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上星》 第1页 [现代情感] 《你是天上星》作者：白小也【完结】 本文文案： 1. 高二那年，苏令嘉鼓起勇气给暗恋许久的岑司靖送了一封情书。 结果收到回復——你又黑又胖，凭什么让我喜欢你？ 少女心碎，从此苏令嘉一心学习，眼里再也没有岑司靖。 2. 好友小聚，朋友问岑司靖这辈子最意难平的事。 岑司靖点了支烟，笑容在烟雾中模煳不清：「高中时喜欢过一个女生，结果她给我室友送了情书。」 朋友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原来岑司靖单身多年，竟是对高中女同学念念不忘，朋友不禁感嘆：「这位女同学一定美若天仙吧！」 岑司靖眼底光影浮动，神色温柔：「不，她比天仙美丽。」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又a又飒美女记者vs温柔强势霸道总裁 久别重逢，暗恋成真，救赎向 ps: 这是本甜文！不要被开头的氛围吓到了！那是作者在装x，不信你往后看！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令嘉，岑司靖 ┃ 配角：接档文《风月有情》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立意：寻找真正的自信，实现自我价值 vip作品简介：男主温暖女主自卑·两人交往过程中,支主逐渐被治癒。最后亥主事业跌入底答,丙心崩塌，赍得配不上男至而分手。恰逢疫情爆发:女主被困在男主鼓励下,选择勇敢站出去·抛下过在—切身伤成就·成为个志愿者,贡献自己的万量,而男手也千里迢迢赶去做志愿者。疫情结束后，两人重逢和好。本文人物刻画生动·女主不断成长·自信·内心坚定而踏实经营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寻别人的直光。 ================== 第一章 宁城的四月，天气忽冷忽热，时常一天经歷四季。 早上八点二十，宁城广电大厦一楼大厅，不时有人拎着早饭沖向电梯，唯独苏令嘉拎着包包，一脸疑惑地站在一副巨型海报前。 她万万没想到，时隔十年，居然还能见到岑司靖，虽然只是宁城卫视新节目《人物》的发布会宣传图。 苏令嘉抱起双臂，左看右看，生怕自己认错人。可是，这标志性的剑眉星目，不是记忆中的岑司靖，又能是谁？ 她看到海报副标题中的几个字——《人物》特邀主持人、着名歷史权谋小说作家山今。 苏令嘉眼睛有些发胀。 原来他成了作家，不愧是书香门第。 她正要朝电梯走，冷不防耳畔响起助理梁茱的声音：「令嘉姐，你看什么呢？」 苏令嘉回头，只见梁茱拎着一个饭糰站在她身后，正顺着她的视线往海报上看。 「没什么。」苏令嘉笑了笑，同她一起往电梯间走去，进了电梯又问，「外面那个《人物》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也难怪，苏令嘉在新闻中心供职。 与大多数电视台一样，宁城广电新闻中心与节目部各自独立，互不干涉。再加上苏令嘉是个大忙人，若没有刻意关注，自然不会知道节目部那边的新动态。 好在梁茱是个万事通，连台里的大小八卦都一清二楚，何况这种有名有姓的正经节目。 电梯上行，梁茱一路给苏令嘉科普：「大半年前就定了，只不过大作家行程太满，制片三顾茅庐都请不到人，最后还是林台长亲自出面才成了。」 苏令嘉自工作以来，一心扑在自己的新闻事业上，对文娱圈的事不太了解，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这个山今，他很厉害？」 梁茱跟看外星人似的上下看她两眼：「姐，去年五月你出版的那部讲述你入行六年见闻的自传《相遇》，版税多少，销量多少？」 苏令嘉嘴角微微一扬，气定神闲：「到上月末，销量已破六十万，再版已经提上议程。至于版税，不多，五百万不到。」 梁茱只说了一句：「山今二十岁的处女作《鸿鹄志》就卖了千万版税。」 苏令嘉脸色一僵，过了会儿啧了一声，轻飘飘道：「他靠笔桿子吃饭，我又不是。这么比较，没意义。」 梁茱连忙送上一个小彩虹：「是是是，姐是着名美女记者兼主持，是咱们新闻部一姐，跟山今是花开两朵，在各自行业闪闪发光。」 说完，她悄悄吐了一下舌头，没敢再说话。 倒是苏令嘉因为梁茱这番话，开始走神。 她没想到自己拼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连六年前的岑司靖都比不上。 苏令嘉抿了抿唇，因为心情不太好，周身气压都开始下降。 转眼电梯到了十七楼新闻中心，梁茱战战兢兢地跟着她走出电梯，想了想，又压低声音给她讲唐琪的笑话逗她开心。 「姐，你这段时间忙化工厂的案子都不知道，唐琪那个小妖精她找隔壁节目部王导……」 话没说完，苏令嘉淡淡扫了她一眼。 梁茱立马闭嘴。 苏令嘉迈着长腿，走进办公区。 梁茱跟在她身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的这位前辈，业务能力是一等一的好，可就是难伺候，难怪二十六岁还单身。 第2页 因为还是默认的晨聊时间，办公间内，几个编辑小姑娘正聚在一起看手机。 见苏令嘉进来，小姑娘们纷纷立正跟她问好：「令嘉姐。」 苏令嘉跟这群刚刚校招进来的新鲜血液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自便。 尽管如此，小姑娘们还是比刚才收敛许多，连讨论都压低了声音。 不多时，苏令嘉便听她们又克制又激动地在喊—— 「好帅好帅，啊我死了！」 「他今年好像才二十七，年轻、有钱、长得好、身材好，就连出身都好，这样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苏令嘉被她们的声音吸引，停下手中翻阅的资料，借着起身去茶水间，绕到她们身后看了眼，这才发现手机上正在直播一楼《人物》的发布会。 镜头恰好扫到岑司靖。 他肩宽腿长，穿着一身笔挺高级的黑色西装，正大步流星朝台上走去。 四周媒体闪光灯不断，岑司靖却视若无睹般，径直走到台上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右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左手衬衣袖扣。 身旁一众工作人员，在他的映衬之下，自动虚化成背景板。 小姑娘们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苏令嘉扯扯嘴角，正打算离开。可也不知怎的，岑司靖忽然朝直播镜头的方向看来。 他嘴角挂着浅淡笑容，看似温润，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疏离之意尽显。 苏令嘉愣了一下。 这人果然还是跟记忆中一样，教养该死地好。明明矜贵高傲，可相处之中却能让人如沐春风，待人接物，皆进退有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送给她一句——你又黑又胖，凭什么让我喜欢你？ 苏令嘉面无表情地去茶水间沖咖啡。 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有几个同事在聊八卦。 「听说唐琪想跟她争一姐的位子，真是笑死人了！」 苏令嘉停下脚步，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是话题的主人公之一。 果不其然，有个做图文编辑的女孩子说下去：「干新闻的谁不知道苏大记者一个顶仨，唐琪那个嗲精，怎么可能干得过苏令嘉？」 苏令嘉扬了扬唇，心情舒畅，正要抬步进去。 却不想，又传出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就是说啊，苏令嘉简直是个女魔头，时间精力都花在工作上，凌晨两点都会打电话叫人起床加班，正常人谁干得过她？」 茶水间里都是被苏令嘉半夜荼毒过的，这话一出，立马引发一片共鸣。 又有人说：「难怪一直单身，而且听说跟家里关系也不好。这么说来，除了工作都没人爱她，那她还挺可怜的哈！」 楼层光线大亮，午后金灿灿的阳光自走廊尽头的窗户洒入，有些刺眼。 苏令嘉立在茶水间外，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她抿着唇角，过了会儿，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 有谁规定非要有人爱才能出来混吗？ 苏令嘉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区走，高跟鞋清脆的响声在冗长的楼道里迴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没喝到咖啡，苏令嘉一整天都昏昏沉沉。 快三点时，苏母刘亚娟忽然打电话过来。 苏令嘉从冗杂的工作中抬起头，皱了皱眉，有点烦躁。 她与刘亚娟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好，常常说不了几句话就吵起来，可谓是积怨颇深。 接通电话，不等苏令嘉开口，刘亚娟就在电话那头哭诉：「令嘉你快来医院呀，令仪吃安眠药自杀在洗胃，你快过来呀！」 苏令嘉目光一凛，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说：「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拎起包快步往外走，路过梁茱工位，说了句：「我去见受访人，先走了。」 不等梁茱回应，她已经走进电梯，直接按了地库楼层。 另一边，岑司靖结束髮布会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十八楼参加《人物》选题会议。 事实上，《人物》这档节目并不在岑司靖今年的行程安排之内，只不过，他做事向来周到。 宁城广电台长林志远跟他父母是故交，林志远亲自出面邀请，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 这会儿会议结束，助理刘浩跟着他大步往电梯走，一边走一边汇报：「岑哥，王导刚才私下向我推荐了第一期节目的受访人选，是广电新闻中心的一名女记者，这位记者她……」 「《人物》的节目宗旨是话题与深度，受访者必须依据节目宗旨，按照流程层层筛选，这也是选题会议存在的意义。如果这位王导连这点都不清楚，那我建议他回学校重修四年课程再来。」 岑司靖目光如炬，英气逼人。他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威严，话语间更是没留丝毫情面。 刘浩低头咧了咧嘴，他早就习惯岑司靖这种不近人情的工作模式，也早知会是这么个结果，奈何那王导刚刚软磨硬泡，也不知那女记者给王导吃了什么迷魂药。 这会儿传话任务完成，刘浩一身轻松，快走两步按下电梯，之后便站到电梯旁边，身子微低，伸出右手为岑司靖挡住电梯门。 待岑司靖进去，刘浩才站到他侧后方。 电梯门缓缓合上，刘浩想起些什么，又说：「岑哥，说起记者，我倒觉得广电另一位女记者才有採访的价值。」 第3页 岑司靖单手抄袋，神情温和却透着淡漠。 他在光可鑑人的电梯墙上淡淡地看了刘浩一眼。 刘浩连忙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走流程，我知道了。」 电梯到十六楼停了一下，刘浩并不跟着岑司靖一起离开广电，他还要替岑司靖处理这边一些人事来往，便先行走出了电梯。 而岑司靖则一路到地库。 -- 苏令嘉到了车位，目光便被雨刮器上夹着的一张黄色便利贴吸引。 她拿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狗记者，管好你自己吧！ 干这一行难免会得罪人，尤其苏令嘉挖掘的都是重磅新闻，保证收视率的同时，人身安全也悬在了弦上。 不过，做记者要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她这么多年就白混了。 苏令嘉随手将便利贴塞进包里，下意识绕车检查一圈，这才发现左前胎也被扎破，干瘪地贴在地上。 她冷嗤一声，拍下照片后，便转身准备往电梯走，一边打开手机备忘录录音：「恐吓信、爆胎，需处理。」 然而，还没等她走离车位，一辆黑色卡宴缓缓驶入她的视线。 苏令嘉脚步微顿，原想等车子开过再走，却不想这辆黑色卡宴在她面前无声停下。 她疑惑地朝车窗看了两眼。 只可惜，车窗贴着膜，看不到里面，而车牌号……苏令嘉没印象。 来电视台的，不乏各行业的大人物，苏令嘉并不意外，正要收回视线，准备绕道而行。 驾驶座窗户却在这时缓缓降下。 几秒种后，她撞入一道深邃又晦暗不明的视线。 苏令嘉有一瞬间怔楞，心脏像是被人骤然攥紧又勐地松开，最后归于平静。 早上隔着手机没太大感觉，现在见到真人她才发现，十年过去，岑司靖的长相没太大变化，气质却更成熟稳重。 苏令嘉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毕竟她不论长相还是气场，跟过去都有太大差别。 不过，不管他有没有认出她，她都没打算跟他打招唿。 地库天花板上悬着一排排日光灯，光线并不算好。这会儿地库也没什么人，苏令嘉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突兀。 即将从他车前走过时，一道温润清澈的声音从车上传来：「女士你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岑作家： 我不认识她了。 我装的。 -- ·开新坑啦，每晚18点更新~ ·接档文《朝思暮念》求预收，以下文案： 1， 前男友噼腿找了个富家千金，苏锦西气到两眼模煳，差点撞上一辆黑色连号宾利。 看清车标的那一刻，苏锦西浑身血液逆流。 死渣男，想要高人一等？做梦！我偏要做个总裁夫人把你踩在脚下。 大脑被冲动占据，念头一过，苏锦西已经柔弱地倒在了宾利车前，扶着并不痛的脚腕呻-吟。 后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眼里，下一秒，苏锦西的视线顺着一双长腿上移。 男人西装革履，目光深邃，优雅迷人。 苏锦西内心悸动：她的小鹿，好像又活了…… 沈彦挑了挑眉，压住眼底的戏嚯：「这位女士，没事吧？」 苏锦西：「没……哦不，有事啊！」 2， 后来，有人问苏锦西和沈彦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苏锦西有些羞愧：「我动机不纯，却偏偏对他一见钟情。」 沈彦却摇了摇头：「不是，是一杯咖啡。」 苏锦西：？ 那年夏天，17岁的苏锦西在路边遇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帅气小哥哥，好心把手里的冰咖啡递给了他。 #我以为是我在撩你，搞半天是你一直在套路我# #你以为的一见钟情，其实是我朝思暮念步步为营# 腹黑霸总vs心机小作精 ☆、第 2 章 第二章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并非十年未见。毕竟高三毕业之后，他们才彻底失去联繫，距今应该是九年。 只不过，苏令嘉与岑司靖断绝来往的时间是十年，在高二送给他那封情书之后。 苏令嘉琢磨了一下岑司靖对她的称唿——女士。 想来他并没有认出她。 岑司靖没认出她，却仍主动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苏令嘉并不奇怪。 他向来绅士，高中时所有人都欺负她、嘲笑她，只有岑司靖关心她、保护她。 只可惜，她会错了意，最后才自取其辱。 苏令嘉回神，正要张嘴说「不用」，岑司靖却已经开门下车。 他迈着长腿走至她车前，蹲下身子看了两眼，很快作出判断：「应该是轧到了尖锐物，可以先换备胎，不过需要点时间，你急着走吗？」 他说完，站直身子看向苏令嘉。 苏令嘉猝不及防再次对上他的视线，蓦然想起了早上小姑娘们的尖叫 ——年轻、有钱、长得好、身材好，就连出身都好，这样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剑眉星目，瞳仁是深褐色，琉璃一般，在车库不甚明朗的灯光下，显得神秘而矜贵。 这会儿离得近了，苏令嘉才发现，他的长相跟高中还是有区别的。 第4页 少年时的青涩褪去，脸颊稜角分明，五官愈显锋利。他这会儿没穿西装，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将身上挺括的白衬衫撑得恰到好处，随性又不失优雅。 岑司靖像是被她瞧得尴尬，长指捏了捏衬衫袖口，嘴角勾起浅笑，温和提醒：「不好意思……」 苏令嘉回神，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用换备胎，我赶时间，等下叫道路救援就好。」 说完，她就准备低头往电梯走，回楼上打车。 即将从岑司靖跟前走过时，忽然又听他开口：「不如，我送你吧。」 苏令嘉脚步停下。 这人有必要绅士到这种程度吗？ 她有点烦，因为岑司靖的主动靠近，平日里无比稳定的情绪也起了波澜。 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做了六年的苏大记者，为什么到了岑司靖面前，以前那个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苏令嘉就开始隐隐冒头。 苏令嘉悄悄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回头笑着看向岑司靖。 「不必了，谢谢。」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毕竟五分钟之前，我们还是陌生人。」 岑司靖眉间几不可察地出现一丝褶皱，眼神落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他正想说些什么，苏令嘉的手机响起。 岑司靖做了个「你先接电话」的手势。 苏令嘉拿出手机，意料之中，又是刘亚娟的电话。 刚一接通，苏令嘉便先发制人，压着火气：「你别急，我现在就过来。放心，令仪的事我会解决。」 不等那头答话，她便径直挂断电话。 苏令嘉握着手机，看了岑司靖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的急躁全部落入了他眼里。 她强作镇定地朝他点点头，正要离开。 岑司靖却再次开口：「还是我送你吧，你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急。」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的手机。 苏令嘉抿抿唇，这个时间点很难打车，上去坐公交再转地铁，也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时间就是绩效。 既然有人坚持要当好人，而且也不认识她了，她何必客气？ 苏令嘉看向岑司靖，朝他微微颔首：「那就麻烦你了。」 岑司靖面无表情地转身上车，等苏令嘉坐上来的几秒钟里，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蓦地闪过星点笑意。 车子缓缓启动，苏令嘉说了目的地后，便拿出刚刚塞进包里的便利贴拍照，顺便将刚刚的车子爆胎照片一起传给了梁茱。 不多时，梁茱便打电话过来。 苏令嘉接起，声音平静，语速倒是很快：「梁茱你听好，第一，找保安调监控，车位号是e030；第二，调出我近一年接手过的素材，採用的未採用的都要，仔细排查；第三，报警备案；第四，帮我修车。还有，之前让你帮我找房子，找好没有？」 电话那头，梁茱迅速记下要点，同时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令嘉姐，你放心，今晚你就可以直接过去住了，地址和大门密码我待会儿发你微信。」 苏令嘉神色一松，轻笑：「好的，谢啦！」 事实上，她这星期都住在酒店。一个星期前，她就在家中小区发现有人尾随，出于安全着想，她便暂时住进酒店，同时让梁茱帮忙租房暂避风头。 今天的恐吓与爆胎事件，更加证明苏令嘉没有被害妄想、小题大做。 岑司靖从她打电话起，就没忍住用余光瞥了她两眼。 她分明就是出水芙蓉般的温柔长相，偏偏行事作风略显强势干练，与长相格格不入。 直到她挂断电话，他才低沉开口：「爆胎是人为？」 苏令嘉原本在翻手机备忘录，乍一听到他出声，才想起旁边还有位「老同学」。 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点头：「嗯，这对记者来说很正常。」 岑司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张口。 倒是苏令嘉一脸自在地从包中摸出两颗大白兔，递给岑司靖一颗：「吃吗？」 岑司靖伸手接过，莫名有点晃神，脑中回忆起一向胆小怕事的苏令嘉为他跟同学推搡那次。 那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苏令嘉一人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单挑班上四五个男生，实在可笑。最后还是他出面，拽着她离开了战场。 明明是她差点挨揍，明明该是他安慰她才对。 可苏令嘉却变魔术似的，从宽大的军训服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小时候有个小朋友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大白兔，心情就会变好了，你试试？」 「你别理他们乱说，你什么都比他们好，他们是嫉妒你才故意抹黑你。」 只是他没想到，胆小懦弱的苏令嘉除了会为他打架之外，还能变成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大记者。 他更没想到，苏令嘉竟然不记得他了。 岑司靖从小就被教育要尊重他人，很多事不必强求。偏偏苏令嘉对他而言，是个例外。 沉默在车内蔓延，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打破沉默。 四月天黑得早，车子在住院大楼停下时，太阳已经西沉。 苏令嘉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地朝病房跑去。 岑司靖坐在车内，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想到些什么，下车跟上她的脚步。 第5页 医院走廊内静得落针可闻，偶有病人或家属走过，留下浅浅的脚步声。 苏令仪的病房在走廊最尽头，苏令嘉一路小跑，到了病房外，便听里面传出悽厉哭喊声。 「你们救我干什么！让我去死！我已经失去最爱的人了！你们还救我干什么！」 苏令嘉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刘亚娟和苏长安正一人一边按着苏令仪不让她动。 苏令嘉朝床上看了眼，苏令仪面色惨白，原本乌黑光泽的长髮枯草般黏在脸上。 刘亚娟像是看到救星，眼睛都亮了一下：「令嘉，你快来帮着劝劝你妹妹呀！」 苏长安跟着附和：「对啊！」 苏令仪挣扎着哭喊：「你们谁也不用劝我，魏俊抛弃我了，我没脸去学校了！我不要上学了！」 苏令嘉无声冷笑，径直走进卫生间接了盆水，毫不犹豫地泼到苏令仪脸上。 哭闹、尖叫、劝慰戛然而止。 刘亚娟率先反应过来，瞪着眼，一耳光扇在苏令嘉脸上。 「我叫你来是劝你妹妹的呀！你现在干什么？她是你妹妹呀！刚刚从手术室出来，你泼她水，你有没有良心呀？！」 苏家原籍云城，云城方言带着点吴侬软语的腔调，刘亚娟搬来宁城四年，口音倒是一直没变。 苏令嘉一时不备，被她扇得别过了脸。 病房外，阔步赶来的岑司靖脸色一沉，正要进门。 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并不是能坦然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关系——至少对苏令嘉来说是如此。 岑司靖默默转了个身，倚墙站在门边，单手抄袋。 苏令嘉拿着塑料盆的手紧了紧。 下一秒，她若无其事地抬手，将散乱的刘海往脑后一捋，把盆放到床头柜，目光冷淡地略过刘亚娟和苏长安，直直落到苏令仪的脸上。 「想死，不想上学是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令仪，「可以，我现在就去学校帮你办退学手续。」 苏令仪一个激灵，抬头讪讪地看向她。 苏令嘉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哦，还有你的保研，也一起退了，可惜了这个双一流学校。你不是还有一份五百强企业的实习吗，不知道违约需要支付多少赔偿金。至于那个男人，没有你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不知道会有多快活。」 她说完，嘴角扯了个笑，佯装转身：「我去你学校找辅导员。」 「等等！」苏令仪睫毛轻颤，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姐，你别去，我……我明天就回学校。」 苏令嘉勾起的嘴角逐渐放下，她回头看向苏令仪，正色道：「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好。成天为了点感情纠葛寻死腻活，你自己说说这都第几次了！」 苏令仪垂着头，浑身湿透，可怜巴巴地缩在床上颤抖着。 刘亚娟见苏令仪不寻死了，忙对苏令嘉说：「好了好了，没见你妹妹都认错了吗？你又要刺激她！」 苏长安悄悄拽了一下刘亚娟的袖子，刘亚娟不满地拍开他，啧了一声：「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令仪从小就细腻柔弱，哪像令嘉……」 她说着，还抬头看了苏令嘉一眼，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很轻。 不过苏令嘉还是听到了，刘亚娟在说——哪像令嘉没有感情，也不用人照顾。 苏令嘉无声哼笑，懒得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双手插入风衣口袋，迈着长腿闲闲往外走去。 不知不觉，外面天已经黑透。今晚没有月亮，星星疏疏朗朗地在绒绒的夜色中闪烁。 苏令嘉站在大门口，四下张望，过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在期待岑司靖还等着她。 苏令嘉自嘲地扯扯嘴角，这才发现脸被刘亚娟甩了一耳光，还真有点痛。 她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低头打开软体叫车。 正在这时，一块博柏利的格纹手帕进入她的视线。 同时，耳边响起岑司靖清冽低沉的声音：「拿冰袋敷一下，可以消肿镇痛。」 苏令嘉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手帕里面居然还包着一个冰袋。 她缓缓抬起眼睛，与岑司靖的视线对上。 他长着扇形的双眼皮，看上去温润谦和，五官的凌厉也因此而有所收敛。 苏令嘉没想到他居然还没走，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确认没有怜悯之类的意思后，这才大方接过冰袋：「谢了。」 岑司靖点头，走在前面：「走吧，顺便送你。」 可能是太累，苏令嘉没说什么，快步跟上。 路灯光影幢幢，脚下是两人交叠的影子。 夜凉如水，这一天下来的不愉快，也暂时被搁置在这寂寂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姐妹的预收文《入戏》by习又，以下文案： 感情洁癖的言朔身边忽然多了一位小美人，朋友调侃：「恭喜言总，铁树开花。」 言朔晃着酒杯，笑得漫不经心：「路边捡来的小野猫，玩玩儿的。」 向念为了报復渣爹，千方百计抱上了言朔大腿。 两人同吃同住，俨然热恋小情侣。 好友问向念是不是好事将近。 灯光下，向念笑容模煳：「假的，利用他的。」 - 真相大白的那天，向念被言朔逼到墙角。 言朔一手撑在她耳侧墙壁，目光森冷：「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是演戏，是吗？」 第6页 向念眼神闪烁，却倔强道：「是。」 言朔闭了闭眼，睁眼时眸中有浅浅绯色：「可是我入戏了。」 第三章 苏令嘉始终觉得，十八岁之前相信王子的存在，是天真烂漫；可若十八岁之后还相信，那就是愚蠢。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遇到过两次王子。 第一次是在小学三年级。 记忆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模煳，苏令嘉只记得那天她不知道第几次因为妹妹被刘亚娟痛打一顿。 刘亚娟照例用扫帚柄指着她骂：「你要不要脸，长没长脑子？妹妹有的东西你凭什么也想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又丑又蠢的东西，带出去都嫌丢人！」 苏令嘉早已记不得当时她想分享妹妹的什么东西，或许是一颗糖，或许是半个苹果，可当时那种委屈，她却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刘亚娟是不允许她哭的，因为刘亚娟觉得，她哭起来的样子更脏更丑了。 苏令嘉只好偷偷跑出去，一路跑到无人的河边，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一切巧合得像是童话，她在河边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王子。 王子跟她差不多年纪，水面粼粼的波光映在他的脸上，仿佛为他笼罩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苏令嘉不知是当时没看清，抑或是时隔太久想不起他的长相。 她只记得小王子送给她一颗大白兔，对她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大白兔，心情就会变好了。」 那是苏令嘉第一次知道，原来糖果是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得到的，不用先让给妹妹，也不用等妹妹吃剩了再去捡。 大概是大白兔实在太香了，苏令嘉含着糖，可怜巴巴地问：「那我以后又想吃大白兔了怎么办？」 小王子想了想，从裤袋里掏出一颗纸折的金色星星。 「那你就折星星，把愿望写进星星里，就一定可以实现。」 鼻间有淡淡的薄荷香，是敷在脸颊上的手帕的味道。 那天之后，苏令嘉再也没见过她的小王子，而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二个王子…… 她缓缓扭过头，看了岑司靖一眼。 恰好，岑司靖在问她：「你住哪里？」 苏令嘉回神，说了句稍等，便拿出手机，翻找梁茱的聊天记录。 「艾肯金座八栋。」 岑司靖像是听到什么世纪大新闻，挑了挑眉：「嗯？」 苏令嘉自认业务能力出众，不存在口齿不清的情况。可岑司靖这表情，显然是没听清。 她重复一遍：「艾肯金座，八栋。」 这回岑司靖倒没什么表示，默了两秒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令嘉不由看他两眼，总觉得他这一声「嗯」，莫名轻快。 岑司靖倒是没注意她的眼神，他目视前方，马路两侧的橘色灯光映入车窗，不时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流光，更衬得他面部轮廓分明。 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几下，开口：「你……」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苏令嘉说了句「抱歉」，拿出手机一看，是苏令仪的来电。 她对苏令仪的感情其实有点复杂，父母的不公平对待难免影响姐妹亲情。可偏偏，血缘摆在那里，苏令仪毕竟叫了她二十一年的姐姐。 「怎么了？」苏令嘉接通电话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苏令仪的啜泣声：「姐，爸妈已经回家休息了。」 苏令嘉嗯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苏令仪努力压制着哭腔，说道：「姐，我好不甘心！就因为那个女生家里有钱，她爸开了个摩托车赛车公司，他就抛下我了。」 苏令嘉嘆口气：「这世上最愚蠢的就是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流泪，你现在要做的只有及时止损。」 她专心讲电话，没发现说完这句后，身旁开车的岑司靖扭头瞧了她一眼。 眸光意味深长。 苏令仪呜咽一声：「可我不想让他好过！」 苏令嘉支肘撑着额头，想了想说：「如果我帮你出气，你就可以彻底放下这件事吗？」 「姐，你说真的？」苏令仪一喜。 苏令嘉无声一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好好休养，让自己变得更美更优秀才是对渣男最好的报復，嗯？」 「姐，我知道了。」 苏令嘉嗯了一声，总算安抚完毕。 挂断电话，忽然听一旁岑司靖问她：「你打算怎么出气？」 「什么？」苏令嘉没反应过来。 岑司靖弯着嘴角：「帮你妹妹出气。」 苏令嘉轻笑一声。 大约是夜色太过朦胧，她对岑司靖的问话并没有太大牴触。 就像是熟人随意聊天一般，苏令嘉手背撑着腮帮，目光落在遥远的前方：「这叫缓兵之计，等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就会发现这种三心二意的渣男根本配不上她，更不值得她花时间去教训。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感情』，没有感情，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岑司靖一滞，只觉得十年未见，眼前的苏令嘉变得熟悉又陌生。 这种陌生不是颜值身材上的改变，而是，十年前的苏令嘉是个会在星星里许下愿望，希望大家都喜欢她的人。 所以岑司靖也一直以为，苏令嘉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第7页 好在从小的克制与教养没有让他贸然问出「你变化好大」这种话，毕竟时光流逝，物是人非。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子在艾肯金座八栋停下。 苏令嘉道谢下车往大门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发现岑司靖还跟在她身后。 苏令嘉有些奇怪，转身对他说：「谢谢，但是不用送了，我已经到门口了。」 夜色寂静，周围的草坪刚浇过水，空气中瀰漫着泥土的芬芳。 岑司靖一手抄袋，另一手臂弯挂着西装，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苏令嘉见他不动，脑中不由缓缓升起一个念头。 不会吧……？ 他该不会…… 她忽然想起刚刚车上听到她报出地址时，岑司靖的神色跟语气。 果不其然，岑司靖为她揭晓答案：「真巧，我也住这里。」 苏令嘉：「……」 好在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在短时间内调整好表情。 尽管自作多情的尴尬和居然跟他住同一栋楼的意外仍在心里来回交织，但她还是笑眯眯哦了一声，说了句：「那还挺巧的。」 说完，见岑司靖微微点头，朝大门走去，她才慢吞吞地抬步，跟在他的身后。 进了电梯，苏令嘉手伸到按钮上：「你住几楼？」 「二十二。」 苏令嘉指尖僵了一下。 岑司靖：「怎么？」 苏令嘉按下按钮，故作镇静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岑司靖朝按钮板上瞧了眼，眼底亮起一丝微光。 「真的很巧。」 「是啊，是蛮巧的。」 苏令嘉扯扯嘴角，也不知梁茱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好」房子的，怕不是在岑司靖身上装了定位系统？ 密闭的空间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苏令嘉两手插着风衣口袋，时而垂头看看鞋尖，时而看看右边电梯墙，就是不正视前方。 这电梯门实在太亮，光可鑑人，只需一眼，便可与他四目相对。 这些年，苏令嘉早已养成习惯，绝不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比如回味过去，又比如把十年前的旧帐翻出来清算。 时间是绩效，时间是金钱。 既然他已经不记得她，那么她也没必要招惹麻烦。 好在这电梯速度不赖，不过是心里默默数到十八的功夫，就已经升到二十二楼。 电梯门开，岑司靖站在门边，微微弯身，伸出右手挡住电梯门，示意女士优先。 他一向绅士，苏令嘉也没跟他客气，踩着高跟鞋率先走了出去。 艾肯金座都是一层两户，她住的2202与岑司靖的2201恰好大门相对。 苏令嘉再一次在心里感嘆梁茱一定在岑司靖身上装了定位系统，一边低头按下密码。 滴地一声，大门打开。 她正要进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岑司靖的声音。 「苏令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第四章 从二十岁的处女作《鸿鹄志》开始，岑司靖此后写的三本小说，皆是歷史权谋类。 也不知是不是笔下写了太多勾心斗角、攻讦揣度，岑司靖在苏令嘉的问题上，更倾向于打直球。 楼道灯光明亮，空旷的楼道里似乎还迴荡着岑司靖的回声。 苏令嘉背对着他，怔在原地。 岑司靖一手抄袋，另一手挂着西装，看着她的背影，又问了一句：「苏令嘉，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言辞恳切又温柔，差点让苏令嘉以为他们是老情人重逢。 可她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她默了两秒，很快摆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长长地哦了一声，回身笑道：「难怪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高中同班？你叫岑……岑……」 「岑司靖。」 岑司靖看着她，眸光淡了淡。 苏令嘉：「哦对，岑司靖。」她笑容愈发明艷，透着几分客套的寒暄，「你现在在做什么？看你的样子，一定混得不错吧？」 岑司靖嘴角轻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晌，他点了点头：「嗯，还不错。」 苏令嘉觉得自己笑得脸都快僵了，想要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想了想，又说：「那有空一起吃饭。」 「好。」岑司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声音也从刚才的温和变得寡淡，「时间不早了，晚安。」 苏令嘉：「晚安。」 目送苏令嘉进门，岑司靖才开门进屋。 客厅书柜最上面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是金色纸折的星星。 他去浴室时路过，不由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大概苏令嘉一直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至少在他面前不是。 --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出来，一场细雨便悄然而至。 宁城的春天总是这样，四季循环播出，一会儿阴雨绵绵，一会儿又朝阳似火。 岑司靖从跑步机上下来，拿毛巾擦着汗走到茶几边，手机上有几条未读信息。 他点开一一翻阅，最后是刘浩发给他的微信，提醒他今天下午要到广电开会。 事实上，昨天刚开过选题会议，还把录制流程都顺了一遍，并不需要急着开第二次会议。 只不过，昨天的会议除了节目组大部分幕前幕后人员出席之外，还有总导演赵文辉等三人刻意称病没有露面，意在给岑司靖施压，让他知难而退。 第8页 岑司靖原本也是看在林志远台长的情面接下这个节目，并未料到节目组的人事安排会出现纰漏。昨天会议上几个关键人物的缺席，难免遗留一些重要内容无法讨论。 岑司靖并非初出茅庐的小孩，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捅到林志远面前。 他做事向来平稳沉静，当下轻巧揭过这几位的刁难继续开会，会后又叮嘱刘浩亲自联繫，这才把第二次会议定到了今天下午两点。 早上的雨只持续到十点，十点之后，太阳拨开云层，露出了模煳的脸。 到下午两点，一缕缕浅金色的阳光自宁城广电十八楼会议室窗户洒入，在灰色地毯上，落下淡淡的光影。 「请坐。」 岑司靖坐在主位，谦和有礼地请昨天没出面的总导演赵文辉、总编导余光以及策划李正入座。 这三人从建台之初就已经在宁城广电供职，几十年来合作过好几档纪实谈话类节目，其中不乏获奖之作。 原本节目部推出今年重点节目《人物》，依照这三人的经验，整个节目风格必须往稳重且富有文化气息上靠，那么主持人必须是圈中德高望重的前辈。 谁知，最后竟三催四请找来这么个小年轻。 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仗着家世，出了几部爆款小说，竟然也敢自称作家。 总导演赵文辉第一个不服。 台长那里，他们不敢多言，那就只好从岑司靖这边下手。 原本以为昨天撂了他一次面子，这年轻人就会沉不住气。却不想，人家倒是不急不躁，将各项讨论内容安排得明明白白。 赵文辉憋着一肚子气，脸色自然沉郁。 岑司靖却仍是谦和地笑着，身体微微后仰靠上椅背：「三位老师，今天我们可以讨论节目核心内容的编排问题了吗？」 赵文辉后背挺得笔直，声音也冷硬：「讨论倒是不敢，岑大作家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我们照着办。」 他显然在说气话，岑司靖轻笑了一声，也没恼。 「节目组不是我的一言堂，许多想法自然要交流碰撞才能有更好的呈现。」 坐在赵文辉下手的余光和李正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未定。 赵文辉冷笑一声：「闵章文化操纵着演艺圈内半数资源，又与我们台有二十几年的交情。岑大作家作为闵章文化的少东家，区区一个节目组，不是一言堂又能是什么？」 岑司靖笑容未变，微微颔首。 闵章文化做出版发行起家，二十多年前林志远带领宁城广电顶住压力与闵章文化合拍电视剧《双娇》，又在宁城卫视独家首播。播出后，《双娇》一举火遍全亚洲，除了让当时几位主演至今仍位居一线之外，更奠定了宁城广电、闵章文化在业内的地位。 而他的母亲章桃李女士，作为《双娇》的编剧，也顺利跻身一线大编剧的行列，影响了两代人的青春与童年。 有这番渊源在，也难怪赵文辉等人对他颇有微词，当他是百无一用，只会沾家里光的小开。 岑司靖朝一旁的刘浩使了个眼色，刘浩会意，为三人分别送上一份文件。 岑司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因楼内常年恆温，这会儿他只穿一件白色衬衫，腕上的圆桌骑士闪着低调的光，矜贵而冷淡。 他是浓眉星目的长相，明明是笑着，可身上却不乏疏离感。 「这是一份我的读者年龄、收入、性别以及受教育程度的调查表，另外还有根据我的小说翻拍的电视剧电影的所有数据。资料显示，这些作品几乎是全民向。我想，这应该不只是幸运之神眷顾。」 赵文辉看了半晌，从资料上抬起头，目光变得闪烁：「那又怎样？你能写书能做电影，不代表你能做好节目内容。节目的深度、广度、话题性，这些都需要经验。」 岑司靖点了点头，不疾不徐：「我可以把受众略偏的权谋类小说做成全民向读物，自然也可以让节目变成全民向的节目。不管做节目还是写作，根本目的都是调动情绪引发共鸣，殊途同归。」 赵文辉身上的劲儿开始绷不住，过了会儿，他身子往椅背一靠，垂着眸，虽有妥协之意，可仍最后嘴硬了一句：「你一个年轻人，你的经验阅歷，能引发多少共鸣？」 岑司靖轻笑出声，目光从容地扫过三人脸色，谦逊道：「所以台里才安排了三位老前辈来主持大局。我的父亲一直教育我，永远保持谦卑，因为术、业、有、专、攻，很多事还要请教前辈才好。」 他说完，嘴角轻巧一勾，视线与赵文辉对上。 赵文辉僵了两秒，自然听出他这是以退为进。可偏偏，于情于理又叫他无法反驳，若再多说一句，倒显得自己狭隘。 岑司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衬衫袖口，目光灼灼，势在必得，偏偏嘴角的笑容却温润如春风化雨。 赵文辉背上有些汗湿，他沉了沉气，最终站起来，朝岑司靖伸出手：「岑老师，合作愉快。」 岑司靖轻笑着起身，微微朝他颔首，伸手与他一握：「合作愉快，赵文辉，总导演。」 其他两人皆是看赵文辉行事，这会儿见赵文辉妥协，便也没了抗争之意。与岑司靖握手言和之后，三人便相携离去。 待人走远，刘浩收回桌上的文件，轻嘲一声：「这三个老古董还真搞笑，以为谁稀罕这个节目呢。你今年的行程忙都忙不完，新书要筹备，几部电影还等着你去做监制，还有摩托车赛训练，今天浪费时间在这儿哄他们……」 第9页 岑司靖没什么表情，只漫不经心地抬起腕錶看了眼，声音轻淡：「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也说了是老古董，难免转不过弯，好在实力确实出众，有收服的价值。」 刘浩说不出话，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实在佩服他的耐心与筹划。 -- 「然后呢？」 moonlight酒吧内，李梦一边擦着酒杯，一边压抑不住好奇追问。 苏令嘉与她隔着吧檯而坐，正讲到昨晚跟岑司靖相认。 李梦是苏令嘉的大学闺蜜，当年苏令嘉刚上大一还是个土圆肥，幸亏遇到李梦，帮她减肥改造，这才有了后来光彩照人的苏令嘉。 毕业之后，苏令嘉一心投身新闻事业，而李梦则放弃专业，转而创业，做了moonlight酒吧的老闆娘。 如今毕业几年，两人在事业上各有小成，也算皆大欢喜。 苏令嘉喝了一口苏打水，抬头望着天花板：「还有什么然后，然后当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会儿才是傍晚，酒吧人少，苏令嘉今天难得调休，便来李梦这儿坐坐。 李梦按捺不住八卦，捏着擦酒杯的毛巾说：「就这？不是，你当年喝醉酒说起这男人还搂着我爆哭，现在好不容易重逢，就这？」 「拜託，是十年，不是十个月更不是十天！」苏令嘉把空杯子递给李梦，「我承认心情是有点波动，但我发誓，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爱恨交织。」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渺远，想了想又轻声说：「毕竟也是青春里的一段回忆，有波动是正常的。」 李梦给她续了一杯水，正想说些什么，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孩子走到苏令嘉身边，打了声招唿。 「令嘉姐，没想到能在台里之外的地方碰到你，还真是不期而遇啊。」 是唐琪。 苏令嘉见到来人，哟了一声，轻笑：「哪里是不期而遇，分明就是心有灵犀嘛。」 她话一说完，两人便各自嫌弃地别开头，轻飘飘翻了一个白眼。 唐琪与苏令嘉的渊源要从刚进新闻中心说起。 唐琪虽与苏令嘉同岁，但唐琪晚一年上学，而苏令嘉早一年，再加上唐琪是大四才找实习，工作起跑线可以说比苏令嘉整整晚了三年。 偏偏唐琪与苏令嘉背影有几分相似，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台里就有人开玩笑称唐琪是「小苏令嘉」。 唐琪从小是班花级别，性格也傲，自然忍受不了「小苏令嘉」的称号。而苏令嘉工作拼命，行事果断利落，当然也看不上唐琪这种嗲精跟她捆绑。于是，两人莫名其妙就开始不对盘。 而这两年，唐琪资歷渐深，资源也比之前多，跟苏令嘉一争高下的想法挡都挡不住，两人见面互呛，便成了常态。 唐琪想到些什么，又看向苏令嘉，闲闲开口：「令嘉姐，听说你追的化工厂污染案快两个月了还没进展，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呀。」 苏令嘉笑得云淡风轻：「没办法，环保是重中之重，台里响应号召把这个案子作为重、点、素、材，肯定要细工雕琢，急不来。」 唐琪的注意力放在了「重点素材」四个字上，酸熘熘地撇了撇嘴。 苏令嘉笑容更加明艷，又状似关心地问：「诶，听说你跟《人物》节目组那边的王导关系不错，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唐琪一噎。 她为了赶超苏令嘉，另闢蹊径地想要跳出新闻中心，这才找上了那个王导，想做《人物》的嘉宾蹭点热度。谁知套了好几天近乎，直到昨晚才知道，这个王导根本说不上话，不但如此，走后门这件事还成功踢到了岑司靖的铁板。 唐琪有苦说不出，偏偏今天早上王导还发微信问她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看电影。 唐琪随便打发几句，正赶上今天休息，便找了个酒吧散心。 原本苏令嘉并不关注这些八卦，无奈梁茱那个人间小喇叭，昨天早上八卦不成，到了今早来给她送车，全须全尾地将唐琪这件事告诉了苏令嘉，还顺便补充了后续。 这会儿唐琪被戳中痛处，哼哼两声，强自镇静地扯着笑说：「没想到令嘉姐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不过，令嘉姐才比我大半年吧，这么早就步入公园大妈行列了吗？」 苏令嘉也不恼，手中漫不经心地转着杯子，轻笑道：「我对别人的私事没什么兴趣，只不过……」 她顿了顿，凑到唐琪耳边，笑容收敛，红唇一张一合：「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唐琪：「……」 第五章 苏令嘉拍了拍唐琪的肩膀，又笑：「以后走捷径记得找对人，不过，最便捷的捷径，还是自己的实力，你说对吧？」 她说完，还一脸亲昵地朝唐琪眨了眨眼，不知道的恐怕真要以为她们是什么好闺蜜。 唐琪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好在同行的朋友叫她回去喝酒。 唐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我朋友找我了」，顺便强行留下一个「我才懒得跟你计较」的眼神，快步离开。 唐琪一走，李梦已经乐不可支：「诶，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小妖精？」 苏令嘉转过身：「嗲吧？」 李梦笑道：「还挺可爱，像个从小没经歷过风浪的温室小花。」 苏令嘉耸耸肩膀：「所以一进台里就明目张胆地跟我打擂台，偏偏还是个战五渣，耍的那些小心眼就跟小学生似的。」 第10页 李梦低头把酒杯码好，又道：「这还不够好，总比那些明着对你笑，背地里捅你一刀的爽快。」 「所以我才提醒她呀，小丫头被胜负欲迷了眼，居然学别人搞潜规则这一套，哪天被人拆骨入腹都不知道。」 李梦啧了一声，虽早已习惯苏令嘉这种「毒舌式关怀」，可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你就不能好好提点她，还能落个好。还有，人家跟你同岁，别『小丫头』地叫，只不过人家工作之外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像你来酒吧都穿着衬衫套裙，不知道的还以为董事长莅临。」 「这叫专业。」 李梦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不过默了一会儿，李梦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嘴：「一个月三十天，你有二十九天在追新闻。说实在的，当年岑司靖会对你产生保护欲，全是因为你柔弱，像个可怜兮兮的小乌龟。要换了现在……」 李梦话语一顿，上下打量苏令嘉。 苏令嘉被她瞧得不自在，挑眉：「现在怎样？」 李梦道：「强势果决冷艷，哪里还是小乌龟，分明就是巴西龟！别说岑司靖，是个男人都会觉得你是高岭之花高不可攀，白瞎了你这白月光的长相和身材！」 苏令嘉满不在乎地一撇嘴：「我有钱有事业，男人对我来说有什么用。」 「男人可以给你爱呀！」 苏令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一滞。过了会儿，她才搓搓胳膊上立起来的鸡皮疙瘩：「什么爱不爱的，矫情！」 李梦一噎，看了她两眼，没再说话。 离开酒吧后，苏令嘉又驱车回了一趟原来的家。 梁茱办事周到，一星期内不但帮她找好房子，还把她惯用的日用品都搬了过去。只可惜，还是少了一样。 苏令嘉走进卧室，把床头柜上装了金色星星的玻璃瓶带走。下楼之后，又警惕地观察一番，这才驱车开往艾肯金座。 回到艾肯金座，苏令嘉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从玻璃瓶抽出一张金色纸条，在背面写下一行字 ——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希望可以遇到一个爱我的并且我也爱的人。 写完之后，她放下笔，慢慢将纸条折成星星，然后虔诚地在星星上落下一吻，放进玻璃瓶。 起身之前，她又想起对面住着岑司靖，不由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但是那个人绝对不能是岑司靖。」 -- 那天与赵文辉三人开完会后，距离《人物》正式录制还有十天。 节目组全速遴选访谈嘉宾，岑司靖也没闲着。 除了作品相关，作为闵章文化的少东家，岑司靖虽然未在公司正式任职，各项应酬还是络绎不绝。此外，他还与摩托车赛教练约了时间训练，更是体力脑力的巨大消耗。 直到《人物》录制前三天，赵文辉联繫岑司靖，请他一同参加会议，确认最终嘉宾人选。 十八楼会议室内，岑司靖快速翻阅手上拟定嘉宾的资料，不多时，目光被其中一页吸引。 资料最上面写着「苏令嘉」三个字。 岑司靖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定格几秒，随后继续往下看。 ——苏令嘉，《新闻背后》记者、《新闻时空》主持人，作家，出版自传《相遇》，大三实习期间孤身探访矿难现场调查真相，工作第二年揭露全国最大假奶粉案、后飞巴西深入毒枭老巢採访、被评为中国记者风云人物…… 就在这时，音响中传出一道坚毅的女声：「这里是矿难第一线，大家可以看到，搜救人员……」 岑司靖恍然抬头，只见投影仪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资料。 屏幕上，苏令嘉一头与现在一样的及肩中长发，站在镜头前播报实地救援情况。 宁城新闻台的高清镜头一向被观众吐槽为照妖镜，应该是亲自寻访过现场，苏令嘉脸上斑驳的黑色污渍，和拿着话筒的手上暗红色的破皮伤口在镜头下一览无遗。 岑司靖捏着手中的钢笔，身体略略前倾。 视频中的苏令嘉看上去稚气未脱，岑司靖低头看了眼资料，想来应该是她大三那年。 苏令嘉的採访视频并未全部播放，而是选取了几段典型，前后不过十分钟，却包括了矿难、海啸、地震、暗访…… 岑司靖捏着钢笔的手越来越用力，骨节有些发白。 等视频全部播放完毕，屏幕中的苏令嘉也从尚有稚气的小姑娘变成了成熟干练的苏大记者。 岑司靖微微出神，也不知怎的，想起那日林志远为了《人物》请他吃饭的事。 席间，林志远偶然提起新闻中心有个叫苏令嘉的大记者，蜚声业内，前途无量。 原本岑司靖与林志远吃饭就已经知道《人物》怕是无法推脱了，可听到苏令嘉三个字，他竟产生了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与林志远分开后，他便上网查阅了苏令嘉的履歷，只有简单的文字资料。这会儿在会议室第一次看到视频，若说没有冲击，那是假的。 会议结束后，岑司靖嘱咐刘浩把刚才苏令嘉的视频发到他邮箱。 从会议室出来，岑司靖问刘浩：「你早就知道苏令嘉是备选嘉宾之一？」 「岑哥，提前帮你把人事关系摸透是我的工作职责。」刘浩快步跟在他身后，老实回答，丝毫没有注意他说的不是「苏记者」，而是直唿「苏令嘉」。 第11页 岑司靖在电梯前站定，见刘浩按下按钮，又说：「那怎么没告诉我？」 刘浩真心觉得冤枉：「哥，发布会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更有价值的採访嘉宾。」 岑司靖想起些什么，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他将《人物》当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自然事事都不带感情色彩，只要求「走流程」。 原本那晚苏令嘉装作不熟，他已经决定尊重她不想勉强，可偏偏刚才在视频中看到了一路成长的苏令嘉。 那十分钟，仿佛浓缩了他错过的十年。 岑司靖不得不承认，苏令嘉于他而言，确实是个例外。 电梯开始下行，但很快又在十七楼停下。 门向两边打开，还未见到人，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录音笔坏了就顺便停下工作？小赵，手机功能了解一下。」 温柔的音色却配着干脆利落的语气，强势得让人无法忽视。 岑司靖正低头看手机，听到声音，表情有明显的定格。待电梯门大开，他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復如常。 苏令嘉一身简约大方的白西装阔腿裤，挂断电话后看到电梯里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又若无其事地走进电梯，站在岑司靖身旁。 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人，刘浩站在岑司靖的另一侧，笑着跟苏令嘉打了个招唿：「苏记者。」 苏令嘉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余光扫过旁边虽没出声但存在感极强的岑司靖，嘴角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岑司靖忽然开口：「到几楼？」 苏令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忘了按楼层。 她朝按钮面板看了眼，见b1亮着灯，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跟你一样，谢了。」 岑司靖侧眸瞧她。 苏令嘉单手抄袋，站姿挺拔，目视前方，一副冷酷到没朋友的样子。 岑司靖也不知为何，无声弯了弯嘴角。 广电大楼的电梯门一点不比外面五星酒店的差，同样也是铮亮得能当镜子。 苏令嘉自然瞧见岑司靖的微表情，不由无声一扯嘴巴，别开脸，顺便悄悄往边上挪了挪。 两人都没说话，刘浩却莫名觉得电梯里汹涌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氛，他也不知道旁边这两人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死亡气氛中泰然自若的，反正他是一秒都忍受不住。 「苏记者，看你神色匆忙，是准备外出採访？」 刘浩主动跟苏令嘉聊天。 然而苏令嘉并不是很有聊天欲望，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针对刘浩还是针对岑司靖。 刘浩摸了摸鼻子，没敢再说话。 他觉得这位苏记者气场有点过分强大了，可以说与岑司靖不相上下。 而且，这两人居然连站姿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苏令嘉是右手抄袋，而岑司靖是左手。 电梯内恢復安静。 就在刘浩觉得自己要窒息而亡时，岑司靖忽然问了一句：「这几年都这么拼？」 刘浩蓦地张大嘴巴，敏感地察觉到岑司靖语气中的熟稔，嗅到瓜的气息。 苏令嘉依然是淡淡的一个「嗯」字，显然不想跟他多谈，更不想叙旧。 岑司靖下颔紧了紧，默了两秒又说：「当年换号码，志愿填了哪里也不告诉我，甚至提前去大学报到，都是故意的？」 苏令嘉没想到他会突然打直球，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下意识瞥了刘浩一眼。 刘浩连忙眼观鼻鼻观心。 好在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地库。 苏令嘉压下心中骤然的风起云涌，快步走出电梯。 她的脚步在外人看来是不慌不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分明就是落荒而逃。 没想到那晚她佯装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个男人，真是年纪越大越精明！这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吗？ 苏令嘉走了几步，抓在手里的手机再一次响起，是梁茱的电话。 苏令嘉听了一会儿，忽然停下脚步反问：「什么？做《人物》的访谈嘉宾？！」 靠！ 苏令嘉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头梁茱还在好言劝她，说些「算是给节目部那边一个面子嘛」「谁叫你年纪轻轻就事业如日中天」「你是行业精英嘛正好符合《人物》的主题」之类的话。 这边岑司靖与刘浩一前一后，悠然从苏令嘉身旁走过。 视网膜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动态画面，苏令嘉从错愕中回神，撂了电话叫住岑司靖：「岑司靖，你故意的吧？」 岑司靖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第六章 苏令嘉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她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对方是岑司靖，她就直接降智了吗？ 就算岑司靖话语权再大，可一个节目，尤其是台里的年度重点节目，邀请什么人做嘉宾，哪里是岑司靖一个人说了算的？ 电视台又不是他开的。 苏令嘉眸光闪烁了一下。 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她也不能玩吃了吐这一招，只好硬着头皮故作强势地瞪着他。 岑司靖朝一旁等着吃瓜的刘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车。 待人一走，他才对上苏令嘉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反问：「我故意什么？」 工作性质使然，常年保持理性的习惯令苏令嘉无法继续胡搅蛮缠地耍赖，她抬了抬下巴，干脆换了个切入点。 第12页 「我是不会做你的嘉宾的。」她说着，抱起双臂，拒绝的姿态明显，「我很忙，没时间参加乱七八糟的节目。」 「是没时间参加乱七八糟的节目，还是不想参加我的节目？」 岑司靖问这话时，脸上没什么笑意。他不笑时，整个人便显得愈加清冷而矜贵。 苏令嘉莫名觉得不爽，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在气场上压制她。 她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又挺直了后背，颇有点气场不够，身高来凑的意思。偏偏她穿着高跟鞋，个子还是只到岑司靖眉间。 「都不想。」她快速说了一句，不想在跟他有所纠缠，径直朝车位走去。 岑司靖单手抄袋，见状也没拦她，只是深邃目光落在她的背影，单刀直入：「我们是不是有误会？」 苏令嘉觉得，这人可真是太会抓重点了。 只是，成年人的世界，误会也好，不误会也好，既然早已分道扬镳，那就该继续做陌生人。 十年是什么概念？ 物是人非。 时隔多年再去揭开过去的伤疤，把当初的痛苦舔舐一遍，然后互相倾诉各自十年来的经歷……拜託，时间和精力不值钱吗？又不是晋江的破镜重圆小说！ 苏令嘉坐进车内，发动车子，前灯大亮。 岑司靖站在光束里，身姿挺拔，目光灼灼，与她相望。 苏令嘉没有退缩，对上他的视线，一副与他对抗到底的模样。 最终，是岑司靖退了一步，站到一旁，抬手松了松领口的温莎结。 苏令嘉小胜，微微勾了一下红唇，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没过多久，刘浩开着车缓缓在岑司靖跟前停下。 坐上副驾，岑司靖一言不发地看手机。 刘浩只觉得此刻车里的气氛比刚才电梯里更加窒息，不由小心翼翼地找着话题：「岑哥，你跟这位苏记者认识？」 岑司靖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哦。」刘浩显然不知道死亡气氛的癥结所在，继续疯狂在踩雷边缘试探，「这位苏记者也太强势了，雷厉风行的。」 岑司靖从手机上抬起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衫袖口，轻笑了一声，偏偏说话声音格外寡淡：「强势吗？难道不是可爱？」 刘浩还没察觉他的语气变换，只单纯觉得车内空调打太低了，除了窒息之外还有点冷。 他将温度调高两度，想了想，又觉得岑司靖似乎对「可爱」有什么误解，便说：「可爱是女团小妹妹那种的吧，哪是苏记者这种……刀枪不入的带刺玫瑰，也不知道谁能驾驭得了。」 岑司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谁告诉你她一定要被人驾驭？」 刘浩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讨饶：「哥，我错了哥！」 他只知道有瓜，却不知道这瓜竟然是这样的！ 岑司靖没再说话，他向来不在意身边工作人员闲时聊什么八卦，只不过，聊到苏令嘉头上，他就觉得格外不舒服。 刘浩把雷踩爆之后就不怎么敢吭声，虽说平日里岑司靖待人客气，可他的脾气刘浩还算了解，若真惹到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车子在红灯路口缓缓停下，刘浩悄咪咪用余光瞥了岑司靖一眼，却见他正支肘托着太阳穴，安静对着手机出神。 刘浩将目光转到他的屏幕上，苏令嘉的採访视频一闪而过。 会议结束髮到他邮箱的资料，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在车上看起来了？ 刘浩有些错愕，又格外好奇岑司靖与苏令嘉之间的纠葛。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将功折罪。 他想了想，开始给岑司靖出馊主意：「岑哥，其实苏记者跟他们部门一个女记者一直不对付，见面就互呛。说实话，苏记者再强悍也是个女孩子吗，不然你出面帮她剷除个异己什么的，她还能不感动？」 岑司靖抬眸觑他两眼，继而嗤地笑了一声。 刘浩摸摸鼻子，自然知道他这声笑是几个意思。 不过，岑司靖默了一会儿倒是想到另一件事，又抬头对刘浩说：「刘浩，晚点帮我给苏令嘉的助理打个电话，就说……」 -- 苏令嘉离开电视台后，便径直开往郊区化工园与小赵会和。 只是也不知怎的，一路过去，满脑子都回想着岑司靖那句「我们是不是有误会」。 苏令嘉不知道，对岑司靖来说，先给一位女生送温暖，在她喜欢上他，给他送情书之后，再回復「你又黑又胖，凭什么让我喜欢你」算不算误会；之后与班花交往，又算不算误会；再之后，又欠嗖嗖跑回来招惹她算不算误会。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她就是心胸狭窄，她就是对十年前一群小屁孩之间的纠葛耿耿于怀。 她好不容易成为了光鲜亮丽的苏大记者，才不要被故人揭开过去的不堪。 苏令嘉从包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剥开放进嘴里。 到达化工园已经日薄西山。 小赵是新来的实习生，跟着苏令嘉处理化工污染的案子。结果小孩子太稚嫩，暗访过程中，不但摔坏了录音笔，还差点被保安暴揍，苏令嘉只好亲自乔装上阵。 处理完工作回到市区，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晚上九点多。 苏令嘉没吃晚饭，在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面包，然后把车停在艾肯金座楼下，打算吃完再上楼。 第13页 刚咬了一口，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苏令嘉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噎住，一边咳嗽一边拍着胸口，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倾身从副驾捞过手机。 是梁茱。 苏令嘉打开外放，「餵」了一声，一边喝水一边听梁茱讲。 梁茱急匆匆说：「姐，你不是不想去录《人物》吗，我就给节目组那边说了。结果晚上刚得到消息，节目组打算让唐琪顶你的缺，这会儿正连夜更改访问大纲呢！」 「唐琪？」苏令嘉一下来了精神，手里拿着矿泉水，当场朝天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请她去录节目，那这节目还能叫《人物》吗？得改叫『嗲精』了吧！」 「就是就是！」梁茱配合地应声，「我听说唐琪都快嘚瑟死了，先前她不是笼络那个王导，闹了个大笑话吗？现在好了，扬眉吐气了。姐，我听说，她还在社交平台上指桑骂槐，说你不识好歹爱拿乔，白让她捡了个便宜！」 苏令嘉给气笑了，这一天奔波的疲倦暂时消失。 她中气十足地对梁茱说：「打电话给节目组，就说我改主意了。」 梁茱吞吞吐吐：「姐，这不太好吧？」 苏令嘉轻笑：「互利共赢的事有什么不好，记得把话说得漂亮点。」 梁茱连忙应下，想了想又试探：「姐，那你不会再改变主意吧？」 苏令嘉道：「不改。」 挂断电话后，苏令嘉囫囵把面包吃完，捶了捶胸口。下车之前，她又浏览了一圈朋友圈和微博，想要看看唐琪是怎么指桑骂槐的。 结果，不管是微博还是朋友圈，唐琪都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苏令嘉握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低低骂了一声：「靠！」 梁茱这小屁孩，什么时候学会用激将法了？！ 苏令嘉在反省自己最近为什么疯狂降智中下了车。 这段时间气温回升，寂寂夜色中，偶尔能听见低低的虫鸣。 苏令嘉往大门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背上似乎胶着着一道强烈的视线，极其不友好。 想起些什么，她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艾肯金座绿化做得不错，放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的绿植，白晃晃的路灯顺着道路两边的草坪一直延伸到远方。 视野开阔，似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苏令嘉惊疑未定地收回视线，快步走进大门。 到了二十二楼，正巧岑司靖拎着一袋垃圾出来。 大约因为在家，他的穿着就不似在外面那般严谨。 这会儿他的白色衬衫下摆随意落在外面，腰间隐约可见几缕褶皱，明明是去扔垃圾，可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却足以让人觉得他是在走秀，真是天生的衣架子。 只可惜，苏令嘉并没有心情欣赏。 她想到些什么，叫住他问：「是不是你让梁茱给我打那通电话的？」 岑司靖顿住脚步，回身：「什么？」 苏令嘉抱起双臂：「梁茱传个八卦没问题，但那么精准地踩中我的痛点，拿捏我的脾气，她做不到。」 岑司靖忽然笑了一下，莫名透着点戏嚯。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胳膊上顿时立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两人各站楼道一边，苏令嘉这一退，后背便碰到了墙壁。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想岑司靖伸出胳膊撑在墙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刚刚为了工作，苏令嘉特意换了平底鞋，在楼下下车时也忘了换回来。 失去高跟鞋的支撑，她莫名就矮了岑司靖一大截。可身高不够，气势依然不能输。 苏令嘉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岑司靖。 岑司靖对上她的目光，深褐色的眼睛沉得像是一汪深潭。 他微微勾起唇角：「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即使时隔十年，我依然是那个了解你脾气、知道你痛点的人？」 苏令嘉：「……」 第七章 真是个平平无奇的逻辑小天才。 苏令嘉一时语塞。 鼻间闻到淡淡的薄荷清香，来自他的袖口，应该是他惯用的香氛。 好在多年跑新闻的经验，苏令嘉临场反应能力还算不错，当下一矮身，从他胳膊底下退出，顺势退出他所制造出来的封闭空间。 「写书的人想像力都这么丰富吗？」她面无表情道，「可惜了，我是做新闻的，只看现实。」 她说完，也不等岑司靖回復，一甩头，蹬蹬蹬地往自家大门走去。 虽然穿着平底鞋，可她偏偏走出了两米八的气场。 直到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岑司靖看着那道合上的门，许久，微微弯起唇角。 他看了手中的垃圾袋一眼，另只手闲闲往裤袋一抄，拎着垃圾袋折身返回家中。 另一边，苏令嘉一回家就进书房剪辑化工厂的素材。 这几个月，宁城环保整改力度不断加大，化工园区许多小化工厂都因为不符合标准被暂时关门整顿。可根据一些小道消息，这些小工厂明面上关张，每天半夜却在偷偷开工。 环保与民生经济密切相关。 苏令嘉一得到这个消息，就想着做一期专题，曝光这些工厂的行径，既响应政策，又关注民生。凭她的经验和能力，靠这期专题，在事业上更进一步必定不在话下。 第14页 素材的收集已经进入尾声，苏令嘉整理完今天的素材，墙上的时钟已经悄悄走到晚十一点。 关上电脑洗澡护肤之后，她便去衣帽间搭配明天的穿着。 随手拎起一个包包，一块格纹手帕便从包中飘落。 苏令嘉一愣，蹲下身捡起手帕，恍然想起那晚从医院出来，岑司靖递给她一个冰袋，而冰袋外面就包着这块手帕。 那个冰袋早不知被她丢到了哪里，这块手帕倒是落在包里，一直留到现在。 手帕上似乎还残留着极淡的薄荷清香，与刚刚在他袖口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苏令嘉忽然轻轻嘆了口气，坐到凳子上，对着手帕怔怔出神。 或许是深更半夜情绪容易泛滥，或许是故人重逢，激活一些被时光掩埋了的回忆。 苏令嘉莫名就想起了与岑司靖的第一次见面。 高一新生报到之后，大家一起去行政楼领新书。 那天早上明明天气很好，艷阳高照，偏偏到了下午他们领书的时候，一场暴雨陡然而至。 在教室里一起呆了半天，很多人都已经结交到新朋友，三五成群地撑着伞离开，唯独苏令嘉是个例外。 不管在什么地方，她好像永远都是最慢热也最不合群的那一个。她像一只乌龟，小心翼翼地从壳里伸出脑袋，试探着这个世界，可一有风吹草动，她便第一时间缩回去。 在人群之中，她总是讪讪、拘谨又无所适从。 从小刘亚娟就一直骂她：「就数你最丑最蠢跟别人不一样，连跟人说话都不会，别人都看你的笑话！都看不起你！」 雨越下越大，苏令嘉没有带伞，背着沉沉的书包，傻傻地站在走廊下。 身边的同学互相借伞，一起搭着肩膀往教学楼跑去，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耳畔听到隐隐约约的笑声，苏令嘉下意识地垂下头，两只手死死揪着书包带，藏在鞋子里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他们是在笑她吗？笑她不合群，笑她没人帮，笑她长得不好看…… 说笑声越来越近，苏令嘉听到一个清澈的男声说了句：「诶，那个女生是不是我们班的？」 是在说她吗？ 苏令嘉脸涨得通红，眼睛不安地小范围搜寻一圈。 附近好像的确只有她一个女生站着了。 「伞给我。」少年又说了一句。 很快传来其他男生夸张的调侃：「不是吧岑司靖，刚才班花问你借伞你都没给！你现在居然要给这个非洲妹……哎哟！」 男生痛唿一声，显然是挨揍了，剩下的话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虽然大家只在一个教室里相处了半天，可有些绰号都已经起好。 青春期的苏令嘉有点黑有点胖，所以高中开学第一天，就荣获「非洲妹」称号。 这下苏令嘉终于确认了，真的在说她。 她的脑中有几秒钟的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去跟那个叫她「非洲妹」的男生理论，她是万万不敢的，正如刘亚娟从小到大骂她的，她确实黑且胖，长得丑。 可假装没听到继续站着等雨停，她也没这个勇气。 她怕，万一那几个男生来到她身边，她该怎么面对。而且，她刚刚听到那个叫岑司靖的男生，还打算给她送伞。 苏令嘉是知道岑司靖的。 少年身长玉立，剑眉星目格外惹眼，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都被他穿出一身矜贵清冷的气质。 也难怪她早上刚到教室门口，就看见一群别班女生围在走廊窗口，眼冒红心地围观站在教室最后排的岑司靖。 这样的男生，像她这样的人可能连打招唿都不配吧…… 苏令嘉望了眼走廊外的磅礴大雨，深吸一口气，赶在岑司靖过来之前，捂着脑袋大步沖了出去。 身后隔着雨幕，隐隐传来一声「餵同学」，听上去颇为不理解。 大雨兜头浇下，明明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可苏令嘉却并没有觉得轻松。 因为路上没带伞独自抱头狂奔的人只有她一个，在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花中，苏令嘉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她脑袋垂得更低，雨声裹挟着过路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根本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可她却总觉得大家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大约是不专心，苏令嘉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扑去，脸朝下摔在了水泥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苏令嘉的耳朵有一瞬间失聪，过了会儿，雨声说话声才渐渐回归。 有好心的同学停下脚步问她：「没事吧？你哪个班的啊？」 也有同学站在边上围观，窸窸窣窣地跟身边的人咬耳朵。 苏令嘉浑身湿透，满脸都是积水，整个人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丑爆了，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现在还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身体的疼痛与心理的崩塌同时压迫，苏令嘉半晌没爬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把伞撑过她的头顶。 没等她反应过来，脑袋上方就传来一声无奈的嘆息：「同学，这么大雨，你又没伞，你乱跑什么？」 是岑司靖。 他居然追上来了。 苏令嘉双手撑着地，想要爬起来，可膝盖却痛到无法用力。 第15页 她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像只乌龟一样在地上挣扎。 岑司靖又是一声轻嘆，低声道：「你这人……」 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但动作却一点不含煳，托着她胳膊，把她从地上架了起来。 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岑司靖的盛世美颜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校园。 这会儿有女生认出他，压低了声音惊唿：「啊啊啊是岑司靖，他也太暖了吧！」 「要不是这个女生长得……嗯！我都要怀疑岑司靖早恋了！」 这些话苏令嘉自然也听到了，当下羞愧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连「谢谢」两个字都说得轻如蚊吶。 道完谢后，她埋着头就要离开。 岑司靖是真的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他怀疑她是不是从小在古墓长大，所以才不会跟人正常交流。 不过，从小的教养让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和疑惑，只拉住她书包带说：「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于他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的母亲从小教育他，对女士要温柔、要绅士，尽可能地帮助女士，不过前提是对方对他没有心怀不轨。 旁边还有同学围观，苏令嘉紧张得两手紧紧握拳，最终鼓起勇气朝岑司靖鞠了一躬：「谢谢你，但是不用麻烦你了。」 岑司靖因为她的「受宠若惊」微微一怔，不过倒也没扔下她不管。 他直接忽略了她的话，背过身，一手拿着伞挡过她头顶，一手拍拍自己肩膀：「上来，我送你去医务室。」 苏令嘉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岑司靖。 因为刚才又是扶她又是拽她，他虽然打着伞，可身上的白t恤还是淋湿了大半，布料紧紧贴着肩膀，隐约可见少年瘦削的肩胛骨。 苏令嘉两手绞在一起，憋了半天，说：「这样不好，我……」 她想说我太胖了，可岑司靖却没给她机会，看向她低声说了一句：「可是，公主抱更不好吧？」 苏令嘉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视线，这是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虽然是意外。 雨还在下，他是深褐色的眼瞳，眉眼看着有些清冷。可苏令嘉却莫名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许温柔和耐心。 苏令嘉心脏噗通一下，连忙低下头，再没说什么话，默默攀上了他的后背。 岑司靖让她拿着伞，自己两手托着她的膝弯，往医务室走去。 他双手握拳，只用手腕托着她，避免了任何敏感接触。 苏令嘉垂眸看见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内疚道：「对不起，真的太麻烦你了。」 背上带了一个人，运动量加倍，自然会有点热，但这并不代表岑司靖觉得累。他走得很稳，连粗气都没喘，闻言还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你真奇怪，说谢谢就够了，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他声音清冽，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可苏令嘉却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忙说：「对不起，我、我不该说对不起。」 岑司靖又是无奈又是好奇，两种情绪交加之下，竟然被她逗笑了。 他嗤地笑出声：「你这人真有意思，一边说不该说对不起，一边还在对不起。诶，你是不是逻辑不太好？」 苏令嘉：「对、对不起……」 岑司靖这才发现，这人经不起逗。 医务室还有一段距离，他也不想两个人都做哑巴，便说了一句：「喂，以后不要说对不起。」 苏令嘉满腔忐忑：「对……」 话到嘴边，想起他刚刚的话，硬是把后面两个字吞了回去。 岑司靖莫名觉得她战战兢兢，却又乖乖听他话的样子有点可爱，想了想又说：「还有，痛要说出来。」 苏令嘉有点困惑。 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了不喊痛，因为一喊痛，刘亚娟就会骂她矫情、多事，嫌她麻烦，继而质问她为什么要出生，让她吃饱穿暖已经是恩赐了，为什么她还要求那么多。 苏令嘉一直以为，喊痛是件很不好的事。 她没忍住，问岑司靖：「为什么？」 岑司靖笑得无奈：「喂，你真的是古墓里出来的吗？痛当然要说啊，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痛，怎么会关心你帮助你？」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苏令嘉默了几秒：「为什么，会关心我、帮助我？」 岑司靖也沉默了，直到在医务室把她放下，才奇怪地看她几眼，缓缓开口：「因为每个人都是上帝牵着手来到这世上的，所以每个人都值得被温柔对待，你也不例外。这件事很难理解吗？」 苏令嘉没说话。 她把岑司靖这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这件事确实有点难以理解。 岑司靖抱起双臂倚在墙边。 俊朗的少年，不说话的时候就带着几分让人难以亲近的傲气。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雨过天晴，苏令嘉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让校医处理伤口，正好面对窗口。 岑司靖朝窗外望了眼，看见阳光懒懒散散，天边挂起了一道浅浅的彩虹。他又转眸看向苏令嘉，忽然开口：「喂，抬头。」 苏令嘉蓦然仰起脸，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从岑司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眼中有彩虹的倒影。 岑司靖微微一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嘆了口气，又叫了苏令嘉一声，说话声音带了几分慵懒。 第16页 「餵同学，刚才跟你说的话，不理解呢也没关系。反正呢，你只要记住，你值得被温柔对待，这就够了。」 第八章 你值得被温柔对待。 情绪从回忆中抽离，苏令嘉轻嘆了一声，起身把手帕放进包里。 明明早已过了轻易相信鸡汤的阶段，可每次想起岑司靖说过的这番话，她的心情却还是会盪开阵阵涟漪。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过「你值得被温柔对待」。 你值得。 从小到大，父母就一直对她说: 「你是大的，应该让着妹妹。」 「这个妹妹是为你生的，以后我们老了病了，你就可以有人一起分担商量。」 「你真该庆幸我们给你生的是妹妹，如果是个弟弟，早就让你辍学打工养弟弟了。」 「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孩儿，我们也不至于生二胎，你知道养两个孩子有多辛苦吗？」 好像她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是多余的，是欠了父母很大人情的，所以她不配。 她不配得到父母的关注，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温柔。 可是，岑司靖却对她说——你值得。 就好像一束光照进了她原本灰暗的世界，即使后来岑司靖给她回信「你又黑又胖，凭什么让我喜欢你」，苏令嘉也依然记得最初那束光照下来的样子。 不是没想过，那封回信或许是个误会，就像很多晋江小说一样；也不是没怀疑过，也许岑司靖清冷优雅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可是，十年前，她卑微到不敢去当面对质；而十年后的她，事业有成，不想再回忆卑微的过去，更不愿意卑微地在旧人面前重新揭开伤疤。 苏令嘉朝卧室走去，心中想着找个机会把手帕还给岑司靖。 这一晚，春雨悄无声息地席捲了整个城市。 次日一早，苏令嘉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大门外走去。 梁茱一大早给她发了一条语音，语速很快：「令嘉姐，恐吓信和爆胎的事有眉目了，应该跟你这段时间在跟进的化工厂案子有关。」 苏令嘉一边调整耳机，一边阔步往电梯走。走到电梯跟前，语音也刚刚结束。 其实，她之前并不是没有知觉，只不过工作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用证据说话。现在梁茱发来这么一条信息，也算是坐实了她先前的猜想。 苏令嘉抱着双臂回復，语气很淡：「让小赵他们尽快做完暗访收尾工作，不要被任何事影响进度。」 话音一落，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按电梯。 正要伸出手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身侧伸出，轻轻在按钮上一按。 鼻尖嗅到淡淡的薄荷清香。 苏令嘉神色微怔，下一秒，若无其事地看向身旁的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唿。 昨晚走道里的短暂相遇之后，苏令嘉就已经料到会跟他发生各种偶遇。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那句「即使时隔十年，我还是那个知道你痛点的人」，在她心里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怕被看出些什么，苏令嘉面无表情地把手抄进白色西装裤袋，待电梯门一开，便无事发生般走了进去。 岑司靖落后她一步，唇角微微勾着，手中拿着一把伞。 优雅的经典黄色格纹伞面，黑色真皮手柄纹路清晰，握在手中，更衬得他的手皮肤白皙，手指骨节分明。 苏令嘉瞥了一眼，默默收回目光。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人永远都是那样矜贵雅致，也是那样地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电梯下行，空气因为两人的刻意沉默而显得格外逼仄。 好在这电梯速度还行，这份逼仄甚至维持不到半分钟。 到了一楼，岑司靖伸手挡住电梯门，摆摆头，示意苏令嘉先走。 苏令嘉两步走出电梯，不多时，岑司靖也跟了上来。 走出电梯间，一缕春风轻柔地在两人之间穿过。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两人若是沉默到一定程度，沉默也会染上暧昧的气息。 苏令嘉瞥他一眼，轻嗽了声，有意打破突如其来的暧昧：「你也去台里？」 「嗯。」岑司靖应道，眸光在她身上一转，眼中浮起些微笑意。 苏令嘉没注意到他在笑，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如何迅速摆脱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上。 然而等她快步走到大门口时，脚步却蓦然一顿。 外面春雨未歇，空气中飘进混着泥土香的青草气息，迎面而来的风也湿漉漉的。 难怪岑司靖拿了把伞。 苏令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岑司靖走到她身旁，撑开伞问：「顺路送你去取车？」 苏令嘉并非娇贵到不能淋雨，只是淋了雨，她清早起来打理好的妆发，难免会变得狼狈。 去电视台，她向来习惯维持精緻。 「那就谢谢了。」苏令嘉点点头。 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露天车位，上车之后，她又扯出一个笑，对岑司靖说：「那我不耽误你时间了。」 意思很明显——谢谢你的帮助，但你现在可以走了。 岑司靖也没说什么，只轻笑了一下，默默退开两步，随后转身往回走去。 苏令嘉从反光镜中看着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17页 就在这时，梁茱再次发来语音：「姐，《人物》的录制时间就定在这周四晚上，我先帮你把其他行程调整下哈！」 说起《人物》，苏令嘉就忍不住轻嗤了一声，捞起手机没什么好气地对梁茱说：「胳膊肘往外拐是吧，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她声线偏柔，再加上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听起来并没有多少力度。 梁茱自然也不怕，还跟她开起玩笑：「姐，胳膊肘也没办法往里拐呀。」 苏令嘉：「……」 这个臭梁茱，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苏令嘉拿着手机，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录节目的事已经没了反悔的余地，她也只能即来则安。 车子缓缓移动出库，路过小区地库出口时，苏令嘉余光一瞥，看见一辆黑色卡宴恰好从地库出来。 她只坐过一次岑司靖的车，雨天也看不清驾驶座上的人，直到她开上大马路，这才想起那辆车属于谁。 刚才觉得奇怪的地方逐渐变得清晰。 岑司靖的车子明明停在地库，为什么还对她说「顺路」，甚至为什么要跟她一起从一楼电梯出来？ 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一个模煳的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 苏令嘉抿了抿唇，心中蓦地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 很快到了《人物》的录制时间，梁茱早已帮苏令嘉与节目组对好流程与提问大纲。 原先苏令嘉还担心跟岑司靖坐在一个演播厅里面对面地聊天会很尴尬，可事实证明，岑司靖的工作态度的确非常专业。录制期间，她对他而言，就只是一个嘉宾而已。相比之下，苏令嘉倒觉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这么一想，她就有点生自己的气。 录制中场休息时间，苏令嘉补完妆后到外面走廊接了个工作电话，再回化妆间，却在门外听到里面有不高不低的交谈声传出。 「……要不是有家里铺路，他哪能年纪轻轻就走到现在的位置？」 苏令嘉脚步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谁。 哪知里面聊到兴起，又有个年轻男孩子酸熘熘地继续说下去：「我看过他的书，说实话，也就那样嘛。要不是他爸公司宣发给力，还有他妈那个大编剧给资源，他能这么火？」 苏令嘉这才反应过来，不知怎的，就有点气，又觉得这些人嘴太碎，下意识地抬手准备敲门提醒。 却不想，手刚刚举起，腕子就被人握住。 鼻尖有淡淡的薄荷清香萦绕，苏令嘉一回头，果然看见岑司靖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苏令嘉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岑司靖微微偏了偏头，示意她跟他走。 走廊灯光大亮，苏令嘉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她与班上男生推搡那次。 那是苏令嘉第二次与岑司靖产生交集。 高一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正值军训，每一天都是烈日骄阳，正是「出门五分钟，流汗两小时」的光景。 那日午饭之后，苏令嘉去上厕所，路过阳台，正好听见班上四个男生聊天。 其中一人说道：「他也就是家境好点儿，人长得帅点儿，能有什么呀，瞧他平时那目中无人的样子！」 很快有人附和：「就是！而且我听我妈说，他妈搞不好是小三儿！」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其他三个男生的注意，纷纷缠着他要「一手消息」。 那男生洋洋得意道：「我妈说了，岑司靖跟他妈住在他外婆家，平时也不太出门。至于岑司靖他爸，也不跟他们住一起，而且听说经常很长时间不来看他们。」 四人此起彼伏发出低低的「哦豁」，其中一人愤愤不平道：「那他牛逼个啥！上回在行政楼领书，还为了那个非洲妹，差点把我揍了。」 苏令嘉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总之身体已经比大脑提前做出了反应。 她捏紧了拳头冲过去，义正言辞道：「住嘴！不许你们说岑司靖坏话！」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大声，但事实上，她的声音却还是小小的。再加上她本身就声线轻柔，这句警告对于四个男生而言，显然没有任何力度。 那个喊苏令嘉「非洲妹」的男生上前推她一把：「说什么呢，有本事再说一遍，死非洲妹！」 苏令嘉涨红了脸，眼眶也开始发烫髮胀。她也说不上来是替岑司靖生气，还是为自己不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居然回推了男生一下，用尽力气大声说：「不许你说岑司靖坏话！」 「卧槽！」 四个男生骂了几句脏话，将苏令嘉围住。 苏令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时吓得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可事已至此，她早已没了退路，干脆死死地瞪着四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男生忽然「哎哟」一声，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 苏令嘉回头看去，只见岑司靖不知何时冲进人墙，抓着她的腕子，视线冷淡地扫过四名男生。 迷彩色军训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正气凛然。 不等她反应过来，岑司靖便拽着她往楼下走。一路到了一楼楼梯下，岑司靖放开她，目光淡淡上下打量她一圈。 苏令嘉在他的眸光中垂下了头，双手揪着裤缝，结巴道：「对、对不起……」 第18页 「嗯？」岑司靖似笑非笑，微微弯腰睨着她，「刚刚不是挺厉害吗？还有，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说对不起。」 苏令嘉：「对……」 她蓦地抿住双唇。 岑司靖笑容淡了下来：「刚刚我就在楼上阳台。」 苏令嘉恍然。 难怪他能那么及时地出现。 那这么说来，那四个男生的对话，他也全都听见了？ 也不知怎的，苏令嘉有点急躁，她不擅长安慰人，想来想去，便把手伸到裤袋中，摸出一颗大白兔递给他。 「小时候有个小朋友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大白兔，心情就会变好了，你试试？」 「你别理他们乱说，你什么都比他们好，他们是嫉妒你才故意抹黑你。」 岑司靖接过糖，有几分迟疑，看向苏令嘉的目光莫名带着几分探究：「小时候？」 苏令嘉以为他在嫌弃她居然相信小时候听过的话，连忙说：「反正我试过，很灵的！」 岑司靖轻笑起来：「你没想过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苏令嘉坚定摆手，「你这么善良，一定是很好的家庭教育出来的，怎么会是他们说的那样！」 岑司靖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把糖握在手心，抱起双臂弯下身，与她平视。 「你觉不觉得你很像乌龟啊？」 少年目光清澈，闪烁着星点微光。 苏令嘉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转了话题，听他说她像乌龟，又以为他在嘲笑他，蓦地涨红了脸，左脚下意识倒退了一步：「什么乌龟……」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磕到楼梯台阶。 苏令嘉痛得五官皱到一起，却硬咬着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岑司靖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拽到一边，见她脑袋没事后，才嘆息着说了一句：「不是跟你说了，痛就要说出来吗？你真的很像乌龟诶！」 苏令嘉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 岑司靖缓缓道：「整个人反应很慢的样子，明明很痛也不说，好像顶着一只乌龟壳。但是呢，真的想要达成一个目标时，就会张开嘴死死咬住，甩都甩不开，就像刚刚你跟那几个男生推搡。」 苏令嘉没说话，可也不知怎的，某些情绪却迟钝地涌上心头。 岑司靖又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喂，以后叫你小乌龟好不好，嗯？」 --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一转眼，苏令嘉已经跟岑司靖走进了消防楼梯。 苏令嘉单手抄着裤袋，回想起刚刚自己差点又为岑司靖出头，还被他看到，顿时尴尬到觉得楼梯间空气都在变得稀薄。 她看向岑司靖，见他神色淡淡，便挽尊般说了一句：「你别误会，我本来就想进去拿东西，他们在聊天，我不好意思进门，这才想敲门。」 岑司靖抱着双臂，歪了歪头，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脸上，神情莫测。 苏令嘉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偏偏又想从他脸上探究出他究竟有没有被刚才听到的闲话伤到，干脆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岑司靖见她一脸倔强，眸光淡了淡，垂下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衫袖口。 空气因为他的沉默，多了几分滞塞。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只觉得一唿一吸之间，莫名对眼前的男人生出些许怜惜。 她想到些什么，从裤袋中摸出了一颗大白兔，连带着那块博柏利的手帕一起递过去。 岑司靖目光一顿，随即，视线再一次转到苏令嘉脸上。 苏令嘉耳根发烫，抿了抿唇，语速很快：「我只是顺手把手帕还你，谁知道包里还有糖，就一起带出来了。」 「哦——」岑司靖沉默两秒，接过东西，随即微微拖着长音，轻笑起来，「只是顺手。」 苏令嘉总觉得他的语气带了点揶揄，不由板起脸，飞快地说：「对，就是顺手！休息时间快结束了，赶紧回演播厅吧。」 说完，她便推开消防通道门，落荒而逃般，大步往外走去。 身后很快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苏令嘉知道，这是岑司靖跟上来了。 也不知为何，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脚步也跟随着心跳的频率，莫名加快。 前面就是演播厅，已经可以听到里头编导拿着大喇叭调配现场人员的声音。 苏令嘉看了眼演播厅内瀰漫而出的灯光，正要继续朝前，却不想，右脚在左脚鞋跟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 她本能地伸出胳膊，想要扶住墙壁，稳住自己重心。 哪知抓到了一件衣服。 准确来说，是岑司靖的西装前襟。 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在苏令嘉抓住岑司靖衣襟之后，岑司靖便快速伸手，在她腰上揽了一把。 待苏令嘉重新站稳，岑司靖才放开她，将那只揽过她腰肢的手背到身后，握了握拳，快速说了一句：「冒犯了。」 苏令嘉惊魂未定，将近十公分的细高跟，她不敢想像这样摔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她看向岑司靖，张了张嘴，视线又很快移开，轻飘飘说了一句：「谢谢。」 岑司靖眼底浮起微光：「不用谢。」顿了顿，他嘴角微勾，看着苏令嘉乌黑的发顶，低声道，「小、乌、龟。」 第九章 苏令嘉一滞，下一秒，一股热意从脚心直冲到天灵盖。 第19页 这声「小乌龟」带来的刺激，完全不亚于那晚他在楼道里说的那句「即使时隔十年」。 苏令嘉也没想到，自己纵横职场多年，多次在镜头前临时救场，却因为这声「小乌龟」呆在了原地。 偏偏岑司靖还像是火上浇油般，又浅笑着说：「看来，你也没忘记『小乌龟』。」 苏令嘉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好心，费这个心力来关心他有没有被刚才的闲言碎语伤到。 她回过神，偏了偏头，随后又直直地看向岑司靖，从容一笑：「什么没忘记？我只是觉得岑作家到了这个年纪还喜欢给人起外号，的确让人惊讶。」 说完，她便抬抬下巴，径直往演播厅走去。 岑司靖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想起刚刚她脸上的浅浅绯红，嘴角蓦地滑过一丝温润弧度。 录完节目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岑司靖与工作人员们告别之后，一抬头，恰好看见苏令嘉的背影离开演播厅。 与此同时，刘浩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车子已经开到广电大门口。 岑司靖又朝演播大厅出口看了眼，快步出门。 走廊里只剩几个收工的工作人员，岑司靖左右看了看，也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失落。 今晚天气不错，云开雾散，墨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温柔却也清冷。 宁城广电大楼就坐落在金沙江畔。 宁城是个不夜城，金沙江上更是灯火摇曳，游轮往来穿梭。隔江而望，对岸的万家灯火，亦在夜色中为这座城市添了些许温度。 岑司靖坐在副驾，目光从窗外收回，过了会儿又抱起双臂，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结束白天的行程后，又紧接着进演播厅从傍晚工作到半夜，的确太消耗精力，连他都有点吃不消，也不知苏令嘉能不能适应这种高强度工作。 可转念一想，当初在嘉宾遴选会议上看过的视频又从脑海中冒出来。 岑司靖想，苏令嘉大概从入行那天起，就在每天高强度工作，或许这样的日程安排，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也许是因为想着苏令嘉，许许多多与她相关的记忆便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岑司靖甚至觉得奇怪，为什么每一次他被人中伤，苏令嘉总能那么及时地出现，又那么勇敢地为他站出去。 其实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流言蜚语。父亲岑行健与母亲章桃李的事业，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样一帆风顺。 当年的《双娇》之后，岑行健借着这股东风，又投资了一部大制作电影，原以为能更进一步，却不想赔到几乎倾家荡产。 岑司靖永远记得，小学二年级时，他每天出门上学都躲躲藏藏，生怕被债主们截住。而岑行健为了维持公司，每日东奔西跑，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暂时将章桃李与岑司靖送到云城外婆家暂避风头。 似乎总有大人喜欢开些自以为没有恶意的玩笑，岑司靖始终记得刚到云城时，总能听见有人对他说： 「你爸爸不要你跟你妈妈了。」 「你的爸爸妈妈其实早就离婚了。」 「你爸爸在外面事业有成还找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所以才故意把你跟你妈送回来。」 每当他因为这些话，像只小狮子一样对那些人嘶吼，章桃李总会及时带他回家，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 「不是这样的，爸爸是为了保护我们。因为我们家遇到了困难，如果我们一直呆在爸爸身边，我们会有危险，爸爸也不能专心做事。爸爸在为了我们一家人的未来努力，妈妈也在努力写剧本帮助爸爸，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努力，明白了吗？」 童年的一些场景，奇异地刻在了记忆里，任凭时光飞逝，也无法磨灭。 岑司靖想到些什么，睁开眼，从口袋中摸出一颗奶糖，摊在手心。 当初章桃李为了哄他，还拿出一颗大白兔对他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大白兔，所有的不开心就会自动消失了。」 他擦着眼泪吃了一颗糖，又说：「可我还是不高兴，怎么办？」 章桃李便教他折星星，告诉他，把心愿写进星星里，就一定可以实现，这样就能高兴了。 后来他因为蛀牙改掉了吃糖的习惯，又因为进入初中，发现折星星太娘，改掉了折星星的习惯。 可是，某个小笨蛋却始终坚信着孩提时期的童话，还一直拿来安慰自己、安慰别人。 岑司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天下来的疲倦暂时消散。他无声一笑，拆开糖纸，将奶糖放入嘴里。 其实，闵章文化在他念初一时就已经重新步入正轨，但因为担心转学影响他的学业，岑行健与章桃李便始终维持着「异地恋」。 只不过，真正的爱不会因为距离和时间而消失，岑司靖懂事之后，就明白父母始终爱着彼此，也爱着他。 虽然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传言，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但他也不至于因此与人争执。 倒是那只小乌龟，明明自己被欺负都可以忍，偏偏能因为别人说他不好，而站出去跟人理论。 岑司靖支肘撑着太阳穴，另一手打开手机屏幕，看到壁纸上苏令嘉拿着话筒在矿难现场播报的照片，浅浅一笑，又重新将手机按灭。 前面红灯，刘浩从刚才就看到岑司靖在吃糖，以为他饿了，停车之后便低声问：「岑哥，等会儿要不要下去帮你买点宵夜？」 第20页 岑司靖：「不用了，谢谢。」 话音刚落，旁边车道上，一辆祖母绿大奔缓缓停下。 车内，苏令嘉满脑子都是岑司靖叫她「小乌龟」的样子，有十年前的，也有今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果决强势冷艷！ 堂堂苏大记者，怎么能因为十年前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乱了心神？ 前面红灯转绿，苏令嘉踩下油门，终于暂时将岑司靖的影子清出了她的大脑。 接下来几天，对化工厂的乔装暗访终于结束，苏令嘉开始进入素材剪辑以及最后录入阶段，编制《新闻背后》的新一期专题。 与此同时，《新闻时空》也在有条不紊地录制，作为主持人，苏令嘉自然忙得不可开交。除此之外，还有对几位业界前辈们的专访全部提上日程。 直到四五月交接之际，备忘录上弹出提醒，苏令嘉才惊觉三天之后就是苏令仪的生日。 自从上回闹完自杀，苏令仪便乖乖回学校写论文，准备本科毕业答辩。 中间她倒是联繫过苏令嘉，言语之间总在试探她什么时候才能帮忙教训魏俊。 只可惜，苏令嘉工作繁忙，再加上「教训魏俊」的说辞原本就只是缓兵之计，便随意敷衍几句混过去了。 直到前天，苏令仪又发来信息，说自己生日快到了，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苏令嘉当时太忙忘了回，这会儿翻了一下樑茱早上发来的行程表，发现只有今晚没安排，便在一家西餐厅定了座位，又把定位发给苏令仪。 到达餐厅已经是晚上七点，苏令仪早已在座位上等她，表情有点不耐烦。 苏令嘉坐下后匆忙道了个歉：「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苏令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捞过手机看了几眼，又百无聊赖地把手机放回桌角。 苏令嘉自然看出她不高兴，只不过，她一向不擅长哄人。而苏令仪从小长得漂亮也爱漂亮，为了维持身材和皮肤，拒绝一切糖果巧克力，苏令嘉也不好拿出大白兔。 她想了想，拿起菜单笑着问：「你点单了吗？这家的小牛排不错，可以试试。」 「还没。」苏令仪看她一眼，不开心地噘了噘嘴，「爸妈每次帮我庆祝生日，都是提前做好一桌菜等我回家的。哪像你，每次都要我等。」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要不是餐厅乐队悠扬的小提琴刚好结束，苏令嘉差点就听不到。 她无声地继续翻阅菜单。 苏令仪又看她一眼，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医院那天，苏令嘉泼她水的样子，莫名有点害怕。 「姐，不好意思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等太久了。」 苏令嘉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苏令仪偷偷翻了个白眼，她的姐姐就是这样，一副高人一等跟他们一家人都不熟的样子。 苏令嘉叫来服务员，点完单后，便从身后拿出一个礼品袋。 苏令仪看见上面的logo，眼睛一亮。 苏令嘉说：「你就快毕业了，之后不管去实习还是享受暑假等着研究生开学报到，你都是个大人了。这个包包，就当是给你的成人礼。」 苏令仪接过袋子，摸着里面梦寐以求的小方盒，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她抱紧纸袋，欣喜地看向苏令嘉：「姐，你真好！」 「不用客气。」苏令嘉算是受了她这句恭维，想了想又意有所指地叮嘱，「既然是大人了，感情也好，学业事业也好，很多事就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方式去解决。冷静自持，学会及时止损，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明白了吗？」 苏令仪垂眸看着怀里的小方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脑中却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魏俊噼腿的那个女生有个有钱的爸爸，可是她有个有钱又厉害的姐姐呀！这么一比，她好像也没比那个女生差，魏俊只是不知道她有这么个姐姐而已。 苏令嘉也没留意她的神情，正要铺餐巾，却在抬眸之间，瞥见不远处座位上一个年轻男人。 她不经意多看了两眼，下一秒，蓦地沉下脸。 几乎是第一时间拿出手机，苏令嘉打开摄像功能，两指一拉，将镜头放大聚焦到男人身上。 第十章 等苏令仪从魏俊对她追妻火葬场的幻想中清醒，苏令嘉已经拍完视频起身，径直朝那个男人走去。 然而，还未等她走近，一抹眼熟的纤细身影便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过来，在年轻男人对面坐下。 苏令嘉脚步一顿，居然是唐琪。 她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那男人两眼，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男人，他可不就是《人物》的执行导演之一，王平之王导吗！ 苏令嘉大致猜测了一下人物关系。 先前唐琪为了做《人物》嘉宾，主动攀附王导，结果偷鸡不成。而现在，也不知她是假戏真做在跟这位王导约会，还是另有图谋。 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王平之刚刚在唐琪的水杯里下药，苏令嘉就决不能坐视不理。 这么一想，她便快步过去，赶在唐琪喝下那杯水之前，噼手夺过了水杯。 几滴水从杯口漾出，落到唐琪手背。 唐琪手中一空，惊讶抬头，一看来人，愣神之后便条件反射地冷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令嘉姐。怎么，令嘉姐也想一起用餐？」 第21页 苏令嘉懒得理她幼稚的冷嘲热讽，目光淡淡在她脸上扫过，最后对上王平之的视线。 唐琪以为苏令嘉在用这种「王之蔑视」故意给她甩脸子，下意识便压着声音说：「苏令嘉，你要呈一姐的威风也麻烦看看场合，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面子我还要。」 她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对面坐着的王平之。 唐琪实在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了跟王平之攀交情，请他喝了几次咖啡，又送过亲手做的小甜品给他，这王平之居然就真情实感了。最后虽然事情没成，可王平之却依然坚持不懈地约她看电影吃饭。唐琪拒绝几次之后，王平之才明白她的意思。 而这顿晚餐，王平之是打着「最后且唯一的告别晚餐」名义邀请她的。 唐琪也是心软，想着自己当初「不谈何撩」就觉得有点对不起王平之，便应下了这个邀请。 而此刻，看到苏令嘉莫名其妙出现，唐琪又勐地想起那日在moonlight酒吧，苏令嘉对她的警告——以后走捷径记得找对人。 唐琪默了默，担心苏令嘉误会她今晚跟王平之吃饭的目的，便举起菜单挡住脸，这才放心大胆地抬头警告：「餵苏令嘉，你要砸场子等回台里我随时奉陪，但是现在你最好清醒点！」 「清醒？」 苏令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见她还机灵地知道用菜单挡住店内其他客人窥探的目光，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我看该清醒的人是你。」苏令嘉终是忍不住补上一句。 唐琪脸涨得通红，莫名其妙就有种被姐姐训斥的感觉。偏偏这个姐姐语气虽然严厉，但声音温柔，让她一肚子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苏令嘉懒得理她，径直看向王平之，晃着手中的水杯，似笑非笑：「王导，您看是我直接报警，还是您去自首？」 王平之喉结上下一滚，目光闪烁。 其实从苏令嘉夺走水杯的那一刻起，他的大脑就出现了大片空白。 当初他入职不久，就因为一次偶遇喜欢上了唐琪。默默关注了唐琪一年多，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唐琪，结果唐琪却那么现实，他只好出此下策，想着先发生关系，再拍几张照片。 唐琪也算是公众人物，有把柄在他手上，到时还不是任他拿捏？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王平之咬了咬牙，故作镇定：「苏记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令嘉无声冷笑，直接报警。 唐琪在座位上，一脸懵逼地看看王平之，再抬头看看苏令嘉，大脑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勐地起身，指着王平之质问：「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王平之还想狡辩：「你们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他说着话，余光不停在苏令嘉手中的杯子上打转。话音刚落，便趁所有人不备，忽地沖向苏令嘉，想要毁掉证据。 可苏令嘉早有防备，闪身一躲，杯中的水虽晃了几下，但还是稳稳拿在她手里。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起餐厅工作人员注意，不一会儿便有保安出现，将王平之双臂反剪控制住。 苏令嘉将水杯交给赶过来的餐厅经理，交代几句后，又看向唐琪，说道：「餐厅应该有监控，我手上也有视频，待会儿发给你。证据经理会帮你保留，待会儿他也会跟你一起去警局做笔录。」 唐琪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此时对苏令嘉的心情。 不过，苏令嘉也懒得计较她的心情，解决完这边的事之后，便往自己座位走去。 出了这种事，这顿饭是吃不安稳了，她干脆叫上苏令仪去外面。 到了餐厅外，春夜暖风徐徐而过，苏令嘉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刘海捋到脑后，对苏令仪说：「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 话音未落，身后有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不等苏令嘉抬步走开，唐琪便从后面叫住她：「餵苏令嘉！」 苏令嘉回头，挑了挑眉。 唐琪小跑至她跟前，双手背在身后互相绞着，红着脸喃喃：「今晚谢谢你啊。」 苏令嘉笑了声，也不知怎的，莫名觉得她有点可爱，便调侃道：「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谢谢』两个字。」 唐琪立马炸毛，哼了一声，傲娇地别过脸：「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嘴毒？我可是恩怨分明的好吧！」顿了顿，她斜着眼觑了苏令嘉两眼，又补充，「还有，你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不跟你竞争了。谁才是最后的『一姐』还不一定呢！」 苏令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跟她挥了挥手：「好啊，欢迎你随时向我挑战。」 说完，她便闲闲迈着长腿往车位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些什么，她又回头笑睨着唐琪，一语双关地说，「『二』姐。」 唐琪：「……」 待苏令嘉走远，她看向一旁站着的苏令仪，忍不住问道：「你跟苏令嘉……」 苏令仪看着苏令嘉的方向，扯扯嘴角：「我姐。」 唐琪惊讶：「你亲姐啊？」见苏令仪点头，又惊嘆，「一点都不像诶长得！」 也不怪唐琪感嘆，苏令嘉与苏令仪从小就被人说不像姐妹。苏令仪打小就是白白嫩嫩天真无邪的娇俏少女长相；而苏令嘉直到上大学之前都是黑胖土，后来在李梦影响下减肥护肤，这才女大十八变地出落成清水芙蓉的模样。 第22页 苏令仪没说话，唐琪又问：「诶，那你姐在家说话也这么毒？」 聊到这个，苏令仪就有话说了：「当然啊！她对爸妈和我不要太刻薄！特别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是女王呢！不就是工作有点成绩吗，瞧把她骄傲的！」 唐琪闻言，皱眉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礼品袋，点点下巴：「这是你姐送你的？」 「嗯，过两天就是我生日了。」 唐琪啧了一声：「不是，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随手就送你几万块钱包包的姐姐，你说她刻薄？好吧，我承认她是嘴毒高傲，可她做人一直挺仗义，而且她工作可不是『有点』成绩，而是如日中天，她就是有资本做女王。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样呢？」 苏令仪默默地看向她：「……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唐琪翻了个白眼：「我是很讨厌她，但这不妨碍我承认她的优点。」说完，她蓦地一顿，提醒苏令仪，「这话你就别跟你姐说了，免得她到时候在我面前嘚瑟，明白没？」 苏令仪哦了一声。 事实上，她才懒得给苏令嘉带话。 坐上车后，苏令嘉见时间不早了，便也没再找地方吃饭，而是dy m买了个蛋糕，直接将苏令仪送回学校。 下车之前，苏令仪对苏令嘉说：「姐，你之前说好帮我教训魏俊的，什么时候可以帮我？」 苏令嘉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拧了拧眉看向她：「刚才在餐厅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一个渣男而已，你至于吗？」 苏令仪鼓着脸，气唿唿道：「当然至于！我就是想让他认错悔改！」 「悔改？！」苏令嘉倒吸一口凉气，提高了声音，「不是，你不会想让他回到你身边吧？」 苏令仪垂着头，嗯了一声。 「苏令仪，你长没长脑子？！」 苏令仪被她吓了一跳，蓦地抬起头：「你突然这么大声干嘛！爸妈都没吼过我！」她一边说，一边委屈地掉眼泪，「你根本没有感情，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当然不会懂我的心情！」 「我……」苏令嘉一噎，眼眶发胀，咬了咬牙，打开车门锁，平静道，「下去。」 苏令仪拎起蛋糕跟礼品袋，开门就走，没走几步，又不甘心地回来趴着降下的车窗说： 「我就知道你在骗我，还说要帮我教训魏俊！你对你同事都那么仗义，我是你亲妹妹，你居然不管我。苏令嘉，爸妈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白眼狼！自私！」 夜色寂寂，有凉风从半开的车窗穿过。 苏令嘉扭头看向苏令仪，沉下脸，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从大学城回到艾肯金座已经是晚上十点。 苏令嘉把车停到楼下，又在车里吃完两颗大白兔，这才开门下去。 谁知到了电梯间，居然看到电梯门口放了一块警告牌，通知各业主电梯临时维修，请走楼梯。 苏令嘉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儿想起自己住在二十二楼，顿时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 好在她平时有跑步的习惯，爬二十二层楼问题倒是不大。 苏令嘉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慢慢往楼上走，只是脚步莫名随着心情变得沉重。 到了二十二楼的楼梯间，苏令嘉整个人都脱力一般，挨着墙壁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间，整栋楼楼梯间空无一人，寂静的空间莫名让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苏令嘉轻嘆了一口气，忽然不想回家，干脆脑袋靠到墙壁，闭上双眼假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自下而上。 岑司靖刚走到二十二层休息平台，一抬头，便看见苏令嘉坐在最上面的台阶处，倚墙而睡，身边是两只丢得乱七八糟的细高跟。 岑司靖停下脚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半梦半醒的苏令嘉抱了抱胳膊，大约是觉得冷了，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 岑司靖放轻脚步走上去，弯身将臂弯的西装轻轻搭在她肩上，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苏令嘉似是有所察觉，皱了皱眉，长睫翕动，像是马上就要睁开眼睛，脑袋也动了一下。 这一动，她的脑袋便顺着墙壁往下滑去。 岑司靖眼疾手快地托住她脑袋，苏令嘉身子一歪，顺势倒入了他臂弯。 岑司靖手一僵，本能地抬起，虚虚地浮在她肩后。 长指微微一动，岑司靖垂眸看了眼重又睡去的苏令嘉，最终单手握拳搁置在她肩上，避免未经允许的触碰。 苏令嘉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 岑司靖微微弯了弯嘴角，低柔安抚：「安心睡吧，小乌龟。」 第十一章 苏令嘉先是觉得冷，之后又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裹住了她，就像置身在童话里的壁炉边一样。 温暖的壁炉让她有了安全感，重又沉沉睡去。 脑中是乱七八糟的梦境。 一时是小时候吃饭，爸爸坐在长餐桌主位，妈妈和妹妹各坐一边，而她坐在妹妹的下手，面前是空荡荡的桌板。以她与妹妹的中间画出一条无形的线，线的左边是一家三口和丰盛的饭菜，线的右边是端着白米饭的她。 一时是妹妹看上她的水彩笔，但她不捨得给，妈妈便一把夺过，骂道：「你是大的，就该让着小的，你有没有脑子？！拿出来！」 第23页 一时是过年妈妈将姐妹俩带到一屋子亲戚面前，指着侷促的她大笑：「你们快看她怎么会长得这么丑，也不会说话不会叫人，笨死了！看看我们令仪，多可爱呀。以后长大了，一定是我们令仪过得好！令仪，快跟长辈们问好，真聪明！」 然后换来一屋子亲戚的欢声笑语。 一时又是一家人走在一条黑灯瞎火的小路上，她跟在后面，突然听见前面妈妈说：「令仪你近视看不清路，当心这里有个井盖。来，你挽着爸爸妈妈。」 之后，她便看到苏令仪一左一右挽着爸妈，快速走远。而她因为散光，小心翼翼地弯腰在夜色中寻找井盖、避开井盖。 梦里的好多场景久远得像是别人的故事，在梦里，工作后的苏令嘉双手插着风衣口袋，无声地看着曾经那个年幼的自己。 之后梦境旋转，又出现无数陌生而熟悉的画面。 高考前一天，爸爸苏长安特地把她叫到跟前警告她：「你要是考不上重点，就别念书了，早点出去打工，还能给家里做点贡献。」 高三的暑假，苏长安又说：「你都上大学了，应该不用我们再养你了吧。」 大三实习的第一个月，爸妈来学校找到她，带她到宿舍楼下的凉亭，跟她谈家里买房的事。 妈妈说：「你也开始赚钱了，正好家里想买房，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回报我们了。」 爸爸说：「最好你的工资都直接打到我们卡上，我们帮你存着，按月给你发零花钱。」 苏令嘉看到绑着马尾辫的自己难以置信地问父母：「凭什么啊？！我赚的钱，凭什么让你们处置？！」 刘亚娟立马怒气沖沖地站起，骂道：「没有我们哪来的你！你现在能赚钱还不是因为我们把你养大？你赚的钱就相当于是我们给你的！」 苏长安拽了刘亚娟一把，试图对苏令嘉晓之以理：「你妹妹以后也要来宁城上大学的，那我们在宁城有个房子总不是坏事。你先工作了，你就先跟我们一起攒首付还贷款，等以后令仪有能力了，再让她帮你一起分担。」 苏令嘉默了两秒，浑身血液一点点冷却。 她问苏长安：「哦，这么算来，即使不算首付，买个房子我也至少比苏令仪多还七年贷款，那这七年怎么算呢？还有房子登记到谁的名下，你们想好了吗？」 刘亚娟一听苏令嘉要算帐，差点又跳起来，所幸苏长安拉住她，沉声对苏令嘉说：「这个我们已经想过了，公平起见，房子就登记到我的名下，你们姐妹俩谁都不沾便宜，怎么样？」 苏令嘉还没开口，刘亚娟就已经挨不住，指着她鼻子骂：「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跟家里人都算得这么清！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一点好都不记得，就知道跟我们算钱！白眼狼！」 苏令嘉眼眶一热，眼泪就顺着面颊流下。 刘亚娟更加气不过，骂骂咧咧：「怎么了？还委屈你了？你以为你减肥了皮肤白了变漂亮了就能做公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公主命！」 梦里没有苏令嘉送走爸妈的场景，或许是大脑主动迴避了痛苦的记忆。之后场景变幻，时间就转到了那天晚上。 那晚天气很好，夜空中星光璀璨。 苏令嘉拎着半瓶啤酒歪歪倒倒地爬上了宿舍天台，又借着酒劲翻过了护栏。 夏日晚风轻抚而过，苏令嘉低头看着脚下。十二层楼不算高，但跳下去，却足以摔死人。 她一手拉着护栏，一只脚伸到空中，跃跃欲试。 再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苏令嘉抬起头，环顾四周。当她的目光看向夜空中的星星时，忽地顿住。 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只要把愿望写进星星里，就一定可以实现。」 她眯眼凝望远方的星星，过了会儿，一点一点收回了脚，又自觉爬下护栏。 她确实没有公主命。 有的人生来就是不被爱的。 如果星星真的可以实现愿望，那么她不会再许愿让大家都喜欢她。 如果星星真的可以实现愿望，那就 ——让她成为女王！ 苏令嘉慢慢擦干眼泪，给爸妈发信息：「你们要的房子，我买。但是工资，我不会交给你们。」 -- 岑司靖不知道苏令嘉都梦到了什么，居然在梦里流下了眼泪。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到她的眼角，可又怕贸然帮她擦眼泪会惊醒她，手指便短暂地停在了那里。 苏令嘉眉心动了动，忽地身子一颤，缓缓地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她顿了顿，一时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慢慢抬起头。 入目的是岑司靖线条清晰流畅的下巴，即使是这样的死亡角度，都不见一丝赘肉。 苏令嘉愣愣地看着，一下子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岑司靖注意到她的视线，收回手，垂眸与她目光相接，轻笑了声：「醒了？」 他声音清澈优雅，在空荡荡的楼梯间留下些许回音，如小猫的鬍鬚一般，在苏令嘉心里落下几道极轻的、又痒嗖嗖的痕迹。 她大脑还未完全清醒，本能地咕哝了一句：「我在做梦吗？」 因睡了一觉，苏令嘉声线听上去沙沙的，莫名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和性感。 第24页 岑司靖眸色渐深，声音也比刚才喑哑：「你说呢？」 刚才的梦境实在太让人沮丧，苏令嘉还没从梦里的情绪中抽身，这会儿整个人都懒懒的，不怎么想动弹。 她想了想，拖着长音低低地嗯了一声：「应该是梦吧。」 岑司靖握拳搭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松开，随后手掌轻轻揽住她肩膀，这才说：「那就当是梦吧。」 也不知是连日加班连轴转，体力消耗太大，还是今晚情绪跌宕得太厉害。总之，当他的手虚虚握住她肩膀时，苏令嘉长睫微颤，身体却没动，依然靠在他的肩头。 就当是梦吧…… 苏令嘉无声舒出一口气，看向岑司靖近在咫尺的脸，也不知为何，沮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涌上来的热意。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还披着他的黑色西装。 苏令嘉心中一动，下雨那日，他特意送她到车位取车时，她心头闪过的模煳感觉似乎渐渐变得清晰。 许是这安宁的气氛让她暂时放下了防备，苏令嘉终是忍不住，低低开口：「那年我写给……」 话未说完，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咕~」 是她的肚子在唱空城计。 苏令嘉话头一顿：「……」 岑司靖也默了两秒，随后微微撇开头，抬手抵了抵鼻尖，掩饰嘴角的笑意。 苏令嘉脸色绯红，推开他胳膊，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又将西装还给他，别开眼看向别处，不轻不重地说：「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晚安。」 说完，她就伸出脚尖，准备套上高跟鞋离开。 岑司靖却叫住她：「刚刚想说什么？」 苏令嘉一噎，默了两秒才道：「忘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乌龟又缩回了壳里。 岑司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见她勾着脚尖在往鞋子里套，便弯身蹲到地上，捧起她的鞋子说：「我帮你。」 也不知是不是睡傻了，苏令嘉竟忘了反应，就这么眼睁睁地让他虚虚握着她的脚腕，帮她穿上了高跟鞋。 楼道里只亮着橘色的吸顶灯，光线不甚明朗。 从苏令嘉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岑司靖因为弯腰蹲着，白衬衫清晰地映出他结实流畅的肩背肌肉线条。 苏令嘉蓦地一阵脸热，此地无银般地轻嗽一声，别开了视线。 岑司靖还在帮她整理脚腕上的搭扣，毕竟是个直男，对于「如何穿高跟鞋」的细节部分没有那么擅长。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童话。 王子歷经千辛万苦找到了他的公主，并且单膝下跪为公主穿上水晶鞋。 可是，她是公主吗？ 不，她不是。 她是女王。 想到这里，苏令嘉便蹲下来，接过岑司靖手中的搭扣，轻声道：「谢谢，不过接下来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岑司靖也没跟她客套，待她穿好鞋子，便同她一前一后进了各自家门。 苏令嘉回家之后便洗澡换上浴袍。 今晚她什么都没吃成，洗完澡肚子似乎更饿了。 路过客厅，看到玻璃茶几下的星星瓶，她又想到些什么，盘腿坐在地毯上，在金色纸条背后写下： 「希望可以有一个温暖可爱的家。」 写完之后，她将纸条折成星星，又闭起双眼在上面虔诚落下一吻，这才放进玻璃瓶。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起。 苏令嘉趿着拖鞋跑到玄关，打开门镜监控，便看到岑司靖站在外面。 他依然是刚才那身白衬衫，只不过这会儿拿掉了领带，最上面两粒扣子敞着，隐约可见锁骨。 「有事吗？」苏令嘉对着监控问道。 小屏幕上的岑司靖听见声音便看向镜头，展颜一笑。 那略显清冷严肃的剑眉星目，因着这丝笑容，骤然有了温度。 「刚刚包馄饨当宵夜，不小心包多了。请问，可以帮我一起消化一下吗？」 苏令嘉这才发现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碗，只不过监控镜头角度有限，只露出一个边边。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浴袍，以及里面的雾霾蓝吊带小睡裙。 「……」 第十二章 苏令嘉让岑司靖稍等，自己跑回卧室换了身t恤长裤，这才一边抚平头髮，一边匆匆忙忙地回到玄关开门。 直到大门打开的那一剎那，苏令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是，深更半夜的，她一个单身独居女性为什么要乖乖地给一个男人开门？ 她是因为小馄饨降智了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大门已经缓缓打开。 逐渐宽阔的视野中，岑司靖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挽着袖子，单手抄袋，另一手还端着那碗小馄饨，身长玉立地站在门外。 他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灰色拖鞋，明明是很普通的居家画面，却因为画面中的人是他，便多了几分随性的优雅。 苏令嘉将余光从他拖鞋上收回，站在门后道：「进来吧。」 岑司靖倒也没拒绝，跟在她身后进了门，还贴心地将大门全部打开，留下一个坦荡又明朗的出口。 苏令嘉察觉到他的动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原本因为贸然放他进门而侷促到悄悄抓裤缝的双手，也放松下来。 第25页 到了餐桌，苏令嘉看了眼馄饨，想了想说：「我吃不完这么多，不然你分一点过去？」 岑司靖抬眸看她一眼：「可以。」 苏令嘉跑去拿小碗勺子。 岑司靖在桌边坐了下来，回头看着她弯腰打开碗橱柜的背影，不自觉地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支肘撑着太阳穴。 她平日里不是套裙就是西装，严谨又干练。这会儿刚洗完澡，素面朝天地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整个人便格外温软。 岑司靖眸中浮起星点笑意。 苏令嘉一回身便不期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微微一顿，突然有点羞恼，想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又觉得那样做似乎是在承认些什么，便干脆直勾勾地回视，飞快问道：「看什么？」 问完她又觉得不对，生怕岑司靖会像那些言情小说那样，神态自若地对她说一句「看你啊」。 好在他还没那么「言情」，只不紧不慢接了一句：「你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长高？」 虽是个问句，可语气已经是笃定。 苏令嘉：「……」 这句话似乎也没比「看你啊」好到哪里去。 她将碗放到他跟前，一边分小馄饨，一边说道：「一般人长到高中毕业也差不多了吧？」 说完，她的目光忽然往他腿上一瞥，这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似乎在告诉她——不啊，我就又长了几公分。 像是给自己挽尊，苏令嘉又道：「年初体检，我净身高一六六，也不矮。」 岑司靖嗯了一声，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馄饨。过了会儿，他又说：「还是长高了一公分。」 话音一落，两人都没再说话。偌大的屋子内只剩下骨瓷碗勺轻轻触碰的声音，愈发显得空气静谧。 苏令嘉心中一动，后知后觉地想到些什么，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搅着小馄饨，一时又涌起纷繁情绪。 或许，他现在长大了，忘了当年的那句刻薄，或以为她忘了；也有可能，当初真的有误会。 可一时之间，苏令嘉无比贪恋此刻的平和安宁，不愿也不敢撕开过去的真相将此刻的气氛打破。 她想了想，找了个话题：「这个馄饨真是你自己包的？」 岑司靖笑了笑：「面皮和馅都是我妈前几天做好送过来的，不过最后的成品是我刚才自己做的。怎么样？」 苏令嘉实话实说：「阿姨手艺真好。」 岑司靖轻笑：「我的手艺也不错，每次过年过节，我们一家人都会一起做团圆饭。」 他原是无心的一句话，可苏令嘉却因为这话，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一家人做团圆饭这种事，她从来没有经歷过。岑司靖口中这种家庭仪式感，于她而言，遥远又陌生。 苏令嘉没再说话，垂着头，默默吃小馄饨。 岑司靖吃东西动作虽然优雅，但速度却丝毫不慢。不一会儿，他便轻轻放下勺子，身子往椅背一靠。 「这周日有时间吗？」 苏令嘉长睫一颤，也没看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有事？」 岑司靖嗯了一声，也没否认，打了个直球：「周日下午我有场摩托车赛，想请你去做我的幸运女神。」 摩托车赛？ 他什么时候开始玩的极限运动？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岑司靖弯了弯嘴角，补充：「大二那年，写书压力太大，就接触了摩托车。」 苏令嘉因为他的解释，莫名心头一跳，哦了一声，带着刻意为之的平静。 岑司靖又问：「可以吗？」 苏令嘉想了想，看向他：「我工作很忙的，没有固定假期。」 岑司靖接上她的目光：「所以……」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竟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灼人。她不自在地轻嗽一声，趁机别开视线，说道：「我明天让梁茱对下行程再答覆你。」 岑司靖看到她双颊淡淡的绯色，无声一笑，柔声道：「好。」 吃饱喝足，岑司靖也没逗留，径直拿着空碗离去。 苏令嘉刷完牙后躺在床上，却难得地失眠了。 幸运女神。 女神。 所以她现在可以做岑司靖的女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令嘉觉得自己在其他事情上一向果决利落，可偏偏对岑司靖例外。 明明早已决定远离过去，可她却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越靠越近，甚至还想在岑司靖面前重新摊开过去的伤口。 于她而言，岑司靖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壁炉。即使时隔多年，她依然无法抗拒他的温暖，可前车之鑑，她又怕若是靠得太近，她会再次被灼伤。 苏令嘉辗转反侧，想到些什么，又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岑司靖」三个字。 很快跳出他的官方信息，除了他的身家、作品之外，底下还有几段他在摩托车赛上的成绩。 苏令嘉精准地抓到几个关键词——gt车队签约职业赛车手，摩托车锦标赛正赛单人组第一、混合组第二。 底下还有一张小图，是他穿着赛车服英姿飒爽地伏在车上，因戴着头盔，她看不到他的面容。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明明没有关注过摩托车比赛，可大脑却开始自动脑补岑司靖驰骋赛场的画面。 过了会儿她甩甩脑袋，将手机塞回枕头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第26页 -- 次日天气不错，苏令嘉一进办公室，人间小喇叭梁茱便送上第一手情报。 「令嘉姐，你听说没，节目部把那个王导开了，听说跟咱们部门那小妖精有关。」 苏令嘉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办公桌：「我知道。」 梁茱「啊」了一声，跟着她：「姐，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台里八卦了？」 苏令嘉没说话，其实昨晚王平之被送警局后，她就已经料到这个结局。 虽说电视台也不乏藏污纳垢之事，但像王平之这种毫无不可替代价值的普通职工，人事确实没有理由维护。 苏令嘉想起件事，看向梁茱：「对了，帮我把这周日的时间空出来。」 梁茱哦了一声，正要往回走，还没跨出脚步，又觉得不对劲，回头问她：「姐，你不是从来没有周末的吗？」 苏令嘉莫名心虚，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才嗯了一声说：「有私事。」 梁茱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她揶揄：「是……约会？」 苏令嘉拿起文件夹在她脑袋轻拍了一下，故意冷脸：「多嘴，等下跟我出去见受访人。」 「哦……」梁茱抓了抓后脑勺。 到十点多，苏令嘉叫上樑茱一起出门。谁知刚走出地库电梯，迎面就见岑司靖与刘浩朝她们走来。 苏令嘉目光与岑司靖有一瞬交接，又飞速转开。 可转开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明明只是很自然的对视，她到底为什么要躲？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梁茱和刘浩发现异常，又或者，有没有被岑司靖发现异常。 想起这些可能性，苏令嘉就觉得后背渐渐发热。 与岑司靖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苏令嘉忽然扭头问梁茱：「这周日我有工作吗？」 梁茱一愣，以为苏令嘉工作太忙大脑消耗过度导致短暂失忆，一脸懵逼地说：「没有啊姐，你忘了，早上你不是……」 「哦。」苏令嘉适时接过话，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没有工作是吧？」 话音一落，岑司靖恰好与她擦身而过，留下淡淡的薄荷清香。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苏令嘉余光不自觉地瞥向岑司靖，却见岑司靖扭头朝她眨了一下眼，嘴角还挂着一抹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浅淡弧度。 苏令嘉脚步不停，又像是担心旁人发现她与岑司靖之间的眉眼官司，掩饰一般，手不自觉地抬起，捋了捋垂在脸侧的髮丝。 上车后，梁茱借着系安全带，偷瞄了苏令嘉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居然觉得从电梯到上车的这段路，苏令嘉身上的气场莫名从强势凌厉变得温软了。这会儿再看，竟还多了几分小女人式的娇羞。 梁茱觉得自己大概是瞎了，「铁血苏记者」怎么会变成小女人？那一定得是基因突变吧！ 与此同时，刘浩按下电梯后，也不由自主地偷瞄了岑司靖一眼。 他也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刚刚与苏令嘉她们擦肩而过时，他明显感觉被一股奇妙的磁场短暂围绕。 今天是岑司靖过来录节目的日子，刚刚一路过来，他都在看台本。 刘浩跟在岑司靖身边多年，对他的工作习惯了如指掌。岑司靖这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整个人就会显得格外严肃并难以接近。 可刚刚一看到苏令嘉，岑司靖便散发出冰山融化的气场。待与苏令嘉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更是春暖花开。 刘浩忽地想起之前吃到的瓜，看看岑司靖的后脑勺，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岑司靖倒是没想到吃瓜群众刘浩心中的弯弯绕绕，这会儿他只是莫名想起刚刚苏令嘉拐着弯告诉他「接受周日之约」的模样，抬手抵了抵鼻尖，挡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的小乌龟，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第十三章 宁城的交通时常不堪重负，梁茱刚把车开上高架桥，就成功堵在了车流里。 她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看看前面龟速前进的车流，神情焦灼。 倒是苏令嘉看了眼时间，淡定道：「不用急，我们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应该差不多。」 梁茱哦了一声，见她确实一脸从容的模样，便安心与她聊起天来。 「姐，你最近有追综艺吗？」 苏令嘉回復着手机上的信息，头也不抬地说：「你看我像是有时间看综艺的样子吗？」 「哦……」梁茱应了声，想来想去，又觉得心有不甘，忍不住继续安利，「姐，我最近在追苹果tv的一个综艺叫《以少年之名》，马上就要三十进二十了。姐，你能不能帮忙动用你的人脉帮我pick一下23号，他……」 「开、车。」苏令嘉扭头看向梁茱，一字一顿。 「哦。」梁茱一脸失落地看向前方，轻轻踩下油门。 苏令嘉见梁茱满脸丧气，别过脸，突然心有不忍，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承诺了一句：「等我过两天有时间去看下你的23号，如果他确实有实力，我再帮忙，可以吗？」 梁茱立马喜笑颜开：「姐，我家崽崽超棒的！姐，你就是我亲姐！姐你可别忘了啊！」 「好。」苏令嘉语气无奈，实在不太明白这些追星少女的心情。 梁茱见她应下，心情逐渐放飞，在一旁小嘴叭叭地狂吹她的23号，满嘴都是「我家崽崽」「我们崽崽」「崽崽」。 第27页 说到最后，她突然一顿，拍拍脑门：「瞧我这金鱼脑子，我还没告诉你崽崽叫啥呢。姐，你到时候可别投错票啊，他叫……」 话没说完，苏令嘉手机铃声响起，梁茱适时闭嘴。 待苏令嘉接完电话，车子已经下了高架，差不多到了与受访人约好的地方。 今天要见的受访人是宁大着名的环境工程学教授。苏令嘉最近着手的专题都与防污治污息息相关，自然少不了接触专业人士。 梁茱也回到工作状态，认真聆听苏令嘉交代她待会儿採访的细节。 车子很快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下，进门之前，苏令嘉又收到一条微信。 她一边走，一边看手机。 是个好友申请，验证信息写了三个字：岑司靖。 眉梢不自觉地一挑，苏令嘉想了想，暂时忽略了这条验证，默默按灭屏幕，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她们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受访教授还没到，梁茱跑去柜檯点单。苏令嘉后背靠在沙发上，右手握着左手小臂，食指有节奏地轻点着。 直到梁茱端着三杯咖啡过来，苏令嘉拿出手机看了眼，距离刚刚收到验证信息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她点下接受好友申请，随后在对话框里打下一句：「不好意思，刚刚在忙工作，没看到。」 手机那头许久没有动静，苏令嘉等了一会儿，忽然有点烦躁，又有点后悔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加他好友。 可如果第一时间就通过验证，那不是显得她特别迫不及待吗？ 苏令嘉沉出一口气，默默把手机放到一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谁知，这咖啡太烫，苏令嘉上唇刚碰到，便被烫得将咖啡重新放回桌上。 梁茱慌忙给她递纸巾，一边说：「姐，你是不是太紧张这个採访了呀？从刚才就一直心不在焉。诶姐，你都那么厉害了，还紧张什么呀？」 苏令嘉摆摆手，另一手用纸巾摁着嘴角，含煳道：「我没事。」 结束採访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苏令嘉又请教授简单吃了顿便饭，这才与教授告别。 上了车，依然是梁茱开车。 苏令嘉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岑司靖倒是在半个小时前回过来几条信息。 岑司靖：【节目刚录一半，没看到消息，不好意思】 岑司靖：【定位】 岑司靖：【周日赛场的地址，我要早点去现场准备】 岑司靖：【赛场等你】 苏令嘉弯弯嘴角，这回倒是没有刻意等上一会儿再回復，而是直接打过去几个字。 苏令嘉：【知道了】 苏令嘉：【刚採访完毕】 一旁的梁茱没忍住侧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受到惊吓般咧了咧嘴角。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凌厉变温柔的感觉又来了。 这天之后，一直到周日，苏令嘉与岑司靖都没联繫。 岑司靖因为比赛临近，几乎每天都在赛场训练。而苏令嘉，因为将周日空出来，另外几天的工作量就有点爆棚，几乎每天早出晚归地加班，实在没精力去想岑司靖的事。 周日早上六点，生物钟准时将苏令嘉叫醒。待她洗漱化妆换好衣服拎起包朝大门口冲去，这才想起些什么，拍拍脑门，又往回走。 差点忘了，她今天不用工作。 今天的行程是去给岑司靖当幸运女神。 苏令嘉路过衣帽间，本能地看了眼全身镜中的自己。 黑粽色的及肩中长发绑成优雅利落的低马尾，妆容精緻，身上穿着黑白千鸟格西装套裙。 干练是干练，可怎么看都像是去开会的。 苏令嘉蓦然想起李梦当时说她——来酒吧还穿西装套裙，不知道的还以为董事长莅临呢！ 她重新打开柜子，翻了半天，找出一件白色雪纺衬衫，搭配米色及膝铅笔裙，算是衣柜里最休闲的打扮了。 这也难怪，苏令嘉从实习那天起，柜子里的衣服就逐渐换成黑白灰为主色调的职业装，突然要她找一件活泼休闲的，还真是为难她了。 换完衣服后，苏令嘉又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双唇上。 她想了想，跑回化妆镜前，将「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的正红色口红擦掉，然后挑出一支豆沙色薄薄地涂了一层。 在家里熘达两圈，适应自己的新画风之后，苏令嘉才戴上墨镜出门。 今天阳光明媚，车子开出地库，金灿灿的朝阳便迎面而来。 苏令嘉心情不错，到赛场之后，又联繫了岑司靖，照着他的指引，往休息室走去。 不多时，她便在休息室走廊下，遇到了特意出来接她的岑司靖。 岑司靖已经换上了赛车服，一身红白交接的皮衣更衬得他身材高大，线条流畅。几个身体关键部位的护具气囊，让他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力量感。 见到岑司靖的那一刻，苏令嘉脚步一顿，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后又庆幸自己戴着墨镜，不会被他发现。 岑司靖显然已经熟悉过场地，这会儿鬓角还有汗珠，肤色是剧烈运动之后的绯红。 他走至苏令嘉跟前，深邃眼眸不由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眸中浮起光亮，轻笑道：「来这么早？」 苏令嘉不想显得自己很想来看他比赛，便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潜意识以为今天还要上班，大清早就醒了。」 第28页 岑司靖长指抵了抵鼻尖，弯着唇角轻嗽一声，这才道：「好吧，先跟我去休息室。」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套衣服可能不太方便。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先去一趟更衣室。」 苏令嘉莫名有点不高兴，可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身衣服已经是千挑万选。 像是给自己挽尊，她干脆抱起双臂，微微抬了抬下巴，不紧不慢道：「早上随便从衣柜里拿了一件。你要是喜欢玩变装游戏，可以在手机上下载一个奇蹟暖暖。」 岑司靖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嗤地轻笑出声。 他转身走到她前面，面对着她，抱着双臂微微弯身，柔声道：「你这人怎么奶凶奶凶的？」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苏令嘉莫名脸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音色低沉，语气柔软，莫名让她觉得置身云端。 好在还有墨镜挡住半张脸，苏令嘉轻嗽一声，故作镇定地推了推墨镜，语速有点快：「更衣室在哪儿？太阳好大，热死了。」 为了配合自己说的话，她还拿手在颊边扇了几下。 岑司靖见状，也不再逗她，带她往更衣室走。 谁知刚走近走廊拐角，便听见几句刻意压低的争吵声传来。 一个年轻男人在说：「你搞没搞清楚，我跟你分手就是不喜欢你了。说实话吧，我早就对你没感情了，你给彼此留点颜面行不行，非要追到这儿来！」 岑司靖与苏令嘉脚步齐齐一顿。 苏令嘉下意识与岑司靖对视一眼，显然两人都没想到在赛场居然还能围观到一场情感大戏。 岑司靖正要带苏令嘉换条路线，结果不等他们转身，又有一道女声传来。 「你不就是因为郑宝珠家有钱吗？魏俊，之前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宁城电视台最着名的记者苏令嘉，是我亲姐姐，她的人脉资产一点不比郑宝珠家差！」 苏令嘉停下脚步，下意识又觑了岑司靖一眼。 剎那间，丢脸、怒其不争以及一丝隐约的心疼在她心头环绕。 岑司靖显然也搞清楚了大致人物纠葛，一时也有点尴尬。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到苏令嘉的家事，他自己倒没什么，只怕身边这只小乌龟又要因为被他看到了狼狈的一面而缩回壳里。 拐角处，魏俊冷笑一声：「不是，你是不是傻？你跟郑宝珠能比？郑宝珠她家里的财产以后全是她的，你姐的东西以后能是你的吗？你俩能一样吗？」 苏令仪还在哭哭啼啼：「魏俊，我知道你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们在一起两年，你跟郑宝珠才认识几天，两年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魏俊，只要你回头，我就什么都不追究……」 苏令嘉掐了掐太阳穴，被苏令仪哭得满心烦躁。 显然烦躁的不止是她，魏俊听完之后，更是不耐烦：「你到底懂不懂，恋爱婚姻都是利益的重组……诶你拽我干嘛！别打我你！你算老几啊也配打我……」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阵高跟鞋声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苏令仪还在跟他撕扯，魏俊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忙用力将她一推。 苏令仪一时不备，踉跄后退，却不想被人从背后一把揽住。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来人，先是一愣，随后委屈地喃喃：「姐……」 苏令嘉却连眼风都不扫她，揽住她之后，又将她往边上一杵，大步走至魏俊跟前。 不等魏俊反应过来，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甩到他脸上，魏俊顿时觉得自己眼冒金星，耳朵都有一瞬间的失聪。 「我在家排行老大，在单位大家都叫我一姐，你看我配打你吗？」 第十四章 五月下旬，宁城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尤其这会儿时近中午，太阳当空而照，空气中绵延着一阵阵的热意。 远处赛场传来隐约的比赛流程播报，夹杂着来自观众席的嗡嗡人声。但这些声响，都不如苏令嘉这一耳光脆亮。 不止魏俊被打蒙了，苏令仪也愣在了原地。 而岑司靖更是没想到苏令嘉竟然会如此人狠话不多，刚才她转身朝拐角走去那一剎那，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只不过，这会儿再看漫不经心揉着手腕的苏令嘉，岑司靖又觉得「暴躁小乌龟」也分外可爱。 他抬步走到苏令嘉身边，轻轻拉过她的手腕看了眼，问道：「打疼了吗？」 他这话一出，魏俊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又伴随着一层层的热辣往面皮上涌。 若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那他当年也考不上双一流的宁大了。 眼前这女人气势强硬，再加上她刚刚说的话，八成就是苏令仪口中的亲姐姐，着名记者苏令嘉。这么一想，魏俊气场就有点弱下来。 这也难怪，他与苏令仪同岁，再怎么势利会抱大腿，也不过是个还没经歷过社会毒打的学生。 这会儿魏俊捂着脸，根本不敢与苏令嘉对视，只能自认倒霉地垂下头。 苏令嘉倒是没想到岑司靖居然会横插一脚，还握着她的手问有没有打疼，分明就是又往魏俊的伤口上撒了把盐，让他颜面尽扫。 苏令嘉忍不住递给他一个「谢了」的眼神，又看向魏俊，冷笑：「怎样，你看我配吗？」 配啊，当然配。 魏俊顿时脸涨成猪肝色，视线闪躲地说：「我、我还有事，我……」 第29页 话音未落，苏令仪终于慢了好几拍地反应过来，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同时心中还带着几分微妙的爽感，上前一步问魏俊：「你没事吧？」 魏俊不敢与苏令嘉对垒，但拿捏苏令仪却不在话下。闻言，他恶狠狠地瞪着苏令仪，压着声音道：「你觉得呢？」 苏令仪泫然欲泣：「对不起啊……」 这话一出，苏令嘉顿时恨铁不成钢地将她往身后一拽，因力道太大，苏令仪被她拽得踉跄几步，所幸岑司靖展臂一扶，这才让苏令仪站稳了身子。 苏令仪抱着岑司靖胳膊，抬起头，莫名一怔，这才喃喃道：「谢谢。」 岑司靖下颔微收，冷淡而矜贵，算是受了她这声谢，又无声将胳膊从她怀中抽离。 苏令嘉朝魏俊抬抬下巴，意思很明显——给苏令仪道歉。 然而，苏令仪的那声「对不起」却给魏俊提供了新思路。 他指着苏令嘉要挟：「苏大记者是吧？我要去电视台投诉你！我要上微博揭发你仗势欺人！这儿到处都是监控，你等着吧你！」 他一脸义正言辞给自己讨说法的模样，却让苏令嘉忍不住笑出了声。 「需要我把台里的投诉电话告诉你吗？还有那几个知名的自媒体微博大号，需不需要我帮你谘询价格？」 她说完，又捏了捏手腕，一副「打你竟花光了我所有力气」的泰然与高傲。 魏俊到底还有几分年少气盛的血性，一个没忍住，挥着拳头就朝苏令嘉扑去。 谁知，拳风还未扫到苏令嘉脸颊，他的拳头就被一把截住。 岑司靖单手握着他的手腕，嘴角含笑，可眉眼却透着冷峻：「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不是不太好？」 魏俊脸疼手也疼，偏偏又被岑司靖这显而易见的双标噎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传来：「这是……怎么了？魏俊？」 魏俊一听见声音，先是一喜，宛如找到靠山。接下来，他又想起些什么，飞快瞥了苏令仪一眼，眼珠乱转。 来人正是郑宝珠。 苏令仪虽记恨郑宝珠抢了魏俊，却也因为种种原因没见过真人，这会儿也只是立在那里拧眉猜测。 反倒是魏俊先发制人，跟郑宝珠装无辜：「宝珠，我正要去找你，谁知道遇到他们……」顿了顿，他又难以启齿般解释，「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居然带着她家里人来这里堵我。」 他说得含煳，两方人听来便有了不同理解。 苏令嘉这边以为郑宝珠故意做第三者，却不知郑宝珠始终以为魏俊跟她交往时已经是单身。 刚才对魏俊动手，苏令嘉已经觉得又脏又费时间，这会儿见又来了一个当事人，顿时觉得头都要炸了。 再看看一旁的岑司靖，苏令嘉一下子又为让自己陷入这种低级的撕逼事件，而无地自容。 偏偏苏令仪还心有不甘，含泪凝望魏俊，见魏俊跟条哈巴狗似的在郑宝珠面前温柔小意，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摔到地上。 苏令嘉无奈嘆气，又看向魏俊，言简意赅：「道歉。」 魏俊站在郑宝珠身后，挑着嘴角，无声冷笑，等着郑宝珠「护夫」。 却不想，郑宝珠眸光一闪，视线聚焦在岑司靖身上。 「你是……岑司靖？」郑宝珠径直走至岑司靖面前，眼含笑意。 苏令嘉原本站在岑司靖身旁，竟被她挤得倒退了半步。 站稳之后，她视线飞快在郑宝珠与岑司靖之间来回一转，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挑挑嘴角，干脆走到一边，大有「我给你们腾地方」的意味。 岑司靖眸光往苏令嘉身上一瞥，神色瞭然。 与郑宝珠快速握了下手，岑司靖开口：「原来是郑小姐，幸会。」 苏令嘉用余光觑觑他，又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 郑宝珠到底比苏令仪魏俊大两岁，说话做事也更能抓重点，当下略过刚刚几人的剑拔弩张，笑道：「岑司靖，之前我爸一直想签你来我们车队效力，你都说需要考虑。现在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岑司靖还未开口，苏令嘉却莫名心情一松，眼尾偷偷扫向岑司靖，似是期待他的回覆。 却不想，被岑司靖逮个正着。 苏令嘉后背一僵，紧接着又觉得面子过不去，似是羞恼一般，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岑司靖嘴角几不可察地一翘，眸光淡淡扫过苏令仪与魏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声音清冽：「郑小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郑宝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岑司靖道：「就以今天的比赛为赌注，如果郑小姐的车队赢了，我就签到郑小姐麾下，与gt的违约金由我自己承担。」 郑宝珠眼睛一亮，虽然她与父亲一直想签岑司靖这棵摇钱树，可gt的巨额违约金却足以让他们咬牙心痛。而今，岑司靖居然提出自己承担违约金，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然而，不等她打完如意算盘，岑司靖又说下去：「反之，如果我赢了，跳槽的事从此不必再提。以及，我要他——」 他话音一顿，右手闲闲捏着左手袖口，下巴微微一抬点了点魏俊，嘴角滑过一丝冰冷的弧度，缓缓道：「当着看台所有观众的面，向我身边两位女士下跪道歉。」 魏俊忽然被点名，浑身一颤，下意识求救地看向郑宝珠。 第30页 却不想，郑宝珠一脸豪爽：「好！」 魏俊：「……」 而苏令嘉与苏令仪也不约而同地看向岑司靖。 不同的是，苏令嘉眼中明显有担忧，而苏令仪却在错愕之中，又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崇拜。 直到与魏郑二人分开，苏令嘉一边跟岑司靖往更衣室走，一边忍不住问：「你跟gt车队签的违约金是多少？」 岑司靖却揶揄一笑：「怎么，担心我输？」 苏令嘉一噎，见他这浑不在意的模样，也不知是在刻意安抚她还是什么。 她板起脸，严肃道：「我说认真的。」 原本只是件男女纠葛的小事，甚至可以说是她的家事，这般直剌剌摊到岑司靖面前，她已经觉得非常难堪。可眼下，又把岑司靖拖下水，苏令嘉实在很难心安。 岑司靖瞭然，闲闲抱起双臂：「郑家已经联繫我很久，但我并没有那个意愿。更何况，我的主业并不在赛车，玩赛车不过是兴趣，只想致胜，不想在这件事上掺入太多人事纠纷。」 苏令嘉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 岑司靖继续说：「所以这次，其他条件只是顺带，趁机摆脱郑家的骚扰才是正事，你不用有压力。」 苏令嘉下意识看向他，虽然不知道他这话有几分安抚，可不得不承认，他这样一说，她心里确实轻松许多。 岑司靖对上她的目光，又道：「而且，如果对手是郑家的车手，我不会输。」 他眸光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令嘉一愣，莫名躲闪着避开他的视线，掩饰尴尬般说：「那我就期待姓魏的小子当众下跪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无声跟在后面的苏令仪，正要扭头去看她。 却不想，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温柔一扣，她还没来得及扭头，就被岑司靖揉着脑袋转向他。 「但是苏令嘉，别忘了你今天是我的幸运女神。不管我的赢面多大，你还是要给我加个油，嗯？」 苏令嘉脑袋不能动，只能直直地看着他。 岑司靖笑容明朗，阳光倾泻而下，在他眼底泛起闪闪烁烁的光亮。 苏令嘉与他对视一会儿，余光骤然扫到他衣服领侧印着的三个黑色小小数字——527。 心中蓦然一跳，苏令嘉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抑或只是单纯的巧合。 像是怕被他发现，苏令嘉连忙干巴巴说了句：「加油加油。」 可岑司靖却不放过她，笑道：「会不会太敷衍？」 苏令嘉也不知为何，后背热得厉害，抬手在颊边扇了几下，这才轻轻唿了几口气，摆出一脸灿烂笑容，手也不闲着，握拳比了个fighting的姿势：「加油加油加油！」 她声线带着点沙，还有点字正腔圆的播音腔。 说完之后，她立马一脸「营业完毕，可以下班了吗」的表情：「怎样，可以了吗？」 岑司靖忍着笑：「好了，不为难你，先进去换衣服吧。」 苏令嘉横了他一眼，这才进去，顺手关上门。 苏令仪从始至终一直站在他们身后，见苏令嘉进了更衣室，这才像是刚回过神似的，看看更衣室紧闭的门，又看看岑司靖，神色莫名落寞。 过了会儿，她又走至岑司靖跟前，斟酌着问：「你是不是……姐姐高中毕业那个暑假，来我家找她的那个人？」 岑司靖双臂环抱背靠着墙，看向她，因着苏令嘉的面子，对她倒也不算冷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 只可惜，那时苏令嘉早已去大学报到，问她家人，却得到她父母冷冰冰的一句「她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这白眼狼」。 当时还有个小女孩，无声地站在门后看着他，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苏令仪哦了一声，明显感觉到岑司靖对苏令嘉与对她的不同态度。 她两只手垂在身前互相绞着，忽然有点委屈，想了想又问：「那你跟我姐姐……」 岑司靖目光在她手上一落，又看她神情，想到些什么，默了两秒，指着自己领侧的「527」说：「你知道这个日子吧？」 苏令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愣了愣，一时没想起来。 岑司靖却也没等她的回覆，径直说下去，声音清冷：「你姐姐的生日，我的幸运数字，从我玩摩托车那天起，就一直印在我的领口。」 顿了顿，他又补充：「至于刚才的赌注，不过是因为你姐姐想让那傢伙道歉，而且那傢伙差点打到你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停更一天，后天周四入v啦~谢谢大家厚爱~ 入v当天留评全部发红包，谢谢~ ·接档文《朝思暮念》求预收，以下文案： 1， 前男友噼腿找了个富家千金，苏锦西气到两眼模煳，差点撞上一辆黑色连号宾利。 看清车标的那一刻，苏锦西浑身血液逆流。 死渣男，想要高人一等？做梦！我偏要做个总裁夫人把你踩在脚下。 大脑被冲动占据，念头一过，苏锦西已经柔弱地倒在了宾利车前，扶着并不痛的脚腕呻-吟。 后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眼里，下一秒，苏锦西的视线顺着一双长腿上移。 男人西装革履，目光深邃，优雅迷人。 苏锦西内心悸动：她的小鹿，好像又活了…… 第31页 沈彦挑了挑眉，压住眼底的戏嚯：「这位女士，没事吧？」 苏锦西：「没……哦不，有事啊！」 2， 后来，有人问苏锦西和沈彦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苏锦西有些羞愧：「我动机不纯，却偏偏对他一见钟情。」 沈彦却摇了摇头：「不是，是一杯咖啡。」 苏锦西：？ 那年夏天，17岁的苏锦西在路边遇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帅气小哥哥，好心把手里的冰咖啡递给了他。 #我以为是我在撩你，搞半天是你一直在套路我# #你以为的一见钟情，其实是我朝思暮念步步为营# 腹黑霸总vs心机小作精 第十五章 苏令嘉没想到岑司靖给她准备的是一件酒红色的斜肩小礼服。 她拎起小礼服左看右看, 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及膝铅笔裙再怎么不方便，也不会比这条只到膝盖以上十公分的小礼裙不方便。 可是，她没关注过摩托车锦标赛，因此也不知赛场上的「幸运女神」有什么穿着规范。想来在这方面, 岑司靖应该比她了解。 再加上这场比赛因为刚才那个赌注, 莫名变成了她与岑司靖共同的荣誉之战。 苏令嘉也没再多想, 利落地换上了裙子, 开门出去。 远处看台上的欢唿声已经一阵高过一阵, 岑司靖正背对着更衣室门接教练电话。还没说两句, 忽然听见身后门响, 便本能地扭头看了眼。 初时他并未在意, 重又转过头继续通电话。两秒钟之后, 他微微一顿, 方才视网膜捕捉到的身影慢一拍地传送到大脑。 岑司靖拿着手机，缓缓转过身去。 事实上, 苏令嘉平时的穿衣风格皆以稳重大方为主，偶尔还带着些刻意为之的老成。 而这件小礼服, 剪裁流畅, 一览无余地展现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一双长腿更显得纤细笔直。 苏令嘉虽不是瓷白的肌肤，但也光泽有度，与这身酒红色相得益彰，性感大气之中又带着几分活泼灵动。 苏令嘉丝毫没有察觉岑司靖的目光，还在问苏令仪：「怎么样，会很奇怪吗？」 一边问，她还一边低着头扯扯裙摆。待重新抬起头，她才发现苏令仪嘴角耷拉着, 一副委屈至极又什么都不敢说的模样。 明明刚才跟魏郑二人分开时，她心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怎么又…… 苏令嘉下意识地看向岑司靖，却看到岑司靖眸光深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中难掩惊艷。 电话那头，教练又叫了一声：「你在听吗，司靖？」 岑司靖回神，说了一句：「好，我马上过去。」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苏令嘉走到他跟前：「现在就要去赛场了？」 岑司靖点了点头，忽又微微弯身，直视她的双眼郑重道：「苏令嘉，你一定是人类美学的启蒙吧。」 苏令嘉耳根一热，明明工作这些年她早已听惯了褒奖，可岑司靖这句话却在她心头泛开了涟漪。 她下意识地清清嗓子，这才说：「快点去赛场了。」 岑司靖目光落在她左手的腕錶上，抬起她的手，摘下腕錶放进她的包里，又将系在自己手腕的一块黑白格子方巾摘下，缠在她的腕上。 「记得，在终点跟我挥手。」 苏令嘉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颗大白兔递给他。 岑司靖接过，眼中笑意浮动，与她一併朝赛场走去。 苏令仪跟在他们身后，也不知怎的，嘴里有些发酸。 赛场上的欢唿声已经一阵高过一阵，随着开赛时间临近，全场观众极近沸腾。 太阳已经升到正空，整个赛场便有些灼人。 岑司靖整理好着装，戴上头盔，骑着他的红色r1，缓缓朝起始线而去。 原本有了岑司靖的安抚，苏令嘉并不怎么紧张。可一看到看台上汹涌的人潮，她忽然唿吸紧促，当年第一次上镜採访都没像现在这样。 她又想起刚才的赌注。 极限运动，实力之外，难免有运气加成。这么一想，她的双唇就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好在她心理素质不错，握了握拳，一步一步，跟随旁边缓行的岑司靖。 场上其他选手身边亦各自跟着穿小裙子的年轻女孩，又有选手朝岑司靖做出碰拳的手势。 回礼之后，岑司靖看向苏令嘉。 因比赛临近，他的眸中尽是势在必得的决心，看上去格外冷峻。可在接上苏令嘉视线的那一剎那，他的眼中又如冰雪消融。 见苏令嘉几乎屏息，岑司靖伸手在她后脑勺安抚般揉了一下。 苏令嘉心中一动，轻轻说了声：「加油。」顿了顿，「安全第一。」 不是被迫营业，而是由衷希望。 恰在这时，广播提示音响起，无关人员退场，比赛正式开始。 苏令嘉重重看了岑司靖一眼，便退至后台p房，与gt车队教练人员呆在一起。 半分钟后，信号灯熄灭，引擎声响彻云霄。 苏令嘉唿吸一紧，浑然不觉自己大步挤到监控屏幕前，死死盯着直播画面。 岑司靖是gt86号，与以往多场比赛一样，岑司靖以凌厉的发车，抢在众车手前率先入弯，但其他车手并没有放弃，很快追赶岑司靖并展开攻击。 很快，郑家lb车队的18号车手就利用赛车性能上的优越，从众车手中脱颖而出，与岑司靖并驾齐驱。 第32页 苏令嘉从未见过这样的岑司靖，平日里他温文尔雅，可现在，即使隔着屏幕，他身上的野性与力量都能精准攫住她的心脏。 看台一片沸腾，观众挥舞着旗帜高喊车手名字，即使在p房，苏令嘉依然能听到外面迴荡着「岑司靖」三个字。 监控器上，赛事依然焦灼。 gt车队的工作人员或坐或站，有戴着耳麦全心关注前线播报，也有与同事一起讨论攻防战术。 隔行如隔山，苏令嘉并不太懂他们说的术语，她只知道屏息盯着屏幕，时刻盯紧岑司靖的排名。 不知不觉，赛事已经到第五圈，比赛已经完全成了lb18号与岑司靖之间的斗争。两人死死咬紧，谁也超不过谁。 外面的吶喊愈加激烈，而此时的p房内，gt所有工作人员也都聚集在屏幕前，等待着最后一圈的决胜时刻。 苏令嘉站在人群之中，紧张到两手绞在一起，感觉空气都在变得稀薄。下一秒，却因为摸到腕上的方巾，蓦然一怔，低头看向手腕。 正在这一剎那，观众台与gt车队p房内同时爆发出尖叫。 苏令嘉勐然抬头看向屏幕，只见岑司靖在最后弯道压弯抢进内线并迅速带开，一改之前的胶着之态，将lb18号狠狠甩下，迅雷不及掩耳率先撞线，以0.07秒的优势绝杀夺冠。 一片欢唿声中，苏令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顿时觉得浑身都有些瘫软。 gt教练与各工作人员赶去迎接，苏令嘉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搓搓手心的汗，想起赛前与岑司靖的约定，摸了摸腕上的方巾，抬步朝外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苏令仪，又回头去找，却见苏令仪呆呆望着监控上黑压压的人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苏令嘉也没多想，叫了她一声：「令仪。」 苏令仪回神，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到了外面，岑司靖的赛车已被工作人员推走检测。他摘了头盔，正仰脖喝水。 午后阳光格外刺眼，苏令嘉站在人群外，眯了眯眼，眸光却不自觉被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吸引。 直到岑司靖将水交给一旁工作人员，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朝她招了招手。 人群不约而同朝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明明苏令嘉常年在聚光灯下工作，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可是这会儿，她却莫名心跳加快。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是不远处那个男人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与她共同分享荣耀。 这么一想，苏令嘉长睫微颤，深吸一口气，阔步朝岑司靖走去。 现场顿时吹起此起彼伏的口哨。 谁都没有注意到，苏令仪默默跟在苏令嘉身后，死死咬住下唇。 待苏令嘉走至跟前，岑司靖抓过她的手腕，在一片嘈杂中，悄悄在她耳边说：「为什么不是第一个在终点接我？」 因刚结束比赛不久，赛时的激情尚未消退，他说话还带着微喘，脸上也有运动之后的红晕，额前汗湿的短髮被他随意捋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浓眉星目在阳光下更显炯炯有神。 苏令嘉闻到荷尔蒙的气息，些微晕眩。 他倒也没有指责的意思，反倒带着几分亲昵的嗔怪，仿佛下一秒就要拉着她的手要补偿。 不等苏令嘉回答，人群中也不知哪个女孩突然一声「卧槽」，说道：「没想到岑哥居然有这么奶的一面！」 苏令嘉下意识地看向岑司靖，悄悄屈起胳膊肘往他肋上一杵，以示警告。 岑司靖却也不知为何，揉着被她杵过的地方，眸中笑意更浓。 就在这时，郑宝珠带着自家几位车手过来道喜。 一一握手之后，岑司靖看向郑宝珠，笑容敛去，神色泰然：「郑小姐，请问可以实现我们的约定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捏着袖口，目光如炬。 从岑司靖撞线那一刻起，赛场大屏幕镜头便一直跟随着他。这话一出，不止身边众人好奇，就连看台观众也一片譁然。 郑宝珠也是个大气的，当下将瑟瑟缩缩的魏俊从身后人群中拽出来，拎到镜头正中间。 周围人群不知不觉已围成半个圈。 魏俊立在圈中，膝盖微弯，整个人都散发着丧气。他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郑宝珠，期期艾艾：「宝珠……」 郑宝珠一脸嫌弃：「你真以为我是傻白甜，到现在还看不出事情的真相？」言毕，又补充，「老实道歉，否则这段时间你花的用的，我都跟你一一清算！」 魏俊脸色一白，目光滑过苏令仪，最终讪讪看向苏令嘉。 苏令嘉懒得跟这种垃圾扯上关系，将苏令仪拉到身前，说道：「你该道歉的人是她，不是我。」 说完，她又扶着苏令仪双肩，低声在苏令仪耳边说：「看清楚这个男人是怎么向你下跪的，想清楚他是因为知错下跪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下跪。这种没骨气没担当的男人，你还想要吗？」 苏令仪眼圈含泪，两手紧紧交握在身前，一瞬不瞬地看着魏俊。 魏俊瑟瑟地环视四周，在无数双眼睛的围观下，后背湿了一次又一次。 他不自觉地抬手抹了抹额角流下来的汗，再看向苏令仪时，他的眼睛已经通红，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也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害怕，抑或是有那么点难得的羞耻心。 第33页 现场静默三秒，最后噗通一声，魏俊膝盖一软，跪在了苏令仪跟前，低声说：「对不起。」 苏令仪身上绷着的劲一松，不觉后退小半步。所幸有苏令嘉撑着，这才没让她跌倒。 苏令嘉看了苏令仪一眼，心中暗自摇头，替她质问魏俊，不紧不慢：「说清楚，你对不起谁，对不起什么。」 她目光凌然，魏俊已然带了哭腔，认命般大声道：「我……我对不起苏令仪，我不该在跟她交往期间见异思迁攀高枝，我不该同时欺骗两个女孩子。」 说完之后，他又期期艾艾地去扯苏令仪：「令仪，我道完歉了，你快，快帮我说句话令仪。」 苏令仪眼泪夺眶而出。 魏俊见这边没戏，又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跪行到郑宝珠跟前：「宝珠，你看我道完歉了，你给我花的钱……」 苏令嘉见状，噁心得闭了闭眼，实在看不下去。 苏令仪却在这时捂着嘴，沖开人群跑了出去。 「令仪！」苏令嘉喊了一声，下意识看向岑司靖。 岑司靖朝她抬抬下巴：「你去照顾苏令仪，这边我来善后。」 苏令嘉点头，朝着苏令仪跑开的方向追去。 待岑司靖回头，正看到郑宝珠一脚踢开魏俊，满脸都是「踹你都脏了姑奶奶的脚」的嫌弃。 她走向岑司靖，爽快道：「是我们车队技不如人，以后不会再联繫你跳槽的事。不过，如果你改变主意，欢迎随时找我。」 岑司靖：「一定。」 郑宝珠又朝几乎瘫在地上的魏俊瞥了眼，想了想说：「对了，麻烦帮我跟刚刚那小姑娘道个歉，我之前还以为……」顿了顿又道，「也算我识人不清。」 岑司靖微微颔首：「好。」 郑宝珠默了默，想到些什么，又忍不住揶揄：「不过，你今天跟那个小姑娘的姐姐，算是混合双打吧？」 听她提到苏令嘉，岑司靖略显严肃的眉眼才闪过些许笑意。他捏捏衣袖，颇为遗憾地说了一句：「可惜对手太次。」 郑宝珠啧了一声，他这话简直是一刀双杀！ 她一边琢磨着回去加大训练经费投入以及力度，一边与gt众人道了别。 与此同时，苏令嘉踩着细高跟一路小跑，总算在赛场外的铁丝网边追上了苏令仪。 这边是个死角，周围也没人过来。 苏令嘉一把拽住苏令仪手腕，拧眉道：「令仪，我穿着高跟鞋，跑不动！」 苏令仪回头，眼泪煳了一脸：「那你别追啊，谁叫你管我了，我不用你假好心！」 苏令嘉抬头看看天，忍了忍气，这才强行平静地对苏令仪说：「你是我的妹妹，我看到你被欺负，我当然要管你。」 「我看你就是想在你男朋友面前立人设吧！」苏令仪空着的那只手抹了抹眼泪，轻哼一声。 苏令嘉眉头皱得更紧：「我立什么人设？还有，他不是我男朋友！」 苏令仪眼睛一亮，倒是不再挣扎，只别过头，叽叽咕咕地说：「不是男朋友也是暧昧对象，你不就想在他面前给自己拗一个爱护小妹，又冷静自持成熟稳重的人设吗？别以为我不懂，谈恋爱的经验我比你丰富多了！」 苏令嘉实在搞不懂她的脑迴路，干脆不再揪着这个点解释。 她拉着苏令仪往回走：「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苏令仪一听「回家」两字，又开始挣扎。 苏令嘉的火气实在压不住，回头几乎咬牙切齿质问：「不回家你想去哪儿？真不知道爸妈怎么教你的，跟你说了多少遍及时止损远离渣男，还闹出今天的事。要不是今天刚好被我看到，你被欺负了还要哭哭啼啼求渣男回心转意！」 苏令仪一把挣开她，气得眼睛瞪得滚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个白眼狼你高中毕业后回过几次家，你还是咱们家的人吗？！」 「你——」苏令嘉倏地扬起手。 苏令仪却抬起脸，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怎样，你要打我？你打呀！」 苏令嘉手停在空中，微微颤抖，最终缓缓收回。 苏令仪见自己占了上风，马不停蹄地数落：「今天你帮我究竟带了多少炫耀的心思你自己清楚！」 苏令嘉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苏令仪小嘴叭叭地说下去：「从小爸妈就夸我聪明漂亮以后一定过得比你好，你心里记恨吧？所以看到我被渣男羞辱，就立马带着你的暧昧对象来我面前显摆，你现在得意了吧！」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苏令仪脸上。 苏令仪被打得别过脸，半晌才回神，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向苏令嘉，眼泪唰地流下。 苏令嘉将发颤的手藏到身后，冷声道：「滚，以后有事别再来找我。」 苏令仪一边哭一边气道：「不找就不找！这就是你对家人的态度，你以为自己事业有成了不起啊！你就是个不知回报的白眼狼！」 苏令嘉指着远处赛场出口，咬着牙：「滚。」 苏令仪又羞又恼，气得整个人发抖，忽然用力推了苏令嘉一把。 苏令嘉一时不备，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苏令仪先是一怔，像是要去扶她，可下一秒又忍住了，气沖沖说道：「爸妈都没打过我！这巴掌我记住了！」 第34页 说完，她便一转身，朝出口跑去。 苏令嘉跌坐在地上，脚踝处一股剧痛直直袭来。她痛到大脑有一瞬空白，待回过神，苏令仪早已跑远。 骄阳当空，水泥地上是她几乎缩成一团的影子。 苏令嘉揉了揉右脚脚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可刚一用力，脚踝就痛得她直冒冷汗。 苏令嘉咬着下唇，又试了两次，皆以失败告终。 远处找来的岑司靖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脚步不停，大步朝她跑来。 苏令嘉又在进行新的尝试，本以为又要失败，却没想到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半拉半抱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鼻间嗅到淡淡的薄荷香。 苏令嘉抬头，果然看到岑司靖一脸无奈地睨着她。 这会儿岑司靖已经简单冲过澡，换了身淡黄色的休闲亚麻衬衫，质感垂坠，再加上额前还有几缕短髮，濡湿柔软地耷拉着，与刚才穿着赛车服的模样相比，少了攻击性，多了随意与柔和。 若是他再戴上一副金丝眼镜，就颇有斯文败类的气质。 苏令嘉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分出心思，默默在心里夸他一句——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岑司靖扶她单脚站好，问她：「痛吗？」 苏令嘉下意识地摇头否认：「还好。」 她说完，偷觑了岑司靖一眼，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与苏令仪争执。 应该没看到吧…… 苏令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走路太急，不小心摔倒了。」 岑司靖哦了一声，忽然蹲下身子在她脚踝一捏。 苏令嘉顿时「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一瘸一拐地后退一步：「你干嘛，痛啊！」 岑司靖这才起身，重又扶住她，无奈道：「不是跟你说过，痛就要说出来。」 苏令嘉一顿，想起些什么，拘谨地扯了扯裙子。 其实她更希望岑司靖记住的，是现在的她，沉稳、大方、漂亮、事业有成。而不是十年前那个连跟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卑微地渴望被人喜欢、被人重视的苏令嘉。 即使她现在依然贪恋岑司靖叫她「小乌龟」时的温柔缱绻，可她仍然不希望岑司靖过多地将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她并提。 就好像她家人每次见面都难免警告她——别忘了你以前有多丑多蠢，别以为你现在光鲜亮丽就可以忘本了。 尽管她知道岑司靖不是这个意思，但有些话早已成了她心中的刺。 暮春时节的午后，温度一点不输初夏。只折腾了这一会儿，苏令嘉身上就出了汗。 她正要扶着岑司靖的胳膊一瘸一拐往回走，却不想，身体忽然腾空，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岑司靖打横抱起。 苏令嘉脑袋懵懵的，下意识抱住岑司靖的肩膀。 直到岑司靖抱着她大步往赛场休息区走去，苏令嘉才像是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自己可以走的。」 岑司靖垂眸瞧她一眼，面无表情：「随行医生现在还没走，只是等到你乌龟爬一样回到休息区，就说不好了。」 苏令嘉默了默，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他。 这会儿她窝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和他的心跳，他身上的薄荷清香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些。 甚至，她只消歪一歪脑袋，便可蹭到他的脸颊，这样的距离似乎亲昵到无以復加。 苏令嘉手臂不由自主地环得更紧，可下一秒，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便揪揪他的衣领道：「你这样一路抱我，被人看到不好吧？」 岑司靖忽然弯唇一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可是你穿着裙子，背你似乎更不好吧？」 苏令嘉：「……」 走进休息室，医生果然还在，车队其他随行工作人员也还在各自收拾东西。 岑司靖抱着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休息室，自然吸引了一众目光。 刚刚在终点处「卧槽」的女生，忍不住又是一声「卧槽」，拽着旁边另一个女孩子压低声音惊嘆：「岑哥今天怎么回事，可奶可a可盐可甜！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冷冰冰呢？」 旁边女孩子拍拍她脑袋：「傻呀你，没见他怀里抱着的女人吗？那必然是那个女人的功劳啊！」 两人交谈声压得很低，再加上休息室内还有其他人说话，这些八卦倒也没让苏令嘉与岑司靖听见。 岑司靖将人轻轻放到椅子上，请医生来看。 所幸没伤到骨头，医生给了一瓶药让拿回去喷。 刚刚跌倒时，苏令嘉两手撑地，手掌与手腕交接处也有不少擦伤。医生摘下她腕上的方巾，从伤口处仔细挑出砂砾，再沖洗上药，这才结束。 等做完这些一抬头，苏令嘉才发现岑司靖不知何时被教练叫到了一边，两人正对着比赛视频和手写板一起復盘。 因隔得远，苏令嘉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什么，只见到岑司靖不时点头，又时不时与教练交流几句。 他侧身对着她，身姿挺拔，侧脸线条流畅，鼻樑高挺。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就看得出神。 像是察觉她的注视，岑司靖忽然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苏令嘉回神，连忙做了个「你忙你的」的手势，缓解偷瞄被抓包的尴尬。 时钟悄悄转动，等到復盘完毕，休息室的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 第35页 窗外斜阳依依，将教练送出门后，岑司靖正要回身叫苏令嘉，却见她已经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这段时间，苏令嘉天天起早贪黑地加班，睡眠质量一直不好。因此休息室里低低的人声便成了催眠的白噪音，原本她还想边处理邮件边等岑司靖，可也不知怎的，就拿着手机睡了过去。 岑司靖怕她醒来口渴，从墙边纸箱里拿了一瓶水。 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正想叫醒她，却在看到她浓密纤长的睫毛时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她的眉心鼻樑，最后来到她的双唇。 苏令嘉早上涂的豆沙色唇膏已经有点褪色，到现在只余下浅浅的粉。 岑司靖眸色微暗，想到些什么，看了手里的矿泉水瓶一眼，轻轻在瓶身落下一吻，随后将那吻过的地方朝苏令嘉双唇贴去，却又在将近未近处蓦然停顿。 岑司靖凝视苏令嘉，无声一笑，低声说了句：「不能在你不知情的状态下欺负你。」 说完，他的手一转方向，将瓶身上的吻，轻轻印在了苏令嘉的额头。 额头传来凉意，苏令嘉睫毛翕动，悠悠转醒。 一睁眼，岑司靖那张招人的脸便映入眼帘。 「我睡着了。」苏令嘉揉了揉太阳穴，又本能地一摸嘴角，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嘶哑。 岑司靖眼中闪烁着笑意，打开瓶盖，将水递给她，问道：「还要再休息会儿吗？」 苏令嘉喝了水，神智也清醒很多，忙不好意思地摇头：「不用。」 岑司靖道：「送你回家？」 说着，他又看了下她高高肿起的右脚。 苏令嘉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脚现在这样也穿不了鞋，更开不了车。反正两人住对面，要是拒绝他的帮助，就真显得矫情了。 苏令嘉点了点头，正要撑着扶手起身，却不想，岑司靖快她一步，早已弯身将她抱起。 等苏令嘉伸手拎起包，岑司靖这才抱着她往外走去。 一路到了停车场，将苏令嘉放到副驾，岑司靖这才绕到另一边开车。 结果还没开出停车场，苏令嘉像是想起些什么，摸着左手手腕「咦」了一声。 岑司靖侧眸瞧她一眼：「怎么？」 苏令嘉看向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赛前他繫到她手腕上的方巾因为刚刚上药摘下来，就落在休息室忘记带出来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平时哪怕丢条链子丢块手錶，也不至于太大惊小怪，现在为了块方巾，还想特意告诉他，她自己都无法理解。 只是无法理解归无法理解，她又确实对那块方巾念念不忘。 苏令嘉左脚脚尖在地毯上来回搓了几下，有点纠结。 岑司靖停下车，看着她：「有东西落了？」 苏令嘉嗯了一声，也不知为何，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低着头含煳道：「上午你给我系的那块黑白格子方巾，落在休息室了，上药的时候摘下的。」 顿了顿，她又怕他多想，做贼心虚似的补充，语速很快：「其实我也没有很在意那块方巾，只不过最近正好比较喜欢收藏黑白格子的东西，那块方巾又正好是黑白格子的，那我就比较会记得它嘛！」 她快速地说着，浑然不知自己的十指已经不知不觉编织在一起，两个食指更是不自觉地互相推来推去。 岑司靖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抵着鼻尖，掩饰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将车靠边停好，又说：「等我一下，我回去拿。」默了默，他又笑睨着垂头装不在意的苏令嘉说，「很荣幸，能成为你的藏品。」 苏令嘉心尖一跳，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酸软地泛滥开去。 休息室虽离停车场不远，但岑司靖来去也花了二十多分钟。 等他重新回到车上，将方巾交到苏令嘉手里时，夕阳又往下沉了许多，东边天空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月亮的身影。 苏令嘉怀疑是不是方巾拿在他手里太久，似乎沾染了他的体温。这么一想，她便觉得烫手，胡乱把方巾揉成一团放进包里。 可下一秒，她又担心方巾皱了，想拿出来重新叠好。 手刚伸到包包，余光便瞥到一旁专心开车的岑司靖。 专心做事的男人总是格外有魅力，苏令嘉的目光忍不住在他侧脸盘旋，直到岑司靖察觉，扭头看向她，她才无事发生般回眸直视前方。 岑司靖嘴角微微一翘，倒也没说什么，只伸手开了音响。 车内迴荡着男人柔情婉转的低吟浅唱，苏令嘉听了几句，才发现是一首葡文歌。 她问岑司靖：「这首歌叫什么？」 岑司靖：「当我想你时。」 「……哦。」苏令嘉慢吞吞地应了一声，随后扭头看向窗外。 过了会儿，她才发现脸上热烘烘的。 好在这会儿天色已黑，唯有马路上的流光偶尔穿过车窗，在身上飞速滑过，苏令嘉并不担心岑司靖发现她的脸色。 回到艾肯金座已经是晚上八点，苏令嘉回家后，便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今天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 去给岑司靖当幸运女神，却意外碰到苏令仪； 原本只想帮苏令仪教训渣男顺便从这段烂感情中抽身，却将岑司靖拖下水； 随后是岑司靖英姿飒爽在赛场上风驰电掣的样子； 第36页 最后是她崴了脚，还被岑司靖公主抱。 苏令嘉默默从包里找出那块方巾，左看右看，实在觉得没什么特别，可她刚刚怎么就那么惦记呢？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给李梦发过去一条消息。 苏令嘉：【我动摇了】 大概是酒吧生意太忙，李梦暂时没有回覆。 苏令嘉便放下手机去洗澡，洗漱完出来，依然没有李梦的消息。 好在洗澡的这几十分钟，她已经冷静许多，倾诉欲也跟着淡了。 难得今天晚上没有工作，苏令嘉做完日常护肤流程便早早睡下。 再醒来，是被手机铃声惊醒。 苏令嘉迷迷煳煳地接起，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的梁茱就噼里啪啦地说道：「令嘉姐，你家炸了！！」 苏令嘉勐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梁茱：「姐，是你家！不是艾肯金座也不是你父母家，是你自己御珑华府的家，凌晨四点多发生瓦斯爆炸。现在所有媒体都已经过去了，咱们台唐琪那小妖精也第一时间带着採访车去现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本章留言全部发红包，谢谢 第十六章 早上五点半, 天光熹微。 苏令嘉白色t恤底下搭着运动裤，肩上披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豁然打开大门，阔步往外走。 虽然因为脚伤, 脚上趿着拖鞋, 她走起路来还有点一瘸一拐, 但她走路带风的气场却丝毫没受影响。 「警察过去了吗？现场初步调查结果出来没？」 苏令嘉沉声问道, 走到电梯前却勐地想起, 自己车子还在赛车场没取回来。 电话那头, 梁茱跟个小炮仗一样, 噼里啪啦汇报：「消防刚灭完火, 现场还在调查中, 不排除人为因素。姐, 之前化工厂的带子明天就要播了。」 苏令嘉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儿？」 耳机里传来隐约的鸣笛声，紧接着, 梁茱便道：「我已经快到御珑华府了。」 苏令嘉抱着双臂站在电梯前，沉出一口气, 说道：「好, 我知道了。你先跟进警方调查进程，我马上过去跟你会和。」 挂断电话后，苏令嘉便想回去按岑司靖的门铃，让他送她过去。可刚跨出第一步，她忽然反应过来。 昨天岑司靖主动帮忙，有那么点气氛所致的因素。可她现在贸然去找他，似乎有些越界。 苏令嘉深吸一口气，又转身按下电梯，顺便低头在手机上打车。 恰在这时, 身后大门「啪嗒」一声，下一秒，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也这么早？」 苏令嘉一怔，回过头，岑司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恤搭黑色运动裤朝她走来。 看这装束，大概是要去晨跑。 苏令嘉嗯了一声，抱着双臂，回头焦灼地盯着电梯墙上跳动的数字。 岑司靖走到她身边，见她脸色不大对，再看她的混搭风穿着，不由问道：「怎么了？」 苏令嘉看他一眼，也不知怎的，方才与梁茱通话时的镇静一下子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委屈和后怕。 「我家瓦斯爆炸，消防警察媒体都过去了。」 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沉稳如常，可岑司靖却明显听出了端倪。 他眉峰一拧，恰好电梯门叮的一声在面前打开。 岑司靖一把握住苏令嘉手腕，与她一前一后走进电梯：「走，我送你。」 电梯门重新合上。 苏令嘉站在电梯内，微微有些怔楞。 手腕上传来他掌心干燥的温度，像是带着不可名状的力量，一点点流经她的四肢百骸，最终直达心脏。 苏令嘉拿出手机，取消了打车订单。 而旁边的岑司靖也不知怎的，想起了第一次在宁城广电地库与她重逢的场景。 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岑司靖问她：「这次是人为还是意外？」 苏令嘉扭头，对上他的视线：「还没有证据。」 还没有证据，但已经有所怀疑。 岑司靖听懂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又问：「这就是你搬到艾肯金座的原因？」 苏令嘉：「嗯。」 岑司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电梯却已经到达地下一层车库。 他适时收声。 电梯门开，苏令嘉正要一瘸一拐地出去，却不想，身体忽然腾空，待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岑司靖打横抱着往前走了几步。 苏令嘉双臂环住他的肩膀，抬眸看看他的侧脸。也不知怎的，她竟然觉得此时他的胸膛格外结实有力，像是能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这个时间点，地库一片寂静，唯有岑司靖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两人此起彼伏的唿吸。 头顶一排排日光灯落下明晃晃的光，苏令嘉看着地上两人模煳的影子，也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心里慌慌的，有点没着没落的感觉。 她正想跟岑司靖说几句话缓解这种慌乱的心情，却没想到一抬眼，看到身后两条人影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人拎着一条铁棍朝他们扑来。 「小心身后！」 苏令嘉惊叫一声，本能地用手护住岑司靖后脑勺。 好在岑司靖常年健身，又喜欢玩极限运动，反应力更是快于常人，当下闪身一躲，正面对着来人。 第37页 偷袭的两个男人皆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个子不高，有点五大三粗的样子。 苏令嘉不想拖累岑司靖，快速从他怀里跳下，紧接着又悄悄抬眸环视四周，见有监控，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岑司靖将她带到自己身后，苏令嘉偷偷打开手机录音，这才重新站出去与两个男人对峙。 「是化工厂的人？」 她目光扫过两人，虽是问句，可语气却分外笃定。 那两个男人看上去也不像专业打手，闻言立马对视一眼，再看向苏令嘉时，脚步就有些退缩。 岑司靖目光瞭然，展臂将苏令嘉挡在后面，不紧不慢开口：「两位，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一谈？」 其中矮个男人有些动摇，拎着铁棍的手稍稍一松。 然而，不等他开口，旁边高个子男人便一拽他胳膊，带着浓重的口音，粗声道：「谈什么谈，你信这些狗记者的鬼话？！你老婆孩子都要死了！」 苏令嘉与岑司靖对视一眼。 事实上，苏令嘉这些年做新闻，虽是为了名利，但她自认经手的案子皆是揭发违法犯罪之事，即使谈不上为生民立命，却也是站在弱者和正义的立场去报导。 可眼前这两人，听对话应该属于「弱者」行列，苏令嘉不明白，为什么她所代表的弱者会来报復她。 苏令嘉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御珑华府的瓦斯爆炸也是你们做的？还有恐吓信，扎破我车轮？」 事已至此，两个男人也不否认，异口同声：「对，是我们！你这种狗记者，死了最好！」 苏令嘉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们是化工厂的老闆？不对，老闆的亲戚？」 说到这个，矮个子男人情绪就开始失控：「老子要是老闆亲戚也不会来找你了！你他妈装大青天明察暗访，要曝光我们，让我们连半夜偷摸开工的机会都没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工人都是计件的？你他妈害我们工厂关了一大片，老子喝西北风去？！老子闺女得了心脏病还等钱做手术！你他妈害老子家破人亡！老子不找你找谁？！」 寂静的车库里迴荡着男人的怒吼。 苏令嘉耳中嗡嗡一片，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岑司靖看了她一眼，无声一嘆，想了想，对矮个男人说：「这样，你们先把东西放下，你女儿的医药费，我们帮你想办法。」 苏令嘉蓦然回神，看向他。 岑司靖却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继续游说：「怎么样？」 「我……」 矮个子男人迟疑，旁边的高个男人却抢过话，吼道：「你他妈放屁！跟这狗记者一伙的你！现在咱们百来号人没工作没收入，一时半会儿又学不会其他行当，你他妈帮得过来吗？你们他妈是想让咱们统统回老家山沟沟里种地啃树皮！」 高个男人越说越气，抡起铁棍就朝苏令嘉扑去：「老子弄死你！草你妈的！」 苏令嘉满脑子都是两个男人说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幸亏岑司靖将她往边上一推，这才没让铁棍打到她。 苏令嘉撞到一辆车子前盖，车子警报器骤然响起。 两个男人以为他们报警，顿时红了眼，抡着铁棍疯狂横扫。 好在岑司靖身手敏捷，一时半会儿也没让两个男人占到便宜。 过了一会儿，矮个男人继续纠缠岑司靖，高个男人气喘吁吁地提着铁棍，趁岑司靖不备，悄悄退出混战，把目光投向躲在一旁的苏令嘉。 苏令嘉原本想趁机报警，可也不知怎的，刚按下号码，两个男人说的话便在她耳边迴响。 这么几秒钟的犹豫，便被高个男人抓到了时机。 眼看高个男人逼近，苏令嘉匆忙按下通话键。电话接通的同时，高个男人抡起铁棍朝她砸来。 苏令嘉腿脚不便，连滚带爬往边上一躲，整个人摔倒在地。不等她爬起，高个男人早已再次发起攻击。 苏令嘉连忙抬手护住脑袋，一边大喊：「艾肯金座8号楼地库8号电梯救命！！」 话音落下，想像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一个高大身影突然从旁边扑过来，死死抱住她，将她护在身下。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苏令嘉睁开眼，只见岑司靖一脸隐忍地撑在她身上，太阳穴青筋隐隐凸起。 「没事吧？」岑司靖倒吸着冷气。 苏令嘉怔怔地看着他，一瞬间，好像有某种感情像粒种子一样，突然从她心中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棵茁壮的大树。 她眼眶发胀，正想摇头，却在看到岑司靖身后时，蓦然瞪大双眼。 「小心！」 苏令嘉喊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翻身将岑司靖推开，随后伸出胳膊一挡。 「苏令嘉！」 随着岑司靖的声音响起的，是铁棍狠狠砸在臂弯的沉闷声响。 苏令嘉脸色煞白，右臂瞬间痛到没有知觉。 就在这时，电梯门重新打开，一队保安快步冲过来，将人团团围住。 保安人多势众，不多时便将两个男人拿下。 苏令嘉已经痛到几乎晕厥。 朦胧之中，她似乎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苏令嘉，你这个笨蛋。」 第十七章 胳膊上的剧痛让苏令嘉神智迷离, 耳边却恍惚听见有人在叫她「笨蛋」。 第38页 混乱的思绪被记忆侵占，脑海中出现了大片遥远的画面。 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苏令嘉的成绩排在全校一百开外，毫无意外地被刘亚娟提着扫帚一顿打, 一边打还一边恶狠狠地骂：「我花钱供你读书, 你就考这么点分数回来？！笨蛋！丑东西！跟你爸一样没用！我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没一个争气的！」 自苏令嘉有记忆以来, 刘亚娟就是全职主妇, 爸爸苏长安是个老实人, 在一家汽修厂做了半辈子技术工, 一家人日子谈不上宽裕。 刘亚娟向来脾气不大好, 对苏令嘉尤其。 小时候苏令嘉不懂, 后来大一点, 她就明白了。 妈妈对她凶, 全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成绩也不出众。是她一无是处，所以活该她不能像妹妹一样, 被爸妈和亲戚们喜欢。 刘亚娟最看不惯她哭，苏令嘉便使劲把眼泪憋回去, 向刘亚娟道歉：「对不起妈, 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进步！」 「进步？」刘亚娟挥着扫帚，「光进步就够了吗？！我告诉你，你以后高考要是上不了重本线，就别读书了！给你花这钱都回不了本有什么用！」 苏令嘉瑟瑟发抖：「妈，我知道了。」 这个星期天，苏令嘉吃过午饭就背起书包回了学校。 可到了教室，挨揍的沮丧却没有恢復。 她转过身，从椅背上拎过书包打开, 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小玻璃瓶。 玻璃瓶里装了浅浅一层星星，里面是她这些年来的愿望。 虽然她的小王子曾经告诉她，把愿望写进星星里就一定可以实现，可她还是不敢太贪心，因为她怕如果许愿太多，星星就懒得帮她实现愿望了。 这会儿教室里没人，苏令嘉想了想，从瓶子里抽出一张金色纸条，在背面写下「希望考上好大学」，然后便开始折星星。 正要把折好的星星放进瓶子，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你在干嘛？」 苏令嘉吓了一跳，回头看，岑司靖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的星星瓶。 她怕岑司靖觉得她这么大了还在折星星太幼稚，便下意识地将瓶子往怀里揣了揣。 谁知，岑司靖却笑道：「藏什么，我都看到了。」 苏令嘉涨红了脸，双唇嗫嚅，却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自从上回岑司靖叫她「小乌龟」之后，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偶尔出课间操或是课间碰到，岑司靖会笑着跟她打个招唿。 苏令嘉的人缘一向不好，难得有人会主动跟她打招唿，她便不知不觉将这个人记进了心里。 岑司靖一脸瞭然地朝她摊手：「给我看看。」 苏令嘉却把瓶子使劲往怀里揣。 岑司靖扬了扬唇，指着她怀里的星星瓶：「这也是你小时候的小伙伴教你的？」 苏令嘉虽疑惑他是怎么猜到的，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岑司靖又笑道：「快点，给我看下。」 苏令嘉红着脸，小小声：「不了吧……」 岑司靖想了想，故意吓她：「那我就去告诉班主任，说你带跟学习无关的东西进教室。」 苏令嘉：「……」 她没想到，这人居然学班上一些女生那一套。 正好教室外的走廊传来说笑声，又有其他同学到了教室。 岑司靖朝外面看了眼，又沖苏令嘉偏了偏头：「我在操场南门等你，带上你的星星过来。要是让我等十分钟以上，你就完蛋了。」 说完，他也不给苏令嘉反驳的机会，率先走出了教室。 苏令嘉怕他真的去报告班主任，等他出去没多久，便乖乖背上书包追了出去。 时值金秋，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操场塑胶跑道上。苏令嘉来到南门，远远看见岑司靖敞着长腿坐在跑道内圈的草地上跟她挥手。 苏令嘉揪了揪书包带子，跑到他跟前站定。 岑司靖双手撑在身侧，仰头看着她：「小乌龟，你跑步还挺快的嘛。」 阳光疏疏朗朗地洒在他脸上，连带着他的笑容都沾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苏令嘉心中蓦然一动。 岑司靖拍拍身边的草地，让她坐下。 苏令嘉照做，之后又把星星瓶从书包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眼前，随即很快收回。 「看完了。」她飞快说道。 「喂，你耍赖是不是？」岑司靖懒洋洋地揪着她的校服外套。 苏令嘉没办法，只好将瓶子送出去，垂着头说：「那你看吧。」 岑司靖接过玻璃瓶，笑睨了她一眼，随手从里面捞出一颗星星开始拆。 「不是说了只是看看的吗？」苏令嘉惊叫，跪起身子，试图从他手里去抢。 岑司靖却敏捷地往后一仰，还笑嘻嘻地高高举起手：「不打开怎么叫看？」 歪理！ 苏令嘉发现，这人脸上似乎永远带着笑意。正经的时候是笑，逗她的时候也是笑，欺负她的时候还是笑。 可苏令嘉却觉得，他的「欺负」，她似乎并不讨厌。 最终是苏令嘉败下阵来，她垂头丧气地坐在边上，低低地说：「好了，你看吧，随便你看。」 一只手在她脑袋上安抚地揉了两下。 苏令嘉先是一愣，紧接着，阵阵热意从后背涌起，直直冲到脸上。 可始作俑者却没有一点自觉，还在旁边笑着说：「我就是好奇，小乌龟的心愿会不会是跑赢兔子之类。」 第39页 苏令嘉怔了怔，一时没想通他怎么知道里面写了她的心愿。 岑司靖已经拆开了第一颗星星，口中念道：「希望课间有女生叫我一起去上厕所……」他默默瞥了苏令嘉一眼，「上厕所这种事也叫心愿？」 苏令嘉一边从他手中抢过纸条折回去，一边解释：「女生都喜欢手牵手一起上厕所的嘛，可是从小到大，就没有人跟我手牵手一起上过厕所。」 岑司靖无奈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紧接着又拆了第二颗。 「希望妹妹有的东西，我也可以有。」 苏令嘉连忙抢过纸条，却什么话都没说。 岑司靖瞧她一眼，想到些什么，默契地没问任何问题。 第三颗星星：「希望变漂亮，不再被人叫非洲妹。」 第四颗星星：「希望有人可以帮我过生日。」 第五颗星星：「希望大家都能喜欢我。」 岑司靖看着她奇奇怪怪的愿望，也不知怎的，居然觉得心酸。 打开第六颗星星：「希望考上好大学。」 他拿着第六张纸条凑过去：「喂，这个愿望跟我一样。你想考哪所大学？」 苏令嘉忙着折被他拆开的星星，说起想考哪个大学，她的手一顿，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从她上高中那一天起，父母就一直要求她考上重点，要是考个民办学校回来，学费那么贵，他们家是承担不起的。 可是说到具体要考哪所重点，不止苏令嘉茫然，就连苏长安与刘亚娟也没有任何概念。 苏令嘉想了想说：「考……考个学费便宜的？」 岑司靖：「……」 苏令嘉咬了咬下唇：「那你想考哪里？」 岑司靖：「那当然是清北，再不济也得是復交。」 苏令嘉咋舌，这些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学校。可转念一想，她忽然想起这次期中考，岑司靖考了全校第五。 没有考第一的原因是，考物理那场，他吃坏了肚子，后面两个大题实在没力气做了。 岑司靖又说：「餵苏令嘉，好好想想今后要念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这关系到你未来的人生，怎么能用学费去衡量呢？而且，国家有助学贷款，你如果真的念不起大学，就申请贷款。」 听到「贷款」两个字，苏令嘉立马脸涨得通红，窘迫到心脏噗噗直跳，双手使劲揪了揪裤缝，像是一个卑微的小秘密被他发现。 岑司靖见她脸色，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嘴太快说错了话，不由别开头抿了抿唇。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又拆开一颗星星，干巴巴念道：「想要坐一次飞机。」 苏令嘉一把抓过纸条，鸵鸟一样埋着头把纸条折回去。 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愿望，在岑司靖眼中大概根本就算不上愿望，而是他的日常。 像他这样家里有钱的人，一定会觉得她这些愿望很可笑吧。 苏令嘉默默把星星装回瓶子，背上书包站了起来。 岑司靖抬头看她一眼，心下瞭然。他想了想，跟着站起身，揪揪她校服袖子柔声问道：「喂，为什么想坐飞机？」 苏令嘉双手死死抱着星星瓶，怕他看不起她，有些难以启齿。可也不知怎的，潜意识里又有某种倾诉欲在不断汹涌着。 最终，她垂着头，低低地说：「飞得高就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岑司靖笑了一声，想了想开口：「可惜现在没有飞机，不过我有一副望远镜，虽然没有在飞机上看得远，但还是可以让你先过个瘾。」 苏令嘉眼睛一亮，抬头看向他，像是在寻找他把望远镜藏在了哪里。 可岑司靖却径直绕到了她身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就从后面绕过来，曲成两个圆筒模样搭在她眼上。 「苏令嘉，你现在用的是全世界最贵的望远镜。你看你的左手边，这个方向是首都，看到故宫和长城了吗？」 岑司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一同转向左前方。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清香，说话时，他的气息全都洒在了她的耳后。 苏令嘉身体僵硬，这是她第一次跟男生靠这么近，她的后背几乎贴着他的胸膛。 少年的身材还有些瘦弱，可苏令嘉却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温暖和依靠。 不等她多想，岑司靖又带着她转向正前方。 「这里是巴西，有足球和桑巴，也有毒枭和黑帮。」 「这里，」他又带着她一转，「这里是印尼，可以看到喀拉喀托火山。」 说完之后，他再带苏令嘉看向右后方：「那里是北极，有北极熊，还有很漂亮的极光，看到了吗？」 苏令嘉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感觉手上湿漉漉的。 他一怔，忙收回手，握着苏令嘉的肩膀将她扳过来，慌乱道：「喂，我没占你便宜啊，你别哭，唉……」 苏令嘉却摇着头，强行把眼泪憋回去：「对不起，不是因为你。」 岑司靖又是一声轻嘆：「不是说了不要说对不起？」 苏令嘉抿了抿唇，一脸做错事的自责与心慌。 岑司靖看着她，也不知怎的，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笑嗔：「笨蛋。」 苏令嘉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怎么确定地求证：「你……是在骂我，还是……」 第40页 岑司靖快被她逼疯了，又好气又好笑：「餵苏令嘉，你不会连语气都听不出来吧？你看我像是骂你的样子吗？」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补充，「我在逗你啊，小笨蛋。」 苏令嘉滞了一会儿，许久，她才慢慢弯起嘴角。 原来，「笨蛋」两个字还可以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 原来，「笨蛋」不一定是否定和辱骂。 -- 胳膊上阵阵剧痛袭来，苏令嘉拧了拧眉，慢慢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片白色，她左右看了看，昏死过去前的记忆逐渐甦醒。 苏令嘉忙撑着床垫坐起来，却在碰到右胳膊时，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又被痛晕过去。 她咬了咬下唇，四处搜寻手机。 恰在这时，病房门开，随之传来刘浩刻意压低的声音：「……下午四点宁大还有个读书交流会，不能取消。」 苏令嘉闻声看去，岑司靖已经换了一身挺阔白衬衫，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阔步进来。 他还在扭头跟身后的刘浩说话，隐约察觉到苏令嘉的目光，便下意识地回头朝病床看去。 目光交接的那一剎那，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苏令嘉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顿时失声。 岑司靖眸光微滞，像是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他的眼中又浮起光亮。 「醒了？」他走到床边，目光在她吊着的胳膊上一晃，又道，「打了钢钉，可能近几个月都要好好休养了。」 话音一落，他又对上苏令嘉的视线，抬起手，想捏她的脸，可最终克制地转了个方向，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螳臂当车，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蛋？」 身后刘浩莫名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啧了一声，看了眼腕錶，默默退出病房，还贴心地关上门。 苏令嘉视线落在他肩上：「你怎么样？」顿了顿，她轻轻补充一句，「另一个螳臂当车的笨蛋。」 岑司靖抬抬嘴角：「我没事，皮外伤而已。」他抬起腕錶看了眼，「等下我要去做一场读书交流会的主讲嘉宾，你一个人……」 苏令嘉左手一抬，语气沉稳：「我没关系。」说完又问他，「我手机呢？」 岑司靖从床边圆桌上把手机拿给她。 苏令嘉立即拨通了梁茱的电话，沉静道：「梁茱你听好，第一，把化工厂的带子拿回来，明天的节目暂时用其他库存顶上；第二，想办法不要再让警察追查瓦斯爆炸的事；第三，去警察局……」 她顿了顿，轻轻嘆了口气，语气带着些怜悯：「第三，去警察局把早上袭击我的人保出来。如果暂时保不出来，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梁茱难以置信地嚷嚷：「姐，你疯了？？化工厂的事你追了那么久，台里砸了那么多成本下去，你突然撤回来，领导那儿怎么交代……不是，姐，我现在去医院找你！」 「梁茱，听我的，责任我承担。」苏令嘉沉着脸，一字一顿。 电话那头传来几秒钟的静默，最终，梁茱低沉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令嘉姐。」 苏令嘉将手机丢到一边，垂下头，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髮。 岑司靖从刚才她打电话开始，便一直无声地抱着双臂倚在墙边，大致也釐清了苏令嘉现在的状况。 他想了想，沉声开口：「其实不一定要把整期节目都报废，可以补后期……」 「我的工作我自己能解决。」苏令嘉蓦地打断他。 只不过，当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时，她微微一怔，莫名有些心虚又带着些许歉意。 她别开眼：「抱歉，但我自己会想办法。」 岑司靖无声看着她，嘴角轻抿。 过了会儿，他站直身子，单手抄袋，垂了下头才说：「好，我明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赶去宁大。」 苏令嘉侧眸觑觑他，低低嗯了一声。 待岑司靖离去，病房復又恢復安静。 苏令嘉坐在床上，过了会儿，轻轻嘆了口气。 今早两个男人的袭击，忽然让她疑惑，自己曝光抨击化工厂违规开工究竟对不对。 这件事中，她的确精准地站在了法律和政策这一边，但面对因此失业，生计都成为问题的普通工人，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恶人，为了她自己的业绩与前途，而不顾那些底层工人的死活。 她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但她知道，这期节目不能光以抨击的形式播出去。 她明知道刚才岑司靖想要帮她，可她也不知怎的，刚刚自己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仿佛岑司靖多说一个字，就是对她良心与工作能力的谴责。 工作是她最大的荣耀，她不想让他觉得，她不够优秀。 苏令嘉还想接着发呆，可惜手机一直叮叮咚咚，有无数消息进来。 过了会儿，她打开微信一看，都是台里同事，来问她怎么突然换材料的。 又过了十几分钟，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苏令嘉身子不自禁地一颤，意料之中，看到了新闻中心主任沈英杰的号码。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想好措辞之后，才接通：「沈主任。」 「苏令嘉你在干什么？！临时更换材料！你知不知道台里为你手上这个案子投了多少成本，你现在说换就换！你把台里对你的信任和心血放在哪里？你把和你一起跟进这个案子的同事放在哪里？还有收视率！收视率！！」 第41页 苏令嘉闭了闭眼，心中想好的措辞一句都说不出来，她勉强压住心慌：「对不起，主任，但是……」 「但是什么？」沈英杰声音平静下来，在电话那头沉声说道，「但是铁血苏记者动了恻隐之心，开始质疑自己？」 苏令嘉心中一动，脚趾蜷缩，嘆息着低声说：「老师，对不起。」 那头沈英杰也轻轻地嘆了口气，因为苏令嘉这一声「老师」，一些记忆也随之涌来。 苏令嘉大三那年刚来台里实习，就赶上一次重大矿难事故。那时还是副主任的沈英杰原本想派别的男性记者赶去採访，可苏令嘉却自告奋勇地找到他。 「沈主任，拜託您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做到最好。」 当时沈英杰看着眼前稚气未脱，但眼中却满是坚毅的小姑娘，问她：「这次任务很危险，现场还在不断发生坍塌事故，很多比你年长比你有经验的前辈都在发憷，你……」 苏令嘉握了握拳：「沈主任，我想升职想成名，我想像台里其他前辈，做记者做主持写自传。我想……赚钱买房子。」 当时沈英杰正需要成绩升主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选择苏令嘉出这次任务是一场冒险，却也是一次机遇。 好在苏令嘉不负所望，虽然差点在一次小范围坍塌中被埋，但总算是挺过来。 最后她不但完成了现场实况播报，还堵到相关部门负责人，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反覆质询安全施工费使用明细、安全管理细节，把对方问得脸色发白语无伦次最终落马，而苏令嘉也就此一战成名。 苏令嘉也知道，沈英杰对她的重用是有目的的，但有目的并不代表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沈英杰依然是她的恩师，是她命中的贵人。 苏令嘉忽然鼻子发酸：「老师，是我感情用事，给您添麻烦了。」 窗外夕阳西下，时间像是按下了减速器，变得悠然而漫长。 沈英杰坐在办公桌后，手边茶杯散发着裊裊茶香。 自从那场矿难之后，他就一直带着苏令嘉，几乎手把手地教。 小姑娘学东西很快，个性也要强。但相处久了，他就发现这孩子在人情世故上似乎不太敏锐，比同龄人晚熟很多的样子。 沈英杰甚至怀疑她当初质问矿场安全问题，并不是出于多方利益的考虑，而只是因为她轴，轴到死死咬着目标不肯放。 好在她聪明做事也专心，虽然人情上不敏锐，但她愿意下功夫去观察去学，也愿意听他的意见，现在倒也能掩盖这块短板。 沈英杰托着额头，声音渐缓：「令嘉，解决完化工厂的遗留问题后，你就呆在医院养伤。你养伤期间节目的录制，都由唐琪暂时接手。」他沉出一口气，「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作为新闻人，到底该怎么发挥自己的作用。」 苏令嘉并不想休养，任何一次松懈，都可能对她的事业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但沈英杰的决定她无法拒绝，苏令嘉只好咬牙点了点头：「好，谢谢老师。」 挂断电话后，苏令嘉靠在床头眯了会儿，再醒来，天色已经暗下，窗外蓝丝绒般的夜空中挂着几颗闪烁的星星。 苏令嘉给自己叫了一份煲仔粥。 吃完煲仔粥，已经快晚上八点。 苏令嘉把外卖盒子扔进垃圾桶，慢腾腾地往床边走。 还没走到床边，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令嘉抬眸看去，只见岑司靖拿着一袋水果进来。 因为白天对他的冷硬，苏令嘉乍一看见他，顿时有些尴尬。 倒是岑司靖没事人一般，将水果放在窗边桌上，又拿出串葡萄，问她：「吃吗？我去帮你洗。」 苏令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点点头。 等岑司靖走到洗手间门口，苏令嘉又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岑司靖，我……」 岑司靖轻嘆了一声，回身看她：「苏令嘉，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不用放在心上。」 他说完，朝她弯了弯唇，便转身进了洗手间。 苏令嘉却说不上什么心情，一时也不知他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是刻意安抚她。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心烦，又有些惴惴不安。 不等岑司靖洗完葡萄出来，外面走廊又传来叽叽咕咕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苏令嘉初时没在意，等声音到了门口，忽然觉得耳熟，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刘亚娟和苏长安推开门，一前一后进来。 苏令嘉莫名心中一紧，下意识往洗手间方向看了眼，压低了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然而，刘亚娟和苏长安显然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异样。 刘亚娟更是哼了一声，指责道：「还问我们怎么来了！要不是你那个助理通知我们你住院了，你是不是打算死在外面了也不告诉家里？」 她说话虽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可声音却因为责备显得格外尖锐。 苏令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像是对刘亚娟的声音有了应激反应，尤其是刘亚娟尖声责骂的时候。 这会儿苏令嘉心跳就有些加速，她坐回床边，克制而冷淡地对两人说：「你们回去，我没事。」 苏长安指着她：「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大晚上来看你，你就让我们回去？」 第42页 苏令嘉别过头，左手掐着床单：「我没让你们来看我。」 刘亚娟见她这种态度，顿时气不过：「你个白眼狼，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报答我们？！你家里爆炸的事出了大新闻，亲戚朋友全来问我们。结果你现在让我们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管你，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苏令嘉掐了掐眉心，刘亚娟的嗓门吵得她耳朵嗡嗡响，刘亚娟说的每一句话更是让她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苏令嘉强行绷住，才控制着没有颤抖。 见她不说话，刘亚娟看看她吊着的胳膊，又叉着腰继续骂：「幸亏爆炸只伤到胳膊，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哪里供得起你！就知道给家里添麻烦，平时以为自己赚得多了不起，六亲不认，现在好了吧，还不是要我们来照顾你！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 沸腾的血液又急速冷却，苏令嘉气到眼眶胀得通红，一时也顾不上岑司靖还在洗手间，倏地站起，高声道： 「为了给你们买房子呀！为了回报你们的养育之恩啊！你们养我到底花了多少钱？你们在我身上到底尽过多少父母的责任？你们以为给口饭吃就是养孩子吗，跟养狗有什么区别？！每次我有挫折就上赶着来踩一脚，你们真的配做父母吗？！面子面子，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有多大面子？！」 她声音越来越高，语速越来越快。吼完之后，她死死盯着苏长安和刘亚娟，微微喘着粗气。 苏长安与刘亚娟都有点被她吓到，对视一眼后，又觉得她的指责简直不可理喻。 刘亚娟拽着她衣服骂道：「只有父母要求子女，哪有子女要求父母的道理？！你这个白眼狼！」 苏令嘉身体不舒服，没什么体力，一下子被她拽得东倒西歪。 洗手间内，岑司靖从苏长安与刘亚娟进门那一刻起，就刻意没有出去。 高中那会儿，每每提到家庭，苏令嘉总是略带迴避。一开始他只隐约猜她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再加上有个妹妹，父母可能会偏心，所以不爱提家里。 后来高三毕业，他唯一一次去她家找她，刘亚娟扶着门骂苏令嘉「白眼狼」的狠厉，他到现在都记得。 没有人会愿意把一个没有温度的家庭挂在嘴边，也没有人愿意把家里的一地鸡毛袒露在别人面前。 可眼下，岑司靖看苏令嘉吃亏，正想不管不顾出去阻止。却不想，苏令嘉用力抓住刘亚娟的手，咬着牙，狠狠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扒下。 岑司靖脚步一顿。 刘亚娟怔住，过了会儿，才伤心欲绝地倒退两步：「白眼狼，真是白眼狼。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居然说不得碰不得，传出去被人笑死……」 苏令嘉喉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左手指着门口，声音沙哑：「出去，离开这里。」 「你……」刘亚娟被苏长安扶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令嘉狠狠瞪着她：「出去！！」 刘亚娟扬起手又要打她，却被苏长安拽住。 苏长安也气得不行，满脸通红地拉着刘亚娟往门外去：「走，我们走！让她自生自灭！」 两人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外面走廊。 苏令嘉双腿一软，跌坐回床边，身体还在因为情绪的汹涌而战战发抖。 刘亚娟的那几句话如回声一般，不停在她耳边迴响。苏令嘉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大概上辈子欠了刘亚娟一大笔债没还清，所以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她都快二十七岁了，可直到现在她也想不通，究竟要她怎样，刘亚娟才能不骂她，不用乱七八糟的话羞辱她。 小时候她又黑又胖，被刘亚娟骂丑东西；后来她变漂亮了，刘亚娟就骂她别以为自己了不起，真拿自己当个小公主了。 以前她读书成绩不出众，刘亚娟骂她丢人；后来她不但成绩好，工作成就也是同龄人无法企及的，可刘亚娟还是看不惯她。 大三刚实习她真的没钱给家里凑首付，刘亚娟骂她白眼狼没出息；后来家里房子是她买的，苏令仪用的奢侈品也都是她送的，刘亚娟依然骂她白眼狼。 想起这些，苏令嘉就气到浑身发抖。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端着一盘葡萄从洗手间出来。 苏令嘉听见动静回神，抬眸瞧他一眼。 洗手间不隔音，他刚刚也没把门关严，所以他一定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了。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让情绪变得格外敏感，苏令嘉突然觉得好难堪，就好像无论她多努力，她的根还是烂的，她拥有一位暴躁的母亲和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父亲，她被这样的家人嫌弃、践踏自尊、否定价值。 这种无力感与羞耻感让苏令嘉突然有些牴触岑司靖。 空气因为沉默而逐渐变得逼仄，像是为了打破尴尬，岑司靖轻嗽一声：「苏……」 「让我静一下。」苏令嘉别开头没看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和。 岑司靖将葡萄放到桌上，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他想了想，转身对苏令嘉说：「出身不能选，但生活……」 一听到「出身」两个字，苏令嘉就心中一紧。 她像是个点燃的爆竹，骤然抬头，尖锐地打断他的话：「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评价！你以为自己是谁？！」 第43页 病房内迴荡着她的尾音，苏令嘉吼完之后突然愣住。 她失控怒吼的样子，为什么跟刘亚娟那么像？ 挫败与羞愧席捲而来，苏令嘉左手死死掐住床单，咬着下唇垂下头，不敢看岑司靖的脸色。 「麻烦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她声音低哑。 岑司靖眸光深沉，嘴角轻抿着，右手慢慢整理左手衬衣袖口。 过了会儿，他捏着袖口，声音低沉，不疾不徐说道：「苏令嘉，虽然我说过我们不是小孩子，很多事不用放在心上。但是，你的迁怒和口不择言还是让我有点不高兴。我想，我们确实应该各自冷静一下。」 第十八章 岑司靖挺拔地站着, 一手曲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朝苏令嘉微微收了收下颔。 「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径直往外面走去, 轻轻带上了病房门。 病房内恢復了寂静。 苏令嘉屈腿坐在床上, 过了会儿, 她左手环住膝盖, 额头抵在了膝盖上。 她的同事们说得没错, 除了工作没人爱她。 可是这一切, 为什么要在岑司靖面前被摊开？她多想以一个跟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完美形象站在岑司靖的身边。 但是她不但没有做到, 她还在岑司靖面前情绪失控。 苏令嘉抿着双唇, 过了一会儿,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当年收到那封回信, 看到那句「你又黑又胖，凭什么让我喜欢你」时,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怀疑、不是找岑司靖求证理论, 而是 ——他说得没错啊, 像她这样的人，居然也敢喜欢他，真是自取其辱。 另一边，岑司靖阔步走出住院大楼。 旁边花坛里的绿植刚浇过水，暮春夜晚的空气中瀰漫着青草的芬芳。 走至停车位，刘浩正百无聊赖地靠着车门吸菸，一见岑司靖过来，忙打了声招唿，把烟掐灭在垃圾桶盖上。 上了车, 岑司靖低低说了声：「抱歉，让你久等了。」 刘浩轻笑：「没事儿，岑哥。」 岑司靖嗯了一声，抱着双臂靠在副驾假寐，没再说话。 刘浩发动车子，忍不住偷觑他两眼，莫名觉得车内气压低沉，心下不由觉得奇怪。 明明宁大交流会结束时，岑司靖还让他先送他到医院，还兴致不错地在门口水果店买了一袋子水果。 可这会儿怎么就蔫了？ 刘浩摇了摇头，果然人一旦谈了恋爱，情绪就会变得难以捉摸。 岑司靖倒是不知道刘浩心里这些十八弯，他闭着双眼，可脑中仍旧不断回闪刚才苏令嘉质问他「你以为自己是谁」的画面。 尽管知道她是迁怒，但岑司靖还是觉得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他以为自己即使没到插手苏令嘉家事的程度，却也可以在她受伤难过时给她提供肩膀。可是，苏令嘉却在防备他，防备他触碰她的伤口。 岑司靖不禁想起艾肯金座电梯维修那晚，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睡着的时候，苏令嘉才会那么柔软地靠在他的肩膀。 身旁刘浩想起些什么，轻嗽了一声：「岑哥。」 「嗯。」岑司靖没睁眼。 刘浩见状，便尽责地提醒他接下来一周的行程：「明天二十号早八点你要去印厂签扉页；二十一号上午江城有个读者见面会，晚上要和苹果tv的陆总吃饭；二十二号，你约了宁大研究宋代民俗服饰的何教授吃午饭，晚上《人物》节目组要开会；二十三号……」 他跟报菜名似的说了一长串，岑司靖掐掐眉心，摆了摆手让他暂停。 想到些什么，岑司靖睁开眼，嘱咐刘浩：「帮我把二十七号空出来。」 刘浩奇怪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车内重新陷入沉默，岑司靖扭头看向窗外。 宁城是个不夜城，一路过去，夜景璀璨，高架桥上的车水马龙编织成一张耀眼的网。 岑司靖记得，第一次知道苏令嘉的生日，是在高一下学期刚开学不久。 那天他去帮班主任登记学生信息，意外看到了苏令嘉的出生日期——5月27日。 也不知怎的，他想起之前在她星星里看到的愿望——希望有人可以帮我过生日。 明明当时只是快速看了一眼就被她收走了，可岑司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居然把这个心愿记在了心里。 或许，是因为在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歷中，从未有过没人帮他过生日的体验，所以苏令嘉的这个愿望对他而言，又意外又无奈，还透着些许心酸。 岑司靖就这么把「527」记进了脑海。 那年的五月二十七号正好是周六。 周五晚自习课间，正好对面高三楼在合唱《倔强》鼓舞士气，班上同学都成群结队跑去阳台凑热闹。 岑司靖原本和大家一块儿趴在阳台，可也不知怎的，就回头往教室看了一眼。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不怎么合群的同学还坐在自己位子上写作业，苏令嘉便是其中之一。 头顶的日光灯投下白晃晃的光，她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的卷子。 对面歌声尚未结束，岑司靖想了想，双手抄着校服裤袋来到苏令嘉桌前。 「餵苏令嘉。」他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她的桌腿。 苏令嘉茫然抬头。 第44页 岑司靖蓦然对上她清澈的双眼，眼神莫名闪烁了一下。他别了别脑袋，轻嗽一声，这才说：「明天放学后有时间吗，陪我去书店买参考书。」 云城一中向来实行五天半的上课制度，全封闭式管理，周六中午才算放学。 自从认识以来，苏令嘉在岑司靖面前一向没脾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这回苏令嘉却意外地拒绝了。 「明天不行，明天我有事情。」 说完，她还一脸忐忑地看了岑司靖一眼。 岑司靖哦了一声，心里莫名空落落的。他掩饰般，脚尖在地上搓了一下。 苏令嘉也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又问他：「后天可以吗？」 不等岑司靖回答，一个男生从后门进来，路过苏令嘉的座位，又想起些什么，提醒道：「餵苏令嘉，明天放学后你的生日聚餐别忘了啊！」 男生说完也没停留，仿佛真的只是提醒她一声，并非需要她回答。 苏令嘉看着男生的背影，迟钝地「哦」了一声。 随后，她又看向岑司靖，低声问他：「后天陪你去买参考书，可以吗？」 岑司靖盯着她，眉眼冷峻。 过了一会儿，他才冷哼一声，站直了身子，声音也从刚才的温和变得冷淡：「说了明天就是明天，差一天都不是明天。」 苏令嘉脸色为难，死死捏着手中的中性笔。 她想了想，又想出个折中的办法：「那明天你要不要来聚餐？聚完餐我再陪你去书店。」 岑司靖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要。」 苏令嘉眸中的希冀暗淡下去，她垂下脸，喃喃道：「那……没办法了。」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岑司靖，「对不……」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岑司靖扭头就走。 苏令嘉呆呆地张着嘴，随后，慢慢抿唇，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晚自修结束后，岑司靖拽着室友顾和平一起去打篮球。 云城一中校规森严，体育课之外的任何活动时间打篮球，都需要有班主任签字。而晚自习下课打球，则是学校明令禁止的。 借着周围一圈路灯光，顾和平一边运球，一边还逼逼赖赖：「诶岑司靖，我可是冒着被教导主任抓的危险捨命陪君子啊！明天记得请我吃肯德基。」 岑司靖却一声不吭，一个闪身就从他手中抢走了篮球，动作敏捷又狠厉，差点把顾和平撂倒。 顾和平「草」了一声：「你有病吧今天？」 岑司靖却像是没听见，直接跳起来投了个三分。 篮球在框上转了两圈，入框的那一剎那，他听见自己在心里冷嗤——神他妈希望有人可以帮我过生日！ 顾和平啧了一声，抹了把汗，体力不支地半躺在水泥地上休息。 过了会儿，他想起些什么，忽然叫了岑司靖一声：「对了，明天非洲妹请客吃饭，你去不去呀？」 岑司靖运球的动作一顿，将篮球夹在胳膊底下，回身冷冷地扫了顾和平一眼。 顾和平反应过来，嗐了一声：「对对对，你不喜欢给人起外号。就苏令嘉，明天苏令嘉生日聚餐，你去吗？」 岑司靖重新回身原地运球：「不去。」 顾和平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道：「我也不去，啧，实在下不了口。这帮人也真是，集体占非洲妹便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篮球击地的砰砰声忽然一停，岑司靖夹着篮球，转身问顾和平：「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啊？」顾和平嚯地坐起来，盘着腿，「哦，你初中没跟非洲妹一个学校，难怪不知道。」 顾和平跟苏令嘉是一个初中考上来的，云城一中还有好些同学也是苏令嘉的初中校友。 顾和平解释：「你不知道吧，非洲妹初中的时候比现在还孤僻，初一那会儿年级里有个小太妹，也不知怎么知道了非洲妹的生日，就在她生日那天叫上一群同学，说要帮她庆祝生日。」 听到这里，岑司靖眉心一动，大约已经猜到了后续发展。 顾和平递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继续说下去：「非洲妹是真的傻，还以为大家真心帮她过生日呢，听说把攒了一年的零花钱都用来请大家吃饭了。后来小太妹辍学了，可非洲妹生日请大家吃饭却成了惯例。一到她生日，就有人提醒她请客。」 顾和平喘了口气，悠悠说道：「她也不想想，她又黑又胖，还木讷孤僻，谁会喜欢她，跟她做朋友，还帮她过生日啊！蠢透了！」 话音未落，一个篮球狠狠砸到他腿上。 「卧槽！」顾和平吓了一跳，揉着小腿，踉跄着站起来，又捂着右腿膝盖，左腿单腿乱蹦，「岑司靖你今天真他妈有病吧！」 夜色中，岑司靖面色阴沉。 他一把拽住顾和平胸前的衣服，将顾和平拽至近前，冷声警告：「再让我听见你说她一句坏话，我打爆你的头。」 第十九章 那晚, 顾和平差点和岑司靖打起来，还是教导主任拎着大手电来巡视，这才把两人分开，带到办公室训了一顿。 从办公室出来, 回寝室路上, 顾和平看着岑司靖, 莫名有种患难之交的感觉。 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气也消得差不多, 他还八卦兮兮地勾着岑司靖肩膀问他：「诶, 你干嘛这么护着非……」 岑司靖一把拍开他的胳膊。 第45页 顾和平连忙改口：「不是, 你干嘛这么护着苏令嘉啊？你不会喜欢她吧？」 岑司靖脚步一顿, 初夏的晚风带着暖意, 叫人微醺。刚刚打篮球时的大汗淋漓, 因为被教导主任拎到办公室一顿训早已收干, 可这会儿，他又觉得有点热, 背上一层又一层地冒汗。 但下一秒，岑司靖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嘴里说了句：「别乱讲。」 顾和平一脸不信, 追上去勾肩搭背，嬉皮笑脸：「怎么就是乱讲了？我看苏令嘉就是黑了点胖了点，但五官还不错的，特别是眼睛，你没发现她眼睛很漂亮？杏仁眼诶！」 路边树丛里偶尔传出虫鸣，远处男生寝室楼传来打闹嬉笑声，更显得夜色寂静。 岑司靖却因为顾和平这番话莫名躁动起来，还带着点酸熘熘的不高兴，就好像原本只有他发现的瑰宝, 现在突然被别人盯上了。 好在顾和平只是随口说说，说完之后，他又拍拍岑司靖肩膀，嗐了一声：「不过正常人都不喜欢玩养成，而且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潜力股。就她现在这样，谁要是喜欢她，或者被她喜欢，那得成为全班的笑柄吧！」 岑司靖双手插着校服裤袋，扭头看向他，神色清冷：「你欠不欠？」 顾和平觉得他不可理喻：「什么我欠不欠？有问题的明明是你吧！全寝室给班上女生排名，就你不参加。喂，你这样真的很不合群诶！」 岑司靖嘲讽地扯扯嘴角：「女生什么样，轮得到你们来点评？」 他说完，就动动肩膀甩开顾和平的胳膊，顾自往前走去。 顾和平愣了一下，随即跟在他身后嚷嚷：「不是，你是不是男人啊你？大班花林雪柔喜欢你这么久，知道你分不出美丑吗？」 话音未落，岑司靖忽地旋身拽住他领子，胳膊一横，抵着他脖子，将他推到了树干上。 身后是树皮粗粝的触感，顾和平后背撞得生疼，皱着脸「操」了一声。 岑司靖冷声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 顾和平真的还想再说一遍，可在触到岑司靖眼神时，蓦然收声。 岑司靖向来温和优雅，平日行为举止还带着几分他们这个年龄少有的矜贵。可这会儿，他却在岑司靖眼中看到了狠厉。 顾和平忽然意识到，岑司靖真的下了最后通牒。 最终，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寝室。 熄灯之后，另外两个室友神秘兮兮地分享小电影。岑司靖还在阳台洗衣服，顾和平就轻手轻脚地过去拍他肩膀，还偏了偏头，示意他一起去观摩。 岑司靖没什么兴趣，不过顾和平藉机来递台阶，他还是礼貌性地过去看了两眼，随后继续回阳台洗衣服。 只是洗到一半，想起晚自习课间，苏令嘉抬着头小心翼翼问他「后天可以吗」的样子，岑司靖又觉得心中拱起了一把无名火。 -- 医院病房内，苏令嘉手痛头也痛，在床上辗转。 手机上到现在还有各种消息进来，都是台里同事借着关心之名，来打听她被沈英杰暂停录制工作的事。 苏令嘉心烦意乱，干脆暂时退出了微信。 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勐地响起，苏令嘉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一看，见是李梦的来电，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刚一接通，李梦中气十足的声音便隔着电波传来：「在哪间病房呢？」 苏令嘉报了病房号，正要问她「你干嘛这么急赶过来」，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梦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外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随即，病房门嚯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李梦风风火火地进来。 「我才回老家三天，你居然就躺医院了！」她说着，弯身去戳苏令嘉吊着的右胳膊，「没事吧？瓦斯爆炸弄的？不像啊，倒像是被人打折的！」 她眼睛尖，苏令嘉也没打算瞒她，便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中间还顺便提了一嘴岑司靖替她挡下一棍的事。 李梦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想起之前收到苏令嘉发的那条「我动摇了」，不由啧了一声。 当时她还在老家忙着照顾生病的外婆，一时也没接着这句话聊下去。等她回程有了时间，却又看到苏令嘉家中瓦斯爆炸的推送。 之后她便第一时间问苏令嘉有没有事，结果得知她住院的消息。 这会儿晚上九点多，她刚从机场回来，便第一时间赶来医院看她。 李梦沖苏令嘉抬抬眉：「诶，人家都英雄救美了，你是不是正好顺水推舟以身相许啊？」 苏令嘉却摇了摇头，嘆了口气：「可能不行了，我刚刚把他气走了。」 李梦：「……」 苏令嘉垂下头，因为跟李梦是多年的闺蜜，她家里那些事儿也从未瞒过李梦，这会儿她便将刚刚发生的事全部复述了一遍。 复述完岑司靖离开前说的那句话，苏令嘉左手抠了抠被口，缓缓说：「其实如果他什么话都不说，扭头就走，我可能还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想起他明明生气，却还能控制住情绪，平静地将他的感受描述给我，我就觉得自己特别low，特别配不上他。」 「倒也不用这么觉得。」李梦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又抬起头继续说，「谁都有失控的时候嘛。」 第46页 苏令嘉却摇着头：「他不会的，我上高中就认识他，他从来没有失控发脾气，大声吼人的时候。」 李梦嘆了口气，犹豫了两秒，还是忍不住说：「其实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年你的情绪控制也挺好的，除了碰到你家里的事儿。」 她跟苏令嘉是大学室友，刚接触那会儿，她只觉得苏令嘉这人太内向。可他们是新闻专业的，这么内向怎么能行？于是，李梦便时常有意无意地跟苏令嘉聊天，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 李梦刚开始也只是出于本能的善意，可她没想到苏令嘉这人看着不声不响，却比谁都重情重义。 有次晚上她在教学楼上洗手间被变态偷拍，跟她一起的苏令嘉二话不说就追出去。 苏令嘉跑步快，追出教学楼没多远，就把人逮到了。李梦带着保安过去的时候，苏令嘉正跟那变态抢手机。 事后李梦问她：「你傻不傻呀，跟个五大三粗的变态抢手机，不怕他打死你啊？」 苏令嘉却摸了摸鼻子，一脸赧然地说：「可是他手机上有你照片啊，你对我那么好，这点事算什么？」 李梦当时觉得这人可真奇怪，她不过就是跟她交个普通朋友，怎么就是对她好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句话，后来两人倒是从普通朋友迅速进阶成了闺蜜。再后来，苏令嘉对她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把李梦心疼得不行。 当时李梦就拉着苏令嘉到寝室洗手间的镜子前面，扶着她的脑袋，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郑重说道： 「苏令嘉，你看清楚，你长得很好看的，五官清秀大气，皮肤虽然不白但很有光泽，坚持锻鍊气色跟上来就会很好看。还有啊，你是有点胖，不过呢，胖怕什么，可以减肥啊！你每天跟着我去跑步，我保证你三个月就瘦下来。」 见苏令嘉不答，她又接着说：「你家里人说你丑说你蠢，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你要加油证明你自己呀！抬头挺胸好吗姐妹！」 后来，苏令嘉倒是真的抬头挺胸了，只不过家人永远是她心中的刺，直到现在，仍会碰一下就失控发作。 李梦想了想又说：「其实你早就经济独立了，真的不用太在乎你家里人怎么想怎么做。」 苏令嘉嘆了口气，有些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了。 李梦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她顿了顿，又把话题绕回岑司靖身上。 「那不然你跟他道个歉呗，既然你把他说得那么好那么稳重，他应该也能理解吧。」 苏令嘉心里却更加烦乱，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对岑司靖的心情，并不在于道不道歉。 她点点头，随口应了一声：「等下跟他说吧。」 李梦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信息。 苏令嘉抬眸觑她一眼，挑了挑眉：「怎么，有约？」 「哪儿啊！」李梦抬手捋了一下妩媚的大波浪，轻笑，「是酒吧驻唱那个小弟弟，前两天我不是回老家吗，就让他帮我盯着酒吧。现在他知道我下飞机了，问我什么时候过去呢。」 苏令嘉长长地哦了一声，揶揄：「就是长得很像李敏镐的那个帅弟弟？」 李梦脸颊浮起红晕：「什么李敏镐，他洛阳铲吧他！」 苏令嘉：「……」 等李梦离开，苏令嘉想来想去，还是给岑司靖发了条信息。 苏令嘉：【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岑司靖：【怎么？】 苏令嘉：【为我的迁怒和口不择言道歉】 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也不知他在输入些什么，苏令嘉等了好久，才等到他的回覆。 岑司靖：【每个人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我也不例外，只是我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过而已。今天我的话说得也有点重，不过看到你特意来跟我道歉，我的心情已经完全恢復了。】 苏令嘉咬了咬下唇，她怎么觉得，岑司靖这人有做心理疏导师的潜质？ 短短两句话，她心中那些除了歉意之外的小焦虑，就这么被他抚平了。好像他在坚定地让她知道，虽然她今天做得不太好，但这点小错误并不是只有她会犯，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令嘉想了想，问他：【你在做什么？】 岑司靖：【整理新书大纲】 苏令嘉下意识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还在工作。 她连忙发了句「那你忙吧」，便不再打扰他。 退出聊天框后，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又默默戳进了岑司靖的朋友圈。自从加上他好友，她还没去他朋友圈看过，也不知道他都会在朋友圈发些什么。 点进去一看—— 世界摩托车锦标赛、世界摩托车大奖赛、zic摩托车赛、罗西…… 他发朋友圈的频率不高，仅有的几条几乎每一条都与摩托车有关，中间偶尔夹杂那么一条新书上市、翻拍剧上线之类的宣传。 苏令嘉：「……」 看来他是真的很爱摩托车了。 大概是闲的，苏令嘉莫名脑补了今后某一天，自己问岑司靖到底喜欢摩托车还是喜欢她的场景。 等从脑补中清醒，苏令嘉忙抬手拍拍自己脑门。 都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呀！ 第二天，岑司靖一早就被刘浩接去印厂。昨晚整理大纲到凌晨，他上车之后便靠着椅背假寐。 第47页 好在苏令嘉昨晚特意发信息向他道歉，让他疲倦之中又莫名觉得有点小开心。 刘浩也明显感觉今天岑司靖的气场又变温和了，连带着他也跟着放松不少。到印厂之后，他一边跟着岑司靖往里走，一边还聊起昨天圈中一位知名作家抄袭翻车的八卦。 岑司靖不咸不淡地听着，等他讲得差不多了，忽然问了一句：「刘浩，你有女朋友吗？」 刘浩：「？」 岑司靖：「女朋友生日，你一般都送什么礼物？」 第二十章 要是聊这个, 刘浩可有得说了。 他一拍巴掌，意味深长地嘆了口气：「说起来，给女朋友送礼物真是门玄学。当初我们刚确认关系的时候，我送她一手机, 她非要转帐给我, 我不要, 她就骂我把她当捞女。」 岑司靖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点点头, 又问：「然后呢？」 刘浩摇着头, 继续说：「后来在一起久了, 什么情人节、白色情人节、平安夜、圣诞节、妇女节, 就连儿童节, 都要送礼物, 不送就说我不爱她了。也亏清明节建军建党节没被商家营销成变相情人节！」 岑司靖眉心微微一拧：「为什么变了，之前不是不要礼物吗？」 说到这里, 刘浩又嘿地笑了一声：「不过这也是以前了，现在我们在一起好几年, 我想送她礼物, 她很多时候还不让送，说要帮我省钱还房贷。」 他说着，看了岑司靖一眼，想到岑司靖每天不是工作就是玩摩托车，大概也没什么恋爱经歷，刘浩就有那么点过来人的意思，开始给岑司靖指点一二。 「岑哥，你没真实地谈过恋爱，所以不清楚, 女孩子是很神奇的物种。她可以一边向你索取，一边又拼命帮你开源节流。她呀，也不是物质，她就是想时刻感觉到你爱她，你不会离开，她要的是那种安全感。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被男朋友视若珍宝啊？要是让她有这种感觉，岑哥，我跟你说，稳了！」 「知道了。」岑司靖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刘浩觑他一眼，想了想，又忍不住提醒：「不过岑哥，我说实话，像苏记者那样的女强人，可能有点难度……」 岑司靖闻言，眼神由温和变得淡漠，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刘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还想八卦兮兮地说几句，恰好策划编辑在这时迎了出来，他便适时噤声，与岑司靖一同打过招唿，跟着往仓库走去。 另一边，苏令嘉思忖了半宿，一早起来，就给梁茱打了电话，告诉她化工厂带子后续的处理方案。 苏令嘉说：「让小赵他们去补一些因为工厂关张而失业的工人素材，节目的主题，要定到发展绿色经济与国内劳动密集型微小企业转型的矛盾，尤其是实业。以及，因转型而产生的低文化低收入人群的善后和未来发展方向的思考。」 电话那头，梁茱「啊」了一声：「姐，这不太好吧？这跟咱们当初报的选题也差太远了，咱们当初的定位就是曝光违法加工。你这样，领导那里不好过吧？」 苏令嘉掐掐眉心：「领导那里我担着，你只要听我安排就可以。这期节目就调到下周同一时间。」 梁茱哦了一声，正要挂电话去做事，苏令嘉想起些什么，叫住她说：「对了，你之前叫我投票的那个选秀，晚点把具体信息发我。」 梁茱一喜，笑道：「好嘞！」她想了想，又问，「姐，要帮你带点生活用品过去吗？不过昨天你爸妈已经过去了，应该……」 她话没说完，苏令嘉便打断了她的话：「以后我的事，不要传给他们。」 她声音冷淡，梁茱听出她不高兴，想起她跟家里关系不好的传言，一时也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梁茱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道：「对不起啊令嘉姐，是我多事了。」 苏令嘉倒没有迁怒她的意思，只淡淡说了句：「没事，不用多想。」 挂断电话后，她便去洗漱吃早饭。到中午，梁茱就发了投票渠道连结过来。 梁茱：【姐，已经二十进十阶段了！崽崽很争气的，马上就要全封闭录制了！姐，千万帮忙啊！】 苏令嘉弯弯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点进投票连结一看，却蓦然愣住。 屏幕上的这张硬照，虽化了妆但还是略显青涩的眉眼，这不是乔宇又是谁？ 她下滑屏幕，果然看到选手的详细信息一栏写着「乔宇，20岁，宁城大学新闻传播系在读学生」。 苏令嘉气得轻嗤了一声，放下手机，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乔宇是她大三那年去矿难现场採访认识的。 乔宇的父亲在那场矿难中丧命，家中只剩还在念初中的乔宇，以及只会做点手工活贴补家用的乔母。 苏令嘉心生恻隐，从那时起，便资助乔宇上学保障他的基本生活。刚开始，苏令嘉收入不高，每个月也只打一两百块钱；到后来，便成了一两千、两三千。 这几年来，乔宇始终与她保持联繫，关系日益亲密，还经常会寄自己的照片给她。直到两年前高考填志愿前夕，乔宇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姐姐，我准备像你一样，念宁大，做一个超厉害的记者，帮助更多的人。」 乔宇来宁城上学的这两年，苏令嘉虽工作繁忙，但还是会经常抽出时间请他吃饭，帮他参谋一下学业以及后续工作方向。乔宇也是一口一个「姐姐」，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个乖巧听话的弟弟。 第48页 有时候苏令嘉觉得，她跟乔宇的姐弟情，倒比跟苏令仪还亲些。 只不过，现在乔宇居然瞒着她不好好上学，跑去参加什么选秀，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这边正想着联繫乔宇，却不想，微信连着弹出几条新信息。 苏令嘉拿起手机一看，正好是乔宇的消息。 乔宇：【姐，你家出事了？】 乔宇：【姐你在哪家医院】 大概实在是心急，乔宇也没等她回復，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苏令嘉掐掐眉心，接通后报上医院和病房号，然后沉声问他：「你要过来看我吗？」 乔宇也是心急，没听出她语气不对，说了声「我马上过来」，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令嘉等了半个多小时，中间酝酿了无数的说辞，最终在乔宇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姐，你怎么伤成这样了？疼吗？」 乔宇走至窗前，苏令嘉正坐在窗边回復手机上的消息，闻言一抬头，看到乔宇目光直直落在她吊起的胳膊上，一时之间，所有责备都被她咽了回去。 苏令嘉摇了摇头：「还好。」 乔宇在她跟前蹲下，一双眼睛跟小狗眼似的，湿漉漉地望着她：「姐，你又在骗人，怎么可能只是还好？」 苏令嘉摸摸他脑袋，轻笑：「真的还好。」顿了顿，她又明知故问地岔开话题，「对了，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乔宇眸光一闪，垂下头：「姐……」 苏令嘉嗯了一声，嘴角笑意更浓：「怎么了，大明星？」 乔宇肩膀一抖，抬眸看她，干笑：「姐，你都知道了……」 苏令嘉笑意收敛，拧着眉问他：「为什么不好好上学，跑去参加什么选秀？接下来还要全封闭录制，你的课怎么办，你还想不想做记者了？！」 她语速不急不缓，声音也温柔，可语气却透着让乔宇难以抗拒的压力。 乔宇抿了抿唇，最后说：「姐，我想当明星，不想做记者了。」 他个子高挑，外形出众，因为才刚满二十，看上去清澈干净，倒的确符合娱乐圈对阳光小奶狗的定位。 苏令嘉一噎，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原来不知不觉，小弟弟已经悄然长大了。 然而，她还是习惯性地帮乔宇分析未来的人生和职业规划。 「娱乐圈是这么好混的吗？小宇，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后能不能出道，就算出道，你能红多久的问题？」 乔宇对上她的视线，眸光坚定：「姐，我会努力的。我会用实力让自己一直红下去。」 苏令嘉心烦意乱地嘆了口气。 过了会儿，她实在想不通，又问：「小宇，你到底为什么……」 乔宇笑了一下，看着她，眼神温驯又依赖：「姐，不是所有记者都能成为『苏令嘉』；不是所有记者都能像你一样，在这个行业里出生入死；更不是所有记者出生入死之后，都能有你这样的成就。姐，我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做记者也好，当明星也好，我都是为了改变人生，让自己富有、强大，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苏令嘉说不出话来，她完全理解乔宇的这种想法。 因为从小没被人好好保护过，因为成长的时间被压缩到极限，「让自己变强大」这件事，就成为了像她和乔宇这样的人，一直追逐的目标。 默了一会儿，苏令嘉再次开口：「可是……」 「姐姐，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乔宇抬起脸，额头在她膝盖抵了一下，「你可不可以用平等的眼光看待我？」 苏令嘉抿唇，对上他的视线。 窗外天气很好，璀璨阳光自窗户洒入，映在乔宇眼底，影影绰绰。 苏令嘉愣了两秒，随即噗嗤笑出声，推了推他的脑袋：「什么平等不平等，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 乔宇别开眼，嘴角弧度有些许落寞。 今天下午不用训练也没有彩排，乔宇便在病房陪苏令嘉聊天，将这段时间参加比赛的经歷活灵活现地给苏令嘉说了一遍。 四点左右，乔宇正说到下次录制让苏令嘉去现场帮他加油，病房门便被人敲响。 苏令嘉脸上灿烂笑容还未收回，扭头说了句：「请进。」 门一打开，岑司靖蓦然对上她的笑容，一时有些错愕。 待目光触及到病房内的另一人时，错愕又变成了不着痕迹的审视。 苏令嘉也不知为何，莫名有点小心虚。可转念一想，乔宇虽然是个男生，可一看年纪，岑司靖也该知道他们没什么的吧！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过，苏令嘉紧接着又冒出另一个想法——不对，她现在跟岑司靖似乎也没到为彼此与其他异性保持距离的程度。 两个想法左右一撞，苏令嘉便重新坦然。 她起身为两人介绍：「乔宇，认识很多年的小弟弟，在宁大念书，现在在参加苹果tv的一档选秀。」 她介绍乔宇的话有点多，倒是介绍岑司靖时，格外言简意赅：「岑司靖，我的朋友。」 乔宇身子站得笔直，目光紧紧地盯着岑司靖，待他走至跟前，才伸出手，柔软一笑：「哥，幸会。」 岑司靖与他对视两秒，随即稍稍弯唇，握手：「幸会。」 收回手的那一剎那，岑司靖也不知怎的，想起早上刘浩说的那句话 第49页 ——像苏记者那样的女强人，可能有点难度。 岑司靖忽然觉得，这难度倒也不是因为女强人不女强人的问题，而是…… 他余光再一次扫向乔宇，毫不意外地发现，乔宇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第二十一章 岑司靖收回视线, 单手抄入袋中，想了想说：「我去楼下买杯咖啡。」 说着，他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听身后乔宇叫他：「哥, 我跟你一起去吧。」 岑司靖脚步一顿, 等乔宇跟上后, 便并肩同他一起出去。 直到病房门重新关上, 苏令嘉才从懵逼状态中回神。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两个男人之间的气场怪怪的。 有时候, 人一旦给了自己某种暗示, 就会止不住地往那方面想像。 苏令嘉蓦地起身跑到窗边, 探出身子想从楼下找两人的身影。可住院部太大, 出入口又多, 苏令嘉趴着窗户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只好作罢, 悻悻坐了回去。 他们总不至于打起来。 而且，他们也没理由打架呀！ 说起来, 岑司靖与乔宇确实不至于打起来, 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也并不祥和。 走出住院部大楼，夕阳斜斜落下。 乔宇看着地上两人斜长的影子，叫了岑司靖一声：「哥，我能请教你个问题吗？」 岑司靖脚步一顿，侧眸瞧他，挑了挑眉：「怎么？」 乔宇对上他的视线，一脸郑重：「我可以知道你跟姐姐的关系吗？」 岑司靖轻笑：「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 乔宇点头：「很重要。」想了想，他又接着说下去，不疾不徐, 「我叫了她快七年姐姐，我能继续上学，全靠她一直以来的资助。但是从很早之前，我就不想继续叫她姐姐了。我去参加选秀，是因为我想快点赚钱，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岑司靖嘴角渐渐沉了下来，眼前这个男孩子居然坦诚到让他感觉到了压力。 「她知道吗？」岑司靖问道。 乔宇自嘲地扯扯嘴角，摇了摇头：「当然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恐怕我连姐姐都要没了。」 岑司靖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默了默，轻笑一声：「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乔宇直视他的双眼，垂在身侧的两手握了握拳，几乎一字一顿：「因为，我想跟你公平竞争。」 岑司靖抄着袋，站姿些微慵懒，然而听完乔宇这句话之后，他却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乔宇像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跟姐姐是什么关系吗？」 岑司靖不由上下打量他一圈，最后嗤地笑了声，阔步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小朋友，你把感情的事想得太简单了。」 乔宇也不憷，规规矩矩地走在他身侧，瞧了他一眼，笑道：「哥，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岑司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 莫名多出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情敌，他也不知该夸乔宇的眼光跟他一样好，还是该说这几年苏令嘉的魅力越来越大了。 可不管哪一种，都让他有些烦躁。 咖啡店就在不远处，进了店内，岑司靖问乔宇：「你喝什么？」 乔宇摇了摇头：「最近在戒碳水，谢谢。」 岑司靖点头，理解他作为未来爱豆照顾镜头的做法，顾自走到前台点了两杯美式。 乔宇双手抄袋，适时开口：「一杯换成摩卡吧，她喝不惯美式。」 岑司靖扫二维码的手一顿，扭头看向乔宇，眉眼冷峻。 乔宇接上他的视线，浅淡一笑。 出了咖啡店，乔宇对岑司靖说：「哥，我还要回学校处理暂时休学的事，就不上去了。」 岑司靖淡漠地点了点头，待乔宇离去，他才拎着两杯咖啡，望着乔宇的背影，缓缓地沉出一口气。 回到病房，苏令嘉正在跟梁茱打电话，交代工作上的事。 见岑司靖进来，苏令嘉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两秒，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随后才默默别开眼，继续跟梁茱讲电话。 等她挂断电话，岑司靖已经坐在窗边，一边喝咖啡，一边刷邮件。 也不知怎的，苏令嘉心肝不由一颤，僵硬了片刻，才走过去拿起桌上另一杯咖啡，扯着笑问了声：「这是给我的吗？」 岑司靖嗯了一声，也没抬头。 苏令嘉顿时有些焦虑，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直来直往，最怕的就是无言的沉闷。 可想起刚刚岑司靖进来时，自己正跟乔宇说说笑笑，她又觉得，岑司靖似乎的确有沉闷的理由，因为立场对换，她可能会比岑司靖更沉闷。 但乔宇的确只是个弟弟呀！ 苏令嘉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在意岑司靖的态度。 她失神地拿着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带着点找到新话题的欣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摩卡？」 岑司靖缓缓抬起头：「乔宇说的。」 苏令嘉：「……」 她握着咖啡杯，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喝。 倒是岑司靖朝窗外别了别脸，随后重新抬头看向苏令嘉，沉声说：「昨天晚上回去后就一直在整理大纲，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思路一直卡，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睡下。今天七点多，又出发去印厂签扉页，一直签到快三点，中间只吃了两口泡面。」 第50页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跟她交代今天的行程。可苏令嘉却莫名觉得，他好像还挺委屈。 她睫毛轻颤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说点好听的」这种事上，她似乎一向不怎么擅长。 岑司靖看了她两眼，又说：「背上挨了一棍的地方也一直隐隐作痛。」 苏令嘉忙说：「那要不要再去找医生看看？」 岑司靖默了两秒，嗤地笑了出来。 他连忙抬手抵了抵鼻尖，掩饰嘴角的笑意。 苏令嘉有点不高兴，走上前推推他肩膀：「喂，你到底痛不痛啊？」 岑司靖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柔声道：「苏令嘉，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主动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呢？交流就这么难吗？」 手上传来他掌心干燥的温度，苏令嘉忽然心脏突突乱跳，脸上也开始发热。 她视线有些慌乱，最终默默地垂下眼，小声说：「我会努力的。」 岑司靖抿唇轻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想了想，他又说：「虽然看到你跟乔宇说说笑笑，我的确有点不高兴，也可以说有点吃醋。但，你受异性欢迎，恰好更证明我的眼光和品味。而且，如果你被其他男人吸引，那只能说明我做得还不够。」 苏令嘉一愣，一时也不知他这些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哄她。 不过不管是哪种，苏令嘉还是跟岑司靖解释了一句：「乔宇真的真的只是我一直资助上学的小孩，他就跟我弟弟一样。」 事实上，她资助乔宇多年，除了一开始的恻隐之心外，还有一个她始终藏在心里的原因——乔宇会真心实意地感激她。 乔宇不会像她的家人那般，把她的付出定义成冰冷的「投资回报」，仿佛一切都是她「该」做的。乔宇的感激，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被重视。 只是，这些小心思她不好跟乔宇说，更不敢对岑司靖和盘托出。她怕被他们知道后，她善良的品质就会打折扣。 苏令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收了收，随后一脸认真地看着岑司靖，等待他的回覆。 岑司靖却嘆了口气，起身摸摸她后脑勺，微微垂下头在她耳边说：「苏令嘉，你工作上那么精明能干，为什么聊天这么迟钝呢？我说话的重点是乔宇吗？」 苏令嘉一时不解，岑司靖却拉着她往外走：「陪我去吃饭吧。」 因为苏令嘉一只胳膊还吊着，岑司靖也没敢带她去外面人多的地方。转了一圈后，干脆在医院食堂坐了下来。 岑司靖端着餐盘去打菜，苏令嘉坐在桌边等他。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眼背对着她在窗口打菜的岑司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出门前病房里的那番话，不会是他在变相表白吧？ 这么一想，苏令嘉就有点坐立难安，可又担心自己自作多情。 但仔细回想，应该也不至于太自作多情的。 苏令嘉唿了口气，也不知怎的，明明夏天还没到，食堂里的空气就变得格外粘稠起来。 等岑司靖打来菜坐到她对面，苏令嘉垂着眼，莫名不好意思看他。 岑司靖递给她一个勺子，苏令嘉左手接过。 只可惜，她大概右脑实在缺少锻鍊，即使用勺子，左手还是用得颤颤巍巍。 岑司靖看了她一眼，径直从她手中拿过勺子，盛起她作战已久的青豆送到她嘴边：「哝，吃吧。」 苏令嘉张嘴，总觉得这医院食堂的师傅可比他们电视台食堂的师傅厨艺好太多了，就连平平无奇的青豆都做得格外美味。 离开食堂时，苏令嘉还夸了几句医院食堂伙食真不错。 岑司靖倒是没说话，只抬眸看着东边初升的月亮浅笑。 把苏令嘉送回病房后，岑司靖又陪她看了会儿新闻，然后就起身回家工作。 也不知是不是适应能力太强，苏令嘉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有岑司靖在她身边的感觉，他一走，她就觉得病房内安静得不像话。 正想着弄点什么声响出来，手机上就接到一个语音电话。 苏令嘉捞过手机一看，居然是岑司靖。 她眼睛一亮，心情也莫名敞亮起来，接通之后问了句：「有事吗？」 岑司靖正在开车，车里开着收音机，女主持人正深情地念诗。 岑司靖将音响调低，这才说：「刚才忘了跟你讲，明天开始一直到二十六号我都会很忙，出差还有应酬，应该没时间去医院看你，有事直接打我电话。」 苏令嘉哦了一声，有点小失落。默了两秒，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日期。 到二十六号都会很忙，那二十七号呢？ 苏令嘉张嘴想问，可又觉得，如果问了，他不管承诺些什么，都有点是她手心向上讨来的嫌疑。 那也太卑微了！ 电话里瀰漫着短暂的沉默。 车内收音机里，主持人正低声念到徐志摩的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岑司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从下午开始，因为乔宇的「公平竞争」而隐隐不舒服的心情豁然开朗。 前面拐弯，他打出转向灯，方向盘微微一转，这才弯着嘴角对电话那头说：「餵小乌龟，我的手机没人监听，你可以……多说点话。」 第二十二章 第51页 苏令嘉却也不知怎的, 明明工作时的自己口齿伶俐，可到了岑司靖这儿，却莫名口舌笨拙起来。 岑司靖让她多说点话，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又好像大脑有点空空的, 没什么好说。 最终, 她沉默了半晌, 才说了一句：「你开车注意安全, 开车接电话要扣分的。」 耳畔是两秒钟的静默, 随后才是岑司靖嗤地一声轻笑。 「苏令嘉, 你怎么这样？」他笑着说了一句, 又道, 「好了, 不逗你了，早点休息。」 苏令嘉耳朵烫烫的, 几乎是本能地嗯了一声。 偏偏挂断电话后，她又莫名牵肠挂肚起来。 刚刚还是应该跟他说点什么的, 比如「你的新书大纲还是没思路吗, 要不要跟你聊聊天找找灵感」，又比如「最近总是升温降温，你出差的话记得多带两件衣服」，再比如「你工作累不累呀」，以及……二十七号是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苏令嘉坐在床上，为自己刚才的发挥失常而懊恼。 她想了想，又给李梦发信息。 苏令嘉：【我是不是嘴很笨？】 李梦：【说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微博上收到私信骂你採访功底不好啊？我披小号撕他去！】 苏令嘉当年有点小虚荣，在矿难事件后没多久, 就开通了微博，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国家栋樑了，还申请了黄v认证。 结果后来她就意识到自己有多傻，随着她的名声水涨船高，各种评价接踵而至，夸她的骂她的都有。 刚开始她还特别玻璃心，一看到骂她专业水平不过关的，就开始质疑自己。后来也不知怎的，想起好几年前岑司靖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你又不是人民币，为什么要让大家都喜欢你？ 这句话成了她工作前两年的精神支柱，全靠这句话，她才没被□□打倒。 苏令嘉想了想，回復李梦的信息。 苏令嘉：【没，就是这几天不用加班，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思考人生】 李梦：【得，别思考了】 李梦：【有这时间不如来我酒吧帮忙】 李梦：【思考太多人生会抑郁的我跟你说，让自己忙起来比什么都好】 李梦：【不过你那胳膊能出院吗】 苏令嘉垂眸看了眼自己胳膊，慢吞吞地戳着屏幕。 苏令嘉：【等明天问问医生】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李梦就去忙了。 苏令嘉躺在床上，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高一那年的生日。 生日前一天，她拒绝岑司靖次日一起去书店的邀请后，就有点惴惴。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中午放学时，苏令嘉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去找岑司靖，想办法让他答应先聚餐再去书店的折中方案。 然而不等她过去，左后方就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是岑司靖的同桌。 同桌满嘴惊讶：「你居然带作业回家，岑司靖你不对头啊，你不是从来不把周末作业带回家做的吗？」 周围值日的同学已经开始扫地搬桌，教室里噼里啪啦地响。 苏令嘉本能地竖起耳朵，怕听不清，还悄悄将身子往左后方侧了侧。 似乎有一道目光在她侧脸一扫而过，可是等她余光去捕捉，那目光早已消失无踪，快到苏令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随后，就传来岑司靖不紧不慢的声音：「嗯，这周末没有其他活动，无聊到只能待家里写作业了。」 他说完，将书包往肩上一甩，一手抄袋，单肩背着书包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苏令嘉扭头看向后门，岑司靖的身影早已消失。 她失落地抿了抿唇，正好昨晚跟她打招唿的男生又过来提醒她：「喂，我们在垃圾街的烧烤店等你，早点过来啊！」 垃圾街就在学校后门，苏令嘉点了点头，默默收拾书包。 等她到了后门，正要打卡出去，却不想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拽着她的校服后领，一路拖到了旁边小卖部的后面。 小卖部后面是片小树林，后领上的手一松，苏令嘉立马回身去看，有点意外地看到了岑司靖。 岑司靖双手插着裤袋，看着她说：「我再问你一遍，聚餐和去书店，你选哪个。」 苏令嘉小心翼翼：「一定要二选一吗？」 岑司靖下颔紧了紧：「嗯。」 苏令嘉垂着头说：「可是烧烤店大家都在等我。」 岑司靖盯着她的发顶，默了许久，才冷淡地说：「随你。」 说完，他就抬步离开，没走几步，又想到些什么，回过来说了一句：「笨蛋。」顿了顿，像是怕她不理解，又道，「这次是在骂你。」 「我……」苏令嘉两手揪着校服裤缝，欲言又止。 岑司靖倒也没再急着走，在她跟前重新站定后等了两秒，见她实在说不出话来，眸光才淡了下来。 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沖她飞快地吐了下舌头，这才快步离开。 苏令嘉半晌没从岑司靖吐舌头的动作中醒过神。 他居然朝她吐舌头？ 他吐舌头？？ 苏令嘉懵懵地朝校门外走，快到烧烤店时，才反应过来。 这人刚才骂她笨蛋，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后面他沖她吐舌头，苏令嘉就不觉得难过，更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原来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第52页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见过那样的岑司靖。 这么一想，苏令嘉就觉得手心隐隐发热，直到在烧烤店找到那桌等她的同学，身体里涌动的热意才逐渐冷却下来。 烧烤店里闹哄哄的，烟火气很足，跟苏令嘉聚餐的那桌同学在最里面。从门口进去，都是刚刚放学的附近高中学生，服务员托着盘子在餐桌间来回穿梭。 苏令嘉来到桌边时，大家已经点好菜提前吃了起来，热闹得很。一伙人全是当年跟苏令嘉一个初中上来的。 云城好几所高中，初中的老同学早已因为中考填志愿分散到了各处。云城一中虽有初中老同学，但坚持苏令嘉生日聚餐的人并不是太多，苏令嘉扫了一眼，一共也就八个人，其中一女生还穿着隔壁私立高中的校服。 地上已经摞起了一堆空易拉罐。 苏令嘉看看烤盘又看看易拉罐，几乎第一时间在心里估算了价钱。 还是私立高中的女生率先发现苏令嘉的到来，立马跟她招手：「诶苏令嘉，你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唿，来坐吧！」 苏令嘉干笑一下，低着头在女生身边坐下。 女生还特别热情地问了一句：「诶，桌上这些菜你都没问题吧？想吃什么自己点啊，别客气。」 苏令嘉看她一眼，僵硬地点了点头。 对面又有个男生笑起来，指着女生说：「陆眠你是不是傻，你当今天你是东道主呢？」 陆眠这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忙说：「哎呀差点忘了，今天是苏令嘉的生日！」说着，又转向苏令嘉，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生日快乐啊。」 苏令嘉连忙道谢。 只不过，陆眠也不知听没听见，苏令嘉第二个「谢」字还没说完，陆眠就已经拿着饮料与桌上其他同学碰起杯来。 这桌同学都是平日里在学校特活跃的，有自己的小团体，自然也有自己的江湖规矩。 苏令嘉看着一桌人来回碰杯，倒像是把她忘了，几次试着举手想要加入话题，可都找不到空挡，最后只能垂着肩膀默默坐在位子上。 大门外，岑司靖单肩背着书包，静静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到服务员发现他，掀起透明塑料帘问：「同学，进不进来啊？」 岑司靖回神，阔步朝最里面那桌走去。 餐桌上，陆眠扬声问大家：「这些菜够不够啊，要不要再添点？」 苏令嘉下意识手心一紧，目光瑟瑟扫过大家，笑容僵硬。 昨晚提醒苏令嘉聚餐的男生杨涛往桌上看了几眼，这才道：「应该差不多了吧？晚点不够再点呗！」 苏令嘉悄悄松了一口气，旁边陆眠杵杵她胳膊：「诶，你先去结帐吧。」 苏令嘉讷讷地哦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却不想右手手腕被人抓住，扭头一看，岑司靖沉着脸看着她。 「跟我走。」 他另一手拎起苏令嘉挂在椅背上的书包，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陆眠还起身来拦他，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杨涛跟岑司靖同班这么久，大概知道他性格，忙拦下桌上愤愤不平的同学，任由岑司靖拽着苏令嘉走出了烧烤店。 外面阳光正好，苏令嘉被拖着走了好久，一直到走出垃圾街，看到外面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她才反应过来。 「你干嘛，我……我还没结帐……」 岑司靖终于按捺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他一把将她的书包扔她怀里，随后将她堵到墙角，抬手像是要掐她脸，可在触到苏令嘉瑟缩的目光后，生硬地转了个方向。 他手掌摁着她的头顶，强忍怒气：「苏令嘉，你到底是天真还是真蠢？为什么要答应他们的聚餐？！」 他力气很大，苏令嘉脑袋不能动，只好努力抬眸看他：「不答应的话，他们会讨厌我啊……」 岑司靖别了别脸：「你以为你请他们吃饭，他们就会喜欢你吗？」 苏令嘉像是突然被卡住了喉咙，默了许久，才哑声道：「万一呢？」 岑司靖没作声，先是看到她眼圈微微泛红，随后她飞快地眨了两下眼，那点红晕就不见了。 他眸光下垂，也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眼，原本直直盯着她双眼的目光蓦地闪烁了一下。 岑司靖松开手，握拳藏进裤袋，想起之前星星里那个「希望大家都可以喜欢我」的愿望，这才说：「你又不是人民币，为什么要让大家都喜欢你？」 苏令嘉垂着头：「你又没被人讨厌过，怎么会懂我的心情？」 岑司靖瞧她一眼，很快瞥开视线。 一秒钟后，他又重新看向她，忽然笑了一声：「喂，那些人占你便宜，让你请客你都乖乖照做。怎么我说你一句，你就不听话还敢反驳我？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苏令嘉抱紧书包，低着头，脱口而出：「你又没有不喜欢我。」 不远处车鸣声在这一刻消失，空气骤然静谧。 第二十三章 岑司靖觉得胸口被轻轻抠了一下, 有点痒。 苏令嘉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没有像别人那样讨厌我！」 可这解释未免显得苍白。 第53页 苏令嘉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 像他这样的男生, 她居然敢对他说「你又没有不喜欢我」。 她……配吗？ 也不知怎的, 苏令嘉情绪莫名低落, 无声地垂下了头。 好在岑司靖似乎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伸手揪揪她的马尾辫, 无事发生般问她：「餵, 书店去不去？」 烧烤店是回不去了, 苏令嘉也没别的选择, 只好点了点头。 离云城一中最近的书店在市中心洲际大厦附近，坐公交车过去至少四十分钟。周末到处都是人, 连交通都不堪重负。 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了公交，却因为找不到座位, 只能拉着吊环站了一路。 中间有段路在修地铁, 到处坑坑洼洼。苏令嘉没站稳，差点在颠簸中摔倒，好在岑司靖伸手在她腰上捞了一把，这才重新帮她站好。 苏令嘉背对着岑司靖站在他前面，岑司靖低头看了眼她的发顶，问了一句：「没事吧？」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觉得脖子有点僵，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没、没事。」 「哦……」 岑司靖低低地应了一声，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耳廓, 直剌剌的视线蓦然一顿，随即触电般转了个方向，看向窗外阳光下辛勤工作的挖掘机。 他虚虚揽在她腰上的手也缓缓松开，但也没有重新垂到身侧，而是搭在了她身旁的椅背上。 苏令嘉余光朝他的手瞥了一眼，这样的姿势，倒有点把她护在怀里的感觉。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苏令嘉就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能跟岑司靖做朋友已经是高攀了，还想其他，你以为自己是迪士尼公主吗？！ 两人来到书店已经快到傍晚，周末的书店里也全是人。 岑司靖目标明确，径直拉着苏令嘉走到教辅书区域，挑了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往苏令嘉怀里一塞。 苏令嘉愣住，以为是他让她帮忙拿，便乖乖捧着，只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明明他成绩都那么好了，干嘛还要买五三来练？ 谁知，岑司靖又揪了一下她的马尾辫：「喂，给你挑的题库，你连封面都不看一下？」 「给我……？」苏令嘉疑惑。 岑司靖：「你生物跟物理都是短板，一看就是题做少了。这个周末我帮你定制一个学习计划，等下周一开始，你就照着我的计划学。」 苏令嘉：「……」 之后岑司靖又帮她拿了几套薛金星和天利，就直接去柜檯排队结帐。 排队的时候，岑司靖还饶有兴趣地问她：「喂，你头髮怎么绑的？」 苏令嘉：「嗯？」 岑司靖压低了声音：「有点可爱。」 书店柜檯的门口正对着外面步行街，一缕阳光斜斜地落在柜檯桌面上。 苏令嘉看着桌上那缕金色怔怔地出神。 他在说她有点可爱？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有点可爱。 不是又丑又笨，也不是非洲妹，而是简简单单的「有点可爱」。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就觉得整个人都在飘，就连岑司靖直接把钱全付了，她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两人到了外面公交站，岑司靖把一袋子参考书递给她：「拿着，回去好好加油，下次月考争取全校前三十。」 苏令嘉抱着袋子，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他们回家的车不是同一辆，刚好车子都没来。岑司靖想到些什么，又问她：「你的星星带了没？」 苏令嘉连忙点头：「带了。」 岑司靖朝她摊手，苏令嘉乖乖放下书包把玻璃瓶拿了出来。 「借我支笔。」 岑司靖从玻璃瓶里抽了一张纸条，待苏令嘉把笔递到他手上，他才转身面朝站牌，将纸条抵在站牌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苏令嘉站在他身侧，好奇地凑过去看。 岑司靖字迹隽秀，细长的纸条上慢慢落下几个字，苏令嘉无声地在心里一字一字跟着念 ——希、望、苏、令、嘉、越、来、越、开、朗。 写完之后，他把笔还她，开始慢慢地折星星。 他的动作不算太熟练，而苏令嘉甚至也忘了问他为什么会折星星。 她呆呆地立在他身侧，直到岑司靖把一颗完成的星星递到她眼前，她才迟钝地摸了摸脸。 心脏的跳动似乎变得格外有力，耳朵里都能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 还是岑司靖提醒了一声，苏令嘉才伸手接过，随后低着头，用力握了一下这颗星星，这才将它放进了玻璃瓶。 苏令嘉回家的公交车恰在这时到站。 岑司靖帮她背好书包，这才说：「快回家吧。」 苏令嘉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这次她的运气不错，窗边还有个座位。 苏令嘉坐下之后，又本能地朝外面看。 岑司靖正站在外面跟她挥手，阳光下，少年单手抄袋，身长玉立，光是站着就是一道风景线。 苏令嘉视线一错不错地聚在他身上。 就在车子缓缓开动时，她看见他双手拢在唇边，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在一字一顿地说话。 一直到公交车开出好远，再也看不到岑司靖的身影，苏令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第54页 他的口型，是在对她说——生、日、快、乐。 --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苏令嘉洗漱完毕之后，就躺在床上继续回覆信息。 沈英杰虽然停了她的节目录制，但其他工作并没有暂停，手机上还是不断有工作消息进来。 直到临近半夜，微信才逐渐消停，只剩下樑茱的信息没回。 之前苏令嘉叫梁茱去警局将袭击她的两个男人保出来，梁茱着实花了一番力气，这才大事化小地让两人只在里面待半个月。 苏令嘉得到消息后，又想起那矮个男人说自己有个等着做心脏手术的女儿，便再托梁茱去问，这会儿梁茱就是将小女孩的住院信息发给她的。 苏令嘉默默记下医院和病房号，还给梁茱发了个红包表示感谢。 梁茱过了好久都没收，大概是睡了。直到第二天十点多，梁茱才点了接收红包，还特地发了个「谢谢大佬」的表情包给苏令嘉。 收到表情包时，苏令嘉正跟医生沟通出院的事，结果得知还得继续住院观察几天。 苏令嘉顿时觉得煎熬，她平时工作在外面跑惯了，突然把她拘在一个小房间里，还真有那么点不习惯。 好在她适应能力强，再不习惯，接着住了几天后，便也习惯了。 直到二十六号中午，苏令嘉正坐在窗边点外卖，病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苏令嘉抬头说了一声「进」，然而在看到来人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成一个轻嘲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 苏令嘉轻飘飘地看了唐琪一眼，摆明了不欢迎。 唐琪对她的态度并不意外。 她把手里的小蛋糕放到桌上，回身对苏令嘉说：「就，随便来看看你呀。」 说完，她还故作高傲地翻了翻眼睛，「本小姐才不care你的」神态拿捏得十分到位。 偏偏苏令嘉连眼神都欠奉，顾自翘着腿，在手机上选外卖。 唐琪顿时一脸乌鸡鲅鱼。 事实上，在得知苏令嘉住院的那一刻，她心里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小雀跃。可这雀跃还没维持到三秒钟，她就想起苏令嘉在西餐厅救她那次。 后来沈英杰让她暂时顶替苏令嘉的节目录制工作，唐琪也不知怎的，明明期盼了好久要把苏令嘉踩下去，可真让她钻到了空子，她却隐隐觉得有些愧疚。 就这么憋了几天，又从梁茱那儿听说苏令嘉出院的日子还远着，唐琪就有点坐不住了。不管怎样，还是得来看看苏令嘉吧，就当是还上次在餐厅的人情。 于是她就带上亲手做的提拉米苏，还从家里拿了一盒曲奇过来了。 只不过，一跟苏令嘉见面，她又忍不住习惯性地针尖对麦芒。 正好苏令嘉对她态度也不怎么样，唐琪便毫无心理负担地抱起双臂，状似关心地说：「诶令嘉姐，看你现在气色都比以前好多了，看来停工也有停工的好处啊，哪像我，忙得黑眼圈都要垂到嘴角了！」 苏令嘉放下手机，缓缓抬起头，轻笑：「可能是我脸皮薄吧。」 顿了顿，她又像是怕唐琪误会般补充：「呀，我没说你脸皮厚的意思。我是说，我皮肤薄，血气就容易透出来，看上去气色就比较好。」 唐琪：「……」 她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善良，要来探望苏令嘉。 苏令嘉也不明白唐琪这个战五渣为什么还要经常上赶着来找虐。 唐琪咬了咬下唇，没什么好气地叫了她一声：「喂，这是我亲手做的提拉米苏，用边角料做的，给你了！」 苏令嘉顿了顿，视线往小蛋糕上一落，明白些什么，随即别开脸不去看唐琪，这才轻声说了句：「谢了啊。」 唐琪觑觑她的脸色，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凑过去笑道：「啧啧，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从令嘉姐嘴里听到『谢』字。」 苏令嘉故作强势地冷哼一声，起身背对着她：「我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被你替补的时候，不过……」 她扭头，对上唐琪的视线。素颜的她唇色很淡，但并不影响她高冷的气场。 苏令嘉勾起嘴角，缓缓开口：「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 唐琪被她气到调整唿吸，默了两秒，她才说：「苏令嘉你嘴这么毒，难怪一直单身！」 话音一落，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岑司靖。 说起来，真的好几天没见到岑司靖了，今天好像是他提过的忙碌的最后一天。 唐琪倒是没发现苏令嘉走神，又在旁边小嘴叭叭地说：「不对，你应该赶紧谈场恋爱调解荷尔蒙，中和一下你身上的毒素。」 苏令嘉回神，莫名觉得耳根发烫，伸手在唐琪脑门上一戳。 唐琪唿吸一滞，捂着额头瞪眼看了她半晌，直到苏令嘉问她「还有事」，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 不是，她怎么觉得刚刚戳她脑门的苏令嘉突然就变娘了？这还是传说中的「铁血苏记者」吗？ 唐琪忙轻嗽一声，语速飞快：「有什么事？我对你能有什么事？」她说着，又指指蛋糕旁的曲奇，「吶，这也是给你的。都、都是我吃不完不爱吃的！」 苏令嘉的视线定定地落在蓝色铁皮盒子上，几乎是一瞬间，「林雪柔」三个字静悄悄地拨开记忆的灰尘，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第55页 唐琪眼见她神情逐渐冷淡，最后说了一句：「巧了，我也不爱，我对这种曲奇过敏。」 唐琪：「……」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涵养太好了才没有跟苏令嘉再槓上。 唐琪一把抽回桌上的曲奇饼干，将铁皮盒子抱在怀里：「不爱就不爱，正好我去餵楼下流浪猫！」 她说完，就气沖沖地往外走。 苏令嘉本能地诶了一声，像是想要叫她。 唐琪听到声音，蓦地顿住脚步，嘴角不自觉地一翘，还悄咪咪扭头偷看她。可是，心里数了好几秒都没听苏令嘉再说什么，她又觉得自己可真是自作多情。 不过，来都来了，她干脆就自作多情到底吧。 唐琪忽然叫了苏令嘉一声，见她抬头，这才揉了揉鼻子，含煳道：「那什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 苏令嘉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心中隐隐的悸动和期待是什么。 第二十四章 唐琪觉得自己今天大概真的见鬼了, 因为苏令嘉居然对她笑了。 不是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而是发自真心的微笑。 唐琪悄咪咪往门口挪了半步，这才梗了梗脖子，抱紧怀中的饼干盒说道：「你、你……几个意思你？」 苏令嘉却笑着走至她跟前, 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挑起她下巴：「唐琪, 其实你挺可爱的。」 唐琪一脸傲娇地拍开她手, 嘀咕：「我当然知道我可爱, 我妈从小就说我可爱。」 苏令嘉默了默, 随即轻嗤一声：「自己都能当妈了, 还听妈妈的话呢。」 唐琪：「……」 「苏令嘉你有毛病吧！我还是个宝宝好吗, 妈什么妈！」 说完, 她又想起苏令嘉跟家人关系不好的传言, 也不知怎的, 心里突然多了点微妙的平衡，同时又有些同情苏令嘉。 这人八成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唐琪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等你出院那天我请你来我家玩啊,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做菜给你吃。」 苏令嘉视线冷冷地扫过去。 唐琪见好就收，忙朝她做了个鬼脸, 飞快跑出病房还把门带上了。 病房内又一次恢復安静, 几分钟后，苏令嘉走去窗边。也是凑巧，唐琪正好从她可以看到的出口走出去。 苏令嘉倚着窗户，见她背影逐渐消失在楼下来往的人流中，缓缓扯了扯嘴角。 被家人爱着的孩子可真幸福，又天真又温暖，连斗嘴都格外有意思。 真好。 前几天梁茱来看过她，不但帮她拿了生活用品，还把工作电脑都给她带了过来。 苏令嘉走回桌边坐下, 剥了一颗大白兔放进嘴里，一边等外卖，一边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等糖吃完，她余光瞥到放在桌上的提拉米苏，想了想，拆开尝了一口。 别说，唐琪的手艺还真不错。 苏令嘉忽然又羡慕起唐琪来，她活到现在，似乎永远都在匆匆忙忙，下厨、做甜品之类的小确幸在她生命里是不存在的。 高考之前她为了考个好大学能继续念书而焦虑；上大学之后，又为了找个好工作焦虑；实习之后，就开始为家里买房焦虑；买了房，她还要在工作上力争上游，不断争名逐利，仿佛永远都在证明些什么。 苏令嘉打字的手微微一顿，突然疑惑，生活是什么？她好像只是活着，没有生活。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接踵而来的工作淹没，苏令嘉也不是个能闲下来整天思考人生的人，一忙起来她连饭都可以忘了吃，何况这种奇奇怪怪一闪而过的问题。 等再次空下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楼下路灯笔直地顺着中央大道排列开去，落下一层层浅橘色的光晕。 苏令嘉合上电脑，想起些什么，打开手机，指尖在岑司靖的头像上轻轻戳了一下。 岑司靖不在的这些日子，两人微信上的联繫反倒多了。 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对话。 岑司靖：【手痛不痛】 苏令嘉：【还好】 岑司靖：【吃饭了吗】 苏令嘉：【吃了】 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昨天晚上。 岑司靖对她说：【明天忙完就可以休息几天了】 苏令嘉：【是吗，那蛮好的】 而此时已经是聊天记录中提及的「明天」的晚上了，但岑司靖却一整天都没给她发信息。 他会记得明天二十七号是什么日子吗？ 苏令嘉想了想，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打字。 ——你回宁城了吗？ 然而发出去之前，她又赶紧逐字删除。 这话问得，好像她在查岗一样，也不知道在他心里，她有没有到能查岗的地位。 苏令嘉抿唇又想了好一会儿，重新输入 ——在吗？ 刚打完字，她顿时觉得自己脑抽，这得多生分才能用这种尬聊的开场白！ 苏令嘉放下手机，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髮，最后决定先去洗漱，一边洗澡一边再找找灵感。 没想到等她洗完澡出来，手机上已经躺了来自岑司靖的信息。 岑司靖：【刚下飞机，明天去医院看你】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心情豁然开朗，从早上开始的期待再一次在身体里作祟。 不过，她在回覆信息的时候，还是保持了冷静，思来想去，回过去两个字。 第56页 苏令嘉：【好的】 回復完之后，她又觉得这样子似乎有点过于冷淡了，便斟酌着挑了一个稍显活泼的表情包。 苏令嘉：【小丸子点头.jpg】 岑司靖这会儿还在机场回市区的路上，工作暂告一段落后，他的心情也比较舒畅。 看到苏令嘉磨磨蹭蹭地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他脑中不由浮现苏令嘉一身飒气严谨的衬衣西裤，神色严峻地从手机上精挑细选发出一个卖萌表情包的模样。 岑司靖蓦地一声轻笑，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深，喉结上下一滚。 他抬手掩了掩唇角，又松松领口的温莎结，扭头看向窗外夜色。 专心开车的刘浩没忍住偷偷瞧了他一眼，再一次感慨恋爱让人情绪失常。 第二天，苏令嘉早早起床。 手机上已经躺了许多未读信息，全是来自朋友、同事以及各路採访对象的生日祝福。 也不知是不是从小没人帮她庆祝过生日，苏令嘉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只是因为与岑司靖重逢，让她对生日重新有了期许。 苏令嘉照例发了一条朋友圈，统一感谢大家祝福。 发完朋友圈，李梦给她发了一个520的红包。 李梦：【破壳日快乐！】 苏令嘉：【谢谢亲爱的！】 苏令嘉：【接收红包】 退出聊天框后，她下拉好友列表，手指滑过父母和妹妹的头像。 三个头像整齐划一地没有未读消息。 苏令嘉沉出一口气，没关系，她本来也没有期待什么。 因为今天是生日，苏令嘉不想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便从梁茱帮她带来的行李中找出一套干练的白衬衫配黑西裤，脚上还搭了一双黑色细高跟。 这么打扮一番后，心中隐隐的悸动倒是有破土而出的迹象了。 苏令嘉坐立不安地处理工作，直到中午饭点，她才拿出手机，想问问岑司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苏令嘉眼睛一亮，清清嗓子，这才说了声「请进」。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岑司靖，而是负责她病房的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大概刚看完什么偶像剧，脸上还带着些许姨母笑。她朝苏令嘉送上食盒，眼睛亮晶晶的：「苏记者，你的义大利面。」 苏令嘉隐隐猜到些什么，接过食盒道了声谢。 把面送上后，护士就掩着笑出去了。 苏令嘉坐在桌面，打开食盒，看着眼前诱人的义大利面，微微一愣。 其实，这面倒没什么特别，真正特别的地方是面上趴了一只胡萝蔔刻的小乌龟。 不过，这位厨师大概刀工不太好，不管是走线还是灵动度，都差得好远好远。 苏令嘉鬼使神差地拿筷子轻轻戳了一下乌龟的小龟壳。 随后，噗嗤一声，偷笑。 这份「乌龟面」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从好几天前开始酝酿的期待在这一刻突然被满足。 原来，他真的还记得。 苏令嘉朝紧闭的病房门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外面偷偷看她。 这么一想，苏令嘉便放下筷子，径直走过去。 与此同时，病房外岑司靖刚刚帮护士签完一本小说的to签以示感谢，正准备开门进去。 几乎同一时间，门从里面打开。 苏令嘉看着门外身长玉立的男人，唿吸稍稍一顿。 还是岑司靖先反应过来，他走进病房，反手关上门，这才微微弯下身子问：「还满意吗，小乌龟？」 他眼底浮着笑，苏令嘉也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他视线有些灼人，便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随后转身往回走。 岑司靖明明已经看穿她的态度，却还是迈着长腿跟在她身后问：「我每天工作间隙都在拿着胡萝蔔练，你就没点多余的反应？」 苏令嘉双颊浮起淡淡绯色。 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有种想抱住他的冲动，可是身体里却有种奇怪的力量，在阻止她做出这种亲昵的行为。 这会儿岑司靖这么问她，她想说「超满意」，她想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甜蜜地扑进他怀里。可也不知为何，她就是做不到，好像有一种隐隐的害怕在悄悄发芽。 她怕他觉得她太轻易被搞定，不够稳重、不够成熟、不够好、不值得被珍惜。 苏令嘉左手握了握拳，回身看向他，努力克制住身体里陌生的冲动：「谢谢你。」 岑司靖眼中的期待逐渐落空，他轻嘆了一口气，随后上前一步，展臂轻轻抱了一下她。 这个拥抱很短，可在他抱住她的一瞬间，苏令嘉却仿佛经歷了一场山唿海啸。随即，心中忐忑的某一处被骤然填满。 岑司靖松开她后，便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拿起叉子递给她，轻笑：「尝尝我的手艺。」 苏令嘉乖乖吃了两口，他的厨艺确实很不错。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抱抱让她多了几分探究的勇气和一点点小贪心，从昨天开始就在脑中盘旋的那个名字再次闪现。 她低着头问：「你也是这么帮林……」 她想说「帮林雪柔过生日」，可话到嘴边，她觉得这三个字格外烫嘴，便临时改口：「你也是这么帮你前女友过生日的？」 她的声音低低柔柔，很像是不经意随口一提。岑司靖压根没听出她有提到林雪柔的迹象，注意力全在「前女友」三个字上。 第57页 窗外阳光轻快地跳跃着，他默了好一会儿，心情才跟着阳光轻松愉悦起来。 像是有一丝心照不宣的情绪在两人周身隐秘地流淌着。 岑司靖声音清冽，却带着让人信服的笃定：「我哪来的前女友？」 第二十五章 说实话, 苏令嘉是不相信的。 像他这种出身长相以及自身成就都出众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前女友？ 高中时，林雪柔不就是一个吗？ 可苏令嘉转念又想，或许他对「前女友」的定义与她不一样, 或许在他心里只有超过一定时长的任期, 才能被称为「前女友」。 只不过, 不管怎样, 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令嘉心里虽然有点酸熘熘, 但理智却清晰地告诉她, 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岑司靖倒是不知道她心里这些念头, 只是因为她提及「前女友」这种词彙, 莫名想起了高中她写给顾和平的那封情书。 具体内容他早已记不清, 也说不上是因为嫉妒不想记得还是什么，可情书里有一句话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 我最喜欢你。」 年少时的喜欢似乎向来都无迹可寻，就好像他以为当年的苏令嘉会像他喜欢她一样, 喜欢着他, 直到寝室里顾和平从书包翻出苏令嘉写的情书。 他不知道苏令嘉为什么会对他视而不见，转而喜欢上了顾和平。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他一直在苏令嘉身边，所以让苏令嘉误以为他们只是好朋友。 岑司靖从回忆中醒神，抬眸瞧了苏令嘉一眼，声音很淡：「你呢？你前男友没帮你过过生日？」 苏令嘉一顿，对上他的视线：「你看我像是有时间谈恋爱的样子吗？」 一缕风从窗口吹入，在两人之间轻轻撩动。 桌上落了外面树叶的影子，疏疏朗朗, 跟着轻风微微晃动着。 岑司靖看了她一会儿，倏地轻笑，说道：「吃吧。」 苏令嘉低头吃面，过了会儿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他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他刚刚的笑又是什么意思？ 他问她前男友的问题，是不是也在好奇她的过去？ 不是，她为什么要觉得他「也」好奇？还有谁在好奇吗？ 哦，是她自己。 苏令嘉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吃完了面。 下午两人各自处理工作，直到天色渐渐暗下，苏令嘉才想起另外件事，便问岑司靖：「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岑司靖收起手机起身，朝门口摆了摆头。 苏令嘉嘴角悄悄一弯，跟上他的脚步。 一直到了车上，苏令嘉调好导航，才对岑司靖解释：「你还记得那天偷袭我们的两个男人吧？其中一个说他女儿等着做心脏手术。」 岑司靖点点头，想到导航刚刚播报的目的地，顿时反应过来。 苏令嘉说：「我还是想做点什么。」 小女孩治疗的医院在远离市区的宁城第二人民医院，依山而建，以心外科出名。 这会儿天色已黑，窗外流光穿过挡风玻璃，不时在两人身上滑过。 正巧前面红灯，岑司靖停下车，看向苏令嘉，眼中有浅浅笑意。 苏令嘉原本侧头看着窗外，不想在玻璃上与他四目相对，微微一愣，也不知怎的，心跳有些加快。 她回头看向岑司靖：「干嘛这么看我？」 岑司靖嘴角一抬：「只是奇怪你平时为什么要表现得那样强势，明明你又善良又温柔。」 这猝不及防的小彩虹顿时让苏令嘉有些不好意思，她清清嗓子：「我那不叫强势，叫专业。」 前方红灯转绿，岑司靖轻笑了一声，重新踩下油门后，才说了一句：「你真是一个矛盾体。」顿了顿，他又说，「苏令嘉，在你出现在我生命中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矛盾，但又让我忍不住想去探索的人。」 苏令嘉左手慢慢将裤子上的褶皱捋平，过了一会儿，她又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根。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二院停车场停下。 苏令嘉并不急着下车。 她从包中摸出一个白色信封，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卡和密码都在。 岑司靖已经绕到副驾帮她开了车门，见状，他随口问了一句：「准备了多少？」 苏令嘉也不瞒他：「十万。」 两人并肩往住院大楼走，岑司靖走在她的左手边，像是担心她吊起的右臂磕到碰到，他还揽臂虚虚地环着她，为她与身边的事物隔出一小段距离。 找到小女孩的病房，苏令嘉也没进去，而是託了负责这块区域的护士将信封送到了女孩妈妈的手里。 不等女孩子妈妈走出病房来找人，苏令嘉就已经拉住岑司靖的手一路小跑出去。 多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头骤然落地，一跑出住院部大楼，苏令嘉便觉得浑身轻松，连唿吸都顺畅许多。 她想起些什么，拿出手机删除了上回在车库遇袭时的录音。 岑司靖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倒也没说什么。 山里空气本就清新，再加上是晚上，空气中又多了几分凉凉的湿气。 苏令嘉之后又朝身后望了眼，弯腰微喘着气：「没人追出来吧？」 岑司靖忍不住笑：「没见过做好事做得像你这样鬼鬼祟祟。」 第58页 苏令嘉沖他摆摆手，揉着跑岔气的肚角，笑着说：「我才不想花时间跟她们解释我是谁，为什么来给她们送钱。刚刚都跟护士交代过了，说了只是个单纯的好心人。」 岑司靖也不知怎的，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莫名手痒，抬起手，食指拇指将她双唇上下一捏。 苏令嘉骤然失声，扁着唇，愣愣地看向他。 住院大楼蔓延而出的灯光为这清凉的夜色增添几分光明。 岑司靖看着苏令嘉眼中映照着的灯光，唿吸一顿，像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他松手，背在身后，这才清了清嗓子说：「叫你嘴硬。」 苏令嘉微微别开脸，左手一动，想要摸摸被他掐过的双唇，却又反应过来些什么，及时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左手。 她看向前方：「走了，回去了。」 说完，她便率先往前走去。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医院建在山里，连好好的水泥路都带着坡度，苏令嘉没走两步，脚下就一绊，差点没站稳。 她也不敢朝后看岑司靖的表情，勉强稳住身子之后，又继续往前走。 岑司靖迈着长腿闲闲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过了会儿，微微抬起嘴角。 去停车场的路上，有一个小花园。绿植刚刚浇过水，空气里都瀰漫着一层层沁凉的水汽。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片的电路坏了，绕着花园的一圈路灯居然一个都没亮，唯独天上的月亮明晃晃地挂着。 苏令嘉因为散光，一到晚上视力就不大好，也不敢走太快。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慢下脚步，就听到后面岑司靖在叫她，声音不急不缓：「苏令嘉，你走慢点，当心摔跤。」 苏令嘉往回看了一眼，他一身挺括白衬衣配黑色西裤，一手背在身后，披着月光信步而来。 她不觉看得出神。 直到岑司靖走至她跟前，苏令嘉才反应过来，跟在他身旁慢慢地走。 时值夏日，花园草丛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虫鸣。 苏令嘉循声望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时，忽然眼睛一亮，本能地拽岑司靖的手腕：「快看快看，那是不是萤火虫？」 岑司靖目光往手腕上一落，默了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低矮的草丛深处，有点点蓝盈盈、灵动的光在上下左右地浮动，显得夜色更加朦胧幽暗，似乎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清幽的香气。 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苏令嘉都几百年没见过萤火虫了。这会儿一见，便忍不住眸光发亮地循着萤火虫轻悄飘忽的光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想起岑司靖，回头跟他招手，还像是担心吓跑萤火虫似的，用气音朝他喊：「快来看呀！」 温软的夜，她整个人也跟着温软起来。 岑司靖心中一动，学着她的样子，猫腰进了草丛。 苏令嘉掏出手机拍摄视频，萤火虫漫天飞舞，点点的萤光，镜头捉都捉不尽。 她微微站直身子，举起手机原地绕着圈拍。转了大半圈，她动作一顿，连唿吸都微微一滞。 手机屏幕上，岑司靖侧脸对着她，弯下腰专心致志地注视手心。 他的手心之中，小心翼翼地托着一颗萤火虫，如一颗晶莹的星星，在他掌心闪烁。 岑司靖嘴角漾着温润笑意：「苏令嘉，快来看这颗，特别亮。」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视线不经意对上苏令嘉的镜头，透过屏幕，直直地攫住她的眸光。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谧。 苏令嘉心尖一跳，仓促之下，眼神慌张地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却不想又在手机之外，直接与他四目相对。 苏令嘉慌乱地点了结束摄制，随后捋了捋头髮，无事发生般走到岑司靖身边。 「哪颗，让我看看。」 她没去看岑司靖的脸，视线慌张却不失坚定地锁定在他的手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她耳朵里全是砰砰砰砰的心跳，连萤火虫在哪儿都没注意到。 岑司靖侧眸瞧她一眼，眼中笑意浮动。 他托着双手靠近她，轻笑：「伸手，我把它送到你手里。」 苏令嘉乖乖伸出左手，拢起掌心，连唿吸都压得很轻。 然而，还未等岑司靖的松手，那萤火虫像是突然甦醒，轻巧地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顺着萤火虫飞舞的方向抬起头。 夜更深了，天空中的流萤成群游动，像星星汇成的长河。 -- 回去的路上，苏令嘉低头翻了翻微信未读信息，一直拉到最底下，仍然没有爸妈和苏令仪的消息。 她无声沉出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没过多久，手机上接到一个语音电话。 苏令嘉一看，是乔宇。 她下意识地觑了觑旁边专心开车的岑司靖一眼，然后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乔宇笑嘻嘻地祝她生日快乐，又遗憾地说：「可惜这几天都在排练，不能过去帮你庆祝生日。」 苏令嘉忙又看了岑司靖一眼，心中微动，刻意压低了声音：「没事的，你忙你的。」 她话音一落，岑司靖便扭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探究。 苏令嘉却没有察觉，又听那头乔宇问她：「姐姐，下周日我们要进行最后一次彩排，下下周一就要开始全封闭录制了。你下周日有时间过来看我彩排吗？」 第59页 苏令嘉犹豫了一下：「等我回去看看日程安排再决定。」 乔宇应下，顿了顿，忍不住问：「姐姐，为什么你的声音这么奇怪，现在不方便打电话？」 苏令嘉：「……」 她含煳地嗯了一声。 乔宇倒也懂事，闻言便让她先挂电话。 苏令嘉把手机放回包里，也不知怎的，突然有点小心虚。她侧头看着窗外，又忍不住通过玻璃上的影子，悄悄观察岑司靖的反应。 前面恰好红灯，岑司靖轻轻踩下剎车。 苏令嘉注意力还在玻璃上。 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地在车窗上对上了岑司靖的视线。 第二十六章 苏令嘉滞了一下, 很快便回过头，坦诚地说：「是乔宇，让我下周日去看他彩排。」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 「你别误会, 也别多想。」 岑司靖忽然轻笑一声：「在你眼里, 我就是个这么小心眼又不讲道理的男人？」 苏令嘉：「……」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突然发现, 自己怎么老是在岑司靖面前吃瘪？ 苏令嘉左手拇指指甲掐了一下食指指腹, 想了想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你要是觉得没必要, 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岑司靖微怔, 随即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这人, 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 嗯？」 苏令嘉侧眸觑他一眼，像是在分辨他此刻的神色。见他确实带着浅浅笑意, 这才放下心来。 前面红灯转绿，岑司靖轻轻踩下油门, 想了想又说：「苏令嘉, 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在心里偷偷给我减分的。」 苏令嘉抿了抿嘴角，过了会儿，悄悄别过头，偷笑。 这天之后，岑司靖工作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看苏令嘉，两人除了微信联繫之外，又是好几天没见面。 一个星期之后，苏令嘉终于出院。只不过, 胳膊还是暂时不能拆，只能继续吊在脖子上。 虽然节目录制工作减少，但苏令嘉依然忙得不可开交。御珑华府瓦斯爆炸之后的残局还等着她去收拾，房子翻新装修，一切都要细细规划。 到了周日，苏令嘉一早就如约前往苹果tv探班乔宇。 她做记者多年，虽是新闻行业，但宁城广电的综艺娱乐路线发展不错，在演艺圈内地位不凡。苏令嘉虽然供职广电新闻中心，不过仗着宁城广电，她还是七拐八拐在演艺圈积累了一点小人脉。 先前她住院，也有苹果tv的几位同仁前去看望。今天她过来探乔宇的班，便正好与留在单位加班的几位老朋友叙了叙旧。 等叙完旧来到演播厅，乔宇他们已经走完一遍流程，正在进行最后一次出场秀的彩排。 苹果tv是目前国内最大的视频网站之一，这档《以少年之名》也是作为网综在平台上独播。 这两年，各大平台的选秀节目如雨后春笋，无数条件不错的少男少女靠选秀开启了人生事业的新篇章。有成功案例在前，后来者们更是前仆后继，选手们颜值实力的基准线也跟着水涨船高。 苏令嘉站在台下角落，看着舞台上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貌美小鲜肉，顿时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一瞬间明白了古代公主女皇养面首的心情。 「乔宇退后一点，不要超过第二个格子，离镜头太近了，对对。」 导播挥着台本在舞台下面指挥，等台上二十个少年调整完队形后，他才说了一声：「好，大家先休息一下，辛苦了。」 话音一落，乔宇便跑下台，来到苏令嘉跟前。 「姐，你怎么来这么晚，都没看到我开场跳舞。」乔宇拉住苏令嘉的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刚刚有点事耽误了。」苏令嘉眸光带笑，还帮他理了理白衬衫领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连衣服都穿不好，你这样怎么□□豆？」 乔宇垂眸，看着她收回的手，目光缱绻。 顿了两秒，他又重新抬起眼，低柔地说：「姐姐，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乔宇。」 苏令嘉浅笑着摇头。 乔宇急了：「姐，你不信？」 苏令嘉笑道：「不是不信，只不过，真等你出道做了爱豆，你的世界都会不一样。所以，不管对谁，都不要轻易说『永远』，明白吗？」 「姐，你怎么总喜欢教育我？」 「因为我是你姐姐呀。」苏令嘉说完，目光忽然被台上几人吸引，浑然没有注意乔宇骤然暗淡的眼神。 她问乔宇：「那是在做什么？」 乔宇扭头一看，解释道：「那是工作人员在帮明天的飞行嘉宾走位。」 苏令嘉瞭然地点了点头，圈内不乏有点咖位的艺人不能亲自长时间参加彩排，便由工作人员代替走位。 说起明天的飞行嘉宾，乔宇倒是兴致勃勃。 「明天的嘉宾是韩国女团出道，两个月前刚单飞回国发展。这个综艺是她回国后的第一档节目，所以明天录制的这期节目关注度应该会创新高。」 娱乐圈里的弯弯绕绕，外行人如雾里看花，难免想要一探究竟。 苏令嘉也被乔宇勾起了好奇心，不由问了一句：「是哪个艺人？」 乔宇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姐，你别说出去啊，还在保密呢。」说完，见苏令嘉点头，他才悄悄凑到她耳边说，「林雪柔。」 第60页 苏令嘉：「……」 另一边，岑司靖也没闲着。 上午十点，岑司靖来到闵章文化总部。 他虽未在闵章文化正式任职，但作为少东家，他的几部小说版权都毫无意外地交由闵章文化打理。 半年前，《鸿鹄志2》由闵章文化与林耀传媒签下合同，共同开发电影版权，原定由闵章文化的当红流量程临风与林耀传媒旗下的当红小花孟霜分别担任男女主，再过几天就要双双进组。 谁知上星期突然爆出孟霜吸毒的丑闻，好好的清纯玉女变成了污点艺人。这还不算，更关键的是《鸿鹄志2》剧组已经开始运行，现在女主角出事，又不得不暂停，中间产生的费用损失不可估量。 岑司靖这段时间便是在处理这些事，而今天过来，就是替父亲岑行健与受託律师商量对策。 电梯行至十七楼会议室，刘浩还跟在岑司靖身后低声汇报网上舆论的最新进展。 岑司靖听着，推开会议室的门，却发现坐着的居然是故人。 岑司靖眸光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到会议桌边。 顾和平西装革履，见到岑司靖虽有些意外，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起身与岑司靖握了握手，公事公办的样子。 「岑总，关于贵公司与林耀传媒目前的纠纷，我拟了以下几个建议。」 顾和平将一份文件推到岑司靖面前。 岑司靖不动声色地接过，细细看完之后，便与他谈起了各项建议的可行性及风险。 直到两人分开，岑司靖也没有与顾和平有私人的交流。 当年，岑司靖与顾和平算是彻底撕破脸，以至于高中一毕业，两人直接断了联繫，连老同学的情面都没留。 岑司靖始终记得顾和平无意间在他面前提起给苏令嘉写回信时的样子——洋洋得意、自命不凡。 顾和平是在一次晚自习下课后在操场跑步时跟他说的。 「你知道我怎么处理非洲妹的情书的吗？」他恶劣一笑，「她不是希望我回信吗？我就回了她一句『你又黑又胖，凭什么让我喜欢你』。」 顾和平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还说：「非洲妹可真是脑子有病，她也不照照镜子！就她那样……卧槽！」 他话没说完，岑司靖就一拳头砸在了他脸上。 月光泠泠，顾和平嘴角挂着鲜红血迹。 他抬手擦了一下，看到手指上的红色，顿时血脉偾张，狠狠一拳打回去。 那晚两人都挂了彩，事后双方家长到教务处调解，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也不知是不是顾和平怕丢脸，两人打架的原因他只字不提，直到所有人将这件事慢慢淡忘。 走出会议室后，岑司靖一边往电梯走，一边吩咐刘浩安排人交接后续事务。 电梯缓缓下行，到了八楼，又慢慢停下。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伴随一阵香风走了进来。 初时大家都没在意，直到电梯关上，铮亮的门上清晰地映出电梯内的人影。 「岑司靖？」身旁的女人忽然出声。 岑司靖一顿，视线从手机上转移，看向身侧。 女人戴着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海藻般蜷曲的长髮及腰，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看似随意，可每一处细节都打理得恰到好处。 岑司靖不常来公司，因此公司里认得他的人并不多。 这会儿见女人跟他打招唿，岑司靖点点头，淡淡道：「你是？」 「我呀，林雪柔！」 说着，她便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明艷的脸。 第二十七章 林雪柔主动打招唿, 岑司靖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林雪柔是谁。 大概每一个人的青春记忆里都有那么一个女生，站在人群之中，就是最耀眼的存在, 被大家称为班花、校花。 当初林雪柔第一次跟他说话, 好像就是高一开学在行政楼领新书。那天下了雨, 林雪柔问他借伞。 她说话时, 眉梢眼角都是恃美行兇的优越, 恰巧, 岑司靖从小就不喜欢跟这种自信心爆棚的女生来往, 也就没把伞借她。 但后来他倒是与林雪柔走近过。 那时苏令嘉给顾和平送了情书, 还要求他跟她保持距离, 因为她要好好学习, 不想分心。 林雪柔就是在这期间经常来向他请教题目，后面又为了表示感谢请他吃饭。到后来, 操场偶遇、走廊偶遇……一切的一切，巧合得离奇。 岑司靖意识到这些后, 便与她保持了距离,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想不起更多细节。 电梯叮的一声，在一楼打开。 岑司靖单手抄袋，阔步往外面走。 林雪柔落后他一步，出了电梯就叫住他：「岑司靖。」 岑司靖脚步一顿，微微转身。 林雪柔口罩挡在下巴上，更显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她五官精緻立体，笑起来很甜，典型的女团长相。 她快步走到他跟前, 笑了下：「我在韩国出道做了艺人，现在经纪约签到了闵章，从今往后，你也算是我的老闆之一了。合作愉快。」 说着，她伸出手。 岑司靖微微颔首，与她快速握了握手，慢条斯理地说：「我并不负责公司艺人经纪，今天来公司也是为了其他公务。公司会安排专业的执行经纪跟进你的业务。」 第61页 林雪柔有些尴尬，好在出道这些年，她的表情管理十分到位，面上倒是没有任何异常。 她将颊边的头髮勾到耳后，想了想又说：「那……我可以以老同学的身份，请你喝杯咖啡吗？」 岑司靖抬手看了下腕錶，微微颔首：「抱歉，今天恐怕不行，我还有其他行程。」 林雪柔抿了抿唇，随即洒脱一笑，声音依然很甜：「没关系，你去忙吧，以后总有机会的。」 岑司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一直当透明人的刘浩也朝林雪柔微微点头，随后跟上了岑司靖的脚步。 闵章文化做艺人经纪，有艺人想要走捷径并不意外，只不过，像这种打着「老同学」旗号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然而，刘浩不知道的是，他还真误会了林雪柔。 于她而言，捷不捷径的不重要，反正她父母家底还算殷实，也不靠她当爱豆养家，出道当爱豆不过是满足她从小到大的明星梦。如果哪天不红了，她回家继承家业就是。 可岑司靖，却是她从高中到现在的意难平。 这次回国发展，许多知名艺人公司向她抛出榄枝，她唯独挑中了闵章。 -- 另一边，苏令嘉阔步走出苹果tv总部大楼，外面金灿灿的阳光一照，她才从「林雪柔」的阴影中走出来。 预约的计程车预计还有十五分钟才到，苏令嘉往门廊边上的柱子站了站，左手不怎么灵便地给李梦发信息。 苏令嘉：【在酒吧吗】 李梦：【嘎！】 苏令嘉：【去找你】 李梦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怎么了大忙人，大白天不工作来酒吧，不像你的风格啊！」 苏令嘉也回了条语音过去，声音很淡：「曲奇小姐回来了。」 过了会儿，李梦发过来四个字：【赶紧过来】 收到消息时，苏令嘉已经坐上计程车。她发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过去，随后从包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剥开塞进嘴里。 奶香味蔓延，她心中的异物入侵感暂时被驱散。 林雪柔可以说是苏令嘉的人生阴影，更可怕的是，大概没有人能有她们俩一样的孽缘，从小学直到高中毕业，都是同班。 林雪柔对她的影响，除了高中跟岑司靖交往过，还有小学一年级的那件事引发的一系列后续。 那时林雪柔是班上出了名的小公主，长得漂亮，家里有钱，连带到学校的零食都是进口的。 苏令嘉比同龄人早一年上学，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也没什么耻辱观。再加上家里穷，什么东西都要先让着妹妹，她只能捡妹妹吃剩的、玩剩的，所以她对零食就格外渴望。 有次林雪柔带了一盒谁也没见过的进口曲奇饼干到教室，吸引了好多小朋友的目光，苏令嘉就是其中之一。 课间，林雪柔在一群小朋友的围拥下，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问大家：「你们想吃我的曲奇吗？」 小朋友们纷纷举手点头，苏令嘉也不例外。 林雪柔高高地抬起下巴：「想吃也可以，这样吧，我把垫在曲奇下面的纸撒到空中，你们谁捡得最多，我就请谁吃一块曲奇。」 话音一落，小朋友们蓄势待发。 苏令嘉永远记得，皱巴巴的小方纸片纷纷扬扬地撒下，她跟好多好多小朋友挤在一起争啊抢啊。许多纸片飘落在地，她就趴到地上去捡。 最后是她捡得最多，如愿以偿地看到林雪柔从那个特别高级的蓝色铁皮盒子里拿出一块曲奇给她。 苏令嘉当时还偷偷往盒子里看了一眼，原来里面有好多好多不同口味的曲奇，而且不止一层。 林雪柔还笑嘻嘻地说：「你真厉害，跟我家养的小哈巴狗一样，会捡东西。」 那时候的苏令嘉只知道进口的曲奇真好吃，真希望她也能像林雪柔一样，每天都能吃到进口的曲奇。 只不过，这件事不知为何就这么刻在了她的脑海中，以至于后来上语文课学到「自尊」「自强」「尊严」这样的词彙，这件事便像根针一样，狠狠地刺着她的心脏。 往后直到小学毕业，她总能听到林雪柔明里暗里叫她「小哈巴狗」。后来上了初中，林雪柔长得更加漂亮，便总是颐指气使地让「小哈巴狗」跑腿。一直到上高中，林雪柔有了更大的天地，才勉强放过了她。 到了moonlight酒吧，苏令嘉往吧檯一坐，李梦便送上一杯红酒。 「你跟曲奇小姐见面了？」 苏令嘉摇摇头，喝了一口酒：「乔宇你知道吧，他在参加选秀，下期飞行嘉宾就是曲奇。」 李梦啧了一声：「真没想到她居然出道做了艺人，诶，你之前真就一点都没关注过她？」 苏令嘉恨不得当场翻白眼：「我干嘛关注她？嫌自己日子过得太愉快，特地去找噁心吗？」 「说得也是。」李梦点了点头，终于问到关键问题，「诶，那岑司靖知道曲奇的近况吗？」 苏令嘉晃着酒杯的手一顿。 李梦瞧她脸色，也没再说话。 关于苏令嘉与林雪柔童年时期的恩怨情仇，李梦是在大学寝室一次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中知道的。 苏令嘉抽到真心话，分享一件羞耻的事，然后就说了曲奇事件。 李梦一直记得，说到最后，苏令嘉声音低沉：「这件事让我知道，不管再穷再苦，都要有骨气，要有自尊。」 第62页 苏令嘉顾自喝闷酒，李梦也没闲着，低头搜林雪柔的新闻。 到底也是个流量，在微博上输入名字，就立马有相关路透跳出来。李梦随手往下一翻，略过吹林雪柔盛世美颜的营销号，很快就看到一条林雪柔最新的事业发展。 她快速看完，抬头问苏令嘉：「岑司靖他家里是不是做艺人经纪的，叫闵章文化是吧？」 苏令嘉点点头，还一脸疑惑地看她。 李梦把手机屏幕对向她，苏令嘉定睛一看，见是林雪柔回国后签约闵章文化的通稿。 异物入侵感再次袭来，苏令嘉一时竟分不清，她究竟是记恨林雪柔从小到大的欺压，还是担心林雪柔与岑司靖旧情復燃。 苏令嘉有点心烦。 李梦拍拍她肩膀：「不如你直接问岑司靖？」 苏令嘉一脸「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我干嘛问他？我怎么问他？」 李梦也是一脸纳闷：「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直接问啊！」 苏令嘉托着脑袋，带着些许不自知的无措：「拜託，这样会显得我很幼稚很不理智好吗！」 李梦：「难不成你以为他追你，是因为你够理智？」 苏令嘉：「……」 她无言以对，干脆换了个话题：「你跟你的洛阳铲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李梦就笑得一脸甜蜜：「就还在暧昧期啊。」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忽然有点羡慕李梦的状态。她凑近了问李梦：「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真的不会有压力吗？我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会考虑很多东西。」 李梦反问：「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什么？」 苏令嘉正色：「价值，身上有对方想要的价值。」 李梦：「……」 她一巴掌拍在苏令嘉脑门：「拜託你不要用跟同事领导相处的方式去谈恋爱好吗？你个巴西龟！谈恋爱最重要的，当然是因为快乐。面包和价值我们自己就有，剩下的就是享受恋爱，享受快乐。」 苏令嘉默然不语。 李梦跟她碰了一下杯，慵懒道：「放轻松，初恋就是这样，容易患得患失。」 苏令嘉却忍不住说：「患得患失的前提是『得』，可我突然好疑惑，我真的得到了吗？」 李梦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可下一秒，李梦又想起些什么，噗嗤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两个月前是谁坐在这里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什么爱不爱的，矫情』。你呀，就是嘴硬，明明想要，偏偏说不要。」 苏令嘉在李梦面前倒也坦诚，闻言跟她碰了一杯，这才说：「我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其他女孩子可以坦然地索取。」 「这不叫『坦然地索取』，这叫获得爱的回应，是恰到好处的示弱。」李梦嘆了口气，估计说这么多，这只初恋的巴西龟恐怕也不会懂，想了想，干脆提醒她，「与其患得患失等男人来约你，不如主动出击，把男人钓出来。」 苏令嘉觑了她一眼。 李梦沖她摊手：「手机给我。」 苏令嘉解锁后，把手机给她。 李梦直接点进朋友圈，编了一条朋友圈，仅岑司靖可见。 配文字：好饿，有人约饭吗？ 还没点击发送，就被目不转睛盯着她动作的苏令嘉拦住。 「你干嘛？这不是我平常的画风！」 李梦瞥她一眼：「你平常什么画风？分享各种社会新闻连结，电视台大小新闻通稿……你刚过二十七岁生日，不是七十二岁。」 苏令嘉心中一动，半推半就地由着她发了这条朋友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令嘉看了一下手机，完全没有动静。 周日酒吧人多，李梦已经去忙了。 苏令嘉想了想，决定把这条朋友圈删除。 这种没有回应的暗示，实在尴尬。 结果屏幕上刚弹出是否确认删除的对话框，手机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苏令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岑司靖的语音电话。 也不知为何，苏令嘉心脏砰砰直跳，接通之后，声音透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软。 「有事吗？」 「还没吃饭？」岑司靖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电磁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苏令嘉心口又是勐烈一跳，随即低低地嗯了一声。 岑司靖声音清清冷冷，可语气却格外温和：「在哪里，我去接你。」 第二十八章 苏令嘉走出moonlight酒吧时刚过中午十二点, 早上还热情如火的太阳这会儿躲进了云层里，从层层叠叠白晃晃的云层中撕出一线光亮。 没过多久，岑司靖的车就准时出现在moonlight门口。 等苏令嘉上车，岑司靖就问：「想吃什么？」 苏令嘉低头扣安全带, 随口反问：「你想吃什么？」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她后脑勺轻轻一揉, 随即响起岑司靖带笑的声音, 带着点无奈：「苏令嘉同学,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苏令嘉一愣, 抬起头：「不好意思啊, 我平常不是跟受访人吃饭, 就是跟领导同事吃饭, 习惯了……」 岑司靖微微点头, 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随即又说：「这一趴重来，你想吃什么？日料、西餐、中餐？」 苏令嘉想了想：「你下午还有工作吗？」 第63页 岑司靖疑惑挑眉。 苏令嘉：「我的意思是, 如果不需要见工作伙伴，我想吃火锅。」 「那就火锅。」 岑司靖驱车前往附近一家商场, 火锅店在顶楼。因是周末, 商场人满为患，即使已经十二点多，各家餐厅门口依然排着长队，火锅店也不例外。 好在苏令嘉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用手机取号，等找到车位上楼，没过多久，就排到了他们。 两人在服务生指引下落座，不多时，点的鸳鸯锅就送了上来。 苏令嘉拿起小碗：「我先去拌调料。」 岑司靖正回微信, 闻言抬起头，视线扫过她吊着的右胳膊：「小心手。」 苏令嘉嘴角抿着笑，脚步轻快地往调料区走去。 调料区也排着长龙，苏令嘉跟在人群里慢慢走，正要去盛小米椒，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话。 她微微一顿，随即重新拿起小碗，往前走了几步。 但因为声音熟悉，她的注意力还是不自觉地被后面挤在嗡嗡人声中的交谈声吸引。 「还是小的贴心，知道请我们出来吃饭，不像大的，见面就吵见面就吵，就跟上辈子有仇似的。」 苏令嘉拿着碗的手紧了紧，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混在人群中。 刘亚娟说完之后，苏长安也忍不住附和：「真不知道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女儿，一点都不孝顺。」 「这个酱你要不要？」刘亚娟问了一句，过了会儿又说，「幸亏生了两个。」 苏令嘉快走几步，顺着人群转了个弯，到水果区，这才把刘亚娟与苏长安的交谈声挡在了隔屏后面。 另一边，岑司靖在座位等了一会儿，顾和平刚刚来加他微信。 两人公式化地聊了会儿跟林耀传媒的索赔官司，顾和平也不知是不是想挽救一下老同学的情分，不动声色地提了提高中母校，拉扯几句后，又问岑司靖。 顾和平：【听说林雪柔现在成了大明星，还签到你家公司了】 岑司靖随意看了两眼，并未有任何波动。 那头顾和平又尬聊了句：【看来她对你还是余情未了啊】 岑司靖皱了皱眉，一抬头，远远看见苏令嘉拿着一盘西瓜走过来。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顾和平又发来一句：【好像苏令嘉发展得也挺好，你毕业后还跟她有联繫吗】 岑司靖想了想，打过去一句话：【顾律师，周一会有专人与您对接林耀传媒的合同履行细则】 顾和平：【好的】 之后他便没再说其他。 岑司靖刚放下手机，就见苏令嘉在对面坐下。 「怎么只拿了水果？」 苏令嘉像是刚回神，低低地啊了一声，这才慢半拍地扬起笑容：「一只手拿不了。」 岑司靖视线在她脸上探究地顿了顿，偏偏苏令嘉表情管理极佳，他实在看不出破绽，这才起身，顺便说了句：「我帮你。」 等岑司靖一走，苏令嘉才下意识地逡巡四周。店里人满为患，她又不好大动作扭着头四处看，一时竟也找不到苏令仪他们坐在哪里。 倒是岑司靖拿着两碗调料回来时，余光一瞥，目光微微一顿。 隔着半人高的隔屏，苏令仪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后面桌子。不等他收回目光，刘亚娟与苏长安各自端着调料和水果在桌边坐下。 岑司靖看了眼背对着他的苏令嘉，心中一动。 等他过去坐下，苏令嘉已经捞了两颗蟹黄芝士丸放到他的碗里。 「这家店的毛肚是一绝，我可喜欢吃了。本来想帮你烫两片的，可惜我左手不会用筷子。」说完，她又一怔，自言自语地嘀咕，「那我们刚刚应该去吃小馄饨，为什么要来吃火锅？」 岑司靖把一份调料送到她手边，拿起筷子说：「因为我可以暂时做你的右手。」说完，又夹起一片毛肚，「辣锅还是清汤？」 苏令嘉捞丸子的手一顿，也不知怎的，明明他语气平静到就像是随口一说，可她却品出几分温柔。 苏令嘉抬头看他一眼：「辣锅。」 岑司靖耐心地涮毛肚，涮好后又晾了几秒，这才送到她嘴边：「张嘴。」 苏令嘉有点怔楞，像是不习惯这样的待遇，滞了几秒才迟钝地张开嘴。 毛肚脆嫩，带着汤底的麻辣鲜香，热乎乎地俘虏了全部味蕾。 苏令嘉吃完之后，才紧接着对岑司靖说了句：「谢谢。」 岑司靖刚把无骨鸭掌均分到两个锅里，闻言抬头看她。 苏令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嘛，是不是汤底沾脸上了？」 岑司靖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店内灯火通明，他们靠窗而坐，周边桌子有人在热情碰杯，窗外走廊亦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愈加显得他们这桌气氛静谧。 苏令嘉被岑司靖盯得不自在，还扭头在紧挨座位的窗玻璃上照了照。 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苏令嘉回头，一脸不解地看向岑司靖。 岑司靖拄着筷子，剑眉星目在明晃晃的光亮之下更显炯炯有神。 他看着苏令嘉，眼神温柔：「喂，每次我帮你做点什么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呆滞，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也不要受宠若惊，好像我帮你做了什么天大的事；更不要那么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谢谢。」 第64页 「我……」苏令嘉张了张嘴，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岑司靖温和地笑着，语气也不急不缓：「我知道平时都是你照顾别人，但在我这里，你可以安心地被照顾，好不好？」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尤其听到他说「好不好」的时候，苏令嘉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置身于软绵绵的云层之中。 苏令嘉像是被蛊惑般，不自觉地点点头：「好。」 岑司靖缓缓道：「这就对了，不是跟你说过，你值得被温柔对待，嗯？」 苏令嘉心中一动，刚刚因为在调料区听到刘亚娟和苏长安的对话而低落燥郁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被抚平。 火锅结束时，苏令嘉正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岑司靖忽然叫了她一声。 苏令嘉抬头，只见岑司靖双手都握着拳，伸到她面前，笑道：「刚刚我去拿调料遇到一个魔术师，顺便学了一招。」 苏令嘉被他逗笑。 这人，还当她是高中生吗？以前是望远镜，现在是魔术师。 岑司靖却故作严肃地清清嗓子：「不许笑，现在你身上少了一件东西，猜猜看，在我哪只手里。」 苏令嘉还真被他唬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可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少骗人了。」 岑司靖道：「诶，你就猜一下好不好？」 苏令嘉发现，她真的受不住他说「好不好」三个字。他原本就温柔，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多了几分魔力，像是要将她整个融化。 苏令嘉捧场地猜了一个：「左手。」 岑司靖忍着笑，摊开左手，空空如也。 苏令嘉也被他逗得起了玩心，又说：「那就是右手。」 岑司靖又摊开右手，依然是空的。 「咦，怎么还是空的？」岑司靖像是自言自语，要不是他眼里闪烁着笑意，苏令嘉还真要以为他的「魔术」翻车了。 「哦，我知道了。是我忘了把东西放进去。」 岑司靖拖着长音，笑睨着苏令嘉，右手藏到桌子底下。 大概快乐和笑容真的会传染，苏令嘉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也跟着轻笑，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他表演。 岑司靖重新将右手伸到她面前，望着她，目光变得郑重：「接下来，请我的幸运女神送上一个幸运之吻，帮我完成这个魔术。」 苏令嘉一愣，耳根逐渐泛红。 她下意识地看看左右，见大家都在各自吃喝聊天，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凑过去拢着嘴低声说：「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岑司靖却道：「快点，没人注意我们。」 苏令嘉再次看看左右，脚趾抠了抠鞋底，这才豁出去似的，闭上眼睛，在他手背上快速一吻。 等离开他的手背，苏令嘉本能地摸摸脸颊，有些烫，胸口也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不等她反应过来，岑司靖忽然松开手。 一条项鍊蓦地从他手心坠下，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苏令嘉先是被这波惊喜唬得一愣。 两秒钟后，她红着脸，左手挡住脸，小鹌鹑似的埋下脑袋。 偷笑。 不远处，起身去结帐的苏令仪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刘亚娟叫了她一声：「令仪？」 苏令仪回神，摸了摸肩上背的小方盒，感觉胸口闷闷的。 她勉强抬起嘴角，这才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结完帐过来找你们。」 第二十九章 走出火锅店, 苏令嘉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岑司靖正闲闲倚着走廊护栏发信息。 苏令嘉过去叫了他一声，伸手想要回岑司靖帮她拎着的包。 可岑司靖却视若无睹般，收了手机, 径直拿着她的包包, 与她并肩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 苏令嘉在原地愣了两秒：「诶……」 偏偏岑司靖一脸自在, 好像那个包包就长在了他的手上。 他还回头叫她：「怎么了？」 苏令嘉动了动唇, 随后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 摇了摇头, 轻笑：「没事。」 岑司靖朝她招手：「那走吧。」 苏令嘉嘴角一翘, 跟上他的脚步。 快到电梯时, 苏令嘉还在抬着头跟岑司靖说商场里还有另外一家烤肉店也不错, 下次可以一起来吃。 岑司靖虽目视前方, 脑袋却微微低垂，不时点头轻笑, 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周末人多，不止扶梯上站满了人, 就连前面的升降梯前也有不少人等着。 「我最喜欢那家店的猪五花, 之前跟李梦去吃过，特别好吃。」 苏令嘉说完，正要扭头看向前方。 却不想，眼前忽然一暗，岑司靖胳膊从她脑后绕过，手掌盖住了她的双眼。 鼻间再次被他袖口上的薄荷清香萦绕，苏令嘉停下脚步，伸手去扒他的手。 「你干嘛？」她一脸疑惑。 岑司靖视线短暂地往前面升降梯门前站着的苏家父母与苏令仪身上一落，随后又不紧不慢地转回, 看向苏令嘉，柔声道：「玩个游戏。」 话音一落，恰好身边三四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走过。没等走远，几个小屁孩就嘀嘀咕咕地讨论。 「现在的叔叔阿姨都好幼稚哦！」 「就是就是，我们谈恋爱都不玩蒙眼睛的游戏了。」 第65页 苏令嘉&岑司靖：「……」 苏令嘉脸颊泛红，长睫在他手心轻轻翕动：「喂，听到小朋友说你幼稚了吗？」 掌心有些痒，岑司靖微微失神，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继续说：「猜猜现在电梯前站了多少人，猜中就放开你。」 苏令嘉忽然觉得他好像个小孩子，明明之前他那样成熟稳重，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先是「魔术」，现在又是蒙眼睛的小游戏。 简直幼稚到了极点。 可也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却因为他的「幼稚」而噗通噗通剧烈地跳动着，就好像她在常年快节奏的奔跑中，突然找到了一个休憩放松的补给站。 苏令嘉配合地猜了一下：「八个？」 话音刚落，恰好前面电梯门开，原本等在电梯前的一群人纷纷走了进去。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岑司靖才放开苏令嘉。 「猜错了。」 苏令嘉一听，本能地朝前面看去。可这会儿刚走了一波人，电梯前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证据」验证答案。 她在岑司靖胳膊上拍了一下：「人都没了，当然随你说啊！」 岑司靖却轻笑：「愿赌服输，说吧，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苏令嘉看他一眼：「你耍赖。」 岑司靖：「反弹。」 苏令嘉：「……」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电梯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电梯门口又走来不少人。 苏令嘉怕被人碰到右臂，正小心翼翼地护着胳膊肘。 恰在这时，原本站在她左边的岑司靖不知何时绕到了她右边，展臂从她腰后绕过，虚虚地环着她，恰到好处地为她隔离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苏令嘉忍不住侧头看他，岑司靖却目视前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出于本能，并未多加思考。 回去路上，岑司靖想起些什么，指尖点了点方向盘，问道：「你跟高中同学还有联繫吗？」 苏令嘉一滞，随即摇了摇头。 大学之前她都没有交到过什么朋友，现在工作了，跟以前的同学更是生活在了不同的世界，也没必要去联繫什么同学情谊。 岑司靖「哦」了一声，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有些人有些事不提似乎更好，便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苏令嘉又想起林雪柔的事，想了想，试探问：「怎么了，要开高中同学会？」 「没有。」岑司靖说了一句。 苏令嘉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下午天气彻底阴了下来，远处天边乌云滚滚，像是随时都要下雨。 他的侧脸线条流畅，稜角分明。可苏令嘉却感觉，他明显没有刚才吃饭时那样放松了。 她想关心，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再加上，因为提到高中，她心里又压着林雪柔的事，一时也觉得郁郁。 到了艾肯金座，两人坐电梯直达二十二楼，一路无言。 只是到了家门口，苏令嘉正按密码，岑司靖忽然回身叫住她。 「苏令嘉。」 「嗯？」苏令嘉回头，挑了挑眉。 岑司靖看着她，目光在过道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暗昧不明。 苏令嘉就站着看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过了会儿，岑司靖说：「你说过要及时止损的，对吧？」 苏令嘉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只迷茫地看着他。 岑司靖笑了一下：「晚上给你包小馄饨。」 -- 直到回家洗完澡，苏令嘉也没明白进门前跟岑司靖的那段奇怪对话。 她裹着浴巾走到镜子前，慢慢擦掉水雾，目光逐渐落到了颈间的项鍊上。 玫瑰金的镶钻项鍊，坠子是两个经典螺钉圆环紧密相连，上面镶嵌48颗切割钻石，灵动优雅。 苏令嘉知道这款项鍊，价位在她平时的消费水平之内。 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会儿收到惊喜的高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涌上来的不自在。 也不是没有收过礼物，只不过，这些年她收礼送礼，都是同行之间人情往来。可岑司靖的礼物，却远远跳出了这个范畴。 一时之间，苏令嘉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刻的心情，干脆暂时将乱七八糟的情绪放到脑后。 到傍晚她处理完工作，正要起身去倒水，脑中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第一次坐在岑司靖车上的场景。 那时苏令仪正打电话跟她哭诉被渣男抛弃，苏令嘉记得自己劝了一句： 「这世上最愚蠢的就是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流泪，你现在要做的只有及时止损。」 所以，岑司靖刚才提到「及时止损」，又是什么意思？ 苏令嘉抓了抓头髮，突然觉得谈恋爱可比工作难多了！ --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转眼到了七月，宁城的盛夏如期而至。 苏令嘉的胳膊已经可以进行简单活动，到今年冬天就能拆掉钢钉，之前被唐琪暂时代替的节目也重新回到了她手里。 而乔宇在《以少年之名》也顺利进入总决赛，很快就要进行三强对决。这段日子，只要是空闲时间，苏令嘉总能听到梁茱小嘴叭叭地到处给乔宇拉票。 与此同时，地铁站gg牌也开始出现乔宇的代言。梁茱作为大粉之一，许多日用品都换成了乔宇代言的品牌，这还不算，只要逮到机会，她就疯狂向苏令嘉安利。 第66页 「令嘉姐，这款口红真的超好用的，滋润而且不沾杯，啃鸡腿也不掉色哦！」 採访结束，梁茱一边跟着苏令嘉往电梯走，一边开始日常安利。 今天她们来见一位社评专家，约在了离广电不远的一家商场咖啡店，这会儿刚与专家分开。 苏令嘉无奈道：「好，买买买。」 梁茱亲昵地挽住苏令嘉胳膊：「姐，你真是太好了！有经济实力的女人果然不一样！」 苏令嘉下意识地看向梁茱挽着她的手。 梁茱察觉到她的目光，连忙松手：「不好意思啊令嘉姐，我一激动就没大没小了。」 苏令嘉摇了摇头：「没事。」 其实她也不是跟梁茱摆前辈的架子，只不过她性格使然，有点不习惯跟同事这样的亲密。 梁茱却不知道苏令嘉的想法，只觉得这段时间苏令嘉看上去春意盎然，差点让她忘了苏令嘉其实是个挺难伺候的人。 恰好路过一家奢侈品店，梁茱看了眼品牌，找了个话题来缓解尴尬。 「这个牌子的首饰还挺好看的，就是贵了点。」 苏令嘉扭头一看，想起自己脖子上的项鍊，点点头，嗯了一声。 梁茱道：「所以女孩子还是要多赚钱，像令嘉姐这样，这家店里的首饰想买就买，多好。」 说完，她便侧眸看向苏令嘉的项鍊。 苏令嘉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梁茱接着说下去。 「说起来，之前我堂哥的女朋友也想要你这款项鍊，一直跟我堂哥闹。」 苏令嘉好奇：「为什么闹？」 梁茱看她一眼，摊手：「就是贪慕虚荣，自己又没本事呗！那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找男朋友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苏令嘉愣了一下，之前的不自在感忽然又冒了出来。 梁茱说：「后来我堂哥送完项鍊就跟那女的分手了，感情再深也不能做冤大头提款机啊，你说对吧，姐？」 苏令嘉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正好前面是男士手錶专柜，苏令嘉说：「我去那边看看，很快回来。」 梁茱嘴快：「姐，你要给你爸买手錶啊？」 苏令嘉：「……」 第三十章 苏令嘉在岑司靖手腕上见过几款高定, 她也不知道自己挑的手錶他会不会喜欢。 不过，她还是精心挑选了一块跟他送的项鍊差不多价位的手錶。 今晚难得没有加班，苏令嘉早早回家。到家时她收到岑司靖的信息，说他还在公司开会。 这段时间, 岑司靖一直在处理与林耀传媒的官司, 以及那流量小花吸毒曝光后, 《鸿鹄志2》剧组临时补救的方案。 苏令嘉之前也听他提过, 回了一句「辛苦了」, 便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 恰好有工作电话打来, 苏令嘉一来二去地忙活一通,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 等她空闲下来, 时钟已经悄悄走向晚十点。 苏令嘉坐在沙发上, 给岑司靖发了一条信息。 苏令嘉：【回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回了一条语音：「快到楼下了。」 苏令嘉蹭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 拿出白天买的手錶，往玄关走去。 正要换鞋开门, 却在握上门把时, 突然停住。 苏令嘉看着手里的礼盒，脑补了一下等会儿见到岑司靖时的说辞。 ——嗨，送你个礼物。 不行，太干涩，太突兀了。 ——之前你送我项鍊，这是回礼。 也不行，目的性太强，太生分了。 还没等她想好待会儿该怎么说，门镜监控里, 岑司靖的身影就一闪而过。 苏令嘉忙打开门，双手往身后一藏。 岑司靖听到动静回头，见她一身运动服、素面朝天，眸光不禁在她脸上顿了顿，随即开了一天会的倦意悄然散去，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欣喜。 他弯唇，一双星眸在灯光下炯炯有神：「还以为你已经躺下了。」 「没，刚刚处理完工作。」 苏令嘉走到他跟前，正酝酿怎么把藏在身后的礼物送给他。 却不想，岑司靖忽地弯身，展臂轻轻将她抱进怀里，下巴也顺势抵在她的肩窝。 他身上有清淡的薄荷香，下巴上短短的胡茬在苏令嘉颈间轻扫而过，又刺又痒。 苏令嘉本能地唿吸一滞，颈间的触感让她无法忽略，连心跳都开始不自觉加快。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跟他牵手拥抱，或者被他公主抱，她都只是觉得很踏实很开心，因为青春里的梦在一点一点变成现实，她许在星星里的愿望，也在被他一个个实现。 可是现在，一涌而上的感觉却是羞怯，尤其他湿热的唿吸一次次洒在她耳后，她的羞怯就会更深一层。 想要更亲密地靠近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苏令嘉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但她并不讨厌，颈间的皮肤也不自觉地红了一大片。 「本来今天有点累，不过看到你，就不觉得了。」 岑司靖低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令嘉背在身后的双手下意识地捏紧礼盒，工作上一向思维敏捷的大脑顿时宕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默了好几秒，她才干巴巴地开口：「那，你辛苦了。」 第67页 说完，走道里的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 过了会儿，苏令嘉听到岑司靖在她耳边嗤地轻笑出声。 他站直身子，微微垂头看着她，笑道：「我要说一句『为人民服务』吗？」 苏令嘉顿时连耳根都红了。 岑司靖见状，也不再逗她，只揉了揉她的脑袋，蛊惑般低声诱哄：「其实，你抱我一下就好。」 话音一落，他才发现苏令嘉一直背着双手，疑惑道：「身后藏了什么？」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绕过去看。 苏令嘉也没再藏着掖着，干脆把小礼盒递到他面前：「送你的。」 岑司靖眼睛一亮，接过之后问道：「给我的礼物？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吗？」 苏令嘉点点头：「嗯，打开吧。」 说话间，岑司靖已经打开了盒子，见里面是款手錶，还随口问了一句：「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苏令嘉一下被问住，好在出门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她立马想到一个折中的说法。 「就是今天刚好在商场看到，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说完，她还很站在他立场考虑地补充了一句，「一个小礼物而已，你之前也送过我的嘛！」 岑司靖眸光淡了淡，不过下一秒，他又浅笑着对苏令嘉说：「谢谢，我很喜欢。」 苏令嘉工作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观察别人的微表情。他话虽这么说，可刚刚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却没有逃过她的双眼。 苏令嘉有些奇怪，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和不自在。 岑司靖看了眼腕錶：「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工作，早点回去休息吧。」 苏令嘉点点头，哦了一声：「那晚安。」 说完，她转身朝大门走去进了玄关。关门时，她又忍不住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挥了挥手。 岑司靖也跟她微微挥手，直到她家大门轻轻合上，他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进门之后，他看了眼手中的礼盒，轻轻地嘆了口气，走进卧室，将礼盒放入床头抽屉里。 进书房处理邮件时，岑司靖余光扫过书柜上装了金色星星的玻璃瓶，也不知怎的，一些时隔已久的回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涌了上来。 这瓶星星还是他在高二那年的游园会上买的。 那次游园会的主题是「与贫困山区的孩子结对互助」，在学生会的组织下，游园会便成了一次小型交易会。所有同学都力所能及地拿出一些小东西放到游园会上出售，价格不定，卖出的款项就捐给贫困山区。 岑司靖高价买下这瓶星星，因为它们是苏令嘉亲手摺的。 原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却不想两个星期后的月考，苏令嘉的成绩从全校前三十一路跌到五十以外。 他原想找苏令嘉聊聊这件事，帮她重新定学习计划，没想到意外得知她周六一放学就跑去一个小饭馆打工。 有些事明明已经很远很远，可一旦回忆，却发现那些事始终记忆犹新。 岑司靖至今仍记得自己拽着苏令嘉的手腕走出饭馆后厨，将她堵在后面弄堂的墙角，质问她：「为什么跑出来打工？为什么不把时间用来学习？说好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学，为什么不全力以赴？」 那天刚下过雨，小弄堂的地上潮湿泥泞，周围还有各种厨余垃圾隐隐散发出来的异味。 苏令嘉垂着头不敢看他。 岑司靖一气之下，转身要走。苏令嘉这才拉住他，低声解释：「你别生气，之前你花那么多钱买下我的星星，还用我的名义捐出去，我……」 岑司靖回头：「你什么？」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欠你。」 岑司靖嘴角一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苏令嘉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下去：「我们是朋友，但即使是朋友，我也不能占你便宜。」 岑司靖倒是没在意她后面半句话，他的注意力全被她嘴里的「朋友」两个字吸引。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朋友」这两个字太有距离感，并不能满足他对自己与苏令嘉之间的定义。 他想了想，低沉开口：「一定要跟我算这么清？」 苏令嘉坚定点头：「嗯。」 岑司靖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什么想法，总之就是不满意她的答案。 他揉着她的发顶，强迫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如果我不想跟你算这么清呢？」 苏令嘉一愣：「啊？」 岑司靖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我不想跟你算这么清。」他默了默，似是觉得不妥，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我不缺这个钱。」 说完，他又下意识地一抿唇，意识到自己似乎关心则乱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他看到苏令嘉视线瑟缩了一下，双手拘谨地扯扯衣角，最后几乎是用气音说：「可是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她说完，顿了顿，随后勉强牵起嘴角，目光游移：「我要回去洗碗了。对了，这个月结束我就能赚够钱了，到时候我会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到最后，岑司靖也没能让苏令嘉改变主意。直到苏令嘉把钱还给他，两人才默契地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或者说，只是苏令嘉单方面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第68页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岑司靖坐在书桌后，身体微微后仰靠着椅背，目光从那瓶星星上收回。 过了会儿，他掐掐眉心，无声地沉出一口气。 另一边，苏令嘉回家之后也有些不安。 在床上辗转良久，她终于忍不住给李梦发了条信息。 苏令嘉：【能语音电话吗】 李梦二话不说，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苏令嘉一接通，就听李梦在那头笑着问她：「怎么了，恋情受阻？」 苏令嘉下意识否认：「没有的事，就是随便聊聊。」 李梦拖着长音：「哦——」 苏令嘉从床上坐起来，捞了一个抱枕搂在怀里，这才组织了一下措辞说：「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的男朋友送了她一个礼物，然后过了几天呢，她还了一个等价的礼物回去。但是现在她男朋友好像有点不高兴，可是她也不知道她男朋友为什么不高兴，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 苏令嘉还特意看了一下屏幕，确认信号没断后，才又说了句：「喂，你在听吗？」 「在。」李梦有那么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苏令嘉抠了抠抱枕：「那你说说。」 李梦：「你这人……不是，我是说你朋友这人……」 她把重音放在了「朋友」两个字上，听得苏令嘉一阵心虚。 「我朋友这人怎样？」 「绝了，真是绝了。」李梦的语气像是要顺着wifi爬过来敲苏令嘉脑袋，「不是，你是真的恋爱商为零吗？」顿了顿，她轻飘飘补充一句，「哦，我是说你的朋友。」 苏令嘉垮下脸，嘆了口气：「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嘛……」 李梦：「肉偿吧。」 苏令嘉：「……」 第三十一章 苏令嘉：「说正经的。」 李梦：「这不正说着呢吗？」 苏令嘉喂了一声：「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李梦无奈, 想到些什么，忍不住问苏令嘉，「你们那个了吗？」 苏令嘉一愣：「哪个？」 话音刚落，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啪啪啪」三下掌声。 苏令嘉脸上一热：「说什么呢你, 我们目前还很纯洁的！」 李梦瞭然地哦了一声：「难怪……纯情又像玻璃一样易碎的初恋。不过, 你的初恋实在来得太晚了, 也不怪你能干出这种迷惑行为了。」 苏令嘉没说话, 能跟早恋一起发生的初恋, 都属于从小漂亮又优越的女生。像她这样的情况, 也只能晚恋了。 李梦说：「其实你想过没有, 他送你礼物, 纯粹就是爱的馈赠, 你真的没必要像拼事业一样争强好胜, 回头给他送个等价的。而且，你什么时候送不好, 七夕生日圣诞元旦，你非要抢着节拍突兀地送他一个回礼。你这样, 跟和他划清界限有什么区别？他能高兴吗？」 苏令嘉辩解：「那我不是担心他误会我图他钱！而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别扭。被照顾很别扭，被送礼物很别扭。」 李梦啧了一声：「跟我说有什么用，跟他解释去啊。记得，当面解释，别发微信，免得又有误会。」 挂断电话后，苏令嘉默默在床上坐了会儿，拿出手机想给岑司靖发点什么, 却又想到李梦的忠告，只好暂时作罢。 夜里十二点多，岑司靖终于忙完今天的工作。起身之前，他还看了眼手机，见微信上除了各同事及合作对象的来往信息，再没有其他未读消息，不免有些失落。 次日一早，他下楼跑步，回来时，正看到苏令嘉在他家门口徘徊。 苏令嘉已经穿戴整齐，及肩长发绑成优雅的低马尾，白衬衣黑西裤配黑色尖细高跟，露出纤细脚踝和大片脚背，干练优雅。 见岑司靖从电梯里出来，苏令嘉跟他打了个招唿，欲言又止。 岑司靖想到些什么，脚步微顿，两秒钟后才上前，若无其事地问她：「有事？」 苏令嘉抿唇，抬眸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鼓足勇气般说道：「我今天要录节目，很晚才能收工。我怕等下找不到机会跟你说，所以才现在过来找你。」 岑司靖浓眉一挑，轻笑：「什么事这么严肃？」 苏令嘉指着他家大门：「你先转过去，对着门别看我。你看着我，我说不出来。」 岑司靖也不知怎的，目光定定落在了她一张一合的唇瓣上。 她平日里唇色几乎都是大气凌厉的正红，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热了，今天她选了豆沙粉的色号，颜色浅淡还带着水润光泽，就像小时候吃的果冻。 岑司靖眸色渐深，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一滚，配合地转过身去。 苏令嘉对着他的后背，抿了抿唇，把酝酿了好久的话说出来：「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昨天送你那块手錶，确实算是回礼。但这并不代表我在跟你划清界限，相反，我是担心你会觉得我贪图你什么。其实昨天半夜我想给你发微信解释，但我怕文字会产生歧义，所以才忍到今天早上。」 岑司靖心头一动，从昨晚开始的郁郁骤然消失，想要回身看她。 苏令嘉却拦住他：「你先别回头，等我说完。」 岑司靖闻言，点点头：「好。」 苏令嘉继续说，语气缓缓，带着点难以察觉的羞怯：「其实，找个经济独立的女朋友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她是贪图名利才跟你在一起。面包我自己就有，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喜欢。」 第69页 话音一落，岑司靖右手蓦地握紧。 手心有汗，也不知是因为刚跑完步，还是因为苏令嘉口中的「喜欢」二字。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问：「所以，我现在可以转过来了吗？」 苏令嘉嗯了一声：「可以了。」 然而等他转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她的心脏便勐然开始狂跳。 原本看不到他的脸，她还能完整且自然地说完她想说的话。可是现在一看到他的脸，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觉得浑身发烫，一秒钟都不敢在他面前站下去。 苏令嘉连忙掩饰地轻嗽一声，抬手撩了撩刘海，视线慌乱地游移：「我先去台里了，再见。」 说完，也不等岑司靖反应，她便踩着高跟鞋快步往电梯走。 只不过，她正要伸手去按电梯，身后就响起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了她的心上。 苏令嘉只觉得唿吸急促，连视线都变得模煳，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没等她碰到按钮，手腕已经被一只大手握住。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推到了旁边墙壁上。 岑司靖一只手抓着她的腕子，另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倒是没让她的脑袋跟墙壁来个亲密接触。 苏令嘉穿着高跟鞋，没比他矮多少，只不过这点微妙的身高差还是足以让他低头睨她。 楼道天花板上吸顶灯白晃晃地亮着。岑司靖恰好背光而立，苏令嘉抬眸看他时，只觉得他的表情在光影里暗昧不明，看得她蓦然屏息。 「说完了？」 岑司靖声音很低，不似以往温润，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有点沙沙的感觉。 苏令嘉嗯了一声，点点头。 他刚运动完，本就白皙的皮肤带着些许运动之后的红晕。也不知怎的，苏令嘉就想起了上回摩托车比赛她去终点找他，当时靠近他时的那种晕眩感再次袭来。 「就不想知道我想说什么？」 岑司靖注视着她。 苏令嘉心跳如雷，有点紧张也有点害羞，但她仍倔强地跟他对视：「想说什么？」 岑司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轻柔道：「第一次看到连道歉都这么凶的女人，我刚才还以为你要找我打架。」 「我哪有！」苏令嘉下意识辩解，「我明明……」 剩下的话全被堵在了嘴里，苏令嘉蓦地瞪大双眼。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失神，下一秒，五感归位，耳朵里是血液急速流淌的声音。 岑司靖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下，这才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声音喑哑：「嘴唇为什么抿这么紧？紧张，还是……」他轻轻拖着长音，「怕我跟你来个法式热吻？」 苏令嘉经不起激，闻言立马反驳：「我才没……」 后面的话再一次被吞没。 岑司靖将她双手带到自己腰上，随后一手抵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撑在她耳侧墙壁。 苏令嘉完全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占据，舌尖被他吸引着，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到后来主动回应。 她紧紧攥住岑司靖的衣服，生怕自己被汹涌而来的热情击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令嘉重新得到自由。 岑司靖灼热的唿吸喷洒在她耳侧，下一秒，她听到他几乎是用气声在她耳边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第三十二章 不得不说, 岑司靖这句「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愉悦到了苏令嘉的身心，之前因为礼物，又因为梁茱无心的几句话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澜，也悄然散去。 岑司靖按下了电梯开关, 苏令嘉进去之后, 他就闲闲倚在电梯门边的墙壁上, 抱着双臂笑睨着她。 他眼里有光,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 一对上他的视线, 就想起了刚才的热吻。 她脸颊一红, 开口：「你快回去洗澡吧。」 「我看你下去。」 苏令嘉双唇嗫嚅：「……那行吧。」 话刚说完, 她才发现自己忘了按楼层, 连忙按下b1。 电梯门逐渐合上, 视野越来越小，可岑司靖却依然在外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目光缱绻，仿佛这一眼就是天荒地老。 苏令嘉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 干脆双手一抬, 挡住了脸，反正铁了心装死。 直到电梯开始下降，她的手才一点点从脸上挪开。到车位上车之后，苏令嘉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 口红有点脱色，但并不妨碍她眼角眉梢释放出来的春意。 她忙拿出口红补了色，又怕去单位被人看出来，从包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安抚这会儿还在胸腔子里乱撞的小鹿。 到办公室还是默认的晨聊时间。 苏令嘉拿着杯子去茶水间倒咖啡，到了门口, 毫不意外听见里面有谈笑声传出。 她正要进去，忽然听到里面的人把话题扯到了她身上。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一姐这段时间有点不太一样？」 吃瓜吃多了，难免吃到自己身上。 苏令嘉干脆停下脚步，打算等里面聊完再若无其事地进去。 「你也发现了？」一个女生接口，「你们说，她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有可能！整个人春光满面，看见谁都笑嘻嘻的，一看就是被爱情滋润到了！」 第70页 苏令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这么明显吗？她自己怎么没发现？ 「不过，真的很难想像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收服一姐诶！」最开始提到苏令嘉的女生说道，「就一姐那样，只知道工作、六亲不认、冷血无情、毫无情趣，也就长得好看吧……这样的女人，真不敢想像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六亲不认、冷血无情、毫无情趣…… 苏令嘉怔了三秒，只觉得心脏被噗噗噗扎了三剑。 她忽地气笑，正要弄出点声响提醒一下，却不想身后飘来一阵香风，紧接着清脆的高跟鞋声嗒嗒响起。 唐琪出其不意地绕过她走进了茶水间。 下一秒，唐琪略带嘲讽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怎么，都第一天工作？不知道没事儿别在茶水间洗手间这些地方嚼舌根？也不怕人多嘴杂，出了事第一个拉你们垫背！」 茶水间里顿时一片静谧，唐琪在台里资歷地位不低，平时也张扬惯了，没人敢跟她正面刚。不一会儿，里头的人便一个个捧着杯子鱼贯而出。 苏令嘉往角落躲了躲，等人走干净，她才拿着杯子走进茶水间。 唐琪正在里面泡咖啡。 苏令嘉走到咖啡机前，也没看她，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谢了。」 唐琪余光瞥瞥她，轻描淡写：「这种事当事人本来就不好直接出面骂街。」顿了顿，她又说，「要说谢，我还得谢谢你之前受伤，让我有了更多机会。」 之前暂代苏令嘉录制的几个节目，虽然在苏令嘉恢復正常工作后又收了回去，但也正是因为在这几个节目中的表现，唐琪意外拿到了其他资源，台里正在策划的一档新节目，也打算让她去做。 苏令嘉笑了笑，没说话。 唐琪觑觑她，也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些惺惺相惜来。 「我觉得你之前说得还有点道理。」 苏令嘉沖她抬抬眉。 唐琪捧着杯子：「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什么一姐二姐，还不是要听上面的安排，也就是看着光鲜亮丽。」 苏令嘉没说话，只弯着嘴角，杯子与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随后，她便朝唐琪挥挥手，迈着长腿往外走去。 到了办公间，还没等她坐下，梁茱就捧着手机过来。 「姐，我一个学妹刚给我发微信，说老家有个小孩儿被校园凌霸，对方有钱有势，没有媒体敢报导，凌霸的事也一直没处理，问我们能不能帮忙。」 苏令嘉眉心微皱：「跟你学妹约个时间，当面了解一下情况。对了，你学妹老家哪里？」 梁茱：「云城。姐，你也是云城人吧？」 还真是巧了。 苏令嘉点了点头。 下午三点，岑司靖来到闵章总部开会。 闵章文化与林耀传媒的索赔官司还在打拉锯战，但是《鸿鹄志2》剧组运转不能耽搁，这次会议主题就是确定新的女主角。 《鸿鹄志2》是当年岑司靖处女作《鸿鹄志1》之后的续篇，是部剧情精良的大男主戏，s级项目，因此女主角除了价格合适外，市场定位也要与「s级」相配。 刚好林雪柔回国之后签到了闵章，自带流量，虽然是爱豆出身，可现在内娱市场，爱豆进剧组演戏，演员上晚会假唱都是常态。更何况，这部戏光环基本全在男主身上，相比起来，对镶边女主角的要求倒不算太高。 会议结束后，岑司靖立即安排人与林雪柔的执行经纪联繫。 回到办公室，岑司靖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后仰，掐了掐眉心。 也不知怎的，早上与苏令嘉的那个吻，以及最后她在电梯里害羞捂住脸颊的样子，又出现在脑海里。 他喉咙有些发紧，轻嗽一声，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苏令嘉发了条信息：【在做什么】 收到岑司靖微信时，苏令嘉已经跟梁茱的小学妹了解完校园凌霸事件的大致情况，正准备让梁茱帮她买票去云城。 这会儿她正和梁茱一起往停车场走，看见消息，一边走一边打字。 苏令嘉：【来宁城理工大学见受访人，刚聊完】 一旁梁茱还在问她：「姐，你真的确定今晚就出发？」 苏令嘉抽空发完信息，便沖她点点头：「嗯，最迟明早。其他行程你帮我调整一下。」 说话间，两人上了车。 苏令嘉坐在副驾，忽然想起早上在茶水间听到的闲话，想了想，又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有人说我六亲不认、冷酷无情而且没有情趣，你觉得呢】 打完之后正准备发出去，她的指尖却蓦地一顿。 这样好像她在跟岑司靖告状一样，而且还问他怎么想，难免显得她幼稚且没有自我思考能力，还有点把他当成世界中心的意思。 苏令嘉将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 另一边，岑司靖看到她的回覆后，原本想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谁知岑行健身边的黄特助打来电话，请他晚上代替岑行健出席一场应酬。 其实早在岑司靖毕业那一年，岑行健就提出过让他接受闵章的业务。可那会儿岑司靖自己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但岑行健却始终没有死心，并且不止一次说过类似「小说也是商品」「接手闵章你依然可以写作」「万一有一天你的灵感枯竭」「成为资本运营你的小说难道不比只做一个码字民工、电视民工有意思」之类的话。 第71页 这几年闵章体量越来越大，岑行健偶尔也会有心无力，便见缝插针地让岑司靖从旁协助。这次趁着与林耀的官司，岑行健更是透露出了放权的意思。 晚上七点，岑司靖来到定好的包厢。 这个局主要是与购买《鸿鹄志2》的视频平台方联络一下感情，剧组导演主演都在，林雪柔作为救场的女主角，自然也在。 看见岑司靖进来，林雪柔眼睛一亮。 只不过，直到酒局结束，除了开始一杯敬酒寒暄之外，岑司靖都未与林雪柔有任何直接的交谈。 离开会所已经更深夜重。 岑司靖走出会所门廊，正等司机开车过来，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岑司靖。」 岑司靖回头，见林雪柔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手中还拿了一瓶牛奶。 因为《鸿鹄志2》的导演喜欢文艺范的女演员，今天林雪柔特地一改平日女团风的甜美妆容，换成了清淡温和的打扮。 这会儿她婷婷裊裊地站着，还带着点欲说还休的味道。 岑司靖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事？」 林雪柔递上牛奶：「你刚才喝了不少酒，喝点热牛奶缓一缓吧。」 岑司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正要礼貌拒绝。 谁知林雪柔见他没有动作，干脆直接拉过他的手，将热牛奶放进他手里。 岑司靖一顿，瞬间抽手。 林雪柔微微一愣，一手握着没送出去的牛奶，另一手撩了撩长发，云淡风轻地浅笑：「我只是关心一下老同学，没想太多，真不好意思啊。」 她觉得以自己的长相、现在与闵章的业务关系，以及高中那会儿也算在岑司靖情绪低落那段时间陪伴过他，岑司靖再怎么样，也该对她有点情分。 却不想，她话音刚落，岑司靖便疏离而不失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的女朋友会介意。」 第三十三章 不得不说, 「我女朋友会介意」这句话宛如给了林雪柔当胸一剑。 林雪柔笑容有些僵：「你……有女朋友了？谁啊？」 说完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语气似乎有些过激，连忙找补：「哦，我的意思是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 岑司靖神色淡淡, 右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左手衬衣袖口, 不紧不慢道：「是我的幸运。」 话音刚落, 车子缓缓在他面前停下, 司机率先下车打开后座。 岑司靖朝林雪柔微微点了点头, 算是告别, 这才坐了进去。 林雪柔站在原地, 直到车子无声离去, 她才从岑司靖的「是我的幸运」中反应过来。 经纪人恰在这时打电话给她。 林雪柔一接通, 就听经纪人在电话那头压着声音问：「小雪, 你在哪儿呢？赶紧过来跟王姐一起唱歌！」 林雪柔哦了一声，最后再看了眼岑司靖车子离去的方向, 顺手将手里的牛奶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 黑色宾利无声疾驰在高架桥上。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低声问岑司靖：「岑总, 要回东湖公馆吗？」 东湖公馆都是独门独栋的小别墅, 岑行健与章桃李住在那里。 岑司靖支肘托着额头，微微歪着身子闭目养神。也不知是不是酒精氤氲，他突然格外想见苏令嘉。 「回艾肯金座。」 司机点点头，应了一声。 半路上，岑司靖又想起些什么，给苏令嘉发了一条信息。 岑司靖：【睡了吗】 还没等到苏令嘉回復，刘浩的信息恰巧弹出来。 刘浩：【岑哥，去云城的机票已经买好，明天傍晚五点, 登机信息已经发你邮箱】 岑司靖：【好的，谢谢你】 刘浩：【哥，真不用我跟着？】 岑司靖；【不用】 他这次去云城的目的是採风找灵感。 也不知是不是被岑行健说中，他新书的大纲构思并不顺利，一度让他以为自己江郎才尽。因此，他才决定回从小长大的云城放松一下心情，顺便看望外婆。 车子在艾肯金座楼下停稳时，时间刚到凌晨一点。 苏令嘉还没有回覆，岑司靖只当她已经睡了，还有点奇怪她今晚居然这么早睡，没有加班。 进电梯之前，他又想起些什么，慢吞吞在手机上打字。 岑司靖：【明天我要去云城採风，下午五点的飞机，大概半个月回来】 信息发送成功，电梯刚好升至二十二楼。 岑司靖进门之前还看了一眼对门，也不知怎的，莫名生出一种满足感。 进屋之后，他心情不错地去浴室洗澡，等洗完澡出来，床头充电的手机信号灯一闪一闪。 岑司靖拿起来一看，苏令嘉十分钟前给他回了信息。 苏令嘉：【你也来云城？】 苏令嘉：【我刚下飞机，在拿行李】 岑司靖嘴角笑容一僵，有那么一瞬间，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过了会儿，岑司靖慢慢打字。 岑司靖：【你现在在云城？】 苏令嘉：【嗯】 苏令嘉：【来追一个校园凌霸的案子】 岑司靖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坐在床边，斟酌了半晌，才极为隐忍地发过去一句：【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收到这条信息时，苏令嘉正拖着行李往出口走。 第72页 约好的计程车在外面等她，苏令嘉上车之后，才回復。 苏令嘉：【下午从理工大学出来时临时决定的】 苏令嘉：【事情太多，忘了跟你说】 苏令嘉：【不好意思啊】 下一秒，岑司靖发过来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苏令嘉初时还以为他无话可说便随便发了个表情结束话题，可随着车子离酒店越来越近，她才慢慢回过味来，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等走进定好的房间，她倚着墙壁，把聊天记录截图给李梦。 苏令嘉：【你说他什么意思】 李梦：【……】 李梦：【绝了，真是绝了】 李梦：【我好心疼岑司靖啊】 苏令嘉：【……】 苏令嘉：【说人话】 李梦：【你真的看不出来他在阴阳怪气吗】 李梦：【显然他生气了啊！】 李梦：【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出差之前跟男朋友报备一下，不花你多少时间吧？】 苏令嘉：【我没想到】 李梦：【姐妹，去补点恋爱情商课吧。有本书叫《非暴力沟通》，推荐你看一下】 苏令嘉：【……】 跟李梦聊完之后，她一边把行李箱的东西拿出来，一边回想李梦说的话。 不得不说，从小到大她都没交到过什么朋友，也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突然有了一个男朋友，虽然内心窃喜，可真的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回想起来，好像一直都是岑司靖在主动。 苏令嘉想了想，也不管岑司靖睡没睡，发过去一条消息。 苏令嘉：【对不起啊，以后我会注意的】 岑司靖：【？】 苏令嘉默了默，在手机上打字：【跟你报备行程】 这条信息发过去，岑司靖好久没回应。 苏令嘉也不知他消气了没有，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浴室。等洗完澡出来，手机上十分钟前收到岑司靖的消息。 岑司靖：【明天来机场接我】 苏令嘉算了下时间，他到机场的时候，她应该刚好忙得差不多了。 她连忙发了个「小蘑菇点头」的表情包过去。 苏令嘉：【明天见】 手机那头，岑司靖看着屏幕上的表情包，忽然嗤地轻笑一声，透着些许无奈。 偏偏窗外月光泠泠，卧室米白色地毯上铺洒着皎洁月光，刚才的胸闷与无奈又在这一瞬间，转化成了对「明天见」的期待。 次日一早，苏令嘉先去事发的学校了解情况，毫不意外地吃了闭门羹。 所幸之前梁茱的小学妹提过被凌霸的小孩儿的家庭住址，她便调转方向先去了小孩儿家里。 小孩儿名叫孟月华，是个正念初三的小姑娘。 据梁茱学妹昨天所说，孟月华长期被班上一个叫许雁回的女生欺负，唿来喝去地当小跟班。这次事情闹大，主要是许雁回剪了孟月华头髮，还扇她耳光录视频。这件事在学校里传扬开之后，两人都暂时休学避风头。 苏令嘉听到孟月华被唿来喝去长期当小跟班时，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昨天回到台里，就让梁茱安排手下同事报了选题，自己则急匆匆来了云城。 按照梁茱发过来的地址赶到孟月华家，按响门铃，红棕色铁门打开后，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防盗门护栏后看着她。 苏令嘉打量她几眼，礼貌地问：「请问是孟月华的母亲吗？」 女人点点头，警惕地问：「你是谁？」 苏令嘉耐心道：「孟妈妈你好，我是宁城新闻台记者苏令嘉，我想跟孟月华同学聊聊……」 砰—— 话没说完，孟母已经一把将门关上。 苏令嘉懵了懵，敲着门耐心道：「孟妈妈，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听说了这件事，想帮助……」 「我们用不着谁的帮助！没必要！你走吧！」孟母冷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苏令嘉侧耳贴在防盗铁门上听了听，似乎里面有个小女孩在问「是谁」。 随后，又听孟母兇巴巴道：「没你的事，回房间去！就知道惹事！」 苏令嘉心沉了沉，长长地看了眼紧闭的家门，便慢慢往楼下走。 这是片老小区，楼梯毛坯墙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小gg。苏令嘉一边往楼下走，小时候的一些回忆便不由自主的翻涌起来。 当年她被林雪柔叫「小哈巴狗」，被林雪柔唿来喝去，也不是没有告诉过父母。 可是，刘亚娟却在饭桌上冷冷地说：「你自己贱，非要跟条狗一样去捡东西，还怪你同学说你是狗？怎么，你还想让我们跟着你一起丢人吗？」 苏长安也在旁边附和：「我们哪有那么多精力管你这些事？你在学校就专心读书，你不惹别人，别人会来欺负你？」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住宅楼之后，又回身仰头看了一眼。 夏日阳光潋滟，可这小区楼间距太窄，那阳光像是怎么都照不到孟家住的这栋楼似的，阴沉沉一片。 她在楼下找了个阴凉处等了一天，原想着搞不好孟家人会下楼来熘达熘达，却不想直到天色逐渐暗下，也没见孟家人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许雁回的家长给孟家打了招唿。 苏令嘉只好另想办法。 第73页 从孟家住的小区离开时，时间正好差不多，苏令嘉便打车去了机场。 半路上，苏令嘉正在处理邮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不是，她来云城也没开车，岑司靖也是飞机过来。他到了云城自己不会打车吗，非要她坐着计程车去接他，这叫哪门子的「接」？ 她也是脑子煳涂了，答应的时候还挺开心，到这会儿才发现两人这波操作有多傻。 只不过，人生偶尔做点傻事，好像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么一想，苏令嘉便忍不住嘴角一翘，突然期待起待会儿见到岑司靖的样子了。 到了机场，苏令嘉把车位号发给岑司靖。过了会儿，就见岑司靖一边打电话，一边朝她这边走来。 苏令嘉降下车窗跟他招了招手，岑司靖看了她一眼，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这才从另一边坐上了后座。 「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岑司靖说完之后，便挂断电话。 苏令嘉见他拧着眉，心中一跳，担忧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岑司靖轻轻嘆了口气：「我外婆进医院了，你先陪我去趟医院吧。」 苏令嘉：「……」 虽然长辈生病去看望是应该的，但她现在就跟岑司靖一起过去，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可是岑司靖却已经跟前面的司机报了地址，车子径直往医院开去。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突然紧张起来，莫名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第三十四章 其实, 苏令嘉以前见过岑司靖的外婆，那还是她高二给岑司靖送完情书，收到了那封回信之后。 虽说她当时的想法是「对啊，像她这样的人居然也敢喜欢岑司靖」, 可她心中还是有过一簇小火苗, 想要找岑司靖问清楚。 学校里人多眼杂不好问, 也容易闹出更大的笑话。所以苏令嘉就在一个周末, 悄悄跑到岑司靖外婆家附近, 希望能见到他一面。 那还是她第一次去他外婆家, 那时的苏令嘉对房子地段什么的没有概念, 到了地方她才发现, 原来岑司靖住在一栋带花园的大洋房里面。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去敲门, 却正好看见岑司靖跟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太从外面回来。 苏令嘉听岑司靖提过自己的家庭成员, 几乎是第一时间猜测那就是他的外婆。 在过去的十五六年里，她从来没在生活中看见过这样的老太太, 光是站在那里，身上就带着一股劲儿, 内敛温和又高贵。也难怪岑司靖举手投足之间总是带着一股子矜贵。 直到岑司靖与老太太进门, 苏令嘉都没勇气从树后面走出去。 她永远记得，那天阳光正好，天气不冷也不热，还有微风拂面。可是，从那一刻起，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岑司靖与她站在两个世界。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走进岑司靖的世界，然后从容地对他说一声「你好」。 计程车开出机场大道，一路往医院飞奔。 苏令嘉坐在车上, 一会儿捋捋头髮，一会儿抻一抻衬衫袖子。离医院越近，她就越紧张，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她满心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倒没发现岑司靖在一旁默默看了她许久。 直到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岑司靖下车取完行李，这才绕到另一边，牵住苏令嘉的手，低声在她耳边开玩笑：「诶，我外婆不吃人，放松点。」 苏令嘉并不是很想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紧张，不由斜了他一眼，故作从容地说：「这是我的习惯，我出门採访也是这样的。」 岑司靖轻笑，他忽然发现，苏令嘉这人真的很爱面子，好像永远都不会让自己露怯。 他也不拆穿她，只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带她往诊室走去。 这一路过来，苏令嘉光顾着紧张也忘了问，进了医院大门，她才想起来。 「外婆怎么了？」 岑司靖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参加老年舞蹈团排练时伤了胳膊，脱臼了。」 苏令嘉哦了一声，稍稍安心。 进了诊室，沈兰心的胳膊已经处理完毕，保姆李阿姨正询问医生回家后的注意事项。 岑司靖带着苏令嘉进去，叫了一声：「外婆。」 沈兰心正端坐在护理床边，闻声便扭头朝门口看来。 苏令嘉乍一对上沈兰心的视线，便微微一愣。当年一面之缘，她就觉得沈兰心是个贵妇人，如今十年过去，沈兰心脸上依然毫无这个年龄的普通老太太该有的老态。 她目光矍铄，腰板挺直，身上还带着一股书卷气，莫名让苏令嘉想起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沈兰心起身，一边笑着埋怨李阿姨怎么把岑司靖叫来医院了，一边走到岑司靖跟前左看右看，满满地慈爱。 等她的目光落在苏令嘉脸上时，苏令嘉顺着岑司靖的话，乖巧地叫了一声「外婆」。 沈兰心视线在苏令嘉脸上顿了顿，不过医院显然不是个闲话家常的地方，等取了药，几人就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沈兰心是坐自家车子过来的，司机早早下车等待，顺便帮岑司靖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沈兰心笑着问苏令嘉：「小苏，你吃晚饭了吗？要不到外婆家一起吃？」 苏令嘉原本还想着今晚接到岑司靖后，跟他一起吃饭，谁知道突然跑来医院。眼下沈兰心提出邀请，苏令嘉看了岑司靖一眼，见他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便也没有拒绝，大方应了下来。 第74页 岑司靖坐副驾，苏令嘉与沈兰心李阿姨坐在后排。一路过去，沈兰心都在跟苏令嘉聊她的工作，到了家门口，沈兰心还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小苏啊，你跟我们家司靖是不是高中同班？」 苏令嘉一愣，也不清楚沈兰心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沈兰心看过他们的高中毕业照？ 可也不对，她虽然没有整容式的变化，可跟高中的模样还是有点差别的。光靠一张集体照，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几人陆续下车，岑司靖笑着搂住沈兰心肩膀，语气格外温软：「外婆，你再追问下去可就把人吓跑了。」 沈兰心笑着拍他手背：「好好好，我不问。」说完，她还看了苏令嘉一眼，趁苏令嘉不注意，悄悄凑近岑司靖揶揄，「这就是当年你给买机票去印尼的小姑娘吧？你小子，终于如、愿、以、偿了。」 岑司靖眸光一闪，掩饰般轻嗽一声。 沈兰心笑道：「你陪小苏在家里逛逛，我跟李阿姨去看看今晚做什么菜。」 岑司靖闻言，便带着苏令嘉去花园。这套洋房占地面积不小，花园更是廊腰缦回，郁郁葱葱。 苏令嘉跟着岑司靖一路踱步，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地挺了挺背，好像这一次，她终于抬头挺胸地跨进了他的世界。 「对了，刚刚外婆跟你说什么？」 苏令嘉想起刚才沈兰心对岑司靖说悄悄话，有点担心是不是在评价她。 岑司靖浅笑：「没什么，就是问我从哪里骗来这么优秀的女朋友。」 苏令嘉屈肘在他肋侧杵了一下，明知道他在逗她，却还是因为他话中的「优秀」二字而忍不住雀跃。 两人在花园逛了一会儿便回去客厅，旁边餐厅内已经有一道菜摆上桌，香气裊裊。 苏令嘉刚与岑司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便看见沈兰心站在楼梯口悄悄朝她招手，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苏令嘉藉口去洗手间，趁岑司靖没注意，悄咪咪绕到楼上。 沈兰心带她走进书房，从书柜上拿下一本相册，这才笑着说：「我一开始知道你的名字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苏令嘉挑眉，一脸好奇。 沈兰心将相册放在书桌上，一边翻，一边慢悠悠地念叨：「那时候他刚高考完吧，志愿都没急着填，倒是先买了两张机票。」她顿了顿，「哝，找到了。」 苏令嘉垂眸看去，只见相册停在他们高中毕业照那一页，而中间夹着两张一看就是被人撕碎，之后重新拼起来的机票。 沈兰心拿起两张机票，摊开：「一张岑司靖，一张苏令嘉，目的地印度尼西亚。」 苏令嘉怔了三秒，看到上面的日期，果然是高考后没几天。 他当时买了去印尼的机票？还帮她也买了？ 也不知怎的，苏令嘉想起了当初在操场上，她说想坐飞机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之后他就用手当成望远镜，跟她说「那里是印尼，可以看到喀拉喀托火山」。 后来有一次，苏令嘉问过他：「你去过上次你说的那座火山吗？它真实的样子长什么样？好看吗？」 苏令嘉想起来，当时岑司靖说：「看过，等高三毕业我们再一起去看一次。」 苏令嘉记得，那时的自己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毕业旅行这种事，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是个连大学学费都要犯愁的人。 沈兰心慢吞吞地说道：「也不知道你们当时发生了什么，反正这张机票他没送出去，问他也不说。后来我跟他妈妈在垃圾桶里发现碎片，怕他后悔，就悄悄地帮他重新拼了起来。」 苏令嘉眼眶发胀，怔怔地看着满是裂痕的机票。 沈兰心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说：「好在兜兜转转还是原来的人，也算是缘分了。」 苏令嘉回神，眨了眨眼，眼眶里的热意慢慢散去。 她看向沈兰心，忍不住问：「外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沈兰心轻笑：「算是我的私心，我们司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你别看他平时很稳重，可他耍起小脾气的时候，也是没人能治得了他。两个人在一起呢，难免有摩擦，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多包容他一点。」 不等苏令嘉应下，楼下传来李阿姨叫她们吃饭的声音。沈兰心拉着苏令嘉朝楼下走去。 吃过饭后，岑司靖送苏令嘉回酒店。 在酒店停车场下车时，苏令嘉忽然挽住岑司靖的胳膊，轻轻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岑司靖脚步一顿，难得看到她主动靠近他，还挽他胳膊，不由好奇抬眉：「怎么了？」 苏令嘉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想靠着你。」 夜凉如水，昏黄的路灯洒下一圈圈光晕，石板地面上，拖着一道道模煳的车影。 岑司靖眸中笑意浮动，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微微垂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确定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对我说这么富有暗示性的话？」 苏令嘉初时还没反应过来，两秒钟后，她站直身子，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蹭蹭蹭地往前走。 岑司靖跟上去拉她手：「生气了？」 苏令嘉脸上发烫，心脏也因为他那句暗示性的话噗通噗通跳动。 她别过脸，不想被他发现自己这会儿的脸色。 第75页 岑司靖微微拖着长音：「苏令嘉同学……」 苏令嘉脚步没停。 岑司靖忽然一用力，把她拽进自己怀里，从身后抱住她，声音低柔缱绻。 「诶，那你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可以还是不可以呢？小、乌、龟。」 第三十五章 到底可以还是不可以, 其实苏令嘉也有点懵。 在她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题目。 她可以在工作上大杀四方，因为那些工作对象并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可是岑司靖就不一样了，她经常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度」的问题。 苏令嘉张了张嘴, 担心说「可以」会显得她很不矜持, 但如果说「不可以」, 又担心让岑司靖伤心。 月色泠泠,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垂头看着地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岑司靖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才放开她, 将她转过身来, 轻笑：「逗你的。」 苏令嘉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落地, 大概是他脸上的温润笑意让她有了安全感, 她想了想说：「不是不可以，是现在不可以, 我没做好准备。」 岑司靖嗤地笑出声，他长指在鼻尖一抵, 挡住微微上翘的唇角, 过了会儿才说：「诶，你真的好严肃好严谨。」 苏令嘉心脏噗通往下一坠，莫名想起茶水间外面听到同事对她的评价——毫无情趣。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岑司靖又低低开口，截住她想说的话。 「不过真的很可爱。」 苏令嘉只觉得心情坐了一趟过山车，整个人又因为他这句「可爱」而愉悦起来。 岑司靖揉揉她的后脑勺：「走吧，送你上去。」 苏令嘉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挽住他的胳膊, 与他并肩走着。 快到电梯时，她想起些什么，抬头看向岑司靖：「我以前做了一件很蠢的事，但是呢，刚才在你外婆家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我当时有多蠢了。」 岑司靖好奇挑眉：「什么？我知道吗？」 苏令嘉别过脸，慢悠悠道：「你当然不知道啊……」 她想起当初收到那封回信之后，岑司靖来找她周末一起去书店。她就好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用坚硬的刺对向他，冷冷地说：「我不去。」 再后来，岑司靖又找过她几次，都被她拒绝了。那时的她实在想不通，也不敢想，岑司靖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的言行会那么矛盾，为什么他用那么难听那么伤人的话拒绝她，却还能若无其事地来跟她做朋友。 那时的苏令嘉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最后，她只好以割裂的方式来结束这种循环。 那天阳光很好，他们站在学校后门外的公交车站。 苏令嘉告诉岑司靖：「我要专心学习，我跟你不一样，你轻轻松松就能考上名校，我不行。我现在取得的成绩都是在被窝里熬夜背书得到的，我不聪明，家里也没条件让我浪费多余的精力。所以，麻烦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苏令嘉还记得当时岑司靖脸上的错愕。 他抓住她话中的两个字：「浪费？你觉得跟我相处是浪费多余的精力？」 「对。」苏令嘉看着他，心中带着微妙的痛快。 因为自己被刺伤，所以也要刺痛让她痛的人。 岑司靖点着头：「好，我知道了。」 懒洋洋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苏令嘉眸光闪烁，最终冷硬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公交车到站时，岑司靖又问了她一句：「那高考之后呢，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苏令嘉蓦然想起「你又黑又胖，凭什么让我喜欢你」，她扶着车门回过头，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像是维持最后的体面。 可是上车之后，当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远，将岑司靖远远地抛在后面，苏令嘉才捂住脸，无声地流下眼泪。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电梯上行至三十二楼，两人出了电梯，苏令嘉又说：「等我以后想好怎么说了，再告诉你。」 岑司靖微微抿唇，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越这么说我越好奇。」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门口。苏令嘉刷卡开门，转身对站在门外的岑司靖说：「其实就是我做过一件让你伤心的事，等我想好怎么说，我再告诉你。」 岑司靖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过了会儿，他双手环住苏令嘉的腰，问她：「多久的事？」 「很久很久了，快十年了吧。」 岑司靖噗嗤笑了出来，微微俯身对上她的视线：「你真的是只乌龟吗？你的时间是不是静止的？」 苏令嘉没明白他的意思。 岑司靖轻笑：「可以復盘过去，但不必为过去太耿耿于怀。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事情需要承担，沉溺过去会被拖垮的。」 苏令嘉愣了三秒，也不知怎的，突然角度刁钻地问了一句：「那你对我，是沉溺过去还是承担现在？」 岑司靖原本只是不想她活得那么累，却没想到她忽然就举一反三，一下子也被她问住。 苏令嘉见他沉默，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可也知道这个问题未免显得偏执，便主动转移了话题。 「明天忙不忙？」 岑司靖挑眉疑惑。 苏令嘉说：「你要是不忙的话，就陪我去见一下受访人吧。」 第76页 岑司靖点头应下。 苏令嘉轻笑一声，转身就要进房间，却被岑司靖拉住。 苏令嘉疑惑：「还有事？」 岑司靖微微垂下头，指了指自己的双唇，意思明显。 苏令嘉唿吸一滞，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电梯外的热吻，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岑司靖以为她没明白，还带着揶揄，缓缓开口：「喂，给男朋友一个晚安吻，不过分吧？」 他声音低沉，在寂寂夜里带着几分喑哑，愈发撩人心弦。 苏令嘉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随后将他推出门外：「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之后，她便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苏令嘉背靠着门板，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双唇。随后她又慢慢将手挪到脸上，捧着滚烫的脸颊，忍不住地傻笑。 门板忽然又被轻轻扣响，紧接着传来岑司靖低低的声音。 「早点睡，还有，明天见。」 话音落下，苏令嘉转身，悄悄打开猫眼，只看到岑司靖离去的背影。 她脚步轻快地小跑到书桌边坐下，捧着手机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给岑司靖发了两条语音。 「你也早点睡。」 「明天见。」 发完之后，她还点开语音自己听了一下。 声音格外轻柔，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造作。 苏令嘉被自己麻出一片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不过下一秒，她就看见岑司靖发来一个蘑菇点头的表情包。 苏令嘉笑嘻嘻地仰身靠在椅背上，看着手机屏幕，两只脚不自觉地欢快晃动。 -- 次日一早，岑司靖就过来接苏令嘉。 出发之后，苏令嘉跟岑司靖大致讲了凌霸事件的来龙去脉，最后说：「不知道为什么孟月华的家长这么排斥见记者，我有点担心许雁回家里跟他们说过什么，所以今天我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弄清楚。」 岑司靖倒是有不同看法：「我不知道你们记者的行事规则，但是你确定受害人都不想聊这件事，你还要跟进？」 今天像是要下雨，天空阴沉沉的。 苏令嘉听完这句话之后，扭头看向专心开车的岑司靖，一脸认真地说：「受害人是孟月华，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做任何决定。」 岑司靖一愣，随即点点头，没再跟她争辩。 倒是苏令嘉多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服口服，还是懒得跟她计较。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苏令嘉今天的运气还不错，到了孟家楼下蹲点没多久，就看到孟妈妈从楼里出来，挎着篮子应该是要去买菜。 苏令嘉眼疾手快冲出去拦住她。 孟妈妈一见是她，顿时满脸不耐：「不是告诉过你我们不接受採访？小孩子的矛盾，能有多大？」 岑司靖立在苏令嘉身后，单手抄袋，下意识地多看了孟妈妈两眼。 按照孟月华的年纪推算，孟妈妈应该四十左右。可是她头髮毫无光泽，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脸上也全是被生活磨砺的沧桑，看上去倒是比真实年龄大个六七岁。 苏令嘉拿着录音笔，游说：「孟妈妈，难道你就真的不顾及孩子的想法？」 孟妈妈警惕地看了一眼她的录音笔，声音一扬，带着怒意：「孩子能有什么想法？我们的想法就代表孩子！」 苏令嘉注意到她的目光，想了想，当着她的面将录音笔一关。 「孟妈妈，我不录音，我们随便聊聊可以吗？」 孟妈妈眼中的警戒淡了淡，这才说：「我不想说太多，小孩子忘性大，这些事很快就会过去，没必要闹大。」 天上的云层越堆越厚，孟家住的小区里拥挤不堪，他们所在之处还堆着无数电动车自行车，旁边花坛里只有干裂的泥土和一滩枯草，更显得今天天气阴沉了。 苏令嘉垂了垂眸，再抬眼时，目光有些难过。 她看着孟妈妈，轻嘆一声：「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忘记呢？小孩子的自尊心那么强，所有被羞辱被欺负的场景，都会刻在心里。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我还是记得小学被同学叫『哈巴狗』唿来喝去的场景，记得我眼巴巴看着同学吃好吃的饼干然后被同学嘲笑的场景。直到现在，我还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不起，怕回到当初被人叫『哈巴狗』的噩梦里。那时候的我，多想我的爸爸妈妈可以站出来保护我。」 孟妈妈怔怔地看着她。 苏令嘉对上孟妈妈的视线，因此也没有注意身后的岑司靖在听完她这番话之后，眸光微滞，看着她的背影，带着满满心疼。 苏令嘉说：「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迴避女儿被凌霸的事实，但是如果我是您的女儿，我现在一定非常希望我的妈妈可以保护我。」 「不要说了！」孟妈妈倏地别过头。 苏令嘉目光落在她身上，下意识地摸了摸垂在腰间的包包。 「你以为我们不想替女儿讨回公道吗？可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是打工的，光是一家人活下去就已经很累了，哪还有精力应付这些事！而且人家已经跟我们说了，赔偿我们五万块钱，这件事就算了。我们家一年收入才十万！」 苏令嘉眸光一凌：「你是说许雁回家里跟你用钱私了？」 第77页 孟妈妈转身看向她：「求求你不要再问了，我还要去买菜。等这件事过去，我们月华还要回去上学，事情如果继续闹大，她在学校会待不下去的！他们有钱有势，可以随便转学，我们怎么办，我们没办法的！所以麻烦你去採访别人吧，这件事用不着你们这些记者来管。」 说完，她便快步绕开苏令嘉，往小区大门外走去。 苏令嘉目送她的背影远离，倒也没再追上去。 岑司靖走到她身边，低低开口：「你刚才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苏令嘉从包里拿出手机，退出录音界面。 「我刚才说什么？」苏令嘉按灭屏幕，心情不错地抬头看他。 岑司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只觉得心头一梗，原本安慰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嘴里。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她刚刚说服孟妈妈的那一大段话里，究竟有几句真几句假。 苏令嘉却以为他是意外她嘴上说不录音，背地里却用手机偷偷录音，虽然也有点尴尬，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很多时候遇到类似情况，我们都会这样做。这两年校园凌霸的话题越来越热，可以引申到家庭学校社会以及法律修改层面的讨论，这个选题台里很重视。」 「所以就算不择手段，也要违背当事人的意志，把事情公开？」 话是这么说，可苏令嘉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然而不等她细想，岑司靖又问她：「接下来去哪里？」 苏令嘉回神，说：「去许雁回家里看看。」 岑司靖无声往车边走，苏令嘉跟在他身后，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到了车边，岑司靖开门坐上驾驶座，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 苏令嘉还站在车外，虽然人在副驾门边，却还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第三十六章 苏令嘉足足怔了五秒钟, 这才慢吞吞地上车，然后关上车门。 她动作很轻，扣好安全带后，岑司靖目视前方开口：「导航。」 苏令嘉哦了一声, 默默调好导航, 随即车子缓缓开上大路。 车内气氛莫名沉闷, 只有导航机械的提示音不时响起。 苏令嘉抱着双臂, 余光不自觉地在岑司靖脸上打转, 可每每他目光微转, 看向左右反光镜时, 她都十分警惕地摆正视线, 强迫自己目视前方。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熬了, 偏偏目前这种状态再一次超出苏令嘉的处理范围。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岑司靖握着方向盘, 缓缓道：「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觉得你倔倔的样子很可爱, 有时候又觉得你在身边垒起了一堵墙, 现在还会有种你好像一直戴着面具的感觉。」 苏令嘉抿了抿唇，看向他，老实道：「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她想了想，又问，「你是觉得我虚伪吗？」 不等岑司靖说话，她连忙解释：「你刚刚看到的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用一些手段套出想要的信息，这是各行各业都会做的事呀！」 岑司靖也不知怎的，明明平常活得冷静洒脱, 可这会儿竟也被她弄得心头一团乱麻，连最基本的逻辑都理不出来，甚至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他不想让这件事影响两人的感情，想了想道：「我知道，所以应该是我的问题。」 这话一说，车内气氛更加沉闷。 苏令嘉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明明有好多想法在大脑里缠绕，却偏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怕说多了情况更糟，怕不说又弄不清他的想法。 半晌，她谨慎组织着语言：「利用自己的痛处让别人同情，进而产生共情，增进双方的信任，这种做法你写小说也会用到吧。」 岑司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我没用过。」 苏令嘉一滞，过了会儿，她扭头看向窗外，轻飘飘说：「是啊，你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怎么会有痛处。」 岑司靖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苏令嘉，停止这个话题。」 苏令嘉张了张嘴，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可她也不想让自己给岑司靖留下一个胡搅蛮缠的形象，便也乖乖地不再说话。 许家住在城西，是云城知名的富人区，闹中取静，沿着林荫大道一路开过去，连辆计程车都没看到。 到了许家门口，苏令嘉解开安全带，下车之前又想到些什么，回头对岑司靖说：「你要是有别的事可以先回去。」 岑司靖本来在看手机上的信息，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 苏令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什么深意，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语气也有点硬：「你不用等我的，我的工作我自己能处理。」 岑司靖沉出一口气：「是你让我今天陪你走访的。」 苏令嘉一怔，莫名烦躁起来。 「你要是有事可以不答应的，以前我也是一个人工作，总不至于有了男朋友就失去自理能力了吧。」 岑司靖按灭屏幕，也不知是不是天要下雨，他总觉得空气变得格外沉闷。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等你？」 苏令嘉：「看你时间啊，你要是愿意等就等。」 岑司靖嘴角一抿，过了会儿才嗤地一声哼笑：「好，我知道了。」 第78页 苏令嘉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听完这句之后，也找不到其他话题，便径直开门下车。 谁知，就在她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引擎声骤然响起。 岑司靖直接调了个头，开车走了。 苏令嘉：「……」 真是莫名其妙！ 她在原地愣了两秒，吃了一颗大白兔后才调整好自己情绪，转身按响了许家门铃。 许家倒是比孟家好说话，家里只有许太太和保姆在，许雁回出去上补习班了。 客厅内，苏令嘉说明来意之后，许太太便轻笑道：「苏记者，这件事我们已经私下协调完毕，没有必要再让媒体发布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而且，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奇奇怪怪，也算是成长的阵痛吧，没必要闹到全世界都知道。」 苏令嘉想了想：「可是许太太，您不觉得这样对孟月华很不公平吗？」 许太太扬了扬眉：「苏记者，立场决定思维。请问您现在的立场是？」 苏令嘉一噎，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全然站在了孟月华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她垂了垂眸子，随即抬眸轻笑：「抱歉许太太，人总是容易下意识同情弱者。」 许太太笑了一声：「那就要看苏记者对『弱者』是怎么定义了。我女儿告诉我她没有欺负同学，我相信我的女儿。王阿姨，送客。」 苏令嘉没办法，只好暂时起身从许家走了出来。不过她也没走远，在外面找了个树荫等了许久，想着过会儿等许太太情绪平静了再去聊聊。 只不过，许太太的几句话倒是不经意间牵动了她的神经。 她好像真的从一开始就完全站在了孟月华的角度来了解这件事，大概是因为有类似的经歷，在潜意识里，好像帮助现在的孟月华，就是在帮助过去的自己。 这个案子对于她来讲，最重要的其实也不是台里重不重视，而是填补自己心中的缺口。 苏令嘉嘆了口气，过了会儿又想起了岑司靖。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莫名其妙一连串反应，难道真是因为她用自己的经歷套孟月华妈妈的话吗？ 越想越烦，苏令嘉干脆不想了。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堆起了乌云，一场大雨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岑司靖把车停到车库时，沈兰心正在花园除草。见他回来，还奇怪地问了句：「约会这么早就结束了？怎么没带小苏来家里吃饭？」 岑司靖心情不佳，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打了个招唿便进了客厅。 沈兰心放下剪子拍拍巴掌跟了进去，一脸瞭然地问：「吵架了？」 岑司靖靠在沙发上看手机，面无表情：「没有。」 沈兰心哎哟一声：「吵架就吵架，小情侣吵架是很正常的事。外婆也年轻过，外婆明白。」 岑司靖默了默，看向沈兰心，语气也软了下来：「外婆……」 沈兰心揽住他肩膀，笑容和蔼：「怎么了，天大地大你最大的岑大作家？」 岑司靖无声嘆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觉得她很难靠近，看不懂她，会心疼她，但还是会觉得不高兴。」 沈兰心饶有兴趣地听着。 岑司靖将刚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痛点，在我面前却总是披着盔甲，好像一直在防备我。是我做得还不够？不够顺从她，不够照顾她，不够理解她？」 「所以这才是你不高兴的点？」沈兰心一脸瞭然。 岑司靖一顿，恍然大悟。 所以他其实就是在吃一个陌生人的醋。 沈兰心端坐在他身侧，看着他缓缓道：「其实很多事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才能坦然地提起。在在乎的人面前，反倒有很多顾虑，怕你对她有不好的想法、揣测，女孩子嘛本来心思就细。而且听你这么说，小苏可能从来没在她的家庭里得到过关心爱护。她没有得到过，又怎么会懂，又怎么会一下子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岑司靖低低道：「我理解她……」 沈兰心一戳他额头：「你理解个鬼！你呀就是从小一大家子宠着你，让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对。你就是从你的角度，觉得她应该在什么样的时间点给你什么样的回应，却没想过她也有她的节奏，也没想过你的刻意引导对她来说是不是反倒成了压力。」 岑司靖没说话，沈兰心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幸亏昨天我跟小苏打了预防针，拜託他多包容你一点。」 她说着，又看了眼玻璃门外的天气，哎呀一声：「这是要下暴雨啊，也不知道小苏在那边能不能打到车。」 岑司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沈兰心余光觑觑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慢吞吞说道：「夏天的暴雨打在身上可疼了。」 岑司靖嚯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沈兰心看着他的背影，捂嘴偷笑。不想下一秒，他又折身回来，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一亲。 「谢谢外婆！」 沈兰心笑着拍他肩膀：「好了好了，赶紧去接小苏，别让女孩子感冒了！」 话音落下，岑司靖人已经走到了门外，远远地传回来个「知道了」。 下午三点，苏令嘉又尝试了几次，却都被许家保姆拒之门外。 眼看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到地上，苏令嘉决定及时止损，暂时结束今天的走访，先回酒店处理其他工作。 第79页 然而拿出手机打车，她却发现这地方居然连路过的计程车都没有，软体显示最快也要半小时之后。 好在她记得沿着林荫大道出去再走一段就是地铁站，便赶紧往地铁站赶去。 然而三分钟后，一场暴雨猝不及防地兜头浇下，还没赶到地铁站，苏令嘉就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这时，两束车灯由远及近。 苏令嘉眯眼一看，一下子认出车牌号，顿时五味杂陈。 车子在她身边停下，下一秒，岑司靖打开车门，撑伞绕到她身边。 苏令嘉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耳边是雨点打在伞上的嗒嗒声。 岑司靖拉了一下她的手：「先上车。」 苏令嘉手指冰凉，岑司靖又忍不住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捏了两下。 苏令嘉垂着眸，手一抽，从他手心离开，转身打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还开着冷气，苏令嘉还没坐稳就被冷风吹得一哆嗦。 下一秒，后排的门快速打开，又很快重新砰地关上。等岑司靖上车，他手中已经多了一块毛毯。 「干净的，先将就一下。」 他将毛毯递给苏令嘉。 苏令嘉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无声接过毛毯裹在了身上。 岑司靖见她一直不说话，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决定暂时不去撞枪口。 车子缓缓启动，过了会儿，冷风又换成暖风。 苏令嘉身体舒服之后，余光不时落在岑司靖身上。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他几个意思。刚才还顾自开车离开，现在又跑回来接她。 是怕她淋到雨？ 还算他有良心，记得有个女朋友。 这么一想，苏令嘉心里倒是舒服了点。 可下一秒，她又觉得特别委屈，就好像小孩子跌倒了，没看见大人可能还不会哭，但大人一跑去抱一抱，就立马哭惨了。 苏令嘉垂下头，忍不住嘟囔：「我哪有那么坏！」 岑司靖还在想着怎么打开话题，不想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由疑惑地「嗯」了一声。 苏令嘉没抬头，顾自说下去：「我只是有一点点坏，为了工作耍一点点手段，但这并不代表我说的话都是假的。过去那些事，我还是很难过，但你昨天自己说的，不能沉溺过去，我已经在努力向前看向前走了。」 岑司靖指尖点了点方向盘，随后靠边停车。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苏令嘉闻言，飞快看他一眼，像是在判断他是否在说真心话。 岑司靖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说：「明知道你只是工作上强势能干，感情上一塌煳涂，我却还对你那么急躁那么高要求，你的压力一定很大吧？」 苏令嘉下意识跟着他的思路走：「压力其实也还好……」 岑司靖轻嘆一声：「对不起啊，小乌龟。」 苏令嘉耳根一烫，默了默，大着胆子凑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胳膊，额头在他肩上蹭了蹭。 岑司靖「诶」了一声，声音喑哑：「放手。」 苏令嘉身子一僵，以为自己踩过了边界，讪讪地松开手，也没好意思去看他。 岑司靖又是一声轻嘆，一把搂过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才在她耳边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是你抱得太紧，我会有反应。」 第三十七章 苏令嘉「哎呀」一声, 跺了跺脚，扯过毛毯盖住脑袋，铁了心装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毛毯外传来一声轻哂, 之后, 苏令嘉便感觉到车子缓缓前行。 岑司靖先把苏令嘉送回了酒店。 苏令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就这么让他送回酒店, 还一路让他送进了自己房间。 直到房门吧嗒一声关上, 她才骤然清醒, 一下子觉得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岑司靖见她站在门口不动, 低声提醒她：「先去洗澡换衣服, 当心感冒。」 苏令嘉恍然回神, 木讷地哦了一声, 随后打开衣柜拿换洗衣服。 岑司靖就站在她身后，正要打开内衣收纳盒时, 苏令嘉指尖顿了一下，眼尾悄咪咪地往右后方瞥去。 像是看穿她的顾虑, 岑司靖也没说什么, 只信步朝落地窗边的书桌走去，随后闲闲坐在桌边椅子上，垂头看手机上的信息。 苏令嘉快速拿好内衣，低头冲进了浴室。 直到里面响起哗哗的水声，岑司靖才缓缓抬起头。 他正对着浴室的玻璃墙，玻璃后的百叶窗有些老化，几条不怎么平整的塑料片微微翘起点边，透出浴室里几线浅淡白光，像是能看到里头人的影子。 岑司靖也不知怎的, 喉咙一痒，轻嗽了一声，随后又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扣子。 手机上又收到新消息，岑司靖这才将一些绯色想法放到一边，低头回覆信息。 等苏令嘉从浴室出来，岑司靖听到脚步声抬头。 这会儿苏令嘉刚洗完澡，不沾脂粉，脸上还氤氲着水汽，平常强势凌厉的气场一收，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柔，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抱进怀里。 岑司靖眸光在她脸上一顿，这才开口：「高中同学会去吗？」 「嗯？」苏令嘉愣了一下。 岑司靖想起她没加高中同学群，便解释：「刚刚群里在商量高中同学会的事，正好大部分同学都在云城，所以聚一聚。」 第80页 苏令嘉坐到床边，将小镜子放到膝盖上，拿起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开始往脸上抹。 「你要去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岑司靖知道她在高中没什么朋友，想了想说：「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 苏令嘉看了他一眼。 其实她虽然没加高中群，但微信里也有以前的校友同学，虽然只是点赞之交，但也能从朋友圈里看到大家毕业后的发展。 说起来，他们班还真蛮神奇的，不但出了作家、记者，还有律师、明星、大学老师等等。总体来说，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发展得都不错。 成年人的世界里，同学会是收集人脉的地方。 苏令嘉知道岑司靖写书，现在还要管理公司的事，自然不想他因为她跟老同学们断了联繫。 她想了想说：「去吧，我也去，正好在云城。什么时候？」 「周六。」 周六啊，那就是两天后。 苏令嘉在心里默默排了一下工作，随后点头：「好，算我一个。」 说完，她便仰起脖子抹颈霜，浑然不知岑司靖起身朝她走来。 直到鼻尖嗅到熟悉的薄荷清香，她才恍然回神，看向近在眼前的岑司靖，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岑司靖双手抄袋，微微弯身：「好奇。」 苏令嘉本能地用手挡在领口，对上他深褐色的眼瞳：「好、好奇什么？」 「为什么要涂这么多东西。」 岑司靖朝她脸颊伸手。 苏令嘉身子一僵，本能地往后仰。可他的手却在靠近她脸颊时转了个方向，径直拿起床头柜上的一瓶精华看了起来。 「怎么了？」岑司靖目光从精华瓶身上转移，似笑非笑地睨着几乎靠在枕头上的苏令嘉。 要不是他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床垫上，几乎用身体笼罩住她，苏令嘉还真要相信他只是单纯好奇她的瓶瓶罐罐了。 「这不是应该问你吗？」 苏令嘉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戳戳他的胸口，怼了一句。 不过，她的眼睛却没敢直视他，只在他胸膛上来回徘徊。 不知不觉，岑司靖把手里那瓶精华放回了原位。也不知是不是房间内太过安静，精华玻璃瓶底触到木质床头柜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十倍。 苏令嘉的心脏跟着那声「嗒」重重一跳。 脑袋被一只大手轻轻揉了几下，下一秒，她听见岑司靖喑哑的声音：「没干透。」 话音落下，原本两人之间还有那么几毫米的空隙，也随之填满。 岑司靖俯身一压，苏令嘉全然被他压在了身下。 窗外暴雨如注，书桌后的窗户没关，风雨席捲着白纱窗帘，肆意飞扬着。 房间内有暗潮汹涌，唿吸声与心跳声全然占据了苏令嘉的注意力。 她略略抬眸，看见岑司靖眸光深邃，眼前的他依稀是高中那个对她说「你值得被温柔对待」的少年，可又不再是那个少年。 他的臂弯更加结实有力，他的眼神愈发温柔缱绻，他的气息比当初那个少年多了慾念，缠绕着想要让人沉沦的男性荷尔蒙。 苏令嘉微微张嘴，唿吸渐紧。 她想更亲密地靠近他，可心里又在害怕着什么。犹豫之下，她的视线游移躲闪，就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岑司靖安抚地掐了一下她的脸颊，贴在她耳边，几乎用气音说：「别怕，只是抱抱你。」 耳畔是他湿热的气息，苏令嘉身体一抖，原本环在他肩上的双手无意识地一抓。 岑司靖倒吸一口凉气，压抑着什么：「怎么这么凶？」 「对、对不起……」苏令嘉慌张道歉，手也跟着松开。 岑司靖轻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她身侧，这才重新抱住她：「我又不吃你，干嘛这么紧张？」 苏令嘉浑身滚烫，第一次和异性躺在一张床上，还这么亲密地抱着。 她整个人都僵得要死，即使是喜欢的人，也无法让她有短暂的放松。 倒是岑司靖一脸坦然，将下巴抵在她肩窝，悠长地舒了口气，慢吞吞道：「今天开了一天车，好累，我要睡会儿。」 说完，他便轻轻合上双眼。 没过多久，颈侧便传来绵长的唿吸。 苏令嘉小心翼翼地侧眸看他。 睡着了？ 他真的睡着了？ 也不知怎的，她轻轻松了口气，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岑司靖睡着之后，整个人看上去就格外柔和，原本略显锋利的五官这会儿看去，倒多了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苏令嘉悄悄伸出手指，指尖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轻轻一碰，随即很快收回，像是怕吵醒他。 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才又大着胆子，指尖再一次轻轻扫过他的睫毛，随后慢慢顺着他脸颊的轮廓一路流转而下。 来到他的唇畔，苏令嘉抿着笑，手指在他唇上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这才收回。 大概困意也会传染，不知不觉，苏令嘉便打起了瞌睡，没过多久，就闭着眼睛沉睡过去。 等她唿吸渐缓，岑司靖才睁开眼，抬手帮她撩开黏在脸颊的鬓髮，动作轻柔地将她重新纳入怀中。 再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 第81页 苏令嘉伸手在枕头底下摸了一通，睁开一只眼看看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没等她接通，身边的人也动了动，胳膊一收，抱得更紧。 「工作吗？」 岑司靖还拖着鼻音。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心头顿时软塌了一片，轻轻嗯了一声，也忘了推开他，就这么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是……苏记者吗？」 「是，请问哪位？」 「我是孟月华。」 苏令嘉勐地睁大眼睛，掀开岑司靖的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 「稍等。」她匆忙走到书桌边，打开本子准备做记录，同时对电话那头说，「我可以开录音吗？」 孟月华犹豫了两秒，这才说：「可以。」 苏令嘉嗯了一声，打开录音：「为什么联繫我？」 孟月华默了两秒，这才说：「关于我跟许雁回的事……」 苏令嘉坐直了身子，听她说下去。 孟月华到底年纪还小，语言组织能力似乎也不太好。苏令嘉听她绕来绕去说了半天，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 原来，从上初一开始，孟月华就因为是贫困学生，一直被许雁回连同其他女生一起孤立。而孟月华为了融入集体，便不断地讨好以许雁回为首那群女生，最后彻底沦为许雁回的跟班，鞍前马后。 原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同学们平等的目光，却不想许雁回变本加厉，因为暗恋的学长跟孟月华说了几句话，就把气撒到孟月华身上，这才有了剪孟月华头髮并且一群戴口罩帽子的女生扇孟月华耳光的视频。 电话那头，孟月华轻轻啜泣：「爸爸妈妈都不愿意帮我，我偷偷拿回手机上微博找了好久，才找到姐姐的联繫方式。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让坏人得到惩罚好不好？」 苏令嘉只觉得胸口闷痛，郑重点头：「好。」 孟月华：「谢谢姐姐。」 挂断电话，苏令嘉吐出一口浊气。 孟月华被凌霸的事难免让她感同身受，想起一些过往。 她突然问岑司靖：「林雪柔去同学会吗？」 岑司靖从刚才她打电话开始，就已经斜倚在书桌边，漫不经心地看手机。 闻言，他抬眸看向她：「应该不去。」 苏令嘉点点头。 也是，现在林雪柔是流量爱豆，怎么可能轻易出席同学会这种场合？ 不过，想起林雪柔，她倒是又发散了思维，想到其他层面了。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同床共枕让她多了几分小确幸，苏令嘉戳戳岑司靖的腰，问他：「高中时你跟林雪柔是不是有段时间走得很近？」 岑司靖半坐在木椅扶手上，抱住她肩膀：「那还不是因为某人跟我走远。」 苏令嘉一噎，突然想起那段时间好像就是她收到回信，跟岑司靖断绝来往的日子。 她突然有点心虚，岔开话题：「那林雪柔现在是不是签到你们公司了？」 「是。」岑司靖点头，「对于经纪公司来说，艺人都是商品。有价值的商品，谁都愿意签。」 苏令嘉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也不知怎的，心情忽然舒畅。 正准备打开电脑工作，岑司靖却伸手在她笔记本上一压。 苏令嘉疑惑地看向他。 岑司靖说：「顾和平也会参加这次同学会。」 苏令嘉回想了一下，顾和平好像是岑司靖的室友，经常一起打篮球。后来两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架，搞得老死不相往来。 她点点头，平静道：「哦。」 岑司靖目光在她脸上微顿，过了会儿，忽然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错，长大了。」 苏令嘉不明所以，拍开他的手：「什么呀……」 岑司靖摇摇头，眼中带笑：「没什么。」 苏令嘉坐正身子，打开电脑。 岑司靖捏着她肩膀，默了会儿说：「如果有一天我写不出新书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苏令嘉一愣，也不知道他怎么也会问出这么感性又略带矫情的问题。 不过她还是很郑重地回答：「跟你说过了，我喜欢你就是单纯地喜欢你。如果有一天你写不出新书了，那你就坦然地吃老本啊。」 岑司靖被她逗笑，又问：「那要是连老本都没了，我爸公司也没了。」 苏令嘉想了想：「没事，我养你，我赚钱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累了，就更一章吧，明天继续双更，谢谢大家~ 第三十八章 忙碌的两天很快过去, 因为孟月华的主动联繫，苏令嘉之后又悄悄约她出来聊了两次。 小姑娘顶着一头假小子的短髮，虽然说话有点没什么逻辑，但好在在苏令嘉引导下还能把情绪和事实表达清楚。 从孟月华处得到有用的信息后, 苏令嘉又跑了两趟学校, 乔装成准备入学的学生家长, 与门卫处保安聊了几句。 到周五半夜, 她终于将所有素材整理完毕, 全部发回给梁茱, 让她安排手下其他同事各自操作。 到了周六, 苏令嘉与岑司靖一起去参加同学会。 说起同学会, 其实苏令嘉工作之后, 只参加过一次大学同学会, 实在是工作太忙。 而今天去高中同学会，苏令嘉其实还有点私心。不管她现在的事业有多成功, 当初高中三年她却是个十足的丑小鸭，一种微妙的扬眉吐气之感从她早上一起床就萦绕着她。 第82页 再加上, 她现在跟岑司靖交往。岑司靖可是当年全校赫赫有名的男神。 苏令嘉至今还记得当初岑司靖跟她走近, 其他同学们的错愕与不屑，仿佛觉得岑司靖瞎了一样。 所以，当岑司靖开车到酒店楼下，打电话让她下去时，苏令嘉还在镜子前化妆。 岑司靖足足等了半小时，才见苏令嘉从酒店大门出来。 等她上车，岑司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苏令嘉心里有点雀跃，但脸上却云淡风轻：「怎么了？」 岑司靖道：「今天化妆了？」 平时苏令嘉虽然也化妆，但都比较清淡。可今天却格外隆重地上了眼妆, 一双本就多情的杏眼，愈发显得婉转动人。 苏令嘉嗯了一声，理了理膝盖上的裙摆：「毕竟见老同学。」 岑司靖哦了一声，轻轻踩下油门，想了想又问：「裙子刚买的？」 之前在苏令嘉房间，他亲眼看见过她打开衣柜，自然知道她这次出差带了那几身衣服。再加上她平时都是衬衫套裙，可今天却穿了件千鸟格的收腰连衣裙，知性中带着些许妩媚，显然与平时风格不符。 苏令嘉哦了一声：「昨晚加完班顺便逛了一下商场。」 岑司靖默了默，半晌，忽然嗤地笑出声。 苏令嘉看向他：「笑什么？」 岑司靖道：「有必要这么隆重？」 苏令嘉无声一哼，他没丑过没落魄过，他当然不知道她现在的感觉。 「就是有必要。」苏令嘉说了一句。 大概是适应了这个「男朋友」的存在，有些心里话她也渐渐开始敞开来说。 「虽然有点暴发户心态，但我念大学以前的日子确实是我最难堪的时光。平时见不到面也不会刻意想起来，但现在不一样嘛，同学会，既然我现在有资本，那我肯定要华丽转身的嘛。而且我们现在在交往，你也不想老同学说你瞎了，对吧？」 岑司靖虽然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却也理解她的心态，正好前面红灯，他停车之后伸手揉她脑袋。 「好，知道了。」 苏令嘉眼疾手快地一躲：「我弄了好久的头髮，别摸乱了。」 岑司靖看她一眼，嗤地轻笑出声。 很快到了酒店。 走进包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说是同学聚会，其实班上四十几个人，这次出席的也就不到二十个。 见岑司靖与苏令嘉牵着手进来，靠门边坐着的一个女生立马起闹：「哇，那天群里岑司靖说苏令嘉也会来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苏令嘉来不来还要岑司靖通知呢。搞半天两人还真在一起啦！」 女生说完，视线又在苏令嘉身上来回一转，啧啧两声：「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谁能想到当初的非洲妹变成了今天又美又飒的苏大记者！」 听到「非洲妹」三个字，苏令嘉脸色微微一变。好在她表情管理绝佳，也没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不轻不重地说了声「谢谢」，便算是寒暄过了。 女生讨了个没趣，神色一僵。 岑司靖与苏令嘉一同坐下，一桌人各自聊天拍照，没过多久，包厢门再一次打开，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去。 顾和平一身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站在门口与大家问了声好，随后信步在桌边坐下。 他的位子刚好在岑司靖和苏令嘉的对面。 隔着大圆桌，岑司靖瞧了顾和平一眼，又看看旁边的苏令嘉，见她正低头回復同事信息，并未在意顾和平的到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顾和平也没料到苏令嘉居然会出席同学会，想到当年那封情书，再看看现在的苏令嘉，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养成」确实有风险，可风险越高，回报也越高。这不，岑司靖现在就得到了回报。 桌上还有个男生当年跟岑司靖顾和平一个寝室，酒过三巡之后，像是为了活跃气氛，男生忽然聊起往事。 「缘分这东西还真是玄学啊！谁能想到当年苏令嘉给顾和平送情书，现在却和岑司靖在一起了！」 正在跟岑司靖低头聊天的苏令嘉忽然被点名，蓦地一愣。 等她反应过来男生说了什么后，慢半拍地问：「送什么情书？」 桌上其他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男生。 当初顾和平收到那封情书的事只有寝室里几个人知道，因为他嫌被非洲妹送情书太丢人，传出去一定会成为全班的笑柄，所以勒令几个室友不准外传。 现在时过境迁，有些事已经可以当成青春里的趣事说出来。 男生还以为苏令嘉害羞或是顾及岑司靖，便笑着说：「哎呀都这么多年了，谁还没点青春里的故事呢？」 苏令嘉却缓缓起身，盯着男生问：「我说，送什么情书？」 男生一懵，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连忙把岑司靖拖下水：「就你当年给顾和平送情书啊，这事儿岑司靖也知道！」 苏令嘉扭头看向岑司靖，两人对视一会儿，半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恍然。 桌上众人不明所以，刚刚聊八卦的男生莫名有点慌。 「不是，你们不会是想男女混合双打吧？诶，我就是回忆一下往昔好吧！顾和平，你说句话呀，你当年还回復了人家！」 顾和平也被眼前的情况弄得有点懵，再一看苏令嘉与岑司靖那一眼对视，忽然觉得当年那封情书没那么简单。 第83页 当年岑司靖揍他的样子歷歷在目，后来他还奇怪，这非洲妹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情书事件后看到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不知道为什么，跟岑司靖绝交了。 一股暗流在顾和平、岑司靖以及苏令嘉之间来回流动。 顾和平看向对面两人，忽然心头一跳，当年所有被忽略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好在如今大家都已经工作，表面上的祥和还能维持。 顾和平端着酒杯起身，笑着向苏令嘉敬酒。 「真不好意思啊，当年都怪我有眼无珠。」 他这番话说得暧昧，不知情的自然以为他是在说拒绝苏令嘉的事儿，可只有情书事件的三个主角清楚，他是在为当初收错情书还回了那么一句话道歉。 苏令嘉忽地笑了一下，拿起酒杯信步走至顾和平面前。 顾和平转身对上她，正要与她碰杯一笑泯恩仇，却不想，苏令嘉却杯子一倾，猩红的酒液就这么洒到了地毯上。 「你怎么能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儿，而不把别人当个人吶？」 包厢内气压顿时降低。 原本还在各自谈笑风生的老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一幕，一时间，偌大的包间内寂静无声。 顾和平还不上不下地端着酒，自从入行做了律师，他还没被人这么当众打过脸。 可偏偏这人是苏令嘉，顶着知名大记者的头衔不说，现在还是岑司靖的女朋友。 顾和平供职的律所正准备与闵章文化签长期服务合同，这事儿能不能成，还得看他接手的林耀传媒案件的结果。当然，现在很可能还多了一项隐形条件，那就是能不能让苏令嘉开心。 顾和平喉结上下一滚，年少时考试分数、运动天赋就足以决定一个男生受不受欢迎。而对于一个成年男人，出身、收入、社会地位才是判断他成不成功的标准。 他下意识地看向岑司靖。 岑司靖眼皮一掀，凉凉对上他的视线。 顾和平后脖颈一僵，很快堆起笑脸，再次跟苏令嘉道歉：「苏令嘉，真是对不起，我之前……」 然而，苏令嘉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转身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先走了，大家用餐愉快。」 室内气压更低。 直到苏令嘉推门出去，刚才提起情书事件的男生才一脸茫然地看向岑司靖：「诶岑司靖，她不会是生气了吧？不是，她事业牛逼成那样，怎么说话做事还跟个小女孩似的？」 男生跟岑司靖没什么交集，自然有话就直说了。 岑司靖对他自然也没什么情绪，只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扣，最后看向顾和平的方向，眼里情绪难辨。 「因为我可以让她一直做个小女孩。」 话音落下，顾和平喉间一个咕哝。 岑司靖拿起苏令嘉座位上的包阔步走了出去。 顾和平身体有些僵，但下一秒，还是紧赶慢赶地追上去。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男生说了一句：「诶，岑司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啊？」 其他众人纷纷醒过神，有女生哎呀一声，解释：「要说怪不得你母胎单身，这么明显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就是，多少女人在老公家庭工作的磨砺中变成了女超人，哦你们这些男人还以为是女人自己乐意啊？哪个女人不想一辈子做个小女孩啊！」 一桌子人七嘴八舌，包厢很快又热闹起来。 又有人好奇关于情书的这段陈年往事，纷纷缠着刚刚的男生聊八卦。 那男生便将记忆中的那些事儿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众人顿时一片譁然。 只不过，这群老同学们怎么想怎么看，已经跟苏令嘉无关了。她一口气走出酒店，一直走到附近江边。 夏日江风阵阵，格外凉爽，江面上游船如织，灯火辉煌。 苏令嘉趴在护栏上站了一会儿，岑司靖也来到她身侧。 苏令嘉余光瞥他一眼，顿时心虚又难堪。 就因为一个送错情书的乌龙，她当初单方面跟岑司靖绝交，还记仇了十年。如果不是这次重逢岑司靖主动靠近，即使她事业有成已经可以跟他站在同一个世界，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迈出那一步，重新去了解他接纳他。 她都干了什么蠢事啊！ 岑司靖手肘靠在护栏上，叫了她一声：「苏令嘉。」 苏令嘉垂着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岑司靖语气没什么起伏：「就没什么想说的？」 苏令嘉摇头又点头，小心翼翼地偷觑他的脸色。 偏偏他这会儿面无表情，实在观察不出他是什么心情。 苏令嘉深吸了口气，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指着岑司靖身后：「你转过去我再跟你说。」 岑司靖依言照做。 苏令嘉这才大着胆子，对着他坚实的后背道：「我知道我现在在你眼里一定蠢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夹在你课本里的情书会跑到顾和平那里。当初因为这个乌龙跟你绝交，对不起！」 岑司靖抱起了双臂，没有说话。 苏令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惴惴。不过她向来有担当，工作上是这样，感情里也是如此。 「前几天跟你说我十年前干了蠢事，就是这件事，那时候我只是猜到那封回信很大可能不是你写的，但是今天算是彻底证实了。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犹豫过，可事情都已经那样了，再思考也没什么意思，毕竟你也说了不要沉溺过去对吧？」 第84页 「苏令嘉。」 岑司靖忽然叫了她一声，声音低沉，情绪莫测。 苏令嘉连忙说：「我没有拿你说过的话堵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表达我的想法，你自己说的，要交流。好了，我想说的都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做决定了。」 岑司靖默了两秒，这才低低开口：「做什么决定？」 苏令嘉挺了挺后背，鼓起勇气说：「决定你要不要原谅我，原谅我的蠢，原谅我对你的不信任，原谅我曾经对你竖起尖刺。」 夜风习习，岑司靖许久没说话，直到远处江面上传来一声船鸣，他才低了低头，开口：「如果我暂时不想原谅呢？」 苏令嘉脑袋垂了下去，整个人都泄了气。 她双手捏了捏裙摆，想到些什么，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岑司靖没回身，只倚着护栏背对着她，轻飘飘地说：「怎么做还要我来说？真没诚意。」 苏令嘉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觉得还有机会，上前两步，试探着问：「那……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努力补偿你？你可以给我三个月的实习期，要是实习通过，你就原谅我；如果不通过，那就随便你处置，好不好？」 岑司靖没出声，苏令嘉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腰间戳了一下。 下一秒，她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可以给我三个月的实习期，要是实习通过，你就原谅我……」 声音落下，她蓦然抬头，只见岑司靖高高抬着胳膊，修长有力的右手握着手机，拇指还放在录音界面的暂停键上没有离开。 苏令嘉足足怔了五秒。 岑司靖转身，笑容戏嚯：「怕你反悔，留个证据，不过分吧？」 「你这人……」苏令嘉回过神，张了张嘴，忽然有些羞恼，跺跺脚，将脸埋到他胸口，呜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第三十九章 苏令嘉过完周末就回了宁城, 而岑司靖则因为还要继续採风，便在云城多呆了几日。 周一上班，苏令嘉一进办公室就问梁茱校园凌霸事件的报导情况。 梁茱正色道：「姐，你交代的事谁敢煳弄啊！这不, 昨天大家加完班之后, 第一时间就在咱们节目官微上发了视频和解说, 这会儿『云城三中校园凌霸』已经在热搜榜上呆了快十个小时了。不过正式节目的录制还得等你回来呢！」 苏令嘉打开微博看了两眼, 果然如她所料, 这两年校园凌霸逐渐成为大众关注的热点, 这会儿微博转发量阅读量还在蹭蹭蹭地往上狂飙, 眼看着就要跟热搜上一个大名鼎鼎的流量爱豆齐名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忽然听见梁茱在一旁送她小彩虹：「姐, 你今天好漂亮啊！」 苏令嘉头也不抬：「有吗？」 梁茱疯狂点头：「当然有！今天这身衣服没见你穿过啊。」 苏令嘉低头看了一眼, 她今天穿了一条桃粉色的半裙，昨天在机场商店看到, 觉得不错就买了下来。 她平时极少穿这么跳脱的颜色，可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是一眼被这条裙子吸引。 苏令嘉哦了一声, 淡淡道：「家里原本就有的。」 梁茱：「还以为你家只有黑白灰蓝色系呢。」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被她念叨得耳根发烫，但脸上却还是保持平静，摆摆手说：「赶紧去做事吧。」 梁茱哦了一声，哒哒哒地跑开了。 今天苏令嘉难得不用出外勤，中午在广电食堂吃饭。 打了饭端着餐盘找了个空座位，苏令嘉想起些什么，给岑司靖发了条微信。 苏令嘉：【什么时候回宁城】 过了会儿，岑司靖回覆：【？】 苏令嘉还在屏幕上打字, 忽然看见岑司靖又发过来一条：【想我了？】 苏令嘉：「……」 这人可真是太厚脸皮了，不过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她似乎真的有点想他。 但是，她还是想给自己挽尊，最后维持一下自己高冷淡定的人设，想了想，把原来打好的「想跟你一起去吃上次说的烤」删掉，改成：【找不到饭友了】 岑司靖：【李梦呢】 苏令嘉：【忙着跟她的洛阳铲谈恋爱呢】 岑司靖：【洛阳铲？】 苏令嘉：【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跟你说】 苏令嘉：【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岑司靖：【周四】 岑司靖：【来接我？】 苏令嘉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在手机上戳啊戳：【好呀】 这条信息发过去之后，岑司靖过了两分钟才又回覆：【ok】 岑司靖：【现在在和一个退休老教授吃饭，晚点聊】 苏令嘉：【嗯嗯】 苏令嘉放下手机，低头吃了两口饭。过了会儿，又想起些什么，抻了抻自己的裙摆。 虽然她从不在一周之内穿重复的衣服，但她还是破例决定，这周四再穿这条裙子吧。 正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个陌生来电。 苏令嘉抽了张纸巾在唇上印了几下，这才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略微耳熟的男声：「苏令嘉，是我。」 苏令嘉没反应过来：「您是……」 「顾和平。」 苏令嘉原本微拧的眉头松开，声音也变得冷淡：「哦，顾律师，有事吗？」 第85页 顾和平似乎被她公事公办的语气噎了一下，踌躇一会儿才说：「苏记者，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律所一直想拿下闵章文化的法律谘询代理服务，之前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只不过今天早上闵章突然传来消息，说已经选定了其他律所。所以……」 他虽然只说了个结果，但里头的「因」，苏令嘉在听完之后，便马上捋了出来。 也不知怎的，心脏砰砰乱跳了几下。 她摸了摸胸口，公事化地开口：「抱歉顾律师，我不知道您打这通电话的意思，但是贵所与其他公司的业务往来，跟我无关。」 「苏……」 「顾律师。」苏令嘉面无表情，声音也格外冷峻，「我还有工作，不奉陪了。」 说完，她便率先挂断了电话。 坐在餐桌边，苏令嘉还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她从小到大逆来顺受的倒霉模样，以及高中「非洲妹」的外号，让那些老同学们觉得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可惜了，她天生记仇，以前的帐她都一笔一笔记在小本本上呢。不撞她枪口还好，可要是不长眼撞上她，那一切可就都说不准了。 苏令嘉也没了继续吃饭的胃口，端起餐盘往回收处走。 刚放好餐盘，岑司靖就发消息过来了。 也不知道他跟老教授吃的什么饭，居然还有时间动不动给她发信息，老教授不会嫌他没礼貌吗？ 苏令嘉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微信。 岑司靖发了一张照片，她点开一看，应该是在茶室里，古朴的茶桌上热气裊裊。 苏令嘉想了想，问他：【吃完饭又去喝茶了？】 岑司靖：【嗯】 岑司靖：【聊聊写作、生活、人生】 苏令嘉扯扯嘴角，还真是蛮风花雪月的。只可惜，她在风花雪月上的造诣基本为零，每天都在为工作奔忙。 不过，她还是很捧场地发过去一个大拇指。 发完之后，苏令嘉想起些什么，又问。 苏令嘉：【顾和平那律所要跟你们合作，结果你们拒绝了？】 岑司靖：【他找你了？】 苏令嘉：【刚刚给我打了电话】 岑司靖：【他说了什么】 苏令嘉：【还能说什么，大概是想通过我挽回一下吧】 发完这条，苏令嘉没等他回復，又追上一句。 苏令嘉：【闵章拒绝跟他们律所合作，是因为我吗】 这条信息弹到聊天框里，苏令嘉看了两眼，忽然觉得脸热。 万一不是因为她，纯属是合作价格没谈妥或者其他原因，那她不是很尴尬？ 苏令嘉想了想，正打算撤回，却见岑司靖已经回復过来。 岑司靖：【不是】 苏令嘉看着这两个字，顿时眼前发晕，脚趾抠地，正想着说点别的缓解尴尬。 岑司靖却又慢吞吞发过来一句：【是因为我们】 苏令嘉：「……」 这人，打字还带大喘气的吗！讨厌死了！ 她发了一个问号过去，又问：【什么因为我们】 岑司靖：【因为我们因为他错过的十年，可以吗】 看到这句话的一剎那，苏令嘉心头勐跳了一下。 还没等她平復心跳，岑司靖就直接打电话过来。 苏令嘉脚步突地顿住，随即手忙脚乱地接起。 电话另一端，岑司靖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清冽而低沉：「吃过饭了？」 苏令嘉往走道边上让了让：「嗯，刚吃完。」 她手心有些发热，有认识的同事迎面走来，她还若无其事地沖人家点了点头。 等人一走，她想起些什么，又说：「不过岑作家，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公报私仇？」 「苏小乌龟，在关于你的问题上，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公什么是私。」 不得不说，岑司靖这句话简直让苏令嘉乐开了花。 不过，她还是强行绷住人设，轻嗽了一声说：「其实也挺感谢他的，要不是他当年那封阴差阳错的回信，我也不可能下定决心奋发图强啊！你不知道那种决绝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多大的动力。」 这话是实话，当时收到回信，苏令嘉除了跟岑司靖单方面绝交之外，还下定了决心，要站到高处让岑司靖好好开开眼。 大概对于女孩子来说，将所有感情牵扯全部打包丢掉之后，真正的力量才会冲破封印。 岑司靖轻笑一声：「是吗，那我重新把合作条款发给顾和平律所？」 「别！」 苏令嘉本能地拒绝，拒绝完之后，听到那头岑司靖在笑，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气鼓鼓地说了句「上班了，不聊了」，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耳边嘟嘟的忙音，岑司靖也放下手机。 钱教授与偶遇的友人叙完旧进茶室时，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 钱教授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问了一句：「看你最近心情不错。」 岑司靖端坐着，为他倒茶，这才笑着说：「还可以。」 钱教授家庭美满，儿女都在做科研工作，他退休后就与夫人一起煮茶散步四处旅游。 这会儿他见岑司靖神态比上次见面多了几分柔和，便笑着提点：「人生在世，多是寻找一份安全感和归属感。年轻时像阵风一样拼事业拼爱好，好像身边有个人都是多余。等真遇到那个让你想要定下来的人，你又会觉得，原来两个人也可以刚刚好。」 第86页 岑司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苏令嘉回到办公室，梁茱正和几个编辑小姑娘们一起聊八卦。 因为几个人都是秀芬，正好《以少年之名》这周进入最后一场比赛，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诶，听说林雪柔最后一场又要去做飞行嘉宾了。」 「又去了？啧，上回那场光在那儿做花瓶，连个正经点评都说不出来，夺冠之夜又去？她去能干嘛呀她！」 「资源好，有人捧呗！她不是刚拿到了《鸿鹄志2》的女主角吗，就来咱们台主持节目的岑大作家、闵章少东家的书。」 「好像她是救场吧，毕竟是闵章自己的剧。」 「得了吧，明明是抱上了少东家的大腿，借色上位。你们都没看花瓣七组之前被删的那个帖子？」 「什么帖子什么帖子？」 「还好我当时手快保存了楼里的照片和视频，啧，会所门前牵手聊天，当晚又转战林雪柔香闺，一个小时才出来。」 几个小姑娘「哇」地一声惊唿，正聚在一起埋头分享八卦。 却忽然，身后传来苏令嘉清冷的声音：「什么照片视频，我也看看。」 第四十章 冷不丁听到苏令嘉说话, 几个小姑娘条件反射地四散开，排队站好，跟苏令嘉打招唿：「令嘉姐，中午好。」 苏令嘉目光扫过几人, 最后视线落在刚刚要分享照片的小姑娘身上, 忽然笑了一下, 说：「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照片, 我也很好奇。」 这几个入职不久的编辑小姑娘还不太了解苏令嘉的脾气, 可梁茱跟在苏令嘉身边多年, 知道她笑得越云淡风轻, 暴风雨就会来得越勐烈。 正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 却不想那小丫头居然老老实实地递出手机, 还试图把苏令嘉拉进群聊。 「令嘉姐, 我们在说林雪柔的神秘男友呢！林雪柔你知道吧，刚从韩国回来, 最近热度还挺高的。」 梁茱默默在心里画了个十字。 苏令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翻阅手机上的照片。 第一张是岑司靖在会所门口回头看向林雪柔。 第二张是林雪柔伸手拉岑司靖的手。 第三张两人在说话。 后面又是一个视频截图, 林雪柔家的窗户里四散出橘色暖光, 窗帘后面映出两个交缠的模煳人影。 递手机的姑娘还毫不知情地火上浇油：「当时楼里说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呢！」 梁茱连忙偷偷拽她，小心翼翼观察苏令嘉神色。 苏令嘉却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小姑娘，还轻笑了一声：「聊完天就早点干活吧，免得晚上加班又骂我女魔头。」 办公室内顿时一阵静谧，就算反应再慢，大家也听出苏令嘉语气不对了。话音一落，几人就各自低头回工位干活。 梁茱还想关心一下苏令嘉，凑过去叫了她一声：「姐……」 苏令嘉目不斜视地翻着手中文件夹, 利落道：「跟进校园凌霸的案子，随时准备回访当事人。」 「哦……」梁茱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低头应了一声。 周四晚上八点，岑司靖搭乘的航班在宁城机场落地。 坐上苏令嘉的车子后，岑司靖一眼看到她穿了一条桃粉色的裙子，不由笑了一下：「今天打扮这么漂亮？」 说完之后，他便微微侧身，支肘撑着太阳穴，笑睨着苏令嘉。 可苏令嘉却没有因为他的夸奖有任何表示。 尽管她今天出门之前，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这条新裙子，可这不代表她这两天跌宕起伏的情绪已经消散了。 苏令嘉板着脸，车内氛围自然压抑。 岑司靖愣了一下，慢慢坐直身子：「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苏令嘉没说话，专心开车。 岑司靖有点不安，继续猜：「是我让你来接我，打扰你工作了？」 苏令嘉依然沉默。 岑司靖心中的不安逐渐转化成不耐。 恰在这时，苏令嘉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有工作？」 「嗯？什么意思？」岑司靖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有话好好说。」 苏令嘉气笑：「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话吗？」 岑司靖掐了掐眉心：「苏令嘉，我刚从飞机上下来，有点累。如果你不能来接我，你可以跟我说一声，不用这样子。」 苏令嘉按了一下手边按钮，车窗降下一条小缝，高架上晚风唿唿灌入。 岑司靖别了别脑袋，又看向苏令嘉：「你到底怎么了？」 苏令嘉：「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怎么，你一边说人家只是商品，一边又跟商品旧情復燃，还去共度良宵，你不觉得自己很两面派吗？」 「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岑司靖沉下脸，扭头看向窗外飞退的夜色。 苏令嘉咬了咬牙，也没再说话，只是油门踩得更用力了。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想到些什么，回头瞥她一眼，拿出手机给闵章公关部门负责人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岑司靖便沉沉开口：「最近网上有关于我和林雪柔的新闻？」 那头也不知说了什么，苏令嘉侧眸瞧他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时「嗯」两声。 等挂断电话，岑司靖才沉出一口气。 第87页 苏令嘉原本就分出好大一部分注意力在听他打电话，这会儿通话结束，她反倒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还侧头看了眼反光镜。 岑司靖看向她，缓缓道：「我去云城前一天的确在会所应酬，遇到了林雪柔。离开的时候，她跟着跑出来是给我送牛奶，我没要，之后我就回艾肯金座了。你要是不信，可以看你家门口的监控，再算算视频的时间。」 原本这事儿就是个小插曲，水过无痕，偏偏被当时蹲在外面拍林雪柔的狗仔拍到了照片。后来林雪柔跟一个投资商走了，那狗仔为了kpi，一番移花接木，将「共度良宵」的事儿安在了岑司靖头上。 所幸闵章公关在网络舆情上监测给力，第一时间发现花瓣七组的帖子，也在第一时间联繫删帖，这才没有发酵。 这番解释听在苏令嘉耳中就有点不是滋味。 合着她不高兴了两天，就这么回事。 她怎么一开始没想到去查自家门口的监控，核实一下视频时间呢？ 她一向习惯用证据和事实说话，怎么到自己身上，就犯傻了呢？ 苏令嘉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 好在她一向有担当，立马跟岑司靖道歉：「对不起。」 岑司靖看她一眼，一时也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 苏令嘉有点忐忑，也有点心虚，偏偏自己在开车，又不能太过分神去打量岑司靖的神色，整个人都有些焦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嗤。 苏令嘉心脏勐地一跳，眼神闪烁，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岑司靖慢吞吞地开口：「所以昨天前天微信上对我爱答不理，都是因为这件事？」 苏令嘉没说话，但神色已经默认。 岑司靖又问：「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苏令嘉张了张嘴，明明当时想过一大堆顾虑，比如直接问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不成熟，又比如万一不是真的岑司靖因此讨厌她怎么办，再比如万一是真的那她该如何接受岑司靖居然跟她最讨厌的女人上床了这件事…… 可她刚刚的处理方式，好像也没高级到哪里去。 苏令嘉喉头堵着一大堆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失去表达能力，干脆选择了沉默。 岑司靖忽然嘆了口气：「又不说话，不能好好交流吗？」 苏令嘉想了想：「我错了就是我错了，没什么好说的。」 岑司靖一噎，反倒被她的强硬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会儿，他说：「我应该不止一个小时。」 苏令嘉「嗯」了一声，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真是……」她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声音也比刚才细，「不要脸！」 气氛成功缓和，岑司靖暗自松了口气。他扯松了领带，想了想，又凑近她说：「我真的不可能只有一个小时。」 苏令嘉：「……你闭嘴。」 岑司靖看着她绯红的侧脸，闲闲地翘起长腿，过了会儿，轻轻笑出了声。 车子开进市区时，车内铃声响起。 苏令嘉手机接着车子蓝牙，看到中控台屏幕上显示「乔宇」两字，目光微微一顿，随即又飞快瞥了岑司靖一眼。 岑司靖托着脑袋，看似漫不经心。 「要不要我帮你断开蓝牙再接？」 苏令嘉：「……」 她直接按下了通话键。 乔宇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姐，周六决赛夜录制，你能来吗？」 苏令嘉这才想起，《以少年之名》已经进入最后决赛了。不过她又想起之前听梁茱她们说的，林雪柔会作为飞行嘉宾参与决赛夜录制。 苏令嘉有些犹豫。 乔宇轻哼两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姐，你就来帮我加油，好不好？」 岑司靖听到这声音，眸光一沉，视线扫向苏令嘉。 不等苏令嘉开口，他就在旁边说道：「答应他吧，正好我周六没事，陪你一起去。」 他声音不高不低，精准地传到电话那头。 乔宇唿吸都顿了一下，问：「岑哥也在？」 苏令嘉回神，对于岑司靖替她回应乔宇的行为有点不爽，横了岑司靖一眼后才说：「嗯，我们刚从机场回来。」 乔宇注意到她所说的「我们」。 岑司靖自然也注意到了，嘴角几不可察地一翘。 乔宇哦了一声：「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见。」 说完，便挂了电话。 岑司靖漫不经心地低头看手机，苏令嘉趁着前面红灯，踩下剎车后看向他：「为什么替我做决定？」 岑司靖抬起头：「这点小事就叫替你做决定？」 苏令嘉噎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岑司靖格外正经地看着她，原本他不想把话挑明，可现在他又有点忍不住，便直接说：「那小孩儿挖墙脚都挖到我面前了，我做点回应不过分吧？」 「不是，你也说他是个小孩儿，为什么还要多想？」 「是我多想？」岑司靖坐直了身子，「苏令嘉，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而且你的恋爱商会不会太低了点？」 苏令嘉：「……他比我小那么多。」 岑司靖扯扯嘴角：「在爱情面前，年龄地位甚至性别都不是问题，不是吗？」 第88页 苏令嘉举起右手做发誓状，坚持：「我真的只是把他当成弟弟。」 岑司靖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还捏了几下：「所以我这个做姐夫的，要适时给弟弟送上关怀。」 差点忘了，他是个平平无奇逻辑小天才。 苏令嘉被他的逻辑绕到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岑司靖轻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苏令嘉：「开车累死了，不想吃。」 岑司靖在她手心挠了一下：「别忘了你还在实习期，而且你刚刚又冤枉我一次，必须用实际行动来抵消。」 苏令嘉：「……」 所以他现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是吧 第四十一章 两人商量了半天, 最后决定回家包小馄饨吃。 到了艾肯金座，岑司靖单手抄袋，站在门口问苏令嘉：「来我家还是去你家？」 苏令嘉刚按下密码，大门吧嗒一声弹开。 听到岑司靖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 最后决定：「还是来我家吧。」 她才不要贸然闯入岑司靖的私人空间, 光是想到那个场面, 她都觉得唿吸渐紧, 整个人都在发烫。 然而, 等她进了自家大门, 在玄关换鞋时, 突然又反应过来。 好像邀请岑司靖来她家, 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苏令嘉抓了抓头髮, 也不知怎的，浑身都开始发烫。 恰在这时, 岑司靖又从对门探出半个身子叫她：「过来帮我搬一下食材。」 苏令嘉哦了一声：「等我先洗个手。」 洗完手来到他家门口，苏令嘉突然反应过来, 她现在这样, 还不是闯进了岑司靖的私人空间？ 她忽然觉得，岑司靖好像给她下了一个天罗地网，不管她怎么跑，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可是，这种掌控却带着温柔，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归属，不再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在想什么？」 岑司靖一手拿着一个保鲜盒出来。 苏令嘉回神：「没什么。」 岑司靖看她两眼，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弯下身, 脸颊凑到她颊边。 苏令嘉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亲她，连忙捂住脸。 岑司靖在她耳畔停下，噗嗤笑了出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干嘛，怕我亲你啊？」 苏令嘉经不起激，闻言立马放下手，笔笔正地站好：「才没有，我才不怕……」 话音刚落，一个吻落在她嘴角。 苏令嘉愣住，岑司靖却已经笑着直起了身子：「实习期内的业务范围，不接受反驳协调。」 「你这人……」苏令嘉跺了一下脚。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谴责一下他，岑司靖已经悠然开口：「去厨房把面皮拿出来。」 苏令嘉「哦」了一声，趿着拖鞋跑去他家厨房。 苏令嘉很少下厨，更没花时间心思做过类似包馄饨之类的家常。 等她拿着一盒面皮回来，岑司靖已经从她家碗橱里拿了小碗和勺子，碗里还接了水。 苏令嘉背着手站在他身边，问道：「我要做什么呢？」 岑司靖拿起一张面皮摊在手心，边上沾点水，用筷子挑了一团馅料放上去，随后骨节分明的双手轻松捏了几下，一个完好的小馄饨就出现在苏令嘉眼前。 「会了吗？」 「应该会了吧。」 苏令嘉站在他身边，有样学样地包起小馄饨。 刚把一团肉馅放上去，就听一旁岑司靖开口：「错了，太多了。」 苏令嘉哦了一声，正要拿起筷子拨一点回去，却不想身后一热，岑司靖的双手从后面绕过来，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示范。 苏令嘉心脏狂跳，热意瞬间从后背蔓延到全身。 等一个小馄饨包完，岑司靖才若无其事地放开她。 得到自由，苏令嘉连忙往边上一挪，掩饰些什么，语速很快地说道：「我、我又不是笨蛋，你、你旁边说一下我就能明白，干嘛、干嘛这样……」 话音刚落，她手一滑，精准打翻桌边那碗清水，腰间湿了一片。 苏令嘉：「……」 岑司靖轻嗽一声：「算了，这里我来弄，你去换件衣服吧。」 苏令嘉哦了一声，又强行理直气壮：「本来就该你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做饭。」 「你这人……」岑司靖忽然伸手，臂弯从她脑后绕过，修长手指掐住她脸颊，「你再说话我就亲你了。」 苏令嘉忙捂住嘴，弯了下身从他胳膊底下跑出去，一路跑向浴室。 岑司靖动作很快，按照两人食量包完小馄饨时，苏令嘉还没从浴室出来。 他朝浴室的方向望了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信步走过去。 门内传出哗哗水声，浴室门的毛玻璃上一片朦胧，看不到里面。 岑司靖喉结上下浮动，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玻璃上迟缓地擦了两下。 随后，他又回过神，自嘲一笑，转身回厨房去煮小馄饨。 苏令嘉出来时，馄饨刚刚出锅。岑司靖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放在餐桌上，与苏令嘉相对而坐。 苏令嘉低头慢吞吞地吃着，想了想，她问：「这也是你妈妈做的馅吗？」 岑司靖嗯了一声。 苏令嘉垂着眼，嘀咕：「真好……」 第89页 岑司靖抬眸看她一眼，默了默说：「下次一起去我爸妈那儿，我妈比我细心，我教不会你做饭，但她一定可以。」 苏令嘉想也不想：「好呀。」 可应完之后，她却忽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要带她见家长？ 苏令嘉觉得自己又吃了套路，抬头看向他说：「只是单纯学做饭。」 岑司靖不紧不慢，眼皮轻撩：「嗯，不然呢？」 要不是他眼神戏嚯，苏令嘉还真要以为他在一本正经跟她对话了。 她鼓了鼓脸，没什么力度地警告：「要是再给我下套，我就把你赶出去。」 岑司靖哦了一声，半晌，慢悠悠说：「你捨不得。」 苏令嘉：「……」 要不是还在实习期，她现在哪怕拖也要把他拖到门外！ 吃完饭后，苏令嘉直接把碗放进了洗碗机。 岑司靖在客厅叫她，问她家庭影院怎么用。 苏令嘉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这个房子里的所有设施对她而言都只是个摆设，她哪里知道家庭影院怎么用。 最后还是岑司靖研究了一下，两人才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因为岑司靖看了没一会儿，就把她揽进了怀里。苏令嘉靠在他怀里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 她对自己当小孩的时光没有太多美好记忆。 她拼命快快长大，拼命摆脱无力的孩提时期。可是现在，岑司靖好像填补了她这方面的缺憾，让她感觉做个小孩也没什么不好，因为现在有肩膀可以让她依靠了。 苏令嘉的目光从前方大屏幕上转移，来到岑司靖的脸上。 他下颔线条分明，因为客厅关了灯，荧幕上忽明忽暗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温润又禁慾的感觉。 察觉到她的视线，岑司靖扭头看向她。 「怎么了？」 昏暗的环境滋生了依赖，苏令嘉本能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你会永远这样陪着我吗？」 「当然会啊，怎么突然问这个？」岑司靖揉了揉她的脑袋。 苏令嘉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就是突然觉得好幸福，又怕现在的幸福是假的。」 岑司靖喉结上下一滚，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喑哑：「喂，你再抱紧一点，我会忍不住欺负你的。」 苏令嘉攥着他腰后衣料的手指微微一颤，过了会儿，岑司靖听到胸前传出她闷闷的声音。 「其实，还是可以欺负的。」 岑司靖唿吸一滞。 直到苏令嘉被他压在身下，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对他而言的「欺负」似乎比山唿海啸更加激烈。 不过话说起来，她其实也蛮好奇的。 好奇传说中那种□□的感觉，好奇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负距离接触的感觉。 岑司靖的吻落得密密麻麻，苏令嘉胸前耳后都红了一片，她偷偷睁开眼看他，他眼底是翻滚的欲望，有一种很禁慾的性感。只需要这么一眼，她心里的羞怯和喜欢就再也抑制不住。 岑司靖没碰到最后的领地，他抱着苏令嘉躺在沙发上，不时拨弄她的头髮。 苏令嘉半晌才从刚才又无助又开心的感觉中缓过神。 她背靠着他的胸膛，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岑司靖慵懒地「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说：「等我让你感受到足够多的安全感之后。」 苏令嘉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半晌，她悄咪咪捂住自己滚烫的脸，偷笑。 大约是亲密接触让苏令嘉对他的信任值又蹭蹭蹭上涨，她转过身，戳戳他的胸膛说：「你真要跟我一起去看乔宇录制？」 岑司靖不怎么高兴地啧了一声，捏住她的手：「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那小孩儿？」 苏令嘉软乎乎道：「什么呀，我的意思是，林雪柔正好是那期的飞行嘉宾。她不是你家艺人吗，你不会不知道吧？」 「要是连艺人的行程都要我管，全公司大大小小那么多艺人，我得忙到什么时候？」 苏令嘉有点雀跃。 原本她犹豫要不要去看乔宇录制，也有林雪柔的因素在。不过现在，有了岑司靖这句话，她之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 周六这天，苏令嘉穿了一身淡雅的白色连衣裙，化了个淡妆，便同岑司靖一起去《以少年之名》录制现场。 岑司靖遇到业内熟人，跟苏令嘉说了一声，便与熟人一起走到一边聊天。 苏令嘉独自走进选手化妆间。 化妆间内一片忙碌，人来人往之间，苏令嘉看到乔宇坐在正中间的化妆镜前，闭着眼睛让化妆师上妆。 苏令嘉走近，才发现他双手紧握，双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 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乔宇缓缓睁开眼，在镜子中对上苏令嘉的目光。 苏令嘉浅笑：「刚刚嘴里在念什么？」 乔宇看着镜子里的她，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在祈祷。」 苏令嘉微微弯身，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别紧张，你能进前三，已经很了不起了。今晚的比赛，就当是正式出道前的排练，嗯？」 她说完，不等乔宇回答，忽然看见他额头有碎发落下，便拿起桌上的定型水说：「我帮你再弄一下头髮。」 第90页 乔宇抬眼，镜子里的苏令嘉专心致志地帮他打理头髮，丝毫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垂了垂眸，忽然想起那天在电话里听到的「我们」，心渐渐沉下去。 「姐，」乔宇淡淡开口，「你今天有点怪。」 「什么？」苏令嘉下意识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乔宇笑了一下：「怪温柔的，从来没见你这样从内而外的温柔过。」 苏令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进娱乐圈呢，就先学会油腔滑调了？」 乔宇拉住她的手：「姐，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哪怕只是姐姐。」 苏令嘉蓦然想起岑司靖之前的话，一时之间，许多之前忽略的细节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岑司靖忽然推门进来，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她与乔宇交握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在准备一个考试，接下来更新日三为主，尽量日六。大家不要养肥，记得当天宰噢~谢谢大家~ 第四十二章 苏令嘉在镜子里对上岑司靖的目光, 下一秒，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乔宇。 「我会一直把你当弟弟照顾，直到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 乔宇轻笑起来，从镜子里看到岑司靖走近, 还笑着叫了他一声：「姐夫。」 岑司靖原本嘴角轻抿, 但在听到这声称唿后, 紧绷的神色又放松下来。 他拍拍乔宇肩膀：「比赛加油。」 乔宇开玩笑似的问道：「姐夫, 我能签到闵章吗？」 岑司靖单手抄袋：「有价值的艺人, 闵章当然举双手欢迎。」 话音刚落, 导播冲进来让选手候场。 苏令嘉与岑司靖便在工作人员引导下, 朝观众席走去。 节目组安排的位子有点妙, 苏令嘉一抬眼, 恰好正对林雪柔的后脑勺。 林雪柔还是跟以前一样, 光看后脑勺就能想像正脸是多么甜美迷人。 她下意识地瞥了岑司靖一眼，见岑司靖正低头专心回復手机上的工作信息, 这才松出一口气。 录制正式开始，开场秀之后, 台上选手按照观众打投人气值确定出场顺序。乔宇运气不错, 不早不晚，正好排在中间。 每一名选手进行完第一轮表演，除了四位评委专业点评之外，作为飞行嘉宾的林雪柔也要进行点评。 苏令嘉下意识把注意力放在了林雪柔的点评上，听她不管谁表演完都光说些「惊艷」「炸裂」之类的词儿，便默默收回了目光。 很快轮到乔宇。 与以往的rap不同，他这次翻唱了一首慢情歌，叫《北极星的眼泪》。 「像断了线， 消失人海里面, 我的眼终于失去， 你的脸 ……」 歌声婉转深情，全场观众无不陷入歌曲的悲伤气氛中。 乔宇唱到副歌处，视线蜿蜒地投向苏令嘉。 苏令嘉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顿时心头狂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有些感情，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告别。 苏令嘉忽然觉得内疚，她不知道，在她把乔宇当成弟弟，当成过去那个需要帮助的自己时，乔宇怀揣着怎样的情绪来面对她，又是如何压抑下那些翻滚的情感。 她垂下头，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令嘉扭头看向他，岑司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熟悉的薄荷清香萦绕身周，苏令嘉浮躁的心绪被一点点抚平。 休息时间，苏令嘉去上洗手间。 从隔间出来，站在镜子前补妆时，门口又响起一阵高跟鞋声。 苏令嘉侧眸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林雪柔婀娜多姿地走进来。 见苏令嘉在洗手台前补妆，林雪柔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还一脸从容地打了个招唿：「嗨苏令嘉，好久不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令嘉盖上粉饼，扯了个笑，云淡风轻道：「好久不见。」 林雪柔倚在洗脸台边，颇有点要与苏令嘉叙旧的架势。 「听说你跟岑司靖在一起了。」 苏令嘉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的，反正应付着应了一声：「是啊。」 林雪柔无声一哼，视线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她，一脸睥睨。 这也难怪，在过去的童年与青春记忆中，苏令嘉在她眼里就是个丑东西，还蠢而且木讷，经年的印象，即使如今苏令嘉已经是知名美女记者，林雪柔一时也改不了态度。 再加上，林雪柔家境殷实，从小培养出来的优越感，更让她无法接受与苏令嘉平起平坐。 林雪柔勾了一下唇角：「恭喜啊，惦记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了。」 苏令嘉回以冷笑：「是啊，总比十几年求之不得的好。」 林雪柔一噎，看了她一眼，目光不善。 苏令嘉好整以暇地对着镜子整理头髮，全然没有将她的态度放在眼里。 过了会儿，林雪柔又是一声哼笑。 「麻雀变凤凰了果然不一样，恭喜你啊，奋斗了这么多年，终于有资格可以和我们坐在一起喝咖啡。」她说着，顿了顿，「出身低贱。」 苏令嘉整理头髮的手一顿。 不得不说，林雪柔这一句「出身低贱」狠狠刺中了她的心脏。 第91页 不过，多年镜头下的歷练，苏令嘉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她红唇一弯，笑得温婉大方，可说出来的话已然带上了敌意与刻薄，偏偏语气云淡风轻： 「毕竟投胎是个技术活，也不是谁都能像林小姐一样这么会投胎。林小姐上辈子一定是睁着眼睛来的吧，这辈子继续加油啊。」 林雪柔在心里绕了好几个弯，才听明白苏令嘉在说她「死不瞑目」，顿时气得跳脚，抄起洗脸台上的一瓶护手霜就要砸向苏令嘉。 苏令嘉冷下脸，眼疾手快截住她手腕。 「林小姐。」苏令嘉挑了挑眉，「既然出来混，大家就凭真本事说话，别在有实力没背景的人面前拼爹，又跑去有背景没实力的人跟前比实力。优越感不是这么找的，好自为之。」 她说完，松手的同时用力一推。 林雪柔踉跄几步，靠在墙壁上怒气沖沖地看着她，可到底被她身上的气势所慑，没敢再多说什么。 等苏令嘉迈着长腿闲闲走出，她才捂着胸口，轻轻舒出一口气。 其实，如果不是高中同学会那天，有人给她发了一张岑司靖与苏令嘉牵手出现的照片，她对苏令嘉的敌意也不会这么大。 当初她亲手把苏令嘉塞进岑司靖课本的情书，放到顾和平书包里，之后的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愿。 苏令嘉那丑东西果然不敢跟岑司靖当面对质，还跟个傻子一样，和岑司靖绝交了。 林雪柔不是没钻到过空子，只是，岑司靖这人偏偏就是对她不来电。 把经纪约签到闵章，除了个人发展之外，她还是想试试靠近岑司靖。 可继上回会所门口送牛奶被拒，之后她又半默许地让狗仔把她的暧昧视频移花接木到岑司靖头上，结果岑司靖甩都不甩她，直接让公关部门处理之后，她其实已经处于放弃状态。 然而，在得知岑司靖的女朋友居然是苏令嘉的那一刻，她心里的不甘便再一次被激起。 凭什么苏令嘉那样的货色都可以，而她不行？ 林雪柔握了握拳，随后站在镜子前整理妆容。 另一边，苏令嘉回到观众席坐下，岑司靖侧头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令嘉朝他一笑：「补了个妆。」说完，她又看向前方，问，「还不开始吗？」 岑司靖道：「还在跟四个导师沟通接下来的流程。」 苏令嘉抬起腕錶看了眼：「那等录完不是要凌晨了？」 岑司靖想到些什么，问她：「结束了一起去吃宵夜？」 苏令嘉正要点头答应，可也不知想到些什么，念头一转，摇了摇头：「不要，会胖，上镜就不好看了。」 岑司靖也没说什么，只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苏令嘉低低地哎呀一声，拍开他的手：「干嘛总是摸我头髮，等下出油就不好看了！」 岑司靖捏了一下她的手，侧头在她耳边说：「在我眼里，你怎样都好看。」 不得不说，岑司靖的这条小彩虹让苏令嘉浑身舒畅、信心倍增。她甚至还弯着唇角，朝林雪柔的方向瞥了一眼。 林雪柔正面无表情地听导播cue流程，一时也没注意到苏令嘉的视线。 倒是在舞台旁边休息的乔宇，始终关注着岑司靖与苏令嘉的一举一动，最后垂下头，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旁边另一位选手忽然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打听：「你跟那位苏记者什么关系啊？」 苏令嘉经常出现在新闻台镜头下，也难怪有人能认出她。 乔宇抬头，扯扯嘴角：「远房姐姐。」 搭讪的选手立马竖起一个大拇指：「牛逼！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姐姐，还参加什么选秀啊！做姐姐大腿上的挂件不香吗？」他说着，顿了顿，又道，「诶，那旁边那位看着就很有钱很牛逼的男人是谁？」 乔宇默了两秒，才说：「姐夫。」 选手啧啧两声：「果然厉害的女人要配更厉害的男人。」 乔宇低下头，没说话。 录制结束时，乔宇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二名。 苏令嘉去后台恭喜他，岑司靖接到一个电话，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去听。 等岑司靖回来，乔宇正拥抱着苏令嘉在说些什么。 岑司靖眸光暗了暗，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乔宇见岑司靖过来，不紧不慢地放开苏令嘉，笑道：「姐，不管今后我走到哪里，都会记住你对我的好。」 说完，他又看向岑司靖，慢吞吞说：「姐夫，好好照顾我姐。我还有个庆功宴，就不跟你们一起出去了。」 岑司靖点了点头，动作极其自然地揽住苏令嘉的腰，平静道：「好，我会的。」 乔宇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无声地沉出一口气：「姐姐，要幸福。」 话音刚落，节目组团队在后台出口处喊他。 乔宇笑着朝苏令嘉和岑司靖挥了挥手，单手抄袋，阔步朝出口走去。 苏令嘉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欣慰，抱着双臂，胳膊肘还撞了岑司靖一下：「我都不敢想像，当初那个瘦巴巴的小孩儿，现在居然成大明星了。好神奇！」 岑司靖双手抄入袋中，面无表情地垂眸横了她一眼，转身往外面走去。 苏令嘉一愣：「喂，你干嘛？」 可岑司靖却连头都不回，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第92页 第四十三章 苏令嘉连忙挤开人群追出去, 可是一直追到无人的楼梯间，都没找到岑司靖的身影。 她脑袋骤然一懵，远处有嗡嗡的人声传来，愈发衬得楼梯间里寂静无声。 苏令嘉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一种被抛弃的恐慌骤然蔓延了她全身。 她站在原地愣了两秒, 随即慌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 准备打岑司靖的电话。 谁知刚打开通讯录, 旁边消防门一声轻响, 紧接着, 一只大手轻巧地拿走了她的手机。 苏令嘉先是一怔, 等反应过来后, 她才侧头看向来人。 真的是岑司靖。 原来他一直躲在消防门后。 岑司靖按灭手机屏幕, 两人都没说话, 楼梯间的声控灯忽地熄灭。 黑暗中，苏令嘉眨了眨眼, 随后死死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口。 过了一会儿, 岑司靖便感到胸前一阵濡湿。他突然心慌, 诶了一声，抱住她：「别哭别哭，跟你开玩笑的。」 话音一落，声控灯随之亮起。 苏令嘉没说话，等声控灯暗下，她才在他胸前低声说些什么。 她声音太轻，岑司靖刚开始没听清，直到他垂下头，努力侧耳去听, 才听见她在说：「不可以这样突然丢下我。」 她还拖着鼻音，岑司靖突然一阵内疚。 他揉着她的后脑勺，柔声安慰：「好，这次是我不对。不过，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应该跟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吧？」 苏令嘉没抬头，胳膊抱得更紧，她还轻轻跺了一下脚，这才闷声说：「那你好好跟我说啊，不可以这样生气就扔下我一个人走掉。你自己说的，要交流要沟通。」 岑司靖无奈一笑，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说过的话，时常被她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小乌龟，你的记忆力是不是特别好？」岑司靖在她耳边问了一句。 苏令嘉默了半晌，大概是真的在思考他的问题，过了会儿才点点头：「应该是吧，很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很小时候的事，所以她始终记得小时候她想吃棒棒糖，但妈妈不愿意给她买，最后把她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厉声说：「你去吃棒棒糖吧，我不要你了！我们家没你这个人了！」 说完，刘亚娟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苏令嘉记得小小的自己边哭边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可是妈妈走得太快，她真的追不上，最后啪地一声，脸朝下摔在了路上。 后来，刘亚娟又走回来，拎起她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你再哭！再哭我就真的把你扔了！」 刚才她找不到岑司靖的那几分钟里，深刻在记忆中的恐惧便瞬间侵袭了她。 岑司靖牵着她往电梯走，这会儿人已经散得差不多，走出楼梯间，灯光大亮。 苏令嘉却因为忽然亮堂起来的视野瑟缩了一下，她本能地抱紧岑司靖胳膊，抬头很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就直接跟我说清楚。但是，不可以用离开来吓唬我，威胁我，好不好？」 岑司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居然真的在她眼里看到了恐惧。 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揉了一下，再次道歉：「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两人站在电梯门前，苏令嘉侧脸贴紧了他的肩头。 到了地库，岑司靖说起刚才接的那通电话。 「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苏令嘉系好安全带，闻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岑司靖轻嗽一声：「外婆把我们的事告诉我爸妈了，刚才我妈打电话过来，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想请你吃饭。」 苏令嘉一愣，随即紧张到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她下意识地揪了揪安全带，有些犹豫：「现在就要跟你父母见面吗，会不会太快了？」 岑司靖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柔声安抚：「你紧张什么？他们一直知道你的存在，只是吃个便饭而已。」 「谁、谁紧张了……」苏令嘉反驳，想了想，又问，「他们一直知道我？」 岑司靖低低地嗯了一声，发动车子：「外婆不是告诉你了吗？」 苏令嘉恍然，想起那次沈兰心给她看的机票。 岑司靖又说：「知道你，但是没见过真人，所以想请你吃饭，顺便看一看某只小乌龟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让他们儿子过了十年依然念念不忘。」 苏令嘉因为他这个间接表白，脸颊一红。 过了会儿，她才说：「那我明天调整一下工作安排，跟叔叔阿姨一起吃晚饭吧。」 岑司靖嘴角一翘，心情很是不错：「好，我订餐厅。」 苏令嘉抻抻衣服袖子，想了想又问：「你爸妈喜欢什么，我明天准备两份礼物。」 岑司靖随意道：「真不用这么隆重，只是随便吃个饭。」 苏令嘉却有她的坚持。 总之，她就是不想在第一次跟他父母见面时，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最终，岑司靖拗不过她，说道：「我妈喜欢收集丝巾，我爸……就钢笔吧。」 苏令嘉默默记在了心里，次日她就提前下班，在商场买了一支万宝龙的笔，随后又去一家奢侈品店挑丝巾。 店内接待她的店员默默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刷卡时，苏令嘉在单子上签名，店员才笑道：「苏令嘉，原来真是你啊！」 第93页 苏令嘉一愣，看向店员，也不知是不是她主动打招唿，苏令嘉忽然也觉得她有些眼熟。 店员指着自己：「我呀，吴玛丽。」 苏令嘉飞快搜索记忆，好一会儿才想起吴玛丽是谁。 大概每一个校花班花身边，都会有几个忠实小姐妹，而吴玛丽就是高中那会儿林雪柔身边的小姐妹之一。 吴玛丽亲昵地拉住她的手：「令嘉，听说你现在是着名记者了，真不错啊。」 苏令嘉笑了笑，她跟吴玛丽并没有多少交情。 吴玛丽说：「你办我们品牌的会员了吗？不然你加我微信，到时候有新品什么的，我就发你看看。」 苏令嘉客套一笑，将二维码递了出去。 加好微信后，吴玛丽又感慨地说道：「听说你现在还是跟岑司靖在一起了，看来你们俩真是命定三生的缘分吶！」 苏令嘉拿回卡，提醒她：「丝巾麻烦帮我用礼盒打包。」 吴玛丽一边麻利地包装，一边又叙旧般说道：「当年我亲眼看着林雪柔把你送给岑司靖的情书放进顾和平书包，现在说这些事你应该也不会在意了吧，其实当年我也是幼稚，还真的想着看你笑话，所以才没告诉你来着。」 苏令嘉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言指尖一顿。 关于那封情书的最后一个疑问，居然就这么无意间解开。 想到林雪柔，苏令嘉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看来，她与林雪柔之间的恩怨，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苏令嘉看向蹲在她身侧茶几边包装丝巾的吴玛丽，等吴玛丽将礼盒装进纸袋递给她，她才优雅地站起身，看着她说：「我在意。」 吴玛丽一噎，愣愣地看着她。 可苏令嘉已经滴滴答答地踩着高跟鞋走出了店门。 走在商场人流中，苏令嘉还是忍不住想冷笑。 这些人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凭什么觉得她不在意、无所谓，脸都这么大的吗？！ 恰在这时，岑司靖打电话过来。 苏令嘉接通，听他在电话那头问：「过来了吗？」 苏令嘉温柔地嗯了一声：「坐个电梯就上来了。」 「好，我去电梯口接你。」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苏令嘉深吸一口气，站在商场一楼正中央的大厅，朝楼上望去。 幸好她跟岑司靖没有走散。 等她上楼，岑司靖便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与她并肩往餐厅走去。 岑司靖定了一个包间，一进门，苏令嘉便看到一对中年男女坐在主位。 章桃李是编剧，打扮朴素，衣着也低调，丝毫没有普通贵妇的浮夸，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淡雅的书卷气。 而岑行健虽然纵横娱乐圈，可一眼看去仪表堂堂，再加上笑容亲和，也没有商场大佬不近人情的架子。 苏令嘉悄悄松了一口气，送上礼物后，便与岑司靖一起坐了下来。 岑行健话不多，倒是章桃李似乎对苏令嘉的工作很感兴趣，与她聊了许多採访案例，最后笑着说：「我正愁没有写作素材呢，现在倒是好了，我们家有了一个源源不断的素材库。」 「我们家」三个字，成功地让苏令嘉感觉到了认可。 直到这顿饭结束，苏令嘉原本的忐忑不安，已经被愉悦代替。 岑行健晚上还有个会议，司机已经等在楼下，离开餐厅之后，他就径直往电梯走去。 章桃李没什么事，便笑着问苏令嘉：「小嘉，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上的电影好像都很不错。」 苏令嘉看了岑司靖一眼，岑司靖一边一个揽着她们，边走边说：「那就去电影院看看。」 到了电影院，章桃李挑了一部迪士尼的动画片。 苏令嘉看了一眼片名，巧了，她也喜欢迪士尼。 章桃李挽住苏令嘉胳膊，把岑司靖安排得明明白白：「你去排队拿票，我跟小嘉去买爆米花和饮料。」 苏令嘉和章桃李一起走去零食柜檯，章桃李问她：「小嘉，你喜欢咸的还是甜的，这个薯条看上去也不错。」 苏令嘉轻笑：「阿姨，我都可以。」 章桃李对柜檯说：「那就一半爆米花一半薯条。」 话音一落，她忽然看到隔壁还有冰淇淋，又拽了拽苏令嘉的手：「我们去买冰淇淋吧！我喜欢朗姆酒味的，你呢？」 苏令嘉总觉得跟章桃李在一起，好像不是陪长辈，而是跟姐妹出来看电影。 她捧着一桶爆米花，走到冰淇淋车边，想了想说：「我喜欢香草。」说着，她又回头去找岑司靖的身影，「帮岑司靖也挑一个吧。」 她的目光扫过取票机前排长队的人群，一眼看到了岑司靖身姿挺拔地立在队伍之中。 章桃李已经买好冰淇淋，把香草的递给她，说：「我们去那边坐着等。」 「好啊。」苏令嘉拿着冰淇淋，跟她一起过去。 坐下来的时候，恰好头顶的大屏幕上在宣传一部合家欢的电影。 章桃李说：「这部片子也不错，是我圈里一个朋友拍的，下次上映了我们可以一起来看。」 苏令嘉笑着点头，挖了一口冰淇淋放进嘴里。 她从来没有跟家人一起吃饭看电影的经歷，现在的感觉很奇妙也很新奇。 冰淇淋冰冰凉凉地在嘴里融化，可她心里却热烘烘的。 第94页 好像从现在开始，她有家了。 第四十四章 进了影厅, 苏令嘉坐在岑司靖和章桃李的正中间。 电影还未正式开始，影厅里面亮着灯。苏令嘉拿出票根拍了张照片，拍完之后，左右看看, 恰好岑司靖与章桃李不约而同地把手伸到她膝盖上的爆米花桶里。 苏令嘉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 跟着把手放上去, 眼疾手快地抓拍到了三个人同时伸手在爆米花桶里的照片。 拍完照片, 灯光暗下, 电影正式开始。 迪士尼还是延续了一贯的合家欢风格, 笑点泪点齐全, 当影片放到主角孤身来到遥远的大城市追求梦想时, 唯美绚烂的画面搭配着主题曲出现在荧幕上。 苏令嘉鼻子一酸,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 她正要低头找纸巾, 章桃李和岑司靖又同时递过来一张纸巾。 苏令嘉看看他们，忽然觉得眼眶更热了。 等她擦完眼泪, 岑司靖抬起座位中间的扶手，展臂揽过她, 安抚地揉揉她的脑袋。 从电影院出来后, 章桃李去洗手间，苏令嘉和岑司靖等在外面，顺手把刚才拍的两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她几乎从不在朋友圈展示私人生活，这两张照片一发上去，立马有引来一大波点赞和评论。 【难得看到苏记者发朋友圈】 【是和家人一起去看电影了吗】 【右边的手是位年轻男士吧？】 【苏记者好事近了？】 …… 苏令嘉一脸满足地把所有评论都看了一遍，重点看了那些问她是不是跟家人一起看电影的评论，然后压住心底的小雀跃，故作云淡风轻地退出了朋友圈。 「在看什么？」 身旁的岑司靖见她盯手机，随口问了一句。 苏令嘉有点小心虚, 脸颊有些发烫，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发了条朋友圈，好多人评论点赞。」 她不在朋友圈分享个人生活的习惯，岑司靖也知道。这会儿听她说发了一条朋友圈，下意识地以为她又分享了广电的什么新闻，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五秒钟，他又看到苏令嘉通红的耳尖，想到些什么，打开朋友圈看了两眼。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苏令嘉摸了摸滚烫的耳垂，没敢去看他。 正好章桃李从洗手间出来，苏令嘉迎上去。 章桃李笑着说：「司机已经在下面了，我先回去，不做电灯泡了。」 岑司靖搂着她的肩膀，声音温软，亲昵道：「妈，你这么美丽大方，怎么会是电灯泡呢？」 章桃李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少贫，照顾好小嘉。她工作辛苦，你平时多护着点她，听到没？」 苏令嘉心中一暖，嘴上却说：「阿姨，我也会照顾岑司靖的。」 章桃李挽着她的胳膊往电梯走，一边走一边向她传授自己的生活理论：「女孩子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本来就比男人难很多，更别说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的，你呀，就安心让他照顾你。在我们家，互相扶持是基础，但在这个基础上，女人就该活得比男人娇贵。」 她说完，还看向岑司靖，叮嘱：「听到没有，从小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别忘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楼下。司机缓缓把车开到门口。 把章桃李送上车，目送车子离去后，苏令嘉才好奇地问岑司靖：「你妈妈从小教你什么？」 岑司靖牵着她的手往车位走，说起章桃李的教导，他倒有点如数家珍的意思：「尊重女生，保护女生，女士优先，不可以对女生发脾气。」 夜已深，正值八月下旬，盛夏晚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 苏令嘉抬头看着岑司靖不紧不慢地复述章桃李说过的话，也不知怎的，有点想笑，又觉得好羡慕。 羡慕他从小在温暖有□□里长大，羡慕他从小有人给他正确的引导，教会他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去尊重别人、爱别人。 她不自觉地抱紧岑司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岑司靖侧眸看了她一眼，忽然揶揄笑着说：「苏令嘉同学，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喜欢靠着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暖意给了她勇气，这次苏令嘉没再口是心非地否认，而是大方地抬头看向他。 「对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喜欢靠近你，喜欢听你说话，喜欢跟你做好多以前觉得浪费时间的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车边。 苏令嘉后背抵着副驾门，岑司靖一手撑在车顶，垂眸问她：「比如？」 他的身后是商场大屏幕上变幻的gg画面，流光溢彩在他身后徐徐展开。 他背光而立，面容隐在暗影里，看不清晰。可他眼中像星星般闪烁的光，却直直落进苏令嘉眼里心里。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想了想说：「比如一起包小馄饨，一起做饭，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还有一起出来和家人吃饭。」她顿了顿，好像还在搜索记忆，「还有精心为对方挑选礼物，想像着对方收到礼物的样子。」 岑司靖轻笑，另只手撑到她身侧，在自己身体与车子之间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将苏令嘉拢在里面。 「这些怎么会是浪费时间的事？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确幸和小浪漫，有烟火气才叫生活。」 第95页 苏令嘉没说话，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深深地吸了口气，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薄荷香。 他不知道，在跟他在一起之前，她每一天都在奔波忙碌，时常半夜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知道自己努力站到高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是为了遇见他，以更好的姿态进入他的生活。 过了会儿，她低声说：「我喜欢现在这种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井井有条，稳步前进的感觉。」 岑司靖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随后笑着说：「走了，回家。」 他解开车锁，开门让苏令嘉上去后，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等他移车出库的过程里，苏令嘉又打开微信看了眼。 朋友圈的点赞评论还在上涨，她随手点进朋友圈的新消息，往下滑动屏幕，忽然在一长串点赞列表中发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头像。 苏令嘉侧眸看向岑司靖，嘴角上翘的弧度使劲压都压不下来。 回家之后，苏令嘉拿好睡衣去浴室洗澡，还没走出卧室，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捞过手机一看，居然是岑司靖给她打语音电话。 苏令嘉接通开了外放，拿着手机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说：「怎么了？」 岑司靖低沉清冽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刚刚忘了一件事。」 「嗯？」 苏令嘉好奇，走进浴室后也不急着开花洒，把换洗睡衣放到洗脸台上，然后倚着洗脸台继续讲电话。 「忘了晚安吻。」 大约因为在浴室，所以手机里传出岑司靖的声音也像是沾染了水汽，湿漉漉地覆在苏令嘉的心头。 苏令嘉心脏噗通一跳，余光朝镜子里瞥了一眼。 镜子里的女人红着脸，嘴角向上翘着，眉角眼梢都是温柔春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镜子，慢吞吞说：「那明天补。」 「为什么今天不可以，我就在你对面。」 「可是我都要洗澡了。」苏令嘉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短暂的沉默，安静到能听见他的唿吸声。 苏令嘉咬了咬下唇，没说话。也不知怎的，她觉得他的唿吸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可闻了。 「那你洗吧。」 「那我挂电话了。」 「不要。」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幼稚？ 苏令嘉愣了一下：「那我……」 岑司靖低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你开外放，我们可以继续聊天。」 苏令嘉犹豫了一下，随即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居然真的答应了他的提议。 直到她脱了衣服站到花洒底下，热水从头洒下，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现在这个样子，他一定能听到水声吧？他会不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么一寻思，苏令嘉突然有种在当着岑司靖的面洗澡的错觉。 羞怯感顿时包裹了她，苏令嘉连忙加快速度洗了个战斗澡，等穿好睡衣之后，才松出一口气。 她拿着手机往外走，边走边汇报进度：「我洗完了。」 「嗯，这么快。」岑司靖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带着几分慵懒，在寂寂夜色中格外性感。 苏令嘉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问他：「你今晚不用工作？」 岑司靖轻笑：「一边写提纲，一边跟你聊天。」 苏令嘉在化妆镜前坐下，开始日常护肤流程。涂完护肤品之后，她躺到床上，捧着手机说：「我要睡了，你挂吧。」 岑司靖低低道：「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苏令嘉翻了个身，又踢了一下被子。 这人真是……他不挂电话，她怎么睡得着？ 不过，苏令嘉还是笑着应下：「好啊，晚安。」 原以为有岑司靖在电话那一头，自己会失眠，却不想闭上眼睛后，苏令嘉竟比往常更加快速地睡去，连个梦都没做。 次日起床看聊天记录，通话时长是四小时零三分二十秒。 苏令嘉抿着笑，摸了摸手机屏幕，随后冲去梳洗打扮。 大概是热恋期心情好，到台里之后，她见谁都觉得慈眉善目，就连茶水间里，唐琪跟她炫耀新节目收视率创下新高，她都抱着十分诚心送上恭喜。 唐琪有点懵。 不是，这还是她认识的苏令嘉吗？不会是被魂穿了吧！ 不过，她很快想起最近台里的传言，以及昨天看到的那条朋友圈。 唐琪凑过去，小声问：「喂，你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 苏令嘉捧着马克杯，点点头：「对啊。」 唐琪梗了三秒，一来没想到她这么大方就承认了，二来不敢想像铁血苏记者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不过，看到她现在春风满面的模样，唐琪又觉得似乎也不难想像。 她啧啧两声：「没想到苏大记者也跟平常女孩子一样，谈恋爱了就晒朋友圈秀恩爱。」 苏令嘉看向她，眨了眨眼。 唐琪本能地进入作战状态，准备接受苏令嘉的反怼。 谁知，苏令嘉杏眼一弯，居然朝她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就是个平常女孩子呀。」 唐琪：「……」 你平常个鬼啊！ 接下来几天，苏令嘉心情一直不错。 也难怪，之前孟月华许雁回的校园凌霸事件做成专题播出后，成功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苏大记者」的名声更是水涨船高。 第96页 爱□□业两得意，想不高兴都难。 到了周五傍晚，苏令嘉正准备和岑司靖去解锁一家新餐厅，梁茱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 苏令嘉拎着包包站在桌边，还没来得及走。 梁茱一把抓住她双手：「姐，出事了！校园凌霸事件出现反转了！ 第四十五章 梁茱话音一落, 苏令嘉桌上的电话响起。 她刚拿起听筒，就听沈英杰在电话那头说：「苏令嘉，马上来我办公室。」 苏令嘉滞了滞，随后说：「好的, 沈主任。」 只是,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沈英杰已经啪地挂断了电话。 梁茱担忧地看着她, 还想说些什么, 苏令嘉手一抬, 面无表情地说：「我先去找沈主任。」 梁茱点点头, 哦了一声。 苏令嘉放下包, 深吸了一口气, 径直走进沈英杰办公室。 还没走到他办公桌前, 一个文件夹勐地朝她飞来。 苏令嘉本能地一缩脖子，却没有躲开, 任由文件夹砸在了她的脚边。 「苏令嘉，你到底在干什么？！」沈英杰叉着腰, 在办公桌后烦躁地来回走动。 苏令嘉还没完全了解事情的经过, 但还是先低头道歉：「对不起，沈主任。」 「对不起？你对不起有什么用？！」沈英杰一手托腰，另一手敲敲桌子，「你知不知道观众对节目建立信任需要好几年，可信任崩塌却只需要一次失误！」 苏令嘉低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脚趾不自觉地抠着鞋底。 「作为一个记者，採访时连真相都没弄清楚，就凭藉自己主观臆测写稿子做节目, 这就是你这么多年积累的专业素养？！」 沈英杰喘了一口粗气，像是在努力平復情绪。 「来，你现在自己看看网上都在怎么骂你，骂我们的节目，骂我们电视台！」 话音一落，他抄起桌上的平板砸过来。 苏令嘉本能地闭了闭眼，平板砸中她的脚踝，又落到灰色地毯上。 她也来不及照顾脚踝上的剧痛，咬了咬下唇，弯身捡起平板看了起来。 「云城三中校园凌霸」与「云城三中校园凌霸反转」同时登上热搜。 苏令嘉点进热搜标题，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反转事件要从节目播出后说起。 当时不止节目，就连所有相关新闻稿件中提及孟月华许雁回，都用的化名，目的就是担心影响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 但是很快就有万能的网友把真实人物扒了出来，并且因为同情，建立起众筹通道，试图凝聚广大网友的善心，安抚孟月华受伤的心灵。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不久就有网友发现了孟月华的微博小号，进而发现她用网友的善款吃好喝好用好玩好，上传各种自拍照片，与评论区的粉丝互动，俨然要把自己经营成小网红。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网友把孟月华的微博小号公之于众时，孟月华已经开始在微博上髮带货小gg。 这还不算，又有网友扒出她才百吧、花瓣、绿薯等社交平台的帐号，里面不乏小姑娘虚荣心爆棚，晒假图炫富，以及关于校园凌霸事件的言论。 孟月华在这些社交平台炫耀，自己只是找人拍了个视频，就引起轩然大波，连着名记者都帮她说话。 底下还有网友质疑她发帖内容的真实性，还问她：「人家能做着名记者难道就没长脑子吗，居然会被你一个小丫头骗。」 事实的确是苏令嘉因为过度共情和过度自信，被一个小丫头骗了。 结果孟月华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智商」、「身份」以及「人脉」，居然回復网友：「着名记者当然不会被骗啊，她帮我一起策划的嘛！我认识很多很厉害的人！」 看完这些内容，苏令嘉眼前一阵发黑。 后面广场上网友们的谩骂她已经没有勇气去看。 这件事发展到这里，她已经成了一个利用春秋笔法，不择手段制造热点，差点毁掉一个无辜学生人生的黑心记者。 苏令嘉沉了沉气，虽然耳朵里全是浑身血液奔腾流淌的声音，但她还是抬起头，一脸镇定地对沈英杰说：「沈主任，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 沈英杰掐了掐太阳穴，语气有点恨铁不成钢：「苏令嘉，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居然被一个上初中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你的智商、你的业务能力呢？」 事已至此，苏令嘉不想再多做解释，更不想跟沈英杰说什么因为自己有过类似遭遇，所以才一腔热血地相信了孟月华的一面之词。 她双手抱着平板：「沈主任，对不起。」 沈英杰挥了挥手：「我已经联繫公关的同事一起处理这件事，你暂时不用出面，等公关那边研究出具体方案再说。还有，把你的微博帐号密码交给公关部，到时由他们拟稿发微博。」 苏令嘉手指不自觉地抠了抠平板，最后低着头说：「谢谢老师。」 「行了，出去吧。」沈英杰背对着她坐下。 苏令嘉将平板轻轻放回他桌上，又对他鞠了一躬，这才返身往外走。 沈英杰的办公室与外面公共区域之间还有一个小隔断，苏令嘉走到隔断，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 走到外面时，她脸上已经丝毫不见在沈英杰办公室里的颓丧。 第97页 梁茱见她单手抄着裤袋，抬头挺胸地大步出来，连忙迎上去问：「姐，沈主任怎么说，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令嘉一挑眉，神色从容：「所有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我能怎么样？」 梁茱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 偏偏苏令嘉这张面具戴得极为妥帖，丝毫找不到破绽。 梁茱也就放弃了，想了想说：「姐，那你有事打我电话啊。」 苏令嘉朝她弯唇一笑：「知道了。」 说完，她便拎起包朝电梯走去。 下班时间的电梯，台里同事进进出出。苏令嘉全程保持笑脸，那些知道她做的新闻翻车上了热搜的同事，原本还想探究一下她这会儿的心情，可一看她这副模样，除了默默贊一句「苏记者果然内心强大」之外，也没了别的想法。 直到坐进车子，苏令嘉才死死握着方向盘深唿吸，最后，她弯下身，额头抵在了方向盘上，闭目养神。 手机不断有新消息进来。 苏令嘉在一片叮叮咚咚中，烦不胜烦，终于捞起手机看了眼。 微信图标上显示99+，苏令嘉仰面靠在驾驶座上，点开了微信。 除了各路同行来打听内情顺便说些安慰的话之外，苏令嘉一眼看到了置顶的岑司靖发来的消息。 岑司靖：【出来了吗】 岑司靖：【我已经到了，桌号xxx】 原本要和他吃饭约会的快乐心情早已消失，这会儿苏令嘉突然有点不敢见他。 怕见到他，所有的委屈就压抑不住；又怕他知道她工作翻车，会因此觉得她能力不够出众。 虽然内心里知道岑司靖多半不会这么想，甚至还会安慰她。可是，苏令嘉只要一想到被他安慰的画面，就会觉得，自己好像从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与他平等的世界里掉出去了。 苏令嘉剥了一颗大白兔放进嘴里，奶香味蔓延，她闭上双眼慢慢稳定情绪。 过了会儿，她才重新打开手机，回復岑司靖。 苏令嘉：【这就过来】 苏令嘉：【等我一下哦】 苏令嘉：【小蘑菇点头.jpg】 发完信息，苏令嘉才驱车前往餐厅。 寿喜锅咕嘟咕嘟地烫着，岑司靖剥了一只虾，放到她的盘子里。 「谢谢。」苏令嘉笑盈盈地夹起。 等她吃完，岑司靖忽然说：「你是不是有心事？」 苏令嘉看向他，轻笑：「没有啊，怎么了？」 岑司靖微顿片刻，这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脸色不太好。」 苏令嘉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摸摸脸颊，垂着眼说：「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吧。」 岑司靖看她两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又继续帮她烤肉剥虾。 吃完饭出来，岑司靖问：「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苏令嘉握着包包肩带，扯出一个笑：「今晚没时间呀，要加班，下次吧。」 岑司靖嗯了一声，伸手摸摸她脑袋：「女朋友辛苦了。」 苏令嘉脑袋一别，可下一秒，又反应过来，笑容有些僵硬，干巴巴地解释：「我还要回台里，头髮出油就不好看了。」 岑司靖收手，抄入袋中。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天气晴朗，一轮满月遥遥挂在夜空，衬得他一双星眸剑眉愈发深邃。 岑司靖淡淡点了点头，声音也从刚才的温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淡漠。 「好，那你先回去加班，我也还有工作。」 苏令嘉嗯了一声，僵硬地撩了撩额前的头髮，朝他挥挥手，快步往车位走去。 直到她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岑司靖才缓缓沉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苏令嘉又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又不经意间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岑司靖转身朝车位走，刚上车，章桃李忽然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章桃李：【小嘉上热搜的事你知道吗】 岑司靖不怎么上微博吃瓜，看见消息，发过去一个问号。 下一秒，章桃李分享给他一篇长微博。 章桃李：【事情来龙去脉都在这里了】 章桃李：【你问一下小嘉】 章桃李：【她应该不是这种没有职业操守的人】 在章桃李发来这些信息的时间里，岑司靖已经快速将长微博浏览了一遍。 他暂时没有回覆章桃李，只是托着额头坐在车上。 岑司靖不明白，为什么出了这种事，她居然在他面前只字不提。 第四十六章 其实, 在苏令嘉与岑司靖吃饭的时候，公关部的同事已经想出了对策，登上苏令嘉的微博，以苏令嘉的口吻发了一篇微博, 一来说明是自己失察才导致新闻与事实出现偏颇, 二来也澄清了与孟月华不存在所谓「策划」之事, 最后又说明自己接受网友谴责, 同时也在等待组织领导的最终处理方案。 与此同时, 《新闻背后》节目组也发布了相关微博, 并且就孟月华说的「策划」一事发布书面警告, 称将会以污衊诽谤交由律师处理。 相对于一个上初中且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女生, 网友其实更愿意相信官方发言。但是, 苏令嘉本身名气就不小, 根据她採访经歷改编的自传还在各大书店书架上摆着呢。 一个普通人犯错，只要知错能改, 大众可能就轻易原谅了；可若对方是个标榜正能量的名人，哪怕只是思想觉悟出现偏颇, 都会被大家钉到耻辱柱上鞭笞, 更何况现在出现了这种实质性的严重失误。 第98页 当然，现在的网友也早已过了一点就炸的阶段，遇到什么热点事件，很多人都会站出来说一句「让子弹多飞一会儿」。 因此，代表苏令嘉的这两份澄清微博出来后，虽然广场上的谩骂和人身攻击少了许多，但事情的热度并没有降下去。甚至有网友提出查看孟月华善款去向明细、清查苏令嘉财务明细，以及调查苏令嘉过往採访的案子中有没有纰漏的要求。 一时之间，一个名叫「别让苏令嘉掉出热搜」的话题荣登热搜榜。 岑司靖在微博热搜榜上扫了一圈, 随后沉默地坐在车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远处一束车灯滑过，岑司靖才蓦然回神。 他拿出手机给苏令嘉打电话，刚响了两声，苏令嘉就接起来了。 「有事吗？」她声音平静，带着平时上节目的播音腔，字正腔圆，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浮动。 岑司靖一阵沉默，电话两头都静了下来，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岑司靖掐了掐眉心，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苏令嘉的心里始终有一堵墙，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越过这堵墙，进入她的内心深处。 即使现在的她可以和他一起做饭，挽着他的胳膊散步，诉说自己有多么喜欢他。可是在遇到问题时，她的过分独立，也让他产生了不安，就好像她随时都在积蓄着离开的力量。 沉默了许久，岑司靖深吸了一口气：「苏令嘉，你真的没有事情要跟我说吗？」 苏令嘉其实绷了很久，听到岑司靖这么问她的时候，她喉间一哽，差点边哭边跟他诉苦。 可是，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很弱，她是个累赘，便若无其事地说：「只不过是工作上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我可以解决。」 岑司靖心脏往下一沉，抿了抿嘴角，赌气般说道：「好，随你。」 说完，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恰好章桃李又发来信息问他有没有跟苏令嘉沟通过。 岑司靖心烦意乱地打过去几个字：【没事，她说她自己搞定】 那头章桃李几乎第一时间从这几个字里嗅出了不寻常，直接打电话过来。 岑司靖接通后，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章桃李开门见山：「怎么了，吵架了？」 岑司靖心说还不如吵架，但又不想让章桃李担心，便轻笑了一声：「哪儿啊，她现在忙着处理微博上的事，哪有时间跟我吵架。」 他说着，压抑着烦躁，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 章桃李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说：「你不要跟她怄气，她年纪轻轻能把事业做到这个程度，多半会有一点独立强势。你是男人，要包容她。」 岑司靖沉出一口气，也不知怎的，心情更加郁闷。 「妈，我知道了。」岑司靖沉声道。 章桃李想了想，又说：「妈妈没有偏袒她的意思，只不过呢，既然你能惦记她这么多年，那她身上一定有独特的地方吸引着你，是你平时在身边人身上感受不到的东西。妈妈不会干涉你的感情，但是你自己要有分寸。」 岑司靖默了默，再开口，声音倒是平和许多：「妈，我知道了。」 章桃李又叮嘱他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 过了会儿，岑司靖给苏令嘉发了一条信息：【去台里找你？给你送宵夜？】 许久，苏令嘉回覆：【其实我回家了】 苏令嘉：【对不起】 岑司靖也没多说什么，只发了「等我」两个字，便驱车前往艾肯金座。 而苏令嘉看完消息便放下手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发呆。 刚才岑司靖说完「随你」就挂断电话后，一种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就席捲了她的全身。 当时，苏令嘉抱着手机想，好像相比岑司靖生她的气不理她，让岑司靖知道她身处困境似乎没有她想像中那么难堪了。 毕竟，她有能力走出任何困境，可如果失去了岑司靖，她不知道心里好不容易充盈起来的那一块该如何填补。 现在岑司靖让她在家等他，她就乖乖等着。 苏令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自从跟岑司靖在一起后，她好像越来越胆小，越来越害怕失去。可是在这些害怕的情绪之外，好像又有种只有她知道的，被人喜欢、被人爱的满足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响起。 苏令嘉抬起头，怔了两秒，这才一个咕噜下地趿上拖鞋，往玄关跑去。 开了门，岑司靖正站在外面。 明明两个小时前才一起吃了晚饭，可这会儿苏令嘉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就好像从天而降一块幸福的大饼，并且恰好砸中了她。 不过，想到刚才自己的各种隐瞒、故作强硬，苏令嘉又有点不好意思，双手背在身后，没动也没说话。 倒是岑司靖见她这番模样，轻轻弯了一下唇角，微微张开双臂。 「怎么了，两个小时不见，就不记得男朋友了？」 他清冽的声音如同世间最动听的乐曲，剎那间，所有的不安被填满。 苏令嘉抬起头看向他，犹豫着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岑司靖轻轻嘆了口气：「自己找的女朋友，能怎么办？」 苏令嘉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想要抱住他的腰。却不想岑司靖已经先她一步，微微蹲下身，双臂环住她的后腰，将她轻松抱了起来。 第99页 被他抱起的那一刻，苏令嘉忽然想起高二傻傻地跟他绝交之后，每一次出课间操，她其实总会在做体转运动的时候，趁机扭过头，看一眼他挺拔的身影。 而现在，十年过去，当年她偷看的那个男生就这样将她抱在了怀里。 其实在抱起她往她家里走的时候，岑司靖内心也闪过万千感慨。 青春期的懵懂，只觉得「朋友」两个字远远无法满足他对她的感情。可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年少的他不敢细想，也羞于表达。 他忽然想起苏令嘉在云城那晚问他，对她是沉溺过去还是承担现在。 就在他开车过来的路上，他好像有了答案。 他比较贪心，两个都要。 岑司靖一路将苏令嘉抱到沙发，苏令嘉屁股沾到沙发了却还是不肯松开他。 她像只树袋熊一样攀着他的脖子，闷声在他颈间说：「其实我遇到了大麻烦，工作以来都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麻烦。不过呢，我觉得我自己可以解决，所以你不要插手好不好？」 岑司靖想答应，可又觉得心有不甘。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你的铠甲？」 苏令嘉摇了摇头：「你已经是我的铠甲了。」 岑司靖无声一嘆，苏令嘉有很多小毛病，比如过分要强、过分倔强。虽然会因为这些小毛病不开心，可母亲说得也没错，这么多年他对她念念不忘，不也正是因为她拥有这些他很少在身边女孩子身上看到的「小毛病」。 岑司靖抱她抱得更紧，良久，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好，我不插手。」 苏令嘉满足地嗯了一声，埋首嗅着他身上清淡的薄荷香。 过了好一会儿，岑司靖忽然问她：「你就打算这样一直挂在我身上？」 苏令嘉脸一红，羞恼之下，一句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那就去床上？」 话音刚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脸也埋在岑司靖肩膀怎么都不愿意抬起来。 倒是岑司靖似乎心情变得格外愉悦，还问她：「你在邀请我？」 苏令嘉铁了心装死，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岑司靖轻笑一声，抱着她往卧室走，一边走还一边慢吞吞地说：「真的去床上了？」 苏令嘉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为何，居然没有说出任何阻止的话。 岑司靖将她放到床边，苏令嘉像只鹌鹑似的低垂着脑袋，两只通红的耳朵自发间露出。 「大门密码多少？」岑司靖看着她问。 苏令嘉不解：「嗯？」 岑司靖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要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找你。」 腾地一下，苏令嘉感觉身体里点燃了一把火。其实也跟他做过很亲密的事，只不过始终没有越过最后一条线，而且都在卧室之外。 但是现在，好像终于要揭开最后一层纱幔。 苏令嘉脚趾蜷缩，低低地报了一串数字。 等岑司靖回去洗澡的功夫，苏令嘉也快速洗了个澡换好睡衣。 躺在床上没多久，卧室门便被敲了三下，随后岑司靖开门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配米色休闲裤，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苏令嘉揪了揪被子，本能地将被口拉过下巴。 结果岑司靖掀开被子躺进来之后，也没做什么，只是搂着她，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苏令嘉僵了许久，才轻嗽一声：「那个……」 「嗯？」岑司靖发出一个鼻音，听着有些慵懒。 苏令嘉指尖抠了抠被子，她没有经验，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想要？」岑司靖贴着她颈侧开口，「太晚了，明天你应该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 苏令嘉浑身像着了火似的，闷闷回了一句：「要什么，谁想要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反倒自在起来。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沉沉睡去。 这晚，苏令嘉做了一个梦，梦里时空交错，梦境也格外玄幻。 她又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刘亚娟指着她说：「真是又丑又蠢。」 话音刚落，她又来到了一个文具店，苏长安拿着一支签字笔说：「你要是成绩好，笔啊本子啊我都会给你买。」 之后，又变成她某一次考试滑铁卢，苏长安和刘亚娟把她扔到大街上说：「考试都考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而苏令仪则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她。 之后的画面就有些玄幻，一下子又变成成年后的她，笑着站在爸妈和妹妹面前炫耀：「我也有人喜欢，我也有人爱，在我喜欢的人眼里，我聪明又漂亮！」 可是她一转头，却发现岑司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手忙脚乱地追上去，可是不管她跑多快，都追不到他，最后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早上五点半，苏令嘉终于从梦中惊醒。 她第一时间转向身侧，岑司靖还在沉睡，纤长的睫毛在他下眼睑落下两排阴影。 苏令嘉动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热的。 还好还好，他还在。 意识回拢，苏令嘉往他怀里拱了拱，又抱住他的胳膊。 岑司靖还没睁眼，手却精准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迷迷煳煳道：「怎么了？」 第100页 苏令嘉低声说：「做恶梦了。」 岑司靖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乖，不怕。」 话音刚落，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苏令嘉连忙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梁茱。 自从上回这个时间点梁茱打来电话，告诉她家里爆炸之后，苏令嘉就对这个时间的电话有了阴影。 她犹豫了两秒才接通。 梁茱在电话那头尖叫：「姐，不好了！林雪柔的粉丝也下场撕你了！！」 苏令嘉脑袋一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跟林雪柔的粉丝有什么血海深仇。 倒是身边的岑司靖被电话吵醒，闭着眼嘀咕了一声：「又是工作？」 他的声音精准传到电话那边，梁茱唿吸一滞，比发现苏令嘉被林雪柔粉丝撕时更震惊的情绪顿时攫住了她。 梁茱默了两秒，脱口而出：「令嘉姐，对不起！打扰你跟姐夫的性生活了！」 苏令嘉：「……」 第四十七章 苏令嘉掐了掐眉心：「说正事。」 梁茱这才反应过来, 哦了一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苏令嘉。 原本，昨天的两份声明发出去之后，微博上除了一个「不要让苏令嘉掉出热搜」的话题还高高挂着, 另外相关话题已经逐渐平息。 可偏偏就在这时, 许雁回父母通过旧波网娱乐发布声明, 告知现在有无数媒体打电话请求採访, 而许雁回也因为这场风波被身边亲戚朋友同学老师议论纷纷, 生活不堪其扰。因此, 许家通过旧波网娱乐请求大家, 还他们一份安宁, 不要再打扰他们的生活。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里也算正常, 可不正常的是, 一群好心网友去许雁回的个人微博下安慰，还顺手翻了翻小姑娘的微博, 结果发现，小姑娘是林雪柔的忠实粉丝, 从林雪柔在韩国出道开始一路追随到现在。 安慰的网友中也不乏林雪柔的粉丝, 一来二去，这件事就跟粉圈沾上了边。 甚至有不少打了鸡血的粉丝去林雪柔微博底下评论： 【姐姐快点安慰一下小朋友吧】 【姐姐我们家人被欺负了[大哭]】 …… 这些评论被顶成热评之后，林雪柔随即发了一个心碎的微博表情，随后又秒删。 这波极具暗示意味的操作一出，粉丝群里顿时议论纷纷。粉头直接联繫到林雪柔的助理，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让我们家姐姐伤心了，团队都是废物吗。 这年头粉丝撕团队撕公司的例子也不少，一波n连问之下, 助理只好唯唯诺诺地表示，跟团队无关，是雪柔姐姐在那位苏记者身上受了好大委屈，你们不知道巴拉巴拉…… 助理一番春秋笔法，说苏令嘉上次在《以少年之名》录制后台言语嘲讽林雪柔，还恶意曲解林雪柔要插足她和男朋友的感情并因此打压。 粉头听完，立马鸡血沸腾地跟各个大群里的粉丝添油加醋一说，一群小姑娘立马炸了锅。 什么，欺负我们家人不算，还欺负我们姐姐？！这还了得！ 于是，一番号召响应之下，林雪柔的粉丝们浩浩荡荡出征，加入这场微博撕逼大战中。原本还在观望「不要让苏令嘉掉出热搜」的路人们也被这场莫名其妙的联动震惊，一时也不知该继续观望苏令嘉，还是该吃瓜娱乐圈的撕逼盛事。 梁茱喘了口气说：「总之，现在你不止惹到了普通网友，还被林雪柔的粉丝当成了靶子。她们已经在咱们台官网上联合抗议，要让你停职滚出宁城广电、滚出新闻界。还有更疯癫的，说要去上面告你。」 苏令嘉：「……」 「好，我知道了。」 梁茱怔了一下：「那，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令嘉看向落地窗，一丝朝阳从窗帘的缝隙里飘进来。 她轻轻沉出一口气，眯了眯眼：「静观其变。」 挂断电话后，苏令嘉默默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腰后缠上来一双结实的胳膊，岑司靖整个人从身后贴上来，下巴抵在她肩窝：「出什么事了？」 苏令嘉恍然回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仔细回想起来，被林雪柔粉丝撕这件事实在曲折到离奇，若只是工作失误引发的一系列后果，苏令嘉倒是有信心解决。可是现在，事情莫名其妙牵扯到了娱乐圈，她不是没在微博上吃过瓜，自然清楚粉丝的攻击力。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过了一会儿，苏令嘉才懵懵地说：「我又上了一个新热搜。」 她打开微博热搜页面，递给岑司靖。岑司靖看了两眼后，脸色一沉，找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与此同时，林雪柔正准备去为一个轻奢商场开业站台。 保姆车上，助理翻着微博广场上的评论，犹豫着问林雪柔：「小雪，这样真的好吗？苏记者的事本来跟我们无关，她也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林雪柔懒洋洋地托着脑袋，闻言瞥了她一眼：「做都做了，还担心这种事？」 助理双唇嗫嚅了一下，一时也没敢再说话。 过了会儿，助理又问：「小雪，你跟这位苏记者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林雪柔吹了一下指甲：「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第101页 助理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详说的意思，想了想，又道：「咱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我怕amy姐那边过不去。」 amy姐是林雪柔的经纪人，也是闵章文化的金牌经纪人，手下经营着好几个当红艺人。 林雪柔满不在乎地说：「凭我现在的资源，连老闆都要客客气气地跟我说话，amy姐还能比老闆厉害？」 小助理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关注微博上的战况。 没过多久，她突然瞪大双眼，推了推眼镜说：「小雪，粉丝把苏记者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家庭情况都扒出来了！」 等岑司靖打完电话，苏令嘉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化妆镜前打扮。 她一向精緻，即使现在身处旋涡中心，也不会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败相。 岑司靖走到她身后，握着她的肩膀说：「你只管处理你工作的事，林雪柔那边我会安排。」 这回苏令嘉倒也不再要求他别管这件事，毕竟处理娱乐圈的纷争不是她的长处。 苏令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桌边的手机响起，沈英杰大清早打电话过来。 苏令嘉皱了皱眉，接通之后，便听沈英杰在那头说：「这几天你暂时在家里办公，不用来单位了。」 苏令嘉：「是因为那些粉丝？」 沈英杰嘆了口气，解释道：「刚刚保安那边在说，有粉丝在广电楼外堵你，为了你的安全，这几天暂时不用来台里了。正好你的节目录制安排在五天之后，等录节目那天再说吧。」 沈英杰都这么说了，苏令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低低哦了一声。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沈英杰忽然又说：「令嘉，现在事情闹得很大，后续怎么处理还在等台里商议决定。我会尽力保住你。」 苏令嘉抿了抿唇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沈英杰这句话时，她的心脏还是免不住地往下坠去。 不过，她还是故作坦然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沈英杰轻嘆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苏令嘉把手机放到一边，默了两秒后，将打开的粉底盖子重新盖回去，同时把睫毛膏眼线笔口红也都放回了原位。 岑司靖问她：「怎么了？」 苏令嘉没抬头，说了一句：「这几天不用去台里了。」 岑司靖看她两眼，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放心，我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 苏令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倒是岑司靖蹲下后，才发现她右脚脚踝上有一块乌青，皱了皱眉：「这里怎么了？」 他握着她的脚踝。 苏令嘉低头看了眼，想起昨天沈英杰把平板砸到了她脚上。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不小心撞到什么了吧。」 「家里有药酒吗？」 苏令嘉：「好像没有。」 岑司靖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家里有。」 说着，他便迈着长腿阔步出去。 苏令嘉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怎的，忽然烦躁焦虑起来。 因为林雪柔的介入，网上那些事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以及控制范围。原本可以控制在道歉认错罚钱的事，现在直接发展成了变相停职。 苏令嘉忽然好恐慌，如果她不再是苏大记者，她该用什么新的身份来定义自己。 如果她从事业的巅峰跌落，她还剩下什么价值？她该用什么来证明自己？ 就好像昨晚的梦里，苏长安和刘亚娟骂她「连考试都考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一个没有用的她，配拥有一个出身优越、性格好并且事业有成的男朋友吗？ 苏令嘉双腿蜷缩在椅子上，焦虑驱使之下，她又拿过手机看微博上的最新进展。 一看之下，她顿时眼前一黑。 她成年以前的集体照证件照被大肆传播，无数林雪柔的粉丝在底下评论： 【哇，这美女记者小时候就长这样啊】 【不是，她该不是整容了吧】 【卧槽又黑又胖，我突然对自己又有信心了】 【难怪她对我们姐姐有敌意了】 【人丑心更丑】 …… 除此之外，她的家庭背景也被深挖。 各路大号小号发布一手消息，说她穷出身，父母都没什么文化，家里房子还是她工作后攒钱买的。 于是，广大粉丝又有了攻击她的新理由。 【啧啧，我们姐姐出身那么好，也难怪这种穷批嫉妒了】 【穷批有钱了也改不了穷批的基因】 【也难怪她不择手段搞假新闻了，毕竟要赚钱养家嘛】 【这是心理扭曲了吧】 也有人弱弱指出，攻击别人的长相和出身是不是不太好。 可粉丝们鸡血上头，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扛着键盘就骂： 【又穷、又丑、又胖不值得被鄙视，那还有什么值得鄙视】 苏令嘉眼圈通红，唿吸都变得困难。 她明知道要停下来，不要再刷这些人身攻击的评论了，可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就像一个瘾君子，明知道越陷越深，可依然越陷越深。 广场上不断有新消息冒出来，没过多久，苏令嘉忽然刷到一个视频。 博主声称採访到了苏令嘉的父母。 第102页 苏令嘉唿吸一滞，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最终选择了点进去。 真的是刘亚娟和苏长安。 刘亚娟很气愤地大声说：「她从小就这样，蠢得要死，不听话，就知道惹事！我们会好好教她的！这个蠢东西，脸都让她丢尽了！」 她说完，还搓着双手，做了个求情的动作：「都是她的错，我们已经在骂她了。」 苏长安也在一旁，干涩而淳朴地笑着，微微哈着腰，每一个眼神似乎都在说——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是孩子自己没长好。 苏令嘉闭上双眼，眼泪唰地流下。 第四十八章 岑司靖拿着药酒回来时, 苏令嘉已经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茶几上开着电脑，苏令嘉正盯着屏幕打电话。 等岑司靖走近，她恰好挂断电话。 岑司靖看了她一眼，苏令嘉解释：「网友在人肉我, 我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联繫了认识的律师。」 岑司靖点了点头：「林雪柔还在参加活动, 经纪人已经去活动现场找她。」 苏令嘉知道他会安排妥当, 便也没有细问, 正要低头继续看电脑上的微博页面, 却不想, 岑司靖一伸手, 长指按在电脑翻盖上, 轻轻一合。 苏令嘉愣了一下, 抬头看向他。 岑司靖拿着手中的药瓶说：「帮你上药。」 苏令嘉伸出脚，岑司靖刚打开瓶盖, 忽然门铃声响起。 岑司靖起身：「我去开。」 到了玄关，他一看门镜, 却见苏长安、刘亚娟还有苏令仪站在门外。 苏令嘉从客厅喊了一声：「是谁啊？」 岑司靖回头望了一眼, 嘴角轻抿，打开了门。 门一开，刘亚娟原本的气势汹汹忽然一滞，转而变成了惊讶：「你是……」 岑司靖微微颔首：「苏令嘉的男朋友。」 刘亚娟与苏长安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愕然。而苏令仪在看见岑司靖出现在门后的那一剎那，脑中就嗡地一声，直到从他嘴里听见「男朋友」三个字，她便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还是刘亚娟先反应过来，想起这次来找苏令嘉的目的, 一边绕开岑司靖往门里探，一边问：「令嘉呢？」 岑司靖展臂一拦，手撑在门框上，完美地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刘亚娟抬起头，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岑司靖嘴角带着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阿姨，小嘉现在不方便见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们转达。」 他声音清冽，不疾不徐，虽然只穿着简单白t，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场与气质，却莫名让刘亚娟觉得自己低了一头。 不止刘亚娟这么觉得，苏长安和苏令仪也不例外。 然而，就是这种低了一头的感觉，助长了刘亚娟的不满，她想起了那个光鲜亮丽高人一等的大女儿。 她不明白，明明是她生出来的孩子，凭什么活得比她高贵、比她优雅、比她从容！ 明明她这个女儿小时候又黑又胖又丑，任由她打骂，凭什么自己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之后，她那样盛气凌人地对待自己，变得不听话，不老实回报。 凭什么她的女儿还能找个条件优越的男朋友，妄想把他们一家撇开！ 刘亚娟推岑司靖胳膊：「你让开！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说话？！」 苏令仪见状，连忙拉住刘亚娟，飞快瞥了岑司靖一眼，细声细气道：「妈，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说完，她还看向岑司靖，脸微微低垂，可视线却曲折地向上看着他：「真对不起啊，哥哥。」 岑司靖听到「哥哥」两个字，眸光微微一闪，随即不动声色地轻笑：「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夫』。」 苏令仪一抿唇，脸色有点难看。 刘亚娟可没耐心认亲，当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苏令嘉！」 客厅内，原本苏令嘉见岑司靖这么久不回来，并且玄关那边还有说话声传来，她就准备起身去看。 恰好刘亚娟喊了这一嗓子，她顿时反应过来，心中立马升起一片燥郁。 她深吸了一口气，趿着拖鞋抱着双臂信步来到玄关，挺拔地站在岑司靖身后，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岑司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办法，只好退到一边。 刘亚娟、苏长安径直往里走，苏令仪的目光在岑司靖与苏令嘉之间默默转了一圈，随即垂下眸子，跟在父母身后。 岑司靖背靠墙壁，目光担忧：「你……」 苏令嘉看向他，扬了扬唇角：「我想吃小馄饨。」 岑司靖稍顿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苏令嘉笑着点了点头。 岑司靖退出门外，直到大门在他面前吧嗒一下合上，他才恍然觉得之前那种被苏令嘉排斥在外的感觉再一次从心底滋生。 苏令嘉走到客厅，刘亚娟和苏长安正低头研究沙发是真皮还是人造革，而苏令仪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子里的软装。 「你们过来找我，想说什么？」 苏令嘉斜倚着墙壁看向他们。 因三人是坐着，而她站着，高度差的优势让三人觉得，她在俯视他们。 苏长安拍拍大腿：「你、你给我们惹了这么大的祸，还问我们想说什么！」 第103页 刘亚娟也在一旁帮腔：「就知道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27岁了工作不稳定、家庭也没有，你就是个失败的女人！」 苏令嘉唿吸一滞，随即，视线冷冷扫过去。 刘亚娟短促地倒吸一口凉气，讪讪别开目光。 苏令嘉忽然笑了起来：「是啊，谁有您成功。一辈子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受了什么气，就拿孩子当出气筒。自己不花心思求上进想办法改变生活条件，天天骂孩子长太快吃太多，害了你一辈子。」 「你！」刘亚娟瞪圆了双眼，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说话的？！」苏长安大吼一声，摆出父亲的架子。 苏令嘉笑得更加畅快：「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孩子刚上小学就对孩子说，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自己想办法吧，以后我们要靠你的。你们真的好成功啊！」 苏长安脸红脖子粗，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苏令仪见状，忍不住开口：「姐，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你以为你真的独立了？真的跟我们不一样了？你看看你现在，网上都是怎么说你的。你跟我们筋连着筋，分不开的。姐，你要是看不上爸妈，觉得他们没本事没眼界，那你就带他们过好日子，让他们开眼界长本事啊。」 苏令嘉看向她，嘲讽地勾勾嘴角，随即一脸从容地拨了拨头髮：「你说的这些事，你自己怎么不做？」 苏令仪一噎，过了会儿才说：「我、我还在读研。」 苏令嘉极轻地呵了一声：「所以你们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刘亚娟挺了挺背，涨红了脸说道：「你给我们惹了这么大的祸，我们来找你问问怎么了？现在亲戚朋友都对我们指指点点，你让我们面子往哪儿搁！」 苏令嘉咬了咬牙。 她就知道又是面子。 她不想像上回那样暴躁怒吼，便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背离开了墙壁，慢慢站直，说：「你们不是已经在网上变相跟我撇清关系了吗？我怎样，又关你们什么事呢？」 苏长安与刘亚娟被她说得心虚，互相对视一眼，苏长安又直起身子道：「不然你让我们怎么说，是我们没教好你是吗？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害我们？！」 苏令嘉发现自己跟他们完全没在一个频道，忍着气掐了掐眉心，最后怒极反笑般看向他们：「对，我害你们，所以你们想怎样？要钱？要房子？要车？」 刘亚娟目光闪烁，想了想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们赚钱啊？再说了，你现在赚多少钱，又给了我们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住着大房子开着豪车，还成天跟我们计较钱，真是白眼狼！」 苏令嘉沉出一口气：「说吧，到底要多少，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时间跟你们浪费。」 「你……」刘亚娟咬了咬牙。 苏长安一把拽住她，看向苏令嘉说：「我们也不是特地跑来跟你要钱，只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也没什么主见所以来找你想想办法。不过你说到钱，我们打算给你妹妹买车。你开着七八十万的车，你妹妹总也不能太差对吧，毕竟是一家人……」 苏令嘉没了耐性：「要多少？」 苏长安看她一眼，接着说：「我们想着买辆三四十万的差不多了，我们自己准备了二十五万，剩下的……」 「剩下的我明天打给你们。」苏令嘉阔步往玄关走去，「最后一次，你们养我花的钱，我应该已经还清了。」 她说完，豁然打开门，却见岑司靖抱着双臂站在门外。 听到动静，他倏地抬起头。 大约是她开门太过突然，他眼中的担忧还没来得及收起。 苏令嘉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相接，莫名心虚，生怕从他眼中看到怜悯。 好在岑司靖表情转换得很快，他朝她笑了一下，说：「小馄饨煮好了，正想来叫你。」 苏令嘉突然不敢看他，垂下头，低声说：「好。」 话音刚落，刘亚娟、苏长安和苏令仪从屋子里出来。 苏令嘉飞快朝岑司靖身上瞥了一眼，也不知怎的，想起那日与岑司靖的父母吃饭。 章桃李温柔知性，岑行健气度非凡。 紧接着，她又想起了岑司靖的外婆。 沈兰心身板挺拔，目光矍铄，笑意盈盈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的家庭，是那样温柔可爱。他和他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像道光一样吸引着她。 而她的家…… 苏令嘉把三人送进电梯。 直到电梯门合上，刘亚娟才扭头对苏令仪说：「你看看你姐姐，小时候我们都没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她都能过这么好，找这么好的男朋友，你呢？没用！连魏俊那样的男人都抓不住！」 苏令仪脸色一白。 她想像苏令嘉一样反驳回去，质问妈妈知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养孩子难道就是追求付出越少回报越大吗？ 可是她不敢，她没有苏令嘉的勇气和决绝，有能力脱离这个家庭。她只能依附父母，依附他们的支持。 苏长安在旁边说道：「我们帮你争取了你姐姐的资助，你要记得我们的好，别跟你姐姐似的，自己发达了，转头就忘了父母。」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第104页 苏令仪慢吞吞地说道：「她不把自己当我们家的人，我跟她可不一样。」 刘亚娟和苏长安这才满意地松出一口气。 另一边，岑司靖把一碗小馄饨端到了苏令嘉客厅茶几上。 待苏令嘉坐下，他才揽过她的肩膀说：「快尝尝，这次的馅是我之前自己做的，看看跟我妈做的有没有不一样。」 苏令嘉拿起小汤匙舀了一口汤。 岑司靖目光一转，忽然发现玻璃茶几下有一瓶纸折的金色星星。 他弯身将玻璃瓶拿了出来，还拿在手里晃了晃，笑着问：「还在折星星？里面都许了什么愿？」 苏令嘉伸手抢过星星瓶抱在怀里，眼睛一转，半真半假地说：「希望林雪柔早点凉。」 岑司靖先是一愣，随即嗤地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哄小朋友般说道：「就这点愿望？好，满足你。」 苏令嘉倒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要做她的愿望实现机，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给自己挽个尊，便低声说：「我只是有一点点坏，这次是她做得太过分了，我才想让她早点凉，我没有很阴暗。」 岑司靖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知道，我们苏小乌龟只有一点点坏，总体来说，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女孩子。」 他说这话时，浓黑的眉毛微微压低，一双星眸中闪烁着让人笃定的光。 苏令嘉脸一红，继续低头吃馄饨。 等她吃完，岑司靖又重新拿出药酒，握着她的脚踝，正要往上喷药。 苏令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把脚抽回。 岑司靖疑惑看她：「怎么了？」 苏令嘉看着他修长白皙的双手，这双手适合写书、签字、玩摩托，可是，应该不适合匍匐在她的脚边，帮她揉脚。 苏令嘉低下头说：「我自己来就好。」 第四十九章 林雪柔结束活动回到保姆车时, 看到amy姐的车子就停在保姆车边。 等她上了保姆车，果然看见amy姐气定神闲地坐在车上。 助理推了推眼镜，连忙低头向amy姐问好。amy姐将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助理，吩咐：「把我的车开回公司。」 助理忙双手接过：「是。」 「等等。」林雪柔站在车门处, 看了一见amy姐就唯唯诺诺的小助理一眼, 哼笑一声看向amy姐, 「姐, 她是我的助理。」 amy姐目光落在她脸上, 顿了顿, 随即轻笑起来：「小雪, 姐姐要跟你说几句贴心话, 有旁人在, 不好。」 她说完, 便闲闲翘起长腿。 助理飞快瞥她一眼，又觑觑林雪柔, 左右为难。 还是amy姐替她做了决定：「行了，你去帮我开车吧。」 助理如蒙大赦, 忙躬了躬身, 跑去车下了。 保姆车门关上，林雪柔挑了挑嘴角坐到amy姐对面，翘起腿，一脸悠然地吹了吹指甲。 amy姐一边倒水，一边轻笑：「怎么了小雪，生气啦？」 她将水杯推到林雪柔面前，林雪柔视线浅浅撇过，并不领情。 amy姐笑容不变，仰身往椅背上一靠, 慢慢开口：「小雪，姐姐帮你换个助理吧。」 林雪柔一愣，看向她：「为什么，我用得好好的！」 amy姐笑着解释：「不能在艺人做出过激行为时及时规劝，这种助理要她有什么用，你说对吧？」 林雪柔反应过来，挑了挑眉：「怎么amy姐，你是来教训我的？」 「你是我们公司的当、红、艺、人，我怎么敢教训？」amy姐对上她的目光，勾勾唇角，「是告诫。」 林雪柔哼了一声：「我看不惯她。」 amy姐平静道：「你看不惯谁不好，偏偏看不惯她。你跟她作对，就是在跟未来老闆娘作对。小雪，你是聪明人，怎么在这种时候犯煳涂呢？」 「未来老闆娘」几个字成功扎中林雪柔心脏。 她问amy：「是小岑总让你来找我的？」 amy看她两眼，摇了摇头：「是岑总和小岑总一起让我找你的。」 她一早接完岑司靖的电话，紧接着就接到了岑行健的电话。父子俩在这件事上意见格外统一，苏令嘉是家里人，具体怎么操作，你看着办。 林雪柔手指抖了一下。 amy挑起她的下巴，笑着端详她的脸：「好漂亮的脸蛋，但你知道娱乐圈里跟你一样漂亮或者比你漂亮的女孩子有多少吗？你再漂亮再有人气，不过是个流量，公司给你资源让你露脸，你的粉丝就会记得你。反之，你看看过几个月，谁还记得曾经有个流量叫林雪柔。」 林雪柔怔怔看她：「你什么意思？」 amy放开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小雪，姐姐帮你换了另一个剧，绝对的女主角，《鸿鹄志2》那种镶边女主角就算了。」 林雪柔接过协议，快速翻了几页，越翻手抖得越厉害。 「你让我去演一个连水花都没有的烂网剧？！」 就算是镶边女主角，s级项目的镶边女主角也比名不见经传的小网剧女主角好无数倍。 「小雪，机会是要靠自己抓的。不清醒，抓不住机会，那也没办法，你说是吗？」amy姐拨了拨头髮，「还有接下来的时间，公司会安排你休息。你之前天天跑通告，太累了，难怪心情不好。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家研究新剧本，打磨演技。」 第105页 林雪柔努力抑制住浑身颤抖：「你们要封杀我？」 amy轻笑出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手背，「让你打磨演技，怎么会是封杀？小雪，公司不会忘记你的。」 林雪柔手一抽：「你们就是想封杀我！就为了苏令嘉？！amy姐，你们也太过河拆桥了吧！我签到闵章几个月，给闵章带来多少利润。」 说到这里，她想起些什么，眯了眯眼道：「amy姐，你别忘了，我是救场的女主角，我自带流量自带话题，我身上还有代言，还在谈几个奢侈品代言！」 amy看向她，笑容冰冷：「一个流量咖还真以为自己是实力派了，混了这么多年没有作品傍身，在南韩混了几年回国就以为自己镀了层金。小雪，你对自己的认知有偏差啊。公司可以找你救场，也可以找其他人，对于公司来说，艺人都是商品，而商品的价值是资本来定义的。」 amy站起来，微微俯身，双手撑着桌面：「小雪，你太自以为是了，想当小公主就不要出来混。」 林雪柔瞪圆了眼，半晌没说出话。许久，她才像是找到自己的声音：「如果换掉我，公司会有损失的。」 「一两个亿而已，闵章赔得起。」 话音刚落，车子缓缓停下。 amy朝窗外看了一眼，轻笑：「公司到了，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林雪柔在车里呆坐了好久，直到看见窗外一辆黑色卡宴缓缓驶过，她才勐地醒过神，跌跌撞撞跑下车。 岑司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听到隔壁电梯又是叮的一声。 他并没有在意，直到林雪柔在后面叫住他：「岑司靖！」 岑司靖停住脚步回身。 林雪柔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住他的手：「岑司靖……哦不，岑总。」她抬起通红的双眼望着他，「岑总，不要封杀我，拜託你……」 岑司靖垂眸。 他今天穿了一身得体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光是立在那里，就带着一股子矜贵。 他垂眸看向林雪柔时，林雪柔只觉得自己顿时低到了尘埃里，而岑司靖站在高处，如拿捏她命运的神，漠然地看着她。 岑司靖抽手，慢条斯理地捏了捏衬衣袖口。 「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善良到可以允许别人随意伤害我喜欢的人？」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着一团死物。 林雪柔瑟缩了一下，忽然想起高中时与他为数不多的交集。 那时候苏令嘉和岑司靖绝交，她看得出来，岑司靖情绪低落，所以她适时走到他身边，试图成为填补他心里空缺的那个人。 她请教他题目，为了答谢他请他吃饭，她还以为岑司靖对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可是直到这样的次数太多，岑司靖反应过来之后，他便直接与她保持了距离。 林雪柔恍然意识到，岑司靖这人看似温和，实则却理智又无情。他的温和是因为他的教养，可他的教养同样也告诉他，要如何理智又无情地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偏偏她以为他是多情公子，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 林雪柔张了张嘴：「岑总，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岑司靖面色平静，显然她的可怜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你的言行和造成的后果，已经违反了当初跟公司签的合同，这两天amy会安排律师跟你核对违约索赔明细。」 林雪柔倒吸一口凉气，还想说些什么，可岑司靖却已经转身进了办公室。 与此同时，amy登录了林雪柔的微博帐号，用她的口吻发表了一则道歉长博，声明当时秒删的那条微博与苏令嘉无关，而对于粉丝们热议的「苏令嘉打压」一事，更是误会。她已经向公司申请换掉向粉丝传达错误消息的助理，今后也会专心打磨演技，潜心钻研作品。 这条长博一出，闵章文化官微也立刻发布声明，告知已经开除那名助理，希望粉丝不要再以讹传讹，伤害无辜的人。 两份声明发出后，林雪柔的粉丝顿时懵了。 不是，我们还在为姐姐厮杀，姐姐却突然怂了？ 姐姐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很快又有大粉传来第一手消息，说苏令嘉是闵章少东家的女朋友，闵章未来的老闆娘。 各大粉丝群立马炸了锅，一顿混乱之后，粉丝们逐渐分化成三个群体。 一部分粉丝认为，既然是老闆娘，那也确实没必要打压姐姐，毕竟姐姐是顶流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为什么要打压呢？ 也有一部分粉丝觉得，这是闵章的计谋，为了保护老闆娘，营造出一片和谐假象，试图让粉丝罢手。 只不过以上两种想法的粉丝还是少数，更多的粉丝却认为——林雪柔要撕逼的时候拿我们当枪使，现在自己认怂了就把粉丝拿出来挡枪，把所有问题都推到粉丝头上。这样的爱豆值得粉吗？当然不值得！ 于是，一波又一波的粉丝跑去林雪柔微博底下宣布脱粉。若只是单纯脱粉倒还好，偏偏有那么一群粉丝，喜欢脱粉回踩。因此，林雪柔微博底下没过多久就叫骂声一片。 微博上风头逆转，苏令嘉也没闲着。 她找的律师已经开始取证，同时联繫了微博删除相关个人信息的转发。到晚上，那些散布她旧照片和家庭信息的微博就差不多删干净了。 第106页 苏令嘉靠在沙发上，疲倦地掐了掐太阳穴。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苏令嘉指尖抖了一下，生怕是过激网友打电话来骂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谁知，听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令嘉，我是林雪柔，方便出来喝杯咖啡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说句题外话，因为我真的憋不住了…… 就是我家狗勾超级可爱，每次抱着它们就想rua想亲，要给它们买最好吃的狗粮零食最软的窝打最好的疫苗！ 我像个祥林嫂一样把我家狗勾给我所有朋友都介绍了一圈，现在终于忍不住来祸害你们了！！ 你们不要嫌我烦好不好呀，因为我真的忍不住了，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家狗勾超级可爱tat 第五十章 苏令嘉一愣, 随即轻笑一声：「不方便。」 林雪柔像是被她的直白噎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静默。 就在苏令嘉准备挂电话时，林雪柔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好啊，那就电话里说吧。」 苏令嘉忍不住嗤笑, 她侧身歪在沙发扶手上, 不紧不慢道：「林雪柔,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当然有。」林雪柔咬了咬牙, 「苏令嘉, 你以为封杀我你就胜利了吗？」 听到「封杀」两个字, 苏令嘉本能地挑了挑眉, 原本她还想直接挂断电话, 可也不知为何, 竟饶有兴趣地听了下去。 林雪柔继续开口, 恶狠狠的：「我告诉你你吧，我一点都不在乎我能不能继续当艺人, 能不能红，我又不需要当艺人赚钱, 我根本看不上这点钱！」 苏令嘉无声冷笑：「哦, 所以呢？」 她的平静显然激怒了林雪柔。 林雪柔提高声音：「你们尽管封杀我吧，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家有的是钱，我才懒得出来抛头露面赚那点可怜钱！我跟你不一样！苏令嘉，我倒下了我爸妈会接着我，不做公众人物了我依然可以回去做公主！倒是你……」 她冷笑一声，语气冷得像冬天的穿堂风：「你现在一摊烂帐，花那么多年建立的『苏大记者』形象毁于一旦。这件事上你赢了又怎样，你以为你还回得到过去的风光吗？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苏大记者做假新闻，你的个人信用已经崩塌了！就算你澄清了只是个失误又怎样？原本只是小范围的谴责, 风头过了就好了。可是现在，你完了！因为我的影响力，你也跟着完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宁城广电苏令嘉是个做假新闻的记者！她的节目不可信！」 苏令嘉不自觉地握紧手机，骨节微微发白。 林雪柔还在那头疯狂地嘲笑：「你知道你完了会怎样吗？你倒下了没有人会接着你，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的出身就是底层中的底层！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喝咖啡了？做梦！苏令嘉，你就是个不停往上爬又不停被人踢下去，用尽一生都在证明自己价值的可怜虫！你用尽全力得到的东西，就是小时候装在我铁皮盒子里的曲奇饼干！这样的你，配跟岑司靖交往，配嫁进岑家吗？哈、巴、狗！」 苏令嘉闭了闭眼，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让林雪柔听出她现在气到唿吸紊乱。 她浑身颤抖着，死死掐着腿上的一个抱枕。 过了足足五秒钟，她才重新睁开眼，语气平静：「林小姐说完了吗？」 电话那头，林雪柔发出一个短促的「额」。 漠视才是最大的羞辱，林雪柔无疑感觉到了来自苏令嘉的羞辱。 苏令嘉淡淡说：「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说完，她便直接掐断了电话。 苏令嘉默默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林雪柔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耳边迴荡。 只有她自己清楚，林雪柔的那番话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深处的脆弱。 是啊，她出身底层中的底层，她的家庭没有钱也没有爱，她拼尽全力向上爬的小半生，只是为了得到很多很多钱，继而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关注。就连当初资助乔宇，她的初衷也是为了得到乔宇的感谢和认可。 她一旦从高处摔落，她的家里没有人能接住她，她的父母家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只会在她低落时来踩上一脚，在她获得成就时跳出来提醒她，永远别想躲开他们，永远别以为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了。 岑司靖能接住她，可是爱一个人总需要理由的吧？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再是光鲜亮丽的苏记者，而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失败者，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岑司靖爱的。 父母尚且无法给予不计条件的挚爱，她又该如何要求岑司靖？ 苏令嘉想到些什么，又拿起手机给梁茱发信息。 苏令嘉：【这两天有採访吗】 苏令嘉：【把我未来一星期的行程发给我】 过了好一会儿，梁茱才回復她。 梁茱：【姐，沈主任说暂时不用你来单位了呀】 梁茱：【姐，目前只有下周一需要你录制《新闻时空》】 过了会儿，梁茱又发来信息。 梁茱：【姐，刚刚出版公司那边来消息，说你写的《遇见》，暂时先下架了】 苏令嘉滞了片刻，这才发过去一个字：【好】 外面天色逐渐暗下，一缕月光自窗户间飘了进来，落到白色的毛毯上。 第107页 苏令嘉给李梦发了条信息。 苏令嘉：【在酒吧吗】 李梦：【在】 李梦：【还以为出了事有男朋友安慰就不需要姐妹了】 苏令嘉笑了一下，打字：【找你去喝酒】 李梦：【来呀】 -- 另一边，林雪柔挂断电话后，死死掐着手机，牙齿咬得几乎咯咯作响。 她费尽力气嘲讽苏令嘉，却只得到她云淡风轻的回应。 羞辱，绝对是羞辱。 哦不，苏令嘉一定是在故作镇定，一定是的。 这么一想，林雪柔坐在地板上，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个丑东西，又穷又丑的丑东西，她怎么会被一个丑东西打败？不会的！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林雪柔看了眼来电，是爸爸。 一定是爸妈看到网上的消息，来跟她说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吃那么多苦啦，回来当爸爸妈妈的小公主吧。 林雪柔接通电话，低低柔柔地叫了一声：「爸。」 林父语气很低，说：「小雪，你手边还有多少钱？」 林雪柔一愣：「爸，怎么了？」 林父声音更低：「不知道为什么，银行突然抽了公司银根，现在资金周转不灵。爸爸在外面签的私人债务，得到消息后一股脑上门来追债。小雪，你帮帮爸爸吧……」 林雪柔想起闵章的巨额索赔，以及因为这次网暴事件形象受损，各品牌发来的节约函和违约索赔。 她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过了许久，林雪柔才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疯狂地给amy发信息。 【是不是你们！】 可是，amy不会回復她。 她又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给岑司靖发信息。 【岑总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让银行抽银根，求求你】 然而，同样不会有回覆。 -- moonlight酒吧。 李梦推过来一杯加冰威士忌。 苏令嘉拿起酒仰脖喝了一大口，李梦扯扯嘴角：「我说，林雪柔的事已经走向完美结局，你几乎完胜，你现在怎么还借酒消愁呢？」 苏令嘉摇了摇头：「我被停职了。」 李梦一愣，随即满脸轻松地嗐了一声：「就这？」 苏令嘉捧着酒杯看向她。 李梦连忙举手做发誓状：「我可不是没有同理心啊！我只是觉得，现在停职对你来说也不算完全的坏事。这几年你太拼了，几乎没有休息过，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重新做个规划。」 苏令嘉想了想：「比如？」 李梦说：「比如干脆不做记者了，像我一样自己创业，做点小生意，反正你现在也不缺钱。」 苏令嘉看着杯子里的冰块，犹豫一会儿说：「可是，我这样是落荒而逃啊。顶着一个业界反面教材的骂名，落荒而逃。」 李梦哎了一声：「谁在乎呢？大家都那么忙，谁在乎别人在做什么？而且，你要是过意不去，你就给那个小孩子，叫什么燕子的，亲自去给她道个歉，做点经济上的补偿。而且，这个反转出来之后，炮火都集中在了你身上，那两个孩子反倒淡出了大众的视线。没什么的。」 苏令嘉低着头不说话。 李梦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想了想，又劝：「而且你现在的重心应该稍微转移一下了吧？」 苏令嘉看向她，眼神疑惑。 李梦道：「比如跟岑司靖谈一段轰轰烈烈又甜甜蜜蜜的恋爱，然后进入婚姻殿堂，开启人生的新阶段。」 这才是癥结所在。 苏令嘉说：「如果我离开镜头，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我，不再有『知名美女记者』的光环，不再享受所有人的尊敬和崇拜，那这样的我，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李梦：「？」 「不是，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难不成岑司靖喜欢的是你的头衔？」 苏令嘉沉默不语。 李梦：「强烈的自尊心作祟，怕被喜欢的人看不起，怕自己不够优秀无法跟喜欢的人匹配。完了，你比上一次跟我聊天更爱他了呀！」 苏令嘉嗯了一声。 李梦也不知道她嗯个什么，是承认了呢，还是随口应一下。 她在苏令嘉杯子上弹了一下，叮地一声，苏令嘉看向她。 「可是呢，」李梦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在爱别人之前，你得先学会爱自己呀。爱不完美的自己，接纳真实的自己，你要先给自己很多很多爱，才能有勇气和力气去爱别人呀。」 苏令嘉趴在桌子上说：「以前喜欢他，是因为觉得他是光，可以照亮我的人生。可是，我现在突然害怕光，因为我害怕他照亮的不是我的人生，而是一个灰扑扑的、一无是处的我。」 第五十一章 岑司靖打来电话时, 苏令嘉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李梦替她接了电话，说明情况后，便等着岑司靖来接。 等岑司靖到酒吧，李梦戳戳苏令嘉的脸：「餵, 你家亲爱的来了。」 苏令嘉却趴在桌子上没动。 岑司靖看着她, 嘆了口气：「怎么喝这么多？」 说着, 他便要俯身去抱她。 倒是李梦想到些什么, 叫住他：「诶大作家, 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岑司靖动作一顿, 片刻, 他站直身子, 目光扫向李梦。 第108页 李梦组织了一下语言, 指指苏令嘉：「你们交往到现在, 应该知道彼此的家庭情况了吧？」 岑司靖目光往苏令嘉身上一瞥，顿了顿, 微微颔首。 李梦这才松出一口气，嗐了一声：「那我就直说了。你也知道, 我们小嘉她家里有点……怎么说呢, 说扭曲可能太严重了，可在我眼里，确实是不正常甚至有点扭曲。所以你应该能理解她有些性格上，可能会比较，嗯……跟普通女孩子不太一样。」 岑司靖对她说的「不太一样」倒深有感悟，他点点头，一手将醉倒的苏令嘉搂在怀里。 苏令嘉迷迷煳煳间闻到熟悉的薄荷香，便循着这香气凑过去，搂住他的腰, 脸在他胸膛蹭了蹭，嘟囔：「抱抱……」 岑司靖拍拍她脑袋安抚她：「乖，稍微等一下。」 李梦倒是没想到他们之间是这么个相处模式，一时又觉得是自己过分担心了。可既然话说到这里，她干脆也不再收回去，便接着说下去。 「那什么，她其实挺别扭的，明明内心里住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可偏偏喜欢装成强势大女人。如果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她太强势太独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其实指不定她心里有多渴望你能罩着她呢。」 岑司靖的目光从苏令嘉身上移开，转到李梦脸上。 原本带些疏离的视线，因李梦这番话有了温度。 他朝她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 恰巧，驻唱的「洛阳铲」来找李梦调酒，李梦连忙沖岑司靖挥了挥手：「行了，你赶紧带她回去吧。搞半天来我这儿撒狗粮呢！」 岑司靖看了跑到李梦身边的年轻小男生一眼，也不知怎的，想起之前苏令嘉跟他提过的「洛阳铲」，便朝对方点头示意，随后才弯身抱起苏令嘉往外走去。 走出酒吧，九月中旬的晚风一吹，苏令嘉成功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往岑司靖怀里躲去，嘴里还喃喃：「冷……」 岑司靖加快脚步，将她放到了副驾上。 扣安全带时，苏令嘉开始不老实，按着岑司靖的手不让他动。 「你是『捡尸』的，我要报警！报警！」 她一张嘴就是酒气，两眼涣散没有焦距，不止脸上酡红，就连脖子一直到胸口的皮肤也红了一大片。 岑司靖的手好死不死被她按在了腿上，他沉出一口气：「苏令嘉，是我。」 「你是谁……」苏令嘉眯着眼，身子往车外扑出去，一下子趴到了岑司靖身上，凑近他的脸仔细看。 「是岑司靖。」她咯咯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脸，「你是岑司靖。」 岑司靖将她的手从脸上挪开，不跟醉鬼计较：「坐好，我们回家。」 苏令嘉认出他之后，整个人就乖巧起来。小学生一样乖乖坐正，还配合地让他扣上安全带，一直等他绕到驾驶座，她才又凑过去。 「岑司靖，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岑司靖扒开她伸到他腿上的手，眸光沉了沉：「苏令嘉，你坐好，别乱动。」 「哦。」苏令嘉乖乖坐好，两只手还抻了抻裙子下摆。 车子缓缓启动，她垂着脑袋，及肩的黑髮乖顺地披在脑后，偏偏头顶有一缕头髮翘着，平添几分生动。 苏令嘉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女生一样，声音细细小小地说：「岑司靖，我爱你。」 车子刚挪出车位便勐地剎住。 两人齐齐因为惯性，身子往前一倾。 岑司靖踩着剎车，扭头看向苏令嘉。 苏醉鬼显然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揪着安全带哭唧唧地抱怨：「勒死我了，肩膀胸口都好痛……司机，我要换司机！」 岑司靖眨了眨眼，胸腔子里胀鼓鼓的。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想问她还记不记得刚才说了什么，后面的车子却已经按起喇叭。 岑司靖暂时放弃与醉鬼交流，重新踩下剎车。不多时，黑色卡宴便汇入车流。 到了艾肯金座地库，苏令嘉已经睡了过去。 岑司靖将她抱下车，一路走进电梯，又一路到了她家门口。 走进玄关，苏令嘉又迷迷煳煳地睁了睁眼：「我在哪里……」 岑司靖脱下她的高跟鞋，将她抱到沙发：「在家。」 苏令嘉却摇着头，闹脾气似的把抱枕全都丢到地上：「不是，不是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爱，才不是家！」 她一边说，一边跪趴在沙发上哭。 岑司靖看着她塌下的腰，撅起的屁股，只觉得眼皮直跳。 可是，现在显然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 他弯身拍苏令嘉肩膀：「是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外婆，还有我。」 苏令嘉从沙发上抬起脸，眼睛哭得通红。她看向岑司靖，过了一会儿，又朝他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脸。 岑司靖把脸凑过去。 苏令嘉指尖顺着他的脸部线条划过，喃喃：「岑司靖，你爱我吗？」 岑司靖点头：「爱。」 苏令嘉说：「有多爱？」 岑司靖想了想：「很多很多。」 苏令嘉直起身子，死死抱住他脖子：「那你会永远给我很多很多爱吗？」 岑司靖拍着她的后背：「嗯，永远给你很多很多爱。」 苏令嘉好久没有说话，只有浅浅的唿吸湿漉漉地喷洒在他的颈侧。 第109页 直到岑司靖以为苏令嘉睡着了，她忽然又低低地喃喃了一句：「可是，爱长什么样啊？」 岑司靖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爱是草蛇灰线。」 苏令嘉没有回应，岑司靖半蹲在地上，腿有点酸，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叫了她一声：「苏令嘉。」 苏令嘉没吱声，岑司靖轻轻拉开她抱在他脖子上的双臂，见她闭着双眼已经睡着了，这才松出一口气。 他指尖小心翼翼抚过她的眉眼，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爱是草蛇灰线，绵延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视线交汇，每一个微笑，都是爱。」 次日，苏令嘉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从床上醒来。 一扭头，未拉严的窗帘缝里熘进一缕细细长长的阳光。她起身，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干净的睡衣，昨晚喝醉后零星的片段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 想到自己似乎缠着岑司靖问爱不爱她，苏令嘉便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下床趿着拖鞋去浴室洗澡换衣服。 刚打开房门，厨房那边传来「滋啦啦」的声音，像是谁在做饭。 苏令嘉闻声走过去，倚在墙后探出脑袋看向厨房。 岑司靖背对着她，在中岛台前忙碌。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袖口挽到手肘，一举一动之间，隐约可见衬衫底下流畅结实的肩背线条。 香气飘来，苏令嘉肚子「咕」的一声。 她揉了揉胃部，轻嗽一声，提醒岑司靖。 岑司靖没回头，只问了句：「醒了？」 苏令嘉嗯了一声，想了想，背着双手，女企业家下乡视察似的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没话找话地问：「在做什么？」 一盘煎得两面金黄的饺子就在眼前，岑司靖把平底锅里最后一个饺子放到盘子里，这才看向她：「先洗澡换衣服还是先吃早饭？」 苏令嘉低头看了眼身上真空穿着的吊带睡衣，忙捂住胸口：「先换衣服。」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浴室跑去。 岑司靖沉默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嘴角牵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苏令嘉站在花洒底下，她记忆力好，因此酒醒之后也跟很多人不一样，她的记忆不会断片。 所以，等洗完澡，关于昨晚喝醉后所有的记忆便全部浮现在大脑中。 最后的记忆是岑司靖在她耳边说：「爱是草蛇灰线。」 苏令嘉在浴室踌躇良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走出去。 可也奇怪，昨天去找李梦之前的那种没有着落，空虚慌张的感觉，好像被岑司靖那句「爱是草蛇灰线」抚平了。 所以，岑司靖是爱她的，对吧？ 苏令嘉朝着镜子点了点头。 对，没错。 可是，岑司靖会像她爱他那么多一样，爱她吗？ 不管她是光鲜亮丽的苏记者，还是离开镜头，回归平凡生活，甚至回到以前那个灰扑扑的她。 苏令嘉脚尖在地板上碾了半个圈，又开始不确定起来。 正好浴室门在这时被岑司靖敲响：「苏令嘉，你真的是乌龟吗，洗澡都这么慢。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苏令嘉回神，忙应了一声：「好了我出来了。」 她说完，便拉开门。 岑司靖站在外面，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头髮还在滴水，岑司靖侧身探进浴室门，扯了她的干发帽，不怎么熟练地裹在她脑袋上，试图把她的头髮全包进去。 「我自己来。」苏令嘉抬手。 指尖却恰好触到他的手指。 苏令嘉手一顿，又默默收回，捏着手指安静让他包头髮，嘴角还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个弧度。 吃早饭时，苏令嘉思忖了一会儿，低着头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辞职了，以后也不回镜头前工作了，你觉得怎么样？」 岑司靖帮她倒牛奶，闻言点点头：「可以啊，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暂时休息，自己做点小生意，或者去旅行？」 苏令嘉一愣，反倒被他的态度搞迷煳了。 她抬头看向他：「你不会觉得我连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最后都做不好，很没用吗？」 「怎么会这么想？」岑司靖道，「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和目标，至于你说的有没有用……」 岑司靖沉吟几秒，「人不是机器，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生物，怎么可以用『有没有用』这种话来评判一个人？」 苏令嘉默了默，好像有一粒种子从厚厚的泥土里一下子冒出了绿色的嫩芽。 过了会儿，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五十二章 吃过早饭没多久, 苏令嘉接到装修公司的电话。 御珑华府爆炸的那套房子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装修公司让她有时间去看看。 苏令嘉挂断电话后问岑司靖：「今天还去公司吗？」 岑司靖说：「不去。」 那正好。 苏令嘉起身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回头说：「陪我去看一下房子吧，之前的爆炸已经快修好了。」 岑司靖想也没想：「好。」 两人一同前往御珑华府。 御珑华府离艾肯金座有点远, 再加上交通拥堵, 岑司靖看着前方龟速移动的车流, 忽然轻轻嘆了口气。 苏令嘉的目光从手机转到他脸上：「怎么了？」 第110页 岑司靖说：「我们已经开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苏令嘉以为他在嫌路远浪费时间, 想了想说：「当初被跟踪嘛, 所以选了离御珑华府比较远的艾肯金座避难。」 谁知道, 避着避着, 如今再回御珑华府, 倒是多带了一个人。 岑司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笑着说：「还得感谢你那个助理, 婚礼的时候给她封个大红包吧。」 苏令嘉也没多想，一点头：「好啊。」 应完之后, 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婚礼」二字。 「……」 苏令嘉低下头，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了她的腿上, 她指尖轻轻地在腿上跳动, 像是要捕捉阳光。 过了许久，车子终于开始挪动。 岑司靖说：「过段时间我去御珑华府买套房子。」 苏令嘉一愣：「干嘛？」 岑司靖道：「太远了，等你搬回御珑华府，我们再要约会就太远了。」 苏令嘉有点佩服他的财大气粗，想了想说：「倒也不必专门买套房子。」 岑司靖笑了一下：「那你别搬。」 苏令嘉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他说：「或者搬来跟我一起住。」 苏令嘉：「……」 好吧，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岑司靖又说：「就当提前适应。」 苏令嘉没说话，不过嘴角倒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其实她跟岑司靖现在虽然住对面，但鑑于她已经把大门密码告诉岑司靖, 事实上岑司靖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她的空间。 但这种感觉跟同居大概还是不一样。 同居的话，不止身边多了一个人，更是两人生活的慢慢交融。他们所有的私人用品会放在一起，他们会毫无保留地将真实的自己坦然地暴露在对方的眼里。 这种感觉，苏令嘉以前其实是很害怕的。 她怕被人看穿，尤其是被喜欢的人看穿她的不完美。 可是现在，当初的害怕好像在逐渐消失。如果对方是岑司靖的话，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他是那个会告诉她「爱是草蛇灰线」的人。 不过，她还是小小地矜持了一下：「我认床的。」 岑司靖哦了一声：「看完你家装修后，我们去买一张你喜欢的床。」 苏令嘉：「……」 她原以为岑司靖是在开玩笑，谁知道看完御珑华府的新装修后，他居然真的开车去了商场家具区。 来店里挑家具的不乏准备结婚的年轻情侣。 导购小姐见他们牵着手进来，自然以为他们是准备结婚或者新婚。 「二位看看需要什么。」导购笑着迎上来。 苏令嘉在旁边拽岑司靖的手，沖他使眼色。 不用，真的不用。 岑司靖微微挑眉，眼神戏嚯。 苏令嘉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故意逗她。 逗她就这么好玩吗？ 事实证明，岑司靖确实觉得逗她很好玩。 看她穿着得体的衬衣套裙，一脸冷酷，逐渐脸颊染上红晕，那略显严谨的衬衣套裙仿佛也别有一番风味。 岑司靖的脚步在一套雾霾蓝的床上四件套前停下。 苏令嘉疑惑地看向他。 他不会真的一定要从家具店买点什么回去吧？ 岑司靖对上她的视线，问她：「我喜欢这套，你呢？」 导购小姐立马笑着介绍这套床品是百分之多少的真丝材料，对皮肤有多少多少的好处，恨不得他们立刻把这套床品打包走。 苏令嘉有点难以理解他为什么非要买点什么，本着勤俭节约的想法，想了想说：「我家还有两套没用过的，之前梁茱帮我买的。」 岑司靖顿了片刻：「可是我喜欢。」 他怎么这么像要糖果吃的小朋友？ 苏令嘉有点不忍心拒绝他了，只好点点头：「好吧，那就要这套。」 导购欢天喜地地去拿未拆装的正品，又摊开来让他们检查有无瑕疵。 苏令嘉其实在这方面活得挺粗糙，以前刚工作时一门心思为名为利，也没太多心思管理生活细节。后来赚钱多了，生活品质上去了，可她也越来越忙，有了梁茱这个助理后，许多生活上的事情也都叫梁茱或者请来的钟点工包办了。 她凑近导购展开的床单，细心地检查瑕疵。她还怕自己眼睛不够尖，还拉了一下岑司靖的手：「过来帮我一起看。」 岑司靖低头看着她，忽然抬手，把她垂在脸侧的头髮夹到了耳后。 苏令嘉一愣，随即抬头看他。偏偏岑司靖已经很听她的话，弯着身子检查起了这块床单。 苏令嘉看着他的侧脸，撇过头，无声一笑。 不远处又过来两位顾客，导购跟他们说了一声，便跑去招唿。 苏令嘉凑到岑司靖身边，老实说：「我以前买这些生活用品，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种细节。你看完没，觉得可以吗？」 岑司靖直起身子，点点头：「可以。」 大概这是她和岑司靖第一次一起买的生活用品，苏令嘉有点小开心，说：「那等导购过来帮我们打包。」 岑司靖低低地嗯了一声，想到些什么，让苏令嘉站在摊开的床单边上。 她穿着及膝短裙，纤长的小腿就贴在床单旁边。 没等她想明白岑司靖为什么让她站过去，岑司靖倒是轻声说了一句：「果然很衬你的肤色。」 第111页 苏令嘉初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过这段时间，她与岑司靖虽然还没跨过最后一道防线，但有些能看的早已经看过。 她默了三秒，忽然跺了一下脚，红着脸嘟囔了句：「变态吧你！」 买完床上用品之后，时间差不多快十点。 岑司靖问苏令嘉：「外面吃还是回家做饭？」 苏令嘉以前跟领导同事受访人吃饭，几乎吃遍了宁城各大餐厅。可是呢，餐厅的饭菜再精緻，都只是填饱肚子。 她看向岑司靖：「你做？」 岑司靖上下打量她：「难道你做？」 好吧，她在下厨做饭这方面确实很废。 不过，苏令嘉还是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可以帮你打下手。」 「走，去超市。」 超市就在地下，进了入口，岑司靖顺手推了一辆车，还把刚才买的四件套放了进去。 苏令嘉走在他身侧，想了想，又挽住他的胳膊。 岑司靖侧头看她一眼，心情愉悦地问：「想吃什么？」 苏令嘉说：「你会做什么？」 岑司靖真的认真想了想：「基本上家常菜都能做。」 「好厉害。」苏令嘉垂下眼睛说，「我就什么都不会。」 岑司靖轻笑：「不会的可以学，慢慢来，不用急。」 苏令嘉挑了一盒切好的瘦肉，想了想，忽然说：「我总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你，你永远都很优雅，不疾不徐的那种。」 岑司靖道：「因为急也没用啊，人生有太多无可奈何。」他顿了顿，又问，「吃不吃尖椒牛柳？」 苏令嘉点头：「吃。」 她说完，挽着岑司靖胳膊的双手不由抱得更紧。 她真的好喜欢他这种井井有条不急不缓的样子，很平静，也很有安全感。 从小到大，遇到事情，苏长安只会唉声嘆气，而刘亚娟则是尖叫怒骂。回想起童年和青春期，她的耳边就全是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及因为怒吼而带来的恐惧。 她想，能跟岑司靖在一起可真好。 当然，如果他能像她喜欢他一样，那么多那么多地喜欢她，那就更好了。 不过苏令嘉又觉得自己太贪心。 买完菜后，去自动付款机排队结帐，苏令嘉想起周一要录制《新闻时空》，进而又开始思考要不要主动辞职的问题。 一旁岑司靖见她盯着货柜出神，想了想，低声在她耳边说：「其实我家里已经准备好了。」 苏令嘉回神，看清了货柜上的安全套。 苏令嘉：「……」 她正想解释自己才没那个意思，忽然队伍后面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传来。 是两个年长的阿姨在聊天。 「你快看看，是不是那个黑心记者啊？」 「哪儿呢？」 「哎呀就你前面！前面……小心点，别凑那么近看……」 「好像是她，跟网上照片一模一样呢。」 苏令嘉嘴角笑容一僵，下意识地往岑司靖怀里靠了靠，顺便垂下头。 岑司靖自然也听到身后的议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两个阿姨大概以为自己在声张正义，声音比刚才大了点。 「这黑心记者啊，为了自己的业绩，连小孩子都陷害，真是要钱不要脸！」 「就是！幸亏我孙女告诉我，她呀一直追一个什么明星，听说那个明星也被这件事连累了。」 「呀，这里头还有明星的事呢？」 「可不是！连大明星都看不过去呢！」 …… 苏令嘉咬了咬唇，快速地搬出购物车里的东西扫码。付完钱，便挽着岑司靖的胳膊，逃似的走出了超市。 第五十三章 不是每个人都会关注网上的新闻, 更不是每个人关注完一条新闻后，还会继续关注后续真相。 苏令嘉自己刚犯了主观臆测、断章取义的错误，自然无法要求别人不犯这种错误。 可是，她还是被刚刚那两位阿姨的话伤到了。 即使林雪柔因为煽动粉丝人肉她攻击她已经凉了, 可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却不是短时间内能消失的。 有人明白整件事的真相, 自然也有人片面地了解了一些东西, 然后对她下定义。 苏令嘉坐在车上, 从包里摸出一颗大白兔, 剥开放进嘴里。 岑司靖看她一眼, 伸出手：「我也要。」 苏令嘉斜眸觑觑他, 总觉得这人越来越幼稚, 连糖都要馋。 不过, 她还是往他手心放了一颗糖。 岑司靖把糖纸丢进车上的垃圾桶, 笑着说：「难怪你压力大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吃大白兔。」 苏令嘉听出他的意思，不想让他担心, 想了想说：「其实我早就想到这样的后续，虽然有点难堪, 但时间会抚平一切。」 岑司靖点头道：「回家做饭。」 回到家正好十一点。 其实因为刚才两个阿姨的对话, 苏令嘉心情还是有点低落，只想瘫在沙发上放空自己。 可是当她看到岑司靖拿着围裙走去厨房，她心中又莫名一动，跟上去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岑司靖拿出一个胡萝蔔：「把胡萝蔔切片。」 苏令嘉乖乖地拿刀开始切胡萝蔔。 她平时很少做这种事，动作也不熟练，又担心切到自己手，一片一片切得小心翼翼。 第112页 刀锋落在木质砧板上，发出沉闷地「嗒嗒」声，苏令嘉听着这声音, 也不知怎的，心情也跟着慢慢放松了。 吃完饭，苏令嘉闲得发慌，打开电视挑了一部剧开始看。 岑司靖洗好碗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什么剧？」他看了眼手机，余光瞥过电视屏幕，随口问了一句。 苏令嘉说：「不知道，好像是个言情。」 这也难怪，她之前鲜少有空闲时间，即使有空闲时间，她也用来研究同行业务水平，确保自己能稳住基本盘的同时还稳步上升。对于看言情剧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她一向嗤之以鼻。 可是今天很奇怪，一个低成本小破言情剧她居然看得入迷了。 「这个女主是不是有毛病，男主这么好，不就是比她年纪小点，为什么要放弃男主？」 「天哪，这个男二套路太深了吧，男主太可怜了。」 …… 岑司靖不时看她一眼，恍然觉得这样子的苏令嘉一下子生动起来，好像卸下了枷锁，整个人都变得轻快。 他支肘撑着太阳穴，看着她沉浸在剧情里，时喜时怒，过了会儿，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晚上，苏令嘉和岑司靖一起下楼散步。 楼下河边有一群阿姨在跳广场舞，路灯沿着河岸依次排开，阿姨们整齐划一的舞步在橘色灯光下显得特别有活力。 苏令嘉在旁边长椅上坐了下来，觉得几个阿姨跳得特别好看，还拿出手机录视频。 录完视频，她又低头回看，手指一划，之前在医院拍的萤火虫视频就跳到了眼前。 苏令嘉愣了一下，想起些什么，抬头看向岑司靖。 岑司靖正斜倚着河边护栏，低头回復手机上的信息。 苏令嘉目光看过去，路灯下，他眉眼沉静，一身简单的白衬衣黑西裤衬得他整个人愈显优雅。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拿起手机，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闪光灯一亮，岑司靖抬起头，疑惑：「怎么了？」 苏令嘉掩饰般摸了摸被风吹乱的头髮，随即一指河对面：「那里风景很好看。」 岑司靖扭头看了一眼，河对面稀疏地亮着几盏灯，灯下有大爷在练剑。 他回头，看了苏令嘉一眼：「你的审美，不错。」 苏令嘉：「……」 接下来几天，苏令嘉每天的行程就是逛超市、做饭、散步外加追剧。到了周一，天气略略降温，她穿了一套铅灰色西装，便出发去广电录节目。 岑司靖将她送到门口，苏令嘉一路上去，不断有同事跟她打招唿，等她走过，几个人才窸窸窣窣地聚到一起，说些什么。 苏令嘉迈着长腿，脚步飞快，只做不知。 到了办公室，梁茱一见到她，连忙跑过来：「令嘉姐，」她说着，顿了顿，上下打量她一番，犹豫问道，「你这几天还好吧？」 「我看上去有什么不好吗？」苏令嘉沖她一弯红唇。 梁茱还真的仔细看了她几眼。 也是奇怪，原本梁茱还以为苏令嘉会因为停职的事一蹶不振，可这会儿一看，她的状态简直比之前更好，眉目飞扬，精气神十足。 梁茱摇了摇头，说：「姐，录影棚已经准备好了，我陪你过去吧。」 苏令嘉嗯了一声，一边看梁茱递过来的资料，一边阔步往录影棚走。 等录制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 玻璃窗外天色已经暗下，外面金沙江上船只往来，霓虹闪烁。 苏令嘉一出录影棚就看到岑司靖发来的信息，告诉她已经在楼下等着。 她嘴角一翘，回覆：【来了】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又发来信息。 岑司靖：【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苏令嘉眼睛一亮，低头打字：【什么】 梁茱小快步跟在她身旁，将她的西装披到她肩上，视线一瞥，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 梁茱：「……」 好吧，原来是爱情治癒了事业的挫折，难怪状态这么好。 她把苏令嘉送到电梯口就停下，对苏令嘉说：「令嘉姐，我还有其他工作，就不陪你一起下去了。」 苏令嘉朝她点点头，轻笑：「谢啦。」 恰好电梯门在这时打开，苏令嘉进去，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电梯门关上后，她嘴角的笑容才慢慢沉了下来。 今天来台里，她不是没感觉到同事们对她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少了点敬畏，多了点看热闹的八卦。 她在岑司靖面前可以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但在外面，她永远不允许自己露出败相。 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下，又有同事进来。 苏令嘉挑了挑眉，单手抄袋，嵴背挺直。 到了一楼，苏令嘉与电梯内的几名同事道别，大步朝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她目光远望，正好看到台阶下那辆眼熟的黑色卡宴打着双闪。 苏令嘉嘴角一弯，小跑了几步。却不想，刚迈下台阶，忽然兜头泼过来一桶冷水。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恶狠狠地叫骂：「狗记者！良心被狗吃了吧！」 苏令嘉低唿一声，被逼退到台阶上面。 男人穷追不捨，揪住她的头髮继续叫骂。 保安闻讯赶来，不远处，岑司靖也第一时间下车冲过来。 第113页 男人的手揪住了苏令嘉一缕头髮，直到保安一拳揍在他胳膊肘，他才松手。 岑司靖冲过来时，已经脱下外套，一把兜住苏令嘉的脑袋，搂着她往大门内退进去。 男人虽被保安制服，可嘴巴还是不干不净地在骂。 这会儿正值下班时间，广电大楼人群进进出出。 岑司靖搂着苏令嘉回到一楼大厅，苏令嘉死死抓住盖在头上的衣服，颤声对岑司靖说：「去洗手间，带我去洗手间。」 岑司靖下颔紧绷，视线从外面闹事的男人身上收回，带着苏令嘉快步往洗手间走。 到了洗手间，苏令嘉一把推开门，闪身进去。 洗手间内正好没有人，她靠着门板躲在外套底下环顾四周，这才卸下劲来。 她扯下头上的外套，一抬眼，恰好对着洗手台的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头髮湿了大半，脸上煳掉的眼线睫毛膏混着水迹，黑乎乎地在眼周晕开。 苏令嘉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镜子前，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湿纸巾一点一点把煳掉的妆容擦干净。 紧接着，她拿出粉饼开始补妆。 补完妆，扯了几张纸巾细细地擦拭头髮。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髮终于半干。 苏令嘉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知名美女记者苏令嘉，居然在她最得意的地方沦落到如此狼狈的下场。 她低下头，从包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剥了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嚼到一半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剥了一颗。 然后，再剥了一颗。 最后，她抬手捋了一下头髮，抬头挺胸地往外面走去。 不管怎样，她都要体面地离开这个地方。 洗手间门打开，靠在外面墙边的岑司靖一下站直了身子。 苏令嘉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岑司靖目光触到她湿了一半的肩膀，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外套给她披上。 「这样会好一点。」 苏令嘉对上他的视线，眼圈一红。但下一秒，她眨了眨眼，那丝红晕便一下子不见了。 两人一同往外走去，迎面遇到不少得知了事情经过的同事。 大约是苏令嘉看上去太过气定神闲，原本还在议论的同事皆自觉噤声，抱着文件退到一边，为她让出通道。 还有资歷浅的，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见她从面前经过，便小声打招唿：「令嘉姐。」 苏令嘉目不斜视，一路上了车。 岑司靖快速发动车子，一踩油门，车子便转了个弯，轻巧汇入车流。 一直到开出广电许久，苏令嘉才低低开口：「停一下车。」 岑司靖闻言照做。 车子刚刚在路边停稳，苏令嘉便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死死抱住了岑司靖。 不一会儿，岑司靖便觉得颈间一阵濡湿。 他嘆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还有我准备的惊喜，还是晚了一步。」 第五十四章 新闻中心公共办公区, 一群加班的编辑低低讨论。 「听说了吗，一姐在楼下被人泼水了！」 「真的假的？她就站在那儿让人泼啊？我看她还挺泼的呀！」 「嗐，再怎样也是个女孩子，对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听说还揪她头髮呢！」 「怎么回事儿啊？」 「听保安处说, 那个男人之前是苏令嘉的死忠粉, 每星期守着电视看苏令嘉的节目呢。结果苏令嘉翻车了, 那男的就受不了, 粉转黑了。」 「啧啧, 这么说来, 一姐还挺倒霉哈！」 「谁说不是呢？」 …… 梁茱听同事们议论纷纷, 有点担心苏令嘉的状况, 连忙站出去, 义正言辞：「大家都专心工作, 没事儿别谈论领导的是非。」 一个跟她同年进来的女孩子脚尖一踮地面，坐在转椅上滑出座位, 笑道：「小梁，现在这情况, 某人能不能继续留在台里都不一定, 还领导呢。你这奴性也太强了吧！」 「就是，小梁，人家天天奴役你，你还傻乎乎帮她说话呢，不会是被pua了吧？」 几个人噗嗤笑了出来。 梁茱有点急：「令嘉姐除了工作上强势严苛一点，平时对我们也不错。你们谁没收过她的节日红包，下午茶谁没喝过她送的奶茶，没必要风向转这么快吧！」 办公区内雅雀无声，也不知是谁, 轻蔑地低嗤了一声。 梁茱跺了一下脚：「你们……」 「怎么，大家都在玩儿落井下石这招呢？」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声，紧接着，是高跟鞋张扬的滴滴答答声。 几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唐琪抱着双臂进来。 唐琪抬抬下巴，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真好笑，她下去了也轮不到你们上位，一个个酸个什么！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搬砖争取年底多拿点奖金吧！」 刚才八卦的几人顿时一阵懵逼。 不是，唐琪不是最讨厌苏令嘉吗，怎么现在这话听着还有点帮苏令嘉说话的意思？ 可唐琪向来就不是个会照顾别人想法的人，她想说什么，自然就说了。 见众人不语，她眼神睥睨：「嘴欠、多事，是会倒霉的。」 唐琪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地出去。 第114页 梁茱想了想，追到电梯门口：「唐姐！」 唐琪回眸，沖她挑了挑眉。 梁茱朝她鞠了一躬：「谢谢你。」 唐琪一滞，随后又笑了起来，拍拍她肩膀：「没想到苏令嘉这人这么毒，居然还有人死心塌地站在她那边呢。我得跟苏令嘉说一声，好好恭喜她。」 梁茱：「……」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总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相爱相杀的味道。 电梯恰在这时打开，唐琪抱着双臂俏生生地走进去。直到电梯门合上，她才拿出手机找到苏令嘉的头像，想了想，发过去一句话。 唐琪：【你可别就这么凉了啊】 唐琪：【没有你在旁边看着，我这新晋一姐当得可真没成就感】 苏令嘉这会儿却没关注微信上各种各样的信息，她只看着岑司靖问：「什么惊喜？」 岑司靖看着她，语速很慢也很郑重：「把你损失的名誉，一点一点找回来。」 与此同时，梁茱一回到办公区，就听见有人在说：「诶，你们快看微博上那个热搜视频！」 「什么呀？」 「说一姐呢！」 梁茱闻言，立马打开微博找到他们说的视频。 视频里是一对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女人膝盖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 视频中的男人说：「苏记者是个好人，我女儿做心脏手术，都是她出的钱。」男人说着，低了低头，脸上浮现愧疚，「我把她胳膊打折了，害她家里瓦斯爆炸，她都没有追究，还给了我们十万块钱，让我们给孩子做手术。苏记者挺好的。」 一家人对面还坐着一名主持人，主持人问他们：「你们知道现在网上都在谴责苏记者新闻作假，没有调查清楚真相就胡乱发言的事吗？」 女人拘谨地抱着孩子，闻言看向自己丈夫。 男人面对镜头也有些瑟缩，但还是梗了梗脖子说：「这我们哪能知道？我们小老百姓也没什么文化，也不看那些东西。」 主持人说：「你们现在知道后，对这件事怎么看？还觉得苏记者是个好人？」 男人看向主持人，挠了挠后脑勺：「你这人说话可真奇怪，她帮了我们，她当然是好人。你都说了是没查清楚真相，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总不能因为她不小心犯了个错，就觉得她不是好人了吧？她要不好，能以德报怨，还给我钱给小孩治病？」 梁茱看着视频里的男人，有点五味杂陈。 她跟在苏令嘉身边那么久，知道苏令嘉没有那么高尚到拼命工作是为了为生民立命。可是她也清楚，苏令嘉有她的职业道德，她始终努力地在名利和良心之间取得平衡。 一次失误，阴错阳差之下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连带着苏令嘉之前积累下来的名誉也毁于一旦。 其实梁茱觉得，这整件事儿都有点荒诞。 好像前一秒，大家都在传颂这个人是行业先锋、是时代造就的英雄，可一转眼，突然发现这位英雄也有自己的小毛病，于是又群起而攻之，将她从神坛扯下。 她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只能接受一个完美的人站在高处。可是，只要是人，哪有完美的？ 视频中的採访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尾声。 办公室内，终于有人回神，问了一句：「诶，这採访怎么来得这么及时？而且，一姐捐款这么私密的事儿，谁这么大本事挖出来的啊？梁茱，不会是你吧？」 梁茱回头，扯扯嘴角：「我哪来这么大本事。」她说着，还看了眼视频勐增的转发量评论量，「我也没钱砸推广和热搜啊。」 网上风向再一次发生转变。 有人神通广大，看完视频后，立马弄到了小女孩治疗缴费的明细，还拿到了钱款交汇帐户信息。 紧接着，又有人搞到当时御珑华府爆炸的旧新闻，追根刨底地查到了当时苏令嘉着手的化工厂案子，以及那期节目临时调整重新制作材料的事。 一连串线索汇总起来，很快有人做起总结，说当初苏令嘉要曝光化工厂违规开工，差点害得工人们丢掉工作回老家，所以被工人跟踪报復。然而在知道工人的难处后，她又托人将报復她的工人从局子里保出来，不计前嫌不说，还给有困难的工人捐钱，顺便把整期节目重做了。 有人从宁城台官网翻出了重做的那期视频，果然，主题从原来的单纯曝光，变成了唿吁良性转型。而这期节目当时也得到了相关部门的重视，现如今，当初被整顿的几个化工厂早已在相关部门的调整支持下，有序开工，而那些差点丢掉饭碗的工人，也得到了更好的保障。 苏令嘉看到这些后续时，已经跟岑司靖回到家里。 原来这男人这段时间居然一声不吭地策划了这么个视频，好像从现在开始，她对岑司靖的喜欢又多了好多好多。 苏令嘉翻着自己微博底下的评论，好多好多人为了之前跟风骂她人肉她来向她道歉。 她忽然又想起刚才电视台大楼门口那个泼她水揪她头髮的男人。 网络好像会放大人们的情绪，成为人们宣洩情绪的口子。而她，恰好在这场连环大戏中成为了一个还算显眼的靶子。粉转路路转黑似乎不只发生在明星身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经歷这样的事。 岑司靖说：「这个视频虽然现在在网上有了很高的热度，可是发酵到现实生活中，还需要一点时间和契机。不过，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不管你今后怎么打算，我都不会让『苏记者』的职业生涯留下污点。」 第115页 说这句话时，苏令嘉正歪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 岑司靖说完之后，她便不自觉地靠过去，趴在他的怀里。 「其实我以前一直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不是了，你会不会不再喜欢我。但是现在，我好像不用担心了。」 岑司靖低低地嗯了一声，问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苏令嘉想了想，最终做出决定：「我打算辞职了。不过，我还没想好辞职后去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岑司靖做的那个视频让她对他多了好多好多的安全感，她忍不住戳戳他的胸口，故作强势地警告：「我要做一段时间无业游民了，不许嫌弃我，不许说我哪里哪里不好。」 岑司靖胸膛微震，开口时似乎带着笑意：「我说你哪里不好，你就会改吗？」 苏令嘉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说：「我也老大不小了，能改的也有限了吧。」 岑司靖低低地发出一个鼻音：「那我说你干什么？」 苏令嘉愣了三秒，品出他话里的打趣之后，先是把脸埋进他胸口偷笑。笑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指尖摸着岑司靖的下巴：「但如果是为了你，我还是会努力改的。」 岑司靖还没说话，苏令嘉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又疯狂震动起来。 她烦不胜烦，只好捞过手机打开微信。 除了其他同事的信息，她看到了唐琪发过来的消息，紧接着又看到梁茱。 梁茱大概很激动，恨不得每句话后面加上一排惊嘆号。 梁茱：【姐！！！你太牛逼了！！！你居然养成了一个顶流！！！现在顶流找你报恩了！！！！】 这条信息下面，还跟了一张截图。 苏令嘉皱了皱眉，打开图片。 是乔宇的最新微博，他转发了岑司靖做的视频，同时评论：【姐姐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是她长达七年的资助，才让我从一个因为矿难失去父亲的贫困家庭走到了宁城上大学，继而走上了《以少年之名》的舞台，永远支持姐姐】 自从乔宇选秀成名之后，公司运作能力不错，各种资源都往乔宇身上砸。而乔宇本身双商能力都不错，内力外力推动之下，果然在短时间内走向了顶流的位子。 这条微博很快引来大量评论和转发。 当初林雪柔用粉丝将网上对苏令嘉的抹黑髮酵到现实生活中，如今乔宇用同样的方式，配合了岑司靖，把这份澄清快速发酵。 苏令嘉退出梁茱的聊天框，将聊天列表往下一拉，果然看到了乔宇的信息。 乔宇：【姐姐对不起，这段时间在山上拍戏，完全跟外界断绝了来往】 乔宇：【如果早点知道，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帮你的】 乔宇：【姐姐，你还好吗】 苏令嘉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揉了一把。 她凝视着乔宇发来的信息，琢磨应该怎么回復。 然而，一只手忽然捏住她的手机，轻巧地从她手中拿走了手机。 苏令嘉抬头，坐起身子，朝岑司靖摊手：「你干嘛，还我。」 岑司靖神色淡淡地看着聊天记录，过了会儿说：「你想怎么回，我帮你打字。」 苏令嘉：「……」 她是不会打字吗，要他帮忙！ 可下一秒，她忽然想到些什么，忍不住抿着笑上下打量岑司靖。 岑司靖长腿交叠，闲闲地靠在沙发扶手上，不动声色地看向她：「嗯？」 苏令嘉双手背在身后，两个食指忍不住搅啊搅，一脸「被我看穿了吧」的表情。 岑司靖目光从她脸上收回，垂着眼，挑了挑眉梢，慢吞吞道：「怎么，有秘密啊？」 他说完，拿着她的手机在手中百无聊赖地转着。 苏令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是谁家的醋缸打翻了呀？ 第五十五章 苏令嘉强行忍住笑, 倾身去抢手机。 岑司靖忙坐起身子，高高举起手。 苏令嘉抢劫失败，只好抬头看着他说：「我只是想感谢一下乔宇。而且，你没看见他对我的称唿吗？」 岑司靖其实也没想太多, 只是觉得乔宇毕竟是前情敌, 虽说视频澄清这事儿乔宇意外地助了一把力, 他确实应该感谢, 可这感谢难免多了一点醋劲儿。 岑司靖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帮你打字。」 苏令嘉没办法, 只好妥协：「好吧好吧, 那你就帮我跟他说谢谢就好了。」 岑司靖发完「谢谢」两个字, 又抬头看向她, 嘴角带着些许笑意, 语气有些轻飘飘的：「真没别的话想说了？」 苏令嘉啧了一声, 忽然觉得这人突然就开始在惹她生气的边缘来回试探了。 「没有没有。」她一边说一边起身，朝冰箱走去。 刚才从台里出来闹了这么一出, 她还没吃晚饭。 打开冰箱，里面还有速冻水饺, 她正低头看要吃哪种口味的, 岑司靖不知不觉跟了过来。 「生气了？」 「没有。」苏令嘉头也不回。 岑司靖看着她的背影：「我看你就是生气了。」 苏令嘉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回头看他，一手掐着腰：「岑司靖，你觉不觉得你现在比以前烦人多了？」 「有吗？」岑司靖毫无所觉，甚至还一脸疑惑地挑了一下眉。 第116页 苏令嘉啪地一下关上冰箱门：「就是有！」她开始数他的罪状，「越来越幼稚，乱吃醋，还喜欢在公开场合调戏我！」 岑司靖看着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乱吃醋我承认, 幼稚和公开场合调戏我不认。」 苏令嘉跺了一下脚，提醒他：「上次买床单。」 岑司靖一滞，片刻后眉眼染上笑意，轻柔道：「乌龟的记忆力都这么好吗？」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苏令嘉被气到没脾气了。 岑司靖脚尖一动，又凑近了她点儿，双臂一抬，将她拢在了自己与冰箱门之间。 他垂下头，眸光渐深：「可是那条床单确实很衬你的肤色。」 苏令嘉：「……」 不要脸，真的很不要脸。 岑司靖看到她脸颊飞起的红晕，忍着笑，又说：「冰箱门的颜色也是。」 苏令嘉一口气憋在胸口，羞恼之下，竟一把拽住他松垮的领带：「岑司靖，你再说一遍试试！」 岑司靖看着她的脸，只觉得胸口被一只奶猫爪子抠了一下，有点痒，有点舒服。 他弯着唇，声音低沉：「中岛台的颜色也不错。」 苏令嘉：「……」 「你变态吧你！」 她又跺了跺脚，实在无法直视眼前这个一本正经说胡话的男人，干脆两手一挡，遮住了脸颊，决定装死到底。 岑司靖将她贴在颊边的头髮勾到耳后，手也不急着离开，顺着她的脸部轮廓一点点下滑，最后拉住她的手。 「喂，小乌龟。」 「干嘛？」苏令嘉闷闷的声音从手底下传出来。 岑司靖忍住笑，说：「你辞职之后，我们就有更多时间来研究什么颜色更衬你的肤色，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用一下床头抽屉里准备的东西？」 苏令嘉脸上的红晕一路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其实她跟岑司靖在一起这么久，一直只有边缘行为，她有时候也会好奇，也会想。只不过，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影响心情，有些想法便也暂时搁置在脑后。 她指间张开两条缝，双眼从缝里露出来。 苏令嘉抬眸瞧他，细声细气地说：「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啊，我又没说不可以。」 岑司靖看着她，也不知怎的，特别想笑。 而他也确实遵从内心的想法，噗嗤笑了出来。随后，又像掩饰些什么，长指一抵鼻尖，掩了掩嘴角的弧度。 苏令嘉伸出手指戳他腰，气咻咻道：「笑什么笑你……」 岑司靖捏住她的手：「不是笑你。」 他只是想起那天在酒吧，李梦对他说的，她说苏令嘉心里其实住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可偏偏要把自己伪装成强势大女人。 可是现在，这个「强势大女人」终于逐渐在他面前脱下了伪装。 苏令嘉却不依不饶，问他：「那为什么笑？」 岑司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因为刚才在想一件事。」 「什么？」 他的气息有些热，热得有点灼人。不知不觉，苏令嘉的唿吸也渐渐紧促。 岑司靖双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用很正经的语气说着非常不正经的话：「在想你能不能穿上衬衫套裙跟我做-爱。」 苏令嘉唿吸一滞。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隐约可以听见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她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耳朵里阵阵轰鸣，就连眼眶都有点发热发胀。 岑司靖见她不说话，贴了贴她，声音很低，像是带着请求：「好不好……」 苏令嘉原本背靠在冰箱门上，双腿斜着，脚尖併拢向前。 他这么一贴，她便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苏令嘉喉间咕哝一下，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偏偏岑司靖还在她耳边低语，声线低沉，甚至还多了几分缠绵：「小乌龟，好不好……」 「嗯……」苏令嘉听见自己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 岑司靖抓着她的手来到他的领带上。 苏令嘉攥着领带，一扯，男人斯文儒雅的面具摘下，转而被侵略性替代。 其实之前每次跟他亲亲抱抱，苏令嘉也会帮他扯下领带。可是那时候她每一次都不好意思仔细地看他。因为她会从他慾念翻滚的眼睛里，看到同样慾念翻滚的自己。会有一种奇怪的禁忌感，让她不敢去打破。 可也不知怎的，今天她却想主动打破禁忌，想要看这个在她心里永远闪闪发光的男人，是如何为她倾倒，即使她并不完美。 苏令嘉抬头对上岑司靖的视线，鼓起勇气问他：「那我现在的穿着，你还满意吗？」 她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瘫在了沙发上，这会儿身上穿着白衬衣配一条铅灰色的及踝西裤，趿着拖鞋。 岑司靖手在她腰后託了一把，说：「下次换裙子，还有高跟鞋。」 苏令嘉心跳如雷，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种癖好。 不过，她好像一点也不讨厌，相反还觉得有点刺激。 「好啊。」 话音刚落，岑司靖已经俯身压了过来。滚烫的气息铺天盖地，瞬间夺去了她的唿吸。 他一把抱起她，吻得格外热烈。 苏令嘉双腿缠着他的腰，想回应他的吻，偏偏这个姿势太没有安全感，她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肩膀，力不从心地回吻他。 第117页 片刻，岑司靖稍稍偏开头，气息有些喘：「一点进步都没有。」 苏令嘉跟只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身上，闻言气咻咻在他肩膀拍了一下。 岑司靖轻笑，胸膛微微地震动：「回卧室一起学习。」 苏令嘉后背一层层发热。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没羞没臊！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没羞没臊激发了她内心的欲望，苏令嘉跟着在他耳边说：「好啊，岑老师。」 岑司靖唿吸一滞，托着她腿的手忽然用力掐了一下。 苏令嘉倏地低吟一声，娇滴滴地骂他：「混蛋，干嘛突然掐我！」 岑司靖抱着她往卧室走，眯了眯眼：「想穿制服，嗯？」 苏令嘉：「……」 她脑子里昏然一片，张嘴想问日系还是韩系，好在还有那么一丢丢理智在，没跟他在这个问题上探讨下去。 卧室门近在眼前，岑司靖却不急着进去，反而将她抵在墙上，又低头亲吻起来。 苏令嘉只觉得整个人沉沉浮浮，似乎一切感官都在这一刻消失，又似乎感官并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更加灵敏，他的每一次触摸，每一个吻，都变得格外让她心颤。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门铃声。 苏令嘉攀着岑司靖的肩膀，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门铃声时断时续，过了一会儿，苏令嘉一个激灵从慾海中惊醒。 她拍拍俯首在她胸前的岑司靖，声音都在打颤：「喂，好像真的有人在按门铃。」 岑司靖无奈被她推开，抬起头，眼中全是不满：「别管。」 苏令嘉也不想管，可是那门铃就跟催命似的，不停地响。 气氛顿时被破坏，苏令嘉低头系扣子，一边说：「我去看看。」 岑司靖啧了一声，又抱着她亲了几下，这才独自往卧室走：「我去床上等你。」 苏令嘉：「……」 她穿好衣服来到玄关，往门镜里一看，发现这个不速之客居然是苏令仪。 苏令嘉顿时一阵心烦，可也不能放任她继续在外面按门铃。 苏令嘉打开门，看向门外的苏令仪，神色有些冷淡：「有事吗？」 偏偏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眼角眉梢之间尽是春意。 苏令仪抬眸看到她，发出了一个短暂的「额」，视线下意识在她脸上停留。 苏令嘉又问了一遍：「有事吗？」 苏令仪这才回神，可怜巴巴道：「姐，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 苏令嘉眼中浮起燥郁，过去的争执一下子浮现在脑海中。她扶着门，面无表情地提醒：「我记得我说过不会再管你。」 「姐……」苏令仪瑟缩了一下，垂着脑袋，很低很低地说，「我跟爸妈吵架，被赶出来了。」 苏令嘉一顿，也不知怎的，脑海中想起小时候刘亚娟一生气就吼她，说这是自己的房子，不听话就让她滚出去。 大约是想起小时候的恐惧，苏令嘉难免对苏令仪生出了点怜惜之情。 她往边上一让，抱起双臂：「进来吧。」 苏令仪低着头跟在苏令嘉身后，进到客厅，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很淡的甜腻的气息。 她下意识打量苏令嘉的背影。 苏令嘉身材挺拔婀娜，不同于以往的冷淡，苏令仪总觉得这会儿的苏令嘉带着点说不出的性感。 苏令嘉停下脚步，转身交代：「冰箱里有吃的，左边是客房，里面有浴室，明天醒了之后就走。」 苏令仪刚刚有点走神，差点没剎住脚步，撞到了苏令嘉身上。 一股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苏令仪下意识地看了苏令嘉两眼，视线忍不住四处转。 苏令嘉没听到回答，有点不耐烦：「听到了吗？」 「听到了。」苏令仪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姐，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为什么会被赶出来吗？」 苏令嘉扯扯嘴角，极轻地呵了一声：「你们的事我不想关心。」 话音刚落，主卧门嗒地一下打开，岑司靖单手抄袋，趿着拖鞋闲散地走出来。 他依然是刚才的白衬衫黑西裤，只不过这会儿衬衣下摆全留在外面，衣服上也布满了褶皱，像是被人抓的。 他正打算去浴室，根本没想到苏令嘉把人带到了卧室门口。 岑司靖眸光一顿，见是苏令仪，余光下意识往苏令嘉脸上一转，随即若无其事地朝苏令仪点了点头，便径直进了浴室。 苏令仪一声怯生生的「姐夫」，被他身上同样萦绕着的淡淡甜腻气息噎了回去。 第五十六章 苏令嘉把苏令仪送进客房, 正要转身出去，苏令仪却叫了她一声。 「姐。」 苏令嘉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有事？」 苏令仪双唇嗫嚅一下，也不知怎的, 刚才岑司靖从跟前走过的画面就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 她看向苏令嘉, 想了想问：「姐, 你工作上的问题解决了吗？」 难得她主动关心自己, 苏令嘉有点意外, 语气不自觉软了些：「差不多了。」 苏令仪「哦」了一声, 垂下眸, 眼神飘忽, 一时又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 为苏令嘉开心有一点, 但酸熘熘的感觉也有很多。 她滞了片刻，两手背在身后, 右手拇指掐了一下食指指腹，又抬起头, 扯了扯嘴角问苏令嘉：「你跟岑哥哥是不是快办喜事了？」 第118页 她说完, 视线往门口一瞥。 房门半阖着，没有完全关上。外面过道的灯光透过门缝洒进来，在浅黄色的地砖上楼下一条细细的光影。 苏令嘉嘴角一抿，下意识地往身后房门摆了摆头，随后又看向苏令仪，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怎么问这个？」 「哦，就随便问问啊。」苏令仪抬抬嘴角，瞥开目光，又说, 「不管怎样，你如果要结婚了，总该跟爸妈说吧？」 苏令嘉默了一会儿，目光紧紧盯着她。 苏令仪视线偷偷转回来，触到苏令嘉的眼神，便触电似的挪开。 苏令嘉抱起双臂，抬了抬下巴，语气也从刚才的温和变得清冷：「到了那个时候，会提前通知他们的。」顿了顿，她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苏令仪抿唇。 苏令嘉见她不吭声，便说：「那我走了。」 说着，她就转身开门。 正要出去，苏令仪忽然在后面说：「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家里的事吗？」 她声音比刚才高了几分，苏令嘉敏感地听出几分不满和不甘。 苏令嘉脚步一顿，顿时燥意丛生。 她沉出一口浊气，回过身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拼命工作吗？」 苏令仪紧紧盯着她的视线，咬着唇角，不语。 苏令嘉极轻地呵了一声：「就是为了不再被你们影响呀。」 苏令仪一阵怔忪，脚底微微踉跄半步，可下一秒，她又看向苏令嘉，不满地说：「姐，你也太自私了吧。」 苏令嘉一顿，随后云淡风轻地撩了一下头髮：「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苏令仪：「你……」 苏令嘉沉下脸：「不想跟我这个自私鬼呆着就离开这儿，大门就在外面。」 苏令仪脸色一白，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裤缝。 苏令嘉看她两眼，转身开门出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好好休息」。 直到房间门吧嗒一声阖上，苏令仪才醒过神来。 她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几次想直接离开这儿，可是一想到自己跟爸妈吵架，离开这里就等于无家可归。 这个时间点再回学校也不现实。 苏令仪忍了忍气，转身往浴室走去。 事实上，这次她与父母吵架，也有苏令嘉的因素。 今天晚饭过后，她正在刷微博，恰好就看到了热搜上的那条视频。化工厂的工人在主持人面前往死里夸苏令嘉，搞得她都有点不认识自己的姐姐了。 这还是那个整天高高在上，自以为高贵的苏令嘉吗？ 这还是那个连句正常的问候都不屑说的苏令嘉吗？ 这还是那个自私到不愿意搭理家人的苏令嘉吗？ 苏令仪当时就把手机拿到苏长安和刘亚娟跟前，同样换来了他们的短暂沉默。 还是苏长安率先打破家里的寂静，轻嗽了一声说：「是不是她跟这家人串通好的？令仪啊，网上这种新闻都是假的吧？」 苏令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刘亚娟就接过话头：「她这辈子就是运气好，运气好捡了个『知名美女记者』的名声，这次又是运气好，本来事情都闹得这么难看了，现在又有人站出来帮她说话。」 苏长安看向苏令仪：「令仪，要不你多去寺里拜拜菩萨，让菩萨也保佑你。」 苏令仪把手机翻了个面，扣在腿上，撇了撇嘴说：「爸，你这都什么封建迷信啊！」 「我看你就是得去拜拜菩萨，你瞧瞧你，因为魏俊那件事闹得多难看，前几天楼下王阿姨还在问我你跟魏俊怎么样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刘亚娟接过话，说着说着就有点烦躁，老话重提：「你再看看你姐姐！我告诉你，今年过年你要是带不进来一个比魏俊好的，你就别回来了！净给我们丢人！」 「魏俊魏俊……这都哪一年的老黄历了，你还提魏俊！」苏令仪蹭地站起，暴跳如雷，「你现在觉得姐姐给你争脸了，那你找她去啊！别忘了当初是谁把她逼走的！」 「你、你还敢顶嘴了你！」刘亚娟也跟着站起，指着苏令仪的鼻子，「你就是没用！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姐姐本科还没毕业就在实习了，你再看看你！」 苏令仪气得直掉眼泪：「你除了说我们没用你还会干什么？！之前你说姐没用，结果现在呢？！你也不看看我才多大，你想让我有什么成就？！你自己就是个没眼界的家庭主妇，还指望我能涅槃吗？姐姐做的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上大学之后就没再回过家！没被你拖累！」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刘亚娟踉跄两步，几乎歇斯底里。 苏令仪扭头看向低头坐在沙发上的苏长安：「爸，你说句话啊！」 苏长安非但没有反应，头还垂得更低了。 眼泪唰地流下，苏令仪回眸看向刘亚娟，点着头：「好，走就走。」 说完这句之后，她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在小区里晃了一圈之后，她就默默坐上了到苏令嘉家的计程车。 苏令仪洗完澡躺在床上，想到苏令嘉，就翻来覆去地不是滋味。 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敬佩也有之。 可是，许许多多的情绪混在一起，就让她完全理不出头绪。仔细想想，就更看不惯苏令嘉了。 第119页 毕竟，在让她滚出去这件事上，苏令嘉与刘亚娟简直如出一辙。 苏令仪抿了抿唇，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朝房间外走去。 另一边，苏令嘉洗完澡后就坐在梳妆檯前做每日护肤流程。 梳妆檯的镜子正对着大床，岑司靖这会儿穿着件白色t恤，抱着电脑靠在床头处理工作。 他戴了一副金丝细边眼镜，面色沉静，从镜子里看去，倒有点禁慾斯文败类的气质——如果苏令嘉不知道他骚起来什么样的话。 她做完最后一道流程，慢吞吞走过去，掀开被子坐到他身边，视线往他屏幕上一瞥：「还在写新书大纲？」 岑司靖连个视线都没转，目光紧盯屏幕，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闻言嗯了一声，默了会儿才又补上一句：「刚刚突然有灵感了。」 苏令嘉哦了一声，想起刚才苏令仪的态度，心里揣着事，可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工作，便顾自己在旁边看手机。 下意识地点进了微信工作群，可忽然想起自己马上就要交辞职信了，便也没了关注工作的兴致，恹恹地退出来，刷了几下朋友圈。 可也不知怎的，越刷朋友圈心情就越烦躁，别人发的状态也没看进去几条。 她捏着手机，忍不住又看了岑司靖一眼。 他还在专心工作。 苏令嘉的目光在他侧脸上游移。 大概是习惯了他的颜值，这段时间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岑司靖的的确确长着一张足够吸引异性的脸了。 苏令嘉咬了咬下唇，心里的烦躁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气恼。 她的视线从岑司靖脸上收回，轻哼一声，转向另一侧，继续刷手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响动，没过一会儿，一双结实的臂膀便从身后缠了上来，双手精准地从她睡裙下摆一路朝上。 他掌心滚烫，当他的手来到她胸前时，苏令仪难以抑制地哼唧了一声。 可下一秒，她就坚决地拿开了他的手。 岑司靖疑惑地「嗯」了一声，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苏令嘉也说不上自己怎么了，总之就是很气很没有心情。 岑司靖还在握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苏令嘉肩膀一动，想要甩开他的手。 岑司靖没再动作，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苏令嘉，你到底怎么了？」 声音隐隐透着不快。 苏令嘉的暗火一下子变成了明火，她干脆坐起，嚯地转身面对他。 岑司靖因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了一下。 苏令嘉立马占了上风，将他压在身下，用力掐他的脸，冷着脸说：「你有没有跟苏令仪单独接触过？」 岑司靖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什么，轻笑了一声说：「现在你知道我想到乔宇时的感受了吧？」 苏令嘉：「……」 倒打一耙，完全就是倒打一耙！ 她义正言辞：「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岑司靖躺在床上，任由她压制。闻言，他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学她的样子，伸手捏住她脸颊：「苏令嘉，你的智商呢？你们苏家人有哪个是善茬，我招惹你一个还不够，再去招惹苏令仪？嗯？」 苏令嘉：「……」 她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 似乎在岑司靖面前，她这么多年锻鍊出来的思辨能力、临场反应能力，统统失灵。 见苏令嘉无话可说，岑司靖拍了拍她的屁股，调笑：「女施主，现在可以跟贫道行双-修之事了吗？」 苏令嘉醒过神，真有点不敢想像他这嘴是怎么长的。 「什么女施主，你变态吧你！」她娇嗔一声，轻飘飘地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 岑司靖轻笑着，目光深邃而迷离，正想说些什么，他又忽地一顿，下意识地看向房门口，微微拧了拧眉。 第五十七章 苏令嘉愣了愣, 问他：「怎么了？」 岑司靖推开她起身，长指在唇边一竖，似笑非笑：「嘘，有妖气。」 苏令嘉：「……」 她怀疑这人入戏太深, 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了。 不过, 听他说「有妖气」, 苏令嘉也忍不住朝门口看去, 想到些什么, 她忽然一个咕噜下床, 拖鞋也来不及穿, 就径直朝门口走去。 手刚握上门把, 岑司靖就从后面追过来, 将她往边上一拽。 苏令嘉拧眉不快地看着他：「干什么？」 岑司靖嘆了口气, 压低声音：「你想干什么？」 苏令嘉一愣，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是苏令仪在外面，她都不知道苏令仪到底是个什么心态。而且, 在岑司靖面前与苏令仪理论, 总归不太好。 苏令嘉沉了沉气，转身往回走，坐到床边后，默了一会儿，忽然一脚踢飞了一个拖鞋。 拖鞋恰好落到缓步走过来的岑司靖脚边。 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弯身捡起拖鞋放回床边，这才蹲在地上抬头看她：「你的脾气怎么就能这么急躁？」 苏令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有点羞愧，可也不知怎的, 又有点生气。 她抬了抬下巴，强行理直气壮：「你到底站哪边的？」 岑司靖起身，头疼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问：「我以后不会经常遇到这种站队问题吧？」 第120页 苏令嘉滞了片刻，别开头：「抱歉，不该迁怒你。」 可是这话说完，心里的郁闷却并没有减轻。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房门上，顿了一会儿，再次起身。 「做什么？」岑司靖显然看出她的意图，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摁了回去。 苏令嘉神色不善：「我去找她聊聊，有问题吗？」 岑司靖：「有。」 苏令嘉一噎，半晌没说出话。 岑司靖不紧不慢地解释：「你去找她，难免又要吵起来。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如果她这时候跑出去，为了她的安全，我们不得不跟出去找她。」 苏令嘉不甘心地看着他：「你这是让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她说完，懊恼地咬了咬下唇，「真不知道她成天都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岑司靖出其不意地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揉压在她的下唇上。 唇上传来他指尖略微粗粝的触感，苏令嘉唿吸一滞，怔怔地看向他。 岑司靖说：「好好说话，别咬唇，不疼吗？」 苏令嘉莫名脸上一热，也不知怎的，在胸腔里乱窜的气恼也在这一刻轻飘飘地消散了。 她恹恹地坐在床沿，抠抠指甲：「好吧，就听你的。」 岑司靖轻笑一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真乖。」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去门边侧身听了听，确定没再听到什么动静后才重新回来。 倒是苏令嘉，因为他这句「真乖」，整个人有点飘乎乎的，脚底就好像踩在了云端上，那种她最喜欢的做小孩的感觉又出现了。 岑司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又沖苏令嘉张开双臂：「过来。」 苏令嘉双腿一缩，重新回到床上，动作麻利地躺进了他的臂弯。 闹了这么一出，再好的兴致也消磨完了。 苏令嘉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彻底平静下来，不一会儿便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是因为生物钟。 苏令嘉捞过手机一看，还不到早上六点。 她一向没有赖床的习惯，即使现在不需要忙工作了，她也无法容忍自己醒了之后继续在床上躺着。 身边岑司靖还在熟睡，苏令嘉起身看他。 岑司靖这人五官其实挺凌厉的，性格也是温润中带着野性。可偏偏因为常年写书，他的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书卷气，中和了五官的锐气，整个人看上去就显得格外优雅矜贵。 大概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苏令嘉看着熟睡的岑司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悄咪咪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吻完之后，她又偷偷看向岑司靖。 还好，他没有像睡美人一样被她吻醒。 苏令嘉没忍住弯了弯嘴角，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往外面走去。 她没看到，床上的岑司靖虽没有睁开双眼，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一翘，随即捞过还留有她体温的半床被子抱在怀里，脸埋进被子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苏令嘉刚走出房间，便看到对面苏令仪也走了出来。 苏令仪已经穿戴整齐，看到苏令嘉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眼神瑟缩了一下。 苏令嘉想起昨晚的事，不想跟她多说，只拢了拢吊带外的真丝睡袍，扯扯嘴角：「要走了吗？」 苏令仪张张嘴，欲言又止。 苏令嘉见她不说话，又问：「还是吃过早饭再走？」 苏令仪抿抿嘴角，再开口时，眼睛里布满了不满：「姐，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能不能有一次是好好说话的？」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错开她，径直往厨房走去。 苏令仪滞了两秒，意识到自己被忽视之后，才又追上去：「苏令嘉！」 苏令嘉在客厅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凌厉。 苏令仪喉间一哽，后面的话一下子消失在唇齿间。 苏令嘉想起岑司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忠告，见她安静之后，便没再继续看她，转身继续走到厨房冰箱前。 「我不会做饭，现在家里只有速冻水饺，」她打开冰箱门，弯腰翻着，「玉米猪肉味，韩式泡菜味，喜欢哪种？」 苏令仪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无声地盯着苏令嘉。 苏令嘉身材纤细，凹凸有致，要不是前段时间网上出现了苏令嘉青春期的照片，苏令仪都快想不起以前那个又黑又胖又丑的姐姐长什么样了。 苏令仪还记得上次岑司靖摩托车比赛，苏令嘉穿上那身红色的小裙子，褪去镜头下的端庄，整个人性感又张扬。 而现在，苏令嘉穿着睡衣，头髮顺滑地垂着，看上去又多了几分小女人式的慵懒。 不得不承认，苏令嘉把一手烂牌打出了满堂彩，爱情金钱什么都不缺。 苏令仪握了握拳，然后垂下头不去看她，可心里却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不断地碾转，就好像昨晚她鬼使神差地站在苏令嘉与岑司靖的房门外，心里也是像现在一样剧痛。 苏令嘉没得到回答，直起身子看她：「苏令仪？」 苏令仪回神，对上她的视线。 「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苏令嘉闻言，歪了一下头，一时没明白她话中的逻辑。 苏令仪接着说下去：「所以你才急着赶我走。」 第121页 苏令嘉沉出一口气：「苏令仪，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好说话，别跟妈似的，阴阳怪气。」 苏令嘉呵地一声轻笑：「明明跟妈妈一样的人是你吧！对家人口无遮拦，用钱衡量亲情，你真是得到了妈妈的真传。」 苏令嘉眸光骤冷，砰地一声合上冰箱门：「想吃什么自己做，不想吃也没关系，出去把门带上。」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去。 经过苏令仪身边时，苏令仪像是被她身上的冷硬气场所慑，脚下微微踉跄，直到苏令嘉走到客厅，苏令仪才回过神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你们都把气出在我身上，难道我就活该做你们的出气筒吗？！」 苏令仪两眼通红，委屈又愤恨地盯着苏令嘉。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另只手抓住她的手，将她从自己手腕上挪开。 「令仪，我没有拿你出气，我只是不希望你或者爸妈再来打扰我，明白吗？」 苏令仪死死捏紧拳头：「凭什么啊？你不许他们来打扰你，就活该我倒霉，成为他们的发泄口？苏令嘉，你为我想过没有啊？！」 苏令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一歪脑袋，将挂到眼前的刘海勾到耳后，平静说道：「你也可以像我一样，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然后离开他们。」 苏令仪一噎。 苏令嘉又说：「令仪，每次见面都是同样的议题，你不觉得倒胃口吗？」 说完，她也不再动作，只抱着双臂，沉静地看着她。 苏令仪眸光微颤，最后眼泪唰地流下来，发泄似的大声说：「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的！我想有个温暖的家庭，想有人不计条件地爱我，这也有错吗？！」 苏令嘉嘴角轻抿，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令仪说完之后，便恨恨地盯着她，咬着牙说：「我讨厌你们，讨厌这个家！」 话音一落，她便转身朝大门冲去。 没过多久，苏令嘉便听见大门砰地一声，打开又重新关上。 她怔在原地许久，直到一双温柔的臂膀从身后缠上来，她才重新缓过神。 岑司靖微微俯着身子，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轻嘆了一声：「还是吵架了。」 「你都听到了？」 「你们声音这么大，想不听到都难。」 苏令嘉有点难堪，正想说些什么，岑司靖却又开口：「我追上去看看？」 苏令嘉一滞，随即脸色一沉，转身看向他：「你去看什么？看她怎样扑进你怀里哭吗？」 岑司靖一噎，过了会儿才说：「这个问题昨晚不是已经解决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尖锐？」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苏令仪说她得到了刘亚娟的真传，再听岑司靖说她尖锐，心里便不由地烦躁起来。 她抿了抿唇，盯着岑司靖：「是啊，我就是尖锐，我就是喜欢翻旧帐，如果你看不惯，你别看不就好了？」 岑司靖：「……」 他对上苏令嘉的视线，过了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苏令嘉，我说追上去看看的意思是，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现在大清早，我怕她那种情绪跑出去，万一出事。其次，我记得我应该跟你说过，你这种随意迁怒的脾气会让我很不高兴。」 苏令嘉抿了抿唇，理亏地别开脑袋。 岑司靖又说：「最后，苏令嘉，从来没有人用你刚才的那种态度对我说过话，你是唯一一个。」 第五十八章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苏令嘉居然从他最后一句话中，听出了「我已经忍你很久了」的潜台词。 她不知道是自己多想，还是岑司靖真的有这个意思。可是，情绪到了这里, 苏令嘉也没给自己太多时间去思考。 她下意识地反问：「怎么, 你是想说你受够了是吗？」 岑司靖一噎, 随即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又慢慢吐出, 像是在压抑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 他才对苏令嘉说：「我们各自冷静一下, 现在不适合讨论任何问题。」 说完, 他便错开苏令嘉, 独自往玄关走去。 苏令嘉意识到他要走, 也不知怎的，熟悉的恐惧感再一次侵袭了她。 她嚯地转身, 朝着他的背影说：「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岑司靖脚步一顿，随即低下头, 掐了掐太阳穴, 这才重新转过身来对着她。 「但是苏令嘉，我们现在的状态不对，为了避免引发更大的战争，我们必须各自冷静反思一下，明白吗？」 「我不明白！」苏令嘉走到他跟前，抬了抬下巴，语气强硬，「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为什么要逃避？你讨厌被我迁怒, 我会努力控制的，但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岑司靖看她良久，苏令嘉对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 最终，岑司靖再次轻嘆一声，慢慢解释：「第一，我没有逃避，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应该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选择等你冷静一点再跟你復盘；第二，我的确讨厌被你迁怒，但不代表我会因此丢下你，我没有丢下你；第三……」 他顿了顿，带着点无可奈何：「苏令嘉，你有没有发现，每次遇到你家里的事，你都像变了个人，暴躁、敏感、无理取闹。」 苏令嘉一滞，见他说完之后又要转身离开，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慌张道：「我会改的……」 第122页 她眸光轻颤，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两排浅浅的阴影，整个人看上去无辜又无助。 岑司靖忽然心生不忍，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说：「苏令嘉，我希望遇到问题的时候，是我们面对问题，而不是我们针对彼此。」 苏令嘉低头默了半晌，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岑司靖看了她一会儿，无声一嘆，尝试着将手从她手中抽离。 结果，他刚动了一下，苏令嘉就跟突然醒过神似的，一下子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压得很低：「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走好不好？」 她紧紧地贴着他，岑司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曲线和身体的热度。 照以往，她什么事做得不够好，这样娇滴滴地服软道歉之后，岑司靖也就不会再说什么。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胸口愈发沉闷，明明她的态度与刚才已经截然相反地柔软，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熨帖。 「苏令嘉，你……」岑司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她肩膀，欲言又止。 苏令嘉却头也不抬，顾自说下去：「我知道我脾气差，喜欢迁怒人，做事也不够圆滑，没几个人会真心喜欢我。我向你道歉，你别走好不好？」 岑司靖原本拍她肩膀的手僵硬地停在空中。 他低下头，垂眸看着苏令嘉，郑重其事地开口：「苏令嘉，不可以觉得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苏令嘉没有说话，双臂却搂得更紧。 岑司靖继续说：「即使我们真的分手，也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们只能陪彼此走到这里了。」 大约是「分手」两个字刺激了苏令嘉，她倏地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看着岑司靖。 岑司靖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忍不住抬手，指尖滑过她的眉眼，随后嘆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格外柔软：「不是说要分手的意思。」 苏令嘉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说：「你饿不饿，我帮你做早餐好不好？」 她是铁了心地要跟岑司靖道歉，平时但凡岑司靖睡在她家里，早上都是岑司靖做早餐，可今天却反了过来。 岑司靖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便顺着台阶往下走，点了点头说：「我去洗漱。」 苏令嘉「嗯」了一声，忙往厨房跑去。 待岑司靖从浴室出来，厨房里已经溢出阵阵香气。 苏令嘉背对着他站在中岛台前，小心翼翼地翻动平底锅中的煎饺。 厨房有个大窗子，晨起的阳光恰好落在了苏令嘉的身上。 地上的影子随着她的动作跟着移动。 岑司靖抱起双臂倚在墙边，也不知怎的，看着苏令嘉如此居家的一幕，又觉得刚刚那番争吵就像船划过水面，了无痕迹。 倒是苏令嘉吃过早饭换好衣服之后，又提起早上的事。 她犹豫着问岑司靖：「你觉得我脾气，跟我妈，像吗？」 岑司靖刚把碗筷放进碗橱，闻言转身看向她，拧了拧眉：「我没有跟你妈妈接触过。」 苏令嘉哦了一声，低下头，将颊边的碎发勾到耳后。想了想，她又补充：「我只是随便问问。」 其实岑司靖并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刚才在卧室就已经听到了苏令嘉与苏令仪的争吵。 只不过，他明显地从苏令嘉的话中，感觉到了她的不自信。 对自己的不自信，对他们这段感情的不自信。 岑司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苏令嘉说，默了半晌才道：「我们这一行有句话，叫做『人情练达即文章』，写小说的核心就是把人写好。」 苏令嘉歪了歪脑袋，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 岑司靖道：「人有复杂的情感，多元化的层次，不是说因为一个缺点就能否定他所有的优点。苏令嘉，你要相信自己，即使你的生活里没有事业，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你都要相信自己。」 苏令嘉张了张嘴：「我……」 岑司靖弯了弯唇角：「你的存在就是上帝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虽然有瑕疵，但并不妨碍这件礼物本身被倾注的祝福。」 苏令嘉一滞，也不知怎的，想起十年前第一次遇到他，他送她到医务室，然后对她说：「你值得被温柔对待。」 她眼眶有些发胀，眼前这个男人，永远都像神明一样，给她带来温暖和指引。 苏令嘉踮起脚尖，一下子抱住岑司靖肩膀，下巴抵在他肩窝，哽咽了一声才说：「大概遇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岑司靖拍拍她后背：「那接下来，一起去买菜？」 苏令嘉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她松开他，伸出手指戳戳他胸口：「你这人，明明是你把气氛带到那么让人感动的位置，偏偏又自己破坏气氛。」 岑司靖牵住她的手往玄关走：「我喜欢烟火气。」 苏令嘉落后他两步，闻言不由看向他的侧脸。 这个男人可真是太神奇了，一下子让她感觉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浪漫，一下子又让她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买完菜回来后，苏令嘉便打开电脑发送了辞职报告，自此就算是跟陪伴七年的工作告了别。 她的辞职报告发送后没几天，就有各路同行发来信息关心。 苏令嘉统一回覆：因为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第123页 这话一出，之前看过她朋友圈照片的同行们也纷纷表示理解，顺便祝福她新生活愉快。 等她正式交接完毕离开广电，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十一月初。 宁城的深秋依然带着几分暖意，太阳从疏疏朗朗的枝叶间洒下，在地上落下一道道横七竖八的影子。 岑司靖的车子已经等在广电大楼门口，苏令嘉走下台阶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见她过来，岑司靖推门下车，倚在车边朝她招手。 苏令嘉嘴角一翘，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笑着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整个人都好轻松！」 岑司靖弯着唇，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令嘉又说：「要不是在单位门口，我真想让你抱着我转圈圈，偶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说完，便真的不再流连在他怀里，松开手准备上车。 却不想，她还没彻底离开岑司靖的怀抱，腰上突然重新收紧，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腾空。 苏令嘉下意识地搂紧岑司靖的肩膀，抬眼看四周景色都在旋转。 「喂，快放我下来！」她拍他的肩膀，可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比刚才更加明艷。 岑司靖配合地停下，这才说：「你已经不是苏记者了，不用再时刻谨记端庄。」 苏令嘉眼前还在转，闻言倒也没再反驳，只等那阵愉快的晕眩过去，才开门上车。 广电楼内，两位年轻女孩怔怔地看着外面那辆黑色卡宴离去。 其中一个忽然醒过神，胳膊肘杵了一下旁边那个：「诶，我没眼瞎吧？刚刚那个抱着男朋友转圈圈的，是铁血记者苏令嘉吧？」 旁边的女生懵了两秒才说：「巧了，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而此刻，早已远离广电的苏令嘉并不知道同事们对她刚刚的行为有多意外，她还在和岑司靖商量短期旅行的事。 前面刚好红灯，岑司靖轻轻踩下剎车。 苏令嘉嘴里的话还没停：「就去印尼吧，高中那会儿你跟我说的那个火山，我到现在都还没去看过。」 岑司靖看向她，笑着揉她脑袋：「行啊，听你的。」 苏令嘉心情愉悦地开始上网查找攻略，忽然手机震了一下，进来一条陌生网络号码发来的信息。 她手快，几乎是第一时间点开。 是条彩信。 还没点开大图，苏令嘉就已经从压缩的小图上看出了图片的内容，不由瞳孔一缩。 一旁的岑司靖发现她的异样，凑过身去看她手机，还问她：「怎么了？」 苏令嘉手忙脚乱地将屏幕往腿上一扣，目光失焦地落在前方，迟钝地晃了晃脑袋：「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存稿快写完了，明天也许能把剩下的正文全部放上来，大概还有十章的样子~ 第五十九章 前面红灯转绿, 岑司靖最后看了苏令嘉一眼，这才别过头，目视前方，轻轻踩下油门。 苏令嘉悄悄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一路过去也没再怎么说话。 两人回到艾肯金座, 岑司靖想了想说：「我书房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苏令嘉闻言, 悄悄松了一口气, 忙说：「那你先去处理工作吧, 我一个人在家也没关系。」 岑司靖眉眼深沉, 还想说些什么, 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点了点头, 转身回了自己家。 苏令嘉看着他把大门合上之后, 才进自家大门。 来不及在玄关换鞋，她径直踩着高跟鞋, 哒哒哒哒地走向冰箱，从里面抓出几颗大白兔, 剥开了塞进嘴里。 一直到嘴里的糖全部融化, 她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开手机。 不出所料，手机上一连串未接电话，全是来自苏长安和刘亚娟。 苏令嘉斜倚在冰箱门上，掐了掐眉心，这才给刘亚娟回拨了一个电话。 耳边刚响一声就传来刘亚娟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呀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家里出这么大事找都找不到你！你还是不是人呀你！」 苏令嘉胸口一阵拥堵，却还是强忍着，沉静道：「说重点, 那张照片怎么回事？」 刘亚娟在电话那头尖声大喊：「我怎么知道的呀！又不是我拍的，你们都这么大了，自己没分寸，我还能怎么办的呀！现在所有亲戚朋友都收到了这张照片，我以后怎么做人的呀！」 苏令嘉只觉得一阵邪火在身体里乱窜，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再管这件事。 可毕竟关系到苏令仪的人生，即使她在不喜欢苏令仪，可血缘摆在那里。 刘亚娟还在电话里大喊大叫，不是骂苏令仪不要脸，就是责备苏令嘉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管好妹妹。 苏令嘉下颔紧了紧，压低了声音厉声道：「你能不能闭嘴？！」 刘亚娟吓了一跳，顿时噤声。 耳边安静下来，苏令嘉揉了揉太阳穴，问：「令仪呢？」 刘亚娟就像被重新按下开启键，再次尖声嚷嚷起来：「我怎么知道她的呀？做了这种丑事，她哪里还有脸见人的呀！一直呆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就知道让我们做父母的给她到处收拾烂摊子的呀！」 苏令嘉好不容易从她的咒骂和抱怨中听出苏令仪在家的事实。 刘亚娟还在继续尖声说些什么，苏令嘉已经不耐烦，打断她：「把电话给苏令仪。」 第124页 「给她有什么用的了？她知道什么呀，就知道给我们添麻烦给我们丢脸！我们还怎么做人的呀！」 苏令嘉只觉得一口郁气憋在了胸口，冷声反问了一句：「她不知道，你知道？」 刘亚娟一噎，很快又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家里出了事找你帮忙，你就这个态度？你……」 苏令嘉烦躁得朝天翻了个白眼，直接挂断了电话。 耳边终于恢復了安静，苏令嘉给苏令仪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没有人接。 她沉出一口气，心里是抗拒的，可身体却还是往玄关走去。 在刚刚手机上收到苏令仪luo照的那一刻，她大脑中就闪过了无数方案，可每一个方案都不可避免地要与家里接触。 苏令嘉走出大门时，下意识地朝岑司靖的家门看了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跟岑司靖在一起，许多许多事情都不需要她思考，因为岑司靖会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所以现在遇到这种情况需要她处理，她突然就觉得好累好委屈。 她又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苏令嘉轻轻嘆了口气，转身往电梯走去。 一路飞驰到了父母家中，进门之后，苏令嘉高跟鞋都没脱，直接走去苏令仪房间，敲她房门。 「苏令仪，你出来，一起把事情解决掉。」 苏令嘉敲了半晌，里头都没有回应。 刘亚娟和苏长安满脸焦灼地跟在她身旁。 苏长安见状，跟着轻轻扣了两下房门，小心翼翼道：「令仪啊，你开开门吧。」 刘亚娟在一旁尖声骂：「你给我出来！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你还好意思躲！出来！」 苏令嘉被两人吵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苏长安：「备用钥匙呢？」 苏长安一拍大腿：「哦对对对，我这就去拿！」 就在这时，门锁一阵响动，嚯地一下，房门从里面打开。 「不用找钥匙了！」苏令仪喊了一声，又捂着脸跑回去，趴到了床上。 刘亚娟气得咬牙切齿，撩起袖子想要冲过去：「你还有脸睡觉！我今天不打死你我……」 她刚迈出一步，忽然胳膊被苏令嘉拽住。 苏令嘉冷冷盯着她：「遇到事情你除了骂人之外，还能干点别的吗？」 刘亚娟怔怔对上她的目光，随即眼神闪烁了一下，可下一秒，又梗了梗脖子强硬道：「你们不听我的话才弄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你们不争气！」 苏令嘉怒极反笑，冷哼一声，将她推至门外，自己闪身进去，砰地一声锁上了房门。 趴在床上的苏令仪明显颤抖了一下。 苏令嘉背靠房门，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她，过了会儿才慢吞吞道：「起来聊聊。」 苏令仪没有动静。 苏令嘉无声沉出一口气：「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解决这件事？」 苏令仪像是被刺激到，突然支起身子看向她，哭得眼睛红肿：「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怎么解决？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啊？我现在已经没脸见人了！」 苏令嘉别了别脸，顿了两秒，才又看向她：「苏令仪，先控制好情绪。」 苏令仪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你说得轻松，出事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 苏令嘉耐心告罄：「既然你自己都躺平了，那我也没办法。」 说完，她便转身把手搭在了门把上。 「姐！连你也不管我了吗？」身后的苏令仪忽然崩溃地喊了一声。 苏令嘉无声一嘆，重新转过身，扯扯嘴角：「我不管扶不起的阿斗和没脑子的废物。」 苏令仪一噎，过了会儿，从床头抽了两张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 她看向苏令嘉，满眼绝望：「姐，我只能靠你了。」 苏令嘉在她书桌前坐下，看向她问：「先告诉我照片怎么回事。」 苏令仪眼圈又是一红，差点再一次崩溃大哭。可有苏令嘉冷脸盯着她，她只能把眼泪憋回去，抽抽噎噎地开始诉说照片的由来。 原来那天从苏令嘉家里离开后，苏令仪就再没有回过家，而是直接住到了学校。 那段时间她心情很差，终于在一个晚上，忍不住跑去酒吧喝酒，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前男友魏俊。 其实刚开始苏令仪确实是一副你再搭讪我就把你头拧下来的决绝，可后来大概是内心实在太想得到温暖，最终还是没能挡住魏俊喋喋不休的关怀，还一不小心喝得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是在附近快捷酒店的大床上，清醒之后的苏令仪又想起魏俊噼腿当众下跪那事，顿时觉得噁心至极，穿好衣服就离开了那个房间，连个招唿都没跟魏俊打。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是一不小心跟前男友回个床而已，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呗。却不想，她的照片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所有老师同学家人亲朋的手机上。 苏令仪一边哭一边说：「我从没想过他居然能噁心到这种地步，早知道我以前绝对不会把手机数据都跟他共享。」 苏令嘉眉梢高高挑起：「你怎么没把银行卡密码，家里房产证存摺全让他保管算了？」 苏令仪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姐，我现在该怎么办？」 「报警取证，联繫律师，告他强奸，传播淫秽色情信息，侵犯个人隐私，怎么严重怎么告，让他人生最宝贵的几年都在监狱里度过。」 第125页 苏令仪打了个冷战，看着苏令嘉犹豫道：「可是姐，我的照片……」 苏令嘉正在微信上联繫律师，闻言看向苏令仪：「怎么了，木已成舟，只能等时间抚平一切。」 苏令仪死死咬唇，垂下头，双手紧握成拳。 苏令嘉发完信息又看了她一眼，终究不忍，说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我能说的也只有一句话。」 苏令仪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希冀。 苏令嘉说：「不管怎样，你被偷拍，你的照片被传播，都不是你的错。不管别人怎样说你，你都要坚信，不是你的错，不要害怕。」 苏令仪鼻翼翕动，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再次哭出声。 苏令嘉起身，嘆了口气：「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晚点律师会联繫你，还有其他问题，打我电话。」顿了顿，她又补充，「对了，别让爸妈联繫我。」 说完，她便不再看苏令仪，顾自走出了房间。 外面，刘亚娟和苏长安满脸愁容地在门口徘徊，见她出来，刘亚娟一个箭步冲上来问：「怎么样？」 苏令嘉一边往玄关走，一边没什么起伏地说：「后续我会跟令仪交代，你们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说。」 刘亚娟急道：「什么叫我们别管别说？那亲戚来打听消息，你难不成让我们说不知道吗？我们脸往哪儿搁？」 苏令嘉闻言冷眼扫向她：「你不理那些拜高踩低、一无是处的脑残亲戚能死吗？到底是女儿重要还是脑残亲戚重要，或者你的名声更重要？」 「我……」 刘亚娟又气又急，涨红了脸还想说些什么，可苏令嘉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顺手摔上了大门。 到了楼下坐进车里，苏令嘉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一下子觉得空气都清新很多。 回到艾肯金座，太阳已经落山。 苏令嘉停好车后，便迫不及待地走进电梯，一路升至22层。 一直到看见岑司靖的家门，她才恍然醒悟，自己一路过来的焦灼是为了什么。 她走到岑司靖家门口，抬头看向门镜。 是为了可以快一点见到他呀。 苏令嘉按了门铃，不一会儿，大门便从里面打开。 岑司靖见她似乎风尘僕僕的样子，疑惑了一下：「刚刚出门了？」 苏令嘉没说话，只是跨进玄关，随后低下脑袋，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岑司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过了好久，苏令嘉才低声喃喃：「好累啊。」 岑司靖回应：「嗯，猜到了。」 苏令嘉说：「那你猜到我去干什么了吗？」 岑司靖默了默，试探：「处理你家里的事？」 好吧，他现在果然对她了如指掌了。 苏令嘉也没否认，只双臂环住他的肩膀，踢掉了高跟鞋，声音不自觉变得绵软：「抱我进去好不好，走不动了。」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已经腾空。 岑司靖将她打横抱起，用脚踢上门后，便一路抱至客厅躺椅上。 躺椅上垫了一层白色羊毛毯，苏令嘉掀开上面那层米色的淡薄盖毯，任由他将她放在了上面。 岑司靖放下她后也没急着离开，双手撑在躺椅两侧，就这么俯身睨着她。 苏令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点点他的鼻子：「干嘛，这么看我。」 岑司靖没说话，半晌，忽然开口：「苏令嘉，你爱我吗？」 苏令嘉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种问题，明明在他们这段关系里，这个问题是她才需要思考的才对。 你爱不爱我，爱我有多深，有像我爱你那么多吗，你会爱我多久…… 岑司靖还在等她的回答，直勾勾地看着她。 苏令嘉捏了捏指尖，恍然想起那晚他来moonlight接她，坐上车后，她借酒表白的事。 手心有些汗，苏令嘉又搓搓掌心，这才点点头：「嗯。」 岑司靖看她良久，嘴角好不容易勾起一个细小弧度。 其实他刚才心情挺低落的，与苏令嘉在一起这么久，他不是看不出来，回家路上苏令嘉看完手机上的一条信息后，整个人状态都不大对。 可是，苏令嘉显然不想让他知道详情，他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只不过，心里难免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事实上跟苏令嘉交往以来，岑司靖也不是没有反思过。 他觉得自己有点犯贱，明明在遇到苏令嘉之前，他的人生是一片坦途、是被妥善安排好的；可是，遇到苏令嘉之后，他的人生里就出现了很多很多的不确定。从很小就已经学会控制情绪的他，在面对苏令嘉时，却经常情绪失控。每次只要与苏令嘉相关，他的情绪就会变成过山车，跌宕起伏。 说不上为什么，明明这样的心情偶尔也会让他没有安全感，可他就是欲罢不能。 苏令嘉这个人，就是对他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她跟他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偏偏彼此的齿轮就是能恰到好处地咬合在一起，让他心甘情愿地去体会她在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中制造的小波折。 苏令嘉自然也看得出他心情有点差，大概猜到些什么，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他的。 可是，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第126页 苏令嘉知道他最近写书灵感不错，实在不想让他被这些一地鸡毛影响。而且，这毕竟关系到苏令仪的名誉，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 于是，带着些安抚，她忽然支起身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岑司靖唿吸一紧，犹豫了会儿，俯身贴在她耳边说：「苏小乌龟，体力恢復了吗？」 第六十一章 周六这天, 李梦约苏令嘉一起逛街。 时值十一月中旬，恰好临近购物街，商业街上摩肩接踵、喜气洋洋，气氛热烈得像是过年。 两人进了一个商场, 商场里也是各种优惠打折活动, 人格外多, 奶茶店门口的长队都已经拐了好几个弯。 苏令嘉现在不用工作, 整个人状态调整过来, 对时间的紧迫性也没像以前那么强, 今天尤其。 她拉着李梦凑热闹去奶茶店门口排队, 嘴上还说：「以前我的小助理跟我说过, 这家奶茶特别红, 我每次让她给办公室定下午茶, 都订不到这家奶茶。」 李梦挽着苏令嘉胳膊，忍不住笑：「诶, 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整个人都平和多了？」 「有吗？」 苏令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 李梦小鸡啄米般点头：「当然有啊！以前你哪会像现在这样一脸祥和为了一杯奶茶排队？以前的你恨不得把时间精确到秒好吗！」 苏令嘉想了想，老实说：「可能真的被岑司靖影响了吧。」 李梦装兮兮地嘆了口气：「唉, 我试图影响你这么多年都没把你拗过来, 岑司靖才多久，就让你整个人都变了。」 苏令嘉说：「十年。」 李梦：「……」 「行吧行吧，我的七年比不过他的十年。」 苏令嘉笑着把脑袋靠在她肩上：「哎呀，你的七年也很重要嘛。反正我现在是觉得，我其实也挺幸运的，能遇到你们。」 队伍缓慢前移。 李梦掐掐她的脸：「真好。」 苏令嘉疑惑：「什么真好？」 李梦摸摸下巴说：「你终于能感知幸福和幸运了，真好。」 苏令嘉一怔，过了会儿，才轻轻地弯起嘴角。 是啊, 她终于能感觉到被幸福填满是什么滋味了。 以前不管她在工作上取得多少成绩，她的内心总是惶恐又空虚的，她要不停地向上走，一直走到一个虚无缥缈的高处。 但还是不够，她还要通过一切可以让自己感觉到价值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做公益、捐款捐物、无偿献血，以及在中华骨髓库登记…… 她不知道别人做这些事时，心里是什么想法。但现在的她听得到那时做这些事时的自己的内心，她的心在说——看，我事业有成又做了这么多好事，我是个高尚又有价值的人，我让我的人生有了重大的意义。 可是岑司靖却告诉她，就算她的人生中什么都没有，没有事业、没有他、没有一切，都不应该怀疑自己。 苏令嘉说：「真的挺好的。」 双休日再加上购物街，人多到窒息。苏令嘉和李梦中途轮着去上了两次洗手间，又等了二十分钟，终于拿到了她们的奶茶。 苏令嘉踩着高跟鞋，站得有点累，一边吸着奶茶一边找能坐下的地方。 经过三楼一个过道，正好还剩两把椅子空着，她便拉着李梦过去坐下。 李梦又是一声喟嘆：「天哪！这还是我认识的苏令嘉吗？」 苏令嘉胳膊肘杵了她一下：「好好说话。」 李梦笑眯眯地看向她：「居然拽着我在公共场合挤在人群中当众坐下，还一边吸着奶茶。我的天！这是以前随时拗着高冷记者人设的苏令嘉能干的事？」 苏令嘉想了想说：「那我以前也能乔装打扮，进矿场、下工厂车间，什么脏活累活都不怕的好吧！」 「唯一怕这些特殊工作要求之外的场合，自己不够优雅不够高贵不够有气场，高跟鞋不够尖鞋跟不够高。」 苏令嘉：「……」 「谁还没个黑歷史啊！」 李梦笑嘻嘻地绕过她的黑歷史，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喝完奶茶，便去店里闲逛。 路过一家万宝龙，苏令嘉拉着李梦进去。 李梦目光在展示窗扫了一圈，问她：「干嘛，要给男朋友买礼物？」 苏令嘉快速浏览着钢笔手錶之类的小配件，有些苦恼：「上次跟他爸妈吃饭，我送了他爸爸一支钢笔。现在给他买礼物，再送钢笔好像不太好吧？手錶上次也送过了……」 她说着，忽然想起那时他送她一条项鍊，然后她为了表示自己是个自力更生独立坚强的女性，傻兮兮地跑去买了一块同等价位的手錶送给他，把他惹生气了。 苏令嘉捏了捏手指，没忍住扬起嘴角。 李梦在旁边啧了一声，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压低声音：「诶，控制点控制点，别一想到男朋友就傻笑。」 苏令嘉问她意见：「你说我这次送他点什么好呢？」 李梦说：「送不送的也没什么吧？毕竟最近也不是什么节日生日纪念日。」 苏令嘉弯了弯双唇，眼里闪着温柔的光：「那没办法，就是想给他买嘛，反正我也不缺钱。」 李梦：「……」 她的目光落在一条皮带上，问苏令嘉：「你看这个怎么样？」 苏令嘉走近了看，随后摇摇头：「不行，这个品牌风格太明显了，他不会喜欢的。」 第127页 李梦想起之前在宁城卫视的访谈节目《人物》中，岑司靖在镜头前的样子，儒雅的书卷气，看着还真有点低调到极致的模样。 还有上回来酒吧，她觉得岑司靖的确是个挺温和挺内敛的人，确实不是那种喜欢把大logo亮出来的。 苏令嘉在导购指引下又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一副袖扣上。 导购小姐心明眼亮，立马介绍：「女士，这对袖扣的灵感来自我们品牌的小王子书写工具系列。袖扣表面是星星形状的漆面嵌件，集优雅时尚和实用性于一身，很适合作为礼物送给男朋友。」 苏令嘉倒是没注意什么时尚优雅，她的视线全在袖扣表面装饰的星星图案上。 苏令嘉很快拿主意：「就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吧。」 导购打包的时候，苏令嘉接到律师的电话，出去聊了一会儿后回来，李梦已经帮她拿好了购物袋，正在等她。 两人走出店门，李梦问了一句：「刚才谁电话啊，出事了？」 苏令嘉嗯了一声，含煳道：「家里的事。」 李梦：「哦。」她不再多问，转头指着对面的一家奢侈品店，「陪我去那家看看，我想买个包。」 跟李梦分开时，夜色已经降临。 苏令嘉回到家，岑司靖还没回来。 她把给岑司靖买的袖扣放进收纳盒里，想着等下次约会时送给他。不过，她刚把东西放进收纳盒，又觉得太草率，想来想去，藏到了床头的抽屉里，还在上面盖了一层黑色丝绒的防尘布。 做完这些后，她躺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刷手机。 翻到跟律师的聊天记录时，突然想起苏令仪那件事的进展。 因为有了警方和律师的加入，苏令仪的照片已经彻底被阻断传播。而魏俊也是个不聪明的，他做这件事的初衷，就是为了当初的当众下跪而报復，压根没想太多后果。 如今，他在警方和律师的双重压力下，整个人都有点崩溃。 刚才律师给苏令嘉打电话，就是提供这些最新进展。只不过，说到最后的时候，这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律师因为跟苏令嘉有些私人交情，便从朋友的角度点到即止地提醒了一句：「小苏，我看有时间的话，你陪你妹妹去找心理医生聊聊。」 苏令嘉沉出一口气。 她真的不想管家里的事，一想起那个家，她就觉得布满了暴躁和恐惧以及压抑。 可是，苏令仪是她的妹妹，苏令仪才23岁。再怎样，她都无法看着苏令仪未来的人生彻底毁掉。 苏令嘉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回父母家，因为来时没打招唿，她按响门铃，苏长安开门见到她还挺惊讶。 苏令嘉正要打招唿，忽然听到里头传来刘亚娟尖锐的叫骂声：「叫你洗碗都洗不好！你还有什么用！搞出这么丢脸的事你看以后还有谁愿意娶你！丢死人了你！你怎么不去死啊？！」 苏令嘉唿吸一滞，因为这些话，她条件反射地轻颤了一下。 好在下一秒她又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苏令嘉了。 苏长安搓着双手，满脸木讷和尴尬。苏令嘉也没指望他能调解一下家里的气氛，在玄关换上拖鞋之后，便径直走了进去。 苏令仪蹲在厨房洗碗池前，正一片一片把碎掉的玻璃捡进垃圾桶。 刘亚娟叉着腰站在一旁，嘴里还在骂：「这点活都不会干！为什么要捡？没看见扫把吗？！」 苏令仪僵了一下，又起身低着头去找扫把。 刘亚娟转了个方向，对着她，又骂：「连扫把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是猪啊！蠢货！」 似乎光是骂还不解气，刘亚娟忽然冲上去，扬起手。 苏令仪缩起脑袋，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打下去。 苏令嘉截住了刘亚娟的手腕。 刘亚娟这才发现苏令嘉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苏令仪在看见苏令嘉的那一刻，飞快地瞄了她一眼，随即头埋得更低，穿着拖鞋的两只脚侷促地抠着鞋底，整个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刘亚娟回过神：「放手！」 苏令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除了发泄情绪还能做点别的吗？」 刘亚娟唿吸一滞，随即再次开始大声嚷嚷：「你以为自己是谁来教训我！我花钱养你供你读书就让你学了这个？！你有没有良心你？！」 苏令嘉被她声音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浑身血液都开始暴躁地往脑袋上涌。 她沉出一口气，放开刘亚娟，转身拽住苏令仪的手腕，声音很低：「跟我走。」 话音未落，她已经拉着苏令仪往玄关走去。 刘亚娟愣了两秒才回过神，冲上去拦住她们：「你什么意思！」 苏令嘉不想发火，强压着身体里不断涌上来的不适说：「带她去我家住几天。」 刘亚娟一怔，随即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好啊，你一个人丢下我们还不够，还要让你妹妹也扔下我们！我自己生的孩子居然不听我的话！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 苏令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前车之鑑，她懒得跟刘亚娟吵。 不在一个世界，连吵架都显得多余。 苏令嘉绕开刘亚娟，再次往玄关走了几步，却不想，刘亚娟冲上来拖住她。 第128页 「你别走！我自己生的两个孩子，我辛辛苦苦养大，最后居然一点回报都没有！你……你还要带坏你妹妹！你不准走！」 苏令嘉不得不停下脚步，心脏狂跳，血液已经冲上大脑。 她闭了闭眼，最后看向刘亚娟，掀了掀嘴角，恶狠狠的：「你要什么回报啊？钱和房子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啊？你配做母亲吗，你知道什么是母爱吗？楼下那只流浪狗都知道要护着自己崽子，你呢？！」 刘亚娟脸色煞白。 她瞪圆双眼看着苏令嘉，外面过道的半缕斜阳恰好落在了苏令嘉的脸上。 刘亚娟看到她皮肤细腻光滑，脸上连个毛孔都看不到。 她想起小时候的苏令嘉，又黑又胖，可那时候苏令嘉的肤质也是很好的，一点都不像她，粗糙干涩。 刘亚娟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她在家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每次好吃的好穿的都要让给弟弟，她连看都不能看一眼，但凡多看一眼，就会被父母一顿打。 原以为结婚就好了，可是苏长安一辈子庸庸碌碌，环顾四周，她是所有人中嫁得最差的。 刘亚娟觉得自己命太苦了，一辈子都在漂泊，什么都无法控制。她一辈子就是那么过来的，凭什么她的女儿就能跟她不一样？凭什么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敢不听她的话？！ 她忍了一辈子，给苏家当牛做马，这就是女人该做的。女人就应该像她这样，任劳任怨，为了孩子守着枯井般的婚姻，像她这样才是好女人。 刘亚娟吼道：「我把你们生出来养大！你们哪来这么多要求！」 苏令嘉只觉得窒息，看向低头背对她们缩在墙角的苏长安，终于忍不住喊了他一声：「爸，你能不能拉住妈妈？」 苏长安身子动了一下，过了会儿，转过身来。 苏令嘉盯着他，眼圈通红。 足足过了五秒，苏长安才走过来，用力拽下刘亚娟抓在苏令嘉胳膊上的手，然后对苏令嘉说：「带你妹妹去散散心吧。」 刘亚娟难以置信地把目光转到了苏长安脸上，歇斯底里地喊：「你们都不帮我！你们苏家没一个好人！」 苏长安用力抓住她，防止她再去挡苏令嘉。 苏令嘉牵着苏令仪快速换好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路过去，苏令仪都像是只流落街头突然被救助的流浪狗一样，缩在副驾上没有说话。 直到进了苏令嘉家门，苏令嘉对她说：「先去洗个澡，我有几套没穿过的衣服，先借你。」 说完，苏令嘉便往衣帽间走去。 苏令仪却忽然伸手揪住她的衣角，待苏令嘉回身，她便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双膝，喃喃自语。 苏令嘉俯身去听。 苏令仪声音很低很低地说：「我没办法见人了，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我的人生没有希望了……」 苏令嘉心里一揪，正想说些什么，门铃却忽然响起。 还没等她去开门，苏令仪就像是受了刺激，尖叫一声，跳起来抱着脑袋往屋里跑去。 苏令嘉「餵」了一声，门铃还在继续响。她看了一眼门镜，见是岑司靖，便直接开了门。 「不是有密码么？」 她说着，又看向躲在了客厅沙发后面的苏令仪，拧了拧眉。 岑司靖说：「礼貌性地按个铃。」 谁知，他话音刚落，里面的苏令仪听到男人的声音，顿时尖叫起来。 苏令嘉神色一僵，嚯地转身看去。 岑司靖也吓了一跳，进了门，问苏令嘉：「怎么了？」 第六十二章 岑司靖原本来找苏令嘉一起吃饭, 结果变成了请医生来家里给苏令仪看病。 医生给苏令仪打了安定，待苏令仪睡去，岑司靖才把医生送出门。 回来后，岑司靖拽苏令嘉走出客房, 问她：「怎么回事？」 他朝客房抬了抬下巴。 苏令嘉嘆了口气, 但又觉得这是「luo照」这种事不好跟岑司靖讲, 如果讲了, 对苏令仪也不好。 她想了想, 含煳道：「情伤。」 岑司靖心下奇怪什么情伤能伤成这样, 可见苏令嘉的态度, 也知道这事不能多问。 他想起苏令嘉辞职那天回了一趟家, 又问：「那次也是因为苏令仪？」 苏令嘉点了点头。 岑司靖默了默, 最后决定什么都不问了。 他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习惯, 更不想惹苏令嘉心烦。 苏令嘉又探身往客房看了眼，见苏令仪安分睡着, 便悄悄拉上了门。 家里多了一个苏令仪，苏令嘉总觉得不自在, 便对岑司靖说：「去你那里吧。」 岑司靖还有点不放心, 下巴指了指客房：「你确定不用看着？」 「医生不是说不到明天早上不会醒吗？」 岑司靖也没再说话，与她一起到了对面。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岑司靖问苏令嘉：「今天就家里吃吧？」 苏令嘉点点头：「想吃小馄饨。」 岑司靖去煮小馄饨，苏令嘉就歪在沙发上休息。 她今天有点累，原本回家就已经做好了跟刘亚娟有一场「恶战」的准备，事实也果然如此。 苏令嘉托着额头，忽然想起那天苏令仪从她家里跑出去前，吼了一句「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的，我只想要有人不计条件地爱我也错了吗」。 第129页 她转身趴在沙发背上, 远远望着厨房里岑司靖忙碌的背影。 以前她觉得这世上不存在不计条件的爱，可现在，她的想法好像在悄悄改变了。 这样的爱是存在的，就好像岑司靖和他的家人，也好像岑司靖对她。 吃小馄饨时，苏令嘉想到些什么，问岑司靖：「你认识好一点的心理医生吗？」 岑司靖挑了挑眉，随即反应过来：「我帮你问问。」 苏令嘉点点头。 吃完饭后，岑司靖见她神色疲倦，便问她要不要去卧室休息一会儿。 今天与刘亚娟的争吵确实太消耗精力，苏令嘉也没再拒绝，简单洗漱之后，便拿了一件他的衬衫穿上，很快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房间里只有床头点了一只小夜灯，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苏令嘉揉了揉眼睛，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准备看时间。 却不想，手一滑，手机掉落，还顺着床头柜抽屉没合严的缝隙掉了进去。 苏令嘉忙直起身子，打开抽屉找手机。 刚拿起手机，她的目光忽然被一只黑色的丝绒盒子吸引。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心头忽然重重一跳，抿了抿唇，朝房门看了一眼。 岑司靖这会儿应该还在书房工作，不会过来。 苏令嘉伸手拿起丝绒盒子，缓缓打开。 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映入她的眼帘，每一个切割面都在昏黄的小灯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苏令嘉唿吸一滞，突然开始脑内风暴。 这枚戒指应该是要送给她的吧？ 送给她干什么，没事带着玩玩，还是想…… 苏令嘉心脏噗通噗通直跳，慢慢从大脑中挤出两个字——求婚。 突如其来的幸福晕眩让苏令嘉眼前一花，她伸手摸了摸钻石切面。明明是冰冷的死物，可她却感觉到了从指尖传来的点点暖意。 这暖意，是岑司靖精心准备的心意呀！ 外面似乎有脚步声传来，苏令嘉回过神，连忙合上盖子，把丝绒盒放回抽屉。 刚关上抽屉，房间门就被推开。 岑司靖进来，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走到床边将她睡乱的头髮一点点捋好：「要不要去阳台坐会儿？刚刚煮了玉米汁。」 苏令嘉因为刚才的戒指，这会儿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心动。心里压了好多好多话想问他，比如你是不是想跟我求婚吶？这个戒指是为我准备的吗？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呀？ 只不过，在求婚这件事上，她又觉得自己该矜持一点。而且，岑司靖悄悄准备了戒指，说不定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呢？ 可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惊喜被她知道了呀，她就特别抓心挠肺，特别难受。 大概是夜晚让苏令嘉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她哼哼唧唧地贴过去，抱着他，指尖顺着他衬衫上的扣子打圈圈。 「我刚睡醒，头有点晕，走不动嘛。」 她声音软得能挤出水来，岑司靖拨了一下她脑袋，清了清嗓子，声音格外低沉：「好好说话。」 苏令嘉两只手都攀上他脖子，身子还往他身上挤了挤：「不要，就要这么说。」 岑司靖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身上是沐浴露的清香，像极了一只勾人的手。 他搂着苏令嘉后腰，再开口嗓子有些沙：「想我好好抱你出去喝玉米汁，就正常说话。」他说完，顿了顿，「当然，你要是想现在就试试上次买的润滑剂，我也没意见。」 苏令嘉：「……」 「你是泰迪精转世吗你！」 她说完，倒是离他远了点。 岑司靖起身，弯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到了阳台。将她放进圈椅之后，又拿了一条毛毯给她。 苏令嘉捧着一杯热玉米汁，从阳台望出去，恰好是宁城最核心的cbd区域夜景。 璀璨的灯带映在她眼底，秋夜的小风唿唿地吹着，她整个人都岁月静好起来。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也洗过澡，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苏令嘉看他一眼，觉得自己作为女朋友，应该跟他有点精神层面上的交流，便问他：「最近新书还写得顺利吗？」 岑司靖慢悠悠道：「说不上不顺利。」 苏令嘉：「嗯？」 岑司靖看向她，笑了笑：「每一个作者最后都会形成自己的写作体系，从好的方面来看，形成自己的体系后商业化写作就会更加熟练；但是从不好的角度，很容易陷入套路重复的怪圈。」 苏令嘉觉得他说这些话时，眼中似乎闪过些迷茫，便下意识问了句：「那对你来说，是好的多还是不好的多。」 岑司靖喝了一口玉米汁，看向远方，轻轻嘆了口气：「我不想重复自己。」 苏令嘉回过味来。 所以，他现在是陷入瓶颈了呀。 可惜，写小说的事她不懂，想了想，她只能说：「年底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你呢，也散散心，散散脑子。之前说的印尼，我现在正好有空，可以做攻略。」 岑司靖点了点头。 等玉米汁喝完，苏令嘉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她刚刚睡了一觉，精神不错，便掀开毯子起身说：「我去对面看看。」 岑司靖的目光落在她衬衫底下笔直纤细的长腿上，他目光幽深，顿了两秒才抬头看苏令嘉。 第130页 「嗯，」他点点头，想了想又伸手搂住她的双腿，意有所指，「我在床上等你。」 苏令嘉：「……」 都说一旦开了荤就会上瘾，现在岑司靖是把「上瘾」这件事表现得明明白白。 不过，每当他的眼神聚焦在她身上，每当看到他对着她时眼底翻滚的欲望，苏令嘉都会有一种满足感，有点小自得，也带点小期待。 她俯身在岑司靖唇上亲了一下，便巧轻地从他怀里退出去，进屋找了件风衣披上，走去对门。 走到客房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苏令仪还在沉睡。 苏令嘉松出一口气，又轻轻带上房门。 她没看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苏令仪便静悄悄地睁开了双眼。 她背对着门侧躺着没动，黑暗让她有了安全感。 苏令仪浅浅地唿吸着，今晚是事情发生以来难得安静的一晚。 没有刘亚娟的或尖叫怒骂、或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也没有苏长安躲在一旁低着头唉声嘆气。 她的耳边是安静的，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苏令仪重新闭上双眼。 她的黑夜已经来了，真希望天永远不会亮，她就可以永远躲在安静的夜里沉睡。 苏令嘉离开客房后，也没再回岑司靖那儿。 她暂时没有睡意，在客厅转了一圈，忽然看到茶几底下的星星瓶。 说起来，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星星里许愿了，因为跟岑司靖在一起之后，她的心永远是满足的，实在想不起来可以许什么愿。 不过，今晚她倒是想起一个。 苏令嘉抽出一张金色纸条，想了想，在背面慢吞吞写下：「希望岑司靖快点向我求婚。」 写完之后，她看着自己的字迹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愿望一定不能让岑司靖发现，太羞耻了！ 哦不对，应该是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让他发现，并做出实际行动呢？ 苏令嘉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笑，手上慢条斯理地折起星星。最后星星成型，她一脸虔诚地在上面落下一吻，然后放进了玻璃瓶里。 次日一早，苏令嘉起床后先去客房看苏令仪。 却不想，打开门，床上被子掀开，被子底下空空如也。 苏令嘉一愣，赶紧去浴室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最后来到玄关，发现苏令仪的鞋不见了，赶紧调门镜监控。 监控显示，十五分钟前，苏令仪穿好鞋子，失魂落魄地进了电梯。 第六十三章 苏令嘉连忙追出去。 不是她多想, 但苏令仪这个状态确实有点奇怪。 电梯一路到了楼下，刚出电梯，迎面却撞上岑司靖。 岑司靖一身运动装备，额头还沁着汗珠, 显然是刚跑完步回来。 见苏令嘉直接穿着拖鞋就从电梯冲出来, 岑司靖拦住她问：「出什么事了, 这么急？」 苏令嘉抬头看向他：「她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了, 我怕她出事。」 岑司靖自然明白苏令嘉所说的「她」是谁, 忙转了个方向, 与苏令嘉一同往外疾步走去。 路上岑司靖联繫物业调了监控, 见苏令仪是从西门出去, 便与苏令嘉换了个方向跑去西门。 西门外面就是大马路, 苏令嘉站在门卫室旁举目眺望, 人行道上早起的人群来来往往，马路上车子也川流不息。 岑司靖忽然拉了她一下：「那个是不是苏令仪？」 苏令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苏令仪垂着头，失魂落魄地朝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走去。 岑司靖一边拉着苏令嘉赶过去, 一边拧着眉说：「她好像不太对劲。」 苏令嘉自然也察觉到了, 她看了眼路口的交通灯，人行道绿灯还剩8秒变红。 然而，苏令仪却丝毫没有观察路口的迹象。 苏令嘉心口一提，加快了脚步。 7、6、5、4、3、2、1—— 车子恢復流动，苏令仪却踏上了人行道，开始横穿马路。 鸣笛声骤然响起，苏令仪却像是没有听见，只管低着头走。 恰在这时，一辆白色小车直直冲来, 苏令仪仍然没有反应，幸好一只手突然拽住她胳膊，用力往回一拉。 苏令仪被拽回马路边，而苏令嘉却因为用力过勐，一个不小心，两只脚在高起的马路沿上绊了一下，一个没站稳，便跌倒在了路边。 岑司靖赶到，刚才苏令嘉突然冲出去拉苏令仪，实在吓了他一跳。这会儿见苏令嘉摔倒在地，他心脏更是像被一只手狠狠拧了一下。 岑司靖忙弯身扶起她，将她带上路沿，见她膝盖破了口子，不由抿唇别了别脑袋，像是压抑些什么，默了两秒才低吼：「你瞎跑什么？！」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苏令仪。 苏令仪的左手手腕还被苏令嘉紧紧抓着。 岑司靖眸光有些冷淡，却又无法责怪苏令仪，便也不再说话。 苏令嘉见他生气，满脸歉意：「对不起，我刚刚太心急了。」 晨起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岑司靖对上她的视线，过了会儿，缓缓沉出一口气。 那小白车的司机也被刚刚的意外吓了一跳，正停在路边平稳心跳。等平稳得差不多，就下车来跟他们理论。 岑司靖上前道歉，好言说了几句，才将司机安抚好。 第131页 他转身，看着苏令嘉嘆了口气：「走吧，回去。」 苏令嘉转眸看了苏令仪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岑司靖。她原本并不想让岑司靖被她家里的事烦恼，可是现在，不管她愿不愿意，岑司靖都已经无可避免地加入了进来。 苏令嘉拉了一下苏令仪，语气很淡：「先跟我回去吧。」 从刚才就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苏令仪却在这时，像是突然醒过神，目光无措地扫视过四周，看到人群之后，便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头垂得更低，瑟瑟地抱紧苏令嘉胳膊，低声说：「姐，他们都在看我，都在笑我……」 岑司靖眉心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 苏令嘉不擅长安抚人，只好拍拍她肩膀说：「没有，他们都不知道。走，你先跟我回家。」 苏令仪却更加抗拒地摇头：「不，不回家。妈妈会骂我，她让我去死。」 苏令嘉一噎，有些不好的回忆因为她这句话，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 苏令嘉闭了闭双眼，沉声说：「回我家。」 苏令仪反应了几秒，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苏令嘉试着拉着她走了几步，见她没有反抗，便继续拉着她往回走去。 岑司靖走在两人身后，也不知怎的，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回到家中，苏令嘉把苏令仪安顿在客厅沙发上。 因为刚才的事，她现在实在不敢让苏令仪离开她的视线。 岑司靖拿了医用箱过来，蹲在她脚边，手扶着她的膝盖。 膝盖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苏令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膝盖的伤口有点痛，不由「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岑司靖抬头看她一眼：「很疼？」 苏令嘉在他面前就没什么包袱，眼圈红红的，点了点头：「超疼的。」 岑司靖没说什么，只低下头，从医药箱中拿出消毒棉签，用力往她伤口边沿上一按。 「疼疼疼！」苏令嘉差点跳起来，俯身拍他手背。 岑司靖眸光很沉，抬头看向她说：「我还以为你跟十年前一样，不知道什么是疼。」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 苏令嘉琢磨了一下，猜想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她刚刚冲出去拉苏令仪，确实冲动。可是那会儿她也没想太多，一切都是本能。倒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才惊觉那一刻有多惊险。 明明她跟苏令仪的感情并不好，可她也说不上为什么，现在出了这种事，她就是本能地想要拉苏令仪一把。 苏令嘉没有说话，垂着眼，轻轻地晃了晃岑司靖的手。 岑司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无奈地嘆出一口气。 自己找的女朋友，还能怎么办？ 他无声低头帮苏令嘉处理伤口，苏令嘉垂眸看着他的发顶，忍不住扬起嘴角。 她突然想起上次跟李梦逛街一起买的袖扣还没送出去，便默默在心里琢磨，等把苏令仪的事安顿好，就跟岑司靖好好约个会，顺便把袖扣送给他。 想到这里，她又去看苏令仪。 苏令仪微微偏着头，视线落在岑司靖修长的手上，眼神有些呆滞。 像是察觉到苏令嘉的目光，她眸子微颤，转头看向苏令嘉。 苏令嘉抿了抿唇角，因为苏令仪刚才的视线，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盯着苏令仪的脸，沉声问：「要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吗，还是吃点东西？」 苏令仪默了两秒，像是刚回神，摇了摇头：「我不饿。」 苏令嘉直接替她做决定：「那就回房间休息吧。」 苏令仪身体一僵，看了苏令嘉两秒，这才慢吞吞应道：「好。」 等客房门关上，苏令嘉看向正背对着她收拾医药箱的岑司靖，想了想说：「以后苏令仪在，你就不要过来。」 岑司靖一愣，回过身，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疑惑的「嗯？」。 苏令嘉也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刚才苏令仪的眼神确实让她不舒服。 这段时间，苏令仪难免要住在她这里，她无法确保苏令仪不会生出寻找其他温暖来填补自己内心的事。 更何况，苏令仪上回过来，就已经有种种迹象。 但是，这个要求也确实太委屈她男朋友了。 苏令嘉想了想，往回找补：「你不过来，我去你那儿。」 岑司靖默了默，虽然理解，但还是有点不甘愿。 他没说话，转身继续收拾医药箱。 苏令嘉见他不语，以为他生气了，便凑过去晃着他胳膊：「好不好嘛……」 岑司靖按着医药箱的盖子，扭头看向她说：「我突然觉得你刚刚做了一个选择题。」 苏令嘉一愣，随即道歉：「对不起。」 岑司靖道：「在我这里，我跟你的关系永远放在第一位，我希望你也是。」 也不知怎的，苏令嘉忽然想起那次他问过她——苏令嘉，你爱我吗？ 苏令嘉咬了咬下唇，心脏忽然噗通一声，剧烈跳动。 她走到岑司靖跟前，拉住他的手，抿唇抬头看他。 岑司靖被她专注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抬手在她额头推了一下：「看什么？」 苏令嘉忽然嗤地一声轻笑出来，伸出手指戳戳他胸口：「岑司靖，你是不是也很爱很爱我呀？」 第132页 岑司靖极轻地哼了一声：「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 苏令嘉摇头，指尖在他心口打了两个圈圈，郑重其事地说：「只是现在突然确定了。」 岑司靖啧了一声，原本还想借题发挥地问问她，为什么到现在才确定。 可是，他了解她，这人就是迟钝，在感情上就像只乌龟一样，慢吞吞的。 曾经他还想过，如果他们没有重逢，她是不是会爱上其他男人。 但是仔细想想，他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了，因为他的小乌龟啊，反应迟钝，可是只要咬住了，就不会轻易松口。 说起来他确实有点自大，他不觉得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哪个男人有这个耐心，等待他的小乌龟慢吞吞地伸出龟壳，再慢吞吞却又死死地咬住他。 客房内，苏令仪坐在梳妆檯前，脑中全是刚才岑司靖给苏令嘉上药的画面。 其实她之前是有喜欢过岑司靖，但现在，那种喜欢好像已经慢慢淡去，变成了一个虚无的泡沫。 泡沫里是幸福，是被人无条件地宠爱，可这个泡沫不属于她。 苏令仪真的特别羡慕苏令嘉，因为苏令嘉把一手烂牌打成了好牌，而她，却始终在原地挣扎。 苏令仪想起小时候，刘亚娟喜欢拉着她在邻居亲戚面前走动，喜欢听大家夸她长得好看，从而表达对刘亚娟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的羡慕。 苏令仪一直觉得，刘亚娟对她的母爱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她能让刘亚娟脸上有光，让刘亚娟觉得她是永远听话的，永远跟刘亚娟一个阵营的。 所以啊，刘亚娟骂苏令嘉的时候，她每一次都是本能地站在刘亚娟那边，她永远地告诉刘亚娟，自己跟苏令嘉不一样的，她要让刘亚娟永远喜欢她，永远爱她。 可是现在，刘亚娟不爱她了，苏令嘉因为过去种种与她保持了距离，甚至还对她有戒心。 苏令仪恍然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她身处黑暗之中，没人能救她，没人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她有好多好多话，可是没人愿意听。 过了几天，苏令仪找苏令嘉告辞。 苏令嘉见她精神似乎不错，还问了她一句：「接下来打算回学校还是回家？需要我帮你在外面找个房子吗？」 苏令仪双手侷促地搓了搓，低头说：「还是回家吧，我跟学校申请了暂时休学。」 苏令嘉对她休学的事没什么意见，只是听她说回家，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然你先住到我御珑华府那边的房子去？」 苏令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神色太过平静，平静到苏令嘉仿佛听到了空气中有低沉而哀婉的乐声。 苏令嘉想了想，确实这两天刘亚娟一直发信息来问她，到底什么打算，还管不管父母了，进而质问她为什么自己不孝顺还不够，还要带坏妹妹。 她沉出一口气，说：「那就随便你吧。」 说着，她又想起昨天岑司靖找的那个心理医生。 默了默，她试探着对苏令仪说：「其实很多情绪，可以找专业的人排解。」 苏令仪忽然抬头看向她，眼神惊恐：「你把我的事说出去了？你告诉岑司靖了？你们还把情况告诉医生了？！」 「没有没有！」苏令嘉连忙否认，见她情绪激动，忙低声安抚她，「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一个字，岑司靖不知道，医生也不知道。我只是提个小建议，你别想太多。」 苏令仪这才安静下来，过了会儿说：「那我要回家了。」 苏令嘉：「我送你吧。」 苏令仪也没拒绝，跟着她一起到了地库。 刚走出电梯，迎面走来同一栋楼里的两个业主。 苏令仪原本低着头在走路，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往苏令嘉身边靠了靠。 苏令嘉看她一眼，心中一下子涌出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将苏令仪送到父母那里，苏令嘉也没逗留，直接又驱车回来。 倒是将车倒进车库，她才想起些什么，拿出手机，给苏长安发了条信息。 苏令嘉：【爸，好好照顾令仪，别让妈再骂她了】 苏令嘉：【过两天我再找令仪聊聊，看能不能带她去找心理医生】 苏令嘉：【这件事先不用告诉妈】 发完之后，她也没再等苏长安回復，便直接上了楼。 今年冷空气来得早，十二月初，宁城就陷入了全面严冬。 12月5号是岑司靖生日，苏令嘉忽然想起这段时间一直担心苏令仪的事，那对袖扣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干脆当成是生日礼物。 她原本还想约岑司靖在5号当天一起出去吃饭，谁知，岑司靖倒是提前约了她。 其实接近年底，岑司靖也很忙，两人经常好几天见不上面。因此，收到岑司靖微信邀约的时候，苏令嘉还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悸动。 尤其是，岑司靖特意提醒她打扮得漂亮一点，因为他包下了整个餐厅。 苏令嘉一下子就想起他床头柜里的那枚钻戒，明明离5号还有两三天，她就开始翻箱倒柜地准备5号出去吃饭的衣服。 5号这天晚上，苏令嘉穿上了一件酒红色的小礼裙，还拿上了她买的那副袖扣，准备去餐厅跟岑司靖会和。 出门时，她还觉得寒风刺骨。 第133页 可是能怎么办，男朋友要向她求婚了呀，她肯定要打扮得漂亮且隆重。 苏令嘉走进电梯时，嘴角还忍不住挂着笑。 到了地库，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她踩着高跟鞋，快速地迈着长腿往车位走，试图抵御迎面而来的寒气，一边从手包中拿出手机看了眼。 是苏长安的电话。 苏令嘉也不知怎的，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闷闷地疼。 她皱了皱眉，另一只手捂了捂胸口，这才接通电话。 还没等她开口，苏长安沙哑的声音传来：「令嘉，快来医院，你妹妹她……她……」 第六十四章 苏令仪自杀了, 从小区楼上跳了下来。 苏令嘉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到的手术室。 刘亚娟坐在手术室前的地上嚎啕大哭，苏长安蹲在墙边，整个人木讷呆滞,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听见苏令嘉高跟鞋嗒嗒的声音, 他们才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抬头看向她。 随后, 苏长安和刘亚娟跌跌撞撞地扑向她, 抓住她的手腕语无伦次：「令嘉, 你妹妹她还在里面, 她还在里面……」 苏令嘉抬头看向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灯。 也不知怎的, 她忽然想起大三刚实习那年, 父母问她要钱买房子, 说苏令仪要来宁城读书的，所以他们要在宁城买套房子。 那天晚上, 她也像苏令仪一样，站上了天台。 可不一样的是, 她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然后向星星许下愿望，要成为女王。 但是今晚没有星星，苏令仪看不见星星。 父母的哭喊声像是咒语，不断地在她耳边盘旋。 苏令嘉垂下头，努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想从包里翻出一颗大白兔。 可是，翻了半天她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她情绪稳定，每天都觉得很快乐很幸福,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用大白兔来让自己平静了。 包里自然没有大白兔。 就在这时，手术灯灭，手术室门打开，医生从里面出来。 苏长安与刘亚娟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像是乞求些什么：「医生……」 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苏长安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刘亚娟像是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忽然抓住医生领子：「你们是医生啊！为什么不救我的女儿！为什么救不活她！你们凭什么当医生啊！」 医生被她的失控吓到，慌张地叫同事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将刘亚娟拉开。 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闹剧，苏令嘉只觉得耳边乱闹闹的，她听不清医生在说什么，也听不到父母在说什么。 医生留刘亚娟和苏长安在这边缓和情绪，鞠了个躬之后，便去准备下一台手术。 刘亚娟茫然四顾，突然把目光放在了苏令嘉身上。 苏令嘉一袭红裙倚墙站着，那红色，多像血的颜色啊！ 刘亚娟双目通红，过来撕扯苏令嘉：「都是你！都是你不管我们！你这个白眼狼！都是你害死你妹妹！」 苏令嘉胳膊被她拧出红痕，痛意传来，苏令嘉才勐地醒神。 她一把推开刘亚娟，警惕地往旁边快速退了几步。 刘亚娟察觉到她的动作，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你害死了你妹妹！你现在还想扔下我们！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你，你妹妹也不会死！我就知道你恨你妹妹，从小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白眼狼！」 苏令嘉反手推了她一把，护住自己。 刘亚娟踉跄几步，扶着墙壁指着她骂：「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说你妹妹是神经病，要带她去看医生！都是你害她想不开！你还不想让我知道，你就是想偷偷害死她！」 苏令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之后，蓦地转眸看向苏长安。 苏长安满脸心虚，顿了两秒，忽然开始附和刘亚娟：「你妈说得没错！要不是你说你妹妹有神经病，我们也不会成天觉得她有病，也不会遇见邻居问她情况，都要小心翼翼不让人知道！我们就怕别人知道她有病，害她以后更嫁不出去！都是因为你！」 苏令嘉只觉得整颗心都在往下坠，浑身血液逆流。 她涨红了双眼，死死盯着苏长安，想要大声反驳他，可开口时声音却是嘶哑的。 「我不是跟你说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吗？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她是神经病？！我跟你说过不要让妈知道，你为什么不听？！」 苏令嘉又转眸看向刘亚娟，质问：「你对令仪说了什么？」 刘亚娟恨得咬牙切齿：「我能对她说什么啊！还不是你说她是神经病，我就告诉她别跟你姐姐来往。这世上只有我真心对她好，她只有我！」 苏令嘉一阵窒息。 她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墙壁，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大脑的缺氧让她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煳。 她忽然想起那天去家里找苏令仪，看见刘亚娟一次次地提及苏令仪丢人，骂苏令仪是猪。 她又想起，刘亚娟拦着她不让她带走苏令仪，说自己生的女儿居然一个都不听她的话。 她还想起，好久以前，苏令仪朝她吼「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的」。 是啊，为什么她的家是这样的？ 遇到麻烦，她的妈妈只会大吼大叫，然后拼命骂自己的小孩，最后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别人身上；而她的爸爸，懦弱到不敢承担责任，只要别让他承担责任，他可以拖任何一个家庭成员下水。 第134页 分裂、扭曲…… 苏令嘉努力做了几次深唿吸，终于缓过劲来，转身往外面走。 刘亚娟见状，突然冲过去拽住她：「你要走？你要去哪儿？你把我们害成这样，你凭什么走？！」 苏令嘉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她像是失去了理智，突然死死拽住刘亚娟的领子，恶狠狠地晃。 「你们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生孩子啊？！就为了繁衍吗，为了老了有人照顾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什么是责任吗？！」 「你们不配！你们不配做人更不配做父母！你们就该在结婚之前就去死！你们害了孩子小半生，你们为什么不在结婚之前就死！该死的是你们！」 刘亚娟惊恐地看着她。 苏令嘉吼完之后，头有点晕，脚下踉跄了一下。 她像是突然失力，骤然松开刘亚娟，双眼恍惚地看看四周，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后继续朝外面走去。 刘亚娟回过神，追上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你们就这样害我！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去死！」 「你个没良心的，自己要嫁进豪门了就恨不得把我们全都踢开！你害死你妹妹，现在还想害死我们！都是因为你，我们家才家破人亡！」 苏令嘉眼泪唰地流下，她抬起头，闭了闭双眼。 那一剎那，许许多多她以为可以忘记的回忆在脑海中闪过。 小时候家里吃饭，苏长安总时不时地提一句，我们给你饭吃养着你，你都要记得，以后赚了钱不能忘记我们。 小时候买文具买教辅书，刘亚娟会说，供你读这么多书花这么多钱，你以后要是不孝顺我们，我们就去你家门口找你，到时候难看的可是你。 他们说，都是因为你们，我们才这么辛苦；都是因为你不争气，我们才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怎么会这么惨…… 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在遇到岑司靖之前，她都不知道。 苏令嘉睁开眼。 她要去找岑司靖，她要答应他的求婚，她要温暖要好多好多爱！ 苏令嘉挣扎着甩开刘亚娟，想要跑出去。 刘亚娟却死死抓住她：「你妹妹因为你死了，你一点都不愧疚吗？你现在还想抛下我们，你有没有良心啊！你以为你嫁给岑司靖，岑家能看得起你？我跟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想飞多高？你是我们生的，我们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 苏令嘉突然想起那天苏令仪对她说——你可真是得到妈妈的真传啊，你跟妈妈一模一样。 她再次失控，像看见魔鬼一般，拼命甩开刘亚娟的手：「滚！滚开！」 刘亚娟一时不备，被她推开。 苏令嘉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将刘亚娟和苏长安狠狠甩在后面。 她一直跑，冬天夜里冰冷的空气直直刺入肺腑，过往人群纷纷侧目。 苏令嘉不管不顾，直到看见前面有个便利店，她才像看见救星一样冲进去，快速绕着货架找了一圈，看到有大白兔，这才拿下来死死抱在怀里。 过了会儿，她去结帐。 走出便利店，苏令嘉用力一撕，几颗糖滚落在地。 她也不管，从包装袋中拿出一粒，飞快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一颗似乎还不够，她连着又嚼了三颗，这才让唿吸慢慢平稳下来。 苏令嘉环顾四周，便利店的收银妹妹躲在柜檯后，又恐惧又担忧地望着她。 见她看过去，收银妹妹还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姐，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苏令嘉回神，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摇摇头，想扯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可嘴角实在太沉，她只能放弃。 手机震了两下，苏令嘉拿出来一看，岑司靖给她发来信息。 岑司靖：【还没到？】 苏令嘉闭了闭眼，回覆：【堵车了】 她慢慢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车内暖气很足，苏令嘉刚坐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司机还挺幽默地问了一句：「美女，去参加婚礼啊？」 苏令嘉看向后视镜，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男朋友要跟我求婚了。」 司机哎哟一声，笑道：「那恭喜啊，这个点路上有点堵，不会耽误你吉时吧？」 苏令嘉平静地扯扯嘴角：「不会。」 不过司机还是加了一脚油门。 苏令嘉扭头看向窗外飞退的夜景，刚才的情绪过去之后，她整个人都有点疲倦。 不知道是谁说过，一个人成年后遇到的爱情模式婚姻模式，极有可能会重复原生家庭的模式。 苏令嘉想起自己失控的时候，跟刘亚娟那么那么像。 苏令仪说得没错，她就是完全遗传了刘亚娟。 想起苏令仪，苏令嘉又恍惚地记起来，苏令仪死了。 她望着窗外，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苏令仪死了，那个小时候在她被刘亚娟打骂时躲在旁边看着她的苏令仪，那个跟她抢吃的玩的用的苏令仪，那个长大后动不动惹她生气、遇到事情却还是会来找她拿主意的苏令仪，那个羡慕她又讨厌她、想亲近她又忍不住疏远她的苏令仪，死了。 从此之后，世上少了一个她讨厌又忍不住想要管教，心烦却还是会惦记的人；少了一个跟她血脉相连，叫了她二十几年姐姐的人。 第135页 不知过了多久，岑司靖定好的餐厅就在眼前。 苏令嘉下车，餐厅的玻璃橱窗内溢出柔软温和的暖光，她几乎可以想像，此刻推门进去，就有低柔的乐声环绕。 服务生会恭敬地把她引向岑司靖坐着的位子，然后岑司靖会起身，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 苏令嘉莫名踌躇了一下，她突然害怕，以后的她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刘亚娟，给岑司靖带去一生的伤害。 他是那样温暖阳光的存在，他的家庭是那样美好。 曾经苏令嘉做梦都想拥有岑司靖，拥有他的家庭。可是现在，她突然好害怕，自己会不会成为他以及他家庭的阴霾。 门口的侍应生发现了她，忙开门将她迎进去。 一切都如她刚刚想像的，她在一片悠扬的乐声中，坐到了岑司靖对面。 岑司靖一身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头顶的吊灯四散着温柔的光，那光芒落在岑司靖眼底，中和了他略显锋利的五官。 苏令嘉双手叠在腿上，手包之中还有她准备的那副袖扣。 不过在她有动作之前，岑司靖先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苏令嘉定睛一看，是她放在客厅茶几下的星星瓶子。 岑司靖让摆手让服务生和乐队一起退去，这才笑着说：「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令嘉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这会儿笑得有些腼腆，就好像一个懵懂又小心翼翼的少年。 岑司靖说：「我偷看了你的愿望。」 苏令嘉这才发现瓶子里有几张明显有摺痕的纸条。 岑司靖已经打开瓶子，拿出一张。 「希望遇到一个爱我的并且我也爱的人。」他郑重其事地念着，然后抬头看向苏令嘉，「你遇到了。」 苏令嘉手指掐了一下手心。 第二张。 「希望可以有一个温暖可爱的家。」岑司靖念完，温柔地朝她笑，「我们可以一起建立一个这样的家。」 苏令嘉眼眶开始发烫。 第三张。 「希望岑司靖快点向我求婚。」 这个愿望，岑司靖几乎一字一顿地念完。 念完之后，他抬起双眸，认真而严肃地凝视苏令嘉。 苏令嘉偷偷地深唿吸，后背挺直，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岑司靖起身来到她座位旁，望着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单膝下跪。 「苏令嘉，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令嘉垂眸对上他的视线，眼睛里热意不断上涌，明明是期待了许久的场面，她却忽然点不了头。 岑司靖看着她，逐渐觉得她的沉默有点长。 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有点僵，但还是满怀期望地叫了她一声：「小乌龟，你是不是连说『我愿意』都比别人慢一拍？」 苏令嘉双手死死握住包包手环，努力让自己声音没有颤抖。 「对不起。」她低声说。 第六十四章 时间像是凝滞。 恍然间, 岑司靖只看到她的双唇在动，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在他脑中响起。 她说：「对不起。」 岑司靖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顿了足足五秒, 他张了张嘴, 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苏令嘉, 什么意思？」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 见他还单膝跪地, 心口一疼, 忙说：「你先起来。」 岑司靖缓缓地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令嘉垂着头没动, 右手食指指尖悄悄刮过包包手环, 顿了几秒, 她才重新开口：「对不起岑司靖，我觉得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 岑司靖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苏令嘉, 你觉不觉得你的决定很突然？」 苏令嘉眼圈通红，眼底波光颤动, 她别开头, 视线避开他那双长腿，盯着地毯的某一处。 「就是因为突然想到我们有太多不合适的地方，所以才及时叫停。」 「什么叫，有太多不合适的地方？」 苏令嘉唿吸一颤，勉强稳住气息后，才开口：「比如我们的出身、成长环境，还有性格。」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其实跟我妈妈很像, 很像很像。」 「所以呢？」岑司靖盯着她。 苏令嘉晃了一下脑袋，说：「所以，我的处事行为，我遇到情感矛盾，我在处理亲密关系上的思维模式，很有可能跟我妈妈一样。你见过我妈妈，你知道她说话做事是什么样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很煎熬。」 岑司靖别了一下头，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苏令嘉，说：「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你不要告诉我你妈妈什么样，你只要想你自己是什么样，或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苏令嘉眼眶一热，两滴眼泪落到手背上：「我身上有许许多多我的家庭带给我的痕迹，我无法妥善地处理家庭关系，无法妥善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遇到戳中我痛点的事，我就会失控会尖叫会想让对方滚出我的世界。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会不会遇到一些复杂的情感关系需要我处理，我也不知道随着我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我还能不能时刻保持理智，不去伤害身边的人。」 岑司靖默了一会儿，缓缓蹲在她面前，抬头看着她说：「你一直在说你自己，说你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那我呢？」 第136页 苏令嘉怔怔地对上他的目光。 岑司靖慢条斯理地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你不会的事情、你无法处理的情绪，我会不会？」 苏令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她现在的脑袋是懵的，完全理不出头绪。 岑司靖说：「我等了你十年，早就已经做好了一直等下去的准备。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我都会做，那些情绪，我都会处理。两个人在一起，有一个会就够了，另一个可以慢慢学。你不会变成你妈妈，因为我和我背后的家庭，跟你妈妈所处的环境不一样。」 他说完，低头看她的双手。 她抓着包包手环，手背上青筋凸起。 岑司靖伸手握住她的双手，沉声说：「你看你这双紧张的手，是不是在告诉我，你在犹豫在挣扎，而你拒绝我的求婚还对我说这些话的原因，只是因为你害怕伤害我？」 眼泪瞬间从眼眶滚落，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想把眼泪憋回去。 「苏令嘉，我真的很讨厌你。」 苏令嘉肩膀一颤，下意识地看向他，神色怔楞而忐忑。 岑司靖慢慢说下去：「我讨厌你打破了我按部就班的人生，让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与往常接触的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我讨厌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怦然心动；我讨厌你让我惦记你十年，害我从一个不相信缘分的人变成了相信缘分；我讨厌你让我有了『定下来』的想法，甚至想放弃最喜欢的摩托车，因为你曾经对我说过『安全第一』；我讨厌你让我爱上了做家务，因为我其实很懒，虽然喜欢烟火气但我不喜欢自己动手……我因为你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可是你现在居然要放弃被你改变的我。苏令嘉，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我……」不知不觉，苏令嘉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岑司靖看着她，重新拿出戒指，拉过她的右手，往她的无名指上套去。 「我还有很多很多讨厌你的地方，你要是想听，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用一辈子的时间。」 硕大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苏令嘉眼看着戒指即将套上她的无名指。 下一秒，她忽然握拳。 岑司靖的手一顿，戒指也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苏令嘉站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其实发生了很多事，对不起……我必须重新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岑司靖，对不起……」 岑司靖跟着起身，他看了她半晌，沉出一口气：「好，我不逼你。」 可苏令嘉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她别开眼，不敢去看他神情。她怕从他眼中看到期待，她怕自己无法满足他的期待。 岑司靖收起戒指，声音低沉却也温和：「今天开车了吗，要是没有，我送你回家。」 苏令嘉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岑司靖眸光淡了淡：「我们只是暂时把谈婚论嫁的计划搁置，但还是男女朋友，不用这么牴触我吧？」 苏令嘉肩膀一垂，整个人也跟着卸下劲来。 她抬头看向岑司靖：「对不起。」 岑司靖却轻笑起来。 他本就是剑眉星目的长相，笑起来就更好看了，眼底像是闪着细碎的星光，搭配他今天这身格外正式的黑色西装，优雅矜贵又绅士。 「真希望以后永远不用听到你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他顿了顿，「或许，可以用『我爱你』代替。」 苏令嘉唿吸一滞，过了会儿，垂下头说：「走吧。」 她率先往外面走去，没走几步，忽然肩上一暖，一件黑色西装披在了她的身上。 鼻间嗅到熟悉的薄荷清香，苏令嘉刻意放缓了唿吸，生怕自己太贪恋这阵薄荷香。 回到艾肯金座，两人各自回家。 苏令嘉没有洗漱，吞了两颗褪黑素便直接睡在了床上。 次日又在正常的生物钟醒来。 她捞过手机一看，不出所料地看到无数来自苏长安和刘亚娟的未接电话。 苏令仪的后事还要操办，苏令嘉不难想像，此时父母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起床洗漱完毕，换下昨晚那身酒红色的小裙子。 把裙子扔进换洗筐的时候，苏令嘉没忍住又多看了它两眼，随即别开双眸，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开门看到对面紧闭的大门，苏令嘉脚步再次一顿。 但下一秒，她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电梯。 经过一晚上休息，她的情绪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消极。 但是，在没弄清楚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情况下，折磨对方，消耗对方的精力和感情，才是最大的伤害。 或许，她应该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掉，再来思考她与岑司靖的事。 接下来几天，苏令嘉便专心处理苏令仪的后事，岑司靖似乎也有意给她空间，除了每天日常问候，半句不提未来和求婚。 一直到苏令仪的葬礼结束，苏令嘉才恍然有了真实感。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她想，苏令仪是真的离开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葬礼这天天气不错，墓地上其他亲朋逐渐散去，只剩下刘亚娟靠在苏长安肩上，哭成一个泪人。 苏令嘉目光从苏令仪的照片上收回，淡淡地看向她的父母。 这一刻，她的父母好像离她很远很远，刘亚娟比前几天憔悴了许多，身上那股劲儿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第137页 她哭得彷徨又伤心，哭了许久，见苏令嘉还站在墓碑前，便在苏长安的搀扶下走过来。 苏令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刘亚娟却没再像以前那样敏感，更没像以前那样揪住她不放。 刘亚娟悽惨地望着苏令嘉，声音嘶哑：「令嘉，我跟你爸爸只有你了。」 阳光明媚，寒风唿啸。 一缕髮丝吹到苏令嘉的脸上，挡住她唇边空洞的弧度。 苏长安说：「你也只剩下我和你妈妈两个亲人了。」 刘亚娟低低道：「令嘉，过去的事我们就忘了吧，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呀？」 苏令嘉双手插着大衣口袋，闻言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淡漠地看着他们，过了许久才说：「我会按照法律要求给你们打生活费，会保障你们的基本生活，让你们体面地老去。但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刘亚娟颤着双手，试探着去拉她袖子：「令嘉，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们只有你了呀……」 苏令嘉胳膊一甩，躲开她的手。 「那你们就去法院起诉我吧，我等着。」 说完，她便毫不留情地转身，阔步朝山下走去。 走到半路，像是刚想起袖子上还别了一朵白花，伸手将白花扯下，塞进大衣口袋。 一直走到山下，上了车，苏令嘉一脚油门便快速退出了车位。 一路往前开着，也不知道开了多久，两边都是无尽的田野。她忽然一脚踩下剎车，挂档熄火之后，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回到艾肯金座已经接近黄昏，苏令嘉走出电梯，便看见岑司靖站在她家门口。 见她回来，岑司靖没什么表情，只是向她张开双臂，低声开口，语气瞭然：「忙了这么久，累吗？」 第六十五章 岑司靖就站在大门边,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落下散漫的白光，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于白光中，在下眼睑落下浅浅的阴影。 苏令嘉定定地站在原地。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 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不再怀疑岑司靖的爱, 不再担心他爱她有多少, 他会不会永远爱她。 因为在这段感情中, 她从始至终都是接受的那一个。只要她抬头, 岑司靖永远都在。 而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 自己不懂爱不会爱, 最终会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用力撕扯桌布, 将桌上的一切全部扯落在地。 岑司靖见她不动，笑了一下：「小乌龟, 过来。」 苏令嘉脚尖挪了挪，抿了抿双唇, 顿了许久, 才慢慢走过去，抬头看着他说：「对不起。」 岑司靖抬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轻笑：「不是很久很久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说对不起。」 「对不……」 苏令嘉下意识地张嘴，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立马抿唇。 岑司靖按下密码，牵着她进屋，想了想又说：「以后要说『谢谢你』。」 苏令嘉落后他两步，目光落在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上, 随后，视线慢慢上移，看向他优越的后脑勺。 也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高一开学领新书那天滂沱的大雨，紧接着，是医务室窗外那条绚烂的彩虹。 她张了张嘴，低声说：「谢谢你。」 岑司靖拽着她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弯腰去看里面的食材，一边问她：「饿了吗，一起包小馄饨？」 苏令嘉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好啊。」 岑司靖找出面皮和准备好的馅料，拿去餐桌那边。苏令嘉从碗橱里拿小碗，却不想关碗橱门的时候，不小心夹到了手指。 她「嘶」地一声，连忙甩了甩手。 岑司靖恰好回来找汤匙，见状握住她的手指，在指尖的红肿处吹了吹：「痛吗？」 苏令嘉本能地否认：「不痛……啊！」 她话音未落便痛到低唿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抽回手。 苏令嘉甩着手，一脸莫名其妙地剜了岑司靖一眼：「干嘛掐我？」 岑司靖微微俯身，与她平视：「只是想让你记得，痛要说出来。」 苏令嘉一顿，片刻后，她将手指伸到岑司靖眼前：「很痛啊！本来就被门夹了，现在你又掐我！」 她说话声音不自觉提高，与刚才的过分死气沉沉相比，倒是多了几分活力。 岑司靖睨她半晌，别了别脑袋，抬起手掩了掩嘴角的弧度。 苏令嘉滞了一下，过了会儿，又微微别开了双眼。良久，她又看了岑司靖一眼，垂下头，低声张嘴：「我……」 岑司靖拨了一下她脑袋：「饿死了，快去干活。」 说完之后，他便拿着汤匙，率先往餐桌边走去。苏令嘉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捏了捏手中的小碗，便也跟着走过去。 岑司靖似乎并不想再提求婚的事，也没有问苏令嘉家里的事。 苏令嘉时而觉得自在，时而又觉得忐忑，只不过，让她主动与岑司靖去谈这些问题，她似乎又鼓不起勇气。 十二月下旬，岑司靖要去江城参加一个读者见面会，苏令嘉正好没事，就与他一起过去，顺便散心。 到酒店入住，岑司靖说：「明天我去江大参加读书会，之后还要与校方领导吃饭，可能很晚才能回来。」 苏令嘉正在把行李箱的东西往外搬，一边搬还一边点头应着。 第138页 岑司靖问她：「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去吗？」 苏令嘉眼睛一亮：「方便吗？」 岑司靖原本还想说「你一起去的话我们可以逛一下江大校园，可惜不是四月份来，不然樱花很漂亮，但是江大的冬天也是不错的」，结果他这后面大半句话还没说出口，苏令嘉就已经兴致勃勃地应了下来。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苏令嘉心情一直处于低落状态，岑司靖看在眼里，但也知道她死爱面子，如果不是她主动诉说他就插手的话，反而会出现反效果。 因此，这回来江城，他便叫上苏令嘉一起。 苏令嘉想了想说：「我来之前做过攻略了，圣诞节晚上，江城商业街那边有一年一度的圣诞活动，特别热闹，我想去看看。」 岑司靖想也不想：「可以。」 苏令嘉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次日打扮妥当之后，便同岑司靖一起出发江大。 她绑了一个简单的马尾，放弃了眼线眼影，只薄涂了一层粉底，连口红都选了很淡的豆沙色，进入大学校园，居然没有太大违和感。 苏令嘉还有点小得意，进入会场之后，便混在观众席中，假装在校学生，听台上的岑司靖与同学们聊天。 气氛还算祥和，直到有一位男生站起来犀利提问：「岑老师，您已经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没有出新作了，之前宣传的在准备的新书，现在似乎也没了消息。岑老师，请问您有担心过江郎才尽的问题吗？」 话音一落，会场内一片譁然。 苏令嘉原本还笑嘻嘻地看着台上的男人，这会儿也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岑司靖还没说话，忽然又有同学发问：「岑老师，听说您家里条件优越，写书只是玩票，那您如果写不了书了，是不是就会回家继承家产？」 这话一出，会场里低笑声一片。 岑司靖也半掩着唇，跟着轻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双手往下一压，沉声说：「写作都会有一个灵感周期，可能是最近生活太幸福，所以大脑自动屏蔽了灵感收集的功能。至于你们好奇的继承家产，这么说吧，不管我写不写得了书，家产都是要继承的。」 他语气中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一下子化解了两个问题的尴尬。 会场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有同学再次举手发问：「岑老师，您刚才说最近生活幸福，是说您有女朋友了？结婚了？」 岑司靖眸光直直扫向会场后排某处。 也是奇怪，苏令嘉明明离他那么远，却在他视线射过来时，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内容。 岑司靖看着她，慢吞吞地开口：「嗯，有女朋友了，不过还在努力求婚。」 前排早有眼尖的同学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更有活跃的学生问：「岑老师，您女朋友是不是在这儿坐着呀？」 苏令嘉下意识地将身体往下滑了一点，用手中的记事本盖住半张脸。 岑司靖戏嚯地弯了弯嘴角，收回目光，看向问话的同学：「对，不过她胆子小，同学们不要吓到她。」 会场里一片起闹声。 岑司靖转移话题，问刚才的同学：「这位同学，你观察力这么敏锐，是读什么专业的？」 同学大声道：「新闻系啊！以后我们都要当记者，做新闻人的！」 岑司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专业很好，我女朋友也是个很成功的记者，她曾被评为中国记者风云人物，她揭露过矿难真相，她进过巴西毒枭的老巢，她凭一己之力改变过一座城市对化工污染企业的治理政策，她还披露过校园凌霸事件的真相……她是个很厉害很成功的记者。」 苏令嘉在众人的「哇」声中，慢慢拿下了挡在脸上的本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岑司靖这句「她是个很厉害很成功的记者」戳中了她心脏最柔软的一处。 苏令嘉忽然回忆起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似乎她总是因为外界而影响自己的状态。当事业跌入低谷，别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就不断否定自己，试图在事业之外重新找到认同，然后她在岑司靖的目光里找到了这种认同； 当苏令仪去世，她意识到自己与刘亚娟有着不可避免的相似之处，她再次否定自己，而这次，连岑司靖的目光都无法拯救她。 事业也好，岑司靖也好，家庭也好，她似乎一直在通过外界的这些关系来给自己构建盔甲，可是她自己呢？ 岑司靖一直在努力拉着她往前走，努力地带她学会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也该试着像个独立行走的成年人一样，自己努力单独地往前走一走，自己学着主动去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她是出身底层，她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曾是很成功的记者甚至现在依然是，她有很多很多缺点，但她也有好多优点。 这些都是她，就像她的成就无需掩盖，她的不足也不需要去掩盖。 不用怕人笑，不用怕做不好，不用怕人设崩塌，因为不管怎么样的她，都是她。 读书会结束之后，苏令嘉与岑司靖一起跟校方领导在食堂宴会厅吃晚饭。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暗下，绒绒的夜色中，星星忽闪忽闪。 苏令嘉挽着岑司靖的胳膊，抬头看着夜空，不知不觉，脚步也轻快了些。 第139页 岑司靖自然也注意到她心情愉悦许多，忍不住说：「以后出差还跟我一起？」 苏令嘉先是点头，可下一秒又飞快地摇头：「最近还行，可我也不能一直不做事吧？」 岑司靖挑了挑眉：「有方向了？」 苏令嘉说：「说不上有方向，但好像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岑司靖说：「聊聊？」 苏令嘉笑了一下：「不聊，等我再想清楚一点。对了，你确定圣诞节那天没工作吧？」 岑司靖说：「没有。」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两栋教学楼的弄堂里，一阵穿堂风吹过，苏令嘉冻得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抱紧岑司靖的胳膊。 旁边一个学生低头快步走过，大概是穿得太单薄，下巴缩在高领毛衣里，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岑司靖抬手摸摸苏令嘉冻得冰冷的耳朵，轻笑：「走快点，车子就停在外面。」 两人加快了脚步，岑司靖忽然想起些什么，又问：「为什么一直跟我确认圣诞节有没有工作？」 苏令嘉嘴角一翘，却又强行绷住，故作云淡风轻地说：「因为想让你陪我一起去那条很有名的商业街凑热闹嘛！」 岑司靖拨了一下她脑袋：「总觉得你有什么安排。」 「哎呀没有没有……」苏令嘉脑袋往他肩上蹭了蹭，娇滴滴道，「快点，冻死了！」 这晚苏令嘉心情似乎一直不错，回酒店洗漱完毕，与岑司靖一同躺在床上后，她也似乎变得格外主动。 其实自从上次她拒绝求婚，她与岑司靖之间好像就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亲吻拥抱可以，但做-爱不行。 所以，当她主动亲吻岑司靖的双唇时，岑司靖唿吸一滞。 昏黄的床头灯下，他目光灼灼：「苏令嘉，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吗？」 苏令嘉捧着他的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岑司靖仰起脖子，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看着她，目光幽深。 「这种事上，我更喜欢掌握主动权。」 话音一落，他便一个翻身，将苏令嘉压在身下。 窗外寒风唿啸，屋内春意融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岑司靖压抑的声音响起：「痛吗？」 苏令嘉轻哼：「嗯，但是没以前那么痛……」 …… 「令嘉，你好敏感。」 「岑司靖你闭嘴！」 过了许久，房间内逐渐恢復安静，苏令嘉躺在岑司靖怀里，有点失眠。 她扭头看看旁边睡着的岑司靖，也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一软，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在他耳边用气声说：「睡吧，亲爱的。」 说完，她又被自己的行为逗笑，正想掀开被子去上个洗手间。 却不想腰上忽然被一双手缠住，岑司靖半睡半醒的声音传来：「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第六十六章 自从下午决定主动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以来, 苏令嘉就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闷骚的人。 就比如，岑司靖睡着的时候，她可以叫他「亲爱的」甚至叫他「宝宝」都行，可他现在醒着, 她就有点叫不出口了。 苏令嘉拍开他胳膊说：「这种待遇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岑司靖却有点不依不饶, 重新搂住她的腰说：「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 苏令嘉：「……」 岑司靖又说：「你不清醒的时候能有吗？」 苏令嘉：「什么不清醒, 除非我喝醉了……」 话音刚落, 她忽然再一次被岑司靖压在身下。苏令嘉只觉得眼前一转, 等她反应过来抬眸看去, 便对上岑司靖幽深的目光。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岑司靖说的「不清醒」是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顺着她身上的小吊带逡巡而下, 所过之处, 都如同攻城略地。 刚才那种□□的感觉还未彻底褪去, 身体便又被他的眼神勾起了记忆。 苏令嘉其实也有点想要, 不过还是故作矜持地推了他肩膀一下，说：「你明天不用工作吗你？你精力是不是有点太旺盛了……」 岑司靖一手掐着她的腰, 指尖在她腰上打圈。 苏令嘉说完之后，便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岑司靖轻笑, 一手撑在她头边, 明知故问：「你不想？」 苏令嘉脸涨得通红，她算是发现了，在这种事上，他似乎就变了一个人。明明平时绅士又儒雅，可是在床上却骚话满天。 岑司靖的手往下，还故作好奇地歪了歪头：「咦，怎么这么快就有感觉了？」 苏令嘉：「……」 岑司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领带，拉过她的双手，试探着问：「宝贝, 这次我们玩点不一样的好不好？」 苏令嘉将通红的脸埋入枕头，过了会儿才无声地点了点头。 放纵与束缚碰撞出一种诡异的禁忌感，而岑司靖带着她在情潮中翻涌，禁忌感被打破，她仿佛闻到了自由灵魂的气息。 夜还很长，苏令嘉只记得自己的闷骚被撞得支离破碎，在岑司靖的威逼利诱下，一会儿喊他亲爱的，一会儿叫他老公，一会儿又是哥哥。 最后，她似乎还听到岑司靖叫她老婆，又听他叫了一声宝宝，只不过，她的神智都快被他撞飞，实在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次日一早，岑司靖还要外出工作，苏令嘉实在没力气按照往常的生物钟起床，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跟他挥了挥手。 第140页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苏令嘉清醒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今天就是平安夜，明天圣诞。她双手枕在脑后开始想圣诞节的计划。 其实她这次出来，还带上了一直没有送出去的那副袖扣。 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在收拾行李时看到了，就放进了行李箱。 好多想法的转变就在某一个瞬间，就好像之前她还特别害怕跟岑司靖结婚会给他带去伤害。可是现在，她突然又想跟他结婚了。 上次是他求婚，那么这次就让她来吧。 她没有准备钻戒，但她有这副袖扣。 当初买下这副袖扣，就是因为嵌件上的星星图案。苏令嘉觉得，岑司靖大概就是她生命中的星星。 然而，苏令嘉的小算盘打了个空。 下午四点左右，岑司靖突然打来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沉：「公司刚开机的一个项目，主演吊威亚时摔下来，现在还在昏迷。我爸在国外出差，我妈十几年没有处理过公司业务了，我必须立刻赶回去。」 苏令嘉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但又怕他听出来，影响他的行程，便假装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逛街的，到时候给你发视频。」 岑司靖默了片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问：「不生气？」 苏令嘉说：「我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吗？」 岑司靖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不是。」 苏令嘉道：「行了，你赶紧去处理公事吧。」 岑司靖嗯了一声，说：「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还有很多信息要处理，等到了宁城给你电话。」 苏令嘉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之后，她突然有点无所适从起来。 原本想好的求婚计划，不得不再一次延后。 苏令嘉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翻出那对袖扣，轻轻嘆了口气：「岑司靖啊岑司靖，看来我们的婚礼真的是一波三折了。」 晚上，苏令嘉一个人去了商业街。今晚是平安夜，整条街都迴荡着圣诞歌曲，人们喜气洋洋，摩肩接踵。 苏令嘉顺着人群，独自走到一家商场前。 商场正门口放着一棵巨型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带还有金色的小铃铛。 一个男生忽然在圣诞树边单膝下跪，向身边的女生求婚。 众人停下脚步，起闹喊着「嫁给他嫁给他」。 女生红着脸，哭着捂住唇，另一手伸了出去，让男生帮她戴上戒指。 苏令嘉跟着人群开心大喊，突然想，如果岑司靖今天没有回去，那在这里求婚的就是她了。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好羡慕好酸，也不知道当初自己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拒绝他的求婚。 苏令嘉退出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大概是天气实在太冷，路过好多人都在低低地咳嗽。 江城是个美丽的城市，这一晚，苏令嘉一个人逛到很晚很晚，等她站到江城护城江边的景观台上，跟大家一起看江景的时候，忽然有种整个人都放空的感觉。 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接下来，她要迎接新的生活，开启人生新的阶段。 苏令嘉突然爱上了这个城市。 正好岑司靖也要忙一段时间，苏令嘉便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想再多玩几天回去。 大概是岑司靖实在太忙，一直快到半夜，苏令嘉才收到了他的回覆。 岑司靖：【陌上花开】 苏令嘉看着这四个字，先是一愣，过了会儿，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或许，这就是跟作家交往的小情趣？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不过，苏令嘉还是订了12月30号的机票，她在这座让她重新找到方向的城市待到新年前的最后一天，然后回去跟最爱的人一起跨年。 完美！ 做好行程计划后，苏令嘉便美滋滋地睡去。 次日刷微博，忽然刷到一条江城出现大面积流感的热搜，但还没等她仔细看，这条热搜就已经被夹了。 苏令嘉想起昨晚街上好多人咳嗽，以防万一，先去买了几包板蓝根，然后又跑去护城江边玩了一天。 过了两天，微博再次出现热搜，说来自医院内部消息，江城出现奇怪的唿吸道传染病。然而热搜还没挂多久，立马有官方闢谣。 作为曾经的新闻工作者，苏令嘉的职业敏感度还在。 她想了想，给唐琪发去一条信息。 苏令嘉：【微博上传江城出现没见过的唿吸道传染病，台里有派人追踪吗】 一直到下午，唐琪才发来回復。 唐琪：【我刚到江城机场】 唐琪：【领导派我去事发医院现场採访】 唐琪：【採访完跟你说】 唐琪：【你都不是咱们台一姐了，还关心时事呢】 苏令嘉：【本能】 跟唐琪聊完之后，苏令嘉倒有点安心，至少有媒体在追踪这件事，那么传闻是真是假很快就能公之于众。 接下来几天，苏令嘉玩心不改，不过还是有点忌惮之前的传闻，买了点口罩，出门都戴着。 12月29号晚上七点，苏令嘉刚回到酒店房间，就收到了唐琪的信息。 唐琪：【快跑】 唐琪：【江城凌晨1点封城】 第141页 与此同时，岑司靖刚开完会议离开闵章。走出电梯，他想起些什么，叫了身后的刘浩一声：「帮我把明晚6点之后的时间空出来。」 刘浩这几天一直跟在他身边，自然知道苏令嘉坐的航班明天六点半落地。 他笑着应了一声，一路将岑司靖送上车。 这段时间，岑司靖安排了司机，刘浩便轻松许多。 一路过去，刘浩便坐在副驾刷微博。岑司靖这几天太忙，在后座闭目养神。 突然，刘浩喊了他一声：「岑哥！」 岑司靖心脏勐地一坠，睁开眼。 刘浩转身看向他，快速说：「江城今天半夜封城，之前说的传染病是真的！已经出现病人相继死亡！」 岑司靖一言不发，拿出手机给苏令嘉打电话。 第六十七章 电话很快接通, 不等他开口，苏令嘉在电话那头飞快地说：「等一下，我在想办法改签机票。」 岑司靖二话不说，直接挂断电话。 他死死握着手机, 一只手托着下巴, 食指不断来回摩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铃声再一次响起。 岑司靖接通电话, 苏令嘉空洞的声音传来：「岑司靖, 我买不到机票, 高铁票也没有, 全城公共运输已经全部暂停了。我回不去了。」 岑司靖沉默, 也不知在想什么。足足过了好几秒, 他才开口：「你在酒店等着, 不要出门，我……我去接你。」 苏令嘉还没出声, 刘浩已经插话：「岑哥不行的，现在江城只能进不能出, 你就算现在走高速过去, 也没办法在凌晨1点之前赶到。」 他的声音精准地传到手机那一头，苏令嘉一时也没说话。 岑司靖喉头上下一滚，声音有些艰难：「你在酒店呆着，我联繫江城那边的朋友。」 他说完，便急匆匆挂断电话，立马开始联繫江城的熟人。 然而，浩劫之下，所有人都显得那样渺小。 岑司靖联繫到的人，不是已经在高速出口排队, 就是已经放弃逃离，响应政策安分呆在家中。 副驾上，刘浩还在不停地刷微博上的最新消息。 封城令一出，超市货架抢购一空，所有人都去抢购口罩，口罩出现大面积断货……昨天还在欢度平安夜的江城，一夕之间被恐惧笼罩。 岑司靖又挂断一个电话，他低头继续翻通讯录，想从中找出一个能帮忙的。 可是，这是一场几十年来都没遇到过的疫情，并且正值人口流动高峰期爆发。 他两眼通红，按着屏幕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苏令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岑司靖连忙接起。 不等他开口，苏令嘉就在电话那头说：「岑司靖，你听我说。第一，千万不要冲动，更不要跑来江城。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疫情会发展成什么样，你千万千万不要因为我，擅自跑来江城。第二，我已经联繫上唐琪，她还留在江城没走，我拿到了一点口罩，酒店目前正在消毒，问题应该不大。第三，目前江城需要大量志愿者，我可能会去一线……」 说到「去一线」，苏令嘉喉间难以抑制地哽咽了一下。 岑司靖坐直身子，一只手毫无意识地死死拉住车门把手。 「我让你在酒店呆着。」他几乎一字一顿。 苏令嘉说：「岑司靖，刚刚唐琪告诉我，这次疫情突然爆发，很有可能不止江城封城。岑司靖，趁现在宁城那边问题不严重，马上採购口罩，你的家人，还有……」她顿了顿，「还有我的家人，就拜託你了。」 岑司靖默然，车子无声地驰骋在高架上。车内被沉默掩埋，无论是司机还是刘浩，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岑司靖睫毛微颤：「苏令嘉。」 「嗯。」 「苏令嘉。」 「嗯，我在。」 岑司靖深吸了一口气，说：「苏令嘉，照顾好自己，活着回来。」 苏令嘉顿了片刻：「好。」 挂断电话，岑司靖吩咐司机：「先找药店，全城採购口罩。」 另一边，苏令嘉放下电话，转身去浴室洗脸，然而手刚要摸到水龙头时，她忽然触电般缩回。 水龙头上会不会有病毒，水里会不会有病毒，她会不会洗个脸就被传染？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跑去找出刚刚临时去超市採购的消毒液洗手液疯狂地把洗脸台擦了一遍，这才稍稍安心。 洗完脸后，她给唐琪打电话。 其实，刚才有一句话是骗岑司靖的，在此之前，她根本还没和唐琪联繫好接下来的安排。 电话接通后，苏令嘉问唐琪：「在哪儿，跑了没？」 唐琪骂骂咧咧：「我倒是想跑！这不是没机会了吗！你呢？」 苏令嘉说：「跟你一样。」 唐琪默了几秒，过了会儿突然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我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啊？你说我趁什么能，上赶着证明自己什么呢？反正你不在了我就是稳稳的一姐，干嘛还要拼这种业绩，在演播厅里录节目不香吗？！我爸妈还等我回家呢！」 苏令嘉啧了一声：「哭什么哭，我男朋友还等我回家呢，你看我哭了吗？」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连死都不怕，矿难现场说下就下，毒枭老巢说去就去，我跟你能一样吗？」 第142页 唐琪哭声不止。 苏令嘉沉默许久，低声说：「现在怕了。」 唐琪噎了噎：「你在哪儿呢？」 苏令嘉说：「酒店。」 唐琪说：「哪家酒店啊？要不要过来找我一起住啊？」 苏令嘉想了想问：「你没染病吧？」 唐琪没忍住爆粗口：「你他妈才染病了呢！」 苏令嘉说：「定位发我。」 过了一会儿，唐琪就发来定位。 苏令嘉艰难地拦到了一辆顺风车，一直到走进唐琪房间，她才有种安心的感觉。 唐琪一把抱住她，哭着说：「我可真他妈吓死了，其他同事运气好先回去了，偏我还要处理后续工作。现在有人陪我，可他妈太好了！」 苏令嘉也没忍住，死死抱住唐琪。 危难关头有熟悉的人陪着，真的太好了。 唐琪还在哭：「我还要去一线採访，万一我死了，你帮我照顾我爸妈好不好？」 苏令嘉推开她：「你自己爸妈你自己照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冷血无情。」 唐琪：「妈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相爱相杀！你他妈就不能正常关心我吗？呜呜呜……我也太惨了吧为什么要跟你关在一起……」 这一晚，全城动盪。等天亮起，江城变成了一座无人出没的死城。所有医护人员奔赴前线，口罩、护目镜、防护服稀缺，全国调度支援。 早上十点，岑司靖打来电话。 苏令嘉搬来跟唐琪一起住之后，心中的恐慌与害怕到底淡了些，连与岑司靖讲电话时，声音也不再像昨晚那样紧绷。 岑司靖说：「口罩和一些基本物资已经送到你爸妈那里，正常可以维持半个月。我家这边你不用担心，外婆在家里很好。我爸临时改变行程，准备多花两天时间在欧洲採购口罩运回国，我和我妈也在联繫国外的朋友寄口罩防护服回来。」 苏令嘉稍稍安心。 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夜萧条的景色，说：「岑司靖，我看到医院在找志愿者。」 岑司靖唿吸一顿，过了会儿，他像是有些失控，语速很快：「苏令嘉，你想做志愿者，你可以去高速路口拦车，可以去帮忙清点物资，可以跟着社工挨家挨户登记流动人口信息，为什么要去医院？！你知不知道现在医院没有口罩没有防护服什么都没有！」 苏令嘉说：「因为医院缺人。」 岑司靖：「现在哪儿都缺人！！」他顿了顿，「我没你那么高尚，我不想让我在乎的人冒险。」 苏令嘉吸了吸鼻子：「我不高尚，现在超市都买不到菜了，所有菜市场都关门了，酒店都快停止营业了。去医院做志愿者，管吃管住。」 岑司靖一滞，片刻，他开口：「好，如果你敢去医院做志愿者，我就敢带着物资驰援江城。」 苏令嘉差点被他气死：「岑司靖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我没得选，你好好在家呆着，没事儿干嘛有样学样？！」 岑司靖说：「你自己还不是有样学样？」 苏令嘉沉默好久好久，窗外楼下枯黄树叶落了一地，路上空无一人。明明她刚来江城的时候，看到的景色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江城像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少女，她有着热忱的血液，积极向上的姿态，她有着不可估量的美好未来。 苏令嘉手指在窗玻璃上轻轻擦过，说：「我要去医院做志愿者。」 岑司靖说：「好，我现在就收集物资调度车辆。」 苏令嘉顿了顿，抿抿唇说：「好，我等你。」 岑司靖道：「苏令嘉，活着从医院出来。」 苏令嘉目光逐渐坚定：「你也是，活下来。」 挂断电话后，岑司靖在几个微信群里发了消息。 岑司靖：【调动资源，驰援江城，一起的扣1】 很快，屏幕开始弹出一条条新消息，随着消息越来越多，屏幕开始往下滚动。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收到郑宝珠的信息。 郑宝珠：【去江城？】 岑司靖：【嗯】 郑宝珠：【我家车队几个车手也想去，一起呗】 岑司靖：【骑行去？】 郑宝珠：【不然你专车送？】 岑司靖啧了一声，回覆：【现在什么时候，哪来的专车】 郑宝珠：【那就骑行呗】 郑宝珠：【发挥强项嘛】 岑司靖轻笑一声：【好，江城碰头】 疫情之下，时间似乎失去了度量。所有人都盯着最新确诊人数和最新死亡人数，一个个攀登的数据，一次次与死神的抗衡。 苏令嘉每天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奔波忙碌，有时抬头看见夕阳落下，才发现一天又过去了。 岑司靖带着物资赶到江城这天晚上，苏令嘉刚好打扫完一间病房。倒垃圾时，她的手指不小心摸到了垃圾桶中一位轻症病人的呕吐物。 即使隔着手套，苏令嘉依然感觉到了粘稠的触感，顿时头皮发麻。虽然同行护士及时处理，可苏令嘉的情绪却还是在这一刻崩溃了。 走出走廊时，她疯狂地给岑司靖打电话，连着打了好几个，岑司靖才接起。 一听到他的声音，苏令嘉就哇地一声哭出来，可还没哭两秒，她又赶紧把眼泪憋回去。 目前口罩防护服和护目镜资源还有限，不能被眼泪浪费。 第143页 苏令嘉靠墙蹲在走廊，抽抽噎噎地说：「我碰到病人的呕吐物了，我可能要得病了，岑司靖我要死了……」 岑司靖刚在仓库搬下一箱蔬菜，闻言走出仓库，沉声说：「苏令嘉，你不会死。」 苏令嘉根本听不进去，摇着头，崩溃道：「不，你不知道一天要死多少人，我马上就要死了。岑司靖，我要死了，我好怕啊……岑司靖，我怕死，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为什么那次你向我求婚我不答应，为什么我没答应，我要死也要以岑太太的身份去死……」 岑司靖原本紧张的心情莫名因为她这番话松了一下。 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苏令嘉一噎，随即骂道：「岑司靖你还是人吗，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岑司靖扶着仓库门框，没忍住，笑弯了腰。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空旷的大马路，路灯虚无地落下橘黄色的光，像是在怀念当初的车水马龙。 岑司靖慢慢直起身子说：「你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所有人都在为了江城努力，你会活下来，江城也会活下来。」 是的，所有人都在为了江城努力。 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民，英勇的中国人民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胞。 医护人员在努力，全国人民在努力，寒冬终将过去，春暖花开会有时。 第六十八章 当拂面的轻风褪去了寒意, 当越来越多的病人开始出院，苏令嘉终于有时间和精力，在工作间隙和同层的护士们聊聊天。 一个背后写着连城的护士问苏令嘉：「小宁，那个天天给你送大白兔的是谁啊？」 苏令嘉的防护服后面写着「宁城」。 她笑了一下, 即使隔着护目镜, 也能看到她眼底像是有无数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出来。 苏令嘉说：「我男朋友。」 说这几个字时, 她声音特别甜, 几个小护士都被她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连城」打趣着说：「听起来感情特别好嘛, 什么时候结婚呀？」 苏令嘉笑了笑：「快了吧, 等疫情结束。」 旁边又有人好奇起来, 推了推苏令嘉胳膊：「哎, 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 有没有照片, 快给我们看看！」 对于秀男朋友这种事，以前的苏令嘉是绝对不屑于做的。可是现在, 大概是经歷了生死，她忽然觉得, 爱就表达嘛, 喜欢就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为什么要憋在心里呢？ 她笑嘻嘻地拿出手机，一边翻相册，一边还说：「他超级帅的，我从高中就喜欢他。」 「我去，你们还是高中同学啊？那你们几年了，十年？」 「对啊！十年了！」 苏令嘉说着，找到了当初医院里看萤火虫时，她拍到的视频。 只有惊鸿一瞥, 她转着圈拍萤火虫，最后手机镜头意外抓到了岑司靖弯腰，双手拢着一颗萤火虫的样子。 他一开始还侧着脸，后来忽然转过来叫了她一声。 他的视线穿过屏幕，精准地攫住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镜头开始晃动，没几秒，视频结束。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哇」，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还真挺帅啊！怎么没了呢？」 苏令嘉摸摸手机屏幕，有些不好意思：「不小心拍到的，那时候还没正式交往呢，不好意思继续拍。」 「连城」又推推她：「快点快点，还有没有其他私房照，给姐妹们开开眼。」 苏令嘉：「我找找啊。」 她继续往下翻，真的很可惜，她跟岑司靖在一起这么久，居然很少拍照留念。 苏令嘉决定了，等疫情结束，她一定要跟岑司靖拍好多好多照片。 好不容易又翻到一张，是张夜景，岑司靖一身白衬衣黑西裤，单手抄袋，靠在石砌护栏边，低头看手机，晚风吹乱他松软的额发。照片远处背景里，是几个舞剑的老大爷。 「我去，这小区里拍的吧？这么有生活气息的环境都拍得跟硬照一样，真人一定长得更了不得。」 苏令嘉想了想说：「嗯，在我们住的小区里，那时候我正准备辞职，好不容易闲下来，就每晚跟他一起下楼散步。」 有个姑娘大概是被戳到了心窝子，哽咽着说：「以前从来没觉得跟家人散步有多幸福，可是现在，我好想回家陪我爸妈散步啊。」 「我也是，我老公还等着我呢。」 「我孩子刚上幼儿园。」 「诶，我也是，我本来打算年前拍婚纱照的。」 苏令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附和着说了句：「我本来还打算圣诞节跟他求婚的？」 众人：「？？？」 「连城」说：「不是，是不是反了啊？」 苏令嘉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向我求过一次婚，但是那时候我呢有很多事想不通，就拒绝了。后来等我想通，想跟他求婚的时候，就一次次被意外打断，想起来好波折哦。」 「好事多磨嘛。」「连城」说了一句，顿了顿，又好奇道，「诶，那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长这么帅，性格一定也很好吧？」 「他啊……」苏令嘉脸上有点烫，「他不但性格好，还很会做饭做家务，还很有才华会写书，工作能力也很强，而且……有那么点人生导师的感觉吧。」 「啧啧啧，这是当众撒狗粮呢！」 第144页 苏令嘉噗嗤笑了出来，继续说下去：「我以前是个特别外强中干，敏感自卑还容易焦虑，不会处理亲密关系的人，可是遇到他之后啊，一点点被他影响。活了小半辈子，只有跟他在一起之后，才觉得时间慢了下来，一切都可以稳稳噹噹地循序渐进。我开始在他的搀扶下往前走，后来我学会了自己找到节奏，自己往前走。」 「以前，我觉得工作是我人生的意义和自信尊严的来源，后来我觉得他才是。可是现在，我觉得自信、尊严、人生的意义，都是由我自己界定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曾经他跟我说过，即使我的世界里没有事业、没有他，什么都没有，我还是应该相信自己。那时候我以为我懂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那时候的我还是不懂。」 「最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我会有一种变成小孩子的感觉。」 众人集体托着腮帮子，眼冒红心地听着。 「连城」还单身，不由羡慕地「哇」了一声：「我也想遇到这样的人。」 苏令嘉托着腮帮子说：「我倒觉得他是我的神。」 为爱而爱的是神，为被爱而爱的是人。 她是这世间无数平凡的人之一，可是她实在太幸运，遇到了她的神，然后学会了怎样去爱。 恰在这时，一个护士哒哒哒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包大白兔：「小宁，那个帅哥又给你送糖了！」 苏令嘉蹭得一下站起，接过之后，笑眯眯地说：「谢谢！」 另一边，岑司靖回到支援仓库，因为疫情压力大减，一群人一起工作这么久，也熟悉很多，便闲聊起来。 有个女孩子问岑司靖：「岑哥，你天天送大白兔给谁啊，女朋友？」 岑司靖笑着点头：「嗯，她又胆小又怕死，偏偏跑去医院做志愿者。她压力大的时候喜欢吃大白兔，我就每天给她送一点。」 女孩子遗憾地哎了一声：「原来你真有女朋友啊，可惜了。」 旁边有人起闹：「可惜什么，这儿还有大把单身好青年等你挑呢！」 女孩子脸红了红，忍不住问岑司靖：「岑哥，你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旁男生说：「哎这是打听敌情？」 女孩子啧了一声：「我才没那么绿茶好吧！我就是想听美好爱情故事。」她说着，低头嘆了口气，「这做志愿者的日子太苦了，没点美好的事做盼头，哪里撑得下去。」 她这话一说，倒是引起了共鸣，立马有人附和：「岑哥你就讲讲呗，等你讲完，后面有另一半的接着讲。眼看疫情有结束的苗头了，咱们搞点轻松的！」 岑司靖轻笑了一下，扯了下裤脚，坐在旁边倒扣过来的塑料筐上，姿态从容得仿佛坐回了闵章总裁办。 他想了想说：「她呀……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特别柔弱但也特别强势，很聪明又很笨的人。在遇到她以前，我对未来的妻子连模煳的想像都没有，但遇到她之后，我突然觉得，我的妻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让我愿意去做以前非常懒得做的事，做家务做饭散步逛超市，因为这些事一直以来都有人替我做好。她一直不知道，是因为她我才喜欢上做这些事。」 「我在她的眼睛里总能看到她对我的崇拜，她好像把我当成神一样在崇拜。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是个普通人。在她面前，我也会忐忑，会不安，会担心我做得够不够好，担心她明天对我的爱会不会比今天少。」 他说完之后，仓库里一阵静默。 也不知是谁突然嚷嚷了一句：「卧槽是谁起的头让岑哥讲他的爱情故事？这不是把狗骗进来杀吗！」 岑司靖看向窗外，这段日子，他每天看着窗外太阳升起又落下，数着日出和日落计算与苏令嘉没见面的日子。 好在，在这片中华儿女的土地上总能创造奇蹟，这场来势汹汹的疫情终于进入了尾声。 半个月后，苏令嘉服务的医院最后一名病人康復，所有支援的医护人员以及志愿者光荣完成使命。 苏令嘉在酒店隔离观察半个月，隔离期结束的那天，岑司靖说在酒店外面等她。 苏令嘉收拾好行李，走出房间那一刻，心脏似乎也跟着蓬勃跳动起来。 大堂门口的红地毯上落下大片大片的阳光，苏令嘉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灿烂的阳光了。 她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后，大步朝外面走去。 走出旋转门，春日阳光迎面扑来，她张开双臂抬起头，闭着双眼让脸迎接久违的光芒。 岑司靖就在台阶下等她，见状也没打扰，只轻笑着望着她。 等苏令嘉垂眸睁开双眼，便一下落入了岑司靖如星光般闪烁的眼底。 岑司靖脚步微动，想要踏上台阶接她。 苏令嘉却忽然伸手做了个别动的动作。 岑司靖一顿，疑惑地挑了挑眉。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岑司靖你看好了，这些……」她的脚尖在台阶边缘上划了一条线，「这些就是我的自卑、敏感、焦虑、怀疑，现在我要一步步跨过去了。」 春风懒洋洋地吹过，苏令嘉几个月没剪头髮，头髮已经很长了，绑成一个乖顺的低马尾垂在脑后。 几缕鬓髮被风垂落，贴到了唇边。 她手指一勾，将碎发勾到耳后，坚定地凝视岑司靖。 第145页 岑司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鼻子，最后是红润的双唇。 他发现，她跟几个月前不一样了。现在的她，眼神清澈而沉稳，她的眼里有光，光是她想要去的方向。 苏令嘉已经一步步踏下台阶，还剩最后两个台阶，岑司靖突然心念一动，上前两步，展臂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起。 双脚忽然腾空，苏令嘉本能地惊唿一声，圈住他肩膀。 「你干嘛！」她不满意他打断她的节奏。 岑司靖抬头对上她的双眸，低声说：「你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十九步，我来走。」 第六十九章 有了岑司靖这句话, 苏令嘉倒也安心地让他抱着，由着他走剩下的「九十九步」。 各地派来的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已经开始组织有序撤离江城，苏令嘉和岑司靖也跟随大部队坐上了回宁城的高铁。 回程路上，两人各自给自己的微信好友们报平安。 唐琪也在这趟列车上, 只不过没跟他们在同一个车厢。 苏令嘉复制黏贴了统一的「一切平安, 回程途中, 谢谢关心」回復了一些关系不算太近的朋友后, 便找出李梦和唐琪的头像。 她直接拉了个群。 苏令嘉：【回宁城一起喝酒怎么样】 没过多久, 李梦突然跳出来。 李梦：【你知不知道你去医院做志愿者, 我每天担心受怕！】 苏令嘉：【我不是每天都有发一条朋友圈证明我还活着吗】 李梦：【……】 的确, 在医院的那段日子, 苏令嘉真的每天都有发一条朋友圈, 并且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只有两个字——还在。 过了一会儿，唐琪出来冒了个泡。 唐琪：【@李梦 这位是……】 苏令嘉：【上次你去过的那家moonlight酒吧老闆娘, 也是我的闺蜜】 唐琪：【@李梦 你好呀】 李梦：【你好】 唐琪：【@苏令嘉所以我现在升级成你闺蜜了是吗】 苏令嘉：【毕竟相依为命过】 唐琪：【你在哪个车厢，我去找你玩呀, 闺蜜！】 苏令嘉侧眸看了坐在窗边的岑司靖一眼。 岑司靖也在低头回覆信息, 列车全速前进着，窗外是快速倒退的田野，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一切都生机勃勃。 苏令嘉重新垂头打字：【我的座位靠窗，很亮，不需要电灯泡】 唐琪：【……】 唐琪：【啊啊啊啊苏令嘉！！恋爱都治不好你的毒舌啊啊啊啊！！！！】 苏令嘉没忍住笑，退出群聊天之后，恰好收到了乔宇的信息。 乔宇：【回来了？】 苏令嘉：【在路上，到宁城估计要晚上了】 苏令嘉：【现在开工了吗】 乔宇：【云开工云录制】 苏令嘉发了个小蘑菇点头的表情包。 旁边岑司靖回完信息, 恰好扭头瞥了她一眼，这一眼正好瞥到她与乔宇的聊天记录。 岑司靖问：「在跟弟弟报平安？」 苏令嘉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他一眼后，才明白他说的「弟弟」是指乔宇。 苏令嘉有点无语，以前他提到乔宇都是直唿姓名，今天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喊人家弟弟。 不过，苏令嘉还是点了点头：「刚刚还在问他开工了没。」 岑司靖挑了一下眉：「怎么，你隔离半个月连新闻都不看吗？」 他语气有些淡，苏令嘉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她没说话，岑司靖身体坐得笔直，眼尾扫她一眼，又说：「新闻上都说了，娱乐圈节目开启新的录制方式，明星都在家云录制或者玩直播，不需要你担心他们有没有工作。倒是各个大大小小的剧组，因为禁令还没消，暂时无法开机，损失不可估量。」 苏令嘉扭头看向他。 现在她确定了，他真的在阴阳怪气。 铺垫这么长一段话，说来说去就是在说她用不着关心的人瞎关心，真正需要关心的人坐在她身边，她一点不关心。 苏令嘉还没来得及说话，岑司靖就已经再次开口，并且就她聊天使用的表情包做出了评价。 岑司靖：「这种比较卖萌的表情包，更适合情侣或者闺蜜之间。像乔宇这样的关系，尤其是他还暗恋过你，你不应该用这种卖萌表情包，免得他再对你有什么误解。」 苏令嘉：「……」 她克制地问：「那我该用什么。」 岑司靖抬了抬下巴，「系统自带表情。」 苏令嘉：「……你又在吃醋。」 岑司靖极轻地呵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吃醋，你都已经非我不嫁了。」 苏令嘉：「我什么时候非你不嫁了？」 岑司靖眉梢挑起：「难道不是？」 「我……」苏令嘉想要逞一下口舌之快，可话到嘴边，赶紧停下。 也不怪她最近迷信，可这段时间折腾下来，她是真的不敢在对她跟岑司靖之间的事说任何一句不好的话了。 「你什么？」岑司靖显然抓住了她的把柄，故意逗她。 苏令嘉干脆破罐破摔，一挺胸：「是啊，我是非你不嫁，怎样？」 岑司靖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一时竟也愣在了那里。 空气中洋溢着回家团圆的快乐气氛，车厢里叽叽喳喳的，可与岑司靖对视的几秒钟里，苏令嘉却仿佛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第146页 她刚刚说了什么……？ 后排座位上的一位大哥探出半个身子，拍拍岑司靖肩膀：「诶帅哥，美女在跟你求婚诶！」 岑司靖回过神。 苏令嘉也因为大哥的这句话回过神来。 求婚…… 她想起包里一直没有送出去的那副袖扣。 拇指指甲掐了一下食指指尖，苏令嘉忽然拿下放在小桌板上的包包，从里面翻出一个黑色小礼盒。 后面吃瓜的大哥突然兴奋起来：「我去！真的求婚啊！」 岑司靖心脏砰砰直跳，压了一下领口，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大哥的兴奋立马传递给邻座，邻座又传给邻座的邻座……不过十几秒钟，车厢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岑司靖和苏令嘉身上。 疫情期间的痛苦让所有人对幸福都有了更强烈的感知能力。 一听说这边有人要求婚，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不一会儿车厢内就齐齐喊起「求婚、求婚……」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她不想这么高调的，她还想等回到宁城，定一个烛光晚餐，然后拿出这副袖扣向岑司靖求婚。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大家脸上还有疲倦，可眼中却是闪亮亮的光。 大家在一起经歷了一场劫难之后，无比渴望着有好多好多幸福来沖淡过去的伤痛。 大家都在祝福他们，没有什么比得到英雄们的祝福更加让人自豪和感动。 苏令嘉捧着小礼盒，站到了过道上。岑司靖抬头看向她，眸中写满了错愕。 苏令嘉打开盒子，露出精緻的袖扣。 她望着岑司靖，仿佛第一次出镜一般严肃又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岑司靖，这副袖扣是我好几个月之前买的，一直想送给你，但发生了太多事，一直没能送出去。」 岑司靖眼皮轻微地跳了一下，原本自然垂在身前的手，已经不自觉地紧紧握拳。 「这副袖扣的表面是星星图案，我当时觉得好巧好巧，因为你就是我的星星。」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傻傻坚持着一个听来的童话故事，故事里说只要坚持折星星，把愿望都写在星星里，就一定可以实现。以前我一直期盼星星能实现我的愿望，直到遇到了你，我所有的愿望都被你实现。」 「你生日那天，向我求过一次婚，但那时的我还没做好准备，所以拒绝了你。可是，你一点都没有怪我，也没有逼我尽快做出决定。这次疫情我被迫留在江城，那样凶地警告你不许过来，可你还是来了。」 「疫情刚爆发时，医院里每天都有好多好多人死去，我好害怕，我怕我也会这样死去。可是你来了，你告诉我不会死，所有人都在努力，我会活下去，江城也会活下去。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如果我活着离开江城，我一定要向你求婚。」 不知不觉，岑司靖已经站了起来，站到了过道里，与苏令嘉面对面。 苏令嘉抬头望着他，眼圈发烫，一不小心，眼泪就顺着眼睛滚落。 她吸了吸鼻子，问岑司靖：「岑司靖，你愿意成为我的丈夫吗？」 说完，她便要学着他上回的样子，单膝下跪。 然而，还没等她动作，岑司靖却已经一把拉住了她。 他手心濡湿，抓着她的手腕，抓得很紧很紧，苏令嘉都觉得有点疼。 满车厢的人已经开始起闹，拍着巴掌齐齐喊：「答应她！答应她！」 苏令嘉没忍住，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滑落。 岑司靖看着她，目光缱绻。他抬手在她眼角揩了一下，沉声说：「我跟你说过的，你只需要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来走。」 他说完，注视着她的双眸，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跪在她面前。 「苏令嘉，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即使我今天没有准备钻戒，没有包下整个餐厅，没有烛光晚餐，没有乐队，但是我带着所有人对我们的祝福。你愿意吗？」 车厢内默契地留出一阵静谧。 好像所有人都在陪岑司靖等待苏令嘉的回答。 苏令嘉眼泪不停滚落，她看着跪在她身前的男人，用力地点头，大声说：「愿意！我超愿意！」 话音刚落，车厢内爆发出一阵欢唿。 「接吻！接吻！」 大家鼓着掌兴奋地大喊。 岑司靖起身，用眼神问苏令嘉可不可以。 苏令嘉直接用行动回答。 她踮起脚尖扑进他怀里，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吻住他的双唇。 岑司靖先是一愣，随即反客为主，搂住她的腰，回吻她。 周围人的尖叫欢唿汇成一条幸福的长河。 列车轰隆隆地驶向远方。 远方的名字，叫做家。 回到宁城之后，苏令嘉与岑司靖暂时住到了东湖公馆。 之前岑司靖支援江城并没有与章桃李和岑行健商量，一直到出了宁城，他才给两人发了信息。 当时章桃李差点吓晕过去，好在有岑行健安慰，才勉强坚持下来，每天在家里关注前线的新闻。 原本得知岑司靖回来，她还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是岑司靖是跟苏令嘉一起回来的，儿媳妇在，她怎么还对儿子下得了手。 更何况，岑司靖与苏令嘉都瘦了一大圈，章桃李心疼得要死，忙进忙出地准备汤汤水水给他们滋补，一时倒也把「教训儿子」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第147页 两人在家休息了一星期，才总算从江城那种每天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阴影中走出来。 这天吃过午饭后，章桃李正拿着平板看微博热搜，忽然发现一条热搜写着——志愿者夫妇回程列车上求婚拥吻。 她好奇点进去，广场上还有视频。 章桃李点开一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又调成全屏看。 下一秒，她点下暂停，录屏发给岑行健。 章桃李：【快看！你儿子上热搜了！】 五分钟后，岑行健：【你儿子，干得漂亮！】 章桃李：【是啊，那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儿子】 岑行健：【/拇指/拇指】 与岑行健聊完天，章桃李又朝花园看去。 岑司靖和苏令嘉正在花园散步。 章桃李想了想，这婚也求了，还上了热搜，那婚礼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不过，在婚礼之前，她又想起另外件事。 几个女性作家朋友最近在找她一起商量一个项目，以女性觉醒为主题，从女性原生家庭、容貌焦虑、年龄焦虑、中年危机等方面，制作一个电影剧本。 章桃李一听这项目，便决定零报酬参加。 她想起苏令嘉之前做记者工作，接触过各个行业、阶层的人，要找相关的女性素材应该不难。 等苏令嘉和岑司靖回来，她便将想法跟苏令嘉这么一说。 苏令嘉想都不想，就点头同意，同样零报酬参加。 这个项目，让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死去的苏令仪，也想到了妈妈刘亚娟。 或许是亲身与死神抗衡过，很多以前愤恨的、解不开的事，突然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 此刻的苏令嘉无比坚定地相信，她是幸运的。 她幸运地走出了原生家庭的阴霾，她幸运地掌握了自己的人生，她幸运地学会了倾听自己的声音，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并且为此坚定不移地努力。 她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其次才是女人。她有各种各样需求，也明白了这些需求是客观存在的，比如她想要爱想要被爱，想要放手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些需求不可耻、不骯脏、更不卑劣，这些需求不应该受身份地位的限制，不存在「配不配」的问题。 可是，好多女性并没有这样的意识，环境也不允许她们有这样的意识。她们被压迫、被压榨、被要求顺从，她们被告知，拥有自己的想法就是羞耻的。 她们压抑而艰难地活着，然后去压迫身边同样的女性，去压迫下一代…… 章桃李说：「目前这个剧本只是项目的第一季，主要还是从中产阶级女性的困扰出发。等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后，自然而然会以其他方式下沉到中产以下的女性。」 苏令嘉点头，表示理解。 这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但只要有人愿意去走，总能看见道路那一头的曙光。 章桃李与她商量了一下大致框架，见她都没有什么问题，便把细节的资料打包发送到了她的邮箱。 晚上，苏令嘉查阅邮件。 自从离职之后，她就再也没登录过这个邮箱了。以前是不想登录，后来在江城是没精力登录。 打开邮箱，无数未读邮件跳出来。 苏令嘉滑动滑鼠，大致浏览了一下标题，都是业内各同行的来往邮件。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标题吸引。 【致我的姐姐】 苏令嘉身子僵了一下，脑中骤然出现大片空白。等意识回拢，她才勉强控制住颤抖的手，点开了邮件。 她看了眼邮件时间，是苏令仪去世后一个星期发出来的，想来是苏令仪预定了发送时间。 【姐，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我一直好羡慕好羡慕你。我羡慕你从小被贬低被骂，现在却还能这样自信；我羡慕你自强独立，为自己打下了一片天空；我羡慕你可以离开我们那个家，跟喜欢的人创造全新的未来。我羡慕你好多好多事，我太羡慕你了。 我是另一个你，一个没能飞出去的你；你也是另一个我，一个摆脱了家庭阴影的我。 其实，外面的人怎么说我，我都不怕，但我只怕我的家里永远不能给我坚定的支持，不管我是对是错，是不是受了委屈，只要我发生了不好的事，爸妈永远只会骂我，骂我不争气骂我丢人骂我给他们惹麻烦。 我活得好小心翼翼啊，我好累。姐，谢谢你曾经想要拉我一把，是我不争气辜负了你。我的天已经黑了，黎明永远不会再来，但是你的世界已经充满光明。 再见了，姐姐，帮我去看光明的世界吧。】 两滴眼泪砸到书桌上。 苏令嘉回神，手忙脚乱地擦眼泪。 岑司靖洗完澡过来，见她对着电脑在哭，忙问她：「怎么了？」 苏令嘉抬头，哽咽：「苏令仪……」 她指着电脑屏幕。 岑司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过了会儿，垂下眸子，保持沉默。 苏令嘉哭着说：「其实我一直在内疚，为什么没有及时带她去看医生，哪怕她不愿意，我绑也要把她绑过去。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让她回家住，她是个病人啊，我为什么会听一个病人的意见……」 「爸妈说得没错，是我害死她，是我忽略了她的情绪，以为她自己会好会调整过来。可是，她的情绪生病了呀，生病了只能找医生帮忙。」 第148页 苏令嘉突然失控，岑司靖抱住她，揉着她的后脑勺安抚：「不是，不是你的错。你看，苏令仪让你帮她去看光明的世界，她没有怪你，她从来没有怪你。」 苏令嘉狠狠地哭着，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来的疲倦和压抑全都哭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逐渐平息。 她擦了擦眼泪，一边抽泣一边说：「对，你说的没错，令仪没有怪我。她让我帮她去看光明的世界，她把最后的温柔留给了我。」 所以，她要竭尽全力，帮助无数像苏令仪一样想要走出来，却不得法门的女性。她要把苏令仪的温柔带给所有像苏令仪一样的女性。 苏令嘉埋头研究章桃李的这个项目，随着江城彻底解封，时间也一下子到了春夏交接之际。 江城解封这天，苏令嘉履行约定，和李梦、唐琪在moonlight一起喝酒。 闺蜜酒局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唐琪爸爸来接人，苏令嘉和李梦继续在吧檯坐了会儿，没多久，岑司靖也过来了。 苏令嘉喝得微醺，与岑司靖并肩走了出去。 晚风温柔，苏令嘉挽着岑司靖的胳膊说：「天气这么好，散会儿步吧，不想这么快就回家。」 岑司靖扭头看她酡红的脸颊：「你确定你还能散步？」 苏令嘉抬手扇了扇嘴边的酒气，仰头看着他傻乐：「不是还有你吗？」 行吧。 岑司靖妥协，任由她挽着，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走。 这是酒吧一条街，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路边途径的大大小小酒吧内传出各色音乐。 苏令嘉忽然指着前面，眯了眯眼：「那里有星星。」 岑司靖顺势看去，只见一家清吧前恰好有一棵树，树上挂着装饰用的银色塑料星星。 岑司靖正想说「不是真的星星」，苏令嘉却已经拽着他跑过去，一路到了树下。 她抬头望着树上的星星，忽然举起手：「我！要！摘！星！星！」 「喂，苏令嘉，你现在是清醒的吗？」岑司靖被她吓到。 苏令嘉红着脸，懵懵地点头：「嗯，我是清醒的。」 岑司靖：「……」 算他没问，不该跟一个醉鬼交流。 不等他反应过来，苏令嘉已经把包往他身上一扔，捲起衬衫袖子，准备爬树。 所幸她今天穿的是长裤，倒没有走光的风险。 岑司靖在一旁哄她：「这是假的星星，乖，我们回家好不好？」 喝醉酒的苏令嘉很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定定地看着树上的星星，摇着头：「不要，就要摘星星。」 岑司靖：「……」 他沉出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树上的星星。 最近的一颗离得并不远，他跳一下就能摘到。 可苏令嘉显然想要享受专属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已经手脚并用地顺着树干往上爬。 岑司靖见状，也不再拦她，只是在旁边张开双臂，随时准备接着她。 苏令嘉手脚倒是利落，爬了几下，便摘到了一颗星星。 她抱着树干，回头对树下的岑司靖说：「看！我摘到了！」 岑司靖抬着头，无奈地笑：「摘到了就下来，好不好？」 苏令嘉像一个幼儿园小朋友得到喜欢的糖果一样满足，点点头，乖巧道：「好。」 她慢慢地顺着树干往回爬。 岑司靖在底下看出一身冷汗，所幸她虽然醉了，但平衡力并没有因此丢失，终于安全回到地面。 苏令嘉欢天喜地地举着星星：「岑司靖，我摘到星星了！」 岑司靖轻笑：「好，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苏令嘉把星星抱在胸口，听话地点点头：「好，我们回家。」 岑司靖朝她伸手。 苏令嘉知道，这是要牵她手的意思。 她举起星星挡住脸，害羞地笑了笑，随后举步走向岑司靖。 然而，她脚下忽然被伏在地表的半截树根一绊，整个人便失去平衡往前扑去。 岑司靖眼疾手快去接，可还是来不及了，苏令嘉扑到他身上，两人相拥着齐齐摔倒在地。 好在岑司靖垫在苏令嘉身下，苏令嘉并没有摔疼。 不过，她有点晕，懵懵地抬起脑袋，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岑司靖，慢吞吞地说：「我看见星星了。」 这么摔一下，当然能看到星星。 岑司靖无奈地应着：「嗯，我也是。」 苏令嘉笑了一下，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鼻尖说：「我还摘到星星了。」 酒气混杂着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蔓延到他鼻尖。岑司靖看着压在他身上的苏令嘉，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过了会儿，他才声音沙哑地说：「对，你还摘到星星了。」 苏令嘉笑得更加得意，在他鼻尖轻轻点了两下：「我摘到你了，岑小星星。」 岑司靖一滞，片刻，哑然失笑。 他握住苏令嘉作乱的手指，沉声说：「你自己才是天上最亮的星星啊，苏小乌龟。」 何其有幸，这一生能成为彼此夜空中最亮的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