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不嫁行不行》 第1章 凫水 是夜,月明星稀,寥若晨星。 七月盛夏,夜色并未带来一丝凉意,热气依旧肆虐,仿佛被一只巨大的蒸笼笼罩,闷热无比,令人难以喘息。 在这上京城,酷暑虽烈,却难掩东西市的璀璨灯火,亥时已至,依旧是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歌声如潮。而数十里外的城北偏僻后巷,则是另一番景象,多数人家已闩门闭户,静谧之中,唯有蛙鸣蝉唱相伴。 夜色朦胧,城北玉带巷傍水而建的一处小院,后角门被缓缓打开,随后探出一个脑袋来。 翠衣左右环顾一圈,月色皎皎,河面两旁垂柳依依,阒无一人。她将门开的更大些,蹑手蹑脚走到门前沿河的青石板路上,再次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压着声音朝后道:“小~姐~没~人。” 姜易安身着一身夜行衣,环抱一个物件,从院里鬼鬼祟祟走了出来。她也压着声音催促翠衣道:“快走,别被三娘发现。”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往西而去。 西行三里,是一处浅滩。浅滩一侧是屋舍,另一侧是片荒地,有几棵笔挺的水杉树,勉强可唤作林子。 两人熟门熟路,踩着石头往林子那头走去。 三伏暑天,走这几步路,已是遍体生津。 翠衣抹了抹额间的汗说道:“小姐,这块石头好,平坦,我且在这里等你。” “好。”姜易安停了脚步,将怀里的重物丢入河水中。“噗通”一声,重物落入水中,紧跟着又浮了上来,圆滚滚,面上一条深绿一条浅绿。 “翠衣,你可别睡着,看好这西瓜啊,否则咱俩都没得吃。”姜易安边吩咐翠衣,边往河水深处走去。 “小姐,你真要去凫水啊。”明知答案是肯定的,可翠衣还是要问一遍,她属实有些担忧。 “恩,看好西瓜。”姜易安嘱咐了一句,看也不看翠衣一眼就往深水处走。水过腰间,她伸开双臂,身子前倾,往前一跃,听到“噗通”一声,水面瞬间荡起浪花。 月色映照,河面波光粼粼,跃入水中的姜易安如鱼儿一般,自由自在地在这北城河里穿梭,河面浮现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舒服啊。”她喟叹着,双手拨去脸上的河水,抬头望向那一轮明月。 月如银盘,高悬夜空,洒下的银辉便也觉得清凉,她双手掬起一捧水,月影晃荡,满手月光。 “小姐,快些上来。”翠衣压着嗓子一声嚎,姜易安手一抖,水顿时便漏了出去,她蹙了蹙柳眉,低低嘟囔了一句:“这丫头不能要了,不能要了。” “小姐,快些上来。”翠衣压着嗓子又一声嚎。 姜易安置若罔闻,来回又游了两趟,这才慢悠悠地从水中起来。 河岸上的翠衣,手里攥着帕子,双目紧紧盯着水中的那个浮浮沉沉的黑点。见她游的远了些,她便朝水中喊一嗓子,直至她家小姐从水里出来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赶紧迎了上去,双手递上那块被揉搓出褶皱的巾帕,道:“小姐,赶紧擦擦。” 姜易安瞥了眼那块小的可怜的帕子,眉头一皱问道:“翠衣,你就不能带块大的帕子吗?这么小,我怎擦?”她捏起帕子一端,帕子顺势展开,堪堪遮住她的脸。 她白了一眼翠衣,胡乱擦了下脸庞,又扔回给她。 “婢子记住了,下回带块大的。”翠衣笑着收好帕子,转身去抱那西瓜,她将西瓜放到一块大石头上又惊呼道:“哎呀,小姐,我忘带刀了。” “吃西瓜,用什么刀,看你小姐我的。”姜易安瞥了她一眼,眸中露出些许狡黠之色,就见她举起拳头“哐哐”两下,那西瓜瞬间就裂成几块,红色碎瓤伴着汁水流了一地。 翠衣一怔,而后眨巴眨巴眼睛,谄媚道:“哇,我家小姐最是英勇神武,如那武松打虎。” 姜易安:... “少来,你才武松打虎!这哪是用来赞美女子的。喏,这是你的,这是我的,不许多吃。”姜易安将西瓜分成两堆,捡起一块,坐在石头上便啃了起来。 浸过凉水的西瓜,愈加清甜可口。红肉细腻顺滑,汁水充沛,每咬一口,那汁水便顺着指缝溜下来。她大口大口嚼完,把西瓜皮丢到石块上,双手投到河水里洗了洗,悠悠道:“翠衣,你可知你的名字如何而来?” 翠衣偷觑了她一眼,心里嘀咕道:不就是西瓜皮么,总问。她低头认真吃西瓜,未言。 “哈哈哈哈,你还不乐意,看你小姐我多聪明,总比你原来的二丫要好听罢。”姜易安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以大字型躺了上去。 “是,我家小姐最是聪明,最好看,这玉带巷,也就我家小姐敢出来凫水,隔壁摘星楼的依兰小姐连楼都不敢下 。” “那当然,你小姐我...”姜易安一顿,忽然回味过来,这翠衣都敢揶揄她了!她坐起来,抓起西瓜皮就丢了过去,佯装生气,骂道:“好你个二丫,敢笑话你家小姐了。” “哈哈哈哈~”翠衣一把接住西瓜皮,捂着肚子一直笑。 “还笑!”姜易安又丢了一块西瓜皮过去,这次正砸到她脑袋。 翠衣“哎呀”一声,略有些慌神。她疾步走到姜易安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悄悄往湖面探头:“小姐,小姐,那是什么?” 姜易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瞥,黑乎乎的水面上,隐约可见有个黑点随着浪头沉沉浮浮。 她定定看了一会,属实看不清,便收回视线,不以为意道:“许是什么木头之类物件罢。”她从翠衣的手臂里挣脱开来,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摆。 翠衣缩着脖子,还依旧定定望着那水面,似要把它看穿。 姜易安不再理她,专心拧着衣服上的水。 翠衣再次挽住她的胳膊怯声道:“不,不是吧,小姐,你再看看。”她这次挽的更紧了。 姜易安眯了眯眼,那“东西”顺着河流正往浅滩上来。 此时,月亮被薄云遮住了,没了月亮的照应,只觉得湖面上的东西都有些渗人。她挣脱开翠衣,索性就往水里走去,急的翠衣在后头边叫“小姐”边跺脚。 姜易安走的近了,这才看清,原来是个人,还是个男人! 第2章 救人 姜易安一惊,踩着水疾步朝那男人跑去。她攥紧那人的肩膀处的衣服,往岸上拖去。 这男子看着瘦削,可分量不轻,许是他身量高的缘故,这刚一出水面,姜易安便觉得他很重。她缓了一口气,从背面环住他胸,一步一步往往上拖。 岸边的翠衣看清了,壮着胆子小步跑来帮忙。 两人合力将那男子拖到一块大石头旁,让他半靠在石头上。 姜易安气喘吁吁的,来不及喘匀,便急忙伸出双指探他脖颈上的人迎脉。 还有跳动,活着。她轻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调整几息,她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脸庞,就见他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她又定定看了那男子几眼,突然起身对翠衣道:“走罢。”说罢,她撩起衣摆拧了拧水,往青石板路上走去。 “啊?”翠衣愣在原地。这小姐怎么说走便走了? 她低头看那男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显然是昏厥了。她疑惑问道:“小,小姐,这人不管了?” “这人就一点内伤,一会便会醒的,你走不走?”姜易安又扫了眼那男子,再次催促翠衣。 这男子,身着夜行衣,有外伤,有内伤。 正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不正说的此人么,不是江洋大盗便是杀手。 姜易安冲着翠衣招了招手,嘴里嘀咕着:“走,走走。” 这年头,人不能随便救,若是摊上事,自己惹了麻烦倒还好说,牵连了元德堂可就不好了。 翠衣蹲在男子前,有些于心不忍。这人轮廓分明,剑眉星目,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她几步走到姜易安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忧心忡忡的问道:“小姐,你不救他,他万一死了可如何是好?” “万般皆由命,听过没?”姜易安不屑道。 杀不了人,被人杀,那不是命? “哎呀,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就救救他吧。”翠衣紧紧拽着她的衣袖,开始撒起娇来。 姜易安皱眉,这丫头,对什么东西都心软的毛病依旧改不了。路边受伤的野猫,隔壁摘星楼瘸了一条腿的老狗...不管是人是畜,只要是有病,就会带过来让姜易安诊治,在她眼里,姜易安便是玉带巷的姜华佗! 姜易安“啧”了一声,伸出手指往翠衣额头上弹个大脑嘣儿。翠衣“哎呀”一声松开了手,捂住她的额头。 她委屈巴巴的望着姜易安,倏尔又义愤填膺道:“小姐,你不是大夫么,大夫怎会见死不救?” 姜易安翻了个白眼,心道:又来了... “他不会死的。”姜易安淡淡道。 “他都昏过去了,哎呀,好小姐,你就救救他吧。”翠衣仿若着了魔,铁了心似的要救他。她拽着她的胳膊,就那么晃来晃去,一副缠人的样子。 姜易安:... 这丫头缠人的劲上来了,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瞥了眼那靠在石头上的男子,无奈道:“先说好啊,他只能在柴房,等他醒了就让他走人,听到没?”姜易安严肃的盯着她的脸,顺手又给了她一个大脑蹦儿。 翠衣捂着脑袋,慎重的点点头。 姜易安重新走回那男子身边,粗鲁地拍了拍他的脸道:“哎,醒醒,我可背不动你。” 那男子眉睫轻颤,可依旧没有醒来。 “小姐,别这么拍,拍坏了。”翠衣一把抓住她的手,被姜易安一记眼风扫过,又低下了头去。 这丫头怕是不能要了! 姜易安撸起袖子,背过身去,扛起那男子便背在了身上。 这几里的路,来时只扛了几斤的西瓜,回去便是背了个百多斤重的男子! 这男子看着瘦,为何背起来如此重... 姜易安一路碎碎念,把那男子背到了柴房,她把他轻轻放到柴堆旁,便冲到院子里,舀了口井水大口大口喝起来。 好在平时在三娘的威压下,在练功这件事情上并未躲懒,否则这比牛还重的男子今儿个还真背不动。 趁姜易安蹲在墙角歇息缓气的功夫,翠衣赶紧回房拿来一张破席子。她将它铺到地上,而后又使了吃奶的劲,半推半拽,将那男子挪到席子上。 姜易安缓了过来,轻手轻脚走到柴房门口对翠衣轻声道:“我先去换身衣裳。你找套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了去,待会我便来给他包伤口。” 翠衣应声,想起决明的衣裳正晾在院里,便小跑着去拿。 元德堂是这玉带巷一带唯一一间医馆。 这玉带巷的屋舍都是环水而建,前头是店铺,后头的院子住人,元德堂便也是如此。 姜家的院子不大,人口也简单。正房是三娘与姜东德住着,两人便是这医馆的东家。东家一共有一儿一女,儿子姜川柏住在西厢房,女儿便是姜易安住那东厢房。还有一学徒决明与一嬷嬷住在后罩房。 中间呢有个大院子,一口井,一棵老樟树。 翠衣借着月光,在院中晾晒的一堆衣服中,找到了决明的衣服。她朝决明的屋子望了眼,黑漆漆一片,便一把将衣服拽了下来,而后塞成一团抱在怀里往柴房跑。 姜易安从柴房出来,蹑手蹑脚回了东厢房。略事梳洗后,她翻箱倒柜,拿了几个物件,又拎了药箱,回到柴房。 柴房里头,翠衣抱着决明的衣裳,正盯着那男子发愣。 姜易安上前拍了下她的脑门道:“别流口水了,长这样,穿这样,又伤成这样,八成不是什么好人。”她比划着,边说边从药箱里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来。她看那翠衣解那男子衣裳解半天还是原样,便催促道:“你倒是给他脱衣服啊。” 翠衣踌躇着,面露为难之色,她小声嗫嚅道:“小姐,男,男女授受不亲,这样,这样不好罢。” 她长这么大还没给男子换过衣裳呢。 姜易安气笑了。她摆了摆手道:“罢了,出去,出去,守好门。” “哦。”翠衣放下衣裳,刚起身忽又蹲下,她怯声道:“小姐,你,你也是女子啊,要不然我去把决明唤醒?” “要不要把老姜头也唤起来?”姜易安瞪她,而后麻利的解开男子的腰带,说道:“医者面前无男女,快出去守门。” 翠衣“哦”了一声出了门,蹲坐在门口望风,犹如一只乖巧的猫咪。 第3章 杀手 阖上房门,一室寂静。 姜易安将油灯挪了挪位置,终是看清了男子的脸。 方脸阔眉,鼻梁高挺,唇方口正,真是一副好相貌。怪不得翠衣那丫头流口水! 姜易安啧啧两声,脱了那男子的乌皮靴。她将靴子使劲拧了拧水,倒扣在柴堆上,而后开始解那男子的衣裳。 衣裳解开,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男子穿着衣服看着削瘦,脱了后才发现另有乾坤。不过,令她咋舌的倒不是那身紧致的腹肌,而是他身上布满了各种新旧的疤痕。 姜易安指尖在疤痕上轻轻扫过,自言自语道:“啧啧啧,剑伤、刀伤...这是什么兵器所伤?” 她将男子侧身翻了过去,指尖停留在他后背一道极粗疤痕上,这道疤痕从后脖颈处一直蔓延到后腰侧,扭曲而狰狞。 她拧着眉,盯着那条疤痕盯了许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忽然想起自己还要给这人包扎的,只得先作罢。 她微微摇头,心叹道:看来,这杀手的营生不好干啊! 她目光落在男子肩膀处,那男子肩膀、前胸有两处比较深的伤口,都是新鲜的,伤口周围均是皮肉外翻,红肿肿胀。 一处长四寸看着是刀伤,另一处是圆鼓鼓的,深可见骨,看着像是箭伤。 那箭伤处皮肉颜色呈现淡淡的墨蓝色,还有股淡淡的怪味,她附身嗅了嗅,心下一紧:“见血封喉。”她低声喃喃,即刻抓起男子的手诊脉,脉象显示此人有些许中毒痕迹。 可那是见血封喉,怎可能没事? 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捏住男子的下巴,掰开他的嘴巴后,俯下身凑上去闻了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笑了笑,对着男子自言自语道:“不算笨,知道有毒还吃了解药,命大。” 那现下只需处理这两处伤口即可,她神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她拍了拍手,从药箱里翻出一些所需的用具摆在边上,而后开始着手处理。 先需要清理伤口,她将干净的巾帕投到铜盆里,攥干后,轻轻将伤口周边擦拭干净。因那处箭伤较深,还需缝合,她又拿针用桑白皮线缝上又覆上一层厚厚的药粉。 这人,还好昏迷着,否则还要费点麻沸散。 她将针丢回药箱里,又拿出白麻布,接下来需固定伤口。她轻轻扶起男子,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而后从左肩膀绕到右腋下,一圈一圈缠上白麻布,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处理完上半身,她又毫不犹豫的脱掉他的裤头。 这...她拿干巾帕的手顿住了。 还是头回看到真人的呢... 她好奇的扫了一眼,脸上倒是未有半分羞涩之意。 对比起来,这人的下半身可光洁干净多了,擦干后,她就拿了决明的裤子给他穿上。 想起来还有头,她坐到席子上,抬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而后细细查看,确认无虞后,就用干帕子略略擦了几下。 “好了!累死我了。”她扔了那巾帕,瘫坐在席子上,一手撑着地,一手使劲扇了扇,目光又落在沉睡的男子身上。 决明的粗布衣裳穿在这男子身上虽短了些,倒也不违和。 “啧啧啧,果然相貌好看,披上破布也好看。”她又自言自语感叹一番,起身拿起还湿漉漉的靴子,不管不顾便套了上去。 这一番折腾,姜易安已是汗水涔涔。她额前的乌发都被汗水浸湿,粘在面颊旁了,她用袖子擦了擦,深深看了男人一眼,下定决心似的打开柴房门,吩咐翠衣去开后院门。 翠衣诧异问道:“小姐,开院门作甚?” “把他送走。”姜易安边收拾,边淡淡回道。 “啊,他醒了?”翠衣往柴房里头迈了一步,看那男子还昏睡着,便又问道:“小姐,他还没醒啊。” 姜易安拍了拍手,双手叉腰吓唬道:“翠衣,人固有一死,但不能冤死。那人我已给他包好伤口了,他会没事的。但是,搞不好,我们都会有事。趁他没醒,赶紧送走啊,否则他醒了,杀人灭口怎么办?你才十四,还未许人家,就这么冤死,你乐意吗?” 翠衣被她唬住了,眨巴眨巴眼睛,小跑着去开了院门。 姜易安弯下腰,再次将那男子背在身上。忽感觉那男子手动了动,她低头一瞥,那手好端端的悬着,又好似没动,许是幻觉罢。 她也没多想,压着嗓子,唤翠衣帮忙,两人原路返回,把人送回了那林子里。 将那男子安顿好后,姜易安拉着翠衣往回走,那翠衣简直是三步一回首。姜易安脚步一顿,她白了一眼翠衣,又走回男子身旁。 她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捏着他的下颚,将药丸塞入他嘴巴里。 “以后啊,别干这营生了!”她又轻轻拍了拍那男子脸庞,而后搂着翠衣的肩旁道:“这药吃下去,他都能成神仙了,快走。一粒一两银子啊,从你月例扣。” “啊!小姐,我,我,我哪有这么多月例可扣的。小姐~”翠衣听到扣月例,什么心思都没了,她小步追上姜易安,开始撒娇起来。 林子里一片静谧,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地面上,那青蛙如同泄愤般齐齐鸣唱起来,好不惹人烦躁。 靠在石块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神冷若冰霜,犀利无比。 着夜行衣的鸦青从树上一跃而下,他双手抱拳垂首向那男子行礼道:“王爷,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 江燮朝他淡淡一瞥,视线又转回姜易安消失的方向。 那女子刚给他包扎上药之时,他已有点感知,只是没力气睁开眼,待她与那丫鬟说话要将他送走他便彻底清醒了。 算那女子聪明,把她背回了这里,否则... 他从嘴里吐出姜易安塞的那颗药丸,瞥了眼,就扔给鸦青,他道:“让司马查查是何药,先回王府。” “是。”鸦青应声,他接过药丸将它放入怀中。 江燮起身,他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衣服,扯了扯衣袖,又重新望向河边那青石板路。 鸦青轻声问道:“王爷,走吗?” 江燮回了神,略略点头,而后向上一跃,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林子里。 第4章 王府 上京东城是王公贵族、钟鸣鼎食富贵人家的集中居住地,城内街道均为东西或南北向,排列整齐、方向端正、宽畅阔达,如同一块规则明朗的棋盘。 司马空策马一路疾驰,在一座赫赫府邸前,勒停了坐骑。 他抬头一瞥,“澜王府”的匾额高高悬挂,十分显眼。 门口小厮上前接过缰绳,躬身唤道:“司马公子。” 司马空微微颔首,径直往里走,身后的小厮提了灯盏亦步亦趋跟着。穿过几道抄手游廊,通过垂花门,司马空推开虚掩的院门往书房走。 书房门口的王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他余光瞥见司马空,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司马空问道:“江二还没回来?” 王荣点点头。 司马空眉头微皱,垂首思忖。 算算时辰,这江燮早该回来了... 他忽而想起一人,便又问道:“鸦青呢?” “也未归。” 两人沉默,齐齐望向夜空。 须臾,两道鬼魅般的黑影迅速在王府的屋脊上交替穿梭,一前一后,如影随形。 司徒空朝黑影方向望去,见到来人,眼睛一亮,神情松了下来。 他迎了上去,问道:“你可算回来了,可受伤了?” “无妨。”江燮瞥了他一眼,径直进了书房,对一旁王荣吩咐道:“去取身衣裳来。” “是。”王荣应声,退出书房。 司徒空这才注意到他的衣着,青布短衫,袖子裤子都短了一大截。他诧异道:“你不是穿的夜行衣么?” 江燮不予理会,进了书房后自顾自脱去上衣扔到地上。 司徒空坐到软椅上,他抬眼便看到了江燮胸前缠裹整齐的白麻布,他起身凑上去,惊诧问道:“你找人包扎了?手艺不错啊。”他瞥了眼男子的神色,打趣道:“哎呀,你消失这么长时间,我还担心江二你有何不测,原是找了医者。怎么,是那医者水平比我好,还是比我好看啊?” 司徒空说罢,拿出折扇轻轻推开,扇了扇,一副本公子天下无双的神情望着江燮。 他见江燮的眉心微微动了动,再次凑到他跟前八卦道:“被我说中了,真比我好看啊,莫非~~是女子?” 江燮不语,脑海里瞬时浮现那清瘦背影及鼻尖触到她脸颊的画面,只是,那画面都有些朦胧。他轻咳一声,推开了司马空,对鸦青道:“鸦青,给他瞧瞧。” 鸦青朝司徒空躬身,双手递上一粒药丸。 司徒空闻了闻,把药丸丢到书案上道:“蜜甘,解毒。” “解毒?这不是毒药?”江燮追问道,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今夜中毒箭后,体力不支掉落到北城河,恰被那女子所救。可月黑风高夜,一女子带着一丫鬟,为何会在那处林子?又恰好救了他...他本以为这药定有古怪... 司徒空摇摇头,表情很似坚定,他又抓起他的手腕诊脉,有些轻微中毒,便问道:“你可吃了解毒丸?” 江燮点头,沉默一息后,他又指着那药丸问司马空道:“可值一两银子?” 司徒空双眸圆瞪,不可思议道:“你花了一两银子,买它?”他拿起药丸掰开来,尝了尝,皱眉道:“蜜甘配了点银花,那也不值一两银子啊。” 江燮瞥了他一眼,思忖片刻,吩咐鸦青道:“去仔细查查那女子。” “是。”雅青垂首,领命而去。 司徒空惊叹:“真是女子啊!你小子,不会是贪图人家美色,花一两银子买了这药丸吧?”见江燮不语,他又摇头幽幽叹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江燮:... 江荣抱着衣裳推门而入,他回禀道:“王爷,松烟姑娘在外头候着,是否现下见她?” “让她进来。”江燮颔首,他接过江荣递上的衣裳走去屏风后头更衣。 他先脱掉潮湿的乌皮靴,赤脚踩在地上,那双脚泡的有些发白。套上中衣,他习惯性摸了摸腰间,空无一物。他心里一顿,拎起地上那双乌皮靴看了看,靴口朝下又抖了抖,空空如也。 那把羊角匕首不见了! 他缓缓放下乌皮靴,心道不好... 那羊角匕首来自西域,仅三寸长,握把上雕刻羊头,刀鞘上还刻有羊角,做工精美,刀刃也异常锋利。 这是当今圣上所赐,仅有一把。 会掉落在何处?他仔细回想,在别苑林子时还在,那便是他昏迷落入北城河时遗失了。 那个女人给他换过衣服...会不会是她? 他默然退掉裤子,再套上中裤,似想起什么,低头一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这女人顺走了他的羊角匕首,还给他换了裤子?! 胆子可真大啊! 他攥着那条换下的裤子,拳头握的紧紧的。 江荣再次进来,后头跟着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女子身量高挑,脸上戴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腰间配剑,走路带风。 司徒空往边上挪了挪。 这位名唤松烟的女子,他从未见过真容,却是见过她以一人对打十个青壮男子的精彩一幕。 那是一年前的一个阴雨天,他随江燮去郊外莲华寺上香,途径一片桃花林时,突然冒出来十几个蒙面刺客,那些刺客手持刀剑,手法利落,不出一会便将随行的一众士兵都打趴在地,或死或伤一片。就在他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戴着修罗面具的松烟出现了!她身手敏捷,每出一拳,拳拳到肉,仅仅几招,那些蒙面人便都躺倒在地上了。司徒空上前勘验,竟无一活口,而她,连身上的剑都未出刀鞘,这身手... 不愧是江燮的暗卫头子。 松烟扫了眼司徒空,越过他,径直向书案前的江燮握拳垂首道:“属下松烟,见过王爷。” “恩,如何?”江燮颔首。 “没死,太子仅受了些皮肉伤。”松烟言简意赅道:“属下怀疑今夜的行动有内鬼,我与鸦青、鹧鸪三人翻入别苑,一路都无警戒,直至太子出现,我们三人刚一露面,便有弓箭手三面夹击,似一直在等我们。” 江燮微微点头,他今晚就在别苑外的一处密林里,也被人偷袭,那些人确实有备而来。 他神色冷峻,吩咐道:“好好查。” 松烟双手抱拳,垂首领命而去,关门之际,又扫了眼司徒空。 司徒空怔仲,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张修罗面具缓缓被隔挡在门后。那面具不可怕,可怕的是那面具后的眼神,如冰刀,如箭矢,就在那一瞬间,齐刷刷向他袭来,如同死了千百回。 他双手环臂,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半晌后,他问江燮道:“我是不是认识那松烟姑娘?” 江燮挑眉,端起青瓷茶盅抿了一口茶,又听那司徒空问道:“我是不是负过她?” “噗~”江燮一口茶水喷出,恰好落在司徒空身上,衣襟溅湿了一片。他惊慌道:“干什么,你干什么,脏死了。”他嫌弃的用巾帕擦了擦,又低声喃喃道:“不该啊,若我认识,必然识得她声音啊。” 江燮听不下去了,他手指扣了扣书案徐徐道:“别想那有的没的,先办正事,伤口有些痒,你看看。” 司徒空收起神思,他上前解开江燮胸前包裹整齐的白麻布,笑着夸赞道:“哟,还缝上了?这针脚可以啊。” 江燮低头一看,胸前的箭伤原本应是个血洞,此时已被整齐的缝合上了,脑海里瞬时又浮现他鼻尖碰到那女子脸颊的朦胧画面。 他眉心闪了闪,问道:“这伤口无事?” 司徒空附身仔细瞧了瞧,手指沾了些伤口上的药嗅了嗅道:“无事,这伤口正在快速愈合。这姑娘何许人也?缝合之术甚是精妙,这金疮药也是上好的。” 江燮未答,他冷冷道:“无事便包起来罢。” 司徒空挑眉,不情不愿道:“好好的,拆了作甚?”他捡起书案上的白麻布,又替他细细裹了起来,边裹边问道:“我真不认识那松烟姑娘?” 江燮:... 第5章 元德堂 晨鼓悠扬,玉带巷重现喧嚣。 这条街道宽广而深邃,自巷头至巷尾,商铺林立,酒肆、茶肆、肉肆、鱼行、胭脂铺、绸绮行等错落有致,各具特色。巷尾那座典雅的两层小楼,便是元德堂的所在。 姜东德一从正房出来,便感受到了那炽热的阳光,这又是一个明媚的晴天。他朝院子走了几步,闻到一股草药香,院子里的药草架子已搭起来,一个个簸箕上正晾晒着草药。他微微一笑,随即朝医馆房檐下看去,决明正在那阴凉地里切制晒干的草药。 草药制成药材有一定工序,需要耐心,自决明来元德堂后,这项工作就被他包揽了大部分,姜东德松快了不少。 他走过去,从篓子里抓起一些切好的草药,仔细看了看,又捏了捏,不由的赞叹道:“厚薄长短均匀,比易安切的好。” 决明微微一笑,不惊不躁,继续手里的动作。他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气质纯朴,干活极为勤快,深受三娘与姜东德的喜爱。 相较之下,与他年龄相仿的姜易安则稍显轻浮与不羁。 那不羁的姜易安站在房门口,刚伸了个懒腰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双眸渐渐朦胧。 “小姐早啊。”翠衣手里提着几件刚洗好的衣服,与她打招呼。 她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往院里走去。 “小姐早。”决明见姜易安出来,就停了手里的活,起身朝她打招呼。 “恩。”她微微点头,双手负于身后,老神在在的在架子前踱步,还时不时摸摸簸箕里的草药。 “姜~易~安!”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姜易安闻声虎躯一震,差点打翻簸箕,不用看都知道,那定是三娘。 这声音中夹杂着愤怒,虽不清楚三娘生气的具体原因,但多少也心里有数。 她脸上迅速扯出甜美的笑容,硬着头皮迎上前道:“三娘,早啊。” 三娘,年逾三十,依旧风姿绰约。她今日身着粉衫,秀发轻挽,只是此刻面容愤怒,她手持一根细竹竿,疾步冲向姜易安,气势汹汹,威猛如虎。 还未近身,三娘便提起竹竿朝姜易安挥去,那竹竿在空中挥舞,发出呼呼的可怕声响。姜易安眼疾手快,朝后一退,拔腿就朝空旷处奔去。 她惊慌喊道:“三娘~三娘~你这是为何?”余光瞥见刘嬷嬷从庖屋出来,立刻躲到她身后。 三娘在刘嬷嬷面前站定,双手插腰,疾言厉色道:“说,你昨晚是不是又去凫水了?” 刘嬷嬷一听便急了,她侧过身去,伸出手狠狠拍在姜易安手臂上,她道:“你一个闺阁女子怎跑去凫水,被人撞见可怎了得。” 姜易安喊了一声痛,捂着手臂轻声辩驳道:“无人看见,无人看见。” “无人看见你便可以去凫水了!”刘嬷嬷又重重的拍了她胳膊,边给她使眼色。 姜易安心领神会,讨饶道:“不敢了,不敢了,三娘我不敢了。”她一把挽住三娘手臂,挽着她慢慢往医馆里走去。 “三娘,别生气了,我不敢了,你看,你这么好看,生气了可就不美了。”她哄劝着三娘,慢慢把她手里的竹竿拿了过去,一把丢在地上。 院中的决明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又低头干活。 医馆还未开始营业,那几扇门板还未卸,屋里有些昏暗。 这医馆布局十分简单,中间放着一尊铜制人体穴位像,一边是抓药的,一边是单独两个诊病的单间。 姜东德正站在抓药柜台前专注的摆放药材。那药材都是从库房中拿出来,用棉布包着,散着浓郁的药香。他将那棉布包一一打开,用手捏捏或用鼻子闻闻,而后把药材按序一一装入分类的高柜中。 三娘扫了眼他,并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她径直坐到柜台的圈椅上看起了账本。 姜易安从茶壶里倒了杯茶双手递给她,而后拿起团扇殷勤的给她扇风。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便轻声问道:“三娘,你怎知我去凫水了?” “你房门口晾着那夜行衣啊?我问翠衣是谁的,她说是你昨夜穿的。你不是去凫水,还能去杀人越货不成?!”三娘垂眸,拿起青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姜易安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她使劲挥了挥扇子,心道:这丫鬟真是不能要了。 蒋东德放完药材,便上前一一卸掉门板放到角落里。门板一卸,原本还有些昏暗的医馆瞬间变通透亮堂起来。 决明与翠衣抬着刘嬷嬷刚煮好的凉茶,小心翼翼的放到医馆门口,元德堂便正式营业了。 门刚开,王老爹便来换药了。他手中紧握着拐杖,步履蹒跚,缓缓前行。决明见状,立即从医馆内走出,搀扶着他步入馆内,随后就让王老爹安稳坐下。 王老爹前些日子摔了一跤,脚腕有些肿胀,敷了好些天药已有起色,今日来换药。 决明拿了一贴膏药,蹲在地上熟练的给他换。 王老爹眯了眯眼笑道:“哎呀,姜大夫,你这徒儿出师了,日后你便轻松了。” 姜东德爽朗一笑,看了看决明,附和道:“是啊,我这徒儿勤快又能干,比我这闺女强不少。” 姜易安一听就不乐意了,她板着小脸走到姜东德身旁,佯装嗔怒道:“老姜头,你有了徒儿便不要我这个闺女了是吧,那好啊,过几天我便找个人嫁了去,省得在这里碍你的眼。” 姜东德微微一笑,定定瞧了她几眼,感叹道:“哎呀,我闺女长大了,是可以嫁人了。”他手里拿着一摞白麻布,走到另一侧,将白麻布放入柜子中。见三娘正专心看账本,便打趣道:“听见没,你闺女要嫁人,你这当娘的还不准备准备。” 三娘瞥了他了一眼,低头继续看账本,就听她轻嗤道:“哼,就这泼皮样,嫁给谁去?” 一旁的王老爹若有所思,接话道:“小姜大夫可过了及笄?” “快了,下月便是。”三娘随口答道。倏尔,她猛的抬头对着姜东德道:“坏了,我还真忘了,易安及笄礼还没备好呢。我找刘嬷嬷合计合计去。”她匆忙合上账本,迅速赶往后院。 姜东德微笑摇头,低头继续干手里的活。他这夫人,说是风便是雨,早已习以为常。 “姜大夫,我喝碗凉茶啊。”医馆门口,肉肆的屠夫冲着医馆喊了声,也不等到里头的人回应,便倒了满满一碗凉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翠衣接过他喝过的碗,投到清水盆里,她皱着眉小声问道:“肉包哥,你这不觉得苦吗?” “不会啊,不苦。”肉包用袖子擦了擦嘴,毫不在意道:“良药苦口,喝了这茶,到日头盛时,就不会觉得闷热难过了。”说罢,他又冲着药铺里头喊了声:“姜大夫,多谢啊,我走了,回头给你送肉来。” 姜东德应了声“好。” 第6章 伪装 日头渐渐升起,门口喝凉茶的人越来越多,除了街坊邻居,还有好些从别的街巷慕名而来的人,多数都是做劳力的。于是,门口渐渐排起了队,鸦青着一身粗布短衣,也混在里头。 医馆里都是些来抓药的老人,决明已能轻松应对,姜易安百无聊赖,拿了条凳子,坐在门口,时不时扫眼排队的人。 轮到鸦青,他也学着前面的人,接了满满一碗,刚倒入碗里,便闻到了一股子药味。 他找了个阴凉的角落蹲下,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这苦味!简直比黄莲还苦!他皱着眉,盯着手里的凉茶踌躇着,究竟喝了还是倒了? 姜易安早就注意到他了,这人穿着粗布衣裳,可脚上却登了双乌皮靴,与他同排队的人,可都是清一色的草鞋。她不动声色的走到他身边,对他道:“这位小哥,凉茶苦口。” 鸦青敛了情绪,端着凉茶起身道:“多谢姑娘教诲,只是敝人从小吃不了苦,初喝这凉茶,让姑娘见笑了。” 姜易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对他徐徐道:“别看这凉茶免费,可是正儿八经放了二十四味药材,我家嬷嬷一早起来熬得。”她扫了眼他手里的碗,又看了看他,见他眉头拧着,端着碗不动,便又劝说道:“快喝罢,现在饮了最好不过,日头再大点,便不觉难过了。” 鸦青见姜易安一直劝说自己,也不好意思推脱,他定了定神,端起碗低头喝了一大口,茶一入口,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散开,他下意识便吐了出来。 两人都盯着地面上那褐色的茶汤汁呆愣住了。鸦青没成想自己竟然吐出来了,而姜易安没成想自己都这般好生说了,这厮竟然还吐出来! 姜易安怒从心中起,她伸出手便要去揪他的衣襟。鸦青余光扫见有只手朝自己伸过来,身体本能反应抬起手臂挡了回去,就听到“哐当”一声,茶碗落地,那声音引得排队的人都望了过来。 姜易安手臂吃痛,她瞪着眼前这人,甚觉意外。此人麦色肌肤,浓眉大眼,刚还一副普通青年人的样子,此时眼神中却带着凌冽的杀意,只是那杀意仅一瞬又消失无踪。 鸦青脸上带着歉意,说道:“抱歉姑娘,敝人并非有意。” 姜易安未语,她抬手朝他攻去。毫不意外,那人伸出手未挪动一步,轻轻松松就抵挡住了。 力道十足!姜易安被震的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姜易安抚了抚吃痛的胳膊,厉声道。 “我...”鸦青回了神,懊恼万分,自己怎就出手了?他挠挠头,又是一脸歉意:“姑娘,我并非有意,我...”他见姜易安一步步朝自己逼来,那压迫之感,让他顿时警觉起来。 他连着后退,再扫眼姜易安身后,竟然跟着好几个人,那些人手里有拿扁担,也有拿长凳的,都一副要将他剥皮的气势。 “姑,姑,娘...”鸦青拔腿朝巷子口跑去。 姜易安追着大喊道:“贼人,往哪里跑,抓住他!” 巷道两侧商铺里头的人闻声都跑了出来,看到这架势,纷纷拿上家伙一起追了出来,就在雅青快要跑出巷口之时,他一回头,还未看清是何物便被撞倒在地,众人顺势团团将他围住。 “肉,肉包哥,你真好样的。”姜易安气喘吁吁的冲着肉包伸出大拇哥。 肉包腼腆一笑。 跌坐在地上的鸦青这才看清,刚撞他的庞然大物竟是个人!这名唤肉包的人,满身横肉,足有两百多斤重。 “你跑什么?”姜易安双手叉腰,踢了踢他的靴子道:“说吧,你是何人?来玉带巷做甚?” 鸦青不语,只定定看了眼她,又扫视了一圈围着他的人,视线最后又落到地上的青砖石上。 他能说什么? 说他是堂堂当朝唯一异姓王澜王爷的暗卫? 说他跟着澜王爷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手上沾满无数敌人鲜血,如今却被几众百姓围攻毫无还手之力? 鸦青垂首甚觉颓丧,姜易安附身靠近他,谁知那人猛地抬头,脑袋正砸中姜易安下颚。 钻心的疼痛感袭来!姜易安双手捂住下颚,双目几欲泛泪。 鸦青顿时一惊,慌慌张张起身询问:“姑,娘,你没事吧?” 姜易安暮地伸出拳头朝他的眼眶狠狠砸去,鸦青眼睛一黑顿感五雷轰顶,他这是被偷袭了?!被一女子偷袭了?! 他捂着眼睛,感觉不到疼,反而觉得茫然无措... “傻子!”不知谁低身在他耳边骂了声,他忽感身上多了一道力,将他拽了上去。 鸦青清醒时,人已在老和茶肆的雅间里。 老和茶肆离玉带巷不远,中间仅隔了两条巷子。 东家老和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他原是江燮的旧部,几年前边关一战侥幸留了条命,他便隐退在此开了个小茶馆。 老和拿了只熟鸡蛋,去了壳递给他,让他在眼睛处滚滚。 鹧鸪坐在一旁,手里捏着茶盅笑的乐不可支。那鸦青的左眼跟涂了烟灰似的,青黑青黑一大圈,这可比日常的刀伤、箭伤要稀罕,值得好好笑笑一场。 鸦青瞪他,随手拿起茶盅就丢了过去。 这一瞪,鹧鸪愈加忍不住了,他闭着眼睛捂着脸咯咯咯笑个不停,鸦青那充血的眸子外裹着青黑的一圈,显得异常无辜与蠢笨。 老和也跟着笑起来,余光瞥见鸦青满脸的怒容,便收敛了情绪,他问道:“你怎会被元德堂的小姜大夫堵在玉带巷?若不是鹧鸪路过,你今日恐是要被扭送官府了。” 鸦青顿时来了精神,他急忙道:“老和,你认识那姜易安?” 老和点点头,缓缓道:“玉带巷这片谁人不知元德堂的老姜大夫与小姜大夫善心仁术。那小姜大夫虽是个女子,可医术甚是精湛,我这肺腑年久沉疴,自她调理之后好了许多。你看我,都不大喘气,也不咳嗽了。” 鸦青点点头,追问道:“她身份可是有异?” 老和微微摇头:“元德堂一直开在玉带巷,那姜易安自小便在元德堂,你去那玉带巷找老妇人随口问问便能知道。”他顿了顿,又问道:“主子为何查他?” 鸦青沉默,面上略有为难之色。老和笑笑,摆摆手道:“规矩我懂,我不问,可那小姜大夫我能拿命做保,绝无问题。” 鸦青点点头,拱手道:“多谢老和体谅。” “得了,得了,大伙都是替主子办事。我去弄点饭菜,你俩吃了便饭再走。” 两人点点头,跟老和道了一声谢。老和退出雅间,招呼来小二去备菜。 第7章 东宫 东宫文德殿,歇山楼顶,檐角飞翘,巍峨挺拔。 江燮头戴幞头,身着紫色圆领袍衫,束十三銙金玉腰带,正站在文德殿西侧廊下等待太子传召。 晨起,阳光还不是很烈,丝丝缕缕的金光照在一层一层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文德殿西侧一面红墙根下,悄然爬着几根向上的藤蔓,藤蔓上挂着几簇橙红,给这面冷冰冰的墙添了几许生气。 江燮双目凝视着这面红墙,眉头轻蹙。 鹧鸪一早便来向他禀报,从北城河到元德堂,他沿路一寸一寸寻过去,都无羊角匕首的踪迹。他还潜进了姜家,院子、柴房都一无所获。现下,鹧鸪安排了几个会水的暗卫,乔装成附近百姓的样子,正在那北城河里头打捞。 北城河河面看似平静无波,可河底多处暗流,那羊角匕首如此小巧,这便真是海底捞针了。 不过,除了沉入河底,倒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挪了挪身子,眉头皱更紧,那个色胆包天的女子... “奴才给澜王爷请安!”一年约中旬的宦官垂首给江燮行鞠躬礼。 江燮收回神思,那犀利的眼神转瞬即逝。随即他变成一副病恹恹的神情,他略略颔首:“高公公,无需多礼,可是太子有传?” 高公公微微曲身,满脸堆笑道:“是,这不,太医刚走,殿下便让奴才来请王爷了。” 江燮嘴角微扯,太子听了一夜的曲,何来的太医... 他故意喘了几口大气,迈上白玉石阶。 文德殿殿内焚香袅袅,古琴涔涔。女伶官着一身轻薄纱衣,指尖轻触琴弦,发出细腻深邃之声,如山谷中潺潺流水婉转悠扬。 太子元泓昶阖眼斜靠在软椅上,他一手持金觞,另一手的指尖跟着琴声一顿一顿敲着扶手,如痴如醉。 两名穿着清凉的宫女在其身后侧摇曳大蒲扇,力道、速度都很均匀,另一侧则跪着几名宫女,垂首候着,表情肃穆又恭敬。 江燮快速扫视一圈,走上前跪拜,朗声道:“微臣,咳咳咳,微臣江燮,叩见太子。” 太子闻声微抬眼皮,稍稍坐正后,挥了挥手臂,那琴声便停止。随后,他起身缓缓走到江燮前,虚扶道:“澜王,何必如此见外。” 他顿了顿,返回软椅上,目视虚空,道:“来人,赐座。” 一个年轻的小公公随即抬了一张软椅摆在下首。 江燮叩谢。 方才的一阵咳嗽,让他的脸有些微微泛红,他撩起袍衫一角,小心翼翼的坐到椅子上。 坐定后,他又垂下头,松松握拳放在鼻口处,以遮掩不停的咳嗽。 一阵轻咳结束后,他拱了拱手关心道:“听闻殿下昨夜遇袭,可有大碍?” “多谢澜王关心,无大碍,区区小贼还伤不了孤。”元泓昶瞥了他一眼,指尖又轻轻敲打在扶手上。他正了正身体,又对江燮道:“倒是你,身体最近可好些了?” 江燮道:“时好时不好,老毛病了,多谢殿下惦记。” 两人你来我往,一阵寒暄后,元泓昶对一旁的高公公使了个眼色,高公公随即禀道:“回禀太子殿下,大理寺少卿陆通求见。” 元泓昶一副讶异的样子道:“哦?陆少卿可是稀客啊,宣。”他又瞥了眼江燮,他脸庞苍白如纸,眼神黯然,嘴唇有些干裂起皮。那件圆领袍衫挂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倒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低眸轻嗤一声,视线转到陆通身上。 “微臣陆通叩见太子殿下,拜见澜王。”陆通叩首后,元泓昶将他的位置安在了江燮对侧。 “陆少卿可是有刺客的线索了?”元泓昶端起金樽,抿了一口,沁出微微酒香。 “禀太子殿下,大理寺已将昨晚刺客行刺的路径梳理清楚,别苑内有一波...”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江燮道:“在别苑外的林子里也有刺客埋伏。”说罢他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江燮,似在观察他,而后便迅速转移视线继续道:“别院内三名刺客暂无所踪,别苑外埋伏的刺客据查仅有一人,那人被毒箭所伤。别苑距离大同、安平、永阳三坊较近,大理寺已在一一排查这三坊内的医馆。另外,别苑距北城河也不远,微臣也已命人在那一带搜查。” 元泓昶微微颔首,目光一凝,面出狠厉之色,他道:“好,给孤好好查,查到人后交给孤,孤要亲自审。” “是!”陆通垂首。 几息静默,元泓昶着宫女给两人倒了酒。他嘴角噙着淡笑,手持金樽对江燮道:“澜王来,这是樱桃酿,不醉人。” 江燮扫了眼酒盅里的淡粉色酒液,起身拱手垂首,他推辞道:“多谢太子殿下,只是臣身子素来不好,太医一直叮嘱微臣不可饮酒,陛下也命臣好好将养,以便可再为国效力,只得辜负殿下此番美意。咳咳咳...”随即,江燮又是一阵轻咳。 元泓昶微恼,他摆了摆手,宫女便将江燮面前的酒盅撤走,又上了茶盅。 一旁的陆通端起酒盅一口饮尽,赞叹道:“樱桃酿果然名不虚传,多谢殿下赐酒。”说罢,他又扫了眼江燮,幽幽道:“澜王的身子已调养了三、四年了罢,怎还不见起色?连口樱桃酿都不可喝。可惜了澜王这身本事...”他作势微微摇头,面露惋惜之色。 江燮淡淡一笑道:“大难不死,留条命在这京中,有陛下庇佑,倒也是幸事一桩。” 元泓昶眸光微眯,手中的金樽微微晃晃,脸上的恼意比起方才更甚。 这江燮,一句两句离不开父王,便真当自己真是个王子了?!若不是念在他父兄皆亡,父王还能留他好好呆在这京中享福?做梦! 他朝高公公使了个眼色,高公公随即又朝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双手拿起桌案上的金錾花葫芦式执壶,欲给陆通添酒,只是走到江燮身侧,脚一软,一个踉跄,半个身子倒向江燮,那执壶里的酒水尽数泼洒到江燮前胸衣袍上。 金色的执壶顿时落地,滚了一圈后仰面躺倒在地衣上,壶口洒出的酒液将地衣染了一片淡淡的粉红。 高公公与那小太监即刻跪地,颤声道:“奴才...澜王饶命!” 元泓昶与陆通的视线顿时都落到江燮身上,就见他稳稳坐着,不紧不慢从袖子口掏出一方帕子,掖了掖胸前的酒液,轻咳几声,微微皱眉问道:“高公公,你这小公公何时入的宫?” 高公公一怔,回答道:“回澜王,已有三年之久?” “三年,那可得送去慎刑司好好查查。”小公公一听,吓的面色如土。 “哦,这是如何说?”元泓昶接过话,好奇问道。 “回禀太子殿下,方才我与陆少卿间隔几步而坐,中间并无阻碍之物,这位小公公究竟是为何而摔?是惊慌之下方才摔着?亦或...故意为之?”他将视线又挪到那小公公身上,只见那小公公跪在地上,身体发抖,一言不发。 高公公额间出了些汗,他急忙解释道:“定是他惊慌,惊慌之下才摔倒...” “那是何事惊慌?”江燮追问道,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有些随意。 “是,是...”高公公哽住,竟一时想不出托词来。 江燮嘴角微勾,他朝那小公公的方向走了几步,蹲下来身,低头看那已贴地衣上的小公公,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是因见那陆少卿惊慌,还是见本王惊慌?为何慌?” “澜...澜...”小公公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直低声喃喃,再说不出第二个字。 陆通上来打圆场,他道:“澜王,此等小事就让我着人审一审吧,我看就是个没见过贵人的小厮,一时慌了神罢了。来人,带下去。” 他一声令下,进来两个着铠甲的护卫,两人提着小公公便退了出去。 江燮起身,收起那满是酒液的巾帕,刚想告辞,便听元泓昶道:“澜王身子不好,恐会着凉,不若进去换身衣裳?”他随即朝身旁的宫女喝道:“来人,还不快去伺候澜王更衣。” 跪着的两名宫女慌忙起身,引江燮入内更换衣裳。 江燮心下甚觉可笑,这酷暑天气何来着凉一说。 他也不推辞,由宫女带着进了内殿,一宫女替她宽衣,一宫女拿了一套衣裳双手奉着候在一旁。 脱去外裳,洁白的中衣上也有淡淡的酒渍,宫女刚伸手要解中衣便被江燮挡住,他道:“我自己来。” 宫女退后一步,垂首候着,只是眼睛时不时扫向他胸前。 江燮不遮掩,也不揭穿,他佯装无所察觉,慢条斯理的脱下中衣嗅了嗅,嫌弃的丢在一旁,拿起宫女手上干净的中衣套上。 那宫女见他胸前布满大小伤疤,不禁微怔,那些伤疤有细有粗,有线条形状也有似圆形,但无一例外都是旧伤疤,她看清后便不再偷觑,拿着外裳伺候他穿上。 江燮的身量要比元泓昶高不少,那衣服穿在身上略显局促,他出来后,便道身体不适,与太子告别。 元泓昶与陆通目送江燮出了殿门。 宫女即刻跪地回禀太子,澜王身上毫无新疤痕。 元泓昶与陆通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脸色沉了沉。 别苑外林子里的人,不论身量、身手都与澜王高度相似,可那人分明已中了一箭,一夜之间伤口怎可能痊愈如初! 元泓昶面露怒色,他将金樽狠狠砸在地,对陆通道:“不管你用何手段,务必将那线人找回,这次孤定要他死。” 陆通跪地应是,随后便离了殿。 第8章 会晤 晌午时分,离宫城不远的鸣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一辆黑色的豪华马车在这繁华的街道上缓行,后头跟着两队着盔甲的带刀侍卫。 迎面而来的人或车都很自觉的往两边靠,待那车驾过去后再走。 马车上的车夫紧紧握着缰绳,以防那通体发黑发亮的宝驹疾驰。这辆马车的车身与那黑马驹同色,是用黑楠木打造,腰身一圈围以金色纹路装饰,四扇雕刻花鸟纹路的格栅窗子及轿厢座榻都用沉香木打造,稍稍靠近便能闻到阵阵幽香。 此车架的主人便是当朝唯一异姓王-澜王爷江燮。 在上京城中,王公贵族对江燮的评价泾渭分明。一方赞颂他青春才俊,二十四岁已屡建战功,获封亲王,显赫一方;而另一方则痛斥他性情桀骜不驯且不近人情,曾一夜之间连抄了四家大臣府邸。 不过,这些在上京城中待嫁的贵女对澜王倒是另有一番看法。 身份显赫,年轻有为,俊美无双,不近女色,这便是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即便是,他因边关一战,身负重伤,回京后身体变得十分羸弱,咳疾缠身,甚至连一身武艺也尽废,都不影响他在贵女圈里的人气。 这不,马车刚停稳,便冲过来一华衣女子,就听到一声娇俏的“哎呦”声,一主一仆相继倒在地上。 华衣女子蹲坐在地,纤细莹白的丹寇手摸着膝盖轻轻揉搓,另一手拿着鲛绡帕子轻轻擦拭脸颊上的泪,梨花带雨,甚是惹人怜。 路过的人,一看好戏来了,便都驻足观看。 只可惜江燮未下马车,他连帘子都未掀开,就见他的侍卫拿着刀,刀推开刀鞘几寸,上前询问了两句,那一主一仆便仓惶逃走。 那女子一走,侍卫驱赶了围观的群众,江燮便掀帘而出。他径直走进路旁的一家糕饼铺。 江荣与那小二附耳嘀咕几句,小二便领着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入了雅间,小二上了上好的茶水与糕点便退了出去。江荣将窗户打开,没一会便有个人影从窗户飞身而入,一眨眼那人便坐在了里侧。 “你今日的腿脚慢了些许。”江燮瞥了他一眼,将桌案上的茶盅慢慢推了过去。 来人闻言一笑,揶揄道:“这不,看了一出英雄不救美的戏码,耽误了。” 江燮瞟了眼他,不语,又将一碟梅子酥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他问道:“如何?” “能如何?被你气死了呗。”来人笑笑,两指捏起一块梅子酥塞入口中。梅子肉酸甜奶香的味顿时散开来。 “哎,你...”那人想起一个问题,可嘴里塞的鼓鼓囊囊,仅说了一个字,嘴巴里的酥饼屑便飞了出来,他急忙捂住嘴,使劲的嚼,又喝了一口茶,这块酥饼终是咽了下去。 江燮举盅喝茶,未看那人一眼,他早已习惯这人的不拘小节。 那人拍了拍胸脯,好奇问道:“你那箭伤如何掩饰的?让我看看。”他撅着屁股,身体上前一探,伸出长臂就扯住了江燮的衣领。 江燮习惯性往后躲闪,衣领被一扯瞬时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 两人低头一看,都怔愣住。 恰在此时,一个白袍公子推门而入,他看到的便是这副光景:一个男子半趴在桌上,手上扯着另一男子的衣襟,被扯衣襟的男子香肩半露。 虽无半点旖旎氛围,那白袍男子还是连声道歉道:“啊...这这这...抱歉,抱歉。”边说,边脚步往回缩,又合上了房门。 江燮瞪了眼那人,那人立刻缩回了手,问道:“问你呢,你那箭伤如何隐藏的?” 衣裳的前襟已破,江燮索性脱了下来,露出一个满是肌肉的臂膀。他轻轻在胸口处一扯,那皮肉被撕扯下来,露出已缝合好的伤口。 他将手中那块皮顺势向前一丢,稳稳落入那人手掌中。 那人捏起来仔细观察,眼睛一亮,感叹道:“你小子,可真有你的,猪皮啊?” 江燮微微点头,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便觉茶味温润适口。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推开,依旧是那白袍男子。 他看了看江燮,又看了看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他奚弄道:“陆少卿,难不成,你...暗恋江二?” 能如此这般毫无忌讳,拿澜王与大理寺少卿开玩笑的,不是司徒空又是谁? 陆通随手就丢了一个茶盅过去,司徒空向后一仰,那茶盅便落到门上,“咚”的一声又落到地上。 “哎呀,哎呀,不要生气陆少卿。”司徒空一脸笑意,坐到两人中间。 陆通瞪了他一眼,继续问江燮道:“你这一招可以啊。”他又捏起猪皮仔细端详一番,连声啧啧称奇。 “哈哈哈哈,本公子是不是天资聪颖?”司徒空爽朗一笑,未等江燮道出想出如此妙招的幕后之人,他便自己邀了功。 “是你?司徒公子这是开了窍了?”陆通揶揄道。 “陆兄,看来,这么些年,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司徒空拿出折扇摇了摇,眼眸一转又道:“也是,陆兄这些年的心思,可都在那位千千姑娘身上。”他来了兴致,收起折扇,往陆通身旁靠了靠八卦道:“陆兄,你今年已二十有八了罢,换做旁人,那孩子都好几岁了,你为何一直不去提亲啊?那千千姑娘多大了?” 陆通双眸突变得清澈明亮起来,他道:“下个月便是及岌。” “那陆兄不是好事将近?” 陆通沉默。 千千如同这天上皎皎明月一般,可自己一直在这泥沼地里攀爬... 江燮看了眼陆通,他此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徐徐劝慰道:“陆兄,不若先私下去提亲,待过个两年,这事了了之后便八抬大轿相迎,她若心中有你必然愿意等你两年,她若不愿,那便可断了这份心思。” “是是是,提了亲,她便是你的未过门的妻子,旁人也无法觊觎。”司徒空在一旁附和。 陆通沉吟片刻,微微点头。他收了收情绪,转了话题对江燮道:“那内鬼你可查实?” “有眉目了,松烟在查。”江燮未多言,知晓昨夜计划的只有松烟、鸦青、鹧鸪、清波这四人,能将此计划和盘托出给太子,这个人是谁,他心中已有定论。 “你走之后,太子便命我定要将传信之人活捉,送逞陛下。”陆通又拿了一块梅子酥吃,边吃边不动声色的将碟子里余下的梅子酥都包了起来。 江燮嘴角微勾,懒得反驳太子那番话。 当下他要查出来谁是内鬼,还要查清那内鬼受谁的指示才会去给太子通风报信... 他微微凝眉,嘱咐陆通道:“陆兄,在未查清那内鬼背后之人,你切勿小心。” “恩,放心,我陆通也不是吃素的。这梅子酥,我带走了。”陆通拍了拍司徒空与江燮的肩膀,打开窗户四下环顾一圈,便跳窗飞身而走。 第9章 香闺 夜色深沉,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姜易安身着一袭夜行衣,静立于水井旁。她手法娴熟地提起一桶水,随后只听哗啦哗啦的声响,清凉的井水瞬间倾泻而下,淋湿了她的全身。 “终于凉快了些!”姜易安感叹着,这井水比河水还要凉快些。她低头往黑黢黢的井里探了探脑袋,思忖片刻终是扼住了跳下去井里凉快一下的念头。 估计,大概,一定会被三娘骂死罢。 半个时辰前,她带着翠衣正准备去老地方,结果被三娘逮个正着。两人跪在地上被骂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直至吵醒了嬷嬷才免了后续的责罚。 北城河今夜是去不了了,还好还有这口井。她乐呵呵的又提了一桶水,先是喝了好几口,而后从头浇下去,冰凉清甜。 她拨了拨脸上的水,直觉差不多了,便一溜烟跑回房里,而后一把脱掉夜行衣,换上小衣便瘫到了床上。 “啊,真热!”她自言自语道。 这天,属实热的无法入睡,才一会的功夫,井水带来的凉意便被暑气淹没。 她索性起身坐到窗前,摆弄起草药来。 临窗有一方长案,上头放了好些瓶瓶罐罐,每个瓶罐上都贴着标贴。 她将桌面上的这些瓶罐都往旁边挪了挪,从长案底下翻出一个木盒子来。木盒子看似普通,里头的东西可不普通。 那盒子里静静躺着几个红色瓷瓶,每个瓷瓶上头都贴了张白色的纸,纸上画着一个骷髅头。 姜易安将这些瓷瓶一一摆放在长案上,挨个打开后用鼻子嗅嗅,面露出促狭的笑容。 “成功了!”她雀跃的拍拍手。 忽然,身后似有一股强劲的气息逼近,她侧身,猛然出手,一掌劈向来人。 那人向后一仰轻松躲过,伸出手便制住了姜易安脖颈。 “是你!”她微怔,而后愤愤道:“你这厮怎恩将仇报!我昨夜刚救了你,你今夜便来杀我?!”她双手叉腰,面露愤慨之色。 江燮收手,待看清姜易安的着装后,眼神微微躲闪。他侧过身怒斥道:“你这女子,怎如此着装,成何体统!” 姜易安低头一瞥,默默走到床榻边,扯了一件外衫套上。她道:“这位少侠,这天如此热,我又在自己寝房,有何不可。倒是你,夜闯我闺房是何用意!” 话音刚落,冷不丁,她转身抬腿又再度袭向江燮。江燮双目一凝,举双臂隔挡,而后一手擒住她的手臂,另一手钳制住她的肩膀,步步将她逼向墙壁。 这番打斗之下,姜易安外衫半落,江燮钳制她的肩膀的手触碰到的已然是裸露的一片洁白。 江燮回过神来,那手如同烫到般顿时缩了回去。 趁他愣神的功夫,姜易安迅速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而后退了两步。 “咳咳,你给我吃了何物?”江燮脸色涨红,那女子的动作极快,那颗药丸此时已入腹,只觉略有苦味。 姜易安手指捏起一个红色瓷瓶冲他扬了扬,得意道:“还能是何物?毒!” 江燮伸手去抢,姜易安将瓷瓶捏在手心往后一躲,他扑了个空。这时,他顿觉身体浑身发热,心跳如擂鼓,腹部隐约有痛感传来。他紧咬牙关,面露怒意,威胁道:“快给我解药!否则,拉你陪葬。” “呵~口气不小啊。”姜易安老神在在坐回床榻边,从床头掏出一个布袋子,她打开捏了一块梅子酥放入嘴里,感叹道:“真好吃。” “你要吗?”她拿着布袋子朝江燮晃晃。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江燮的腹部似要被利剑刺穿似的,剧痛感让他不得不蜷缩起身子来。他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腹部,恶狠狠的盯着姜易安,说话都有些吃力了:“解~药~快给我。” 姜易安收了布袋子,双手拍了拍,慢吞吞起身往江燮面前走去。 她抬起他的手腕,手指触脉,脸上慢慢露出笑容道:“毒入脏腑,这药效不错,快了,快要发作了。” 她以蹲着的姿势,往后挪了挪,拿出帕子捂住鼻子问道:“少侠,你今晚可吃了什么豆子吗?不然...” “噗~~~~~噗噗噗噗”姜易安后半句话被这一连串的响屁声淹没。 江燮不可置信捂了捂肚子,那串屁放出去了以后,肚子完全不痛了,心跳也随即恢复正常。他正诧异之际,又是一串“噗噗噗噗噗”声,跟着便是姜易安压抑的笑声。 “噗噗噗噗噗”,“哈哈哈哈哈”两种声音此起彼伏,一个声音浑厚,一个声音低沉,若此时有人弹个曲子,将这两种声音串接在一起,便是一首极好的祝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易安笑到肚子,眼尾都沁出了几滴晶莹。她坐在地上,手里的帕子紧紧捂着嘴,就怕自己的笑声太大惹来了三娘。 屁声消失了一会,她这才回觉,立刻抬头,就见自己面前是一张愤怒至极的俊俏脸。 她吓的往后跌去,江燮也跟着向前靠去。 “少,少侠,我,我同你开个玩笑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易安已是整个人躺在了地上,江燮侧着身体,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双目如同凝视猎物一般紧紧盯着她的脸。 他一言不发,伸出手,曲指击打她的肩颈处,瞬间那侧手臂至腿又痛又麻。姜易安立刻“啊”的尖叫出声,蜷起身子在地上来回滚动。 “痛死了,痛死了。”她抱着手臂眼泪汪汪的喊着,看上去甚是可怜。 江燮冷冷看了她一会,那眼泪如珍珠似的掉落,内心终是动摇起来,他不禁怀疑自己力道过大真伤到了她,于是,他语气缓和几分问道:“喂,你,你如何?” 姜易安捂着手臂,泪眼汪汪道:“痛,痛死了,快,将那团玄色布包给我。”她朝床榻方向努了努嘴。江燮看过去,所见之处有几个布包,玄色的只有一个,较扁平。 他未多做思虑,便拿了给她。 就见她挣扎着坐起来,颤着手,打开布包,里头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金针与银针,银针江燮认得,便是大夫常用来针灸的,那金针还是头回所见。 姜易安拔出一根金针,金针目测较银针要粗几许,也是一头粗一头细,她捏起来,作势要往自己肩颈处插去,却突然手腕一转,那枚金针便如箭矢般飞了出去。 江燮目光一凝,身子一侧,可还是未躲过。他低头一看,那金针稳稳的落在他心口处,再抬头,他顿觉眼前一黑,头痛欲裂。 他捂着头怒喝:“你!我杀了你!”随即便软瘫在地上。 耳边传来姜易安冷冷的声音:“杀我?你再练练呗。” 姜易安起身到桌案边,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她擦了擦下巴上汇聚的茶水,又走到江燮身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脚。 江燮猛然回头,欲挣扎起身,可又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我问你,今夜来究竟为何?”她蹲在他身侧,冷声问道。 江燮不语,只大口大口的喘息,似这般便能减轻头晕的感觉,可除了耳朵增加了嗡嗡声以外,其他痛苦的感觉未有一丝减少。 半炷香过去,这人除了一直大口喘息,不喊痛,也不求饶。坐在床榻边吃梅子酥的姜易安忽然想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知为何有些于心不忍。 这人,倒也是条汉子。 她拍了拍手,从箱子里拿出一条麻绳子,边捆他手脚边叨叨道:“想来你也不是来杀我的,你好好说话,就不用吃苦。” 她拿出几根金针,在油灯上一烤,一一刺入他心口几个穴位上,待她轻轻一捻,拔了出来,头昏的感觉瞬间减轻了不少。待她拔掉他身上所有金针后,他便恢复了目力,耳朵也不再耳鸣。 他阖上双目,稍稍调息,须臾,自觉无恙,便睁开眼睛。 姜易安正坐在床榻边上,双脚一晃一晃,手里捏着梅子酥,边嚼着边对他问道:“说,你今夜究竟为何?” 江燮试了试自己的内力,已然恢复。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与脚都被捆绑着,他用力一动,那绳子就断了开来。 姜易安心里一惊,心道:大意了! 她扔了手里半块梅子酥,举手朝江燮晃了晃道:“你,你再敢动我试试?”指间是一枚金灿灿的金针。 江燮瞥了她一眼,不想再与她纠缠,于是问道:“你救我时,可有见一把匕首,上头有雕刻羊头。” “哈,你也知道是我救的你啊。”姜易安侧身朝旁边走了两步,拿起一个布包扔了过去道:“没见什么匕首,你浑身上下只有这身衣服,我那婢子都给你补好了。” 江燮接了布包,摸了摸没有硬物,听她说“浑身上下”四字,忽然想起这个女人可是见过他一丝不挂的样子,他的脸刷的就红了。 姜易安举着金针,摇摇头,嘲讽道:“你说你也是,做为杀手,杀不了人也就罢了,还丢了兵器,啧啧啧。你还是换个营生罢,杀手多危险。你这次是运气好,被我救了,若不是...” “彭!”一个物件打在她脸上,姜易安捂着脸低头一瞥,原本在江燮手里的包袱此时正在她脚下。 “你,你!”姜易安瞪着眼睛,双手叉腰,那金针不巧扎了下她的腰。她哎呦一声,连忙举起手。 “扑哧”江燮不由得笑出声,这个女子怎一会精明,一会如此蠢笨?他迅速收敛情绪,朝四周扫了一眼,瞥见长案上的几个红色瓷瓶,心里有了打算。 他朝后退了两步说道:“那匕首对我很重要,若姑娘找到匕首,还请姑娘还我。”话音将落,他就翻窗而出。 姜易安追了上去,往窗外一瞥,已无人影,她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心想着,他又没说他住何处,即便真找到什么羊角匕首,也不知道怎么还他啊... 她视线落在长案上的几个红色瓷瓶上,一瓶、两瓶...她一惊,怎么只剩下两瓶了,分明有五瓶的啊。她又数了一遍,依旧是两瓶。 她拿着油灯,朝地上照去,并无影踪。 难不成...那杀手偷走了!!! 姜易安气结,她狠狠拍了一下长案,顿时手上痛感袭来,她呼了呼,压着声音对空气喊到:你个偷毒药的小贼!别让我再见到你! 第10章 安安 日高三丈,姜易安被院子里一阵嘈杂声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定定望着月白色帐顶发呆。昨夜那“杀手”偷了她好不容易研制成的毒药,她足足气了一个晚上,天光大亮之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这会虽醒了,可人还是懵的状态,不知是天热导致,还是没睡够导致。 她翻了个身,双脚垂落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使劲胡乱揉搓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 “小姐,小姐!”翠衣推开房门,咋咋呼呼跑进来,一脸急切之色。 “干什么?干什么?”姜易安披上外衫迎了上去,不耐烦的问道。 “我,我伺候你更衣,三娘说让你快去医馆,有人找你。”翠衣边说边把姜易安按到梳妆台上。 “谁找我?”姜易安好奇问道:“陆哥哥?”也不对,陆哥哥一直是从后门入院怎会去医馆里头。 “一个贵客。三娘说的,我也没见,只叮嘱让我替你梳妆好,别出岔子。” “贵客?”姜易安愈加困惑,还能有贵客寻自己?她也不再多动脑,闭上眼睛任由翠衣打扮自己。 翠衣替她梳了一个侧髻,髻上缀了几朵钿花,再钗上一枝梅花簪。脸上薄施粉黛,额间点一枚梅花花钿与发簪相得益彰。随后,又挑了一身石榴色襦裙,配以杏色大袖衫,让她换上,霎时便是一位温婉端庄的清雅佳人。 姜易安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狐疑问:“究竟是什么贵客?我非得这身装扮不成?” 翠衣摇摇头道:“三娘没说,只说让你快着点,别让贵客久候。咱走吧,小姐,晚了回头三娘该骂人了。” 翠衣推着姜易安往外走。院子里,嬷嬷站在烈日下望着姜易安的寝房,脸色凝重。 姜易安疾步上前,拉着嬷嬷往阴凉地走去,边走边柔声责备道:“嬷嬷啊,这日头这么毒,您怎可久待,得了暑热,那可不好受。” 嬷嬷拉住姜易安,那苍老的面容满是愁容,她那双满是茧子与皱纹的手拉住姜易安,语重心长道:“小小姐,您可别忘记小姐去世前给您留的话,男女情爱之事上,眼睛可得亮,切勿一时被好看相貌迷惑,尤其是那贵胄!” “啊?嬷嬷,什么情啊爱的,我娘的话我全记着呢,您这是怎么了?”姜易安歪着头,一脸困惑。 难不成,那贵客是向她提亲来着?谁胆子这般肥?她姜易安在这玉带巷可是赫赫有名的“凶神”,这巷子里头凡是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哪个没被她收拾过... 她轻轻拍了拍嬷嬷手安抚道:“嬷嬷,你放心,我才不嫁人,我就一辈子在这医馆里头。” “呸呸呸!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你给我呸掉!回头月老该当真了!”三娘从医馆里头走出来,上来便拍打姜易安的肩膀。 她瞪了眼姜易安,嘴里噙着笑,对嬷嬷说道:“嬷嬷你放心,易安是我女儿,我怎会推她入狼窝!那贵人只说找易安,没说提亲不提亲的事,你且放宽心!” 嬷嬷眼里噙着泪花,点点头道:“是我瞎操心了,这十几年若不是你,也不知道易安得受多少苦,我老婆子也跟着享福。” “好了,好了,你是锦华的奶嬷嬷,便也是我的奶嬷嬷,别这番感伤了,你回去好好歇着,记得喝碗凉茶,你这岁数,还能站那烈日头下,快,翠衣,扶嬷嬷回房歇息歇息。”三娘边吩咐翠衣,边拉着姜易安往里走。 “三娘,究竟是何人啊?”姜易安小声问道。 三娘回头瞪了她一眼,小声斥道:“你还问我?!不得问你自己!哪招来的这般人物!吓的你爹都不会说话了。” “啊?”姜易安愣住,她天天呆在这医馆,上哪招惹大人物去... 母女俩说话间,便到了医馆大堂。 只见医馆大堂里站了分排站着六个着甲胄、配刀的侍卫,威严煊赫。 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一个挨着一个,时不时对里头的人指指点点,而后交头接耳起来。 有个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坐在正首,姜东德坐在一侧,眼睛时不时朝医馆后门瞄。 “来了,来了。”三娘朝大堂里喊着。 姜东德听到三娘的声音,立刻起身,强扯出一抹笑容对年轻男子道:“王,王爷,易安,易安来了。” 那王爷放下手里的茶盅,朝三娘方向望去。 与姜易安视线一对上,露出温柔笑容,他道:“安安,你来了。” 三娘与姜易安同时脚步一顿,两人面色各异。 姜易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长这般大还没人敢叫她“安安”,心里不由的泛起一阵嫌恶。她上前仔细打量这个人,认清了以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喊道:“是你!你个小贼!” “唰唰”几个声音同时响起,那是刀出鞘的声音,姜易安朝两侧一望,原先还站在一米开外的甲胄兵都握着刀柄围了过来。 “放肆!见了澜王殿下还不跪下!”一甲胄兵呵斥道。 姜东德哪里见过这场面,双腿一软不由得跪了下来,三娘迟疑一瞬也跪在他身侧。 只剩那姜易安嘴里喃喃着“澜王?”依旧站在原地。 姜易安懵了,自己没听错吧,这杀手是澜王?!当朝唯一异姓王爷,澜王爷?! “不得对姜姑娘无礼!”江燮冲那甲胄兵喝道。 那甲胄兵立刻躬身拱手道:“小的冒犯姜姑娘,请姑娘恕罪!” 姜易安呆呆了望了他一眼,默默朝后退了一步。心道:这里头一定有诈,一定有诈! 江燮见她那副呆愣的模样,心觉好笑,他虚扶姜东德一把,对他道:“姜大夫,我同安安有几句话要说,可否行个方便?” 姜东德起身,习惯性看向三娘,三娘点点头。 于是,他指着二楼道:“澜王若不嫌弃,请移步至二楼,二楼有茶室。” 江燮点头:“叨扰了!”他拉起还愣怔的姜易安往楼梯口走。 姜易安被拉了几步反应过来,挣扎道:“你...” 江燮抓着她的手臂加大了力道,在她耳边低声威胁道:“若不想亲眼看着楼下染血,你便乖乖跟我走。” 姜易安瞪大了她的杏眼,澜王那副严肃的样子并非玩笑。她又缓缓望向楼下,只觉那些甲胄兵正虎视眈眈围着姜东德与三娘... 她放弃了挣扎,道了句:“卑鄙无耻!恩将仇报!”便被江燮拉着入了二楼单间。 第11章 鸿雁 二楼的茶室日常是姜东德与三娘喝茶的地方,虽狭小,布置的也算是雅致。 墙上挂着几幅春景画,靠窗有一方圆桌,几张绣凳,还有一张小几案张放了些茶壶、茶盅、茶罐子等等茶具。 两人一入室,后头跟着上来的江荣便将门关上,守在门口。 姜易安怒急攻心,朝江燮攻去,江燮抬手一挡,紧接着双手便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臂。 他道:“我不与你废话,本王有一事相求,你若应了我便奉上百两黄金当谢礼。你若不应...” “不应又如何,你堂堂当朝王爷还能滥杀无辜不成!”姜易安怒斥着打断他。 “你不妨去打听打听,看我敢不敢杀...”江燮不紧不慢的靠近姜易安,姜易安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被背抵在墙壁上。 江燮的脸顿变的漠然,散着森森冷意。 澜王江燮,十二岁便随父兄征战沙场,其祖父、其父兄均为国捐躯,几年前边疆一战他身负重伤回京后便性情大变,据说一夜杀了四位当场重臣,连当今太子对他都有所忌惮... 这样的人,想要随意找个理由杀了她们一家子,岂不是如同踩死几只蚂蚁那般简单... 她垂眸思忖片刻,说道:“说罢,何事?” 江燮见她服了软,便松了手。他双手负后望着日光下波光粼粼的北城河面道:“我只说一遍,你且记好。” 姜易安瞪了他一眼,也不应,径直坐到绣凳上晃了晃茶壶,听到有水声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冷的,刚好能浇浇心头火。 “你我初识于今年一月,你在天虞山东侧采药草,我骑马迷路,你给我指路,我对你一见钟情,一直鸿雁传书。前日晚间,你我相约北城河那处浅滩,从二更天一直到三更天。你可记住了。” 他转过身去看姜易安,就见她手拿着茶盅,表情从呆愣渐渐变的狡黠起来,她微微一笑,放下茶盅道:“怎么,王爷看上小女子我了?”虽是疑问句,可她表情分明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江燮从怀里掏出几个信封,有新有旧,姜易安随手拿起一封,里头字字句句都是一个女子向男子表达思念之情。 姜易安抚了抚双臂,鸡皮疙瘩撒了一地,她撇了撇嘴,扔回桌上。 江燮继续说道:“上头的字迹我找人仿了你,内容你需谨记,这几封是我寄给你的,你也需熟记。”他又拿出几封信笺放在桌案上,里头每个信封上都有澜王的戳印。 “啧啧啧”姜易安瞥了一眼,摇摇头问道:“哎,那夜你究竟犯了何事?要拉我当你的证人,还这番大的动静。” 江燮未回答,自顾自说道:“我姓江,单名燮,字怀修,喜辣食,不可饮酒。我身体孱弱,心肺有宿疾,一直在长期调养,一身武艺已废。你说说你的罢。” “呵,身体孱弱...”姜易安朝他翻了个白眼,而后徐徐道:“姜易安,下个月便是及笄,如你所见,医馆小大夫,没啥贵人毛病,什么都吃。” 江燮皱皱眉,感觉到她敷衍的态度,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问女子何问题。他从腰间拿出一枚玉佩,说道:“这是我常年贴身佩戴的玉佩,你收好。” 姜易安瞥了眼桌案上的玉佩,心道:真舍得下血本啊,仅看这一眼便知是块宝玉。 这玉佩以和阗白玉雕琢而成,玉质肥润,造型美观。整体呈厚体圆片形,中部镂空雕饰纽丝花,环环相套,线条往复循环绵延不绝,工艺精湛。 江燮见她一直只盯着玉佩,并未伸手拿,便说道:“待这阵风过了,除了这玉佩,其他条件你尽管提,本王尽量满足。” 姜易安扫了一眼他,淡淡道:“王爷,我们一家就是个开个小医馆,一直老实本分,我只求家人平平安安...” 江燮眸光闪了闪,这句“只求家人平平安安”直戳他内心深处。 日光透过窗格照进来,映得小小茶室一半明一半暗,她手里捏着信笺,坐在暗处却熠熠生辉。 他,所求亦如此。 只是.. 他收起思绪,声音不禁柔和几分,问道:“你可有信物与我交换?” 姜易安目光依旧停留在信笺上,微微摇头。这信中字字句句真的着实让人“恶心”,她时不时拍拍胸口,面上露出万分嫌弃的表情。 江燮扫到她脖子上戴着的红绳,上去轻轻扯出来,是把金灿灿的平安锁,上头刻着一个“安”字。 姜易安蹙眉,一把拍掉他的手道:“想都别想,即便你是我真情郎,这东西也不可能给你。”她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扔在桌上淡淡说道:“拿去,上头绣着我的名字,你若无事,拿出来晃晃便成。” 说罢她将信笺都收拢起来,捏在手里问道:“这些我都记下了,我能走了吗?王爷。” 江燮问道:“你都记住了?”他语气中带着些狐疑,这里一共二十多封信,有短有长,少说也得花几个时辰才能熟记,这才一炷香功夫。 “恩,又没多少内容,我从小便是一目十行,若不是你在这里打扰,我还能更快。” 江燮:... “等等。”他走到窗口,拍了拍手,便飞进来一个黑衣人。 那黑人单膝跪地道了句:“属下雅青,叩见王爷。” 江燮颔首,他对姜易安说道:“雅青是我的暗卫,我将他留给你,若有事你便唤他。” 雅青双手抱拳向姜易安行礼:“属下雅青,见过姜姑娘。” 他低着头,姜易安总觉得哪里见过,于是她走上前仔细去看那人的脸,看着看着她便笑出了声,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你啊!” 江燮讶异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两人同时回应,答案却大不相同。 雅青一惊,再次跪地道:“回禀王爷,昨日,昨日属下来此探查,因误会被姜姑娘打的眼眶发黑。除此之外,属下与姜姑娘未不熟识。” “什么什么误会,你那是糟蹋我家凉茶,就揍你一拳已是宽宥。好了,我要走了,你走不走?”姜易安扫了眼这主仆两人,边开房门便催促道:“走啊。” 江燮跟着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姜易安又停了脚步,她凑到江燮身边压着声音说道:“说好了啊,你若敢伤我家人一根头发,或,我家人因你受伤,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不敢拿你怎样。我自小就懂如何杀人于无形!”说罢她又朝他做了一个射金针的动作,这才满意的回了头继续向前走去。 江燮看着她娇俏的背影,嘴角微勾,那威胁人的表情与稚童吓唬大人一般... 第12章 受刑 从元德堂出来,江燮弃了豪华车驾,上了一辆青灰色古朴马车,径直去了老和茶肆。 老和侯在茶馆后门,见到马车,他打开一把油纸伞,将伞压的低低的上去迎江燮。 江燮下车,已然换了那身锦袍。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雅间,陆通身着一身官服,正大口大口喝着茶。他一见到江燮便站起来,忧心忡忡的问:“如何?” 江燮点点头道:“已谈好。” “那便好!”他一屁股坐了回去,猛喝了一口茶水后又道:“你可不知,太子一早便来了大理寺,那曹廷尉忽然拿了你那羊角匕首呈给太子,我魂都要吓没了。” “曹廷尉?”江燮抿一口茶,问道:“他腰痛的老毛病好了?” 陆通双眼微眯,冷嗤道:“呵,鬼知道,许是装的也未可知。” 那曹放如同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一有风吹草动便称自己腰痛告假,事情差不多有头绪又忽然冒出来抢功。 “叩叩”窗户被叩响。 陆通从窗户缝隙中望出去,见到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松烟隔着窗户禀报道:“王爷,雅青来报,姜姑娘被大理寺的人悄悄带走了。” 陆通即刻起身,想再确认一遍,待他再次瞥向窗户,那修罗面具已悄然无踪。他猛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先去看看情况。” 江燮颔首,陆通随即翻窗而出。 大理寺将人悄悄带走,却不敢明目张胆,姜易安怕是... 江燮面露狠厉之色,他随手将茶盅扔在桌案上,也翻窗而出去。 大理寺一间阴暗刑房内,四周厚重的石壁泛着森森阴气,一束日光透着狭小窗户照在那一排冰冷的刑具上,烙片、牛筋刑鞭、杖棍、镣铐、锁链等等,皆是血迹斑斑,让人触目惊心。 姜易安被人押着进来后便一直跪在这里,潮湿的气息与时不时传入耳朵的哭声、叹息声与拖链碰撞声,令她异常不安。 她低垂思忖,如何能逃出去。 这四周石壁高耸,气窗狭小还有铁栅栏围着,如何都翻不出去。若是原路返回,则是要过五层明防卫岗哨,暗哨至少两处。 这样打出去,不死也得重伤...她摸了摸腰间,叹了口气,又松了手... 都怪那江燮,若不是他来,她怎会换衣裳?换这身衣裳时匆匆忙忙都忘记带金针包。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罢。 她敲了敲麻木的腿,刚想侧身坐下来,就进来几个人。 来人抬了一个屏风,将它立在上首。 屏风后隐约有两道影子,一个昂首挺胸,一个点头哈腰,姜易安估摸着一定是个大人物。另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直接站到姜易安两侧,那肃杀的模样,仿佛立即要将她就地正法一般。 “姜易安?”屏风后一人问。 “是,是,民女,民女姜易安。”姜易安垂首跪好,颤着声音假装很害怕的样子。 “你别害怕,太子殿下今日传你过来,是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太,太子...”姜易安低声喃喃,她瞪大眼睛,惊得目瞪口呆,她望着屏风后的绰绰人影,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姜姑娘不必害怕,孤只问你几个问题。”屏风后传来太子的声音,和煦如春风。 姜易安吞了吞口水,回了神,垂首回道:“民女定如实禀告。” “你同澜王爷是何关系?” 姜易安心里一怔,心道:果然是因那澜王,难不成... 她理了理思路,从容答道:“回禀太子殿下,民女,民女与澜王爷两情相悦。” “哦~”元泓昶故装讶然,随后又问道:“你是如何与澜王爷相识?” “民女在天虞山东侧采药草,偶遇迷路的澜王爷,而后...”姜易安将早上江燮说的一番说辞熟稔的复述了一遍。 元泓昶拧眉,他扫了眼屏风后跪着的人影,不免有些失望,竟然回答的如此滴水不漏... 他朝身旁的高公公一瞥,高公公朝太子躬了躬身,转身便冲着那站着的侍卫点了点头。 而后高公公便朝着姜易安大声喝叱道:“放肆!满口谎言,你可知欺瞒天子可诛九族!” 还未等姜易安回话,那侍卫拿起牛鞭子,猛然朝姜易安身侧一挥,呼呼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鞭子在她脚边落下,那石榴裙顿时裂了一道口子。 毫无心理准备的姜易安下意识往一侧躲去,顺势匍匐在地,低声啜泣道:“太,太子殿下饶命,民女,民女句句属实,未曾说谎。” “你说你与澜王两情相悦?澜王爷如何看得上你这区区一介医工!来人,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高公公一声高呼。 眼见士兵手里那道鞭子又高高扬起,姜易安紧紧攥着裙摆闭上眼睛对自己说道:忍住,忍住,忍住!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预感中的疼痛袭来,手臂连着腿瞬间便是狠狠的一鞭子,火辣辣的连城一片。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掉,她的对疼痛感的敏锐度比常人要甚百倍,即便是划破一道口子,她都要疼上许久,更何况这一鞭子。 她躬着身子,紧紧攥着裙摆,冷汗涔涔,身体已止不住的打起了摆子。 “还不说实话!”高公公又是一声高呼。 姜易安余光扫见身旁那侍卫已是高高扬起了鞭子,她已痛的失了力气,她竭力喊着:“民女,民女,并未,撒谎。” 话音甫落间,那鞭子再次打到了她身上,她痛的快要失去意识... “住手!”随着一道高声,似冲进来一队人马。 姜易安睁开眼睛,隐约有人朝她疾奔而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终是看清了。 “王~爷。”她低低唤了一声,泪如雨注,她伸手扯住他的臂膀,露出手臂来,那雪白手臂上的红痕一目了然。 江燮将姜易安半抱在怀里,他扫了眼江荣。江荣顺手拔了一甲胄兵手里的刀,上去便将那挥鞭之人踢翻在地,他刀尖指着那士兵喝斥道:“这姑娘是我们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她寻常刺破手指,我们王爷都心疼万分,你一腌臜竟然敢用鞭子抽她!”说罢他扔了手里的刀,拿起地上的鞭子便朝那人狠狠抽去,足足抽了十鞭,直至那人昏阙过去才作罢。 屏风后头的元泓昶手指握拳,捏着骨头咯吱响,愣是不敢出声阻止。 十鞭打完,刑房又安静下来。 元泓昶从屏风里头出来,连声说着:“澜王,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江燮托着姜易安,她似渐渐失了力,他未理会元泓昶只是低声唤着:“安安,安安,你醒醒。” 姜易安羽睫微颤,她奋力想看清太子的龙颜,只瞥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渐渐的,眼皮越来越重,她的头歪倒一侧,昏厥了过去。 江燮心里一怔,他朝江荣喊着:“快,快回府,叫司徒空,快叫司徒空。”江荣瞳孔一缩,拔腿便朝外奔去,抢了门口一匹马便朝司徒空府狂奔。 江燮奋力将姜易安抱了起来,撞开身旁的太子时趔趄了几步,稳住后,他淡淡道了句:“太子殿下!我已失父母兄弟,易安便是除了祖母以外的唯一,今日之事,臣铭记于心。”说罢,他便抱着姜易安急冲冲往外走去,两个甲胄兵呼啦啦跟上开路,还有几个紧跟在后。 甲胄兵疾跑而过,带起一阵风,吹的元泓昶直冒冷汗。 刑房隔壁一间空置的牢房内,曹放与陆通两人面面相觑,他俩从一开始便一直躲在此处偷听。太子吩咐要亲审那女子,曹放自是不敢说不。悄悄抓了人后带到刑房,他多了一个心眼,心生一计他便偷偷来了此处偷听,虽隔着一道石墙,隐约还是能探听到些许声音。 陆通是后来的,他听说人被提到了刑房便很有默契的也来了此处。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只耳朵贴着墙偷听。 现下此番光景,两人犯了难。出去罢,偷听太子的墙角的事便暴露无遗,定会被被太子责罚;不出去罢,又显得自己渎职,这番大的动静一个大理寺卿,一个少卿居然都不曾露面,事后也定会被责罚。 陆通轻咳了一声,向曹放拱手道:“曹廷尉,不若属下出去罢,太子要责罚也是责罚属下,属下便说您腰疾犯了告假回家了,如何?” 曹放眉眼舒展,嘴角噙着淡笑道:“好,有劳少卿,这人情我曹放记下了。” 陆通又拱手道:“曹廷尉见外了。”他笑笑转身去了隔壁刑房。 刑房里,高公公正跪着,他垂着头,满头冷汗。 元泓昶则盯着气窗一言不发,他正竭力压抑着自己滔天的怒意。 这样一来,那江燮必定会将此事加油添醋上禀父皇,自己免不得要被责罚... 陆通上去跪安道:“微臣陆通叩见太子殿下。” 元泓昶闻声转了过来,瞥了眼他问道:“曹放呢?” “禀太子殿下,曹廷尉腰疾犯了,刚被抬了回去。” “无用的东西,那羊角匕首呢?给孤拿来!” 陆通狐疑,太子将这匕首要去何用?按理说这便是证据。他缓缓说道:“禀太子殿下,这匕首是证据之一,已存证房...” “什么证据?!狗屁!人澜王爷说了那日与那女子私会才不慎掉落被你们的人捡到。何来的证据?能证明什么?!”他说着说着声调大了许多,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椅子。 “是,微臣这边去取来。”陆通起身欲走,又被元泓昶唤住,他敛着脾气问道:“那线人查的如何了?” “禀太子殿下,那线人失去踪迹,一时无法追查...” “饭桶!一群酒囊饭袋!”元泓昶终是忍不住,他又再次踹向椅子,狠狠说道:“二更之时,若你还找不到人,便提你的头来见孤!” 说罢,他气呼呼的径直朝门口走去,高公公立即起身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第13章 凌波阁 暮色苍茫,余晖落尽,天边的晚霞一片橙红。 澜王府几个小厮提着火,将王府的灯盏一一点亮。 凌波阁主院廊下,鹧鸪正单膝跪地拱手向江燮禀报事宜,他身边站着戴修罗面具的松烟。 鹧鸪道:“禀王爷,清波已交代,有人绑了他乡下的舅父以此威胁,他这才按要求将计划泄露给太子。” 松烟双手握拳拱手道:“王爷,清波自知无颜,已,已吞毒自尽。” 江燮微微抿唇,目视远方,片刻后他问道:“可有交代幕后之人?” 两人摇摇头,鹧鸪补充道:“清波将事情前因后果悉数交代,那人从未露面,两人交换信息一直在城北一间破旧院落,因那厮斩断了他舅父两根手指,且时间就是计划执行前三个时辰,他这才...” 江燮扫了眼鹧鸪,目光有些阴冷。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为清波说话惹得王爷不快,他有些心虚起来,立即认错道:“王爷,属下错了。” “你们三人加上我,此次能逃脱纯属侥幸,若有人死了,你又如何看待清波?” 鹧鸪想起那日凶险,只得将头垂的更低。松烟在一旁替他解围道:“禀王爷,清波平日里对鹧鸪与鸦青颇为照顾,他这才...” “罢了,不必多说,将所有信息都给江荣,清波舅父若无疑点,找个乡下僻静院落,让他安享晚年。清波的尸体处理下,交给陆通罢。”江燮说罢又扫了眼鹧鸪,转身就往院子里走去。 直至江燮的背影消失,鹧鸪这才长吁一口气。一旁的松烟狠狠踢了他一脚,呵斥道:“不长记性!不想要你这颗项上人头了是不是?” “我,我只是...”鹧鸪小声解释着,他们几个里他与鸦青年纪最小,清波一直把他们当亲弟弟照顾,那舅父是清波唯一的亲人,他这才想替他解释一番。 松烟看他皱眉头,一副郁郁的样子,就知道他心软了,她揪着他的领子,厉声责问道:“叛者死。记清楚没有?!” 那张修罗面具此时如同活了过来,凶神恶煞般盯着鹧鸪,他顺从的点点头。 松烟松了手,猛然转头,目光落在那身白衫男子身上。就听见“哐啷”一声,司徒空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松烟从那白衫男子身上缓缓移开视线,扫了眼地上散落一地的东西,对鹧鸪吩咐道:“替司徒公子捡起来。”她抛了这句话,转身脚尖一点,身体向上一跃便消失无踪。 “司徒公子,你没事罢。”鹧鸪捡了几样地上的东西,轻声问他。 那司徒空一直盯着松烟离开的方向发怔,脸色惨白。 司徒空回了神,他凑近鹧鸪轻声问道:“鹧鸪,那,那松烟姑娘一直这般,这般看人吗?” 方才松烟的侧眸一瞥,那眼神如利刃一般,直刺他的心脏,他一惊这才松了手,当下还觉得惶惶然。 鹧鸪点点头,轻声附和道:“松烟姐比王爷还可怕。” 司徒空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眼鹧鸪,随即点点头道:“此话有道理!我先进去了,你们王爷正发怒呢。多谢!” 司徒空拿着东西急匆匆往里头走。 穿过幽深的长廊,跨过垂花门,有一方小花园,此时只有紫阳开得盛。小花园尽头是间寝房,江荣与两个丫鬟正守在门口。 江荣看见司徒空便上前来迎接,他拱手道:“司徒公子,您行了针以后,那姜姑娘一直未醒,您快进去瞧瞧罢。” 司徒空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问道:“江二是不是又骂我了?” 江荣脸色一阵青白,视线低垂,有些不知怎样回答。自司徒空替那姜姑娘行针后,每隔一炷香,王爷便询问一次是否有醒,没有醒便是低低骂司徒空无用。 司徒空见他的踌躇的样子,心下了然,他道了句:“好嘛,我就说好人没好报!得,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对不起你家王爷的事,这辈子才会被他如此折磨。心好累,心好累啊。” “还不快进来!站在门口作甚?”寝屋里传来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司徒空无奈摇摇头往里头去。 姜易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她从大理寺出来后便一直昏睡不醒,还有些起热。 司徒空一言不发,小心翼翼的抬起姜易安的手腕,手指触脉。 那皮鞭多是外伤,未伤及根本,此番昏睡与起热是惊吓所致。皮鞭所致伤口已上药处理,起热的汤药也已喂下,除了静等别无它法。何况,这番昏睡不醒是常见之事,并无不妥。江燮这番完全是关心则乱。难不成,他是真爱慕这姑娘?! 他晌午来了趟王府,出去后便听到外面都在疯传澜王爷与医馆大夫爱恨情仇的故事,那事讲的有板有眼,连他母亲都特意找来询问一番。 司徒空放下她的手腕,手覆在她额头,不是很烫,只有些微微起热。 他瞥了眼一直站在一旁,一张臭脸的江燮,无奈说道:“她,许是太累了,才一直睡。” 江燮冷声问道:“何时能醒?” 司徒空眉毛一挑,拿出针包朝江燮晃了晃道:“额...你若实在想她醒,也可,那我再扎几针?” 江燮眸光微闪,抿了抿嘴唇,视线从司徒空身上移到姜易安身上,见她那副酣然入梦的样子,终是一言不发,转身朝门口走去。 司徒空跟着他,两人一言不发,走过几个院落,穿过王府花园,进了画墨院。 守院门的小厮远远瞧见江燮与司徒空便上来接应。 小厮道:“王爷,容音姑娘一直在花厅等着您,说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有事相问。” 江燮脸色沉了沉,抬脚往花厅走去。司徒空跟在后头,嘴角微勾,眼眸里透着几丝有热闹看的雀跃。 花厅里,一身素衣的容音坐在椅子上,一脸肃穆,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的样子。丫鬟雨香静静站在身侧,时不时抬头往门口眺望。 脚步声响起,容音抬头,见到江燮与司徒空便站起了身。 江燮一言不发,径直坐到主位上,司徒空坐侧首。 容音微微侧身朝江燮行了一个福礼,道:“王爷安好!” 江燮颔首,丫鬟进来给几人奉茶。 江燮连着呷了好口茶,这一下午他滴水未沾,此时正有些口干舌燥,这茶汤温润,入口清香。 容音在一旁静静等他放下茶盅,才徐徐开口道:“王爷,今日外头在传一些事,祖母听了以后心下难安,特让我来问上一问。” 江燮颔首,等着她发问。 容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外头一直在传王爷与一医馆大夫有,有,有私情,这可是真?”她拿起帕子掖了掖嘴角,掩饰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江燮又继续呷了几口茶,吐了两个字:“是真。” 容音闻言陡然起身,柳眉轻蹙,厉声喊道:“王爷!” 司徒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茶碗盖一时未拿稳,掉落在桌案上。 他尴尬的一笑道:“抱歉,抱歉!容音姑娘,你别激动,男未娶,女未嫁,这不是很正常之事么。” 容音脸色顿时涨红,她随即低头,轻咳一声,身旁的丫鬟将她扶着坐下。 “祖母可还有何疑问?”江燮问道。 “那姑娘现下可在凌波阁?”容音垂着头,眉头依旧蹙起,目光停留在地面上,神色略显激动,就见她一手紧攥着帕子,一手扶着椅背微微颤着。 江燮掀起眼皮,道了个字:“是。” 容音攥着扶手,指节泛白,眼尾微微泛红,久久未语。 江燮又道:“祖母可还有疑问?” 容音起身,依旧垂首道了句:“无,我这就去回话。”她福了福身,转身脚步匆匆离了花厅。 人一走,司徒空起身,走近江燮,看着他吟起了诗:“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哎呀,江二,你作孽啊,美人落泪,可怜可叹啊。” 江燮瞪了他一眼,讥讽道:“怎么?彩蝶姑娘与那蓝虹姑娘今日没有上门?” 司徒空嗤笑一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幽幽道:“怎没有?晌午我回府便是处理此事。哎呀,你是不知,我母亲横眉竖眼拿了竹子便抽了我一顿,要不是我跑的快,你可别指望我给你那姜姑娘诊治了。” 江燮放下茶盅,说道:“你劝慰陆通那番话,怎在你身上无用了?早日定亲,收收心思罢。” “也是,陆通有千千姑娘,你有姜姑娘,我是得寻个亲事,好让我母亲别烦我。”他拍了拍手,一脸轻松,仿佛忽然悟出人生真谛一般。 倏尔,他又好奇问道:“江二,那姜姑娘真同你是演戏?她今日受这般苦,若只是演戏,可太认真了。” “你是不是失忆症?加上今日,我拢共同她见过三面,何来两情相悦。”江燮眼神微眯,今日她被带入大理寺受刑属实意外,不知她醒了以后会如何反应。想起昨晚她时而张牙舞爪,时而笑的花枝乱颤的模样,他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头痛似的按了按额角。 他忽然想起那几瓶毒药,便问道:“那几个红瓷瓶里头的药丸,你看得如何?” 司徒空立刻来了兴趣,他道:“哈哈哈哈,好东西啊,这三瓶可都是上乘毒药。” “上乘毒药?”江燮略感意外,他以为又是跟他吃的一样唬人的,居然是真毒药。 “恩,混了毒草、毒虫,又加了延缓毒发的药草,若我未猜错,这药入口得几天后才会见效。这姜姑娘真是一表人才,待她醒了,我可得与她探讨探讨。”司徒空双眸晶亮,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第14章 师姐 正谈论着姜姑娘,江荣便来禀报,说是姜姑娘已醒,让江燮尽快去见她。 江燮刚拿起茶盅,一顿,又放了回去,他问道:“她说什么?” 江荣偷偷觑了眼江燮的脸色,垂下头道:“姜姑娘说,不管您在忙何事,让您立刻去见她。” 司徒空乐了,那种看热闹的雀跃感再次油然而生。 这姜姑娘可真勇!在王府里,还没谁会说让江燮尽快去见他,定是个有趣的人。 江燮黑着脸前往凌波阁,司徒空笑眯眯的跟着。 寝房门口站着几个丫鬟,这几人本应该里头伺候,见到江燮纷纷垂首行礼,一个大丫鬟回禀,是姜姑娘让她们都出来的。 江燮颔首,阔步走了进去。 越过屏风,便看到姜易安坐着。她一只脚支在床榻上,一只脚耷拉在床下,头抵在床架上,双目失焦,脸色惨白,满身的疲惫与愁容。 他脚步一顿,原本做好了要再次吵架的准备,可现下她如此孱弱的模样,倒有些于心不忍,心里的火气也被浇灭不少。 姜易安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见到那张在内心咒骂过无数次的脸庞,她腾的站起来,刚一动,身上、手臂、腿上的鞭伤便传来一阵阵疼。 她“嘶~”了一声,眉眼皱在一起,又慢慢坐了回去。 江燮注意到她这番表情变化,于是上前关切问道:“可是伤口又疼了?” 姜易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废话,抽你几鞭子,你不疼。啊,啊...给我找点麻沸散来。”她鼓足勇气轻轻掀开衣袖,那一条红色血痕又粗又长,血肉模糊。 “我就知道,我不该救你。”她吸了吸鼻子,几滴眼泪流了下来。 莫名其妙被偷刚研制好的毒药也就罢了,还被威胁假扮情人,这假扮情人的活居然如此凶险,还要挨鞭子,还是当今太子打的。这说出去谁信? 她越想越觉委屈,抽噎声渐渐大了起来,眼泪也越掉越多。 江燮握了握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朝身后瞥去,刚还在身后的司徒空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门口,正与那丫鬟言笑晏晏。 他不禁有些烦躁起来,他长吁一口气,掏出一个帕子,走到姜易安面前,柔声道:“你,你先别哭了,擦擦,我找人来为你诊治。” 姜易安双目朦胧,一方天青色的锦帕出现在眼前。她一把扯过,抬起头,掖了掖眼角,敛了敛情绪。 司徒空被江燮狠踢了一脚,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见到姜易安惨白的小脸,眼睛微红,愁容未散,突觉这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可怜。他向她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司徒空,初见姜姑娘,我是江二的朋友,同你有一样也是个医者。” 姜易安吸了吸鼻子,起身还礼后又坐了下来,她好奇问道:“这上京城中姓司徒的有几家?” “仅一家。” “那司徒宽是您什么人?” “我祖父。哎,姜姑娘可认识我祖父?”司徒空惊讶,这女子居然知道他祖父名字,还这般直呼而出。 “司徒晔、司徒才哪位是您父亲?”姜易安歪着头,嘴角上扬继续问着。 “司徒晔是家父。” “哦,原来是你呀。”姜易安激动的站了起来,朝司徒空笑笑。 “姑娘可认识我?”司徒空茫然问道,脑海中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翻过,可就是没有姓姜又与祖父有关的人。 “你祖父说他最得意的门生除了我便是他嫡长孙,那不就是你了?” “嘿嘿嘿,我祖父真这般说?”印象中的祖父一直是不苟言笑,不管他学的好或不好,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司徒空还是头次听说自己是祖父认可的最得意的门生,他爽朗的一笑又问道:“姑娘的医术也是师承我祖父?可我怎从未在府上见过你呀?” “师父都是来我家医馆教授,我七岁那年就拜他老人家为师,他可跟我讲了你许多趣事呢,比如,把泻药放在你父亲的鸡汤里,还有把痒痒粉撒你姨娘房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嘿,那,那是我年少无知,让姑娘见笑了。”司徒空微微拱手,又抓了抓后脑勺,笑的有些赧然。 “师父说待他这次游历回来,便让你带我吃上京城里好吃的,不曾想这边遇见你了。师弟!”姜易安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弯弯,对着她露齿一笑。 司徒空捂了捂被拍疼的胳臂,笑着喃喃道:“师,师姐?” 姜易安颔首,她道:“师父说了,我年长你一岁,自然便是你师姐。哎,你带药箱了吗?给我找点麻沸散。” “哦,哦好的。”这突如而来的师姐,让司徒空有些手忙脚乱,他将整个药箱都搬到了床榻上,拿了一个白色瓷瓶递给姜易安。 姜易安撸起胳膊,指着鞭上道:“撒些,不用多。” “啊?”司徒空讶然,还从未有人要求在鞭伤上撒麻沸散的,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女子,许是怕痛,就轻轻抖了一些上去,那两道鞭子主要落在手臂、腿、后脖颈三处,那手臂上比较严重,两道鞭子交叠之处看上去很是血腥。 撒了麻沸散不多时,姜易安就感觉轻松许多,她冲着司徒空灿烂一笑道:“同样的痛,我比旁人要觉痛更多,师父说是天生的,许是遗传,他老人家研究了许久都不得其法。劳烦你了,师弟!” 司徒空手一顿,忽然想起祖父曾找他说起过,说是有人因割破手指疼到昏阙,是奇症,药石无医。 他抬头看了看这个笑容明朗的师姐,忽然有些愧疚起来。他将那瓶麻沸散放在桌案上,柔声说道:“师姐,这个留给你,回头你要是疼了,再撒些,待伤口结痂就不疼了。” “好,多谢师弟。”姜易安抓了药瓶,又回头看了眼床榻,身上衣裳未换,也未拉下东西,她转头朝司徒空问道:“师弟,你可送我一程?我家医馆就在玉带巷,作为报答,我请你吃好吃的。” 司徒空点点头:“这等小事,何需师姐报答,走。”他快速收拾好药箱,刚走了两步看到那黑着脸的江燮这才想起,两人这可是在澜王府!他脚步顿住,略有些尴尬,方才与师姐聊得甚是高兴,竟然忘记了江燮这尊罗刹也一直在的,看他表情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姜易安对一旁站着的江燮熟视无睹,她径直走了过去,刚与他擦肩,手臂便被他抓住。他对司徒空道:“我自会送她。” “哦,哦,好。”司徒空连连点头,只想快点逃离这修罗场。 姜易安眼睁睁看见司徒空小步跑了出去,几番挣扎始终挣脱不开,她习惯性摸了摸腰间,手里一空,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没戴那针包。她恼怒起来,提力狠狠踩了他一脚。 一声闷哼,江燮眉头皱起,他动了动他的脚,又麻又疼,但手始终未松开。 “你松不松,你再不松,可还有一只脚啊。”姜易安怒目切齿道。 江燮躲开她的目光,朝虚空处长吁一口气,他按了按额角,道:“今日你被抓去刑部之事,是我大意。”他顿了顿,瞥了眼姜易安的神色,又说道:“你放心,这两鞭之仇我一定替你报来。” “怎么报?打回来?”姜易安嗤笑道。 江燮嘴角微微一抽,心叹:当今太子,常人偷觑一眼都可论罪,这女子还想打回来,真是胆大如斗。他道:“打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是现下。” 姜易安眨了眨眼,灵光一闪,犹如醍醐灌顶。她吞了吞口水,向前挪了几步,紧紧挨着江燮,双手紧紧抓他的衣襟,微微仰头,压着声音问道:“你该不是想说,你那晚是去杀那人的吧...” 江燮身体有些僵硬,姜易安突如其来靠近让他微微发怔。 她眉宇间透着一股灵秀之气,眉形修长而微微上扬,此时有些微微蹙起。她双眸熠熠,如秋水般深邃,似能洞察人心...她身上泛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若有似无,一直萦绕在他鼻尖。 “问你话呢!”姜易安双眉拧更紧,声量加重了几分。 江燮猛然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看她纤细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襟,指节都有些泛白。他不语,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有些微微起热。 姜易安一怔,额间被一只大手覆盖,微热又有些粗糙。她猛然一把拍开,退了几步道:“你这是作甚?男女授受不亲。”她侧着身体,警惕的盯着江燮。 江燮愣住,那只手微微有些发麻,他默默放到身后反驳道:“方才司徒空替你上药,你怎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姜易安道:“医者面前无男女,你是医者吗?”她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于是声音缓和几分追问道:“王,王爷,你跟我说句实话呗,那晚你刺杀失败反被人追杀,真是太...子?” 江燮瞥了眼她,转过头去,小步往前走悠悠道:“若我是你,便不问这么多。我送你回去,你老老实实待在医馆,哪里都别去,我会命人暗中保护你。” 姜易安气不打一处来,她上前拦住他不甘心的问道:“你不说也可以,那你告诉我,我们之间何时能划清?” 江燮脚步一顿,疑惑道:“划清?” 姜易安双手叉腰道:“对啊,比如,我抛弃了你,大家日后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江燮嘴角微勾,驳道:“为何不是我抛弃你?我堂堂王爷...” “王爷又如何?我还公主呢!”姜易安朝他翻了个白眼,打断他道:“总之,你得说个时间,何时?” 江燮垂首,心里盘算道:此事他已洗清嫌疑,只要寻个时机斩断两人关系即可。 他抬眸,窗外天色已暗,他道:“我送你回去,马车上说。” 第15章 两清 方才寝房内的琳琅摆件已令姜易安惊叹不已,深感此府邸非凡。踏出房门,她才意识到那仅是府邸冰山一角。眼前恢弘而精致的景象,是她生平首次目睹,令她叹为观止。 房屋楼舍,或飞檐翘尾或高大宏阔都掩映在绿树丛里。即便是一条小径,也造的及其精致:中间铺着宽阔的青石板,鹅卵石拼成花的造型做装饰,两旁绿树成荫,繁花似景。小径两侧,每隔数步便有一盏灯笼悬挂,灯笼的精致造型与柔和的光芒透过薄如蝉翼的灯罩,宛如夜空中皎洁的明月。 几经辗转,又一条蜿蜒小径上,惊现一地茉莉花,花朵洁白如玉,若刻玉雕琼,微风拂过,枝条摇曳。 姜易安不由得驻足,附身使劲嗅了嗅,感受那沁人肺腑的香气。 江燮回首间,朦胧灯火映照下,红衣女子亭亭玉立于绿叶丛中,手中轻捏一朵洁白的茉莉,嘴角微扬,笑意盈盈,如梦如画。 那画中女子与自己视线相对,盈盈走上前,倏尔瞪了他一眼道:“这么看着我作甚?别那么小气,不就摘你一朵茉莉,喏,还你!”姜易安抬起他的手掌,将茉莉花塞在手里,而后气呼呼向前走去。 江燮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手掌上,静静躺着一朵洁白的小花朵,嘴角微微上扬。 快要行至大门口,姜易安已热的一身汗,她还有些起热,更觉闷热难过,她使劲的用手做扇挥挥,心道:不就住几个人,这王府为何要这么大,每日这般走,那不得中暑才怪。 遥见门口立着几人,一素衣女子芊芊玉立,身后围着一丛奴仆。 姜易安脚步一顿,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略略靠近江燮,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问道:“那是何人?” 江燮粗眉轻蹙,抓了她的手牵在手里道:“跟着我便是。” 姜易安未反抗,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娉婷顾影,纤尘不染,煞是好看。 她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笑,如一只乖巧的兔子。 江燮瞥了她一眼,略感意外。 两人走至门口,容音上前福了福身道:“王爷,姜姑娘。天色已晚,我听闻姜姑娘还未曾用晚膳,便擅自做主做了几道小食,给姑娘带着路上吃。” 姜易安再次打量这女子。 这女子容颜婉约秀美,肌肤如白玉,身姿窈窕,腰肢纤细。虽一身素衣,可衣衫上绣着密密梅花纹,每一针每一线都显得那么精致。 这女子看起来年岁与江燮相当,气度不凡,谈话举止间给人一种王府主人的错觉,该不是他夫人罢?! 姜易安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见她身侧的丫鬟递过来一个食盒,她正欲去接,手被江燮紧紧攥住,就听他冷冷说道:“不用,我已有安排,你回罢。” 她被江燮半拉半抱着上了马车。一进马车,顿感一阵凉爽,感觉又可以呼吸了。 车厢里头宽阔无比,两侧各有四扇雕花窗格,位置上铺着丝制软包垫,还散着阵阵檀木幽香。中间摆了一个满是吃食的几案,一侧的一个深铜盆里放了一块又厚又大的冰,用来降温。 姜易安眼睛一亮,上了马车就冲到那冰块前。 她双手放在冰块上一阵摩挲,而后又捧住自己的脸。顿时,丝丝凉意从双颊沁入,她不由感叹道:“真舒服啊。” 江燮落座后,江荣一挥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抬起蹄子往前一冲,疾驰而出。 “你先吃点东西罢。”江燮手指了指几案。姜易安似闻到了肉香,她往前挪了挪,果然看到了好几种肉,烤鸡腿、炖羊肉、还有炙鹿肉。 她提起筷箸,夹了一片炙鹿肉,鹿肉还热着,外焦里嫩,咸香鲜美,风味别具。吃罢,又用汤匙舀了一勺羊肉汤,汤色雪白浓厚,羊肉肥而不腻,满口肉香。 就是有点热...于是她换了一个方向,身体挪到冰块旁,把羊肉汤也挪了过去。 姜易安连着吃了好几口,几欲手舞足蹈,偷偷觑了眼闭眼休憩的江燮,她压下心中激动心情。 那盅羊汤入腹,她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她向后一靠,手里拿了盘梅子,继续吃着。 忽然想起方才还没与他说好何时两清,她就伸出脚踢了踢江燮的脚问道:“王爷,我们何时两清?” 江燮睁开双目,入眼是两个空碟,他移到几案前盘腿而坐,拿起鸡腿啃咬起来。茱萸、花椒与胡椒的香气飘散出来,姜易安感叹道:“你果真喜食辣。” 几口下去,鸡腿只剩下骨头,他拿起巾帕掖了掖嘴角,又擦了擦手,缓缓说道:“今日你遭了如此大罪,我便会被排除嫌疑,你意下如何?” 姜易安问道:“果真?”见江燮点头,她半蹲着凑近了几分继续说道:“那便好,既然演戏,那便需要真一些,得寻个由头。”她垂下头,几番思索,倏尔抬起头问道:“你对我始乱终弃,另结新欢如何?” 江燮头一阵大,他正欲辩驳,又听她道:“你在勾栏雅舍可有相好的?就说你那相好容不下我,你为红颜一笑将我抛弃,如何?” 姜易安一脸促狭之色,双目盯着江燮,似在期待江燮点头应允。 江燮冷笑一声道:“上京城人人都知,我从不去勾栏雅舍,又哪来的相好的?” “啊?”姜易安目露失望之色,忽然又想起那个一身素衣的好看女子,便问道:“那个,那个给我吃食的好看女子呢?我看她风雅端庄,与你很配啊。” 江燮目光冷了冷,他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反问道:“为何不是你相中俊秀男子,要与我一刀两断。” 姜易安立刻回道:“那不是全上京城人都知道我红杏出墙了!那我还如何嫁人?!”她往嘴里塞了好几块梅子肉,两颊微微鼓起,眼眸中透着三分怨恨、七分委屈。 江燮嘴角微微扬了扬。他顿了顿恢复严肃之色说道:“容我几日,我好好想想,如何薄情寡义,负了你合适。” 姜易安嘟囔一句道:“这还差不多。” 第16章 冰块 黄昏时分,玉带巷家家户户灯笼高挂,饭菜飘香。 此时,店铺与店铺中间的弄堂里坐满了人。穿堂风吹着,蒲扇拿着,这家拿个西瓜分,那家拿些零嘴吃,还有那新鲜事聊着,这便是一日之中最为惬意之时。 何新鲜事?当然是这玉带巷那元德堂的小姜大夫与一男子私定终身,而那男子竟是当朝的一品王爷! 即便是日常不爱听李家长王家短的人,此时,也坐在一侧默默竖着耳朵听。 说小姜大夫与那王爷一见钟情,可碍于两人门第差距巨大,不得不私下往来。许是那王爷想娶小姜大夫了,一早便拿了好些礼登门拜见。 这时,又有人夸赞起小姜大夫来,年纪轻轻,医术精湛,性格也好,大大方方的,这巷子里谁有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她从来都不收诊费。 有人喜欢,自有人厌恶。街坊闲聊的话,一句不漏的传到了摘星楼二楼。 二楼靠窗的圆桌上坐着一妇人与一年轻女子。妇人便是这摘星楼的东家夫人,陈夫人。那年轻女子便是这摘星楼的少东家,依兰小姐。 若问谁是这玉带巷最美的女子,那答案必然是这摘星楼的依兰小姐。 陈依兰不仅相貌出众,还弹得一手好琴,是这玉带巷多少年轻男子少年慕艾的对象。这样的女子,婚事上自是要讲究。 原先陈夫人替依兰相看的是上京城徐县尉家的三子徐松年。徐松年自小便饱读诗经,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与依兰很是相配。若他日高中,又有个当县尉的爹帮衬必定前途无量,这是绝佳的女婿人选。 可早上澜王爷与姜易安私定终身的重磅消息,将这份喜悦冲的一干二净。 隔壁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姜易安居然攀上了澜王爷! 陈夫人气的中饭、晚饭都没吃,忽又听楼底下那帮嘴碎的夸姜易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冷哼一声,将茶盅重重的放在圆桌上。 依兰柳眉轻蹙,她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很是白净,又有一双灼灼桃花眼,便是这般微微恼怒都透着一份女子的娇嗔之美。 她安抚陈夫人道:“母亲,不必如此生气,澜王究竟娶不娶她还两说呢。” 似这句话有安慰到陈夫人,她轻嗤一声道:“哼,堂堂王爷怎会娶个医工,当个良妾都不够格。”她眼睛转了转,忽又问:“我儿,你可有谋算?” 依兰拿起绣满牡丹花的帕子,掖了掖嘴角道:“母亲放心,她这般都能攀上,女儿自不会不如她。”她起身朝楼下望去,眼眸中带了一丝不屑的意味。 马蹄声阵阵,一辆黑色马车从巷子口缓缓驶来,后头还跟着一辆装满货物的车架。 在弄堂里乘凉的人,都伸着脖子朝街上看,她们的目光跟随着马车移动。那马车一直行驶到元德堂门口方才停下。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跳下马车,拿出马凳摆放好,出来一个身着锦袍,身形颀长,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他下来后,手朝车厢方向一伸,帘子被撩开,一只纤纤玉手搭了上去,一身红衣的纤细女子便走了下来。 两人进了元德堂,后一辆马车的车夫及那小厮就把车上的大箱小箱都抬了进去。 片刻后,那锦袍公子从元德堂出来上了马车,接着马车调了个头便绝尘而去。 街尾巷口看热闹的人呼啦啦都往元德堂跑。 医馆大堂里头,三娘与蒋东德正盯着这两个箱子发愣。 那澜王爷说是给易安的一些小心意,易安抛下一句“我累了,三娘你看着办。”就走了。 “啧啧啧...”三娘感叹着,绕着这两只雕刻精致的大箱子转了一圈,而后随意掀开了一个,竟是满满一箱的绫罗绸缎! 她又将另外一个打开,好几个锦盒子堆在一起。她拿出来打开一看,一支金玉步摇静静躺着,上饰玉兽金花,配以五彩珠玉流苏,绝非凡品。 恰这时,隔壁摘星楼东家陈掌柜与那绸绮行的东家王掌柜,与一众邻居都蜂拥而入。三娘还来不及关上那箱子,就被那几人挤开了。 陈掌柜对着那枚步摇啧啧称奇,这可不是一般的通货,而是御品。王掌柜也顺势向众人介绍起那箱绫罗绸缎... 一时间,大堂里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姜东德与三娘被挤出来,索性坐一旁喝起了茶。他们自是不担心东西被顺走,而是担心该如何与众人解释澜王爷与自己小女的关系... 主要是,他俩也还没接受,易安怎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两情相悦”之人,这人还是个王爷... “恭喜三娘,贺喜姜大夫了!”肉包的母亲刘大娘拎着一包后腿肉,满面笑容的从门口朝两人走来。 三娘瞥见那包后腿肉,内心唏嘘:精明无比的刘大娘何时可给他们送过这么贵的后腿肉,今日倒是奇了... 她故意问道:“肉包娘,您怎来了,这是?” “哎呀,我家肉包还有我那老头子,雷打不动每天都要上你家来喝碗凉茶,这不,给你们拿点后腿肉,这可是肉包他爹特意留着的,说是要给易安吃。易安呢?”刘大娘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到易安的影子,便开始大声喊起易安来。 三娘一把拉住她说道:“易安累了,刚回房休息了,你这东西可太金贵了啊,我可不敢收,你拿回去拿回去。” “哎哎哎,不贵,不贵,易安啊...易安...” 刘大娘与三娘瞬时推搡起来,刘大娘浑身都是肉,三娘纤细,两人虽体型悬殊,可三娘也算是半个练家子,一时之间也难分伯仲。 众人仅仅就看了一眼,就继续议论那两箱子宝贝,她们早已习惯这两人推推搡搡... “住手!何人在此闹事!”门口传来一声高喝,随即一个着盔甲的侍卫上来就用刀抵住刘大娘的脖子,那刀虽尚未出鞘,可刘大娘依旧被吓的不轻。她身子僵直在原地,手里的肉掉落在地。 众人齐刷刷的往边上退,三娘上前道:“这位小哥,我们,我们这是在玩闹,你们是...” 那侍卫听三娘说是玩闹,便收了手里的刀。刘大娘踉跄一步,走到一旁直扶胸口,张了张嘴,也不敢说什么。 收刀的那侍卫朝门口一挥手,门口的侍卫抬了一口石缸进来。那石缸上头盖着一床厚被子看不清是何物。 他双手握拳对姜东德与三娘道:“姜大夫!姜夫人!属下奉王爷之命给姜姑娘送些冰。”侍卫稍稍掀开了棉被一角,露出晶莹的冰块。 三娘诧异问到:“冰,冰块?” “姜夫人,王爷吩咐,此冰块给姜姑娘纳凉用,冰块送到,属下便告辞了!” 姜东德与三娘假笑着,目送那些甲胄兵离去。 众人又呼啦啦围了上来,掀掉了棉被,双手都放在冰块上,赞叹道:“哎呀,这,这,一斤冰五百文钱,这这得多少钱啊。嘿嘿嘿,你家易安好命啊,这澜王爷也是疼人的主,看来,两人好事将近了罢?” 姜东德与三娘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三娘上前将棉被重新裹上,笑着说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易安与这澜王爷就,就...呵呵呵呵....”一向伶牙俐齿的三娘,此时也卡了壳。 姜东德唤来了决明,两人合力将冰块抬到了姜易安的寝房内。 姜易安正热的烦躁,见到这冰块如见到亲人一般,让两人抬到床榻边上,她一抬手就能摸到,凉飕飕的可真舒服! 三娘好不容易打发掉左邻右舍,让姜东德与决明将两个大箱子抬到仓库,上了好几道锁才安心。 她在东厢房门前晃荡,心里有许多话要问姜易安,可想起她今日那病恹恹的样子,也不知去了何处,累成这副样子,只得先作罢。竟是,一夜无眠。 而有冰块相陪的姜易安可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第17章 惊雷 日上三竿,姜易安还在床榻上酣睡。 朦胧之中,只觉有道影子一直在床头晃,她拧了拧眉,说道:“翠衣,我可是说过了,今日要睡一整日,不许吵我,快出去。” 她侧了个身,面朝里又睡了过去。 忽然感觉有人用手指在轻轻戳自己,她闭着眼睛一把拍掉那只手,又朝里头挪了挪,嘟嚷道:“再吵我,就把你卖了...” “姜易安,醒醒。”一道男声响起,略有些耳熟。 姜易安猛的睁开眼,月白色的帐幔映入眼帘。没错,这是自己的寝房,应是自己做梦了。她又悠悠然闭上了眼睛。 “姜易安。”男声再次响起。 姜易安这次是真的听见了。她受惊般立刻坐起了身,面前个男子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江,江燮?”她惊喊出声,随即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怎么又来了?”语气中带了些不耐,说罢她吁了一口气,阖上眼睛,又躺了回去。 江燮眉心闪了闪,还从未有女子敢如此直呼其名,这人胆子真非一般大。 他道:“你快醒醒,我有急事同你说。” 几息静默,江燮坐到床榻上,靠近她的后背又催促喊道:“姜易安。” “啊!吵死了,你,你就不能下午再来寻我吗?我真的很想再睡。”姜易安抱怨着,双脚在床榻上猛踢几下,又猛的坐起了身,差点撞到江燮。 他往后挪了挪道:“事出紧急,待我说完,你若能睡着便继续睡。” “说,说,说!”姜易安瞪了他一眼。径直下了榻,拿起桌案上的茶水壶便咕咚咕咚灌起来。 姜易安身上只着了一件抹胸与轻薄的亵裤,让江燮有些不自然的微微垂首,他道:“今日早朝,陛下下了一道御旨,与你我有关。”他顿了顿,视线转向姜易安,就见她放下了茶水壶,凑到他身边瞪着杏眼问:“陛下?当今圣上?” 江燮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当今圣上下了一道御旨...” 姜易安见他一直迟疑,便催促道:“哎呀,快说呀,旨意是何?”江燮低头一瞥,姜易安的手正牢牢的攥着自己的手臂。他把她的手放回到她自己身上,又拿了一旁一件长衫盖在她肩膀上。 姜易安一顿,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着了抹胸。她套上外衫催促道:“快说,快说,急死我了。” 江燮道:“昨日之事太子在早朝上向圣上请罪,便说是误会一场,圣上责罚了他禁足东宫十日,又下了一道圣旨...” 他瞥了她一眼,再度欲言又止。 姜易安轻嗤一声道:“我都被鞭打了,他才禁足十日?哼...好吧,谁让他是当今太子爷呢。”她拿了床头上的纸包摊开后放在两人中间。是包梅子肉,她抓了一片塞入到嘴里,满不在乎道:“哼,早晚我要打回来。”她又转过头问江燮道:“你吃吗?这是成记梅肉干,酸甜可口,好吃。” 江燮不语,脑海里在斟酌后面要如何同她讲那道圣旨的内容。 今日早朝上,太子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便说底下的人不知轻重打了澜王爷心悦女子几鞭,他作为太子对底下的人未严加管教,当着当今圣上及文武百官的面,特来向澜王负荆请罪。 圣上听罢将重点都放在澜王爷有心悦女子这事之上,得知那女子挨了几鞭,未伤及性命,便只罚了太子禁足东宫几日。早朝散了以后,圣上又单独将他唤到了御书房,细细盘问起他与这女子的情况,末了还御笔一挥赐下了道赐婚圣旨... 姜易安吃罢一片梅子,她瞥了眼江燮,见他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还有何事?哦,你方才说有旨意,何旨意?” 江燮目光挪到姜易安的小脸上,他道:“姜姑娘,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有婚约?” 姜易安摇摇头。 江燮继续问道:“你可有心仪男子?” 姜易安再次快速摇头,她眉头又轻轻蹙起,不耐烦说道:“别婆婆妈妈,你究竟要说何事?说罢。” 江燮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给你我二人赐了婚,不出一个时辰,那赐婚圣旨便会送到。” 姜易安脑袋有一瞬间空白,赐婚旨意?赐婚?赐谁的婚? 听江燮又补充说道:“赐你为我的侧妃。” “侧,侧妃?”姜易安茫然的重复问。见江燮点头,她忽然就攥住江燮的双臂厉声问道:“你,你要娶我为妾?” “姜姑娘,是...”江燮还未将话说完,便被姜易安狠狠推到在床榻上,她顺势骑在他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狠狠道:“我救了你,还自毁清誉与你扮做一对,你还妄想娶我为妾?!我姜易安宁死都不可能嫁做他人为妾!” 江燮只觉无法呼吸。姜易安是真想掐死他啊! 几个呼吸过去,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江燮只得用力将她拖了下来,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牢牢桎梏住她的双手。 “你,你冷静些!”江燮气喘吁吁,脸色涨的通红。 姜易安很是激愤,她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边挣扎着边骂道:“我好好的凭何与你为妾?娶我为妻的男子多的是,凭何与你为妾!你这只癞皮狗!”她铆足了劲单腿踢向江燮。 江燮的粗眉再次拧成一团,她骂他什么?癞皮狗?! 慌神之间,姜易安一脚就踹到他小腿上,他忍着痛,将身子压了更多上去,这下姜易安的手与腿都无法动弹了。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喘粗气的声音。江燮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姜易安发如此大的脾气是圣上将她赐为他的“侧妃”。 他不解的问道:“你这般生气,是气要嫁我为侧妃?” “何侧妃,分明就是妾!啊...你放开我,我要与你同归于尽!”她仰起头胡乱对着江燮的胸口就狠狠咬了一口。 “嘶~”江燮惊呼出声,他顿时就松了手,手捂住胸口,躬着背坐起了身。 姜易安想起那处好像是他箭伤所在之处,便立刻凑了上去。她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的中衣上有些许殷红的血渍。 “不好,伤口裂了,你别动啊,我包扎一下。”她跳下床榻,拿了桌案上的药箱放在床榻上,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与白麻布。 江燮也不反抗,就这般安安静静的任由她解开他的上衣。伤口上有排齐整的牙印,渗出些许鲜血来。她检查了一番,刚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裂了些。好在口子不大无需重新缝合,她用白麻布轻轻擦拭干净,覆上一些药粉,又重新包扎起来。 处理完伤口,姜易安又想起那圣旨。她失力般将药箱放回桌案上,而后蹲坐坐到一旁的圈椅上发愣。 江燮瞥了眼她,如此安静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将衣服重新穿上,而后徐徐说道:“这并非我本意,我自知对不起你,可圣旨已下,抗旨便是诛九族之罪,现如今只能我们只能先成亲,你若同意,两年后我们便和离。我会赔偿你,你可提任意条件。” 姜易安目视虚空处,一言不发。 第18章 想念 片刻安静后,姜易安仰起头,已是泪眼朦胧。 她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眼泪失控般接连掉落下来。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所言,不可嫁人为妾... 这虽为假,可圣旨一到,全上京城便都会知道,她要嫁给澜王爷当侧妃,届时她又该如何同九泉下的母亲解释... 就不该救他!就不该救他! 她将外衫的衣角反复揉搓着,双睫一颤,又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江燮低头往地上看,那掉落在地面上眼泪慢慢被地上的石板吸收,只剩下一点点的黑灰的痕迹。 他忽感一阵头疼... 这般沉默,倒不如像方才那般打一架来的痛快。 他犹豫一瞬,起身将袖子里的巾帕递上去。 姜易安吸了吸鼻子,别过头去。 江燮有些不知所措,那只伸出的手就那般举在原地。 “我只求家人平安...”那日在茶室,她的这句话又在他脑海中响起,而后在心中荡漾开来。 他轻叹一口气,蹲下身子,笨拙的将帕子一角轻轻掖在她脸颊上。他的动作太轻柔,反而有些痒,姜易安冷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夺了他手里的帕子攥在她自己手里。 “两年太久了,一年。”姜易安吸了吸鼻子,哽咽说道。 江燮顿了一下,意识到她是在回应方才他所说的两年后和离的事,便点了点头,他道:“好,成亲后一年和离,你还有何条件?” “和离书你成亲前就要给我。还有,成亲后你不可把我拘在王府。” 江燮又点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 姜易安思忖片刻,红着眼眶却带狡黠之色说道:“事成之后,我要百两黄金,你可应?” 江燮眸色微变,心想这女子究竟是对钱财之物不上心,还是对这银子没概念?区区百两黄金...方才他来之前,想着便是用千金惑她,谁曾想,她竟然在“侧妃”一事上反应如此强烈...这究竟有何缘故?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忙点头应允。 姜易安一愣,她道:“你怎答应的如此爽快,是不是我要的少了?我...” 江燮忽感觉到异常的气息,他一把将姜易安拉入身后,便看到从窗户飞入一个人。 鸦青垂头拱手道:“禀王爷,旨意已拟好。” 江燮点点头,他转身对姜易安说道:“我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有旨意到达,你所言之事我已应允。你可还有别的顾虑?” 姜易安摇摇头,笑着说道:“去罢,我知道了,你快去罢。” 江燮狐疑,她怎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这笑容又如此...假。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对她多加试探。 他与鸦青双双跃到屋脊上,他望着姜易安的寝房,心里都觉得放心不下,于是便嘱咐鸦青道:“看好她,圣旨到之前,不可松懈。” 果然,江燮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待他一走,姜易安就去了医馆大堂。 她拉着三娘上了二楼茶室,一关上门,她便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握拳高举头顶哽咽道:“三娘,我,我犯了大错。” 三娘心下一惊,姜易安从未如认真的认过错,定是发生了大事!她细细想了想近期与她有关的事,唯一让她心下难安的便是那澜王爷...难不成,年轻人干柴烈火... 她顿时瘫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气,胸腔开始大幅度的起伏。 姜易安微微抬头,偷偷觑三娘,恰撞入她仿若要吃人的视线中。就见她怒气冲冲上来就狠狠拍在她肩膀上,愤愤道:“你怎如此不知羞耻,未婚先孕,你,你你,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锦华啊,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没看好易安啊...”三娘骂着骂着便开始哭起来。 “三娘~我错了!”姜易安捂着火辣辣疼的肩膀下意识就嚎哭起来。哭着哭着反应过来,说道:“三娘,我没怀孕!” 三娘一顿,她望向姜易安问道:“真的?” “真的!这我还能骗您。”她换了个姿势,从跪着变成了坐着。 三娘擦了擦眼泪,坐到她身边,对她说道:“你可别骗我啊。那澜王虽看起来罢相貌堂堂,可你俩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可是女子,千万别干吃亏的事,知道没?” “三娘,什么跟什么啊,我与他亲都没亲过,您就放一百个心罢,我怎会吃亏呢。”姜易安挽起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笑得一脸灿烂。 三娘瞬间心安了,她问道:“那你犯何事了,说罢,三娘答应你,定不打你。” 姜易安嘿嘿嘿傻笑了几声,而后缓缓道:“就是您方才说的,八字那事,有几撇了。” 三娘疑惑问道:“何意?” “当今圣上给澜王赐了婚,许我当他的,侧,侧妃,旨意一会便到。” 三娘大脑一片空白,她一言不发起身走到楼梯口,朝下喊:“姜东德!你上来,你听听你女儿说什么?她,她要给那劳什子澜王爷当侧妃!”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双手扶在扶梯上,人缓缓蹲了下来。 姜东德心下一凛,赶紧跑了上去。 医馆里几个抓药的人都听的一愣一愣的,原本还在闲聊拉家常的都不再言语,纷纷抬头望向三娘。 决明察言观色,送走了几位抓药的客人,说待会送药上门,就把门板上了上去。 顿时,医馆大堂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姜易安同姜东德将三娘扶到茶室。姜东德探了探三娘的脉,便说是急火攻心,让她冷静冷静,过一会便好。于是,姜易安就被姜东德赶了出来。 姜易安如幽魂般从二楼走到医馆后门廊下。她坐在矮木条上,双手托着腮,盯着地面上的阳光唉声叹气。 她开始暗自懊悔,这事应该同姜东德说,这三娘向来是急脾气... 也不对...昨日大理寺的牢房内,审他的可是当今太子...江燮拉她做时间证人,定是与太子有关... 这事若把姜东德与三娘牵扯进来,搞不好会连累他们。 还好,她方才没机会说出实情... 她长吁了一口气,有点想兄长了,若是兄长在一定能听她把话说完,还能同他想些计策... 她抬头望向站在医馆大堂里包药的决明,又望向在后罩房廊下做针线火的嬷嬷与翠衣,第一次,如此思念兄长,不知道兄长何时才能回来... 罢了,嫁就嫁罢,左右也就一年光景,人生且长着呢! 片刻后,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站起来,去卸门板。 方才的动静没有引来后罩房的嬷嬷与翠衣,倒是引来了一堆看热闹的街坊四邻,他们正伸着脖子,站在阴凉处观望医馆。 姜易安刚卸掉一块门板,那观望的街坊四邻,顿时叽叽喳喳起来,便听人群中有人问:“易安,你要嫁人了?” 姜易安嘿嘿笑笑,并不回答,继续手里的活。决明也来帮忙,他轻声问道:“小姐,您没事罢?我来罢。” 姜易安摇摇头,她需要干点活来冲散那惆怅的心情。 第19章 圣旨 烈日炎炎,树上的知了声此起彼伏,热烈地鸣叫着,声音尖锐而刺耳。 一行着红色圆领襕袍,头戴黑朴头,左手按剑的卫士簇拥着一辆马车,从玉带巷口驶向巷子里。 这样的阵仗,还是头回出现在玉带巷。 店铺里的人,不管是店家、小二还是那客人,都走了出来远远跟在后头瞧热闹。 一行人到了元德堂便停了下来,门口排队喝凉茶的人早就退避到了一旁。 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的太监,他下来后放上脚凳,又扶着另一个年长的下来。 那年长的太监四下打量了一番元德堂,表情依旧肃穆。他朝一旁的侍卫点点头,那侍卫便阔步进了元德堂。 正如游魂般摆弄草药的姜易安余光瞥见走入大堂的侍卫,心叹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放下草药,拍了拍手,迎了上去。 侍卫身姿笔挺,左手一直按着剑,淡淡瞥了一眼她,冷冷问道:“姜易安,姜姑娘何在?” 姜易安道:“我就是。” 那侍卫又扫了她一眼,双手握拳躬身,语气柔和了一些,他道:“姜姑娘,圣旨已到,请准备准备接旨罢。” 姜易安点点头,侧身朝楼梯望去。姜东德与三娘听到了动静,他正扶着三娘往下走。俩人快速走到姜易安身边,神色略有些慌张。 决明去后罩房唤来了嬷嬷与翠衣,没一会功夫,人都到齐了。 “圣旨到!姜东德接旨。”小太监在医馆门口高声唱喝,医馆内外的人都齐齐垂首跪于地。 年长些的太监,手捧圣旨昂首阔步跨进医馆。 姜东德跪地高声答道:“草民姜东德携全家接旨。” 那太监瞥了眼姜东德,又瞥了眼姜易安,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元德堂姜东德之女姜易安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澜王年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姜易安待字闺中,与澜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澜王为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谢主隆恩!”众人齐声喊道。 那太监走到姜东德面前,对他道:“恭喜姜大夫!贺喜姜夫人!”他将那圣旨递给姜东德。姜东德颤着双手接过,站了起来。三娘则是一脸的假笑。 太监又朝侍卫点点头,那侍卫拿了几个精致的盒子,走到姜易安面前垂首高举。 那太监道:“姜姑娘,咱家替太子传个话。”他轻咳两声继续说道:“孤治下不严,昨日让姜侧妃受罪了,望姜侧妃海涵。”他说罢,又上来几个侍卫,每人手捧一个盒子,一一打开。 太监在一旁唱道:“金光璀璨铺面而来,嵌珠珊瑚蝙蝠花簪一枝、金镶珠石蝴蝶簪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一对、碎花金湘镯一对”。 姜易安淡淡扫过,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对太监道:“谢太子殿下,多谢公公,公公受累了。” 公公略感诧异,这姑娘竟然对这些宝物表现的如此云淡风轻,倒不知是她性子沉稳还是她不识货? “多谢公公,公公受累~”三娘走到姜易安身边,她笑意盈盈的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子不动声色塞入公公手里。 那公公眼睛一亮,笑着说道:“老奴,多谢姜夫人,多谢姜侧妃!” 三娘与姜易安皆是笑着微微点头。 那一行人离了元德堂,围观的人便一拥而上。各个嘴里道着:“哎呀,恭喜恭喜啊,这易安日后可就是贵人了!” “哎呀,我就说我们易安这般水灵,一定是高嫁。” “澜王爷,那可是澜王爷!” ... “谢谢,谢谢!”姜东德与三娘脸上扯着一抹笑,并未听清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只是一直有气无力的道着谢。 两人边道着谢,边将人都引到门口。决明眼疾手快,再次将门板一一上上。 “多谢多谢,改天吃喜糖啊,多谢多谢!”上了最后一块门板,姜东德与三娘对众人摆了摆手。 如同商量好的一般,两人转了身,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散了。 隔了这门板,喧嚣渐渐平息下来。 三娘一言不发,径直坐到圈椅上,她阖上双眼,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手一下又一下按着额角。 昨日早上方才知道姜易安有个两情相悦的王爷,今日便是圣上赐婚... 这...可真是荒唐!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站在一侧,大气不敢喘,生怕哪声呼吸声不对,惹得三娘愈加生气。 姜东德小心翼翼的将那圣旨轻轻放在桌案上,小声吩咐决明去泡壶茶水。 翠衣扶着嬷嬷坐到另一侧圈椅上,她被吓的不轻,脸色惨白,额间的皱纹都没松开过。 姜易安偷偷觑了眼三娘,又偷偷觑了眼嬷嬷,悄声往后门走去。刚走两步,耳边便传来三娘的声音:“姜侧妃,您这是去哪啊?” 姜易安浑身一凛,顿时收住脚步,只觉有股冷意从头一直窜到脚。 她转过身,假笑道:“三,三娘,我知道您现在十分生气,这不,我立刻消失,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您若气坏了身子,老姜头可是会伤心不是...”她望向姜东德,眼神里满是“救救我,救救我”的乞求信号。 只是这回,姜东德毅然决然扭过头去,出门佯装去寻决明。 连姜东德都不帮忙了,那这顿骂是逃不过了。 姜易安心里咒着江燮,叹了一口气,肩膀耷拉下来,走回到三娘面前,跪倒在地。 三娘掀起眼皮,扫了眼姜易安,又朝翠衣摆了摆手。翠衣心领神会,即刻扶着忧心忡忡的嬷嬷离开了大堂。 昏暗的医馆大堂顿时就只剩下三娘与姜易安。 三娘轻咳了一声,说道:“你起来罢,让人看见,该治我的罪了。你如今可是澜王爷的侧妃了。”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字里行间的讽刺意味十足。 姜易安依旧垂首跪在地上,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同三娘解释。 原本她想全盘托出,可那股子冲动的劲过了,便开始踌躇。若是让三娘与姜东德知道他与江燮的约定会不会给他们两个招来祸事?毕竟,有当今太子牵扯其中... 烦躁啊!甚是烦躁! 她嘴角微微嘟着,心里不断的咒骂着江燮,手里不停搅着衣角。若是那江燮在场,定把他撕了不可! 三娘见她这副神情,只当她是被爱冲昏了头。也罢,如今这赐婚圣旨都下了,还能如何?她叹了口气,道了句:“起来罢。人是你自己选的,但愿他能好好待你。”她脑海里又浮现姜易安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的那番话... 一念至此,心中无限感慨。 她微微抬头,手指捻了捻那酸涩的眼眶,心道:锦华,如今只求你保佑易安在王府能好好的! “你起来罢。”三娘稳了稳心神,起身拉起姜易安。 她将她鬓边的碎发扶到了耳后,语重心长道:“好了,算一算你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这几日别出门了,好好待在家备嫁罢。”她拍了拍姜易安的手臂,转身用袖子擦了擦双眸,朝正房走去,边走边喊道:“姜东德,你在哪?咱俩得合计合计易安的嫁妆啊...” 姜易安站在原地,内心酸涩无比... 第20章 偷跑 月光如银,洒落在寂寥的官道上。夜色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那是辆古朴的马车,驾车的两个年轻人着一身粗布短衣,头包灰色方巾,身量单薄,模样白净,倒像是某大户人家的小厮。 “小,呸呸呸,公子,前方就快到城门口了。” “恩。”姜易安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望天,道:“五更开城门,还有一会,我们把马车停到那树下去,抓紧时间睡会。” 翠衣点点头,而后又怯声问道:“公子,我们真要跑啊?”她晃了晃脑袋,东张西望一番,还有点不敢相信... 夜半那会,小姐将她摇醒,二话不说塞给她一套衣服让换上,就被拉着跑了出来。 姜易安不语,她望了眼不远处鼎立的城门,又催了马鞭。城门附近,已排了一支短短要出城的队伍,都是些装着货物的贩夫,此时都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姜易安略作思索,将马车停到城门附近的老槐树下。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伸了伸胳膊,环顾一圈未见异常,便对翠衣道:“我睡一会。” 看到翠衣点头,她一头钻进车厢,抱着包袱倒头就睡。 日头渐升,树上的蝉鸣不停,车厢里热气蒸腾。 姜易安睡的浑身是汗,她身上结了痂的鞭伤遇热就开始发痒。她皱着眉头,撑起身,靠在车厢壁上,撩起衣服细细抹上止痒膏。 外头嘈杂声一片,她朝帘子方向喊了声“翠衣”,而后用巾帕擦拭脖颈。 帘子被掀开,露出翠衣的脑袋,她嘴里嚼着东西,道:“公子,你可算醒了。” 姜易安嗅了嗅,嘴角立刻上扬,她身体不由自主的上前探,问道:“好香啊,肉包?” “嘿嘿嘿,公子,就属你鼻子最灵。喏,我买了肉包、肉饼,还热乎的。” 姜易安接过翠衣递过来的满满一大包荷叶包。她迫不及待的打开,拿起肉包就往嘴里送。 “烫~烫~”她扬起脖子,斯哈着快速咀嚼着肉,就是不愿意吐出来。 “小姐,您慢点吃,不够吃,我再去买。此前听人说的老大肉包,原来他在此处摆摊呢。” “阿,这便是老大肉包啊,怪不得如此好吃,面软又劲道,肉好香呢,就是包子小了些。走,走,我们去看看,再寻点吃的。”姜易安边抓起最后一只肉包,边跳下了马车。 她掰开肉包,分了一半给翠衣,对着肉馅吹了一会就一口塞入嘴里。 翠衣小声问道:“小姐,我们不跑了?” 姜易安点点头:“你可有见过奇怪之人?” 翠衣茫然地四处张望一下,道:“没,没有。” 姜易安余光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老槐树上。浓密绿色枝丫间,有个黑衣人正靠在树枝上打瞌睡,不是鸦青还能是谁? 她嘴角微弯,对翠衣道:“记住啊,不管谁问,便说你我是来此处吃老大肉包的,记住没?” 翠衣点点头。 姜易安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瞄了瞄,朝树枝扔去。 石头正中鸦青的腿,鸦青猛的睁开眼,眼神无比犀利。他朝下望去,看到姜易安与翠衣。 那姜易安双手背后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他心里一顿,而后飞身而下。 “姜姑娘。”鸦青双手握拳躬身行礼。 “饿不饿?”姜易安问他。 鸦青诧异的抬起头,方才姜姑娘问他什么来着? “走吧,跟我走。请你吃肉包。”姜易安也不等他回话,转身径直朝不远处的肉包摊走去。 距离城门百步开外,道路两旁有许多铺子。这些铺子无砖瓦遮顶,头上都是用竹竿及绳子搭出的棚子。虽很简陋,经营可还真不少,姜易安一家一家晃荡过去,从街头一直看到街尾。 茶棚内,大铜壶中翻滚着碎茶,香气四溢;饼食铺子里,各色汤炊热气腾腾,诱人垂涎;还有大锅摊上,烂肉炖得酥烂,令人垂涎欲滴。 姜易安最终在一家鬻饼铺子坐了下来,又吩咐翠衣去买十只老大肉包。 鬻饼铺子的老板是一老太与一年轻后生。老太烙饼,后生则是做些招呼及上菜的琐碎事情。 姜易安挑了离那老太最近的一张桌子,认真的看老太烙饼。那老太技艺精湛,面团揉成一张皮,直接放到锅里,饼无油,两面一翻,略等片刻,用翻翻批将饼挑起越头顶甩至身后案上。那烙成的饼,白里透黄,麦香浓郁。 姜易安跟那后生要了三碗。那后生取了几张饼叠在一起,将饼切成宽条放入海碗中,又浇上热气腾腾的猪肉汤,再撒了一把葱、姜和胡芹就端了上来。 香气扑面而来,姜易安提起筷箸夹了饼子与一块肉就往嘴里送,味道真是鲜嫩滑糯。 翠衣抱着一大包肉包小步跑来,她把它放在桌上,坐下来也跟着大口吃起来。 “公子,这个真是好好吃啊。”翠衣惊呼道,连着又吃了一口。 姜易安斯哈,斯哈的嚼着,塞了满满一嘴。其实,不用奋力,那肉,那饼子一入口,就在口腔软化了。只是,天属实太热,才一会功夫,她已吃的满头大汗。 翠衣放下筷箸,走到她身边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说道:“公子,您慢点吃。” “太香了。”姜易安的碗已空了大半碗,肚子饱了,她这才想起鸦青。 鸦青呢? 鸦青站在半米开外,一身劲衣,双手抱着剑,面容冷峻,看似在守卫,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桌上那碗饼子汤上,如此焦灼。 姜易安乐了,她笑着喊道:“鸦青,快过来吃,饼子泡太软了就不好吃了。” 鸦青犹疑一瞬,终是坐了过去。 姜易安拿了一双筷箸放在他碗上,又将肉包朝他方向挪了挪:“快吃,快吃。” 鸦青道了声谢便大口朵颐起来,风卷残云,没一会功夫饼子汤与那肉包就被一扫而空。 姜易安撑着脑袋,内心叹道:鸦青这食量真是可以啊!她朝那后生挥了挥手,让他再上些好吃的。后生连声应好,他从另一个大灶里头用钳子夹出三个金黄的厚饼子,而后把饼子切开,里头先刷层酱,再将肉剁碎了塞进饼子里,最后淋上一勺腊肉汁。 后生端上来,姜易安道了句:“吃罢,一人一个。” 她拿起来咬了满满一口,饼子柔然酥脆,内陷鲜香,她双眸晶亮点点头叹道:“可太好吃了!” “恩恩,太好吃了,姜姑娘,这是何物?我回去得给鹧鸪说一说。” “鹧鸪是谁?”姜易安问道。 “他也是王爷的暗卫,与我...”鸦青顿住,惊讶的朝外喃喃道:“鹧鸪?!” 姜易安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望去,一个同样着劲衣的年轻男子正抱臂望着他们,脸上有几分戏谑之意。 “那人是鹧鸪?”姜易安迅速收回视线,咬了一口饼子,问鸦青。 鸦青的眉眼已皱成一团,他默默放下饼子,起身退到一旁,而后便垂下头。 姜易安不解问道:“你做甚?” 翠衣不知道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她轻轻拉了拉姜易安的袖子,压着声音道:“小姐,小姐,王爷,是王爷。” 姜易安瞬时转头,便看到江燮一身紫色圆领袍衫,束十三銙金玉腰带阔步走了进来。 第21章 交锋 江燮下了早朝便匆匆赶来,连官服都未换下。 清早,松烟便来回禀说那姜易安带着丫鬟连夜驱车到了城门口,看起来似要远行。她说的委婉,江燮一猜便知那是逃跑。 他耐着性子,散了早朝便往城门口赶。一路上,他脑补了无数种两人见面如何争执,他又该如何将人带回的情景。只是,从不曾想过,这人连同那丫鬟还有鸦青,居然就这般堂而皇之坐在汤饼店里大口朵颐。 汤饼、肉包、腊汁肉夹馍,倒是会吃! 他赶到此处时,恰看到姜易安用石头砸树上的鸦青,他一下子猜不透她要作甚,便让鹧鸪暗中跟着,每隔一会向他汇报几人情况,谁知道这几人一头扎进汤饼店就不出来了。 特别是那鸦青,他吃了一碗汤饼、七个肉包,居然还能吃得下这腊汁肉夹馍...王府是从来没让他吃过饱饭么?! 胸口的浊气迅速窜起,胸闷! 他阔步朝姜易安的位置走去,刚还人声鼎沸的街摊瞬时安静下来。 摊子里的人有些低着头快速从另一侧走了出去,有些则缩着身子低头胡乱吃饼子,更多的便如同摊子前被拦在侍卫后看热闹的人,时不时偷觑江燮一眼,继而便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王爷岂是随处可见,更何况是着朝服的!原本在其他摊子的人,都迅速集结在门口,垫着脚尖朝里头望。 那后生也迅速退到炉火旁,倒是那老太八风不动,继续烙饼子。 江燮低声咳嗽几声,微微弓着身体,冷着一张脸,径直坐到姜易安对面。他瞥了眼她,冷冷问道:“安安这是要去何处?” 姜易安朝天翻了个白眼,对“安安”这个称呼,她始终未能适应。她泄愤般大大咬了一口夹馍,用力嚼了嚼,扫了他一眼,道:“我就带着丫鬟来吃点好点的,遇见你家鸦青了,就带着一起来吃,倒是王爷...”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江燮,挑了挑眉,揶揄道:“这是要去何处啊?” 江燮瞧她晶亮的双眸透着一副看好戏的雀跃感,心下了然。这人,不是真逃跑,而是试探...他的脸又黑了三分,他转头扫了眼低垂头,满嘴油光的鸦青,胸口的浊气渐渐变成了一股无名火。 他强抑心中怒火,道:“安安半夜驱车来此处,竟是为了吃这汤饼子?看来东西市的汤饼子不如这五十里地外的好吃了,那我倒是要尝一尝了。” 姜易安嘴角扬起,接话道:“不仅这汤饼子,还有这夹馍也好吃,还有那老大肉包也好吃。喏,这肉七分瘦三分肥,可香了。”她拿着夹馍朝江燮晃了晃,正欲往嘴里送,忽然被江燮一把夺走。 姜易安杏眼瞪圆,她不可思议望向江燮,就见他若无其事咬了一口,赞叹道:“恩,确实不错,饼脆肉香,要是再加点胡椒、茱萸就更香了。” “有,有。”那后生大声喊道,从灶头拿了一个小碗,小步跑来放到桌子上。 他朝江燮躬了躬身,道:“王爷,这是草民自制的茱萸酱,小店利薄买不起胡椒,但里头放了花椒,淋了热猪油,王爷若不嫌弃,您尝尝。” 江燮点点头,他拿起勺子往夹馍里点了一勺,而后又咬了一口,猪肉的鲜香加上茱萸与花椒的辛辣香,比起方才味道更加鲜明,他道:“不错,赏!”说罢,他又低声咳嗽几声。 江荣即刻上前,从腰间摸出一个银锭子递给那后生:“这是王爷,王妃赏赐,还不快快谢恩。” 那后生一愣,快速朝姜易安瞥去。本朝女子多有着男装的,可穿成小厮模样的倒是罕见,也不知这位贵人因何穿成如此模样... “草民多谢王爷、王妃赏赐!” 江燮颔首,随即朝江荣一瞥。江荣点点头,在后生耳边嘀咕一句后走出了汤饼摊子。 摊子前随即便是一阵“嗡嗡”讨论声,昨日才听说澜王爷要娶妃了,是当今圣上赐婚,那王妃是个医馆里头的小医工,现下便见到了,这位王妃果然是平民出身,竟然在这简陋的汤饼子店里吃饼子... 姜易安气鼓鼓的盯着江燮,心道:什么狗屁王妃?!都还没成亲,哪来的王妃?!更何况分明是侧妃!侧妃!侧妃! 她眼睁睁看着那夹馍被江燮吃进肚子里,心中郁结更甚。她单手轻轻拍了拍胸口,扭过头去不看他,正巧那后生端着汤饼子走来,她视线顿时被这碗汤饼子吸引。 这一大碗汤饼,份量十足,饼子与肉都堆成了一个小尖尖。 姜易安:... 她瞄到桌上那碗放茱萸的碗,又有了主意。她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径直往汤饼子里撒,刚碰到那碗口,便被一只大手握住。 姜易安抬头笑盈盈道:“王爷,加了茱萸酱会更好吃...” 江燮淡淡道:“不必,本王自己来。”他一手拿着帕子捂住嘴唇一阵低咳,另一手暗暗用力将姜易安的手往后推,姜易安也使了力,两人就这般又斗了起来,谁都不让谁。 此时,江荣拿了满满一包肉包放在桌案上,于是姜易安顺势将茱萸全都撒到这肉包之上。 她顿时露出得逞般的笑容,道:“王爷,您慢用。” 江燮收了帕子,提起筷箸,声音有些微微嘶哑,他唤了声:“鸦青。” “属下在。”两步开外的鸦青即刻上前。 江燮的筷箸指了指那几只淋满茱萸酱的肉包,道:“方才你拢共吃了七只包子,想必还饿着罢,再吃三只凑个整罢。” 姜易安听了这话,仲怔住。这人,竟然连鸦青吃了几个包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真是...奸诈! 那鸦青没有一丝犹豫,他拿起那几只包子就快速往嘴巴里面塞,囫囵吞枣似的草草咀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他脸色涨红,嘴角又轻微的抽动,不知是辣的还是烫的。 姜易安朝他投去“你真可怜”的眼神,但鸦青已然又变成了一尊石像,双目垂下,岿然不动。 江燮胸口的浊气散了不少,他嘴角微微扬起,扫了眼姜易安,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茱萸酱,都投入到了碗中。原本清澈的汤,瞬间飘起了红色油星点点,而后他便提起筷箸,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吃起来。 这边是赤裸裸的嫌弃罢?! 姜易安的拳头都硬了! 忍住,忍住,他是王爷,他是王爷! 第22章 诊病 她冷哼一声,心道:眼不见为净,便转移视线望向做烙饼的老妇人。 老妇人依旧专注的烙着饼,许是方才只注意那饼子,姜易安这才发现老妇人的手指与常人有异。她的十指末端均增厚形成杵状膨大,口唇紫绀,这便是那老妇人身上有疾。 许是医者习惯使然,她随即就上前问道:“大娘,我是医者,是否可以替您诊个脉?” 老妇人抬头微微一笑,毫不犹豫伸出手,道:“我老了,快死了,倒是麻烦姑娘了。”她声音有些低怯。 姜易安一手托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三指探上去,切脉后,微微点头,又让她换了另一只手。 “大娘,让我看看您的舌头。” 老妇人伸出舌头,待姜易安点头后,她问道:“姑娘,我老婆子还能活多久?” 姜易安笑笑,她道:“大娘,您是否一直有咳喘,气短难续,动则喘甚,形寒肢冷?,” 老妇人连着点头,许是激动,又大口喘了好几口气才开口道:“对,姑娘,我这是得了什么病?是否要花很多银子?” 一直在旁观察的后生,急急走了过来,他朝姜易安拱了拱手道:“王妃,我祖母这病可医治?她咳喘约莫有三月之久,一直喝药,可久不见好。” “肺肾亏虚,治法补肺益肾,纳气平喘。我给你开个方子,文火煎,一日喝三回,连喝七日便有改善。若需根治,一年三载不可知。若不治,多则一年,少则几月也不可知。” 后生眉心紧皱,他抿了抿唇再次垂首行礼:“多谢王妃!” 姜易安颔首。她问道:“可有笔墨纸砚?” “有,有!”后生跑着去灶台,从一个箩筐里取出一个青布包袱,包袱里有几本书册及一些纸。他到一张空桌上,放好笔与纸,快速磨墨。 姜易安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个方子,将墨吹干后递给后生。 后生看着看着脸色凝重起来,方子上的几味药他认识,都是价钱极高的。他不动声色将药方塞到衣襟里,再次道谢。 那老妇人朝后生招招手,后生走过去,便听她忧心忡忡的问:“可是要花许多银子?若是贵,咱就不治了,我都这把年纪了,留着银子,日后你还要读书。” 后生安抚道:“祖母,这方子上的药材都不贵,您放心。” 姜易安柳眉蹙起,她再次打量起这后生。一身洗旧的粗布长衫上头还打着好几块补丁,脚上是一双草鞋,面容清秀,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 她随即上前问道:“你是读书人?” “是,禀王妃,小的已过了乡试,上月与祖母刚来此地,便是来参加会试。因祖母有这烙饼的手艺,便盘了这摊子。” 姜易安点点头。这祖孙俩刚来此地,又盘了铺子,想必手里很不宽裕... 她随即对那后生道:“借一步说话。” 后生跟着她到铺子另一角,姜易安说道:“你祖母这病非寻常药可治,且需长久吃药一段时间方才会有起色。你如何打算?” 后生眉毛拧紧,道:“定要治好。祖母是我唯一的亲人。若她不在,我日后即便荣登三甲,心也难安。” 姜易安嘴角扬起一抹笑,她道:“我家在城北玉带巷开医馆。日后你祖母的药便从我家出,仅收你草药的收购价,你可愿?” 后生怔愣住,几息后,双目泛红拱手道:“多谢王妃!” 接着,便又听姜易安徐徐道:“这药我回头找人给你送来,七日后带你祖母去我医馆,我再看看是否调整用量。这药钱么,每隔半年收你一次,你意下如何?” 听到“噗通”一声,那后生结结实实双膝跪在地上,朝姜易安跪拜道:“多谢王妃!王妃今日恩情,小生必定铭记在心。”他顿了顿,又道:“王妃,您稍后,您稍后。” 那后生迅速起来,走到放有纸墨笔砚的桌案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又双手递给姜易安。 姜易安目光落到纸上,随即嘴角微微扬起。这后生居然写了张借钱契约,上头写明了借钱缘由及归还日期,只那钱额空着。 她瞥了眼落款,问道:“陆言卿,你就不怕这钱额我往大了写?” 陆言卿道:“不怕。您纡尊降贵为草民祖母诊治,又岂会在乎这些银两。草民多谢王妃!” 姜易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将那契约折了几折递给一旁的翠衣,吩咐她好生收好。这边事情结束,她忽想起了江燮,视线又朝他那边望去。 江燮端坐着,似在等她。她看那碗里还有一大半汤饼,桌上的包子也还有许多。 这人的食量这般小,竟然还不如自己... 她走过去问:“王爷,我要回去了,你...” “好。”不待她说完,江燮点点头,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 江燮一走动,那些原本瞧热闹的百姓便也跟着骚动起来。 “澜王妃啊,这老太太真是好命啊,竟然遇上王妃...” “王爷、王妃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 “澜王爷可真俊!” 姜易安忽感一阵胸闷!虽说自己方才只是遵循医者本能,并不觉得是善举,可为何都要把这这份“殊荣”挂到“澜王妃”的头衔上,王什么妃!她气鼓鼓的盯了一会江燮,便觉手心热的发烫。 两人的手虽隔着江燮的衣袖,可天热啊... 她边走边挣扎着,忽然江燮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拨了拨她鬓边的发丝,凑在她耳边道:“我有话同你说,你好好的随我走,否则小心那丫头的命。”他说罢又低头几声咳嗽。 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岂能说出这般威胁人的话... 姜易安瞬间转头去看翠衣,就见那丫头似羞赧似的低垂着头与鸦青走在一起,前后都是带刀的侍卫。 她顿觉头大,狠狠瞪了眼江燮,抛下他径直朝他的马车走去。 也不待江荣摆好马凳,她麻利的爬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就钻了进去。 江燮摩挲着手指,站在原地看着她灵巧的一攀一爬就上了马车。不知为何,忽想起他曾与兄长在秦岭遇上的那些全身毛色金黄的仰鼻猴... 幽幽檀香伴着凉爽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哎呀,虽然,但是,这车厢的确舒服。 姜易安一头躺到侧面的位置上,翘着脚,手习惯性的伸向几案,却摸了一个空。她疑惑的朝几案望去,只有一只茶壶与数只茶碗。 她努了努嘴,闭上眼休息。 吃饱,睡觉会更香。 第23章 威胁 几息安静,姜易安正昏昏欲睡,忽然马车一沉,便觉有人掀帘而入。她蹙了蹙眉,强打精神睁开眼睛,瞥见那袭绛紫色勉强坐起了身。 马蹄声阵阵。 车厢开始微微晃动,姜易安靠坐着,眼皮愈加沉重。 江燮抿了一口水,见那姜易安仰着头嘴唇微张,眼皮快速一张又缓缓阖上,双手扒着窗框似在与睡神做最后的挣扎。 这下,与那仰鼻猴更像了。 他嘴角勾了勾,清咳几声,见她毫无醒来迹象,便用脚尖踢了踢姜易安道:“醒醒。” 姜易安霍然睁开眼睛,她茫然的盯着虚空,似还在回神。 江燮从水囊倒了一杯水,将青瓷茶碗放到她面前。 姜易安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蹲坐到几案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觉丝丝清凉。 “蕃荷菜?”她嘟囔了一句又闻了闻,笑问道:“这水中可是放了蕃荷菜?” 江燮点点头。 她又连着喝,直至将茶碗里的茶水都饮尽,才满意的砸吧砸吧嘴将茶碗放下。 “你就不怕我下毒?”江燮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道。 姜易安的手一顿,瞪了一眼江燮,拿着茶碗坐回到侧座上,仔细端详起来。葵口五瓣,青翠欲滴,这便是传言中的越窑秘色青釉罢,可惜,除了好看,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轻轻放回几案上,幽幽道:“毒死我也行,就不用嫁给你了。” 说罢,她坐回位置上,侧身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绿影,惆怅感渐渐升起。 江燮抬眸,便见她的侧颜。额头光洁,睫毛细长浓密,鼻头小巧,有几分秀美之色,只那眉宇间却悄然流露出几缕难以言说的落寞。 他道:“你就这般不愿意?” 姜易安呼出长长一口气,她转过身来,望着江燮认真问道:“王爷,你真要娶我?” “你说呢?你我可都接了这圣旨。” “就没有其他的法子?” “有,死。”江燮望着她,吐出两个字,语气坚定。 姜易安心下一凛,瞬间明白,他这是在赤裸裸的威胁!她瞪大了杏眼,向他凑近几分,反问道:“谁死?” 车厢内几息沉默。 两人都瞪着双眸,互盯着对方,看似平静无波,可那眼神正在焦灼交战,谁也不肯相让。 “砰!”姜易安猛地一拍桌案,冲向江燮。她双手掐着他的脖颈,把他死死抵车厢壁上。 江燮双手握着她双臂用力的向后一推,直至脖颈上那股力道稍稍松了几分,才收了力。他也不扯开姜易安,就保持这般姿势,如同看戏般看着这只炸了毛的仰鼻猴挣扎。 “王爷,王妃,没事罢?”驾车的江荣听到从车厢里传来的几声异响担忧的问。 “无事!” “无事!” 两人异口同声回应,语气有些急促又带着些不耐烦。 江荣握了握手里的缰绳,心想着,难不成...他脸色微微涨红,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这两匹黑马驹上。 车厢内两人僵持许久,姜易安的双臂隐隐觉得酸痛。 她道了句:“不打了不打了。”便松了手。 江燮不疑有他,刚放下手臂,便觉有道力冲向自己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倒在车厢壁上,紧接着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 原是那姜易安侧着身子,曲着手肘整个人用力撞在他身上,而着力点正是那处箭伤。 姜易安还未发觉,她正咬着后槽牙,压着声音道:“要死一起死啊!” 几个呼吸过后,江燮没有一声叱责及反驳之声,只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她疑惑的扭头,看到江燮手攥着她手臂,脸色发白,眉眼紧皱,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忽然想起他胸口的那处箭伤,身体似被点着了一般,跳了起来。 她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忘记你身上有伤了。”她将他慢慢扶起来,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 那伤口红色肿胀,周围淤青一片,这是炎症又起的症状。 姜易安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在伤口周围,而后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撒了点里头的药粉在伤口上。 她道:“这伤口看似未裂,可里头的肉没长好,已生腐肉,待会你随我回医馆,需将其切割开来,将腐肉踢掉,重新缝合。” 她撒完药,重新拉起他中衣的衣襟,忍不住开始碎碎念起来:“明知这伤口深,也不知好好照顾...”余话在嘴边,忽觉有道犀利无比的眼神射来,想起昨日自己咬了这处,今日又撞了这处,心虚起来。她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巴,把他的外袍拎起来。 江燮皱着眉,一把拍掉她的手,道:“我要更衣。” 姜易安一愣,不满问道:“这荒郊野外上哪给你买衣服去?” 江燮指了指侧座,道:“取一件来。” 姜易安挪过去将那座椅抬了起来,座椅底下整整齐齐放着好几个箱笼。 她随意打开一个,里头装了好几件衣服与腰带。她问:“哪件?白色还是天青色?白色罢,好像没见你穿过白色。”她将白色的圆领袍拿了出来,又随手拿了一个皮质腰带,放在一旁。 要将外袍脱下,得先解下他腰间的金玉腰带。 看着那金玉腰带四处都是扣,也不知哪处是活扣,她脸贴着他腹部,双手在他后腰一阵摸索,抖了抖,那扣丝毫未松。 她又拿起侧面的扣抖了抖,也没有松,见江燮身体动了动,她没好气的嘟囔了句:“别动!”江燮嘴唇张了张,将话吞了回去。 这女子真的笨的可以!那活扣分明就在正面,她非要去寻后面... 姜易安这次换了正面的扣,轻轻将两边的扣带往里一推,解下了那腰带。她面露喜色,冲着江燮露齿笑道:“哈哈哈,解下了。” 这腰带属实不轻,她双手掂了掂,心叹道:这腰带估计能抵上医馆好几年的收入了,这王公贵族真奇怪,也不嫌沉。 她小心翼翼将它放在一旁几案上,将他身上的紫色圆领官袍脱了下来,又给他换上了白色暗纹的圆领袍。 有了脱金玉腰带的经验,这回系上着皮革腰带就手到擒来了。她将正面扣好,带尾拉到背后,扭一下,向上塞进皮带,然后松手,铊尾自动下垂,完成! 她拍了拍手,坐到侧座上,满意的笑笑:“不错,不错,真是好看。哎,你这白袍哪里做的?我也想做一身。” 江燮:... 姜易安轻嗤一声,转过脸去,将那紫色圆领袍叠整齐与那金玉腰带放在一起,正色问道:“你不是有话同我讲么?说罢。” 江燮拿起水囊将桌上的两盏茶碗倒满水,他目视虚空处,徐徐道:“你我既已接了这圣旨,我便是来敲打下姜姑娘,望姑娘安心待嫁,切勿多思。”这后四个字,咬字极为清楚,他顿了顿,继续道:“姜姑娘嫁入王府后,我绝不会约束姑娘,也会在衣食住行上妥帖照顾。一年后按约和离,许你千金外加东西市的铺子两处。如何?” 他视线转到姜易安身上,便见她嘴巴一张一阖,似在学她讲话。 江燮:... 姜易安注意到江燮在看她,她嘴角立刻扯出一抹笑,凑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衣袖道:“王爷,你看我,除了略通些医术外,其他一概不知,嫁过去也是丢你澜王爷的脸面。我,我还好吃懒做,不懂礼数。反正圣上又没见过我,你随便找个女子,便说是姜易安,说不定与你琴瑟和鸣,早生贵子呢。我,我不嫁行不行?” 江燮:.... 他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疼,这女子简直油盐不进。自己究竟哪里配不上她?他都已经让步到如此地步了...若不是形势所迫,他怎可能娶她?!(作者:希望后面不要打脸哦~) 他慢悠悠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平复心绪,缓缓道:“姜易安,你既已知本王的秘密,若想活命,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安心待嫁,嫁入王府后安分守己,一年后本王便会让你全身而退。” 秘密...姜易安的内心一震,想起太子... 她咬了咬唇,把心一横,耍泼道:“反正我不嫁,你杀了我便是。” 江燮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恰此时马车停稳。 江燮起身,将她拉了起来,在她耳边道了句:“你猜我先杀谁?”未等她反应便拉着她出了马车。 马车停在元德堂门口,姜东德与三娘笑意盈盈候在门口。 姜易安从马车上跳下来,瞪了眼江燮径直往大堂走。三娘一把拉住了她,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句,便见她方才还满脸怒容,瞬间便扬起了嘴角。 她雀跃的往二楼跑,江燮与姜东德互相见了礼,便听到楼上传来清脆的喊声:“师弟!陆哥哥!” 第24章 修罗场 一声“陆哥哥”让楼下的三娘与江燮心里都一僵。 三娘慌忙上前解释道:“王爷,那陆大是我家儿子的朋友,与小女经常在一处玩耍。”她偷觑江燮,见他拧着眉一直望着二楼茶室的方向,心道:完了完了,该不是误会了罢。 于是,她又补充道:“王爷,您可别误会。陆大幼时就住在这巷子,小时候经常与这对兄妹在一处玩耍...” 江燮一直未听清三娘说的什么,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二楼上,陆哥哥...陆大...他似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他抬步往二楼走去,只听到姜易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欢快跳跃,明亮又悦耳。 迈入茶室,他的心没来由的一沉,似回忆起那张少年时见过的脸“我叫陆通,你可以叫我陆大...” 茶室内,陆通缓缓转过脸来与他四目相对。 仅那一瞬,心念电转,一切都明了。 风起云涌,偌大的雨点一点一点砸到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铅云密布,透明的天际一点点变昏暗。 倏尔,一声惊雷,顷刻间雨水如泼墨般洒落下来。 姜易安猛地起身,道了句:“糟了!”这雨来的如此突然,院子里那些药材恐怕要毁了。 她转身冲开江燮朝楼下跑去,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只脑袋探向茶室内对陆通与司徒空道:“陆哥哥,师弟,你们等一会啊,我去去就来。”说罢,她便一阵风似的冲向院子。 若说方才听的不真切,那此时便是亲眼所见,姜易安喊的陆哥哥,确确实实就是眼前的陆通。 江燮愕然的站在原地,全身僵直。 那日被救,以为是第二次的命不该绝,可谁又曾想,是命运对他新一轮的折磨。 陆通于他,如兄长般重要,可偏偏他用尽手段想要牢牢攥在身边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千千... 司徒空快要窒息了,姜易安一走,仿佛把所有空气都带走了。 他可太后悔今日来这医馆了。 祖父司徒宽是这上京城有名的大医,从不坐堂,只在自家府上接诊。他可太好奇祖父为何会来这街巷的小医馆,还教授姜易安医术。 于是,他今日心血来潮,提了些礼盒,来上门拜访顺便一探究竟。 玉带巷是寻常巷弄,虽比不上东西市繁华,倒也有几分热闹。 刚踏入这元德堂,他便见到了一张熟面孔。 陆通一身便服,正在柜台里帮姜东德拆药材。若不是与陆通太过熟悉,他绝对会认为这人就是这元德堂的少东家。他拆药材、摆放药材的动作极为熟稔,一看便知是做过多次了。还有,他与姜东德、三娘还有决明笑语晏晏的模样...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占满心头,随后便是震惊、害怕及惶恐。 他正欲遁走,被陆通所觉。 于是,他向姜东德与三娘禀明来意,一阵简单的寒暄过后,便被陆通带到了这二楼的茶室。 之后,在这长达一炷香的时间里,他被陆通审问犯人般“审问”,把知道的都吐的干干净净。 姜易安出现,他终觉自己得救了,然而... 茶室内就这般毫无预警地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陆通与江燮间隔几步相对而站,就如两尊石像般矗立着,气氛肃杀。 司徒空兀自摇头,背过身,转移视线望向窗外的雨。 厚重的雨帘垂落下来,带起绵绵的水汽,冲散了连日来的闷热与黏腻。 他双手捂住耳朵,心里念着一首又一首江南烟雨朦胧的诗,以此来逃避身后即将发生的暴乱。 江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唤道:“陆通...” “住口!你竟敢如此折辱千千!”陆通捏紧了拳头,低低吼着,他的目眶瞪裂,几乎要将江燮撕碎一般。 “形式所...”江燮话未落音,衣襟已被紧紧攥紧。 陆通咬着后槽牙,额间的青筋暴起。 若这人并非是江燮,他便可以将他捏碎撕烂丢入那北城河中...可此人偏偏是江燮,与他情同手足的江二! 他的眼眶渐红,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江燮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只袖子下的右手越攥越紧。他知道千千在陆通心中的份量,可现下圣旨已下,他也无力回天... 为何千千偏偏就是姜易安... 他闭了闭眼,试图解释什么,可又觉得着实无话可说。 这一切,都太突然... 忽然,他被陆通狠狠砸了一拳,他偏过脸去,顿感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口腔内泛起丝丝血腥之气,他踉跄了几步,后背撞在墙壁上。 还未待他站稳,胸口上又是一道力,紧接着便是那熟悉的痛感,他低头一看,白袍上渐渐晕染开来一抹红。 陆通似不解气般,一脚踹翻了圆凳,径直走到门口,耳边传来江燮的声音:“陆少卿,谨记,她已是澜王侧妃。” 这句话耗尽了江燮所有力气,说罢,他便沿着墙角缓缓蹲了下来。 陆通脚步一滞,他的肩膀颤了一颤,牙齿咬的嘎吱响。沉默几息后,他匆匆跑下楼去。 刚到那院子,迎面上来正抱着一捆草药的姜易安,她不解问道:“陆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陆通眼眶一热,他握了握拳道:“无事,我先走了。”他推开后院的角门,冲入倾盆大雨中... 姜易安收拾完药材,重新回到茶室。 茶室内的气氛很似古怪。 江燮蹲在墙角,脸色惨白,衣襟前血色一片,而司徒空捂着耳朵站在窗前似在看雨又似在躲避什么。 她蹲下来,挽着江燮的手臂一边使力将他扶起,一边忍不住问道:“你把陆哥哥怎么了?他可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 江燮犀利的眼神射向姜易安。 姜易安双手叉腰,道:“瞪我,瞪我也要说你。”她扫了扫他衣襟上的那片红,眉头蹙起:“别以为你这副模样,你就可以欺负我陆哥哥,我告诉你,我陆哥哥最是好脾气...”她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幼年时因肉包多咬了一口糖葫芦被陆通揍的鼻青脸肿画面。要知道,打那之后,肉包看见陆通都是绕道走,直到现在看见他还会心慌。 她眨了眨眼睛,义正言辞道:“定是你说了不该说的,陆哥哥才会生气。” 江燮迎上她的目光,微微抬额,仿佛在说:编!你继续编! 他们这三人,少年时期就相识,一路走到现在,若说谁脾气最是暴躁,定是陆通。能打就不啰嗦,这女人睁眼说瞎话也就罢了,还非要在他面前... 见她心虚般微微低头,江燮才转移视线到窗前。 他随手拿起桌案上的杯盏,朝司徒空腿弯处打去。 “啊!”一声惊叫伴随着杯盏落地的声音,将司徒空的思绪从那“大珠小珠落玉盘”悲情中拉回这现实的修罗场。 好在,这茶室只剩下一尊罗刹,而他那可爱的师姐也回来了。 他心下一松,咧着嘴,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你去看着点他,别让他干傻事。”江燮吩咐道。 司徒空点点头,瞥见江燮胸前那片血色,刚想伸手查看一番,想到有姜易安在便缩回了手。他道:“劳烦师姐了,你管管他,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姜易安朝他盈盈一笑道:“师弟,今日你来的不巧,下次你来我再带你吃好吃的,别看这巷子不大,好吃的可多了。” “多谢师姐!”司徒空感觉自己快要被江燮那阴冷目光吞噬了,他规规矩矩行了礼,一刻不敢多停留,便去寻陆通。 第25章 千千 司徒空一走,姜易安的手臂忽然多了一道力。江燮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咬牙切齿道:“说,你为何不说你就是千千?” 姜易安拽了拽,完全挣脱不开,她诧异道:“什么千千?” “陆通唤你千千,你不知?” “哦,陆哥哥啊,只有陆哥哥这般唤我。你快松开!” 江燮心中的一团火腾地一下就被点燃,这女子,事到如今还演戏! 姜易安可真想海揍一顿这人,真是莫名其妙!陆通喊她千千怎么了?与他何干?! 她瞥见他胸前的衣襟上又染了一层殷红的血,只得吞了怒气。她缓和语气道:“你先松手,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告诉你行不行?” 江燮盯着她的晶眸,缓缓松了手。手一松,便觉伤口传来的痛楚比之前更甚。他咬了咬唇,一只手撑到了桌案上。 姜易安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道:“走,去对面,对面有卧榻。我先处理你的伤口。”她拉起江燮的手,绕到自己肩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慢慢将他往前带。 茶室对面是个小小的诊间。里头有一张卧榻,一张素色屏风,一张桌案与几张圆凳。桌案上整齐摆放着一些脉枕、药箱等医工用具。 陈设简单,一目了然。 姜易安挪开屏风,将他搀扶到卧榻上,扶着他躺下。她小心翼翼解开他的衣服,露出了恐怖的伤口。 看来陆哥哥下手不轻,应是没吃亏。 她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便沉下心来处理他的伤口。 她先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渍,又撒了些麻沸散与金疮药,而后走到桌案上点了一盏短烛。随后,她从药箱里头拿出一柄又细又窄的刀,将刀放在烛火上两面都细细烤了一阵。 待刀上的温度降下,江燮的伤口不再流血,她便拿了一块布子塞住他的嘴巴里嘱咐道:“我要剜掉里头的腐肉,若疼就咬住这布子。” 江燮一把扯掉布子,道:“动手罢。” 姜易安努了努嘴,目光移到那伤口上。皮肉隔开,刀子灵巧的在她手里翻转,一块如黄豆般大小的腐肉瞬间就被剜了出来。而后,她在伤口上撒上金疮药,拿起白皮线再次细细缝合起来。 这期间,她没听到江燮哼一声,倒是让她高看他几分。 她站起身,松了一个口气。 江燮额间冷汗涔涔,唇色青紫,双颊微微泛红,是他方才一直用力咬紧牙关所致。 姜易安拿起一旁的布子替他擦去额间的冷汗,伸手想探探他额间的温度,看了眼指间的血,就收回了手。 她索性俯下身,用额头去碰他的额头,停留一息,她抬头,道:“还好,没起热,起热可就麻烦了。” 江燮双眸圆瞪,脑袋嗡嗡作响。 她这是作甚? 姜易安见他这副吃惊的表情,冷哼一声,走到一旁铜盆处洗手,听她徐徐道:“别以为我占你便宜,医者面前无男女。” 江燮望着天花板,冷笑道:“你对每个男子都如此?” 这语气带了几分揶揄,姜易安也不恼,她擦了擦手,缓缓道:“那倒也不是,但凡是男病者,老姜头要么自己诊治,要么就叫决明,实在腾不出手,才许我看。经我手的男病者,约莫就十五六个罢。不过...” 她顿了顿,走到床榻边,挑了挑眉头道:“你比较特别。”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在他下身处停留一息,挑衅似的望向江燮。 江燮嘴角抽了抽,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阖上双目,内心开始念静心咒... “哼,跟我斗!”姜易安得意的抚了抚掌,而后便走到桌案上提笔写药方。 待那墨干,她推开桌案前一扇小窗户,冲着窗户外大喊道:“决明,决明,煎药。” 这窗户对着医馆大堂。决明听见喊声,跑过来接姜易安扔下的药方子。他正往药柜走,又听那姜易安说道:“就用方才淋湿的草药啊,别浪费。” 在楼下候着的江荣与决明视线相撞,尴尬一笑,又纷纷挪开视线。 姜易安看见江荣,便又冲他喊道:“江荣,给你家主子送套衣服上来,中衣、外袍、亵...”话音未落,那扇窗户便被一道掌力关紧。 姜易安吓一跳,她扭头便见到江燮撑着身体,黑着脸怒视着她。 她疾步跨了过去,一把将他按回到床榻上,叱道:“不要命了!这伤口要是再裂,大罗神医都难救你!”她狠狠剜了他一眼,细细检查完伤口,拿出一卷白麻布要替他包扎。 她推着他的双肩,冷冷吩咐道:“慢慢坐起来。” 江燮坐起了身,姜易安对准他的伤口,先是横向围着胸绕了几圈,再是从左肩绕向右腋下了绕几圈,而后麻利的打了一个结,这样便能固定住伤口。 她瞥了眼江燮,指着墙壁,对他道:“要么靠着坐,要么躺着。” 江燮向后挪了挪,靠在墙上。 姜易安端了一杯水,递给他:“喝,决明在煎药了,过会会便好。” 江燮接过杯子,低头啜了一口。 姜易安坐到圆凳上,她边整理药箱,边问道:“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江燮扫了眼姜易安,略感意外,他迅速挪回视线,阖上双眸,有气无力道:“讲讲你与陆通。”他的声音低沉且嘶哑,很似疲累。 姜易安把圆凳挪到他床榻边,缓缓道:“陆哥哥幼年时在这住过一阵子,后来他父亲谋了份官差便搬离了此地。陆哥哥,我兄长,我,肉包,哦,还有这巷子同龄的几个人,从小就在一处玩。我小时候贪嘴,什么都吃,吃起来不停。有一回,我吃吐了,陆哥哥就吓唬我,说吃多了易胖,会比肉包还胖,便说是千金重,届时就没人敢娶我了。就这般,他后来都唤我千千,也只有他这般唤我。” 江燮缓缓睁开眼睛,不可置信道:“只有这样?” 他以为千千两字后头是一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故事... 姜易安眨眨眼,反问道:“那还能那样?” “你不知他对你的心意?” “何心意?他就是我兄长啊。你别看我现下可在这玉带巷横着走,谁都不敢欺负我,都是陆哥哥罩着我的。你不知,以前鱼肆那小儿子时常找我麻烦,被陆哥哥揍了几次,现在见我都绕道走了。嘿嘿嘿...” 江燮撇撇嘴道:“堂堂大理寺少卿,你便这般使唤他?” “陆哥哥说了,不管他官身几品,他都是我陆哥哥。”姜易安骄傲的挺了挺胸,她想起方才他俩的不愉快,于是凑近他几分,道:“哎,你方才究竟同他说了什么?” 江燮拧眉,他道:“为何不是他同我讲了什么?” 姜易安一噎,随即垂头思忖。 忽而,她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问道:“你以为我同陆哥哥有私情?”她顿了顿,一拍额头,追问道:“那我同陆哥哥有私情,是不是不用嫁给你了?” 江燮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他默默转过去头,闭上眼睛,又开始默念清心咒。 第26章 依兰 一场大雨将元德堂门口喝凉茶的人都冲散了,仅剩二三人躲在檐廊下,不知是躲雨还是赏雨。 一个小丫鬟站在元德堂门口伸着脖子朝里望,目光落在江荣身上未多做停留便转身跑去了隔壁的摘星楼。 她一鼓作气,噔噔噔跑上二楼,还未喘匀气便喊起来:“小姐,小姐,小姐!” 二楼两侧摆放着好些成衣,中间的柜台摆放了一些饰品,琳琅满目。走到底,是个梳妆台,有两个丫鬟各自高举着一套衣服站在一侧,依兰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两枚钗环出神。 昨日的赐婚圣旨如一道惊雷打在她心间,搅得她日夜难眠。 澜王爷竟然要娶元德堂那毫无淑女风范的姜易安,还求得了圣上赐婚。这天大福分竟然落在这臭丫头身上。 好在,她只是澜王侧妃,那正侧的位置自己争不上,可侧妃之位,那姜易安可得,她为何不可得?! 小丫鬟的喊声惊的她回了神,她蹙了蹙眉,呵斥道:“住嘴!这么大声作甚?” 小丫鬟当即闭了嘴,垂着头道:“小姐,澜王爷还在医馆。”她说完便退到一侧,垂头候着。 依兰将手中的钗环又拿到发髻上比了比,终选了一枝金嵌珠宝蝴蝶簪戴上,她微微左右摇头,那蝴蝶的触须便也跟着晃动,很是灵动。 她将另一枝钗环放入锦盒中,慢悠悠起身,开始打量起丫鬟拿着的衣衫。一件是宝蓝色,一件是红色,都是时下最新的样式。 她手指触在红色裙摆上,正犹疑,便听那小丫鬟怯怯道:“小姐,奴婢方才看到澜王爷的随从从王爷马车上拿了一个件宝蓝色的衣袍,似,似是王爷要更衣。” 依兰闻言手指一顿,双眸瞬间被点亮,她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奴婢看清楚了,宝蓝色,就同这件衣裳一个颜色。” “换这件。”她芊芊手指一扬,丫鬟当即撤了另一件,两个丫鬟抬上围屏,给她更衣。 藕粉色轻纱半臂,宝蓝色齐胸襦裙,配上红色帔帛,温婉中不失清丽。 依兰在铜镜前检查一番,道了句:“鹂儿随我走。”便昂首往元德堂走去。 元德堂大堂内,陈夫人正与三娘攀谈。 平日里,她可是甚少出现在这元德堂,今日为了替女儿打前锋,可使了浑身解数。 三娘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直至依兰出现她才明白这娘俩此行的目的。趁那娘俩低头窃窃私语的间隙,三娘喊了翠衣,让她去告诉姜易安便说是依兰来了,别让王爷下来。 翠衣跑到二楼诊间,江荣候在门口,那江燮已更好衣正在喝药。 她敲了敲门,推门而入,见自家小姐正叉着腰,似在训江燮,就听她道:“全喝光啊,一滴都不许剩。” 翠衣缩着脖子,也不敢看江燮。她躬了躬身轻声喊了声:“王爷。小姐。” 江燮颔首。 姜易安瞥了眼翠衣,见她一个劲的使眼色,便问道:“有何事?” 翠衣支支吾吾,想把姜易安喊过来,又畏惧江燮那审视般的目光。 姜易安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翠衣闭了闭眼,朗声道:“三娘说依兰小姐来了,别让她冲撞了王爷,让王爷晚点下楼。” 一息沉默。 姜易安瞥了眼依旧喝药的江燮,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向下看去,那依兰果然端坐在楼下。 她打量了她几眼,忽然转头看向江燮,心里乐开了花。人家盛装打扮,可不能枉费她一片心意啊。 她压了压嘴角,关上窗户,轻咳几声道:“哎,这伤口也处理好了,药也喝好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最后一口汤药入口,江燮拿出帕子,掖了掖嘴角,抬眸瞥见姜易安一脸的狡黠之色,心里一跳。这女子,又耍何花样? 他向后靠了靠,假装不想走的样子,道:“本王头还有些头痛...” “哪?这里?我给您按按。”姜易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她双手的手指按在他额角,指尖传来一道轻轻柔柔的力。 这姜易安站的如此近,江燮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他目之所及之处便是她洁白的脖颈,脖颈上有根红绳,半藏在衣襟,半露,他呼吸一窒,随即便恼了起来。 他一把拍掉她的手,起身道:“姜姑娘,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王爷,您慢点,慢点。江荣,你主子要回府了!”姜易安一声高呼,江荣就打开了房门。 江燮被她半扶半拉推到门口,听她道:“慢点走,可得注意身上的伤。” 她说罢便笑嘻嘻的往楼下跑,边跑边喊:“三娘,三娘,我肚子好饿啊。” 楼下大堂里的人听到声响都朝楼梯口望去。 看到小厮装扮的姜易安,陈夫人一愣,看清了以后尴尬笑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易安啊。” 依兰上前朝她笑笑,拉着她的手亲昵道:“易安,原来你在楼上啊。可让我好等。” 一阵香风扑来,姜易安深吸一口气,道:“依兰阿姊,你可真香啊。”她朝身后扫了一眼,瞥见那袭宝蓝色,便又夸赞道:“依兰阿姊,今日你可真好看啊...” 依兰有些仲怔,这还是头一回姜易安如此热情夸赞她,她还来不及思考,便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人。 那人着宝蓝色圆领袍衫,身形颀长,方脸阔眉,鼻梁高挺,英俊不凡,贵气逼人。 依兰看呆了,目光紧紧随着他移动。 江燮走了两步,忽而驻足。他拿着帕子掩住嘴唇,低头一阵咳嗽,那瘦削的肩膀,随着咳嗽声微微震动。 这病弱书生的模样,倒是让依兰心生几分怜惜之情。传言,澜王爷身受重伤,一身武艺尽废,原来是真的。 依兰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昔日的少年战神如今如此模样,真让人心疼... 三娘与陈夫人上前躬身行礼:“给澜王请安。”陈夫人扯了扯发愣的依兰,依兰回过神,躬身盈盈一拜:“民女给王爷请安。” 江燮一一扫过,轻轻颔首。 姜易安忽然一把拉住依兰,把她往江燮的方向稍稍一推,热情夸赞道:“哎呀,依兰阿姊,你今日怎来了,你真是好看。哎,这身衣裳也好看。” 依兰的桃花眼羞赧似的朝江燮一望,而后微微垂头。 她这一望,没逃过三娘的双眼,她是又气又恼。这三人这么一站,澜王爷与那依兰倒像是一对,而自家姑娘倒像是两人的小厮。 她皱着眉头望向姜易安,见她一副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模样,忽然狐疑起来。这丫头究竟是看不懂依兰的用意,还是...平日也没见她与依兰这么亲热... 与她有同样心思的还有旁边的陈夫人,只是,她完全没顾得上去猜姜易安为何有此举动,只觉得自家依兰与这澜王爷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江燮不明所以,一直盯着姜易安,用眼神询问:你何意? 姜易安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江燮,示意他夸赞两句,可却听到他冷冷道:“你随我去车上,我有两句话同你说。” 姜易安小脸一沉,道:“不...” “安安,听话。” 姜易安:.... 又来了...这简直是恶心死人不偿命啊! 她瞪了他一眼,气冲冲走到门口,望了眼绵绵细雨止住了脚步。 大雨已止,细雨未停,雨丝细细密密,如丝如缕,轻柔飘落。 翠衣撑起门口放着的油纸伞,江燮对她道了句:“给我罢。”翠衣立即垂头递了上去。 江燮撑伞走入雨中,对姜易安道:“安安,来。” 这笑容和煦,声音如沐春风,身后的依兰看得不由得上前一步。 而那姜易安嫌弃似的抚了抚手臂,耷拉着脑袋走到他身边。 两人共撑一把伞在绵绵细雨中散步,羡煞这巷弄里多少女子... “快说,你又有何话?”一入车厢,姜易安便不耐烦的催促道。 江燮淡淡道:“上一个同我如此说话的人,你猜他最后如何了?” 姜易安心里一咯噔,方才想起,这人可是王爷!她属实过于嚣张了些。她轻咳几声,随即正襟危坐,垂首等待江燮说话。 江燮身心顿觉舒爽。 他道:“姜姑娘,事已至此,望你好好待嫁。今日之事,本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你是聪明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这元德堂好好考虑考虑。” 姜易安挪了挪身体,她不死心的问道:“你真不考虑找个别的女子...依兰阿姊如何?你看她多好看,今日还同你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她知书达理,还会抚琴。我看她也看上你了。”她又凑上去坐到了他身边,撩起帐幔一角对他道:“你看你看,依兰阿姊定是对你有意,她可一直在看马车呢。”她转过头,便见到江燮黑着脸。 他冷声道:“你以为本王是何物件?你想如何便如何?这上京城中,看上本王的女子多的是,怎么,本王都要一一娶回家不成?” 她努了努嘴,放下帐幔,又坐回原位。 “你最好歇了这心思。下去罢,我乏了。” “哦。” 姜易安一脸丧气,掀开帘子便跳了下去。 待姜易安一走,江燮嘴角瞬时扬起,这大半日功夫,终于在此刻才觉呼吸舒畅了些。可脑海瞬时又浮现陆通那双眸猩红的模样... 他无力的靠在车厢壁上,阖上双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 第27章 竹青 一头疲惫的乌孙马在城门即将关闭的刹那,一阵风似的穿过城门,在守卫军骂骂咧咧中往上京东城疾驰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行为,引得几个守卫军一阵怒骂。见骂差不多了,张头便命人重新关门。几个守卫吆喝一声,合力关上沉重的城门。 一个年少的守卫军疑惑问道:“张头,方才那人怎不拦下?” 张头拿着水囊喝了一口水,望着前方消失的黑点,道:“以后罩子放亮点,没看到马上那人身上的皮是澜王府上的么?” 那愣头青继续追问道:“张头,澜王府上的就不用查验了吗?” 张头如看傻子般瞥了眼他,道:“谁不要命了,敢冒充澜王府上的府兵。”他将水囊重新挂回腰带,不放心似的又叮嘱道:“记住喽,咱就是个看门的兵,旁的你日后慢慢学,先记一条,凡是澜王府上的人,进出一律不准拦,否则出了事,老子可保不住你。” 愣头青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道:“张头,为何不能拦澜王府上的人。” 张头叹了一口气,手里拿着马鞭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不该问的别多问。”他停下脚步,望着前方冷冷清清的官道喃喃道:“上京城是座吃人的城啊,一门豪杰可惜了...”他摇摇头,骑上马,对着那愣头青又叮嘱道:“去跟那哥几个说,不许偷懒,看好门,记住没!” 愣头青垂首行礼应是,目送张头骑马而去。 那匹栗色的乌孙马一刻不停从城门口一路疾驰,马上的人过了城门,原本挺直的脊背便耷拉下来。他伏在马背上,面色潮红,神情恍惚,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色与汗水浸湿。 他想拉一拉缰绳,可手上仿佛有百只蚂蚁啃咬一般,酥酥麻麻,怎么都握不住。手、脚,连同舌头都酥麻起来,他支撑着最后的力气,竭力靠近马的耳边,喃喃道:“花儿,去,去,去老和茶馆。”说罢,他头垂下去,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 花儿觉察到了主人异样,改了道径直朝老和茶馆跑去。 三更梆子响起,老和灭了灯烛,刚躺下,便听到从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铿锵有力,不是一般的马。他警醒,立刻从床榻上跳下来,穿了鞋朝院子角门跑去。 院子门一打开,一匹栗色马昂着头,正在院门口原地踏步,见到他便不停的打响鼻。 他心下一顿,这不是竹青的马花儿么? 他跑上去一看,马上驮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手垂落,一只手还虚攥着缰绳,双眼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他上前将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半抱在怀,此人,正是那竹青。 “竹青,竹青!”老和拍拍他的脸颊,轻唤他,可他丝毫没有意识。 院子里的小厮听到动静,跑出来帮忙。几人合力将竹青抬到老和房间榻上。 老和拿了一杯水,给竹青喂了些,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血。他拿来金疮药,将衣服剪开来一看吓了一跳。 竹青的身上遍布伤口,刀伤、剑伤,伤口都在往外渗血,他摸了下他额头,烫的惊人。 老和撒了些金创药,胡乱包扎一通。刚想吩咐小厮去司徒府请人,突然想起那元德堂就隔了两条巷子。 小姜大夫医术没得说,还是王爷的妃子了!救人要紧!于是,他吩咐小厮道:“速去元德堂请小姜大夫,记住,一定请小姜大夫,便说是我从高处落下,出血不止,之前一直是小姜大夫在调理的,让她速来救命。” 小厮点头应是,跑了出去。 老和又跑到院子另一角,此处高高低低堆叠了好几只笼子,有几只鸽子见到他就一直咕咕叫。 他从鸽子笼里拿出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在它脚上缠上一条红丝线便放飞了它。 鸽子咕咕叫了几声,挥了挥翅膀,朝东城方向飞去。 姜易安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一道红色的睡痕。 老姜头放心不下她,便让翠衣与决明也跟着。老和在院中同姜易安说明了情况,姜易安打了一个哈欠,摆摆手道:“无事,给谁看都一样,只是这诊金翻翻啊。” 老和先是一顿,而后噙着笑连着点头,他道:“放心,小姜大夫,老和付得起你诊金。请,您这边请。” 姜易安朝他指的方向,如游魂般走入室内,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她顿时醒了三分。 床榻上的后生,面色潮红,嘴唇青紫,流涎不断。她与决明互相对望一眼,决明立即上前拍了拍后生的脸颊,那后生羽睫轻颤缓缓睁开双眸,下意识想挣扎起身,被老和按了回去。 老和道:“竹青,是我,是我老和。” 竹青张了张嘴,喃喃几字,含糊不清。 姜易安道:“无事,你中毒了。”她放下竹清的手腕,如此轻描淡写,众人都一愣。 中毒了,岂会是无事...老和心里泛起了嘀咕... 听那姜易安又对竹青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摇头即可。你可有呕吐?” 竹青只觉恍恍惚惚,看不清眼前之人,他用力抬起头,点了点。 “可有泻肚?” 见竹青摇摇头,姜易安转身对决明道:“五毒根,正虚邪陷、内闭外脱,炙甘草汤外加人参六钱、干姜四钱以回阳救逆。” 决明点点头,他对老和道:“速速备好药炉,我去取药。” 老和“唉”应了一声,与决明一同出了寝房。 姜易安目光落在竹青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上,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伤口周边的血渍,漫不经心道:“你这伤疤也不少啊,如今也算是太平世道,怎都一个个想不开非要打打杀杀。翠衣,药箱~” 立在角落里的翠衣,“哦”了一声,将药箱递了过来。她侧着身体,尽量不去看那人身体,姜易安以为是她怕血,便吓唬道:“翠衣,你若还怕这血水,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日后我可都带决明了啊。” 翠衣一听就急了,她慌忙上前夺过姜易安手里的染血的帕子道:“小姐,小姐,我不是怕血,我...”她支支吾吾起来,走到一旁铜盆处洗帕子。 “那你怕甚?”姜易安轻轻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望了眼精神恍惚的竹青道:“这人长得也不丑啊,你怕甚?比你那朗月楼秦哥哥可好看多了。” “小姐~!”翠衣跺了跺脚,撒娇般喊了一声,而后将洗干净的帕子又递了上去。她侧眸瞥到光着身子的竹青,又急急扭过了头去。 姜易安这才明白过来,这丫鬟哪里是怕,分明是羞赧。 她嘴角微勾,打趣道:“翠衣,过来帮忙,把他衣服脱了,我查下他后背。” 翠衣惊慌的抬起头,双手攥着裤脚,瞥了眼床榻上赤着的身子,脸刷的就红了。她走了两步,实在无法直视,背过身道:“小,小姐,我,我去叫老和叔。” “哈哈哈哈哈哈。”姜易安开怀畅笑。 门外的翠衣这才反应过来,又被小姐调笑了,于是她道:“小姐,你,你又捉弄我,我告诉老爷去。” “去啊,去啊,我这是在救人,都若你这般,这都不敢看,怎么行医救人...”姜易安边回嘴,边用剪子剪开竹青的袖子,想想这丫头怎这般羞赧?这可不成。 她放下剪子,又朝门外说道:“翠衣,你给我回来。你身为我的大丫鬟怎不敢看男子赤身呢?他裤子还在呢,你羞赧甚?翠...” 翠衣的“衣”字卡在嘴角,她怔怔望着门口进来的人,还以为自己又恍眼了。 这人,怎阴魂不散呢! 第28章 色胆 江燮一身夜行衣矗立在门口,他拧着眉,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才他这是听到了什么? 难不成,这女人还想脱竹青的裤子?!真是色胆包天啊! “你怎来了?”姜易安怔怔问道。翠衣站在江燮身后,捂着嘴,得意的朝她使了使眼色。 姜易安冲她瞪了瞪杏眸,似在说“你给我等着!” 翠衣立即低下头,跑了出去。 江燮按下心头万千心绪,未回答姜易安的疑问,径直走向竹青。 竹青看到他瞳孔一颤,挣扎着抬起头,嘴里不停喃喃,只是依旧含糊不清。 姜易安按住竹青的额头,缓缓用力,将他按回榻上。她对江燮道:“他中了五毒根,神志不清,手脚舌根皆麻痹,不适宜问话。” 江燮看了看竹青,又看了看姜易安,刚要开口询问,便又听姜易安道:“毒素是通过这些伤口渗入的,刀剑上涂抹了五毒根,真是太阴险了。哎,你把他衣袖剪开,脱了他上衣,得看看他后背是否有伤,剪子就在那。”说罢,她自顾自去净手。 待她净了手,发现江燮双手负后,看着那把剪子发愣。 她上前叱道:“快剪啊。愣着作甚?”她一顿,而后打量了他几眼,恍然大悟道:“你不会连剪衣服都不会罢,喏,就这样剪...” 姜易安拿起剪子,撞开江燮,喀嚓几下便将竹青的另一只衣袖剪开。 江燮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女人,她在说什么? 竹青:... 姜易安放下剪子,伸手要将竹青的衣服剥下来,被江燮一把按住手。 他眉心闪了闪,冷冷道:“我来,你转过身去。” 姜易安不解道:“为何?” 江燮肃着脸,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何为男女授受不亲?” “医者面前...” “闭嘴!你脸皮厚自不在意,竹青才十五。余下的我来检查,若有伤便告诉你。” “你!”姜易安气极,叉起腰又想与他理论一番,余光扫见床榻的上那人慢慢将头挪了过去,便冷哼一声出了房门。 她冲到廊下,一屁股坐到石阶上,用手做扇使劲扇扇。 这江燮居然说她脸皮厚!气死了,要被气死了! 啊,这树上的蝉鸣怎叫的如此大声?吵死了! 她拿起一把石子朝树上丢去,一颗两颗三颗... 忽然,树枝大幅度晃动起来。接着,从树上飞下来一人。 那人不是鹧鸪还能是谁? “姜,姜,姜姑娘。”鹧鸪垂头抱拳行礼。 姜易安一愣,随即道歉道:“对不起,我,我不知树上有人。没,没打到你罢?” 鹧鸪摇摇头,他本想着忍一忍,可姜易安看似随手扔的石子,每一颗都打在他身上。 姜易安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她找话头般问道:“你是鹧鸪罢,鸦青呢?” “禀姜姑娘,鸦青犯错被关了禁闭。” “哦,犯什么错了。”姜易安好奇追问道。 “他没看好姜...”鹧鸪猛抬头,后头的几字便戛然而止。 鸦青挨了五个板子,被王爷罚关五日禁闭,原因还能是何?他居然被王爷撞到与姜姑娘一同吃汤饼,还吃了那么多... 姜易安心下一顿,不会因为自己罢...她垂首回忆一番,她没带鸦青干什么坏事啊... 她抬首,方想问个究竟,便见鹧鸪瞬间低下了头去,一副“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回到寝房。 寝房内,江燮已给竹青检查完顺便换了套衣裳。他见姜易安气冲冲的走进来,又怕她胡言乱语,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到门口。 “你你你,你作甚?”姜易安使劲的拍打着他的手背,瞪着他道:“男女授受不亲!别碰我!” 江燮的额角突突直跳,他捏了捏拳头,深呼吸一口气,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自有人请我来诊病的,双倍诊金呢。”她得意略抬下颚,斜睨着江燮道:“倒是你,你与那人何关系?” “若我是你,便不问这么多。”江燮微微侧身,扫了眼姜易安,转移视线望向院子里立在角落的鹧鸪。 姜易安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鹧鸪,忽想起自己是要问鸦青的事,便用手肘撞了撞他手臂问道:“哎,鸦青犯何事了,你关他禁闭?” 江燮猛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鹧鸪,原本还立在角落的鹧鸪如一阵风般消失无踪。 他按了按额角,挪开几步,望着院子的方向不语。 姜易安冷哼一声,嘀咕道:“哼,自知理亏了罢,不敢说...” “你!” “你什么你!” 两人面对面站着,怒目圆瞪,似又要动手。 树上的鹧鸪缩了缩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站在廊下另一侧的翠衣慌忙蹲下来,用一些堆放的杂物遮掩身躯。 两人颇有默契的为姜易安与江燮腾出空间来。 于是,这小院瞬间又安静起来。 一阵风起,吹动两人的衣袍。 几息之后,江燮败下阵来。他双目已瞪得酸胀无比,几欲落泪。他微微侧身,使劲眨了眨眼,冷哼道:“不知所谓!” 姜易安扬起拳头,朝他挥了挥,撇了撇嘴又放了下来。 一串脚步声响起,决明端着药炉匆匆而来,身后跟着老和。老和一手拿着一个空碗,另一手拿着一张蒲扇。 两人看到姜易安与江燮,脚步停顿下来。决明道:“小姐,药好了。” 姜易安颔首,她捏住袖子,用袖子隔着,打开药炉盖子。 滚烫的药气立刻窜了上来,她用手朝自己方向扬了扬,又使劲嗅了嗅道:“恩,送去罢。都喝光,一滴都不许剩。”说罢她将药罐盖子丢了上去。 “一滴都不许剩”这句话怎这般耳熟,江燮瞥了眼对着手指斯哈斯哈吹气的姜易安眉心一皱。他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指,细细一瞧,微微泛红。 他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小心些?!” “疼,疼,疼!”她跺着脚,挣扎着从他手里抽出手指含在嘴里,阔步走进了寝屋。 寝屋一阵浓郁的药味,老和扇着蒲扇,决明用汤勺搅动着黑褐色的药汁降温。 温度差不多,老和就扶起竹青让他靠在怀里,决明一勺又一勺往他嘴里喂药。 待那碗药下肚,决明又诊了诊竹青的脉,道:“半个时辰后便会缓解许多,让他好好休息。” 姜易安起身正欲往外走,被江燮一把拉住,他道:“你待他清醒了再走,若有情况,省得再去请你。” 姜易安双手叉腰,不满道:“你这是不信我医术喽。” 江燮瞥了眼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从腰间拿出一枚金锭子放在桌案上,目光移至竹青身上道:“我急待他苏醒,有重要事情问他,以防万一,劳烦姜大夫稍等片刻。” 姜易安拿起金子,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扬起,她道:“好说,好说,王爷真是客气了。”她将金子抛给决明,对他道:“你带着翠衣回去罢,路上小心,明日记得来送药。” 决明一顿,望了眼江燮的背影,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老和立在寝房门口犹豫不决。 这寝房内仅剩下江燮与姜易安,还有榻上昏睡的竹青,相当于只剩下王爷跟未来的侧妃... 他抬头望了眼院子里的树,鹧鸪探了个头,冲他摇了摇头又隐入枝叶中。 老和会意般点点头,想起竹青的马还未照顾一二,便拔步往马厩走。 这寝屋陈设简单,除了榻没有能躺的地方了。姜易安只得双手撑着脸颊,趴在桌案上。 一安静下来,睡意来袭。屋内的几盏灯火此刻显得异常昏暗,姜易安枕着手臂,闭上眼睛便沉沉睡去。 微微烛火,映照着她的侧颊,白皙的肌肤在柔和的光辉中显得温婉,散发着温暖的韵味。江燮短暂地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回首,定定的望着她。她似乎沉浸在梦境之中,换了个方向。一头乌黑的长发随之垂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她,也有这般安静的时刻... 第29章 新计 天刚破晓,一阵嘹亮的公鸡打鸣声惊地姜易安差点从桌案上掉下来。 老和养了一只公鸡,每日到点就会跳到寝房门口的窗台上,冲着寝房大声鸣叫,雷打不动。今日这声鸣叫,倒是把一直在院子里守着的老和吓得不轻,寝房里小姜大夫还睡着呢。 他唤着“祖宗哎,别叫。”去追赶那只公鸡。公鸡似感受到了威胁,边鸣叫边满院子跑。这下好了,不仅吵醒了姜易安,连同相邻的几户人家都被吵醒。好在,邻居都已习惯这只公鸡,只在自家院子喊:“老和,啥时候炖这只鸡?你可得叫我吃一口。” 老和“嘿嘿嘿”尬笑几声,只道回头送点吃的过去安抚。 待那公鸡重新入了鸡笼,他便走向寝房。 寝房内,姜易安还坐在长条凳上回神,这陌生的环境... 我在哪?我是谁? 老和带着歉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姜姑娘,对不住,吵醒你了,你可要吃点东西?” 姜易安扫了眼四周,江燮已不在,连同榻上的竹青也不在了。 她甩了甩有点发麻的胳膊,左右晃了晃脖子,朝外走去。 “江燮呢?”姜易安随口问道。 老和一愣,随即想起这是王爷的名讳,内心不由唏嘘道:这还是第一次听见,除了老王爷之外有人这般直呼王爷名讳的。 他顿了顿道:“王爷有事,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 “哦,那个,那个竹青呢?” “竹青随王爷一道离开了。小姜大夫妙手回春,那药喝下去没多久他便醒了。”老和乐呵呵的夸赞姜易安的医术,岂料姜易安非但没高兴,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轻嗤一声道:“你们王爷怎这般苛刻,那竹青伤的这般严重,不让躺个一天也就罢了,怎就这般带出去了?万一伤口裂...”她忽然想起江燮胸口那处伤... 这人,真是不要命啊... 她小脸一沉,问道:“他可还回此处?” 老和哽住:“这...”他摇摇头。 王爷的行踪,他哪里管得到。 姜易安朝树下走去,抬头朝树上喊:“鹧鸪,下来。” 树上的鹧鸪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一个飞身从树上跳了下来。 “姜姑娘,有何吩咐?” “你可知你家王爷去了何处?” 鹧鸪摇摇头。他现在任务就是看好姜姑娘,其他一概不用管,王爷同竹青去了何处,他自是不知。 姜易安垂眸片刻,又问道:“你可带话给你家王爷?” 鹧鸪点点头,他问道:“姑娘可是要寻王爷?那何不去王府等?” “不去不去。”姜易安拒绝。上次从一个院子走到大门口便走了许久,这大热天的... 她随手从树上折下一根长柳条,撕着上头的叶子,徐徐道:“你若见他便这么说【你不要命也罢,为何还拖着竹青,万一竹青有个三长两短,被人误会是元德堂的大夫医术不精,砸了这招牌他赔的了吗?】”说到激动之处,还将手里光秃秃的柳条扔了出去。 她顿了顿,未见鹧鸪回话,抬眸见鹧鸪张着嘴,一脸的为难之情,便问:“你可记住了?” 鹧鸪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慌忙双手抱拳推脱道:“姜,姜姑娘,这,这话属下...” “哼!你不敢说,那我写下,你带给他总行罢?” 鹧鸪如释重负般点点头。只要不用说的,信里头写了啥,他都不知道... 姜易安写了满满一页纸,交给鹧鸪后便与老和告辞回了元德堂。 今儿个的天气阴云密布,看起来有些阴沉沉,倒是比昨日凉爽不少。 姜易安回了元德堂后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清醒。 醒来后肚子一直咕咕叫,她正欲去寻嬷嬷弄点好吃的,那翠衣端着蒸饼就进来了。 姜易安将蒸饼来回翻了一个遍都不见一片肉,她不满道:“这蒸饼里的肉呢?是不是被你偷吃了?”她撅着嘴,狠狠咬了一口使劲嚼,好在,还有猪油香气。 翠衣边整理床铺,边说道:“小姐,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三娘说了,这些日子我们都要节衣缩食,要给小姐置办嫁妆呢。这嫁入王府可不能只有一箱两箱的陪嫁,不然让人看了笑话。” 姜易安嘴里嚼着的蒸饼一噎,她狂灌一口水艰难吞下,道:“谁说要嫁了?!” 翠衣停了手里的动作,定定望着她,而后指了指桌案上那精致的锦盒。 姜易安随之望过去,那锦盒里头放着的正是赐婚圣旨。 “啊...”姜易安瞬间暴躁起来。 她愤愤的拿起锦盒,打开衣柜门,一把丢进去,又关起门,这动作一气呵成。 翠衣凑过去,轻声问:“小姐,您真不嫁啊?我看王爷挺好的,长得俊。”她说罢就整理起桌上的茶盅,不再言语。 姜易安一愣:“没了?” 翠衣点点头。 姜易安乐了,她好奇道:“别人夸人都是一连串,你就只看长得俊不俊?” 翠衣理所当然道:“其他得小姐您自己说,别人说的都不行。不过,小姐,依我看那依兰小姐八成看上王爷了,她早早又来了,与陈夫人坐在大堂与三娘闲聊呢。” “她来干什么?” “当然是同你装作姐妹情深,而后好让王爷看上她,最好连她一起抬入王府呗,哼!” 姜易安一错不错的盯着翠衣,这丫头,多数时候迷迷糊糊,在这事上怎如此看得清!她拍了拍她的发髻,嘴角微勾,道:“我同王爷说让旁人替我嫁过去,你觉得依兰如何?” 翠衣讶然,她惊问道:“王爷看上依兰了?” 姜易安摇摇头,补充说道:“他不同意,你可有法子?” 翠衣长舒一口气。 若依兰嫁给王爷,她日后还不被依兰的丫鬟鹂儿欺负死。 现下,那鹂儿就仗着依兰是这玉带巷的第一美人,对她颐指气使,若让依兰嫁了王爷,那她的眼睛不得朝天开去。 不行,不行! 她眉眼紧锁,手里不停绞着帕子,在桌案前来回踱步。 姜易安嫌弃的扭头望向窗户,一阵思索,忽然灵光乍现。她猛的一拍桌案,道:“有了!” 翠衣立即凑上去,问:“小姐你想到了?” 姜易安凑到她耳边一阵嘀咕,翠衣怀疑道:“小姐,这成吗?” “怎么不成?娶妻娶贤。听闻澜王府还有个老太太。若我到处惹是生非,骄横跋扈,这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定会惹她厌恶,她若是去求圣上,那不就!哈哈哈哈”姜易安一阵窃喜,原本烦躁的心情顿时就平复了。 那素蒸饼终是变得好吃了些,她一口不停的吃了个精光。 “走,翠衣,今日不热,咱去街上转悠转悠。”姜易安神秘的朝翠衣挑眉一笑。 第30章 跋扈 若问上京城何处最为热闹,那必然是东西两市。 东市南北居二坊之地,商贾云集,邸店林立。市中各色各样的商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店铺、货栈以及供来往商贩临时居住的邸店鳞次栉比。贸易极为繁荣,可谓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西市则多有胡商居住,也有众多胡人所设店铺,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更有许多热情、貌美的西域姑娘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时有少年光顾。 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传播消息最适宜之地。 姜易安与翠衣两人稍稍打扮一番,戴着帷帽,悄然走入东市。 东市的街道比玉带巷要宽阔许多,可两旁的店铺面积都不大,多是小小的一间,最大的也不过是三间连着的。可这铺子数量与经营着实不少,有卖姜果、浆水、胡饼的,还有彩缬铺、毕罗店例,卖油铺、卖金银珠玉的,卖白衫与卖白叠布,更是邻比廛间。 姜易安与翠衣两人在各家店进进出出,甚觉新鲜。只一会,两人手上已拿了好几种吃食,这会又在毕罗店门口张望。 这家毕罗店门头奇小,设在左金吾署边上,既没显眼的招牌也无菜单张贴,姜易安与翠衣两人全是闻着味过来的。 门口大槐树下排了一个三五人长的队伍,里头设了四张桌案,外头用油毡布连着墙面拉出一个空间,也摆放了四五张桌案。 这约莫十张左右的桌案都坐满人,皆是年轻男女。角落里的一桌倒是有些区别,是一年轻妇人带着两孩童,旁边还立着一老嬷嬷。 店主是个矮矮胖胖的壮年男子,做这毕罗的正是他家儿子,这家的招牌-樱桃毕罗用的可是祖传的方子,滋味与旁家自是有所区别。 店主负责招呼客人,他儿子便是专心在炉前做毕罗。这两人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时不时用脖子上搭着的汗巾擦擦脸颊上滚落的汗珠,忙得不亦乐乎。 姜易安与翠衣自觉排到队尾,两人目光都望向邻近的桌案。店主刚给那桌上了菜:樱桃毕罗、天花毕罗,竟还有一碗冷胡突鲙。 姜易安双眸晶亮,完全挪不开眼,那香甜的味道入鼻,可真令人口齿生津。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嘀咕道:“不知还要等多久。” 翠衣数了数人数回道:“约莫半个时辰罢。小姐,你说是这樱桃毕罗好吃还是这天花毕罗好吃?” “当然是樱桃毕罗。你瞧那颜色,看着就好吃。”她又望了望邻桌瓷盘上被咬了一口的毕罗,那满满的樱桃酱缓缓流出,似在招呼她一般。 她顿了顿,凑到翠衣耳边同她道:“翠衣,你说我现下走到前头,排首个去,算不算是嚣张跋扈?” 翠衣愣了愣,缓缓点头。 姜易安咬了咬唇,刚走出队列,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推搡了一下,整个人踉跄了一步差点被推倒。她身旁的翠衣便是没站稳,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姜易安抬首,几个家丁模样打扮的人,手持棍棒,正凶神恶煞的推搡着排队的人。她扫了眼那帮人,蹲下身子去扶翠衣。 翠衣手掌被石子划破了几道口子,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姜易安将她带到一旁,拿出随身带的药撒了些上去,又用娟帕包好。她问道:“疼不疼,还有何处疼?” 翠衣摇摇头,怯怯道:“小姐,那帮是何人?竟如此霸道。” 姜易安目光移到那帮人身上。 为首一人是个满面络腮胡,着劲装的壮年男子。他手里一下又一下敲着棍棒对那店主道:“我家少爷要十个樱桃毕罗,快做!耽误我家少爷的事,有你好看。” 那店主面色如土,似在隐忍,朝他家儿子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店铺里外的客人都散了,还有几人站在几步开外看热闹。 那络腮胡男子四下扫视一圈,见人都被轰走了,很是得意的在门口找了张长条凳便坐了上去。 这时,坐角落里的那年轻妇人,一左一右各牵着一个孩童走了出来。 那络腮胡男子上下打量一番,起身调笑道:“呦,这位小娘子,你这是要去何处啊?” 年轻妇人带着孩童朝后退了一步,那一直跟着的嬷嬷上前呵斥道:“滚开,哪来的腌臜货。” “你这老货,想死是罢,滚开。”络腮胡伸出手推搡那嬷嬷,那嬷嬷站的稳稳当当竟丝毫未动。 男子瞪大了眼,使力又推了推,依旧没推动。他索性从腰间掏出棍棒扬了扬道:“滚开,听见没有,小爷我今日心情好...” “咚”的一声,那男子后脑勺被一物击中,他“敖”叫唤了一声捂着头,转身吼道:“谁?谁敢打我?” 看热闹的人都往后退了几步。随他一道来的家丁也都纷纷四下张望,一时间竟找不出那袭击之人。 翠衣轻轻拉了拉姜易安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别...咱去报官罢。” 姜易安瞪了她一眼,压着声音道:“报什么官,寻衅滋事的机会不就来了么。再说了,你这丑,得报!” 翠衣低头望了眼缠着巾帕的手掌,满脸担忧道:“小姐,我没事,就破一点皮,咱还是走罢。” 姜易安嘴角扯住一抹笑,道:“放心,你小姐我有分寸。” 她起身,轻咳几声,双手负后,挺着胸膛向前迈了几步道:“是本小姐我。” 众人闻声纷纷向她投来目光。 这女子着藕粉色半臂,配以绿底白莲纹十二破交窬裙,腰间绕着红色长巾带,身材修长曼妙,只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容颜。 那络腮胡呸了一声,嗤笑道:“我以为谁呢,原来又是一个小娘子啊。”他朝姜易安走去,那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欲扯帷帽。 姜易安双目一凝,一手扯住他手掌往后翻,一脚踹在他膝窝上。还未等那络腮胡反应过来,人已被踹倒在地。 “疼疼疼疼疼...”络腮胡的手呈现一个奇怪的曲抓姿势,躺在地上嗷嗷叫。 “打!”围观的家丁看那络腮胡躺倒在地,拿起棍棒便奔向姜易安。 姜易安脚尖一踮,微微后退半步,十指向前一挥,便见一道道细小的光影从她指尖散出。 “啊啊啊!”几人的喊叫声同时响起。那些人只觉脖子一阵剧痛,四肢瞬间感到一阵酥麻,而后便脱力般躺倒在地无法动弹。 嗷嗷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络腮胡男望着地上那些家丁,略带后怕之色结结巴巴道:“你,你,我,我可是大理寺卿,曹府上的家丁,你,你敢打大理寺卿府上的人!” 姜易安心下一顿,槽糕,这帮人居然是大理寺卿府上的人... 第31章 草包 姜易安垂首,她拍了拍手,心中忽又生一计。 只见她缓缓走上前,踩住那络腮胡的一只腿,使出内力向下压,斥道:“住嘴!尔等寻衅滋事之人,还敢冒充大理寺卿府的家丁!”姜易安揪住那络腮胡的衣领又是一阵打,直至那人口鼻流血才罢休。 “住手!”姜易安耳边响起一道呵斥声同时伴着一道呼呼声。她余光扫见一道黑色长影朝自己袭来。她侧身,那带着呼呼声的黑影已至眼前,完了!来不及躲闪! “小姐!”一个黑影扑了过来,她被那黑衣团团抱住。 “啪”的一声,皮鞭落下,随后响起翠衣的一声尖叫声。她闭着眼睛将姜易安死死抱住,那后背的衣衫破了长长一条口子。 姜易安心下一惊,慌忙喊道:“翠衣,翠衣!”姜易安将她慢慢扶着坐到地上。 翠衣咬着嘴唇,哆哆嗦嗦道:“没,没事,小姐,就是有点疼。” “你不要命了这般扑过来!”姜易安无比自责又忍不住叱责。翠衣后背那条长痕上有好些细小的倒刺,看着便很疼。 “没事,小姐,我皮糙肉厚的,不疼。你,你可千万别受伤...”翠衣吞了吞口水,脸颊上涔出密密细汗来。 方才那年轻妇人的嬷嬷走过来,关心道:“姑娘,没事罢。” 姜易安道:“劳烦嬷嬷照顾一二。” 那嬷嬷点点头,将翠衣扶到一旁照顾。 姜易安眸中的怒火被点燃,她扔掉了头上的帷帽,向那挥鞭之人走去。 那人面色白净,一袭圆领红袍衫,手持黑色长鞭,端坐在一头白色高头大马上斜睨着姜易安。身后还跟着一众家丁,那些家丁同络腮胡身上的衣服同色,显然也是大理寺卿府上的人。 姜易安微抬下颚,眼神凌厉,她道:“方才是你挥的鞭子?” 那红袍男子邪魅一笑道:“是我。”他从马上跳下,将手上的缰绳丢给一旁的家丁,手持皮鞭抬步走向姜易安。 在地上打滚的络腮胡挣扎着起身,趔趔趄趄走到那红袍男子身边,打着哭腔道:“少爷,少爷,救我啊。” 红袍男子扫了眼络腮胡,又扫了眼地上躺着的家丁,而后迅速转移视线望向姜易安道:“你干的?” 姜易安轻嗤道:“是又如何?” 红袍男子眸中闪烁着探寻的光芒,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他悠然自得地打量了一番,道:“可以啊,敢问姑娘是何人?” 姜易安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磨磨唧唧真让人烦躁啊。 她猛地伸出拳头朝那红袍男子挥去,边说道:“我是你爹!” 话音将落,那红袍男子眼前一黑,便瘫倒在地。 红袍男子眨了眨眼,有一瞬间的失神。 发生何事了? “啊,少爷,少爷!”家丁一拥而上,一半来扶那红袍男子,一半拿着棍棒朝姜易安挥去。 一个,两个,三个...几个回合下来,那些家丁一个个都倒在地上叫唤,无一例外都是被那针刺中麻穴所致。 姜易安喘了口气,捏了捏拳头转身看向地上的红袍男子。 那红袍男捂着鼻子,惊慌失措道:“你,你你,你是何人?你,你你敢打我?!” “你先打我的!”姜易安冲那人扬了扬拳头,方想落下去,又听到一声叱责之声传来:“此乃大理寺卿曹府长公子,尔敢放肆!” 姜易安扭头一看,好嘛,又来了一拨人。 这次为首的是个年轻女子,方才说话的便是她身旁的丫鬟。 “阿姊,阿姊,她她她打我!”红袍男子一看见那女子便扯着嗓子求救,眼泪混着鼻涕,还有几丝鼻血,看着好不可怜。 女子柳眉轻蹙,朝身旁的人一扫,便出来几人,将地上的红袍男子扶起。 “敢问姑娘何人?寻衅滋事,当街殴打他人,你可知罪?”年轻女子的声音沉着冷静,还有一丝丝威严。 姜易安听到“寻衅滋事”四字,心里冷笑一声,究竟谁在滋事?!罢了,反正自己正是来讨要这顶大帽子的。于是,她笑道:“姜易安。” 身后的翠衣叹了口气,双手捂住脸...小姐这算哪门子的寻衅滋事... 那女子一愣,随即问道:“你便是那医工姜易安?” 姜易安点点头,道:“怎么,姑娘认识我?” 周边窃窃声响起,“医工姜易安”这几字,可是这几天整个上京城的热门词汇。 随即人群中便有人说道:“澜王妃,是王妃。” “是是,昨日替那举子汤饼店老妪诊病的那王妃。还给他赠药呢。” “是是,那举子说了,幸亏遇上王妃,否则她祖母差点就撒手人寰了...” “王妃是行侠仗义啊...” 周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虽断断续续听的不太清楚,可也够让姜易安感觉到不对劲了。 貌似,都是在夸赞澜王妃啊... 她皱了皱眉,正想着如何能扭转这“大好”的局面,便听到那女子又呵斥道:“大胆贼子,敢冒充澜王侧妃!来人,给我抓起来。” 姜易安心下一顿,这招也太阴险了罢... 她大骂道:“谁冒充了,你耳聋还是眼瞎?!我说我是澜王侧妃了么!” 那红袍男子似开了窍,也附和道:“你敢骂我阿姊,来人,此人寻衅滋事,当街殴打本公子,还假冒澜王侧妃,企图毁损澜王名誉,还不给我抓起来!你这泼妇!抓你进大牢你就老实了!” 几个彪形大汉手持棍棒冲了了过来。 姜易安气结,那草包敢骂她泼妇! 她摸了摸腰间,手指顿住。 糟糕,针包已空,看来,得硬打了。 她侧身后退一步,手握拳,倏尔一阵强风吹起,紧接着便是几道强劲的掌风。等那黑衣人落地,方才那家丁便都跪倒在地哀嚎。 鹧鸪抱着剑,垂首向姜易安行礼道:“属下来迟,姜姑娘受惊了,望姑娘恕罪。” 姜易安心下稍安,她颔首。余光瞥见那红袍男还瞪着她,她哼了一声对鹧鸪道:“让让。” 鹧鸪往一侧站了站。姜易安哼一声,指着红袍男子道:“你个草包,敢骂我泼妇,你给我过来。” 那红袍男子也不甘示弱道:“就骂你了,你这泼妇!有本事你过来!” 许是双方都觉得自己在安全范围内,于是你来我往谁都不认输,谁又不敢往前走一步,就这般隔空对骂: “你,你个草包!” “你个泼妇!” .... 鹧鸪低着头,努力的憋着笑。 红袍男子歇了一口气,继续骂道:“你这泼妇!澜王爷眼瞎才纳你当侧妃!” “阿弟!慎言!”身旁的年轻女子听后立即制止。 自姜易安身旁那黑衣人出现后,她便隐隐觉得不妥,那人抱剑垂首而立,身姿如松如柏,看着便不是普通的护卫。 果不出所料,一阵马蹄声伴着一串整齐的踏步声响起。 年轻女子扭头一看,一路身着甲胄的侍卫急奔而来,后头是一辆黑色的马车。 仅那一瞥,她便已确认,那是澜王爷的车驾。 第32章 鞭打 “何人在此聚众闹事!澜王爷在此!还不快快跪下!”一声高呼,所有人都呼啦啦跪倒在地。 姜易安扫了眼马车方向,拧着眉,立即转头质问鹧鸪道:“可是你告的状?” 鹧鸪顿了下,点点头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草包,那,那人真是大理寺卿之子。” 姜易安转头瞥了眼那跪地的草包,轻笑了声,又低声询问道:“我若抽那草包一鞭子,江燮会不会受责罚?” 鹧鸪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姜姑娘方才不是揍过了那曹弘文?这还是不解气...看来女人都是这般睚眦必报,他脑海中闪现那张修罗面具... 他迟疑道:“若不然您问问王爷?” 姜易安颔首。这一鞭之仇,不报不行!必须让那草包也吃一鞭子才解气。 她缓缓转过头怒视着那跪地的曹弘文,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同江燮说... 江燮从马车上下来站定后,低头一阵轻咳。他迈步缓缓走向人群,四下扫视一圈,目光锁定了姜易安之后,嘴角微微上扬,朝她走了过去。 他一夜未休息,眼下青灰一片,看着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一炷香之前,鹧鸪面色凝重的同他汇报,说是姜易安在东市当街殴打了曹弘文。 江燮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姜易安殴打曹弘文? 鹧鸪一五一十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姜易安在毕罗店门口排队,被曹府家丁轰走,因见不惯那曹府家丁欺负带孩子的年轻妇人就出手打了那家丁。 原本鹧鸪要准备收拾那帮人,谁知姜姑娘以出手奇快,以一人之力轻松将那几个家丁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见姜姑娘没吃亏,便一直隐在暗处伺机而动。谁知那曹弘文上来就挥鞭,他来不及去拦,好在那翠衣护住了姜姑娘。 姜姑娘未受伤,但是她很生气,于是她就一拳将毫无防备的曹弘文砸倒在地,还称她是曹弘文的爹... 曹弘文的爹是大理寺卿曹放。曹放好几个姨太太,可就正室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的不得了。这人从小不学无术,仗着他爹是大理寺卿,一直便是这般横行霸世,欺男霸女。 鹧鸪虽能收拾那帮人,可毕竟涉及大理寺卿,他只得来向江燮汇报... 江燮心下好笑,那姜易安双颊气鼓鼓的,一直瞪着那曹弘文,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轻咳几声,走到她身边,拉起她道:“安安,你可有受伤?” 这一声“安安”,四周的窃窃声顿时又响起。 跪地的曹弘文半张着嘴巴,瞪着牛眼,脸色已是青一阵白一阵了。 这声“安安”也让他身旁跪地的年轻女子心下一沉。 看来,传闻都是真的,澜王爷对这女子是真的上心。她悄悄地对她身旁的丫鬟一阵耳语,那丫鬟趁着这阵骚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群。 她便是曹弘文一母同胞的姐姐曹柔。 姜易安扫了一眼江燮,指了指翠衣道:“翠衣被那草包抽了一鞭,若不是翠衣,这鞭子打的便是我了。” 江燮颔首。 江荣从毕罗店抬来一条长凳放到江燮后侧,而后用袖子擦了擦。 江燮朝他微微点头,他又走回毕罗店向那店主问询情况。 姜易安看到凳子,便觉有些累,她毫不顾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看到江燮还站着,便立即起身,朝他笑笑,示意他落座。 江燮嘴角一抽,总觉得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果不然,他坐下后,姜易安凑近他轻声询问道:“王爷,那个,我想抽那草包一鞭子,行不行?” 江燮身体微微一僵,这人的脸都快贴到他耳朵了。他稍稍往后躲了躲,扭过头一看,姜易安眉眼弯弯,一脸谄媚的笑容。 她今日略施薄粉,柳眉细长,额上点了一枚小鱼纹样的花钿,双颊微微泛红,唇上的口脂剩下残缺的一抹红,因是方才吃东西吃掉了... “王爷?!”姜易安眨了眨杏眸,轻唤他。 他回神,转过头,指了指凳子道:“先坐下。” 姜易安撇了撇嘴,坐到他身边。 江燮低头又轻咳一阵,抬首扫了下四周道:“都起来罢。” 曹弘文与曹柔起身,同时朝江燮躬身行礼道: “小女曹柔向澜王爷请安。” “曹弘文向澜王爷请安。” 江燮颔首。 他看向曹弘文,那厮头发凌乱,面色泛白,口鼻间还挂着几条血丝。 “曹弘文...”江燮漫不经心的唤道。 曹弘文心里一咯噔,侧眸瞥向曹柔,曹柔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朝前走了一步,躬身道:“是,草,草民曹弘文,我,我爹是曹放,王爷,我爹是大理寺卿曹放。”他微微抬头,朝江燮嘿嘿笑笑。 江燮不语。 两个侍卫抬了一张桌子到江燮面前,江荣与那店主端着樱桃毕罗与天花毕罗恭敬的摆在桌案上。 姜易安两眼冒金光,她惊讶问道:“给我吃的?” 江燮拿着筷箸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她道:“慢些吃。” 姜易安接过筷箸,夹着毕罗轻轻咬了一口,这樱桃馅甜香可口,浓而不腻,果然好吃。 “王爷,王爷!”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姜易安望去,一个着绿色官袍的男子急冲冲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着甲胄的武将。 这又是乌泱泱一波人。 姜易安凑近江燮,边嚼着毕罗,压着声音问道:“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怎来了这么多人。” 江燮轻笑一声,道:“你吃你的。” “哦。”姜易安悻悻低头,又悄悄扭头去看鹧鸪。 鹧鸪感受到姜易安似问询的目光,侧了侧身,目视前方。 “微臣上京城县丞李明举叩见王爷。” “微臣左金吾卫大将军马晟拜见王爷。” 这两人还未起身,身后又是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与脚步声。 “王爷,王爷,王爷。”陆通从马上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跪在李明举与马晟身旁,上气不接下气道:“微臣,微臣,大理寺卿陆通叩见王爷!” 姜易安略感不安,她咽下最后一口樱桃毕罗便默默放下筷箸,心道:县丞、左金吾大将军、大理寺卿,这些通常面都见不到的贵胄不会因为自己揍了这草包一拳就都来兴师问罪罢...不对,不对,分明是这草包寻衅滋事,江燮应该会管的罢...不对,不对,江燮是王爷,对!江燮可是王爷,身份自是比这些人都贵重,他应该会帮自己说话的罢...等等,若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抽那草包一鞭子,那是不是就坐实了自己就是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之人,那不是...就不用嫁了!!! 姜易安越想越兴奋,她想起那草包的皮鞭貌似就在地上。她微微挪了挪身子,低头搜寻,瞥见那皮鞭就离自己三步开外。 她呼出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微微潮湿的手心,而后给自己鼓励道:可以的,姜易安可以的,只要打了这鞭子名声便臭了,就不用嫁了! 她起身冲向那鞭子,捡起后,余光瞥见鹧鸪走了过来,她咬着嘴唇,抬臂手肘用力将鹧鸪撞开,而后朝曹弘文方向疾步走去,仅余五步左右的距离,她扬起鞭子便狠狠朝他身上挥去。 呼呼声音响起,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那鞭子“啪”的一声毫无偏差落在那曹弘文身上。“啊”,一道尖利的嚎叫声响彻人群。 乌云散去,烈烈的日头重新照耀大地,方才还阴沉的大地瞬间就被泼上了一层金黄的颜料。 姜易安扔掉鞭子,转身望向江燮,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33章 女侠 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聚集在了对面这女子身上。 她的青丝闪耀,容颜如画,纤细的身姿更是镶嵌着金色的轮廓。然而,这一切的绚烂都不及她此刻绽放的笑容,如此璀璨、如此热烈... 江燮仿佛到了那无垠的草原上。 广袤的天空下,她策马疾驰,马蹄声在草原上回荡。阳光洒在她身上,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穿过一片片绿色的波浪... 他的心怦怦直跳。 姜易安笑着笑着便仲怔住。她瞥见江燮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而后便是这般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双眸深沉如海。 她的笑容僵住。 她转头去看鹧鸪,鹧鸪在与她视线相对的一瞬低下头,又当了尊石像。 她视线稍转,落到江荣身上。江荣脸上的表情一僵,他迟疑一瞬,扯出一个笑容,朝姜易安笑笑,而后靠近江燮,轻声唤道:“王爷,王爷,日头大,您喝点水罢。” 江燮顿时回了神。 他紧握拳头,低垂眼睑,目光瞥向胸口。难以置信,那颗仿佛要挣脱束缚、跃出胸膛的心脏,竟然如此真实地跳动在他的体内。 他微微吐气,待平复心绪,扫了眼江荣,面色稍有不济。 那姜易安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双手负后,看似无所畏惧,可那眼神中分明带了几丝不安。 江燮抿抿唇,迅速转移视线望向曹弘文。 那边哭声一片。曹放抱着曹弘文,一个喊着“儿子,爹在”,一个喊着“爹,疼,我好疼”,两大男人泪流满面,好不可怜。倒是一旁的曹柔微微侧身,面无表情的站着。 人群前头的马大将军微微低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身旁的李县丞则面色凝重,低着头,任由额上的汗珠滴落都不敢擦,这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都得罪不起。 再看看周遭的百姓,有捂嘴窃喜的,有对着那曹弘文指指点点的... 江燮捂嘴低声一阵咳嗽。他接过江荣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道:“去把姜姑娘请过来,那边头日大。” 江荣应“是”,他走过去朝姜易安躬身道:“姜姑娘,这边日头大,王爷请您过去坐。” 姜易安眉心微蹙,眼神中略带几分警惕,她双脚动了动,心道:这人演上瘾了! 江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姜易安只得朝江燮方向走去。两人坐在一条长凳上,间隔不过几拳的距离,只是各怀心思,互不言语。 曹放气结,那姜易安当众抽了弘文一鞭子,那江燮居然当做无事发生,问都不问一句。他随即冲上去,跪在江燮三步开外,道:“王爷!此女蛮横无理,无缘无故当众鞭笞我文儿,按律当...” 江燮抬眼望向曹放,眼神冰冷。 曹放哽住。 江燮唤道:“江荣。” “属下在。”江荣拱手,朝店铺方向一瞥。那店主带着他儿子疾步而来,双双跪倒在地道:“草民,草民王大力与儿子王宝是京城人士。一直居住在京郊,为了谋生,年前便来此地开了这家毕罗店。草民家的樱桃毕罗是祖传的方子,价格卖的也便宜,生意一直不错。三个月前,那曹弘文见草民这生意好,便说要买草民的毕罗方子,给一块二两的银铤。说,说是他酒楼开业,就缺这么一味毕罗方子。这是祖传的方子,草民不敢贱卖。自那以后,曹府家丁每日都来,扰的小店不得安生。小民气不过,便去衙门报官,谁知那些人一听是曹府的,就把小民轰了出来,小民的儿子为此还挨了顿打,腰上的伤至今未好。那曹府家丁还说,若不卖这方子,让草民在整个上京城都开不了这毕罗店。今日本是草民最后一日开,攒点盘缠,草民便带着小儿回老家。谁知,谁知那曹府家丁又来了,对客人又推又赶。还,还对那带孩子的妇人动了手。若不是这位女侠出手,今日,今日恐怕...王爷,草民,草民真的被逼的没法子了啊,求王爷做主啊!” 店主与他家儿子,一声哭嚎,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姜易安听的认真,对店主的遭遇很是同情,可听到后来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怎么,自己又变成女侠了,这好像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周遭百姓又开始一阵窃窃私语。 江燮冷哼一声道:“衙门?这左金吾卫署就在这,我倒是不知,竟还有敢有人在此寻衅滋事,马大将军。” 马晟上前一步,道:“王爷恕罪!此事,非我左金吾卫署不管,而是...”他顿了顿,扫了眼曹放道:“是我这左金吾卫管不起。” “哦,堂堂左金吾卫署管不起? ”江燮冷笑一声,又问那李明举道:“县丞大人...” “王爷,王爷,微臣有罪,微臣有罪。”李明举当即跪下喊道:“此事,此事,微臣上有老下有小,属实不敢拿命去管啊。王爷!” 一个将军说管不起,一个县丞说怕丢命... 这曹弘文就仗着自己的爹是大理寺卿,在上京城内作威作福,无人敢管... 姜易安不由得又皱起眉头。 周遭的人越聚越多,窃窃议论声更大,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曹弘文还我儿命来!”随即,人群涌动,从中跑出一个一身素缟的老妪,那老妪手持一张诉纸,哭喊着冲了过来。 “王爷,王爷,求王爷做主!曹弘文杀我儿,求王爷主持公道啊!”老妪哭喊着,拼命的挣扎着要冲破侍卫的拦截。 江燮一挥手,其中一侍卫便带着这老妪朝江燮走去。 那曹放看清老妪的面容,顿时吓的面色如土。此人,此人竟然还活着... 同样慌乱的还有曹弘文,他似乎忘记了身上的鞭伤,一声不吭的,只呆愣愣看着那老妪,手止不住颤抖。 曹放迅速朝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瞥去,那黑衣人会意,手握利刃,朝人群中挤去。 曹放与那曹弘文的举动,都落入的江燮眼中。他佯装喝水,在江荣递上水囊的同时,在他耳边说了两字:动手。 江荣点点头,而后便朝侍卫打了一个手势。 姜易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老妪身上,那老妪双眼红肿,衣服上满是尘土,有些狼狈。 老妪跪地后一五一十,声泪俱下将他儿子如何被曹弘文所害之事讲的清清楚楚。曹弘文在西市当街纵马疾驰,她儿子避让不及被他的马踩伤。曹弘文下马后二话不说便称她儿子挡路,将她儿子当街活活打死。 她到官府告状,便也同那王大力一样,官府非但不受理,还被殴打一顿。此后,甚至有许多地痞无赖到她家打砸,威胁其性命。 一日,她听同村的一个读书人说,新任的御史大夫即将进京,这几日已到了邻县,此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她便乔装去了领县驿站。 那御史大夫果真接了她的案子,让她回京等消息。可就在她回京路上竟然出现好几波杀手,妄图灭口。好在路上遇到一个好心人将其救起,一路护着她回京... 姜易安听了火冒三丈,她可太后悔了。方才不应只打一鞭的,打都打了,不来个十鞭,真难解心头之恨啊。 她咬着唇,身体刚动了动,便被江燮一把按住手,听他道:“坐好,莫急。” 姜易安:... “啊,杀人啊!”人群中爆发一声尖叫。 姜易安随声望去,原本挤在一处的人都散了开来,留出一大块空间来。 三个身着黑衣,手持利刃的壮汉,被几个着盔甲的侍卫围在一处,双方正对峙着。 “哪来的贼人?光天化日竟敢当街行凶!真当我左金吾是摆设不成!”马晟一声怒喝,咬了咬后槽牙,拔出刀便朝那几人挥去。 不出五招,那三个黑衣人便捂着胳膊瘫倒在地。 马晟收了刀,冷嗤一声道:“废物!绑起来,看好了,回头好好审审!” 江燮道:“大将军好功夫!” 马晟拱手道:“澜王过奖了。不知,这几人当如何处理?” “既然大将军管不起,县丞大人怕丢了命,本王如今身子不好,便也不管了罢。”他说罢又低低好一阵咳嗽,仿佛在印证方才所言的身体不好。 他起身,问江荣道:“御史大夫可到了?” “禀王爷,御史大夫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到此处。” 江燮颔首,又朝马晟道:“马将军,这日头毒,本王不宜久留,陈御史一炷香之后可到,这里的人就...”他顿了顿,拿出帕子擦额上的汗,又低声一阵咳嗽。 姜易安拍了拍他的后背,询问道:“你没事罢!” 江燮咳完,微微摇头,朝侧走了几步,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姜易安:...什么毛病! 江燮朝马晟看去,马晟心领神会道:“王爷放心,一个人都少不了。” 江燮颔首,对姜易安说了个“走”,便朝马车走去。 第34章 凡胜楼 马车从东市行驶到了西市,停在一家悬着银字招牌百尺酒楼前。 姜易安抬头望着那翻飞的锦缎酒旗,不由得眯了眯眼。 凡胜楼,作为上京城中最大最豪华酒楼之一,这名字如雷贯耳。 之前翠衣一直同她念叨着凡胜楼的各种吃食,本还想着等兄长回来让他请着吃一顿,没曾想她今日就来了,只是翠衣小可怜被送回去了治伤了,略有些遗憾。 踏入这店门,入眼的便是一个长达百余步的廊厅,中间是个通往二楼的大楼梯,南北各有一排包间,此时,廊下、包间里都已坐了不少人,看那着装都是非富即贵。 小二点头哈腰,引着几人往二楼走,姜易安默默跟在江燮身后,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这江燮,一路上都沉着脸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因方才的事情生气。 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包间,小二奉了茶之后便退了出去,连同江荣也一并跟了出去。 姜易安与江燮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江燮扫了眼姜易安,低头抿了一口茶,侧眸望向窗外。 窗外一排用红绿彩娟制成的彩旗,在风中飞舞,煞是好看。 姜易安对这雅间甚是好奇,四处打量了一番。 此雅间布置得极为精致,桌椅均选用上乘木料,桌面摆放的餐具更是以晶莹剔透的琉璃碧碗装点。长案倚墙而设,一对绿釉大肚瓶亭亭玉立,瓶内荷花娇艳欲滴。墙上悬挂的山水字画意境深远,另一侧桌案则巧妙设置了降温的冰盆,让人倍感凉爽。 倒有几分宾至如归的感觉。 姜易安的目光重新落到江燮身上,见他还望着窗外那红绿的彩旗,便好奇问道:“王爷,这彩旗可是有异?” 江燮收回神思,他又低头倒茶水,道:“无异。” “那你从进来一直盯着它作甚?”她又好奇看了一眼彩旗,在酒楼里这是寻常不过的装饰。 难不成...她忽然冲到了江燮那一侧,道:“你是不是在看别的啊!”她站在江燮身侧,寻着他方才的视线望出去,除了一些街景,无它。 “也没什么啊...”她嘟嘟囔囔,完全忽略了那后背僵直的江燮。待她一靠近,江燮便有些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何感觉,有些烫、有些麻...总而言之,就是不舒服! 江燮握了握拳,粗眉蹙起,他冷冷道:“回去,坐好。” 姜易安哼一声,坐回了原位。 她一走,江燮这才感觉能正常呼吸了。他按了按额角,对自己的这番反应很是不解,还有些头疼。 姜易安见他一副心烦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方才闯的祸可是很大?” 江燮按额角的手指一顿,轻咳一声道:“你说呢?” 姜易安眨了眨眼睛,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大官聚在一起,事情定是不小。那...”她顿了顿,心虚的吞了吞口水,声音略低了几分问道:“我这般嚣张跋扈是不是就...不,不配嫁给你了?” 江燮:... 他嘴角弧度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觉舒展,此刻终于想明白了她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的与那曹弘文起冲突...原来打的这个算盘。 可惜了,她打的如意算盘没成功,倒是给了他一个解决曹放的由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又窄又长的锦盒,拿在手里掂量一番,心道:不知这只仰鼻猴会不会气坏了。 “这是何物?”姜易安问道。 这江燮一会笑,一会又拿着这锦盒晃来晃去,透着一股古怪。 江燮将锦盒放在桌上缓缓推给姜易安。 姜易安视线落在这锦盒上,红色锦锻用金线绣了几朵梅花,还有只喜鹊,看起来应是个重要物件。 她打开一看,是两张红色金花纸。 一张上头落着姜易安与江燮的名讳及生辰八字,旁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吉字,另一张上有三个日期“七月二十六,八月初八,八月初十”,一旁还有一行字“宜婚嫁。” 这不就是请期的日子? 她猛的抬头望向江燮,见他又心虚般瞬时低下头去抿茶。 好嘛!她这边想破脑袋在筹谋不用嫁给他的法子,他倒是一声不吭,连着日子都找人算好了。 姜易安将两张纸重新塞回锦盒,而后一把朝江燮扔去。 江燮伸手稳稳接住,收回怀中。 见她脸色不好,于是解释道:“你我是圣上赐婚,内务府及钦天鉴自是上心。钦天鉴共选了十个日子,圣上择了几个相近的,便是希望你我早日完婚。”他顿了顿,抿了一口茶又道:“聘礼我已备好,后日便去你家提亲,同你父亲商量婚期...” 对面的姜易安脸色大变,眉眼都皱在了一起,江燮说着说着便哽住了,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他轻咳一声,略觉不安,又朝绫窗外望去不敢同她直视。 姜易安一声不吭,她起身一脚踹翻椅子,打开房门便疾步朝外走去。 门外的江荣吓了一跳。这姜姑娘黑着脸的模样同王爷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上前拱手道:“姜姑娘,您这是去何处?饭菜已备,就快上菜了。” 姜易安抬首自顾自往楼下走去,听她气鼓鼓道:“气饱了,吃不下。” 江荣超包间方向望了望,见江燮在门口同他微微点头,于是他就紧跟在姜易安身后道:“姜姑娘,姜姑娘您慢点。” 姜易安一路冲到门口,抬头喊道:“鹧鸪!” 鹧鸪从暗处现身,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去给我找辆马车,我要回元德堂。” 鹧鸪一愣,随口问到:“姑娘不坐王爷的马车了?” 姜易安瞪了他一眼道:“那么丑,谁要坐,你快去,我在这等你。”说罢她也不理会江荣,径直走到一侧,找了块石凳坐了下来。 江荣看了眼鹧鸪后,便急冲冲上去同江燮汇报。 江燮气笑了,他冷冷道:“我的人她倒是用的顺手,随她去。”顿了顿,他望向一楼双手托腮,一脸忧愁坐在石凳上的人,叹了口气,道:“打包些吃食送去罢,装份紫苏梅子姜。” 江荣挠了挠头,点头应是。 第35章 完了 鹧鸪这个实诚的孩子,最终给姜易安找了辆“五彩”的马车,送了她回去。 她没走多久,满身疲惫的司徒空被他的小厮阿仁搀扶着入了这包间。 阿仁扶着司徒空在椅子上坐正后,便对江燮道:“王爷,少爷昨晚同陆少卿喝了一宿,现下还未清醒,太老爷给他灌了醒酒汤,说过一会便好。” 江燮颔首,问道:“祖父回来了?” 阿仁点点头,又道:“太老爷听闻您与姜姑娘的事,让小的问问王爷何时方便,他老人家想登门拜访,与您闲聊一二。” 江燮蹙眉。又听那阿仁道:“太老爷昨日到的,您与姜姑娘的事他这一路都听着了,我同柳叶柳枝打听了下,说是他老人家脸色一直不太好。王爷,您...” 江燮再次颔首,让阿仁退了出去。 那日在凌波阁,姜易安便说她七岁拜司徒宽为师,司徒宽甚至未带她去司徒府,而是亲自去她家的医馆教授她医术,这里头透着几分古怪。 司徒宽可是上京城有名的大医,曾是当今圣上御用医师。不仅医术精湛,还深得圣上敬重。司徒府上的金字牌匾“悬壶济世,德行天下”便是圣上所赐。 这样一个德高望重之人为何会去玉带巷教授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 司徒空半趴在桌案上,他不停的按着额角,双目迷离,嘴唇泛白。 江燮上去给他倒了杯茶,说道:“不会喝便不要喝这番般多。” 司徒空缓缓扭头过来,瞪了眼江燮又缓缓扭头过去,继续按额角。他叹了口气道:“本少爷是交友不慎。一个不让人省心,一个没良心。”他说罢端起茶碗,大大的灌了一口。 “陆通,如何?”江燮望着手中的茶盅,淡淡问道。 “还能如何?愤怒、伤心欲绝呗。不过...”司徒空顿了顿,强打起精神,望着江燮邪魅一笑道:“我将你与姜姑娘假成亲的事情同他说了,他稍稍宽慰了些。不过,他临走前讲了一句话,我觉得你要完。” “何意?”江燮追问道。 许是那碗醒酒汤起了作用,又许是看到江燮这番眉头不展的模样,让司徒空的精神恢复不少。他故意卖着关子,朝门外喊道:“江荣,上些好吃的给本少爷。本少爷饿了。” 话未落音,小二端着盘盏鱼贯而入。 司徒空望着这满满一桌好吃的,高兴的抚了抚掌道:“哎呀,不愧是凡胜楼啊,小爷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江燮揶揄道:“怎么,这西市还有司徒少爷没到过的酒楼?” 司徒空不乐意了,他道:“你怎跟坊间妇人这般,对我误会如此深。”说罢,他往嘴里塞了一块羊皮花丝,闭上眼摇头晃脑一番喟叹道:“嫩软香,好吃好吃。” 他瞥了眼江燮,见他只动了一筷子茄子,压低声音道:“要我说啊,你就别吃这冷息丸了。再吃下去,可真要成体弱多病了。” 江燮扫了他一眼,未语。待他喝了一口茶后,问道:“陆通走之前同你说了什么?” 司徒空嘴里嚼着一大块肉,随口道:“他说我师姐还有个兄长,望你好自为之。” “兄长?”江燮喃喃着。他倒是知道姜易安有个兄长,是个普通的药市人,为何陆通要刻意提此人。 “听陆兄的意思,那人来头可不小。你可有查?”司徒空手里捏了一块透花糍,忍不住追问道。听陆通那口气,此人可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不知是他醉酒胡言乱语,还是真有其事。 江燮微微点头,道:“我着人再探查一番。祖父可有说什么?” “对对对,还有我祖父。你可不知,我今早鸡鸣时回府,我祖父竟一直在我院里等。他老人家的脸,黑的如同染了墨一般,我可许久未看到他如此可怖。当时我就酒醒了。”司徒空拿起茶盅喝了口,便听江燮催促道:“快说,祖父如何说?” “还能如何说,便说既然你与我师姐两情相悦,他自是高兴,只是...”司徒空顿住,想起祖父从头到尾都肃着脸,还有那声长长的叹息,倒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只是何?” 司徒空目视虚空,摇摇头道:“反正他要见你,回头你便知道了。我倒不觉得他老人家高兴的样子。” 江燮垂眸沉思。 司徒宽、陆通、姜川柏、元德堂... 姜易安... 他隐隐觉得姜易安或许并非他所见,只是一个医馆家的小女儿。 这女人对他毫无畏惧,时常直呼他名讳,当初还想鞭打太子,今日又当街殴打重臣之子... 是不普通,胆色过人,气人的本事不小... 他想着想着,脑海里浮现起那张迎着阳光,冲她得意张扬的笑。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司徒空见状,心里一凛,内心唏嘘道:完了!要出大事了!不会是假戏真做罢...那他岂不是成骗陆通的竖子了? 那厢。 东宫文德殿里鸦雀无声,宫女太监各个屏气敛神,跪了一地。 太子方才发了好大一通火,杯盘酒菜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高公公躬身站在太子身侧,正劝慰着:“殿下,您消消气,可不能因折损这么一枚棋子就动这么大的肝火,伤了您的龙体,可就不值当了。” 太子听到“龙体”两字,眉宇瞬时舒展开来。他朝高公公看去,笑道:“说的好!哼,若不是那曹柔有几分姿色,能哄得孤高兴,孤才懒得管那一家子蠢货。” “是是,殿下,方才王申来禀,陈御史已赶去东市,澜王爷称身体不适已离去。” “呵,他倒是好算计,当众坐了实那曹弘文杀人又作恶,又推了个一干二净。” “听王申禀告,今日是那姜姑娘起的头子,她与那曹弘文起了冲突,澜王怕她吃亏这才去了东市。” “姜易安?”太子眯了眯眼,想起那日在刑房的匆匆一瞥,倒是没觉得有多少姿色,竟能哄得澜王去求圣上赐婚,这女子...有点意思。 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在扶手上敲打着,思忖片刻吩咐道:“去,让王申找人好好查查那姜易安。” “是。”高公公垂首行礼。他顿了顿,又问道:“殿下,那曹姑娘的婢女?” “打发了罢,便说孤头疾犯了,无法出宫。过些日子,孤去看她。”太子说罢起身朝内殿走去,跪地的太监宫女立即起身一应跟上。 送走太子,高公公脚步匆匆朝宫门走去,完全未注意到廊下正有两个宫女远远望着他。 第36章 太子妃 其中一宫女瞥了眼高公公离去的方向,转身朝文德殿临近的福临宫走去。 那宫女入了福临宫,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朝后花园走去。 临水而建的冰殿里,三面以植当墙,角落里摆满了各色花盆,气味芬芳。中间置放了一张大桌案,桌案两侧放置了两个青铜鼎,铜鼎里头装满了冰块,正冒着缕缕白色的烟气。桌案旁设了一张美人榻,另一侧的长案上则摆放了一尊香炉与些许书册。 两名宫女持着宫扇有节奏的向中间的女子方向挥扇,那女子身着华服,正垂首伏案,描摹丹青。 女子身着镶着金线的红色袒领襦裙,头梳高髻,发髻上一侧簪着金丝八宝攒珠钗与烧蓝镶金花钿,另一侧则垂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雍容华贵。 “太子妃,春黄求见。”宫女在门口垂首请示。 随着太子妃一声“进来罢”,门口立着的两名宫女掀开帘子让春黄入内。 春黄入内后,跪地道:“禀太子妃,太子未出东宫。奴婢看着高公公往宫门去了,应是去打发那婢子了。” 太子妃稳稳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放到笔架上,朝侧一扫,便有宫女抬着软椅上前。 她坐到软椅上,用帕子擦了擦手,道:“起来回话罢。” 春黄起身,端起桌案一侧的瓜果盘递了上去道:“听闻今日是澜王侧妃与那曹放之子在东市起了冲突,说是那侧妃当众殴打了曹弘文,澜王这才去了东市。那曹柔怕是自家弟弟吃亏,这才来求太子。” 太子妃柳眉微蹙,她拿起了瓜果的手一顿,又放了下去,而后便朝虚空处挥了挥手。 春黄随即将果盘重新放回桌案上,垂首等着太子妃发话。 冰殿里的人都惴惴不安起来。太子妃生气之时,便是这番沉默。 太子妃出自清河崔氏,自幼饱读诗书,才情备至。她面相圆润,柳眉含情,一双杏眼上星光点点,鼻梁高挺,樱桃小嘴,素来有倾城貌美之称。 只是... 半晌后,太子妃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你派人盯紧了,太子如今已在风口浪尖上,不可再因她受父王责罚。此女子心怀不轨,断然不可入这后宫。” 她顿了顿又道:“澜王侧妃...可是父王赐婚的医女?” “是,奴婢打听了,是城北一家小医馆的女儿,会医术,日常也在医馆坐诊。” “哦,她为何同那厮起冲突?” “说是曹府家丁寻衅滋事,澜王侧妃看不惯,便与那家丁起了冲突,后来那曹弘文赶来又打了澜王侧妃丫鬟一鞭子,那澜王侧妃心里存着气,待曹放到了以后,当着他的面便狠狠抽了那曹弘文一鞭子。在场不仅有澜王,还有左金吾卫马大将军,还有李县丞。” 太子妃听了嘴角微弯,她道:“她胆子倒是大。她何时进门?可有定下日子了?” 春黄垂首细细回想了一番,道:“禀太子妃,奴婢昨日听内务府的梨花说起,内务府已在加急筹备了,圣上选了几个日子,催促澜王尽快完婚。” 太子妃颔首,似想起一人,轻笑一声道:“崔容音怕是要恼了罢。” 春黄愤愤道:“那也是她自找的,谁让她把澜王府当猴耍,还差点害您...” 太子妃一记眼风扫了过来,春黄立即噤声。她随即跪地道:“奴婢一时失言,请太子妃责罚。” 太子妃攥了攥帕子,扫了眼跪地的春黄,有些不忍,她叹了口气道:“罢了,我知你是为了当年之事替我耿耿于怀。可如今,你我已身处东宫,这随口一言若传了出去,恐惹祸端。春黄,你与娥娇是随我一同长大的,更是我的左膀右臂,在这深宫之中,谨言慎行方可伴我长久,你可明白?” 春黄抬首,泪眼朦胧,她随即点头道:“是!奴婢知错,奴婢谨记!” 太子妃朝她摆了摆手,春黄迅速起身扶着太子妃走到桌案旁。 太子妃望着方才画的“春色海棠”图垂眸良久。倏尔,她拿起一旁的墨汁倒了上去,顷刻间,那纸上的海棠便被墨色浸染,慢慢消失无踪。 世人盛赞,当今太子妃崔宜然画的一手好丹青,尤其擅长画海棠,那海棠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然而,唯有她自己深知,这每一笔对海棠的描绘,都是她内心对那花的深深恨意。 “易安妹妹,易安妹妹,你起了吗?我给你带了海棠酥。” 大清早,决明刚把大堂的门板卸掉,便涌入了十几个人。其中,隔壁摘星楼的依兰带着丫鬟冲在了第一个。 她熟门熟路的,径直往姜易安的东厢房走去。 姜东德与三娘都顾不上依兰,大堂里那十几人都嚷着要看病,说是从城东、城西慕名而来。 三娘与决明搬出来几把椅子,让他们在大堂排着队,姜东德则走进诊间挨个问诊。 这陆陆续续看了几个,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看病是真,来看一看澜王妃的真容也是真。 “姜大夫,您真的教养了一个好女儿啊,澜王妃医术高超啊,城门口那老婆婆喝了三天药就好了许多,说话都利索了许多。” “是啊,是啊,姜大夫,王妃昨日还行侠仗义不仅救了人,还把那恶霸收拾一顿。” ... 姜东德听的心突突直跳。 这些人一口一个澜王妃,圣旨上可是说的侧妃!况且,还未成亲呢,这姜易安顶着这名头究竟去干什么?! 东厢房那行侠仗义的澜王妃打了一个喷嚏,她正顶着散乱的头发,给那依兰主仆两人开门。 依兰进门,一股子药味直冲脑门。她脚步顿住,呼吸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这哪里是女子的闺房,简直就是一间药房。 圆桌、长案...所见之处摆满了各种药材及瓶盏,凌乱不堪。 鹂儿用帕子死死捂着鼻子压低声音道:“小姐,我们走罢,这太臭了。” “住口!”依兰瞪了眼鹂儿,拧着眉头往里走,今日来,可是有大事。 第37章 同嫁 姜易安已然又躺回了床榻上,她实在是太困了。昨日被江燮气的不轻,晚上一直无法入睡,索性就配起了各种“药丸”,直至天光大亮才睡下。 依兰将带来的一包海棠酥放在圆桌上,她朝床榻方向轻唤道:“易安妹妹,你起来罢,我给你带了海棠酥,可是现做的,还热乎着呢。” 姜易安耳朵动了动,眼皮动了动,还是无法起身。 依兰将一块海棠酥掰扯成两块,那香甜的红豆馅香气悠悠钻入姜易安的鼻尖。 姜易安的身体终于在此刻有了力气。她挣扎着起了身,用力搓了搓双颊,走到圆桌前坐下。 “来,易安妹妹你吃罢。”依兰将海棠酥朝姜易安的方向推了推。 鹂儿想替她倒杯水,手刚碰到那茶壶便被姜易安一声喝斥:“别动!有毒,你,出去。” 鹂儿猛地缩回手,眼泪瞬间就掉落下来,她委屈道:“小姐~我...” 依兰扫了眼她,冷冷道:“出去。” 鹂儿哇的哭出了声跑了出去。 在耳房养伤的翠衣听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小姐懂她!可太懂她了! 依兰瞥了眼大口吃海棠酥的姜易安,心里一阵嫌弃,可面上还得哄着,于是她道:“易安妹妹,你慢点吃。” 两块海棠酥入腹,空空的胃终于得到了慰藉。 姜易安抓起茶壶倒了一大碗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依兰瞪大眼睛,惊讶道:“这,这不是有毒?!” 姜易安用袖子擦了擦,邪魅一笑道:“无妨,我有解药。” 依兰内心翻江倒海,这,这分明是在欺负鹂儿,给她依兰下脸子!可现下有求于她,她只得咬咬后槽牙,忍了这口气。 姜易安起身拿着一个红瓷瓶闻了闻,又拿了一个蓝瓷瓶闻了闻,心道:一夜功夫没白费,赶明儿个得找人试试这药... 她想起还坐着的依兰,于是问道:“说罢,依兰阿姊找我何事啊?” 依兰笑盈盈问道:“易安妹妹不日便要嫁入王府了罢?” 姜易安小脸一沉,手脚都顿住,哪壶不提开哪壶,可真讨厌。 依兰扫了眼姜易安,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羞赧道:“不瞒易安妹妹,那日我见王爷天人之姿,一见后便日夜难眠,我...”依兰说着说着,双颊通红,垂下头去。 姜易安愣住,这依兰用帕子捂着脸,那涨红的双颊,那双盈盈如水的桃花眼...她是真看上江燮了? 不等她发问,便又听依兰道:“易安妹妹,我想过了,你现下是以侧妃之位进门,他日正妃进门,若看你这侧妃不顺眼,你一人如何同她争宠?若我与你作伴,一同入这王府,平日里便能互相照顾一二,日后也能共同对付正妃。只要咱们姐妹同心,必然能在澜王府坐稳这侧妃的位置。易安妹妹,你放心,我,我绝不同你抢王爷,入了王府以后,你便是我姐姐,可好?” 依兰眨着她的桃花眼,亲昵的喊着易安阿姊,姜易安的鸡皮疙瘩都快要满天飞了... 她缓缓挪开依兰的纤纤细手,与她保持了一步距离,好奇问道:“依兰阿姊,这王府岂是我说娶谁就娶谁的,得王爷自己说了算,你...” 依兰忽然又靠了过来,她神秘兮兮道:“只要易安妹妹将王爷唤来,我便有法子让王爷娶我。” “何法子?”姜易安好奇道。 依兰眨巴眨巴眼睛,在她耳边道:“世上男子必然都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女子,届时生米煮成熟饭...” 姜易安听懂了,她思忖片刻又道:“若是他吃干抹净,一走了之,不认账可怎办?” 依兰道:“妹妹放心,我母亲与父亲届时就在附近,只要看到我们一同走出这房间...你想,澜王爷娶了我便是他风流,若他不娶我,便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欺压民女,这传出去怕是...” 姜易安恍然大悟,不由赞叹道:“依兰阿姊好算计啊!” 依兰一愣,慌忙解释道:“易安妹妹你可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太仰慕王爷,又是真心想与你做姐妹同嫁入王府,这才这才...” 姜易安嘴角扯出一抹笑,道:“依兰阿姊放心,我明白,待我安排一番,回头便告知你时间啊。” 依兰喜笑颜开,她抓着姜易安的手臂,雀跃道:“真的?易安妹妹真的会帮我?” “帮,一定帮!你回去罢,等我消息啊。”姜易安将依兰推出门,背靠着门板,乐不可支。 只要依兰与那江燮成了,不管他想不想娶依兰,她都要逼着他娶! 只要他要娶,那就有法子让他以姜易安的名义娶了依兰! 那自己不就不用嫁了! 姜易安兴奋极了,恨不得立刻就去办此事。她趴在床榻上,用被子蒙住头,止不住的狂笑起来。 忽然,她一掀被子,冲到院子里,朝着院子里的大槐树喊道:“鹧鸪!鹧鸪!” 无人回应。 她又跑回屋子里,朝着窗外的一棵柳树喊鹧鸪,依旧无人回应。 鹧鸪不在,无人偷听。 她瞬时放下了心,走到桌案前,提笔开始写计策。 趴在屋顶上的鹧鸪,缓缓起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方才就差一点点就被姜姑娘发现了。 这姜姑娘可真出其不意啊。不是说女人都小气么,这姜姑娘怎如此大方?难道是真怕将来王妃进门被欺负?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害怕的人... 虽然自己对王爷有信心,他一定不会被这什么兰所迷惑而把持不住,但是为了不步鸦青的后尘,还是得跟王爷汇报一二。 他对着屋顶瓦片喃喃道:“姜姑娘对不住了。”而后转身朝老和茶馆飞身而去。 除了鹧鸪,还有一人听到了此事,那便是一直在耳房竖着耳朵偷听的翠衣,她可生气了。 小姐一定是吃错药了!这依兰安的什么心,她一丫鬟都看出来了,小姐居然还满口答应要帮她! 她顾不上后背的疼痛,扶着墙角一步一步去了姜易安的寝房。 姜易安听到响动,回头一看是翠衣。 她憋着嘴,一脸欲哭,姜易安以为她背上的伤又疼了,于是上前扶着她问道:“可是伤口又疼了?那草包真是阴毒,鞭子上还那么多倒刺,你放心,背上的倒刺我都检查过了,决明挑的可干净了。我再给你抹点玉露膏罢,好的快些。” 翠衣一把抓住姜易安的手,急切道:“小姐,你,你真要同那依兰一同嫁入王府?那,那我日后不得被鹂儿欺负死。小姐,啊...小姐...嘤嘤嘤” 翠衣崩不住了,她越想越伤心,蹲在地上嚎哭起来。 姜易安被气笑了。 她也跟着蹲下,打趣道:“你就不担心我被依兰欺负,光想着你自己被那鹂儿欺负?” 翠衣道:“小姐你那么聪明,别人哪里欺负得了你,我笨,我打又打不过鹂儿,骂又骂不过她,日后,日后...嘤嘤嘤...”翠衣越想越伤心,哭的更大声了。 姜易安只好憋着笑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放心,你小姐我决不与人共侍一夫,他是王爷也不成。我骗依兰的,你别哭了,越哭越丑。” “真的?” 姜易安连连点头。 翠衣这才破涕为笑。 第38章 陈夫人 元德堂自开业以来从未有过这番多慕名而来的病人。 这一上午,除了姜易安与翠衣,其他几人在医馆忙的热火朝天。 几个街坊老邻居看他们忙不过来,便来协调排队的人,给他们端茶送水,顺便同他们讲讲澜王妃儿时的趣事。 病人先入姜东德的诊间诊病,若要针灸的,则躺一侧针灸,若要抓药的就去找决明抓药,嬷嬷则是看着一排排药炉,三娘一会来收银子,一会来回送煎好的汤药,脚不沾地。 午时,人终于少了许多。三娘这才有空坐下来,喝口茶水。 她挥着扇子,内心既忐忑又窝火。姜易安简直胆大包天啊,当街鞭打大理寺卿之子,怪不得翠衣回来伤成那番样子。这若是传到澜王府可如何是好...不对,澜王当日也在...这澜王爷也真是,怎就把她纵成这副跋扈样,日后入了王府,还不得把天捅塌了! 不行,得好好去同她说说。 三娘随即起身,看见一个妇人在门口问:“请问,这可是姜易安姜姑娘府上?” 三娘迎上去问:“可是来看病的?姜易安是我家女儿,她这几日身体不适,不接诊。您若是看病得等等,我夫君还在这里头给人瞧病。” 妇人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她道:“姜夫人安。我是陈御史府上的,昨日我家夫人与少爷小姐在东市遇上恶霸,多亏姜姑娘解围,今日特来登门道谢。”她指了指身后的一架古朴的马车。 马车上一扇窗户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两个小脑袋,冲着三娘直乐。 三娘一愣,随即道:“您,您楼上请,我,我这就去叫易安。您稍候。”她转身又喊决明:“决明,带陈夫人去二楼茶室,我去叫易安啊。” 她抬步急匆匆往院子走,回想着方才那婆子说的,什么府上的?陈御史府上,御史,这,这又是一个大官罢。 “姜易安,姜易安!”三娘径直走向东厢房。 姜易安正在捣鼓着药丸子,看着三娘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上前问道:“怎么了,三娘出何事了?” 三娘拉起她的手,便拽着她往前走:“走,走,跟我走。” 姜易安心里一惊,不会要挨揍罢,她停住脚步,拉着三娘讨饶道:“三娘,三娘,我知错了,我,你看我,不是听你的话,都没踏出这房门一步啊。三娘...” “哎呀,有人找你,陈御史夫人找你。” “陈御史夫人,那是何人?” “这得问你啊,说是昨日你在东市救了她与她两孩子,现下人家上门道谢来了。快走,别让人久等,失了礼数。我跟你说啊,现下医馆人少,快去快回。”三娘推着姜易安往医馆大堂走。 两人疾步跑去二楼茶室,推开茶室门,便冲出来两个孩童。 那两孩童上来就抱住姜易安的腿,喊道:“女侠阿姊,阿姊女侠” 姜易安仲怔住,她缓缓抬起头看到两张笑盈盈的脸,这才想起来,昨日那毕罗店被曹府家丁拦住去路的那年轻妇人。 “是你们呀。”姜易安朝着她们露齿一笑。 三娘用扇子打她一下后背,讪讪笑道:“陈夫人见谅,小女被我宠坏了,没礼数,您见谅。” 姜易安缩了缩脖子,俯身躬身恭敬行了一礼。 陈夫人道:“无妨,是我们叨扰了。易安,来,坐。”陈夫人朝她挥挥手。姜易安一手牵着一个孩童便坐到了圆凳上。 陈夫人见那两孩童一直围着姜易安,又道:“这两孩子念叨了一晚上,说要找女侠阿姊。还嚷嚷着要我给他们买鞭子。昨日,可真是多谢你了,否则,吃鞭子的恐怕是宝婆婆了。”她朝旁边一直站着的婆子望去,那婆子会意,朝姜易安躬身行礼道:“老婆子多谢姜姑娘出手。” 姜易安嘿嘿笑笑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我看婆婆您也会些拳脚功夫罢。” “是,老婆子我会些拳脚,与姑娘可比不得。” “嘿嘿嘿”几人一阵笑。 那陈夫人又道:“我们是初到上京城,一直听闻东市有许多好吃的,昨日心血来潮,便瞒着我夫君偷偷去了那毕罗店,谁知道竟遇上如此恶霸,可多亏了姜姑娘。”陈夫人低头笑笑,抬首又道:“差点忘了,来,我带了好吃的,宝婆婆快快打开。” 宝婆婆将一旁的食盒打开,从中拿出了一碗又一碗的食物,摆了满满一桌案。 “这是东市西头那家蟹黄毕罗,这是糖脆饼,哦,这古楼子从西市上买的,得趁热吃。姜夫人,姜姑娘,吃,来吃罢。别客气。”陈夫人热情的介绍着这满满一桌,又招呼着三娘与姜易安。 宝婆婆将两个孩童抱了过来,在一旁小桌上喂食。 姜易安嘿嘿一笑道:“那我不客气了,多谢陈夫人!” 三娘也跟着道谢。 陈夫人道:“可别客气,我原本想请姜姑娘去凡胜楼一聚,可我夫君这个死心眼子说是现下那曹放与那曹弘文还没定罪,让我少走去闹市走动。这不,我才找闲汉去采买。” 陈夫人说话的间隙,姜易安已吃了半只蟹黄毕罗,蟹肉蟹黄与面皮结合在一起,鲜美无比。 姜易安满足的夸赞道:“好吃,好吃,陈夫人,这还是我第一次吃这蟹黄毕罗,不成想如此好吃。” 陈夫人盈盈一笑,道:“你高兴我就高兴,还有这几样,你都尝尝。” 姜易安点点头,毫不客气的吃着,那叫一个香。 陈夫人忍俊不禁,捂着帕子笑着。 一旁的三娘倒是吃的斯文,她瞥了眼姜易安那大快朵颐的样子,直皱眉。 她同陈夫人解释道:“陈夫人,您见笑了,平常我都拘着这丫头在这玉带巷,东西市她鲜少去,这才吃的这番没规矩。” “姜夫人,无妨无妨,不瞒你说,我同姜姑娘一样,爱吃美食。日后我们多走动走动,待我生下这胎,我们姐妹就吃遍这上京城。” 姜易安抬起头,看到陈夫人手抚着腹部,这才发觉她竟怀着身子。 她同三娘齐声道:“恭喜啊,陈夫人。” 陈夫人笑容微微收了收,指这那两年纪相仿的孩童道:“这头一个,我的确高兴,第二个我也算高兴,这第三个...本不想生了,可又怀上了。哎...哎呀,看我说什么胡话,姜姑娘可还未出阁,对不住啊。” 姜易安笑着摇摇头,她的手有些痒,于是她轻声问道:“陈夫人,我可否替您诊个脉?” 三娘拉住她的手臂阻止道:“说什么浑话,这番没规矩,陈夫人府上自有府医。对不住陈夫人,小女冒犯了。” 陈夫人笑笑,伸出手臂道:“姜夫人,姜姑娘医术精湛,我已有所耳闻,您不用担心,我可不是拘泥于规矩的人。来罢,姜姑娘替我诊诊。” 三娘讪讪笑笑,道:“多谢陈夫人相信小女,易安,那你快给陈夫人诊诊。” 姜易安在陈夫人手臂上一搭,细细诊了一番:滑脉,其脉两手俱竖大搏指。她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杏眼晶晶亮,她道:“陈夫人,您这肚子里可是怀着双子。” “啊,双子?!姜姑娘,可是真的?”陈夫人与那宝婆婆都瞪大了眼睛。 三娘道:“陈夫人,别的不说,我这丫头诊脉从未错过,她说您这胎是双子必然是双子。错不了。恭喜您啊,陈夫人。” “宝婆婆,你听到吗?是双子,我前日还看到一对穿一样衣服的孪生子,羡慕不已,想不到竟然我也有了。宝婆婆,快,快,回去同我婆母写信,她老人家必定欢喜。”陈夫人站起身,紧紧拉着宝婆婆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别激动,别激动,陈夫人,您现在有孕在身,情绪起伏不宜过大,长长呼一口气,再长长吸一口气。”姜易安拉着她的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陈夫人连着点头道:“好,好。”她按姜易安教的法子,平复了心绪。 “易安,我日后唤你易安妹妹罢,你就唤我闺名盈盈。” “盈盈阿姊。” “哎,易安妹妹,那我先走了。这几日我府上还未修整好,改日我给你下帖子邀你来我府上玩,你可得来啊。” 姜易安点点头。那宝婆婆搀着陈夫人,三娘与姜易安分别牵着那两孩童,一起下了楼。 三娘望着那离去的马车,幽幽道:“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有这番可爱的孩童抱。”她缓缓转头看向姜易安。 姜易安冷笑一声道:“三娘,你可别指望我了,我生孩子,那还不先把自己疼死。你不如给我哥找个嫂子,今年成婚,明年就能抱上胖娃娃。” “呵呵呵呵。”三娘苦笑几声,心叹道:也不知她兄长回来会闹成啥样呢...这一个一个都是欠他们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嘱咐姜易安上楼去。 “决明,趁现在没什么人,你也上楼吃点东西,嬷嬷....翠衣...姜东德,姜东德...”三娘从药铺大堂一直唤到后院,将一应人都赶去了二楼。 陈夫人如此阔绰,可不能浪费了那些吃食。 第39章 一封信 老和茶馆的雅间里,也摆了一桌吃食。 只是桌案上的人没什么心思。 鹧鸪、竹青、江荣站在一侧,三个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姜姑娘可太勇猛了!竟然要给王爷再找个侧妃,这事,可连王府那老太太都办不到... 江燮坐在软椅上,一口又一口的抿着梅子酒,表情隐晦不明。 许是已经历过前面几桩事情了,鹧鸪禀报完这件事,他内心都毫无波澜。 “王爷。”老和在门口轻唤。 江燮道:“进来。” 老和端着一大碗汤药,朝竹青一瞥道:“竹青,来喝药。” 竹青愣了一下,偷觑了眼江燮,未挪动脚步。 老和催促道:“快来喝,小姜大夫还给你留了纸条。”他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放在药碗边上。 鹧鸪与江荣互相对视一眼,嘴角微勾,又迅速低下头去,心道:有好戏看。 江燮掀了掀眼皮,未做声,又抿了一口梅子酒。 他只觉肺管子里长了根软刺,每呼吸一下,都要被刺挠一下,不疼,但很烦。 老和扫了眼江燮,以为他因姜易安给竹青留字条惹得他不快,于是解释道:“王爷,那字条我看了,是说...” 江燮抬首盯着老和,眼神犀利无比。 老和心里一顿,瞬间噤声,低头去喝梅子酒,有些罪该让竹青受就让竹青受罢。 竹青迟疑了许久,方才开口:“王爷,属下,属下...” “喝啊,既然让你喝药,你便喝药,问我作甚?” “哦,哦。”竹青快步走到桌案前,端起药碗,仰脖一口饮尽。 那老和闭上眼,以手遮面,低下头心叹道:傻孩子,这可多苦... 竹青面无表情,喝完擦了擦嘴便又退到一侧。 江燮道:“这还有纸条,你怎不看?” 那肺管子里的刺好似又长了一些,挠得他无比心烦。 竹青心里一沉,硬着头皮上来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一滴都不许剩,好好养伤,若砸我元德堂的招牌,有你好看。旁边还画着一个骷髅头与一把歪歪扭扭的刀。 他心里没来由的松了许多,小姜大夫只是怕他伤好不了砸了元德堂的招牌,没有其他内容,王爷应该不会生气罢。 他将纸条摊开放在江燮手边,拱手道:“王爷,小姜大夫怕属下砸了她医馆的招牌,威胁属下好好喝药。” 江燮扫了眼纸条,摆了摆手让竹青退至一旁。 呵,还画个骷髅头...真把他的人当三岁小儿了。 不过,心里倒是稍稍舒坦了些许。 江荣忽想起,前日鹧鸪带了封姜姑娘的信给王爷,王爷没时间看就让他先收着。他摸了摸胸口,将那封信拿了出来,双手递给江燮道:“王爷,前日姜姑娘给您的信,您还未看。” 鹧鸪与老和心里一惊,是那封信!!! 老和赶忙说:“王爷,我,我这茶馆里还有些事,我先去忙一下。”他朝鹧鸪扫了眼。鹧鸪随即道:“王爷,属下再去盯着姜姑娘。”也不待江燮回应,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推门而走,一个翻窗而走。 江荣看他俩不像是有事,更像是逃走,他目光落在那封信纸上,隐隐感到不安。 江燮接过信,眉心闪了闪,这仰鼻猴竟还给他写信。他打开来看,字迹娟秀,尚算工整,只是这上面的内容... 他快速扫了几眼,将纸塞入信封中,又丢到桌上。 肺管子快要被戳破了...憋闷! 江荣偷偷望去,只见江燮低垂眼眸,一直拨弄着手上那枚玉扳指,脸色很是阴沉。 他与竹青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便垂头候在一旁。 雅间内又陷入一片冷寂。 半晌后,一个身着黑衣,头戴修罗面具的女子从窗口一跃而入。 松烟向江燮行礼后道:“启禀王爷,刚刚的消息,陈御史将罪状呈递圣上,圣上勃然大怒,当即革了曹放的职,曹弘文判秋后立斩,人已押入大牢。” 这个消息倒是让江燮松快几分,他道:“动作真快,早朝时那陈御史只字未提,我还以为他胆小,没成想他是拨开纷扰,避开太子的锋芒,陈淮安,倒是有几分意思...” “陈御史一共递交了五封罪状,人证物证皆在。还有一份陈情书,陈夫人亲笔所写,上述道,她昨日带着孩子也在那毕罗店,差点被那家丁所害,被侧妃所救。她有孕在身,若不是侧妃仗义相救,后果难料。圣上听了以后龙颜大怒,当下便定了秋后问斩。侧妃那边,圣上便说待您大婚那日,好好赏赐侧妃。” 江燮轻嗤一声,未言,视线又落在那封信上。 大婚,呵,也不知在这大婚前,还有多少幺蛾子...胆子真不小,给我找女人... 他将信纸捏成一团,随着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那信便成了齑粉。 众人呼吸一窒,纷纷垂首。 几息沉默。 松烟微微抬首,见江燮那脸阴沉的可怕,她迟疑一瞬,上前关心道:“王爷,可是有事?” 江燮呼出一口浊气,起身道:“无事。曹放这枚棋子摘了,接下来该是王申了。” “是,王申府上正聘马夫,属下打算安排竹青混入。” 松烟话闭,竹青当即上前一步,垂首握拳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江燮上下打量了一番竹青,道:“你身上的伤未愈,休息几日。” 竹青一听便觉不妙,他有些急了,慌忙道:“王爷?!属下...” 江燮摆了摆手,又道:“那老妇人悄然离京向陈御史告状,多亏你机警一路跟随,否则那老妇人必定命丧曹放之手。你身上有多处伤,姜大夫也盼你康复,那你便休息几日。王申那边让鸦青去罢。” 竹青愈加惶恐了,他慌忙跪地道:“王爷,王爷属下知错了,您让我去罢。” 江燮一愣,他问道:“你何错之有?” “属下,属下不该让姜姑娘诊治,更不该不听医嘱不喝药,惹得姜姑娘惦记,惹得王爷恼怒。” 江燮:...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瞪了眼竹青,一言不发,撩起袍衫阔步走向门外。江荣急忙跟上。 直至江燮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那竹青依旧跪在地上,一脸颓败模样。 他心道:都怪老和,日常都找司徒公子,这怎么就找了姜大夫... 松烟垂眸思忖片刻,勾了勾嘴角,问道:“说说看,今日发生何事了?” 竹青将鹧鸪汇报的事,那张字条还有那信相关的事都一五一十说给松烟听。 半晌后,松烟拍了拍竹青的肩膀道:“无事,与你无关,你便在这好好修整几日。我走了。” 竹青道:“松烟,我真没事?” 松烟笑了笑道:“王爷那是生姜姑娘的气,与我们无关,别多想。那药你可得按时喝,只有你好了,这事才能翻篇。” 竹青点点头。 这...算是无妄之灾么? 第40章 雁死 “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好,齐了,都好生装好啊,若磕了碰了我虎爷定不饶他。” 澜王府的画墨院里一片热火朝天,王府里的二十多个奴仆已在此忙碌了好几日。 明日王爷就要带着这些彩礼去下聘了,这可是件大事。 这里头,一虎背熊腰,声如洪钟的男子尤为显眼。王府里头的人都称此人为虎爷,这称呼与之外形特别契合。 此人身高约莫六尺,体重二百余斤,粗眉大眼,满脸横肉,腰间挎着两把弯刀,再加之一身腱子肉,随便往那一站,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虎爷,这二十台已对好了,一样不少。” 一小厮将礼单递给虎爷,在他身后是二十口装满绫罗绸缎与各色钗环的箱子。 虎爷将每个箱子都一一扫过,而后慎重点点头道:“成,装箱。” 小厮将箱子合上,贴上红封条,另有丫鬟过来系上红绸。 虎爷是王府管家的小儿子,自幼便在这澜王府,与他削瘦、斯文的父亲不同,他自小就有使不完的牛力,还识文断字,头脑灵光,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虎爷,虎爷不好了,那大雁,那大雁死了!”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什么?”虎爷诧异道,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这才挪到花厅多久,就死了?! 干活的小厮都愣住,其中一人道:“虎爷,定是哪个贼子干的,那对大雁在这院子时我们哥几个都看过了,好端端的。” “是啊,是啊,我们都瞅见了。”几个小厮应声。 虎爷将手里的礼单放入怀中,对一旁小厮吩咐道:“我去看看,你们几个好好点,断不得出差错,听见没有?” “是,虎爷放心。” 他朝那几个小厮摆了摆手,便与报信的小厮一同去了花厅。 花厅离着大门口近,地方空旷,虎爷这才命人将点好的箱子都挪到这边来。没成想,这才多久,便出了这么大的事。 大雁是聘礼中最为重要的东西。其他东西少了便少了,若没这大雁可就失了大礼数。 前几日,他为了捉这对活雁,可在河滩跑了好几天才抓到。 花厅里围着好几人,见虎爷来了,都纷纷让让出了一条道来。 虎爷上前将笼子搬开,只见那对大雁倒地上,没了气息,地上铺着的干草上都是一些大雁的粪便还有一些白黄色的污秽。 虎爷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拿根银针。” 小厮跑出花厅去拿针,没多久便气喘吁吁的折返回来。 虎爷拿起银针刺到大雁的嘴里,没一会那银针便黑了一截。他又拿了一根沾了些那滩污秽,那银针也慢慢变黑了一截。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我宰了他去!”一旁的小厮气愤至极。这节骨眼上毒死大雁,安的什么心! 虎爷瞟了眼他,问道:“这大雁何人管的?” “是,是奴婢。”人群中有个丫鬟应声,她一脸惶恐,在虎爷瞥向她之时,便跪地讨饶道:“虎爷饶命啊,真不是我干的,就算借我十个胆...” “住嘴。”虎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大雁从画墨院抬来此地后,你可一直在其左右?” “是,是的,奴婢一直在。”那丫鬟立即应声,而后又摇摇头道:“不对,不对,半个时辰前奴婢听到院门口有响动便出去查看,地上有好几个碎花盆,奴婢想着万一有人抬着箱子没看到会割到脚,便收拾了一番,大概就花了半炷香的时间。” “你离开之时,可有人看管大雁?”虎爷扫向众人,众人都纷纷摇头。 今日忙,若人进出花厅,可还真不会注意到。 虎爷想了想又对众人道:“这装箱笼的都是熟面孔,你们都好好想想,若有想起什么,便来告诉我,这里任何人都不许动,待王爷来了再做打算。” “是。”众人应声,继续忙手里的活。 虎爷走出花厅,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去找刘侍卫,让他多派些府兵,务必将花厅看严实了。” “好嘞!”小厮应声疾跑而去。虎爷望着小厮奔跑的背影眯了眯眼。 “阿虎,听说大雁被毒死了?!” “阿虎!这可如何是好?!” 一男一女,一瘦一胖的两中年男女满头大汗,满脸慌张朝着虎爷跑过来。正是虎爷爹娘,陈管家与张婶子。 “你们怎来了?”虎爷问道。 张婶子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上气不接下气道:“阖府都传遍了,说是大雁死了,不吉,那侧妃与王爷相冲。” “是啊,是啊,这下聘没有大雁可不行,若不然你再去打两只。”陈管家扯了扯虎爷的袖子,焦急万分。 虎爷冷笑几声,望了眼天色,道:“行了行了,你们回去,我心里有数。我还忙着呢。” 他朝陈管家与张婶挥了挥手,转身朝画墨院走去。行至半路,忽又想起一事,往另一处走去。 天色渐晚,暮色渐浓。 江燮与江荣踏入王府时,王府已点起了灯盏。 江燮迈入院子,脚步顿了顿,这院子里已恢复了日常空旷模样。江荣随即禀道:“白日里虎爷说要将箱笼都抬到花厅,想必这些箱笼已抬过去了。” 江燮颔首,想起明日便要去下聘,头又没来由的疼。 明日不知会不会出幺蛾子... 他正抬步要往书房走,听到院子一角传来两道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便是两道女声。 “听说没?大雁死了,不吉,那侧妃要克咱王爷呢。” “真的啊?” “恩,你说这大雁怎会无缘无故就死呢。一定是被克死的。” “那侧妃可真邪气啊,这还没进门呢,大雁先死了...” 江燮粗眉蹙起,还未等他吩咐,江荣便冲了过去。 “啊!”一前一后两道尖利的喊叫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盆盏落地的声音。 声音将落,就见那江荣一手拖着一个丫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江荣将人丢在江燮三步开外,只听“砰砰”两声,那俩丫鬟已被摔在地。 “饶,饶命啊王爷。” “王爷饶命,饶命啊。” 两个丫鬟不停的求饶着,脸上额间都是血印子。 第41章 金雁 江燮扫了眼那两丫鬟,问江荣道:“虎子呢?” “来了,来了,在这呢,在这。”虎爷应声,从院门口小跑着入内。 那虎爷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一个大锦盒,他将锦盒塞给江荣,躬身行礼道:“王爷安。王爷可是找我?” 江燮问道:“大雁死了?” 虎爷瞥了眼地上的那两狼狈不堪的丫鬟,道:“是,属下有罪。那大雁在这画墨院时还好好的,送去花厅一个时辰后便死了。” “如何死的?” “被人毒死的。王爷,属下验过了,那大雁是被人喂了砒霜。” “砒霜?”江燮骇然。这王府内竟然还有人用砒霜毒杀大雁... “王爷,这还不算奇,更奇的是,这大雁死了不出一刻钟,全府上下便都知道了此事,竟还有谣言说大雁死,不吉,是侧妃克您。”虎爷挑着眉,一字一句说完,又扫了那两丫鬟一眼,杀意渐起。 “你是说有人故意为之?可有查出是何人?”江荣气的牙根痒痒,明日便要去下聘,今日毒杀大雁,究竟是哪个阴毒之人... “呵,若这大雁死的消息是事后才传出去,怎可能在一刻钟不到就传的阖府悉知,您看,就怕王爷您不知,还专门在这画墨院里等着让您知道呢?” 江荣越听越气,抱着锦盒,一脚踹向那两丫鬟,愤愤道:“说,谁让你们来的?”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那两人只一个劲的磕头,喊饶命,其他一个字都不说。 江燮拧眉,他问道:“可有查出幕后之人?” 虎爷点点头,又即刻摇摇头。 江燮怒道:“你这究竟是查了还是未查?” 虎爷慌忙跪地抱拳道:“属下,属下知道是何人,但属下没证据。” “你这是何意?” 虎爷略带委屈之色道:“王爷,您不自个想想,这王府里,谁最不乐意您娶侧妃啊?” “容音姑娘!”江荣脱口而出。 虎爷朝江荣竖了一个大拇指,随即又朝江燮望去。 江燮面色铁青,眼眸中透出一股阴鸷之气,不发一言。 江荣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随即,便是久久的沉默。 薄云散去,树荫摇曦月,一缕微风吹过,卷着青草的清香。 江燮眼前闪过几只萤虫,一闪一闪,他忽觉有几分恍惚。 “怀修,你可知大雁是忠贞之鸟?” 耳边响起一道悠远的声音,有些陌生,脑海里说话那女子的面容也很模糊... 倏尔又出现一道声音:“王爷,大雁死了,我是不是不用嫁了?”清脆的声音透着几分窃喜。 江燮猛地回神,方才这是想到了仰鼻猴?! 若问谁最不愿他娶侧妃,不是那只仰鼻猴,还能有谁? 江燮的左眼不由分说的跳了起来,那太阳穴也跟着突突跳。 虎爷朝江荣使劲的眨眼睛,他的腿已跪酸了,想起来,又不敢起来,只得求助江荣说好话。可那江荣看都不看他一眼,抱着锦盒背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一袭素衣的女子轻启院门,缓步入内,身后跟着一众奴仆。 虎爷循声望去,见到来人,冷哼一声道:“呵,来了。”他随即自顾自站了起来,而后从江荣怀里拿起锦盒牢牢抱在怀里,站到江燮身后便不再言语。 江荣也跟着起来,他瞪了容音一眼,站到虎爷身侧。 江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瞥了眼她,未语。 “王爷安。”容音款款上前,躬身给江燮行礼,而后便问道:“王爷,这是刚回府罢,可有吃东西?我做了肉羹,给您送来。” 她身旁的丫鬟雨香笑盈盈的递上食盒。江荣与虎爷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谁都不去接。 雨香瞬间冷了脸,她望向容音嗔怪道:“小姐,你看他们...” 容音扫了眼江荣与虎爷,见他俩如同石佛,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朝雨香摇了摇头。 雨香哼了一声,又回到容音身旁。 江燮按了按额角,冷冷道:“你若无事便回罢,我乏了。” 容音攥着巾帕的手顿时一僵,她垂眸几息,又道:“我听闻明日要下聘的大雁死了,府上谣言四起,便来给王爷送尊玉雁。” 她身旁的小厮递上一只锦盒,容音打开盒子,露出一对白玉雕刻的大雁。那小厮端着锦盒,上前几步,恭敬的垂首道:“请王爷过目。” 江燮正欲拒绝,还未待他说话,一旁的虎爷几步上前拒绝道:“不用不用,王爷已有准备。”他在江燮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打开怀里一直抱着的锦盒,竟是一对金雁。那对金雁交颈而拥,羽翅自然垂落,金光灿灿。 虎爷怀抱金雁,面露傲娇之色,他得意道:“明日我虎爷便抬这对金雁,必定风光无比。王爷,您放心,属下今日一时不查,才被那小人钻了空子,可怜那对大雁殒了命,现下那花厅已被刘侍卫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蚊子都甭想飞进去。明日所用的马匹、车舆,属下都已吩咐人看牢了,必定不会再让那小人有机会下手。” 江燮颔首,低声吩咐道:“你随我进来。”而后便走向书房。 江荣追问道:“王爷,这俩嚼舌根的如何处置?” 江燮停住脚步,未回头,只冷冷道:“杖打二十板子,若未死就找人牙子卖出府去。” “好嘞。”江荣应声,径直朝院外走去喊人。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院子里随即一片求饶呼喊声。待那江燮身影消失,那两丫鬟抓着容音的衣角泪眼婆娑祈求道:“姑娘,姑娘,你可得救我们啊,我们可都是为了你...” 容音的目光忽变得阴冷,她压着声音道:“只有闭嘴,你们爹娘父兄皆可平安。滚!”两个丫鬟惊恐万分,即刻松了手。 容音扶了扶发髻,朝着书房方向一望,转身离去。 书房内,江燮命虎爷将那对金雁放在桌案上。 方才在院子里,灯光昏暗,又有月光照映,便觉这对金雁金光灿灿,此时烛火凑近一照才发觉这金雁身上的金子黑漆漆的,做工也很粗糙。 不知为何,江燮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倒让一旁一直惴惴不安的虎爷愈加惶恐。 “说说罢,这哪来的?”江燮问道。 他的语气非但没有恼意,甚至有几分愉悦,虎爷顿时放下了心,他“嘿嘿”两声道:“王爷放心,属下又找了一对大雁。前几日属下找那大雁时遇上了四胡坊一户人家,也在那找大雁,方才我去一问才知他们过两日才下聘,于是我跟他们商量一番将那对大雁要了过来。现下养在我那外宅。这对金雁是坊间一铁匠铺里看到的,我看着好看便随手买了回来,这里头是空心的铁,外头渡了一层薄薄的金。” 江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又细细打量起那对金雁,其中一只大雁,长喙微斜,肚凸,模样甚是好笑,倒是与那双手叉腰生气的仰鼻猴有几分相似。 “王爷,那大雁的死尸我还让人看着呢,您不查一查?”虎爷问道。 江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他垂眸思忖片刻道:“寻棵树埋了罢。” “是,王爷。”虎爷偷觑了眼江燮,眼眸滴溜溜打转。 江燮道:“有话你便说。 虎爷讪讪笑笑,忽又一脸肃色道:“王爷,您可不能心慈手软。这府里竟有如此阴毒之人,日后侧妃进门岂不是很危险。” 江燮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呵,用毒,她可不一般。我心中有数,你去忙罢。” 虎爷点点头,顺手抱起桌案上的大雁,被江燮阻止,他道:“这雁留下罢,去找你爹领一块十两金锭,今日辛苦你了。” “多谢王爷。这雁,就这一对,属下,属下...”虎爷紧盯着那金雁,有几分不舍。这雁他打算摆在他那宅子的正厅里,这样一进门便可看见,多显赫。 江燮将金雁从他手上抢了过来,冷冷道:“别逼我动手。” “你!哼!”虎爷哼一声,急匆匆的转身就走,在那廊下与江荣撞了个满怀。 江荣摸了摸被撞痛肩膀,呵斥道:“你这厮,走这么快作甚?疼死我了。” 虎爷道:“王爷不讲理,你也不讲理,一个个,哼!” 第42章 洒扫 夜幕低垂,皎洁的明月缓缓升起,照的整条玉带巷如白昼般明亮。 巷陌两侧的商铺虽已打烊,却依旧灯火通明。 每家店门前,都有数人忙碌的身影穿梭,或洒扫地面与石阶,或擦拭石栏杆,干得是热火朝天。 肉肆的肉包干劲最足,他从街头走至街尾,使蛮力摇晃每一棵树,说是用此法来去除枯叶,坊正对他一顿夸赞。 这一切都只因白日里的一个消息。 白日里,王府陈管家提着礼盒登门告知姜东德明日来下聘。这消息恰被肉包娘听见,结果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澜王明日来下聘”的消息,便传的街头巷尾悉知。 那坊正灵机一动,便说要将这条巷子洒扫的一尘不染,不能污了王爷的眼。这店铺的东家、掌柜自然也高兴。于是待店铺一打烊,坊正嚎了几嗓子,挨家挨户便都提着水具自觉出来洒扫。 摘星楼的陈夫人打着团扇,笑意盈盈的指挥着店铺里的小二。 只她高兴的是另一件事。 自家女儿只动了动嘴皮子,那姜易安就欣然允诺,为她女儿造一个能与王爷同处一室的“机缘”。此番机缘若把握住了,她女儿便能与她一同嫁进王府,共享荣华。 这入了王府以后,生个一男半女,从“侧妃”变成“王妃”也不是不可能。她越想越高兴,冲着隔壁正擦门板的姜东德笑了笑后便扭着腰肢进了门。 姜东德心里一惊,好端端的,这陈夫人怎笑的如此邪乎,他摇了摇头继续擦拭这几块老门板。 嫁女儿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且女婿贵为王爷,风光无限。可三娘与姜东德一直提不起兴致,他俩全程绷着脸,只干活,一句话都不说。 医馆的气氛属实有些压抑。 决明压着声音问翠衣道:“师父与师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舍不得小姐出嫁?” 擦拭柜台的翠衣瞟了眼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幽幽道:“他们啊是怕少爷,今日收到少爷的来信了,说是再个把月就回来了。” “少爷?”决明在这元德堂待了好些年都没见过少爷几面。少爷长年都在外,每次回来也都是住个十几日便又外出,印象中是个常板着脸的瘦高男子。 可自古嫁女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回还是圣上赐婚,为何要怕少爷? 决明再次看向翠衣,一副想问又不敢多问的样子,翠衣便又说道:“别看这个家看起来是三娘当家,可实际上少爷才是这个家的这个。”翠衣拇指高扬,娓娓道来:“少爷十岁起便当家了,这元德堂当年还是少爷想了个法子让老爷买下的。少爷十二岁中举,本来老爷夫人都以为这回姜家要出个当官的了,谁知少爷中举了以后没几日便说不读书了,每日带着小姐在上京城各个角落闲逛。待他十四岁时便说要离开上京城,老爷与三娘都拦不住,就随他去了。自此以后他就常年在外了,也不知他在做什么,反正每次回来都会带来好些新奇玩意。” 翠衣拧了拧帕子,偷觑了眼三娘又继续小声说道:“别看这医馆开在这,可实际上都不挣几个银子,我们这一大家子吃喝无忧,用的可都是少爷赚来的银子。而少爷嘛,最疼小姐,除了小姐,他谁的话都不听。我还记得有一回冬夜里,小姐生病了,随口说了一句想吃糖葫芦,那日恰下着大雪,店铺都关了,夫人与嬷嬷就哄着她,找了糖果子给她吃。待小姐醒了,床头放了好几根糖葫芦,可把她高兴坏了,还赏了我一根呢。你猜哪来的?是少爷冒着大雪,挨家敲门买来了山楂果子,让三娘与嬷嬷裹的糖衣。少爷回来后就冻病了,可把三娘气坏了,可也没辙。这回小姐说嫁就嫁,你想想少爷回来得气成啥样,不把元德堂拆了就不错了。” 翠衣往三娘方向瞧了瞧,又压低几分声音道:“小姐的婚事,老爷夫人可都没给少爷说呢。” 决明点点头,终是明白了几分。 兄长与妹妹感情深厚,父母瞒着兄长直接将妹妹嫁了,那兄长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与翠衣对视一眼,继续埋头干活。 三娘蹲在地上一直来回擦地,那青石板都被擦的光亮如新了。嬷嬷上前夺了她手里的墩布,劝慰道:“三娘,这很干净了,你坐一会休憩。” 三娘起身捶了捶腰坐到一旁,目视虚空,接连叹了几口气,愁色难遮。 嬷嬷宽慰道:“既然是易安自己喜欢的,三娘你也别这般愁了,后日我便去给小姐上个香,想必她不会怪罪我们的。” 三娘扫了嬷嬷一眼,说道:“锦华自是通情达理,我是愁我家那个不讲理的浑小子。他这两趟走之前,必然要提上一句,不可随便将她妹妹许人家,定要让他考察一番才可以。哎,月底他回来,知道易安定了亲,那还不得把这家给拆了。” 三娘垂首,眸中尽是郁色。她倏尔又抬头,拉着嬷嬷的手小声道:“嬷嬷,要不然,待明日过完大礼,咱娘俩去寺里住一阵,诵诵经念念佛。” “不可!不可!夫人啊,你不能留我一把老骨头在这啊。” 擦门板的姜东德一脸急色,直直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帕子。 “哼!”三娘狠狠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百无聊赖的姜易安进了大堂,她手里拿着一个桃子,见人都围在一处,边啃着桃子边问道:“这都怎么了?” 三娘一见她,就带着怒气问道:“谁让你出来了?还不快进去。”说罢又推姜东德去将门板装上。 姜易安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桃子,一只递给了嬷嬷,一只递给了三娘。 她笑道:“哎呀,别这么愁。不就是下聘么,反正他往里抬东西,你们找个地方安置不就得了,多大点事。” 她那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神态,瞬间点燃了三娘心中的怒火。 她猛然上前,重重拍击她的手臂,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瞒着家里人,私自外出会情郎如此之久,竟还视为儿戏?这若不是王爷宅心仁厚,迎娶于你,你就只能找个尼姑庵当姑子去。我警告你,进了王府,必须万分谨慎,尽心尽力侍奉王爷与老夫人,切莫有丝毫懈怠。若是遇上委屈之事,便让人来传个信,也不许闹脾气动不动就回娘家。王府可不是这玉带巷,人人都还卖你几分面子。你听见了没有?!” 姜易安瘪了瘪嘴,眼眶发酸,她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打疼你了,我给你揉揉。哎呀,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三娘以为是方才自己手重了,忙不迭的给她揉手臂。 第43章 聘礼 “三娘,我不嫁了行不行。我不嫁,我不嫁了...” 心中积攒的愤懑与委屈在此刻全部爆发,她闭着双目,扯着三娘的手臂一阵嚎哭。 三娘心弦微颤,伸手轻抚她的发髻,倏尔心中泛起一丝异样。她孩童时耍赖耍泼的模样悄然浮现,与此如出一辙... 旋即,她迅速收回手,冷哼一声,微微仰头,用指尖拂去眼角即将滑落的眼泪。 这丫头,尚未及大婚之喜,便因害怕就开始耍泼了...若日后嫁入王府,也这般使性子,不得惹得王爷厌烦... 不成,此番绝不可再纵容。于是,她悠然调整坐姿,寻得一舒适之态,宛如观戏般凝视着她,心中还莫名泛起一丝得意。 不得不说,自家女儿这番泪眼婆娑的模样,竟也带着几分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一时间,众人都围聚过来,想上前安慰几分,可见三娘那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都驻足在原地。 姜易安嚎哭了一会,心里舒坦了几分。这才发觉,三娘怎没安慰自己?!还有嬷嬷呢? 她敛起心绪,眼帘微启,朦胧中见三娘笑盈盈的定定的望着自己。初时疑为错觉,她便用袖子擦了擦,再次抬眸确认,三娘是定定望着自己,笑容依旧温婉。 她有些错愕,眨了眨眼睛,听那三娘柔声问道:“你与他私定终身,全上京皆知。这圣旨我们全家也都接了。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姜易安心里一咯噔,摇摇头,抽抽噎噎道:“我嫁的,我嫁的。” 三娘掀了掀眼皮,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起身朝翠衣吩咐道:“去把我在摘星楼买的那件石榴裙挂到你小姐屋里,明天穿的衣裳、鞋袜、钗环你可都好好准备准备,断不许出错。” “是,三娘,我记着了。”翠衣乖巧应声。 “行了,差不多都散了罢,明日还有的忙。”三娘说罢,便挽着嬷嬷的手往院子走。 那姜东德忍不住道了句:“你啊你,这时候惹你娘作甚?”他将手里的脏帕子扔在那木桶子里也跟着往后院走。 姜易安的眼神扫到决明,他略觉尴尬,慌忙提起那木桶子快步跟了上去。 大堂里就只剩下姜易安与翠衣两人。 翠衣朝院子里张望一番,见人都走远了,就走到姜易安身边,低声问道:“小姐,你到底嫁不嫁啊,方才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同三娘说实话了呢。” 姜易安再次擦了擦眼睛,愤愤道:“嫁!哼,看我嫁进去,不闹他个鸡飞狗跳,我就不姓姜!” 翠衣小声咕哝道:“你本来就不姓姜...” 姜易安一记眼风扫过去,翠衣瞬间就服软,她道:“小姐,我错了,我错了。” “哼!若不是你当初硬要我救那人,你小姐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哎呀,小姐我错了嘛。那你想想好的嘛。我听肉包哥说,王府的厨子可在凡胜楼做过,咱回头就在王府好好吃。” 姜易安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点出息!除了吃,就不能想点别的!” 翠衣揉了揉额角,噘嘴问道:“那还能有什么?” 姜易安垂眸思忖,好像除了美食,还真没有能吸引她的。 她冷哼一声,起身往后院走,边走边说道:“咱回头就好好吃,吃穷他!哎,你说他一年俸禄够不够咱吃的?我可在那画本子里见过了,有些贵胄就是空壳子。回头要是不够咱俩吃的,那不是太亏了...” “小姐,王爷的俸禄,这我哪里知道。” “真笨,你怎么什么都不知,你就不能找那江荣打听一二。” “小姐,你就饶了我罢,我哪敢跟江荣打听,他见了我笑都不笑的。” “你怕他作甚。嘻嘻嘻,你有没有觉得,他像一只鹅?脖子很长,走路摇摇摆摆。” “哈哈哈哈,像,小姐,你这么一说真像...” 主仆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医馆,医馆屋顶上的鹧鸪肩旁一抽一抽,双手使劲捂着自己的嘴,唯恐将笑声漏了出去。 他一定要把这事说给鸦青听,侧妃说要把王爷吃穷,还说江荣像大鹅! 澜王府里的江荣:啊嚏! 晨光破晓,金辉满天,一大早,也不知道哪飞来的雀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画墨院门口,江荣与一小厮交头接耳了几句便匆匆跑向寝房。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全新的黑色五瓣团花纹圆领袍与一双簇新的乌皮靴,走起路来是虎虎生威。 江燮身着紫色圆领袍,袍衫上用金线绣着暗纹,袖口还坠着几颗红色宝石。他头戴幞头,腰佩玉带,脚踏赤靴,正从寝房里出来。 江荣上前拱手道:“王爷,差不多,人都候在大门口了。” 江燮颔首。 许是觉察到了树上的雀鸟,他抬头,望了眼,而后问道:“元德堂那边如何?鹧鸪可有递消息?” 江荣道:“王爷放心,卯时那会鹧鸪来报一切正常,姜姑娘已在梳妆。” 江燮的神色并未松懈几分,姜易安“要再给他寻个侧妃”的事一直未果,这事一日不了,心中终觉得有块石头未落地。 这女子,比那太子还难对付。俗话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倒是有几分道理。 今日是欢喜月七月初三,宜纳征。 王府门前人头攒动,一片喧嚣之色。 一位年轻妇人,身着紫缎褙子,头戴精致盖头,立于熙攘人群之中,悄然审视着这支浩荡的下聘队伍。 此人非是寻常之辈,乃是上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媒妁卫梅娘。她出身名门,自幼便浸润于礼仪与教养之中,只为城中显赫之家牵线搭桥,成就良缘佳话。 澜王爷这桩婚事交由她托媒,倒是桩好差事,圣上赐婚,前头已省了纳采、问名、纳吉的步骤,今日纳征连着请期一起,剩下的便是大婚。 虎爷站到她身侧,一声吆喝:“都仔细着些,不许漏,不许磕碰啊。” 马、车舆、箱笼、押礼人都依次而立。他手里拿着礼单要与卫梅娘做最后一遍核对。 打前头的是两匹英姿飒爽的高头俊马,毛色乌黑发亮,胸前均着攀胸坠杏叶,显得格外威武。随后是一对绑着红绸的喜雁,一直在笼子里扑腾,振翅欲飞。紧接着便是一抬又一抬贴红封绑红带的箱笼。 “黄金八铤,正八百两、帛百匹、三物箱与四物箱各一、绫罗绸缎各八十八匹、足金戒指、耳珰、手镯各二十对...”虎爷唱完这礼单,甚觉口干,他吞了吞口水将礼单交由卫梅娘。 卫梅娘接过礼单,怔愣片刻,心中微起波澜。虽说这并非她接手过的最为奢华的聘仪,可念及此乃纳侧妃之礼,却又如此庄重,足见澜王爷对这女子有多珍视。 时下纳侧室,多简约行事,一顶花轿抬入府的比比皆是。 “王爷!”众人见到江燮纷纷行礼。 卫梅娘收起神思,上前行礼道:“民妇卫梅娘见过王爷。” 江燮松松握拳虚虚遮掩口鼻,连着轻轻一阵咳嗽后道:“起来罢,今日辛苦你了。”声音微微嘶哑。 卫梅娘垂眸再施一礼,温婉言道:“民妇观此礼单,已能体会王爷的深情厚意,侧妃定能感同身受。民妇在此先行恭贺王爷早日娶得佳人。” 江燮颔首,摆了摆手,问虎爷道:“可准备好了?” 虎爷点点头,说道:“王爷,东西都准备好了。时辰还未到,您稍候。这日头大了,您别晒着,您去马车上歇着罢。这有我呢,您放心。” 江燮点点头,往马车方向走去,江荣即刻小跑过去放马凳。 卫梅娘凝眉望着江燮的背影,轻声问虎爷道:“王爷的身子可还是没恢复?” 虎爷望着江荣笑出了声。他这身衣裳还是两年前王爷赏赐的,一直不舍得穿,今日倒是穿上了,就是人看着小,衣服显得老成,略有些滑稽。 他听到卫梅娘的声音,收起了笑容回道:“可不是,那太医每几日来一趟,开给王爷的药也是每日都喝,就是不见好。”他说着说着便径直往另一侧走去,边走边向一小厮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已到!”小厮回道。 虎爷深吸一口气,猛然间,他高亢的嗓音划破长空:“卯时三刻,大~吉~”随着这一声震天响的号令,队伍瞬间沸腾,浩浩荡荡,向着玉带巷进发。 第44章 老夫人 澜王府的东北隅,隐匿着一座名为“畅和堂”的雅致庭院。 庭院歇山飞顶,琉璃铺瓦熠熠生辉,彩绘拱门交相辉映,飞梁巧妙回环。庭院内竹木森翠,假山奇石错落有致,布局精致,一派清雅绝俗之景。 容音挽着一位老妪,缓步走在畅和堂的园子里,身后跟随着一群恭敬的仆从。 那老妪银发苍苍,身着天水碧色大袖纱罗衫,气质雍容,她便是澜王府中的老夫人,江燮的祖母。 “可去了?”老夫人向一旁的嬷嬷发问,语气温和。 嬷嬷恭敬垂首回禀:“是,回禀老夫人,三刻方走的。” 老夫人颔首,目光落在一地的紫阳花上。随后听她低声喃喃道:“娶一侧妃也闹的如此大动静,真不如其兄长稳重。” 说罢,她眉宇间闪过一丝忧伤,而后又重重叹了口气。她朝则一瞥,注意到容音的脸色异常凝重,便笑着宽慰道:“别放心上,这是圣上赐婚,娶了就娶了,一个医女翻不出什么浪花。倒是你,要抓紧了。”她轻轻拍了拍容音的手背,伸出另一手,一旁的嬷嬷便扶着她坐到垂满紫藤的绿荫廊下。她接着说道:“早日进门,早日生下嫡子,别让庶子占了大。” 容音蹲坐在侧,轻轻捶着老夫人的腿,略带几分委屈之色,道:“祖母,怀修对我误会颇深,我百般解释都无用,还望祖母赐教一二。” 老夫人眯着眼,轻声嗤笑道:“哼,他就是头倔驴。”她顿了顿,睁开双目,凝视了一会容音,坐起身道:“三年孝期已过,你为望儿做的已经够了。日后啊,别穿这般素,男人好颜色,多穿些红啊、绿啊,也能让人眼前一亮不是。” “是,容音谨遵祖母教诲。” “燮儿那头我再同他说说。你是我认定的孙媳,这点毋庸置疑。可这做不做得了澜王妃,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哎,我一老婆子,他早已不放在眼里了。” 容音脸色微变,她上前躬身道:“祖母您切勿伤怀,怀修性子如此。” “罢了罢了,我自己的孙儿,我了解,若他父兄还在世,断不敢如此轻视于我...”老夫人拿出一方巾帕,掖了掖眼角,朝容音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罢。我乏了。” “是。”容音躬身一拜,悠然退出畅和堂。 一出畅和堂,雨香便愤愤道:“小姐,老夫人分明是不管您么。” 容音脚步一顿,厉眸扫向“畅和堂”的牌匾,冷冷道:“无妨,王爷向来不待见她,她又能如何为我做主。”她收回视线,又问道:“那姜易安查的如何了?” 雨香道:“小姐放心,正查着,回头我再去催催田嬷嬷。” 容音颔首,又叮嘱了她切勿小心。 起初,她的确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区区一个医女,便是圣上赐婚也只得了侧妃之位。她与江燮有过往,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这便是她一直留在王府的底气。 可昨日看到那份厚重的聘礼单子,着实让她心乱了几分。这上头的钱额与当初江望给她下聘时的钱额相差无几。 若江望未死,她便是这王府嫡长子的正头夫人,继承这爵位的也该是江望,她便是王妃... 区区侧妃,又凭何与这份聘礼相配?! 姜易安... 看你能不能如愿嫁入这王府来! 容音的眸色猩红,手掌上的指甲印清晰可见。 那厢。 玉带巷人群鼎沸,一众着盔甲的士兵,手持长枪,井然有序的将人都拦在巷弄两侧,留出中间宽阔的街面。 元德堂门口也有一众士兵把守,姜东德与三娘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早早便在医馆大堂等候,心中忐忑不安。 翠衣从姜易安的寝房跑到医馆大堂,朝街道张望一下,又跑了回去。 “小姐,王爷应是快到了。” 姜易安闭着双目,坐在床榻上,头枕着墙,几度昏昏欲睡。 这话,她都听了第五遍了...翠衣这丫头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她轻嗤一声,捂住耳朵,挪了挪身子,悄悄躺了下去。 刚躺下,翠衣一声惊呼:“小姐!” 姜易安猛然惊醒,她道:“怎么了?怎么了?” 翠衣疾步上前,理了理她的衣衫,又抚了发髻,道:“小姐,不能躺,您一躺下,这这都乱了,今日您可一定要美美的!” 姜易安:... 苍天啊!今日卯时不到她就被翠衣与嬷嬷拉起来,净身、净面、梳妆...好不容易都弄好了,就不能让她小睡一会?! “小姐,您喝点水,按您说的加了蕃荷菜。”翠衣端着白瓷茶碗小心翼翼递给姜易安。 姜易安瞪了她一眼,端起茶碗刚喝了一口,那翠衣又在一旁鬼叫道:“哎呀,小姐您慢点,口脂花了...” 姜易安丝毫不理会,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她砸吧砸吧嘴巴,低头看碗,心道:这味道与上次在江燮马车上喝过的,还有细微差别,不知是蕃荷菜品种不一还是他还放其他的...回头得问问。 她满足的把碗递还给翠衣,而后起身抻抻胳膊,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今日这身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得劲,特别是胸口,凉飕飕的... 翠衣刚放下碗,似听到了动静,于是她朝姜易安道了句“小姐我去看看”就又飞快的跑向大堂。 医馆大堂内笑语晏晏。 江燮端坐在上首,江荣站在他身侧。那卫梅娘正满脸笑容给姜东德道喜。 翠衣悄悄走到门口,扒着门框朝外望去,看傻了眼。 押礼人与那箱笼整整齐齐的排了一条街,一时间竟然看不到尾。 她立刻拔腿跑回东厢房。 街巷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也都纷纷咂舌,有好事者数了数,足足八十八抬! “八十八抬聘礼,这在玉带巷可是头一份。” “岂止是玉带巷,这在上京城也能排得上号了。” “老姜大夫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这些话一句不漏传入摘星楼陈夫人与依兰耳中,母女两人立于店铺门互相对视一眼,嘴角随即浮现笑容。 片刻之后,两人已到了后院。一墙之隔便是姜家的院子,陈夫人从一旁搬出扶梯,依兰踩着扶梯爬上了墙头。 第45章 梅子肉 “小姐,小姐,可多可多聘礼了。”翠衣还未跨进东厢房,那雀跃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姜易安轻嗤一声,揶揄道:“哎呀,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你小姐我如此好命,这辈子定能享荣华富贵,想吃啥便能吃啥了。你日后也跟着飞黄腾达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狗狗你说是不是?” 翠衣“嘿嘿”傻笑两声,虽听出了小姐揶揄她是小狗狗,倒也不反驳。 姜易安见她额间汗涔涔,指了指桌案道:“赶紧喝口水罢,小狗狗。” 她顺从的喝了一碗水,接着道:“小姐,那聘礼可是排了半条街呢。” “哦。”姜易安半趴在桌案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白瓷空茶碗,有些漫不经心。 “小姐,你怎一点都不高兴呢?” 姜易安掀了掀眼皮,幽幽问道:“有何可高兴的?今日他送来的这些,回头都要送还回去的。一年以后,他的东西是他的,我的东西还是我的。” “小姐,这么说,你打算嫁了?” “恩,不然呢,还有何法子?”姜易安柳眉微微蹙起,心里添了几分忧伤之色。 这些天,这些事,她都白折腾了,上京城那些百姓对她的评价非但没有变不好,反而赞颂有加。 妙手回春,德艺双馨,鞭打恶霸,侠肝义胆...这些都是称赞她澜王妃的。 “嗳...”姜易安重重叹了一口气,手里拨弄着茶碗,难掩愁色。 小姐这般愁,翠衣方才的激动心绪瞬息间化为乌有。她从一旁的长案上拿出一个纸包,拆开来摆放到桌案上,说道:“小姐,吃点梅子肉。” 姜易安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她一连吃了几片,喃喃道:“不知陆哥哥如何了?” 自从上次大雨那一别,她可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 翠衣随口问道:“小姐,上次陆少爷是不是同王爷吵架了?我看他很生气。” “恩,不知他俩说了什么,我得去问问他。”她拍了拍手,将纸包重新包好,递给翠衣道:“收好罢,这是陆哥哥上回给我送来的,可没剩几片了。” “哦。”翠衣应声,利落地收起纸包,转身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赫然矗立于门扉。她不禁失声轻呼:“王,王爷!” 话音未落,姜易安亦循声望去,只见江燮挺身负手而立,高高昂着俊秀的面孔,一脸肃色,似已站了许久。 他微微转头,目光落在翠衣手中那纸包上,冷冷道:“你出去,我有话同你小姐说。” 翠衣应声,望向姜易安,见她摆了摆手,于是将纸包放在桌案上,退了出去。 江燮行至桌案前,目光不自觉又落在那纸包上,双目慢慢蒙上一层冷意。 姜易安拨弄茶碗,久不见他说话,好奇抬首便见他一直凝视着那纸包。 她道:“你想吃便吃罢,这梅子肉可...” “姜姑娘!”江燮打断了她,望着她冷冷道:“我来是有正事同你说。” 姜易安感受到他冷冽的眼神,于是稍稍坐正,道:“你,你说罢。” 他趋步走向窗边,举目望向窗外那依依垂柳,试图压下心中那一股无形的怒火。 许她千金、许她东西市铺面她都未曾多看一眼,陆通送来小小一包梅子肉,便是这般珍视... 好一个陆哥哥...她不是说只把他当兄长?莫非,她是对他有意,而不自知... 此念一起,江燮心中升起某种寒意。 那一声“陆哥哥”再次在他脑海中盘旋,落在心中泛起一层层涟漪,随即汇聚成一朵朵浪花,最后变成惊涛骇浪,在他心中拍打无休无止。 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她这般抗拒与他成婚,是因为陆通。 这个结论一出,他便瞪大了双眸,怔怔的望着姜易安。 她一身红石榴裙,靛蓝色的透明披帛从她臂弯处坠至地面,迤逦飘逸。双环髻上那朵红色绒花与她的衣裙交相呼应,又与那红色的唇脂相得益彰。 她眉眼弯弯,对着他,似在喊“陆哥哥~”。 “砰”一声巨响,坚硬沉重的榉木料的长案抖了几抖,几只瓷瓶与一个木盒子瞬时间便滚落在地。 姜易安忙跑过去,蹲在地上捡起瓷瓶一番查看,还好都没碎。 她怒道:“你做甚?!这桌案惹你了?!” 见江燮依旧垂首盯着地面看,她顺着望过去,那木盒子上头的盖子已摔落一旁,盒子里头的半包梅子肉散落在盒子里。 她又蹲下身捡起盒子重重放在长案上。 江燮从木盒子里头拿出一枚白玉,很似眼熟,那不是上次“赠予”她的信物?如此重要的玉佩竟然同一包梅子肉放在一处! 他拿着玉佩质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块玉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姜易安正欲辩驳,忽觉他眼神凌厉,颇有些怒气。 那日她顺手一放就忘记了,便觉自己有几分理亏于是压低声音嘟囔道:“我不是好生收着么。” 江燮的怒气更盛,他一把将木盒子扔到地上,道:“你便是这般收的?” 姜易安眼睁睁的看着盒子里的梅子肉掉落出来,撒的满地都是,一阵心疼又无比气恼。她怒道:“你作甚?!这梅子肉惹你了?!”她蹲下身将梅子肉一片片捡起,又仔细吹了吹,放到那盒子里。 江燮气结。他一把将姜易安拉起,紧紧拽着她的手腕,双目紧紧盯着姜易安的眼睛,眼底冒起了一层火焰。 刚检完的梅子肉就这样又掉落在地上。 姜易安彻底被他这番无礼惹怒了,她咬了咬唇,二话不说便伸掌拍向他胸口。 江燮双目一凛,侧身一闪,又一步步将她抵至墙角,那只手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丝毫未松。 两人面对面站着,姜易安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她的一手被她攥着,另一手作抵御状被江燮横挡的手臂牢牢抵住,丝毫动弹不得。 姜易安气炸了。 眼前这人,面容冷峻,目光如炬,就因自己把这玉佩放在这木盒子里头?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她低垂眼帘,让自己稍稍冷静几息,而后抬眸问道:“你究竟为何生如此大的气?” “你说呢?!”江燮咬牙切齿道。 她望向他手中的玉佩,道:“既然这玉佩对你如此重要,你便收回去。” “你!”江燮的力道又稍稍加重了几分。 第46章 请期 姜易安觉得胸腔被压的生疼,她拧着眉道:“你先放开我,好好说,我胸都要被你压扁了!” 江燮心里一顿,这,她在说什么?胸?他低头一瞥,手臂抵住的地方柔软又滚烫。 他慌忙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面色有些异样。 姜易安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胸口,又揉了揉手臂,斥道:“你,你究竟要如何?直说便是。” 她撩开袖子,洁白的手臂上赫然一圈红印子。 江燮微微有些错愕,又暗自懊恼,方才气恼一时忘了收力道,她痛觉如此敏锐,应是觉得很疼。 他问道:“可有药?” 姜易安瞪了她一眼,指着长案上的一个医药箱子道:“拿里头一个绿瓷盒。” 江燮打开箱子,里头整齐放着好些东西,他拿着瓷瓶一个个翻看了一会,又问道:“这里头好些绿色瓷瓶,是哪个?” 姜易安疾步上前,一手举着,稍稍挤开他道:“真笨死了!”她拿起一个碧绿色的瓷盒子在江燮面前扬了扬道:“绿,碧绿!瓷,盒子!” 江燮脸色微微稍变,他接过她手里的瓷盒子,道了句:“去坐好。” 姜易安冷哼一声坐到圆凳上。 江燮一打开瓷盒子,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是个药膏。他指尖沾了点药膏,牵起她的手臂屏着一口气,仔仔细细,轻轻柔柔涂抹在红痕上。 姜易安伸着脖子,担忧的盯着他的手,生怕又被他弄疼。 一圈涂抹完,江燮朝她一瞥,他又想起那只金色的大雁,脖子便也是这般修长,只是没她这么莹白。恰这时,她脖子上的红绳又露出了出来,江燮眉心闪了闪,稍稍使了内力,就将它扯了下来。 一把长命锁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几息沉默。 而后便是姜易安带着十足怒意的一道吼声:“江燮!” 厢房外柳树上的鹧鸪与门口的江荣两人听到这声音俱是一惊,翠衣也从耳房跑了出来。 江荣与翠衣两人犹豫不决,想进又不敢进。 毫无征兆,那大门忽然就被打开来。 江燮手臂高高举起,似拿着一个什么物件,姜易安抱着他的手臂似在抢夺什么东西,两人动作亲昵,衣衫略有些凌乱... 江荣心里一惊,立即捂住眼睛,背过身去,翠衣也学着江荣,跟着背过身去。 “姜易安!”一声怒吼从院子传来,这吼声竟与方才那声一模一样。 两人同时愣住。 三娘与卫梅娘两人正朝东厢房而来。 她怒气冲冲的瞪了姜易安一眼,忙不迭向江燮行礼道:“王爷,小女行为鲁莽,您切勿怪罪。” “三娘~他,分明是他~”姜易安委屈的直跺脚。这人抢了她的平安锁,还一通威胁,真不要脸。 “岳母大人多虑了,本王与安安玩闹而已。”自抢了那平安锁,江燮便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从她慌乱、气恼表情上看,这应是她命门,这么重要的东西到手了,看那姜易安还如何使诈。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这声岳母叫得三娘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一阵干笑。 卫梅娘盈盈上前,略施一礼道:“王爷安!姜侧妃安!侧妃真是好颜色,王爷与侧妃真是般配。” 姜易安扫了眼卫梅娘未作声,扭过去看眼江燮,心道:配!呸! 江燮摆了摆了手,问道:“两位可有事?” 三娘恭敬回道:“卫夫人方才说起请期一事,想同王爷商量一番。王爷您这边请。” 院中老槐树下摆放着一桌四椅,三娘将人引至椅子上,又吩咐嬷嬷奉了茶。 三娘继续道:“小女本月二十方才及笄,我与我家父君就这么一个女儿,想在身边多留一年,一来是筹备嫁妆需要些时日,二来也是想教教小女一些礼数,不知王爷是否应允。” 江燮微微点头,看了眼气鼓鼓的姜易安,徐徐道:“岳母有所不知,这婚期是圣上所定。王府人丁单薄,圣上希望本王尽早迎娶侧妃,开枝散叶。咳,咳咳咳...”他顿了顿,低低咳嗽了几声,又继续说道:“至于方才岳母所言嫁妆筹备之事,岳母放心,明日宫里便会派人过来替安安量身裁衣,她的礼服、头饰宫里自会备好,一年四季的衣物本王也会安排妥当,其他的...” 他朝医馆方向一扫,看到虎爷的身影,便对江荣吩咐道:“去唤虎子来。” 江荣应声立刻去叫虎爷。 江燮噙着笑,继续说道:“我府上的虎子,熟悉这京城所有采买事务,岳母尽管吩咐不必客气。”他视线挪到虎爷身上,问他道:“你可听见了?” 虎爷拱手道:“王爷放心,为侧妃办事,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江燮颔首。 虎爷转向三娘拱手道:“姜夫人,小的姓陈,名小虎,夫人唤我虎子即可。小的每隔两日便来府上一趟,您有任何事情都可吩咐小的办。” 江燮都如此安排了,三娘想反驳又找不出理由,只得先“呵呵呵”几声假笑。 那卫梅娘察言观色一番,劝慰道:“姜夫人,您看王爷一片赤诚之心,可别在推拒了。” 江燮接过话头道:“岳母放心,婚后我不会拘着安安在王府,她想来小住几日也未尝不可。至于礼数么...” 他转过头,见那姜易安双手抱胸前,倚靠在槐树下,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似在说:你继续编... 他迅速收回视线,继续对三娘道:“安安生性率真,我亦喜爱她这份不拘小节,便不用背那些条条框框了,反而让她失了本性。王府后院也只有她一人,亦不会冲幢了谁,无妨。” “啪啪啪”姜易安忍住不鼓起掌来。她可打心里佩服他!这番谎话都能说的如此滴水不漏! 三娘面上呵斥道:“姜易安!不得无礼!”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这王爷究竟是看上了她何处?竟能如此纵容?! 她思忖片刻便道:“既然如此,安安交由王爷,我与父君也放心,八月初十您看如何?” “二十日安安及笄,那大婚便定在二十八日如何?”听起来似在问,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容置喙。 三娘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她本想待她儿子回来才办这婚事,可王爷看起来很似着急,两头都不好得罪,又非得罪一头,她咬了咬牙道:“是,多谢王爷对小女抬爱。” 江燮颔首。 卫梅娘即刻道:“民妇恭喜王爷,七月二十八迎娶侧妃,贺喜姜夫人,七月二十八女儿嫁得如意郎君。” 江燮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罢,我与安安还有几句话要说。” 三娘心里一咯噔,朝姜易看了一眼,见她咧着嘴一直望着江燮,心道:女大不中留啊...她朝江燮施礼后便同众人往医馆去。 第47章 初吻 三娘等人一走,姜易安即刻坐到江燮身旁,她眼眸弯弯笑着朝江燮拱手道:“佩服!佩服啊!” 江燮嘴角微勾,他抿了一口茶道:“你可听到了,二十八大婚。这几日你就在家,别出门了,好好备嫁。” 姜易安冷嗤一声,抢过他的茶杯,一口抿尽,又重重放下茶杯,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还真当我嫁你不成!把东西还我。” “这东西我会好生保管,那块玉你便贴身佩戴,至于何时还你...”他垂头做思忖状。 姜易安急了,她眼眸一转,拉着他的手臂柔声道:“这东西对我而言同我命一样重要,你就还给我罢,王爷~那块玉我一定好生收着行不行?我把它放到我装宝贝的盒子里行不行?” 身旁的女子,柔声细语,身上传来幽幽清香与还有几丝药香,娇憨无比。江燮觉四肢百骸都无比熨帖。 他笑了笑道:“今日你与我订了亲,日后不可见外男,你可记住了?” 姜易安表情僵住,她又凑近他几分,盯着他双眸问道:“你,没忘记我们是假成亲罢?” 江燮摩挲着茶碗的手指一顿,他迟疑一息,说道:“正因如此才要作真。你若好好的,待成亲那日我便还给你。” 姜易安道:“说好了,你不许赖账。成亲那日,你还我长命锁,我也将玉佩还给你。” 江燮眼眸微微一闪,点点头。 听那姜易安又道:“你今日抬来的聘礼我出嫁时当做嫁妆抬进王府去,待和离那日,我只抬回我自己真正的嫁妆如何?” 江燮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了起来,他未做声,姜易安又问道:“和离书你何时给我?” 话音刚落,桌案上传来“哐啷”一声,那茶碗已然碎成了几片,江燮的手指汩汩往外冒着血。 “啊,这怎么碎了?!没事罢?”姜易安捏起他的手指,仔细查看了一番,割的不算很深。她松了一口气道:“你就不能小心一点?还好伤口不深,你坐着别动,我去取些药过来。” 说罢,她跑向东厢房。 金辉洒满小院,蝉鸣阵阵,身姿曼妙的红衣女子奔跑着,蓝色披帛随风轻舞,飘逸若仙。 胸口那块平安锁愈发滚烫起来,一直感觉到的半明不明的东西,终于在此刻变的清晰。 姜,易,安... 他垂首,指尖的血一滴滴落到茶碗中,随即在茶水中晕染开来,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殷红图案,忽似红梅,忽又似那罗刹面具。 他眨了眨眼,那罗刹面具似开口说话,声音嘶哑悠长:陆通是你兄弟,他心悦姜易安,姜易安不肯与你成婚,是为了陆通...你又算什么... 又一滴血滴落,罗刹面具又变了样,变成了愈加可怖的模样:阿弟,活下去,替阿爹报仇!替阿爹报仇! 明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朵朵厚重的云遮蔽了小院,一切都变得灰暗起来。 一阵风吹过,云朵散开来,从天际漏出来的一束光亮又照在院中一隅,金光直射,刺眼无比。 江燮胸口隐隐发疼,他捂住胸口,双手撑在桌案上,艰难的喘息着。 鼻尖闻到一阵香风,浓郁芬芳,他狐疑的抬眸,见到一个着妃红色坦领短襦,碧色交窬裙的女子。 女子微微垂首,屈膝盈盈一拜,脆声道:“民女依兰见过王爷。” 江燮收回神思,他蹙眉,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依兰微微抬首,纤纤细指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眼睑微微垂下,又迅速掀起,晶亮如星辰,双眸如桃花绽放。 “王爷若不是忘了,几日前民女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民女还与王爷穿过一样颜色的衣裳,民女被王爷的天人之姿震慑...”依兰自顾自娓娓讲述着她与江燮初相遇时的情景。 江燮完全未听清她在说什么,甚觉有些烦躁,他朝厢房望去,无姜易安的人影。 厢房里姜易安正死死拉着翠衣不让她出去破坏江燮的好事。她方才拿着医药箱正欲往院子走,翠衣来同她回禀说,依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现下正在同王爷说话。 翠衣让姜易安快些,她要先去那槐树候着。姜易安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进厢房里。 依兰要的机会不就来了么!依兰,你可得争气啊! 鹧鸪从柳树上飞身至厢房屋顶上,他朝江燮比划了几下,江燮忽然明白过来,此女子就是那姜易安要给他纳的侧妃! 江燮大怒,他腮边的咬肌猛滚,扫了一眼依兰,怒火升腾。 “来人,绑起来!”他大吼一声,大步流星走向姜易安的厢房。 “咚”一声,江燮一脚踹开房门,姜易安与翠衣被吓的一哆嗦。 “滚出去!”江燮吼了一声。 翠衣用尽了力气从姜易安手里挣脱出来,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还捎带把门虚掩上。 江燮方才被气的发白的面孔因那一声怒吼,微微有了血色,他双目瞪圆,目光蛮狠,步步逼向姜易安。 姜易安此时仿若看到一头凶狠的头狼,竖着毛发,朝她露出獠牙,她有些惶恐起来。 她脚步缓缓朝后挪动,颤声道:“你,你,你...” “一同嫁入王府,姐妹同心是假,是也不是,姜易安!” “生米煮成熟饭,她便可以替你嫁入王府,是也不是,姜易安!” 江燮咬着后槽牙,一字字一句句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仿佛分分钟能将她生吞活剥。 姜易安惴惴不安起来,她吞了吞口水,后背已抵到了墙面,她退无可退。 她向前撑开双臂,作拦截状,嘴角扯住一抹笑,道:“我错了,江燮,江燮,我错了。” 江燮丝毫不理会她的求饶,他猛然向前,一手紧紧箍住她的下颚,一手箍住她的一只手,身体与她紧紧相贴。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惶恐与不安,他感受到了她砰砰的心跳,可他心里没有泛起丝毫怜悯。 耳边好多声音对他说,拉着她一起沉沦,拉着她一起! 他的视线从她眼眸缓缓下移,她的鼻尖,她的唇。 他猛地咬住她双唇,一下又一下的吸吮碾压,继而又长驱直入撬开她的齿关,凶猛吸吮着她的舌尖... 姜易安脑袋一片空白,唯有一颗心脏强烈的跳动着... 她被亲了?! 她被江燮亲了?! 江燮在亲她?!!! 第48章 不要 江燮贪婪的攻占着她的唇,她的舌,一寸寸,一缕缕。 怀中的人儿茫然无措,渐渐瘫软,都忘了呼吸。 江燮恋恋不舍离开她的唇,头抵在她脖颈处,感受着彼此急促的呼吸,她呼出的热气仿佛有股魔力,牢牢吸引着他,让他不舍离开半寸。 他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间,双手抚着她温热的脸庞。 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与那呼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拉她一起沉沦,拉住她! 他毫不犹豫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他压了上去。 姜易安张了张嘴:“你...” 余下只剩稀碎的呜咽声,江燮再度凶猛的吻上了她唇,她的耳垂,她的脖颈... 他的长满厚茧手抚摸着她的臂膀,她的腰肢... 他撩起她的长裙,探到她的腰间的肌肤...一寸寸慢慢上移... 姜易安一惊,顿时睁开双目,她低声喃喃道:“不要,江燮。”她的手紧紧按住裙子里宽阔手掌,微微有些发颤。 江燮略略恢复了些理智,他侧身躺倒在她身侧,胸腔大幅度的起伏着。唇上还有她的温度,鼻尖被那股清香萦绕着,手掌上还有丝滑的触感...随即,他阖上双目调息。 姜易安悄悄挪了挪身体,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她将头转向另一侧,盯着月牙色的床帐发愣。 方才,差点就!她懊恼的闭了闭双目,心里许多疑惑如同豆子般,一粒粒都跳了出来。 江燮为何要亲她? 她为何不反抗? 对啊,她为何不反抗?!她应该一掌拍死他才对! 他为何要亲她?他该不是心悦自己罢? 脸上慢慢爬起红晕,方才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再次砰砰跳了起来。 她抚抚胸口,又深呼吸了几次,而后坐起来,望着依旧阖眼休憩的江燮,她问道:“你为何亲我?你可是心悦于我?” “你可是心悦于我?”少女的脆音微微带着一丝娇羞,慢慢钻入他的耳朵。 如平静无波的江面,丢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层层壮阔的浪花。 江燮眉睫颤了颤,双手紧紧握着拳。 几息静默。 江燮忽然起身,径直往外走,听他冷冷道:“你想的美!”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姜易安脑海里炸开。 他说什么?他是说他对自己没有意思?那他为何亲自己? 他这是报复自己要给她找个侧妃的事? 姜易安此时终于明白“自取其辱”是何意,她恼羞成怒,吼了声:“你这个登徒子!我要杀了你!!!”便追了上去。 她一下子就跳到他后背,单手攀住他的肩头,一手胡乱拍打着他的后脑勺、肩膀,双脚紧紧缠住他腰间,嘴里不停叨叨着:“登徒子,我杀了你,杀了你!” 两人打打闹闹一直出了厢房门口。 江荣、翠衣互相对视一眼,各自背过身去。 屋顶上的鹧鸪心叹道:姜姑娘好勇猛,也悄然转移视线。 只有站在槐树底下没眼力劲的虎爷,远远的喊了声:“王爷,此女子如何处置啊?” 打闹的两人循声望去,虎爷身旁跪坐着一个绑了绳子的女子,那不就是依兰? 姜易安立即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急急跑过去。 依兰看到她就委屈的直哭:“易安妹妹,易安妹妹救救我,救救我啊。” 姜易安瞪了眼虎爷,道:“快给她解开。” 虎爷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迟疑,那可是王爷的令,他望向江燮的瞬间,脚上与手臂上同时感到痛意。 他垂头一看,姜易安一脚踩着他的脚,一手拧着他的手臂,她面部因使力变的微微扭曲,听她威胁道:“快松绑,否则我先毒死你,再毒死你家王爷!” 虎爷又朝江燮望去,江燮颔首,他这才道:“是是,侧妃息怒,小的立即松绑。” 姜易安松了手,虎爷麻利的给依兰松了绑。 姜易安将她扶起来,依兰哭得梨花带雨,她用帕子捂着脸抽噎道:“易安妹妹,嘤嘤嘤,王爷,嘤嘤嘤...” 江燮行至姜易安身旁,闻到依兰身上的浓郁芬芳的香气,不由的皱了皱眉,听他对虎爷吩咐道:“日后若有陌生女子无故闯入,一律杀无赦。” “是!”虎爷垂首应是。 江燮深深望了眼姜易安,扬了扬眉,嘴角微微勾起,而后阔步往医馆走去。 姜易安气结!若不是依兰一直哭哭啼啼拉着她,她真想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算了! 江燮离去,街道两侧的一众侍卫也跟着他的马车离去,仅剩医馆门口还有几个维持秩序。 姜易安与依兰一道回到医馆,三娘看到两人吃了一惊。 她上前急急问道:“这,依兰你怎么在这里?这怎么了?” 一直在门口翘首以盼的陈夫人急急喊道:“哎呀,我儿,依兰,你,你这是怎么了?”她想往里冲,被侍卫拦住。 三娘过去将陈夫人带了过来,她实在不解,这依兰怎么就从后院来,还哭的如此伤心。 她望向姜易安,姜易安心虚的左顾而言他:“陈夫人,依兰姐姐方才摔了一跤,您快些带她回去养养罢。” 陈夫人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尬笑几声倒了谢依兰带回了摘星楼。 三娘冷冷问道:“说,怎么回事?!” 姜易安嘿嘿傻笑几声,心虚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她,她摔了一跤。” 三娘冷哼一声,将她拉到诊间,唤了声:“翠衣!” 翠衣慌忙跪下,未等三娘询问她便将事情都倒了出来:“三娘,依兰不知从何处进了院子,趁王爷一人在院中便与王爷攀谈起来,王爷很生气追到寝房,将我赶出去了,后来,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同那江荣候在小姐寝房门口,那依兰被那唤虎爷的绑了起来。” 姜易安用脚轻轻踢了踢翠衣,于是翠衣就不再多言。 三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易安,见她嘴唇微微红肿,脖颈间的红痕异常醒目,她心里一紧,明白过来,随后道了句:“女大不中留!” 气冲冲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屏退翠衣,压着声音道:“你可有吃避子药?你不适宜过早生孩儿。” 姜易安愣了一息,而后嗔怪道:“三娘,你说什么呢?没,我没与他同房。” 三娘嘘出一口气,接着道:“虽说澜王府人丁单薄,多生孩子是要紧事。可你还不适宜生子,你可记住了,同房后要吃避子药,反正他早晚要娶正妃,你若过早生下庶子,还比那正妃早进门,那正妃还不处处针对你。”她顿了顿,抚了抚姜易安的发髻,又自言自语道:“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好,只守着你一人,你若受了委屈我们也能替你撑腰,哎,再说,你当我儿媳妇也成啊,川柏一直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哎,非要寻个劳什子什么王爷...” “三娘,你说什么呢?”姜易安一直心不在焉的听着,只觉得三娘嘟嘟囔囔说着没停。 三娘瞪了她一眼道:“没什么,我是说,你万万不可冒死生子。你还年轻不必着急,你师父同你兄长一直在寻灵药,只要寻到灵药你就同普通人那般了。嗐,你那没良心的爹,保护不了你们母女也就罢了,还传给你这个...什么劳什子痛感灵敏,真要命!” 姜易安点点头,心里有几分酸涩,她道:“放心罢三娘,我才不生孩子。”她顿了顿又道:“指不定一年过后,王爷喜新厌旧,我就被休回来了,我才不会像我娘那般蠢,为了生我,又为了保护我,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这么年轻就把自己折腾死。” 她说着说着就双目朦胧,紧紧抱着三娘撒起娇来:“若我被休回来了,三娘,你可不能不要我。” 三娘拍了拍她的手臂道:“说什么诨话,他若真敢休你,你就回来,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你,若你不想呆在上京城,咱们就举家去江南,寻个小院住着,听你兄长说江南风景可好了。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哭,被人看到羞不羞...” 第49章 司徒宽 司徒府坐落在上京西城永嘉坊,离皇城不远,离那西市也不过间隔四、五条街。 这一带住的多是殷富人家,每家府邸都是门面轩敞,院进很深。街头巷尾遍植槐树,枝叶繁茂,树冠宽大。每年春季,黄白色的花瓣挂面枝头,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整片区域。 春熙街头上这户占据了大半条街的静幽大院便是司徒府。 天一擦黑,江燮便带着江荣叩响了司徒府的大门。 管家得知江燮的来意后,径直将人带去了无间草堂。无间草堂坐落在司徒府中轴线正中央,院子虽大,可里头的陈设远比其他院里要朴素的多。 院中既无假山流水,也无名贵盆栽,仅有银杏几棵,文竹一片,药田一分地。 立在院中那头戴软脚透额罗幞头,着圆领白袍服,束黑革带,着软鞋的老人正是司徒宽,这院子的主人。 司徒宽神形俊朗,司徒空与其有几分相似。若不是这满头银丝与花白的胡子,倒看不出来是个年逾六十的老人。他神情肃穆,一错不错的望着江燮走来。 江燮上前拱手行礼道:“祖父安好!” 司徒宽静默一息,炯炯有神的双目快速扫视了他一番,嘴角微微牵起,他道:“你既称我为祖父,那这礼我便受了,去坐罢。” 江燮垂头再施一礼。 两人坐到银杏树下的石凳上,小厮柳叶、柳枝奉上茶水糕点便退至一旁,与江荣站一侧。 司徒宽抿一口茶水,淡淡问道:“今日可是过大礼了?” 江燮点头,道:“是,婚期定在本月二十八。” 司徒宽垂眸,视线落在白瓷茶碗上,捋了捋长须,额间赫然出现川字纹。他微微点点头,未做声。 静默几息。 司徒宽又道:“你既与易安过了大礼,也定了婚期,我便不再多说什么,只...”他顿了顿,又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易安是我看着长大,她性情直爽、坦率,无甚心机,我本想替她寻一门家世清白的小户人家,族中关系简单,自在过一世。便也是我孙儿,还有那陆通也未曾考虑。”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脸色略微有些阴沉,好似对这门婚事极其不满意。他起身到树下来回踱步,肩背微微有些佝偻,可见心中郁结之甚。 江燮的心也跟着沉了起来。 若是前几日,他大可承诺待他们和离之时,便替姜易安寻一门好亲事来宽慰司徒空。可此时,这话如同一块石头,硬生生堵在胸口。 他垂首,指尖来回摩挲着茶杯,心怀愧疚。 司徒空与他祖父交好了一辈子。当初他在边关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被急送至边陲小镇。当地医生束手无策,而他老人家得知后,瞒着众人,带着司徒空,日夜兼程,从上京城到边陲小镇原本需十五日的路程,他们五日便赶到了,这才堪堪救回一命。回上京城后,更是秘密替他诊治,调养,方才让他恢复如初。 司徒空走了几步,又坐到石凳上,继续道:“旁的不多说了,你肩负重任,朝中更是有许多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嫁你,便也同你一样,前路难料,一切小心。日后,望你事事以她安危为重中之重。” 他说罢,朝一旁的柳枝挥了挥手,那柳枝躬身上前,递上来一个锦盒。 司徒空将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张纸,他递给江燮,徐徐道:“这些朝中之人,或多或少都是受过我与你祖父恩惠之人,能助你一二。只,你所谋之事,尽你所能,勿让易安参与其中。” 江燮心里一凛,他双手接过那份名单,看完后不由大惊。这名单里头的三十余人,遍布朝中各个机构,有显赫的高官,也有不起眼的小兵。若有了这些人助力,他所谋之事,便可提前成之。 他随即撩袍跪地,额头触地道:“江燮多谢祖父!孙儿谨遵祖父教诲,必当拿命护易安周全。” 司徒空眯了眯眼,紧绷的情绪,此时才稍稍松了些。他虚扶江燮起身,捋了捋胡子,继续说道:“听空儿说,你还一直吃着冷息丸?” 江燮点头应是。 “这冷息丸虽能改变脉象,可长期服用亦对你肾脏有损,有碍子嗣,你既要成婚,那不若寻个合适的时机停了罢,日后我与空儿多去你府上走动,便说是我调理得当,又有易安照料,陛下都抓不到错处来。” 江燮再次点头,这“有碍子嗣”四字,之前司徒空怎从未提过?可是无法生育还是...心里虽还有许多疑虑,可对着祖父,他也不敢多问,只得暂时按下。 他忽想起姜易安的怪病,便问道:“易安的痛感比旁人要敏感许多,祖父可有何妙方?” 司徒宽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微微上扬,他道:“算你有心。她这病需两味灵药,此药远在西域,我这次游历数月,寻到了一味,她兄长前几日来信,说寻到了另一味。这就等他兄长归来。” 见江燮点头,眉头深锁,司徒宽抖了抖胡子,又问道:“你可是听说易安的兄长,姜川柏。” 江燮放下茶碗道:“不瞒祖父,我的人对其查探两次,都只查到他只一药市人,别无其他,请祖父指点一二。” 司徒宽忽然心情大好,他朗声笑笑道:“你可知富商陈其安?” 富商陈其安在这上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些年,他将西市秤行的南边的十余亩坳下潜污之地以区区三万文钱买下,着人填平这块地皮后,造了二十间铺面房。这片区域便是如今繁华的“安家店”。 此外,他在城内经营诸多行业,如房屋买卖、钱庄、药铺甚至还有酒肆。 可为这姜川柏与这陈其安又有何关系? 江燮思忖片刻,着实猜不透,于是他问道:“不知这姜川柏与陈其安是何关系?” 司徒宽眯着眼,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安家店的【安】便是易安的【安】。” 江燮双目微颤,嘴唇微张,举着茶碗的手定了几息才放下。 “陈其安便是姜川柏?”江燮再次确认道。 司徒宽颔首,又幽幽道:“可又岂止一个陈其安。”他颇有意味的望着江燮,笑了几声,而后起身道:“话我只能点到这,也算了全了你我祖孙的情谊。你去看看空儿罢。” 江燮起身躬身行礼,方才转身便又听司徒宽嘱咐道:“燮儿,对易安好些。明珠蒙尘,金藏于石。去罢,找空儿玩去罢。”司徒宽说罢,便转身往他的寝房走。 江燮怔愣在原地,他隐隐觉得这句“明珠蒙尘,金藏于石”意有所指,可具体是何意? 不过,他终于知道姜易安为何对这“千金及东西市的铺子”无动于衷了。呵,这些对她而言,可真是什么都不是... 姜家人,可真是深藏不露... 他自嘲式的笑了一声,抬步跟着引路的小厮去司徒空的院子。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没有人跟上,他转身见那江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唤了声:“江荣!” 江荣即刻抬头跑了过来,他跟在江燮身后,轻声问道:“王爷,若那陈其安是姜川柏,那今日我们送去给姜姑娘的聘礼是不是送少了?怪不得姜大夫与姜夫人见到那礼单未见欣喜的表情,就如同见到稀松平常的物件似的。” 江燮冷笑了一声,幽幽道:“你把整个王府送过去,估计姜家也不觉为奇。” 江荣皱眉,渐露忧色。江燮脚步顿住,笑道:“这事你别操心了,回头你嘱咐虎子,婚礼好好备着,不许惫懒。那份名单上的人你可记着了?” 江荣瞬间打起了精神,他双手抱拳道:“王爷放心,属下都记下了,一字不漏。” 江燮颔首,道了句:“走罢,去寻司徒空,我得好好问他冷息丸的事。” 江荣默默跟上,回想起方才司徒宽所言:有碍子嗣... 这,司徒空恐怕要被王爷剥皮了... 第50章 报仇 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姜易安更信奉有仇应当立刻报。 鹧鸪是罢?敢偷听墙脚,还一字不漏说给那江燮听,害得她今日受如此奇耻大辱!这仇不报,就不是姜易安! 她从绫窗望出去,月色中,依稀可见大柳树上一抹黑色身影。她嘴角斜斜一勾,从画着骷髅头的青瓷瓶里拿出一粒黑色药丸,捏在手心,而后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翠衣慌忙问道:“小姐,你去哪?三娘说了你不能出门。” 姜易安头也不回的攀上墙头一跃而下,朝那棵大柳树跑去。她身手敏捷,攀附着树干,跃蹿腾挪,没几下就爬到了树杈上。 鹧鸪略略有些慌张,他拱手道:“姜,姜姑娘可是有事?” 姜易安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她摇摇头,倏尔忽然出手去擒鹧鸪的臂膀。 他下意识朝侧一躲,挣脱开来,脚下一踮,飞身上了更高的树干。 大柳树小幅度晃动了几下,姜易安抓住枝条,心道:打是打不过,得想个别的法子。 她抬首望着鹧鸪那惊慌的样子,有了主意。 她朝他挥手道:“鹧鸪你下来。” 鹧鸪迟疑一瞬,跳了下来,双手抱拳道:“不知何处得罪了姜姑娘,请姑娘明示。” 姜易安嘿嘿笑了一声问道:“今日我与你家王爷过了大礼,那我是不是你家王爷的侧妃了?” 鹧鸪挠了挠头,点点头。 姜易安随即又问道:“那本侧妃的话你可听?” 鹧鸪心里一顿,总觉得她这话问得古怪,可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喏,这是本侧妃赏你的,你吃了。”姜易安摊开手,手心里正是那粒黑色药丸。 “这是...” “毒药。我还没取名字,你先试试。”她说的轻描淡写,对面的人已是面色如土。她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放心,只要按时吃解药就无事。若不按时吃么,最多便是毒发时浑身抽抽,又痒又疼,想死都没力气那样。你放心,我一定按时给你解药。” 鹧鸪瞳孔微颤,他垂着眼睑,再次抱拳道:“鹧鸪不知何处得罪了姜侧妃,鹧鸪不怕死,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哈哈哈哈哈。”姜易安实在憋不住,大笑起来。 这鹧鸪如壮士就义一般的表情,越想越好笑。她道:“逗你的,这药是我刚配出来,用了几味西域的滋补药,能提升功力,想送给王爷,安全起见还是找人试一试,你可愿意试药?” 鹧鸪长舒一口气,朗声道:“属下愿意!”他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吃了下去。 姜易安冲着他邪魅一笑,未再多言,飞身下去。 也就是姜易安从柳树走到院子角门处的功夫,鹧鸪忽觉腹中疼痛难忍,身体也跟着如火烧着一般。 “中计了!”他喃喃道。他咬了咬后槽牙,提了一口气飞至姜家院中,随后便失去力气半膝跪倒在地。 他用剑撑着身体,抬首问道:“侧,侧妃,你,你这是何意?”他脸上有几分狰狞之色,脖子上、双臂上的青筋已暴起。 姜易安双手负后,幽幽道:“我那日同依兰闲聊的话,你一字不漏告知你家王爷,这便是代价。哼,我好心提醒你,你此时去老和茶馆求救,应该还来得及。反正,我是不能救你。” 腹中的五脏六腑犹如被火灼烧,剧烈的疼痛不断袭来。鹧鸪颤颤巍巍起身,走了一步,扭头又看了姜易安一眼,眼眸中有几分迟疑。 姜易安道:“放心罢,我不跑,我知道你家王爷让你看着我,你去老和茶馆换个人来看着,就竹青罢,我看他顺眼。” 鹧鸪垂下头,咬肌滚了滚,飞身朝老和茶馆去。 翠衣跑过来惊慌失措道:“小姐,小姐,你,你把他毒死了?” 姜易安抬头就给她一个爆栗,她道:“你小姐我是这般残忍的人么,给他一个小教训而已。哈哈哈哈。” 翠衣放下心来,快步跟上,问道:“小姐,待会竹青真的会来?” 姜易安脚步一顿,看到翠衣那殷切的小表情,戏谑道:“你可是看上竹青了?” 翠衣瞬间脸涨的通红,她扭扭捏捏道:“小,小姐,我,我没有...我,我,我就是觉得他长的俊。” 姜易安细细回忆了一番竹青的样貌,点头附和道:“恩,是长得俊,那你回头多看几眼。” 老和茶馆的马厩里,花儿忽然连着打了几个响鼻,正在给它喂草料的主人竹青也跟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松烟从屋脊上飞身下来,她摸了摸花儿问道:“鸦青如何了?” 竹青道:“进去了。” 松烟颔首。 屋顶上忽传来一声瓦片碎裂的声音,紧跟着从顶上摔落下来一人,精准无误的掉落在那草料堆里。 松烟与竹青上前一看,正是那痛到脸色发白的鹧鸪。 松烟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鹧鸪捂着腹部道:“侧,侧妃给我吃了毒药,她,她...”他艰难的喘了一口气,腹部的灼烧感觉似都聚在了一处,疼痛却是占据了整个腹腔与胸腔。 松烟双目一凛,她对竹青道:“你快去看着姜姑娘,我去找大夫。” 竹青点点头,即刻前往元德堂。 松烟喊了声“老和看好人”,而后跨上花儿。她握紧缰绳,侧身一拍马臀,花儿嘶鸣一声疾驰而出。 一刻钟后,松烟出现在司徒府后巷里。她拴好缰绳,一脚踩在墙根上,身体向上一跃就翻入了司徒府。 她熟门熟路的走到司徒空的院子,看到他寝房的灯盏亮着,便撬开了房门。 司徒空正在净房里洗澡,他赤身裸体坐在竹凳上,哼着曲,悠然自得的搓揉身体。 听到身后的响动,他刚起身,便见到戴着修罗面具的松烟。他大惊失色,向后一退,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他立刻哀嚎起来:“哎呦,你,你吓死我了。” 松烟冷冷道:“穿上衣服,快随我去老和茶馆。” “现,现在?”司徒空愕然。 “别废话,快穿衣服,不然你要这副样子出门也可以。” 司徒空低头一看,慌忙道:“你,你你,你出去,我穿衣服。” 松烟冷嗤一声,重新返回寝房,锐利地目光在房间内搜寻,眉宇间凝聚着不解与疑惑。 这哪里是一个大夫的房间? 五色斑斓的珠帐悬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烟气息,墙上挂满了精致的美人画卷,却唯独不见他药箱的踪迹。 她忽然扈气横生,拔出腰间的剑,两道剑影刚刚落下,那五色珠帐也跟着落下。断了线的圆珠一颗颗四散开来,噼里啪啦洒落了一地。 从净房出来的司徒空恰看到这一幕,忽觉呼吸一窒。 听松烟冷冷问道:“药箱呢?” 他吞了吞口水,指了指门外的方向,道:“在,在,在书房,我,我这就去拿。” 他慌忙跑去开门,一把推开刚从耳房睡眼惺忪的阿仁,急吼吼的跑到书房,提了药箱便小步跑向松烟。 “少爷,您这是去何...”阿仁话音未落,他家少爷就被松烟提着飞上了屋脊,几下挪腾,两人身影就消失在夜空。 阿仁揉了揉眼睛,敢如此对待少爷的,也就只有澜王府的王爷与松烟姑娘了...他打了几声哈欠又返回耳房,安心入睡。 司徒空与松烟共乘一匹马,疾驰在街巷中,花儿如追风逐影,一路的景色瞬息万变。 司徒空牢牢抱住松烟的腰,头抵在她的肩头,双目紧闭。 飞驰了一段路,司徒空稍稍适应了这速度,便开始有些心猿意马。 此刻,他抱着的可是松烟姑娘的腰呢,腰肢苗条,盈盈一握。她脖颈上悬着的细密汗珠,晶莹剔透,怎还有女子家的香气...他又闭上眼睛,使劲的嗅了嗅,嘴角牵起满足的笑容。 “到了!”松烟勒停身下的坐骑,一把将司徒空拉着跳下马。司徒空踉踉跄跄,紧紧抱住松烟才稳住。 他抬首,见到松烟那冷冽的眼神,慌忙站好,双手握拳道:“对不住,对不住。” 松烟不语,淡淡扫过,抬步朝屋里走去。 第51章 毒药 见到榻上蜷缩着身体的鹧鸪,司徒空神色稍正。 听那老和道:“司徒公子,您快给看看,说是小姜大夫给他下的毒。他可疼了好一会了。” “师姐?”他低声喃喃,有些诧异。 他疾步上前,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这脉象不是中毒的脉象啊?他凝神,又重新诊了诊,问道:“师姐跟你说的,她给你吃的是毒药?” 鹧鸪满头冷汗,他捂着腹部,艰难的点点头。 司徒空拧眉,盯着鹧鸪,思忖片刻,拍了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哎呀,原是如此!师姐可真厉害。我得去找她问上一问。” 他转身往门外走,被松烟一把拉住,说道:“把话说清楚。” 司徒空眼眸晶亮,他笑着说道:“障眼法而已。此药并非毒药,此药会在短时间内让他肚内聚集大量浊气,泄掉就无事了。”见松烟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他又接着解释道:“譬如如厕时,肚子剧痛,解了便就无事了,他腹中有大量的浊气正在凝聚,待会放出了屁就无事了。” 松烟虽有些狐疑,抓住司徒空的手还是稍稍松了松,她再次确认道:“你确定?” 司徒空点点头。 松烟与老和视线同时移向床榻上蜷缩的可怜背影,而后齐齐退出了屋,还将房门虚掩上。 松烟问老和道:“你可传消息给王爷了?” 老和愣了一下,点点头。话音将落,屋脊上传来一串脚步声,三人抬头,就见到了一身夜行衣的江燮。 “出了何事?”江燮问道。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如何禀报。 江燮望向司徒空,他上前一步,笑嘻嘻道:“无事,无事,师姐给鹧鸪吃了颗药,骗他是毒药,这不,松烟找我来看看。” 江燮眉头蹙起,他问道:“姜易安?” 老和拱手道:“是,鹧鸪说是小姜大夫骗他吃了毒药,方才司徒公子已给鹧鸪诊脉,待会鹧鸪把屁放出来就无事了。” 江燮的视线缓缓挪向司徒空,见他微微抬首,嘴角噙着笑,一副骄傲的样子。 江燮忽想起首次与姜易安交锋,便也是吃了一颗药,而后肚痛,放了一连串的屁就无事了...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往院中挪了几步,问道:“现下可有人在元德堂?” 松烟道:“竹青在。” 江燮脸色稍变,未再言语。 几息静默后,房间内传来一阵阵响亮的放屁声,接着便见到鹧鸪捂着屁股,冲开门,踉踉跄跄往茅厕跑去。 司徒空捂着嘴,低低的笑着,接着老和也跟着笑了起来... 半炷香之后,鹧鸪终于恢复如初。 他一脸颓丧的跪在江燮面前,将姜易安与他的对话悉数道来。 江燮听罢,轻笑了几声,他道:“她说什么你都信?” 鹧鸪委屈道:“是属下偷听了侧妃说话,还告诉了您,侧妃方才生气的。侧妃,侧妃还怕我擅自走开被您责罚,让我换竹青去。” 江燮:“她让你换竹青去?” 鹧鸪点点头,将姜易安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江燮冷嗤一声道:“呵,好一个看得顺眼。” 鹧鸪不明所以,王爷方才还好好的,甚至有几分愉悦之色,这怎突然就生气了?他偷偷望向松烟,见她缓缓摇头,于是又垂下头,等他吩咐。 “滚回去,让竹青回来,把人给我看好了。” “是。”鹧鸪应声,司徒空随即同他说道:“我同你一道去。” 江燮冷声问道:“司徒空,你去何处?” 司徒空嬉皮笑脸道:“找我师姐去,我得去问问她这是配了哪些药,甚是好玩。” “不许去。”江燮沉声道。 司徒空笑容微微收起,问道:“为何?这就两条街,我去去就回。” 江燮吐出一口浊气,他阔步上前,抓住司徒空的衣领,对鹧鸪道:“你还不快去换竹青回来。” 鹧鸪“哦哦”应声,拔腿往外跑。 江燮道:“我有话问你,你跟我走。”他不由分说将人拽到茶馆二楼雅间,关上门便训斥道:“司徒空,我不管你在外如何风流,你需与姜易安保持距离。” 司徒空眉毛挑了挑,他撩起袍衫,坐到圈椅上,笑道:“江二,你,你这是吃醋了?” 江燮眉心闪了闪,垂眸未语。 司徒空继续说道:“我师姐就说了一句【竹青看着顺眼】,你就发如此大的脾气,还迁怒无辜的我。” 江燮定定坐在圈椅上,垂眸作思忖状,又听那司徒空幽幽叹道:“可怜了我那陆通兄弟。烦忧无法排解,只得寄情于衙署,日日都住在那大理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喊他出来喝酒都不出来,真是可怜...”他偷觑江燮,见他眉头紧皱,一副郁色的样子,心里舒畅了不少。 一天天,总拿他撒气,这下好了,终于抓到他软肋了!真是值得喝杯酒庆贺一番。他起身在雅间里踱步,觉得墙上挂的几幅画工粗糙的赝品都好看了几分。 大理寺 陆通在凄厉的几阵喊叫声中,从刑房走出来。 他的瞳孔布满血丝,下颚的胡青密密麻麻,手上、身上沾了不少血迹,看似沧桑又狼狈。 这些时日,他跟个疯子似的,没日没夜的处理案件,行事决绝且凌厉,全然颠覆了以往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前大理寺卿曹放因纵容其儿子当街行凶,还贿赂、威胁上京官员终被革职查办。这突如其来空出来的大理寺卿的位置,瞬间成为朝中众人竞相觊觎的焦点。 陆通如此,众人也都当他是为了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为何。 大理寺东侧有一排简易的官舍,是给值班衙役临时住宿用的。 屋舍不大,一张床榻、一张桌案、一把圈椅,一间紧挨着一间。 净房设在这排屋舍尾,陆通从净房出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往自己的屋舍走去。 路过旁人住的屋舍,听到两名衙役言语间有谈论到澜王爷,他不由停下脚步。 “今日澜王爷下聘了,可抬了八十八台聘礼。” “我也有所耳闻,媒人是那卫梅娘。” “这阵仗娶正妃也不过如此,可见澜王爷对那医女还是上心的。” “那侧妃可不简单,那曹子不就是被她当众鞭责,才被问责的么。” “我看此女子颇有手段...” 陆通骤然间怒火中烧,他拾起散落在地的石砖,猛力掷向窗户,随后默然无语,大步迈向自己的屋舍。 门扉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他双手交叠枕于脑后,静卧于榻上,闭目养神。 然而,疲惫的身躯并未能带来安宁,心中那句“澜王爷下聘了”如同魔咒般萦绕不绝,即便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戏,心绪仍难以平息。 终是难忍,他猛然坐起,紧握双拳,迈出房门。 第52章 路过 “小姐,小姐~” 姜易安刚躺下,就听到翠衣的敲门声。 “进来。”她随口应答,挪了挪身体离冰鉴更近些。 每日傍晚,江燮的人总会准点送来冰块,前两日还送来了一个小巧的铜制的冰鉴,这让三娘好生羡慕。 听闻这冰鉴是江燮特意命人漏液打造的,可费了不少心思。 冰鉴外头绕着一圈铜制的花鸟鱼虫做装饰,盖顶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金色仰鼻猴。里头一格一格中空,用来放冰块,再盖上一块特制的厚棉布,这冰块不会很快融化,又确保能有凉气释放出来。中间的圆形空格则是用来放水果,能纳凉,还能吃冰凉的水果,让姜易安无比满意。 三娘起初很心动,但她打听了一下这铸造冰鉴的工钱,及每日的冰钱,便直接断了要在房里按一个的想法。 钱得用在刀刃上,这是她一贯的态度。即使姜川柏是陈其安,也未能让她有丝毫动摇。 翠衣抱了抱冰鉴道:“小姐,我方才听到了马蹄声,我跑出去一看,你猜我看到了谁?” “谁?”姜易安有气无力的问道,困意袭来,她闭着眼睛,快要睡过去了。 “我看到陆少爷了,他坐在河堤上呢。” 姜易安一骨碌爬了起来,问道:“陆哥哥?你没看错?” 翠衣点点头,那背影与陆通有九分相似。这个时辰,会来此处的,不是陆通还能有谁。 “快,快拿衣服给我。”姜易安起身慌忙找衣服,还未穿好就急急往角门处跑。 她刚出角门,便见到百步开外,有一人驾马渐行渐远。 “陆哥哥!”姜易安焦急喊着。 闻听那熟悉之音,马上之人身形一顿,迅速勒紧缰绳。回首之际,心湖微澜轻漾,他毫不犹豫地跃下马背,疾步朝她所在之处奔去,口中说道:“别跑,小心摔着。” 姜易安停下脚步,微微喘气,脸上绽放明朗的笑容。 皎皎月光透过薄云,漏下几许淡淡的光。微风轻拂,河面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河堤上的柳丝也跟着随风摇曳,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此刻,万籁俱寂,蛙与蝉都好像躲藏起来,未闻其鸣唱,两人相对而站,一时无言。 好似与往常一般的夜晚,又好似有什么不同。 “我,我就路过。”陆通打破沉默,挠了挠头道。 “那你怎不进去,走啊,去院里坐坐。陆哥哥,你都好长时间没来了。”姜易安拉着陆通的袖子,把人往院子里带。 步伐不自觉地随之前行,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只细腻如玉的手上,心绪飘忽。 \"陆哥哥,坐啊。\"姜易安轻柔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那只吸引他全部注意的手瞬间隐入视线之外,一抹不易察觉的哀愁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两人在樟树下的石凳上落座,翠衣端来了茶水与糕点,又点上几盏灯笼,就退到一侧偷觑陆通,不免唏嘘。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得知青梅要嫁他人,苍老如斯... 她啧啧几声,抬起头瞄了眼槐树,心里有了主意。她走过去问道:“陆少爷,你是不是又没用晚膳?我最近跟嬷嬷学了一道槐叶冷淘,你可要吃点?” 姜易安抢着说道:“要吃,要吃,陆哥哥吃,我也要吃。快去,快去。”她顿了顿,走到槐树旁,抬头唤道:“竹青!你可在?” 竹青?这不是江燮的暗卫?陆通心里一顿,捏了捏拳头。 槐树上飞下了一个人,那人抬起头,姜易安一愣,随即笑道:“鹧鸪怎么是你?哈哈哈,你没事了?” 鹧鸪下意识觉得腹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双手抱拳道:“禀姜姑娘,属下无事了。”感受到一旁略带敌意的视线,他稍稍侧身,朝陆通双手抱拳行礼:“陆少卿。” 陆通一直如盯嫌犯一般盯着鹧鸪,神色晦暗不明。 姜易安笑道:“哈哈哈,没事就好,你摘些叶子来,嫩一些的,多摘些,翠衣做槐叶冷淘吃。” “是。”鹧鸪应声,又飞上树去,身影晃动,树也跟着晃动,嫩绿色的枝条从树上洋洋洒洒落下。 翠衣拿了一个筐子,装了半筐。 这番动静,引来了嬷嬷与三娘,她俩看到陆通,都上前来打招呼。 “阿通啊,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坐坐。”三娘打着扇子,招呼着陆通,坐到他与姜易安中间的位置上。 陆通回道:“近日署衙出了些事,走不开,让三娘与嬷嬷惦记了。” 嬷嬷笑笑,道:“你又瘦了,忙也得好好吃饭,你们聊着,我去给翠衣打个下手。” “多谢嬷嬷。” 嬷嬷摆了摆手,与翠衣一起去了庖厨忙乎。 三娘看陆通这副沧桑模样,有几分心疼。这陆通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也看得明白他对姜易安的那一份心,原本是想等易安过了及笄,问问易安的意思,也问问川柏的意思,谁曾想这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澜王爷。这人还是姜易安自己挑的,她又做不得棒打鸳鸯之事,哎... “来,通儿,先吃些果子,嬷嬷说的对,你可得好好吃饭,身子可是你自己的,坏人哪有抓得完的。”三娘暗自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热情将吃食往陆通面前推,见他一直盯着墙角发愣,随之望过去,心里顿了顿。 她尴尬笑笑道:“想必你也听说了,今日澜王爷来过大礼了,这箱笼太多了,暂时没地方放,只好先放在此处,你姜叔租了个屋子,明日再把这些箱笼抬过去。” 陆通也跟着尴尬一笑,点点头,又听那姜易安小声埋怨道:“哼,也不知道抬这么多来做甚?回头还得抬过去。” 三娘猛地拍了拍姜易安的臂膀,说道:“你可别不知好歹,这还不是给你面子。你要知道,上京城内,能有几个妾室能有你这般风光。”想起她竟然嫁为澜王当侧室,又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瞪了姜易安一眼,自顾自说道:“寻个好人家当正室多好,非要当个侧室,哎...也不知道那澜王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我!”姜易安气鼓鼓的,欲辩驳,又不能说,只得叹了口气半趴到石桌上,萎靡不振。 陆通立即安抚道:“三娘放心,澜王品行端正,是,是个值得托付之人。”说罢,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手里的拳头又紧了紧。 “来啦,来啦。”翠衣一声叫唤,众人的目光齐齐望过去,她与嬷嬷两人各端着一个托盘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槐叶冷淘、胡饼、醋芹,这是乌梅饮,刚从小姐房里的冰鉴里拿出来的,还凉着,陆少爷,您快些喝罢。”翠衣与嬷嬷一边介绍菜,一边催促陆通吃。 陆通好奇问道:“冰鉴?” “是,前两日王爷命人送来的,这每日还有冰块送来,赶上那宫里的娘娘了。”三娘淡淡说道,想起侧室两字,又瞪了姜易安一眼。 “嘿嘿嘿,那冰鉴着实是个好东西。怪不得阿兄每年一入夏都要提一次....”姜易安跟着说道。 “好了,好了,回头你阿兄回来,你万不可说此事。他先前就说要在你房间摆个冰鉴,被我好不容易拦下的,这要是知道了,他定问我这次为何不拦,这王爷送来的东西,我敢拦么?哎,你们兄妹一个一个都是来气我的。不说了,不说了,阿通,你快吃,快吃。”三娘想起自家儿子那张冷脸,心又沉了下来。 姜易安端起一碗槐叶冷淘,夹了些醋芹放在上头,又拿着一碗乌梅饮走到槐树下,朝着树上唤道:“鹧鸪!鹧鸪!” 鹧鸪摸了摸肚子,一跃而下,双手抱拳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喏,吃罢。” 鹧鸪迟疑,他盯着姜易安手中的碗,心里有些惶惶然。 “哎呀,快接着啊,放心,这次没毒,你看,他们都吃着呢。”姜易安不耐烦道,将碗向前送了送。 鹧鸪快速接过,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不敢。” 姜易安拍了拍手,道:“哼,不敢就好。” 鹧鸪看着她走回石桌,蹲到一旁,望着绿油油的槐叶冷淘,把心一横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面条筋道十足,缠绕着槐叶清新的芬芳,与酸甜开胃的醋芹相得益彰,每一口都是绝妙的滋味交融。不过三两筷的工夫,一碗面便已见底,令人回味无穷。 他端起乌梅饮喝了一大口,乌梅冰糖,一甘一酸,真是清凉可口,倍感惬意。 肚子疼到想死的阴霾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将空碗还给翠衣,朝姜易安恭敬的道了谢又爬上了树。 众人吃罢就回了屋,姜易安将陆通送到了角门,临走前,两人低声嘀咕了一会,鹧鸪看不清嘴型也听不到声音,他眉头又皱的紧紧的,心里祈祷姜姑娘可千万别有什么鬼主意了... 第53章 拜月 七月七,乞巧节。 姜家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三娘与嬷嬷两人正忙乎着摆弄香案,姜东德与决明拿着几根红丝带系在树枝上。 东厢房里头,姜易安与翠衣两人正高兴的挑选着新衣裳。 今日,上京城女子都要着新衣,对镜梳妆,对月乞巧。 香案上已摆满了拜祭贡品,葡萄、樱桃、梨还有那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 嬷嬷在香案上插上三支清香,说道:“好了,东西都齐了。” 三娘点点头,朝着东厢房唤道:“易安,易安呐,快过来祭拜。” “来了~”姜易安应声,与翠衣两人小跑着过来。 跑到三娘跟前,她脸色沉了又沉。 “这就是你的新衣?”三娘厉色问道。 “是啊,这是上回阿兄带回来的,我可是一次都没穿过呢,新的。”姜易安义正言辞道。她拍了拍衣襟,双手负后,在几人面前晃荡一圈问道:“怎样?可还好看?” 翠衣扑哧一笑,见三娘与姜东德一脸肃色,立即收了笑容不语。 姜东德稍稍皱眉,赶紧上前安抚三娘道:“罢了罢了,今日只要穿新衣就是了,也没说穿女子衣裳还是...”在三娘的厉眸下,他说话声渐弱,最后嗫嚅了几下,默默退至一旁。 三娘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香案双手合掌,念念有词道:“菩萨,牛郎织女,神仙大罗,我不求其他,只求我女儿姜易安早些懂事,嫁入王府后收起性子,与王爷和和美美,不用早生贵子。”说罢,她虔诚的拜了三拜,又招呼众人跟着拜。 姜易安也跟着双手合掌,心道:三娘说的不用灵验啊,一求我阿兄平平安安早日归来,寻个好嫂子,好好孝顺三娘与老姜头,二求我师父身体康健,三求我大仇得报。她阖上双目,恭恭敬敬拜了拜,而后心中祷祝声又起:再求一个陆哥哥身体康健。似想起什么,她眉毛拧了拧,心中又道:也求那个江燮身体康健罢。 三娘一手叉腰,嘴角一侧微微勾起,待那姜易安挺起胸膛的瞬间,她冷冷道:“今日可是乞巧,你最好没有给我瞎求什么。” 姜易安心里一惊,她随即嘿嘿傻笑一声道:“三娘,我怎会瞎求,我就是按你方才说的求的。” “我可不信你,你给我跪下,我念一遍,你跟着念一遍。”三娘指了指香案,姜易安努努嘴,跪在了香案前。 “我姜易安。”三娘高声说道。 “我姜易安。”姜易安有气无力的跟着念。 “求保佑我与澜王婚后生活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求保佑我与澜王...婚,婚...”她转过头,表情略带委屈之色,对三娘道:“三娘,也不用白头到老罢...” “不白头到老,你还想着被休回家啊?!” “万一是,是,是我不高兴,要同他和离呢,是不是,三娘,三娘~”姜易安起身凑到三娘身旁,轻轻晃着三娘的胳膊,撒起娇来。 姜东德跟着说道:“也,也是,女儿说的对,咱女儿嫁过去只是侧室,万一那正室过门对我们易安不好,她过的不顺心,要和离,那咱就回家。” 三娘忽感身体气血翻涌,这对父女怎如此幼稚? 一入王府门,是她想和离便能和离的?世上多少女子既不受宠又不得主家放人,只能在那深墙大院中蹉跎余生... 她一掌拍掉姜易安的手,伏到嬷嬷肩头,带着哭腔道:“嬷嬷,我命苦啊,怎生了个这般忤逆的女儿,还嫁了个这般愚昧的夫君,嘤嘤嘤~” 嬷嬷慌忙安抚道:“小儿戏言,菩萨与那神仙大罗都不会听的,易安必与那王爷白头到老的,今日你可不能伤心。”嬷嬷朝姜易安递了个眼色,若在平常,她铁定就顺势而为,三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可与那江燮的婚事本就是假,怎如何对天求百年好合?若一年后和离不成,不是愧对母亲的遗言,不可,万万不可。 她垂下头,默默踢着石子,不应答。 姜东德瞥了眼姜易安,上前对三娘哄道:“三娘,莫要伤心,为夫一时言错,我这就重新拜。” 他朝香案跪下,念道:“求我儿易安与澜王和和美美,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不用早生贵子!”三娘厉声吼道,众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哦哦,我儿不用早生贵子。”姜东德慌忙念道,又听那三娘吼道:“川柏为何不早生贵子,你,你,你!” 方才三娘是假哭,这次是真流泪了,她哇一声,就伏倒在嬷嬷肩头哭起来,泪如雨下。 姜东德急的直跺脚,想宽慰几句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站在一旁垂头叹气。 姜易安见事情闹大了,她垂眸思忖片刻,抿了抿唇对三娘道:“三娘,别哭了,你哭了老姜头也要跟着哭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我,我重新求。” 她掀起袍角,跪在香案下,双手合掌道:“求我兄长姜川柏早日觅得良人,温婉贤淑那种,孝顺我三娘与老姜头那种,早生贵子,要两儿两女。”姜易安双手比划完,朝香案磕了又磕头。 三娘脸上挂着泪珠,帕子捂着嘴,与嬷嬷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她求错了?也没错... 嬷嬷嘴角抽了抽,拍了拍三娘的肩膀道:“姜家香火同样重要,这川柏若能早日定下心来,在这上京城安个家,你也能放心不是。好了,别气了,生气伤身体,你日后还要给川柏带孙子孙女,两对呢。”嬷嬷也学着易安的样子,伸出双手,竖起双指,朝三娘比划。 三娘扑哧一笑,垂头擦了擦泪。 众人也跟着笑了笑。 “好了,今日就暂且饶了你,你不是要去街上瞧磨喝乐吗,快去快回。”三娘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叮嘱道:“你俩买些吃喝,那磨喝乐贵着呢,瞧瞧就成。” 姜易安瞧了眼手里的八枚铜钱递给翠衣道:“好好保管啊。” 翠衣双手接过,应是。 三娘转身,看到决明,问道:“今日街上可热闹了,你也跟着易安出去逛逛罢,别成天窝在这小医馆,跟你师父似的。” 决明微微摇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道:“多谢师娘,只是我不喜热闹,这两日病人多,药材出售的也多,我得赶紧再切制些。” 三娘与姜东德互相对视一眼,颇有些老怀安慰的感觉。 “那成,等忙完这阵子,给你放几天假,下个月我给你涨工钱,去罢,去忙罢。”三娘笑容可掬,朝他摆了摆手。 决明恭敬的行了一礼道谢,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对于三娘的嘉许未无表露过多激动之色,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孩子,是比易安要沉稳些,倒是像川柏。 说话间,那不沉稳的姜易安带着翠衣早就跑出了院子,两人一路朝着西市奔去。 第54章 松竹馆 西市的凡胜楼,前几日就搭起了彩楼欢门,绣笠相招,掩翳天日。门边街角的几株树木,皆被绚烂的红丝装点,随风轻舞,增添了几分喜庆与温馨。 凡胜楼前车水马龙,喧闹至极。楼内灯烛萤煌,几个浓妆艳抹、身着五色彩衣的妓子聚集在廊上的各个窗户前,远远望去宛若神仙。 姜易安与翠衣两人随着人流刚挤进楼内,便被小二告知,酒楼已满客,无位置,两人只得悻悻离去。 两人回到街上观望了一番,这条街除了角落里有间小医馆,其他门面都是酒楼,屋宇壮阔,装饰豪华,彩楼欢门,气势非凡。 许是七夕的缘故,每家酒楼都是满客。姜易安很是丧气,怀揣两锭金,竟吃不上一顿好的。 向北连着走了三条街,拐入了东环街。这街上人烟稠密,繁华热闹,满大街都是精心梳妆打扮,穿着罗绮新衣的女子,几个几个成行,叽叽喳喳,笑语不断。 这条街中间摆满了小摊,搭着彩色帐幕,售卖许多新奇玩意儿。 “小姐,你瞧,是鸭子、乌龟、还有鸳鸯。”翠衣指着黄蜡制成的小物件惊叹不已。这些小物件栩栩如生,颜色更是丰富,还用金线做了装饰。 摊贩拿起一个鸭子放入水碗中,那鸭子竟能浮在水上,甚是可爱。 “小娘子,买一个水上浮,就剩这几个了。”摊贩热情的招呼着。 姜易安笑笑,微微摇头,继续往前走。 “翠衣,翠衣,你瞧,磨喝乐,这个好大啊。” 姜易安驻足在一家全是磨喝乐的摊子前。这里足有百个磨喝乐,大小、姿态都不一,最小的不过几寸,最大的竟高至三尺,这可与真的孩童不相上下。 这些磨喝乐有以彩绘木雕为栏座,也有以红砂碧笼当罩子,或躺、或卧、或站其中,姿态各异。手中所持之物也很多样,有手持荷叶、荷花,也有以金玉宝石来装饰的,真是极尽精巧之能事。 姜易安与翠衣两人大饱眼福,啧啧称奇。 “阿姊,阿姊。”姜易安忽感袍角被人拉了拉,她低头一看,有个手持荷花的孩童正笑盈盈的望着她,喊她阿姊。 姜易安将人带到一旁稍空的位置问道:“小弟弟,你可是寻不到家人了?” 孩童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道:“有个哥哥说他在那里等你。” 姜易安抬头望了眼孩童指的方向,是两个店铺中间的一条宽巷子。她诧异问道:“什么样的哥哥?” 孩童摇摇头,笑着跑开了。 翠衣拉了拉姜易安的袖子,劝阻道:“小姐,还是别去了,这孩童来的古怪。” 姜易安瞥了眼翠衣,笑道:“难得啊,你可算有了警惕之心了。”她双手负后,定定望着巷子道:“无妨,今日我可是带足家伙,放心,走,咱去瞧瞧。” 姜易安嘴角微勾,一展衣袂,抬步往巷子走。 从凡胜楼出来后,她便觉察到,有两个着粗布短衣的人一路尾随着她们,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物。 往巷子里走几步,喧嚣渐止,一座朱墙清幽小院赫然在眼前。小院大门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前翠竹挺拔,直插云霄,正中央花坛中,一棵松柏苍翠欲滴,绿意盎然。 有竹有柏,怪不得此院名为“松竹馆”。 姜易安与翠衣猫着腰,悄然躲到松柏树后,那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武夫。武夫头裹幌头,身着翻领缺胯玄色袍,腰佩红囊,着乌皮靴,左手都按着剑,面露狠厉之色。 此地闹中取静,此院清幽雅致,若门口没有那俩武夫,倒像是文人墨客的书斋。 莫非那人是想让她进去? 姜易安垂眸思忖片刻,对翠衣耳语道:“你且到街上去,寻个热闹的地方等着我,我进去瞧瞧。” 翠衣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恳求道:“不要,小姐,我不能让你一人去冒险,你,你带上我,我虽不会武功,我替你挡刀剑啊。小姐~” 姜易安笑道:“就你这身板能替我挡几刀啊,放心,这不还有鹧鸪么,你快去,别让他们发现了。” “小姐~~”翠衣眼眶微红,拉着她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放。 姜易安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且放心,我就进去看看,很快就出来。况且我今日带了针,又带了毒药,那鹧鸪也跟着,放心。”她顿了顿,又道:“你就近找个茶馆,边吃茶边等我,除了我,谁来找你都不要信。记住没?” 翠衣迟疑几瞬,终是点点头。她不放心,又道:“小姐,你,你说好的,一会就出来的。” “恩,好了,快去。”姜易安拍了拍她的头。 翠衣一步三回头,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姜易安猫着腰走到墙角,用翠竹做遮掩,趁那两个武夫垂首交谈的间隙,提气一跃至墙头。 入了这院子,才发现此地别有洞天。 亭榭壮丽,廊庑掩映,流水潺潺,景色神秘。数百盏灯烛照耀间,黑夜亮于白昼,园圃里的竹叶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青翠欲滴。 微风轻柔,空气里散着一股幽香,姜易安吸了吸鼻子,在脸上围上一块黑布,倒是有几分刺客模样。 她瞥见曲廊上有个提灯的小厮,引着几个穿着清凉的美貌女子,脚步匆匆往北而去,她抬步悄悄跟了上去。 众人行至北房,推开虚掩着的门,传来阵阵欢乐的喧嚣声。 她左右观望一圈,悄然躲到侧面墙根下。 雕花绫窗紧紧闭着,她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用刀尖划出一道口子,而后屏息朝里探去。 房里顶上五色丝绸从四周交相拉伸悬顶,珠帘如雨帘密密悬挂半垂,五色灯光照耀下美轮美奂。 房中央空着一大片,周边矮塌上围坐着好些男子,方才进来的女子散了去,一个个都坐到男子身旁。美人柔弱无骨,半靠半倚着身旁的男子,嗲声嗲气喊着“公子”,姿态千娇百媚。男子龇牙咧嘴,搂着美人腰,一会摸一下美人手,一会头垂到美人胸前,如痴如醉。 难不成这是青楼啊! 姜易安内心咋舌,松竹馆这般文雅的名字,居然是个青楼。 她定了定心神,再次朝里看去。 中央一块小圆毯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赤着玉足的女子,着霓虹色宽袖长衣,轻纱长裙,发髻上、额间、颈上、手腕上都佩戴了琳琅的首饰。 鼓乐声响起,女子顿时急速起舞,身姿娇美,玉臂轻舒,裙衣斜曳,舞袖飘飞。左旋、右旋,如雪花般轻盈的在空中飘摇,如旋风般急速飞转,千圈万周转个不停。 姜易安看呆了,这胡旋舞真名不虚传,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古乐声停,一片掌声中,女子停下脚步,额间、脖颈间都冒着密密细汗,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她朝着正首方向嫣然一笑,如牡丹盛开。 姜易安转换视线,朝正首方向望去。珠帘后,那男子正襟而坐,星目剑眉,仪表堂堂,倒是个美男子。 等等!这男子怎如此眼熟? 姜易安眨了眨眼,不由的心里一顿,江燮?! 第55章 佳人 “澜王爷,七七佳人的胡旋舞可是名冠天下。”坐在他下首的一中年男子向江燮介绍着跳胡旋舞的女子。 七七扭动腰肢,盈盈走上前,微微屈膝对着江燮一拜道:“七七三生有幸,习舞多年,今日终得王爷赏光,七七无憾。”她微微抬头,红唇微张,眼波流转。 江燮不语,他端起茶碗轻抿一口,一脸肃色,指着一旁的空位道:“坐。” “是。七七多谢王爷赐座。”七七再次盈盈一拜,坐到了江燮的身旁。 呵!好一个“上京城都知道本王从不去勾栏瓦舍,从不近女色”骗子!登徒子! 姜易安气血翻涌,她蹲在墙根下,紧咬着唇,双颊鼓起。 等等,七七是罢,一个是名动上京的才妓,一个是威名赫赫的澜王爷...若将此女子与澜王爷的事传的满城皆知... 不妥不妥,江燮大可说这只是一段风月韵事...还得再思虑思虑。 她猫着腰,屏息踮脚又往前走了一段,蹲到一扇开着的雕花绫窗下,再次悄悄往里探头看。 这位置离江燮的座位近,恰好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那七七倒是与旁的美人不同,她规规矩矩的跪坐着,时不时给江燮夹一些菜。只那炽热的眼神一直在江燮身上打转,时而娇羞,时而深情。 姜易安低低轻嗤一声,心道:美人在侧,这江燮竟然无动于衷。 江燮除了咳嗽时低垂头,其他时间一直望着面前的伶人表演,表情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又一舞结束,众人鼓掌。美人一个一个退去,端着食盒的婢女鱼贯而入。 婢女撤下席位上的空碟子,重新端上吃食。 是烤制的羊肉,香味扑鼻而来,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姜易安砸吧砸吧嘴巴,只能看不能吃,甚觉遗憾。 姜易安注目着江燮席上的婢女,那婢女托盘上除了羊肉,还有一道琥珀色的羹。婢女将羊肉与羮放置到桌案后,便退到一侧。 七七介绍道:“王爷,这道驼蹄羹是七七特意命人为您调制的。听闻王爷喜辣,这道羮有姜、葱、胡椒,佐以香菇等菜蔬,汁浓如乳,入口清香,回味不尽,您尝尝。” 七七舀了几勺羮到一碧碗中,双手恭敬的递给江燮。 江燮微微皱眉,他迟疑一瞬,单手接过,又垂头咳嗽起来。 就那一瞬,好似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飞入碗中。 姜易安心中一凛,她迅速朝那婢女看去,只见她跪在一侧,神情略微有些慌乱,一手快速收入袖中。 “不好!”她麻利的脱下靴子,奋力朝江燮方向扔过去,而后便跳窗而入,这些个动作一气呵成。 江燮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将碗摔落,余光扫到窗边似有个黑色的东西飞过来,他身体微微向后,那黑色的东西恰好砸中手中的碗。 “砰”的一声,碧碗碎了一地。 他朝侧看去,一只绣金边的靿靴安静的躺在地上。他又朝窗户望去,一着窄袖胡服的蒙面女子正怒目瞪视着他。 那双熟悉的杏眼,是姜易安? “有刺客!有刺客!”桌案上的人群慌乱起来,喊叫着纷纷躲到一侧,随即一众着盔甲的府兵冲了进来,冷森森的剑都冲着姜易安。 姜易安一把扯掉面巾,冲着府兵嘿嘿一笑道:“是我,是我!刘侍卫是我。” “姜侧妃!”为首的刘侍卫认出了姜易安,收了刀即刻垂首道:“属下参见姜侧妃!”众侍卫也纷纷收了刀剑,跟着一同行礼。 江燮:... “你去把我靴子拿过来。”姜易安吩咐近处的一侍卫。 侍卫应是,抬首之际,江燮已拿着靴子缓缓而来。 他嘴角微微扬起,半蹲到姜易安面前,将靴子放到她脚前,而后抓起她的脚送到靴子里。 如蜜蜂嗡嗡般的窃窃私语声随即响起。 “你怎来了?”江燮起身,笑着问道。 姜易安冷哼一声,使劲踩了踩靴子,不理睬他,径直朝正首方向走去。 “王爷,这位可是陛下为您赐婚的姜侧妃?”一中年男子僵着笑容问道。 江燮颔首,笑着道:“我新妇不拘小节,让各位受惊了。” “非也非也,侧妃果真如传言那般真性情。哈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 几句寒暄,众人重新入座。 那一头,姜易安嘴里正咀嚼着羊肉,指着驼蹄羹,眉眼弯弯对一旁的七七道:“七七姑娘,我能吃一碗吗?我也有点饿了。” 七七怔住,预想中的责骂并未到来,这姜易安究竟是什么路数? 她微微一笑道:“是七七疏忽了,七七这就为侧妃盛汤羹。”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姜易安拿起勺子就着羹碗直接喝了起来,丝毫不理会身旁坐着的江燮。 江燮嘴角微勾,心叹道:这是在窗外蹲了许久,蹲饿了?怎这般生气。他拿起帕子捂住嘴角,又佯装起咳嗽。 连着几口下肚,姜易安满足的放下勺子,冲着七七一笑,赞叹道:“果真是入口清香啊,好喝。七七姑娘果然蕙质兰心,胡旋舞跳的好,汤羹也调制的好。” 七七默了片刻,倏尔抬首,看着笑意盈盈的姜易安心里颇有些惶恐。 这话可是说完了?通常不应还有“不若让王爷娶了过门罢或不知何人有福气能娶了你”的嘲讽么。 入了这行,不管是贵胄亦或平民百姓,总爱拿嫁娶之事来诋毁恶心... 这侧妃的表情如此自然又诚恳,倒像是真的只喝这驼蹄羹,也是真的在夸赞她。 此人,不一般... “侧妃谬赞。”七七恭敬垂首谢礼。 姜易安颔首。她摸了摸腰间,起身后走到那婢女身侧蹲下身笑着道:“你可真沉的住气啊。” 那婢女慌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不知侧妃何意。” 姜易安倏尔正色,呵斥道:“别装了,我可是亲眼看到你往他碗里投毒了。” “奴婢,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那婢女不停的磕头,涕泗横流,看着倒真像是被主子欺负惨了的样子。 周边的窃窃声再次响起。 第56章 冷箭 坐侧首的中年男子闻言,神色有些慌张。今日是他在这松竹馆攒的局,若出了毒杀王爷这档子事,他这顶刚戴上的上京县丞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他上前拱手说道:“是不是哪里有误会,让侧妃误会了,这婢女在这松竹馆好些年头了,断没有胆子给王爷投毒。” “是是,奴婢不敢,奴婢向来胆小,侧妃因那七七姑娘与王爷亲近迁怒于奴婢,奴婢认了,可冤枉奴婢投毒,奴婢,奴婢不服!王爷,王爷您明鉴啊。”婢女额头通红,眼泪汩汩,高举双臂又重重磕下。 七七闻言若有所思,拿她与王爷做文章,三言两语又扣个善妒的帽子给侧妃,这婢女可不简单。 她偷偷瞥向江燮,只见他唇边挂着一抹淡笑,眼神中满含兴味地凝视着姜易安,对那婢女的狡辩之词置若罔闻,仿佛这场风波与他全然无关,只余一抹旁观者的悠然自得。 难不成,他并不是真心对姜姑娘? 七七的心沉了沉,她向前迈了一步,身旁的丫鬟略有所觉,牢牢拉住了她。 丫鬟冲她微微摇头,在她耳边用气音道:“姑娘万万不可,小心引火上身。” 七七明白那丫鬟的苦心,只得微微叹气,视线挪向姜易安。 姜易安捶了捶胸口,气恼万分。 若是那婢女说她是为了那道驼蹄羹才诬陷她,她都认,竟说是她嫉妒七七与王爷亲近... 她怒斥道:“不见棺材不落泪!”随即朝门口大声喊道:“刘侍卫!” 刘侍卫应声而入。 姜易安吩咐道:“你按住她,若让她跑了,我就打你!” 刘侍卫即刻上前,将那婢女的双手牢牢扣在她身后,任凭那婢女如何挣扎,都未松动半分。 一旁的江燮听到那句“我就打你”,嘴角咧的更大了。 刘侍卫身高八尺三,一身麦色肌肤,他自幼善躬马骑射,勇力绝人,弯弓能达三百斤,且习得一手好剑法。 这般人物,旁人见到他多半都是避退三舍,或因那冷肃的面容,或因那身玄色甲胄。 姜易安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江燮双目含笑,他再次用帕子遮掩住嘴角,垂首敛去情绪。 姜易安绕到原先的位置,将桌案下那碎掉的碧碗踢了出来。方才她急着靠近桌案就是为了藏起这碧碗碎片,若都让婢女清扫了,可还怎么对证。 她从腰间取出针包摊开在桌案上,又唤那县丞过来,让他随意取一枚,去沾碧碗上的汤羹残渣。 那县丞照做,众目睽睽之下,那银针即刻就黑了。县丞被吓的打了一个哆嗦,他颤颤巍巍道:“这,这是有剧毒!” 姜易安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吩咐他拿着他的茶碗给刘侍卫。刘侍卫接过茶碗,按姜易安的吩咐将那婢女的十指都浸到茶水中。 县丞这回有经验了,也不待姜易安吩咐,便径直取针验毒。 果不其然,那银针又是即刻变黑。 众人高声声齐呼:“有毒,有剧毒!” 手持银针的县丞不停的哆嗦着,他额间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想着方才还为这婢女说话。这,何止是乌纱帽,项上人头都要保不住了! 他双膝跪地,急喊道:“王爷,侧妃,下,下官与那婢女无关哪...侧妃明鉴!” 姜易安从吼间发出一串冷笑,听得那县丞头皮发麻,她道:“那,都看清了啊。我再让你看看,回头又说我这针有异。” “下官,下官万万不敢!” 姜易安不理会他那讨饶的姿态,又让他选了枚针,而后放到江燮桌案上的茶碗,那针丝毫未变。 县丞瘫软倒地,拱手道:“属下有罪,属下竟不知这婢女如此歹毒。望王爷降罪!” 姜易安冷哼一声,瞥了眼县丞,对刘侍卫道:“好好审审,这毒可稀罕着呢,钩吻别,半叶入口,百窍溃血,人无复生也。哪是一个松竹馆的婢女能得到的。”她将针包收好往腰间一塞,双手背后,继续说道:“先搜搜她,看她...” 话音未落,姜易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倏尔整个人被一道力拽了一把,跌落到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众人一声惊呼,待回神,那婢女已被一支冷箭射中心口,颓然倒地。 “你可有事?”江燮略带急色,双手扶着她肩膀问道。 姜易安道:“无事,无事。”她挣脱开江燮,走到婢女身旁,蹲下来细细勘验那尸体。 “箭上淬了毒,与她下的不是同一种。”她冷冷道,而后又走到江燮身边,压着声音对他道:“我去看看,先让他们待在此处,一个时辰后再让他们走。” 江燮拉住她的手道:“不可。” 姜易安瞪着眼睛问道:“为何?我就去出去看看。” “我的人自会探查,你随我回府。”他拉着姜易安的手径直往门外走。 那县丞与众人急忙喊道:“恭送王爷!” 姜易安一路跟着江燮出了松竹馆,江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驾着马车候在门口。 眼见江燮要带着她往马车上去,她挣扎道:“我,我要回家,我才不去你王府。” 江燮停住脚步,一脸正色道:“你且随我回府,今夜之事我有话问你,而后便送你回去。” “我不,你有话便问,我...” “王爷小心!” 嗖!一支冷箭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破空而来,江燮迅速将姜易安揽入怀中,目光如炬,紧锁那箭矢,仅余五寸之遥,一柄长剑随后呼啸而至,精准无误地将箭矢击落。 随后便见到刘侍卫朝着射箭的方向急追而去。 姜易安趁此机会猛地推开江燮,她脚尖一踮,踩着马车顶,身体一跃而上,再次进了松竹馆,追着刘侍卫而去。 刹那间,一队侍卫围拢过来,将江燮与江荣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鹧鸪!”江燮有些气急败坏的朝虚空处大喊道。 “王爷放心,属下已跟上。”鹧鸪的声音渐行渐远。 一阵静默。 江燮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扫了一眼挡在他面前的江荣道:“你为何不拦住她?!” 江荣心里一惊,收了剑垂首道:“属下,属下保护王爷,一时,一时不察侧妃。”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我拿你是问!” “是!”江荣垂首拱手。 他心里七上八下,朝侍卫挥了挥手。 侍卫整齐划一的站到一侧,目光在四周扫射,手中的剑依然未入刀鞘。 “王爷!侧妃入水了!”鹧鸪一声惊呼。 江燮心里一惊,撩起袍角,立即跑了过去。 松竹馆的后花园有一条蜿蜒的通渠,连着河道,渠上停着一艘小巧的画舫。一身湿漉漉的姜易安手提着一盏灯笼正在画舫里搜寻。 同样浑身湿透的刘侍卫站在岸边焦急的望着。 方才他紧追那杀手到了此处,侧妃紧随其后,岂料那杀手狡诈,竟背后偷袭侧妃。侧妃与那贼子交手两招,他欲援手,却见杀手纵身跃入河渠,瞬间消失无踪。 侧妃一时情急,毅然随其跃入水中,他亦紧随其后,二人在水下合力搜寻无果。侧妃转而爬上了画舫,吩咐他在沿岸探查,看看可有那杀手的遗留的蛛丝马迹。 江燮眉头紧锁,双手握着拳,遥遥看到刘侍卫便问道:“人呢?姜易安何在?” 刘侍卫拱手道:“侧妃觉那画舫有异,正在搜寻。” “你竟留她一人在那画舫?”江燮的怒斥道。那杀手一路尾随他到门口,他的侍卫还有暗卫都未察觉,可见其身手不凡,姜易安竟敢一人上画舫,若那人在画舫埋伏岂不是... 他往前走了几步,正想飞身到那画舫之上,被刘侍卫与江荣拦住,听那刘侍卫道:“禀王爷,鹧鸪在画舫上。” 江燮扫了眼他,而后大声喝道:“来人,把那画舫给我拖过来!” “是!”众人应声音,几个侍卫一同拉住缆绳,往岸边拽。 江燮目光一直紧锁着快速移动的画舫,一赶来的县丞及这松竹馆的东家站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喘。 第57章 借衣 画舫越靠越近,距离陆地还有几步的距离,江燮便跳了上去。 “姜易安!姜易安!”还未踏进舱内,他便大声唤她的名字。 这画舫外表看似精致,里头横七竖八倒着许多断掉的木头,角落里还结了蛛丝,已然是一副破败模样,这画舫应只装饰作用。 “在这。”舱内传来脆音,江燮循着声音疾步向前。 姜易安背对着江燮,蹲在一个窗下。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树枝在地上拨弄。 江燮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他长舒一口气,靠近她道:“起来,随我走。” 姜易安头也不回道:“等等。你看这里。”她提起灯笼,沿着窗边照了一圈道:“此处就这块地方干干净净,那杀手应是躲在此处,我还发现了一些用过的杯盏,若没猜错,这松竹馆还有人给他送吃食。” 江燮循着她指的方向扫了一圈,微微点头道:“好,我已知晓,你随我走,先回去,后续的事交给刘侍卫便可。”也不等她应声,直接拉了她的手臂便往外走。 姜易安挣扎道:“等等,你,你等等,江燮,你做甚?” 江燮猛地停住脚步,目露凶光,冷冷道:“你究竟知不知此处有多凶险?那杀手来去自如,若再折返回来你可有想过后果?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爹娘该如何?!我又该...”还有两字卡在喉间。他握了握拳,阖上双目,平复心绪。 姜易安张了张嘴,正欲反驳,见他垂首闭目,一手微微颤,另一手捏成拳,脸上是满是疲惫,似在隐忍。 姜易安本欲反驳,见他垂首闭目,一手轻颤,另一手紧握成拳,面容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隐忍。她心中生出一丝不忍,终是只动了动朱唇,未再言语。 罢了,这人胸前的伤尚未痊愈,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也是,回想起那杀手致命的杀招,若不是有刘侍卫在,今夜真可能就一命呜呼了。她左右张望了一番,摸了摸双臂,忽觉得凉飕飕的。 方才一时头脑发热,不觉得的这画舫如何,现下怎觉得如此阴森可怖。 她上前紧紧挽住江燮的臂膀,略带惶恐之色,道:“走,走,回去。” 江燮:... 两人行至舱门,刘侍卫与江荣正举灯候着。 姜易安松开江燮的手臂,冲着刘侍卫笑笑,道:“刘侍卫,方才可多谢你。” 刘侍卫一愣,随即拱手道:“侧妃言重。保护侧妃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立秋已过,水已凉,以防风寒,喏,吃一粒蜜丸,这里头我放了参、紫苏、陈皮、葛根、半夏,用蜜炼的,甜的。”姜易安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拔出瓶塞倒出三颗小小的药丸,她自己嚼了一颗,递了一颗给刘侍卫。 刘侍卫并未伸手接,他望向江燮询问,却见他眉头紧锁,一直盯着那药丸。 姜易安觉察到了刘侍卫的迟疑,她道:“你看他作甚,你吃,若回头你染了风寒,不还得麻烦我师弟,快吃。” 江燮随即冷冷道:“既然侧妃赏你了,你接着便是。” 刘侍卫接过,恭敬行了一礼。 江燮见她手中还拿着一粒,以为是给自己的,当下气消了好几分,他挑了挑眉,朝她伸手道:“给我罢。” 姜易安手一缩,道:“你又未落水,吃这作甚?浪费我药。”她朝画舫顶张望了几下,喊道:“鹧鸪!鹧鸪!” 江荣与刘侍卫心下一惊。 鹧鸪从画舫顶一跃而下,行礼道:“王爷,侧妃!” 姜易安将蜜丸扔了过去,言简意赅道:“吃!不是毒药!”而后便施施然跳下画舫。 江燮打量着鹧鸪,这厮上衣干爽,只湿了双腿,呵,这也值得她惦记?! 他咬着后槽牙,冷冷对鹧鸪道:“好~好~吃。”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火急火燎的跳下了画舫,去追姜易安。 鹧鸪揉了揉肩膀,盯着手里小小的蜜丸,心里有些发毛...先前那枚药丸也跟这差不多大...侧妃给的药,他真的有些惶恐... 刘侍卫道:“侧妃不给王爷,反而给了你,你小子傻愣着作甚,还不快吃。” 鹧鸪嘀咕道:“你不知...我...”前几日的经历历历在目,又让他羞于启齿。 他重重叹了口气,丢入口中,嚼都不敢嚼直接吞下,而后便抓住船头栏杆,挺起胸膛等着药效发作... 刘侍卫微微摇头嘀咕道:“傻样...”。 一上马车,姜易安就脱了鞋靴与胡帽,进了水的鞋靴又沉又闷得慌。身上的袍衫也很不舒服。 她问道:“我能脱衣服吗?” 江燮眉峰一挑,定定望着她未语。 “这湿衣服穿的难受,我脱了,借你衣服穿如何?”姜易安边问,边解了腰带。 江燮从座位下的的箱子里翻出一套衣服,扔给她。 姜易安笑着道谢,将外袍与外裤都脱了,只剩下一套里衣。 那轻薄的里衣一沾水就紧紧的裹着身体,将身体的凹凸起伏与玲珑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燮轻咳两声,微微侧身,余光瞥见她脖颈间系着的红线,他再次转过头来,那红绳下缀着正是他那枚玉佩。 难得如此听话,让她贴身佩戴,竟真戴着。 姜易安套上外袍,随着她穿衣的动作,玉佩左右晃动,恰在她胸前山峦起伏处。 江燮定定望着,差点忘了呼吸。 片刻后,姜易安顺着他的视线垂头一看,顿时明了,她轻嗤一声,道:“怎么?澜王爷没见过女子的身体?看得这般认真。”语气有些轻浮。 江燮:... 他回过神,侧首望向窗户,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姜易安穿好外袍,心里起了捉弄之意,她坐到他身边,眼含笑意,轻声道:“王爷可见过七七姑娘的身子?她又香又白,那胸这么大,那腰又这么细,定是好看。”她双手不停比划着,在江燮不解又震惊的眼神中,挑了挑眉,继续戏谑道:“是比依兰要好看,哎,你眼光不错啊。问你呢,你有没有看过她身子啊?”她用手肘碰了碰江燮的手臂,等着看他暴跳如雷的模样。 江燮垂眸低低一笑,他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峰,幽幽道:“又白又香,呵~”他连着冷笑三声,笑容中透着些许无奈。 姜易安:“看了就是看了,摸了就是摸了,你这笑算是看了还是摸了?”她微抬下颌,靠坐在车厢壁上,一脚搭在座位上,一脚自然的垂落,一晃一晃,略有些惬意。 江燮:... 这就非得承认他与那七七姑娘有什么才罢休是罢... 他瞥见座位上那只莹白的玉足,纤细白皙,十指染着丹蔻,似有节拍似上下微微抬落。 倏尔,他迅速靠近姜易安,双手圈住她问道:“我倒是对姜姑娘的身子比较好奇,不知~”他的眼神从她的眼睛到她的唇,最后停留在她胸前。 姜易安心里一咯噔,那略带侵略意味眼神她见过... 她双手迅速捂住他的嘴,求饶道:“我错了,王爷,我错了,我不说了,嘿嘿嘿,不说了。” 江燮拍落她的手,坐回原位。 车厢内再次静默,唯有车辙滚滚的声音。 姜易安跑到门帘处,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一直警惕的看着江燮。 第58章 表妹 不出一刻钟,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江荣禀道:“王爷,侧妃,到了!” 姜易安一溜烟跑了出去,一脚踩到马凳上又缩了回来,蹲在一侧犯愁,视线在那双湿漉漉的鞋靴及赤着的双脚上来回徘徊。 没穿鞋靴,这路可怎么走?总不能赤脚走进去罢?那不是很丢脸?难不成再穿那湿透的鞋靴?可真不想再穿了... 江燮看着她撅着嘴,来回游移目光,嘴角微微一扬。他越过她,下了马车后,张开双臂道:“来,我抱你进去。” 姜易安嘿嘿一笑,没有半分犹疑,立即抱了上去。 江燮稳稳将她抱在怀里,在江荣与管家注目中,抬步往里走。 刚过影壁,虎爷提着一盏灯笼,迎了上来,那魁梧的身躯,显得手中的灯笼极小。 他看到江燮怀中的人愣在原地,竟忘了行礼。 这是男子还是女子?这不是刚与姜姑娘过完大礼么,王爷这么快就又要迎娶一个么?他静静盯着怀中之人,思绪万千。 江燮扫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江荣上前问道:“杵着做甚?” 虎爷压着声音问道:“王爷这是...” 此时,姜易安从江燮背后露出脸,冲他唤道:“虎爷好呀。” 虎爷瞬间如释重负般露出憨憨的笑容,他拱手道:“姜姑娘是您呢。小的眼拙,一时没认出您来。” 他朝她行了一礼,挠了挠头,看着王爷的背影,略有难色。 姜易安问道:“你可有话同王爷讲?我可要回避?” 江燮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望向虎爷。 虎爷上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老夫人在府里办七夕宴,来了好多女眷,这花园、垂花廊还有那茉香道上都有人,属下怕她们冲撞了王爷,特意前来同王爷禀报,您看,要不然您改道从东面的小径走,那里安静些。” 江燮冷哼:“呵,本王在自家的府邸还要给她们让路?画墨院的管家你是不想干了是罢?” 虎爷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他立即拱手道:“属下即刻去清理。” 那帮女子可难缠的要命,打着老夫人的旗号,故意霸着那条茉香道,他都上去劝两回了,一个都没劝走,反而还被教训了一顿,这可太难了... 江荣朝他使了使眼色,催促他赶紧去。 今晚发生这般多命悬一线的事情,那老夫人非但没着人问候一声,还大摆筵席...王爷不生气才怪。 姜易安望着虎爷微微佝偻的背影,心生几分同情。 她轻轻拍了拍江燮的肩膀,徐徐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你怎动不动就生气,怒伤肝,悲胜恐。来者便是客,又都是老夫人请的。虎爷堂堂一个大男子,讲道理一定讲不过那帮女眷,还不能失礼数,更不能动手。你既不想走东边的小径,那就直接从茉香道过便是了,至多就是打声招呼的事,对罢。” 江燮低眸扫了她一眼,未语,继续抬步向前走。 听姜易安又问道:“茉香道可是种满茉莉的那条小径?” 江燮点点头。 姜易安道:“哦~那条小径啊,着实妙,又白又香。”她眼眸含笑,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 江燮听到那四个字脑袋“嗡”一声响,没完没了是罢?! 他停住脚步,冷冷的看着姜易安,手臂微扬,似要将她扔到地上。 姜易安心头一跳,即刻牢牢环住他的脖颈,道:“我错了,不言便是,走走走,这就去赏茉莉花。” 江燮唇边绽放一抹满意的笑容,抬步继续向前走。 离那茉香道尚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便听到一阵阵喧闹之声,似那繁华街市一般。 一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垂首禀道:“王爷,那,那群娘子不肯回避,虎爷正与她们纠缠,请王爷稍候。” 江燮眉头皱起,他问道:“今日谁当值?这般闹哄哄,怎不见周侍卫?” “在,属下在!”周侍卫远远跑来。他拱手道:“禀王爷,今夜老夫人办七夕宴,命属下只得在外围守护,不的入内,免得冲撞这些女眷。” 他冷冷道:“本王竟不知,这澜王府何时易了主。” 周侍卫及一干人立刻跪地,他道:“属下,属下有罪,请王爷责罚。” “清了茉香道,再去领十个板子。” “是。”周侍卫应声,即刻带人入了茉香道。 几声尖叫与刀剑出鞘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没一会便安静下来。 茉香道口,虎爷丧着脸垂首候着。他脖子、脸上的抓痕依稀可见,衣服被抓的皱皱巴巴,看上去甚是可怜。 姜易安扑哧笑出了声,与江燮对视一眼后,头埋到他怀里笑的肩膀一抖一抖,江燮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月色之中的茉香道,清雅至极。 两旁的茉莉树上红丝垂落,与顶上的红灯盏交相辉映。 路中间摆着几张长案,案上放了一些时令的瓜果与茶水,还有好些个神态各异的磨喝乐。另一张小巧的圆桌上则放着几个插满九孔针的薯药,想必是那些女眷在此处乞巧。 姜易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磨喝乐上,做工精巧,又有各色宝石点缀,一对至少得数千钱,那这一堆磨喝乐可是价值不菲了,还得是澜王府阔绰。 分叉道上,两旁小径上依稀可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众人见到江燮便行礼:“澜王爷安!” 江燮径直走了过去,未发一言。 姜易安向两旁偷觑一眼,哇,五颜六色,莺莺燕燕,各个都是佳人。 倏尔,站前首的一个着石榴裙的女子高声喊道:“表哥!二表哥!”她一把推开侍卫跑了过去。 她朝着江燮的背影,恭敬行了一礼道:“二表哥,蓉儿有礼了。”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怯,听她继续道:“蓉儿可等了你一晚上了,二表哥,你可算回来了。” 江燮微微皱眉,稍稍转身,道:“蓉表妹。” 蓉儿的满怀希冀在看到他怀里的人被打的粉碎。她的笑容即刻消散无踪,惊呼道:“这,这,你,你,你...母亲~母亲~”她哭着朝侧喊,一贵妇人随即急急走了过来。 那贵妇人打量了一眼姜易安,对江燮道:“蓉儿不懂事,惊扰王爷。姨母替她道个不是。” 蓉儿委屈的直跺脚,她双目瞬间泛红,道:“母亲,你看她,穿着表哥的衣衫,还赤着脚,究竟谁不懂事,她她不要脸!” “住嘴!”贵夫人呵斥道。她笑着问江燮道:“这位便是姜侧妃罢。” 江燮冷冷看着她,不语。 贵夫人又对姜易安道:“我是燮儿的姨母,这是他表妹蓉儿,蓉儿自幼在老夫人膝下长大,被宠坏了,言语多有不敬,望侧妃见谅。” 姜易安笑着道:“无妨。”她抬头对江燮低声道:“走罢,你这衣衫我穿得可太难受了。” 江燮点头,转身便往前走。 第59章 不忍 “母亲,母亲,你看她~” “好了,好了,你消消气,不可这般无礼。” “她就一医女有什么好,表哥要纳她,母亲~她定是使了肮脏手段迷惑了二表哥!我要去寻祖母,你不管,我就去寻祖母!嘤嘤嘤~” 这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落入姜易安的耳中,她冷哼一声,问江燮道:“我使肮脏手段迷惑你?!” 江燮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轻咳一声安抚道:“市井妇人之言无需理会。” “她不是在你府上长大的么,怎就市井妇人了?” 江燮:... “哼,我看你就是在包庇她,你能忍,我不忍!”她迅速跳了下来,撸起袖子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江燮揉了揉额角,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紧跟而上。 那贵妇人看到姜易安气冲冲折返回来,心里有些不安,她将蓉儿拉入怀里,嘴角挤出一抹笑问道:“侧妃可是有事?” 姜易安微微抬首,斜睨着她,眼神一直在那蓉儿身上打转。 “放肆!见到侧妃还不行礼?!”江荣大声叱道。 姜易安被吓了一跳,心道:原来,她们得跪啊,哈哈哈哈,这个好。她也跟着叱道:“跪下!” 那贵妇人脸上有几分慌乱,她强装镇定道:“我可是燮儿姨母。” 姜易安朝侍卫挥了挥手,那侍卫偷觑江燮,江燮颔首后,他便上前一脚踢在贵妇人的膝窝处,那贵妇人“哎呦”一声,跪倒在地。 她满脸的惶恐,嚎叫着:“燮儿,你,你就这般看着你这小妾欺负你姨母?” 姜易安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那贵妇人,正要开口,见那江荣抬了一把椅子来。 他恭敬道:“侧妃,您别累着,您坐。” 姜易安冲他笑着点点头,欣欣然坐到椅子上。 她理了理衣袖,冷冷问道:“你方才可是说我区区医女不配嫁给王爷?” 蓉儿昂首不服,她抽抽噎噎道:“你一个医女,就是不配嫁给二表哥。二表哥堂堂一品王爷,医女连商女都不如,你...” 那贵妇人连忙捂住蓉儿的嘴,示意她别再多言。 “医女不如商女,嫁不得一品王爷。这可如何是好?这婚是圣上所赐为其一。其二么,当今曦贵妃可也是医女,这圣上都娶得...”她顿了顿,刀眼瞥向蓉儿,蓉儿吓的一哆嗦,还未等她回神,便听江燮呵斥道:“大言不惭!来人,掌嘴!” “二表哥,二表哥!”蓉儿惊恐万分,江荣上前撸起袖子,给了两个耳刮子。蓉儿白净的小脸上瞬时两个红掌印。 “啊!蓉儿!”贵妇人惊呼着与蓉儿抱成一团。 姜易安起身,拍了拍手掌,冷冷道:“今日小惩,若再让我听到你在外嚼我舌根,诋毁澜王侧妃的名誉,就拔了你舌头,让你再也开不了口。”她迅速向两旁的佳人们扫视一圈,见到她们纷纷垂下头,很是心满意足。 当着江燮的面,都敢如此诋毁,可以想象这帮贵女在背后说的有多难听。 她转身故意对江燮撒娇道:“我脚疼,你还是抱着我走罢,王爷~” 江燮只觉这声娇滴滴的“王爷”恐怖如斯,他轻咳几声,抱起她往画墨院走。 待远离了人群,江燮低声问道:“心里可舒坦了?” “嗯,下回让我自己动手,更舒坦。”姜易安幽幽道。 “人是我打的,打就打了,可若是你动手了,免不得他们上老太太那告状...” “你是不是不喜欢老太太?”姜易安问道。 “是她不喜欢我。”江燮道,他顿了顿,又道:“我大哥生母在她年幼时便去世了。我舅父是我父亲军中好友,临终前将他妹妹,就是我母亲托付给了我父亲。我舅父去世后,舅家家道中落,族人时常欺负我母亲,我父亲得知后就娶了她。当时我父亲还只是五品武官,老太太原本给他相看了四品文臣之女。如此,老太太便恨急我母亲,觉着我母亲挡了我父亲的官路,一直待她不好,也连着不喜欢我。”他驻足不前,抬首仰望那轮孤寂的明月,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母亲临终之际,那憔悴而瘦削的身影...思绪万千,难以平息。 姜易安看到他深邃眼眸中那一丝哀伤之色,不由抱紧他道:“无事,老太太不喜欢你,那就不喜欢呗,下回带你去见见我家老太太,她一定喜欢你。” 心间翻涌起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便将周遭的阴冷的寒意消融殆尽。江燮垂首笑着问道:“为何?” “你长得俊啊。”姜易安也望向那一抹月亮,缓缓道:“祖母说她就是更喜欢我,因为我比兄长好看。哈哈哈哈哈。祖母养的鸡可好吃了,还有笋子,儿时,她隔几天就炖一只鸡给我吃,鸡腿都是我的,兄长只能吃鸡屁股,哈哈哈哈哈,祖母还骗他,说吃了鸡屁股能变漂亮,变漂亮的就能吃鸡腿了...哈哈哈哈哈。我好像饿了...” 她眼眸弯弯冲着江燮一笑,笑容纯净又明朗。 江燮的心脏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悄悄吐息,抬首往前走,柔声道:“你先沐浴,沐浴完吃。” 姜易安颇有微词,她道:“为何不能先吃再沐浴?” 江燮:“你臭了。” 姜易安:... 白眼狼,就不能对你好! 江燮将姜易安带到画墨院的寝房,一众婢女已准备好温水候着了。 姜易安跟着她们入了净房,沐浴、洗发...折腾半个时辰后她终于从净房出来了。 婢女将一墙面的衣柜一一打开,恭敬道:“侧妃,这些衣服都是按您身量定制的,您挑选一身,奴婢伺候您穿衣。” 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流彩喑花云锦裙、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每件样式不一,又都精致无比。还有身上这套里衣如此合身... 姜易安内心咂舌,这足以开个摘星楼了。 不过,她此时腹中饥饿,只想快点儿去吃东西,她随意点了一套,让婢女更衣。 又是一炷香的折腾,终于穿着整齐了,婢女这才领着她去了中路花园。 第60章 饮酒 中路花园虽面积不及前院广阔,但布局更精巧、景致更独特。蜿蜒小径两旁种满黄绿相间的金镶玉竹,郁郁葱葱。一簇簇粉色、紫色、蓝色的紫阳花颜色各异,与竹子紧挨着,如梦如幻。 小径尽头有一方宽大的木制六角凉亭,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环绕其间。溪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鱼悠然游弋。 婢女将姜易安带到小径尽头,便告退了。姜易安提着一盏灯,边欣赏红鱼,便往凉亭走去。 绿树掩映,清风拂面,流水潺潺,江燮已独坐在此好一会了。 姜易安一袭素白长裙,腰间轻束青绿丝带,手提一盏红灯笼,袅袅婷婷而来。她目光一直跟随着小溪中的那几尾红鱼,宛如林间跃动的灵兔,时而轻盈奔跑,时而驻足与池中红鱼逗趣,宛若孩童。 江燮手执酒杯,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深深吸引。 她笑意盈盈,蹦蹦跳跳跃上台阶,水晶帘动,发出咚咚咚咚的脆响,恰一阵微风吹来,满架蔷薇散出满院幽香。 “哎呀,这可真好看。”她冲江燮盈盈一笑,吹了灯笼里的灯烛,随手一放,便坐到江燮身旁。 “不是说饿了,这几步路你都玩了许久,快吃罢。”江燮递给她一双银箸,又将盘子往她面前挪。 姜易安笑着道:“鱼好肥,它们都游不动了,我可从未见过如此肥胖的鱼。你看,只会在原地扑腾,弄我一身水。”她提起微湿的袖子给江燮看,还不忘调侃:“真是随主人,都爱欺负人。” 江燮笑笑,给她酒杯里倒了些酒,幽幽道:“虎子养的红鱼,虎子喂的食,你说像他便是罢。来,尝尝这葡萄酒。” 姜易安低头看了眼深红色的酒液,又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酒味,一脸严肃道:“师弟未同你说,不许饮酒么?” 她柳眉微蹙,拉起他的手臂,认真切起脉来。 “肺弱肾虚,啧啧啧,就这般,还敢饮酒。”她瞪了他一眼,将他的酒杯放到另一侧,指着盘子道:“多吃些,你该好好补补了。” 江燮眉峰一跳,被气笑了,他问道:“你说我虚?” “恩啊~”姜易安点点头,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嫌弃道:“也不知为何都爱喝酒,这般不好喝。” 江燮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端起她的酒杯,嘴唇方碰到酒杯,便被姜易安阻止,她道:“都说不许喝了,还喝,给我。” 江燮使了力,强行将酒灌入嘴中,姜易安擒住他的双颊道:“不许咽,给我吐出来。” 江燮瞪大了眼睛,也不知她哪来这般大的力气,竟敢动手... 他心生一计,一把扣住她的头,将嘴里的酒悉数渡到她的嘴里。 姜易安猝不及防的被灌了一口酒,那滋味又涩又苦,她捂着嘴唇咳了好几下。 “你!”姜易安气结。 江燮双眸含笑,云淡风轻道:“是你说要吐出来,还你酒的。” “行啊,你偷袭是罢。”她拿起一旁的酒壶猛灌了一口,径直坐到江燮怀中,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捧住他的头,往他嘴里灌。 酒液毫无阻碍的送入了江燮口里,他咕嘟咕嘟吞入腹中。 姜易安:... 她撅起嘴,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嘀咕道:“哼,可真没意思!” 江燮垂眸微笑,余光扫到她唇角还挂着一滴酒液,他轻声问道:“我能亲你吗?” “不能!”姜易安双手交叠捂住他的嘴唇,目露凶光道:“登徒子!你休想再得逞!” 江燮眼眸含笑,他双手轻轻抚着她的背,缓缓贴向她。 姜易安惊慌道:“你,你做甚?登徒子,都说了不许亲我。” 江燮笑着未语,他轻轻拉下她双手,头抵在她肩头,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别怕,若你不同意,我不亲你,上回是我太生气了。” 姜易安的心像只小兔子似的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双颊烫红。 她脑海里反复出现两人上次亲吻的画面...不对,是他单方面亲的她! 她猛地推开他,挺起背脊,严肃道:“上回你亲我了,要还回来!” 江燮一愣,随即笑道:“还,你说如何还?” 姜易安双手捧住他的双颊,微微俯首,对着他的唇用力的啄了一下。 “就这么还!”姜易安道。 江燮会心一笑,低声问道:“那我多还点可好?” 姜易安点点头,闭上眼睛等着江燮。 一息静默,预想中柔软触感并未出现,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那江燮紧抿双唇看着她,笑得一颤一颤。 姜易安:... “你,你,你笑我?!”姜易安拧眉,她“啊啊啊”叫了几声垂首,急急捂住脸,顿觉又羞又愤。她大喊道:“你,你,等你伤好了,看我不打死你!” 忽觉耳边一阵湿热,像是被烫了一下,又酥又麻。 “不生气,不生气...”江燮道,声音低沉又嘶哑,如魔音阵阵。 姜易安抬起头,尚未看清他的脸,唇随即被覆上。 江燮小心翼翼轻啄,热血沸腾,开始凶猛吮吸。她的唇珠、唇角,她的贝齿都弥漫着淡淡的葡萄酒味... 夜色如水,庭院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辉之中。那爬满整墙的粉红,在月光的轻抚下更加肆意,散出阵阵芬芳,直抵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姜易安快要窒息,她发出呜呜咽咽声,撩拨他愈发血脉喷张。他扯掉她腰间的腰带,衣衫半落,月色之下她光洁银白的鹅颈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的唇慢慢落下,反复的在她脖颈间流连。 “江燮,江燮,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可....呜呜呜....”姜易安的唇再次被封住。 大手隔着轻薄的里衣,在她身上逡巡,腰窝,背脊...他腹下也变得炽热无比。 姜易安感受到了那股炽热,猛地惊醒。她打了一个颤栗,牢牢的攀住他的肩头,喃喃道:“你身上有伤,等你伤好了可好?” 江燮动作一顿,抱着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微扬。 他平复呼吸,柔声问道:“你方才可是说要待我伤好就可以了?” 许是那杯葡萄酒的作用,姜易安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她趴在胸前轻声道:“骗你的。” 江燮低低笑出了声,嘟囔了一句:“小骗子。” 他抱起她,将她放到榻上,而后也跟着躺下,如明珠一般,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第61章 二意 姜易安愈发觉得头重脚轻,尚有残存的一道意识。她低声问道:“你要问我什么?我快要睡着了。” 江燮抚摸着她的青丝,柔声道:“睡罢,我定会再多加派人手保护你。” 姜易安睁开眼睛,挣扎起身,问道:“何意?出何事了?” 江燮用指腹在她樱桃唇上轻轻揉搓,忽有些后怕。 他将她轻轻拉入怀里抱紧道:“今夜有人引你去那巷子,那两贼子已被我的人抓了,我的人中了媚药。” 姜易安惊诧道:“媚药?”她不禁有些担忧起来:“是谁?可有事?可让我看看?” “你翻入松竹馆时,竹青与江荣已将她送去司徒府了。” 姜易安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她点点头,思忖片刻又说道:“那人应是知道你在松竹馆,才故意引我去巷子,媚药...是想你发现...” 江燮颔首,他道:“那两贼子现下被我关在地牢,已招了,是有人花钱临时雇的,媚药也是那人给的。说是个丫鬟模样打扮的年轻女子,竹青已去查探了。” “查出来,你可一定要告知我,如此歹毒,看我如何收拾他...”她双眼微眯,双手握拳捶了捶江燮的手臂,想起松竹馆里的婢女又道:“这么说,松竹馆外的人是冲着我来的,里头的人是冲着你去的?” 江燮点点头,嘴角牵起淡淡的笑,道:“看来,我俩得罪不少人。” “是我受了你的连累。遇见你之前,我在玉带巷呼风唤雨,只有我打人,可从来没人敢如此暗算我。江燮,我能不能不嫁你...你看,这多凶险...” 江燮:... 为何她这般不愿嫁给自己?先前以为是为了陆通,可方才她明明与自己做了如此亲密之事...难道...她既与他有情,又对自己有意? 因那一念,诸多怀疑跟着纷沓至来,江燮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一道声音说:她与陆通可谓青梅竹马,有情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一道声音说:上次她问是否心悦于她分明带着少女的娇羞,一定是对他有意,否则方才她怎会主动亲吻他。一道声音立即驳道:男子可以三心二意,为何不女子不可,逢场作戏不可么?... 两道声音犹如正邪两念,你来我往,喋喋争吵不休,似有你死我亡之势... “江燮?” 姜易安的声音唤醒了他,他揉了揉额角,按下心中众多疑问。 幽幽灯烛映照着她,脸庞上斑驳的光影添了几分愁绪,他不由的心下一软。他揉开她眉宇间的皱纹,柔声道:“你放心,我定能保护好你,待时机成熟,就...”他手指顿住,长长吁了一口气接着道:“若我办的事顺利,许是要不了一年,你我便能和离,届时,你回到玉带巷又能呼风唤雨了,当你的小魔王。” 姜易安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她看到他眼神中流出的那份悲凉,这眼神并不陌生,儿时在母亲眼中也看到过相似的光影。 “你睡了?”江燮轻声问道。 姜易安从他怀里扬起脖子,笑着摇摇头,她道:“今夜救我的是谁?我要好好答谢他。” “你可唤她松烟。”江燮顿了顿,又继续道:“她比你略长几岁,是个女子。放心罢,司徒空定会有解药。” 姜易安虽未见识过司徒空的医术,可师父对他对他无比赞许,定是错不了。 她坐起身,拍了拍双颊,振作精神问道:“今晚我可以在你这边等松烟阿姊回来吗?没亲眼见到她平安无事,我不放心回去。” 江燮笑了,他道:“你我都过了大礼,过几日就要嫁入王府,这便也是你的家,你说你今晚能不能在你的家?” 姜易安嘿嘿嘿笑了一声,嘀咕道:“这么说我是这王府的女主子了?嘿嘿嘿...”她嘴角噙着笑,四下又打量的一番,感叹道:“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嫁给你,这院子是真的好景致。” “你觉得她们想嫁给我,是因为这院子?”江燮哭笑不得。 “恩”姜易安点点头,语气肯定,她又道:“难不成冲你,你看你,除了长得还算俊,还有哪一点好?总生气,身体又瘦弱,身上还有那么多秘密。” 江燮笑着道:“男子相貌堂堂便是最难得,其他可都是身外物。” 姜易安反驳道:“呵,谁说的,谬论!” 江燮:“你师弟。” 姜易安:... 明月清风,竹露清响,蝉鸣声声,司徒空的院子一片黑沉沉。 漆黑的寝房,床帐内传来轻微的喘息之声,仿佛是一只小猫在轻轻呼吸。 司徒空睁着眼睛,望着绣满繁复花纹的床帐发愣,胸腔内的那颗心脏依旧噗通噗通狂跳个不停。 他身旁躺着一个女子,一个赤身的女子。 这一切的骤变既突兀又荒诞,令他频频侧目于身旁的女子,生怕眨眼瞬间,她便会如烟云般消散,无影无踪。 两个时辰前,他正因被母亲关在院子里不得外出而郁郁寡欢。 今夜可是七月七,上京城内外,佳丽如云,皆盛装而出,共赴这繁华盛景。而他,这位才情横溢、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怎会缺席这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 可母亲说今夜得了祖父吩咐,全家任何人都不的外出,尤其是他,不可离开院子一步。 这简直是残忍至极! 就在他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之时,那松烟姑娘就这般毫无征兆的破窗而入。 她双颊通红,额间冷汗涔涔,神志有些恍惚,只道自己中了毒,让他快解。 这症状,他一看便知是中媚药所致。 他嗅到她身上的一缕怪香,心里有些忐忑。把脉之后,内心巨撼,她所中之毒非一般媚药,而是“春思缠”。 春思缠出自西域,价值千金,无色无毒,有异香,吸入一口便会神志不清,遍身烦躁,欲火烧身。 此药近几年才出现在上京城,闻言非但无解药,若服用一般的祛毒之药反而会催生情愫,使其产生幻觉,愈加主动奔放... 第62章 解药 司徒空足足怔了好几息,他吞了吞口水,对松烟道:“松烟姑娘,这毒我解不了。春思缠无解药。”他悄悄向后退了三步,内心惴惴,只怕松烟听后一掌拍飞他。 松烟已料到自己所中之药非一般,那两贼人在她靠近之时,朝她撒了小小一把有异香的粉末,那粉末多数都被面具阻隔,她就吸入了稍稍一些,不出一刻钟她便有了症状,不曾想竟是春思缠。 松烟强撑着身体,点点头,问道:“会,如何?” “欲火烧身,神志不清,还可能会有幻觉。” “几,几时药效能过?” “不知,或许六七个时辰,又或许更长。除非...找个男子同房,阴阳调和,调动五脏之气生发,两者融合、交换...” 松烟刀眼瞥向他,他即刻又解释道:“对天发誓,不敢欺骗姑娘。若姑娘不想找男子通房也可,此药仅催情,待药效过了,我为姑娘准备几剂滋补药,保证姑娘恢复如初。” 松烟嘴角微勾,她冷哼一声,蜷缩到角落,身体不由的发颤,她喃喃道:“长,长得丑,医术竟也不过如此。” 司徒空:... 松烟阖上双目,盘腿而坐,只觉身体愈发燥热难安。 身上的冷汗打湿了衣衫,她背过身,摘了脸上的面具,又脱了外裳,再次凝神,试图用内力压制腹下那股炙热。 司徒空怔怔看着地上那修罗面具,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猫着腰悄然走上前,欲偷窥松烟的真容。 “你最好站着别动。”冷冽的声音响起。 司徒空脚步一顿,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并非轻薄姑娘,只,只是好奇姑娘的真容。”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批评道:“谁让你走过去的!真不要脸,松烟姑娘岂是你能窥探的?” 他正碎碎念,忽觉眼前被一个黑色的身影笼罩,抬首之际,寝房内的所有灯盏俱被熄灭。 司徒空心下一惊,只觉怀中有具滚烫的躯体,耳边是烫人的鼻息。 “毒你解不了,那便用你身子一用。” “啊?”司徒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一声衣帛撕裂的声音,他身上的衣衫尽落,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大惊失色,道:“松,松烟姑娘,不,不可。” 松烟柔软又滚烫的身躯紧紧贴了上来,她的双手抚摸着他的胸膛。 “你可有婚约?有心上人?” “这,这倒是没有。”司徒空慢慢的往后倒,咬紧牙关,双肘用力反撑着便是他最后的挣扎。 “那便不要再废话,无需你负责。”松烟将他推倒在地,滚烫的唇在他身上游走。 司徒空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双手握拳,呈摊开状,完全不敢触碰松烟,心叹道:完了,完了,这,这哪忍得住... 黑暗中,他的手被一只小巧的手带着,碰到滚烫又柔软的肌肤。 罢了,被她打死算了!他暗自下定决心,一把抱住她亲吻起来,两人交缠在一起,床帐落下,床榻猛烈摆动起来... 松烟正觉那燥热感略得到缓解,忽觉腹下一热,身上的那人喟叹一声便趴着不再动弹... 松烟疑惑道:“情爱之事可都如此这般短暂?” 司徒空想死的心都有了,关键时刻怎如此不争气?! 他支支吾吾解释道:“初次,初次,多数男子都是短暂的。第二次便好了。” 松烟带着喘息音,冷冷道:“少废话。继续。” 司徒空:... 热浪翻滚,一浪高过一浪,三次后,燥热感终散去,松烟推开他,合目休憩。 “你还要再看我几次?信不信挖了你的眼睛?”忽然的一声叱责,司徒空吓的一哆嗦。 他笑笑安抚道:“可是我吵到你了?你睡,你睡。” 静默一息,司徒空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松烟姑娘,我,我想见见你的容颜。” 松烟声音微微嘶哑,冷冷说道:“你会后悔的。” “无事,我见过丑女子多了,外貌天注定。”他趴在她身侧,语气诚恳又带点期待。 松烟略作思索,嗯了一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欢愉后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沉香味扑面而来,她略有些嫌弃,稍稍推开些。 司徒空雀跃至极,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下去的。 他对修罗面具后的那张脸着实好奇了好些年,旁敲侧击向江二打听,都无果。今日,可算是能见到真容了。 他光着身子,连着点了一排灯烛,寝屋顿时亮如白昼。 松烟微微凝眉,她啧了一下,问道:“你可是有眼疾?点这么多盏灯作甚?” “嘿嘿嘿,松烟姑娘你忍忍,我就想仔细看看你。”他跑到床榻边,心绪忽有些复杂,既忐忑又激动,他缓缓挑开床帐,望向女子。 朱唇如樱,玉面皎洁,肌肤胜似细雪凝脂,美得令人心醉。 那一瞬间的悸动,如蝴蝶破茧而出,司徒空久久未能回神。 “如何?可看仔细了?”松烟睁开双眸,那双眸子如琥珀般清亮,司徒空的心又狠狠跳了几下。 他微微垂首,掩去悸动后的慌张。理智回笼的刹那,忽觉她的容貌似曾相识。 松烟慢悠悠起身穿衣衫,见他赤身裸体撅着腚翻箱倒柜的样子很是可笑,她嘴角微微扬起。 司徒空从桌案底下抽屉底部掏出一个长锦盒,他打开里头的画像仔细端详,画像上的人与松烟有八分相似,特别是两人的眉尾都有一颗细小黑痣。 他拿着给松烟看,道:“松烟姑娘,你可认识荆州程宋将军家的幺女程枝枝,她与你长得像极了。” 松烟系上腰带,配上剑,漫不经心道:“被你退婚的程枝枝?” 司徒空心里一惊,他尴尬笑笑,道:“恩,你怎知?松烟姑娘真认识她?” “恩,很熟。” “真的?她可好?我都好些年没她的消息了。” 松烟冷哼一声,套上鞋靴,束起发,重新戴上修罗面具,走到他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程姑娘被你退婚后,孤苦无依,家父留的一些薄产都被叔父抢占,还迫她嫁于年过花甲的首富为妾。后来,她杀了那首富,也被那厮的犬牙一路追杀至上京,最后是澜王救了她。” “噗通”一声,司徒空手中的画卷落地,他怔怔的转过头望向松烟。她嘴角噙着的笑容渐渐消失,眼里多了一丝冰凉。 她垂眸,又忆起收到那封退婚书时的绝望... “松,程姑娘,我,我非有意...”司徒空只觉五雷轰顶。他手脚冰凉,想说更多,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程枝枝已死,莫要唤错了,司徒公子。”她目视虚空,嘴角牵扯一抹笑,冷冷道:“今日之事权当未曾发生,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灯盏里的烛火微微一颤,忽明忽暗。司徒空回神之际,寝房陷入了一片空寂。 他蹲下身望着画像上的女子,心中一片死灰... 松烟是程枝枝啊...那个有婚约但被自己以死相逼退婚的女子,程枝枝... 江二,江二为何不告知他? 第63章 鸡腿 江燮!好你个江二! 他拿着画像不顾一切冲开房门,恰撞上刚起床的阿仁。 阿仁一声惊呼,拦住了司徒空,他小声询问道:“少爷!您...这是?” 司徒空赤身裸体,拿着一幅女子画像,有些魔怔般的喃喃:“江二,江二...” “少爷,您拿着程姑娘的画像做甚?”阿仁看清画像,不由得脑袋发懵。 那年,老太爷催促他去荆州给有婚约的程娘子下聘,谁知少爷竟以死相逼,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说是程娘子比自己大,又是将军之后说不定还会拳脚功夫,若是娶回门,日日如老妈子那般管着自己,他日后如何做人?他绝不找比自己大的老妈子管着自己... 老爷子可从未发如此大的火,上家法打了一顿,关了三天,三天后少爷态度依旧,老爷子无法,只得派人送了钱帛与退婚书去了荆州... 这好端端的,少爷怎又想起那程姑娘了? 阿仁将司徒空扶入房内,给他倒了杯水,问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他边问边搜寻他的衣衫,看到床榻上露出他外衫的衣角,上前撩开床帐,嗅到了一股异味。 画像,赤裸的少爷,这味道...少爷该不是对着画像...少爷也不是如此轻浮之人啊...这... 阿仁比他年长几岁,这事他自然懂。 他不敢再多想,轻咳几声,状若无事般拿起外衫给他披上,看到他如此魂不守舍模样,又有些担忧的问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受惊了?需不需要我去叫老太爷?” “无事。”司徒空回了神,他看了眼手里的画卷,吩咐道:“你去套马,准备一下,我要去找江二。” 阿仁瞧了眼还微暗的天色,这五更的梆子刚敲过,这会王爷该要上朝罢...他垂首又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司徒空,把话咽了回去,应声后阖上了门。 司徒空放下画卷,起身撩开床帐,从那堆凌乱的被褥中寻找衣衫。衣衫破成了几大片,他翻找着,丝制褥单上几滴褐红色映入眼帘,那刺目的红,心好似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 “混账东西!”他低低咒骂了一句,似在骂别人,又似在骂自己。 他拿来一把剪子将那一片沾红的褥单剪了下来,小心翼翼塞入一个锦袋内,又将那堆破碎的衣衫塞入一个锦盒里。 澜王府 天刚微亮,中路花园一角传来一阵阵破风之声。 江燮手中的红樱枪如一条灵活的火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气势磅礴,枪落地,脚下的青砖微微颤动。 他转身一刺,红缨枪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刺向前。这一刹那,这股力量仿佛撕裂了空气,发出尖锐的破风声。随后,他一个回旋,红缨枪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圈,如同火红的旋风,直直钉入地面。 虎子抱着刀坐在一旁,他好奇问江荣道:“王爷今日不是告假了,又不用上早朝,怎来练枪了?” 江荣扫了他一眼,抬首望向江燮轻声道:“不知。” 虎子冷嗤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一定是那姜姑娘占了王爷的床,王爷睡不惯书房的床榻,只好来练枪。” 江荣缓缓转过头来,敷衍道:“你说的都对!王爷练的差不多了,早膳备的如何了?” “放心罢,昨夜我就嘱咐过厨娘了,按凡胜楼早膳规制来,十八道,一道不许少。” 江荣点点头,想起昨晚姜姑娘与蓉儿表小姐的冲突眉头皱了皱,又说道:“我有些不放心,昨晚的事,老太太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去盯着点,别出什么差错。” 虎爷站起身,点点头,大步径直朝庖厨去。 姜易安这一夜睡的不踏实,虽说这被褥柔软无比,可毕竟是个陌生地方,她辗转了一个晚上,终于熬到了天亮。 守夜的婢女听到动静,上前问道:“侧妃可是起了?” 姜易安揉了揉眼睛,挑开床幔,道:“恩,王爷呢?可起了?” 两个婢女上前,将床幔挂起,回道:“禀侧妃,王爷在中路花园,您可要去探望?” 姜易安摇摇头,腹中响起一阵腹鸣声,她摸着肚子问道:“我饿了,早上吃什么?” 婢女微微愣了愣,垂首问道:“侧妃可要等王爷一起用早膳?” 这是要等江燮一起才能用早膳的意思?姜易安嘀咕道:“这么麻烦...” 婢女道:“奴婢先伺候侧妃洗漱。” 姜易安点点头,婢女给她挑了一身碧色襦裙,简单的梳妆了一番,等来了江燮。 她一看见江燮,眉眼弯弯问道:“你怎么才来?” 江燮一愣,她这是一直在等他?他喜不自胜,问道:“你是等我?” “恩啊,我饿了,等你用早膳。”她笑笑,问道:“早上吃什么?” 江燮:... 江燮带着她到了前厅,一张硕大的圆桌上摆了两副餐具,银箸碧碗,晶莹剔透。 两人落座后,婢女端着餐食鱼贯而入。 三脆羮、紫苏鱼、白肉夹面子、莲花鸭签、姜虾、甘糖梨酥、樱桃煎...热菜、冷菜、甜品、新鲜水果,一共十八道,摆满了整张桌子。 姜易安笑着感叹道:“哇,每日早膳你都这般?” 江燮笑笑道:“吃罢,你不是饿了,多吃些。” 江荣与虎爷互相递了一个眼色,垂头笑而不语。 这早膳规制,可是这王府开府以来头一次... 姜易安提着银箸,看着那道鱼与鸭犹豫不决,江燮拿起她的茶碗,递给她道:“先喝口水润润嗓。不急,都是你的。” 她接过茶碗,碗碰到嘴唇,闻到一股异味,她用舌尖点了点,随后皱了皱眉,放下茶碗,又将它推远了些。 江燮疑惑道:“怎么?放了蕃荷菜你可是不喜?” 她不语,端起江燮的茶碗嗅了嗅,抿了一口淡淡道:“不是,那碗放了泻药。” 江燮一惊,他起身端起那碗看了眼,直接砸到了地上。 茶碗“哐当”一声四分五裂,众人纷纷垂首跪下,方才上茶的婢女更是跪伏地上瑟瑟发抖。 “来人!”江燮怒吼一声。 虎爷立即上前道:“王爷,我,我这就去查。”他单手提溜着那上茶的婢女往外走。 婢女一声不吭,两股颤颤,仿佛失了魂般,任由虎爷拖着往外去。 姜易安于心不忍,上前劝阻道:“虎爷,不是她,别吓她了。” 虎爷闻言松了力,那婢女瘫在地上,泪落如珠。 “你别怕,我知不是你,这两碗茶可是你泡的?”姜易安蹲在地上,与她视线平行,她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问道:“你且仔细想想。” 婢女稍稍回神,她道:“是,是奴婢泡的,奴婢端来的空茶碗,放了蕃荷菜,而后就放到桌上了。” “这碗一模一样,你可有区分放到哪一侧?” 婢女垂首仔细想了想,她擦了擦泪,倏尔有些激动道:“奴婢端了便放桌上了,奴婢想起来了,是翠珠,奴婢出去回来时,见到她在摆弄碗箸。” 虎爷四下搜索一番,未见翠珠人影,他问道:“翠珠人呢?” 一旁婢女回道:“她说她去庖厨帮忙,王爷来之前便走了。” 姜易安起身拍了拍手道:“抓了人先捆着,本姑娘可要好好问问。好了,都散了,散了罢。”她冲众人挥了挥手,又回道江燮身旁道:“我真饿了。” 江燮眉宇间任有一股狠厉之色。姜易安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眉头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怒伤肝。”如哄孩童一般,她拉着他坐下,夹了一只鸡腿到他碗里道:“看你长的俊,给你吃鸡腿罢。” 江燮眉宇舒展开来,他微微叹气,嘴角噙着笑道:“那你只能吃鸡屁股了?” 姜易安:... 江荣:... 第63章 毒妇 司徒空到了澜王府,询问到了江燮所在位置,不等小厮通报就怒气冲冲径直闯了进去。 “江二,你个混蛋!”人未到,声先至。 江燮与姜易安闻声,互相对视一眼,甚感诧异。 这司徒空怎如此大火气? 姜易安放下银箸,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你做了甚?他如此生气?” 江燮摇摇头。 “好你个江二!”司徒空站在门口,指着江燮破口大骂:“你,你这混账!拐我的未婚妻子,你,你!”他不顾一切,气呼呼往前冲,直至一柄未出鞘的剑挡在他胸前,他才停住脚步。 江荣道:“司徒公子,请您冷静。” 司徒空垂眸看了眼冷森森青龙剑,侧眸转向江荣道:“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拿开!” 江荣缓缓放下剑,众人便听到一声响。 姜易安挥了挥拍桌案拍疼的手,皱眉对江燮道:“你竟敢拐我师弟的未婚妻子?你可太不要脸了!”她走到司徒空身旁,双手叉腰,对司徒空道:“师弟你放心,师姐一定替你做主,你说说,他如何拐你未婚妻子了?” 江燮扯了扯嘴角,徐徐道:“据我所知,你曾有过一个未婚妻子,是荆州的程姑娘。你为了与她退婚不惜以死明志,最终也是如你所愿退了婚,且问你何来的未婚妻子?何来的我拐了她?” “你!”司徒空哽住。 姜易安瞪大了双眸,低声问道:“师弟,你真与那程姑娘退婚了?” 司徒空脸色涨的通红,他重重叹了口气,颓丧的坐到一旁。 静默几息,他抬首质问江燮道:“你为何不同我说,枝枝就是松烟?” 江燮眉头一跳,这事他怎知? 他冷冷道:“枝枝是何人?” “你还装?”司徒空急急冲向江燮,握着双拳似要击打他。 人还未靠近,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力一绊了一跤,直挺挺趴在地上。 “师弟!”姜易安惊叫一声,急忙跑过去扶。 “啊!江二,你竟敢绊我,我,我跟你拼了!”司徒空怒吼着爬起来,余光扫见一张修罗面具,顿时熄了火。 他愣了一息,轻声唤道:“枝枝,你,你来了。”他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双目凝视着松烟,心又开始跳个不停。 姜易安挠了挠头,轻声询问江燮道:“这位姑娘就是你拐来的,我师弟的未婚妻子?” 江燮:... 他垂首按了按眉心,不语。 这对活宝,不愧是同门,这都什么跟什么?! 松烟垂首行礼道:“属下松烟,见过王爷,见过侧妃!” “啊,你就是松烟,阿姊!我可等了你一个晚上了。”姜易安笑着跑上前,亲昵的挽着松烟的手臂,又道:“松烟阿姊,你可没事了?让我诊诊脉。”她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 松烟拱手退却道:“属下不敢,属下已无碍。” “阿姊你救了我,日后便是我阿姊,跟我无需客气。”她把松烟拉到桌案旁,按着她肩膀坐下后,拉起她的手腕,细细切起脉。 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姜易安眉头微微蹙起,她撑开手掌,挡着自己的嘴唇,低声问道:“阿姊,你,你同他那个了?” 松烟眸光闪了闪,缓缓点头。 姜易安拉着她背对着江燮,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阿姊,你脉象来看暂无大碍,有些气血虚,回头我给你开点滋补药。那个,你下身可有不适?需不需要擦点药?” 松烟顿觉脸色微烫,她摇摇头道:“无事。” 姜易安点点头,起身又往司徒空方向走去。她冷冷道:“让我切下你的脉。” 司徒空一直望着松烟,不假思索就伸出手臂。 姜易安屏息凝视,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切了一番,而后咦了一声,低声道:“师弟,你纵欲过度。” 司徒空脑袋嗡的一声响,浑身如被雷击,他呆愣愣回过头来捂住自己的手腕,支支吾吾道:“师,师姐,此事,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不说。”此话一出,他脸色瞬间涨红,慢慢蔓延到脖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燮不动声色的观望着这几人的表情及行为,心中了然。 也罢,司徒空早晚会知晓,只是这两人日后不知如何相处... “侧妃,侧妃,抓着了!”虎爷一路高声,阔步而来,见到姜易安禀道:“禀侧妃,翠珠抓到了!” “好,人在何处?”姜易安拍了拍手问道。 “周侍卫在马厩里抓到的,现在捆了,等候您发落。” 姜易安扭头问江燮道:“我...” “去罢,我随你去。”未等她说完,江燮便点头应允。 姜易安几步跑到松烟身旁,挽着她的手臂道:“松烟阿姊一同去,今早有人给我碗里下泻药。”姜易安带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道:“阿姊与我切磋切磋,看如何能让她生不如死。” 松烟点点头道:“切磋不敢当,不过,这方面属下是有些心得,等会请侧妃指点一二。” 众人:... 她们两人在讨论什么?如何让人生不如死? 马厩设在府邸最靠后的西侧位,连着一块空旷的演武场。 周侍卫带着几个甲胄兵列队在此。 树荫遮蔽,马棚下,十几匹马或低头悠闲地咀嚼着干草,或轻摇着尾巴。两个马夫正为一匹黑色骏马梳理着鬃毛,时不时望向马槽旁被捆绑着的婢女。 脚步声阵阵,周侍卫抬首,看到江燮即刻拱手行礼。 江燮问:“人呢?” “属下这就带上来。” 一个侍卫拖着翠珠上前,那翠珠发髻散乱,衣衫上沾满了干草,脸上的眼泪与鼻涕混在一起,好不狼狈。 “王爷,王,王爷饶命。”翠珠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虎爷一脚踹了过去,冷冷道:“敢在画墨院下毒,你还想要命?” “虎爷,虎爷,留着我来。”姜易安上前制止虎爷,生怕他脚重,一脚将她踹死。 “是,侧妃。”虎爷应声退到一侧。 姜易安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一番她,问道:“翠珠?是个好听的名字。说罢,谁指使你的?” 翠珠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语。 “呦,气性不小啊。”姜易安转过头唤松烟:“松烟阿姊。” 第64章 审问 松烟走了过去,姜易安道:“阿姊,人身上有二百多块骨头,我有一法子可将骨头都掰断但不伤及脏腑,那人会很痛,但是又不能动,稍稍一动就会大出血。你说这法子行不行?” 松烟垂眸思忖片刻,她道:“太费力,不若直接砍了手脚,死不了也跑不了。” 姜易安来了兴致,她起身走到松烟身旁,又道:“阿姊,不好不好,太过血腥,弄的满地都是血,回头虎爷不好洒扫。” 虎爷心里一顿,瞪大了眼睛看向江燮。 见他双眸含笑,凝视着姜易安一笑一颦。他又转头望向江荣,江荣仿若无觉,目视虚空。不远处,司徒空抱着马棚柱子,脸色微微发白,似被吓着了一般。 虎爷:... “拿个盆,绑住手脚,手腕脉上小小割一刀,这样,既不会很快死,血又流在盆里,不会弄脏地,阿姊,你说好不好?” 松烟点点头,她道:“还有一法,便是击打痛穴。稍稍用力便可。” 姜易安连连点头,赞道:“对对!阿姊,这个好,我怎没想到呢。还可用针,一针下去,动弹不得,不过,这样就浪费了我的银针。恩,阿姊,还是击打痛穴比较好,这样既不会弄脏地,又不浪费针。” 她说罢笑意盈盈盯着翠珠几息。 翠珠忽大喊道:“毒妇!王爷,王爷救我啊,我一直在画墨院伺候您的呀,王爷!她,她心肠如此歹毒,王爷!” 姜易安双手负后,依旧笑盈盈的盯着她,那笑容阴森可怖。她慢悠悠的绕着她踱步,如同嗅到猎物香气的巨蟒,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翠珠依旧喊着救命,江燮朝松烟一瞥。她指尖立即弹出一枚石子,打在翠珠嘴角,她尖叫一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哎呀,地弄脏了。”姜易安微微叹了一声,蹲下身,拨开她额间的发丝,道:“你方才可提醒我了,我这正有几味毒药,还未找人试。既然你都说我是毒妇了,那便...” “侧妃,侧妃!奴婢错了,奴婢说,是,是蓉表小姐的丫鬟给了我一锭银让我下的,她说只是泻药,不是毒药,奴婢,奴婢一时贪念,侧妃,侧妃饶命啊。” 翠珠在此时终于彻底崩溃,全盘拖出。 姜易安冷哼一声道:“哼,只是泻药,说着倒是轻巧。”她起身问江燮道:“你那蓉表妹的丫鬟,我定不能轻饶,你意下如何?” 江燮颔首,他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姜易安嘴角微扬,她吩咐虎爷道:“虎爷,把那丫鬟捆了来。” “好嘞。”虎爷朝周侍卫点点头,周侍卫挥了挥手,四个侍卫出列跟着虎爷而去。 “祖母,祖母救命。”蓉儿眼泪婆娑,哭喊着冲进进畅和堂,身后跟着她同样惶恐的母亲张氏。 绿荫廊下,老夫人正享受着容音给她捶腿带来的松快感。她阖着双眼,昏昏欲睡,闻声惊的坐起了身。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柔声问道。 蓉儿跪在老夫人身侧,抓着她的手,哽咽说道:“那,那医女抓了我的丫鬟,祖母,她要杀了她。” 老夫人惊诧至极,她瞥了眼身旁的嬷嬷,见她微微摇头,便又安抚蓉儿道:“别哭,孩子,先给祖母说说,她为何要杀你丫鬟?” 张氏跟着跪下,用帕子捂着脸哭诉道:“昨晚蓉儿与他表哥多聊了几句,那侧妃就不高兴了,还打了蓉儿两巴掌。我心疼啊,老太太,这蓉儿从小在您膝下长大,何曾受此屈辱,您看,这都过了一夜了,那侧妃还未消气,竟捆了她的丫鬟来折辱她。” 两母女声泪俱下,扶着老夫人的手哭的不能自抑。 老夫人脸色铁青,她摸着蓉儿的发髻,愤愤道:“还未过门,何来的侧妃?!这澜王府还容不得她做主!”她狠狠拍了拍摇椅的扶手,气的胸膛起伏不停。 容音上前轻抚着她的胸口,宽慰道:“祖母,您万不可生气,小心您身子,此事定有什么误会。” 张氏立即驳道:“何来的误会!昨夜茉香道那么女眷都亲眼所见,蓉儿怕老太太您气坏了身子这才没来告知,哪曾想,嘤嘤嘤...”说罢,她再次垂首拭泪。 蓉儿随即抽抽噎噎道:“哼,这事没发生在音姐姐自个身上,才会用误会两字如此轻描淡写。我的脸到现在可还疼着呢。祖母,您定要为我做主啊。”她轻轻靠在老夫人膝上,小声抽噎着。 老夫人怒火中烧,她紧抿着唇,那双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攥着扶手。 容音站在一侧,微微垂首,她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 张氏偷觑一眼老夫人,决定再添一把火。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对老夫人柔声道:“老夫人,您万不可生气。燮儿虽称我一声姨母,可我毕竟并非她嫡亲姨母。他若不是念着他兄长,我嫡亲侄儿的情,恐怕这王府大门都不见得能让我进来。我这个姨母本不该对侄儿的婚事指指点点,可经昨晚那一事,我是一夜难眠。此女着实胆大妄为,恃宠而骄,我都替蓉儿求情了,求她念在,是在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份上...可谁知...她,她...嘤嘤...”张氏垂首又小哭了几声,抬首又道:“都说娶妻娶贤,她就是侧室,仗着燮儿宠爱便这番目中无人,日后若燮儿娶了正妃,又或者再抬个妾室,她又会如何待她们...就怕,就怕她心肠歹毒,将来对燮儿的子嗣有碍啊...老夫人,我真怕啊。” 这一番话后,老夫人噌的就站起了身。她沉着脸道:“还未进门就敢在我王府撒野,我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有多横!” 张氏给蓉儿递了个眼色,蓉儿即刻扶住老夫人,道:“祖母,您不可,您不可因我受的这点点委屈与表哥为难,罢了,不就是个丫头,没了就没了,祖母,那医女可是得了圣上赐婚...” “呸!善妒、口多言,这两条便是犯了七出之条,即便是圣上赐婚又如何,老太太我去告御状!”老夫人扶着蓉儿与张氏的手臂,急急往前走。 嬷嬷忧愁满面,叹了一口气。 这恐怕是要出事啊!她紧跟而上,劝慰着:“老夫人您慢点走,这大热天的,小心着您身子。” 容音静静望着那群人的背影消失在畅和堂,不禁笑出了声。 雨香也跟着笑了笑,她好奇道:“小姐,咱们不去看看?” 容音垂首,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不去,让她们闹罢。走罢,咱回去。” “哦。”雨香嘴角略微耷拉下来,略有失望,她可真想去看看这热闹。 第65章 明珠 王府花厅里喧闹声阵阵。 翠珠与蓉儿的丫鬟春岚两人正在对峙 。 翠珠道是收了春岚的银钱方才下的药。春岚道是那翠珠一直妄想做王爷通房,嫉妒侧妃方才下药,收银下药分明是她血口喷人。 激动之处,两人虽被捆着手,可依旧妨碍不了互相脚踢,好不热闹。 姜易安倚着松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互相撕扯。 江燮已觉疲累,若是往常,两人各打五个板子先,她们哪还有力气在此争的面红耳赤。 司徒空呆坐在一侧,这满室喧哗与他毫无关系,他一直凝视着松烟,目光灼灼。 那两人吵累了,蹲坐下来,花厅终于清净了些。 姜易安伸了伸懒腰,走到两人面前,看了看翠珠,又瞧了瞧春岚,道:“你们两人说的都很有道理。那都一并罚了罢。” 两人闻言惊慌失措,纷纷喊冤。 “虎爷,戕害主子,该当何罪啊?”姜易安问虎爷。 虎爷冷冷道:“杀无赦。” 姜易安蹲下身,对翠珠道:“你可听到了,若你还有证据就别藏着了,如若不然,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翠珠脸色惨白,她点点头,吞了吞口水,道:“我有,我有,她今晨去我房里寻我时,与我同房的小丫鬟是装睡,她,她其实都听见了。” 虎爷闻言立即走了出去,没一会身后跟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她一直低着头,进门之后便跪在地上,道:“王爷安,侧妃安。”声音细若蚊蝇。 翠珠一脸焦急,她道:“你讲,快将你今晨听到的一五一十同侧妃讲。” 小丫鬟微微抬首,挪了挪身子,面向姜易安继续跪着说道:“今晨寅时左右,奴婢迷迷糊糊听到房中翠珠阿姊在与人说话。那人让翠珠阿姊给侧妃下药,还说那药只是泻药,不会出人命,即便是被发现了也无大碍。蓉儿表小姐迟早是要嫁给王爷当王妃的,到时候翠珠阿姊当侍妾就只是蓉儿表小姐一句话的事,奴婢,奴婢只听到这些。” 小丫鬟话音落下,厅中一片寂静。 江燮不停按着额角,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跳起来。 姜易安的目光从那小丫鬟身上转移到了春岚身上。她的脸已失了血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姜易安冷嗤一声道:“原来你们小姐是要嫁王爷当正妃的啊。”她双手负后,来回踱步,忽停住脚步,又问道:“这么说,你是奉了你家小姐的命,给我下泻药了?” “不,不,没...”春岚的声音渐渐变小,顿了顿,继而又朝江燮方向大喊道:“王爷,王爷饶命啊,王爷!我家小姐可是对您一片痴情那,王爷!” 江燮抬首,面露不耐的表情,与姜易安视线一对,有些心虚似的朝姜易安微微扬了扬唇角。 姜易安哼一声,扭过头。 “你敢拦祖母!放开我们,让我们进去!”门口响起了蓉儿的叱责声。 众人抬首,容儿与张氏搀扶着老夫人,对着侍卫骂骂咧咧闯了进来。 江燮的目光瞬间冷了几分,他拧着眉走到姜易安身侧,将她快速拉到身后。 “这么大动静是做甚?又打又杀,成何体统。”老夫人进了门站定后,扫视一圈,不由分说训斥了几句,而后径直坐到正首。 江燮微微拱手,道:“祖母。”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澜王爷好大的威风,竟还认得我这祖母。” 江燮并未接话。他扫了眼张氏与蓉儿,目光最后落到老夫人身后侧的嬷嬷身上,他道:“祖母年事已高,从不离开畅和堂,若有个三长两短,段嬷嬷你可是要偿命不成?”。 段嬷嬷肩旁一颤,她慌忙上前跪地垂首道:“禀王爷,奴婢无用,是表夫人与表小姐...”她欲言又止。 江燮厉眸扫视过去,张氏与蓉儿立即垂首往老夫人的身旁又靠了靠。 “我瞧这热闹,来瞧瞧。怎么,我不得来?”老夫人哼一声,对跪地的段嬷嬷道:“你这把老骨头可真软,还不快起来,我口渴了。” “是。”段嬷嬷起身,上前给老夫人奉了茶水。 那老夫人斜睨着江燮,扫见他身后露出的衣衫一角,讽刺道:“既知晓见不得人,那又何必登王府的门,还搅得此地乌烟瘴气。真是晦气!” 躲在江燮身后的姜易安早就想出来了,她也不恼,露出脑袋,笑着道:“此言差矣,老夫人,王爷知道我胆小,怕有些比鬼还可怕的东西吓着我,这才许我回避。改明儿个,没这些脏东西,我再向老夫人请安。”她说完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虎爷闻言扑哧一笑,这笑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尤为突兀。 张氏与蓉儿快要把手中的帕子拧碎了,说什么脏东西,分明是在骂她们! 蓉儿跺了跺脚,娇滴滴的唤了声:“二表哥,她,她...嘤嘤嘤....” 江燮抿了抿唇,抓住姜易安的手,攥的紧紧的。 姜易安忽觉气血不顺,她垂头,对着江燮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末了学着蓉儿的腔调低声道:“王爷~我好怕呀~”。 江燮:... 老夫人气的牙根痒痒,此女子,竟如此尊卑不分!今日非挫挫她锐气不可! 她重重拍了拍桌案,众人一惊,瞬间垂首。 她呵斥道:“好你个伶牙俐齿...” “哎呀,祖母!”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那人继续说道:“祖母您何时到的!我怎没瞧见您呢!祖母,空儿给您请安。”忽然冒出来的司徒空,笑着恭敬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收了收怒容,她道:“是你啊,你这般早过府,可是有事?” “无甚事,我奉我祖父之命,来看看我师姐。他老人家得知我师姐要嫁入王府,很是不放心,非得让我带几句话给王爷。” “你师姐?” “恩,我师姐便是姜易安。”他顿了顿,扫了眼老夫人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自顾自继续道:“哎呀,我祖父听闻圣上赐婚,可发了好大一顿火。师姐是他老人家一手带大的明珠,说那江二不是良配。” 老夫人咬着牙问道:“司徒太翁为何如是说?” “我祖父是这么说的。”司徒空清了清嗓子,拢了拢衣襟,学着司徒宽语调道:“江二身体羸弱,武将领不得兵,日后如何替圣上分忧?如今是圣上怜惜才封为亲王,若哪日是是非非惹得圣上不悦,这王府么...再说说这王府里,人丁稀薄是没错,可这府上这表亲那表亲,哪日可曾断过,易安嫁进来了,不得日日应付这些人。” “司徒太翁他真如此说?”司徒空的几句话让老夫人顿觉心惊肉跳。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她必定不放在心上,可这话是出自司徒宽,这份量可就不一般了。那女子,竟是他徒儿... “嗯啊,祖母,我祖父还说要去问一问圣上,为何将我师姐许给江二当侧妃。我祖父本手里有那么一叠厚厚的名册,都是这上京城未婚的青年才俊,张大儒家长孙张敦,周侍郎家长子,这嫁过去就是嫡妻,怎就便宜了江二。” 老夫人顿觉有股气涌上心头,使得其头昏脑涨。段嬷嬷见状赶紧上前,递给她一杯茶。她顺了几口气,收了收怒气,笑着对司徒空点点头道:“让太翁放心,易安嫁过来,便是我王府的掌上明珠。” 江燮也跟着道:“请祖父放心,我定好生待易安。” 司徒空笑着道:“那成,我回去定如实禀祖父。对了,方才是哪个贱婢敢对我师姐下毒?可审了没?” 第67章 有仇必报 “下毒?”老夫人惊叹出声,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张氏,火往上涌的同时,心内更乱。 张氏惘然失色,忙不迭摇头连声道:“定是有误会,呵,老夫人,定有误会。” 司徒空忽冷笑了几声,他扫了眼张氏,转移目光至瑟瑟发抖的春岚身上,对江燮道:“江二,我师姐既与你过了大礼,这便且算是你内宅之事,我就不掺和了。我就坐那,你来审,你审完,我好去向我祖父复命。” 江燮颔首。 司徒空一甩袖子,往松烟所在方向走去,寻了张离她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后,又如之前那般,眼神时不时望向她,脸上露出痴汉般的笑容。 江燮瞥了眼春岚,朝虎爷挥了挥手。 虎爷阔步走来,摩拳擦掌一番道:“说罢,你给翠珠一锭银让她给侧妃下毒,意欲何为?”话音将落,虎爷便拉起她的胳膊轻轻一拽,咔哒一声,手臂被反扭过来。 “啊!”痛吟声响彻整个大厅,春岚痛苦的扑倒在地。 “侧妃心慈,听你说了许久的话,我虎爷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说罢,再不说,就是另一只手。” 张氏与蓉儿张皇无措,无不紧张的注视着春岚的一举一动。 “我...说,我说...”春岚哆哆嗦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是,是小...” “好你个贱婢!”张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一脚踹在春岚身上,怒喝道:“你个贱婢!竟敢给侧妃下毒,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虎爷见状,扯住张氏的衣襟,将她带到一侧。 “不是我...是小姐!是小姐指使我去收买翠珠。”春岚的脸色惨白,她咬着牙,拼尽全力说了一句后便昏了过去。 蓉儿摆手摇头,嗫嚅道:“不是,不是...”瘫软在地。 老夫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呆住了。 半响后,她怒目而视,指着蓉儿呵斥道:“你,你...” 她身子一僵,动作一滞,有昏阙之势,段嬷嬷眼疾手快,即刻上前扶住她喊道:“老夫人,老夫人...” 老夫人死死攥着她的手,段嬷嬷了然,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对江燮道:“王爷,老夫人老毛病怕又犯了,我,我这就送她回畅和堂。” 蓉儿闻言,瞬间回神,她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哀求道:“祖母,祖母救我啊,祖母!您不能不管我啊。” 张氏也大喊道:“王爷,王爷,是我,是我做的。是我吩咐的春岚给侧妃下的药,是泻药,只是泻药啊,王爷,您看在蓉儿从小与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份上饶了我罢。” 姜易安抚了抚掌,众人抬首望着她,花厅内一片静寂。 她嘴角噙着笑,对着张氏冷冷道:“只是泻药,不是毒药,便可饶恕是罢。”她顿了顿,抬首思忖片刻,又道:“昨夜你们母女二人公然诋毁我,我本不想再计较,既是泻药,想不了了之,那我身上刚好有包泻药,你们母女二人喝下去,我便不再计较,如何?” 她手里捏着一个小巧的红色瓷瓶,俯下身,在张氏面前晃了晃。 随着红色瓷瓶晃动,药丸撞击到瓶身发出几声闷响,张氏惘然失色,情摇神荡,她嗫嚅道:“我,我...”不敢应声。 那老夫人,听到是泻药,定了定心神,悠悠转醒。她轻咳两声,对江燮道:“燮儿,我看是张氏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罚她到祠堂跪个三天三夜罢。” 姜易安气笑了,泻药便只是一时糊涂了?止不住泻,脱水而死的人每年都有好几个,说的真如此轻巧.... 她垂眸望着红瓷瓶,犹疑一瞬,被江燮一把夺过,他望向老夫人冷冷道:“她何身份跪我江家列祖列宗,我看祖母又糊涂了。既然这泻药不比毒药,那吃了这泻药,我且饶她不死罢。”他拿着瓷瓶朝江荣一晃,江荣随即上前,打开瓶塞,倒出两粒强行给张氏喂了下去。 张氏双手撑地,止不住的咳嗽,蓉儿哭喊着:“母亲,母亲!”朝她奔去。 老夫人哼一声,气冲冲起身径直朝花厅门口而去,走到门口处,停了脚步,她转身上下扫视了着姜易安,幽幽道:“我竟不知,司徒太翁的徒儿如此好手段,老身劝你一句,勿要恃宠而骄,小心自食恶果。” “多谢老夫人教诲,不过,老夫人误会了。我师父只教我医术,有仇报仇,切勿对歹人心慈手软是我阿兄教的。若说恃宠而骄么,我看王爷也并非宠着我,若不然,怎还能容忍这姑娘,那表妹的在我眼前晃。”她扫了眼地上的蓉儿,又笑盈盈的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瞪了一眼姜易安,咬了咬唇,不发一言,甩袖而去。 江燮挠了挠眉峰,瞥了眼她气鼓鼓的小脸,笑着问道:“你这是生气了?” 姜易安哼一声,道:“不气,不气,气死自己快活别人。”她踱步到松烟身旁,拉着她的手臂道:“阿姊,我有些私房话同你说,你送我回医馆好不好?我请你吃肉包,我家那条巷子有家包子铺,可好吃了,现在去还买得到。”她挽着松烟,往外走。 松烟朝江燮望去,江燮无奈只得点点头。 司徒空拔腿跟着往外跑唤道:“师姐,师姐,我也想吃包子。” “吃什么吃,你不快回去,回头我师父该生气了。” “师姐,我不回去,我跟你一起去吃肉包啊。” 司徒空群追不舍,松烟停住脚步,走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句:“滚~今日别让我见到你。” 司徒空的笑意倏然间从唇边褪去,他僵立当场,目光紧紧追随那两人手挽手、欢跃如兔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江燮缓步走到他身侧,冷冷问道:“怎么,不让你跟着去?” 司徒空呵呵笑了一声道:“好歹...”他嘴边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几息后,忽又认真道:“你拐我未婚妻子的事,我晚点找你算账。那什么,我要娶枝枝。” 江燮:... “你愣着作甚,她在你这可有什么奴契?给我。”司徒空朝江燮伸出手。 江燮看了眼他的手,冷冷道:“她是自愿留在我这,并非奴籍,何来籍契。” “啊,就因你救了她?你便让她做这么多危险的事?江二,你,你这是趁人之危!” “呵,也不知是谁死活要退婚,才令她身陷囹圄。你要娶她,不必同我说,你先问问你祖父,若你祖父同意,再问问你父母,若你父母同意再去问她愿不愿。” 司徒空眼神陡然失了色...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江燮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拂袖而去。 第68章 阿姊 玉带巷首,紧邻肉肆,隐匿着一家肉包铺,门庭若市,生意兴隆至极。肉馅是用新鲜后腿肉加新鲜的葱制成,每日只做五百只,卖完即止。 姜易安与松烟下了马车,往肉包铺门口一站,隔壁的肉肆的肉包看到她便大声唤起来:“小姜大夫!小姜大夫,你来吃肉包了啊!走走走,我带你进去。” 他稍稍推开两旁排队买包子的人,也不看包子铺老板的脸色,径直将人带到了包子铺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遮阳棚,棚下设了两张桌案,算是这包子铺的雅座。 姜易安与松烟落座,肉包指着戴帷帽的松烟问道:“这位是?” “是我表姊,方来上京城,肉包哥,你去忙罢,回头你娘该骂你了,我能顾自己,谢谢你。”姜易安打发走热情的肉包,拿了碗碟放在桌案上。 “阿姊,你且坐着,我去拿包子。”话音将落,东子便端着满满一屉包子送了过来。 “来,小姜大夫,吃。这可是我包的。”东子放下包子,拍了拍胸膛豪气万丈道:“今日我请客啊。不够,等会我再送来。” “成啊东子,可算学会包包子了。这下你爹心里可踏实了罢。那我不客气了。”姜易安拿起一个包子,吹了吹,轻轻咬了一口就咬到到了肉馅,鲜香四溢。 她赞道:“东子你这包的比你爹好吃!” “嘿嘿嘿,这话你可别让我家老头听到,否则,他该生气了。哈哈哈,你们吃啊,我先去忙。”东子朝松烟点头示意,走回铺子里。 “阿姊,你快吃,肉包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姜易安拿了两个包子放到松烟的碗里。 松烟怔了怔,道了句:“多谢侧妃。” “哎呀,此处无人,你唤我易安罢,我兄长也是这般喊我。你又不是不知,我与江燮的婚事是假的,我才不愿嫁她当侧妃呢。”姜易安脸上的表情暗淡下来,她狠狠咬了一口道:“阿姊,不瞒你说,我一直都想逃,就是他总让鹧鸪跟着我...哼,臭鹧鸪...” 松烟抿唇微微一笑,她问道:“看你与王爷这几日相处,我还以为你...”她顿了顿,望着姜易安。 姜易安微微垂首,嘴角微微上扬,慢吞吞咬了一口包子,道:“我是有点点喜欢他。嘿嘿...他虽然爱生气,还常常气我,可他待我好,闯祸了也不责骂我,嘿嘿...阿姊你可不许告诉他,更不可笑话我。” 松烟柔声道:“妹妹多虑了,我哪有资格笑话你。” 姜易安心头一紧,随即说道:“阿姊,我师弟罢,看起来不着调,可他生性...”想起自己好像与这师弟认识也不过几日,她随即改口道:“我不了解我师弟,可我师父铮铮铁骨,他在我面前都赞扬我师弟好几回了,想必他人品差不了。” 松烟疑惑道:“妹妹这是?” “他都看了你一晌午了,松烟阿姊,你看不出来嘛?” 松烟笑笑道:“不必理会,一时新鲜罢了,他身边的女子几时断过,更何况,我...”她垂眸,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日子。 她曾经很恨他。 在跌入深渊前,他分明能救她,可他竟轻易的松了手... 杀了那首富后,她毫不犹豫的往上京城跑,就是想看看司徒空究竟长什么样?是如何淡漠如霜的模样... 桃花林里的初次相遇,她突然就不恨他了。 她终于明白了,他是这上京城中温室里长大的贵公子,衣食无忧,从未尝人间冷暖,又怎么苛求他理解她的境遇与苦楚... 指尖涌上一股热意,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包子。 松烟思绪回笼,她抬首望向姜易安,见她笑眼弯弯道:“阿姊,我懂。男子都是薄情寡义,我兄长说的。不理他们,吃,这个可好吃了,你再不吃,都要被我吃完了。” “恩。”松烟唇角微扬,这个肉包是生平吃过最好吃的。 微风轻拂,悄然掀起她帷帽边缘的薄纱,半颜若隐若现,引得姜易安不由自主地赞叹:“阿姊,你好美!” 松烟一愣,随即半垂眼帘羞赧道:“妹妹可别夸我了。” “嘿嘿,阿姊就是好看。”姜易安又肯定的点点头,眼眸如星辰。她想起昨晚的事,便问道:“阿姊,竹青可查到了,昨晚究竟是谁想害我?” 松烟抬眸,眼神凌厉,她道:“竹青寻到了那丫鬟,进了陈府。” “陈府?”姜易安放下包子,肃色道:“陈御史,陈府?” 松烟点点头:“竹青还在查,按理说,你与陈御史无过节,还有恩与他夫人...”竹青禀报这消息时,松烟甚觉这里头透着古怪。 下媚药是想“毁”了姜易安,而不是杀了她,此手法更像是女子所为,还特意选在松竹馆,是想第一时间被王爷发现。 姜易安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茶,她擦了擦嘴角,靠近松烟,低声询问道:“阿姊,不若我们去陈府探查一番?你我是女子,拌成丫鬟混入其中,更好查一些。” “这...” “阿姊,这人都欺负到我头上了,还害得你...”她咬了咬后槽牙,手握拳,眼眸中透出一丝扈气:“我定要找出幕后之人,非叫他寻死不得!”她框框捶了几下桌案,碟子上的包子跟着抖了抖。 愤怒之余,抬眼瞥见松烟,眼神随即柔和下来,她挽着她的手臂,学着翠衣的模样,左右来回微微晃荡,娇声道:“阿姊,好阿姊,你就带我去罢。” 松烟呼吸一滞,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深吸一口气道:“好。不过,此事我需禀报王爷,若他不同意,我...” “你告诉他,若他不同意,我便自己查,看看究竟是我自己查安全还是跟着你安全。让他自己思量思量。”谈论到江燮,姜易安的语气又像是被宠坏的孩童那般肆意妄为。 她眼睛眨巴眨巴,似又有了主意,盯着松烟几息,忽然凑到她耳边问道:“阿姊,不若你当我的护卫罢?江燮给你多少银子,我给你双倍?如何?” 见松烟愣怔,她拍了拍腰间道:“阿姊,你放心,我很有钱,我比江燮还有钱。” 松烟嘴角微抿,打趣道:“你与王爷成亲了以后,你自然也是我的主子,何必要给我双倍银钱?” “那可不一样。”她挪了挪凳子,继续说道:“阿姊,一年后江燮就同我和离了,你若还跟着他,那我不就同你分开了,我可不想同你分开。” “你,真要同王爷和离?你既然心悦与他,那便是真成亲,和离一事...” 姜易安摇摇头,她一脸严肃,降低了音量道:“那是两回事,我虽心悦于他,可定是要同他和离的。”她咬了咬唇,声音又降低几分,道:“阿姊,我有大事要做,待我兄长回来便要着手准备了,与江燮成亲纯属意外,不管我是否心悦与他,我都要同他和离。阿姊,此时暂不能同你详说,时机到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你。” “你兄长?” “恩,我兄长在西域回京路上了,下月初便可到,待他回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啊。”姜易安笑着说道,说起姜川柏,她又是一副傲娇模样:“我兄长可厉害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嘿嘿嘿,总之,很厉害。” 第69章 夜闯 夜静星稀,灯火渐朦胧。 姜易安与松烟两人着黑色劲衣,戴着一样的修罗面具从陈府西侧外墙角一跃而上。 许是陈御史刚搬入这府邸的缘故,府中景致尚显参差。除了两个有人住的院子被布置的井然有序外,其他地方都有些凌乱,后侧的花院荒草丛生,更显萧瑟。 两人一路摸黑到了陈府东侧一个院子,竹青一直在此监视那婢女,三人寻了一个隐匿的角落汇合。 姜易安首次翻入他人府邸,不觉害怕,反而一脸的兴奋,她压着声音问竹青道:“说说,那婢女在哪?” 竹青愣了几息,这两人身段相差无几,又戴着一样的面具,若不是那声音,还真无法分辨出来谁是松烟,谁是侧妃。 “你愣着作甚?”姜易安见他一副呆愣模样,颇为不满,她扬了扬拳头威胁道:“快说,再不说让我阿姊打你!” 竹青:.... 松烟嘴角微微扬起,她也跟着催促道:“快说。” “禀...”竹青双手握拳,方想行礼,被姜易安打断。 她不耐烦道:“免了免了,快说,快说。”她猫着腰,左右张望,双手磨拳擦掌,很是亢奋。 竹青道:“此乃陈老夫人的院子,那婢女似这院子二等丫鬟,做些浆洗的活。自那日见她入府后,未再见她出门,我跟了她两日,暂未见可疑之人。” 姜易安点点头,想起了陈夫人,又问道:“你可见到陈夫人?” “前日见过一回,与陈老夫人闲聊几句便走了。” “你多照看着点她,她肚子里怀着双生子呢。” 竹青默了一息,这侧妃怎又知这陈夫人怀了双生子?他挠了挠头,瞥了眼松烟,见她点头,于是朝姜易安点头应是。 三人说话之际,后罩房的房门响了一声。三人瞬间警觉起来,竹青迅速飞身上了屋顶,松烟与姜易安蹲下来,朝响声的方向望去。 稀薄的月色下,隐约可见一女子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她出来后朝两侧望了望又小心翼翼的掩上门,而后疾步朝院门口走去。 竹青朝松烟点头。 松烟拉了拉姜易安的袖子,姜易安心领神会,两人贴着墙,跟着那女子走。 那女子到了后院,驻足在几块古石旁。 这些古石,应是这府邸前主人造景所用,如今长满了荒草与苔藓,尽显苍凉。那女子仰着脖颈,目光流转于四周,似在等什么人。 月色穿云破雾,倾泻于古石之上,勾勒出斑驳陆离的光影,随风轻摆,更显凄凉与荒芜。 姜易安与松烟藏身于一棵大树上,等着接头人。 姜易安双手攥着树干,手心微微冒汗,她紧紧盯着那女子,眼睛眨都不眨。 少顷,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姜易安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落在来人上。那人披着黑斗篷,脚步匆匆,左顾右盼,颇有些心虚之色。 那两人靠的十分近,听不清说了何话,只见那黑斗篷拿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那女子,而后两人便匆匆原路返回。 眼见那黑斗篷越走越远,姜易安焦急问道:“阿姊,拿下那婢女,我们去跟着那黑斗篷?” “别急,竹青会跟着,我们去拿了那丫鬟。” 得到松烟的首肯后,姜易安眼眸晶亮,她盯着那女子,请缨道:“让我来。”话音将落,她身子一跃,从树杈间落到了地上。 她摸了摸腰间,一道银光闪烁,一枚银针悄然从指尖跃出。一声尖叫声后,那女子便颓然倒地。 姜易安阔步至前,与那女子四目相对,那女子惊恐万分,颤着音问道:“你,你是何人?” “取你命的阎王!”姜易安冷冷道。 女子随即喝道:“少,少装神弄鬼,你究竟何人?此乃陈御史府邸,休得作怪!” “哟,胆子不小。”姜易安冷笑一声,蹲下身,又拿出一枚银针,封住她的声带,而后便大喇喇的在她身上翻找那包东西。 那女子张嘴嗫嚅,无法发出声音,加之身体无法动弹,愈觉得恐怖,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姜易安在她腰间找到了那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一包附子。 附子可温补阳气、散寒止痛,但有毒性。 她将纸包重新包好,塞入怀中,说道:“我问你答,若敢喊叫,便让你见阎王。听懂了就眨眨眼。” 那女子快速眨了眨眼,姜易安将封住声带的那枚银针稍稍松了松,而后问道:“这包东西何用?” 女子垂眸不语,忽大声喊道:“救-”命字尚未脱口,手掌便传来阵阵剧痛。 她低头一看,手被一只黑色的鞋靴用力碾压着,而她无半点反抗的力气。 “你再喊试试?说,这包东西何用?” “是,是,附子。” “废话,用来作甚?”姜易安的脚又用了几分力。 那女子连忙求饶道:“我说,我说...”她大口吸了一口气,道:“煮,煮水,放到夫人吃食里。” 姜易安心中一凛,这是要陈夫人腹中胎儿的命!她捏住那女子的下颚,盯着她恶狠狠问道:“谁指使你的?” “西,西市,钱,钱二郎。” 西市钱二郎?姜易安没听过此人,便看向一旁的松烟,见松烟点点头,她随即又问道:“七夕夜,你寻了两地痞去给一女子下媚药,是谁指使的你?” 那女子猛的抬头,面露惊愕的表情,她吞了吞口水,道:“也,也是钱二郎。” “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不,不,不知,我欠他五十两银钱,他便让我做事消债。” “呵,让你杀人你便杀人!”姜易安冷嗤一声,又问道:“这府中可还有钱二郎的人?” “不,不知。姑娘饶命!上次的事未办妥,那钱二郎便说让我再做一件,此事办妥后银钱两清。” “好一个银钱两清!堂堂御史夫人你也敢害命,杀了你都便宜你!”姜易安从腰间掏出瓷瓶,倒出一枚黑色药丸塞入其口中。 她道:“此毒要不了你命,只日日疼痛不止罢了。哼!”她随即起身,拉着松烟躲到墙角,大喊道:“来人!来人!” 几个府兵听到动静,闻讯而来,姜易安道:“速速禀报陈御史,此女子要害陈夫人及其腹中胎儿,请陈御史好生盘查。”说罢,她将那包附子扔向那群府兵,而后提气一跃,与松烟一并翻出墙,追竹青而去。 第70章 吓唬 竹青追着那着黑斗篷的人入了毗邻西市的一个府邸,正是钱宅。 钱二郎乃西市有名的商贾,在西市开设了好几家店铺,经营着四方货物。此人身高七尺左右,肉鼻肥腮,背拱腰粗,是个大白胖子,出了名的豪气与好色。 着斗篷的女子轻车熟路,径直入了一间偏僻的厢房,而后便未再出来。 姜易安与松烟随后也跟着到了,三人隐在屋脊之上,在角落掀开了一片瓦用来窥探。 那人点了一盏灯,未摘下斗篷,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侧。 约莫一炷香后,进来两人,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矮胖男子便是钱二郎,瘦高的则是他的管家。 着斗篷的人对那钱二郎屈膝行礼,道:“家主,东西已送到了。”听声是个年轻女子。 钱二郎颔首,问道:“可有说何时办妥?” “禀家主,明后两日,她会寻机会放入陈夫人汤羹中。” 他微微点头,思忖片刻转身对管家道:“松竹馆那边可料理干净了?” 姜易安心里一凛,竖起耳朵,愈加聚精会神。 管家道:“家主放心,料理干净了。” 钱二郎嘴角微斜,冷笑一声,整个肚皮都抖了抖,他问道:“我那表兄如何?” “病了两日,今日去署衙了,人还病恹恹的。”管家顿了顿,瞥了眼钱二郎的脸色,继续说道:“听闻,澜王爷这几日也病了。” “哦,呵,堂堂王爷,胆子竟这般小。呵呵呵。去岁末连着抄了好几家,我道他有多厉害,看来也是外强中干啊,哈哈哈哈。”钱二郎微微抬首,大笑几声后,脸色陡然骤变,他双眼微眯,露出精光,愤愤道:“我看他江家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几息沉默,他余光瞥见斗篷女子,又对她道:“你回了曹娘子,她要办的事情我已办了,没成可不能怨我,让她休要再纠缠,真当自己是太子妃了。” “是,家主。”斗篷女子应声行礼。 管家面上略有忧色,劝道:“家主,曹娘子与太子关系非一般,怠慢了她,若惹了太子不悦...” “哼,太子若将她放心上,何需外置房舍安置她,早就接入东宫了。”他双眼微眯,振了振衣袖,接着道:“无妨,松竹馆的七成利可比一个女子值钱多了。” “是。”管家垂首,未再言语。 钱二郎又再次瞥向斗篷女子,嘱咐道:“你在我表兄府上可得机灵着点,切莫大意。若有事随时来寻来段管家。” “是,家主。”斗篷女子垂首行礼,目送那两人离去。 须臾,那女子灭了灯盏,推开房门,也出了门。 松烟轻轻盖上瓦片,听姜易安吩咐竹青道:“你继续盯着那女子。”又见她指了指路上那一瘦一胖的身影道:“阿姊,走,寻点乐子去。” 松烟与竹青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俩对视一眼,松烟微微点头。 姜易安飞身落到地面,她双手叉腰,目视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沉默几息,随后从腰间摸出两个小巧的瓷瓶,一个蓝,一个红,她问道:“阿姊,这是我炼制出来的药,一味能在三日内使人面目生疮,口不能言,变的又丑又哑。一味吃下就会浑身发痒,挠啊挠,越挠越痒,抓破了皮都止不住,还想挠。你说给他用那味药好?” 松烟的视线慢慢转移到那两个瓷瓶上,她道:“妹妹,不可轻举妄动,待摸清此人后再...” “阿姊,他都这般羞辱江燮,你还能忍?”她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又道:“阿姊,你放心,我不会暴露自己,就装鬼吓她,你随我一起啊。走走走。”她拉着松烟往前走,完全不给她反对的时间。 两人跟着钱二郎入了一个又大又豪华的院子,他刚到厢房门口,就有一个穿着清凉,满头珠翠,身段婀娜的女子迎了上来。 她娇嗔道:“家主~你可算回来了,奴家以为你去哪个妹妹房里了。”随即又吧唧一口,在那钱二郎脸上轻啄了一下。 姜易安与松烟两人都默默的抚了抚手臂,这,可太...肉麻了。她俩飞到屋脊上,再次掀开瓦片偷窥。 钱二郎咧着嘴,摸着那女子的腰肢,将她带着往里走,说道:“我既答应了今晚上你这来,又怎会反悔,美人!”他将女子带到床榻上,迫不及待的开始脱衣裳。 松烟心头一紧,她立刻盖住屋脊上的瓦片,压着声音对姜易安道:“妹妹还是别看了,这...” 姜易安道:“男女之事,我懂。阿姊放心,没事。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松烟柳眉微蹙,心头有些不安,她该不会是想... 果不其然,姜易安道:“待会待他正行事之时,我扮鬼去吓他,顺便给他下药。哈哈哈哈,日后他一定不举。” 松烟:... 姜易安掀开瓦片,那两人已滚入床帐之中,暧昧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 她飞身而下,悄悄撬开房门,与松烟一前一后蹑手蹑脚进了房中,而后缩在一处屏风后静待时机。 那女子暗昧的喊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姜易安朝床帐中望去,见时机已到,便拿了桌案上的灯盏递给松烟,让她去床头照着钱二郎,好叫他看清楚。而她则走到床尾,提气一跃翻入床中。 “啊!!!”尖锐的喊叫声响彻云霄。那女子瞥见那张修罗面具,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在她身下躺着的胖子双目圆瞪,惊恐万分。 “钱~二~郎~”姜易安压着嗓子搬鬼叫。 她一手抓着床帐,借力让自己悬浮起来,用力一蹬飞至半空,又急速冲向钱二郎。 钱二郎瞠目结舌,惊愕之情溢于言表,双目紧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修罗身影,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姜易安掐住他的下颚,迅速将药丸塞入,她用力一拉床帐,人又升至半空中,幽幽道:“中元那日我来带你啊...” 松烟放下灯盏,正欲拉她撤走,余光扫见一个黑影翻入,对她命令道:“走。”她的头皮瞬间发麻。 那黑影飞入帐中,扫了眼赤身裸体快要昏阙的钱二郎,拉着姜易安便冲出了房门。 姜易安被那人牢牢钳制着双臂,被他带着快速越过墙头,在一处僻静的巷子方才停下。姜易安得了机会,立即扯下他的面巾。 月色下,一张阴沉的脸赫然出现。 “江燮?” 第71章 争吵 江燮一言不发,冷冷的盯着姜易安。 墨色如注,那一轮圆月似感受到了森森寒意,躲避到厚厚云层里。周遭的空气仿佛变得黏稠而压抑,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姜易安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她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空,想着要如何溜走。 远处忽传来的几声狗吠,显得格外刺耳,姜易安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她微微挪了挪脚步,指着松烟方向,道:“我,我去找阿姊。” 刚迈腿,背后被一道力量牵制住,寸步挪动不得。 江燮拎着她的后脖颈领子,冷冷问道:“去何处?” 姜易安挣扎着,道:“你松手,我真有事同阿姊说。松手!” 江燮凑到她耳边,压着声音,道:“你若敢逃...” “怎样?”姜易安一把挥开他的手,双手叉腰,昂首瞥向他,问道:“怎样?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你!”江燮气结,他振了振衣袖,双手负后未再言语。 “哼!”姜易安冷哼一声,整了整衣服,走到松烟身旁,立刻变了一副模样。 她笑意盈盈道:“阿姊,阿姊,你方才可有闻到那胖子身上一股味?” “姜!易!安!”身后一声怒喝,姜易安与松烟不约而同望向江燮,他面色铁青,双目仿佛蕴含无尽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姜易安迅速收回视线,拉了拉松烟的衣袖,继续说道:“我闻到一股胡椒味,方才路过一间厢房,也有胡椒味,东南方向。” “妹妹可是觉得那厢房里有胡椒?” 姜易安点点头,她双手负后,道:“恩,且很多。” 松烟垂眸思忖片刻,她道:“趁现下钱宅兵荒马乱,我再去探一探。你...”她顿了顿,走到江燮身旁,拱手道:“王爷,方才是因钱二郎辱骂您,侧妃才出手教训。” 江燮仲怔几息,视线缓缓挪向姜易安。 她哼一声,扭过头,对松烟道:“阿姊,万事小心。对了,阿姊,回头我去何处寻你玩?” 松烟微微一怔,望向江燮,见他点头,对姜易安道:“老和茶馆。” 姜易安笑着道:“嘻嘻嘻,我就知道是那处。阿姊,你去罢。小心啊。” 松烟点头,向江燮拱手行礼,飞身遁入夜色中。 风,带着几分寒意,穿梭在街巷之间,卷起几片地上的落叶。姜易安抚了抚双臂,望着松烟离去的方向发怔。 江燮走到她身旁,轻咳一声问道:“看什么?” 姜易安回了神,瞥了眼江燮,道:“哼,就不告诉你。你可还有事?没事我就回去了。” 江燮看着她脸上的修罗面具,忽觉很不顺眼。他伸手绕到她脑后,找到了机关,轻按一下,摘下了面具。 面具落下,露出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姜易安的双眼及唇上外围一圈都画了一道黑色圈,模样甚是怪异又可笑。 江燮一愣,随后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姜易安连着猛拍他的手,夺过修罗面具,怒道:“笑何笑!我这是以防面具掉落,让人认出来。” 江燮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她身上,再度垂头而笑。 姜易安微微气恼,她将面具挂到腰间,双手抱胸,道:“你再笑,我可就回去了,翠衣该担心了。” 江燮闻言,脸上收了笑容。他轻嗤道:“呵,这又是阿姊,又是翠衣,你倒是会惦记旁人。” “阴阳怪气,有事便说事,我可忙着呢。” 江燮觉察到她语气里透着几分恼意,走上前,面向她,拉起她的手,柔声问道:“你,这是生气了?” 姜易安瞪着他,咬了咬唇道:“哼,是你先生气的。就许你生气,就不许我生气了。松手,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她奋力拍打着他的手背,手背被打的通红。 江燮皱了皱眉,未松手,他道:“我生气是...”想起方才那一幕,那分明是钱二郎与那女子正行房之时,她居然敢闯进去,还... “就是那胖子的人要害我,松烟阿姊那般...没一刀剁了他命根子已算我仁慈。”姜易安愤愤道,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我自会收拾他,你又何必冒险。再者说,方才他...你为何不另寻时机?你可是女子。” 姜易安怒意渐升,她用手指点了点他胸口,驳道:“你摸着良心说,这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江燮一愣,未等他言语,姜易安接着又道:“若方才是松烟阿姊,你可会生气?若是竹青,你可会生气?哼,你分明就是针对我。”她越说越激动,推开他,又道:“我就是故意的,就是待他与那女子行房之时,吓唬他,让他日后都不举,怎样?你可要替他讨回公道?” “你!”江燮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她真的就是来气他的! 姜易安仰着脖颈,脸上怒意微消,双手叉腰,瞪着他,似有不罢休的架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柔软几分道:“你尚未及笄,方才你也说男女授受不亲,为何又去...也不怕吃亏。” “呵,未及笄。”姜易安冷嗤一声,随后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那你前几日还想同我行男女之事,你怎不说?” 江燮脑袋嗡一声炸了,他脸色涨红,道:“你!我同他一样么?你是我未婚妻子。” “澜王爷!”姜易安声调大了几分。 江燮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姜易安上前,手指再次点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道:“你我婚约怎么来的,你可是忘记了?” 江燮身形一僵,思绪仿佛凝固,竟连只言片语也拼凑不出。 空气静默几息。 姜易安“哼”一声,推开他,板着小脸,朝巷子口走去,嘴里喃喃道:“哼,气死我了!” 江燮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紧拧。 周遭的黑暗深邃无垠,她的背影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单与渺小。 江燮脸上写满了疲惫、忧虑与不安,竟觉得有些无措。 究竟为何要同她生气?又为何要同她争吵?他分明是担心她的安危才偷偷跟来的... 第72章 胡椒 天光微亮,松烟踏入画墨院书房连廊,便觉气氛有些压抑。 江荣与虎爷如两尊门神,站在门对侧,身姿挺拔,神情严肃。若往常,虎爷不是靠墙而立看,便是坐蹲于地上,嘴里还会嚼点吃食,此时这般规矩,多是被王爷训了。 松烟看向江荣,他拱手道:“松烟姑娘,王爷一直在等您。” 她微微一怔,随即迈入房门。 书房内一片静谧,绫窗洞开,灯火辉煌,却无焚香之息。江燮端坐于案前,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正凝视着桌面上摊开的舆图,旁侧还有只碎茶盖,平添几分寂寥。 “王爷。”松烟握拳行礼。 江燮闻声抬首,望着松烟默不作声。 这修罗面具怎看起来这般不顺眼?! 松烟微微抬首,见他端详着自己,便知定是方才与侧妃吵架了。她未等江燮颔首,便径直摘了面具,挂到腰间。 这一举动,江燮看在眼里,想起姜易安也是这般,摘了面具挂到腰间,看来她这又是跟松烟学的... 屋外传来一声响,接着是虎爷与江荣两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那两人为了一包吃食起了些争执。 他蹙眉,微微呼出一口气,稍稍凝神对松烟道:“查的如何?” 松烟道:“属下在钱宅一处厢房查探到大量的胡椒,约莫有百石。” “百石?”江燮吃惊不已,他起身,在桌案前来回踱步,说道:“本王府邸也不过几十斤胡椒,他钱二郎随随便便一探便有百石,本王倒是小看了他。”言罢,他坐回圈椅上,垂眸思忖,指节在桌案上有节奏的敲打着。 片刻后,他抬首道:“再查,将他在西市的所有店铺库房都查一遍。” “王爷,您的意思是?” “西市钱二郎怎会只有百石胡椒。”他双眼微眯,嘴角微微扯了扯,面露不屑之色。倏尔,他正视松烟,问道:“御史府如何?” “陈御史已知是钱二郎所为,属下已将王爷嘱托传达,他说...”松烟顿了顿,道:“他说此恩他铭记在心,侧妃于他陈家便是大恩人。” “呵。”江燮轻哼一声,将刚拿起的折子又扔到桌案上,冷冷道:“不领本王的情便罢了,倒是承她的情。” 想起那个伶牙俐齿,有理无理都不饶人的女子,江燮的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起来。他阖上双目,手指按着太阳穴。 松烟赶紧岔开话题,她道:“属下已探查清楚,钱二郎与新上任的屠县丞是表兄弟关系,今夜在钱宅听到钱二郎谈论此人,两人只明面上的和气。另外,那斗篷女子,竹青已传回消息,那女子最后去了王申府上。” 江燮睁开双目,喃喃道:“又是太子...” “是。”松烟垂眸道:“妄图给侧妃下媚药的背后之人便是那曹柔,前大理寺卿之女,太子将她安置在西市钱二郎的一处闲置宅邸。” 江燮颔首,他道:“那媚药是西域罕见的药,若是钱二郎牵扯其中那便说的通了。”他提笔,在一张纸张上落下几人名字,而后圈了圈其中一人,思忖片刻,道:“想办法把此消息透露给太子妃。” “太子妃?”松烟诧异问道。 “恩,先让太子妃将水搅浑,太子安置外室够他喝一壶。其他的等我吩咐。”他将那张纸折成几折扔进灯烛里,烛火弥漫,仅一瞬,便燃成灰烬。 松烟垂首应是。 她转身,江燮又道:“你...”他欲言又止,挠了挠眉峰。 松烟嘴角微微上扬,还是第一次看到王爷这般模样。 她道:“王爷,侧妃并非胡搅蛮缠之人,若非那钱二郎诋毁王爷,诋毁江家,她不会冲动行事。侧妃自小跟着司徒太翁学医,情志、眼界与一般闺房女子自是不同。王爷若拘泥于此,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她顿了顿,瞥了眼脸色阴沉的江燮,继续道:“若侧妃在王爷心中还如之前那般,只情急之下顺势而为,一年后定和离,那权当属下从未说过此话。”她对江燮施了一礼,也不待江燮颔首,重新戴上面具,便推开房门阔步而走。 紫檀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在这一室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锋利的刀片划破了江燮紧绷的神经。他失神般望着那门,手指不停摩挲着衣袍,几欲将它碾碎。 “枝枝,枝枝,哎,疼疼疼...江,二,江二救命啊~” 呼喊声响起,江燮猛然回神,他打开书房门,看到连廊上被松烟反手扣制跪地求饶的司徒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松烟瞥见江燮便松了手,她冷冷道:“若再出言不逊,我便找个无人的地方杀了你,看谁还能救你!”言罢,她提气一跃踩到连廊屋脊上飞身而走。 司徒空坐在地上,望着松烟离去的方向,刚松了一口气, 便见到一排瓦片如落叶那般从屋脊上扑簌簌落下,掉落在地,碎成渣。 司徒空心里一惊,他缓缓抬首望向江燮,道:“江,江二我可如何是好?啊...”他额上挂着几缕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嘴角微微颤抖,透着难以言喻的委屈。 见江燮并未搭腔,他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衣袍,走到门口,分别指了指虎爷与江荣,咬牙切齿道:“你俩!我记住了!以后别找我瞧病。一个个都见死不救,我的手都要被她折断了!” 虎爷嘿嘿一笑,他拱了拱手道:“司徒公子抱歉,抱歉。这并非我俩见死不救,松烟姑娘我俩可打不过。” 司徒空皱了皱眉,他望向江荣,江荣重重点头,以示虎爷所言为真,他这才作罢。他揉了揉手臂,对江燮委屈巴巴道:“江二啊...我...” “闭嘴!进来。”江二冷冷吩咐道,转身走回书房内。 司徒空立即阖上嘴巴,挠了挠后脑勺,看向江荣,见他微微摇头,头皮一紧。 不妙,来的不是时候。 他轻咳两声,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进了门。 第73章 断狗腿 入了书房,江燮坐到圈椅上,看着司徒空那狼狈模样,有些恼意,他道:“你若再惹她,日后别进这王府。” 司徒空心里一顿,他慌忙上前解释道:“非也,非也,是枝枝她误会了。方才我只想给她把个脉,谁知...” “你说了甚?”江燮追问道,以他对松烟的了解,定是司徒空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她才会动手。 司徒空有些心虚,他抬头望向房梁,含糊不清道:“就,就,那日之事,若她还想...我随时奉陪...” 江燮:... 他阖上双目,垂首按眉心。 荒唐!荒唐! 司徒空瞥了眼江燮,拿起桌上一只茶碗,边把玩,边小声解释道:“春思缠非一般媚药,那药留在体内,月余方可全排出,虽不会如头次中毒那般猛烈,但多少会有些不适感。” 江燮闻言猛地抬头,他讽道:“呵,你堂堂司徒大医会无解药?” 司徒空笑了笑,将茶碗放回桌上,靠近江燮,神秘兮兮道:“解药我真没有,这两日我翻了不少古籍,也请教了我祖父,的确有些收获。不过,不能给枝枝。” “为何?”江燮真无法理解司徒空,如有解药直接给松烟,或许还不会惹她如此嫌弃,非要挨打才罢休。 司徒空眉毛一挑,他幽幽道:“你不懂,若解药给了她,那不就断了我跟她之间的唯一?羁绊。那我还如何娶到她。” “祖父同意了?” “恩。”司徒空坐在软椅上,往后一靠,拿起一旁的点心往嘴里一塞,漫不经心道:“前日傍晚下大雨那会,我跪在他院中,足足半个时辰,他老人家总算同意了。哈哈哈。至于我父亲母亲么,不重要。”他摆了摆手,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道:“只要我祖父同意, 这事就成了。现在就差枝枝点头了。” 他嘴里嚼着香甜的软糕,抬首望向屋顶,想象着婚后美好的生活,嘴角止不住上扬。 佳人在侧,红袖添香,岂不是美哉美哉! 倏尔,耳边响起江燮的声音:“别做美梦了,若你真想娶松烟,我劝你以诚相待,少拿那套对付烟花女子的伎俩。” 司徒空闻言,神色陡变,他道:“你该不是看上枝枝了罢!我可警告你,枝枝是我未婚妻子,你,你少打她主意。我告诉你,不管缘由如何,你若负了我师姐,我祖父定不饶你。他可是时不时便向我打听你跟我师姐,上次你那蓉儿表妹下泻药之事,我祖父知道后气的午膳都没吃几口。若不是我劝着他,他定要登门问罪。” 江燮脸色沉了沉,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祖父可有如此紧张过你?” 司徒空回想了一番,微微摇头道:“先前我摔断了腿,他就看了一眼说无事。”他摩挲着下巴,抬首眨巴眨巴眼睛,徐徐道:“这么说,除了师姐,我祖父对其他小辈都不亲近。祖父还不让我那几个弟兄与妹妹日日去问安,说自家人不必麻烦。难不成...师姐是我祖父在外的私生孙?”他拍了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便说的通了,玉带巷的小医馆,我祖父怎会亲自上门教授师姐医术,还瞒着我,连我父亲都不知。哎呀,那姜大夫其实是我的大伯?不像不像,他看起来比我父亲年岁小些,是我二伯...” 司徒空完全沉浸在对姜易安身份臆想中。 江燮无奈摇了摇头,他起身打开房门,长长舒出一口气,心道:应是自己被气糊涂了,才会同司徒大公子讨论这般问题... 元德堂那厢。 姜易安静坐院中,眼眶下挂着淡淡的乌青,眼神空洞而迷离,仿佛灵魂已游离于身外,只余一具躯壳怔怔地凝视着那棵老槐树,思绪飘渺不定。 三娘拉着翠衣躲在一旁,轻声问道:“她这是怎了?” 翠衣揉了揉衣角,摇摇头,抿唇不语。昨夜小姐出门,天光大亮时方回,此事不可对人说,不然要挨骂。 三娘扫了眼翠衣,她眼神乱飘,完全不敢与她对视,神色还略有几分慌乱,这一看便是有事瞒着她。 她哼一声,双手抱胸,吓唬道:“你家小姐几日后有及笄礼,月底大婚,若有什么闪失,不仅仅是我,王爷那头你也无法交代。你若还想陪着你家小姐嫁去王府,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说!” 三娘杏眼圆睁,眸光锐利,翠衣见状,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她缩着脖子,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垂首小声讨饶道:“夫人,小姐,小姐...”翠衣支支吾吾半天,除了小姐两字,不说其他。 三娘气不打一处来来,老实巴交的丫头都被姜易安带坏了! “三娘,你吓唬她干嘛?”姜易安询声而来,她一脸的疲惫,声音有气无力。 三娘微微有些慌神,除了生病,自家女儿可从未这般“虚弱”过。她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说,谁欺负你了?!看我不打断他狗腿!” 姜易安对着她冷笑了两声,那笑声阴森可怖,仿佛不是从一个正常人的吼间发出来的,她一字一字道:“江,燮。澜,王,爷。” 三娘心里一咯噔,嘴角牵出一抹笑道:“是我女婿啊,呵呵呵,怎么?他如何欺负你了?” 姜易安咬了咬唇,双手握拳道:“他就是欺负我了!”她朝虚空连着挥拳,愤愤道:“让你凶我!让你凶我!” 三娘心道:这是又拌嘴了! 姜易安咬着唇,胸腔大幅度起伏着。片刻后,她拉住三娘的胳膊问道:“三娘,你就说能不能打断他狗腿!” “呸呸呸!小姑娘家家什么狗不狗!”三娘悄悄指了指大槐树,示意她小心被鹧鸪听见。 姜易安毫不在意鹧鸪,她越想越气,愤愤骂了一句:“哼,他就是狗!” 三娘慌忙捂住她嘴巴,低声念叨:“祖宗哎,你不要命,我还要留着命抱四个孙呢。” 姜易安扯开她的手,委屈道:“三娘,可他欺负我了,他又凶我,他都凶我好几次了。三娘~我不嫁了,行不行嘛?行不行嘛?”她双手紧紧抱着三娘,头埋在她胸前,一个劲的撒娇。 三娘哼一声道:“也不知是谁,偷偷与人私会,与人私定终身,这会说那人凶,哼,翠衣,你说那人是不是活该?” 一旁的翠衣,正想着是买肉包还是买饼子汤给小姐吃,冷不丁被三娘点名,她脱口而出道:“啊,小姐你吃肉包还是饼子汤?” 姜易安立刻站正,她对翠衣道:“都要。快去,快去。” 三娘:... 第74章 命难保 东宫文德殿内,丝竹之音悠扬缭绕,交织着女子们娇俏的调笑欢语声,热闹非凡。 太子妃立于一侧红墙下,凝视着墙根下一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神情漠然。 高公公拱着背,低着头,偷偷斜眼观瞧太子妃的举动,后背冷汗涔涔。 这位太子妃,乃圣上亲选,出身名门,品性高洁,姿容绝丽,学识渊博。其周身散发之气度,更是超凡脱俗,令人肃然敬畏。 别说是高公公,太子后宫那几位嫔妃一见到她,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一刻钟前,太子妃求见太子,太子玩的正兴,不想被扫了兴,便让高公公回了说他正与大臣议事。 太子妃听罢不顾劝阻径直闯入,到这殿门口倏尔驻足,只看着那朵黄色小花发愣,自始至终,神情都这般冷漠。 春黄及福临宫的一众宫女都屏息凝视,静等太子妃发话。 此刻的缄默,便是怒极无言。 片刻后,太子妃阖上双目,轻轻呼出一口气,吩咐春黄道:“回罢。”她抬首,深深望了眼殿门口金灿灿的匾额,便再无留恋,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了文德殿。 “恭送太子妃!”高公公跪地高唱,门口的侍卫跟着垂首跪地。 跨过南门门槛,太子妃低头凝视着赤色的门槛,愣了一息,再抬首,一滴清泪顺着面颊落下,快的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她吩咐春黄道:“去办罢。” 春黄默了一息,道:“是。” 太子妃攥紧春黄的手臂,安慰道:“不必怕,这清净的日子本宫厌倦了。与其让她在外躲着,不如接进来一同热闹,也享享这东宫的荣华富贵。” 春黄垂首应答:“是。奴婢不怕。奴婢自跟太子妃入宫,便拘谨了许多。许久不用,手艺都生疏了。” 太子妃嘴角微微扬起,吩咐道:“去御书房。” 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上方,天空湛蓝。几只燕子快速从一旁掠过,在墙头停了几息,又飞到碧绿的枝头上,树枝微微晃动,金辉摇曳。 入宫数载,她心中始终铭记出嫁那日,祖父所言的“贤惠”与“谨言慎行”之训。面对太子种种荒唐乃至恶行,她总是不遗余力地遮掩、补救,只为在皇上面前塑造其德才兼备的典范,稳固太子地位。 圣上如此厌恶曹家,太子竟将那曹家女匿于外宅。他非是不惧皇威,只因深知,即便东窗事发,总有她这位太子妃为他善后。 她耗尽心力,日渐憔悴,而他却依旧日日笙歌,逍遥自在... 这殿宇、这高墙,自始至终,被困住的只有她这个太子妃。 机会给过了,不要便罢了... 太子妃一走,高公公急忙入文德殿禀报。推开阁门,那香气与酒气混杂在一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由的停了脚步。 太子靠坐榻上,左右各搂着一个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女子。他双颊因醉酒而泛红,精神涣散,眼神迷离,笑呵呵地任凭那两貌美女子灌酒。 红色的酒液从他嘴角流下,落到黄色的衣襟上,紧接着,脚上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他推开一旁的女子,低头一瞧,脚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貌美女子,那女子脱了他的鞋袜,正给他揉脚。 恰与那女子四目相对,女子朱唇粉面,蛾眉曼睩,仅一瞬又羞赧的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让孤好生瞧瞧。”他起身,踉踉跄跄去拉地上的女子,女子被拉着撞到了太子怀里。 肤如凝脂,玉软花柔,香气四溢。太子伏在她脖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来了兴致。他坐回榻上,拉着女子坐到他膝上,头埋在她胸口狠啄几口,又吻起那女子樱桃红唇。 高公公头发发麻,本是欲向太子回禀太子妃一事,可此时上前,定会被责骂。无奈,他只得挥退众人,一起跟着退出大殿。 守在殿门足足两个时辰了,里头的靡靡之音还不曾绝。高公公擦了擦脖颈、额间的汗,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谏一番。 恰此时,一个小公公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俯首耳语一番,高公公后背又惊出一阵汗。 他跑进大殿,慌忙推开阁门,垂首而立,朝着床榻的方向道:“太子殿下,福临,福临公公正朝着文德殿而来。” 一番云雨后,太子爽畅非常,酒意催生欲望,正欲再战,忽被人扰,怒不可遏,他呵斥道:“滚!” 高公公欲哭无泪,福临公公是圣上的近身公公,定是来传口谕的,若让福临公公看到太子如此... “太子爷,是福临公公啊!福临公公!”高公公跪地再次大喊道。 许是酒意未散,又许是沉浸在温柔乡难以自拔,太子随手拿了一个酒樽便朝高公公的方向砸了过去,伴随的,还有他厉声呵斥:“滚!给孤滚!” 酒樽“咚”的一声落地,阁门忽被推开,灰暗的室内顿时金光大亮。 高公公朝门口望去,看到门口立着的人影,顿觉无望。他迅速挪动位置,朝着门口头方向,跪伏于地。 床榻上的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扯过衣衫裹到身上,躲到床榻一角,瑟瑟发抖。 太子恼怒不已,他摇摇晃晃下了榻,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指着门口的模糊的人影呵斥道:“好你个高振,不,不想活了是罢!孤这就杀,杀,杀了你!来人,来人,来人!五马分尸!” “太子殿下!” 这声音与高振不同,太子摇摇晃晃走近了些。 那人身高六尺左右,头发灰白相间,戴着黑色幞头,着紫色窄袖圆领长袍,手持拂尘,身姿削瘦又挺拔。他微微垂首,对着太子道:“太子殿下,奴婢奉圣上口谕,令太子殿下即刻前往御书房。” “圣,圣,上...”太子殿下喃喃道,头越来越沉,他打了一个酒嗝,拍了拍脑袋,大手一挥道:“孤不,不去!你,滚!滚!坏了,孤的好,事,事,孤杀了你!”他转身,跌跌撞撞又朝床榻走去,口中喊着:“美,美人,你,你躲在何处啊~” 高公公浑身颤颤,紧张地遍体生汗,一动都不敢动。 此番,小命难保! 第75章 慈母 福临公公扫了眼地上跪着缩成一团的高公公,迅速转移视线瞥向他身后的四个小公公。他厉声吩咐道:“快给太子殿下更衣。” 四个小公公垂首应是,上前给太子更衣。随后,在福临公公的示意下,又进去了两个甲胄兵,将床榻角落那女子拖了出来,绑的严严实实。 太子虽有几番挣扎,奈何醉酒无力,众人给他简单更换衣袍后,便抬着他去了御书房。 终是到了御书房。 这一番折腾,困意来袭,坐在御书房地上的太子困的睁不开眼睛。他迷迷糊糊,索性躺了下来,身体呈大字状,阖上双目沉沉睡去。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唯有太子的呼噜声突兀的响起。 上首,软椅上魁梧的明黄色身影,冷笑一声,中气十足道:“朕倒不知,太子酒量何时变的如此差。”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微微抬首,斜睨着地上躺着的太子。 一旁的梅贵妃如坐针毡。 梅贵妃是太子生母,嫁入潜邸时只个良娣,因抚育太子有功,这才坐上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 她想去叫醒太子,又怕雷霆之怒,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儿媳太子妃。只见她脊背挺直,目视虚空,一动都不动。 梅贵妃柳眉蹙起,她微微挪了挪身体,企图引起太子妃的注意,可今日那太子妃似换了个人似的,竟全然无视她。她狠狠瞪了眼太子妃,望向太子,面露忧色。 皇帝余光瞥到了梅贵妃那焦急又无措的模样,他又冷笑一声,随即吩咐道:“来人,打一桶冰水来。” 梅贵妃闻言,心里七上八下,抬冰水做甚?该不是...她紧紧攥着帕子,望着地上躺着的太子,恐慌不已。 很快,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桶冰水到了殿前。 皇帝指着地上躺着的太子,道:“倒水。” “是!”小太监垂首应是,抬起木桶到太子身旁。 梅贵妃咬了咬牙,跑上去,拦在太子身前。她定了定心神,微微抬首,温柔言语对皇帝道:“陛下,陛下,您息怒,如今已入秋,这冰水浇下去昶儿必会大病一场,臣妾这就唤醒他。”她拍了拍太子的脸颊,唤道:“昶儿,昶儿,醒醒。” 太子拧眉,他闭着眼睛,挥掉梅贵妃的手,嘟囔道:“休要吵闹。孤要睡觉。”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梅贵妃一怔,她抬首朝皇帝尴尬一笑,又道:“臣妾再试试,再试试。” 皇帝冷冷道:“慈母多败儿!浇!”一声令下,福临公公对一旁的两个小公公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上前拉走梅贵妃,在她的呼喊声中,那桶冰水朝着正做着美梦的太子倾泻而下。 冰块砸了下去,砸到太子脸上、身上,真是透心凉! 太子猛地坐起身,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前模糊的倩影渐渐清晰,他看到太子妃端坐着,目视虚空处,一脸的冷漠。 怒火中烧,他大喝道:“崔宜然,你疯了!” “啊!”脑后传来一阵痛,他大喊一声。一个白色杯盏在他不远处,滚了几圈,最后落到另一人脚下。 他抬首望去,梅贵妃用帕子挡着一侧脸,正朝着他挤眉弄眼使眼色。 太子突然醒了过来,他快速四下扫视一圈,心里一凛。这,这不是御书房?! 他迅速转身,颓然跪地,惊呼道:“父,父,父皇!” “呵,太子好大的威风!”皇帝冷嗤一声,他双手负后,缓缓走向太子。 太子不敢抬首,面露惶惶之色,内心凛惧不已。他瞥见明黄色衣袍角,吓的闭紧了双目。 皇帝正当壮年,形体硕健,姿表雄毅,威仪赫赫。他弓马娴熟,臂力过人,年轻时常追随先帝披坚执锐,冲杀疆场之上,鲜有败绩。 他有着将士的脾性,刚毅果断,在教育孩子身上亦是如此,有“动手”的机会,就绝不放过。 梅贵妃眼看皇帝面露不悦之色,唯恐他对太子动粗,于是急忙上前求情。太子从小饱读诗书,练骑射也只为陶冶情操,哪能是这“武夫”的对手。 “圣上~圣上~太子方才是睡迷糊了,您别生气。” 皇帝闻言,立刻投来犀利的目光,梅贵妃当即站在原地,垂首噤言。 太子妃也跟着起身,垂手而立。 “福临。”皇帝唤道。 福临公公上前,皇帝道:“从御书房到他的文德殿,不过一刻钟的脚程,说说罢,他在做甚?竟让朕等了一个多时辰。” 福临躬身,徐徐道:“奴才去时,太子已醉的不轻,衣衫不整,与一女子在榻上...”他顿了顿,偷觑了眼皇帝的脸色,继续道:“替太子更衣费了些功夫,这才让陛下久等。” 太子惊恐万分,他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父,父皇,儿臣,儿臣...” 旁侧的梅贵妃同样露出惊恐的表情,她怔怔望着跪地的太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忽想起方才太子妃分明是去了文德殿的,于是她上前拉着太子妃的手臂,质问道:“你不是去了文德殿吗?为何不劝谏太子!你这太子妃怎么当的!!!” 太子妃被她拉着踉跄了几步,她眼眶泛红,神情肃穆,跪地对皇帝徐徐道:“父皇明鉴。儿臣未进文德殿,高公公禀复太子正与大臣议事,不便儿臣叨扰。儿臣本欲与太子讨论的只是后宫纳新人的琐事,便在外等。约莫等了一刻钟,未得太子召见,离了文德殿。而后才带着家乡糕点来御书房,给父皇请安。” “与大臣议事?呵,好一个与大臣议事!”皇帝气的美髯乱颤,他抬脚踹向太子胸口。 这一脚蓄了皇帝的雷霆之怒,太子扶着胸口倒地,痛不欲生。他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又不敢大声哀嚎,只得咬紧牙关忍受胸口的剧痛。 待歇了几口气,他双手撑着地面,身子微微晃动,重新跪好。 梅贵妃泪流满面,用帕子捂住嘴角,望着太子心疼不已。 第76章 皇后 皇帝重新坐回软椅上,看到天子那窝囊样,他迅速转移视线到桌案上那碟黄澄澄米糕子上。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嚼了嚼,叹道:“这粟米糕看着平淡无奇,倒是别有一番清香滋味,不错。”言罢,他连着又吃了两块,直至剩下一个空碟子。 眼看皇帝又去掀食盒盖子,福临上前劝阻道:“陛下,米糕虽香,有健胃清口之效,亦不可多食。” 皇帝瞪了眼福临,哼了一声,收回手,拍了拍。 吃了粟米糕,皇帝心情好了几分,他一一扫视殿前跪地的三人。太子与那梅贵妃都是半跪半坐,表情各异,惶恐、委屈,唯独不见悔恨。 太子妃倒是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直挺挺跪着,不愧是出自清河郡崔氏一族,教养与气度果真不一般。配他这个儿子,真是...他微微摇头,甚觉可惜! 他有几分心疼,对太子妃道:“宜然怎还跪着,起来罢。” 太子妃跪谢,一旁的小公公上前搀扶,将她扶到一旁软椅上。 “说说,太子这回又要纳谁啊?”他问道,语气温和。 “禀父皇,此事是儿臣自作主张。近日,东宫谣言四起,说太子在外安置了一位佳人。儿臣想,既与太子有情,若那女子是普通百姓人家,身世清白,那便纳入后宫赐个位份就是了,一来可为太子开枝散叶,二来也免了这无谓的流言,败坏太子的名声。” “呵!”皇帝冷嗤一声,视线缓缓挪向正狠狠盯着太子妃的太子。他讽刺道:“饮酒作乐,白日宣淫,还要在外养女子,呵呵呵,这哪是要名声的样子。可真是朕的好太子!” 太子脸色惨白,他匍匐着向前几步,喊道:“父皇!父皇!儿臣错了!儿臣是一时鬼迷心窍,儿臣不敢了!” “你不敢?朕看你是很敢!”他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那白玉瓷碟抖了几抖,翻滚掉落在地,一阵清脆的响声后,御书房再次陷入寂静中。 空气凝结,氛围异常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太子忽觉的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一声高呼,一身素白衣衫的皇后,拎着食盒入了内。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齐声道:“皇后娘娘万福~” 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皇后来了,他总算是有救了。梅贵妃哼了一声,冷冷的转过头去,兀自偷偷揉捏膝盖。 皇帝看着皇后这身装扮,脸色微微一沉。 他敛了敛情绪,抬步走向皇后,边走边问道:“皇后怎来了?这地上有水,小心小心。”他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牵着她往上首走。 “今日太子妃给我送了些清河郡的米糕子,想起陛下爱吃,便给您送来。”她微微一笑,打开食盒,拿出米糕子摆在桌案上。 瞥见地上碎成几片的白玉碟,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扬起,柔声道:“看来陛下已经吃过了。我也是糊涂了,宜然办事向来周到,怎会忘了陛下。” 皇帝微微点头,笑着道:“方才饿了,就吃了。” “你这般气性大,又是骂,又是砸,又是打的,能不饿么。”她扶着皇帝坐回软椅上,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太子,冷冷道:“成天只知道惹你父皇生气,看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你。” 她吩咐道:“福临,拿鞭子。” 梅贵妃神色一僵,随即喊道:“皇后,你怎如此狠心,昶儿都病了,你怎还下的去手!果然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心疼,你好...” “母妃!”太子哆哆嗦嗦,攒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呵斥梅贵妃。 今日犯的错,若是皇后出手惩戒,便只是几鞭子的事,若不然,太子之位唯恐不保...他心里开始埋怨起梅贵妃:就为了那么点旧事,小肚鸡肠,常常与皇后对着干,若在平常便也罢了,非要在此时使她的小性子! 梅贵妃不可置信的望着太子,那眸中不仅有怒火,还带着不屑与警告的意味。 他这是要她闭嘴?! 她随即噤声,只垂首委屈落泪。 皇后脸色沉了沉,若不是念在儿时太子救过小公主一命,她今日岂会离开佛堂,来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她叹了一口气,坐到皇帝身旁,柔声道:“陛下,明日便是盂兰盆节,我备了锦姐姐爱吃的糕点。”她捏起米糕,小小咬了一口,目光望向虚空,幽幽道:“安喜公主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糯糯的米糕子,一吃就是好几块。” 皇帝似回忆起那张软糯的小脸,笑了一声道:“她是小馋猫,哪只是米糕子,梅子酥、瓜果、烧鸡...” 他顿了顿,缓缓垂眸,盯着米糕陷入了回忆中。 三岁的安喜公主,小小的一个,古灵精怪,笑起来眉眼弯弯,常追着他撒娇说:“父王,母亲嘴馋想吃烧鸡,安儿乖,安儿不吃...”最后,这吃食总是进她的肚子。 追忆往事,皇帝嘴角微微牵起。 皇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她道:“过几日安喜公主便及笄了,也不知有没有人给她过生辰...”她拿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花,顿觉胸口闷的厉害。 每逢七月,皇后便会着素白衣衫,连钗环也不戴,一进佛堂便是二十日。她所祈求的,唯有一样,那便是“望锦妃在天有灵保佑安喜公主平安,早日能寻得她归来”。 当年,尚在浅邸时,锦妃便带着年幼的安喜公主出走。皇帝派人寻遍了上京城各个角落都未果。几年后,终寻得她踪迹,她却已香消玉殒。 安喜公主自此也下落不明... 这是她的心结,也是皇帝的心结。 殿前跪着的梅贵妃,哼了一声,望着手臂上的一道疤痕,低声喃喃道:“嚣张跋扈的小丫头片子,走丢了活该。” 这句话一字不落的落入太子妃的耳中。 走丢?安喜公主分明是被锦妃带着出去的,怎会是走丢? 难不成,安喜公主出走还另有隐情?而这与梅贵妃有关? 她不动声色,细细打量了一番梅贵妃手腕上的疤痕,是道细细长长白色的疤痕,已看不太出来,那样子,倒像是刀伤。 皇帝轻咳一声,他捏了捏皇后的手,柔声道:“朕知你意,你是想替太子求情。朕一直没忘安喜,否则怎会立他为太子。朕的儿子,又不是他一个。”他捋了捋美髯,来平复心中渐起的怒火。 他朝太子道:“你给朕听好了,今日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且再饶你一次,若你再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是是是,儿臣多谢父皇,多谢母后,儿臣回去定好好反省,闭门思过,绝不再犯。”太子连声道谢,一连磕了好几个头,表情明朗了许多。 皇帝瞥了眼正笑嘻嘻望着太子的梅贵妃,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他道:“你回你的灵梅宫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 他见梅贵妃欲哭,急忙道:“来人,将梅贵妃带回灵梅宫去。” “是。”两个小太监上前,将梅贵妃扶掖而出。 耳根总算是能清净了些,皇帝望向太子妃,柔声道:“宜然,你也回去歇着罢。太子还需你多费心。” 太子妃起身,躬身应是。 皇帝余光瞥见桌案上的米糕子,又对太子妃道:“你送的家乡小点,朕很喜欢,日后你便隔日来一趟,清河郡很多小吃,朕都爱吃。” 皇后微微一笑,用帕子捂住嘴角,打趣道:“宜然,你且放宽心,不必恐慌,你即便日日送这米糕子,陛下也不会吃腻。” “呵呵呵,皇后所言极是,太子妃不必过于费心。”皇帝爽朗一笑,朝着太子与太子妃挥了挥手。 太子与太子妃一前一后行至殿门口,太子推开扶着他的小太监,上前拉住太子妃愤愤道:“孤竟不知,你如此好手段!” 春黄正欲上前保护太子妃,被她拦住,听她冷冷道:“太子多虑,臣妾向来愚钝。今日之事属实非臣妾所为。那文德殿,臣妾可未踏入一步,又怎知你并非与大臣议事。” “你!”他咬牙切齿,左右环顾寻找高公公的身影,想让他与太子妃对峙。 “高振人呢?”太子问道。 小公公垂首回道:“禀太子,高公公被打了三十个板子,昏死过去了。” “什么?”太子怒喝,他拎起小公公的衣襟问道:“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打孤的人?!” “太,太子息怒,是福临大总管下的令。” “福临?好你个福临!”太子双手叉腰,胸中怒火翻腾,转身正欲再质问太子妃,已不见其身影。 “崔宜然,你给孤等着!”太子望着福临宫的方向低声喃喃,惨白的脸因情绪激动又泛上一层红晕。 “啊~~~”几息静默,太子便觉胸口疼痛不止,他拉住小太监的手臂道:“快回文德殿,传御医。” 两个小太监扶着太子,一步一步朝文德殿走去,另一小太监脚步飞快朝太医院奔去。 待太子身影消失,路旁树丛里钻出一个身影,他垂首环顾四周后,迅速朝宫门走去。 第77章 一百零六 上京城郊泽玉山山顶,有一处道观依托山顶而立,道观以山为名,为泽玉道观。 从山脚爬至山腰,至少一个时辰。若站在山腰那处临崖的巨石之上,抬首向上望,便能看到绝色美景。 千峰耸翠,如重重楼台相叠,山间绿树青竹,泽玉道观掩映其中。 从山腰处再往上走一个时辰,方可到达泽玉道观。 即便山路崎岖,道观内依旧香火鼎盛,从天光微亮至此时的入暮时分,都未曾断过。 七月十二,城中百姓都会放下手中琐事,来道观祭祖敬先。 道观前几进殿宇,人头攒动,烟火缭绕,东处的客房则安静如斯。 客房一间紧挨着一间,住的都是要在此地过夜的贵客。 最里头靠山墙那侧是个独立小院,院门口有重兵把守,从昨日始,院内都传来劈啪声响。 江荣与虎爷两人各持一柄细长的砍柴刀,对着竹竿子不停的砍。这些竿子都被砍成五尺长,每三根中间捆扎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状,而后在上头放一个竹编的碗,这样的架子排满了整个小院。 几个甲胄兵抬了好些纸糊的五彩衣,堆放在院门口,如山那般高。 江荣与虎爷望着那些五彩衣,神情有些落寞。 江荣盯着一双纸糊的黑靴子,喃喃道:“也不知江小狗有没有伺候好老爷、夫人与大少爷。” 虎爷鼻子微微发酸,他扬起脖子,望着昏暗的天空道:“放心,江小狗与我一同长大,比你我都机灵,一定能伺候好老爷、夫人与大少爷。”他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得给他多烧些靴子,先前总说靴子易破,还嫌我娘手艺不好,不让她挑灯做鞋。”说到此处,虎爷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顿了顿,强扯出一抹笑,继续道:“我知他,是心疼我娘。”言罢,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起身朗声道:“江小狗,你若在天有灵,就好好保佑咱王爷啊!他过几日就大婚了,你可得保佑他平平安安,让侧妃给咱王爷多生几个娃。” 江荣眼眶也跟着湿润了。他抹了抹脸颊,瞥见厢房门口阴沉着脸的身影,拉了拉虎爷的衣袍。 虎爷朝侧望去,看到一身白衫,长身玉立的江燮,嘿嘿傻笑两声道:“王爷,可是吵到您了?我,我跟江小狗说话呢。” 江燮冷冷道:“本王耳朵没聋。”他扫视一圈,问道:“都好了?” “是,王爷,都好了。”江荣回道。 “送去罢,他们该等急了。”江燮吩咐完,双手负后,往主殿走去。 一百零六个盂兰盆满满当当摆满了整个祭台,每一个盂兰盆都挂着纸衣、纸靴、金犀假带等衣物,还有厚厚的纸钱。 江荣、虎爷及一众甲胄兵都站的笔直,表情肃穆。 二十几个道士围坐一旁,阖眼念经。 江燮手持灯烛,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他心中默念着一百零六个将士的英名,逐一为他们点燃盂兰盆。 烈焰腾空,火舌肆虐,那炽热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黑暗,也点燃了在场众人胸中的怒火。 倏尔,狂风自四面八方呼啸而至,汇聚于这祭台之上,化作一道龙卷,将火焰与灰烬尽数席卷,漫天飞舞。 空中回响着低沉的呜咽,宛如那一百零六人在诉说什么... 江燮面色冷峻,他一动不动望着零星火光,袖中的双手慢慢握成拳。 “江小狗,虎爷我给你烧了十双靴子,你可别多拿啊,明年哥再给你烧。” 虎爷擦了擦双颊的泪,又道:“狗子你再等等,等哥成亲了,等你嫂子有娃了,你记得投胎来你哥家啊,这辈子,哥一定好好护你,绝不让你枉死!狗子,你听见了没有!” 江荣红着眼眶,紧咬着牙关,垂首不语。 在场的甲胄兵无不动容,跟着喊:“陈木头,你若不嫌弃,我娘子下月就要生产了,你投胎来我家..” “陈副将军,我给您烧了一柄剑,照着王爷那柄青龙剑画的,一模一样...” ... 江燮一言不发,伴着断断续续的呼喊声,默默走回院中。 枉死之人,未沉冤昭雪,便只会化成孤魂野鬼,何谈入轮回?! 这一百零六人一定在看着他,等着他为他们报仇雪恨。 没来由的一阵狂咳,胸口隐隐作痛,江燮扶着一旁的树干,呕出一块血团。 他脸色涨红,双目泛泪,怔怔望着地上的血块,若有所思。 “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容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她上前搀扶住江燮,神色紧张。 江燮回神,他看了眼容音,推开她手问道:“你怎在此?” “我来...”容音微微垂首,拿出帕子伸手去擦拭江燮嘴角的血渍。 江燮微微撇头,退后一步道:“不必了。”他用袖子擦掉血渍,冷冷道:“若容音姑娘是来祭奠兄长,那本王在此多谢容音姑娘。本王乏了,自便。” 江燮转身走向厢房,容音抿抿唇,跟在后头,柔声道:“怀修,你我相识一场,非要如此不可吗?”她声音微微发颤,顿了顿,又道:“当年若不是我父亲所迫,我怎会,我怎会负你...怀修!”容音跑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江燮。 江燮一愣,眉头紧锁。忽听到树旁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迅速推开容音,疾步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 “何人?!”江燮叱喝道。 江荣与虎爷此时也赶了回来,亮出刀剑对准那矮木树丛。 矮木树丛里钻出几个人,他们略有些胆怯,在江荣威呵下站到一侧,有男有女,有胖有瘦。 “你是肉包?”江荣指着一个胖子惊诧问道。 肉包微微点头,指了指身旁的瘦子道:“这是东子。”又指了指光鲜亮丽的女子道:“那是依兰。” 东子与依兰默然站立,面容各异。 东子眼神斜向江燮,不时发出轻蔑的鼻息,方才那一幕他们几人可都看见了! 依兰的目光则在容音与江燮间游移不定,手指轻绕着手帕,情绪复杂难辨,是嫉是怨,难以言喻。 江燮呼出一口气,冷冷问道:“在此作甚?” 肉包看向东子,又看了眼依兰,见他俩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答道:“来,来祭祖,很多邻舍都来了。我们看到王爷,就,就跟着来了。来,看,看一看。” 江燮心里一咯噔,他问江荣道:“她可来了?” 江荣瞥了眼肉包,微微摇头道:“侧妃尚在元德堂。” 江燮颔首,朝他使了个眼色便走回厢房,那容音已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江荣与虎爷收回剑,虎爷对三人道:“既是来祭祖的,那去忙罢。此处不可乱闯。” “是,是。”肉包点点头,拉着东子往外走。东子往厢房方向冷嗤一声,低低骂道:“薄情寡义!” 肉包一惊,对他道:“嘘,他可是王爷,咱回头去跟小姜大夫说就是了。”他怕东子过于激动,于是他扯着他加快了脚步。 两人的谈话都悉数落入江燮耳中,他按着太阳穴,甚觉烦躁。 她会生气么?她若又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她会不会不在意?她若不在意,又该如何是好? 第78章 老头 “姜易安,你真不同我们一起去?”三娘与嬷嬷拿着好些个祭祀用品,站在院里问姜易安。 今夜,他们要去附近的道观祭奠姜家先祖及姜易安的生母。 “不去,我晚些去,我要同母亲单独说话,你们去罢。”姜易安站在厢房门口,笑着朝她们挥挥手。 三娘嘟囔道:“这几日也不知吃了什么药,不是动不动发脾气,就是看着老槐树发呆,这不,连去祭奠她母亲都要与我们分开去。” 嬷嬷问道:“是不是同王爷吵架了?” 三娘脚步一顿,想起那日她提了一句“王爷惹她生气,不嫁了”的气话,这也过去几日了,怎还没消气?回头得仔细问问。 姜东德从院门口跑上前,从三娘手里接过一些东西,劝慰道:“女儿大了,有心事了,就随她去罢。那叫什么鹧,鹧鸪的,不是一直在暗中保护她么,放心罢。走,决明该等急了。” 三娘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扶着嬷嬷往外走。 马车声渐远,翠衣关了绫窗,问姜易安道:“小姐,我们何时出发?” 姜易安拿着一叠纸钱装入大包袱中,她道:“走罢,去泽玉山得好一阵。” 翠衣惊呼道:“小姐,咱要去泽玉山?” 姜易安点点头,抬首望着虚空道:“这都快十几年了罢,一直都没去看母亲,得去看看了。” “小姐,不行,不行,三娘说过,锦夫人坟墓已被那...人发现了,您若去了,也被他发现可就要出大事了。”翠衣一阵心慌,她拉着姜易安的袖子不放手,拼了全力拦着她。 姜易安道:“呵,我凭何躲着他?放心罢,薄情寡义之人,又怎会记得我母亲的坟墓,再者说了,即便碰到,便说是我干娘,我来祭奠,他又奈我何。”她用力挣了挣,挣脱不了翠衣,于是吓唬道:“你要么跟我同去,要么我打昏你,你自己选一样。” “小姐!”翠衣瘪瘪嘴。姜易安指尖捏起一枚亮晃晃的针,朝她晃了晃,她只得松了手道:“我去,我得看着你。” “这才是好翠衣!走!你小姐我带你骑马。”姜易安摸了摸翠衣的发髻,笑容灿烂。 两人共乘一匹马往城郊而去。 快马疾驰于夜色阑珊之际,城中至郊野,火光点点,遍地纸钱随风轻舞,映照着一片幽深与肃穆。 到山脚下,两人下了马,寻了一棵老松树将马拴上。 此时月亮已高悬,山路上时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山上下来,就是不见上山之人。 翠衣好奇道:“小姐,这怎么都是下山的人?” 姜易安道:“别怕,山顶便是泽玉道观,今日很多人都会去道观里祭奠先祖。这个时辰,祭奠完了,若不住在道观,就得下山来。” “哦。”翠衣点点头,又问道:“小姐,你可还记得锦夫人的墓地在何处?” “记得。山腰处看见巨石,往东走,走几步就到。”姜易安有些微微喘气,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紧了紧背上的大包袱,加快了脚步。 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看到了那块巨石。姜易安毫不犹豫就往一侧走,没走几步便见到了墓碑。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道:“娘,我来看你了。” 翠衣也跟着坐了下来,她打开水囊递给姜易安道:“小,小姐,小姐,你先喝口水,我来除除草。”她歇了两口气,撸起袖子开始拔草,动作十分麻利。 “草都这般高了,看来是没人来祭拜。”翠衣拔掉墓碑前的杂草,拿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亮起。她对着墓碑照了半天,眉头皱起,她问道:“小姐,锦夫人怎叫王富贵?” 姜易安心里一顿,她立刻爬起来,凑近观瞧半天,恍然大悟道:“翠衣,我们走错了。” 翠衣:... “叨扰富贵爷,勿怪勿怪,小女子这就走。”姜易安双手合十,拜了拜立刻跑了出来。 重回到巨石,她迟疑一瞬,往另一侧走去。 走了几步,再次看到了一座坟墓。 这坟墓又大又豪华,与印象中的截然不同。姜易安道:“翠衣,给我火折子。别再拜错了。”她从翠衣手中接过火折子,拿着往墓碑照。 “徐氏锦华之墓,对了对了,翠衣。”她笑着转身去寻翠衣,方才还在身后的翠衣已蹲坐在地瑟瑟发抖。 她问道:“怎么了?你怕甚?就是锦夫人的墓。” 翠衣低着头,抱着她的一条腿,手指哆哆嗦嗦朝前指。 姜易安定睛一瞧,树丛中,有个魁梧的身影一动不动,正望着她俩。 她捏紧手中的火折子,怔怔说道:“富,富贵爷?” 空气凝结,一阵怪风吹灭了火折子,四周顿时又陷入一片黑暗中。一只乌鸦不合时宜的飞了过来,朝着姜易安的方向大声叫唤几声,又快速飞走。 她吞了吞口水,心道:怪力乱神,怪力乱神。手还是不由自主的双手合十,对着那身影道:“富贵爷您不可如此小气,不就在您坟前拔了些草么。若不然,这坟前草您随意拔啊。”她朝那个魁梧的身影笑了笑,见他动了动,于是退后几步,拍着坟墓道:“锦夫人,锦夫人,救我啊,我再也不淘了... ” 几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清晰的入了耳,姜易安心里一顿,看到那魁梧身影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那是个...活着的人? 揪着的心,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她擦了擦鬓边快要滴落的汗,再次朝那身影望去。 那人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锦袍,在皎洁月色中轻轻摇曳,微光闪烁。他轻轻一动,腰间玉带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璀璨夺目。而幞头之上,一颗东珠独领风骚,光华内敛却又耀眼非凡,更添几分不凡气度。 她对着那魁梧身影笑道:“原来是活的啊,你这老头,我都说半天话了,你都不吭声,吓死我了。” 那魁梧身影脚步一顿,疑惑道:“老头?”声音中气十足。 “不然咧,还是小伙子啊。”姜易安扒开翠衣的手,迎了上去。 第79章 吃桃 那人身高八尺,阔脸,高颧骨,身形硕健,姿表雄毅,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他爽朗一笑,点点头道:“是,姑娘说的是,是老头了。”他一手摸了摸自己的美髯,另一手负后,借着月色上下打量着姜易安,目光锐利。 姜易安在他两步前站定,问道:“老头,你一声不吭在这里作甚?” 那人笑着道:“迷路了,便在此处歇息歇息。姑娘你呢?” 姜易安笑着道:“呵,胆子不小,敢在坟前歇息。”她四周张望一番,总觉得这些树后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抚了抚双臂,道,“那你继续歇息罢,我要忙了。” 那人点点头,也不走开,就这么望着姜易安。 姜易安与翠衣双双跪在墓碑前。 翠衣从包袱里拿出香火、蜡烛还有好多纸钱,一一点燃。她时不时向后瞥去,见那人一直看着她俩于是悄声对姜易安道:“小姐,那人一直看着我们,不会是坏人罢。” “别理他。快,给锦夫人磕头。”姜易安阖上双眼,手握三枝香,低声喃喃道:“娘,我来看你了。” 火光冲天,纸钱翻飞,姜易安瞥到地上另一处灰烬不禁皱了皱眉。 一阵祭拜后,姜易安从包袱里掏出几个新鲜的桃子,摆放在碑前,她道:“锦夫人,吃点桃,你最喜爱荔枝我没买着,待我兄长回来,让他想办法买一些啊。” 她席地而坐,面对着墓碑,拿起一个桃子吃起来。 “真甜。翠衣,你也吃一个。”她从墓碑前拿了一只,在身上擦了擦递给翠衣。 翠衣微微一怔,道:“小姐,锦夫人还没吃完呢。” 姜易安看那香还燃着,尴尬一笑道:“锦夫人,我就拿一个,这还有三个都给你。” 言罢,她递给翠衣道:“吃罢,锦夫人同意了。” 翠衣:... 身后那人慢慢走近了些,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坟前,指了指坟笑着问道:“小姑娘,这人是你母亲?” 姜易安挪了挪身子,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儿时我住她隔壁,同她女儿一起玩,锦夫人常给我拿好吃的,今日便来祭拜祭拜。” “你认识她女儿?”那人闻之一震,拉着姜易安的手臂,焦急的问道。 姜易安漫不经心道:“识得。叫喜安,同我名字一样,有个安字。” “喜安?”那人兀自低声喃喃几息,又追问道:“你可知她人在何处?” 姜易安作思忖状,片刻后慢悠悠道:“死了。听闻嫁了一个负心汉,染了心疾,死在江南。” 那人闻言脸色陡变,他怔怔问道:“死了?” 姜易安微微点点头,她又咬了一口桃子道:“老头,你也认识锦夫人?” 那人似还未从那噩耗中恢复,他目光一直凝视着虚空,面色如土,嘴唇有些发紫。 姜易安心里一凛,这人该不是有啥毛病罢?她将桃子递给翠衣,拉起那人的手腕细细诊了一番,对那老头道:“急火攻心,老头,你虽无大病,可小病不少,日常少吃油腻的,甜腻的也不可食,气性别那般大。”她又换了一只手,眉头稍稍一皱,道:“你可有食丹丸之类的滋补之药?” 那人稍有些恢复神志,他狐疑的看着她问道:“你是大夫?” 姜易安点点头,从翠衣手中拿回桃子,咬了一口,嚼吧嚼吧,道:“老头,你若信,就别再吃那些丹丸。那东西面上看起来能滋阴养肺,实则毒着呢。一日两日无事,常年累月,你身体不出三年便会垮掉。” 那人的那双杏眼,望着姜易安,目有赤光,炯炯有神。 姜易安愣了一息,叹了口气道:“你若不信便算了,看你的样子也不是穷苦人家,你若不信我,可以去寻个大医瞧瞧。对,那个,那个司徒宽大医,你知道的罢,可以去请他一看。”她似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兀自喃喃道:“不行,他老人家不一定接诊。”想起司徒空,她笑着道:“可寻他孙儿司徒空,他孙儿医术也不赖,定能瞧出一二。” 那人似缓了过来,他笑了笑道:“司徒空与你比如何?” 姜易安眉头微蹙,她道:“当然是我略胜一筹,知道我胜在何处么?”她嘴角微勾,自顾自说道:“我用毒比他可厉害多了。” 那人一顿,倏尔爽朗一笑,道:“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竟擅用毒。” 姜易安微微抬起下颌,一脸傲娇道:“你可知你吃的那东西里有甚?”她微微靠近那人,语气阴冷道:“出自西域,是一种蛊毒,叫养血蛊,蛊虫入体,借着各种滋补品的效力,用你身上的血滋养它自身,最后慢慢吞噬你的内里,而表面看起来无甚异样。” 那人脸色铁青,美髯微微发颤,他顿了顿问道:“可有救?” 姜易安未语,她嘴角微微勾起,起身将吃完的桃核扔到一侧,捡了一根树枝巴拉巴拉,弄了些土将桃核埋上。 “尽快去寻司徒空,尚还有一救。”话音将落,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倏尔掉落在地。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白玉上。 姜易安柳眉蹙起,对着那白玉哼一声,捡起来拿给翠衣道:“绳子又脱落了。” “哦,小姐,回去我再编一根粗的。”她将白玉收好,拿着桃子问那人道:“老先生,吃吗?锦夫人吃完了。”她指了指灭掉的香,又朝他递了递。 那人顿了顿,笑了笑,接过桃子道:“老头我就多谢锦夫人与这位小姑娘赏桃吃了。”他咬了一口,那桃子脆甜脆甜,他几口入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幽幽道:“你是澜王的何人?” 姜易安心里一凛,她蹲了下来问道:“你识得这块玉?” 那人点点头道:“恩,识得,那玉是他父亲的佩玉。” “哦,那你定认识护国将军了。他是怎样一个人?” “武艺过人,胆识超群,大将之才。”那人说完,顿了顿,微微吐出一口气道:“可惜命薄。” “澜王怎一点都不像护国将军?”姜易安坐到他身旁,语气中透着几分可惜。她双手托腮,盯着地上,低声道:“身体羸弱也就罢了,脾气还臭,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哼,就那张脸还能瞧上一瞧。” 第80章 女子难养 瞬息间,她挺直腰背,指着那轮圆月道:“你说你,凑什么热闹,非要赐个婚!” 那人心里一颤,捋了捋美髯,笑容微微有些尴尬问道:“何出此言?你同他不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就非得成亲啊。”姜易安不服输辩驳道,她顿了顿,问道:“说了这般多,还未问老先生贵姓?”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王,你唤我白伯可好?” “成,白伯伯,这事我可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她轻咳两声,继续道:“两情相悦之人结为夫妻,成亲后可都能白头偕老?那变成怨偶的可多了。比方男子气性大,女子卑躬屈膝讨好,久而久之,哪还有情可言。再者,若是对方妻妾成群,女子与女子之间,争宠不休,也早晚没了情。” 白伯伯垂眸,笑笑道:“我看澜王并非不讲理之人,至于妻妾成群么...”他顿了顿,略有几分心虚道:“男子三妻四妾属实正常,他也是正常男子,若当家主母贤惠,必能将后院打理...”他想起那赐婚圣旨上,写的可是“侧妃”,只得默不作声,捋了捋美髯,目光挪到那微微凸起的小土堆上。 姜易安冷哼一声,道:“你们男子自是为男子说话了。罢了,白伯伯,今日你在锦夫人这迷了路,也算是你我有缘。方才同你说的蛊毒,你可得尽快去寻司徒空诊治,别让蛊虫入了肺,那可得费不少事。” 白伯伯跟着她起身,问道:“你这是要走了?” 姜易安拍了拍衣袍,道:“恩,我得回去了,这下山也还得两个时辰,若我回去迟了,我娘就该骂我了。” 白伯伯四下环顾一圈,道:“我同你一起下山罢,也好有个伴。” 姜易安略作思忖道:“成。你稍等,我跟锦夫人说一声。”她转身,双手合十,朝墓碑道:“我走了哦,过几日我就成亲了。”她悄悄走近,头抵在墓碑处,轻声道:“娘,这都是假的,您别信啊,我今日就是来告诉您一声这事,就怕您老人家又生气。我走了。” 她摸了摸墓碑,转身看到那白伯伯正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她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白伯伯略略回神,他摇摇头道:“无事,走罢。”他向前走去,姜易安与翠衣一起跟在后头。 几人有说有笑,行了一刻钟,背后忽传来喊声:“姜易安!” 姜易安脚步一顿,虎躯一震,她拉着翠衣道:“翠衣,我是不是幻听了。” 翠衣摇摇头道:“小姐,好像是王爷。” 她抿了抿唇,不耐道:“怎么哪里都有他。”她抬头,朝虚空愤愤道:“鹧鸪,你个大嘴巴!” 一旁的白伯伯先转了身,朝他笑呵呵亲切唤道:“怀修!” 江燮看清那人,心里一紧,他又望了眼姜易安,疑惑不已,这两人怎在一起? 他上前垂首,拱手道:“皇...” “哎,不必大礼,我不是常说么,你见我就唤我白伯伯。” 江燮抬首,微微发怔,他拱手轻声唤道:“白伯伯。” 白伯伯颔首,问道:“可是来寻...”他顿了顿,问姜易安道:“你是叫...安...易安?” 姜易安微微点头,观瞧着江燮的神色,他这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还真是稀奇。 “哈哈哈哈,那老头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他朗声一笑,又对姜易安道:“你方才所言那蛊毒,老头我可找你解?” “蛊毒?”江燮惊问道。 姜易安与白伯伯一同瞥了眼他,淡淡扫过,两人继续对话。 姜易安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我忙着呢,白伯伯你听我的,就去寻司徒空,他很闲着。” 江燮张了张嘴,吐出一个“你...”被姜易安一记刀眼扫过,他立刻噤了声,听那姜易安继续道:“你放心,这毒未入肺里,他能解,再者,他若无法子,还有他祖父司徒大医不是?哈哈哈哈,放心放心。”姜易安冲他狡黠一下,白伯伯愣了一息,也跟着笑起来,笑声朗朗。 他指着姜易安,对江燮道:“你这侧妃,可真聪慧,哈哈哈哈。” 江燮嘴角微微一抽,眉头一跳,心叹道:这怎么就聪慧了? 他也跟着嘴角微弯,拱手道:“白伯伯过奖了,新妇性子直率,不拘小节,若有得罪之处,怀修在此替她道个不是。” 白伯伯摆摆手道:“非也,非也,今夜可是多亏遇到易安,否则,老头生死难料啊...来,借一步说话。” 江燮跟着他离姜易安数十步开外,两人低声谈论。江燮始终垂首,恭敬听着,脸色异常凝重。 姜易安嘴角微勾,她撞了撞翠衣道:“你猜他们说何事?” 翠衣拧着眉,答非所问道:“小姐,那白伯伯真只是迷路了?” 姜易安摸了摸翠衣的发髻,脸色畅亮,她柔声道:“翠衣,你可真长心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翠衣幽幽道:“谁会半夜三更来这林子,还坐在墓前,他坐着那块石头下的草都被踏平了,起码坐了一阵子了。” “哈哈哈哈,你说的可真是太对了。”她朝那白伯伯望去,双眼微眯,那身影与记忆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重叠。 “呵,装什么好人。”她冷嗤一声,小声对翠衣道:“记住,我们曾是锦夫人的邻居而已。” “恩,小姐,我懂。”翠衣朝他瞪了一眼,忽然气鼓鼓道:“小姐,我方才还给他吃了一个桃子,锦夫人会不会责怪我?不行,我得去跟锦夫人解释一二。”她说罢,又往墓地方向去,姜易安一把拉住她道:“放心,放心,我娘不会责怪你的,她可讲理了。我们走罢,再不走,真要被三娘骂了。” “你不等王爷了?”翠衣问道。 “等什么等,他让我等,我就得等啊。不等。走,跑!” 话音将落,两人拔腿就往山下跑。 一旁白伯伯与江燮两人听到响动,看到两个身影侧着身体快速向山下跑去,不由得愣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伯伯再次笑起来,他叹道:“看来,你得罪她不浅啊。可得好生哄哄。” 江燮心里很是无奈,他拱手道:“是!”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81章 及笄 “来了,来了。” 元德堂的药铺及院子里都围了不少人。众人见姜易安从东房出来后,都不禁惊呼起来。 “小姜大夫今日可真好看啊。” “那衣服可太好看了,你看那宝石...” “小姜大夫这身装扮,可真像王妃了!” ... 今日是姜易安的及笄礼。 及笄礼本应在姜家老宅家庙举行,因与澜王婚期很近,为避免来回路上的奔波,便办在了玉带巷。 晨光初照始,姜易安便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在赞者指引下,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三加、三拜的繁复仪式,这最后一次加衣,最后一拜完成,整个及笄礼便算是完成了。 姜易安着一身赤色盘金彩绣大袖礼服,衣服上绣着的梅花立体又璀璨,都是用金线与银线编织而成,每一朵梅花中间还缀着宝石,绿色、蓝色、红色颜色各异。腰间同色的织锦腰带上缀满了金色流苏,中间镶嵌了一枚如鸽子蛋那般大的红色宝石。脚上的那双重台履,鞋头数层叠加一起,如波浪翻滚又如云朵绽开。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插了一枝梅花白玉笄,两鬓用几枚梅花样的花钿细细装饰。 不用说,这身华贵的衣服自是出自澜王爷之手。 及笄礼前两日,虎爷送了这套礼服,三娘看完后,默默把从隔壁摘星楼买的一套礼服给退了,还惹得陈夫人在背后一阵蛐蛐。 姜易安迈着莲步,缓缓走向礼台 江燮端坐在礼台一侧,静静注视着姜易安。 如此装扮倒像是换了个人,端庄大气,典雅端丽。 香风袭来,姜易安走了过来,与江燮对视一瞬间,她倏尔瞪大杏眼,愤愤瞪了他一眼。 这微不可察的一幕被江荣捕捉到,他小声嘀咕道:“王爷,这是侧妃今日第十五次瞪您了。” 江燮:... 他挠了挠眉峰,轻咳一声,继续观礼。另一侧,同样还有个人自始至终一直瞪着他,那便是肉包铺子的东子。 江燮微微叹出一口气,在人群中又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着一身青蓝色圆领袍,目光赤诚,嘴角微微扬起,手里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正比划着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一头笑的花枝灿烂的人便是姜易安。 陆通...姜易安... 江燮面色凝重起来,胸口如压着一块石头,又闷又沉。 这些日子,倒是把陆通给忘了。 无妨,她与陆通自小一同长大,今日在此属实正常。两人不就是笑着打几句暗语而已... 他手中拿着是甚?可是送她的礼物?不就是一份礼物么,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的打哑谜。 会是何物?女子饰品?玉带?究竟是何物? 江燮胸口那块石头越来越重,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转向一侧,低声吩咐江荣道:“去查查陆通手里拿着的东西是甚?” 江荣垂首应是。 那一头,虎爷拨开人群,朝江燮方向而来。他回禀道:“王爷,席面都准备好了,二十桌,从巷头至巷尾都摆满了。” 江燮颔首。 见江荣正欲离开,虎爷拉住他问道:“你去何处?” 江荣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去查查陆少卿手里拿着何物?” 虎爷朝陆通方向一扫,道:“不用查了,我知道。” 江荣一愣,虎爷躬身,在江燮耳侧回禀道:“那盒子上有个弯月的印记,用的是上等木料,出自西市流月楼。流月楼这两日出了一件镇店之宝,金锁。” 江燮心里一顿,问道:“金锁?” 虎爷扬了扬眉毛,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继续道:“那金锁可非普通金锁,中间那么大的蓝宝石出自波斯,那白里透着蓝,蓝里透着白的,夜间都能照亮整个屋子。老板说上京城只此一颗。” 虎爷两手比划着,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全然不顾他主子的感受。 江燮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拧眉问道:“你又怎知是陆通买了去?” “这几日我不是帮三娘采买侧妃的嫁妆么,那金锁本是三娘看上的,说是有个富贵长命的好寓意。结果昨日我去一问,被一个大理寺的牢头买了去。我本想着,若是对方肯让贤,那就最好不过了,结果着人打听了一番,买金锁的就是陆少卿。你看,那盒子方方正正,不正好对得上。” 江燮冷嗤道:“他倒是大方。”想起以往出门喝酒,司徒空与陆通两人都是喊他付账,呵,在姜易安这里倒是大方的很。 他的视线从那盒子上转到姜易安身上。 恰姜易安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一个咬了咬唇瞪了他一眼,另一个面无表情,不过一息,视线又错开了去。 虎爷道:“王爷,您怎么得罪侧妃了,这是她今日第十次瞪你了。” 江荣纠正道:“十六次。” 江燮:... “小女易安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盛情参与!请各位入座,吃点薄酒。”姜东德一声高呼,众人都纷纷喊好,向巷子涌去,找位置坐。 一会功夫,摆在巷子口的二十桌已座无虚席,虎爷与一庖厨交代了一声,二十几个婢子端着盘子一一上了菜。 头羮、软羊、大小骨、杂煎事件等等,摆了满满一桌,皆是东市有名的特色吃食。 东子与肉包挤在巷子口那一桌,东子嘴里嚼着肉骨,眼睛滴溜溜转。他低声问吃的正香的肉包:“你可同小姜大夫说了?” 肉包点点头,夹起一块软羊,甚觉美味,又连着夹了几块。东子气不打一处来,他重重放下筷箸,将包子拉到一侧问道:“你真同小姜大夫说了?她何反应?” 肉包擦了擦满嘴油,不满道:“小姜大夫就只说她知道了,没其他了,你就别操心了,过几日便是他与王爷大婚,你还想着她不嫁了不成!”肉包愤愤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可是道观,那般卿卿我我,我不就怕小姜大夫吃亏受气么。” 肉包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看小姜大夫从小到大何曾吃过亏?再者说了,这不还有川柏大哥么,还有那陆通,他可是大理寺少卿。这王爷嘛,总不得三妻四妾。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咱几个已经把看到的事情说给小姜大夫听了,其他的小姜大夫自会处理。你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东子垂下头,微微点头。 恩,还有川柏大哥与陆通!川柏大哥,你可快点回来! 第82章 偷金锁 姜易安一回到寝房便吩咐翠衣替她更衣。 这衣服真是沉的要死。 翠衣拿了一件石榴裙替她换上,将礼服整齐的折叠起来。她摸着腰带上那枚红宝石感叹道:“小姐,这宝石会发光哎。” 她双手托着腰带,让太阳照在宝石上,瞬时间,整个房间便流光溢彩起来。 姜易安微微一笑,想起陆通方才给她打的暗语,她吩咐道:“去柴房看看,陆哥哥说在那处放了礼物给我呢。” “哦。”翠衣应声,小心翼翼的将腰带放回床榻上,一溜烟跑去柴房。 没一会,她双手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跑了回来。 “小姐,找到了。” 姜易安接过,打开盒子一看,差点被闪到眼睛。太阳光照下,盒子里的物件真是璀璨夺目。 “哇,也太好看了!快快,翠衣,给我戴上试试。”姜易安迫不及待的催促着翠衣。 “小姐,我能看到自己呢。”翠衣给姜易安戴上后,半蹲着盯着那蓝宝石。宝石如镜面一般,映出翠衣模糊的身影。 “陆哥哥真是太客气了罢。”姜易安垂首细细端详,眼眸晶亮,嘴角微扬。她摸着金锁,询问翠衣道:“他人呢?走了吗?” “怎么,是想留人吃饭,还是留人说话?”声音低沉,语气透着几分讥讽。 她猛然抬头,见江燮正盯着自己胸前的金锁,目光锐利。 她立刻双手护住,哼道:“谁让你进来的?翠衣,送客!” “你!”江燮咬了咬后槽牙,幽幽道:“呵,我送你衣服你都不曾道一声谢,他送你一块金锁你便这么宝贝了?” 姜易安哼一声,她起身,双手负后,微微挺起胸膛,在屋内转圈道:“我,乐,意!” “姜易安!”江燮提高了音量,他目中似有火,盯着姜易安那副嘚瑟样,恨不得上前扔了那金锁。 姜易安毫不示弱,瞪着眼睛,噘着嘴,迎上他的视线。 江燮:... 他败下阵来,道了句:“不可理喻。”振了振衣袖,阔步而走。 翠衣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扒着门框朝外一望,见江燮真走远了,这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她道:“小姐,可吓死我了。王爷发脾气可真可怕。” 姜易安摘下金锁放回盒子里,漫不经心道:“哼,我可不怕他。”她盖上盒子,用袖子擦了擦盒子上的一点点灰,道:“这个可得收好了。” 翠衣点点头,轻声问道:“小姐,王爷是不是不高兴您收陆公子的礼物?” 姜易安抿了一口水,冷冷道:“哼,他还不高兴。自己跟一女子半夜三更抱在一起,我还没不高兴呢。”她指尖来回拨弄茶碗,倏尔猛的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竟还让依兰那臭丫头看着了!哼,这事还不得传的人尽皆知。” “啊!”她举起双臂在空中挥舞几下,又使劲跺了跺脚,无力似的趴到桌案上,幽幽道:“这下三娘与嬷嬷又得生气了。臭江燮!就不能进屋抱着吗?就这般急不可耐!哼!” 屋脊之上的鹧鸪默默起身,一个飞身,落到河边一辆豪华车架上。 鹧鸪隔着帘子,垂首拱手道:“禀王爷,侧妃,侧妃...” “说!”江燮不耐烦的呵斥道。 “说您为何不进屋与女子搂抱,非要让人瞧见,就这般急不可耐,这让三娘与嬷嬷知道了,她俩该生气了。” 车厢内鸦雀无声,他微微抬首望向厚重的帘子,内心忐忑不已。 片刻后,里头那人下了一道令:“你去偷了那金锁。” “是。”鹧鸪习惯性的应声,那几字方入了脑,他惊诧道:“啊?!” “江荣,走!” 鹧鸪被江荣赶下马车,望着那扬长而去的马车,还回不了神。 偷,偷金锁? “发什么愣?”松烟问道。 鹧鸪吓一哆嗦,颤声道:“松,松烟姐。你,你何时来的?” “你再这么发呆下去,足以死十回了。”松烟双手抱胸,坐在墙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鹧鸪挠了挠头,一脸为难道:“松烟姐,王爷方才让我去偷,偷侧妃一个东西。我,我有点害怕。” 松烟微怔,从墙上跳下来,问道:“何东西?” “陆少卿送给侧妃的一把金锁。” 松烟微微一笑道:“既是王爷的令,那你便好好干。我走了。” 鹧鸪紧紧抓住松烟的袖子,哀求道:“松烟姐,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这侧妃还不毒死我啊。上回是我命大,这会若我偷了那东西,不得被她真毒死啊。松烟姐,你得救救我。” 松烟停住脚步,想起他上回被侧妃整的寻死觅活,有些心软,她思忖片刻道:“你下不了手,便换一个能下的手的人,自己看着办。” “哈哈哈哈,好嘞,多谢松烟姐指点一二!”鹧鸪双手握拳行礼,神色畅然。 只要倒霉的不是我就成!他嘿嘿傻笑两声,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松烟刚走到门口,姜易安便开了门。 看见松烟,她顿时喜笑颜开,抱着她道:“阿姊,你可算来了!进来进来。” 姜易安拉着松烟,将她安置到圆凳上。翠衣立即拿了各种纸包上来放在松烟面前。 “这是梅子酥、炙羊肉、果干...”姜易安热情洋溢的介绍着,拿起一块梅子酥递到松烟面前。 松烟微微一笑,摘了面具放在一侧,接过梅子酥吃了起来。 “好吃罢。”姜易安手里捏着一块炙羊肉,边嚼边问。 “翠衣,把那个冰雪冷元子上上来。”姜易安搓了搓手,盯着翠衣从冰鉴里拿出一大碗冷元子。 翠衣盛了两碗,分别递给松烟与姜易安,姜易安迫不及待,埋头吃了起来。 冷元子冰冰凉凉,软糯又q弹。 “阿姊,可好吃了,你快些吃。” 松烟笑着点点头,一口一口吃的很斯文。 姜易安意识到自己有些豪迈了,于是尴尬笑笑,也跟着小口小口吃起来。她见碗里还有些,便推到翠衣那侧道:“你也来吃。翠衣,明日我可还想吃。” 翠衣点点头,道了声谢,落座下来同食。 姜易安想起一人,她问道:“阿姊,这几日我师弟可没再烦你罢。” 松烟点点头,道:“倒是有几日不曾见他人影了。” 姜易安狡黠一笑道:“我使了一个计,他得忙乎一阵了。” 松烟放下碗,好奇道:“何计策?” 姜易安做贼似的左右环顾一圈,低声道:“我遇到一位贵人,他中了蛊毒,便让他去寻我师弟医治。那位贵人可“贵着”呢,师弟必定得鞠躬尽瘁,还得小心翼翼。”她说完,捂住嘴巴,笑出了声。 松烟也跟着笑,她道:“难得清静,多谢妹妹了。不知那位贵人是?” “江燮见他都得点头哈腰的,定是个老王爷,指不定是当今圣上也未可知。”姜易安说的很是轻巧,松烟头皮一紧。 她蹙眉,追问道:“妹妹可说的是真,他可是去替圣上解毒?” “恩。”姜易安嘴里放了一块梅子酥,见松烟略有些担心,便宽慰道:“阿姊放心,师弟最多就是吃些苦,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师父怎会不管他嫡长孙。你若不放心,就去看看,我这几日被三娘看得紧,出不去。” 想到此处,姜易安嘴角都耷拉下来。 三娘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大婚前一步都不许离开,不然,腿打断。 松烟垂眸,低声道:“我才不去。” “嘿嘿,阿姊别心疼,让他吃些苦才好,当是磨炼心智。吃不得苦,可怎配得上我阿姊,嘿嘿嘿。”她笑着,挽住松烟的胳膊,亲昵的靠在她肩头。 心道:阿姊若是嫁给阿兄,那日后与江燮和离了,不是可以很名正言顺的找阿姊玩了?不行,不行,这样有些对不住师弟.... 她看她的手腕,稍稍坐正,三指达在脉搏上,问道:”阿姊这几日余毒可有发作?“ “多亏你给的药,我无事了。” “脉象来看恢复的差不多了。这几日那药不用停,再吃几日。我给你的开的滋补的药也得吃哦。” “知道了。”松烟笑笑,想起这几日老和天天蹲在灶炉旁亲自给她煎药,她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问道:“老和叔日日替我煎药,我看他这几日睡的不怎么好,可有良方?” “有,有,回头我让决明跑一趟,对症下药,保证让他睡的香。” 第83章 解蛊毒(一) 那厢。 御书房内,皇帝赤着上身,盘腿坐在龙榻上,阖眼调息。 那榻前摆放了十几盆巨大的铜制炭火盆,把整个龙榻都烤的热热的,犹如被那七月盛夏烈日灼烧一般。 皇帝双颊被烤红,身上的汗水一滴接着一滴滚落下来,座下的软垫都已湿透。 三面巨大的浮雕围屏将皇帝隔绝在此,唯有福临时不时进去一趟,给皇帝喂些水,擦擦面颊上的汗。 如此这般火烤,已持续了半个多时辰。 那始作俑者正蹲在一侧,对着炉火摆弄药炉。 司马空也不知怎就入了皇宫。 那日他穿了一身新做的锦袍,正欲去寻松烟,前脚刚离了司徒府大门口,便有一个大汉上前询问他是否是司徒空。他也就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被打昏,套入了麻袋中。 待他悠悠转醒,人已被抬入了这御书房... 他醒了之后一度以为是自己结了什么仇家,作弄与他。可见不怒自威的祖父对那上首之人卑躬屈膝便明了,还真是当今圣上。 两人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而后祖父独自出了宫,他在这一待就是三日。 “咳~”司徒空长叹一口气,用扇子扇炉火,火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显得愈加憔悴。 小公公躬身询问道:“司徒公子,您歇着罢,让奴才来罢。” 司徒空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他斜睨那小公公一眼,又将另一头的几个宫女、太监挨个扫了遍,咬了咬滚肌,擦了擦汗继续埋头盯药炉。 这三日真可谓惊心动魄。 原本皇帝身上的养血蛊未入肺里,只需喝两日他开的药,再加针刺,不出三日必会排出体外。可这药是喝了两日,那蛊虫非但未僵,反而愈加活跃起来,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内心惶恐,也不敢同皇帝说实话,默默排查一番无果后,最后求助了福临公公。无他,整个御书房里,福临公公是他唯一觉得面善之人。 福临公公确实是值得托付之人,在他悄悄拿回来的药渣上查到了一味未出现在他药方上的药-红花。 红花最是能活血,这蛊虫不活跃才怪。 福临公公同他细细分析一番后,他不禁害怕起来。 药方与配伍都是司徒空定的,太医院大夫按此抓药。煎药前司徒空都会亲自拆包再确认一番再入药炉。这药炉就设在御书房,能靠近这药炉的,不就是这进出御书房的人! 司徒空生平第二次,心中涌起了如此强烈的恐惧之感。 他没忍住,抱着福临公公哭的眼泪鼻涕团成一团。福临公公在这宫中待了三十几年,看过多少腌臜事,此事也让他心慌了好一阵。 呵,这灯壁辉煌,威严赫赫的御书房,竟藏有那毒杀皇帝之人! 那人,可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行的此事! 司徒空哭了一阵,恐慌的心绪得以抒发,他冷静下来,咬咬牙,包揽了所有事。他算是想明白了,若皇帝病情被耽误了,可不止是他的项上人头不保。 炉中火星微扬,汤药咕嘟咕嘟翻腾着,从微开的盖子翻腾出来,药香四溢。 司徒空起身,捶了捶酸软的腿、腰,从一旁桌案上拿出一个空碗,仔细嗅了嗅,又对着灯盏仔细观瞧半天。 小公公上前好奇道:“司徒公子,这碗可有不妥?” 司徒空笑着道:“没有没有,这白玉瓷碗真透,我只是看看,无事无事,你忙罢。” 待那小公公转身,司徒空嘴角的笑容随即消失。他从胸前掏出一个针包,摊开来,偷偷拿出一枚银针,往空碗里拨弄几下,又拿到一旁盛水的杯子里晃荡几下,原本白色的水微微泛出红黄色来。 他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仰脖一饮而尽。 一滴水从他嘴角流下来,他擦了擦,越想越气,真是欺人太甚!当我司徒空眼瞎是不是!这般猖狂! 他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囊,嗅了嗅,倒入那白玉瓷碗,使劲荡荡,又用自己的帕子使劲擦。 福临公公端着药炉走了过来,问道:“司徒公子,你这是?” “这碗泡过红花水,我洗洗。” 福临心里一凛,拿过空碗仔细观瞧一番,低声道:“司徒公子,您这可是毁了证据。” 司徒空仲怔,他吞了吞口水,瘪了瘪嘴道:“那,那,那我怎么办...我,我不是那贼人的同伙...福临公公,你可信我?” 福临公公见他那副沧桑、惶恐又委屈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老奴自是相信公子,公子勿害怕,老奴一定会如实禀明圣上。” 他朝他躬了躬身,又道:“司徒公子,您随我走去见一人。” 司徒空顿生警惕之心,他问道:“何,何,何人?” “千牛卫卫大将军。”言罢,他随手招来两个小公公,那两小公公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司徒空往殿外走。 十几步开外,一个宫女偷觑着这一切,待福临公公的目光巡视过来,她迅速垂下首去。 福临公公提上药炉,也跟着走出了大殿。 司徒空心跳如擂鼓,脚步虚浮,被两个小公公带着七绕八拐,进了一处偏殿。 这偏殿如同御书房那般,也放置着十几盆烤火盆,一个着甲胄的高大男子,左手按着刀柄,问福临公公道:“福临公公,陛下可是有旨意了?” 福临公公点头,躬身道:“是,卫大将军,陛下已进了密道,烦劳您去接应。” 卫大将军闻言,向前走了几步,到一面柜子前,轻轻旋转柜子上的一个花瓶。随着花瓶转动,墙面发出轰隆隆沉闷的声音,那墙面竟然开了一扇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处吹出一道微风,随后,低沉而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如同远古巨兽即将挣脱束缚,自暗处蹒跚而出。 卫大将军双目一凛,缓缓抽出佩刀对准洞口,还不忘示意福临公公往后退。 司徒空倒抽一口凉气,紧紧挽着两个小公公的手臂,缩着脖子望着洞口。 第84章 解蛊毒(二)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两步...司徒空吓的闭上了眼睛。 “陛下!您怎摸着黑就出来了。”福临公公大呼一声,赶紧上前搀扶。 皇帝光着膀子,双手负后,发髻上、脸上都沾了些灰土。他哼一声道:“朕还没老到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动。朕夜里视物可清着呢。” 他捋了捋美髯,瞥到一旁瑟缩在两个小公公中间的司徒空,问道:“他怎么了?” 福临公公微微笑了笑,道:“许是被卫大将军吓到了。” 卫大将军扫了眼司徒空,眉头皱起,他收起刀嘀咕道:“司徒大医的嫡长孙怎这般胆小?” 皇帝嘴角上扬,呵呵笑了几声,坐到榻上。 福临公公将方才司徒空所发现之事一一禀报了皇帝,皇帝冷嗤一声道:“我倒要看看,究竟那人是长了三头还是六臂,敢要朕的命。你去罢。”他朝卫大将军挥了挥手,卫大将军行礼告退进了密道。 “司徒空。”皇帝叫了一声。 小公公见司徒空没反应,轻轻推了推他。他回了神,跪在地上道:“在,在,草民在。” 皇帝笑了一声,问道:“你不是澜王府的府医么,就没见过这般?” 司徒空嘴角微微一抽,道:“禀圣上,澜王爷虽也是时不时遇个刺受个伤,或中个毒,但草民还真不害怕。” “哦?这是为何?” “澜王爷不会动不动就要草民的项上人头,草民就不会害怕...”福临公公咳嗽了两声,司徒空心里一惊立即噤声,垂首而跪。 “哈哈哈哈。”皇帝一阵笑,他双眼微眯,道:“行了,朕知你意,不管这毒解不解得了,朕答应你不要你的小命便是了。” “谢陛下隆恩!”司徒空慌忙道谢,抬首之时还不忘傻笑两声,他拍了拍胸脯道:“陛下放心,这毒草民能解,草民可不能丢了我祖父的脸,否则,嘿嘿嘿,回去也得挨打,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皇帝爽朗大笑,想了想又道:“此番若不是你及时发现,朕恐怕又得着了那贼子的道,有功。这金银珠宝亦或稀世药材,你可有想要的,只管开口。” 见司徒空傻愣在原地,福临公公上前提醒道:“司徒公子,还不谢恩。” “哦哦哦。”司徒空拜了拜,道:“草民是有一愿,望陛下成全。” “说。” “草民求陛下赐婚。” “赐婚?!”皇帝笑了笑,问道:“是哪家女子?司徒宽可是不喜欢?” “禀陛下,是,是,是澜王侧妃的远房表姊。她武艺高强,胆色过人,能保护我。呵呵呵呵。”想起松烟,他脸上的笑容明朗的许多。 松烟是师姐的表姐,就同江二无太大关系了,江二日后可就不能再干涉他与松烟了,嘻嘻嘻... 司徒空暗自一阵窃喜,自己怎如此聪明! 他挺了挺脊背,敛起快要溢出来的愉悦之色,继续说道:“陛下,此事我祖父已应允。草民想,若能得圣上赐婚,便是我司徒家的荣耀,草民这才斗胆求陛下赐婚。” 皇帝张嘴,那“允”字尚未说出口,忽想起那小姑娘埋怨他“瞎凑热闹,赐什么婚”的话。他犹豫片刻,小姑娘那张气愤的小脸愈加清晰的展现在他脑海。 他捋了捋美髯,微微摇头道:“朕前几日听一小姑娘说,两情相悦之人,成婚后也未必过的圆满。婚姻之事,还是两家人好好商讨罢。这婚朕就不赐了,你换个愿罢。” 司徒空内心巨撼,这,这怎就不能赐了?究竟哪个女子这般口无遮拦的...那如何才能娶到松烟啊... 生气、失望过后,便是强烈的百无聊赖之感。 司徒空如行尸走肉一般,连替皇帝行针都心不在焉,有一针还刺在了痛穴上。 针一落到痛穴上,他就清醒了!完了完了,项上人头不保了! 他拔了针,慌忙跪下道:“陛下,方才,方才草民扎针穴位偏了点,您恕罪。” 皇帝微微一愣,他竟然无知觉一般,“哦”了一声,不在意的摆摆手。 司徒空狐疑起来,刺在痛穴上竟如同无事一般,难不成皇帝是对痛无感知?他作死一般,又偷偷将金针刺在痛穴上,果不其然,皇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好奇道:“陛下,您是对痛无感知吗?” 皇帝轻笑两声道:“非也,非也。”他故作神秘,朝司徒空招招手。 司徒空靠近了,听他道:“你既是司徒宽的嫡孙,那朕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司徒空心里一颤,皇帝的秘密?!那知道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面上的表情异常复杂,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帝仰天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哈哈哈哈,瞧你这出息!老子幼年时,就因常喊痛被你祖父说成是哭包。”他沉下了脸,垂眸回忆过往,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呵,也是你祖父,唯有你祖父,相信朕的这怪疾。我的那位老哥哥啊,对朕如同亲兄长那般好。后来怎就糊涂了呢?!”他一手握拳,捶了下床榻,双目凝视着炭火盆,目光阴狠。 司徒空头皮发麻,皇帝这般生气,难不成,祖父可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他吞了吞口水,捏紧手里的袍衫,解释道:“陛下,以草民对祖父的了解,这其中定是有误会。祖父铁骨铮铮,断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这若是我父亲,还是有可能,若是我祖父,断然不会...” 皇帝那阴狠的目光射来,司徒空心顿时心慌不已,仅一瞬,目光又柔和下来。 “哈哈哈哈,行了,你起来罢。你祖父生的两个儿子,都胸无大志,与他相差十万八千里,这就是他的报应。哈哈哈。朕一度以为,他的医术后继无人了,想不到,还有个你。”他微微点头,催促道:“你继续行针,老子热死了。”言罢,皇帝拿起帕子使劲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汗珠。 司徒空再次爬上榻,边行针边解释道:“陛下,让您烤火可不是折磨您,您万不可误会,喝了此药,毒素会随汗排出来。毒素排的差不多,等虫僵了,就可排出体外了。” 皇帝点点头,继续说道:“方才朕说到哪了?哦,朕啊,天生有个怪疾,就是对痛十分敏感。别人摔个跤,破点皮,哼都不哼一声,朕会痛到流冷汗。起初,先皇觉得朕娇弱,比个女子还不如,久而久之,便觉得朕不是练武之才。所以,朕到了七岁还未开蒙。也是朕七岁那年,你祖父的一句话改变了先皇的想法,改变了朕的命运。” 炭火盆中传来霹雳啪啦的细碎声响,皇帝轻揉额角,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往昔。 第85章 解蛊毒(三) 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 年仅七岁的皇帝又因摔跤磕破皮而嚎啕大哭不止。先帝怒气冲冲,指着先皇后与年幼的皇帝骂喝不止。 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治,恰带了还是个药童的司徒宽。 太医检查了伤口,说只是皮肉伤,未伤到筋骨,擦了些药膏不出三天便能痊愈。先帝闻言愈加生气,直骂皇帝无用! 不过十来岁的司徒宽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他对先帝磕了个头,而后挺直脊背对他徐徐道:“陛下,孩童最是纯真,不会无缘无故哭的如此伤心,许是伤心、许是伤痛。三王子面色发白,唇色发白,不像是是伤心,倒像是疼痛难忍。微臣查阅过三王子的医案,三王子每摔伤时都会如此,脸色、唇色均发白,同时还伴有惊悸、盗汗之症,严重时甚至有过两次昏阙,此症状会随伤口结痂而好转。以微臣所愚见,三王子恐是对痛异常敏感。这世上有人对痛无感,即便伤口汩汩血流不止都不觉痛,而三王子恰相反,便是破点皮,也如被斩断手指一般痛...” 正因司徒宽的这番话,先帝才知多年以来皇帝的所受的委屈,也是那以后,司徒宽便成了皇帝的专属御医。 之后的十几年,皇帝习武之时,必有司徒宽陪同,司徒宽也专门为他研制了好些止痛、麻痹的药。 火盆再次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皇帝回了神,他捻了捻汗哒哒的手指,忽觉司徒空异常安静。 他转头一看,见司徒空手里捏着一枚金针,双目圆瞪,嘴巴微张,一副吃惊又呆滞的模样。 “你这是?”皇帝好奇问道。 司徒空“啊”的应了一声回了神,他咽下口水,嘿嘿傻笑两声道:“草民方才,方才听到您与祖父的过往,有些失态。” “呵呵呵,你倒是奇怪。你对朕的这怪疾不好奇?” 司徒空擦了擦汗,心道:这哪有您与我师姐得同样怪疾来的蹊跷...好像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他佯装无事,答道:“禀陛下,草民对您这怪疾不好奇,草民比较好奇您为何此时对痛无感知,您可是用了什么稀世宝药?” 皇帝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司徒空,随后微笑道:“果然是司徒宽的长孙,这好奇心只在药上。” 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他脸色微变,指了指胸口道:“闷。” 司徒空神色陡然一变,他扎下最后一针,拉起皇帝的手腕,三指一搭,安慰道:“别怕,蛊虫已僵,不出一刻钟便会随血而出。可千万别怕,吐出血来才好。” 皇帝脸色铁青,这哄孩童般的话,这司徒空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想他一国之君,威严赫赫,怎会害怕吐几口血? 奈何现下胸口如巨石压顶,沉重难当,言语几欲凝噎,唯有静心盘膝,专注调息以缓此不适。 司徒空微微有些紧张,这屋子里除了两个小公公,已无他人。 福临公公去了御书房,这万一皇帝有啥不...呸呸呸!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定会无事...福临公公,您还是回来罢... 他站在一侧,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焦。 不出一刻钟,皇帝果真如司徒空所言,蓄积已久的污血,猛然从他口中喷泻而出。 小公公们惊呼一声:“陛下!”慌忙跑上前,拿帕子、倒水,乱成一锅粥。 司徒空恼了,他朝那小太监呼喝道:“别动!把蛊虫踩死了,我打断你们的腿!” 那两小公公当场石化,双脚一动都不敢动。 司徒空蹲到地上,手指拨弄着那黑红色的血块,寻找蛊虫的身影。 吐出污血,皇帝便觉得神清气爽,胸中那沉闷的感觉全然消散。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到司徒空趴在地上,用手指捏起一只又细又小的黑色虫子,微微皱眉。 “可算找着了!”司徒空笑道:“你这小东西,差点被你溜了。” 那虫子微微一动,欲攀爬到司徒空的手指上,他赶紧拿出空瓷瓶,将它装了进去。 “这就是那蛊虫?”皇帝问。 “恩,可不是么,竟还活着。”司徒空盖上盖子,笑着两声,随即又对着瓷瓶骂道:“你主子差点毁了我司徒家的招牌,我司徒空不扒了他的皮,对不起我祖父!”他将瓷瓶装入怀中,抬首之时,见皇帝正盯着他,一脸的肃色。 他身体一僵,心道:糟了,又忘了这是皇帝啊! 他掏出瓷瓶,趋步走到到皇帝身边,满脸堆笑,双手高举瓷瓶道:“陛下息怒,草民方才一时高兴,失态了。” 皇帝接过瓷瓶,捋了捋美髯,问道:“依你方才所言,可用这蛊虫抓到下毒之人?” “是,养血蛊虫均成双,单只不可活。即使百步开外,养血蛊虫也能依靠气味寻到对方。” 皇帝捏着瓷瓶,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他从未吃过什么丹丸,每日的饮食也都会有人验毒,这毒究竟何时中的?怎么中的?都无所知。 有了这蛊虫,那便是有了线索可查。 殿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接着听一小公公道:“禀陛下,福临公公让奴才来禀,人抓找了,是绣春宫的宫女,卫大将军将人扣在御书房,等您旨意。” “绣春宫?”皇帝起身,也不顾背后的十几枚金针,径直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司徒空与那两个小公公面面相觑,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陛下,陛下,天凉,您披一件外裳。” “陛下,针,针...” “陛下!” 三人气喘吁吁,一路追到御书房。 御书房此刻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与先前迥异,寒气逼人,尽显威严。 皇帝端坐在软椅上,目光炯炯,一言不发,审视着跪地的宫女。 福临公公站在他身侧,卫将军则是提着明晃晃的大刀,刀尖对着那宫女。 “陛,陛下,草民先替您拔针。”司徒空微微发颤的声音打破这冷肃的氛围。 皇帝目不转睛,依旧盯着那宫女,福临公公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前。 司徒空深吸一口气,垂首上前,一针一针拔掉金针,竟觉得这几息的功夫如此漫长。 “说!是绣春宫的哪位娘娘?”卫将军一声喝,吓的司徒空打了一个激灵。 他收好针,悄悄走到门口,正想离开御书房,听皇帝一声呵道:“司徒空,你去何处?” 司徒空躬身拱手道:“陛下,蛊毒已解,草民,草民想回司徒府。” 皇帝冷笑一声,转移视线再次望向堂下跪着的宫女,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桌案上。 福临公公走上前,对司徒空道:“陛下方排出蛊毒,还请司徒公子留步稍候,待陛下了却此事,再为陛下诊脉。” 司徒空“哦”了一声,也未多想,只得站在一侧听候指令。 他看着皇帝的侧脸,思绪慢慢飘远... 第86章 怪梦 澜王府。 画墨院内,唯书房灯火通明映照出一方天地,其余皆被这深沉的夜色染成了黑,万籁俱寂。 秋风微凉,夜色寂寥。 江燮未着外袍,立于连廊之下,凝视着夜色,若有所思。 这次,他是真生病了。 自元德堂回来之后他便起了高热,睡了整整一日依旧昏昏沉沉。 江荣去司徒府请人,跑了一趟空,江燮也不准他去寻姜易安,只得喝姜汤熬着。 他脸色有些泛白,嘴唇干裂微微起皮,只着单薄的白色中衣,显得愈加瘦弱。 方才,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的姜易安着一身青绿色大袖喜服,手提着一个包袱,同他说死都不嫁他。这梦,没有前因,也无后续,只那一幕反复出现,倒更像是一种预示。 姜易安... 她为何会出现在泽玉山?又为何会同皇帝在一起。她又同他说了什么?她究竟知不知他的身份? 这几日,这些问题反复萦绕在他脑海里。每次他试图心平气和想同她论一些事,结果都是说不过两句,便吵个不休... 空气中飘来一股浓浓的生姜味,他粗眉蹙起,心中叹道:怎又是姜汤?! 这味道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涌,他一手捂着腹部,朝端着姜汤的虎爷摆手。 虎爷道:“王爷,您若不找郎中,便得喝这姜汤,这次我可是放了好些红枣,甜的。” 他无视江燮的拒绝,径直将碗放到一旁桌案上,拿起汤勺来回搅动汤汁,以便能让它凉的再快些。 袅袅升腾的洁白热气,自碗中悠然逸散,随风轻舞后悄然隐没,唯余生姜的气味,缠绵于空气之中,久久萦绕不散。 江燮在桌案旁坐下,按了按眉心问道:“江荣呢?” “宫里来消息了。”虎爷压低声音道。 江燮颔首。 勺子与碧碗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搅得江燮有些心烦意乱,他道:“行了,你退下罢。放着,我待会喝。” 虎爷瞥了眼江燮,继续搅动手里的汤勺,兀自絮絮叨叨道:“王爷,您身体最是重要,老王爷跟老夫人可都在天上看着呢。您生气归生气,可别拿身体置气。这要我说啊,生病了去找侧妃,名正言顺,正好趁此机会和好啊。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好。夫妻可不兴长时间怄气,不然这日子可怎过下去。侧妃性子直爽,不记仇...”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想起鹧鸪被喂“毒药”之事,他改口道:“侧妃许是有些脾气,毕竟是家里娇宠着长大的...” 那道凌厉的目光着实让人无法忽视,于是他轻咳两声,噤了声。 江荣匆匆而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虎爷问道:“什么好吃的?” 江荣扫了他一眼,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对江燮道:“王爷,这是容音姑娘送来的,说是她亲自做的药膳。” 江燮继续按着眉心,淡淡吩咐道:“倒了罢。” 虎爷慌忙阻止道:“别啊,我看看。”他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嫌弃道:“我道是什么好吃的,白粥啊。” 江荣心中暗自腹诽:这憨子,这可是上好的燕窝粥。他默不做声,拿过他手里的盖子重新盖上,对江燮说道:“王爷,宫里来信了。” “说。” “司徒公子已将蛊虫逼出了。可不知为何,陛下一直留他在宫里。” 江燮心里一顿,如此看来,陛下留司徒空在宫里还另有他用...他一时想不出陛下的用意,便问道:“可有查出谁下的蛊毒?” “现下只知与绣春宫有关。” “绣春宫?”这倒是让江燮有些意外。绣春宫里住的两位,都是位份较低的娘娘,也未曾育有子嗣,为何要毒害皇帝? 他起身,双手负后在桌案前来回踱步,思忖片刻吩咐道:“去查下那两位娘娘的过往,可与梅贵妃有关?” 江荣垂首应是。 江燮又补充道:“松烟已查实钱二郎私囤大量胡椒之事,你从名单里挑个合适的人,将这事递个折子上去。过两日,再将屠县丞以胡椒买卖官爵之事透出去。” 江荣笑了一声,他道:“太子刚被陛下叱责了一番,这下,又有的受了。” 虎爷跟着乐道:“这钱二郎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么久,都未曾发现他竟藏有如山堆的胡椒。侧妃可真神啊!她只去了趟钱宅就猜那人藏了胡椒,厉害,厉害。嘿嘿嘿。” 江燮目光挪到他身上,他冷冷问道:“你究竟收了她多少好处?” 虎爷身体一僵,他揉了揉鼻子,眼神飘忽不定。 “上好的膏贴。”江荣替他答道。 虎爷用手肘撞了撞江荣,使劲眨眼睛,暗示他不可多言。 江荣不理会,继续说道:“张婶说那膏贴只贴了三日,她腿痛的老毛病就好了一大半。庖厨里除了几个小丫头,人人都贴,说是侧妃赏赐的。” 虎爷瞪了眼江荣,默默观察着江燮的脸色,见他并未露出恼怒之色,于是解释道:“属下这不是替三娘采买嫁妆么,她就给了些膏贴,说是他们医馆特有的。我娘那腿痛的毛病,还真好不少。她这一说,庖厨里头的人都管她要,那她不给也不合适,是罢。”他咧着嘴,冲着江燮憨憨一笑。 江燮未做声,懒得费力再与虎爷辩驳一二,于是,他指着屋檐下挂的那几盏样式各异的红灯笼,问道:“这又是为何?” 虎爷抬头瞧着红灯笼,笑着回禀道:“哦,这个啊,属下问了喜铺东家,他说成亲之日,这红灯笼最为重要,属下就买了几盏不同样式的 ,挂在此处,看几日再择,这得耐看不是。王爷,您喜欢哪盏?”他顿了顿,又道:“是不是也该问侧妃拿个主意?王爷,还有一事,属下估摸着,咱画墨院的库房还得清一清,三娘给侧妃备的嫁妆可不少。清素院离您这院子最近,那库房还有空余,回头您看是把您库房里的东西挪过去,还是让侧妃将嫁妆放置在那院子?” 江燮脑袋嗡嗡作响,虎爷的絮絮叨叨,让他满脑子都是“侧妃、侧妃、侧妃”几字,他重重叹了口气,手抵在眉心处,对虎爷挥了挥手道:“你退下罢,让我清净会。” 虎爷一愣,随即应声往院外走。他一步三回头,见江荣还站在一侧,不禁嘟囔道:“嫌我啰嗦,怎不嫌江荣啰嗦,那姜汤可是我煮的...” “虎爷,虎爷。”画墨院门外的树丛旁,有人轻声唤着虎爷。 虎爷提起灯笼,朝声音方向一照,又是容音的丫鬟雨香。这婢女最近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时不时来寻他,各种打听。 他啧了一声,问道:“这半夜三更,你在此作甚?” 雨香垂眸一笑,手指绕着青丝尾,作娇羞状道:“虎爷~我,我这不是等您嘛~” 虎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板着脸,肃色道:“好好说话!别跟我虎爷装腔拿调。” 雨香“哼”了一声,耷拉下来脸,她心中暗骂“莽夫”,面上还是恭敬道:“虎爷,这不日便是王爷娶侧妃的大日子,我们姑娘让我问问您,可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这几日老夫人去寺庙小住,她得了空,可为王爷尽些力。” 虎爷冷笑一声道:“你家姑娘既已知姜侧妃不日便要进门了,那不如想想她何时搬出府去?这没名没份的,回头让这王府女主子来请,总不太合适罢。” “你!”雨香气的直跺脚,她愤愤道:“她就是一个妾室,充什么女主子。我们姑娘可是要当正妃的,你别狗眼看人低不知好歹!” 虎爷胸中怒火翻腾,他扔了灯笼,单手拎起雨香的前衣襟,威吓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若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我虎爷可教你!”他一把将雨香扔到地上,拍了拍手,捡起地上的灯笼,道:“若让侧妃听到你胡说八道,我虎爷先割你舌头,再挖你眼珠子!” 言罢,他往地上淬了一口,扬长而去。 墨色中,走出一个窈窕人影,她冷冷的对地上哭哭啼啼的雨香吩咐道:“起来!” 雨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小姐,小姐,你,你看他,他...” 容音望着虎爷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冷笑了一声,道:“他不是说侧妃赏赐的膏药好么,那便定是好的。” 雨香愣了一息,随后脸上浮起笑容,她垂首福了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办。”而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第87章 香体丸 皇宫。 夜色中的绣春宫,火光熊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哭喊声随着一袭明黄色的魁梧身影巍然步入,戛然而止。 几十个着盔甲的千牛卫在卫大将军指挥下,手持火把,将绣春宫里里外外围的严严实实。 绣春宫里的两位主子及一众奴才都跪在院中,瑟瑟发抖不休。 皇帝端坐在软椅上,兰贵人与金常在跪坐在他面前,颤颤巍巍,神情恍惚。 她们脚边有一颗人头,正是在御书房下红花谋害皇帝的那个宫女。 火光照耀下,那宫女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首级被割断的脖腔里,不断的渗出血来,淌了一滩。 在场同样神思恍惚的,除了两位娘娘,还有站在福临公公身旁的司徒空。 方才在御书房,他正神游之际,听到一声呼喝,回头望去,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正落下,随之那宫女的首级便掉落在地。 看到这一幕,他两眼一黑,双腿一软,差点扑倒在地,好在两个小公公眼疾手快,将他稳稳扶住。 他安抚自己道:定是连着几日未曾休息好的缘故...不怕,不怕... 在皇帝戏谑的眼神中,他咬了咬牙,双手牢牢扒在门扉上站的笔直。即使那弥漫了整个御书房的血腥之气着实有让他有反胃呕吐之感,他也咬着牙忍住了... 不能再给祖父丢人了! 火焰腾腾。 皇帝斜睨着脚下跪伏的两人,淡淡问道:“可想好了,招不招?” 兰贵人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咬着唇,微微摇头道:“陛下,臣妾冤枉。” 金常在也跟着喊冤。 皇帝捋了捋美髯,身体微微向前倾,盯着兰贵人问道:“她可是你宫里的人?” 兰贵人泪流不止,她双手撑在地上,抽噎道:“是,是。可她,她...臣妾不知她为何要毒害陛下,臣妾...臣妾冤枉啊...” “毒害?呵呵呵...”皇帝轻笑几声,道:“朕可从未说过她下毒害朕啊。兰儿,你又如何得知?” 兰贵人身形一僵,与金常在对视一息后,便瘫软在地。 金贵人哭喊着上前,抱住皇帝的靴子,喊道:“陛下,陛下,这一切都是兰贵人谋划的,臣妾,臣妾位份不及她,只能听命于她啊...” 皇帝闻言,攒眉凶目,眼神里涌现出腾腾杀意。他一脚踹开金常在,怒喝道:“你自幼在西域长大,十二方随长兄金常年回上京城,认了金洪生为父,你敢说这养血蛊虫与你无关?” 金常脸色变的惨白,她不死心,咬了咬牙辩驳道:“臣妾是长在西域,可臣妾从未知蛊虫,更不知什么养血蛊虫。敢问陛下是如何服下这蛊虫?又如何断定臣妾与此事有关?” 她的脸上有一丝决然的表情,是笃定皇帝还未查清蛊虫如何入体,那她便还有一丝生机。 皇帝未语,他起身双手负后,冷笑了几声道:“你倒是有几分聪明,朕还真小瞧了你。”他顿了顿,朝卫大将军点了点头。 须臾,卫大将军带着几名侍卫,从兰贵人与金常在寝殿的暗格中搬出一些可疑之物,大大小小的盒子,摊了一地。 “司徒空。”皇帝忽然唤到司徒空。 司徒空顿时心跳加快,他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垂首道:“草,草民在。” “你也歇了好一阵了,该动动脑了。”他坐回到软椅上,身子向后靠,继续道:“金常在方才问朕,朕是如何中了这蛊毒,朕也百思不得其解,你既为朕解了蛊毒,那便再为朕查清楚究竟朕是如何中毒的罢。” 皇帝唇角浮现一抹古怪的笑容,司徒空心里一颤,腹诽道:究竟什么仇什么冤,非得这么折磨我... 他垂首行礼领命,走到卫大将军身旁,望着这一地的东西,不知如何下手。 卫大将军命侍卫将盒子一一打开,多是些金银珠宝与钱帛。 司徒空蹲下来,一样一样检视,这些东西俱无甚异常,只是这上头都有股细微的青草香气。他揉了揉鼻子,问卫大将军道:“大将军,您闻闻看,可是有股青草香气?” 卫大将军使劲嗅了嗅,他想到方才在金常在寝殿里闻到的也是这股味道,于是吩咐侍卫将香料都搜出来。 各色香囊、香料、线香又摆满了一地。 司徒空悄无声息扫了眼金常在,自他提了青草香气后,她的脸色便难看了许多,此时这些香料摆放在此,她的视线更是紧紧盯着,眼都未曾眨过。 他心中有数,坐在地上,每样都捏一捏,摸一摸,嗅一嗅。 “哦,这是什么?”司徒空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里头是一粒粒褐色香丸,方才闻到的青草香气正是来自于此。 福临公公瞥了眼,上前解释道:“此乃香体丸,服用后身体便会自带幽兰香气,金常在一直在服用。” 司徒空点点头,掰开一粒,细细观察一番,笑了一声,将所有香体丸都倒在了地上。他问福临公公道:“福临公公,蛊虫可在?” 福临公公点点头,从怀中拿出瓷瓶递给了他。 他打开盖子,蛊虫似受到召唤似的从瓷瓶中钻出,往香体丸方向爬去。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都落在这小小蛊虫上。 最后,那蛊虫停留在其中一颗香体丸上便不再蠕动。 司徒空拿出一枚金针,小心翼翼挑开香体丸,里头竟然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蛊虫。 金常在灰心地闭上眼睛,颓然跪倒在地,茫然无措。 福临公公倒抽一口凉气,他朝皇帝拱手道:“陛下,金常在侍寝之时常口含香体丸,这蛊虫便是藏在这香体丸中。奴才有罪!奴才一时不察,这,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奴才该死!” 他一跪地,在场的小公公们也跟着都呼啦啦跪下。 司徒空收好两条蛊虫,觉得福临公公甚是可怜,他道:“陛下圣明,若不是懂药理之人,岂又知这香体丸里头的乾坤。” “哈哈哈哈...圣明...哈哈哈哈哈....”兰贵人忽然大笑起来,这笑声阴森又诡异,充斥着整座宫殿。 第88章 添妆 “圣明?”兰贵人垂首喃喃。她手抚腹部,泪珠悄然滑落,语调平缓却沉重:“臣妾入宫四载,却连失四子。陛下...”她抬眸凝视帝王,眸中满溢着难以掩饰的怨恨,“您明知是那惠妃所为,却一直袖手旁观,这是为何?因她兄长是朝中权重?呵呵呵呵呵,臣妾真是好生羡慕,能有此等兄长庇护...陛下,您真是圣明啊...呵呵呵呵呵...\" 皇帝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他的眉头紧拧,问道:“你这是怨恨朕,故而想要朕的命?” 兰贵人摇摇晃晃起身,她双眼红肿,眼神有些空洞。 她道:“要您命的人不是臣妾,臣妾只是学您的样子,袖手旁观罢了...”她又连着冷笑了几声,独自往寝殿走去。 福临公公示意小公公跟上,没一会,小公公便跑回来禀道:“陛下,兰贵人自尽了。” 皇帝摆了摆手,视线落到金常在身上,他问道:“你呢,你为何要朕的命?” 金常在抿唇不语。 静默几息,皇帝吐出一口浊气,他起身吩咐卫大将军道:“好好审。”言罢,他便走向门口。 司徒空紧跟着福临公公的步伐,一行人前行几步,便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呼喊声,这声音令人心悸不已。 皇帝脚步一顿,卫大将军随后跑上前,躬身禀道:“陛下,金常在握着侍卫的刀,自尽了。” 司徒空立刻转身望向院中,着绯红色衣衫的金常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去看看。”他说着便欲重返院中,被皇帝一声喝:“站住!” 司徒空心里一凛,听皇帝又道:“死了比活着痛快,让她去罢。” 司徒空垂首应是,又默默走回到福临公公身后。 他虽知这句话的意思,可他不明白皇帝为何不阻止兰贵人与金常在自尽。在场的不论是卫大将军还是福临公公,分明都能预见这一可能性,可他们都未曾绑缚兰贵人与金常在,这无疑是皇帝故意为之。可这又是为何呢? 现下虽已查清金常在是如何下的毒,可她为何要下毒还不得而知... 难道,不查了?毒杀皇帝这么大的事,就这般草草结案了? 司徒空思绪万千,他抬首望着前后乌泱泱的人,有些想念松烟,还有江二,还有师姐,还有祖父... 距江燮与姜易安大婚没剩几日。 元德堂已连着歇业数日了,门口贴了一告示,上书“家中有喜,歇业十五日”。 姜易安每日吃吃喝喝睡睡,一点都没有要成亲的焦虑。唯有三娘着急上火,嘴角起了一个泡,吃不下也喝不下。 “嫁妆都备好了,你就歇歇罢,别看了。”姜东德端着刚熬好的药,进屋见三娘又在对那嫁妆单子。 这嫁妆单子,她是每日都要看一遍,连睡觉说梦话都是它。 三娘微微皱眉,她放下单子,小声埋怨道:“你闺女要成亲,你这当爹的一点都不心焦。” 姜东德拿着汤勺,轻轻搅拌了几下药汁,尝了一口,温度适宜,这才递给三娘。他笑着道:“这有何可心焦的?人是她自己挑的。我看王爷人也不错。你看他还派人帮咱家备嫁妆,备喜厅,备喜宴...这虎爷看上去是个大老粗,心思竟如此细,办事面面俱到。哎呀,这可多亏了他。” 三娘嘴角微扬,她点点头,也夸赞起虎爷办事稳妥又麻利。 两人说话之际,嬷嬷来唤,说是后院来了客。 三娘一口气喝完汤药,与姜东德来到了院中。 院中老槐树下,有一中年妇人正恭敬同姜易安说话。 那人见到姜东德与三娘,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姜大夫,姜夫人,叨扰了。我奉我家夫人之命,来给姜姑娘添妆。” 姜东德完全不记得此人,他狐疑的望向三娘,三娘瞪了他一眼,上前热情的请那妇人落座。 妇人摆了摆手,对三娘与姜易安道:“这东西送到,我就告辞了。我家夫人还等着我回禀。她让我跟姜姑娘说,她身子重,实在不方便出门,只得让老奴跑一趟,让您别见意。” 姜易安朝那妇人笑笑道:“陈夫人身怀双子,必是辛苦,她只管好好养胎,旁的事,别放心上,这礼我收了,多谢陈夫人了。” 妇人笑笑,拉着姜易安的手道:“我家老爷托我给姑娘道声谢,那事啊...”她顿了顿,眼眶有些微微泛红,“都瞒着夫人,怕她动了胎气。老爷说了,日后不管姜姑娘有何事,尽管去御史府寻他。” 姜易安点点头,道了声谢。 送走妇人,三娘好奇打开桌上放着的紫檀木盒子,是一对碧绿碧绿的玉镯。 姜易安刚凑过来,三娘啪一下就关上了盒子。 她脸上浮现几分担忧之色,她道:“也太贵重了,你怎就收下了?人家那是御史夫人,你收人家这么大礼,合不合适啊?” 姜东德愣了一息,他追问道:“御,御史?” 三娘与姜易安同时看了他一眼,又默契的转回头对视。 姜易安道:“那不是说给我添妆么,我不收才显得我无礼呢。放心罢三娘,她不是正怀着双生子么,待她生产之时,我挑份礼还了便是。别操心了,你看看,嘴角起这么一个泡,可是喝药了没啊。” 姜易安趁机轻轻揉捏三娘的脸颊,被三娘瞪了一眼,又狠拍了一掌。 三娘继续说道:“你啊你,你日后成亲了可不是什么元德堂的小姜大夫了,你可是澜王府的侧妃,行为举止,都代表着澜王,得稳重,不可失礼,记住没?” “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你看,你说的我都记心上了,这几日我都未曾出门,一直跟嬷嬷学规矩呢,对不对嬷嬷?”她看向嬷嬷,嬷嬷呵呵笑了一声,道:“是,是。” 规矩学是学了,学个囫囵吞枣,也算是学罢。 三娘心情舒朗,她笑着道:“好,这便好,只要你好好学规矩,你娘我嘴上再长一个泡都无事,晚上想吃什么?你娘亲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几人闻言脸色顿变。 第89章 蛆虫 三娘的厨艺... 姜易安回想起过往三娘烧过的菜:齁甜的烫青菜、齁咸又焦黑的红烧肉以及面目全非的鱼... 她嘴角微微一抽,笑着道:“不,不用罢,三娘,你这般辛苦我...” “不辛苦,不辛苦,就这么定了啊,我现在就去准备。”她起身撸了撸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姜易安属实不忍心打击她。 眼角瞥见虎爷的身影,心生一计,她喊道:“虎爷,你来了?” 虎爷满脸急色,他气喘吁吁对姜东德与姜易安道:“姜,姜大夫,侧妃,我娘,我娘出事了,求您去看看。” 姜东德凝眉,他安抚道:“冷静,你慢慢说。” “我娘贴了您给的药膏后,腿疼缓解了许多。这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换了一贴新药膏,贴上没一会就喊疼,不出一刻钟那腿就又红又肿。” 姜东德与姜易安对视一眼,姜易安道:“我去一趟。”翠衣见状立即跑回寝屋取药箱。 姜东德思忖片刻,有些不放心。 那药膏他这元德堂可是卖了好些年,从未有过贴了会使皮肤溃烂一说,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他拉着姜易安的手臂,道:“我与你同去。” 姜易安一脸肃色,她扶住姜东德的手臂道:“爹,你放心。这元德堂的招牌,我定不能让人砸了。” 姜东德道:“什么招不招牌,你爹我不在乎。你小心你自己,听着没?有事没事你都派人来传个话,哦,对对对,我叫决明去请你师父,有你师父在,我放心。决明,决明~” 姜易安:...这怎么了? 三娘扶额,方才还说没什么可焦心的,才一盏茶功夫不到就这副样子了... 她拉住失态的姜东德,对姜易安与虎爷道:“去罢,去罢,早去早回。” 姜东德眉头紧锁,他怔怔看着姜易安上马离去,心里愈发不安。 三娘问道:“这就开始担心了。” 姜东德叹了一口气:“夫人,那膏药是我亲手制的,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差错的可能,怎会溃烂,定是被人动了手脚啊。这摆明了是冲着易安去的,我,我怎能放心?” 三娘抚了抚他的胸口,劝慰道:“你得相信易安能处理好此事,她日后几十年都得住在王府,高门大院里难免有几只臭蛆,若在她成亲前抓掉几只也好。再说了,她若有事,她师父怎会袖手旁观。还有,还有,方才那陈御史不是托人带话了么,有事尽管去寻他。你冷静冷静,咱等等消息。” 姜东德点点头,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心中依旧不安。 姜易安与虎爷各骑一匹马,两人一路快马至澜王府。 管家焦急的在门口迎候,看见两匹马疾驰而来,就小跑了出来。 “小的给姜侧妃请安。”管家按捺住焦急的情绪,垂首向姜易安行礼。姜易安摆了摆手道:“人在何处?” “在门房,小的刚让人抬到门房了,就在此地。” 门房就设在大门西侧一棵老树下,几人没几步路就到了。 门房之内,张婶蜷缩于一张简陋的床榻之上轻声呻吟。她面容因刺骨的疼痛而变的苍白如纸。膝盖上下两侧贴了药膏的皮肤红肿不堪,有几处肌肤已泛黄,透露出溃烂的征兆,令人触目惊心。 她看见姜易安想挣扎着起来行礼,被姜易安按住肩膀阻止道:“张婶不必客气,你躺好,我先看看你的腿。” 张婶点点头,道了声:“劳烦侧妃。” 姜易安命虎爷打开药箱,她拿出一块干净的白麻布,在红肿的皮肤上轻轻擦拭,而后放到鼻尖闻了闻,除了膏药上的几味药,无其他特殊的气味,从颜色上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这倒是怪了... 她柳眉微蹙,抓起张婶的手腕细细把脉,脉象无虞,幸好不是中毒。 “去打盆水。”她吩咐道。 虎爷点头应声跑去打水。待他从井中打了满满一桶水回来之时,门房树下多站了两个人,正是江燮与江荣。 “王爷!”虎爷唤道。 江燮依旧面色不霁,他关心道:“张婶如何了?” “侧妃还在里头看。” 江燮颔首,他道:“不必告知她,去罢。” 虎爷顿了一下,问道:“王爷不进去吗?” “恩,我在这坐会,去罢。” 虎爷点点头,叮嘱江荣给王爷煮姜汤后进了屋里。 那厢,姜易安拿着白麻布已细细的在张婶腿上擦拭了一番。虎爷提了水进来后,又用沾湿的白麻布连着擦拭了五遍。 因那皮肤部分已有溃烂状,擦拭时需万分小心,这五遍擦拭下来,张婶已觉得好受许多,而姜易安却是累的不轻。 她擦了擦两颊的汗,微微吐出一口气,问虎爷道:“府里可是有晒干的断肠草?” 虎爷连着点头道:“有,有,库房里就有。” 姜易安笑道:“那便好,你去取些来,烧成灰抹上去便成。明日我再看看,若有好转便可覆麻油,另外,我这有一瓶玉露膏,不疼了以后,每晚睡前抹上,不出一月,这皮肤就能恢复如初。” 张婶看着那盒镶着金边的瓷盒子,不敢接,她笑着推脱道:“使不得使不得,侧妃您纡尊降贵给我这糟老婆子看病已是我的福气,怎还敢要这么贵重的玉露膏,我老婆子皮糙肉厚,用不着这么金贵的东西。” 姜易安将膏药塞到她怀里道:“拿着,不是什么金贵的药,放心用。”她对着张婶微微一笑,倒让张婶有些不好意思再推拒。 虎爷得到江燮首肯后,去库房拿了些断肠草在门房门口烧。升腾的烟雾,被风一吹,恰对着江燮而去,他被呛得止不住的连声咳嗽。 姜易安闻声而来,见他咳的满脸通红,蹙了蹙眉责备道:“你就不会躲一躲?” 她拿出帕子上前递给江燮,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心里一顿。 “可是生病了?”她轻声问道。也不待江燮言语,便抬手去摸他的额头,额头滚烫。 “起热了。”她喃喃道,抓起江燮的手腕一摸,徐徐道:“风寒之邪侵袭机体,无汗,脉象浮紧...情志不遂以致肝气郁结...”她顿了顿,换了另一只手,碎碎念道:“叫你少生气了,你看,病了罢。” 方才的一阵咳嗽,让江燮越感头晕目眩,他有些乏力,只扫了姜易安一眼,又垂下了眼睑。 他嘶哑的声音响起:“也不知谁,总让我生气。” 姜易安哼了他一声,命令道:“伸出舌头来。” 江燮配合的伸出了舌头,姜易安瞥了眼,问江荣道:“需甘草,麻黄,升麻,葛根各四两,苍术二两,府里可有?” 江燮抢答道:“有,府里有药库,什么药都有。” 姜易安吩咐江荣道:“取来,捣成细末,另外再寻些蜜。” 江荣应声,姜易安又对江燮道:“你回去,待弄好了蜜丸,给你送来。” 江燮道:“你呢?你不随我去?”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是有几分可怜样。 姜易安摇摇头道:“我还要替张婶上药呢。” 江燮默不作声,眸光中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湿润,宛若林间受惊小鹿,闪烁着细腻而复杂的情绪。 虎爷见状,端着烧成灰的盆问道:“侧妃,这样是不是成了?” 姜易安颔首。他道:“姜侧妃,我娘这有我呢,待会我会仔细着的,王爷已病了几日了,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了许多了,您还是先给他看看罢。” 她点点头,双手负后,迈腿向前走,边走边念叨:“都这么大人了,病了就得寻大夫,吃药,跟个孩童似的。”见江燮未跟上来,她转身问道:“王爷,您究竟走不走?” 江燮道:“走不动。” 虎爷:... 江荣:... 方才从画墨院到门房,王爷可畏是健步如飞,侧妃一出现,便连路都走不动了... 姜易安抿了抿唇,又走回江燮身旁,拉起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肩膀上,另一手扶住他的腰不耐烦道:“走。” 江燮起身,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姜易安身上,一侧的嘴角微微扬起。 第90章 蜜丸 行至画墨院,姜易安将人扶进寝房,累的气喘吁吁。 记得上次这般负重前行,也是背着江燮这厮。此人看起来瘦弱不堪,怎如此重? 她坐到圆凳上,拿起茶碗豪饮一盏茶,而后瞪着半靠在床榻上的江燮问道:“你故意的罢。” 江燮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的答道:“我真是病了,你方才可都把过脉了,还能骗你。” “我不是说这个。”她微微气喘,顿了顿接着问道:“你方才是如何从这院子去的门房?江荣也是这般扶着你去的?” 江燮心里一咯噔,身体慢慢往下滑。他平躺到床榻上,阖上眼双手按着额头,答非所问道:“头疼。” “呵~”姜易安冷哼一声,嘀咕道:“等你病好了,我再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话音将落,江荣提着一筐草药在门口请示:“侧妃,您要的草药备齐了,可要给您送进来?” “不用,就放那罢,我来了。”姜易安应声,她一起身,便听到江燮问:“你去何处?” 她往外走,头也不回的答道:“炼药丸。” 江荣将姜易安要的东西都放到了桌案上,这会他正熬着蜂蜜。 “侧妃您看看,可还缺什么?” 姜易安扫了眼桌案上的东西,道:“缺个制丸的工具。罢了,无妨,搓成长条再切块,逐个揉成丸也成,反正给你家王爷吃。” 江荣愣了一息,微微一笑点点头,他道:“侧妃,回头您有空,可去药房看看,王爷特意让虎爷整了一个药房,里头存了上百种药材,还有一些捣药的工具,若还缺什么,您尽管吩咐,属下去备。” “药房?”姜易安诧异。 上京城豪门巨室常在库中珍藏稀世药材,她确有耳闻,但府邸里特立个药房,实属罕见。 “恩,还有好些毒草、毒虫什么的。”江荣补充说道。 他想起那一筐雷公藤、葫蔓藤、亡藤、狼毒、乌头等毒草,头皮微微发麻。这些药若让人知道进了澜王府,不得被怀疑王爷是别有居心... 姜易安嘴角微扬,她问道:“可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看到江荣点点头,她目光柔和下来,她转身望向寝屋门扉,低语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的嘴角不禁再次勾勒出一抹满意的弧度,这药房可比那华丽繁复的大袖礼服更深得她的心。 药房,药!她忽想起张婶的腿疾,便问道:“药房里有哪些草药,可有登记造册?” 江荣回道:“有,药房有小厮看管,钥匙也在那小厮身上。” “这交给我,你同他好好查查,若有缺药速来报我,仔细着点。” “是。”江荣拱手,他问道:“侧妃可是怀疑张婶的腿疾与药房失药有关?” “先查查,我也是猜测。” “是。”江荣告退。 姜易安望着锅里翻滚的蜂蜜,双眼微眯。 无色无味,沾到会烂肤,究竟是何药?究竟又是何人,这般心思歹毒。 蜂蜜在锅中咕嘟咕嘟不停翻腾,面上浮起许多白色的沫子,她“哎呀”一声惊呼,赶紧拿起勺子捞沫子。 煮过的蜂蜜与草药粉末混在一起,轻轻搅拌,来回揉捏,捏成一个长条,最后搓成大小均等的蜜丸。这看似简单的几个步骤,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制成这么十粒蜜丸。 “好了!”姜易安拍了拍手,将蜜丸放到瓷瓶里收好。 寝屋里,江燮方才睡着,听到姜易安开门的声音,又醒了。 这几日,他睡的很不踏实,易惊醒,好不容易睡着也是噩梦不断。 “先吃药罢。”姜易安端着药坐到床榻边,待他坐起,将蜜丸与生绿豆水一并递了过去。 蜜丸黑漆漆,圆滚滚的一颗,江燮仔细端详了半天,问道:“你做的?” “恩,许久没做了,手艺都生疏了。快吃,保证药到病除。”她笑着催促着江燮。 江燮笑着咬了一口,苦味夹杂着蜂蜜的甜味,味道不算好,他微微皱眉,喝了一口绿豆水,又嚼了一口。 “苦。”他轻声道。 姜易安道:“笨,吞啊。” “那你怎不早说?” “你咬都咬了,我还说甚?”姜易安露出狡黠的笑容,接过他的空碗道:“嚼跟吞,药效都一样,嘿嘿嘿,睡罢,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她说完转身就跑,完全不给江燮说话的机会。 房门被阖上,寝室内渐入幽邃,几缕璀璨金辉穿透绫罗窗棂,斜斜洒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细微的尘埃在光影中轻盈起舞,平添了几分静谧。 他静静注视着金辉围绕的手指,脑海里都是姜易安的一颦一笑。 岁月静好,便是这般模样罢。 倏尔,那几抹金辉凭空消失,有个身影在窗外轻唤:“王爷!” 江燮立即起身,他走到窗边问:“何事?” “宫里来消息,陛下微服,往王府来了。” “陛下?”江燮错愕。 自开府以来,这位九五之尊可从未来过,究竟是为何而来?难不成是因他告假多日起疑了? 他敛了敛心绪,问道:“还有何人?” “只有福临公公,还有几个暗卫。” “知道了,退下罢。”江燮颔首,那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澜王府。 江燮推开窗户,连廊上的草药味随风飘了过来,看到几个婢女正在收拾姜易安方才制蜜丸用过的器具,他连忙呵斥道:“住手!” 婢女一惊,纷纷停了手里的活,垂首跪下。 他扫视一圈未见江荣的身影,于是吩咐道:“去叫江荣、虎子过来”。 婢女应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溜烟跑出去寻人。 那厢。 姜易安四下打听了一番,寻到了画墨院的小厨房。她未表露身份,便说是江荣请来的大夫,来替王爷诊病,是司徒空的同门。 司徒空是谁,府里人尽皆知。厨房里几个干活的人,虽初始心存疑虑,但见她仅仅是个稚嫩的女子,终是卸下了防备。 那几人慷慨地递上了她所需的食材后,就各自继续着手头的活计,谈话间不自觉地转向了轻松愉快的八卦话题,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那位姜侧妃可了不得!”其中一妇人说道。 姜易安顿时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第91章 煮粥 妇人朝四周观望了一圈,未见可疑之人,便又继续道:“初八那日,那位不是当着老夫人的面给表夫人灌了药么,那药可毒了!表夫人现下还躺在老夫人院子里呢。蓉儿表小姐是日日抹泪,说是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就是看不好。” “不是泻药么?怎如此厉害?”有人问道。 “谁知道里头放了甚?表夫人先是连着拉了整整三日,后几日倒是不拉了,气虚,吃不下,人都瘦脱相了!哎,真是可怜!” “哼,活该!还不是蓉儿表小姐招的。若不是她先下给姜侧妃下泻药,能这样么?”一个丫头反驳道,替姜易安打不平。 姜易安偷觑那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沾了灰的面颊上还露出愤愤的表情。 妇人呵斥道:“住嘴,这般没规矩,去烧火!” 小丫头哼了一声,跺了跺脚,往姜易安的方向走来,她问道:“大夫阿姊,可要我烧火?我很会烧火。” 姜易安微微一笑,她道:“恩,多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虎妞。”她冲着姜易安甜甜一笑,继续说道:“虎爷给我起的,好听罢。” “好听。” “大夫阿姊,你这做什么菜?” “蔬菜粥。你帮我烧火,回头给你盛一碗算答谢你,如何?” “好呀好呀。”虎妞钻进炉灶里,熟练的生起火。 姜易安在锅中倒了些剩饭与肉丝,又放了些水,盖上大锅盖,就蹲到炉灶旁听那妇人继续讲。 那妇人滔滔不绝,说的绘声绘色,姜易安都忍不住微微摇头感慨起来,这姜侧妃竟是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恶毒人哦... “大夫阿姊,你别听她胡说,王爷的侧妃可好了。”虎妞拉了拉姜易安的袖子,一脸的认真。 “啊,真的啊,可那人说的侧妃可是个十足的坏人呢。”姜易安忍不住打趣道。 “呸!那婆子与表夫人是同乡,还是一个村出来的,自是为她说话。什么泻三天,那不得死人了。哼!表夫人就那日泻了几回,来了好几个大夫,吃了药就止住了。她就是故意说侧妃的坏话呢。” 姜易安笑了笑,腹诽道:那帮婆子,还不如一个孩子懂理。 她觉得好玩,又问道:“虎妞,那你为何觉得王爷的侧妃好?” “张婶的腿疾都是侧妃家的膏药贴好的,虎爷说了,那膏药里头的药都金贵着呢,侧妃都分文未取。我也有一张,嘿嘿嘿,张婶说不能浪费,哪日若伤了再贴。我藏在枕头下,味道怪好闻的。” “哈哈哈哈,你不嫌臭啊。”姜易安被这个丫头逗乐了,那膏药放了许多气味巨厚的药,味道又浓又臭,竟还放在枕头下。 虎妞摇摇头道:“不臭,不臭,我也不知为何,闻着那味道就觉得心安。我娘还在世的时候,身上也有膏药的味道。” 姜易安摸了摸虎妞散乱的发髻,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她道:“那膏药里头有麝香,你是女子,不可多闻,收起来。把这个放到枕头下,或者你随身带着也成,也有药草味,你闻闻。” 虎妞伸出手,黑漆漆的手指刚碰到那精致的香囊,就缩了回去。她尴尬的笑道:“不了不了,我,我手脏。” 姜易安将香囊挂到她胸前,笑着道:“闻闻看,好不好闻?” 虎妞使劲嗅了嗅,连着点头:“好闻,好闻,大夫阿姊,你可真好。” 姜易安起身,柔声道:“虎妞也好!哎呀,我的粥该放菜了。”她小跑着掀开锅盖,剩饭已被煮的烂烂的,她放了好些蔬菜,用大勺子不停的翻搅。 “好香啊~”虎妞闻香而来,还咽了咽口水。 “放了盐,点上香油便会更好吃。”姜易安撒了点盐花,点了几滴香油,拿起空碗盛了一碗,递给虎妞:“尝尝看。” 虎妞受宠若惊,她摆摆手,小声怯怯道:“我,我不能吃罢。” 一旁的妇人看到姜易安端着粥给虎妞,不客气说道:“我说这位大夫,这是澜王府,不是你家后厨,这粥你不是说是江荣吩咐你煮的么,你怎能给这小丫头片子,她就跟她那死去的娘一样,只配吃点剩饭剩菜,哪里有福气吃这肉粥哦。” 虎妞气急了,她骂道:“你这烂嘴婆子!” 那婆子撸起袖子冲了过来,她伸出手要掌掴虎妞,被姜易安一脚踹翻。 “哎呀,哎呀,疼死我了!”那婆子捂住肚子,蜷缩在地上哀嚎。 与她一起做活的几人围了上来,一人去扶婆子,一人叱责道:“敢在澜王府撒野,你,你等着,我去叫虎爷,有你好看的!” 姜易安冷冷的扫了她们一眼,对虎妞道:“别怕,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虎妞愣了愣,她轻声道:“大夫阿姊,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姜易安微微一笑,她摇了摇头,道:“无事,你吃你的。” 虎妞有些惴惴不安的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鲜香的滋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她连着点头道:“好好吃,大夫阿姊,这可太好吃了。” 姜易安拿着两个空碗,边往里盛粥边说道:“这粥如何煮,放什么料你可记得了?” 虎妞回想了一番答道:“恩,记得。” “那便成,这两日王爷不可吃其他荤腥之物,你都煮这个粥给他吃。顺便,也给自己留一碗。”姜易安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虎妞不明所以,她一烧火丫头,怎还给王爷煮粥? 正疑惑之际,虎爷在门口一声唤:“侧妃!我可找着你了!王爷,王爷正四处寻你呢。” 众人呆若木鸡。 地上本想嚎哭的婆子,瞬间止了声,她嗫嚅道:“侧,侧,侧妃...” 姜易安指了指灶台上的两碗粥道:“拿着,给王爷送去。” 虎爷应声,刚端起粥,听姜易安又道:“这两日王爷只能喝粥,让虎妞煮啊,这屋子其他人我可信不过。” 虎爷哎哎应着,反应过来后,微微一愣。他看到地上躺着的婆子,明白了几分,他道:“是,属下记住了。侧妃,走罢,王爷等着急了。” 姜易安啧了一声,迈步往前走,出了庖厨,听虎爷低声道:“侧妃,王爷让我告诉您一声,府里来了贵客,他正在花厅接待,让我送您出府去。” “贵客?”姜易安停住脚步,她好奇问道:“何人?” 虎爷摇了摇头,抿紧嘴唇,一副【虽然我知道,但我不能说】的为难样。 “哼,行了行了,我还不乐意知道呢。我先去看下你娘。”姜易安摆了摆手,往院子外走,路过花厅,被一白发削瘦的锦袍男子拦住了去路,那人朝她行礼道:“给姜侧妃请安。” 姜易安一愣,心道:此人很陌生啊,可是那贵人? 虎爷端着粥,急忙上前道:“福临公...管家,您怎出来了?” 福临公公笑眯眯道:“我家老爷听闻侧妃也在府上,便来派我请,他老人家可是带了厚礼来感谢侧妃。” “呵呵呵。”虎爷一阵笑,与姜易安对视一息,迎着她去了花厅。 姜易安进了花厅,看到上首上坐着的那魁梧男子,脸上绽开了笑容,她热情的唤道:“白伯伯,是您啊。” 第92章 贵客 姜易安这一声“白伯伯”,迅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江燮拧眉,立刻刀眼瞥向了虎爷。虎爷放下食盒,悄悄朝福临公公方向努了努嘴,示意自己很无辜,随后便垂首站到一侧。 皇帝笑着颔首,他捋了捋美髯亲切道:“易安啊,你来了~” 姜易安朝他福了福身,坐到了江燮身侧。 江燮看了看姜易安,腹诽道:这两人才见过一面,一个唤白伯伯,一个唤易安,怎如此自然,如此熟络... 姜易安不明所以,以为江燮又在背后说她坏话,于是瞪了眼江燮,小声嘟囔道:“不好好休息,瞎跑什么?” 江燮眉头一跳,他微微垂下眼帘,心中暗自祈祷,这仰鼻猴万万不能在皇帝面前说错话,否则后果难料啊... 姜易安转移视线,她笑盈盈的问皇帝道:“白伯伯身上的蛊毒可是解了?” “哈哈哈,易安果然慧眼如炬,已解。”皇帝笑了几声,想起司徒空被关在皇宫那惶惶然的样子,嘴角又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您还得好好调养,蛊毒虽已解,可毕竟也是伤了气血。” 姜易安边跟皇帝说话,边起身从食盒里端出粥,摆放到江燮面前,以命令的口吻对他道:“快吃,凉了。” 皇帝一愣,瞥了眼同样愣住的江燮,他打趣道:“我可是耽误王爷用膳了?” 江燮脸色微变,他立即起身,拱手解释道:“白伯伯,新妇不懂礼数,让您见笑了。” 姜易安哼了一声,轻声嘀咕:“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对皇帝福了福,笑着道:“白伯伯,您有所不知,王爷病了好几日了,每日除了姜汤什么都不吃,若再这样下去,我怕他熬不到大婚那日啊。这不,我才当着您的面提这事。您是长辈,您的话,他听。” 皇帝“哈哈哈”大笑起来,眉眼舒展。他指着江燮道:“这就是你不对了,生病更得好好吃东西。吃罢,吃罢,我看着你吃。哦,这是什么?” 姜易安道:“粥,肉丝加了些蔬菜。”她拿了勺子放到碗里,再次催促江燮道:“快吃。” 江燮太阳穴又开始一阵一阵狂跳。上京城中,让陛下看着他喝粥,他还真是独一个... 这滋味...恩,米香肉软,还有蔬菜的清香,迅速熨帖了五脏六腑。这食之无味的几日,竟在这碗粥上觅到了久违的满足。 一勺接着一勺,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姜易安接过空碗问道:“还有一碗,你可还要?” 江燮摇了摇头,总觉得那头的皇帝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那给我罢,我也饿了。”皇帝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下轮到姜易安与江燮怔住了。 福临公公迅速上前,从食盒里端出粥,刚拿出银针便被皇帝阻止道:“行了行了,给我罢,我真饿了。” “是。”福临公公收了针,将粥呈给皇帝。 “恩,香,可是点了香油?”皇帝一手端着碗,一手在碗上轻轻挥动,闻那粥的味道。 “是。”姜易安回话。 “好!”皇帝大口大口喝着粥,时不时对姜易安露出赞许的微笑,让她心里泛起了嘀咕: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碗剩饭熬的粥,就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了... 福临公公看着皇帝这般狼吞虎咽,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老爷,您慢点吃。” “哎呀,这几日我日日喝药,也觉得吃什么都没滋味,还是这粥好喝,好喝!哈哈哈哈。”他放下空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大声道:“去,把我带的东西拿上来。” 福临公公应声,立刻着人抬了一个箱子进来。 他躬身向姜易安道:“姜侧妃,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番心意。” 姜易安扫了一眼箱子,向皇帝福了福,道:“这本是医者应当做的事,既然白伯伯如此盛情,那我便收下了,多谢白伯伯!” 皇帝畅怀大笑了几声,他起身走到姜易安身旁,倏尔肃色道:“你那日说锦夫人之女喜安可是死在江南了?” 姜易安没有心理准备,忽被这么一问,她愣了一息才垂首答道:“是。可怜的喜安妹妹...若不是那男子薄情寡义,怎可能年纪轻轻就如此去了...”她拿出帕子,掖了掖并没有泪花的眼角,又微微抬首,偷觑皇帝的脸色。 皇帝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一直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盯的她有些心虚起来。 她强装镇定,反问道:“白伯伯怎突然问起喜安?您那日不是说只是路过锦夫人之墓,与她并不相熟么?” “呵~呵呵呵~”皇帝一阵笑,他答非所问道:“行了,我走了。”他转身看向江燮道:“澜王爷,你可得好好养,可别误了婚事啊。” 江燮向前走了几步,垂首恭敬道:“是。江燮谨记白伯伯教诲。” 皇帝颔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姜易安才迈步向前走去,江燮与福临公公紧跟而上,姜易安与虎爷也在后头跟着。 送走皇帝,江燮松了一口气。他屏退了虎爷,拉着姜易安到了茉香道,想同她好好讲讲这几日的事。 姜易安见他面色凝重,问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去找江荣问药房失药的事呢。” 江燮眉头皱更紧了,他问道:“药房失药?是何事?” “还能有何事?你府上的蛆虫呗。今日能对张婶下手,明日指不定对谁下手呢。这蛆虫我非得抓了撕碎了不可。”姜易安随手抓了一片叶子,撕的粉碎,扬在半空中。 江燮头皮一紧,他道:“张婶的腿疾是有人故意为之?” “江燮,你是不是太小瞧我元德堂的膏贴了?那膏贴怎可能让人皮肤溃烂?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啊,你看着好了,张婶贴元德堂的膏贴腿都烂了,现下定传的人尽皆知了。” 姜易安话音未落,便从岔道口走出两名婢女。那婢女径直向前,未看到江燮与姜易安,听那两人说道:“张婶是贴了侧妃赏赐的膏贴,腿才烂的!可怜啊,张婶也不知何时得罪了侧妃要受如此折磨...” 姜易安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抬起下颚,斜睨着江燮,仿佛听她道:你听听,我都说了罢! 第92章 心疼 江燮微微垂首,他拧了拧眉头,轻咳两声道:“这事让江荣查去罢,定还你公道。” 姜易安冷哼一声,道:“你最好是,若不然...” “放开我,放开我...” 远远的传来一阵哭喊声,姜易安迅速朝呼喊声方向疾步而去,看到了江荣。 他紧拽着一根绳子往前走,绳子那头是一个双手被捆着的女子。那女子边哭边骂,踉踉跄跄被他拉着走。 “江荣!”姜易安一声呼,江荣即刻停了脚步。 看到江燮与姜易安,他扔下绳子,上前拱手道:“王爷,侧妃,属下方才去药房同看管药房的小厮对了好些时间的帐,这才发现少了一味鸦胆子,小厮说那药碰到就会皮肤溃烂,正好对上了张婶的腿疾。于是,奴才召集了院子里的人,一一盘问,有好几个人都说看到雨香昨日进过那院子。属下本想好好问一问她,谁知,谁知她上来又踢又打,这才绑着她。” 姜易安看到他脸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红印子,不免唏嘘道:“江荣啊,打架要护脸,你这若是破相留了疤,还怎讨老婆~”她捏着他的下颚,左右转转,又凑近瞧了瞧,道:“还成,伤的不重,回头我给你凝肤膏擦一擦,几日就好。” 江荣的脸唰一下子就红了,从双颊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如触了电一般,浑身僵直愣在原地。 江燮微微叹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抓起姜易安的手,仔细擦了擦,一言不发。 姜易安:... 江荣的脸更红了,他又默默向后退了几步,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王爷!王爷!救我,江荣,江荣要杀我!”雨香拼命跑上前,被闻声而来的虎爷牢牢挡在五步开外。 江燮掀了掀眼皮,淡淡扫过,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容音身上。 “王爷~不知雨香何处得罪了侧妃,要杀了她。容音在这里给侧妃道个不是,雨香被我宠坏了,求王爷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开恩啊。”容音泪眼婆娑,跪倒在地,双肩颤抖不已,身后跟着的仆从亦纷纷屈膝相随。 江燮皱眉,他冷冷道:“你这是作甚?先起来!” 随侍的婢女起身欲上前搀扶容音。容音身形微晃,恍若即将倾倒,踉跄了数步。那些奴仆见状,蜂拥而上,焦急呼唤着“姑娘,姑娘~”合力将她稳稳扶住。 姜易安双手抱胸,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她用手肘撞了撞江燮,笑着道:“这装的太不像了,还不如七七姑娘呢。恩,也没七七姑娘香!也没七七姑娘身段好。哎,你与她什么情分啊?” 江燮怔怔望着姜易安,大脑一片空白。 她为何又重提那个什么七七姑娘?她可是不高兴了?可她的样子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你,七七是谁?敢跟我家姑娘比?!” “住嘴?!” 那头似有婢女挑衅似的问了一嘴,被容音厉声呵斥。她虚扶发髻,被几个奴仆搀扶着,看上去虚弱无比。 姜易安笑着道:“松竹馆的头牌,哦,不对,她好像不是松竹馆的,反正就是很会跳胡旋舞,特别好看的那个七七姑娘。王爷可爱看她跳胡旋舞呢。” “你敢拿风尘女子同我们姑娘比?王爷!您听到了,我们姑娘清清白白,她,她...王爷您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雨香气到发抖,她被捆着的双手指着姜易安,大声唤着江燮。 “哎呀,别激动嘛。”姜易安双手负后,她笑着慢慢走向雨香,对她道:“七七姑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她没你们姑娘命好,生在了好人家。我看她人虽在红尘中,心可比有些人干净多了。你说是不是?雨~香~” 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斜睨着雨香,柔和的目光渐渐变的阴森起来。 “啪!”巴掌毫无预兆的落到了雨香的脸上,她的半张脸顿时就肿了起来。 姜易安甩了甩手掌,嘟囔道:“许久没打人,这般疼。”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雨香摸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姜易安。 “你这个狐媚子!”这一巴掌终使她失了分寸,她开始歇斯底里,口不择言道:“你是不是跟那个头牌一伙的?!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魅惑王爷。你等着,总有一天王爷会看清你!我们姑娘可是正经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正妃之位非她莫属,你回头就等着吧,看她怎么收拾你!” 雨香发了疯一般的挣扎着,想要冲向姜易安,被虎爷牢牢攥住,另一侧的容音早已被惊得魂飞魄散,只木讷的望着她发疯。 “狐媚子!你这下三滥的狐媚子!”她嘴里依旧不停的咒骂着。 姜易安咬了咬后槽牙,命令虎爷道:“走开!” 虎爷迟疑一瞬,稍稍退后。 失去虎爷这道人墙,雨香反而不再冲上前,那姜易安如淬了毒一般的狠厉眼神着实让她感觉到后脖颈发凉。 她一步一步,慢慢后退,眼见姜易安的手臂扬了起来,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好了,好了。”江燮忽从背后抱住了姜易安,将她抱了回来。 正在气头上的姜易安,被江燮这般打断,一股气郁结在心中,她克制着自己的快要爆发的情绪,冷冷问道:“怎么?王爷心疼了?偷药、害张婶,嫁祸于我,我才打了她一巴掌你就心疼了?你究竟...” “我心疼你的手!”江燮忙不迭打断她的话。怕姜易安不信似的,他拉起她的手,细细瞧了一番,柔声道:“你看,都红了。” 姜易安:... 虎爷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心道:王爷何时这般开窍了?这么肉麻的话他都说的出口... 江荣的双颊才恢复原色,这便又是刷的下涨红了,这...是他能听的话吗? 江燮的这番话,犹如一柄刀割在容音的心口。 这段时间,她一直命人打听姜易安,也一直命人偷偷跟踪、观察她与王爷的一举一动。分明,她与他时常吵架,他们的感情未像传言那般牢不可摧... 为何?究竟是为何?王爷竟然会当众说出这般话? 他这是故意的?他可是还在生她的气?气她当年背弃于他吗? 她的指尖深深嵌在手心里,刺骨的疼让她稍稍冷静了几分。 第93章 以牙还牙 冷静,一定要冷静。 切不可因他那一句话而乱了方寸。 容音再次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就说了一句“心疼”而已,今日他可以心疼姜易安,明日也可以心疼旁人。一句话而已,他愿意说,就让他说。 她抿了抿唇,站直了身体,低垂敛目,只等着老夫人到场。 老夫人就快回府了,只有她回来,雨香才有一线生机... 雨香...这个蠢丫头! 喧嚣无比的混乱场面终于又安静下来。 江燮长长吐了一口气,方才他还真怕姜易安这番无头无脑的冲上去被容音捏住把柄。若不是她背靠清河崔氏这棵大树,澜王府岂是她想留便能留的... 是该找机会清一清了... 他垂眸思忖之际,姜易安忽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喃喃道:“没起热啊...” 她狐疑的定定看了他几息,指着雨香问道:“王爷是想护那蛆虫?” 江燮仲怔,她为何会这般想?他分明是护着她的啊。 他不解问道:“你想哪去了?我怎会护着她?” “那你拦着我作甚?我这手可不疼,还能打。”姜易安扬起手,转身咬唇瞪眼冲雨香用力挥了挥。 雨香被这么一吓,又开始新一轮的哀嚎,她这撒泼打滚的样子同肉包娘与鱼肆老板娘吵架时一个样。 姜易安双手抱胸,看着她,笑出了声。 积压已久的怒气,在此刻终于爆发。江燮冲着雨香怒斥道:“闭嘴!” 站在江燮身侧的姜易安被吓了一跳,她转头去看江燮,见他冷着一张脸,一步一步走到雨香面前。 他道:“你并非我王府的奴仆,我便多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说,药房失药可与你有关?” 雨香摇头如拨浪鼓,她喊冤道:“王爷,王爷,奴婢没有。奴婢冤枉,是侧妃陷害奴婢!” “你可想清楚了?”江燮淡淡道,目光自雨香身上悄然游离,缓缓落在容音之上。霎时间,一股不可名状的威严与凛冽寒气自他周身弥漫开来,令人不寒而栗。 容音眸光微闪,她依旧低眉敛目作垂首状,袖子下的那双手微微颤抖。 王爷这是怀疑她了... “王爷,奴婢真没有!请王爷明察!”雨香再次哭诉道。 “好!查!”江燮咬了咬滚肌,命令道:“来人!” 一众府兵如同雕塑一般在茉香道站定,周侍卫上前拱手道:“属下在。” “给我好好查,一寸一寸查!给你半个时辰,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本王要了你们的脑袋!” “是!”周侍卫领命而去,江燮瞥了眼雨香,见她神色如旧,不见恐慌之色,看来是有把握哪些侍卫搜不出东西来。 姜易安走近他,在他耳边嘀咕道:“找两个婆子,搜搜她身上。” 江燮颔首,他对虎爷道:“叫王妈刘妈。” 雨香闻言,脸色陡然一变。 王妈与刘妈,乃是府中双煞,管着府里的一众奴仆,各个皆畏其威。二人平日神色冷峻,治下极严,面容鲜少展露和煦之态。 两个妈妈身着灰色圆领窄袖长衫,腰间系带,下着窄口束裤,干净齐整。头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梳了一个圆髻,簪了一枝银簪子,看着十分干练。 王妈与刘妈上前给江燮与姜易安行礼。江燮道:“去搜搜,看她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是。”两位妈妈应声,随即上前拉住雨香。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雨香惊慌失措,逃一般向后跑,跑没几步再次被王妈与刘妈抓住。 这两人默契十足,一个骑在雨香身上死死按住,一个开始麻利的搜身。 发髻、腰带、鞋袜...凡是能装东西的地方,都挨个搜了个遍。 “王爷,找到了!”王妈一声呼,她跑上前,在江燮的面前把袜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正是鸦胆子。 姜易安蹲下身,看了一眼,冷冷道:“果真是你!” 虎爷默默拔出刀,他眼神里多了一道杀气。 江燮与姜易安都看到他这一举动,未待江燮开口,就听姜易安阻止道:“虎爷,住手!” 虎爷脚步一顿,他的手紧紧捏住刀柄,恶狠狠的盯着几乎绝望的雨香。 姜易安捡起地上的一块砖,使劲的砸在鸦胆子上。 鸦胆子破开后,慢慢渗出一些汁水,姜易安拎起那袜子吩咐刘妈道:“按住她腿脚。” 两位妈妈使劲按住雨香,姜易安拎起袜子,拿出巾帕裹在自己手上,面无表情的将鸦胆子渗出的汁水擦在她双腿上。 汁水碰到的地方瞬间就变红,刺骨的疼慢慢蔓延开来。 “啊...救命,救命啊,小姐,小姐救我啊...”雨香嘶吼着。 不出几息,她便因疼痛失去了力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低沉的痛苦呻吟之声。 众人见状,都倒抽一口凉气。 特别是跟在容音身后的奴仆,生怕被牵连,不由的都后退几步。 姜易安扔了鸦胆子,她拍了拍手,对虎爷道:“找个人去。今日起,每日晨起都给她擦这鸦胆子汁,每日午时用清水擦掉,再擦断肠草灰养着。哪日张婶腿疾痊愈,哪日才算好。这叫以牙还牙!” 虎爷双眸晶亮,他双手握拳朗声道:“是!” 容音怔怔看着已昏阙在地雨香,她冷冷道:“姜侧妃!我婢女可从未卖身给澜王府,您这般动用私刑是不是太过了?” 姜易安迎上她的视线,幽幽道:“哦,我过了?那依姑娘所言,雨香不是澜王府的人,便可随意毒杀澜王府管家之妻了?” “你休要胡说八道!”容音喝道。此话一出,她便后悔了。 江燮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那冷冽如刃的眼神,再度深深刺入她心田,痛彻心扉。 姜易安哼了一声,继续道:“难不成姑娘是想报官?也罢,人证物证皆在,我倒要看看她上了公堂,如何能不受罪。” 容音强抑胸中翻腾的怒火,她敛目道:“侧妃开恩,念在她还小的份上饶她一命罢。” “姑娘误会我了,我可从未要她的命。就因她还小,更应好好管教才是。你看这王府里比她小的丫头多了去了,若个个都觉得自己小,便能做出这狠毒之事,那这...” “侧妃放心,府上的丫头小厮,都由老奴与刘妈一手调教,行事有规矩,办事有分寸,赏罚分明。甭说是做这等事,有这等想法之人,便都是要被逐出府去的。”王妈在一旁解释,生怕让这位不日便要进门的主子误会。 姜易安笑了笑,对王妈与刘妈道:“是,是我多虑了,多谢两位妈妈。” 第94章 恶毒 “都在这里闹什么?”人群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众人闻声,都默默屏退两侧,让开一条路来。 段嬷嬷扶着老夫人一步一步向江燮走来。 老夫人一身华服,面上有些许疲惫之色,她蹙起眉头,冷冷的看了眼江燮,转而叱责姜易安道:“又在闹什么?” 姜易安心里一顿,心道:这么多人,怎么就光吼她了? 她迅速理了理衣袍,上前几步,向老夫人福了福身,道:“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一声轻嗤,冷冷道:“尚未过门,你这声祖母喊的可是早了些。” 江燮神色一凛,他疾步向前将姜易安拉到身后,道:“不愿听便罢了。祖母可是有事?” 老夫人狠狠地剜了一眼江燮,指着躺在地上的雨香道:“我不在,你便是这般纵容那侧室欺辱容音的?” 姜易安一个没忍住,她甩开江燮的手走上前,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人误会了,我这抓蛆虫呢。” “抓蛆虫?”老夫人喃喃,她眉头紧拧,紧紧盯着姜易安,语气十分不屑:“你说说看,究竟谁是蛆虫?今日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要行家法,叫你清楚澜王府并非你那街巷的下等地!” “祖母!”江燮咬牙高声唤道,他冷冷的盯着老夫人,走近几步轻声道:“祖母怕是忘了我那日所言了罢。” 老夫人身子一颤,想起江燮生母过世那日,他几经疯狂的模样...可今日若是这么轻易就放过那侧室,日后她还不被那侧室骑到头上去。 她咬了咬牙,道:“容音是为了你兄长守孝才留在此地,她的婢女被打成这副模样,我老太婆还不能替她问上一问?” 姜易安听糊涂了,方才明明是说她与江燮有旧情,是要当江燮正妃的,怎么又是为江燮兄长守孝了? 她望向江燮,一副审视的模样。 江燮头皮发麻,他小声道:“此事容我稍后同你细说。” 姜易安心里一咯噔,心道:哦,这是心虚了...难不成是兄长过世,这两人看对眼了,有过旧情? 啧啧啧...那究竟发生了何事阻碍这对有情人? 老夫人?不像。容音姑娘放弃了?看着也不像。江燮喜新厌旧了?恩...只有这个原因了。 切...这江燮可真能装啊...说什么后院很干净,不近女色... 先头一个七七姑娘,这又是容音姑娘... 不对不对,究竟是容音姑娘先还是七七姑娘先啊... 呸呸...管她谁先谁后,只要我不是其中一个便成! 娘亲你说的对,男子多是薄情寡义,还好你女儿陷的不深,拔一拔,还是你的好女儿... 姜易安想入非非,她柳眉微蹙,时不时抬首望天,时不时又垂首望地,脸上一会怒,一会冷笑,完全没注意到老夫人与江燮你来我往,快要吵翻了天。 “侧妃!侧妃!”听到江荣在轻声唤她,姜易安收回神思。 她冲他点头道谢,目光转向那几个激烈争吵的人。 老太太指着雨香大骂江燮恶毒,如此精神抖擞,真可谓是老当益壮。 容音一言不发,跪在老太太身侧,默默垂首拭泪,可太让人怜惜了。 江燮脸色阴沉,双眼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老太太,背后的双手握成拳,微微卷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手臂,青筋暴起。 “她不喜欢我。”她想起江燮说那句话时的寞落,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孩童不被大人喜欢,该经历多少事才会有这样的顿悟...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侧,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你误会了,恶毒的并非王爷,是我啊。” 众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到了她身上,她徐徐道:“如老夫人所言,我自幼长在街巷下等地,自是不懂老太太的宽宏大度。” “安安!”江燮拉住她的手,试图再次将她拉到身后。姜易安冲他狡黠一笑,低声道了句:“放心。” 江燮迟疑一瞬,缓缓松开手,眉宇间的忧色始终未散。 姜易安继续对老夫人道:“在老夫人眼中,这婢女偷窃、下毒、嫁祸倒算不上恶毒。我只不过也让她体会体会烂肤的滋味,倒竟成了恶毒人。呵呵呵,老太太的心怕是偏的罢。”她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容音,毫不顾忌已经气的双颊通红的老太太,继续道:“那婢女口口声声说我是狐媚子,说她家小姐是要成王爷正妃的,怪不得这般肆无忌惮。这可是老夫人的意思?若不是老夫人意思,那可是容音姑娘的意思?”姜易安的视线从老夫人身上移到了容音身上,目光冷冽,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容音双手紧握衣袖,眼眶微微泛红,身躯轻轻颤抖,宛如风中摇曳的柳枝,尽显其脆弱与无助。她道:“侧妃误会了!容音虽与王爷认识多年...” “是!就是我老婆子的意思!容音就是我给王爷挑选的正妃。”老夫人满脸怒容,她抬眼轻轻扫了一眼姜易安,别过脸去,呵斥道:“一区区侧室,这哪轮的到你说话!还不给我退下!” 姜易安不怒反笑,她道:“哎呀,这可难办了?” 老夫人转过头来不解的问:“这有何难办,先纳侧室,后娶正妃,又有何问题?” 她道:“老夫人误会了,我是说王爷又不喜欢她了,您又如何做得了王爷的主?不若,也去求圣上,有了这圣旨,你看,王爷必须得娶我这个下等地的小大夫。” “是吧,王爷,可是委屈你了!”她望向江燮,手指轻轻抚在他胸前,一副虚情假意的模样:“王爷,若不然,你娶七七姑娘罢。她长得好看,又温柔,舞还跳的好。” 江燮:...这事,是过不去了... 他垂首挠了挠眉,按下心中万千心绪,道:“安安,那七七...” “你,你你!”老夫人气的全身颤抖,她冲上前,指着姜易安的手抖的厉害。 姜易安轻轻扫过一眼,目视虚空道:“来人!” 虎爷与江荣双双上前拱手道:“侧妃有何吩咐?” “把她给我关进柴房,一日两餐,除了擦拭毒汁,谁都不许进。” “是!”虎爷与江荣刚应声,姜易安忽感有只手朝她面部袭来,她下意识身形后仰,同时一手迅速扼住了来人的手腕。 姜易安与老夫人双眼鼓鼓,互相瞪视,眼看下一刻两人就要再次动起手。 第95章 师父 江燮的眼神陡然凶戾起来,他道:“祖母!你可想好了!若安安今日伤了一根头发...”他顿了顿,对着虚空命令道:“来人!” 茉香道上步声铿锵,周侍卫率一众侍卫,步伐一致,疾步而来,气势如虹。 “围了畅和堂,砸!”一声令下,侍卫齐声应道:“是!” “王爷!” “王爷!” 容易与段嬷嬷齐齐唤道。 老夫人错愕的望向江燮,一手慢慢垂下,她咬着唇,狠狠道:“你~敢!” 江燮冷冷道:“你若还以为我是那个连我母亲都护不住的江燮,你便试试!” 老夫人的心不断的往下沉。 他何时成了这副六亲不认的样子?!一定是被这狐媚子迷了心智!她把心一横,扬起另一手,毫不犹豫的再次挥向姜易安。 啪!一声闷响。姜易安随即被一只大袖挡住了脸。老夫人的这一巴掌落在江燮手臂上,她不甘心一般,双手抓向姜易安,正准备厮打一番,就被随后赶来的江荣与虎爷紧紧锢住。 “放开我,你这狐媚子,看我不撕碎你的嘴!”老夫人如泼妇一般,挣扎着向前冲。 姜易安也怒了,她也在江燮怀里挣扎着向前,这一老一少如同两只即将出笼的斗鸡,有种不死不休的气势。 “钱老夫人!”声如洪钟的一道声音响起,喧嚣声即止。 老夫人朝声音方向望去,不由得呼吸一窒。她喃喃道:“司徒太翁。” 姜易安定睛一看,大喊道:“师父!”她一把推开江燮,犹如兔子一般,撩起裙角,就跑了过去。 她挽住司徒宽的手臂,眉眼弯弯笑盈盈道:“师父,你怎来了?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 司徒宽捋了捋胡子,朝姜易安笑笑道:“你父亲不放心,传了信给我,我就来看看。”他朝江燮与老夫人淡淡一扫,问道:“可是受欺负了?!” 老夫人与江燮闻言,两人皆是身形一僵。 许是方才费了不少力气,老夫人顿觉头晕,她倚靠在段嬷嬷身上,时不时用袖子擦拭额角。 姜易安摇摇头,语气随意:“无事,起了些争执,师父不用放心上。” 江燮上前拱手道:“祖父~” 司徒宽瞥了他一眼,转移视线望向老夫人道:“钱老夫人,我徒儿可是惹什么事了?你竟当众动起了手?” 老夫人心里一惊,她缓缓抬起首,满脸堆笑道:“误会,误会了,司徒太翁。” 司徒宽完全不给她面子,他肃色道:“我可还没老糊涂,方才这一切可看得真真的。”他迈步向前,两个小厮柳叶柳枝紧跟其后。 柳叶道:“柳枝,可带刀了?” “带着呢。” “好,若谁敢对咱大师姐动手,咱不用客气。打死了人也无妨,老太爷有好几块免死金牌,不怕。” “晓得了,放心。尸体咱也剖了不少,扎哪能死,扎哪只痛不死,心中有数。”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就是异常清楚的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闻言,纷纷望向了那白衣白发的司徒宽,眼里透着敬畏之情。 姜易安捂着嘴低低笑着,这柳叶柳枝平常不说话,一说话便是这番惊人。 司徒宽走至老夫人面前,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姿态,他道:“你可是不满意这桩婚事?不瞒你说,老夫我也很不满意。” 老夫人嘴角微微一抽,她讪讪笑笑,道:“太翁这是...” “燮儿去求圣旨时,未向陛下说明易安是我徒儿。若说了,我这徒儿怎可能嫁入你江家做妾,也就不会惹你钱老夫人如此动怒。不然,你我今日一同进宫去,去向陛下说明缘由,让陛下收回旨意,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江家想娶什么清河崔氏女便娶。八王子与燮儿年纪不相上下,他一直缠着我给他做个大媒,我看易安与他很是般配,嫁他当个八王妃,去八王子江南的封地当个逍遥一辈子也不错,易安你说呢?” 姜易安笑笑,颇有些没心没肺,她道:“我听师父的。” 江燮的心犹如一团乱麻,陆通的事还没了,又冒出来一个八王子...可恶,她竟然没有一丝犹豫便说“听师父的”! 老夫人有几分慌乱,她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太翁,方才是我一时激动,失了分寸。” “我看未必。”司徒宽道,他冷冷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容音,继续说道:“易安是我司徒宽的徒儿,其父在玉带巷开医馆,其兄...”他顿了顿,捋了捋胡子,声音减弱:“呵,竟有人骂她狐媚子...” 这句话让老夫人心惊肉跳,她完全没料到司徒宽竟知晓这么多。怪自己一时被激的失了方寸! 她上前微微垂首,对司徒宽道:“太翁,是我老婆子一时失言,您大人有大量。我,我还是很喜欢易安的,你看看她浓眉大眼,这小脸俊的...呵呵呵...呵呵呵...” 司徒宽扫了她一眼,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就当我司徒宽是小人罢,今日这事,过不去。钱老夫人,先前我孙儿登门可是告知过你,她是我捧在手心的明珠?” 老夫人点点头,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童,有些局促的站在一侧。 “那你既已知,为何还这般目中无人?可是对我司徒宽有意见?” 老夫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再次讪讪笑笑,解释道:“太翁言重,我江家若不是太翁照拂,岂能有今天。” 司徒宽颔首,他道:“你知道就好。若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还真不敢相信,我徒儿竟因一个心肠歹毒的婢女在你江家受如此委屈。”他又吐出几口气,转身对江燮道:“燮儿,祖父早些时候就同你说过,保护好她。看来,你没做到。” 江燮撩袍跪下,垂首道:“是,燮儿今日未能护好易安,请祖父责罚。” “责罚...我一老头子,能有什么可罚你。我思来想去,这婚事,我还得同陛下再说说。你这王府这么多蛆虫,我还真不放心易安嫁过来。” “祖父~今日是燮儿...” “行了。”司徒宽打断江燮,他挥了挥袖子,道:“我知你已病了几日了,好好休息去罢。易安我带走了。” 江燮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易安一蹦一跳挽着司徒宽的手臂离去。 那女人,竟一次都没有回头... 第96章 爱谁谁 姜易安坐在司徒宽的马车上,微微有些不安。 她侧首轻声问道:“师父,您可是生气了?” 司徒宽笑道:“没有,师父只是在想是不是应该早些告知你一些事,你就能尽早做打算,也不至于在江家受那老婆子的气。” 姜易安挽住司徒宽的手臂,笑着道:“师父,您多虑了。您啊,现在只管一件事,那就是好好养着身体,等着我师弟给您添个重孙子,其他的事就别操心了。” 司徒宽想起司徒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他要是有你一半稳重就好了。” 姜易安尴尬的笑笑,她挠了挠头道:“师父,也就是您夸我稳重。嘿嘿嘿...” 司徒宽一愣,随即也畅怀大笑起来。 一个在玉带巷上房掀瓦,一个在司徒府招鸡斗狗,两人还真是半斤对八两,相差无几。 提起了司徒空,姜易安问道:“师父,听闻我师弟被那狗皇帝关在宫里了?” 司徒宽心里一惊,他叱道:“不可胡言乱语!那是当今圣上。” 姜易安沉默一息,淡淡道:“我知道他是谁。” 司徒宽仲怔,他道:“你,你,你是说...” 姜易安点点头,她道:“七月十二那日,我去娘亲坟上遇到他了。回去后我就做了个梦,梦里就是我小时候的一些事,统统都想起来了。”姜易安目视虚空处,双眼微眯,嘴角斜斜一勾,哼出一声冷笑来。 司徒宽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茶碗掉落在地,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师父,您没事罢?”姜易安被司徒宽这般神色吓了一跳。 “无事,无事。”司徒宽久久后才回神,他摇了摇头,仰头吐了几口浊气,缓缓道:“也罢,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他接过姜易安递给他的茶碗,抿了一口,问道:“那你日后有何打算?” 姜易安道:“自然是报仇了!那女人享了那么多年的福,是时候该还债了。” 司徒宽脸色微变,他攥住姜易安的手臂,语重心长道:“一切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行事,待你兄长归来,好好商讨一番。你可记住了!” “恩,知道了师父。您放心,我娘说了,叫我好好活着,我定会好好的。”姜易安笑着安抚司徒宽,话题又转到了司徒空身上,她问道:“师父,那狗...咳咳...陛下为何关着师弟啊?” “呵。”司徒宽冷笑一声,想起皇帝暗示他交出他走失妻女的线索去换回司徒空不禁笑出了声。 这皇帝真是年纪越大越无赖了,囚禁司徒空逼他就范,真亏他想的出来。 他淡淡道:“谁知道呢。也好,让他在宫里呆一段时间,磋磨一番才能知晓自由有多可贵。” 姜易安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听起来,师父并不打算去“救”司徒空了,可怜的师弟...是师姐害了你... 她挠了挠发髻,试探道:“师父,这长时间被关在宫里,不疯才怪呢。再说了,我听闻师弟喜欢上松烟阿姊了,他得出来才能有所行动,打动松烟阿姊啊。然后才能成亲,才能给您抱重孙。您就想想法子救救他罢。” “呵呵呵呵。你啊...”司徒宽听懂了姜易安的言下之意,他朗笑了几声,视线望向窗外,捋了捋胡子道:“放心罢,他也就是关着你师弟撒撒气而已。若对我有想法,我司徒家早死百回了。” “倒是你与...”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你与燮儿?” “师父,我跟江燮好着呢。”她吞了吞口水,心跳加快了几分。对着师父说瞎话,果然会心虚。 “咳咳,您还是别去陛下那了,我怕他对您起疑心。我嫁过去也无事,那老太婆的心思都摆在脸上,我看得明白,日后不去招惹她便是。至于那个清河崔氏女的确有几分心机,江燮不娶她,她愿赖在王府便赖着,弄些幺蛾子出来,就当给我解解闷了。您放心,江燮对我...挺好的。”她说话的声音渐弱,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司徒宽颔首,他捋着胡子望向车窗外,若有所思。 易安对江燮的态度,让他十分捉摸不透。一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可方才听她话说的语气如此不自然,而且对那清河崔氏女毫无半点嫉妒之心,也不知是她心大,还是对江燮另有打算... 姜易安板着手指,在心里反复念叨:报仇第一要事,其他皆可抛。臭江燮,爱跟谁好就跟谁好,爱娶谁就娶谁,不能在乎不能在乎... 啊,真想打他一顿!七七姑娘也就算了,她是好看。可那容音算什么?那差点就是亲嫂嫂了,这般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双颊鼓起,眼里冒出火光,手里的袖子被反复揉搓撕拽,就快被撕碎了。 司徒宽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她,微微叹气。 看来,她与江燮的事还有所隐瞒,并非她所说的一切安好。 马车行至玉带巷口,姜易安看见鹧鸪牵着她的马,一动不动在肉肆门口候着就喊停了马车。 她与司徒宽告别,走上前问道:“你怎不爬树了?” 鹧鸪拱手道:“侧妃,王爷命属下送还您的马。” “哼。”她哼了一声,双手负后,走到肉包铺,与东子打了声招呼,拿了一袋肉包递给鹧鸪道:“吃,可好吃了。上次松烟阿姊也觉得好吃。” 鹧鸪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偷觑了眼她的脸色,见她神色自如,便放下了心。今日在府上发生的事,他都看的清清楚楚,可把他气的不轻。 他嚼了两口包子,小声道:“侧妃,您方才走了以后,王爷一...” 姜易安一记刀眼瞥过来,警告道:“不许提他!吃!” 鹧鸪微微垂首,默默咬了一口包子,不再言语。 天光半黑,暮烟袅袅。 姜易安与鹧鸪一路沉默,一前一后走在临水道上,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匹马。 北城河畔,柳丝轻舞,夕阳如熔金,将翠绿枝头染成绚烂绯红。微风拂过,绿影婆娑,显得格外缥缈梦幻。 姜易安望着天际下群鸟翱翔盘旋,停下了脚步。 “你看,天黑了,鸟儿都知道该回家了。”她说罢,望向鹧鸪,问道:“你们王爷让你跟着我到何时?” 鹧鸪心里一顿,他支支吾吾道:“大,大婚后。” 姜易安点点头,继续迈步向前,兀自嘟囔道:“哼,大婚,大婚...” 第97章 小偷 姜家院子角门开着,翠衣双手托腮坐在石阶上,如望夫石那般怔怔望着临河道。 姜易安远远就看到了她,正想唤她,余光瞥见有个着劲装的蒙面人趴在她东厢房的屋脊上。 她心中一凛,对鹧鸪道:“有贼!”而后飞身一跃而起,朝那黑衣人奔去。 鹧鸪扔了手里的缰绳,也跟着冲了上去。 蒙面人看到姜易安与鹧鸪微微一怔,转身就往河道上跑。 鹧鸪提气,腾挪几下,便追上了那黑衣人,他呵斥道:“什么人?敢在姜家撒野!” 黑衣人僵住,他护着胸前的东西道:“你瞎啊,是我!” 这声音...竹青?! 鹧鸪愣住,竹青?!他眨了眨眼,看着他胸前凸起的一块,想起前日交代他的事... 姜易安跑上前,一脚踹在他膝窝上,将他踹倒在地,双手反擒住他的胳膊,对鹧鸪道:“你傻啊!站这做甚?!还不快给我绑了他!” “啊~”竹青哼了一声,痛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他怀里的东西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几人视线都落在那东西上,正是陆通送给姜易安的那份及笄礼。 “好你个贼子!人赃并获,鹧鸪,看什么呢,还不绑了他。”姜易安再次催促鹧鸪,见他不知所措的呆愣愣的站在一侧,心里起了疑。 她松了手,未待竹青反应过来,就一把扯掉了他面巾。 “竹,竹青?!”姜易安愣住,这黑衣人怎是竹青?! 鹧鸪慌忙捡起地上的盒子,藏到了身后,笑着对姜易安说:“侧妃,侧妃,那个...您...” “你们可是缺银子了?”姜易安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好端端的偷她的东西作甚? 两人面面相觑,微微摇头,垂首而立保持缄默。 “真笨,缺银子也不能偷这东西啊,这东西整个上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件,你们拿去黑市或当铺一卖,陆哥哥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查出来啊,我房里还有银子呢,你怎么不拿?” 姜易安问竹青,见他的脸上青红一阵,拿着盒子拍了拍他的胸口,逼问道:“我问你话呢?你可真是缺银子了?” “不缺。”竹青侧首瞪了鹧鸪一眼,咬牙回道。 “那你偷这东西作何用?” “有-人-让-我-偷的。”竹青再次侧首瞪着鹧鸪,一字一句道。 姜易安挪动脚步,走到鹧鸪面前,问道:“你让他偷的?” 鹧鸪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忽然想起了什么,闭上眼睛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姜易安忽然灵光乍现,她好似明白了几分。 她双手抱胸,在他俩面前来回踱步,问道:“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先给你们喂一颗毒药再说?” 鹧鸪与竹青脸色陡然一变,冷静了一息,异口同声道:“不能说。” “呵,好一个不能说。”姜易安眉头深锁,嘴角挂着不满和轻蔑,她将盒子重重拍在竹青胸前,趁他双手抱住盒子的间隙捏住他下颚,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黑色的药丸。 这动作一气呵成,待竹青回味过来,那药丸已入了腹。 鹧鸪瞪大了眼睛,都忘了呼吸,腹中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慌忙跪地道:“侧妃饶命,是,是我让竹青偷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罢。” 竹青一手捂着脖颈,一手捧着木盒子,那脸涨的通红,不知是吓的还是痛的。 姜易安拍了拍手,从竹青手里抽回木盒子,冷冷道:“告诉江燮,别以为我好欺负,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今日只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叫你记住我姜易安不是好惹的。” 言罢,她头也不回的就走向翠衣。 竹青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鹧鸪擦了擦额间的汗,一脸的哭相,他支支吾吾道:“应,应该不会罢。侧,侧妃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竹青一把拎住鹧鸪的衣襟,愤愤道:“你不是说即便侧妃发现也无事的吗?我若死了,也得拉你陪葬!走!” “去,去何处啊?”鹧鸪颤颤问道。 “老和茶馆,难不成你还真想同我死在这里?”话音将落,他的手背上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又痒又疼。他使劲的抓挠,越挠越痛,越挠越痒,越挠越多。 待两人到了老和茶馆,松烟一看,竹青的手掌连着手臂已是血淋淋一片,惨不忍睹。 子夜,江燮与江荣去了老和茶馆。 竹青手臂上的红疹子已消去了一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几点。 江燮听了竹青与鹧鸪两人事无巨细的禀报后,眉头紧锁。 看来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开始后悔起来,彼时气头上的一念竟... 松烟察觉到了他此刻的悔意,她道:“王爷,侧妃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您还是去道个歉,哄一哄,让这事早日过去才成,五日后可就是您大婚了。” 鹧鸪、竹青与老和纷纷点头应和。 江燮一言不发,他轻轻扫过在场每一人,而后问鹧鸪道:“你怎在此?” 鹧鸪拱手道:“属下一去姜宅,便被侧妃与翠衣驱赶,侧妃说...” “说何?”江燮问道。 鹧鸪清了清嗓子,夹着声音道:“不想活命就尽管来,告诉江燮,这是姜家不是他破王府。滚!” 众人静默。 江燮微微垂首,眉头深深锁起,他双手负后,在众人之间来回踱步,心事重重。 众人屏息敛气,小心翼翼的候着,生怕呼吸重了惹的江燮愈加不悦。 良久后,他抬首,吐出一口浊气,对江荣道:“我去去就回。” 众人脸色顿时明朗起来。 老和跟在江燮身后道:“王爷,女子得哄,您道个不是,说几句好话,多哄哄就是了。” “是,王爷,您多哄哄。”鹧鸪也跟着附和。 江燮脚步一顿,他冷冷道:“你们既然懂如此多,不若你们去?” 老和与鹧鸪心头一紧,即刻噤声。 这两人,一个都不好惹。 暗淡的月色下,姜易安双腿盘膝,独坐在老槐树下,凝望着冉冉白云出神。 她的眼神深邃而悲伤,双颊的泪痕好似晶莹的珍珠,清晰可见。 风轻轻地吹过,吹散了她一头青丝,也吹散了她的思绪。 她闭上眼睛,回味着方才的梦。 她梦见母亲了,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是她幸福时候的样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儿时的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将她压的透不过气来。 第98章 急召 树影摇曳,月光透过老槐树密密的枝丫,在缝隙中洒下点点银辉。这斑驳的银辉映照在姜易安肩头,也落在她身旁一道颀长的身影上。 “发生何事了?”江燮的声音响起。 姜易安猛地睁开眼睛,快速的擦了擦双颊,冷冷道:“无事。” 江燮的心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紧紧攥住,好似有一根无形的绳索一直缠绕束缚着它。姜易安那冷漠态度更是加剧了这股束缚感,难以挣脱。 他坐到她身侧,柔声道:“你若生我的气,打我便可,为何要...” “呵。”姜易安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她神色恢复如常,揶揄道:“王爷误会了,方才可不是因你伤怀。” 心脏又是猛地被拉紧,微微发疼,他抿了抿唇:“那是因何?” “与你澜王爷何干?” 江燮默然。 院中的空气忽然凝结起来。 突如而来的一阵秋风冰冷刺骨,像是结了一层冰霜,冻的江燮指尖冰凉。 他紧攥住一角衣袍,脑袋空白一片。 与你澜王爷何干?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某种机关,他的心瞬间就被揉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变的有些艰难起来。 “因为陆通?”江燮道。 姜易安猛的看了过来,她眼神冷冽如霜,只那一瞬,又扭过了头去。 江燮微微垂首,有些不敢置信,这四个字怎就从他口中吐出,他顿了顿,解释道:“我...” “是啊。”姜易安嘴角牵起一抹笑容。 江燮捂住心口,那无形的绳索终是将他的心脏勒的生疼生疼。 听那操控绳索的女子,又道:“王爷三番五次提及陆哥哥,究竟想作甚?直说便是,用得着这么麻烦让人来偷陆哥哥送我的东西。”她轻轻敲了敲微微发麻的双腿,起身走到另一侧,仰头望着薄云。 江燮张了张嘴,脑海里好多好多字,始终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他望着姜易安冷漠的背影发怔。 “王爷怕是忘了,你我可是有约定的。”姜易安道,她转身看着江燮那阴沉的脸,眉头微蹙,接着道:“我不问容音姑娘是谁?你又何必针对陆哥哥?” 江燮静默半晌。 那几乎被淡忘的约定,猛然间在他心海中翻涌,字字句句,紧密交织,如同锋利的剑刃,深深刺入他早已紧绷的心房。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你,不曾想过,你我便当真成亲?” 姜易安眸光微闪,她抿了抿唇,道:“假的便是假的,何必当真。” “好。”江燮低声道。 “好。”姜易安也跟着低声喃喃,心里酸沉沉。 江燮慢慢起身,如行尸走肉般,缓缓走向角门。 他推开门,一阵风吹来,迷了他的眼睛。他揉了揉,再次睁开时,眼角有些泛红。 他有些茫然的沿着临河道,缓步走着。 澄澄碧水,倒映出满天星辰,月轮破云而出,再度高悬于夜空之巅。 “鹧鸪。”他唤道。 鹧鸪从墙角走出来,他一脸颓丧,拱手道:“属下在。” “今日起,不必跟着她了。” 鹧鸪心里一顿,他抬首望着江燮半明半暗的脸,沉默一息,回禀道:“是,属下遵命。” 闻言,从墙角陆续走出来几个人,竹青、老和、江荣及松烟。 几人都垂首不语,默默跟在江燮身后。 月光倾洒,几人的身影被拉得斜长,平添了几分寂寥与凄清,夜色显得格外萧瑟。 倏尔,江燮停住脚步。 众人俯首站立,做屏息聆听状。 他问道:“蜀地如何?” 江荣上前,禀复道:“尚未有动静。” “不动,便引他动起来。该收网了,他活的够久了。”江燮冷冷道。 众人闻言静默不语,只垂首思忖,氛围忽变得凝重起来。 松烟道:“王爷,如此激进恐难全身而退,荆州尚未有消息递来。” “本王...”江燮凝视着江面,双眼微眯,他道:“也活的够久了。” 众人错愕,纷纷抬首注视他。 江燮的身影伫立于柳荫之下,周遭被无垠的幽暗悄然吞噬。一股难以名状的黑色阴霾似乎缠绕其身,透出丝丝刺骨的冷冽,让人不寒而栗。 马蹄声响起,在这寂静的临河道显得尤其清脆。 “王爷,王爷!”马上的人急唤。 江燮从柳树下迈步而出,看清马上的人微微一怔。 “卫大将军?” “王爷!”卫大将军拉紧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急色道:“王爷,陛下急召。” 江燮心中一凛,问道:“出何事了?” 卫大将军扫了眼他身后的人,低声道:“中书令上书,西市钱二郎藏有巨额胡椒,且与一县丞买卖官鬻爵案有关,陛下盛怒,召您入宫督查此案。” “胡椒?”江燮垂眸,佯装沉吟,片刻后他问道:“此案应由御史大夫或大理寺核查,陛下怎召我督查,不应是太子?” 卫大将军摸了摸鼻子,略有难色。他又瞥了眼江燮身后的人,走近两步道:“中书令的折子已递上来两日,陛下一直命人暗中探查,这查来查去,中间又牵扯出一个陆通,这陆通是大理寺少卿,听闻与太子殿下交情匪浅,故而陛下才...” “陆通?”江燮惊愕不已,他追问道:“陆通可是与钱二郎有关还是?” “钱二郎在西市的生意如日中天,这中间少不得一些人物照拂,陆通便是其中一个。” 江燮心内一惊,脸色陡沉。 他心道:陆通断不可能收受钱二郎的贿赂,这中间一定有诈。 他颔首,对卫大将军道:“劳烦卫大将军回禀圣上,我回府换件衣裳速速就来。” 卫大将军拱手握拳,驾马离去。 众人望着卫大将军的背影消失后,皆若有所思。 片刻后,江燮道:“松烟。” “在。” “我先进宫,你去寻鸦青打探一二,速来报。” “是。” “鹧鸪,竹青,你二人兵分两路,将大理寺的人都摸查一遍。” “王爷的意思是大理寺有人收受钱二郎的贿赂,嫁祸给陆通?”老和问道。 江燮颔首。 陆通为人如何,他自是清楚不过,即便他赠与姜易安那份及笄礼价值不菲,也未让他动摇半分。 大理寺,钱二郎,呵... 第99章 喝粥 江燮从御书房出来时,已近午时。 一夜未眠,加之先前病体未痊愈,便觉头重脚轻。他与陈御史在宫门口互相作揖告别后,一头钻入马车内阖眼休憩。 桌案上的食盒里飘出一股粥香,江燮手指微微动了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江荣掀开帘子对他道:“王爷,这是粥,热的,您先喝点垫垫肚子。” 江燮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江荣又道:“王爷,这粥是虎爷送来的,他说是虎妞奉...奉命给您熬的粥,让您务必喝下。也不知道您何时出来,这粥送来放凉了他就又回去换热的回来。这份是刚送的,您喝点罢。” 江燮微微蹙眉,依旧未睁开眼睛,他道:“何必这般麻烦?虎子什么时候变的这般婆妈了?”他的嗓音略带沙哑,显得分外疲惫与无力。 “是虎妞。虎子说虎妞闹着一定让您吃,还得吃热乎着。说是,说...”江荣微微垂头,将后面的几个字吞了回去。 江燮冷冷道:“有话便说。” “是,是姜侧妃。虎妞说姜侧妃教她煮的粥,而且吩咐了,您在吃药丸的这几日只能喝这粥。” 江燮心里一顿,手指微微曲起。 对月而泣,因为陆通...又何必管他的生死。 陆通就这般好?值得你因他而哭?哭...为何要哭? 他睁开双眸,凝视着食盒思忖片刻,问道:“你说她因何为陆通而哭?” 江荣头皮一紧,这,这他哪里知道... 他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道:“许是伤感?”他偷偷瞥向江燮,见他盯着食盒发怔,便又继续揣测道:“许是,有,有情人未得圆,圆满,伤怀...”江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伤怀两字细弱蚊蝇,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 “呵,好一对有情人...”江燮冷哼一声,目光从食盒上挪开,他撩开侧窗的帘子质问道:“还不走?” 江荣应是,慌忙起身出去驾车。 江燮咬了咬后槽牙,拎起食盒放到角落里,继续阖眼休憩。 马车刚行驶几步,便又停了下来。 江燮皱眉,正欲责问,听江荣报:“王爷,陈御史求见。” 陈御史?这不是与他一起刚从御书房出来,怎突然寻他? 他起身下了马车。 陈御史上前作揖道:“澜王爷。” 江燮还礼,他道:“陈御史这是又有胡椒案线索了?” 陈御史摇摇头道:“方才家奴来禀,姜侧妃去了府上,说是得知陆通被关押在御史台,特来送点东西,让下官带给他。” 江燮以为自己幻听了,他重复道:“陆通?” 陈御史点了点头,继续道:“侧妃与拙荆闲谈了一番,方才回去了。” 江燮胸中气血翻涌,头都要炸了。 为了陆通,竟找到御史府去?真有你的姜易安! 他喉头滚了滚,强抑那股怒气,道:“她可是要去见陆通?新妇不懂...” 陈御史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王爷勿急。” 江燮愣了一息,他有急吗?他轻咳了几声,道:“陈御史见笑了。” “姜侧妃知道您是本案的督查,不便出面,这才来寻的下官。她同拙荆说,陆通如兄,担心他在牢里吃穿上受委屈,便想送点东西进去,都是一些吃食与衣衫,还有一封信。” “信?” “是,那信也给拙荆看了,上头书 【好好吃,好好睡】。” 【好好吃,好好睡】这何需写信?一定还有什么密语... 江燮脑海里一直重复这六字,面上淡淡一笑,对陈御史道:“那便劳烦陈御史。” 陈御史躬身:“姜侧妃对我陈家有恩,些许小事而已。”他顿了顿,瞥了眼江燮,继续说道:“过几日便是王爷与侧妃大婚,这陛下又将胡椒案交由您督查,王爷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关心,胡椒案由陈御史亲审,本王自是放心,督查一职,只是为了堵住刑部那些人的嘴而已。御史费心。” “应当的。这是下官职责所在。王爷拖着病体,又是一夜未眠,快些回府休息罢。下官告退。” 江燮颔首,也转身回到了马车上。他斜靠在厢壁上一直思索那六个字,怎么拆,怎么合,都看不出有其他意思来...心中的郁结更甚。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稳,他自马车缓缓步下,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侵袭而来,脚步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显得颇为不稳。 江荣上前搀扶,虎爷见状也跑了过来。 他扶住江燮,担忧道:“王爷,可是身子不舒服?属下这就去请侧妃。” 江荣瞪了他一眼,虎爷不明所以,他嘟囔道:“瞪我作甚?” 江燮眉头紧拧,他缓了几步,甩开那两人的手臂,一言不发,径直往画墨院走。 虎爷与江荣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虎爷揉了揉鼻子,瞥了眼江燮的背影,小声问江荣道:“吵架了?” 江荣点点头,轻声道:“这几日别动不动提侧妃,挨训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虎爷点点头,目光追随江燮那愈发显得单薄的背影,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寒意,轻声言道:“寒意渐浓,是时候添衣保暖了。” 江燮跨进画墨院,瞥见角落里蹲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她面朝太阳,用两片叶子盖住了眼睛,这是在打瞌睡? 他脚步顿住,还未待他询问,便见虎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拉着虎妞的衣服,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虎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那颀长的身影,道了句:“王爷,粥喝...” 虎爷头皮发麻,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巴,笑着道:“王爷,这孩子说梦话呢,我这就带她走。”他垂首朝虎妞使了使眼色,拎着她疾步往后罩房而去。 虎妞一路被虎爷拖着向前,她反抗道:“放开我,侧妃吩咐了王爷得喝粥,我得看着他喝完。哎呀,放开我...” 余下话戛然而止,虎妞被虎爷紧紧捂住嘴巴,两人如做了错事一般,仓皇而逃。 第100章 搬院子 江燮站在院中,听着虎妞的那番话,若有所思。 他揉了揉额角,问道:“她说的甚?” 江荣心里一咯噔,他小心翼翼道:“昨日侧妃去小厨房为您熬粥,听闻厨房里的那些婆子当着她的面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侧妃一气之下便让虎爷将那些人都赶出了小厨房,说日后小厨房归虎妞管,还让她给王爷您熬粥。虎妞原本是个烧火丫头,侧妃委以重任,这小丫头很上心。听虎爷说,昨晚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在煮粥,谁说都不管用,王爷若是不喝,她怕是一直会煮下去。若不然,王爷您就喝一碗罢,也好让她歇了这心思。再这么煮下去,属下与虎爷快要撑死了。” 江燮皱眉,他不解问道:“何意?” 江荣一脸苦相,他道:“那粥放了蔬菜,不可久煮,她煮好了便送过来,凉了又撤回去。撤回去的粥,她还不让倒,先前几碗她自己喝了,后头几碗都闹着让虎爷喝,虎爷喝不下了又给我喝。王爷,属下也喝不下了。” 江燮嘴角微微牵起。 行啊,自己不在,也能将这院里闹的鸡飞狗跳。 他摸了摸腹部,顿觉饥肠辘辘,于是边走边吩咐江荣道:“把粥上上来罢,去书房。” 江荣咧嘴朗声道:“是,属下这就去。”他拔腿往小厨房跑。 小厨房里虎爷与虎妞相对而立,两人虎视眈眈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 虎爷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虎爷的话你也不听了。王爷与侧妃吵架了,你现下在王爷跟前提侧妃,不是自寻死路。回头挨训了还不得连累你虎爷我。” 虎妞指着粥,义正言辞道:“王爷生病了尚未痊愈,得吃药,侧妃说了吃药的时候不可吃其他的东西,就得喝粥。王爷从昨晚起到现在都没吃,你都不担心他饿坏了?我不管,我只听侧妃吩咐的,王爷必须喝粥。你个胆小鬼,你让开,我不怕挨训,我自己送去。” 虎爷气结了,这小丫头这么认死理,也不知侧妃跟她说了什么,这般执着。 “虎妞,快,快盛粥,王爷要喝粥。”江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虎妞眼睛一亮,她笑道:“真的啊,好,我这就盛。” 虎爷诧异,他问道:“王爷这是,想开了?” 江荣瞪了他一眼,驳道:“就不能只是饿了?废话这般多,快送去。” 虎爷努了努嘴,将虎妞盛出来的两碗粥放入食盒里,与江荣一前一后走出厨房。 走了两步,总感觉得后头还跟着人,他回头一看,见虎妞也跟着。他问道:“你跟着做甚?” 虎妞道:“我得看着王爷喝粥。” 江荣:... 虎爷:... 书房里,江燮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虎爷、江荣与虎妞一并入了内,虎爷将食盒放到桌案上,拿出两碗粥,就站到一侧。 这三人垂首而立,站成一排,也不知在等什么。 江燮道:“无事便出去。” 江荣与虎爷异口同声“哎”了一声,就出了门,唯有那虎妞依旧站着不动。 江燮一直打量着她。 虎妞被盯着心里有些忐忑,她讪讪一笑,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江燮道:“你还有事?” “有。” “何事?” “盯...咳咳...看着...等着...您喝-完-粥,奴婢拿碗出去。”虎妞心砰砰跳,方才差点说错话。 江燮:... 他静默一息,瞥了眼桌上热气腾腾的粥,拿起勺子淡淡道:“出去罢,喝完你来收。” “是,奴婢就在门口候着啊,王爷,这两碗您都喝啊。不够还有。”虎妞笑嘻嘻一蹦一跳出了书房。 她高高兴兴往连廊的石阶上一坐,拍了拍沾了灰的麻裤,抬头望着红灯笼喃喃道:“真好看。” 虎爷问道:“你坐在这作甚?还不去厨房。” “等王爷喝完粥,我在这等着。”她再次抬头望着红灯笼问道:“虎爷,红绸与红灯笼何时挂啊?” “快了,明日就挂上红灯笼,后日挂红绸,帖喜字。” “哇,那是不是侧妃日后就住在画墨院了?” 虎爷点了点头,问江荣道:“王爷没吩咐备其他的院子罢?” 江荣道:“恩,不过,不保证...”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见江燮唤虎爷。 虎爷跑了进去,见江燮擦了擦嘴,指着面前一个空碗道:“拿出去罢。还有一碗你喝了罢。” 虎爷应是,他将碗放入食盒中,听江燮吩咐道:“去把清素院理出来,侧妃入府后就住那院子罢。” “啊?”虎爷一声惊呼,手中的碗哐当一下掉落进食盒里,那粥都撒在了食盒上。 他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盖上食盒,讪笑一声,道:“属下待会定喝光。” 江燮淡淡扫了他一眼,打开折子,问道:“若无事便出去罢。” 虎爷“哦”了一声,耷拉着脸出了门。 虎妞与江荣围了过来,江荣问道:“方才怎么了?碗可是碎了?” 虎爷摇了摇头,喃喃道:“王爷吩咐,侧妃回头住清素院。”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话。 清素院虽离画墨院不远,但也是长久未住人,东西置办的都不齐全,这也太突然了些... 另外,王爷给侧妃置办的东西可都在这画墨院,这怎突然就要搬去清素院? 虎爷很不理解,他把江荣拉到一侧,轻声问道:“王爷与侧妃吵的厉害不?” 江荣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虎爷的肩膀道:“快去搬罢,这么多东西,一日可搬不完。” 虎爷张了张嘴未吐出一字,又挠了挠头问道:“你说,搬过去以后,会不会不出一日又要搬回来?这新婚不都是如胶似漆,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的紧么?” 江荣语重心长道:“虎爷,兄弟再提醒你一句,不该问的别问。搬罢。” 虎爷有些不乐意了,他嘟囔道:“这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哪有吵架就分院子住,这分一日,一日,又一日,那日后不就一直分下去了。” 虎妞也跟着应和道:“是啊,哪还怎么生娃啊?” 她声音又脆又亮,整个连廊都听得到,也悠悠的飘进了江燮的耳朵里。 他拿折子的手微微一颤,心又提了上来。 生娃.... 她的心不在他这里,又岂会给他生娃。 他放下折子,抽出一张洒金纸,提起笔思忖片刻,在上头落下“和离书”三字... 第101章 小东西 元德堂整洁如新,四处都挂起了红灯笼。 院中那棵老槐树都被精心修剪了一番,枝叶错落有致,霎时从一个不修边幅的老人变成了精神奕奕的小伙子。 姜易安刚在石凳上坐下,就被三娘驱赶,她道:“去去去,别坐这,今日挂红绸,我请了鱼肆的五婶和东子他娘来帮忙,我们就在这忙乎。你闲着无聊就去找嬷嬷学规矩。” 姜易安淡淡瞥了眼三娘,用手撑起身体,慢吞吞的往东厢房走去。 厢房里,翠衣正收拾她的药材,瓶瓶罐罐摆了一地,无处下脚。 “你这是作甚?”姜易安斜靠在门扉上,双手抱胸,柳眉蹙起。 “小姐,我收拾您的宝贝药材呢。这些东西装一个箱,好带去王府啊。” “王府...”姜易安仰起头,望着屋檐上恣意生长的青苔怔愣几息,幽幽道:“谁知道住多久...别带了。” 翠衣心里一顿,她放下手中的瓶子,走上前,在姜易安身边轻声问道:“小姐,您与王爷还没和好呢?” 姜易安回过神来,她瞪了她一眼,愤愤道:“哼,动不动凶我,还让竹青来偷我东西,自己与那什么容音不清不楚,哦,还有一个七七姑娘,还一直说我与陆哥哥...”她顿了顿,想起陆通被关押在监牢里,心又沉了沉。 “咳,不知道陆哥哥怎样了?那监牢又黑又脏又臭...” 翠衣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小心翼翼问姜易安道:“小姐,那你究竟喜欢王爷还是喜欢陆公子啊?” “当然是...”姜易安反应过来,朝着她轻声“哼”了一声,摆起了架子:“套我的话?你还嫩着!去,把这些瓶瓶罐罐给我放回原位,晌午前把本小姐的屋子恢复原样,否则不给你午饭吃。” 翠衣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她拉着姜易安的袖子,轻轻摇晃,道:“小姐,我好不容易整理一半了,您就带去王府罢,万一您就一直住在王府了呢。小姐~” “快去快去,少在这里撒娇。我啊,就带几身衣服去。三娘给我置办的嫁妆,回头你也不许拆。去去去。”姜易安轻轻推着翠衣往里屋去,她跨过地上的东西,踩上绫窗的桌案,对她道:“我去寻松烟阿姊,一会就回来,若三娘问起来,你就说我睡着了。” 翠衣怔怔的点点头,心思都在地上那堆东西上。 “咳~”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望着绫窗上消失的人影,心腹道:就不该擅自主张,瞎勤快~王爷,你要是再不来哄人,小姐可就真不要你了... 姜易安沿着临河道,一路蹦跶,熟门熟路的摸进了老和茶馆的后院。 马厩里的花儿看见它就扬起前蹄一阵嘶鸣。 姜易安双手负后,走到它面前道:“哼,不就是给你主子一点教训么,你还记上仇了?再叫,我扎你屁股!” 花儿好似听懂了姜易安的话,顿时安静下来。它向一侧走了两步,低头安静的吃起了干草。 姜易安得意的笑笑,哒哒哒跑上楼梯,去寻松烟。 松烟站在寝房门,笑盈盈望着她,手里拿着一份鸦青刚递来的消息。 “阿姊~”姜易安笑着同她打招呼。 “你怎来了?”松烟问道:“两日后就是大婚了,你不在家,怎还跑出来?” 姜易安撅起嘴巴,挽住她的手道:“哎呀,阿姊你又不是不知,这不过是假的,三娘跟老姜头忙乎着呢,我无事可干,就来寻你玩。” 松烟笑笑,她道:“我有事要去趟王府,你随我一起去?” 姜易安略有些失望,她摇摇头道:“不了。我本是想向你打听下陆哥哥。” “陆少卿暂且无事,王爷已命人盘查大理寺,这两日也该有消息了。你且放心,王爷...”松烟霎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紧紧攥住姜易安才稳住身形。 “阿姊,阿姊,你没事罢?”姜易安扶住她,带着她慢慢走向屋里。 松烟靠在床榻上,便觉帐顶都在旋转,她闭上眼睛好一阵才缓了过来。 她扶着额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姜易安那张表情古怪的笑脸。 “阿姊,你先喝口水。”姜易安将被子与枕头都往她身后塞了塞,搀扶着让她靠好。 松烟低首抿了一口水,问道:“我是怎么了?这几日时不时觉的晕,可是中毒了?” “阿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姜易安神秘兮兮道。 松烟微微一怔,为何突然要同她说秘密?她坐直了身体,拉着她的手道:“你说,我听着。” “其实三娘与老姜头不是我亲生父母。”姜易安看到松烟的眼神里有一丝的错愕,她微微一笑,继续道:“我亲娘与三娘是手帕交,7岁那年我娘亲过世了,三娘就把我带在身边,还举家搬迁到了上京城。他俩虽不是我亲父母,可待我与亲女儿无差。我阿兄待我也好。你看我,无父无母,是不是也不可怜?” 松烟纳闷,她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安慰。 姜易安又道:“阿姊,我也是你手帕交是不是?” 松烟再次点点头,猜不出姜易安的意图。 “那你肚子里的小东西,以后管我叫干娘,他有亲娘,还有干娘我,一定会很幸福。哦,他干娘还有很多银子,西市的那片安家店其实是她干娘的。” 松烟仲怔。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震惊,她的意识好似被一层层迷雾环绕着,半天回不过神来。 姜易安非姜东德与三娘亲生... 她肚子里有个小东西... 姜易安说她是她肚子里小东西的干娘... 西市安家店是姜易安的... 等等...她是说... “我有身孕了?”松烟怔怔的问。 姜易安使劲的点点头,她摸着她的小腹,笑盈盈道:“阿姊,这几日你太操劳了,小东西也累呢,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开几副安胎药。哦,对了,日后你也得好好吃饭,不可...” 松烟的脸颊上迅速掉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恰滴在姜易安的手上。 姜易安抬头,见松烟怔怔的望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如此清晰。 第102章 面具姑娘 “别哭别哭,阿姊,你一哭,小东西也会不高兴的。” 松烟垂首擦了擦脸颊,她摸了摸小腹,吐出一口气,道:“我,我...我不...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下他。” 姜易安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阿姊,你若不要他,可伤身了,这堕胎药可是虎狼药。”她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劝慰道:“你先别想我师弟,想着这小东西的曾祖父可是我师父,他啊一定会很稀罕他。若你不想让他与司徒家有瓜葛,那就是我姜家的孩子。三娘就是他外祖母,老姜头就是他外祖父,他还有个十分厉害且有银子的舅舅,日后谁也别想欺负他。” 松烟扑哧一笑,方才的慌乱消散了几分。 姜易安冲着她嘿嘿一笑,又道:“阿姊,你好好躺一会,切勿多思,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小东西饿了。” 松烟拉住她,想起了鸦青递过来的消息,她道:“我得先去趟王府,王爷还等着。” “不行,不行,你得好生歇着才行。肝火上升,内风扰动,得平肝熄风,否则这眩晕之症好不了。”她思忖片刻道:“我替你跑一趟,你告诉我,我要做什么?” 松烟迟疑。 姜易安道:“放心,我就按你说的送个东西,好了我就回来。恩,顺便告诉江燮一声,这几日你需好好调养,让他找别人去。”她冲她咧嘴一笑,拿起桌案上的修罗面具往头上一戴,清咳几声学着松烟说话的声音道:“属下参见王爷。” 她问道:“阿姊,像不像你?” 松烟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她从袖口拿出一个竹筒递给姜易安道:“那劳烦妹妹了,这个给王爷就好。” “好,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她收好竹筒,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嘱咐道:“阿姊,我等会跟老和叔说一声,让他给你弄点好吃的,你好好吃着,等我回来给你抓药啊。” 松烟点点头,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将她紧紧包裹。 姜易安从老和马厩里牵了一匹马,一路疾驰到了澜王府。 澜王府门口的小厮看到戴修罗面具的她吓了一跳,差点喊来周侍卫。 好在虎爷在前头忙乎,上前解了围。 虎爷一边引路,一边好奇问道:“松烟姑娘,今日您怎从大门进来了?” 姜易安心里一顿,心腹道:不从大门进来,难不成还爬墙进来?她思忖片刻,在虎爷诧异的眼神中确认了松烟还真是爬墙进的王府。不,不是爬墙,而是飞檐走壁。 她轻咳一声,道了一个字:“累。”便径直往画墨院走。 虎爷看着她的背影及走路的姿势,倍感纳闷,这松烟姑娘怎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画墨院内,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一群小厮忙碌穿梭其间,肩上都扛着沉甸甸的箱笼,逐一从院内运出。 姜易安停住脚步,正想询问虎爷,便听他道:“松烟姑娘,我可得提醒您,这几日王爷同侧妃吵架了,您待会可尽量少提侧妃,否则...”他晃了晃脑袋,作害怕状。 少提侧妃...呵... 姜易安一手握了握拳,指着那些小厮问道:“这是?” “整理清素院,王爷吩咐日后侧妃就住清素院。原本放在这院子的东西都得搬过去,过几日,两人若是和好了,也不知会不会又要搬回来。咳,松烟姑娘您说,都说这两口子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我们王爷,吵个架还非得分院子住,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啊,王爷!” 虎爷眼角瞥见江燮头皮一紧,即刻甩下松烟跑了上去。 江燮站在院中,看那松烟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蹙眉,他道:“东西呢?” 姜易安咬了咬唇,从怀里摸出竹筒扔了过去,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江燮诧异,他问虎爷道:“你刚才可是得罪她了?” 虎爷道:“没有啊。方才松烟姑娘在大门口下马,差点吓到门口小厮,还是我引她进来的。” 江燮心中起了疑,松烟可从不从大门入,他吩咐道:“拦住她。” 虎爷心中一凛,暗道:该不是刺客装扮的罢?! 他抽出手中的刀,提气一跃而上,三两步就拦在了姜易安的前面。 森冷的刀尖对准了那修罗面具,他道:“哪来的臭鱼烂虾,敢冒充松烟姑娘!这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面具后传来愤愤的声音:“我还不稀罕呢!请我来我都不来,走开!” 虎爷微微一愣,这声音怎这般耳熟。他将刀向后收了几分,继续恐吓道:“胆子不小啊,说,谁派你来的?来作甚?!” 姜易安从腰间摸出一枚针,她手指一挥,一道银光从她指尖飞出,落在虎爷执刀那手的虎口上,不偏不倚入刺入合谷穴。 手上一阵酸麻,虎爷急忙用另一手扶住刀,垂首瞥见那银晃晃的银针,怒从心中起,他叱道:“好你个小贼,敢用暗器,看你爷爷我...” “住手!”江荣急跑上前阻止。 江燮也跟着阔步而来。 那枚银针一出现,他顿觉不妙,那人除了姜易安还能有谁? 江荣把虎爷拉到一侧,垂首而立。 虎爷不解问道:“怎了?你拉我作甚?” 江荣摇了摇头,拔掉他手里的针,小心用帕子收好,道:“别说话。” 虎爷抬首看过去,听到江燮问那人道:“你怎来了?松烟出何事了?” 那人冷冷道:“东西我可交给你了。她病了,需卧床几日,她的事你另外安排人罢。”言罢,她欲朝前走,被江燮拉住,听他又问道:“什么病?” 那人不耐烦道:“头痛脑热不行吗?你若不信,自己去看,放开,放开,我要走了。省得碍你的眼。” 江燮脸色阴冷,他紧紧攥住那人的手臂不松。 这厢,瞧热闹的虎爷低声问江荣道:“王爷怎还动上手了?男女授受不亲啊,让侧妃瞧见,可就又说不清了。”他揉了揉虎口位置,继续碎碎念道:“容音姑娘,七七姑娘,再来一个面具姑娘,这侧妃不生气才怪呢...” “住口!”江燮转身冲着虎爷一声吼。 虎爷愣住,随即紧抿住嘴巴,又向后退了几步,垂首不言。 王爷的耳力也太好了吧! 姜易安冷笑道:“呵,冲他发什么脾气。虎爷哪里说错了,若不想别人说,那就自身正。松开,再不松开,我也扎你!” “你进来,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江燮冷着脸,双手环住姜易安的肩头,将她半抱半拖着往院中走。 姜易安大喊道:“放手,江燮,你给我放手!” 这一声【江燮】,虎爷终于知道她是谁了,他怔怔道:“姜侧妃?!” 第103章 龙脑香 姜易安被江燮又拉又抱至书房。 阖上书房门,一室寂静。 她站在他五步开外,双手抱胸侧身而立,始终保持一副不耐烦的姿态。 江燮揉了揉额角,开口道:“松烟究竟怎么了?” 姜易安顿时来了火气,她一把摘掉面具,瞪着江燮道:“有疾在身,身体微恙!王爷可是不知何为疾患?” “她即便是生病,也会走这趟,断不会将此消息给...”他顿了顿,默默将“他人”两字吞了回去。 “可是受伤了?多严重?”他再次追问道。 姜易安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肝火上升,内风扰动,眩晕症。”她瞥了江燮,垂首摩挲面具淡淡道:“王爷若不信,便找个大夫问问。” 她这种不冷不热,还刻意树立对立的态度,让他心中怒火中烧,倍感憋屈。 静默几息。 他敛了敛心绪,袖中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来。他垂眸问道:“你今日为何去寻松烟?” 姜易安心里一顿,忽觉有种犯错被抓包的感觉,她迅速压下这种怪异的心绪,理直气壮道:“我去寻松烟,自然有去寻松烟的理由,她是我阿姊,我不能去寻她玩么。” 江燮瞥了她一眼,从一堆书文中拿出一封信推到桌案一头道:“你若是想知道陆通的事,直接问我便可,为何先去寻了陈御史又去问松烟,难不成,你以为这两人会比我更了解陆通的案子?” 姜易安一时语噎,她扫了眼桌案上的信封,并未上前拿,只小声嘟囔道:“谁敢问你。陆哥哥他就送我一份礼,你还要偷走。我若来问你,指不定又生出多少事端。” 言罢,她撇了撇嘴,心中涌起一阵异样,陆哥哥三字,在江燮面前说起怎觉有些烫嘴呢... 江燮袖中的手下意识又握成拳,他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日后...不会发生。你先看看罢。” 姜易安拿起信封,狐疑的又看了眼江燮,而后抽出里头的书信,一口气看完,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书信开头、结尾都无任何属名,内容便是说【胡椒一案已达天厅,扳倒陆通之良机已至,大理寺卿与少卿之职位空缺,一举两得,待补。】 她冷静了几息,忽觉手中的纸很不一般。她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又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道:“似玉似雪肤,如珊瑚,光于月,这是玉叶纸。” 江燮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轻声言道:“未曾想你对纸张之道亦有独到研究。” 姜易安不以为意道:“我阿兄教的,写信可是有讲究的。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喜爱用的纸、墨都不同。这封...”她拿起纸又嗅了嗅,递给江燮道:“你闻闻,除了这墨香可还有一种香气。” “檀香?” “不止,还有龙脑香。” “龙脑香?”江燮诧异,对着信纸又闻了闻,闻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异香。 姜易安眼眸闪闪,漾出一丝笑意来,她徐徐道:“此香只有在上了年岁的老龙脑树的树节上才会找到,十分罕有。年前西域国进贡过一盒,仅一盒,不多不少,二十枚香。薰过此香后,香气久久不散,十几步之外便能闻到浓郁的异香。就是这味道。” 江燮垂眸思忖,如此说来,写此信的人必是在皇宫... 姜易安站累了,她找了一把圈椅,坐下后,目视虚空幽幽道:“查查陛下将此香赐给谁,皇后或者什么贵妃。区区二十枚,他那后宫三千佳丽总不至于一人分一枚。” 龙脑香这般稀有的香,陛下定不会随意赏赐。皇后、梅贵妃、惠妃...究竟会是谁? “哎,王爷,是您去查还是我去查?”姜易安问道。 江燮闻言,倍感诧异,他道:“后宫戒备森严,你要如何查?” “就...”她顿了顿,抿了抿唇,道:“此事,事关陆哥哥的安危,我本就不打算坐视不管。收信之人...” 她悄然侧目,目光轻轻掠过江燮,却不料那份细腻与躲闪,恰好落入了他敏锐的眼中。 江燮手指轻轻敲打在桌案上,垂眸道:“晚些会有消息。” 姜易安微微点头,她眸光微眯,道:“你说陆哥哥可真有替太子办事?他虽脾气冲,可做事向来精明,若真给太子办事也是些无关痛痒之事。” 江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垂眸又听她继续道:“若此人将陆哥哥视为太子的人,那这恐怕还不只是想要大理寺,更想是打击太子的势力。陆哥哥究竟是不是太子的人啊...” 她自软椅中站起,在周遭踱步,心中思绪万千,终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询问道:“能否让我与陆哥哥一见,我只问他与太子的事?” 江燮闻言,眉头微蹙,片刻的沉默后,他目光柔和地望向她,缓缓言道:“你若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由我去处理。” 姜易安垂首咬了咬拇指,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 江燮袖中的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内心惶恐不安,终在她点头后如释重负。 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你又何从知晓这龙脑香?” 姜易安接过杯子,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垂首抿茶不语。 “又是你阿兄?”江燮追问道。 姜易安放下茶杯,起身戴上面具道:“那盒香本是我阿兄的,他高价卖给了西域国国主,本有二十五枚,改了盒子,特意给我留了五枚。我觉好玩便熏了一枚,还余下四枚。”她顿了顿,起了玩味之心,揶揄道:“王爷可想要,我可割爱。用来送那七七姑娘,容音姑娘最合适不过,此香举国上下除了宫里头,只有我有。” 江燮嘴里刚含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姜易安真是...她既对自己无意,又何必总提七七姑娘与容音姑娘...是想让他难堪?还是... 他放下杯盏,道:“不必,本王不稀罕。” 姜易安哼了一声,打开书房门,又对他道:“松烟阿姊许得休息个一二十日,你可别偷偷吩咐她办事,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站在门口偷听的虎爷与江荣,闻言不由的心下一惊。 这话是说给王爷听的?这口气未免也过于狂妄了些罢... 他俩好奇的偷觑江燮,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江燮起身走到她身后,驳道:“松烟是我澜王府的人,我吩咐她办事光明正大,何来偷偷一说?” “她可以不是你澜王府的人。哼!今日起,她就是我阿姊,她跟我同姓,叫姜松烟!” 江燮无语,这女子,一会聪慧至极,一会又耍赖如泼皮。 第104章 一波又起 江燮揉了揉额角,正想着措辞,见姜易安已转身走向了虎爷,她道:“张婶腿疾如何了?” 虎爷躬身作揖道:“多谢侧妃记挂,我娘好很多了,这两日已能下地了。” 姜易安颔首,她道:“那便好。”她顿了顿,扫了眼前院中忙碌的小厮,问道:“这清素院离这院子可是很近?” 江燮诧异,她怎么问起清素院了?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听虎爷徐徐道:“是,就几步路。侧妃放心,那院子我带人收拾的,您的东西也都归置过去了,回头可看看可还缺什么。” 姜易安颔首,又道:“这府上可有离这、离老夫人、离容音姑娘她们院子都远的院子?偏僻一些也无妨。” “我想想。”虎爷思忖片刻,道:“有,凌波阁。” 江燮心头微颤,不祥的预感悄然滋生。 姜易安道:“那将我的所有物品都归置到凌波阁去,我日后就住那。”她转身瞪着江燮,嘀咕道:“哼,赶我走,我还不稀罕你这破院子呢。” “好嘞。”虎爷随声附和,回味过来惊呼道:“啊!侧妃您是说...这,这不合适罢。这清素院比凌波阁大,景致也好,离王爷也近不是。嘿嘿嘿...” 他求救的眼神望向江燮,江燮冷着一张脸道:“好。你还有何要求?一并提了罢,左不过两日后便...住进来。” 虎爷的心快碎了,他无比懊恼。若不是自己方才多嘴,侧妃许不会生气到要搬到那么偏僻的凌波阁去。 姜易安道:“大婚那日,我的长命锁还有...”她顿了顿,和离书三个字挂在嘴边,竟说不出口。 江燮接话道:“都备好了,本王定当遵守诺言。” 姜易安定定看了一眼他,心里酸沉沉。 她故作轻松道:“那便好。” 气氛又变得异常压抑。 姜易安双手负后,轻轻踢踏着脚下的细碎石子,思绪仿佛飘向了远方,神色间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而江燮,则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眉头紧锁,眼中满是不解与关切交织的复杂情绪。 虎爷一脸丧气,走到江荣身侧,低声询问道:“可是真要搬凌波阁去?” “恩,搬罢。王爷都吩咐了,还能不搬。去罢,今日可得归置好,明日还要布置不是。” 虎爷无言,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走向院中,朗声对小厮道:“停停停。你们几个先去收拾凌波阁,而后再将这些东西搬去凌波阁。动作麻利点,若有差池别怪我虎爷不留情啊。” 江燮与姜易安同时循声望向院中,心中五味杂陈。 “王爷!”屋脊上飞身而下一个黑衣人,那人拱手道:“王爷,有要事。” 江燮的脸色变的凝重起来,他瞥了眼姜易安,随后带着那黑衣人去了书房。 江燮前脚刚走,姜易安唤住江荣问道:“那人是谁?” 江荣支支吾吾:“探子。” 姜易安眉头一皱,质问道:“青天白日,他穿成那样,我还能看不出来他是个探子!” 江荣躬身道:“侧妃恕罪,探子来源何处,禀何事,王爷吩咐过不可说,我...” “行了行了,不能说便罢了。”她朝前走了两步,倏尔抛下一句话疾跑向书房:“我还有事问王爷...” 江荣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姜易安跑到了书房门口。 她整个人靠在门上,耳朵紧贴着,屏住呼吸,偷听里头两人的说话。 江燮有所觉,他朝那黑衣人摆了摆手,一把拉开房门。 姜易安猝不及防向前倒,撞入了江燮的怀抱中。 她被一个股熟悉又温暖的气息紧紧包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跃动。 “嘿嘿嘿...”姜易安抬首对着江燮一阵讪笑。 江燮将她扶好,转身对黑衣人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黑衣人朝他垂首行礼,而后扫了眼姜易安便出了房门。 “出何事了?”姜易安问道。 江燮沉默一息,脸色有些凝重,他道:“司徒空出事了。” “什么?” “太子妃喝了安神药腹痛不止,小产了。那药是司徒空开的。” 姜易安杏眼圆瞪,望着江燮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司徒空断不可能给太子妃下此虎狼药,定是被诬陷了... “江荣!”江燮唤道。 “在。” “我进宫一趟,竹青与鹧鸪那边若有消息,及时传进来。” “是。” 江燮从桌案上拿起一个瓷瓶,倒了一把药丸在手掌中,随即昂首,药丸滑入喉间。江荣适时递上清水,他抿了一口,面色骤变的苍白,身形更像是被无形之手抽离了力量,尽显病弱之态。 咳咳咳,他又止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姜易安拿起瓷瓶嗅了嗅,问道:“冷息丸?你怎还吃?” 江燮沉默一息,接过她掌心里的瓷瓶,放入盒中。他道:“让虎子送你回去。这几日不安宁,别乱跑。” 姜易安不为所动,她定定看着那个装入瓷瓶的盒子,伫立在桌案前久久未动。 江燮朝江荣使了个眼色,江荣心领神会,他上前躬身对姜易安道:“侧妃,我先送您出院子,一会儿就去叫虎爷送您回元德堂。” 姜易安迈了两步,心中始终惶恐不安,她转身问江燮道:“我能同你一道去吗?” 江燮眉心闪了闪,手指微微发颤,他摇摇头,用虚弱的口吻道:“不必担心,司徒空...陆通都不会有事,去罢。” “我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只得跺了跺脚,愤愤道:“咳死你!将来这王府都是我的!哼!” 江燮:... 江荣:... 江燮一阵猛咳,她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姜易安撅着小嘴,气鼓鼓一路疾步到大门口,完全不顾身后的江荣与虎爷的追赶呼喊。 她找到从老和茶馆里骑过来的马,一跃而上,对那两人道:“我认路,不用送。忙去罢。” 虎爷道:“侧妃,还是让我送您罢,万一路上...” 姜易安刀眼瞥向他,冷冷道:“上京城可是你家王爷的?我去哪还得听他的不成?” 言罢,她双腿夹住马腹,口中喝了一声“驾!”便扬长而去。 第105章 小产 白昼将尽。 天空中太阳灿烂的光辉越来越黯淡,无限肃穆。风吹过,从高处飘落而下的灯笼树果子,红彤彤的,洒在青石板上铺了一地,添了几分秋意。 司徒宽矗立于巍峨宫门之前,神色凝重而深沉。他身后站着的除了柳叶柳枝,还有一女子。 那女子双手摆弄着腰带上的一枚玉坠子,时不时偷觑司徒宽的脸色。 司徒宽沉吟片刻,动了动身子,问道:“你可想好了?” “恩,师父,你不带我进去,我自己也会想法子进去,还不如...” 司徒宽哼了一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还真是长大了,知道如何威胁为师了。” 姜易安随即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道:“哎呀,师父,这怎是威胁呢,我这不是在求您嘛。您看,若不是我跟那位提了师弟,他怎会被关进宫里去?他若不在宫里,怎会让人陷害?这祸事是我闯的,我得弥补不是。” 司徒宽望着远处,叹了一口气,道:“因在你,果未必与你有关。若你...我不知该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师父!您这想法就不对了。我母亲自小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宁可玉碎不可瓦全,我姜易安怎可能当只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师弟被陷害。”她顿了顿,咬了咬后槽牙道:“敢欺负我师弟,欺负我师父,这我怎能忍!” 司徒宽被她这番夸张的的言辞逗笑了。他嘴角微扬,嘱咐道:“进了宫,切不可冲动行事,你是我司徒宽的徒儿,还是江燮的侧妃。可记住你的身份了?” 姜易安点点头,道:“知道了,我是您的徒儿,是姜东德的闺女,是江燮的侧妃,师父您放心,打死..呸呸...我可不能死。嘿嘿嘿,师父,您放心,我一定看您眼色小心行事。” 司徒宽颔首,捋了捋胡子,继续等待传召。 东宫的福临殿,大乱成一团。 皇帝、皇后听闻了太子妃小产一事,都匆匆而至。 十几个太医在外殿一字排开,垂首而立,等着皇帝的怒火降临。 梅贵妃瘫坐在一侧,拿着帕子泣不成声,身旁几个嬷嬷跪的跪,站的站,无不心惊胆战。 皇帝脸色阴沉,他重重吐出一口气,问道:“说罢,如何了?还要朕挨个来问你们吗?” 太医院院首的身体不由的颤了颤,他上前一步,撩袍而跪,禀复道:“禀陛下,太子妃,小,小产血崩而不止,微臣已为太子妃行针止血。” 皇帝闻言眸色微闪,他冷冷道:“为何不醒?” “禀陛下,太子妃因心惊,气虚所致昏阙,方才已服下药,片刻后会转醒。” 皇帝垂首沉默不语,皇后道:“究竟怎么回事?” 太医院众医师面面相觑,随后一人挺身而出,恭谨禀报:“陛下、皇后娘娘,微臣在太子妃所饮安神汤中,意外发现麝香与红花,恐因此致太子妃不幸小产。” “为何从未报太子妃已有身孕?此安神汤又是何人开给太子妃的?”皇后厉言疾色,头上的凤冠都微微晃动。 “禀陛下,皇后娘娘,此安神汤非太医院所出,听太子妃身边的婢女春黄提及,是,是司徒公子给的。” “司徒公子?司徒空?”皇后喃喃,随即望向皇帝,眼眸中透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皇帝阴沉着脸始终沉默不语,梅贵妃起身跨了几步,跪在皇帝脚边,哀嚎道:“陛下,您可要为太子做主啊。这好端端的,太子妃怎就小产了。那司徒空可是司徒宽的嫡长孙,他分明是居心叵测,冲着我,冲着昶儿来的!陛下啊~这可是太子的嫡长子啊~”梅贵妃哭嚎不止,已失去了理智。 皇帝的面容凝重,眉头深锁,只凝视着梅贵妃,未发一语。 气氛凝重而深沉。 皇后微微叹息,拿起巾帕掖了掖眼角,也未再说一字。 皇帝皇后均这般沉默,让梅贵妃异常焦急,她又开始哀嚎起来:“陛下,一命抵一命啊,司徒空他该死!这可是太子与太子妃的第一个孩儿啊,陛下~” “一命抵一命?”皇帝咀嚼着这几个字。沉吟片刻后他问道:“太子呢?” 梅贵妃心里一顿,垂首作悲切状,不敢应答。 皇帝恼怒的瞪了她一眼,看向福临公公。 福临公公躬身禀复道:“禀陛下,已派人去寻太子,说是累了歇在了柔良娣处,应当快到了。” 话音将落,太子便踉踉跄跄闯了进来。他双眼迷离,精神恍惚,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太,子妃呢,太子妃怎么了?” 众人静默。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似看见了正首上的明黄色魁梧身影,使劲眨了眨眼,而后惊呼道:“父,父皇,您,您怎在此?” 皇帝不搭理他,问他身后跟着的高公公道:“他可是吃醉了?” 高公公浑身颤颤,腿一软,跪地禀复道:“回回,回陛下,太子,太子闻讯悲痛过度,饮了些,寒,寒食散。” 皇帝闻言,缓缓阖上双目,他揉了揉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朝福临摆了摆手。 福临公公会意,朝侍卫一挥手,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押着高公公去了殿外。 蓦然间,殿外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如寒风穿骨,令人心悸。片刻后,悲怆之声逐渐消散,终至无迹可寻,大殿内复又沉入一片深邃的宁静之中。 梅贵妃面如土色,惊恐万分,被两位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身,缓缓移至一旁坐下,惊魂未定。 太子竟吃了寒食散! 皇帝用一种犀利而又尖锐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迷茫无措的太子,仿佛要将他的全身穿透。 片刻后,他吩咐太医院院首道:“去,无论用何办法,把他给我弄醒。” 院首惶惶然领命,背起药箱,带着几个太医一并将太子扶进了内阁中。 此时,一小公公垂首同福临公公耳语了几句,福临公公禀皇帝道:“禀陛下,澜王爷求见,司徒太翁求见。” 皇帝道:“这两人怎一起来了?” 福临公公禀复道:“禀陛下,澜王爷与司徒太翁并非一道进的宫,一前一后相差约莫半个时辰。” 皇帝颔首,福临公公又道:“司徒太翁身边还跟着一女子,那女子是澜王的侧妃,姜侧妃。” “哦,是她?”皇帝微微有些诧异。他顿了顿,眼眸微微一亮,问道:“她是同司徒太翁一道进的宫?” 福临公公点点头:“是,澜王爷独自来的,姜侧妃是同司徒太翁一道来的。” “呵。”皇帝轻笑了一声,道:“都叫进来罢。” 第106章 一命抵一命 姜易安紧紧跟在司徒宽身侧。她目视前方,步伐沉稳而从容,举止间尽显端庄,这与在澜王府那番不羁之态判若两人,简直是脱胎换骨。 江燮走在司徒宽另一侧,默默无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上,阴云密布,无不透露出他内心积压的愤慨。 初见到姜易安的那一霎,他震惊得无以复加,随即而来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与惶恐。 他不想让她卷入这些是是非非,而她却固执地一次次的闯进来。 陆通...司徒空...甚至是松烟,对她而言都那么重要... 胸中愤懑难消,他停下脚步,捂着胸口,微微躬身连着咳嗽,一时间无法停止。 司徒宽与姜易安都围了上去。姜易安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塞到他嘴里,以命令的口吻道:“吃。”言罢又瞪了他一眼,一手扶住他,一手轻轻拍拍他的背,又抚了抚胸口。 江燮艰难的将那药丸吞入腹中,不消一会,咳嗽终是止住了。他朝姜易安摆了摆手,对领路的小公公道:“走罢,让公公久等了。” 公公躬了躬身,继续领路。 姜易安怒气难消,她咬了咬唇,走到司徒宽身侧,还一直瞪着他的背影,暗自腹诽:好心当作驴肝肺! 司徒宽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江燮,又看了眼姜易安,微微摇头。 几人行色匆匆,在小太监带领下,进了东宫的福临宫。 见到皇帝、皇后与梅贵妃,几人行了礼。随后,皇帝屏退了太医院的那几人。 殿内的人少了一大半,空气像是又重新流动起来,皇帝的脸终是缓和了几分。 姜易安的目光快速扫过皇帝,在皇后与梅贵妃身上停留几息,而后垂首立在司徒宽身侧。 她双手紧攥着袖子,脑海中模糊的几个身影渐渐被放大,心虚起伏万千。 司徒宽觉察到了她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让她冷静。 姜易安思绪回笼,她朝司徒宽微微点头,抬首望向前方,正与皇帝四目相对。 皇帝笑眯眯问她道:“你倒是冷静,怎么,不吃惊吗?”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姜易安。 她微微福身,道:“回禀陛下,民女虽年幼,却非愚钝。初见您那日便觉您英姿勃发,非凡人所能及。后在王府第二次见到您,更加肯定您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 “呵呵呵呵。”皇帝捋了捋美髯,身体微微向后靠,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皇后与梅贵妃皆是心里一顿。 这轻言两语的几句话,竟能让皇帝如此畅怀... 她俩不动声色的,同时细细打量起姜易安来。 此女虽非倾城之貌,但那眉宇间的灵秀之气,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似隐隐有种熟悉之感,让人稍稍不安。 皇后按下心绪,问道:“这位可是澜王的侧妃?” 皇帝颔首,江燮上前躬身道:“禀皇后娘娘,此乃微臣新妇姜易安。”言罢,他又开始咳嗽起来。皇帝朝他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坐下。 姜易安上前一步,朝皇后躬身行礼,道:“民女姜易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颔首,她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的笑容,扫了眼江燮道:“澜王身子不好,听闻你会医术,日后可多得为他调理一番。” “是,皇后娘娘。王爷心神哀伤,未能从父兄母突然离世中缓过来,平素多悲、多忧、多思,使其肺气耗伤,尚需时日方可恢复。”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纷纷心内一惊,司徒宽淡淡扫了眼姜易安,随即垂首,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来。 他这徒儿啊... 皇后的脸色陡然一变,温婉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久久凝视着姜易安,愈加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皇帝哼了一声,接话道:“心志喜,朕都给她赐婚了,他都还这副样子,那看来是不满意这桩亲事了?” 他厉目望向江燮,江燮头皮一紧,立即起身躬身道:“微臣...” “罢了,罢了,今日都是为司徒空而来的罢。”皇帝挥了挥手,看向司徒宽,转移话题道:“老哥哥,你的嫡长孙可闯了大祸了。” 司徒宽起身,躬身道:“禀陛下,我孙儿被我那不孝子教养坏了,生性惫懒又胆小,断然干不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恐怕是另有内情。” 皇帝颔首,示意他坐下。 梅贵妃闻言,急不可耐,猛然冲出,直指司徒宽,怒斥道:“何来狡辩?太子妃正是喝下安神汤后方才流产,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一命抵一命!你……” “梅贵妃!”司徒宽厉声唤道。 她身体微微一颤,壮着胆子与他对视。 “恕老夫直言,若一命抵一命,恐怕梅贵妃你早已死几回了。” “你!”梅贵妃气的浑身战栗,她叱道:“休要胡言!别仗着你与陛下过去的交情,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再次跪倒在皇帝脚边,哭道:“陛下,您,您不能如此心软包庇那厮啊。那可是太子的嫡长子啊。” 皇帝揉了揉额角,轻咳一声,指着姜易安道:“易安,你去看看太子妃,太医院那帮老东西诊治半天人还没醒来。你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好法子能让她早点醒来,也好让朕放心。” 姜易安垂首应是,尚未迈步,便被梅贵妃厉声阻止,她道了句“站住!”而后便对皇帝道:“陛下,她可是同司徒宽一同进来的,必然是他同伙,太子妃,太子妃可不能再让她...” 皇帝刀眼瞥向她,言辞激烈:“你给朕闭嘴!现在想起来她是太子妃了?你身为婆母,不规劝太子,时常拿太子妃撒气,别以为朕耳聋眼瞎不知道。朕那是给你留几分情面,给太子留几分情面!” 梅贵妃怔愣当场,身躯无力地瘫坐在地,冷汗如细雨般密布于额,尽显惊恐之色。 皇帝连着吐了好几口气,再次看向姜易安,声音柔和许多,他道:“去罢,朕信你。” 姜易安一愣,随即福了福身,进了内殿。 第107章 清醒 福临公公引着姜易安步入内殿,内殿一片寂静,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清晰而悠长。 倏尔,传来一声杯盏落地的清脆之声,紧接着便是一个男子的叱责之声,如惊雷般炸响:“滚!都,都给孤滚!” 姜易安停住脚步,朝屏风处窥探。屏风后人影绰绰,似有好几个身影在互相拉扯。 福临公公道:“侧妃不必害怕,太子方才吃了寒食散,太医正在行针,许是太子清醒了。” 姜易安点点头,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问道:“我能去瞧瞧吗?” 福临公公迟疑片刻,道:“侧妃这边请。” 他带着姜易安往屏风处走,屏风后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太子躺在床榻上,双眼猩红,意识溃散。他半身裸露,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银针,嘴里一直在咀嚼着什么字。 三个太医按着他的手脚,一个太医拿着针正准备刺下,一侧地上躺着几个杯盏的碎瓷片,还有一地黑褐色的汤汁。 持针的太医见到福临公公微微颔首,问道:“可是陛下来催了?” 福临公公摇头,他道:“这位是澜王爷侧妃,陛下让她来探望下太子妃。” “哦哦。”那人朝姜易安躬身点点头,道:“原来是澜王侧妃,下官不便...” 姜易安道:“不必客气。” 她踱步上前,从太医针包里拿出两枚针,在众人的诧异目光中,附身朝着太子的百会、哑门两穴连刺两针,果断又迅速。 太子眸色微变,只听到她在他耳边轻声喊了一句“二哥哥”,便无力的阖上双目,睡了过去。 “可以继续了。”姜易安朝太医笑了笑,而后继续往太子妃床榻方向走去。 众人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 也不是没想过先把太子打昏再行针,可都害怕被太子责骂,谁都没出手。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太医院院首与福临公公对视一眼,讪讪笑了一声,感叹道:“想不到澜王侧妃竟会用针!” 福临公公嘴角微微牵了牵,躬了躬身,未言语,径直去追姜易安。 姜易安行至太子妃床榻前驻足,她扫视一圈,微微蹙眉。 桌案上一只鹤形焚香炉亭亭玉立,白烟袅袅,如薄纱,悠悠然地弥漫在空气中,那浓郁的檀香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内殿。 几扇雕花绫窗紧闭,床榻前还围了好几扇玉刻镂空屏风,床榻上还有那华丽且厚重的床幔隔绝。 太子妃像是被困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只能被这檀香熏蒸,丝毫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床榻一侧跪着几个婢女,都望着床榻方向,双眼通红,眉宇间透露着无尽的哀愁与关切。 姜易安扫了一眼她们,吩咐道:“把床幔挂起来,窗户打开两扇,香炉灭了。” 婢女闻声纷纷望向姜易安,顿生警觉之心,站立起来。 春黄厉声问道:“大胆!你是何人?敢闯太子妃寝殿?” “不得无礼!”福临公公遥遥出声呵止。他小跑了几步,朝姜易安躬了躬身,对春黄道:“这位是澜王侧妃,姜侧妃,奉陛下之命前来为太子妃诊治。” “姜侧妃?”春黄愣了一息,此女子穿着打扮如此朴素,完全不像是贵妇人。她反应过来,躬身行礼道:“春黄给姜侧妃请安。方才春黄一时着急,得罪侧妃,请恕罪!” 姜易安颔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春黄朝身后几个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几分婢女依次散开,按姜易安的吩咐灭了香炉,再打开绫窗,最后挂起床幔。 床榻上的太子妃,脸上毫无血色,额间、脖颈上都是细密的汗。姜易安拿出帕子,轻轻按压她的双颊,替她擦了汗,又叫春黄喂了一些水。 她三指按在太子妃手腕上,细细的一寸一寸挪移,脸色不由的变的凝重起来。 “太子妃饮用的安神汤何在?”姜易安问。 春黄指了指桌案上一个精致的碗盅道:“在那,太医方才倒了一些,还余下半碗。” 福临公公上前,打开碗盅,一股浓郁的药味顿时飘了出来。 姜易安拿起一旁的勺子舀了一勺,用手指点了些汤汁放入口中抿了抿,除了安神汤与那两位堕胎的药,怎还有股奇怪的味道,她问道:“司徒空给太子妃应该是药丸罢?这里头还放了甚?” “禀姜侧妃,司徒公子一共给了五颗安神药丸,说这药丸可吞服,也可化在汤水中服用。昨日太子妃试服一颗,略觉吞咽稍有不便。今朝,柔良娣来请安,带了一碗血燕,说是太子赏赐,来借花献佛给太子妃。于是太子妃就将这安神丸放了进去。谁知,谁知,太子妃才喝了小半盅便觉腹痛,后来...后来...”春黄吸了吸鼻子,回忆起那血腥的一幕,豆大豆大的泪珠就掉落下来。 姜易安默默听完,脸上有几丝狐疑之色,她命春黄保管好这碗盅便拿出针包替太子妃行针。 内殿重归静谧,万籁俱寂,众人凝视的焦点,汇聚于姜易安那双行云流水般施针的手上。 起起落落,一柱香后,太子妃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姜易安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好了。” 话音将落,太子妃缓缓睁开眼睛,比起方才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春黄拉着她手,小声唤着“太子妃”,泣不成声。 太子妃与姜易安四目相对,姜易安道:“您还需躺卧几日。” 她狐疑的目光慢慢转向春黄,春黄道:“太子妃,这是澜王侧妃,姜侧妃。方才她一直在为您行针。” 太子妃目光又缓缓转向姜易安,道:“有劳。”她声音嘶哑且疲惫。 姜易安目光柔和了许多,她柔声道:“不必客气。” 她对福临公公道:“公公,有劳您去回禀陛下,太子妃醒了。” 福临公公顿了顿,微微垂首应是。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内殿,姜易安靠近太子妃,低声道:“太子妃,我是司徒宽的徒儿,亦是司徒空的师姐,你若信我,便回答我几个问题。” 太子妃怔怔,一旁的春黄警惕道:“你想问什么?” “时间紧迫,我便直说了。安神丸还有那碗血燕都不可能让您小产,麝香与红花您应是连服几日了罢,否则,就凭血燕盅里这点麝香与红花,您得连喝十碗才会即刻腹痛不止且小产。您若是想将这罪名按在我师弟身上,我断不能答应,其他的您自行思量。” 太子妃脸色刷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易安,手中紧紧攥着被角。 她怎么知道的... 春黄悄悄从腰间摸了一柄刀握在手上,姜易安扫了她一眼,厉色道:“别动,你若动一下,太子妃即刻毙命。”她指尖的一枚针,抵在了太子妃胸口上。 太子妃静默一息,道:“我不想牵连司徒空,可唯有如此,才能惊动陛下...我的孩子...曹柔那贱妇必须死!她在每日的熏香里放了毒...” 第108章 焚香炉 太子妃与姜易安的目光同时落到那只鹤形的焚香炉上。 铜铸鎏金的三鹤傲立炉顶,羽翼细腻,纹路栩栩如生,宛若活物。每只鹤,口衔如意,寓意着健康、长寿、事事如意。然而,此刻却觉它们周身笼罩着一层阴冷与幽森的气息。 “是我小瞧了她...”太子妃的手紧紧攥着丝质的被子,下嘴唇咬出了血,眼眸中恨意十足。 姜易安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安慰。 失子之痛,任何安慰的言语都略显苍白。她收回指尖上的针,迟疑一瞬,道:“太子妃,您还年轻,日后好好将养,尚还能...”姜易安顿住,她看到太子妃嘴角牵出一抹古怪笑来。 太子妃按住姜易安的双手,眼神犀利,她靠近她低声道:“司徒空给我的药丸尚有几颗,你与陛下言明便是,至于我腹中孩儿是如何没的,必是那碗血燕。姜侧妃以为如何?” 姜易安与她对视几息,从她手中抽离,她问道:“你方才所言的曹柔可是曹放之女?” 太子妃点点头,她垂首看着被指甲沁出血的掌心,幽幽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曹家落魄,正是那姜侧妃的一鞭啊。” 姜易安瞥了眼她,淡淡道:“多谢太子妃提醒。”说话间,她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盒,递到她面前又顿住。她道:“太子妃身份尊贵,若需安神为何不寻太医院?我师弟哪比得上太医院的大医。” 太子妃垂首盯着她手中的瓷盒,轻轻一笑,自然的伸出手,展开手心,道:“在这宫中,倒还是司徒家的人值得我信几分。” 姜易安定定看了眼她,太子妃山眉水眼,气质清冷,一看就是出身贵胄,就是透着几分古怪。 她在瓷盒里用指尖沾了小小一团白色药膏,然后轻轻涂抹在太子妃的手心,又轻轻吹了吹,道:“过几个时辰便好。” 太子妃颔首,她盯着掌心,喃喃道:“易~安~,这名字真好听。” 春黄上前恭敬的给姜易安递上巾帕,道:“春黄一时情急,方才多有得罪,请姜侧妃恕罪。”言罢,她双膝跪下,垂首高举巾帕。 姜易安捻了捻手指,深深看了眼春黄,并不去接那巾帕,她转身对太子妃福了福道:“太子妃,易安告退。” 太子妃颔首,一直看着姜易安的背影,嘴角噙着淡笑,自言自语道:“你阿弟要娶新妇了,你可高兴?” 皇帝瞥见姜易安从内阁出来,即刻爽朗的大笑了几声,对着司徒宽赞道:“不错,是有些本事,她跟你学了多久?” 司徒宽心里微微一颤,他捋了捋胡子道:“七岁始。易安聪慧,许是他父亲也是医者缘故。” 皇帝脸上的笑容收了几分,转移视线望向姜易安,目光慈和,他道:“易安呐,辛苦你了,跟朕说说太子妃如何了?” 姜易安躬身行礼回禀道:“禀陛下,太子妃舌淡、脉细弱,气虚血亏,得好好调养。”她顿了顿,抿了抿唇继续道:“太子妃今日服下的那碗血燕盅里有我师弟的安神药丸,也有红花与麝香,太子妃小产与那碗血燕盅有关。” 皇帝拧眉,垂首思忖片刻,抬首道:“叫太子妃的婢女过来。” 福临公公应是,派人叫了春黄。春黄跪伏于地,皇帝打量了她一番问道:“血燕是怎么回事?” 春黄眼眶泛红,身体微微发颤,强忍着哭意回道:“禀陛下,血燕盅是柔良娣送来的,说是得了太子赏赐,便来借花献佛。太子妃便将安神药丸放入其中,饮了半盅便...”春黄哽咽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用袖子擦了擦继续道:“太子妃,太子妃饮了后便觉腹痛,待太医到时,便出了许多血...” 皇帝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轻轻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扫了一眼泪流不止的春黄,望向姜易安道:“你说,红花与麝香是在这安神丸里,还是这血燕盅里?” 江燮心里一惊,皇帝的意思是让姜易安来当这判官?姜易安定会不假思索指向血燕盅,可皇帝多疑,他怎会轻易言信... 他起身,走到姜易安身侧,向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新妇虽略通医理,可此事关系重大,还是请三司勘验较为妥当。咳咳咳...”江燮垂首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 皇帝瞪了眼江燮,朝他摆了摆手,道:“没你的事,去坐好。” 江燮拱手又道:“陛下...咳咳咳...新妇...” 姜易安柳眉微蹙,她踢了踢江燮的腿,朝他挤眉弄眼道:“叫你坐下,还不去坐。” 江燮猛的扭头看她,低声道:“你...咳咳咳...” 姜易安叹了一口气,咬着嘴唇,双手叉腰瞪了眼江燮,对司徒宽道:“师父,你给他看看罢,可不能吵到太子妃。” “你!”江燮急赤白脸,整张脸都通红。 司徒宽道:“好,好。”他对江燮道:“澜王,你过来坐。”他对江燮微微点头,又指了指他方才的位置,目光里有几分深意。 江燮无奈只得又回了原位。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捋了捋美髯,脸上有几分得意之色。 皇后扫了姜易安又扫了眼皇帝,皇帝脸上的笑容,总让她有几分不安,她随即瞥向梅贵妃。她半坐着,一手紧攥着扶手,脸上的恨意未消,若不是被她身侧的嬷嬷紧攥着手臂,恐怕又要上前哭诉一番。 她朝那嬷嬷扫了一眼,一手扶了扶头上的钗子,垂首用帕子掖了掖嘴角。 那嬷嬷松了手,她刚端起一侧的茶盅,梅贵妃果不其然便冲了出去。 她再次跪倒在皇帝脚边,声泪俱下道:“陛下,您万不可轻信那女子啊,她与司徒宽是一伙的,她怎会说药丸有异,一定会嫁祸柔良娣啊...陛下...” 姜易安握了握拳,她侧首细细打量着梅贵妃,心道:这般年纪了,这哭的功夫倒是不减当年呐。 她轻嗤一声,收回目光,垂首拱手答道:“禀陛下,安神药丸里头绝无红花与麝香。师弟一共给太子妃五颗药丸,尚有三颗,可让太医院的大医查验。这血燕盅里的确有红花与麝香,只是嘛...”她顿了顿,朝梅贵妃轻轻一瞥,继续道:“这量太少,不足小产。这点,也可让太医院大医勘验。” 众人闻言,心里都打起了鼓,难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第109章 安喜 众人静默,虽心中有许多疑问,都不敢问,等着皇帝询问。 皇帝问道:“你是说,太子妃小产另有缘由?” 姜易安点了点头,她望向春黄问道:“太子妃那香炉可是日日都点?” 春黄心跳如擂鼓,内心腹诽:方才不是说好了,只说那血燕盅么... 她冷静了几分,道:“是,那香是安神香,太子妃觉浅,心神不宁,点了那香以后便觉心安,故而日日焚此香。” 姜易安点了点头,她转身对福临公公道:“劳烦福临公公取些香来。” 福临公公应是,走入内阁取香。 梅贵妃见状,哼了一声,冷冷道:“怎么,这安神香还能有毒不成。这香我也日日都点,我怎无事?” 姜易安一手捏了捏拳,瞪了她一眼,未再言语。 皇帝轻咳一声,低声叱责跪地的梅贵妃道:“你若想听,便好好听着,不然就回你的宫里去,少在这阴阳怪气。” 梅贵妃嘴唇微张,嗫嚅几句,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在嬷嬷搀扶下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姜易安又瞪了眼她,刚转移目光,便与皇后四目相对。 两人都稍稍吃了一惊,而后微微一笑迅速转移视线。 一个讶异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怎敢如此瞪着梅贵妃,一个讶异过了这十几年,这人容貌怎丝毫未变化。 福临公公取了香,连同那鹤形的焚香炉都一并抱了出来。 姜易安上前闻了闻那香,又碾碎了仔细观瞧一番,最后丢入了一个装水的茶碗中,那香粉一半沉入水中,尚有一半浮于水面。 姜易安与司徒宽对视一眼,心中有数,她上前禀复道:“回禀陛下,此香有朱砂、麝香,若是怀有身孕日日吸闻,加之红花与麝香入口即使是量不多,也可致小产,因太子妃腹中胎儿尚未坐稳。”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他朝地上狠狠砸了一个茶盅,呵斥道:“说!这香谁给的太子妃?!” 春黄整个身子都已贴到了地衣上,她颤颤道:“禀陛下,此香,此香,此香是柔,柔良娣献给太子妃的,说是她亲手制的香。” “又是她!太子何时纳的柔良娣?”皇帝阴沉着脸问。 皇后垂首答道:“就,就前几日。”她似有些为难,快速扫了眼已六神无主的梅贵妃继续说道:“就是太子在外养的外室,太子妃怕这对太子名声不好,就让纳进宫了。” 皇帝怒火攻心,他忽觉一阵头痛,垂首阖上双目,捏了捏眉心道:“福临!” “奴才在。” “去,好好搜搜,找个太医跟着一起查。” “是!” 福临公公随即便领着几个小太监出了大殿。 福临公公一走,姜易安寻思着最快也得两炷香的时间,她酝酿着措辞,想见上司徒空一面。 恰这时,内阁传来一串急切的脚步声。 姜易安循声望去,太子头发散乱,衣服半敞开着,跌跌撞撞的走出来。他的目光在整个大殿里搜寻,见到姜易安忽然停了脚步。 “安喜,安喜!安喜!”他嘴里喃喃着,上前扣住姜易安的双肩,目光欣喜,唇角微扬问道:“安喜,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此言一出,皇帝立即抬起头看向姜易安,那眼神凌厉,表情森寒,像是一只杀机内蕴、蓄势待发的猛兽。 皇后与梅贵妃惊愕万分,她们同时一错不错盯着姜易安,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司徒宽微微皱眉,只捋了捋胡子,依旧坐在位置上不为所动。 姜易安的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佯装惊慌的向后退了两步道:“太子殿下,您,您可是认错人了?” 太子道:“安喜,是我啊,我是二哥哥啊,你,你方才可叫我二哥哥了?” 姜易安摇了摇头,眼眶含泪,真若被吓坏了一般,又往后退了一步道:“太子殿下,您,您认错人了。” 江燮上前将姜易安护在怀里,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新妇姓姜名易安,您认错了。” 太子见姜易安被江燮护在怀里,顿时扈气横生,他呵斥道:“放肆!孤同她讲话,你插什么嘴!” 他再次望向姜易安,眼眸里都是柔情,他唤道:“安喜,是我啊,我是你二哥哥啊,你不认得我了?小时候,我走哪,你跟到哪的。老三还跟我抢你。老三,老三,老三没了。我想想,我想想...”他垂首用手敲了敲头,又道:“还有老四,哦,老四也走了。都走了,都走了...”他低声喃喃着,字里行间透露出无尽的迷茫与深切的痛楚。 “无妨,无妨,你回来就好。安喜,你这些年跑哪里去了?二哥哥一直在寻你,啊,你说话,你跟二哥哥说说话。”他不顾形象,上前去拉姜易安。 姜易安见他靠近,赶紧将头埋进江燮怀中,紧紧抱着江燮大声道:“你别过来,我不是,我,我是被你抽了好几鞭子的姜易安,我不是什么安喜,你,你走开...嘤嘤嘤...” “太子殿下...新妇对那几鞭心有余悸,一直未消...请您...”江燮一手按着姜易安的头,一手隔档着太子。 太子置若罔闻,一直唤着:“安喜,安喜,是我啊,我是二哥哥...安喜,你看看我啊...” 皇后悬着一颗心,她转头望向皇帝,见他阴沉着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来是气得不清。 她端起茶盅,递给皇帝,温言软语道:“想必太子思念安喜心切,认错了人。陛下,您喝点茶,切勿上火,伤了身子。” 皇帝一把推开递上来的茶盅,皇后尖叫一声,茶盅滚落到地衣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过来,而后纷纷跪下。 太子依旧盯着江燮怀中的姜易安,待他稍稍回了神,瞥见皇帝那张沉的黑脸,他指着姜易安道:“父皇,安喜,她是安喜,父皇,安喜公主回来了!” 大殿内一片静默。 姜易安悄悄抬首,撞入江燮目光中,他的瞳孔幽深,清冷无尽,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她有些心虚的躲闪,偷偷挪动,去观瞧司徒宽。 见他朝她微微摇头,她抿了抿唇,微微点头,又将头埋到江燮怀中。 第110章 询问 皇帝脸色凝重,他起身双手负后,一步一步走到太子跟前,问:“她,何以是安喜?”皇帝的声音低沉,他凝视着太子,眼神中夹杂着怒意与些许希冀。 太子有些亢奋,他双目炯炯有神,指着姜易安欣喜道:“父皇,安喜方才唤我二哥哥了,这世上上除了安喜还有谁会这般唤我?”他言罢,一错不错的望着皇帝,期待着得到他的认同。 皇帝与他对视几息,透过他敞开的衣衫看到他身上露出的几枚银针,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寒食散药力未消啊。 他瞥向一旁跪在地上的太医,冷冷问道:“太子这可是清醒了?” 太医回禀道:“禀陛下,针尚未行完。” 皇帝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挥了挥手,几个太医慌忙跑了过来,拉着竭力反抗的太子再次入了内阁。 太子一行人离去,大殿内一片静默。 从喧嚣中突然变得安静,多少让人有些不适。 姜易安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向皇帝拱手道:“民女一时害怕,失了分寸,望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不语。他面沉如水,眼神凌冽森寒,注视着姜易安,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日坟前那一幕。 她说她是锦夫人的邻居,锦夫人有个女儿叫安喜,嫁到江南后人没了... 喜安,安喜...易安! 一念之及,心中巨撼。 他朝姜易安走了两步,拉着她的手臂,紧紧注视她的面庞,盯的姜易安背后发凉。 她稍稍动了动被皇帝捏紧的手臂,小声问道:“陛下,是我被太子吓到了,不是我吓到太...太子...” 皇帝仿佛未听见她的话,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压迫感。他的目光一直在她的眉眼间游移,仿佛要试图看穿皮囊后的她。 姜易安竭力掩饰着自己慌乱的情绪,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他就一只纸老虎,纸老虎... 江燮与司徒宽都有些紧张,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江燮上前扶住姜易的双肩,将她往自己身上带,边恭敬道:“陛下,新妇年幼,不懂宫廷礼仪规矩,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他带着姜易安顺势跪伏在地。 姜易安垂首,小口小口连着喘气,两只手的手心全是冷汗。 皇帝回了神,松开了手,忽然大笑几声,道:“是朕的不是,吓到你了,哈哈哈哈哈,起来罢,都起来罢。” 江燮与姜易安跪谢。起身后,皇帝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依旧注视着姜易安,问道:“你七岁前住在何处?朕怎么记得你是七岁后来的上京城?” 姜易安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内心叹道:老狐狸,果然去查我了。 她道:“禀陛下,早些年,民女一家四处行医,游历山河海川,四海为家,后来父亲为了能给阿兄找个好的教书先生,便在上京城定居了。” “哦,四海为家。”皇帝低声喃喃,似有几分失望之色。 “当年你与锦夫人相邻时,你几岁?那个孩子,叫,叫喜安对罢,她几岁?” 锦夫人与孩子,这几个字一出,梅贵妃身体僵住。 锦夫人?锦华?宋锦华? 她怔怔的站起身,嘴唇微张,眼神无比慌乱。她上前几步,盯着姜易安,越觉那眉眼无比熟悉,难不成她真是安喜? 皇后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放下茶盅时双手一颤,那茶盅侧翻,茶水瞬时流了下来。 “啊!”皇后轻呼一声,站起身轻轻抖落衣袍上的水。 一旁的两个婢女即刻上前拿着帕子在她身上慌乱的一通擦,婢女关切的问道:“皇后娘娘,您没烫到罢?哎呀,您手都红了!” “无事,无事,闭嘴!何须这般大呼小叫,没规矩!退下!”皇后一通叱责,引来众人的目光。 姜易安跨过皇帝跑到皇后跟前,弯腰盯着皇后的手说道:“无事,皇后娘娘擦点玉露膏就好。”她眉眼弯弯,咧嘴冲着皇后一笑,皇后反被唬了一跳。 瞬时,她心跳如擂鼓,脸色微微发白。 愣了几息后,她微微牵起嘴角,道:“多谢易安关心。” 她朝皇帝看去,对他躬了躬身道:“是我失态了,陛下恕罪。” 皇帝未言语,他重新坐回原位,指了指身侧的一个空位道:“易安,你也累了许久了,就坐这罢。” “好呀。”姜易安完全无视江燮警告的眼神,自顾自的笑盈盈的坐了过去,拿起桌案上的小食往嘴里一塞咀嚼起来。 注意到身侧皇帝、皇后及梅贵妃的注视的目光,她转过头,冲着他们牵强的笑了笑。 那一侧,司徒宽朝江燮示意让他回去原来的位置上,而后上前对皇帝道:“陛下,想必福临公公很快便会有消息。能否让我见上空儿一面?他胆小如鼠,许是害怕不已。” “胆小如...哈哈哈哈哈...老哥哥,你,你又何必如此诋毁你孙儿。”皇帝爽朗笑了几声,捋了捋美髯,朝身侧挥了挥手。 司徒空被带进来的时候,姜易安误以为看到的是一个乞儿。 他的发髻都已散开,头发散乱,面色如土,眼神空洞,那身白袍浑身上下都没一处干净的。 姜易安跑了上去,惊讶问道:“师弟!你这是去挖土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司徒空的眼神重新聚焦,他缓缓抬头,看清面前这女子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师姐,师姐,师姐!”司徒空一阵委屈的嚎哭。他上前拉住姜易安的双臂,整个人脱力般的半跪在地上。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都老大不小了,还哭!”姜易安扯了扯司徒空的袖子,示意他一旁坐着的皇帝。 他稍稍冷静几分,看向一旁明黄色的身影,振振有词道:“陛下,我是冤枉的。我那安神丸即便是身怀六甲的孕妇日日饮食都不会影响胎儿,怎可能让太子妃小产?再者说,我若想让太子妃小产,我会这么笨到在我自己的药丸里下红花与麝香?陛下,您想想,我连那蛊虫都能抓,我岂会让他们抓到把柄?”他说了这般多,可皇帝面上没任何反应,他只得转了个身望向姜易安继续道:“师姐,你查查那什么什么汤,里头究竟放了多少红花与麝香?呵,喝下就小产,那得喝多少?!我司徒空学医十几载,会蠢到用红花?呵!这世上有的多是能让人小产的毒物,这红花与麝香都是下乘之物!对,对,江二上次从你那偷来的几瓶毒药里头,就有...呜呜呜...” 姜易安紧紧捂住司徒空的嘴,朝皇帝尴尬笑笑,用脚踹他的腿。 第111章 柔良娣 “空儿!不可无理!”司徒宽轻声叱责。 司徒空心里一怔,随即循声望去,眼含热泪。他推开姜易安,依旧保持着跪姿,滑动身体朝司徒宽的方向挪动了几步道:“祖父!你可算是来了。我,我被他们冤枉死了!祖父,我,我尚未把枝枝娶回家,若这番冤死了,她,她可怎么办啊...祖父啊...” 司徒宽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已半垂落的发髻道:“行了,行了,是祖父来晚了。你且冷静冷静,陛下必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去,你坐到王爷身侧去,替他瞧瞧去。” 司徒空顺着司徒宽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端坐一侧面色不霁的江燮,点了点头。 姜易安双手抱胸,微微摇了摇头,内心叹道: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向来风流的司徒空竟还有这副柔弱模样...这不得让松烟阿姊嫌弃死... 她正唏嘘不已,感受到迎面而来的一道强烈的目光,不用看都知道,又是江燮。她稍稍侧身,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何其他原因,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不出几日,阿兄也该到上京城了。 这金碧辉煌的宫城内必定会掀起一阵风浪... 届时,又该如何与他自处? 不不不,不能有此想法。 姜易安垂首,目光微颤,咬着唇,继续劝慰自己:他是他,我是我,原本就是假的,不能因他而误事! 那厢。 江燮紧紧盯着姜易安,心里异常不安。 太子方才唤她安喜,皇帝看向姜易安的目光慈和,还有姜易安那心虚的模样... 锦夫人应是已逝的锦贵妃,锦夫人之女“喜安”应当就是“安喜公主”。若按姜易安所言,她只是邻居为何与他对视时这般心虚... 她向来昂首挺胸,言辞凿凿,得理不饶人,即便有错也能辩出三分理来,为何又这般目光躲闪逃避他... “哎,江二,你何时与我师姐成亲来着?”司徒空用手肘撞了撞江燮的臂膀,轻声问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燮收拢心神,他看了司徒空一眼,淡淡道:“后日。” 司徒空微微一怔,点点头,压着嗓子继续问道:“你,你真要同我师姐成亲啊?” 这语气严肃,表情又极其认真,难得从司徒空身上看到这种表情。江燮狐疑起来,他问道:“陛下赐婚,若后日不成亲,便是欺君之罪。你这何来的一问?” 司徒空听罢,略觉不瞒,他上下扫视一圈江燮,嘟囔道:“呵,你这话说得,好似陛下非得给你赐婚,让我师姐嫁你似的。我可跟你说,你得对我师姐好。陛下指不定哪天就后悔了,届时,你若对我师姐好,你还好交代,否则啊,呵...有你好受的。”他瞪了江燮一眼,转过身去,整理自己的衣袍与发髻,丝毫不在乎江燮满是疑问的目光。 江燮心里一顿,他追问道:“陛下为何后悔?” 司徒空自顾自整理衣袍,不理会江燮。 江燮微怒,他猛地抓住司徒空手臂,道:“说。” 司徒空抽出自己的手臂,对着他道:“时机未到,不可说,不可说。”他撅起屁股,把椅子稍稍挪远了几步,而后便继续整理起衣衫来。 江燮怒火横生,可又无可奈何,只得瞪着司徒空,脑海里不停的思忖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禀陛下,人带到了。”福临公公上前回禀。身后跟着两个着盔甲的侍卫,押送着一个朱唇粉面的女子。 女子被侍卫推倒在地,有些慌张的蜷缩在地上。 皇帝扫了眼地上的女子,问道:“如何?” “禀陛下,在柔良娣处搜到了安神香,已让太医验查,确有朱砂与麝香。”福临公公双手奉上一个盒子,盒子里正是那安神香。 皇帝扫了一眼,“哼”了一声,问地上的女子道:“你可有要解释的?” “陛下,奴冤枉,奴不知为何会有朱砂与麝香。”柔良娣身子微微发颤,声音带着哭腔,看得出来很是害怕。 姜易安轻笑一声,讽刺道:“每个做坏事的人,事后总说自己无辜。” 柔良娣循声望去,入目的是一双浅绿色的锦鞋,那鞋上仅绣了几朵白色的花,看上去不像是宫里的东西。她壮着胆子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恨之入骨的脸。 “是你!又是你!”柔良娣情绪忽然崩溃,她咬牙切齿的嘶吼着,像要把姜易安撕碎了一般。 众人狐疑,目光都挪到了姜易安身上。 姜易安笑了笑问道:“这位阿姊,可是认得我?我怎不认识你?” 柔良娣奋力挣扎着,想摆脱侍卫的桎梏,她伸着手,尖叫道:“都是你害的,是你害的我家破人亡!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姜易安,姜易安,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姜易安起身,走到她面前三步开外,凝视着她,来回踱步。几息后,她停下脚步,佯装恍然大悟道:“哦!是你啊,我想起来了,你便是那横向霸道曹草包的阿姊?曹放之女是罢,叫,叫曹柔?” “咚”的一声响,梅贵妃不知为何整个人从椅子上掉落在地。 她眼里满是震惊,感受到皇帝与皇后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随即跪地,解释道:“我,我不知她是曹放之女,她,她就是一商贾女啊。”最后半句话,似是喃喃,她怔怔的看着曹柔,忽觉眩晕,双眼一闭瘫在了地上。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嬷嬷们大惊失色,一窝蜂似的跑上前搀扶。 司徒空本能的起身,朝前迈了一步,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司徒宽稳坐着,就又坐了下来。 皇帝眉头微皱,他扫视一圈,司徒宽与司徒空稳坐着不动。姜易安双手抱胸,似看热闹一般,他“嗤”了一声,朝一旁的一个太医挥了挥手,吩咐道:“抬进去,好生看看。” 几个嬷嬷合力抬着梅贵妃往内阁走,皇后与太医也跟着入了内。 第112章 江家过往 皇帝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疲累。 他吩咐道:“曹放之女,戕害太子妃,拉下去,处理了罢。” “是!”福临公公应是,两个侍卫拉起曹柔便往外走。 曹柔好似清醒了一般,她瞬时激烈反抗起来,喊道:“陛下,奴冤枉,奴不知何处来的朱砂与麝香。奴不知太子妃怀有身孕啊,陛下,奴是曹放之女,可奴真的没有在安神香里放过朱砂啊...陛下!” 皇帝垂首按揉眉心,朝虚空处挥了挥手,侍卫拿出一块布子塞到她口中,而后便将她拖了出去。 姜易安盯着地上曹柔遗落的一枚发簪若有所思,她朝皇帝躬了躬身道:“陛下,太子妃醒了有些时候,我再进去问问,可还有何不适。” 皇帝闻言猛地抬头,他盯着姜易安几息,嘴角微微牵起道:“去罢,去罢。” 姜易安福了福,与一侧的春黄对视一息,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内阁。 太子妃半靠在床榻上,脸上无半点血色,听到声音,她缓缓睁开双目,看到姜易安,她微微一怔,笑着问:“易安你怎又回来了?” 姜易安行罢礼,问道:“太子妃可有不适?我不放心,便想着再来问问。” 她摇摇头,道:“只是有些疲累,无妨。”春黄上前在她身后放了软垫,她稍稍坐正,看到自己手腕上翠绿的镯子,摸了摸,眼眶有些湿润。 她拍了拍床榻一角,示意姜易安坐过来,而后轻声问道:“你与澜王可是后日成亲?” “是。”姜易安答道。 太子妃颔首,她费力的摘下那镯子,盯着它幽幽道:“这是我出嫁时,我母亲给我的,是我外祖母的祖母留下来的老物件。”她顿了顿,握着姜易安的手道:“今日之恩,我崔宜然铭记在心,我便再求你一事。” 姜易安看着太子妃将那枚玉镯戴在了自己的手上,不解问道:“太子妃这是何意?这番贵重的物...” “你成亲那日,戴着它可好?” 太子妃双目泛红,她紧紧握着姜易安的手,目光里满是祈求。 姜易安心里泛起了怵,她道:“太,太子妃,您这,这又是为何?” 太子妃看到她身体微微往后仰,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她轻笑了一声,用帕子擦拭掉双颊上的泪,说道:“吓到你了。易安妹妹,我大你几岁,日后便叫你妹妹。你放心,这就是我的一番心意,这宫里确有不少金银珠宝,可对我而言最珍贵的便是这玉镯。你答应我,戴着它成亲可好?” 姜易安看着手腕上翠绿的玉镯,又看了看太子妃,心里起了疑,这手镯该不是有什么特殊寓意罢...她拧着眉,一时间没敢答应。 太子妃又道:“嫁入江家后,妹妹你可要小心那崔容音。”她轻轻拍了拍姜易安的手,道:“有些事,我想你早些知道,以便心中有防范。我与那崔容音都是青州崔家女,他父亲是我大伯父,我与她也是自幼一同长大。她与澜王早些年有过一段,我原本以为她定会嫁给澜王爷,谁曾想江家来替长子求亲时,崔容音父女竟应了亲。澜王当时年少气盛,还上门责问,被老王爷狠狠责罚了一番。后来,江家出事,只剩下澜王一人,崔家提了退婚,那老夫人也爽快答应了。谁知,崔容音竟一直寄住在王府,说要为江...望守孝三年。呵,她哪里是守孝...她是狼子野心,另有所图!”太子妃愤愤道,双目蓄满了泪。她顿了顿,轻笑一声,擦了擦眼泪,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笑道:“让妹妹见笑了。” 姜易安微微摇头,她敏锐的捕捉到了太子妃说起“江望”二字时的痛楚,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子妃可是...” 太子妃点点头,摸着姜易安手中的手镯轻声道:“我心悦于他多年,祖父也知,她也知!若不是她以性命相逼祖父,戴着这个手镯嫁入江家的便是我啊。她明知我心意,她分明与江燮心投意合!为何?!为何?!” 太子妃紧握手中帕子,愤然搅动,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住地滑落脸颊。 姜易安心底泛起了酸,她握了握太子妃的双手,轻言安慰道:“太子妃保重,您身子最重要,今日如此凶险,您得好好保重才是。” 春黄上前递上温热的帕子,也跟着劝慰道:“是啊太子妃,您身子最重要,养好身子,才能想其他的事。” 太子妃点点头,接过帕子盖在自己的双目上,她身体靠坐在身后,道:“妹妹可是来问我,那安神香里的朱砂是不是我放的?” 姜易安心里一咯噔,有种忽然被拆穿的心虚感,她轻咳一声道:“正是。” “呵呵呵,妹妹如此聪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她掀开覆于双目上的巾帕,眼神陡然一变,她道:“这孩子,是我不要的。”她摸了摸腹部,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之色,继续道:“先前瞒着妹妹是我不是,妹妹放心,日后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你在江家若有什么难处,便来寻我,我在这东宫一日,便能为你做主一日。”她朝春黄摆了摆手,春黄从腰间摸出一枚玉牌。 太子妃接过玉牌递给姜易安道:“这是我的信物,我虽无法时常出宫,但你可随时入宫,便说是我的传召即可。” 姜易安接过玉牌道了声谢,道:“多谢太子妃。” 太子妃颔首,笑着问:“怎还唤我太子妃,该叫我一声阿姊。” 姜易安靠近太子妃,轻轻挽住她手臂,在她耳边道:“多谢嫂嫂。” 太子妃仲怔,泪珠再次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重重的点点头,拉着她的手,缓了几息道:“好了,你进来许久了,江燮该着急了,去罢,回去罢。” 姜易安羞赧的点了点头,朝她福了福身。 回大殿的路上,姜易安冷静了几息,忽觉这事情的发展与自己想象的略有不同。怎就稀里糊涂的成了太子妃的妹妹了? 哦,崔容音与江燮有旧...还真是有旧啊...她抿了抿唇,心底起了一股无名火。 第113章 心悦之人 夕阳斜照,水波微凉,寒流潺潺流淌。红霞漫天散作一幅绮丽的画卷,夕阳镶嵌其中。 北城河边,燃烧般的晚霞比火更炽烈,万物都被镀上一层金色的柔纱。归鸿翩翩,将河边垂柳下的姜易安与江燮拖曳出长长的影子。 一行人从宫里出来以后,便各自散了去。唯有江燮坚持要把姜易安送回元德堂,那强硬的态度,惹得姜易安一路上都对他白眼连连。 快到元德堂的后院了,江燮忽然喝停马车,径直拉着姜易安到这河边,反复只问一句话:“你没有话同我说?” 姜易安双手抱胸,昂首不耐烦道:“你都问了八百遍了,究竟想让我说甚?” 江燮一副审视的目光,凝视着姜易安。他手指不停的摩挲着衣袖,内心挣扎许久,吐出一句话来:“陆通仍困囹圄之中,你每多一刻拖延,他便在暗无天日之地多熬一时。你若执意如此,我亦无所谓,定当奉陪到底。” 姜易安闻言,怒目圆瞪,她气的脸色涨红,心叹道:怎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人! 她咬了咬唇,大声道:“随你便!你爱救不救!”言罢,她转身就走,被江燮一把拉住。他的声音冷冽,语气中颇带着威胁的意味,道:“你不是心悦于他?你就这般看着你心上人在牢中受苦?” 姜易安目光一凛,她看向江燮的目光带了些戾气,脸上带着如寒冰一般的冷漠。 两人冷冷的对视着,谁也不让谁,几息过后,姜易安倏尔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让江燮内心一颤,从心底散出森森寒意来。她慢慢靠近他,整个人几乎都与他贴在一起。 她凝视着他的双目,冷冷道:“王爷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姜易安并非我本名,元泓喜才是啊。”她看到他眼里的震惊,还夹杂着一丝丝惶恐。她勾起嘴角,佯装轻浮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衣襟,道:“满意了吗?那就快去救我的心上人,别让他等太久。” 言罢,她转过身,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住。 那冷森森的声音又响起:“哦,差点忘记了,澜王爷,那龙脑香我今日闻到了,皇后与梅贵妃身上都有。” 他耳畔仿佛还回响着她方才的话语,完全没听清她最后一句话。他怔怔凝视着那抹瘦削的身影,渐渐隐没于院墙之后,心中巨撼,久久无法回神。 鹧鸪与江荣两人蹲坐在马车旁,鹧鸪嘴里嚼着一个肉包,轻声询问江荣:“王爷这是怎了?又同姜侧妃吵架了?” 江荣点了点头,看了鹧鸪一眼,从他手里抢过一个包子一口塞入口中,快速咀嚼。 “这亲还能成吗?”鹧鸪自言自语道。 江荣摇了摇头,叹息道:“谁知道呢。” 天色渐黑,冷风渐起。 江燮如尊石像一般凝视着姜家院子,他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底,翻涌着无数种情绪,不停的拉扯,终化成一抹腥甜从胸中呕出。 “王爷!” “王爷!” 鹧鸪与江荣纷纷跑上前。 江燮回了神,垂首看着绿色草地上那抹殷红,踉跄了一步。 他朝江荣与鹧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无事,而后便用指腹擦拭掉嘴角的的血丝。指腹上那温热的粘稠感,让他皱了皱眉,他定定看了几息,倏尔冷笑了一声。 这声笑,让鹧鸪与江荣好不心慌。 王爷怎越来越像侧妃了... “去御史台。”江燮吩咐道。 他钻入马车,拿起水囊灌了好几口水,压下口腔中那股腥甜的味道。 江荣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可要去请司徒公子?您方才可是吐血了。” 江燮摇了摇头,随口道:“无妨,死不了。”他从座位底下翻出一个木盒子,将里头的信笺一一翻阅后吩咐道:“让鸦青把王申的消息都汇总一份秘密递给陈御史,王申该死了。” 江荣应是,又听江燮问道:“蜀地如何?” “松烟已安排人过去了,预计不出十日便会有动静。” “十日?”他翻信笺的手指顿了顿,思忖几息后吩咐道:“加快,本王不会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双目泛着冷光,面色沉了又沉。 “是。”江荣应是,他吞了吞口水,小声道:“王爷,荆州那边尚未有消息传来,您不再等...” “不等。本王等够久了。”他眸光微眯,胸膛剧烈地起伏,似乎积压着万千郁结,难以平息。 半晌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心绪,而后放下手中的信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他道:“五日后,若荆州无消息,你吩咐所有人撤。老和那边我安排好了,每人都有一份银子、田契。日后...”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道:“日后不许再踏入上京城一步,找个小镇过些安稳日子罢。” “好。”江荣哽咽答道。他眼眶微微泛酸,顿了顿说道:“王爷,别人我不管,可我不走,您去哪我就去哪。” 江燮闻言慢慢垂首,他摩挲着手中的信封,道:“好,随你。” “多谢王爷!”江荣额头触地,恭敬的磕了一个头。他抬首见江燮望着信封发呆,问道:“可是给侧妃的休书?” 江燮瞥了眼江荣,点了点头,他道:“这是你替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了这个,她便是江家的弃妇,与我江家无关,你收好了。” 江荣应是,双手恭敬的接过,揣进怀里道:“王爷放心,我定会让整个上京城都知晓,侧妃与江家无关,元德堂与江家无关。她那边,我定会安排好人手,若有必要,定会护送她们出上京城。” 江燮闻言垂首捏了捏眉心,轻轻道了句:“好。”想起方才的事,他抬首对江荣道:“你附耳过来。” 江荣靠了过去,江燮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江荣的眼睛瞪的浑圆,他愣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江燮道:“此事不到她性命攸关之时,切不可说,你可记住了?” 江荣耳朵嗡嗡作响,他如木偶似的点了点头,脑海里一直萦绕着王爷方才的那句话。 侧妃...侧妃是...安喜公主?! 第114章 托付 马车车辙浑厚的辘辘声与马儿铿锵有力的铁蹄声交织在一起,有节奏的打在青石板路上。夜色中,昏黄的灯光下,地上急速掠过一辆恢弘的马车倒影。 江燮披着黑色的斗篷从马车上下来,将将站稳,他就拿出一块帕子遮掩住不停咳嗽的唇角。 陈御史与一众御史台官员躬着身,小心翼翼的偷觑着这位愈加孱弱的王爷。 “咳咳咳...让诸位久等。”江燮咳嗽完,缓了一口气,朝着众人微微点了点头。 陈御史上前一步道:“王爷病体未愈,怎不派人来传召下官?这边请。” 江燮边走边对他说道:“不瞒陈御史,本王是受了新妇所托,来看一看陆通,她着实放心不下。”他停住脚步,扫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人,问道:“本王倒是忘了一问,本王是此案的监察,来探望陆通似乎不合规矩啊。” 江燮眉头一皱,陈御史身后的一官员立刻道:“非也非也,王爷乃是监察,来审问嫌犯合情合理。” “哦,如是便好。”江燮颔首,他问陈御史道:“不若,陈御史你同本王一同进去罢。” 陈御史抬首瞥了眼江燮,有些不明所以,他随即垂首应是。 两人进了牢房,陈御史屏退了其他人,与江燮一同站在栅栏前。 陆通依旧身着官服,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张草席上,酣然入睡。 江燮微微侧身,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御史道:“这是我的人在大理寺搜到的,收信人已查明,我的人正跟着,写信之人...”他顿了顿,想起姜易安所说的龙脑香在皇后与梅贵妃两人身上都有闻到,他道:“写信之人暂未查实,恐与皇后及贵妃有关。” 陈御史闻言大惊失色,他打开信封快速扫了一眼,道:“此事若涉及后宫,干系重大,非几日可查清,这案子...请王爷提点一二。” 江燮瞥了眼陆通,见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他收回目光,对陈御史道:“案子可大可小,若依着本王,这收信人有了,此事便可告一段落。西市钱二郎私藏胡椒为一案、屠县丞买爵贩官为一案,这上游牵涉几人抓了便是。至于,这被诬陷之人么...”他侧首看向陆通,对陈御史继续道:“该放便放,也好让大理寺助御史台一臂之力。这抄家、抓人的腌臜事大理寺有的是经验。” 陈御史心中了然,他思忖片刻,回道:“多谢王爷指点。” 江燮颔首,他朝着牢房的方向道:“好了,人本王已看了,也好跟新妇有个交代,后日便是本王的大喜之日,陈御史记得来喝杯喜酒。” “下官恭贺王爷!王爷,您这边请。”陈御史领着江燮出去。 铁门的声响消失后,陆通睁开眼睛缓缓坐起了身。他咬着牙,一手捏成一拳,狠狠砸在地面上。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的指关节瞬时血红一片。 他仿佛未感知到痛意,只盯着牢门的方向,胸膛起伏不定。 片刻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余光瞥见地上有一块巾帕。他快速的跑过去,观察一圈无人后,将巾帕捡起,走到角落里,面对着墙打开那帕子。 帕子上落着几个小字:此案勿要牵涉太深,五日后巨变,护好司徒府,好好待她。兄江二。 陆通擦了擦眼睛,他的双手不由的颤抖起来,他又逐字逐字读了几遍,心慌不已。 这是封绝笔信,是江燮给他的绝笔信! 他要做什么?五日后巨变,为何是五日?荆州有消息了?蜀地有动作了?不可能...不可能... 太子与蜀地那帮人尚未谈拢,怎可能这几日就完成集结? 难不成荆州有消息了?若在荆州找到了那证人,那为何要让他护好司徒府? 好好待她?她是指谁?千千?! 他心乱如麻,头痛不已。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瞥见桌案上的茶水壶,踉踉跄跄起身,迈步过去,打开茶壶盖将茶水泼洒到自己的头上。 冰冷的茶水倾泻而下,他冷静了几息,再次静坐到地上。水滴顺着发丝滴落到青石板上,他盯着地上那滩茶水渍想着江燮那巾帕上的字,脑海中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来。 他猛地跑到栅栏前,大声呼叫牢头。 牢头闻声而至,陆通问道:“何时放我出去?” 牢头看到他湿漉漉的样子,诧异问道:“陆少卿这是怎了?这晚上天冷,您这怕是要生病。” 陆通抓住牢头的手臂,急切道:“先别管这个,我问你,何时放我出去?” 牢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道:“放心罢陆少卿,方才我听他们几个在谈论您的案子,不出五日,您定能出去。” “五日?五日?”陆通低声喃喃。 五日...五日... 他仿佛掉落到一个冰窟窿里,冰冷刺骨的窒息感伴随着绝望感,慢慢攀爬上他的心头。 “不可,不可,我要见陈御史,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他眼尾猩红,目光里透着一股狠厉之色,他双手牢牢的抓着牢头的手臂,似快要把他的双臂掐断了。 牢头被唬了一跳,他安抚道:“成,成,我这就去通报,我这就去。” 铁门的吱呀声响再次在空旷的牢房内响起。陆通背靠着栅栏缓缓滑坐了下来,他再次翻开那巾帕逐字逐字看起来,直至双眼模糊。 那厢 元德堂的东厢房门口,三娘、姜东德、嬷嬷与翠衣四人依次而立。几人望着厢房门,听着里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心如刀绞。 姜东德拧着眉,长吁短叹,几次想破门而入都被三娘拉住了。 “哎,这这,这都哭了一个多时辰了,为何还拦着我?让我进去问问呐。”姜东德急得直跺脚,恨不得立刻踹开那碍眼的门。 三娘道:“你女儿从小到大有几回这么哭过?” 姜东德哽住,印象中姜易安每次哭,都是哼唧一会,哄哄就好了,这般大的阵仗还真是头回见到。 三娘又道:“定是受了天大委屈才如此,先让她好好哭,心里头哭顺畅了自然就会出来了,届时你再问也不迟。”她挥着手朝面颊处扇了扇,这都入了秋怎还如此燥热。 她瞪了眼翠衣,骂道:“让你好好看着人也看不住。你看看,这下好了,又跟王爷吵架了,还吵的这般凶,后日这亲还成不成?!” 翠衣瘪了瘪嘴,自知理亏,只默默站在一旁,不敢顶嘴。 江燮与姜易安两人在柳树下时,被三娘撞见了。她只远远的看了几眼,听不清两人说什么。那姜易安气冲冲回来后,关上房门便开始大声嚎哭了起来,她只得认为两人又吵架了... “吱呀”一声响,木门敞开,姜易安站在门前,扫视一圈,对这几人道:“谁说不成亲了,我就要成亲!翠衣,你给我打桶井水来,敷敷眼,都肿了,丑死了。” 翠衣:“哦。” 三娘与姜东德面面相觑,这算是哭舒坦了? 第115章 大婚前(一) 天光微亮,公鸡一阵嘹亮的鸣叫,将在喜堂角落里打瞌睡的虎爷唤醒。 他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询问一旁的丫鬟:“什么时辰了?” “禀虎爷,卯时?。” 虎爷颔首,他起身又伸了个懒腰,绕着喜堂转了一圈,对着小厮丫鬟道:“都机灵着点啊,今日可是王爷与侧妃的大喜之日,都给我好生守着这喜堂,不可有半点差错,否则...”他咬了咬后槽牙,用力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吓唬道:“我虎爷这把刀可好久没见血了啊。” “是。”小厮丫鬟垂首应是,心里都有些惴惴。 虎爷哼了一声,从喜堂出来后,又四处转了一圈,对着小厮与丫鬟都反复叮嘱。 最后晃晃悠悠进了画墨院,他抓了一个小厮询问道:“王爷可起了?” 小厮道:“王爷一夜未睡,那书房的灯一直亮着,方才熄了。” 虎爷望着书房的方向微微皱眉,他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走向江燮的寝房。 寝房门虚掩着,虎爷唤道:“王爷!” 江荣闻声开门,他进去看到房间内的布置,愣了一下。 原本这屋子布置的温馨又雅致,自打将侧妃的东西搬离以后,这屋子就变得极其空旷,回到了最原始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寂寥。 “王爷,您可要休息一会?天色尚早。”他问完,看到绫窗上的红色喜鹊窗花被风吹起了一个角,他走上前使劲按了按直至按平才松手。 江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窗棂间这精巧的窗花深深吸引,一对喜鹊栩栩如生,口衔梅枝,它们环绕的中心,一个鲜明的“喜”字跃然其上,洋溢着浓厚的喜庆氛围,让他心生暖意。 江荣与虎爷互相对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也一同望着跃然纸上的喜鹊,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王爷!您起了?可要喝粥啊?”门口响起虎妞的声音。 三人同时打了一个激灵。只要王爷在府上,虎妞就会悄无声息的出现,问的只有一句话:王爷,您可要喝粥? 江燮看到她每次都会微微蹙眉,似在做思想斗争,第一反应是想拒了,最后总是让呈上粥来。 虎爷上前拉开寝房门,对虎妞道:“侧妃的药丸都吃完了,日后不必送粥了,上些好菜,今日王爷可还要去接亲呢。” 虎妞当即拉下了脸,她问道:“那我熬了那一锅粥不浪费了?那药吃完了你也不说一声,咋办?那粥咋办?” 虎爷微微发怒,他压低声音呵斥道:“你啊你,你就没点眼力劲?你看看王爷这几日瘦成啥样了,还喝粥?王府这是没钱买菜了?!” “我怎么没眼力劲了,侧妃吩咐了,王爷吃药就得喝粥,我是依照侧妃定的规矩办事!” 虎爷哽住,这妮子的嘴皮子一天比一天溜,天天把“侧妃”挂在嘴边,他想反驳都无从下手。 “行了,呈上来罢,你们也都喝,一人一碗。”屋里传来江燮的声音。 虎妞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她忙不迭应道:“是,王爷,粥马上来。”她朝虎爷哼了一声,转身一溜烟就跑向小厨房。 虎爷嘟囔道:“王爷,您就是太纵着这丫头了,哪还有丫鬟样?” 江燮扫了他一眼未语,他在软椅上坐定后,问道:“你爹娘可安排好了?” 虎爷瞬间严肃起来,他道:“恩,我对老夫人说了我娘腿疾要修养一阵,趁此机会同我爹回趟老家,过个十几日后回来。” 江燮颔首,他扫了眼虎爷,轻声道:“今日过后,你也回去罢,好好照顾你爹娘...” “王爷!”虎爷双膝跪地,他一脸肃穆道:“我爹说了他与我娘不用我惦记。江小狗同我如兄弟,不给他报仇,我日后怎有脸去地下找他?!王爷,我不走,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江荣在哪,我就在哪。” 江荣瞪了他一眼,道:“我孤身一人,无人惦记,你怎可同我比?” “哼,你孤身又如何?你武艺又不如我,我怎可放心你一人在王爷身旁。” “你,就你一身蛮力,我比你有脑子...” 两人如同孩童般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江燮静静的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只袖中的一只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厢。 姜家院子里来了许多帮忙的街坊邻居,一早开始便叮叮咚咚忙碌起来。 东厢房里的姜易安拉上被子蒙住头,不耐烦唤翠衣道:“翠衣~关窗、关门,让我再睡会儿。” 翠衣与松烟相视一笑,松烟上前拉住她的被角,柔声道:“时辰不早了,该起了。今日可有许多事要做呢。” 这声音?姜易安打开被子,看到松烟,惊讶道:“阿姊,你怎么来了?” 松烟微微一笑道:“我妹妹出嫁,我岂能不来。” 姜易安起身,她拉过松烟的手腕,细细诊了诊,道:“阿姊,今日开始,你便住我这屋,你一人在老和叔那边我不放心,这里有嬷嬷照顾,你若不舒服还有我爹在呢。” 松烟微微发怔,她推拒道:“这,这不合适。” “哪有合适不合适的,你这胎还未坐稳,一定要多卧床,不可奔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小东西可怎么办?” 翠衣闻言,惊的手中的衣物落了一地。她走上前,盯着松烟的腹部,轻声问道:“松烟姑娘,你,你是有喜了?” 松烟笑着颔首,翠衣随即轻轻靠了上去,摸了摸问道:“他可是在睡,怎一动不动啊。” 姜易安笑着拉起翠衣,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小姑娘家家懂什么?!我告诉你啊,这事若让别人知道,我就撕烂你的嘴,听到没?” 翠衣一愣,而后嘴角微微一瘪道:“小姐,我,我像是多嘴的人么!哼!”她冲姜易安哼了一声,笑着问松烟道:“松烟姑娘,你饿不饿?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 松烟摇了摇头,道:“多谢翠衣,我来之前吃过了。你忙罢,我同你家小姐说说话。” 翠衣点点头,继续在一旁整理衣物。 第116章 大婚前(二) 姜易安将被子塞成一团放在床榻一角,让松烟靠坐着。 她道:“阿姊,你可答应了,日后就住这里啊。反正我出嫁了,这里空着也是空着。你来住啊正合适。” 松烟环视一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摸了摸腹部,道:“那可打扰伯父伯母与嬷嬷了。” 姜易安咧嘴一笑,她摆了摆手道:“不打扰,不打扰,我这一走,他们定会觉得这家太过安静了,这下好了,有事让他们做,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松烟眼眶湿润,忆起与父母的一些往事,不由的垂首抿唇。 姜易安挽住她的胳膊道:“阿姊,母亲高兴,她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会高兴,若母亲伤心,小东西也会难过呢。” 松烟擦了擦眼角,笑道:“知道啦。”她从怀里拿出一枝发簪,递给她道:“这是我昨日我托老和叔买的,你瞧瞧可喜欢?” 姜易安双手接过,嘴角不禁上扬。 这枝金钗上刻着一只胖胖的金喜鹊,周边绕着一簇簇拉丝茉莉花,很是可爱与别致。 姜易安笑着道:“阿姊,我可太喜欢了,这茉莉同江燮府上那茉莉一模一样。”她拿着钗子往头上比划,坐到铜镜前一通照。 “好看,可好看了,小姐。”翠衣上前也连着夸赞。 姜易安吩咐道:“可替我收好了啊。”她将金钗递给翠衣,打开自己的镜盒,一通翻找,寻了一个珠子,握在手中。 “阿姊,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喏,你看。”姜易安摊开手,一颗硕大的蓝色珠子静静的躺在她掌心。 “这是瑟瑟?”松烟讶异问道。 这珠子通身蓝色,质地温润,又散着盈盈光泽,一看就知是来自西域的宝石。 姜易安点点头,她塞到她手中道:“我阿兄给我的,我瞧着这颜色衬阿姊。” 松烟轻笑了一声,打趣道:“你可知这一枚瑟瑟可买得了多少枝金钗了?” 姜易安摇了摇头,道:“阿姊你尽管收着便是,这珠子我还有很多呢。”见她依旧有些迟疑,姜易安佯装生气道:“不然,我就把钗子还给你了啊。” 松烟笑笑,道:“那我可得多谢妹妹了。” “这才对嘛。”她挽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忽然有些多愁善感,道:“可惜我今日就出嫁了,还不能同阿姊多待几日。” “小姐,今日可不兴难过的,您快去沐浴罢,待会三娘又该催了。”翠衣抱着一堆衣服开始催促姜易安。 姜易安瞪了她一眼,有些不乐意的往净房走。 直至姜易安与翠衣的身影消失,松烟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她摸了摸腹部,遮掩在心底的忧伤,慢慢攀爬到心头。 绫窗外闪过一个人影,松烟双目一凛,瞬间起身到窗前,做防备状。 那人道:“蜀地有动静了。” 松烟心里一颤,她道:“王爷如何吩咐?” “王爷命你原地待命,非他传召不可擅做主张。” 松烟闻言双手握拳久久未松,心底泛起一种深深的不安感,这命令好生奇怪。 原地待命?! 按原计划,蜀地有动静,她应引蛇出洞才是。 她思忖片刻,问道:“王爷安排了何人去东郊?” 那人回道:“属下不知,属下只奉命来通知姑娘一声,若无事,属下告退。” 松烟顿了顿,微微颔首。 窗外的身影一动,惊地柳荫下的一群雀鸟叽叽喳喳喧嚣起来。它们扑腾着翅膀,犹如惊弓之鸟,顷刻间四散而去,归于宁静。 她伫立在绫窗前,凝视着随风轻摆的柳丝,心头的困惑如潮,不安情绪悄然蔓延。 “啊!死人了,死人了!”尖锐的惊呼声猛然响起,声音如此凄,令人心悸。 姜易安裹着一件薄衣与翠衣两人从净房跑了出来。 松烟拦住她道:“我去看看,今日你什么都不用管。” 姜易安迟疑,她道:“阿姊,你...” “放心,我心中有数。我去看看。”她朝翠衣示意,翠衣点头,将姜易安重新拉入净房。 松烟打开厢房门,嬷嬷就跑了过来,她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姑娘...” 松烟扶住她,问道:“嬷嬷勿急,慢慢说,发生何事了?” 嬷嬷喘了一口气,道:“决明方才去卸铺子门板,卸了门板才发现,门口有,门口竟躺着一个死人。” “死人?”松烟低声喃喃,她对嬷嬷道:“嬷嬷,今日易安大喜之日,万不可被晦气冲撞,您看着她,前头的事我来处理。” “哎,哎,好。”嬷嬷点点头,又连着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松烟拍了拍她的手臂,往药铺而去。 药铺前已围了好些人,决明呆愣愣的站在一旁,任由一旁人指指点点。 三娘与姜东德两人着急忙慌的拨开人群,见地上躺着一个老人,那人口吐白沫,唇色发紫,已无气息。 “医死人了!元德堂医死人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这声音犹如惊雷乍现,瞬间炸裂四周。 众人指着姜东德与三娘,不停的窃窃私语。 “谁?谁喊的?”肉包大声问道。 “哪个喊的?事都还没弄清楚,怎就医死人了?”肉包铺子的东子也跟着大声问道。 他俩推开人群,大声嚷嚷着往三娘跟前走。走到三娘身旁,东子挺直了腰杆,哼一声道:“事情都没查清楚,就在这乱咬舌头,元德堂这都多少日未开门了,怎就医死人了?” “是说呢,方才谁喊的?”一些街坊反应过来,在人群里左右张望,寻找方才那喊“医死人”的人。 今日是澜王爷纳妾的大喜日子,早早就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都是些生面孔,一时间还真难以排查。 “爹,爹啊,爹!”人群中,有一女子呼喊着跑上前,蹲在老人身边泪如雨下,恸哭流涕。 三娘上前询问道:“姑娘,节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那女子猛地抬头,指着三娘喊道:“我爹,我爹今早就是吃了你家药觉得不舒服,这才来找的姜大夫,谁知,谁知...爹,爹你抛下女儿独身一人,女儿日后可如何是好啊...” 巷弄里再次响彻起女子痛彻心扉的哭声。 “官老爷来了,官老爷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随即就让开了一条路来。 一个捕头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推开看热闹的人,喊道:“让开,让开,官府查案,都让开!” 那捕头扫了眼地上躺着的人,又扫了眼姜东德与三娘,冷漠问道:“谁是这元德堂的东家?” 姜东德拱了拱手道:“我,我是。草民姜东德。” 那捕头斜眼扫了眼姜东德,朝一旁挥挥手道:“抓起来。” “哎,这,这是何意?”三娘慌忙上前拦住衙役。 那捕头道:“何意?没长眼睛啊,这不死人了,有人到官府报案了,跟我们走一趟。” “这,这,这是诬告啊!大人明鉴,我这都十几日未开门了,怎就医...三娘,哎,三娘...”姜东德见三娘与那衙役推搡起来,急忙上前劝架。 决明、肉包、东子等几人都紧跟着上前,围在姜东德与三娘面前。 决明道:“大人,今日是我东家嫁女的大喜日子,此事来的突然,能否通融一下,待...” “滚滚滚...老子我管你喜不喜事,出了人命,有人报案,就得按规矩办事。你若配合,咱就不见血,你若不配合,那便是跟衙门作对,见血也是应当的。” 捕头言罢,上前抓住决明的衣襟,往外一提溜,抬脚对着他的腰,正要落下,膝盖上忽觉一痛,他哎呦一声,失了重心,整个人半跪在地。 “哎呦,哎呦...”捕头的膝盖像是被重物击中一般,又痛又麻,他双手正捧着哀嚎,余光瞥到一双小巧的乌皮靴。 他缓缓抬头,看到一双冷冽而狠厉的眼眸。 “你,你是何人?敢打老子?!”捕头奋力起身,他拔出腰间的刀,指着松烟道:“知道老子是谁吗?敢打老子?!” 松烟冷冷的瞥了眼他,转过头,问决明道:“有没有事?” 决明被肉包搀扶着,他摇了摇头,道了句:“无事,我无事。” 松烟颔首,她视线又落到地上那具尸体上。 那人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且凌乱,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脚上的鞋都磨破了。口角有白沫,嘴唇与指甲都是乌紫,是中毒的迹象。再看那哭嚎的女子,身上的衣服与头上的发钗虽不名贵,可与那老人的衣着相比,还是有些差距。 她收回视线,问捕头道:“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谁?死因为何?那女子又与死者是何关系?” 捕头哼了一声,愤愤道:“老子办案,还用的着你来说三道四?!方才可是你打的我?”见松烟未语,只斜睨着他,他大喝一声道:“来人,此女子当街刺杀本捕头,抓起来!” “是!”几个捕快摩拳擦掌,掏出镣铐,拔出刀冲松烟而去。 松烟厉眸扫向那几人,那几人心里一颤,停了脚步,拿着刀晃了晃,徘徊着不敢上前。 未待那捕头再次发号施令,忽然冲过来一白袍男子,那男子手拿一个木棍,咬着牙,冲到那捕头身后,对着那捕头的后背狠狠砸了一棍。 捕头吃痛,他捂着背,转过身,恶狠狠瞪着那男子道:“你敢打老子?!” 白袍男子晃着木棍,站到松烟身旁,他拿起木棍指着捕头道:“小爷我打的就是你!伤到我未婚妻,小爷我扒了你的皮!阿仁!” “在,在,在,少爷。”阿仁跑的气喘吁吁,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拿刀的彪形大汉。 “都给我围起来,一个都不许跑!” “是!”阿仁一通指挥,将那捕快与那女子团团围住。 “枝枝,别怕啊,有我在,看谁敢欺负你!”司徒空扔掉木棍,拍了拍胸膛,朝松烟咧嘴一笑,很自然的抓着松烟的手腕道:“你放心,我派人传消息给江二了,他的人很快就...” 指腹传来熟悉又异样的跳动,他垂首,怔怔抓起松烟的手腕,又切了切,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他怔怔问道:“枝枝,你...我们有孩儿了?!” 第117章 大婚前(三) 众人静默,都望着松烟,仿佛都在等她确认答案。 几息过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人群中渐起。 站在后头的一人问道:“那人说的甚?” 另一人解释道:“他那未婚妻子有身孕了。” “哦~”那人点点头,忽又提高了音量道:“啊,那不是未婚先孕啊?这,这,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的哦~” “哎呀,这有啥,这般大惊小怪的。都说是了是未婚妻子,年轻人,干柴烈火,难免,难免。哎呀,你激动甚?又不是你家女儿。” ...... 松烟回了神,她猛地从司徒空手里抽回了手,冷冷道:“闭上你的嘴!” 司徒空尴尬的擦了擦手,双手扯住她的一片衣袖,乖巧道:“好嘞,我听你的。你站着会不会累啊,要不要我给你去搬一张椅子啊?阿仁!阿仁!” 阿仁应道:“在,在,在。” “去给少奶奶搬把椅子啊,怎这么没眼力劲的!” 阿仁忙不迭应是,他这也是被方才那句“有孩儿”惊到了。 这,这少爷何时冒出来一个未婚妻子,这未婚妻子怎就又有了少爷的骨肉了... “姑娘,您,您坐。”阿仁扛了一把软椅,放在松烟身侧后就站在软椅旁,时不时偷觑着她。 “坐,来,坐,枝枝,你坐啊。别累着啊。”司徒空用袖子扫了两下椅子,扶住松烟的胳膊轻轻往椅子上带。 松烟微微吐出一口气,她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多谢司徒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您自重。”她甩开他的手臂,坐到了椅子上。 司徒空嘿嘿讪笑了一声,也不恼,只安安静静的站在她身侧,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 松烟垂首缓息,方才一动气,还真有些眩晕感。她垂首深吸了两口气,再抬首时的目光忽变得犀利无比。 她重新打量起那捕头,这人身着官服,可腰间并未挂腰牌,那几个捕快的衣服或大或小并不合身,还穿着布鞋,她心里了然,松了一口气。 “假冒朝廷官员,是嫌命不够长是罢。”松烟冷冷问道。 那几人闻言身体微微一僵,互相对视几息后,听那铺头道:“何人假冒了?!你胆敢围困本捕头,还当街刺杀本铺头才是不要命!让你的人都散开,本捕头可既往不咎。” 捕头往前走了一步,即刻被一柄冷森森刀抵住了脖颈。 阿仁轻笑了一声道:“这位捕头,您小心着点,这几位都是西市如意赌坊里借来的打手,若是犯起横来,我们也拦不住啊。” 捕头心里发了毛,他微微侧首去看那拿刀的大汉。那男子身长八尺,面容粗犷,满面横肉间,络腮胡须如野林般茂密,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猛之气,恐怖之态,不言而喻。 他往后退了一步,壮着胆子喊道:“你元德堂出了人命,我这是奉命行事。尔等快放了我几人,本捕头既往不咎!这就离去。” “奉何人的命?”松烟问道。 “屠,屠县丞!呵,屠县丞可是我表亲,你若是识相就放了我们哥几个!” 阿仁接话道:“你虎啊,来来来来,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谁?”他跑到姜东德身旁,朝姜东德躬了躬身道:“这位可是澜王爷岳丈!你小子假冒官员诬陷澜王爷岳丈,还搅和了澜王爷大婚,你是多长了几个脑袋,还是那屠县丞长了三头六臂啊?!” “是啊,胆子真不小,还冒充捕快!”众人议论纷纷,那捕头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他当即跪地,哆哆嗦嗦说道:“小的,小的不知啊,小的这不是刚来着上京城,不知道这位是澜王,澜王爷岳丈啊。岳丈饶命,岳丈饶命啊!” 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无踪,那捕快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那几个捕快见形势不对,扔了手里的家伙事,也跟着磕起了头。 “让开,让开,让开!何人在此造次?!不要命了是罢?!”人群身后又一声高喝,虎爷带着一队甲胄兵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甲胄兵训练有素,上来就将看热闹的人拦在了街道两侧。虎爷上前朝姜东德与三娘躬了躬声道:“姜大夫,姜夫人受惊了,王爷听闻元德堂出了事,命小的我来处理,两位放心,大理寺的人随后就到,这闹事的、害命的,一个个都跑不了。” 姜东德点了点头,与三娘对视一息,就静静的站到一侧。 虎爷看到一旁的司徒空一直盯着一个女子看,他有些纳闷。这司徒公子不是看上松烟姑娘了么?松烟姑娘不在,怎又盯着旁的女子看? 他上前拱手道:“司徒公子!” 司徒空快速的朝他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看椅子上的女子,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 虎爷:... 余光瞥见那女子冷冷的盯着自己,这眼神似曾相识,虎爷拱了拱手道:“在下陈虎,姑娘是?” 司徒空心里一顿,他如护崽的母鸡一般,走到虎爷面前隔绝他的视线,朝他挥了挥手道:“去去去,忙你的去,少在这打听,看什么看?这可是我未婚妻子,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虎爷惊愕问道:“未婚妻子?司徒公子,那你还天天缠着松烟姑娘,不怕她...”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知道为啥心里有些颤颤。 松烟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光景了,还在这聊这些有的没的,可真想一脚一脚踹走这两人。她问道:“虎爷,可有请仵作?” “哎,请了,请了。”他顺口答道。忽意识到这声音、这眼神不就是松烟姑娘么?!他一把推开司徒空,看着松烟道:“松烟姑娘,是您啊!” 松烟不语,她指了指一旁跪地抽泣的女子,低声道:“这女子身份可疑,看好了。” “哎,是,是!”他眼里满是星光,笑着应是,心道这松烟姑娘可真好看啊。 司徒空恼怒不已,他拽着虎爷的手臂,咬牙道:“还看?!去,去去,边上去!” 虎爷嘿嘿讪笑道:“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 第118章 大婚前(四) 那厢,大理寺丞带着一队人马,火急火燎的赶来。 如今大理寺卿之位空悬,大理寺少卿又被牵扯进一桩案子,大理寺可谓群龙无首,事事都指着这位五品寺丞。 那寺丞到了后,扫视一圈问道:“何人报的案?” 虎爷上前躬身道:“禀寺丞,草民报的案。” 寺丞见到虎爷,脸色顿时舒展开来,他即刻回礼道:“虎爷!恕在下眼拙,一时未察。” 虎爷摆了摆手,向他引荐姜东德与三娘,他道:“这两位是元德堂的东家,姜大夫与姜夫人。” 双方见了礼,松烟起身对寺丞道:“禀寺丞,小女姜松烟,是姜家远房表亲,今日...” “枝枝,你别站着,你坐着坐着,小心,小心。”司徒空把那椅子搬了过来,也不看众人的脸色,扶着松烟的胳膊,示意她坐到椅子上。 松烟有些恼意,她瞪了他一眼,道:“司徒公子,劳驾您移步室内,容我回禀寺丞所发生之事。若不然,耽误澜王爷接亲,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司徒空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道:“好,好,我走,我去里面等着,你别气,你坐着,你不能动气啊,我去里面等着你啊。”他言罢,在松烟的注目下,有些依依不舍的走进了药铺。 虎爷看了后一直垂首捂嘴笑,论一物降一物,这司徒公子还得是松烟姑娘来对付。 司徒空一走,松烟言简意赅的对寺丞讲述了发生的事,那寺丞听完,也不敢耽误,即刻传唤仵作现场验尸。 两个仵作对着地上的尸体细细勘验一番,而后禀道:“初步验尸结果,是中乌头草毒所致。” 寺丞颔首,问那女子道:“你与死者是何关系?” 那女子身体微微一颤,她道:“禀官老爷,是我阿父。” “是吗?!”虎爷在旁问了一句,他从腰间缓缓拔出长刀,语气十分阴沉:“想好了好好说,可别学那几个杂碎满嘴胡言乱语。敢在今日挑事,当我家王爷吃素的不成!”他挥刀砍向那把松烟原先坐过的椅子,只见一道刀光闪过,那椅子便轰然倒地,木头散了一地。 那女子瞪大眼睛,惊慌道:“我,我,我说,我说。是,是有人给我银子,让我冒充他女儿。” “人可是你毒死的?!”寺丞问道。 那女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连着摆手道:“不,不,我与此事无关,那,那人是破庙中的乞丐,他的死因民女尚不知情。民女只需假装悲痛,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几人便假扮成捕快,将元德堂的东家带走,如此,我们便算是了结了此事。” 寺丞听罢转身走向那几个捕快,问道:“说,她所说的你们可认?!” 那几个捕快瞥了眼寺丞,又瞥了眼虎爷与一众人,点了点头。 “呵!敢糊弄到老子头上了,说,谁给你的银子?”虎爷听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冲上前,提起那捕快的衣襟,又使劲往地上一摔,刀尖对着那人的脸道:“说!何人指使你们的?!” “大老爷,饶命,饶命啊,我们都是收钱办事,就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大户人家小厮打扮模样的人,瘦瘦的,身高六尺左右,左腿有些瘸。” 寺丞与虎爷互相对视一眼,虎爷收起刀,那寺丞道:“我把人带去审问,若有消息一定回禀王爷。” 虎爷点头,躬身道谢,又从身上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给他道:“这给哥几个买点糖吃,今日是王爷大喜,见者同喜!” 寺丞笑道:“多谢王爷!”他朝着众衙役挥了挥手,衙役押着人,抬着尸体便散了去。 虎爷看那些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散去的意思,他又从身上掏出一包碎银子,乐呵呵对着众人道:“今日是王爷与姜侧妃大喜之日,待会王爷接亲,还望各位行个方便啊。”他扫了眼四周,见到两张熟面孔,于是拿着钱袋子上前递给肉包道:“这位小兄弟,劳烦您给街坊分一分,图个热闹。” 肉包双手接过,满口答应道:“行,行,包在我身上。”一旁的东子哼了一声,嘟囔道:“有银子了不起啊...”话音未落,被肉包踢了一脚,肉包道:“他胡言乱语惯了,您见谅,您见谅。” 虎爷微微一笑,他颔首,往药铺里头而去。待他安抚好姜东德与三娘,正欲离去,被松烟拦住。 松烟将他带到后院一角,问道:“王爷那边如何?” 虎爷微微一怔,他挠了挠头,面有难色。 松烟手握一柄短刃,她晃了晃威胁他道:“别逼我动手,说,王爷究竟为何...” “哎呀,别,别,别,枝枝,小心,小心我们的孩儿啊。”司徒空远远的跑了过来,他一脸的急色,握住松烟的手,欲将她手中的刀夺下来。 松烟眉头一蹙,这人真的是阴魂不散啊! 司徒空见她生气了,他嘿嘿一笑,解释道:“枝枝,你现在气血虚,不可动怒,更不可动武,养几日,养好了你想怎么打虎爷就怎么打他,我绝不拦着。嘿嘿嘿,现下,为了我们孩儿,你就暂且放过他,来,我扶着你过去,去坐一下,去坐一下,待我好好再给你把把脉。” 松烟仰头长长吁了一口气,她扫了眼一脸呆滞的虎爷,又扫了眼满脸堆笑的司徒空,无奈的甩袖而去。 司徒空追了上去,松烟停住脚步,威胁他道:“你若想要这个孩子,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啊,为何啊?枝枝,枝枝...”他紧追着松烟往东厢房走,心里有些惶恐。手还未碰到那厢房门,就被松烟关在门外。 松烟松了一口气,属实有些筋疲力尽。 姜易安闻声唤道:“阿姊,你可回来了!”她扶着头上梳了一半的发髻,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松烟笑笑走上前,坐到一旁软椅上道:“可真好看。” 嬷嬷笑道:“待会穿上嫁衣会更好看。” “那可不,就这玉带巷,谁还能比我更好看。”姜易安言罢,朝松烟眨了眨眼。 翠衣肯定道:“这玉带巷,就咱小姐最好看。” 几人哄堂而笑,姜易安想起前院的事询问道:“阿姊,前头发生何事了?” 松烟摇了摇头道:“无事,虎爷与司徒...司徒公子处理好了,你就安心当新娘子,其他的事别管了。” “我师弟也来了?”姜易问道,她话音将落,便听到一阵叩门声:“枝枝啊,枝枝,你别不理我啊,让我给你诊诊脉啊。” 松烟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她咬着唇,真想上前一刀劈昏了那厮。 姜易安拉住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道:“阿姊,不可动气,来,你坐好,喝点茶,吃点点心。” 松烟坐下,接过翠衣递上的一盏茶,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听姜易安问道:“我师弟知道了?” 姜易安见她点了点头,又蹙起了起眉头,她蹲到她面前,道:“他是这小东西的爹,早晚会知晓的,不过,在你未想好之前,他依旧是他的司徒公子,你依旧是我姜家阿姊。放心,你在这住着,回头我同三娘说好,不让他进来后院便是。” 松烟眼眶有些模糊,她愣了几息,扶起姜易安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还要你为我操心,是我的不是了,我去打发了他去。” “我来,我来,你看我的。”姜易安朝松烟狡黠一笑,她走到房门前,隔着门说道:“师弟,你要进来吗?” 门外响起司徒空雀跃的声音:“好啊,好啊,多谢师姐。” “哦,今日我是新嫁娘,谁见了我,得娶我,你可想清楚了可是要娶我吗?” 司徒空:...... 第119章 接亲(一)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天际的云彩被染上了绚烂的橙黄,犹如一条璀璨的锦缎悠然铺展。玉带巷上空轻扬的红绸与红灯笼相互映衬,在这彩霞衬托下,绘就一幅温馨绮丽的画卷。 “来了,来了!”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一群孩童如一阵风似的从巷口跑至巷尾,欢喜雀跃的大声播报着,惊的屋脊上的雀鸟四散而去。 随之而来,遥遥传来一阵阵鼓乐声,街巷两侧人墙后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开始骚动起来,都伸张着脖子往巷口张望。 今日的玉带巷,人群如织,比肩迭迹,热闹非凡。这盛况,堪比西市酒楼开张,蔚为壮观。 街巷两旁的铺子里,弄堂里,能站人的地方都满满当当挤满了人,若不是王府侍卫组成人墙把守两侧,今日接亲队伍真还挤不进来。 圣上御赐良缘,澜王爷纳妾,此事在上京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是这位王爷尚未娶正妻,竟先纳了这玉带巷中一位平平无奇的小医女为侧妃,这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好奇与热议。 “可算是来了,我这都站一天了。” “可不是么,我这也是一大早就来了。” 人群里看热闹的两个妇人敲了敲腿与腰,轻声的嘀咕起来,这时又凑过来一个妇人,那妇人问道:“哎,听说晌午出人命了?” 那俩妇人闻声,立即拉下了脸,一同叱责道:“哎,可不兴说啊,这大好的日子,说什么呢,真是的!” 被叱责的妇人也挂了脸,她哼了一声道:“还不兴说,都看着好了,这是大凶之兆!” “呸呸呸!你哪来的?这大喜之日岂容你胡言乱语!” “是说!休得胡言乱语!” 眼看这两妇人双手叉腰不似好惹,周边几人闻声也都看向了说话的妇人,那人哼了一声转身推开人群就走。 那热闹的鼓乐声越来越近,那几人看了眼那妇人消失的方向,嘀咕了一句“什么人”又重新踮脚望向巷子口。 旌旗蔽日,锣鼓震天响。 翠衣在元德堂门口听到声音,往外一瞥,遥遥看到着装整齐的几个身影就立即跑了进去。 她一路小跑,越过坐在樟树下的司徒空与阿仁主仆二人,推开东厢房的门就喊了起来:“小姐,小姐,来了,王爷来了。” 嬷嬷微微皱眉,拉住她责备道:“你啊小点声,回头去了王府可不兴这般莽撞,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你若做不好,连累的可是你家小姐。” 翠衣吐了吐舌头,点点头道:“嬷嬷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激动么。” 松烟上前解围道:“嬷嬷,您别担心,翠衣这般机灵,定会护好易安的。” 嬷嬷闻言脸上的愁容未散,她强扯出一抹笑道:“是我这老婆子多虑了,不说了,不说了。”她转身走到姜易安身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小姐,我不能陪您入王府,您凡事多留个心眼。听嬷嬷一句话,夫妻之间难免有口角,各退一步,若长时间谁都不理谁,感情就会淡了。” 姜易安见她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眼眶泛红,她赶紧起身安慰道:“哎呀,嬷嬷,你别哭,我听着了。你放心,我跟王爷感情好着呢,你别哭,你要是哭了,回头我娘该托梦骂我了。” 嬷嬷扑哧一笑,她掖了掖眼角道:“小姐泉下有知,定会保佑您与王爷的。”她垂首又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笑着道:“好了,好了,该准备了,来,您拿好这扇子,回头王爷就该来接您了。” 姜易安接过满是用金线绣成五梅图罗扇,端坐好,规规矩矩的高举着遮住面庞。 那厢。 江燮一行人下了马,在清脆悦耳的迎亲曲中入了元德堂。 元德堂正首墙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两侧的药柜都用红绸遮挡,自顶上垂落下来两个大大的红灯笼,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媒婆卫梅娘上前与姜东德及三娘见礼,讲了一堆吉祥话,几人笑语晏晏,互相寒暄一番后,目光都落在江燮身上。 江燮头戴金色发冠,身着降红色的公服,腰佩玉带,五官精致如画,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英气,显得高贵无比。 “澜王爷!”姜东德与三娘上前行礼。 江燮颔首,微微躬身道:“岳丈岳母不必多礼。”他面容冷峻,一举一动皆显严谨与冷肃,倒让三娘内心泛起了嘀咕:这王爷自出现在喜厅后,就没见他笑过,这大喜日子怎还板起脸来了?那江荣也一样,都跟着一脸严肃,倒是那虎爷笑盈盈的,是有点来接亲的样。 虎爷面带和煦笑意,双手叉于腰间,目光悠然地扫过喜厅里的每一个人。他见三娘看江燮时眉头微微一蹙,他心里顿了顿,趁卫梅娘与他们寒暄之际悄悄靠近江燮,轻声道:“王爷,您得笑笑啊,您这是来接亲,可不是来抢亲的。” 江燮闻言缓缓侧首,拧着眉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语。 江荣与虎爷四目相对,他见江荣用口型对他道:活该。 虎爷哼了一声,转过头瞥见几张巷子里的熟面孔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几个,于是他嘴角立即提了上去,笑着对众人拱了拱手。 “迎新娘了,迎新娘了。”喜厅里一声高喝。 江燮在卫梅娘示意下抬步往后院走。 院子里站了好些年轻人,江燮一出现,这几人立即噤了声,自动让开一条道来。 江燮目视前方,带着江荣与虎爷自人群中穿梭而过。 他一走,这几人又围拢过来,一人道:“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拦住,起码念十首催妆诗么。” 另一人道:“你行,你去,我可不敢。” 那人左右张望,与他四目相对之人都纷纷摇头。 那气势,着实让人心生寒意。 “快看,有人拦着门呢。”众人纷纷望了过去,那厢房门口站着两人正是司徒空与阿仁。 司徒空双手抱胸,昂着头,嘴角噙着笑,定定的看着江燮。 江燮不解道:“你站在这作甚?” “呵呵呵呵呵。”司徒空一阵笑,他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自是来看我家枝枝的,还有她腹中的,我的孩~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徒空那一副傲娇样溢于言表,江燮眸光微微一闪,道:“若我是你,便会谨言慎行,以诚心求得别人原谅,而非这般宣之于众。” 司徒空心里一顿,心道:完了,光顾着想在江燮面前嘚瑟嘚瑟,忘记屋里枝枝也在,她这又该生气了罢。 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他挠了挠头,问道:“江二,我,我该怎么办?” 江燮瞥了他一眼,目视前方道:“司徒公子,可是要本王坐下来与你商榷一番?”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司徒空看到他这身绛红色的公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嘿嘿傻笑了几声,朗声道:“澜王爷接新妇~” 门内传来些响动,一股香风自门内散出来,幽香沁鼻。 江燮抬首间,一抹绿色的倩影悠然显现,环佩轻响,裙摆随风轻舞,飘逸绝尘。 第120章 接亲(二) 金色的柔光映照在这抹绿色身影上,凤冠上的缨络垂旒微微晃动,散出一道道璀璨的金光。 “王爷。”姜易安轻声唤道,她手持扇面遮挡住面庞,躬身微微垂首行礼。 江燮看得有些微微发怔,那句“王爷”并未入耳。 姜易安垂首等了几息,未见江燮言语,她悄悄将扇子挪到一侧,撞入江燮的目光中。 他凝视间,神思有些恍惚,姜易安那张玉面如花、皓齿红唇的绝美容颜,被一抹温柔的金色光辉轻轻环绕,璀璨又夺目。让他那双清冷如水的眼眸,慢慢燃起了一丝温度。 “王爷!”与先前的那声娇俏声不同,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耐烦。 江燮回过神,看清了扇子后露出的半侧面孔里,那女子的目光里有几分不耐与不解。 他垂首轻咳一声,上前虚扶她的手臂。 微风轻拂,她周身散出的幽香,缠绵悱恻,不绝如缕地缭绕在他鼻尖。她就在他眼前,他双手慢慢向上挪移,指尖触到她手背,温暖又柔软,让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攥紧。 他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手,心潮澎湃。 时间,若在此刻停住。 她就逃不走了。 扇子后的姜易安一愣,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 她轻声唤道:“王爷,红绸~” 江燮不为所动。 姜易安蹙起眉,轻轻踢他的腿道:“王爷!” 江燮闻声猛地抬首,见姜易安仰着脖子,正对他挤眉弄眼道:“红绸!拉红绸啊!” 他唇角漾起一抹笑,点了点头,拉起红绸一角,慢慢牵着向喜厅走。 喜厅那头,姜东德与三娘端坐正首,正等着新娘拜别。 三娘看到姜东德眉头紧拧,她轻声道:“不兴哭啊,你憋着点。” 不说还好,这一说,姜东德就憋不住了,他垂下头用袖子遮掩面容,肩膀微微颤动着哭起来。 “好了好了,这让别人看了笑话。这么多人呢。”三娘拿出帕子,悄悄递给姜东德,也觉眼眶有些酸涩。 “新娘来了,新娘来了。”喜厅里一阵骚动。 江燮拉着红绸缓缓而来,那一头是手持扇子的姜易安。 三娘的眼睛愈加模糊,她快速的擦了擦眼睛,笑着望着跪在面前的姜易安。 “爹,娘。”姜易安唤道。 姜东德点点头,哭的如个孩童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易安见他哭的如此伤心,她心里也微微有些泛酸,心道:还是第一次见他哭的这般厉害,老姜头是多舍不得她出嫁呢... 她收敛心绪,保持跪姿向前挪动几步,还未待嬷嬷阻止,她就挪到了姜东德面前,嘟囔道:“爹,我这出嫁,不是送死,您怎哭成这样?” 姜东德哽住,他看到姜易安脸上露出的无辜又有些委屈的表情,脑袋有些空白。 她,她这是说的甚? 三娘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 方才那绕在心头的不舍情绪被这口无遮拦的一句话彻底击碎,她惊慌失措道:“你快给我呸呸呸!你,你...” 嬷嬷眼看三娘又要上火了,她上前按住三娘手臂,轻声对易安道:“易安跪好。” 姜易安应是,又跪到原先的位置,垂首等着三娘训话。 三娘轻轻拍了拍胸脯,偷觑江燮,见他脸上的表情依旧肃穆,稍稍放下心来。她坐正,轻咳一声对姜易安道:“今日起,你便是江家妇了。日后要好好侍奉江家祖母,好好侍奉王爷,早日为江家开枝散叶。”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姜易安朝着姜东德与三娘拜了拜,而后被翠衣扶起。 “新妇上轿~”随着喜厅内高声唱喝,门口再次响起了迎亲曲。 江燮拉着姜易安慢慢走向门口那顶豪华的轿子。 围观的百姓看到新郎与新娘又开始议论纷纷,皆对姜易安一身华服与横亘街头的宏大轿辇赞不绝口,啧啧称奇。 两扇嵌着金箔的浮雕轿门敞开,稍一靠近,姜易安嗅到了幽幽的檀木香,这与江燮书房的气味如出一辙。 江燮慢悠悠收回红绸,在她耳边低语道:“水跟点心在食盒里,你若渴了或饿了就先吃些。” 姜易安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问道:“我一人坐轿子?你呢?” 江燮愣了一息,随后笑着道:“你可有听新郎坐轿子的?我骑马。” “就你这身板,骑马多累啊,你可吃得消?” “恩,进去罢,小心头。”江燮将手抵在轿子顶,扶着姜易安入了轿子。 几步开外的卫梅娘双手攥着帕子,低声嘀咕道:“还真是浓情蜜意啊。”她眯了眯双眼,随即脸上浮起温婉的笑容,走向另一顶轿辇中。 翠衣一直盯着卫梅娘,总觉得她方才这句话的语气及表情很是奇怪,待江燮走开后,她迅速上前隔着绫窗对姜易安嘀咕了几句。 姜易安颔首。 翠衣朝轿夫点了点头,整个接亲的队伍在欢快的曲乐声中便慢慢驶离了玉带巷。 围观的百姓散去了一大半,还有些看热闹的年轻人及半大孩童依旧紧紧跟着队伍。 轿子微微晃动,微风和煦,姜易安靠坐在软垫上,眼皮愈发沉重。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不可睡,这要是到了王府,不知自己会睡成何副模样... 余光瞥见角落里的食盒,她猫着腰拿起来一看,还真是好吃的。 她笑着捏起一块金灿灿的米糕,刚要放入口中,想起翠衣的一席话,她停住了。这米糕倒是闻不出有其他异常的味道,她从腰间摸出一枚银针插入米糕中,过了几息拔出来一看,银针竟快速的变黑了。 姜易安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点心。她一把将米糕扔回食盒里,又拿起水囊嗅了嗅,而后倒了些水在食盒上。 “可千万别有毒啊,我想喝水呢。”姜易安嘀咕道,她拿起银针沾了些水,银针迅速变黑。 “呵...”姜易安无奈的笑出了声,她随手将银针弹射到轿门上,甚觉无趣。 这头冠好重,她晃了晃脖颈,忽觉憋的慌。她拉开绫窗上的帘子,向外探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轿子外的一景一物都慢慢变的陌生起来,想起今日起便要在王府生活一段时间,她心中涌起一抹淡淡的不安感。 街边屋脊上的一群雀鸟,扑扇着翅膀飞向空中,姜易安的目光不由得被它们吸引。她顺着去鸟飞舞的方向,忽在屋脊上瞥见两个黑影。 她双目一凛,定睛望去,那两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各自拉着一把弓箭,正对着队伍前头方向。 “江燮!”姜易安心里一紧,她扯下头上那繁重的发冠,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开轿门,脚尖一踮飞身而上。 “江燮,有刺客!”她大声唤着,往屋脊方向腾挪而去。 江燮转身,只看到姜易安飞奔在屋脊上,她前方的两个黑衣人手上的弓箭已拉满,一人对着姜易安一人正对着他。 “江荣!”江燮急唤道。 江荣双脚踩在马背上,越起之时手中的袖箭对准其中一个黑衣人,那人被射中心口,恰这时,姜易安指尖的银针也飞射而出,这两个黑衣人,闷哼一声,双双从屋脊上掉落而下。 “啊!”沿路的百姓惊呼起来。 姜易安停住脚步,她双手叉腰,刚想夸赞江荣的袖箭,抬首看到对街屋脊上密密麻麻十几个弓箭手,脸上的笑容凝固住。 “快跑!”姜易安指着对街大声唤道。 她话音未落,那箭雨伴随着呼啸声,直奔江燮方向而去。 第121章 激战(一) “保护王爷!”江荣大喝一声,府兵迅速集结冲到江燮身边形成一堵人墙,拔刀抵御箭雨。 虎爷拔出刀,砍断急速而至的箭矢,冲进街边的面店。他扛起桌案,大声喝道:“接着!”江荣飞速而至,掀起桌案一角抵在人墙前。 一张、两张、三张...虎爷将店里的桌案全部搬空后才冲了出去。跑了几步,余光瞥到车架旁的一个人影,他眼疾手快,拎起那人塞到街旁一个摊子里。 他嘱咐道:“躲好,不许出来。” 翠衣攥着虎爷的衣袖哽咽道:“小姐,小姐不能受伤,你救她,你救她...” 虎爷点了点头,又将她往摊子的桌案下推了推道:“放心。” 翠衣眼看着虎爷大步而去,心慌不已,眼泪止不住的掉落下来。她蜷缩着的身子改成跪的姿势,双手合掌,在这片昏暗里朗声道:“夫人,锦夫人,您要保佑小姐,保佑小姐平平安安不能受伤,翠衣愿代小姐受伤...” 街上的百姓尖叫着四处逃窜,箭如飞蝗,伴随着破空声密密麻麻的往人墙而去。 “彭”的一声又一声,那是箭矢落在桌案上的声音,源源不绝不曾停歇。 江燮被府兵簇拥在中间,他双手捏拳,双眸始终紧紧盯着屋脊上的姜易安。 虎爷连着砍断几枝箭矢,钻进人墙,他瞥了眼桌案对江燮道:“王爷,这桌案是桃木制,能挡一阵,接下去如何?” 江燮眉头紧拧,他完全没听清虎爷的话,直至看到姜易安飞身躲进一间阁楼里才松了一口气。 他扫了眼冲破桌案的箭矢,心中一紧,他道:“这双钩轻羽箭是军中所用。” 再回想那些蒙面人,他们站姿一致,射箭的动作也相差无几,必定都是受过训练的军中之人,这是场硬仗。 他顿了顿,看到不远处彩楼下的马,双眸微眯。他道:“我去引开他们,西山杏林,你带一队人跟着我。”虎爷点头,见江燮又对江荣道:“你带另一队人护好她,她不可受一点伤,若有不测,速去司徒府。” 江荣闻言,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一共十六名府兵,仅八人相随,如何与对方二十余人抗衡,况且他们的目标是王爷,只要王爷一动,他们势必跟着王爷走... 他双手握拳道:“王爷,我跟你走,我们只要引开那帮人,侧妃必然安全,有周侍卫...” 江燮攥紧江荣的衣襟喝道:“住嘴!她不可有万一,不可受一点伤,你可记住了!” 江荣双眸闪了闪,他咬紧后槽牙垂首道:“是!” 那厢。 躲在阁楼里的姜易安正观察着对街屋脊上那批弓箭手。 那些人训练有素,动作统一,腰间配有弓囊,还有亮晃晃的刀。 弓囊里的箭矢都不多了,下一步该如何? 她盯着黑衣人,思忖着计策。 擒贼先擒王... 不可久耗,须出其不意,以智取胜... 平日里阿兄跟她讲的那些关于对战的话,一股脑统统冒了出来。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心跳依旧很快,她嘟囔道:“阿兄,你怎没教我若是遭遇伏击刺杀该如何啊。”她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朝江燮方向看去,见他被桌案与人墙包围着,正望着自己的方向,心里稍稍放下心来。 翠衣呢?!翠衣!她心中一紧,往街上看去。 街道上一片狼藉,除了几个躺着的人,没见到翠衣。 她没事的,她那么机灵一定会躲好的,她又连着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擒贼先擒王是吧! 她沉下心来,重新审视对街的黑衣人。 何人会是贼人头目?她仔细搜寻着,忽见有一人右手拿剑,未配弓箭。那人目视着江燮,看到江燮一直望着屋脊的方向,他也看了过来。 姜易安立即蹲下身,心头狂跳。 她拍了拍胸膛,嘀咕道:“吓死我了。” 她环视一圈,思忖几息,心里有了计策。 这阁楼旁的酒楼搭着一个巨大的彩楼欢门,到对街仅几步距离,只要爬到那儿去,必能一击击中那头目。 她脱掉绿色的外袍,用腰带将自己披散的头发牢牢绑紧,而后猫着腰,走到距离彩楼最近的一扇窗户前。 一、二、三、四...她盯着一黑人的箭囊,见他的箭囊里的箭所剩无几,她咬了咬唇,吸了一口气,翻窗而出。 几下腾挪攀爬,她竭力用最快的速度攀爬上了彩楼最高处。 “头,那有人!”一黑衣人喊道。 姜易安心中一凛,一手攥紧彩楼上的一根竹竿,一手迅速向前一挥。 五枚银针犹如闪电,疾射向持剑而立的黑衣人,破空之声锐利刺耳。 黑衣人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过,忽觉身上一痛。他垂首一看,未见有何东西,待他再次抬首,便觉眼前模糊一片。他踉跄了几步,双眼一闭就从屋脊上掉落了下去。 “头!”伴着一声高呼,所有黑衣人都齐刷刷的停了动作往下看。 就在那一瞬,姜易安听到江燮大喊道:“跳!” 她往下一瞥,江燮的马竟在彩楼下,她迅速往下挪。 “咻!咻!”几支箭矢疾驰而来,姜易安瞳孔一缩,她放开双手,双脚猛的踏在杆子上,借力急速往下坠。 “来!”她冲着马儿唤了一声,那马似听懂了她的话,向前踏了几步,恰好在她落下的方向。 抓到缰绳那一刻,又有一枝箭飞射而来,姜易安来不及躲避,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枝箭离自己越来越近。 倏尔,她感觉侧面来了一阵强风,眨眼间的功夫,似有什么在眼前飞过,只听到“咚”的一声,箭矢掉落在地。 她朝侧看去,被一抹红色遮挡住视线,接着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拥入了怀里。 “驾!”耳边猛的响起一道声音,那马儿四蹄生风,疾驰而出。 风呼啸而至,姜易安紧紧抓着缰绳,只看到街道两侧模糊的影子飞速而过。 “去何处?”姜易安大声问道。 江燮道:“西山杏林。”他迅速往后一瞥,有几个黑衣人已骑着马追了上来。 他夹紧马腹,又喊了一声“驾!” “你听好了!”江燮在她耳边道:“前方会过一片林子,我放你下来,你寻个地方藏好,江荣他们会来寻你。” “那你呢?”姜易安问道。 “我去引开他们。” “不要!我要同你一起。”姜易安大喊道。 江燮吼道:“这并非玩闹!” 姜易安抿了抿唇,眼角落下一滴泪,她吸吸鼻子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抛下我。” “姜易安!” “你闭嘴!我就要跟着你!” “咻~”一枚箭矢从她侧首飞驰而过,牢牢的钉在前方一棵树上。 江燮心中一凛,他拉紧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停了下来,他将姜易安拉下马,拍了拍马的屁股,拉着姜易安钻进了林子里。 那马儿呼啸着继续朝西奔去。 江燮脱下外袍,将它丢在一侧,而后拉着姜易安躲到了林子另一侧。 林子里安静的可怕,姜易安紧紧攥着江燮的手,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林子口。 须臾,一阵马蹄声呼啸而至,间连着几声马鸣声后,她终于看清了马背上的人。 六人,皆是蒙面的黑衣人。 一人环顾四周,看到了那树上的箭矢,命令道:“下马,搜!” 六人齐齐下马,拿着剑,横排成一字搜寻。 姜易安摸出银针,准备伺机而动,江燮握着羊角匕首,对她摇了摇头。 他用手比划了一番,姜易安听懂了大半,她点了点头,垂首松开了抓着江燮的手。 江燮的手背上有几道被指甲掐出的红印,她心虚的冲他笑了笑。江燮嘴角微微扬起,他朝她点了点头,便猫着腰缓缓走向一侧。 黑衣人在前侧搜寻,那几人看到树下露出的红袍一角,持剑围了上去。 “无人!”一人道。 领头的一人挥了挥手,调转了方向朝姜易安的方向而去。 姜易安紧张极了,她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那几人越走越近。 她余光瞥见江燮做了一个手势,她迅速起身,一跃而上,指尖的银针飞射而出,对面的三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第122章 激战(二) 那三人闷哼一声,同时倒地,另三人愣了一息,立即持剑朝姜易安而去。 “啊~”左侧的一人只觉脖颈被什么刺了一下,接着便觉得一阵温热,那红色的血汩汩往外冒,没过几息,那人就仰面躺倒在地。 最后只剩二人。 那二人持剑与江燮面对面而立。 其中一人道:“澜王爷倒是伪装的不错啊。” 江燮只觉这人声音很熟悉,他迅速打量了一下此人的身形,脑海里蹦出一个人名字来。 “左金吾卫,马大将军!”江燮冷冷道。 那人身形一僵,随后撤下面巾道:“王爷竟记得下官,下官真是受宠若惊啊。” “呵,本王倒真没想到,你竟是太子的人。” 马大将军嘴角微微上扬,他冷笑了一声道:“王爷可小瞧了下官,那废物下官可看不上。” 江燮心里一顿,他轻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太子的人?那本王倒是要讨教讨教,究竟得罪了何人,竟要在本王大喜之日如此大费周章。” “知道了又如何?”马大将军收起了笑容:“天要你亡,你又能如何?”他顿了顿冷冷道:“念你是江家后人,让你三招,三招过后,生死各凭本事,如何?” 江燮眸光微闪,他握紧手中的匕首,道了一声:“多谢。”便冲向他侧首的一人。 那人胸前的衣襟迅速被鲜血浸染,江燮拔出匕首,将那人推倒在地道:“马大将军,你可有遗言?” 马大将军提起剑,愤愤道:“倒是我小看了澜王爷。遗言还是你来说罢!”他一跃而起,剑光直指江燮。 江燮身形往左一闪,轻松地躲开了左边的攻击,紧接着又向右一侧身,再次敏捷地避开了右边袭来的剑芒,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之感。 马大将军深吸一口气,再次提剑直奔江燮而去。 江燮身形如风,瞬间欺身而近,他身体微微朝后一闪,躲开剑尖,手中的匕首迅速朝他握剑的手刺去。 红刃出,只听“彭”的一声,马大将军手中的剑瞬间落地。 夜幕低垂,微风带着丝丝凉意,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悄然对立。 江燮微微躬身,喘息不止。 马大将军看了眼血掌,双眸迸发出森冷的杀意,他重新拾起地上的剑,提气一跃朝江燮攻去。 江燮握紧匕首,迎了上去,就在双方交汇那一瞬间,马大将军身形向右侧一转,他手中的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挥出。 一道凌厉的剑罡划破夜空,伴随着刺耳的破风声,直逼江燮身后的姜易安而去。 江燮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他脚尖一踮,转换方向,整个人猛地朝姜易安飞扑而去。 躲在树后的姜易安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忽飞来一人将她扑倒在地。 那柄剑刺破江燮的后背径直钉在了树上,伴随一阵撕裂的声音,那树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 姜易安仲怔住,她见马大将军朝她飞奔而来,她推开身上的人,挥出了最后一枚银针。 那银针偏了几寸,只划破了他的右脸,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快速的滑落下来。 马大将军停住脚步,他摸了摸脸颊,冷笑一声道:“侧妃好手段。只可惜...” “可惜你个腌臜货!”姜易安趁其不备,飞快扔出一块石头,石头击中那人的痛穴,他下意识躬身,又被姜易安击中头。 “打不过就偷袭,我道你是正人君子,原来是鼠辈!”姜易安骂道。 她正骂的起劲,忽然身体被人一拽,她被江燮拉到了他身后,他道:“快走。” 姜易安一愣,她看到他整片后背都被血浸染了,鲜红一片,她捏紧拳头,咬了咬唇道:“你小心。” 江燮听到他背后响起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拔起树上的剑握在手中,眼神冷冽如冰,他道:“来罢。” 马大将军吐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角,从一旁地上捡起一柄长剑,喝道:“受死罢!” 江燮深吸一口气,紧握手中的长剑,冲了上去,两把兵刃在空中相撞,发出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剑气四溢,激起一片尘埃。 夜色愈加昏暗,阴风如鬼魅般阵阵呼啸,带着无尽的肃杀之气。两道身影快速闪动,宛如两条游龙在夜色中舞动,十几招后,两人同时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噗”江燮与马大将军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两人捂着胸口,以剑指地,颤颤巍巍站起了身。 “呵,王爷好身手。”马大将军嘴角蕴出一口血,他冷笑着望着江燮,再次提起了剑。 江燮胸中血气翻涌,他强抑制住胸口的剧烈疼痛,艰难的提起了剑。 倏尔,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响起。 江燮转过头,便见到马上的一人拎着一根长杆直奔马大将军而去,他心中一紧,疾步跟上。那人挥动长杆一头,往地上一插,猛地一挑,一阵黄土便向那马大将军飞了过去。 马大将军急忙捂住口鼻,刹那间一柄长剑直刺他胸口,他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江燮,哼了一声,轰然倒地。 “死了!”姜易安大呼道。 她扭头去看江燮,只见他嘴角浮起笑容,伸出一手,碰到姜易安指尖之时,他的身体慢慢向后仰去。 “咚”的一声,江燮消失在她的眼前。 天空中大朵黑云游走,遮蔽了月光。夜风萧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姜易安仲怔住,她垂首望向地面,江燮竟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身上的红袍那样刺眼。 那是血衣啊... 姜易安跪倒在地,她托起江燮轻声唤道:“江燮,江燮。” 她手指摸向他脖颈的穴位,可那只手止不住的颤抖,她狠狠拍打了两下,道:“冷静,冷静啊。”那手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根本无法停止颤抖。 她俯身用鼻尖凑到他嘴边,当她感觉到那一丝温热的气息后,她的心瞬间又跳动了起来。 “没死,没死。”她笑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我一定能救你的,我能救你的。”她低声喃喃着,颤着双手,用牙齿撕开百褶裙,将裙子撕成一条一条长条,颤颤巍巍的包在她看得见的伤口上。 “外伤,外伤包扎好了,该治内伤了,内伤...”她伸出手指,抓起江燮的手腕,可怎么都无法号出脉来。 “姜易安,你冷静,你冷静。”她拍了拍自己的手,那双手依旧颤抖不止。 “要冷静,冷静。”她喃喃着从腰间摸出一瓶麻沸散,放到一旁,而后捡起地上剑,毫不犹豫的划破了手指。 剧痛犹如闪电,刹那间席卷全身。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将整瓶麻沸散都倒了上去。 剧痛的感觉,让她稍稍冷静了下来,她再次伸出手,去探江燮的脉。 “脉象,脉象微弱,肺...”她低声呢喃,被割破的手指仿佛如被群虫噬咬,剧痛无比,她额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药,药...”她有些恍惚的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轻轻敲在地上,瓷瓶碎裂,一颗药丸滚了出来。 她捡起药丸塞入江燮口中,拍了拍他的脸庞道:“吃下去,你吃下去。” 江燮一动不动,姜易安心狠狠的被揪了一下,她从他口中拿出药丸放入自己的口中嚼碎后,又喂入他口中。 “吃下去,你吃下去啊。”姜易安流着泪,轻轻拍打着江燮的脸庞。 眼泪滴落在江燮唇边,他微微动了动。 姜易安喃喃道:“水,你想喝水是不是?我去寻水,水,水。” 她起身,指尖的剧痛让她一阵眩晕,她原地站了几息后急跑到马的身旁。 “水,水...”她边喃喃着,边找寻水囊。 “水囊,水囊,找到了,找到了。”她拿起水囊跑到江燮身旁,咬牙将他扶起,又用牙齿咬掉盖子,慢慢的将水灌入他口中。 江燮吸吮了几口水,姜易安大喜道:“没事了,没事了。”眼泪又止不住的掉落下来。 她抱着他道:“没事的,江燮你一定会没事的。” 又一道闪电劈落下来,周遭一片光亮。 姜易安抬首,眼前出现一个着披风的男子,那人一双厉眸,拧眉问道:“你这是作甚?” 她笑了笑唤了声:“阿兄。” 面前的身影愈发模糊,她缓缓阖上双目晕了过去。 姜川柏俯下身,他冷着脸抓起姜易安的手腕摸了摸,对身后的吴起道:“拿参丸。” 吴起在箱子里一通翻找,寻到了装参丸的瓶子递了过去。 姜川柏倒出两粒,掰开姜易安的嘴丢了进去,又给她喂了些水。 他看到她血红的手指,又瞥了眼昏迷江燮,道了句:“愚蠢!”他将姜易安抱在怀里,缓缓走向马车。 吴起上前去探江燮的气息,姜川柏问道:“你作甚?” 吴起道:“无事,他只是暂时昏阙,没死。” “我问你他有事无事了么?”姜川柏的语气十分冷漠,他冷冷道:“埋了。” 马车上的姜姜瞪大了眼睛,他朝姜川柏摇了摇头。 姜川柏问道:“为何不可?” 姜姜道:“澜王,江燮。”他又指了指姜川柏怀里的姜易安道:“小姐的夫君。” 姜川柏冷冽的眼神瞥向姜姜,他问道:“可拜堂?可官府造册登记了?” 姜姜深吸了一口气,他双手叉腰冷冷道:“圣上赐婚。” 姜川柏闻言蹙起了眉,他看向吴起,似是询问他的意见,吴起道:“主子,姜姜说的有道理,况且小姐为他割破手指,应是将这位放在心上的。若是埋了,若等小姐醒了问起,恐怕您无法交代。” 姜川柏沉默几息,他看着怀里的人,低声道:“愚蠢!居然相中这么丑的男子。”他叹了口气,对面露惊愕表情的姜姜吩咐道:“送去王府。” 姜姜点了点头,待姜川柏走进马车,他走到吴起身边,打量了一番江燮对他道:“这算丑?” 吴起道:“主子说丑定是丑,来罢,干活。” 姜姜哼了一声嘀咕道:“待小姐醒了,我得问问,究竟是主子好看还是她夫君好看。” 话音将落,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顺便再问问,你皮痒用鞭子抽好还是藤条打好。” 姜姜脸色陡然一变,他缩了缩脖子,笑着道:“这世上,只有我主子最好看!” 姜川柏:.... 吴起:.... 第123章 富商陈宅 姜姜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路过西市春熙街的司徒府。那马车行驶到春熙街街尾,而后转到夏鸣街就停了下来。 夏鸣街上坐落着一座豪宅,门面轩敞,盘踞了整一条街。 看门的小厮见到姜姜立即招呼了几个护院出来,他眯着眼睛站在门前,警惕的打量起姜姜。 姜姜叹了口气,他双手叉腰不满的问道:“黄一,你这双狗眼若不然挖了罢,回回都不认得姜姜爷我,留着作甚?” 黄一闻言立即提着灯笼跑了过来,他高举着往姜姜面前一照,瞬间高兴的大叫起来:“姜姜哥,是姜姜哥,快快,开门,开门,哎,你去跟黄叔说一声啊。” 那几个护院迅速动了起来,两人去开门,一人跑去汇报给黄叔。 黄一也跟着跳上马车,他坐在姜姜身旁嘟囔道:“姜哥,你咋不从大门走,黄叔这几日都候在大门。” 姜姜挥了挥马鞭,马车慢悠悠的行驶进大门。 他道:“谁让他把大门造那般远,我这从春熙街转个弯就能进来,多方便。要我说啊,你跟黄叔说说,让他把大门造在这得了。” 黄一傻笑了一声,道:“呵呵,我可不敢。哎,主子呢?” 姜姜瞥了瞥头道:“在啊。” 黄一一惊,他小心翼翼的挑开帘子,见那昏暗的车厢里,隐约可见有个身影靠坐在车厢里。 他轻声唤道:“主子~小的黄一,给您请安。” 姜川柏掀起眼皮瞥了眼黄一。 他轻轻颔首,吩咐道:“速去司徒府请司徒大医,便说是我有紧要的事请他过府一叙。” “是!”黄一应声,未待马车停稳他便跳了下去。 他也不往大门跑,径直往后院方向跑,直至见后院一堵墙才停了脚步。 角落里钻出两个巡视的护院,一人问道:“黄一,在这作甚?” 他往后退了三步,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冲攀爬到了墙顶,而后消失在墙另一侧。 “主子让我去请司徒大医,我先走了。” 墙后传来黄一的回话,两人听了互相对视一眼,追问道:“主子回来了?” 等了几息,未听到回话,两人整了整衣襟一脸肃色的迅速折返回去。 这府邸是上京城第一富商陈其安的府邸,陈宅。陈宅是这西市永嘉坊一带最大最气派的宅邸,府邸的主人陈其安也是这上京城最为神秘之人。 他的生意遍布多个行业,钱庄、房屋买卖、酒楼等等,可这上京城里,见过他本人面的人寥寥无几,至于他年长几何?是否婚配?更是众说纷纭,年年都有不同的版本流传于上京城。 黄叔与两个小厮一路小跑到安乐院,遥遥见到院门口停着的马车,心里一紧,又加快了脚步。 坐在马车上的姜姜嘴角微微扬起,他笑着对姜川柏道:“主子,老黄来了。哎呀,想不到他这般年纪还能跑的如此快啊。” “恩。”姜川柏颔首,他拨开身上的披风,看到依旧昏睡的姜易安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主,主子~”黄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冲着车厢躬身行礼。 姜姜如看好戏般似的稳坐在马车上,他笑着道:“老黄,你这小半年看起来可又年轻了不少啊。” 黄叔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嘀咕道:“你这小子,好好大门不走,非得走偏门。” 姜姜道:“我乐意!快,点灯罢,主子等你许久了。寝房可收拾了?” 黄叔朝身后的小厮摆手示意,他自己上前去掀车帘子。 帘子掀开,姜川柏抱着姜易安走了出来。 黄叔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姜川柏怀里的女子。姜姜“嘶”了一声道:“别愣着,搭把手啊,扶着点主子,若伤了小姐,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小姐?!”黄叔一声惊呼,即刻去扶姜川柏。姜川柏下了马车,抱着人往寝房去,黄叔与姜姜两人跟在后,黄叔问:“主子怀里的是小姐?” 姜姜点点头,看着姜川柏背影,挠了挠头对黄叔道:“备热水,备点吃食。司徒大医来了就请到这来”。 “哎哎,我听闻小姐接亲队伍出事了正着急呢,派了黄四他们出去还没消息,还好,主子将小姐带回来了,我这去给老爷夫人带个信去。” 他刚转身,就被姜川柏喝住,他道:“一个时辰后再去,得让他们急急,将我的话当耳旁风,若不是念在他们是我父母...”他顿了顿,一脚踢开房门,径直朝床榻走去。 他将姜易安轻轻放在床榻上,双眼微眯。 “哎~”他叹了口气,轻轻拨开姜易安脸上两侧的发丝,拉起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看到她手指上的那道显眼的口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起身放下窗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解开披风扔给姜姜,问道:“吴起呢?怎还不回来?” 黄叔瞥了眼姜姜,上前给姜川柏奉茶。 姜姜拢了拢披风,道:“差不多该回了,王府在东城,算算时辰人应该已经送到了,这会或许已在回来路上了。” 姜川柏抿了一口茶,嘀咕道:“磨磨唧唧。”他放下茶盅,抬首问道:“黄一呢,人可请回来了?” 黄叔与姜姜互相对视一眼,姜姜皱皱眉冲黄叔摇摇头。 黄叔道了一句“我去前院候着。”就离开了寝房。 姜姜默默站到一侧,身体倚靠着墙,望着屏风,想起了这二十几日的煎熬。 自主子收到小姐要与澜王成亲的消息后,他便立即抛下其他人,只带着他与吴起踏上了回程。主子命人收集澜王爷的各种消息,一路上拉着他与吴起,对江燮各种指责与嫌弃,什么“体弱多病、武艺已废、人丁稀薄...”关键是,他与吴起只得认同,不可反驳,若有半句反驳,主子便会怀疑他俩是不是澜王爷派来的人... 好歹是当朝唯一一位尊贵无比的异姓王,愣是被他嫌弃的不如看门的小厮。 这一路上全天都在赶路,吃不好,睡不好也就罢了,耳朵还要受这种折磨... “呼~~~”姜姜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拍了拍胸脯,叹道:还好吴起要从那密林过,不然小姐可就...想想就后怕。 第124章 佞臣姜川柏 门口一阵响动,姜姜听到了几人的脚步声与黄叔说话的声音回过了神。他跑出去看到司徒宽,笑着躬身唤道:“司徒大医可好久未见您了!” 司徒宽颔首,他抬首见到姜姜身后阴沉着脸的姜川柏心里顿了顿。 “川柏回来了?”司徒宽捋了捋胡子唤道。 姜川柏双手负后,挺了挺脊背冷冷道:“司徒大医记性不差,竟还记得我。” 姜姜垂首挠了挠眉,而后冲着司徒宽微微摇头又拱了拱手。 司徒宽心中有数,易安出嫁未得他许可,他不闹一阵,这事没得完。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径直进了屋,刚站定,便听姜川柏指着屏风道:“易安昏了。” 司徒宽心里一惊,急忙走入屏风。姜川柏跟着入内,他撩起床幔,指着姜易安的手道:“割了手指。” 司徒宽盯着姜易安手指上的伤口看了几息,叹了一口气低语道:“这也割的太深了。”他三指搭在她手腕上,看着姜易安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不由的一阵心疼。 寝房内一阵静谧,只听到姜川柏来回不安的踱步声。 两个小厮捧着食盒,放到桌案上。姜姜偷偷打开一看,眼睛晶亮。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先偷个包子吃吃,听到门口吴起一声唤:“主子,我回来了。” 姜姜被吓的缩回了手,他嘟囔着退到一旁,脸上有些失落。 姜川柏闻声瞥了眼司徒宽,大步走了过去,他冷冷道:“这般大声作甚?我聋了么。” 姜姜憋着笑,拉着柳叶与柳枝往旁侧挪了挪,又给黄叔打手势让他离的远些。 吴起垂首躬身道:“主子,小的错了。小的一时忘了小姐在休息,小的立刻就滚。”他刚转身就被姜川柏喝道:“站住!” 吴起龇牙咧嘴,双手握拳,小幅度挥打了几下空气,而后转身恭敬的垂首道:“是,小的在。主子,您有何吩咐?” “说说那厮情况如何?” 众人闻言心里惴惴,堂堂王爷,被他唤成“那厮”,也就是姜川柏有这胆量了。 吴起道:“禀主子,我将王,那人送到王府,又派人递了消息给他的几个暗卫。街上那帮黑衣人都死了,无一人活口,王府那边也死了几个侍卫。澜王...呸、呸、呸。”吴起打了打自己的嘴,偷觑了一眼姜川柏,迅速垂首继续道:“宫里来的消息,说圣上听闻了此事,派了卫横过去,姓陈的那御史也带人过去了。玉带巷那边乱成了一团,老爷夫人哭了许久,嚷嚷着要去街上寻人,我也让人递了消息过去。” 姜姜与黄叔心里都一咯噔,方才主子还说不许传消息过去呢,这吴起擅做主张,怕是要挨罚了... 果不然,姜川柏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日后回玉带巷跟着老爷与夫人罢。” 吴起闻言迅速跪在地上,一脸惶惶然。 姜姜轻咳一声,他也跪到吴起身边道:“主子,这就是您不对了。” 姜川柏厉眸射来,他双手负后,走到姜姜面前盯着他,冷冷道:“说,说不出十条,你也给我滚去玉带巷。” 姜姜也不怵,他侧首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对黄叔道:“老黄,把门给关上,外面没人罢?” 黄叔到门口张望了一下,阖上房门点点头,退到一侧。 姜姜轻咳了一声,伸出十指,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朗声道:“其一,您先前没吩咐吴起不许告知老爷与夫人,这不能算错。”言罢,他折下一根指头,又道:“其二,是吴起要走那条道,否则咱还不能这么快寻到小姐,有功。其三,这回来的匆忙,三子与陈七那一行人都还得十几日才能进城,您若把吴起遣去玉带巷,您就只剩我一人可用了,这蜀地、荆州、还有小姐的事谁给您办去?指望我还是指望黄四?还是指望老黄?其四...” 姜川柏闻言咬了咬后槽牙,上前一脚踹翻姜姜,振了振衣袖道:“就数你最无用!” 姜姜憋着笑,看着姜川柏走进了屏风才慢慢起身。 吴起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小声道:“多亏有你在。” 姜姜拍了拍衣袖,起身道:“不必言谢,我也是为了我自个,这日子可太难了,没了你,我得死。” 两人一同望向屏风,又同时叹了一口气。 食盒里飘来食物的香气,姜姜吸了吸鼻子上前打开食盒,一把抓起几只肉包,递给吴起,而后两人走到门口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 司徒宽给姜易安行了针,又提笔写了几味药吩咐柳枝去熬药。 姜川柏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司徒宽道:“这药交给您了,尽快炼出来给易安吃上罢。” 司徒宽心里为之一震,他打开盒子,看到里头躺着一株洁白的草药,药上还匍匐着两只洁白的蛾子状的虫子。 他轻轻拍了拍盒子,看到那两只虫子微微蠕动了一下,笑着道:“终是寻到了。你放心,不出三日,这药就能炼出来。” 姜川柏微微松了一口气,扯松了胸前的衣襟问道:“吃了药几时能好?” “一虫炼一丸,吃下两丸后便能恢复同常人一般,不是不痛,而是对痛没那般敏感。” 姜川柏点了点头,又追问道:“今日她何时能醒?” “别急,让她睡着罢。”司徒宽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想起了一事又对他道:“听空儿说,陛下有一味药,吃了便对痛无感知,我寻人打听了一番,无人知那是何药。” “呵。”姜川柏轻笑了一声,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身体向后一靠,微微侧首,盯着茶盅上的金边道:“那药治不了本,吃下后可麻痹知觉。无用。” 司徒宽闻言,愣了几息,他惊愕道:“可是你?” 姜川柏颔首,他嘴角微微扯向一角,冷冷道:“在他身边安插个人,可不容易,得弄点有用的。” 司徒宽捋了捋胡子,看着眼前这个面若冠玉的年轻男子,心叹道:当年若他继续走科举的路,现下定是个权倾朝野的佞臣了。 陛下也好,澜王爷也罢,这下上京城有得热闹了... 第125章 刺目的红 澜王府内,红绸翩跹,犹如云霞漫卷,璀璨的灯火,映照着“喜”字熠熠生辉,耀眼又夺目。 一个仆从端着一盆血水,从江燮的寝房里出来,脚步匆匆。 容音扶着老夫人进了院子,看到这一幕,脚步仲怔。看到江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门前来回踱步,老夫人上前询问道:“如何?燮儿如何了?” 江荣见到来人,微微皱眉,他垂首恭敬回道:“禀老夫人,司徒公子正在医治。” “司徒空?”老夫人低声喃喃,忽又发问:“怎不去请司徒宽?司徒宽呢?他不是大医么,去请他,去请他。” 她朝周边站着的侍卫挥挥手,侍卫们都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老夫人怒急攻心,正欲责骂江荣被容音拦住,容音问江荣道:“是否已派人去请司徒大医了?” 江荣道:“司徒大医未在府上,已派人在府上等候。” “那就去寻啊!”老夫人转身冲侍卫嚷嚷道:“都站在这里做甚?都快去寻司徒大医啊!” 寝房里正行针的司徒空,被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打断了。他起身,啧了一声吩咐阿仁道:“去,让她们闭嘴!” 阿仁应声,而后拉开房门大声喝道:“吵什么吵?!” 老夫人顿时安静下来,待看清说话的人是司徒空身边的小厮立即骂道:“你个狗奴才,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阿仁瞥了眼老夫人与容音,挺直脊背道:“王爷尚在昏迷中,我家少爷正为他行针,你们这般吵闹,若吓着我们少爷,这手一抖,针偏一寸,后果不堪设想,你们若是不想要王爷的命就继续叫唤。”他转身又自言自语道:“这王府怎这般乌烟瘴气。” “你...”老夫人气结,她指着阿仁紧咬着后槽牙。 容音在旁抚了抚她的胸口道:“老夫人,您别生气,来,我扶您去那边坐下。”她将老夫人扶到一旁石亭的圆凳上,望着石亭上那触目的红色喜字,唇角不由的微微向上扬。 那死人没能阻止她,反而是在迎亲路上遇了刺,王爷受了伤,姜侧妃下落不明。 一个女子,在那荒郊野外下落不明... 真是天都在助我...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上扬的唇角怎都无法抚平。 “那就是个不祥的贱人,克我孙儿,克我孙儿啊...”耳边响起老夫人凄厉的哭喊声,容音回了神,原本贴在石柱上的喜字已被撕碎了踩在老夫人的脚下。 容音的嘴角又向上提了提,她蹲下身,紧握住老夫人的手,劝慰道:“老夫人,王爷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老夫人垂首拭泪,好不哀伤。 江荣远远瞥了一眼石亭里的这两人,转身入了寝房。 寝房里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司徒空拔掉江燮身上的最后一枚针,长吁一口气。 江荣朝他拱了拱手,司徒空道:“冷息丸吃多了,伤了肺里,其他都是皮肉伤不严重。” 江荣点了点头,询问道:“王爷何时会醒?” “半个时辰。”他净了手,想起姜易安,又问道:“我师姐可有消息了?” 江荣脸色凝重,他轻轻摇了摇头道:“虎爷还在那片林子里搜寻,暂未发现侧妃踪迹。” 司徒空颔首,他双腿盘膝刚坐到软椅上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江荣上前开门,虎爷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问道:“王爷可醒了?” 他脸上、脖颈上、手臂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衣衫也破烂不堪,看上去很是狰狞又狼狈。 司徒空让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而后拿药替他处理伤口。 他呲着牙忍着痛,对江荣与司徒空道:“真是怪事啊,守元德堂里侍卫传来消息,说三娘她们人都不见了,上了一辆马车,人往西市去了。” 司徒空手里的动作一顿,急急追问道:“松烟呢?” “跟着三娘她们一块走的,去了西市永嘉坊的陈宅,看着她们进去的,一直都没出来。” “陈宅?”江荣垂首思忖良久,终想起一人来。 “富商陈其安,陈宅!”江荣脱口而出,虎爷一脸茫然问道:“那是何人?” 司徒空抚了抚掌,笑着对虎爷道:“行了,这几日伤口别碰水,这膏药给你留着用。”他转头吩咐阿仁道:“收拾收拾,走,走。” 虎爷惊愕不已,他上前挡住司徒空道:“司徒公子,王爷还未醒呢。” “会醒会醒。”司徒空往前走了一步,见虎爷依旧挡着道,他道:“我去陈宅,替你们打听打听我师姐在不在。” 虎爷双目一凛,他道:“我也去。” 司徒空蹙眉,他双手负后,问道:“那是陈宅,上京城第一富商的宅邸,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虎爷愣了一息,他忽然一把抢过阿仁身上的药箱背在身上道:“您如何进去,我就如何跟着您进去。况且,翠衣还在我这呢。” 司徒空看着虎爷那执拗的样子,无奈的点了点头。 陈其安之名,只在他祖父那听过几回,也知晓隔街那恢弘的府邸便是陈宅。可他真与他不相熟。想到自己万一也被拦在外,岂不是很没面子,于是他又对虎爷嘱咐道:“我只是去碰碰运气,不一定能进去啊。” 虎爷点点头,带上翠衣便与司徒空到了陈宅。 预料外,几人到了陈宅门口只报了司徒空的名,便被顺利的请入了花厅。 金碧辉煌的花厅里,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三娘、姜东德、嬷嬷与松烟都像犯了错的孩童,垂首依次而立。正首坐着一个面若冠玉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柄镶满宝石的短刃。 气氛冷肃无比。 “禀主子,司徒空求见。”一小厮上前回禀。 站着的几人听到熟悉的名字互相对视一眼,微微叹气。 这节骨眼,这人又来凑什么热闹... 姜川柏笑了一声,颔首示意。 司徒空一行人入了花厅,翠衣一见到正首的姜川柏怔愣几息,而后便冲到他跟前跪着哭道:“少爷,少爷您可回来了,小姐,小姐,小姐...小姐她不见了....少爷,您快派人去找找吧。”她哭的不能自抑,丝毫未察觉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第126章 出格姜川柏 姜川柏朝黄老挥了挥手,黄老上前拉着她道:“别哭,别哭,来,你随我来。” 看着翠衣被黄老带走,三娘道:“姜川柏,你这是何意?凭何翠衣能见,我们不能见?” 姜川柏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你们不是寻姜易安么,她不是被你们嫁出去了,我这刚回来,凭甚来问我寻人?” “你,你...”三娘被气的哽住,姜东德上前拉住三娘,对姜川柏道:“你妹妹出嫁事出有因,这是圣上赐婚,她若不嫁,我们全家都得问斩啊。” “姜大夫~”姜川柏冷笑了一声:“圣上赐婚、定亲、请期、大婚,你们可有派人传信于我?呵,现下人失踪了,竟来问我寻人了。” “姜川柏!”三娘大叫一声,手狠狠拍在桌案上。见到姜川柏投来冷冽的眼神,她又收了方才的气势,嗫嚅道:“你就让我们见一见,我们看一眼她就走。” 姜川柏又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无语。 他眼神扫到嬷嬷身上,嬷嬷张了张嘴,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往后退了一步去。 轮到松烟了,她见姜川柏的眼神已落在自己身上,她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小女松烟,见过川柏兄长。” 姜川柏上下迅速打量了一下她,又瞥向她身后注视着她的司徒空,嘴角微微上扬,他道:“荆州程宋将军幺女程枝枝?” 松烟心中一凛,她捏紧双拳,警惕的注视着姜川柏。 姜川柏轻笑了一声,幽幽道:“我若是你便将眉尾的痣去了。”他顿了顿道:“荆州程扬近日已进京,他正派人四处寻程枝枝。日后...”他指尖在短刃上来回摩挲,忽问姜东德道:“你那堂兄,叫姜成则的可是走失了一女儿?” 姜东德回想了一番,点了点头。 姜川柏招呼吴起上前,吩咐道:“抬一箱金去,就说在上京城寻到他走失的女儿了,已认祖归宗,名为姜松烟,名籍让他赶紧办了去。” 吴起应声领命而去。 松烟的眼睛有些朦胧。 姜川柏其人,与姜易安口中的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书生形象大相径庭,他既无书卷之气,亦无商贾之豪爽,反而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郁与深沉,偶尔又流露出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他单刀直入挑明了她刻意隐藏多年的身份,随手又轻而易举的给了她一个合理的新身份。 仿佛是在告诉她,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她看不懂姜川柏... 她松了双拳,单膝跪地,垂首双手拱拳道:“松烟多谢兄长。” 花厅里一阵静谧,随后响起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司徒空忙不迭跑上前,扶住她手臂道:“不可,不可,你这胎尚未坐稳,不可如此。” 松烟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她随即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眶冷冷道:“司徒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司徒空也不恼,他讪笑了几声,举起双手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不碰你就是了,你慢点,慢点起。” 姜川柏看到这一幕,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他收起短刃,对姜姜道:“让黄老给堂小姐寻间房,早些安置。“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嬷嬷,他又道:“嬷嬷,你留下来照顾照顾她罢。” 嬷嬷喜出望外,她随即上前扶起松烟,同姜姜一道去了后院。 三娘很是不服,她上前指着姜川柏问道:“翠衣、嬷嬷、松烟都能去,为何我与你爹不能去?” 姜川柏轻笑了一声不语,他起身走到司徒空面前问道:“司徒公子怕是走错了门罢,这司徒府可还在后头呢。” 司徒空拱了拱手道:“陈,啊,不对,姜公子~听闻我师姐在府上,我特来探望一二。” “你师姐?”姜川柏疑惑道,目光缓缓移到虎爷身上。 虎爷拱手朗声道:“他师姐,我家王爷侧妃。” “呵,侧妃...”他冷嗤一声,重新坐回上首,指间又把玩着那柄短刃幽幽道:“一个来寻女儿,一个来寻师姐,一个来寻侧妃,当我陈府是衙门不成。来人~” 他一声令下,几人心里为之一震。 花厅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十几个着劲装,手拿大刀的大汉从花厅门口依次入内,而后将虎爷、司徒空等一干人团团围住。 三娘惊呼道:“姜川柏,你这是作甚?” 姜川柏起身,他双手负后,走向花厅门口,冷冷道:“人是你们弄丢的,你们自己找去。若寻不到就立个墓碑,便是被你们害死的。” 几人怔怔望着姜川柏的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 三娘的神志有些恍惚,她拉住姜东德问道:“他,他说甚?” 姜东德也被气的不轻,他微微晃晃了脑袋,提了一口气冲着门方向愤愤道:“姜川柏,你妹妹同他是两情相悦,你,你再不乐意,她也是江家人。” 姜川柏闻言停了脚步,他胸中怒气横生,他一振衣袖,迅速折返回去。 他就静静站在门口,盯着姜东德的目光阴毒又狠辣。 姜东德从未见过姜川柏如此眼神,他吞了吞口水,拉着三娘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姜川柏忽然笑了,他道:“呵,可拜堂了?官府可登记造册了?可入了江家祠堂了?我告诉你姜东德,你将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便是姜易安的下场,她死了,死在江家接亲路上!黄四!” “在!”其中一个大汉应声迈步向前。 姜川柏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记住这几人的脸,日后不得踏入此地一步,送客!” “是!”黄四应声。他上前朝姜东德与三娘拱了拱手道:“老爷,夫人,小的送您回去罢。少爷正在气头上,过几日...” “走,我走,我还稀罕这不成!”三娘打断黄四的话,她拉起姜东德朝门口走,大声喝骂道:“姜川柏,你这兔崽子,老娘跟你没完!” 花厅里只剩下司徒空、虎爷,两人呆愣愣站在原地,方才这一出,让他俩有些不知所措。 姜川柏,竟是如此“出格”之人... 第127章 是敌是友 夜色浓黑如墨。 陈宅的中路花园深陷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此地未悬挂灯盏,姜川柏视线所及,唯有一团团混沌的影子,仿佛暗藏狰狞,对着他悄然露出獠牙,诡谲而压抑。 一阵风,兜面而来。 他停住脚步,垂首按了按眉心,朝着一处晃动的树枝道:“不好好守着你们王爷,来盯着我作甚?” 无人回应。 姜川柏敛了敛那快要溢出的愤怒情绪,冷冷道:“鹧鸪也好、鸦青、竹青也罢,我不是你们要寻的人。告诉江燮,姜易安的账我会一笔笔同他算,让他好好养着,他的命我要了。” 言罢,他深深看了眼那团黑影,眸色中闪过一丝杀意,几息过后振了振衣袖扬长而去。 那团黑色的影子渐渐拉长,江荣吸了一口气,几下腾挪,从陈宅的后院墙跳了出去。 姜川柏,着实不简单。 他骑着马往澜王府狂奔而去。 画墨院里,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福临公公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行色匆匆。 他见到躺在卧榻上,虚弱不堪的江燮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今日发生之事,着实让陛下盛怒,江燮身负重伤,姜易安生死不明... 福临公公微微叹了一口气,问周侍卫道:“姜侧妃可有消息了?” 周侍卫恭敬回禀道:“禀福临公公,陈虎与江荣已带人出去找寻,暂未有下落。” 福临公公闻言脸色愈加难看,他瞥了眼尚陷在昏迷中的江燮,愁眉紧拧。 姜易安,是目前唯一与锦贵妃流落在外时有所牵连的人,其容颜、年华乃至言谈举止间的神态,皆令陛下心生疑窦,恍若安喜公主。 此刻,她若遭遇不测,对陛下而言,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越想越心焦,身体不由得微微躬起,他慢慢的踱步到了门外,企盼着江荣亦或陈虎能将人寻回。 江燮猛地睁开眼睛。 周侍卫上前对他微微摇头,他紧了紧袖中的拳头,再次阖上了双目。 门口响起说话声,周侍卫循声而出。 江荣风尘仆仆,满脸沧桑,正同福临公公回禀在林子里找寻姜易安无果的情况。福临公公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匆匆向他告辞,都忘了同石亭里的老夫人打招呼。 江荣迅速进了寝房,江燮闻声起身,急问道:“如何?” “属下未在陈宅发现侧妃踪迹,反而被姜川柏发现了。” 江燮心中一凛,江荣的轻功数一数二,不可能如此轻易被发现,除非那姜川柏也是个同道中人,且身手在江荣之上。 江荣又道:“王爷,姜川柏对我们异常了解,他知晓鸦青、鹧鸪等人的名讳,恐怕是来者不善。” 江燮颔首:“虎子呢?可回来了?” “来了,来了。”虎爷从侧窗翻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拱了拱手道:“王爷您可算醒了。” 周侍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侧窗,面露不解之色。 虎爷讪笑两声道:“门口那老夫人见我一回,骂我一回,我这不着急同王爷禀明陈宅的情况么。” 他言罢收起玩笑的神色,严肃道:“属下未在陈宅见到侧妃踪迹,但可确定侧妃就在陈宅。我同司徒公子到的时候,三娘、姜大夫与松烟...” 虎爷一五一十,将在陈宅遇到的情况逐一汇禀给江燮。 几人闻言,一众静默。 姜川柏,究竟是敌是友... 江燮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姜易安在陈宅必定会安全无虞... 他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虎爷端起一旁桌上的药递给江燮道:“司徒公子回府了,司徒大医未在府上,属下在陈宅见到一个人的身影很像是司徒大医身边的柳枝,他老人家应在陈宅。” 江燮颔首,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之感瞬间从喉间流窜到四肢百骸,让他清醒不少。 他问道:“蜀地与荆州情况如何?” 江荣道:“鹧鸪与竹青暂未有消息传回,算算时辰,已迟了四个多时辰了。” 虎爷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起姜川柏那张阴沉的脸,他大力的挠了挠头皮,小心翼翼道:“王爷,属下总觉得姜川柏邪的很。今日他方才进京,可他能寻到您与侧妃,还能第一时间给我们递消息。他见松烟第一面便拆穿了她的身份,还知道荆州程扬进京在找她。您说,他会不会已经知晓我们所有的事了?” 江荣与周侍卫面面相觑。 数个时辰前,姜川柏的名字只匿于书房一隅的一张墨纸上,转瞬之间,此人恍若幽魅降临,洞悉众人万般隐秘,令人瞠目。 江燮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抬首对虎爷道:“你跑一趟,蜀地之事绝不可有误。” 虎爷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门前,迟疑片刻打开房门大步而去。 石亭里的老夫人看到虎爷的身影,立即起身,她迅速上前拦住他问道:“燮儿可是醒了?” 虎爷向旁侧跨了一步,拱手道:“是,王爷醒了。”而后也不顾她的反应,径直跑出了院子。 老夫人潸然泪下,她一路小跑,冲进寝房唤道:“燮儿,燮儿,哎呀,你可醒了。” 江燮闻声,阖上双目,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起身走出屏风,驻足在老夫人与容音面前。 老夫人上前紧紧攥住他的手,面上无比痛惜,她哭着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把祖母吓坏了。”她垂首擦了擦泪珠,将他带到软椅旁道:“刚醒来,别站着,来坐。” 江燮垂首看着她那双布满皱纹又涂满丹蔻的手,忽觉有一阵嫌恶的恶心感。他抽出自己的手,接过江荣递上来的巾帕仔细擦了擦,而后丢入火盆里。 老夫人满脸惊愕,她质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江燮冷冷道:“如你所见。正如你当日嫌弃我母亲那般,我也觉恶心。” 这一字一句如同一柄匕首,狠狠刺入了老夫人的心,她身体一僵,忽觉一阵眩晕。 容音紧紧扶住她,用手顺着她的胸口,轻呼道:“祖母,祖母...” 江燮冷冷的看了她几息,撩袍坐到软椅上,吩咐道:“来人,今日起,老夫人不得擅自踏出畅和堂一步。” 老夫人惊喊道:“你,你,你大逆不道!” 江燮嗤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道:“你如今才知道,也太晚了些。” 周侍卫上前,将老夫人拖着出了寝房。 第128章 保重 容音怔怔的站在一侧,不停搅动手里的巾帕,心慌的有些不知道所措。 “崔容音。”江燮冷冷唤道。 容音心里一惊,她上前垂首道:“是,王爷。” “念你为我兄长守孝三年,本王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今日之事且饶你一命。” 容音心头狂跳,难不成那死人的事被他发现了?不会,不会,那人已被他送走了,他断不可能找到证据... 她紧紧攥着帕子,垂首道:“容音不知王爷所言何意。” 江燮起身,他冷冷的看了眼容音,滚了滚咬肌道:“好自为之。” 言罢,他双手负后,走出了寝房,吩咐江荣道:“备马车去陈宅。” 陈宅的安乐院内,灯火璀璨。 姜川柏坐在寝房门前的一把摇椅上,阖眼休憩。姜姜与吴起蹲在一旁,人手端着一口海碗,大口大口吃着面条。 姜川柏被他俩吃面条发出的声响吵的有些心烦,他嘶了一声,幽幽道:“吃饭就去饭厅,蹲在此处作甚?” 吴起愣了愣,抬首去看姜姜。 姜姜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吃,他对姜川柏道:“那饭厅隔那般远,万一主子你寻我们,我们还得跑过来,多麻烦。” 姜川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皱了皱眉轻声道:“现下除了易安醒来,还能有何事...滚滚滚...” “哎,好嘞。”姜姜起身,他又拿了桌案上的几个包子,示意吴起一起走。 “等等。”姜川柏唤道,他睁开双目,对姜姜道:“去,同黄老说一声,府上的灯都给我点起来。这灯我还点不起了不成?日后天一擦黑,这里里外外,凡是易安会去的地方,都给我亮亮堂堂的。还有,那花园里怎没有花?怎全是树?我连花都买不起了?鱼呢?易安最喜欢红鱼了...” 姜姜嘴里大口大口嚼着包子,冷静的看着他主子。他主子这副喋喋不休的样子,着实让他心生怜悯之心。 眼前这位,是屡次将西域国君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在商界叱咤风云,向来以阴鸷狠辣着称的姜川柏竟也有如此致命的软肋…… “主子。”姜姜嚼完最后一只肉包,打断了他的絮叨。 姜川柏嘶了一声,他掀了掀眼皮,扫了眼姜姜,有些气恼。接着,他从腰间掏出匕首,朝他晃了晃,恐吓道:“你最好有事。” 姜姜脸上没有半点畏惧之色,他道:“您去好好吃顿饭,等您吃完了,小姐就该醒了。” 姜川柏仲怔住,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看了眼虚掩的门扉,撩袍大步往外走。 吴起小心翼翼咽下口中的肉,擦了擦嘴角轻声问道:“主子,您去哪?” “摆膳,本少爷饿了。” 姜姜的眼睛亮了,他即刻朝外奔去,喊道:“黄老摆膳,主子要吃红羊枝杖。” 吴起望着姜姜飞速消失的身影,笑着嘀咕道:“可真敢要啊,我也想吃。” 丑时。 江燮一行人已站在陈宅大门口近半个时辰。 寒风阵阵,江燮身上的伤被风一吹,开始发疼,他身体微微颤栗。 江荣拿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到他身上,劝道:“王爷,姜川柏还在气头上,恐...”他顿了顿,瞟了眼那几个护院,又轻声道:“您身上的伤尚未愈合,不可久站,不若我们先回府罢。” 江燮脚步微微动了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盯着它良久。 盒子渐渐变的模糊,他用袖子细细擦拭了一番,抬首打量了一番门前的几个护卫,最终走到了黄老面前。 他将盒子递给黄老,道:“老人家,劳烦您将此物交给贵府的姜,小姐。” 黄老点点头,他双手接过盒子,问道:“王爷可有话要小的传达?” 江燮心里一顿。 话,该说什么话?来之前,他确实有许多话想同她说,可此时又不想再多说一句。 他摇了摇头,拱了拱手道:“不必了,多谢。” 黄老也急忙朝他还礼,他道:“王爷折煞小的了,更深露重,王爷保重身体。” 江燮颔首,他抬首望了眼金灿灿的陈宅二字,而后转身坐上了马车。 黄老见马车已离去,他阖上小门,刚一转身,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他吓了一大跳,待看清那张清隽的脸,他才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主子~您是要小的命啊。” 姜川柏从他手里夺过锦盒,冷冷道:“你得长命百岁,你有用。” 他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精致的金锁,锁头上有一个“安”字,这把金锁,他自是熟悉不过了。 他内心腾的燃起一把火,那火迅速蔓延,烧得他口干舌燥,心跳加速,难以平静。他重重合上盒子,紧咬着后槽牙,疾步向院内走去。 姜姜与吴起从黑暗中走出来。 姜姜双手抱胸,用舌尖剔了剔牙齿,叹道:“完了。” 吴起看了眼前方怒气冲冲的身影,扭头问道:“怎么办?” 黄老眯了眯双眼,他道:“能怎么办,跟着啊。待会小姐醒了,可别把小姐吓坏了。” 姜姜摇摇头,指着花园方向幽幽道:“您老啊,还是多担心那花园里的树罢,怕是见不到明日的日头了。” 就在姜姜抬首那一瞬间,他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在空中一闪而过。他双目一凛,拍了拍吴起的肩膀道:“我去去就来,你去跟着主子。”而后便跃上了墙头。 他一路追着那人影,直至到了后院墙,那人影便消失无踪了。 姜姜挠了挠头,正诧异之际,黑暗中闪出一个身影,那人朝姜姜微微躬了躬身。 “松烟姑娘~”姜姜笑着道:“怎么是你啊。” 松烟点了点头,她柳眉蹙起,垂首似在思忖。 姜姜又笑着问道:“姑娘是想出去同澜王爷说一说小姐的情况?” 松烟被他戳中心思,她猛地抬头,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眸。 “速去速回,我在这帮姑娘守着。不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主子现在最恨的便是澜王,您还是少招惹的好。” 松烟思忖几息,有些事她必然要问一问,她握拳向姜姜拱手道谢,而后便跃出墙头,去追江燮的马车。 马车刚过司徒府,江荣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迅速的勒停了黑马。 松烟追了一路,有些眩晕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朝马车走去。 “王爷。”松烟隔着帘子朝江燮行礼。 江燮闻声下了马车,他指了指马车道:“进去坐。” 松烟摇了摇头,轻声道:“侧妃尚在昏阙,司徒大医已在陈宅替她医治,听闻是割了手指痛昏阙了,无其他伤,王爷放心。” 江燮心里一紧,他追问道:“怎会割手指?” 松烟摇摇头,道:“属下不知。” 他垂首快速回忆在林子的一幕幕,他昏迷前看到的分明是骑在马上,露出明媚的笑容的她... “王爷可是要孤注一掷?”松烟问道。 江燮闻言回了神,他默了几息,道:“保重,回去罢。” 这几个字,松烟已然明了江燮的决心。 她的脸颊迅速滑落下一行清泪。她双手握拳高举头顶,躬身道:“王爷!松烟这条命是王爷给的,求王爷成全!” 江燮虚扶她的手臂,他沉默不语,步履凝重,踏入了马车之中。 帘子落下后传来江燮疲惫的声音:“姜松烟保重,司徒空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江荣,走罢。” 江荣的面容染上一抹哀愁,他默默向松烟颔首示意,随后轻扬马鞭,清脆悦耳的马蹄声划破了街道的宁静,回荡在空寂之中。 松烟目光呆滞,凝视着马车逐渐远去的背影,层层哀伤涌上了心头。 她慢慢的蹲下身,只觉无比的彷徨。 “枝枝,枝枝啊,你怎么了?”司徒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松烟缓缓抬首,朦胧中见到了披散着发一脸惶恐的司徒空。 她像是在迷雾中抓到了一根绳索,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道:“快,快扶我去见姜川柏。王爷,王爷...” 她突觉头重如铅,仿佛遭受了一记重击。她的话戛然而止,她无力地垂落眼帘,整个人软绵绵地滑入了司徒空的怀抱之中。 第129章 喜欢他?喜欢罢... 清晨来临,阳光如同一盏灯一样,自远处向庭院中的树丛投射了温和的光。庭院中的一颗高大的木栾树,已从满眼苍翠渐变出色彩斑斓的秋意。这轮初升的的阳光作为映衬,催开了一串串耀眼的红绿色灯笼,它们伸出金色的摇动的叶子,呼啦啦作响。 散射到屋内的阳光,透过金色的床帐,变的有些暗淡。 姜易安的眼皮动了动,指间传来一阵又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微微蹙眉。 她睁开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绣满山花焦叶的帐顶。 这是王府? 指间传来不容忽视的异样感,她举起手,看到是缠着厚厚棉白布的手指,显得又胖又短,如同一只肥硕的白色虫子。 她嘴角微微扬起。 帐额下檐挂着的层层叠压、整齐有序的流苏微微晃动,她稍稍侧目,那流苏宛如一串串美丽的花环,绚丽夺目。 “小姐,您可是醒了?”翠衣问道,她声音微微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感。 姜易安道:“恩。” 翠衣顿时清醒了,她雀跃的朝外喊道:“少爷,少爷,小姐醒了。” “少爷?”姜易安低声喃喃,昨日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忽然闪现在脑海里。 少爷?!兄长?!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拉开床帐,看到了姜川柏。 “阿兄!”她唤道。 眼眶有些微微湿润,她吸了吸鼻子,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 她朝他伸开了双臂,姜川柏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他一到床榻上坐下,姜易安便将头埋到了他怀里。 “阿兄~嘤嘤嘤~”姜易安再也忍不住了,她环住姜川柏,大声的哭起来。 姜川柏一言不发,只一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 吴起与姜姜在门口观瞧,吴起嘀咕道:“主子等了一夜,小姐醒来,他怎不激动啊?” 姜姜双手抱胸,他一侧的嘴角微微勾起,轻笑了一声道:“你猜主子为何一直不说话?” 吴起摇摇头,姜姜又道:“那是他憋着呢。”他伸了伸懒腰,转身往外走,吴起问道:“你去何处?” “我去睡会。让我睡两个时辰,天塌下来都别叫我。” “哦。”吴起点点头,他也觉得困了。他走到木栾树下,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下,而后将双手兜到袖子里阖上了眼。 姜易安哭了好一阵才停,她接过翠衣递上来的热帕子擦了擦眼睛。 “哭够了?”姜川柏拿了一件外裳披到她身上,轻声问道。 姜易安点点头,看到姜川柏眼下一片青灰,她轻轻抚了抚,微笑着道:“阿兄,让你担心了。” 姜川柏将她的手反握在手里,微微吐了一口气,道:“你把天都捅破了,我不担心也不行啊。”他瞥了眼她,将她的手塞入被子里,柔声问道:“饿不饿?” 姜易安摇摇头。 空气里一阵静默。 姜川柏那冷肃的表情,让姜易安有些心虚起来。她挪了挪身体,与他靠的更近。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道:“阿兄可是生气了?” 姜川柏看到她那张心虚又讨好的表情,握了握拳,终是不忍。他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手指在她额间轻轻弹了一下道:“你啊你!” 姜易安佯装吃痛,她揉了揉额头,想起江燮,于是问道:“阿兄,我这是在哪?江燮呢?” 姜川柏心里一顿,胸中的怒气又渐渐升腾。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被我埋了。” 姜易安:... 她板着脸,一言不发的盯着姜川柏,直将他盯到头皮发麻。 姜川柏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怕你了。活着呢,活得好好的,不过...”他顿了顿,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随意咀嚼了两口咽下,冷冷问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姜易安闻言一时语塞。 喜欢吗?喜欢罢... 她微微垂首,手指反复挠着被子。 “哼!”姜川柏气的扭过了头去,他将糕点塞入口中,狠狠的咀嚼起来,心里又将江燮骂了一遍。 “我是喜欢他...可我同他是假成亲。” 姜易安幽幽道出一句话,惊的姜川柏差点咬掉舌头。 她喜欢他,与他又是假成亲? 这,这什么情况? 难不成是这小丫头逼他娶她的?故而她才说假成亲? 他嘶了一声,忙跑回床榻上,看着姜易安问道:“怎么?他是有什么把柄握你手上了?让他同你假成亲?你出息了啊姜易安!” 姜易安哽住了。 几息后,姜易安瞪了他一眼,幽幽道:“阿兄,我要是有他把柄,怎可能嫁他为妾?大可以让他娶我为王妃啊,那多霸气。” “呵呵呵...”姜川柏一阵冷笑,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惹得姜易安给了他一记白眼。 她轻咳了 一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姜川柏。 姜川柏闻言,扈气横生。 这厮,真当易安好欺负是罢?!他抽出腰间的短刃,狠狠的扎在桌案上,可怜的檀木桌瞬间就破了一个大洞。 听到“咚”的一声响,姜易安心都漏了一拍。 她又慌忙解释起来:“阿兄,你冷静,你冷静,虽然一开始我是受他迫,可是他一直待我好...” 姜川柏听姜易安又开始喋喋不休为江燮说起好话来,他心中的怒气更甚。他咬了咬后槽牙,让自己冷静几息。 他打断她道:“行了行了,江燮那厮,我断不可能饶了他。你不必多费口舌为他讲好话。”他顿了顿,双眼微眯,又道:“好在你们尚未拜堂,再拖个几日,退婚了便是。回头,阿兄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定比那厮俊。”他将牙齿咬得咯吱响,真后悔昨日没有埋了那厮。 姜易安闻言撅起了嘴,她腾的站起来,走到姜川柏面前,大声唤道:“阿兄!” 姜川柏愣了愣,见姜易安那副又要哭的样子,他慌忙摆手道:“行,行,你别哭,你说,阿兄听着就是了。” 姜易安这才笑出了声,她拉着姜川柏在圆凳上坐下,小声道:“阿兄,我本就想拿了那和离书,就将此事先放一放,我想起儿时的事了。” 第130章 仇人 姜川柏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他敛了敛心绪,试探问道:“你...知晓锦姨是如何出走的事了?” 姜易安摇了摇头,眼里闪出一道精光:“母亲并非出走。”她握紧手中的拳,咬了咬唇徐徐道:“是有人将我绑出了府,路上洽被母亲看到。那日母亲只带了嬷嬷一人,于是跟嬷嬷一路追着我,让马夫去王府上报信。谁知一直没等来人,母亲只好趁他们睡着时,带着我跑了,而后便是长达数月的追杀,直至遇到了三娘同老姜头,我们母女几人才有了安命之所。” 姜川柏倒抽一口凉气,他一脸肃穆道:“你可知谁绑的你?” 姜易安点点头:“我想起了许多当年在王府的事。暗中欺负我母亲,暗里推我落水又故意在我父亲面前救起我,都是梅莺映那母子俩干的。”她咬了咬唇,手中拳落到了桌案上:“阿兄,我要报仇!我要进宫去。” 姜川柏呼吸一窒,他瞪大了眼睛,缓缓才道:“你知晓你父亲是何人了?” “恩。”姜易安端起茶盅喝了一大口水,她接着道:“念在他一直在找寻我母亲的份上,最后再收拾他。我同他见了两面,他对我有所起疑,呵,让他疑着罢,只要我不承认,我就一直是姜易安。” 她又抿了抿唇,静默几息,问道:“阿兄,有何法子能让我进宫去?梅莺映可欠我母亲一条命。” 姜川柏垂首思忖片刻,他拔起桌案上的短刃,指尖在刀刃上摩挲几息,抬首问道:“你可知江家过往?” 见姜易安茫然的表情,他徐徐道:“当年江家父子在边关打了胜仗,陛下大喜,让其速回京接受封赏。回京途中他们遭遇了伏杀,江燮父兄连同一百零六个精兵都死了,唯独江燮被一农夫所救,留了半条命回京。” 他缓缓站起,双手背负于后,于桌案前踱步,沉吟道:“我已遣人详查此事。那支伏击江家的兵马,行凶之后,逃窜至数十里外的崇山峻岭之间,从此杳无踪迹。” “可是西域兵?还是突厥人?”姜易安问道。 姜川柏微微摇头:“他们着西域骑兵的服饰,所持兵器也出自西域,只那马并非西域战马,而是蜀地的军马。此事事出半年后,北面的突厥猖狂,西域国与我国缔结盟约,此事也不了了之。我遣西域的探子查实,那些人并非西域兵,也非突厥人,而是与蜀地的三军有关。” 姜易安闻言瞪大了眼睛,她惊诧问道:“蜀地的三军,幕后指使之人是谁?” 听到姜川柏口中吐出“太子”二字,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姜川柏定定看了眼有些仲怔的姜易安,他重新坐回圆凳上,拿起一只嵌着金线的白瓷杯,细细观瞧着,随口道:“尚不清楚,此事是否与圣上有关,或者,他是否知情。” 姜易安缓缓抬首,反复咀嚼着姜川柏的那句话,脸色凝重。 半晌后,她轻笑了一声,喃喃道:“那我可也是他仇人了...”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从颈间摘下那枚温润的玉佩,摊开在掌心之中。她的目光紧紧锁定那枚玉佩,陷入了沉思之中。 “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又一声脆响,姜川柏手中的白瓷杯落到了桌案上,滚了几滚掉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片。 姜易安回神,她看到地上的白瓷杯碎片,嘀咕道:“阿兄,你这若是让三娘瞧见定要挨骂。这茶杯如此金贵,你就不能仔细着点。” 姜川柏“哦”了一声,他讪讪笑笑道:“手滑,手滑。”他活动了下脖颈,眼神落在玉佩上问道:“这是?” “江燮的。”姜易安又摩挲了几下,自言自语道:“该还他了。” 这是两人交换的定情信物? 姜川柏滚了滚咬肌,心中郁结。还真让姜东德说中了,她与那厮真是两情相悦? 呵,那厮如此瘦弱,凭何能看得上他?该不会是被他下了蛊了罢?! 一念及此,姜川柏腾的站起了身。他背着手绕着姜易安走了两圈,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妹妹,阿兄问你,你儿时生病时想吃糖葫芦是夏日里还是冬日里?” 姜易安眉头微蹙,她道:“冬日啊。阿兄你作甚?你可许多年未曾唤我妹妹了,你没事罢?” 她狐疑地眨了眨杏眼,姜川柏嘿嘿笑了一声道:“没事,没中蛊就好。” 姜易安:“中蛊?” 姜川柏从怀里掏出盒子,递到了姜易安面前,含糊不清道:“那谁还你的。” 姜易安心存疑惑,她打开盒子看到了那枚金锁。 “哼!”她冷哼了一声,掏出金锁将玉佩塞到盒子里,重重的合上了盒子。 “谁稀罕!”她垂首低声喝骂着盒子。 我说要他还了么?他这是何意?臭江燮! 姜易安越想越觉委屈,滚烫的泪珠像是不受控一般,一滴接着一滴掉落下来,没一会便将盒子打湿了。 姜川柏拍了拍自己的手,他屡次举起,又颓然放下,心中满是踌躇。 看到姜易安只一味的垂首落泪,姜川柏愤然转身。他牙关紧锁,聚积的满腔怒火无从宣泄。 一室寂静。 姜川柏心中的怒火愈加翻腾,他忽然瞥见博古架上摆放着一盆红色珊瑚树。 怎如此刺目?他未加思索,拿出短刃,一刀又一刀,将那珊瑚斩落稀碎。 姜易安惊呼道:“阿兄!你做甚?”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珊瑚树,他这就弄碎了? 姜川柏见她不哭了,松了一口气,嘿嘿笑了两声道:“无事,无事,不管它。你不哭了?” 姜易安扬起脖颈,擦掉眼角的余泪,重重点了点头。 “这就好。以阿兄所见,江燮那厮也不过如此,如此削瘦,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怎配得上你。” “恩。”姜易安应声,拿起帕子擦拭起盒子来。 姜川柏小心翼翼的观瞧着她的表情,又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阿兄如何?” “很好啊。”姜易安随口应着。 姜川柏猛地握住她的手,一脸认真道:“阿兄是问你,你可愿与我成亲?日后便是我夫人。” 第131章 是兄妹啊 姜易安脑海中一片混沌,她挪了挪身体,竭力汇聚心神,来领悟他方才的言辞。 阿兄是说要同她成亲? 她凝视着姜川柏,思忖片刻,挑起半边修长乌黑的眉,神情中带着满满的疑问,再次确认道:“阿兄,你要娶我?” “恩。”姜川柏点点头,仿佛这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姜易安再次问道:“阿兄,你可是要同我成亲?同三娘与老姜头那般,生儿育女?” 姜川柏心里一顿,“生儿育女”...他还真没想过,他挠了挠头,语气有些不坚定:“是,是罢。” 姜易安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心道:阿兄真是疯了! 她上前抱了抱姜川柏,又在他侧首轻啄了一下问道:“阿兄,你何种感觉?” 姜川柏用手擦了擦侧颊,一时无语。 “若你当我是普通女子,我抱你之时,亲你之时,你便会心动,而不是这般无动于衷,你看你还嫌弃的擦你的脸,为何?” 姜川柏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道:为何会如此?若不是她动作太快,他方才就能躲过了。可自己为何会躲? 他嘀咕道:“为何?” “你对我不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你是我阿兄啊。” 姜川柏蹙着眉,他又擦了擦侧颊,问道:“那你抱江燮,可会心动?” “当然了。我与他亲吻....呜呜呜...” 姜川柏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捂住姜易安的嘴道:“行了,行了,阿兄不想听你与那厮的破事。” “不对啊,那为何我得知你要成亲时如此生气。我生气不就是因为我不想你嫁给那厮么...还有啊,先前陆通那厮也说心悦于你,我也很生气啊,为何?” 姜易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上前挽住姜川柏的手臂道:“因为阿兄觉得我这个妹妹顶顶好,其他人都配不上....陆通...坏了!陆通还在大牢里呢!” 姜易安惊呼一声,姜川柏被吓了一跳。 他道:“放心,放心,此事阿兄知晓。先让那厮在牢里再待几天,我还有一大摊子的事...”余光瞥见黄老在门口徘徊,他问道:“何事?” 黄老进了寝屋,朝姜易安拱了拱手,而后对姜川柏道:“主子,司徒公子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不见,不见。”姜川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司徒公子是受了松烟姑娘所托,事关澜王爷生死,望您...” “滚滚滚,说了不见就...”姜川柏再次不耐的挥手,瞥见姜易安抿唇瞪着他,于是叹了口气道:“见,请去花厅。” “哎,哎。”黄老躬了躬身,退出了寝房。 姜川柏问道:“你就真那么喜欢那厮?” 姜易安咬了咬唇,劝慰道:“阿兄,先不谈这个。他是江家人,是江大将军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后人,江将军戎马一生,保家卫国,即便冲着他,你也不能不管。” 姜川柏不语。姜易安的小心思,他岂能看不穿,他从她手里夺过盒子塞入怀里道:“我去见司徒空,你且好好休息,这东西先放我这。” 姜易安默默放下伸出的手,她轻声问道:“阿兄,我能不能同你一道去?” “不可。”姜川柏斩钉截铁回道:“你这几日好好休息。阿兄回来了,你只管休息,其他事阿兄会处理。”他起身,瞥见地上的那堆碎瓷片,不放心的嘱咐道:“让翠衣收拾了,别再割了手。”他顿了顿,看到她包扎的手指,又轻声嘲讽道:“呵,都会割手了,胆子真大。” 也不待姜易安说话,他拍了拍袍角,便往花厅而去。 姜易安垂头丧气的坐回圆凳上。 松烟阿姊说事关江燮生死,那必定是有大事发生,阿兄还不让自己知晓...她垂首思忖片刻,走到门口唤翠衣。 唤来翠衣,她俯首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在翠衣震惊又有点慌乱的眼神中,她把她朝外推了推道:“放心,即便被阿兄发现了,他最多责骂你几句。回头,我买点好吃的给你吃,可好?” “小姐,少爷连老爷都敢骂,我若是被他发现定是将我发卖出去。小姐,你就饶了我罢。我是真怕少爷。小姐~”她哭着跪在地上,拉着姜易安的裙角讨饶着。 姜易安气不打一处来,可翠衣此时害怕的表情非假,她于心不忍,只好将她扶起安慰道:“行了,行了,你给我弄点吃的去罢。” “哎,好的。小姐,您稍等,我这就给您端上来。”翠衣擦了擦眼泪,笑着转身立马往庖厨跑。 太阳的光从高处打下来,耀眼又刺目。 姜易安眯了眯眼睛,坐到一旁摇椅上,望着高处一晃一晃的灯笼果,思绪飘远。 司徒空背着双手,在花厅里不安的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朝门口张望一二。 门口出现着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姜川柏,他立即迎了上去。 “兄长,川柏兄。”他朝他恭敬的行了一礼。 姜川柏颔首。他撩袍坐到正首,拿起茶杯咕嘟咕嘟豪饮了一盅,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扫了眼司徒空冷冷道:“说,何事?” 司徒空完全不在意他这冷漠的态度,他拱了拱手道:“我同松烟有一事相求,望川柏兄伸出援手,此恩,我夫妻二人,我司徒府定当铭记在心。” “嘶~”姜川柏挑了挑眉,诧异道:“你可是同松烟成亲了?” 司徒空一愣,心道:这不是重点啊?! 他道:“先前我与松烟有些误会,如今误会已解除,我已与祖父、家父、家母禀明此事,过几日便同她成亲。” 姜川柏闻言蹙了蹙眉,他拿起腰间的短刃在手中摩挲一番,冷冷道:“也罢,她若嫁入你司徒府更安全些。这时间虽仓促了些,也不是不能办,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能少,我既认了她是我堂妹,她便是我姜家人,先让媒人去玉带巷寻姜东德下聘罢。” “是。”司徒空再次拱了拱手。 一事已了,姜川柏问道:“江燮那厮出了何事?说罢。” 司徒空心里一顿,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称呼他。难不成姜川柏知晓了江燮与师姐的假成亲的事? 他按下心中众多繁复心绪,一五一十将松烟嘱托事宜说给了姜川柏听。 姜川柏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就这?” 第132章 究竟是何人 司徒空仲怔,他如何都未料到,姜川柏竟如此反应。 他以为姜川柏未听明,便又重复了一遍道:“蜀地三军奉太子急召集结,不日便要入上京,召曰:奸臣难制,清君侧。” 司徒空言罢,目光停留在他手上那柄嵌满五色宝石的短刃上,神色略有些紧张。 松烟道,姜川柏此人看似出格,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实则善于谋划,对他不必绕弯子,将所求一一言明即可。 可他对江燮那满不在乎甚至有些鄙夷的态度,多少让他心生畏惧。 姜川柏淡淡扫了一眼司徒宽,他收起了刀,又“嘶”了一声喃喃道:“奸臣难制,呵,谁是奸臣,他么?呵呵呵呵,有点意思。”他将匕首扔到桌案上,起身走到司徒空身旁,小声道:江燮那厮假传太子召,蜀地三军进了上京城,就逼得太子不得不认。若太子真能拿出证据证明江燮那厮或者旁人是奸臣,死几个大臣保全自己,尚且能躲得过一劫。若拿不出证据,大可指摘他这是对九五之尊之位别有图谋。”他顿了顿,双眼微眯,接着道:“圣上多疑,他这是想逼圣上收回太子手上的兵权甚至废了太子,兵行险招啊。” 他一侧嘴角微微勾起,可眼中却闪过一道厉芒。 倏尔,他拍了拍扶手,脸上有些玩味之色,他道:“你去告诉江燮那厮,此计不可为,圣上不可能废了太子也不可能收回他的兵权。若想报仇,还不若派人刺杀来的实在。此举,只会让他自己陷入被动,累及自身,小命难保矣。” 司徒宽心里一紧,他着实有些听不明白,江燮是想坐实太子逼宫之举,可为何太子不会被废? 他起身朝姜川柏拱了拱手,恭敬道:“司徒愚钝,请川柏兄言明。” “呵,是有些愚钝。”姜川柏戏谑道,他瞥了眼这司徒家的公子,心叹道:这司徒宽为了保住司徒一族,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几个儿子都养废了,这嫡长孙又是这副不知人间疾苦的弱小模样...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姜川柏也懒得再道给他听,于是抛下一句:“圣上对太子宽宏,并非对太子,而是对元泓昶此人。若想知晓原委,让那厮自己来求我。”便急步离去。 司徒宽闻言便觉十分为难。 头可断,血可流,江燮怎可能来求人?此人几个时辰前,藏起了他的侧妃,还将他拒之门外... 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将松烟拥在怀里的美好,又给自己打了打气。 此事可是松烟让他办的第一件事,断不能有差错! 他出了陈宅,便扬起手中的马鞭,立即催马去寻江燮。 澜王府里的红绸依旧飞扬。 高高悬起的红灯笼上的喜字很是精致,中间镂空刻着一对喜鹊,周边用金线描摹,阳光投射上去便会闪闪发光。 只是阖府上下无人驻足欣赏。 澜王爷受伤未愈,姜侧妃迄今音讯全无,原本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如今却笼罩在一片凄凉之中。 江荣将司徒空引入了书房。 江燮面容憔悴,脸色阴沉,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坐在书案前,淡淡扫了眼司徒空,问道:“你不在家,来我这作甚?” 司徒空嘿嘿一笑,他拱了拱手道:“昨夜多谢江兄叫醒我,我这才有机会能同松烟和好。嘿嘿嘿,回头等日子定了,你可得来喝杯喜...” 喜字刚说出口,他余光扫见绫窗上的大喜字,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便垂首佯装咳嗽起来。 江燮冷冷道:“说罢,来寻我何事?日后若无大事,便不要来寻我了。” 司徒空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泛酸。他揉揉鼻子,小心翼翼道:“江二,你我十几年的兄弟,我知你报仇心切,可此事众多错处,危险重重,不若从长计议,如何?” 江燮动作微滞,笔尖轻轻一颤,一滴墨珠悄然滑落,迅速在纸上绽放成一片氤氲。 他将笔放到笔架上,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他争斗多年,我伤他一分,他便还我一分。日子一晃,三年过去了。司徒,你说是我无用么?” 司徒空心中一凛,他想起这些年,江燮时不时就惹来一身伤,严重的几次,差点就丢了命。他摇了摇头,认真说道:“非也。” 他起身,将双手负后,凝视着绫窗外的风景继续道:“江大将军被太子所害,无确凿证据,可陛下多疑,为何唯独对此事不闻不问?江二,你可有想过这是为何?” 江燮微微抬首,他望着司徒空,脸上露出震惊及诧异之色,这并非是司徒空能想之事... 司徒空一振衣袖,转身望着江燮,目光凌厉:“那是陛下不敢!他怕太子真是谋杀朝廷忠臣、重臣的凶手!”他越说越激动,指着虚空,竭力压着自己的声音道:“陛下明知太子德不配位,又有谋杀朝廷重臣嫌疑,为何一忍再忍?六王子、七王子、八王子虽不过十岁,可陛下亦才不惑之年,完全可以废了他重新立太子。这是为何?江二,你想过没有?” 江燮缓缓摇头。 司徒空得意的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气坐回圈椅上道:“圣上对太子宽宏,并非对太子,而是对元泓昶此人也。” 他面上挂着一抹笑,心里忍不住的怦怦直跳,原来畅所欲言是这种感受! 方才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辞,一半出自松烟,一半是他琢磨的,最后一句结论是姜川柏所言。 看到江燮的眸光微闪,而后便是长时间的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司徒空慢慢便觉得有些心虚,他脸上得意的笑容转换成了不安的讪笑,他嘿嘿笑了一声道:“怎么?可是我说错了?” 江燮眸色一黯,眉头微蹙,他将茶杯朝司徒空的方向推了推道:“你从何而知?” 司徒空挑了挑眉,坦然道:“果然瞒不住江二你。呵呵呵呵。那谁,你大舅子,我师姐她兄长姜川柏,他说你此举只是自寻死路。”他偷觑江燮的脸色,顿了顿,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他说若你想知晓原委,便去求他。” 江燮的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 姜川柏究竟是何人? 第133章 龙颜大怒 午后,阴云密布。 光线变得昏暗而模糊,四周的声音似都被这灰褐色的云层吸收殆尽。御书房桌案一隅仿佛被一层厚重的幕布与周遭隔绝开来,只留下死寂般的宁静。 雕龙刻凤的座椅上,那明黄色的身影已安静的坐了许久。他垂首怔怔凝视着桌案上的空白信笺,一言不发,甚至身体都未挪动分毫。 绫窗外传来一阵鸟鸣声,叽叽喳喳久久不绝。 皇帝似突然醒了一般,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抬首朝窗外望去。 窗外绿意盎然,形态各异的树叶,有如扇面般宽大,又或细如针尖,它们或密集或稀疏的交织在一起,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几只黑色的雀鸟在树枝间来回跳跃、嬉戏,倏尔又齐齐飞走消失无踪。 皇帝怔愣几息,回了神。 “福临。”他唤道。 “老奴在。”福临公公上前应道:“陛下可是饿了?” 皇帝摇摇头,提起笔架上的笔问道:“易安可有消息了?” “尚未。澜王府的人一直在那片密林搜寻,尚未有消息传回,卫大将军也着人去了。”福临公公心中惴惴,自昨日姜侧妃失踪后,皇帝一直郁郁,间隔几个时辰便会询问一次情况。 皇帝颔首,他又将笔放回笔架上,问道:“澜王如何了?” “醒了。” “醒了?他倒是醒了...”皇帝喃喃,他目光落在那黑色砚台上,面沉如水。 福临公公偷觑着皇帝的脸色,上前给皇帝重新奉了一杯茶。 皇帝问道:“你说,安喜会不会恨朕?” 福临公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垂首微微摇头。 皇帝瞥了眼他,冷笑了一声道:“呵,若朕是她,必然恨朕。” “陛下...”福临公公欲言又止,似无从安慰起。过往种种,着实非陛下所为,又因他而起。只可怜了锦贵妃与安喜公主,一直漂泊在外,孤苦无依... 福临公公想到此处,不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皇帝的目光变得幽深寒冷,半晌后,突然啪地一声,重重的一掌拍打在桌案上,道:“叫卫横!” “是。”福临公公躬身应声,而后便去唤卫横。 卫横入了御书房,行礼之后便禀复道:“启禀陛下,昨日之事臣已查出点眉目。行刺澜王者乃左金吾卫大将军马寄风。一行二十八人,无一人活口。马寄风及其党羽五人,毙命于澜王爷与姜侧妃之手;十九人死于与澜王府府兵交战中;余下三人,服毒自绝。” “左金吾卫大将军?”皇帝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他倒是真没想到,左金吾卫大将军竟会刺杀澜王。 “是!臣在他尸身上搜到了这个。”卫横双手呈上一枚金饼子,上首刻着一朵五瓣梅花。 皇帝捏着金饼子,反复观瞧,眸中怒色渐甚。他将金饼子重重扔在桌案上,问道:“你如何得知,马寄风是死于澜王与姜侧妃之手?可有其他人?” “禀陛下,从现场打斗的痕迹及血溅的痕迹来看,未发现有第三人的踪迹。马寄风及其他几人身上有针,那针比普通的针灸针略粗略长,所中部位皆是死穴。臣推测,这应当是出自姜侧妃之手。” 皇帝微微颔首,捋了捋美髯问道:“依你所见,姜侧妃可还活着?” 卫横心里一顿,他眸光微闪,垂首拱手道:“禀陛下,臣不知。”他吞了吞口水接着道:“臣询问了澜王殿下,他昏迷前姜侧妃尚在身侧,待他醒来,他已在王府。至于何人送他到的王府,他一概不知。” 皇帝眉心紧拧,他沉吟片刻后道:“依你所见,便是有第三人将澜王送回了府,又带走了易安?” “是。微臣无能,未在树林里寻到那第三人的踪迹,陛下恕罪。”卫横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头顶拱手行礼。 皇帝扫了眼卫横未语,他的目光缓缓转到到那枚金饼子上,心中起伏不定。 梅花,又是与梅贵妃有关?那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他正思索着,有小公公进来通传,陈御史求见。 皇帝摆了摆手,片刻后,小公公领着陈御史进了御书房。 陈御史双手递上一份折子,上首详细禀明了胡椒案、大理寺少卿受贿案及中间牵扯出来的一桩新的受贿案。 皇帝翻开折子,目光落在折子上,众人从他阴沉的脸色中能感知到他的愤怒。 一时间,御书房又陷入了静默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感,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缓慢。时间仿佛在这种氛围中停滞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难以忍受。 陈御史与卫大将军双双跪地,目光都落在面前的玉石板上,连头都不敢抬。 片刻后,皇帝合上了折子,他揉捏了几下眉心,瞥了眼跪地的二人,对陈御史道:“该斩的斩,该放的放,按律例办。那王申...”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案上轻点着,目光中有些犹疑之色。 陈御史心中一凛,他挺直了脊背,禀道:“陛下~王申乃太仆寺卿,屠三以胡椒买卖县丞官爵一事便是出自他手,另有数人举证他私下贩卖军马,将大批健壮的军马贩卖获取钱额,再用银钱兑换胡椒存放在钱二郎的仓库中。那些被贩卖的军马,用普通未及标准的马取而代之,此事非同小可,臣望陛下严查。” 皇帝闻言,脸上的郁色更甚,堆积在心中的愤懑在此刻爆发,他重重拍了下桌案,怒吼道:“查!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查清楚!”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怒目圆睁的盯着陈御史,胸膛起伏不定。 一旁的福临公公与卫横都有些心惊胆战,谁都知道王申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这陈御史要查的岂止是王申,是太子啊。 陈御史脸上未起波澜,他垂首恭敬的行礼应是,几息后,他又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咬了咬后槽牙,冷冷道:“说。” “澜王被刺一案,微臣自荐参与其中。” “哦~”皇帝诧异。 澜王突遭刺杀,朝堂之上,众臣多作壁上观,不乏暗中窃喜之辈,皆避之唯恐不及。陈御史性情孤高冷清,常独来独往,竟主动请缨。 难不成,他与澜王私下有交情? 皇帝狐疑道:“你这是为何?” “禀陛下,微臣内子及其腹中双子,两次遇险均是姜侧妃所救。臣老母与内子听闻姜侧妃失踪,伤心不已,微臣亦寝食难安。微臣愿竭尽所能,辅佐卫大将军,尽快寻回姜侧妃。望陛下成全。”陈御史言罢,跪地磕了一个响头。 “好。朕准了!朕准尔等二人,便宜行事,尽快安全无虞带回姜易安。”皇帝的美髯微微颤抖,他双手紧攥着拳头,心中暗自祝祷:锦华,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易安无事! 第134章 陆记汤饼店 “这元德堂怎还不开门啊?”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在元德堂门前徘徊了一晌午。从天微微亮到了午时都未能等到元德堂开门。于是,她拦了一个路人询问。 那路人道:“老人家,您不是这里人吧。元德堂东家出大事了,估计好长时间不开门了。” 老妪有些诧异的追问道:“不是王爷与王妃成亲么...” 路人打量了一番那老妪,见她面善,并非像是兴风作浪的人,于是将她扶到一旁,轻声道:“老人家,我见你不像坏人,才同你说。昨日小姜大夫出嫁,清早门口就有个死人。后来王爷来接亲,这去王府的路上便出事了!王爷受了伤,小姜大夫失踪了,到现在还寻不到人呢。唉~我听见这三娘都哭了一宿了。唉~”路人言罢垂首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见老妪眉头紧锁,一副惶惶然的模样,路人问道:“老人家,你是这家亲戚?可要我带你去他家后院子?” 老妪茫然的点了点头,走了一步,又停住了脚步道:“劳烦你等等,我孙儿去前头买包子了,就来。” 路人点点头,朝巷子口望去,一个着青布长衫,面容清隽的年轻人跑了过来。 老妪紧紧的攥住年轻人的手臂,对路人道:“这便是我孙儿,劳烦你领我去王妃家后院子罢。” 陆言卿低头瞥了眼祖母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道:“祖母,别担心。” 陆祖母朝他看了看,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陆言卿扶着她坐上了牛车,他牵着缰绳,在路人的指引下到了姜家的院子。 两人在门口稍稍站定,便听到院子里低低的呜咽声,仿若还夹杂着几句咒骂声。 他与祖母对视一眼,祖母再度垂首拭起了泪。 他定了定心神,敲响院门。 正坐在廊下发呆的决明听到敲门声跑了出来,他看到陆言卿,便觉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问道:“两位这是找谁?” 陆言卿拱手行礼,道:“决明小哥,在下陆言卿,这是我祖母,我们是探望王妃的。” 决明一愣,这人称小姐为“王妃”,还唤他小哥,他挠了挠头,心道应是医馆的病人,于是将人连同那辆牛车都引了进去。 三娘正坐在槐树下骂姜川柏,她见决明迎了人进门,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可是来瞧病的?”三娘问道。 陆祖母见三娘哭红的双眼,又如此憔悴,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她小步跑到三娘跟前,双手拢着她的手臂,哭着道:“王妃可真是出事了?” 她浑浊的瞳孔里噙满的泪珠,那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模样十分悲戚。 三娘吓了一跳,她看了看陆祖母,又望了望陆言卿有些无措。 陆言卿上前对三娘行了一礼,而后轻轻拉开陆祖母,扶着她道:“在下陆言卿,这是我祖母。我家原先在城门口开汤饼店,王妃去我家吃过一次汤饼店,还替我祖母诊病医治,听闻...” “哦,是你啊!陆记汤饼店!”决明拍了拍手,终于想起了此人。 他见三娘依旧迷茫的表情,解释道:“三娘,前头几月小姐不是差我去城门口给一个举子送药,我每回去都带了许多烙饼回来,这饼子就是陆大娘亲手烙的。” 提起烙饼,三娘终是想起来了。她忙上前招呼道:“哦,哦,烙饼大娘,是您啊,瞧我,我这记性,来来来,您别站着,坐坐。”她将陆祖母扶到石凳上坐下,又唤决明去叫姜东德。 陆祖母坐下,便又追问道姜易安的情况。 三娘吞吞吐吐不知怎说好。 姜川柏千叮万嘱,此事不可对外人道,可眼前这对祖孙看起来又十分担忧易安的情况,若对他们撒谎,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思忖片刻道:“王爷已着人在寻了,不会有事的。您老人家别担心,我女儿吉人自有天相。”她的眼皮不合时宜的跳了跳,她慌忙遮住,尴尬的笑了笑。 沉浸在悲伤中的陆祖母未察觉有何异样,反而是陆言卿内心微微起了波澜。 他道:“王爷王妃大婚,我祖孙二人本应提早些来恭贺,因一些琐事耽误了。我祖母备了些薄礼,还望姜夫人转交。” 陆言卿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在桌案上,展开来。 三娘上前一看,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堆巾帕及一个锦盒。 那巾帕颜色各异,镂金铺翠,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每张巾帕两面都绣着一些图案,或是花鸟,或者猫鱼,异常精致,足见陆祖母的一番用心。 陆祖母拭去泪水道:“老婆子我只会烙饼跟绣花,这些都是我绣的,让您见笑了。” 三娘心道,陆祖母白日里烙饼,夜里挑灯绣这帕子,这些帕子起码得两月才能绣完。她忙道:“您可太过谦了,我见过不少名贵绣品,您这绣工与其不相上下,易安定会喜欢。” 三娘看的爱不释手,她摩挲着巾帕上绣的一只抓蝴蝶的洁白狸猫笑着道:“多谢祖母,您费心了,我定会转交,您放心。” 陆祖母点点头,拿起一旁的锦盒道:“这对金耳坠寓意福禄双全?,我们祖孙二人就希望王妃好,福气满满。” 三娘盯着那对金累丝葫芦式耳坠,心里沉甸甸的。她点了点头,眼眶微红:“好,我替她收下。” 三娘小心翼翼收拾着包袱,将其放置一旁,她快速打量了一番这祖孙二人。这祖孙二人穿着很是朴素,可见这些东西费了他们不少的积蓄。她道:“这汤饼店生意可好?” 陆言卿道:“那铺子我们盘出去了,我明日便要去睢阳书院报到。” “睢阳书院啊?那可是上京最有名的书院啊~”姜东德听到睢阳书院这四字,眼睛都亮了,他快步走了过来,自然的坐到圆凳上,问陆言卿道:“那书院你可是考上了?那了不得啊。若要入这睢阳书院必得凭真本事。想当年,我儿也考上了,哎,死活不去读,哎,气死我了。这个逆子!” 想起姜川柏,他又一脸愤愤。 第135章 逆子姜川柏 三娘杵了杵姜东德的胳膊,又瞪了他一眼。 姜东德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问道:“老人家近来可好啊?来,我来诊诊您的脉。” 陆祖母将手腕放到桌案上,姜东德搭上三指细细诊了一番道:“比先前好了不少,这药您得继续喝,今日我给您调整下药方。” 陆祖母点头致谢,三娘又询问陆言卿道:“你去书院读书,祖母可怎安排?” “我本想在书院就近寻间屋子安顿祖母,找了几日暂未寻到合适的,就先在书院旁的客栈定了一间客房,祖母先住一段时日。” 陆祖母随即嗔怪道:“要我说住什么客栈,那得花多少银子,我去附近人家家里寻个活,能吃能住还能赚点银子不是。” 陆言卿笑笑,拍了拍陆祖母的手道:“您都这把年纪了,身体最是要紧,我在书院读书还能有补贴,您只管安心住着便是。” 三娘与姜东德互相对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他俩想到一块去了。 三娘道:“言卿是罢,陆祖母,我这倒是有个活。那户人家就在西市永嘉坊,离书院不远。那家小姐有孕了,日常服侍、扫撒庭院的丫鬟不缺,就缺个有生产经验,能说说贴心话的嬷嬷,您看,祖母可愿?” 不待陆言卿表态,陆祖母当即应道:“愿意,愿意。可我这般年纪大了,那小姐可愿意?” 三娘笑盈盈的拉着陆祖母的手道:“愿意,那小姐是个好脾气,知书达理,也会些拳脚功夫,过几日就嫁到夫家去了。夫家就隔了一条街,哦,对了对了,那夫家可是京城大医,待那家小姐出嫁,您就跟着过去。每月的例银回头让那家少爷同您说,也不用您入奴籍,哪日言卿高中状元了,您想回去便回去。您看,如何?” 陆祖母与陆言卿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这究竟是哪个大户人家能对仆从如此好? 这话若不是从王妃的母亲出,他定要认为是个骗子了。 陆言卿向三娘施了一礼,道:“多谢姜夫人,恕在下冒昧,敢问是哪户人家?” 三娘笑着起身,她挎上包袱扶起陆祖母道:“走,走,一起去。” 姜东德朝决明挥了挥手道:“决明,备车,去陈宅。” 陆言卿有些茫然,直至到了陈宅的花厅依旧觉得有种做梦的感觉。 姜川柏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厅里的几人,很是不耐烦。 三娘瞪了他一眼,对他道:“这是陆言卿,是我女儿的朋友。” “女儿的朋友”这几字,三娘咬字异常重,她哼了一声接着道:“他啊,小小年纪便是举子,还考上了睢阳书院,明日便去书院报到了。” 姜川柏迅速打量了一番陆言卿,视线又落到三娘身上问道:“与我何干?” 姜东德气不打一处来,他哼了一声以示抗议,便转过身去。 三娘捂住胸口,劝自己冷静,她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松烟怀着身孕,陆祖母是我给她寻的嬷嬷,不做粗活,只陪她说说体己话,工钱你好好开。” 姜川柏掀了掀眼皮,扫了眼陆祖母,又扫了眼陆言卿,幽幽道:“人是你请的,工钱为何是我开?” 姜川柏话音将落,迎面飞过来一个物件,他目光一凛,侧首躲过。 姜姜上前一看竟是只乌皮靴,他憋着笑,拾起那只乌皮靴给姜东德送去。 姜东德气的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原本梳齐整的发髻,竟散落下几缕发丝。 “老爷,您消消气,少爷这不是还在气头上么。”姜姜在一旁轻声劝慰,替他穿好乌皮靴。 那头的姜川柏见姜东德如此盛怒,他心里稍稍舒坦了些。他轻咳一声,招呼黄老上前吩咐道:“先将人安顿到松烟院子罢,明日领着去司徒府,便说是姜家请的嬷嬷,回头松烟能走动了,便让他们送回陈宅来,人还未出嫁便住到夫家成何体统。” 三娘嘲讽道:“呵,论说体统,谁能比的上你陈老爷啊。”她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包袱道:“这是陆祖母亲手给澜王妃绣的帕子,我要亲手交给她的丫鬟,你让我进去见翠衣。” 姜川柏磨了磨后槽牙道:“我这从未有澜王妃。” “你!”三娘气结,心道:怎就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她又拍了拍胸口,垂首深呼吸几息道:“姜家小姐行了罢。” 姜川柏一侧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朝姜姜摆了摆手道:“去,东西给翠衣送去。” 姜姜上来拿包袱,三娘扯着不肯放,她又按捺不住大声喝骂起来:“好你个姜川柏,有你这么对父母的么?!早知道你如此大逆不道,生你之时就该把你扔了去!” 陆言卿与陆祖母看呆愣住,这其中的关系他们属实无法捋清。 黄老笑盈盈的朝他们走了过去,将他们祖孙二人带出了花厅,轻声道:“陆公子,今夜您也住府上罢,明日小的派人送您去书院,这书院啊离这不远...” 花厅里的喝骂声一直未绝。 姜川柏端着一盏茶盅,饶有意味的看着三娘跳脚的模样。 吴起急匆匆的步入花厅,他朝姜川柏拱了拱手道:“主子,澜王求见。” 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三娘理了理衣襟,轻笑一声道:“我女婿来了。”她将包袱紧紧攥在怀里,如看好戏般坐回了软椅上。 女婿两字很是刺耳,他虽接受了自己对姜易安并非男女之情,可总觉得江燮此人配不上姜易安,不,天下男的,都配不上! 他放下茶盅,扫了眼三娘与姜东德冷冷道:“你们回避一二,我同那厮有事。” 三娘腾的站起来,她威胁道:“要么让我跟你爹去看易安,否则我就同我女婿说,易安被你关起来了,好歹人家也是王爷,回头让那着盔甲的府兵围了你这陈宅,看你如何?!” “呵呵呵...”姜川柏从吼间发出一串冷笑,他道:“你当我姜川柏吃素的?行了,行了,去罢。”他朝三娘与姜东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嘀咕道:“若不是易安让我救,这人死了又与我何干...” 第136章 儿子还是女婿 小厮迎着江燮入了花厅。 姜姜与吴起如临大敌一般,警惕的站在姜川柏身侧。 江燮与江荣都着一身粗布长衫,看着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姜川柏坐在上首,他斜靠在椅背上,嘴角一侧微微勾起,斜睨着将江燮从头打量到脚,又盯着他的脸看。 两人未施一礼,目光交汇,静默无言,唯余眼神激烈交锋,火花四溅。若眼神能杀人,此时,两人都是死了千百回了。 这肃杀的氛围,让前来奉茶的黄老很是心惊胆战。他垂首躬身,慢慢挪动步子步入花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茶盏放置在桌案上,也不知为何,茶盖突然掉了下来。 “咚”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两道犀利的眼神都齐齐向他射来,黄老的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他缓缓转过身,举起双手朝姜川柏与江燮分别拱了拱手,而后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快步走了出去。 江燮顺势撩袍而坐,他眸中闪过一道厉芒,瞥了眼姜川柏问道:“姜公子引我来何意?” 姜川柏“嘶”了一声,挠了挠耳朵,盯着自己的手指问道:“尾巴可斩干净了?” 吴起瞥了眼门口方向,一小厮快速的给他打了一个手势。他拱手回道:“禀主子,斩干净了,宫里的人。” “呵,我说澜王爷,这你就不厚道了,来就来,还带着尾巴作甚?” 江燮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幽幽道:“你抓了我的人,这便当做礼尚往来罢。” 一个时辰前,江燮听罢司徒空的一席话正犹疑是否要来寻姜川柏,随后便收到了暗卫的消息。探查蜀地三军消息的竹青被人抓了,连同去寻竹青的虎爷也一并被抓了,对方只说让江燮去陈宅赎人。 “嘶~”姜川柏粗眉蹙起,他从腰间掏出那柄宝石短刃在手中把玩几息冷冷道:“别不知好歹,若不是...”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亏本买卖少爷我头回做,看在易安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姜姜~” 姜姜应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笺,走过去递给江荣。 江荣躬身朝他致谢,姜姜挑了挑眉道:“恩,你比那胖子要好相与。” 江荣眸光微闪,不应声,将信笺奉给江燮。 江燮瞥了眼姜川柏,打开信笺一目十行,额间的眉头慢慢锁紧。 “蜀地三军被困汉江,无法按计前行。”看到这句话,江燮猛地一拍扶手,那股积压已久的怒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整个人弹射而上,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凌厉之势朝姜川柏猛袭而去。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只留下他疾驰而过的风声,以及那即将爆发冲突的紧张氛围。 姜川柏双目一凛,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跃起。 他身轻如燕,踩着桌案猛地跃起,直直迎向江燮那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两人的手掌在虚空中交汇,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两块巨石在空中激烈碰撞,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股力量之大,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颤,仿佛连空间都被这股力量所撼动。 花厅墙面的几幅名家挂画,纷纷掉落下来。 两人的身影飞速的在空中交错、纠缠,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博古架、桌椅都被辟成了碎木片,摆在上首的那些价值连城的装饰品都碎了一地。 躲在门口的黄老急的直跺脚,可又不敢上前阻止,只得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诵阿弥陀佛。 姜姜与吴起捂住耳朵,朝安全地方躲了躲,吴起问道:“我们不出手?” 姜姜摇了摇头问道:“你帮主子还是帮小姐的夫婿?” “当然是主子了。” “那你帮主子,不帮小姐的夫婿,小姐定会生气,小姐生气主子便会生气。” “那帮小姐的夫婿?” “帮小姐的夫婿,你觉得主子不会生气?”姜姜两手一摊道:“怎么做都是错,不如让他们打打,反正死不了。” 吴起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心道:还得是姜姜啊。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二十几招,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又同时落地,脚下的地面因承受不住这股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颤抖。 吴起与姜姜迅速站到姜川柏身后,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江荣也撩起袍站到江燮身侧。 姜川柏与江燮两人迅速站稳身形,他们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对方,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就在这时,绫窗外忽然传来几道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有男有女。 姜川柏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他脸上的那股势必要与对方决一死战的气势迅速消散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无力感。 “你猜谁赢?”姜东德压着声音问。 三娘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是我女婿啊。” 姜易安哼了一声说道:“我阿兄,我阿兄的师父可是刀影。” “恩,我也猜少爷赢。”翠衣跟着附和。 姜东德嗤了一声,立马拆台:“什么刀影,他吹牛。刀影染了恶疾,我给他治的,拢共就在我们家住了半个月,就教了他些拳脚功夫就走了,这算什么师父?” 听到姜东德这么说姜川柏,三娘心里不好受,她立刻驳道:“那怎么就不是师父了,没看川柏腰间一直挂着刀影送他的那柄刀啊。” 姜东德疑惑追问道:“行了行了啊,你究竟站哪一头?” 三娘理直气壮道:“我女婿!” ... 花厅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氛围中。 吴起与姜姜面面相觑,垂首憋笑。那江燮与江荣脸上也松弛了不少,他俩挪了挪脚步,探究的目光望向绫窗。 姜川柏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他拉起一把尚未断裂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江燮这厮,还真有两手。 他许久都未这么同人打了,现下胸口、腿脚都隐隐作痛。 他朝绫窗幽幽喊道:“要么进来,要么走远点。回头伤了,我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绫窗口腾的冒出两个脑袋,姜东德与三娘气的脸色通红。 紧接着两人便怒气冲冲的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个兔崽子!真当我拿你没辙了是罢?”三娘手里拿着一根长条竹竿,她挥舞着疾步冲着姜川柏走来。 姜姜连忙上前拦住,他小声的对三娘道:“夫人夫人,您消消气,少爷这会可打不得,他方才受伤了。” 三娘顿住,她嘀咕道:“是,是么。”她狐疑的朝姜川柏望去,见他脸色阴沉,一手捂着胸口,像是被打中胸口的样子。 她立马转换方向,拿着树枝冲着江燮喊道:“好你个江燮,你打归打,怎能打伤他呢?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你打伤了,打残了,谁来给我姜家开枝散叶,生孙子孙女啊~” 众人都愣住。 江燮眉心跳了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瞥了眼姜川柏,那人一副戏谑的表情,哪有受伤的样子。 他朝三娘拱了拱手,道:“姜夫人,是本王考虑不周,您见谅。” 三娘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她扔了手中的枝条,走到姜川柏面前,笑盈盈问姜川柏道:“儿啊,哪里疼啊,要不要叫你爹看看啊。” 姜川柏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抚了抚胸口,道:“无事。”他小声咳了几声,继续道:“我与他有重要事,你们回去。” 姜东德看到江燮满腹心事的样子,他上前拉过三娘,道:“走,他们有大事说,我们去喝茶。” 见姜易安与翠衣站在一侧,他顿了顿,道:“你也走,你给我回去躺着。” 姜易安努了努嘴,有些不情愿,姜川柏道:“易安,阿兄无事啊,乖,你听爹的话,回去好好躺着,你这病的那么严重,怎还下床。翠衣,你怎么照顾小姐的?” 姜易安:... 翠衣:... 姜易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姜川柏如此幼稚,她道:“不许再打了,有话好好说。” “好,阿兄听你的。”姜川柏朝她笑笑,余光瞥向江燮。只见他微微低首,始终都未曾看姜易安一眼,他心中不知为何觉得畅快极了。 第137章 门都没有 三娘一走出花厅,就板起了脸,心里越琢磨越不高兴。 姜易安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三娘,您这是怎么了?被阿兄气着了?阿兄就是嘴上说说,他心里可是很敬您与老姜头的。” 三娘摆了摆手道:“哼,姜川柏什么样,我最是清楚。我是在想方才王爷怎么称呼我的来着?” 翠衣脱口而出:“姜夫人啊。” “对,对对。看来我没听错啊。”三娘柳眉蹙起,思忖片刻,问姜易安道:“他这是何意?先头定亲时便唤我岳母大人,这会接亲都接了,我就成这姜夫人了?” 姜易安心里一惊,她眼神有些闪躲起来,嘟囔道:“我,我,我哪知道啊。” 三娘双手叉腰,对着她上下审视一番,而后转身就又冲进了花厅里。 姜川柏看到三娘气冲冲折返回来,姜易安一脸惶恐的跟在身后,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又是闹哪出? 三娘径直走到江燮面前,开门见山道:“澜王爷,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 江燮见她一副来者不善的态度,那姜易安又使劲朝他眨眼示意,他恭敬回道:“姜夫人,您问。” 姜易安听到他这声“姜夫人”便觉有些无望。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几步跨到江燮面前挡住三娘的视线,垂首道:“三娘,是我悔婚了,我不想嫁他了。”言罢,她噗通一声跪在三娘面前,挺直脊背,高举双手,紧闭着眼睛,等待三娘的怒火。 一时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花厅里一片寂静,只听到三娘粗重的喘气声。 姜川柏走上前,对姜易安道:“起来,谁让你跪的,不嫁就不嫁,回头阿兄给你找个好人家啊,起来。” 姜易安不为所动,依旧紧闭着双目。 江燮凝视着面前跪地的姜易安,心里很是不忍。他看到她手指上包扎的白棉布上沁出一丝淡淡的血色,他的手不由的向前挪动了几分,怔愣在虚空几息,又毅然决然的放下紧握成拳。 三娘默默注视着江燮的反应,看到他望向姜易安的眼神如此深情又透着几分悲凉,心中的疑虑渐渐放下了,看来是自家丫头悔婚啊... 她“哼”了一声,握住姜易安的手轻轻拽了拽道:“起来。回头你阿兄又该训我了。” 姜易安睁开眼睛,看到三娘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她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翠衣上前扶起她,三娘摸了摸她的侧颊说道:“不嫁也好,你看这又是死人,又是刺杀的,太凶险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交代。”说着说着,她眼眶微微泛红,她拉起姜易安往外走,边走边道:“不伤心啊,无妨,你想嫁便让你阿兄找几个长的俊的让你挑,你不嫁就在家里吃吃喝喝,让你阿兄养着你,人啊,都得朝前看不是...” 姜易安听到这些话,也不知为何,心里砰砰直跳。她扭头偷偷去看江燮,只见他面沉如水,一直注视着正前方,似在思忖着什么。 姜易安的这举动自然逃不过姜川柏的眼睛,他看到姜易安这副小心翼翼偷窥江燮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还要看江燮的脸色不成? 他“嘶”了一声,大吼道:“关门!” 吴起忙跑上前关门。 阖上厚重的雕花大门,也隔绝了门外那稀薄的阳光。 喧嚣散去,室内重归寂静。 江燮收拢心绪,他看着姜川柏冷冷道:“我的人呢?” “放心,没缺胳膊也没缺腿,本少爷还给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蜀地三军困于汉江,姜公子究竟意欲何为?” 姜川柏瞥了他一眼,轻咳一声道:“本少爷方才说了,救你。” “救我?”江燮双手捏拳,冷笑一道:“本王不劳姜公子费心。” “呵,当我姜川柏乐意救你?”姜川柏斜睨着江燮,理了理衣襟,一脸肃穆道:“三个时辰前,陈御史上奏了一封太仆寺卿王申贪污受贿、贩卖军马中饱私囊的奏折,陛下龙颜大怒,命陈御史彻查。你可知他将军马贩卖何处?” 江燮心中一惊。 鸦青传回的情报中所言,二年前王申分批次将军马运往了各地...他原本一直想不通,王申若是将马贩卖各处岂不是太过张扬... 他脑海中忽然蹦出两个字来,他道:“蜀地!” “倒也不笨。”姜川柏冷笑了一声。 江荣目光一凛,这姜川柏着实有些过分,他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休得无礼!” 江燮拉住他,冲他使了一个眼色,此时,可并非计较礼数的时候。 姜川柏轻笑了一声,心道:江燮也算识相,自进门后都未曾跟他摆过王爷的架子,若不是诓骗易安同她成亲,倒是个能一起喝酒的人,可惜了... 他接着说道:“王申将军马贩卖蜀地,银子换成胡椒藏于钱二郎处。这蜀地又是何人一而再,再而三找他买马呢?三百匹马,三百个骑兵...” 江燮心潮汹涌,多年求索的答案仿佛近在咫尺,他凝视着姜川柏,紧张之情溢于言表,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百零七人遭遇伏击,幸存一人,其余一百零六人拼死斩杀对方二百八十九个轻骑兵,连马带人。那些人身着西域兵铠甲,手持西域兵武器,唯有那马是军马,出自蜀地的军马。蜀地军马多出自山丹军马场,少数从大马营草滩牧监出。而买马之人为何寻王申买陇右牧监的马呢?” 姜川柏顿了顿,他双手负后,挠了挠眉心接着徐徐道:“蜀地三军共三万大军,轻骑兵仅三千人左右,均登记造册。这少了二百八十九个轻骑兵,得补上罢。补个人尚不算难,抓些人罢了。原本补马也不难,从两个军马场倒腾些补上便是。可巧就巧在,出那事之后不久,那两个马场先后染了瘟疫,成年壮马几乎无一幸免,只剩些幼马。那便只剩王申管辖的陇右牧监...” “买马之人所用银两是官银,王申差人跑我钱庄上兑了银票,那钱二郎所囤的胡椒都是本少爷从西域运送进来的,那银票又回了本少爷手上,呵,真是蠢笨如猪啊,他若不伸手要钱,不换银票,本少爷还抓不着他。” 姜川柏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姜姜奉上来的茶,大喝了几口,而后瞟了眼江燮,问道:“你说,死了二百八十九人,买马之人为何寻王申买了三百匹马?” 江燮按下心头万千心绪,他拱了拱手道:“请姜公子直言。” “哼,真没意思。”姜川柏哼了一声,他道:“都说是伏杀江大将军那批着西域铠甲的骑兵,窜入一座山头后就消失无踪。那山连着江,那条江平日里江水滔天,可若是江水退去呢?江水退去,马便可以过江,过了江之后再往前行百里便可入蜀地,神不知鬼不觉。此计天衣无缝,唯有纰漏的便是人心。” “骑兵过江后,为避免引人注目,分散成几支小队回营地。有那么几人,偷偷的逃了。这便是王爷收到消息说尚有活口在荆州,你的人在荆州一年多了,一直未找到那些人。那些人可比王申聪明多了,改名换姓,隐匿于市井。若不是有一人在我酒坊喝醉酒,吹牛说胡话,被我的人听到,还真不好找。” 江燮面沉入水,可他额上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在心中涌动的愤恨之情,如翻涌的海浪,无法抑制。 姜川柏朝姜姜使了一个眼色,姜姜上前再次奉上一个信笺。 那信笺上有几个姓名,便是从那醉酒的逃兵身上审问出来的下令之人的名字。 江大将军被伏击一案的所有细枝末节均已查实,可依旧无证据证明是太子下的令。 除非,那些人反水供出太子... 姜川柏仿佛看懂了他内心的疑问,他幽幽道:“陆通从牢里出来了,我着人传信给他,他带人去蜀地了,算算时辰,今夜便能同你的暗卫汇合,以他的手段...”他皱了皱眉,问姜姜道:“你可说了,留活口?” “禀主子,说了,他说让您放心,他此去是顶着大理寺与御史台办案的名义去的,若要是中间出了差错,让您给想办法顶着。” 姜川柏一时无言,他嘶了一声道:“这关我何事?就他这样,还想娶易安?哼,门都没有。” 江燮:... 第138章 阿兄的妹妹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小厮逐一点燃了安乐院中数十盏灯火,霎时,花园内的棵棵树木、盆盆花卉皆沐浴在一片璀璨光华之下,暮色与烛光的界限模糊,让人恍若置身于昼夜交替的梦幻之境。 三娘看那满院子的灯盏很是不理解,直骂姜川柏败家。 丫鬟将晚膳摆在了院中,二十道菜,摆满了整整一桌子。 姜易安手提筷箸,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盘炙鹿肉,回想起在画墨院小花园里也曾吃过这道菜。 菜没变,一起吃饭的人不见了。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心中有些酸沉沉的,莫名其妙的想哭。 三娘给她夹了一筷子肉,柔声道:“吃,你今天都不曾好好吃顿饭。这是你阿兄特意备的,吃罢。” 姜东德看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也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里,哄劝道:“来,吃肉。这几日你阿兄说了,你只管好好吃,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有他在。你爹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这臭小子...”姜东德低低的骂了一句,接着嘴角又微微扬起。 姜川柏的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你说他吊儿郎当罢,说考个举人便考上了,你说他踏实好学罢,他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 这些年,他孤身一人,走南闯北,谁都说不清他在作甚? “咳~”姜东德一念及此,心头的不安感愈加浓烈,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便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招呼着决明与嬷嬷好好吃,自己吩咐翠衣去厨房给他下碗清汤面。 三娘心道:真是越老毛病越多!她嘀咕道:“哼,你不吃,我们吃。” 姜易安垂首拨弄着碗里的肉片,心思重重。 “哎呀,饿死少爷我了!”姜川柏看到满桌的饭菜,加快了脚步。 他坐到易安身旁,拿起筷箸,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三娘有些心疼的给他倒了杯水,嘱咐道:“慢点吃,慢点吃。” 姜易安张了张嘴想打听下江燮的情况,可又怕阿兄生气,于是垂首默默的继续拨弄碗里的肉片。 “行了,行了啊。这肉可惹你了?”姜川柏大吃了几口垫了肚子,看到姜易安这副模样,又气又心疼。他拿起一个空碗,塞了满满一碗,放到姜易安面前道:“好好吃饭,听到没?” “恩。”姜易安应声,她大口大口嚼着肉,眼泪又莫名的掉落下来。 三娘刚想问话,被姜川柏阻止,他道:“吃,吃,吃。嬷嬷吃肉,决明你也吃。这可是寻了西域的厨子做的,尝尝味道。” 几人笑着点点头,默默吃饭,在这拘谨的氛围中,结束了晚膳。 姜川柏把姜易安唤到了书房。 书房里散着一股淡淡的墨香,那是上好的徽州墨特有的香味。 他快速写了几封信,交给姜姜,而后便阖上了书房门。 姜易安憋了半天,终于开口询问起来:“阿兄,江,江燮如何了?” 姜川柏手中挥舞的毛笔依旧未停,他道:“你阿兄办事,何时出过差错。” 姜易安闻言,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稍稍定了些。 姜川柏有点不乐意了,他啪的一下将笔扔回砚台,扯了一张椅子坐到姜易安对面,盯着她问道:“你就这般稀罕那厮?” 姜易安心里一顿,她笑着道:“没,没有,阿兄,我只是好奇,好奇。”她说着说着将头垂了下去,心虚的模样不言而喻。 姜川柏嘴角微微一扯,他嘶了一声,道:“江大将军一案,我已悉数查实。陆通已赴蜀地,以他的身份与手段,不出两日便会有消息。两日后江燮便会呈上证据交由陛下,可是...” 姜川柏脸色骤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姜易安追问道:“阿兄,可是什么?” “若想扳倒太子,还得再添一把火。”他眸光微眯,顿了顿,问道:“你,你可要认祖归宗?” 姜易安思忖片刻,摇摇头道:“我只想让那些当年欺负我娘,欺负我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至于公主么,算了,嘿嘿嘿,还是当阿兄的妹妹好。” 姜川柏闻言,脸色畅然。他一侧嘴角微微勾起,又道:“那成,阿兄想想,得在宫里找个合适的人...” “作甚?” 姜川柏附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姜易安听完,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而邪恶的微笑。 她眨了眨眼睛,道:“阿兄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姜川柏好奇问道。 姜易安举起手臂晃了晃,手腕上那只翠绿的镯子跟着轻轻动了动,她道:“我嫂嫂。” 姜川柏惊诧道:“谁?” “嘿嘿嘿,太,太子妃。”姜川柏瞪大了眼睛,他不屑道:“这么快便喊上嫂嫂了?也是,太子他是你亲阿兄。” “哎呀,阿兄,你误会了。”姜易安挽住姜川柏的胳膊,认真的解释起来,将太子妃的事同他讲了一遍。 姜川柏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他道:“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姜川柏的眼神忽然变的有些警惕起来,他认真道:“此女子颇有心计,你可得防着点,小心被卖了还替她数银钱。” “恩,我知晓了,嫂嫂那么好看,配太子着实可惜...”她感叹了一番摇了摇头,同姜川柏商量起计策来。 那厢。 江燮回到了澜王府,他换回了衣衫,觉得院里无比沉闷,便往外走去。 走着走着,便到了凌波阁。 凌波阁无人值守,连盏灯都未点起。 江荣拿出火折子,正欲点灯盏,江燮道:“不用,你在外守着罢,我进去看看。” 推开院门,走过那小小的花园,他独自入了寝房。 月光倾泻而下,寝房内的陈设像是披上一层梦幻的银纱。江燮出神的望着床榻,想起了姜易安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的模样。 “我就知道,我不该救你。” 她便是坐在这张床榻上,哭着说的这句话。 是啊,不该救... 他将手轻轻的搭在床架上,鼻尖忽然闻到了一丝香气,这气味很熟悉。 他心中一凛,拿出火折子,迅速点亮灯盏,朝门外唤道:“来人!” 江荣飞速跑了进来。 江燮道:“查!” “是!”江荣吩咐几个小厮去查别的房间,他则留在寝房。 寝房不大,江荣四下扫视一圈未见有异,只见到衣柜一侧露出一片衣角。 他拔出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猛地打开衣柜门用剑挑了挑衣服,未见有人。 如此,检查完所有能藏人的柜子,都无所获。 江燮颔首,心道是自己多虑了。 他瞥了眼敞开的衣柜,走了过去,看清了那些衣服,胸中怒意渐起。 那柜子里都是姜易安的衣服,可衣服都已被剪碎了,无一件完整。 他又打开旁边的柜子,一一检视,这几柜子的衣服也无一幸免。 江荣立刻唤来小厮询问,小厮道未察觉有人来过此处。 江燮摆了摆手,他已不想再审问,只吩咐将所有衣服都带上,跟着他走。 第139章 鬼迷心窍啊 府兵高举火把迅速集结,将畅和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丫鬟看到如此阵仗,吓的慌忙跑去通报:“老夫人,老夫人...” 段嬷嬷闻声小步跑出来制止,她叱责道:“何事如此惊慌?老夫人刚歇下,若把她吵醒,将你捆了卖到红笙坊去。” 丫鬟满脸惊恐,扯着段嬷嬷的衣袖道:“嬷嬷,是,是王爷,王爷,王爷带人围了院子。” 段嬷嬷心里一惊,她疾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院中火光冲天,站满了着盔甲的府兵,那周侍卫正气势汹汹的将几个欲往外跑的小厮捆绑的严严实实。 这是要出大事啊! 段嬷嬷也顾不上安抚丫鬟,径直跑进去内堂唤老夫人。 闻音院中的丫鬟,偷偷在畅和堂外观望,看到周侍卫绑了几个小厮,她吓的立即拔腿跑回院子里。 一直坐立不安的闻言,听到丫鬟的回禀,便立即吩咐丫鬟关门熄灯,而后便走向寝房。 老夫人被段嬷嬷唤醒,心中很是不悦,她闭着眼睛,揉压着太阳穴骂道:“你这蠢奴,这又是怎么了?” 段嬷嬷道:“老夫人,出大事了,王爷,王爷带人围了院子。” 老夫人睁开眼睛,惊恐问道:“你,你说甚?” 段嬷嬷着急的拍了拍大腿,又重复了一遍:“王爷带人围了院子,您快去看看罢。” 老夫人闻言心里噗通扑通直跳。 为何围了院子?可是他发现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她套上外裳,就让段嬷嬷扶着往外院走。 两人刚入院中,便被眼前的森冷肃杀的氛围吓的退了一步。 江燮双手负后,站在院中盯着她,目光幽深寒冷。 老夫人颤颤道:“你,你这是何意?” 几个小厮抬上来几个箱子,一一打开箱盖而后退到一侧。 江燮迈步上前,随手拎起一件衣服。那是件盘金彩绣棉衣裙,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只是裙摆处被划了好几道长长的口子,好不令人惋惜。 他将衣服扔在老夫人面前,冷声道:“我警告过你,你可还记得?” 老夫人怔怔望着地上的衣服,她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段嬷嬷捡起衣服,看着衣服上的口子,惊恐万分。她跪在地上,垂首道:“王爷,这断不是老夫人干的,请您细查。老夫人即便再不喜欢侧妃,也断不可能做此等下作事啊。” 老夫人此时终于明白江燮为何会如此大发雷霆。她上前附身又去查看箱子里的衣服,四个箱子上百件衣裳竟无一完好。 她颤着声音道:“这,这是哪个挨千刀干的下作事,算到我老婆子头上来?!燮儿,这,这真不是我做的啊。” 江燮冷眼瞧着她,毫不掩饰心中的凶残和冷酷之意。 他上前慢慢踱步到段嬷嬷身边,冷声问道:“说,谁让你做的?” 段嬷嬷猛地抬头,她讨饶道:“王爷,与,与老奴无关啊,不是我,不是我啊,啊,啊~~~”倏尔,她脸上五官都皱在一起,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江燮加重了脚上的力量,段嬷嬷如同一只遭碾压的蚂蚁,痛苦的抓着江燮的脚腕讨饶。 她痛苦的哀嚎道:“不,不是,不是我,王,王爷饶命。” 老夫人失神了好一会,半晌后,她才跑上前,指着江燮骂道:“你,你这逆孙,你有何证据说是她做的?” “呵,证据?”他冷笑了一声,随即掏出羊角匕首狠狠刺在段嬷嬷的胸口。 噗~血珠喷溅到老夫人脸上。 她感觉到一股温热,怔怔摸了摸脸颊,满手殷红,。 “啊!!!!”老夫人尖叫了一声,她瘫倒在地上,望着段嬷嬷的尸体,惶恐不已。 “说,究竟谁做的?你若不说...”江燮顿了顿,凌厉的目光射向老夫人身后的丫鬟。 那丫鬟立刻匐地,垂首道:“是,是,是容音姑娘。是她,是她做的。前日,她与老夫人就在这厅里说要给姜侧妃一个教训,她们还要,还要在成亲那日给王爷下媚药,让容音姑娘与王爷生米煮成熟饭,还能羞辱姜侧妃。” 江燮闻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蹲下身,盯着老夫人,冷冷道:“你要的证据有了。” 江荣朝周侍卫点了点头,周侍卫随即带人去围了容音的院子。 老夫人瞪大了眼睛,她挣扎着抓住江燮的手臂,道:“燮,燮儿,是,是祖母鬼迷心窍,被那容音蛊惑了啊。燮儿,你听祖母解释...” 江燮沉默不语,缓缓地将她缠绕在他臂上的手指逐一掰开。 老夫人眼眸里噙着泪水,花白的头散落下来,虽遮挡住了她半边的脸,依旧无法掩盖她此时内心的惶恐。 平日里雍容华贵、趾高气扬的江家祖母也有此番落魄的模样... “祖母,您别怕。”江燮轻声说道:“我会好好侍奉您,为您送终。” 老夫人心中惶恐渐盛,她慢慢的往后挪,抓到丫鬟的手臂,便紧紧的抱住了她,瑟缩在丫鬟的怀里。 侍卫急冲冲跑进来,在江荣身边耳语一番,又跑了出去。 江荣上前禀道:“王爷,周侍卫带人去搜了崔容音的院子,院中无人。” 江燮闻言冷笑了一声,他道:“吩咐下去,谁抓到崔容音赏金一锭。” “是!” 院中侍卫的表情依旧肃穆,小厮与丫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王爷,王爷!我知道!”虎妞在院外大声唤着。 江荣上前,将她带了进来。 虎妞道:“王爷,我方才从画墨院过来,在茉香道见一人背影很像容音姑娘,就多看了几眼,她带着一个丫鬟往马厩方向去了。” 江荣双目一凛,随即带人往外走。 片刻后,崔容音被江荣捆绑着带了进来。 她跪坐在江燮面前,一脸惊恐,脸上布满泪痕,身体微微发颤,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你,你这毒妇!”老夫人见到崔容音,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她咬着牙,嘴里骂着恶毒的话,爬起来冲过去,欲将她撕碎。 江荣着人拉住她,将她带到一侧。 崔容音往江燮的脚边躲了躲,她哽咽问道:“王,王爷,这,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她这是怎么了?” 江燮缓缓俯下身,朝她伸出了手。 第140章 王府无侧妃 崔容音心里一怔,虽有些警惕,还是鬼使神差般的伸出了手。 江燮凝视着他掌心那双纤细的手,问道:“可是这手?” “什,什么?”崔容音问。 江燮抬头,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狠劲,他再次问道:“可是这手?” 崔容音瞬间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凉意,她想抽回手,可被江燮紧紧的攥着。 “崔容音。”江燮唤道。 那声音,那淡漠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你还是不明白啊。”他推着她慢慢向前,崔容音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被他狠狠的推在墙上。 后背火辣辣的疼,崔容音还来不及喊痛,手掌忽被贴到墙上,耳边传来江燮的低声的呢喃:“从你使计与我阿兄定亲时,我便想杀你。”紧接着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惊恐的侧首,那只刚被江燮攥紧的手,此时已被他那柄羊角匕首钉在墙上。 手上的血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她忍住剧痛,道:“你,你,我,我是青州崔氏女!江燮!” “呵呵呵~”他冷笑了几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笑声阴森可怖,他转身,盯着段嬷嬷的尸体冷冷道:“崔容音谋杀王府祖母,忠仆以身救主,祖母受惊疯魔...”他顿了顿,依旧后背对着崔容音道:“猜猜青州崔氏究竟是救你,还是弃你。” 容音感觉到浑身冰冷,江燮他,他... 她倏然大喊道:“怀修,我是真心对你的,当年都是我父亲逼我的啊!” 江燮脚步顿住。 容音满怀希冀的又唤了声:“怀修~我是真心对你的!” 江燮冷冷的笑了几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身后是容音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声:“怀修!我错了!怀修,可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心中有你啊,怀修,我嫉妒她,你与她相识不过几日,为何对她这般上心!那些衣裳、那些首饰原本都应是我的!你说过你要娶我的!怀修~” 江燮回到画墨院,院中一片冷寂。 他疾步走入净房,脱了外裳,拎起冷水便浇在了身上。 井水冰冷刺骨,他仿佛无感一般,接连着又浇了一桶水。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姜川柏的话:你既知晓易安的身份,便不要对她有妄想了,她是陛下了寻了十几年的女儿,是最尊贵的公主。而你,当这驸马还不够格。 头上的水珠,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的滴落下来。 江燮抹去脸上的水珠,披上外裳就走了出来。 是,他配不上。 江荣处置完崔容音,急匆匆的跑过来,见到江燮这副狼狈样,他顿了顿道:“王爷,天冷,我伺候您更衣。” 江燮这才惊觉,竟忘了换衣。 他颔首,接过江荣递上来的巾帕擦干身体,又披上外裳,而后便坐在圈椅上发愣。 江荣奉上热茶,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王爷,那几箱衣服如何处置?” 江燮看了看江荣,思忖片刻后道:“埋了,埋入茉香道罢。” “这,不合适罢,万一让侧妃发现...” 江燮心中一惊,仿佛听到了姜易安在大声唤他名字,她生气了... “王爷~”江荣见江燮愣神,又轻轻唤了声。 江燮瞬时冷静下来,他道:“无妨,她不会再来了,去罢。” 江荣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也想起了姜川柏的那番话。 是啊,日后,王府再无姜侧妃。 那厢。 姜易安在安乐院过了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甚觉无聊。姜川柏又将姜东德与三娘赶回了荣德堂,而他自己忙得不可开交,难得能同姜易安吃上一顿饭。 这日一早,翠衣高兴的跑进来,笑嘻嘻的问姜易安:“小姐,你猜,谁来了?” 姜易安心事重重,无心理会,她看着她问:“你猜我猜不猜?” 翠衣嘿嘿讪笑了几声,道:“少爷命人去接松烟小姐了,这会到大门口了。” 姜易安一听是松烟,激动问道:“真的?” “恩,嬷嬷说的,错不了。” 姜易安扔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桔子,立马跑了出去。 她跑到院门口,远远看到松烟一行人朝这走来,她高兴的朝她奋力挥手。 “阿姊!”姜易安大声唤道。 松烟颔首,她加快了脚步,才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人攥住了手臂:“枝枝,不可,不可,慢点,慢点。” 一旁的陆家祖母忙扶住松烟,也跟着劝道:“小姐,司徒公子说的对,您得慢点走,我扶着您。” 松烟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道:就这几步路啊,非得这般大惊小怪。 两人见面,姜易安高兴的搂住了松烟,她跳了几下,又听到司徒空叨叨道:“不可不可,师姐,不能跳不能跳。” 姜易安愣了一下,想起来松烟怀着身孕,于是望着她腹部的方向道:“哎呀,对不住小东西,干娘吓到你了。” 司徒空闻言有些不高兴,他道:“师姐,日后不可唤他小东西,我祖父听了该不高兴了。” 姜易安哼一声,问道:“你不高兴,还是我师父不高兴?我最早知晓他的,就唤他小东西。” “师姐,这,这是我第一个孩儿,小东西这么难听,您给点面子可好?”司徒空向姜易安拱了拱手作揖。 姜易安嘀咕道:“哼,这还差不多。” 她扶着松烟进门,又在圈椅上放了一个软枕,扶着她落座。 松烟笑着道:“你别跟他们一样,我这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都跟牢里的犯人一样了。” 姜易安见司徒空一直给她使眼色,她心中了然,拉着松烟的手道:“阿姊,这你真得听我师弟,听陆祖母的,多躺着,待腹中的孩儿稳了,便可以适当走走路,万不可累着了,来吃个桔子,阿兄说从苏州吴郡采买来的,可甜了。” 松烟接过桔子,吃了一口,酸甜可口,冲淡了这几日胃里的不适感。她赞道:“好吃。” 司徒空一听,眼睛都亮了,他边剥桔子皮,边问姜易安道:“府里可还有?京城可买得到?” 松烟接话道:“不如,你去问问黄老?” “对,对对,我去问问,枝枝,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司徒空说罢起身往外走。 姜易安笑笑,随即屏退翠衣与陆祖母。 待人一走,松烟便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江燮的情况。 姜易安将姜川柏与江燮的计策隐去了她真实身份的部分,说给了松烟听。 松烟闻言如释重负。她端起手边的茶盅,刚靠近,鼻尖闻到一股清凉的气味,她问:“可是蕃荷菜?” 姜易安心里一顿,她笑着点点头,接过松烟手中的茶盅道:“怪我,怪我,你不能喝这个。” 松烟眸光微闪,她此刻无比确信姜易安对江燮的心。许是替两人惋惜,又许是替易安难过,她双颊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两行泪珠。 姜易安慌了,她道:“阿姊,阿姊,这是怎么了?” 松烟怔了怔,急忙拭去泪水,笑着道:“也不知为何,总爱落泪,吓到你了罢。”她吸了吸鼻子,轻轻抚着腹部,打趣道:“这啊,定是个像他一样娇娇娃。” “哈哈哈...”姜易安听到娇娇娃三字,不由的笑出了声,这可太形象了。 两人聊的正高兴,翠衣在门口唤道:“小姐,吴起求见。” 姜易安颔首,吴起进门后朝两人行礼后道:“小姐,陆通公子回来了。少爷这边都已准备好了,一个时辰后,属下带您入宫。” 第141章 假扮入宫 不知是出于兴奋还是寒冷,姜易安自踏入这宫门始,身体便不自觉的颤颤起来。 她穿着小太监的衣服,脸上涂了一层黄粉,再加上走起路来缩头缩脚,看起来还真像是个刚进宫的小太监。 司徒宽停住脚步,侧首看了她一眼,捋了捋胡子,继续往前走。 姜易安压着嗓子道:“师父,您又笑我!” 司徒宽嘴角噙着笑,也不辩驳,继续向前走。 一旁的人道:“你这扮相,不笑你笑谁?让你扮成柳枝模样非不听。” 说话的人正是着柳叶衣裳,背着药箱的姜川柏。 此前,两人商量如何入宫。 姜川柏让姜易安扮成柳枝跟在司徒宽的身后,而后找准机会溜去太子妃所在的福临殿。 姜易安怕自己一身外男装扮去福临殿,万一被宫里的太监宫女发现,会给太子妃惹麻烦,就想到了扮成太监。 就这么,她给自己扮成了这副模样。 “你说你,何必那么折腾。给太子妃递个消息不就是了,你又何必涉险跑这一趟。”姜川柏说到此处,微微恼怒。 姜易安瞪了他一眼,说道:“那是太子妃!又不是陈宅丫鬟,随便传个信,她就信了不成?” “凡是人都有软处,她的情况我摸的差不多了,届时她不做也得做。你阿兄何时出过差错?!” 姜易安气结,她抬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四下无人,于是咬了咬唇,快步走了过去,狠狠踩了他一脚,又走回了原位。 姜川柏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他道:“你,你,你,你为了就见过一面的女子,竟然踩我?!” 姜易安哼一声,反驳道:“都说了那是我嫂嫂!” “你,你与江燮那厮又未成亲,何来的嫂嫂!” “就是我嫂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 司徒宽垂首而笑,是啊,是人都有软处,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川柏也不例外。姜易安执意要入宫,他也要跟着一道来,还将他唤来遮人耳目。 见前方树丛后有个身影,他捋了捋胡子,轻咳一声出声制止道:“行了行了,有人来了。” 树丛后的人抬首见到司徒宽,疾步朝他而来。 这太监很眼生,司徒宽有些警惕起来,他站到姜易安面前,将她遮挡起来。 太监到了司徒宽跟前,垂首行礼:“灵梅宫童礼向司徒大医问安~” “行了行了。”未待司徒宽言语,姜川柏走上前对他道:“人你可看好了,若有差池,你提头来见!” “是,主子。您放心,我定照看好小姐。” 姜川柏朝姜易安摆摆手,目送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小径上。 司徒宽深深的看了眼姜川柏,问:“川柏,你为何当年不继续读书了?不然,依老夫所见,今日今时定也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姜川柏瞥了眼司徒宽,慢吞吞跟在他身侧,不以为意道:“你养废了两个儿子,又把嫡长孙养成这副娇弱模样这又是为何?” 司徒宽脚步一顿,捋了捋胡子笑了笑,听姜川柏又道:“考上科举,荣登三甲又有何用?我还是他的子民,依旧斗不过他。除非...”他嘴角斜斜一勾,不再言语。 “除非什么?”司徒宽拧眉追问道。 姜川柏“嘶”了一声道:“不可说,不可说。走吧,去会会那老头,哎呀,我还真有些紧张。” 司徒宽定定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忧色。 童礼领着姜易安来到了东宫福临殿。 宫女听明童礼来意后,便带着两人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一片萧条之意,枯黄的落叶铺满了小径,曾经繁花似锦的角落,如今只剩下几枝残败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凄凉。 姜易安眨了眨眼睛,若不是看到迎面而来的人是春黄,她都要怀疑自己误入了哪位娘娘的冷宫里。 童礼朝春黄躬了躬身,双手奉上食盒道:“春黄姐姐,奴才奉了贵妃娘娘的令,给太子妃娘娘送盏燕窝。” 春黄颔首,她接过食盒,又打量了一下姜易安询问道:“这位公公看着眼生,可是新来的?” “是。”童礼接过话头,对姜易安道:“还不快给春黄姐姐行礼。” 姜易安学着童礼的样子对春黄道:“小安子给春黄姐姐问安。” 春黄总觉得此人怪异,可一时又说不上来,于是她道:“行了,东西我会转交给太子妃,你们退下罢。” 童礼躬了躬身,又道:“春黄姐姐,贵妃娘娘听闻太子妃这几日肩颈不适,这小安子会些揉捏按压之术,特前来侍奉太子妃一二。” 他朝姜易安使了使眼色,姜易安会意,上前一步,露出太子妃的令牌来。 春黄见到那块令牌,心里一顿。这是...姜侧妃?! 她捧着食盒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压下激动的心绪,道:“行,知道了,随我走罢。” 童礼点了点头,再次对春黄躬了躬身道:“贵妃娘娘在午憩,估摸着半个时辰后会醒,奴才半个时辰后来接小安子回去伺候贵妃娘娘。” 春黄拼命的点头,而后将姜易安引向一旁的石亭。 她疾步朝前走,一进石亭,随手将东西放置在桌案上,便跪在太子妃面前,轻声道:“娘娘,你快看,谁来了?” 太子妃手里捏着一本书册,正出神的望着鱼池里游弋的红鱼。 她闻言,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呆滞:“怎么了?” 春黄擦了擦脸颊,指着石阶上站着的姜易安道:“娘娘,您看看,那人是谁?” 太子妃瞥了眼石阶上的小太监,阖上书册,轻笑了一声道:“你这丫头怎了?寻了个黄脸的太监来逗我开心?我无事。”她将书册放在一旁,端起茶盅抿茶。 姜易安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将袖子露出来,在太子妃面前轻轻晃了晃。 镯子?!那是给易安的镯子?! 太子妃猛地抬头,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手中的茶盅应声落地。 她上前抱住姜易安,完全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姜易安愣住了,她有些慌乱的拍着太子妃的后背道:“嫂嫂,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闻言哭的更厉害了,春黄上前劝慰道:“娘娘,您吓到姜侧妃了。” “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嫂嫂了?”姜易安慌得眉头都蹙了起来。 上次见面,太子妃没了孩子,还是一副冷情模样,怎会如此哭。 太子妃松开了姜易安,她接过春黄递上来的巾帕擦掉眼泪,拉着姜易安的手,哽咽道:“我,我以为你死了。”言罢,她又小声哭了起来。 姜易安心里一顿,小心翼翼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嫂嫂我没事。那日碰巧我阿兄回来,就接我回家了。” 太子妃的眼泪再次溃涕,她拿着帕子捂着眼睛,抽抽噎噎道:“你,你都不寻个人来给我报平安。他走了,我以为你也走了。都是我这个不详的人给你手镯,你才遭遇如此横祸。我,我也不想活了。” 第142章 命不长 姜易安心里一阵愧疚,她属实没想到太子妃如此伤心,她蹲到她脚边,拧着眉道:“好嫂嫂,我错了,我错了。我下回定第一时间寻人来同你说啊。你别哭了,别哭了。” 太子妃吸了吸鼻子,嗔怪道:“可还有下回?!” “哦,没有没有。我定好好的。”姜易安反应过来,连声道:“好嫂嫂,我定活到长命百岁,你可别哭了。” 太子妃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几日的自责、焦虑、伤心在此刻终得到了化解。 她又紧紧抱了下姜易安,笑道:“你没事可太好了。” 姜易安点点头,太子妃又道:“你阿兄究竟是何人?我命人去林子里寻了几日,竟毫无线索。来,喝口茶。” 姜易安思忖片刻,属实不知如何跟她解释,便道:“我阿兄就是一个普通商贾之人,嘿嘿嘿。” 太子妃颔首。 理智回笼,她看着姜易安如此装扮,便拉着她的手问道:“你今日冒险入宫,可是有事寻我?” 姜易安点点头,道:“有一事求嫂嫂帮忙。”她附身,在太子妃一阵耳语。 太子妃闻言怔愣住,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嫂,嫂嫂~”姜易安轻声唤她。 “这,这是?”太子妃不可置信的问道。 姜易安点点头,她拉住太子妃的手道:“嫂嫂,太子德不配位,谋杀朝廷重臣,贪墨巨款罪当一死。您是太子妃,此份证据由您呈给圣上以换与太子和离,或许能换取一线生机。您放心,若陛下不允您与太子和离,我阿兄会在适当的时候将您救出宫,日后您想去何处他也会为你谋划一二。” 太子妃垂首望着手里的信笺,默不作声。 姜易安以为她是舍不得太子,便试探着问道:“嫂嫂,您可是舍不得太子?” “呸!”太子妃猛然回神,朝地上虚啐了一口。 春黄被惊的打了一个激灵,这太子妃何时学的如此粗鄙的行为。 太子妃眼眶含泪,她道:“我知太子早晚会有这一天,没曾想,你竟为我谋得一线生机。”她用巾帕擦了擦眼睛,接着道:“你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妥。只是,别让你阿兄为我涉险了。嫁入了这皇家,太子出事,便也不是我一人的命危在旦夕,是整个青州崔氏的命。还不如我随了他去,或能求得陛下宽恕崔氏一二,留下我阿爹阿兄几条命。” 这番话让姜易安颇为震惊。 在此刻,她才真正理解何为皇家威严。 自古至今,从未有过太子妃与太子和离的先例,陛下又为何为区区青州崔氏开此先例? 可是阿兄他算错了这一步?还是... 姜易安思忖片刻,从脖颈取下长命锁挂到太子妃脖颈上,她道:“嫂嫂,这个你收好,切勿摘下来。若陛下真不允您与太子和离,您便呈上此物。此物,陛下一定认得,是已逝锦妃娘娘的遗物。” “锦贵妃?”太子妃望着这把长命锁,忆起了一些锦贵妃的传闻。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在潜邸时携女出走的锦贵妃?” 姜易安抿了抿唇微微点头,太子妃望着姜易安眼眸中那丝复杂的情绪,瞬间就想到她的身份。 她眸中含泪,上前紧紧抱住了她,细细看了她半天,笑着问道:“太子吃寒食散那日,可是你唤了他二哥哥?” “恩,他醒了后可还记得?”姜易安想起那日的情景,嘴角微微一扬,笑着问道:“可有做噩梦?” 太子妃笑着道:“那日后,梅贵妃在她殿里整日烧香拜佛,驱神弄鬼,那阵仗大到惊动了陛下,被陛下好一顿叱责。太子也好几日寝食难安,我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只说是想起了安喜妹妹。” “哼,那便是他们做贼心虚。”姜易安愤愤道。 她看了眼天色,算着童礼该来接她了。她挽住太子妃的手臂,又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福临殿。 那厢。 司徒宽与姜川柏两人入了御书房。 皇帝闻言是司徒宽求见倍感意外,他端坐在龙椅上询问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司徒宽躬身行礼一番,回禀道:“天气转凉,便想着来给陛下把把脉。” “哦?”皇帝眼眸转了转,他瞥了眼他身后背药箱的男子,不像是之前跟着司徒宽的人,便问道:“可是收了新徒儿了?看着不像是柳枝与柳叶。” 司徒宽虽心有准备,可听皇帝这番问,还是稍稍吃了一惊。 皇帝竟连柳枝与柳叶的名讳都知晓... 姜川柏暗暗道了一句:老狐狸!便双膝跪地,将头垂低。 司徒宽道:“家中有事,柳枝柳叶去帮忙了,这是在府上打杂的阿贵,替我老头子背医箱。” 皇帝见姜川柏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一副怯怯的模样,他渐渐放下心来。 他伸出手腕道:“看看罢,看我还能活多久?” 司徒宽捋了捋胡子,上前给皇帝请脉。 一时间,御书房里一片静寂。 姜川柏的膝盖隐隐作痛,是那日被江燮踢伤的,他垂首咬着牙又开始暗骂起江燮来。 司徒宽号完脉,拱手道:“陛下龙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皇帝闻言愣了一息,随后笑出了声。他指了指司徒宽道:“老哥哥,你何时也学了这阿谀奉承之言。呵呵呵呵...” “陛下近日来气结于中,脾气郁结,中焦气滞,从而致胃纳呆滞、脘腹痞塞。其他无恙,吃几副药调理一番便可。” 皇帝闻言缓缓垂首,他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桌案上,探问道:“老哥哥,你徒儿失踪,我看你怎一点都不焦急啊。” “吉人自有天相。林子里既无尸体,便是活的好好的。倒是...”司徒宽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澜王殿下倒是被伤的不轻,伤及肺里,恐命不长。” 姜川柏闻言心里一紧,不是说江燮那厮只是外伤么,怎就命不长了? 他若命不长,那易安岂不是... 他越想越心焦,满脑子都是姜易安黯然伤神,泣不成声的模样。 这司徒一家倒好,那厮命不长了也不自己打声招呼,没一个能成事的! 完了,完了,这易安如何是好?! 第143章 她是不是安喜 “澜王,澜王...”皇帝闻言低声喃喃,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辨:“连你都救不了他?” 司徒宽道:“佛不救不自救之人。” 皇帝与姜川柏同时望向司徒宽,见他捋了捋那胡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他肺疾缠身,非朝夕可愈,空儿屡次悉心调理,总遭他忽视,致使肺疾日益沉重。易安倒是能让他听话些,那药顿顿不拉,只是...”司徒宽顿了顿,接着又道:“那日应是拼了他大半条性命,好在留了一口气回来。否则,我还真没脸面,在百年后去见江家那倔老头。” “哼~”皇帝嗤了一声,他此时倒是听出来一些司徒宽的言外之意。他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不就是怪我么,呵。” 姜川柏迅速垂下首,心道:说半天,不就是想让易安留在江燮那厮身边么,什么佛不救不自救之人,什么命不长...好你个司徒宽,看起来这番深明大义,实则也是个老泥鳅。 他双手虚握成拳,微微吐出一口气,竖起耳朵细细听皇帝所言。 “老哥哥,你啊不必自责,是我无颜。”皇帝垂首,盯着桌案沉默几息,再抬首时,他眼中的几丝哀伤之色已全然消失无踪。 他的眼神逐渐冷锐起来:“易安可是安喜?”他问道。 姜川柏心疯狂的跳动了几下,他与皇帝一样,都屏息静静等待着司徒宽的回答。 司徒宽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他捋了捋胡子,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不知。” “不知?”皇帝重复了一遍:“好一个不知...” 几息沉默后,皇帝一把推翻了桌案前堆积如山的折子,拍着桌案大声道:“你知朕这十几年来从未放弃过寻她!你为何不信朕对锦华是真心一片,朕是真的疼爱与她唯一的女儿?!你为何不给朕一个机会,朕能护好她!” 皇帝怒气滔天,他双手撑在桌案上,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着,脸上的美髯都颤抖起来。 御书房里所有宫女与太监都忙不迭跪伏于地,候在门口的福临公公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唇色都有些发白。 司徒宽不缓不急,他撩袍缓缓跪地,垂首道:“陛下息怒~” 皇帝闻言愈加愤怒,他冲了下来,站到司徒宽面前,声音微微颤抖,他问:“朕再问你一遍,易安究竟是不是安喜?”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御书房里的空气渐渐凝结成珠,弥漫出一种紧张、肃杀的氛围。 姜川柏紧张极了,他快速的思考着,若是司徒宽应声,他该如何应对;若司徒宽不应,皇帝盛怒之下将其问罪,他又该如何应对... 漫长的几息后,司徒宽道:“陛下既有所怀疑,为何不亲自问易安?” “人呢?我这就去问她,她人呢?她人呢?!”皇帝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指着跪地的司徒宽愤愤道:“朕就知道,你们藏起了她,你们瞒着朕,藏起了她!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朕!”他眸中蓄泪,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被微微高起的石阶绊了一下,便顺势坐在了石阶上。 “陛下!龙体重要啊,陛下!”福临公公着急忙慌的跑上前,跪在皇帝面前劝慰。 皇帝低垂首,双手搭在膝盖上,无力的垂落下来,方才的一席话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司徒宽波澜不惊,依旧脊背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那姜川柏已惊的出了一身冷汗,所谓龙颜大怒,总算是见识到了。 皇帝重重喘着粗气,待平复了情绪后,他起身坐回了龙椅,又是一副威严的天子之姿。 他冷冷道:“回去罢。” 司徒宽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行礼起身。 皇帝望着司徒宽的背影唤道:“福临~” “奴才在。” “拟旨,澜王与姜侧妃婚事未成,便作罢,朕恩准其退亲。” 福临愣了一息,小声追问道:“陛下,是姜侧妃退亲还是澜王爷退亲。” 皇帝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是易安退亲,速去办。” 看着司徒宽带着姜川柏走出了御书房,一步都未曾停留,皇帝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而后便吐出一口浊气。 姜川柏与司徒宽两人一路无言,行至宫门口。 姜易安已在马车里等了许久,她脸上的黄粉有些斑驳,嘴角至下颚还有几道淡淡的红,看着有些渗人。 姜川柏与司徒宽站在马车前,小厮备了马凳,正扶着司徒宽上车。姜川柏瞪了他一眼,抢先一步上马车。 他一钻进车厢,姜易安便双手抱胸,冷冷的瞪着他。 姜川柏愣了一息,他问:“你又去做什么幺蛾子了?我这又哪里惹到你了?” 司徒宽也跟着入了车厢,姜易安看到他,甜甜唤了他一声:“师父~” 姜川柏当即不高兴了,他道:“哼,我费尽心思遮掩踪迹,有人倒好,一股脑都给捅了出去。还说什么【不知】~”他坐到司徒空身旁的另一个空位上,攥着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怎不直接说姜易安被我姜川柏藏起来,让那老狐狸杀了我们一家了事。” 姜易安瞪大了眼睛,她上前使劲掰开姜川柏的手,对他道:“冷静,阿兄,阿兄你放开,有话好好说。” 姜川柏扫了一眼姜易安,冷哼一声放开了司徒宽,而后便气鼓鼓的坐到了另一头。 姜易安抚了抚司徒宽的胸口,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司徒宽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又示意让她去安抚姜川柏。 姜易安坐到姜川柏身边,轻声询问:“阿兄,你别生气,发生何事了?若是师父不对,我等会就去他府上打他嫡孙一顿。” 姜川柏嘴角微微牵起,他看着姜易安那张可怖又有点滑稽的脸,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的擦拭起来。 他自言自语道:“早知道,我就该带着你,谁都找不见你。” 司徒宽闻言,心底起了一道涟漪。 他似回想起,年幼时姜川柏第一次见到姜易安时的情景。是他拉起了姜易安的手说:“别怕,我是你阿兄,走,阿兄带去玩去。” 至此以后,他就真成了她的兄长。 他怕自家太穷,便钻研起商贾之术;也怕无权保护不了她,便刻苦读书;中了举人后,想明白凭他一己之力要在朝堂立足时间太漫长,于是便借经商为由四处游走,广布人脉、建消息网...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那句“我是你阿兄。” 车窗外斜斜照进来一抹阳光,光照下的细尘四处飞扬。 司徒宽伸手去抓那细尘,抓了个空... 他深深担忧起来,若姜易安真认祖归宗,姜川柏该如何是好... 第144章 退亲了 姜易安挽住姜川柏的手臂,问道:“阿兄,你说嘛,出何事了?” 姜川柏垂首看了看姜易安的手,眸光微闪。 若姜易安真要回去继续当她的公主,那他怎么办? 眼前的人有些模糊起来,他垂首,吸了吸鼻子,收回心绪。 沉默几息,他抬首指着她嘴角边红色的痕迹问道:“你这又去做甚了?” “嘿嘿嘿,路过灵梅宫,就顺便进去溜达了一圈。”她的语气很似轻松,司徒宽轻笑了一声,戳穿她道:“若老夫没记错,福临宫与那灵梅宫中间可是隔了好几个宫殿啊。” 姜易安讪讪笑笑道:“就,进去溜了一圈,顺便装鬼吓吓那姓梅的。” “就只是吓吓?”姜川柏摸了摸她的发顶,有些宠溺的笑笑道:“去都去了,就没往她的吃食里放些东西,或引条蛇钻她的床榻什么的?” “给她下了点散魂丸,过几日才发作。” 司徒宽闻言捋了捋胡子,微微摇头,而后便阖上了眼睛。 这对兄妹,又开始没正形起来。 两人笑着研究了一番那散魂丸的作用,姜易安看到手腕上的那枚翠绿的镯子,想起了太子妃。 她猛地拍了几下姜川柏的手臂,质问道:“阿兄,你是不是压根儿没想过要救嫂嫂?” “啊?”姜川柏头发一紧,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那什么嫂嫂身上了?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正欲解释,姜易安瞪着他道:“想好怎么糊弄我了是不是?哼,阿兄,你怎么能这样?嫂嫂待我多好,你看,这是她祖上传下来的镯子都给我了。” 姜川柏真想把那碍眼的镯子给砸了,他道:“呵,姜易安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镯子如何而来。那女子心机颇深,你不是她对手。来,把这镯子给阿兄,阿兄还给她去,反正皇帝老儿已经同意你与江燮那厮退亲了,日后你只是姜家小姐,与江家扯不上关系了。” 姜易安脸上的怒容慢慢沉了下去,她沉默几息,问道:“是我与他退亲?不是他同我退亲?” “嘶~你可是公主,怎可能让江燮与你退亲。”姜川柏脸上扬起了傲慢的笑容,他轻笑了几声道:“他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将公主赐婚给王爷,还是侧妃,呵呵呵呵,这爹可真逗。” 姜易安抿了抿唇,她在位置上坐正后,轻声道:“你怎么现在一口一个公主的?你不要我当你妹妹了?” 姜川柏心里顿了顿,他有些不敢看姜易安的眼睛。 他俯下身,垂首摸着手指,幽幽道:“我永远是你阿兄,只要你不嫌弃我。日后,若你...”后面的半句话戛然而止。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淡淡的忧伤弥漫在两人的心头。 司徒宽睁开眼睛,偷觑了眼姜川柏与姜易安,微微摇头。 这哪像是兄妹,倒像是被棒打鸳鸯的有情人... 澜王府 陆通、竹青、虎爷三人在江燮的书房里坐了许久,他们各个头发蓬乱,脸上沾满了风尘,衣衫褴褛,看上去很是疲惫。 江燮坐在案前细细翻看他们带回来的信笺,那是蜀地轻骑军一员大将的呈堂证供。 陆通、竹青及虎爷围坐在另一张桌案上,狼吞虎咽的吃东西,这已是虎妞上的第三轮吃食了。 他们三人一拿到证据便兵分三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从蜀地跑了回来。路上虽有追兵与伏击,都被姜川柏的人一一挡了回去。 虎爷抢了桌案上最后一只包子,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道:“虎爷我终于回到人间了!” 竹青笑了笑,余光瞥见窗户上的喜字,顿时收了脸上的笑容,他道:“侧妃可回来了?” 陆通吃包子的动作顿了顿,听虎爷道:“被她兄长接走藏起来了。害得我们一顿好找,你看看王爷,他都瘦了。哎,也不知侧妃何时回来。” 江荣朝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勿要多言,可他浑然不觉,依旧大声道:“侧妃身手可真不错,那日你没瞧见,她一挥手,一针一个,针入死穴,当场毙命,不知师承何人?” “刀影。”陆通道。 除了江燮,其他人闻言都望向了他。 虎爷瞪大了眼睛,他追问道:“你是说那个江湖第一刀客,刀影?” 陆通点点头,抿了一口茶,徐徐道:“刀影曾在姜家待过一阵子,教了两兄妹几招,千千说她抬不动刀,刀影见她针灸术甚为精湛,便教了她一套内功,与针相容,保命足矣。” 虎爷“哦”了一声,追问道:“谁是千千?” 陆通心里一顿,慢慢垂下首,未再多言。 江荣咬牙切齿,朝虎爷做了一个摸脖子的动作。虎爷这才发觉,江燮正看着陆通发愣,眸光清冷无尽。 千千... 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也是,只有陆通才唤她千千... “王爷,福临公公来了。”书房门外,一小厮敲门传话。 江燮起身,他将东西迅速塞入书本中,而后与陆通对视一息便走了出去。 陆通往后走,躲到了屏风后,其他人都跟在江燮身后。 福临公公脸色有些沉重,他手中拿着黄色一道圣旨,朝江燮躬了躬身道:“老奴给澜王殿下请安。” 江燮颔首,问道:“福临公公这是?” 福临公公看了看手里的圣旨,有些为难似的双手递给江燮道:“陛下的圣旨,请王爷过目。” 江燮狐疑的接过圣旨,看完上首的内容,他迅速阖上,对福临公公道:“多谢公公跑这一趟。请公公代为回禀圣上,江燮必定遵循旨意,也衷心祝愿姜家小姐早日觅得良人。” 福临公公朝江燮躬了躬身,心中颇为不解。他在江燮脸上未察觉到有丝毫悲伤、不舍之情,难不成,王爷对姜侧妃一片深情都是假的?他心中惴惴,看了眼府上这满目的红绸,加快了步伐。 虎爷看福福临公公走了,便围了上去,他问:“王爷,这圣旨上说的何事?姜家小姐是何人?” 江燮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将圣旨拿给他,而后便重返书房。 虎爷对着圣旨轻声念起来:朕准姜易安与澜王江燮退亲。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重新念了一遍,问江荣道:“退亲?姜侧妃与王爷退亲?” 江荣拿过圣旨仔细观瞧了一番,眉头紧锁。 那虎妞拎着食盒路过,她听到虎爷的话,怔愣当场。 待她回了神,“哐当”一声,手中的食盒摔落在地,她慢慢的蹲了下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啊!侧妃,啊~侧妃!!!!我家的侧妃啊!!!” 江燮与陆通站在书房门口看到这一幕,微微拧眉。 陆通试探问道:“你这便放弃了?” 江燮侧首看着他,轻声道:“若我能活下来,便会再去问问她可愿。” 第145章 状告太子 磅礴大雨,犹如天界倾泻而下的洪流,持续地从空中浇落下来。 雨珠硕大如豆,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水幕,将整个王府笼罩其中。那轰鸣的雨声,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震耳欲聋,回荡在每一寸空间。 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满目的红绸也被雨水浇透,瑟缩在杆子上,不再张扬。 江燮身着紫色朝服,就这般站在廊下一夜。 院中的景致仿佛在雨幕的遮掩下变得朦胧而神秘,宛如一幅水墨画,透着萧瑟与悲凉。 “王爷。”江荣唤他,他腰上系着一块白布,手上还拿着一块。 江燮接过白布,定定看了几眼,披在了身上。 雨声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江燮抬首望去,见虎爷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挑下红绸,再换成白布挂上。 江燮眸底闪过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满是哀伤。 “王爷,好了。”虎爷道,他指了指一箩筐的红绸问:“这些怎么处理?” 江燮袖中的手虚拢成拳,他淡淡道:“好生保管。” 虎爷愣了一息,点了点头道:“好嘞。马车备好了,出发吗?” 江燮抬首望向那满目白布,点了点头道:“出发。” 江荣撑开油纸伞走入雨中,迎接江燮,江燮摆了摆手,径直步入雨帘中。 暴雨如注,瞬间就将他浇透,走的每一步都似铅灌般沉重。 小径两侧,身披铠甲的侍卫肃立,腰缠白布,高高的丧幡在雨中矗立,哀思弥漫。 江燮停住脚步,他认真的看了看每一张脸,举起双手道:“多谢诸位!此去生死难料,诸位不必相随,去过些寻常日子罢。” “江家军从不惧生死!愿随王爷左右!”回声异常坚定。 江燮紧紧咬着后槽牙,攥紧了拳头。 “行了,行了,别这么煽情了,快,冻死我了,走啊。”人群中白袍男子的声音轻佻极了。 江燮随声望去,是司徒空啊。 他穿着雨氅,身体微微发颤,旁边站着鸦青、竹青、鹧鸪及老和。 “哎呀,我不想来的,我夫人非要来,你也知道我快当爹了是不是,那我只好替她来了。走罢,走,真的很冷啊,哎呀...”他的喋喋不休,缓解了方才那肃穆的氛围。 江燮嘴角微微扬起,道:“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行至宫门口时,天光已大亮。 宫门口的御林军看到这阵仗,立即警惕起来。 一侍卫道:“澜王爷,您这是何意?” 江燮瞥了他一眼未语,他转身朝众人拱拱手道:“各位,就送到这罢,保重。” “行,去罢,你快进去罢,这雨大,凉,你再待一会,我怕你昏死。去罢,我们走了。”司徒空有些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他转身又对众人道:“来,诸位跟我走啊,本公子请各位喝热茶去。” 虎爷、江荣与周侍卫面面相觑,江荣点点头,众人便都跟着司徒空走。 江燮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中,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身,望着那朦胧的红墙,挺直了脊背,迈步而上。 太极殿内的朝会正在进行中。 皇帝坐在龙椅上,正听陈御史回禀太仆寺卿王申的案子。 “王申私自贩卖军马至蜀地,前岁中,去岁中,共计卖马三百匹,一匹一锭金,共计三百锭金...” 站立两边的群臣开始窃窃私语,纷纷对王申的行为嗤之以鼻,也有愕叹那三百锭金。 三百锭金,寻常百姓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 太子站于皇帝下首,他冷静自持,默默的听着陈御史的檄文,颇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他如此冷静,反而感觉到意外。 王申,区区一个太仆寺卿,敢收三百锭金,若背后无大人物做仪仗,他是不信的。不是太子,那又是何人? 他默默地审视着大殿之上众臣的神色,有的面露嫌恶,有的义愤难平,有的则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更有甚者,或漠然置之,或昏昏欲睡。 皇帝脸上有微微恼意,他望向殿门外,这雨下了一夜,都未曾停歇,空气里的潮气加上寒气,让他的肩膝都开始微微发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抬首间看到殿门口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人上身披一件白色衣服,露出紫色朝服,浑身湿漉漉。他身形削瘦,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正迈着步朝大殿而来。 他身后的几个太监与侍卫,都滚在地上的痛苦哀嚎。 “来者何人,竟擅闯太极殿!”卫横的声音遥遥传来,没过几息,便已将一柄刀横在了那人脖颈上。 皇帝刚松了一口气,听有人唤道:“澜王,澜王殿下!” 朝臣纷纷望向那人,小声窃窃道:“是澜王,他可是穿了孝服?” “王府何人去世了?怎没听到消息啊?” “莫非是那失踪的侧妃薨了?” ... 陈御史看到江燮也大吃一惊,他疾步上前关切问道:“澜王,您这,这是?”未待江燮开口,太子也上前关心道:“澜王这是?莫非是你那妾室遭遇不测了?” 见江燮未语,只一双眼睛灼灼的望着他,他愈加确认自己的猜测,他道:“节哀啊,澜王。” 皇帝怒从心起,他咬着牙,四下张望了一番,举起一旁装饰的铜塑鹤便砸了过去。 “咚”一声巨响。 太子吓的怔愣当场。 “陛下息怒~”众臣虽不明所以,可还是跪地叩首,一时间只剩下太子与江燮依旧站着。 “父皇,父皇,您这,这是何意?” 皇帝咬着牙齿,恶狠狠道:“你给朕闭嘴!滚一边去!” 太子虽心有不甘,还是挪动脚步,站到原位。 皇帝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瞪着江燮,心道:不就是让易安同他退亲,他便这番作妖,是诅咒易安么?先前怎未觉察,这厮心肠竟如此歹毒! 江燮缓缓走上前,在太子身侧,跪地道:“微臣江燮,恳请圣听,有冤情亟待昭雪。家父江承护、胞兄江望,连同麾下一百零四名护国忠勇之士,不幸罹难于奸佞之手。今日,微臣斗胆,誓为这一百零六名英灵,讨回公道!恳请陛下御览,明察秋毫!” 他垂首,高举的双手托着一个锦盒,脸上的表情异常坚毅。 皇帝心中一凛,他脸色陡然一变,犀利又尖锐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江燮。 沉默几息,他问:“你状告何人?” “当朝太子元泓昶!” 第146章 太子对峙(一) 偌大的太极殿,一片寂静,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阴沉着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在脑海里反复回想江燮说的话,他是要状告何人?太子? 他转头去看太子。 太子牙关紧咬,目中冒火,他早有准备江燮会有此计,只是没料到竟如此迅速,也未料到竟是在这太极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不可慌张,越慌张越易出错。”他脑海中想起这句叮咛,又冷静了几分。 看到皇帝的目光巡视而来,他躬了躬身,道:“父皇,儿臣冤枉!澜王乃诬告也!” 皇帝的目光迅速转回到江燮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问询道:“你再说一遍?” “臣江燮谨呈状书,控诉太子元泓昶擅自调遣蜀地精骑千余,伪装西域骁勇,暗设伏击,致使忠勇护国之士百零六人罹难。此举意在剪除唯陛下与国家是瞻之江氏一族,更欲借此挑起边陲战火,图谋蜀地军力之扩张。” 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两大罪状,可都是死罪啊! “呵,呵呵呵呵。”皇帝捋着美髯笑出了声,他压下心中滔天的怒意,正欲寻个借口,便听朝上有群臣道:“澜王怕是一时悲戚以致失...” 江燮即刻打断了他:“禀陛下,臣有证,微臣所言,字字为真,请陛下过目!” 一阵窃窃声后,百官沉默,长久的沉默。 皇帝阴沉沉盯着江燮,表情森寒,胸中的怒意已到达了顶峰。 江燮,呵,好一个江燮。 封了你异姓王,给了你滔天权势,保你世代荣华,这可都喂了狗! 他紧紧攥着拳头,正欲发作,陈御史见皇帝脸色不对,他当即上前跪地道:“禀陛下,微臣以为澜王既有证据,便可查上一查。谋害朝廷重臣,挑起两国战争都是滔天大罪,若为真,按例当斩,若为假,按例当斩!” 陈御史一带头,几个直臣也跟着上前跪伏于地。 一时间,便有十几位或大或小的官员跪倒在皇帝面前。 正当皇帝愕然,进退两难之际,他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也跪地请求道:“父皇,儿臣心中无愧,不惧查!” 皇帝心中一凛,他闭上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猛一拍龙椅,再次连着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无干人等退下。” 朝臣忙不迭一一退下。 跪着的几位朝臣纹丝不动,皇帝喝骂道:“你们几个,也给朕滚!” 陈御史道:“禀陛下,王申一案与蜀地三军高官买马案息戚相关,臣恳请与澜王所述一事并案而论。” 皇帝瞟了他一眼,未语,他扫了眼跪地的几人道:“怎么,还要朕八抬大轿抬你们出去不成?!” 几人面面相觑,瞥了眼江燮的背影,躬身退出了大殿。 磅礴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 雨后的阳光倾泻进来,闪烁的光线照的大殿内的奇珍异宝呈现奢华夺目的光彩。 空荡荡的大极殿,被阳光抹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色。 皇帝沐浴在这舒适的阳光下,心中寒气凛冽,他眯了眯眼,似下定了决心。 “呈上来。”他道。 福临公公上前接过江燮手中潮湿的锦盒,简单擦了擦呈给皇帝。 皇帝指尖触碰到那锦盒,他瞥了眼江燮那狼狈的模样,想起了司徒宽的一席话“恐命不久已...易安倒是能让他听话些...佛不救不自救之人...无颜见江家倔老头...” 这些话愈加清晰萦绕在他耳边,他不耐烦的朝福临公公使了个眼色。 福临公公走出大殿,没一会便有两个小公公抬了一个炭火盆,放在江燮身边。 江燮的表情依旧肃穆,像是丝毫未觉察到皇帝对他的一番关心,皇帝冷哼一声展开了锦盒里的墨纸。 十几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皇帝从起初心惊肉跳看到最后渐渐归于平静。 证据确凿,无一处错漏。 他将这些纸扔给陈御史,陈御史看完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他翻出王申檄文,两叠纸堆在一起看了半晌,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紧咬着后槽牙,面上一言不发,心中反复念着“不可慌张,越慌张越易出错”让自己冷静。 皇帝看着太子问:“你有何可辩?” 太子道:“父皇,所谓证据若只是纸上所言,儿臣不服。” 炭火盆里的散出的热气驱散了江燮身上的寒意,他幽幽道:“太子这是以为证人都被你除了,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太子心里一惊,他怒喝道:“休得胡说,江燮,孤念你可怜才不同你计较,你休得欺人太甚,你若有证人便带上来,孤今日就当着父皇的面,在这太极殿与他对峙一番。否则,你这便是欺君之罪,污蔑当朝太子,其心可诛!” 江燮等的便是他这一句话,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踉跄的起身,望着太子的目光坚毅无比。 太子被他的目光所慑,心跳如擂鼓。 昨夜暗卫来报,那些人在回京途中都已被斩杀干净,无一活口,断不会出错。想到此,他便挺了挺胸膛,冷笑了一声道:“人呢?何在?传上来。” 话音将落,卫横来报:“禀圣上,大理寺少卿陆通求见。” 皇帝哼了一声,问:“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陆少卿道,今晨在大理寺门口出现一辆囚车,车上十人均为蜀地三军将领,这些武将他不敢放也不敢囚,便来禀明圣听,请陛下定夺。” “蜀地三军将领?”皇帝低声喃喃,瞥了眼神色慌张的太子,挥了挥手道:“宣。” 片刻后,卫横押着十个衣衫褴褛如乞丐状的男子入了大殿,陆通在旁。 几人见到皇帝纷纷跪地叩首。 福临公公道:“抬起头来。” 几人抬起头,不敢看皇帝,见到一侧站着的太子,心中惴惴。 “太子可认得?”江燮问。 太子一时间无言,方才听卫横禀报有十个蜀地三军将领时,他已经被吓的有些六神无主。 他屏住呼吸,身体有些微微发颤,脚步似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半寸。 第147章 太子对峙(二) 皇帝扫了眼跪地的十人,又看了眼太子,冷声道:“太子,他问你呢。” “是,是,父皇。”太子忙应声,他擦了擦额边的汗,走了过去。 那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身上无半点多余的肉,身上散着恶臭,手上全是黑泥,脚上着一双草鞋,像是被风一吹便会倒。 这,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蜀地三军将领啊! 他欣喜若狂,又看了看他旁边的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呵,何来的蜀地三军将领?! 他即刻转身指着江燮骂道:“你这竖子,这些都是什么人?叫花子?你竟让叫花子冒充蜀地三军将领?你是何居心?” 跪地的叫花子小声道:“禀太子爷,小的陈陆达,乃三军轻骑军振威校尉。” 太子气结,他走上前,仔细盯着那人看了一番,嘲讽道:“陈陆达?振威校尉?就你这副样子?” 见太子不信,他用手肘撞了撞他身边的人。 那人默默举手,怯怯道:“俺,俺是周定山。俺是啥来着?” 陈陆达道:“游骑将军啊,笨!” “对对对,俺是游骑将军周定山。” 太子撸起袖子,道:“你,就你,就你?!” 周定山点点头,他道:“俺真是,太子爷,俺是哩。”他从身上掏出一块金饼子,那金饼子上赫然刻着五瓣梅。 “这,这是何物?”太子疑惑道,这金饼子又能证明什么? 皇帝与陈御史见那枚金饼子,眼睛一亮。 福临公公即刻上前从陈陆达手里拿过金饼子在身上擦了擦,而后恭敬递给了皇帝。 大小、五瓣梅花竟与那刺杀江燮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身上搜得的一模一样。 陈御史走上前,问陈陆达道:“你也有?” “有啊。”他也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金饼子。接着,周定山身边的几人,陆续都从兜里掏了出来。 陈御史一一观看细瞧,而后对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问:“这是何物?” 周定山道:“信物哩,上头说嘞,见此物如见太子爷哩。俺们替太子爷秘密办事嘞。” “哦?秘密办事?” 太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皇帝道:“父皇,这,儿臣冤枉啊,儿臣从未见过这金饼子啊!” 皇帝瞟了他一眼未语,继续问周定山:“办何事?” “杀大奸臣,江,江...”他挠了挠头,问陈陆达:“叫啥名来着?” 陈陆达瞪了他一眼,拱了拱手道:“诛杀卖国求荣的大奸臣,江贼江承护!”他说到激动之处,站起身撩开了身上的衣服,指着上面的一道疤痕道:“喏,这便是与江贼搏斗之时,被江贼所伤。” “你,你这算啥,一点点伤,你嘚瑟了三年,当初在那山谷伏诛的计策还是俺跟老何想的嘞,老何,你说你说。”周定山拉了拉身边一个稍稍年长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点了点头道:“是,是。” 陈御史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啊,咳咳咳。”那人轻咳了几声,朝皇帝、太子及陈御史拱了拱手道:“微臣何严池,归德大将军,统领轻骑军。” 太子不可思议的回头。 何严池他认得,当初正是此人向他献的计策。可眼前的人并非何严池! 他拎着那人的衣领恶狠狠道:“说,谁让你假扮何严池的?是不是江燮?是不是江燮?” 何严池老神在在的道:“太子殿下贵人多忘事,可是忘了微臣?微臣可不敢不忘殿下啊。当初,微臣还曾与殿下在溪畔共饮美酒,那滋味...微臣念念不忘啊。”他那双满是脏污的手轻轻握住太子的手,太子如被雷击一般,弹射而开。 他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会是何严池?!何严池,何严池脸上有疤!” 何严池微微一笑,他拨起凌乱的头发,向众人展示了一圈,那右脸上确是有道粗短的疤痕。 他道:“太子爷那日与微臣相谈甚欢,还赏赐了寒食散与微臣同饮。药效发作时,您便觉着热,脱了衣裳,微臣看到您胸口上有三颗细小黑痣,微臣没记错吧?” 太子摸着自己的胸口,怔怔的看着他,喃喃道:“你是何严池?你是何严池?” “是,微臣是何严池。”何严池神情忽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太子道:“那日臣奉太子之命,率千余轻骑兵,着西域士兵盔甲,持西域士兵武器,在山谷设伏。待那江贼一行人一入山,便三路夹击攻之,江贼一行人负隅顽抗,无奈寡不敌众,杀我二百八十九个轻骑兵后全军覆没。事后为遮人耳目,您吩咐微臣尽快补充人手。微臣便抓了人,又分两回寻王申买马。王申那贼子,一匹马要收我一锭金,可这买马的银子,您可是一分都没给。微臣无法,只得去凑,一半用了您给微臣的金饼子,另一半从那军饷里挤,这才勉强补上。” 太子气急败坏骂道:“你,你放屁!孤何时给过你金饼子?!” 何严池一副委屈模样道:“太子,您,您怎就不记得了呢,那金饼子王申领了去后,都放到钱庄兑了银票,又换了胡椒啊。他说要分九成给您,我这才没跟他还价啊。否则,他敢收我一马一锭金?老子不给他两个大耳刮!” “孤给何严池的是三座酒楼的房契!那买马得的钱,王申分我的是五成!!!五成!!!呵呵呵,蒙我,都想蒙我....” 太子仰天大笑了几声,待看到何严池脸上的笑容时,他反应过来,上当了! 他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嘶吼道:“你诓骗孤,你们诓骗孤!!!孤杀了你!!!”他双手拼命的掐住何严池的脖颈,直至被卫横拉开。 “父皇,父皇,孩儿错了,孩儿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他跪在地上,慌乱的匍匐向前,牢牢抓住皇帝的脚哀求。 “太子殿下!”江燮唤他。 太子怔怔的转过头去看他。 江燮的眸光中怒火汹涌,杀伐之气凛然毕露。 他冷冷道:“我阿父阿兄在边疆征战多年,深知两国交战,百姓将流离失所,他主张和,你为了一己私欲,为扩张兵力便要我阿父为你所用,让他在陛下面前主张战。他不从,你便杀了他,是也不是?!” “不,不是的,江燮,是,是你爹要参我,他逼我的,他逼我的啊!” “你!”江燮怒不可遏,上前揪住太子的衣领。福临公公眼疾手快,看到江燮高举拳头,他上前死死抱住了他。 “澜王殿下,那是太子,太子啊~”福临公公小声在他耳边劝慰,使劲的将他推开。 龙椅上的皇帝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148章 太子对峙(三) 人群中,忽站起来一个身影。 那人被陆通踢了一脚,哭喊着上前道:“陛下,微臣何严池叩见陛下!陛下,有人要杀微臣,有人要杀微臣啊~” 经历了三天三夜被无数人追杀的何严池,已然去了半条命。 太子缓缓回头,看到那人,激动喊道:“何严池,你是何严池!”他站起身,踉踉跄跄走上前,问道:“你不是死了吗?你怎没死?你怎没死?” 何严池道:“微臣死里逃生躲过一劫。”他避开太子的目光,望着皇帝道:“陛下,太子要杀微臣,微臣什么都招,是太子,太子设计杀了江大将军啊!” 皇帝抚着胸口,缓缓的又吐出一口气来。 “嘶~真是狗咬狗啊~”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着。 姜姜侧眸看到姜川柏的脸,忍不住垂首笑出声。 陆通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低头。 姜川柏略觉可惜,又垂下了头去。 这时,卫横又上前禀道:“禀陛下,太子妃求见。” 皇帝吐出一口气,诧异道:“她来作甚?” 卫横道:“太子妃道,一小太监在高公公的遗物中发现一些极为重要东西,事关太子,请陛下过目。” 皇帝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示意他呈上来。 皇帝打开木盒子,是一本账册,账册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多笔收支,他吩咐道:“宣她进来。” 姜川柏耳朵微微动了动。 太子妃,那不是易安一直念叨的“嫂嫂”? 这可得好好看看啊,这人究竟是鬼是神,竟把易安迷的五迷三道。 太子妃身着一袭碧色烟罗长裙,披着红色织金披帛?,轻盈曼妙。她头戴璀璨碧玺蝴蝶花钿,耳畔的红翡翠滴珠耳环,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轻轻摇曳,闪烁光泽。 若不是她那双淡漠的眼眸中透着几分威严,一时间还真让人很难将这位温婉的女子与太子妃相联系。 姜川柏一直冷眼瞧着她,余光瞥到身边的姜姜嘴唇微张,双目迷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伸手使劲的拧住他的胳膊,低声道:“看什么看?眼珠子不要了?” 姜姜吃痛,他咧着嘴垂下头去,不敢反驳。 姜川柏这才满意的松开了手,他哼了一声,心道: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呢,不过尔尔。 太子妃上前恭敬叩拜。 皇帝指了指账本问她:“这是何物?” 太子妃垂首答道:“禀父皇,儿臣方才去给母后请安,路上遇到一个小太监,那人说在已故的高公公榻上的暗格里翻出一个账本,他以为是东宫账册便交于儿臣。儿臣细细看了一下,并非东宫账册,倒像是,倒是是...”她顿了顿,神色有几分紧张。 她叩首道:“儿臣浅薄,这是本暗账啊。儿臣很是害怕,左等右等,等不回太子,这才斗胆前来太极殿呈给父皇。” 皇帝双目一凛,他又重新拿起册子看起来。 一个符号一笔银钱,往后翻,便是符号对应的官名,竟真是本买卖官爵的暗账子! “呵呵呵呵,好啊,好!一个县丞竟需得百两金!”他把账册狠狠扔在地上,盯着太子问道:“这你又做何解释?” 陈御史迈步上前,拿起账册翻看起来,眉头紧皱。 屠县丞用花椒买官,出面之人是王申,王申背后之人竟是太子。 这本帐子上的人,竟有十余位位列朝班之人!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这,这...” 太子冷笑了一声,他看向太子妃问道:“江燮让你来的是不是?你也是江燮的人?” “住嘴!”皇帝气的大骂。 太子妃不惊不慌,垂首冷冷道:“太子殿下向来不喜欢臣妾,是臣妾无能。臣妾出自青州崔氏,自幼受祖母严苛教导,太子此言是辱了臣妾,辱我青州崔氏门楣!今日臣妾愿以一尺白绫悬于这太极殿,以证清白,以证江大将军门楣之清白!” 皇帝拍了拍龙椅,急唤道:“太子妃!何出此言!” 姜川柏一侧嘴角微微勾起,心道:好一招以退为进啊,了不得了不得,此女子果然好手段。 太子踉跄的起身,他走到太子妃身前指着她道:“是孤不喜欢你,还是你从未瞧得起孤?江家,江家就那般好?!值得你一死?!那你死啊,你去死啊!”太子抬起一脚,踹向太子妃,太子妃吃痛倒在了地上。 “太子妃,太子妃~”福临公公忙上前搀扶,卫横则忙去拉太子。 江燮疾步上前,被卫横的侍卫拦住。 他转身向皇帝拱手,朗声道:“陛下!太子殿下竟在这朝堂之上,对太子妃施以暴力,此等行为,足见其平日里对太子妃多有苛待。微臣于太极殿前,向天盟誓,微臣与太子妃之间,绝无半点私相授受之举,如有虚言,愿受天打雷劈之罚!” “行了,行了,没你的事。”皇帝眉头紧皱,朝江燮摆了摆手,柔声问太子妃道:“可有事?” 太子妃缓缓起身,她抿着唇,咬着牙微微摇头。 她恭敬的向皇帝垂首行礼道:“禀父皇,儿臣无事。” “行了,行了,你回去好生歇着,传太医瞧瞧。”皇帝吩咐道。 太子妃叩首起身之际,从衣衫里掉落出来长命锁,在胸前晃动。 皇帝眸光微眯,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疾步走向太子妃,一把扯下她脖颈间的长命锁握在手心里。 安,长命锁上刻着一个安字。 那是他亲手刻的! “父王,母亲想吃肉,安安不吃~” “父王,父王,母亲又训安安了,父王抱抱~” 安喜公主儿时的画面,一幕幕,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皇帝一时间有些站不稳,福临公公忙上前搀扶他回龙椅上安坐。 那金锁可是... 江燮、姜川柏与陆通一眼就认出来了,三人观瞧着皇帝的脸色,心中各有所想。 姜川柏牙齿咬得咯吱响,易安竟把这长命锁给太子妃了?!为何?为何?!那女子真有那般好?他盯着太子妃,目光愈加幽怨起来。 第149章 太子对峙(四)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喘息良久,双颊才逐渐褪去灰白之色。 片刻后,他开口询问太子妃道:“此物从何而来?” 太子妃道:“回禀父皇,儿臣出阁前与祖母曾在江南游历数月,期间与一女子结了手帕交,此物便是那女子所赠。” “呵呵呵呵。”皇帝一阵笑,他摸了摸金锁笑道:“这故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她有说甚?” “那女子给儿臣讲了一个故事。”太子妃有些紧张,她攥紧裙摆问道:“父皇可愿听上一听?” “好。朕很想听。”皇帝的脸色怅然,已将此前太子种种罪状抛之脑后。 太子妃又道:“此事乃儿臣手帕交家中隐秘,儿臣恳请陛下准儿臣单独讲与您听。” 皇帝扫视一番,挥了挥手道:“去,都出去,门口候着去。” 几人面面相觑,虽有异议,未敢言明,只得都退到殿外。 姜川柏摸了摸下颚,总觉的太子妃此举很是古怪。 他跟姜姜使了个眼色,姜姜会意。他上前故意与其他几人吵闹起来,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姜川柏则迅速躲进了大殿的角落里。 人都遣散了出去,而那太子依旧蹲坐在一侧,目光呆滞的望着地上那一抹斜入的阳光。 皇帝瞥了一眼他,对太子妃道:“不用管他,你说。” 太子妃微微吐了一口气,娓娓道来:“她本是上京城一富家女,他父亲是上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她母亲是江南教书匠之女,与他父亲相识后,便远嫁来了上京城。婚后前几年,她母亲过的很好,很快便生了她。府上的大夫人善良敦厚,待她母亲极好,二夫人与三夫人也是彬彬有礼。可惜好景不长...” 太子妃说到此处,微微垂下头:“大夫人染了恶疾,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后宅无人管理,她母亲的恶梦便从那年开始。府上众多夫人,视她母亲为公敌。因母亲受宠,也因母亲娘家人微言轻。接连几次怀孕,都小产,以致终身不孕。” 太子妃顿了顿,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继续垂首道:“加害完她母亲还不够,便对她下手,冬日里三夫人将她推入池塘,眼见要被他父亲发现,便让她儿子跳下去救。她醒来后害怕不已,母亲为了让她保命,便让她假装失忆。可她们依旧不死心,趁他父亲不在府上,竟寻人将她诱骗出去绑了,好在被她母亲发现。她母亲一路跟随,派回府报信的车夫久久未带人来寻,她母亲便知晓她们这是要她娘俩死。于是她母亲便带着她逃走了,逃了好几个月,躲过了许多次追杀,直到遇上了好心人收留。她们改名换姓,过了几年无忧的日子,可惜,也就二、三年光景,她母亲还是抑郁含恨而终。” 一时间,大殿里一片寂静。 躲藏在角落里的姜川柏,眼眶也微微湿润。 太子妃可太会讲故事了。这事他都听了无数遍,可唯有此次能让他感同深受。难不成,这女子有妖术不成?他拧了拧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清醒一些。 皇帝眼眸含泪,久久未回过神。 太子也听懂了这故事,倏尔,他捶地大吼道:“你胡说!你胡说!安喜呢,说!她人在何处?!孤不信,孤是她的二哥哥,孤是真心救她的!你让她出来,你让她出来!” “那女子死在江南了。”太子妃冷冷道。 “死了?死了?”太子有些不可置信,他呆愣愣的低声喃喃:“她死了?她那日可还唤我二哥哥啊...” “你骗孤,你骗孤!”太子嘶吼着从乌皮靴里拔出短刃朝太子妃袭去。 太子妃只见一道璀璨的光一晃而过,她来不及躲避,只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倏尔,她仿佛被一个重物撞击了一下,预感中的痛意并没有袭来。她睁开眼睛,只觉身后有人。 “太子妃!”福临公公冲了过来,将她扶走。 她侧身,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与太子对峙着,他的手死死的握着太子的短刃,血流如注,浸湿了他半边衣衫。 “来人,来人啊。”福临公公挡在皇帝与太子妃前面,朝殿门口大声唤道。 “彭”的一声,殿门被撞开,卫横带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将太子团团围住。 皇帝的双眸犹如烈焰,闪烁着刀剑般凛冽的光芒,他怒吼道:“把他给朕关起来!关到水牢里去。给朕摘了他的顶冠,扒了他的衣裳!扒!” 卫横迟疑一瞬,悄悄去看陈御史。陈御史微微点头,又朝陆通示意,而后迅速垂下首去。 皇帝盛怒,此时说什么礼法都无用。 太子已失去反抗的力气,他如鱼肉,任由人将他的顶冠与外袍脱去。 “太子殿下,这边请。”卫横与陆通搀扶着他,将他带出了大殿,只听到他一路低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安喜...我是二哥哥,我是太子啊...” 皇帝倒在龙椅上,他瞪大了眼眸,急促的呼吸着。 福临公公一边上前给他顺气,一边命人去请太医。 大殿之中,再度归于一片沉寂。 太子妃跪在皇帝身侧,她抹了抹眼泪,侧首去看那衣衫褴褛的男子,方才要不是他,今日她难逃一劫。 几个乞丐装扮的男子都围在一处,中间是江燮与姜川柏。 江燮撕开外袍,从中衣上扯下一块布,而后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些药粉娴熟的给姜川柏包扎起来。 这瓷瓶,很是眼熟,姜川柏轻声问:“可是我妹妹的东西?” 江燮不语,只是加快他手上的动作。 姜川柏痛的龇牙咧嘴,又觉无比懊悔。 冲动了,冲动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救那女子?! 他又瞪向江燮,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子自从遇见你,就一直干亏本买卖。此事已了,你日后休要出现在老子面前。” 江燮瞥了他一眼,嘱咐姜姜扶好他便走向前方。 陈御史手捧着一堆资料,看了看江燮,叹了一口气,垂首等着皇帝示意。 他,有的忙了。 第150章 殒命灵梅宫 灵梅宫里一片嘈杂喧嚣之色。 叫嚣声与瓷器落地的破碎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久久都未曾停歇。 正殿的博古架上只剩下最后一样摆件,梅贵妃高高举起,愣了几息,又怔怔放下来,抱在怀中。 这邢窑白瓷凤首壶可是她从皇后手上抢得的。 凤首,那是皇后的象征,可她偏想得,她偏要得! 她用袖子细细擦了擦壶身,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脸颊上滴落下来,又顺着壶身慢慢滑落。 “一个壶而已,妹妹想要,便拿去罢。”皇后轻飘飘一句话,她便得到了。 她只拿了她一个壶,而她呢,她抢了太子,那是她的儿子啊! “你这个贱人,你生不出孩子,那是你的报应!你凭何要抢我的太子!”想到皇后与太子那般亲密,仿佛她才是他的母亲,她心中无比愤懑。 “你个贱人,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梅贵妃高高举起凤首壶,使了最大力气扔了出去。 “彭”的一声,凤首壶撞在玉石板上,顿时分崩离析。 “啊!!!”梅贵妃双手抓着发髻,尖叫起来:“不是我,是那个贱人害的你,你为何要来寻我!不是我,不是我!” 眼前仿佛飘起一团雾,雾中隐约可见一个女子,那女子笑盈盈的唤她:“三夫人~我是锦华啊。” 梅贵妃心慌害怕不已,她瑟缩的往后退,牢牢抓住桌腿,对着那团雾轻声道:“锦华,不是我,不是我啊,是那个贱人干的,是她着人绑了安喜啊,不是我。我还想寻人去告诉王爷,她不让,她抓了昶儿威胁我,我怕啊,我很怕啊...” 雾气中的女子笑了笑,又变了一个模样。 那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甜甜唤她:“三夫人~” 梅贵妃笑着应声:“哎,安喜啊,安喜我是三夫人,我是三夫人。” 霎时,画面一转,那四五岁的奶娃娃双目流血,脸上的肉都变成了白骨头,她依旧甜甜的叫着她。 梅贵妃愣住。 双目也似有股热流倾泻而下。她摸了摸,手指上透明的眼泪慢慢变成了殷红色的血。 “啊,啊,啊~”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大殿。 殿门口有个雍容华贵的女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殿内的光景。 她冷冷问一旁的太监:“何时开始这样了?” 灵梅宫的大太监回禀道:“禀皇后娘娘,昨日夜里便这样了。初始只说见了鬼,服了安神丸,睡了一会起来后便这样了。” “可宣了太医?” “宣了,太医来了以后,贵妃娘娘将人赶出去了。” 皇后柳眉蹙了蹙,她垂首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丹蔻,自言自语道:“念你是同在潜邸时的老人,才这般放任你,看来,还是本宫太心慈啊。” 她仰天,看到屋脊上一只乌鸦,叫了几声又迅速飞走。恰那时,薄云散开,阳光直直的打在琉璃瓦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精光。 皇后迅速低头,捂住眼睛,吩咐道:“送她去罢。” 大太监愣了愣,垂首道:“是。” 皇后转身往外走,看到两旁跪伏的宫女停住了脚步,她拢了拢披风,轻声道:“处理干净。” “是。” 大殿门缓缓阖上,紧接着,响起一连串凄厉的叫声,旋即又都归于沉寂。 通往太极殿的花园内,童礼脸色凝重正垂首走在小径上,他脚步匆匆,时不时朝后望,仿佛在被什么人追赶。 慌神之际,兜面迎来一顶轿辇,他差点撞上那护卫。 春黄扶住太子妃,大声喝道:“放肆!如此莽撞,冲撞了太子妃,可是活腻了不成!” 童礼见是太子妃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顾不得礼仪,走上前跪地道:“禀太子妃,奴才童礼,是灵梅宫的太监,有人要杀奴才。奴才有重要事情需回禀姜易安姜大小姐,恳请太子妃遮掩一二。”他言罢,又迅速往后看了看,心道那死太监估计就快追上来了。 昨夜是他当值,恰姜易安给梅贵妃下的散魂丸发作,他便按姜易安的吩咐偷摸的在梅贵妃耳边唤了几声“三夫人,是我啊锦华。” 梅贵妃当即便被吓坏了。 她做贼心虚加上那散魂丸的作用,很快就念叨起当年所发生的事,童礼一一记在心里。交接班后他返回住所,还未待他想好如何与姜川柏交接消息,便又被大太监唤了回去迎接凤驾。 他见皇后神色不对,心中暗自揣测其或有杀人灭口之意,于是在中途悄悄溜了出去后,躲藏在园中。 一刻钟后,皇后凤驾从灵梅宫出来,而后听到几声尖叫声,便再无动静... 太子妃与春黄对视一息,春黄道:“上回姜侧妃来福临宫,正是此人带的路。” 童礼拱了拱手解释道:“奴才是姜家家主暗卫,家主姜川柏是易安小姐长兄。他今日装扮成乞丐也入了宫,现下应从太极殿出来了,奴才只需寻到他便可。恳请太子妃照拂。” 太子妃想起那个为她挡刀的乞丐,她点了点头。 她下了轿撵,脱下披风命童礼穿上,又吩咐他坐上轿撵,而后对春黄道:“我在此地等你,速去速回。” 春黄担忧道:“不可,太子妃,万不可留你一人在此。” 太子妃道:“事出情急,去罢。我就躲藏在此地。” 童礼闻言立刻下了轿辇,从袖中掏出一柄镶嵌宝石的短刃呈给太子妃道:“多谢太子妃,此恩童礼铭记在心。此刀是家主所赠,削铁如泥,您可用来防身。” 太子妃颔首,她吩咐春黄道:“速去速回。快去!” 春黄咬了咬唇,命卫士去太极殿。 童礼缩着身子,怀里抱着靴子,用披风将整个人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那卫士如急行军一般,小跑着往太极殿方向而去。春黄遥遥看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从太极殿出来,身后跟着武装齐整的御林军。 人是见到了,可怎么能唤住那帮人呢?她急得直跺脚。 她问:“我看见他们出来了,有羽林军跟着,如何拦住他们?” 童礼将帽檐往上抬了一下,又迅速垂下。他从怀里拿出一根金条,递给春黄道:“劳烦春黄姐姐,将此物递给他们其中一人便可。” “都可?” “是。” 那些人他都认得,都是姜家人。 春黄抿了抿唇,命侍卫将轿辇停在靠近太极殿北侧,而后对童礼道:“我去了,你且藏住了。” 童礼点点头,春黄当即便奔向那群人。 第151章 童礼得救 春黄手里紧捏着那根金条,一口气跑了过去。 他拦住侍卫,对侍卫长福了福道:“太子妃有令。” 侍卫长喊停队伍,狐疑道:“何事?” 春黄快速将这些人扫了扫,看其中一人身上都是血污,手上还用白布包扎着,她便打定了主意。 她笑笑,从腰间拿出几粒碎银子用帕子遮掩住递了过去,她笑盈盈道:“方才太极殿里有只野猫蹿出来,多亏了一位小兄弟将野猫赶走,太子妃这才没被挠,太子妃向来赏罚分明,便命奴婢给那位小兄弟打赏。” 她指了指姜川柏。姜川柏摸了摸鼻子,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太子妃又耍何花样?他轻轻拉了拉姜姜,姜姜会意,朝四处观望了一圈,发现北侧停着一顶轿辇。 侍卫长笑着接过碎银子,吩咐道:“快些,这些人可还得送去大理寺。” “好嘞,多谢侍卫大哥。”她又福了福,而后走向姜川柏。 她道:“今日你赶走野猫有功,这是太子妃的赏赐,你收好了。” 姜川柏有些不情愿,他慢吞吞伸出手,躬了躬身道:“多谢太子妃赏赐。” 看春黄朝他快速的眨了眨眼,姜川柏这才打起了精神。 他接过那根金条,金条上赫然刻着“日升”二字,他心中一凛。 日升钱庄压根儿就不存在,是他们传递情报所用,凡是见了刻着日升二字的金条,那必是有紧急情况。 姜姜轻咳一声,起哄道:“金条,是金条啊。凭何你有,老子没有啊,老子今日也赶了那野猫了!” “是金条啊~”身旁几人接收到姜姜暗中打的手势,也跟着起哄。 一时间,这群人便又开始闹哄哄的闹开了。 侍卫立刻举剑上前维持秩序,好一顿喝,才拉开了这几人。 姜川柏紧紧抱着胸口,怯怯道:“这还是草民第一次见金条,多谢太子妃娘娘,草民福浅命薄,得给太子妃娘娘磕头谢恩,方能稍减心中惶恐,否则,唯恐福泽过厚,反受其累。” 侍卫喝道:“就凭你?还想见太子妃?” 春条解围道:“侍卫大哥,太子妃一心向佛,乐善好施,若因这块金条累其丧命,她若知晓必定会心不安。这些银子给各位大哥买些酒喝罢,劳烦各位大哥稍等片刻。”春条把腰间挂着的钱袋子都递给了侍卫长。 侍卫长一时间未接,他瞥了眼太极殿北侧方向,那棵大柳树后站着四个侍卫,隐约可见轿辇上坐着一个披斗篷的女子。 他迟疑着又扫了眼四周,除了这群人,尚未看到他人。于是他上前接过钱袋子,掂了掂,低声道:“春黄姑娘可别让我为难,速去速回。” 春黄点头,她指了指太极殿北侧,对姜川柏道:“你跟着我来罢,太子妃就在那处。” “哎哎,好嘞。”姜川柏跟在春黄后面走了几步,忽又折返回去。 春黄急的直咬嘴唇,这都火烧眉毛了,这厮怎还拖拖拉拉。 她直勾勾盯着姜川柏,只见他朝侍卫长躬了躬身,而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见那侍卫长拧眉迟疑了几息后,点了点头,他就忙拉来两人,一起朝她走来。 春黄轻声询问:“这是作甚?” 姜川柏道:“姑娘只管带路,其他勿要多问。” 春黄心里一咯噔,心道:若不是看在他救了太子妃一命的份上,她才懒得同他讲话。 一行四人脚步匆匆朝轿辇而去。 春黄上前禀道:“太子妃,这几个小兄弟说要同您磕头谢恩。” 太子妃伸手示意他们几个上前,于是那三人便走上前磕头。 姜姜跪在柳树下,以便用粗壮的枝干挡住那侍卫长的视线,其余二人则跪在旁侧。 姜姜对童礼道:“快。”言罢,他迅速脱起了外裳。 童礼会意,将怀里的靴子扔了出去,而后迅速的脱掉斗篷与外裳。 他与姜姜互换了衣裳,又拆了发髻让头发垂落下来。姜姜与童礼身形相当,他穿上太监服又看了眼童礼的脸蹙了蹙眉,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药粉涂抹到他脸上。 霎时,他的脸变的又红又肿,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姜姜又抓了一把地上的泥撒了上去。 “嘶~”姜川柏嘶了一声,替童礼疼。 他看了眼愣在一旁的春黄道:“行了,你走罢。” “哦,哦。”春黄反应过来,将披风垂在轿辇上,用一块石头压住,而后便吩咐侍卫快速行进。 侍卫长一直远远的看着这几人,他见太子妃的轿辇走了,便朝大柳树下看,见那三个乞丐起身小跑了过来,他松了一口气。 姜川柏躬着身子朝他走去,他用身体挡住背后几个侍卫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道:“多谢大哥,太子妃果真心善,又赏赐了两根金条给我们哥几个,这是孝敬您的。” 侍卫长不吭声,他扯开姜川柏的衣襟,找出了另外两根掂了掂放进自己的衣兜里,他道:“你们命薄,我这替你们积福呢。” 姜川柏佯装怔了怔,随即上前去抢。侍卫长横眉一竖道:“滚回去。别不识抬举。”他举起刀,用刀背拍了拍姜川柏的脸,姜川柏这才佯装害怕,跑回了队伍中。 姜姜在大柳树后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微微吐出一口气。他抬首望了眼天色,垂首走入小径。天色尚早,他得寻个地方躲藏起来,天黑才能溜出去。 那厢。 太子妃躲在树丛里,许是紧张,她握着短刃的手上全是冷汗。 树丛里的蚊虫都飞了出来,一直叮咬着她,又疼又痒,她只得捂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她正紧张之际,小径上走过几个太监。一太监对另一太监道:“速去禀福临公公,梅贵妃薨了。我去禀明皇后娘娘。” 太子妃闻言心跳如擂鼓。 梅贵妃怎突然就薨了?!太子方被陛下打入了水牢,尚未言明被黜,梅贵妃怎就薨了?! 是自尽?还是.... 她出神的想了好一会儿,直至有人拍了拍她后背。 “啊!”她尖叫出声,见眼前的人是春黄,这才松了口气。那根紧绷的弦松了后,她全身瘫软无力倒在春黄怀里。 春黄好不心疼,扶着她上了轿辇,又给她裹上披风。 冷静了几息后,太子妃问道:“如何了?” 春黄道:“娘娘放心,走了。” “都走了?他如何走的?”太子妃甚是好奇。 “那姜川柏的人虽有些傲慢无礼,可还真有些本事...”春黄将事情经过讲与太子妃听,她听完了以后脸上浮起一抹笑。 春黄道:“太子妃,这可太凶险了,您怎还笑?” 太子妃笑笑不语,看到灵梅宫方向出来太监,她随即收了笑容,吩咐道:“走,去灵梅宫,梅贵妃薨了。” 第152章 押入御史台 日头渐升,巍峨的太极殿内人影稀疏,唯余寥寥数人静立其间。 龙椅上那袭明黄色的身影,此时犹如一个落寞的老人,歪歪斜斜的靠在一侧,垂首望着手里攥着的金锁,目光深沉。 从威仪不凡、头角峥嵘的皇帝变为如今极为普通,甚至是疲态尽显的中年男子,不过这短短的数个时辰。 陈御史与江燮站在下首,几次欲言,都被福临公公的眼神挡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人就这般如尊石像般矗立,等待皇帝发话。 阳光穿过高处雕龙刻凤的绫窗射下来,照在皇帝的手上。他微微晃动金锁,霎时金光璀璨,鳞光巡巡,铺满了他脚边的一寸方地。 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牵起,望着那片璀璨喃喃道:“安喜儿时很喜欢这金锁。一有阳光,她便会拿出来,像这样对着太阳照,还对她母亲说下金子雨了...”那一幕很清晰的展现在他脑海里,他又晃了晃金锁,这才惊觉没有安喜的笑声,也没有她母亲的笑容... 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无处可发泄,悉数化为愤懑积攒在心中... 陈御史闻言,心中唏嘘不已。 传闻,安喜公主年幼走失,皇帝一直命人找寻。这十几年来,不知有多少女子前来相认都被皇帝斩杀。想不到,太子妃竟与那安喜公主是手帕交,更想不到安喜公主如此年轻竟会在江南香消玉殒。 他暗自叹息了一番,侧首偷觑江燮。 江燮神色依旧,垂首望着地面,仿佛全然未将安喜公主香消玉殒之事放在心上。 这... 陈御史瞥到他身上的孝服,又想到姜家小姐与他退亲一事,仿佛又能理解他身上的痛楚。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皇帝将金锁攥紧在手里,抬首间,眼眸中迸发的精光,射在江燮身上。 他冷冷道:“澜王好手段啊。” 陈御史心里一紧,拱手正欲为江燮解释一二,听那江燮跪地道:“禀圣上,微臣只为父兄、为那亡死的将士讨回公道,并非...” “公道?呵呵呵。”皇帝一阵笑,迅速打断了江燮。 他起身,双手负后,缓缓走到江燮面前,眼睑低垂:“你准备的如此充分,可以说是铁证如山。可你依旧有顾虑,你不信朕,怕朕包庇太子,故而又搬出了安喜。呵呵呵,真是好算计。” 江燮朗声道:“太子谋杀朝廷重臣,铁证昭昭。梅贵妃谋害锦贵妃,谋害安喜公主亦是事实。微臣不知何罪之有?” 陈御史与福临公公两人闻言,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皇帝眸光微眯,他死死盯着江燮几息,冷哼一声道:“朕如今最后悔的便是为你赐婚!朕最庆幸之事便是让姜家姑娘同你退了亲!”他振了振衣袖向前迈了两步朗声道:“澜王状告太子谋害其父其兄一案,尚有众多疑点待查清,将他押入御史台。” 陈御史愣了一下,拱手道:“陛下,这怕是不妥。蜀地轻骑军将领何严池的口供及一众涉案轻骑军口供都已签字画押,那十几人也悉数被陆少卿押入大理寺...” 皇帝一言不发,只侧首冷冷斜睨着陈御史。 他的心陡然狂跳起来,意识到这是皇帝故意为之,他便立即噤言。 他吞了吞口水,道:“是,微臣遵旨。” 皇帝冷哼一声,走向门口。一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过来,噗通一声跪伏在他面前,道:“陛下,陛下出大事了。” 福临公公随即喝骂道:“住嘴,你是哪个宫里的?这般没规矩。究竟何事?” 小太监颤着身子道:“梅,梅贵妃薨了。” 陈御史与江燮闻言俱是心里一顿。 皇帝仿佛一点都不意外,他粗眉蹙了蹙,淡淡问道:“死了?” “是,是,灵梅宫方着人来禀。” “哼,她倒是会挑时候。”皇帝双手理了理袖子,问道:“怎么死的?” “半个时辰前,宫人发现梅贵妃在床榻边暴毙而亡。” 皇帝沉默几息,吩咐道:“摆驾灵梅宫。” “遮~起驾灵梅宫。”随着福临公公一声高唱,那袭明黄色的身影终是出了太极殿。 陈御史擦了擦额边的汗,朝江燮拱了拱手道:“澜王殿下,您说您这是何必呢?陛下方才气头上,您怎非要...” 看到江燮踉跄起身,他上前几步扶住了他,这才惊觉江燮浑身滚烫。他慌忙道:“澜王殿下,您起热了,我这就去着人请太医。” 江燮拉住他,摇了摇头道:“去御史台,切勿牵累于你。” “这,这怎么算是牵累呢,您放心,陛下方才只是一时生气,他若知晓您病成这样,怎会弃您...” 江燮笑了笑,那笑容里掺杂着酸涩的苦痛与欢乐,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陈御史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月亮高悬天际,几只夜鸟划过陈宅的天空,叫声清脆而悠远。 姜姜一翻入陈宅角门,便被黄一逮了个正着。 黄一看着他那身太监的装扮,狐疑道:“你...这是看破红尘了?” 姜姜哼了一声,道了句:“自笑走红尘,流年旧复新。” 黄一追着问:“这是何意?” “我也不知。”他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笑了笑,接着叹道:“哎,这主子还在大理寺,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主子若想出来,便是来去自由,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呵呵呵,也是。”腹中鸣叫了几声,姜姜摸着肚子问道:“可有吃的?饿了饿了。” 黄一想到花厅里正摆着膳,便道:“有,陆少卿与小姐正在花厅里头呢,那有不少吃的。” 姜姜听到陆通的名字,心中一凛,他拍了拍大腿惊问道:“你们怎都不拦着点?怎可让小姐与那厮单独在一起?主子知晓了,还不扒了你们的皮?”他疾步向前走。 黄一闻言也慌了神,他道:“这是小姐吩咐的,黄老在,哦,那翠衣也在,还有松烟小姐。” 姜姜脚步一顿,松了一口气,他握着拳头朝他挥了挥道:“下回把话说全成不成,小爷我的小命差点被吓没!” 第153章 想吃凡胜楼的烤鸭 姜姜憋着一口气,迅速赶到花厅。他在花厅门口稍稍停留几息,未听见想象中的欢声笑语,便放下了心。 “呵呵呵,都能活了~”姜姜拍了拍胸脯,走了进去。 花厅里,陆通、姜易安与松烟各坐一端,每人桌案上都摆着好几道精致的小菜,飘出诱人的香味。 姜姜一入内,立于门口处的黄老被唬了一跳。 这人脸上灰黑一片,着太监衣服,还这般大摇大摆走进来,这是谁啊? 他瞪大了眼睛,几步行至他面前,垂首恭敬询问道:“阁下是?” 姜姜一笑,黄老就认出了他。他狠狠拍了下他手臂骂道:“你这是嫌老头子命太长了是罢?!” “哪有,哪有...”姜姜讪讪笑笑,朝在座各位拱了拱手,最终将视线落在陆通身上,他学着姜川柏的语气道:“陆少卿,大理寺这是没案子了?怎有空来府上?” 姜易安见他如此模样,又如此语气,笑着道:“你着这身衣裳学我阿兄说话,就不怕被我阿兄知晓了罚你?” 几人闻言,都低低笑出了声。 姜姜垂首看了眼自己太监装扮,觉察到是有不妥,便朝姜易安拱了拱手道:“嘿嘿嘿,小姐,您可替属下保密,我这就换了衣裳去。” 他转身,想想又放心不下陆通,于是又追问道:“陆少卿,我家主子可还在牢里呢,你不在大理寺待着来这作甚?” 陆通道:“是川柏兄让我来的。今日太极殿之事,两位姑娘定是挂心,便让我来跑一趟。” “主子自己怎不回来?” 陆通顿了顿,想起姜川柏在牢里那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道:“他已几日未阖眼,要在牢里好好睡上一觉。” 姜易安嘀咕道:“哪来的臭毛病,非得是又臭又吵又黑的牢房才睡的香...”她顿了顿,又问姜姜道:“你可吃了?” 姜姜眼睛一亮,摸了摸肚子,笑着道:“还是小姐记挂属下,饿。”他转身对黄老道:“黄老,我要吃羊汤面。” “你来我这里坐,先吃些垫垫肚子,我没胃口。”姜易安起身让出了位置,坐到了别处。 姜姜也不客气,一落座便开始大块朵颐起来,松烟还让翠衣将她桌案上的吃食也一并搬了过去。 一时间,花厅里只剩姜姜大口大口嚼东西发出的声音。几人垂首不言,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江燮被押入了御史台,这消息比太子被押入水牢、梅贵妃暴毙还要让人震惊。 姜易安心里惶惶然,皇帝究竟是想关他几天吓唬吓唬他,还是动了杀心? 姜姜吃下最后一碟梅子酥,姜易安瞥了眼他问道:“姜姜,宫里可有新情况?” 姜姜擦了擦嘴,回忆一番道:“无它,人都聚在灵梅宫呢。我也去看了看,那梅贵妃七窍流血,是被人毒死的。”他看了看姜易安,接着道:“呵呵呵,这消息小姐一定知晓了罢,我方才一时忘了童礼出来了。”他又想了想,拍了拍大腿道:“哦,对,差点忘了,我得去寻司徒公子。”他站起身往外走,被姜易安唤住,她道:“站住,寻我师弟作甚?” 姜姜心里一顿,垂首开始了一番思想挣扎。 若把江燮那厮生病的消息说给小姐听,事后被主子知道一定没好果子... 若不说,事后若是被小姐知道了,也会没好果子吃,小姐那可是一堆恐怖的药丸... 真是缩脖子是一刀,伸脖子也是一刀。 他咬了咬后槽牙,最后下了决心,他道:“童礼的脸不是被那药粉灼伤了么,我去问问司徒公子可有药膏能抹,若是有,也好让陆少卿帮忙带带去。” 姜易安一步一步走向他,狐疑道:“那药粉是我配的,你不问我,你去寻我师弟?这是何意?” “哦哦哦,我这不是一时忘记了么。”姜姜讪笑着,手掌上忽然多了一枚针。他“嗷~”叫了一声,低头去看那针。金灿灿,又细又长,入的那一瞬间,整只手便又麻又疼。 姜姜拧着眉,举起手,道:“各位作证啊,我这是被小姐刑讯逼供的啊。” “快说!”姜易安催促道。她自是了解姜姜,他同阿兄一样,见精识广,若是有不想告诉她的消息,他岂会如此莽撞,且如此漏洞百出。 “江燮那厮...”四字出口,姜姜顿了顿,拍了拍嘴道:“澜王他生病了,起热了。我在太极殿偷听到的,他还不让陈御史请御医。这不,我才想起司徒公子,看能不能去趟御史台。” 几人闻言,眉头紧皱,纷纷偷觑姜易安。 松烟若有所思,这司徒空一早便去寻了江燮,至今未回,若未料错,他定是跟着去了御史台才对... 姜易安怔怔的坐回位置上,目视虚空处,思绪万千。 肺疾未愈,又淋了一早上的雨,不起热才怪。她抿着唇,双手轻轻的揉搓着衣袍一角,面上一副愤愤的表情。 陆通心中微微一顿,目光不经意掠过姜易安的脸庞,一股莫名的怅惘之情,悄然涌上心头。 江燮说,若他未死,便会再问问她愿不愿... 她可会愿意? 他捏了捏拳,起身道:“我去走一趟。” 姜易安缓缓抬首,张了张嘴唇又迅速低首点头。 江燮已将金锁还他了,她也已与他退亲了...又有何理由去看他? 理由...何理由? 四更的梆子已敲过,姜易安着一身夜行衣在寝房内苦思了好一会。 翠衣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双手撑在桌案上,托着腮,眼睛一睁一眯喃喃着:“理由...小姐...理由...” 姜易安在她身旁来回踱步,垂耳挠腮,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咚咚咚~”房门敲响,松烟轻声问道:“妹妹睡了吗?” 姜易安一阵心慌,她压着声音拍醒翠衣,慌忙钻入被窝中,而后用被子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阿姊,你怎还没睡?晚睡可不好。”姜易安缩在被窝里,看着越走越近的松烟,心虚的问道。 松烟看到她这副模样,轻轻笑了笑道:“我今日一日未见司徒,有些担心,妹妹可愿替我去寻他?便说我想吃凡胜楼的烤鸭,让他明日带回来给我吃。” “阿姊想吃凡胜楼的烤鸭?可让黄老...”姜易安反应过来,松烟这是替她想了理由。 她高兴的直接掀开了被子,起身拉着松烟的手道:“阿姊,我现在就去。” 松烟脸上噙着笑意,嘱咐道:“注意安全,否则阿兄回来定饶不了我。” “嘿嘿嘿,知道了,知道了,好阿姊,你快去睡,我走了,明日一定有烤鸭吃。”她边说边将桌案上的几个瓷瓶装入腰囊中,而后猫着腰摸到院墙一侧,提气一跃跳了过去,径直往后院跑。 正躺在屋脊上休憩的姜姜听到声响,伸了伸懒腰道:“可算是出来了...”他起身去追,几步就飞至姜易安身旁,还未待她发问,他便道:“我只是保护小姐,其他一概不知。” 姜易安挑了挑眉,笑着道:“我只是替松烟阿姊去寻司徒空,松烟阿姊想吃烤鸭,凡胜楼的。” 姜姜一听凡胜楼的烤鸭,高兴道:“啊呀,小姐,走走走,我也想吃。属下请小姐吃!” 第154章 探望 御史台的牢房,昏黑幽邃,阴森可畏,静谧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辨。 江燮阖眼靠坐在墙角,浑身颤颤。 方才一阵热,此时又一阵冷,整个人也觉愈加昏沉。 他攥紧拳头,无声的与自己体内那翻涌而上冷意对抗着。 “噗通”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石子击打墙面的声音。江燮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牢房门口蹲着一个着黑色的身影,看的不是很分明。 他淡淡瞥了一眼,再次阖上眼睛,幽幽道:“回去罢,我无事。” “哼!”黑影略带撒娇的语气冷哼了一声,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步子。 江燮内心一震,随即又失神般微微一笑。 病的如此严重了?竟会将司徒空的声音认作是她的。 他又催促道:“回去。” 姜易安腾一下站起身,撅着嘴道:“哼,此地又脏又臭我还不乐意来呢。” 这声音...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声清脆无比的声音,似琉璃与琉璃轻轻撞击时发出的清脆响声,那声响如天籁一般,顿时让江燮清醒过来。 他望着那黑影,周边的灯仿佛都亮了起来。 是她。是她啊。 姜易安瞪着他,不满道:“看什么看?” 江燮未语,他眸光闪烁,依旧痴痴的望着她。 姜易安嘟起嘴,咬了咬唇吓唬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江燮这才回了神,他低垂首,轻轻笑了一声,望着虚空道:“你...” 一个“你”字出口,他不知自己要问什么。 问她为何而来?问她是不是要去当她的公主了?还是.... 他又沉默起来。 姜易安双手抱胸,斜靠着栏杆,见他半晌都不说话,于是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捏在手里,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过来。” 江燮看了看她,试图站起来,可身体仿佛不受控一般,晃了一下就又坐了回去。 “行了,行了,你别动了。”姜易安道,她抬首,对着上头一人道:“开门。” 姜姜霎时从高处飞了下来。他看了看江燮,又偷觑了姜易安,迟疑一瞬,对她道:“小姐,这我打不开。” 姜易安嘴角斜斜一勾,她冷笑了一声道:“白家人不会开锁?你好好想想。” 姜姜心里一惊,好久没听人提起“白家”了,他也快忘了自己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能工巧匠白家后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对准锁眼,看着姜易安小声道:“小姐,您可得快些,此地不可久留,否则...” “知晓了,快。”姜易安有些不耐烦的盯着姜姜手里的铁丝,只见那铁丝转动两下,“卡塔”一声那锁就开了。 待姜姜拿掉铁链子,姜易安便迫不及待推开了牢门。 她看了江燮几息,摸了摸他的额头,心头一紧。 真烫! 江燮怔怔的看着她,见她拿出水囊又打开盖子,他双手接过,喝下一口,觉得清凉甘甜。 是蕃荷菜茶。 他内心一震,双目有些朦胧。 她可一直都记得... 姜易安又催促他喝了几口,而后便坐到他身旁,歪着头,轻声询问道:“我也加了蕃荷菜,为何没有你泡的好喝?” 江燮心中又是一震,想起先前她也曾这般询问过他。 他顿了顿,掩下心中涌起的心绪,轻声道:“用的可是苏州的龙脑薄荷?龙脑薄荷气味带些香甜。” “原是苏州的龙脑薄荷啊,我怎没想到。” 江燮看着她脸上漾起的明媚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如此灿烂的笑容,他仿佛又回到了画墨院的小院中,有青草的气息,有茉莉的清香,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这气味若有似无,很快便又消散... 他使劲嗅了嗅,然后又看到了一袭缥缈的绿裙与一池红鱼... “江燮,江燮~”姜易安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 就在方才,江燮枕在她肩头,好似昏了过去。 姜易安扶着他,将他放平在地上,而后给他诊脉。 姜姜双手扒在栅栏上,轻声问:“小姐,他死了?” “闭嘴。”姜易安轻声喝了一声,将烛火放到江燮身旁,拿出针包,松开他的衣衫,给他行起针来。 姜姜见他半天没反应,又问道:“小姐,要我帮忙吗?” 姜易安道:“不用,你不说话便是帮忙了。”她刺下最后一枚金针,转过头,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我先前怎未曾发现啊。” 姜姜心里一顿,好似他没干什么事啊。他道:“怎,怎了?” “你不若娶翠衣罢。” 这冷不丁的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姜姜思忖半天都没想明白是何意。 他问道:“为何?” 姜易安收起针,头也不回道:“你同她一样啰嗦,能配一对。” 姜姜闻言松了一口气,他笑道:“呵呵呵呵,翠衣有心悦之人,不合适不合适,小姐你再帮我看看。” 姜易安闻言有些激动,忘了正收针呢,她看向姜姜问:“何人?” 未待姜姜回话,江燮轻声“嘶”了一声。姜易安低头一看,她手上的针正刺到了他合谷穴上。 “啊,对不住,一时没注意。”她迅速收起针,尴尬的冲江燮笑了笑。 江燮神志恢复了些清明,他起身靠在墙头,看着姜易安带着一脸八卦的笑容走向姜姜,她问:“何人?府上的?还是玉带巷那头的?” 姜姜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澜王府,那胖子,叫虎爷的。” “虎爷?!” 此人倒真是出乎姜易安的意料,她迅速走回江燮身旁,笑着问道:“虎爷可是有意中人了?” 江燮语塞,为何突然询问起虎子... “问你呢!”姜易安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见江燮摇头,姜易安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那让虎爷来陈宅提亲啊,翠衣这丫头长的好看,脾气也好,还勤快,与虎爷很相配。” 江燮一时没反应过来,怎突然就讨论起翠衣与虎爷的亲事。 “你看,咱俩是没戏了,可若翠衣与虎爷成亲,咱俩好歹也能沾点亲不是。这翠衣出嫁的规制就按我妹妹的来,你回头问问虎爷意思。” 江燮缓缓垂下首,眸中闪过一丝忧伤之色。 是啊,他与她可是没可能了。 第155章 招赘啊 沉默几息,姜易安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握在手里,她道:“你若一心求死,我也不拦着你。日后我嫁个英俊的男子,生个好看的小东西,你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也怪可怜的。不过,你可想过,你见了你爹,你爹问你,为何连个王妃都没娶,你可如何回答?哎呀,听闻你爹治军一向很严,他会不会打你啊...可怜可怜...” 姜易安的这番话,惹得姜姜笑开了花。 他蹲在地上,拍着栅栏添油加醋道:“小姐,回头让主子把那澜王府买了,你便住在那,改成姜宅,也不嫁人,就招赘。招一个长得俊的,招一个学问好的,再招一个武艺高强的。哦,对了,你看那日来我们府上的举子,陆什么来着的,我看他便成。长的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会对小姐你好的,日后若他高中状元,哎呀多好。” 江燮与姜易安同时看向姜姜。 姜易安可真佩服姜姜,这想法,颇为大胆可又很让人心动。 她笑着道:“恩,此计甚好甚好!” 江燮冷着脸又缓缓转向姜易安,他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有无数问题,可又觉得无从问起。 手上传来一阵异样的热意,他低头一看,姜易安握着他的手,将一块东西塞到他手里。 姜易安道:“哦,对了,还有一事忘记跟你说了,我这痛觉敏感的毛病好的差不多了,日后生两个小东西,一个叫怀怀,一个叫修修,他们惹我生气我就打他们。” 她起身拍了拍手,道:“这东西还你,我们两清了啊。” 江燮望着那玉佩已是泪眼朦胧。 她的病好了... “我走了,你要死便死,我可不来了啊,这里太臭了。”她嫌弃的捂了捂口鼻,未待江燮起身,便逃也似的走出了牢门。 江燮忽叫住她:“易安。” 姜易安脚步一顿,她未转身,听江燮继续说道:“这玉佩你还要吗?” 她嘴角微微一勾,又迅速收起笑容,转身看着他冷冷道:“这是我从阿兄那偷来的,你若打不过他我也没办法。” 她摊了摊手,招呼姜姜道:“姜姜走,去凡胜楼买烤鸭吃。” 江燮手里紧攥着玉佩,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牢房尽头,嘴角噙着的那抹淡笑久久未散。 御史台往东几里便是西市,那凡胜楼的烤鸭得巳时才能出炉。 她盘算着先回趟府里还是去那店里喝早茶等着,若是去喝早茶也得辰时方可开门。现下这月亮还高高挂在上头呢。 不如,去大理寺探望探望阿兄? 她行了几步路,便觉身后跟着什么人。 她问姜姜道:“你不觉着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他点点头,满不在乎道:“小姐别怕,就是江燮那厮的四个暗卫。” 姜易安瞪了瞪他,转身朝着虚空轻声喊道:“鹧鸪?鸦青?竹青?江荣?” 话音未落,从两旁的屋脊上飞下来四个身影,齐刷刷站到她面前,正是江荣他们几个。 四人双手握拳朝姜易安拱手行礼道:“侧妃~” 姜姜哼了一声,挺了挺胸膛道:“何来的侧妃?这是我们陈宅的大小姐。” 四人面面相觑,又行了一礼道:“姜小姐安~” 姜易安摆了摆手,见这四人的模样一个比一个狼狈,她道:“放心罢,你们王爷无事,我给他吃了药了,你们回去好好休息罢。” 四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江荣道:“多谢侧,姜小姐。” 姜易安颔首。 街道两侧忽然又冒出好些人来,正是那江燮府上的府兵。 他们队伍齐整,朝姜易安行一礼,齐声道:“多谢姜侧妃!” 姜易安被唬了一跳,她讪讪笑了笑道:“不客气,不客气,回去回去罢,我得去买烤鸭了。”她迅速的朝姜姜使了个眼色,姜姜走上前摆手道:“这是我们小姐,以后可不许乱叫啊。” 那些府兵未说话,身姿笔挺的站在原地,目送姜易安。 “师姐,师姐!”司徒空大声喊着从一棵树下跑了出来。 自他知晓江燮被关入御史台后,他便来了此地。 陈御史领着他去了牢房给江燮诊病,可江燮竟直接将他赶了出来,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姜易安见他白色的衣袍上全是泥土,头发也是凌乱的,便问道:“你这是摔泥地里了?” 司徒空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袍,笑笑道:“下雨不是...呵呵呵,师姐,你可为江二诊病了?” 姜易安颔首。 司徒空哼了一声道:“这江二分明是见色忘义,我这巴巴的等着他,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哼!今日都还没见过枝枝呢,也不知道枝枝想没想我...”他话锋一转,便又开始说起松烟。 姜易安笑着道:“你快些回去罢,松烟阿姊也记挂着你呢。” “啊,真的啊?”司徒空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不可置信般又问了一遍:“师姐,你是说枝枝记挂我?” 姜姜点头,他环着双臂,身子颤了颤道:“是,是,是,司徒公子,松烟小姐可想你了。这不,她遣小姐出来就是为了来寻你,担心你的安危,你快回去罢。” 司徒空脸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边往前跑,边笑着道:“那我走了啊。” 姜姜笑着嘱咐道:“司徒公子,别爬后院墙,黄一最近盯的紧,小心被他抓。走大门,找黄老。” “知晓了~”司徒空挥挥手,加快脚步往陈宅跑。 姜姜看着他的背影飞速消失在街角,叹了口气幽幽道:“主子可真可怜~” 姜易安不解问道:“哪可怜了?” “司徒公子、江燮那厮都有人惦记,可怜我主子一个人待在阴暗的牢房里,无人问津。哎,可怜可怜啊。” 姜易安停住脚步,她道:“你有话便直说。” 姜姜顿了顿,讪笑了两声道:“小姐,今夜之事,即便我不说,也会有人汇报给主子。他自是不会骂你,可他定会罚我...” “行了,行了,那去看看我阿兄?” “恩,小姐最是通情达理。不过嘛...”他挠了挠头,思忖几息道:“我知晓前头有几家在夜里开门的肉肆,有炙羊肉,主子爱吃。我们买点,这样主子回头比较起来,便会觉得你对他,比对江燮那厮要好。他心里方可痛快了。” 姜易安颔首,心道:姜姜可真是阿兄肚子里的蛔虫啊! 第156章 都是豺狼虎豹 阴云密布,这天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灰色绸缎紧紧包裹,变得异常沉闷与压抑。 姜易安立于院中,望着那满院子的花,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可真香。”她低声喃喃,随手摘了一朵黄色的花捏在手中把玩。 翠衣一路小跑着过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道:“小姐,小姐,少爷,少爷回来了。” 姜易安颔首,她将花插入翠衣发髻中,笑着道:“你与虎爷的亲事,回头我跟阿兄说一声,他银子多,让他也给你备份嫁妆。”她挑了挑眉,一副“你等着瞧好看”的表情。 翠衣羞赧的微微垂首,轻声道:“啊呀小姐,我不嫁。” 姜易安一愣,问道:“为何?” “您是主子,我得先陪着你嫁。反正,你先嫁,我再嫁,不然,我才不嫁人。” “呵呵呵呵,你这说的我都糊涂了。”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发髻道:“这么说,若你小姐我嫁不出去了,你不也得跟着我一辈子?” “呸呸呸!小姐你岂会嫁不出去,想娶你的人从我们陈宅门口排队都能排到元德堂了。” 翠衣一脸的严肃,语气十分诚恳。 姜易安被逗笑了,她道:“哈哈哈,还是我们翠衣说话好听,不像...” “不像谁啊?”声音渐近,姜易安回首便见到了邋遢样的姜川柏。 他双手负后,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微抬着下颚道:“这府里谁说话不好听了?逐出去。” 姜易安捂住嘴,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 夜里在牢房见到他这副模样,倒没觉着什么,这白日里看真切了,就真觉得十分好笑。 可怜又好笑。 翠衣嗅了嗅,捂住鼻子轻声道:“少爷,您要不然先去洗个澡?” 姜川柏瞥了瞥她,嘶了一声道:“小丫头,嫌弃你少爷臭?呵,回头我得看看那胖子有多香。” 翠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嘟囔道:“少爷,你也笑话我。我都说了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嫁。” 姜易安同姜川柏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笑。 她上前挽住姜川柏的手臂,带着他往他自己院子走:“阿兄,既然翠衣不喜欢那虎爷,那不如让环香嫁过去罢,环香模样也俊哪。回头你给她备多点嫁妆,把那奴籍也一并还了她。听说虎爷已置办了个一进小院,小是小了点,那地段倒也不错...” “是嘛,那不错,回头我挑个铺子,这过几年便能换成二进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边走边说。 可这翠衣怎没半点反应呢? 姜易安停住脚步,回首一看,那翠衣慢吞吞的跟在后头,板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少爷给嫁妆...铺子...一年营收...” 姜川柏笑了笑道:“这丫头不笨嘛,是我姜家人。” 姜易安跟着笑笑。 “决定了?”姜川柏忽然收了脸上的笑容,认真问道。 姜易安点点头,她道:“恩。”她咬了咬唇,眼眸里露出一道精光:“不闹它个天翻地覆,我就不姓姜!” 姜川柏脸色冷了下来,他双手抱胸,定定的望着她一眼不语。 姜易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了,讪笑了几声道:“阿兄,不管我姓甚名谁,有一样不会变。” 她高举三指,认真道:“黄天在上,菩萨在上,我发誓这辈子只有一个阿兄,姜东德与三娘的儿子姜川柏。不管...” 姜川柏捂住姜易安的嘴,点点头道:“行了行了,你真阿兄可是当朝太子,我一介草民可不敢同他相提并论,你真阿兄虽然就剩太子了,可你还有许多阿弟,这都好几个呢...” 他垂首望着低面上的一朵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那架势跟坊间受了委屈的妇人一模一样。 姜易安拧了拧眉,不知该说什么,她抬首间,见到屋脊上的姜姜正笑着看她。 她举起拳头朝他扬了扬,姜姜收起笑容,眨了眨眼睛,从屋脊上一跃而下。 他走到两人中间,笑着道:“小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主子对你这般好,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呢?” 姜易安瞪大了眼睛,她道:“我?我哪里忘恩负义了!” 姜川柏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瞪着姜姜,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姜姜耸了耸肩道:“昨晚还说日后若是成亲了,一定要生几个男娃,这男娃一定要留在陈宅让舅舅教。舅舅英俊不凡,又聪明,学问好,脾气好,还一身的武艺。你看,现在转头就不认人了。” 姜易安“呵呵呵呵”笑了几声,再次感叹姜姜编瞎话的本事。 姜川柏脸上的笑容如那二月漫山的杜鹃花一样灿烂,他看着姜易安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日后真让我教导你儿子?” 姜易安点点头:“恩,表字也你来取。等他大了,便可以陪着你四处经商,如何?” 姜川柏不言,他垂首擦了擦眼角,有些哽咽道:“妹妹,那你何时成亲?可有意中人了?除了江燮那厮,这上京城内,只要你看上的,你阿兄定为你办妥。” 姜易安心里一咯噔,她立即瞪姜姜。 姜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道:“主子,小姐还要进宫呢,您快些去换身衣裳罢。” “催什么催!那急报尚未入宫,不着急。” “您不打扮打扮?就这样去见皇帝?” “等等,阿兄,你也要去?”姜易安诧异,昨夜姜川柏分明未说他也要进宫去啊。 姜川柏脸色陡然一变,他瞪了眼姜姜,轻咳了几声道:“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同你一起去。这宫里头都是豺狼虎豹,我可不放心。” “阿兄,三娘与老姜头一直视我为亲生女儿,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我这趟入宫...”她顿了顿,想起那阴毒的女人,她蹙眉道:“若我连累了你,我怎对得起他们?” “此事没的商量,你不带我去,我自个也有办法去。你也不想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被他们扒了皮?再说了,你不还让我救江燮那厮吗?我不去,怎救他!” 第157章 入宫 翠衣听到此处,也忍不住上前道:“小姐,我,我也去,我不放心。” “去去去,一边去。”姜川柏与姜易安异口同声道。 姜易安道:“你啊,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安乐院,不许乱跑。” “是,小小姐这说的对,翠衣你啊别瞎跑。”嬷嬷从一旁走来,说完翠衣,看着姜易安笑盈盈道:“小小姐,老奴可得陪着你去。” “嬷嬷!”姜易安急了。 这一个一个都怎么回事!本说好的,就她一人进宫去,末了怎一个个都冒出来了。 嬷嬷恭敬的给姜易安行了一礼,她拉着姜易安的手徐徐道:“你外祖母走的早,你外祖父平日里多在书院,你娘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眼睛里噙着泪珠,顿了顿继续道:“过往种种,我多少也算个证人。若是辩起理来,嬷嬷我也能说上几句。您啊放心,我都一把老骨头了,都活了这把年纪了,你看我吃的好,睡的好,穿的也好。这啊早就活够本了。” “嬷嬷~你怎么能这么说!”姜易安吸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 嬷嬷笑了笑道:“小小姐,说句僭越的话,你若当嬷嬷是一家人,便应当带着嬷嬷一同去。一家人就该一处使力。不管嬷嬷能不能帮上忙,只要嬷嬷在你身边,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让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忌惮几分。” 姜川柏接话道:“嬷嬷说的有理,那便一同去罢。” 这语气甚是轻松,可姜易安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 她正为难着,迎面又走来两人。 姜东德与三娘脸上都挂着一抹淡淡的愁绪,看到姜易安看过来,他俩都笑了笑。 “我们不去,我跟你爹来送送你。”三娘道。 “哇~~~”这一刻姜易安终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三娘忙上前抱住她道:“好了好了,不哭,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咱忍住啊,回头你见了那位,你就使劲哭,最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疼死他!” 原本沉浸在不舍情绪的几人,闻言都纷纷望向三娘。 三娘扫了眼众人,不瞒道:“我说了错了么?这女人的眼泪可是很值钱的。尤其是咱易安的。”她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颊,继续道:“你看,小时候你一哭啊,你爹跟你阿兄就想把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来。长大了你一哭,你看王爷抬了多少宝贝往咱家放,是不是?那位啊,每年都去你娘坟前看她,心里定是有你的。你记住了,回头若是你闯了什么祸,别怕,就哭,他心一软,万事都能商量。若三娘我看走眼了,那你受了气,先忍着,寻人给你阿兄报个信,万不可莽撞,丢了性命,记住没?宫里头可都是豺狼虎豹。” 姜易安抽抽着,脑海里反复嚼着这几句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姜川柏也盯着三娘看,只是他眼眸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愫。 呵,提江燮那厮这是何意?! 御书房内一片烟雾缭绕,如梦似幻。 精致的九鼎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在空中缓缓盘旋,与窗外透进的柔和阳光交织在一起,添了几分神秘与雅致的气息。 皇帝端坐于案前,双手置于膝上,正阖眼小憩。 这两日众多事宜纷扰,他甚觉疲累。 太子...梅贵妃...安喜...江燮... 这几人无时无刻不盘旋在他脑海里,扰得他一刻都不得安眠。 片刻过后,他按了按眉心,问道:“什么时辰了?” 福临公公回禀道:“未时?。” 皇帝睁开眼睛,侧首望着绫窗的绿树,喃喃道:“这么快又是一日了...” 福临公公微微抬首瞥了眼皇帝的脸色,又迅速垂下首去。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回首打开桌案上的奏折批阅起来。 他道:“究竟何事?连你也都不敢说。” 福临微微一怔,他朝皇帝躬身言道:“老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方才,皇后着人来问,这梅贵妃的后事可按贵妃礼制来办?” “哦?”皇帝握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抬首扫了眼福临,而后垂首继续批阅奏章。 “老奴也甚觉奇怪,按制,梅贵妃是可按贵妃礼制来办,为何有此一问...”他垂首思忖片刻,想起来方才的这句话僭越了,于是跪地道:“老奴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放下毛笔,笑着道:“起来罢,你们一个一个都非得同朕打哑谜。不就是想问太子如何处置么。” “奴才不敢。” “行了,起来罢。你着人回了皇后,按贵妃礼制办。” “是。”福临公公起身往外退,同时走进来一士兵与一小太监。 那士兵风尘仆仆,腰间缀着一个竹筒,筒上挂着一根金色的羽毛,那是边疆急令。 士兵跪地道:“禀陛下,边疆陈大将军急令。”他言罢,摘下竹筒,双手递给福临公公。 皇帝双眸微眯,神情顿时冷冽了几分,他道:“呈上来。” 破开竹筒上的漆封,只有一张薄纸,那纸张寥寥几字,每个字都奇丑无比。 皇帝冷嗤一声道:“陈旗身为镇军大将军,这字写的还不如三岁稚童!”而后他便费劲的看了起来。 几息过去,皇帝看明白陈旗的来信,便屏退那递信的士兵。 福临公公上前禀道:“陛下,姜易安姜姑娘求见。” 皇帝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惊诧问道:“谁?” “姜易安姜姑娘,同行的还有其胞兄姜川柏及一嬷嬷。现下正在宫门口呢。” 皇帝心中微微一震,他确认道:“可是江燮先前那侧妃?我老哥哥的徒儿?” “是。”福临公公应道,他的嘴角也跟着微微扬了扬。 “呵呵呵呵呵呵...”皇帝猛拍了一下桌案,大笑起来。 他道:“速去请进来!” 他看着福临公公出去,起身理了理龙袍,而后便在桌案前来回踱步,心中无比雀跃又有些紧张。 自那金锁一事后,他无比确信,姜易安便是安喜啊... 只那安喜自那日大婚后便失去了所有踪迹,他派人跟着姜家夫妇,每每入了西市便会被不明人士干扰,而后再也寻不到人。 他想关江燮与太子几天,看看她会不会出现,果然,她真来了。 这算不算知女莫若父? 皇帝心中无比愉悦,一时间完全忘记了陈旗的信上提的那十万火急的事。 第158章 面圣(1) 皇帝再次见到姜易安,便觉得她与先前判若两人。 她今日梳了多环髻,红玛瑙百花发钿璀璨点缀其间,中央是一支价值连城的珊瑚蝙蝠,熠熠生辉。 一袭银纹绣百蝶度花长裙缠身,都是用蜀锦精制,寸锦寸金,其上九十九蝴蝶,每一只都是色彩斑斓,姿态万千,美不胜收。加之手上、腰间那缀满的西域宝石,色彩斑斓,更显华贵非凡。 皇帝端坐于龙椅上,眼眸里都是笑意。 她今日走路、跪拜的姿势,甚至是一颦一笑都自有一番气度与仪态,仿若自小便在这宫中长大的公主。 渐渐的,眼睛里雾气翻腾,朦胧中似看到了她母亲的身影,那时,她也是这般模样。 “陛下,陛下~”福临公公轻唤。 皇帝回了神,福临公公道:“陛下,此乃姜川柏是姜姑娘胞兄。” 皇帝颔首,他道:“起来罢。” 他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 此人身量颀长,面若冠玉,身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腰间缀着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刃,倒不像是个药市人。 他问道:“听闻你是药市人,长年辗转各地,倒也是辛苦。” 姜川柏回道:“多谢陛下挂心,草民自幼对药草与经商感兴趣,又喜爱这山川大海,能在这太平盛世四处游历,别有一番乐趣,便觉得一点都不辛苦。”他言罢,微微垂首,又朝皇帝拱了拱手。 “哈哈哈哈,说的好,能在这太平盛世四处游历别有一番乐趣。”许是见到姜易安了,皇帝心情特别好,立刻让福临赐了座。 皇帝捋了捋美髯,望向姜易安试探问道:“你今日进宫可为何事啊?” “民女来给陛下献宝。”姜易安道。 这答案倒是让皇帝深感意外,他忙问道:“何物?” 姜易安朝一侧的嬷嬷示意,嬷嬷垂首捧着几个盒子上前。 姜易安打开,一一介绍道:“此乃浮光锦,是胞兄从高昌国带回,民女特带来献给皇后娘娘。此乃月华锦,民女觉着与梅贵妃与太子妃娘娘相称。此乃宣州诸葛笔?,是胞兄从诸葛氏家族中后人处求来,诸葛老生前制的最后一支笔,民女献给陛下。还有一物...”姜易安拿出一个宝蓝色锦缎制成小盒子,双手上前递给福临公公。 待皇帝颔首,福临公公接过盒子奉给皇帝。 里头是一颗白中带点黄的药丸,大小如豆大,散着一股异香。 他问:“这是何物?” 姜易安有些紧张,她偷偷觑了眼姜川柏,见他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便冷静了下来。 她徐徐道:“西域有奇草,名唤莹莹洁,一年之中仅有盛夏可见。十年长根,十年开花,十年才能孕育出圣虫。民女自小有隐疾,痛感比旁人要敏感许多,手指割破皮便会痛不欲生,甚至昏阙...” 福临公公听到此处,心头猛跳。 这真是安喜公主!!! 安喜公主随了皇帝,自小便有此疾,此事知道之人寥寥无几,定是安喜公主无疑! 他垂首擦了擦眼睛,观瞧皇帝的神色。 皇帝脸上的笑容已消散,看上去异常的平静,唯有他自己知晓,他此刻有多激动... “胞兄、师父、民女爹娘一直都在替我寻药。民女自小到大也吃了不少古籍里的秘方,皆无效果。后听闻西域有一奇草,吃下后可重塑五感,胞兄先后去了五趟终是寻得。此药丸便是由圣虫炼制而成,我师父炼成之时共有两枚,一枚民女已服下,确有效果,破手指的疼痛可忍受一二。这一丸,民女呈献陛下,圣虫不仅可重塑五感,亦可延年益寿。” 姜易安言罢,微微垂首,久久都未等到皇帝发话。 她抬首,只见皇帝盯着那药丸,眸中神色复杂,眼尾殷红一片。 姜易安以为他不信,便又道:“陛下放心,此药丸是师父所炼,民女服下已有四五日,若有不妥,民女定不敢呈献陛下。” 皇帝闻言,缓缓抬首,他道:“非也。朕只是在想,如此珍贵的药丸你为何舍得给朕?” “不瞒陛下,是司徒空。” “司徒空?”皇帝诧异。 “是,我师弟听闻此药是圣虫所炼,便日日缠着民女要一颗。民女属实疲累不堪便问他何用,在民女威逼利诱下才道是要呈献陛下。上次陛下中蛊毒,身有所伤,他便一直挂于心间。此药最是合适。” 皇帝心中泛起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她知晓此疾遗传所致,可偏偏不提那两字,非要扯出那个胆小如鼠的司徒空... 她可是不愿相认? 他试探问道:“痛觉敏感...此疾倒是奇特,你如何得的?” “回禀陛下,民女不知,许是上天所赐。”姜易安顿了顿,接着道:“因民女自幼有此疾,民女便是家中宝。幼时,胞兄睡木板床,穿粗布衣,民女睡的是黄花梨木床,穿的都是上好的锦缎,那滋补药品也是日日不离。儿时有段时日,民女吃成了个大胖子,母亲父亲被我师父训了一顿,自那时起,滋补药品才断了。”姜易安说到此处笑了笑,也是那时候起,她才开始在三娘督导下练习武艺强身瘦身...也养成了爱吃零嘴的习惯。 皇帝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方面欣慰她虽流落在外,可姜家人没让她吃苦;一方面难过她今日说了种种,便是一字不提要与他相认一事... 见皇帝久久未言,眸色深沉,姜川柏上前拱手道:“陛下该是乏了罢,舍妹自幼活泼开朗,总爱与人交谈一二。呵呵呵~” 皇帝颔首,他想起与她在她母亲坟前初次相见时,她便是这般滔滔不绝,当时她是骂自己瞎赐婚... 想起了此事,他问道:“让你与江燮退亲,你可怨朕?” 姜易安心里一顿,她摇摇头道:“不怨不怨。民女虽不是上京城中的贵女,但民女母亲自幼便嘱咐民女不可予人为妾。先前民女要嫁于澜王殿下为侧妃时,母亲与父亲都伤心了许久,此番退了亲,民女便能在家多与父母相处一段时日,好好安抚一番。” 皇帝微微点头。 话头又被她堵了回去,他指尖摩挲着药丸,思忖着她此趟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第159章 面圣(2) “陛下~陛下~”几声粗犷又响亮的声音响起,御书房的地板顿时轰隆隆作响,众人都纷纷回首。 “陛下,黄州告急,黄州告急啊~”一面容粗犷,身型魁梧的男子,大声嚷嚷着径直闯了进来,他身后几步跟着惶恐不已的卫横。 皇帝一听这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 陈令,陈旗的胞弟,镇军大都督。这脾性与陈旗那厮如出一辙,打仗是把好手,又精明又勇猛,其他都是烂狗屎。 “混账东西,这么没规矩!”皇帝大喝一声,唯恐那莽子吓到姜易安。 陈令刚想辩驳几句,看到殿中的几张生面孔,就冷静了几息。 他跪地道:“陛下,军情紧急,微臣属实无法久候,这才闯了进来。” 皇帝扫到桌案上那插着羽毛的竹筒,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他道:“你胞兄的信方才到,你后脚就来,可是来督促朕?” 陈令重重点了点头,完全没听懂皇帝的言下之意。他道:“快要过冬了,突厥狗又来抢粮,黄州已失了两地,胞兄就三千兵,没粮没药,扛不了多久啊。陛下,您得快快些遣军队支援啊。”他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往年那突厥狗都没那么猖狂,今年不知怎了,发疯了似的。” 皇帝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先等着去,待朕传召大臣入宫,稍后同议。” “陛下!那些个大脑袋来了也没啥用啊,纸上谈兵都谈不明白。”陈令愤愤道。 “陈令!”皇帝怒喝。 陈令的心猛然一跳,他小心翼翼的观瞧了下皇帝那阴沉的脸,拱了拱手道:“陛下,微臣在呢,在。” 姜易安没忍住,她捂着嘴角偷偷的笑出了声。 姜川柏拉了拉她的衣袖,见皇帝与陈令都看了过来,他上前将姜易安挡在身后拱手道:“陛下见谅,陈大将军见谅。舍妹方才只觉陈大将军与她认识一人言行举止很相像,并非嘲笑之意。” 姜易安在姜川柏身后道:“是,陈大将军见谅。” “行了,行了,无事,他又听不明白。”皇帝哼了一声,立刻替姜易安说话。 陈令道:“陛下,这几句话我还是听的明白,不就是说有人与我相像么。”他侧首,问姜川柏道:“何人?这世上除了我胞兄,还有谁能与我相像?” 姜川柏拱了拱手道:“澜王殿下的旧部,陈虎。” “澜王殿下的旧部,陈虎...虎大莽?!你是说虎爷虎大莽?!”陈令激动的问道。 姜川柏颔首,陈令又问道:“他,他如今如何?跟着澜王殿下他那两柄大刀可生锈了?” 一时间无人回话。 姜川柏脸上带着些许为难之色,朝皇帝拱了拱道:“回禀陛下,草民是药市人,收购各地奇草再贩卖给各地贵族。三月前,草民去过突厥一趟,倒是对突厥宫廷有所知一二。” “讲!” “说啊!” 皇帝与那陈令异口同声,目光都聚集在姜川柏身上。 姜川柏徐徐道:“突厥老皇帝年事已高,身体渐衰,已卧床榻二年之久。他四个儿子,老大比始是储君,这几年便都是他主政。老二、老三、老四一直不瞒,因那比始有心疾。草民在西域得了一株草药,可治心疾。也不知谁透露的消息,草民尚未出西域,便被绑到了突厥宫廷去。草民在那宫廷里待了十日,十日后方才逃出。倚草民愚见,突厥军如此猖狂,恐是那比始已亡,三子在夺权,谁能占据黄州,便能登上那可汗之位。” “呸!这突厥狗!敢觊觎黄州,活腻歪了!”未待皇帝发话,陈令先骂了起来。随后,他眼珠子一转,又问道:“那比始可是你毒死的?” 姜川柏摇摇头:“不敢不敢,比始性子温和,主张和,他主政这二年,突厥军可一次都未曾到黄州边陲小镇,因他下了严令。听闻,还杀了好几个不服的将帅。”姜川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接着道:“我的药货真价实,绝无半点假。那比始给的金子也是真,我都换了粮食,放在黄州了。” 陈令脑海里闪过一个“药”字,又闪过一个“粮”字,他上前一步问道:“敢问阁下是?” “姜川柏,黄州民和堂便是我的药铺。” “民和堂是你开的?”陈令激动的心溢于言表:“哎呀,你是那东家啊。可让我们好找呢。” 姜川柏诧异道:“陈大将军何出此言?” “民和堂那主事人这几日开了义诊,给百姓送药。我胞兄前去讨药,不,不不,买药。呵呵呵,那主事人非说得东家首肯,连他大将军面子也不给,真是硬骨头。” “咳咳咳”皇帝佯装咳了几声。他听不下去了,堂堂镇军大将军去抢药不成,还有脸将这事说出来... 他拧了拧眉心,对陈令道:“好了好了,你给朕站好,容朕想一想。” 陈令急了,他道:“陛下,这还想啥啊,在黄州及附近几个州,唯有民和堂药铺最多,药也都是上好的药,这药从民和堂到军营不过半个时辰,先让受伤的百姓及将士用上药,人命关天啊。” 皇帝怒意横生,心道:这厮,只想着药铺近,可这药钱呢?也跟你一样去抢啊?!他快速的在脑海里计算该拨那支军过去,该拨多少粮草,药... 耳边传来姜川柏悠悠的一句话:“这令牌陈将军拿着罢,有此令牌可在黄州及相邻三州的所有药铺调配药,药师、医师皆可,主事人不会为难陈大将军。” 陈令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块金灿灿的牌子,再次确认道:“凭此牌畅通无阻?” “是。”姜川柏点头,又道:“黄州栖霞镇岩山村那有一个义仓,凭此牌也可开仓放粮。可供百姓及将士吃上一月。” 陈令的表情再次变的震惊无比,他张着嘴巴,几息后对着姜川柏拱手道:“多谢姜兄!姜兄日后你便是我陈令的兄弟!哈哈哈哈~”他豪迈的拍了拍姜川柏的手臂,姜川柏忍住痛意摆摆手道:“客气,客气~” 皇帝的心情也跟着有些舒坦起来,他捋了捋美髯,故意问道:“川柏啊,你这是何意?” 姜川柏拱手道:“回禀陛下,草民虽只是个药市人。这些年草民四处奔走也赚了些银子,可草民能赚到银子,在这太平盛世供草民一家人衣食无忧,多亏陛下治国有方,多亏有陈大将军这些将士守卫边疆。现如今黄州有难,草民怎可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那帮突厥人侵占了去。此时,此事,大丈夫不能忍!再者,草民的药铺及粮仓都在黄州,恰能解一解陛下燃眉之急,是草民一家的荣耀。” 姜川柏言辞凿凿,他身后的姜易安不禁感叹起来:阿兄,可太能说会道了! “好!说的好!”皇帝大声赞叹着,他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到姜川柏面前,又打量了他一番道:“果真是大丈夫!” “陛下谬赞!”姜川柏垂首拱手,嘴角微微勾起。而他的心在滴血:亏了,大亏啊!江燮这厮就不该救啊! 陈令又道:“陛下,粮跟药都有现成的了,您看拨哪支军?” 皇帝闻言,双手负后垂首思忖片刻,道:“蜀地三军...”这几字出口,他抬首又苦恼起来。蜀地三军将领死的死,关的关,几乎无可用之人... 陈令眼珠子一转,他道:“陛下,澜王殿下身子可恢复了?” 第160章 面圣(3) “陛下,澜王殿下身体可恢复了?” 皇帝听到陈令的这句话,狐疑的看向他。 他“呵呵”了两声道:“怎么?你还想让去了半条命的人跟你打仗去?你是打算抬着他去?还是扛着他去?” 陈令一愣,带着些八卦的意味问道:“陛下,他可养了好些年,还未曾养好?”见皇帝背过身去不理他,他挠了挠头接着道:“不是说他娶亲了么?还以为他身子骨好转了,可惜可惜了...娶的哪家姑娘啊?” 御书房内一片静默。 皇帝坐回龙椅上,他斜睨着陈令,目中隐隐有怒火。 姜川柏后槽牙咬得嘎吱响,他瞪着陈令一副欲上前打他一顿的表情。 饶是在粗狂的人,也觉察到此时氛围的怪异。 他喃喃自语道:“怎么?还不兴问呢?这澜王殿下娶的妖怪不成?” 皇帝手握拳,狠狠砸在桌案上。 陈令吓了一跳,慌忙跪地。 姜易安道:“许是陈大将军方入京,还不知晓澜王殿下被退亲一事吧?” “啊?被退亲?”陈令立即调转方向,瞪着眼睛看向姜川柏的方向,他撅起屁股试图看清他身后说话的女子,可惜被姜川柏挡的牢牢的。 姜川柏朝他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陈令嘴角微微一抽又转过了身去。 “是啊,那家姑娘嫌弃江燮长的丑,一气之下就退了亲。” 在场众人都垂首发出低低的笑声,唯有陈令依旧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江燮还丑?那是哪家姑娘啊,眼睛长天上了不成...他按下心中猜测,垂首叹了口气道:“若是澜王殿下出征,江家军...”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仰天道:“江大将军啊,我陈令愧对您啊,这么些年还是未能替您报仇啊!那西域人我是杀不了,我就多杀些突厥狗,回头我挂上您江家军的旗幡,您在天有灵,带着您的兵来助我一臂之力啊!我给您磕头了!” 陈令的三个响头,嗑的额头红了一片。 磕完头,他忽变得落寞起来,就地一坐,盯着地面上一块洁白的玉石发起了愣。 皇帝深深吐出一口气,方才陈令的几句话确实又触动了他。 江家军威名赫赫,不管是西域还是突厥,都对他有所忌惮,若此番江燮能... “陛下,那便让江燮随陈大将军出征罢。”姜易安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一室的静寂。 皇帝诧异道:“你,你说甚?” 姜易安走上前,拱了拱手道:“听师父说,他已心存死志,不喝药也不行针。在那牢里起了高热也不让我师弟去看,那便让他随陈大将军出征罢。死在边疆,总比死在澜王府里头要好。况且...”她顿了顿,眉眼闪动了一下,接着道:“黄州也需大夫,民女请柬司徒空一同前往。一来可照顾江燮一二,二来也可为在黄州为受伤的百姓及将士医治。” 皇帝颔首,他捋了捋美髯,自言自语道:“司徒空,呵呵呵,也不知我老那哥哥舍不舍得。”他垂下头,盯着那红色羽毛思忖起来。 江燮出征,这是件好事。在边疆,江家军的威名连那几岁稚童都知晓,若此番前去,必能震慑一番突厥军,只是眼前还有一桩案未了... 太子...唉!怎生出这么个逆子!!! 皇帝想起太子,脸色陡然一变,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看着姜易安问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姜川柏猛的抬起头,他正好看到姜易安那眼波里荡起的一丝微澜。他心头猛地一跳,心道:完了,完了!还是要便宜江燮那厮啊! 姜易安微微一笑,道:“陛下,这可是您让民女说的啊。回头您可不许生气。” “呵呵呵,不生气,你说。”皇帝望着姜易安,眼眸里都藏不住的笑意。 “江燮太可怜了。”姜易安悠悠道:“可他又这般蠢,报个仇,三年过去了都没成功。若是民女是她,便杀到西域去。为何要管两国邦交?家都没有,要这国何用?要这荣华富贵有何用?” “易安!不可胡言乱语。”姜川柏轻声喝止,他还真怕这皇帝翻脸。 皇帝眸光微闪,他摆了摆手,对姜易安道:“无妨,你继续说。” 姜易安瞥了眼姜川柏,瘪了瘪嘴道:“哼,陛下让说的。”她转身继续道:“陛下,您让江燮去边疆罢,待打了胜仗便放他去西域罢。他报了仇,若还活着,那民女去接他回来,日后便可心无旁鹜与民女过日子。若他死了,那民女去接他尸骨回来,就葬在泽玉山,方便民女日后祭拜。反正他们江家已无后人,入不入祖坟想必江大将军不会在意。您看,可好?” 姜易安笑盈盈的望着皇帝,仿佛讲了几句玩笑话一般,唯有姜川柏看到她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姜川柏心底漾起几丝波澜。这话,是她的肺腑之言,她是真要同江燮那厮在一起啊... 他按下心绪,上前跪地道:“陛下,舍妹自幼被宠坏了,言语多有不敬,请陛下恕罪。” 皇帝从震惊中回了神,他摆了摆手,仿佛一下就苍老了许多。 她,她这是要将自己的后半生都托付给江燮了?! “咳~”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迟疑几息道:“你...”他顿了顿,垂首又按了按眉心,道:“此案已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共同审理,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 “御史台?”在那发呆的陈令忽回过神来,惊诧问道:“那西域人,御史台怎管得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看向姜易安,仿佛鼓足了勇气道:“是太子,是朕的儿子。”他言罢,迅速避开姜易安的目光,微微垂下首去。 对于安喜公主,他是有些羞愧的。 梅贵妃瞒天过海,他竟将那“害人”的当成了“救人”。 这些年,太子举止愈发放纵不羁,而他都一一忍让下来。究其根源,皆因儿时他曾英勇搭救安喜公主于危难之中,让他坚信太子本性纯良未泯。日后,只需悉心教导,定能使其步入正轨。 谁知... 第161章 面圣(4) 众人默然。 陈令又一屁股坐回地上,他高叹了一息,一拳抵在地上。 太子...谋杀江大将军的竟是太子!!! 他越想越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手习惯性的摸到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刀被卫横抢走了。于是,他又重重捶了一下地。 皇帝被他这番动作,弄的心烦意乱,他喝道:“你干什么?你可是要杀了朕为江承护报仇不成?!” 陈令立刻跪好,解释道:“冤枉,冤枉啊,陛下,您可冤枉死我了。我,我只是...” “哼”皇帝斜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姜易安。 姜易安与皇帝眼神一对视,她笑了笑道:“既然已查出来是何人所为,那陛下为何还要如此懊恼?该怎么判便怎么判,也好让江燮放心出征啊。” 皇帝心里一咯噔,心道:这丫头怎胳膊肘往外拐?张口江燮,闭口江燮,那太子好歹也是她亲二哥啊... 姜易安仿佛读懂了皇帝内心所想,她道:“陛下,民女斗胆一问,您是贤君还是明君?太子可当得了贤君亦或是明君?当年先帝临终前面带笑容,您呢?托付给太子您可放心?” “元泓喜!”皇帝大喝一声,拍案而起,他怒目圆瞪,胸口大幅度起伏着... 此番大逆不道之言她竟张口便来... 姜易安被唬了一跳,她慌忙跑到姜川柏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梗着脖子道:“说好了不生气,您又生气。再者说了,这又不是我说的,是皇爷...是先帝说的啊...” 先帝? 皇帝忽想起,先帝临终前的确同他讲何为贤君,何为明君...那小丫头竟都还记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朗声大笑起来,又重新坐下。 跪地的众人愈加惶惶然,皇帝该不是气急反笑了吧... “福临~”皇帝唤道。 福临公公应声,皇帝看着如鹌鹑一般跪在姜川柏身侧的姜易安笑了笑吩咐道:“拟旨废黜太子,封江燮为骠骑大将军,统领蜀地三军,今夜便出征黄州。”他顿了顿,眉心一闪,捋了捋美髯对姜易安试探问道:“你可要去见上一面?” 姜易安摇摇头,她道:“民女烦请陈大将军带两句话便可。” 她转身对陈令道:“陈大将军,劳烦您带两句话给江燮。第一句话便是,他仇人可还关押在上京城的水牢里;第二句话是姜家姑娘从明日起每隔五日便会同上京城一美男子相看,他要死要活让他自己看着办。” 皇帝与姜川柏闻言,皆是微微皱眉。 那陈令应了一声,几息后反应过来才对姜易安拱了拱手道:“姑娘高明!高明!”他言罢放下手,嘿嘿讪笑几声道:“姑娘若是要与人相看,不若考虑考虑我?” 姜易安笑了笑问道:“陈大将军可记着我方才所言,要与美男子相看,美男子...呵呵呵呵呵呵...” “行了,行了。你要的人、药、粮都有了,还不快滚。”皇帝不耐烦的朝陈令摆摆手。 陈令拱了拱手,似有些遗憾,一步三回头出了御书房。 这姜家姑娘性子可太有趣了,哎,不对,为何方才陛下唤她“元”什么来着... 他挠了挠头,大步流星般走向卫横处。 陈令出了御书房,皇帝抿了一口茶,轻喘了一口气。 他见姜川柏与姜易安依旧跪在地上,蹙了蹙眉道:“行了,起来罢。” 两人缓缓起身,坐到原先的位置上。 此时,一抹斜斜的阳光落在桌案上的蓝色锦盒上,照得那盒子熠熠生辉。 他用手指摩挲了几下,问道:“此药丸服下,何时起效?” 姜易安道:“回陛下,约莫两个时辰左右。陛下,民女有一事相求。” “你说?”皇帝一听姜易安有所求,他迅速关上盒子,竖耳聆听。 “陛下服药这几日,民女想住在宫里,一来好时刻为陛下把脉,二来也想为太子妃娘娘调理一二。上回太子妃娘娘小产,民女答应过她,定要为她调理好身体。望陛下成全。” “你要住宫里,哈哈哈哈,好。福临,速速去收拾欢喜宫,夜里冷该添置炭盆...” “陛下~”姜易安打断他的话,柔声道:“民女想在福临殿叨扰太子妃几日,方便民为太子妃行针。” “福临殿?”皇帝有些诧异。 “是,民女不懂皇宫规矩,住在别处怕叨扰各位娘娘。太子妃甚好相与,民女住在她的殿中,能自在些。” 皇帝想起她可是将金锁赠给了太子妃,想必是与她感情深厚,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朕准了。” “多谢陛下,民女告退。”姜易安躬身。 姜川柏也跟着道:“草民告退。” 皇帝心中虽还有些不舍,可想到姜易安住在宫里,他可随时传召,便又高兴起来。 姜川柏与姜易安在御书房门口分别。 姜川柏嘱咐道:“这里不是家里,得处处小心,记着没?要听嬷嬷的话。” 姜易安点了点头,道:“阿兄放心,都记着了。”言罢,她与嬷嬷便跟着小太监往福临殿走去。 姜川柏一直目送着她,直至看不到人影,才跟着小太监往宫门口走。 宫门口,陈令牵着一匹马,正与几个士兵交头接耳,他见到姜川柏,便上前道:“多谢姜兄,姜兄如此慷慨,兄弟铭记在心啊。” 他又稍稍向前走了几步,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对姜川柏道:“老子终于摸到你这块金牌牌了。” 姜川柏咬着牙齿回道:“本少爷钱多,送你便送你了。”他也朝陈令拱了拱手,大声道:“客气,客气,陈大将军所言,倒让川柏羞愧不已...” 两人好一番互夸,埋伏在暗中的姜姜与吴起听的很是不适... 这厢其乐融融,那司徒府上却是哭声震天。 “我凭何陪同江二出征啊,我不去,枝枝怀着身子,我哪都不去,我要在上京城...祖父,我不去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第162章 司徒府门楣 “我凭何陪同江二出征啊,我不去,枝枝怀着身子,我哪都不去,我要在上京城...祖父,我不去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这声嘶力竭的哭嚎声,火速引来了司徒府众多奴仆,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都聚在院门口张望。 对于司徒大少爷这般哭闹,众人都已司空见惯,让人好奇的还是“大少爷要随军出征”这个消息,震撼人心。 司徒空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在地上一个劲的哭,谁都哄不好。 司徒大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她款款上前朝坐在上首的司徒宽行了一礼,问道:“父亲,空儿自小娇养,连那三脚猫的功夫都只学了皮毛,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他一不懂兵法,二不会武功,他这不是去送死么。父亲,您就去求一求陛下罢。”她擦了擦眼泪,双膝跪地,忍不住抽噎起来。 司徒宽眉眼深沉,捋了捋白胡子对她道:“这是我的主意。” 司徒大夫人闻言怔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司徒空立刻匍匐上前问道:“祖父,为何啊?”他擦掉眼泪,歪着头一脸的委屈:“枝枝怀着身子,气血虚,还吃不好,我哪得离得开,您为何要让我去黄州啊。黄州那般远,也不知江二何时能打赢,若要费个半年一年,那我枝枝和她腹中的孩儿该怎么办啊?啊...祖父...” 司徒宽叹了一口气道:“你啊...” “父亲,是媳妇短见了,媳妇懂您的良苦用心了。”司徒大夫人似突然开了窍,她截断了司徒宽的话,转身猛的拍了拍她儿子的手臂,呵斥道:“闭嘴,对祖父怎如此无理?!你一天天不是招猫就是逗狗,你看看前日、昨日连着好几日,日日都有不三不四的女子在咱府门前晃悠,你这让枝枝看见了作何感想?”她越骂越来劲,索性站起来问他:“你想让枝枝同你娘看你爹一样?” 司徒空想到他娘日日有理有据骂他爹的样子,摇了摇头。 司徒大夫人双手叉腰又问道:“你觉得你爹如何?你想让你孩儿将来同你一样看你爹?” 司徒空又果断的摇摇头。 “那便是了,听你祖父的,好好陪着王爷去黄州。你是这司徒府的嫡长孙,你祖父还能害你不成。”她俯下身,用帕子擦了擦司徒空的双颊,柔声道:“你听娘说,人家枝枝自幼就跟着她爹去军营,她那身武艺都是在军营里学的,她爹可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下司徒空接着道:“你这身骨,现下去学武当武将是来不及了,那你就尽你所能,用你祖父教你的医术去救治那些百姓、将士。将来你孩儿问起来,你也有得说不是。你是要成亲、当爹的人了。且不说这司徒府的门楣你能不能挑起来,枝枝与你腹中的孩儿你总得有能力护着吧。去黄州,你就踏踏实实的,顾好王爷,多救一人是一人。枝枝有娘给你看着,我定日日都去探望,错不了。” 司徒空垂首擦了擦眼睛,似有点被他母亲说动,停止了哭泣。 司徒大夫人朝司徒宽行了一礼,问道:“父亲,媳妇说的可对?” 司徒宽满意的点点头,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道:“有一样...”他顿了顿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角落里站着的几个儿子,微微蹙眉,唤他们道:“你们都上前头来。” 几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上前站好,像极了做错的事的孩童。 “父亲,您有何吩咐?”司徒长子拱了拱手,满脸堆笑问道。 方才他夫人与他儿子的那一番对话,听的他是又气又羞,可在司徒宽面前,他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司徒宽轻咳了一声道:“过去这些年,是老夫教子无方,你们一个个都不成器。好在,老大生的嫡长孙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司徒一门也算是后继有人。今日,趁大伙都在,我便说几句。”他顿了顿,看向司徒空,满是慈祥的笑容:“上次你在宫中替圣上医治的急症,九死一生,圣上本要赏赐你,被我拒了。今日你同澜王爷出征黄州,你护好自己,待你平安归来,我定去向圣上邀功。” 司徒空仿佛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愣愣了“哎”了一声,司徒宽又道:“这宽儿与陈宅那姑娘的婚事,你们都知晓了罢,待宽儿回来就成亲。陈宅家大业大,那主事的又是个挑剔人,这婚事啊大儿媳妇你得好好操办,不许怠慢。” “是,父亲,媳妇定会办妥。”司徒大夫人挺了挺腰杆,心中满是自豪。 “日后宽儿媳妇进了门,谁都得以礼相待。”司徒宽看向司徒长子,叮嘱道:“管好你房中那些小妾,让她们都把花花肠子给我收起来。以往我不愿意管你那烂摊子,日后孙媳妇进了门,你这当公爹的若还是这般愚蠢,不明是非,我第一个把你逐出府去。” “爹!爹,孩儿不敢啊。”司徒长子吓的脸色惨白,在司徒大夫人嘲笑窃喜的神情中立刻向司徒宽跪地求饶。 司徒宽瞪了他一眼,不愿与他再多说,便对众人道:“宽儿是在圣上面前露过脸的人,此番又是随同澜王殿下出征,日后司徒府的门楣定是要他挑起来的。你们这一个当爹,一个当叔伯的打今日起都给我警醒些,谁若扯他的后腿,对他媳妇无状,便是与我司徒宽为难。都记住了没?” “是,爹,孩儿记住了。” 在场的人心情各异,有酸涩,有委屈,有自豪...唯有司徒空感觉自己还在做梦...怎突然就有种司徒府都得靠我的错觉... 他朝司徒宽磕了一个响头,起身道:“祖父,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使命感、责任感让他体内热血沸腾,他撩袍吩咐阿仁道:“去,整理行囊,药箱也带上。” 第163章 蓝嬷嬷 姜易安前脚到了福临宫,那废黜太子的消息也跟着到了。 太子妃穿着一身素缟,欣然的接了圣旨,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福临公公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说是天凉了给福临宫添置些物件,太子妃与姜易安都心知肚明,那是圣上赐给姜易安的。 两人围着一盆上好的银霜炭相视一笑。 春黄给姜易安奉茶,说道:“这银霜炭最是难得,去年各宫都抢破了头,除了皇后那,只有梅贵妃与应贵人各得了些,今年天还没怎么冷,就送过来了。姜姑娘,您瞧着,不出半个时辰,福临宫得了银霜炭的事便会传遍各宫。” 姜易安笑笑,她道:“看来我姜易安的大名也得劳各宫娘娘挂心了。哈哈哈哈” 太子妃柳眉微蹙,她倒是有些担心起来。她道:“易安妹妹,太子被废黜,现下还被关在水牢,我这里不会太平,你如今住我这,我还真怕连累你。” 姜易安冲她邪魅一笑,她神秘兮兮道:“怕是我要连累你。”她朝她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嫂嫂,这几日不管发生何事,夜里你听到哪些动静都别怕啊。” 太子妃愣了几息,随后笑着点点头。 两人说话间,一个小宫女急跑进来禀道:“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黄嬷嬷来了。” 太子妃一听便慌忙爬上床榻,而后闭上眼睛假装依旧在晕阙中。 几息后春黄领着黄嬷嬷入了殿中。 黄嬷嬷入了内,看到床榻前的姜易安微微一笑,她热情问道:“这位可是姜姑娘?” 姜易安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问道:“嬷嬷可认识我?” 黄嬷嬷一愣,尴尬的笑了笑道:“这宫里都说太子妃娘娘的福临殿来了位神医,老奴见到姑娘蕙质兰心,猜测一二。” 姜易安颔首,道:“如此啊,我还以为嬷嬷认识我呢。”她坐到太子的床榻前,将太子妃露在外面的手塞进了被子里道:“我是奉命来替太子妃娘娘调理身体的,娘娘上回小产尚未痊愈,不宜去梅贵妃灵前守灵,她跪不得,也吹不得冷风,望黄嬷嬷向皇后娘娘通禀。” “这...”黄嬷嬷迟疑几息,她打量了一番姜易安,微微抬颚直言道:“为婆母守孝天经地义,太子妃如此恐有违礼制。” 太子妃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若是因自己,让姜易安冲撞了皇后娘娘,就会连累到她... 她正欲睁开眼睛,忽觉的自己的手被隔着棉被按住,她便又冷静了下来。 姜易安道:“黄嬷嬷,若你一意孤行非让太子妃娘娘去守夜,也不是不行,可若她因此丢了性命,我便不好向陛下交代不是。这样,蓝嬷嬷你来。” 她朝站在一侧的嬷嬷挥了挥手。 嬷嬷上前,与黄嬷嬷对视一息,吓得黄嬷嬷脸色煞白。 蓝嬷嬷?那不是... “蓝嬷嬷,你去寻福临公公,便说黄嬷嬷奉命让尚在昏阙的太子妃娘娘去给梅贵妃守灵。若太子妃娘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没什么本事能让她起~死~回~生。”姜易安刻意将“起死回生”这四字念的奇重。 黄嬷嬷顿时从怔愣中醒了过来,她讪讪一笑道:“不必,不必。太子妃娘娘身子要紧,老奴这就去禀了皇后娘娘。”她转身走了一步,又侧过身来问蓝嬷嬷道:“这位嬷嬷,我怎看的有些眼熟,可是从前在哪个宫里伺候过?” 蓝嬷嬷笑了笑道:“老奴从未入过宫,怕是黄嬷嬷认错了。” “哦,嬷嬷姓蓝?真是少见的姓氏。” “老奴本也姓黄,主家觉得蓝字好听,老奴便改姓了蓝。”蓝嬷嬷朝黄嬷嬷微微一笑,这一笑又把黄嬷嬷吓的脸色惨白。 她胡乱的点了点头,仓皇而走。 姜易安捂住嘴,直到看不见黄嬷嬷的身影才放声笑了出来。 “嬷嬷,你看看,这便是做贼心虚啊。” 嬷嬷也跟着笑笑,她望着黄嬷嬷身影消失的方向淡淡道:“逼我改姓的,可不就是她。” 太子妃坐起身道:“易安妹妹,这恐会...” 姜易安见她一脸的担忧,拍了拍她的手,望着门口的方向幽幽道:“放心,她才不敢惹我,可我非得惹一惹她。” 是夜。 姜易安熄了灯,穿上一身白色的素衣,猫着腰悄悄的从福临宫溜了出去。 刚翻出宫墙,便觉着有一道强劲的风从背后袭来,接着整个人便被拽入到墙下的树丛里。 “不要命了,当这是你家啊,这么翻墙。”姜川柏压低声音叱责道。 姜易安朝他笑笑问道:“阿兄,你怎来了?” 姜川柏四周张望了一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姜易安的眼睛。 姜易安笑笑,问道:“皇后住哪?你摸清楚了?” 姜川柏点头,他猫着腰指着一个方向道:“跟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于数座空旷的殿宇与林木葱郁的花园之间,借着夜色掩映,悄然抵达了幽静的仁寿宫。 仁寿宫前,一列威仪凛然的御林军傲然矗立,他们个个手执寒光闪闪的钢刀,气势如虹。 姜易安眸光微眯,她冷哼道:“剑能杀人,却杀不了鬼。心若有鬼,躲得了何时。” 姜川柏见她嘀嘀咕咕了半天,问道:“打算如何?” “我进去,你叫姜姜与吴起引开那帮人。” 姜川柏点头,他嘱咐道:“我就跟在你后头,有情况随时退,不着急这一时。” 他话音将落,御林军里有人高声喝道:“有刺客!抓刺客!”接着便看到虚空中一南一北出现两道黑色的颀长身影。 “抓住他!”御林军顿时分成两路人马,朝着两个方向去追那两道身影。 一时间,宫门口只剩下两人,神情紧张的握剑四下张望。 姜易安戴上修罗面具,脚垫一踮飞身上树。 “何人?!”一御林军朝着树大声喝道。 姜易安踩着树枝朝着御林军方向飞去,她朝那两人面上洒下一些药粉,那两人吸入那些药粉后瞬间便觉视线模糊,有头重脚轻之感。 视野里不再是白衣女子,而是有个獠牙的恶鬼,他俩齐声大喊道:“鬼,是鬼啊!” 第164章 闹鬼 “鬼,是鬼啊!” 这凄厉的喊叫声划破仁寿宫宁静的长空,惊动了宫里的宫女与太监。 “出何事了?”几个太监跑到宫门口,询问那两个已有些神志不清的御林军。 御林军指了指屋脊道:“鬼...厉鬼啊...梅贵妃,梅贵妃化成厉鬼了...” 太监惴惴的抬首望去,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一晃而过。 宫女们闻言,聚在一处,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梅贵妃生前与皇后不和... “都站在这作甚?不要脑袋了是罢。”黄嬷嬷一声厉喝,众人立即作鸟兽散。她瞥了眼那两个御林军,见他们脸上有些粉尘,心中了然。 她吩咐道:“拖下去,浇醒。” 太监应声,扶着那两御林军下去。 黄嬷嬷脚步匆匆去内殿汇报,心道:究竟是何人作怪? 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那个姜姑娘...还有蓝嬷嬷,究竟是巧合还是... 她摇了摇头,拐入长廊中。 这长廊一侧是墙壁,另一侧有几扇高窗,月光透过高窗映入其中,又有灯盏照应,很是明亮。 倏尔,一阵强风吹过,灯盏齐灭,紧接着高窗似被什么遮挡,隔绝了所有月光。 长廊上顿时陷入一片深邃而压抑的黑暗中,是无尽的幽暗与沉寂。 阴风肆虐,带着一股股刺骨的寒意,从长廊的尽头呼啸而来,穿梭在每一根雕梁画栋之间,发出呜咽般的低吟。 黄嬷嬷呼吸一窒,她立即停住脚步,握拳颤声道:“来人,来人。” 声音飘荡在长廊上空,最终被幽暗吞没。 她颤抖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阴风又起,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细碎的声响,宛如枯枝败叶在地面摩擦,又似远处隐约的哭泣。 “黄~嬷~嬷~”耳边感受到一阵温热,似有人在她耳边呼唤她一般。 她颓然倒地,垂首大哭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黄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几个宫女围了过来,扶着她问。 她怔怔的抬首,长廊上又是一片光亮,那灯盏上的火光依旧,高窗上映入的月光依旧,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她用帕子拭去泪水,让宫女搀扶着她继续往内殿去。 “你这是怎么了?”皇后披着外裳,坐在床榻边询问道。 黄嬷嬷扑通跪地,惴惴道:“禀皇后娘娘,老奴,老奴方才见鬼了。” 皇后眸色陡然一变,她挥退宫女,呵斥道:“混账东西,何来怪力乱神一说。” 她走到黄嬷嬷面前,抬起她的下颚,用指腹擦了些她脸颊上的粉末,问道:“你看看,这是何物?” 黄嬷嬷心里一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腹上也沾了些粉末。 她嗅了嗅,恍然大悟道:“飞魂散,是飞魂散。” 皇后厉眸射向四周,她道:“既然来了,便现身罢,又何须这般装神弄鬼。” 余音未落,屋内的灯烛忽然齐齐晃动了几下,仅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黄嬷嬷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她害怕的去扯皇后的袍角。 皇后下意识低头,再次抬首之际便看从梁上垂落下来几条白绫,每条白绫上都写着几个硕大的红字,看上去触目惊心。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的从外殿传来。 皇后心中一凛,一脚踹开黄嬷嬷径直走了出去,那外殿上竟也挂满了白绫。 那些白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飘荡。 皇后心里沉了沉,她拽住一条白绫,上首书:二夫人,灵儿死的冤啊 二夫人?灵儿?哪些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身体微微一晃,又扯来另一条白绫:二夫人,锦华腹中落下的三个孩儿很想你啊 二夫人,你为何谋害大夫人啊 二夫人,你为何要害阿喜啊 ...... 白绫上的那些面孔仿佛都生动的展现在眼前,皇后怔怔的松开了手,她往后退了几步,紧紧拽住门框,大口呼吸着平复心绪。 倏尔,梁上的白绫开始翻飞,那火焰似星火,瞬间吞噬了整条白绫。 转瞬间,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团团白色的烟雾。 “梅贵妃...是梅贵妃的亡魂...” 宫女与太监们瑟缩在一旁,低声喃喃着,空气里充满了恐慌与不安。 皇后冷眼扫视四周,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唤道:“黄嬷嬷。” 黄嬷嬷踉踉跄跄的跑上前,皇后瞪了她一眼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也这般糊涂不成。既然有人装鬼,那本宫便把那只鬼揪出来。随我去灵梅宫。” “是~是~”黄嬷嬷诚惶诚恐应声。 行直灵梅宫,黄嬷嬷看到灵堂上挂着的白布,忍不住身子又哆嗦了下。 皇后径直入内,灵堂前只跪着几个太监宫女,正往火盆里撒纸钱。她问道:“太子妃...”她顿了顿,眸光微闪,自言自语道:“该换称呼了...” “成王妃何在?”皇后问。 “禀皇后娘娘,成王妃身子不适,尚在福临宫休憩。” “这都歇了多久了?”皇后声音带着些恼怒的意味。 黄嬷嬷道:“禀皇后娘娘,老奴白日里去探望过,成王妃宫里来了一个大夫,说是陛下派来给成王妃调理身体的。她道成王妃因小产身体尚未恢复,不可守夜劳累,否则便有性命之忧,还说,还说要去回禀陛下。” “大夫?”皇后狐疑道。 “是,就是先前澜王侧妃,与澜王退亲的姜姑娘。” 皇后眸光微闪,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让陛下下令让其与澜王退亲,倒是有些本事,如今竟堂然皇之住在这福临宫... 她转身吩咐道:“去福临宫。” “是。” 姜易安穿着中衣,正在房间里踱步,翘首以盼皇后的到临。 方才在仁寿宫里那通闹腾,余味未了...想想日后这几日,每日都能去闹腾一回,她就高兴的直咧嘴。 宫门口一阵喧嚣,随着太监一声“皇后娘娘驾到”的高喝,各个殿里的灯盏都亮了起来。 成王妃崔宜然披着一件披风,在春黄的搀扶下遥遥走来。她脸色惨白,走路跌跌撞撞,一副病体未愈,弱不禁风的孱弱模样。 “皇后娘娘万安。”崔宜然跪地叩首。 皇后娘娘淡淡瞥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后的人,竟未看到姜易安。 她柳眉蹙起,已然没了平日里的柔声细语,她冷声问道:“为何不去你婆母灵堂守夜?” 崔宜然心里一顿,她又嗑了一个头道:“儿臣身子不适,无法下榻,请皇后娘娘恕罪。” “呵,无法下榻?”她冷笑了一声,淡淡扫了眼她道:“这不下了榻么。” 她悠悠行至上首坐下,眼角余光忽瞥见一白衫女子一晃而过。 她差点惊叫出声,垂首缓了几息,终是看清了那女子。 “姜易安。”她唤道。 第165章 打狗要拿棍 姜易安笑盈盈的朝皇后娘娘福了福道:“皇后娘娘安。” 皇后不语,双目直勾勾的审视着她。 姜易安垂首站了几息,忽惊呼道:“太子妃娘娘,您怎跪着呢?快起来,不要命了这是。”她忙跑上前去搀扶,被黄嬷嬷一声厉喝:“大胆!皇后娘娘在此,岂容你这般无理,来人啊,掌嘴!” 两个宫女立即上前,刚伸出手就被姜易安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啊呀,对不住,对不住。”姜易安讪讪笑道:“习惯了,儿时常有人这般围着我,我便咬她,长大了就不习惯人围着我,对不住啊,对不住。” 皇后与黄嬷嬷心里一顿,黄嬷嬷摸了摸手腕处圆形的伤疤,似隐隐发疼。 “跪下!”皇后厉声喝道。 众人慌忙跪地,唯有姜易安依旧站着。 她作惊讶状,怯怯问道:“皇后娘娘,我,我也要跪吗?” “怎么?你是天子?还是仙子?本宫让你跪,你还跪不得了?!” “跪得,跪得。”她立刻跪到地上,面上依旧带着笑容。 这般明媚的笑容让皇后心里犯怵,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压下慌乱的心绪,厉声问道:“说,方才可是你在本宫殿内装神弄鬼?” 姜易安摇摇头,道:“回禀皇后娘娘,民女今日入了这福临殿后就未曾外出。倒是福临公公来了一趟又一趟,搬了好些宝贝过来,连银霜炭都有。” 皇后轻嗤了一声,心道:又是一个蠢货,得一盆银霜炭便来卖弄... 她顿时失了兴趣。 姜易安见她起身,似一副要走的样子,便道:“皇后娘娘,我看您脸色不好,您方才又道宫里闹鬼了,可是被吓倒了?这若是被吓倒了,可得找个御医看看。否则,惊吓过度,容易伤着心。人要是没这心,可就活不好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她缓缓坐下,目光阴毒的盯着姜易安几息,忽冷笑了几声。 “本宫倒是忘了,区区一介医女能攀上澜王,让圣上赐婚,定是有些本事的。没想到,竟是逞这口舌本事。呵...”她朝黄嬷嬷使了个眼色。 黄嬷嬷会意,她走到姜易安面前,举起手道:“你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皇后娘娘面前,你竟敢造次!”她猛的向下一挥,姜易安眸光一闪,刚举起手,便被崔宜然抱住。 “啪!”一声,那巴掌狠狠落在的崔宜然的侧颊上。 听到这清脆的巴掌声,春黄与蓝嬷嬷都冲了上去。 春黄道:“黄嬷嬷,你以下犯上竟敢殴打成王妃!” 蓝嬷嬷一把掐住她的手腕,使劲向后攥,黄嬷嬷道:“放肆,你松手,松手,哎呀,疼...” 姜易安摸了摸崔宜然的脸颊,那脸颊上的五根红指印清晰可见,她抿了抿唇,眼底升起一团怒火。 崔宜然慌忙拉住她,拼命朝她摇头。 姜易安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放心。” 她起身双手负后,盯着黄嬷嬷道:“蓝嬷嬷,松手。” 蓝嬷嬷松了手,黄嬷嬷捂着手臂,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姜易安冷眼瞧着她,毫不掩饰心中的凶残和冷酷之意。 黄嬷嬷往后退,颤颤道:“你,你要做甚?” “儿时,我娘跟我说,狗不可怕,她咬你,你不能咬她,否则你也成了狗,得拿棍子打。”她朝侧伸手,蓝嬷嬷就递上了一根擀面杖。 她拿着擀面杖一下一下拍打在掌心,幽幽道:“你可知,我学医时先学的甚?人的骨头哪块最硬?哪个脏腑最脆弱?怎么打,怎么剖...” 黄嬷嬷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退到皇后身侧,她瘫坐在皇后娘娘身旁,颤颤道:“你敢?!你敢当着皇后娘娘面造次?!” 皇后猛拍着桌案厉声喝道:“姜易安,你敢!” 姜易安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勾,道:“你看清了,看我敢不敢!”话音将落,那棍子如雨点一般,一下接着一下落在黄嬷嬷身上。 黄嬷嬷痛苦哀嚎着四处逃窜,姜易安咬着牙,边打边追。慌乱中,黄嬷嬷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姜易安趁机便骑在她身上,撸起袖子,一下接着一下打。 众人都被吓傻了,连皇后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黄嬷嬷,何曾受过这般打! “住手,住手!”皇后大喊道,她指了指旁侧的太监宫女道:“都是死人吗?去拉开啊!” 几人犹犹豫豫,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尚未靠近姜易安,她便腾一下站了起来,那几人又吓的呆愣住了。 姜易安晃了晃擀面杖,笑嘻嘻看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我这替你收拾刁奴呢。” “你!”皇后被气的浑身发抖,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姜易安也不反抗,她将擀面杖扔给蓝嬷嬷,双手向前一伸,作俯首称臣状。 一御林军入内,他上前将姜易安双手捆住,又踢了下她的膝窝,姜易安吃痛,双手撑倒在地上。 她咬了咬牙,挺起腰杆晃了晃手腕冷冷道:“我这双手伤不得,方才你分明是故意的,你最好记得我啊。” 那御林军不屑道:“区区一介医女,敢对皇后娘娘无礼,剁了你这双手又如何?” “你敢?!” “你敢?!” 崔宜然与蓝嬷嬷齐声道。 两人的目光都带着滔天的怒意,那御林军冷冷的瞥了她们一眼,朝皇后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此女子以下犯上,对皇后娘娘大不敬在前,无故殴打黄嬷嬷在后,理应杖毙。” 卫横将军急匆匆赶来,恰听到了这句话,他径直入内,二话不说将那人踹翻在地。 森冷的刀尖对着他的脖颈,那人顿时失了方才的嚣张气馅,讨饶道:“卫将军饶命!饶命啊!” 卫横冷眼瞧了瞧他,转身询问姜易安道:“姜姑娘,你可有事?” 姜易安眼眶一红,点了点头道:“他要杀我,他要剁了我的手。” 卫横眼眸中闪过一丝扈气,他举起剑便朝着那人的胳膊刺了下去。 顿时,鲜血四溅... 第166章 来日方长 “卫横!你疯了!”皇后大喊道,声音都嘶哑了几分。 卫横闻言头都没抬一下,只朝后勾了勾手。两个武装齐整的御林军随即上前,将那人拖出了大殿。 他这才放下剑,朝皇后娘娘拱了拱手道:“禀皇后娘娘,陛下稍后便到,微臣奉命前来保护姜姑娘。” “你,你...”皇后胸中气血翻涌,她怔怔跌坐到位置上,死死的盯着姜易安。 方才分明一副嚣张模样,如今这般楚楚可怜模样,演给谁看! 卫横朝姜易安拱了拱手道:“姜姑娘受惊,我这就替你解了绳去。” 姜易安将手藏到一侧,道:“别,我虽是小小医女,可从小到大也未曾受过这般屈辱,等会陛下来了,我得问问他,我这究竟是犯了何错,皇后娘娘要跺了我的手,还要将我杖毙...” “皇上驾到~” 皇后心里一顿,扫了眼昏死一旁的黄嬷嬷,定了定心起身相迎。 “圣上万安~”众人齐声唤道。 皇帝脸上带着怒容,他刚落座便问道:“皇后因何事来这福临宫?” 皇后道:“臣妾宫里方才有歹人装神弄鬼,臣妾现下还惊魂未定。”她顿了顿,拿着帕子掖了掖眼角,继续道:“宫里四处传言是梅贵妃亡灵作祟,我想着便去灵梅宫走一趟。” “是么,那你怎又来了福临宫?”皇帝的语气带着几分质疑,他虽在问皇后,可目光一直落在姜易安身上。 皇后轻轻吁出一口气道:“灵梅宫里无人守灵,太子,不,成王尚在水牢,成王妃乃是她至亲之人,竟也未替她守夜...” “于是你就来质问宜然?又打又捆,怎么,想把人都绑了去给那毒妇守夜?”皇帝咬着后槽牙,愤愤问道。 皇后惶惶然,随即跪下道:“臣妾冤枉,是,是那姜易安追着黄嬷嬷打,臣妾这才命人绑了她。” 皇后指了指黄嬷嬷,泪如雨下。 皇帝朝侧淡淡一瞥,目光在崔宜然与姜易安两人身上游巡。 崔宜然脸上的巴掌印异常醒目,她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颤,这是病体未愈。再看姜易安,她红着眼眶,双手被绑缚,撅着嘴,与他目光碰撞“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去。 皇帝捋了捋美髯,嘴角扬起一抹笑来。 这是生气了! 他轻咳了一声道:“给成王妃赐座。” “多谢陛下~”春黄与宫女合力将崔宜然扶腋而起。 崔宜然坐在位置上,身体依旧止不住的发颤,姜易安瞥了她一眼,担忧的蹙起了眉,她吩咐道:“上炭盆,成王妃不得受冷。” 她“哼”了一声,看着皇帝道:“陛下,成王妃白日里一直跪在梅贵妃灵堂前,昏阙了才被人抬了回来。民女来福临宫的时候,她脉象气若游丝,民女又是施针,又是喂药,这才好一些。不成想,黄嬷嬷来催了一回,这皇后娘娘又来催。民女是医者,便说成王妃的身子跪不得,更受不得凉,那黄嬷嬷就要来打我。王妃心善,替民女挨了一巴掌,民女这才出手打了那刁奴。皇后娘娘便说民女什么大不敬,要跺了民女的手,还要拉出去杖毙...” 皇帝嘴角噙着笑,问她道:“你说完了?” 姜易安点头。 皇帝道:“那你手上的绳子可解了?也不怕吃痛。”他朝福临公公一瞥,福临公公随即上前给她解绑。 姜易安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红的印子,皇帝看了后很是心疼。他蹙了蹙眉吩咐道:“拿玉容膏来。” 皇后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垂首道:“陛下,方才臣妾是惊着了,想着梅贵妃走的如此突然,还无人为她守夜。黄嬷嬷她跟着成妾几十年,尚未被人这般追着打,这一时着急才...臣妾只是想吓吓她,并未真心想...”她又垂首抹了抹泪。 皇帝闻言又瞥了眼黄嬷嬷,见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便吩咐道:“请御医。” “你也起来坐罢。”他伸手虚扶了下皇后。 皇后抹了抹眼泪,坐回椅子上。 姜易安转了转手腕道:“陛下,不用请御医。民女方才都避开了脏腑,疼是疼了些,断不会伤及性命。黄嬷嬷许是被吓着了,弄点凉水浇醒了就好。”她转身看着嬷嬷吩咐道:“蓝嬷嬷,来盆凉水。” “是。”蓝嬷嬷应声往外走。 福临公公猛地抬首,仔细的看了看那蓝嬷嬷,叫住她道:“蓝嬷嬷受累,还是让他去罢。”他身旁的一小公公会意即刻往外走。 蓝嬷嬷笑着道:“多谢福公公。” 福临公公心里一顿,而后笑着点了点头走回皇帝身边。 那厢,黄嬷嬷眼皮微微动了动,她大口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喏,醒了。”姜易安笑着道。 黄嬷嬷慌忙起身,垂首跪在一侧道:“老奴给陛下请安。” 皇帝扫了她一眼问道:“仁寿宫可闹鬼了?” “回圣上,是。” “那你说说罢,朕听听。” 黄嬷嬷微微抬首去看皇后,见她摇摇头,她便叙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只隐去了白绫上有字的细节。 姜易安感叹道:“好可怕,听闻梅贵妃七窍流血是中毒而亡,定是冤魂索命。” 皇帝道:“易安,不可胡言。” 姜易安讪讪笑笑,又拢了拢双臂,一副不解样子看着皇后道:“皇后娘娘,如此看来此人定是想为梅贵妃出气啊,您为何说是我啊?我与梅贵妃可没这般好的交情,想当初成王殿下还抽了我好几鞭子呢,我怎会为他母妃报仇...” 皇帝立刻侧首看向皇后,他一脸严肃道:“皇后怀疑易安?” 皇后心头一紧,她道:“臣妾看她一身白衫,鞋尖又有些粉末,便随口问了问。” 姜易安道:“皇后娘娘眼拙了不是,这是成王妃赏赐给民女的,你看新的,干净着呢,这鞋上的粉末是民女跟嬷嬷学做汤饼,喏,成王妃方才吃了,擀面杖还在蓝嬷嬷身上呢。” 皇后闻言攥紧了拳头,她这分明是刻意诱导自己... 糟了,中计了! 她正惶惶然,姜易安又道:“皇后娘娘,您方才怀疑民女是那装鬼之人,是因民女穿了这身白衫,这误会解开了。还有一事,民女也得给您解释一二。民女虽是一介医女,可并非是民女凭借这口舌之能攀附的澜王殿下。嫁于澜王殿下为侧妃可不是民女本意,那是圣上赐的婚,与澜王殿下退亲也不是民女的本意,那也是圣上下的旨意。如今,澜王殿下拖着病体率领江家军去打突厥狗,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您骂民女,民女受着便是了,又为何折辱了他,折辱江家军...” 大殿内一阵静默,卫横忽然“哼”了一声,握了握剑柄,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眉头紧锁,他捋了捋美髯道:“皇后,你失言了!” 皇后垂首道:“是,臣妾知错。请殿下宽恕。方才臣妾被吓的不轻以致口不择言。臣妾回去定去佛堂好好反省,为澜王祈福,为江家军祈福。” 皇帝颔首,姜易安冷哼了一声,又道:“陛下,民女也有错,民女也得去佛堂。” 皇帝愣了一息,问道:“你又犯了何事?” “方才黄嬷嬷要打民女,成王妃为护着民女挨了一巴掌,民女当下心急如焚,便拿棍子打了黄嬷嬷,还说了不好听的话...” “哦,什么话,说来听听。” “民女儿时被家中一只白狗咬了,民女急了也咬了那狗一口,事后被父母训了一顿,便说【狗咬你,你不能咬狗,你若咬它不也成了狗,得用棍打】民女也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这句话,便对黄嬷嬷说了...”她微微垂下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皇帝与福临公公听闻此言,心中不禁荡起层层波澜。 那正是安喜公主儿时被狗咬伤,痛昏阙了一日醒来后,陛下对她说的话... 皇帝目光里似乎荡漾起一片水色,他微微垂首,轻咳了几声道:“无妨,说了便说了。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与宜然歇着罢。” 他侧首看向皇后道:“梅贵妃明日便出殡罢,宜然不用跟着去了,待她身子恢复了再去祭拜一二便可。” “是,臣妾记住了。” 皇帝撩袍往外走,看到卫横便吩咐道:“这几日你派人守好福临宫,若有差池,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是。” 皇后目送着皇帝离开,她目光阴毒的盯着姜易安,咬牙切齿道:“倒是本宫小瞧了你。” 姜易安笑着道:“皇后娘娘,您是小瞧了我,咱们来日方长啊~” 第167章 你可真逗 皇帝与皇后先后离去,福临宫又恢复了一片静谧之中。 姜易安双手负后,饶有兴致的看着嬷嬷关闭了阁门。 方才那场戏可真是有趣极了! 崔宜然松了一口气,她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对姜易安道:“易安妹妹,方才真吓死我了。” 春黄忙不迭给她脱下斗篷,这炭盆的热再加上她心里紧张,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 姜易安扑哧一笑,安抚道:“别怕,她伤不了我。” 崔宜然也跟着笑了笑。 听到门口甲胄兵齐整列队的声音,崔宜然担忧道:“如今有卫大将军把守,你进出可得注意些了,莫不要被抓住了把柄。” “恩,我有分寸。嫂嫂放心。”姜易安看到她脸上依旧未消的红指印,心疼道:“嫂嫂,日后可不许这般冲动了。她打不着我,你看,害你挨了这巴掌。疼不疼啊?” 两人说话间,崔宜然余光瞥见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 她紧紧抓住姜易安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喝道:“你是谁?外面可是有重兵把守。” 那人“嘶”了一声,不屑道:“就凭外面那几个?呵...你还是想想怎么个死痛快罢。” 崔宜然紧攥着姜易安的手臂,身体不由得微微发颤。 姜易安走上前,扶住崔宜然对那黑衣人道:“阿兄你吓到嫂嫂了!” 崔宜然心里一顿,她瞥了眼姜易安又狐疑的看向黑衣人。 那是姜易安的阿兄? 姜川柏哼了一声,扯下面巾扫了眼崔宜然坐到一侧软椅上。 “你这打算闹到何时?”他手指捏起桌案上的一块糕点,囫囵吞枣似的嚼了起来。 崔宜然朝春黄点点头,春黄上前给他奉了一盏茶,又迅速走回她的身边。 她在她耳畔轻声道:“娘娘,就是那人。” 崔宜然颔首,又看向姜川柏。 那人翘着二郎腿,歪坐在软椅之上,一副懒散样,这竟是姜易安口中无所不能的阿兄?那日可是他救了她? 姜川柏觉察到了那道打量的目光,他掀了掀眼皮恐吓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踩碎!” 这突如其来的恐吓,倒没让崔宜然退却,她挺了挺脊背道:“看在易安妹妹份上我不同你计较。你有屁快放,此地不宜久留。” 姜川柏微微一怔,心道:此女子果然不简单,这般恐吓居然都不害怕。 姜易安看到姜川柏吃瘪的神情,与蓝嬷嬷对视一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她走上前,与姜川柏越靠越近,快要贴到姜川柏的脸。姜川柏忽想起上次被她轻啄了一下,他警惕的微微向后一仰,拧眉问道:“作甚?” 姜易安一愣,随即笑着道:“阿兄,你怕我亲你?!” 姜川柏没想到姜易安如此直白,他有些尴尬的胡乱摸了摸发髻道:“谁怕!你有话直说,不许靠那么近。” “哼~”姜易安轻哼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与他耳语了一阵。 言罢,姜川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道:“果然是我妹妹!哈哈哈哈。”他捏起碟子里的最后一块糕点,嚼了嚼问道:“这宫里何处适宜躲藏?这几日我就不出去了,你那日离了宫我再走。” 姜易安看向崔宜然,姜川柏也跟着斜睨着她。 崔宜然思忖片刻,对姜易安道:“去小厨房罢,那里有吃的,进出也方便。回头我让春黄备一套太监衣裳,这般太招摇了。” 姜易安点点头,姜川柏突然拉下了脸。 他惊呼道:“你让本少爷穿太监衣裳?” 崔宜然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扶着春黄的手起身幽幽道:“要不然你混进御林军里去,否则只能是太监。” “嘶~”姜川柏撸了撸袖子道:“你这女人...” 姜易安点头附和道:“阿兄,嫂嫂说的对。不过御林军里每日都有点卯,还是太监合适。” 姜川柏瞪了她们一眼,他重新戴上面巾愤愤道:“休想!”而后跃上房梁,几下腾挪从高窗飞了出去。 崔宜然用巾帕捂住扬起的唇角,道:“你阿兄可真逗。” 姜易安不解的看了看崔宜然道:“嫂嫂,你才逗,都说他气人呢。” 崔宜然又望了两眼高窗,询问道:“你阿兄手上的伤可有碍?” “无事。嫂嫂放心,我看过了是皮肉伤。伤口是深了些,好在未伤及筋骨,缝了几针。”姜易安挽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寝阁走。 崔宜然颔首,想起那日的凶险,她喃喃道:“真傻...” 车轮滚滚,军马嘶鸣。 江燮一身铠甲端坐在一辆黑色的马车上,正研究着舆图。同车厢的司徒空手里拿着一本医书,已是昏昏欲睡。 “停~”车厢外一声高喝,马车与随行士兵都停了下来。 江燮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是一处林子。 虎爷骑马上前禀道:“王爷,陈大将军求见。” 江燮颔首。 片刻后,陈令拿着一个大包袱上了马车。 他将大包袱丢在一旁,大咧咧的拿起江燮桌案上的吃食边嚼边道:“王爷,过了这片林子便是黄州了。我得先去姜川柏的药店押运草药,这事得我去,别人去我不放心。”他将姜川柏的金牌子拿出来递给了江燮。 江燮迅速打量了一番又递还给陈令,他道:“好,我先与你胞兄汇合。” “这东西是给您的,姜川柏刚命人送来的。”陈令指了指地上那大包袱:“里头都是些药丸之类的,我也看不懂,回头您让司徒公子瞧瞧。” 江燮颔首,提不起半分兴致。 陈令扫了眼江燮,掰起手指算了算,伸出一只手晃了晃轻笑了几声。 江燮蹙眉,只觉得他笑的古怪,于是问道:“笑甚?” 陈令小心翼翼的瞥了眼他,打趣道:“王爷,明日便是姜姑娘与人相看的日子了。您猜猜,她与何人相看?” 江燮心中一震,想起那日陈令绘声绘色转达姜易安的那几句话,心中扈气横生。 隔五日便与上京城长相俊美的男子相看,要死要活随意... 他咬了咬后槽牙,掀开帘子看了眼天色道:“出发。别让陈大将军与蜀地三军久等。” 陈令笑了笑拱了拱手道:“是!” 第168章 黄嬷嬷死 那厢。 自那日姜易安在圣上面前说完“每隔五日要与人相看”的话,她就忘了此事。 这几日她在福临宫好不惬意。 每日一早,她先去给皇帝请脉,而后与他闲聊一二她儿时的趣事,回来后便是与崔宜然晒太阳,看看画本子。 各宫里的娘娘打着探望成王妃的幌子,要来打探一番姜易安,都被卫横拦住了。 于是,宫里又传出了许多关于姜易安的谣言。 “皇后娘娘,那医女日日都去御书房,分明是魅惑皇上~” “是说,我听闻皇上可是赏赐了许多珍宝,这都尚未下雪,那银霜炭日日都送。” 几个嫔妃凑在仁寿宫,你一言我一语向皇后娘娘诉说不瞒,言语间满是嫉妒。 皇后心有愤懑,可她面上依旧安抚道:“休得胡言,那是圣上请进宫来的医女,司徒大医的徒儿。” 几人面面相觑,一嫔妃幽幽道:“那曦贵妃当初不也是说替皇上瞧病么,这瞧着瞧着...”她顿了顿,故意止住了话头。 几人闻言内心又翻腾起来。 皇后心里一顿,她定定的盯着那嫔妃一言不发,直盯到她心里发毛。 那嫔妃惶惶然下跪道:“妾身失言,请皇后责罚。” 皇后长长吁出一口气,厉声呵道:“太子被废黜,梅贵妃轰然离世,陛下烦热郁闷寻个医女调理一二乃人之常情,休得胡言!” “是,妾身知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扫了眼众人,无力的挥了挥手道:“散了罢。” 几人行了礼,同时离了仁寿宫。 一出仁寿宫,方才被训斥的嫔妃便愤愤道:“呵,她自己都冲到福临宫去了,还说人之常情。” 另一嫔妃道:“你可听说了,那日她与那医女起了冲突,黄嬷嬷被那医女好一顿打,皇帝非但没叱责,还派了卫横保护。哼,让我说啊,这没鬼才怪呢。” “说起鬼,你们可听说了?” “何事?何事?” “仁寿宫这几日,一入夜都会闹鬼。前几日是整个寝殿都挂满白绫,这几日是血衣...哎呀,可渗人了。” “怪不得我见皇后脸色不佳,可她不是日日拜佛么,那菩萨都挡不了鬼?” “呵,恶鬼啊...” 遣散了那些聒噪的人,皇后终于觉得清净了些。 她按了按眉心,喝了一口宫女递上的来的茶,左右张望了一下未见黄嬷嬷身影,她问道:“黄嬷嬷如何了?” “禀皇后娘娘,黄嬷嬷自昨夜起便未曾起,现下还躺着,怕是吓的不轻。” “真是越老越没用。”皇后低声怒骂了一句,起身吩咐道:“去瞧瞧。” “是。”宫女应声。 几人刚入偏殿连廊,便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梅贵妃不是我,不是我啊!”。 那声音很是耳熟,太监道:“禀皇后娘娘,像是黄嬷嬷,奴才先去瞧一瞧。” 皇后心里很是不安,她颔首,焦急的望着偏殿。 太监打开偏殿大门,他愣了一息,随后便被吓的倒退了好几步。 “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皇后心里一顿随即上前。 偏殿内,白绫翻飞,白绫上的红字依旧触目惊心。黄嬷嬷面朝殿门跪伏着,双手合掌,面露惊惧之色,脸上全是血泪,恐怖万分。 “啊!”皇后惊叫出声,她只瞧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来人,来人~”太监大喊道。 几个侍卫火速冲了过来,其中一人上前探了探口鼻回禀道:“禀皇后娘娘,黄嬷嬷已无气息。” 皇后踉跄了一步,挥退了侍卫。 她紧攥着宫女的手,上前看那白绫上的红字。 【乌毒太苦了,你为何要害我?】【太子是我儿,你为何害他?】【是你要当皇后,是你害了锦贵妃~】... 原本惴惴的心,在看到这几字,她忽然定了下来。 脸颊上落下一行泪,她扯着白绫轻笑了几声道:“锦贵妃?!呵呵呵呵,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是你啊...” “来人,摆驾福临宫。”皇后高喝道,眼眸里全是怒火。 福临宫守门的侍卫看到气势汹汹的皇后,赶紧上前拦住,他垂首道:“皇后娘娘,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踏入福临宫。” 皇后刀眼斜瞥了过去,身旁的宫女伸手便是一巴掌,她道:“滚开!”,而后径直闯入了内殿。 姜易安看到皇后闯了进来,一点都不惊讶,她伸了伸懒腰,笑盈盈的起身福了福道:“皇后娘娘安。” 皇后疾步至她面前。 这内殿,除了姜易安别无他人,于是皇后高高抬起手臂,正欲落下之际被姜易安抓住。 她道:“皇后娘娘这是要打我?” 皇后眉宇间陡然露出凶悍的神色,她咬着牙齿道:“今日我不止要打你,还要杀你!” 姜易安双目一凛,她脸上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她阴恻恻道:“你敢么?二夫人。” “二夫人”三字如魔咒般定住了皇后。 她瞳孔陡然放大,充满了惊恐,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颤颤问道:“你,你是,你是喜儿?” 姜易安笑着道:“听闻二夫人日日在佛堂祈福,盼我早日回来,你瞧,我回来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她已经死了,锦华死了,她女儿也死了,她们都死了!”皇后冲着姜易安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姜易安缓缓走上前,她盯着她眼睛,嘴角一勾,幽幽道:“皇后娘娘,您收拾收拾,皇上可就在外头了。” 皇后猛然回神,她迅速理了理衣衫,擦拭掉双颊上的眼泪问道:“黄嬷嬷可是你害死的?” 姜易安一脸的无辜,她迅速跪地轻声道:“皇后娘娘可冤枉民女了,民女与黄嬷嬷无冤无仇,怎会杀她,再者说,民女晌午从御书房回来后便一直呆在福临宫未曾外出,成王妃与门口的侍卫都可为民女作证。”她言罢挑了挑眉,挑衅道:“等回您可是要在陛下面前问上一问?” “姜易安!你给我等着!”皇后愤愤道。 姜易安双手一摊,嘴角一勾继续挑衅道:“这不,一直在等着您啊。” 皇后愤然转身,她走了两步,忽又停住脚步。她冷冷道:“听闻你与江燮两情相悦?本宫倒要看看,他...” 姜易安翻了个白眼,她截断她的话道:“皇后娘娘,您还是多关心关心成王殿下罢。不知道他得知您在背后将他当个傀儡那般操控,会不会一气之下将所有事情都告诉陛下。”她走上前,扫了眼她头上的凤冠,嘲讽道:“这凤冠全天下只有一人能戴,且戴且珍惜罢,皇后~娘~娘。” 第169章 狗咬狗 姜易安笑看着皇后愤然离去,心中便觉十分畅快。 姜川柏从梁上跳了下来,他问道:“你就不怕他先下手为强,杀了你二哥哥?” 姜易安闻言蹙了蹙眉,她默不作声,双手抱胸饶有意味的望着姜川柏。 姜川柏心里咯噔一下,他挑了挑眉道:“行,我走。” “阿兄~”姜易安叫住他,那声音里多了几分甜腻。 姜川柏嘶了一声,满脸堆笑着回头,对她拱了拱手道:“是阿兄错了。” 姜易安嘴角噙着笑,双手负后,围着他慢慢踱步。她道:“狗咬狗,一嘴毛,这才好玩。阿兄,你说是不是?”姜易安停下来,笑着盯着他看。 这笑容嫣然,眼神又很阴毒,恍若传闻中狡黠的狐妖,表面绚烂如春花,内里却暗藏锋芒,毒性十足。 “行了,行了,易安,阿兄知错了,你,你正常些。”姜川柏慌乱避开她的视线,摆了摆手以示投降。 姜易安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她拍了拍手,朝他摊开了掌心,道:“阿兄,元泓昶的供词呢?” 姜川柏喃喃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甩在姜易安掌心上。 “外面可都安排好了?”姜易安边看信笺边问道。 姜川柏颔首,他道:“放心罢,玉带巷、陈宅、司徒府都安排妥帖了,明卫、暗卫还有昆仑奴都有。” “哈哈哈哈,阿兄办事果然周到。”她笑着将信笺又塞回信封里。 想起皇后方才威胁的话,她道:“江燮那边...” “嘶~”姜川柏咬了咬后槽牙道:“那厮那么多人,还需我...”他顿了顿,垂首一看,手臂上多了一只手。 姜易安挽住他的手,问道:“阿兄,江燮你不用管了,反正他只有活着才能同我成亲,我才能生个男娃,才能让你给他取名,才能让你教他读书写字,将来才能陪你四处游历...” “行行行,打住,这亏本买卖还得继续做。”他挑了挑眉,一脸的懊丧。 姜易安笑了笑,晃了晃他的胳膊道:“谁让你是我阿兄呢?我可只有你一个阿兄。” 姜川柏的胳膊险些被晃脱臼,他摆了摆手:“行行行,打住。恶人还需恶人磨,妹妹你终于成恶人了。” “哈哈哈哈。”姜易安大笑起来,那笑容明朗又纯粹。 在门口偷看的崔宜然与春黄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姜川柏冷眼瞥了眼那扇檀木门,他将姜易安拉远了些。 “那什么王妃靠得住吗?”姜川柏问道。 姜易安笑着问道:“阿兄,你不觉得现下才问这个问题属实晚了些么?” 姜川柏思忖几息,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问道:“不如...” “你既要杀她,当初又为何救她?”姜易安目光落在他手掌上。 掌心那道疤痕还清晰可见,他“嘶”一声,摇摇头道:“呵,自从见到江燮那厮开始,本少爷便一直在做亏本生意。哼!” 姜易安笑了笑不语。 姜川柏想起一事,他双目一凛,一脸肃色道:“你猜我在皇后寝宫里找到了甚?” “何物?” “龙脑香,拢共十九枚。” 姜易安脸色陡然一变,自言自语道:“上回陷害陆大哥的便是她啊...”她眸光微眯,抿了抿唇接着道:“明日我寻个机会将她引出来,阿兄你去探探她的佛堂。” “你是说...” “你可还记得那枚刻有梅花的金饼子?” 姜川柏颔首,姜易安接着道:“江燮同我成亲那日,刺杀我们的是左金吾卫马大将军,那东西是在他身上搜得,当时他道【他看不上太子那废物】...” “你是说背后之人是皇后?” 姜易安重重点了点头。 “嘶~”姜川柏眸中扈气横生,他道:“这女人仗着母家的势利可真是为所欲为啊...”他摩挲了几下下颚道:“那明日你可得小心。” “恩,阿兄,你也得小心,那女人如此心机,佛堂定是机关重重。” “行了,阿兄心中有数,我得走了。”他拍了拍姜易安的肩膀,一跃而上。 崔宜然见姜川柏走了,于是便小跑了出来。她拉着姜易安的手蹙眉问道:“方才你阿兄可是要杀我?” 姜易安顿住,心道:嫂嫂果真厉害啊... 她冲她眨了眨眼睛道:“他才不敢。”姜易安拿出元泓昶的口供递给崔宜然道:“嫂嫂你看看这个。” 崔宜然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又迅速塞了回去。 她道:“我竟不觉得稀奇。早些时候,我便觉得他与皇后更亲近些,不成想竟是如此。”她顿了顿,坐到一旁的软椅上,叹了一口气道:“易安妹妹,还好有你在,我这几日才过的舒心些。太...成王那些妾室都不知晓他为何被废,各个坐如毡针,都想着法子寻我探口风...” “嫂嫂你放心,只有江燮回来了成王的案子才能盖棺定论,在此之前你可一定得沉住气。对了,我阿兄说,你可想个法子让青州崔氏给你来封信,不论是替你做主,或与你划清关系都可。” 崔宜然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若是青州崔氏替你做主,你便乘机提出要与成王和离,回去侍奉父母。若是要与你划清关系,你便说已被崔家抛弃,孤苦无依,唯一的愿望便是与成王和离,此后去玉泽山修道,为圣上祈福。总之,你要同他和离便是了。” 崔宜然眼眸晶亮,她拉着姜易安的手问道:“易安妹妹,我真可以同他和离?” 姜易安颔首,她道:“那日你在太极殿险些被成王所杀,圣上都看在眼里。此番,我说要住在你福临宫,圣上也应允,说明对你有几分愧疚之心。有这几分愧疚之心便够了,其他的等我阿兄消息。” “你阿兄...”崔宜然欲言又止。 姜易安轻轻抚了抚她蹙起的眉头道:“我阿兄方才只是吓唬吓唬你,他若真想杀一人,还岂会被发现。嫂嫂,你可别上当。” “我真是糊涂了...”崔宜然笑道:“差点就被他骗了。” 第170章 以身入局 上京城的秋季十分的短暂,昨日还是暖阳融融,今日已是寒风凛冽。 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几乎把福临宫所有树上的叶子都吹落下来。那屋脊上、青石板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残叶,脚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姜易安抬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又低头瞥了眼在前头带路的小太监,偷偷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皇后传召,说是心悸难忍,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故而求得皇帝同意让姜易安替她诊治一番。 来传召的公公即使是满脸堆笑,都遮掩不住那双阴森的小眼睛。 姜易安正愁如何能找个合适的借口稳住皇后,好让姜川柏能去佛堂勘察一二,这不正好,皇后自己寻了个由头。 姜易安到仁寿宫时,依旧笑得一脸灿烂,倒是让皇后有些恍然。 “皇后娘娘安。”姜易安敷衍的施了一礼,而后便兀自参观起大殿内奢华的陈设来。 皇后憋着气,耐着性子等了她几息,见她依旧没有要给她诊脉的意思,于是给一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忙不迭拦住要往博古架再探究一番的姜易安:“姜姑娘,我们娘娘心悸难忍,还是劳烦您先给诊治一番罢。” 姜易安蹙了蹙眉,面露不悦:“太医都医不好,还指望我一个医女。”她嘟囔了一句,随后不耐烦的走向卧榻。 皇后半卧在床榻上,她脸色惨白,一手捂着胸口,看起来似有些难过。 姜易安嘴角噙着一抹笑,她径直坐到床榻边道:“来罢,看看罢。” 皇后伸出手,宫女在手腕上盖了一丝绸帕。 姜易安一把扯过仍在地上道:“用什么帕子,皇后娘娘,你我同是女子,怕甚!” “你!”皇后怒气横生,她冷嗤道:“真是没规矩!” “别,别说话,说话我可诊不准。”姜易安一手三指切在她脉上,另一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皇后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 几息后,姜易安道:“气短乏力、善太息,几剂温胆汤即可。皇后娘娘若是不喝药,我给您行几针也可。” 皇后立刻抽回手,用帕子嫌弃似的擦了擦,阖上双目冷冷道:“开方子罢,本宫等着喝你的药。” 姜易安闻言挑了挑眉,从字里行间读出了些言外之意。她嘴角微微一勾,俯身靠近她低声道:“皇后娘娘这是要给我下套啊?” “呵!”皇后冷嗤一声,依旧阖着双目嘲讽道:“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钻进这个套。” “有啊~”姜易安轻笑了一声,她再次压低了声音道:“我药里头放了鸠毒,你敢喝?” 皇后猛的睁开眼,她瞪大眼睛凝视着姜易安,惊愕了几息,忽然笑了起来。 她幽幽道:“这可是在本宫的仁寿宫,你敢?” 姜易安嘴角噙着笑,沉默不语。她走到一旁的桌案上,提起毛笔刚要落笔,又像是想不起似的,用笔的一端挠了挠额角,几息后才写下几味药。 “去罢,让太医院的人按此方煎药,别用陈药啊,得用新的。”姜易安指了指药方,吩咐那小眼睛的公公。公公偷觑了皇后一眼,看到皇后颔首后,他便拿上了药方。 姜易安又叫住他:“先让太医院那帮老头看看药方是否对症啊,我上头有写诊断。哎呀,这方若是错了,我得掉脑袋呢。” 她笑着看向皇后,只见她冷冷道:“你身为大夫,还会开错药方?” “恩。”姜易安谦逊的点头,随后又自我揶揄道:“我啊,只是一个医馆的小大夫,凭的口舌之能,也就只能骗骗江燮那一介武夫不是,像您这般尊贵的人物,我是不敢的。” 皇后的脸又沉了几分,心道:果然是生养在外头,这般没规矩,连她母亲都比不上半分。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嘴里轻声念起了佛经。 一时间,内殿里便只能听到皇后小声的诵经声。 姜易安忽觉得她这副佯装慈悲的模样很好笑,她踱步上前,靠近她轻声问道:“二夫人,念经可有用?那鬼就不找你了?” 皇后眉头皱起,诵经的声音大了几分。 “哈哈”姜易安笑出了声:“别念了二夫人,省省力气罢,佛可保不了你这心思歹毒之人。” “啪”一记耳光打了过来,姜易安偏过去几分,那巴掌还是落到了头上。力道之大,连发髻上的钗环都落了下来。 皇后顿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恍然,不知为何脑子里瞬间就涌出了不祥的预感。 “姜姑娘!”一个小太监惊叫一声,跑了进来,他搀扶起半跪在地的姜易安,朝外高声叫道:“来人,黄侍卫,黄侍卫。” 门口响起了争执声,听响动似那黄侍卫欲闯入内殿被皇后的侍卫拦在门外。 小太监吓的不知所措,垂首间只见姜易安嘴角流下了一行血。 “扑哧”一声,姜易安躬着身,那黑红色粘稠的液体喷溅而出,撒了一地。 白玉石砖上的红,显得愈加刺目。 小太监带着哭腔大喊道:“禀皇上姜姑娘吐血了,请御医,快请御医啊。”他说话间,姜易安整个人便瘫软下去,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皇后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福临公公与几个御医便冲了进来。 “快,救人。”福临公公吩咐道。 御医慌忙上前将小太监怀里的姜易安抬到了一旁的美人榻上。 “中毒了,快,上炭灰...”太医焦急喊道。 福临公公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才想起了一旁的皇后。 他上前朝皇后行了礼,见她半天未回应,小心翼翼的抬首,只见到皇后目光呆滞的望着太医方向,已然被吓傻了。 “皇后娘娘~”福临公公又唤了声。 皇后猛然回神,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悄然滑落。她道:“福临公公,不是本宫,你可信我?” 福临公公拱了拱手道:“禀皇后娘娘,陛下稍后便到,一切由陛下定夺。” 皇后闻言怔怔的坐了下去,这,都是她的计谋?! 第171章 是鸠毒 “皇上驾到~”太监高喝。 皇帝一脸急色阔步而至,他径直走到姜易安身旁,看到她这副昏迷不醒的模样,倒抽了一口凉气,他问太医道:“是何情况?” “回禀陛下,姜姑娘中毒了,催吐了一回,还需一回。” “快,若她有事,整个太医院陪葬去罢。” 太医们惶惶然跪地应道:“是!” 皇帝扫了皇后一眼,见她满脸泪痕,一副惶惶然的样子,便缓缓走了过去。 白玉石地面上的血色粘稠液体无比刺目,他瞥见地上有一枚钗环,就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小公公眼疾手快正弯下腰要去捡,被皇帝喝止,他摆了摆手,蹲下身亲自捡起来捏在手中。 这钗环他认得,这几日姜易安日日戴的就是这枚钗环。 他拿出帕子细细擦去金钗上的血渍,而后看着钗环上金喜鹊笑道:“喜鹊与茉莉花,这样式倒是少见,这喜鹊可真胖啊。”他顿了顿,转身对福临公公道:“你回头去找找,朕记得西域国主进贡过一对珥珰,用的五颜六色的宝石珠子串成的葡萄。朕寻思着给易安这丫头,她定喜欢,这稀奇古怪的。” “是。”福临公公应声。 皇后像是突然被这句话惊醒了, 原本的恍然无措都在此时顷刻消散。 她呼出一口气,一手捂着胸口,双膝跪下泪如雨下:“陛下,臣妾冤枉。” 皇帝闻言看向她,他狐疑道:“哦~冤枉?皇后这是怎么说?”他朝福临公公摆摆手,福临公公会意示意小太监上前扶起皇后。 皇后坐回榻上,她徐徐道:“臣妾也不知姜姑娘为何会突然这样。臣妾心悸难忍,姜姑娘给臣妾诊完脉问臣妾是要喝药还是行针,臣妾自小怕针,便说吃药...”她垂首拭泪,接着道:“臣妾也不知何处得罪了姜姑娘,说臣妾诵经无用,心肠歹毒,臣妾一时没忍住,这才,这才打了她。而后她便吐血了。臣妾真的不知为何她会中毒啊...” 皇帝颔首,他厉眸看向那个随行的小太监。小太监即刻跪地道:“奴才没听清皇后娘娘与姜姑娘说了甚,奴才只看到姜姑娘一直笑盈盈的,忽然就被皇后娘娘打了,连头上的钗环都被打落了。奴才上前去扶,又唤黄侍卫来护着,黄侍卫被皇后娘娘的侍卫拦在外,进不来,奴才焦急万分听到姜姑娘说了一句什么桃花酥,她便,她便...”小太监忽然情绪失控哭了起来。 福临公公蹙眉,上前一脚将他踹到旁侧,他朝皇帝拱了拱手道:“陛下息怒,盛贵前日手被烫伤,是姜姑娘给了他一瓶膏药,抹了一日就好了,这恩德他一直谨记在心,这才没了规矩。” 皇帝眉头紧拧,他朝姜易安一侧望了望,那屏风后人影绰绰,依旧没听到她苏醒的声音。 他摩挲了几下钗环上的喜鹊,问道:“桃花酥是怎么回事?” 内殿一阵静默。 一个宫女倏尔跪地道:“是,是姜姑娘来时拿了一块桃花酥吃。” 皇后心中一凛,她迅速望向侧案,那侧案上摆放了一碟桃花酥,中间空荡荡的正是少了一块。 “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这桃花酥是...”她泪眼婆娑望向皇帝,只见皇帝的眼神里满是憎恨与嫌恶。 这眼神...她脑海中回想起当初得知锦华死讯时,他便也是这般眼神望着她... 他知道?他都知道了? 皇后咬了咬唇,此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认,她又再次跪地信誓旦旦道:“陛下,臣妾愿对菩萨起誓,姜姑娘中鸠毒一事与臣妾无关。” 她言罢,脑海中忽然警铃大作,似有种半明不明的东西在这纷杂的时刻变成了让她不祥的预感。 她迅速回想了一番,自觉没有说错话。此事,本身就与她无关,她便是无需顾及太多,至于隐瞒的部分,便是她已知晓姜易安便是安喜公主,这又如何?寻个借口说不敢确定便可... 皇后正思忖,太医院院首躬身而至,他道:“陛下,微臣不负所托,姜姑娘已脱险,好在中毒不深,只看起来凶险了些。”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欣然的表情。 皇帝颔首,淡淡问道:“何毒?” 院首一愣,他道:“陛下恕罪,此毒像是鸠毒,也像是断肠草毒,微臣还需勘验一二。” “去,拿那碟桃花酥看看。”皇帝指了指侧案上的桃花酥。 皇后脸色煞白,她压抑住胸中的紧张感,脑中飞速的转。她可说了鸠毒?她为何会说鸠毒? 她双手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疼痛感让她冷静不少。 【我药里头放了鸠毒,你敢喝?】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响起,她恍然大悟的同时,愤怒的心绪瞬间涌上心头。 “是她!是她啊!”皇后指着屏风,颤声低吼着。 太医听到这声低吼心中一震,他调整好呼吸,上前禀道:“禀陛下,桃花酥已勘验,上层都有毒,下层无毒。此毒与姜姑娘所中为同一种毒,鸠毒。好在用的是黑鸟鸠,尚有转圜余地,若是彩鸟鸠只需一口便会当场毙命。” 皇帝冷脸挥了挥手,众人面面相觑都退出了内殿。 他起身双手负后,一步一步朝皇后走去。他冷声问道:“你知道她是谁?” 皇后心中一惊,沉默不言。 皇帝附身再次问道:“朕问你,你可知她是谁?”他的眼神阴冷而锐利,犹如暗夜中的鹰隼,紧紧锁定着皇后。 皇后捏紧拳头:“臣妾,臣妾确有所怀疑,尚未确定。” “呵,尚未确定...”皇帝冷嗤了一声,他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望着绫窗道:“朕与你夫妻二十余载,朕总在想,若清清还活着,她戴着朕的凤冠会如何?她那么喜欢锦华,也那么喜欢阿喜。”皇帝顿了顿,低头又看了眼钗环,嘴角微微扬起,他道:“清清也喜欢喜鹊。阿喜刚会走路那会,朕带她进宫,她瞧见父皇御书房里养的鹦鹉很是喜欢,爬上去摔下来都抱着鹦鹉不放。父皇见她如此喜爱便赏了给她。” 皇帝眼眸里带着笑意,他转身问皇后道:“你猜她拿着鹦鹉送给了谁?她给了清清,她说【清清,大喜鹊】哈哈哈哈哈哈,这可把清清高兴坏了,那是她生前最高兴的一日。清清走了...”皇帝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锦华也走了,阿喜也失踪了...是朕,是朕辜负了清清,辜负了锦华。” “好在,朕寻回了阿喜。她不想认朕,不想当公主,朕随她高兴,只要她高兴,朕都愿意。朕耐着性子,就等着她愿意叫朕【父皇】那一日。”皇帝倏尔扈气横生,他猛冲上前抓着皇后的发髻低吼道:“可你做了甚?你竟敢毒杀她?!” 皇后惊恐万分,她摇摇头哽咽道:“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 皇帝冷嗤一声:“她挨了你打,吃了你仁寿宫的桃花酥,你胆敢说出口与你无关?!不是你,是谁?是那宫女?还是那太监?还是门口那侍卫?!” 皇帝的咆哮的声音让众人瑟瑟发抖,太医院的的几人围着姜易安大气都不敢出,看到姜易安眼皮动了动,院首忙上前轻唤道:“姜姑娘,姜姑娘...” 姜易安眉头紧皱,她浑身颤颤缩了缩身体嘟囔道:“冷。” 院首忙冲出去回禀:“陛下,陛下,姜姑娘醒了,姜姑娘醒了!” 第172章 公主 “陛下,姜姑娘醒了~” 皇帝没有动,他依旧凝视着皇后,目光里满是厌恶与憎恨。 “朕的清清是怎么死的?”皇帝问道:“梅贵妃又怎突然暴毙而亡?锦华为何会带着阿喜离府?”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皇后的心犹如万箭穿心,她从未有像此刻这般害怕过。 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她忽然想起了黄嬷嬷,若黄嬷嬷还在她绝不会如此害怕。不能,绝不能认,一旦认了,不只是她一人的性命不保... 林清清,呵,死都死了,又凭何与她一个活人争! 皇后紧攥着袍角,慌乱的眼神渐渐镇定下来,她挺直脊背,斩金截铁道:“臣妾不知~” 内殿一片静谧,皇帝愤怒的喘息声异常清晰。他一振龙袍,冷冷道:“好好藏着你的尾巴,若再有一次被朕抓到,朕就废了你!” 朕就废了你! 这句话深深刺在了皇后心中,她猛然抬首,只看到那袭魁梧的明黄色身影渐渐远去... 福临宫。 “冷~”姜易安缩了缩身子,又嘟囔了一句。 她脸色白如纸,眉头蹙起,嘴角还挂着一滴黑漆漆的药。皇帝心疼不已,他坐到床榻边,给她掖了掖被角。 “阿喜~”皇帝柔声唤道。 姜易安眼皮又动了动,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恍恍惚惚,眼前的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父王。她瞥了一眼,实在太累了,又阖上了眼睛。 “父王,我阿娘呢?”她嘴唇动了动,又往被子里缩:“我不吃麻花糕,太丑了,清清娘亲做的我也不吃。”她柳眉蹙了蹙,忽然伸出手又道:“嬷嬷吃完,跟清清娘亲说是阿喜吃的,不许告状,哼,不然阿喜打你...”说话声渐小,她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又睡了过去。 皇帝眼眶蓄满了泪水,他凝视着床榻上的姜易安思绪万千。 这事,他记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内殿旁侧的嬷嬷问道:“你就是一直跟着锦华的蓝嬷嬷?” 蓝嬷嬷跪地垂首道:“老奴是。” “锦华走的时候可安详?” “禀圣上,锦贵妃抑郁而终,好在有公主一直陪伴在侧。” 皇帝颔首,又问:“这些年,公主可有受苦?” “禀陛下,姜家上下一直待公主如亲生,捧在手心里,衣食无忧。公主不受拘束,养成了率真的性子,也耐得住性子习得一身医术,在玉带巷人人皆知小姜大夫。” 皇帝嘴角微微上扬,他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她与澜王是怎么一回事?” “禀陛下,公主与澜王两情相悦,只是...”蓝嬷嬷顿了顿,面露难色。 皇帝追问道:“只是甚?你直言便是。” “锦贵妃生前叮嘱公主,不可嫁人为妾,不可与人共侍一夫。故而,公主一直心中有愧...” “咳...”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些些尴尬之色,他缓缓道:“这事,倒是朕的错了。呵呵呵...” “老奴不敢。公主并未有怪您的意思...”蓝嬷嬷试图解释一二,被皇帝阻止:“行了,她都跟朕说了,你就不必替她遮掩了。”他挥了挥手,招来了福临公公:“去请司徒宽,好好给她瞧瞧,别落下了病根。” “是,奴才这就去着人请。” 皇帝又给姜易安掖了掖被角,有些恋恋不舍的起身,他道:“行了,朕还有事先走了,你们都好生伺候着。” “是,恭送圣上。” 皇帝一走,春黄立即将内殿门阖上。 崔宜然坐在榻前泪眼婆娑,蓝嬷嬷也跟着流泪。 姜川柏双手负后,他慢悠悠从绫窗踱步至床榻前,冷声问道:“还不起来?” 崔宜然一怔,她看了看姜易安紧锁的眉头,忽然生起气来,她道:“她都这样了,你还让她起来?你...”她试图在脑海中想几个难听的词,可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便脱口而出:“你这混账子!” 众人惊愕! 床榻上的人紧抿着嘴唇,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姜川柏“嘶”了一声,他挑起一侧眉头,不可思议道:“你骂我甚?你再说一遍?” “混账子!混账子!”崔宜然不服输 ,连着骂了两遍。 床榻上的人终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接着便是捧腹大笑起来。 崔宜然瞪大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一滴眼泪瞬时又流了下来。 她惊讶道:“易安妹妹,你,你无事了?” 姜易安见她如此伤心的模样怔了怔,而后轻咳了几声,收起了笑容:“无事,无事,嫂嫂受惊了。”她又看向蓝嬷嬷,给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道:“嬷嬷莫哭,我无事,这是我与阿兄的计谋,我提前吃了药,再来些毒都无事。” 嬷嬷如释重负般重重拍了下她的胳膊道:“你啊你!可吓死我了,让三娘知晓了,定将你骂的狗血淋头。” 崔宜然破涕为笑,她拉着姜易安的手道:“那也是吐血了不是。”她侧首,恰与姜川柏对上视线,她瞪了他一眼,吩咐春黄道:“春黄,快去弄点补血的汤羹来。” “是。”春黄笑着应声。 姜川柏嘶了一声,他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好男不跟女斗。” 他踱步上前对姜易安道:“东西查到了,都在,打铁趁热。” 姜易安颔首,她沉吟片刻问道:“黄州情况如何?” “呵~”姜川柏哼了一声,他踱步坐到一侧软椅上翘起二郎腿,随后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口中缓缓道:“江家军何时败过?我估摸着也就再五六日便能大获全胜。” 姜易安满脸堆笑道:“那也是有我阿兄的功劳不是。” “哼,你阿兄我这次买卖可亏大了去...”他奋力的嚼了嚼口中的糕点,又塞了一块,急速咀嚼了几下,瞥了眼姜易安接着道:“你这是铁了心要嫁江二那厮了是吧?” 崔宜然与嬷嬷闻言微微垂首,似有些羞赧。姜易安“嘿嘿”笑了两声道:“非也,非也。他又没说要娶。再说了,阿兄若是你不同意,我才不嫁。这公主么,我也不想当,日后我就陪着阿兄,阿兄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如何?” “咳咳咳咳”姜川柏猛的咳嗽起来。 嬷嬷赶紧上前,递给他一盏茶,又拍了拍他的背道:“少爷,小心些。” 姜川柏猛灌了几口茶,那脸涨的通红,他道:“你,你是想让我...” “阿兄,你带我去西域罢。”姜易安杏眸闪闪,她从床榻上跳了下来,拖着鞋就凑了过去。 姜川柏又下意识往旁侧躲了躲,他道:“行行行,我怕你了。你站好,别动。” 姜易安停住了脚步:“我听闻西域国家家户户都养骆驼、巨象...” 姜易安像是说书那般,将他告知的许多趣事都绘声绘色的说给了崔宜然与嬷嬷听,仿佛都如她亲眼所见似的。 姜川柏心里微微叹息:日后,她即便不当公主怕也是很难出这上京城咯~ 第173章 火烧仁寿宫 亥时三刻。 仁寿宫内,熊熊火光直冲云霄,映红了半边天际。 皇后披着厚实的被子,被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着站在殿外。她怔怔的望着翻腾的烈焰,肆意的吞噬着宫内的一切。 琉璃瓦被火光映照得熠熠生辉,却又在炽热的温度下逐渐失去光彩,化为斑驳的碎片。 “是那贱人!是那贱人!”皇后咆哮了几声,无力的靠坐在软椅上。 这满是怒意的咆哮声很快就被救火的喧嚣声吞没。浓烟滚滚升起,与火光相互映衬,将半边天际染成了赤红与墨黑交织的奇异色彩。 侍卫、太监、宫女提着水桶来回奔走,终在半个时辰后将这突如其来的火浇灭。 “娘娘,皇后娘娘您没事罢?”各宫的嫔妃都赶了过来,看到皇后这副心力憔瘁的模样不免一阵唏嘘。 这阵子仁寿宫怪事频出,每日闹鬼不说,黄嬷嬷都死的那般蹊跷,真是人心惶惶。 宫殿四处都是焦土,湿漉漉一片,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被大火烧的残破不堪的家具、陈设、各种宝物皆是横亘其中,黑漆漆的,再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这场大火,来势汹汹。 皇帝闻讯而至,他扫了眼被众人簇拥的皇后不由得眉头皱起。 卫横上前,拱了拱双手道:“回禀陛下,微臣初步查探了一番,是火油碰到了帐幔引起的。” 皇帝颔首,他沉吟片刻问道:“可是人为?” 卫横摇摇头:“无从查起。微臣询问过宫女,那油灯供奉在佛前,一日都不曾灭。今日供奉的瓜果糕点多了些,便将那油灯挪到了桌边。先前也是这般放置,一直未出错。许是今夜有鼠碰倒了,这才...”他顿了顿,微微垂首,脸上有几分异样的表情。 皇帝叱道:“有话便说,你一介武夫,何时学的这般吞吞吐吐绕弯弯!” “是,许是微臣看恍了眼,臣方才入佛堂,捡了地上一枚金饼子。”卫横双手递上一枚黑漆漆圆、滚滚的金饼子。 福临公公双手接过用巾帕使劲擦拭了一番,金饼子这才露出些原本的样貌。 “梅花?”皇帝撼然,他拿在手中掂了掂问道:“这从何处拾得?” “佛堂。” 皇帝眸光微眯,他望着佛堂的方向命令道:“给朕仔仔细细查一遍。” “是。”卫横感受到了皇帝的怒火,他迅速召集人手奔向佛堂。 那厢,看热闹的嫔妃见一堆甲胄兵奔入大殿,她兀自喃喃道:“这卫横也真是的,火都灭了还派那么多人进去作甚?” 皇后闻言默不作声的望向甲胄兵,那些人都只朝一个方向而去。 佛堂?他们为何去佛堂? 皇后心中一凛,她腾的站起了身。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别冻着了。”几个嫔妃七嘴八舌,手忙脚乱的将落下的棉被重新披到她身上。 她的目光慢慢从那些甲胄兵身上转移到皇帝身上,只见他双手负后,一错不错的盯着那队甲胄兵... “噗通、噗通”...她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 “陛下!”卫横手里抱着一个盒子,匆匆瞥了眼皇后呈给皇帝。 看到卫横匆匆瞥向自己的那一眼,皇后心如死灰... 盒子里装了几个梅花金饼子与几封信。 皇帝打开一一看完,怒气翻涌。 他手里捏着信,阔步至皇后面前,盯着她对众人冷冷道:“都退下。” 嫔妃们面面相觑,看到皇帝那阴沉的脸唯恐被牵连,迅速离了仁寿宫。 “朕可真没想到!”皇帝将手中的信笺扔在了皇后脸上。 皇后惊恐万分,她跪地痛哭流涕道:“臣妾这是被逼无奈啊!陛下!” “朕一直心存疑虑,成王少时谦卑有礼,对江承护一直敬爱有加,为何朕立他为太子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竟是受你这毒妇挑唆!!!”皇帝一脚将皇后踹翻在地,他怒目圆瞪,连美髯都抖了抖。 “朕问你,为何要暗害江承护?谁逼的你?!”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胞弟?”皇后悠悠道:“他才十七,他尚未娶亲。那年他跟着江贼去了江州,江州一役战况惨烈,臣妾的胞兄未能回来。可他江承护,江望、江燮又凭何能回来?” 皇后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她愤愤道:“凭何?凭何臣妾的胞兄就得死,他江家为何能完好无损?凭何?!” “江州一役...”皇帝抬首回忆几息,他呵斥道:“是你胞弟好大喜功,擅自出兵,中了突厥人的奸计,他死了,还连累了那千名精兵都丧了命!” “胡说!一派胡言!”皇后咬牙切齿:“我胞弟英勇无畏,我胞弟熟读兵法,我胞弟怎可能中对方奸计,是江承护联合突厥人给我胞弟设下的圈套!江承护他死有余辜!江燮也得死!江家人都得死!” 皇帝瞪大了眼睛,他定定了看了几息往日里端庄、贤惠,此刻犹如疯子的皇后,心中无比的失望与愤怒。 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冷冷道:“是朕的错。当初你母亲替我母后挡了一箭,朕看你在灵堂前哭的如此伤心,朕动了恻隐之心才向父皇说要娶了你,谁曾想此举竟能让你周家有了如此野心,让你变得如此阴毒...” “恻隐之心?”皇后低声呢喃,她不可思议的望向皇帝:“你娶我,是因恻隐之心?你心中除了林清清可还有其他人?” 皇后目中全是殷切的期盼之情,朦胧中,眼前这袭明黄色的身影,这个她无比熟悉的男子道:“有。” “谁?”皇后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她的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容,轻声问道:“谁?” 皇帝道:“你会知晓的,皇后。” 晨起,冷风肆虐。枯黄的落叶都被风卷起,纷纷扬扬地自苍穹洒落。 御书房里,皇帝与姜易安面对面对峙着,两人冷着脸一副谁都不屈服的模样。 卫横在门口轻声问福临公公:“这是怎么了?” 福临公公笑了笑道:“公主同陛下置气呢。无事,无事,卫大将军可要老奴通传?” 卫横摸出一个帖子,拱了拱手道:“劳烦公公,黄州传来的消息。” 第174章 尾声(一) 福临公公引着卫横入了御书房。 姜易安气鼓鼓的瞥了眼卫横,哼了一声,盘腿席地而坐。 众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尤其是卫横。他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出来究竟哪里得罪了公主。于是他上前朝姜易安拱了拱手道:“卫横见过安喜公主殿下。” 皇帝见状,捋了捋美髯,嘴角扬起。 姜易安摆了摆手,冷冷道:“行了行了,你快说事,说完我还要接着同陛下论理。”她挺直脊背,双手搭在膝盖之上,微微抬首一错不错看着皇帝,有种要与大儒辩论的气势。 皇帝心里一咯噔,心道:这油盐不进的脾气一点都不像锦华,究竟随了谁?!他冷哼了一声,问卫横道:“说,何事?” “禀陛下,黄州来报,昨夜突厥军已退出黄州,澜王殿下恳请尽快返京。” 姜易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惊呼道:“这么快?!” 皇帝接过黄州传来的信笺,边看边笑着问:“怎么,你不想着他早日回京?” 姜易安嘟囔道:“也是,也不是...哎呀,父皇,您就高抬贵手别让我住这了。我又不喜欢这,再说了,我住这,我怕我哪天没忍住,把那谁喀嚓...”她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那不是坏了您的大事么...我呢,就住陈宅,就在我师父对门那。我一有空就来进宫看您,行不行?” 皇帝将信笺扔在桌案上,冷着脸问道:“你是公主,不住皇宫里,住外面这叫什么话?” 姜易安大脑飞速的思考着,忽然灵光一闪说道:“父皇,我都成年了,公主成年得另外开府,您不赐我一座公主府?” 皇帝哽住。 成年皇子皇女不得住皇宫,是这规矩,可安喜公主这才寻回来,他属实不舍得。 他冷哼了一声道:“朕刚寻回你,在这宫里多住几年又如何,谁敢说朕的不是?” “是没人说,谁敢说您啊...”姜易安小声嘟囔着,她又泄了气一般坐到地上,手里扯着袍角自言自语道:“我就跟着笼子里的鸟似的,儿时不能出院子,大了三娘还不让我出玉带巷。上京城的花灯年年有,可我就看了一回,还是我阿兄偷摸带着我去的。哼,这下好了,你又要把我关在皇宫里,我多可怜啊。阿兄都说这盛世太平,游历山川何等快活。我都说了不去西域了,就去江南看一看,给我外祖上个香您都不让我去,当公主可真没意思...”她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看起来委屈又无助。 一旁的福临公公与卫横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卫横在这宫里见多了女子流泪,可像姜易安这眼泪还真让他心疼。他拱了拱手,上前道:“陛下,公主下江南,微臣愿以命相护...” “你住嘴!用的着你吗?”皇帝呵斥道,他捋了捋美髯,微微吐出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去看看你外祖也好。” 姜易安擦掉脸颊上的泪,笑着道:“父皇,您可是答应了啊,不许耍赖。” “哼!”皇帝嘴角噙着一抹笑,哼了一声接着道:“公主府朕随后给你挑块地。”他接着从一堆的折子里翻出一封信笺,手指有节奏的敲打在桌案上。 “这可是你的主意?”皇帝问。 姜易安起身凑到桌案前,扬起脖子看了看笑着道:“是。崔家人是何态度?” 皇帝轻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不遮掩。” “父皇,成王妃如此贤惠,饱读诗书,才华横溢,配我那二哥哥可真是太可惜了。都说女子命薄。若我日后嫁了像二哥哥这般人,我断不能像成王妃这般隐忍。”姜易安咬了咬唇,目露凶光。 皇帝笑着问:“哦,那你如何?” “打断了他的腿,再将他同那些莺莺燕燕关一起,让他们日日笙歌去。还敢吃寒食散,就一日三顿给他吃个够,不吃我就再打!” 皇帝宠溺看着她笑,下首的卫横听了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公主果然性子烈啊。 “行了,行了,我看你日后如何管你的驸马。”他捏起信,接着道:“崔家来信,是那八十几的老太公亲笔,恳请成王以无所出将宜然休了去,日后就让宜然在崔家佛堂诵经念佛为成王祈福。” “啧啧啧,那成王妃小产不都是二哥哥小妾下的毒手。”姜易安愤愤道,她转念一想,又笑着对皇帝道:“父皇,我与宜然阿姊一见如故,您就同意成王与她和离罢,休妻也成。她先前去过江南,我想让她陪着我一同去,路上我也有个人作伴,成不成?” 皇帝挑了挑眉问道:“你可知休妻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知晓,这世道已是如此,几口唾沫都能将人淹死。阿姊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对她来说都一样,她唯有内心强大才可重获自由。我这不也是一样,虽说是我退亲,可在世人眼里依旧是被澜王厌弃的医馆的小大夫啊。这些流言蜚语,若我放心中,那我一日都不用活了。” 皇帝心中又涌起一股愧疚感,当初若不是他赐婚...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同澜王如何打算?” “打算?”姜易安仲怔住。 “怎么?你又不想嫁了?当初不是你...” “也不是。”姜易安似有些羞赧,她吞吞吐吐道:“我阿兄不同意,父皇您同意吗?” 皇帝狐疑道:“姜川柏不同意?” 姜易安点点头,道:“我阿兄说,论银子,他比不上我。阿兄替我挣的那西市的安家店,每月进账都...”她抬首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反正我记不住那数。论尊贵,我是公主,不比他这个王爷差。那论样貌,也就那般,主要还是他又瘦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让阿兄很不满意。” 皇帝愣了一息,随后大笑了起来。 “福临你听听...哈哈哈哈,这姜川柏,连堂堂王爷都看不上,哈哈哈哈....” 福临公公也跟着笑笑,说道:“那是姜公子心疼公主,自是希望公主嫁得良人,必定得是鸡蛋里挑骨头。” “哈哈哈哈哈。”皇帝闻言又一阵笑。 他颔首,收了收笑容道:“好,姜川柏...”他喃喃了几息,问道:“你阿兄可有婚配啊?” “尚无,这些年阿兄一直为我奔波,一直未曾考虑婚事,我啊定要给他寻个万里挑一的好夫人。父皇,您还没说呢,您同不同意?” “呵呵呵,你倒是急,这人还没回来呢,待他回来了再说。”皇帝笑着捋了捋美髯又避开了话题。 姜易安抿了抿唇,心里有几分不安,她腹诽道:这还能不能嫁给江燮啊?难不成,真要去相看? 第175章 尾声(二) 这几日,上京城寒意日浓,连那高悬的太阳也似乎褪去了炽热,难觅丝毫暖意。 一大早,黄老指挥着黄一几人在大门口换牌匾。 陈宅牌匾被撤下,换上了金光璀璨的姜宅牌匾。 姜东德与三娘脸上洋溢着笑容,丝毫都未感受到寒风带来的冷意。 三娘叹道:“日后终于不用东躲西藏了,也不必怕树大招风了!哎呀,我可以放开手脚买买买了。”她低首拍了拍身上的衣裳,笑着道:“回头我得去买几身衣裳先。” 姜东德拉起三娘的手,柔声道:“这些年,辛苦我娘子了。衣裳、首饰随便买,反正花柏儿的钱,不用心疼。” 三娘含笑凝望姜东德,两人眼神交汇间,柔情蜜意悄然流转。 “哎呀,哎呀,这大白天的...”姜易安捂着眼睛大叫起来。 姜东德与三娘齐回头,见她这副模样,笑了笑。三娘道:“哼,我牵我相公的手怎么了?这大清早的,你们出来作甚?!哎呀,松烟啊,你也不多穿件衣裳,回头冻坏了我外孙。”三娘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又给松烟披了上去。 松烟笑着道:“娘,不冷,你看我里三层外三层,都走不动道了。” 姜易安将头探了过去:“娘,阿姊不冷,我冷。” “去去去,冷你还不回屋。”三娘推了推姜易安,挽着松烟往里走。 “松烟啊,你的嫁妆娘给你备好了,回头你看看啊。那司徒空回来也就在这几日。对了,你那名义上的爹过几日也来,连带着祖母一道来,他来信说也给你备了一份。呵呵呵,你放心,你阿兄都打点好了,断不会出错的。” 松烟眼眶起了一层雾,她吸了吸鼻子道:“多谢娘,我...”她微微垂首,用帕子擦眼睛。 姜易安好奇道:“三娘,这怀着身孕都会如此感伤么?我松烟阿姊先前可是连罗刹都不怕,最近可爱哭了,比我还爱哭。” 松烟一怔,还未待她细想,三娘的手掌已落在姜易安的手臂上。 三娘道:“等你怀身子的时候,看你哭不哭。吃不下哭、吐不出来哭、脚酸脚胀哭、腰痛屁股痛哭,连那米饭太软,柿子太甜都能哭一顿。” 两人闻言当场石化,她们齐回头去看姜东德,寒风中的姜东德看上去有些沧桑。 姜易安幽幽道:“老姜头如此可怜啊...” 三娘双手叉腰,质问道:“谁可怜?” 姜易安立即堆笑道:“当然是三娘可怜了,恩,不过细想阿兄如此这般性子,原在三娘肚子里就开始了...呵呵呵呵...” “又说你阿兄坏话!”三娘又果断的出手,轻轻打了姜易安一下,她道:“我警告你啊,不许再说你阿兄坏话,尤其是当着宜然的面。听到没有?!青州崔家,那可是大世家,哎呀,我还指望着宜然给你阿兄牵根线,介绍个表妹堂妹。你看看宜然,那气质、那谈吐,就光往那里一站,就与你们都不同。” 三娘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艳羡,姜易安与松烟两人面面相觑,随后听到了一声脆音:“姜夫人~” 崔宜然着一身绿色盘金彩绣棉衣裙,头戴着一枝碧绿晶莹的翡翠钗子,在金色阳光沐浴中,恍若自梦幻仙境翩翩而出的绝美仙子。 “真美啊。”姜易安叹道。 松烟与三娘嘴角噙着笑,眼睛都直勾勾望着崔宜然,也跟着感叹:“好看,真好看”。 “崔宜然,你站住!”一声高喝,几人迅速回了神。循声望去,姜川柏一脸怒容疾步走来,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春黄。 崔宜然不紧不慢朝几人行了礼,这才慢悠悠转身。她柔声道:“姜公子~” 姜川柏瞥了眼三娘几人,质问崔宜然道:“大清早,你去何处?” 几人一愣,三娘上前问道:“柏儿,你这是作甚?” “没你事,娘你带着她俩回去,大冷天站这里作甚?!” 此言一出,众人静默。 跟在后头的姜东德听到这话,摇了摇头道:“作死。走,黄老,我们绕个道,以免被殃及鱼池。” “啊?”还未待黄老反应过来,就被姜东德拖着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姜易安与三娘摩拳擦掌一番,双手叉腰站到姜川柏面前,两人不说话,只冷冷的盯着他。 姜川柏头皮发麻,他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柔和了几分:“我与她有话说,天冷,你们回去。” “有话当着我的面说,你说。”三娘冷冷道。 姜川柏“嘶”了一声,嘟囔道:“说就说。” 他指着崔宜然道:“愿赌服输可是你说的?你输了棋,说好给我一副丹青的,怎还耍赖?” 崔宜然道:“姜公子,你昨夜喝醉酒非要拉着我下棋,我输给你,那丹青不是让春黄送过去了,你这大清早追着我不依不饶,又是作甚?” 三娘与姜易安两人对视几息,有些愕然。 姜川柏喝醉酒,拉着崔宜然下棋? 姜易安顿了顿,忙跟着道:“是啊,阿兄,那丹青不是在春黄手里么。” 姜川柏哼一声,他从春黄手里夺过卷轴,向下一抖,一幅精致的画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村屋,这水池,这红鱼,哎呀,这乌龟,还有这黑狗,你瞧瞧还有几头猪,这可真是画的?”三娘一手扶着画轴一端,一边啧啧感叹不已。 姜易安与松烟也没看出有何不妥,姜易安不解问道:“这画怎了?” “猪、狗,你这女子心机如此重!不就是赢了你几盘棋,还要拿幅画来骂我?!”姜川柏眸光微眯,他咬了咬后槽牙,异常气愤。 几人的目光瞬间挪移到崔宜然身上。 崔宜然微微叹息,暗自腹诽:好好一副画,非要只看到猪、狗,真是猪!她调整了心绪,徐徐道:“姜公子,昨夜下棋,着实是我太困,故意让你赢了两盘,并非你棋艺有多高深。此画描摹的是我与祖母在外游历时看到的一农户家,那农户家院中养鸡、养狗、养猪,还有羊、还有一池红鱼与许多花草,我觉得好看便描摹了一副,并非是骂你。你若非要以小人之心,我也无可奈何。”她瞪了他一眼,吩咐春黄道:“春黄,将那幅春色仙女图取来给姜公子。” “那幅春色仙女图只有花草与十个仙女,想必姜公子不会误会了。”崔宜然言罢朝三娘福了福道:“姜夫人,我表哥从青州来看我,我同他约了在凡胜楼一聚,安顿好他,我便回府。” 第176章 尾声(三) “表哥从青州来看我。” 三娘闻言,心里一顿。 也不知为何“表哥”这称呼让她有种如临大敌之感,她立即推了推姜易安道:“这么巧,松烟刚还说想吃凡胜楼的烤鸭子,易安你跟着宜然走一趟,买十只烤鸭来,我们大家一起打打牙祭。” 松烟心领神会,即刻道:“是,是,我想吃烤鸭子,易安妹妹麻烦你了。” “哦,哦,好,好。”姜易安跟着笑道,她上前挽住崔宜然,安抚她道:“嫂嫂不生气。阿兄许是喝多了还未醒酒呢。” 姜川柏一听这话愈加生气,他道:“易安你回来。府里不是有会做烤鸭子的大厨么,还要去凡胜楼买?” 三娘猛的一拳捶在姜川柏的胳膊上,她咬牙切齿道:“松烟就要吃凡胜楼的!” 松烟跟着点头,语气坚决:“是,阿兄,我腹中这小东西就想吃凡胜楼的。”她转身推着姜易安道:“易安妹妹,劳烦你了。你随宜然去一趟,去罢。” “凡胜楼的烤鸭...”姜川柏还欲与两人讨论一番,究竟是凡胜楼的烤鸭子好吃,还是府里大厨做的烤鸭子好吃,话说了一半就被三娘推着往回走。 “娘,你这是作甚?”姜川柏不解的问。 三娘哼一声,轻声问道:“你醉酒拉人家姑娘陪你下棋?” “我回院子遇上她,随口一问,她会下棋就同她下了几盘。这有何不妥?”姜川柏一脸认真的询问:“再说,你可会下棋?易安可会下棋?还是爹会下棋?还是松烟会下棋?” “你...”三娘哽住。她盯了姜川柏几息,无奈的叹了口气,余光瞥到姜姜与吴起,就问道:“他昨夜醉酒,你俩呢?怎不看好他?” 姜姜摊了摊手道:“夫人,这可冤枉我们了。论喝酒,我们哪里喝的过主子。他有几分醉意,我同吴起已然成醉鬼了。还是黄老、黄一、黄二将我二人送回屋的。待黄老回来寻主子时,他已经跟崔姑娘在下棋了。” 三娘瞪了他俩一眼,朝他们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忙你们的去。” 两人作揖后速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三娘见人都走了,拉着姜川柏的胳膊认真问道:“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宜然了?” 松烟捂住嘴轻笑出声,被三娘一记刀眼瞥过来,她顺势道:“娘,阿兄,我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一会。” 三娘点点头,目送松烟离开后,三娘追问:“娘问你话呢,跟娘说实话。” 姜川柏掀了掀眼皮,冷笑一声道:“就她?我看的上?娘你可真逗!”他振了振衣袖,甩开三娘的手臂,大步流星走回院中。 姜川柏回到寝屋,那春色仙女图已放在了桌案上。 “春色仙女图,嘶,还不如那副猪狗图。”姜川柏扫了一眼,有些嫌弃的将图扔回桌案上,爬上床倒头就睡。 这一觉醒来,已是薄暮时分。 小厮听到动静上前询问道:“少爷,夫人吩咐过,若您醒了就让您去花厅用膳。” “花厅?”姜川柏起身伸了个懒腰,摇摇头道:“不去,给我弄碗白粥。” “是。”小厮一走,姜姜从绫窗翻了进来。 姜川柏看到他皱了皱眉道:“这是没门啊?” 姜姜挠挠头道:“一时情急,忘了忘了。” “说,何事?” “两件事。”姜姜道:“澜王与司徒空已快马加鞭从黄州出发了,估计五日后能到上京。” 姜川柏颔首,幽幽道:“呵,回来又何妨?易安如今是安喜公主,他想娶公主,呵呵呵,没那么容易。”他忽觉心情大好,挥了挥胳膊坐到软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他一手捏着一枚糕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呵呵呵...就看江燮那厮不顺眼,害得本少爷亏了多少银子。”他愤愤咬了两口糕点,拍了拍手道:“还有一事呢?” “我看到崔姑娘那表哥了。” “崔姑娘?” “是,那表哥看着斯斯文文,可我看,他看她的眼神不太对,不像好人。”姜姜摇了摇头,摩挲着下巴兀自说道:“斯文败类,对,就这词。我看是对崔姑娘图谋不轨,乘机要落井下石呢。” 姜川柏扔下手里半块糕点,问道:“可看准了?” “主子,我看人何时错过?” 姜川柏点点头,他沉吟片刻起身道:“走,跟我去花厅。” 花厅里笑语晏晏。 众人见到姜川柏静默一息,又接着聊了起来。 姜川柏扫了眼几人,目光落到那袭绿衣身影后,径直朝她走去。 崔宜然身旁坐着姜易安,她招呼着姜川柏道:“阿兄,你醒了,快坐。我留了一个烤鸭腿给你。”她指了指身旁的一个空位,又将面前的一碟烤鸭放到了空位上。 姜川柏挑了挑眉,他坐下扫了眼烤鸭道:“腹中不适,不吃了。” 姜易安关切的问:“可是积食了?伸手。” 她放下啃了一半骨头的鸭子,抓住姜川柏的手腕要给他切脉。 姜川柏皱眉,他道:“你不擦手?” “哦,哦,我去净手。”姜易安笑着跑去净手。 她一离开位置,崔宜然与姜川柏之间就毫无阻碍了。 也不知为何,姜川柏忽觉有些尴尬起来,他挠了挠眉,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崔宜然,可又总觉得她像是一直在看自己。 “嘶~”他忽然转头,有些不耐烦道:“你看甚?” 崔宜然正垂首吃着菜,她细嚼慢咽吞下,擦了擦嘴角侧首道:“姜公子,可是说我?” 一旁的姜姜捂着嘴,一直朝姜川柏摇头。 难不成真是自己的错觉?!姜川柏咳了两声转过头道:“吃你的。” 崔宜然抿了抿唇转回头继续吃碗里的菜。 气氛变得有些异样。 “我洗的可干净了,手里没烤鸭子味了。”姜易安遥遥道,她嗅了嗅指尖,疾步至姜川柏面前道:“阿兄,来,我看看。” 姜川柏轻吐出一口气,伸出手腕。 “果然积食了。阿兄,你可不能这般饥一顿,饱一顿,伤着肠胃了。这两日你好好吃药,否则后日我可不带你去江南。” 姜东德忙接着道:“柏儿,听你妹妹的,肠胃伤着了可不行。” 姜川柏点了点头。姜易安拿起他面前的那碟烤鸭子递给崔宜然道:“嫂嫂,阿兄不能吃,你吃。这凡胜楼的烤鸭比宫里的御厨做的要好罢。” “多谢易安妹妹。”崔宜然嘴角噙着笑,她道:“我今日在凡胜楼吃了一道柿饼,味道同我在家吃的很像,我表哥也说好吃。凡胜楼果然是上京第一酒楼。” 三娘闻言忙接过话头,她问道:“宜然,你表哥这趟可是来接你回青州的?” 崔宜然道:“是,我跟他说了要陪易安妹妹去江南几日,待江南回来后再做打算。” “你表哥可有婚配了?” “定亲了,明年开春就成亲。” “那跟你挺亲呵,这么大老远还来接你。” 崔宜然笑着微微垂首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三娘心里又是一咯噔,心道:看来是有情况啊。 静默几息,崔宜然告退,她前脚刚出了花厅,姜川柏一声不吭,也起身跟着出了花厅。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姜川柏身上,直至他出了花厅,又一窝蜂的跑到绫窗上窥探。 这是有情况啊! 第177章 尾声(四) 姜川柏疾步上前,挡在了崔宜然面前。 崔宜然与春黄同时停住了脚步。 春黄见姜川柏一副寻衅滋事的模样,上前道:“姜公子,我家小姐身子不适,若无大事还望体谅一二。” 姜川柏挑了挑眉,他揶揄道:“清早去见你表哥那会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一回来就病了?什么病?莫非可是受什么刺激了?” 绫窗口,三娘听的直皱眉。她可真是怒其不争啊,这般语气又同宜然说这般话...无救了! 她兴致缺缺的走到一旁的软椅上问姜易安道:“易安,宜然那表哥真是你说的温文尔雅的才子模样?” 趴在窗口上的姜易安点了点头,她走到三娘身旁问道:“三娘,你为何问嫂嫂表哥?” 三娘瞥了眼姜易安,叹了口气幽幽道:“哎,你不懂。这表哥表妹的最容易生情。那表哥亲自从青州千里迢迢的来接宜然,你说,这是图什么?” “看上嫂嫂了呗。父皇已将嫂嫂与成王和离一事写信告知给崔家老太公了,那平日里心悦嫂嫂的不都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 三娘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又叹了口气道:“是这个理。哎,是我想太多了。人家宜然虽成过亲,那也是太子妃。若要再嫁,定也是嫁个天潢贵胄才对,怎会考虑我们这般商贾人家。再说,你阿兄那副态度,天天说她是心机深成,动不动就同她吵架...咳,你这嫂嫂还是别人家的嫂嫂。” 姜易安闻言笑着道:“阿兄自己不也是老谋深算,我也是小狐狸啊。还有,我父皇那不也是老狐狸...呜呜...” 三娘慌忙捂住她的嘴道:“祖宗哎,那是圣上,可不许如此说...” 姜易安笑着吐了吐舌头,她道:“是是是,不说不说。我是想说,若嫂嫂在东宫没半点自保的本事,早就死透透了。阿兄这般说她是不对的。不过嘛...”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三娘,你不觉得阿兄还是很在意嫂嫂的?” “此话怎讲?”三娘好奇道。 “夺刀救人这是其一。让嫂嫂写信给崔家,为与成王和离出谋划策,这是其二。让我同父皇说要去江南,让嫂嫂陪同顺理成章让她离开东宫,这是其三。出了东宫又让嫂嫂在姜宅住着,那院子离他院子就几步路,还不是客院...” 姜易安冲三娘眨了眨眼睛,三娘从愕然到会心一笑,她眉眼顿时就舒展开来。 倏尔,翠衣在绫窗前小声喊道:“快来,快来,三娘,小姐快来看,吵起来了。” 三娘心下一惊,即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她推开翠衣,半个身子都趴到了绫窗外。 那厢。 姜川柏咬着后槽牙愤愤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你那表哥若真是有心,断然不会与另一女子定亲。成,就算他是被逼迫与她人定亲,若是我,定是先与那女子退亲再来同你说嫁娶之事。他可说了?那头只字未提,先来问你,若你同意,他去退亲,若你不同意,他依旧当他的新郎官。呵,倒是比我会做生意。” 崔宜然冷冷道:“这又如何?表哥...” 姜川柏嘶了一声,他气不打一处来:“你先前在东宫那心机去哪了?你就这般着急嫁人?你那表哥品行不正,你趁早歇了心思...” “你!”崔宜然气得将手中的帕子扔了过去。 帕子迅速朝姜川柏飞去,在他面上停留一息又飘然落地。 姜川柏怔愣一息,他瞥了眼地上的绸帕,瞪大了眼睛愤然道:“还敢扔我?!你等着,不出三日,我定将那表哥表弟在青州过往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你届时有何话可说!” 崔宜然默不作声,这人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也懒得解释。 她瞪了姜川柏一眼,越过他径直朝前走去。 姜川柏捡起帕子就追了上去。 春黄挠了挠头,正要跟上去,被三娘一行人拉住,三娘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便拉着她一起躲在树后一路尾随。 “你不要觉得一男子长的斯斯文文就是好人,许多那薄情寡义的都长得人模狗样...”姜川柏喋喋不休,将那表哥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崔宜然蹙了蹙眉,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柔声唤道:“姜公子~” 姜川柏心中一凛,他捏紧手中的帕子道:“怎样?我说错了不成。” “多谢姜公子一番好意,表哥是怎样的人,宜然心中有数。” 姜川柏心中又是一顿。 心中有数?什么数? 他即刻接话道:“你真冥顽不灵啊,那小子就不是什么好...” “我并非要嫁他。”崔宜然道。 “那你为何这番苦恼...” 一阵静默,崔宜然有些吃惊,他这是... 她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晶亮的眼眸一直看着他。 姜川柏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的错开了眼神。 “我苦恼是表哥今日同我说了一番话,有几分理。我同成王殿下和离,孤身一人回青州,即便是有祖父照拂,也会有不少的指责与诋毁。在世人眼中,我是被成王殿下厌弃,是克他的灾星。这悠悠之口,我堵不上,也不想堵。只可怜我父母,我弟弟、妹妹要受我牵连。我只有再嫁,且要高嫁,这样才能护住我父母,护住我弟妹。” 姜川柏闻言眸光微闪,他手中紧捏着帕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三娘的眼眶瞬间就泛红。她走上前,在崔宜然惊愕的眼神中,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怕宜然,这上京城多的是天潢贵胄,你知书达理,又聪明,模样还俊,不比京城里的娇小姐差。明日啊,我就去找司徒夫人问一问,这上京城哪家儿郎好,她都知道。” “娘,你瞎凑什么热闹!”姜川柏蹙眉,他不瞒道:“这上京城能有几个好人家。” “你闭嘴!往日里你这般没规矩,我不同你一般见识。宜然是客,你怎可这般无礼。”三娘叱责完姜川柏,就挽着宜然向前走,边走边道:“宜然,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柏儿自小主意大,我跟他爹都没好好教他,你别生气。回头易安定会好好收拾他。” 崔宜然笑笑,她问道:“他倒是怕易安?” “怕,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是又怕又疼她。他就是看着厉害,嘴上不饶人,心里是好的。也怪我跟他爹没本事,为了让我们这一家过的好,他十几岁就四处游历去了。一年都见不上几面,这些年...” 月色下,三娘挽着崔宜然,两人如一对母女那般漫步在林荫道上,有说有笑。姜川柏望着她俩的背影,久久都未能回神。 他心中有些凌乱,总有种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上下跳蹿,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