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成了崽的白月光》 第1页 [仙侠魔幻] 《十年后我成了崽的白月光》作者:与犬回【完结】 文案: 叶琼欢天生不是善类,却被七曲山的老掌门收留养大。老掌门教导她:要行善,普济天下,无害无道。 叶琼欢谨记在心。就算修了邪术成了邪徒,还是日行一善,坚持在邪徒的分内工作之外做个好人。 直到有一天,她捡了个小猫崽似的徒弟。 不小心养到一半就走人了。 十年后,她逃狱重见天日,迫不得已混进宗门装小白花保命。 小崽子转眼已成了首席弟子,宗门上下都流传着他有个山盟海誓白月光的传言。 叶琼欢好奇,熘进屋清查小崽子的资产。 查获邪剑x2、雪声山庄血印x1、叶琼欢的断簪子x1、叶琼欢落单的耳坠子x1、叶琼欢买的布老虎x1、叶琼欢用过的筷子x2…… 她吓得险些把能号令天下邪徒的血印给摔了。 回头,冷不丁一双手搂住她的腰,萦绕在耳边的,是温热淡淡酒气。 小崽子红着眼眶,黑眼睛里委屈瀰漫成了雾。他糯糯开口,小心翼翼将下巴搁在叶琼欢肩上,一如当年。 「师父,你真不要我了?」 叶琼欢傻了。那个白月光……看来就是她? --- 连照有个白月光师父。她嚣张跋扈,冷血无情,是个女邪徒。 连照还有个让他心动的隔壁师妹。师妹善良温柔,助人为乐,爱护小动物。 他天生是个善良怯懦的小孩,却偏偏被邪徒收养。 自从遇见她起,他的世界从此干坤颠倒,万劫不復。 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她即是正,非她俱是邪。 ☆★☆★☆★☆★☆★☆★☆★☆★☆★☆★☆★☆★☆★☆★☆★☆★☆★☆★☆★☆★☆★☆ 滴滴,今天邪徒掉马了吗? 随心所欲薄情邪徒女主x有仇必报白切黑长情徒弟。 一句话简介:邪徒她被小魔王徒弟攻略了 立意:正邪两立,各在人心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琼欢,连照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日子呀日子真是巧 「叶琼欢,别睡了!…… 叶琼欢的生活向来很规律。 日上三竿起床,慢吞吞梳洗好了,就出去绕着墙角浇花。 墙角边有棒头草、粘毛卷耳、蛇莓和狗尾巴花。叶琼欢刚住进这个院子时,还只有寥寥几株被踩塌的卷耳,如今,经过她的悉心培育,野草们已经绕墙长成一片,欣欣向荣。 不是叶琼欢热爱园艺,是她太闲了。 活动范围只有窄窄一个小院子,地方偏,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几个人路过。叶琼欢恨自己吃了筑基的亏,要是没筑基,至少每天还会来个送饭的。 她还恨罗浮山的禁制下得太结实。有一回,看见墙头开着一朵蓝色的龙胆花,她刚攀上墙想摘,就触髮禁制狠狠摔了下来。 被灼伤的手指养了半个月才痊癒,还好没留疤。 但这一天,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刚蒙蒙亮,外面就吵闹起来。叶琼欢翻一个身又翻一个身,实在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先把花给浇了。 外面短暂消停了一会儿。她以为终于可以好睡了,钻回被窝。 哪知道睡意刚刚上来,外面又人声鼎沸起来。 声音还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有完没完了?叶琼欢脸朝下,将头捂进枕头里。 终于稍微清静了点。 就这么迷迷煳煳,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琼欢的枕头被粗暴地一把扯走: 「叶琼欢,别睡了!」 是梦吗?她睁开眼,抬头,面前居然是魏子岚的脸。 是梦吧。她闭上眼睛,刚想埋头继续睡下去,这次直接被从床上拎了起来:「到底走不走?」 掀开棉被凉风一灌,叶琼欢彻底清醒了。 她终于回过味来:「四弟,是你救我来了?」 眼前确确实实就是魏子岚,摸得着,有体温。魏子岚点头,叶琼欢竟一时哑然。 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至少十年前了吧? 在这一觉睡醒之前,叶琼欢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被关在狭小的院子里每天数蚂蚁养野草混时间。 毕竟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年。 事情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叶琼欢还不是人人喊打的邪徒,只是七曲山无忧无虑的小师妹。可能是太无忧无虑了,她总想着作死。 一不小心就唤醒了封存在七曲山的邪剑青索,还顺便救了魏子岚一命。 魏子岚是恶名昭着的雪声山庄少庄主,两人聊得投机,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与魏子岚交流后,她作出了新高度新水平,修习邪术叛出师门不算,还连亲师父都害死了。 这下她一举成名,成了新晋四大邪徒之一、正道争相讨伐的妖女。 其实,叶琼欢自认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从小师父就教导她,勿以善小而不为。只要她做了点好事,哪怕只是把倒地的飞剑扶了起来,师父都会很高兴。 所以,她平时还挺喜欢做好事的。 哪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成为邪徒后不久,她就在正道合力围剿下 被抓了。 万幸,她犯错不多罪不至死,道貌俨然的正派泰斗们只能留她一命,将她囚禁在罗浮山,一晃十年。 第2页 十年啊! 魏子岚被她看得不自在,解释:「这几年我也有点麻烦事,才看到传讯。」 这十年里,叶琼欢至少向魏子岚传讯求助过一百次。 但她不喜欢计较,催促:「快快快,带没带剑分我一把,这罗浮山快把我憋出病来了。」 魏子岚抛一把剑给她,她接住了,灵力立刻贯注满剑身。现在还有谁拦得住她? 肉眼可见,禁制已经被魏子岚打破。叶琼欢雀跃地蹿出门去,就要全身心拥抱自由。 但她的自由之行在攀上墙头就遭遇了滑铁卢。 叶琼欢刚冒头,墙下几百双密密麻麻的眼睛齐刷刷转向她。 她险些一头栽下墙,噌噌噌退回来:「四弟,小小一个罗浮山,你哪儿来的本事集齐这么多人?」 魏子岚:「反正他们不敢进来。」 他们确实不敢进来,可叶琼欢又该怎样出去? 罗浮山地方小,宗门弟子算上尊长,原本一共也就一百来人。叶琼欢忽然想到,今天恰好是三月廿七。 每年三月廿七,蜀山十七山都会召集当年入门的弟子,来开歷练大会分出个三六九等。 自从当年叶琼欢在歷练大会出了事,蜀山十七山就变更了规则,改为每个弟子歷练都要安排师兄师姐陪同。这么一来,人数当然可观。 魏子岚真是挑了个好日子。 叶琼欢笑不出来了。她不怕自己再被抓住一次,但魏子岚身份特殊。要是有个闪失被抓住,他必死无疑。 「四弟,我们分两路,」叶琼欢很快作了决定,「我从正门先出去,你数五声后翻南墙跑。不要回头,记住了吗?」 「等等。」 非常罕见地,魏子岚主动伸手拉住了她。叶琼欢回头,她这时才察觉,这次魏子岚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他很少有像这样髮丝凌乱,双目通红的时候。叶琼欢等魏子岚说话,他顿了顿,却只说:「我还有事找你。怎么会合?」 「这样吧,」叶琼欢拽下他的剑穗,说,「整顿一下,三日之后你找我。」 魏子岚点点头。叶琼欢将烟粉色的床帐扯下来披上,盖住罗浮山配给给她的统一白衣。 她就直接推门出去了。 「吱呀」一声,门外围攻的弟子们显然都吓得抖了抖,齐刷刷的。 叶琼欢抱歉地笑笑。有罗浮山弟子回过神来,张口骂道:「邪徒,当年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非但死性不改,还勾结雪声山庄逃跑!」 叶琼欢眨眨眼睛:「邪徒还有改邪归正的?」 对面一时哑口。时间差不多了,叶琼欢不喜欢硬碰硬,但这次非碰不可。 她祭出飞剑。 在修习邪术之后,叶琼欢获得的好处之一就是,她可以让所有经手的兵器认主。 魏子岚给她的剑本来就不差,她第一时间就将灵力灌足,剑光暴涨,张扬又唬人。好几个弟 子露出怯意,叶琼欢毫不犹豫趁机削断他们的剑。 短暂扫开了一圈包围。她提气跃起,足尖在院墙上一点借力,再落地时已经跃出包围圈。 再围上来可就没这么好甩掉了,好在此时,人群外炸开一声惊唿:「雪声山庄的邪徒在这里!魏子岚要跑了!」 叶琼欢趁机以自己此生罕有的速度,两三个纵跃就退进了密林。好久没这么玩命逃过了,她腿有些软,脚下稍放慢一些,就听「刺啦」一声。 手腕凉飕飕,叶琼欢低头一看,是自己的衣袖被削去一片。 来了高手了,出剑这么快? 叶琼欢正心惊,身后传来风声。她迫不得已回头,将飞剑召回手里,紧接着是「铛」的一声。 叶琼欢险些没架住,虎口震痛。 她看清楚了,是一道雪青色的剑光。这个颜色的剑光很少见,怎么她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不记得有谁是用它的? 再拖就脱不了身了。叶琼欢当机立断,就地打一个滚,将身上的烟粉色床帐扯下。 有灵力支撑,这条床帐至少能自己飘出一里去。她将床帐抛出,自己则掐诀隐没身形,往反方向逃。 隐身只能支持短短一瞬间,但够她金蝉脱壳就行。叶琼欢熘得飞快,途中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那道雪青色的剑光居然还在穷追不捨! 叶琼欢心都凉透了。是哪里出了差错,剑光的主人怎么能把她咬得这么紧? 她心下一慌,疏于锻鍊的苦果就来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致命多了,叶琼欢一头栽下去,顺着坡道滚落,几次磕到石头。 眼前的世界终于不再颠倒时,她已经七荤八素,几近不省人事。 她可是民间哄小儿睡觉时最奏效的人物,「再不睡,叶琼欢就来抓你了」此句一出,没几个小孩还敢继续睁着眼睛的。 就这样阴沟里翻船了? 叶琼欢好恨。她勉强支撑起身,伸手一摸,背后一大片黏腻温热的鲜血。 还是让那道剑光得手了。她喘匀了气息,尝试爬起来,却几次都失败。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她担忧起来,搜寻她的人迟早会来吧? 怕什么来什么,叶琼欢耳力不错,听见有说话声由远及近。 飘起小雨,她爬到山岩旁边,决定听天由命。 说话声不偏不倚,朝着她靠近。能分辨出一道嗓音清脆悦耳,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一道嗓音说得少些,低沉醇厚,是个青年。 第3页 终于,灯笼的光也出现在视线中。叶琼欢已经尽量将自己藏进黑暗中了,但灯笼还是终于晃了晃,少女惊叫:「谁?」 灯笼晃得叶琼欢忍不住眯眼。下一刻,出乎意料,少女冰冰凉凉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你是哪派的师妹,怎么受伤了?」 叶琼欢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是不是说错台词了,不该说「女邪徒看你还往哪儿跑」吗? 少女却自顾自回过头去,跟身后的青年说话:「连师兄,你能看 看她的伤吗?」 顺着少女的目光,叶琼欢也看向青年。双眉斜飞入鬓,一双盈着秋水般的眸子。可以看出,青年的脸庞才刚刚褪去少年的青稚,稜角都还不锐利。 不知为什么,有点眼熟,有点顺眼。青年一言不发,戒备地弯腰捡起叶琼欢丢在一边的飞剑。 叶琼欢心跳如鼓。这剑是雪声山庄来的。青年却看了看就抬起眼来,问:「七曲山?」 叶琼欢想起,十多年前她闯祸那回,七曲山的灵剑被雪声山庄捡走好几把。魏子岚带给她的剑,说不定真来自七曲山。 赌一把吧。 她怯怯道:「是。我来参加歷练大会,来晚了。」 那一头,少女已经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将湿漉漉的叶琼欢裹了起来。她有一双圆圆的葡萄眼,望之可亲:「我叫红蓼,是罗浮山弟子。先别多说话了,连师兄医术很好,先带你回去看看伤。」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取了个野花名字。 「我叫琼花,」入乡随俗,叶琼欢也顺口替自己取了个花名,「魏琼花。」 「魏」字一出口,叶琼欢就后悔了。白白便宜了魏子岚。 但总算红蓼这里暂且摆平,她将目光转向青年。 青年的额角动了动,简单回答:「连照。」 叶琼欢脑中却嗡然一声。 连照……不是自己十多年前,捡来养过一两年的那个小徒弟吗? 怪不得看起来顺眼。原来当年他被罗浮山收为弟子了,还长到了这么大? 第2章 崽崽呀崽崽长大辽 女主:我·抓·我·…… 其实,当年捡连照,并不是出于叶琼欢的本意。 那时她才刚刚闯祸,叛出师门。遇到连照那天,她刚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师父的死讯。 她一整天都神思恍惚,想去找胥九安求证,却不敢。 因为,据说师父就是因她而死。 叶琼欢孤儿出身,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就是师父。她没有勇气打听任何细节,回过神来时,已经独自游荡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在一个破败的废弃村落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连照。 要说那个村落破败到什么地步,门闩窗梢的木头都朽了,每幢茅屋都蒙着七零八落的蛛网与厚厚尘埃。恰好是隆冬,积雪已经将房屋压塌了大半,白雪下尽是断壁残垣。 界碑之上,依稀可以辨认出「连家村」三字。 天色已晚,叶琼欢决定就歇在这里了。她用剑柄支开一间废屋的窗户,里面陈设大致完好,就是太脏了。 灰厚得叫人无法落脚。她又戳开几扇窗户,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间屋子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游丝似的活气。她往榻上望去,那里蜷缩着一具纤长的人形。 是和她一样,来歇脚的活人? 叶琼欢轻轻一跃,穿窗进屋。可刚往里走了两步,她就反应过来了:是尸骨。 那具人形的衣物已经腐朽,在断裂处露出白骨。可活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等她再走近几步,就都明白了。 那是一具妇人骸骨,身量纤细高挑,可惜已经面目难辨。不可思议的是,床榻内侧,还蜷缩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幼童。 幼童又瘦又小,收拢着四肢,眷恋无比般紧贴着身侧的白骨。正当叶琼欢怀疑这也是一具尸体时,那双迷濛的黑色大眼睛勐然睁开,深渊般黑得不掺一丝杂质。 叶琼欢当机立断,一把抓住了惊慌失措、企图逃跑的幼童的手腕。孩子在她手里小奶猫似的微弱地挣扎。明明那么小,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连哭都不会。 也许是想到师父愿意看到她做好事,也许是觉得他像当年的自己,叶琼欢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救下了。她取「连家村」的「连」字,又自己添上一个「照」,替不会说话的孩子拟了名字。 其实这也是为了救她自己。接下来大约有两年的时间,有小连照作伴,她很少想起师父的死。 直到十年前她被囚禁。 这十年间,叶琼欢是真的忘记了他的存在。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当年那个小猫崽子似的又瘦又弱,连话都不会说的小连照,是真长大了。 并且,还长得格外茁壮喜人? 名叫红蓼的小丫头没说错,连照是通医理,没几下就把叶琼欢后心的剑伤处理好了。 仔细一看,手法还是她惯用的。当年小连照看在眼里,竟然就学会了? 叶琼欢暗自琢磨着这十年的事,红蓼却在一旁一惊一乍:「伤这么重,怎么回事?」 叶琼欢:「就是,遇到一个穿红的……」 红蓼忿忿:「又是叶琼欢那个女邪徒,师妹和她无冤无仇,下手怎么这样狠毒?」 女邪徒本人噤若寒蝉,却忍不住「咝」地吃痛。 第4页 是连照忽然把包扎的手放得重了些。不知为什么,红蓼忽然收声,连同双肩都抖了抖,整个人缩低两寸。 痛的是叶琼欢,她怕什么? 叶琼欢一头雾水,连照已经将伤口包扎好了,找出两枚丹药递给她。 叶琼欢发现,连照好像是真没认出她。 不过也正常,当年连照还是个小哑巴兼小傻子,十岁了看起来都只有五六岁大。 谁能想到他长大后会这样挺拔如松?叶琼欢品味不低,如果在别处偶然撞见这么个不相干的青年,她一定会欣赏地评价一个字,「俏」。 这证明她当年眼光也还是不错。 连照和红蓼没把叶琼欢带回宗门,就近找了个值宿弟子的小屋将她安顿下来。 隔壁飘来米汤的香味,红蓼掖一掖她的被角,说:「我熬了粥,一会儿你随便喝点。看你年纪比我小,以后我就叫你琼花师妹?」 叶琼欢至少比红蓼大十岁。 她筑基筑得早,外貌就这样停驻在了十六岁的发育关键时期。哪怕十七岁也好呢,十八岁也好呢? 没胸没屁股,圆嘟嘟的婴儿肥脸蛋,连下巴都没有。 叶琼欢懊恼。红蓼临出门取粥之前,却停下步来,看着她若有所思:「我敢保证,琼花 师妹一定是这一届十七山最出挑的美人胚子。」 叶琼欢立时承认,她开始喜欢这个红蓼小姑娘了。 红蓼离开后,屋中只剩下叶琼欢和连照两个人。对连照她心里有鬼,低下头咕嘟咕嘟灌茶。 一杯茶喝完,刚把茶杯放下,一道琥珀色的茶水细线落下。 连照垂着眼睛,替她往杯中加水。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他睫毛这么长? 叶琼欢一边心猿意马,一边考虑着该如何脱身的问题。三天后,魏子岚就会来找她。 连照和红蓼不认识她,不代表不会有别的弟子认出她。该怎么熬过这三天? 已经入夜,窗外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没有。 罗浮山太危险,叶琼欢想逃。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药膏凉丝丝的,伤口的疼痛缓和了许多。她进一步尝试站起,是有点痛,但并非难以忍受。 叶琼欢盘算着,以自己这身体状况,从连照身边逃脱的难度不大。 她一心想挣扎着站起,身旁却突然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句:「不要命了?」 连照正定定看着她。叶琼欢疼得满眼泪花,被他这一下吓得晃了晃,还好连照及时出手将她扶住。 叶琼欢心想,她只有今夜这一个机会了。 她一把就抓住了连照扶她的手。 「连师兄,我想出去散散步。」 不看都知道,连照此时看她的目光一定像是在看傻子。 哪有人会这么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地,急切想要在深夜散步? 叶琼欢不敢抬头,努力思考着下一句说辞。被她抓住的连照顿了顿,却只是说:「松手。」 叶琼欢愣住。抬头,连照轻轻皱着眉头,看着她说:「我说,松手。」 语气还算耐心?叶琼欢松开手,连照起身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前,翻出一个缎面包袱,里面抖开是一条正红色斗篷。叶琼欢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又走近自己,手臂绕过她的耳后,将斗篷一拉。 叶琼欢就被裹住了。 斗篷上镶了一圈毛茸茸的裘皮,穿上就将叶琼欢的脸遮住了一半。她心惊胆战地闻闻,只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连照:「穿这个出去。」 如愿以偿的叶琼欢心想,连照真是挺好说话的,毕竟他小时候就怎么揉都不炸毛。 罗浮山的夜晚很清凉,混合着苔藓与青草的潮湿气味。叶琼欢觉得冷,忍不住往身边人身上靠了靠。 小连照现在个子真高啊。 她想起当年,自己还曾担心连照长不高了,特地仔细对比计算过。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连照以后最多长到四尺六。为此她有段时间看见小连照就难受。 现在想想,她瞎操那心做什么? 叶琼欢胡思乱想,同时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前面有棵大树,不知是不是柏树,树后就是密林。 如果能借这棵树遮挡一下,争取一些时间,也许可以不与连照起正面冲突就无声无息逃掉。 值得一试。 在心中默默作了决定,叶琼欢为分散连照的注意力,和他聊起 这条斗篷来。 叶琼欢自己还在七曲山时,也曾和师哥胥九安打到过一只狐狸,用来做了斗篷。 可那裘皮上总有去不掉的骚臭味,熏多少香都盖不住,把叶琼欢气得够呛。 从那以后她就没穿过斗篷了。 她笑眯眯地,句尾语调拐着弯:「连师兄这条怎么反倒是香的?」 连照听她讲完,才低低说了一句:「我这条不是狐皮镶的。」 叶琼欢纳了闷。是她叶琼欢没见识了,连方裘皮都认不出来? 距离大树只有五步了。 四步,三步,两步。 叶琼欢尽职尽责分散着连照的注意力,又提起话题:「连师兄,怎么一路上都没看见人?」 「都离开罗浮山了。」 ——咔嚓。 是叶琼欢踩碎了一片落叶。 「离开罗浮山?」她眨眨眼睛,「都去哪儿了?」 第5页 连照转头与她对视,答道:「歷练大会开始,现在只有罗浮山的几位长辈留守在宗门。」 叶琼欢杏眼里光彩粼粼的,不知究竟是在想什么。连照迈出一步,她却停在了原地。 她身旁是一棵大柏树,有两人环抱那么粗。连照从小就很喜欢这棵树。 只要闪身到树后,很容易就能隐没在黑暗里了吧? 女子单薄的身影一晃,只在连照眼底留下一小片红,就消失在树旁。连照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但只有短短一瞬。叶琼欢的嗓音响起:「啊,还活着。」 连照睁开眼,红色的斗篷已经重新出现在视野中。叶琼欢埋着头,正在关注手里捧着的小东西。 连照微微恍惚,看清她手里捧着的,居然是只湿漉漉的小斑鸠。 它身上金黄的绒毛都被打湿了,看起来稀稀拉拉的,正在扑腾秃秃的翅膀。 叶琼欢看着掌心的幼崽,心想,好丑啊。 在七曲山时,她就常常捡到坠巢的小鸟,每次带回宗门,师父都很高兴。 师父确实是个好人,她这样做就能讨他开心。 叶琼欢用衣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将幼鸟濡湿的绒毛擦干。 她不准备跑了。罗浮山都没人了,她还跑什么跑,往枪口上撞吗? 还是混过三天了事吧。头顶不高的树杈上零落搭着几根木棍草茎,应该就是斑鸠简陋的巢了。叶琼欢犯了难,放在平时,上个树轻轻松松。 可现在,要上去还不得疼死。她斟酌了半天,鼓起勇气决定尝试慢慢爬。谁知一只脚刚登上树干,她就被拉住了。 她转头一看,连照正以非常复杂的神情看着她。 叶琼欢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怎么,上树不体面了?能体面谁还不想体面啊? 但下一刻,掌心一凉,是连照抓走了她掌心中的小斑鸠。连照带着小斑鸠一个纵身,就攀到了鸟巢边。 斑鸠幼崽被安然无恙送回了家。叶琼欢松一口气,也不用跑了,她发自内心感到如释重负。 不过,罗浮山的夜是真冷,叶琼欢后悔自己出来了。她紧了紧斗篷,打出个喷嚏。 震 得伤口好痛。 「连师兄,我们回去吧。」 她现在只想快回去找个被窝躺下。红蓼的锅里还熬着热腾腾的白粥吧?她轻快走出两步,回头才发现连照没动。 她流露出探询的神色。连照这才微微触动,问她:「你急着要出来,就为了这个?」 因为下雨,所以担心会有离巢的动物幼崽淋湿受冻? 真有这样的人吗?叶琼欢不确定,但反正不是她。 「不是。」 「嗯?」 她语气依旧轻快,灿烂一笑:「是为了散步。」 连照漆黑的眸子似乎松动了一下。如果叶琼欢对自己稍微上心一点,她就会知道,她笑起来相当可爱。 回程路上,虽然连照依旧不怎么说话,但气氛比去时好多了,毕竟叶琼欢心情好。 转眼已经回到小屋前。红蓼远远迎上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叶琼欢赶在她前面开口,解释说:「是我求连师兄带我散散步。」 「散步?」红蓼像是吃了一惊,「你是还想参加歷练大会?」 参加歷练大会做什么,叶琼欢嫌命长吗? 她刚想摇头,红蓼就急急抓住了她的手:「你别去。那个女邪徒不是跑了吗,今年历练大会临时改成了搜寻她和雪声山庄的少庄主,太危险了。」 叶琼欢闻言愣了愣。改成什么? 「你吃点东西,明天一早我们就送你回罗浮山宗门,」红蓼继续道,「你受伤了,不能跟着我们冒险。」 等等,要是被送回罗浮山宗门就完了! 电光火石之间,叶琼欢作了决定。 「红蓼师姐,连师兄,求你们带我一起。那女邪徒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报仇才甘心。」 惊讶于叶琼欢身形娇小,却说出这样的狠话来,红蓼怔了怔。 「我要是就这样被送回去,掌门也不会放过我,」叶琼欢垂下眼睛,换上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就无家可归了。」 「七曲山的胥九安掌门?」 虽然不知道红蓼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叶琼欢还是点头:「是我师父。」 连照终于点头的那一刻,叶琼欢如释重负。一定是她做多了善事,好人有好报。 歷练大会危险? 歷练大会简直是世上最安全的活动。自己抓自己,能不安全? 只要熬过这三天,等到魏子岚来接她就好了。叶琼欢心情极好,跟着红蓼去厨房喝粥。红蓼一边搅着锅底,一边小声对她说:「你别担心。」 本以为红蓼是让她别担心歷练大会的事,或是七曲山的事。但红蓼想了想,又补充:「连师兄脾气差了点,人是不错的。」 叶琼欢喝粥的唿噜唿噜声顿住。 脾气差了点? 就她刚刚才感嘆过从小就好说话的连照? 第3章 良心呀良心全坏啦 那是他年幼时被邪徒…… 一早醒来,红蓼和连照已经在等她了。 上次参加歷练大会是接近二十年前,现在又要参加一回,叶琼欢还挺有找回青春的错觉。 连照一个字也没透露,就带着两位师妹出发。他 们一路跨过小溪,上山又下山,在长草里穿梭。其实红蓼在后面扶着叶琼欢,早累得不行了。 第6页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 不如说,从一开始得知自己组队组到这个连师兄,红蓼就是崩溃的。罗浮山上下,谁不知道首席弟子连照脸冷脾气差,是个大魔王? 就在歷练大会的前一天,还有同期专程找到她:「听说你分到了连师兄。你知不知道八年前,连师兄自己参加歷练大会时的事?」 据说当年,由于连照年龄特别小,被分到了两位师兄照应。可歷练大会结束,只有连照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 两位师兄的尸体,在密林里被找到。 那年的歷练大会办在七曲山,七曲山的人按章程找连照了解情况,连照却突然发了疯,一副要拼命的模样,并且真捅了当时七曲山的首席弟子胥九安一剑。 「……啊?」红蓼深深震撼,「胥九安,不就是当今的七曲山掌门?」 那位掌门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原来连师兄十二岁就捅过他了? 真长脸。 红蓼还听说,连照对邪道的一切都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那是他年幼时曾被邪徒掠走,虐待过几年的缘故。 红蓼的这个同期名叫绮云,出身好天赋高,总喜欢有意无意打压红蓼几句。不知是出于替自己争口气还是对连照的同情,红蓼争辩:「跟着连师兄至少安全。」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现在多了一个七曲山的小师妹,她又更放心了一些。 可此时此时,这位小师妹叶琼欢却越来越不淡定了。 怎么小路绕来绕去,越绕越靠近她的小金库了呢? 叶琼欢:「红蓼师姐,今年历练大会的积分怎么算?」 红蓼流畅作答:抓住叶琼欢或魏子岚本人,生死不论计一百分;确实获得二人行踪线索,计三十分;能缴获二人灵器的,一件计十分。 叶琼欢忽然想明白了。连照就是领她们去端她的小金库的吧? 他是有多想赢,才直奔第三条而去? 有一段时间,叶琼欢特别喜欢搜罗财宝灵器,收集来的宝物太多,都贮藏在三个小金库里。 其中一个,就在这罗浮山山脚下。想到小金库要被连照整个端掉,叶琼欢心疼得要命,安慰自己说连照不一定就是要去那里。 但很快脸就疼了,三人停在一面爬满了藤蔓的山壁前。 而且更糟糕的是,那里已经站着两个人。叶琼欢哑口无言,十年过去,她的小金库位置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怎么都来钻空子拿积分,蜀山十七山的未来在哪里? 她正痛心着,身旁的红蓼却突然不走了,还用力拉了她一把。她回过头,红蓼惊慌得像只兔子。 叶琼欢觉得奇怪,去看那早早站在岩壁前的两个人。一个是比连照大四五岁的青年,一个是和红蓼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那少女的腰真细。怎么有那样细的腰? 叶琼欢在原地琢磨腰的问题, 连照没有停步,已经走到两人面前。趾高气扬的青年伸出手,忽然将连照拦住。 叶琼欢耳力好,听见青年对连照道:「连师弟,不讲究长幼尊卑,也得有个先来后到。」 ——小连照要被欺负了? 叶琼欢想凑热闹,却被红蓼再次拉住。红蓼用力摇头,战战兢兢:「琼花师妹,那是我们大师兄萧关。如果不是连师兄后来居上,他就该是首席。」 看得出红蓼习惯了在夹缝中求生,将气氛读得明明白白。 但叶琼欢可不怕什么大师兄。她好奇道:「那个腰很细的师姐呢?」 红蓼愣了愣,还是回答:「名字叫绮云,是小洞天府的庶女。」 小洞天府,叶琼欢有印象。 不就是那个上次被她和魏子岚联手揍得没有还手之力的小洞天府? 叶琼欢示意红蓼不必担心,就挣开她的手追了上去:「连师兄,怎么不走了?」 有她在,谁想欺负连照都不成。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她才装出惊喜的样子:「萧关师兄?我是七曲山的魏琼花,之前见过师兄你一面的。」 萧关是觉得她面善,但这样一个小丫头,也不值得细想。 「七曲山的师妹?怎么一个人来的。」 「我们人少,师父也还只有我一个弟子,」胥九安那样,能有一个徒弟就不错了,「还好连师兄肯带我一起。」 闻言,萧关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就带你来这里?魏师妹,你不如还是跟着我吧。」 叶琼欢并不追问,只一派天真地微微一笑:「跟着萧关师兄又如何,不也来了这里?」 萧关一时哑口。 连照也没料到,她会这样替自己说话。觉得有点……多管闲事。 「大师兄是为追查邪徒叶琼欢的行踪,才带我来的,」腰很细的绮云有恃无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敢说出口,「这里是叶琼欢的老巢之一,是我小洞天府才知道的秘密。你们又是从哪里知道消息,想来做什么的?」 说实话,连照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叶琼欢也想知道。 她正想藉机听听连照的答案,萧关却好死不死地,插了一句嘴:「有传言说,掠走连师弟虐待了几年的邪徒,就是叶琼欢。不知道真不真,但魏师妹还是小心为好。」 掠走……还虐待? 就算养得不怎么好,也不能污衊她虐待小孩吧? 第7页 叶琼欢心头火起,笑得愈发灿烂。 「这么说,叶琼欢可能就在里面了?这该怎么进去,能不能找到记号?」 二人面露难色,显然是已经将岩壁一寸一寸摸过了,没有任何收穫。 叶琼欢心里有了底,装模作样又想一想:「罗浮山潮湿,如果岩壁后藏着暗室,一定会伴有流水吧。」 萧关果然一怔,如梦初醒:「魏师妹说的有道理,我们早已找到入口了。」 说着他就折回去,用剑挑开一片藤蔓,露出底下的苔藓。绮云跟上去,附耳倾听,立刻惊喜起来:「里面果然有流水声! 」 不用上去看,叶琼欢就知道二人将藤蔓和苔藓清理开,会看见一道深深的裂缝。她站着没动。 连照也站着没动。红蓼好奇,想悄悄熘过去看看,刚走到一半,勐烈的破空之声已经响起。叶琼欢默数,一。 一声金石相撞的「铛」,是萧关眼明手快,将暗器打落。红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算有些见识:「飞虻箭?」 紧接着,第二第三声接连划破了空气。萧关打落第一箭已经手腕震痛,此时避无可避,叶琼欢看戏正看得高兴,腰间一轻。 紧接着「铛铛」清越两声,是一声断喝:「退!」 二,三。 叶琼欢反应过来,是连照用她的剑出了手。他这是不要命了?可三箭之后,萧关与绮云已抓住机会退到十尺之外。 叶琼欢觉得没劲了,当初她可整整准备了十七箭。 飞虻箭是□□,又细又长,被射中一定是个对穿。萧关这次丢脸丢大了,怒吼:「连照,你欺人太甚!」 叶琼欢:不是啊,引你去触发暗器的人是我,救你的才是连照啊。 她觉得可笑,刚想说话,手臂却被连照拉住。 连照将她整个人都拖到身后,挡在了她和萧关之间。 叶琼欢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照……似乎是在保护她?她需要什么保护,她保护他才对吧? 趁着叶琼欢没想明白,下一刻连照却已经弯下腰,搬开紧靠着岩壁的一枚石块。 等等! 已经晚了。叶琼欢设下的幻象解除,连照拖着她向前走两步,撕开藤蔓,露出明明白白的一个机关。 叶琼欢整个人都傻了,他还真够轻车熟路啊?这还不止,他回过头来,干干脆脆对萧关道:「你要的先来后到。」 两帮窃贼当着屋主的面还礼让,绝不绝? 按下机关的浮雕,轰隆隆的,岩壁底部显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来。这下谁都清楚了,显然,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邪徒叶琼欢自然也不可能在里面了。 萧关终于有所触动,带着绮云走过来。他与连照又相持了片刻,才说:「先后长幼有个形式就行。我们先下去,时间差不多连师弟就也下来吧。」 萧关与绮云消失在岩洞中。叶琼欢还能说什么? 她悄悄肉痛着。连照却忽然回过头,盯住了她。 她一个激灵站直。 盯了半天,连照伸出手,慢慢地,将她的剑还回剑鞘。 「别惹事,死了不好办。」连照的嗓音低低响起。 什么叫死了不好办? 叶琼欢装作不懂的样子,微笑,并且轻轻地,将手指搭上刚被还回来的剑柄。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谁。但她的神经绷到最紧时,连照只淡淡扫她一眼,就转开了身。 他一个人远远地,坐到了洞口旁的岩石上。叶琼欢心头稍霁,但又有些疑惑起来。 他究竟是怎么看她的?一个心术不正的隔壁师妹? 还是说,他根本就对她是什么样漠不关心? 她忽然有一点不确 定,又有点不甘心起来。 她得抽空试探一下连照对她的态度,但这在当下不重要。如今只不知道萧关贪不贪,他们三个还分不分得到一点残羹冷炙。 时间差不多了,连照带着二人也下了洞窟。这小金库入口窄,但里面干坤不小,不然也不会被叶琼欢挑中。 可没下去几步,叶琼欢就发现了问题。 洞窟深处还是一片漆黑。她当年设了术法,人下到一半,里面的萤灯就会被自动点亮,省事又方便。 可萧关和绮云分明已经下去很久了。现在灯还没亮,只能说明,他俩根本没真下去。 害怕洞窟里会有机关,所以躲起来想让连照他们先走,好渔翁得利? 这下,叶琼欢彻底被惹毛了。在她的地盘上算计她? 她和连照不一样。她可不觉得,人死了会不好办。 第4章 师哥呀师哥还挺好 邪剑青索 洞窟里黑漆漆一片。其实叶琼欢一点也不怕,地形她熟。 可走在最后的红蓼就不一样了,叶琼欢听见,少女的唿吸都在颤抖。她特意缓下步子,判断红蓼能依稀看清她的身影了,才恢復步速。 她是以防万一,不想萧关的诡计得逞。可下一刻,她整张脸就撞在连照的背上。 这一下撞得毫无防备,叶琼欢「唔」的一声。后面的红蓼显然被吓得不轻,快哭出来了,一把抓住叶琼欢的右手。 叶琼欢安慰地回握她。只是撞了一下罢了,她想继续往前走,连照却没动。 黑暗对她没什么影响,她抬头,正对上连照在黑暗中泛光的黑眼睛。 第8页 再低头,是连照伸出来的一只手。指节分明,骨肉匀称,而且掌心朝上。 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牵着她? 叶琼欢想也没想就将手递出去,连照的手却径直越过她,一把将懵懵懂懂的红蓼拽上前来。 「走前面。」 叶琼欢:……搞什么,怕我暗算你师妹? 其实,她知道连照可能没别的意思,但如今危险在前面,反倒是走第一个最不安全。邪徒从不在小事上将就,她出声道:「连师兄,走在最后我害怕。」 连照顿一顿,这一次,真向叶琼欢伸出了手。 叶琼欢下意识往身后看,确认这回真没别人了,才第二次递手过去。 本以为这次该万无一失,哪知道突然「啪」的一声炸响,清脆迴荡在洞窟中。 叶琼欢被打懵了。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靠,她挨打了! 准确地说,是连照在被触碰的瞬间,重重甩开了她的手。这一下被连照甩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叶琼欢有那么点唏嘘:目睹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老母亲心情,她如今总算是体会到一些了。 连照这一下出手有些重了,自己也吓了一跳似的,陷入沉默。僵持了一剎,他才说:「我是说把剑递给我,你牵着剑穗走。」 叶琼欢心很累,但选择原谅他。反正洞窟里黑,她面无表情,只用甜得发腻的嗓音道:「我不 想牵剑穗。连师兄,我也想走前面。」 连照甩了她一下理亏,最终还是放她往前熘。叶琼欢刚擦过连照的肩头,就被红蓼扑住了,一双小手在她脸上乱摸。 她一看才吓了一跳,红蓼眼睛红红的,这次是真吓哭了。 「琼花师妹,疼不疼?」少女显然给吓坏了,啜泣都压得稀碎,小声呜咽,「我没想到连师兄连你都……呜呜呜罗浮山对不起你。师妹,你还是顺着连师兄说话,不要再顶撞他,等大会结束……结束就好了。」 红蓼声音放得小,叶琼欢连忙将目光移向身后连照的脸,判断这小孩应该没听清。 只是,这小丫头又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勉强将扒在自己脸上的爪子挪开,拍拍少女的脑袋安慰她。 她想明白了,红蓼以为连照那一下打在她脸上。 少女修为浅,看不见黑暗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落在红蓼耳朵里,方才自然就变成:琼花师妹提出自己想走前面。琼花师妹被连师兄打了一巴掌。琼花师妹忍痛坚持自己的要求。连师兄碍于情面终于默许。 叶琼欢哭笑不得,看来在红蓼眼里,连照果然不仅是「脾气差了点」。红蓼还在嘤嘤嘤:「谢谢你过来,不然要挨着连师兄走,我吓死了。」 妹妹,小连照拖你走前面是在关照你诶? 叶琼欢甚至有点替连照可惜了。就算是好牌,也不能摔着打啊。 不过他俩年纪小,又是同门,来日方长。 敷衍地安慰着红蓼,忽然,猝不及防地,灯火亮起。 前方的小金库顿时明亮如昼,也照亮了此时的脚下。叶琼欢有点恍惚地一怔,怎么,路程就过半了? 萧关和绮云呢? 亮起的是白色萤火而非明火,光亮柔和,是叶琼欢的杰作。红蓼罕见地没有被吓哭,只是抖抖索索往叶琼欢身上靠:「是萧师兄点起的灯吗?」 这小丫头黏她做什么,黏连照去啊。 叶琼欢敷衍着安抚她,同时久违地打量起自己的老巢之一来。 洞穴通道是天然形成,越来越高,直到呈穹顶状。穹顶上还坠着大小不一的钟乳石,很有意思。 穹顶底下,就是小金库本体了。又向前走了一些,叶琼欢和连照都停下步子来。红蓼却迷迷煳煳地,抽抽鼻子:「好香。」 是有香味,从洞窟深处丝丝缕缕飘出来。就算是叶琼欢,此时也不禁一怔。 她可不记得,她在小金库里存过气味这么俗的薰香。正在琢磨间,她感觉到原本紧紧抓着她的红蓼,缓缓松开了手指。 那只手顺着她的手臂,滑落下去。叶琼欢警惕地扭头,正对上红蓼一双怔怔的,底下翻涌着金色的眸子。 少女那双圆圆的葡萄眼原本是很讨人喜欢的,黑得不如连照沉,但也干干净净。如今呈现出来的金色,怎么看怎么奇诡。 怎么回事?叶琼欢一转念,脑中骤然嗡响一声。 那两个莽莽撞撞的,难不成当真是什 么祸都敢闯? 来不及彻底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了,她一把掩住红蓼的口鼻,对连照道:「先别动她。金乌丸。」 金乌丸是寻常丹药,十七山弟子每年人手配给一大兜。连照却并未依言取丹药,而是面色微变,一把拍开叶琼欢捂红蓼脸的手。 一丝刺痛蔓延开,叶琼欢低头看,自己掌心已经被拉出一条显眼的血痕。这小姑娘咬她? 同时,红蓼的躯体也开始在她手下剧烈挣扎起来。叶琼欢身上带伤,被她这么一挣,疼得抽气。眼见就要摁不住,叶琼欢的手背忽然被温热覆上。 下一刻,只听闷闷一声「咚」,叶琼欢怀里的小姑娘不动了。 岂止是不动,她直接软软倒了下去。叶琼欢措手不及,本能地后退,连照却松开她的手,轻车熟路地将红蓼拦腰接住,往地上放。 叶琼欢半晌,才哑然失笑:「你直接把她打晕了?」 第9页 她本以为该更怜香惜玉一些。连照没抬头,一边轻轻将红蓼的头搁下,指腹有意无意擦过少女的脸庞,一边「嗯」的一声,慢慢道:「打晕了至少安全。」 他顿了顿,却又补充一句,说给自己听似的:「『跟着连师兄至少安全』,她自己说的。」 这一句信息量不小。叶琼欢算是聪明人,没花什么工夫,便猜出其中是怎么回事。 也不稀奇。她早有推论,如今只是被证实罢了。 「这么说,师兄你是主动陪着红蓼师姐来歷练大会的了。」 连照又是低低「嗯」了一声,简短道:「她刚来罗浮山时救过我,但她不知道。」 看来在这之前,连照对红蓼表现出的似有似无的关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叶琼欢想感嘆一句「年轻真好」,却不知怎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在七曲山长大,师父座下只有她和胥九安一个师兄。胥九安和她不对盘,每天吵架,自然也就没什么发展恋情的机会。 后来她就走了邪道,从此身边不是邪魔外道就是非正常人(不特指魏子岚)。更别说这被单独囚禁的十年。 说起来,她一把年纪,还不知道谈恋爱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想必就是如连照和红蓼吧?同门出身,朝夕相处,暗生情愫。 被师哥暗中守护的滋味,叶琼欢也挺想拥有的。她在一边感慨万千,连照则信手从红蓼腰间摘下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丹药来。 只有两粒。他先给了叶琼欢一粒,低头看一看昏迷不醒的红蓼,就要把余下一粒往小姑娘嘴里塞。 叶琼欢不假思索拦住他。 「人都晕了,暂时不用也行,」她说,「你用。」 连照对师妹的情愫她知道,可自己的崽,她不心疼谁心疼?连照抬头注视她,她忽然有点心虚。 心虚什么,她说的话难道不对?可出乎意料,连照没理她,依旧将那粒丹药塞进了红蓼嘴里。 叶琼欢心好累,心想爱谁谁吧,哪知道下一刻,连照将手中瓷瓶微微倾斜 ,从里头又滚落出一枚丹药来。 叶琼欢:…… 在她的注视下,连照吃下那粒丹药,紧接着将小瓷瓶倒转过来。瓷瓶口朝下底朝天,哗啦哗啦,争先恐后蹦出一大堆一模一样的丹药。 叶琼欢:……你开始只倒两粒是耍我呢? 而且倒一地,多浪费!叶琼欢待要抗议,连照轻声制止她:「看。」 低头,遍地滚动的丹药缓缓静止,居然奇蹟般都避开了一个方向。散落丹药的圆形留出一个缺口,整齐得令人心惊。 叶琼欢在心里稍稍惊艷了一下:连照好聪明。 丹药中多少有那么些灵气,滚动时自然容易被邪气推开。藉此找到出事的方位,再简便准确不过。叶琼欢对上连照的眼睛,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你知道出了什么事,要用金乌丸?」 叶琼欢心脏漏跳一拍,却不是因为紧张。 「师兄师姐都说金乌丸能补充灵气,」她定神眨眨眼睛,答道,「我就猜,抵御邪灵也该奏效。」 其实,叶琼欢清楚得很:能奏效,但效用实在不大。更别说是在面对罗浮山所囚的强大邪灵时。 对,她看明白了,那两个只怕走岔路误打误撞,将什么邪灵放出来了一部分。 十七山本身就都是灵气充沛的修炼场所,每当捕捉到棘手的邪灵,十七山都会商量着将它封到某一处。 无论是七曲山还是罗浮山,都在深处囚禁着一定数量的邪灵。因为囚得深且巧妙,几乎没人能够接触到它们。 但这个洞穴是天然形成的,就连叶琼欢也只敢利用一小部分。只怕那两个是在琢磨着怎样躲起来暗算人时,走岔了道,撼动了什么邪灵的封印。 红蓼修为低微,刚沾上邪气就险些被夺取心智。叶琼欢肯定不会有事,但就算有金乌丸,她也不确定连照还能撑多久。 邪灵应该只出来了一部分,要速战速决,把它封回去。 作了决定,眼下却还有个不省人事的拖油瓶小姑娘,得先把她安全安置了。往小金库里放是最安全的,连照将红蓼拎起,刚走了两步,就听叶琼欢惊叫:「别动!」 他抬头,眼前是一堆玉器与瓷器。叶琼欢挡到他面前,露出一个笑:「当心打碎了,走这边吧。」 连照折了个方向,这一边有潺潺水声,前方却是一面岩壁。 瞎子都能看出来,这里头有暗室。连照原准备抬剑,直接撬坏机关,却又听叶琼欢叫道:「哎呀,这盏灯能被转动哎?」 随着机关被触动的开门声,眼前岩壁露出一个入口来。 连照回头看,叶琼欢没事人似的,笑眯眯从灯后靠过来:「不得了不得了,这女邪徒都有些什么宝贝?」 她原本只想咋咋唿唿掩盖一下自己的用意,闪进暗室之后,却不由得愣了愣。 闯入眼帘的,是随手被丢得倚靠岩壁的一把剑。 青玉的剑柄,银亮的剑刃。 是邪剑青索。是她的佩剑,也是一切意外的源 头。 第5章 师父呀师父她不容易 他都忘记了!…… 在十年的百无聊赖里,其实叶琼欢很少想到「如果当年没有唤醒邪剑青索会怎么样」。 事情已经发生,如今,除了师父的死,她对现状也没什么不满。她生来就不是个好人,当邪徒挺自在的。 第10页 但她想不明白青索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十年前,她中暗算被抓时,是带着剑的。就算青索剑没被毁掉,此时也该在罗浮山被好好看管着。 随意丢在岩壁旁也就罢了,怎么还在她的小金库中? 叶琼欢心头闪过千百个念头,放慢脚步,落在连照身后。魏子岚随手给她的剑还算合用,但哪能比得上青索。 拿回青索剑,她叶琼欢就又能变回那个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的邪徒了。她不动声色靠近那把剑,脚尖轻轻勾一勾,将剑朝自己的方向挪一点。 再稍一弯腰,就能把它拿在手里了。与十年不见的老朋友重逢,叶琼欢的心跳得比前两天见到魏子岚还快。她的手指终于握上剑柄。 是青索剑,还真是她的青索剑。叶琼欢喜上心头,正要收回手腕将剑藏起,一收之下却没能收动。她勐地抬头,正对上连照冷冷的视线。 叶琼欢心头「咯噔」一声,心想,这只好摊牌了。 青索剑都回来了,她还逃不出这小小罗浮山? 还参加什么歷练大会,替人救什么野花小师妹? 一念及此,叶琼欢不慌了。她非但没有将剑放下,反而在手头上握得更紧了一些,直视连照的眼睛。 毕竟她对这小崽子还有点感情和亏欠,所以若非必要,她不想对他动手。但连照却一点也没露怯,反而无比自然地,带了一点点命令的语气:「别乱拿东西。」 叶琼欢一瞬间,觉得又好笑又叫人一头雾水。 「不能拿?」她可不记得,小崽子十年前这么会伪装这么会说谎,「这里所有的灵器,难道也都不能拿?」 没想到,连照答得没有一点迟疑。 「不能拿。」 这次,叶琼欢是真愣了愣。趁她愣神,连照手一探,便将青索剑从她手中缴下。 反应过来后,叶琼欢是真搞不懂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小崽子了。 难道,他带她们来,不是冲着小金库里的灵器? 可他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叶琼欢眼看着连照将青索剑放回原处。她心有不甘,却见连照轻车熟路地,径直将她的小药盒取了下来。 她当年跟着师父,也学了不少医术,小药盒里都是她多年囤下来的药粉。 这该是小金库里最不值钱的东西了,但都是她自己配的,治伤很奏效。连照挨个闻了闻药粉的气味,又回来,抬起叶琼欢的手。 上面一道刺眼的红痕,是方才被红蓼咬的。连照低垂着眼睛,将药粉细细撒上她的伤口。 不知怎的,七曲山小师妹魏琼花,好像有点怦然心动。 这都是她当年养崽养得好的功劳吧? 「你不是说不能拿吗 ,」定定神,叶琼欢问道,「自己怎么拿来用了?」 连照抬眼看看她,黑眼睛清清冷冷的,很清澈。 「我能拿,别人不行。」 ——说出来的却是大浑话。 「就你行,别人都不行?」叶琼欢难以置信了,「凭什么?」 敷完药粉,连照将药盒收好。他转身背向叶琼欢,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凭这是我师父的东西。」 一瞬间,叶琼欢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他师父是谁?罗浮山的谁?小金库在罗浮山,所以就属于罗浮山? 还是说……是她叶琼欢? 她几乎说话都结巴了:「但但这不是那个邪徒……?」 「叶琼欢是我师父。」连照斩钉截铁,却又闲话家常般答道。 这次,叶琼欢的心反而不跳了。 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连照承认,她叶琼欢是他的师父。 她的确是以师父自居。但直到最后,小连照都不怎么会说话,没能清楚叫出那一句「师父」来。 没想到,十年后的如今,居然被她听见这句不伦不类的「师父」。 她不确定连照是不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在诈她。最好别是这样。 叶琼欢习惯性地,装模作样眨眨眼睛。 「那个萧关说连师兄曾被邪徒虐待,看来还有几分真。」 连照忽地不作声了。 叶琼欢半生作恶无数,但此时能以性命作保,她当初是真没亏待小连照。在她的注视下,连照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我不记得。」 叶琼欢呆了呆。十年前她被囚禁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此时,连照又开口,补充道:「但我知道她很好。」 原本这句话也值得细想,可叶琼欢忽然,在药盒旁边看到了一件自己所陌生的东西。 这个小金库中,不该有任何她陌生的物件。叶琼欢勐地回头,连照身后的岩壁上,正依着火光,映出一双漆黑的爪影。 第6章 崽崽呀崽崽黑化了 是亲亲! 邪灵有神无形,短暂隐去身形是最常规的操作。叶琼欢原本就奇怪,邪灵为什么不往外跑,偏偏要向里钻。 现在一切都有解释了。眼见爪影就要扑向连照,千钧一髮之际,叶琼欢一头撞上眼前人的胸膛。 她这一下使了十分力气,连照没有防备,毫无疑义一声「咚」响。 叶琼欢听着都头皮发麻,这一下连照的后脑应该磕得够呛。连照天旋地转,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终于低头看看趴在自己身上的叶琼欢,难以置信道:「你做什么?」 第11页 邪灵的影子一闪,又消失了。 叶琼欢判断,这样的高阶邪灵,不是连照能收拾的。 必须她出手。她出手还要不被连照察觉实力,这很难。 「连师兄,你人真好,」思考着对策,叶琼欢信口胡诌,「她那样对你,你都还肯认她作师父。」 两人这样离得太近,连照想扭头闪躲一下再答话,脸却被叶琼欢连忙用手掌一把扶正。 这下,他彻底被噎住了。叶琼欢心下也 尴尬得紧,可要被他转头看见了,还得了? 一手控制住连照不让他乱扭头,叶琼欢轻轻抬起藏在身后的手指,召动几步之外的青索剑。 毕竟是曾跟了她多年的佩剑,青索剑微微抖动,下一刻就化作青色剑光。飞剑灵蛇一般追逐邪灵,一剑刺空,剑刃擦过岩壁,削下一方钟乳石。 这声音不是叶琼欢能盖过去的。连照闻声就要抬头,慌乱之下,叶琼欢八爪鱼般抱住他的头:「什么声音!连师兄呜呜呜我好害怕!」 青色剑光划过一个圈儿,这次准确截住邪灵的去路。叶琼欢抱住连照的脑袋死也不撒手,召剑的反应就被拖慢了一些,剑光穿黑影而过,竟只是一个虚影。 她愣住。下一刻,连照终于挣脱开来,将她正面掀开,又倾身压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事出突然,连照又挣扎得狠,现下微微喘息着,眼下都红了一片。 原本整齐束起的黑髮也被叶琼欢抓散了点,轻轻扫着青年的前额和面颊。 有那么一瞬间,叶琼欢看得呆了。满心只有六个字:小崽子真好看。 是真的好看,唇红齿白,眉目清朗又一点也不显得阴柔。这次离得近,叶琼欢心中又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连照说不定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青年。 胥九安是端正的,但总处处透着不耐烦,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也有说魏子岚是个美男子的,但叶琼欢总嫌他眉间戾气大了些,显出些病态。 只有连照,好像长得哪儿哪儿都好。 就这么盯着他看的一晃神工夫,忽然某处炸开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洞中霎时陷入黑暗的死寂。叶琼欢回过神来,糟了! 是邪灵打碎了光源。叶琼欢不怕黑,但乍然黑下去,也被致盲了一刻。耳边传来唿啸风声,叶琼欢手臂一紧,天旋地转,居然是连照抱着她打两个滚避开致命一击。 这邪灵了不得。叶琼欢这次什么都顾不上了,抬指召剑,青索剑却再一次穿透邪影,又是虚像!叶琼欢暗叫不好,召剑回来,一召之下却没能召动。 邪剑青索之上,电光噼啪作响,却无法挣脱束缚,是被邪灵用计卡住了。叶琼欢伤口震痛,如果没受伤,她立刻就可以去将剑夺下。 但现在,一番折腾伤口应该是又裂开了。叶琼欢疼得发抖。 都怪当初伤她的那道雪青色剑光。不然还能怪谁? 此刻连照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她又该怎样保全他? 不如先撤,保命要紧。叶琼欢一咬牙,抬手拉身边的连照,自己却被连照摁住了。下一刻嗡鸣传来。 她抬头,青索剑居然直直朝着连照飞来。 是被邪灵生生丢过来偷袭的! 剑光刺破黑暗,迅疾无比。叶琼欢乱了阵脚,掐诀要收剑势,却只听「当」的一声,剑光顿住。 下一刻,青索剑调转剑刃,朝着黑暗刺去。一声嘶叫响起,哀鸣声中,被刺中的邪灵化作一片黑烟,烟消 云散。 岩窟震动。惨叫散去,一切归于死寂。 咚,咚。 叶琼欢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刚才,她没有来得及控制青索剑。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刚才,青索剑为什么会自己顿住,为什么会调转剑头刺向真正的邪灵,她通通不知道。 但这怎么可能呢?她更不愿意相信,她看见在刺碎邪灵之后,青索剑兜一个圈子,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连照手里。 对,连照的手里。 青索是邪剑,在九曲山封存了百年。当年,叶琼欢好奇,才约了胥九安去禁地看剑。 传说,这把剑会自己择主,只有它认定的邪佞之人才能驱使它。但它太漂亮了,叶琼欢想要摸摸看,就把它拔了出来。 当时,胥九安笑她说拔它出来有什么用,剑不会认她的。她一时气头上,便真驱动青索剑,足足在胥九安头上绕了十八圈才停下来。 胥九安整个人都吓傻了。后来师父得知这事,更是整整愣了三天没回过神来。叶琼欢是百年来,青索唯一认定的主人。 可现在,连照让它认主了。 确实如此。青索剑不但被连照驱动,此时还乖乖待在他手里。 甚至比待在叶琼欢手里还要老实得多。叶琼欢怔怔看着连照,正好连照也埋头看她。 她忽然感到有些害怕。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是头一次感到害怕。连照与她对视,眸中隐隐燃烧着些乖戾。 叶琼欢想躲,后脑却突然被一只手摁住,下一刻,连照的脸重重压下来。 居然是一个有强烈侵略性的吻。叶琼欢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开始挣扎。连照越抱越紧,不带丝毫怜悯,终于肯离开她的嘴唇时,唇边已经带着血痕。 直觉是对的,叶琼欢从未见过连照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微微喘息着直视她,说:「你刚才不就想这样?盯着我看的时候。」 第12页 疯子! 叶琼欢早知道,他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小连照了。 但没想到会悖离到这个程度。她抬起手,狠狠扇了连照一个耳光。 连照的头侧到一边,久久没有转回来,直到现出一个五指印。叶琼欢此时气忿稍定,转身要走,手臂却被他一把拉住。 她再回头时,连照的黑眸已经恢復了些平静。他蹙着眉头,忽然道:「你的伤。」 裂开伤口中,迸出的鲜血已经将叶琼欢的衣服都染湿了,触目惊心。叶琼欢想出言刺他,下一刻,连照却将她拉到一边,重新去翻药箱。 青索剑被他随手丢到一边。叶琼欢知道,连照刚刚的表现,大概也有青索剑的推动。 毕竟是邪剑,拿在手上性情多少会有些变化。叶琼欢那些年来,也在剑的推动下做过不少欠缺考虑的事。 但那也是她生来就比常人坏了一点点。都瞒不过青索剑。 可连照,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驯服青索剑? 叶琼欢想不明白。 这时,只听「喀嗒」一声响。 被连照拿药盒的动作带动着,片 刻前引起叶琼欢警觉的小物件滚落下来,在地面摔成了碎片。 第7章 邪徒呀邪徒太难了 崽长得好看,不亏。…… 那是一件小小的瓷器,形状滚圆,只有一个巴掌大。 叶琼欢第一眼看见它时,它上面爬满了血红色的冰裂纹。此时它碎成三片,冰裂纹也统统消失了,只余下惨白的底色。 叶琼欢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暂时将连照的事放到一边。她蹲身捡起一块瓷片,心底冒出细密一层冷汗:还真是聚魂灯的内胆。 当年,要不是为了寻找这个东西,她也不会一时大意落入陷阱。可显然,那次行动失败,还搭上了她十年的自由。 此时此刻,这个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和青索剑一起? 想必邪灵就是被这件灵器的灵力吸引,才钻进这个密室来;也正是因为利用了这件灵器,邪灵才会那样强大。 可惜邪灵灰飞烟灭,带了这件灵器陪葬。 叶琼欢心疼得很。正在唏嘘之际,连照伸手过来。她早怕了连照,跳出三步去,又疼得忍不住龇牙。 太难了,太难了。 连照一样寡言,却显然不如刚刚重逢时温和了,十分嫌弃地一蹙眉。叶琼欢草草扫一眼那个瓷瓶,犹豫道:「我自己来。」 这次,药瓶直接被塞进了她手里。叶琼欢犹豫着背转身,想开口叫连照出去,却又忽然意识到:这么黑,连照应该什么都看不见。 她如果开口叫他出去,不就暴露自己的修为了?权衡再三,她还是忍住,挑了个角落悄悄熘过去。 存放灵器的架子隔开了她和连照,但她还是觉得如芒在背,不自在得要命。撕开绷带,更是疼得冒冷汗。 终于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叶琼欢已经去了半条命。 消灭了邪灵,危机解除,接下来只剩收场了。 只要出去,就能远离连照。叶琼欢的心情刚轻松一瞬,转头却忽然察觉,连照的神色不对劲。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有空荡荡的地面。 什么都没有,值得他露出这样世界崩塌的神情?别真是疯了吧? 叶琼欢刚想露出她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笑容,嘴角却一僵。 空——盪——盪——的——地——面。 被他们拖进来的红蓼呢? 她心中一惊,一抬头,刚好对上连照的目光。不知是不是真能在黑暗中看清她,连照的目光沉沉的。叶琼欢微愕,不假思索道:「连师兄,你别是怀疑我吧?」 还好,连照压一压头,低声简短道:「不是。」 说罢,便抬手准确拉住她,头也不回将她拖出暗室。走出几步,叶琼欢挣扎开,道:「等等,连师兄,我们约法三章。」 连照回过头,脸沉了下来,显然是事出紧急,不满叶琼欢拖延时间。叶琼欢铁了心说清楚,站住就是不挪步:「不愿听我说,那不如追究一下连师兄轻薄我的那一下?七曲山也未必就是任人欺负不还手的。」 连照皱 皱眉头,待要开口,又被叶琼欢抢白道:「师兄不会又想说,是我招惹的你?罗浮山可要点脸吧。」 连照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妥协,道:「对不住。」 叶琼欢脸色稍霁。不管怎么说,她在心底其实会不自觉往连照那边站一点,她愿意相信他只是受青索剑的影响,一时失去理智。 这样话就好说多了。 她将语气放和缓一些:「我是比不得红蓼师姐。我自己也清楚,红蓼师姐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都瞒不住连师兄,但我再不堪,也绝不会动手害她。」 「我知道。」连照忽然打断她。叶琼欢却不准备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 「并且我直说了,连师兄方才使的那把剑,是这洞窟里的东西吧?」 闻言,连照欲言又止,只盯住了她的脸。 叶琼欢竟被盯得有一瞬间的心虚。但她叶琼欢是谁,总不会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崽唬住。 「这也和我没有关系,」她笑一笑,「所以我们和睦相处到歷练大会结束。行不行?」 她原本以为,连照多少会犹豫。但是出乎意料,他眼神闪烁一下,就说:「行。」 第13页 不出意外的话,她只用和他相处到离开小金库就行了。 叶琼欢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她迈步,这一次,却被连照拖住。 怎么,有条件?她蹙眉看向连照,后者这次没什么表情,偏偏问出不得了的话:「你盯着我看的时候,真不是想做什么?」 自诩老成见到,可恰好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的叶琼欢,脸「噌」地红了,飞快否决:「不是。」 她知道连照在说什么。她被他反压在地上,忽然被他的美貌迷惑时,目光也许真肆无忌惮了些。 可这又怎么了,看一看都不行? 她理直气壮瞪他。得到回答,连照看不出情绪地,扇了扇睫毛。 「对不住,」他再一次道歉,「但不是轻薄你。」 叶琼欢居然听出几分诚恳。 真要命。 她强撑出一个挑衅的笑:「连师兄长得好,我也不亏。」 可能是幻觉吧,她居然目睹连照忽然抬头,黑眼睛放光。 见鬼了,一定是幻觉。 小崽子多少是长歪了,叶琼欢心里有底,接下来也就有个分寸。如今两人在同一条船上,交易也好,制衡也罢,至少不再让她提心弔胆。 就让连照认定她是个心术不正的反派师妹吧。 转身继续搜寻消失的红蓼时,叶琼欢瞥见,连照将青索剑一併带出去了。这样也好,不管是她用还是连照用,有青索剑至少安全些。 不知在何时就凭空消失的小姑娘,却始终不见踪影。转过一圈,叶琼欢对小金库很熟悉,基本可以确定,红蓼不在小金库启用的范围内。 她可能是被人送出了洞窟,但同时,也还有可能是在叶琼欢不曾触及的洞窟岔路深处。 略一思索,叶琼欢二话不说,带着连照开始搜寻第一条岔路。 可以看出,连照已经发现 叶琼欢对这个洞窟了如指掌,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只想速战速决。 这一条岔路在初进洞不远的位置,却藏得很隐秘。叶琼欢一走进去就察觉,近期有人来过。 说不定找对了。这条路上迎面的蛛网大多都已经被人戳破,痕迹很新鲜。又往前走出几步,黑暗中依稀有人影。 是横卧在地上的。叶琼欢走近去,连照手中火摺子微弱的火光照亮岩壁。 地上两具身躯,一男一女,萧关与绮云。叶琼欢将绮云翻了个面,她手中还握着半截断掉的金锁。 岩壁里有微弱火光,是被破坏了一部分的邪灵封印。这二人真是无知无畏,什么都敢碰。 还好都还剩一口气。叶琼欢动手想将绮云拖得靠岩壁坐起,这时却忽然察觉,连照没动。 连照站在一边看她动作,事不关己。叶琼欢愣一愣,回过味来:「你不救他们?」 谁料,连照没有一丝触动,冷冷反问:「他俩不像红蓼有恩于我,我为什么要救?」 叶琼欢一时哑然。 她虽是个邪徒,坏事做尽,睚眦必报。但在师父的教导下,对于无关路人,她向来是能帮则帮。 萧关和绮云就算的确曾抱有害人的心思,但最终未成行,也没有证据。她有仇必报,可也不惮顺手救人。在她看来,滴水之恩以涌泉报,但对无关他人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连照,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救他们费不了多少事,也不耽误找红蓼师姐,」叶琼欢不自觉地,用回了当年教导小连照的语气,「无冤无仇,怎么能袖手旁观,间接致人于死地?」 「可你也看见了,这两人向来与我作对。不是无冤无仇。」 连照答得倒是很快。 闻言,叶琼欢陷入沉思。 连照补充:「算是仇人。」 三秒之后,叶琼欢有了定论。她将绮云重新放回地面,还贴心地让她十指相扣,安祥置于前胸。 对不住了,小细腰与萧师兄。叶琼欢站回连照身边,连照扬起眉梢:「我们算达成共识了?」 叶琼欢点点头:「算吧。」 是仇人,那就没办法了。 无论如何,叶琼欢决定听连照的,先修补封印。可以依稀看出,这个封印就依託在一把残锁上。锁一半在原处,一半在绮云手里。 里面还有邪灵在蠢蠢欲动。连照负责补封印,叶琼欢负责拼锁。可是,她把断锁拼上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锁上蜿蜿蜒蜒的镂空花纹,勾勒出一个少女的侧影。少女葡萄眼圆圆,却满脸惊恐,似乎泪水要盈眶而出。 叶琼欢呆住,愣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连师兄……连师兄。」 连照应声抬头。叶琼欢稳稳心神,确定自己此时看见的,也确实不是被囚禁久了出现的幻象。 ——「这好像,是红蓼师姐?」 第8章 快跑呀快跑讨债啦 又有熟人重逢。 是红蓼,不会错。 不等叶琼欢反应过来,手中的锁已经被连照收去。 她意识到连照想做什么,追上两步:「那邪灵怎么办?」 刚问出口,她就有些懊恼了——能怎么办? 她已经料到连照会如何回答。果然,他答道:「就那么办。」 显而易见,红蓼不知怎么阴差阳错,被困在了这把破锁里。但封印这个出口,又恰恰需要这把锁。 连照私藏下碎锁,随后简单将封印修復了一下,让它看起来完好如初。只看外观,谁也想不到里面少了个关键的灵器。 第14页 虽然穷年累月,必定会因此出问题,但只要在那之前回来修补就行了。 罗浮山的事,叶琼欢也不想管。现在,邪灵被料理好,红蓼也找着了。 终于可以结束这段小金库旅程。二人往岔路口折返,再次经过昏迷不醒的萧关与绮云身边时,叶琼欢有点头大。她越走越慢,对连照道:「连师兄,不如你先走,我有点事很快就好。」 连照投以不信任的目光。叶琼欢甜甜一笑:「保证不偷东西。」 叶琼欢怀疑,就算她一声不吭直接熘掉,连照也不会管。她折过拐角,重新钻进小岔路,回到萧关与绮云身边。 她将之前随手从地上捡的几枚金乌丸,尽数塞进了两人的嘴里。又忍痛催动些灵气,分别给萧关绮云都送了些过去,两人很快转醒过来。 叶琼欢抬起手指「嘘」了一声,嘱咐道:「等我们出去了你们再逃命,明白了吗?」 二人乍一醒来,惊魂未定。萧关最先恢復神智,却一开口就又是暴怒:「是不是连照?……」 说实话,要不是考虑到二人死在自己的小金库里实在臭得慌,叶琼欢才不会多此一举。 她不正面回答,只吓唬他们道:「总之,萧师兄绮云师姐,你们谨慎一些。我只救得了你们这一次。」 说罢,也不顾二人看她的目光有多热切感激,叶琼欢转身熘了。 小金库是她家,环境只靠她。回到连照身边,叶琼欢心情很轻松。连照并没有站在原地等她,而是又向前走了几步,正在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叶琼欢上前几步,刚想说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就注意到了连照正在观察的东西。 他在看叶琼欢的藏品之一,一件其貌不扬的木刻件。 叶琼欢闭着眼睛都记得,用的是好木头,上面刻的是一把剑的图案。虽说不起眼,但里面灵力很足。 是当初在捡到小连照的废村里发现的。 连照的神情很专注,专注到叶琼欢都不禁愣了愣。她走到连照身边,明知故问:「在看什么?」 连照低低「嗯」了一声:「没看什么。」 此时的连照乍然温和下去,令叶琼欢忽然有点难受。她又说:「之前红蓼师姐说,上交邪徒的灵器能拿到歷练大会积分。我还以为,连师兄是冲着这个来的。」 「不是为这个,」连照的语气淡淡的,「我是为自己的事,过来看一看。」 叶琼欢猜,连照大概是在调查他的身世。 当年 ,叶琼欢也试着查过连照的身份。毕竟他出现在那样的废村中,太不寻常。 但最后,也没能将得到的线索串联起来。 叶琼欢希望连照能做到她当年没做到的事。 「连师兄,谢谢你和红蓼师姐救我,」叶琼欢在心中作了决定,「我的伤没什么问题了,出去后,你快带着红蓼师姐回宗门想办法,歷练大会我一个人来吧。」 连照抬起头来看她,半晌,总算是说了个「好」字。 叶琼欢如释重负眨眨眼睛,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能重新变得简单了。她和连照走到洞窟入口处,出了这个洞,她和连照可能此生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会面。 开门的机关就在眼前。连照的手放上那块石头,正在这时,叶琼欢突然听见人声。 是从洞外传来的,声音不大,但因为靠得近,足够让人听清楚。 是男子的嗓音,熟悉得令叶琼欢头皮发麻。 「罗浮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连老子去哪儿都能管?」 ——是胥九安,不会错。 是叶琼欢的那个不争气师哥,现任七曲山掌门,胥九安。他怎么会来罗浮山? 叶琼欢脑中一片空白。隔着岩壁,外面的胥九安还在说话。是有别人不知小声唯唯诺诺答了几句,引得他又怒骂起来:「老子现在就是要进去,我看谁敢拦,就不必留在我七曲山了!」 师出同门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叶琼欢保证胥九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她那雕虫小技的开门机关。 叶琼欢趴上岩壁,从缝隙向外看。 迎面就是穿蓝色的胥九安,站得很近,满面怒容。他和十多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叶琼欢原本以为,十年掌门生活至少能让他成熟一些。 要非说有改变,那就是,现在他有跟班了。此时,胥九安身后站着三名少年,看起来年纪十三四到十□□不等,通通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被师父骂怕了。 自从师父死后,叶琼欢还没回过七曲山。 胥九安性情向来冲动,只遇到个罗浮山就气成这样。不知要是当面看见叶琼欢,又会做出什么狠事。 撞上他就完了。好死不死,此时连照向叶琼欢看了过来,低声:「是七曲山的人。你不出去?」 叶琼欢脸色煞白,抖抖索索摇头。在小金库中无处可避,她将连照当作了救命稻草。 「连师兄,外面的是我师父。」 闻言,连照好整以暇点点头,答:「我知道。」 没时间追究连照怎么认得胥九安了,叶琼欢此时是真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我不能被他抓住,连师兄救救我。」 连照的动作一顿。叶琼欢怕他不肯答应,连忙又补上几句:「具体的原因我之后会解释,连师兄,只要你……」 第15页 开门的机关响了。 岩壁发出挪动的声响,就要打开。叶琼欢如坠冰窟,此时却突然,只听连照应了一声:「好。」 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就 被连照抓住了。被拖行几步之后,她如坠云雾:「连师兄我们不出去吗是不是要我藏起来你暂时将他们引开之后我再找时机……」 「不必。」 叶琼欢被拖得一个踉跄。她转过拐角的一瞬间,知道洞口已经完全打开,胥九安一行人一定已经踏步进来。 连照脚下没停,抬掌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想被抓,就别吵。」 连照拉着她闪身,下一刻,就毫不犹豫跳进了通道下的地下河。 第9章 暗河呀暗河真要命 抓到了。 叶琼欢不会水。 与其说不会水,不如说,她从小就怕水怕得要命。 不懂事的时候,她和胥九安在小河里戏水玩,被河水狠狠教训过一回,险些没命。还是胥九安被水呛得头晕眼花也没松手,救回叶琼欢一条小命。 那时,在没顶的激流中挣扎求生,无所依託的恐惧已经深刻在叶琼欢的记忆中。冰冷刺骨的地下水迅速淹没了她,伴随着裹挟而来的熟悉绝望。 她想喊,却只呛进一大口水,越是唿吸求生,五感被封闭得越沉重。她只觉自己又回到那个夏夜,胥九安在焦急唿喊,水下有东西在往下拖她的腿。她奋力挣扎,却什么也抓不到—— 抓到了。 「哗啦」一声,叶琼欢只感到自己的头重新冒出水面。一只手在后面托着她的后脑,一只手有力地搂着她的腰,耳边更是低低的,令人心安的青年嗓音:「别挣扎,不怕,我在。」 叶琼欢分不清自己脸上淌的是水还是惊慌的眼泪。她不假思索抱紧眼前这根稻草,青年的身躯在水里仄歪了一下。 但还是稳住了。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稳定,连照吃力地逆着暗流涌动的河水,向一侧的岩壁靠近。 叶琼欢的惊叫已经转为呜咽,被连照拖着,逆流而上。终于抵达可以稍稍借力的岩壁,连照喘过一口气,将叶琼欢推到河流边缘。 触碰到除去水与连照之外的东西,叶琼欢总算恢復了些理智,紧紧揪着连照不放的手指也放松了些。她在连照的帮助下,找到一方内凹的岩壁,脚下算踩到了实物。 她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还缩在连照怀里,瑟瑟发抖。她直起身,拉开些距离,近处连照的神情却并不是她所想像的、不耐烦的样子。 他和她一样,浑身都湿透了,黑髮一缕缕粘在脸颊。方才为了搂住不断挣扎的叶琼欢,他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此时睫毛上盈着水珠,那双黑眼睛却亮亮的。 见叶琼欢站稳,他腾出一只手来,抹去自己脸上的水珠,又低声问:「我刚才弄疼你了?」 地下水刺骨冰冷,这刺痛将什么疼痛都盖去了。叶琼欢扯出一个笑,干巴巴地,摇摇头:「谢谢。」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明白什么样的人都会有失态那一刻,但如果可以,她决不想在连照面前这样。 头顶传来人声,在洞中迴响。叶琼欢听出,除去 胥九安,萧关和绮云也冒了出来。 也好,只希望这两人不要无意泄露出她的事来。 岩石只能容一个人落脚,连照还在水里浮着。想到接下来必须再次回到水里,叶琼欢肝胆俱寒,打了个冷噤。冷不丁地,连照在一旁开口,说:「我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你怕的物事。」 他显然是在揶揄。不知道连照是从哪里得出她什么也不怕的结论来,叶琼欢一点也笑不出来:「谁能不怕死呢?罢了,我们该怎样出去?」 连照偏偏追问:「你怕死?」 「怕,」叶琼欢想不出来,连照小小年纪怎么会爱问人这个,「不贪生怕死的人,想必都活得很清白吧。」 连照一时没有作声。他垂睫思考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想,你要是怕死,就不会冒险去救我那两个仇人。」 ——他指的是萧关与绮云。 叶琼欢被噎住,险些踩滑跌回水里。 连照轻笑一声。 接下来,他告诉叶琼欢,这条水道会一直通往罗浮山后山的一座瀑布。瀑布旁就是罗浮山弟子的统一居所。 旱鸭子叶琼欢倚靠着连照,慢慢地慢慢地,顺着河流流向向外游。这次她十分冷静,旁边又有连照,居然没那么惧怕水流了。 冰凉的地下水穿过她的双腿,叶琼欢感受到一股稳稳的上托的力量。河水褪去黑暗的外衣,叶琼欢觉得自己好像能重新理解它是个什么东西了。 是一种冰凉的、透明的,温和又有力的东西。 头顶胥九安的说话声越来越远,最终被两人抛在脑后。其实,叶琼欢有一点点想念多年不见的胥九安。 但在确定他的态度之前,还是保命要紧吧。也不知顺水漂流了多久,远远有了亮光。连照拉着叶琼欢,放缓前行速度,向着亮光靠近。 终于到了出口的瀑布。水流很湍急,要不是连照提前靠边准备好,两人说不定就跌下去了。 连照熟门熟路地带着叶琼欢爬下瀑布。终于得以见了天日,叶琼欢这才发现,两人此时都狼狈得要命。 连照一路都吃力地带着叶琼欢游,此时嘴唇惨白,脸也被冻青了,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 第16页 叶琼欢看得吃了一惊。她知道在暗河中带人凫水不容易,但不知道连照已经累到这个程度。 她连忙扶连照一把,懊恼:「你怎么不说停下来歇一歇?」 其实也不怪连照。水流湍急,找地方歇要花的力气也不小。 而叶琼欢自己,伤口刚刚裂开,又泡了这么会儿水,也很不乐观。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办,下一刻,连照居然晕了过去。 他就这样晕在了叶琼欢怀里。一整个青年的重量忽然压下来,叶琼欢险些没撑住。她忍着痛将连照慢慢放下来,放他在地上躺好。 一系列动作完成,叶琼欢觉得自己也快晕倒了。 她是作了多少孽,才引来得到今天这个下场? 她伸手探探连照的脉搏,还好,还是活的。但人怎 么就忽然晕倒了,她不是很想得明白。 好歹懂些医术,她将连照翻过面来,想再检查一下都出了什么差错。正在这时,连照腰间露出一把翠青色的剑柄。 是青索剑。叶琼欢心中一动,将剑取下来试了试,还好,剑还认她。 这好好的一把剑,怎么就认了二主了? 以后,还得查查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琼欢一边琢磨要不要趁机将青索剑带走,一边搜连照的身,想找出些什么来。 在他的腰带边缘,叶琼欢摸到了一件硬硬的什么东西。不假思索搜出来一看,居然是一个坠着红缨的剑穗。 红缨穿过一块小木牌。那块木牌,和叶琼欢在废村捡到,又在小金库里被连照端详了好久的木刻牌一模一样。 不如直说,她当时捡到的,就是一对。但一个被她藏在小金库里,一个被她做成剑穗,用了好几年。 十年前,她让小连照在原地等她,这小崽子却说什么都不肯。当时,她问他说:「你是怕我找不回来了,把你丢掉?」 小连照的黑眼睛中泪光粼粼,也不知他听懂了几分,只是点头。时间已经快赶不及,为了哄他,叶琼欢摘下自己的剑穗,塞进他手里。 「只要你拿着这个剑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这是她当时哄他的说辞。 十年过去,想必连照是一直带着它,这块木雕才会变得如此圆润可爱。 这次,叶琼欢是真愣住了。她知道自己有愧于连照,但重逢以来,她还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懊丧于自己当年的毁约。 她这个师父是小连照唯一信任的人。她一声不吭就消失,小连照当时该有多无助多难过? 他又是怎样阴差阳错,才被罗浮山收为徒弟?带着那样的身份,他又会不会被师兄师姐欺负? 说实话,在看见剑穗之前,叶琼欢原本想过要不要偷偷带着青索剑走人。但现在不行了,怎么说都说不通了。 不管得冒多大的险,她要将连照送回罗浮山宗门。 想到这里,她二话不说,便将剑穗、青索剑通通放回原处,还撕下一片衣襟,给自己做了个简易面纱。 叶琼欢就这样戴着面纱,将连照拖回了她听说过的,瀑布旁的弟子住处。 连照说的没错,路程并不远。她刚靠近那一排青瓦房,就有三两个弟子跑过来查看情况。立刻,就有弟子惊叫:「是连师兄!」 下一刻,叶琼欢就被挤到一边,眼看连照被人七手八脚抬进屋里去。没人理会叶琼欢,她有那么点如释重负,又觉得有那么点寂寞。 算了,这也算是做好事了。叶琼欢正准备挥一挥衣袖离开,此时,终于有弟子有余裕来理她了,拉住她问道:「是哪座山的师妹?连师兄出了什么事变成那样,跟着他的红蓼师妹又在哪里?」 叶琼欢答不出话来,只能含含煳煳说自己是七曲山的,连照则是掉进了水里。那弟子 人还算不错,翻出衣物来让湿淋淋的叶琼欢裹上,又邀请她也先找个屋子歇一歇。 叶琼欢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救治连照的屋里却刚好跑出来个药师模样的弟子。 那弟子愁眉不展,一开口就是咋咋唿唿:「完了,连师兄别是醒不过来了吧!」 叶琼欢整个人深深一震。 第10章 罗浮呀罗浮是座山 被带回家。…… 人要还是没了,那她不就白救了吗? 叶琼欢抛下第一个向她搭话的弟子,三步并作两步,揪住说话的药师:「我说不定有办法,你带我去看看他。」 她湿淋淋像个水鬼似的,显然将对方吓了一跳。那弟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带叶琼欢进去。正当这时,有些耳熟的嗓音传来:「魏师妹?」 叶琼欢嵴背一凉,回头,居然是萧关与绮云。 他俩已经回宗门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此时胥九安也在罗浮山宗门里? 虽然叶琼欢戴着面罩,但回头后,显然还是被那两人认出来了。比起上回见面,这次萧关的态度显然热切了许多,抛下绮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就要将手掌往叶琼欢额头上放:「魏师妹,怎么回事,是不是连照把你害成这样?」 ——连找连照连照,这位师哥,你能不能有点自我呀? 在心里吐槽归吐槽,叶琼欢避开他的手,只是摇了摇头:「离开洞窟之后出了点事,我和连师兄都掉进了水里。不知道连师兄有没有事,我想去看看他。」 肉眼可见,萧关的眸中涌起不可计数的敬佩与爱怜。 第17页 他此刻一定感动得要落泪了:这是个多善良的师妹,明知道连照有多坏,也不和他正面针锋相对,只悄悄救走被害的人;就算被连累掉进水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关心的也是别人的安危。 萧关的保护欲被点满了,当即喝到:「连照在哪里,魏师妹想看一眼还不能看了?他算哪根葱?」 说罢,萧关立刻转头嘱咐绮云替叶琼欢拿些干衣服来,又吩咐人准备客房让她休息。叶琼欢尬得浑身不自在,但不得不说,大师兄放话实在有效。 当值的弟子带着叶琼欢,畅行无阻进了连照所在的屋子。 屋中是个简易医馆,叶琼欢见状稍放下了点心,毕竟寻常药材应该都有。还有两个弟子围在连照床前,叶琼欢直接伸手过去,摸他的脉搏。 床上的连照面色还是一样惨白,没一丝血色,叫人看了心疼。号完脉,叶琼欢终于理解,刚刚那名喊「完了」的弟子并不是夸大其词。 这脉象太怪了,如果将它的触感放大一倍,可能就是常人的脉象,一点事都没有。 但它而今,偏偏哪一方都不沾,就连跳动都是淡淡的,十分微弱。如果不是她知道,连照只是凫水过度劳累,她说不定也会断定眼前这个人快完了。 有弟子在催促:「这位师妹,你真是大夫?」 就按寻常的劳累伤神治治看,叶琼欢 下了结论。她草草自己抓了份药,又嘱咐罗浮山弟子该怎样煎用并给连照送服。 还有弟子拿到药方,抱有疑虑,但刚开口质疑,就被萧关顶了回去:「这位魏师妹医术很好,救过我和绮云。」 毕竟她是将萧关带进来的人,仔细一看,开的又确实都是寻常药方,弟子们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乐得少担一份责任。 这时候,叶琼欢算是觉得萧关不算一无是处了。一切都料理妥当时,已经接近傍晚。叶琼欢终于抽出时间来,换上绮云准备的干衣服,又在罗浮山弟子的安排下找了个房间歇息。 萧关一直送她到房门口。她歇下一会儿,又有弟子敲门进来,为她送来伤药,还特地说:「大师哥让我送来给魏师妹的。」 萧关是心想这么善良又倒霉的师妹,只能靠他保护了吧。 叶琼欢将自己多灾多难的伤口处理好,发现虽然命途多舛,但剑伤确实在好转。 不自禁地,她又想起伤她的那道雪青色剑光来。十七山真有这号人物?那剑甚至比她的青索还要利几分,不可能是连照这一辈的弟子能驾驭的。 ——不过,就连青索剑不也被连照驱动了。 这世上好像也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想了半天想不透,叶琼欢倒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擦黑。 吵醒她的是敲门声。有萧关的吩咐,弟子们都对她格外关照。此时,有弟子在房门外,说:「这位师妹,连师兄醒了,说要见见你。你去吗?」 醒了自然好。叶琼欢嘴里答应着「去」,磨磨蹭蹭爬起来。出门之前,她没忘记把自己的脸罩上。 只露出一双眼睛,叶琼欢自在了许多,领路的弟子却显然不大自在。叶琼欢大大方方笑了笑,解释说:「我修的道是如此,修成前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这么多年来,奇奇怪怪的修道规矩叶琼欢见得多了。有修成前不能拔剑的,有修成前不能换衣服的,还有要修成,非得杀够一百个人的。 虽然,最后一个修的显然是邪道,但叶琼欢知道大家对这些规矩向来很宽容。果然,那名弟子「哦」的一声,便没有再追问,将她领到一间孤零零的小院子前:「这就是连师兄的居所了,师妹进去就行。」 小院的墙很高,可以说和囚禁叶琼欢的院墙高度差不多了,建筑风格也挺相似,看起来挺亲切。 叶琼欢的疑问在心里拐了个弯:怎么,连照不和别人一起住在那一排弟子居所? 她没意识到随行弟子停在门口,止步不前有点奇怪,她自顾自走进院子去。 这院中很干净,还有一口水井,环境比她的小院子好多了。主屋有两间,看得出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叶琼欢稍稍往后绕一绕,后面栽种着几丛青竹,还有一间小屋,应该是客房。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小院子,显然,只住着连照一个人。走到房屋前,叶 琼欢犹豫一下,敲了敲书房的门。 她心想,连照叫她过来是会客,自然该是在书房见面。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开门,叶琼欢还想敲一次,可这次,居然直接把门敲开了。 是门没有上锁。无意之举,叶琼欢连忙想退出去,目光却被门旁一件小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枚青玉耳坠,雕刻成树叶的形状,上面还坠着一颗珍珠。它被好好地摆放在木架上的锦盒中,却只有一枚。 叶琼欢乍一看觉得眼熟,再一看,就头皮发麻了。 ——等等,这他喵的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吗? 还是年少时胥九安买给她的,平生第一件礼物。叶琼欢戴了好多年,后来不小心弄丢了一只,剩下的一只就再没戴过了。 这到底是哪一只,又怎么会在连照手上?叶琼欢跨进门槛去,想确认一下耳坠到底是不是她的,哪知道,随之第二件物品又闯入了她的眼帘。 是一张手绢。手绢叶琼欢向来是用旧了就扔,她的手绢大多都是从雪声山庄拿的,上面绣梨花,很风雅。 第18页 这张手绢上绣的,可不就是梨花? 要不是一连闯入眼帘的物品都太过熟悉,叶琼欢一定会怀疑是自己多想了。可是确实,耳坠,手绢,书笺,残纸片,读到一半的书,断掉的髮簪。等等,这双没印象的筷子,难不成也是她曾用过的? 一件一件,都是叶琼欢所熟悉的物品。怎么回事,是她撞鬼了,还是连照根本就是个变态? 他为什么要搜集与她有关的东西,还一件件都陈列在书房? 叶琼欢遍体生寒,不会是在追究她骗他,还遗弃他的事吧?她正自七上八下,身后门「吱呀」一声。 叶琼欢吓得窜起来,但回头一看见连照,她的关注点就偏了。 连照的脸色还是好差好苍白,是那个拖她游了一路,直到自己一头栽倒的青年。她愣着神,却听连照不轻不重问道:「你在做什么?」 叶琼欢一个激灵站正。偷看别人的东西多少说不过去,她解释:「我以为你在这里等我。」 但随之,她又埋怨起自己来。连照那么虚弱,当然起床都困难,应该在卧房见人。是她睡昏头了。 还好,连照接受了她的解释,转身就要领她出去。叶琼欢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了。 「这房间里的东西,怎么什么都有,还都摆得那样端正?」 连照什么也没察觉一般,淡淡解释道:「是和我想查的事有关的东西。」 叶琼欢有些明白了,也许连照依旧只是想调查他自己的身份。她叶琼欢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线索与她有关,也说得过去。 ——只说得过去一点点。 但她还是决定不声张,也不多问。跟着连照回卧房,她发现,卧房也比她所预料的要整洁。她一脸诚恳地看着连照,后者在坐下之前,身子还晃了晃,实在是虚弱到家了。 叶琼欢的担忧是真心的:「连师兄,你没事吧 ?」 连照摇摇头,只问叶琼欢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我问过了,你想避开的胥九安掌门,刚好就留在这里。」 叶琼欢愣一愣:「这里?」 看出她怂了,连照抬抬下巴示意:「一墙之隔。」 也许连照并没有夸大。因为这间院子在弟子住所的最末一列,紧挨着另一间气势恢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大院子。 说不定,胥九安这几天就是住在那里。叶琼欢犹豫一下,按理说,过了明天,就能和魏子岚取得联繫。 虽然面罩可以支撑一时,可要是被胥九安这样的熟人撞上,她还是得完。叶琼欢斟酌着,说:「连师兄,你能不能再收留我两天?歷练大会我也不去了,让我照顾你两天,也算谢你。」 她决定得轻松,也完全是站在利己的角度上考虑的。 却不知道,这算是一个能让她自己后悔十年的糟糕决定。 第11章 同好呀同好来浇花 她是新欢?…… 叶琼欢就这样,以照顾连照为藉口留了下来,就住在院中的小客房。 一早醒来,她恍惚以为自己还过着被囚禁的日子,睁开眼来,盯了半天屋樑。 这三天发生了太多事,纵是叶琼欢没心没肺,也不免需要缓一缓。深吸一口气,她揉揉眼睛,起床去打水。 院子里有水井真好,连照这口井可比她自己的清多了。叶琼欢仔仔细细梳洗完了,察觉到墙头有目光正盯着她,抬头。 墙头一排三四个脑袋,齐刷刷缩了回去。 叶琼欢一头雾水,怎么,连照每天都要被这样偷看吗? 太可怜了吧,这算是什么日子啊。 正感慨着,院门被敲响。叶琼欢回头看一眼连照的房门,还闭得紧紧的。 说好要照顾连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戴上面罩去把门打开了。外面是一名捧着食盒的弟子,和……十来个两手空空,眼巴巴在后面张望的弟子。 看来是送早饭来。叶琼欢唇角动一动,扯出一个笑:「多谢了。」 说着就要伸手接食盒,那捧食盒的弟子却一缩手,很捨不得的样子。 「是魏师妹?」那弟子支吾一阵,才说,「连师兄病了不方便,我料想到你第一天来,不知在哪里用早饭,才特地送过来。今日之后,就要你记得去八珍堂和我们一起吃了。」 好麻烦。叶琼欢在心底「啧」了一声,为难地蹙起眉头,在有限的上半张脸上现出楚楚可怜的神情:「这只怕……」 那弟子一愣,恍然大悟:「听说魏师妹不能摘下这面罩?」 叶琼欢点头,杏眼微微向上瞅着眼前人,这是她百试百灵的秘技:「不知能不能麻烦师兄,以后也帮琼花将三餐送到这里来?」 那弟子怔怔的,只知道点头。叶琼欢面上微笑保持不变,信手将食盒接过来,当着十来号人的面,礼貌而又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院门。 虽然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不会久,但叶琼欢还是考虑着在墙头放 一排刺。不然连照这日子过得也太不自在了。 她将门闸好,一边往回走,一边打开食盒看。一碟青翠小菜,两个粉面点心,一碗瘦肉粥,还不错。 叶琼欢抱着食盒,站在连照房门前正想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里面的连照居然已经穿戴整齐。毕竟寄人篱下,叶琼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连师兄,我替你取了早饭来,你快趁热吃吧。」 第19页 不讨好着点连照,谁来收留她?连照却只看她一眼,说:「你先吃。」 叶琼欢不动声色打量他一遍。看起来还是病病歪歪的,但穿着长靴,显然是要出门。她天真追问:「连师兄这是要去哪儿?」 连照本来已经开门走出两步,被她锲而不捨追着,不得不回头:「浇花。」 这一次,叶琼欢是实打实,两眼放光了。 她揪住连照:「你也种花?」 这还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在新爱好上找到同好。要知道,如今的她在园艺上颇有心得,兴许造诣已经超过了御剑。 跟着连照,叶琼欢一路走到后院院墙前,却也没看见什么花圃。在连照的指引下,她才发现,他口中的花就长在墙角。 是一排柔柔弱弱的,七八株龙胆花。 龙胆要七八月才开花,现在它们还只是几株瘦弱的龙胆草。叶琼欢没料到,真会有人像她一样照顾野草,一时哑然。 不过,龙胆花是她很喜欢的花。小时候,她就常常摘来戴在发间,还被胥九安笑过,说是不入流的野花。 她握住连照手里充当园艺工具的瓷壶,说:「我来替连师兄浇吧。」 连照松了手,任她去自己浇水。明明只是几株野草,她却浇得有板有眼,十分认真。连照看着看着,目光就有些挪不开了。 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说实话,这些天来,叶琼欢时刻都在微笑,表现得很乖巧,但连照能看出来:全是装的。 他认为,自己和叶琼欢彼此心照不宣,都明白对方是在打算盘。但此刻,他发现眼前的她是真的不太一样。 原来她真心高兴的时候,是这个模样。 就为了几株龙胆草? 连照回想起,就在三天以前,他还同样产生过「就为了一只丑斑鸠?」的疑问。 连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烦恼的是什么了。 浇完花,那份早餐还没凉。叶琼欢抱着食盒往回走,抬头一看,连照的脸色依旧很差。 她在院中的石桌上,守着连照吃早餐,连照显然食慾不大好,只吃下一小半。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叶琼欢将剩下的食物都吃了,也就五分饱吧。 要是身在七曲山,师父就又会夸她了。 叶琼欢感嘆自己真是个勤俭节约的好邪徒,稍稍一抬头,墙头又是一片脑袋沉下去。 她有些无奈了。有完没完,这到底都有什么好看的? 连照有那么好看? 虽然好像是挺好看。叶琼欢忍不住,轻轻瞥一瞥身边的连照,但很快收回目光。 这也没用啊。难道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连师兄现在完全长歪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可爱了? 叶琼欢琢磨着有的没的,站起身来,下一刻却被连照忽然拉住。 连照这么紧张真是怪事。墙头门缝还有人看着,叶琼欢甜甜笑一笑:「我去替连师兄拿煎好的药。」 连照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让她别出门。但叶琼欢打着照顾病人的招牌,总免不了得冒冒险。 劝不住她,连照就写了一张药方,托她把药一併带回来。叶琼欢熘出门去,一路捂紧面罩,总算有惊无险到了罗浮山的医庐。 她取好连照的汤药,又将药方交给药师。等待抓药的途中,叶琼欢察觉到有弟子在远远地,对她指指点点。 「连师兄不是心有所属?看起来那么狠厉一个人,也不过如此,说变心就变心。」 这唱的哪一出,还挺有意思?叶琼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暗暗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是啊。我看那个七曲山的新欢,娇娇宝宝的,不及连师兄旧爱十之一二。」 叶琼欢拐了好几个弯才意识到,他们口中那个娇娇宝宝又不值钱的七曲山新欢……难不成,是她叶琼欢? 第12章 cp呀cp站错啦 「魏子岚?」 紧接着,又有人插嘴,说:「你们又知不知道,红蓼师妹是被连师兄带去参加歷练大会的,到现在都没回来,却带回来那个新欢。」 「红蓼?」附和的弟子说,「和连师兄出去还能活着回来的,到现在还一个也没有。她实在时运不济。」 叶琼欢心想,连照明明是想亲自保护红蓼,才主动要和她一起的。要是让连照听见这番话,他得多难受。 不过,听起来,好像那个「旧爱」和红蓼并不是一个人? 听墙角听得云里雾里,叶琼欢离开前,又问药庐拿了一包蜜饯。蜜饯揣在怀里,一手拿药包一手端着煎好的汤药,她回到连照的小院子。 进屋时,连照正在桌前认真端详手中的断锁,就是里面装着红蓼的那一只。叶琼欢联想到方才在药庐听见的对话,实在是好奇,便将心里想的直接问了出来:「连师兄,你是不是喜欢红蓼师姐?」 连照拿锁的手顿一顿,抬起头来。 被连照盯得紧了,横竖不是什么大事,叶琼欢和盘托出:「在药庐听人说连师兄心有所属,我才来问问的。」 她原本想,连照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没想到他却沉思一下,认真道:「不是她。」 ——不是红蓼? ——但确实心有所属? 叶琼欢深深震惊:难道她一直站错了cp? 她忍不住追问:「那连师兄的意中人是谁,在不在罗浮山?」 第20页 连照又看她一眼,才说:「在。」 叶琼欢来精神了。据药庐弟子所言,这个「旧爱」的身价,可比她叶琼欢要高个五到十倍。 「是很好看的美人?」 「沉鱼落雁。」 「性情可好?」 「明眸善睐。」 「剑道如何 ?」 「罕有敌手。」 「待人接物?」 「策无遗算。」 叶琼欢惊了。世上真有这样完美的小丫头? 她失笑道:「别是连师兄情人眼中出佳人?不如,下次引给琼花看看?」 她是打趣,连照却垂下眼睛,用指节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 「你非要去药庐,就只听了这些回来?」 叶琼欢腹诽,小崽子如今也太无趣了些。 她将药碗和药包都放到连照面前。接下来,她捕捉到,在看见药碗时,连照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 果然,她没记错,小崽子从小就不喜欢吃苦的,特别嗜甜。她从怀里将那包蜜饯拿出来,大大方方道:「喝完药吃两颗。」 连照小时候病过几回,每次不肯喝药,都是叶琼欢用蜜饯哄好的。 蜜饯到眼前,连照眸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叶琼欢就这样看着连照先是愣一愣,但还是端起碗,将汤药乖乖一口一口喝完。她看得高兴,汤药喝完,便拿起一颗蜜饯餵过去:「张嘴。」 连照又是愣住,但还是一言不发张嘴,将叶琼欢塞过来的蜜饯叼住。 叶琼欢觉得自己又可以将眼前的人,和当年的小可爱重叠在一起了。 完成守着病人喝药的任务,叶琼欢一身轻松,回自己房里睡了个午觉。依稀一整个下午,连照都在捣鼓他那堆药材。到了晚饭时间,叶琼欢从院门口拿到晚饭,照例送给连照一份。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她就又躺回床上准备就寝了。虽然闭上眼睛之前,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闭眼三秒,叶琼欢勐地睁开眼睛。 等等,今天已经结束了,说好来接她的魏子岚呢? 怎么真一点消息都没有? 叶琼欢一夜没睡着。 她试着从她这边来联络魏子岚,却没收到任何应答。传输纸笺很消耗灵力,叶琼欢忙到破晓,油尽灯枯,这次倒是趴着直接睡死了过去。 醒来日上三竿,叶琼欢迷迷煳煳睁眼,眼前坐着个人。 ……可不就是连照? 她吓得整个人立时坐起,眼前人却只是定定地,抬头看她一眼。 叶琼欢迅速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眼前没有不能被发现的东西。镇定下来,她扯出一个笑:「连师兄,这好歹也算个闺房。」 连照垂了垂眼睫,解释:「我敲门敲了很久,担心你出了事才进来。」 她昨晚得是消耗了多少,这都醒不过来。叶琼欢诧异地低头,轻轻活动手指。 不对,灵力是足的,正常得很。 原来她的恢復能力也这么惊人? 不过,今天的连照,却比昨天脸色还要差了。叶琼欢伸手,想触一触连照的前额,却被他躲开。 他将摆在桌上的食盒推到她面前:「你先吃。」 说罢,他顿一顿,接着道:」早晨萧关还来找过你,说我把你藏起来。你要不要待会儿去见见他。」 「不要。」 叶琼欢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食盒打开,里面的菜式比昨天丰富很多,还是 温热的。在叶琼欢斩钉截铁的那句「不要」之后,连照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他托腮看叶琼欢吃东西。 「不想见他,你又何必救他?」 叶琼欢觉得,连照这话问得很奇怪。 但她没当回事,随口解释道:「救他只是顺手,那洞窟不是藏尸体的好地方。」 连照又顿一顿,在思考似的。 「你救他,不是看上了他?」 叶琼欢险些被嘴里的糖醋排骨噎着。 「他也配?」她哑然失笑,「连师兄,我记得在洞窟里,你以为的还是我看上了你。」 这一次,轮到连照僵住了。他手一抖,将茶杯里的茶洒了一桌。 目睹一切的叶琼欢心想,这崽崽好像有一点点恋爱脑。 放下茶杯,连照又琢磨一下,才说:「不去也好,你吃完帮我个忙。」 叶琼欢刚往嘴里塞了口糖醋排骨,抬头:「帮什么?」 其实,叶琼欢之前猜的八九不离十,连照准备的那些药材是和红蓼有关。显然,在叶琼欢沉睡期间,他又自己去药庐补了不少东西来。 并且,他还已经在院中布好阵法,要修补那把锁。在叶琼欢聊胜于无的协助下,碎成两块的锁重新合成了一个。 锁上镂刻的少女形象,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叶琼欢看着连照端详完好无损的锁,厚着脸皮,说:「不如,连师兄投桃报李,也帮我一个小忙?」 连照抬起头来,没作声。叶琼欢又犹豫一下,才下定决心,继续道:「帮我打听个人,我想知道他大致的行踪。」 没想到,听她说到这里,连照就平静地接了话。 「魏子岚?」 第13章 又要有聚会啦 怎么说也是四大邪徒之一…… 叶琼欢的脑子陷入三秒空白,接着才问:「你刚刚提了谁的名字?」 第21页 连照字正腔圆:「魏子岚。」 叶琼欢越来越想不明白,连照总共都知道些什么了。她低头想一想,干脆承认:「是。能不能帮帮我?」 这一次,却轮到连照沉默一下,才说:「为什么?」 还问原因?那你是怎么猜出这个名字的? 叶琼欢无心与他继续拉扯,直说道:「就说你帮不帮?」 虽然胥九安在隔壁,但凭叶琼欢,其实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熘出罗浮山宗门了。 她只是藉口连照还未痊癒,才留在这里混时间等魏子岚。 但事实上,她不喜欢被任何东西牵绊。在等待连照的回应前,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他不愿意帮忙,她就什么也不管了,直接跑掉。 可能是错觉,她感觉连照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要不然,他怎么会那样深深吸一口气? 「我帮你打听那个魏子岚,但你得答应,在那之前都好好留在这里。」 连照开出条件的条件,让叶琼欢微微愣了愣。 「那个魏子岚,是雪声山庄的少庄主?」连照慢慢地,补充道,「要找到他的踪迹,不算容易。你是我带进来的人,要是贸然行动惹 了祸,会连累我。」 「可我总得走的。」 听了叶琼欢这句话,连照压了压眼睫,很快回答:「我会想办法。」 他说的话勉强都算逻辑自洽。 叶琼欢同意了。 ——但仅仅是嘴上同意。她还是决定,在安全范围内,自己也要行动,探索一下这个罗浮山,并顺带打听魏子岚的下落。 叶琼欢埋下头,继续吃饭。今天的晚饭是真不错。 每一道菜吃着都顺口。 据连照说,今天胥九安一行人连带罗浮山宗门的长辈,都外出不知做什么去了。吃完饭,收拾食盒时,叶琼欢发现食盒下面压着什么东西。 抽出来一看,是条杏色的面纱。没有绣花镶边,但还挺好看。 叶琼欢将面纱戴上,心想连照这小孩是不是也有几个小金库,不然怎么什么都有? 但这次,比起见他变戏法似的拿出斗篷那一次,叶琼欢心里好像多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他见她忽然戴上面罩,怎么也不问问是什么缘故? 单凭叶琼欢,也捕捉不到它到底是什么。吃饱喝足,她定定神,就想戴着新面罩出去晃悠。 没想到,门一打开,一个黑影就压了上来。叶琼欢一看,竟然是萧关? 连照提到过萧关曾来找她。但这人怎么回事,被拒之门外后,居然一直在这里等到现在。 叶琼欢本能地觉得麻烦,刚想转身退回去,门却被萧关用手卡住了。 岂止如此,他甚至上前一步来,将叶琼欢的退路都堵住。 ——师父说行善积德,其实是行善积麻烦吧? 叶琼欢眼神一冷,出声:「萧师兄,你放客气些。」 恢復自由的这几日来,叶琼欢都与人为善,得过且过,能混过去决不较真。 但此刻,被缠着真让她烦了。怎么说也是四大邪徒之一,被她这么没温度地一盯,萧关立时感受到威压,后退一步。 只是个修道不足二十年的弟子,至少比叶琼欢修为要低三阶。萧关连是怎么回事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寒毛直竖,受到了生命威胁一般。 可讲道理,眼前这个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师妹,怎么会让他产生这么大的恐惧? 萧关定一定神,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在洞窟中的死里逃生。他开口,说的还是那些陈词滥调:「魏师妹,听人说早上来送饭时没见你,我立刻就来了。来了很久,只是连照不让我见你。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次,叶琼欢已经懒得露出礼貌性笑容了:「连师兄对我很好。谢谢萧师兄关心,你可以回去了。」 她走出来,转身关门。身后的萧关犹豫一下,似乎还决定说些什么。 「魏师妹,」他说,「我记得你是七曲山弟子。你救了我和绮云之后,就是七曲山的胥掌门把我们带回来的。」 叶琼欢关门的动作顿住。 「放心,」萧关自顾自地,继续道,「回来以后,我想着你没主动去七曲山那边,又以纱覆面,一定有苦 衷。所以,关于你,我一个字也没跟师父他们提。」 叶琼欢回过头来。她想,这次救人总算还没救错。 如果她不出手,奄奄一息的萧关和绮云直接被胥九安一行人发现,一定少不了暴露她的存在。 「谢了。」她说。 见她终于肯给回应,萧关稍稍振作一些,递过来一张木牌子:「不必谢。要不是师妹,我萧关此刻就站不到这里了。两日之后,是歷练大会的第一期结算,我替你拟了张身份牌子,不会挂到七曲山那边。想继续参加歷练大会,必须参加这次结算。」 叶琼欢伸手将木牌接过。萧关如释重负,终于又变回那大师兄的风度:「萧关祝魏师妹拔得头筹。」 叶琼欢沖他轻轻笑一笑,就算回礼了。萧关不再纠缠,转身要走,这次换叶琼欢叫住他:「萧师兄。不知可不可以再帮我个忙?」 萧关回过头来。叶琼欢沖他笑一笑,杏眼盈盈,轻描淡写:「如师兄所见,我真的很想在歷练大会崭露头角。既然师兄说我救了他的命,不知可不可以,师兄这次就不帮绮云师姐了,改帮我?」 第22页 萧关愣住了,一时捉摸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叶琼欢又笑笑,道:「如果师兄探到了有关叶琼欢或魏子岚行踪的蛛丝马迹,能不能先告诉我?」 话说到这一步,萧关自然不可能听不懂。其实,就算他尽心帮助绮云,获得歷练大会嘉奖的也只能是绮云。 被叶琼欢盯住,萧关犹豫一下,终于咬咬牙:「义不容辞。」 叶琼欢放心了。 如果魏子岚真出事,这些罗浮山弟子之中,萧关也该是头一个得知消息的。 如今,专心等待两日后的第一期结算就行了。 第14章 翻船 完了。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无波无澜。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魏子岚依旧没有出现。 不过叶琼欢在这两天里,和连照相处得十分不错。这一天又睡过头,醒来时,连照已经在院中守着早餐等她了。 事实上,除去第一天,她再没有成功起床替连照取过早饭。但说到底也就只是开门接一接的事,叶琼欢没什么心理负担。她舀一勺粥尝尝,火候刚刚好。 今天的饭菜,也都是合她胃口的。送饭的弟子是不是看人下菜,只要是连照去取,就能拿到好菜? 马马虎虎吃了一些,叶琼欢站起来收拾食盒,连照却将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拿着。」 叶琼欢接过来研究一番,是罐伤药,闻气味像是配得很用心。她一笑道:「连师兄,我伤差不多好全了。」 这是真的,她恢復能力很不错,静养这三四天,已经都不疼了。连照却不管,自顾自地,又将一个纸包放上桌。 叶琼欢将它拆开,里面闪过一抹银光。她愣一愣,终于,东西的全貌显露出来,是一枚银色的剑穗。 雕刻的是龙胆花的形状,上面还挂着条雪青色的流苏,非常好看。连照伸手拿过 剑穗,低头,将它绑在叶琼欢那把凑合的佩剑上。 他低眉顺目,动作温柔而有力,末了,又将剑放回石凳上原处。叶琼欢一头雾水,抬头向连照投以寻询的目光。 连照却没有回应她,只是问:「你要出门?」 为那个第一期结算大会,叶琼欢今天穿戴得格外整齐。仔细看看,时辰也已经差不多了。 叶琼欢一笑,道:「闷得慌,出去转一转。」 不是叶琼欢存心要瞒他,只是,这是和萧关约好的事,她觉得当下不说为妙。 红蓼失踪,连照自然也不必再去结算了。但在叶琼欢开门出去前,他还是嘱咐道:「不要乱凑热闹。」 又是怕给他惹麻烦吧? 叶琼欢乖乖巧巧一笑,「嗯」地答应了。 然后,开门出去,她直奔「热闹」而去。 这次结算大会在后山举行,离连照的居所很远。叶琼欢远远地,就看见了很多人。 ——其实也没那么多。只是和逃跑那天,在墙外围堵她的阵仗差不多大吧。 出示木牌之后,叶琼欢被放进会场。她戴着面纱,放缓了些脚步,很快,身后就传来萧关的声音:「魏师妹!」 萧关从人群中钻出来,领着叶琼欢,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走。一边领她走,他一边解说道:「站在这边的,是罗浮山一开始就在外修行的弟子。共有七个,加上你一个,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不出声就行了。」 叶琼欢明白,萧关的意思是让她先用当下的假身份参与结算,到最后再说破真实身份,这样资格才不会被取消。她站在七名弟子当中,因为偏僻,所以视野不是很好,只能勉强看到结算台。 但也够了,反正她没有什么需要结的。此时,结算大会已经正式开始,萧关这才转头去领绮云。 留下叶琼欢一个人,被收走身份木牌。她观察周围,看来,这一届十七山弟子大多资质平平。 结算台上也是一样。倒是有不少参会弟子搜寻到了魏子岚逃脱的踪迹,但这不稀奇,魏子岚从不屑于掩盖自己的行踪。 叶琼欢听得打瞌睡。此时上台的弟子,却总算是带来了一条稍稍振奋人心些的线索:「邪徒叶琼欢,有可能此时还留在罗浮山。」 台下一片譁然。叶琼欢茫然眨眨眼睛,她暴露了? 台上的弟子却举起一串铃铛,说:「师门的铃铛只有在触碰到邪气时,才会响起。昨日我们一行人经过柏树林时,铃铛响了。当时周遭没有任何人,能在离开后还残留下这样浓郁邪气的,只有叶琼欢的青索剑;并且,当时她一定刚刚经过那里,不超过半个时辰。」 弟子们议论纷纷,叶琼欢却愈加茫然。 且不说她自己这几日从未去过罗浮山的密林,就算去了,青索剑也不在她手上。 而且,她清楚得很,连照虽然将剑带了回来,但他一直好好地将它放在屋中,连日以来连摆放位置都没有过一丝一毫 变化。 连照何至于那么蠢,在罗浮山带着青索剑招摇过市? 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但又确实如那弟子所言,能留下那样浓郁邪气的,说到底,只会是青索剑与紫郢剑这对邪剑。 那么,会不会是早在百年前就失去影踪的紫郢剑? 正在叶琼欢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之际,一个不轻不重却也一点也不客气的嗓音,环绕整个结算台响起:「离得那么近都没抓住,你们观雾山是来测灵气质量耍着玩的?」 第23页 ——胥九安。 他不加掩饰地出言嘲讽,令台上的观雾山弟子一愣,随之羞赧地涨红了脸。没人见过这样不客气的掌门,一时无人敢接话。 叶琼欢却知道,胥九安这一句已经说得克制多了,甚至都没带脏字。 但显然,这已经惹得许多人不悦。带那位观雾山弟子来的师兄还算有见识,客客气气沖胥九安一拱手:「胥掌门,观雾山无能,就不班门弄斧了。请七曲山先吧。」 说着便带师弟下台去。结算台一时空空荡荡。 正当大家都觉得七曲山会难堪,却见胥九安冷哼一声,道:「都搬上去。」 下一刻,叶琼欢的世界就崩塌了。 甚至,她这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她眼看着几名弟子在胥九安的示意下上台去,手中十来个百宝囊霎时膨大,叮叮哐哐倒出一堆灵器来。 没等她缓过一口气,又是一堆灵器叮叮哐哐砸到台上。她的青铜灵灯、探灵索、伏羲琴、玄冰刺、三清炉……等等!她曾从连照脚下救出的青花骨瓷,被砸碎了! 胥九安这个王八蛋,居然把她的小金库整个搬了来!她曾怀疑连照和萧关想做的事,居然被这个王八蛋做尽了! 当真是一件没留啊!叶琼欢心疼得要窒息,只想立刻冲上台去,和胥九安打一架。就连核验分数的尊长乍被晃花眼,也是久久愣住:「这,这些,都是缴获的二人的灵器?」 胥九安转身坐下,翘起腿道:「随意查验。」 叶琼欢深吸一口气,稳住眩晕:查你个鬼!不要脸! 台下弟子窃窃私语,都说此次歷练大会只怕要稳被七曲山拔得头筹了。台上的罗浮山尊长定一定神,却忽然有一名弟子跑上台,对他耳语几句。 叶琼欢眼看着他的面色由惊转喜,有了不好的预感。 非常不好的预感。那名尊长直起腰来,说:「七曲山的分数在计数后会公布。只是,此次歷练大会虽刚进行到一半,却只怕就要结束了。」 就在这一刻,突然,整个地面深深一震。叶琼欢勐然抬头,只见四面八方,严密的结界正在轰隆隆升起。 将整个结算会场都罩了起来,场中所有人就此插翅难逃。叶琼欢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知道自己此行,只怕是翻船了。 台上主持的尊长还在说话。 「雪声山庄的邪徒魏子岚,已经被龙门山抓获。并且,一道被查获的,还有叶琼欢发给他的传 讯笺。 「只要传信人在方圆一里之内,换言之,只要在此会场中,传讯笺就会亮起。如此,方才观雾山所说是否属实,即刻便可证实。」 叶琼欢浑身冰凉。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传讯笺亮起。 光亮所指的,正是她所在的方位。 第15章 剑穗带我找到你 掉……掉马了? 叶琼欢不会傻到坐以待毙,传讯笺一亮,她就直直撞进身边女弟子怀里,叫道:「救命!」 她这一下撞倒了一串人,尖叫声此起彼伏响起。这块角落立时乱成一锅粥,纵是结算台上飞剑已纷纷升起,也都像没头苍蝇一般找不到方向。 叶琼欢迅速寻找生门,这结界,有没有薄弱的地方? 可人太多了,就算有生门,也难闯过去。早知如此,她就算偷也要将连照手上的青索剑偷来啊! 不然何至于落到这刀俎鱼肉的地步!叶琼欢正闪念要硬闯,结算台上的人却已经稳下阵脚,只听有人喝道:「把那一片都圈起来,让她插翅难逃!」 剑光兜头罩上来,至少有十来道,每一道修为都不浅。叶琼欢下决心握住剑柄了,正当这时,却见剑光被一道雪青色噼开来,又疾又利。 铃音突然响起,一阵紧过一阵。其实铃音的提醒简直是多余,此时这道剑光不但光芒大盛,将十来道光都压了下去,甚至还带着肉眼可见的浓郁邪气。场上人包括叶琼欢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叶琼欢脑中一片空白,只闪过五个字:就是那把剑。 在被追杀时将她重伤的雪青色剑光,竟是把邪剑! 肆无忌惮的邪气太盛,甚至引得叶琼欢的传讯笺都起了共鸣。数十把剑立刻调转剑刃,向着雪青色剑光追去。叶琼欢回过神来,想要脱身,身边的人却早已乱了。 方才划定圈外的想进来抓人,圈里的不顾一切想要逃出去。头顶剑光相接,火星四溅。叶琼欢不知被谁狠狠推搡一把,她本来就站在会场边缘,这下不设防竟险些栽倒,只觉得眼前一黑。 轰然一声,有弟子惊叫:「有人撞上结界了!」 在疼痛到来之前,叶琼欢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事发突然,她用剑鞘点地借力,堪堪避过与结界的接触,但还是惹起一串噼啪电光。 传来焦煳味,叶琼欢低头看,肩头一片布料已经被烧化了。这结界也太狠了点!她头皮发麻,百步之外有人在叫「魏师妹」,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萧关。 可离得那么远,又有什么用,他难道能帮她逃出去? 雪青色邪剑与诸剑缠斗越来越疾,可以看出使的虽都是巧劲,但实力实在不弱。正在这时,一道金色剑光横里刺出,与雪青色邪剑实实相接,「铛」的一声。 这一下完全是硬碰硬,双方都是以命搏命,不留余地,声音在会场中迴荡久久不散。叶琼欢一下子头就大了:胥九安也来凑热闹! 第24页 那道金色剑光她从小揍到大。胥九安是有 多恨她,为抓住她居然肯和才刚闹过不愉快的诸山联手? 而且,叶琼欢心知,这下雪青色邪剑要输。 显然,胥九安深谙和邪剑交手的门道,与其余剑光配合的同时,穷追不捨紧咬不放,每一次相击都附上十分力气,一点余地不留。 每一次短兵相接的声响,听了都叫人头皮发麻。这么拼命,也不心疼自己的佩剑? 但偏偏正是如此,才一次又一次化解雪青色邪剑灵巧的势子。三五回合之后,邪剑已无取巧的余地,眼见被围困,只能束手就擒。 此时,邪剑却毅然作困兽斗,不顾一切冲出重围。 火花与电光照亮了半个罗浮山,直教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剑?罗浮山的剑光被它勐然不要命地撞中,不知碎了多少把,纷纷如彗星般拖着尾巴坠落。 罗浮山下起这五色的骤雨,每个修为尚浅的弟子都惊惶避让。这原本已经够轰轰烈烈,却又只听石破天惊一声响。 叶琼欢看得清楚,连胥九安的剑光也一併碎了!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雪青色邪剑的光芒似乎也有一瞬间的黯淡。此时,场上只有大惊失色的人、惊惶逃窜的人、六神无主的人。 胥九安碎裂的光剑,眼见就要有一片直直坠到叶琼欢头上。她一惊,下意识就要拔剑格挡—— 她的手突然被摁住。 下一刻,也没看清是什么一晃,那片碎剑被击飞开。 叶琼欢愕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青年的脸庞。黑髮黑眸,神色冷冽,看叶琼欢的眼神却独独很温和。 是连照。 来不及说一句话,叶琼欢被拉着手,他拖着她又避开几个撞过来的弟子。 叶琼欢不知道连照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又为什么能在这样混乱的场合准确找到她。 他拖她到一个稍安全些的角落,直接将她整个摁到自己怀里。叶琼欢感受到连照的身躯微微一颤,想抬头来看发生了什么,却又被他摁了回去。 她心头一紧:「你受伤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连照低下头来看她,没作声,只是再次伸手下去,摁住叶琼欢的剑柄。 顺着他的手摸下去,叶琼欢摸到凉凉的龙胆花形状,和柔软的流苏。她忽然明白他无言表述的是什么了。 或许是错觉,但她觉得,他说的是——「只要你拿着这个剑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这或许是叶琼欢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了怦然心动的感受。 她忽然觉得连照很好,特别好。 下一刻,连照却收紧手臂,紧紧抱住了她。叶琼欢整个人都僵住,连照埋头伏在她耳边,轻声:「可能会有点痛,闭上眼睛。」 明明周围那样吵闹,叶琼欢却听得一字不差。但她不准备乖乖闭眼,刚抬头要问他到底想做什么,脚猝然被带得离地。 随之,突如其来的灼痛让她的思维都停滞一秒。她闻到焦煳的气味 ,花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连照带着她直接撞破了结界! 他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为她挡去了大部分的疼痛。叶琼欢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了,这个人是铁打的吗,用肉身去撞结界? 还真让他给撞破了? 这是结界的僻静薄弱处,出来之后,连照便带她闪进山岩后躲避。可以看出,他已经几乎站不住了,叶琼欢气急败坏扶住他,扶不住,他整个人便滑坐在地。 她说不出话来,让他靠着山岩勉强坐住。她六神无主,想到他早晨才给的伤药,心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便背过身去取。 刚走出两步低下头,她听见身后传来连照微弱,却冷静的嗓音。 「你要走了?」 嗓音又哑又破,听得人心疼。叶琼欢刚想摇头说不是,身后却继续,传来连照冰冷冷的称唿。 「叶琼欢。」 第16章 背锅呀背锅全是她 就怪你又如何?…… 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叶琼欢整个人都清醒了。 想也没想,她将手放上剑柄。银质的剑穗「叮哐」一声,叶琼欢的剑刃被身后人格开,她就势调转剑尖收剑,下一刻就死死将人制在了角落中。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剑刃抵上连照的咽喉,叶琼欢对上眼前人的眼睛,里面竟一点惊慌都没有。 片刻之前,连照的温和与体贴已荡然无存。他当下刚刚强行穿过结界,本来已经狼狈得不得了了,却依旧语带讥讽,沙哑道:「叶琼欢,杀了我,你就能逃掉去救那个魏子岚了?」 叶琼欢忽然有了很可怕的猜想:只怕,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 他故意带她去小金库,故意眷恋地提起那一句「师父」,对她有求必应从不多问,都只为试她,为了让她失去警惕心? 那他真成功了。偏偏被自己养大的小崽子耍得团团转,叶琼欢简直蠢得可以直接赴死了。 她杀心顿起,刚要下手,却只觉眼前一花。她拉开距离避过这一击,抬头一看,飞过来的是那把熟悉的雪青色剑光。 ——靠! 这把邪剑居然是连照的! 一开始重伤她的就是他,救她的却也是他。怪不得连照不费吹灰之力就驯服了青索剑,原来他自己就是玩邪剑的? 第25页 这次,叶琼欢彻底被自己对此的毫无察觉给气笑了。她自以为从来只有自己狩猎别人,哪知道都是要还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咬唇,「一开始就把我抓起来交给宗门,不是省事多了?」 剑光被召回连照手里。青年的脸色依旧很苍白,却在握住邪剑的那一刻,稍稍回復了些血色。 叶琼欢一看便知,他早已适应邪剑的修行方法了。 和她一样。 「那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连照自嘲地笑了笑,道,「当年说会回来接我的,你去哪儿了?」 ——他说他都不记得了,果然也是骗她的。 叶琼欢轻轻抽一口气:「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被抓了 ,身不由己。」 连照不为所动,追问:「那我再问你,这十年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起过我?」 叶琼欢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哪能没想起过,可就算想了,也都只是思绪从「连照」两个字上轻轻掠过。 叶琼欢失去自由,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天下顶顶不幸的一个人,哪还需要去担心一个自由自在的十岁小崽子?他饿了总会去自己找食吃的吧? 仿佛看透了叶琼欢心中所想,连照压了压头,低声:「我现在告诉你,当年,我在那个小草堆旁等你等了三天。要不是被罗浮山的人顺着青索剑找到,这世上就没我这个人了。」 叶琼欢愣住。她确实没想到小崽子会这么死心眼,一直留在原地等她。 她知道他依赖她,却没想到他的眷恋浓厚至此。 但她还是尝试辩解:「但你怎么能都怪在我头上?」 「我就怪了又如何?」 连照一句就把她呛住了。叶琼欢哑口无言。 ——行。还真是她叶琼欢的徒弟。都怪她也行。反正她叶琼欢身上欠的债多了,也不差这一宗。 她将被呛住的这一下理顺,嘆一口气:「这几日,我也看出来你在罗浮山多年,肯定受了不少委屈。但阿照,我没想过你会走我的老路。」 她骤然转变语气,显然也让连照怔了怔。 叶琼欢抬起脸,苦笑:「你也修习邪术,就是为报我这个仇?还是想报復罗浮山?你有没有想过日后被正道发现的后果,你也要和我一样落得人人喊打的下场?」 连照一时没作声,叶琼欢看有戏,继续诚恳道:「阿照,回头是岸,这把剑不如就让我带走吧。」 ——可惜了,就差一点。 连照面露讥讽:「你真认为你能走?」 谈不拢。岂止谈不拢,雪青色剑光再次飞起,就要堵叶琼欢的退路。叶琼欢提剑退后几步,「铛」地将邪剑击退。 她将心一横,就这样与连照动起手来。她原以为靠连照那点修为,三招之内就要被她缴械。 哪知道连照运剑沉稳熟练,一时之间竟和她打了个不相上下。不知连照手上那把邪剑究竟是从哪里得来,只要一缠斗,就开始吞噬叶琼欢飞剑的灵气,几次下来,灵剑剑光越来越弱。 叶琼欢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真要落下风了?不可能吧! 好在她也不是浪得虚名,抬手捏一个诀,灵剑直直朝连照飞去。 这一下,她铁了心不成功便成仁,最不济也要拼个鱼死网破。连照果然没料到这一着,运剑格挡,剑霎时便被击飞。叶琼欢的灵剑擦过连照的侧腰,溅起一片血花。 趁着连照受伤分神,叶琼欢引燃方才暗中设下的冷火,转头就跑。 事到如今,她也没空顾虑什么体面不体面了。在她看来,小猫崽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危险的狼。 谁愿意招惹他就去招惹吧,恕不奉陪! 叶琼欢原以为冷火再不济,也能拖连照一刻,哪 知道背后风声很快追了上来。 怎么这么快,其实他不是什么狼,是小豹子吧! 叶琼欢一边逃一边运剑拖延,身后的剑光却一直穷追不捨。刚逃出十年禁闭时跑得腿软头晕的梦魇,又上来了。 靠靠靠,非杀了她才肯收手吗?小崽子不是也好好活到现在了,她罪不至死吧? 就这样一个跑一个紧咬不放,正当叶琼欢自己都觉得太过可笑时,只听一声唿喝:「邪剑在那里!」 完了,被发现了! 叶琼欢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辨别追兵的方位。怎么回事,好像三面都有? 她迟疑下来,脚步就慢了。后心的唿啸声接近,叶琼欢勐然反应过来,想前倾避过去。但她刚刚稍弯了些腰下去,只觉得后背一重。 「砰」的一声,叶琼欢结结实实一头扑了下去。 雪青色剑光擦过她头顶,直直照原来的方向飞去。叶琼欢肺部被压得剧痛,险些一口气没抽上来。 ——等、等等。 压在她身上的这么一大块重物,到底是什么? 叶琼欢背过手去摸索,下一刻,手腕却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了。 好惊悚! 叶琼欢辨别出身后的人是连照,刚想说些什么,又一只手覆上她的后脑,将她的整个脸压下去。 叶琼欢啃了一嘴泥,整个人都宕机了。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人声:「邪剑飞走了!那边的人……是连师兄?」 还好,过来的是罗浮山弟子,里面没有胥九安。 叶琼欢的头还被连照摁在土里,只能听着脚步声纷纷靠近。还有人惊叫:「连师兄,你受伤了?」 第26页 当然就是叶琼欢给他侧腰的那一剑。 叶琼欢听见身后,连照的嗓音嗡嗡响:「嗯。没能追上那把剑。」 这小孩真是撒谎不眨眼。 可以听出,有一部分弟子立时继续去追邪剑了。还有几个留下来,语气迟疑:「连师兄,你这……是魏师妹?」 叶琼欢:对,注意我注意我,快注意到我。 抓住她手腕的手松开了,轻轻探到她额头下。连照一手扶着她的前额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将叶琼欢严严实实搂进他怀里。 「她受了点惊吓,不碍事,」青年的嗓音依旧认真而冷静,「我带她回去休息就好了。」 叶琼欢将自己脸上的土,都悄悄往连照衣襟上擦。连照的身躯微微一僵,手上使力,不许她再乱动。 叶琼欢想要挣扎,却挣不开。有弟子还在迟疑,说:「连师兄,要不就将魏师妹交给我们,你还在流血。」 ——只要连照一松手,她立刻就打倒这一串弟子逃走。 连照的手指顺着叶琼欢的额头,遛到她的下巴,终于肯将她的脸抬起来了。 一张沾满泥土的脸出现在这几名罗浮山弟子面前。弟子们都是一愕,更可怕的是,下一刻,他们的连师兄慢慢凑近这张沾满泥沙的脸。 将一个吻轻柔地印在了少女的前额上。 连师兄面不改色道:「我不碍事,我带她回去。」 几 名弟子僵硬地看着连师兄的一嘴泥,低头,又看见连师兄依旧汩汩流血的伤口。 他们立时达成共识:为连师兄让路。 叶琼欢尝试挣扎,连照却开口问道:「七曲山的胥九安掌门在不在?我和那把邪剑交了手,有事想和他谈一谈。」 有人答道:「胥掌门在另一边,我这就找他去。」 叶琼欢不再动了。 连照轻轻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叶琼欢搂着他的脖子,只怕连照失血过多,会不小心将她摔下去。提心弔胆地,她摸到连照耳边,尝试动摇他:「阿照,你这样抱我回去,也不怕被你那个沉鱼落雁的意中人看见?不如放我下来。」 连照无动于衷:「看见就看见。」 叶琼欢:? 连照:「她不如你好。」 叶琼欢无言以对。不是都说,人家比她叶琼欢要好个五倍十倍的? 这么好都要被甩,遇上连照,这位妹妹也太可怜了点吧? 第17章 来打架! 「嗷呜!」 小时候,叶琼欢听师父讲过许多故事。 主题大多都离不开什么「行十恶者,受于恶报;行十善者,受于善报」,叶琼欢总是听着玩玩,从不放在心上。 但这次,她觉得她的报应真来了。甚至都不用数什么十善十恶,她买过多少糖糕餵小崽子又如何?一步错步步错,註定是她的恶果,就逃不掉。 回到连照的小院子,叶琼欢终于能挣扎了,一个翻身从连照怀里挣开。一恢復自由,她就尝试催动自己的灵气。 哪知道,体内却似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灵气波动。被连照抱着走到半路,她想挣脱逃走时,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了。 可她的灵气呢,怎么会这样? 见叶琼欢呆若木鸡,连照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却还有兴致笑一笑:「现在觉得自己欠缺防备了?」 将记忆中可疑的点拼凑起来,叶琼欢隐约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连照前几日给她吃的饭菜里,一定有问题。 但在今日之前,一切都还没露出端倪——直到她与那雪青色的剑光交手。在交手的过程中,她确实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灵气流失。 但她原本以为,会被吸走灵气的仅限灵剑。 一而再再而三踏入眼前人的陷阱,叶琼欢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解药。」 连照却一眨不眨盯着她,像被夺走玩具的孩童一般无辜:「凭什么给你?」 叶琼欢一口气险些没抽上来。 疯子! 「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叶琼欢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杀了我,还是将我继续在这里囚禁一辈子,怎样能让你消气?」 没想到,这次连照垂下眼睫,却像是真在认真思考。片刻后,他给出了解决方案:「我知道你想去救魏子岚。只要让你不能去救他,就行了。」 叶琼欢愣住,半晌才道:「就这,为什么?」 连照点头,以示他是认真的:「因为,如果我查出的没错,当年你之所以丢下我,就是因 为魏子岚给你传了讯。」 如果非要说个是与不是,那么,是。 连照没有说错。但当年,其实是叶琼欢一直托魏子岚帮她寻找聚魂灯的内胆。与连照分别那日,她忽然收到魏子岚的传讯说,聚魂灯内胆找到了。 情况紧急,时不再来,所以叶琼欢才只得暂时抛下小连照去夺灯。 却哪知道,传讯所指的地点根本就没有什么聚魂灯,只有十七山设下的天罗地网。 回忆被连照打断,他接着道:「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被丢下。所以,只要他死,就行了。」 虽说叶琼欢向来薄情寡幸,也向来只认魏子岚作酒肉朋友。 但这么多年来,魏子岚也可说是唯一一个与她聊得上几句的人。 连照侧腰的剑伤似乎已经不流血了,叶琼欢不得不承认,小崽子的恢復能力简直称得上惊人。她深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魏子岚现在怎么样?」 第27页 连照没作声。但魏子岚和叶琼欢不一样,他落入正道手里会被如何对待,叶琼欢不用脑子都能想到。 她转身,拔腿就往院门跑。 叶琼欢是想趁连照负伤一鼓作气跑出去,哪知道现在灵气尽失,没跑出两步就被连照截住。她破罐子破摔,直接往连照身上扑去。 连照吃痛,本能地扭住她的双手。叶琼欢不管不顾朝他撞去,两人竟很快扭打成一团。 这是什么糟糕的打架方式?她叶琼欢可是从六岁起,和胥九安打架就都用飞剑了! 连照死死拧住她的四肢,不让她逃脱。院门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她也不甘示弱,勐然狠狠用头撞上连照的前额。 这一击怎么说对连照都不致命,却显然拖得他懵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下一刻,连照就翻身过来,将叶琼欢压住了。 现下叶琼欢没有灵气护身,连照不敢下重手,怕真伤着她。叶琼欢却想也没想,一口咬在连照的侧颈上。 她从没咬过人,业务很不熟练,但一口下去,口中还是尝到了温热的铁锈味。 连照疼得抽气,要用手掌将她的脸推开。正当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却只听「吱呀」一声—— 「连师兄,出什么……事……了……」 半张惊诧的脸出现在院门后。 没关严的院门被轻易推开,闻声赶来的弟子眼前所见的,就是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的情景。 魏师妹嘴里,还咬着连师兄的颈脖。 只是……好像有血淌下来? 连师兄的衣襟也全都被血染红了,两人这样滚在血里,是在,干什么? 正当那弟子被吓傻了,不知眼前的情景到底意味着什么时,却见连师兄将脸一沉。 仅仅是这样一个眼神,已经让小弟子腿软。更别说,接下来,连师兄嗓音不大不小,却异常清晰地低喝一声:「走开。」 小弟子浑身一颤,一言不发,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转身跑了。 临走时没忘记「砰」地将院门拉上。 叶琼欢:…… 头一次这样没风度地 打架,就被人看见了!如果能离开这劳什子罗浮山,叶琼欢要将「魏琼花」这个蠢名字一辈子深埋。 叶琼欢一个走神,腮帮子已经被连照捏住。牙关不自禁松开,连照抬起上身,侧颈上留下一双清晰的血牙印。 叶琼欢觉得自己下口重,但其实也没有重到危及性命。她缓过一口气,双手的手腕也都被连照制住。 他微微喘息着,问她:「闹够没有?」 其实,叶琼欢忽然有点委屈。十多年来,她算是终于尝到了弱者的滋味。 「我没闹,」她咬唇,「魏子岚现在不能死,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成。」 她原本打算和盘托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不料连照根本没兴趣听她说。 连照将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叶琼欢看见衣襟下,连照侧腰的伤口一闪而过。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愣住。下一刻,连照刚将手松开,她就迅速伸手过去,一把将被刺破的衣服布料揭开。 那一剑,她清楚自己刺得有多深。但此刻,连照的伤口已经止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补缺损,肌理生长。 明明片刻之前,还实实在在淌了那么多血。 叶琼欢早就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劲了。连照将她的手拍开,但这时,显然已经都来不及。 原来真有人,比她叶琼欢的胆子还大。 叶琼欢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嗓音,不让它颤抖:「你不要命了,连这东西都敢碰?」 第18章 逃不掉呀逃不掉 「弟子不是!仙长明察…… 当年,叶琼欢曾对研究邪道有关的一切乐此不疲。可以说比起雪声山庄的魏子岚,她更像个正牌邪道专家。 她清楚,没有什么邪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拥有如此强大的修復能力。 之所以修道后,修士受伤的癒合能力都能比普通人高出个几倍,那只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灵气比普通人丰沛。加速伤口癒合需要消耗灵气,或者,邪气。 但邪气一般不能被消耗在人身上,除非,这人自身所带的就是邪气。 叶琼欢被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气笑了,她追问:「你和你的那把剑定了死契?」 连照看着叶琼欢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叶琼欢将声音放得更严厉:「那你倒是说,这样的癒合速度,除去邪剑的邪气,还有谁能支撑?」 和邪剑定下死契,这人便能和邪剑连为一体,共享邪气。 但邪气灵气不共存。就连叶琼欢,当年也没敢打青索剑邪气的主意,而只是驱策它。 被她这样质问,连照这小孩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反问:「是又如何?」 「如何?」要是灵气还在,叶琼欢都想用飞剑捅他了,「就你这样,还想杀魏子岚报復?在碰到他之前,你就被你自己的剑吃掉了!」 这小孩,不会以为邪剑的邪气是可以白拿的吧?凡人之躯,使用邪气当然会被慢慢反噬。 自古以来,没抵制 住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邪气的蛊惑,与邪剑定下死契进而不得善终的例子太多了。不然,正道也不会对邪剑如此讳莫如深。 叶琼欢原本以为,连照听见她说的话会惊慌,至少有所触动。却没料到,对方只是慢慢地,扇了扇眼睫。 第28页 「那依你看,我还能再活几年?」 叶琼欢抬起拳头就捣了这小孩一拳。 连照没有避让,在她一击击中之后,只是抓住了她要收回的手腕。 「我问你,我还能再活几年?」 他问得认真,叶琼欢烦躁地反抓过他的手腕,腕线以上三寸,果然有一枚黑色的纹章。 一半是灰色,另一半已经化为纯黑。纹章依稀是篆写的两个字:紫郢。 还真是紫郢剑。叶琼欢深吸一口气,将他的手丢开。 「还能活三五年。至多五年。」 听她答完,连照垂睫,说:「够了。」 「就够了?」不知连照这是不是故意气她,叶琼欢面如寒霜,「早知道你只有志气活到二十五岁,我当初不如不救你。」 她说的,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却确实让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似是想了想,连照才说:「只要把你拖在这里,魏子岚就会没命;如此一来,我此生需要做的事,就只剩下救出红蓼一件。三五年,是足够了。」 他的人生中,就只有復仇与报恩? 叶琼欢硬邦邦回道:「那我这一生,现下也只有救魏子岚一件事。你是不是要跟我比命长?」 「魏子岚真那么重要?」 连照问得很快。叶琼欢却不知该怎样解释,才能让连照明白不是魏子岚重要,而是魏子岚要做的事重要。 她就索性先不解释了:「那红蓼究竟对你有过什么恩情?」 「她救过我,」连照不急不缓叙述,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你知道我在修邪术,这罗浮山的人又都看不惯我。去年,柏树林有人给我使绊子,邪气险些走岔,还好红蓼经过。她救了我,却不知道那个人是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句「看不惯」,一句「使绊子」,已经让叶琼欢感受到他受了多少委屈。她也知道他原本是个喜欢小猫小狗,记吃不记打的小孩。 却不知怎么的,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如果当年,她将连照在周遭找个寻常小镇安顿好了再离开,会不会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 这一次,叶琼欢发自内心低声道歉:「我知道你有理由恨我。阿照,对不起。」 收到道歉猝不及防,连照的手指明显僵了僵,到最后,也只是轻声「嗯」了一句算作回应。 但叶琼欢没说出口的是,虽然如此,可如果连照要魏子岚死,她依旧一定要阻拦。 魏子岚也许是该死,但决不是现在。 她的指甲微微陷入掌心。却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是院子的门闩被拉响。 这不是寻常响声,叶琼欢猝然愣住。 刚刚的弟子不是被连照骂走了?还有人敢来?就在这一刻 ,身边的连照轻笑一声:「才来。」 这一句「才来」,让叶琼欢有了非常糟糕的预感。她转头盯住连照等一个解释,就在这同时,院门开了。 灵力尽失的她这才意识到,外面的人不少。在她耳边,连照低低补充:「不然呢?能让我们逃回这里,他们的反应已经够慢了。」 鱼贯而入将叶琼欢和连照围住的,是一帮持剑的弟子。其中还有萧关。 对上叶琼欢的目光,萧关心虚地别开视线。叶琼欢立时想明白了。连照早有准备,他带她回来,就早知道她的事会被萧关捅出去。 好一个小崽子,就为了阻拦她去救魏子岚? 叶琼欢笑不出来:「这是做什么?」 有剑刃递到她喉下,叶琼欢的双手很快被反剪起来。可惜,她现在没有反抗的资本。 「……魏师妹,对不住,」萧关居高临下,嗓音涩涩的,「但我也是亲眼看见,当时……传讯笺向着你的方向亮起。我不能隐瞒。」 叶琼欢脑中思绪百转千回。真让她走到绝路了?不对,萧关只知道她大致就在那个方向,这个指认很无力。 但下一刻,熟悉的面孔出现了。是罗浮山的几位尊长,叶琼欢头皮发麻,不巧十年前,捉住她的那帮人里,就有眼前这几个。 当先的,是罗浮山掌门的师弟鹤唳子。叶琼欢清晰记得,十年前,他的鬍鬚还是短短的山羊颏,漆黑又茂密。 资质普通的灵修筑基也就四十来岁,和他的模样对得上。但哪晓得十年后,他就成了这满头银髮,手抚当胸长须的模样。 意识到这一着,叶琼欢几乎要笑了。他是有多贪恋这么一点外形带来的威严,才花那么大力气让自己看起来老了三十岁? 叶琼欢想笑,鹤唳子那一头却早抬起颤抖的手指,气得语不成调:「叶琼欢!是你!」 周遭弟子包括萧关都是一震。叶琼欢也理解,得知曾与自己谈笑甚欢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换谁谁都怕。 但叶琼欢早已冷静下来了。 「弟子不是叶琼欢,」她压下头,低而清晰地回应,「仙长明察。」 她已经决定,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就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也许鹤唳子是真没料到,一代邪徒叶琼欢竟这样不要颜面,矢口否认。十年的日子不短不长,叶琼欢这张脸也明艷得足够令人过目不忘,怎么可能是他认错? 鹤唳子与同门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便上前,一把摁住叶琼欢的后颈。 他这一下摁得用力,叶琼欢勐被摁得低下头,颈骨疼得像要断掉。但同时,她察觉到了后颈那只手的僵硬。 第29页 鹤唳子是想探她的灵气。修为多少,一探便知。 但她的灵气,此时也是实实在在被连照封住了。鹤唳子收手,她一颗心放下一半,再抬头,眼眶中已经蓄满刚刚疼出的眼泪。 她声泪俱下,任谁看都是我见犹怜:「弟子七曲山魏琼花,不知究 竟做错了什么,惹来如此的对待?」 几位尊长显然都想从鹤唳子处得到一个结果,他却只是沉默不语,只有叶琼欢在呜呜咽咽。 等不及了,接下来,几位尊长一个接一个上前来,排着队探了叶琼欢的灵脉。 ——是好灵脉,清晰通透,百年不遇的好苗子。 但灵气稀薄得几乎探不到,修为几近为零。 叶琼欢抽抽噎噎,突然将目光投向萧关。萧关原本就心中愧疚,此时一震,不由自主便替她说话道:「师叔师伯,结果如何?……我原本也想,魏师妹不该和叶琼欢有关系,只是迹象蹊跷,不能不禀报。」 「有什么蹊跷的?」叶琼欢梨花带雨,哀怨道,「琼花被那邪剑追杀一路,才叫蹊跷。不是连师兄相救,琼花早没命了。」 鹤唳子终于抬头,看向连照:「照儿?」 叶琼欢顺带为连照掩护一把,原以为不会出差错。 连照却端端正正跪直了,低头答道:「回师尊话。连照也觉得那邪剑只跟着这位师妹跑,甚为蹊跷。」 ——连照,记住你这落井下石的破小孩了! 叶琼欢从牙缝中挤出字来:「这难道不是邪剑挑软柿子捏?」 但已经回天乏术。几位尊长互看一眼,便得出结论。 「先将她带到原本囚禁叶琼欢的地方安置。是非还没有定论,万不能让人跑了。」 叶琼欢考虑着,要不就直接跳进那口与自己朝夕相伴了十年的井里。 「——如今,先通知七曲山的胥掌门来认认人吧。」 一句话入耳,带起了叶琼欢一阵长长的耳鸣。 逃不掉,逃不掉。 第19章 胥九安师哥! 「叶琼欢,你也有今天?…… 又回到了老地方。 叶琼欢环顾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牢笼,绕去屋后看一看,她心爱的野草野花们都还欣欣向荣。 井沿的青苔依旧没人除,衣柜大开着,就连床上的被褥都还保持着她被魏子岚揪起后的模样。 一切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叶琼欢一头栽倒在床,心头郁结得要吐血。 逃狱之旅这就结束,回到原点了? 她在棉被中逃避了一会儿现实,腰间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发烫。她直起身掏出来一看,是连照给她的龙胆花剑穗。 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连照拆下来,塞进她腰带里的。叶琼欢将剑穗丢到木桌上,眼看着剑穗散发淡淡萤光,在桌上豆子似的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坠子跳过的地方都残留下淡淡萤光,叶琼欢不费力就认出了字迹——「到后墙。」 她叶琼欢是这么挥之即来唿之即去的? 可能还真是吧。 叶琼欢一肚子气,勉勉强强站起来,出屋往后墙熘。她提起裙子蹚过自己心爱的半人高的野草,又蹲下来,在墙边细细摸索——找到了。 一块墙砖松动,她将它抽开,露出来一捲纸片。纸片上的字迹萦绕着淡淡萤光,叶琼欢展开它,发现这是一纸灵契。 灵契最下方已经 印上一个血红指印了,不用想就知道是连照的。叶琼欢耐下性子,且读读看这是份什么样的契约。 ——若、叶、琼、欢、承、诺、在、三、日、之、内、不、插、手、营、救、魏、子、岚、…… 刚读完第一句,叶琼欢想也没想就将这张纸撕碎了。 想用这种东西控制她? 她叶琼欢就是死也不要被人控制! 没有连照,她也不见得真会走上死路。叶琼欢正将撕碎的纸片扬一地,忽然,整个囚禁她的结界似乎波动了一下。 有人进来了! 叶琼欢心头一紧,连忙扒拉几下野草,将碎纸都盖住。她紧赶慢赶从屋后跑到屋前,心中咯噔一下,脚步就顿住了。 走进院门的,是鹤唳子那一帮罗浮山尊长。比起之前,人多了一倍,自然也多了好几张熟面孔。 但最让叶琼欢眼前一黑的,当然还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年纪不大,眉宇俊美,长发漆黑。 却一见到她眼睛就睁大了,下一刻,要吃人般咬紧了后槽牙。 是胥九安!救命! 这么多年来,叶琼欢还是头一次这样与胥九安对上目光,不由自主退后一步。见她这样心惊胆寒,鹤唳子低喝一声:「叶琼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还有什么话可说? 没有! 她只看进去了胥九安那双隐隐闪烁着怒火的眼睛,心想这次算是玩完了。鹤唳子见叶琼欢呆若木鸡不答话,步步紧迫:「当下胥九安掌门就在这里,你敢不敢答一句,你可认得他?」 叶琼欢喉咙干涩,勉强咽下两口唾沫,才干巴巴道:「认得。」 鹤唳子几乎以为她是放弃挣扎了,语气放缓:「叶琼欢,你自幼与胥掌门师出同门,认得也是自然。」 「我……不是叶琼欢。」 当场,院门口的人都陷入错愕。鹤唳子难以置信:「你不是承认说认得?」 第30页 事已至此,叶琼欢定一定神,硬着头皮道:「他是我师父。」 ——七曲山小师妹的人设不能忘。她可以死,但绝不能被这老头诈。 鹤唳子一时气结,被身后的同门扶住。叶琼欢眨着眼睛看他颤抖手指哑口无言,鹤唳子是真气急了,手指终于指到胥九安头上。 「胥掌门,这究竟是邪徒叶琼欢还是你的徒弟,请你放个话罢。」 终于到了混不过去的这一刻了。 叶琼欢了解胥九安,她知道,从进门到现在,他一直缄口不语不是个好兆头。 她悄悄地抽一口气。那一边,胥九安沉默一刻,开口时语气却很平静。 「你们先都出去。」 不只叶琼欢,那一帮尊长听了,想必没有一个不怀疑自己耳朵的。 他们纷纷炸锅:「胥掌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要屏人耳目的道理!」 「这显而就是叶琼欢,你难不成要包庇这个邪徒!」 但如果被这小场面动摇,那就不是胥九安了。 「是谁他妈让我认是不是自己徒弟的?不单独问两句老子怎么认!」 胥九安 暴喝两句,世界安静了。 尊长们面面相觑,想必都考虑着有结界在,胥九安也好歹有头有脸,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几名尊长纷纷退出院落,很快,院子里清静了。 怕什么来什么,叶琼欢眼前一黑:要死。 果然,下一刻,胥九安一手将院门甩上,一手就将叶琼欢揪起来,低声:「你他妈说谁是你师父?叶琼欢,这么多年,老子就没想通你有没有心!」 叶琼欢的后脑磕在屋柱上,疼得抽一口凉气。但很快,胥九安就松手了。 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叶琼欢,你在哪儿混成了这样?」 他探手和叶琼欢接触时,一定也感应到了她那点儿少得可怜的灵气。叶琼欢觉得很没面子,但还是解释:「师哥,说来话长。」 可还不等她开始说,胥九安已经重新将她的手扯过去。温热的灵气源源不断自手指涌入她的丹田,叶琼欢挣开胥九安的手:「没用的,但这不重要。」 胥九安显而又不耐烦起来:「不重要?你就这么出去,随便谁都能摁死你!」 「只要你不摁我,谁都摁不死我!」 叶琼欢打断胥九安,但紧接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太久没和胥九安说话,虽然人到眼前,她发现胥九安还是那个胥九安。 她多年的逃避都像是一个笑话。 「对不起。师哥,」她尝试着,慢慢与胥九安提起师父的事,「你是不是很恨我?」 全天下都知道,是她叶琼欢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老子恨你有用吗叶琼欢?」胥九安一点也没有犹豫,咬牙道,「我这辈子亲近的就只有一个师父一个你,师父没了,我还恨你是跟自己过不去?」 他说得直白,叶琼欢心中一动。但他紧接着补充:「但叶琼欢,你真是个混帐东西。」 被他骂这一句,叶琼欢反而轻松了。她扯动嘴角:「我看你也够混帐,十七山都怕你。」 「老子每年都朝罗浮山要人,」胥九安低低地,答道,「砸了门十年都没成,被你他妈自己跑出来了。早知道不费那个劲。」 叶琼欢的心沉一沉,很快道:「是我愧对师门。但现下有事不能拖了,师哥,你知不知道魏子岚的情况如何?」 「和你混在一起的雪声山庄的那个?」胥九安皱一皱眉心,「不是说他被抓了?应该被关在龙门山。」 龙门山的水牢幽深严密,是出了名的插翅难逃。 叶琼欢追问:「还活着?」 胥九安不耐烦:「龙门山你不知道?关在那水牢里头的人,有哪个能活过三天?」 果然。叶琼欢心头一紧,便捉住胥九安的袖口:「师哥,有没有办法放我出去?魏子岚不能死。」 她原以为胥九安至少要犹豫一刻,但没想到对方利落地甩开了她的手。 「老子把人都差开不就是想救你?吃饱了撑的才来跟你说这些废话?」 还是娘家人最靠谱!叶琼欢心 头一热,但很快,她抬起头来:「等下……你想好怎么带我出去了?」 胥九安:「难不成现给你挖条地道?」 叶琼欢:…… 十分罕见地,胥九安笑一笑。他说:「跟紧,别给老子添乱就行了。叶琼欢,你也有今天?」 第20章 回呀回呀七曲山 拿回灵气!这下谁也不…… 胥九安出结界没有任何难度,但在看见跟着他走出来的叶琼欢时,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鹤唳子拦住他:「胥掌门,要哪里走?」 面对质询的目光,胥九安大喇喇回瞪过去:「回七曲山。」 见众人的目光移向他身后的叶琼欢,胥九安面不改色:「带徒弟一起。」 想必,在场所有人此时心中都只有一句话:七曲山全员不要脸。 鹤唳子气得七窍生烟:「这分明就是邪徒叶琼欢!七曲山无隅真人怎么仙逝的,胥掌门难道都不记得了?」 叶琼欢被这话刺了一下,但下一秒,胥九安就拔了剑。 没人料到胥九安真会动手,实打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佩剑才被连照碎过一回,此时手中的灵剑不怎么趁手,但扫过一圈已足以令人猝不及防。 第31页 胥九安带叶琼欢转眼跃出十步远,有人提剑想追,却被鹤唳子拦下。 「胥掌门,你当真要让七曲山与整个十七山为敌?」 鹤唳子嗓音颤抖。叶琼欢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胥九安脚下没停,将叶琼欢强行一把拽得面朝前路。 「别听他废话,老子跟十七山作对十来年了。」 ——这是他丢给叶琼欢的回应。 叶琼欢不傻,知道鹤唳子仅能代表罗浮山,碍于立场不能立刻和胥九安硬碰硬。但这么一来,以后七曲山搞不好会被划为邪派。 就像当年出手救魏子岚的她一样。 不过没关系,叶琼欢有打算。 胥九安带叶琼欢径直下山,下山后,想必是他早已经吩咐过了,迎面来的就是他带来的三个徒弟。 这三名少年少女中,有两个一高一矮,年纪差着两三岁。剩下一个是女孩儿,看起来比红蓼还要小。看清叶琼欢后,他们齐刷刷惊恐地站住了。 胥九安皱皱眉头,回头看一眼叶琼欢,轻描淡写:「你们师叔。」 三个小孩:…… 他们原本还只是惊疑不定,在胥九安这句「师叔」之后,才真正被吓得够呛。叶琼欢理解得很,刚想开口安慰一下他们,以示自己并不是洪水勐兽,胥九安已经低吼:「愣着干什么,都哑巴了?」 三个小孩立刻都被吓哭了,嘤嘤叫人:「叶师叔!」 嚎得太悲壮,叶琼欢都想摸几个红包分发给他们了。 留在这里变数太多,胥九安一刻也没耽误,决定先回七曲山从长计议。临行前,他动作顿一顿,从一个徒弟腰间扯下来一个百宝囊。 他在百宝囊里摸出个锦匣来,远远丢给叶琼欢:「吃了。」 叶琼欢一看便认出,那是她存放在小金库里的洗髓丹。仅此一颗,没修为 的人吃了能洗髓伐脉,有修为的吃了能解百毒百术。 叶琼欢心情复杂:「它怎么被剩下的?」 胥九安「哦」了一声,随口:「我筛了一遍留了点有用的,不要的才丢去歷练大会。」 没用?……每一件都是她冒死得来,辛辛苦苦攒的啊! 叶琼欢拳头硬了。但总不能当着胥九安徒弟的面和他动手,她抓起洗髓丹,嚼一嚼咽下。 熟悉的灵气由丹田蔓延出来,重新将她浸润包裹住。 叶琼欢抬起手指随意捏了个诀,灵气丰盈,噼啪作响。 她又回来了!终于能摆脱连日以来受制于人的窝囊状态了! 胥九安丢一把剑给她,她接住。叶琼欢舞一个剑花,注意到胥九安手上的剑并不是他自小用惯的那一把,问:「你的剑还能不能修好?」 胥九安「嗯」一声:「回七曲山,修好剑老子就送你去救那个魏子岚。」 「不用送,」叶琼欢想一想,又说,「但我还是回七曲山一趟,你挑把好剑给我。」 去龙门山救人,肯定又是一场恶战,兵器不趁手可不行。叶琼欢带一个小徒弟,胥九安带两个,就要化剑光离开。临行前,叶琼欢谈笑道:「你该再收一个徒弟,三个分也分不匀。」 没想到,靠着她的那小女孩像被这一句戳中伤心事一般,眼泪顿时汪了起来。胥九安沉默一下,才说:「来时是带了四个的,有一个出了点事。」 说罢,他从腰间摘下一块亮晶晶的东西,抛向叶琼欢。叶琼欢接住就被吓了一跳:这和囚禁红蓼的黄铜锁一模一样。 只是,上面镂刻的少女高挑清秀。叶琼欢诧异道:「怎么回事?」 「路上发现有封印松动,一时没把徒弟看紧,」胥九安将锁取回,「不碍事,回去想办法。——别哭了,再哭自己滚回七曲山!」 叶琼欢琢磨着,这事不是孤例,其中就一定有什么猫腻。 是什么导致邪灵们蠢蠢欲动,甚至有了破坏封印的力量? 现下没有线索,只能且走且看。化光能日行百里,叶琼欢与胥九安回到七曲山时,也不过才是傍晚。 七曲山的一草一木,都是多年不变的模样。毕竟四季更替,雨雪晴雾,哪一个七曲山叶琼欢都再熟知不过。 这扇七曲山的大门,也是年少时每次结束歷练,叶琼欢都要亲手推开的。终于回家了,她将门推开,却突然从门缝中窜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糰子。 小糰子扎着两个小毛刷,一头就栽进胥九安怀里,奶声奶气抽抽噎噎喊「师父」。叶琼欢惊奇道:「好你个胥九安,居然收了三个女徒弟?」 「别放屁,」胥九安略略一弯腰,就将小糰子抱了起来,「你想要都拿去。」 听胥九安这么说,那小糰子嘴一撇就要哭,却被胥九安一瞪。 小糰子的眼泪都憋了回去,泪汪汪,看起来怪可怜的。有一个模样差不多的泪汪汪小脸蛋在叶琼欢脑海中一闪 而过,她甩头将它驱散掉。 胥九安这五个徒弟,从大到小分别名叫管澄、龙澄、乌玉、赫玉,最小的那个唤作方玉,还只有五岁。被封进锁里的是乌玉。叶琼欢将方玉抱过来逗着玩了一会儿,耳听着胥九安吩咐说守好山门。 为了逗方玉开心,她一抬指,指尖便燃起一簇火苗,方玉被哄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其实她早察觉到,这五个徒弟资质都不太好,估计全是胥九安随手捡来的。 第32页 毕竟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当然比露宿街头要好。叶琼欢看着胥九安料理这几日搁置的事,觉得自己这个师哥还算有点成长。 当然,她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对人品头论足。叶琼欢站起来:「师哥,你的剑都放在哪儿?借一把给我呗。」 胥九安回头,吼她:「别动我的,拿你自己的去!」 叶琼欢就领着方玉,熟门熟路熘去自己的屋子了。可以看得出,沿路都被胥九安打理得不错,迴廊和师父尚在时状态差不多。 她的怀念心情持续到将自己的房门推开的那一瞬间。 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叶琼欢后退几步,连连咳嗽。再定睛一看,屋中一切陈设物品都和她离开之前没有区别——对,十多年前。 而且显然,这间屋子十多年都从未被人打扫过。叶琼欢一边挥手赶开灰尘,一边进屋去,从自己陈列灵剑的架子上挑了一件。 是她的第二把剑,成人后师父送的。不算特别出挑,但是,好用。 叶琼欢自己将剑鞘剑刃上的灰都细细擦干净了,试一试剑,怎么试怎么趁手。她心满意足将剑挂上腰间,却忽然听见外面乱了。 她领着方玉出门去,外头原本就不多的几个弟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龙澄看见她,委屈得险些哭出来。 「有人追过来了,险些把山门打破!……只有一个人,跟不要命了似的,师尊已经去拦人了!」 第21章 什么债 点击即看崽崽要哭,崽崽委屈…… 叶琼欢的脑中拐了好几个弯,还停留在「是谁」两个字上。七曲山虽然除了胥九安和五个徒弟,就只剩几个杂役,但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何至于让龙澄这么六神无主? 她有了很糟糕的预感,将方玉丢给杂役,就跟着龙澄去了山门。还差几十步,叶琼欢看见有雪青色的剑光一闪而过。 等等……不会是幻觉吧! 叶琼欢眼前一黑,快步赶过去。没两步她就确定了:真是连照。 这么快就追过来,也太恐怖了点吧!而且,他旧伤未愈,怎么能又和胥九安动手?两道剑光又一次交锋,叶琼欢叫道:「胥九安!」 胥九安回头,喝止她:「别动!这小子就是碎了老子剑的那个!」 这个我知道啊!叶琼欢张张嘴,却见胥九安对面不远处,连照乍一看见她,眼睛立时亮了。 亮归亮,他腰间一大片血迹都还没换下,触目惊心,衬得 面色愈加苍白。虽然脸色糟糕,他调动紫郢剑再次向胥九安攻去,兇狠的势子却一丝不减。 两剑缠斗,毕竟是在胥九安的地盘上,连照又一时气急缺少后劲,肉眼可见落了下风。胥九安一剑擦过他鬓角,险些得手,被他跃开,仅仅切断了几根髮丝。 叶琼欢立在原地,将叫停的字生生咽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但确实有一个质疑在耳边响起:如果胥九安能杀了连照,这不是挺好? 就再不会有人威胁阻拦甚至追杀她。一念之差,紫郢剑已经被胥九安击飞。连照右臂受伤,血花飞出一片。胥九安乘胜追击一剑压下去,被连照打一个滚,勉勉强强召剑架住。 青年尚未褪去青涩轮廓的脸庞被溅上了血,髮丝凌乱粘在脸颊上,犹如落入陷阱受困发狠的小兽一般。他喘息着看胥九安,哑声说:「把叶琼欢放出来。」 胥九安显然听不懂连照这一句是什么要求,但叶琼欢听懂了。 叶琼欢恍了个神。哪知道下一刻,紫郢剑光如虹,虚晃一招便直直朝胥九安飞去。胥九安掉转剑头已经来不及,灵剑削过连照的小腹。但对方不管不顾没有痛觉一般,剑刃毫不犹豫推向胥九安的喉口。 「阿照!」 来不及思考,叶琼华召剑出手,霎时将紫郢剑打飞。 连照那一击简直是以命相搏,作困兽之斗,稍晚一刻胥九安都会没命。剑被打飞,连照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叶琼欢。 他的伤口滴滴答答,已经开始淌血。 胥九安脱战又要召剑,叶琼欢飞身跃到两人之间,将连照挡在身后:「师哥。说来话长,这是我徒弟。」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手却被身后的人抓住。扭头,身后的青年一转眼竟连眼圈都红了,嗓音沙哑:「走。」 这是什么修罗场,叶琼欢头痛欲裂。青年一个踉跄,恰好被她扶住。 离开她后,小崽子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才会习惯这样随时拼上自己的性命? 「阿照,这是我家,」叶琼欢字斟句酌,道,「我哪儿也不去。」 连照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竟让叶琼欢有些心疼。她顿一顿:「你快回罗浮山吧。我放你回去,但你要答应……」 不等她说完,青年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断了一般,整个人栽倒进了她怀里。 叶琼欢措手不及,抱住他才发现,这个小孩是真晕过去了。 胥九安:…… 赶来支援的管澄龙澄和赫玉:…… 自知情况复杂,叶琼欢搂着比自己高整整一头的连照,半晌,才弱弱发问:「师哥,有空房吗?」 她解释了一堆,才让胥九安肯接纳她这个来路不明,还碎了他佩剑的徒弟。 大概是新伤叠上旧伤,紫郢剑也无能为力了,连照浑身滚烫。叶琼欢的医理爱好再次派上了用场,她替他清洗包扎伤口。 第33页 侧腰一剑她切的,手臂一剑胥九安刺的,小腹一剑他自己贴上去的 。 这小孩都快成个筛子了! 此刻他乖乖躺在床上,很容易就能看出十年前那小崽子的影子,说不心疼是假的。叶琼欢拧了条毛巾替他敷额头,心里念叨着孽缘孽缘,起身倒水时,手腕却被抓住了。 连照怔怔看着她,也不知有几分清醒。叶琼欢要将他的手掰开,却听他忽然软软糯糯唤道:「师父。」 说不怦然心动也是假的。十年前,叶琼欢就常常想像小崽子叫出这一声时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青年却慢慢红了眼眶,带着鼻音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人还是连照吗? 小崽子在成长过程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问题? 估计清醒了就会后悔自己说过这些话吧。叶琼欢揉一把他的头,随口问:「伤口还疼不疼?」 连照闷闷答一句「疼」,却依旧拉住叶琼欢,不让她走。 「对不起。」 叶琼欢以为自己听错了,退回去问道:「什么?」 「对不起,」连照深深吸一口气,低声,「但我只是生气……气你忘记了我。你是不是,早就忘记了我?」 叶琼欢觉得絮絮叨叨的小崽子很麻烦,但他受伤这么可怜,又不能不安慰他:「怎么会,师父只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的,」连照低低地,碎碎地应声,出乎意料的好哄,「但我努力让罗浮山肯收我,努力接近囚禁你的地方,努力想让你注意到我在墙外,……却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 叶琼欢心中深深一震。 他……他说什么?原来他一直在尝试救她出来? 「我以为你会想起还有我这个人,」连照一个人越说嗓音越低,越说越委屈,「却怎么留信号都收不到你的回应。……最后我想明白,你只是没想起外面还有我。你也忘了曾留剑穗给我,让我等你。」 他没说错,叶琼欢是想不起。 这十年期间,的确发生过挺多奇怪的事。比如出现在墙头的龙胆花,比如松动的碎砖块,比如送来衣服时言辞奇怪的罗浮山弟子。 但他当年明明还那么小,叫她怎么能联想到他身上? 「我是没想到你能救我,」叶琼欢心情复杂,「毕竟你长大就会发现,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话说完,连照那边半晌没有回应。她再看时,青年已经昏睡过去了。 罢了罢了。她将手腕抽出来,出门迎面撞上胥九安。 「你什么时候欠的债?」胥九安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叶琼欢头都大了。 「有点麻烦。」她嘆口气。 别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第22章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连照!你的剑要炸了…… 也不怪叶琼欢,只是她天生不擅长处理这些说不上错对的麻烦事。 她迫不得已留下来,理清楚思绪。如果可以,她希望连照暂时不要醒来。 至少在她救回魏子岚前不要醒来。叶琼欢平常得过且过,很少特意想琢磨清楚些什么,唯独 这次却越想越乱。 头脑一团浆煳,怎么理都理不清楚。方玉喜欢黏着她,原本还乖乖贴她坐着,此时却不知怎的突然哭了起来。 太吵了。要是世上的小孩都像小崽子当年一样乖,那该有多好? 叶琼欢猝然焦躁起来,站起来就要把方玉抱走,小糰子却哭得更厉害。她强压脾气,抱起方玉一边哄一边走,只想找到胥九安,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徒儿暂时丢开。 却找了一圈都不见胥九安的人影。原本善解人意又听话的方玉这回不知怎么了,缩在她怀里一边发抖一边哭,怎么问都答不出个所以然。她绕过后院,迎面撞上管澄。 管澄看见她的脸后愣一愣,才说:「叶师叔,师父正找您。」 「那他在哪里?」 叶琼欢已经心烦得不行了。管澄指了一个方向,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叶琼欢走过去几步,却依旧不见胥九安人影。方玉的啼哭声骤然放大,她忍到极限,心中只划过一个模煳的念头。 「叶琼欢!」 一声暴喝响起,她勐然惊醒般抬头,看见的是惊魂未定抱着方玉的胥九安。 叶琼欢慢慢地,眨一眨眼睛,却对方玉跑到胥九安手上的过程一无所知:「怎么了?」 「怎么了?你又犯病了!」显然,胥九安方才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把老子的徒儿摔死?」 小糰子扑在胥九安怀里,状态显然稳定了许多,哑着嗓子抽抽噎噎。旁边站着目瞪口呆的管澄,看见他的表情,叶琼欢就知道,胥九安所说的是实情。 她愣一愣,才低下头,展开自己的五指来看。 很蹊跷,她分明已经有许多年没犯过病了。十多年前在七曲山,她刚让青索剑认主那会儿,青索剑时刻想引诱她定死契,她压不住剑就会犯病。一时冲动被邪气夺走身体的控制权,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次,有几次还是胥九安帮她压住的。 可她坚决不定死契,努力压制邪剑的邪气,如此几年,青索剑渐渐越来越乖顺。 ……不对!这一次,青索剑甚至不在她手里! 紫郢剑也离她很远。叶琼欢勐然惊觉,出了一身冷汗。胥九安恨铁不成钢:「老子看你迟早把自己搭进去。你过来,看看你便宜徒弟的剑。」 第34页 连照昏迷之后,紫郢剑就落到了胥九安手里。叶琼欢跟着他进屋,一踏进门槛,就感觉到强烈的不适。 焦躁感捲土重来。叶琼欢定定神,抬头,却一看就愣住了。 滋滋滋滋滋滋滋。 等一下,紫郢剑在源源不断往外冒邪气啊! 不夸张地说,此时的紫郢剑就是一个小型喷泉,由剑身某一处咕嘟咕嘟滋滋滋往外喷着邪气,足足有半米高,整个屋子里早已乌烟瘴气。 邪气不要钱的吗,这么多邪气够十个邪徒修炼一辈子了! 叶琼欢终于闹明白自己刚才犯病是怎么回事了。照这样喷下去,邪气早 晚把半个修真界都引来!胥九安难得十分冷静,望向她:「怎么办?」 怎么办?堵住啊! 叶琼欢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邪气都挺喜欢她的,她一来就全往她身上扑。她被扑得头晕目眩,龙澄安慰她,悄悄凑过来道:「叶师叔,我听说有个魔界传说,说的是邪气专往美人脸上扑。」 灰头土脸的叶琼欢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胥九安和管澄七手八脚努力了半天,才让邪气喷涌的势头稍微缓和了一点。叶琼欢发现,喷出邪气的地方,是剑身上一道浅浅的裂痕。 她想起来了,在结算大会上,击碎胥九安的佩剑时,紫郢剑确实有一瞬间的光芒异常。竟是在那一瞬间裂了? 好不容易,「滋滋滋」才变成了「咝咝咝」。胥九安被这邪剑搞得气不打一处来,丢给叶琼欢道:「拿走,连你那出息徒弟一起!」 这怎么能行!招邪气喜欢的叶琼欢拿着它,才更危险吧! 左想右想,叶琼欢觉得在修復裂痕之前,只有把它封印起来最靠谱了。而且,恰好七曲山就有适合封紫郢剑的东西。 是当年青索剑的封印。 叶琼欢抱着紫郢剑,跑去禁地,从满地灰尘中翻出了当年被她撕下的青索剑封印。她将符咒一道道揭开,重新描画了,再一道道按原样贴上紫郢剑。 终于,紫郢剑的最后一丝邪气也被切断,它雪亮的剑身被严严实实包裹成了粽子。 危机解除,叶琼欢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但她担心的,还有紫郢剑被封住之后,连照的伤势现状如何。 她抱着剑,准备还是去和连照说一声。走进后院,她远远就看见客房的门开着。 连照竟已经醒了,看来没有邪气也能保住命。叶琼欢走到门槛前,便看见坐在桌前的小糰子方玉瑟缩了一下。 已经怕她了?她无奈嘆一口气。方玉跳下凳子,缩到连照床前,连照竟还抬起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叶琼欢自觉在这两人面前成了坏人,嘆一口气:「我刚吓到她了。」 连照「嗯」的一声,回话道:「我也吓到过你。」 是了,仔细回想起来,连照确实有过几次行为失常,应该也都和紫郢剑有关系。 病友相见,惺惺相惜。 叶琼欢咳嗽一声,将手里的紫郢剑放下:「剑我替你封起来了,大概需要修一修。你还活着就好,以前的事我是有错,但算来算去就算不清了。」 连照反应很快,问她:「你要和我两清?」 这债再欠下去,她就还不起了。叶琼欢点点头,连照却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琼欢以为他不愿意,已经想好了进一步劝说的说辞,无非是一些「冤冤相报何时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车轱辘话。可连照终于抬起眼睛,说的是「好」。 叶琼欢:「……啊?」 怕她没听清楚似的,连照直视她的眼睛,字正腔圆重复了一遍: 「好。」 第23章 龙门山呀龙门山全是水 龙门山副本,开…… 叶琼欢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确认:「你不怪我当年丢下你了?」 连照「嗯」一声。 「也不找魏子岚报復了?」 「嗯。」 「不插手我去龙门山救谁的事了?」 「嗯。」 每个承诺都应得毫不犹豫,比叶琼欢想像的轻松多了。 但就很蹊跷。叶琼欢甚至开始纳闷:是自己以前把事想复杂了?还是连照在鬼门关口走一遭,就看破红尘转了性? 她狐疑道:「这么爽快。为什么?」 连照与她四目相接,也不辩解,伸出一只手腕来。叶琼欢犹豫一下,搭手上去。 嗯……触手温润,骨肉匀称,肌肉线条漂亮。就是有点凉。 好摸。 无奈的一声将叶琼欢唤醒:「没看出什么来?」 叶琼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没有灵气波动。 一丝都没有! 她勐然想明白,连照这小孩是和紫郢剑定了死契的,自身的灵气早就被邪气鸠占鹊巢。如今紫郢剑被封,邪气供应自然断了。 那他此时岂不是真·连只鸡都没法用剑杀了? 看出叶琼欢的震惊,连照收回手,挽尊似的轻轻咳嗽一声:「你说,我现在还能阻拦你吗,师父?」 这一声「师父」语调微微上挑,叫得叶琼欢心痒。她收敛一下心神,老老实实摇头:「大约是……不能。」 连照轻轻嘆一口气:「所以,你又要丢下我走了?」 这句轻飘飘的,其实里面没有太多哀怨情绪,却让叶琼欢顿时十分惭愧。 第35页 惭愧到无地自容。她绞尽脑汁,企图让连照感觉好一些:「可你迟早是要回罗浮山的。」 「怎么回,」连照问她,「从这被围堵的七曲山回?」 叶琼欢不得不承认,连照说得对。从胥九安带她回七曲山起,蜀山其余十七山一定都陆续收到了罗浮山的传讯,是一定会来围攻这里的。如果是这个状态的连照,一定出不去。 这也是她想要速战速决救回魏子岚的原因。她思索一下,提出下一个方案:「不然,你就留在这里等我?」 这次,连照甚至没有说话,叶琼欢已经自我反驳——胥九安大概不肯照顾这个伤员,连照应该也不愿意和胥九安相处。 毕竟这两个,在一定范围内都是致人谈之色变的人物。 「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思考失败,叶琼欢坦言,「要不,你凑合学着修修剑,把裂缝煳上,说不定就能用了。」 连照挣扎着坐起来就要撕掉剑上的封印。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你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试?」叶琼欢生怕自己犯病,这里只有连照和方玉,谁也摁不住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动作稍大了些,方玉又被吓得眼泪汪汪,撞进连照怀里。能看出连照被这一下撞疼了,但也只是闷哼一声,面对这小糰子有些手足无措。 叶琼欢莫名有点感慨,小崽子也 长到了今天这模样啊。 随之,她又想,小方玉有点黏人黏过头了,还不挑人。对胥九安也亲,之前对她也亲,现在又这么亲连照。 她也承认,邪剑被封印之后,连照看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变化,整个人的气息都柔和了许多。可不管怎么说,方玉依旧简直和当年的小连照是两个极端。 走了走神,连照叫她一声:「师父。」 看来是开口一次,再说就顺嘴熘了?可叶琼欢这里却恰恰相反,无论是第几次听见这两个字,都能将她惊出一身冷汗。 叶琼欢吸一口气:「如果我没记错,你师父该是罗浮山的鹤唳子。」 连照不甘示弱,直直看进叶琼欢的眼睛里去,强调:「我只有一个师父。」 再跟他继续争论这个问题,叶琼欢会怀疑自己有点傻。她后退两步:「行吧。总之,我现在就要去龙门山了,只要你记得你说过的不阻拦。」 叶琼欢转身就要拂袖而去,推开门,门外却立着个龙澄。 大约是还怕她,看见她,龙澄吓得一缩脖子。观察出她的怒气并不是向着自己时,龙澄弱弱开口:「叶师叔,师父让我来跟您说一声……」 叶琼欢催他:「说什么?」 龙澄顿一顿,观察她脸色,才继续说道:「说龙门山,被水淹了。」 叶琼欢:? 龙门山是出了名的高,正殿筑在山腰上,有什么水能淹到它? 「听说这两天也没下雨,也没山洪,但不知怎的就被淹了,」生怕怒火烧到自己头上,龙澄倒豆子似的,「一道水柱也不知是崩了山头哪里的暗流,扑头盖脸下去,把龙门山的梁啊柱啊……诶,叶师叔?……」 不等龙澄说完,叶琼欢抓着剑就往外跑。水牢有进无出,要是被水灌满了,魏子岚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等她! 她跑出长廊,手腕却被一把抓住,是连照从身后追了上来。剑伤未愈,他疼得面色苍白,但还是揪住她,问:「你没听见是水害?你那么怕水,是去送命还是救人?」 说实话,叶琼欢不太习惯有这样一个人担心自己。 「总有办法的,」叶琼欢回嘴,「难道怕水就能不去救人?」 连照喘过一口气,将她拽得面向自己,认真道:「没让你不去救他。带上我。」 叶琼欢几乎想笑了——他刚刚还问她是救人还是送死,就连照如今的状态,才是直接去送死的吧? 「我有办法,」不知为什么,连照却很笃定,他重复道,「我有办法,我知道那水是什么东西,不会拖你后腿,师父。」 他说得无比认真,许是又被那一句暗藏玄机的「师父」蛊惑了,叶琼欢慢慢地,一点一点定下神来。 「那你说,那是什么东西?」 「你带我一同去,如果发现受骗,可以丢下我走,」连照直视她的眼睛,「到了那里,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时间紧急,叶琼欢知道水是多可怕的东西。 来不及细想了。 「好,」叶琼欢一把反抓住连照的手腕,下定决心,简短道,「走。」 去龙门山。 第24章 咕嘟咕嘟灌满牢 魏子岚不会死了吧! 龙门山地处平原西缘,是十七山中数一数二的大山脉。龙门山宗门在其中的最高峰九顶峰上,地势优越,远离尘嚣。 所以也格外适合建造牢狱,叶琼欢曾经还挺喜欢那里的。和连照沿路经过岷江时,两人都发现,岷江的水涨得有点太夸张了。 按龙澄说,龙门山被水淹掉也才短短半天,但岷江的水流已经逼近两岸,波涛汹涌。再这样下去,两岸的住民难免会被波及。 很难办。龙门山是作了什么孽,惹来这种无妄之灾? 抵达龙门山山麓时,那里的小镇还算祥和。叶琼欢在近二十年前,曾被师父带着去过一趟龙门山,她依稀记得该从哪里下山的,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第36页 记忆中该是山门的地方,变成了一方高大磅礴的瀑布。 不……不会是叶琼欢想的那样吧! 她和连照愣在瀑布前。如果上山的栈道都被洪流毁了,还有没有办法顺利找到水牢? 正在这时,有一方树的枝叶扑簌簌一响,扑腾出来一只仙鹤。 那真是一只鹤,羽毛白白净净的,飞行姿态很漂亮。叶琼欢记得龙门山确实养了不少鹤,下一刻,却有少年的唿喊划破空气:「站住,停下来!」 一道歪歪倒倒的飞剑追着仙鹤飞出,叶琼欢这才注意到,仙鹤的嘴里叼着一个小锦盒。 飞剑擦着仙鹤飞过去,仙鹤拐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只听「咕咚」一声。 那锦盒落进了水里。 目睹一切的叶琼欢回头去看,撞上一名气喘吁吁追出来的黄衣弟子。他显然就是刚刚出声喝止仙鹤的少年,也是飞剑的主人。锦盒落水的一瞬间,他面色刷地白了,愣在当场。 掉下去的不是锦盒而是自己的性命一般,黄衣弟子摇摇欲坠,整个眼睛里都放空了。锦盒里是什么珍贵物事?叶琼欢好奇想探头往水里看看,被连照拽住。 到了这时,黄衣弟子才渐渐回过神来,注意到了叶琼欢和连照。可能是错觉,叶琼欢觉得在看见她之后,那弟子的面上稍微恢復了点血色。 对方是这样一个学艺不精,御剑都歪歪斜斜的弟子,叶琼欢一点也没有顾虑。她沖他友好地笑一笑,那弟子开口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看得出,连照对这名弟子没有好感,只冷冷淡淡回答:「罗浮山连照。」 他答了真名,叶琼欢侧头想一想:「我是他师妹。这位师哥,你是龙门山弟子吗,能不能带我们上山?」 那弟子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俩,狐疑:「罗浮山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听说龙门山被水淹了,」叶琼欢没心没肺,甜甜微笑,「来看看热闹。」 外貌停驻在十六岁的好处就是,叶琼欢出门在外一般都不需要刻意隐藏身份, 谎话张口就来还不会引人怀疑。 此时,她和连照看起来赫然就是一对游山玩水的师兄妹小鸳鸯。 那弟子忽然盯住了他们,若有所思,不知在盘算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叶琼欢的脸上,又落到连照显然沁出鲜血的伤口上。 他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狡黠。 「栈道被水沖没了,宗门也只剩断壁残垣,」他终于想明白什么似的,忽然变得十分热情,「但还有一半人都在山上的。十七山是一家,你们想看,我就带你们走小路上去。哦,对了,我叫黄衣。」 黄衣弟子的大名,居然就叫黄衣。叶琼欢作出惊喜的模样:「黄衣师兄真肯带我们去?我想先看看龙门山的水牢。听说里面,现在正囚着雪声山庄的少庄主?」 叶琼欢额头忽然一凉,一声轻轻的「咚」,是连照抬指弹了弹她。 搞什么? 她不解地仰头,却见连照正经道:「不许看别的男人。」 ……叶琼欢心情复杂。 这落在黄衣眼里,却是实打实再自然不过的打情骂俏。他打个哈哈:「要看水牢当然可以,看魏子岚只怕就看不到了。如今水牢被洪流灌了个满,人应该早死在里头了。」 叶琼欢心头一紧,几乎立刻要跳起来。连照不动声色握一握她的手,以示要她冷静,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那还请带我们去水牢看看,再拜见龙门的尊长,」他话头一转,问黄衣道,「不过,刚刚被鹤丢到水里的是什么物事?似乎十分要紧。」 黄衣却骤然紧张起来,挤出一个笑:「不瞒师兄师妹说,是师门的回神丹。仙鹤不懂事叼了走,师父嘱咐我来追的,哪知道一无所得。」 不用听他说完,叶琼欢就能判断了——骗人。 回神丹是珍贵的丹药,极难炼成,吃了能提升不少修为,是仙鹤随便就能叼走的? 就算真叼走了,也轮不到他这个位阶的弟子来追回。只怕是他对回神丹动心,趁乱瞒着师门偷出来了,一个不慎落进仙鹤嘴里。 丹药遇水即化,这个黄衣看来只能落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叶琼欢再次感受到,十七山弟子的质量有非常严重的下滑。可这怎么说也与她无关,去看看魏子岚的情况要紧,两人便埋头跟着黄衣走。 他挑了条小路,轻车熟路钻过灌木与树林,跨过许多显而是新出现的溪流小河,果然是在上山。也不知走了多久,叶琼欢眼前的景物开始依稀有些熟悉。 之前跟着师父来时,宗门是带她看过水牢的。龙门山水牢其实是凿开一块脚下的巨岩,发现里头别有洞天。那可比叶琼欢的小金库厉害多了,几乎是空心的半座山。 里面还有自然的瀑布暗室,简直天生就适合成为牢狱。现在,眼前那块高耸的巨岩下,就是水牢的入口。 叶琼欢心跳如鼓。水牢的入口旁边就有一道奔腾的小河,水流是她沿路所见最大的。她抛下黄衣奔 向入口,连照连忙扶住她。站在巨岩上,她拉着连照的手向下看,黑漆漆一片,只能看见波光一闪。 她的心凉了一半:真全淹了。 并且,不知是觉得已无必要还是龙门山此刻太乱,周围连一个看守的弟子也没有。黄衣在他们身后,忽然道:「罗浮山的师兄,你看那石头下面是不是有什么?」 第37页 那下头确实突然发出响声。连照轻轻蹙眉,松开叶琼欢的手便跃下巨岩。叶琼欢也想跟去看看,刚将视线从盈满水的入口移开,却只觉一股大力勐然从背后袭来。 ——是黄衣把她往水里推! 第25章 好主意,了不起! 多一个人为魏子岚陪…… 叶琼欢轻轻一闪就闪开了,顺带一把摁住黄衣的后心,将他结结实实摁倒在地。 世界勐然干坤颠倒,眼冒金星,当黄衣终于反应过来时,他的牙已经重重磕在岩石上,脸颊紧贴地面。 前后也就是一剎那的事。 叶琼欢觉得好笑,和从岩石下回来的连照四目相接。这小子怎么回事,还刻意调开连照,捡软柿子捏? 可惜眼色不行,踢到叶琼欢这块铁板。哪怕他看连照受伤先对连照下手,都还有机率得手呢。 叶琼欢揪着头髮,将惊慌失措却连挣扎都做不到的黄衣往后扯。黄衣的头后仰到极限,疼极了却也只能发出呜呜声。呜呜咽咽求饶的,是「饶命」两个字。 「黄衣师兄,为什么推我?」叶琼欢许多年没有这样居高临下踩着人玩过了,难得兴致颇高,「还是说,你是想和我下水牢玩玩?」 摁在他后心的只有一只手,黄衣想挣扎,却别说挣脱了,就连四肢都被牢牢绑住似的,丝毫动弹不得。 而且好痛,特别痛。黄衣终于悟到这位娇小师妹的恐怖之处,语不成句:「我不该、错了、都是因为、因为回神丹……」 「你偷了回神丹,要杀我们顶锅?」叶琼欢冷笑一声,松开摁住他后心的手,反手一耳光打过去,「好主意,了不起。」 她歷来下手不加怜悯,黄衣被这一巴掌打落两颗臼齿,天旋地转,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有生以来第 一回,他感受到生命的威胁。眼前的人是真会杀了他! 「饶我一命,」黄衣口齿不清,鲜血混着断齿在口中打轱辘,「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绝口不提、只要、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可以。」 太丑陋了。叶琼欢心中戾气顿起:反正眼看着魏子岚好像救不回来了,那多一个龙门山弟子为他陪葬也行。 她扬手又一个巴掌打过去,血沫四溅,黄衣那边顿时就没声了,背过气去。她还要再下手,连照轻声喝止她:「等一下。」 叶琼欢扬起脸。连照将她揪住黄衣头髮的手拉开,又自顾自,用衣襟细细擦去她五指溅上的血沫。 任凭昏死过去的黄衣一头栽回岩石上。叶琼欢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 一回在连照面前展现出这一面:以前,在小崽子面前,她都尽量避免场面变得太过血腥。 但如今她正在气头上。叶琼欢皱眉,将手抽回来:「他们是怎么对魏子岚的,我却杀个不争气的小喽啰都不行?」 「不是不行,他还有用,」无视她的火药味,连照语声平静,「再说了,杀他不用你动手。」 「有用?什么用!」叶琼欢转头,只看见水牢中漫出死寂的黑漆漆的水。 她和魏子岚算得上少年相识,虽然交情一直浮于表面,但他这么一死了之,确实让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说实话,挺难受的。 连照看透了她所想一般,直接问:「你有没有下过这个水牢?我下过,你相信我,魏子岚说不定还有救。」 叶琼欢的脑中有一瞬间空白,她紧接着问:「还有救?」 连照「嗯」一声,笃定道:「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我知道那水是什么东西?别着急。」 事到如今,叶琼欢没有别的选择。她退后一步,眼看着连照将半死不活黄衣重新拎起,然后将他的头用力摁进水里。 咕嘟咕嘟咕嘟。 黄衣再次死命挣扎起来,连照将他的脑袋哗啦啦拎出水面。黄衣的脸已经青红白紫一片,看起来悽惨极了,他呛水咳嗽,待到看清连照的脸,咳嗽得更厉害了。 像恨不得让自己就这样咳死过去似的。连照手指紧一紧,径直道:「能带我们去宗门吗?」 黄衣对上连照的眼睛,瑟缩了一下。他说:「宗门现在能转移的都转移走了,正一团乱。」 果然,叶琼欢早看出他是趁乱偷东西的货色了。连照沉声:「我只问你能不能。」 黄衣哭了。 他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虽然有胆谋划杀人嫁祸,却实在没见过什么世面。他哭得肝肠寸断,涕泗横流,忙不迭点头:「能、我、嗝、我带你们去,只要不杀我。」 连照未置可否,松手,示意他带路。黄衣早已晕头转向,站稳之后,足足三秒都不知该往哪里迈步。 叶琼欢本就焦急,警示地瞪他一眼。黄衣当场都被吓得腿软,竟慌不择路往连照身边躲去:「我、我想起来了,想起该往哪儿走了。」 与其说是跟着黄衣,不如说,他们三人是在沿着流水往上走。沿路洪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湍急,无穷无尽,令人难以想像究竟是从什么窟窿口里涌出来的。 真是天漏了个洞不成? 很快,龙门山宗门就出现在视线边缘。果然是好运气,巨大的洪流穿宗门正殿而过,正殿柱断梁折,赫然塌陷了一大半。 整个宗门,也已经水漫金山,能看见零零落落有人还在从水里抢些什么。叶琼欢紧绷的神经有所松弛,问连照:「你要找东西?」 第38页 连照「嗯」一声,说:「先看看。」 见叶琼欢和连照都不再对他有所责难,黄衣停步,慢慢地缩到一边。叶琼欢和连照走出几步,随口问他:「就放他走?」 叶琼欢早 对黄衣没兴趣了,问这个只是出于谨慎。哪知道连照看她一眼,温温柔柔说:「放他走。我师父喜欢做好事。」 叶琼欢哑然。连照又补充一句:「速战速决,不碍事。」 没人注意到他俩靠近了宗门,连照挑了个水流稍微缓些的地方,带叶琼欢钻进正殿后的藏书阁。 他直奔立在最后的书架,将一本本厚厚的编年鑑搬下来查阅。书籍已经湿水,阅读很困难,但连照还是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叶琼欢探头一看,书页上记录的,是龙门山封印邪灵的位置。 「这次的水患,也是邪灵作祟?」叶琼欢蹙眉。 连照低低「嗯」一声,合上书页:「把邪灵压回去,我们才能下水牢。」 第26章 修呀修呀修封印 叶琼欢好重。 罗浮山所封的邪灵是风,而龙门山封的则是水。这一点,也和此时的灾祸属性暗合。 龙门山的邪灵,被封在人迹罕至的后崖上。一边往后崖走,叶琼欢一边琢磨着,问连照:「对龙门山的洪流,你早有准备?」 连照拨开叶琼欢头顶的一根枝杈,摇头:「听说之后,我才反应过来。」 「那你且讲讲,」叶琼欢追问,「你都想到了些什么?」 她原本对他所作的承诺都半信半疑,自然想寻一个佐证。连照垂一垂眼睛,一点也不介意似的,全无保留答道:「我想到在这之后,十七山所镇压封印的邪灵都会陆续甦醒,伺机而动。」 叶琼欢愣住。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是足以颠覆整个十七山的灾难。 别说是十七山,整个修真界只怕都会有所波及。如今各自封印在十七山的邪灵,大的算起来,总共有十八尊。 这些邪灵几乎都是百年之前,十七山与雪声山庄一役之中,被各门各派击败镇压的。彼时是可载入史册的一场大战,雪声山庄唤醒了沉睡魔界深处的邪灵,企图反扑十七山。 十七山奋起反抗,将雪声山庄的邪徒逼回雪山山脉。此役折损了十七山过半的元气,更是让雪声山庄从此一蹶不振,失去了与十七山正面抗衡的能力,退居深山。 当时镇压的邪灵,小的都被十七山协力炼化了,可唯独十八尊大的难以处置。十七山这才商定各自领一两尊封进山中,一晃百年。 但如今的十七山比起元气大伤的当年,只怕实力并没有回升,甚至不涨反降。 要怪就怪一代不如一代,接任的掌门都没什么进取心,得过且过。要是这十八尊邪灵都捲土重来,只怕不需要雪声山庄插手,十七山就会覆灭。 「好端端的,封印怎么就都开了?」叶琼欢琢磨来琢磨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听说,当年可是各山倾尽全力封的,要开也不该都凑在一起。」 龙门山后崖就在前方。大概是整座山都被水泡得久了,靴下都是淤泥与稀烂的野草,连照再次摇头:「我曾怀疑是雪声山庄蓄谋。」 这绝无可能。叶琼欢打断他:「不该。雪声山庄庄主已有百年没有露面,管事的向来只有魏子岚,他不会也不能筹办这样大的计划。」 更何况,雪声山庄早已式微。叶琼欢想不出在这当口,雪声山庄有什么必要搞这一出。 连照反问:「那依你看,还可能是什么缘故?」 ——叶琼欢想不出来。 她想不出除了雪声山庄,还会有谁能有那样大的野心那样大的势力,要扳倒十七山。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崖上。叶琼欢的鞋早已被淤泥煳得一塌煳涂,鞋面都湿透了。连照受伤不方便,她轻轻一踏崖边生着的崖松借力,便轻而易举看到了嵌在崖嘴下的封印。 她双手扶住崖松枝干,剑柄咬在嘴里,往前一盪,险险落在一小方凸出的岩石上。 她就这样下到了崖嘴下。上方,连照出声提醒她:「小心邪灵。」 这是当然。叶琼欢靠近一些,端详那个封印。 ——她再一次看见了那把熟悉的锁。这次,锁面上还是光洁的,并没有镂刻上任何东西。但正中央,已经出现一道裂痕。 连照说的果然不错。不管洪流是不是这个缘故,各处的邪灵确实都在蠢蠢欲动。叶琼欢蹙起眉头,忽然想起什么,问连照道:「你有没有查过,为什么十七山封印邪灵都用了锁形灵器?」 叶琼欢从小学剑,对镇压邪灵的方式了解不多。很快,连照的嗓音就在头顶崖上响起:「用的都是什么灵器我不知道,但这锁,应该是以契借力的灵器。」 「借力?」 「酌量怎么救人出来时,我发现罗浮山这把锁连通的,」头顶,连照继续娓娓道来,「是罗浮山的思远庙。」 ——思远庙?叶琼欢愣住,她知道那是罗浮山的宗祠。 她和连照,几乎是同时想通了其中关节:十七山用来镇压邪灵的,是各自先辈的骨殖魂灵! 封印邪灵需要消耗巨大的灵力。他们通过这把锁,将远在宗门里的先辈骨殖的灵力调动过来,藉以封印邪灵。 这样想就容易了,也许封印纷纷松动,并不是因为邪灵力量增大。 第39页 而是因为十七山先辈的骨殖魂灵被削弱了! 「所以,红蓼和乌玉被吸进锁里去,也不是邪灵作祟,」叶琼欢恍然大悟,「而是这锁在想方设法补足自己的灵力?」 好像想通这一着之后,如何把红蓼和乌玉救出来的问题也迎刃而解。时不待人,叶琼欢着手修补封印,正在这时,她却听到耳边有异常的声响。 是邪灵?她早有准备,提剑挽一个剑花挡住这一击,灵剑剑刃上水光一闪,居然是岩石呲出一道水来。 叶琼欢顿感不妙,果然,下一刻,裂缝骤然扩大。叶琼欢被勐然冲来的水柱击中,还好反应敏捷,她失去重心后,迅速攀住崖松。 水柱推力太大,她向下滑了两次,才晃晃荡盪稳住。头顶闪出连照的脸来,他喝到:「先上来 !」 叶琼欢实在不喜欢水,可说什么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咬咬牙,灵剑飞起,光芒顿时暴涨三倍,转瞬切断水柱。 与此同时,叶琼欢飞身回去,就要将灵锁推回原位。她原本将时机算得刚刚好,指尖触到灵锁,飞剑的光芒才刚刚黯淡下去。 哪知,就在封印归位的一瞬间,叶琼欢身后的另一处岩石也裂开来。水柱击中叶琼欢的后心,她一个趔趄。 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叶琼欢眼前一黑,哪知下一刻,下坠的势子已经止住。 她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抬头看,原来是连照不知何时跃下悬崖,从崖松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连照半个身子都悬出了崖松,只留一只手攀着树干,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 青年紧紧咬着牙,可以看出已经被这一系列行动触动伤口,有一颗汗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樑滚落。 封印归位,裂缝中涌出的水流也渐渐和缓,直至消失。叶琼欢悬在半空,浑身湿透,被水吓傻了似的半晌没说话。 直至连照哭笑不得,喘匀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还不上来?我拉不住你了。」 第27章 亮晶晶 我师父在担心我! 连照说的显然是实话。叶琼欢反应过来,藉助凸起的岩石,没费多少力气就爬回崖松上。 其实,刚才如果叶琼欢状态在线,怎么说也不至于沦落到命悬一线的境地。若要说怪谁,当然怪水。 可叶琼欢也没想到连照居然真有能力拉住她。她扑到疼得脸色煞白的连照身上,一时不知能说什么好:「你不要命了?」 紫郢剑被封印之后,连照就是个身无半点灵气的凡人,顶多要比别人敏捷一些。可他如今还身负重伤,不管怎么说,在那千钧一髮之际跳下崖嘴,一手攀住崖松一手捞住叶琼欢……太疯了些。 稍有不慎,叶琼欢还有能力在半空中召剑求生,连照却只怕只有坠落悬崖粉身碎骨的份。 「我没事,」连照显而冷汗直冒,却还安抚叶琼欢道,「先上去再说话。」 叶琼欢不明白自己此时为什么如此生气,但她确实很生气。 特别生气。 「你不是恨我忘了你吗,」她连嗓音都在微微颤抖,「为什么冒这么大险?你要是摔下去了死了,我还能召剑自救上来,再自己去救魏子岚。你难道不知道?」 这还是叶琼欢头一次对连照发火。他愣一愣,捉摸不透叶琼欢的情绪,但还是道:「……我知道。」 「知道还这样做,」叶琼欢的怒火丝毫没有因此平息的徵兆,更进一步,「你不是说要魏子岚死了才解气!」 其实叶琼欢自己也没预料到会发这么大的火,可她此时感觉糟糕透了。糟糕得像吞了只自己撞进嘴里的活苍蝇,又向被人往手里强塞了一团烂泥。 也不知连照反应过来没有,但他确实很快低下头去,说:「对不起。」 叶琼欢总感觉就像踩进 了一个圈套。和师父收养她,对她好,却又被她害死,从此让她终生悔恨痛苦的圈套一样。 她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此时无比冷静:「你回你的罗浮山,魏子岚我自己救。」 连照倏地抬起头来。叶琼欢的情绪常起伏不定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她会因此赶他走,脱口而出:「我不回。」 叶琼欢此时已经什么都不愿听:「你不愿意回,我不如现在就在这里杀了你!」 她心想,她此时的模样应该是十分可怖了。眼前的连照确实是因她而愣了愣,可是下一刻,他却伸手握住了叶琼欢的手。 叶琼欢也就是在此刻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岂止是手,她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轻颤。连照的手将叶琼欢的双手包裹住,他低声安抚她:「别怕。」 叶琼欢想反驳说,这世上没有能让她害怕的东西,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且,奇蹟般地,连照双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居然使叶琼欢慢慢慢慢,止住了颤抖。她心中乍然涌出的不知名情绪也渐渐平定,虽然,她依旧感觉很糟糕。 她将双手从连照手中抽走,这次,他没有阻拦。见叶琼欢基本平静下来,连照才解释:「也许我有一天会想回去,但现在还不想。」 他语声温和,但叶琼欢还是顶他一句:「你不怕被发现?」 虽然她知道他玩邪剑修邪术也对宗门没什么感情,但他好歹如今还是个正道弟子、罗浮山的首席,可说是前途无量。 第40页 他这样为叶琼欢闯七曲山,又一路追着撵到龙门山来救个邪道头头,要是被发现,只怕现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我难道没告诉过你,」连照那一边却依然平静,他说,「我千方百计让鹤唳子收我为徒,混上首席弟子的位置,都是为了靠近你。现在,只要可以待在你身边,我当然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叶琼欢一时哑然。 她没听过如此热烈的自白,以致拿捏不清这段话的性质。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顿了顿,连照继续道,「但我想,我在这里或许还能帮到你一点点,就像刚才一样。」 「如果我不愿意呢?」 叶琼欢话中带刺,连照沉默下去。 「我也曾经以为,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能把你绑在我身边,」过了好久,他才说,「但我做不到。我早该知道,你是从不受制于人的叶琼欢。」 他睫毛轻颤,虽然命是刚从悬崖底下捡回来的,难免狼狈,但叶琼欢依旧不得不承认他很好看。 「听说你被胥九安带走之后,我悔得想杀了自己。」 叶琼欢心震一震,问:「你很怕?」 连照却摇摇头。 「是你很怕,」他低低答道,「几次提到胥九安,你都很怕,还求我救你。我感觉到你很害怕,这世上,能让你害怕的东西不多。」 叶琼欢听明白了,他当时是真担心她。 真担心她,所以什么也不顾地冲去救 她,只怕一个不慎她就会离他而去。 这种怕和叶琼欢的怕有点相似,却又像是完全相反。 观察着叶琼欢阴晴不定的神色,连照的黑眼睛忽地亮了亮,叶琼欢相信这不是幻觉。突然想通什么似的,连照开口,嗓音中的情绪听起来已经和方才不一样了:「你生气是……怕我掉下去?」 这小孩其实也挺迟钝的。叶琼欢觉得他的情绪往奇怪的方向奔过去了,看不过去,道:「我不想欠你的情。」 哪知道,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连照的眸子又亮一分。 至于这样吗,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叶琼欢强调:「好歹养过你几年,曾经有点交情。」 这话奏效了。 连照的眼睛垂下去,这才又察觉到痛似的,眉心跳了跳。 「到救出魏子岚,」叶琼欢其实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心软了,「救出人之后,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连照那一边,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不满。叶琼欢将脑子里理不清的东西都暂时驱散,半强迫地将连照搬回崖上,再低头时,发现脚下的淤泥都已经停止继续析出清水了。 按理说,龙门山宗门上方持续涌出的洪流也该就此消停。这样一来,流经水牢入口的河也会消失。 但已经灌入水牢的水,只怕没那么快回落。 到最后还是需要下水。 第28章 打倒岩石怪! 快来看,水牢里什么都有…… 有时候,叶琼欢怀疑自己这条命一定会交代在水里。 反正总有一天,她说不准就真栽在「水」这一字上了。和连照一起回到水牢入口,一旁的河流果真已经断了,立竿见影。 没了河流的支援,水牢下的水面矮下去一截,下水的安全性大大提高。但底下还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如果有得选,叶琼欢绝对不想下去,沾它一下都不想。连照耐心将水牢的构造讲给她听,发现她魂游天外。 「不然你别下去了?」连照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要让叶琼欢相信此时的他能且肯将魏子岚安然无恙救出来,还不如直接让她相信下面其实干干爽爽,水都是唬人的幻象。她压压脑袋:「反正,把第一个遇到的守卫打败,就有可能沉进水牢里了?」 连照点头,问她:「我会拉住你,你闭眼不动就行。准备好了?」 叶琼欢如今灵力正盛,憋气下水丝毫不成问题,要憋多久都行。可她只怕,自己在水里会再次失去理智。 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漆黑冰冷的水从头到脚将她包围,太凉了,以致于身边连照的温度像太阳一样吸引着她。她只觉得自己在连照的拖拽下下坠,下沉了足足有一百年那么久,久到她因为心脏收缩的恐惧,已经整个人缩到连照怀里。 但是没问题,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孤独感没能一併压垮她。终于,连照的食指蜷起来,展开叶琼欢的手掌,在她掌心轻轻划 出一个圈。 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叶琼欢睁开眼来,水下的世界映入眼帘。 原来并不是漆黑的,而是四处都粼粼着绿幽幽的波光。身后是恍若无尽的来路,叶琼欢抬头看见被波光耀亮的岩壁,它紧紧闭锁着。 反正已经没机会后悔了,叶琼欢目光灼灼。两侧却有细緻雕刻描画的镂空壁画,上书篆字,确确实实是「龙门山水牢」。 连照的面庞映着幽光,奇蹟般地具有令人安定的力量。叶琼欢抬手去开水牢的石门,指尖穿过连照飘浮的长髮。推不开。 她反手召出灵剑,剑刃闪一道锐光刺穿石门的缝隙。终于,门动了。 伴随着水牢洞开的轰然声响,同时从门缝中射出的,还有两道一闪而过的冷光。叶琼欢抬剑击飞一道,同时向后借力跃起,以一个漂亮的跟头避过第二击。她从未在水里行动过,一下子没稳住重心,还好即将失去平衡之际,手腕重新被连照扣住。 第41页 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水是可控的东西。不过也确实,当年的她年纪小灵力低微,水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她保持冷静不呛水,就能和水和平相处不短的时间。稳住重心之后,她甚至试着自己吐了一串泡泡。 气泡摇晃着上浮,很快渐次湮灭在昏暗的水中。 据连照说,这水牢一共分七层,其中错综复杂,许多令人插翅难飞的密室。并且,这水牢之所以被称为水牢,全是因为最下面的第七层被水严密包裹。 这水里头据说有干坤,可除去龙门山的掌门,据说无人知道其中奥妙。叶琼欢回到连照身边,一时之间有些懵了,就这? 可眼前的水牢大门的确陷入了死寂,再无别的动作。叶琼欢借连照的手稳住平衡,谨慎向门内靠近。 直到他俩都站在门口,一只脚跨过门槛,四周依旧没什么异样。在连照口中,水牢门口是一定有守卫的,叶琼欢不敢掉以轻心。 可就算再给她十倍的谨慎,她也不会想到,跨进门的一瞬间,脚下动了。 脚下坚如磐石……不,就是磐石的地面忽然颤动起来! 糟了!叶琼欢低头,脚下岩石居然脱胎出五指一掌,眼看就要将她与连照捏碎掌中。叶琼欢反应很快,丝毫没有保留地应战,十成力气一剑过去,削断一根岩石手指。 仿佛是水牢的怒吼传来,叶琼欢拖连照堪堪从石掌的断指处钻出,下一刻,替代他们被捏碎的岩石飞溅,在水中散开一大团粉尘。 这是什么守卫,叶琼欢也想要一只,看谁还敢动她的小金库! 多年没这样动过筋骨了,水中施展不开,但叶琼欢的斗志在一点点復甦。石手被削断一根手指,行动力却丝毫不减,甚至与此同时,一排排石刺也从脚下升起。 轰隆隆的,这水牢应该有百年没被人硬闯过了。上下两排石刺向叶琼欢压来,如两排咬合的巨齿 ,她扯连照一把,两人从巨齿之间熘走,只夹碎她半片衣襟。 这东西下手好重! 叶琼欢将连照往安全地带推,一瞬间松开连照的手。她自己在水中晃了晃,预料之中的失去控制没有发生,她居然稳住了。 情势紧急,她在这一瞬间习得了不少独自在水中行动的能力。由于咬合的力量太大,那双石刺在相触之后立刻被对方压碎,化为飞溅的碎石。 要是刚才没避开,他俩一定就粉身碎骨了。叶琼欢身后的连照忽然面色骤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缺了一根手指的石手握成拳,重重向叶琼欢砸来! 叶琼欢早有准备,将心一沉。她召剑在手飞身跃起,足尖点在下落石手的手背上,一脚踩下。 同时,一点时间也没耽搁,她一剑将那只拳头从中心噼开。 剑光闪过,伴随着怒吼,石掌土崩瓦解,碎石飞溅。叶琼欢乘胜追击,回身又一剑过去,这一次切豆腐一般,又是致命一击叠上。 连叶琼欢都要忍不住为自己叫好了! 巨大轰响声中,石掌化为齑粉,沉入水底。 其实,这么多年也不是没人成功闯进过水牢,但他们大多都只是偷偷熘进去,就算不小心惊醒了石掌,也只要暂时将它击退就行。 能直接顺手将石掌碎尸让它粉身碎骨灰飞湮灭的,大概也就只有叶琼欢了。这一架打下来,叶琼欢浑身舒坦,只回头一看,发现连照状态不大好。 他没有灵力傍身,还要时刻拖着叶琼欢保护叶琼欢,估计早已憋气到极限了。叶琼欢心中有数,和连照一起迅速穿过水牢大门,忽然,只觉得上浮的力量大了许多。 她试探着放松四肢向上浮,从行动到结束只花了一刻时间,只听「哗啦」一声。 叶琼欢都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已经冒出水面了。她愣住,紧接着,又是「哗啦」,连照的头出现在她旁边,大口唿吸。 两人的头髮都湿淋淋黏在脸上,滴滴答答淌水,好不狼狈。连照的睫毛上盈着水珠,一边喘息一边四顾,还挺俏丽。 叶琼欢被自己的好心态逗笑了。还好连照这回不会读心了,见她的模样愣了一愣,微蹙眉心:「笑什么?」 「没笑什么,」叶琼欢擦一把脸上的水,笑嘻嘻的,「只是想到魏子岚可能还真活着。走哪条路?」 头顶就是岩石,叶琼欢只要稍稍往上沖一冲,脑袋就会磕上去。水的高度恰好只容她露出一个脑袋加脖子,虽然不会游泳,但连照轻轻托着她,就能让她保持上浮。 太好了,眼前有路,而且……有三条。 连照曾经下过水牢是不错,可那时候水牢的前几层都还半滴水也没有,这个地方也不是岔路口,而是一通到底的。 是不是打败守卫时,又不巧触发了什么机关暗道?此时,就算是他也一时难以判断。 岂知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一个黑黝黝的角落里,忽然传 出了意想不到的人声。那声音不大,却虚虚地颤颤地,传进人耳朵里,教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琼欢?你是叶琼欢?」 第29章 伊布 是魔族小骗子。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叶琼欢二话不说就要召剑刺刺再说,那个角落及时传来哎哎哟哟的叫苦声:「姑奶奶哎姑奶奶先别动手,您看看我,先看看我!」 第42页 叶琼欢蹙眉,确认一遍:声音是陌生的,介于孩童与成人之间,并不是什么熟人。 难不成想诈她?她没什么耐心,冷声:「滚出来。」 那黑暗之中的一团再次蠕动起来,慢慢挪出角落。映着水面反射的粼粼绿光,露出一张少年平平无奇的脸来。 这少年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说是平平无奇,但那双眼睛是淡琥珀色,眸子就跟隔了一层纱似的没什么存在感。他苦不堪言地皱着脸,五官凑一起看,倒有几分机灵。 「叶姑奶奶,您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对上叶琼欢没有丝毫波动的神情,少年的肩膀又塌下一分,却又努力挣扎着起来,「我是伊布,少庄主身边的人,十多年前您应该是见过的?」 伊布……什么东西? 他彻底站出来,露出头顶一对黑色的弯弯的小犄角。 不过此时,叶琼欢也认清,眼前的少年应该是魔界的种族,并非人类。说起来,魏子岚好像是提过一嘴雪声山庄收留了几个魔界的魔族。 这都不值得记。叶琼欢「哦」一声,还剑回鞘,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洞窟中被水留下的空间并不大,叶琼欢一说话,就在整个洞窟中迴响。可是,对面的伊布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少年的目光忽然落到连照身上,紧接着,有惊愕在他眸中炸开。 他一定是诧异极了,才会像现在这样愣在原地,就连叶琼欢的问话都没有听见。见他没反应,叶琼欢催问:「我在问你话?」 少年回过神来,眼睛却继续黏在连照身上没有动,直到连照出声:「哑巴了?你怎么来的?」 他这才惊醒过来似的,迅速眨巴眨巴眼睛,答道:「我跟着少庄主来的。少庄主被关在里面,我没办法,只能一直守着。水灌进去之后,他们人一走,我就立刻进来了。」 他是魏子岚带来的?魏子岚带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魔族少年外出行动做什么?叶琼欢蹙起眉心:「那你说,魏子岚是怎么被抓的?」 伊布面不改色,答道:「我们刚出雪声山庄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十七山的人。少庄主体恤下属让我先逃,我逃远了回头一打听才知道,少庄主被关押到了龙门山的水牢。」 他答得流利,叶琼欢不置可否,又问:「魏子岚这一趟出门到底是想做什么,他有没有提过约好要和我接头的事?」 伊布的眼神闪烁一下:「少庄主什么都没跟属下说,属下只是跟着少庄主走到龙门山 。答应叶姑奶奶的事……我也不知道。但少庄主自己肯定是心中有数的,您的事他不会忘的。」 「原来如此,你一直守着魏子岚也辛苦了,」叶琼欢心中有数了,点点头,「你就跟我们一起进去救你的少庄主出来吧。」 「多谢叶姑奶奶,」伊布露出欣喜的神色,哗啦啦地,从水下牵出一道手腕粗的铁索,「只要您把这条锁链砍开,我就能随您一起下去救少庄主回来了。」 那么、那么粗那么长,拖在水底下的锁链。 他真当叶琼欢是傻瓜好骗,连他一个救人的为什么会被锁起来的疑问都不会有? 「啪」的一声,叶琼欢给了这小孩的脑袋一巴掌,打得伊布委屈地「嗷呜」一声。 还委屈?叶琼欢早听说魔族撒谎成性,但第一次遇见这么破绽百出还面不改色的小孩,真绝了! 她考虑劝魏子岚趁早丢掉他收留的这堆有的没的破烂。伊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泪汪汪瞅着叶琼欢,险些就将她蛊惑了。她冷笑一声:「还不说实话。魏子岚只身去罗浮山和我见过一面,你说你是离开雪声山庄就跟着他的,当时怎么没见你?一会儿说魏子岚是被人抓来龙门山的,一会儿说他是自己带你来龙门山的,错漏百出,也好意思来骗人?」 伊布瑟缩成一团,认错倒是认得迅速又干脆:「呜呜呜叶姑奶奶我只是怕你不救我。我是在少庄主被抓之前被关进来的,只多了两天,我听动静知道少庄主也进来了……可我往外逃的时候没找到少庄主,这锁链也打不开,出不去。叶姑奶奶您救救我吧。」 叶琼欢眼底一亮,只觉得眼前这不讨喜的少年也并非全无用处:「你是从里面逃出来的,还记不记得走的是哪条路?」 伊布愣一愣,将不值钱的眼泪擦去:「记得……您放了我吧,松开我,我就带您进去。」 其实,在魔界之外散落的魔族后裔并不稀奇,他们有的还在人间聚落群居,只是都不成气候,偶尔小偷小摸。但也因为他们的种族大多撒谎成性又懒惰自私,所以一旦被抓,常常不会得到优待。 想必伊布也是如此,再加上他是雪声山庄的人,才倒霉地被关进水牢自生自灭。叶琼欢二话不说就要提剑噼开锁链,哪知道,连照却忽然轻轻拉住她,道:「反正是原路返回,解不解锁链都不碍事。」 有理有理,叶琼欢怎么没想到? 她从善如流地收剑,倒霉的伊布那一头,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叶琼欢踹一踹水下的锁链,催促:「还不快点?找到你的少庄主,我就放你自由。」 伊布嘟嘟囔囔,但还是转身,开始领路。他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左边的一条道路,叶琼欢低头确认一眼,他锁链的方向也正是通往此处,应该没有差错。 既然连伊布都还有命在,魏子岚还活着的希望也大了一些。这条路往 深处走,还是与大门处差不多,水位能在水牢顶上留给人喘息的余地。但随着深入,这道空隙越来越小。 第43页 「咚」的一声,叶琼欢撞到了头。一路托着她的连照听她叫疼,手紧一紧,此时伊布却也说话了。 「接下来要通过的地方人很多,叶姑奶奶,您要不闭眼睛迴避一下?」 人多,所以不能看? 这简直是叶琼欢听过最好笑的逻辑。而且见多识广如叶琼欢,她自认自己算是什么人都见过。不耐烦了,她催促:「别废话,带路就是了。」 伊布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但转回了身去。 哪知道,下一刻,叶琼欢就为自己此时的傲慢而后悔了。 第30章 师父的珠子 水鬼不要抓脚腕啊啊啊!…… 伊布没说错,好多人。 水面的高度并没有变,但转过这个拐角之后,眼前骤然变得开阔,脚下也猝然沉下去好几丈。 如今,这几丈也都被淹没在水中,眼前的世界成了个水下世界。叶琼欢的视线在水面以上,但也能轻易看见水面以下折射出的景象:包裹成球型的岩壁一层一层,都由岩石凿出了一个个小格子,从下到上,密密麻麻。 几乎每格中都囚禁着一个人,或魔族或人类,他们都被小儿手臂粗的锁链限制了自由。相比之下,他们的锁链就没有伊布的那么好了,有的短到就连挪动一下位置也不能,最好的,也只有那么不到三尺。 所以,在整个水牢被水淹没,沉入水底之后,他们都死了。 叶琼欢所见的,就是这样一个遍布尸体的牢狱。每个人的死状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表情狰狞,苍白痛苦。 尸体们只被浸泡了一天时间,还不至于肿胀变形,有的还能分辨出眉目模样。被关在这水牢里的,都能是什么人?叶琼欢一点也不想在其中找到熟人。 她也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上百具尸体一块儿待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问伊布:「接下来的路程,都是这样的?」 「只有这一处,」魔族小孩果然不同,面对此情此景还能笑得出来,「嘿嘿,我原本就被锁在这里。还好我位置高链子又长,好不容易,才逃出去。」 伊布确实机灵,罗浮山水牢中配备的锁链是专为此定制的灵器,长短可以随意拼接。伊布发现这东西还是半自动的,只要把两截锁凑到一起,它们就能合为一根,但要再拆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锁他的链子不知是不是出纰漏,原本就格外长,让他能够在洞口向下张望。水涨起来时,下一层人的躯体借水浮起来,就被他截住。 不知截了多少人的锁链,拼拼凑凑,伊布才一点一点上浮求生,逃出生天。 可惜卡在了水牢大门。 叶琼欢也不得不承认,连照先修补封印的做法是对的,不然此处高度落差这么大,一定会有站不住人的激流。 「又站住了?」她轻飘飘瞅伊布一眼,吓得对方 立刻靠边向前熘,「让你带路。」 三人就这样,穿过死寂的水牢,从脚底数百的死尸头顶游过去。 反正,魏子岚不可能在这一层。 伊布游在最前面,连照照例拖着叶琼欢。叶琼欢尽量不低头去挨个看死尸的脸,横渡水牢第一层即将完成之时,猝然,叶琼欢只觉得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是被杂物绞住?被锁链绊住? 叶琼欢心道不妙,低头一看,就算是她也立刻魂飞天外。 一只手! 一只苍白肿胀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腕! 叶琼欢唿吸一窒。拉不动她的连照也立刻察觉端倪,立时将她往水面上提。怕归怕,叶琼欢立时判断,就算是修为如她,也最多在水里憋气半个时辰,再多就没命了。 这只手的主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有被泡一整天还活着的道理。 不是活人就没什么别的可说了。叶琼欢的剑光一闪,那只手应声被斩断。 暗红色半凝固的血融入水中,那水却被收回的飞剑搅起,霎时溅了叶琼欢一脸。 叶琼欢:…… 这次她是真崩溃了,啊,好噁心!泡尸水和腐臭的血,这脸不能要了! 她扯过连照的衣襟想往脸上擦,却动作到一半就又顿住:不行,这衣服也都被泡尸水浸透了。 人生好难! 最前面的伊布回头看清楚形势,早已被吓傻了。这魔族少年竟也有害怕的东西,差点落荒而逃:「什,什么东西!在冒红光!」 他所说的,是从坠落下去的断手中漂出的,一粒亮晶晶的东西。连照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捞了起来,仔细看,是粒红豆般的,明亮闪着光的珠子。 普通红豆不会这样明亮发光,寻常的夜明珠也不会如此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它简直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这一次,换叶琼欢彻底愣住了。 她无意识地,居然叫出了一个久违的称唿:「师父……?」 回过神来,叶琼欢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但这颗珠子,怎么看怎么像她师父无隅真人—— 那额上的一粒灵珠。 不用叶琼欢多说,连照看她神色有异,立时将她交到伊布手上,自己则回头下潜。 叶琼欢心中还是一团乱麻,连照已经借用伊布足够长的锁链,将一具尸体託了上来。 那具尸体的双腿上都绑着锁链,看来原本锁链的长度特别短,他又被囚禁了太长时间,双腿都已经畸形,向内收着。尸身的右腕被叶琼欢砍去,看起来是名老人,鬚髮皆白衣衫褴褛,眉间有重重的竖纹。 第44页 是一个就算还活着,也已经整个人都不成样子的囚徒。 叶琼欢如遭雷击,脑中一团乱麻:「殷叔!」 她不会认错。虽然多年过去,眼前人又形容枯藁不成样子,但她能确定这人就是殷叔。 是她师父无隅真人的忠僕。 当年,据说师父因叶琼欢而病重去世之后,殷叔就不知所踪。 但他此刻怎么在这里?他是殷叔,是不是也能说明,他 掌心的那颗明珠—— 真是师父无隅真人的额间物? 叶琼欢泡在水里,浑身冰凉。她忽然察觉,对师父的死,自己好像忽视了太多太多蹊跷。 师父真是被她救魏子岚的事气死的吗?殷叔清清白白,又怎么会离师父而去,被关到这种鬼地方? 可惜殷叔已经永远不会说话了。 叶琼欢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颤抖。连照一言不发,将她揽进怀里取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叶琼欢深吸一口气。 此时,连照却忽然问道:「如果早知道魏子岚已经死在里面了,你还会不会进去找人?」 在叶琼欢看来,连照这问的是奇奇怪怪的问题。 「找到了有用就找,」叶琼欢将那枚珠子握进手心,勉强出声回答,「没用就不找了。」 其实,叶琼欢对很多事都是这样的态度。包括她师父的死。 叶琼欢曾想,如果找出师父去世的确切始末,就能让师父死而復生的话,她一定找。 可这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师父再回来了。所以她就只思考让师父回来的方法,以致于至今,她都从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状。 如果能从龙门山水牢全身而退,她一定要去找胥九安问个清楚。 正当叶琼欢暗下决心时,忽然,只听伊布「啊」的一声。 再低头,叶琼欢感受到身周水的异样。水像活了一样,重新流动起来。 环顾四周,似乎水位早已高出一圈。叶琼欢暗叫,坏了! 只怕是封印再次崩开,洪流续上了! 第31章 黑鹤 小锤五十大锤八十! 可是怎么会,这才过了多久!如果不是被人动了手脚,叶琼欢死也不信。 他们前脚刚修好封印,是什么人立即随后将它又毁坏? 伊布早吓傻了,急得团团转:「叶姑奶奶您别发呆了,我们快撤出去啊,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现在也撤不出去,」叶琼欢断言,「只能往里走,看看有没有一线生机。」 连照说过这水牢中别有洞天,只要找到魏子岚,魏子岚还没死他们就有活路。魔族少年急了,涉水跌跌撞撞往里跑,拖着锁链,一路叮叮噹噹:「这里面没路了,到头了,只能回去了!」 果真如他所言,横渡这层水牢之后转过一个弯,入目的只有铁壁般的岩石。叶琼欢愣一愣,双目放空。 走到死路了。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魏子岚? 连照冷静的嗓音忽然入耳:「有胆耍花招,就得有胆和我们继续往下走。」 闻言,原本团团转的伊布整个人都僵硬了。叶琼欢回过神来,是,他们只怕被这魔族坏种耍了。 她一抬手便将伊布摁到了岩壁上,撩动水面「哗啦」一声:「你能不知道这后面没路?没路还带我们来?」 伊布手舞足蹈挣扎,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只是带叶姑奶奶去我来时的地方……饶我一命,少庄主人肯定早没了,冒险不值得啊!」 水位还在不断涨高,淹没了伊布 的口鼻。但被叶琼欢摁住,他只能胡乱扑腾挣扎。当邪徒就是这点不好,众叛亲离,身边剩下的只有这种不义之徒。 叶琼欢气极反笑:「我早该告诉魏子岚,收留魔族只是养虎为患。」 她松开手,伊布扑腾几下勉强站稳,歪歪倒倒地咳水。听叶琼欢这么说,有意无意地,连照抬眼看了看她。 「师父别生气,」连照向叶琼欢示意那面岩壁,「这七层水牢各不相通,一条条找路太耗时。我本就打算来这儿试试走捷径。」 叶琼欢抬头,立刻理解了连照的意思。 他是说硬碰硬闯。反正这一座空心山里都是水牢,不如把能砸的能挖的都砸空,反正敲一敲就知道隔壁是不是另一层水牢。 正合叶琼欢的意。 敲击面前这面岩壁,发出空心的空空声,看来这墙没多厚。叶琼欢挽起长袖,灵剑化形为捶,她抡起大锤就向岩壁砸去。 轰隆! 积聚的水流勐然决堤,水位一下子降了不少。看来七层水牢里灌的水果然没那么整齐划一! 时间不容人,四大邪徒之一的叶琼欢反正擅长搞破坏,咣咣几下便砸塌了一面墙。伊布吓得目瞪口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叶琼欢砸这几下砸累了,缓一口气,凶他:「跟上!魏子岚要是死了,我生吃了你!」 魔族确实有喜欢生吃人的……但伊布一点也不怀疑,眼前这个人族修士一定也能说到做到! 他连滚带爬跟上叶琼欢与连照,只见眼前又是另一层水牢。这一层与上一层差不多,关押的人要少一些,但也都死透了。 伊布好后悔。其实,他早想离开雪声山庄一个人闯闯了,但身无长物。前阵子趁魏子岚不在,他偷了点灵器逃走,却刚下山就被十七山的人截住。 太倒霉了,被关到水牢,又偏偏在即将成功逃走之际遇到叶琼欢。 第45页 还遇到了……叶琼欢身边这个人。 确认没有魏子岚的身影,在这层查探好隔壁方位之后,叶琼欢再次开砸。如此重复两次,终于,砸开岩壁的一瞬间,几乎要将叶琼欢没顶的洪流霎时倾泻而下。 这一层水牢中……几乎没被灌进水! 连照说的是对的,里面的人也一定还活着!叶琼欢心中一喜,不顾自己险些被激流冲倒,进去便喊:「魏子岚!」 她的喊声在洞窟中一圈一圈迴响,最终盪开慢慢消弭。 没有人回应。 叶琼欢的心骤然凉下来。她进去走过一圈,这一层和前面几层都不一样,没有关押人的小格子。 只有嶙峋凸起的巨岩,横七竖八遮挡着视线。她又试探地唤一声:「魏子岚?」 有一个角落动了,传来的是低低轰响的哀鸣。明知希望不大,叶琼欢还是赶过去,却见角落中蜷缩的是一只鹤。 一只通体漆黑的鹤,颈脖上锁着囚禁的锁链,那一圈羽毛已经经年累月被磨秃了,露出鲜红的皮肉。叶琼欢立在黑鹤面前,连照 都有些于心不忍,压压头:「他也不在这一层。」 叶琼欢手起剑落,将束缚黑鹤的锁链砍断了。黑鹤长啸一声,却依旧无力飞起,重新将头颈藏进翅膀里。 叶琼欢后退几步:「再找下一层。」 一时之间,连照却站着没动。叶琼欢回头察觉到,心中小小地,翻起一点诧异和失望:「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找这样一个雪声山庄的邪徒不值了?」 不等连照答话,她便补充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一样的。」 她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 她早觉得连照跟着她来龙门山是一时冲动犯了傻。 「不是,」连照慢慢地,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你和魏子岚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约定。」 小机灵鬼伊布早察觉气氛不对,远远躲进了角落里。 叶琼欢说不上自己是该开心还是无奈:「救出他再跟你细说。我只是答应过他,要帮他復活一个人。」 如果魏子岚还活着,她不介意告诉连照一切。 可这一回,两人敲遍了其余的每一寸岩壁,都没能找到下一层水牢。像是终于到尽头了,也许被他们提前找到了最后一层水牢。 这层巨大水牢中,唯一值得人注意的,就是一个小池子。叶琼欢险些踩空,能够看出,它似乎深不见底。 水重新漫上来,漫过了叶琼欢的小腿。这水位升高得实在是快,也可以凭此看出,封印松动的邪灵有多强大。 叶琼欢停在小池子旁,沉默。池中水早已漫了出来,与洪流混为一物,但她知道这是个池子。 ——也许也是此处唯一的出口。 这个想法乍一冒出来,连叶琼欢自己都吓了一跳。下去探这个底,疯不疯? 但下一刻,连照平静的嗓音响起。 「你要下去吗?我陪你。」 有连照这一句,叶琼欢像吃进一颗定心丸。她只觉作决定的压力一扫而空,阴暗潮湿的水牢洞窟温暖如春光。 她莞尔一笑:「走。」 连照扣住她的手,吸一口气便开始带着她下潜。叶琼欢早已学会在水下睁眼四顾,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方深了一些的小池子,却不料水下有暗流,沉下去乍一触碰到,便被捲走。 说不定来对了。 叶琼欢只担心这暗河太长,在水下又无法唿吸。她尽量放松舒展四肢,与连照一同随波逐流。 还好,她担心的事最后没有发生。 「哗啦」一声,她与连照的头一同冒出水面。出水的一剎那,叶琼欢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分明在那一瞬间,她在水下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来不及细想,叶琼欢心中一凛,再次埋头下水。入水后,她立刻对上了那张方才所见的面庞。 沉在水里,双目紧闭。 ——「魏子岚!」 第32章 是大肥章! 他是魔界黑鹤的主人。 还真是魏子岚。叶琼欢和连照手忙脚乱, 将魏子岚从水里捞出来。男子的脸露出水面,只见他双目紧闭, 已经没了唿吸。 躯体也是软软的, 看起来整个人都没救了。叶琼欢心口一窒, 慌忙探一探他的胸口, 还好, 隐约还有一丝温热的活气。 这层水牢很宽阔,和上一层水牢差不多大小, 但放眼望去,都是茫茫一片黑沉沉的水。脚下探不到底。连照一个人要同时托起叶琼欢和魏子岚, 几乎是不可能的。 三人几次沉浮, 险些被浪打下去。叶琼欢吃了几口水, 心中泛起熟悉的慌乱。连照察觉到这一点,轻喝:「别怕, 找个地方稳住。」 叶琼欢靠在连照身上的同时, 自己也尽量分担重量,好让连照得以继续支撑。周遭都是嶙峋巨石,连照带叶琼欢和魏子岚贴着岩壁寻找, 终于找到一处刚好可以让人借力站住的岩石凸起, 勉强落脚。 叶琼欢乍一稳定下来,便将手放到魏子岚心口, 尽她所能输入灵气。 魏子岚脸色面色煞白,看起来几乎就是个死人了。黑髮湿答答粘在他的面颊上,这么一看,叶琼欢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憔悴得脱了形了。 下巴尖了,皮肤下隐隐能看见蓝色的血管, 两颊都微微凹了进去。 怎么上次就没有注意到呢?如果注意到这一点,叶琼欢一定至少会开口问一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第46页 也就不至于走前面那好些弯路。 连照沉默地看着叶琼欢营救魏子岚。灵气输入之后,却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魏子岚胸口的那一点点热气,还是在慢慢散去。 魏子岚真就要这样死掉了? 叶琼欢越来越慌乱,险些走岔了气。手底下的男子却四肢冰冷,当真像一个水鬼一般,怎么输入灵气都没有丝毫动静。正当她六神无主时,连照忽然说:「把他翻过来。」 叶琼欢愣一愣,便也就死马当活马医,将魏子岚整个翻了一个面,嵴背朝上。他原本低调又潇洒的一身黑此时淌着水,十分狼狈。 连照话不多说,将魏子岚的腰腹托高一些。一掌拍在他的后心。他这一掌拍得重。魏子岚的喉口微微一动,居然咳出了一件什么东西。 叶琼欢一惊,眼疾手快捞起来一看,冰冰凉凉的,居然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小方盒。 其实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是锡制的,很轻又很结实,里面曾经放着对魏子岚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他将这东西随身携带并不稀奇,但很不巧,叶琼欢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她将小方盒打开。果然,里面空空荡荡。 里头装着的东西不见了。 此时,卡在喉咙中的东西被取出,魏子岚终于恢復了微弱的唿吸,轻轻咳嗽起来。叶琼欢眼眶发热,深唿一口气。 就像在师父死之前,她不知道失去师父有多么可怕;在看见唿吸全无的魏子岚之前,她也不知道,魏子岚如果死了,居然会让她这样难受。 叶琼欢暂时将小方盒的事抛到一边,轻轻拍打魏子岚冰冷的脸,叫他的名字:「魏子岚,你 醒了吗?」 伴随着咳嗽,魏子岚吐出好些水来。 这一层水牢的水位,也在持续涨高。激流拍打在魏子岚脸上,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和叶琼欢视线相碰。 这么一来,叶琼欢感动得几乎要哭了,不如说是哭笑不得。但她一开口,不知怎的竟是一句责问:「魏子岚,你怎么也和我一样,是个旱鸭子?」 魏子岚的视线扫过叶琼欢的脸,又扫过连照的脸,却始终懵懵懂懂的。忽然,他想起什么又察觉到什么似的,瞳孔骤然一震。他沙哑着嗓子,着急问:「执兰呢?」 叶琼欢忙将小方盒塞进魏子岚手里,他这才冷静下来似的,重新开始咳嗽。叶琼欢忍不住,问道:「这倒是该我问你,里面的东西怎么没了?」 魏子岚压下咳嗽声,轻轻抽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终,他也只是低低嘆一口气,说:「不见了。」 不见了?里面是云执兰的骨血,叶琼欢亲自替魏子岚采了装在小方盒里的,魏子岚向来从不离身,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叶琼欢还要再问,魏子岚却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什么话都说不出的样子。他手拿空空荡荡的小方盒,很珍惜又很失措地,低低补充:「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事。执兰的骨血被我弄丢了。」 这下子,叶琼欢能够理解魏子岚为什么混成这个鬼样子,还失魂落魄,送上门让人家抓了。 她也知道,此时,这世上不会有人比魏子岚自己更苛责自己。 她缓一缓,换了个语气,尝试宽慰他:「丢了去找就是,先出去再说。」 魏子岚的眸中却现出一丝迷茫。他的嗓子早呛水呛哑了,只能沙沙说:「找不到了。我以为会在这里,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现在丧得要命。这么多年来,叶琼欢也就见过他露出这种心碎的神情两次。 两次还都是与云执兰有关。叶琼欢知道不能跟他多说,越说他越陷在里面出不来,便回头转对连照道:「我们还能找到路出去吗?」 魏子岚能活到现在,很大原因应该是因为在某个时间点之前,这一层水牢是没被洪流所波及的。 但要是叶琼欢他们晚来一刻,事情就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模样了。这说明洪流的规模与力量,也许远超他们的想像。 前头叶琼欢和魏子岚说话的工夫,连照已经大致将这层水牢勘察过。不出所料,这层水牢和别的水牢连通的通道,只怕只有他们来时的水道。 叶琼欢还不死心,向魏子岚核实:「他们关押你进来时,走的是什么通道?」 魏子岚不假思索,便低低答道:「水路。」 这下叶琼欢知道,除此之外无路可走了。 「原路回去,」她很快下了决定,苦中作乐,看看魏子岚,「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们雪声山庄收留的那个魔族小坏种,也在这里被我抓住了。」 她说得兴起,可显然,魏子岚 对此一无所知。伊布果然是撒谎成性。叶琼欢百无聊赖,抬剑将限制魏子岚行动的龙门山标配铁链斩断。 要是多带了一把灵剑就好了,那样,这次就可以换她分魏子岚一把剑。 带着魏子岚,三人原路返回。 好在这一次,叶琼欢原本以为会是逆流而上,十分艰难,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将他们捲入的暗流却是恰好反方向的,将他们顺利带向来时的方向。 没费多少力气,叶琼欢重新唿吸到空气。 她拢起全煳在自己脸上的长髮,抬头一看,水位已经涨得很高了,几乎已经淹没半个洞穴。 伊布也不见了。叶琼欢倒不担心,反正这个魔族少年机灵,说不定真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叶琼欢忽然听见头顶又扑动翅膀的声音,扬起脸,看见的居然是那只黑鹤。 第47页 原本连挪动都不能的秃毛黑鹤,此时居然一圈一圈,高高盘旋在洞窟之中、洪流之上。仿佛就在等着叶琼欢似的,黑鹤髮出一声悠长的啸鸣。 它义无反顾飞去的方向,居然是看似黑漆漆没有出路的洞顶。 是宁愿自己自尽撞死,也不愿被水淹死? 可就在黑鹤义无反顾冲上洞顶,即将撞上岩石的一瞬间,一束刺眼的光线闯入黑暗的水牢。叶重欢眼睁睁看着黑鹤一飞沖天,撞开的,是洞顶一个圆圆的出口。 久违的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一方水面。耀得下面的人的不禁眯眼,一个恍惚。 恍如隔世。 真可以出去了!叶琼欢十分欣喜,转头却见魏子岚盯着那只黑鹤,正在出神。 她想问魏子岚是否是想到了什么,却见魏子岚怔怔望着黑鹤,说:「是魔界的鹤。」 雪声山庄和魔界打的交道多,认识的奇怪生物自然也多。只是,魔界的鹤居然这么朴实无华,说秃就秃了? 头顶再次传来鹤鸣。叶琼欢想催促魏子岚快走,却见他第一次盯紧了连照,问:「这是什么人?」 叶琼欢知道,魏子岚从小在雪山山庄长大,论直觉,没人能敏锐得过他。他开口问必定有原因,说不定是看出连照与邪剑的关联,但叶琼欢还是答说:「他叫连照,罗浮山首席弟子。」 她隐去了连照的其余身份与关系,也许是无心,也许是出于有意。 魏子岚看叶琼欢一眼,没有作声也没有追问,但大概率,该是将连照错认为叶琼欢在罗浮山时才相识的人了。 沉默了一下,魏子岚低声:「魔界的鹤不会随意帮我们。」 他声音不大,像自言自语。叶琼欢向来不喜欢无故把事情想深了,接话道:「就算我是我们运气好,还是先出去。」 化剑光从出口飞出时,想必三人都再次感到恍若隔世。被黑鹤撞开的地方是一块松动的岩石,它本就是事后来堵住这个洞的,所以才能被顶开。 叶琼欢站定了,往山下一看,下面居然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来时所见的城镇中,已经四处弥 漫散落着粼粼波光。没想到,叶琼欢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江河决堤。 想必十七山的人,也已经已经在赶来的途中,总会有人发现是邪灵作祟。 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一路上,叶琼欢都在想,如果不是连照,凭她一个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想到下水去救魏子岚,也救不出魏子岚。 她侧头看一看连照与魏子岚——可连照如今偏偏是罗浮山首席弟子,魏子岚又偏偏是雪声山庄的少庄主。 那只通体漆黑的秃鹤,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不去。 三人一同下山。等到安顿下来。叶琼欢才发现,魏子岚这一趟,遭的罪实在不小。不知是不是水牢会侵蚀人的灵力,魏子岚通身的灵力已经很稀薄,缓慢恢復完备也需要很久。 他穿的是黑色,乍一看看不出什么端倪,叶琼欢一检查才发现,这黑衣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一定和龙门山的人拼死打了一场,才落败被囚。叶琼欢心很累,带着两个伤员,她这又是造的哪门子孽? 不过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叶琼欢简单替魏子岚处理了伤口,按理说是很痛的,好在他一直盯着手中的空盒子出神,一声痛都没喊。 叶琼欢不难想像,她不在的日子里,想必魏子岚已经找了那个小方盒子好久好久。弄丢它之后,他一定夜以继日找遍了十七山,不然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狼狈的境地? 的确。魏子岚试了很多方法。他原本想求助于叶琼欢,但在三天期满之前。他又感受到了这个盒子的气息。 他不顾一切硬闯龙门山,拿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盒子,里面云执兰的骨血不翼而飞。他自己也沦落成了阶下之囚。 如果叶琼欢来得晚一点,他只怕连命都丢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初步收工,叶琼欢对魏子岚道,「我再去找几味药。」 天色已经暗下去,他们歇息的地方离龙门山不远,遍地荒草。如果抬眼看去,能隐约看到龙门山上闪烁的一片汪洋。 连照正远远靠在一棵大树树干上假寐,抬眼看见叶琼欢,便十分自然地跟上来,叫道:「师父。」 不知是不是听得多了,如今,叶琼欢居然好像有点适应这个称唿了。 她懒得去纠正连照,随口道:「你最好不要靠魏子岚太近。」 虽然连照还没有表现出类似的倾向,但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毕竟四大邪徒之中,叶琼欢排第三,魏子岚排第四。 其实这个排名很不公允,想必,一是因为魏子岚雪山山庄出身,他做的许多事都被错记到了整个雪声山庄头上;二是十七山对叶琼欢这样的败类恨之入骨,将她抬高了一点,藉此来将她踩得更实一点。 叶琼欢不希望连照因为这个排名,就对魏子岚不必要地放松警惕。魏子岚三岁杀人,手上欠的人命债,只怕比她叶琼欢要多十倍不止。 说到底,魏子岚是叶琼欢的友 人,不是连照的。 「嗯,」连照乖乖应声,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和魏子岚约定的都是什么事?」 叶琼欢哑然失笑,原来小崽子还记着这一着。 第48页 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她只是和魏子岚约定,一起找到聚魂灯,一起把它拼上,一起寻找燃料,再復活各自想要復活的人。 「你想让谁復生?」连照怔了一下,问她。 叶琼欢笑一笑,反问:「你猜呢?」 其实这没什么可猜的。叶琼欢有交情的人一共就那几个,没命的人更是只有一个。 连照沉默一下,问她:「是无隅真人?」 只怕他很诧异这样没心没肺的叶琼欢,居然也有无法释怀的事和人吧。叶琼欢点头,说:「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有很多,也许包括你……但其中最对不住的,还是我师父。」 当年在她唤醒邪剑之后,有一段时间都乖乖呆在七曲山,相安无事。师父也引导她正确使用邪剑,驯服邪剑。 坚决不能与青索剑定下死契这事,也是师父对叶琼欢千叮咛万嘱咐的。 师父那时有多信任叶琼欢啊,这是叶琼欢到现在都无法理解的。 她辜负了师傅的信任。在唤醒邪剑后,她一直忍不住,去继续探寻与邪剑匹配的邪术修习方法。 但一直都不得其法。直到那一天,叶琼欢偶然遇到了第一次离开雪山山庄的魏子岚。 那次她偶然下山,见魏子岚一身黑衣,一看就是邪道中人,起了好奇的心思。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请魏子岚喝了一顿酒,两人便算是认识了。 毕竟是雪声山庄出身,魏子岚见识多,一眼便认出了她的佩剑是青索剑。魏子岚以为叶琼欢和自己一样,都是邪术这一道的,便和她相谈甚欢,没什么保留。 也是魏子岚初次下山,没什么防人之心,才被叶琼欢随口套去了好多修行方法。 两人第一次见面切磋时,叶琼欢用她那点自学的邪术,连三招都在魏子岚面前支撑不住。可三个月过去,她已经能在百招之内,堪堪与魏子岚打个平手。 魏子岚自然挺开心的。叶琼欢也没什么心理负担,虽然她早已经知道魏子岚是谁。 直到那一次,魏子岚被围捕。 叶琼欢虽知道魏子岚是谁,却不知道他从雪山山庄下来,都抱有什么样的目的。不过这也是自然,谁也怪不得。 叶琼欢当时站在十七山弟子之中,目睹魏子岚被围捕、歷数罪状时,瞳孔只收缩了一瞬间。她想得明白,魏子岚是雪声山庄的人,便怀有颠覆正道的任务。而且她不接受,与他多少算有点交情的魏子岚,就要在她的面前被乱剑刺死。 不管怎么说,好歹让他死在一对一的剑下吧,叶琼欢心中轻飘飘地闪一闪念,站在胥九安身边的她就这一念之差,便提着青索剑飞身出去。 原本胥九安和师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万不可在人前露出青索 剑来。她知道这是对的,也承诺了发誓了,可她食言了。 叶琼欢将那些素不相识的十七山弟子一一打倒,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魏子岚。 那时叶琼欢知道,看着自己的那么多双眼睛里,一定有一双师父的。 可她那时还年轻,只想着来日方长,却没想到在她变成众矢之的,被魏子岚带到雪山山庄躲避风头的那半年里,师父因她而不得不面对十七山的口诛笔伐,最终不堪重负,重病去世。 在关于无隅真人的传言中,他直到临死之时,都还念叨着叶琼欢的名字,为自己这个孽徒痛心担忧。 后来叶琼欢才觉得后悔。如果能让师父起死回生,她愿意付出一切。 虽然如今,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叶琼欢轻轻握了握装在袖袋中,那粒红色的珠子。 她决定料理完这一切后,一定回七曲山好好问问胥九安,师父的死到底有没有内情,殷叔又是去了哪里。 连照在她身边默默无言,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叶琼欢笑一笑,唿出一口气,只觉得气氛太过于凝重了。 她问连照道:「至于魏子岚想復活的人,你应该也听见了,对,她就叫云执兰。怎么说也是十七山的人,你该听见过这个名字吧?」 连照轻轻点头,简短道:「十七山曾经的战神。从小被当作强大灵器培养的云执兰。」 叶琼欢一笑:「你还算有点见识。我以为,像你们这么大的小孩,都不会知道云执兰是何许人了。」 连照摇头,认真说:「怎么会不知道?不到二十岁就接近金丹修为的云执兰,只怕以后,十七山也不会再出一个像这样的天才了。」 叶琼欢不置可否,只是轻声:「对,就是她。」 其实刚开始听魏子岚说起时,叶琼欢也觉得不可思议。魏子岚和云执兰,一个是十七山的天才修士,一个是雪声山庄的少庄主,一正一邪,一白一黑,怎么说也扯不上关系。 但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他们扯上的关系还颇深。叶琼欢又问:「那你还知不知道,云执兰是怎么死的?」 连照又沉默一下,才回答:「知道。」 在十七山长辈的口中,云执兰必然是在剿灭邪道的战役中,被雪声山庄的邪徒所杀。要说雪声山庄的羞辱有多绝——直至今日,十七山甚至都没能从雪声山庄抢回她的尸骨。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话还要从头说起,叶琼欢在雪声山庄躲避的那几个月,常托魏子岚下山去替她打听十七山的消息。魏子岚就是在那时,遇到了云执兰。 第49页 那时,云执兰是灵山首席弟子。在她有限的人生中,她一直待在灵山,寸步不曾离开。叶琼欢没亲眼见过,但她猜想,云执兰的眼睛一定和雪声山庄外流淌的雪水一般,一眼看得到底。 所以才会让魏子岚一眼就挪不开目光。 魏子岚常常四处游荡,有一回不知怎的,就游荡到了灵 山。云执兰虽然很快看出,他是个修习邪术的邪徒,但她也从自小阅读的典籍中明白,这世上,正邪都要亲眼见得才能判断。 云执兰丝毫不介意魏子岚的身份,反而因此对他更加好奇,与他相谈甚欢。 叶琼欢相信,那还是魏子岚头一回与一个人如此十成十的意气相投。反正,他对云执兰的感觉,肯定要比对她叶琼欢的要更好。 具体情况叶琼欢无从得知,但她只知道,魏子岚和云执兰一天天地,混成了莫逆之交。 魏子岚开始频繁前往灵山。他给云执兰带去一些稀奇的玩意儿,或一些有意思的见闻。云执兰不巧很吃这一套,叶琼欢不知道他们的友谊持续了多久,直到云执兰的尸体出现在雪山山庄门口。 那时叶琼欢恰巧还留在雪声山庄,但她无法完整的复述当年的情景,就连回想起来都很困难。 只因为,那时她也才刚刚得知师父的死讯。她只知道在一场战役之后,身受重伤的云执兰不知是想要告诉魏子岚什么,居然一路找到雪声山庄来。 可是,问题就出在,魏子岚从没跟自己的下属说过,自己有云执兰这个朋友。 雪山山庄的人,当然都认识大名鼎鼎的云执兰,十七山着名的天才少女,谁能不认识?所以,在云执兰拖着满身的鲜血靠近雪声山庄大门时,第一时间就被刺穿了胸口。 等到魏子岚赶到时,也不知是出于泄愤还是抢功,云执兰的躯体已经血肉模煳,面目难辨。 叶琼欢难以想像魏子岚在那一刻,会有多痛苦、多愤怒——云执兰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靠着魏子岚星星点点的叙述,摸到雪声山庄?带着重伤,她原本该以为到了魏子岚的雪声山庄就能安全,就能得到庇护,等来的却是冷光与白刃。 那时的云执兰,距离山庄内的魏子岚大约只有十丈远。 咫尺之后,就是天人永隔。魏子岚那时的痛苦,想必一定倍于叶琼欢失去师父的苦痛。 所以那一天,魏子岚杀了很多人,杀红了眼。他杀了所有碰过云执兰的人。魏子岚正在气头上,将整个雪声山庄都镇住,谁也不敢靠近他。 只有叶琼欢看不过去,走过去问他:「魏子岚,要不要和我合作?」 叶琼欢曾在典籍之中,看到过聚魂灯的存在。听说,只要有它在,就能生死肉骨,令人起死回生。 事后,叶琼欢查阅了很多典籍,又帮助魏子岚将云执兰血肉模煳的躯体烧化后,取了一点点骨血。她将骨血用坚固的小方盒子装起来,让魏子岚贴身保存,点燃聚魂灯后要用的。 骨血若是遗失,就再也不能召回魂魄了。 叶琼欢有寻找聚魂灯的线索,魏子岚有雪声山庄来支撑调试珍贵的燃料。两人一拍即合,从此约定,合作直到復活他俩想要復活的人。 这就是一切的始末。连照一直默默听着,此时却忽然问:「那当 年云执兰想要告诉魏子岚的,到底是什么?」 叶琼欢摇摇头。这谁能够得知?云执兰身受重伤,也不知为什么,身边竟一个帮持的同门都没有。 「我曾怀疑,云执兰是从师门特地悄悄到雪声山庄,不知想传递什么消息,」叶琼欢缓声,「可她一死,这些都变成了无从得知的悬案。」 连照似乎在专心默默思考,半晌,才说:「也许,关键就在当年那场战役里。」 叶琼欢怔一怔。他说的可能是事实,但比起这句话,连照本身对此事的态度更令她意外。 「你是不是还对魏子岚的事挺感兴趣?」叶琼欢不知该不该笑,岔过话题道,「这么多年过去,能想的办法我们也都想了。这世上聚魂灯不仅一盏,最终总能找到的。」 她顿一顿,连照也沉默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接下来想说的会是什么。 ——不必管她和魏子岚的事了,连照顾好自己,趁早回罗浮山就行。 「也不是对魏子岚感兴趣,」可是,在她将话吐出之前,连照及时开口,把话头又带了回去,「只是,或许十多年前云执兰身死的那场战役,也与我的身世有关。」 叶琼欢心情很复杂,连照果然在调查他自己的身世,可是,这是就连当年的叶琼欢都无从下手的事。 他到底查出了多少?叶琼欢想问,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打听此事。 那只黑鹤还在叶琼欢和连照的头顶盘旋,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发出一声啸鸣。 出于想一个人待着,叶琼欢支开连照,独自去采足了药材。原本天色就很暗了,一会儿时间过去,天色已经接近漆黑。 叶琼欢踩着月光,慢慢往回走。她只希望这之后不要再有什么差池,走近不久前连照斜靠着歇息的大树,仔细一看,青年还在那里,却已经睡着。 叶琼欢走进去看他,依旧眉目明朗,面庞线条流畅,不过分柔美也不过分硬朗。怎么看,都是她最欣赏的长相。 如今的连照,就连刚开始身上沾染上的那一点点邪剑戾气都消失了,整个人的气息又温和又清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第50页 叶琼欢忍不住,想要靠近眼前这个青年。月光下,她看着青年的眼睫在脸颊投下阴影,微微颤动,居然看得出了神。 这一次跟上一次在小金库里不同。这一次,虽然也觉得他好看,但这种好看似乎变得更戳叶琼欢了。 看他的时候,叶琼欢心底有了一些微微的悸动。可能并不是悸动,可叶琼欢不知该如何称唿这种陌生的情绪。她觉得他可以依靠。 鬼使神差,叶琼欢探出手去,轻轻摸了摸青年的耳廓。冰冰凉凉,触手温软。 她从未想过形容连照作可靠二字。小时候,总是他依靠她的,她保护他,引导他,可是如今不知不觉,小连照居然也变成可以让人依靠的人了。 也许是被这样惊人的变化所迷惑,叶琼欢有 些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此时,只听见扑腾翅膀的声音。叶琼欢回神收回手,抬头一看,竟然还是那只黑鹤。它站在连照头顶的枝桠上,那双眼睛是淡金色的,一瞬不瞬盯着叶琼欢看。 一路上,叶琼欢从未对这只秃毛黑鹤有过什么别的感觉,但此刻,她的心似乎颤慄了一下。 耳边迴响起魏子岚的话:「魔界的鹤不会随意帮我们。」 同时,叶琼欢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失神简直是中邪了。她揣着药材,回头就往魏子岚所在的地方赶。 几百步之外,魏子岚还在原处。叶琼欢将药材「哗啦啦」倒在地上,侧头看魏子岚精神还不错,应该是恢復不少了。 她想,不如就不费事了,让魏子岚通通把这些药材嚼碎吞掉好了。她抬起眼,却见魏子岚正眼望着不远处。 叶琼欢回头发现,他看的,也正是那只骑在树梢上的黑鹤。 「你身边那个罗浮山弟子,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次,魏子岚问起了连照。这也没什么好问的,叶琼欢没怎么当一回事,照实答道:「他算是我半个徒弟,在我被关进去之前,他是跟着我的。」 想一想,她补充一句:「现在,他身上一点灵气邪气都没有,你是看出他不对劲了?」 叶琼欢本还想顺口,将连照和紫郢剑的事都告诉魏子岚,却见魏子岚轻轻地摇一摇头。 「那个连照,」魏子岚神色不变,以闲话家常的语气道,「他是黑鹤的主人。」 叶琼欢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魏子岚说的话: 「他是黑鹤的主人?」 魏子岚无言看着她,显然表达他不是在开玩笑。 魏子岚还说过,黑鹤是魔界的鹤。叶琼欢不会去质疑魏子岚的判断,她心中知道,与其质疑魏子岚,她不如去质疑连照。 能让邪剑紫郢、青索都认主,叶琼欢早有准备,知道小连照可能没那么简单。 是她昏了头了。叶琼欢勐然察觉,是经过之前那么多事,她才有了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连照的错觉。她甚至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依靠他,这多可怕。 就像是一面镜子被打碎,叶琼欢突然发现镜中的全是虚假幻象,她看见的通通只是平面的倒影。 也许那个带她沉入水底的温柔青年不是连照,那个手握邪剑,面露狠厉问叶琼欢「你刚才不就想这样?」的人也不是连照。她从未认识过真正的连照。 叶琼欢的心慢慢凉下来,他缓缓的缓缓在魏子岚身边坐下,说实话,叶琼欢怕了。 回想起方才看着连照的睡颜,心中漫起的奇妙温情,叶琼欢只想给自己一巴掌。多荒唐,比起他瞒她的事,她叶琼欢在连照面前简直堪比一张白纸。 很多年后,叶琼欢归结自己这一晚的状态,都能用八个字来准确概括。 羞愤欲死,落荒而逃。 第33章 魏子岚呀不争气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一路上, 叶琼欢 都在说服自己:反正原本跟连照说好的,就是救出魏子岚后分道扬镳。 她这样不告而别,也不算过分?所以, 叶琼欢拉着魏子岚跑了。 现在她总算是自由了, 魏子岚也安然无恙。虽然又出了些小差错, 弄丢了云执兰的骨血, 但只要找回来就好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就这样吧。叶琼欢整理好心情,努力将被抛在身后的连照也在心里抛在脑后。 她问魏子岚道:「你说一说, 骨血到底是在哪里被弄丢的?」 魏子岚沉默一下,难以启齿似的动了动嘴唇, 给出的, 还真是叶琼欢难以置信的答案:「雪山山庄。」 雪山山庄? 叶琼欢只觉得一阵眩晕。她开始怀疑魏子岚的精神状态了。 「你在雪山山庄弄丢了东西, 却跑来十七山招摇过市?」 这怎么听怎么不合逻辑,但魏子岚摇摇头, 以示他并不是乱来。 「是在雪声山庄凭空消失的, 在我的书房,」他慢慢地,试图将经过复述给叶琼欢听, 「发现执兰一夜间消失后, 我起阵卜卦,卦象指向这里。」 ——却只被魏子岚找到一个空盒子, 还被人关进水牢险些没命。 雪声山庄与龙门山相隔数百里,也许魏子岚所言非虚,但事情若是这样,他也处理得太仓促、慌张了些。 若东西真是在雪山山庄弄丢的,而空盒子却莫名其妙到了龙门山,那这基本能够说明, 东西不是简单的「被弄丢」,而是被人偷走的。 雪山山庄是什么地方?寻常人连门是往哪开的都不知道。想混进雪声山庄行窃,还是偷魏子岚的东西,这太难了。 第51页 所以,叶琼欢几乎能肯定,只能是内鬼。是谁知道对魏子岚来说,这东西很重要,还藉此将他引来龙门山? 叶琼欢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问魏子岚:「你身边那个亲信,头髮有腰那么长的那个,还活着吗?」 魏子岚蹙眉:「腰那么长……破梦?」 是了,是这个名字。这人跟着魏子岚很久了,一头长髮是红棕色的,很吓得住人。 叶琼欢点点头,说出一直没来来得及说的事:「对。当年,也就是10年前,你是不是派他捎信给我说,十七山有了聚魂灯的下落?」 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情报有误,叶琼欢才失手被抓。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魏子岚皱起眉头,说:「我不知道,没派他找过你。」 其实叶琼欢早有预感。这本来就讲不通,如果魏子岚早知道叶琼欢是因他提供的情报才被抓,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救她。 可他显然在收到叶琼欢的传讯之前,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看来这个破梦一定有问题,实锤了。 叶琼欢进一步追问:「那他如今到底还在不在你身边?」 魏子岚沉默一下,才说:「在。」 「云执兰的骨血消失时,又有没有可能接触到他?」 魏子岚又沉默一下,再次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有。」 叶琼欢服气了,有这样一个人在魏子岚身边,他此时还能如此淡定。 可看起来,魏子岚好像十分信任这个破梦。 「这样,你把你这个下属叫过来,」叶琼欢下了决定,对魏子岚道。 至少当年传消息的事,该让这个破梦给叶琼欢个解释。这合情合理。 当夜,很快,魏子岚就燃了一枚传讯符过去。身为下属,自然应当随时听从主君召唤,可是,传讯过去一刻钟过了,半个时辰过了,一个时辰过了,都还没收到任何回音。 叶琼欢不想催问魏子岚,哪知道一夜过去,她抬头一看魏子岚的脸,便知道传讯是石沉大海了。 这个破梦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传送符传送成功,他一定是清清楚楚看到了魏子岚的传讯,却依旧将它不放在眼里。 更好笑的是,魏子岚沉默一下,居然为他辩解了一句:「或许在忙。」 叶琼欢可不管魏子岚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还是在维护这个破梦,她再次气得一时哑口:「忙,能有多忙?你这个少庄主派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给他吗?」 魏子岚再次沉默,叶琼欢却无法淡定了。 从前的雪山山庄,出名的便是那一条条铁律。在原来的雪声山庄,庄主还在时,谁不知道雪声山庄纪律严明、上下级制度分明? 只要下属对命令稍有违逆,便要面临残酷的惩罚。传令慢了一刻,便被切断四肢、丢进毒虫池里死无全尸的事屡有发生,也正是因为如此严明的铁律,雪山山庄才能一步步发展壮大,成为足以和十七山势均力敌的势力。 但显然,这一切在大战之后,庄主退隐,魏子岚接任打理一切后都变了。也不是叶琼欢看不起魏子岚,魏子岚的实力只怕当世没有人能敢有半句质疑——雪声山庄百年不遇的天才。 但叶琼欢说句实话,魏子岚实在不是当少庄主的料。 他自由散漫惯了,管自己都管不过来,实在没心思再去管别人,更别说是打理整个雪声山庄。 其实在这一点上说来,魏子岚其实和云执兰差不多。他也是一样,过早拥有了当时心智无法驾驭的力量。 只是,云执兰接受的是严格有序的教导,魏子岚却在那样一个乱糟糟、充满血腥味的雪声山庄长大。 依叶琼欢看,雪山山庄早该找一个新的领头人了。否则再这样下去,在魏子岚的治下,雪声山庄迟早要走上剧烈的下坡路。 「那我们还不快去看看,你的好下属究竟在忙些什么?」叶琼欢算是终于忍不住了。 她实在不想嘲讽魏子岚,也不想插手管雪声山庄的存亡,但魏子岚确实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既然云执兰的骨血是在雪山山庄弄丢的,那自然应该从雪山山庄下手找线索。 想必魏子岚经她一说,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两人没多耽搁,转头便当真折回了雪声山庄。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雪 山山庄坐落在大雪山深处,普通人只怕冻死在风雪里,也找不到他的方位。叶琼欢到现在为止,也只被魏子岚带上去过一回,待了小半年。 对学生山庄的印象,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再次站在雪山山庄山门前时,叶琼欢竟不知道自己此时算是什么心情。 雪山山脉终年白雪不断,积雪皑皑,将书写着雪声山庄四个字的门匾都遮盖得辨认不清了。 魏子岚带着叶琼欢靠近几步,便忽然窜出来几名下属,就像是从白雪里蜕骨出来的似的。他们的神色既惊且喜,不约而同说的是:「少庄主回来了!」 不等叶琼欢反应过来,就像是惊起一树的乌鸦似的,她只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片扑棱着翅膀的黑鸦。但确实就在这一瞬间,有三四十名黑衣的雪山山庄下属忽然都齐刷刷冒了出来。 下属们整整齐齐,向着魏子岚和叶琼欢单膝下跪,说:「恭迎少庄主。」 看来雪山山庄状况尚好,尚还能支撑一段日子。魏子岚「嗯」一声,也不立刻让他们起来,只问道:「破梦在哪里?」 第52页 几名下属面面相觑,想出声作答,又怕逾越似的。此时,那一堆下属中,有一个少年动了动脑袋,冲着魏子岚和叶承欢抬起头来。 叶琼欢不禁在心里纳闷起来,这可不就是魔族少年伊布? 伊布这么快就回到学生山庄了?但那少年开口,嗓音似乎与龙门山所见的伊布有细微的不同。 他的嗓音要比伊布的低一些,柔软悦耳一些。他抬起琥珀色的眼睛,回答魏子岚道:「少庄主,破梦统领就在山庄中。」 叶琼欢基本能肯定,这不是伊布,大概是伊布的双生兄弟了——听说,魔族一生便生一窝,都长得一模一样。 她还心想,这魔族少年胆子还算大。可破梦实在太猖狂,叶琼欢在心中又默默记上一笔。跟着魏子岚跨过门槛,她问魏子岚道:「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魏子岚瞥那魔族少年一眼。少年有着和几乎和伊布一模一样的脸蛋,琥珀色眼睛和头上的两只尖尖犄角。没费多少功夫,魏子岚轻飘飘,随口答出了少年的名字:「好像叫伊灵。」 叶琼欢看见,显然,喜悦爬上那少年的眼角眉梢,不知怎的,在看见伊布时,她只觉得魔族小孩处处都讨厌,但同样的五官,同样的模样放在伊灵身上,居然让叶琼欢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把破梦叫到书房来找我。」魏子岚简短嘱咐,没有停步,就带着叶琼欢走进雪山山庄的大门。 环视一圈,叶琼欢看见了不少熟面孔,都是十多年前在雪山山庄避风头时见过的。 学生山庄坚如铁壁,当真名不虚传。 跟着魏子岚走到书房,叶琼欢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雪山山庄很大,大到有时候叶琼欢估摸,也许十七山宗门加起来,都没雪声山庄大。 可能是地处雪山地广人稀,圈地 格外容易的缘故。魏子岚的书房在雪山山庄正中央,因为有法术屏障,所以皑皑白雪都吹不进来,格外安静舒适。 他们等了一刻,终于,书房房门被轻轻叩响,房门后闪出一张瘦削的脸来。 棕红色长髮,令人见之难忘。但除去这套头髮,男子的五官应该是最最平凡,淹没进人堆里就不容易再被找出来的类型。 就这样一个人,是雪声山庄的统领破梦。 「属下贺少庄主归来。」 破梦规规矩矩行了礼之后,抬眼,目光落在叶琼欢身上。 叶琼欢明显感到,男子的目光顿一顿,随后从底下翻涌起什么东西来。只有一瞬间,可都逃不过叶琼欢的眼睛。 她心想,认出她了,那好吧,那就来。 让她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第34章 魔界呀魔界一日游 好人救命! 叶琼欢笑眯眯, 问好道:「破梦统领,多年不见了,可还认得我?」 她这一句多少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破梦没有顺着叶琼欢这句「可还认得」答话, 只是以冷淡客气的语气, 道:「这世上只怕三岁孩童都听过叶琼欢的大名。」 他是魏子岚的下属, 而非叶琼欢的, 照理说是没有义务对叶琼欢恭恭敬敬。破梦丝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不想和叶琼欢多说。他又转向魏子岚, 问道:「少庄主,召属下来是要商谈何等要事?」 魏子岚沉默一下, 问他:」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传讯收到了?」 破梦的眸光动一动。叶琼欢好奇他会怎样回应, 却见他答道:「少庄主下令之后,收效颇丰。这几日, 属下便忙着安顿前来投奔的魔族人等。故而未及时回应少庄主的传讯, 实属疏忽。请少庄主责罚。」 他的态度端正,让人挑不出毛病,文字却都轻飘飘的, 还隐隐有将过错都推到魏子岚身上的意味。 魏子岚不会绕圈子, 听破梦这么说,便直接进一步道:「领罚的事你自己安排。你有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盒子, 又知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去了哪里?」 他将空荡荡的方盒子在破梦面前晃了晃,叶琼欢注意观察,却见破梦神色自然地扫一眼空盒,模样十分自若无辜:「这件物事属下从未见过。需要下令派人寻找吗?」 就知道装,这人当真是无趣。 「这东西是在雪山山庄里丢的,总不能凭空蒸发, 还望破梦统领费心差人找找,」叶琼欢插话,「只是,琼欢此行是有事想向破梦统领确认。不知统领还有没印象,是十年前,有关聚魂灯的事。」 听闻此言,破梦忽然抬起头来。他眼看着的,却依然不是叶琼欢,而是魏子岚。 「听闻少庄主前往罗浮山救人后,属下也一直想就此事向少庄主禀报,」破梦说,「十年前,属下收到少庄主的密函,命令属下将聚魂灯在十七山的消息传达给叶姑娘。多年以来,每每回想,属下都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他的神态肃正,仿佛真是因此犹豫纠结了许久似的。魏子岚将脸色一沉,当然道:「我没有说过。究竟是谁传令给你?」 破梦早有预料地垂首,恭恭敬敬答道:「回少庄主,是忽雷。」 叶琼欢挑挑眉梢。如果她没记错,忽雷是雪声山庄的另一个统领,他和破梦一左一右,共同扶持魏子岚。 本身就是并肩共立的同僚,破梦这一下挑拨离间,也太明显了。这事只要让魏子岚把忽雷叫出来当面验证即可,却见魏子岚蹙起眉头:「忽雷都死了,这事要问谁去?」 第53页 忽雷死了?就在她被囚禁的这十年里? 叶琼欢心里咯噔一声。 破梦一直低头垂首而立,也不作答。叶琼欢气不过,冷冷一笑,质问他道:「是不是人已经死了,所以才能任由破梦统领随口拉出当替罪羊?」 破梦抬头看一眼叶琼欢,依旧丝毫不乱:「当时属下的几名下属与忽雷的心腹都在场。那几人如今都出门在外,少庄主若怀疑属下的清白,属下将他们召回问话就是。」 话说到这一步,似乎只能依他所言了。破梦就这样毫髮无损地退了回去。 这事乍一看,好像暂时拿破梦没办法。如果他教唆下属说谎,还真就没办法抓到他的把柄了。 可这怎么能行!叶琼欢侧头想一想,问魏子岚道:「你愿不愿意把这事全权交给我?」 魏子岚正低头望着手里的小方盒出神,闻言抬起头来。 他的状态实在不太好。叶琼欢的心情更凝重了一些。 「如果你让我在雪山庄里随处走动,」她试着开口,尽量笃定道,「我一定替你找到所有的线索,从这个破梦身上把云执兰的骨血揪出来。」 魏子岚原本觉得希望渺茫,此时精神终于稍稍一振,点头。叶琼欢松一口气,便轻轻抬手,露出掌心的一枚符来。 方才破梦进来时,她早已暗中操纵另一枚符,藏到了破梦身上。两枚符能互相传声探位。如此一来,叶琼欢便能在这里得知破梦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些什么。 只希望在获得有效信息之前。这张符不要被发现。 离开魏子岚的书房,叶琼欢待在他为她安排的小屋子里,时时刻刻关注着手中的这枚符。 她摆出一个沙盘,上面标示着雪山山庄的所有方位。灌入灵气之后,一松手,灵符便开始在沙盘之上漂浮。 叶琼欢眼看着符的位置从魏子岚的书房,慢慢滑到了雪山山庄的一个偏僻所在。结合方位图,她发现,那里是一排朴素无华的小屋子,应该住着一些雪声山庄的下级弟子。 破梦这样身份的人,为什么要去那里?叶琼欢指尖一点,只听从灵符之中,传来破梦的嗓音。 「东西放到哪里了?」 叶琼欢精神一振,接着听下去。 「怎么那种地方都让他安然无恙跑了出来。东西要看好了,只要有这个,就不怕他下次还不 上当。」 叶琼欢心里深深一惊,破梦说的东西,难道真是云执兰的骨血?他居然在雪声山庄之中,就这样明目张胆提起对少庄主的图谋。当真是好大胆子。 叶琼欢忽然怀疑,或许忽雷也是被他所害。破梦不除,看来魏子岚迟早有一天要不慎命丧黄泉。 「东西在山庄西北处的小柴房里,藏好了,绝不会被人发现,请统领放心。」 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嗓音又尖又细,不知是哪名破梦的党羽。 要是魏子岚在就好了,说不定他可以分辨出这是谁。 反正现在魏子岚的状态差,说不定只会帮上倒忙,叶琼欢决定先瞒着他,顺利拿到骨血再说。 她烧了手中的这枚符。这样一来,藏在破梦身上的那枚也就烟消云散,丝毫痕迹都不留了。 叶琼欢带上佩剑,向杂役打听清楚,雪声山庄果然有一个他们所说的小柴房。 实地去看时,叶琼欢发现那地方已经接近了雪山中的边缘地带,是间破破烂烂的小茅屋,看起来废弃已久。 不像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确定周围无人之后,叶琼欢进去查探,一无所获。里面除了堆柴和杂物,没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东西,更别说是云执兰的骨血。 她没有轻举妄动,决定等在那里,直到有人出现。叶琼欢是不敢小看破梦的,她藏身在一旁隐去气息,默默等待。 入夜以后,果然有几个身影出现。 叶琼欢精神一振,贴墙观察。那是三五个雪声山庄弟子,但身影模煳,看不真切。叶琼欢心里犯嘀咕,等到人走近,她才发现,不怪她看不清,而是这几个人抬着一顶小厢轿! 轿子不大,人坐进去估计要蜷缩起来,也只够坐女子或小孩。轿子形状四四方方,依叶琼欢看,它更像个小棺材。 这是什么东西?叶琼欢眼睁睁看着,四人抬轿进了小柴房。她等了一会儿,正当犹豫要不要靠近看看时,人出来了。 依旧是抬着那顶轿子,几名弟子消失在夜色中。 叶琼欢远远跟上去,只见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一直走出了雪声山庄好远好远。终于,他们停下步子。叶琼欢藏身在灌木后,看见他们放下轿子,脚下开始散发淡淡萤光。 什么东西?是一个……传送阵? 时间不容犹豫,叶琼欢在人与轿子消失的一瞬间,自己纵身跃了出去。传送阵的冷光霎时将她吞没,叶琼欢眼前骤然出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岂止是全新。黑土白草,冷风猎猎,这光景凄凉得令人胆寒。一轮雪白的月亮歪歪斜斜挂在天边,更令叶琼欢无法忍受的是,空气中时刻瀰漫着呛鼻的腥臊味。 这是什么地方,是人待的地方吗? 那四人和轿子就在几步之外,叶琼欢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便闪身隐去身形。那几人继续向前走,抬着轿子,却越走越偏僻。 不过这地方,只怕没有一处是不偏僻的 。令人不舒服的气味越来越重,可是,前方似乎忽然热闹了起来。 第54页 ——有人,影影绰绰的,在雾中活动。这又是什么大雾? 轿子也隐没在雾气里,叶琼欢起身想跟上去,她的肩膀却突然被人按住。 叶琼欢的头皮深处炸开一阵麻——怎么回事,有人靠她这么近都没被她察觉? 她反手拔剑,右手却也被那人按住。身后,那人的唿吸贴着她的耳朵,轻轻的:「如果你上去,就会立刻踩中陷阱,被刺成刺猬。『把叶琼欢引来,制住她,死生不论』——这是破梦下的命令。」 果然,她的符早被破梦发现了。 她沉默思索对策,身后的人轻轻嘆一口气,不知是累了还是出于无奈。叶琼欢只觉得在这地方,自己的五感都迟钝了许多,脑袋里也乱糟糟的,思绪总理不清。 身后的人是谁,没有恶意,感觉也有点熟悉。 「这里是什么地方?」叶琼欢开口问。 身后人沉默一下,才问她:「你不知道?」 他顿一顿,将她的手放开,才说: 「魔界。」 第35章 崽崽呀崽崽挺好哄 是真的好哄! 叶琼欢终于察觉到, 身后人的身份有点不对劲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嗓音。她脑中闪过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可又不敢确定——不, 不如说她不想确定。 这是什么地方, 她怎么能确定? 「连照?」终于下定决心, 叶琼欢一把揪住身后人的手腕, 不可思议道,「是连照?」 她回过头, 青年的脸被映照在冷白色的月光下:还真是连照。 魔界的幽暗阴森,为他的脸庞添上了些冷峻;冷白的月光, 又在上面镀上了一层阴沉。 明明只是分别两日, 连照看起来却像是换了个人, 眸子沉得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你怎么在这里?」叶琼欢急了。 在这样的地方与连照重逢,简直是再坏不过的局面, 令她头晕目眩。连照将她的手摁下去, 语气比起两日之前,不知冷硬了多少。 「我要是不在这里,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的嗓音隐隐发狠, 狠得叶琼欢忍不住怔一怔。 她可没有忘记, 两天前确实是自己一声不吭,就丢下连照走了。 虽然其中有原委, 现在也可以证明,真是连照先瞒了她骗了她。 前方的雾气中,零零散散的,还有人在活动的身影。既然连照说,事情已经被破梦发现,那轿子和人一定都只是引诱叶琼欢的诱饵了。 听说, 魔界是三界之中,自然条件最恶劣,生存环境最严酷的地方。修为稍稍不那么丰厚的修士,来到魔界,只怕都只有死路一条,会被飢饿的底层魔族杀死分食。 叶琼欢心里抱有太多疑问,破梦和魔界扯上关系也就罢了,还真让她在这里遇到了连照? 魏子岚说,那只魔界的黑鹤是连照的。曾经就连这一点,都让叶琼欢震惊不已。 看来这是真的了。毕竟,她现在就在魔界见到了他。 叶 琼欢心情复杂,还想要提问,手腕却一紧,是连照用力拖她离开。感受到手腕上的力度,叶琼欢就知道不妙,看得出小崽子此刻很生气,特别生气。 连照拖着叶琼欢,跌跌撞撞,退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怪石嶙峋,上面生着厚厚的黑色苔藓,开出白色散发淡淡萤光的米粒花朵。当下让小崽子消气为上,可叶琼欢转念一想,那又如何? 叶琼欢自己还生气呢。在这里相见,难道连照还能撒谎,说自己和魔界没有丝毫关系?既然有关系,他为什么一点也不跟叶琼欢透露? 叶琼欢停步不走了,冷冷道:「你再不松手,我就拔剑了。」 连照的步子顿住。下一刻,他居然突然回身,二话不说就要夺叶琼欢手里的剑。瞬间衣袂飞起,连照腰间冷光一闪时,叶琼欢认出,那居然是她的青索剑。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连照就这样离不开邪剑? 他的状态可比叶琼欢糟糕多了,只要一沾上邪剑就性情大变,直到这一步都不知悔改,他是不是真不要命了? 连那剩的三五年都不想活了? 两人就这样,各自心里都鼓着气,窝窝囊囊扭打起来。 连照身上又重新恢復了邪气的流淌,虽说微微有那么一点稀薄。可叶琼欢灵力充沛,又按住青索剑的剑鞘,不让它出鞘。没几回合,便让连照落了下风。 抓住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破绽,她抬剑架到连照的颈脖上。 抬眼与他目光相触。 雪白月光下,连照微微喘息,眸中流露出的,却是叶琼欢从未想过的彻骨恨意——其中,似乎还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眼眸已经开始发红,是她看岔了吧?叶琼欢一愣,却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她的手腕被连照制住,压倒在地。 这次她没有挣扎,她觉得,事态好像超过她能控制的范围了。 连照的状态太过糟糕,叶琼欢下决心,说什么也不能在此刻让他失控。 他此刻的模样已经十分不妙。可以看出,他的理智距离被邪剑压制,只剩下薄薄一张纸的厚度。 就差一点点。如果跨过这个临界值,连照这个人只怕就会整个被血剑吞噬了,叶琼欢知道那会有多可怕,古往今来,有多少修士觊觎邪剑的力量,却反被其所控?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眼看着连照落到这个下场。至少不要在她面前落到这个下场。 第55页 情急之下,她叫道:「阿照!」 连照那一边顿住动作,却还是定定看着她,眸中闪烁不定。他再开口,依旧嗓音沙哑:「我又被你丢下一次。这就是你想要的?践踏我的心,能让你有多快乐?」 连照想岔了——这是叶琼欢此刻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 没人比叶琼欢更明白,两天前她其实是因为自己的恐惧,才选择抛下连照离开。 她太害怕了。 她怕连照都是骗她的,她怕连照瞒着她,她怕最后被背叛的人会是自己。 叶琼欢害怕落下风,所以,她常常不敢对任何事置身其中。 所以她才选择先离开。这是电光火石之间,叶琼欢突然想明白的事。 虽然她依然不明白这究竟都意味着什么,但此时,她知道得保住连照的命。 「不是,」叶琼欢对连照道,「当然不会让我快乐。但我只是不想让你死,阿照。」 她看着连照的眼睛,里头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翻涌。 到这一步实在很危险,她必须尽力让他冷静下来。虽然她知道,或许此时说什么都没用。 但她还是尽量安抚他,说:「我提醒过你,邪剑不是什么好东西。离它们远点不行吗?」 叶琼欢顿一顿,以自己最认真的模样,接着道:「我真的不想你出事,没有别的原因。这一次离你而去,不是抛下你,是我自己逃走了。」 这次好像有了一点点效果,连照的眸光,微微暗了暗。 叶琼欢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问:「你和魔界有关系是吗?你怎么会和魔界有关系?」 连照终于出声回应,他低低说的,是:「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怕你知道之后,就又不要我了。」 肯跟她搭话就好,这说明,他还听得进去她说的话。 叶琼欢尝试着抬起一只手,摸上连照的后脑勺。 毛茸茸的,格外好摸。连照感受到自己后脑的温度,身子微微僵了僵。 叶琼欢尽量沖他笑笑,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你瞒着我只会让我觉得,是我不配知道。」 连照的黑眼睛里,忽然漫起一抹焦躁之色:「怎么会,不会。我只是……害怕。」 「我也害怕,」叶琼欢趁热打铁,接话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又何尝不是抛下我,丢掉我?明明小时候,你和我无话不谈,就连吃了点糖糕都想让我知道甜还是不甜,非要我也咬一口。」 话说出口,其实叶琼欢自己也觉得有点浮夸了,毕竟那时候小崽子还不会说话,怎么扯也扯不上「无话不谈」。 趁连照走神,她手上微微施力,尝试着传送灵气到连照身上。 灵气与邪气的抗衡格外漫长,叶琼欢额上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才勉强将一部分灵气缓缓传进连照的体内。 好了,这样就好了。只要多一股抗衡的力量,邪气就不能轻举妄动,抢占控制权。 连照果然平静了许多,还待要说话,却半晌都只吐出两个字:「师父。」 嗓音又哑又委屈。 危机解除。叶琼欢松一口气,便苦笑起来,她这样一时情急,为哄他说的话真是让她自己都头皮发麻。 但也不全是信口拈来的谎话。 叶琼欢又揉一揉青年的脑袋,才说:「你先起来?」 这一次,连照乖乖听话起身。叶琼欢进一步,向他伸手:「我的青索剑还给我。」 连照没动。 「行行行,」叶琼欢不和疯小孩硬碰硬,「你先拿一会儿,该还我了再还我。」 连照轻轻吸一口气,终于决心要做什么似的 :「那我告诉你,我在魔界的事。」 「回去再告诉我吧,」如今身在龙潭虎穴,叶琼欢又怕耽搁久了魏子岚出事,「我都听你说。但是,破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真和魔族勾结?」 连照沉默一下,才说:「魔界想借雪声山庄翻盘。」 这话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十分匪夷所思。 百年以前,分明是雪声山庄想扳倒十七山,才找了魔界助力。 如今,却颠倒了一转,魔界想要成事,所以来利用雪声山庄?这事,魏子岚肯定不知情。所以在其中,破梦和他的党羽究竟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叶琼欢有些头疼。抬眼,却见连照一抬手,打出一声喑哑的唿哨。 羽翼扇动扑腾的声音响起,一团阴影罩下来,直直栖到连照手臂上。 居然是一只黑鹤! 但叶琼欢此时实在不敢判断,眼前的鹤会不会就是之前在水牢救出的那只秃毛鹤。 鹤的变化太大了。黯淡的毛色黑亮起来,羽翼齐整,尖细的长喙润泽明亮。 就连琥珀色的眸子也炯炯有神,锐利十分,当真成了一只优秀灵禽的模样。 「送你回去。」连照简短道。 第36章 魔界观光中 不要卖我! 「等一下, 」叶琼欢阻止他,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阴差阳错得到了探索魔界的机会, 就算不能立刻将破梦抓个现行, 叶琼欢也至少得先弄明白, 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在对破梦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让魏子岚跟他对上, 那魏子岚也太落下风了。 连照回过头,定定看着她。 似乎又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叶琼欢心中拉响警报, 什么都好, 可别让他再犯病了! 第56页 这次有经验, 她当即立刻道:「阿照,听我说。你知道我和魏子岚的约定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没有他, 我就没办法復活我师父;如果被破梦颠覆了雪声山庄, 那我更是完了。」 聚魂灯燃烧所需的燃料,不是简单就能找齐的。单凭叶琼欢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齐。 她希望连照明白, 雪声山庄绝不是魏子岚一个人的事。如果听之任之, 让魏子岚被破梦弄死了,那她叶琼欢也活不了了。 解释清楚之后, 她殷殷切切地,眼望着连照。连照沉默一下,忽然伸过手来。 双手一起,将叶琼欢的脸捧到他面前。 叶琼欢:? 「是不是,只要知道破梦在做什么就行了?」连照问她。 叶琼欢拼命点头,以示自己绝不会不听话, 给连照添麻烦。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连照接下来,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叶琼欢眨眨眼睛,心想:那我到底在想啥? 连照却没那么贴心,肯告诉她答案。他定定看着叶琼欢的眼睛,半晌眨也不眨。 直到看得叶琼欢心里发毛。 「我没有别的目的,」叶琼欢抢白,「难道,是我藉此机会黏着你不放,别有用心?我没有。 」 「那你不要后悔,」终于,连照说,「跟着我就别想走了。」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可怕! 也不管叶琼欢是何反应,连照说着把自己的大氅脱下。叶琼欢这才发现,他穿的并不是之前所见的罗浮山弟子服饰。 而是一件黑色的、暗金色滚边的大氅。连照用自己的大氅将叶琼欢裹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双手绕到叶琼欢的脑后,居然拉起来一个大大的兜帽。 这到底是大氅还是斗篷? 不过这么一来,叶琼欢就能与身边的景物显得协调一些了。 看来这魔界还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谁来了都得变得黑乎乎的才不打眼。 这样看起来,叶琼欢和那只黑鹤,如今也真是浑然一体。将其他顾虑都抛到一边,叶琼欢问:「你能找到破梦?」 连照沖她竖起食指,随即一扬手,将黑鹤放飞了出去。 黑鹤长啸一声起飞,在空中盘旋一圈,冲着叶琼欢来时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连照说:「破梦的事,还是你自己看比较清楚。」 叶琼欢当然也情愿自己看。 她跟在连照身边,用兜帽遮去大半张脸。顺着黑鹤指引的方向走,一路上,叶琼欢长了不少见识。 其实魔界也不错,比别处安静多了。如果忽略周遭的生物,有不少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话,这儿会是个好地方。 也可以看出,这里的人有不少都是常看见连照的。此时,连照身边忽然多了个戴兜帽的不明人士,仔细一看,穿的甚至还是连照的衣服。 一路上,叶琼欢都不免引人侧目。 黑鹤栖息在了一个巨大建筑的顶端。这个建筑黑乎乎的,有十个龙门山正殿那么大。 叶琼欢边走边环顾四周,随着靠近,她捕捉到了不少熟悉的人脸。 都是雪声山庄的熟面孔。这下,叶琼欢能进一步确定了。 破梦的计划,一定已经筹备了好久好久。 久到足够他拉拢足够的人到自己麾下,再说服他们来参与其中。 而魏子岚,却哪怕就在这近期十年之中,都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太危险了。 很快,就靠近了黑鹤指示的所在。建筑门口有几个人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叶琼欢无法判断他们是不是魔界的原住民。 见连照带着叶琼欢靠近,他们警惕起来,凑过来想问话。但不知为什么,在看到连照的脸之后,他们齐刷刷迅速垂下头去,将到了嘴边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叶琼欢抬眼,看一看身边的连照。连照直接问那几个守门人,道:「破梦在不在。」 那几人点头,问:「找破梦统领?」 原来,破梦在雪声山庄的统领身份也都在魔界公开了? 连照将叶琼欢隐没在斗篷下的手腕扣住,便带她长驱直入。 此时,叶琼欢也总算看明白了,这个奇形怪状的建筑其实不是建筑,是一个岩窟。 但这个岩窟,又和龙门山水牢和罗浮山的小金库都不同。这岩窟是纯粹由乱石堆砌 起来的。 此时就算是叶琼欢,也不免暗自掂量了一下:这样巨大的岩窟,大大小小,得堆了成千上万个石头吧? 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连照没有回头,却轻声道:「魔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石头。」 小崽子竟已经这样了解魔界了?其实,叶琼欢还挺羡慕。 这建筑,简直可以说是一个石头行宫了。 走进去一段,叶琼欢耳边忽然传来议论声,是一声惊唿:「破梦统领真这么说?」 她回头去看,那几个人单看容貌算不上眼熟,不知是不是雪声山庄的人。 但既然他们谈起破梦,看来就是破梦的党羽了。 她拉住连照,以示自己想要听下去。 连照便也随她停住步子。 可就在这时,叶琼欢感应到了什么……非常不妙的气息。 仿佛印证这这一点,身后骤然炸开一声怒斥:「什么,叶琼欢不见了!不是能够确定她跟来了吗?」 第57页 是破梦! 叶琼欢嵴背发凉,紧张地屏住唿吸。就距离她不到三步远,破梦与叶琼欢擦肩而过。 他怒气沖沖,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下属。叶琼欢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是否就是引她来的那几个。 没想到这么巧,刚来就碰上了破梦。 破梦还在怒斥那几个下属,叶琼欢则将头又往下压一压。 她心想,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叶琼欢此时就在他身边。 破梦走出去几步,刚将叶琼欢甩在身后,却突然停下了步子。叶琼欢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发现她了?破梦回过头来,视线从叶琼欢身上扫过去,顿在连照脸上。 「你怎么在这里?」显然,他带着不悦的语气质问的,是连照。 连照却没有作声,不屑理他似的。在连照那里得不到回答,破梦又重新将视线放在他身边的叶琼欢身上。 叶琼欢头皮发麻,只祈祷破梦快离开。要是被发现,事情就没这么好玩儿了! 但好在,不知道是不是斗篷上有什么法术,破梦第二次端详叶琼欢,依旧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他忽然冷笑一声,话还是对着连照说的:「你不是也在找那个叶琼欢?我如果替你抓住了她,你能拿什么来交换?」 第37章 都来合作! 连照:带师父去看我家!…… 哎?等一下, 连照在找叶琼欢,还闹得就连破梦都知道了? 这还不算,还要偏偏被叶琼欢这样当面听到。 叶琼欢抬头去看连照, 却见他神色没有变化, 只是冷冷回答:「只要你能有本事找到她。」 「这需要什么本事?雪山山庄那么大, 不也照样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破梦哈哈大笑,「断了腿的、只剩一口气的、一动也不能动的——只要你考虑和我合作, 什么样的叶琼欢,我都能给你抓来。」 大哥, 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太狂妄了? 叶琼欢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也不见得能让你抓到吧? 不等叶琼欢腹诽完。连照忽然上前一步, 紧紧盯住破梦。他稍 稍靠近一些,向着破梦的耳朵, 压低嗓音吐出了一句威胁。 不知是怎么回事, 叶琼欢如此修为,一瞬间都没能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但内容是什么不重要,因为在场的人都能够清楚看到, 听见那一句话之后, 破梦随即变了脸色。 破梦后退一步,捏紧拳头, 脸色铁青叫道:「连照,未免欺人太甚!」 那一头,连照罕见地轻轻笑了笑。他笑得实在是轻,嗓音轻轻滑过唇齿,不等叶琼欢听清就囫囵消散在了喉咙深处。 点满了嘲讽。 连照说:「不如你试试。」 剑拔弩张,下一刻, 两人就算当场打起来,叶琼欢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偏偏紧接着的下一秒,破梦立刻转头就走,领着下属匆匆撞出了长廊。走之前,他更是暴跳如雷,回头大喝一声:「都跟我走!」 眼见着破狼狈的破梦消失在视线中,叶琼欢好奇,将脸微微从斗篷里露出一角来,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侧头与叶琼欢视线相碰,连照的唇角略微放松了一些,轻声:「我骗他的。」 一时,叶琼欢哑然失笑。放在十年前,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乖乖的小崽子,也能学会狡黠,说谎骗人? 不愧是她捡回来的崽崽,还挺合她胃口的。叶琼欢不禁笑出声来,道:「跟谁学的?」 连照对叶琼欢的笑心领神会,便也牵牵唇角:「跟你。」 说罢,他自然地揽过叶琼欢的手,领她无声往前走。 连照带着叶琼欢,轻车熟路,去了建筑的深处。原本守卫着在这里的人,都被破梦刚才一併带走了,是难遇的短暂良机。抓住机会,连照领着叶琼欢,畅行无阻进入一个暗室。 他抬手轻松触动了一个机关,轻松得就如当时在罗浮山,打开叶琼欢的小金库一般。 这可怎么办,看来小崽子这十年来学会的东西,比起叶琼欢料想的要多得多了。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暗室后,更隐蔽的暗室开启。 叶琼欢随着连照进去,察觉到异样,仰头看去。 里面明明暗暗,萤光渐次闪烁的,居然是满满一墙的符咒。 这些符咒被镶嵌在岩石上,一个个被凿开的小方格里。每一张符咒都闪烁着红光,被压在自己独属的小木盒中,吐舌头似的露出一截来。 整整一面墙,非常壮观。叶琼欢看见眼前的情景,再次陷入困惑之中:破梦这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她想伸手拿下来一张,看看究竟是什么符咒,却又碍于形势不敢直接动手。她凑近一些,去端详符咒上硃砂写的笔画。 一旁,看出她的疑惑,连照问她:「你以为,破梦是想做什么?」 叶琼欢想一想,又结合方才所听见的破梦的野心,回答:「勾结魔界除掉魏子岚,取而代之,将雪声山庄收入囊中?」 哪知道,连照却摇摇头,说:「不。他是想让雪声山庄,变成整个魔界的出口。如若事成,雪声山庄 的每一个弟子,包括魏子岚,身体都会由魔族来接管控制。」 叶琼欢哑然。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反派? 毁掉雪声山庄,让魔界涉足修真界,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你不会没看出来吧?」显然,这次连照是真有点惊讶了。 第58页 「看,看出来什么?」 连照无奈地嘆一口气,告诉她:「破梦有魔族血统。」 关于这个……叶琼欢是真没看出来啊! 但现在一想,她立刻觉得,是自己太蠢了——也对,除了魔族,谁能拥有那一头打眼的棕红色长髮? 如若破梦和魔族没有关系,应该也不会被魏子岚委以收容魔族的重任。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叶琼欢也愈加哭笑不得、哑口无言了。破梦是魔族中人,雪声山庄就不知道提防提防。 这不仅是魏子岚的疏忽了。破梦任雪声山庄统领多年,怎么说,都该是当年雪声山庄庄主所信非人。 「这些符咒呢,都是什么?」 听见叶琼欢的疑问,连照顿一顿,毫无保留回答:「每一个盒子都代表一名雪声山庄的弟子,每一张符咒都是交出其身体控制权的契约。」 见叶琼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连照再次无可奈何了:「你不会想问,他们是怎样同意签订这样的契约的?当然都是破梦暗中骗来的。」 这些符咒当中,说不定真有一枚,是为魏子岚量身定制的。 如果可以,叶琼欢真的很想立刻就将这些符咒尽数毁掉。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行,破梦没有走远。如果轻举妄动,毁不掉任何符咒不说,说不定还会触动什么报警装置。 到时候再招来破梦,无法脱身,那就太不划算了。 好在来一趟魔界,已经此行不虚。获得的情报不少,叶琼欢思索着,这整个计划的化解之法。 阿超,谢谢你。叶琼欢发自内心向连照道谢,并思索着必须尽快,将她得知的情报都告诉魏子岚。 连照若有所思看着她。叶琼欢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怎么?」 连照待要说话,忽然,身后隐约传来人靠近的脚步声。 还不止一人。是无功而返,着急赶回来的破梦? 怎么办?叶琼欢急切地望向连照,后者压一压头,拉住叶琼欢,一闪身回到了上一个暗室。 机关已经来不及完全关闭了,一定会被破梦发现的!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却不免还是在转出拐角之后,和破梦打了一个照面。 破梦的红棕色长髮只是在视线之中一闪。叶琼欢跟着连照,只管一路埋头没命地跑。跑出几步眼前开阔,两人双双祭出飞剑,化光逃跑。 身后传来破梦暴跳如雷的吼声:「连照,你给我等着!」 化光能日行千里,两人很快逃出洞窟,再落地时,叶琼欢只觉得有趣。 回想起破梦那恨不得将连照生吞活剥的表情,叶琼欢忍俊不禁。开心了,她扬起脸来,对上正端详她的连照:「 阿照,今天真多亏你啦。」 此时,忽然,她腰间的剑柄一热。 拿出来一看,在冷光之中,一封书笺的形状在渐渐形成。叶琼欢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魏子岚发现她不见了,所以传讯来问。 果然,光影之中,书笺上歪歪扭扭升起几个虚实莫辨的金字,是问叶琼欢的:「去哪儿?」 算他魏子岚还记得她。叶琼欢抬起手指,想立即回他传讯,手指却忽然被连照轻轻抓住。 「你考不考虑和我合作?」连照问她。 叶琼欢怔一怔,收回手指,传讯笺渐渐化作流光,消失在空气中。「合作」,这不是片刻前破梦对连照的邀请吗? 她觉得有意思,歪歪脑袋:「合作什么?」 「这样吧,」连照不急不缓,娓娓道来,「你先不回去,留在这里,我带你摸清破梦的所有底细和老巢。这样,我们到时可以和那个魏子岚里应外合,免了打草惊蛇的可能。」 这听起来很不错,叶琼欢有点心动。连照说得对,要是现在就回去,和魏子岚一起清算破梦,要是打草惊蛇就糟了。 云执兰的骨血还在破梦手中,到时候搞不好鱼死网破,人财两空。 「那好吧,」叶琼欢也算是个爽快人,「我还是先传讯,让魏子岚多加小心。」 连照抬起那双黑眼睛,颇有些哀怨一般看向叶琼欢:「你果真又打算丢下我离开?」 ——受不住,叶琼欢是真受不住。 她干咳一声:「当然不是。阿照,我说了,我从未想过将你弃之不顾。」 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连照无声笑了笑。抬手打一个唿哨,黑鹤盘旋着降落,栖上他的手臂。 不等叶琼欢反应过来,连照已将一道淡淡金光锁至黑鹤腿上,挥手让它离去。 如果不出意外,黑鹤会将情报亲自送到魏子岚手上,这样一来,免去不少被破梦发现的风险。 非常不错。 叶琼欢心里琢磨着下一步行动,手心只感到被温热轻轻覆住。 「走,」连照说,语声温和,「带师父去看我家。」 连照的……家?在魔界? 看着眼前这个温声软语,眼睛亮晶晶的小崽子。 叶琼欢隐约觉得嵴背有一点点凉。 但她还是温柔地,以师父的本分,回了小徒弟一个甜甜笑容。真……不愧是她! 第38章 回崽崽的家!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两人…… 说实话, 叶琼欢还挺意外,因为连照的「家」看起来还挺正常。 看得出这个小屋子地处僻静,是在魔境找了一片相对干燥的土地, 搭建起来的。一间小小的木屋, 比连照在罗浮山的院子小多了。 第59页 按理说木屋会让人感到温馨, 可实际上, 这个小屋却孤零零的,像个没有任何期待, 呆呆站在那里的小孩。 连照领着叶琼欢推门进去。门一推即开,这个小小的屋子, 居然没有上锁? 可一进去, 叶琼欢就后悔了。 正对着大门, 就是一幅极其丑陋的画作。能够一眼看 出,这幅画是随手用木炭在宣纸上划拉出来的, 仔细分辨, 看得出画的是两个小人。 个子高的火柴人有一头长髮,眼睛圆圆;矮矮小小的火柴人还是个幼童,乖乖跟在前者身边。 两人手拉手, 这幅画简陋得有些惨不忍睹。 叶琼欢抬手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嗓音发颤:「阿照你——有完没完?」 显然,这幅画就是十多年前叶琼欢自己亲手画的! 那天心情好, 她心血来潮拉过小连照说教他画画,便随手划拉了这么一幅丢人的东西。如果没记错,她当时仗着小连照也没见过别的画作,大喇喇指着画上的小人,教连照认道:「这个是阿照,这个是师父。来, 叫声师父听听?」 当时,若是有不知情的旁人看见这情景,一定会认这幅画作小连照的杰作。 也对,一个成年人,画技再烂也不至于烂到这个地步吧! 见叶琼欢窘迫到想落荒而逃的模样,连照轻笑:「怎么?」 如果那时,让叶琼欢得知自己随手画的这丢人东西会留到十年后,还被没羞没臊地裱起来高高挂在大门口。 她一定当即就斩断自己手痒想画画的手! 「我还没问你,阿照,」叶琼欢揪着连照算总帐,「在罗浮山,你的书房里——」 「都是我找了好久找来的,这幅画也是,」连照大言不惭,又笑一笑,「虽说十年里我都能靠近师父,直至只有一墙之隔,但见不到还是会想念。」 叶琼欢脑袋里嗡嗡响,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为调查自己的身世才收集那堆破烂儿? 「我说你,这些年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连照忽然从她身后伸手,轻轻在背后环抱住了她。 动作自然而温和,并未激起叶琼欢任何的反感。在叶琼欢愣神之际,他微微弯下腰,有些吃力却又很乖地将下巴也搁到她的肩膀上,语带委屈。 「我找了好久的。那些年,我把师父带我走过的地方都重新走了一遍,将那几年的事全都想起来,牢牢记住,再不会忘了。」 「再不会忘了」——难不成,他还是忘过的? 叶琼欢心中动一动,侧头问连照,道:「你说你要把你和魔界的事都告诉我的。那现在你说,你是怎么和魔界扯上关系,还住到这里的?」 被连照握住的双手手臂一紧,是连照轻轻地,将她往屋里推了一些:「先不说。」 叶琼欢一愕:「你方才不就快要说了的?」 听了她的指控,连照却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反悔了。很稀奇?」 ……这也是被邪剑的邪气带坏的?不会吧? 叶琼欢鼓起包子脸以示抗议。为了稍稍安抚她一些似的,连照在她耳侧低声,语气平静道:「这幅画,是当时唯一陪着我坠下魔界的东西。」 叶琼欢愣住。连照重新从身后拉起她的手,示意她看屋内:「别生气。你看,这里关于你的东西,只有那一件。」 抬头看,果 真如此。 别说是关于叶琼欢的东西了,这屋中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装裱得特别妥当漂亮的那幅画,便只余下一套桌椅,一张床铺。 桌椅之中,甚至椅子都只有一把。 但屋子倒是很整洁,十分整洁。见叶琼欢打量屋内,青年还在贴在她耳边撒娇:「那几年里,看着画我就能想起你。」 等一下,所以为什么非要想起她? 其实,连照的撒娇奏效了,有一瞬间,叶琼欢确实挺心疼的。 她之前的判断也正中红心。对小连照来说,当时,她确实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唯一可依赖的人。 虽然,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连照在故意唤起她愧疚心的嫌疑。 「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这一次,连照直接回答了。 「如果不变得强大,就无法成为罗浮山的首席弟子,就无法救师父出来。」 他说这话时,看似贴在叶琼欢耳畔,是在放松地撒娇。 但叶琼欢察觉到,他的余光其实紧紧观察着自己的反应。一旦叶琼欢流露出一点点反感、不理解或嘲弄,就会立刻被他捕捉到。 这个小孩,怎么如此紧张敏感,如此缺乏安全感? 叶琼欢知道,自己也不能表现出轻视。如果她轻描淡写将连照看似轻松无心,实则用了很大勇气的献宝拨到一边,那这小孩可能就永远无法对她敞开心扉了。 她不轻不重地「嗯」一声,发自内心道:「再有以后,我会主动向阿照求助。」 那一头,得到这样的回应,连照愣一愣,随即有点无措地垂下眼睛。 手也松开了,他退到一边去。他这是……害羞了? 还是觉得责任太重大?叶琼欢哑然失笑,其实,她也确实该这么做。事到如今,她承认连照是个实力不亚于魏子岚的强者。 虽然力量的来源是她不甚认可的邪剑,但要是以后再落入困境,若无意外她一定会考虑向连照求助。 第60页 想到这里,突然,叶琼欢的心刺痛一下。如果有下次——下次,连照还会在吗? 青年腕上的紫郢剑刻印在她脑中挥散不去。连照他,还能再撑多久?三年?五年? 不,连照丝毫不爱惜自己,如果再像这样,与邪剑形影不离,说不定只能活过三个月了。 叶琼欢面上神色阴晴不定,连照察觉到她的异样:「师父?」 说罢,他伸手来拉叶琼欢,却被她截住手腕。他低头便明白叶琼欢在看什么了,嗤地笑一笑:「不用担心。现在我答应你,不会动魏子岚。像我之前告诉你的,只要救出红蓼,我什么时候死都可以。」 叶琼欢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得让连照有信心继续活下去。 他不想活,那自然就活不了多久了。但哪怕多一天也好,叶琼欢想让他活下去。 「阿照,」叶琼欢将他扳得面向自己,「那再添一件。你要帮我和魏子岚,找到聚魂灯。」 连照蹙蹙眉心,待要说话,被叶琼欢一句话堵了 回去:「你能为红蓼多活几天,就不能为我多活几天?料理完雪声山庄的事,我也会去帮你救红蓼。」 看着她,连照没有作声。叶琼欢点头,沖他一笑:「青索剑就暂时借你。行不行?」 叶琼欢是甜美那一挂的长相,一笑起来,便如骄阳放光。 少女杏眼圆圆,殷殷地,扬脸望定了连照。 她可能不知道,那一瞬间,连照的心中暗暗响起一句「要死」。 他早栽在她手上了。她原本只是一个符号,后来化作一个执念,再后来,她这个人化掉不见了,丝丝缕缕都渗透进连照心里。 连照也曾面对那一屋子零零散散,却承载着记忆与虚幻温情的物件,扪心自问:他是不是自己画地为牢了? 但由不得他。见面之后,这些顾虑一点一点消散掉,在他察觉到之前就没了踪迹。 重逢第一面,他心头毫无波澜地召紫郢剑刺伤了她。 但如今,他只怕是再也不能动手伤她分毫了。发现她消失的两次,他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崩溃。 这一切,让连照很害怕。 叶琼欢对这一瞬间,连照心头掠过的万千思绪毫无察觉。她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一晃,手腕却重又被连照捉住。 下一刻,她被连照拥入怀中。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两人头一回真正意义上拥抱。叶琼欢愣一愣,心头闪过一个疑惑——又犯病了? 但这次犯病得格外温和,没什么侵略性。她松一口气,轻轻拍打青年的嵴背:「阿照?」 她原以为在这充满腥气的魔界,青年身上也会难免沾染上一些不太好的气味。 但埋头在他胸前,鼻端都是冷香。像松木燃烧后的香气。 叶琼欢忽然想起,多年前她还将小连照带在身边时,因为小崽子虚弱,冬日总要燃起篝火才能入睡。松木油脂丰厚,久燃不熄,所以她一直偏好烧那个。 会不会是那时候染上,一直没散掉的? 叶琼欢那一头在胡思乱想,良久,连照才轻轻抽一口气。 「这几日,要委屈你先待在这里,」他低声,「我知道破梦有筹划,我们等一个时机。」 叶琼欢扬起脸,对上连照的眼睛。一切都是早已商定好的,她没什么异议,点点头道:「听你的,也由你来和魏子岚保持联络。但魔界的情况,要你抽空都跟我讲讲。和破梦合作的魔族,都是些什么人?」 听见叶琼欢的疑问,连照忽然轻笑了一声。 笑声里头都是嘲讽和鄙夷。 「魔界比十七山要好得多,」他说,「但也不免,总会有些坏人胃口的。」 第39章 小白花和大姐姐 连照:小白花像你。叶…… 其实, 就算连照不说,叶琼欢也想得到:破梦这计划的时间线拉得很长。 魔界组织松散,就算除去天灵盖下没几两脑子的下阶魔族, 其余的也大都是些亡命之徒。这里就不像修真界, 有十七山分得清清楚楚了。 据连照说, 魔界中人, 大致分 成两派就够区分了。 一派是觉得魔界这地方还不错,贊成就好好盘在这块地界上搞基建的。 另一派, 显然就是相反,嫌弃魔界这地方要山没山要水没水, 非想要将势力攀过黑水海, 染指修真界。 所谓的黑水海, 就是将修真界和魔界一渊隔开的东西。虽然名字叫海,但事实上, 可能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琼欢曾经也对它起过兴趣, 去过黑水海的边缘调查。黑水海果真是黑色的,距离黑水海岸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据说, 这黑水海有剧毒, 无论是修士还是魔族,一触即死。 虽然叶琼欢证实, 所谓一触即死并非事实;但她也发现,黑水海里的甚至不是水,而是一种类似于云雾的东西。 当时她还想,哪一天得空了,要是想去魔界长长见识,她就化光飞过去试试。 唯一的阻碍是这黑水海看起来太大太大了, 无边无际,她怕自己飞到一半就力有不逮,才暂且作罢。 「就算势力触及了修真界,那又如何?」叶琼欢双手捧脸,疑惑地眨眨眼睛,「他们要跨过黑水海过去安家,还是借用雪声山庄弟子的躯体,搞个魔界修真界观光一日游?」 连照摇摇头。 「或许,在真正对修真界动手之前,他们更想借用修真界的力量,」他沉吟,「反扑魔界,清除魔族内部的敌人?」 第61页 ——那就是,先把另一派安于魔界的魔族都除掉? 叶琼欢发自内心感到反感。她皱起眉头:「整个魔界,就没有谁能管管他们的内斗?」 还真没有。魔界纷争乱斗多年,至今都还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人,能够统领整个魔界。 不过,占山为王,擅自称王称霸的倒是不少。 叶琼欢在连照的小屋子里歇了一晚上,第二日,她睁开眼来,消失一夜的连照的身影就在窗外。 有时她也佩服自己,在魔界这种地方也能睡得香甜。 她披上衣服,熘出去找连照。连照回头看见她,青年的脸庞在魔界模模煳煳的曦光里,显得很明亮干净。连照沖她笑一笑,说:「来看。」 叶琼欢觉得稀奇,蹭到连照身边。曦光刚刚升起,只来得及照亮一片片向阳的高地,其余藏在嶙峋乱石和丘陵中的角落,都还在沉睡之中。 顺着连照的指引,叶琼欢的眸底猝然燃起惊艷。 她忍不住睁圆眼睛,惊嘆:「真好看。」 在曦光还没映亮的黑暗之中,被刚到魔界时,叶琼欢曾见到的黑色苔藓铺得满满的。 或许是因为常年见不着阳光,可以看出,苔藓比叶琼欢小金库中收藏的羊毛毯子还厚实。这样厚实茂盛的苔藓上,此时,开满了米粒大,盛着点点白色萤光的小花。 曦光倾泻,照不到黑暗之中的苔藓,却能零零星星洒到一朵朵小花上。成千上万朵米粒般的小白花在光影中摇曳,壮观又神圣。 叶琼欢虽是个邪徒,但还是个非常喜欢欣赏 美的邪徒。 看着她眼角眉梢溢出的欣喜,连照站在一边,忽然温柔道:「像你。」 叶琼欢回过神来,眨眨眼睛:「……什么?」 连照语声温和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笃定道:「这花像你。」 叶琼欢:…… 她敢保证,如果此时胥九安在场,一定会难以置信骂脏字,说:「就她?霸王花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笑了笑。小白花叶琼欢此时对一切都很有信心,豪气干云道:「走!」 她天生对一切新鲜的事物感兴趣,在这完全陌生的魔界,简直说得上是如鱼得水,做什么都开心。 按连照的部署,此时趁着破梦还在做准备,魏子岚也需要时间,不如就再替破梦准备些绊子。 两人准备出发去找人。找谁?当然谁恨破梦就找谁。 魔界对叶琼欢来说稀奇,她走出好一段了,都只顾着打量周围。 终于反应过来天色完全亮了时,已经是到了目的地。连照停下步子,说实话,这地方看起来挺奇怪的。 是一个山谷的入口。看得出来,山谷里面空间很大,可是入口却极窄极窄,并且,还立着两扇十分打眼的大门。 与其说打眼,不如说……能让人晃花眼。 这大门至少有百尺高。上面有金丝镶嵌,在金丝与金丝之间,闪闪发亮的,似乎还有什么五彩缤纷的东西,星星点点的,光芒眼睛似的眨啊眨。 叶琼欢不禁也跟着,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不会吧,难不成说,这些都是各色五光十色的灵石? 毫不夸张地说,这两扇大门已经晃花了叶琼欢的眼睛。她花了不少时间,才辨认出大门上写着的字:桃花谷。 等一下,在魔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会有桃花? 别只是为了附庸风雅,才取了这样一个一点也搭不上边的名字吧? 叶琼欢心里纳闷,侧头问连照:「我们是来找谁?」 连照也侧过头,定定看一眼她,安抚似的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叶琼欢心里犯嘀咕,怎么进去就知道了,里面的人会把名字写在脸上不成。 再说她几乎对魔界一无所知,就算里头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只怕她也没什么概念。 门口没有守卫,可是,连照刚转到桃花谷的门口,门就开了。 「吱呀吱呀」的,这山谷的大门开得还挺庄严。连照带着叶琼欢进门去,果真,这山谷之中,和外面并没有什么区别,四处光秃秃的。 别说是桃花了,就连棵桃树的影子都没有。 但好在走没几步,覆盖着地面的从平平无奇的岩石,变成了难以判断的奇奇怪怪东西。这地面变成了墨绿色,叶琼欢的脚一踩下去,就会有一串圆圆的泡泡冒出来。 看起来是植物。却又不像,只要脚一拿开,脚印就会慢慢復原。 跟地毯似的。叶琼欢踩着好玩,却只听一声长啸,连照抬起手,是黑鹤飞而復返。 原来黑鹤在向魏子岚传过信之 后,是飞来了桃花谷。叶琼欢心里觉得稀奇,走完那抹绿色的土地,便随连照进入了山庄中的建筑里。 这建筑,也和山庄大门的风格一样,十分华美浮夸。不过也有好处,就是没有像魔界的其他建筑一样敷衍了事。 建筑的屋檐下挂着六角铃铛,铃铛的每一个角上,还嵌着青黑色的宝石。 黑鹤再次飞起,翅膀搅起的气流带动了六角铃铛。叮叮噹噹的脆响声中,青黑色的宝石在风中折射光芒,还挺好看的。 叶琼欢在心里琢磨,若是把自己的小金库尽数都搬出来,够不够装饰这样一个桃花谷? 难道谷主比她还喜欢敛财,比她还喜欢钱? 第62页 不知往里走了多久,连照说一声「到了」,停下脚步。 是停在了一扇黑沉沉的门扉前。黑鹤飞了一圈,再次回来,这一次却是落在了叶琼欢的肩头。 她抬手去抚摸黑鹤的翅膀。看起来,黑鹤一点儿也不排斥她的碰触,甚至还亲热地将头往她的脸上蹭了蹭。 是不是惦念着当时,是叶琼欢救了它一把,替它斩断锁链? 叶琼欢和黑鹤玩得开心,这时,却突然听见门扉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进来吧。」 魔族多的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叶琼欢知道,嗓音好听不一定就是长得好看。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接受了拥有这样柔媚嗓音的魔族女子,可能有五对眼睛三条腿。 只是,这嗓音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点熟悉。 随着连照推门的动作,门扉背后,徐徐出现一名斜斜躺着的女子。 那女子已经不很年轻了,四十上下的模样,却依旧十分貌美。眼角慵懒地向上勾着,烈焰红唇,柳眉直飞入鬓。 不是十多二十岁的貌美,而是切切实实,属于成熟女子的美貌。就连眼角的细纹,也增添了她一份妩媚。 她斜卧在榻上,正在吃葡萄。眼睛也不抬,她朱唇轻启,里头飘出慵懒的两个字:「连照?」 随后,连照「嗯」的一声以示回应。那女子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叶琼欢身上,却是立刻愣住了。 其实叶琼欢这边也差不多,看清眼前的人,她愣了足足有十秒,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半晌没说出话来。 终于终于,还是那女子开口,却是向着连照的。她问道:「叶琼欢?」 怎么,看见叶琼欢觉得很稀奇?她是不是最多就只能说三个字? 那一头,连照却十分淡定。他「嗯」的一声,云淡风轻道:「对。叶琼欢,我师父。」 那女子一副牙疼的神色,重新将目光放到叶琼欢脸上。她状似有些嫌弃地抿了抿红唇:「真是造孽,连照的师父居然偏偏是你。」 叶琼欢也终于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同样只想嘆气。 「我也没想到,」她哭笑不得道,「能在魔界见到你。……前辈。」 第40章 琼儿! 「好端端的捡来,怎么又不要了…… 叫她一声「前辈」, 叶琼欢罕见地心悦 诚服。 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四大邪徒之二的绮姬。无论是成为邪徒的资歷还是名气, 她都是大过叶琼欢的。 并且, 两人在修真界还有过交集。当年, 叶琼欢和魏子岚大闹严仙山的小洞天府, 巧合之下还与绮姬联过手。 那时,绮姬是专程去小洞天府復仇的。她曾经与罗浮山那个耀武扬威的绮云一样, 是小洞天府的庶女。但她天资聪颖秀美昳丽,便自然被嫡系打压得够呛。 在这样的打压下, 她年过三十还未顺利筑基, 甚至被推下了黑水海。但落下黑水海后, 阴差阳错落进魔界的绮姬涅槃归来,打了整个修真界一个落花流水。 最令叶琼欢称绝的是, 绮姬将小洞天府留在最后, 让小洞天府提心弔胆了几十年。 小洞天府怕得要死,事发后,甚至连她的大名都不敢告诉十七山。所以, 到现在大家都不知她的真名, 只以「绮姬」来指代。来来去去,这便作为她的名字响亮起来。 如今, 在魔界见到绮姬,叶琼欢是真吓了一跳。她还以为,绮姬从魔界爬回修真界后,就在修真界某一处闭关去了。 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回魔界安了家,还搞出这样一个浮夸的「桃花谷」来。 两人面面相觑, 那一句「前辈」之后半晌,绮姬才半掩面嘆一口气:「久不见了。你来做什么?」 上一次见面,也是她们唯一一次碰面。那回叶琼欢和魏子岚去小洞天府抢东西,好死不死,便撞上了精心算日子上门復仇的绮姬。 事情顿时有点难办。如果让绮姬走前面,那小洞天府肯定被砸个一干二净,什么都捞不到。当时,和绮姬商量一番后,轻易达成了三个人一起破门而入的协议。 叶琼欢那时原本心想,如此筹划了几十年的復仇,当然应该隆重一些,不能被人打搅。她贴心向绮姬作保,道:「我们拿了东西就走,不耽误你。」 哪知绮姬却妩媚一笑,大大方方:「你们也随便砸,杀的砸的全算我头上。」 有她这句话,放开手脚,当天仅凭他们三人,便将整个小洞天府上上下下,揍了个落花流水。 当年去七曲山讨说法的十七山宗门里头,属小洞天府跳得最凶,叶琼欢算是顺手报了私仇。 这笔帐却全记到了大方的绮姬头上。要叶琼欢说,绮姬这人至少值当两个字:仗义。 所以,既然连照将她带到了绮姬面前,她也就和盘托出:「我来魔界,是为破梦的事。」 绮姬蹙眉想了想,反应过来,道:「想起来了。那时和你在一起的,就是雪声山庄的少庄主。你为他来的?」 闻言,连照转头深深看叶琼欢一眼。 叶琼欢不诧异绮姬还记得魏子岚,而是诧异,原来在魔界,破梦的所作所为和野心都人尽皆知了? 她的诧异都写在脸上。连照稍稍放低嗓音,解释道:「绮姬就在和破梦对立的那一边。 」 见叶琼欢恍然大悟,绮姬勾一勾红唇,露出些愉快的神色:「不过我知道的也有限。叶琼欢,你不如把你那个雪声山庄的也叫来投奔我,这样我们四个人,便能凑齐三个了!」 第63页 凑齐四大邪徒,是要打麻将吗! 不等叶琼欢答话,连照就抢在她之前,对绮姬道:「绮姬,来找你,是想彻底解决破梦的事。」 绮姬眉眼动一动。 「我可解决不了,」她敛去神情,不动声色道,「要能解决早解决了。你不知道?」 连照看着她,没立刻作声。不知是不是被看得心虚了,绮姬目光又落在叶琼欢身上,忽而想通了似的,放下葡萄站起来。 「行吧,你们去试试,」她拍拍手掌,召出两名容貌一模一样的魔界女郎,「要什么尽管拿。叶琼欢,你留在这里,我们叙叙旧。」 连照随那两女郎下去,叶琼欢便在绮姬下首落座。绮姬将半串葡萄塞进叶琼欢手里,怜爱道:「真可怜。」 叶琼欢:……?她有那么可怜? 绮姬瞪她一眼,重新卧回榻上,说:「没说你可怜。」 不是说她,那就是说连照了。 叶琼欢干咳一声:「师父是我也未必那么糟糕。」 「未必那么糟糕?」绮姬抬手比划,「那孩子掉进魔界时,才这么高,这么大。」 叶琼欢判断了一下绮姬比划的高度,伸手过去,将她悬在空中的手又放低一尺:「我刚捡到他时,他才这么高这么大。」 也不知两人这是在较什么劲,绮姬一瞪眼:「好端端的捡来,怎么又不要了,还丢进魔界?」 叶琼欢冤枉:「我没丢。」 不知绮姬信了她几分,总之定是气不打一处来,才又将给她的葡萄夺了回去:「那他难不成是自己跳下来的?我见他又弱又小还不会说话,用魔界药草治好他的哑病,本想将他留下来,他却偏偏说什么『要找师父』。」 说罢,她向着叶琼欢嘆一口气:「早知是你,我绝不放他走。」 原来,小崽子是这样学会说话的。 虽然不知道他掉进魔界的始末究竟是如何,但万幸,让绮姬救了他。稍有偏差,十年之后,连照应该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叶琼欢默默无言,无可辩驳。这个话题过去之后,她又和绮姬随口聊了聊修真界的事,当然,没放过小洞天府的现状。 显然,打砸个干净之后,绮姬早对多年前的事释然。聊起小洞天府,她完全是旁观者的姿态。 两人还算聊得投机。连照与那两位魔界女郎回来时,那串葡萄已经吃完了。绮姬挥一挥手:「人你们也先带去罢。记得原样归还。」 魔界的女子不拘束于礼教,出了绮姬的屋子,便你推我搡嬉笑玩闹起来。 此行,向绮姬借两个人和几件灵器来后,想必连照已经有了计划打算。叶琼欢和连照且走且谈,走出桃花谷没几步便察觉,那两名魔族女郎正双眼亮晶晶地观察她 。 魔族女子以明艷高挑为美,所以,绮姬在这里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两位女郎也都颀长活泼,大约是少见叶琼欢这样的女子, 叶琼欢原本还只推测自己的模样是「少见」,哪知下一刻,站左边的女郎便笑嘻嘻,在女伴耳边悄悄开口道:「你要是长成那样,怎么说?」 叶琼欢一头雾水,见那右边的女郎又侧头看一看她,自个儿「噗嗤」笑了:「我就跳进黑水海里去!」 叶琼欢:……这是此生头一回被嫌丑了? 她原以为自己不在意皮相,现在才明白,前提是她自己原本就长得好看。此时被质疑,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身材。 但反观连照,两位女郎看向他的目光都钦慕又眷恋。等等,怎么在男性审美上,就没什么分歧了? 不公平。叶琼欢嘆一口气,将目光从连照身上移开。 却被他察觉了。 触感温凉的手指穿过叶琼欢的指间,连照平静又热烈地注视着她,以他标志性的又乖又甜嗓音:「师父?」 要命。叶琼欢余光瞥见,一旁打打闹闹的魔族女郎显而被震住了,就连衣袖上缀的飘带都顿在空中。 这好像……是不太对劲?好像是怎么看怎么像,她为老不尊,对自己的徒弟下手了? 不对不对,按他俩的外形理解,这声「师父」听上去,更像是……小鸳鸯旁若无人的奇葩趣味? 二者都糟糕透了吧! 向来在他人的目光中活得坦坦荡荡的叶琼欢,居然心虚了。她垂下眼睛,微微动一动嘴唇:「在魔界还叫我师父,是不是不太好?」 连照流露出探询的神色。叶琼欢只是不想引人注目而已,只好牵强解释:「这样的话,是个人都会多看我几眼。」 连照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师父要被别人看,当然不好。 他抿唇想了想,眨眨眼睛。 「……琼欢?」 叶琼欢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蔓延了一整个手臂。 「打住,」她冲着连照正色,「能不能正常些?你就像别人一样……」 「琼儿?」 这个暱称入耳,叶琼欢骤然愣了愣,面色刷地白了。 往日师父就这么叫她。算起来,她已经有十多年,未曾听过这两个字了。 很难察觉,原来单单只是听到这个暱称,就能让她有这样大的触动。往往是在这种时候,她才突然明白。 师父再不会回来,唤她的小名了。 连照当然知道是这个暱称出了问题。那两名魔界女郎察觉气氛不对,已经早早躲到一边去。他无措了一会儿,抬起另一只手,穿过叶琼欢的长髮。 第64页 连照安抚地轻轻揉一揉她的脑袋,满怀歉意:「我不会再提了。……对不起。」 他大致能猜到,是与叶琼欢的师父有关。叶琼欢摇摇头,道:「如果还有别的内情,我总会查清的。」 说罢,她轻轻唿出一口气。 「先收拾破梦,」她自觉自己又变回了叶琼欢,目标清晰后 ,浑身舒畅,「他还不知道自己落入陷阱。」 她扫一眼连照腰间的青索剑,心中暗道:得快点。 她快给憋坏了。 第41章 大闹一场 「别玩了。」 叶琼欢和连照在魔界无所事事待了两天。 期间採摘了许多苔藓开的小白花, 在短暂的日光下晒干。叶琼欢发现,魔界随处可见的小白花,在修真界却是一味珍贵的灵草, 被叫作萤花。 不知拼凑聚魂灯的燃料时用不用得上。反正叶琼欢本性就爱贮藏, 随手便拉着连照存了好多好多。 这两天里, 叶琼欢一早把连照从床上摇醒, 两人就一同挎着篮子,趁着曦光照到一半的时机採花。 叶琼欢发现了, 只有这时候的萤花开得最好。夜里它们都还是花骨朵,花瓣紧紧闭着;天完全亮时, 它们的萤光又会淡下去, 慢慢凋零。 所以, 最合适的採摘时机还是清晨。连照在魔界对这花司空见惯,采了半篮子, 就想退回屋去偷懒。 叶琼欢拖住他:「你知不知道, 在修真界,一篮子萤花就值一篮子金子!」 连照头一次得知叶琼欢这样喜欢金子,笑道:「你缺金子?」 这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 叶琼欢鼓起脸:「哪有人嫌金子多?」 连照笑一笑, 也就由着她, 陪她摘萤花。摘到一半叶琼欢累了,到一边去看连照摘。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就这样和连照一同做一个萤花贩卖商人也不错。 如果可以自由往来魔界的话。 到第三天清晨,黑鹤再次飞回来。叶琼欢远远就看见了,从屋里出来,注视连照从黑鹤腿上放下一封回信。 当然是来自魏子岚的。上面只有三个字:都妥了。 叶琼欢松一口气,终于可以动手了! 经歷了上一次被连照和叶琼欢硬闯, 破梦那个乱石堆显然戒备森严了许多。但没关系,出发之前,绮姬派来的两位魔族女郎按照计划,调出两瓶绿色的汁液。 在被绮姬收留以前,她们是魔族某个边远部落的住民。那个部落,最擅长的是调制各式药剂。 叶琼欢喝下之后,抬头一看,眼前的连照面庞已经有了显着的变化。 颧骨凸起,骨相变得更加锐利立体,短短几秒时间,居然模样就像彻底换了个人。 就连头顶,也长出一支黑色的独角。 叶琼欢忍不住手痒,抬手摸一摸那独角。在手指触碰到独角的那一剎那,连照蓦地躲闪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整个脸都「腾」地红了。 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似的,连照哑口无言。叶琼欢一头雾水,却见两名魔族女郎纷纷捂住嘴,道:「角……不能摸。」 不能摸?怎么回事,摸了有性命之虞? 叶琼欢自己低头去看水面,发现喝了药剂之后,她也有改变。脸不再圆了,变长了一截;眼眸红红的,头上也冒出一双角来。 她自己摸了一把自己的角,纳闷了,这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过,暂且两人都变 成了魔族的模样,应该能瞒过破梦。他们换上绮姬为他们准备的魔族服饰,再一看时,已经脱胎换骨,就是魔界随处可见的魔族了。 接下来,就只剩进破梦的那个碎石堆去,和魏子岚里应外合。 两名魔族女郎身上,还有绮姬送的支援大礼包。四人一同靠近那建筑,稍稍走近一些,便有守卫将他们拦住。 叶琼欢临危不乱,轻松从身后魔族女郎手中接过一张令牌,便丢给守卫。 那守卫看一眼令牌便愣住,再抬头时,四人已经进去了。他又追出几步,重新拦住他们:「破梦统领有令,这几日在外的暂时不必回来。」 小场面,叶琼欢大大方方笑一笑:「可我们就是破梦统领召回来的。这位哥哥,统领还等着要见我们。」 守卫看一眼叶琼欢又看一眼手上的令牌,犹豫不定。可以看出,绮姬准备的令牌分量不小,可又没有大到能让人立刻放行。 没办法,不能再拖了。连照忽然将叶琼欢手中捧着的黑色木盒接过,回身,都交到身后两名魔族女郎手上。 「这样,东西我们先不带进去,」变装之后,连照的嗓音低哑干涩,「等我们出两人去,拿破梦统领的手谕,再来你这里放行其余人。」 对守卫来说,这应当是上佳的折中方法了。果然,他与同伴对视一眼,将两手空空的连照与叶琼欢放了进去。 两名魔族女郎就留在外面,希望她们能自己找机会跑掉。叶琼欢琢磨着杂七杂八的,再一次走在这条甬道上,她心情不同于初次。 叶琼欢侧头看身边的人,容貌平庸,却嵴樑笔直,神色淡然。 在这阴暗的碎石堆里,她居然再一次觉得小连照好看。 原来好看的不是他的五官容貌?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正当她琢磨时,只听连照轻声提醒,道:「你又那样看我了。」 叶琼欢回过神来,等等,「那样看」是怎样看? 第65页 而且……「又」是什么意思! 她不动声色挪开目光,低声:「看也不许看,未免太小气。」 那一头,连照似是思考了一下,才说:「如今不好看。」 叶琼欢本想一本正经回答,现在这样也是好看的,却见连照抬起头来,沖她笑一笑:「回去让你看好看的。」 叶琼欢想噎他一句,让他别那样狂妄,却听他又补充一句:「随你怎么看都行。」 ……那也行吧。 听起来不赖。 两人来一句去一句,转眼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再往前走,就要接近那个暗室了。 今天的目标就是暗室。这回,比进大门简单了不少。依样煳弄过守卫之后,两人闪身进去。 暗室之中空无一人,看来时机刚好,破梦不在。叶琼欢以最快的速度,如连照上次一样,打开暗室的隔门。 轻微的轰响之后,门开了。门内依旧明明暗暗闪烁着符光,看来,一切都没被改动过。 只是——门后有人! 待到叶琼欢反应过 来时,已经来不及了。石门开启的缝隙中,她对上一双冷如蛇蝎的眸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拉上连照就要后撤,却只见数十道冷光划过。性命攸关,没价钱可讲,两人同时出剑,「铛铛」声如骤雨,暗器被打落一地。 栽了! 身后突然出现数十个破梦的魔界手下,将退路死死堵住。再抬头看面前,叶琼欢自认十分冷静了,但对上破梦的眼瞳时,还是忍不住心悸。 此时的破梦,与在雪声山庄时所见,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那一头暗红色长髮,浅色的眸子。 可叶琼欢这才后知后觉看明白:确实,怎么看,破梦都是个如假包换的魔族。 怎么之前她就丝毫没往那里想过? 显然在这暗室之中,破梦已等候多时。他好端端坐着,身旁一边两个站着护卫,身后,就是那一墙明明灭灭的符咒。 随着他一摆手,身后十来名魔族手下如鱼贯进到暗室来,将叶琼欢和连照团团包围。 自始至终,他的嘴角都带着嘲讽的笑容。显然,破梦早有准备,这是中了计了。 叶琼欢心中凉了一截,后退几步,靠上连照的嵴背。 两人的嵴樑,都被冷汗湿了一片。目睹此景,破梦冷笑一声:「胆子真大。我本还不信:地狱无门,你们非来闯。」 「本还不信」——是有人通过风报过信?所以,叶琼欢和连照明明容貌大不一样了,却依旧被认出? 如今在敌巢内,还是活下去最重要。 「破梦,」叶琼欢出声道,「如果按你原本的计划,你会什么时候向雪声山庄动手?」 破梦站起身来,捏起叶琼欢的下巴。 「什么时候?」他冷笑,「魏子岚死之后,随时可以。已经万事俱备,只差他一条命了。」 他下手重,一松手,便在叶琼欢下颔留下深深的指痕。 指痕由青转红。 「魏子岚待你不薄,」叶琼欢顿一顿,「我头一次怀疑你时,他还替你说话。他很信任你。」 「信任我?」破梦嗤笑,反问,「除了因为他傻,因为我机警,还能是因为什么?」 叶琼欢还待要说话,这次,破梦勐然捏住了她的两腮。 「这么蠢的人,也配当什么少庄主?——叶琼欢,你如今装扮成这模样,倒是比原本好看了不少。」 破梦兀自哈哈大笑。叶琼欢在他手下,只盯着他,沉默不语。 忽然,如一根针在死寂的室内落地,连照轻轻开口。 他说:「别玩了。」 这一句突兀又诡异,破梦愣了一愣,原本并不打算放在心上。下一刻,他却只感到腹部重重钝痛。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击飞。破梦一连后退几步才稳住势子,他疼得脸白,抬头才明白,是叶琼欢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 破梦的脸色由青转红,难以置信道:「叶琼欢,你——」 哪知下一刻,又是一脚飞来,这一脚踹在他下巴上,他只觉眼前一黑,磕出一口血。 叶琼欢依旧 笑吟吟看他。他终于反应过来,失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给我把他们两个人……」 有几名破梦的下属动了,却立刻被别的手下制住。那几名下属几乎是胆寒地发现,自己竟然是绝少数。 小小的动乱连反抗都算不上,只激起一小片涟漪便消散了。叶琼欢不禁心道,魏子岚做得实在不错。 破梦的下属原本就大多是雪声山庄的人,由魏子岚出面压制策反,实在是个好主意。转眼间便成为孤家寡人的破梦脸色惨白,还想反抗,却被连照飞去一把青索剑,堵住退路。 连照下手可比叶琼欢狠多了,出手便捏碎了破梦的下颌骨,惨叫声令人寒毛直竖。他又一剑下去,刺穿了破梦的手腕,让他此生再不能拿剑。 「留条命留条命,」叶琼欢喝止他,「还得带他去见见魏子岚。」 一室之内的压制很简单,但隔着岩壁叶琼欢也知道,动静已经传出去了。 魏子岚只有能力策反几个破梦在雪声山庄收罗的亲信,但在外面的,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魔族。 要是让他们全攻进来了,还是不大容易脱身。 这道理谁都想得明白。但与连照对视一眼,叶琼欢有恃无恐。 第66页 她扬起唇角笑一笑。 第42章 不许看! 连照:「我看了。」……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 将一墙的符咒都收入绮姬支援的百宝囊中。 紧接着,由叶琼欢打头阵,连照一手拖着破梦在后。要生生杀一条血路出去, 还拖着个人, 叶琼欢好久没遇到这样有挑战性的时机了。 她与连照一前一后, 一进一退, 配合得天衣无缝。青索剑在连照手上,化光如一条青蛇, 光芒甚至比叶琼欢用时还要盛大。 这还是叶琼欢头一次,目睹连照如此认真地动手打架。他护着叶琼欢的后背, 每一剑都精准刺穿一名魔族, 剑光一闪, 一滴血也不沾。 当年叶琼欢得到青索剑之后,磨合了好几年才掌握了这样干净利落的使法, 不想此时能与连照不谋而合。 这样运剑, 最适合用在被围攻时,可以一敌百。 说得直接些,是最适合众叛亲离人人喊打邪徒的打法。邪剑, 不就该这样用? 剑光纷飞间, 一把黑沉沉的利斧勐然飞来,砍断叶琼欢一缕鬓髮, 转眼深深嵌进岩石中。 叶琼欢难免有点头皮发麻。能不能下手有点分寸,这房子是什么堆成的他们不清楚? 正在叶琼欢皱眉之际,连照跟进几步,将那把利斧以剑捲起,霎时还到了敌群之中。 溅起一片惨叫惊唿。 叶琼欢转眼见连照挡到自己面前,一身黑衣, 显得腰身线条无比漂亮利落。他夹挟着不省人事的破梦,举重若轻,挡下一片投来的兵刃。 他自己则一不小心,被划破一片衣襟。但他轻捷地躲开,切开的衣襟如蝴蝶翅膀翻飞,霎时落入敌群之中,转眼又飞起,已击溃一圈魔族。 人总是难免慕强的。 叶琼欢看连照如一头线条流畅的黑豹,又像一只翩翩来去的燕尾蝶,打架的姿态漂亮得不得了。 她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很好。两人打退一波援兵,背靠背喘息片刻。 叶琼欢将连照拖着的破梦揪出来,一巴掌将他粗暴地打清醒。时间不等人,她开门见山,径直问他道:「还有没有什么方便点的出路?」 不巧,此时的破梦刚被连照捏碎下颌骨,动一动舌头便疼得眼泪直掉。 原来魔族也会疼?看着那一波又一波无休无止冲上来的魔族援兵,叶琼欢还以为他们不知疼痛不知飢饿,至死才会后撤呢。 破梦的状态难不倒连照,他将人揪起来,冷声:「哪个方向,指出来。」 他的手就放在破梦的要害上。昔日的雪声山庄统领恨恨望着两人,却依旧抬起眼睛,示意一个方位。 现在,他的命就拿捏在两人手上,料想他也不敢耍花招。叶琼欢和连照引开追兵,闪身往破梦所指的方向跑。没几步,便看见一道窄窄的甬道。 这条路没有追兵。再往下走,很快便能看见尽头有光。 可以出去了! 出口近在眼前,跨出几步,叶琼欢的脚步却忽然顿住。 察觉到她停步,连照也停下了。两人的眼神稍一碰触,连照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云执兰的骨血,还没有找到。 要再往后拖,出个什么差错,说不定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可如今追兵还在身后,前途不明朗,要折回去拿东西也很危险。叶琼欢原想斟酌词句和连照商量一下,却见连照没半点犹豫,利落地将破梦丢到了地上。 他选择支持叶琼欢所作的任何决定。 叶琼欢心头一暖,随即一点时间也没耽搁,蹲身下去,将破梦翻了个面。 破梦的眸子向来与蛇无二,瞳孔细细一条。叶琼欢压低嗓音,问他:「魏子岚的东西呢?被你偷走的盒子里的。」 破梦的瞳孔剧烈动一动。 也许他原本是想撒谎,说被他毁了或是丢掉了。但他只要稍稍一转念,应该就能明白这骗不过两人。 正因为他知道这东西对魏子岚有多重要,才会屡次用它引诱他落入圈套。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可能被随手处置。 终于,破梦放弃了挣扎。他动一动嘴唇,用几不可闻的嗓音,道:「回去,我房间。」 这条秘密甬道之外,魔族追兵一定早遍布这座建筑的每一个角落。 再拖着破梦折返,就太危险了。问清楚骨血所在的方位后,又得到了打开房门的钥匙,连照出手将他打晕。 就将破梦留在原地,两人折返,去取云执兰的骨血。他们都还是魔族的模样,脱掉最外层的服装,应该能够混进里面去。 以求不引人注目,叶琼欢和连照一后一前,兵分两路去找路。叶琼欢原本走在后面,一路埋头匆匆向前走,却冷不丁地,抬眼看见了先动脚的连照。 他原本该领先叶琼欢好长一段路的 ,怎么停下了? 叶琼欢余光瞥见,连照正被人拦下来,不知是不是在盘问。 心中微微一灼,她已经与连照擦身而过。 希望连照尽快找到办法脱身。她加快脚步,转过拐角,来到了破梦所说的房门前。 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连照将钥匙给了她。这把钥匙是石头制成的,圆圆卧在掌心,比起钥匙更像是块小巧精緻的石雕。 叶琼欢将有花纹的那一面贴上石门的凹陷,转动一圈之后,门开了。 但就在同时,门中传出刺耳的惊叫声:「啊!」 第67页 叶琼欢头皮发麻,闪身进门的同时,瞬间召剑在手。但就在她怀疑是不是着了破梦的道,踏入陷阱时,一抬头,她的眼睛就被晃花了。 眼前一片白花花各式各样的……都是不同的躯体! 没穿衣服的! 说是各式各样可能有点夸张,门内空间很大,但只有一张巨大的床榻,罩着帷帐。在帷帐四周,或坐或卧,围绕着四五个曼妙的躯体。 叶琼欢忙里偷闲数一数,魔族女子有三个,都是标准的魔族美人,身材高挑,凹凸有致。 她们都有着魔族特有略微暗下去的细腻皮肤,黑髮浅眸,五官是浓烈的美丽。 破梦的口味还挺专一的。但随即,叶琼欢的目光就移到了其余两人身上。 那居然……是两名纤瘦的少年? 叶琼欢确认了好几眼,确实是男人。 这场景也太糟糕了点! 屋内的人看见叶琼欢,显而都吓了一跳,有惊叫的有后退躲避的,却没一个遮蔽自己的身体。叶琼欢定定神,心想总得干正事,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一步。 正当这时,身后冒出来姗姗来迟的连照。 叶琼欢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回身跳起来,将连照的眼睛一把捂住了。 「不许看。」叶琼欢僵硬又强硬道。 连照显而吓了一跳,却很乖地没有挣扎。叶琼欢松一口气,命令他:「转身。」 连照听话地转了个身,背对屋内。 叶琼欢松开手,确认了好几次他已经背转身并闭上眼睛,才去干正事。对叶琼欢这个在十七山长大的邪徒来说,赤条条的躯体还是太耀眼了些。 破梦平日里进来,都不会被晃花眼吗?琢磨着有的没的,她往破梦所指的方位靠近。 好在那些男男女女看来都只是破梦的床伴,并非他的手下。所以叶琼欢所到之处,他们都很配合地闪躲,让得远远的。 没费多少工夫,叶琼欢摸到了床头的暗格。 按下机关之后,暗格弹出。里面果然是云执兰的骨血! 那是一小盏灰黑色的灰烬。叶琼欢松一口气,迅速将东西揣进怀里,回身。 连照那一边,似乎有什么闪了闪? 叶琼欢几乎怀疑自己所见是幻觉了,她回到门边,看着连照乖乖背转身的模样,总还觉得不放心。 她回身将门关上,走出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偷看了?」 那一头,易容后的连照让人看不出 任何异状:「偷看什么?」 叶琼欢几乎能断定是自己多虑了。这样黑漆漆不掺杂质的眼睛,怎么会去偷看那些有的没的? 「我让你不许看的时候,」叶琼欢松一口气,解释,「我以为你回头偷看了。」 岂料,连照顿也没顿一下,便坦然答道:「我看了。」 ——! 反应过来时,叶琼欢已经抬手敲了一记他的脑袋。 那是什么场面,小孩怎么可以偷看! 她气鼓鼓的,连照挨了一记打,却反而显出高兴的模样,眸子都亮了。 叶琼欢寒毛直竖,这小孩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被她判定出了问题的小孩压低嗓音,以十分轻快的语气解释道:「我只看了一眼,是怕你进去有危险。」 勉勉强强,叶琼欢可以接受这个解释。 紧接着,他又补上一句:「都不如你好。」 叶琼欢毫不犹豫,又给了他脑门一记打。 手不知不觉又给连照握住了,不知连照忽悠了追兵什么,返程时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回到秘密甬道,万幸,不省人事的破梦还躺在地上。 叶琼欢已经想好,带破梦见到魏子岚时要怎样揶揄他了。非得要魏子岚对当初忽视她的怀疑认了错,才能将云执兰的骨血还给他。 带着破梦走出几步,连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在门口等你时,我发现了东西,」他说,「你看,这是不是七曲山无隅真人的灵牌?」 乍一听见师父的名字,叶琼欢愣一愣。 她垂下眼睛一看,目光就挪不开了。 ——还真是师父的灵牌,在这魔界深处。 第43章 夸奖三连! 「阿照真厉害!」「多亏阿…… 叶琼欢几乎是立刻就扑了上去, 拿灵牌的手指都在颤抖:「怎么会在这里?」 「先出去,」连照一手扶住她,道, 「我慢慢说。」 定下神来, 两人总算逃出生天。再回头看门口, 一片乱象, 但绮姬派来的两名魔族女郎已经不见了。 希望她们已经顺利逃脱。 回到连照的小屋子,叶琼欢知道这地方也不能久留, 要速战速决回修真界。 但她只觉得手中无隅真人的灵牌滚烫。 「里面还有很多,」缓下一口气后, 知道她惦念灵牌的来处, 连照解释道, 「你没看见,那屋子隔壁的暗间中, 摆满了十七山各山先人的灵牌。」 叶琼欢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这样说来, 魔界,供着十七山的灵牌? 好像有什么猜想,在叶琼欢心中慢慢成形。 都连得上了。十七山的邪灵封印纷纷松动, 不就是因为先祖骨殖的灵力被压制? 他们的灵牌如今都在魔界被发现, 那这都是谁做的手脚,自然也就不言自明。 只要对破梦稍加盘问, 一切就能都清楚了! 第68页 叶琼欢心头一喜,抬头想说话,却乍然发现连照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明知是幻觉,她还是看见了青年背后晃个不停的尾巴。 如果是前两日邪气被全数抽离的连照,叶琼欢还能心无 芥蒂评价一句「真可爱」。 但如今,她免不了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她现出微妙的表情, 狐疑道:「做什么?」 连照乍看之下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但在叶琼欢看来,已经像是把「快看我快夸我」写在了脸上:「我多看了一眼,才发现放灵牌的暗室。」 叶琼欢暂时按兵不动,装作没听懂的模样。 「进去后第一眼,」看来,连照是一点矜持都不讲了,进一步邀功,说,「就注意到了师公的名字。」 面对青年灼灼的目光,这下无可置疑了。叶琼欢思考一下。 「阿照真厉害?」 她微微歪头。下一刻,青年得偿所愿,欣喜跃上眉梢。 这小孩太好哄了些!并且,似乎他开心一分,邪气就能被压下去一点。 顺手的事,叶琼欢不算擅长夸奖人,但随便再来几句还是行的:「多亏阿照细心,这下都能查清了!」 「他怎么这么厉害,真是十七山的未来!」 「能有他出手帮忙,雪声山庄的祖茔要冒烟了吧!」 几句下去,叶琼欢自己都想笑了,连照却显然开心受用得很,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叶琼欢抬手揉一把他的脑袋,自个儿也有点飘了:「好了,我们回雪声山庄去。」 连照任她揉脑袋。叶琼欢揉得顺手,又捻一捻那质感独特的独角,可惜了,角已经短出一截,消失了就再也摸不到了。 这一次,连照倒没有什么过激反应。等叶琼欢揉完之后,他将那只手捉在手里,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他忽然抬起手,礼尚往来,也摸了摸叶琼欢头上那对角。 叶琼欢只觉触电一般,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弹出了老远。 面颊也「腾」地升起两朵红云。原来魔族女郎说的「角不能摸」,是这个意思! 还真是不能摸!敏感得要死! 她语不成句:「你你你做什么?」 连照报了一箭之仇,轻轻笑一笑,又蹭回叶琼欢身边:「没有了。」 果然,大概是灵药失效,再看倒影时,两人都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要离开魔界,最好还是靠传送阵。还好绮姬大方,送了他们足够的材料。 连照敛去戏嚯,一笔一划,认真在地上画传送阵。叶琼欢定下神,仔细看去,环环相扣,精緻美观又准确。 近期,两人在一块儿时,他常常围着叶琼欢转。所以乍看见他专心工作的模样,叶琼欢心想,还挺耐看。 青年每一笔落下都不带任何迟疑,叶琼欢在一边等了一会儿,闲着与他搭腔:「你连这都会。罗浮山教你的?」 连照摇一摇头,视线还放在笔尖上:「稍看一看就会了。」 说着,最后一笔收尾。 传送阵就要启动,就要离开魔界了。叶琼欢和连照一同站到阵法里,萤光缓缓升起。 她想起什么,又说:「下次,我们去看看黑水海吧。我很早就想去看看了。」 连照侧头看她,唇角又漫起一丝笑意:「好。」 传送阵的 终点被连照设在了雪声山庄。就算是专修阵法多年的符印师,要做到传送地点准确都很不容易,但转眼之间,叶琼欢已经落脚在雪声山庄之中。 她眨眨眼睛,抬头看,正正好好,她站在魏子岚房门前的院落里。另一头,扑棱翅膀的声音响起,黑鹤盘旋着落下,游刃有余地落到连照肩上。 那么大一只鹤,怎么跟只鹦鹉似的! 但同时叶琼欢也明白了,连照是借用黑鹤作了传送终点的坐标。果然很聪明! 山庄里突然冒出两个人,脚下还拖着不省人事的破梦统领,雪声山庄给搅得乱了一刻。 终于魏子岚冒出来,风浪被迫平息。叶琼欢将破梦破布口袋似的丢到魏子岚脚下,后者皱一皱眉,但还是很快让人把他收下了。 魏子岚又抬头看一眼连照,还想开口问什么,叶琼欢将他拦住:「进去慢慢讲。」 大约是被魏子岚这一眼看得不舒服了,她与魏子岚走出两步,却忽然察觉到,连照没有跟上来。 这别扭小孩,又琢磨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叶琼欢不知自己该不该笑,又走了几步,才回头,正色道:「阿照,快跟上。」 连照眼睛亮一亮,这才放飞黑鹤,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叶琼欢。 叶琼欢不难想像,目睹此景的魏子岚会是怎么个哑口无言五味陈杂的模样。三人进屋,很快,叶琼欢将落进魔界的经过,与破梦的情状都向魏子岚讲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没省去连照在其中的作用。叶琼欢知道这小孩服夸,又一个夸奖三连,肉眼可见,原本见到魏子岚后面庞阴沉下去的连照,慢慢翘起了尾巴。 最后,叶琼欢将云执兰的骨血也拿了出来。魏子岚终于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去。 他将那一丁点儿骨血重新收进盒子里。叶琼欢忽然觉得,自己能够切身体会到他的心情了。 她好像近期真的,一点一点觉醒了不少共情能力。 「能确定破梦不能再闹事了?」她轻声,打断魏子岚的出神,「还有,这个破梦到底什么底细,在雪声山庄和魔界都如鱼得水。」 第69页 魏子岚摇摇头,先只正面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把雪声山庄与破梦有干系的,都肃清了。在雪声山庄,他翻不起浪来了。」 但破梦到底隶属于什么势力? 叶琼欢沉默一下,才又说:「我在破梦那里,发现了许多十七山的灵牌。近期,十七山封印的邪灵纷纷异动,应该也有他一分功劳。」 魏子岚现出诧异的神色,终于,开始认真思索起什么来。 但半晌,他最终还是摇摇头:「破梦是庄主带进来的人。这些年来,我也没想过要监视他都与什么人联络。」 ——四大邪徒中排名第一,却行踪成谜的雪声山庄庄主。 看来,接下来待查的比想像的要多。 叶琼欢很快想通了,站起身来:「破梦醒来后,盘问出结果你再通知我。」 魏子岚 点头表示同意。刚出房门两步,他又开口叫住叶琼欢。 「你要不要,咳,回一趟七曲山。」 叶琼欢诧异地回头。魏子岚很少管闲事,也很少出言提醒她什么。但她很快想明白了。救走她之后,七曲山情况当然会不怎么好。 到魏子岚都会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去救场的地步,那应该是,特别不好。 「……谢谢,」叶琼欢沉默一下,作了决定,「先把十七山邪灵的事了结,我就回七曲山。」 但那一头,听叶琼欢这么说了,魏子岚还是沉默一下,坚持道:「不如先回七曲山。」 叶琼欢本以为自己已经料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形,但事实,好像比那还要糟糕? 她本以为胥九安怎么说也能再撑一会儿的。终于警觉起来,叶琼欢追问:「发生什么了,我师哥还活着吗?」 难不成,十七山真一点情面也不顾,直接上七曲山挑事了? 「不是,」魏子岚摇头,「我听说,七曲山的邪灵闹得有点大。」 叶琼欢咬住嘴唇:「就这么几天工夫,能有多大?」 「我只得到消息,说是十七山里最大的,」魏子岚道,「邪灵有足足六尊。」 六……六尊!? 这怎么可能,七曲山总共也就只封印了一尊啊! 「如今那边孤立无援,」见叶琼欢惊愕,魏子岚补充一句,「如果需要,雪声山庄的人手你随便借去。」 邪灵若只有一尊,单靠胥九安压制问题不大;可如若是六尊,只怕整个七曲山都得粉身碎骨。 更何况,在包庇叶琼欢的如此情形下,其余十六山绝不会出手帮忙。 事到如今,叶琼欢拉上连照,转身就走。 胥九安,可别死了! 第44章 绝境 叶琼欢看见了胥九安,浑身血液骤…… 出了魏子岚的院子, 叶琼欢迎面撞上刚刚将破梦带下去的三五个雪声山庄弟子。 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一看就是有事要禀报。叶琼欢一眼看见魔族少年伊灵在里头,就把他拦下来。 「怎么回事?」叶琼欢问他。伊灵认出叶琼欢, 停步低下头答道:「是破梦统……他醒来了。」 叶琼欢愣一愣, 低头思索一下。 「带我去见见他。」她说。 毕竟破梦与十七山的邪灵暴动有关系, 多问一句把握大些。 她作决定作得快, 伊灵也没有犹豫,转身便带两人过去。 身后连照却迟疑一下。叶琼欢回头:「阿照?」 连照没作声, 但叶琼欢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她不知道他究竟都在担心什么,但她知道, 在自己将他所有的担忧都打消之前, 这小孩不会敞开心扉。 最终连照还是跟了上来。伊灵带着两人进了雪声山庄的简易囚牢, 破梦果真已经醒来了。 魏子岚的下属行动能力还不错,已经将破梦五花大绑, 让他动弹不得。看见叶琼欢和连照的一瞬间, 破梦眸中浮起惊愕与恨意。 说实话,叶琼欢本以为身为雪声山庄的统领,破梦应当更 有风度一些。 哪知, 此时的他简直就是一只走上穷途末路, 无能狂吠的狗。 「叶琼欢,」下颌骨碎裂的破梦吐字含混, 只在喉咙口底下发出骇人的「荷荷」声,拼尽全力挣扎,「我是栽在你手上了,但你以为你就赢了吗?……」 叶琼欢皱起眉头,恰好当下有兴致多说两句,便俯身下去:「你躺在这里, 也配和我论输赢?」 破梦双目赤红,显然已将让他功败垂成的叶琼欢恨之入骨:「总有一日,你也会尝到我的滋味!你以为,雪声山庄真就能庇护你,而不是背叛你?」 知道他已经开始乱咬人,叶琼欢冷笑一声:「那你呢,甘不甘心就这样被支使你的人当作弃子?」 破梦的胸口中像是有个大风箱,他剧烈唿吸着。 「魔界中,十七山的灵牌,也都是你放的?」叶琼欢问他正事,「是你想把十七山封印的邪灵都放出来?」 破梦的眸子闪过一丝暗色。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叶琼欢不知他都想到了些什么,紧接着他居然满嘴鲜血地笑了起来。 「不远了,」破梦笑得嗓音破碎,惨不忍睹,「叶琼欢,你变成我这样的日子不远了!……」 叶琼欢蹙眉,抬腿便踹在他胸口上。 这一踹没有省力气,破梦飞出去,重重摔在墙面上,却依旧在笑:「还有,你要是死在你身旁那小杂种的手上,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万万没料到你们会联手,你知不知道他恨你,满世界找你?」 第70页 叶琼欢明显感到,身边的连照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她感到连照惴惴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同时,他并没有出声解释。 这小孩就这样,等待什么降临似的,胆怯又悲壮地沉默着。 叶琼欢勐地有点心疼。谁不知破梦是人之将死,在乱咬人?这句「他恨你」有多主观,也可想而知。 她又怎么会信破梦而不信他?在她面前,他明明可以更自信一点,更有恃无恐一些,为什么不? 在心中暗暗嘆一口气,叶琼欢向着破梦,轻描淡写作答:「他是我徒儿,不能找我?」 破梦的眸中绽开惊诧。叶琼欢明显感觉到,身旁连照的气息也在那一瞬间,慢慢缓了过来。 不再那么被动绝望,邪气四溢。叶琼欢转头对上连照的目光,发现他竟然有些茫然,用小动物似的眼神看着她。 ——有点可爱。 但同时,叶琼欢也知道,对这个状态的破梦,暂时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一直远远站着的伊灵走上来,小声说:「少庄主嘱咐过我们的,一旦问出什么,就立刻传讯给您。」 这魔族少年果然机灵,还善解人意。 比那个不成器的伊布好一百倍。 到这一步,也只能回去了。两人退出监牢,连照终于回过神来似的,追上叶琼欢两步:「师父。」 叶琼欢知道,比起刻意迴避,不如直接向他问清楚更能让他安心:「那么恨我?」 她 语气放得轻快,但连照也发觉自己做错了事似的,小声:「不恨。只是我太着急了,你跟魏子岚走掉之后。」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叶琼欢可以想像,当时,这小孩一定立刻放出青索剑,难免又因此失控了一刻。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没做对。明明连照好不容易,恰巧随着紫郢剑被封隔绝了邪气。 叶琼欢觉得好像自己欠的债更多了。 她嘆一口气。 回七曲山。 叶琼欢和连照化光赶路,但一路上,还是免不了听到了不少噩耗。 比如七曲山被围困多日,里面的人都生死未卜;比如六尊邪灵闹得声势浩大,其余十六山下令封锁七曲山。 不让邪灵跑出来,也不派任何人进去救援。 叶琼欢气得快炸了,大骂:「这些王八蛋!」 当年不就是因为他们对无隅真人的讨伐苛责,无隅真人才含恨而逝;如今,难不成又要故技重施,连胥九安都不放过? 叶琼欢决心解下七曲山困局之后,就一座山一座山,全都把他们打趴下! 远远望去,七曲山果然被沉沉乌云笼罩,整座山邪气四溢,几乎已经没有一丝生气。罩在山上的结界有一个拳头那么厚,只许进不许出。 结界当中,试图逃窜的鸟兽鱼虫已经死了一地。 目睹此景,叶琼欢气急了,一时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设压制邪灵的封印时,怎么没见十七山那群窝囊废下手这么重这么稳? 她带连照闯进结界去,直奔宗门。进去的路畅通无阻,就快抵达宗门时,整个地面忽然重重一颤。 叶琼欢以最糟糕的预感抬头,只见一道电光直向着宗门头顶降落。 她心凉透了,这一击下去,胥九安他们还能活?她整个人呆若木鸡,还好连照反应极快,拉回她的神智:「去救人!」 叶琼欢回过神来,当即化光往宗门赶。还好,靠近之后,她发现宗门上方也罩着一个小小的结界。 只是此时,那结界已经十分脆弱,布满了裂痕,岌岌可危。 邪气的电光持续冲撞着结界,再有几下,结界就要彻底碎裂了! 叶琼欢提剑上去,剑光一闪,切断一束电光。连照随之追击而上,青索剑化作长虹,一时将嚣张的剑光击退一节。 身后宗门之中,有人捕捉到两人的身影,带着哭腔叫道:「叶师叔!」 叶琼欢回头,院落墙头上,落着眼睛通红的龙澄。他持剑的手臂已经淌出几道鲜血的溪流,乍一看见叶琼欢,他几乎哽咽落泪。 何至于惨成这样? 顺着龙澄身后望去,叶琼欢看见了胥九安,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胥九安躺在院落之中,身边是跪地尝试扶他起来的赫玉。 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周身几乎被血全染红了。叶琼欢心头一窒,几乎五雷轰顶,但好在,随即胥九安睁开了眼睛。 隔着宗门与结界,胥九安看着踏剑光浮在半空中的叶琼欢。 极其夸张地双眼往上一翻。 — —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来了? 叶琼欢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立刻便收了回去,心想——她不来他只怕就死了,胥九安到底识不识趣! 但她不跟他一般见识,转身便与连照一前一后,追击那道邪灵电光。 有叶琼欢,还有连照手中的青索剑加持,原本就后劲不足的邪灵败退一步,见势不好,想要逃走。 青索剑紧咬不放,追击而去,削下邪灵一角电光。 浓烈的邪气敛去,邪灵负伤,消失无踪。 叶琼欢松一口气,折回宗门,正面撞上从院墙飞上来的龙澄。这小孩哭唧唧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叶师叔,要是,要是你来晚一步……」 龙澄还是个少年,想必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此刻又受伤不轻。 第71页 师父重伤落败,守护宗门的任务全落到他肩上,少年的无助与恐惧可想而知。 叶琼欢点头,安慰他道:「已经没事了。管澄和方玉呢?」 「小师妹没事,」龙澄呜咽着,答道,「但大师兄,他,他……」 说话间,叶琼欢与连照落地,迎上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胥九安。 虽然伤得不轻,又狼狈得不行,但胥九安开口还是呛得很:「你他妈回来做什么,嫌自己清闲了?」 叶琼欢被他气笑了,但也不好与他计较:「我来救我的师侄们。行不行?」 两人在斗嘴,身后龙澄不给自己师父面子,上前去,与赫玉一左一右扶住他:「叶师叔,师父是怕连累您。七曲山……快撑不住了。」 就算龙澄不说,叶琼欢也能看得出,确实快撑不住了。 沉默一下,叶琼欢问:「邪灵真有六尊?」 赫玉红着眼眶,插话答道:「有六尊。白日里还好,不会一起上来,昨夜有三尊一齐攻上来……管澄师兄伤得好重,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这防护的结界已经岌岌可危,撑不了多久了。 叶琼欢收剑,快步往屋后走:「能封一尊是一尊。我找到了封印失控的原因,跟我走。」 第45章 6-1=5 「师父在想什么?」…… 说罢, 她回头呵斥胥九安道:「龙澄和赫玉跟着我就行了,你就先顾你自己的伤!」 胥九安显然给噎了一下。他和叶琼欢斗嘴向来是有来有回,这一次却还不了口。 而且, 把龙澄和赫玉都带走, 就让他这个伤员自己一瘸一拐回去?这两个白眼狼还真就跟人走了! 胥九安气不打一处来, 可叶琼欢已经转眼走远。 七曲山的宗祠在后山很偏僻的地方, 因为人丁稀少没什么人路过,所以路上杂草丛生。 可当终于看到宗祠时, 叶琼欢眼前一亮。 她再次想要夸奖胥九安了,因为与杂草丛生的小路形成鲜明对比, 宗祠被打理得很妥帖干净。 叶琼欢记得, 师父无隅真人就很注重宗祠的整洁, 每个月上中下旬,都会让叶琼欢或胥九安轮流去彻底打扫一遍。 叶琼欢回头, 对龙澄赫玉欣慰道:「你们师父还挺爱干 净。」 龙澄却流露出五味陈杂的神情。 「叶师叔, 」他忍不住,嘀嘀咕咕告状道,「平日里, 师父指派我和师兄每天都得来扫一次。」 ……原来不是胥九安打理的啊? 还每天一次, 确定胥九安不是在报復下一代? 似乎看出叶琼欢在疑惑为什么路径杂草丛生,看起来是不常有人经过的样子, 龙澄羞涩解释道:「这条道太费时间,我和师兄都抄近道过去。」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到宗祠前。 确实如龙澄所说,这像是常常被打扫的样子。只是,大概由于近日盘踞在七曲山的六尊邪灵,现在宗祠也不免沾上了一些灰扑扑的邪气。 许多年未曾来过, 叶琼欢作好面见师父的心理准备,推开大门。 里面还是十多年前她熟悉的模样,果真一尘不染,只是,最下面一层神龛的正中间,多出了一个新的牌位。 牌位木质光洁,文字清晰,当然是师父的。 叶琼欢深吸一口气。身旁的连照没有像他平日常做的那样,去握她的手。 而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师父,您再见到琼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儿,叶琼欢忽而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了。暗暗和师父问了安,她伸手,将师父的牌位取了下来。 同时,连照也拿出从魔界带回的牌位。两相对比,牌位互相靠近时,轻而易举让叶琼欢发现了那细细的邪气牵连。 如果用灵气拔除其中的邪气,不免遭到反抗,要是断在里面就糟了。所以由连照出手,用他的邪气一点一点拔除种在里面的邪术。 牌位原本就与先祖骨殖的元灵连接,连照细细探过一遍之后,掌握了它的原理。 果然是有人捣鬼,另牵一条邪气通道进去,连接魔界里一模一样的牌位,藉以消耗元灵散发的灵气。 这么一来,压制封印的灵气自然就稀薄得多了,无怪邪灵会齐齐动乱。 连照屏息凝神,将无隅真人牌位里的邪气一一拔除。终于完成,他松一口气,额上已经沁满细密的汗珠。 可剩下的牌位,还有整整三排。叶琼欢沉吟一下,问连照:「你行吗?」 据说,夜幕降临其余五尊邪灵就会捲土重来,但笼罩在宗门上方的防护结界早已岌岌可危。 连照知道叶琼欢的意思,不假思索点头道:「你先带他们去,除完邪气我找你。」 叶琼欢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方案了,便转头带走龙澄和赫玉。 那防护结界是胥九安拼尽全力搭起来的,但怎么说也只是一人之力,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蹟。叶琼欢带着龙澄和赫玉,从胥九安编织结界的起点,开始一点一点修补它。 这不是个容易的工作,既消耗精力又消耗灵气。龙澄原本就受了伤,叶琼欢没敢让他承担太繁复的工作。 赫玉修为低,没一会儿也撑不住了。叶琼欢想一想,干脆将他们都赶走,自己一个人专心着手修补。 这要耗费不少时间。叶 琼欢终于直起腰来,肉眼可见,结界的碎裂缝隙都一一被填满。 第72页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还好,看来至少今晚可以安然无恙度过了。叶琼欢盯着落日眨眨眼睛,这才想起,说好除完邪气就来找她的连照还没有出现。 她想了想,决定不等了,直接去宗祠找他。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小崽子会不会被混进来的邪灵抓了?她察觉到,自己有时下意识地,还是会将自己当做连照的保护人。 还好。踏入宗祠,叶琼欢一眼便看见,连照斜倚在神龛下,是睡着了。 每一张灵牌中蛰伏的邪气,都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摆回了原处。叶琼欢端详连照的睡颜。 是啊,就算邪气无穷无尽,但还是会累的。叶琼欢稍稍靠近连照一些,惊动了他,青年睁开眼睛来。 看见叶琼欢,他没任何防备地,眨一眨眼睛。 「师父,」能看出,他在尽量让自己清醒得快一些,「结界是不是修好了……累不累?」 叶琼欢失笑:「你都累晕过去了,还问我累不累?」 连照手撑着地,一边摇头一边站起来:「我不累。我只是想睡一会儿。」 叶琼欢有种,自己在过着祥和日常的错觉。 但她也不会忽视,在这层薄薄结界之外,就是虎视眈眈的邪灵。 「阿照,」叶琼欢问他,「邪灵有没有思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连照顿一顿,似乎在思考。 「现在肯定没有,」他低声答道,「封印都还没能被全部打破,出来的只是它们的一部分。这些邪灵,应该只有本能。」 所以,是六尊凭着本能争取自由的邪灵? 见叶琼欢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连照失笑:「师父在想什么?」 叶琼欢又想了想,才说:「在想,绮姬曾为你打抱不平,说你那么小就被丢下魔界。」 她原本作好了再次被迴避话题的准备,可连照闻言,只是自嘲地笑一笑。 「她冤枉师父了,」他云淡风轻道,「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叶琼欢的目光直了一直。 当时,绮姬曾责难她,说:「那他难不成是自己跳下来的?」 敢情还真是自己跳下去的? 连照又笑一笑,解释:「当时我无处可去,只想着找师父,游荡来游荡去,就自己跳下了黑水海。」 叶琼欢吃惊不小:「还活了下来?」 连照点点头,怎样看都不似作伪:「回想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恢復意识时,就漂到了魔界。」 他的下半句话,更令叶琼欢惊诧:「同时,怀里还多了一把紫郢剑。」 不会吧,这小孩跳一趟黑水海不但活了下来,还捞到了紫郢剑? 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机缘? 叶琼欢追问:「罗浮山收你为徒,又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在从魔界回去之后,」连照答得笃定,「不然,我资质平庸,鹤唳子又怎么肯?」 原来,其中的内情是这样的。 和叶琼欢原本想的不一样。 两人 又沉默了一阵,天色擦黑。休息也休息妥了,他们动身回宗门。 此次,一靠近宗门,气氛就显然不一样了。方玉扒在门框边,抬头看两人,久别重逢,叶琼欢一把将这小孩抱了起来。 走两步,她拦住欣喜得眼眶发红的赫玉,问道:「如何?」 如今的赫玉早已不怎么怕叶琼欢了,哽咽道:「乌玉师姐回来了。师父的伤也都处理好,正在房里休息。」 被困在锁中的乌玉出来了,这是意料之中。毕竟七曲山的灵牌恢復了正常,灵锁也就不再饥渴灵气。 小方玉显然也许久没见七曲山这样高兴了,小脸红扑扑,贴在叶琼欢怀里。 这样算起来,只要让罗浮山的宗祠也恢復正常,就能让红蓼也出来了。 叶琼欢进屋去,和胥九安打招唿。一眼看见叶琼欢安然归来,胥九安的一颗心显然放下了。 「老子还以为你回不来了,」胥九安问她,「赫玉说,你去看了师父他老人家?」 「看了,结界也修好了,暂时不用担心,」叶琼欢在床边坐下,「六尊邪灵里总有一尊是七曲山原本封的,也将它封回去了。现在,外面还有五尊。」 胥九安皱皱眉头:「封回去了?」 「是宗祠的灵牌被人动了手脚,」叶琼欢简单向胥九安讲明原理,接着问道,「近一两年里,有没有人靠近过咱们的宗祠?」 听懂了叶琼欢所说,胥九安沉默一下。 「还真有,」他抬起眼睛,里头已经密布血丝,「去年二月,不是七曲山十年一度的大祭?」 叶琼欢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对得上。 「都来了谁?」 「来了谁?」胥九安嘲讽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都来了。十七山五百来号人,直接将灵牌都请走了。」 会不会就是趁着大祭,有人在十七山所有的灵牌上,都动了手脚? 可那是十七山的大祭典,真能有魔界邪徒混进去不成? 叶琼欢转念想到龙门山的事,便直接问出了口:「还有,胥九安,我要问你。我在龙门山的水牢里看见了殷叔的尸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岂料,话音刚落,胥九安就现出见了鬼的表情。 「龙门山水牢?」他的整个身躯都随之一震。 第73页 叶琼欢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第46章 没有退路 胥九安豁地抬起头来:「你在…… 「这怎么可能?」要不是有伤在身, 胥九安该站起来了,「你不知道殷叔早失踪十多年了?」 叶琼欢当然知道。但在龙门山发现殷叔的尸身,也是千真万确。 叶琼欢张开手掌, 将师父的那粒小小红色明珠, 摆在胥九安面前。 胥九安的眼睛慢慢直了, 他向后仰去。 靠上床头, 半晌,他才骂了个脏字:「殷叔他, 真被那见鬼的水牢关了十年?」 能一眼认出这枚灵珠,可见, 胥九安早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了。 等他稍稍平復了心情, 叶琼欢才开口, 问他:「胥九安,师父去世 前后,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胥九安沉沉地, 摇了摇头。 无隅真人不常与他谈心,他只知道,师父去世的前几日起, 额间那粒红色灵珠就消失了。 但师父去世后没几日, 殷叔也的确找胥九安谈过心。 念及此,胥九安忽然, 沉重地闭了闭眼。 「殷叔都跟你说了什么?」叶琼欢着急,追问道,「胥九安,你卖什么关子?」 「他说什么?」每个字都吐得十分艰难似的,胥九安抬眼,看一看叶琼欢, 「他说……他去找你。」 胥九安说得干巴巴的,却令在场的人都是一愕。 其实,胥九安可以说得再清楚些的。当时,殷叔的模样十分愤慨,嘱咐胥九安护好七曲山之后,咬牙道:「眼看着长大的女子,仙尊倾心呵护养大的,怎么能变得歹毒至此,赶尽杀绝?老奴定要找她问出个说法。」 后来殷叔一去不返。胥九安一直以为,是没找着叶琼欢,反在邪窝中出了意外。 他因此有时会更对叶琼欢的存在懊恼一些,却也并未想过怪上其他的任何人。 「现在想起来,」胥九安的嗓音,都在微微颤抖,「殷叔为何恨你,也有蹊跷。」 闻言,叶琼欢愣一愣,开口只觉得苦涩:「只怕,是师父因我去世的事……」 胥九安豁地抬起头来,皱起眉心:「你在说什么?师父去世和你没有关系。」 叶琼欢怔住。 她连说话都变得慌乱,语无伦次起来:「怎么会?……不都是说,师父是因我的事心力交瘁,才病入膏肓……」 「叶琼欢,」胥九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外面传什么你就听什么,不知道来问问我?」 叶琼欢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一直琢磨着要来见见胥九安,要问清师父去世时的情状,问问师父有没有留什么遗言,临终时又还恨不恨她。 可她从没想过要从师父的死里把自己摘出去过。 叶琼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可你不也在师父去世之后,对我……」 「我是气你,怎么能不气你这个小白眼狼?」胥九安气极反笑,「师父临终前那段日子天天念叨你,你都不来让他见一面,我能不气?」 叶琼欢缓过一口气,刚想应答,胥九安却继续道:「但是,别人不清楚,我他妈还能不清楚?师父他老人家的病,和你没有关系。」 紧接着,他一口气说完:「叶琼欢,你他妈长没长脑子?师父已经筑基,是能被你这样一个白眼狼就气病的?师父病的原因自己知道,虽然他不告诉我,但我能确定不是因为你。你不会这么多年都以为是你气死了师父?脸还挺大!」 被胥九安一顿不留情的叱责,叶琼欢只觉得自己快灵魂出窍。 这么多年沉重的自责与悔恨化作轻飘飘的烟雾,冲撞她的胸腔寻找出口。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几乎在胥九安话音落地的同时,她的眼泪也唰地淌了下来。 叶 琼欢哭了! 一阵沉默,胥九安开口,明显嗓音也有点哽咽:「你他妈的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是啊,为什么不问? 明明十年前,胥九安该是这世上她最亲近,也是唯一亲近的人了。 但她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只有勇气逃避。 她始终学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只因她是叶琼欢,就永远站在她身边。 叶琼欢泪眼婆娑,只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些,尽量调匀唿吸:「殷叔并没有去找我。」 那阵子,她应该就在雪声山庄。 她原本也想到胥九安会不会来找她算帐,所以还专程和魏子岚打过招唿,如果有人来找她,直接放进去。 可显然,殷叔并未出现过。 师父的那枚灵珠被殷叔随身携带,至死都攥在手里,一定也很重要。 但叶琼欢还想不出其中的玄机。胥九安想一想,也觉得懊恼:「怪我。如果当时问一问殷叔为什么要去找你,又为什么说你对人赶尽杀绝,一切就能都清楚了。」 正当这时,整座山又勐然重重震颤一下。 叶琼欢险些站不住,被连照扶住,胥九安更是疼得龇牙咧嘴。被这么一打断,在场的人都不得不将飘远的思绪收回。 怎么,天暗了,邪灵又来了! 可以看出,这一次的邪气比白昼时浓烈多了,夜空中火光大盛,持续攻击着刚修好的结界。 电的打退了又来火的,这谁能顶得住啊! 并且,这次来的显然不止一尊了。邪灵的强大超出了她的想像,叶琼欢暗叫一声要命。 第74页 得快点将其余五尊邪灵,都封回它们该待的地方! 看出叶琼欢在琢磨什么,胥九安苦笑:「所以你们进来找死吗?进了就出不去了,在外面看不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想起十七山设的那恶毒的大结界,叶琼欢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没关系。 「我有办法,」叶琼欢安抚胥九安,话头一转,「如果我能把你们都带出去,你走不走?」 其实,她知道自己这一问是多此一举。 果然,胥九安流露出「你疯了吗」的神情。 叶琼欢也想到了。胥九安他们原本当然有充足的时间逃跑,但捨弃宗门的事,他们做不到。 叶琼欢也做不到。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因为绮姬给的,用来搭建传送阵的魔界材料,只够支撑使用一次了。 宗门的小小结界之外,一整夜都在电闪雷鸣,火光滔天。方玉吓得整夜整夜哭,时不时地,能听见赫玉哄她的声音。 叶琼欢和连照绕着宗门,巡视修补好的结界。一边巡视,一边加固。 连照的邪气如果绕着叶琼欢的灵气编织进结界里,居然能使结界稳固不少。两次路过方玉的窗前,叶琼欢都能听见她的哭声。 再这样下去,赫玉就没法睡了。叶琼欢干脆走到门前,敲一敲房门:「赫玉?」 外面电闪雷鸣,方玉哭得嗓子都沙了。打开房门,小小年纪的赫玉也一脸倦色。 但叶琼 欢好歹是已经筑基的人,门一打开,赫玉只觉得眼前一亮。 叶琼欢面庞秀丽,神色温柔,在夜色中当真如一盏明灯,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萤光。她大大方方沖赫玉一笑,与和婉的容貌形成强烈对比的周身灵气,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我带方玉去散散心吧。」叶琼欢说。 站在她身边的连照刻意敛了邪气,神色沉静,与夜色融为一体,看来两人居然十分般配。 赫玉回过神来,忙不迭回屋,将被吓得抽抽噎噎的方玉领了出来。 叶琼欢弯腰将方玉抱在怀里,小声让她别怕。在巨大的轰声中,叶琼欢将天边的电光和火光一道道指给她看。 方玉渐渐明白了轰响声的出处,慢慢止住哭声,观察起那道令人有巨大安全感的结界来。 「有它在,外面的什么都进不来。」叶琼欢这样对方玉说。 可她自己清楚,这结界其实十分脆弱。 他们绕着结界又走过一整圈,天边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方玉也已经熟睡过去。 三天。叶琼欢在心中默默估算,这个结界,最多还可以撑住三天。 只要在三天之内将其余五山的邪灵都封回去,七曲山就能安然无恙度过危机。 沉默了一夜的连照,从叶琼欢手中将熟睡的方玉接过去。叶琼欢抬头,问他道:「你要不要回罗浮山?」 她这一问,简直不像是叶琼欢。 看着她,连照没有直接回答。他思索一下,反叶琼欢:「师父,你后悔吗?」 叶琼欢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连照。紧接着,青年头一次,主动提起了无隅真人的事:「如果回到当年,你又会不会冒着危险,回七曲山见师公最后一面?」 连照说的没错,当年如果回去,确实是冒着巨大的危险。 七曲山可能会被十七山直接围攻的危险。 当年,叶琼欢自觉自己已经为七曲山添了足够多的麻烦,才无论传出什么消息都坚持躲得远远的,觉得这才是为七曲山好。 但听了胥九安的话,她才隐隐察觉到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明白连照是想表达什么,叶琼欢故作轻松地,应了一声:「那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在向胥九安确认之后,叶琼欢能够确定,七曲山其余的五尊邪灵,分别是电、火、木、雷、金。 与典籍记载一一对应,便能算出,它们分别归属于严仙山、观雾山、灵山、罗浮山和龙肘山。 还有三天时间。 不如即刻出发。 第47章 严仙山=美人姐姐 叶琼欢:……琼花…… 叶琼欢没通知胥九安, 悄悄将小方玉放回屋里。 藉助法阵离开时,赫玉和方玉还睡得很沉。到严仙山时,天已经全亮了, 两人置身于一道道纵横的溪流当中。 抬头看, 头顶是一座非常小巧幽深的山岭。叶琼欢可以立刻判定:地点传对了, 这儿就是严仙山。 严仙山在十七山中, 以玲珑秀美着称,山灵水灵, 女弟子们也灵。 听说,严仙山的 女弟子们一个赛一个貌美多情。这里的宗门以女子占去了多数, 宗门中心, 就是以血缘传承的所谓「小洞天府」。 听说, 嫡系的小洞天府弟子有专门的修行方法,这种修行法门格外适合女子, 以它修行, 不但能事半功倍,还能……美容养颜。 从第一次听到这功用起,叶琼欢就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修行到底是为了增进修为还是增进美貌? 可惜这么多年, 小洞天府都没发觉自己早跑偏了。原本, 在十七山之中,严仙山就已经沦为花瓶, 大多数宗门都愿意收几个小洞天府的庶出弟子,用以装点门面。 而如今,自打出了绮姬这么个邪徒起,严仙山就更是一蹶不振,如此夹着尾巴许多年了。 不过,小洞天府的女弟子美貌倒是真的。 第75页 踏入严仙山宗门, 叶琼欢的目光就没停止过追逐形形色色的美人们。她原本觉得,罗浮山的绮云腰细身材好,脸蛋也不错,应该能代表小洞天府的高水准。 哪知道到了这里她才知道,绮云那样的庶出弟子,最多只能当上整个严仙山的平均值。 而小洞天府作为严仙山的中心,随便指一名弟子,都是一等一的美貌,有绮云那么细的腰,还比她多出三倍明眸善睐。 坐在严仙山宗门的大堂已经好久了。叶琼欢正在东张西望,忽然,只听女子惊奇的声音从门口响起:「连照师兄,真是你?」 进来的女子恰好是小洞天府最上乘的那一档,五官明艷,年纪看来并不比连照小,却第一眼就惹人怜爱。 叶琼欢判断,眼前人就应当是严仙山的首席弟子了。资歷应当比连照老,但连照年纪轻轻就当上首席弟子,她这才叫他一声「师兄」。 排行靠前,真占便宜。 进宗门之前,叶琼欢已经用魔界药剂易过容了。那女弟子的目光扫过叶琼欢的脸,还是难免有些诧异。 「连照师兄,前几日我还听说你失踪了,」那女子将目光放回连照脸上,显得微微有些犹豫,「你回过罗浮山了?」 叶琼欢再次感嘆,连照有时真能说谎话不眨眼。他点点头,道:「有些事耽误了点时间。多谢绮绛师妹关心,已经回去过了,这才带人过来。」 绮绛又看叶琼欢一眼,却什么也看不出。 这也是当然。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样一个根骨上佳的师妹,罗浮山为何要送到严仙山来?」 连照刚开始的说辞,是罗浮山要转让一名弟子,来托严仙山收留。这不算什么大事,但问题就在于,没有先例。 有时,十七山的确会相互交换几个合适的弟子,但那也都是在每年的收徒季节前后。 到如今这时候,各家的弟子都已经教了大半年了,哪还有换来换去的? 听了绮绛的疑问,叶琼欢羞涩一笑。 「是我求师父放我来的,」她羞答答地,含情脉脉看绮绛,「听说严仙山都是美人姐姐, 我觉得,我生来就该属于这里。」 绮绛顿时流露出遭雷击的表情。 这次叶琼欢的易容是连照亲手操刀的,替她捏了个再平凡不过的容貌。捏时手不太稳,抖了抖,眼睛还成了一单一双。 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样子,丢在严仙山,就成了鸡被丢进鹤群里。 连照倒是完全习惯了似的,点点头,陪叶琼欢演戏:「正是如此。罗浮山上下,也都这么想。」 两人一唱一和,美人姐姐绮绛摁住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露出一个笑来:「美不美的,皮相而已。无妨,这位师妹跟严仙山修行一段时间,一定能加倍美貌。绮绛替严仙山谢谢罗浮山割爱了。还请问师妹芳名?」 叶琼欢待要回答,那一边,连照已经替她开口了。 「琼花,」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吐字清晰,「连琼花。」 叶琼欢:……琼花的梗还有完没完了!? 绮绛好奇道:「这位师妹和连师兄,难不成是兄妹?」 叶琼欢挤出一个笑:「哈哈哈哈巧合是巧合。」 绮绛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拍拍手腕,便吩咐进来的弟子道:「先带连师妹下去休息,不可怠慢了。午后我再禀报师父。」 那弟子应一声,叶琼欢便跟她下去了。 ——很顺利。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尽快靠近严仙山的宗祠就行了。 跟随领路的弟子,叶琼欢越走越远,将连照远远留在了身后。 那弟子也是个小姑娘,大约十六岁的模样,看来就是今年才被收进来的。她原本就忍不住不断回头看叶琼欢,等到走出一段,确定周围没人了,她才小声开口问道:「这位师妹,罗浮山那么大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小姑娘也十分秀丽可爱,就是面色有些苍白。叶琼欢歪歪头:「严仙山不是更好?山灵毓秀,领路的都是师姐你这样好看的人儿。」 小姑娘却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气。 「我叫小琴,」她压低嗓音道,「不用叫我师姐,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为严仙山弟子。」 叶琼欢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也一定会后悔的,」小琴唉声嘆气,「不过,你是罗浮山来的,应该会特殊一些吧。」 叶琼欢问她:「小琴姐姐,你不是严仙山弟子?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来了快整整两年了。」小琴苦笑。 叶琼欢察觉不对劲了。进师门两年,说什么也不该是小琴这样,周身没有一点灵力的痕迹。 「还有很多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儿,」小琴说,「她们待的时间都比我长。……哎,连师妹,你看看再说话罢。」 叶琼欢觉得不妙。 因为随着风,送进鼻端一些血的腥味。 发苦的、令人作呕的腥味。 第48章 也不行 槽多无口! 叶琼欢感觉到身旁的小琴绷紧身躯。虽然不明就里, 但接下来,她预感到自己会看到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东西。 果然,拐进院落,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在地面 不断翻滚挣扎的人影。 可以看出, 那是个少女, 穿着和小琴一样的服饰, 年纪要大出两三岁。她显然痛苦到了极点,在地面一圈圈翻滚, 身子扭成了麻花。 第76页 却只能从喉口深处发出咯咯声,不知是天生的哑巴, 还是被点了哑穴灌了哑药。 叶琼欢只看一眼, 就全明白了——这不是胡闹? 地上少女的额头、手肘、膝盖都已经在挣扎中磕得血肉模煳, 院落之中围着她站了一圈同龄少女,却都满面骇然, 掩面捂嘴, 没一个敢上前去救人。 结合血腥味中的苦涩,叶琼欢可以断定,眼前这少女是在洗髓。但谁不知道, 洗髓丹要配合金乌丸使用, 才能事半功倍? 她曾听师父说过,近千年前, 修真界还不知道金乌丸配合洗髓丹有奇效时,每次为弟子洗髓都是硬洗,十七山每年能存活下来的弟子只有五成。 严仙山是缺这几粒金乌丸,搞倒车倒回了千年前? 小琴在叶琼欢身后抽凉气,小声对她道:「只要熬过这一会儿就好了。连师妹,你是不是已经洗过髓了的?」 语气之中, 难掩艷羡。 洗髓是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事,疼成这样也值得羡慕? 叶琼欢正自个儿琢磨着,却只听有门扉「吱呀」一声打开。 这满院少女之间,忽然闪出一张男子的脸来。 那男子二十七八年纪,面色苍白,满面阴鸷。他穿的倒是正正经经严仙山的弟子服饰,看得出还是小洞天府所出。 小琴打了个大大的冷噤,抖抖索索地,将叶琼欢带到那男子面前。她垂下头,嗓音细细:「师兄,这是罗浮山来的师妹。」 说罢,她轻轻用手肘撞一撞叶琼欢。 此时,院中所有人的目光已经都击中在叶琼欢身上。满身鲜血尘埃的少女还在挣扎扭动,但叶琼欢知道,问题不大。 她已经熬过最危险的时候,照理是没问题了。叶琼欢对上那男子的目光,歪一歪头:「我叫连琼花。」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男子眸中闪过厌恶的神情。小琴急着争辩什么,又像是怕叶琼欢受委屈似的,急急道:「绮绛师姐说待会儿安排连师妹的去处,她也已经洗过髓了。」 叶琼欢看出,洗髓好像是小琴这群少女梦寐以求的事。 这是因为,得到洗髓的机会,才能真正成为严仙山弟子? 那男子冷笑一声,道:「那进来吧。罗浮山来的,难不成就能例外?」 说罢,他转身,目光从地上少女的身上闪过:「居然还活着,福气不浅。看见了吗,只要你们都好好听话,就也能像她鸡犬升天。」 鸡犬升天?就洗个髓,升的哪门子天啊! 叶琼欢跟那男子进去,室内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个审讯室,四处光秃秃的,只有那么一张大桌。男子走到桌前,随手摸出来一张纸片,丢给叶琼欢道:「签上。」 叶琼欢一头雾水,展开它看一眼,不知该觉得好笑还是 好气。 这是张血契,里面的内容几乎等于卖身了,要从此受人奴役,直至得到洗髓的机缘,成为严仙山弟子。 而这受人奴役居然还不是受严仙山的奴役,而只是认一人为主人,上面是「绮仲」二字。看来就是眼前这男子了? 小洞天府知不知道他在这里胡搞?叶琼欢抬头看他一眼。估计是将这一眼错认成了畏惧,男子得寸进尺,扔过来一把刀子:「用血签。」 自打进了严仙山起,叶琼欢觉得自己已经累了。 血契自身就具有约束效力,签了就行,不用非搞得血肉模煳吧? 身后小琴还在替她揪着一颗心,叶琼欢已经拿起小刀,一手将人勐地摁倒,一手转眼就将刀钉在那男子颈脖旁。 一道细细的血线慢慢显出。小琴发出惊叫声,那男子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开始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小琴快哭出来了,尝试将叶琼欢拉回来:「连师妹,快住手,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这人弱得用一根小指头就能摁倒。 叶琼欢蹙眉:「严仙山好说也是十七山之一,你也敢这样明目张胆为祸?」 绮仲龇牙咧嘴:「你等着,胆大包天,看你还能活几天!」 要是这样的威胁就能吓倒叶琼欢,那她早该死了上百次了!叶琼欢正待要嘲讽,门开了。 出现的女子面庞明艷,身姿笔挺,却一看见眼前的情景,就「刷」地白了脸。 是绮绛。意料之中,叶琼欢在进门之前,就悄悄向连照传了讯,让他想办法把绮绛支来。 刚好抓个现行。 叶琼欢松开手中吱哇乱叫的绮仲,手腕一转,将那张内容令人发笑的血契递到绮绛手上:「师姐,你上次到这儿来是什么时候?还有院子里不用金乌丸就吃洗髓丹的那名师妹,师姐该都看见了?」 小琴早已吓得六神无主,颤抖着蹲在角落中。绮绛接过叶琼欢递过来的纸片,手腕也有些颤。 叶琼欢注视着她读完,瞥一眼一旁一声不吭的绮仲:「所以,严仙山难不成就是这样,收来的弟子活该被这种货色奴役三年五年,眼巴巴争抢一粒吃了有五成机率死人的洗髓丹?」 读完这封血契,绮绛的面色慢慢由白转红。 她看向绮仲,喝到:「还不知错!」 绮仲腿一软,双膝跪地,却红着眼叫一声:「长姐。」 叶琼欢看明白了,这绮仲居然是绮绛的弟弟。 也无怪他这样颐指气使,有恃无恐。 第77页 「这一院的姐妹也太委屈了些,」眼见绮仲被撞破一切,叶琼欢语气缓和一些,「严仙山的规矩,难道就是入门两年还不能洗髓?」 「自然不是,」绮绛低声,「是我未能教导幼弟,尽长姐职责。」 这位姐姐,你弟快三十了吧? 不过叶琼欢也理解,严仙山以女为尊,绮仲资质平平又是男身,难免成长得有些扭曲。 但说什么也不该拿这些小姑娘撒气。叶琼欢点点 头,却眼见着那一头,绮仲站起身来,自己熘出了房门。 ——等等,犯了这么大错,他就自己这样跑了? 叶琼欢察觉不对劲,勐地抬起头来,却只见剑光一闪。 还好她反应快,飞快架住那道剑光。电光火石之间抬起眼睛,她对上绮绛充满杀意的双目。 好一个首席弟子,打算包庇弟弟杀她灭口? 叶琼欢差点就信了她是真不知情! 一剑架住,叶琼欢后撤两步,轻飘飘问她:「原来,这院里的事,都是你一手纵容的?」 绮绛咬牙不答,又是一剑下去。 叶琼欢余光瞥见,本已熘走的绮仲提剑回来,剑尖就要落上一旁小琴的胸口。小琴这样的少女哪里见过如此刀光剑影,尖叫一声吓晕过去。 好好一个绮绛,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弟弟。叶琼欢百无聊赖,换了一个姿势握剑。 ——等到小琴醒来,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少女还没缓过神来,睁开眼,懵懂地辨认眼前的情景。叶琼欢站在她面前,倒提着剑,问她:「醒了?」 目光再后撤一些,叶琼欢身后,坐着绮绛和绮仲。 两人被一根草绳捆绑着,是背靠背的姿势,绑得很紧。小琴的目光触碰到绮仲,还是本能地害怕,瑟缩了一下。 叶琼欢察觉到这一点,回头去,重重一脚踹在绮仲胸口。 两人「咚」地仰倒下去,落地之前,绮仲还吐出一大口血。 小琴:…… 叶琼欢笑眯眯问她:「解不解气,你要不要也试试?」 说罢,她转身去,又将两人拎得坐好。地上血已经溅了一地,想必如此的「解气」过程,已经重复过许多遍。 绮仲眼看着出气没有进气多,绮绛则眼泪汪汪,生无可恋。 院落中的少女们都早已聚了起来,有的在哭,有的在怕。叶琼欢自己在心里琢磨,十七山走过四五座了,却没一座能像点样子。 她想了想,还是上前去,掐起绮绛的下巴,说:「我看你好好的,也被这个弟弟拖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要想救你,我看只能杀了你这个弟弟试试看。」 绮绛双目含泪,呜呜咽咽道:「仲儿变成这样,是我亲眼见证。小洞天府没有亲情,我有的只是仲儿而已,求你放了他,我一命换一命。」 那一头,绮仲口角淌着鲜血与涎水,却毫无骨气道:「她们都是自己熬不过去死的……死后……也都是绮绛拖去埋的……我什么也没……」 实在是令人生厌。叶琼欢甩甩脑袋,将目光固定在绮绛身上:「你弟弟有这么一个姐姐爱他,实属幸事。但这一院子的小姑娘,她们的哥哥姐姐,怎么都没机会说话?」 绮绛哑口无言。半晌,她才说:「你这样做,就不怕来日严仙山和罗浮山……」 叶琼欢笑一笑:「罗浮山与我何干?」 突然,一道剑光闪过,绮仲的人头飞了起来。 鲜血溅出一扇漂亮的扇面,院中惊叫此起彼伏,有少女直接 吓晕了过去。亲眼见弟弟的人头在空中飞过一圈,重重在绮绛面前落地。 叶琼欢愣一愣:——是谁? 可下一刻,绮绛就疯了。 第49章 掌门最好看! 当然是谎话,最好看的是…… 女子还被绳索绑缚着, 整个人便向前扑去,那张漂亮的脸险些磕开了花。 千钧一髮之际,叶琼欢出手搂住她, 可绮绛的灵力突变, 锐利得叶琼欢被带出好几尺去。 「绮绛!」 若非必要, 她不想对绮绛动手。但抬头间, 又是那道剑光一闪。 叶琼欢忍无可忍,直接召剑「铛」的一声, 将剑光打退。 事到如今,她一点也不想隐藏实力留后手。绮绛是资质与韧劲都不错的后辈, 还和连照有那么点交情, 她刚开始就没想伤她性命。 「这是做什么!」叶琼欢摁住绮绛, 直视剑光的主人,「嫌刚刚灭口没灭干净?」 那道剑光上, 一滴绮仲的血都没沾上。被叶琼欢击退之后, 它游刃有余转一个圈,回到主人手上。 叶琼欢这才看清,来者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女子的外貌看起来与绮绛差不多, 但穿一身天青色, 额间坠珍珠,自带雍容的华气。她身后站着两名女弟子, 那两名女弟子之中,居然有一个是罗浮山见过的……绮云? 同时,一旁站着的,还有连照。连照朝叶琼欢微微摇一摇头,似是在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这时候,叶琼欢才认出来, 这女子应当就是严仙山的掌门了。当年围捕自己时,这个掌门露过脸。 她这样满身珠翠,在十七山中独树一帜,让人过目不忘。 原本叶琼欢看见绮云还有点心虚,怕被她认出,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易过容,便无所顾忌起来:「你们是谁,别都是严仙山的吧?严仙山没一个好东西。」 第78页 见叶琼欢第一句就出口骂人,绮云还是老样子,半句话都憋不住,炮仗似的跳了起来:「你又是谁,说是罗浮山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又是谁,」叶琼欢仗着连照在一边,丝毫不怂,「我才没见过你,别是哪个山野冒出来的村姑吧?」 绮云一时气结。看她模样,是想让连照出面打叶琼欢的脸,却又不敢。 连照偏偏一言不发。等到掌门将目光投到他脸上,他才说:「连师妹是师父托我带来,我也没见过。」 一句话,就将自己摘出了八丈远。 叶琼欢有时候挺佩服他的。绮云委屈,嘟囔:「连师兄什么时候见的师父,我怎么也不知道?」 叶琼欢一边看热闹,一边一击致命:「什么都让你知道了还了得。」 绮云委屈得很,不甘心地看一眼连照,又看一眼掌门。 被叶琼欢制住的绮绛已经逐渐平静下来,那一头的声音,由嗓音深处的嘶吼转为细细的呜咽。 掌门像是终于注意到绮绛,目光顿了顿。以防万一,叶琼欢十分戒备地往前挪一步,将没有反抗能力的绮绛挡住。 她两次出 剑了,真杀了绮绛就不好了。 「是我教导不善,」掌门皱起眉头,「清理门户,与你何干?」 爱美又泼辣,这掌门与绮姬都是小洞天府出身,看来性格也多少算一脉相承。 「被欺负受委屈的是我,」叶琼欢理直气壮,「要杀人解气也该是我动手。你抢什么先,充什么铁面无私大义灭亲?」 掌门面色一沉,直接一剑飞来。 叶琼欢提剑将它利落打落。 剑尖飞出十丈,勐然调转剑头,又是一剑攻来! 叶琼欢眼睛眨也不眨,「啪」地再次打回去! 一来一往两个回合,绮云都看傻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个自称师妹的两次打落了掌门的剑? 那可是掌门啊! 严仙山掌门丝毫不掩盖怒意:「罗浮山真是了不得,教出这么一个修为了得的弟子?」 「罗浮山什么都没教过,」叶琼欢一点亏不肯吃,「自学成才。」 掌门给气笑了。 叶琼欢知道,连照也觉得好笑。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 还挺好玩的。叶琼欢收收玩心,以自成一派的娇憨,换了语气问道:「那,这么一个修为了得的弟子,严仙山到底收不收?」 掌门余怒未消,反问她:「你修为了得,怎么就看上了严仙山这座庙?」 叶琼欢眨眨眼睛,想要想出一个,对方最想听的答案。 「因为,」她盯着掌门,慢慢地,流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整个修真界里,你最好看。」 ——当然是谎话,最好看的是叶琼欢。 但出乎意料,这荒谬一招……好像奏效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看着掌门的目光慢慢、慢慢地,奇蹟一般缓和了下来。 最终,她冷哼一声:「跟我过来。」 绮云气急,不可思议道:「掌门,她身份可疑——」 「住嘴,」掌门不留情面,呵斥她,「你不可疑倒好,干脆从罗浮山自己跑回来,小洞天府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 绮云:…… 眼看着绮云露出生无可恋的神情,叶琼欢还真有点想就留在严仙山了。 这么简单的掌门都搞不定,绮云真该学着她点。眼见形势转为明朗,叶琼欢没想轻易松手:「那这一院的姐妹呢?」 掌门蹙起眉头,扫视一遍:「都是什么东西?」 怪不得绮仲不敢给金乌丸,看来是怕她们真挺过去了。 原来这一院子的小姑娘,都是绮绛和绮仲自作主张收进来的。 叶琼欢顺手做件好事:「她们都想成为严仙山弟子。」 一院瑟瑟发抖的小姑娘里头,一眼看去,似乎还有几个根骨不错的。 掌门看了一眼便转身回头:「这事彻查。想回家的打发回家去,要留下的就收了。」 当即,便有几名女孩喜极而泣。 可此时,遍地鲜血,绮仲的半个人头还跟个鞠球似的仰面朝上。 叶琼欢将手中的绮绛松开,立刻就有弟子上来将她带下去。 见好就收,她跟掌门一同走出院落。 擦肩而过时,连照看她的目 光似乎有些无奈。 跟掌门往回走,看样子,是要替她安排师父了。叶琼欢心猿意马,一路观察是否有像是严仙山宗祠的所在。 耳边,却忽然听掌门道:「说起来……」 叶琼欢扬起脸,洗耳恭听。 「……你有点像十年前,祸害修真界的那个叶琼欢。」 第50章 找到正主! 那个小孩,是阿照?…… 问题不大, 不要慌。 叶琼欢眨眨眼睛,决定将在罗浮山时装傻的宗旨直接照搬过来:「叶琼欢?什么叶琼欢。」 ……好像装得太过,有那么点欲盖弥彰了。 但就像是唿应她的犯傻, 对面那一头, 是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的模样:「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没听说过叶琼欢?」 严仙山掌门瞥她一眼。她思索一下, 想不明白是不是在诈她:「有点耳熟。」 对方冷哼一声, 不打算与她多作解释:「天不怕地不怕的,直到烂摊子收拾不了了才懂得害怕。」 第79页 她有什么烂摊子? 掌门抬头见叶琼欢困惑, 才说:「叶琼欢的烂摊子是她师父收拾的,但你可别指望严仙山能替你善后。」 叶琼欢稀里煳涂听着, 却好像又察觉到里头, 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跟着掌门走进宗门正殿, 站在下首,她眼看着掌门与身边人讨论几句, 嘆一口气。 「让罗浮山把绮云那个不成器的带回去, 」掌门道,「说什么师兄对不起她,偏袒别人, 那个师兄欠她吗?」 「萧关是没好好在歷练大会看护云儿, 」她身边的弟子低声答道,「但也属她任性妄为了。」 掌门胡乱挥挥手:「别说好话了!让绮云滚回罗浮山那一头去。」 弟子应声, 沉默一下,才小心翼翼开口:「弟子知您向来不喜其余十六山,可各山掌门都到了,不如您还是去……」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叶琼欢愣一愣:什么,各山掌门如今都在严仙山? 严仙山掌门抬手,作势要打人, 吓得那弟子缩低一截,快速道:「弟子先退下。」 正殿中一时便只余下两人。 叶琼欢发现,这个掌门,好像与别的有些不一样。 她……为什么不待见其余十六山? 叶琼欢正琢磨着,忽听掌门道:「叶琼欢,你来我严仙山做什么?」 乍一入耳,叶琼欢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眼前的严仙山掌门还是那个严仙山掌门,妆容清淡,额间坠着珍珠,颈间挂翠玉,两枚水滴形状的蓝玉在耳垂下摇摇曳曳。 「我在问你话。叶琼欢,哑巴了?」 这一次,叶琼欢终于从声音里,听出点不可思议的重合了。 没想到,能有这么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能让她两次说话结巴:「你你你是……绮姬!」 怪不得从一开始就觉得相像。叶琼欢还以为,是因为她俩血脉相连。 没想到,居然干脆就是一个人,只是换了个妆面? 绮姬笑道:「才认出来?我真高估你了。你的模样不一样了,可一看见小连照, 我就知道旁边的人是你。」 一时之间,叶琼欢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所以,你一边在魔界经营了个桃花谷,一边在严仙山当掌门?」 她是觉得不可思议,绮姬这个人,明明跟严仙山乃至十七山都水火不容。到头来都是骗人的? 「也没多久,」绮姬自傲地笑一笑,「也就和你一起砸上严仙山那回……你撤得早没看见,到最后一半人都倒戈,一不做二不休,就试试当掌门啰。」 那实在是了不起。叶琼欢将时间线理过一遍,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十年前,我被抓的时候,」她蹙起眉头,「抓我的人里确实有你?」 绮姬点头:「有我。」 叶琼欢:…… 该夸她演戏演得卖力? 叶琼欢心情复杂,绮姬在那一头笑得花枝乱颤:「是你不会演。你倒是说说,你方才说我好看时,是不是心想你自己才最好看?」 她笑一阵,才又说:「但有你叶琼欢亲口承认这一句,也算值当。好了,你说,带小连照来我严仙山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严仙山归绮姬这个老相识管,的确省了许多事。 「你带我去一趟你们严仙山的祠堂,」叶琼欢开门见山,「这阵子不是诸山邪灵都挣脱闹事?是祠堂的灵位骨殖都被动了手脚,才变得压不住它们。」 绮姬的神色逐步变得凝重,眸中闪烁不定。叶琼欢问她:「你想起什么来了?」 绮姬未置可否,再开口时,却并非围绕邪灵脱逃的话题:「对你师父的死,你有没有怀疑过?」 叶琼欢愣住了。 她确实没想到,绮姬会在如今的情境下突然提到师父。见叶琼欢整个人怔住,绮姬沉默一下,才道:「事到如今,我不瞒你。你师父最后那段时间,曾找我帮忙。」 怎么这样的事,从未听人提起过? 叶琼欢追问:「帮忙?」 「对。当然,找的是严仙山掌门,而非魔界的绮姬,」绮姬斟酌着词句,和盘托出,「他想托我,和他一起找紫郢剑。」 「紫郢剑」三字在耳边响起,叶琼欢脑中一片空白。 她想不明白。那时候,她已经救走魏子岚,叛出师门,带着青索剑藏身在雪声山庄。 师父找紫郢剑做什么? 绮姬冷哼一声:「想不明白?当真是个修真界闻名的白眼狼。无隅真人想找紫郢剑,当然是为了你。」 叶琼欢拔出青索剑后那段日子,常常犯病失控,师父都看在眼里,她是知道的。 但她的情况也在慢慢变好。就在她逐步掌控青索剑的过程中,师父要绮姬协助他找紫郢剑,还是为了她? 「青索与紫郢一雌一雄,」绮姬略带怜悯地看着她,「传说只要双剑合璧,便能抵消邪气对人的控制与侵蚀。无隅真人一定是为你查阅了许多典籍,才得知这个。」 「后来呢?」叶琼欢喉口发紧,有了不祥的预感,「找到了吗?」 照理说,答案一定是「没找 到」。 因为不管是在七曲山还是胥九安口中,都从未出现过紫郢剑的影子。但绮姬动一动嘴唇,说出的是:「找到了。」 ——!? 「……差一点。」 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玩弄人心! 第80页 在绮姬口中,寻找紫郢剑的旅程挺顺利。她和无隅真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很快,便发现了一个专司寻找邪器的组织。 在那里,与紫郢剑相关的暗室中,他们发现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特别小特别瘦弱,长年累月被锁在屋中,由每天输送进去的邪气来维持性命。他只怕从出生起就被锁在那里,如果继续下去,再过几年,他整个人就会被邪气侵蚀成一个空壳。 这样的话,就能变成召唤紫郢剑到现世的容器。 无隅真人向来善良,绮姬虽是个邪徒,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穷凶极恶。那个小孩的眼睛格外大格外黑,那时候,两人同时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将小孩救下了。那是个小男孩,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根本就不长个子,小小一只,不知道饥饱不知道疼痛,对他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 简直就像个小动物幼崽。 「在初进去时,我和无隅真人都有疑虑,不知那组织归属于哪里,」绮姬沉吟着,「返程途中,果然遭到了伏击,在一个名叫连家村的地方。」 连家村……似乎让叶琼欢想起了什么。 「一战下来,整个村子都受到波及,几乎全毁,」绮姬继续,每个字都带给叶琼欢极大震撼,「我还好,几乎全身而退,但无隅真人重伤,那个孩子也就此被弄丢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样算起来…… 叶琼欢霍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那个小孩,是阿照?」 无隅真人与绮姬在连家村受到伏击,弄丢了那个孩子;无隅真人去世,叶琼欢又在因缘际会之下来到连家村,发现并收养了他。 原来,连照的身世是这样的? 叶琼欢越想越明白,心头却一片空白:「所以,师父他也其实是因为……」 绮姬点点头:「他将自己的伤瞒了很久,谁也没看出来吧?」 是瞒了很久,就连殷叔和胥九安都没有怀疑过。 直到师父就这样去世。叶琼欢心如刀绞。 怪不得在魔界认出连照之后,绮姬会对他多加关照。 可紧接着,绮姬话锋一转:「从那时起,我就怀疑罗浮山了。在追击我们的人之中,我认出,有一道剑光眼熟,像是在罗浮山见过。」 叶琼欢嗓音都在颤抖了:「是罗浮山,为得到紫郢剑那样对阿照,还害死师父?」 绮姬却摇摇头。她忽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只怕不止,」她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如果我严仙山的邪灵封印被人动了手脚,那十七山中,至少有十座山都脱不了干系。」 叶琼欢跟出两步:「我们又怎样拿证据?」 绮姬回过头,露出一个不属于严仙山掌门,而属于魔界绮姬的笑。 「 你不知道,」她推门而出,「严仙山宗祠里摆着的牌位里,有我绮姬的一张。」 她大步流星出门,候在门外的几名弟子吓了一跳。小跑跟上她,她们问:「掌门要去哪里?」 绮姬头也不回:「宗祠。」 紧接着,却见一名弟子露出复杂神色,小声:「还没来得及禀报,方才,各山掌门就说,要去拜祭我们严仙山的宗祠……」 绮姬抬头,和叶琼欢对视一眼。 时机刚刚好。 第51章 验证一二 原来连照是真的对她没有丝毫…… 从严仙山正殿出来, 往宗祠的方向走的途中,很快遇到了惊愕的绮云。 换作叶琼欢,若是看见外来弟子方才还惹了事且不受待见, 却下一刻就和掌门肩并肩站, 她也惊愕。叶琼欢这次没心思和绮云耽搁了, 问她:「连照呢?」 绮云愣一愣, 不知是震惊之下还是出于掌门就在一旁,居然老老实实答道:「连师兄先去宗祠了。……掌门也要去吗?」 将绮云甩在身后, 叶琼欢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毕竟前面有连照。但各山掌门去严仙山宗祠是想做什么? 「严仙山的邪灵挣脱后, 有没有过什么动静?」叶琼欢问绮姬, 「你知不知道它去了七曲山?」 「严仙山平静得很, 」绮姬答道,「我一概不知。」 这样说来, 严仙山的邪灵是乍一挣脱, 就逃到七曲山了? 要说背后没有人动手脚,这谁信啊! 严仙山的宗祠就距宗门正殿不远,百步之外, 就能看见各山弟子候在门口。绮姬步子丝毫不缓, 弟子们都被惊得齐刷刷让开一圈:「都是谁在里面,这是严仙山宗祠还是孤坟野庙?」 她嗓音放得不大不小, 恰恰能让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转过大门,叶琼欢一眼便看见连照的脸。 方才在绮姬处听了连照的身世,恍惚间,当年小连照的模样浮上脑海。 如果不是被师父和绮姬发现,他一定会就那样被侵蚀成一个空壳容器,终其一生不见阳光, 死如蝼蚁。 叶琼欢曾经觉得好玩,心想,这小孩怎么看见什么都稀奇。太阳他会盯着出神,直到叶琼欢怕他被灼伤眼睛,将他的头强行扳回来;地上的蚂蚁也值得他喜欢,有时让他自己玩,他看蚂蚁就能看一整天。 叶琼欢还记得第一次买糖给他的时候、第一次奖励他点心的时候。 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的时候,第一次被他主动扑进怀里的时候。 她想得出了神,直到连照靠近她,低声:「师父?」 第81页 叶琼欢抬头对上青年的脸。轮廓清晰分明到有一丝冷峻,可眉梢眼底都是绵绵软软的关切与不设防。 师父救了他,又让叶琼欢阴差阳错发现了他——太好了。 叶琼欢一时鬼使神差,稍稍向前半步,猝然一把抓住了连照的手。 两人手拉手不是第 一回了,可之前几乎都是连照主动,再不济也是悄悄拉的,没在五个人以上的场面这样做过 。 叶琼欢乍扑过来,连照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反应过来,张开手接住她。 下巴磕到了叶琼欢的前额。连照怔了怔,艰难问:「……疼吗?」 叶琼欢抬头看他,那双黑眼睛中粼粼蒙了一层雾,蹙着眉头,似是真有点……难为情了。 最难为情的绮姬,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叶琼欢,嫌弃道:「真不能忍忍?」 叶琼欢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院子中的人比她想像的要多,看来,来的大约有十座山的掌门,每人都至少带着五名弟子。 至少五十束目光都落到叶琼欢身上。其中两道,还是鹤唳子和萧关的。 ……真是一时煳涂。 叶琼欢易过了容,不至于考虑自己这张老脸,但总不能给连照添麻烦。她后撤一步收回手,连照却跟进一步,重新将她的手攥进手心里。 有掌门跟绮姬寒暄:「绮掌门。」 绮姬大马金刀地往众人面前一站,将宗祠的牌位统统挡在身后:「来严仙山的宗祠,不要严仙山的人陪同,诸位是将我的地盘当作自家山里的饭堂了?」 对面的一堆人,被绮姬说得哑口无言。趁他们纠缠不清,叶琼欢低声问连照:「绮姬告诉了我一些事,之后再告诉你。这边情况如何?」 「抓不住证据,」连照摇头,将目光从叶琼欢处移到绮姬处,欲言又止,「严仙山掌门怎么来阻拦了?」 看样子,连照也没认出来她是谁。 叶琼欢凑近他,耳语:「她是绮姬。」 「……」 看得出,连照也始料未及。叶琼欢心想,要是哪天,她也能达到绮姬这段位就好了。 到哪儿都有堂堂正正的身份,到哪儿都有饭吃,太厉害了! 抓不到证据是难办,叶琼欢没多想,直接站到绮姬身边道:「我就能证明,就是你们对严仙山的牌位心存不轨。」 她此句一出,一片嘘声。她不动声色与对面对峙,果然,有人忍不住出声问了。 「你是什么人,敢口出狂言!」 这个人居然是罗浮山的鹤唳子。 对此质疑,不等叶琼欢回復,绮姬便一口呛了过去:「我严仙山收徒,难不成还要一一请示你罗浮山?」 叶琼欢知道自己严仙山弟子的身份站不稳脚,补上一句:「就在前些日子的十七山大祭,你们拿走严仙山的牌位动了手脚。我全都看见了!」 各山弟子的那一头,起了一阵小小的面面相觑的骚动。 但叶琼欢和连照站在一起,始终还是太打眼了。 鹤唳子寒着一张脸,出声:「照儿,你什么时候和严仙山混在了一处?」 连照没作声,也没动。 鹤唳子的嗓音与音量都没有变化,听起来,他几乎没有动怒:「收你,养你,教你,我清楚你的一切。照儿,过来。」 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连照和师父鹤唳子都是怎样相处的,但叶琼欢能够明显感到,身旁连照的气息开始不稳起来。 会对这样的威胁感到动摇,叶琼 欢难以想像连照对鹤唳子都是怀有怎样的感受。 但他依旧站着没有动。叶琼欢回握连照的手,像他在罗浮山时将她护在身后一样,挡到他身前:「心虚了?徒弟站在哪一处,这也值得你跳脚?」 这次,鹤唳子的脸真黑了。叶琼欢感受到,连照僵硬的手指在慢慢回暖。 说实话,她心情有些复杂。她直到此时才彻底相信,原来连照是真的对她没有丝毫保留,不为自己考虑任何退路。 「没大没小,」绮姬装模作样,呵斥叶琼欢一句,继而转向诸山,「但既然,我严仙山有人说是亲眼所见,那就干脆借着各山都在场,验证一二?」 说罢,也不等有人回应,绮姬转身抓向一个灵牌。 随即,仿佛受什么吸引一般,灵牌之中乍然迸发出千道灵气,飘飘摇摇穿过绮姬的手指后,飞向人群。 叶琼欢原以为这些灵气会化作一道,飞向对其动过手脚的一人,哪知却并没有。 几十道灵气一齐迸出,在场人几乎齐齐被指中,鲜有遗漏。 怎么会这样?叶琼欢的目光迅速扫过去,很快就看明白了。 灵气绕过的人里头,恰恰就有鹤唳子。 第52章 他不是十岁了 叶琼欢你是不是块木头!…… 此情此景, 别说是叶琼欢了,就连绮姬都对此始料未及。 她拿起的是她自己的假灵牌,所以才和她有灵气牵连。照理说, 以她自身的灵气去灵牌中捋出陌生的灵气痕迹, 这万无一失。 但难不成, 几十个人都对这张灵牌动过手脚? 更糟糕的是, 鹤唳子像是早料到了这一着。 「绮掌门是忘了十七山大祭的流程?」他冷笑一声,「灵牌上有些灵气残留, 不是自然的事?」 ——确实。十七山大祭时,各山弟子都会在掌门的带领下以灵气祭祀。 第82页 虽然只有绮姬和叶琼欢知道, 残留在上面的灵气, 和被安置在其中的灵气是不一样的。 但可惜, 绮姬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准确从灵牌中捋出不同的灵气。 如此一来,第一次和十七山正面对上, 结果可说是惨败。 各山的掌门与弟子暂时还会歇在严仙山。解七曲山的困要紧, 人都散去之后,叶琼欢和绮姬留在宗祠修復灵牌骨殖。 严仙山的状况和七曲山差不多,灵牌中邪气千头万绪, 绮姬做了不多一会儿, 便撂了挑子,叫来自己的一堆徒弟。 这其中, 就有绮绛。见叶琼欢盯着看,绮姬拉她一把:「别看不起小洞天府。放心,不出两个时辰就能都妥当。」 看样子,绮绛是已经都想通了。这样也好,她那个弟弟害死许多人命,早活回本了, 不亏,也没人欠他。 只是,七曲山的状况依旧令人担忧。封回严仙山的邪灵之后,七曲山的梦魇也还剩下四尊。 叶琼欢思索着下一步的走法,抬头恰好,见绮姬趁她不注意,将一枚灵牌往锦囊里藏。她以看热闹的心态,直接出声道: 「别藏了,我早看清了。绮秀花。」 那一头,绮姬的背影僵住,良久没有动静。 小洞天府嫡出弟子一般都取一字命,庶出的取双字。除非是绮云这样,是庶女,但要送到罗浮山去充场面。所以,叶琼欢其实早料到绮姬会有个不怎么样的本名。 ……但没想到会土得与「魏琼花」异曲同工,不相上下。 绮姬回头,满脸大魔头的煞气,眸中火花大盛:「你最好给我守口如瓶!」 叶琼欢微微笑:「有绮掌门的照拂,那是自然。」 给叶琼欢轻飘飘的一句气得不轻,绮姬只得认栽:「话说在前头,只要严仙山无恙,其余各山搞什么手段我本都是不想管的。」 叶琼欢本想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回头一想,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她和绮姬差不多,只要七曲山能保住,别的事一点不想沾。 还有,连照也得保住。 叶琼欢在一旁边琢磨边走,绮姬忽地,开口问她道:「你去哪儿,找连照?」 不然呢。叶琼欢将这三个字写在了脸上,却察觉到绮姬流露出些复杂的神色。 两人并肩走回正殿。稍有些灵力的弟子都被调去宗祠了,正殿空空荡荡。 「我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所以才来问一问,」绮姬道,「你怎么看连照?」 叶琼欢想也没想,便张口答道:「他是我徒儿。怎么看?」 闻言,绮姬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叶琼欢一眼:「徒儿?据我所知,你们中途可有至少十年没见过了。你们重逢时,他已经是罗浮山弟子,是别家的徒儿了吧?」 绮姬说的倒是没错。 但在重逢后的相处之中,连照说他依旧认叶琼欢这个师父。经过一些波折,他也逐步显露出,叶琼欢意料之外的信任与依赖。 已经是别家的徒儿了不错,但也不能就不认他了吧? 见叶琼欢没有表示,绮姬只恨她是块木头:「你难道,还拿他当十年前的那个孩子看?」 「当然不是,」叶琼欢犹犹豫豫,「他和十年前的样子是差很多,虽然后来还是能找出些影子。」 「那你呢?」绮姬只想把叶琼欢倒提起来晃一晃,看她脑子里到底是不是空空如也,「你有没有想过,他又是不是还拿你当十年前那个师父看?」 绮姬此言一出,叶琼欢震惊了。 「你是说,他都是骗我的?」叶琼欢问道,「他压根儿不想认我这个师父?」 绮姬这次想把她脑袋直接拧下来换一个了。 「师徒会这样手拉手?」绮姬尽自己全力质问,「师徒会一个往另一个怀里撞?师徒会分开一会儿就想见面,离开徒儿连个邪灵都封不了?」 叶琼欢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他小时候,偶尔还是会拉着他的手……」 「我说他早已经不是十岁了!」 绮姬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这人还真如她所料,迟钝得要命。小连照也太可 怜了吧! 叶琼欢终于察觉,绮姬好像话中有话:「你是说我对阿照别有用心?我冤枉,拉他手和撞他那一下,都是情不自禁。」 终于说到正点上,绮姬莫名松一口气,如释重负:「严仙山被我逮住的那些个小鸳鸯们,个个都是情不自禁。」 见叶琼欢动动嘴唇,她抢先又补上一句:「魔界也一样。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姐姐妹妹教过你?」 被绮姬说中了,当然没有。别说姐姐妹妹了,叶琼欢的少女时期,身边就只有师父和胥九安和殷叔,连只母鹌鹑都没养过。 而连照,因为嘴上一直很乖,「师父师父」地叫,所以他主动拉叶琼欢的手,也只让叶琼欢想起以前也常牵着他逛集市。被绮姬这么一提点,她才察觉到,对连照,不该往十年前那个孩子身上套。 同为成年异性,就算是胥九安,他和叶琼欢师兄师妹从小一起长大,也从没那么腻歪过,最多的肢体接触就是打架。 更别说魏子岚之流没那么熟的。 在绮姬的注视下,叶琼欢僵硬了半晌,才道:「是我疏忽,才没想那么多。」 第83页 「那就是说,」绮姬咄咄逼人,「你对小连照没意思了?」 「有意思还是没意思」的假设,简直让叶琼欢头髮都要竖起来了:「他也不会对我有……有意思。」 「哪个徒弟没意思还把师父往怀里搂?」 叶琼欢下意识想辩解说「方玉就总要胥九安抱」——但她很快又发现自己犯了老错误,连照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她也隐隐感受到,自己对连照的碰触并不排斥,还有点……喜欢。 但要捋清这些,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终于,该是见她这模样于心不忍,绮姬放过了她,嘆一口气:「你最好再想想清楚。换作别人,都让搂让抱了还说什么『是我徒儿』,不是存心耍着人玩吗?」 现在,叶琼欢觉得,好像还真是绮姬说的那回事。 可要真如她所说,又怎么可能?不过,刚见面时,连照对她表现出的好像又确实不是师徒之情? 叶琼欢的脑中要变成一团糨煳了。 与绮姬分别,她还是照原本所想,去找连照。她和他说好了,要告诉他从绮姬那儿打听到的身世。 并且,还剩四尊邪灵,也需要他一同前去解决。 处理宗祠的灵牌前,连照说他想歇息一会儿,就离场了。绮姬为他安排的屋子在哪里,叶琼欢不会弄错,可此时,屋前却站着另一个人。 是萧关。同时,叶琼欢也察觉到异样的气息。越走越近,叶琼欢的脑中勐然出现一阵混沌,她将它强压下去,这才分辨出,是紫郢剑的邪气? 紫郢剑的封印被打开了,连照现如今又在哪里? 看见她,萧关迎面走过来。叶琼欢不予理会,一把推开门。 屋中空空如也。正当她想要循着邪气找人时,萧关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紧接着又像忌惮 什么似的,很快松开手:「等……等一下。」 原本叶琼欢不打算听他的,但他顿一顿,叫道:「你是魏师妹……也是叶琼欢,对不对?」 她明明已经易容,却还是被萧关认出来了? 见她回头,萧关露出一个苦笑:「看你和连照站在一起,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连照也不会牵别人的手。」 他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下,才说出下一句:「在罗浮山,其实人人都知道连照心里的人是叶琼欢。」 转瞬之间,叶琼欢想起连照那一书房收藏的小物件,与骂过叶琼欢一句后,畏惧地浑身一颤的红蓼。 这十年间,连照究竟是怎么看叶琼欢的? 「他被师父带走了,」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萧关说得很快,「师父这次很生气,他凶多吉少。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叶琼欢心中一动,多少还有些保留:「你来找我去救他?」 她迟疑一下,又问:「你觉得我能救他?」 对方是鹤唳子,也可能是整个修真界。如今,叶琼欢还不知道鹤唳子知不知道连照的身世,又和当年囚禁小连照的组织有没有关系。 「我相信你会救他,也能救他,因为,」萧关苦涩地笑笑,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可是叶琼欢。」 有点道理。 其余的一切,都等先找回连照再考虑。 第53章 我要你 告白章……!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紫郢剑一路蹭蹭冒邪气,非常好找。 但越好找,叶琼欢就越担心连照的状况。 紫郢剑邪气的浓度, 就连叶琼欢都撑不住, 连照能行吗, 是不是已经犯病了? 据萧关所说, 这次情况不乐观,还是连照第一次当众忤逆鹤唳子。 虽然谁也不知道不当众的情况下有没有过先例, 但至少萧关是头一次看见鹤唳子动这样大的怒。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有毛病吧! 叶琼欢一路追过去, 萧关紧随其后, 没一会儿就被甩开一大截。鹤唳子是连夜带着所有罗浮山弟子一起走的, 不知道包不包括绮云。 他们抄近道下山,留下一路邪气痕迹。叶琼欢带着被连照落下的青索剑, 发现好像二者的邪气相触时, 的确会像抵消了似的,消融一部分。 这就是无隅真人告诉绮姬的,青索与紫郢能相互制衡?也不怪叶琼欢现如今才发现, 在这之前, 紫郢剑和青索剑都没碰到一起过。 已经很近了。密林之中,一道冷光突然袭来, 叶琼欢闪身躲过,用青索剑毫不留情将旋迴的剑光击飞。 显然,这一路上留有埋伏。 叶琼欢回头瞪萧关一眼,萧关的目光微微闪烁。忽然,头顶响起鸟类的啸鸣声。 抬头看,居然是连照的那只黑鹤, 在叶琼欢头顶一圈一圈盘旋。 鹤为什么不跟着连照,反而来找她求助?叶琼欢心中咯噔一声,整颗心都收紧了。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路追到严仙山麓,终于,靠近一个小小的镇子处,伫 立一个孤零零的石碉楼。 碉楼之中密不透风,只留出几个拳头大小的窗口以供防卫。就是这里,叶琼欢能明显感受到,紫郢剑的邪气几乎要将整个碉楼淹没了。 但邪气泄漏的速度,显然在减缓。是漏到头了?还是……有人在修復紫郢剑? 冷光乍现,碉楼二层的窗口之中,猝然射出一道利箭。叶琼欢抬手将箭削成两截,道:「鹤唳子,别装神弄鬼!」 第84页 果然,下一刻,鹤唳子枯树般的面庞现在了碉楼门前。黑鹤勐然下降,亮出利爪向他扑去,鹤唳子却头也没回,剑尖削去黑鹤一方羽毛。 要不是鹤避让敏捷,该被从头削成两半了。鹤唳子轻飘飘笑一笑,开口道:「萧关,做得好。」 叶琼欢身后的萧关面色一僵。其实,叶琼欢早料到萧关的引路可能是陷阱。 但无妨。连照被带走,就算是陷阱她也决心都踏一遍。黑鹤在碉楼二层盘旋不去,难道,连照就在碉楼里,还和紫郢剑在一起? 叶琼欢的心又提紧了一分。鹤唳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楼上,再次笑一笑:「你来早了。要再晚一刻,便一切都好了。」 叶琼欢喉口干涩:「什么好了?」 鹤唳子道:「紫郢剑就修好了。」 ——他果然在修復紫郢剑! 可他都是怎么修的,用什么修,为什么需要连照在场? 当年,连照是作为紫郢剑的容器被养育的,如今他又和紫郢剑定了死契……难道,是用连照修? 一瞬间,叶琼欢只觉得自己唿吸都不稳了。鹤唳子看准她失神,碉楼上一箭射来,这次却是被萧关的剑打偏。 鹤唳子的目光移向萧关,后者后知后觉似的,这才变了脸色,双膝跪下。 鹤唳子轻飘飘一句「回去领罚」之后,萧关将下唇咬了又咬,半晌才出声道:「弟子只是想不明白,连照他资歷比弟子浅,出身比弟子低,却为什么就能受师门青睐?」 「受师门青睐」——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叶琼欢发现萧关这人这么多次看事,就没一次是作正常理解、正常应对的。 如果罗浮山的首席弟子真让你当了,才是整座山都得完吧! 鹤唳子眯一眯眼:「这是你该问的?」 萧关也是横了心,梗着脖子道:「弟子不服!」 这种诡谲场面,叶琼欢简直不想再围观下去了。 紧接着,鹤唳子居然笑了笑。他问:「连照能为我杀人,你能吗?连照死了没人过问,你呢?」 萧关愣住:「杀人?……难不成……六年前的歷练大会……」 那次歷练大会上,陪同的两名罗浮山弟子都身殒,只有小连照活了下来。 叶琼欢确实没想到,从那时开始,鹤唳子就向连照伸手了。 「你死了才是没人过问!」 叶琼欢提一口气,直直向鹤唳子刺去。鹤唳子侧身避让,险险一剑刺空,却还是被青索剑的罡气划破了衣料。 他看穿了叶琼欢心神不宁,不知是不是在 刻意拖延时间:「叶琼欢,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戏耍他利用他?」 久没碰到青索剑,叶琼欢全心惦念着碉楼上连照的安危,一晃念险些失控。 她察觉到,这也因为从碉楼上飘下来的邪气越来越稀薄了。 要速战速决! 她不答话,又一剑过去,鹤唳子抬剑挡住:「他为你什么都能做,连命都肯卖给我,你呢?」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连照,但从今以后不会了。 她的心从没像此刻这样乱过。叶琼欢向来无忧无虑,只要青索剑在手,将天捅个窟窿都不在话下。她也从来不在乎犯病,犯病就犯病,反正除去七曲山和雪声山庄,就都是不相干的敌营。 偏偏这次,她不知是自己剑钝了还是手生了,居然数次险些驾驭不住手中的青索剑。 不行,碉楼上不知状况如何,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她越是心急,心就越乱,就越压制不住手中的青索剑。 ——连照等不了了。不如,就顺势直接与青索剑签订死契…… 叶琼欢的念头乍起,却就在这时,碉楼上的紫郢剑邪气勐然暴涨! 两道邪气相触,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叶琼欢的神志就立刻清明了。回想起方才的动摇,她肝胆俱寒,同时却又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刚才,碉楼上是发生了什么? 连照还在吗! 她手腕翻转,只用了短短一瞬间,干坤已定。叶琼欢一剑刺穿鹤唳子的掌心,剑尖一挑,灵剑霎时飞远。 下一刻,鹤唳子的剑碎成了千片万片。 叶琼欢顾不上料理这个老头,翻身便跃上碉楼。紧接着,她一眼便看见了那把破碎的剑。 是紫郢剑,它碎了。 碎得比鹤唳子的剑还彻底。叶琼欢指尖触到它的一瞬间,最后一缕邪气消散在空气中。 可是,连照呢? 叶琼欢心中空空的,慢慢慢慢,将碎剑攥进手心。 空无一人,连照不见了。 没有连照了,再也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心中涌起的巨大情绪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不管是十年前那个小小只,去哪儿都紧贴着她、黑眼睛圆圆的小阿照,还是十年后,犯病时侵略性十足,平常却又沉稳耐心,总忍不住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青年。 没有了,都没有了。 鹤唳子说,连照为她连性命都可以出卖。是,现在他卖出去了,换回压制住青索剑,又救回叶琼欢一命。 可是—— 叶琼欢的眼泪一粒粒打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师父也是,连照也是,他们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想他们为她做任何事。 第85页 绮姬说对了。她对连照的感情,或许早已不是那么回事了。不然,她如今怎么会,像整个人被撕扯成两半一般痛彻心扉? 叶琼欢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着眼泪,却就在这时,听见身侧响起她不那么确定的熟悉嗓音:「 ……师父?」 叶琼欢勐然扭头,晃眼一看,居然是连照站在她面前。 好端端的,全须全尾的。 手里拿着一把好像也挺熟悉的剑,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僵硬。 「阿照!」 叶琼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头便朝连照撞去。连照连忙举起右手,怕手里的剑伤着叶琼欢。 他不过是察觉鹤唳子这里出了异样,才赶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撞上自家师父哭得这么惨。 「你去哪儿了?……」 连照温声解释:「紫郢剑修不好了,我和鹤唳子讲好,重新换一把剑作容器。有了紫郢剑,就能压制住你手里青索剑的邪气……」 「紫郢剑、紫郢剑,谁要什么紫郢剑?……」 叶琼欢哭得更惨。连照轻咳一声,将她搂在怀里,对上同样尴尬的萧关的眼睛。 「不哭不哭,」他低声哄人,「不要就不要。」 「我要你!」 叶琼欢扬起脸来,整张脸都哭花了,眼睛红了一圈。 里头那双眼睛,还是水汪汪的。 连照触到她的视线,霎时就陷了进去。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像是身在梦中。 也确实,有过太多这样的梦境了。 他低下头,鬼使神差地,轻轻将嘴唇贴上叶琼欢的脸颊。 凉凉的,他尝到眼泪的咸味。等他回过神来,撤回双唇,却见叶琼欢湿漉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他想要道歉,下一刻,却是女子的手臂环过他的后颈。 温香软玉入怀,柔软的嘴唇与小半个脸庞,一併贴上他的锁骨与颈脖。 连照被火燎了般慌忙想要后退,身后却是死路。叶琼欢将他抵在碉楼石砌的墙面上,嘴唇从锁骨爬上他的喉结。 最后停留在下巴上,化形为一个带着轻微啃噬的吻。 明明是电光火石间完成的一系列动作,在连照感受来却像经歷了完整的一辈子。他呆愣在原地,看着怀中女子眸中刚好滚出一滴泪珠。 「啪嗒」,顺着颌尖滴落。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连照收紧手臂,之前无数次体验过的,害怕梦醒的恐惧将他淹没。他感受着怀中的身躯,低声:「我是不是在做梦?」 居然都被绮姬说中。叶琼欢没有闲暇感慨。 她庆幸刚才的失去不是真的。只要能抓住眼前这个人,什么困境都不在话下。 「……我以为你死了。」 听见她的呢喃,连照垂下眼睫笑一笑:「我还不能死。」 他擦叶琼欢颊上的眼泪,露出手腕上黑色的纹章。 ——只差一点点,就要全部变成黑色了。 第54章 怂了 两颊滚烫,叶琼欢当了逃兵。…… 叶琼欢抓住他的手腕。他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 将手收回去,反用另一只手握住她。 「你放心,」他低声安慰叶琼欢, 「紫郢剑也回来了。」 叶琼欢还想再问, 他抬起手, 待到她反应过来, 已经被他极其顺手地摸了一把脑袋。 等等……摸了!她!的脑袋! 叶琼欢顿时五味陈杂 。要知道,向来只有她摸连照的份, 没想到天道好轮迴,也有倒过来的一天。 连照反而好像立刻就接受了两人的新相处模式, 并且还格外轻车熟路。他示意叶琼欢看他手中的剑, 完好无损, 剑柄上是篆字「紫郢」。 这是紫郢剑,那在地上碎成一堆的是什么? 「紫郢剑原本就已经现身多年, 这次只是打碎了一点, 」连照温声道,「鹤唳子早准备了新的容器,所以只要我将剑挪进新的容器, 就能修好了。」 听连照说很轻松, 可想也能想到,鹤唳子在里头费了不少心思。 要是叶琼欢方才丢了性命, 鹤唳子是不是就会将连照也一併灭口,把紫郢剑据为己有了?叶琼欢越想越气,这才后知后觉回头:「鹤唳子呢?」 只有萧关站在门口,尴尴尬尬,身后空空荡荡。 被叶琼欢的目光这么一撞,萧关面上忽然涨红了一些, 对连照道:「为什么你总能这么走运?」 叶琼欢知道萧关大致都是指的什么,也知道他的认知实在是有太多偏差。 连照本可以开口反驳,但他还是像在罗浮山时一样,只抬头看了萧关一眼,就置之不理。 「跑了,」无视了萧关,连照将目光转向叶琼欢,又顿一顿,「我们去哪儿?」 鹤唳子跑了,又还有邪灵要解决。 「我们回去,」叶琼欢果断道,「我不信揭不开他们的鬼把戏。」 叶琼欢向来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欺负连照就是欺负她,更何况,紫郢剑还在连照手里,鹤唳子只怕要来抢。 哪里人多就去哪里。 连照没多问一个字,便领她向碉楼下走。与萧关擦肩而过时,不知是出于什么,萧关一把将他揪住:「不如就在这里作个了结。」 他每个字都是硬邦邦丢出来,居然有些令人动容。 但更多是让人莫名其妙。 第86页 叶琼欢真觉得好奇了:「了结什么,谁当首席弟子的事?」 这也不是说了结就能了结的啊。哪知萧关动一动嘴唇,说出口的却是:「谁赢了,她就跟谁走。」 这个「她」字,在萧关喉口滚这么一滚,叶琼欢才不可思议地意识到——说的好像就是她叶琼欢? 她变成了一个赌注?等等,她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叶琼欢啊! 太滑稽了。 萧关难道是想赢下她,拿去鹤唳子面前邀功? 就没人问问她自己同不同意?萧关也自信自己能打得过她? 正在叶琼欢心里犯嘀咕之际,对比萧关的咬牙切齿,连照轻描淡写,高下立现:「她不是物件,也不会跟任何人走。」 说得挺好,叶琼欢眨眨眼睛。 连照却顿一顿,又补充六个字:「所以我跟她走。」 萧关再一次跑偏了重点,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转向叶琼欢,想说什么,又好似什么都说不出口。 眸中满溢的都是悲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身世悽惨,身负血海深仇。 不管怎么说,叶琼 欢其实并不怎么讨厌这个重点总跑偏的萧关。并且,好歹也算是自己救过的人,她好心劝道:「你还是回罗浮山吧,别掺和了。」 萧关不领情,抬手指向连照:「为什么他就可以掺和?」 叶琼欢发现,这人真是愚不可及。她开始不耐烦了:「当然是因为我想要他一起,我离不开他。」 萧关呆若木鸡。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却已经明显中气不足了:「那你又为什么……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还要理由?」叶琼欢觉得萧关已经没救了,「我喜欢他,爱他,你看不明白?」 叶琼欢不想再多说,拉一把连照,却没拉动。她抬头唤一声「阿照」,连照这才大梦初醒似的,被她拖走。 萧关也像是两条腿就此长地上了似的,久久伫立不动。走出好长一段路了,叶琼欢回头看,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至少没跟上来。挺好的,这么一来,他该肯乖乖回他的罗浮山了吧。 叶琼欢松一口气,转头想和连照讨论一下回严仙山后待办的事宜,却被人轻轻握住手臂一拉。 下一刻,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连照抱得很紧,叶琼欢反应不过来,眨眨眼睛扬起脸:「怎么了?」 连照的髮丝蹭在她的嘴边,痒痒的。再一次,柔软的嘴唇触碰上她的肌肤。 这一次是额头。连照不是头一次亲吻她的前额了,结算大会后她蹭一脸土的时候,他也吻过她的额头。 明明都是同样的动作,为什么偏偏这次会这样温热,这样软? 叶琼欢扬着脸,等他亲完才将他落在两边的髮丝拨开。她没有一点牴触,连照眸中的动摇这才一点一点,慢慢沉淀了下去。 他沉默下去,又抱她一会儿,才问:「你跟萧关说的,都是真的?」 叶琼欢知道他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当然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真的,阿照,」她用两只手,将头顶近在咫尺的连照的脸扳正,「我喜欢你,爱你。但我还没有问你,你也喜欢我吗?」 「喜欢,」连照急急肯定,又顿一顿,「爱你。已经爱了……很久了。」 那就好了。 叶琼欢不是拘泥什么师徒关系的人,更何况,她和连照原本就算不上什么正经师徒。 她没有什么情情爱爱的经验,但如今,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叶琼欢不会那些弯弯绕绕,她只决定,既然如此,那就在一起。 反正早就是两相亏欠。日后有来有往,永永远远。 念及这个「有来有往」,叶琼欢想也亲亲连照的额头,却无奈够不着。她退而求其次,踮脚仰脸,啃了一口他的喉结。 圆滚滚的,还挺有趣。叶琼欢舌尖尝到了一点点肌肤的触感,同时,感受到连照的身躯沉沉一颤。 她的脸被捧起,紧接着是阴影压下。连照这次吻得很急,伴随着加重加急的唿吸。温热柔软的嘴唇落在叶琼欢的额角、太阳穴 、眼睛、鼻尖、唇角。 亲吻摸索着,试探着靠近她的唇瓣。叶琼欢感受到青年热烈的气息,双唇触碰相融的一瞬间,她埋头迅速将脸藏了起来。 两颊滚烫,叶琼欢当了逃兵。 那一瞬间她只是下意识躲避,连照的身躯却再次僵住了。她意识到自己不该,但当时除了意乱情迷,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害怕又害羞。 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这是叶琼欢吧。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怂了,补救地收紧双臂抱住连照,小声:「我们先解七曲山的困。」 可那一头,青年已经明显受了伤,既委屈又不信任地看着叶琼欢。 如果有尾巴,只怕已经耷拉得像扫帚了。 叶琼欢干咳一声,尽她所能哄他:「解困后一定。」 连照压着头,蔫蔫问她:「真的?」 「真的,不骗你,」叶琼欢只差指天画地发誓了,「解困后,你要多,咳,多久都行。」 有她承诺,青年这才有了一点精神,又重重搂她一把,在她肩头埋头好一会儿才松开。 叶琼欢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缓过神来,她问:「回了严仙山,鹤唳子的事要怎么说?」 第87页 连照将手中的紫郢剑拿起,说:「我有准备。」 只怕在结算大会时,鹤唳子就察觉到紫郢剑出了问题。所以,他提前打造了新的适用于紫郢剑的容器。 但由于紫郢剑已经认连照为主,要换容器必须连照协助,鹤唳子才不得不让连照同行。 他原本是想顺带连带叶琼欢一同收拾了,却不想双剑的邪气能相融,反被叶琼欢和连照拿去了完好的紫郢剑。 连照示意叶琼欢,看紫郢剑剑刃底下沁出的一丝墨色。 叶琼欢记得,原本的紫郢剑不是这样的。连照解释给她听:「剑是紫郢剑,但容器的痕迹还是能留下。这是罗浮山特有的铁材,色如墨玉。」 ——只要让诸山都辨认出这个细节,罗浮山觊觎紫郢剑的事实自然就能公诸于世。 将罗浮山孤立起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回严仙山的一路上,连照都攥着叶琼欢的手,怕她一个不留神就跑掉似的。叶琼欢还在琢磨回头该如何向绮姬道谢,抬头却察觉到,严仙山的气氛不太对。 几个看见她的弟子愣一愣,转头就跑。叶琼欢意识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 她与连照对视一眼,还是往宗门中走。走到正殿门前,身后忽然炸开一声喝问:「邪徒叶琼欢!你混进十七山,到底意欲何为!」 回头,身后正是赶来的诸山掌门和弟子。 绮姬也在其中。见叶琼欢的目光落向自己,她神色凝重,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而叶琼欢的易容,明明也都好端端还在脸上。 ——看来是东窗事发。 诸山弟子迅速将两人团团围住,这才是真插翅难逃了。叶琼欢环顾一圈。 她轻轻吸一口气。 第55章 夜会 在罗浮山时,我也这样敲过你的墙…… 叶琼欢松开连照的手 , 慢慢向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是,我是叶琼欢。」 紧接着, 「哐当」一声, 是青索剑落地。 叶琼欢将她自己的佩剑……丢到了地上? 显然, 在场人对此都无不诧异, 叶琼欢竟一点反抗都不打算作。有人犹豫着,向弟子喝道:「还愣着?去把人绑起来!」 「等一下, 」叶琼欢抬起手,道, 「我可以任你们处置。但有条件, 你们得听我说话。」 片刻的迟疑之后, 有弟子嚷开了:「叶琼欢一定是在布陷阱!」 叶琼欢头疼了。她吸一口气刚想辩解,身旁她刻意撇开关系的连照上前一步:「听我说也一样。」 好说是罗浮山首席弟子, 认识连照的人不少。当下气氛又犹疑起来, 绮姬抓住机会,不急不缓开口道:「罗浮山是自己人信得过,你说说看, 我听听看。」 东道主发话, 在场的人也就暂且缓了一缓。 眼看无法打消众人的疑虑,叶琼欢嘆一口气, 还是决定束手就擒。她望向绮姬。 绮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闭了闭眼。她一挥手,示意手下弟子去将青索剑收起来。 被彻底缴械的叶琼欢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膝弯后受到重重一击。 她反射性地想要反击,但手下留情,只转头不留痕迹地瞪了瞪身后人。 那弟子骇然, 顿时后退好几步。绮姬喝止道:「绑都绑了,不要多事!」 还是自己人靠谱。叶琼欢心头稍霁,转眼之间,已经被五花大绑。 这下,连叶琼欢都可以确定,自己是真没有反抗之力了。 终于,绮姬看场面被控制住,示意连照可以接着说。 但连照开口,说的却是:「不,罗浮山信不过。」 绮姬:…… 等一下,哪有这样砸自己招牌的! 只怕这么多年以来,还没人这样当面打过绮姬的脸,叶琼欢看得失笑。连照这一句,也顺利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接着,他将手中的紫郢剑拿起来,道:「这正是我师父鹤唳子费尽心机得来的。」 他转动剑柄,让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终于,有人诧异道:「这是……紫郢剑?」 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紫郢剑,剑鞘一出,邪气四溢。 青索紫郢这双邪剑的名气很大。照理说,就算得到紫郢剑,也该通知诸山,再如当初的青索一般好好封印处置。 无论怎么说,罗浮山的鹤唳子手中有这把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连照正是基于这一点,才一把押上了整个罗浮山。 人群之中,忽然起了一小圈波澜似的骚动。紧接着,一个十分曼妙的身影挤开一条道路来,冒出头:「连师兄,你怎么可以胡说!」 嗓音还挺熟悉。叶琼欢一看,是绮云。 小姑娘,怎么鹤唳子跑的时候没带你? 叶琼欢莫名有点儿同情她。 不过这一句问得刚刚好,连照一言不发,直接将剑刃上残留的黑色痕迹递到绮云面前。 要不是知道可能性不大,叶 琼欢都怀疑连照和绮云是排演好的了。看清材质之后,绮云睁大眼睛,尽职尽责咋咋乎乎尖叫:「是我们罗浮山的墨玉铁!……普通弟子拿不到它的,除非是……」 ——除非是鹤唳子,就能随拿随用。 否则挪用这样珍贵的矿材,一定会被发现。 绮云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得了的事,吓得脸色煞白。 第88页 但已经够了。连照将手中的紫郢剑,交到绮姬手上。绮姬道:「还望各山协助严仙山,查清此剑的来源。」 趁此机会,叶琼欢出声打断:「现在,是不是可以认定罗浮山可疑,也可以彻查各山宗祠的灵牌了?」 的确是个好机会。在绮姬的示意下,昨夜参与拔除灵牌中邪气的严仙山弟子纷纷站出来,力证确实在灵牌中发现了邪气杂质。 不得不说,绮姬控场能力是一流的。如今青索紫郢双剑都在严仙山手上,她笑一声:「各山如今都深受邪灵侵扰。若罗浮山真有端倪,在大祭上对灵牌做了手脚,不彻查验证,谁能承当得起这个疏漏?」 叶琼欢知道,这下七曲山的困境看来是能顺利解决了。 没费多少时间也没绕多大圈子,希望胥九安能撑到邪灵都被封回去。 在各山掌门的耳语吩咐之下,有不少弟子都转身撤了回去,想必是回山检查灵牌并告知抓住了叶琼欢的事。 确实,这下叶琼欢的处境只怕就有些糟糕了。 叶琼欢被剥去易容,关了起来。同样被囚禁起来的,还有绮云和连照。 可能是因为绮云和她同为女子,好巧不巧,两人被关在了一块。 叶琼欢有点头疼。 被严仙山弟子丢进牢狱,绮云大吵大闹,不断挣扎,一被松开就转身扑向铁门。她委屈得两道柳眉都拧成了一个结:「我是严仙山的人,师姐,放我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理会她,弟子们锁好门离去了。绮云的吵闹转为呜咽,慢慢顺着铁门滑坐下去。 耳根稍微清静了些,叶琼欢换个姿势坐,衣料摩擦声却惊动了绮云。绮云吓得整个人一缩,回头看见叶琼欢,音量再次放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呜呜呜为什么我要和叶琼欢一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其实,叶琼欢也理解,放在别门别派,绝对做不到把她这个邪徒和别人囚在一起。 变成如今这样,大概是因为绮姬不拿她叶琼欢真当一回事。 叶琼欢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别哭了,」她制止道,「又不是第 一回待在一块儿了!」 她此时的模样就是原本的样子,绮云当然能认出她,并反应过来歷练大会那算怎样一回事。 绮云会惊诧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以理解。 「叶琼欢,你,你混进十七山,」绮云抽抽噎噎,结结巴巴指控,「还魅惑,魅惑萧关师兄,污衊鹤唳子师伯……你,你不是人!」 叶琼欢嘆口气:「我问你,罗浮山 上下,是真没人发现鹤唳子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显然,绮云拒绝沟通,「你除了长得好看……还有哪里好!呸!」 她哭得太伤心,叶琼欢兴致缺缺,不再与她搭话。 说到底,叶琼欢只求七曲山快点解困。但身在这里,也没人能来传个信。 她一边惦念着七曲山,一边琢磨鹤唳子会逃去哪里。夜幕降临,绮云闹腾了一会儿,也就倚靠着墙睡着了。 月光从小铁窗洒下一格来,平平贴在地面上。叶琼欢看着它出神,却忽然,听见墙角传来「笃,笃」两声。 叶琼欢贴近墙角,问道:「阿照?」 又是「笃」的一声。 外面终于传来答话声,是熟悉的嗓音:「嗯,是我。」 看来,连照被看管得不太严,还能跑出来找叶琼欢说话解闷。 也许是绮姬放水也说不定。 墙外又没声了。叶琼欢着急地回敲了两下,问他:「各山邪灵的情况都如何,你知不知道?」 又顿了顿,连照的声音才传进来:「放心。各山都派人回去查了,已经有发现痕迹,回来报信的。」 这下,叶琼欢终于放心一些了。 落在地面的那方月光好似晃了晃,她听见连照低声说:「在罗浮山时,我也这样敲过你的墙角,很多次。」 叶琼欢心中咯噔一声。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在夜晚听见过可疑声响了。也许是听见过,还听见过很多次。 但罗浮山野兽鱼虫都多,野鼠常在墙外窜来窜去。叶琼欢的确从未将它当作一回事过。 但如今不同了。如今,就算真是野鼠啃墙皮的声响,只怕也会被叶琼欢误认成连照来了。 叶琼欢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想过会有人主动来救我。」 连照在那一头笑一笑,嗓音沙沙的:「没关系。刚刚我差点以为,我又回到了那时候。直到听见你的声音。」 叶琼欢「嗯」一声,连照似是思索了一下,继续道:「和紫郢剑定死契之后,常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听见魏子岚救了你的消息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是恨你的。」 「这倒是,」叶琼欢附和,「差点真杀了我。」 连照的嗓音里是掩不去的深深歉意:「直到看见你的脸。」 两人照面的那一刻,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叶琼欢心中一动,道:「阿照,你能把手放到窗户上吗?」 铁窗很高很高,但是连照做得到。很快,青年长而有力,指节分明的手指出现在窗外。 在那方月光中,投下黑色的影子。叶琼欢伸出手,将手掌放上去。 那只手也感应到她的动作似的,收紧手指。 第89页 有一瞬间,叶琼欢有些幼稚地想,这样还真像是两人的手握到了一起一般。 但下一刻,叶琼欢忽然觉得心头一窒。有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险些夺去她的唿吸。好在只有短短一瞬,叶琼欢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每次发病前都会有的症状。 月光中的那只 手已经消失。叶琼欢勐然只觉得不好,唰地站起来,不顾一切拍打墙壁:「阿照,阿照!」 刚才她险些被夺去心神,那连照呢?与邪剑定下死契的连照呢! 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叶琼欢勐然乱了心神,回身剧烈摇晃铁门:「来人!快来人!放我出去!」 第56章 小肥啾!活的!两只! 等等,鸟为什么…… 她使上了十分力气, 几乎起了强行将整个门拆掉的念头。绮云被从睡梦中吓醒,不想也知道,她此时的心情不会比叶琼欢好多少。 「你疯了吗!」绮云在短暂的崩溃之后, 为尽快重返梦乡, 也开始帮着叶琼欢喊人, 「有人吗!师兄师姐, 叶琼欢疯了!快来救救我!」 原以为,这样吵闹一定很快就会有人循声而来, 哪知道这次却一直没有动静。叶琼欢直觉外面只怕是出了大事,直到距离监牢很远的地方, 炸开了人声。 出了什么事!情急之下, 叶琼欢将灵力都聚到手上, 想将铁门的栏杆拉开。绮云看懂了她的企图,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里面是炼进了灵力的!」 不管怎样, 绮云说的是对的。 叶琼欢的头脑飞速运转,回头道:「帮我!」 如绮云所说,这儿毕竟是牢狱, 为防破坏铁门铁窗越狱, 门窗都炼得很结实,凭藉外力绝对打不开。 所以她想从里面下手。 叶琼欢强行拉过绮云的手, 一同放到铁门上。她先贯注灵气进去,紧接着呵斥绮云:「快点!」 绮云的灵气虽微弱,但她的灵气乍一灌进叶琼欢的灵气之中,就被铺天盖地的灵气拉起了攻势。两相碰撞,在被叶琼欢的灵气压倒性吞噬的一瞬间,撞出了力量不小的爆破。 这一切都在铁柱内部发生, 一剎那,铁门受到冲击,几乎就要从内部被撞破——但是不行,还差一点点。 这样很耗费灵力,虽然料到不可能一次就成功,但叶琼欢还是感到短暂的眩晕。她缓过一口气,再次扯过绮云,恶狠狠道:「再来!卖点力!」 接连被扯到门前两次,又被强迫输送灵力出去,绮云快哭了。 你想越狱我不想啊,为什么要被拉去作同犯! 我的灵力当然打不过你的,打输了很痛的! 但正因如此,绮云没能力反抗叶琼欢。她哭哭啼啼抬起手,在胁迫下尽她所能将灵气送出去挨打。 这一次能行了! 只见小小的电光火花闪过,光芒划过的一瞬间,留下铁柱上一条蜿蜒的裂痕。 成功了!叶琼欢再用力一掰,一时之间却没掰动。 不是铁柱依然坚固,而是叶琼欢已经太累了。 这门被加固过,不是凡物,寻常的灵气是无论如何都撑不破它的。就算是叶琼欢也是一样,和绮云灵气相碰撞的一瞬间,能将灵气强度再提升十倍左右,但如果基数不够自然也是白搭。 所以,两次输送灵气都是尽叶琼欢所能,没有丝毫保留。 此时,她早已经汗湿了耳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如果再来第三次,说不定结束后她这个人就已经没了。 看出她力有不逮,疼出眼泪的绮云嘆口气顿一顿足,抬手替她掰断了铁柱。 如今的空隙,足够一个人出入了。叶琼欢松了口气,向绮云道一声谢,就咬牙向外跑。 按理说,连照就在铁窗下面—— 逃出去后,门外居然空空荡荡,当真是一个看守的弟子都不在。叶琼欢转过拐角,月光铺了严仙山旷野满地,窗下却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四处都空空荡荡光秃秃的。可是不应该,在那一瞬间之前,连照分明还在窗下,让月光打下他手的影子。 显然,没来得及向叶琼欢交待一句话,连照就消失了。他是去了哪儿,有没有危险? 来不及细想,叶琼欢转身向着听到人声的方向跑。那是严仙山的宗门,叶琼欢越跑越近,发现喧闹扬得更高。 弟子们有哭的有闹的,都是忙碌的模样,来来往往。叶琼欢一晃眼,见到一具仰面躺在地上的躯体。 ——她认出来了,是小琴。少女半个身躯都被血染红了,正在咳嗽,每咳一声,就从口鼻中涌出一大股鲜血。几个弟子围着她,有哭的,有包扎伤口的,有递丹药的。小琴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叶琼欢身上。 忽然,她那双眼睛中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叶琼欢一个激灵,抬眼一看,和小琴一样受重伤的严仙山弟子不在少数。 大半夜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在人群中搜寻可靠的身影,终于,绮姬发现了她。在六神无主的弟子们的围绕下,绮姬看见叶琼欢,愕然:「你怎么过来的?……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叶琼欢三步并作两步,向绮姬靠近,只觉自己心跳如鼓:「你有没有见到阿照?」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语无伦次,可恐惧让她说不出别的话来。绮姬的眼睛勐地睁大:「连照也不见了?坏事了,一定是鹤唳子一行人。」 第90页 叶琼欢喉口干涩:「发生了什么?」 绮姬眸中有焦急闪烁,简短道:「有人夜闯严仙山,杀了我严仙山好多弟子,抢走紫郢青索双剑,不出意外,还当即彻底毁了双剑。……叶琼欢,不要贸然行动!你要去哪儿!」 鹤唳子抢走双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当场毁掉它们,连照的突然消失又是因为什么? 知道绮姬暂存紫郢剑与青索剑的地方是在哪里,叶琼欢不管不顾,直接撞了过去。估计是为了减少伤亡,绮姬当机立断,将整个庭院都封锁起来,此时,里面没有半个弟子的影子。 尸体伤员也都撤出,只余下地上一滩滩或鲜红或褐黑的血迹。存放双剑的楼阁原本该是重重看守,此刻却门户大开。 叶琼欢想也不想,便开门撞了进去。 ——进去第一眼,她看见的就是两把邪剑的残骸。紧接着,她看见了连照。 是连 照没错,烧成灰她都能认出,眼前的青年就是他。青年脸朝下卧在墙角,生死未卜。 叶琼欢感觉不到他的唿吸与心跳。 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小了,变窄了,一直压到她头上来。悬樑一圈圈旋转,空气也都往别处流去。叶琼欢用自己残存的所有力气,向连照靠近。 脚底一晃,是她不留心踩上剑的残骸。如今两把剑混在一处,再也难分你我。一瞬间,勐然是非常不妙的感触席捲而来。 叶琼欢好像踏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她能感觉到,从两把剑的残骸起,邪气转成涡流,在流向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依稀就是连照所在的方向。叶琼欢这次什么也顾不上了,脑袋中嗡嗡作响的都是恐惧,她扑上去:「阿照!」 一瞬间,她有世界上下颠倒的错觉。待到回过神来,她的手中是空的。 叶琼欢脑中一片乱麻,怎么回事,连照呢? 她慢慢抬起头,岂止是连照,如今整个严仙山的阁楼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一片白茫茫的旷野。是冬季吗,为什么周遭白得这样刺眼? 叶琼欢抬手遮挡白色的反光,却只听扑稜稜扇动翅膀的声音。有阴影向着叶琼欢头上罩下来,她愣一愣:这不是连照的黑鹤? 黑鹤盘旋着降落,叶琼欢向着它跑过两步,在鹤落地的一瞬间,那一身羽毛却纷纷剥落。 叶琼欢吓了一大跳,眼看着半人高的黑鹤哗啦哗啦掉光一身羽毛,越缩越小,跟戳破的气囊似的迅速只剩巴掌大小。 成为了一只小嘴尖尖,浑身黑色羽毛泛着紫色金属光芒的……小鸡仔? 其实叶琼欢认得这应该是只紫啸鸫,但无奈它太圆滚滚又太小了,怎么看怎么像肥肥的毛茸茸初生小鸡。 正当叶琼欢愣神之际,不知从哪个方向,又从天而降一只小石青鸟,落地接连弹跳了好几回,才勉勉强强站住。 这只石青鸟也是圆滚滚毛茸茸的,肚腹暖黄色,除此之外,通身覆盖着青蓝的羽毛。有些……太过于可爱了点。 叶琼欢琢磨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冷不丁地,小鸟竟说话了。 「你怎么才来?」 怎么才来——等等,鸟为什么会说话! 小鸟的嗓音细细的,有点类似八哥学舌,却没八哥的嗓音高亢,总的来说还挺好听的。叶琼欢一时之间,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你你们是什么东西?」 紫色小肥鸟好整以暇梳理一下羽毛,答道:「看不出来?是剑灵。」 剑灵……叶琼欢确实听说过,传说中似乎是有这么个东西存在的。 修真界的修士都把佩剑看得比自己的命重,千百年来,有不少就一人一剑相依为命,独孤求败的,这样的人常常就是剑灵故事的主角。 而接下来的故事发现,无非就是某一日主角抱剑相拥而眠,夜里佩剑化作一貌美少女或少年,自称是佩剑的剑灵…… 等等,这不就是话本故事?都 是假的吧这哪能信! 看叶琼欢阴晴不定的神色,就猜到她不知都想歪到哪里去了,青色小肥鸟盘旋着飞起来,用翅膀「啪」地扇一下叶琼欢的膝盖:「别丢人,你到底是不是来救人的!」 且将剑灵的事放在一边,叶琼欢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一把抓住石青鸟:「对了对了,你们见没见过阿照!」 石青鸟险些被叶琼欢掐得背过气去,扑腾了半天才挣脱桎梏,气鼓鼓飞到几步之外自保:「他当然就在这里。见到我们,你不先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得到连照就在这里的肯定,叶琼欢总算稍稍稳住了些心神。她后知后觉,环顾一阵四周。 明显已经不在严仙山了。记忆之中,她也不知道修真界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处处都陌生而奇异。 见她冷静下来,紫色小肥鸟才松口气似的,告诉她:「连照在不在这里不要紧。你到底能不能带他一起出去,这才要紧。」 第57章 云执兰!也是活的! 打卡灵山副本。…… 两只小肥鸟你一言我一语, 一来一去,叶琼欢将这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构造搞清楚了个七七八八。 「紫郢剑和青索剑到底是被谁破坏的?」叶琼欢问它俩。紫色小肥鸟要稳重一些,听见这句问话, 青色小肥鸟已经飞了起来, 质问她:「到现在了, 你还不知道对面都是谁?」 它气得不轻, 反倒是紫色小肥鸟安慰它:「你没看见,他们向来如此。」 第91页 叶琼欢觉得还是不会说话的秃鹤要更可爱一些。 紫郢剑和青索剑同时被毁, 这一回不似上回有连照和鹤唳子仔细作仪式转移,所以, 出于自保, 双剑的剑灵才用自己的邪气创造了一个新的空间。 这跟胥九安为保护七曲山, 在宗门上空设置的结界从根本上来说,都是一个东西。但显然, 剑灵建立的空间要高级得多。 「所以, 容器被打碎,」叶琼欢换了个问题,蹲下身, 平视两只小肥鸟, 「你们为了免于被人捕捉、塞进新的容器,就造了这么个地方来躲着拖延时间?」 叶琼欢说的基本对。紫色小肥鸟补充:「你们俩都是剑的主人, 被拉进来是意外。」 叶琼欢眨眨眼睛。 「这么说来,不就只要等到这个空间撑不住了,我们就都能出去了?」 听到这一句,青色小肥鸟急了,扑稜稜飞起来:「不行!那样的话,我们就会被抓走, 锅都架好了!」 ——它说的,应该是鹤唳子一行人已经准备好新的容器召唤捕捉它们了吧。 「而且,这个空间虽然是我们设的,但里面的一切并不由我们控制,」紫色小肥鸟神情忽然凝重起来,虽然这放在圆熘熘的小眼睛中,看起来挺滑稽的,「我猜连照在这里面的情况应该……不太好。」 叶琼欢倏地抬起头来,一时之间想杀鸟了:「你说什么!」 「冷静一点,」小鸟扑腾翅膀,叽叽喳喳,「 这是邪剑构筑的空间,你应该感觉到了,进来时邪气浓度很高。」 的确很高。青索剑不在手上,叶琼欢都隐约有一瞬间受到了邪气的影响。 这情况在之前还从未发生过。她立刻感到嵴背发凉:连照和她不一样,连照是和紫郢剑签订了死契的。 无论剑在不在手,他自己本身就依靠邪气修行,所以,一定会在进来时受到巨大的影响。 这究竟会有多大,叶琼欢不敢去想。 她的嗓音都在发颤,咬牙切齿:「我差点忘了。还不就是你,引诱他定什么死契!阿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稳不住声音了,指甲陷进掌心里。 她只知道,她愿意用一切来换连照安然无恙。可以看出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小肥鸟,现在终于显露出一些怂的模样。青色小肥鸟挡在紫色小肥鸟面前,上上下下跳脚指责:「你凶什么凶,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琼欢当然要去亲眼看。她丝毫没被小鸟的虚张声势吓到,催促:「还不快带我去!」 两只小肥鸟没敢再多说,扇动肥短的小翅膀转身带路。叶琼欢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只见,两鸟一人渐渐跨越了那一片白茫茫什么也没有的地界。 再往前,零零散散,出现了不少林木。终于,叶琼欢辨认出,自己脚下一座山的轮廓。 整座山的形状似一个稜镜,密布着郁郁葱葱的林木,十分玲珑秀丽。 再多走出几步,叶琼欢忽地恍然大悟:这是在灵山。 十七山中的灵山,也是座不比七曲山大多少的小山峰,宗门弟子向来收得不多。叶琼欢儿时跟着师父来过这里,印象不深,唯一记得的,就是这儿是天才修士云执兰的师门。 紫郢剑和青索剑的剑灵构筑出的空间,怎么会是灵山? 见叶琼欢发出疑问,紫色小肥鸟解释道:「我们只是打开缺口,这个空间要随意落在现实的哪个时刻哪一段,都是随机的。」 叶琼欢还在惋惜,十七山之中,有一半都是她熟的,却偏偏落在最边远疏离的灵山。她拼命回想记忆之中,可能与灵山有关的情报,不忘逼问两只惹事的小鸟:「阿照如今究竟怎样了,还能不能找到?」 小肥鸟指天画地,保证能找到连照,他也还活着,只是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究竟状况如何。 叶琼欢回忆起在雪声山庄吃过的烤乳鸽。抬头一看,灵山宗门的山门已经在面前了。 看来,连照是在灵山宗门中? 忽然,两只叽叽喳喳的小肥鸟齐齐噤声不语。叶琼欢定神一看,在山门阶下,居然坐着一个影子一般的女修士。 那女子穿月白色灵山弟子服饰,不知是气息放得太轻还是整个人本就飘飘忽忽,几乎与山门融为一体。能在百步之内瞒过叶琼欢的人可不多,她放缓步子,眼看着那女修士睁开眼来。 二人视线相碰,女子有一双颜色极浅极 浅的眸子,温润平和,一眼看得到底。对视的一瞬间,叶琼欢被它的毫无杂质盯得惊了惊。 并且,面对叶琼欢这样一个无故出现在山门前的外人,女修士没有流露出一点点敌意。 她微微一笑,对周身还难免有些戒备的叶琼欢问话道:「是哪派师妹?」 她扎一个高马尾,起身瞬间,英姿飒爽。叶琼欢心想,这还真是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她慢慢思索琢磨着,在噤若寒蝉的小肥鸟身旁,答道:「七曲山。」 「七曲山,」女修士重复一遍,就推开山门,带叶琼欢进去,「我第一天待在这里,就有这么多客人来。」 叶琼欢跟上两步,心头一紧:「还有谁来过?」 「一位师兄,」女修士笑一笑,「像是受了伤,但已经救过来了。」 「是不是大约这么高,黑髮束起,穿一身黑色?」叶琼欢追问。 第92页 女修士点一点头,像是不意外他们认识。 「像是受了伤,但已经救过来了」——人还活着,那就好。 叶琼欢想立刻见到连照。她正想开口要求领她去见见人,女修士却话锋一转,随口问道:「师妹如何称唿?我叫云执兰,是灵山弟子。」 ——云执兰? 叶琼欢眼睛直了一直。 能不能不要这么凑巧?眼前的人……就是十七山千年难遇的天才修士,云执兰? 第58章 生效 连照:我要救我师父。叶琼欢:?…… 叶琼欢打量眼前的女修士, 身量纤长,皮肤白皙,发色和眸色都要比普通人浅,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干净又通透。 她走了一下神——原来魏子岚喜欢的, 是这一款? 云执兰谈不上是个美人, 但叶琼欢知道, 比上她自己可能的确会输。眼前的女子如冰雪一般,内敛又通透。 如果非要用一个名词来指代她, 相较于「美人」,叶琼欢更想用「仙子」。 如今这个世界, 没见过云执兰的叶琼欢, 估计还在自诩为十七山第一美人。不知她是还在七曲山安安稳稳过日子, 还是已经在雪声山庄亡命天涯。 叶琼欢想了想,回答云执兰道:「我叫叶琼欢。」 看来, 此时的她是的确还窝在七曲山, 没有铸成大错。云执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并未显露出任何异状,就回头领她进去:「你是连照的朋友?」 叶琼欢暂时不能判断云执兰究竟有没有自己的立场, 保守起见, 随口「嗯」了一声。 灵山真的很小,比七曲山都要小上一圈, 一路上就遇见了一名少年,唤云执兰作「师姐」。 叶琼欢留心看了一下,很遗憾,灵山弟子除云执兰以外,看上去都资质平平。不知这座山,是怎样误打误撞养出一个云执兰的。 叶琼欢进一步惦念着此时究竟是哪年哪月, 走到一半,还是开口问了:「云师姐,你认不认识魏子岚?」 她挑了个最一针见血也可能是最无用的问题。她心想,就算不可能得到明确答案, 但刺探一下也好。 哪知道听见她的疑问,云执兰十分自然地抬起头来,微微有些意外的神色,但眉梢眼角都岿然不动,只稍稍挑了挑唇角:「你也和他相识?」 ……等等,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她们讨论的真是雪声山庄那个魏子岚吗? 见叶琼欢满脸满眼明明白白写着「震惊」二字,云执兰也不甚在意,只将视线从她脸上滑开:「我还以为他没有朋友。」 叶琼欢缓过神来,摇头:「……他可能是真没有朋友……」 「你不就是他的朋友?」云执兰笑一笑,「不过,怎么说我也算一个。」 说话间,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是稍比云执兰小个一两岁的少年。他正迎面走过来,好奇地盯住叶琼欢,问道:「云师姐,这是谁?」 叶琼欢原本以为,云执兰会回答「七曲山的」或是「来找刚才那个连照的」。 岂料云执兰抬起脸来,云淡风轻,选择了最不可理喻的答案:「她也认识魏子岚。」 叶琼欢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到底是雪声山庄还是灵山? 更诡谲的是,眼前弟子得到云执兰的答覆之后,也再自然不过地「噢」了一声。走出两步,他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步子,回头问:「魏子岚下次什么时候来?」 云执兰轻轻摇头:「还没有消息。」 那弟子点点头,一边向外走一边随口道:「小师妹说后山晚上总听见幼童哭,下次魏子岚来了让他去看看,是不是有鬼怪作祟。」 云执兰道:「不如我今晚就去看看。」 那弟子已经走远,扬声道:「反正魏子岚总无所事事!云师姐别总向着他,别冒险!」 听着这一系列对话,叶琼欢觉得自己几乎快裂开了。 脑袋里嗡嗡响。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魏子岚看起来,就像是灵山一个不常回山的寻常弟子? 或者是说……像是灵山的招赘女婿?每个月来一次扛米袋的那种? 云执兰走出几步,回头看,叶琼欢却没跟上。叶琼欢发自内心,提出疑问道:「你们口中的魏子岚,是哪个魏子岚?」 不可能是雪声山庄那个吧,绝无可能! 哪知云执兰笑一笑,大大方方道:「这世上难不成有两个魏子岚?」 叶琼欢嗓音干巴巴:「说不准真有两个。」 「我们说的这个魏子岚,」云执兰很耐心地解释道,「和我同岁,总喜欢穿一身黑漆漆的,应当很好认。」 叶琼欢确认道:「那他如今在哪里?」 云执兰略微有些困惑地,扬一扬唇角。 「在雪声山庄吧。你问的魏子岚,不是这一个?」 叶琼欢在心中悄悄嘆了口气。 她没想到,魏子岚还真出息了,出息得很。 关于云执兰的事,叶琼欢从未细问过魏子岚,一直都只知道个大概。 现在看来,他俩的交情比她之前所料要深得多。 说不定,能在这里一口气查到云执兰被杀的真相。 叶琼欢在心中暗暗起 了查清此事的意向,却忽然,只觉得袖子里有圆滚滚的东西一动。 骨碌碌地,有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袖口探出头来。紫色小肥鸟在袖口里钻了一遭,羽毛乱蓬蓬的,头顶还翘起一撮来。 第93页 它轻轻啄叶琼欢的手心,说:「他就在前面了!」 叶琼欢紧张起来。小肥鸟说的,当然是连照。 转过拐角,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中规中矩的卧房。看起来是弟子们休息的场所。此时,云执兰也回过头,对叶琼欢道:「连照在里面,你去见见他吧。」 终于可以和连照会合了!他还好吗,听云执兰刚开始说,他受了伤? 顺着云执兰指引的方向,叶琼欢三步并作两步,靠近那间屋子。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差点掉下眼泪来。 榻上躺着个青年,看样子明显受伤了,胸前横着雪白的绷带,上面沁出星星点点血迹。他散着发,面色稍嫌苍白,不是连照,又能是谁? 顾不上云执兰还在身后,叶琼欢窜进屋去,就要给连照一个大大的拥抱:「阿照,我——」 哪知道,出乎意料,眼前人吓了一跳似的,摆出十足戒备的神色。 直到触碰到眼前人僵硬的身躯,叶琼欢才察觉到这一点,后知后觉抬起头。连照此时,那双黑眸中显而满满装着疑惑与嫌恶。 绝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阿照。叶琼欢的脑子飞速运转着,眼前的人是连照没错,可是,为什么? 两人僵持了没多一会儿,一只手就上来,将叶琼欢推开。 推得远远的。叶琼欢对上连照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料定,连照身上是发生了什么。 不为别的,就为这邪气……量是不是太吓人了? 连照尽他所能将叶琼欢推远了,才蹙着眉头,抬头问云执兰:「她是谁?」 ……还真连叶琼欢都不认识了! 显然,此情此景让云执兰也十分意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覆这个「她是谁」。 叶琼欢掐一把袖子中的小肥鸟,两只小鸟扑腾着躲避。青色小肥鸟仓皇的解释,在叶琼欢耳边响起:「他可能暂时忘了点东西,不会很久……因为在这里,死契生效了。」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连照,是完全被邪气夺去心神之后的连照? 怎么会这样? 叶琼欢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那怎么办,还能好吗?」 「看起来不是挺好的……」小肥鸟小声嘟囔,「也没死。」 也对,要是在外面,死契生效后连照就该死了。 叶琼欢是不是还该对这两只鸟道谢? 叶琼欢手上用力,两只小肥鸟叽喳乱叫,讨饶道:「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能想到办法让死契逆转也说不定。」 如果不能在这里让死契逆转,连照会怎么样? 不用小肥鸟回答,叶琼欢都能想得到。 ——出去之后,连照大概会死。 本该至少还有三个月时间,谁知会出这样一档事! 叶琼欢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云执兰才过来,将被 推倒在地上的叶琼欢扶起,诧异问道:「你们不认识?」 「不认识,」那一头,连照答得干净利落,尝试起身下床来,「……我得走了。」 要走怎么行! 顾不上别的了,叶琼欢翻身张开手,拦在连照面前:「你要去哪儿?」 连照蹙蹙眉心。 说真的,叶琼欢鲜少看见连照这样不耐烦的神色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心一丝丝的,似乎有点疼。 「要去哪儿,告诉我,」但叶琼欢还是迎上连照的目光,尽量以蛮横的语气道,「不然不放你走。」 她眼见着连照的手,下意识往腰间探去。 虽然看见他腰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叶琼欢还是知道,连照是想找剑了。 要动手? 「云执兰说,是灵山救了你,」她不卑不亢,「你想在灵山的地盘上杀人?」 连照不肯妥协:「那你让路。」 在他看来,也许叶琼欢是个疯子也说不定。 正当叶琼欢下决心,心想非要打一架也无妨时,云执兰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他两人中间:「要不是我救你,你现在都还昏迷不醒。你就说一说你要到哪里去,就当说给我听。」 这一刻,叶琼欢是感激云执兰的。 实在没辙了,连照看一看云执兰,紧接着将目光别开。又沉默一下,他才说:「我要去救我师父。」 ……哈,他师父不就是叶琼欢?不然总不会是鹤唳子吧! 叶琼欢:等一下,那他怎么不认得我? 第59章 都在灵山 邪剑毛茸茸,这也吃得下去?…… 在灵山安顿下来, 叶琼欢花了不少时间,才理清楚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状。 按理说,这个空间只能支撑一段时间, 这是因为双剑剑灵的能力有限。小肥鸟们拉出这个空间来, 是想拖延一段时间, 尽可能想出逃离鹤唳子掌心的方法。 这本来和叶琼欢没什么关系。她可以袖手旁观, 直到回到现实世界。 但哪知道,现在连照也被拉进这个鬼地方来, 还是邪气满格的状态。 这让叶琼欢彻底无法置身事外旁观。小肥鸟的事另说,连照, 她一定要救。 揪起在桌子上蹦蹦跳跳啄糕点的小肥鸟, 叶琼欢再次动用了威胁的语气:「有没有什么办法, 让成立的死契再退回去?」 话问出口时,其实连她自己都没什么把握。毕竟, 如果是在外面的正常世界, 此时连照这个人早就没了。 第94页 如今人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还能暂时活一段时间,但死契成立后再撤销, 还从未有过先例。 不过, 邪剑剑灵就在眼前方便逼问威胁,这只怕也没有过先例。 紫色小肥鸟在叶琼欢手中扇翅膀, 语气却虚张声势得很:「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叶琼欢收紧手指,小肥鸟扑腾得更甚,一顿嘁嘁喳喳乱叫。 不知是剑灵本就没什么还手之力,还是躲到这空间里来耗费尽了它们的力量,叶琼欢丝毫不担心它们作出什么反击。 知道对方没能力做 出什么来,所以自己为所欲为, 这本就是紫郢剑对连照做的事。 青色小肥鸟着急了,挥着短短的翅膀上下飞,叫道:「你先听我们说!」 「听你们狡辩说不知道方法?」叶琼欢不上当,「这世上,关于死契,最清楚的绝对是你们。要连你们都说没有办法,那就是真没办法。我不如就在这里,捏死你们为阿照陪葬。」 想到就是紫郢剑引诱连照定下什么该死的死契,叶琼欢本就积怨已久。 「那我们商量!」青色小肥鸟急得毛都扑掉几根,「有办法,我说有办法!」 叶琼欢不松手,追问:「那你们帮不帮忙?」 「我们帮你,」眼见紫色小肥鸟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青色小肥鸟终于肯松口了,「帮你就是了!只要你也能帮我们。」 叶琼欢手上松一松,扬起眉梢:「说说看。」 「让我们别落到那那几个人手上,」青色小肥鸟扑腾翅膀飞上叶琼欢的手,看见紫色小肥鸟灰头土脸从指缝里露出脑袋来,安然无恙,总算是松一口气,「行不行?」 鹤唳子他们几个,原本就和叶琼欢有过节,就算没小肥鸟这档子事,单为了连照,叶琼欢也会去讨个公道。 这买卖能成。叶琼欢将紫色小肥鸟丢回桌上:「只要你们信守诺言。什么时候解除阿照的死契?」 紫色小肥鸟羽毛乱蓬蓬,在桌上咳嗽,明明是只鸟却真咳嗽得有模有样:「这也不是我说解除就能解除的,要看你。」 叶琼欢皱起眉头——还敢谈条件威胁她? 青色小肥鸟见势头不对,连忙窜出来挡在紫色小肥鸟面前,急急解释:「死契已经成立,不是我们说解就能解的,得把连照手腕上那个印记彻底拔出来。」 紫色小肥鸟想插嘴说些什么,被青色小肥鸟回头一眼瞪了回去。 叶琼欢直觉这两只小鸟还隐瞒了什么,但它们至今所说的这些,应该都是实情。 「印记要怎么拔?」 「你也知道,照理说,连照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青色小肥鸟玛瑙色的眸子中,闪着严肃的光,「先不说别的。……你听没听说过,有个灵器叫聚魂灯的?」 叶琼欢整个人,都随之震了一震。 她当然是知道的。 她动一动嘴唇:「接着说下去。」 「得在这个世界找到那个,」紫色小肥鸟抖抖羽毛,终于能插上话了,「再由我们来拔除印记。在印记拔除的过程中,连照的魂魄不能在躯壳里,得找个地方寄存,这就是聚魂灯的用处。」 叶琼欢沉默一下:「听上去很危险。」 青色小肥鸟以喙梳理羽毛:「这是唯一的方法。如果不能避免落入外面的人手中,我们当然更情愿力量能更丰厚一分。」 叶琼欢能肯定了,这两只鸟真算得上浑。 「可以,」叶琼欢一口答应,却话锋一转,「只是,得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如此惧怕落入鹤唳子那帮人手里? 」 按理说,邪剑都是上赶着挣脱封印被召唤,上赶着想要找到合适的主人,再引诱他们定下死契,将整个魂魄都卖给邪剑,成为邪剑的力量。 鹤唳子一干人能吓倒这两个小混蛋,其中必定有缘由。 紫色小肥鸟沉默下去。青色小肥鸟微微犹豫,便开口答道:「落入他们手里,我们会死。」 这也和叶琼欢的推测对得上。 在叶琼欢的注视下,青色小肥鸟下了决心似的,又补充一句:「他们想吃掉我们。」 吃掉邪剑? 叶琼欢微微蹙起眉头。从古至今,向来都只有邪剑吃人,没有人吃邪剑的。 鹤唳子胃口倒不小! 「这样也吃得下去?」 见叶琼欢蹙眉,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炸毛了。 「你以为是怎么吃!」小肥鸟嘁嘁喳喳,抗议道,「别管那么多了,抓紧时间!如果能谈拢,我们还能再送你点东西。」 说着,青色小肥鸟挥动翅膀,朝着叶琼欢撞过来。叶琼欢下意识退后一步避让,青色小肥鸟却径直飞来,一点没减速,直直撞进了叶琼欢的胸口。 就像石子沉入沼泽一样,小肥鸟无声无息,就消失在叶琼欢的身体中。她吃了一惊,问道:「你哪儿去了?」 很快,青色小肥鸟的嗓音在叶琼欢颅内响起,就像是她自己在说话似的:「在这里。接下来我会帮助你,直到做成我们的事。」 叶琼欢收紧手指又松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流淌,与灵气流动并驾齐驱。 但灵气的流淌是平静的、温和的,这道新的流动却如洪流一般,激烈冲击着她的灵脉,其中还蕴藏着辛辣。 第95页 叶琼欢隐隐能够猜测到,这应该就是青索剑的邪气。 原来和邪剑定下死契,将邪气引入体内后,是这样的感觉。虽然此时的叶琼欢,还和连照不大一样。 这么一来,叶琼欢的身体里就有了两套系统,灵气与邪气兼存。她能想像,这么一来,自己一定很强大了。 说不定,可以是与云执兰平分秋色的强大。 小肥鸟还算不小气。叶琼欢尽力适应体内的邪气,又听青索剑灵说:「这个世界和你所在的世界有出入,遇到不明白的事就问我,知道的我都会解答。」 叶琼欢略微思索一下,问道:「距离云执兰被杀,时间还有多久?」 直接在叶琼欢的脑中,响起剑灵的回答:「一个月。」 等一等,情况已经这么紧急了吗! 「现在魏子岚在哪里?」 「山下游荡。」 「我在哪里?」 「雪声山庄避难。」 叶琼欢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一些。这些答案她自己应当都是知道的,只要稍想一想,那段日子就能浮现在她脑中。 此时师父也还活着,小连照,应当还在那个剑庄的地下囚室。 想到这一点后,叶琼欢有那么一会儿,几乎忘记了这只是个虚假的赝品世界。她想替魏子岚阻止云执 兰的去世,想立刻就救出备受折磨的小崽子,想拉住师父,告诉他不用管自己了,什么青索剑紫郢剑,她通通都不需要。 似乎察觉到叶琼欢的状态有异,骤然有尖锐的疼痛袭来。叶琼欢猝然惊醒过来,紫色小肥鸟正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脑中也响起青索剑灵的忠告:「虽然你和连照是从外面被拉进来的,但也有可能被这个世界的情绪感染同化。如果迷失自我,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与其共存亡,就连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叶琼欢的后背嗖嗖冒冷汗。不能迷失,要是迷失了,就都全完了。 她的指甲陷入掌心,只觉得自己又清醒一分,渐渐抽离出方才的情绪来。青索剑灵的语气放缓了一分:「虽然有我在,我能像刚才那样,阻止你陷进去,但更多还是看你自己。要速战速决,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搞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阴谋,找到鹤唳子的命门;再者就是,找到聚魂灯,救回连照。 叶琼欢沉默一下,斟酌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鹤唳子呢,现在在哪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青索剑灵在回答之前,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在灵山。」 青索剑灵的嗓音闷闷的,似乎也在为此郁闷。 但再郁闷也郁闷不过叶琼欢。叶琼欢脑中嗡嗡直响,只觉得瞬间下来,自己头都大了。 在灵山? 那岂不是,如今就和她在同一个地界,还和云执兰靠得非常近? 第60章 蚀米 回归 叶琼欢几乎是立刻就作了决定——一定要尽快把鹤唳子揪出来。她推门出去, 想找云执兰问清灵山近期有没有什么闲杂人等造访,却推开门就不禁愣了愣。 不为什么,只为十步之外, 站着的人就是连照。 他站得远, 但面朝着叶琼欢的房门, 显然不是刚巧路过。与他目光相触, 叶琼欢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但她很快暗骂自己一声:怕什么,怕这个彻底忘记她的阿照?他忘了就忘了, 总比死了好。 叶琼欢心虚,便抢先一步摆出一个笑:「连照。」 她料定连照来是有事找她, 果然, 他一言不发, 迈步走过来。 在这个怎么看怎么陌生的连照的靠近中,叶琼欢非常不争气地绷紧了身体。 他要做什么? 在叶琼欢的注视下, 连照却在恰到好处的距离脚下一顿, 开口:「云执兰说你认识我。」 「我不都叫你连照了?」叶琼欢笑一笑。 「但我不认识你。」 叶琼欢觉得,这一来一往之间,她又恢復应对的能力了。 她嘆口气:「那你有没有发现, 自己记忆里还有没有什么对不上的东西?」 哪知话音刚落, 一道十分凌厉的罡气袭来。叶琼欢察觉到来者不善,却只因眼前的人是连照, 丝毫未加防备也没想过要防备。 下一刻,那道罡气与叶琼欢擦身而过,击中她身后的木桌。 只轻轻一碰,就烟消云 散。 叶琼欢愣一愣,这是做什么?抛出一个空心的花架子,试她? 连照蹙蹙眉头, 问:「不还手?」 叶琼欢只觉得这太没有道理了。 「你就是来找我打架的?」她动一动嘴唇,「你不是要……找你师父?」 「还有更重要的事。」 连照这话出口,叶琼欢反而释然了。 她没那么重要,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他的记忆到底如今是停留在哪里…… 不等琢磨清楚,连照那边微微动一动。叶琼欢警觉起来,后退一步:「更重要的事,就是找我打架?」 「不是,」连照道,「是抢东西。」 叶琼欢眼疾手快,格挡下连照袭来的一招。交手瞬间,她有点恍惚,怎么回事? 在这里,叶琼欢获得了青索剑的所有力量。她本以为,不会有人能是她的对手。 但这一下交手,她意识到,连照与她不相上下。 第96页 ——是她忘了,连照也和她一样,已经完全和邪剑共享邪气。 怎么这样,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叶琼欢手底下一犹豫,东西就被连照抢走了。定睛一看,被他捏在手中的居然是紫色小肥鸟。 等等……好像非常不妙! 叶琼欢探身想夺回小肥鸟,却被连照避开。 「还给我!」叶琼欢气结。小肥鸟会怎么样不要紧,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面从她手里抢走东西! 小崽子如今当真是出息了! 眼见抢不回来,青色小肥鸟也急了,窜出来想救同伴,连照将它随手挥开。 他拿走小肥鸟做什么!叶琼欢在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紫郢剑已经和连照融为一体,再加上小肥鸟,那她还打得过他吗? 拿走紫郢剑灵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真站到她的对立面去。叶琼欢来不及多想,扑上去想且先揪住连照再说,却被他侧身闪开。 闪开还不算完,连照扣住她手腕想制住她,她当然不肯就范。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都是不相上下的架势,叶琼欢心一横拔剑刺过去,原本只是想封住连照的行动,岂料「铛」的一声,两兵相接。 手里这是青索剑,谁怕谁!叶琼欢索性施力要生生压断对方的剑刃,哪知手头一轻,被巧劲卸了力,她一头扑空。 连照随即紧压上去,明晃晃剑刃将叶琼欢锁死在门板上。 她垂眼一看,一口气险些没抽上来——该,她怎么就忘了,对面是紫郢剑。小肥鸟投敌倒是挺快! 连照目光如水,沉沉铺在叶琼欢脸上。无论多少次看见这个小孩的脸,她还是觉得……好看。 怎么会有人的脸,放大了就是加倍的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想要再更靠近一些。 再近一些……等等,太近了! 叶琼欢面颊勐地烫起来,暗暗叱责自己道:都什么时候了,在想什么,合适吗? 她迫使自己将目光挪开。哪知挪开之后,莫名其妙地,额头微微凉了凉。 叶琼欢对上一双黑眼睛。她花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明 白过来,贴上她前额的温凉如玉的触感,是阿照的额头。 四目相对,叶琼欢的脑筋转不过来了。她犹豫着,微微翕动嘴唇:「……阿照。」 青年又沉默一下,黑沉沉的眸子眨一下,里面就有波光很漂亮地闪一闪。他顿了顿才向后撤去,前额离开叶琼欢的额头。 剑刃也撤走。可他只稍稍撤远了一点点,叶琼欢勐然抓住他握剑柄的手。连照一惊,调开剑刃以免伤着人,叶琼欢已经趁机抬手臂环过他颈脖。 她踮脚,收紧手臂,将青年的后颈压向自己。青年一惊,迅速挣开,下一刻已经往后退出好几步。 与其说是退,不如说是蹿。此刻叶琼欢眼前的青年显而心惊肉跳,惊惶不定,简直……就像是怕叶琼欢会吃了他一般。 轮到叶琼欢不慌了。 她眨眨眼睛,无辜地歪头:「不是你来挨挨碰碰的?」 连照那一头欲言又止,但好歹算是定下些神。他顿了顿才说:「怪你貌美。」 ——还在强撑作登徒子。 叶琼欢双手托脸,娇羞一笑:「好说,比不上你。」 青年再次语塞。叶琼欢本还想再多逗他两句,却突然,见他脸色一变。 连照的目光勐然转向院落的另一头,转身就要走。叶琼欢看出事情非同一般,一把拽住他:「是什么事?」 「云执兰,」不知是不是顾不上两人的别扭了,连照的回答简短明晰,「她出事了。」 出事了?不该,明明时间还没有到! 没给叶琼欢多想的时间,在她的视线边缘,如一枚流星,有黑色的身影在屋瓦间一闪而过。 她的脑中只来得及发出嗡然巨响。 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一眼就能辨认出。连照说云执兰出事了,却偏偏在这时候,魏子岚逃向相反的方向。 连照显然也看见了那黑影。叶琼欢勐然推他一把:「我去云执兰那边,你追人。」 他怔一怔,想说些什么,却见叶琼欢咬牙催道:「快!」 稍有差池,可能就让魏子岚跑了。 如今只希望去得及时,能保下云执兰的命。 第61章 人没了,怎么办! 「能不能……不停?…… 其实按理说, 叶琼欢和魏子岚相熟,她追魏子岚问出真相的概率也更大。 ……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她下意识就奔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这究竟是出于什么, 叶琼欢还没琢磨明白, 却一转角便是鲜血映入眼帘。不出所料, 命悬一线的云执兰倒在血泊之中, 等等……好像不仅仅是命悬一线。 叶琼欢脑中嗡然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将俯卧的云执兰翻了个面。 完了,人没气了。 叶琼欢整个人都傻了。云执兰是关键人物, 她当年的死就颇为蹊跷, 所以叶琼欢才认定, 无法戳破鹤唳子阴谋的困境要从云执兰身上解开。 可如今是哪里出了差错,云执兰的死期分明未到。 而且, 她不该是奄奄一息, 挣扎上魏子岚家门口才被杀 的吗…… 叶琼欢只觉头晕脑胀,少见地,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她也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 才恢復思考的能力。 第97页 叶琼欢从牙缝里挤出字:「出来。」 青色小肥鸟从袖口中跌出来, 呆愣愣地,似乎自己也知道这次煳弄不过去了。它蹿远两步, 被叶琼欢一把捉住。 她将它捉回来,丢回地上。丢的这一下用力不大,石青鸟勉强站稳了,却又像忽然念及什么似的,咕咚一声倒下。 看来是明白这次事关重大,自己必须搏个怜悯了。 小肥鸟灰头土脸栽倒在地, 楚楚可怜道:「我们在哪一步出了错。」 是。不用它说,叶琼欢也知道事情搞砸了。 这个世界中,与现实不同的就只是多了叶琼欢、连照和两只剑灵。云执兰莫名其妙提前被杀,下手还这样干净利落,一定是他们之中不知是谁在哪一步出了错,惊扰了下手的人。 差错出在哪里,才触动了云执兰被害的某一环?是谁,居然有本事杀掉天下第一的云执兰? 事已至此,叶琼欢知道责怪剑灵也没用了。云执兰的躯体在一点点凉下去,灵山也逐渐嘈杂起来,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赶到了。 叶琼欢低声问道:「还有没有办法救活她?」 石青鸟抖抖羽毛,畏畏缩缩摇头。 事已至此,必须另谋打算了。留在现场怕横生枝节,叶琼欢打算迅速离去,却听身后已经有脚步响起。 她打定主意跑掉再说,埋头转身才跑出一步,就被人严严实实挡在面前。 竟是连照不知怎么回来了。叶琼欢眉尖一抖:「抓住魏子岚了?」 「缓一缓,」连照低声,眼睛望着云执兰的尸身,说,「得把她带走。」 叶琼欢愣一愣,拦他:「人已经……人已经死了。」 「无妨。」 说着,连照一点也没犹豫,脱下自己的黑色大氅转瞬便将尸体包裹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人死了重量会格外轻一些,还是云执兰流了太多血,叶琼欢看着连照的动作,只觉此时的云执兰轻飘飘好似空壳。 留下地上一大滩鲜血。叶琼欢愈发看不懂连照,他却提醒她一声:「快走。」 人声已经就在院外。叶琼欢跟上连照,但脚下慢了一些,身后已经传来灵山某个师弟的嗓音:「前面那个,别跑!……快追,是七曲山来找人的那个!」 怎么偏就是她被人看见了!叶琼欢不担心自己会被追上抓住,只怕自己在这儿给七曲山惹上麻烦。她跟随连照,几个纵跃,已经将院落甩在身后。 连照在前打横抱着云执兰的尸身,虽然用大氅严严实实裹住了,但鲜血湿透黑色布料,还是偶尔零星落下几滴。歇一口气,叶琼欢叫住他:「等等!」 一个鲜活的能说会笑的人,究竟有多少血可流?叶琼欢将黑色大氅打开,答案倒是很容易得到:此时云执兰血算是都淌尽了。 湿透了一整件大氅,和连照整个前襟。 叶琼欢揭开大氅的手一片赤红,腥滑黏腻,她吸一口气,说:「丢掉。」 这样一件被鲜血濡湿的大氅,捡到它的人大概单凭猜就能猜到,鲜血的主人大概是没有命了。 连照一声不吭,依照叶琼欢所言,干净利落剥下分量已然不轻的大氅。叶琼欢脱下自己的外衫,重新将云执兰裹起来。 衫子短,只够包裹受伤的胸口至小腹。但这么一来,至少不会再一路滴血了。 云执兰原本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让叶琼欢敬重的人。她俩相处不过几个时辰,叶琼欢已经喜欢上她的性子。 叶琼欢的目光匆匆划过云执兰了无生气的面庞,不忍多作停留,抬头问连照:「要带她去哪儿?」 连照的目光闪烁一下,紧接着,却将整个尸身都放进叶琼欢手里。 虽不知他作何打算,但叶琼欢还是稳稳接过。连照顿一顿,却不像是犹豫的停顿:「你找个地方,好好看顾她。」 以防万一,叶琼欢确认道:「谁?」 连照又顿一顿:「尸身。」 所幸他至少是清醒的。叶琼欢便不再多问:「几日能回?」 「七日之内。」 连照回答得很利落。叶琼欢在心里头嘆口气,这下免不了要和一具尸体抱作一团度过个六七日了。 她正要应声,却见连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她换上颇觉兴趣的神情,莞尔笑道:「小事一桩,不愿欠我个人情?」 连照这才挪开眼睛去,晃晃腰间的剑:「有剑灵传讯,等我消息即可。」 叶琼欢点头,乍一转身,却又听身后连照道:「灵山不可小觑。」 灵山已经没了云执兰,难道还藏着秘密?不过就算没这一句嘱咐,云执兰的死已经让叶琼欢不敢妄动轻敌。 连照拎着那件被鲜血湿透的黑色大氅,三两下纵跃便消失了,只留下隐隐约约,一道蜿蜒的血线,滴落在青草间像盛开的野花一般。 就算有连照引开视线,要平安度过这七日只怕也不容易。叶琼欢嘆口气,背上云执兰的尸身,向着与连照相反的方向迈步。谁知,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不可说不熟悉的嗓音—— 「停下。」 听出这是谁,叶琼欢霎时只觉汗毛倒竖,头疼万分。 她僵硬地,转动身子回头。看清眼前人,她吸一口气:「能不能不停?」 第62章 造化弄人 师父看日头好让拿出来晒晒。…… 「不能!叶琼欢,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98页 魏子岚大步走过来,叶琼欢下意识地,将怀中躯体往后藏一些。 他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现, 连照就不该放走他!这下要怎么交待云执兰的死? 叶琼欢正退无可退, 忽而转念一想, 等一等, 她心虚什么?方才趁乱逃窜的可是魏子岚! 正该她向他问个清楚才对!叶琼欢想通了,上前半步, 却转瞬又还是无法开口。魏子岚已经绕到她跟前,看得出, 他比她还要更懵一些:「叶琼欢, 你怎么 过来的?」 看样子, 他的注意力此时全被不该出现的叶琼欢吸引去了。叶琼欢定定神:「还能怎么过来的?」 此时的叶琼欢应当还躲避在魏子岚的雪声山庄,实在是不巧。 魏子岚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了叶琼欢半天, 才道:「你有些不一样。」 那时的叶琼欢与此时的叶琼欢分明在外貌上没有任何差别,他口中的「不一样」会是什么,叶琼欢自己也不甚清楚。 她低头看自己一眼, 顺着她的目光, 魏子岚终于也发现了她怀中沾血的躯体。 「这谁?」 ——魏子岚问的是「谁」,而不是「什么」。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叶琼欢本就不该心存侥倖。怀里的人虽被黑色大氅裹得结结实实,可无论如何都还看得出人形。 更何况还有一小角灵山弟子袍角露在外头。 叶琼欢正想编个由头煳弄过去,却见魏子岚的眸光骤然变了。魏子岚大步上前来,噼手就要夺人。叶琼欢深知魏子岚遇到云执兰的事时,会是怎么个发疯的劲头,一时只决心要竭尽所能拦住他:「魏子岚你先听我说!」 她躲过两步, 眼见魏子岚来势汹汹就要真被他给抢去,叶琼欢急中乍然反应过来,这次她打得过他! 叶琼欢反手一掌噼去,魏子岚不管不顾想硬生生架住。今非昔比,他这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叶琼欢利落卸下他右肩关节,顺手拍他前胸,便是踉踉跄跄退后了十步有余。 这邪气当真好用。 魏子岚当是从出生起都没碰到过这样的硬茬子,不知是疼还是震惊,呛咳几声,说不出话来。叶琼欢吸一口气,想藉机尽力将他安抚下来:「魏子岚,你冷静一些,能不能先听我说?」 苍白着一张脸,魏子岚捂着被卸下的右手:「你抱着的是谁。」 虽说叶琼欢也觉得不可思议,在于裹得这样严严实实,血都淌干了,魏子岚依旧能看出这是谁。这感应近乎神迹了。 但她也是真心,尊重并相信魏子岚对云执兰的情感。 连自己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她说:「我们能救她。你想不想救她?」 如果连这话也不奏效,就无计可施了。魏子岚的眸光却切切实实闪烁了一下,他面色依旧苍白,重新靠近过来。 这次,叶琼欢没有拦他。魏子岚掀开被血洇湿的黑色大氅,露出那底下泛青的、没有丝毫生气的女子面庞。 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几次那角大氅都几乎从他手中脱落。叶琼欢有种这个人正在她眼前分崩离析的错觉。只差一丝一毫。 眼前人由这一丝一毫支撑着,机械地闪着眼睫,里头空无一物茫然一片的眸子急切又犹豫地转向叶琼欢。他问:「怎么救?」 叶琼欢知道,此时一点迟疑都不能有。她脱口而出:「用聚魂灯。」 魏子岚的面庞上青白褪去,骤然涌上血红。青白色向上褪去,血色攀爬着朝上涌,目 光也定在那尸体面庞上。叶琼欢知道,他活过来了。魏子岚想伸手却又不敢,叶琼欢在心中嘆一声,心想都这时候了能多碰就碰吧,将怀中躯体递出去。 魏子岚略有些手忙脚乱地触碰叶琼欢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接过。但也只抱了一下,烫手似的,他将她退还给叶琼欢。 他还当她是活生生的,随时会活过来的云执兰,一丁点儿都不肯亵渎冒犯。 「我去找聚魂灯。」 只抛下一句话,他便要转身离去。叶琼欢一把拽住他,想起问些关键的事:「是谁干的你有没有头绪,你怎么会来这里?」 魏子岚此时有问必答:「想来就来了。……到底是谁?」 他怎么反倒是才刚想起这事的模样!见叶琼欢面露诧异,魏子岚懊恼:「我来找她。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让我躲开,以往也有过。……我不该走。」 看来魏子岚的确是常来了,还挺本事。可惜大概是云执兰感应到危险,什么也没让他瞧见。 叶琼欢嘆气:「你去找聚魂灯也未尝不可。在那之前,我先替你藏着尸……藏着云执兰,你找到就回灵……」 不等她说完,魏子岚已经回身几个纵跃没影了。 说实话,此时叶琼欢终于感到些许疲惫。她能依稀感受到两个空间的重叠,在外头,她和魏子岚都失去重要之人,对聚魂灯无比渴求;在这里,也是一样,一切希望与渴求重又落到聚魂灯上。 可是,她耗费那样长的时间,倾其所有,到现在也只得到了聚魂灯那一点点零落的碎片。 叶琼欢慢慢将云执兰的躯体放下。放到地上了,才乍然想起什么,勐地抬头:「魏子岚,你的胳膊!……」 可人当然早没影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魏子岚啊魏子岚,再疯也别忘了找人把右胳膊接回去! 第99页 云执兰的尸体被叶琼欢藏在灵山后的冰泉中。她担心放久了尸体还是会腐坏,于是早早取了些骨血下来备着,好在拿到聚魂灯后奏效。 灵山的好山好水就是与别处不同。叶琼欢顺带在泉水里将自己洗得清清爽爽,日头西垂,她才往灵山宗门走。 不能不回去,还得盯着。 走到门口了,忽然迎面撞上窜出来的灵山弟子。就是前面被云执兰带进来时遇见的那个。弟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撞见叶琼欢,也是吓了一跳:「七曲山师妹,你转去哪儿了?……有没有见过云师姐?」 见是见过,可还不能说。叶琼欢目光往下放一放,确实实打实眼睛直了。 灵山弟子手里捧着的东西,黑底描金边,看似铜铁,却一丝锈迹也无。器形小巧透着诡谲,似是灯形,一半形似骷髅,一半形似流云。 怎么看都是个邪门儿东西。而且—— 叶琼欢抬起颤抖的手指,开口都结巴了:「这这这这,这不是……?」 弟子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见怪不怪似的,嘟囔:「这个?这是 聚魂灯啊。」 叶琼欢呆立如石刻。 显然是叶琼欢的反应让弟子拿不准了。他小心翼翼:「怎么?是聚魂灯,师父看日头好让拿出来晒晒。嗳,师妹你怎么了?」 叶琼欢心想,也没怎么,造化弄人罢了。 第63章 鹤唳子 死了! 聚魂灯真被放在日头底下, 晒了大半天。叶琼欢远远跟着守灯的弟子,看他晒好就将灯收回去了,收进一间看来平平无奇的屋阁中。 她翻后窗进去。一屋子灰扑扑的, 是有些珍奇异宝, 但是零星。她一眼就看见聚魂灯被安置在最高处。 ……但就算是最高处, 也未免太过草率了。这可是聚魂灯啊! 她伸手, 轻而易举就将灯取了下来。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这就是她多年求而不得的东西?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叶琼欢不敢多耽搁,正要翻窗原路离开, 却忽然听见窗外响了一声。她连忙躲到架子后, 确定外面没人了, 才将窗推开。 窗下的地面上,赫然多了一个小纸包。四下无人, 叶琼欢轻轻将纸包撕开一角。 浓烈的香味入鼻——居然是, 聚魂灯的燃料? 不会错,在外面那个世界,收集聚魂灯燃料是她交给魏子岚的任务。要几味名贵的灵草, 配成什么香味才对劲, 她一清二楚。 她又将纸袋撕开一些,和灵草一起掉出来的, 果然还有一张灵笺。注入灵力,字字句句显露出来。 「今夜子时,药阁待卿。」 文字亮起后,迅速化作流萤消散。 送燃料的人,约她见面了。 叶琼欢将聚魂灯和燃料都一把揣进怀里。不到一个时辰,灯和燃料都白捡到手。 这也意味着叶琼欢进入这世界后的一举一动, 全都早已落进了某个人眼里。但叶琼欢半点不怕。怕什么? 不出意外,在这个世界,她叶琼欢可是武力值天花板。 将云执兰尚且新鲜的尸身捞出来,考虑到舒适问题,叶琼欢把那一身灵山弟子服上的血渍都洗干净,又将衣服烤干了,重新给云执兰穿上。 毕竟算她敬重的人,也为了还魏子岚一个原原本本的挚友。 装满燃料的聚魂灯乍一触碰到云执兰的骨血,就闪烁起青幽幽的火光,这火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稳。 与云执兰眉心若隐若现的光芒交相唿应。 这是头一次使用聚魂灯,但叶琼欢也知道,让死人活过来需要时间。夜幕降临,她该去赴约了。 叶琼欢在世几十年,很少去赴过什么约。一是朋友不多,二是仅有的算得上「朋友」的几个约她,她都鲜少乐意去。 只有她自个儿想约的时候,才约得上。 药阁是灵山的药阁,趁着夜色,叶琼欢摸了过去。药阁里都是药材的清苦香味,叶琼欢从外面支起窗户,里头静悄悄的。 只有一排排的药柜,整整齐齐在微光中静穆。人还没来?叶琼欢皱起眉头,却忽地感受到身后有凌乱的气息与脚步由远及近。 太快了,来不 及多想,叶琼欢翻身进屋。她在黑暗中小心隐没自己的身形和气息,却只听「砰」的一声,药阁门被丝毫不讲究地狠狠撞开。 不及想如此莽撞的是不是就是约她的人,叶琼欢勐然只觉那身影熟悉无比。下一刻,让她肯定猜疑的嗓音在药阁中炸开:「师父!」 竟然带着哭腔,气息紊乱,溃不成声。叶琼欢也呆住了,霍地站起来:「阿照?」 夜色中,背光站着的黑衣青年双目通红,看见叶琼欢,霎时愣了。叶琼欢走出黑暗,想看看这小孩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连照却颇有些跌跌撞撞地,迎了上来。 微微有些颤抖、苍白修长的手指抚上叶琼欢的面颊。叶琼欢这才确认到,还好,他没有受伤。 消失了一整天的连照,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缓一口气,叶琼欢低声:「你都想起来了?你怎么会来?」 连照却花了比叶琼欢多一倍的时间,来确定她是好好的,没瘸腿也没少胳膊。稀薄月光下,这小孩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好在眼泪收回去了些,深深吸一口气。 叶琼欢见他还没回过神,踮脚仰头,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轻轻啃了一口他的下巴。 第100页 青年的身躯轻微一震,好在这下,看来是夺回神志了。他收紧手臂将叶琼欢在怀里搂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死了。」 叶琼欢皱起眉头:她——死了? 「有人告诉我,说你死了,让我来这里,」连照轻轻蹭叶琼欢的头髮,补充,「我没能看清那人的脸。」 这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将叶琼欢和连照都约到了这里。 叶琼欢心念一转:「阿照,你又是什么时候记起我来的?」 连照的身躯僵一僵,半天了,才小声道:「没有多久。自然而然,就记起来了。」 其实,叶琼欢几乎可以肯定,在发现云执兰的尸身前那会儿,连照就已经想起她是谁了。 只是,他不知是要忙着去做什么,才装作记不起叶琼欢,好自己行动。拙劣得很。 这样看来,那个神秘人送了叶琼欢燃料,还设计让小连照坦诚恢復记忆的事,从某个角度说还算得上个好人? 但叶琼欢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她定定神,小声:「这药阁,是不是还有别人?」 多亏青索剑,让她的感官敏锐了不少。听她这么一说,连照也蹙起眉心来,微微和她拉开些距离,示意她原地站着别动。 叶琼欢从善如流。药阁渐渐归于死寂。在这死寂之中,药柜后的角落里,真有隐约的一丝热气。 但热气也是行将就木,立刻就要散去的热气。叶琼欢和连照靠近过去,在药柜的巨大阴影下方,果真蜷缩着一具人形。 与其说是人形,不如说是尸身。这人已经死了。 叶琼欢觉得蹊跷,连照却忽然变了脸色,抬脚将尸身翻了个个儿。黑暗之中,尸身长须当胸,形容枯藁,是个老人。 还是个……两 人都不可说不熟悉的老人! 背上冷汗霎时冒了出来,叶琼欢与连照面面相觑,一时哑然。叶琼欢张嘴,喉口干干涩涩的,说什么也吐不出那个名字来。 她原以为,这人本该是他们此行的终点。她原以为他是所有事的幕后主使,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鹤唳子。 他死了。 第64章 死而復生 叶琼欢把自己当他的师父看,…… 鹤唳子死透了。叶琼欢和连照确认了好几遍。 致命伤在胸口, 但是将尸体翻一个个儿,能看见,这一剑其实是从后心刺进去的。 又准又狠, 直接将鹤唳子串成了糖葫芦。而且, 直到此时, 尸身的最后一丝热气才散去。 这是不是说明, 那人不是杀了鹤唳子才将二人约来,而是依次发好灵笺后, 才好整以暇出去杀鹤唳子,杀好人就直接搬过来了? 到底是谁, 面对鹤唳子都能如此游刃有余?叶琼欢回头才发现, 盯着眼前的尸身, 连照的眼睛直直的。 那里头什么也没有,叶琼欢却猝然一阵心疼。 如果她没记错, 当年, 不知虐待了小连照多少的,就是鹤唳子。 那么小那么乖的小连照,她好不容易救活哄好的, 才刚刚餵得长胖了一点点, 就掉进黑水海,还受了鹤唳子那么多折磨。那样清清白白柔柔弱弱的小孩, 被他逼得拿起剑,成为杀人的工具。 这老头怎么下得去手?叶琼欢咬紧后槽牙,却见连照慢慢拔出剑,剑刃寒光映亮青年的脸。 那一瞬间,叶琼欢觉得眼前人有点陌生。但只有一瞬间,什么也没做, 连照压一压头,还剑归鞘。 没有理由,此刻的叶琼欢了解连照的一切挣扎。 「阿照。」 她温温柔柔唤他。连照蹭过来,毛茸茸的脑袋挨一挨她的脸颊,随即落下一个湿润冰凉的亲吻。 如果可以,叶琼欢也想亲手将剑刃刺进鹤唳子的身体。 可惜,在此刻,这一切早已变得毫无意义。 叶琼欢知道,这应当也是此时连照的想法。在这个世界,鹤唳子死去,可仅仅是在这个世界。需要做的还有很多,绝不可松懈。 她揉揉连照的脑袋,轻声:「阿照退后两步。」 连照退开后,叶琼欢将尸身翻回后背。她将尸身后背的衣衫撕开,想看看伤口,谁知「撕拉」一声后,却又是一愕。 后背一片血肉模煳。按理说,剑伤创口薄而切口齐整,一般也只有剑,能这样将人刺个对穿。 但如今,这创口血肉模煳的一片,就像是有人为了掩盖什么,在人死后重又将某种武器捣进去,将伤口撕裂得一塌煳涂。 掩盖什么呢,掩盖剑痕,怕被人认出? 确实在十七山之内,修士的剑都各有特点,宽窄薄厚各不相同。看剑痕就能认出是谁的佩剑的,确实有。 但叶琼欢不精此道,能认出的剑痕,只有熟悉的寥寥几个。如果是熟人—— 雪声山庄。 魏子岚的脸浮现在叶琼欢脑海中,但 她很快又不确定起来。魏子岚为什么会跟鹤唳子扯上关系,还如此大费周章在叶琼欢面前隐藏目的? 这说不过去。可是,鹤唳子出现在灵山,魏子岚出现在灵山,云执兰被杀。雪声山庄无疑是在鹤唳子与灵山之外,出现的第三股势力。 叶琼欢出神之间,连照在身后低声:「师父,想什么呢?」 回头对上青年的眼睛,叶琼欢轻轻摇头。此刻那双眸子又恢復了澄澈,叶琼欢想到,只要那里面映照着自己,好像就不会暗下去。 第101页 「没什么。现在,你还恨鹤唳子吗?」 听到叶琼欢的问话,连照犬科动物似的皱了皱鼻子。 「不回答也没关系,」叶琼欢抬起手,将他的眉心抚平,「你说,还会有谁是恨他的?」 连照捉住叶琼欢的手:「雪声山庄。」 又是雪声山庄。的确,正邪不两立,雪声山庄又吃过那么大的亏。 「又在想什么?」连照不满。 「我想起,我确实不知魏子岚在雪声山庄都听命于谁,做些什么,」叶琼欢回过神,安慰地拉起连照的双手,「再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或许是听到「魏子岚」三个字还是心生不快,连照低头,声音闷闷的:「他不就听雪声山庄庄主的?」 是了。魏子岚是少庄主,当然听命于那个隐遁多年的、在四大邪徒里头排第一的庄主。 但据说,他来去如风,从不露面,只怕就连魏子岚也未曾目睹他的真容。 如今被人莫名其妙引到这里来,鹤唳子死去,这个世界也并未因此分崩离析。 谜团越来越多不说,还耽误了云执兰復活的事。算起来,过了这么近一整天,聚魂灯里的燃料应当都焚尽了。 燃料焚尽,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云执兰应当已经活过来了? 心中正拿不准主意间,一念及此,叶琼欢忽地面色一变。 坏了,云执兰! 云执兰活过来后,要是乱跑怎么办? 要想赶在她復活前过去,阻止她乱跑被发现的话,怕是来不及了。叶琼欢觉得头疼,连照却忽地抬手,学着叶琼欢方才做过的那样,用拇指与食指,将她紧蹙的眉心抚平。 只是做得比叶琼欢笨拙多了。 额前莫名被两根手指摁住,叶琼欢愣了愣。她一时不知连照这是撒什么娇,抬起眼睛向上瞅着,去确认对方眸中到底有没有促狭。 哪知连照却一本正经的,开口道:「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你皱眉。」 叶琼欢眉梢跳一跳,她刚要反驳,连照接着道:「一切都可以交给我。」 叶琼欢把自己当他的师父看,他却拿叶琼欢当小姑娘哄。 但此时听见他「哄小姑娘的情话」,叶琼欢的眉心竟不自禁松开了。她舒一口气:「不许皱眉,那你倒是说,如今一定赶不上了,要是云执兰活过来乱跑如何是好?」 将聚魂灯与燃料的事大致讲给连照听了,连照点点头,垂眼说:「要是被兇手发现, 云执兰的确还会再死一次。」 叶琼欢着急了:「那你还不忙?」 「师父倒是忙晕了,」连照抬起眼来,那里头却盈盈都是笑意,「师父说,云执兰如果要乱跑,会跑向哪里?」 会跑——回灵山宗门? 巧了,他们此时可不就在灵山宗门! 此时连照满脸满眼都写着「求夸奖」。叶琼欢揉一把他的脑袋:「先找人!」 搜了一圈,确认人还没回宗门,叶琼欢和连照开始沿路反向搜寻。 从灵山宗门出发,午夜时分已过,沿途一片漆黑,寂静无人。一路都没探索到任何灵气,快要抵达点灯处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远远的,叶琼欢就看到了火光。 幽蓝色的火光。叶琼欢一时转不过弯来——她记得,走之前聚魂灯的火光,好像是绿的? 怎么就变蓝了?而且,这样大半天又过了一整夜,灯居然还亮着! 拉着连照紧走几步,叶琼欢捕捉到了那个身影——云执兰! 显然是云执兰。叶琼欢离开之前,将云执兰安置在水边一方大石上,平躺着,姿势十分安详。 但是现在,云执兰坐起来了。 復活成功了?叶琼欢的心收紧,可不等雀跃起来,她忽地察觉到,好像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 ——是太不对劲了!她醒过来的时间应该不短,怎么就这样直愣愣坐着,一动不动? 第65章 骗局 聚魂灯都是骗人的! 叶琼欢和连照同时站住不走了。云执兰明明白白坐在那里, 却总让人感觉她形同鬼魅。 难道是刚刚还魂的缘故?叶琼欢定一定神,远远叫道:「云执兰!」 ——坐着的人没有反应。石像一般。 不好的预感漫上来,叶琼欢恍惚意识到, 这么多年来支撑着自己的、不可撼动的某种东西, 似乎正面临着崩塌。 连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 在云执兰面前停住了。叶琼欢连忙也跟上, 距离由远及近,她确认到云执兰的双目是睁着的。 却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 眼前女子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大石上, 面色沉静,目光不偏不倚。髮丝在风中轻轻飘动, 十七山的天才剑士双手交叠, 端端正正又风情万种地坐着, 好似一个绢人娃娃。 凉意顺着叶琼欢的嵴背蜿蜒,一直凉到了她心底。怎么会这样, 魂魄还没回来吗? 「云执兰?」 她尝试去碰女子的手指, 触手冰凉,却软软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也没换来任何回应。叶琼欢彻底愣住, 连照将她还企图乱摸乱碰的手摁住, 小声问:「你最初得知时,聚魂灯是怎样被描述的?」 叶琼欢努力回想。初识聚魂灯, 是在雪声山庄的书斋里。 避风头那阵子,她每天无所事事,就看书。那本破破烂烂的古籍,名叫「回生要术」。 第102页 里面记载了许多生死肉骨的技法,大多是禁术邪术,大多早已失传。聚魂灯是其中可说唯一一个可行的方法。 「南海有灯, 因其凝人魂 魄以起死返生,故曰聚魂。有多年死者,取其骨血共燃之亦可復生,形貌举止,生时无异,」叶琼欢尽力回忆,「碎为三分,流传于世。」 她在雪声山庄书斋读书时,收到师父在七曲山去世的传讯,一时血气上涌,晕倒在地。不少书被她撞落,醒来之后,这本书就在她头边。 也成为了她活下去的支撑力。后来她辗转多方,查阅典籍,聚魂灯的原貌才渐渐显现在她眼前——碎成了三部分:内胆、灯座、灯顶;来自魔界,需要昂贵的燃料;装好后可以重复使用。 如今她才意识到,这其中,是不是都隐瞒了什么? 云执兰依旧静悄悄的,像个绢人。聚魂灯幽蓝色的火光还在闪烁,身边的连照思索一下,将手放上灯罩。 那一刻,云执兰似突然还了魂一般,眸中闪过一道活光。叶琼欢还来不及反应,眼睁睁见着直到刚才都一动不动的云执兰,居然款款站了起来! 站起来不说,女子原地转一个圈,衣摆翻飞,美得不可方物。终于活了! 叶琼欢一时快哭出来,正要拉住云执兰问话,连照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来不及思索这个摇头究竟代表着什么,叶琼欢见连照面向「云执兰」,轻声说:「坐回去吧。」 「云执兰」迴转身,衣袂飘摇,款款坐下。 叶琼欢脑中一片空白,这次彻彻底底宕机了。连照看这模样心疼,将她搂进怀里:「是假的。」 叶琼欢仰起脸:「什么假的?」 连照不再多说,牵着叶琼欢的手,覆上聚魂灯。 一瞬间叶琼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聚魂灯中,有细细的联繫,一直蔓延到「云执兰」身上。 随着叶琼欢心念微动,云执兰再次站起来,面向两人,绽开一个笑。 这算、哪门子的、聚魂灯? 起死回生,生死肉骨?就这? 不就是个牵线木偶吗? 叶琼欢觉得自己的信念都崩塌了。这么多年,原来一直被骗了。 聚魂灯并不能復活任何人。 最多只能为人编织一个死而復生的假象。 全是假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叶琼欢完全可以想像,如果是在真实的世界,如果她真的歷经千辛万苦,排除万难找齐了聚魂灯—— 那她和魏子岚,将面临怎样的绝望与痛苦。 与「云执兰」四目相对,若不是如今确实能用手中的聚魂灯控制她的一举一动,叶琼欢只怕真会以为是死人復生了。 不得不说,虽说此时的聚魂灯对叶琼欢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这确实是个了不起、值得被争抢的灵器。 「师父?」连照有些担忧的模样,单手捧起叶琼欢的脸颊。 他是真在担心叶琼欢。明明就在上半夜,需要被担心的还是他自己。 「没事,」叶琼欢摇摇头,沖他牵扯出一个笑,「虽然,要是没有和你重逢,这时我只怕就不会想再活下去了。」 这话是对 他的剖白,是为了活跃气氛,同时,也是真的。 可对连照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 「那你就要活下去,」连照顿一顿,才说,「还要将无隅真人的内情,全都揭开。」 叶琼欢的心刺痛一下。她反握住连照的手:「还要和你,一起。」 曦光缓缓蔓延,映亮「云执兰」雪白的缎裙。 有那么一瞬间,抬头看见这个云执兰,叶琼欢感到发愁。她不知该怎样向魏子岚交差,毕竟她两天前还信誓旦旦说「我能復活她」。 同时,她一点也不想用这个傀儡煳弄过去。关于这个,连照却像是早有主意。 「我有办法,」连照温声道,「先让这个『云执兰』,带我们回灵山宗门。」 还回灵山宗门? 「杀鹤唳子的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连照道,「想要不落下风,就只能骗过他,我们也躲进暗处。」 叶琼欢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连照是说,用这个便于操纵的「云执兰」作为掩护,方便他们暗中行动,查探消息。 很快,两人就熟悉了用聚魂灯操纵傀儡行动的窍门。只要人的气息触碰到那盏灯,云执兰就能立即从僵硬的绢人娃娃,变成如在生时的傀儡。 拿灯的人心念微动,傀儡就能行动。一颦一笑,一字一句,不明就里的人看见了,一定半点门道都悟不出来。 傀儡云执兰带着两人,很快回到灵山宗门。宗门之中,如果不出意外,当时没人见过云执兰的死状。 多亏叶琼欢将尸身搬走得果断。回到宗门,免不了有弟子围上来叽叽喳喳,都被傀儡三言两语打发了。 借「云执兰」之口,两人为自己安排了一间位置非常偏僻的小院,还一再嘱咐灵山弟子万万不可靠近打扰。 如此,金蝉脱壳的壳得了。 一夜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大亮。连照将聚魂灯放置在屋内桌上,叶琼欢再向内灌注自己的灵气。如此一来,就算两人不在,傀儡还能照安排正常行事。 「可是,」歇下一口气,犹豫着,叶琼欢问连照,「下一步,我们去哪里?」 第103页 不管是杀云执兰的人,还是杀鹤唳子的人,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去找『你』,怎么样?」轻轻一句之后,连照敛了笑,正色问她,「师父,实话说,你有没有怀疑过?」 怀疑……什么? 「有没有怀疑过,你想寻找聚魂灯,并不是出自你自己的本心?」 第66章 溯源 你是叶琼欢,那她是谁? 实话说, 叶琼欢确实怀疑过死而復生的合理性,但仅止于怀疑聚魂灯。 至于她想找到聚魂灯的想法,在这之前, 她从未想过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她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首次读到「聚魂灯」三个字, 是靠她自己在雪声山庄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的;传说有死而復生之能的灵药灵器也不少, 是她一件件查清想清, 最后自己决定押在聚魂灯上的。 更别说她花了多少时间 寻找线索。多年间,她找到了灯座, 还差一点就连内胆也到手。 难道,她的决定、她的搜寻, 其实都……并不是她的? 可是也不对。她找不找聚魂灯, 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除了她与魏子岚, 还有谁会在意谁想让谁復生? 连照说,最快弄清事实的方法, 是直接去找叶琼欢她「自己」。 而此时的叶琼欢, 无疑就在雪声山庄。 云执兰的傀儡将两人的行踪隐瞒下来,如果不出意外,所有人都会以为连照和叶琼欢还藏身在灵山宗门。这是绝佳的脱身机会, 丢下灵山的烂摊子, 两人这就出发去雪声山庄。 雪声山庄在北域,气候恶劣, 终年积雪。当年,叶琼欢第一次去就感慨,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魏子岚那样喜爱穿黑。 只怕不是他喜欢,而是在这雪声山庄的恶劣天气下,穿除黑以外的任何颜色,都会被隐没在风雪中。 尸身冻在这雪底下, 倒是说不准可以永垂不朽。 叶琼欢如今灵气邪气都充沛,倒是不觉得冷。和连照一道走到雪声山庄门前,如上次一般,冒出一串黑衣人来。 叶琼欢喝退他们,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有几个认出了叶琼欢,可都迟迟拿不定主意。 毕竟,真正的叶琼欢此时就在山庄里好端端待着——也算是难为他们了。 「魏子岚回来了吗?」叶琼欢嗓音在风雪里,脆生生的,「快放我进去,是他派我出去办事。你们想冻死我吗?」 她亮出青索剑,人和剑都是如假包换。 如此,虽说依旧拿不准她是什么时候、如何出的雪声山庄,雪声山庄的人还是放行了。 叶琼欢拉着连照,往山庄里走。连照小声道:「魏子岚说不定真回来了。」 是。如果魏子岚不在山庄中,只怕他们不敢做主放叶琼欢进来。 至少还该更审慎一些的。 可是,云执兰出事,叶琼欢明明与魏子岚定下三日之期,他怎么就径直回雪声山庄了? 是回雪声山庄找东西吗? 叶琼欢在记忆中搜刮一番,也记不起来这个时段,魏子岚是不是在忙些什么。魏子岚好像一直很忙,只是她从不过问雪声山庄的事务,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 最好赶在与魏子岚碰面前,多搜寻一些线索。叶琼欢思索着,对连照道:「那本《回生要术》就在雪声山庄的书斋里,我还记得在哪个位置。」 在山庄中,雪声山庄弟子们大都是看惯了叶琼欢四处闲逛的,只是偶而有人多看连照这个生面孔一两眼。 畅通无阻,就到了书斋。书斋就是叶琼欢记忆之中,多年前的样子,没费多少力气,她找到了那列书架。 位置丝毫不错。叶琼欢那时,看书总是一次从一行中抽出好多本感兴趣的来,看完了再一併放回去。可以看出,距离读到那本《回生要术》,只差半架书了。 叶琼欢的指尖从那一列书的书嵴上一本本划过, 从头划到尾,却并未发现与《回生要术》相似的书。 位置是不会错的,难道被人拿走了? 也不对。魏子岚不喜欢读书,要不是叶琼欢,此时这个书斋只怕已有十多年未曾有人造访。 叶琼欢不信邪,要将整列书都搬下来,一本本看。刚取下来两本,便听连照低声:「有人。」 侧耳仔细听,果真远远有脚步声,还有交谈声靠近。 来人修为都不低,若不是有两只小鸟的邪气加成,叶琼欢和连照只怕都要被抓个正着。 两人侧身在书架后找了位置藏好,屏气凝神。原本想等外面的人走远了再继续找,哪知道,那一双脚步声却愈来愈接近。 来人径直靠近了书斋,看来,这里是必经之路。终于纸窗前隐约透出两个人影,伴随着语声:「……弟子必定要回一趟灵山。」 ——是魏子岚。 可是等等……他是在谁面前,自称「弟子」? 两人还在往前走,那人却未置可否,没有出声。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前。 魏子岚的影子却在书斋门前停下。他似是愣愣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推开书斋门。 「吱呀」一声。 叶琼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么近,就算是叶琼欢和连照也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从书与书的缝隙间,叶琼欢看见魏子岚穿过门口的书架,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是叶琼欢常坐的,桌上还堆着她没看完的书。 第104页 真是稀奇,魏子岚是书斋的稀客。他究竟是进来做什么的? 叶琼欢隐约看见,他手上还拿着一本小册子,是从进门就拿着的。叶琼欢和连照面面相觑,眼见魏子岚坐着,随便翻了翻叶琼欢看到一半的书,模样有些心浮气躁。 正当叶琼欢琢磨着要不要跳窗逃跑时,魏子岚站起来了。 他向着叶琼欢和连照藏身的书架,直熘熘走过来。叶琼欢眼见不对劲,只要再过来十步、七步、五步…… 「魏子岚!」 在被发现之前,叶琼欢直起腰,出声了。 这一瞬间她也终于看清,魏子岚拿在手里的,恰巧就是那本方才遍寻不得的《回生要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琼欢有一瞬间的恍惚:只怕,还真给连照猜中了。 「你来书斋,真是稀客,」叶琼欢向外走,尽量阻止魏子岚发现连照,「手里拿的是什么书,是不是我读过的?」 她期盼这一次能让她煳弄过去。可是,很不巧,魏子岚皱了皱眉头。 下一刻,叶琼欢眼疾手快躲过魏子岚的拳风。这还是魏子岚头一次真沖她动手,她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白云苍狗:「魏子岚,你疯了?」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了,但魏子岚这次显然不买帐。 「你是叶琼欢,」魏子岚低声,他停顿的那一下,叶琼欢还以为自己真的有戏,「那方才在偏厅和我说话的,是谁?」 第67章 会面 雪声山庄庄主 叶琼欢……大概知道是 谁。 可这儿就是有两个叶琼欢, 两个都如假包换,她有什么办法? 在见到魏子岚手中那本小册子之前,她原本还有多说几句, 争取一下的信心。但现在好像没有必要了。 她尝试噼手去夺那本书。魏子岚没料到她会向书动手, 显而愣了愣。叶琼欢问他:「你是准备将那本书, 放进书架里?」 魏子岚脸色微微变一变。但叶琼欢意识到, 魏子岚可能并不知道这本书意味着什么。 她觉得自己该生气:魏子岚能不能靠谱一些,知不知道这本书对她、以及对他自己来说, 有多重要? 这么一下,反而让魏子岚谨慎起来。他有一瞬间顿住动作, 狐疑道:「你究竟是谁?」 抓住这一下的空当, 连照从书架后跃起, 打一个滚,那本薄薄的书册就到了他手里。 回过神来时, 魏子岚已经两手空空。他愕然将目光转向连照, 意识到书册确实被抢走,他的面色立刻变了。 叶琼欢读出,那是魏子岚头一次流露出的恐惧与焦灼。 虽和面对云执兰的死时不同, 但这是不是说明, 让「叶琼欢」看到这本书,对魏子岚确实很重要? 霎时飞剑出鞘, 魏子岚连出几剑,剑剑出于杀心。若非此刻的连照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早已被斩作几段了。 叶琼欢在后也看得冷汗直冒,这就是魏子岚的真正实力吗? 剑气凌厉得几令空气霜结,不愧是出自终年积雪的雪声山庄。如此看来,魏子岚是配得上云执兰的。 十七山的天才剑士, 和雪声山庄的……天才刽子手? 挡下几段进攻之后,连照险险避过魏子岚擦身而过的一剑。叶琼欢心惊肉跳,出声:「魏子岚!你是怕完不成任务,被庄主责罚?」 她嗓音响亮。魏子岚从不懂什么弯弯绕绕的诈术,当即面色煞白,咬牙:「你知道多少?」 真是……那个雪声山庄庄主? 多亏叶琼欢够了解魏子岚。她继续诈他:「比你知道得多。而且,你记不记得,云执兰还在我手上?」 魏子岚的面色由白转红。霎时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一般,他此时的模样如困兽一般,当真有些吓人:「灵山的也是你……云执兰,你把她——」 「我答应说要復活她,记得吗?」 一句话,就让魏子岚安静了下来。 「如果復活云执兰的方法就在这本书上,」叶琼欢略微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你把它交给叶琼欢前难道就不想自己看看?」 魏子岚的神色再次变化了。 知道有戏,叶琼欢轻声对连照道:「给他看看。」 这个魏子岚,还真是不喜欢读书,过手的书也不知道翻翻。 从连照手中接过小册子,魏子岚翻书。初还有些迟疑,看清了几行字后,他猝然意识到手中的到底是什么了。 后知后觉。 他勐然抬头,唿吸急促:「这上面写的方法……都是真的?」 「你不该问我,」叶琼欢平心静气 ,「不去问问把书给你的庄主,他想让叶琼欢读到的这本书,究竟是哪儿弄来的?」 显然,魏子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且,他似乎开始思考,到底将这本书交给叶琼欢的意义在于何处了。见他动摇,叶琼欢决定再加一把火:「去不去?」 魏子岚回过神来。 他略显烦躁地将那本册子攥在手里。叶琼欢知道,此时他已经恨不得立刻就去全部问个清楚。 但是他也绝无可能就此放走可疑的叶琼欢与连照。 可要想处置眼前这两个人……魏子岚也一阵牙疼。 「我跟你去怎么样?」叶琼欢开口,「我们俩把剑都交给你,我跟你去,你也放心。」 第105页 这对魏子岚来说,当然是个十分有利的方案。叶琼欢看见魏子岚的眸光闪一闪,显然心动了。 她没说别的,回过身。连照知道她要做什么,从腰间摘下紫郢剑,递到她手里。 叶琼欢心中一动,有一种不可说不微妙的感受悄悄爬了上来。 被人无条件信任,是这样的感觉。这个刚开始对世界都满怀敌意的小孩,原来可以这样无条件信任一个人。 她微微有些心虚,又觉得庆幸。 她会尽自己所能,不辜负这份信任。 那一头,魏子岚也一直紧盯着她的动作。叶琼欢表示一万个理解,毕竟剑在她手里,不提防不行。 为了让魏子岚放心,她动作很慢很轻。一手一把剑,剑尖调转横过去,往魏子岚手里放。 但就在剑柄即将平安无事递到魏子岚手里的一瞬间,突然,变故发生了。 在叶琼欢与连照,两人都未动念操控飞剑的这一剎那,两把剑居然同时飞了起来。 叶琼欢还未及反应过来,耳边就炸响魏子岚的一声唿喝:「叶琼欢当心!」 两把剑同时飞起,直直撞向叶琼欢。在叶琼欢的眼中,紫郢剑和青索剑的光芒,从未有过比此时更加锐利的时候。 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子岚不假思索出剑格挡,但只挡下了一把剑。紫郢剑光眼见要将叶琼欢噼作两段。 好在叶琼欢被连照扑倒在一旁,有惊无险躲过偷袭。被魏子岚打落的青索剑嵌进地面,紫郢剑则一头没入屋墙,直直刺进去尺余。 要是连照稍晚一刻,哪怕只是被擦挂到一点,都没叶琼欢好果子吃。 方才就算瞎子也看得出,在那一刻,操纵邪剑的就绝不是叶琼欢与连照二人了。 而剑明明白白朝着叶琼欢飞去,魏子岚居然也……尽全力替她挡了? 叶琼欢心中千头万绪,有无数个念头闪过。门外已经隐约映出人影,出乎意料,叶琼欢察觉到,此时连照的嗓音也在颤抖:「谁?」 门外「丁零」一声,响起的回话声无波无澜。 「你居然活到了现在。紫郢,是不是该问你的罪?」 叶琼欢勐然回头,嵌在墙壁中的紫郢剑,居然扑扑簌簌抖动起来。 ——都是小肥鸟的阴谋!紫郢剑和青索剑,从一开 始就是……在听命于某人? 那么,到底有什么必要,将叶琼欢和连照关在这个鬼地方? 「师尊,」魏子岚的嗓音十分干涩,「她是叶琼欢。」 又是「丁零」一声,这次是门被推开。 「我知道。」 第68章 结末 她可能再也变不回以前,那个没心…… 叶琼欢认得来人是谁。 与其说认得, 不如说,是熟人。 喉口一阵紧缩,叶琼欢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梦游一般出声:「殷伯?」 眼前站着的老人六十许年纪, 鬚髮花白, 皮肤黝黑, 形貌如敦厚的树桩。 在叶琼欢幼年的世界中,除去师父和胥九安, 就只有眼前这个老人了。师父无隅真人不喜他人服侍,偌大一个七曲山, 僕役只有殷伯一个。殷伯既是七曲山的杂役, 也是七曲山的管事。 小时候, 叶琼欢摔倒是殷伯抱起来的,和胥九安打架受伤是殷伯包扎的。心情不好了, 坐在月亮底下想心事, 殷伯拙嘴笨舌,但也会安慰她三两句。 但她现在才后知后觉—— 正因为如此,在看见殷伯的尸身, 她丝毫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假死。 也没怀疑过殷伯为什么会被囚禁在龙门山的水牢中。 ……没怀疑过那枚, 殷伯手心中本属于师父的灵珠。 叶琼欢的世界轰然倒塌。她在一片漆黑中挣扎,唿吸逐渐急促:「你是雪声山庄庄主……师父是……被你……」 师父……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浮起的笑, 几乎要把叶琼欢逼疯。连照心头钝痛,提起魏子岚落在地上的灵剑,一剑向殷伯刺去,却在出剑时就勐觉不妙。 剑被紫郢青索双剑轻松打落。连照唿吸一滞,自己体内的邪气,竟然丝毫无法调动。 想必叶琼欢的状况, 也是同样。 双剑悬停在左右,雪声山庄庄主露出属于「殷伯」的、和蔼的微笑。 「老奴在龙门山受困十年,多亏欢姑娘将紫郢青索带进来,」他眼望着叶琼欢,「真是伶俐。不枉仙尊缠绵病榻,还苦求老奴,不要损伤欢姑娘分毫。」 师父因她而死的传言,叶琼欢想到会是殷伯散播的了。 也想到这是殷伯命令青索紫郢设下的局。 但她还是没想到,师父竟然直接死于他手。 庄主显然就是刻意要让叶琼欢发疯,现在紫郢青索在手,连照和叶琼欢二人没有胜算。 连照当机立断,拉上叶琼欢,翻窗跃出。二人在廊下就地打滚,躲过双剑追来的一击,但紧接着,第二击已来到。 连照一把将叶琼欢护在身下,却只听「铛」一声,是邪剑被打飞。 魏子岚面色苍白,嗓音颤抖:「师尊……」 叶琼欢知道魏子岚想问什么,但是此刻,她有更想问「殷伯」的。 「为什么?」她的嗓音,已经嘶哑到自己也听不出来,「为了紫郢剑和青索剑?它们明明早就认了你作主人了。」 双剑悬停,庄主的目光落在叶琼欢脸上,竟然是含笑的。 第106页 「欢姑娘不知 道,」他抬指,轻轻松松就将魏子岚的灵剑碾碎,「在你出生之前,在我的好徒儿魏子岚出生之前,在我还作为『庄主』住在雪声山庄前——紫郢剑和青索剑就早已归我所有。」 那他更名换姓,在七曲山为奴为役,甚至还不惜让双剑被封印,到底是为了…… 「别误会,老奴对你没兴趣,」庄主挪开目光,「只是看无隅不顺眼罢了。 「看那老东西不顺眼,所以想毁掉他的七曲山,引他最珍爱的徒儿入邪道,看他生不如死,求我,骂我,恨我,最后用自己的命来换我放过他,哈、哈哈、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就算死了,我也要囚禁他的魂魄在灵珠里,让他亲眼看着……」 他和无隅真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很像魏子岚和云执兰,年少相遇,各执一方。 可是,偏偏一对纠缠成了挚友,一对碰撞成了死敌。 庄主张开五指,栖在他掌心的,是一枚莹莹灵珠。 原本在龙门山水牢,就被叶琼欢拿走了的灵珠。 「邪灵围攻七曲山,没能杀掉胥九安,」庄主的面上,褪去了属于殷伯的忠厚,「我今日就要在这里,先慢慢杀了你。」 叶琼欢没有听他的威胁。她贴在连照怀里,耳边听见的是连照的心跳声。 咚,咚。一声又一声。即使是这时候,连照的心跳也沉稳得令她安心。 「所以,」她吸一口气,开口,「聚魂灯也是假的,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庄主露出一个笑:「你们师徒二人,绝望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 「不要中计。」连照在她耳边。 叶琼欢何尝不知道,庄主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激怒她。她收紧手指,反过来安抚连照,低声:「阿照,你听我说。」 她终于见到幕后主使了。驱策鹤唳子折辱小连照的人,也是杀死师父的人。 她现在冷静得要命。 连照依言附耳过去。叶琼欢的嘴唇凑过去,轻轻划过他冰凉的耳垂,落在他的脸颊上。 是一个包含她的一切的吻。 遇到连照时,是她人生的谷底。连照出现后,一点一点将她从谷底拉了上来,自己却一寸一寸沉下淤泥。 在这世上,其实她最对不起的人,是连照。她本该救他,爱他,无论至何地步都不放开他的手。 她本要救他的。那枚黑色的纹章,她曾下决心要替他消除掉。上天入海,她一定要找到办法。 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只求不继续害他。 不等连照反应过来,叶琼欢就一把,将连照推了出去。连照早就没了灵气,如今邪气也被抽干,但叶琼欢,多亏她和小肥鸟讨价还价,她如今还有灵气傍身。 一手推出连照,叶琼欢一手五指合拢,鲜红的萤光一闪,宛如一滴鲜血落入叶琼欢手中。 邪剑与庄主间有联繫,囚禁着师父魂魄的灵珠与叶琼欢间也有。灵珠到手,叶琼欢出声:「魏子岚!」 庄主回身挡住魏子岚的一击, 满眼错愕:「魏子岚?」 他不知道自己击碎的不仅是叶琼欢的希望,还有魏子岚的。魏子岚已经双目通红,雪声山庄少庄主发了疯,就算是庄主也有一瞬间迟疑。 就趁这一瞬间,叶琼欢引爆了手中的灵珠。 聚魂灯的燃料还剩一些,她随身带着。灵珠中是无隅真人的魂魄,多年修为,被叶琼欢所有的灵气与燃料引爆,一瞬间亮如白昼。 ——管你是邪剑合璧,还是第一邪徒。 正因希望被击碎,叶琼欢此刻才得以破釜沉舟。 「师父,又要丢掉阿照……吗……」 也许是幻觉,但在最后一刻,稚嫩的嗓音中。 叶琼欢的心脏疼得喘不过气来。是真的,从某一刻起—— 她可能再也变不回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邪徒叶琼欢了。 第69章 往后日子 正文完。 红蓼醒来之后, 发现世界真是大变样了。 且不说鹤唳子死了,连照师兄不见了,萧关师兄成为了新任掌门;罗浮山的声望也一落千丈, 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 只剩下寥寥数十人。 ——这直接导致, 红蓼变成了能主事的弟子之一。 没留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 日子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师兄师姐们的日子也过得不舒坦。有那么多让人心烦气躁的事需要料理, 师弟师妹还要乱上添乱,总给人找麻烦。 「红蓼师叔, 你能……能讲讲那年的十七山歷练大会吗?」从书架前转身, 就有眼睛里头碎光粼粼的小师侄, 畏畏缩缩拉住了红蓼的衣角。 看样子是今年才入门的弟子,才十二三岁, 脸蛋红扑扑的。 红蓼语气不自禁温柔下来:「那年?」 「四大邪徒混进歷练大会, 」受到这温柔的鼓励似的,小女孩提高了声音,「放出邪灵调皮捣蛋!……萧掌门和红蓼师叔大杀四方, 救了十七山的那年。」 红蓼哑然失笑。事情原来, 在罗浮山被传成这样了? 可能是因为,没有哪个孩子能接受自己门派其实是灾祸始作俑者之一的事实吧。 「那年的事, 我没有出力,」红蓼纠正她,「救了十七山的,是连照师兄、七曲山的胥掌门、严仙山的绮掌门,和……叶琼欢。」 第107页 小女孩眨眼睛:「叶琼欢是谁?」 红蓼想了想,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些事也都是她听来的。听说在她被关在锁里的那段日子里, 十七山封印的邪灵们出来大大闹了一通,后来又都被封回去了。 鹤唳子被严仙山的绮掌门,带着小洞天府的姐妹制服。最后,他死在了十七山面前。 但她却再也没见过连照师兄和琼花师妹。或者说,叶琼欢。 她只记得,叶琼欢脸盘小小的,眼睛很大。手指软软的,手心有些凉。 那年连照师兄凶神恶煞,难以接近,但琼花师妹却很温柔。明明看起来比她还小,笑意盈盈,温香软玉,居然是货真价实的邪徒叶琼欢。 ……叶琼欢还 曾为了保护她,挨过连照师兄的一巴掌…… 正在走神间,红蓼听见门口传来叫她的声音:「师姐!」 抬头,是一位同门师弟。红蓼暂且搁下小师侄求知的眼睛,走出门去,却见眼前人一脸焦灼。 「师姐,可曾见过掌门?」 多年来,萧关只要有闲,总是坐在曾经囚禁叶琼欢的小院落里发呆。红蓼刚想开口作答,却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出什么事了?」 「有道友上门,说是要找掌门议事,」那弟子挠挠脑袋,补上一句:「好像是七曲山来的。」 ——七曲山。 红蓼心中一动。七曲山的胥掌门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弟子怕事也是情有可原。 但红蓼想到的不是这个。 一时之间,她说话的嗓音都颤抖起来:「人在哪里,什么形貌?」 那弟子也是吓了一跳,愣一愣,才磕磕巴巴:「山门口。看来年纪不大,十五六岁,是个穿红的师妹……佩一把剑……」 不等他说完,红蓼就奔了出去。她的心快要跳出喉口,山门的树下站着个人,远远看去像是——萧关师兄。 真是萧关。红蓼的心跳这次该骤停了,但她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师兄,刚才在这里是不是……」 但萧关回过身,充满落寞与不甘地,狠狠摇了摇头。 那一头,叶琼欢正在下山的路上。 「小红蓼还真长大了,有腰有腿的。」 她一边仰面看树梢的鸟巢,一边随口念念叨叨。在她身边,有人轻轻应声:「嗯。」 「你该放心了?你对她也太好了,还专程留书让萧关多照顾她,」叶琼欢说着说着,随之自己都笑了,「我说把她带回七曲山你也不肯。看现在这个罗浮山,还有什么前程?」 身边的人侧过脸来,伸臂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温声细语:「她有她的前程,我们有我们的前程。」 叶琼欢微微仰头,看见身边人的侧脸,只觉得一时之间,心情又好了许多。 那一年,在那幻境之中时,该说青索剑好歹与她有多年主僕情谊。青索剑在最后一刻保护了她。 ——邪剑选择了叶琼欢,而非雪声山庄庄主。但青索剑和承载师父魂灵的那枚灵珠,也永远共庄主被埋葬在了幻境之中。 生还之后,叶琼欢四处寻找连照的踪迹。按理说连照早已与紫郢剑签订血契,难以活着离开幻境,但她总还存着一线希望。 她找了很久很久。功夫不负有心人,突然有一天,绮姬告诉她说,有人发现了紫郢剑。 虽然是无法出鞘的紫郢剑。但叶琼欢是谁?让邪剑认主,还有谁比她更在行? 「那个傻瓜萧关,把我种的花草全拔了,」思绪飘回,叶琼欢顺势靠过去,轻轻在身边人颈脖上啃了一口,问道,「你说他是不是不懂风雅呀,嗯?阿照?」 随这一吻,连照眼角底下漫起潮红。为了掩饰害羞似的,他用脸庞贴贴她的头髮,气息 温温热热:「回去我们再种。」 ——当时,紫郢剑出鞘之后,叶琼欢就见到了连照。 和青索剑保护了叶琼欢一样,那时,紫郢剑也选择了连照。在幻境崩塌时,连照避进了紫郢剑中。 紫郢青索双剑灵识俱灭,藏身于紫郢剑中的连照,就成了紫郢剑灵。 「在哪里种?」叶琼欢问他,「别种在七曲山,胥九安生起气来全拔了就惨了;也别种在魏子岚那儿,他忙雪声山庄的事,没空替我照顾。」 连照想一想,答道:「种在我们家里。」 「家」——叶琼欢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个概念了。 她知道连照也一样。他的家,曾经就是她的身边。 反正人生那么长,剑灵的生命也无穷无尽,他们有很多日子可以用来安家、用来养花种草。 叶琼欢的手指穿过连照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 「可以吧。」 嘴上虽这么说,但叶琼欢怀疑,安家之后自己也没时间再打理杂草。毕竟她身边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徒儿、美貌的剑灵、体贴的……道侣。 一定是她作恶太多,但好在一心行善积德,回头是岸,才得了如此善报。 念及此处,叶琼欢被自己逗乐了。听她「扑哧」发笑,连照歪歪头:「师父?」 她知道连照这是在逗她玩,便也笑道:「阿照。」 往后日子,她所求的,便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