成的伟业。 但, 他现在, 却亲口承认,亲口说出, 自己, 老了。 诸位皇子,心神剧震。 越是雄才伟略的皇帝,他和他儿子们之间,就越是难有亲情可言,因为他的精力,早就耗在了朝野和疆场上。 天子无情,天家,亦无情。 大燕的这一代皇子,对他们的父皇,可谓是畏惧到了骨子里。 因为熟悉, 因为血脉相连, 所以, 他们比旁人,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父皇,到底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存在。 除了小七, 其余成年皇子, 没人敢真的认为,他们和父皇之间,还会有所谓的「父子之情」。 靖南侯自灭满门那一日,燕皇准了田皇后归家省亲,让其亲眼目睹了那一夜田宅血流成河,亲族死绝! 夸小六子最像自己的翌日,他亲下密旨,命靖南侯以谋逆之罪,踏平闵家,闵妃,被赐一道白绫。 小六子至今都忘不了,那一日他用银钱贿赂了几个看守太监偷偷进了冷宫打算给母妃送吃用,推开门,他所看见的那一幕。 母妃的脸, 惨白惨白的, 白得吓人, 母妃的眼睛, 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了一样。 她的舌头,露在外面,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小六子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被吓得跑开, 他在下面, 站了许久许久, 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的母妃,看着自己父皇最为疼爱的妃子,看着那个性格爽朗深受宫内宦官太监们敬爱的女人。 所以, 后来很多年里, 小六子从未怀念过自己的母妃,因为母妃吊死的画面,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一想起母妃,就是那种景象; 没有慈爱的画面,没有温馨的场景,有的,就是那最后的模样。 所以, 就不想了。 太子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的胸口里,其实一直戴着一个荷包,里面塞的,是晒干的花瓣。 他的母后,在临死前,其实已经疯癫了几年。 但饶是如此,在得知自己即将大婚时,母后在每日短暂的清醒时间里,亲自给自己纳了一个荷包。 将荷包递给自己时, 母后憔悴的脸上满是愧疚, 她说她本想着亲自带着宫内的绣娘给自己织一件大婚那日穿的袍子,但,她做不到了。 虽然出身田氏望族,但她的绣工,一向很好。 未出阁前,田无镜就经常穿着她这位阿姊给他织的衣裳; 订亲后,她还亲自制过衣裳,让喜欢跟着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后面跑的田无镜去送去。 她不争,无论是做了太子妃,还是做了皇后。 闵妃入府时,排场极大,那宛若雨水一般洒落的金银花,让府邸上下所有下人们都对其俯首帖耳。 但她不恼,也不气,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的丈夫有闵氏的财力做支撑,以后在国事上,就可以更从容一些了吧。 然后, 她死了。 她死在了六皇子大婚的那一晚。 那一日,燕京城出现了十年难得一遇的盛况,翌日清晨,宫内的丧钟,响起。 她曾对自己说过,说只想看着自己成亲,看着他牵着媳妇的手,走到她面前,她好将自己的一些首饰,转交给媳妇。 她一直在等着,看着他成婚,应该是她的执念。 但她,终究没等到; 且她的死,直接成为自己和郡主大婚的,最大阻碍。 太子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看了他父皇一眼, 然后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母后,死得突然,却又死得,那般自然。 但他这个当儿子的,却不敢深究,也无力去深究。 这个父皇, 这个高高在上的父皇, 这个不可侵犯,宛若神祇一般的父皇, 他竟然亲口承认, 他……老了。 一个做父亲的, 当他说出自己老了的时候, 他的儿子们,没有悲伤的情绪,反而自心底,不约而同的生出: 你, 终于, 老了啊! 你, 原来, 也会老啊! 姬成玦张了张嘴,又闭合了,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在外人看来,这是六皇子伤感了,但实际上,一股滔天恨意,已经袭上心头。 老虎, 终于老了, 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 太子爷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在旁人看来,这是情难自抑,但实际上,他是在控制着,控制着自己不能笑出来。 身为燕皇的儿子,他们早就已经学会了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甚至,是将真实和虚假糅合在一起表现出来。 第1605页 「父皇没有老,父皇正值春秋鼎盛,父皇要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七的声音响起。 在这种场合下,这种氛围下,大概,也就只有「童言无忌」了。 小七起身,走向燕皇,一边走一边说道: 「父皇是我大燕的天子,父皇会福寿万年,永远做我的父皇,我的父皇,永远不会老。」 天家的孩子,自幼就会说话,身居宫中,长在宫中,不会说话那是不可能的。 小七现在说的话,应该是他母妃教的。 但,这无所谓,因为他终于将这压抑的情景,也揭过去了。 太子诚声道:「父皇哪里老了,我大燕,还需父皇掌舵,离不开父皇,且父皇如今看起来,只是偶有小恙,无非是近日操劳国事过度,忘记了歇息,静养几日,也就大好了。 儿臣恳请父皇,保佑龙体!」 六皇子和四皇子一齐跟着太子叩首道; 「儿臣恳请父皇,保佑龙体。」 小七走到一半,正准备去抱父皇的大腿呢,忽见身后的哥哥们都跪下来了,也马上跪伏下来: 「父皇,请保佑龙体。」 姬润豪的眼眸,扫过自己的这些儿子。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魏忠河就跪伏在其身侧,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燕皇嘴角的这一抹弧度。 他是皇帝近宦,日夜陪伴在皇帝身边,他当然清楚,皇帝的笑,不是因为面对儿子们的宽慰而欣慰。 事实, 也的确如此。 这一出父慈子孝,在旁人看来,真真切切。 但在燕皇眼里,他清楚,自己下面的这些个儿子,除了小七,其余的这些个成年的,嘴上说的希望自己万万年,但实际上,巴不得自己现在就暴毙驾崩! 好, 好, 好啊, 这就是我姬润豪养出来的好儿子们。 这种父子之间彼此心知肚明,却依旧要演戏的感觉,如同逢年过节时太庙祭祖,都是……敷衍。 「朕……确实是累了。」 姬润豪轻咳了一声, 道: 「身为皇子,身为姬姓皇脉,为国分忧,理所应当。 太子。」 「儿臣在。」 「明日起,朕,去后园修养,你监国也有些日子了,好好做下去;魏忠河……」 「奴才在。」 「你也陪着朕,在后园住着。」 魏忠河笑道;「陛下,奴才必然得跟在您身边伺候着,奴才可离不开陛下。」 「传朕旨意,着杨明光转迁大理寺少卿;着窦英德转迁宗正寺少卿;着马洪奎转迁西门京营守备将军;着……」 燕皇一下子调迁了八名官员。 这些官员,无一例外,全是太子府的人,在太子府挂职,也就是所谓的……太子党。 虽然新任命的官位不高,并未一步登天,但也都是在六部之下的实权衙门里任副手甚至是主官。 这八人升迁上来,太子府的势力,会瞬间膨胀起来。 因为这代表着一种风向,这种风向意味着……皇权的交接! 其他皇帝,不可能这般信手一口气任命这么多官员,但燕皇,可以,因为朝堂上,早已没有了胆敢反抗他的声音,他,是真正的天子。 「太子身边的那个伴当,叫什么来着?」燕皇问道。 「回陛下的话,叫李英莲。」魏忠河答道。 「让他,暂代司礼监掌印。」 「是,陛下,奴才稍后就去做交接。」 司礼监掌印太监,素有内宫隐相之称,因为他掌握着批红的权力,也就是帮皇帝审核由宰辅他们呈送上来的奏章。 大燕没有内阁,但旨意的流程其实也是按照章程来的,必须要加盖宰辅的印同时,还得由司礼监批红,这样子发出去的,才叫真正具备法律效应的圣旨。 当然了,赵九郎对陛下,一切遵从,燕皇又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所以很多时候,燕皇的旨意,就是真正的圣旨,不用走这个流程,或者说,只是走一个流程。 李英莲只是太子府的大太监,现如今,暂代司礼监掌印,而太子,又本就是监国,意味着朝堂之事,圣旨之权,尽数交託于太子之手。 且…… 大燕的司礼监背后,可还牵扯着密谍司! 燕皇这次的放权,可谓放得真厉害。 这已经不是什么政治讯号了,已经不是什么风向了,这近乎就是将心意,煳向那些还在见风使舵的朝臣们的脸上! 他, 是太子, 是大燕, 未来的皇帝! 当然了,也不会有人会天真地认为,燕皇就真的去后园当太上皇去了,毕竟,燕皇并未退位,太子,也没有登基。 大燕的天,依旧在燕皇的掌心里。 但这种铺陈,已经很直接,也很清晰了。 燕皇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姬成玦的身上。 「成玦。」 「儿臣在。」 「好好辅佐你二哥,运转好国事,另外,伐楚大军的供需,不容有失,这是,国战。」 「儿臣遵旨。」 姬成玦叩首领旨。 「散了吧。」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 第1606页 宫门外。 姬成玦准备上自己的马车,谁成想,四皇子居然也跟了过来。 「还坐?」姬成玦问道。 「你车里凉快。」 二人坐进了马车, 张公公驾驶着马车开始行进。 姬成玦开口道;「你可以去找太子要差事了,他直接下旨就行,赵九郎那边,也不会卡你,我也不用麻烦了。」 「不是,你就这么认了?」 「父皇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明日,不,今晚开始,朝堂的风向,就要变了。我这六爷党,也快树倒猢狲散喽。」 皇子之间,可以争。 但奈何, 仲裁的那位,下来拉偏架了。 「我不信你就这么认命了,老六,你不是这样子的人。」 「我当爹了啊。」 「唉,也是……」 四皇子的声音,压下去了, 「老六,你说我那个差事,还要不要去求?」 「为什么不求?」 「我现在忽然觉得,皇子府邸里住着,也挺好的。」 「成,你住着吧,伐楚之后,还得打干国,说不定又会来一个干国刺客。」 「……」四皇子。 「四哥。」 「嗯。」 「你我,是兄弟,虽然吧,我一直挺瞧不上你的,我甚至觉得五哥,有时候活得都比你通透。」 「你……」 「但,如果不到那时候,我是不会骨肉相残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那我,明日,不,过几日去找老二。」 姬成玦点点头,「我这个陪练,还得陪完最后一程,甭管怎样,伐楚大局,不容有失。」 「那是当然,你我毕竟姓姬。」 马车绕了远路,先到了皇子府邸,四皇子先下了车。 随即,马车继续前行。 姬老六的目光, 阴沉了下来, 开始自言自语: 「你是觉得自己,还能活得够久?还是觉得,伐楚之战,能结束得够快?所以,你觉得自己的时间,还够?」 「你老了,当你开始承认自己老了的时候,当你告诉别人,你已经老了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原本的你了。」 「你害怕么,你愤怒么,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也清楚你的愤怒。」 「我终于,等到你老的这一天了,终于……等到了。」 姬成玦低下头, 对着自己的手背,咬了一口,咬出了一道清晰的牙印, 随即, 他笑了: 「我是个,当爹的人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 屁个大局 陆府; 来自王府的马车,自后门,直入府中。 之所以不走前门,是因为前门迎的是客; 自家人,从后门进,马车不同下人,可入后宅。 回娘家省亲的,是两个女人。 一个,是这里的「闺女」,一个,是老夫人身边养大的丫鬟。 按理说,亲王妃来了,礼数,是不得废的,一如当年田皇后回田家省亲,田氏上下得跪下恭迎。 但那是奉旨省亲,这次,只是寻常的走动。 再说了,规矩,向来是给需要守规矩的人准备的; 奉新夫人作为燕皇奶娘,地位尊崇,自是不用理会这些。 回到了陆家,苓香很开心,她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 下了马车后,她亲自搀扶着何思思下了马车。 小六子内宅安静,收了自己之后,自己成了「姨娘」,而府邸里,其实也就两个房内女人。 在当陪嫁丫鬟前,奉新夫人曾敲打过她,让她知道礼数分寸,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何思思产下子嗣前,不得上六哥儿的床。 怀孕时何思思倒是有意撮合,毕竟这个时代的女人,思维观念还是以「夫」为天,她身子不方便,但怎能让爷们儿晚上没人伺候着? 这不符合礼数,传出去,自己也会背上善妒的名声。 姬老六倒是无所谓的,苓香是奉新夫人府的人,迟早是要睡的。 在这一点上,姬老六可比他的好朋友郑伯爷要看得开得多,横竖女人是自己的,吃了,也就吃了呗,哪里像郑伯爷那,整得那活儿就跟「朝圣」一样,矫情。 但苓香一直拒绝,要么推脱自己来月事了,要么就说自己偶感风寒云云,总之,一直等到姬传业生下来,等到何思思身体恢復伺候过姬老六后,苓香才没再拒绝,上了姬老六的床。 封号,还没下来,姬老六说不急,等肚子怀上了再往上报。 苓香对此并不恼,一则府内后宅,何思思是大妇,她这个姨娘,就是排第二; 二则她本质上还是奴婢出身,一切,还得靠母凭子贵。 王府里的生活,其实很是安逸,她也很满意。 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眼下的这种生活,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极好了,感觉,再好也好不过如此了。 所以, 她不想让好日子熘走。 搀扶着何思思下了马车后,看着前面佛堂,苓香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勇气。 无论男女,都生活在一个叫做「家」的屋檐下。 撑门面的虽然是老爷们儿,但要是这门面塌了,里面的女人,下场其实比爷们儿更惨。 第1607页 所以,不管如何,这个门面,不能塌,绝不能。 何思思伸手拍了拍苓香的手背,她能感知到苓香的手,有些紧。 苓香笑了笑,松开手。 后面,一个嬷嬷将传业抱下了马车。 佛堂门口,早有一名少女在那里候着了,她叫陆怡,是陆冰的女儿,也就是老夫人的孙女儿。 「给王妃请安,王妃福康。」 「妹妹好。」何思思伸手,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解开袋子,仔细地从里面拿出一枚金币。 商队往来荒漠,传来一些金币,据说是荒漠以西的国度里制造的,上面印着一个头戴皇冠的女人。 造型还算精美,可以当个摆件把玩。 当然了,东方人是难以理解这种「牝鸡司晨」的行为,竟然能做到如此光明正大。 自古以来,各国不是没出过权后,往往在主少国疑时,太后和外戚会成为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但还真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完完全全摆正君临天下的。 百姓平日里,是使用不到金子的,但作为权贵之间的往来,送金子,其实显得有些俗气了,不过这金币雕刻精美,倒是不失为一件妙玩。 「谢王妃赏赐。」陆怡拿着金币,爱不释手。 「哼哼。」苓香咳嗽了两声。 陆怡这才意识过来,笑骂道:「哎哟哟,香儿姐姐这是要阿怡给你行礼么。」 「来,候着。」 苓香笑道。 陆怡常伴老夫人身边,和苓香的关系是极好的,二人说话时可以无拘束一些。 「祖母在里面等着呢。」陆怡笑道。 佛堂偏厅的茶几后,老夫人手里盘着佛珠静候着,待得何思思和苓香走进来时,脸上露出了微笑。 她注意到苓香的眉宇间,不见抑郁,显然,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轻松顺心。 这姑娘,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受自己调教,养出了个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好强的性子。 老夫人安居陆府这么多年,府里头什么香料没见过,自是清楚这苓香,本质上是个宫斗好手的胚子。 但没人天生喜欢斗,安生日子,谁不喜欢? 一叶知秋, 内宅不稳的男人,不一定就没本事; 但有本事的男人,内宅却一定安稳。 「阿奶。」 何思思很自然地喊人。 「来,坐,坐我边上。」 老夫人伸手,何思思搭着,挨着老夫人坐下了。 「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香儿想您了。」 苓香跪了下来,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伸手指了指苓香,笑骂道: 「回娘家就是回娘家了,整得这样有个什么意思,你这一磕头,妆都花了,是不是就想着贪老太婆身边的这点儿胭脂? 罢了罢了,阿怡。」 「祖母。」 「去,带着这蹄子下去挑去,前阵子陛下不是刚赐下来一批么,尽着她选。」 「是,祖母。」 苓香愣了一下,她本想留在这里再说说话,因为她清楚现在王府的局面到底如何,但老夫人却直接将她给支开了。 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思,苓香叩谢后起身,跟着陆怡出去了。 偏厅内,就剩下老夫人和何思思。 「六哥儿现在可还好?」老夫人问道。 「回阿奶的话,好是好,就是忒忙了些,白天忙完了衙门里的事儿,回到家就直接睡了,以前他可不打唿的,现在啊,这唿噜声得把孩子闹哭。」 「呵呵,对了,传业带来了么?」 「带来了。」 在佛堂里候着的嬷嬷将孩子抱了进来。 老夫人仔细地瞧了瞧孩子,笑着点点头,道;「这孩子,身子壮实。」 说着,老夫人将自己手中的那串佛珠取下,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上,「这珠子我颂念了有些年头了,希望佛祖保佑他。」 「多谢阿奶。」何思思没推辞,直接收下了。 「外头的事儿,自有爷们儿自己去料理,咱们女人家,只要替他将内宅给稳住了,让爷们儿不要再为家里的事儿操心,就是尽到本分了。」 「阿奶说的是,思思记下了。」 这时,外面有奴婢通传: 「老祖宗,夫人来了。」 夫人,指的是陆冰的妻子,王氏,在陆家被称为王夫人。 她也是何思思的记名干娘。 何思思归府省亲,她自是要来看望的。 「就知道她腿脚快,喊她进来。」 「是。」 没多久, 「哟呵呵……」 人还没至,笑声就先传来了。 王氏今日穿着一身绿水鸳鸯衬,下身着搭配的红裙,失了两分端庄,多了一分嫩俏。 老夫人见状,当即骂道: 「瞧瞧你今儿个什么打扮!」 「哎哟,可不是听说我那女儿回来了,先前不还在午睡着,起来后想赶着来见,就顾不得那么多随意挑着穿来了。 姑娘们听说王妃带着世子来了,可都在等着瞧呢,翻箱倒柜地寻见面礼送世子。」 「可不用,可不用。」何思思忙道。 「哎,这可不行,自古以来,但凡讲究上规矩的,可从未有让姑娘回娘家还空手出的道理。」 老夫人点点头,对何思思道:「带着孩子去给她们瞧瞧吧,到底是一家人,总不能生分了去,我这里,寻常时她们是不敢来的。」 第1608页 「是,阿奶。」 何思思抱起姬传业,在外面嬷嬷和丫鬟的引路下离开了佛堂。 王夫人则摇摇头,嘆了口气,道: 「可怜了,本来想着还能借着这一支香火情攀上去呢,谁成想,哪看得其花团锦簇,哪又看得其冷冷清清。 陛下一句话的事儿,下面再怎么闹,也闹不起来了。」 燕京城是大燕的政治中心,朝堂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这里掀起风暴。 陛下去了后园修养, 太子正式监国,掌大印,群策百官。 太子府幕僚官属全都上位,形式,已经很清晰了,陛下已经在给太子铺路,大燕朝堂上的权力交接,也已经开始。 老夫人闻言,笑着道: 「过来。」 王夫人凑了过去。 「啪!」 老夫人一巴掌抽在了王夫人的脸上,王夫人惊骇莫名,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老夫人嘆了口气, 闭上眼, 手中没有了佛珠却依旧像是在摩挲着什么, 嘴里, 吐出两个字: 「蠢妇。」 …… 打仗,打的其实就是钱粮。 大军原本驻守在一地时,其钱粮消耗,会小很多,而那海量的民夫,他们原本是能够保持生产的。 战事一开,大军的消耗一下子翻倍,赏赐抚恤也如同流水一般,且偏偏国内的生产还因此降低甚至是停滞了,等于是国家的平衡一下子被两边强行扭断。 节流,是不可能节流的,只要伐楚大军的统帅是靖南王,不仅仅颖都那边不敢节流,朝廷这边,也不敢有丝毫置喙。 这就是名将,不,是名帅的作用。 但凡是他在前面领兵作战,不仅仅是在面对前线敌军时,会更游刃有余,来自后方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 所以,只能开源。 税收,已经往后几年开始收了,不能再收下去了,再往下后,那以后大傢伙的日子,就别过了。 在开战之前,姬成玦就已经做出了很多项增收计划,这些计划,也在一步步地实施之中。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战事一开,严重影响到商贸活动,干国三边那边,现在连走私生意都很难做了,虽说干人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也没北伐过来,但却紧张兮兮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姬成玦现在只能做到勉强先把局面维持住,一切的一切,还是得看战争具体的进程情况。 原本,朝廷对伐楚的观感,是类似于当初开晋一般,许是因为靖南王先前的战绩实在是太彪炳了,让大燕上下对战争的模式,产生了误解。 而当真的要大军聚集、民夫支撑,前线开始慢慢磨的时候,那种软刀子狠狠割肉的痛楚感,才开始真正袭来。 伐楚的后勤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自燕京城运输过去一车米,路途上民夫就得吃掉泰半,再遇到个天气原因或者其他因素影响一下,运输到上头去的,也就真的是杯水车薪了。 偏偏楚人一座镇南关卡在那里,晋东那块地方,因为前几年的野人之乱和楚人进军,早就被打成了一片白地,大军根本就无法就地补给,上百万伐楚军民,就像是上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吃喝都得从后头咬牙推上去。 难, 难, 难! 「郑凡啊郑凡,早点把这场仗打完吧,老子我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新一批的粮草军械转运,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得为下一批的开始做准备。 河工的事情,姬成玦也早就注意到了,但对这一件极为不合理的选择,他没有发声,也没有提出异议。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他相信靖南王不会闲着没事干闹着玩。 户部下衙走出来,正好看见太子府的车架出宫。 出宫去哪里? 自是去后园。 姬成玦笑了笑,燕皇在后园荣养,司礼监掌印的差事都让魏忠河卸了下来,交给了李英莲。 但他这个二哥,是不敢真的「监国」的。 哪怕父皇嘴上说了不要不要, 但也没人敢当真。 所以,他每日都得带着所有摺子,去后园请侯指示。 父皇虽然拒绝了看摺子,但太子仍然会请求向父皇讨问治国方针,恭恭敬敬。 待得太子府的马车远去后,姬成玦才走出宫门,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赶车的,是小张公公。 马车内,张公公将一条冰毛巾递给了姬成玦,同时道: 「四皇子被调派去京外破虏营任将军了。」 京城禁军原本有十二营,八个营在外,四个营在内,统称大燕京都十二营禁军。 但前些年的几番战事下来后,禁军先是被调动向了东边,随后又有一大部分被调动向了北封郡,东征时,大皇子又带了一批去瞭望江。 一番拆解下来, 到最后, 京城的安危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镇来维持。 曾经的京都十二营,除了守卫皇城和皇宫的那两营还保全着建制外,其余十个营,真的就只剩下花架子了。 「嗯,他要是聪明的话,等过几日,大概太子那边会下旨给兵部,兵部那边再转我户部,抽调粮饷军械了。」 皇子领军,总不能太掉架子。 第1609页 要是以前,邓家还在,自己这个四哥去领一营,保准从各级将领到部曲以及其他各方面都给安排地妥妥噹噹。 但现在,自己这个四哥没那个能耐了,只能靠着「兄弟牌」来要一下家底。 虽然朝廷现在很困难, 但说句心里话,再困难也不缺他这一营的嚼用。 「主子,是打算帮四殿下么?」 「帮个屁,他又不是郑凡。」 张公公闻言,笑了笑。 随即, 张公公又道: 「但郑伯爷现在在打仗,且就算是伐楚之战打完了,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伴伴。」 「奴才在。」 「事情呢,没那么简单。」 「主子说的是。」 「但事情,也绝没有那么复杂,大燕百年门阀之乱象,父皇是怎么解决的? 呵,直接几千南北二军铁骑入了宫。 简单不, 干脆不?」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道: 「张伴伴,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我是不想玩儿什么阴谋诡计了,虽然咱们已经做了很多手准备,也做了很多咱们自己都不清楚是否会用得上的铺陈,但我还是觉得,以那种法子,就算是上位了,那屁股底下坐着,也觉得硌得慌。 唉,矫情了,矫情了啊; 我居然想堂堂正正地争这个位置,真的是被那姓郑的带坏了。 姓郑的要是在这里,肯定又要说:这才符合夺嫡的美。 再说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伐楚结束之前,我不会有事,也没人敢让我有事,伐楚要是输了,得,牌桌就得翻了,我更没事。 他娘的, 伐楚要是胜了,就像是四哥那天说的,不用灭了楚国,直接将楚国打服气了,拿下了镇南关和上谷郡,这场征伐,就算是胜了。」 「主子的意思是,伐楚胜了,咱们就危险了?」 姬成玦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奴才愚钝。」 「仗打完了,郑凡那边,也就得空了。」 张公公的脸,憋了一下。 「呵呵呵,你是不是又想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主子,英明。」 「伐楚一胜,这不叫落幕,而是真正的大戏,才算是开始。数十万凯旋大军摆在那儿,他们的态度,也就是靖南王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就是父皇,也不能无视他们的态度。」 「但奴才觉得,靖南王,他没有态度。」 但凡靖南王能有点态度,太子爷前阵子,也不会过得那么悽惨,太子爷身边的太子党,自己都觉得绝望了。 且靖南王不支持自己亲外甥,为何要支持你? 「但郑凡有态度。」姬成玦抬起手,笑道:「你还记得,上次他带着公主进京路上,一路搞事情,一路高调,打的,是谁的旗号?」 奉靖南王令,引军入颖都; 亲卫着孝服,入歷天城祭拜; 不是没有明眼人察觉到,他是在「矫传王令」,甚至,一些对时局有着清晰把握和认知的人,近乎可以断定,靖南王不会那般做! 但, 平野伯回去后, 没被惩戒,继续被重用,这就意味着,他就算是真的在「矫诏」,也会变成是真的奉命行事! 田无镜, 就像是一座山, 立在那边。 山下,有一座山神庙。 山什么都没说,山什么都没做, 但山神庙里的庙祝,却能向四方山民宣告来自山神的旨意。 而平野伯,就是那个庙祝。 张公公有些担心道: 「但若是陛下真的一意想推太子上位,平野伯那边,很可能会为了顾全大局,为大燕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着想,不会……」 让数十万伐楚大军和中枢和朝廷对立,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这份意图传递和表现出来,都近乎是等同于想让大燕,陷入分崩离析危险境地! 姬成玦有些疑惑地看着张公公, 张公公见状,用更为疑惑地表情看着自家主子。 良久, 姬成玦才有些好笑道: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一件事。」 「主子,何事?」 「那就是……」 姬成玦伸了个懒腰, 继续道: 「大局,在他郑凡眼里,算个屁。」 第三百四十七章 借势 「伯爷,这是今日的摺子。」 「嗯,放那儿吧。」 「是,伯爷。」 郑伯爷洗了洗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翻开第一份摺子开始看。 中军王帐旁,又立了一个小一号的帅帐。 比先前郑伯爷那个只是用来睡觉的帐篷大得多了,郑伯爷也有了一个独立办公区域。 靖南王会时不时地出寨子,去各路兵马那里看看,郑伯爷有时候会跟着一起去,但大部分时候,则留在这里批阅每天都会送来的摺子。 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总觉得百万军民的担子就压在自己身上; 时间久了,批阅的次数多了, 嗯, 还是感觉压力挺大。 因为你真的不敢乱来,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去敷衍了事。 哪怕,八成的摺子是千篇一律,但你依旧得认真过一遍。 第1610页 有些摺子上的问题,需要人去实地跑一趟,比如后面的民夫队伍或者其他军队的寨子里,一开始,郑凡让阿铭去跑,后来,干脆让宫璘和公孙寁这俩小子去跑。 这俩小子每次看见坐在那里帮靖南王批阅摺子的郑伯爷时,都敬若神明。 郑伯爷这种身在福中的人可能感触不深,但对于宫璘和公孙寁二人而言,批摺子这种事,已经不是所谓亲信能做的事儿了。 一直以来,靖南王对平野伯的「看重」,近乎是毫不遮掩的。 可偏偏平野伯也争气,逢战必胜,且每次还是大胜。 所以,在这种局面下,大傢伙除了服气还是只有服气。 大燕虽说立国很久了,但大规模地对外扩张,其实也就这些年才开始的,基本上,任何一个国度,当其处于对外扩张的状态时,其内的风气,尤其是军中的风气,往往也是昂扬向上的。 和平时代的军队,论资排辈,山头,拉关系,这是必不可免的,而对外战争等于是开放了属于军人的上升渠道。 如果平野伯生在干国,这般耀眼的话,很可能会遭受打压,甚至是被友军扯后腿,因为干国各路兵马后面,基本都有自家的朝堂大佬遥控着,前方打仗,后方朝堂上的牛鬼蛇神也在打仗。 所以,干人到现在,三边那头也不知怎么搞的,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而燕国这里,因为意志自上而下贯彻地极为彻底,大傢伙不敢有其他心思,也没空有其他心思,整体氛围上,还是比较纯澈的。 不看你的根基,不看你的出身,就看你的本事,你本事真的高,你军功真的多,大傢伙就认! 也因此,每次从平野伯这里领到差事,宫璘和公孙寁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完成,对外,一副自己是平野伯心腹自居。 当然了,郑伯爷要的,也是这个感觉。 将俩小的,死心塌地地绑在自己身边,那俩老的,也就只能铁了心跟着自己了。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他们俩的家底子,可不薄。 整合了他们两家后,自己在战后,才能真正地在这晋东之地开府建牙。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开口道; 「主上,人押来了,另外……」阿铭顿了顿,「罗陵和王糜也来了。」 罗陵,是老靖南军总兵了,田无镜领靖南侯衔重新打造靖南军时,他是第一批被提拔起来的将领。 而王糜,出身自虎威郡军头,大皇子挂帅东征军时,他应召而从,打打停停,大皇子因战败而回京,后又去了南望城,而王糜部则一直留了下来。 军中,是有等级的,靖南军本部,必然是嫡系,李富胜和公孙志他们,原本出身自镇北军的,算半个嫡系吧,而王糜这种的,就有点杂牌军的意思了,但其身份地位,还是比晋军营头高的。 按理说,王糜是不会傻到和罗陵去别苗头的,双方虽然都是总兵官衔,但地位真的差距太大。 可偏偏事情涉及到麾下的参将,身为主将,不管面对谁,你都得咬着牙为你自己的人去出头,否则,队伍就不好带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子的,前日,罗陵部攻下了一座楚人军寨,楚人主将率亲卫突围,罗陵手底下的一个姓徐的参将就率兵追杀。 而当时,王糜手下一个姓黄的参将,也正带兵追击一路楚人哨骑,双方都追入了一片林子。 一通厮杀之后,楚人被解决了,这本该是燕军两部合力取得的结果,结果莫名其妙地双方就开始互相指责对方抢人头云云,两方军士甚至一度剑拔弩张。 最后, 更可笑的是, 他们两个参将见吵不出什么结果, 竟然开始了阵前单挑! 当看到摺子上的这一幕描述时,郑伯爷正在喝茶,直接给呛了一口。 你能说什么呢? 说他们还知道分寸,没有率领麾下一起火拼? 但两个参将,在各自手下士卒的面前,在伐楚的战场上,双方一人一匹马一把刀,开始了最为原始的挑将厮杀。 而且,还鏖战了很久,都负伤了,都不退。 最后,惊动了在打下西山堡后,无所事事牙痒痒得到处找猎物领一队亲卫正在逛着的李富胜! 李富胜原本以为自己找到猎物了,近了一看,居然是自家的两个小婢崽子在单挑! 其当即下令,让自己麾下亲卫将这两路人马给围住,自己亲自上前挑开了他们。 如果当时赶到的是罗陵或者王糜,这件事估计也就被闷下去了,但李富胜是镇北军的,和这两家压根不是一个庙头,所以直接把事儿报上去了。 外加这阵子靖南王根本就不管这些事,全都交给了郑伯爷,所以这封摺子,最后落在了郑伯爷的面前。 郑伯爷看向阿铭,道:「你说,是在我的帐篷里好呢,还是去王帐?」 靖南王今日不在中军。 「属下觉得,在王帐的话,会显得主上您心虚。」 「也是。」 郑伯爷点点头,「把人带上来。」 很快, 徐广和黄琦二人被绑着押了进来,二人身上,还带着伤。 紧接着, 罗陵和王糜也都走了进来,罗陵的气势很盛,进来后,对坐在那里的郑伯爷点点头,然后就心安理得地站到一侧。 第1611页 靖南军上下,甭管是早先正军出身还是后军出身亦或者是近几年新编入的将领,都不可能傻到再去纠结平野伯到底是不是自家人这个问题。 自家王爷都将儿子放人家那里养了,明摆着了。 王糜则向郑凡躬身抱拳: 「见过平野伯爷。」 地方军出身的总兵,在罗陵面前保持着对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但再在郑伯爷面前去傲气,他不敢,也没这个必要。 其实,王糜也知道,眼前这位平野伯,也是地方军出身,最早是北封郡那儿的,后来调任入银浪郡翠柳堡当守备,这不是地方军是什么? 但人家早早地就得到靖南王的看重,一路立功一路飙升,早就没人敢用地方军头子来称唿他了。 一念至此, 王糜看向郑伯爷的目光里,居然带上了些许哀怨。 大概意思是: 你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如果说两个总兵,还能稍微端着一点,那这俩鼻青脸肿身上还挂着彩的参将,是没任何资格去表示傲骨的了。 郑伯爷身子后仰,脚翘在了案桌上,嘆了口气。 罗陵后退一步,坐在了身后椅子上。 王糜见状,也将身后椅子拉来,坐了上去。 中间,跪着两个人,三边,坐着三个人,这架势,还真有些「三司会审」的意思。 郑伯爷先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徐广和黄琦, 然后, 又看向了坐在自己左手下方的罗陵,最后,又扫了一眼右手下方坐着的王糜。 「还有脸,坐着吶?」 罗陵有些诧异地扭过头看向郑伯爷。 王糜则马上屁股抬起,站起来,看向郑伯爷。 郑伯爷直接一脚踹翻案桌上的摺子, 大喝道; 「还他娘的有脸坐着吶!」 罗陵牙关紧咬,缓缓地站起身,但目光,依旧在盯着郑伯爷。 而下方跪着的徐广和黄琦,身子则开始颤抖。 他们其实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否则也做不出自家人为了争功单挑的这种事儿来; 他们畏惧的,是军中这森严的登等级制度,畏惧的,是军令! 这段时间以来,平野伯爷一直在王帐代王爷处理军中事务的事儿,全军上下,校尉以上的将领,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这不仅仅是平野伯自己威望所在,眼下其身上,还有靖南王暂时给予他的「法理」。 「平野伯!」 罗陵忍不住了,开口喊道。 「来人!」 「嗡!」 帐篷外,当即沖入一队甲士,这些甲士,可都是靖南王身边的亲卫。 十年前,罗陵本人,其实也是田无镜身边的一名亲卫。 亲卫们拔刀,分别对准了站着的罗陵和王糜。 好在, 罗陵和王糜这两位总兵,虽然都是佩刀在身,却没有一个人傻乎乎地去将自己的刀抽出来。 到底是能当总兵的人,不至于像下面这俩蠢材。 郑伯爷微微歪着头, 看着罗陵, 伸手, 指着他, 手指向下,勾了勾, 轻声道: 「跪下。」 罗陵站在那儿,没动。 郑伯爷就这么看着他,等着。 帐篷内的气氛,压抑了下来。 但真正承受压力的,其实不是郑伯爷和罗陵,而是一圈刚刚被郑伯爷喊进来的属于靖南王的亲卫。 终于, 两个亲卫上前,分别伸手按在了罗陵肩膀上。 「罗将军,请跪。」 罗陵不理会这两个亲卫的示意,而是继续站着。 当即,两个亲卫对视一眼,开始同时发力下压。 但罗陵就这么撑着,依旧不跪。 两个亲卫犹豫了一下,没敢去踹罗陵的膝盖。 「平野伯爷,本将,凭什么要向你跪!」 罗陵低吼道, 「王爷不在这里,除了天子钦差,我罗陵,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向谁下跪! 除非, 你现在将王爷的虎符和王印拿出来,放在我面前,否则……」 郑伯爷的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桌案下的一个暗格里。 其实,虎符和王印,就在那儿。 批摺子,需要用印,所以就留下了。 至于虎符, 靖南王调兵,不用虎符。 郑伯爷现在可以将这两样拿出来,但,他却不想拿。 扯虎皮借势,借得太直接了,就真的只是风吹过来,风,又吹走了。 这是一门学问,一门将风留下,至少,留下一部分在自己身上的学问。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地上先前被自己踹下去散落一地的摺子, 道: 「这些,是什么?罗将军追随王爷十余年,不会不知道王爷用兵的习惯吧,不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吧?」 郑凡的声音,陡然提高: 「这段时间以来,本伯暂代王爷批阅这些摺子,处理军中事宜,你,不知道?」 说着, 郑凡双臂撑开,架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 道: 「别揣着明白当煳涂,都是自家人,你硬要拆解规矩,可以,硬要本伯拿出虎符王印放在你面前,也可以。 第1612页 你可以站着,继续站着,呵呵呵……」 郑伯爷的目光忽然变得锋锐起来,看向周围一众靖南王亲卫, 「本伯就坐在这儿,王爷让本伯坐在这儿处理军务,那本伯处理军务事宜,就是王命! 罗将军官儿做大了, 威风起来了, 摆起谱来了, 他已经忘记了, 靖南军中, 第一条铁律是什么了, 你们呢, 是不是也忘记了?」 郑伯爷当即大喝道: 「王府亲卫听令!」 一众亲卫当即拱手听令。 「十息之内,罗将军不跪,即斩!」 「你敢!」罗陵怒瞪道。 「一,二,三……」 郑伯爷闭着眼,手指轻轻地点在自己大腿上,像是在悠闲地打着节拍。 「七,八……」 罗陵眼角余光注视着自己身边的这些王府亲卫,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已经在调动气血了。 曾经做过王府亲卫的罗陵清楚,这些人,他们视王爷的命令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 虽然感觉很荒谬,虽然感觉很不能理解, 但罗陵明白, 他们, 真的会举刀砍向自己。 「九……」 罗陵跪了下来。 他不怕死,战阵冲锋,他向来是一把好手,但他不想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周围的亲卫们,也一同松了口气。 其实,怪不得他们,郑伯爷先入为主的印象,再加上十息的时间,让他们根本就没有分辨和思考的能力,只能依照自己的本能来。 而这个本能就是, 平野伯, 已经代王爷处理军务,很长时间了! 另一边, 王糜见罗陵跪了,马上就跪了下来。 这下好了, 原本是俩人跪的,现在四个人在跪着。 郑伯爷睁开眼,起身,终于离开了椅子。 他一边揉捏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缓缓地走来。 不用出寨时,郑伯爷就没穿甲冑,身上,是一件四娘亲手绣的紫色练功袍,很贴身,也透气。 罗陵虽然跪下来了,但他的目光里,却满是愤怒。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进入这座军帐后,会面对这般局面。 他更想不通的是,眼前这位平野伯,为什么会这样! 郑伯爷走到王糜面前, 郑伯爷先前近乎要命令亲卫硬生生地砍罗陵的一幕,实在是震慑住了王糜的心神,见郑凡走来,马上低下头, 道: 「末将知罪!」 「呵。」 郑伯爷笑了一声, 然后一脚踹在了王糜肩膀上,这一脚,郑伯爷可没收力,直接将王糜踹翻。 随即, 郑伯爷马上指着跪在中间的徐广和黄琦, 骂道: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为了争军功,两个参将,在那里单挑!距离他们单挑的地方不足三十里,还有两座楚人的军寨没有被冲掉呢! 下面人, 不懂事, 可以! 你们呢, 你们是总兵,是一路主将,为了这两个蠢货,你们居然直接掐到了中军王帐这里来了! 你们是当楚人是死的么, 你们是当楚人已经全部弃械投降了么, 镇南关内,镇南关外,镇南关后头, 可还有数十万楚军呢! 你们以为这场仗,已经打完了? 你们知道, 大燕和晋地的百姓,为了支撑我们的这场战事,他们已经勒紧裤腰带到什么地步了么! 你们可知道, 朝廷官员俸禄已经减半, 你们可知道,皇子成年了,却因为朝廷没银子,还得继续住在皇子府邸! 你们知不知道, 如果这场战事, 最后没赢下来, 那座镇南关,如果没打下来,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郑伯爷转身, 走到罗陵面前, 吼道: 「意味着楚人仍然可以随时出镇南关,北伐入晋地,我们必须在这里继续驻守着大军以应对提防他们! 意味着我燕地百姓,破家无数,饿殍遍地! 意味着我大燕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晋地,将烽烟再起,乱匪不断! 意味着, 我大燕数年来,不,数百年来的,无数先辈抛头颅洒热血维繫下来的江山社稷,将可能一朝倾覆! 你们, 要是晋人, 我反倒没那么生气, 但你们两个, 不,再加上这两个蠢货, 你们可都是我燕人! 你们怎么敢, 你们, 怎么能!」 郑伯爷弯下腰, 对着罗陵的脸, 缓缓道: 「你不服气是么?」 「我……」 罗陵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我叫你跪,你不服气是么?你知不知道,王爷离开中军了,王爷也不看摺子了,这摺子,是落在我手上的。 要是落在王爷手中…… 你们两个, 再像先前那般斗着气,走进来, 信不信, 第1613页 你们的首级马上就会被挂在寨门上示众!」 说完, 郑伯爷对着罗陵也是一脚踹过去,踹中了罗陵的胸口,罗陵低下身子,张着嘴,显然很是吃痛。 「老子,是在救你们!」 这里头, 其实有一个悖论, 那就是如果坐在这里批摺子的不是郑伯爷,而是靖南王,无论是罗陵还是王糜,必然都不敢像先前那般进来的。 郑伯爷这里其实是偷换了概念。 「徐广、黄琦,撤参将衔,以戴罪之身入陷阵营。 总兵罗陵、总兵王糜,驭下不严,于王帐前,鞭二十。」 徐广和黄琦心里都忽然一松,他们先前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着。 郑伯爷则转身,从散落在地上的摺子里,将那封摺子找出来,晃了晃, 道: 「批註,我先前就已经写好了,我做的批註,王爷不会更改。」 说完, 郑伯爷伸手从暗格那儿将王印拿了出来, 手滑, 王印落下, 在地上一路滚落到了罗陵等人面前。 郑伯爷拿着摺子,走过来,捡起王印,盖了上去。 罗陵和王糜,依旧跪在地上。 郑伯爷干脆也席地而坐, 伸手,指了指徐广和黄琦, 道: 「还有一条路,准你二人以戴罪之身暂代原职,领部众去我东山堡待命。」 王糜愣了一下, 还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抢别人手下兵马的? 罗陵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候的他,已经不见了愤怒和羞愧, 而是近乎本能地看着郑凡,问道: 「可是有……」 郑伯爷抬起手,示意罗陵止住。 罗陵当即不再言语, 郑伯爷则笑道: 「别怪我刚刚耀武扬威得厉害,呵,哪次真的硬仗死最多人的仗,不是我去的?」 话语中, 带着些许自嘲些许落寞以及些许的……坦然。 郑伯爷站起身, 先伸手,搀扶住了罗陵的肩膀,发力,将罗陵搀扶起来。 随即, 又走到王糜跟前,将王糜也搀扶起来。 最后, 郑伯爷走到依旧跪伏着的黄琦和徐广面前, 开口道: 「这一趟,跟着我,比去陷阵营,更容易死,但……但凡活着出来了,不仅可以将功抵罪,还能更进一步。」 「愿为伯爷效死!」 「愿为伯爷效死!」 …… 等这些人都离开了后,军帐内,只剩下郑伯爷一个人。 郑伯爷弯腰,开始将先前散落在地上的摺子一一捡起来,还吹了吹。 这时, 帐篷帘子被掀开。 背对着帘子的郑伯爷不由道: 「哈哈,阿铭,我刚刚的表现如何?」 「有些急躁,但,还算行之有效。」 郑伯爷的身形忽然顿住了。 田无镜走过来,弯下腰,见郑凡僵硬在那里不动了,便开始帮他一起捡起地上的摺子。 「王爷……」 田无镜将捡起来的摺子放到郑凡手上, 起身, 道: 「挺好。」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 「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西林寨的楚军撤了,本王就回来了。」 「楚人撤了?」郑伯爷马上意识到事情的变化,「其他军堡军寨呢?」 「得等探马回来,不过,依本王看,楚人,是准备收缩了。」 央山寨这个枢纽,在双方大军兑子的局面下,被郑伯爷一举冲破,焚寨收俘而归; 东山堡和西山堡这两个前沿最为坚固的闸门也被破开后,余下军堡军寨完全处于了被分割等着被啃食的局面。 这月余以来,燕军「摧城拔寨」速度奇快。 楚人在镇南关以北的防御体系在被重创之后,无法再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御敌于国门之外」以及「消磨燕人的兵锋」; 且连多阻滞一下燕人的进度以加剧燕人的后勤压力,这一点,和楚人自己所需要继续付出的伤亡比起来,还是不划算。 故而,楚人选择了撤兵。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也算是那位楚国大将军年尧的及时止损了。 可以想见,年尧为此会承担多大的压力,因为这种战略模式,本就是他布置下的,为此,楚人国内还给他安上了一个「土方」大将军的名号。 指的是这位大将军在面对燕人时,只知道埋头筑城筑城再筑城。 自己抽自己的脸,自己承认自己前期战略布置失败了,对于其威信,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最重要的是, 郑伯爷清楚, 年尧在国内的政治地位,和老田在燕国,压根没法比。 这段时间以来,郑伯爷处理批阅这些摺子,前到军中军纪,后到后勤补给,军中事务,因为靖南王在军中的绝对威望加持,处理起来,无往不利,就比如刚才,那俩总兵,也照样得跪下来认错受罚。 后勤方面,也是平平顺顺; 这就让人很舒服了。 因为古往今来,大军出征,最让人头痛的,其实是后勤问题。 第1614页 燕军自己都清楚己方后勤压力很大,因为大军是横跨整个晋国在打仗,楚人那边也清楚燕人的后勤压力,所以一开始就想将战事耗和拖下去。 但郑伯爷所「看见」的,后勤压力,应该是挺大,但后方各路官员,都在积极地筹措组织运转之中。 有些摺子上,会请求延期一些时日,也是有客观原因在; 这种大方向的顺滑,让人很舒服。 曾经,燕皇马踏门阀,最为让人诟病的就是门阀倾覆后,大燕的官场将如何填补? 晋地战乱绵延,司徒家遭遇过叛徒,赫连家闻人家因为最先冒犯燕国,被燕军直接灭族,其牵连较深的家族官员,也都遭受了株连。 但事实证明,不过几年的时间,不仅仅是燕地运转秩序,就是连晋地的运转秩序,在此时,都呈现出一种……不能叫高效吧,但真可以说得上很稳定。 当然,这种稳定的表象下,则是燕晋两地百姓被压榨的现实。 现在,还有大燕前几年的不断大胜开疆拓土的胜利支撑着,所以百姓的忍耐力,尤其是老燕人,还能扛得住; 而战事若是再继续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亦或者是战局出现了反覆,那真的是要出诗人吟唱「古来征战几人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不过,眼下的局面,是楚人主动收缩了,这意味着燕军将更快更轻松地将镇南关以北的区域给打扫干净。 同时…… 靖南王看着郑凡, 道: 「你应该来不及编练新兵了。」 要提前发动了。 一是为了应对楚人主动收缩的局面,再耗下去,就真的是为了耗而耗; 二是为了国内大局着想,为百姓着想,也为陛下的身体着想; 原本的计划是,梁程那边吸纳新兵员,进行编练,最好的局面就是在入楚前,不仅仅是将自己本部先前的损失给弥补回来,还得吹个气球; 现在,时间限制,来不及了。 「先前你的选择,倒是不错,准你从各路兵马中抽调五千人入你中军。」 五千人,不少了,但放在数十万伐楚大军里,真不算什么。 当然,这也不能指着一只羊薅,得来个雨露均沾,每个总兵挖个两三百号人。 甲冑齐全,训练有素,战阵经验丰富,整合统筹好,就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精锐。 再加上以郑伯爷现如今的威望,下面的军官也没人敢在郑伯爷面前炸刺,甚至,绝大部分还会心悦诚服。 郑伯爷这次没推辞,也没惺惺作态,直接道; 「是,王爷。」 「你回东山堡,早做准备吧,望江那边,事情应该差不多了,能否快速完成伐楚之战,就靠你了。」 「王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 出了军帐, 郑伯爷走到接水的地方,洗了把脸。 阿铭走来,递来一条毛巾。 阿铭穿的是花式长靴,田无镜脚下的,是和其身上甲冑配套在一起的战靴。 郑伯爷现在的实力水平自然是做不到提前感应四周谁谁谁的气息的,再者,靖南王这种级别的存在,除非剑圣在这里,其他人很难提前感知到。 这也是为什么郑伯爷好几次说着话,靖南王就忽然出现的原因。 他的身份,可以让自己的外围甲士沉默; 他的实力,可以避开绝大部分人的感知; 但 郑伯爷再迟钝也不会分不清楚靴子着地的声响。 这就像是小六子在燕皇眼皮子底下依旧能够开展自己的「地下势力」一样,不是说燕皇真的看不出来,而是他们的目光太高,往往会忽略掉或者不去看也不去在意这些小小的细节。 「要准备了。」 郑伯爷开口道。 阿铭则道:「好快。」 「楚人开始收缩了。」 郑伯爷回头看了一眼军帐门口,田无镜已经从里面走出来,进入他自己的王帐了。 其实,郑伯爷曾问过剑圣他们这种级别的存在对周围事物的感知。 剑圣的回答是,谁平日里会没事做在那里开着感知扫啊扫的,不累么? 那时边上站着的瞎子微微皱眉。 所以,除非田无镜想刻意地去「听」郑伯爷说了什么,否则,他是不会听到的。 而且,以田无镜的性格,他才懒得去听这些悄悄话,只是,郑伯爷已经将谨慎伴成了一种本能。 「帮我传递几个命令。」 「主上请说。」 「一,命金术可和瞎子带着从后方挑选出来的新兵回来,金术可入列,瞎子带着那些人去雪海关,先让瞎子做一做思想政治教育改造; 二,让四娘做好交接工作,雪海关的事务,由瞎子接手,他能者多劳,一个人扛着了,让四娘过来,随我们一起入楚。 三,通知宫望、公孙志,让他们挑选本部嫡系各四千,由他们亲自领兵。 四,通知阿程,我部出七千人,野人王的第一镇给我带上。」 将毛巾丢入脸盆中,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道; 「最后一条,告诉剑圣,他的假期,结束了。」 「好的,主上。」 郑伯爷甩了甩手,走回自己的军帐之中。 第1615页 王印和虎符,还放置在那里,老田并未收走。 郑伯爷坐了下来, 开始写摺子, 着各路总兵,遴选麾下两百精锐甲士由校尉官带领,入中军,拱卫中军大帐。 写好后,用印。 这封摺子,待会儿会被传递下去。 之所以不直接让他们将挑选出来的精锐送到东山堡去,那是担心动作太过明显。 只是多了一道流程,却能多一道遮掩,很划算的买卖。 一些军事调动,是很难逃避有心人的耳目的,郑伯爷相信,楚人的凤巢卫大概也是能探查得到,但,能晚一点就晚一点吧。 最重要的是, 老田的谋划,要藉助「自然之力」,这一番布置,饶是郑伯爷第一次听到时都感到无比震惊,楚人凤巢内卫就算是再能抽丝剥茧无孔不入,想要短时间内洞察到燕军的这一番军事计划,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退一万步说说,就算是真的洞察到了,以这个时代的通讯速度,当年大将军收到这一则情报时,自己这边应该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眺望荆城了。 不知怎么的, 可能真的是因为一次次被田无镜强行提起来上车, 已经习惯了。 弄得郑伯爷现在,居然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明明是深入敌后的一次极为惊险的战争绕后, 但自己现在却觉得像是一场普通行军一般。 虽然当初曾有过奇袭雪海关,但说真心话,楚人,可不是野人能比的。 唉, 郑伯爷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一时兴之所致, 难抑中二情绪的喷涌, 哼唱道: 「无敌,是多么寂寞……」 …… 雪海关, 伯爵府。 天天坐在院子里, 在其身边,有一只狐狸,还有一只黑猫。 这孩子, 从小到大, 睡的是殭尸头顶, 陪玩的是九世怨婴, 最重要的是,就是魔丸,每每郑伯爷需要出去时,他都得跟着的,所以,绝大部分时候,天天都是自己一个人玩。 他也不吵,也不闹, 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也能开开心心地玩一整个下午。 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自己乖乖爬上床盖被子睡觉。 四娘每天来看一次,他也很是开心。 现在, 天天正在和两只妖玩。 无论是狐狸还是黑猫,都知道这位小主子的身份尊贵,所以也是尽力陪着一起玩。 好在这位小主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倾向,脾气还挺好,白天拉着他们一起逛逛走走看看,晚上就将自己的零嘴分给它们吃。 外面的世界,就算是对于妖而言,也是太过危险。 所以,这两只妖物倒是挺喜欢现在的宁静生活。 最重要的是,它们惊奇地发现,自打自己二妖陪伴这位小主子后,再行修炼吸收日月精华时,效果比以往要好了不少。 又悠闲又安全还能有助于修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么? 这时, 剑圣从外面走来。 天天是认得剑圣的,因为剑圣偶尔也会来看他。 天天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举起肉嘟嘟的手: 「抱……」 剑圣弯腰,将天天抱了起来。 讲真, 刘大虎是自己的继子,自己和他娘在一起时,刘大虎其实已经记事儿了。 而天天,那可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自己抱着一路东行的。 硬要算的话,这孩子,其实和自己的关系应该更为亲密。 「田无镜那么一个生人勿近的人,他儿子,倒是活泼得可爱。」 剑圣将天天丢到空中,龙渊飞出,带着剑鞘,将天天托举住了。 天天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极为兴奋地大叫着。 旁边两只妖物见到这一幕后,瑟瑟发抖,它们,是识货的。 龙渊有灵,其实,名剑,本身就自带着灵瑞,它是能表达出一些简单的好恶的,此时,龙渊居然发出的,是喜悦的颤音。 这意味着,它对这个孩子,极为亲近。 剑圣忽然想到了当初郑凡对自己说的话,问自己要不要将天天收为徒弟。 他当时没答应。 再怎么样,眼前这个也是田无镜的儿子,随便旁人说一声自己就得收? 最起码,得田无镜自己来开这个口,然后他虞化平,还得看看心情犹豫一下是否答应。 但眼前这一幕, 让剑圣心动了。 人到了一定年纪后,想的更多的,其实就是传承了。 俗人想的是,传承自己的血脉,因为世上九成九的人,除了传承那个,也没什么好传承的了。 而有门行的人,想的是传承手艺,亦或者,是传承自己的道。 找到一个有天赋的传人,甚至比自己亲生儿子降临,更能让其兴奋。 剑婢,是天生剑胚。 这种人,天生就是为剑而生。 干国第二剑一辈子行事不靠谱,却偏偏对这个弟子极为上心,一直带在身边。 而还有一种人, 他们是靠着后天的敏锐,强行走出的这条路。 第1616页 这种人,不是笨,而是玉石之外包裹着一层石块,需要开凿出绿水。 剑圣, 就是这种人。 眼前这个孩子, 其实不是这种人, 因为他似乎不仅仅是对剑敏锐,大概,任何有灵的事物,都会对其产生共鸣。 田无镜好几年前就已经是三品武夫巅峰; 这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田无镜还修行过道法,同时,他最厉害的本事,是带兵打仗! 世人说起这位大燕靖南王,第一反应是其军神的称号,随后,才会说起他个人的实力。 这就意味着,人家的主要心思,其实并没有放在修炼上。 却依旧…… 这就是,田无镜的天赋,以及他儿子的……天赋么? 剑圣掌心一收, 龙渊飞回, 天天也落地。 「唔……」 天天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龙渊。 「飞,飞,再飞飞,唔,累了?」 天天觉得,龙渊应该是累了。 然后,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把果干,放在了龙渊剑身上。 「吃,吃饱。」 剑圣则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问道: 「田氏子,可愿拜我为师学剑!」 天天愣了一下, 他平日里自己独处的时间太久了,再者,年纪还小,所以在说话和表达方面,有一些迟钝。 但可以看出来,他是很认真地思考了。 只见天天手指着落在地上顶着果干的龙渊, 道: 「剑?」 龙渊发颤,果干掉落,似是回应。 剑圣点点头。 天天摇摇头, 双手勉力聚过头顶,挥舞下来,然后自己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道: 「天天……干爹……学……刀。」 …… 上头, 剑圣正在问孩子是否拜师; 下面, 四娘步入密室台阶。 那一口棺材, 安静地放置在那里。 从梅家坞,到虎头城,再到翠柳堡,到盛乐城,最后,再到这里的雪海关。 郑伯爷一直在军中被传颂着带棺出征的事迹, 殊不知, 他带着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第一次所拥有的……羁绊。 在老田之前, 有一个人,第一个,真正地,对自己好过。 他, 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 四娘手中拿着玉人令,玉人令散发着清辉,宛若灯罩。 走到棺材前, 四娘跪伏了下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是魔王,是郑凡的属下。 换一个层面来说,她,也算是郑凡的女人。 于情于理, 对这位「干爹」跪下来, 都没丝毫不对。 「要开大战了,主上走了,他们也要走了,我,也要走了,那位用剑的,也要走了。 关里,士卒倒是足够,雪原上的野人,也不敢在此时造次。 但我还是担心,我们这些人都不在关里时,万一有人想对这孩子出手,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您还需要沉睡多久, 但如果可以, 希望您能在此时甦醒, 在我们不在这里时, 帮忙照看一下这个孩子。 毕竟, 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从几个月大起,就一直吃、玩、睡在您头顶,你应该能感知到他,同时,我也相信,他也一直能感知到您的陪伴。」 四娘磕头下去, 三记。 「嗡!」 棺材, 开始了颤抖。 「哐当!」 棺材盖,缓缓地自行挪开,一股黑雾,从棺材内瀰漫而出。 隐约间, 可以看见一道身影自黑雾中缓缓地坐起, 他的眼眸, 释放出墨绿色的光泽, 却不显得阴森, 反而, 有一种属于蛮荒的霸气正在倾泻。 没有甦醒后的狂霸之语, 没有枭雄再临的桀骜姿态, 有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 一个字: 「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沖! 郭东和许安成了战卒一员; 一是因为东山堡一战,郑伯爷帅旗往那儿一插,帅辇向前一推,虽说通过长时间鏖战击溃了楚军,但自身,伤亡损失,也很大; 当然,上述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则是,伴随着一批批从后方截流来的由金术可和瞎子亲自把关的优质兵源,原雪海军的扩充,也在开始。 算是论功行赏的一种,老卒成伍长,伍长成什长,什长成百夫长,百夫长成校尉。 以老带新,才能快速形成初步战斗力,冷兵器时代,想场场打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的战绩,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老卒战死,新卒补充,也是一种必然。 单纯纸面上的战斗力必然会降低,但这是必须经歷的阵痛。 不仅仅是雪海军是这般,其实镇北军靖南军这几年恶战打了这么多,他们的老卒换新卒,其实也很严重。 第1617页 所以,在这种必然条件下,一支军队的名望,就会显得无比重要。 即使是在后世,英雄连钢铁连老虎团也依旧会得以保留,因为一支有着光荣战绩的部队有着歷史传承的军队,它能够快速让新加入的士兵产生自豪感和归属感,而这些,在战场上,会转化成……勇气。 勇气,可以弥补马术的不足,可以弥补一定程度上经验的不足,就像是一层光环,它没有具体可说的功效,但就是能让你变得比以前厉害一些。 镇北军是有传承的军队,在靖南侯崭露锋芒前,大燕铁骑甲天下,镇北铁骑甲大燕,这是公认的评价。 所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曾伴随着野人王一起在北封郡歷练的野人头目,在看见燕军骑兵出现自报家门时,还会特意说出自己原本在北封郡所属的辅兵序列。 而雪海军,一半靠的是自成军以来的战无不胜,另一半,则靠的是平野伯爷个人的威望。 这几年来,靖南王指挥的战事里,平野伯几乎没有缺席过; 因为靖南王自灭满门,所以为民间所刻意淡忘,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提,故而,很大一部分光辉,就转移到了平野伯的身上。 黔首崛起,民夫翻身,建功立业,军功封爵; 再加上个抢公主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 让平野伯这三个字,在辅兵营里,有着超乎想像的吸引力。 瞎子和金术可在后方截流时,那些辅兵和民夫听说是平野伯在招兵,直接簇拥了过来,几乎要挤破了脑袋。 郭东和许安原本是辅兵,现在,也成了正卒。 只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他们入了金术可所统领的那一镇,而金术可这一镇,则被调动起来,配合苟莫离的第一镇,开始向西行军。 一同行进的,还有宫望部以及公孙志部。 换句话来说,原本在伐楚之战开始后,立功最多,表现最为亮眼的东方面军,精锐被抽调走了大半,仨主将,更是一个不剩全部离开,在这种情况下,东方面军剩下的人马,虽然人数还不少,但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什么有针对性的作战任务了,等到伐楚之战进入新阶段后,他们将作为大军的后军,除非遇到真正的危急,比如前面打崩了的这种极端情况,东方面军几乎不会再参与到战事中去,而是安心地开始维持后勤稳定。 东方面军的调动,是掩藏在整个伐楚大军新一轮大调动之中的,因为楚人的战略性收缩,燕军清扫剩下的军寨军堡时近乎不再费什么气力,原本各路兵马的驻地以及配置,都需要做出重新的安排。 数十万兵马,在靖南王的调度下,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只不过后方的民夫们,在这段日子再度忙碌了起来。 新的营寨,新的安置,新的铺成, 以及大概率不会用到却依旧要去打造以迷惑楚人的各种攻城器械, 知道的,这是战场, 不知道的,还以为晋东在开展大规模生产建设。 楚人那边,则也在调整布置,以镇南关为依仗,开始布置新的防线。 两国之间,新一轮的军事对决,即将开始。 郑伯爷这边倒是没急着和大部队汇合,而是在用加盖着王印的摺子,从各路总兵那里抽调出了五千精锐后,直接领着这支刚刚拼凑出来的人马,向西奔进。 绝大部分士卒是满头雾水,搞不清楚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他们都是各路总兵麾下的真正老卒,有些总兵甚至是直接将自己的亲卫队送了上来。 没人敢藏私,一来是抽调的人马,并不算多,对于这些总兵们来说,根本谈不上伤筋动骨; 二来,没人敢对着靖南王打马虎眼儿耍小聪明弄什么老弱病残充数。 精锐是精锐,骄兵也是骄兵, 但当靖南王和平野伯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 平野伯抽出蛮刀示意他们整列出寨向西, 他们连哔哔多嘴问一句的胆子都没有。 战场明明在东边儿,结果大家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 如果不是出于对平野伯威名的信服, 换做其他将领这般指挥他们, 只怕他们会认为这个将领是带着他们要当逃兵了? 好在,得益于整个后方都是燕人的后勤补给线,各路大军往西行时,根本就不用担心补给问题。 在经过一段时日的长途行军之后, 终于, 望江, 出现在了面前。 …… 玉盘城,还是那个玉盘城; 玉盘城,又不再是那个玉盘城了。 曾经,玉盘城和颖都隔江相望,以花舫和舞姬闻名于世。 颖都的富饶,那是应当的,作为司徒家的都城,经营百年,集政治、军事、经济中心于一身,颖都发展不起来,才叫真见了鬼。 相较而言,玉盘城的繁华,才真正地透露出一股子纯粹的美好。 晋地文人骚客,都喜欢来玉盘城一游,或隔江作诗,或花舫饮酒。 姚子詹游歷晋地时,就曾留下过「颖城何须顾,我心玉盘中」。 姚子詹的风流,那是出了名的,但他的挑剔,也是出了名的,玉盘城如果真的不好,他这个习惯了干国江南风花雪月的人,绝不会这般去赞嘆。 只可惜, 第1618页 兵祸连年,战乱不休,玉盘城到如今,虽然城墙修葺过了,但行走于其中,依旧是无比冷清的样子。 城外唯一的一些人气,还是因为前方大军的后勤补给线经过这里的缘故。 行走在城墙上,郑伯爷不由得有些感慨。 感慨于一座名城的落寞和低谷,有时候,触景生情,并非无法控制,纯粹是看你有没有这个闲工夫,而眼下,至少这几天,郑伯爷有这个空闲。 那就,忙里偷个矫情。 「唉……」 边上还有一个人也发出了嘆息,是苟莫离。 郑伯爷被逗笑了, 道: 「你嘆息个屁。」 玉盘城如今的模样,你野人王,得有五成以上的锅。 「伯爷,您以前,来过这里么?」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内。」郑伯爷说道。 第一次望江之战时,郑伯爷在盛乐城看戏。 第二次望江之战,伴随着靖南王再度挂帅,郑伯爷受诏率军而来,没多久就被安排从下游渡江奔袭后方去了。 等守了雪海关再回来,正好是屠俘的时候。 那会儿,玉盘城下,满是楚人的尸骸,郑伯爷也就懒得脏靴子。 据说,后来燕军进入玉盘城后,发现里面满是人的骸骨,楚人在坚守时,因为缺粮大肆吃两脚羊。 所以,那四万青鸾军被屠,还真不算多冤。 上一次经过望江,特意绕开了玉盘城,因为随行的,还有熊丽箐。 等回来时,郑伯爷又急匆匆地要赶回去准备伐楚之战,所以,还是没能进玉盘城看看。 这次,是真的第一次。 「伯爷,以前的玉盘城,站在街上,深吸一口气,都能嗅到各种胭脂味儿,那河流上,掬起一捧水,都能尝到酒味儿。 那会儿的玉盘城,可是真的好地方啊,若是单独将这座城拿出来,真的是不逊干国江南丝毫。 不过, 也正是因为它现在荒凉了,所以才会有异样的一种情节和氛围; 在属下看来, 伯爷您应该就是为了追求那种感觉,才特意进来走走看看的。 这, 也是一种美。」 所以,你不得不佩服这种真正人杰的学习和思辨能力,「美」,是郑伯爷和魔王们之间的一种习惯认知,平时,偶尔也会说说,苟莫离则已经熟悉,且还会运用了。 郑伯爷不置可否, 只是默默地掏出自己的中华牌大铁盒,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伯爷,咱们这次带的兵马,可够杂的。」 这次带来的兵马之杂乱,连干人都望尘莫及。 但郑伯爷却不以为意, 道: 「等到了地方,就没功夫杂了。」 大傢伙坐船下去,到了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除了抱团,也就只能抱团了。 再说了,靖南王的大旗在那里压着,郑伯爷的身份在这儿摆着,还真不怕使唤不动这些成分复杂的兵卒。 苟莫离附和着笑道: 「所以有时候想想,干人也是活该,当年他们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刺面相公,结果还被自己人给整死了。 否则, 以干人的国力,何至于沦落至此?」 「有些人,看的是百年国运,有些人,看的是自己的权位,侧重点不同罢了。」郑伯爷说道。 「伯爷您说得是。」 郑伯爷拿出火摺子,点了烟, 道: 「密谍司那边传来的消息,干国那位老钟相公,可能已经没了,只不过干人那儿,秘不发丧。」 「怪不得干人在三边寸步不前,属下先前还觉得,咱们在这儿和楚人打得这般火热,干人再蠢也不至于不在三边那儿搞点动静吧?原来是因为这个。 属下以前是不信国运这种东西的,现在,属下有些信了,否则,为什么燕人一直赌却一直赢? 那干人那边,应该没什么威胁了,本就没高个了,矮子里最高的那个,还没了,嘿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一次伐楚之后,估计就不会再赌了。」 因为那个有资格且有能力将整个国家压上赌桌的那位, 快支撑不住了。 「伯爷,您看,有支队伍来了。」苟莫离指着城外说道。 「报,伯爷,五皇子求见。」 一名哨骑进来通报。 老五,倒真是讲礼数,堂堂一个皇子,见自己,居然还要加个求见。 不过,这也是老五聪明的地方,皇子的身份,确实是极为显赫尊贵,但,也得看是在什么地方。 「请五殿下上来。」 「喏!」 不一会儿, 身着一套破旧长衫的五皇子就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他这副模样,不是装出来的,并非是为了见个自己而特意扮个丑角儿。 因为郑伯爷发现,五皇子整个人,被晒黑得一塌煳涂,身上露在外头的肌肤上,还有一片斑斑点点,这是被晒伤的后遗症。 这意味着,这位五殿下,在望江畔的这些日子里,并不是坐在颖都雅楼内风花雪月享受地方官的阿谀奉承,而是真正地在做事的。 能踏实下来做事的皇子, 郑伯爷想着要不要在下次给小六子写信时,着重让他注意一下。 第1619页 当然了,郑伯爷也清楚,姬老六应该清楚他五哥到底是怎样的成色,不可能将其真的当作一个木匠。 「见过五殿下。」 郑伯爷点头示意。 他是带兵主将,率部至此,是为了下一步的作战,理论上还是甲冑在身,所以不用行大礼,当然了,就是没这些前提条件,你让现在的郑伯爷去跪这位皇子,他也做不到,人家,也不敢受。 「平野伯辛苦,我虽人在望江,却一直可以听闻到平野伯在前线又立下了一串赫赫战功,唉,平野伯真乃我大燕擎天之柱。」 郑伯爷马上抬起手,打住了五皇子的话头。 擎天之柱,用在靖南王身上,恰如其分; 但他郑凡可承担不起。 恭维的话说得这么重,意味着人家是有事要求你。 在郑伯爷的目光示意下, 苟莫离和一众亲卫们退开。 五皇子则更凑近了一些,对郑凡道; 「平野伯这次是率军而来,且我大燕新建的水师,此时就停泊在距玉盘城三十里外的上游水寨中。 成玟敢问,是否是要决堤了?」 五皇子事先,是不知道作战计划的;甚至,很大可能在河工进行时,也没人会告诉他这个计划。 田无镜为了这场伐楚,从数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自然会将这一工程交託给值得信赖的人。 但五皇子是亲身参与其中的,而且,他对这方面,本就有所涉猎,且自己还愿意去加以研究。 对于修河工的普通军民而言,他们是敲不出来其中深意的,因为这外表上看起来,的的确确地是在修理加固江道。 但五皇子善于学习和揣摩,他是自己看出不对劲的。 郑伯爷笑了笑,道: 「还请殿下恕罪,本伯,不方便说。」 「我知,我知,但……平野伯,我就是想来求你一件事。」 「殿下请讲。」 「后几日破堤后,江面必然会改道,而自古以来,江水改道,必然荼毒沿岸百姓,影响收成流离失所是小,关键是很多百姓很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江流给一道沖走。 虽然,这望江下游的都是晋地百姓,但晋地既然归我大燕,那晋地百姓,其实已经算是我大燕百姓,也是父皇的子民。 所以,我就是想请求平野伯您一件事,疏散一下下游沿岸的百姓,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听到这话, 郑伯爷没有太多感动的情绪, 只是有些微微诧异地看着五皇子, 随即,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不行。」 「成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兵事兇险,成玟本就不通于此,但,我只是想来试着,尽一点力。」 「五殿下可否知道,前线大军忙活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牺牲,就是为了这几日本伯在望江的这一举?」 毫不夸张地说,之前燕军的攻城拔寨,磨、耗,就是制造战争迷雾。 「是……」 「殿下的心,是好的,本伯佩服,但疏散百姓,必然会让楚人密探察觉,甚至,很可能让密探直接洞悉我军之谋划。 这一战,重在出其不意,重在兵贵神速,本伯不愿意冒险,也不可能冒险。 因为,本伯自身的安危,无所谓,因为本伯早就做好了为我大燕奉献出一切的准备! 但, 若是因此影响了伐楚大局,影响了这场国战,那代价,可不就是区区下游沿岸百姓的这点损伤所能比拟的了。」 最好是破堤之后,水位到达水师可行进之条件,大军,就当即出发。 楚人越晚知道这件事,那自己,就多了一份安全保障。 这不是骑兵纵横,可以仗着自己的机动能力和战马不多的楚人尽情地玩捉迷藏的游戏,这一次,自己和麾下兵马是要坐船进入的,楚人要是提前得知做好了准备,那郑伯爷就是被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唉。」 五皇子点点头,不再坚持了, 感慨道: 「我,只是想让百姓,少受点苦罢了。」 郑伯爷伸手,勾搭住五皇子的肩膀, 笑道: 「殿下,按理说,这话,不该由我说。」 「嗯?」 「您来说,更为合适,因为您姓姬,您也应该清楚,为了这场国战,我大燕,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场仗,咱们,输不起,要是出了差池,大燕社稷,可能也就……」 「我知,我知。」 郑伯爷点点头,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 可能这位五皇子这些日子体会到了民间疾苦,所以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抹悲天悯人,好在,他并不迂腐。 此时, 脑海中回忆起了自己临行前, 靖南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当时的自己,其实问的是和五皇子差不多的问题,当然了,郑伯爷问的,肯定没五皇子这般直白。 但, 靖南王的回答,却直白得不能再直白,连一丝一毫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他说: 对于咱们而言, 若是大燕没了,那这天下苍生还有何用? 第三百五十章 沸腾! 若是大燕没了,那这天下苍生还有何用? 第1620页 这, 或许是田无镜心中真正的执念,甚至是,准则。 他所付出的一切,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准则。 郑伯爷无法感同身受, 他可以去继承田无镜的用兵之法, 会去自然而然地模仿田无镜的一些习惯,潜移默化中,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但, 郑伯爷是无法继承田无镜在这条准则上的衣钵的。 好在, 田无镜从未要求过郑凡去继承这个。 靖南王说过, 这条路, 很苦,很累, 他已经走上去了,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也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 他不希望郑凡也跟着他走这条路。 他希望郑凡可以过得不那么累,可以过得轻松,可以过得写意和自由。 这个世界上,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有人认为靖南王对平野伯那般看重,是因为传说中靖南王世子就养在平野伯那里,所以,额外看重,其实就是雇奶妈子的钱。 然而,为什么靖南王之前不把孩子交託给别人却交託给平野伯? 说到底, 还是因为田无镜在郑凡身上,看见了另一条路,另一条,他本可选择的路。 郑伯爷可以低头,低头,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为了以后更好地生活,为了以后,不用再低头。 但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一条线。 那就是实在不行,非要刺老子的底线,真要惹老子不痛快了,大不了把桌子掀了找个荒郊野外开个龙门客栈去。 这不是清高避世的迂腐, 而是一种真正的洒脱。 原本, 他田无镜, 也是可以这般洒脱的。 靖南军在手, 田家这一代嫡子, 自身是三品巅峰武夫, 燕皇的小舅子。 他进,可以试图去问鼎一下那个位置,伸手拍拍那张龙椅的温度; 他退,可以像曾经的剑圣一样,行走江湖,游戏人间; 他懒得动, 往那儿站着, 也没人敢去对他做什么。 他明明可以任性而活,却偏偏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他看重郑凡,一是因为郑凡无论是兵事还是治理地方的能力以及视野格局上,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胚子。 蠢物或者寻常人才,自是进不得田无镜的眼帘的。 但到了田无镜这个高度,能在其身边站着的,还真没什么庸才。 有才,是第一步,是门槛,再之后的郑凡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对人生的态度,才是让田无镜最为看重的原因。 郑凡看田无镜,像是看一个兄长,一个哥哥,弟弟崇拜哥哥,自然而然地模仿哥哥的一些习惯和行为,这很正常。 想他年尧,身为楚国大将军,依旧毫不遮掩对田无镜的尊崇,这几年,这几场大战下来,各国军方中青一代,试问谁人不是田无镜的粉? 就连那蛮族小王子,据说在运用其王庭骑兵时,也是在模仿着田无镜的用兵法门。 而田无镜, 看郑凡, 则是在看着自己原本可以的模样。 他是将一些东西,一些他这辈子所註定无法拥有的,寄托在了郑凡身上。 你替我活, 一样的。 …… 五皇子的请求,被郑伯爷拒绝了。 因为郑伯爷不想冒这个险; 每一次孤军深入,都是一场风险极大的军事冒险,赢了,固然无比风光,功劳首屈一指,但输了,可没有丝毫撤退可言。 楚人的制度,楚人朝廷的运转,不是当初野人能比的,就是干国那边,一场大战下来,固然贪生怕死者很多,但也能冒出一些个捨生取义者; 且,上次劫了公主,自己得以逃脱,一来是运气,二来,其实还是因为楚国并未真正调动起来,调动起来后,还有很多贵族只顾着嘲笑屈氏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但这次,是国战! 自己一旦输了,那就等着面对搜山检海般的捕捉吧。 到那时候, 郑伯爷说不得都没野人王曾经那种在自己脸上开一刀毁容的勇气。 有些时候, 郑伯爷是仁慈的,还带着点圣母的意思。 但郑伯爷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圣母」,他一直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世俗化的「圣母」,偶尔的善行,是为了让自己心情更愉悦一些,是生活中的一味调剂。 郑伯爷很清楚自己这种「圣母」,本质上,还是披了一层皮的精緻利己主义者。 如果眼前看见一个少女衣不蔽体惨遭欺凌, 他会心疼,会帮忙将欺负她的恶霸给踹翻; 但你要说,下游江水泛滥,沖屋覆田,多少人被沖走多少人无家可归; 唔, 脑海中确实可以想像出那个画面, 但, 没什么感觉啊。 五皇子被拒绝了,他没说告辞,而是站在城墙上,陪着郑伯爷又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风景。 在这半个时辰里, 俩人, 谁都没说话。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五皇子。 「以前,我不懂老六为什么要去南安县城当一个捕头,我以为他是在和父皇赌气,甚至,可能是在换一种方式的养望。 第1621页 他娶了何家女,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迎合父皇不想外戚干政的方针; 但现在, 我明白了, 小六, 大概是真的喜欢那种生活。 那种放下一切负担,放下身份的束缚,做事,看风景; 以前的日子,过得太高,太浮,赤着脚走在泥泞的河道里,才感觉到了真正的踏实。 可能, 这些话, 在郑伯爷耳里, 成玟有些无病呻吟了。」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其实,我很佩服殿下,殿下现在这个样子,是装不出来的,不怕殿下笑话,你让我去打仗,去奔袭,再苦再累,哪怕双腿内侧磨出血泡来,我也是能咬牙撑着的。 因为我知道,打仗时,没办法歇息,想歇的唯一方式,就是被敌人杀死,那你就可以长久地安歇下去了。 排除那种情况的话, 你让我在河工上劳作,挖河道,搬石头,我做不来,吃不消,也不愿意。」 「伯爷谦虚了。」 「没,没谦虚,我才起来几年啊,以前,我也是个民夫,干的,也是拉车运粮的活儿,现在,却已经完全不想从事这种劳动了。 殿下你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以前听说殿下喜欢木匠活,我还以为是一种闲趣,因为在我看来,做木匠活和看圣贤书,没什么区别,甚至,后者还远远比不上前者。 后者又不能吃,前者,却真的能拿来用。 但殿下你能躬身劳作,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我, 佩服。」 五皇子笑了, 道: 「孤听出来了,不是敷衍话。」 「那必须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一开始只是小笑,然后放声笑,随后双手勐拍墙垛子开始发了疯一样笑。 郑伯爷倒是没觉得奇怪, 姬家的孩子, 一个个的, 本来身心健康的,摊上那样一个老爹,一个个的就算没精神问题,但至少也有心理阴影。 数个月在河工上打熬,是有效果的,就像是打铁一样,将身上以及心里头地杂质给逼出来了。 五皇子笑到最后,实在是笑不动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郑伯爷从中华牌铁盒里拿出两颗薄荷糖,自己嘴里丢了一颗,另一颗捏在指尖, 道; 「张嘴。」 本就在喘气的五皇子张大了嘴。 「丢!」 薄荷糖被郑伯爷丢入五皇子嘴里,五皇子一边吮着糖一边抚摸着胸口,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老郑啊。」 哟,这称唿…… 「嗯。」郑伯爷应了一声。 「京里的事儿,听闻了么?」 郑伯爷点点头, 道: 「刚到时,就听到了。」 颖都,有小六子的人。 双方因为地缘距离,书信的传递,很考验时间,但就算再费时,再远水解不了近渴,却依旧得保持个畅通。 姬老六需要郑凡这个外援, 郑伯爷则需要清楚京城的政治动向。 所以,时间可以长,但必须第一时间「互通有无」。 五皇子开口道: 「父皇去后园静养了,太子正式监国,你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 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般言语,有些过于敷衍了,郑伯爷只得又补充道: 「至少,目前是这般。」 目前,确实是没什么看法。 打仗才是第一位。 京里的事儿,也得看这场伐楚战事的结果。 「大哥和老六亲近,虽说在银浪郡领兵,但大哥这个人……」 五皇子嗫嚅了一下嘴唇, 道: 「大哥这个人,怎么说呢,如果父皇一封诏令下去,亦或者是木已成舟后,新皇一封诏书下去,大哥,多半是不会动的。」 毕竟,都是姬家的孩子 这大燕江山,说是大燕百姓的,但其实还是姬家人的。 姬无疆可以支持姬老六去抢那个位置,但他的支持,也仅仅是局限于支持,真到了需要剑拔弩张不讲政治讲刀子的时候,姬无疆,很可能不会捨得打碎家里的这些瓶瓶罐罐。 「其实,我算是看清楚了,龙椅下面垫着的,是马蹄,是马刀。」 五皇子这觉悟可以,翻版的枪桿子里出政权。 「老大关键时候虽然不会捅刀子,但真靠不住,老六身边,就只有郑伯爷你了。」 燕京城的百姓喜欢在茶馆里装作很懂行的样子聊那些朝堂风云, 在姬老六大婚之后, 六爷党这个称唿,一下子兴起。 所以,有时候不是上头的人想要拉帮结派搞什么党政,而是你哪怕站在那里不争,但帽子和区域,早就给你划分好了。 郑伯爷,显然是「六爷党」的头号先锋。 「二哥,以前虽然管过禁军一段时间,但管得,并不算多好,且原本的禁军框架这些年,早就被拆分得东南西北了。 所以,二哥手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兵。」 禁军,尤其是京中禁军这种存在,每个国家都会有,也就是所谓的中央军。 第1622页 按理说,禁军应该是战斗力最强的,这支军队,应该是国家创立时就有的,且基本是优先于国家的建立就已经存在。 大概率,禁军的前身,其实就是开国君主的真正嫡系。 但每个国家的国情不一样, 蛮族的王庭骑兵,已经是蛮族王庭真正所能掌握的力量了,确切地说,蛮族王庭除了身边的这支力量,已经很难真正调动得起那些大部族的力量,没了地方军,还谈个屁的中央军。 昔日的晋国,伴随着虞氏的衰弱,三家分晋格局形成之后,禁军只剩下京畿之地那点不过数万的编制。 干国上京,更是将禁军玩成了一个笑话。 开战前,干国上京号称有八十万禁军拱卫,结果燕军南下的消息传来后,第一批,只组织了不到十万人出征北上,第二批,又强行组织了五万人,结果这五万人行军到半路上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 再之后,任凭干国官家和几位相公拼命压榨,禁军将门也表示,实在是没有了。 到最后,为了应付李富胜和李豹的两支骑兵,干国连东南沿海的祖家军都调了过来,纯粹是靠地方军头子在打仗。 楚国的皇族禁军,战斗力倒是可以,素质也很高,可以说,是东方四大国里,中央军战斗力最强的一个。 燕国原本的禁军,因为百年来全国供养镇北军的原因,早就是后娘养的了,再等到田无镜接手靖南军后,禁军就沦为小婢养的了。 就这,这几年里,先拆分去了北封郡一半,又拆分去跟随大皇子东征,现如今,连拱卫京都都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镇。 换句话来说,太子殿下可能没那么水,兴许,他背地里,也很阴沉; 但再阴沉也没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禁军只剩下个空架子了,还能干嘛? 现在想想,皇后娘娘薨逝得还真是时候。 因为姬老六大婚后,按理说,没多久,就该是太子和郡主被延迟的大婚真正开始了。 若是太子和郡主真的结为伉俪, 得, 依照郡主那个疯婆娘的性子, 人家既然敢在姬老六大婚那一晚动用七叔和李良申去杀皇子, 她就敢在燕皇宣布去后园荣养时, 直接让李良申的那支镇北军入京城, 让姬润豪直接荣登太上皇之位; 大概率, 这辈子就只能在后园里出不来了。 不过, 隐隐中, 郑凡有种感觉,郡主兴许能指挥得动李良申,却不一定能指挥得动那一镇布置在燕京城外的镇北军。 燕皇这个人,你很难看得透。 陛下不是李渊,姬老二也不是李老二。 好在,看不看得透都无所谓,燕皇再雄才大略,也敌不过岁月。 「老郑,我做木匠活时,最喜欢俩字……对称。 那墨线一弹, 那尺寸一量, 近了看,远了看, 对对半, 这种感觉,是最让我享受的。 所以, 我觉得, 父皇应该也喜欢这种感觉。」 姬家几个崽,没一个是简单的,就是最悽惨的工具人姬老三,他的水平,丢其他国家皇子堆里,也能噹噹幕后黑手了。 不是他无能,实在是他爹和兄弟们的段位太高。 「继续说。」郑伯爷开口道。 「父皇,其实不在意是太子继位还是老六继位。」 五皇子语出惊人。 世人都在猜测,下一任大燕的帝王到底是哪位。 不仅仅是燕人,楚人、干人,甚至是晋人,都在猜测。 姬老六大婚那日,显露峥嵘,再以凌厉手段肃清商道,调理户部,狠辣之风,酷似燕皇。 而太子,则更显老持一些。 下一任燕皇是谁,很可能会影响到燕国今后的国策。 「平衡?」郑伯爷说道。 「对,父皇要的,是一种平衡,一种他,嗯,之后的平衡。」 五皇子手比划了一下, 道: 「如果将大燕比作一辆马车,父皇希望的是,这辆马车可以继续平稳地行使下去。」 郑伯爷摇摇头, 笑道; 「所以,陛下才会在太子和老六之间拉偏架。」 「唔,听你喊老六,居然给我一种,你和我们一样,也是我们兄弟中一个的感觉。」 「是五殿下您先随便的,那我也就随便了。」 五皇子虽然先前没说「驾崩」两个字,但已经表露出这个意思了,可以说,这是相当的大不敬了。 人家敢这般说,自己就跟着说呗。 「嘿,你平野伯要是咱们兄弟,父皇大概会十分欢喜的,老大,没你能打仗。」 燕皇希望皇子中有个能挑大樑的,至少在军队里可以扛旗的,他选中了他静心培养出来的皇长子。 但望江一败,打回了一切。 可以说,那一次,是燕皇想要收回军中权力的一种尝试。 那会儿,靖南王将自己困锁在靖南侯府。 若是大皇子打赢瞭望江之战,最后驱逐了野人,收纳了晋地。 接下来,地方治理权收回,各路军头子甚至是靖南军也收回,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前提,是靖南王不反。 第1623页 但靖南王,是不会反的。 他不反的前提下,朝廷就能从容地接收吸纳靖南军了。 君不见,镇北军都已经被拆分了么? 但谁叫苟莫离那么得劲呢, 那一场望江之战,苟莫离不仅仅是击败了燕军,同时还击垮了大燕朝廷插手军权的节奏。 最后,靖南王再度出山挂帅,一战功成,声望达到巅峰,完全无法再撼动。 这,绝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 不过,苟莫离也很惨就是了,他也没想到打了一个小的,结果来了一个大的,然后自己被田无镜和郑凡一起揍得不成人样。 别看现在大皇子还在领兵,但他现在是在银浪郡领兵,对付的,是干人。 什么,干人会咬人么?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如果真那样的话,我现在……」 五皇子摇摇头,道:「不会的,我了解父皇。」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咱们不谈这个了吧,已经越界太多了。」 「我只是放开了,其实出京时,我就已经对那个,没什么念想了,这些日子在河工上干活,也让我对民间有了更多的体会,不,是让我对自己的价值,有了更多的体会。 那个位置, 就留给太子和老六他们去争吧,老四想争,也可以试试,小七长大了的话,也可以去想想。 我是懒得再理会了。 这一战结束后,我会请命留下来,重新规划和治理望江,水,可以放,江,可以改道,但最后,终究还是得有人来收尾。 这个事,我来做。」 「殿下,今日,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你不觉得我是在演戏就好。」 「如果将戏演得那么逼真,那么,也根本就走不出戏了。」 五皇子闭着眼,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然后点点头, 道; 「受教了。」 五皇子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伯爷要过江么?」 「得去一趟颖都,殿下同去?」 五皇子摇摇头,笑道:「除了第一次随伯爷你来这里时去了一次颖都,这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了。 不去了,我就在这儿,恭祝郑伯爷凯旋!」 说着, 五皇子恭敬行礼: 「姬家子,请平野伯爷,珍重!」 郑伯爷后退两步,回礼道: 「谢殿下。」 五皇子走了,离开了玉盘城。 待得其离开后, 苟莫离又默默地靠了过来, 道: 「伯爷和那位皇子说了什么?远远瞧着,应该聊得挺投机的。」 「其实,也没聊什么。」 苟莫离听到这话,有些委屈。 明明聊了那么久,居然这般敷衍人家。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自己人啊。 郑伯爷的手指放在墙垛子上,敲了敲, 道: 「本伯一直有个坏毛病,这个世上的人和物,习惯去看他们表现出来的,美好的一面。」 苟莫离的嘴角抽了抽, 这话, 您居然好意思说得出来? 「伯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自有一颗菩提心普渡世人,又如星辰光辉,无私地撒落大地。」 「我是真的信了呀,信了刚刚五殿下所说的话,他,真的让我感动,也让我佩服。」 「是,那位皇子,晒得可真是黑啊。」 苟莫离是见过五殿下的,毕竟出京路上在一个车队里。 原本,那位五殿下是白胖白胖的; 苟莫离曾听瞎子调侃过,什么技术宅,什么高达。 但现在, 人瘦了,还黑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但我的人生经歷告诉我,有些时候,有些人,喜欢将自己真正要说的话,放在背面。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人,和这种人说话,会很累。」 「是的,属下我也一直很讨厌这种人,总觉得这种人很不是……」 「因为我自己就是这种人。」 「……」苟莫离。 郑伯爷目光向前方眺望, 缓缓道; 「他刚刚说的话,如果从背面看的话,有两层意思。」 郑伯爷竖起一根手指: 「一层,是他是比较朴实听话的,他很乖巧,他也很接地气,他和姬老六以及太子那两位不一样,他更好控制。」 郑伯爷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层,他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晋东,如果有需要,想师出有名,可以到这里,来抓他。」 苟莫离笑道;「龙生九子,没一个简单的。」 显然,苟莫离已经默认了这一说法,因为在野人王的世界里,天空,本就是黑色的。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如果,他想传达的,真的是背面这一层意思的话,我还真有些,呵呵,受宠若惊。」 苟莫离则开口道: 「伯爷,那位五殿下不是对您说的。」 「哦?」 「他是对伐楚大胜后的您说的。」 「这话说得,有水平。」 「其实伯爷您早智珠在握,心里跟明镜一样,无非是在考究属下罢了。」 郑伯爷摇摇头, 道: 第1624页 「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我刚刚,是真的被他感动了一下,再说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我有什么资格腆着脸说来考究你?」 苟莫离忙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道: 「但,这正是伯爷您最厉害的地方啊。」 …… 过江,星夜疾驰。 上一次,郑伯爷曾引兵入颖都,这一次,不用那般夸张,且还得刻意低调。 虽说一支兵马忽然从前线撤回到望江江畔,肯定瞒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但看见一支兵马回来,和看见自己这个平野伯回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且自己这次带回来的,有野人,有一部分自己本部,其余的,都是其他各部凑出来的兵马,还刻意做了一些遮掩,就是有楚国探子,想要短时间内查明这是哪家的兵马也得费不少功夫。 因为提前打过招唿的关系,所以郑伯爷领着亲卫在颖都城外就被毛明才的人接应到了,而后直入城内太守府。 上次颖都之行后, 郑伯爷和毛太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毛明才的名字,已经列在了雪海关逢年过节的礼单上了,礼多人不怪不是。 虽然靖南王不喜郑伯爷这种行事作风,但郑伯爷还是觉得,惠而不费的事儿,该拉,还是拉拉。 太守府外围,有一众巡城司士卒把手,府内的佣人,全部外放了出去。 郑伯爷是从后门进来的,来到后宅偏厅后,发现毛明才和孙有道已经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哈哈哈,国之干将归来,老夫大喜啊,哈哈哈哈哈。」 毛明才笑得很开心。 他其实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则军事计划; 但他作为颖都的太守,河工的事怎么可能不经他的手? 前方大战,后方修河,他怎能不生疑窦? 但他不敢问, 靖南王秘密军令条子在这里,外加燕皇的密旨也在这里。 毛明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认真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旁的孙有道,以晋人太傅的身份主持后勤运转,在这件事上,其实同理。 不过,就在前几日,靖南王新的一则军令到来,军令很简短,却已经足以让毛明才一窥真相了。 他是燕人, 既然是燕人, 自然想着的是如何将这场国战给打赢,所以,他不在乎决堤的后果! 孙有道这边呢,颇有一种剑圣现在的心态,该做的,他已经做了,现在,他想顾着自己家的日子。 再者,权衡利弊之下,战事旷日持久,那么三晋之地会更加疲敝,死的人更多。 倒不如, 干脆将这一刀给送出去! 不过, 二人事先并不知道这次领兵入楚的将领是谁,但在前日收到郑伯爷的信使传信后,二人心里,都不由得踏实了下来。 因为, 在大燕,在晋地, 外人其实比郑凡本人更对平野伯爷有信心! 郑伯爷也是累得狠了,外加这套临时在城外换上的巡城司甲冑不是很合身,勒得不舒服,进来后,直接将甲冑解开,随意地丢在旁边的地上。 甲冑落地, 发出脆响: 「咔嚓嚓……」 …… 「咔嚓嚓……」 一众巡城司士卒列队快速地奔跑,身上的甲冑不停地摩擦出声响。 领头的,是面色凝重的冉岷。 夜幕下, 他们没有打火把, 只是沉默地快速行军。 距离他们前进方向的不远处, 就是一座大堤。 「什么人?」 「什么人?」 大堤上,有当地民夫组成的巡河队,他们一只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拿着锣,腰间,挂着用来交接的水牌。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方到底是什么人,自其身后草丛中,就钻出来两名巡城司士卒上来就勒住他们的脖子,随即刀子捅入。 冉岷对身后一众巡城司士卒低喝道: 「堤坝上,不留活口!」 「喏!」 「喏!」 一众巡城司士卒马上铺散开去。 冉岷身形很快,窜到一个民夫身前,直接一刀刺入其胸膛。 「噗!」 …… 「噗!」 毛明才将匕首刺入了一块羊肉之中。 指了指桌子中央摆放着的一口铜锅, 笑道: 「老夫这阵子忙得身肝火过重,大夫吩咐了得忌口,孙太傅是牙口不好了,然而,咱们俩吃素没问题,可不不能让平野伯你也跟着咱们一起吃这个。 吃好了,才有力气杀楚奴不是。 来,郑伯爷,您自己切肉涮。」 孙太傅点头笑道:「怕消息走漏,所以府内下人早早地遣散出去了,老夫和毛太守虽说不敢厚颜称自己是君子,但倒是真的远庖厨了。 所以,只能预备下这口锅子,吃什么就涮什么,倒也方便时宜,哈哈。」 火锅这种存在,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这两位吃的是养生锅,不会加花椒辣椒的那种。 郑伯爷将匕首抽出来, 道; 「辛劳二位大人了,小子,感激不尽。」 「哎,哪里哪里,等郑伯爷凯旋,颖都的望江楼上,老夫亲自为郑伯爷庆功!」孙有道说道。 第1625页 「哈哈哈,必然凯旋。」毛明才起身,揭开了锅盖,「让本官先看看汤开了没有?」 锅盖揭开后, 里头是沸腾着的汤水: 「咕嘟……咕嘟……咕嘟……」 …… 「咕嘟……咕嘟……咕嘟……」 大堤下沿,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冒着泡的水孔了。 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徵兆,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溃堤。 所以,当地民夫们才会昼夜不停地巡查。 当然了,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这大堤的设计极为不合理。 而这种不合理,不是普通民夫所能明白的,他们只知道照着吩咐做,也觉得自己是在加固大堤以防止自己家乡遭受洪水侵袭。 民夫,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尸体都被丢入了江水之中。 冉岷对着四周手下们大吼道: 「挖!」 …… 「老夫来挖吧。」 毛明才拿着汤匙,从旁边一口洁白的瓷碗里挖出一大勺的猪油,放入锅中。 郑伯爷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更喜欢牛油火锅。 但怎么说呢, 入乡随俗吧。 当即,削下一片羊肉用筷子夹着放里面开涮。 涮好后, 将肉送入口中,这锅底,虽然不是辛辣的,但味道还真不赖,外加这羊肉,也确实是鲜嫩,入口即化。 孙有道将酒壶拿起来,准备给郑伯爷倒酒。 郑伯爷忙道: 「军中不得饮酒。」 现在虽然人不在军中,但本质上,还是处于战时,喝酒,容易误事。 孙有道一拍脑袋, 道: 「老夫忘了,老夫忘了,哈哈哈,行,那咱们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孙有道起身,去旁边的小火炉上想要将茶壶拿起,但孙有道养尊处优的日子,也过得够久的了,虽然他人不矫情,也谈不上奢靡,但这种烧水倒茶的事儿,已经几十年未曾做了。 拿起茶壶时,没想到这般烫,当即将茶壶摔在了地上。 「哐当!」 …… 「哐当!」 一块大石被撬开,紧接着,江水顺着这个缺口开始拼命地涌出,缺口,正在被不断地撕裂开,越扯越大。 一些地方,也开始出现龟裂,甚至,已经产生了塌方。 溃堤, 已经开始! …… 「老夫,实在是……」孙有道有些无奈,「实在是……」 「没烫着就好,没烫着就好。」 毛明才起身,仔细瞧了一下,发现孙有道没被烫伤后,也长舒一口气。 虽说颖都转运使是孙良,但谁都清楚,真正帮孙良料理这么大一大帮子事儿且还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就是眼前这位昔日大成国的宰辅。 他要是被烫伤了,毛明才就真的失去了一大帮手,到时候,还得为后勤头疼。 「老夫再去烧一壶。」孙有道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郑伯爷伸手指了指面前沸腾的锅底,「茶汤茶汤,其实早年间,茶叶不就是拿来煮汤的么,也得加调料的。咱们吶,干脆以汤代茶再代酒!」 「哈哈,是极是极。」 毛明才用汤勺舀出三碗汤。 三人举起碗, 孙有道:「为平野伯贺!」 毛明才道:「为伐楚大捷贺!」 郑伯爷则郑重道: 「为大燕一统诸夏万万年贺!」 锅内, 汤水还在沸腾,里头,是菜和肉。 远方, 望江也在沸腾,里头,也是菜和肉。 第三百五十一章 扬帆 「可算是到了呢。」 四娘骑在马背上,取下水囊,喝了一口。 今日的她一身红色的披风,虽说从雪海关那儿疾驰至这里,不可谓不辛苦,但到了地方后,在其身上依旧看不到劳顿之形。 也是,做了这么久的女帐房先生,终于得一个机会出来遛遛马,权当是活动一下筋骨了。 一边的剑圣依旧挺直着背,目光里,带着些许深沉。 「剑圣大人可是在意那望江下游的百姓?」 剑圣摇摇头,道;「不在意了。」 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但他现在,对那些,已经无感。 归根究底, 江山浩瀚,朝堂高渺, 而江湖, 太低。 「我也不说那死一些人是为了救更多人为了早日结束这场战争这种屁话,只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皇帝陛下一纸诏书下来, 举国之力伐楚, 从燕地到晋东这一路上,此时正在行进的民夫,何止百万! 说到底, 您, 我家主上, 甚至是靖南王爷, 在这大势面前,依旧无法阻止什么。 乃至于燕皇陛下,他龙体有恙,为了生前身后事计,都得强行将一些本该延后的事提前发动。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人人都有自己的能为之外; 好在, 至少主上和您, 天下大势现在还暂时左右不得, 但至少有能力保那雪海关这一地军民的平安。 咱们眼前, 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咱们能护持得下,这就已经很好了。 第1626页 有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讽人的,其实,也有些道理。」 「那为国捨生取义者,又当如何?岂不都是傻子?」剑圣反问道。 四娘笑了, 道: 「国还在不在了?」 剑圣沉默了。 他虽然被称为晋国剑圣; 但, 晋国其实不是被燕人灭掉的,在燕人灭晋的百年前,晋国,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孟寿在《晋史》中所言:三家分晋。 自那之后,司徒家、赫连家以及闻人家,其实就已经分了晋国国祚。 若非南有不断扩张的楚国,西有虎视眈眈的燕国,三家称帝,是早早的事儿了。 国,早就没了,捨生取义,又为谁? 如果说国刚灭,那也就罢了,踩在余烬上,勉力一把,就算挽天倾不成,就算是身死人灭,好歹能图个痛快酣畅。 可偏偏,真正的晋国,早就只剩下一个花架子摆在那儿。 剑圣身为虞氏子弟,却完全没什么皇族的自觉,晋室衰弱之程度,足以可见。 再者,燕属诸夏之一,曾经燕侯和晋侯,都是大夏的封臣,以燕代晋,差不离,就是个改朝换代。 说到底,其实还是同宗。 若是野人现在掌握三晋之地, 那是说什么都不得行的,是要干到底的。 哪怕,三晋之地千百年前,是野人的故土, 但, 剑有两面, 人有双标。 四娘从兜里摘出一粒话梅,丢入口中, 道: 「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推脱什么,这事儿,确实是办得不地道,下游那些被洪水捲走的百姓,死得冤,因洪水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冤。 但这世上,冤的事儿,蒙冤的人,海了去了。 头顶上的天,要变色,咱们,只能提前撑把伞。 我知道主上,主上想来也是不愿这般的。」 「风先生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安慰我?」 「要不然呢?」 「其实没这个必要,握剑的人,只相信手头这三尺罡锋,可不信那天,也不信那道。 郑凡曾对我说过, 日后, 他地盘有多大,他就保多大; 他辖下子民有多少,他就保多少; 所以,我愿意帮他一把,如果说这世道上,只有幸运的人才能安居乐业,那我尽可能希望,这样子的人,可以多一些。 至于再多的道理,我也不想多听,也不想多想,道理,道理,说白了,再怎么想,再怎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更舒服一些罢了。」 「您通透。」四娘说道。 还有句话她没说, 剑圣自打和自家主上在一起后, 剑, 越来越圆滑了。 不,不是圆滑,而是更世故了,世故似乎也不好,那就用瞎子常说的,更接地气了。 被称为圣,站在高台,又冷又累,又沉又重; 下来后,剑,才更为飘逸。 前方, 出现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确切的说,伟岸的是一头坐骑,毕竟,貔貅的体格,真不是普通战马能相比的。 「瞧瞧,主上来接您了。」 剑圣摇摇头, 道: 「是接你的。」 对于郑伯爷而言,是两个都要接。 一个,是自己的正房; 一个,是自己的邻居; 先前在晋东攻城鏖战,其实已经有些想四娘了,接下来,还得入楚,没四娘在身边,不合适; 至于剑圣, 他离开军营回家的那一天起,郑伯爷就在想他。 虽说战场征伐,哪怕是剑圣于其中所可以起到的作用也不会很大,但他却能让郑伯爷尽可能地免去一些意外和宵小的手段。 输,就大大方方的输,哪怕家底子败掉了,也是自己指挥不当,自己攒的基业自己败,好歹享受了这个过程; 要是死得莫名其妙,那得多憋屈。 接到了人,稍作寒暄后,郑伯爷带着他们进了玉盘城的临时住处。 门口,站着一众陌生将领。 待得骑着貔貅的郑伯爷过来时,这一众将领马上跪伏下来: 「参见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参见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苟莫离在旁边介绍道: 「伯爷,这是水师的将领。」 郑伯爷点点头,道: 「请诸位将军里面说话。」 府邸里很简陋,还有些残破。 好在,厅堂里还算干净。 郑伯爷坐首座,一众水师将领坐在下面。 这一众将领中,为首的,叫秦鑫,乃大燕望江水师将军,还是个杂号将军。 相较而言,郑伯爷当初的盛乐将军,还比对方高一级。 大燕军制底层一向混乱,但越往上就越是清晰。 不过,作为大燕第一支正儿八经水师的负责人,居然连个总兵衔都没有,也确实可以看出来,大燕,对水师的不重视。 哪怕,第一次望江之战中燕军曾在楚国水师面前吃过亏; 哪怕,接下来无论是对干对楚用兵,都少不得水师出力; 但那种自开国以来,以铁骑为傲的风气,是很难一下子改变过来的。 第1627页 「本伯废话也不多说,这次入楚,关系到前方伐楚之战的胜败,本伯身上担子很重,诸位身上的担子,也绝对不轻。 咱们就说些敞亮话,诸位被挑选来组建水师,不要认为是发配和排挤过去的,水师,在未来,必然为我大燕军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力量。 本伯保证, 这次伐楚胜利后, 有三个总兵衔,由你们来分。」 众将一齐起身行礼: 「多谢伯爷提携!」 「多谢伯爷提携!」 「最快,何时可以动身?」郑伯爷问道。 他的兵马已经聚集了,望江也已经溃堤了,接下来,必须尽早地水师南下,否则会贻误战机,甚至为楚人所察觉。 「回伯爷的话,末将已经派人往下游去查看河道了,预计明日能返回,若是一切妥当,即刻就能出发。」 「宜早不宜迟,兵贵神速,颖都那边,会即刻专门送来补给和一切所需。 本伯定下个调子, 后日入夜,本伯麾下全体甲士登船,入楚!」 「末将遵命!」 …… 上午,见了水师一众将领后,从下午到入夜,郑伯爷就没能停歇下来,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首先是公孙志和宫望。 入楚在即,作为郑伯爷麾下两支人马的主将,他们于情于理都应该过来再碰个头。 战场上是战场上的,现在是现在。 现在把事情和态度摸清楚了,战场上,就不兴再扯皮了。 对这二位,郑伯爷也不得不重视。 入楚迢迢,必然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是倾覆。 让人家陪你卖命,首先,你得给人家看到卖命后的收穫。 郑伯爷毫不客气地用「靖南王爷说」作为开头; 雪海关、镇南关、奉新城; 广义上的晋东,指的是原本三晋之地被一分为二,原本司徒家的地界; 现如今燕人称之的晋东,则为司徒家中间这一半,差不离以望江为分割线,望江以东的这块区域。 在郑伯爷的描述中,晋东之地,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战后, 论功行赏, 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并且,还有实打实的地盘! 虽然晋东之地早就因为战乱弄得人迹罕至了,也就雪海关那儿热闹一些,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在郑伯爷的描绘中,等镇南关入手,相当于掌握住了南下楚国的门户; 以后,朝廷会为了这块战略要地不停输血不说,自己这边缺啥还可以直接去楚国抢,这日子,不要过得太逍遥。 宫望是晋人出身,虽然是总兵官,也独掌一军,但到底是受燕人提防的,他渴望通过这一战,在燕人为主的军方体系中站稳脚跟,相当于是……同化自身。 公孙志和李豹之子分家后,等于是带着自己麾下离开了曲贺城,是没常驻地盘的,之前一年,晋地哪里有叛乱哪里需要协防就让他去补去填,可谓是吃足了没地盘的苦。 「总之一句话!」 郑伯爷吹了个半天,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做总结陈词: 「本伯自从军以来,还从未败过,楚人公主,本伯抢了,现在还在家里等着本伯打完楚人回去好帮我暖坑! 楚人柱国,本伯杀了两个!」 屈天南是自杀,但郑伯爷这般说,也勉强算可以,毕竟,那日下达命令的,是他; 屈培骆都认自己是杀父仇人, 这就, 没什么好抢的了吧? 郑伯爷走下来,双手放在宫望和公孙志肩膀上, 一字一字道: 「此战之后,我封侯,二位,封伯!」 …… 不得不说,语言艺术,真的很了不起,宫望和公孙志这种沙场宿将,从郑伯爷这里回军营时,都满面红光,肉眼可见的激动不已。 他们知道自己需要沉稳,需要稳重,需要喜怒不言于色,但他们真的是被点燃了。 当然了,语言往往是无根浮萍,它也喜欢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因为语言的本质,还是看是谁说的它。 郑伯爷的身份在这里摆着, 经歷,在这里摆着,千里奔袭大后方的战绩,又不是没有! 靖南王对平野伯的看重,两位总兵也从自己儿子那里获知了进一步的细节。 尤其是郑伯爷在送走他们前, 说得最后一句, 说得很轻柔,很随意,却又,很贴心: 「宫璘和公孙寁这俩孩子就放在玉盘城了,万一马革裹尸了,总得留个人承爵不是。」 没其他可说的, 赌了! …… 「伯爷刚刚的话术,属下佩服。」 苟莫离一直觉得,眼前这位主子在很多地方和自己很像。 比如,都善于嘴炮。 嘴炮这个词儿,还是从瞎子那儿听来的。 郑伯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 「他们没选择的余地,他们来这里,也就是为了让自己,拼得更放得开一些,更踏实一些。」 军令如山! 郑伯爷曾不知多少次被靖南王直接点将,多少次硬着头皮上。 宫望和公孙志其实也是一样。 当他们需要被说服时,说服的效果,其实最好。 第1628页 「下一批吧。」 郑伯爷拿出一颗薄荷糖,丢入嘴里。 下一批,是郑伯爷抽调过来的五千精锐里的代表。 先前为了保密,所以战争计划,郑伯爷没敢告诉下面,现在,出征在即,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做好思想工作。 因为马上等待着自己和这支军队的,将是漫长的船舱摇晃,下了船后,会发现自己被数十万楚军隔绝在了楚地。 如果是以前的雪海军,根本没必要走这个步骤; 但自己的本部兵马在先前几场战役中,损失不少,且这次又增补了一万多的其他部战卒,不把军心稳住,梳理好,等到了楚地,会出大问题的。 干国文人写边塞诗,总是会去歌颂「忠义」「报国」; 不得不说,掌握笔桿子的人,掌握了话事权。 但作为从底层爬上来的伯爵,郑伯爷清楚地知道真正的丘八们,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 是军功,是赏银, 是红帐子里大气地包个夜而不是匆匆箭矢射出马上提起裤子就要离开的窘迫和尴尬。 「忠君爱国」, 他们是有, 但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临战前,你吼一吼,让士卒们加加士气,这是可以的,但你想长久保鲜,那就太想当然了。 所以,如何画大饼,很有讲究。 郑伯爷和他们说了计划,同时,为他们描绘出了更为接地气的未来。 伐楚胜利后, 愿意入自己雪海关成为自己麾下的,自己大开方便之门;还想回原部的,保证升官。 同时,郑伯爷拿出了一沓细则,细则上,是自己的抚恤,也就是雪海关的抚恤标准。 他们中,有些人出身不好,看到这个,很是开心; 而有些人,出身自镇北军或者靖南军的,待遇,虽然没现在雪海军那么高,但也不差多少,不过,朝廷的抚恤是朝廷的,这是郑伯爷以自己的名义,额外添补的,等于是双倍的快乐。 这些校尉官在回军营后,会将这些告知自己麾下的士卒。 同理,先前的公孙志和宫望,也会帮郑伯爷安抚好他们的部下。 当你统帅的兵马越来越多时,你的注意力,将从对每个士卒的「爱民如子」,向掌控将领方向去改变。 郑伯爷现在,就是这般做的。 给银子,给升官; 郑伯爷现在名望大,所以打的白条也好使。 总之,一批又一批的应付完后,天都黑了。 「唉。」 郑伯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喉结,嗓子都要冒烟了。 「伯爷您受累了,您看我多乖,我这第一镇士卒早就被我哄得好好的了。」 苟莫离笑呵呵地将新续的茶水奉上。 郑伯爷接过茶杯,挪开盖子,吹了吹,道: 「终究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否则根本就不用说这么多的话。」 「战前多一分准备永远都是正确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有年头了,摸爬滚打到现在,我已经感受到了,距离自己想要的,已经越来越近了。」 「出身」在北封郡,最先接触的,是庞大的镇北侯府。 眼下,只要这一场仗打赢,自己的基本盘,就算是彻底立起来了。 封侯,封疆,自己,也将有属于自己的侯府。 是割据是藩镇是忠君爱国为国戍边, 都可以, 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去看看,去逛逛,以另一个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了。 讲真, 郑伯爷现在还真希望燕皇能多撑一会儿,争取创造出生命的奇蹟。 别真到了自己这边仗打完了,封赏下来了,马上就得去帮那姬老六争皇位去。 太累,太紧凑, 自己还想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 两天后的夜里, 一队队甲士井然有序地登船, 江面的风,有些急; 一身金甲站在甲板上的郑伯爷张开双臂, 轻声道: 「大楚,我郑凡,又回来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开始 「吃点这个吧。」 许安将一块青糰子递给了郭东。 郭东这些日子,可没少吐,脸色都有些蜡黄了。 到底是从燕地来的旱鸭子,这一上船,就感觉身子不是自个儿的一样,像是有人按着脑袋不停地在往墙上磕。 燕国并非没有水师,但燕国的水师,真的也就是意思意思,布置在一些湖泊处,甚至连水师自己人都不觉得自己是水师,只是多了几艘船罢了。 眼下望江里的这支,算是走入大燕朝堂眼帘的,第一支严格意义上的水师。 所以,像郭东这样子晕船的人,真的不少。 为了尽可能地加载运力,水师战船上,将很多用来水上作战的器具都拆卸下来了,所以,每一层船舱,都是人挨着人。 密集的空间,污浊的空气,本就让人很难受了,你一吐,他一吐,这船舱里的味儿,也是真的没谁了。 好在许安水性不错,否则当初逃难时,他也不可能游过望江。 上峰有令,将这些水性好的,不晕船的组织起来,负责照顾一些晕船的袍泽,那名燕人校尉发布完这条命令后,转过头: 第1629页 「呕!」 「这玩意儿,吃了有用么?」郭东有些疑惑道。 肚子里有货了,会更想吐。 许安摇摇头,道:「没用。」 郭东有些委屈道:「你该骗骗我的。」 许安笑道:「再吐几天应该也就习惯了,但不能不吃东西,你胆汁都吐出来了。」 郭东有些无奈地咬了口青糰子。 软糯,香甜,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咀嚼着, 郭东眯了眯眼, 吸了下鼻子, 道; 「我娘也会做这个。」 「你爹没了。」 「……」郭东。 「你哥还残了。」 「……」郭东。 「所以,你更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许安说道。 郭东长舒一口气,道: 「终于等到句人话了。」 许安笑了,在旁边坐下来。 「你呢,等打完了仗,想干嘛?」郭东问道。 郭东自己,他是要回家的,虽然自己身边很多袍泽都打算跟着郑伯爷去雪海关,郭东也想,但他走不了。 在燕国古县,有他的老娘,有躺在床榻上的哥哥,还有一个等着他回去成亲的女孩儿。 就是举家迁移过来,也不现实,娘身子不好,哥哥瘫痪着,自己拖家带口地从古县去雪海关,路上,可能谁就交代了。 郭东想的是,立了功,拿了赏赐,如果有军功等第的话,那更好不过了。 回到古县,也像自己爹那样,当个山营的百夫长,拉扯一家子将日子给过下去,应该是没问题了。 「我不知道。」 这是许安的回答。 他早就是孤儿了。 回颖都再去找自己干爹? 许安是不想回去了,上过战场的人,再去当干儿子,再去当苦力,再心知肚明地被干爹当傻子哄,以前的他可以忍,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会把干爹的脑袋砍下来当酿酒器。 「你就继续跟着伯爷呗,我羡慕你哩。」 因为郭东是燕人,所以,他更崇拜平野伯爷。 许安点点头,道: 「大概吧。」 继续跟着队伍,在伯爷的旗帜下,打仗,这日子,似乎过得也没什么不好。 有吃有喝的,还能杀人,这日子,很危险,却也是另一种踏实。 就算是哪日战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亏的。 「呵呵,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了我这个兄弟。」郭东笑道。 燕人好军功, 哪怕门阀林立时期,底层燕人黔首但凡心里有志向的,都会去北封郡找一个差事,去用蛮族的首级来兑换自己晋升阶梯。 故而长此以往,在干人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烙印入百姓心中时,燕人百姓这边则是用马刀拼出自己的富贵! 郭东,是真的不想离开军寨啊。 许安开口道:「前日听俩校尉聊,说是等将楚人收拾一顿后,接下来,很可能就要打干国了,打干国,你就近了,说不得,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碰到。」 「到时候,你说不得就是校尉了,我还是我。」 「没事儿,到时候我让你来做我亲兵。」 「一言为定。」 「来来来,喝药,喝药!」 一名校尉喊道, 「每个人都得喝一碗,防伤寒的,谁敢不喝,军法从事!」 过于密闭的环境下,一旦有人生病,染上风寒,很容易窜起来。 当年黑奴贸易时,死在船上的黑奴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了,这次进军,燕军这边虽然每艘船的人员密集了一些,但论待遇肯定比黑叔叔要好得多,而且,这里是江河也不是大海。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郑伯爷还是特意准备了中草药熬汤让每个人每天喝一碗。 药物的成分很简单,相当于后世的清开灵板蓝根的弱化版,你要说能治啥病嘛,好像还真治不了啥,但你要说完全没用嘛,应该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最大的效果大概还是给士卒们一种心理暗示: 今天我喝药了,我很健康! …… 「唿……」 洗过澡的郑伯爷走到甲板上,他所在的船,有两层,下面也是满满当当的士卒,上面一层,就他们这拨人。 享受这一点特权的资格,郑伯爷还是有的。 这时,梁程走了过来,禀报导: 「主上,前面是范家的船队。」 「好。」 郑伯爷点点头。 范家船队的话事人,是阮三,他其实已经不算是范家的人了,因为早在郑伯爷第一次入楚经过水寨时,他就投靠了郑伯爷。 这条航道,原本是范家走私的要道,这次,则是燕军入楚的通道。 阮三的船队一来是做领航,二则是送上来了大量的补给。 靖南王的这一手棋,落子玄妙,自己人都料想不到就别说楚人了,但同理,与之相对应的配给,以及各方面的配合,要求也是极高。 首先,让望江改道,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前方还在打仗时,就算是一切布置妥当了,还得看运气。 毕竟,大自然的变化,很难完全按照你人为的设想去进行。 好在,事情,成了。 接下来,就是这支水师一路南下的补给了。 第1630页 在入楚之前,自是不需要担心什么,但入楚之后,就得靠范家了。 郑伯爷不可能停下船让士卒们去岸上打猎或者去劫掠,否则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真惊动了楚人,水师在前头一堵,得,这场突袭直接就能沦为笑话。 所以,水师必须一直保持所可以的最大速度和效率前进。 范家,这次,也必须真正「毁家纾难」,来支持郑伯爷的这支奇兵。 对此,郑伯爷倒是没什么愧疚和感激之情,范正文那个人,他接触过,一个为了家族翻身,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再者,这一仗只要是赢了,燕人看似只是拿下了镇南关,兵锋也只局限于上谷郡,但贴着蒙山一线的这一片,都将顺势脱离楚国的绝对掌控,一支燕军到时候完全可以入驻范家,至于是完全击垮屈氏还是帮范家和屈氏分庭抗礼,完全就看接下来这方面话事人的战略需求了。 且很大可能,还是看郑伯爷的意思。 阮三上了郑伯爷所在的这艘船。 「阮三,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起来吧,前面,可都安排好了?」 「回伯爷的话,家主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前方水系因望江改道,水位上升,水师可无碍通行。」 「辛苦了。」 「为伯爷效力,不辛苦。」 「还得劳烦你再去跑一趟,告诉他范正文,好好做事,他今日的付出,可全都记在本伯心里。 保我大军入渭河进荆城,本伯保他一个世袭罔替的范家太守!」 世袭罔替, 太守, 都不是郑伯爷所能决断的。 就算是日后郑伯爷封侯了,成为大燕第三个实权侯爷,也没资格擅自做这个决断。 但燕皇陛下有这个魄力, 只要能帮他快速破楚, 郑伯爷相信燕皇对这些赏赐,绝对不会吝啬。 且刚入侵人家的国家,必然就得先拉典型,厚赏带路党。 清廷对吴三桂等人,鬼子对汪填海都是这般的; 打进去了,才能分配东西,否则,一切都是扯皮。 大燕不是南明,大燕朝堂上以赵九郎为首的那帮大员也不是南明那帮蠢货能比的。 范正文所求的,无非就是个让范氏摆脱奴僕世家的身份好光耀宗门么,好,给他! 有小六子的那一层关系, 再加上平野伯亲口许诺的世袭罔替太守位, 足够范正文去拼命了。 拼命, 都得拼命, 郑伯爷自己都亲自上阵拼命了,哪里能见得其他人悠哉悠哉? 阮三回应道: 「伯爷放心,家主他,看得清。」 「他看得清是他的事,该如何赏赐则是本伯的事,就是你,等这一战之后,就随本伯吧,本伯,赏你一个将军噹噹。」 「谢伯爷!」 阮三离开了。 水师,继续前行。 这一行,就又是许多日。 这些日子,郑伯爷每天都在关注着士卒们的身体和心理情况,好在,此行虽然为了事先保密所以难免仓促,但在自己的小心提防下,士卒们并未出现传染性的风寒等疾病。 一些一开始晕船吐得稀里哗啦的人,也慢慢适应了过来。 到底是在江河上,不是在海上。 这些,都是悍卒,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身体耐扛,适应力也强。 终于, 水师进入了范家地界,确切地说,是范家主持开凿出来的那条运河。 在这里,又是新一轮的补给。 范正文登船,在得到范正文的保证,以及看见范正文带来的一箱子当地楚人官员和军头子的人头外加一行「反正」的楚人当地驻军将领后; 郑伯爷下令, 船队在这里停下,让士卒们得以上岸歇息。 一是因为安全, 二是为了活跃一下士气。 真把这些人当沙丁鱼罐头一般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开到荆城,直接下船就去冲杀,郑伯爷也没那个底。 范家考虑周到, 岸边水寨里,早就预备好了劳军的酒肉,郑伯爷下令今日解禁酒,让士卒们尽情撒欢一下。 同时,附近十里八乡的从事红帐子的姐们儿也都被范家聚集了过来,开始专门营业。 早就在船舱里被憋得都快取向转弯的士卒们终于得到了及时拯救; 只不过这帮人吃相不太好看, 排队时不停地大喊着催促前面的人快点,快点,再快点。 最后,梁程亲自率领雪海军士卒当军法官,才将这种乱糟糟的局面给镇压了下去。 为此,还杀了几个最跳的士卒。 得亏是郑伯爷名望足够,能压制各个将领,也能让士卒不敢造次,否则其他人领军还真不敢这般弹压。 所以,很快,岸边; 大家安安静静地吃肉喝酒,安安静静地排队,氛围,井然有序中带着一种压抑; 连红帐子里姐们儿的职业性叫声,都不敢发出了。 船上, 郑伯爷设宴款待范正文等人。 先是一众当地的楚人将领跪伏下来,向平野伯正式行礼,然后自报家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范家身上最为合适。 第1631页 套用后世的话术就是,资本膨胀到一定程度后,它就会变得无孔不入,自然而然地会将它那罪恶的爪子伸向它本不该去触碰的地方。 这些当地将领,一大半,是范家资助的。 而且这种资助,有些是从他们爹辈甚至是爷爷辈就开始的,一些人祖上,就是范家的家奴出身或者许过范家女。 范家以金钱为引,以数代之功,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没这个, 他范正文也没底气去上大燕的这条船。 当然了,这个关系网不可能尽善尽美,肯定也是会有漏洞的,但这些漏洞或者叫不稳定因素,已经被范家的人提前给解决了。 那一颗颗人头,是上得了台面的,可以在今日送到船上来当下酒菜用的; 还有很多人,要么被毒死要么被灭门; 郑伯爷清楚,眼前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楚人将领和官员们,他们手上,应该各个都沾染了同僚的鲜血。 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不纳投名状,就下去追随那些大楚「义士」唠嗑吧。 「诸位,都起了吧,我大燕向来赏罚分明,我家陛下也向来不吝封赏,诸位已为我大燕立下大功,待得镇南关战事结束后,封妻荫子,必不在话下。 来, 起来, 满饮此杯, 此杯之后, 诸位也算是与本伯同朝为官了。」 「谢伯爷!」 「谢伯爷!」 一轮酒水下去,在座的氛围,也热络开了。 在得到郑伯爷的许诺和安抚后,他们也都适时起身下了船,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也没刻意再留下来说会儿话。 他是有这个资格的,甚至,郑伯爷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范正文下船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们坐着小船上岸, 苟莫离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 「伯爷,这范正文倒是个人物。」 郑伯爷点了点头。 一个疯子,可怕,但又不算可怕; 一个有能力有心性有手段的疯子,这是真的吓人了。 「伯爷日后若是要用此人,还需提防一些,此人,可携大势以迫之,却不适合在日后相谋。」 「呵。」 郑伯爷笑了, 苟莫离的意思,他懂。 野人王提醒的是,这范正文是小六子的姨夫。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会站在小六子身边的。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道; 「还早。」 苟莫离却道:「伯爷,成事在于远谋。」 「行吧,等仗打完了,你和瞎子去好好合计合计。」 家里俩阴谋家,郑伯爷乐得清闲。 他不是玩不转这种阴谋,也并非做不来这种布局,但就是太累,会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 反正苟莫离和瞎子都喜欢鼓捣这些,而且还乐在其中,由他们去吧。 至于小六子, 如果要选谁当下一任皇帝, 自己无疑会选小六子。 无他, 纯粹看那货顺眼耳; 这时,阿程乘小船上来。 郑伯爷问道: 「阿程,还要多久?」 「主上放心,从这条运河下去,就能直入渭河,再自渭河入荆城,都是大河,速度不会慢的,另外,范正文还命人送了不少屈氏的军旗和一些青鸾军的甲冑,路上,也可以装装样子。 但属下觉得,没这个必要其实。」 「不,有这个必要。」郑伯爷笑道,「等船开到荆城,再下楚旗上黑龙旗,这爽感,才更为强烈。」 苟莫离疑惑道:「爽到谁?」 一向喜欢追求实际只要有利磕头跪地喊自己小狗子都觉得无所谓的野人王,显然无法在这种矫情上发现共鸣。 郑伯爷直言道; 「爽到我。」 …… 大楚,疆域辽阔。 其实,八百多年前,持大夏天子令开边的,不仅仅是燕侯、楚侯和晋侯三位。 之所以现在一提起就是这三位,一是因为倖存者偏差,因为当世四大国中,燕、晋、楚位列其中。 二则是因为当年这三位,是官爵最高最被寄予厚望的。 燕国自立国以来,就一直和蛮族不死不休; 晋国驱逐野人后,早早地就开始文恬武嬉。 昔日大夏腹地,起源之地,在大夏崩塌后,一度割据一度也有南北分治甚至曾在百年时间里,歷经过六代十二国的乱象; 最终,由干国太祖皇帝摘了桃子,建立了如今的大干。 孟寿做着《干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燕人一直未曾大力南下,是因为他们是在近一甲子才震慑住了荒漠,虽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干国太宗皇帝的北伐,但很长时间以来,燕人的主要矛盾,依旧是来自荒漠上的蛮族。 对南边,虽然偶有劫掠、施压、恫吓,却一直未能真正腾出手来向南施为; 原本,燕人以为在隔绝荒漠威胁后,他们就可以有能力回望东方神州了,却又陷入了门阀之治的漩涡中,使得国力分散,皇帝难以独揽大权。 晋人在解决了野人后,安逸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地理原因,晋国攻打干国那块地方本就不方便,除非燕人愿意借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1632页 后来晋国三分,对外开拓之心以及能力,自然就不足了。 至于楚国,楚国可谓是与干国大面积的接壤,虽然偶有摩擦,甚至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但却并未爆发过真正的国战。 这并非意味着楚人喜欢和平相处,事实上,楚国的侵略性一直很强。 大夏崩塌后,东方一时间小国林立,而灭国吞土最多的,其实就是楚国。 八百年大楚,其实一直在吞併周围的土地和小国。 楚国这种皇帝和大贵族的分封制模式,有利有弊,利处就在于,无论是皇室还是下面的大贵族,他们对扩充自己的地盘,都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 较为尴尬的是,吞併到北边时,晋人修建了镇南关,挡住了他们,吞併到西边时,他们遇到了和燕人一样的问题,财大气粗的干人,在山脉里,修建了一座座军寨。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正严谨的测绘师,以一己之力做到孟寿那般着四国史书一样丈量四国之地,但那些曾游歷过四国的人,都发出过类似的感嘆,四大国中,论土地广袤,当以楚为最。 但楚国的土地,不及干国富饶,因为大泽和山林众多的原因,常常被冠以「穷山恶水」之名; 楚国的人口,也没有干国的多,因为大楚至今都未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集权,国内还有大量表面恭顺亦或者是还在动乱中的山越部族,以及掌握着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大贵族。 不过,如果摒除掉这些先不看的话,楚国的文化,实则是无比繁荣和灿烂的,和干国儒家大一统的格局不同,楚国可谓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 「嗡嗡嗡,咿呀咿呀……」 「咚咚咚,哈去哈去……」 荆城外的码头上, 一支自南面来的游歌班,正在卖力地表演着。 游歌,顾名思义,游走的歌舞团。 相传,当年楚侯开边时,军队里就有他们的存在了,早年,他们表演的是传承于大夏的歌舞,为士卒鼓劲; 而后,在吸纳了山越文化后,融入了新的元素。 歌声中加入了一些偏向原始的音节,舞蹈中在保留古夏舞有序严谨的同时,也加入了很多野性和大胆的元素。 在楚国,小一点的游歌班,活跃于城乡之间,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庙会小庆,都离不开他们的身影; 大一点的游歌班子,则游歷全国诸郡,以期在国内获得名气,吃全国的饭; 最大的,那就是在郢都,专供皇室祭祀时所用。 而眼下这支出现在荆城的游歌班,在楚地也算很有名气的了,据说班主是一位贵族私生子。 在楚国,也是有着极为清晰的嫡庶之分的。 但楚人喜欢浪漫,而私生子,往往是浪漫后的产物。 所以,人们本能地会鄙夷私生子,但还是会很喜欢听关于私生子的故事。 这一段舞,节奏轻快,外加队伍里的男女穿着都很清凉,当真是吸引了很多目光。 荆城的守军,不算多,因为它处于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且在附近,有好几处兵马驻扎着,可谓是朝发夕至。 但这里的人流却极多,民夫为主。 如果说颖都,是燕军的后方军需中转枢纽的话,那么,楚军的枢纽,就是这座荆城。 试想一下,若是颖都忽然被攻破,对于前线百万军民意味着什么,战事还怎么能打下去? 也因此,古往今来,双方交战时,对方的军需粮道往往是重点打击对象。 王植是西门码头的转运官,荆城有三个码头,他负责其中之一。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粮草以及各种军需包括民夫和辅兵会从这里过渭河,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镇南关前线。 「哎哟。」 王植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腰,他年纪其实不大,今年也就三十来岁,原本,他也是一个老帅哥,但战事一起,原本他这个清闲的官职,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三个码头,两个码头的转运官因工作疏忽已经被前方的年大将军以大将军印免职了,他王植算是硕果仅存。 是真的不敢懈怠啊,不是出身贵族的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那是真不容易,丢不起,是真丢不起。 「那边,那边,再清点一下,还有那边,也再理一下。 来人吶,让这批粮快点卸下去,把码头空出来,下一波船队大概就要来了!」 王植喊完后,看着那帮码头兵卒跑过去后,才弯下腰,再喘两口气。 其实,这座码头的事儿,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管,他是这个码头的转运官,但上头,其实还有两个上司,可那两位都是贵族子弟。 刚开战时,他们还能积极一下,早晚都在,战事一持久,他们就喊累了,每天黄昏时才会出来遛个弯儿。 对此,王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谁叫人家出生好呢不是? 再者,人浮于事,干的最多的地位最低拿得最少,也早就是官场上的习俗了。 「那儿那儿的,快点,把这批箭矢运过去,快点!」 王植又喊了起来, 「该死,这帮贱种居然停在那里不动看什么跳舞!来人,拿鞭子抽他们!」 一群码头兵卒拿着鞭子上去,驱赶那些停下来看游歌班载歌载舞表演的民夫。 第1633页 至于那游歌班的人,这些码头兵卒们倒是没敢去招惹。 这个时代,戏子的地位是很低下的。 这一点,甭管是在燕还是在干亦或者是晋楚都是一样。 但凡事一旦和祭祀沾上边,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乡间的游歌班的人,他们可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但也没人敢真的拿他们当乞丐去欺辱,这是犯忌讳的事儿。 再者, 这个班的班主,人现在就在荆城内,据说被荆城城守大人引为知己。 那位私生子之所以将自己的游歌班带来,也是为了给前线将士鼓劲的,深层次的目的,则是为了邀名,以期得有朝一日,可以洗去私生子的身份,正式入仕。 歌舞再好看,但鞭子实在是太痛,民夫们遭不住了,很快就被驱赶去做工了。 王植冷哼了一声, 心里暗道: 唱唱跳跳有什么用, 还不如过来帮忙搬东西。 这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身影。 「大人,来船了,还是大船。」 「本官不瞎!」 王植下意识地向码头河边走了几步。 这大船,是水师的船么? 「清空码头,准备让来船登靠,快!」 王植下达了命令。 虽然来船造型有些陌生,但王植根本就没想到这居然会不是楚国的船,更不会想到这居然是燕国的船。 燕国有水师? 燕国的水师会出现在渭河? 怎么可能,根本没这个可能。 …… 「主上,码头那边有动静了。」薛三提醒道,「要不要先靠岸让一部人马突进码头?」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一路上,楚人并未收到风声,我们来得也很突然,对面码头,也不像是有所提前准备的样子,继续前进吧。」 「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 「如果你是一个胡建人,你会想到自己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蒙古国海军自你家门口登陆了么?」 「还能这般比喻?」 「差不多吧,传令下去,将屈氏的旗给挂好。」 「是,主上。」 「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可以先带你的那些人下船,做个接应。」 「属下遵命!」 …… 「大人,是屈氏的船!」 「是了,是了。」王植点点头,道:「屈氏因为前年青鸾军主力葬送在了玉盘城下,所以这次原本并未派出兵马过来,现在,应该是新组建了一支青鸾军派来了。 快,把这里给清理开。」 原本繁忙拥挤的码头,很快被清理开了一大片开阔地。 因为, 你可以嘲笑屈氏青鸾军主力覆灭元气大伤,也可以嘲笑人被那燕国平野伯抢走公主戴了顶大绿帽子; 但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屈氏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依旧是大楚顶尖大贵族之一。 没人敢当面去顶撞它或者怠慢它,这,就是大贵族的底蕴和威慑力。 游歌班的人马上上前凑到了码头上,开始跳舞歌唱,韵律整齐,赏心悦目。 这是楚地的传统,远道而来的客人接受祈福。 且被祈福的人,还会送上赏钱,多少不论。 先前,每一次有大规模的船队过来,游歌班都是这般表现的。 再者,现在来的是屈氏的船队,领军的,应该是屈氏核心大人物,游歌班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家班主想要的是什么,若是能够结交到屈氏大人物,自家班主的愿望就能更快实现了。 不得不说,那位私生子在调教手下方面,有着一种惊人的天赋,能让手下人设身处地地为他去着想。 「哐!」 「哐!」 码头,很大,可以同时停靠好几艘船。 船上,屈氏的旗帜随风飘扬。 紧接着, 一批身着青色甲冑的战卒排着整齐的队列从甲板上走了下来。 在后头, 一名身着白衣的剑客缓缓走下,在其身后,下来一个身着金甲的年轻将军。 「码头转运官王植,见过贵人!」 王植直接对着那名金甲将领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身边的一众码头兵丁也都跪了下来。 楚国等级森严,尤其是大贵族,拥有着极高的特权。 游歌班主动围拢过来,开始欢庆。 郑伯爷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剑圣,道:「看来,他们很欢迎咱们,有没有一种喜迎王师的意思?」 剑圣摇摇头, 其实, 他也是有些无语的。 原本以为下船后就将面临一场血战,谁知道,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时,其他船上的甲板也放了下来,一众身着黑色甲冑的燕军士卒以及身着杂乱甲冑的野人勇士冲下了甲板。 码头周围的民夫们对此十分诧异,但他们还是没有联想到那个可能。 就连王植,在看见那些纯黑甲冑和杂乱甲冑士卒纷纷下船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心里则寻思着是不是屈氏元气大伤后,连统一甲冑样式都无法做到了? 下船的士卒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扩散出去,缓缓列阵。 而在船上,一排排弓弩手也已经就位,张弓搭箭。 一种迥然的肃杀氛围,开始瀰漫而出。 第1634页 梁程在此时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打了很久仗的梁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容列阵,而原本应该对抗阻击你的敌人,却跪在你的面前,他们的国民,则带着敬畏的情绪围拢在这里看着热闹。 「有把握么?」郑伯爷问道。 「问题不大了。」 肉眼可见,远处荆城的大门,还大开着。 楚人不是懈怠了,而是在荆城北面,有好几只兵马驻扎着,而若是燕军企图从镇南关一侧突入进来的话,镇南关会燃起烽火来示警。 这一战,对于梁程来说,真的是有些……侮辱人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开始吧。」 游歌班的热情还在继续, 然而, 伴随着梁程举起手中的刀,一声令下。 早就已经列阵完毕的先头战卒纷纷举着刀宛若一群饿虎一般扑杀向前,后方弓弩手的一轮箭矢抛射更是直接清理出了好大一片区域。 其实,都不用这般严谨了,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拿不下荆城,郑伯爷是真的可以和梁程一起找块豆腐撞死。 而郑伯爷身边原本穿上青鸾军甲冑的亲卫们,则毫不犹豫地将刀口噼砍在四周这些热情洋溢的游歌班人身上。 楚人会尊重他们的风俗, 但, 燕人, 不会。 鲜血,裹挟着惨叫声,开始将码头快速染色,游歌班的人被快速屠戮,附近,码头兵卒以及民夫们,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随即开始大溃逃。 后续下船的士卒继续追杀,而梁程则领着一路兵马,飞奔向了荆城城门,城门,根本就没来得及去关闭,阿程直接率军杀入其中,这就意味着荆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郑伯爷站在那里,一群群虎贲从其身侧冲刺而过。 郑伯爷笑了, 随即, 又缓缓地收敛了笑容, 道: 「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 简短地几个字,却蕴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霸气! 少顷,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跪伏在自己面前没有被砍杀的王植的官帽, 王植的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他已经有些崩溃了,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见有士卒举起了大燕黑龙旗帜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完了, 完了, 完了…… 「刚刚我说的话,你记住了么?」 郑伯爷问王植。 「记……记住了……」 「好,一个字都别改,注意我的神情,然后帮我原汁原味地转告给你们的大将军年尧。」 「转……转告……」 「哦,对了,还得再加一句; 就说,大燕平野伯郑凡,在荆城,恭候他年大将军。」 顿了顿, 郑伯爷继续道; 「告诉年大将军,可以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