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版红楼梦》 第1章 甄士隐梦游幻境,偶遇通灵宝玉 话说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在大荒山无稽崖那疙瘩儿,炼出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大石头,每块都有十二丈高,二十四丈宽。结果娘娘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剩下一块没派上用场,随手就扔在了青埂峰下。这块石头啊,经过那么一炼,变得灵性十足,能自己来去,还能变大变小。它看着其他石头都上天补天去了,自己却因为“没本事”被晾在这儿,于是就自己埋怨自己,整日的悲悲切切······ 有一天,就在它正伤心叹气的时候,忽然瞧见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远远地走来,这两位长得那是相当有型,骨骼惊奇、气质非凡,到了青埂峰下就地一坐,开始聊起天来。他们看到了这块石头,已经缩小成个扇坠大小,晶莹剔透,特别招人喜欢。和尚把它捧在手心里,笑着说:“这石头模样不错,灵气也有,就是少了点实际的用处。咱们给它刻几个字,让人家一看就知道它是个宝贝,然后带它到那繁荣昌盛、讲究礼仪、官宦众多、花红柳绿、富贵温柔的地方去溜达溜达。” 石头一听,乐坏了,忙问:“刻啥字啊?带到哪儿去啊?您给说说呗。”和尚却笑着说:“你先别急,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就把石头往袖子里一揣,和道士一起飘然而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多少劫数,有个叫空空道人的家伙在寻找成仙之道,一天他正好经过这大荒山脚下的无稽崖青埂峰,突然看到一块大石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空空道人就从开头看起来,发现这石头原来是一块没能补天的废物,变成了人形混迹人间。这块石头被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带进了红尘,引向了彼岸。石头上记载了它的来历、投胎的地方,还有家庭琐事、女孩子家的闲聊、诗词和谜语,内容还挺丰富。只是年头和朝代就不清楚了。石头后面还刻着一段偈语,大概意思是:我没那本事去补天,瞎混了人间好多年。这些都是我前世今生的故事,谁能记得给我好好传说一番? 空空道人看了一阵子,知道这石头有一些来历,就对着石头说:“石头老兄啊,你说的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想刻在这儿流传千古。不过我觉得吧,一是没具体的年代背景,二是没那些治国安邦的英雄事迹,就几个奇奇怪怪的女子,要么犯傻要么矫情,要么有点小才华小善良。我就算抄了去,也算不上一本奇特的书。” 石头回答说:“师父您何必这么傻!我想历来那些野史写的朝代,无非是借汉朝、唐朝的名义;不如我这石头所记的不借这些套路,只按照自己的事情和情理,反而新鲜特别。况且那些野史里,有的诽谤君王和大臣,有的贬低别人的妻子女儿,奸淫凶恶的事多得数不清;还有一种写风月的笔墨,那淫秽肮脏的内容最容易带坏年轻人。至于那些才子佳人的书,开口就提‘文君’,满篇都是‘子建’,千部书一个腔调,千个人一个样子,而且最后都免不了涉及淫秽滥情。作者不过是想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所以假造出男女两个人的姓名;还一定会在旁边加上一个小人捣乱,就像戏里的小丑一样。更让人讨厌的是‘之乎者也’,不是讲道理就是拽文,很不符合情理,而且相互矛盾。我这大半辈子亲眼见过的几个女子,真心不比那些古书里夸的厉害的角色差。虽然咱不敢吹牛说比古人书里的牛人多,但是看看她们的故事,那也是能解解闷,提提神的。至于那些歪诗,嘿,也能逗得人捧腹大笑着喝酒呢。里面的悲欢离合,兴衰起伏,都是老老实实按照事情的来龙去脉写的,一点没敢胡编乱造,免得离了谱。只是希望大伙儿在喝多了醒来或者想躲个清静、解解闷的时候,拿这玩意儿来消遣一下,不仅能翻出点新鲜感,还能省下不少精力,不用再去瞎忙乎那些没影子的事儿了。师父您觉得呢?” 空空道人一听这话,心里琢磨了好半天,又把《石头记》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发现这上面主要就是聊聊感情的事,记录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那些低俗的内容。于是他就从头到尾抄了下来,让这个故事流传开来。从这以后,空空道人因为从空看到了色,从色产生了情,把情融入色,从色领悟到空,于是改名叫情僧,把《石头记》改成了《情僧录》。东鲁的孔梅溪给它取名叫《风月宝鉴》。后来曹雪芹在悼红轩里,花费十年时间,修改了五次,整理了目录,分出了章节,又给它取名叫《金陵十二钗》,还题了一首诗。这就是《石头记》的由来。那首诗是这样的: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至于那石头上面记着什么人什么事?听我慢慢道来。那石头上写着:早年间地陷了东南角,那儿有个叫姑苏城的地方,城里头有个阊门,那可是个热闹非凡的富贵地儿。出了阊门,有条十里长街,街里头有条仁清巷,巷子里有座古庙,因为地方小,大家都叫它“葫芦庙”。庙旁边住着个乡绅,姓甄名费,字士隐,他老婆封氏是个贤良淑德的人。他们家虽然不算特有钱,但在当地也是数得着的名门望族。甄士隐这人性子淡泊,不求功名,每天就是赏花种竹,喝喝酒,作作诗,活得像个隐士。就是有点遗憾,都半百的人了,没儿子,就一个三岁的女儿,小名叫英莲。 有一天夏天,天气炎热,士隐在书房里闲得无聊,随手扔了书,趴在桌子上打盹。迷迷糊糊中,他走到了一个不知道的地方。突然,他看到一僧一道走过来,边走边聊。 只听那道人问:“你带着这玩意儿,打算去哪儿啊?”那和尚笑着说:“你放心,现在正好有一段风流债要解决,那些风流债主还没投胎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东西混进去,让他们去体验体验。”那道人又问:“最近这些风流债主又要来世上走一遭,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始,到哪儿结束?” 和尚说:“这事儿挺有意思的。因为当年这石头,女娲没用到,它就自己逍遥去了,到处玩。有一天,它到了警幻仙子那儿,仙子知道它有点来头,就把它留在赤霞宫,叫它赤霞宫神瑛侍者。它常去西方灵河岸边溜达,看到河边有三生石旁长着一棵绦珠仙草,特别娇嫩可爱,它就天天用甘露浇灌,这仙草才得以生长。后来它吸收了天地精华,又得到甘露滋养,就脱胎换骨,变成了个女子,成天在离恨天外游荡,饿了吃秘情果,渴了喝灌愁水。只是因为它欠了浇灌的恩情,心里总有一段解不开的情缘。它常说:‘我受了它的雨露之恩,却没有水可以回报。它如果投胎做人,我也跟着去,把我一生的眼泪都还给它,这样就两清了。’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引得那些风流债主都要下凡,经历一番幻境,那绦珠仙草也在其中。现在这石头也该投胎了,我特意带它去警幻仙子那儿挂号,让它和这些情鬼一起下凡,了结这段缘分。” 那道人说:“真是有趣,从来没听说过‘还泪’这说法。咱们何不也下凡去度化几个人,那不是积德吗?”和尚说:“正合我意。你跟我去警幻仙子宫里把这事办了,等这些风流债鬼下凡后,咱们再去。现在已经有半数落入了凡尘,但还没完全集齐。”道人说:“那好吧,就跟你去一趟。” 甄士隐听了个明明白白,禁不住走过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笑着说:“两位仙师好呀。”那僧人和道士也赶紧回礼。士隐接着说:“刚刚听仙师讲述的因果缘分,真是世间少有,不过我有点笨,没完全听懂。如果仙师能不吝赐教,详细讲解一番,我洗耳恭听,稍微开开窍,也许就能避免迷失苦海了。”两位仙师笑了笑说:“这是天机,不能提前泄露。到时候别忘了我们俩,就能脱离苦海了。”士隐听罢,不便再追问,就笑着说:“天机确实不能说,但您刚刚提到的‘蠢物’,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那僧人就说:“你要看这东西,咱们还真是有点交情。”说着就拿出那块玉递给士隐。士隐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块亮晶晶的漂亮美玉,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他正想仔细看呢,那僧人突然说“到幻境了”,就硬是从他手里把玉拿走,和那道士一起走过了一个大牌坊,牌坊上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牌坊两边还有一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正想跟着走呢,刚抬起脚,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就像山崩地裂一样,他吓得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发现太阳火辣辣的,芭蕉也轻轻摇曳,梦里的事情一下子就忘了一多半。嘿,瞧那奶妈又抱着我们的小英莲来了。士隐一看,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粉雕玉琢的,可爱得不行,赶紧伸手接过她在怀里逗弄一番;接着还带她到街上,看那些热闹非凡的庙会。 正准备回家呢,突然看到一僧一道走过来。那和尚光头赤脚,那道士瘤腿乱发,俩人都疯疯癫癫的,一边挥着手一边大笑大说着就走过来了。他们走到士隐家门口,看到士隐抱着英莲,和尚突然大哭起来,还对士隐说:“你抱着这个命中带苦、拖累父母的小家伙干嘛!”士隐一听,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就没理他。和尚还不甘心,一个劲地说:“给我吧!给我吧!”士隐有点烦了,抱着女儿转身想进去。和尚却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嘴里还念叨了四句诗: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懂了,心里有点纠结,想问问他的底细。突然那道人说:“咱们不用一起走啦,现在就分开,各忙各的。三劫之后,我在北邙山等你,到时一起去找太虚幻境报到。”那和尚听后直喊:“太好了,太好了!”说完,两人就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士隐这时候心里直犯嘀咕:这两位肯定不简单,得找机会好好问问他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正那儿愣神儿呢,冷不丁儿看见隔壁葫芦庙里住的那个穷书生,姓贾名化,外号时飞,别号雨村的,走过来了。这贾雨村本是湖州人,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可惜他生不逢时,家道中落,亲人散尽,就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家乡混不下去,就跑京城去考试,想混出点名堂来。自从去年到了这儿,就一直没走成,暂且在庙里凑合着,每天写写字,卖卖文为生,所以士隐经常和他打交道。 这会儿雨村一见士隐,赶紧行礼,笑眯眯地问道:“老先生在这儿站着,是不是街上有啥新鲜事儿啊?”士隐笑着回答:“哪儿啊,刚才小女儿哭闹,我带她出来玩玩,无聊得很。贾兄来得正好,咱们去我小屋坐坐,一起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吧。”说着就让下人把女儿带进去,自己拉着雨村进了书房,小童端上茶来。俩人刚聊了几句,突然家里人来报:“严老爷来了!”士隐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请您稍坐,我马上回来陪您。”雨村也起身让道:“老先生您忙您的,我在这儿等会儿没关系。”话音未落,士隐已经匆匆忙忙地出去迎接客人了。 雨村在这边儿翻翻诗书,寻个乐子,冷不丁听见窗外有女的咳嗽声。他赶紧起身往窗外一瞧,哟,是个丫鬟在摘花儿呢,模样儿挺不错的,眉清目秀的,虽然不是大美女,但也有那么点意思。雨村看傻了眼。那丫鬟摘完花儿正想走,一抬头,发现窗里有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虽然看着挺穷的,但身材魁梧,五官端正,还有那双剑眉星眼,真是英气勃勃。丫鬟赶紧转身躲开,心里寻思:“这人长得挺壮实,怎么穿得这么破烂呢?我们家可没这样的穷亲戚。对了,他肯定就是老爷常提起的那个贾雨村,都说他‘不是一般人,老想帮帮他,就是没机会。’”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两眼。雨村见她回头,以为这女子对他有意思呢,高兴得不得了,心里暗想:这女子必定是个有眼力的佳人,是自己在风尘中的知己。这时候,小童进来说前面等着吃饭呢,不能久等,雨村就从侧门溜出去了。士隐等客人散了,知道雨村已经走了,也就没再去请他。 中秋节这天,士隐家的团圆饭吃完啦,他赶紧又准备了顿饭在书房,一个人溜达到庙里找雨村去。话说雨村自从那天看到甄家的丫鬟回头看了他两眼,就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心里老想着呢。今儿个又是中秋,对着圆月更是感慨万千,于是随口吟了首五言诗: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眸。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头。 雨村吟完诗,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生的理想,唉,可惜一直没遇到好机会。他不禁抓了抓头发,仰望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大声吟诵了一对联: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士隐刚好走过来,一听这话就乐了:“雨村兄,你真是胸怀壮志啊!”雨村赶紧陪着笑说:“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随便吟了句古人诗词,没想到您这么夸我。”他好奇地问士隐:“老先生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士隐笑着说:“今晚是中秋,大家都说是团圆的节日,我看你住在和尚庙里,肯定孤单得很。我就准备了点小酒菜,想请你到我家喝两杯,不知道你乐意不乐意?”雨村一听,立刻笑答:“您这么看得起我,我哪敢不识抬举啊。”说着,他就跟着士隐往书院去了。 没一会儿,茶喝完了,酒菜也摆好了,那酒菜美味得不用说。两人坐下,先慢慢喝着酒,聊着天,后来就越喝越起劲,不知不觉就喝嗨了。那时候,街上到处都是音乐声,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天空中一轮明月,光芒四射。两人更是兴致勃勃,一杯接一杯。这时,雨村已经喝得有点醉了,兴致一来,就对着月亮抒发了一下感情,随口吟了一首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一听,立刻兴奋地大喊:“太棒了!我早就觉得兄弟你绝非池中之物,现在这首诗一出来,简直就是一飞冲天的征兆啊!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恭喜恭喜!”说完,他亲自倒了一斗酒庆祝。雨村喝完后,突然长叹一声:“我这可不是酒后胡言,要说起时髦的学问,我也算是能混个脸熟。但眼下囊中羞涩,路费全无,京城又那么远,光靠卖字写文章可到不了那儿。” 士隐不等他说完,就拍着大腿说:“兄弟你咋不早说呢!我早就想帮这个忙了,就是每次见到你都没提,不好意思冒昧。既然现在说了,我就算不是什么能人,但‘义’和‘利’这两个字还是认识的。明年正好是科举考试,兄弟你赶紧进京,春榜一上,才不辜负你的才华。至于盘缠这些小事,我来解决,也不枉费你对我的看重。”说着,他立刻让小童去准备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还嘱咐:“十九是黄道吉日,兄弟你可以买船西行了。等明年冬天你飞黄腾达了,我们再见面,那可就太高兴了!”雨村接过银子和衣服,简单道了个谢,并不放在心上,继续喝酒聊天。不知不觉,夜已深,二人这才散去。 士隐把雨村送走后,回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太阳晒屁股才起来。他想起昨晚的事,心想给雨村写两封推荐信带到京城去,好让雨村去拜访那些官宦人家,找个地方安身。结果他派人去请雨村的时候,那家人回来告诉他:“和尚说,贾爷今早天没亮就进京城了,他还留了话给和尚,让转告老爷,说:‘咱们读书人不在乎迷信那一套,重要的是道理,所以没来得及当面告别。’”士隐听了,也只能作罢。 转眼间又到了元宵节。士隐让家里的霍启抱着小英莲去赏花灯。结果半夜霍启要去解决个人问题,就把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等他回来抱英莲时,人不见了!霍启急得半夜到处找,结果天亮了也没找到。他害怕得不敢回家,直接跑路去了别的地儿。士隐夫妇发现女儿一整夜没回来,心里就不好受了;派人去找,也是毫无音讯。他们夫妻俩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一下子没了,那心情糟糕透了,整日整夜地哭,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刚过了一个月,士隐身体已经不成了,他夫人封氏因为想念女儿也病了,天天忙于看医生、占卜。没想到三月十五那天,葫芦庙里头炸供品,和尚一个不留神,油锅里的火就蹿出来了,把窗纸给点着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竹篱笆、木头墙,真是命中注定要有这场灾难,结果一户接一户,整个街道烧得跟火焰山似的。虽然军民都来救火,但火势已经太大,根本控制不住,烧了一整夜才熄灭,也不知道烧了多少家。甄家就在旁边,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幸好他夫妇和几个家人没受伤。士隐急得直跺脚,长叹不已。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搬到田庄去住。可是近几年灾害连连,盗贼横行,官兵四处清剿,田庄上也不安全。没办法,只好把田地都卖了,带着妻子和两个丫鬟投奔他岳丈家去了。 他老丈人名叫封肃,老家在大如州,虽然家里是种地的,但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一看女婿灰头土脸地回来,心里就不大痛快。好在他女婿士隐还揣着点卖地得来的银子,就拿出来让他随便买点房子土地,打算将来有个谋生的门道。封肃就这边买点,那边赚点,给了他一点薄田和破旧的屋子。士隐是个读书人,对种地啥的不在行,硬撑了一两年,结果越来越穷。封肃一见他就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还在人前人后抱怨他不会过日子,就知道好吃懒做。士隐听说了,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再加上前年受了惊吓,又是气又是恨,年纪大了,又穷又病,身体和精神都撑不住了,渐渐地看起来就像是要不行了。 正巧这一天他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街上想透透气,没想到那边突然冒出来一个瘸子道士,疯疯癫癫的,穿着破烂的麻鞋和满是补丁的衣服,嘴里还嘟囔着几句怪话: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就迎上去说道:“你嘴里一直说些啥?只听到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着说:“你要是真听到‘好’‘了’这两个字,还算你明白:要知道世上各种各样的事情,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要是不了,就不好;要是想好,必须得‘了’。我这歌就叫《好了歌》。”士隐本来就是有天生聪慧的,一听到这话,心里早就领悟透彻了,于是笑着说:“先等等,让我把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怎么样?”道人笑着说:“你就请注解吧。”士隐于是说道: 简陋的房子、空荡荡的堂屋,当年可是满床的笏板。枯草和枯杨树,曾经是歌舞的场所。蜘蛛丝结满了雕花的房梁,绿色的纱如今又在蓬草做的窗户上。说什么胭脂正浓、香粉正香,怎么两个鬓角又变成了白霜?昨天在黄土坡头埋了白骨,今天晚上在红纱帐里躺着鸳鸯。金子装满箱,银子装满箱,转眼间变成乞丐被人人指责。正感叹别人命不长,哪知道自己回来就死了?教导有方,也保不准日后做强盗。挑选富贵人家,谁能想到流落到烟花柳巷!因为嫌官帽小,导致扛上了枷锁。昨天可怜破棉袄寒冷,今天又嫌紫色的蟒袍长。乱哄哄的你刚唱完我登场,反而把他乡认作故乡。太荒唐了,到最后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那疯癫跛脚的道人听了,拍着手大笑说:“解得贴切!解得贴切!”士隐就说一声“走吧”,把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竟然不回家,跟着疯道人飘飘然走了。这一下子,整个街坊都炸开了锅,人们把这个新鲜事儿传来传去。封氏一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没办法,只能和父亲商量,派人到处去找,但哪儿都没有音信。没办法,只能靠父母养活着。幸运的是,身边还有两个以前的丫鬟照顾她,她们三个主仆日夜不停地做些针线活,帮着父亲维持家用。封肃虽然每天抱怨,但也拿她们没办法。 这一天,甄家的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然听到街上有吆喝开道的声音。大家都说:“新的县太爷上任啦!”丫鬟躲在门里看,只见一队队的军牢快手走过去,不一会儿大轿里抬着一个戴着乌帽穿着猩袍的官员来了。那丫鬟倒是愣了一下,心里想:“这官员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就进了房间,然后也就把这事丢一边不再放在心上。到了晚上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好多人乱喊,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有什么祸事,下回再讲。 第2章 冷子兴同志对荣国府的现状进行了全面、细致的阐述 却说封肃听到公差传唤,赶忙出来陪着笑脸询问,那些人只是叫嚷:“赶紧请出甄爷来。”封肃赶忙陪着笑说:“我姓封,不姓甄。只有以前的女婿姓甄,现在都出家一两年了,不知道是不是问他?”那些公差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真’‘假’,既然是你的女婿,就带着你去当面跟太爷禀报就行了。”大家把封肃推搡着带走了,封家的人个个惊慌失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封肃才回来,众人赶忙问是怎么回事。“原来新上任的太爷姓贾叫贾化,是湖州人,曾经和女婿是旧相识,因为在我家门口看到娇杏丫头买线,只以为女婿搬到这里住了,所以来传唤。我把原因说明白了,那太爷伤感叹息了一阵;又问外孙女,我说看灯的时候丢了。太爷说:‘没关系,等我派人去,一定得找回来。’说了一阵话,临走又给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由得伤感起来。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雨村就派人送来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用来答谢甄家娘子。还另外给了封肃一封密信,拜托他跟甄家娘子要娇杏做二房。封肃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特别想去讨好太爷,就在女儿面前一个劲地鼓动。当天夜里用了一顶小轿,就把娇杏送进衙门里去了。雨村那高兴劲儿就不用说了,又给了封肃一百两金子,还送了甄家娘子好多礼物,让她先自己过日子,等着去找她女儿的下落。再说娇杏这个丫头就是当年回头看雨村的那个,就因为偶然看了那一眼,就有了这段奇妙的缘分,真是想不到的事。谁知道她命运这么好,没想到到了雨村身边,才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又过了半年,雨村的正房夫人突然生病去世了,雨村就把她扶正当了正室夫人。正应了那句话: 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 原来当年士隐赠银之后,雨村在十六号就起身去京城了。到了科举考试的时候,特别顺利,考中了进士,被选到外班,如今已经升为本县的太爷了。虽说他才能出众,可未免有些贪婪残酷,而且仗着自己有才华就对上级不尊重,那些同事都斜着眼睛看他。不到一年,就被上司写了奏折参了一本,说他看起来有才华,实际上很狡猾,还列举了一两件包庇差役、结交乡绅的事,皇上大怒,马上命令革了他的职。公文一到,本府的官员没有不高兴的。雨村虽然心里十分羞愧和愤恨,脸上却一点埋怨的神色都没有,还是照样嘻嘻哈哈跟平常一样。把公事交接完,把这些年积攒的钱财,还有家属等人,都送回原籍安排妥当了,然后自己风里来月下去,游览天下的名胜古迹。 有一天偶然又游玩到维扬这个地方,听说今年管盐政的是林如海。这个林如海大名就叫林海,表字如海,是上一届科举的探花,现在已经升为兰台寺大夫,老家是姑苏的,如今被皇上钦点为巡盐御史,上任没多久。原来林如海的祖父也曾继承过列侯,到林如海这儿,已经是第五代了,最开始只继承三代,因为当今皇上恩情深厚品德高尚,额外施恩,到林如海的父亲又继承了一代,到林如海就通过科举出仕了。 虽说他家世代享受俸禄,却是读书人家。只是可惜林家旁支子孙不兴旺,人口不多,虽说有几门亲戚,但和林如海都是堂族,没有很亲近的直系亲属。现在林如海已经五十岁了,只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还在去年去世了,虽说有几房小妾,无奈命中没有儿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正妻贾氏生了一个女儿,乳名叫黛玉,五岁了,夫妻两个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疼爱。看她聪明漂亮,也想让她认识几个字,不过就当是收养个儿子,暂且排解一下没有儿子在身边的寂寞。 再说贾雨村在旅店不小心得了风寒,病好以后又因为盘缠不够了,正想找个能住的地方休息休息。碰巧遇到两个老朋友认识新盐政,知道他正要请一位私塾先生教导女儿,就把雨村推荐进衙门里去了。这个女学生年纪小,身体又弱,功课不限定多少,其余不过两个陪着读书的丫鬟,所以雨村特别轻松,正好养病。 就这么过了一年多,没想到女学生的母亲贾氏夫人因病去世了。女学生侍奉吃药,守丧尽礼,因为过于哀伤悲痛,本来身体就弱,所以旧病又发作了,有好些日子没去上学。雨村闲着没事干,每当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吃完饭就出来溜达溜达。这一天偶然走到郊外,想要欣赏欣赏乡下的风光。随便走到一个山环水绕、树木茂盛竹子修长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一座庙宇,大门和巷子都破败倾斜,墙壁也脱落了。上面有块匾额写着:“智通寺”。门旁边还有一副又旧又破的对联: 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了以后,心里想着:“这两句话文字虽然很浅,意思却很深。我也去过一些有名的大寺庙,倒是没见过这样的说法,这里面说不定有个经历过挫折的人也不一定,为啥不进去探访探访。”走进去一看,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僧在那儿煮粥。雨村看到了,没怎么在意;等跟他问了两句话,那个老僧又聋又糊涂,牙齿也掉了舌头也不利索,回答的都不是雨村问的。雨村不耐烦了,还是退了出来,想着到那个村里的小酒馆买三杯酒喝喝,增添点野外的乐趣。于是就走过去了。 刚进酒馆的门,就看见座位上喝酒的客人中有一个人站起来大笑,迎了出来,嘴里说着:“奇遇,奇遇!”雨村赶紧看,这个人是在京城做古董生意的,姓冷,外号叫子兴,以前在京城就认识。雨村特别称赞这冷子兴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这子兴又借着雨村有文化的名声,所以他们俩最合得来。雨村也赶紧笑着问:“老兄啥时候到这儿的?我竟然不知道。今天偶然碰到,真是太巧了!”子兴说:“去年年底到家的,现在因为还要去京城,就从这儿顺路找个好朋友说句话。承蒙他的情,留我多住两天。我也没啥要紧事,就多待两天,等到月半的时候就起身走。今天好朋友有事,我闲着就走到这儿了,没想到能有这样巧的相遇!”一边说着一边让雨村跟他一起坐了,另外重新准备了酒菜。 两个人一边慢慢聊天一边慢慢喝酒,说着分别以后的一些事。雨村就问:“最近京城有没有啥新鲜事?”子兴说:“倒没什么新鲜事,不过老先生您的同姓本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奇怪事。”雨村笑着说:“我家族里没人在京城,咋说起这个?”子兴笑着说:“你们都姓贾,难道不是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笑着说:“荣国府贾家,这也不算辱没您的家门吧!”雨村说:“原来是他家。要是说起来,我们姓贾的族人确实不少,从东汉的贾复开始,分支众多,各省都有,谁能一个个仔细去查?要说荣国府这一支,倒是同一个族谱。但他们那么荣耀,我们不方便去攀认,所以就越来越生疏了。” 子兴叹口气说:“老先生您别这么说。如今这荣国府、宁国府,也都萧条了,不像以前那么风光!”雨村说:“当年宁荣两府人口特别多,怎么就萧条了呢?”子兴说:“就是啊,说起来话可长了。”雨村说:“去年我到金陵的时候,因为想看看六朝的遗迹,有一天进了石头城,从他家门前路过。街东边是宁国府,街西边是荣国府,两个宅子连在一起,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大门外虽然冷冷清清没人,隔着围墙往里一看,里面的厅殿楼阁还是高大雄伟,就是后面那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茂盛滋润的样子,哪像个衰败的人家?” 子兴笑着说:“亏您还是进士出身,原来您不懂。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像以前那么兴旺,跟平常当官的人家比,到底气势不一样。如今人口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多,主人仆人从上到下都安于富贵享受尊荣,会谋划打算的一个都没有,日常的开销排场,又不能节省俭朴。如今外面的样子虽说还没倒得厉害,里面的钱却差不多花光了。这还算小事。还有一件大事:谁能想到这样富贵豪华的人家,如今养的儿孙,竟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村听了,也说:“像这样有文化懂礼仪的人家,哪能没有好好教育子女的道理?别的家族不知道,只说这宁国府和荣国府,那是最会教导子女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兴叹口气说:“说的就是这两府呢。等我跟您讲:当年宁国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个。宁国公是老大,生了两个儿子。宁国公去世后,长子贾代化继承了官职,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叫贾敷,八九岁的时候就死了,就剩下一个次子贾敬,继承了官职,如今一心求道,就喜欢炼丹,别的事一概不管。幸好早年留下一个儿子,叫贾珍,因为他父亲一心想当神仙,把官职就让他继承了。他父亲又不愿意住在家里,只在京城城外跟那些道士混在一起。 这位珍爷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叫贾蓉。如今贾敬不管事了,这贾珍哪里会干正事?就只知道一味地玩乐,把那宁国府都快折腾翻了,也没人敢管他。再说说荣国府您听听:刚才说的奇怪事就出在这儿。自从荣国公去世后,长子贾代善继承了官职,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家的小姐做妻子。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贾赦,老二叫贾政。 如今贾代善早就去世了,老太太还在。长子贾赦继承了官职,为人还算中等,也不管家里的事;只有次子贾政,从小就特别喜欢读书,为人正直规矩。祖父很疼爱他,原本想让他通过科举当官,没想到贾代善临终前上了一个奏折,皇上可怜先臣,就让长子继承了官职;又问还有几个儿子,马上召见,又给这贾政赐了个额外主事的职位,让他到部里学习,如今已经升为员外郎了。这贾政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叫贾珠,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后来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不到二十岁,就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很稀奇。没想到隔了十几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起来更稀奇:一生下来,嘴里就含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玉,上面还有好多字。您说这是不是新鲜事?” 雨村笑着说:“果然奇特,只怕这人出身不凡。”子兴冷笑一声道:“大家都这么讲,所以他祖母把他当成宝贝。周岁的时候,政老爷想试探他将来的志向,就把世上各种各样的东西摆了好多让他抓。哪知道他啥都不要,伸手就只抓些胭脂、粉、钗子、耳环来摆弄,政老爷就不喜欢了,说他将来不过是个沉迷酒色的家伙,所以不是很疼爱他。只有老太太还把他当成命根子似的。说起来还有更奇特的:如今都长到十来岁了,虽然特别调皮捣蛋,但聪明机灵得很,一百个人都比不上他一个;说起孩子气的话也很特别,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到女儿就觉得神清气爽,见到男子就觉得又脏又臭。’你说好不好笑?将来肯定是个色鬼没跑了!” 雨村一脸严肃,脸色都变了,说道:“不对!可惜你们不了解这个人的出身情况,估计政老前辈也错误地以淫魔色鬼看待了。如果不多读书增长见识,再加上有探究事物原理获得知识的功夫、领悟道理参透玄机的能力,是没办法明白的。”子兴见他说得这么严肃重要,赶紧请教其中的缘故。 雨村说:“天地造就人,除了大仁大善和大奸大恶的,其余的都没太大差别。要是大仁大善的人,那是顺应时运而生的,大奸大恶的人,则是应劫数而生的。顺应时运而生的,世道就太平;应劫数而生的,世道就危险。像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召公、孔子、孟子、董仲舒、韩愈、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张载,这些都是顺应时运而生的;蚩尤、共工、夏桀、商纣、秦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等,这些都是应劫数而生的。大仁大善的人能治理天下,大奸大恶的人会扰乱天下。清明灵秀,这是天地的正气,是仁人所秉持的;残忍乖僻,这是天地的邪气,是恶人所秉持的。” 如今正处在国运长久昌盛的时候,是太平无事的世道,秉持着清明灵秀之气的人,上从朝廷,下到民间,到处都是。剩下的灵秀之气没地方去,就变成了甘露、和风,广泛地滋润着天下。那些残忍乖僻邪恶的气,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流窜,于是就凝结堵塞在深沟大壑里面。偶尔因为风刮,或者被云推,有了一点点晃动触发的意思,有那么一丝半缕不小心跑出来的,正好碰到灵秀之气经过,正气容不下邪气,邪气又嫉妒正气,两边互不相让;就像风、水、雷、电在地下碰到了,既不能消失,又不能退让,必然导致互相冲击爆发。 既然爆发出来,那邪气也必然赋予到人身上。假如有男有女偶然秉承这种气出生的,往上说不能成为仁人君子,往下说也不能成为大恶之人。把他们放在千万人当中,他们聪明俊秀灵秀的气质,在千万人之上;他们乖僻邪谬、不近人情的样子,又在千万人之下。要是生在公侯富贵的人家,就会成为情种;要是生在读书但贫困的家族,就会成为逸士高人。就算生在命运不好的贫寒人家,甚至成为出色的艺人、有名的娼妓,也绝对不会成为跑腿的仆人,甘心被庸人驱使。像以前的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两大家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最近的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比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这些人,都是换个地方也一样的人。 子兴说:“照你这么说,‘成功了就是公侯,失败了就是贼寇’呗?”雨村说:“就是这个意思。你还不知道,自从我被革职以来,这两年到处游历各省,也曾经碰到两个特别的孩子,所以刚才你一说起这宝玉,我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估计也是这一类的人。不用往远了说,就说这金陵城里的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知道不?”子兴说:“谁不知道!这甄府跟贾府是老亲戚,他们两家来往特别亲密。就连我也跟他家来往不止一天了。” 雨村笑着说:“去年我在金陵,也有人推荐我到甄府去教书。我进去看了看情况,谁知道他家那么荣华富贵,却是个有钱又懂礼的人家,倒是个不错的教书的地方。但是这个学生虽然是刚开始启蒙,可比一个准备考科举的还让人费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一定得有两个女儿陪着我读书,我才能认字,心里也能明白,不然我心里自己糊涂。’还经常对着跟着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其尊贵极其干净,比那些祥瑞的野兽、珍贵的飞禽、奇异的花草还更稀罕尊贵呢,你们这些嘴臭的家伙千万不能冒犯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只要是想说的时候,一定得用干净的水、香茶漱了口才行;要是说错了,就得凿牙挖眼的。’他又凶暴又顽皮,各种奇怪;只是放了学进去,见到那些女儿们,他那温和宽厚、聪明文雅的样子,就完全变了一个样。 所以他父亲也曾狠狠打过他几次,可就是改不了。每次被打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姐姐’‘妹妹’地乱叫起来。后来听到里面的女儿们拿他开玩笑:‘为啥打得急了只管叫姐妹干啥?难道是叫姐妹们去求情讨饶?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嘛!’他回答得最妙,他说:‘疼得厉害的时候,只叫姐姐妹妹这样的字,说不定能止疼呢,因为叫了一声,果然觉得疼得轻一些了。于是就得了个秘诀,每次疼得特别厉害,就连着叫姐妹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因为他祖母过分溺爱,不清楚状况,每次因为孙子侮辱老师就责备儿子,所以我就辞了教书的工作出来了。这样的子弟肯定守不住祖父的家业,也不会听从老师朋友的规劝。只是可惜他家那几个好姐妹都是少有的出色!” 子兴说:“就是贾府里现在的三个小姐也不错。政老爷的大女儿叫元春,因为贤惠孝顺、有才能有品德,被选进宫当女史去了。二小姐是赦老爷小妾生的,叫迎春。三小姐是政老爷小妾生的,叫探春。四小姐是宁府珍爷的亲妹妹,叫惜春。因为史老夫人特别喜欢孙女,都跟着祖母这边,一起读书,听说个个都不错。” 雨村说:“甄家的风俗更妙,女儿的名字也都跟着男子的名字,不像别人家另外用那些‘春’‘红’‘香’‘玉’这类艳丽的字。为啥贾府也落入这种俗套?”子兴说:“不是这样的。只因为现在的大小姐是正月初一出生的,所以叫‘元春’,其余的就都跟着用‘春’字;上一排的也是跟着兄弟的名字来的。现在有个证据:现在你的贵东家林公的夫人,就是荣府里赦、政二位老爷的亲妹妹,在家的时候名字叫贾敏。不信的话你回去仔细打听就知道了。” 雨村拍手笑着说:“太对了。我的这个女学生叫黛玉,她读书凡是‘敏’字都念作‘密’字,写字碰到‘敏’字也少写一两笔。我心里常常疑惑,今天听你这么说,肯定是因为这个没错了。怪不得我的这个女学生说话做事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估计她母亲就不一般,所以生了这个女儿,现在知道是荣府的外孙,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可惜上个月她母亲竟然去世了。”子兴叹息说:“老姊妹三个,这是最小的,又没了!年长一辈的姊妹一个都没了。只看看这年轻一辈的,将来找的女婿会怎么样呢。” 雨村说:“正是这样。刚才说政公已经有了一个含玉出生的儿子,还有长子留下的体弱的孙子,难道赦老一个都没有吗?”子兴说:“政公在有了玉儿之后,他的小妾又生了一个,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好是坏。就目前来说,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不过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要是说那赦老爷,也有一个儿子,叫贾琏,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亲上加亲,娶的是政老爷夫人王氏的侄女,到现在已经娶了四五年了。 这位琏爷现在捐了个同知的官,也是不喜欢正经事务的,在社会交往上善于随机应变,能说会道,所以现在在他叔叔政老爷家里住着,帮忙料理家务。谁知道自从娶了这位奶奶之后,上上下下没有不称赞他夫人的,琏爷反倒退了一大步:模样长得特别漂亮,说话又干脆利落,心思还特别细密,简直是男人远远比不上的。”雨村听了笑着说:“可以知道我说得不错了。咱们刚才说的这几个人,只怕都是从那正邪两赋来的一类人,也说不定呢。” 子兴说:“正也好,邪也好,只管算别人家的账,你也喝杯酒才好。”雨村说:“只顾着说话,就多喝了几杯。”子兴笑着说:“说着别人家的闲事,正好当下酒菜,就算多喝几杯有啥关系。”雨村朝窗外看看说:“天也晚了,小心关了城,咱们慢慢进城再聊,也不是不行。”于是两个人站起来,结算了酒钱。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意来给你报个喜信的。”雨村急忙回头看,要知道是谁,且听下一回分解。 第3章 林黛玉初至荣国府见到贾宝玉 却说雨村赶紧回头看的时候,发现不是别人,正是以前一起当官又一起被参革的张如圭。他是本地人,被革职后就在家里待着,如今打听到京城奏准让被革职的官员重新任职的消息,他就到处找关系找门路。忽然碰到雨村,所以赶忙道喜。两人见了礼,张如圭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雨村,雨村特别高兴,匆匆说了两句,就各自回家了。冷子兴听到这话,赶忙出主意,让雨村去求林如海,再到京城去拜托贾政。 雨村明白他的意思就走了,回到住处,赶紧找邸报确认是不是真的,第二天当面跟林如海商量。林如海说:“真是巧了,因为我老婆去世,京城的岳母挂念小女儿没人依靠,之前已经派了人乘船来接,因为小女儿病还没好利索,所以还没走,现在正想着送女儿去京城。因为之前承蒙您的教导之恩,还没报答,碰到这个机会哪能不尽心报答您呢。我已经提前准备了,写了一封推荐信,拜托内兄您务必帮忙周全,这样才能稍微表达一下我的诚意;要是有花费,我会在给家里的信里写清楚,不让您费心。” 雨村一边作揖行礼,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又问道:“不知道您的亲戚大人现在担任什么职务?只怕我太冒失,不敢去拜访。”如海笑着说:“要说我的亲戚,和您老兄也算是一家人,他们是荣公的孙子:大表哥现在承袭一等将军的职位,名叫赦,字恩侯;二表哥名叫政,字存周,现在担任工部员外郎,他为人谦逊有礼、忠厚老实,很有祖父的风范。所以我写信拜托您,要不然不但会玷污了您的高尚操守,就连我自己也不愿意这么做。雨村听了,这心里才相信了昨天子兴说的那些话,于是又向林如海道谢。林如海又说:“选了下个月初二我小女儿去京城,您就跟她一起走,难道不是两边都方便吗?”雨村连连答应听从,心里特别得意。林如海接着就准备礼物和饯行的事,雨村全都收下了。 那个女学生原本舍不得离开亲人走,可无奈她外祖母一定要她去,再加上如海说:“你父亲年纪已经五十了,也没有再娶老婆的想法,而且你身体又不好,年纪还特别小,上面没有亲妈教养,下面也没有姐妹扶持。现在去依靠外祖母和舅舅家的姐妹,正好能减轻我的后顾之忧,怎么能不去呢?”黛玉听了,这才流着泪拜别,跟着奶娘和荣府里的几个老妇人登上船走了。雨村另外有船,带着两个小仆人,跟着黛玉一起走。 到了京都,雨村先整理好衣服帽子,带着仆人,拿着写着宗侄的名帖到荣府的大门去投递。那个时候贾政已经看了妹夫的信,马上就请他进来相见。看到雨村长得高大威武,说话也很有水平,而且贾政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人,他对有才能的人很尊敬,愿意帮助别人,很有祖上的作风。何况又是妹夫特意拜托的,所以对雨村特别优待,跟对别人不一样。就使劲帮忙,上奏的日子,给他谋了一个恢复职务的机会。不到两个月,就选了金陵应天府这个地方,雨村辞别了贾政,选了个日子去上任了。 再说黛玉从那天下船上岸的时候,就有荣府派来的轿子和拉行李的车辆等着。黛玉曾经听母亲说过,她外祖母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她这几天见到的这几个三等的仆妇,吃的穿的用的都很不一般,何况现在到了她家,都得每一步都小心,每一刻都注意,别多说话,别多走路,怕被人笑话。上了轿子,进了城,从纱窗里看了看,这街市特别繁华,人特别多,自然不是别的地方能比的。 又走了半天,忽然看见街北边蹲着两个大石头狮子,三间有兽头装饰的大门,门前坐着十来个穿戴华丽的人,正门不开,只有东西两个角门有人进出。正门上有一块匾,匾上大大地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心想:“这是外祖母家的长房了。”又往西不远,也是三间大门,这才是“荣国府”。但不进正门,只从西角门进去。轿子抬着走了一段路,要转弯的时候就停下轿子,后面的婆子也都下来了,另外换了四个长得清秀的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着轿子,众婆子在下面跟着走。 到了一个垂花门前停下,那些小厮都恭敬地退出去,众婆子上前掀起轿帘,扶着黛玉下了轿。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间是穿堂,地上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有小小的三间厅房,厅后面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都是雕刻着花纹画着图案的,两边有穿山游廊和厢房,挂着各种颜色的鹦鹉、画眉等鸟。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着鲜艳的丫头,一看见她们来了,都笑着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正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个人争着去打帘子,同时听到有人说:“林姑娘来了。” 黛玉刚进房间,就看见两个人扶着一位头发像银一样白的老太太迎上来。黛玉知道这是外祖母了,正要下跪拜见,早就被外祖母抱住,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叫着大哭起来。这时候站在旁边的人没有不掉眼泪的,黛玉也不停地哭。大家慢慢地劝解,黛玉这才拜见了外祖母。贾母这才一个一个地指给黛玉说:“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你之前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个一个地拜见。贾母又说:“去请姑娘们。今天远方的客人来了,可以不用去上学了。”大家答应了一声,就去了两个人。 没过一会儿,只见三个奶妈和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位姑娘来了。第一个姑娘肌肤有点丰满,身材中等,腮帮子像新长出来的荔枝,鼻子像鹅脂一样细腻,性格温柔安静,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第二个姑娘肩膀有点窄,腰很细,身材高挑,鸭蛋脸,眼睛漂亮眉毛修长,眼神灵动,神采飞扬,很有文采,让人一见就忘不了。第三个姑娘身材还没长开,模样还小。她们头上戴的钗环,身上穿的裙子和袄子,三个人的打扮都是一样的。黛玉连忙起身迎上去行礼,互相认识了一下,就各自坐下了。丫鬟送上来茶。不过就是说一说黛玉的母亲怎么生病,怎么请医生抓药,怎么办理丧事。这免不了让贾母又伤心起来,就说:“我这些女孩儿,最疼爱的就是你母亲。现在她突然先我走了,不能再见面,怎么能不伤心!”说着拉起黛玉的手又哭起来。大家都赶忙劝她,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大家看到黛玉年纪虽然小,但是她的一举一动、说话都很不一般,身体和面容虽然瘦弱得好像衣服都撑不起来,却有一种很有韵味的姿态,就知道她有身体不好的毛病。于是问:“经常吃什么药?为什么没治好呢?”黛玉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从会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吃药,到现在了,看过好多有名的医生,一直都没效果。那一年我才三岁,记得来了一个长着癞头的和尚,说要带我去出家。我父母当然不同意,他又说:‘既然舍不得她,只怕她这病一辈子也好不了!要是想好,除非从现在开始一直不许听到哭声,除了父母之外,凡是外面的亲戚一概不见,这样才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这和尚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靠谱的话,也没人搭理他。现在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说:“这正好,我这里正好配药丸呢,叫他们多配一份就行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院里有笑着说话的声音,说:“我来晚了,没能够迎接远方来的客人!”黛玉心里琢磨:“这些人个个都不敢出声、屏住呼吸这样小心,这来的人是谁呀,怎么这么放肆没规矩?”心里正想着的时候,只见一群媳妇和丫鬟簇拥着一个漂亮的人从后面的房间进来。这个人的打扮跟姑娘们不一样: 打扮得光彩夺目,就好像神仙妃子一样。头上戴着用金丝和八宝珠子攒成的发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的钗子,脖子上戴着赤金的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的大红云缎窄身袄子,外面罩着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子,下面穿着翡翠撒花的洋绉裙子。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两道弯弯的像掉梢柳叶一样的眉毛,身材苗条,姿态风流,粉嫩的脸上含着威严但不显露,红润的嘴唇还没张开笑容就先传出来了。 黛玉连忙起身迎接。贾母笑着说:“你不认识她:她是咱们这里出了名的泼辣人,在南京那边叫‘辣子’,你只管叫她‘凤辣子’就行。”黛玉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众姐妹都赶忙告诉黛玉说:“这是琏二嫂子。”黛玉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听她母亲说过:大舅贾赦的儿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侄女;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教养,学名叫王熙凤。黛玉赶忙陪着笑脸行礼,称呼她“嫂子”。 这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番,然后又把黛玉送回贾母身边让她坐下,接着笑着说:“天底下真有这么漂亮的人!我今天可算是见到了!而且这浑身的气派根本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倒像是嫡亲的孙女一样,怪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都惦记着。只是可怜我这妹妹命不好,怎么姑妈就偏偏去世了呢!”说着就用手帕擦眼泪。贾母笑着说:“我刚心情好点,你又来惹我。你的妹妹大老远才来,身子又弱,刚刚才劝好了,可别再提这事了。” 王熙凤听了,连忙收起悲伤露出笑容说:“就是呀!我一见到妹妹,心思全在她身上了,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竟然把老祖宗给忘了,该打,该打!”又赶忙拉住黛玉的手问道:“妹妹多大了?上过学没有?现在吃着什么药?在这别想家,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跟我说。丫头和仆人们要是不好,也只管跟我说。”黛玉一一答应着。这边王熙凤又问别人:“林姑娘的东西搬进来没有?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紧早点打扫两间屋子,让他们歇歇去。” 正说着话呢,就已经摆上了水果和茶,王熙凤亲自安排摆放。又看到二舅母问她:“每个月的钱发放完了没有?”王熙凤说:“发放完了。刚才带着人到后楼上去找缎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昨天太太说的那种。估计太太记错了。”王夫人说:“有没有的,没什么要紧。”接着又说道:“应该随手拿出两块来给你这妹妹做衣裳啊。等晚上想起来再叫人去拿吧。”王熙凤说:“我倒是先想到了。知道妹妹这两天肯定会到,我已经准备好啦,等太太回去看一看,就好送过来。”王夫人笑了笑,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候茶果已经撤下去了,贾母让两个老嬷嬷带着黛玉去拜见两个舅舅。这时贾赦的妻子邢氏赶忙站起来笑着回答说:“我带着外甥女儿过去,总归更方便些。”贾母笑着说:“正是这样呢。你也去吧,不用再过来了。”那邢夫人答应了,就带着黛玉向王夫人告辞,大家把她们送到穿堂。垂花门前早就有很多小厮拉过来一辆翠幄清油车,邢夫人带着黛玉坐上去,众仆妇们放下车帘,这才让小厮们抬起车。拉到宽敞的地方,套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走,经过荣府的正门,进入一个黑油漆大门里面,到仪门前面才下了车。 邢夫人挽着黛玉的手走进院子,黛玉估计这地方肯定是荣府中的花园隔断出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然看到正房、厢房、游廊,都小巧别致,不像那边那么高大雄伟,而且院子里到处的树木山石都很好。等到进入正屋,早就有很多穿着艳丽、打扮漂亮的姬妾和丫鬟迎上来。邢夫人让黛玉坐下,一面让人到外书房去请贾赦。过了一会儿回来说:“老爷说了:‘这几天身体不好,见了姑娘彼此都会伤心,暂时不忍心相见。劝姑娘别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就跟在家里一样。姐妹们虽说不灵巧,大家在一起作伴,也能解解烦闷。要是有受委屈的地方,只管说,别见外才好。’” 黛玉赶忙站起来,一一答应了。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邢夫人极力挽留让吃过饭再走。黛玉笑着回答说:“舅母疼爱赐饭,原本不应该推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怕去晚了不恭敬,改日再来领受:希望舅母谅解。”邢夫人说:“这也行了。”于是命令两个嬷嬷用刚才坐过来的车送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到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走了才回来。 过了一会儿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就看到一条大甬路一直通到大门那里。众嬷嬷领着她往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的大厅之后,仪门里面有个大院子,上面是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的屋顶像鹿顶,耳门是钻山样式,四通八达,高大雄伟,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黛玉就知道这里是正内室。走进堂屋,抬头迎面首先看到一个赤金九龙青地的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是“荣禧堂”;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的宝印。大紫檀雕螭案上摆着三尺多高的青绿古铜鼎,挂着待漏随朝墨龙的大画,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盒。地上两排共十六张楠木圈椅。还有一副对联,是用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写的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原来王夫人平常坐着休息吃饭啥的不在这正室里,而是在东边的三间耳房里面。于是嬷嬷们领着黛玉进了东边的房门。靠着窗户的大炕上铺着猩红色的洋毯,正面放着大红金钱蟒图案的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图案的大条褥子,两边摆着一对梅花样式的洋漆小桌子,左边的桌子上摆着文王鼎,鼎旁边是匙子、筷子和香盒,右边的桌子上摆着汝窑的美人觚,里面插着应季的鲜花和草。地面上朝着西边摆放着四张大大的椅子,都搭着银红色带花的椅套,下面还有四副脚踏。两边还有一对高高的几案,几案上面茶碗、花瓶和鲜花都有。其他的摆设,就不用详细说了。老嬷嬷让黛玉到炕上坐。炕沿上倒是也有两个锦缎的褥子相对摆放着。黛玉考虑了一下座位的次序,就不上炕,只是在东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屋里的丫鬟赶忙捧上茶来。黛玉一边喝着,一边打量这些丫鬟们的打扮、穿着还有行为举止,果然和别人家不一样。茶还没喝完,就看见一个穿着红绫袄、青绸掐牙背心的丫鬟走过来笑着说:“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去坐。”老嬷嬷听了,接着又领着黛玉出来,到了东南的三间小正房里。正面的炕上横着放了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和茶具,靠着东边的墙壁,面朝西边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边的下首位置,也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看到黛玉来了,就往东边让。 黛玉心里猜这是贾政的座位,因为看到挨着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黛玉就朝椅子上坐了。王夫人再三让她上炕,她这才挨着王夫人坐下。王夫人接着说:“你舅舅今天斋戒去了,下次再见吧。只是有句话要嘱咐你:你三个姐妹都特别好,以后一起念书认字,学做针线活,或者偶尔一起玩闹,都很懂得谦让。我就只有一件事不放心:我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天因为去庙里还愿,还没回来,晚上你见到就知道了。你以后千万别搭理他,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招惹他。” 黛玉听母亲讲过,有个内侄是衔着玉出生的,特别顽皮,不喜欢读书,最喜欢在女眷们那里混着,外祖母又特别宠爱,没人敢管。今天听王夫人这么说,就知道是这位表兄,一边陪着笑说:“舅母说的,是不是衔玉出生的那个?在家的时候记得母亲常讲,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叫宝玉,性子虽然憨傻顽皮,不过据说对待姐妹们倒是非常好的。况且我来了,自然是和姐妹们在一块儿,弟兄们是在另外的院子和房间,哪会有招惹的道理?”王夫人笑着说:“你不知道原因:他跟别人不一样,从小因为老太太疼爱,原本就是和姐妹们在一块儿娇惯养大的。要是姐妹们不理他,他倒是还能安静些;要是有一天姐妹们跟他多讲了一句话,他心里一高兴,就会生出好多事情来。所以嘱咐你别搭理他。他嘴里一会儿甜言蜜语,一会儿没头没脑,疯疯癫癫的,可别信他。”黛玉一个个都答应着。 忽然看见一个丫鬟过来说:“老太太那里叫传晚饭了。”王夫人赶忙拉着黛玉走出后房门,从后廊往西边走。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的甬路,南边是倒座的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的大影壁,后面有一个半大的门,一所小小的房屋。王夫人笑着指给黛玉说:“这是你凤姐姐住的屋子。等会儿你可以到这里来找她,缺什么东西只管跟她说就行。”这院门上也有几个才梳着总角的小厮,都垂着手站在那里。王夫人就带着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就到了贾母的后院了。 接着走进后房门,已经有好多人在那里等着伺候,看到王夫人来了,才安放桌椅。贾珠的妻子李氏捧着杯子,熙凤摆放筷子,王夫人送上汤羹。贾母在正面的榻上独自坐着,两旁有四张空椅子,熙凤赶忙拉着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黛玉使劲推辞。贾母笑着说:“你舅母和嫂子们不在这儿吃饭。你是客人,原本就该这么坐。”黛玉这才告了座,坐下了。贾母让王夫人也坐下了。迎春姐妹三个告了座才上来,迎春坐在右手第一个位置,探春坐在左边第二个,惜春坐在右边第二个。旁边有丫鬟拿着拂尘、漱盂、巾帕,李纨和凤姐站在桌案边上安排。外面伺候的媳妇和丫鬟虽然很多,却连一声咳嗽的声音都听不到。 吃完饭,各自有丫鬟用小茶盘端上茶来。以前林家教导女儿要珍惜福分保养身体,每顿饭后一定要过一会儿才喝茶,免得伤了脾胃;现在黛玉看到这里有这么多规矩,不像自己家里,也只能随和一些,接过了茶。又有人捧过来漱盂,黛玉漱了口,又洗完了手。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才是喝的茶。贾母就说:“你们走吧,让我们自在地说说话。”王夫人于是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才带着李、凤二人走了。 贾母于是问黛玉读什么书。黛玉回答说:“刚刚读了《四书》。”黛玉又问姐妹们读什么书,贾母说道:“读啥书呀,不过就是认得几个字罢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丫鬟进来报告说:“宝玉来了。”黛玉心里想,这个宝玉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懒散的人呢。等到进来一看,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的嵌宝紫金冠,齐着眉毛勒着二龙戏珠的金抹额,穿着一件二色金的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衣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的宫绦,外面罩着石青起花的八团倭缎排穗褂子,脚上蹬着青缎粉底的小朝靴。脸好像中秋的月亮,脸色如同春晓的花朵,鬓角就像用刀裁剪的一样,眉毛如同墨画的一般,鼻子好像悬胆,眼睛就像秋天的水波,即使发怒的时候也好像在笑,就是瞪着看的时候也饱含情意。脖子上戴着金螭缨络,还有一根五色的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到就大吃了一惊,心里想着:“好奇怪呀,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特别眼熟!”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就命令:“去见你娘去。”宝玉马上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圈的短发都编成了小辫子,用红丝扎好,一起攒到头顶中间的胎发那里,总共编成一根大辫子,黑亮黑亮的像漆一样,从头顶到发梢,串着四颗大珠子,用金八宝坠着。 身上穿着银红撒花的半旧大袄,仍然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这些东西,下面半露着松绿撒花的绫裤,穿着锦边弹墨的袜子,厚底的大红鞋。越发显得脸像抹了粉一样,嘴唇好像涂了胭脂,眼珠转动间饱含情意,说话的时候好像带着笑。天生就有一种风韵,全在眉梢上;一辈子的万般情思,都堆在眼角里。看他的外表那是非常好,但是很难知道他的底细,后来有人写了《西江月》两首词,批得特别准确。词是这样说的: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 又曰: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裦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却说贾母看见他进来,笑着说:“外客还没见着就脱衣服了,还不快去见你的妹妹呢。”宝玉早就看见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孩子,就猜定是林姑妈家的女儿,赶忙过来行礼。坐下来仔细看的时候,真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只见: 两道眉毛似皱非皱,像笼罩着烟雾,一双眼睛似喜非喜,饱含着情意。脸上两个酒窝带着忧愁,娇弱的身子好像总是带着病。泪光闪烁,轻轻喘息。安静的时候像娇美的花儿映照在水中,行动的时候像柔弱的柳枝随风摆动。心思比干还要灵巧,病态比西施还要美上三分。 宝玉看完,笑着说:“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贾母笑着说:“又在胡说啦,你什么时候见过?”宝玉笑着说:“虽然没见过,但是看着眼熟,心里感觉好像是久别重逢一样。”贾母笑着说:“好呀,好呀!这样就更和睦相处啦。” 宝玉就走到黛玉身边坐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接着问:“妹妹有没有读书?”黛玉说:“没读书,只上了一年学,稍微认识几个字。”宝玉又说:“妹妹叫什么名?”黛玉就把名字说了。宝玉又问:“有没有字?”黛玉说:“没有字。”宝玉笑着说:“我送妹妹一个字:不如‘颦颦’这两个字特别好。”探春就说:“从哪里来的典故?”宝玉说:“《古今人物通考》上讲:‘西方有一种石头叫黛,可以代替画眉的墨。’况且这妹妹眉尖好像皱着,用这个字难道不好吗?”探春笑着说:“恐怕又是瞎编的。”宝玉笑着说:“除了《四书》,瞎编的可太多啦。”接着又问黛玉:“有没有玉?”大家都不明白。 黛玉就心里琢磨着:“因为他有玉,所以才问我的。”就回答说:“我没有玉。你那块玉是个稀罕物件,哪能人人都有?”宝玉听了,马上发起狂病来,摘下那块玉就拼命地摔出去,骂道:“什么稀罕物件!连人的高低都分不清,还说灵不灵呢!我也不要这破玩意儿!”吓得下面的众人一下子都拥过去捡玉。贾母着急地搂住宝玉说:“小冤家!你生气要打骂别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脸泪水哭着说:“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就我有,我觉得没意思;现在来了这个像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见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赶忙哄他说:“你这妹妹原来有玉的。因为你姑妈去世的时候,舍不得你的妹妹,没办法了,就把她的玉带了去,一方面是成全殉葬的礼节,尽了你的妹妹的孝心;另一方面你姑妈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当作见到了你的妹妹了。所以她才说没有,也是不好意思自己显摆的意思呀。你还是好好戴上,小心让你娘知道!”说着就从丫鬟手里接过来亲自给他戴上。宝玉听这么说,想了一想,也就不再说别的了。 这时候奶娘来问黛玉住的地方,贾母就说:“把宝玉挪出来,跟我在套间暖阁里,先把你林姑娘暂时安排在碧纱厨里。等过了冬天,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子,另外做一番安排。”宝玉说:“好祖宗,我睡在碧纱厨外面的床上就很好。又何必搬出来,弄得老祖宗不得安宁呢?”贾母想了想说:“那好吧。”每人有一个奶娘和一个丫头照顾,剩下的在外间值夜听候召唤。这边早有王熙凤派人送了一顶藕合色的花帐还有锦被缎褥之类的东西。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叫雪雁。贾母见雪雁年纪很小,一脸孩子气,王嬷嬷又特别老,估计黛玉都不满意,就把自己身边一个二等的小丫头叫鹦哥的给了黛玉。也像迎春她们一样,每人除了从小的乳母外,还有四个教导嬷嬷,除了贴身管理钗钏盥沐的两个丫头外,还有四五个打扫房屋来来往往干活的小丫头。这时候王嬷嬷和鹦哥陪着黛玉在碧纱厨里,宝玉的乳母李嬷嬷和大丫头叫袭人的陪着在外面的大床上。原来这个袭人也是贾母的丫鬟,本来叫蕊珠,贾母因为特别疼爱宝玉,担心宝玉的丫鬟不好用,一直喜欢蕊珠心地善良,就给了宝玉。宝玉因为知道她本来姓花,又曾经看到旧人的诗句有“花气袭人”的句子,就回明贾母,把蕊珠改名叫袭人。 却说袭人有个呆傻的地方:伺候贾母的时候,心里就只有贾母;现在跟着宝玉了,心里又只有宝玉了。只因为宝玉性格古怪,她常常劝诫,见宝玉不听,心里实在发愁。这天晚上宝玉和李嬷嬷已经睡了,她看到里面黛玉和鹦哥还没休息,她自己卸了妆,悄悄地进来,笑着问:“姑娘怎么还不休息?”黛玉赶忙笑着请:“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下了。鹦哥笑着说:“林姑娘在这里伤心呢,自己流着眼泪,说:‘今天才来,就惹出你们哥儿的病来。要是摔坏了那玉,不就是因为我的过错!’所以伤心,我好不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可别这样!往后只怕还有比这更奇怪的笑话呢。要是因为他这种行为你就多心伤心,只怕你伤心都伤心不过来呢。别多心啦。”黛玉说:“姐姐们说的,我记住就是了。”又说了一会儿,这才休息。 第二天早上起来探望过贾母,就往王夫人那里去。正赶上王夫人和王熙凤在一起拆从金陵来的信,还有王夫人的兄嫂那里派来的两个媳妇在说话。黛玉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探春等人却知道是在谈论住在金陵城的薛家姨母的儿子表哥薛蟠,靠着钱财权势,打死人命,现在在应天府的案子下面审理。如今舅舅王子腾得到消息,派人来告诉这边,想要叫他进京。到底怎么样,下一回再说。 第4章 呆霸王薛蟠为抢英莲草菅人命 却说黛玉和姐妹们一起到了王夫人那里,看到王夫人正跟兄嫂那边来的人商量家里的事,还说到姨母家碰上了人命官司之类的话。因为看到王夫人事情特别多又繁杂,姐妹们就出来了,到了寡嫂李氏的屋里。原来这个李氏就是贾珠的妻子。贾珠虽然早早去世了,不过留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字叫贾兰,现在刚五岁,已经上学读书了。 这李氏也是金陵有名望官员家的女儿,她父亲叫李守中,曾经做过国子祭酒。他们家族里的男女没有不读诗书的。从李守中那时候起,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生了这个女儿没让她特别认真读书,只是让她读些《女四书》《列女传》,认得几个字,记住前朝那几个贤惠的女子就行了。而是把纺织、做针线活这些当成重要的事,因此给她取名叫李纨,字宫裁。所以李纨虽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而且生活在富贵豪华的环境里,却像干枯的树木和熄灭的灰烬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问,只知道伺候长辈、养育儿子,闲的时候陪着小姑子们做针线活、读书。现在黛玉虽然在这里做客,有这几个姑嫂陪着,除了老父亲之外,其他的也就不用操心了。 现在咱们来说说贾雨村,他被任命为应天府的官员,刚一上任,就有一件人命官司报到了他的案头。原来是两家争着买一个婢女,谁也不让谁,最后竟然打起来出了人命。当时贾雨村就把原告抓来审问。那原告说:“被打死的是我的主人。因为那天买了个丫头,没想到是被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收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主人原本说第三天是个好日子,再把丫头接进门;这拐子却又悄悄地把丫头卖给了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就去找卖主,想要夺回丫头。可无奈薛家在金陵那可是一霸,仗着有钱有势,他家那些蛮横的奴才竟然把我家小主人给打死了。凶手和那些仆人都跑了,没了踪影,就剩下几个不相干的人。我告了一年的状,竟然没人给做主。求老爷您把凶犯抓起来,扶持善良的人,活着的死了的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贾雨村听了,特别生气地说:“哪能有这样的事!打死人竟然能白白跑了抓不回来?”就发签让差役立刻把凶犯的家属抓来审问。这时候只见案子旁边站着一个门子,给他使眼色不让他发签。贾雨村心里觉得奇怪,只好停了手。退堂到了密室,让随从都出去,只留下这个门子一个人伺候。门子赶紧上前请安,笑着问:“老爷您一直升官发财,这八九年了,就把我给忘了?”贾雨村说:“我看你特别眼熟,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门子笑着说:“老爷您怎么把自己出身的地方都忘了!老爷不记得当年在葫芦庙里的事啦?”贾雨村大吃一惊,这才想起以前的事。 原来这个门子本来是葫芦庙里的一个小和尚,因为寺庙着火以后没地方去,觉得这份差事还算轻松,受不了寺院的冷清,趁着年轻,留了头发,当了门子。贾雨村哪能想到是他?就赶紧拉着手笑着说:“原来还是老朋友。”还赏他坐下说话。这门子不敢坐,贾雨村笑着说:“你也算我贫贱时候的朋友了,这是在私人房间,坐下没关系。”门子这才斜着身子坐下。 雨村说:“刚才为啥不让我发签?”门子说:“老爷您到这上任,难道就没抄一张咱们本省的护官符来吗?”雨村赶紧问:“啥是护官符?”门子说:“现在凡是当地方官的,都有一个私人的单子,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其富贵的大乡绅的姓名,每个省都这样。要是不知道,一不小心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位爵位保不住,恐怕连性命都难说呢!所以才叫护官符。刚才说的这薛家,老爷您可惹不起!他这官司其实不难断,以前的官府都是因为顾及情分和面子,所以才那样。”一边说着,一边从贴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张抄的护官符来,递给雨村看的时候,上面都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话和口碑,写着: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雨村还没看完,忽然听到传点,说“王老爷来拜访”。雨村急忙整理好衣服帽子去迎接。过了大概一顿饭的工夫才回来,问这个门子,门子说:“这四家都互相有亲戚关系,一家受损大家都受损,一家荣耀大家都荣耀。现在被告打死人的薛家,就是‘丰年大雪’的薛家,不光靠着这三家,他家在外的世交亲友本来也不少,老爷您现在抓谁去?”雨村听了,就笑着问门子说:“照这么说,那这案子怎么了结?你大概也清楚这凶犯躲的地方了吧?” 门子笑着说:“不瞒老爷说,不光这凶犯躲的地方,就连这拐卖的人我也知道,死了的那个人的买主我也清楚,等我详细跟老爷您说一说。这个被打死的是一个小地方官员的儿子,叫冯渊,父母都没了,也没有兄弟,守着点不多的家产过日子,年纪十八九岁,特别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这也是前世的冤孽,碰巧遇见这个丫头,他就一眼看上了,决心买下来做小妾,发誓不再接近男的,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特别认真,一定要三天后才接进门。谁知道这拐子又偷偷卖给薛家,他想卷了两家的银子逃走。谁知道又跑不掉,两家抓住他,把他打得半死,都不肯收银子,各自要领人。那薛公子就命令手下人动手,把冯公子打得稀巴烂,抬回去三天就死了。这薛公子本来选好日子要去京城的,既然打了人抢了丫头,他就像没事人一样,只管带着家眷走他的路,不是因为这个逃跑:这人命这点小事,自然有他的兄弟和仆人在这里处理。这个先不说,老爷您知道这被卖的丫头是谁吗?” 雨村说:“我怎么知道?”门子冷笑说:“这人还是老爷您的大恩人呢!她就是葫芦庙旁边住的甄老爷的女儿,小名叫英莲的。”雨村惊讶地说:“原来是她!听说她从五岁就被人拐走了,怎么到现在才卖呢?” 门子说:“这种拐子专门拐幼女,养到十二三岁,带到别的地方去转卖。当年这英莲,咱们天天哄着她玩耍,特别熟悉,所以隔了七八年,虽然模样长得好看整齐了,但是大体样子没变,所以能认出来,而且她眉心中原来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偏偏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住。那天拐子不在家,我也问过她,她说被打怕了,绝对不敢说,只说拐子是她亲爹,因为没钱还债才卖的。我再三哄她,她又哭了,只说:‘我原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这就没什么可疑的了。那天冯公子见了她,付了银子,因为拐子喝醉了,英莲自己感叹说:‘我今天的罪孽可算满了!’后来又听说要三天后才过门,她又变得忧愁起来。我又不忍心,等拐子出去,又叫我老婆去劝解她:‘这冯公子肯定会挑个好日子来接你,能看出来不会把你当丫鬟对待。况且他是个特别风流的人,家里也挺富裕,向来最讨厌老婆,现在居然出大价钱买你,以后的事不用说都能知道。只要忍个两三天,何必忧愁烦闷?’她听这么说才稍微宽心了些,觉得从此有了依靠。谁能想到天下竟然有这么不如意的事,第二天,她偏偏又被卖给了薛家!要是卖给第二家还好,这薛公子的外号,人家叫他‘呆霸王’,是天底下第一个任性使气的人,而且花钱像流水。把人打得一败涂地,生拉硬拽把英莲拖走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冯公子白白高兴一场,一个念头没达成,反而花了钱,送了命,岂不是让人叹惜!” 雨村听了,也感叹说:“这也是他们的倒霉遭遇,不是偶然的,不然这冯渊怎么偏偏就看上这英莲了?这英莲被拐子折磨了这几年,刚有个出路,而且又是个多情的,如果能在一起倒是件好事,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这薛家就算比冯家富贵,想想他们的为人,肯定姬妾很多,放纵无度,未必能像冯渊对一个人钟情。这正是像做梦一样的缘分,偏偏碰上一对苦命的儿女!先不说别人了,就说眼前这官司怎么判决才好?” 门子笑着说:“老爷当年多么明智果断,今天怎么反倒成了没主意的人了?我听说老爷能补上这个职位,是靠贾府和王府的力量;这薛蟠就是贾府的亲戚。老爷为啥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把这个案子了结,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位大人?”雨村说:“你说的倒也对。但这关系到人命,承蒙皇上大恩让我重新当官任用,正是我竭力想报答的时候,怎么能因为私人关系歪曲法律,实在是不忍心这么做。”门子听了冷笑说:“老爷说的自然是正理,但如今在这世上是行不通的。难道没听说古人说的:‘大丈夫要根据时机行动。’又说:‘趋向吉利避开凶险的才是君子。’按照老爷您这话,不但不能报效朝廷,而且自己也保不住。还是再好好想想为好!” 雨村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依你看该怎么办?”门子说:“小人已经想了个很好的主意在这:老爷明天升堂,只管装装样子,发文书签子去抓人。凶犯肯定是抓不来的。原告肯定不答应,只用把薛家族里的人和奴仆们抓几个来审问,我在暗地里调解,让他们报个‘暴病身亡’,整个家族和地方上一起递一张担保书。老爷就说自己善于扶鸾请仙,在堂上设个乩坛,让军民百姓只管来看。 老爷就说:‘乩仙批示了,死者冯渊和薛蟠原本就有前世的冤孽,今天在窄路上碰到了,就是来做个了结。现在薛蟠得了没名的病,被冯渊的魂魄追着索命死了。这场灾祸都是拐子引起的,除了把拐子按照法律处置外,其余的都不牵连……’这些话。我在暗地里嘱咐拐子,让他如实招供,大家看到乩仙的批示和拐子说的一样,自然就不怀疑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判一千也行,五百也行,给冯家当作烧埋的费用;那冯家也没什么重要的人,不过就是为了钱,有了银子也就没话说了。老爷您仔细想想这个主意怎么样?” 雨村笑着说:“不行,不行。等我再好好想想,能压得住大家的议论才行。”两个人商量好了。 到了第二天升堂,抓来了一批有名的犯人。雨村仔细审问,果然发现冯家人口少,不过就是想靠这个得到些烧埋的银子;薛家仗着权势和人情,坚决不让步,所以导致案子一直颠倒着没判决。雨村就徇私枉法,胡乱判决了这个案子,冯家得到了不少烧埋的银子,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雨村赶忙写了两封信给贾政和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就是说“您外甥的事已经办完,不必过于担心”这样的话寄了过去。这件事都是葫芦庙里的小和尚新门子出的主意,雨村又怕他对别人说出自己当年贫贱时候的事,所以心里很不高兴。后来到底找了他一个过错,远远地把他发配走才算完。 现在先不说雨村。咱们来说说那个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他也是金陵人,原本是书香世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小时候父亲就死了,他的寡母又怜惜他是独苗,难免就溺爱纵容了一些,结果导致他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出息;而且家里有百万的财富,现在领着朝廷的钱粮,负责采购各种材料。这薛公子名叫薛蟠,字文起,性格奢侈,说话傲慢;虽然也上过学,不过也就认识几个字,整天就只知道斗鸡骑马、游山玩水。虽然是皇商,所有生意上的事完全不懂,不过靠着祖父过去的情分,在户部挂个虚名领钱粮,其他的事情,都有伙计和老家人等人去办理。 他的寡母王氏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和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姐妹,如今大概五十岁左右,只有薛蟠这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比薛蟠小两岁,小名叫宝钗,长得肌肤骨骼晶莹润泽,举止文雅大方。当年她父亲在世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女儿,让她读书认字,比起她哥哥要强十倍。自从父亲去世后,看到哥哥不能安慰母亲的心,她就不再把读书写字放在心上,只专心于针线活和家务事,好为母亲分担操心。最近因为当今皇上崇尚诗书礼仪,征集选拔有才能的人,降下了罕见的大恩,除了选聘妃嫔外,在世宦名家的女儿,都要把名字报上去,以备挑选,给公主郡主当入学陪侍,充当才人赞善的职位。 自从薛蟠的父亲去世以后,各省里所有的买卖承办人、总管、伙计这些人,看到薛蟠年轻不懂事,就趁机骗他,京都的几处生意渐渐也衰败损耗了。薛蟠向来听说都城是最繁华的地方,一直想去游玩,就趁着这个机会,一来送妹妹等着参选,二来探望亲戚,三来自己到户部清算旧账,再计划新的支出,其实就是为了游览京城的风光。所以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细软以及送给亲友的各种土特产和人情礼物之类的东西,正选好日子准备出发,没想到偏偏碰上那个拐子,买了英莲。 薛蟠见英莲长得不错,打定主意买下来做小妾,又碰上冯家来抢,就仗着自己厉害,命令豪奴把冯渊打死了,然后把家里的事情,一一托付给族里的人和几个老家人,自己带着母亲和妹妹就动身出发长途赶路去了。人命官司他却当成儿戏,觉得花几个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在路上也不记得走了多少天。那天快要到都城了,又听说舅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圣旨离开都城去巡查边境。 薛蟠心里暗暗高兴地说:“我正发愁进京城有舅舅管着,不能随便乱花钱,现在舅舅升出去了,可见是老天随了我的心愿。”就和母亲商量说:“咱们在京城虽然有几处房子,但是这十多年都没人住,那些看守的人说不定偷偷租给别人住了,得先派人去打扫收拾才行。”他母亲说:“何必这么张扬!咱们这次进京城,原本是先去拜访亲友,要么在你舅舅家,要么在你姨父家,他们两家的房子特别宽敞。咱们先住下,再慢慢派人去收拾,不是更轻松些吗?” 薛蟠说:“现在舅舅刚升了外省的官,家里肯定忙乱得很,咱们这会儿一窝蜂地跑过去,不是太没眼力见儿了吗?”他母亲说:“你舅舅虽然升走了,还有你姨父家呢。况且这几年你舅舅和姨娘两边,经常带信叫咱们来。现在既然来了,你舅舅虽然忙着走,你贾家的姨娘未必不会极力挽留咱们,咱们这么着急忙慌地收拾房子,不是让人觉得奇怪吗?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住在舅舅和姨母家,难免会受拘束,不如各自住着,好随便想干啥就干啥。你既然这样,你自己去挑个宅子住,我和你姨娘姐妹分别了这几年,要住几天。我带着你的妹妹去投靠你姨娘家,你说好不好?”薛蟠见母亲这么说,知道拗不过,只好吩咐手下人,一路朝着荣国府去了。 那时候王夫人已经知道薛蟠打官司的事多亏贾雨村从中帮忙维持,这才放了心。又看到哥哥升了去边疆的官,正发愁娘家的亲戚来往少了,有点孤单寂寞。过了几天,忽然家人来报告:“姨太太带着公子小姐全家进京在门外下车了。”王夫人高兴得连忙带着人到大厅上,把薛姨妈等人接了进去。姐妹俩一见面,悲喜交加,这就不用说了。说了一番分别后的情况,又带着去拜见贾母,把带来的人情礼物各种东西都献上了。全家都互相见过了,又摆酒席接风。 薛蟠拜见了贾政贾琏,又被带着去见了贾赦贾珍等人。贾政就派人进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年纪大了,外甥年轻,不懂事务,在外边住着恐怕又要惹事:咱们东南角上的梨香院,那一处房子有十来间一直空着,叫人去请姨太太和小姐公子住进去很好。”王夫人原本要留他们住下,贾母也派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近些。”薛姨妈正想住在一起,可以管着点,要是另外在外面住,又怕放纵任性惹出祸来,于是赶忙答应了。又私下跟王夫人说明:“每天的费用供给,全都不要,这才是长久的办法。”王夫人知道他们家不缺这点,就也随他们自己方便。从这以后,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下了。 原来这梨香院是当年荣国公晚年休养的地方,小小的,挺精巧,大概有十多间房子,前厅后舍都有。另外有一个门通向大街,薛蟠的家人就从这个门进出;西南方向还有一个角门,通着夹道子,出了夹道就是王夫人正房的东院。每天要么饭后要么晚上,薛姨妈就过来,要么和贾母闲聊,要么和王夫人聊天。宝钗每天和黛玉、迎春姐妹等人在一起,要么看书下棋,要么做针线活,倒也相处得十分融洽。 只是薛蟠一开始原本不想在贾府住,生怕姨父管着不自在;无奈母亲坚持要住在这里,而且贾家又特别热情地苦苦挽留,只好暂时住下,一面派人打扫自家的房子准备再搬过去。谁知道在这里住了不到一个月,贾家同族中凡是有的子侄差不多认识了一半,都是些纨绔子弟的习气,没有不喜欢和他来往的。今天一起喝酒,明天一起赏花,甚至聚众赌博嫖娼,什么坏事都干,把薛蟠引诱得比以前坏了十倍。 虽说贾政教导儿子有办法,管理家事也有方法,一是家族人多,照顾不过来;二是现在的族长是贾珍,他是宁国府的长孙,又现在承袭了官职,凡是家族里的事都是他掌管;三是公事私事又多又杂,而且向来潇洒,不把俗事当回事,每次有空的时候,不过就是看看书下下棋罢了。况且这梨香院隔着两层房子,又有街门另外开着,随便可以进出,所以这些子弟们就只管肆意放纵了。因此薛蟠就渐渐打消了搬家的念头。以后怎么样,下回再说。 第5章 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看美眉、喝仙酒、听红楼梦演绎 第四回的时候,薛家母子在荣府寄居这些事儿差不多都讲清楚啦,这一回就先不说这个了。现在咱们来讲林黛玉在荣府的情况。 一来呢,贾母那是特别特别疼爱黛玉,她的吃啊睡啊这些日常起居,跟宝玉一个样儿,把迎春、探春、惜春这三个孙女儿反倒给靠后了。再说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关系亲密友爱得很,跟别人都不一样,白天一块儿走一块儿坐,晚上一块儿睡一块儿休息,那真是相处得又好又顺,亲密得跟胶似的。谁能想到,这时候忽然来了个薛宝钗,年纪大不了多少,但是人品好,长得又漂亮,人人都说黛玉比不上她。 宝钗这人呢,行为大方,能随遇而安,不像黛玉那么高傲,觉得谁都不如自己,所以很得下人们的心,就连小丫头们也大多跟宝钗亲近。这样一来,黛玉心里就有点不服气,可宝钗却一点都没感觉。宝玉这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而且他天生就是那种傻乎乎、有点怪的性子,把姐妹兄弟都看成一样的,不分亲疏远近。现在他和黛玉一起住在贾母房里,所以比其他姐妹稍微熟悉些。熟悉了就更亲密,亲密了就难免会有一些想不到的矛盾、过分要求导致的不满。这一天也不知道是为啥,他俩说话有点不对付,黛玉就在房里自己掉眼泪。宝玉也后悔自己说话莽撞,就去哄黛玉,黛玉这才慢慢好起来。 因为东边宁府的花园里梅花都开得特别好,贾珍的老婆尤氏就准备了酒和餐具,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来赏花。这天先带着贾蓉夫妻俩当面去邀请。贾母他们在早饭后就过来了,就在会芳园里游玩,先喝茶后喝酒。这不过就是宁荣两府的家属一起吃个饭,没有什么别的新鲜有趣的事儿值得说一说。 过了一会儿,宝玉觉得累了,想睡个午觉。贾母就吩咐人:“好好哄着,让他休息一会儿再过来。”贾蓉的媳妇秦氏赶忙笑着说:“我们这儿有给宝二叔收拾好的屋子,老祖宗您放心,只管交给我就行。”接着又跟宝玉的奶娘和丫鬟们说:“嬷嬷、姐姐们,让宝二叔跟我到这边来。”贾母向来知道秦氏是特别靠谱的人,因为她长得苗条漂亮,做事又温柔和气,在重孙媳妇里是第一个让人满意的。看到她去安排宝玉休息,自然是很放心的。 这时候秦氏带着一群人来到上房的里间,宝玉抬头看到上面挂着一幅画,画里的人物倒是不错,这画的故事是“燃藜图”,宝玉心里就有点不开心。又看到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等看到这两句,就算这屋子漂亮,布置得很华丽,宝玉也坚决不肯在这儿了,赶忙说:“赶紧出去,赶紧出去!”秦氏听了笑着说:“这儿还不好,那去哪儿呢?要不就去我屋里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个嬷嬷说:“哪有叔叔去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道理呢?”秦氏笑着说:“不怕他生气,他能有多大呀,就忌讳这些?上个月你没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二叔同岁,两个人要是站一块儿,只怕我兄弟还高点儿呢。”宝玉说:“我怎么没见过他?你带他来让我瞧瞧。”大家笑着说:“隔着二三十里路呢,怎么带过来?见面的日子有的是。” 大家说着,就来到了秦氏的卧房。刚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细细的甜甜的香味。宝玉这时候就觉得眼睛发饧骨头发软,连着说:“好香!”走进房间朝着墙上看,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还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幅对联,上面写着: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桌子上摆着武则天当年在镜室里摆的宝镜,一边放着赵飞燕站着跳舞用的金盘,盘子里盛着安禄山扔过去伤了杨贵妃乳房的木瓜,上面摆着寿昌公主在含章殿下睡的宝榻,挂着同昌公主制作的连珠帐。宝玉笑着说:“这儿好,这儿好!”秦氏笑着说:“我这屋子,大概神仙都能住得。”说着,亲自铺开了西施洗过的纱被,挪过来红娘抱过的鸳鸯枕头。于是众奶娘伺候着宝玉躺好了,慢慢地都走了,只留下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丫鬟陪着。秦氏就让小丫鬟们好好在屋檐下看着猫打架。 那宝玉刚闭上眼睛,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好像秦氏在前面,飘飘荡荡的,跟着秦氏到了一个地方。只见红栏杆白玉台阶,绿树清清的溪流,真是见不到人的踪迹,很少有尘土。宝玉在梦里挺高兴,心想:“这个地方有意思!我要是能在这儿过一辈子,比天天被父母老师管着强多了。”正在乱想着,听见山后面有人唱歌道: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宝玉听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歌声还没停,很快就看见那边走出来一个美人,姿态优美轻盈,和普通人很不一样。有一篇赋可以证明,大意是: 刚离开柳林,忽然走出花房。只要她行走,鸟儿就惊飞于庭院的树上,快要走到时身影穿过回廊。她的衣袖刚飘起来,就能闻到麝香和兰花的浓郁香气;荷叶衣裳要动起来,就能听到环佩叮当的声音。她笑起来脸蛋像春天的桃花,发髻如云般堆着翠绿;嘴唇张开像樱桃,石榴籽般的牙齿含着香气。看她纤细的腰肢婀娜多姿,风吹起来像雪花飞舞;看她闪耀的珠宝亮晶晶的,有鸭绿鹅黄的颜色。她在花丛中出没,时而生气时而高兴;在池塘边徘徊,像是要飞起来又像是在飞扬。她的蛾眉想要皱起来,将要说话却还没说;莲步刚移动,想要停下却还是继续走。羡慕美人的美好品质,像冰一样清透像玉一样润泽;爱慕美人的华丽衣裳,闪耀着光彩。喜爱美人的容貌,像香薰和玉雕刻出来的;比起美人的姿态,像凤凰飞翔。她的素雅像什么,像春天的梅花绽放于雪中;她的纯洁像什么,像秋天的蕙兰披着霜。她的安静像什么,像松树生长在空谷;她的艳丽像什么,像晚霞映照在清澈的池塘。她的文雅像什么,像龙在弯曲的池沼里游动;她的神韵像什么,像月光照射在寒冷的江面上。远远比不上西施,近处也惭愧于王嫱。生在什么地方?从哪里降临?如果不是宴会结束归来,那就是瑶池里独一无二的;一定是吹箫离去,在紫府里也是无双的。 宝玉看到是一个仙姑,高兴得连忙作揖,笑着问道:“神仙姐姐,不知道您从哪儿来,现在又要到哪儿去?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希望您能带着我。”那仙姑说:“我住在离恨天的上面灌愁海的里面,是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管着人间的风花雪月的情债,掌管尘世里女子的哀怨男子的痴迷。因为最近风流冤家的纠葛缠绵在这里,所以前来查看机会,散布相思。今天和你相逢,也不是偶然。这里离我的住处不远,没别的东西,只有自己采摘的仙茶一杯,亲自酿的美酒几缸,会素练魔舞的歌姬几个人,新填的《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你可以试着跟我去游览一下吗?”宝玉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就忘了秦氏在什么地方了,竟然跟着这个仙姑到了一个地方。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座石头牌坊横着立着,上面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就是一座宫门,上面横着写着四个大字,说是“孽海情天”。还有一副对联,大大地写着: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宝玉看了,心里自己琢磨道:“原来是这样。但不知道什么叫‘古今之情’,又什么叫‘风月之债’?从现在起倒是要体会体会。”宝玉就这么一想,没想到早就把一些邪魔招进身体深处了。当下跟着仙姑走进二层门里,只见两边的配殿都有匾额和对联,一时间看不完那么多,只看到有几处写着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以后,就向仙姑说:“麻烦仙姑带我到那些司里去玩玩,不知道行不行?”仙姑说:“这里面各个司里存放的是全天下所有女子过去和未来的簿册,你是凡人肉眼、尘世身躯,不方便先知道的。”宝玉听了,哪里肯放弃,又一次次地恳求。那警幻就说:“好吧,就在这司里稍微参观参观吧。”宝玉高兴得不得了,抬头看这司的匾额,是“薄命司”三个字,两边写着对联道: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连连感叹。走进门里,只见有十几个大柜子,都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都有各个省份的字样。宝玉一心只想找自己家乡的封条看,只见那边柜子上的封条大大地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就问:“什么叫‘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说:“就是你们省里十二个最出色女子的册子,所以叫正册。”宝玉说:“经常听人说金陵很大,怎么只有十二个女子?现在单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好几百个女孩。”警幻微笑着说:“一个省的女子固然很多,不过挑那些重要的记录下来,两边的两个柜子里的就又次一等。其余普通平常的人就没有册子记录了。” 宝玉再看下面一个柜子,上面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柜子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就伸手先把“又副册”的柜门打开了,拿出一本册子。揭开来看的时候,只见这第一页上画的既不是人物也不是山水,不过是用水墨渲染,满纸都是乌云浊雾罢了。后面有几行字,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不太明白。又看到后面画着一丛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话写道: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看了,更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就把这一本册子放起来,又去打开了“副册”的柜门。拿起一本册子打开看的时候,只见首页也是画,画的却是一枝桂花,下面有一个池塘,里面的水干了,泥也干了,莲花枯了,藕也败了。后面写着: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看了还是不理解。又去拿那“正册”来看的时候,只见头一页上画的是两株干枯的树木,树上挂着一条玉带;地上又有一堆雪,雪中有一根金簪。也有四句诗写道: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宝玉看了还是不明白,想要问的时候,知道她肯定不肯透露上天的秘密,想要丢下又舍不得。于是接着往后看,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一个香橼。也有一首歌词写道: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后面又画着两个人在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个女子捂着脸哭泣的样子。画的后面也有四句写着: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后面又画着几缕飘动的云彩,一湾流淌的水。上面的词写着: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辉,湘江水逝楚云飞。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掉在泥污里面。它的断语写道: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后面忽然画着一只恶狼,追赶扑向一个美女,有想要吃她的意思。下面写着: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后面就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个美人在里面独自坐着看经。它的判词写道: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后面就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它的判词写道: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后面又是一座位于荒村的野店,有一个美人在那里纺纱织布。它的判词说: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 诗的后面又画了一盆长得很茂盛的兰花,旁边有一位戴着凤冠、穿着霞帔的美人。也有判词写道: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诗的后面又画了一座高楼,楼上有一个美人悬梁自尽。它的判词写道: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还想接着看的时候,那仙姑知道他天赋很高、性情聪慧,担心泄露了天机,就合上卷册笑着对宝玉说:“你还是跟着我去游玩奇妙的景致吧,干嘛在这里琢磨这让人烦闷的事儿?” 宝玉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放下了卷册,又跟着警幻来到后面。只见房屋有着精美的雕梁画栋,挂着珠帘,垂着绣幕,仙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奇异的草也芬芳扑鼻,真是个好地方啊。正像诗里说的:光芒摇曳着朱红的门户,黄金铺满了地面;白雪映照琼玉般的窗户,宫殿如同白玉做成。 又听到警幻笑着说:“你们赶快出来迎接贵客。”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从房里走出几个仙子来,她们衣袖飘飘,衣服像羽毛一样舞动,娇艳得像春天的花朵,妩媚得如同秋天的月亮。见到宝玉,都埋怨警幻说:“我们不知道是什么贵客,这么匆忙地就出来迎接!姐姐之前说今天这个时候肯定有绛珠妹子的生魂来游玩,所以我们一直等着,为啥反而把这污浊的东西带来污染我们这清净的女儿之地?” 宝玉听到这么说,吓得想退也退不了,真觉得自己肮脏不堪。警幻赶忙拉住宝玉的手,对着众仙姬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今天原本打算去荣府接绛珠,刚好从宁府经过,偶然碰到宁荣二公的灵魂,叮嘱我说:‘我们家自从国家建立以来,功名利禄世代相传,富贵一直延续,已经经历了百年。无奈命运终结、气数已尽,无法挽回,我们的子孙虽然众多,竟然没有能够继承家业的人。只有嫡孙宝玉一个人,性格乖僻,感情用事、行为怪异,虽然聪明机灵,稍微有点希望能成才,无奈我们家的运气气数到了尽头,恐怕没有人能引导他走上正路。幸好仙姑您偶然到来,希望您先拿情欲声色这些事来警示他的痴傻顽固,或许能让他跳出迷惑人的圈子,走上正路,那就是我们兄弟的幸运了。’他们这么叮嘱我,所以我发了慈悲之心,把他带到这里。先让他仔细看他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簿册,他还没觉悟;所以又把他带到这里,让他经历饮食、声色玩乐这些虚幻的东西,也许希望他将来能有所觉悟,也说不定呢。” 说完,警幻带着宝玉进了屋。只闻到一股幽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宝玉忍不住询问,警幻冷笑一声说:“这种香在尘世是没有的,你怎么能知道!这是各个名山胜境刚长出来的奇异花卉的精华,加上各种珍贵树木的油脂制成的,叫做‘群芳髓’。”宝玉听了,自然很是羡慕。接着大家都坐下,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觉得茶香清新、味道美妙,跟平常的茶完全不一样,于是又问叫什么名字。警幻说:“这茶出自放春山遣香洞,又是用仙花灵叶上带着的隔夜露水烹制的,叫做‘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赞。再看屋里有瑶琴、宝鼎、古画、新诗,什么都有;更让人高兴的是窗下也有吐出来的绒线,妆奁之间时常有粉渍污渍。墙壁上还挂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宝玉看完,接着又询问众仙姑的姓名:一个叫痴梦仙姑,一个叫钟情大士,一个叫引愁金女,一个叫度恨菩提,各自的道号不一样。过了一会儿,有小丫鬟来调整桌子、安放椅子,布置酒菜。正是:玻璃盏里装满了琼浆,琥珀杯里倒满了玉液。 宝玉因为这酒香气浓烈得不同寻常,又忍不住询问。警幻说:“这酒是用百花的精华,万木的汁液,再加上麒麟的骨髓和凤凰的乳汁酿成的,所以取名叫‘万艳同杯’。”宝玉不停地称赞。喝酒的时候,又有十二个舞女走上来,询问要演奏什么曲调的曲子。警幻说:“就把新创作的《红楼梦》十二支演奏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轻地敲着檀板,缓缓地按着银筝,听她们唱道是:开辟鸿蒙······ 刚唱了一句,警幻说:“这支曲子跟尘世中所填写的传奇曲子不一样,不一定有生旦净末的规则,也不一定有南北九宫的腔调。这或许是吟咏感叹一个人,或许是感怀一件事,偶然写成一曲,就能够谱入管弦。如果不是这当中的人,不会知道其中的妙处。估计你也未必能深深明白这个曲调,如果不先看它的稿子,然后再听曲子,反而变得枯燥无味了。”说完,回过头命令小丫鬟拿来了《红楼梦》的原稿,递给宝玉。宝玉接过来,一边眼睛看着上面的文字,一边耳朵听着唱道: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宝玉听了这支曲子,觉得杂乱没有头绪,没看出有什么好的地方;不过那声音韵律凄楚婉转,竟然能让人失魂落魄。所以也不去问它的原因,也不去探究它的来历,就暂且拿它来解闷罢了。 曲子唱完了,接着又唱副歌。警幻看到宝玉很没有兴致,于是叹息:“这傻孩子竟然还没领悟!”那宝玉赶忙让歌姬不用再唱了,自己感觉迷迷糊糊的,说自己醉了,想去睡觉。警幻就下令撤掉剩下的酒席,送宝玉到一个香闺绣阁里。这里的布置摆设非常豪华,都是平常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更让人吃惊的是,早就有一位仙女在里面,她的艳丽妩媚很像宝钗,婀娜风流又像黛玉。 宝玉正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忽然看见警幻说道:“尘世中好多富贵人家,那些美好的风月之事,绣阁里的如烟云霞,都被那些浪荡公子和轻浮女子给玷污了。更让人痛恨的是,自古以来好多轻薄的浪荡子,都用‘好色不淫’来解释,又拿‘情而不淫’当借口,这些都是掩饰错误、掩盖丑事的话罢了。喜欢美色就是淫,懂得感情更是淫。所以巫山的相会,云雨的欢乐,都是因为既喜欢对方的容貌,又留恋那份感情导致的。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天下从古到今第一个淫人!” 宝玉听了,吓得连忙回答:“仙姑您说错了:我因为懒得读书,父母还常常教训我,哪里敢再沾上‘淫’这个字?况且我年纪还小,不知道‘淫’是怎么回事。”警幻说:“不是这样的。淫虽然是一个道理,但意思是有区别的。像世上那些喜好淫乱的人,不过是喜欢容貌,喜欢歌舞,不停地调笑,随时行云雨之事,恨不得天下的美女都能供自己一时的快乐:这些都是只贪图肉体淫乱的蠢东西。像你这样天生就有一段痴情,我们推崇为‘意淫’。只有‘意淫’这两个字,可以心里领会但不能用嘴说出来,可以心领神会但不能用语言表达。你现在独独得到这两个字,在女子们中间虽然可以成为好朋友,但在世上难免显得迂腐怪诞,被众人嘲笑指责,被大家怒目而视。现在既然遇到你的祖宗宁荣二公剖开心腹深切嘱托,我不忍心你只是为我的闺阁增添光彩却被世上抛弃。所以把你领来,用美酒把你灌醉,用仙茶让你清醒,用妙曲警示你。再把我的妹妹,乳名叫兼美,表字可卿的许配给你,今天晚上这个好时候就可以成亲。不过是让你领略一下这仙闺幻境的风光尚且是这样,何况尘世中的情景呢。从今往后一定要多多理解,改掉以前的想法,留意孔子孟子的学说,投身于经世济民的道理。” 说完,就秘密地传授给他男女之事,推着宝玉进了房间,把门关上自己走了。 那宝玉迷迷糊糊按照警幻所嘱咐的,不免做起了男女之间的事情,这也难以详细说清楚。到了第二天,就情意绵绵、温柔细语,和可卿难舍难分。因为二人携手出去游玩的时候,忽然到了一个地方,只见到处都是荆棘杂草,有狼和虎一起行走,迎面有一条黑色的溪流拦住了路,没有桥梁可以通过。 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看见警幻从后面追过来,说道:“快别往前走了,赶快回头要紧!”宝玉急忙停下脚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警幻说:“这是迷津,深有万丈,绵延千里。中间没有船可以通行,只有一个木筏,是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接受金银的答谢,只遇到有缘分的人才渡过去。你今天偶然游玩到这里,如果掉进去,就辜负了我从前再三告诫你的话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迷津里面响声像雷声一样,有许多夜叉海鬼把宝玉拖了下去。吓得宝玉汗像雨一样流下来,一边大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等一群丫鬟急忙跑上来抱住,说:“宝玉不怕,我们在这里呢!” 这时秦可卿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好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然听到宝玉在梦里喊她的小名儿,于是心里很疑惑:“我的小名儿这儿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还在梦里喊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下一回再讲······ 第6章 宝玉初次体验云雨情,刘姥姥头回进入荣国府 上一回说到,秦氏因为听到宝玉在梦里叫她的乳名,心里很疑惑,又不好仔细去问。那时候宝玉迷迷糊糊的,好像丢了什么似的,就起身解开衣服整理。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的时候,刚把手伸到大腿那里,只感觉到一片冰冷又粘湿的,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宝玉红了脸,捏了一下她的手。 袭人这姑娘本身就挺机灵的,比宝玉还大两岁呢,最近也是慢慢开窍了。一看宝玉那副模样,心里立马明白了七八分,哎呀,小脸儿一下就羞得跟个红苹果似的,也不好意思再细问了。赶紧把衣服整整利索,跟着宝玉去找贾母,晚饭也是对付着吃了几口。回到宝玉那儿,趁着周围没人,赶紧又悄悄地拿了一件干净的中衣给宝玉换上。 宝玉害羞地恳求道:“好姐姐,你可别跟别人说哦。”袭人也是羞答答地偷笑着问:“你这是为啥呀……”说到这儿,她还四周看了看,然后小声接着问:“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呢?”宝玉就只是脸红红的,不吭声。袭人就只瞅着他笑。宝玉问道:“你瞅啥?”袭人笑着说:“瞅你咋地……!” 过了一会儿,宝玉才把梦里的那档子事儿一五一十地跟袭人掏出来了。一说到那点男女间的悄悄话,袭人羞得赶紧捂着脸,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宝玉本来就爱袭人那股温柔又妩媚、模样俊俏的劲,这下子更是拉着袭人要一起实践警幻仙子教的那一套。袭人心里清楚,老祖宗早就把自己许给了宝玉,也没啥好拒绝的,磨蹭了半天,实在没办法,只得跟宝玉亲热了一番。打那以后,宝玉看袭人的眼神更温柔了,袭人对宝玉也是更加上心。这段小插曲咱们就先放到这儿吧。 荣府上下加起来,大概三百多号人呢,每天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件事情,简直跟一团乱麻似的,找不到个头绪来理出个眉目。正犯愁从哪件事、哪个人开始写起,没想到千里之外,有个小得像芥豆一样的家庭,因为和荣府有那么点瓜葛,这天正往荣府赶,那就先从这家说起吧…… 原来这户人家挺朴实的,姓王,是本地人。他们家祖上还混过个小京官,跟凤姐的爷爷、王夫人的老爹挺熟的。就因为眼红王家有权有势,就攀上了这门亲戚,硬是认了人家做侄儿。那时候,知道这事的也就王夫人的大哥、凤姐的爹和王夫人几个在京城的人,其他人都蒙在鼓里。现在,他们家老人早就不在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叫王成。因为家道中落,就搬出城去乡下住了。王成后来也走了,留下个儿子,小名狗儿,娶了个媳妇叫刘氏,生了个小子叫板儿,还有个闺女叫青儿。一家四口就靠种地过活。狗儿白天得自己找活干,刘氏又要忙家里的事,青儿和板儿没人带,狗儿就把岳母刘姥姥接过来了,一起生活。刘姥姥是个守寡多年的老人,没儿没女,就靠那两亩薄田度日。现在女婿一家来了,她当然乐意帮忙,就全心全意地帮着女儿和女婿过好日子。 秋天快过去,冬天就要来了,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家里头准备过冬的东西还没个影儿,狗儿心里那个急啊,闷得慌就喝了几杯酒,在家里头没事找事,乱发脾气。刘氏那个怕啊,大气儿都不敢出。刘姥姥看不下去了,就开腔了:“姑爷,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咱们农村人,哪个不是本本分分的,有多大能力就吃多少饭。你那会儿小,靠父母享福,吃香的喝辣的,现在手里有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没钱就只知道生气,这像什么大男人!咱们虽然住得离城远点,可也是在皇城根儿下。长安城里的钱堆成山,就是没人会去挣。你在家跳来跳去,有用吗?”狗儿一听就急了:“你这不是让我去抢吗?”刘姥姥说:“谁让你去抢了?咱们得想法子,不然那钱能自己飞过来?” 狗狗撇撇嘴,逗趣地说:“要是真有门道,咱们至于耗到这时候吗?我这边既没个收税的亲戚,也没个当官的朋友,能想啥招儿啊?就算有那些人,人家也不一定能搭把手帮咱们呢。” 刘姥姥乐呵呵地说:“这事儿可不一定哦。常说‘人算不如天算’,咱们精心打算了,再求菩萨帮忙,兴许就能碰上好运气呢。我啊,还真是给你们想到了一个门道。记得以前你们跟金陵王家攀过亲,那时候他们对你家挺不错的。可是现在你们腰杆子硬了,不愿意巴结他们,关系就疏远了。我跟我女儿以前还去过他们家,那家的二小姐待人特爽快,一点不拿大。现在她成了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了。听说她年纪大了,心肠更软了,特别照顾穷人和老人,还喜欢布施给和尚尼姑。王家现在虽然官大势大,但二姑太太说不定还记得咱们。你们何不去试试看,搞不好她一念旧情,能给点帮助呢。只要她肯发发善心,稍微帮点忙,那都比咱们腰杆还要粗。” 刘氏听后接着说:“你这张嘴真厉害,咱俩这副尊容,上门去不是给人添堵嘛!人家门房的人都不愿搭理,搞不好还得让人看笑话,多丢脸啊!” 哪知道这小狗子对名利挺上心的,一听这话,心里就开始打鼓了。再一听他媳妇儿那么一说,他就乐了:“姥姥你都这么说了,再说你以前还见过那位姑太太,干吗不就你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先打听打听虚实呢?”刘姥姥一拍大腿:“哎呀!这真是‘侯门深似海’啊!我算老几啊!人家又不认识我,跑去也是白跑一趟。” 狗狗说:“别担心,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带着小板儿去找找陪房的周大爷,要是能见到他,那就有戏了。这周大爷以前跟我老爹有过合作,我们关系铁着呢。”刘姥姥回:“这我当然知道,但毕竟好久没来往了,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这事儿真不好办!你是个小伙子,长得又这样,肯定不适合去;我们家的姑娘是年轻媳妇,也不能随便露面。看来只能我这张老脸去试试了,万一成了,大家都受益。”当天晚上,他们就把这事儿给商量妥了。 天刚蒙蒙亮,刘姥姥就已经梳洗完毕,还嘱咐了板儿几句。这五六岁的小家伙一听说要带他去城里溜达,乐得啥条件都答应了。于是,刘姥姥拉着板儿的手,兴冲冲地进了城,来到了宁荣街。到了荣府大门口,那石狮子旁边,轿子和马匹多得跟啥似的。刘姥姥心里有点怵,拍拍衣服,又叮嘱了板儿几句,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到了角门边。一看,几个大门神似的家伙,挺着胸脯、鼓着肚子,在那儿比比划划地闲聊呢。 刘姥姥硬着头皮凑上前,笑眯眯地打招呼:“各位大爷真是好福气啊。”大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好奇地问:“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刘姥姥一脸笑意,陪着笑说:“我来找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能不能劳烦哪位大爷帮个忙,叫他出来一下。”结果那些人都不大理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说:“你就在那边墙角等着吧,我们家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当中一个看起来年纪大点的开口说:“别让她白跑一趟了。”然后转头告诉刘姥姥:“周大爷往南边去了,他住在后头,他们家奶奶在家。你从这边转到后街的门就能找到。” 刘姥姥道了谢,拉着板儿转到后门去。哇塞,门那儿摆了好几摊小买卖,吃的玩的啥都有,一群孩子在那儿嬉笑玩耍,热闹得很。刘姥姥拉过一个孩子问:“小兄弟,请问一下,你们这儿有个周大娘在家吗?”那孩子眨巴着眼睛说:“周大娘?我们这儿周大娘多了去了,你说的哪个啊?”刘姥姥忙解释:“她是太太一起住的人。”孩子一听,说:“这好办,跟我来吧。”就带着刘姥姥进了后院,到了一个墙角,说:“这就是她家。”然后大声喊:“周大妈,有个老奶奶找你呢。” 周瑞媳妇儿一溜小跑地从屋里冲出来,好奇地问:“哪位贵宾呀?”刘姥姥乐呵呵地迎上去,打招呼:“周嫂子,你好呀!”周瑞媳妇儿端详了半天,笑着感慨:“哎哟,刘姥姥,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好几年没见,我都差点儿把你给忘了。赶紧屋里坐,屋里坐。”刘姥姥边走边乐:“你这是‘贵人多忘事’,记性不靠谱儿啊!”进了屋,周瑞媳妇儿指挥小丫头倒茶,一边问:“板儿都长这么高啦!”家常话儿一套接一套,她又问刘姥姥:“今天你是顺道儿来的,还是专程来看我?”刘姥姥笑着说:“我这不是专程来看你嘛,顺便也给姑太太问个好。能见一见她最好,不行的话,就劳烦你转达一下我的心意啦。” 周瑞媳妇儿一听刘姥姥的话,心里就估摸了个差不多。想想她老公那时候买地,还不是靠狗儿他爹帮的忙嘛,现在看着刘姥姥也不忍心拒绝。再说,也好趁机显摆显摆自己有面子。她就乐呵呵地说:“姥姥,你放心好了。你大老远跑来,我们怎能让你白跑一趟呢。平时有客人来,跟我可没半毛钱关系,我们这儿男女分工可明确了:男人们就管收租,闲了就带带孩子;我呢,就跟着太太们出门逛逛。今儿个你既然是太太的亲戚,又看得起我,找上门来了,我就破个例帮你通个信儿。不过,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儿跟五年前可大不一样了。现在太太不管事儿了,都是琏二奶奶掌舵。你认识琏二奶奶吗?就是太太的侄女,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叫凤哥的那个。” 刘姥姥一听说,急忙接口:“啊哈,是她啊?怪不得呢,我早就觉得那孩子有出息。这么说,我今天真要见着她了?”周瑞媳妇儿点头说:“那还用说。现在家里来客人,都是凤姑娘出面接待。就算今天见不到太太,能瞧瞧她,也算没白来一趟。”刘姥姥感慨道:“菩萨保佑啊!这都得感谢你嫂子你了。”周瑞媳妇儿摆手道:“姥姥您太客气了。常言道‘帮人就是帮自己’,我不过是顺嘴一提,也没费啥劲。”说完,就吩咐旁边的小丫头:“去倒厅那儿悄悄问问,看老太太她们开饭了没。”小丫头应声去了。 俩人拉着家常,刘姥姥就夸上了:“哎哟,这凤姑娘,看样子才十八九岁吧,就能当家做主,真是少见啊!”周瑞媳妇一听,忙接话茬:“哎呀姥姥,你这是不知道,这凤姑娘年纪虽小,可做起事来不含糊,比谁都能干。现在长得跟朵花似的,心眼儿多得数不清,口才也是一流的,就是男人都比不上她。等会儿你一见就知道了。就是啊,对下人可能严了点。”正说着,小丫头跑过来报告:“老太太她们吃完饭了,二奶奶现在在太太那儿呢。” 周瑞媳妇儿一听到这,赶紧蹦起来,拉着刘姥姥就催:“赶紧的,得走啦!现在也就吃饭那会儿能腾出空来,咱们得先去候着。万一去晚了,一堆人等着汇报,那事儿就难办了。再睡个午觉,时间就更紧巴巴的了。”说完,俩人一起从炕上下来,刘姥姥整理了一下衣裳,还嘱咐了板儿几句,就跟着周瑞媳妇儿,弯弯绕绕地往贾琏家去了。 她们先溜达到了倒厅,周瑞媳妇就对刘姥姥说:“在这儿稍等会儿啊。”她自己则绕过影壁,推开了院门。她心里有数,凤姐还没露面,就先去找了凤姐的贴心大丫鬟,那个叫平儿的。周瑞媳妇先给平儿说明了刘姥姥来的目的,又解释说:“人家大老远跑来请安,太太以前常见面的,我就带她来了。等会儿凤姐下来,我再详细给您说,应该不会怪我太冒失吧。”平儿一听,就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先进来,在这儿先坐下等着。”周瑞媳妇这才转身出去,把刘姥姥他们领了进来。 踏上一阶阶正房台阶,小丫头掀开那猩红色的毡帘,刚迈进堂屋,香气就扑面而来,那是什么香啊,整个人都像飘在云朵上。屋里的物件儿闪闪发亮,亮得人眼花缭乱,刘姥姥这时候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咂嘴、念佛号。然后走到了东边的屋子,这里是贾琏女儿睡觉的地方。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几眼,只得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让她坐下。 刘姥姥一看到平儿,哎呀,那身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闪闪发光,长得又俊,心里还以为这就是凤姐儿呢,差点就喊出“姑奶奶”。哪知道旁边周瑞媳妇赶紧说:“这是平姑娘。”刘姥姥一瞧,平儿还亲亲热热地叫周瑞媳妇“周大娘”,这才明白,原来这平儿只是个很有脸面的丫鬟。接着,刘姥姥和板儿被让到炕上坐,平儿和周瑞媳妇面对面坐在炕边,那些小丫头们忙不迭地倒茶给大家喝。 刘姥姥光听见那咯当咯当的动静,就跟有人在那儿筛面一样,她这边忍不住左看看右瞧瞧。冷不丁发现堂屋中间的柱子上挂着个小盒子,下面还挂着个像秤砣玩意儿,晃来晃去的。刘姥姥心里寻思:“这是个啥玩意儿啊?能干啥嘞?”她正纳闷儿呢,突然“当”的一声响,跟敲金钟似的,把她吓的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紧接着又是八九下,她刚想问问是啥情况,就瞧见那些小丫头们跑得跟什么似的,嘴里还喊着:“奶奶下来了。”平儿和周瑞媳妇赶紧站起来,对刘姥姥说:“姥姥您安心坐着,等会儿我们过来叫您。”说完这话,他们就跑出去迎接了。 刘姥姥静静地歪着耳朵,一声不吭地等着。耳边隐约传来远远的笑声,估计有一二十个女人,衣服裙子沙沙作响,缓缓地走进堂屋,朝那边的屋子去了。又瞧见三两个女人,手里捧着亮闪闪的大红油漆盒子,走到这边来等着。那边一声“摆饭”,人们才慢慢散开,只留下几个等着端菜的。四周静悄悄的,半天都没个声响。突然,两个人抬着一张炕桌过来,放在这边的炕上,桌上碗盘摆得满满当当,全是鱼肉,只不过动了几样。板儿一看到肉就闹着要吃,刘姥姥赶紧给了他一巴掌。 这时,周瑞媳妇一脸笑意地颠儿颠儿地走过来,冲他招招手。刘姥姥一看就明白了,拉着板儿一块儿从炕上下来。到了堂屋中央,周瑞媳妇又跟他悄咪咪地说了几句,然后俩人慢慢蹭到这边屋子里。一进门,就瞧见门外挂着个铜钩,上面搭着大红洒花的软帘子,南窗下面摆着个炕,炕上铺着大红条毡。东边板壁那儿,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还铺着金线闪闪的大坐褥,旁边搁着个银唾盒。凤姐呢,平时都是戴着紫貂昭君套,脖子上围着攒珠勒子,身上穿着桃红洒花的袄,搭着石青刻丝灰鼠的披风,下面是件大红洋绉银鼠的皮裙,打扮得那是光彩照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手里还拿着个小铜火箸儿,拨弄着手炉里的灰。平儿呢,站在炕沿边,手里捧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子里头搁着个带盖的小茶钟。 凤姐儿看都不看茶盘子一眼,头也不抬,一门心思在那儿拨弄着炉灰,慢吞吞地唠叨:“怎么还不让人家进来呀?”话音未落,人已经站起来准备去拿茶,没想到一抬头,周瑞媳妇已经领着俩人站在那儿了。凤姐儿赶紧摆出要站起来的姿势,但终究没真站起来,就那么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一边还假装埋怨周瑞媳妇:“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呢!” 刘姥姥地下给凤姐磕了好几个头,还问候了姑奶奶。凤姐忙不迭地说:“周姐姐,快帮帮忙,别让她拜了。我年纪轻轻的,不太认识她,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怪不好意思的。”周瑞媳妇赶紧接话:“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的那个刘姥姥。”凤姐点点头,这时候刘姥姥已经在炕边儿上坐下了。板儿躲在她后面,怎么哄都不出来行礼,他就是不愿意。 凤姐笑眯眯地说:“哎呀,亲戚之间不走动,感情就淡了嘛。懂的人可能会说我们不受欢迎,不想常来。那些不懂的小人,还以为我们眼里容不下别人呢。”刘姥姥赶忙念佛号,说:“我们家条件不好,走亲戚都有困难。来了这里,可别给姑奶奶丢脸,管家他们看了也会觉得不体面。”凤姐笑着说:“这话听着真别扭。咱们也就是靠祖上的名气混个穷官,家里啥也没有,就是个摆设。都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咱们就更不用说了。”说完,又问周瑞媳妇:“跟太太说过了吗?”周瑞媳妇回答:“等着奶奶您吩咐呢。”凤姐说:“你去看看,有人就在那儿;要是没人的话,就告诉太太,看她怎么说。”周瑞媳妇应了一声就走了。 凤姐儿正让人给板儿拿果子吃,家常话题刚开了个头,家里的媳妇们和管事的一大帮人就过来汇报工作了。平儿去应了个声,凤姐儿就说了:“我这儿正陪客人呢,晚上再说。真有啥火烧眉毛的事,你就赶紧带进来处理。”平儿应声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我打听了一下,都没啥大不了的。我就让他们散了。”凤姐儿点点头。 这时,周瑞媳妇回来了,跟凤姐儿说:“太太说了,今儿个没空,您陪着也一样,特别感谢您这么上心。要是随便溜达溜达就算了,真有啥事儿就直说。”刘姥姥接话茬:“也没啥要紧的,就是来看看姑太太和姑奶奶,毕竟也是亲戚嘛。”周瑞媳妇忙说:“没啥说的就拉倒,有话尽管跟凤姐儿说,跟太太说都一样。”说着,还使了个眼色。 刘姥姥一听就懂了,话还没出口,脸先红了个透。她心里纠结着,到底说不说呢,一想今天来是干啥的,就硬着头皮开了口:“今儿头一回见面,按说不该提这个,但咱大老远来一趟,不说点什么好像也说不过去……”话没说完,就听见门那边小厮们喊:“东府的小大爷来了。”凤姐赶紧冲刘姥姥摆手,意思是别说了,转头问:“蓉大爷呢?”紧接着,一阵靴子响,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走了进来,长得眉目清秀,身材匀称,打扮得体的衣服帽子,一看就是贵气逼人。刘姥姥尴尬得坐立不安,想躲没地儿躲,想藏没处藏。凤姐却笑着说:“您坐着吧,这是我侄儿。”刘姥姥这才尴尬地在炕沿上侧身坐下。 贾蓉打了个招呼,嬉皮笑脸地说:“我爸让我来跟婶子借个东西,就是上回老舅太太送给婶子的那个玻璃炕屏。明天家里来个重要客人,想稍微展示一下,用完就还。”凤姐儿一听,笑着说:“你来晚了,昨天就已经送人了。”贾蓉一听,就在炕沿上半个屁股一蹲,笑眯眯地说:“婶子,你要是不借,我爸又得说我不会说话,又要挨骂了。好婶子,就可怜可怜我吧!”凤姐儿笑着反击:“怎么就我们王家的东西好?你们家那么多好东西,别光盯着我们的,一看见就想拿走。”贾蓉还是笑嘻嘻地求着:“婶娘,你就开开恩吧!”凤姐儿说:“要是弄坏一点点,你小心你的皮!”然后让平儿拿钥匙,叫人把炕屏抬走。贾蓉高兴得眉飞色舞,忙不迭地说:“我亲自带人抬,不让别人乱碰。”说完就起身走了。凤姐儿突然想起件事,就叫住他:“蓉儿,回来!”外面的人跟着喊:“请蓉大爷回来!”贾蓉赶紧回来,一脸笑意地看着凤姐儿,等着吩咐。凤姐儿慢慢喝着茶,想了一会儿,突然脸红了一下,笑着说:“行了,你先去吧。晚饭后再说。现在人多,我也没心情。”贾蓉点点头,笑着慢慢走了。 刘姥姥刚安顿好,就开了口:“今儿个我带了我侄儿来,没别的理由,就是他爹娘连口饭都吃不上,天气又冷得不行,只能带着他来找你啦。”说完,还推了推板儿:“你爹在家是怎么教你的?咱们来是干啥的?光知道吃果子!”凤姐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听她说话不利索,就笑着说:“行了行了,我懂了。”然后转头问周瑞媳妇:“这姥姥吃早饭了没?”刘姥姥忙不迭地说:“一早就往这赶,哪有功夫吃饭啊!”凤姐赶紧让人传饭。不一会儿,周瑞媳妇就摆了一桌子的菜,放在东屋里,带着刘姥姥和板儿去吃饭。凤姐还对周瑞媳妇说:“周姐姐,你可得好好照顾着点,我这边走不开。”然后又叫过周瑞媳妇问:“你跟太太说了没,太太怎么说?”周瑞媳妇回道:“太太说,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他们祖宗和太老爷以前一起做官,后来才连了宗。这几年没来往了。他们来了,咱们也不能慢待了,有什么事,就让二奶奶看着办吧。”凤姐听后说:“难怪我觉得既然是一家,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刘姥姥三下两下吃完了饭,一把拉过板儿,嘴唇咂巴咂巴地谢个不停。凤姐儿乐呵呵地说:“先坐下,听我跟你说哈:你刚才的意思,我明白着呢。咱们是亲戚,按理说不用上门就该照顾,但现在家里事儿太多,太太年纪也大了,有时候确实顾不上。我这才接手管家,这些亲戚们都不太认识,再说外面看着风光,其实家里有家里的难处,跟人说人家还不一定信。你大老远来一趟,又是头一回找我帮忙,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吧?刚好昨天太太给丫头们做衣服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你不嫌少,就先拿去用吧。”刘姥姥一听,开头还以为没戏了,结果一听给二十两银子,乐得合不拢嘴:“我们自家也知道日子不好过,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你老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周瑞媳妇在旁边听她说话糙,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让她住嘴。凤姐儿却笑眯眯的不当回事,叫平儿把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一起放到刘姥姥面前。凤姐儿说:“这二十两银子,先给孩子们买件冬衣穿穿。有空就过来逛逛,这才是亲戚间该有的样子。天也晚了,就不留你们了。回家记得给大家都问个好。”说着话,凤姐儿就起身了。 刘姥姥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收了银钱后,跟着周瑞媳妇走到屋外。周瑞媳妇跟她讲:“哎呀!你见了她咋说话那么笨呢?张嘴就说‘你侄儿’。我直说你可别生气:就算是亲侄儿,说话也得委婉点儿呀。那蓉大爷才是她真正的侄儿呢。她哪能又多出一个侄儿来?”刘姥姥笑着说:“嫂子呀!我一见到她,高兴得不行,哪还能顾得上咋说话?”说完,两人又回到周瑞家坐了一小会儿。刘姥姥想留下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可周瑞媳妇没当回事,坚决不要。刘姥姥那感激的心情没法形容,最后从后门走了。至于此后情形如何,且待下回叙说······ 第7章 周瑞媳妇送宫花惹恼黛玉 贾宝玉赴家宴初识秦钟 周瑞媳妇把刘姥姥送走后,赶紧回来想跟王夫人说几句,结果发现王夫人不在屋里。一问丫鬟们才知道,原来王夫人去找薛姨妈聊天去了。周瑞媳妇一听,立马出了东角门,穿过东院,直奔梨香院。刚到院门口,就看到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和一个新留头发的小姑娘站在台阶上玩。她们一见周瑞媳妇进来,就知道她是来传话的,就朝里屋的方向努了努嘴。 周瑞媳妇悄悄掀开帘子溜了进去,瞧见王夫人和薛姨妈在那儿拉家常,就不好意思打扰,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一进去,就看到薛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简单挽了个髻,正坐在炕上,趴在小桌子边,和丫鬟莺儿一起描花样子。宝钗一见她来了,赶紧放下笔,转身笑盈盈地招呼:“周姐姐,坐。”周瑞媳妇也笑着回应,坐到炕沿边,就问:“姑娘最近怎么样啊?”然后她说:“这几天没见你去那边玩,是不是我们宝兄弟惹你不高兴了?”宝钗笑着回答:“哪有的事,只是我那老毛病又犯了,得静养两天。”周瑞媳妇就说:“是啊,姑娘你到底有什么病根啊?得早点看医生,年纪轻轻的就有病根,可不好玩。”宝钗听后笑了:“别提了,这病啊,看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都没用。后来碰上一个和尚,会治疑难杂症,他一看,说我这是胎里带来的热毒,幸亏我体质好,不然早就不行了。他给了我一个海上仙方的药,还有一包香喷喷的药末当引子,说一犯病吃一丸就好。嘿,真神奇,吃了还真见效。” 周瑞媳妇好奇地问:“这到底是什么秘方啊?姑娘都说了,我们记下来也好告诉别人,遇到这种病也能帮上忙。”宝钗调皮地笑说:“别提这方子了,一提起来就让人头疼得要死!虽然材料都不多,但最烦的就是那个‘可巧’两个字:春天要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白梅花蕊十二两。还得等到第二年春分那天晒干,和药粉一起磨好;还得雨水那天收集十二钱的天落水……”周瑞媳妇惊叹:“哎呀,这得准备三年啊!要是那天不下雨,那怎么办呢?”宝钗笑着回答:“就是啊!哪那么巧就有雨呢?只能再等等了。还得白露的露水十二钱,霜降的霜十二钱,小雪的雪十二钱。把这些水调匀了,做成龙眼大小的丸子,放在旧磁坛里,埋在花根下面。要是生病了,就挖出来吃一丸,用一钱二分黄柏煎的汤送服。” 周瑞媳妇一听,乐了:“哎哟我的妈呀,这真是巧得要命。等个十年八年的,都不一定能凑齐呢!”宝钗说:“是啊,却实巧得很。自从他走了以后,一两年时间里,竟然就全收集齐了,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配好的。现在我把这药从家里带来了,就埋在梨花树下面。”周瑞媳妇一听,又问:“这药有名字吗?”宝钗回:“有啊,是那个和尚告诉我的,叫‘冷香丸’。”周瑞媳妇一听,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那这病发作起来,到底是个啥样子?”宝钗说:“也没啥,就是咳嗽喘喘的,吃一丸就能搞定。”” 周瑞媳妇正说着话呢,冷不丁王夫人问了一声:“谁在里面?”周瑞媳妇赶紧跑出来应声,把刘姥姥的事给回了。稍微等了一会儿,看王夫人没再说话,正想悄悄退出去,没想到薛姨妈突然笑哈哈地说:“哎,你先别走,我有个东西给你带回去。”说完就喊:“香菱!”帘子一响,刚才还跟金钏儿玩儿的小丫头香菱跑进来了,问:“太太叫我有事吗?”薛姨妈说:“把那个匣子里的花儿拿来。”香菱点点头,捧了个小锦匣子过来。薛姨妈说:“这是宫里新出的花儿样式,堆纱的,一共有十二枝。我昨天突然想到,放着时间长了可惜,不如给她们姐妹们戴。本来昨天就想送过去,结果忘了;你今天来得正好,就带去吧。你家三个姑娘一人两枝,剩下的六枝给林姑娘两枝,那四枝就给凤姐儿。”王夫人说:“留给宝丫头戴也行,你还想着她们。”薛姨妈笑着说:“姨太太不知道,宝丫头对这些花儿粉儿的从来不感兴趣。” 周瑞媳妇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匣子出了门。一出门就看到金钏儿在那儿晒太阳,周瑞媳妇一见到她就问:“你说的那个香菱小家伙,就是咱们买来的时候闹出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吗?”金钏儿点头:“没错,就是她。”正聊着,香菱就笑眯眯地走过来了。周瑞媳妇一把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然后冲着金钏儿笑道:“这小模样儿,真是有点像咱们东府里的小蓉奶奶呢。”金钏儿也附和:“我也这么觉得。”周瑞媳妇又问香菱:“你几岁来的这里?你父母呢?你今年多大了?你是哪里人?”香菱听着一脸迷茫,摇摇头说:“记不得了。”周瑞媳妇和金钏儿听后,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瑞媳妇一手拿着花,脚就溜达到了王夫人正房后头。嘿,你猜怎么着?最近老太太发话了,说孙女们太多,一起住太挤,干脆就让宝玉和黛玉在这边解闷,其他三姐妹迎春、探春、惜春就搬到了王夫人这边后头的三间小屋。李纨也跟着过去,给她们做个伴,照看照看。这不,周瑞媳妇一想顺路,就先奔这儿来了。一瞧,几个小丫头正坐在小屋里,一声不吭,就等着有人叫她们。迎春的丫鬟司棋和探春的丫鬟侍书正掀开帘子出来,俩人手里都捧着茶盘和茶杯,周瑞媳妇一看就知道她们俩刚才肯定在一块儿坐着呢,于是她也进了屋。一看,迎春和探春正坐在窗下下围棋呢。周瑞媳妇一进门,把花往那儿一放,把来意一说,俩人赶紧停下手里的棋,一起欠欠身,道了个谢,让丫鬟们把花收了。 周瑞媳妇应了一声,接着说道:“四姑娘不在自己房里,估计是在老太太那儿吧?”丫鬟们回:“不在房里还能在哪?”周瑞媳妇一听,立马朝那屋走去。一进门,就瞧见惜春正和智能儿那小姑子在一块儿玩呢。见周瑞媳妇来了,惜春好奇地问有什么事。周瑞媳妇打开花匣子,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惜春一听,乐了:“我正跟智能儿说笑,打算明天剃光头当尼姑去呢。花儿送得正好,剃了头,花儿往哪儿戴啊?”大家一阵嬉笑,惜春就让丫鬟收下了花。周瑞媳妇转头问智能儿:“你啥时候来的?你师父那秃头和尚跑哪儿去了?”智能儿回:“我们一早就来了。师父见过太太后,就去于老爷家了,让我在这儿等他。”周瑞媳妇又问:“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拿到了没?”智能儿摇头:“不清楚。”惜春好奇地问周瑞媳妇:“现在各庙的月例银子谁管着?”周瑞媳妇答:“余信。”惜春一听,笑了:“这就对了。他师父一来,余信家就赶紧跑去找他师父嘀咕半天,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儿。” 那周瑞媳妇又跟智能儿啰嗦了一通,然后兴冲冲地去找凤姐。她穿过狭窄的夹道,绕过李纨的后窗,翻过西边的花墙,出了西角门,就进了凤姐的院子。刚走进堂屋,就看到小丫头丰儿正坐在门槛上,一见周瑞媳妇来了,赶紧摆手示意她去东屋。周瑞媳妇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往东屋走去,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周瑞媳妇悄悄问:“二奶奶是不是刚睡醒啊?应该醒了吧。”奶子笑着,嘴角一撇,摇了摇头。正说着,那边隐约传来笑声,是贾琏的声音。紧接着,房门响了一下,平儿拿着个铜盆出来,让人舀水。平儿看到周瑞媳妇,就问:“你老又来干吗?”周瑞媳妇赶紧起身,拿出匣子给平儿看:“送花儿来了。”平儿一听,就打开匣子,挑了四枝花儿,转身走了。没过多久,她手里拿着两枝花儿出来,先叫来彩明,吩咐道:“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戴。”然后才让周瑞媳妇回去道谢。 周瑞媳妇刚要往贾母那儿走,穿过穿堂,冷不丁撞见自家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从婆家回来了。周瑞媳妇赶紧问:“你这会儿跑过来干嘛?”姑娘回:“妈,身子骨还好吧?我在家等了好久,妈怎么一直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啊?我实在等不及了,就先来给老太太请了个安,现在想去给太太请安。妈还有什么没忙完的活儿?手里拿的啥东西啊?”周瑞媳妇笑着回答:“哎呀,今儿个真是巧了,来了个刘姥姥,我多管闲事,跑了一上午。这不,姨太太看见了,让我把这些花儿送给姑娘奶奶们,还没送完呢。你今儿过来,肯定是有事吧。”姑娘笑着接话:“妈,你真厉害,一猜就中。实话告诉你,你女婿前儿喝多了点酒,和人起了争执,不知道谁放了个谣言,说他是外乡人,给告到衙门去了,要被遣送回老家。所以我来和妈商量商量,看能不能通融通融。不知道找谁能摆平这事儿。”周瑞媳妇听后说:“我早就料到了。这有啥大不了的,把你急成这样!你先回去,我送完林姑娘的花就回去。这会儿太太和二奶奶都忙得不可开交呢!”姑娘听罢,就回去了,还叮嘱:“妈,赶紧回来啊。”周瑞媳妇回:“知道了,小家伙就是没经历过大事,这才急成这样。”说完,就往黛玉的房间去了。 黛玉这时没在自己屋里呆着,跑宝玉那儿和大家玩解九连环呢。周瑞媳妇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叫:“林姑娘,姨太太让我送花儿来了。”宝玉一听,忙问:“啥花儿啊?给我看看。”说着就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两枝宫里做的特别精致的假花。黛玉看了一眼宝玉手上的花,就问:“这花儿是只给我一个人的,还是也给其他姐妹们了?”周瑞媳妇地说:“大家都有了,这两枝是给你的。”黛玉一听,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的才轮到我呢。”周瑞媳妇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宝玉又问:“周姐姐,你刚才去哪儿了?”周瑞媳妇解释说:“太太在那儿,我去回话,姨太太就让我顺道带来的。”宝玉又问:“宝姐姐在家干吗呢?怎么这几天没过来?”周瑞媳妇地说:“身体不太舒服。”宝玉一听,就对丫鬟们说:“谁去瞧瞧,就说我跟林姑娘让她问候姨娘和姐姐,问问她得了什么病,吃什么药。按理说,我应该自己去的,就说我刚从学堂回来,也稍微有点感冒,过几天再去。”茜雪一听,就答应了去。周瑞媳妇事办完也就走了。 嘿,你知道吗,周瑞媳妇女婿居然是雨村的好哥们儿冷子兴!最近他因为卖古董和别人闹上了法庭,所以让家里的女人来求情。周瑞媳妇那家伙可是仗着主子的势力,对这些事儿根本没放心上,晚上随便求求凤姐就完事儿了。 等到天黑点灯的时候,凤姐卸了妆,去见王夫人,说:“甄家送来的东西我已经收了。咱们送给他们的,就趁着他们家现在有送年货的船,让他们带过去。”王夫人点点头。凤姐又问:“临安伯老太太生日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太太打算让谁送去?”王夫人说:“你看看谁有空,叫四个女人去就成了,还来问我。”凤姐又说了:“今天珍大嫂子来请我明天去玩,明天有什么事儿吗?”王夫人说:“有事儿没事儿都不影响。平时她来请,咱们都在,你当然不方便;这次她没请我们,只请你,明显是诚心想让你放松放松。你可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应该过去玩玩。”凤姐答应了。然后李纨、探春这些姐妹们也都各自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凤姐收拾完毕,先去给王夫人请安,这才过来跟贾母告别。宝玉一听也要跟着去玩,凤姐没办法,只能答应。两人赶紧换好衣服,坐上车就往宁府去了。一到那儿,贾珍的老婆尤氏和贾蓉的媳妇秦氏,带着一群丫鬟出来迎接。尤氏一见到凤姐,就先开个玩笑,一把拉过宝玉,一起进屋坐下。秦氏端上茶来,凤姐就开玩笑说:“你们请我来干吗?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我?赶紧拿出来吧,我还有事呢!”尤氏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几个媳妇就笑着说:“二奶奶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能由着你了。”正聊着,贾蓉进来了请安。宝玉问:“大哥哥今天不在家吗?”尤氏说:“他出城去了,去给老爷请安。”然后又对宝玉说:“你在这儿干坐着干吗?出去转转吧。”秦氏笑着说:“今天真巧,上回宝二叔想见我兄弟,他今天就在书房里,你不去看看吗?”宝玉一听就去了,尤氏赶紧让人跟着伺候。凤姐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请他进来,我也要见见。”尤氏笑着说:“得了吧,不用了。人家的孩子都文文静静的,哪像你这么泼辣,让人家看了笑话。”凤姐笑着说:“我不笑话他就不错了,他敢笑话我?”贾蓉说:“他挺害羞的,没见过大场面,婶子见了别生气。”凤姐啐了一口说:“呸!胡说八道!他就是哪吒,我也要见见。别废话,再不带过来,我打你一顿。”贾蓉赔笑着说:“婶子别生气,我们这就带他过来。”凤姐也笑了。 一转眼功夫,真就把个小伙子带来了:比宝玉瘦一点,但那眉眼儿俊秀,脸色白里透红,嘴唇像涂了胭脂,身材挺拔,一举一动都透着股风流劲,简直把宝玉都比下去了。不过这小伙子还有点害羞,一举一动带着点女孩家的腼腆,含含糊糊地向凤姐问了个好。凤姐高兴得一把推开宝玉,笑着说:“你输啦!”然后她探身一把抓住那小伙子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慢慢地问起他的年纪、读书的事情,这才知道他学名叫做秦钟。凤姐的丫鬟媳妇们一见凤姐见面时没准备礼物,赶紧跑过去告诉了平儿。平儿知道凤姐和秦家关系好,就自己做了主,拿出一匹布料和两个小金锞子,让人送了过去。凤姐还说礼物太简单了。秦家的人谢过之后,大家吃完了饭,尤氏、凤姐、秦氏她们开始玩起了骨牌,其他的就不细说了。 宝玉和秦钟俩人儿随意的坐着聊着天。宝玉一见到秦钟,心里就好像丢了什么似的,发愣了老半天,然后心里就开始犯傻,寻思着:“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出众的人!瞧我这副模样,简直跟泥猪癞狗差不多。真想不明白我干吗生在这大户人家里?我要是生在个清贫人家,早就跟这家伙混熟了,那也不枉我活这一世。我虽然比他身份高,但这些绫罗绸缎,不过就是包着我这枯木朽株;那些山珍海味,也不过是填了我这肚子里的粪坑。‘富贵’这两个字,真是坑人不浅。”秦钟呢,一见宝玉那出众的相貌和不俗的举止,还有那金光闪闪的帽子、华丽的衣服,再瞧瞧那些美貌的丫鬟和俊秀的书童,心想:“难怪我姐姐总是赞不绝口。我偏偏就生在个穷酸人家,怎么也交不上他这样的朋友,真是没缘分。”俩人儿心里都乱七八糟地想着。 宝玉好奇地问秦钟读的是什么书,秦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俩人儿一来一去地说了十几句话,感觉就越发亲近了。一会儿,茶果端上来了,宝玉就说:“咱们又不喝酒,把果子搁里屋的小炕上得了,咱们进去吃,免得闹得你们不安生。”说完,俩人就进里屋喝茶去了。秦氏一边忙着招呼凤姐吃果酒,一边赶紧进来叮嘱宝玉:“宝二叔,我弟弟年纪轻,说话不经大脑,您看着我点,别搭理他。他虽然害羞,但脾气古怪,不太合群。”宝玉笑着摆手:“行啦,我知道了。”秦氏又叮嘱了她弟弟几句,才去陪凤姐了。 凤姐和尤氏又派人过来问宝玉:“想吃什么,尽管说。”宝玉随口应付着,心思根本不在吃上,只关心秦钟家里的近况。秦钟就说:“我们家的老师去年就不教了,我老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公务又忙,所以还没顾得上找新老师,现在我也就是在家复习以前学过的东西。读书嘛,还得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切磋,才有进步。” 宝玉听了一半就忍不住插嘴:“对啊!我们家里有个私塾,族里请不起老师的就都去那儿读书,亲戚家的孩子也可以一起读。我去年老师走了,私塾也闲置了。我老爹的意思是先让我去那儿复习,等明年老师回来了再回家自己读。我奶奶说,一是私塾里学生太多,怕大家在一起调皮,反而不好;二来我也病了几天,就先搁置了。既然这样,你老爹不是也为这事儿犯愁吗?今天回去,你不妨跟他说一声,来我们这个寒酸的私塾吧?我也陪着,互相都有好处,多好!” 秦钟笑了:“我老爹前几天在家说起找老师的事,也提到你们这儿的义塾不错,本来想过来和你们家老爷商量一下。但这里事情多,不好意思为了这么点小事打扰。二叔你要是觉得我还能凑合着读书,那就赶紧帮忙促成这件事吧,这样我们都不会浪费时间,还能经常聊天,让父母放心,享受朋友间的乐趣,多美啊!”宝玉说:“放心吧,放心!我回头告诉我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今天回家就跟你老爹说,我回去也跟我奶奶说,保证尽快搞定。” 俩人商量妥当,那天已经到了点灯的时候,又出来看他们打了一圈牌。算账的时候,秦氏和尤氏又输了一次请客的局,约定了后天请大家吃这一顿。吃完晚饭,天色已晚,尤氏就说了:“找俩小家伙送秦哥儿回家吧。”这话传出去老半天。秦钟起身告辞,尤氏就问:“谁去送啊?”媳妇们回答说:“外面安排了焦大,没想到他喝醉了,在那儿骂人呢。”尤氏和秦氏都抱怨:“怎么偏派他啊?别的谁不能去?这不是找事儿嘛!” 凤姐儿就说了:“总说你们太软了,把家里人都惯成这样,还得了吗?”尤氏说:“你难道不了解焦大?连老爷都不搭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搭理他。因为他跟太爷出过几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救出来,才捡回一条命;自己饿着肚子,还偷东西给主子吃;两天没水,弄到半碗水,也给主子喝,自己喝马尿。就因为这些功劳,以前都特殊对待他,现在谁还愿意照顾他?他自己也老了,不顾脸面,就爱喝酒,喝醉了就骂人。我总跟管事的说,以后别给他派活了,当他死了就算了。今天又派了他!”凤姐儿说:“我哪能不知道焦大啊?就是你们没主意,不如把他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算了!”说着,又问:“我们的车准备好了吗?”媳妇们都说:“都准备好了。” 凤姐站起身来,跟宝玉手拉手一起走人。尤氏她们一直送到大门口,只见灯火通明,一群小跟班站在台阶上。焦大那家伙因为贾珍不在家,喝高了就撒酒疯,先是指着大总管赖二鼻子骂:“你这家伙真不公平,欺软怕硬的家伙!好差事都给别人,大半夜送人偏让我来,没心没肺的东西!还敢冒充管家!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我焦大太爷一只脚就能踩你头上。二十年前我焦大太爷眼里哪有你们这些小杂种!” 正骂得起劲,贾蓉送凤姐的车子出来了。大家拉不住他,贾蓉忍无可忍,骂了几句,让人:“把他绑起来!明天酒醒了再问他想死还是不想死!”焦大哪把贾蓉放在眼里,大声叫嚣:“蓉哥儿,别在我焦大面前摆谱!哪怕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在我面前硬气。别忘了,要不是我焦大,你们哪能当官儿、享受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打下的家业,现在不感激我,反而敢在我面前摆谱。不跟我好好说话还行;再敢胡说八道,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凤姐在车上对贾蓉说:“还不快把这没规矩的东西处理了!留在家里,不是祸害吗?让亲戚朋友知道了,不得笑我们家里连个规矩都没有?”贾蓉连忙答应:“知道了。” 大伙儿看他太放肆了,就冲上去几个,三下五除二把他揪翻在地,捆起来,拖到马圈里去了。焦大更是豁出去了,连贾珍的名字都敢往出扯,又喊又叫的,说什么:“我要去祠堂哭太爷,谁知道现在家里养了一群这样的东西!天天偷鸡摸狗,乱七八糟的,我都知道!咱们这叫‘胳膊折了藏袖子里’!”那些小厮听他胡说八道,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把他绑起来,还用土和马粪塞了他一嘴。 凤姐和贾蓉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俩人都跟没事人似的,假装啥也没听见。宝玉坐在车上,可听得真真的,就问凤姐:“姐,你听见没,他说的‘爬灰的爬灰’,这是啥意思啊?”凤姐赶紧喝止他:“别胡说八道!那不过是个醉鬼胡咧咧,你可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听见了也得装作没听见,还敢细问!看我回去不告诉太太,看太太不打你!”宝玉一下就被吓住了,连忙求饶:“好姐姐,我再也不敢说这些混账话了。”凤姐安慰他:“好弟弟,这才像话。咱们回去告诉老太太,然后派人去家学跟老师说清楚,让秦钟去念书才是正事。”说完,就往荣府的方向去了。想知道后事如何,下回再说。 第8章 宝玉宝钗展示通灵金莺时微露情意 宝玉和凤姐一回到家,跟大伙儿打了个招呼,宝玉就迫不及待地跟贾母说,想请秦钟一起去家塾上课,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个伴读啦,还能一起加油学习。他还一个劲儿地夸秦钟,说他人品好,做事又得体,特别招人喜欢。凤姐也在一旁帮腔:“过阵子秦钟还会来拜访老祖宗呢。”说得贾母心里美滋滋的。凤姐一看时机不错,就提议一起去看看戏。贾母虽然年纪大了,但对这些活动可是兴趣十足。到了那天,尤氏来请,贾母就带着王夫人、黛玉、宝玉他们去看戏。到了中午,贾母就回来休息了。王夫人本来就比较喜欢清静,见贾母回来了,她也跟着回来了。凤姐则坐在首席,痛痛快快地玩到晚上才结束。 宝玉送完贾母,一看老祖宗午睡呢,就琢磨着要不要回府看戏。但又担心打扰了秦氏她们。嘿,突然想起宝钗最近在家养病,还没去看望她呢,于是打算去瞧瞧。心想从后门走可能会遇到些麻烦事,或者碰上他爹,那就尴尬了,不如绕远点。 这时候,一群丫鬟嬷嬷跟着他换衣服,结果他没换,直接出了门,大家也只能跟着。本以为他是去看戏,没想到他绕到穿堂,往东北方向去了。结果,冤家路窄,碰上了詹光和单聘仁这两个清客,一见宝玉就热情地围上来,一个抱腰一个拉手,说梦见宝玉了,终于见到了。俩人啰嗦了半天这才走。老嬷嬷叫住他们,问是不是去找老爷,俩人点头说是,还说老爷在梦坡斋小书房睡觉呢,没事。说完就走了,宝玉也笑了。 然后宝玉就往梨香院去了。正好碰上吴新登和戴良他们七个管事的从账房出来,一见宝玉都赶紧站好。其中有个买办叫钱华,因为好久没见宝玉了,赶紧请安,宝玉笑着让他起来。大家都说最近看到宝玉写的字越来越好,想让宝玉给他们也写几个。宝玉笑着说这没什么,你们给我的小跟班们说一声就行了。一边说一边走,等人过去了,大家才散开。 宝玉跑到了梨香院,一进门先去薛姨妈那儿,看到薛姨妈正带着一群丫鬟在做针线活。宝玉赶紧行了个礼,薛姨妈一把就拉住他,笑着把他抱怀里说:“这天儿冷得要命,我的宝贝,你还想着过来真是难得!赶紧上炕暖和暖和。”说着让人泡了杯热腾腾的茶。宝玉就问:“我哥没在家吗?”薛姨妈叹了口气:“他啊,就像没笼头的野马,一天到晚往外跑,哪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啊?”宝玉又问:“那姐姐好些了吗?”薛姨妈说:“好多了,你之前还特意让人来看她。她就在里屋,你去看看她吧。里屋比这儿暖和,你就在那儿坐着,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和你聊天。” 宝玉一听,赶紧从炕上跳下来,奔到里间的门口,只见那儿挂着半新不旧的红绸软帘。他一掀帘子,迈步进去,第一眼就瞧见宝钗坐在炕上绣花,头上盘着亮晶晶的黑发髻,身上穿着件蜜合色的棉袄,套着玫瑰紫的金银线坎肩,下面是条葱黄色的绫子棉裙,整体看起来既不张扬也不华丽,只觉得清新素雅。她平时话不多,别人都以为她装傻;其实她只是随遇而安,自己说是守拙。 宝玉边看边问:“姐姐,病好了吗?”宝钗抬头一看是宝玉来了,赶紧站起来笑着回答:“好多了,谢谢你关心。”说着,就招呼他坐在炕沿上,又让莺儿:“快,倒茶来。”一边还问候着老太太和姨娘,以及其他姐妹们的近况。同时,她注意到宝玉头上戴的是嵌宝紫金冠,额上系着二龙戏珠的抹额,身穿秋香色的蟒袍,腰间系着五色蝴蝶鸾绦,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和记名符,还有那块出生时就含在嘴里的宝玉。宝钗笑着说:“总听你说这块玉,我还没好好看过呢,今天得好好瞧瞧。”说着就凑近了宝玉。 宝玉也凑过去,从脖子上摘下宝玉递给宝钗。宝钗把它托在手上,只见这宝玉大如雀蛋,亮闪闪的像朝霞,润泽得像酥油,上面还刻着五色的花纹。要知道,这可是大荒山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变的。后来有人还写诗嘲笑它呢: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本来真面目,幻来新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宝钗看完之后,又把它翻回正面,仔仔细细地瞧,还一边念叨: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念了两遍,突然转头对莺儿笑哈哈地说:“你不去泡茶,在这儿傻站着干嘛呢?”莺儿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我听这两句话,感觉跟小姐你项链上的字儿是一对的呢。”宝玉一听,急忙笑着说:“原来姐姐的项链上也有字啊?让我也欣赏欣赏。”宝钗却说:“你别听她胡说,上面没写字。”宝玉撒娇说:“好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宝钗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说:“好吧,是有人送了我两句吉祥话,刻在上面,我就天天戴着。要是没这些字,沉甸甸的链子有什么意思?”说着,她就解开衣扣,从里面的大红袄上摘下了那串闪闪发光、金光闪闪的璎珞。宝玉连忙接过来一看,果然链子上刻着四个字,两面一共八个字,组成了一副吉祥话: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玉看着读了两遍,然后又把自己的念了两遍,忍不住笑道:“姐姐,这八个字跟我的真是绝配啊!”莺儿一听,乐了:“这可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还说非得刻在金器上才行呢。”宝钗听不下去了,嗔怪道:“快去倒茶吧!”一边又好奇地问宝玉是从哪儿来的。 宝玉这时候跟宝钗肩并肩坐着,鼻子老往那边凑,闻着一阵阵奇特的香味,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是啥味儿。他就好奇地问:“姐姐,你用的啥香水啊?我怎么没闻过这么特别的味儿?”宝钗撇撇嘴说:“我最烦那些香水了,好端端的衣服,干吗非得弄那玩意儿?”宝玉一听,更懵了:“那这香味儿是哪儿来的呢?”宝钗稍微一想,就说:“哦,我知道了,今早我吃了冷香丸,可能是那个味儿。”宝玉一听乐了:“‘冷香丸’听起来挺有意思的,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粒尝尝呗。”宝钗笑着拍了他一下:“你又胡闹了,药能随便吃吗?” 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林妹妹来啦!”话音还没落,黛玉就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一见宝玉,她就笑哈哈地说:“哎呀,我来得真不是时候。”宝玉他们赶紧站起来让她坐。宝钗好奇地问:“你这是什么话?”黛玉调皮地说:“早知道他要来,我就不来了。”宝钗更疑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黛玉笑着解释:“这还不明白吗?他要来就一起来,要不来就都不来;今天他来了,明天我再来,错开时间来,不就能天天有人来吗?这样就不会太冷清,也不会太热闹。姐姐,你还不懂吗?” 宝玉看到黛玉外面穿着一件大红羽缎的对襟褂子,就问:“下雪了吗?”地下的老婆婆们说:“雪已经下了半晌了。”宝玉就说:“把我的斗篷拿来。”黛玉一听,就笑着说:“看吧,我来了他就该走了!”宝玉忙解释:“我哪有说要走,只是先准备好而已。”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接过话茬:“天在下雪,就在这里和姐姐妹妹们一起玩玩吧。姨太太那边已经摆好茶了。我让丫头去把斗篷拿来,顺便告诉那些小家伙们可以散了。”宝玉点点头。李嬷嬷就出去对小厮们说:“都散了吧。” 薛姨妈这儿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招呼大家喝茶吃水果。宝玉就夸起前些天在东府吃的珍大嫂子的鹅掌有多好吃。薛姨妈一听,赶紧把自己做的鹅掌糟卤的端给他尝。宝玉一尝,乐得不行:“这东西配酒喝才带劲!”薛姨妈就让下人拿了好酒来。李嬷嬷过来劝道:“太太,酒就别喝了。”宝玉撒娇说:“好妈妈,我就喝一小杯。”李嬷嬷头疼地说:“不成,老太太和太太都在,你就是喝一桶也没关系。就怕你喝上瘾,那天没看住你,让你喝了一小口,结果我被骂得两天都没消停!太太不知道你那性格,喝了酒更是无法无天。有时候老太太高兴了让你喝个够,有时候又不让喝。我可是白挨了不少骂。” 薛姨妈笑着宽慰她:“你就放心让他喝吧,我不会让他喝多的。老太太要问起来,我担着。”说着,又吩咐小丫头:“来,给你奶奶也倒杯酒,暖暖身子。”李嬷嬷听罢,也只得跟着大家一起喝。宝玉又说了:“不用热了,我就喜欢喝凉的。”薛姨妈忙说:“这可使不得,喝了凉酒,写字手都会抖。”宝钗笑话他:“宝兄弟,你平时懂得那么多,难道不知道酒喝了要热,才容易发散,喝了冷的,就会凝固在肚子里,让五脏去暖它,那不是受害吗?以后可别喝冷的啦。”宝玉觉得有道理,就放下冷酒,让人烫热了再喝。 黛玉正磕着瓜子,嘴角挂着笑意。就在这时,她的丫鬟雪雁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小手炉,黛玉笑眯眯地问道:“谁让你送这个来的?真是麻烦他了。我还没冷到那个地步呢!”雪雁回答说:“是紫鹃姐姐担心姑娘你会冷,让我送来的。”黛玉接过手炉,抱在怀里,笑着说:“你真是听他的话啊!我平时和你说的,你当耳边风,他一说话你就照办,比圣旨还快呢。” 宝玉听了这话,知道黛玉是在调侃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傻笑了一会儿。宝钗早就知道黛玉喜欢这样,所以也没搭理她。薛姨妈笑着问:“你身子弱,怕冷,他们关心你,这难道不好吗?”黛玉笑着说:“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在姨妈这里,如果在别人家,那不是让人家笑话吗?人家可能连手炉都没有,还特意从家里送来?别人还以为我们家的丫头太小心,或者以为我平时就那么娇气呢。”薛姨妈说:“你太多心了,想这么多。我就没你这些顾虑。” 宝玉喝得兴起,三杯酒下肚,李嬷嬷又来劝阻。宝玉那时候正高兴得不行,姐妹们又在那儿嬉笑打闹,他怎么可能停杯?只好软磨硬泡地说:“好妈妈,我再喝两杯就收工。”李嬷嬷就警告他:“你小心点,今天你爸在家,小心他问你的功课!”宝玉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对了,慢慢放下酒杯,垂头丧气。 黛玉赶紧跳出来说:“别扫大家的兴,万一你爸问起来,就说姨妈留住你了。这个老妈子,又想拿我们开涮呢!”一边悄悄推宝玉,让他别怂,一边小声嘟囔:“别理那老太婆,咱们继续嗨!” 李嬷嬷也清楚黛玉的性子,就说:“林妹妹,你别再帮他了,你劝他可能还听两句。”黛玉冷笑一声:“我帮他?我才懒得劝他呢。你这老妈妈也太小题大做了!以前老太太还让他喝酒,现在在姨妈家多吃一口怎么了?难道姨妈家就是外人了?” 李嬷嬷听罢,又气又笑:“这林妹妹,说话真厉害。”宝钗也忍不住笑了,轻轻拧了拧黛玉的脸说:“这颦儿,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薛姨妈笑着接话:“别怕,孩子,到这儿来就是让你吃好的,别让这小事儿让你不安。尽管吃,有我呢!吃完晚饭再走。要是喝多了,就跟我一起睡。”说着,又让人烫酒:“我陪你喝两杯,喝完咱们吃饭。”宝玉一听,又来了精神。李嬷嬷则吩咐丫鬟们:“你们在这儿看着点,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然后悄悄跟薛姨妈说:“姨太太,别让他喝太多了。”说完就走了。 这地方也就剩下两三个老婆子,她们跟这儿也没啥大不了的牵扯,一见李嬷嬷走了,也都偷偷摸摸地找自己乐子去了。就俩小丫头还在这儿,巴不得宝玉高兴。幸亏薛姨妈好说歹说,宝玉喝了几杯酒就赶紧收了起来。弄了碗酸笋鸡皮汤,宝玉喝得那叫一个爽快,还吃了多半碗碧粳粥;薛林俩人也吃完了,又喝了几大碗浓茶。薛姨妈这下才放心了。 雪雁她们几个吃完饭也进来伺候了。黛玉问宝玉:“你走不走?”宝玉懒洋洋地回答:“你要走,我跟你一起走。”黛玉一听,起身说:“咱们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说完,俩人就告辞了。小丫头赶紧把斗笠递过来,宝玉稍微低低头,让她帮忙戴上。那丫头把大红猩毡斗笠一抖,往宝玉头上一放,宝玉忙说:“得了得了,你这东西真笨,轻点不行吗?没见过别人戴啊?我自己来吧。” 黛玉站在炕沿上说:“过来,我给你戴。”宝玉赶紧过去。黛玉轻轻拢住宝玉的束发冠,把斗笠边塞进抹额里,那一颗核桃大的绒毛簪子扶起来,颤悠悠地露在外面。弄好了,黛玉端详了一会儿,说:“行了,把斗篷披上吧。”宝玉这才接过来斗篷披上。薛姨妈忙说:“你们妈妈还没来呢,稍微等会儿吧。”宝玉说:“我们等着她们干吗?有丫头跟着就行了。”薛姨妈还是不放心,就让两个婆子送他们兄妹回去。 他们俩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回到了贾母的房间。贾母还没吃晚饭呢,一听说他们是从薛姨妈那儿过来的,就更高兴了。一看宝玉喝了酒,就让宝玉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别再出来了。还特意吩咐下人要好好照顾宝玉。突然想起宝玉那边的李嬷嬷,就问大家好:“哎,李嬷嬷怎么没影儿了?”大家都不敢直接说他回家了,就含糊其辞:“刚进来了一会儿,可能有点事儿又走了。”宝玉一拐一拐地回头说:“那老东西比老太太还滋润呢,找她干吗?没她我可能还能多活两天。”一边说着,一边就回到了自己屋。一看,笔墨都摆好了。晴雯赶紧出来,笑着说:“哈,真好!早上让你研墨,你高兴得写了三个字就跑了,让我等了一整天。快,把剩下的墨给我写完!” 宝玉这才想起早上那档子事,笑着说:“我写的三个字放哪儿了?”晴雯笑着说:“你这人真是喝多了。你之前去那府上,让我把那三个字贴门上,我生怕别人贴不好,自己爬上爬下贴了半天才贴好,现在手还冻得发僵呢!”宝玉笑着说:“我给忘了。你手冷,我给你暖暖。”说着就拉过晴雯的手,一起看门上那新贴的三个字。 这时黛玉突然来了,宝玉乐得不行:“好妹妹,别逗了,这三个字哪个更棒?”黛玉抬头一看,原来是“绦芸轩”,她也乐了:“每个都挺不错的,怎么写得这么好!改天也给咱写个匾匾。”宝玉逗她:“你又逗我玩呢。”然后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冲里屋炕上挤了挤眼睛。宝玉一看,袭人还穿着衣服在睡觉。宝玉笑着说:“真行!这么早就睡了。”他又问晴雯:“今儿我那边早餐有豆腐皮包子,想着你爱吃,就骗珍大奶奶说晚上我要吃,让她送过来的。你看到了吗?”晴雯说:“别提了,送来我就知道是给我的。刚好吃完饭,就放那儿了。后来李嬷嬷来了,看见就说:‘宝玉肯定没吃,给我孙子吃吧。’就让人带回家了。” 正聊着,茜雪端茶来了。宝玉还客气:“林妹妹喝茶。”大家笑着说:“林姑娘早走了,还让呢。”宝玉喝了几口,突然想起早上的茶,问茜雪:“早上泡的枫露茶,我说过要泡三四次才好喝,怎么现在又给我倒这个?”茜雪说:“我本来留着呢,后来李奶奶来了,喝掉了。”宝玉一听,把茶杯往地上一砸,哗啦一声,茶杯碎了,茶水泼了茜雪一身。他跳起来冲茜雪喊:“她是你哪门子的‘奶奶’,你们对她这么好?不就是我小时候吃过她几天奶嘛,现在把她宠得比祖宗还大牌!把她赶出去,大家都清净!”说着就要去找贾母。 袭人根本没睡,就是装睡逗宝玉玩儿呢。一开始听说是字和包子那档子事,觉得不用起床;可后来茶钟一摔,宝玉生气了,她赶紧起来劝。这时,贾母那边的下人过来问:“出什么事了?”袭人忙不迭地说:“我倒茶呢,结果雪太滑,不小心把钟给砸了。”然后又劝宝玉:“你要是真想赶她,那我们也一块儿走吧,省得你麻烦,也不愁找不到人伺候你。”宝玉听了,才算消停下来。袭人他们就把宝玉扶到炕上,脱了衣服,也不知道宝玉嘴里嘟囔着什么,反正听起来迷迷糊糊的,眼神也迷离了,袭人赶紧伺候他睡下。她还把“通灵宝玉”摘下来,用绢子包好,塞到褥子底下,怕宝玉第二天戴的时候脖子凉。宝玉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那时候,李嬷嬷她们已经进来了,听说宝玉醉了,也不敢打扰,就悄悄地确认他睡着了才放心离开。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有人说:“小蓉大爷把秦钟带来了拜访。”宝玉赶紧跑出去,带着秦钟去见贾母。贾母一看秦钟长得俊俏,举止斯文,心想这孩子配得上宝玉一起读书,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就留着喝茶吃饭,还让人带他去见王夫人她们。大家因为喜欢秦氏,看到秦钟这副模样,也都挺高兴的,临走时都送了礼物。贾母还送了秦钟一个荷包和一个金魁星,意思是希望他文星高照,和宝玉一起学习。还特别嘱咐他:“你们家离得远,天气变化无常,就住在我们这里吧。跟宝玉在一起,别跟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学坏了。”秦钟点头答应,回家后就把这些告诉了他爸爸。 秦钟的父亲秦邦业现在都奔七十大关了,混了个营缮司郎中的职位,他老婆早就不在人世,到了五十岁还没孩子,就领养了个儿子和女儿。结果儿子又挂了,就剩女儿,小名叫可儿,官名叫兼美。这姑娘长大后,模样俊俏,性格开朗,因为跟贾家有点亲戚关系,后来就结婚了。老秦五十三那年,又得了个儿子秦钟,现在十二岁啦。去年老师回南方去了,秦钟在家复习旧功课,正打算跟贾家商量让他去他们家私塾上课。巧了,碰上宝玉这机会,还知道贾家的塾师是现在的老儒贾代儒,秦钟去了,学业有望大进步,出名有望,老秦高兴得不得了。但口袋里钱紧,那边都是富贵人家,手头紧巴巴的不好意思。为了儿子的前程,左拼右凑,恭恭敬敬地准备了二十四两的见面礼,带着秦钟去见代儒家,然后等着宝玉挑的好日子一起去上课。结果私塾里从此热闹起来,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9章 小捣蛋鬼在学堂里闹事 引起了一阵小小风波 秦邦业和他儿子就等着贾家人过来送宝玉上学的信儿。宝玉那叫一个心急,巴不得马上见到秦钟,所以挑了后天的日子上学,赶紧让人送了信儿。到了那天,宝玉一睁眼,袭人早就把书本、笔墨、文房四宝啥的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坐在床边儿上发愣。一见宝玉起来,赶紧伺候他洗漱。宝玉一看袭人那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好姐姐,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怕我上学去了,你们就孤单寂寞了?”袭人笑着回答:“这话从何说起?念书可是好事,不然将来不就废了?但就是一条,念书的时候专心念书,不念的时候想着家里。别总和那些人玩闹,万一让老爷撞见可就不好玩了。虽然你立志要强,但功课还是适量,别贪多嚼不烂,身体也要紧。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你可得好好体谅。”袭人说一句,宝玉就点一下头。袭人又说了:“大毛衣我也包好了,交给下人们了。学校里冷,记得多穿点,可不像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也给他们了,可得让他们给你点上。那些懒家伙,你要是不催,他们才懒得动,别冻着自己了。”宝玉说:“放心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你们也别闷在屋里,多和林妹妹玩玩。”说着,宝玉穿戴整齐,袭人催他去找贾母、贾政、王夫人。宝玉又叮嘱了晴雯、麝月几句,才去见贾母。贾母自然也少不了嘱咐几句,然后宝玉又去见了王夫人,最后到书房见贾政。 这天贾政在书房里和一群清客老爷们闲聊,突然宝玉跑进来问安,说要去上学。贾政一听,冷笑一声:“你再说‘上学’这两个字,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你就好好玩你的,别站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那群清客赶紧站起来笑着说:“老先生别生气,宝玉这孩子去了学校,一两年就能出人头地,跟以前的小淘气包不一样了。现在也快到饭点了,宝玉快去学校吧。”说完,两个年纪大的带着宝玉就走了。贾政回头问:“宝玉的陪读是谁?”外面有人应了一声,进来三四个壮汉,给贾政请安。贾政一看,是宝玉的奶妈的儿子李贵,就问他:“你们天天跟着宝玉上学,他到底学了些什么?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学得挺机灵的淘气。我闲下来得好好收拾你,再找那不成器的宝玉算账!”李贵一听,赶紧跪下摘了帽子磕头,连声说“是”,还解释说:“宝玉已经读到第三本《诗经》了,什么‘鹿鸣悠扬,荷叶浮萍’,我绝对没骗您。”大家听了一阵大笑,连贾政也忍不住笑了。贾政说:“就算再读三十本《诗经》,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你去告诉学校老师,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都别应付差事,关键是先把《四书》读熟背透。”李贵忙不迭地答应“是”,看贾政没别的指示,才站起来退了出去。 宝玉一个人站在院子外面,悄悄地等着他们出来一起走。李贵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嘟囔着:“少爷,你听见了吗?他们还想先拿我们开刀呢。别人家的仆人跟着主人还能挣点面子,我们这些仆人就是白白挨打挨骂的。以后可得对我们好点儿啊!”宝玉笑着回答:“好兄弟,别不高兴,我明天请你吃饭。”李贵说:“少爷,我们哪敢指望您请吃饭,只要您能听我们说几句就行了。” 说着话的功夫,就来到了贾母这边。秦钟早就到了,贾母正和他聊得起劲呢。两人见面打了个招呼,跟贾母告了个别。宝玉突然想起还没跟黛玉说声再见,赶紧又跑到黛玉的房间。黛玉那时候正在窗边对着镜子打扮,听宝玉说要去上学,就笑着说:“好哇,这一去是要‘蟾宫折桂’了!我可是不能送你了。”宝玉说:“好妹妹,我放学回来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回来再弄。”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宝玉才离开。黛玉赶紧又叫住他,问:“你怎么不去跟你的宝姐姐说一声呢?”宝玉笑了笑,没说话,就直接和秦钟一起去上学了。 这所义学离家竟然挺近的,是老祖宗那时候创办的,就为了族里的孩子们如果家里请不起老师,就能来这里念书。族里当官的都会捐点钱,用来补贴学校的开销,还请了那些年纪大、品行好的当老师。秦宝两人一来,互相见了个面,就开始一起读书了。从那以后,俩人形影不离,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关系越来越好。贾母特别喜欢秦钟,经常让他住个三五天,跟亲重孙子似的。发现秦钟家里条件一般,还额外送他衣服什么的。没过多久,秦钟在荣府就混得跟自己家似的。宝玉这人性子野,总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就对秦钟悄咪咪地说:“咱俩年纪一样,又一块儿上课,以后别分什么叔侄了,就当兄弟朋友处吧。”一开始秦钟还有点不敢,但宝玉坚持,就叫他“兄弟”,还起了个外号“鲸卿”,秦钟也只能跟着随便叫了。 这所学校里头,全是咱们自家人和亲戚家的孩子们,俗话说得好,“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嘛。人一多,难免就有些好坏参半,里面难免混着几个不三不四的家伙。秦宝两人一来,长得跟花儿似的,秦钟那小模样,害羞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话还没说呢,脸先红上了,那娇羞劲儿的,十足的女儿态;宝玉呢,天生就会哄人开心,性格体贴入微,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他俩关系又好得不得了,那些同学不起疑心才怪呢,背地里议论纷纷,风言风语的,整个书房里外都是这些闲话。 薛蟠搬去王夫人那儿住以后,发现有个学校,里面全是年轻的小伙子。他突然对那些小伙子有了意思,就假装去上学,其实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给老师贾代儒送点礼物,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就是想交朋友。没想到学校里的小学生为了薛蟠的钱和吃的,都被他骗得团团转,这个就不多说了。还有两个小学生,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亲戚,名字也没人知道,就因为长得俊俏,学校里都给他们起了外号,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别人虽然也羡慕,也有心思想沾边,但就是害怕薛蟠的威风,不敢动。秦宝两人一来,看到他们两个,也免不了心里痒痒,但知道他们是薛蟠的朋友,就不敢轻举妄动。香玉两人心里,也对秦宝有意思:所以这四人虽然心里都有意思,但都没表现出来。每天到了学校,各自坐着,但眼睛总是偷偷瞟着对方,要么找个话题暗示,要么吟诗咏柳,暗中传递心意,表面还得装作避人耳目。没想到还是有几个滑头看出苗头,背地里挤眉弄眼,咳嗽扬声,这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天,代儒老师刚好有点事儿回家去了,只随便留了个七字对联让学生们去对,说了声明天再来上课,就把学校的事情交给长孙贾瑞管了。正好薛蟠最近不大来上学混日子了,秦钟就趁着这个机会跟香怜眉来眼去,俩人假装去方便,悄悄溜到后院聊天。秦钟先问香怜:“你家大人是不是不管你交朋友啊?”话没说完,就听见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同窗金荣。 香怜本来脾气就急,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气呼呼地问金荣:“你咳什么嗽啊?难道不让我们说话吗?”金荣却笑着说:“我当然可以让你们说话,但难道就不许我咳嗽吗?我只是好奇,你们俩有话不直接说,偷偷摸摸的搞什么鬼?被我抓个正着吧!先让我分一杯羹,咱们都别声张。不然的话,咱们就都抖出来!”秦钟和香怜一下急得脸都红了,就问金荣:“你抓到我们什么了?”金荣笑着回答:“我抓到的,那可是证据确凿哦。”说着还拍手笑着说:“做得好烧饼!你们俩不去买一个来吃吃吗?”秦钟和香怜又气又急,赶紧跑去找贾瑞告状,说金荣无缘无故欺负他们俩。 这贾瑞啊,典型的爱占小便宜,没个定性。在学校里,就喜欢公报私仇,逼着那些学生请他吃香的喝辣的。他还帮着薛蟠捞钱捞物,让薛蟠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他不但不管,还帮着薛蟠一起欺负人。可薛蟠这家伙,心性不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最近有了新朋友,就把原来的香玉两人晾在一边。以前跟金荣关系铁,有了香玉两人,金荣也被晾了。最近连香玉也被晾了。所以贾瑞也没人罩着了,他不怪薛蟠喜新厌旧,只怪香玉两人没在薛蟠面前帮他说好话。因此,贾瑞和金荣这些人,都嫉妒他们两个。现在秦香两人来告金荣,贾瑞心里就不爽了,虽然不敢骂秦钟,但就拿香怜开刀,说他多管闲事,一顿臭骂。结果香怜没趣,秦钟也尴尬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金荣那小子越来越得意了,摇头晃脑,咂嘴说个不停,嘴里还不干不净地瞎扯。玉爱刚好又听到了,俩人隔着座位在那儿叽叽咕咕地吵起来了。金荣死鸭子嘴硬,一口咬定:“刚才我明明看到他们俩在后院里卿卿我我,动手动脚的,商量着要凑成一对呢。”他那时候只顾着自己说得爽,哪想到旁边还有别人。没想到这么一来,又把一个给惹毛了。你猜这个人是谁?告诉你吧,这小子叫贾蔷,是宁府的正宗后代,父母早就不在了,从小跟着贾珍长大,现在十六岁,长得比贾蓉还俊俏。他哥俩关系铁得很,总是一起混。宁府里人多嘴杂,那些不得志的仆人,最喜欢编排主人的坏话,所以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小人在背后嚼舌头。贾珍也多少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自己也不想沾上嫌疑,就给了贾蔷一套房子,让他搬出宁府,自己单过。贾蔷外表风光,内心也聪明,名义上说是来上学,实际上就是混日子,斗鸡走狗,游山玩水。上面有贾珍宠着,下面有贾蓉帮衬,府里谁敢说他一个不字。他跟贾蓉关系最好,现在看到有人欺负秦钟,他能忍?他打算自己站出来打抱不平,心里盘算着:“金荣、贾瑞那帮人,都是薛大叔的朋友,我和薛大叔关系也不错,我要是出头,他们去薛大叔那告状,我们不是伤和气了吗?要是不管,这谣言又让大家尴尬。不如来个将计就计,既能平息谣言,又不会伤面子。”想明白了,就假装去方便,走到后头看看情况,把宝玉的书童茗烟叫过来,悄悄地吩咐了几句。 茗烟这小子,宝玉头回用他,年纪轻轻的,不懂啥事。一听贾蔷说:“金荣那小子这么欺负秦钟,宝玉都牵扯进去了,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下次更得无法无天。”茗烟这家伙本来就好欺负人,现在听了这事儿,又有贾蔷撑腰,一头冲进去找金荣算账。都不称呼“金相公”了,直接开骂:“姓金的,你算老几!”贾蔷还特意跺跺靴子,整理一下衣服,看看日头,说:“时候不早了。”然后跟贾瑞说有事先走了。贾瑞哪敢拦他,只能让他走了。 茗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把抓住金荣,大声嚷嚷:“我们干不干净,关你什么事?反正没轮到你爹头上!还敢说你是好小子,出来给我茗大爷活动活动筋骨!”这一嗓子,把屋里的孩子们都吓愣了。贾瑞赶紧喝止:“茗烟,别胡闹!”金荣气得脸都绿了,大声说:“反了天了!连奴才都敢这样,我非得找你主子说理去!”说着就要动手打宝玉。秦钟刚转身,只听一声响,一方砚瓦飞过来,也不知道谁扔的,结果砸到了贾蓝和贾菌的座位上。这两个也是荣府的后代。贾菌年纪小,但胆子大,非常淘气。他坐在那里,冷眼看着金荣的朋友帮忙,结果扔砚瓦的时候扔错了,砸到了自己面前,把一个磁砚水壶砸得粉碎,墨水溅了一书。贾菌当然不干,大骂:“你们这伙混蛋!都动手了啊!”说着也抓起砚台要扔。贾蓝是个明白人,忙按住砚台,劝道:“好兄弟,别管咱们的事。”贾菌哪里忍得住,见砚台被按住,就抱起书箧子朝这边扔过来。可惜他力气小,扔不远,结果书箧子掉在了宝玉和秦钟的桌子上。一声响,书本、纸片、笔、砚都撒了一桌子,连宝玉的茶都砸翻了。贾菌立刻跳出来,要找扔砚瓦的人算账。金荣这时抓起一根大竹板,地方狭小,人又多,根本施展不开。茗烟已经挨了一下,大声叫:“你们还不动手?”宝玉那几个小厮,扫红、锄药、墨雨,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起叫嚣:“你们这些混蛋!动起手来了!”墨雨拿起门闩,扫红和锄药拿着马鞭,一起冲上去。贾瑞急得团团转,这边拦一下,那边劝一下,可谁都不听他的。场面顿时大乱。有的孩子跟着起哄,有的害怕躲到一边,还有的站在桌子上拍手大笑,叫嚣着让打:整个房间就像开了锅一样热闹。 外头那几个大仆人李贵他们一听到里面闹腾起来,赶紧都跑进来,一起大声喝止,问大家到底怎么了,结果每个人说法都不一样,这个这么说,那个又那么说。李贵先是大骂了茗烟他们四个一顿,然后把他们赶了出去。秦钟的头已经撞到金荣的板子上,擦掉了一层皮,宝玉正拿衣襟给他揉,一见大家被喝止,就下令:“李贵,把书收了,把马拉来!我要回去告诉爷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规矩去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而怪我们不对,听着人家骂我们,还挑拨人家打我们。茗烟见人欺负我,他能不帮我吗?他们反而一起打了茗烟,连秦钟的头都打破了。还念什么书啊?” 李贵劝道:“哥儿别急,爷爷既然有事回家去了,现在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反而显得我们没礼貌。我觉得,事情在哪里发生的就在哪里解决,何必惊动爷爷。这都是瑞大爷的错,爷爷不在家,你老人家就是这里的头儿,大家都看着你呢。大家做错了,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怎么能闹成这样还不处理呢?”贾瑞说:“我吆喝他们都不听。”李贵说:“不怕你老人家生气:你老人家平时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你的。就算闹到爷爷那里,你老人家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快想办法解决了吧!”宝玉说:“解决什么?我一定要回去!”秦钟哭着说:“有金荣在这里,我是要回去的了。”宝玉问:“这是为什么?难道别人家能来,我们就不能来?我一定要让大家明白,把金荣赶走!”他又问李贵:“这金荣是哪家的亲戚?”李贵想了一下,说:“也不用问了。要是说起哪家亲戚,更会让兄弟们伤了和气。” 茗烟在窗外大声说:“那小子不过是东府璜大奶奶的侄子,拽什么拽,还敢在我们面前摆谱!他姑妈璜大奶奶也就知道转来转去,还向我们琏二奶奶跪地求借东西,我看了都觉得他那主子奶奶的德行不怎么样。”李贵赶紧骂道:“这小兔崽子知道个啥,净会说些没用的废话!”宝玉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家的亲戚呢,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子啊。我去找他问问。”说着就要走,让茗烟进来帮忙包书。茗烟进来后,还得意洋洋地说:“爷您不用亲自去找他,我去就行,就说他老太太找他有话问。雇辆车把他拉进来,当着老太太的面问,多省事啊!”李贵一听,急忙大骂:“你想找死啊!小心我回去先揍你一顿,再去告诉老爷太太,就说是你撺掇宝哥儿的。我这边好不容劝好的差不多,你又来出什么馊主意!你在学堂里闹得还不够,还想往火坑里跳!”茗烟一听,吓得不敢再吭声了。 这会儿贾瑞心里慌得一批,知道自己也不太光彩,只能硬着头皮去求秦钟,还得去求宝玉。一开始他们俩死活不答应,后来宝玉说了:“不回去也罢,金荣道个歉就算了。”金荣起初还不乐意,但贾瑞一个劲儿地催他,非得意思意思赔个礼。李贵他们也只能劝金荣:“这事儿是你引起的,你不这么做,怎么收场啊?”金荣没办法,只好给秦钟鞠了个躬。宝玉还不满意,非得让他磕头不可。贾瑞只想赶紧平息这事儿,就偷偷劝金荣:“老话儿说得好,‘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不知道金荣听不听,咱们下回再说。 第10章 秦可卿莫名得了场怪病 张太医详论病情以细究根源 金荣心里那个气啊,简直能冒烟!因为人太多,他被迫给秦钟那小子赔礼道歉,还鞠了个躬。宝玉这才消停了。放学后,金荣回到家,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了:“秦钟算什么东西啊?不过就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人,和我们一样是旁听生。就因为他和宝玉走得近,就牛气冲天的。他以为自己干的好事别人都看不见,今天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去勾搭别人,真是活该倒霉,我不怕他闹事!”他妈胡氏听着他嘟嘟囔囔的,就开腔了:“你这是要管闲事啊?我好不容易求了你姑妈,你姑妈又费尽心思去求他们家的琏二奶奶,你才有了这个读书的机会。咱们家哪请得起先生啊?你在那里的吃住都免费,这两年来家里也省了不少开销,你那些时髦衣服不也是省出来的钱买的吗?还有那个薛大爷,要不是你在那里读书,你能认识他吗?他一年帮咱们七八十两银子呢!你要是把这读书的地方闹没了,我告诉你,想再找一个,那比登天还难!你给我老实点,玩会儿就去睡觉,别想太多了!” 金荣只能忍气吞声,没过多久,也就去睡了。第二天,他还是照常去上学,这个就不多提了。说到他的姑妈,她嫁给了贾家的一个嫡系,叫贾璜。不过,贾璜家的人可不像宁荣二府那么风光,这个就不细说了。贾璜和他老婆守着点小产业,经常去宁荣二府请安,还会拍凤姐儿和尤氏的马屁,所以凤姐儿和尤氏也会时不时地帮衬他们一下,日子就这么过着。这天天气正好,家里也没啥事,贾璜的老婆就带着个婆子,坐上车,来金荣家串门,看看嫂子和侄子。聊天的时候,金荣的妈妈就把昨天贾家学堂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贾璜的老婆一听,火冒三丈,说:“秦钟那小子上是贾家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别太势利眼了!再说,他们干的都是啥光彩事?就是宝玉也不用那么偏向他。我得到东府找我们珍大奶奶说说,再跟秦钟的姐姐理论理论!”金荣的妈妈一听,急得不行,忙说:“都是我嘴快,告诉你了,求求你别去说啦!别管他们谁对谁错,万一闹大了,我们怎么在那儿立足?要是立足不了,家里不仅请不起先生,还得增加不少开销呢!”贾璜的老婆却不听,她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说了再看!”根本不听嫂子劝,让婆子看着车,坐上就往宁府去了。 踏进宁府,拐个弯进了东角门,把车一扔,进去瞧见尤氏,哎呀,她那还有啥精神头儿啊?又是倒茶又是问暖,瞎扯了一通,才问:“今儿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啊?”尤氏叹气:“她最近不知道咋了,俩月了,那事儿还没来。找大夫看了一下,又说不像是怀孕。最近下午就犯懒,话都不愿意多说,整个人都没精神。我就告诉她:‘你甭那么讲究礼数了,早上晚上不用过来,好好休息休息。就算有亲戚来,我应付得了。别人要怪你,我来说。’蓉哥儿我也叮嘱了,‘别让她累着,别惹她生气,让她安安静静休息几天。’她还特别想吃啥,就让她来找我。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想要找个像她这么好看、性格好的,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她这个人,做事儿谁都喜欢,所以我这两天心里特别烦。今早她弟弟来看她,那小家伙不懂事,姐姐不舒服,这些破事儿也往外说,真是受委屈也不能这么干。昨天学堂里还打架了,不知道哪个学生欺负他,还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都让他姐姐知道了。你知道的,蓉大奶奶心细,不管听到啥都要翻来覆去想好久。这病就是想的太多闹的。今儿听说有人欺负她弟弟,又是生气又是恼火。气那帮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还因为她弟弟不学好,不认真读书,闹得学堂不安宁。她因为这事儿,早饭都没吃。我过去安慰了她一会儿,又叮嘱了她弟弟几句,让他去宝玉那儿玩。还看着她喝了半杯燕窝汤,才过来。你说我心急不心急?关键是现在找个好大夫都难,一想到她的病,我就像心里扎了针似的!你们知道哪儿有好大夫吗?” 金氏听完那番话,刚才在他嫂子家那股子找秦氏理论的火气,早就被吓得无影无踪了。一听见尤氏问起好大夫的事,他赶紧回道:“我们也没听说谁医术高明。现在听大奶奶这病情,说不定还是怀孕呢。嫂子可别让人随便治,万一治错了,那可就糟糕了!”尤氏点点头说:“对啊。”正说着,贾珍从外面走进来,一看到金氏,就问尤氏:“这不是璜大奶奶吗?”金氏赶紧上前给贾珍请安,贾珍就对尤氏说:“你让大妹妹吃完饭再走吧。”说完,贾珍就往屋里去了。金氏本来是来跟秦氏说秦钟欺负他侄子的事的,但一听秦氏生病了,连提都不敢提了。再加上贾珍和尤氏对她那么好,她气消了,反而高兴起来,又聊了一会儿家常,才回家去。 金氏走了以后,贾珍才过来坐下,冲着尤氏好奇地问:“今天他过来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尤氏撇撇嘴,说:“也没说啥,刚进来的时候脸色好像有点不高兴,聊了一会儿,提到儿媳妇的病,他情绪才慢慢平和了。你又一再留他吃饭,他听着儿媳妇病成那样,不好意思老坐着,就又说了几句就走了,也没提什么特别的要求。现在关键是得找个好医生给儿媳妇看看,别耽误了治疗!咱们家现在这些医生,真是让人头疼,一个个都只会鹦鹉学舌,别人怎么说,他们就跟着说几句,还特别积极,三四个人轮流着,一天要来个四五次!商量着开个方子,吃下去也没啥效果。病人还得一天换三五次衣服,起来坐下地见这些医生,其实对病人一点好处都没有。”贾珍点头,说:“就是,孩子也真是的,换来换去干啥?万一再着凉了,雪上加霜,那还了得?衣服再贵,也比不上孩子的身体,就是一天换一套新衣服,也不值啥。我正想跟你说呢,今天冯紫英来看我,见我一脸愁容,就问我怎么了,我就告诉他儿媳妇身体不舒服,找个好医生都不容易,心里急得不行。冯紫英就说他有个老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大得很,医术也高明,能断人生死。他现在上京给他儿子捐官,正住在他家。看来,儿媳妇的病可能真的得靠他才能解决。我已经派人拿我的帖子去请他了。今天天色已晚,他可能今天不一定能过来,但明天肯定能来。冯紫英也亲自回家帮我求他,一定请他过来给看看。” 尤氏一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就问:“后天不是太爷的生日嘛,咱们到底咋整啊?”贾珍回道:“我刚去太爷那儿请安,还想请太爷回家接受咱们全家人的敬意。结果太爷说了:‘我习惯了清静,才不想去你们那个是非之地呢。你们非得说是我生日,要我去受众人鞠躬,我还不如让人把以前写的《阴骘文》好好抄出来刻了,那比受鞠躬强多了!要是明天后天家里人来,你就好好招待他们就成了。别给我送东西,后天你也别过来。你要是心里不踏实,今天就给我磕个头算了。要是后天你还跟着人来闹我,我可不保证不跟你翻脸。’太爷都这么说了,我今天可不敢再去了。赶紧让赖升过来,告诉他准备两天的酒席。” 尤氏把贾蓉叫过来:“赶紧跟赖升说一声,按老规矩准备两天的酒席,要弄得好好的,丰盛点儿。然后你亲自跑一趟西府,把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还有你琏二婶都请过来玩玩。对了,你爸今天听说了一个挺神的医生,已经派人去请了,估计明天能来。你把最近他生病的详细情况跟医生说说。”贾蓉点头哈腰地答应了,就出去了。刚巧碰上那个去冯紫英家请医生的小子回来了,他报告说:“我刚才去了冯大爷家,拿着老爷的名帖请那位医生,医生说:‘刚才你们大爷也来找我了,但我今天跑了好几家,刚回家,实在累得不行,就算去了你们家也没法好好看病,得休息一晚上,明天一定去。’他还说:‘我医术不精,本不敢当这么大的推荐,但冯大爷和你们家都说得这么诚恳,我也不能不去,你先回去告诉我家大人一声。家大人这么看得起我,我都不敢当。’他还让我把名帖拿回来了。哥儿,你帮我说一声吧。”贾蓉又转身进去,把这话告诉了贾珍和尤氏,才出来又叫了赖升,告诉他准备酒席的事。赖升答应了,就去忙活了,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哎呀,第二天中午时分,门房的人跑来说:“请的那位张先生到了。”贾珍赶紧请他进大厅坐下。喝完茶,贾珍就打开了话匣子:“昨天冯大爷跟我夸了你的人品学问,还特别提到你医术高明,我可是真心佩服啊!”张先生谦虚地说:“我这个人粗粗糙糙的,懂得也不多。昨天冯大爷一提,我哪敢不来啊,可我这水平真是让人汗颜。” 贾珍忙说:“先生别谦虚了,快请进去看看我儿媳妇吧,拜托您给看看,让我也能放心。”贾蓉就带着张先生进了内室,见到了秦氏,贾蓉说:“这就是我老婆了。”然后他请张先生坐下,说:“让我先跟您说说她的病,再看脉怎么样?”张先生回答:“我看咱们先看脉,再聊病源吧。我第一次来贵府,也不太懂什么,但冯大爷非让我来看看,我只好来了。现在看了脉象,我再说一下我的看法,然后再聊聊这些天的病情,咱们一起商量个治疗方案。行不行,您再决定。” 贾蓉激动地说:“先生真是太厉害了,真后悔没早点遇见您。请您看看脉象,看能不能治,好让我父母放心。”家里的女人们赶紧捧过来大迎枕,让秦氏靠着,又拉起袖子,露出手腕。张先生这才伸手按在秦氏的右手脉上,仔细地诊了半天,然后换左手,也是一样。诊完脉,他说:“咱们还是出去坐吧。” 贾蓉拉着先生就坐到了外屋的热炕上。一个老婆子端着茶过来,贾蓉忙不迭地说:“先生,喝茶。”喝完茶,他赶紧问:“先生,您看看这脉象,还能不能治?”先生慢条斯理地说:“我观察夫人的脉象,左边寸脉沉而快,左边关脉沉而伏,右边寸脉细弱无力,右边关脉虚空无神。左边寸脉沉而快,是因为心气虚导致内生火气;左边关脉沉而伏,是因为肝气郁滞,血气亏损。右边寸脉细弱无力,是因为肺气太虚;右边关脉虚空无神,是因为脾土被肝木所克制。心气虚导致内生火气,就会出现月经不调,晚上睡不着觉。肝血亏损、肝气郁滞,就会感到两胁疼痛,月经推迟,心里发热。肺气太虚,就会时常头晕眼花,寅卯时分必定出汗,就像坐在船上一样。脾土被肝木克制,就会不想吃东西,精神不振,四肢酸痛。根据这个脉象,应该是这些症状。如果说这是喜脉,那我就不敢苟同了。”旁边一个贴身的婆子插话道:“可不是嘛!先生您说得太对了,我们都不用多说了。现在我们家有好几位太医都在看,可都没您说得这么准。有的说是喜脉,有的说是病症;这个说没关系,那个又说担心冬至前后会怎样:总之,都没个准话。求老爷您给个明白的指示吧。” 那位先生说了:“大奶奶这病,你们这伙人都给耽误了!要是在第一次月经不正常时就用药调理,现在可能早就好了。现在病成这样,也是命中注定要受这个罪。不过我觉得,这病还有三分希望能治好。吃了我的药看看,如果晚上能睡得着,那就又多了两分把握。我看大奶奶的脉象,她是个性格要强、聪明绝顶的人。但聪明过头,烦恼就多;烦恼多,心思就重:这病根就是想太多,伤了脾胃,肝火太旺,所以月经不规律。大奶奶以前月经的日子,肯定不是短,肯定是长的。对不对?”那老婆子答道:“没错!从来不是短的,有时候长个两三天,甚至十天都有。”先生听后说:“这就对了,这就是病因。要是以前能用些养心调气的药,也不至于这样!现在明显是水不足火太旺的症状。我来开个方子。”说完就写了药方,递给贾蓉,上面写着: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这汤里的宝贝可多了,咱们一样一样数:人参、白术各两钱,还得用土炒的云苓三钱,熟地四钱,归参、白芍也各来两钱,川芎一钱五分,黄芪三钱,香附米两钱,醋炒的柴胡八分,淮山药两钱,炒真阿胶两钱,蛤粉炒的延胡索钱半,还有酒炒炙甘草八分。别忘了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的哦,再加大枣两枚。 贾蓉一看,感叹道:“哇,真是高明啊!先生,我还想请教您,这病到底会影响不影响寿命啊?”先生乐了,说:“蓉哥儿,你才是真正的高手!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得看吃药后的缘分啦。我个人觉得,今年冬天应该没问题;只要春分一过,就有望彻底康复了。”贾蓉也是聪明人,听后就没再追问下去。 贾蓉把先生送走后,赶紧把药方和脉案拿给贾珍看,还把医生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贾珍和尤氏。尤氏对贾珍说:“这大夫说话真痛快,估计用药也不会差。”贾珍笑着回:“他可不是那种混日子的医生,是咱们的好朋友冯紫英推荐的,好不容易才请来。既然有了他,我儿媳妇的病说不定就能好。药方上写着要用人参,就用前几天买的那一斤好的人参吧。”贾蓉听了,这才出去让人抓药煎给秦氏吃。不知道秦氏吃了这药后,病情会怎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11章 宁府热闹非凡摆家宴 贾瑞对王熙凤起了歪念头 今儿个是贾敬老爷的大寿,贾珍一早就准备了满满十六大捧盒的山珍海味、新奇水果,让贾蓉带着家里的仆人给贾敬送过去。他还叮嘱贾蓉:“你可得留点心,看老爷子高不高兴,一见他老人家脸色好,你就赶紧行个礼,告诉他:‘我爹按照您老的吩咐,不敢亲自来,在家里带着全家老小都给您老磕头拜寿了。’”贾蓉一听这话,立刻就带着人过去了。 人慢慢多起来啦。贾琏和贾蔷先来溜了一圈,好奇地问:“有什么好玩的吗?”家里人说:“我们老爷本想请太爷过来,所以没敢准备节目。后来听说太爷不来了,才赶紧找了一帮小戏子还有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的戏台上候着呢。”接着,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和宝玉也都来了,贾珍和尤氏迎接他们进去。尤氏的妈妈已经在这儿了,大家互相打招呼,找个地方坐下。贾珍和尤氏递了茶,笑着说:“老太太可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我爹又是她的侄儿,我们这把年纪,这样的好日子,本不敢打扰她老人家;但这会儿天气凉爽,园子里菊花盛开,想请老祖宗过来轻松轻松,看看孙子们热闹的场景,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老祖宗不赏脸。”凤姐儿抢在王夫人前面说:“老太太昨天还说要来的,晚上看到宝兄弟吃桃子,她老人家也嘴馋,吃了一大半,夜里还起来两次。今早觉得有点累,就让我告诉大爷,今天肯定不能来了,还说要几样好吃的,还要炖得烂烂的呢。”贾珍听了笑道:“我就说老祖宗喜欢热闹,今天不来肯定有原因,原来是这样啊。” 王夫人说:“前些日子听你大妹妹讲,蓉哥儿媳妇身体有点儿不舒服,究竟咋样了?”尤氏回道:“她这病挺怪的。上月中秋还跟老太太、太太玩到半夜,回家还挺好的。但中秋过后二十天,就一天比一天懒洋洋的,东西也不爱吃了,这都差不多半个月了。月经也有两个月没来了。”邢夫人接话道:“别是怀孕了吧?”正聊着,外面有人回禀:“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家里的爷们全来了,正在厅上呢。”贾珍赶紧出去了。尤氏又接着说:“之前有大夫也怀疑是怀孕了。昨天冯紫英推荐了一个他小时候的师傅,医术挺高明的,看了之后说不是怀孕,而是得了大病。昨天给开了药方,吃了一剂药。今天头晕稍微好点了,但其他症状还没啥改善。”凤姐儿说:“我看她虽然病得不轻,但今天这样的日子,她肯定还是硬撑着要起来的。”尤氏说:“你就是初三那天在这里见她的。她硬撑了半天,也是因为你们俩关系好,她才舍不得离开。”凤姐听了,眼圈都红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么年轻,如果因为这病有个三长两短,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正聊着,贾蓉突然冒进来,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打了个招呼,然后跟尤氏说:“刚才我给太爷送了点吃的,还说我爸在家候着,准备迎接一大家子人,按照太爷的意思,不敢过来。太爷听后挺高兴,直夸‘这么做才对。’让我告诉咱爸咱妈,好好伺候太爷太太们。还让我好好照顾叔叔婶婶和哥哥们。还提到了《阴骘文》,说让咱们赶紧印出来,印一万张给大家发。我把这些话都告诉我爸了。现在我得赶紧出去安排太爷他们吃饭。”凤姐儿叫住他:“蓉哥儿,你先别走,你媳妇今天到底怎么了?”贾蓉一脸愁容:“不太好,婶婶回来一看就知道了。”说完,贾蓉就走了。这时,尤氏问邢夫人王夫人:“太太们是愿意在这里吃饭,还是去园子里吃?园子里现在有小戏班子准备好了。”王夫人看向邢夫人:“这里挺好的。”尤氏一听,忙吩咐下人们快摆饭。外面答应一声,大家都忙开了。没过多久,饭就摆好了,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她妈妈都坐上座,她和凤姐儿、宝玉就坐在旁边。邢夫人王夫人笑着说:“我们来本是想给大老爷拜寿的,怎么感觉像来给自己过生日似的?”凤姐儿接话:“大老爷本来就喜欢清静,已经修炼得很好了,都可以算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真是‘心到神知’啊。”一句话说完,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尤妈妈的娘、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吃完饭,漱完口、洗完手,正说着要去园子里逛逛。这时,贾蓉跑进来跟尤氏说:“爸和各位叔伯哥哥们都吃完饭啦。大爸因为有事儿先走了,二爸不喜欢听戏,又嫌人太多太闹,也走了。其他的那些少爷们都被琏二叔和蔷大爷拉去听戏啦。刚才南安、东平、西宁、北静四大王爷,还有镇国公牛家等六家、忠靖侯史家等八家,都派人送来了寿礼,名帖都递给我爸了,礼物都收进账房啦。礼单都登记好啦,回谢的名帖也都交给人啦,来的那些人都按照规矩赏了,也都吃过饭走啦。妈,您是不是该请两位太太、老娘、婶婶们都去园子里坐坐啦?”尤氏说:“咱们这儿也刚吃完饭,马上就去。”凤姐儿接话茬:“我告诉太太,我先去看看蓉哥儿的媳妇,然后再过去。”王夫人点头:“对对对,咱们都要去看看,就怕她嫌咱们太闹。咱们就说是去问候她吧。”尤氏忙说:“好妹妹,媳妇儿听你的,你去开导开导她,我也放心些。你快点儿来园子里吧。” 宝玉非得跟凤姐儿一起去看看秦氏不可。王夫人就说:“你瞅两眼就成,那可是你侄儿媳妇。”然后尤氏就把王夫人、邢夫人还有宝玉他妈都请到会芳园去了。凤姐儿和宝玉这才跟贾蓉一块儿去了秦氏那儿。他们轻手轻脚进了屋,溜达到里屋,秦氏一见他们就要起身。凤姐儿忙说:“别起来,别起来,小心头晕。”说着,凤姐儿赶紧走了几步,一把抓住秦氏的手,感叹道:“我的天,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说完,一屁股坐在秦氏的褥子上。宝玉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贾蓉忙叫人:“快,倒茶来,我婶儿和我二叔在上房还没喝上茶呢。” 秦氏紧紧握着凤姐儿的手,笑着眼泪花儿直打转:“哎,这都是我命苦。你说这家里的公公婆婆,待我就像待自家闺女一样。我那侄儿虽然年纪轻轻,可我们相互尊敬,从来都没红过脸。长辈们、同辈们,除了你婶婶不用说,其他人也都挺关心我,跟我关系好得很。现在这病一得,我那股子要强的劲头儿一下都没了。在公婆面前还没尽过一天孝道;你婶婶对我这么好,我本来想好好孝顺孝顺的,现在却啥也做不了了!我自己寻思着,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宝玉正盯着那幅《海棠春睡图》,还有秦太虚写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突然想起了在这儿午睡时梦到的“太虚幻境”,正沉浸在那儿呢。冷不丁听到秦氏说的那些话,心如刀割,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凤姐儿一见这情景,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又担心病人看了会更难过,本来是想来安慰宝玉的,结果却来了句:“宝玉,你太脆弱了。人家病人随便说说,你至于这么夸张吗?人家年纪轻轻的,稍微病一下就没事了。”然后又转头对秦氏说:“你可别瞎想,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贾蓉接话道:“这病也没啥,只要能吃得下饭就没事。”凤姐儿又对宝玉说:“宝兄弟,太太叫你过去呢。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呢,别让媳妇也跟着难受,太太还担心你呢。”说完又对贾蓉说:“你先带宝叔叔去会芳园吧,我在这儿再坐会儿。”贾蓉一听,赶紧带着宝玉去了会芳园。 凤姐儿这边又是安慰又是悄悄话,说得人心都化了。尤氏派人来催了好几回,凤姐儿这才对秦氏说:“你好好养着,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你这病看来是要好了,前些日子遇到那个神医,这病啊,再也不用怕了。”秦氏却笑着说:“哪怕他是神仙,能治病可不一定能救命。婶子,我心里明白,这病就是拖着日子呢。”凤姐儿忙说:“你不能这么想,这样可好不了。要想开点,医生说了,要是不治,春天可能会不好过。咱们家虽然不是吃人参的大户,但只要你公公婆婆听说能治好,别说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供得起。你好好养着,我得去园子里看看了。”秦氏又道:“婶子,我就不跟你过去了。有空还是请你过来,咱们娘俩聊聊天,说说话。”凤姐儿听了,眼圈儿都红了,说:“我有空了一定常来看你。” 于是拉着那群跟着的婆娘们,还有宁府的那些婆娘们,一起从园子的小门钻了进去。眼前是这样的景象: 遍地黄花,坡上白柳摇曳。小桥跨过若耶溪,弯弯小路通向天台。石头缝里清水潺潺,篱笆边香气四溢;树梢上红叶舞动,稀疏的树林美得像幅画。西风突然吹得紧了,耳边似乎还听到黄莺的鸣叫;阳光温暖和煦,蟋蟀的歌声又响起来。往东南方向看去,依着山势建了几座亭榭;在西北边,靠近水边搭建了三间小屋。音乐声充满座位间,别有一番风情;华丽的衣裳穿梭在林间,更显得风情万种。 凤姐儿边走边欣赏园里的风景,正赞不绝口呢,突然间,假山后面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大大咧咧地冲凤姐儿一拱手:“嘿,大嫂子,你好啊!”凤姐儿一下给吓得不轻,本能地向后一蹦,眼睛瞪得老大:“瑞大爷,是你啊?”贾瑞一脸无辜:“大嫂子,不至于连我都不认识了吧?”凤姐儿定了定神:“哪能呢,就是突然看到,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大爷。”贾瑞笑眯眯地说:“看来咱俩真是缘分不浅。我刚偷偷溜席,想在这清静地方透透气,谁想到就碰上你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说着,那双眼睛还不停地在凤姐儿身上打转。 凤姐儿机灵着呢,一看他那副样子,心里早猜了个大概。她冲贾瑞假模假样地笑说:“哎哟,难怪你哥老夸你,说你不错。今儿一见,听听你说的这几句,就知道你人挺聪明,脾气也好。不过我现在得去太太那儿,没空跟你聊,回头有空再聊哈。”贾瑞说:“我想到我嫂子家去打个招呼,但又怕嫂子年轻,不见生人。”凤姐儿又装出一副笑脸:“自家亲人,还分什么年轻不年轻啊。”贾瑞一听,心里美滋滋的,心想:“今天真是撞大运了!”那场面是越来越尴尬了。凤姐儿又说:“你快去入席吧,别让人抓到你,罚你喝酒。”贾瑞听后,身子都 麻了,他慢吞吞地朝前走着,还不时回头看。凤姐儿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走远了,心里暗想:“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家伙这么不像话,看我不收拾他,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凤姐儿这才迈开腿往前走。绕过一座小山包,瞧见几个婆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见凤姐儿,她们就乐呵呵地说:“我们家的奶奶等不及了,一见二奶奶还没来,急得跟什么似的,又打发我们过来请您。”凤姐儿听了,笑着说:“你们家奶奶真是个急性子。”她不紧不慢地走着,还问了句:“戏文唱到哪一段了?”婆子们答道:“八九段啦。”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天香楼的后门,只见宝玉和一群小丫头在那儿玩耍。凤姐儿就对宝玉说:“宝兄弟,别太淘气了。”这时,一个小丫头忙说:“太太们都在楼上等着呢,奶奶请这边上楼吧。” 凤姐儿一听到召唤,优雅地提起裙摆,轻巧地上了楼。一看,尤氏已经在楼梯口那儿等着了。尤氏一见她,就乐呵呵地说:“你们俩关系真好啊,一见面就黏黏糊糊的。要不你干脆明天搬过来,跟他一起住得了。来,快坐下,我先给你倒杯酒。”凤姐儿就走到邢夫人、王夫人面前告了个坐。尤氏拿出戏单,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却谦虚地说:“太太们都在,我哪敢点。”邢夫人、王夫人却热情地说:“我们跟亲家太太已经点了好几出了,你快点点几出好听的给我们听听。”凤姐儿站起来,接过戏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然后把戏单递过去,说:“等现在唱的这出《双官诰》结束了,再唱这两出,也正好。”王夫人点头说:“没错,也该让你哥哥嫂子休息一下了,他们心里也不轻松。”尤氏却笑着说:“太太们又不经常来,我们娘儿们多坐一会儿才热闹,现在天气还早呢。”凤姐儿站起来往楼下看了一眼,问:“那些爷们都去哪儿了?”旁边一个婆子回答说:“爷们刚去凝曦轩,带着一群人吃酒去了。”凤姐儿不屑地说:“在这里多浪费,背地里不知道又去干什么坏事了呢!”尤氏却笑着调侃:“哪有全都像你这么规矩的人呢!” 然后大家就说说笑笑,把点的戏都唱了个遍,才把酒席撤了,摆上饭菜。吃饱喝足后,大伙儿出了园子,回到上房,坐下喝喝茶,这才吩咐下人准备车马。跟尤氏的妈妈告了个别,尤氏带着一群姬妾和家人们送出门。贾珍领着一大帮子侄辈站在车旁边等着。一见着邢王两位夫人,就笑着说:“两位婶婶明天还来玩啊。”王夫人摆摆手说:“得了吧,今天坐了一整天,也够累的了,明天得休息休息。”说完,大家都上了车。贾瑞还一个劲地盯着凤姐儿看。贾珍进去后,李贵才把马牵过来,宝玉骑上,跟着王夫人一起走了。 吃完饭,贾珍和他家那帮兄弟侄子们才散伙。第二天,族里的人又热闹了一整天,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之后,凤姐时不时地亲自过来看看秦氏。秦氏有时候病情好转,有时候又恶化,贾珍、尤氏和贾蓉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哎呀,说起来贾瑞那小子,跑了好几趟荣府,可每次都碰上凤姐儿去宁府了。这一年,恰恰是十一月三十号的冬至。就在交节那几天,贾母、王夫人、凤姐儿天天派人去看望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天,秦氏的病情没加重,但也没见好转。”王夫人就跟贾母说:“这病症碰上这样的节气,只要不加重,就有希望了。”贾母听了,点头说:“是啊,这孩子多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得多心疼啊。”说着,心里一阵难过,就对凤姐儿说:“你们俩关系一向不错,明天大年初一,过了明天,你再去看看他。你仔细观察一下他的情况,如果他好点了,回来告诉我。他那孩子平时喜欢吃什么,你也常叫人送点给他。” 凤姐儿一口一个答应,初二那天一早吃完饭就跑宁府去了。一见秦氏,哎哟,人虽然没添新病,但脸上的肉都瘦得快不见了。凤姐儿就那么陪着秦氏聊了大半天,还安慰她说病没多大事。秦氏说:“行不行,春天就知道了。冬至都过了,也没啥变化,说不定能好呢。你回去告诉老太太、太太,让他们别担心。昨天老太太赏的枣泥山药糕,我吃了两块,感觉消化得挺不错的。”凤姐儿说:“明天我再给你送些来。我去看一下你婆婆,然后就得回去跟老太太报告了。”秦氏让她代为问好,凤姐儿点点头就走了。 到了尤氏那儿,尤氏问她:“你觉得这媳妇病情咋样?”凤姐儿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事儿真不好办。你也该给她准备一下后事了,冲一冲运气也好。”尤氏说:“我私下里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就是那口棺材还没找到好木头,慢慢来吧。”凤姐儿喝了几口茶,聊了一会儿,起身说:“我得赶紧回去跟老太太报告了。”尤氏提醒她:“你慢点说,别吓着老人家。”凤姐儿点头:“我知道了。” 凤姐儿一溜小跑回到家,见到了贾母,笑眯眯地说:“妈,蓉哥儿媳妇来问您安啦,还给您磕了头,说她现在感觉好多了,让您别担心。等她再好一点,还会来给您请安的。”贾母微微点头,问:“她看起来怎么样啊?”凤姐儿轻松地回:“现在没事啦,精神头儿挺足的。”贾母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凤姐儿说:“你也辛苦了,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 凤姐儿应声而出,跟王夫人打了个照面,回到家就换上了平儿给她的暖烘烘的家居服。一坐下就问:“家里头有什么新鲜事儿没?”平儿端着茶递给她,笑着说:“没啥大事。就是那笔三百两银子的利息,旺儿嫂子给送来了,我给收了。哦,对了,瑞大爷还派人过来问您在不在家,他想过来拜访聊天。”凤姐儿听了,冷笑一声:“这混账东西,真是找死啊,看他来了怎么收拾他!”平儿好奇地问:“瑞大爷怎么老是想过来啊?”凤姐儿就把九月里在宁府花园遇到他的事和平儿说了。平儿听后骂道:“真是癞蛤蟆想天鹅肉,这没良心的东西,让他不得好死!”凤姐儿说:“等他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至于贾瑞来了会怎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12章 王熙凤精心布局相思毒计害死贾瑞 凤姐和平儿正聊得起劲,突然有人通报:“瑞大爷大驾光临啦!”凤姐马上来精神了:“快请进啊!”贾瑞一听邀请,心里美滋滋的,一见凤姐,笑得跟朵花似的,一个劲地打招呼。凤姐也装模作样地请他坐下,给他倒茶。贾瑞一看凤姐那打扮,心里更像是喝了蜜,傻愣愣地盯着她,冒冒失失地问:“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凤姐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啊。”贾瑞就贫嘴贫舌地说:“不会是路上有人拖着他,舍不得回来吧?”凤姐逗他:“男人见一个爱一个,也不是没可能哦。”贾瑞忙表白:“嫂子,我可不是那种人。”凤姐夸他:“你这样的,真是万里挑一啊!”贾瑞听了,乐得跟中了彩票似的,还敢说:“嫂子你肯定闷坏了。”凤姐叹气:“是啊,就盼着有人来聊聊天。”贾瑞立刻接口:“我闲得无聊,天天来陪你聊天怎么样?”凤姐逗他:“你这是逗我玩呢吧?你会来找我?”贾瑞发誓:“我要是说谎,天打雷劈!以前听人说你厉害,可现在看嫂子你多亲切,我当然要来了,就算死也愿意。”凤姐笑着夸他:“你真是个明白人,比蓉儿他们强多了。我本以为他们看起来聪明,谁知道俩人是俩傻帽,一点也不懂人心。” 贾瑞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不由自主地就往前蹭了蹭,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死盯着凤姐的荷包,还好奇地问:“你手上戴的啥戒指啊?”凤姐低声警告他:“严肃点,别让丫鬟们看到。”贾瑞一听,就跟听到了圣旨似的,赶紧往后退了退。凤姐儿笑着逗他:“你该走了哦。”贾瑞还不舍:“我再坐会儿嘛,真是心狠的嫂子!”凤姐又悄声说:“大白天的,人来人往的,你在这儿也不方便。你先回去,等到晚上夜深人静了再来,悄悄地在西边穿堂那儿等我。”贾瑞一听,高兴得跟捡到宝似的,急忙问:“你可别骗我啊,那儿人那么多,我躲哪儿啊?”凤姐儿安抚他:“放心吧,我把守夜的仆人都放假了,把两边的门一关,就没人了。”贾瑞听了,乐得合不拢嘴,匆匆忙忙地告了个别,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这事儿妥了。 等到夜幕降临,悄没声儿地溜进了荣府,趁着门儿掩着就“嗖”地钻进了穿堂。一看,果然没人,黑漆漆的一片。贾母那边的门锁得严严实实,只有东边的门还开着。贾瑞竖着耳朵听了老半天,一个人影也没见。突然,东边的门“咯噔”一声也关上了。贾瑞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敢出声,只能蹑手蹑脚地出来,把门推了推,关得跟铁桶似的,想出去也没门了。南北两边都是高高的墙,想跳也找不到地方抓手。屋子里还刮着穿堂风,空荡荡的,这时候又是腊月,夜长天冷,北风那个吹啊,刺骨的冷,一晚上差点没冻僵。好容易熬到天亮,看到一个老婆子先把东门打开进来了,又去开西门,贾瑞赶紧趁她没注意,一溜小跑,缩着肩膀儿逃了出来。幸亏这时候还早,别人都没起,就从后门一路跑回了家。 哎呀,说起贾瑞那孩子来,真是命苦啊,他爸妈早就去世了,只能靠着他爷爷代儒养大。这位爷爷平时管教可严格了,巴不得把贾瑞拴裤腰带上,就怕他乱跑出去喝酒赌博,耽误了学习。结果,贾瑞一夜没回家,爷爷肯定想,这小兔崽子不是喝酒就是赌博,嫖娼宿妓去了,哪能想到会发生那档子事呢?于是乎,爷爷一晚上都气得要命。 贾瑞也是一身冷汗地回来了,编了个瞎话:“去舅舅家了,天黑了,就住了一夜。”代儒一听就炸了:“你小子出门得告诉我,昨天怎么就自己溜出去了?得打,还得打,居然还敢撒谎!”说着就发狠,把贾瑞按在地上,一顿板子下去,三四十下,打得那叫一个狠。打完了还不让吃饭,让他在院子里跪着念文章,还得把欠下的十天功课补回来。 那贾瑞,先是在外头冻了一夜,回来又挨了一顿打,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得在冷风里跪着念文章,那滋味儿,真是五味杂陈,苦不堪言啊。 贾瑞那颗歪心还没彻底扭转过来,压根没想通凤姐是在耍他。转眼两天过去,一逮着机会,他又去找凤姐。凤姐儿装模作样地责怪他不守信用,贾瑞急得直发誓。凤姐一看他自动送上门来,心想不得不再想个法子让他知道改过自新,就对他说:“今儿晚上,你那地方就别去了,赶紧的,到我这屋后头那个小过道里,那间空屋子那儿等我。记住了,别乱闯乱撞的!”贾瑞一听,忙问:“真的假的?”凤姐儿瞪他一眼:“不信你就别来!”贾瑞连忙点头:“来,一定来!就是刀山火海也得来!”凤姐儿一挥手:“那你现在就先走吧。”贾瑞想着晚上肯定能成,就高高兴兴地先走了。凤姐儿这边就开始安排人手,布了个大局。 贾瑞心急火燎地等到天黑,家里居然还来了个亲戚,吃完晚饭才走人。那时天已经黑得跟锅底似的。他还得等他祖父睡下了,才偷偷摸摸溜进荣府,蹲在那个夹道的小屋子里干等,心里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可他左等右等,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四周也是静悄悄的,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该不会是不来了吧?不会让我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再冻一宿吧?”他正瞎猜呢,突然有个黑影晃了进来。贾瑞一看到黑影,心里认定就是凤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那人刚一露面,他就跟饿虎扑食似的猛扑上去,一把抱住,嘴上还不闲着:“亲嫂子,你想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抱起人家就往炕上走,又是亲嘴又是扯裤子的,嘴里还乱叫一气“亲爹”“亲娘”的。可那个人就是不作声。贾瑞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裤子也脱了,硬是要往上凑。突然间,灯一亮,贾蔷举着个蜡台,照亮了屋子,问:“谁在屋里呢?”炕上那个人笑着说了句:“瑞大叔要欺负我呢!” 贾瑞一瞧见,哎呀,那脸红得跟啥似的,简直没地儿躲了。你猜那是谁?嘿,就是贾蓉。贾瑞一扭头想开溜,结果被贾蔷一把抓住了:“别急着走啊!告诉你,琏二婶子已经去太太那儿告状了,说你欺负她,现在她只是暂时稳住你。太太听说后差点没气晕过去,这会儿派我来抓你。赶紧跟我走吧!”贾瑞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慌忙说:“好侄儿啊,你就说没这事儿,我明天一定重重谢你!”贾蔷说:“放你一马没问题,但关键是你要谢我多少?口说无凭,得写个字据才行。”贾瑞问:“这怎么写啊?”贾蔷说:“简单,就写个赌钱输了,借了多少银子,就完了。”贾瑞一拍大腿:“这事儿容易。”贾蔷转身拿出纸笔,让贾瑞写。俩人磨蹭半天,最后只写了五十两银子的欠条,贾蔷收好。然后又去搞定贾蓉。贾蓉一开始死活不答应,直说:“明天我要告诉族里的人,让大家评评理。”贾瑞急得直磕头。贾蔷又是劝又是哄,最后也写了一张五十两的欠条才算了事。贾蔷说:“现在放你走,我可是要背黑锅了。老太太那边门都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寄来的东西,前面这条路肯定过不去。现在只能走后门了。不过这一走,要是遇到人,我也有麻烦。我先去探探路,再来带你走。这屋里你藏不住,待会儿就要堆东西了,我找个地方让你先躲躲。”说完,拉着贾瑞,熄了灯,出了院子,摸到大台阶底下,说:“这儿不错,你先蹲着,别出声。我回来再带你走。”说完,俩人就走了。 贾瑞这会儿完全身不由己,只能蹲在那个台阶下面。他正打算合计合计呢,突然头顶一声响,哗啦啦一桶尿粪直接从上面泼了下来,不偏不倚浇了他一身,连头带脸都是。贾瑞忍不住“哎哟”一声,赶紧又捂住嘴,不敢出声,满头满脸都是尿屎,冻得浑身直打哆嗦。这时候贾蔷跑过来喊:“快跑,快跑!”贾瑞这才得了救令,连滚带爬地从后门跑回了家,那时候已经三更天了,只好把门叫开。家人一见他这副模样,忙问:“这是怎么了?”他不得不撒谎:“天黑,不小心掉茅厕里了。”然后赶紧回自己房间换衣服洗澡。心里暗想凤姐捉弄他,心里恨得牙痒痒。但一想到凤姐那俊俏的模样,又巴不得立刻抱她在怀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也没合眼。从那以后,虽然还是想念凤姐,但就是不敢再踏进荣府半步了。 贾蓉那俩家伙三天两头地来讨银子,他生怕爷爷知道了。本身就因为相思病受罪,现在又背上了债务,白天还得拼命应付功课;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连媳妇都没娶上,心里老是想凤姐却够不着,自然就有点儿力不从心。再加上两次冻得够呛,来回奔波,结果被这些破事儿四面八方地一挤,没过多久就病倒了:心里发胀,嘴里没味,脚下软绵绵的,眼睛看东西跟泡了醋似的,夜里发烧,白天犯困,尿床、咳嗽还带血丝,这一堆症状没到一年就全齐活了。最后撑不住,一头栽床上,闭着眼还做梦,胡言乱语的,吓人得很。请了医生,各种药像是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之类的,吃了几十斤,但病情愣是没半点好转。 转眼间冬天过去,春天又来了,这病是越来越重了。代儒急得团团转,到处求医问药,但都没法治好。后来听说要吃“独参汤”,代儒哪有这实力,只能跑到荣府去求助。王夫人就让凤姐称二两给人送过去。凤姐却回话说:“前阵子刚给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还说要留着送给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偏昨天我已经叫人送过去了。”王夫人说:“就算咱们这边没有了,你也可以叫人去你婆婆或者你珍大哥哥那里看看,找些来应急给人用。能救一条命,也是你们的功德。”凤姐答应了,但其实就是应付差事,只把一些药渣凑了凑,命人送过去,还骗人说:“太太叫送来的,就这么多没有了。”然后转头跟王夫人说:“都找来了,一共凑了二两多,送过去了。” 贾瑞这时候急得要命,啥药都敢往肚子里塞,结果钱花了不少,病却一点没见好。突然有一天,来了个瘸腿的道士化缘,自称能治各种疑难杂症。贾瑞正好在屋里,一听这消息,急忙大叫大嚷:“快去把那位大师请来救我!”一边说着,一边在枕头上砰砰磕头。大伙儿没办法,只好把道士领了进来。贾瑞一把抓住道士,不停叫着“大师救我!”道士叹了口气说:“你这病,吃药没用。我有个宝贝给你,只要你每天看一眼,保你性命无忧。”说完,从褡裢里拿出一个两面都能照人的镜子,背面刻着“风月宝鉴”四个字,递给贾瑞:“这镜子来自太虚幻境的空灵殿,是警幻仙子亲手制作的,专治那些胡思乱想的病,能救人性命。带到人间来,就是给那些聪明伶俐、风流倜傥的公子们看的。记得啊,千万别看正面,只看背面,切记切记!三天后我来取,保证你病愈。”说完,道士假装要走,众人怎么拦也拦不住。 贾瑞拿着镜子,心里直乐:“这老道士还挺有个性,我不妨也来试试看。”说完,就拿起那个“宝鉴”,先翻过来照照反面。嘿,镜子里头竟然是个骷髅头!他赶紧盖上镜子,骂那道士:“真是个混蛋!吓我一跳!”然后他又想看看正面的样子,结果镜子一翻,凤姐竟然在里头冲他招手呢。贾瑞心里那个激动啊,感觉自己飘飘然就进了镜子,跟凤姐一番云雨后,凤姐又把他送了出来。回到床上,他“哎哟”一声,睁开眼,镜子又翻到了反面,骷髅头又在那儿了。贾瑞发现自己一身汗,下面还湿了一大片。心里有点不甘心,他又把镜子翻到正面,凤姐还在招手。他就这样进进出出三四次。最后一次,他正要出来,突然两个人走过来,用铁锁把他锁住,拖着他就走。贾瑞急得大喊:“让我把镜子带上再走!”但这话音刚落,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旁边的人看着,他先是拿着镜子左照右照,一不小心镜子掉地上了,他还睁眼想去捡起来,结果最后一次镜子掉下来后,他就那么静静地不动了。大家围过去一看,他已经没气了,身子底下冰凉,还湿漉漉的一大片。这下一帮人手忙脚乱地给他穿衣服、搬床。代儒夫妇哭得死去活来,一边骂那个道士:“你个妖道士!”一边让人把镜子给烧了。突然空中有个声音:“谁让他自己照了正面啊!你们真假不分,干嘛烧我的镜子?”然后,那镜子就从屋里飞出来了。代儒跑出门一看,还是那个跛脚道士,他大喊:“还我的风月宝鉴!”说着,一把抢过镜子,飘飘然就走了。 这会儿,代儒也没辙了,只能忙活着办丧事,到处去通知亲朋好友。三天后开始念经,七天头上出殡,把灵柩暂时放在铁槛寺后面。贾家的一大帮人也都过来悼念。荣府的贾赦送了二十两银子,贾政也送了二十两,宁府的贾珍也拿出了二十两,其他的亲戚们有穷有富,给的银子也不等,有给一二两的,有给三四两的。还有那些同学家里也凑了点份子,零零总总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里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有了这些帮衬,办起这丧事来倒也像个样子,挺风光的。 哪想这年年底,林如海突然得了大病,赶紧写信要把黛玉接回去。贾母一听说这个,心里那个急啊,只能忙着准备让黛玉出发。宝玉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但想想黛玉和林如海父女情深,他也不能硬拦着。于是贾母决定让贾琏送黛玉去,还叮嘱一定要把她带回来。至于那些路上的用品和盘缠,不用说,肯定是要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挑了个好日子,贾琏就带着黛玉和大家告别,带着仆人们坐船去扬州了。想知道后边发生了啥,那就得听下回再说了。 第13章 秦可卿骤然离世,临终之际托梦予王熙凤 凤姐自从贾琏送黛玉去扬州后,真是无聊透顶,每天晚上就是和平儿逗逗乐,然后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那天晚上,俩人围着炉子,点着灯,凤姐早就让人把被子熏得香香的,俩人躺下后,还在那儿算着贾琏他们大概走到哪儿了。不知不觉,夜深了,平儿已经打起了呼噜。凤姐刚觉得有点困,迷迷糊糊地,突然看见秦氏笑盈盈地走进来,说:“姐姐睡得香啊!我今天回去,你也没送我一下。咱们平时关系那么好,我实在舍不得你,所以特意来告别一下。还有个心愿没完成,得告诉你,别人可能帮不上忙。”凤姐迷迷糊糊地问:“什么心愿啊?你说,我肯定帮你。” 秦氏说:“婶娘,你可是咱们女人堆里的豪杰,连那些个穿戴讲究的男人都比不上你。你怎么连两句俗语都没听过呢?常说‘月亮太圆会亏,水装太满会溢’,还有‘爬得高容易摔得重’。如今咱们家风光无限,已经热闹了上百年,万一哪天乐极生悲,要是真的‘树一倒猴子就散’,那咱们这书香门第的名声不就白攒了?” 凤姐听后,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但又很敬畏,赶忙问:“你说得挺有道理,那咱们怎么才能一直平平安安呢?”秦氏轻轻一笑,说:“婶娘,你这想法太天真了!‘坏事到头好运来’,荣华和耻辱历来都是轮流来的,哪能靠人力一直保持呢?不过现在趁着风光的时候,为将来可能的不顺做好准备,也能保证长远。现在家里的事情都挺顺当的,就是还有两件事没处理好,如果现在就解决这两件事,那以后的日子就能安心了。” 凤姐好奇地问:“啥事儿啊?”秦氏说:“咱家祖坟虽然一年四季都有人祭拜,但就是没有固定的经费来源;再说家里的私塾虽然办起来了,但也没个固定的给养。我觉得啊,现在家里正红火,祭拜和私塾的花销不缺,但将来要是家道中落,这两笔开销从哪儿来呢?我看不如趁着现在家境好,多买点祖坟附近的田地、房子,这样一来,祭拜和私塾的费用就都有地方出了;把私塾也设在这儿。让族里的老老少少一块儿定个规矩,以后每年由各房轮流管着这些田地、钱粮和祭拜的事情。这样轮流来,就不会吵架,也不会有卖地卖产业的坏事儿。就算出了啥问题,自己的东西可以被官家收走,但祭拜用的产业官家是不会动的。就算家道真的败了,子孙也可以回家种地读书,有个退路,祭拜也能一直持续。如果现在只顾着风光,不想以后的事儿,那肯定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马上又有大喜事,真是热闹得像烈火里炒菜、鲜花上绣花一样。但别忘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盛宴必散’这道理不能忘。要是现在不早点打算,将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凤姐急忙问:“啥喜事啊?”秦氏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咱俩关系这么好,临走前我送你两句忠告,可得记住了!”于是说道: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凤姐儿正想问个究竟,突然二门那边“叮叮当当”敲了四下云板,那丧气的声音把凤姐儿从沉思中惊醒。有人跑来说:“东府的蓉大奶奶过世了。”凤姐儿一听,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愣了一会儿,赶紧穿上衣服往王夫人那儿跑。那时候,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事儿,都挺纳闷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老一辈的想起蓉大奶奶平时的孝顺,同辈的想起她平时的和气亲密,小一辈的想起她平时的温柔慈爱,家里的仆人们想起她平时对穷人的同情、对老人的尊敬、对小孩的疼爱,个个都伤心得号啕大哭。 再说宝玉最近因为林黛玉走了,自己孤单得要命,也不乐意跟人玩儿,晚上一到就闷头大睡。结果梦里听说秦氏过世了,他一下就从床上蹦起来了,感觉心里像是被刀子扎了一样,一声“哇”的直接喷出血来。袭人她们急忙跑过来,一边扶着一边问:“咋啦?”还想着去告诉贾母,请个大夫。宝玉却说:“别慌,没事。就是心里突然一紧,血没走对路。”说完就爬起来,要换衣服去看贾母,一刻也不想耽误。袭人虽然担心,但也不敢拦着他,只能干瞪眼。贾母看他要去,就说:“刚死的人,那地方不干净,夜里风又大,等明天再去也不迟。”但宝玉哪肯听这个,贾母只好让人准备车马,多派些人跟着,保护他过去。 一到宁国府门口,哇塞,大门敞开,两边亮堂堂的,跟白天似的。人来人往热闹得很,里头哭声震天。宝玉跳下车,急匆匆地跑进放灵柩的屋子,哭得死去活来。然后去看了尤氏,结果尤氏犯了胃疼的老毛病,正躺在床上哼哼。接着又去见贾珍。那时候,贾家的一大帮人都来了。贾珍哭得跟泪人似的,跟贾代儒他们说着:“谁不知道我那媳妇比儿子强多了。现在说没就没了,看来咱们家要绝后了!”说完又哭开了。大家劝他:“人死了哭也没用,还是商量怎么处理后事吧。”贾珍一拍大腿:“处理后事!我倾家荡产都行!” 正说着,秦邦业、秦钟、尤氏她们几个也来了,贾珍就让贾琼他们四个去陪客人,一边让人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挑个日子。定了停灵四十九天,三天后发丧通知。这四十九天里,请了一百零八个和尚在大厅里念经,超度亡魂;天香楼还设了个坛,九十九个道士做法事。然后灵柩停放在会芳园,灵前又有五十个和尚和五十个道士做法。贾敬听说长孙媳妇死了,觉得自己快升天了,哪肯回家再沾染红尘,所以根本没当回事,全交给贾珍去处理。 贾珍那家伙,奢侈得很,挑棺材板的时候,几块杉木的板子都不入他法眼。就在这时候,薛蟠来悼念,一看贾珍在找好板,他就说:“我们店里啊,有一副板子,铁网山出的,做成棺材,保证万年不坏。这板子是我老爹留下的,原本是忠义亲王老大人要的,后来他出事了,就没用上。现在还搁在店里呢,没人买得起。你要是想要,就搬来看看吧。” 贾珍一听,高兴得不得了,立马让人把板子抬过来。大家一看,板子帮底都有八寸厚,纹路像槟榔,香味像檀香,用手一敲,声音跟玉石一样。大家都觉得神奇。贾珍笑着问:“这板子值多少钱?”薛蟠笑着说:“一千两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还谈什么价,给他们几两银子工钱就行啦。”贾珍听了,连忙道谢个不停,立刻让人解开锯子准备做棺材。贾政劝他:“这东西普通人可享用不起,用上等杉木就行啦。”但贾珍哪肯听这个。 突然又听说秦氏的丫鬟瑞珠,因为秦氏去世,她也一头撞柱自尽了。这事儿真是少见,全家人都感叹不已。贾珍就按照对待孙女儿的礼节来安葬她,一起把灵柩停放在会芳园的登仙阁。还有个叫宝珠的小丫鬟,因为秦氏没有留下后代,就主动提出要当义女,承担起摔丧和驾灵的任务。贾珍特别高兴,当下就吩咐下人,从此大家都叫宝珠“小姑娘”。宝珠按照未婚女儿的规矩,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于是全家人和家里的仆人们都按照老规矩行事,一点都没乱套。 贾珍心里琢磨着:“咱家贾蓉那小子不过是黉门监生,名字写在灵幡上看着怪别扭的,再说执事的人也不多。”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正好那天是首七的第四天,大明宫的掌宫内监戴权一早备好了祭礼,派人送来,接着自己坐着大轿,敲锣打鼓地亲自来祭拜。贾珍赶紧迎接,请他到逗蜂轩喝茶。贾珍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就趁这个机会提出想让贾蓉捐个前程。 戴权一听就明白了,笑着说:“是不是想让丧礼风光点?”贾珍忙不迭地说:“您真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戴权说:“真是巧了,刚好有个好位置:现在龙禁尉缺了两个名额,昨天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找我,送了1500两银子给我。咱们都是老朋友了,看在他爷爷的面子上,我就随便答应了。还有一个名额呢。没想到永兴节度使冯胖子也想要给他孩子捐,我都没空理他。既然是咱们的孩子要捐,赶紧写个履历过来。”贾珍连忙让人写了一张红纸履历,上面写着: 江南地区应天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龄二十岁。其曾祖父为原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父为丙辰科进士贾敬。父亲为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戴权看完后,随手递给一个身边的小伙子,说:“你拿去,给户部那个姓赵的官员,告诉他我让他开一张五品龙禁尉的证明,再弄个执照,把简历填上。明天我过来交钱。”小伙子点头答应了。戴权告别,贾珍想留也留不住,只能把他送到大门口。贾珍在他上轿前问:“那钱是送到部里,还是直接送到你府上?”戴权说:“你要是送到部里,又要亏了。干脆直接送我家,一千两银子,就搞定了。”贾珍感激不已,说:“等我事情忙完,一定亲自带儿子上门道谢。”说完就告别了。 然后又听见喝道的动静,原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着她侄女史湘云闪亮登场了。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她们刚把人迎进正房,转眼又看到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的祭礼也摆到了灵前。没过多久,三位大人物下轿,贾珍赶紧迎到大厅。亲朋好友来来往往,根本数不过来。就这四十九天,宁国府那条街上白茫茫一片,人来人往,热闹得跟花市似的,官员们来来去去,好不热闹。 贾珍让贾蓉第二天换上吉祥的衣服,带着凭证回来。灵堂里供着的东西,还有那些仪式用品,都按照五品官员的规格来的,灵牌上清清楚楚写着“诰授贾门秦氏宜人之灵位”。会芳园的大门敞开,两边建起了鼓乐厅,两班穿着青衣的乐队按时奏乐,一队队执事排得整整齐齐。门口还竖着两面朱红色的金边大牌,上面写着:“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对面搭了个高高的宣坛,和尚道士两边对着,榜上写着“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宜人之丧”,还有什么“四大部洲中心地带,奉天永建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沙门僧录司正堂万、总理元始正一教门道纪司正堂叶等,恭敬修行,朝天拜佛”,以及“敬请各位伽蓝、揭谛、功曹等神明,圣恩普照,神威远扬,四十九天消灾免祸平安水陆道场”之类的,太多啦,就不一一细说了。 贾珍虽然心里美滋滋的,但家里尤氏老毛病又犯了,忙不过来,他愁啊,万一那些贵夫人来串门,礼数不周,让人家笑话,那可怎么办?他正犯愁呢,宝玉在旁边,就问他:“事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大哥哥还有什么心事?”贾珍就把家里缺人手的事儿说了。宝玉一听,乐了:“这事儿好办,我给你推荐个人,让她临时管一个月,保证没问题。”贾珍赶紧问:“谁啊?”宝玉一看旁边还有一堆人,就悄悄在贾珍耳边说了两句。贾珍一听,乐开了花:“这主意不错,赶紧去办。”说着拉着宝玉,跟大伙儿打了个招呼,就往屋里去了。 正好这天不是什么重要日子,来的亲戚特别少,家里头就几个近亲女眷,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加上族里的女人们陪着坐着。突然有人报:“大爷来了!”吓得那些女人们“唿”的一下,赶紧躲得远远的。就凤姐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贾珍那时候身体也不大好,又因为伤心过度,就拄着个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邢夫人她们一见就忙说:“你身体不好,最近又忙得要命,应该休息才是,怎么还跑来了?”贾珍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挣扎着想要蹲下来跪安,邢夫人她们赶紧让宝玉扶住,让人搬椅子给他坐。 贾珍偏不坐,而是强笑着:“侄儿进来是有事想求两位婶娘和大妹妹。”邢夫人她们忙问:“什么事?”贾珍赶紧说:“婶娘你们肯定知道了,现在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病了。我看家里头实在不像样子,想请大妹妹屈就一下,在这里照看一个月,我就放心了。” 邢夫人笑着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大妹妹现在在你二婶娘家,你跟她说一声就行。”王夫人忙接口:“她还是个孩子呢,哪里经历过这些事情,要是搞不定,反而让人笑话,还是再找别人帮忙吧。”贾珍笑着说:“婶娘的意思我懂了,是担心大妹妹太辛苦了。要说处理不好,那可太小看大妹妹了。她从小就有决断力,现在嫁出去,在那府里做事,更是成熟稳重了。我琢磨了好几天,除了大妹妹,真找不到别人了。婶娘就算不看在侄儿和侄儿媳妇的份上,也看在死去的亲人份上吧!”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王夫人心里头琢磨着凤姐没经历过丧事,担心她搞不定,让人笑话。但一看贾珍那么诚恳地求她,心里已经有点松动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凤姐。凤姐那可是个喜欢揽活儿的人,最爱显摆自己能干,一见贾珍这么恳求她,心里早就答应了。 再一看王夫人也有点动心,就趁机对王夫人说:“大哥这么诚恳,太太你就答应了吧。”王夫人悄悄问她:“你行吗?”凤姐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不行的。外面的大事我大哥都搞定了,我不过是管管内部的事。不懂的,问你就行了。”王夫人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没再说什么。贾珍见凤姐答应了,陪着笑脸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就麻烦大妹妹你了。我先给你行个礼,事情完了,我再到你们府上道谢。”说着就鞠了个躬,凤姐赶紧回礼,忙得不亦乐乎。 贾珍一拍大腿,叫人把宁国府的对牌拿来,转头对宝玉说:“小子,把这个给凤姐儿。告诉她,她喜欢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想要啥就拿着这牌去取,别劳烦我。就一点,别心疼钱,整得漂漂亮亮的;还有,待人要和宁国府一样热情,别担心人家抱怨。就这两档子事儿,我也就放心了。” 凤姐儿有点儿犹豫,没敢直接接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夫人。王夫人一看,就说:“你大哥都这么说了,你就看着办吧。但别自己拿主意,有事儿还是得和你哥哥嫂子商量一下。” 宝玉早就从贾珍手里把对牌接过来,硬是塞给了凤姐儿。贾珍又问:“妹妹是住这儿呢,还是每天来回跑?天天跑可够累的。我这边赶紧收拾个院子,妹妹住几天,也清静清静。”凤姐儿笑着说:“不用了,那边也离不开我,我还是天天来吧。”贾珍点点头:“行吧。”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女人们一散场,王夫人就问凤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凤姐回答:“太太您先回去吧,我得先把这个乱七八糟的事情理出个眉目来才能回去呢。”王夫人一听,就和邢夫人先回家了,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凤姐呢,就坐在这三间带走廊的小屋子里。她心里盘算着:第一件事,家里人口太杂,东西老丢;第二件事,事情没人专门负责,到头来都推给别人;第三件事,开销太大,有些人还乱花冒领;第四件事,不管事情大小,大家苦乐不均;第五件事,家里的仆人太嚣张,有脸的管不住,没脸的又爬不上去。这五件事,真是宁府的头疼事。凤姐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咱们下回再聊。 第14章 王熙凤协助宁国府料理秦可卿丧仪 听说宁国府里头请了凤姐来管理家务,赖升这总管一听说,赶紧把大伙儿召集起来:“注意啦,现在琏二奶奶要来管事儿了,她来了要东西或者说话,咱们得小心伺候。每天早点来,晚点走,辛苦这一个月,别让老脸面丢尽了。这琏二奶奶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脸色难看,心肠硬朗,发起火来六亲不认!”大伙儿都说:“这话没毛病。”还有个笑话说:“说真的,咱们这儿也得让她好好整整,现在太不像样子了。”正聊着呢,来旺媳妇拿着对牌过来领纸,票上写的数量清清楚楚。大家赶紧让她坐下,倒茶,一边让人按数把纸给取来。来旺抱着纸跟着媳妇一起到了仪门,才把纸交给她自己抱进去。 凤姐一拍板儿,就让彩明赶紧整出个花名册来,然后把赖升家的叫过来,要她把家里的花名册给咱看看。还说了,明天一早,所有的家口媳妇都得来府里听差。她大致看了看名单,问了赖升家几句,就坐车回家去了。第二天一早,她准时出现。宁国府的那些婆娘们早就等在那里了,凤姐和赖升家在分派任务,她们只能在窗外偷偷听。 只听见凤姐大大咧咧地说:“你们既然找我,我就得严格要求你们了。我可不是你们奶奶那么好说话,凡事都得按我的来。别再说什么‘府里一向如此’的话,现在得按我的规矩来。谁要敢出错,我可不保证不处罚。” 说完,她让彩明念花名册,一个一个叫进来检查。检查完,她又吩咐:“这二十个分成两组,一组十个,专门负责接待亲友,泡茶啥的。那二十个也分成两组,专门管家里亲戚的茶饭。这四十个分成两组,专门负责灵堂的事。这四个负责茶房,少一件东西就得分赔。那四个管酒饭器皿,少了也得赔。这八个负责收祭礼,那八个管灯油、蜡烛、纸札。我统一收了,再分给你们。这二十个轮流值夜,看门、查火烛、打扫卫生。剩下的按房间分,谁看哪里,那里的东西丢了或者坏了,就找谁赔。赖升家的一天一查,谁偷懒、赌钱、喝酒、吵架,立刻告诉我。你要是包庇,被我发现了,你的老脸可就丢大了。现在规矩都定好了,以后哪个环节出问题,就找哪个环节算账。跟我的人都有钟表,事事都有定时。你们上房也有时辰钟,我早上来点卯,巳时吃早饭,领牌回事在午时,黄昏时分我亲自巡查,回来交钥匙。第二天还是这个点过来。咱们这几天都辛苦点,事完了你们大爷自然有赏。” 说完这些,赶紧让人把茶叶、蜡烛、鸡毛掸子、笤帚这些必需品按人头分下去,同时还不忘搬来桌布、椅垫、坐垫、地毯、痰盂、脚踏这些家居用品。一边分发东西,一边还得拿笔记录,谁负责哪个地方,谁领了什么东西,写得清清楚楚。大家领完东西,都有了各自的任务,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挑轻松的活儿干,苦活累活没人愿意接手。各个房间里的东西也不会再乱丢乱放找不到了。就算人来人往,也都秩序井然,不像以前那样乱糟糟的。那些偷懒、贪小便宜的行为,也都一扫而空了。 凤姐那可是霸气侧漏,行事雷厉风行,心里美滋滋的。一见尤氏身体抱恙,贾珍又悲痛过度,饭量锐减,她就每天从自己府里精心熬制各种细软的粥,再搭配上精致的小菜,派人送过去。贾珍也特别关照,每天都要送上好菜到抱厦,专门给凤姐享用。凤姐勤快得很,每天按时打卡处理事务,独霸抱厦,不跟其他妯娌混在一起,就算有女眷拜访,她也不起身迎接或相送。 这天是五月初五的正日子,和尚们忙活着做法事,敲锣打鼓地破狱超度,点亮灯笼照亮亡魂,拜见阎王,抓捕恶鬼,请地藏王菩萨,搭金桥,举着幢幡;道士们则忙着写表章,拜三清,求玉帝;僧人们烧香,施法,念经忏悔;还有十二个年轻尼姑,穿着绣花衣裳,蹬着红鞋子,在灵前默默念着超度咒语:场面热闹得很。 凤姐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多,一早就起床梳洗打扮。一切收拾妥当,换好衣服,洗洗手,喝了几口奶,漱完口,正好是早上七点半。来旺家的带着一群人已经等了好久。凤姐来到厅前,上车时前面挂着两个大灯笼,上面写着“荣国府”三个大字。车到宁府大门口,门灯亮堂堂的,两边都是统一的灯笼,亮得跟白天似的,穿孝的家人分成两排站在那里。车停到正门口,小厮们退下,一群媳妇上前掀开车帘。凤姐下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举着灯照亮,簇拥着她进了宁府。 宁府的媳妇们迎上来请安。凤姐缓缓走进会芳园的登仙阁,一看到棺材,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落下来。院子里的小厮们垂手站在一旁,准备烧纸。凤姐一声令下:“上茶,烧纸。”就听锣声一响,乐队奏起乐来,立刻有人搬来一把大圈椅放在灵前。凤姐坐下,放声大哭,于是屋里屋外的男女老少都跟着号啕大哭起来。 贾珍和尤氏赶紧让人来劝,凤姐这才不哭了。来旺家的给倒完茶漱完口,这才站起来,跟族里的众人告别,进了抱厦,开始按着名单点名。人都到齐了,就差一个负责迎送亲友的还没影儿。凤姐立刻让人把他叫过来。那人战战兢兢的,凤姐却冷笑一声:“原来是你这宝贝儿误事儿了!你比别人风光,就以为我的话是耳边风啊!”那人流着汗说:“小的天天都来得早,今儿个不知怎么就晚了一步,求奶奶开恩,这是头一回。” 正说着呢,荣国府的王兴家的探了个头进来了。凤姐也没搭理那迟到的人,直接问:“王兴家的,你来干嘛?”王兴家的走上前说:“来领牌取线,准备车轿网络。”说着递上了帖子。凤姐让彩明念:“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需要大小络子若干根,每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都对,就让彩明记下来,然后发下荣国府的对牌,王兴家的就走了。 凤姐刚想开口,荣国府的四个跑腿的进来了,都是来领东西的。凤姐让他们把单子念了一遍,一共有四样东西。她指了两样说:“这俩算错了,重新算明白了再来领。”说完把单子一扔。那俩人没劲地走了。这时凤姐看到张材家的在那儿,就问:“你有什么事儿啊?”张材家的赶紧拿出单子说:“就是刚才车轿的围子做好了,来领裁缝的工钱。”凤姐听了,收下单子,让彩明记下来;等王兴交完东西,确认无误后,就让张材家的去领钱。这时候又让念另一件,是宝玉的书房装修完了,要领纸料来糊墙,凤姐听了,就让收下单子登记,等张材家的交清了再给她发。 凤姐儿立刻开腔了:“瞧瞧,今天他迟到,明天我迟到,将来谁都不来了。本来想放你一马,但头一回松懈了,以后还怎么管别人呀?干脆好好教训一顿算了。”话音刚落,脸色一沉,大喝:“拖出去,给我打二十板子!”众人一见凤姐发火,哪个敢怠慢,赶紧把那倒霉蛋拖出去,照数给打了,然后回来报告。凤姐又把宁府的对牌一扔:“告诉赖升,扣他一个月的奖金!”一声令下:“都散了吧。”众人这才纷纷去忙各自的事情。那挨打的,羞愧地抹着眼泪走了。那时候,荣宁两府领牌交牌的人来来往往,凤姐儿也是一个个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一下,宁府的人可算见识到凤姐的厉害了,从此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再偷懒。 现在咱们说说宝玉,他一见人挺多,生怕秦钟被欺负,就拉着秦钟去找凤姐聊天。凤姐正吃着饭呢,一见他们俩来了,乐呵呵地说:“你们俩腿真长,快上来吧。”宝玉回说:“我们吃过了。”凤姐好奇地问:“是在这边外面吃的,还是去那边吃的?”宝玉撇撇嘴:“跟那些粗人吃什么啊!我们是在那边跟着老太太吃完了过来的。”说完,就一边说着一边坐下了。 凤姐吃完饭,宁府的个大嫂子就跑来领牌子,说是来拿香灯钱。凤姐乐了,说:“我早就猜到你这会儿得来,看来你是忘了。要是老忘,那钱不就都归我了?”大嫂子也笑了,说:“可不是忘了嘛,刚想起来,再晚点就来不及了。”说完,拿着牌子就走了。秦钟一见,就开玩笑说:“你们府上都是这种牌子,要是有人偷偷做一块,去领钱怎么办?” 凤姐哈哈一笑:“那还不得翻天了啊!”宝玉好奇地问:“怎么我们家没人来领牌子拿东西?”凤姐逗他:“他们来的时候,你还在梦里呢。我倒问问你,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夜读啊?”宝玉急切地说:“我巴不得今天就开始,就是他们老不快点收拾书房,急死人了。”凤姐逗他:“你求求我,我保证一下就快了。”宝玉说:“你也没用,他们该做到什么时候,自然就做了。”凤姐笑了:“就是他们做了,不给对牌我也不会给的。” 宝玉一听,赶紧抱住凤姐要牌子:“好姐姐,给他们牌子,让他们去收拾书房吧。”凤姐故意撒娇:“我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你还这么折腾我?放心吧,今天刚领了裱糊纸,他们要的东西还得等一会儿,你以为他们傻啊?”宝玉不信,凤姐就叫彩明拿账本给他看。 正热闹着呢,突然有人嚷嚷:“从苏州回来的昭儿到了。”凤姐赶紧让人把他叫进来。昭儿一进门就打了个千儿,给凤姐请了个安。凤姐忙问:“你回来干嘛?”昭儿回答说:“是二爷让我回来的。林姑老爷在九月初三的巳时去世了。二爷带着林姑娘一起把林姑老爷的灵柩送回苏州,估计年底能回来。二爷让我回来报个信,也给老太太请个安,问问老太太有什么吩咐。还让我看看奶奶家里情况如何,让带几件厚衣服过去。” 凤姐又问:“你见过其他人了吗?”昭儿说:“都见过了。”说完,赶紧退了出去。凤姐转头对宝玉笑着说:“看来你林妹妹要在咱们家长期住下了。”宝玉叹了口气说:“哎,这几日她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呢!”说着,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 凤姐一看到昭儿回来,迫不及待想问东问西,但人太多不方便,心里那个急啊,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想回家去,可事情还没办完,只能忍忍忍,等到晚上才回去。一回家就赶紧把昭儿叫过来,细细地问一路上的情况,确认一切都好。然后赶紧准备冬天的大棉袄,和平儿一起一件件检查打包,还反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一股脑儿全塞给昭儿。还不忘叮嘱昭儿:“在外面要小心伺候,别让你二爷生气。别忘了劝他少喝点酒,别让他沾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否则我回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昭儿笑着答应了就走了。那时候已经快四更天了,凤姐躺下睡觉,一觉醒来,天都亮了,匆匆忙忙地梳洗一下,就赶去宁府了。 贾珍一看日子快到了,亲自驾车,拉着阴阳先生就奔铁槛寺去了,得看看将来搁灵柩的地方。他还一项一项地叮嘱住持色空,好好准备点新鲜的摆设,多请几个有名气的和尚,好用来迎接灵柩。色空一听,赶紧准备晚饭。贾珍那会儿也没心思吃饭,天色已晚,来不及回城,就在寺里的清静房间里对付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城里,安排出殡的事情,同时派人去铁槛寺,连夜把停灵的地方再好好收拾一下,还有厨房、茶水啥的,都得准备好,迎接灵柩的人也得安排好。 凤姐儿一看马上就到发丧的日子了,提前就把每件事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她一边安排荣府的人跟着王夫人送葬,一边还得照顾自己那边的送葬队伍,看哪个地方风水好,适合安顿下来。现在又是国公夫人过世,邢夫人和王夫人得去祭拜;西安的郡王妃过生日,得送份体面的寿礼;还有她亲哥王仁带着一家老小回南方,得写家信,还得准备带过去的东西。再加上迎春生病了,每天得请医生,研究病情,挑药方。 这么多破事儿,简直说不完。凤姐忙得连吃饭都没心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一到宁府,荣府的人就跟着;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跟着。凤姐虽然忙得团团转,但她就是争强好胜,生怕别人说她不好,所以硬是撑着,把每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一来,全家人都对她竖大拇指,赞叹不已。 那天晚上,家里热闹得跟什么似的,亲朋好友一堆一堆的,可尤氏却还在里屋躺着,所有的接待安排都是凤姐一个人搞定。虽然族里的一大帮妯娌各有各的特色,有的不太会说话,有的动作轻浮,有的害羞不敢见人,有的害怕权贵,但凤姐就是那么出众,既洒脱又优雅,就像“万绿丛中一点红”,根本没把别人放在眼里。她指挥自如,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那一夜,灯火辉煌,迎来送往,热闹得不得了。等到天亮吉时,六十四个穿青衣的人请灵,铭旌上写着:“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宜人之灵柩。”所有的执事用品都是现做的,光彩照人。宝珠按照未嫁女儿的礼节,悲痛地摔丧驾灵,那场面,真是让人悲戚。 这个时候送殡的官家大人物可不少呢。有镇国公牛清的孙子,现在袭了位的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的孙子,现在袭了位的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的孙子,世袭的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的孙子,世袭的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德;修国公侯晓明的孙子,世袭的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的家主过世了,他孙子石光珠得守孝,没能来。这六家,加上荣宁二家,就是当年响当当的“八公”。还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的孙子,忠靖侯史鼎,平原侯的孙子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的孙子世袭二等男还兼京营游击的谢鲲,襄阳侯的孙子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的孙子五城兵马司裘良。其他的,像锦乡伯的公子韩奇、神武将军的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这些王孙公子,数都数不过来。女眷们也有十几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加上家里的轿子和车辆,加起来得有百十来辆。前面那些执事的东西,排开来能有三四里长呢! 没走一会儿,就看到路边彩色的帐篷搭得老高,摆满了酒席,还有音乐声,原来是各家在路边设置的祭奠。第一个帐篷是东平郡王府的,第二个是南安郡王的,第三个是西宁郡王的,第四个就是北静郡王的了。听说这四个王里头,北静王那时候功劳最大,现在他的子孙还在当王呢。现在的北静王世荣年纪轻轻,还没到二十岁,长得特别俊秀,性格也很温和。 最近听说宁国府的孙子媳妇去世了,他就想到以前两家老祖宗互相帮忙,一起经历困难也一起享受荣耀,所以他不把自己的王位太当回事,前几天就去悼念了,现在又在这里设置了路祭,让手下的官员们在这里等着。他自己一大早就去上朝,办完公事就换上素服,坐上大轿,敲锣打伞地来了,到了帐篷前下轿,手下官员们两边跟着,普通百姓都不能随意来往。 宁府的葬礼真是壮观,浩浩荡荡的,就像一座移动的银山从北边压过来。宁府那边的开路人早就飞快地跑来报告给贾珍听,贾珍一听,急忙让前面的人停下来,他拉着贾赦和贾政,三个人匆匆忙忙地迎上去,还用了国礼相见。北静王在轿子里稍微欠了欠身,笑眯眯地回了礼,称呼贾珍还是那么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贾珍说:“我那可怜的老婆去世,让您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北静王哈哈一笑说:“咱们可是世家交情,说这些干啥。”然后转头让长府的官员代替他祭奠。贾赦他们在一旁回礼,又亲自过来道谢。北静王特别谦虚,还问贾政:“那个传说中嘴里含着玉出生的孩子是谁啊?我一直想见见,今天既然来了,赶紧叫他过来吧。”贾政一听,连忙退下去,让宝玉换身衣服,带他过来见面。 宝玉一直听说北静王这人不但品德好,还有才又有貌,潇洒得很,不受那些官场俗套的约束。他成天想见见这位北静王,可老是因为他爹的管束,一直没机会。这回听说北静王竟然主动找他,宝玉别提多高兴了。他一边往那儿走,一边偷瞥轿里的北静王,哇塞,那风度,那气质,简直了。至于北静王本人到底怎么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15章 北静王送殡途中见宝玉 秦鲸卿馒头庵中寻乐趣 宝玉一眼瞧见北静王世荣,他头上顶着雪白簪缨银翅膀的王帽,身上裹着印有海水波浪和五爪龙的白蟒袍,腰间系着碧绿玉石的红鞓带,那模样儿,简直俊秀得跟块美玉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宝玉赶紧凑上前去行礼,世荣从轿子里伸出手来扶他。他看到宝玉戴的是束发银冠,额头勒着双龙戏珠的抹额,身穿白蟒箭袖,腰间围着攒珠银带,那脸蛋儿就像春天的花儿,眼睛黑亮得像点了漆。 北静王哈哈一笑,说:“真是不假,你确实是‘宝’是‘玉’啊。”他问:“你嘴里的那宝贝呢?”宝玉听闻,赶紧从衣服里头掏出来,递给北静王,北静王细细端详了一番,还念了上面的字,就问:“这宝贝真的灵不灵?”贾政忙说:“虽然听着挺神的,但还没试过呢。”北静王一边不住口地赞叹,一边整理着彩色的丝带,亲手给宝玉戴上,又拉着宝玉的手问多大啦,现在读什么书。宝玉都一一回答了。 北静王听他说话清晰流畅,谈吐不凡,就又对贾政笑着说:“令郎真是块料,不是我当着您的面夸口,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潜力无穷啊。”贾政陪着笑脸说:“我这儿子哪里敢当得起这么高的评价。多亏了您的恩典,如果他真的能像您说的那样,那也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幸运了。” 北静王又说:“话又说回来,你家公子这么有才,老太太肯定喜欢得不得了。但我们这些年轻人啊,真不能太宠着,宠过头了,学习上就容易荒废。我以前就犯过这错误,你家公子估计也差不多。要是他在家学不进去,不妨多来我这里转转,我虽然不算什么大人物,但不少有才华的人都愿意来我这儿聊聊。我这儿高手如云,你公子多来交流交流,学问肯定能一天比一天好。”贾政赶紧弯腰答应:“好的。” 北静王又摘下自己手上的串念珠,递给宝玉说:“今天初次见面,没准备什么礼物,这对鹡苓香念珠是皇上赐的,就当作个见面礼吧。”宝玉赶紧接过来,转身给了贾政。贾政带着宝玉谢过北静王。这时候,贾赦、贾珍他们都上来请北静王回去。北静王说:“死者已经成仙了,我们这些凡人可不能越过规矩。我虽然受到皇上的恩宠,但也不能越过仙人的行列啊。”贾赦他们见北静王坚持,只好谢恩回去,让手下人把音乐停了,把丧事办完,才让北静王离开。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再说宁府送殡那阵仗,热闹得不得了。一溜烟到了城门口,贾赦、贾政、贾珍这些同僚的家里,一个接一个的祭棚等着祭拜,宁府的人一个一个道谢完毕,这才出了城,直奔铁槛寺的大路。那时候,贾珍带着贾蓉跑去找长辈们让他们坐轿子上马,贾赦他们那辈的都坐上了车轿,贾珍他们这辈的也准备上马了。凤姐儿心里老惦记着宝玉,生怕他在郊外野地里不听话,贾政又管不住,万一出点啥事儿怎么办,就让人去把宝玉叫过来。宝玉只得跑他车前头。凤姐儿笑着逗他:“好兄弟,你这么金贵的身子,比女孩子还娇气,别学他们那样猴儿似的骑马。下来吧,咱们姐儿俩一块儿坐车,怎么样?”宝玉一听,立马下了马,跳上凤姐儿的马车,俩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 嘿,说时迟那时快,那边俩哥们儿骑着马儿飞快冲着凤姐的车奔过来,刷地一下就跳下马,手忙脚乱地扶着车,大声说:“这儿有地方住,奶奶您下来歇会儿,换换衣服吧。”凤姐赶紧让人去问邢王两位夫人意见,那俩人回来一溜小跑,说:“两位太太说不用歇了,让奶奶您自己看着办。”凤姐一听,行,那就歇会儿再走吧。小厮们赶紧带着轿子和马儿绕开人群,往北边儿去了。宝玉一见,忙不迭地让人去叫秦钟。这时候秦钟正骑着马跟在他老爹的轿子后面,冷不丁儿宝玉的小厮跑过来,请他去吃点东西。秦钟远远地一看,宝玉那匹马带着鞍笼,正跟着凤姐的车往北走,心想宝玉肯定跟凤姐在一块儿,于是他一拍马屁股,加快速度追上去,跟着宝玉一起进了庄子的大门。 那户农家,房子不多,女人们没地方躲躲藏藏。村里的姑娘们一看到凤姐、宝玉、秦钟那出众的打扮和气质,简直怀疑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凤姐进了小屋,先让宝玉他们出去玩会儿。宝玉一点就通,拉着秦钟带着一群小跟班四处溜达。宝玉看到那些农家的东西,啥都没见过,觉得新奇得很,不知道这叫啥,那有啥用。小跟班里懂行的,就一样一样告诉他名字和用法。宝玉听后,点头感慨:“难怪古人诗里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真是这么回事。” 一边说着,一边又进了另一间屋。看到炕上有个纺车,更觉得稀奇了。小跟班们又说:“这是纺线织布的。”宝玉就爬上炕去摇了起来。这时,一个打扮朴素的村姑,大概十七八岁,走过来提醒:“别弄坏了!”小跟班们赶紧过来阻止。宝玉停了手,解释:“我没见过,就想试试。”村姑说:“你不会转,我转给你看。”秦钟偷偷拉拉宝玉,意思是“这姑娘有意思”。宝玉推开他:“再胡说,我可不保证不打你!”正说着,那村姑纺线的样子真好看。突然,那边一个老婆婆叫:“二丫头,快来!”村姑放下纺车,匆匆忙忙地跑了。 宝玉一脸的没劲,突然凤姐派人过来,把他俩叫进去。凤姐洗完手,换完衣服,问他要不要也换,宝玉说:“不想换。”那就随他吧。家里的仆人端来了茶点水果,又泡了香喷喷的茶,凤姐他们喝完茶,等仆人们收拾好,就上车走了。外面的旺儿准备好了赏钱,给了那户庄户人家,那妇人她们急忙过来道谢。宝玉四处张望,没看到那个纺线的女孩。没走多远,却发现这二丫头抱了个小孩,还带着两个小女孩,站在村头看他。宝玉心里痒痒的,但人在车上,只能偷偷地看几眼。转眼间,车子就像风一样飞快地走了,回头一看,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聊着笑着,不知不觉就赶上了大殡队伍。前面那阵仗,法鼓敲得震天响,金铙闪闪发光,幢幡宝盖飘飘荡荡,铁槛寺的僧人们排排站在路边。没一会儿就到了寺里,又搞了一通佛事,重新摆了香坛,把灵位安在内殿的偏室里,宝珠就陪着睡在那个屋子里。贾珍在外面忙活着招呼亲朋好友,有的留下来坐坐,有的告辞走人,一个个都谢过了。那些公侯伯子男,一拨一拨地散去,直到傍晚才彻底散完。里面的女客都是凤姐接待的,从诰命夫人开始,也是到傍晚才散完。只有几个近亲本族的人,等到做了三天的道场才离开。邢王两位夫人知道凤姐肯定回不了家,就打算带着宝玉一起进城。宝玉这小子刚到郊外,哪肯回去啊?他就想跟着凤姐住,王夫人也只能交给凤姐走了。 原来这铁槛寺是宁荣二公以前建的,现在还有香火地,专门给京里的老人预备着停灵的地方。阴阳两宅都准备好了,方便送灵的人住。没想到现在后代多了,有穷的,有富的,性格也各不相同。有的穷得叮当响,就住在这里,有的有钱有势还要讲究排场,觉得这里不方便,非得另外找个地方,要么是村子,要么是尼庵,当作事后聚餐的地方。现在秦氏办丧事,族里的人也是有的住铁槛寺,有的找别的地方。凤姐也觉得不方便,就派人去馒头庵找静虚姑子,让她腾出几间房来。 这馒头庵和水月寺挨着,因为那里的馒头做得好,所以叫这名,离铁槛寺不远。和尚们搞完仪式,喝完晚茶,贾珍就让贾蓉请凤姐休息。凤姐看还有几个妯娌和女亲陪着,就辞了大家,带着宝玉和秦钟去馒头庵。因为秦邦业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来,就让秦钟等着安灵。到了庵里,静虚带着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大家见过面。凤姐她们换完衣服,洗完手,发现智能儿长高了,模样也越来越俊了,就问:“你们师徒怎么这些天也不来我们那儿?”静虚说:“这几日因为胡老爷家生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让我们请几位师父念三天《血盆经》,忙得都没空来请奶奶安。” 老尼陪着凤姐就不多说了。咱们说说秦钟和宝玉那俩人,正在大殿上玩儿得开心呢。一见智能儿过来,宝玉就乐了:“能儿来啦!”秦钟却不在意:“理她干吗?”宝玉哈哈一笑:“别装了!那天在老太太屋里,就你们俩,你抱着她干啥呢?现在还想骗我?”秦钟笑着否认:“哪有这事儿啊。”宝玉不在乎地说:“有没有都没什么,你让她给我倒杯茶来,我就不计较了。”秦钟笑了:“这主意新鲜,你让她倒,她敢不倒吗?还用我说?”宝玉说:“我叫她倒的没感情,你叫她倒的有感情。”秦钟没办法,只好说:“能儿,倒碗茶来。” 这智能儿从小就在荣府混,谁不认识她啊,经常和宝玉秦钟闹着玩。现在长大了,懂得了点风情,看上了秦钟那风流倜傥的样子,秦钟也喜欢她的娇媚。俩人虽然还没实际行动,但心里已经是你情我愿了。智能儿去倒了茶,秦钟说:“给我。”宝玉也叫:“给我。”智能儿笑着:“争什么争,我手上又没蜜。”宝玉先抢到了,喝着茶,正想说话,智善过来叫智能去摆果碟子,一会儿又来请他们俩去吃果茶。他俩对这些哪有兴趣啊,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又出去玩了。 凤姐儿回到自己清静的小屋子里休息,旁边跟着个老尼姑。这时候,那些婆子媳妇们一看没热闹可瞧了,都一个个溜达着回去睡觉了,身边就剩下几个贴心的丫鬟。老尼姑逮着机会,就对凤姐儿说:“我有点事儿想求太太帮忙,得先跟你说一声。”凤姐儿就问:“啥事儿啊?” 老尼姑说:“哎呀,我以前在长安县的一个小庙里出家,那时候有个姓张的大财主,他女儿小名叫金哥。那年她们来庙里烧香,没想到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少爷一见钟情,立马就派人来说要娶金哥。可问题是,金哥已经答应了长安守备公子的婚事。张家想退婚,又怕守备不答应,就借口说女儿已经有人了。结果李少爷非得娶不可,张家两头为难。守备家一听说这事儿,也不分青红皂白,上门大吵大闹,说:‘你们家女儿到底要许给几家啊?’死活不让退彩礼,还打起了官司。女家没办法,只好派人上京城找门路,非得退彩礼不可。我想着现在长安节度使云老爷跟你们家关系不错,能不能求太太和老爷帮个忙,写封信给云老爷,让他跟守备说一声,不怕守备不答应。要是成了,张家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凤姐儿听了就笑:“这事儿倒不大,就是太太一般不管这些闲事。”老尼姑说:“太太不管,你可以做主啊。”凤姐儿还是笑:“我又不缺钱花,才不做这种买卖呢。”老尼姑听罢,失望地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可张家已经知道咱们府里介入了,现在不管不问的,他们不就会说咱们府里连这种小事都摆不平,显得咱们没本事似的。” 凤姐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大声说:“你平时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向来不信什么阴间地狱的报应那一套,只要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能成。让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能帮他出口恶气。”老尼姑听后高兴得不得了,急忙说:“有!有!这事儿好办。”凤姐又补充说:“我可不像那些人一样为了钱四处奔波。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给那些跑腿的小伙子们当路费,让他们赚点辛苦钱,我一分钱都不要。哪怕三万两,我现在也能拿出来。”老尼姑连忙答应:“那好吧,奶奶明天就发发慈悲吧。”凤姐说:“你看我多忙,哪件事缺了我都不行。既然答应了你,我自然会给你解决。”老尼姑说:“这种小事换作别人肯定忙得团团转;但在奶奶面前,就算再多点,也不够奶奶你处理的。俗话说‘能者多劳’嘛。太太看到奶奶这么能干,更是把事情都推给奶奶了。只是奶奶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一路上不停奉承,凤姐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也不觉得累了,反而越聊越起劲。 谁想到秦钟这家伙趁着夜黑人静,又去找智能儿。他刚溜到后头房间,就瞧见智能儿在那儿一个人洗茶碗。秦钟赶紧扑上去,搂着她一顿猛亲。智能儿急得直跺脚,大喊:“你这是干嘛!”想叫出来。秦钟却是一本正经地说:“好妹妹,我都要憋死了!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死这儿算了。”智能儿说:“你到底想怎样,除非我逃出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些人,才能遂你的愿。”秦钟说:“这事儿简单,但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说完,他一口气吹灭了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他把智能儿抱到炕上。智能儿挣扎着想要反抗,但又不敢出声,不知道怎么的,衣服就被解开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从背后冒出来,一把按住他们,也没出声。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嗤”的一声笑,才知道是宝玉。秦钟赶紧爬起来,抱怨说:“你这是干嘛?”宝玉却笑着说:“你还不承认?咱们把事儿嚷出来算了。”智能儿趁机在黑暗中跑掉了。宝玉拉着秦钟出来,问:“你还敢嘴硬不?”秦钟笑着说:“好哥哥,你别嚷,你让我干啥都行。”宝玉笑着说:“现在不用说了,等会儿睡觉了,咱们再慢慢算账。” 夜深人静,该脱衣服睡觉了。凤姐躲在内屋,宝玉和秦钟在外屋,地上全是老婆子们铺的床,准备熬夜。凤姐担心那个通灵玉万一不见了,等宝玉一躺下,她就叫人把玉搁自己枕头边。不过,宝玉和秦钟到底怎么算账,咱也没看个明白,这事儿是个谜,咱不敢乱编。 第二天一早,贾母和王夫人就派人过来看宝玉,让他多穿点衣服,没事就回家得了。宝玉哪肯听这个,再说秦钟还拉着智能儿,撺掇宝玉求凤姐多住一天。凤姐琢磨了一下,丧礼的大头是搞定了,但还有些零碎小事得处理,住一天也行:一是对贾珍有个交代,二来可以把静虚的事情收个尾,三来还能让宝玉开心。 凤姐于是就对宝玉说:“我的事儿都搞定了。你既然想在这玩儿,那咱们就得多辛苦一下了。明天肯定得走。”宝玉一听,就开始各种央求:“就住一天嘛,明天保证回去。”于是又多住了一晚。凤姐就让下人悄悄把昨天老尼那档子事儿告诉了旺儿。旺儿一听就全明白了,赶紧跑进城,找到主文的相公,假称是贾琏的意思,写了一封信,连夜就往长安县赶。也就百来里地,两天就搞定了。那个节度使叫云光,一直对贾府挺有意思的,这点小事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就回了封信。旺儿回来以后,就不用多说了。 凤姐她们又混了一天,第二天跟老尼姑告别,告诉她三天后要到府里打听消息。秦钟和智能儿这对小情侣,怎么都不舍得分开,偷偷约定了无数次见面,最后还是带着满肚子遗憾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这些细节就不一一细说了。凤姐又去铁槛寺看了看。宝珠死活不愿意回家,贾珍没办法,只能让一群妇女陪着。接下来会发生啥,咱们下回再说。 第16章 皇上恩准元春回府省亲,贾府上下一片忙碌,喜气洋洋 秦钟和宝玉跟着凤姐在铁槛寺那边忙活了一圈,然后坐车溜达回城里,一进家门给贾母、王夫人他们请了个安,就回自己屋去了,晚上也没啥事儿。第二天一早,宝玉发现外书房给收拾得利利索索,跟秦钟说好了晚上一起念书。但问题是,秦钟这人体质弱得很,那天在郊外吹了点风,又跟智能儿偷偷摸摸了几回,结果回来就感冒咳嗽,吃饭也没胃口,看样子得好好在家养着,上学是没戏了。宝玉本来挺期待的,这下也没辙了,只能等着秦钟病好了再说。 凤姐那边收到了云光的回信,两人和解了。老尼达通知了张家,守备家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了之前定的聘礼。没想到这对爱慕权势、贪图钱财的父母,却养了个重情重义的女儿。一听说退了原来的婚事,改嫁给了李家,她竟然偷偷用一条汗巾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守备的儿子也是性情中人,听说金哥上吊自尽了,他也跟着投河自尽。张李两家这下子可真是“人财两空”,啥也没捞着。凤姐这边却安安稳稳地享有了三千两银子。王夫人那边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从这以后,凤姐胆子更大了,干的那些事,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那天正是贾政的生日,宁荣两府的人都聚在一起给他庆祝,场面特别热闹。突然,一个门卫跑进来报告:“六宫的都太监夏老爷亲自来宣读圣旨了!”贾赦贾珍他们给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啥大事,赶紧把戏停了,酒席也撤了,摆上香案,打开中门,跪在那儿等着。没一会儿,就见都太监夏秉忠骑着马来了,后面跟着一大帮太监。夏太监没拿什么圣旨,直接下马走进正厅,脸上笑眯眯的,站到厅中间,朝着南边,嘴里说:“皇上有旨,让贾政赶紧进宫,到临敬殿见驾。”说完,连茶都没喝,翻身上马就走了。贾政他们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只能赶紧换衣服进宫。 家里人心惶惶,坐立不安,不停地派人骑着马来回打探消息。突然,过了俩时辰,赖大他们几个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老爷吩咐了,让老太太带着太太们进宫道谢呢。”那时候,贾母在大堂廊下焦急地等着,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姐妹,还有薛姨妈她们都在一块儿等着消息。贾母又叫来赖大仔细问情况,赖大说:“我们只能在朝房外头等着,里头的情况一概不清楚。后来夏太监出来报喜,说咱们家大姑奶奶被封为凤藻宫尚书,还加封了贤德妃。老爷也是这么说的。现在老爷又去东宫了,让太太们快去谢恩。”贾母她们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一个个都露出了笑脸。然后大家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贾母领着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四个人坐了大轿,一个接一个地进了皇宫。贾赦和贾珍也换上了朝服,带着贾蔷和贾蓉,跟着贾母一块儿去了。 整个宁荣两府上下里外,哪个不是乐开了花,可宝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你猜怎么着?最近水月庵的智能儿偷偷跑进城找秦钟,没想到被秦邦业发现了,智能儿被赶出去,秦钟也被狠揍了一顿,秦邦业自己气得犯了老病,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秦钟本身就胆小怕事,身上还有病没好,挨了打更是雪上加霜,看到老爹被气死,后悔得要命,病也更重了。所以宝玉心里闷闷不乐的。就算元春升了官,那也解不了他的愁。贾母他们怎么谢恩,怎么回家,亲朋好友怎么来庆祝,宁荣两府最近怎么热闹,大家怎么高兴,他就像个局外人,看啥都像没看见,一点也不在乎,所以大家都笑他越来越呆了。 太好了,贾琏和黛玉要回来了,他们先派了个人来通风报信:“明天就能到家啦!”宝玉一听,脸上才稍微露出点高兴的样子。一问究竟,才知道原来贾雨村也一块儿进京了,都是因为王子腾帮忙推荐,他这次来是为了填补京城的一个空缺职位。他和贾琏是同宗的兄弟,还曾经是黛玉的老师,所以他们就一块儿回来了。林如海已经安葬在家族墓地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贾琏本来应该按站慢慢走,一个月后到家,但因为听说元春的好消息,就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一路上大家都平安无事。宝玉只问了黛玉好不好,别的也没多问。 终于,第二天午后,消息传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又悲又喜,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互相安慰了一番。宝玉仔细一看黛玉,发现她变得更加出挑了。黛玉还带了一大堆书回来,忙着打扫房间,摆放家具,还把纸笔那些东西分给宝钗、迎春、宝玉他们。宝玉然后把北静王送给他的鹡苓香串慎重地拿了出来,想转送给黛玉。黛玉却鼻子一皱说:“我才不要哪个臭男人碰过的东西呢!”说完就把香串扔了回去,不要了。宝玉只好收回来,一时间也没啥话好说。 贾琏一回家,跟大伙儿打了个照面,一溜烟儿就回到自己屋。凤姐儿忙得脚打后脑勺,可一见贾琏风尘仆仆地回来,也得抽出空儿来应酬一下。屋里没外人,她就乐呵呵地说:“国舅老爷辛苦了!远道而来,我稍微准备了一点水酒,给老爷掸掸尘土,您赏个脸尝尝不?”贾琏连忙笑着说:“哪里敢当,哪里敢当!真是太客气了!”平儿和丫鬟们见过礼,端上茶来。贾琏就问问家里的事,还谢了凤姐一番。 凤姐儿就说:“我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见识浅,嘴又笨,心直口快,别人给我个棒槌,我就当针使。脸皮薄,别人两句好听的,我就心软了。没经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有点不舒服,我就吓得觉都睡不好。我辞了几回,太太就是不让,还说我贪图享受,不愿意学。谁懂得我那是提心吊胆的!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乱走。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家的管家奶奶们,哪个是好惹的?稍微有点错,她们就笑话你,挑剔你,要么就是指桑骂槐,抱怨个不停。‘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推倒了油瓶儿不扶’,这些手段她们全会。我年纪轻轻,压不住人,她们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更逗的是,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一个劲儿地求太太,让我去帮他几天;我死活不干,太太最后还是答应了。结果我搞得自己人仰马翻,一团糟。珍大哥到现在还抱怨呢。你明天见到他,帮忙解释解释,就说我年轻,没见过世面,谁让大爷看走了眼呢。” 哎呦,正说着呢,就听见外面有人声。凤姐好奇地问:“谁啊?”平儿进来说:“姨太太让香菱过来问我点事儿,我给答复了,让她回去了。”贾琏哈哈一笑:“对啊,我刚才去姨妈家,和一个年轻小媳妇儿擦肩而过,长得那叫一个俊。我们家里没这号人,我就问姨妈,才知道那小丫头叫香菱,居然成了薛大傻子的屋里人。模样儿是越发出挑了,薛大傻子真是暴殄天物啊!” 凤姐一听,嘴角一撇:“哎呀,你跑了一趟苏杭回来,见识也该长点了,还这么花痴。你喜欢她啊?那也不值啥,我拿平儿和她换换行不行?那薛老大也是个花心大萝卜,这一年为了香菱儿没到手,不知道和姑妈闹了多少别扭。姑妈喜欢香菱是看中她模样儿好,更因为她性格温柔安静,比一般女孩子强多了,连主子家的姑娘都比不上她,所以大张旗鼓地请客,光明正大地让她做了屋里人。结果呢,没过半个月,就啥事儿也没有了。”话音未落,大门的小厮跑来说:“老爷在大书房等着二爷呢。”贾琏一听,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凤姐儿就问平儿:“刚才咱妈有什么事儿,特意让香菱过来啊?”平儿回道:“哪来的香菱啊!我不过是拿她编了个瞎话。奶奶您看,旺儿嫂子现在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了!”说着,她就走到了凤姐儿旁边,低声说:“那笔利息钱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偏二爷在家的时候送来了。幸亏我在堂屋撞见了他,不然他回去跟奶奶一汇报,要是二爷知道了,他那暴脾气, 连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知道奶奶您有私房钱了,他还不得胆子更大,花得更凶?所以我赶紧接过来,还批评了他两句,没想到奶奶您偏偏听见了。为啥当时当着二爷的面我只说香菱来了呢!”凤姐儿听后笑了:“我说呢,咱妈知道二爷来了,突然就派了个屋里的人过来。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在搞鬼啊!” 两人正说着,贾琏突然进来了,凤姐赶紧让人摆上好吃的,夫妻俩面对面坐下。凤姐虽然挺能喝的,但也不敢太放开了喝。正喝着呢,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过来了。凤姐和贾琏连忙让她喝酒,让她上炕去坐。赵嬷嬷偏不干。平儿她们已经在炕边放了个小桌子,搁了个脚踏,赵嬷嬷就坐在脚踏上,贾琏挑了两盘菜给她,放在小桌上让她自己吃。 凤姐还开玩笑说:“妈妈牙齿不好,别硌着牙了。”然后问平儿:“早上我说那碗火腿炖肘子软烂,适合妈妈吃,你怎么没拿去热一下?”又对赵嬷嬷说:“妈妈,尝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吧。”赵嬷嬷说:“我喝,奶奶也喝点没事,就是别喝多了。我今儿来不是为喝酒吃饭,是有正事要麻烦奶奶记在心里,多照顾照顾我们。我们这位爷,光说不练,关键时刻就忘了我们。好在我从小带大你,我老了,还有俩儿子,你多关照关照他们,别人也不敢小看他们。我求了你几回,你答应得挺好,结果还是没影儿。现在又出了这么件大事,肯定需要人手,所以我得来跟你说说正事。光靠我们爷,我还不得饿死啊!” 凤姐笑着说:“妈妈,你那俩儿子就交给我吧。我还能不了解我从小带大的儿子吗?他总是对陌生人好,却忽略了自己人。你那俩儿子哪个不比外人强?你多照顾他们,谁敢说不字?别让外人占了便宜。我刚才说错了:我们看成是外人,你却当成是自己人一样!”说完,屋里的人都笑了。赵嬷嬷也笑个不停,还念佛说:“真是屋里跑出青天了。要说内外人之类的事,我们爷是不会的,他就是脸软心慈,禁不住人求。凤姐笑着说:“可不是吗,只有对自己人他才会软心肠呢!他在我们这些女人面前才是硬朗的呢!”赵嬷嬷说:“奶奶太会说话了,我也高兴,再喝一杯好酒。以后我们奶奶做主,我就没烦恼了。” 贾琏这会儿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地傻笑说:“得了得了,别开玩笑了,赶紧上饭,我还得去找珍大爷商量个事儿呢。”凤姐儿立刻接茬儿:“对对对,正事儿要紧。刚才老爷找你都说啥了?”贾琏回道:“就是省亲那档子事儿。”凤姐儿一听,急忙问:“省亲这事儿真成了?”贾琏笑着回答:“虽然没完全定下来,但八九不离十了。” 凤姐儿乐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咱们书上戏里听过的,古时候可没这待遇。”赵嬷嬷也跟着说:“就是啊,我这老脑筋也糊涂了。听他们整天嚷嚷省亲省亲的,我也搞不清;现在又提省亲,到底咋回事儿啊?” 贾琏解释说:“现在皇上体恤天下人的心情,‘孝’字最大。皇上觉得,天下父母和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皇上自己日夜照顾太上皇和皇太后,都觉得自己尽孝不够。想想宫里的嫔妃们,进宫好几年,离开父母,谁能不想家?父母在家也想女儿,见不到面,要是因此生病,那可就是伤天害理了。所以皇上向太上皇和皇太后建议,每月的二和六,让嫔妃们的家属进宫探望。太上皇和皇太后高兴得不得了,直夸皇上孝顺仁爱,体贴万物。他们还下旨说,嫔妃家属进宫,毕竟关系到国家体统,母女俩还没法彻底放心。所以特别开恩,除了每月的二和六进宫之外,家里有独立院落的,还可以请皇上的銮驾到私宅来,这样就能尽情享受天伦之乐了。这旨意一出来,谁不欢天喜地啊!现在周贵妃的爹已经在家里开工建省亲的别院了,吴贵妃的爹吴天佑也去城外看地皮了。这还不算八九不离十吗?” 赵嬷嬷惊叹道:“哎哟我的佛爷!真是这么回事啊。这么一说,咱们家也要开始准备迎接大姑奶奶了?”贾琏立刻接口:“这还用说吗?不然咱们现在忙得跟什么似的?”凤姐儿咯咯笑着说:“那当然啦,这下我可真见识了大场面。可惜我年纪小了点,要是早个二三十年出生,现在这些老家伙也不能小瞧我没见过世面。说起当年太祖皇帝模仿舜帝巡视的故事,比看大戏还精彩,偏偏我就没赶上那个好时候。” 赵嬷嬷感慨:“哎呀,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啊!那时候我刚刚记事儿。我们贾府在苏州、扬州那一带监造海船,修整海堤,就为了迎接皇帝一次,那花的银子简直像海水一样流啊!说起这个”凤姐儿赶紧接过话茬:“我们王府也准备过迎接仪式。那时候我爷爷专门负责各国使节进贡的事,外国使者来我国,都是我们家接待。广东、福建、云南、浙江那些洋船的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接口:“谁不知道啊!现在还有句俗语呢,‘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不就是在说咱们家嘛。现在江南的甄家,哎呀,那势力大得!就他们家就接驾四次。要不是我们亲眼所见,跟谁说都不信:那时候银子多的跟粪土一样,什么东西都是成堆成山的,‘罪过可惜’这四个字根本没人管了!” 凤姐儿说:“我经常听我太爷爷说,也是这么回事。怎么会不信呢?就是有点好奇他家怎么就这么有钱。”赵嬷嬷笑眯眯地说:“我告诉奶奶吧,那还不是把皇帝的银子花在皇帝身上嘛!谁家能花那么多钱去撑这个虚荣场面啊?” 正聊着呢,王夫人又派人来看凤姐吃完饭了没。凤姐心里明白肯定是有事找她,赶紧吃完饭,漱漱口准备走人,这时候二门上的小厮跑来说:“东府的蓉哥和蔷哥来了。”贾琏刚漱完口,平儿端着盆子给他洗手,一见他们来了就问:“有什么事啊?”凤姐停住脚步,只听贾蓉先开口说:“我爹让我来告诉叔叔:老爷们商量好了,从东边开始,连着东府的花园,一直西北方向,量了一下,总共三里半大,可以建省亲的别院了。已经让人画图样去了,明天就能好。叔叔刚回家,肯定累坏了,不用过来我们那边了,有话明天一早再细说。” 贾琏笑着说:“多谢大爷关心,那就不过去了。这个主意好,省事又方便建造;要是在别的地方,那就麻烦了,也不像样子。你回去说:这样很好,如果老爷们想改,就靠大爷您劝阻了,千万别换地方。明天一早,我过去给大爷请安,再详细聊聊。” 贾蓉连忙点头说“知道了”。贾蔷又走上前说:“去苏州请老师,买女孩子,置办乐器道具这些事,大爷让我带着赖管家的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这两个清客,一起去,所以过来见叔叔。”贾琏听听,上下打量了贾蔷一下,笑着说:“你行吗?这事儿看起来不大,里头可是有不少门道。”贾蔷笑着说:“只能边学边做了。” 贾蓉偷偷地在灯影里扯了凤姐儿的衣角一下,凤姐儿立刻就心领神会,假装啥也没发现,还悄悄地摆了摆手。她笑着说:“你这也太操心了!咱家大爷难道还不会挑人?你这不是纯属多余。谁都是新手过来的嘛,孩子们也长这么大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大爷让他去,就是挂个名头,难道真让他去砍价做买卖啊?我觉得这主意不错。”贾琏接茬儿说:“那当然。不是我不同意,我是得帮他好好打算打算。”然后他问:“那这笔钱从哪儿出呢?”贾蔷说:“我们刚才商量了,赖爷爷说了,不用从京城带钱去,江南甄家还欠我们五万两呢。明天写信让他们准备好,咱们先带三万两走,剩下两万存着,回头买彩灯、花烛和各种帘子帐子的用。” 贾琏点头说:“这主意不错。”凤姐儿赶紧对贾蔷说:“既然这样,我那儿有两个信得过的人,你带去用吧,便宜你了。”贾蔷陪着笑说:“我正想跟婶婶要俩人呢,这真是太巧了。”就问那两个人叫啥。凤姐儿就喊赵嬷嬷,赵嬷嬷那时候都听傻了,平儿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凤姐儿说:“别忘了啊,我忙去了。”说完就走了。贾蓉赶紧跟着出来,偷偷地对凤姐儿笑着说:“您想要啥,列个单子带上,我给您置办齐了。”凤姐儿笑着骂他:“少来这套!你以为拿东西就能换我的人情啊?我才不稀罕你那偷偷摸摸的玩意儿呢!”说完,笑着走了。 贾蔷这会儿也问贾琏:“缺啥东西不?我顺便给你织点孝敬孝敬。”贾琏一听,乐了:“你这是哪门子的积极啊?刚学着办事,就先学会了这套。要是缺啥少啥的,我写信通知你就是了。”说完,就把他们俩给打发了。然后,接连不断地有人来汇报事情,贾琏累得够呛,就吩咐门房,说以后这些事儿一律先别告诉他,等都到明天再处理。凤姐子则是到了半夜三更才下来休息。这一夜,也没啥新鲜事儿。 第二天一早,贾琏起了床,跟贾赦、贾政打了个照面,就奔宁国府去了。他跟那儿的管家老伙伴们,还有几位世家好友和清客们,一起溜达着检查了两府的地盘,商量着怎么修建省亲的宫殿,同时还得考虑安排工作人员。从此,各种工匠都齐全了,金、银、铜、锡还有砖瓦木材,搬来运去忙个不停。首先让工匠们拆了宁府会芳园的围墙和楼阁,直接通到荣府东大院。荣府东边的下人住的房子也全拆了。当时宁荣两府虽然有条小巷子隔着,但那也是私人的地盘,不是官道,所以两家能连在一起。会芳园那儿的活水本来是从北墙角引过来的,现在也不用再引了。虽然山石树木不够用,但贾赦住的那个荣府旧园子里,竹子、树木、山石,还有亭台栏杆之类的,都能搬过来用。这两地方离得近,这么一整合,省了不少钱。多亏了一个叫胡老的名人,外号山子野,他一一规划了这个大工程。 贾政从不插手这档子事儿俗务,全靠贾赦、贾珍、贾琏他们几个操持。他们弄山造水,建楼搭阁,种竹栽花,搞的那些风景点,还有那山子野的一套玩法。贾政下了朝,也就是到处溜达溜达,重要的事情和贾赦他们商量商量就完事儿了。贾赦呢,就喜欢在家窝着,琐琐碎碎的小事儿,贾珍他们要么亲自汇报,要么写个条子,要么口头传达一声,然后就把贾琏、赖大他们喊过来吩咐一番。贾蓉就负责打造金银器皿那些活儿。贾蔷呢,已经动身去姑苏了。贾珍、赖大他们还得忙着点人数,查账本,监工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事。这些事儿太多,一笔根本写不完,反正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大摊子。暂时也就没啥新鲜事儿了。 宝玉最近因家里人都忙着省亲的大事,老爸贾政都不来查他的功课,心里别提多爽了。但秦钟的病情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宝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高兴不起来。这天一早,宝玉刚洗完脸,打算去跟贾母说一声去看望秦钟,突然看到茗烟在二门影壁那鬼鬼祟祟的。宝玉赶紧跑出去问他:“你搞什么鬼?”茗烟说:“秦大爷快不行了!”宝玉一听,心里一惊,忙问:“我昨天看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茗烟说:“我也不知道,刚才是他家的老头子特别来告诉我的。”宝玉听完后,赶紧回去告诉了贾母。贾母说:“派人跟着去,意思意思一下就回来,别耽误太久。”宝玉连忙出去换衣服。到了外面,车还没准备好,宝玉急得在厅里团团转。车终于来了,宝玉急忙上车,李贵和茗烟他们跟着。到了秦家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一群人就直接冲进内室,把秦钟的亲戚们吓得不轻。 这会儿秦钟都昏过去两三回了,换了好几次床了。宝玉一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李贵赶紧劝他:“别这样,秦哥儿身体不好,炕上躺得不舒服,才换了个地方让他轻松些。你这一哭,秦哥儿的病又要加重了。”宝玉这才忍住哭声,走过去一看,秦钟脸色苍白得像蜡一样,闭着眼睛,躺在枕头上翻来覆去。宝玉急得直喊:“鲸哥!我宝玉来啦。”连喊了几遍,秦钟也没反应。宝玉又喊:“宝玉来啦。” 秦钟早就不行了,只剩下一丝气息在胸口挣扎,眼前一群鬼差拿着牌子绳子要抓他走。秦钟的魂魄哪肯轻易就范?他还担心家里没人管事儿,智能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所以死皮赖脸地求那些鬼差。可这些鬼差一个个都是铁石心肠,不但不松口,还教训他:“你读过书的人,不知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道理吗?我们阴间可不像阳间那么讲情面,哪儿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正闹得不可开交,秦钟的魂魄突然听到有人喊“宝玉来了”,他赶紧又哀求:“各位神仙行行好,让我回去和好兄弟说句话,我马上回来。”众鬼差问:“哪个好兄弟?”秦钟说:“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叫宝玉的。”判官一听,立马慌了神,大骂那些小鬼:“我早就说放他回去走走,你们不听,现在倒好,请出个这么风光的人来,这可怎么办?”众鬼差一见判官都慌了,也都慌了手脚,一边抱怨:“你刚才那么凶,一见‘宝玉’两个字就软了。我们觉得,他是阳间的人,我们是阴间的人,他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判官更急了,大声嚷嚷起来。秦钟是死是活,咱们下回再说。 第17章 贾政邀众人游览大观园,贾宝玉受命题对联展才华 秦钟死了,宝玉哭得跟泪人似的,李贵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劝住,可回来时那悲伤劲还没散。贾母出手大方,给了几十两银子,还额外准备了祭品,宝玉就去祭拜了。过了七天,就把秦钟给安葬了,也没啥特别的事值得一说。就宝玉,天天念叨,想得不行,但也没辙。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劲儿才慢慢淡了。 这天,贾珍他们跑来跟贾政报告:“园子里的工程都搞定了,大老爷也验收过了,就等你来瞅瞅,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咱们再调整一下,然后就可以弄个匾额和对联了。”贾政一听,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匾额和对联可真是头疼事儿。按理说应该请贵妃题字才合适,但贵妃没亲自来看看,也难给她个准主意。要是等到贵妃来玩的时候再请她题,那园子里那么多景致、亭台楼阁,没个字儿点缀,光有花花草草山水,也显得不够味儿。” 旁边一群清客听后笑着说:“您说得对啊!我们有个主意:匾额和对联不能少,但也不能现在就定下来。咱们先根据景致,随便搞个两字、三字、四字的,意思到了就行,先弄个灯匾对联挂着,等贵妃来了再请她定名字,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贾政点头说:“行,这主意不错。咱们今天就去看看,随便题一题,合适的就用;不合适,就把雨村叫来,让他再想想。”众人笑着说:“老爷您今天一定能题得很好,哪用得着等雨村。” 贾政笑着说:“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就对花鸟山水这些诗啊词啊就不太擅长,现在年纪大了,又忙于公务,对这些陶冶情操的东西更生疏了。就算题出来,也难免有点老气横秋的,反而让园子里的景致失色,没意思。”清客们说:“没事儿,咱们一起看,各展所长,好的就留着,不好的就删掉,也行。”贾政说:“这主意好。今天天气也不错,咱们就去逛逛吧。”说着,起身带着大家往园子去。贾珍先去园子里通知一声。 最近宝玉因为太想秦钟,心情低落得要命,老太太心疼他,总让人带他去新园子散心。这不,他刚进园子,冷不丁看见贾珍走过来,对他笑眯眯地说:“宝玉啊,你赶紧出去吧,待会儿你爸就来了。”宝玉一听,拉着奶娘和小厮们,像阵风似的跑出园子。刚跑过弯儿,迎面就撞上贾政带着一群客人走过来,想躲都来不及,只好站在一边。最近贾政听说代儒老先生夸宝玉对对子挺有一手,虽然不喜欢读书,但也不是全无才情,所以这会儿就想试试宝玉的能耐。宝玉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跟着进去。 刚到园门口,就看到贾珍带着一群手下在那儿候着。贾政说:“先别急着进去,咱们先看看外面,然后把门关上。”贾珍一听,赶紧让人把门给关了。贾政站在那儿端详着大门,嘿,这门真气派,五间大门,上面是筒瓦做的泥鳅脊,门框窗格都刻着最新潮的图案,连一点油漆都没涂。墙是水磨的,台阶是白石头凿的,还雕成了莲花样子。两边一瞧,雪白的墙,底下的石头砌得像虎皮纹理,不俗气,看着就舒服。然后他说:“开门,咱们进去吧。” 一进门,一座绿油油的大山就挡在眼前。那些清客都赞叹:“好山啊,好山!”贾政却说了:“要是没有这座山,一进来就能看到园子里所有的景致,那还有什么意思?”大家都点头:“说得太对了,没有点文化底蕴,哪能想得到这个。”说完,往前一看,那些石头要么像妖魔鬼怪,要么像凶猛的野兽,到处都是。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有的地方还被藤蔓遮住,隐约能看见一条小路。贾政说:“咱们就从这条小路开始逛,回来再从另一边出去,这样才能把园子看个遍。” 说完,贾珍带头走在前边,贾政则一边搀扶着宝玉,一边慢慢蹭进了山口。一抬头,忽然瞧见山上有一块镜子一样亮的白石,正是个天然的好地方,可以题字。贾政回头冲大家一笑,问:“各位,咱们在这儿写点啥好呢?”大家一听,有人说应该写“叠翠”,有人说“锦嶂”,还有的说“赛香炉”,或者“小终南”,各种各样的名字,几十个都不止。其实大伙儿心里明白,贾政这是想考考宝玉的才华,所以都随便说几个俗气的名字应付应付。宝玉也明白这意思。 贾政一听,就回头让宝玉来想一个。宝玉说:“我听说过一句话,‘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再说,这儿也不是山的主景,没必要非得题字,咱们就是随便看看风景。我觉得不如直接写上古人那句‘曲径通幽’,这样大气。”大家一听,都夸:“对啊,太好了!宝玉这小子天赋异禀,才华横溢,跟我们这些只会死读书的就不一样。”贾政笑着摆手:“别夸他了,他年纪小,懂得不多,就是随便玩玩儿。咱们再等等,看看以后他还能想出啥。” 众人一边聊一边走进那个石洞,哇塞,一进去就看到满眼的绿意盎然,花儿开得跟小脸儿似的,还有一条清亮的小溪,从花丛深处欢快地跳到石头缝里去。再往里走几步,往北边一看,地势开阔,两边的楼阁就像是从天上戳出来的,雕梁画栋的,都躲在山凹和树梢后面。低头一看,只见那清溪的水就像玉石一样光滑,石头台阶直插云霄,白色的石头栏杆围着一个小池塘,还有个石头桥,分成三股,桥上的兽头雕塑还好像在吐水似的。 桥上还有个亭子,贾政他们一伙人坐进去,贾政就问大家:“你们觉得这亭子叫什么名字好?”大伙儿都说:“咱们就学学欧阳修老先生,他那《醉翁亭记》里不是有个‘翼然’吗?咱们也叫‘翼然’吧。”贾政一听,乐了:“‘翼然’是不错,但这亭子是建在水上的,还是跟水沾边儿的名字好。我看欧阳修那句‘泻于两峰之间’,咱们就用这个‘泻’字怎么样?”有个客人连忙点头:“对对对,‘泻玉’这两个字真是太妙了!” 贾政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就叫宝玉也来想一个。宝玉说:“老爷刚才说的已经很好了。不过,要是细想的话,欧阳修老先生当年给酿泉题字用‘泻’字是合适的,但今天这个泉再用‘泻’字,似乎就不那么合适了。再说,这地方是省亲别墅,应该用更文雅的字才对。”贾政一听,笑了:“你们听听宝玉这番话!刚才大家都想新的,你说不如用古人的;现在我们用古人的,你又说太俗气。那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宝玉说:“我觉得‘泻玉’两个字,不如‘沁芳’来得新雅。”贾政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没说话。大伙儿赶紧拍马屁,都说宝玉才华横溢。贾政说:“匾上的名字好办,再作一副七言对联吧。”宝玉四周一看,灵感一来,就念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一听,点着头,脸上露出点笑意。大伙儿跟着一阵猛夸。然后他们出了亭子,绕过池塘,每看到一块石头、一丛花、一流水,都细细地瞧。突然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堵粉墙,几间整齐的小屋,被一片绿油油的竹林挡着。大家都说:“这儿真不错!”走进去一看,一进门就是弯弯绕绕的游廊,石头子儿铺的小路,三间小巧的屋子,两间亮堂堂的,一间暗一些,家具都是量身定做的。里屋还有个小门,一出去就是后花园,有棵大梨花树,一片大芭蕉叶,还有两间小屋子。后院墙角还悄悄地流出一股泉水,挖了条小沟,让水流到墙里,绕着台阶和屋子,再从竹林下面拐出来。 贾政笑着说:“这地方不错,要是在月光下的晚上在这儿读书,那可真没白活一世。”说着,他看了宝玉一眼,宝玉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大家赶紧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有两个客人说:“这儿的匾得有四个字。”贾政笑着问:“哪四个字?”一个说:“淇水遗风。”贾政说:“太俗气。”又一个说:“睢园遗迹。”贾政又说:“也俗气。”贾珍在旁边说:“还是让宝兄弟来想一个吧。”贾政说:“他都没做过,就先批评别人,这不是个轻浮的家伙吗?”客人们说:“确实,但也拿他没办法。”贾政忙说:“别这么纵容他。”然后说:“今天随便你说什么,等你说了,再看行不行。” 宝玉一听,就说:“这些都不太好。”贾政冷笑:“怎么不好?”宝玉说:“这是第一个景点,得赞美皇上才对。四字的匾,古人已经有很多了,干吗还要再想?”贾政说:“‘淇水’、‘睢园’不是古人想的?”宝玉说:“这些太老套了。不如‘有凤来仪’这四个字。”大家一听,都说好。贾政点头:“这小子,这小子!真是‘管窥蠡测’啊。”然后就让再想一副对联。宝玉就念道: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一甩头,说:“也没看出啥大变化嘛。”说完,就带头往外走。刚想走呢,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贾珍:“这些院子、房子,还有桌椅板凳都搞定了。那窗帘、装饰品这些小玩意儿,是不是也都搭配得恰到好处啊?”贾珍回答说:“那些装饰品早就添置了不少,到时候肯定能搭配得妥妥的。至于窗帘嘛,昨天听琏兄弟说,还没完全弄好。这些都是早就设计好图纸,量好尺寸,派人去办的;估计昨天收到一半了吧。”贾政一听,就知道这事儿贾珍没亲自盯着,就让人把贾琏叫过来。 不一会儿,贾琏来了,贾政就问他:“总共要弄多少种?现在弄来了多少?还差多少?”贾琏一听,赶紧从靴子里掏出一个纸条,看了一眼,说:“那些绣的、印的,还有各种绸缎做的幔子,总共一百二十架,昨天弄来了八十架,还差四十架。窗帘两百挂,昨天都弄齐了。还有猩猩毡的窗帘两百挂,湘妃竹的窗帘一百挂,红漆竹的、黑漆竹的各一百挂,五彩线络的盘花窗帘两百挂,每种都弄了一半,估计秋天就能全齐了。至于椅垫、桌布、床单、凳套这些,每样一千二百件,也都搞定了。” 一边聊一边溜达,突然瞧见一座青山斜着挡在那儿。绕到山窝里头,隐约能看见一溜黄泥墙,墙上还用稻草遮着。那儿有几百朵杏花,红得跟喷火似的,跟云霞一样灿烂。里头有几间茅草屋,屋外头种着各种各样的树,什么桑树、榆树、槿树、柘树,新枝条弯弯曲曲的,还编成了两排青色的篱笆。篱笆外头,山坡下面有个土井,旁边搁着打水用的桔槔和辘轳;下面是一片片田地,种着好看的蔬菜和花,一眼望不到边。贾政笑着说:“这地方挺有意思的。虽然是人弄的,但看起来挺舒心,让我都想起种地的日子了。咱们进去歇会儿吧。” 刚说完,正要进去,忽然看见篱笆门外边路上有块石头,像是留给人题字的地方。大家都笑着说:“太棒了,太棒了!这地方要是有个匾让人题字,那田园的风格就全没了。立这么个石头,感觉就更生动了,不是那种田园诗能比的。”贾政说:“大家都来题吧。”大伙儿都说:“刚才世兄说‘编新不如述旧’,这地方古人已经说完了,咱们就直接写‘杏花村’最好。”贾政听了,笑着对贾珍说:“你提醒得对。这儿什么都好,就是缺个酒旗,明天咱们就做个,就按照外面村子的样子,不用太华丽,用竹竿挂在树梢上就行。”贾珍答应了,又说:“这儿也不用养别的鸟,就养点鹅、鸭、鸡之类的,才配得上这地方。”贾政和大家都说好。 贾政冲着大伙儿说:“‘杏花村’这名儿听着不错,但毕竟跟咱们村名撞了,得想个新名儿才行。”众人点头称是,纷纷琢磨着用什么字好。就在这时候,宝玉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老诗里不是有‘红杏梢头挂酒旗’嘛,我看不如就写成‘杏帘在望’怎么样?”大家一听,纷纷叫好,觉得这“在望”俩字儿既新颖又跟“杏花村”呼应。 宝玉却一脸得意,接着说:“要是直接用‘杏花’俩字当村名,那就太土了。唐朝诗人不是还有‘柴门临水稻花香’嘛,‘稻香村’这个名字不是更有味道?”众人听得更起劲了,一个劲地叫妙。突然,贾政大声喝止:“你这不懂规矩的小子!知道几个古人,背得出几首诗,就在这儿显摆!刚才让你胡说八道,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水平,逗逗乐子,你倒当真了!” 大伙儿跟着走进茆堂,里头纸窗都快塌了,那贵气洋洋的感觉一下都没了。贾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转头问宝玉:“这地方怎么样?”众人一见问,赶紧偷偷推宝玉,意思是让他夸两句。宝玉却没听大家的,直接说:“比‘有凤来仪’差远了。”贾政一听,顿时来气:“哎呀!你这无知的家伙,只知道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哪懂这清幽的意境啊?就是因为你读书太少!”宝玉忙不迭地回答:“老爷说得对,但古人不是说了‘天然’两个字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众人一见宝玉又犯倔,都担心他惹麻烦;一见他问“天然”,赶紧解释:“哥儿,你别的都懂,怎么‘天然’就不懂了呢?天然就是自然形成,不是人硬造出来的。”宝玉说:“哎,可这地方明明就是人造的嘛:四周没村子,附近没城郭,背后没山势,旁边没水源,高处没寺庙的塔,低处没通商的桥,孤零零地在那儿,看着就不大自然,哪比得上前面几处那么有自然之美、自然之趣?就算种竹子、引泉水,也不显得做作。古人说‘天然图画’,就是怕把不合适的地方硬说成合适,不合适的山硬说成合适,就算再怎么巧妙,也总觉得不搭……” 话没说完,贾政气得大喝:“给我出去!”刚出门,又叫:“回来!”命令:“再作一副对联,作不好,一起给我挨嘴巴!”宝玉吓得直哆嗦,半天才念道: 新绿涨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一听,直摇头:“唉,这哪儿行啊。”说完就带着大家出门,绕过山坡,穿过花丛柳影,一会儿摸摸石头,一会儿靠靠泉水,走过荼蘼架,逛进木香棚,跨过牡丹亭,逛完芍药圃,最后来到蔷薇院,在芭蕉坞里转来转去。 突然,潺潺的水声飘了出来,从石头洞里流出;抬头看,藤蔓垂下来,低头瞧,落花在水面上漂。大家都赞叹:“真美啊,真美!”贾政问:“你们觉得叫什么名字好?”大家说:“不用想了,‘武陵源’这三个字正好合适。”贾政笑了:“又落到实处了,而且太老套了。”众人笑着说:“那要不就‘秦人旧舍’吧。”宝玉插嘴:“这更不对了。‘秦人旧舍’不是避难的意思吗?怎么行呢?我觉得‘蓼汀花溆’这四个字更好。”贾政一听,又摇头:“这更是胡闹。” 贾政一溜烟进了那个港洞,转头问贾珍:“咱们这儿有船没船啊?”贾珍回他:“采莲船四条,还有一条大座船,不过还没造好呢。”贾政一听,笑哈哈地说:“唉,可惜咱们来晚了,没船坐!”贾珍说:“没事,咱们可以从山上的小路绕进去。”说完,他带头走在前头,大伙儿跟着他,一边拉着藤蔓,一边扶着树干,慢慢爬过去。一看,水上的花瓣越来越多,水也变得更清澈,弯弯曲曲的,好看得很。池边两排垂柳,旁边还有桃树和杏树,把天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灰尘都看不见。突然发现柳树的阴影里还藏着个朱红色的带子形状的小桥,过了桥,四通八达,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清凉的小屋,墙是水磨砖的,瓦是清瓦,还有花图案,特别雅致。那座大山的主脉就像是从墙里穿过去的一样。 贾政一看,撇撇嘴:“这房子嘛,没什么意思。”刚想进门,忽然一个大石头从地里冒出来,像是要捅破天似的,周围还围了一圈各式各样的石头,把里头的房子都挡得严严实实的。里头一棵花木都没有,全是些奇花异草,有爬藤的,有攀树的,有挂在山岭上的,有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还有的绕着屋檐和柱子,或者盘在台阶上,有的像绿色的飘带,有的像金色的绳子,还有的果实像红色的丹砂,花儿像金黄的桂树,香味浓烈,不是一般的花能比的。 贾政忍不住说:“嘿,这挺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有人说是薜荔藤萝,贾政不信:“薜荔藤萝哪有这么香?”宝玉接口:“对,这些草里头确实有薜荔藤萝。那些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个可能是茝兰,这个可能是金葛,那个是金坎荩这个是玉蕗藤,红色的应该是紫芸,绿色的肯定是青芷。想想看,《离骚》和《文选》里提到的那些奇花异草,什么霍纳姜汇啊,纶组紫绦啊,还有左太冲《吴都赋》里的石帆、清松、扶留,还有《蜀都赋》里的绿荑、丹椒、蘼芜、风莲,现在都很少有人认识了。时间久了,名字也乱七八糟的,叫错了也是难免的。”宝玉还没说完,贾政就喝止他:“谁让你说的?”宝玉吓得赶紧后退,不敢再吱声。 贾政一看两边都是空荡荡的游廊,就顺着走过去了。一瞧,头顶上五间清爽的小屋,还连着个卷棚,四周都是走廊,绿油油的窗户,墙壁也亮堂堂的,比之前的地方雅致多了。贾政感叹:“在这儿煮茶弹琴,都不用点香了。这地方真是让人惊喜,大家肯定能想出好听的词儿来给它取名,才对得起它。”大伙儿笑着说:“‘兰风蕙露’这个词儿挺合适的。”贾政点头:“那就用它吧。那对联怎么写呢?”有人就说了:“我有个想法,大家帮忙改改。‘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大家说:“不错不错,就是‘斜阳’俩字不太好。”那人引用了句古诗“蘼芜满院泣斜阳”,大家纷纷说:“太悲了,太悲了!”另一个人又说了:“我也有个对联,大家给看看。”就念道:“‘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 贾政摸着胡子沉思,也想来一对联。一抬头,见宝玉在那儿不敢吭声,就喊:“你怎么平时能说的时候不说,非得等人来问你?”宝玉回答说:“这里又没有‘兰麝’、‘明月’、‘洲渚’这些,要是非得这么说,就算写两百对对联也说不完。”贾政问:“谁逼你非得用这些词啊?”宝玉说:“那不如匾上就写‘蘅芷清芬’,对联是‘吟成豆蔻诗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贾政笑了:“这不是套用‘书成蕉叶文犹绿’嘛,没什么新意。”大家却说:“李白不是也套用过‘黄鹤楼’嘛,关键看套得好不好。现在一品,这对联比‘书成蕉叶’还要雅致生动。”贾政笑道:“哪有这道理。” 大伙儿边聊边走出去了。没走几步,就瞧见那高耸的楼阁,层层叠叠的,周围全是华丽宫殿,绕着圈子,那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的。松树擦着屋檐,玉兰花围绕着墙角;金光闪闪的兽面,五彩斑斓的螭头。贾政说:“这可是正殿啊,就是有点儿太奢华了!”大家都说:“就得这样才对。贵妃虽然提倡节俭,但今天这样的场合,礼仪就得这样,不算过分。”一边说一边走,抬头一看,前面有个玉石牌坊,上面雕刻着龙和螭,精致得很。贾政问:“这上面写点什么好呢?”大家都说:“‘蓬莱仙境’最合适了。”贾政却摇头没说话。 宝玉看到这地方,心里突然一动,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贾政让他题诗,宝玉却只管回忆,根本没心思题诗。大家都不明白他怎么了,以为他累坏了,精神不济,要是再逼他,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于是都忙着劝贾政:“算了吧,明天再题。”贾政也担心贾母会担心,就冷笑着说:“你这小子,也有做不到的时候啊。好吧,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要是还题不出来,绝不轻饶你。这可是最重要的地方,得好好写!” 大家边说边走,再一看,嘿,原来从进门到现在,才逛了一半多一点呢。正巧这时候有人来回跑,雨村那边也有人过来传话。贾政哈哈一笑说:“这几处咱们是逛不成了。不过也没关系,咱们从那边绕出去,也能看看个大概。”说着话,就带着大家走到了一座大桥边,那水流的就像一挂水晶帘子,哗哗地冲进来。原来这桥边连着外面的河,是引进泉水的地方。贾政就问:“这闸口叫什么名字?”宝玉马上说:“这可是沁芳源的正根儿,所以叫‘沁芳闸’。”贾政却摇头:“胡闹,我就不用‘沁芳’这两个字。” 这一路上啊,走过清爽的厅堂,简陋的小屋,石头堆成的墙,花儿编的门,山下藏着幽静的尼姑庵,林子里藏着修道的女子的小屋,还有那长廊和曲折的洞穴,贾政一个都没进去。半天没歇息,腿都跑酸了,脚也软了,突然瞧见前面有个小院子,贾政一拍大腿:“得,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吧。”说着就领着大家进去了,绕过一片碧桃花,穿过用竹篱和花编成的月洞门,转眼就看到粉墙围着,绿柳垂着。 贾政和一群人进了院子,两边都是连着的游廊,院子里还点缀着几块山石,一边种着几株芭蕉,另一边是一棵像伞一样的西府海棠,花丝垂下来像金线,花瓣吐出来像朱砂。大家都说:“好美的花啊,海棠我们也见过,但这么美的还是头一回见。”贾政说:“这叫‘女儿棠’,是从外国引进的品种,传说来自‘女儿国’,所以花开得特别繁茂,这说法当然有点玄乎。”大家都说:“不过这花确实不一般,‘女儿国’的说法,估计也不是空穴来风。”宝玉插嘴:“估计诗人墨客觉得这花红得像抹了胭脂,弱得像生病的美人,有点像大家闺秀的派头,所以叫‘女儿棠’。大家传来传去,就当真了。”众人点头:“说得妙啊!” 一边说着,一边都在走廊的榻上坐下了。贾政突然问:“你们想想,给这地方起个什么名字好?”一个客人说:“‘蕉鹤’怎么样?”另一个说:“‘崇光泛彩’才好。”贾政和大家都说:“‘崇光泛彩’真好!”宝玉也点头:“嗯,是好。”但又说:“就是有点可惜了。”众人问:“怎么可惜?”宝玉说:“这地方芭蕉和海棠都有,暗含着‘红’‘绿’两个字,如果说一个漏一个,就不够完美了。”贾政问:“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宝玉说:“我觉得应该叫‘红香绿玉’,这样才两全其美。”贾政却摇头:“不行,不行!” 说话间,众人进了屋。一瞧里面,哇塞,跟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是隔断。原来四周都是雕空的精致木板,有“流云百蝠”的,有“岁寒三友”的,还有山水人物、翎毛花卉,要么是集锦,要么是博古,要么是万福万寿,各种图案应有尽有,全是高手雕刻,五彩斑斓,金光闪闪的。每一格里,有的放书,有的摆鼎,有的放笔墨,有的插瓶花,还有的放盆景。这些格子的形状有圆的,有方的,还有像葵花、蕉叶,或者连环半璧的,真是五彩缤纷,透亮精致。 突然间,五彩的纱糊成了小窗户;转眼间,彩色的绫子轻轻覆盖,变成了幽静的小门。而且墙上全是根据古董玩器的形状挖出的槽子,像琴啊、剑啊、悬瓶之类的,都挂在墙上,还跟墙一样平。 大家都夸:“太精致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这时贾政走进来了,还没走两层,就都迷路了,左边看看有门能过去,右边看看有窗隔着,等到了跟前,又被书架挡住,回头一看,又有透亮的窗纱指引着路。到了门前,忽然看到对面也进来了一群人,模样跟自己这些人一模一样,但其实是面大镜子。绕过镜子,发现门更多了。 贾珍笑着说:“老爷,跟我来,从这里出去就是后院,出了后院反而更近了。”他带着贾政和大家绕过两层纱厨,果然找到了出口,院子里满是蔷薇花。绕过花障,只见一条小溪挡在前面。大家都惊讶:“这水是从哪儿来的?”贾珍远远一指:“原本从那个闸开始,流到那个洞口,从东北的山凹里引到那个村子,又开了一个岔口,引到西南边,最后都流到这儿,又汇合在一起,从墙下面流出去了。”大家听后都说:“太神奇了!” 正说着,忽然大山挡住了去路,大家都迷路了。贾珍笑着说:“跟我来。”他在前面带路,大家跟着他,从山脚下绕过去,就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转眼间大门就出现在面前。大家都说:“太有意思了!真是巧夺天工啊!”于是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宝玉心里头就惦记着姐妹们,可又没见贾政有什么吩咐,只好跟着去了书房。结果贾政突然想起来说:“你还不赶紧回去,老太太都担心你了。你还不够尽兴吗?”宝玉这才离开。一出院子,那些跟着贾政的仆人立马围上来抱住他,兴奋地说:“今天真是托老爷的福,老太太派人出来问了好几回,我们都说老爷很高兴;要不然,老太太要是叫你进去,你就没机会展示你的才华了。都知道你那些诗写得比谁都好,今天得了奖,是该赏我们了。”宝玉笑着答应:“每人给一吊钱。”那些仆人却笑着说:“谁看中那一吊钱了!把你的荷包赏给我们算了。”说完,一个个都动手解宝玉的荷包、扇袋,不由分说,把宝玉身上的东西都拿走了。他们还说:“好好送上去了。”然后一群人簇拥着宝玉,一直送到贾母的门前。那时,贾母正等着他,一见他进来,知道他没受委屈,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这时袭人端了茶过来,一看宝玉身边的东西都不见了,就笑着说:“肯定又是那些不要脸的家伙把你的东西拿走了。”黛玉听了,走过来一看,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就冲宝玉说:“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被他们拿走了吗?你明天再想要我的东西,可就别想了!”说完,气呼呼地回到房间,把宝玉之前让她做的香袋拿起来就剪。宝玉见她生气,急忙跑过来,香袋已经被剪破了。 宝玉之前见过这个香袋,虽然没做完,但做得特别精致,就这样剪了,宝玉也觉得挺生气的。他急忙解开衣领,从衣服里面把系着的荷包解下来,递给黛玉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怎么会把你的东西给别人呢?”黛玉见他这么珍惜,藏在衣服里面,才知道他是怕别人拿走,所以自己剪了香袋感到有点后悔,低着头不说话。宝玉说:“你也不用剪了,我知道你懒得给我东西。我把这个荷包还给你,怎么样?”说着就把荷包扔到她怀里。黛玉更生气了,拿起荷包又要剪。宝玉赶紧抢过来,笑着说:“好妹妹,别剪了!”黛玉把剪子一扔,擦着眼泪说:“你别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对我坏,要生气就别理我。”说完,赌气躺在床上,脸朝里擦眼泪。宝玉忍不住又上来,一会儿叫“妹妹”,一会儿赔不是。 前面贾母到处嚷嚷着找宝玉,大家回答说:“他在林妹妹屋里呢。”贾母一听,乐了:“行,行!让他们姐妹几个好好玩玩。刚才他爹把他管了老半天,也让他放松放松。就是别让他们吵架啊。”众人连忙点头答应。 黛玉实在拗不过宝玉,起身说:“你这是存心不让我消停,那我就不跟你在一块儿了。”说完就往外走。宝玉笑嘻嘻地说:“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把那个荷包给戴上了。黛玉伸手一把抢过来,说:“你刚才不是说不要了吗?这会儿又戴上,真是的,我都替你尴尬!”说完,还“嗤”地笑了一声。宝玉忙说:“好妹妹,下次再给我做个香囊吧!”黛玉回道:“那得看我心情怎么样了。”说着话,两人就一起出了房间,去了王夫人的上房。正巧宝钗也在那儿呢。 哎呀,这时候王夫人那边可真是热闹得不得了。你猜怎么着?原来贾蔷那小子已经从苏州弄回来了十二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还请了教戏的师傅,置办了戏服啥的。哦,对了,薛姨妈住在东北角那块清静的小院子里,把梨香院重新装修了一下,就用来教这些小姑娘唱戏。她还找了一帮以前学过唱歌的老阿姨,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还得她们来带着这些小姑娘,管理着一切。至于那些日常开销啊,银钱进出啊,还有各种大小事务的账目,就都交给贾蔷来打理了。 林之孝跑回来报告:“嘿,那十二个小尼姑和小道姑都搞定了,人齐了。还有,新做的二十件道袍也准备好了。另外,还来了个带发修行的姑凉,苏州人,出身书香门第,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试过各种替身办法都没用,最后出家才好起来,所以现在带发修行。她今年十八岁,名叫妙玉。父母双亡,身边就两个老妈子和一个小丫鬟照顾,这姑娘文化水平高,经典读得熟,长得也俊。听说长安有观音的遗迹和贝叶经文,去年跟着师父来了,现在住在城西的牟尼院。她师父很懂先天神数,去年冬天去世了,留话让她别回乡,就在这儿等着,自然有结果。所以她没回去。” 王夫人一听,忙说:“咱们干吗不接她过来?”林之孝家的说:“要是请她,她可能会觉得咱们家门大势大,会压人,她不愿意来。”王夫人说:“她本来就是官家小姐,骄傲点是正常的,发个请帖不就行了?”林之孝家的点点头,出去让管家写请帖,准备第二天派人去接妙玉。后来的事怎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18章 元妃归省双亲共叙天伦之乐 宝玉才华横溢展露才藻之光 这时候有人回来,工程那边急着要用纱绫来糊东西,请凤姐去把库房打开;一会儿又有人跑来说,还得劳烦凤姐把金银器皿收一收。王夫人跟屋里的丫鬟们忙得团团转,一个空隙都没有。宝钗一看这阵仗,就对大家说:“咱们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反而添乱,走吧走吧。”说完,她就拉着宝玉他们一起去了迎春的房间。 王夫人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一直到十月才算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定了:管事的都把账目搞清楚了;家里的古董宝贝也都摆得整整齐齐;买的鸟儿啊,从仙鹤、鹿、兔子到鸡、鹅之类的,也都齐全了,还放到园子里养着;贾蔷那边也排练了二三十个节目;那些小尼姑、小道姑也都学会了念经。这样一来,贾政心里才算踏实了点。他就请了贾母到园子里,这里看看,那里弄弄,直到一切都完美无瑕,他才敢往上头递报告。报告一递上去,皇上下旨:“明年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那天,贵妃要回家看看。”这一下,贾府上上下下更忙了,连过年都不得安宁。 元宵节转眼就到了。从正月初八开始,太监们就忙开了,先出来探探路,看看哪里换衣服,哪里坐着喝茶,哪里接受大伙儿的拜礼,哪里摆酒席,哪里休息。还有专门巡查的太监,领着一群小太监在各处巡逻,拉着绳子,支起帷幕,告诉贾府的人哪里进哪里出,哪里吃饭,哪里办事。外面呢,工部的官员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在忙活着,打扫街道,赶走闲杂人等。贾赦他们则负责监督工匠们搭花灯、放烟火,到了十四号,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那一夜,府里上上下下谁都没合眼。 到十五号那天鸡鸣五更,贾母她们这些有身份的人,都按等级打扮得风风光光。那时候园子里,帐幔上龙飞凤舞,金银珠宝闪闪发光,香炉里百合香飘,瓶子里插着长春花,静悄悄的连个咳嗽声都没有。贾赦他们站在西街门外,贾母她们在荣府大门口,街角巷口都拉上了帷幕挡得严严实实。 正等的有点儿不耐烦呢,突然看见一个太监骑着马来了,贾政赶紧迎接上去,打听消息。太监说:“还早着呢!未时才吃晚饭,未正还要去宝灵宫拜佛,酉时才能进大明宫参加宴会赏花灯,估计戌时才能出发。”凤姐听了说:“既然这样,老太太和太太先回房休息,等到了时候再来也不晚。”于是贾母她们就先走了。园子里的事都交给凤姐照看。那些管事的人带着太监们去吃饭喝酒,一边让人把蜡烛挑进来,四处都点亮了灯。 突然听到外面马蹄声乱糟糟的,十几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边拍手一边笑。这些太监心里都明白,知道是那位大人物来了,就各自找到位置站好。贾赦带着家里的男人们站在西街门外,贾母则带着女人们在大门口等着,静静地等了好久。突然,看到两个太监骑着马慢慢悠悠地来了,到了西街门就下马,把马赶到帐篷外面,然后面朝西站着;没过多久,又来了一对,也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来了十几对,这时候才听到远处传来鼓乐的声音。一对对的凤凰羽扇、龙旌,还有华丽的宫扇,金光闪闪的提炉里烧着香,然后是一把金黄色的曲柄七凤伞,接着是冠袍带履,还有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东西。一队队过去后,才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銮舆,慢慢地走过来。贾母他们赶紧跪下。太监们过来扶起贾母他们,把銮舆抬进大门,到了东边一个院落门口,有太监跪着请下銮舆换衣服。于是进了门,太监们散了,只有昭容、彩嫔等人带着元春下了銮舆。 只见园子里各种各样的花灯闪烁,都是用纱绫做的,非常精致。上面还有一块灯匾,写着“体仁沐德”四个字。元春进屋换完衣服,又出来上了銮舆进了园子。只见园子里香烟缭绕,花影摇曳,到处都是灯光闪烁,时不时地传来细乐声,这太平盛世的景象,真是富贵风流,让人说不完。 贾妃坐在轿子里,把这园子里外好好看了一遍,然后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这也太奢华了吧!”突然,一个太监跑过来请她上船。贾妃下了轿子上了船,一看,哇塞,这水就像一条龙在游动,两岸的石栏上挂着各种水晶玻璃的风灯,亮晶晶的,就像银光闪闪,雪浪涛涛。上面的柳树杏树虽然没有花和叶子,但是用各种颜色的绸缎纸绢还有通草做成的花儿粘在枝上,每棵树上都挂着成千上万盏灯。还有池塘里的荷花、荇菜、野鸭、鹭鸶等灯,都是用螺蛳、蚌壳、羽毛做的,上下争辉,水天一色,简直就是个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还有各种盆景,珠帘、绣幕、花船、兰桨,这些都不用说了。然后船开进了一个石头港,港上有个匾灯,上面写着“蓼汀花溆”四个字。 你们知道吗,这个“蓼汀花溆”和“有凤来仪”这些字,其实都是上次贾政随便试试宝玉的才华,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想想看,贾府世代都是书香门第,肯定有几个高手能题诗咏词的,哪像暴发户一样,随便找个小孩子应付一下就算了。 其实是因为那时候贾妃还没进宫,从小就是贾母带大的。后来宝玉出生了,贾妃就是他的大姐,宝玉就是小弟,贾妃想着母亲年纪大了,才得到这么个弟弟,所以特别疼爱他。而且他们一直陪着贾母,形影不离。宝玉还没上学的时候,三四岁就已经跟着元妃学了好几本书,认识了好多字。虽然是姐弟,但感觉就像母子一样。 贾妃进了宫后,总是写信出来跟家里人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宝玉,太严格了怕他成不了器,太松了又怕他出事,还要让祖母担心。”她对宝玉的关心,那是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前些日子,贾政听塾师夸宝玉有才情,所以在游园的时候随便试试他,虽然不是名家的手笔,但毕竟是自己家的味道。而且也让贾妃看到宝玉的才华,不辜负她一直以来的期望。所以就把宝玉题的字用上了。那时候没题完的地方,后来又补题了很多。 贾妃一看那四个字,就乐了:“‘花溆’挺好的,‘蓼汀’那俩字就免了吧!”旁边儿的太监一听,赶紧跳下船登陆,像阵风一样把话传给了贾政,贾政立刻就给改了。那时候船靠近了内岸,贾妃上了轿子,一瞧见那宫灯闪烁、桂殿高耸,石牌坊上写的“天仙宝境”四个大字,贾妃又让换成“省亲别墅”。进了行宫,哇塞,满院子都是香气缭绕,地上铺满了香屑,还有那火树银花、金窗玉槛;还有那虾须似的帘子,鱼獭皮做的毯子,香炉里飘出的麝香,屏风上排列的雉尾扇子。真是美得不得了啊! 贾妃好奇地问:“这大殿怎么连个匾额都没有啊?”旁边跟着的太监赶紧跪下回答说:“这是因为这是正殿,我们这些外臣可不敢随便写个匾额。”贾妃听了点点头。这时候,负责礼仪的太监过来请贾妃坐下接受大家的礼,两边的乐队也开始奏乐。另外两个太监带着赦老先生、政老先生他们从月台下面排队走上殿,昭容宣布说:“不用多礼了。”大家就都退下了。然后又带着荣国太君和一群女眷从东边的台阶上到月台排队,昭容又宣布:“也免了礼吧。”于是她们也退下去了。 茶水敬了三回,贾妃才起身离座,音乐声也跟着停下,她退到旁边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省亲。到了贾母的正屋,贾妃想行家礼,结果贾母她们都跪下阻止。贾妃眼泪汪汪,大家互相拥抱见面,贾妃一手拉着贾母,一手拉着王夫人,三个人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就是说不出来,只能呜咽着哭。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她们都在旁边默默流泪。 过了一会儿,贾妃才强忍悲痛,笑着安慰说:“以前送我到那个见不到人的地方,好不容易今天回来,咱们娘儿们却光顾着哭,不说笑,我走了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邢夫人赶紧过来安慰。贾母她们让贾妃重新坐下,又一个个见过,又免不了哭了一场。然后东西两府的执事人员在外厅行礼。 媳妇丫鬟们都行完礼后,贾妃叹了口气说:“这么多亲人,可惜都不能见面!”王夫人赶紧说:“现在外戚薛王氏和宝钗黛玉都在外面等着,她们没有职位,不敢随便进来。”贾妃就让她们进来见面。薛姨妈她们进来后,想行国礼,但元妃让她们免了,然后大家聊起了久别的事情。之前带进宫的丫鬟抱琴也来叩见,贾母赶紧扶她起来,让她去别的房间休息。执事太监和彩嫔昭容等人都有人招待,只留下三四个小太监伺候。母女姐妹们就聊起了久别的家常和私事。 贾政至帘外,询问安好并例行参拜等相关事宜。元妃对她爹说:“咱们农村老家,粗茶淡饭,亲情团聚,那才叫一个乐呵;现在虽然有钱有势,但亲人分散,总觉得缺点意思。”贾政眼圈泛红,说:“我出身贫寒,就像小草乌鸦,没想到能攀上凤凰。如今贵人您受皇恩,显祖德,这些都是天地日月之精华,祖宗积德,集中在您一人身上,我们夫妻俩也跟着沾光。皇上这恩情,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我只能尽心尽力,忠于职守。希望皇上万岁万万岁,这是全国人民的福气。贵妃您别担心我们老两口,自己多保重,认真伺候皇上,别辜负了皇上的厚爱。”元妃也叮嘱:“国家大事要上心,有空照顾好自己,别老想我们。”贾政又说:“园子里那些亭台楼阁,都是宝玉起的名字;如果您看上哪个,赐个名号就太好了。”元妃一听宝玉起名,就笑着说:“这孩子真有进步。”贾政就退下了。元妃突然问:“宝玉怎么没来?”贾母解释:“宝玉没官职,不敢随便进来。”元妃就让带宝玉进来。小太监把宝玉领来,行过礼后,元妃让他靠近,一把搂在怀里,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比以前长高了”,话没说完,眼泪就像下雨一样。 尤氏和凤姐等人兴高采烈地跑上来说:“宴会都准备好了,贵妃娘娘快去玩玩吧!”元妃一听,起身就让宝玉带路,一群人兴冲冲地走到园子门口。哇塞,灯光璀璨,各种好东西摆得满满当当。进了园子,先逛了“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这些景点,爬楼爬山,看看水景,到处溜达。每个地方都布置得超级华丽,每样东西都点缀得特别新奇。元妃赞不绝口,但又提醒:“以后可别这么奢侈了,这些都太过分了。”然后大家来到正殿,元妃宣布不用行礼,直接坐下,宴会正式开始,贾母她们在一旁陪着。尤氏、李纨、凤姐这些人忙前忙后,端菜倒酒的。 元妃拿起笔砚,亲自挥毫,挑了自己喜欢的名字。她就把自己的园子起名叫“大观园”,正殿上挂着“顾恩思义”的匾额,两旁的对联也写好了: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生同感戴; 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另外还有一些调整:“有凤来仪”现在叫“潇湘馆”,“红香绿玉”变成了“怡红快绿”,新名字是“怡红院”。“蘅芷清芬”现在得叫“蘅芜院”,“杏帘在望”则变成了“浣葛山庄”。那座正楼,咱们叫它“大观楼”。东边的飞楼,咱们叫“缀锦楼”,西边的叙楼,就叫做“含芳阁”。还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这些名字也都挺有味道。匾额上写的有“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之类的。对了,原来的匾联还得留着。然后啊,还题了首绝句: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元妃写完这些,笑眯眯地对姐妹们说:“我这人啊,向来没什么急智,写诗吟咏也不是强项,你们都知道的。今儿个我就随便应付应付,不让这美景白费。改天有空,我一定好好写篇《大观园记》和《省亲颂》之类的,把今天的事儿记下来。你们也都来露一手,随便题个匾,作个诗,别被我那点小才华给限制了。嘿,宝玉居然也能题诗,真是太棒了!潇湘馆和蘅芜院我最喜欢,其次是怡红院和浣葛山庄,这四个地方,一定要有特别的诗句才好。之前题的对联虽然不错,但现在咱们再来每人一首五言律诗,让我现场验收一下,才对得起我从小教你们的苦心。” 宝玉听后,只得点头答应,然后自己去想怎么写。春迎、春探、春惜这仨姐妹里,数探春最出挑,可她心里犯嘀咕,觉得自己比不上薛宝钗和林黛玉,也就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凑个数。李纨呢,硬着头皮也凑合着写了一首。贾妃就一个接一个地看她们这些姐妹的诗词,上面写着: 【旷性怡情】(匾额) 迎春 园成景物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文采风流】(匾额) 探春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 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 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文章造化】(匾额) 惜春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 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万象争辉】(匾额) 李纨 名园筑就势巍巍,奉命多惭学浅微。 精妙一时言不尽,果然万物有光辉。 【凝晖钟瑞】(匾额) 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着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瞻仰处,自惭何敢再为辞? 【世外仙源】(匾额)林黛玉 宸游增悦豫,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气象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元妃看完后,赞不绝口,还笑着说:“毕竟薛林这两个妹妹的作品就是不一样,我们这些姐妹都比不上。”其实黛玉本想今晚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压倒所有人,但没想到元妃只要求写一个匾额和一首诗,她也不能违抗命令,只好随便写了一首五言律诗应付一下。 可这时的宝玉还没弄完呢,他才弄好了“潇湘馆”和“蘅芜院”两首诗,这会儿正写着“怡红院”的,草稿里头有句“绿玉春犹卷”。宝钗一眼瞥见,趁着大家没注意,就推了推他:“喂,你忘了‘红香绿玉’那四个字不受待见,才改成‘怡红快绿’的吗?你现在又用‘绿玉’,这不是故意唱反调吗?再说,关于芭蕉的典故多了去了,你换一个词儿吧。” 宝玉一头雾水,擦着汗说:“我这脑袋瓜子,就是想不起来典故啊!”宝钗一笑:“你把‘绿玉’的‘玉’字换成‘蜡’字试试。”宝玉疑惑:“‘绿蜡’有出处吗?”宝钗偷笑:“你今晚就这么回事,以后上金殿考试,你大概连‘赵钱孙李’都能忘!唐朝韩翊那首咏芭蕉的诗,开头就是‘冷烛无烟绿蜡干’,你竟然忘了?” 宝玉一听,茅塞顿开,笑着说:“哎呀,我真是笨死了!这么明显的句子都想不起来。以后我叫你师傅,不叫姐姐了。”宝钗偷偷笑着:“得了吧,别‘姐姐妹妹’的,你那穿黄袍的才是姐姐呢。”说完,怕他浪费时间,就悄悄走开了。 宝玉终于把这首诗给续上了,一气儿写了三首。黛玉那会儿还没机会露一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一见宝玉那儿冥思苦想,黛玉就溜达过去,一看宝玉差一首“杏帘在望”,就让他把前面三首抄下来,自己偷偷摸摸地吟了一首,写在纸条上,揉成个小纸球,直接扔宝玉那儿。宝玉打开一看,哎哟,比自己写的三首强多了,赶紧恭恭敬敬地抄写一遍,然后给元妃呈上去。元妃一看: 【有凤来仪】 (贾宝玉)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 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 迸砌防阶水,穿帘碍鼎香。 莫摇分碎影,好梦正初长。 【蘅芷清芬】 蘅芜满静苑,萝薜助芬芳。 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 轻烟迷曲径,冷翠湿衣裳。 谁咏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怡红快绿】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 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 凭栏垂绦袖,倚石护清烟。 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元妃看完后,高兴得不得了,直夸:“真的有进步哎!”她觉得“杏帘”那首诗是四首里最好的,一高兴就把“浣葛山庄”改名叫“稻香村”。然后让探春把刚才那些诗用锦笺再抄一遍,交给太监拿出去给别人看。贾政他们一看,都赞叹不已。贾政还特别献上了《归省颂》。元妃又赏了宝玉和贾兰一些好吃的东西。这时候的贾兰还小,不太懂事儿,就是跟着妈妈和叔叔行个礼而已。 那时候,贾蔷带着一群女戏子在楼下等着,都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突然,一个太监像阵风一样跑下来,大声说:“诗写完了,快把戏单拿来!”贾蔷赶紧把戏目和十二个女演员的名字单子递给他。没过多久,就挑了四出戏:先是《豪宴》,然后是《乞巧》,再来是《仙缘》,最后是《离魂》。贾蔷忙前忙后地安排女演员们上台表演,她们唱歌声音响亮得能裂开石头,跳舞姿态优美得就像天上的魔女。虽然是演戏,但她们把喜怒哀乐表现得淋漓尽致。 刚演完,一个太监端着一盘糕点进来了,问:“谁是龄官?”贾蔷一听就知道是给龄官的东西,赶紧接过来,让龄官磕头。太监又说:“贵妃说了,‘龄官演得特别好,再演两出戏,随便挑。’”贾蔷连忙答应了,就让龄官演《游园》和《惊梦》。但龄官觉得这两出戏不适合自己,就是不愿意演,坚决要演《相约》和《相骂》。贾蔷拧不过她,只好依着她。 元妃看了特别高兴,说:“别难为这孩子了,好好教她。”就额外赏了她两匹宫绸、两个荷包,还有金银小钱。然后大家就撤了宴席,四处逛逛。突然看到一座山围着个佛寺,贾蔷赶紧进去洗手焚香拜佛,还题了个匾,写着“苦海慈航”。最后,他还额外赏赐了一群尼姑和女道士。 不一会儿,太监就跪下报告:“东西都准备好了,请您验收后按规矩赏赐。”说着就递上了清单。元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说什么,直接下令照着单子执行。太监赶紧起身,一样一样地分发下去。 原来给贾母的是一对金玉如意,一根沉香拐杖,一串伽楠念珠,四匹“富贵长春”的宫缎,四匹“福寿绵长”的宫绸,十锭紫金“笔锭如意”锞子,还有十锭“吉庆有馀”的银锞子。邢夫人她们那份就少了几样,如意、拐杖、念珠这些就减掉了。贾敬、贾赦、贾政他们每家都分到了两部御制新书,两匣宝墨,两只金银盏,礼物和之前一样。宝钗、黛玉这些姐妹们,每人一本书,一方宝砚,还有两对新样式的金银锞子。宝玉和贾兰的是两个金银项圈,两对金银锞子。尤氏、李纨、凤姐她们每人四锭金银锞子,还有四份礼物。另外还有二十四份礼物,五百串清钱,这是赏给贾母、王夫人以及各位姐妹房里的奶娘和丫鬟们的。贾珍、贾琏、贾环、贾蓉他们每人是份礼物,一对金银锞子。剩下的还有百匹彩锻,千两白银,几瓶御酒,这是赏给东西两府以及园子里管理工程、布置、应酬和管戏、点灯这些人的。外面还有三百串清钱,是给厨师、戏子、杂技演员这些人的。 大伙儿谢过恩后,那执事太监就开口了:“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回宫了。”元妃眼眶里泪水直打转,但还硬是挤出笑容,拉着贾母和王夫人的手,就是不舍得放开,一遍遍嘱咐:“你们别太担心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皇上的恩宠深厚,每月都能进宫见一面,见面机会多的是,不必太难过了。要是明年皇上的恩宠还在,回来探亲时可不能再这么大手大脚了。”贾母她们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元妃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舍,但皇家规矩不能破,只能硬着心肠上了轿子。众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贾母劝住,王夫人也把她们搀出了园子。接下来会发生啥,咱们下回再说。 第19章 茗烟偷偷带着宝玉去了袭人家中 贾妃回宫后,第二天一见到皇上就赶紧谢恩,还把回家省亲的情况汇报了一下。皇上听了特别高兴,立刻从国库拿出好多彩缎、金银啥的,赏给了贾政和他们家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这些就不一一细说了哈。 荣宁二府的人最近可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一个个都累得跟狗一样,连着几天把园子里里外外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凤姐事情最多,别人还能偷偷懒,她就得一直撑着;再说她性格要强,不愿意让人说三道四,硬是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宝玉那可是闲得无聊透顶。偏偏今早,袭人的娘亲自过来跟贾母说,要接袭人回家吃年茶,晚上才回来。宝玉只好跟一群丫鬟们玩骰子、下围棋,正玩得没意思呢,突然丫鬟来说:“东府的珍大爷请你过去看戏,还有花灯。”宝玉一听,赶紧让人拿衣服换上。刚要走,又有人送来贾妃赏的糖蒸酥酪,宝玉想起袭人喜欢吃这个,就让人给她留着,自己则去跟贾母说了一声,去看戏了。 谁想贾珍那边竟然唱起了《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还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太公斩将封神》这些戏码。忽然间,台上神鬼乱串,一下子妖魔又全都冒出来。里面摇着旗子、走过场、敲锣打鼓的声音,连巷子外面都听得到。哥哥弟弟、儿子侄子互相敬酒;姐姐妹妹、丫鬟小妾一起说说笑笑。可宝玉看着这热闹繁华的场景,觉得太闹腾,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处溜达去了。他先是进屋和尤氏还有一群姬妾丫头玩了一会儿,然后出了二门。尤氏她们以为他出来看戏,就没怎么在意。贾珍、贾琏、薛蟠这些人只顾着猜谜语、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就算一时半会儿没看到宝玉,也以为他在里面,没当回事。至于跟着宝玉的仆人,年纪大点的知道宝玉今晚肯定要晚些散场,就偷偷溜出去赌钱或者串门子,晚上再回来;年纪小点的都跑去看戏房的热闹了。 宝玉一看,四周没人,心里就琢磨:“哎,平常那小书房里不是挂着幅美人画嘛,画得挺有味道的。今天这么闹腾,估计那儿肯定没人,那美人也肯定孤单寂寞冷呢,我得去给她点温暖。”想着想着,他就溜达过去了。一到窗边,屋里头传出一阵喘气声,宝玉吓了一跳,心里直嘀咕:“难道那美人成精了?”他一咬牙,舔破了窗户纸偷看,才发现原来那美人没动,是茗烟在那儿压着一个女孩子,俩人正忙活着呢,怪不得那么哼哼唧唧的。 宝玉没忍住,高声大喊:“不得了!”,接着便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那两个人当场就被吓到浑身发抖。茗烟一见是宝玉,赶紧跪下求情。宝玉说:“大白天这是搞什么鬼!要是让珍大爷知道了,你可要死要活的?”一边说着,一边打量那个丫头,皮肤白净,模样还挺招人喜欢,正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宝玉急得直跺脚:“快跑啊!”这句话一出,那丫头像小兔子似的飞快跑了。 宝玉又追出去喊:“别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茗烟在后面急得大叫:“祖宗啊,你这分明就是告诉别人了嘛!”宝玉好奇地问:“那丫头多大了?”茗烟回答:“十六七岁吧。”宝玉感叹:“连人家年龄都不问就干出这种事,看来他白认识你了。真可怜啊!”又问:“她叫什么名字?”茗烟笑着说:“这名字可有个故事,新鲜着呢。他妈妈怀他的时候,梦见了一匹锦,上面绣着五色‘卍’字不断头的富贵图案,所以给她起名叫万儿。”宝玉听了笑了:“看来她以后有福了。我明天帮你把她娶回家怎么样?”茗烟也笑了。 宝玉又问:“二爷怎么不去看那好戏?”宝玉回答:“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出来走走,就碰到你们了。现在打算干嘛?”茗烟笑着说:“现在没人,我偷偷带你去城外逛逛,然后再回来。”宝玉说:“不好,小心让坏人拐跑了。而且要是让他们发现了,又得闹大了。咱们还是去附近转转,这样随时都能回来。”茗烟说:“附近也没地方去啊,这可怎么办?”宝玉笑着说:“依我看,咱们去找花大姐姐,看看她在忙什么。”茗烟高兴地说:“好主意!好主意!我都忘了她家了。”又担心地说:“他们知道了,肯定要打我,说我是带坏二爷了。”宝玉拍胸脯保证:“有我呢!”茗烟一听,拉着马,两人就从后门溜走了。 幸好他们离袭人家没多远,走几步路就到了。茗烟这家伙先进门去找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这时,袭人的妈妈正带着袭人和一群侄女、外甥女在家里吃果子茶,突然听见有人喊“花大哥”,花自芳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宝玉和他的仆人,给吓了一跳。他赶紧把宝玉抱下来,院子里大喊:“宝二爷来了!”其他人听见都还好,但袭人一听,心里就慌了,急忙跑出来,拉着宝玉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着说:“我无聊死了,过来看看你呗。”袭人这才松了口气,说:“你这是胡闹嘛!来这儿干啥?”然后又问茗烟:“还有谁来了?”茗烟笑着说:“别人都不知道。”袭人一听,又紧张起来:“这可不行!万一碰到人,或者让老爷看见,街上那么多人,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都是茗烟你鼓捣的,我回去告诉嬷嬷们,非得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茗烟嘴一撇:“是爷逼着我带他来的,现在又赖我头上。我早就说别来了,要不我们回去吧。”花自芳赶紧劝道:“行了行了,人都来了,别说了。我们家条件不好,地方又小又脏,宝玉你坐哪儿呢?” 袭人的妈妈早就等在门,袭人拉着宝玉进了屋。宝玉一进门,看到房里有三四个女孩,她们一见了他,都害羞地低下了头,脸红得像朵花儿。花自芳和他妈生怕宝玉觉得冷,忙不迭地让他上炕,又是摆果子,又是倒茶。袭人笑着说:“你们别忙乎了,我知道的,不敢随便给他吃东西。”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坐垫拿来,铺在炕上一个小凳子上,让宝玉坐下,又把自己的脚炉垫在脚下,从荷包里掏出两个梅花香饼,再把自己的手炉打开点上,然后又盖好,放到宝玉怀里。接着,她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递给宝玉。那时候,他妈妈和哥哥已经忙活着摆了一桌子的水果,袭人一看,没东西能吃的,就笑着说:“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怎么也得尝尝,意思意思嘛。”说着,就捏了几个松子,吹掉细皮,用帕子托着递给宝玉。 宝玉一眼瞧见袭人眼圈儿红红的,脸上粉嫩嫩的,就悄咪咪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哭啥?”袭人却笑眯眯地说:“谁哭了啊?我不过是眼睛进了点灰尘,揉了两下。”这么着一说,事儿就算过去了。 袭人一看宝玉身上穿着件大红的金蟒狐腋箭袖,外面还套了件石青色的貂裘排穗褂,就好奇地问:“你特意跑这儿来,还换了一身新衣裳,他们没问你去哪儿吗?”宝玉回答说:“是珍大爷请我过去看戏,才换上的。”袭人点了点头,又提醒他:“在这儿坐会儿就回去吧,这地方不适合你常来。” 宝玉却笑着说:“你回家才好呢,我还给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笑着摆手:“小声点吧,别让他们听见了。”说着,她伸手把宝玉脖子上的通灵玉摘下来,递给旁边的姊妹们,笑着说:“来,你们见识一下。平时总说想看,今天可看个够。以后再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也就不过如此了。”说完,她们传着看了一遍,又给宝玉挂了回去。 然后,袭人让她哥去雇一辆又干净又牢固的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说:“我送他,他骑马也行。”袭人说:“不是说他骑马不行,主要是怕遇见人。”花自芳赶紧去雇了辆车,大家也不便再留,就送宝玉出去了。 袭人又抓了把果子塞给茗烟,还塞了点钱让他买花炮放,叮嘱他:“别到处乱说,你也有错哦。”一边说一边送宝玉到门口,看着他上车,放下了车帘。茗烟牵着马跟在后面。到了宁府街,茗烟叫停了车,对花自芳说:“咱们得带二爷去东府混混,免得别人起疑。”花自芳觉得有道理,赶紧把宝玉抱下车,让他骑上马。宝玉笑着说:“你真不容易啊。”然后他们又从后门进了府,其他的事就不提了。 宝玉一出门,他房里的丫鬟们就放开了玩,有的下围棋,有的扔骰子打牌,地上都是瓜子皮。这时奶母李嬷嬷拄着拐杖进来请安,想看看宝玉,但宝玉不在,丫鬟们只管玩闹,李嬷嬷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自从我出去后不常来,你们就越发没规矩了,别的嬷嬷也不敢管你们了。宝玉就像个‘丈八灯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就知道嫌别人不好。这是他的房间,让你们这么折腾,太不像话了。”这些丫鬟们知道宝玉不在乎这些,又因为李嬷嬷已经不管事了,所以继续玩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李嬷嬷还是问问宝玉的饮食起居,丫鬟们随便应付几句,有的还小声嘟囔:“这老东西真烦人!” 李嬷嬷瞪大眼睛问:“这盖碗里的酪怎么不给我尝尝?”说完,就直接动手吃了起来。有个小丫头急忙说:“别动啊!这可是给袭人留的,你要是吃了,又得生气了。您老自己承认了吧,别牵连我们挨骂。”李嬷嬷听了一肚子气和不好意思,就嘟囔着:“我不信他心肠这么坏!我吃了一碗牛奶怎么了,就算吃的是更贵的东西,我也吃得心安理得。难道他对袭人比对我还好?他也不想想自己怎么长大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现在我吃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今天就要吃,看他能怎么样!你们看看袭人那丫头,那是我一手带大的,不过是个小角色!”说完,一赌气把酪吃了个精光。另一个小丫头笑着说:“他们说话不中听,您老别生气。宝玉还给您送东西呢,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不高兴的。”李嬷嬷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这套哄我,上次为茶把茜雪赶走的事我还没忘呢!下次再出错,我自会来承担。”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宝玉回来没一会儿,就让人去叫袭人。一看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弹,宝玉就问了:“你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赌钱输啦?”秋纹说:“她赢到是赢了,但不知道怎么李老太太一来就全输了,她气得睡觉去了。”宝玉一听,笑了:“你们别太在意她,就随她去吧。” 这时,袭人突然来了,两人一见面。袭人赶紧问问宝玉吃饭了没,什么时候回来,还替她妈妈和妹妹向其他姐妹问好。然后就是换衣服卸妆那一套。宝玉让人拿酥酪来,丫鬟们却说他奶奶吃掉了。宝玉刚想说什么,袭人赶紧笑着接话:“哦,留的是这个啊,真贴心。前阵子我吃多了,肚子疼得要命,吐得不行,现在好了。奶奶吃了正好,放这儿也是浪费。我倒想吃风干栗子,你帮我剥栗子,我铺床去。” 宝玉一听,信以为真,就把酥酪扔一边,拿起栗子开始剥。这时发现别人都不在房间,就笑着问袭人:“今天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你谁啊?”袭人说:“那是我两个姨妈的妹妹。”宝玉点点头,感叹了两句。袭人说:“感叹什么呀?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她不配穿红衣服?”宝玉笑着说:“不是不是,那种人哪能穿红衣服,谁还敢?我只是觉得她人真好,要是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一声:“我命苦当奴才就算了,难道我亲戚也注定要当奴才?还得挑个特别好的才能来你们家?”宝玉忙笑着说:“你又想多了!我说来咱们家,又不一定是奴才,说亲戚就不行吗?”袭人说:“那也配不上。” 宝玉突然闭嘴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剥着栗子。袭人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嘿,怎么不吭声了?是不是我刚才太冒失,让你不高兴了?明天你要是生气,花点小钱把他们买回来不就行了。”宝玉笑着回答:“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让人怎么接茬啊?我就是随口夸她两句,觉得她天生就应该住在这种大宅子里,不像我们这些俗人,生在这里真是浪费了这好地方。”袭人说:“她虽然没这个福气,但也是从小被宠大的,我姨父姨母把她当成宝贝一样。现在都十七岁了,嫁妆啥的都准备好了,明年就要嫁人了。” 宝玉一听到“嫁人”这个词,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感觉有点郁闷。这时,袭人又叹了口气说:“这几年,我都没怎么见到姐妹们。现在我要走了,她们却又都走了!”宝玉觉得她话里有话,吓了一跳,赶紧扔掉栗子,问她:“你怎么了,现在就要走?”袭人说:“我今天听我妈和我哥商量,让我再忍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把赎我出去。”宝玉更急了,忙问:“为什么要赎你出去?”袭人说:“这话说得真是奇怪!我又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我们一家子都在外地,就我一个在这里,这怎么行呢?”宝玉说:“我可不想让你走。”袭人却道:“哪有这个道理啊。就是皇宫里,也有规定,几年选一次,几年放一次,没有永远留下人的道理,更别说你们家了!” 宝玉一琢磨,心想确实有点道理,就又问袭人:“那要是老太太偏不放你走呢?”袭人回答得挺爽快:“为什么不让走啊?我确实挺不错的,没准儿老太太、太太心疼我,不舍得让我走,多给咱们家点银子,留下我也说不定;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比我强的多了去了。我从小学着伺候人,先是跟着老太太,后来又伺候了你几年,我们家要赎我回去,本来就是我该走的,搞不好连身价都不要就放我走呢。要说是因为伺候你伺候得好不让我走,那肯定没这事儿。伺候得好,那是应该做的,不算什么大功;我走了,自然还有别人能顶上,不是非我不可。” 宝玉一听,觉得好像不留她也挺有道理的,心里更急了,就说:“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想留下你,就算老太太不跟你妈说,我也可以多给你妈点银子,她不好意思接你走。”袭人回道:“我妈肯定不敢硬来。再说,就算跟她说得好,给她很多银子;就算没说好,一个子儿都不给,硬要留下我,她也不敢不听。但我们家历来都不干那仗势欺人的事儿。这跟别的玩意儿不一样,你喜欢,多花点钱弄来给你,卖家不吃亏,那还行;现在平白无故地留住我,对你也没好处,反而让我们亲人分开,老太太、太太能这么做吗?” 宝玉听后,想了好一会儿,问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走了?”袭人坚定地说:“是要走了。”宝玉心里不是滋味,想着:“谁知道这么一个人,这么绝情呢!”叹了口气说:“早知道都会离开,我就不该让你来。到头来就剩我一个孤零零的!”说完,一赌气就上床睡觉去了。 原来,袭人在家的时候听到她母兄要赎她回去,她立刻表态:“我就是死也不回去!”她还继续说:“以前你们是因为吃不上饭,就因为我还能卖点钱,才把我卖掉的,总不能看着我父母饿死不管吧。如今我在这里吃得好穿得好,跟主子一样待遇,又没人打骂。虽然我爹已经不在了,但你们家也慢慢好起来了,又有钱了。如果真的过得紧巴,把我赎出去再赚点钱也行,但其实现在并不难啊。现在又要赎我干嘛?就当我死了吧,别再想赎我的事了!” 说完这番话,她大哭了一场。她母兄看她这么坚决,自然也没办法让她改变主意。再说,本来卖的时候就是死契,人家贾府又是个好心肠的人家,求一求说不定连卖身的钱都给免了。而且贾府对下人向来都是好的多,坏的少,对那些贴身伺候的女孩子更是另眼相看,比一般人家对待女儿都要尊重。所以她母子俩就彻底死了赎回的心。后来宝玉突然走了,他们俩的反应又不一样了,母子俩心里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感觉像是石头落了地,原本没敢想的事成了真,彼此都放宽了心,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哎呀,说起来袭人从小就看出来宝玉这孩子不一般,淘气包里的战斗机,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怪癖,简直说不出口。最近呢,因为奶奶宠着他,父母也管得不严,宝玉更是放飞自我,任性得很,对正事儿没半点兴趣。每次想说他两句,可他那耳朵就是偏不听。今天呢,正好有机会提到赎身这档子事,袭人就想先逗逗他,探探他的口风,压压他的气焰,然后再好好规劝规劝他。一看宝玉默默睡着,就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气势也泄了。 其实袭人自己并不想吃栗子,就是怕因为酥酪闹出事儿来,又想起那回茜雪的茶,就假装要栗子,想把宝玉的注意力引开算了。就让小丫头们把栗子拿去吃,自己过来安慰宝玉。一看宝玉眼泪汪汪的,袭人就好笑说:“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你真想留我,我肯定不会走的。”宝玉一听这话,觉得有门儿,就问:“你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都说不清了!”袭人笑着回答:“咱们俩的好,谁都知道。但你要真心留我,得看这三件事儿。你答应了,那才是真的想留我,哪怕刀架脖子上我也不走。” 宝玉哈哈一笑:“你说的那几样儿?我全听你的。好姐姐,亲亲的姐姐!哪怕不是两三样,就是两三百样我也照办。只求你们看着我,等我有一天化成了一堆灰,那灰啊,还有个形状,还有个痕迹,还能认出是什么。但要是我化成了一缕轻飘飘的烟,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到那时候你们也管不了我,我也顾不上你们了,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袭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好家伙!我正想劝你这些呢,你倒说得更大胆了!”宝玉忙说:“好了,不说了。”袭人说:“这可是头一条得改的。”宝玉说:“改了,再犯你就拧我嘴!还有啥?”袭人说:“第二条,你爱读书不爱读书无所谓,但在老爷面前,或者别人面前,别总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装出个爱读书的样子,也让老爷少生气,别人面前也好说。老爷心里肯定想:我家世世代代读书,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爱读书的,而且还当面背后乱批评。你给那些读书人起个外号叫‘禄蠹’,还说什么除了‘明明德’之外就没书了,都是前人编出来的。这些话能不惹老爷生气,不时刻想打你吗?” 宝玉笑着说:“再也不说了。那都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胡说的,现在不敢了。还有啥?”袭人说:“别再谤僧毁道了。还有,别再玩花儿粉儿的,别偷吃人家嘴上的胭脂,也别再犯那爱红的毛病了。” 宝玉说:“全改!全改!还有啥快说。”袭人说:“没了,就是做事要收敛点,别太任性好强了。你要真都照做了,就是八人轿也抬不走我了。”宝玉笑着说:“你在这里时间长着呢,不怕没八人轿给你坐。”袭人冷笑一声:“我可不稀罕那个。有那个福气,没那个道理,就算坐上了也没意思。” 俩人聊得正欢,秋纹突然闯进来,大声道:“都三更了,赶紧睡觉吧。刚才老太太还派嬷嬷来问呢,我告诉她咱们已经睡了。”宝玉一听,忙让人拿表来看,果不其然,指针指向子初二刻。于是他重新洗漱一番,换上睡衣,准备睡觉,后面的事就不提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袭人醒来时就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头也疼得厉害,眼睛胀得像是进了沙子,手脚热得跟火炭似的。一开始她还硬撑着,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只想睡觉,就那么穿着衣服直接躺炕上了。宝玉赶紧去告诉了贾母,请医生来看病,医生说:“就是个小感冒,吃点药发发汗就没事了。”说完就开了方子,让人抓了药回来熬好,一喝下去,就让袭人盖上被子发汗。宝玉则自己去了黛玉的房间看看她。 黛玉那时候正躺在床上享受午休,丫鬟们都不在,屋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宝玉掀起软软的绣线帘子,悄咪咪地进了里屋,一看到黛玉在那儿睡,赶紧凑过去推她:“好妹妹,刚吃完饭就睡,这可不好!”黛玉被推醒了,睁开眼看到是宝玉,就说了:“你先出去溜达溜达,我昨晚一宿没睡,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全身都疼。”宝玉却是一本正经地说:“疼点没事,可别睡出病来,我在这儿陪你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困意就过去了。”黛玉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我不困,就是想稍微躺会儿,你去找别人玩会儿再来吧。” 宝玉又推了推她:“我能去哪儿啊,别人那儿都玩腻了。”黛玉被他逗得“嗤”的一笑:“你要是想留下,就那边老老实实坐着,咱们聊聊天。”宝玉说:“我也想躺会儿。”黛玉说:“那你躺吧。”宝玉一看没枕头,就提议:“咱们用一个枕头吧。”黛玉听了,睁开眼,笑了:“胡说八道!外面不是有枕头吗?拿一个来就是了。”宝玉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笑着说:“外面的枕头我才不要呢,不知道哪个老太太用过的。”黛玉睁开眼,笑着起身说:“你真是我的小冤家。那就用这个吧!”说着,把自己枕的枕头推给宝玉,又起身拿了一个给自己枕,两个人脸对着脸躺下了。 黛玉一眼瞥见宝玉左边脸上有个钮扣大小的红印子,忙不迭地身子一斜,凑上前去,手指轻轻抚过那块血迹,好奇地问:“这是谁弄的,划破你的脸了?”宝玉一边躲闪,一边笑哈哈地说:“哪是划的,估计是刚才帮她们弄胭脂时不小心溅上的。”话音未落,就去找手绢准备擦掉。黛玉却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一边帮他擦,一边嘴巴噘得老高:“你这是又去惹事了。惹事也就算了,还非得弄出点花样来。就算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不得,又得去他那儿现眼,让人家耳朵根子清净不了。” 宝玉压根没留意那些话,只觉得一缕奇香扑鼻,原来是黛玉袖子里飘出来的,闻着让人骨头都软了。宝玉赶紧抓住黛玉的袖子,非得看看里面藏着啥。黛玉咯咯笑着说:“这时候谁还带着香啊?”宝玉不死心,追问:“那这香味儿打哪儿来的?”黛玉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柜子里头的香味儿熏陶出来的吧。”宝玉直摇头:“不一定。这香味儿怪怪的,跟那些香饼、香球、香囊的味儿不一样。”黛玉轻轻一笑:“难道我还能有‘罗汉’‘真人’送我奇香不成?就算有,我也没哥哥弟弟给我弄花儿、朵儿、霜儿、雪儿的,我只有那些普通的香啦!” 宝玉哈哈笑着说:“我说一句,你就扯一堆。今儿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以后可不能这么放肆了!”说完一翻身起来,吹了两口气在手上,就往黛玉的胳肢窝里挠去。黛玉最怕痒了,宝玉一挠,她就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嘴里喊着:“宝玉,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宝玉停了手,嬉皮笑脸地问:“你那些话还说不说啦?”黛玉咯咯笑着说:“再也不敢说了。”边整理头发边笑问:“我身上有独特的香味,你身上有‘暖香’吗?”宝玉一下没反应过来,就问:“什么是‘暖香’?”黛玉笑着摇头,叹气说:“真是个傻帽,你有宝玉,人家就有金子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咋就没有‘暖香’去配她呢?”宝玉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说:“刚才还求饶,现在却说得更加狠了!”说着又要动手。黛玉忙笑着求饶:“好哥哥,我真的不敢了。”宝玉笑着说:“饶了你也不难,就把袖子让我闻一闻。”说着就拉过袖子捂在鼻子下面,不停地闻。黛玉抢过手说:“这回该走了吧。”宝玉笑着说:“想走可不行。咱们文明点,躺着聊天吧。”说着又躺下了,黛玉也跟着躺下,还用绢子遮住了脸。 宝玉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些怪力乱神的事,黛玉却总是不搭理他。宝玉问她几岁到的京城,路上有什么好玩的景儿,扬州有什么出名的地方,那里的风俗人情怎么样,黛玉就是不给个回应。宝玉担心她闷出病来,就逗她:“哎呀!你们扬州官府里头有个巨酷的故事,你知道吗?”黛玉看他那么认真,语气又严肃,就当真了,忙问:“啥故事啊?”宝玉一见她问,就憋着笑,顺嘴胡诌:“扬州有座黛山,山上还有个林子洞。”黛玉笑了:“你这是编的,我都没听过这山。”宝玉说:“天下那么多山水,你哪能都知道?等我讲完你再挑刺。”黛玉说:“那你讲吧。” 宝玉这么一编故事:“嘿,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林子洞里住着一群耗子精。记得那年腊月初七,耗子头儿一坐上宝座就开始商量大事,他说:‘明天就是腊八了,人类都忙着熬腊八粥,咱们洞里水果快吃光了,得赶紧去弄点来。’说完,他拔出根令箭,派了个机灵的小耗子去侦查。这个小耗子回来报告说:‘我走遍了所有地方,发现山下庙里的粮食最多。’耗子头好奇地问:‘都有啥粮食?水果呢?’小耗子回答:‘粮食堆成山,水果嘛,有五种:红枣、栗子、花生、菱角和香芋。’耗子头一听乐坏了,立刻又拔了根令箭问:‘谁去偷粮食?’一个耗子就跳出来接任务。再拔根令箭问:‘谁去偷豆子?’又有个耗子接了。就这样,一个接一个都领了任务走了,就剩下香芋没耗子愿意去偷。耗子头只好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这时,一个又小又弱的耗子跳出来说:‘我愿意去!’耗子头和别的耗子看着他,觉得他太小太弱,怕他不行,不想让他去。小耗子却自信地说:‘我虽然年纪小,身体弱,但我有法术,口才好,计谋深。我去了,保证比他们偷得更巧妙。’别的耗子忙问:‘怎么个巧妙法?’小耗子说:‘我不像他们直接偷,我变成香芋,混在香芋堆里,让人看不出来,然后偷偷搬走,最后全部搬光:这招比直接偷强多了吧?’耗子们都说:‘妙啊,但你怎么变呢?先变一个给我们看看。’小耗子一笑:‘这简单,看我的。’说完一变身,竟然变成了一个大美女。耗子们一看,都笑了:‘错了错了,我们说的是变成果子,你怎么变出个小姐来了?’小耗子恢复原形,笑着说:‘你们真是没见识,只知道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道盐课林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一听,立马翻身坐起来,一把按住宝玉,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嘴欠的家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逗我玩呢。”说完就轻轻拧了他一下。宝玉连忙求饶:“好妹妹,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闻到你身上的香味,突然想起那个典故来的。”黛玉笑着反击:“哼,你欺负完人,还敢说是典故。” 话音刚落,宝钗就蹦过来,笑眯眯地问:“谁在聊典故呢?我也来凑个热闹。”黛玉赶紧拉她坐下,笑着说:“你看看,除了他还有谁?他嘴上不饶人,还非说自己在讲典故。”宝钗笑着接话:“哦,原来是我们宝兄弟啊!怪不得呢。他肚子里的典故多到数不清!就是有点儿遗憾,该用的时候他就是想不起来。今天记得了,那天晚上的芭蕉诗怎么就忘了呢?眼前的事偏想不起来。别人都冻得发抖,他倒是一身汗。这会儿又记起来了!”黛玉听了,笑着说:“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也遇到对手了。可见这世道,一报还一报,一点儿也不差。”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宝玉房间里一阵喧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咱们下回再说。 第20章 王熙凤严词斥嫉妒 林黛玉妙语戏嗔声 宝玉在黛玉屋里正说着“耗子精”的笑话,宝钗突然闯进来,调侃宝玉连元宵的“绿蜡”典故都不知道,三人互相开玩笑,热闹得很。宝玉其实有点担心黛玉吃完饭想睡觉,怕她消化不良或者夜里困得走动,对身体不好。幸好宝钗来了,大家说说笑笑,黛玉也就不想睡了,宝玉这才安心。突然,宝玉的房间那边吵闹起来,大家仔细一听,黛玉先笑出声:“那是你妈妈和袭人在叫呢。袭人对你的照顾已经不错了,如果你妈妈还要严厉批评她,那真是老糊涂了。”宝玉急忙想过去看看,宝钗却一把拉住他:“你可别跟你妈妈吵啊!她毕竟年纪大了,你就让她一点吧。”宝玉点点头:“我明白了。”说完就过去了。 瞧那李嬷嬷,拄着拐杖在那儿骂袭人,嘴上不饶人:“小娼妇儿,忘了本了!我可是把你从低处扶起来的,现在我来了,你倒好,大模大样地躺在炕上,连个招呼都不打。心里只想着勾引宝玉,把宝玉哄得团团转,连我都不理了。不就一个花几两银子买来的小丫头吗?在这屋里就敢翻天了!不好好儿的,拉出去找个小子配了,看你还敢不敢像妖精一样哄人!”袭人一开始以为李嬷嬷只是因为她躺着生气,就解释说:“我病了,刚出了汗,蒙着头,没看见你。”后来一听她说“哄宝玉”,又说什么“配小子”,羞得脸红,心里委屈,眼泪就掉下来了。 宝玉虽然听着这些话,但也没办法,只能帮袭人辩解:“她病了,在吃药。”还补充说:“你不信,问问别的丫头。”这一下李嬷嬷更气了:“你只知道护着那些狐狸精,还认得我吗?我去问谁?谁不是向着你的?谁不是被袭人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我都知道那些破事儿!我这就找老太太、太太去评理,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大,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把我晾在一边,让那些丫头们骑在我头上!”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黛玉和宝钗她们也过来劝:“妈妈,你就原谅他们吧。”李嬷嬷一见她们,就开始诉苦,把从前喝茶,茜雪被赶出去,还有昨天酥酪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唠叨个不停。 凤姐儿正忙着算账,突然听见后头闹哄哄的,心里就明白了,准是李嬷嬷的老毛病又犯了。今儿她还输了钱,一肚子火没处撒,就找宝玉的丫头发泄。凤姐儿赶紧跑过去,一把拉住李嬷嬷,笑着说:“妈妈,别生气嘛。今儿是节日,老太太才高兴了一天。你年纪大了,本该管管那些闹腾的,怎么能在老太太面前吵吵嚷嚷呢?你说谁不好,我帮你教训他。我那儿有现成的热野鸡,咱们去喝两杯吧。”一边说,一边拉着李嬷嬷走,还不忘叫:“丰儿,快帮李奶奶拿拐棍、擦眼泪的绢子。”李嬷嬷就像被风吹走了一样,跟着凤姐儿走了,嘴里还嘟囔着:“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今天就要没规矩一回,闹个天翻地覆,也比受那些狐狸精的气强!”宝钗和黛玉看着凤姐儿这操作,都忍不住拍手笑起来:“这阵风真猛,一下就把那老太婆吹走了。” 宝玉点了下头,叹息着说:“这账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净欺负软柿子!也不知道哪个姑娘招惹了谁,账就记她头上了。”话没说完,晴雯在旁边就开腔了:“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去招惹他啊?要是真惹了,那就自己担着,别拉着别人下水!”袭人一边抹泪,一边拉着宝玉:“就因为我招惹了一个老奶奶,你现在又因为我跟这些人杠上,我受的罪还不够,还要牵连别人!” 宝玉一见她病怏怏的,又添了心事,赶紧压住火气,安慰她好好休息,继续出汗。他还见她热得跟个小火炉似的,就守在旁边,让她别想那些烦心事。袭人却冷笑一声:“要是因为这些破事发火,这屋子还能待得住人吗?可时间长了,这么闹腾,咱们怎么活啊!你只想着为我跟人闹,可他们心里都记着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呢!”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又怕宝玉担心,只得硬生生把泪憋回去。 这时候,一个老婆子端了药来,宝玉看她出汗了,就不让她起床,自己端着药碗,让她在枕头上就着喝,还让小丫鬟们把床铺好。袭人说:“你总得吃点饭吧,去老太太、太太那儿坐会儿,跟姑娘们玩玩再回来。我在这儿静静躺会儿也行。”宝玉听了,只得照做,看着她摘下首饰躺下,才去贾母那儿吃饭。 吃完饭,贾奶奶还想着跟那几个老嬷嬷玩牌。宝玉心里挂着袭人,就回到自己房里。一看袭人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自己想睡,但天还早。这时候,晴雯、绮霞、秋纹、碧痕都去找乐子去了,跟鸳鸯、琥珀他们玩闹。宝玉看见麝月一个人在屋子里,灯光下玩着骨牌,就笑问她:“你怎么不去跟他们玩?”麝月说:“没钱啊。”宝玉就说:“床底下堆的钱还不够你输的?”麝月回答:“他们都玩去了,这屋子交给谁啊?还有个病了,屋里灯啊火啊的,那些老婆子们辛苦一天了,也该休息了。小丫头们也忙活一天了,现在还不让她们玩玩吗?所以我就留在这看家了。” 宝玉一听,觉得麝月简直就像另一个袭人。他就笑着说:“我在这里,你去玩吧。”麝月说:“你都在这了,我还去哪?咱们俩聊聊天不也挺好吗?”宝玉就说:“咱们俩干啥呢?怪没劲的。不过,早上你说头发痒,现在没事,我帮你梳头吧。”麝月听了,就说:“行啊。”说着,就把镜子匣子搬过来,摘下头饰,散开头发,宝玉拿起篦子开始给她梳头。 刚篦了几下,晴雯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拿钱,一见宝玉和麝月,她扑哧一笑:“哟,还没喝交杯酒呢,就亲热成这样了!”宝玉哈哈一笑:“来吧,我给你也篦篦。”晴雯撇撇嘴:“我可没那么好的福气。”说完,抓起钱,帘子一甩,走了。宝玉站在麝月后面,两人镜子里的笑容交汇,宝玉笑着说:“这屋里就她最能贫。”麝月一听,赶紧摆手。宝玉一点就透,突然帘子一响,晴雯又冲了回来:“我哪有磨牙?咱们得好好说说!”麝月笑着摆手:“行了行了,又来斗嘴了。”晴雯也笑:“你又在护着他!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啊?等我找回来再说。”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走了。宝玉篦完头,让麝月悄悄地伺候他睡下,不想吵醒袭人。这一夜,啥也没发生。 第二天一早,袭人夜里出了点汗,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就喝点米汤慢慢调养。宝玉这才松了口气,吃完饭就跑到薛姨妈那儿溜达去了。 大年初一,学堂里放假,女孩子们都不做针线活,大家都有空。贾环就跑过来玩。正巧看到宝钗、香菱和莺儿三个在那儿下围棋玩,他一见也想加入。宝钗平时对他就和宝玉一样好,今天听他也要玩,就让他一起坐下玩。他们赌的是一注十个钱。第一局,宝钗赢了,高兴得不得了。但没想到接下来连输了好几局,她有点急了。这局轮到她掷骰子,只要掷出七点就能赢,六点也行,掷出三点就输了。她拿起骰子狠狠一掷,一个骰子停在了二,另一个还在转。莺儿拍手叫“幺!”,贾环瞪大眼睛,喊着“六!”“七!”“八!”,结果骰子偏就停在了幺。贾环急了,一把抓起骰子,想要拿钱,硬说是个四点。莺儿说:“明明是个幺!”宝钗看贾环急了,就瞪了莺儿一眼,说:“越大越没规矩了!难道男人还会赖你几个钱?快放下钱吧。”莺儿虽然心里委屈,但见宝钗这么说,就不敢出声,只得放下钱,嘴里还在嘟囔:“一个大男人,还赖我们几个钱,真是看不上!前些天和宝玉玩,他输了那么多都没急,剩下的钱还被小丫头们抢走了,他一笑就完了。” 宝钗赶紧打断了贾环的话,贾环气鼓鼓地说:“我哪能跟宝玉比啊?你们都怕他,都跟他好,就欺负我不是太太亲生的!”说完就哭了起来。宝钗忙安慰他:“好弟弟,别再这么说,别人会笑话的。”还骂了莺儿几句。 这时宝玉走过来,看到这情况,就问:“这是怎么了?”贾环不敢出声。宝钗知道他们家的规矩,弟弟通常都会怕哥哥。但她不了解宝玉,宝玉不喜欢别人怕他,心想:“我们都有父母管教,我何必多事,反而疏远了。再说我是正室所生,他是庶出,我对他已经够好了,可背后还是有人议论,要是再管着他,那还得了?” 其实宝玉心里还有点傻傻的想法。你猜是什么傻想法?因为他从小在女孩子堆里长大,亲姐妹有元春、探春,堂姐妹有迎春、惜春,还有表姐妹湘云、黛玉、宝钗等,他就认定了天下只有女人才有灵气,男人都是些废物。所以他把所有男人都看成是无关紧要的。只是因为父亲、伯伯、叔叔、兄弟这些关系是圣人规定的,不能违背,所以他对兄弟也就是表面上过得去,并不觉得自己作为男人,需要做个好榜样。 所以贾环他们其实也不太怕宝玉,只是因为怕得罪了贾母,才不得不让他三分。现在宝钗生怕宝玉会批评贾环,那多尴尬啊,就赶紧帮贾环找个台阶下。 宝玉说:“大过年的,你哭什么?这里不好玩,就去找别的地方玩。你天天读书,怎么读傻了?比如这个不好,那就换一个好的,难道你守着这个不好的东西哭就能变好吗?你本来是想找乐子的,结果反而自找烦恼。快去吧!” 贾环听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去。赵姨娘一见他这副模样,就问:“你这是从哪儿摔下来的啊?”贾环回答说:“我和宝姐姐玩呢,结果莺儿那家伙欺负我,还赖我的钱;宝玉哥哥也把我赶走了。”赵姨娘一听,立刻骂开了:“谁让你去攀高枝的?真是个没脸的东西!哪不能玩啊?非得跑去讨这个没趣?” 正骂着,凤姐从窗外经过,听了个一清二楚,就隔着窗户喊:“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小孩子家家的,有点小错,你教育教育不就行了?干吗说得这么难听?他再不好,还有老爷太太管着呢,你这么凶干吗?他是主子,有错自有别人教,跟你有什么关系?”贾环一听凤姐叫他,吓得赶紧跑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再说话。 凤姐对贾环说:“你也是真没出息!我平时怎么说的?要吃要喝要玩,你喜欢和谁玩就和谁玩。你就是不听,结果让人家把你教得歪心邪意,不三不四的。你自己不争气,还想往下流里钻,还怪人家偏心。输了几块钱,就成这副样子!”然后问贾环:“你输了多少钱?”贾环只好小声说:“输了一两百。”凤姐又骂:“你堂堂一个少爷,输了一两百就这副熊样!”转头叫:“丰儿,拿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面玩呢,给他送去。你明天再敢这样,我非打你一顿,还要告诉学校,看我不揭了你的皮!你这么不争气,你哥哥恨你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我拦着,他早就一脚把你肠子踢出来了!”最后喝道:“滚蛋!”贾环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丰儿拿钱,去和迎春她们玩了。 这边,宝玉正跟宝钗闹着玩儿呢,突然有人喊:“史湘云来了!”宝玉一听到这名字,赶紧起身就要走。宝钗却笑着说:“急什么,咱们俩一起过去看看她。”说完,也从炕上下来,跟宝玉一起去了贾母那儿。一看,史湘云正笑得开心,一看到他们俩,立刻站起来打招呼。这时黛玉也在旁边,就问宝玉:“你刚从哪儿来?”宝玉回答说:“宝姐姐那儿。”黛玉一听,冷笑一声:“我早就猜到了,要不是有人拖着你,你早就飞过去了。”宝玉忙解释:“我只是在宝姐姐那儿玩玩,帮你解解闷,没想到就被你看到了。”黛玉却不依不饶:“这话太没劲了!你去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让你帮我解闷!以后你完全可以不理我!”说完,一脸不高兴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宝玉赶紧跑过来,一脸着急地问:“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嘛!就算我说错话了,你也不能就起身走人啊,跟别人聊会儿天,开心一下嘛。”黛玉翻了个白眼,说:“你管得着吗!”宝玉赔笑:“我哪敢管你啊,就是担心你这么折腾自己身体。”黛玉冷哼:“我糟蹋自己,我乐意,关你什么事!”宝玉劝道:“何必呢,大过年的,别总提‘死’啊‘活’的。”黛玉却故意说:“我就要提‘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你害怕‘死’,你就好好活着,长命百岁,行不行?”宝玉无奈地笑:“你要是总这么闹,我还真不怕死了,死了算了。”黛玉突然认真地说:“真的,这么闹下去,死了算了!”宝玉忙解释:“我是说我自己死了算了,别误会了,别又赖上别人。”正聊着,宝钗走过来,叫着:“史湘云找你呢。”说着,拉着宝玉就走了。黛玉更生气了,一个人站在窗前默默流泪。 没喝两杯茶,宝玉就又来了。黛玉一见他,更是哭得停不下来。宝玉一见这情景,知道挽回不了,就堆了一肚子温柔话想安慰她。结果他还没开口,黛玉先说话了:“你来做啥?我死活都随你便!反正现在有人陪你玩,比你又会读书又会写诗又会画画又会聊天又会笑,还生怕你生气,拉着你宠着你。你来做啥嘛?”宝玉一听,赶紧悄悄走过去说:“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亲情不远,新情不越旧’?我虽然不懂事,但这道理我还是懂的。第一,咱们是表亲,宝姐姐是堂亲,论起来她比你疏远。第二,你先来的,咱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从小一起长大,她才来,我怎会为了她疏远你呢?” 黛玉哼了一声:“我难道会让你疏远她?我成什么人了?——我都是为了我的心啊!”宝玉说:“我也是为了我的心。你只知道你的心,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吗?”黛玉听了,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半天才说:“你只怪别人动不动就生气,你却不知道你让人多难受。就像今天天气,明明冷些,你怎么反而把披风脱了?”宝玉笑着回答:“我哪有脱啊?一见你生气,我一急就脱了。”黛玉叹了口气:“回头冻着了,又该闹着要吃的了。” 俩人正聊得起劲,湘云突然冒出来,乐呵呵地说:“哎哟,宝哥哥,林姐姐,你们俩天天黏在一起玩,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也不搭理我。”黛玉一听,笑着反击:“就你话多,连‘二’哥哥都不会叫,只会‘爱’哥哥‘爱’哥哥的。等会儿下围棋,你又得闹‘么爱三’了。”宝玉跟着笑:“你习惯就好,小心以后连你自己都咬。”湘云不甘示弱:“他就是喜欢挑人,一点都不会让人。就算你比别人好,也不能见一个逗一个。我随便指一个人,你要是敢说他不好,我就服你。”黛玉好奇地问:“谁啊?”湘云得意地说:“你要是敢说宝姐姐不对,那我就服你。”黛玉轻蔑地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她。我可不敢说她。”宝玉赶紧打圆场。湘云又笑着说:“我这辈子肯定比不上你。我就希望将来能找个咬舌头的林姐夫,这样你就可以天天听‘爱’啊‘厄’的啦!哈哈,到那时我就可以看你了!”宝玉被逗笑了,湘云说完就跑开了。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那就等着听下回分解吧! 第21章 袭人以娇嗔之态规劝宝玉 平儿则以温婉之语解救贾琏 史湘云一边说一边笑,蹦蹦跳跳地跑出来,生怕黛玉追上。宝玉在后面急匆匆地大喊:“小心摔倒!黛玉怎么可能追得上你?”黛玉气喘吁吁跑到门前,却被宝玉挡在门框那儿,他双手叉腰,笑着说:“这次就放过她吧。”黛玉拉着他手说:“我要是放过湘云,我就不活了。”湘云看到宝玉堵着门,知道黛玉出不来,就停住脚步,笑着说:“好姐姐,这次就饶了我吧!”这时宝钗从湘云背后走来,也笑着说:“我劝你们俩看在宝玉的面子上,都放手算了吧。”黛玉嘟囔着:“我不干,你们三个分明是一伙的,一起来逗我玩。”宝玉劝道:“得了吧,谁敢逗你啊?你不逗她,她敢逗你吗?”四个人正僵持不下,有人来叫吃饭,这才一起去了前面。那时天已经黑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她们都来到贾母这边。大家聊了一会儿天,就各自回去睡觉了。湘云还是去了黛玉的房间睡。 宝玉把他俩送到房间,那时候已经挺晚了,袭人催了好几遍才回去。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宝玉就穿着衣服趿拉着鞋跑去找黛玉,结果没看到紫鹃和翠缕,就他姐妹俩还躺在被窝里。黛玉裹着厚厚的杏红色被子,睡得挺香。湘云的头发散在枕边,粉红色的绸被只盖到胸口,露出一条雪白的胳膊,手腕上还戴着两个金镯子。宝玉一看就叹气:“睡觉也不老实,回头又得肩膀疼。”一边说,一边给她把被子盖好。 黛玉其实早醒了,感觉到有人,猜是宝玉,翻个身一看,果然是他。黛玉问:“这么早跑过来干嘛?”宝玉说:“早什么,你起来看看。”黛玉说:“你先出去,我们穿衣服。”宝玉就出去了。黛玉起来,叫醒湘云,俩人都穿好衣服。宝玉又进来,坐在镜子旁边,紫鹃和翠缕进来帮忙梳洗。湘云洗完脸,翠缕要倒水,宝玉说:“别忙,我洗一下就完了,省得再跑一趟。”说着,就过去洗了两下。紫鹃递香肥皂,宝玉说:“不用了,这水就够了。”又洗了两下,就要手巾。翠缕撇撇嘴笑:“还是这个习惯。” 宝玉也不理她,急急忙忙地用青盐擦了牙,漱了口。弄完一看,湘云已经梳好头了,就过去笑着说:“好妹妹,给我梳梳头吧。”湘云说:“这可不行。”宝玉笑眯眯地说:“好妹妹,你之前怎么给我梳头来着?”湘云撇撇嘴:“我现在忘了,不会弄了。”宝玉说:“我不出门,随便弄几个小辫子就行啦。”一边说,一边不停叫着“妹妹”,求湘云帮忙。湘云没办法,只好把他的头揽过来开始梳。 宝玉在家都不戴帽子,就喜欢把周围的短发编成小辫,然后在头顶上编一个大辫子,用红色的带子绑起来。辫子上还串着四颗珍珠,下面挂着金色的坠子。湘云编着辫子,突然说:“珠子怎么只剩三颗了?这一颗不一样了。我记得之前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说:“丢了一颗。”湘云感叹:“肯定是出去玩的时候掉地上,让人捡走了。捡到的人可真走运。” 黛玉在旁边酸溜溜地说:“也不知道是真的丢了,还是送给人拿去装饰了呢!”宝玉没理她,看到镜子两边摆满了化妆品,随手拿了个胭脂盒子玩,想放到嘴边又怕湘云说,正犹豫呢,湘云伸手“啪”的一下把胭脂从他手里打掉了,批评道:“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话没说完呢,袭人进来了。一看这架势,知道人家洗漱完啦,只能回去自己收拾。突然宝钗进来了,就问:“宝玉跑哪儿去了?”袭人一听,冷笑一声:“‘宝玉’啊,他哪有闲功夫待在家里!”宝钗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了。袭人又叹了口气:“咱们姐妹和睦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日夜不停地闹腾啊。别人怎么劝,都跟耳边风似的。”宝钗听了,心里暗暗想:“别小看这个丫头,听听她说话,还挺有见识的。”于是宝钗就在炕上坐下,慢慢聊天,顺便问问袭人的年纪、家乡啥的,留心听听她的言谈举止,发现这丫头真是让人佩服。 宝玉突然来了,宝钗刚好出门。宝玉就问袭人:“刚才宝姐姐和你聊得那么开心,怎么我一进来她就跑了?”问了一次没回答,再问,袭人才说:“你问我啊?我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宝玉听了这话,看她脸色和平常不太一样,就笑着说:“怎么又生气了?”袭人冷冷地笑说:“我哪敢生气啊?只是你以后别进这屋了,反正有人伺候你,不用再来使唤我。我还是去伺候老太太吧。”说着,她就在炕上闭眼躺下了。宝玉看到这情况,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求她。袭人却闭着眼睛不理他。宝玉没办法,看到麝月进来了,就问:“你姐姐怎么了?”麝月说:“我怎么会知道?你自己清楚就行了。”宝玉听后,愣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起身说:“不理我算了,我睡觉去了。”说完,他就下炕,回自己床上了。 袭人听着他半天没声没息的,偷偷打了个哈欠,心想他肯定睡了吧,就悄悄起来拿了个斗篷给他盖上。突然“呼”的一下,宝玉一下把斗篷掀开了,眼睛还是闭着的,装作还在睡。袭人心里明镜似的,就笑着点头说:“你也不用生气嘛,从今天开始,我就当自己是个哑巴,不说话了,行了吧?”宝玉一下子坐起来问:“我又怎么了?你又要来说我?你刚才不是也没说,我一回来,你就不搭理我,还生气睡大觉,我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啥。现在你又说我生气了!我压根就没听见你说了啥劝我的话啊?”袭人翻了个白眼:“你心里没点数吗?还用我说出来?” 正闹着呢,突然贾母派人过来喊宝玉吃饭,他就迷迷糊糊地跑到前面随便吃了一口,又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发现袭人正睡在外面的炕上,麝月则在旁边玩牌。宝玉知道他们俩关系铁,所以连麝月都没搭理,直接掀开帘子进了里屋。麝月没办法,只能跟着进来。宝玉却推她出去,说:“别打扰我。”麝月笑着出去了,还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 宝玉拿起一本书,斜靠在那里看了老半天,突然想喝茶。一抬头,看见两个小丫头站在地上,其中一个看起来大两岁,长得清秀些。宝玉问她:“你不是叫什么‘香’吗?”小丫头回答说:“我叫蕙香。”宝玉又问:“谁给你起的名字?”蕙香说:“我本来叫芸香,是花大姐姐改的。” 宝玉听了直摇头:“叫‘晦气’也就算了,还‘蕙香’!你们家有几个姐妹?”蕙香说:“四个。”宝玉又问:“你是第几个?”蕙香说:“第四个。”宝玉说:“那以后就叫‘四儿’吧,别搞什么‘蕙’香‘兰’气的。咱们家哪有那么多花儿,别把好名字给糟蹋了!”说着,就叫她去倒茶。外面的袭人和麝月听了半天,都偷偷地抿着嘴笑。 这天,宝玉窝在屋子里,闷得不行,就翻翻书来解闷,或者摆弄一下笔墨,也不让下人们侍候,只让四儿跟着。四儿这丫头特别机灵,一看宝玉需要她,就变着法子巴结宝玉。晚饭后,宝玉喝了两杯酒,脸上红扑扑的,平时这时候,袭人她们都会围过来嬉笑玩闹,今天却冷清得很,就他一个人对着灯,无聊透顶。他想把她们赶走,又怕她们以后更得意,越来越爱管闲事;要是摆出主子的架子吓唬她们,又显得太无情了。宝玉一狠心,想:“就当他们死了吧,反正我也得自己过。”这么一想,反而轻松了,心情也愉快了。他就让四儿去剪剪蜡烛,泡杯茶,自己翻看起来《南华经》,翻到了外篇的《胠箧》那一部分。 宝玉看了一阵子,又在上面续了些字,接着把笔一扔,直接上床。头刚碰到枕头,转眼间就睡着了,直到太阳晒屁股才醒来。一扭头,发现袭人还穿着衣服躺在被窝里。宝玉把昨天的事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就推推她说:“快起来好好睡,别冻着了。”其实袭人看他日夜和姐妹们玩闹,知道光说没用,她就想用柔情来提醒他,以为他过会儿就会恢复原样;哪知道宝玉这次竟然没回心转意,自己反而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现在一见宝玉这样,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就故意不去理他。 宝玉见袭人没反应,就伸手去帮她脱衣服,刚解开一颗扣子,就被袭人推开手,又把扣子给扣上了。宝玉没办法,只好拉着他的手,笑着问:“你到底怎么了嘛?”连着问了好几遍,袭人睁开眼睛,说:“我也没什么。你醒啦,快去那边洗漱一下。再晚点,就来不及啦。” 宝玉疑惑:“我过去哪儿啊?”袭人冷笑一声:“问我?我哪知道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咱们俩以后就各走各的,免得天天吵架,让别人看笑话。反正你那边烦了就过来,这边又有人‘四儿’‘五儿’地伺候你。我们这些人,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名声’!”宝玉笑着说:“你今天还记得这个啊?”袭人回答:“一百年后都记得。不像你,我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晚上说完,早上就忘了。” 宝玉看着她满脸的娇嗔,忍不住拿起枕边的玉簪,一折两段,说:“我再不听你的话,就像这簪子一样!”袭人急忙捡起簪子,说:“大清早的,你这是干嘛呀?听不听是你的事,不值得这样。”宝玉说:“你哪知道我有多急啊?”袭人笑着回答:“你也知道急啦?你知道我有多急吗?快去洗脸吧。”说着,两个人就起床梳洗去了。 宝玉一走,黛玉就悄悄溜进了上房。一看宝玉不在,她就开始这儿翻翻,那儿看看。嘿,没想到一翻就翻到了昨天的《庄子》。黛玉一眼看到宝玉写的那段,心里那个气啊,可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她也拿起笔,跟着续了一段诗: 无端弄笔是何人?剿袭《南华》庄子文。 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诋他人! 黛玉续完,就去上房见贾母,然后又去王夫人那儿。没想到凤姐的女儿大姐儿生病了,家里正忙着请医生来看病。医生看完后说:“恭喜太太奶奶们,孩子发热是因为出痘,不是别的病。”王夫人和凤姐一听,急忙问:“孩子情况怎么样?”医生回答说:“虽然病情看着严重,但其实还好,不太要紧。关键是准备好桑虫和猪尾。”凤姐一听这话,立刻忙碌起来:一边收拾屋子,供奉“痘疹娘娘”;一边告诉家人别吃煎炒的东西;一边让平儿准备铺盖衣服给贾琏隔离开住;一边又拿大红布料给奶妈和丫头们做新衣服。家里外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留下两位医生,轮班给孩子看病,十二天不让回家。贾琏只能搬到外书房去住。凤姐和平儿都跟着王夫人,天天给“娘娘”上供。 贾琏这主儿,一离开凤姐就手痒痒,独睡了俩晚上,简直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实在熬不住,就临时找了个长得俊秀的小厮来解闷。没想到荣国府里还有个叫多官儿的酒保,这家伙是个窝囊废,大家都戏称他为“多浑虫”。前两年他老爹给他娶了个媳妇,才二十岁,模样儿挺水灵,性格又轻浮,喜欢招蜂引蝶。多浑虫呢,只管吃肉喝酒,别的啥也不管,府里的人谁想沾手就沾手。因为这媳妇儿特别妖娆,大家又给她起了个外号“多姑娘儿”。 贾琏早就在外面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以前也见过这多姑娘儿,口水流了不少,可就是怕老婆,又怕小厮,一直没敢下手。多姑娘儿呢,也对贾琏有意思,就是没机会。后来听说贾琏住到外书房去了,她就三天两头地去找他,把个贾琏撩拨得跟饿急了的耗子似的。最后,贾琏一咬牙,找了个心腹小厮商量,甩了点金银财宝,那小厮哪有不干的道理,再说他们跟多姑娘儿本来就有旧情,一说就成。 那天晚上,多浑虫喝得烂醉如泥,夜深人静时,贾琏就悄悄地溜进了多姑娘儿的房间。一见面,俩人都跟丢了魂似的,也没工夫细聊,直接就忙活起来。没想到这多姑娘儿床上功夫了得,一沾男人就软成一滩水,把个贾琏伺候得舒舒服服,比窑姐儿还窑姐儿。贾琏这时候简直想把自己融进她身体里。多姑娘儿故意娇声娇气地说:“你们家那位正主儿最近不是供着娘娘吗,你也该忌讳几天吧,别为了我弄坏了自己的身子,快走吧。”贾琏一边忙活着,一边喘着粗气说:“你就是我心中的‘娘娘’,哪还管她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多姑娘儿更加放浪,贾琏也是丑态百出。完事后,俩人山盟海誓,难分难舍。从此,两人就勾搭上了。 没多久,大姐的病终于好了,家里人都说“娘娘”保佑,于是全家祭天拜祖,烧香还愿,庆祝一番后,贾琏又搬回卧室。看到凤姐,正应了那句老话:“新婚不如久别。”那晚,两人恩爱无边,就不细说了。 第二天一早,凤姐出门后,平儿收拾外头拿进来的衣服被褥,没想到从枕套里抖出一缕青丝来。平儿心里有数,赶紧藏进袖子里,然后跑去找贾琏,笑着问:“这是什么玩意儿?”贾琏一见,急忙冲过来抢,平儿就跑,结果被贾琏一把抓住,按在炕上抢。平儿笑着说:“你这家伙,我好好藏着不让他发现来问你,你却这么凶!我回头告诉他,看你怎么交代?”贾琏听罢,连忙赔着笑求她:“好姐姐,你就给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话没说完,凤姐的声音突然响起。贾琏一下愣住,不知是该放手还是继续抢,只急切地说:“好姐姐,别让他知道!”平儿站起来,凤姐已经走进屋,叫平儿:“快去打开箱子,帮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着去找,这时凤姐看到贾琏,突然想起什么,就问平儿:“前些日子拿出去的东西,都收回来了吗?”平儿说:“都收回来了。”凤姐又问:“有没有少什么?”平儿回答:“我仔细检查了,没少一样。”凤姐又问:“那有没有多出来的?”平儿笑着说:“没少就不错了,哪还能多出来?”凤姐笑着说:“这十几天,谁能保证没留下什么小玩意儿,比如戒指啊、手帕啊之类的。” 这话一说,贾琏脸色都变了,躲在凤姐背后,冲平儿一个劲地使眼色,求她帮忙遮掩。平儿却装作没看见,笑着说:“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样呢!我生怕有什么问题,特意检查了一下,结果一点问题都没有。奶奶不信,可以亲自检查。”凤姐笑着说:“傻丫头,就算有这些东西,他能让我们找到吗?”说完,拿着样子就走了。 平儿戳戳自己鼻子,一边摇头一边笑:“这回你打算咋谢我呀?”贾琏一下笑开花,蹦过来抱着她,嘴甜得跟蜜似的,“心肝宝贝肉”地叫个不停。平儿手里攥着那缕头发,笑眯眯地说:“这可是能拿一辈子说事的把柄哦。咱们好好处着还行,要是不行了,我就把它亮出来。”贾琏赔笑求她:“好妹妹,你好好藏着,千万别让他发现。”说着,趁她不注意,一把抢过来,笑着说:“你拿着终究不安全,不如我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一边说,一边偷偷塞进靴子里。平儿气呼呼地说:“没良心的,‘过河拆桥’,明天还想我帮你撒谎啊!” 贾琏一看她那俏模样,心里痒痒的,搂着她求欢。平儿挣扎着跑开,贾琏弯着腰直骂:“死丫头,就会挑逗人,又跑了。”平儿在窗外咯咯笑着说:“我乐意逗自己开心,谁让你动心?要是让他知道了,我岂不是自讨没趣。”贾琏说:“你别怕他!等我火大了,非把那醋坛子砸个稀巴烂不可,看他还认不认我!他防我就像防贼,只许他跟男人说笑,不让我跟女人多说两句。我稍微靠近点女人,他就疑神疑鬼的。他却可以跟谁都说笑,大的小的,随便!以后我还不让他见人呢!”平儿说:“他防你有理,你防他就过了。他不笼络人,怎么指挥得动人?你一举一动就疑心重重,连我都信不过,何况他呢。”贾琏叹气:“唉,算我说不过你们,都是你们有理,我总是心怀鬼胎。啥时候才能让你们都栽在我手里啊!” 凤姐儿大步流星走进院子,一眼瞧见平儿站在窗外,就奇了怪了,问:“有话屋里说多好,干嘛跑出来窗户根儿底下闹腾?啥意思嘛?”贾琏在内屋搭腔:“你问她啊,好像屋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平儿撇撇嘴:“屋里没人,我守着个空屋子干啥?”凤姐儿一听,乐了:“没人不是更自在嘛。”平儿瞪大了眼:“你这是冲我说的吧?”凤姐儿笑得更欢:“不冲你还能冲谁?”平儿哼了一声:“小心我说出让你高兴的话来!”说完,一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凤姐儿自己掀开帘子进屋,嘟囔着:“这丫头片子疯了吗?竟然敢跟我叫板!看我不修理你!”贾琏一听,倒在炕上,拍着手笑:“没想到平儿这么厉害,我服了!”凤姐儿白他一眼:“都是你宠的,我跟你算账!”贾琏苦笑着吐槽:“你们俩闹别扭,又拿我开涮。”说完,起身要走。凤姐儿一把拉住:“你给我站住,还有话没说完呢。”贾琏一头雾水:“还有什么事儿?下回再说吧。” 第22章 聆听曲文宝玉顿悟禅机 猜解灯谜贾政哀叹谶语 贾琏一听凤姐儿说有事儿商量,赶紧停下脚步问:“啥事儿啊?”凤姐儿说:“二十一那天是薛妹妹生日,你打算咋办?”贾琏回:“我还能不知道咋办?你又不是没办过生日,怎么这回就没主意了?”凤姐儿说:“办大生日有固定的规矩,可薛妹妹这生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贾琏听后,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这是真糊涂了。咱们不是有现成的例子吗?林妹妹的生日是怎么过的,这次就照着给薛妹妹过不就行了?” 凤姐儿听了,冷笑一声:“我难道不懂这个?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昨天老太太问起大家的生日,听说薛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是个大姑娘了。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特别给她过生日,当然不能跟林妹妹的生日一样了。”贾琏说:“那行,就比林妹妹的生日多弄些排场。”凤姐儿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我悄悄加了些,你不会怪我吧?”贾琏笑着摆手:“得了得了,这虚情假意我可不接受。你不责怪我就行了,我还怪你?”说完,就走了,别的也不提了。 湘云住了两天,就琢磨着要回家。结果贾母说:“哎呀,你宝姐姐生日还没过呢,看完戏再走吧。”湘云一听,只得留下来。她还特意让人回家取了自己以前做的两件针线活儿,准备给宝钗过生日用。 谁想到贾母自从一见到宝钗就喜欢的不得了,觉得她稳重又平和。这不,宝钗才来的第一个生日,贾母就自己掏出二十两银子,把凤姐叫过来,让她准备酒席和戏班子。凤姐也是个会来事的,笑着说:“咱们老祖宗给小辈儿过生日,谁敢跟您争啊?还搞什么酒席啊?高兴就自己掏钱,谁让咱们老库里的钱堆成山了。这会儿拿出那二十两烂钱来请大家,这不是让我们出血吗?真拿不出来也就算了,可咱们箱子底下的金银财宝堆成山,这不是难为我们吗?老祖宗您看看,谁不是您的孩子啊?将来难道只有宝兄弟能孝顺您上五台山?那些宝贝将来都是他的!我们虽然不配用,但也不能太苦了我们,这点钱足够酒席和戏班子了吧?” 她这么一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贾母也笑着说:“你们听听这嘴!我自认为口才不错,可怎么也说不过这猴子?你婆婆都不敢顶嘴,你却跟我吆五喝六的!”凤姐笑着说:“我婆婆也疼宝玉,我都没地方诉苦呢!还说我顶嘴!”这么一来二去,又把贾母逗得笑了一阵。 贾母乐得合不拢嘴。晚上,大家都聚在贾母那儿,问候完之后,大伙儿一块儿说说笑笑。贾母就问宝钗喜欢听什么戏,爱吃啥玩意儿。宝钗心里明白,贾母年纪大了,喜欢热闹的戏,爱吃甜软的食物,就顺着贾母的喜好说了一遍。贾母听了更喜欢了。第二天,先送去了衣服和玩具,王夫人、凤姐、黛玉她们都有份,就不多说了。到了二十一号,贾母的内院搭了个小巧的家常戏台,请了一班新出的戏班子,昆曲和京腔都有。就在贾母的屋里摆了几桌家宴,一个外人都没有,就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人,其他都是自家人。 这天一早,宝玉没看到黛玉,就跑到她房间去找,黛玉正懒洋洋地躺在炕上。宝玉笑着说:“快起来吃饭,戏就要开场了,你喜欢听哪一出?我给你点。”黛玉冷冷地笑说:“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专门请一班戏,挑我爱听的唱给我听,现在问我,还不是白搭。”宝玉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就请一班,让他们也沾沾咱们的光。”一边说,一边拉着她起来,手牵手一起出去了。 吃完饭,轮到点戏的时候,贾母首先让宝钗来点,结果宝钗谦虚了一圈,最后没办法,只能点了一出《西游记》。贾母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然后贾母又让薛姨妈点,但薛姨妈看宝钗已经点过了,就不想再点了。贾母就让凤姐点。凤姐虽然前面有邢王两位夫人,但因为贾母的命令,不敢不听,而且知道贾母喜欢热闹和幽默的戏码,就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然更加喜欢。然后贾母就让黛玉点,黛玉又推让了一轮,让王夫人她们先点。 贾母说:“今天我特意带你们来玩,咱们就自己玩自己的,不用管他们。我辛辛苦苦地唱戏摆酒,是为了他们吗?他们免费听戏免费吃饭已经够幸运的了,还让他们点戏!”大家听了一阵笑。黛玉这才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等人都点了自己的戏,按顺序上演。 吃饭的时候,贾姥姥又让宝钗点戏,宝钗就点了个《山门》。宝玉说:“你只会点这些戏。”宝钗回他:“你这几年的戏白看了,你不知道,《山门》这出戏排场讲究,词藻优美着呢。”宝玉说:“我就是不喜欢这些热闹的戏。”宝钗笑着说他:“要说热闹,你更是不懂戏了。过来,我给你好好讲讲,这出戏是《北点绦唇》里的一段,唱腔铿锵有力,那音律没得说,里面的《寄生草》更是妙极,你肯定没听过!”宝玉一听这么好,就赶紧凑过来求宝钗:“好姐姐,给我念念。”宝钗就真的念给他听了: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一听,乐得直拍膝盖直摇头,一个劲地夸奖;还直夸宝钗知识渊博。黛玉一撇嘴说:“行了行了,安安静静看戏吧!戏还没演到《山门》,你倒先《妆疯》上了。”话音刚落,湘云也跟着笑了。大家就接着看戏,一直看到天黑才散场。 贾母超级喜欢那个演小旦的和那个演小丑的,赶紧让人家进来瞧瞧,一看之下,哎呀,真是让人心疼啊。一问年纪,小旦才十一,小丑才九岁,大家都感慨了一番。贾母又让人给他们俩拿了好吃的肉果,还给了钱。凤姐笑着说:“这俩孩子一扮上,简直跟真人似的,你们都没看出来吧?”宝钗心里明白,却只是点头不语;宝玉也跟着点了点头,但不敢吱声。湘云马上接话茬:“我早就看出来了,跟林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宝玉一听,赶紧瞪了湘云一眼。大家一听这话,都仔细一看,然后哈哈大笑,都说:“真是像啊!”过了一会儿就散了。 晚上,湘云就让翠缕把包裹给收拾起来。翠缕却不当回事:“着什么急呀?等出发前再弄不就行了。”湘云却有点不耐烦:“明天一早就得走,还赖在这儿干吗?看别人脸色吗?”宝玉一听这话,赶紧凑上来说:“好妹妹,你误会我了。林妹妹心思细腻,别人明明知道,但不敢说,就是怕她不高兴。你却没留神就说了,她怎能不生气呢?我就是担心你得罪人,才给你使眼色的。你现在生我的气,不是白费了我一番心吗?换成别人,就算他得罪了人,我也不会在乎。” 湘云一甩手:“别跟我来这套甜言蜜语。我哪比得上你林妹妹。别人开她玩笑没关系,我说句话就不行。我本来就不配和她聊天,她是主子家的姑娘,我不过是个丫鬟。”宝玉急得不行:“我明明是在为你好啊。我要是有半点坏心,立马变成灰,让所有人都来踩我!”湘云却不耐烦了:“大过年的,少说这些无聊的狠话!你要说,就去跟那些小心眼、爱生气、会管你的人说去,别让我听了想吐。”说完,气呼呼地进了贾母的里屋,躺下了。 宝玉觉得无聊,又去找黛玉,结果刚进门就被黛玉推出了门,还把门给关上了。宝玉一头雾水,只能在窗外轻声叫着“好妹妹”,黛玉却理都不理他。宝玉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说。紫鹃心里明白,这时候去劝也没用。宝玉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门外。黛玉以为他走了,就打开门,没想到宝玉还在那儿。黛玉不好意思再关门,宝玉就进来了,问:“任何事情都有原因,说出来也不丢人。你好好地为什么要生气?”黛玉冷冷一笑:“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就是为了给你们逗乐的,结果你们拿我当戏子,让大家笑话!”宝玉说:“我都没拿你开玩笑,也没笑你,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黛玉反驳:“你还要开玩笑,还要笑?你不笑不闹,都比那些笑闹的人更让人受不了!” 宝玉被说得无言以对。黛玉继续说:“这事儿就算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云儿使眼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跟我玩,就显得她低人一等了?她是公侯的女儿,我不过是个民间丫头。她跟我玩,要是我生气了,那不是她自讨没趣?你就是这么想的吧?你本是好意,可人家不领情,反而也生气了。你还拿我来做借口,说我‘小气,容易生气’。你担心她得罪了我,我生她的气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得罪了我,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宝玉一听,这才明白原来刚刚和湘云偷偷聊天,她竟然也听到了。他再一琢磨,本来是想怕她们俩生气,所以两头跑来跑去调解,没想到自己反而两边都挨骂了,真是跟前几天看的《南华经》里写的“聪明人累死,智者烦恼多,无能的人没追求,粗茶淡饭逍遥游,就像没拴绳的小船漂泊”还有“山上的树自己砍,泉眼的水自己偷”这些句子说的一模一样,想想就越发没劲。再仔细想想:“现在就这几个人,都搞不定,将来还想干啥?”这么一想,也没多解释,自己就回屋了。 黛玉看他走了,就知道他是想不通生气走的,一句话也没说,自己更生气了,就嘟囔:“这次走了,就别再来了,也别说话了!”宝玉理都不理,回到床上,一脸的郁闷。袭人虽然知道原因,但不敢直接说,只好扯开话题笑着说:“今天听了戏,又想听几天戏了。宝姑娘肯定要回请的。”宝玉冷冷地说:“她回不回请,跟我有什么关系?” 袭人一见他这样,笑着说:“这话说得,大过年的,大家都很高兴,你怎么就不高兴了呢?”宝玉还是冷冷地说:“他们高不高兴,跟我没关系。”袭人说:“大家和谐点,你也和谐点不好吗?”宝玉说:“什么‘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可是啥都没有,无牵无挂的!”说到这儿,眼泪就掉下来了。袭人一见这情况,不敢再说话了。宝玉又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笔就写了一首诗: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完之后,心里虽然明白了,但生怕别人看了会一头雾水,于是又随手写了一首《寄生草》,贴在了那篇偈语的后面。读了几遍,感觉心里再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就上床睡觉去了。 没想到黛玉看到宝玉这次这么决绝地走了,找个借口说是去找袭人,其实是想来看看情况。袭人告诉她:“他已经睡了。”黛玉听罢,正想回去,袭人却笑着说:“姑娘别急着走,这里有张字帖儿,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说着就把宝玉刚才写的那张纸递给了黛玉。黛玉一看,知道宝玉是一时冲动写的,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惜。就对袭人说:“不知写的什么玩意儿,没关系的。”说完,就把那张纸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黛玉跟宝钗、湘云一起又看了一遍。宝钗读着上面的词句说: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看完之后,又瞧瞧那首偈语,就乐了:“哎呀,这事儿怨我。昨天我随便唱了首歌,没想到就引出他这番话来。这些道书上的玄机,特别能改变人的心思,要是他以后一本正经地说这些疯疯癫癫的话,都是因为我那首歌啊!我这不是成了罪魁祸首嘛!”说完,就把那纸撕得粉碎,递给丫鬟们,让她们赶紧去烧了。黛玉却笑着说:“别撕了,我去问问他。你们跟我来,保证让他打消这个傻念头。” 三人边聊边走,转眼就到了宝玉面前。黛玉噗嗤一笑,说:“宝玉,咱们来玩个游戏吧。我考考你:什么东西最宝贵?什么东西最坚硬?你有什么宝贵之处?你有什么坚硬之处?”宝玉一下被问住了,竟然回答不上来。 那两个人就笑他:“你这么笨,还参什么禅啊!”湘云也拍着手笑:“宝哥哥输啦!”黛玉又接着说:“你说过‘无可云证,是立足境’,这句话不错,但我觉得还没说完。我再加两句:‘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宝钗点头说:“确实是这样。以前南宗六祖惠能去韶州找师父,听说五祖弘忍在黄梅,他就去做烧火的和尚。五祖想找个接班人,让和尚们都作一首诗,上座的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惠能在厨房舂米,听了说:‘这句诗很好,但还没说完。’他就自己念了一首:‘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就把衣钵传给他了。你刚才说的诗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刚才那个问题还没回答完,就这样放下不谈了?”黛玉笑着说:“他答不上来就算输了,现在答上来也不算什么。以后不许再谈禅了。我们两个都比你知道的多,你还有什么好参禅的!” 宝玉本来以为自己很懂,没想到黛玉一问就答不上来;宝钗又引用了经文,这些都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他想了想:“原来他们懂得比我多,我何必自找麻烦。”说完,四个人就又像以前一样玩起来了。 这时,娘娘竟然派人送了个灯谜出来,还让大家伙儿一块儿猜,猜完了还得自己编一个送回去。我们四个一听,赶紧跑去找贾母。一进门,就瞧见一个小太监,手里提着一个特制的四角平头白纱灯,上面已经贴了个谜语,大家伙儿都抢着看,争着猜。小太监还特别叮嘱:“小姐们,猜出来可别大声说,悄悄写下来,一起送进去,让娘娘自己验收。” 宝钗一听,凑近一看,原来是一首七言绝句,嘛也没啥特别的。她嘴上不得不夸两句,说“这谜真难猜”,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宝玉、黛玉、湘云、探春他们几个也都猜出来了,偷偷地写在纸上。然后,把贾环、贾兰他们叫过来,大家也都开动脑筋猜了起来,写在纸上。最后,每个人都挑了个东西编了个谜语,规规矩矩地写好了,挂到灯上去。 太监走啦,等到天黑才回来,告诉大伙儿说:“前些日子娘娘出的谜,大家都猜得挺准,就是二小姐和三爷没猜对。小姐们也都猜了,不过不知道她们猜得准不准。”一边说,一边把写的答案亮出来,有的人猜对了,有的人没猜对。太监然后把奖品给猜对的人,一人一个宫里做的诗筒,一把茶刷子,但迎春和贾环没得到。迎春觉得这事儿好玩,不当回事;贾环就有点儿失落。太监还说了:“三爷那个谜底儿编得不通,娘娘都没猜,让我带回来问问三爷到底想的是什么。”大家一听,都围过去看三爷写了啥,上面写着: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大家一看,哈哈大笑个不停。贾环只好跟太监解释:“那是个枕头,上面有个兽头图案。”太监听明白了,收下茶叶就走了。 贾母一看元春这么兴致,自己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让人做了个小巧玲珑的围屏灯,摆在客厅里。她还让那些姐妹们偷偷地各自准备点东西,写好了贴在屏风上。接着,还准备好了香喷喷的茶、精致的小吃和各种小玩意儿,准备给猜对的人庆祝庆祝。贾政下班回家,一看贾母心情超好,又是节日,晚上就过来凑热闹,图个开心。贾母、贾政、宝玉坐一桌;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一桌,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小妮子一桌,都在下面。地上站满了老婆子和丫鬟。 李宫裁和王熙凤俩人在里屋又开了一桌。贾政一看贾兰没在,就问:“兰哥儿呢?”女人们赶紧跑进里屋问李氏,李氏笑着起身说:“他说刚才老爷没叫他,所以没来。”女人们回来一说,大家都笑起来,说:“这孩子天生就是倔脾气!”贾政赶紧让贾环和一个女人把贾兰叫过来,贾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还抓了果子给他吃,大家说说笑笑,玩得不亦乐乎。 平时宝玉总是滔滔不绝,今天贾政在场,他就只敢唯唯诺诺。其他人,湘云虽然是个娇弱的女孩,但平时最爱聊天,今天贾政在,她也闭上了嘴;黛玉天生懒散,不愿意多说话;宝钗本来就不爱多言多动,这时候更是泰然自若。所以这一桌,虽然是家常聚会,反而显得有点拘束。 贾母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都是因为贾政在这儿,大家才不太自在。喝了几轮酒,她就把贾政打发去休息了。贾政也明白贾母的意思,他被赶走是为了让孩子们开心玩闹。他就陪着笑说:“我今天听说老太太这儿有春灯谜会,还准备了彩礼酒席,特意来参加。老太太疼爱孙子孙女,怎么就不给我这儿子一点面子呢?”贾母笑着回:“你在这儿,他们都放不开,我看着都闷得慌。你要猜谜,我就出一个,猜不中得受罚哦。”贾政赶紧笑着说:“受罚是应该的。要是我猜中了,也给点奖励呗。”贾母说:“那是自然的。”然后就开始念谜语: 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 贾政早就知道是荔枝啦,可他就是故意乱猜一气,结果罚了不少东西。最后才装模作样猜对了,还顺带着赚了贾母的礼物。玩得兴起,他也给贾母出了一个灯谜来猜,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用物。 说完,贾政就偷偷地跟宝玉一说,宝玉一点就透,又偷偷地跟贾母一说。贾母稍微一琢磨,嘿,还真是那么回事,就说了:“是个砚台。”贾政一听,乐了:“老太太就是厉害,一猜一个准。”然后转头喊:“快把贺礼端上来。”那些女人们赶紧答应一声,大盘小盘的,一起端了上来。 贾母一件件看过去,全是节日里玩的新鲜玩意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就吩咐:“给你老爷倒杯酒吧。”宝玉拿起酒壶,迎春递上酒杯。贾母又说了:“你看看那屏风上,都是她们姐妹做的,再猜猜我说的对不对。”贾政一点头,起身走到屏风前面,第一个就是元妃的,上面写着: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玩物。 贾政说:“这玩意儿是爆竹不?”宝玉回道:“没错,是爆竹。”贾政又转头瞧瞧迎春的: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通。打一用物。 贾政问:“这玩意儿是算盘吗?”迎春咯咯笑着说:“没错儿。”再一看下面,原来是探春的,就接着说: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打一玩物。 贾政说:“嘿,这东西看起来像风筝啊。”探春点点头:“没错,就是的。”贾政继续往下瞧,发现是黛玉的,开口念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两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打一用物。 贾政说:“这玩意儿难道是更香?”宝玉随口答道:“没错。”贾政接着又瞧了瞧: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打一用物。 贾政兴奋地说:“哎呀,太棒了!猜镜子这个点子真绝了!”宝玉笑着点点头:“嗯嗯。”贾政又问:“这个作品还没取名呢,知道是谁的吗?”贾母猜测道:“估计这应该是宝玉弄的?”贾政就没再说话,接着又去看宝钗的作品了: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打一用物。 贾政看完后,心里默默嘀咕:“这东西还算过得去,但这么小的年纪就说出这种话,真是有点不吉利。看来这些孩子都不是有福有寿的命。”想到这儿,他心里就闷得慌,一脸的忧伤,低着脑袋发呆。贾母一看贾政这样子,心想他最近累坏了,又担心他限制了那些小姑娘们,不让她们开心玩耍,就对贾政说:“你在这儿也没啥事了,去休息吧。我们再坐会儿,然后就散了。”贾政一听,赶紧连声答应“好的好的”,又硬着头皮劝了贾母喝点酒,这才离开。回到自己房间,他还是不停地想啊想,翻来覆去,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贾母一看贾政走了,就乐呵呵地说:“你们好好玩会儿吧。”话音还没落,宝玉就蹦到围屏灯那儿,又是比划又是点评:“这句不行,那个太烂了。”简直就像刚开锁的猴子,到处乱窜。黛玉就说了:“咱们刚才坐着聊天,说说笑笑,不是挺文雅的吗?”凤姐儿从里屋蹦出来,嘴快地说:“你这人啊,就应该让老爷整天跟着你,一步也不离才对。我刚才一拍脑门,哎呀,怎么没在老爷面前鼓动你作诗谜啊?现在看你不出点汗才怪。” 宝玉一听急了,拉着凤姐儿一阵纠缠。贾母和李宫裁还有一群姐妹说说笑笑,了一会儿,也感觉有点累了。看了看时间,哎呀,已经快四点了。于是让大家把吃的撤了,分给大伙儿,站起来说:“咱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过节日呢,得早点起。明晚咱们再玩。”大伙儿这才慢慢悠悠地散了。第二天会发生啥,咱们下回再说。 第23章 元妃授意让宝玉及诸位姑娘迁居至大观园内 第二天,贾母还是带着大家热热闹闹地过节。元妃回到宫里后,特别开心,就把那天大观园里的所有题咏都让探春抄下来,自己再一个个品评好坏。她还决定在大观园刻石头,留下千古美谈。贾政一听,赶紧让人找来手艺高超的工匠,在大观园里磨石头刻字。贾珍带着贾蓉、贾蔷他们监工。因为贾蔷还要管着那十二个女戏子和戏服道具,忙不过来,所以又叫来贾菖、贾菱、贾萍帮忙监工。有一天,大家点上蜡,钉上红颜料,开始动手刻字。这些琐事就不多说了。 那玉皇庙和达摩庵呢,原本有十二个小学僧和十二个小学道,他们现在要从大观园搬出去啦,贾政正打算把他们分到各个庙里去住。没想到,住在后街的贾芹的妈妈杨氏,正想着在贾政这儿找个小差事给儿子管管,赚点零花钱呢。她刚好听说这事儿,就坐车跑来找凤姐帮忙。凤姐觉得她平时挺会说话的,就答应了。凤姐想了一会儿,就跟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小道士可不能随便打发走,万一娘娘要用,还得现找,那就麻烦了。我觉得啊,咱们不如把他们送到家庙铁槛寺去,每个月派人送点钱买柴米就成,要用的时候,一叫就到,多方便啊。”王夫人一听,就去跟贾政商量。贾政一听,笑着说:“嘿,你这主意不错。”然后赶紧叫贾琏过来。贾琏那时候正和凤姐吃饭呢,一听叫,饭都不吃就跑过去了。 凤姐一把扯住他,乐呵呵地说:“哎,你先别动,听我说两句: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我才懒得管呢;但如果是帮小和尚小道士们,你就得听我的这么做。”她这样一来二去地教了一套说法。贾琏直摇头,笑着说:“我才不管呢!你有能耐你去说吧。”凤姐听罢,头一抬,筷子一扔,脸上似笑非笑地盯着贾琏问:“你这是认真的,还是逗我玩呢?” 贾琏笑着回答:“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求了我好几回,想要个差事当当,我答应了,让他等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你又给抢走了!”凤姐儿笑着安慰他:“放心吧。园子东北角不是娘娘说了要多种松柏树嘛,楼底下还要种些花草。等这事儿定了,我保证让芸儿负责这个工程。”贾琏点点头说:“行,那也行。”然后又偷偷地笑问:“我昨晚不过想换个新样子,你干嘛那么不乐意呢?”凤姐脸上一红,“嗤”的一笑,朝贾琏啐了一口,又低头继续吃饭。贾琏笑着就走了。 一见到贾政,果不其然是为了小和尚那档子事。贾琏就按照凤姐的说法,开口道:“瞧瞧,芹儿这小子还挺有出息的嘛,这事儿就交给他吧,照着家里的规矩来,每月领钱就是了。”贾政本来对这些琐事不太感冒,但听贾琏这么一说,也就答应了。贾琏一回到房里,赶紧告诉了凤姐,凤姐立刻派人通知了杨氏。贾芹过来见贾琏夫妻俩,感激得不行。凤姐还特意先给了他三个月的费用,让他写了领条,贾琏签字画押,立刻就发了对牌,银库那边也按数发出了三个月的供给,整整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贾芹随手就给了管事的一块银子,说“喝茶去”。然后让下人把银子拿回家,跟妈妈商量了一下。紧接着雇了辆车,还雇了几辆,召集了二十四个人,一起坐上车,直奔城外的铁槛寺去了。别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现在咱们聊聊元妃在宫里头编《大观园题咏》那档子事儿。她突然想起了大观园的美景,自从上次逛过之后,贾政那老头子肯定小心谨慎地给封了,不让任何人进去,这不是白瞎了那么好的园子嘛!再说家里头还有几个懂得吟诗作对的姐妹们,干嘛不让他们住进去,这样一来,也不会让美人儿们闷得慌,花儿草儿也显得有精神。她还琢磨着宝玉从小就在姐妹堆里长大,跟其他兄弟不一样,要是不让他住进去,万一他孤单寂寞了怎么办?万一贾母和王夫人不高兴了怎么办?所以还得让他也住进去才成。于是她就让太监夏忠跑到荣府去传话:“让宝钗她们在园子里住,别封着;也让宝玉进去读书。” 贾政和王夫人接到了命令。夏忠一走,他们就去告诉了贾母,派人进去把各个地方收拾干净,挂上帘子,摆上床帐。别人听了可能没什么,但宝玉高兴得不得了。他正跟贾母商量着要这个要那个,突然丫鬟跑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一下就愣住了,兴致全无,脸色都变了,拉着贾母死活不肯去,就像糖人儿似的。贾母只能安慰他:“好宝贝,你大胆地去,有我呢。他不敢欺负你。再说你写了那么好的文章,娘娘让你住园子,他跟你说几句话,也就是怕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就好好听着就是了。”一边安慰,一边叫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她们:“好好带着宝玉去,别让他老子吓着他。”老嬷嬷答应了。宝玉只能硬着头皮去,一步挪不了三寸,磨磨蹭蹭地挪过去。 贾政刚好在王夫人屋里商量事儿,金钏儿、彩云、彩凤、绣鸾、绣凤这帮丫鬟都在走廊下面站着。一见宝玉来了,她们全都不住笑,嘴角都快要憋不住了。金钏儿一把勾住宝玉,低声儿逗他:“我这嘴唇儿刚涂了香喷喷、甜丝丝的胭脂,你现在想尝尝不?”彩云赶紧把金钏儿推开,笑着说:“人家心里都没底了,你还逗他!赶紧的,趁着现在高兴,进去吧。”宝玉没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地往里屋走。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屋呢。赵姨娘掀开门帘,宝玉侧身进去,一看贾政和王夫人正坐在炕上聊天,地下摆着一排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正坐在那儿。一见他进来了,探春、惜春和贾环都站了起来。 贾政一眼瞥见宝玉站在那儿,风采翩翩,那模样儿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再瞧瞧贾环,那形象猥琐,动作粗鲁。突然,他又想起了贾珠。看看王夫人,就这么一个亲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自己胡子都花白了,心想这宝玉平日里虽然调皮了点,但也不能太苛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妈说,你成天在外头玩,功课都荒废了,现在让你和姐妹们一起在园子里读书。你可得好好用心学,别再胡闹了!”宝玉连忙点头,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就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他们三个又坐下了,王夫人摸着宝玉的脖子问:“前几天的药吃完了吗?”宝玉说:“还剩一丸。”王夫人就说:“明天再拿十丸来,每天睡觉前让袭人给你吃。”宝玉说:“自从太太说了,袭人每天都提醒我吃。” 贾政就问:“谁叫‘袭人’?”王夫人说:“是个丫鬟。”贾政就说:“丫鬟随便叫个什么名字都行,怎么起这么个怪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高兴了,就帮宝玉解释:“是老太太起的。”贾政就说:“老太太怎么会知道这些?肯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住了,只好站起来说:“因为平时读诗,记得有句‘花气袭人知昼暖’,这丫鬟姓‘花’,我就随便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说:“你回去改了名字吧。老爷也别为这小事生气。”贾政就说:“其实也没关系,不用改。只是看出宝玉不务正业,尽在这些风花雪月上花功夫。”说完,大声喝道:“混账东西,还不快出去!”王夫人也忙说:“去吧,去吧。别让老太太等吃饭了。” 宝玉点了个头,慢悠悠地往外走,还冲着金钏儿调皮地伸了伸舌头,带着俩老嬷嬷,一眨眼就消失了。刚到穿堂门口,就瞧见袭人靠在门边,一见宝玉安全归来,立刻笑开了花,好奇地问:“叫你干嘛去了?”宝玉回:“也没啥,就是怕我在园子里瞎闹,提醒了一下。”一边说着,一边回到贾母那儿报告了经过。这时黛玉在那儿呢,宝玉就问她:“你打算住哪儿?”黛玉正琢磨这事呢,宝玉一问,她就乐了:“我挺喜欢潇湘馆的,那里的竹子我喜欢,还有那个小走廊,特别清静。”宝玉一听,高兴得拍手:“太好了,我也想让你住那儿。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俩住得近,环境又好。” 俩人正商量着,贾政派人过来告诉贾母:“二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让孩子们搬进去吧。这几天就让人进去收拾一下。”结果宝钗住蘅芜院,黛玉住潇湘馆,迎春住缀锦楼,探春住秋掩书斋,惜春住蓼风轩,李纨住稻香村,宝玉住怡红院。每个地方都加了俩老嬷嬷,四个丫头;除了各自的奶娘和丫头,还有专门负责打扫的。到了二十二那天,大家都搬进去了,园子里立刻变得花团锦簇,柳树摇曳生姿,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冷清了。 宝玉自从踏进园子,心里别提多美了,啥都不想,就乐意跟一群姐妹和丫鬟们混在一起。不是看书就是写字,要么弹琴下棋,画画吟诗,还能搞点绣花刺凤的活儿,玩玩斗草插花,偶尔轻声唱歌,或者玩玩猜字游戏,总之是啥新鲜玩啥,日子过得挺滋润。他还写了几首随季节变化的诗,虽然算不上多惊艳,但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 宝玉那会儿可没空闲得吟诗作赋,有几个爱拍马屁的家伙,一见是荣国府小公子宝玉的墨迹,赶紧拿去四处炫耀;还有些轻浮的家伙,就喜欢那些风流浪荡的诗句,把它写在扇子上墙上,天天吟诵个不停。这样一来,竟然有人专门跑来要诗要字,求画求题。宝玉就更得意了,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心里不痛快了,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心,进出园子都闷闷不乐。园里的女孩子还都懵懂无知,天真浪漫,哪懂得宝玉的心思啊?宝玉心里不痛快,就在园子里懒洋洋的,只想往外头乱逛,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茗烟看宝玉这样,就琢磨着给他找点乐子,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样宝玉没玩过的。他就跑到书店,买了堆古今小说,还有飞燕、合德、武则天、杨玉环的“外传”,还有一些传奇剧本,给宝玉献宝。宝玉一看,乐坏了。茗烟还叮嘱他:“别让人知道你把这些带进园子,不然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宝玉哪肯听话,左思右想,挑了几本看起来文雅点的带进去,藏在床头,没人的时候才翻翻;那些太露骨的,就藏在书房外面。 那天正是三月的中旬,吃完早饭后,宝玉拿着一本《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的桃花树下,找了个石头坐下来,把书翻开,一页一页地看起来。看到“落红成阵”这个词时,忽然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桃花像下了一场大雨似的,劈头盖脸地落了他一身,书本上也满是花瓣,地上更是铺了厚厚一层。宝玉想要把花瓣抖掉,又担心踩坏了它们,只好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瓣,走到池边,轻轻地把它们撒进水里。那些花瓣就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荡漾漾,最后流向了沁芳闸的方向。回来一看,地上还有不少花瓣。 宝玉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背后有人问:“你在这儿干嘛呢?”宝玉回头一看,原来是黛玉来了,肩上扛着一把花锄,锄头还挂着个纱袋子,手里拿着一把花帚。宝玉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把这些花瓣都扫起来,也扔水里去吧。我刚才扔了不少进去。”黛玉说:“扔水里可不行,你看这水多干净,一流出去,到了别人家那边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花不就白糟蹋了嘛。我那边角落里有个花冢,咱们把这些花瓣扫起来,放在这个纱袋里,埋到那儿去。时间长了,花瓣就随着土化掉了,这样才干净利落。” 宝玉一听,乐得跟中了彩票似的,眉开眼笑地说:“我先把书放下,帮你整理一下。”黛玉好奇地问:“什么书啊?”宝玉一见苗头不对,赶紧藏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就是《中庸》和《大学》嘛。”黛玉不信邪,催他:“别在我面前搞神秘,赶紧给我看看,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宝玉忙不迭地说:“好妹妹,我是不怕你的,你看完了可别到处乱说。这文章好得不得了,你看了一定会连饭都不想吃!”一边说,一边把书递过去。 黛玉放下手中的花具,接过来一看,越看越喜欢,不知不觉饭点都过了,她已经看了好几段。文章里的词句让她心头一震,回味无穷。她一面看,一面出神,心里还默默背着。宝玉问她:“妹妹,觉得怎么样?”黛玉笑着点了点头。 宝玉又逗她:“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黛玉一听,脸腾的一下红了,皱着眉头,瞪大眼睛,气鼓鼓地指着宝玉说:“你这个小冤家,胡说八道!好好儿的,弄这些风花雪月的句子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转身就要走。宝玉急坏了,连忙拦住她说:“好妹妹,原谅我这一回吧!如果我真心欺负你,我愿意掉进池子里,让癞头鼋吃了,变成大忘八,等你成了‘一品夫人’归天的时候,我就在你坟前给你看一辈子碑。” 黛玉听罢,“扑嗤”一声笑了,揉着眼睛说:“你这家伙,就知道胡说。呸!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宝玉听了,也笑着说:“你这么说,我也要去告状了。”黛玉笑着回应:“你说过‘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宝玉一边收书,一边说:“快点儿把花儿埋了吧,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说着,两个人就开始收拾起落花来。 刚把花埋好,突然看到袭人走过来,说:“哪儿都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儿啊!告诉你,那边大老爷身体不舒服,姑娘们全都去请安了,老太太特意叫人来说让你也过去。赶紧回去换衣服吧。”宝玉一听,急忙抓起书,跟黛玉打了个招呼,就跟着袭人回屋换衣服去了,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 黛玉一看宝玉走了,再听听姐妹们也不在屋里,心里闷得慌。正想回自己房间呢,走到梨香院墙角这儿,耳边突然飘来一阵笛声,还有歌声,那叫一个悠扬动听。黛玉立刻明白,那是墙里的十二个女孩在排练戏文。她没特意去听,但两句歌词还是轻轻松松飘进了耳朵里,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落下:“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黛玉一听,哎呦,心里那个感慨啊,走走停停,侧着耳朵认真听起来。那曲子里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黛玉听罢,不停地点头,心里暗自感叹:“哎,原来戏里头也有好东西啊,可惜大多数人只知道看个热闹,根本不懂里头的门道。”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不该分心,错过了听戏的乐趣。 再一听,又唱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一听,心里那个激动啊,接着又听到“你在幽闺自怜”这样的词句,简直就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细细品味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八个字的意味。 突然,她又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古诗词里,““水流花谢两无情”的句子;还有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再加上刚才看的《西厢记》里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这些句子一下子都涌上心头。黛玉越想越心痛,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下来了。 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回头一看。想知道是谁,下次再告诉你。 第24章 醉金刚不重财物重义气 痴情女遗失手帕引相思 黛玉正那儿心思纠结、绕来绕去的时候,冷不丁有人背后拍了她一下,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黛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香菱。黛玉就说:“你这个小傻瓜,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大跳。你现在从哪儿来啊?”香菱就嘻嘻哈哈地笑:“我来找我们小姐,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们的紫鹃也在找你,说琏二奶奶送了新茶叶来了。咱们回去吧。”说着,她就拉着黛玉的手,一起回潇湘馆。果不其然,凤姐送来了两小瓶上好的新茶叶。黛玉和香菱坐下,聊着谁绣的怎么样,谁扎的怎么样,还下了一盘棋,翻了两页书,然后香菱就走了,其他的就不提了。 再说宝玉被袭人领回了房间,刚进屋,就瞧见鸳鸯正躺在床上看袭人做的针线。一见宝玉来了,鸳鸯立刻开口:“你跑哪儿去了?老太太正等着你呢,让你去那边给大老爷请安。赶紧的,换衣服去!” 于是袭人噔噔噔地跑进屋子里去拿衣服。宝玉一屁股坐在床边,脱下鞋子,一边等着穿靴子,一边转头一看,瞧见鸳鸯身上穿着件水红色的绫子袄,外面套了件青色的缎子坎肩,下面露出了一截玉色的绸袜子和大红绣花鞋,她正低着头在那儿细心地做针线活儿,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紫色的绸绢。宝玉就把脸蛋儿贴在她脖子上,深吸那股香味儿,还不停地用手轻轻摸着。这鸳鸯的肌肤如雪般白皙,滑嫩程度不输给袭人! 于是宝玉猴身上前,嬉皮笑脸地说:“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给我尝尝呗!”一边说,一边像糖人儿似的贴了上去。鸳鸯见状大喊:“袭人,你快来看看!你跟他过了这么久,也不好好劝劝他,他还是老样子。” 袭人抱着衣服出来,冲宝玉说:“左说右说都不听,你到底想怎样嘛?你再这样,这个地方可就不好混了。”一边说,一边催他快穿上衣服,跟着鸳鸯一起往前走。 刚见过贾母,一出门,人和马都整装待发。正准备跨上马背,一抬头,瞧见贾琏刚请安回来,正往下卸马。两人面对面,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过来,冲着宝玉一作揖:“宝叔,您好。”宝玉一看,这人脸长身高的,看上去十八九岁,清秀得很,看着挺眼熟,就是想不起是谁家的孩子,叫啥名。贾琏一旁笑出声:“你这是怎么了?咋连他都不认识?这是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一拍脑门:“哦,对对对,我咋就给忘了呢。”然后问贾芸:“你妈最近咋样?忙什么呢?”贾芸指指贾琏:“找我二叔说点事儿。” 宝玉笑着说:“你比以前厉害多了,简直就像我儿子。”贾琏笑话他:“你这是不要脸了,人家比你大五六岁,你倒好意思说他是你儿子?”宝玉笑着问:“你多大了?”贾芸说:“十八。”这贾芸聪明得很,听宝玉说像他儿子,就笑着说:“老话说得好,‘摇车儿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虽然我年纪大点,可宝叔您太阳般耀眼。我父亲去世后,这几年都没人管我,宝叔您要是不嫌我笨,愿意收我为子,那就是我的福气了。”贾琏笑着说:“你听听,这认了儿子,可不是小事。”说完,笑着走了进去。宝玉笑着说:“明天你有空,就直接来找我,别跟他们藏着掖着的。我今天没空,明天你到书房来,咱们聊个够,我带你逛逛园子。”说完,一翻身上了马,一群小厮跟着,往贾赦那边去了。 见着贾赦,也就是小感冒。宝玉先传达了奶奶的问候,然后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安。贾赦起身回了奶奶的话,随即叫下人:“赶紧带宝玉去太太那儿坐会儿。”宝玉退出屋子,转到后头,进了上房,邢夫人一见他,立刻起身,先请了个安,宝玉这才跟着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让他坐下,才开始问别人情况,还让人倒茶。茶还没喝完,贾琮就跑来问候宝玉。邢夫人忍不住批评:“你这是找哪门子的乐子啊?你奶妈也不在了,也不好好收拾一下。瞧你黑乎乎的,哪像个读书的大户人家孩子?”正说着,贾环和贾兰这两个小叔侄也来请安了。邢夫人让他们坐在椅子上。贾环看着宝玉和邢夫人坐在同一个坐褥上,邢夫人还不停地摸他,心里早就不是滋味了。没坐多久,他就给贾兰使了个眼色,想走。贾兰只能跟着他,一起起身告辞。 宝玉一看他们要走了,也打算跟着一起回去。邢夫人却笑着说:“你先别急,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宝玉没办法,只能又坐下来。邢夫人对他们俩说:“你们回去后,记得替我向各自的妈妈问好。你姑姑姐姐们都在这儿,把我闹得头都晕了!今天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他们点点头就走了。宝玉笑着问:“姐姐们不是都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人?”邢夫人说:“他们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跑哪个屋子里去了。”宝玉好奇地问:“大娘不是说‘有话要讲’吗?是什么话呀?”邢夫人笑着说:“哪有什么重要的话,就是让你等着,和姐妹们一起吃完饭,还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两人聊着聊着,晚饭时间就到了。邢夫人把姑娘们都召集过来,摆好桌椅,摆上饭菜。母女姐妹们吃完饭,宝玉告别了贾赦,和姐妹们一起回家,见过贾母和王夫人她们,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贾芸一进门,就去找贾琏,好奇地问:“有没有什么好事儿啊?”贾琏回他说:“前阵子确实有个好事儿,不过你婶婶死活求我,就给了芹儿了。她还答应我,‘过两天园子里还要种花种树,那个活儿出来后,一定给你。’”贾芸听后,沉吟了半晌,说:“那行,我就等着吧。叔叔,你先别在你婶婶面前提我这回过来打听的事,等时机成熟了再说也不迟。”贾琏摆摆手:“提那干啥!我哪有空说这些闲话。明天还得去兴邑转转,得当天来回。你先回去等着。后天晚上,你来这儿问问情况,太早了我没空。”说完,就转身去换衣服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一溜小跑回家,心里七上八下地盘算着,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个办法,就直奔他舅舅卜世仁家。他舅舅卜世仁刚巧从自己开的香料铺回来,一看到贾芸就问:“小芸啊,你来找我啥事?”贾芸说:“舅舅,我有点事儿想请您帮忙,想跟您赊点冰片和麝香,您看能不能每样给我赊四两,等我八月节一有钱就还您。”卜世仁一听,嘴角一撇,冷笑着说:“提赊欠,我现在可不敢沾边!前几天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给自家亲戚赊了点货,到现在都没影儿了,我们几个都跟着赔了,还立了规矩,谁再敢给亲友赊账,就罚他二十两银子!再说了,现在这货紧俏,就算你拿现钱来我们这个小铺子买,也不一定买得到,你只能干瞪眼。而且,你那有没有正经营生?赊给你还不是让你胡花海塞。你总怪舅舅一见你就挑你刺儿,你这小家伙也不知道好歹,自己得有个打算,赚点钱,好好打扮打扮,我看着也高兴啊。” 贾芸笑着说:“舅舅说得对啊。不过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啥也不懂。后来听我妈说,丧事都是舅舅你帮着张罗的。舅舅你不知道吗?那一亩地、两间房子,是不是都让我给败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还能怎么办呢?幸亏是我,要是别人死皮赖脸地三天两头找舅舅要米要豆,舅舅你也头疼吧!”卜世仁说:“孩子啊,舅舅要是有能力,当然得帮你们。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就愁你没啥打算。你要是能自立自强,去你们府上走走,就算见不到他们家大人,跟他们管家套套近乎,也能混个差事。前阵子我出城,看到你们家老四,坐着豪华车,还带着一堆车和和尚道士,回祖庙去了。他那是因为有能力,所以好事都找上他。” 贾芸听得不耐烦,起身要走。卜世仁忙说:“这么急干嘛?吃了饭再走吧。”他话没说完,他老婆就插嘴:“你又犯浑了!刚才还说没米,我买了半斤面给你吃,现在又装大方。难道要让外甥饿肚子?”卜世仁说:“那再买半斤面不就行了。”他老婆就叫女儿:“银姐,去对门王奶奶家借几十个钱,明天就还。”夫妻俩商量着,贾芸却连连说“不用麻烦”,转眼就走了。 不说别的,就说说贾芸那档子事儿。他从舅舅家一甩手走人,一路回来,心里别提多窝火了,边走边犯嘀咕。低着个头,没留神,一头撞上一个醉醺醺的家伙,那醉汉一把揪住他,张嘴就骂:“你眼瞎啊?撞到我了!”贾芸一听声音,觉得耳熟,定睛一瞧,嘿,这不是邻居倪二嘛。这倪二是个混不吝的主,放高利贷,赌场混日子,爱喝酒爱打架。这天刚从讨债的人家回来,已经是醉得不清醒了,没料到贾芸撞了他,差点就动手了。 贾芸赶紧叫道:“老二,别动手!是我没看路。”倪二睁开他那醉眼朦胧的双眼,一见是贾芸,赶忙松了手,摇摇晃晃地笑着说:“哎哟,是贾二爷啊。这会儿上哪儿去啊?”贾芸说:“哎,说起来都是窝心事,又让人不痛快了。”倪二一拍胸脯:“没事儿,有什么不平的,尽管说,我帮你出气。这三街六巷的,谁敢欺负我倪二的街坊,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贾芸就把卜世仁那档子破事儿跟倪二说了。倪二听后火冒三丈:“要不是看在你亲戚的份上,我非得骂他一顿不可,气死人了!不过,你也别愁,我这里正好有点银子,你拿去用吧。咱们好邻居,这钱我不收你利息。”说着话,一边就从搭包里掏出一包银子来。 贾芸心里琢磨着:“倪二这小子虽说平时挺混的,但也是看人下菜,算是个有义气的江湖人。今天我要是不接受他的好意,万一他面子上下不来,那可就不好玩了。干脆先用他的,回头找个机会加倍还他就是了。”说完就乐了:“老二,你这人确实挺仗义的!这么好的事儿,我哪能不接着?回家我就按规矩写个借条给你送过去。”倪二一听,哈哈大笑:“就这么点小钱,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要是写借条,我就不借了。”贾芸一边接过银子,一边笑哈哈地说:“行,我听你的就是了。你着什么急啊!”倪二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天都黑了,也不留你喝酒了,我还有事得忙,你就先回去吧。顺便帮我带个话回家:让他们把门关好早点睡,我今天不回去了。要是有事,让他们明天一早去马贩子王短腿那儿找我。”说完,一摇三摆地走了。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说起来真是巧了,贾芸无意中撞见了这档子事儿,心里还挺好奇的。觉得那倪二确实挺有意思的,但就怕他喝多了胡乱答应,明天又狮子大开口要更多,那可怎么办呢。又一想,嘿,没事,等那事儿成了,我还他双倍都行。于是就去了一家钱铺,把那银子称了称,一分不差,心里更高兴了。回家先跟媳妇儿透了透倪二的意思,然后才进家门。他娘正坐在炕上弄线呢,一见他回来就问:“你跑哪儿去了一整天?”贾芸怕娘生气,就没提卜世仁那档子事,只说:“我在西府等着琏二叔呢。”又问他娘:“吃饭了没?”他娘说:“吃了,还给你留了饭呢。”就让小丫头把饭拿给他吃。 那天傍晚,贾芸吃完饭,收拾好准备睡觉,一夜平静。第二天一早,他洗完脸,就跑到了南门大街,去香铺买了冰麝,然后直奔荣府。听说贾琏出门了,贾芸就绕到后院。到了贾琏的院子门口,看到几个小厮正拿着大扫帚扫院子。突然,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住小厮们:“先别扫,奶奶要出来了。”贾芸赶紧走过去,笑着问:“二婶娘去哪儿啊?”周瑞家的说:“老太太叫她,估计是去裁剪布料吧。”正说着,凤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贾芸知道凤姐喜欢听好话,爱讲究排场,就赶紧双手一拱,恭恭敬敬地上前请安。 凤姐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只问了句:“你妈好吗?怎么不来看看我?”贾芸回答说:“她身体不太好,经常惦记着婶娘,想来看看,但总是来不了。”凤姐笑着说:“你这家伙真会编故事!要不是我提起,她估计都不会想起我。”贾芸笑着回应:“侄儿可不敢在长辈面前说谎,昨天晚上我还提到婶娘呢,说‘婶娘身体弱,事情又多,亏得婶娘精神好,才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换做别人,早就累得不成样子了。’” 凤姐一听,脸上笑开了花,脚步自然就停下了,好奇地问:“哎,你们俩背后偷偷议论我干嘛呢?”贾芸哈哈一笑,说:“我这有个铁哥们儿,家里挺有钱的,开了个香铺。最近他捐了个官儿,要去云南上任了,一家子都搬走。他那香铺也不开了,把货都清仓大甩卖。那些贵的东西都送亲友了,我就弄了些冰片、麝香。我和我妈一商量,便宜卖了怪可惜的,送人吧,又不知道谁用得上。后来我想起婶婶以前都是大把银子买这些的,今年贵妃宫里和端午节用的香料肯定比往年多得多,就想着孝敬孝敬婶婶。”说着就递过去一个锦盒。 凤姐正愁着节礼缺香料呢,一听这话,笑了笑,对丰儿说:“拿过来,给芸哥儿带回去,交给平儿。”然后又夸贾芸:“瞧你这么懂事,怪不得你叔叔老夸你,说你聪明,会说话,心里有数。” 贾芸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又凑近了点,故意问:“叔叔真的常提起我?”凤姐正想告诉他一些管事儿的活儿,但又怕他觉得自己就因为这点香料就给管事儿,就啥也没说,随便扯了几句,就去找贾母了。 贾芸没办法,只能转身回家。昨天他见过宝玉,宝玉让他到外书房等着,所以吃完饭又跑过来,到了贾母那边的绮散斋书房。一进门就瞧见茗烟在那儿掏小雀儿,贾芸在他背后猛地一跺脚,大喝:“茗烟这小猴子又皮痒了!”茗烟一回头,见是贾芸,笑道:“二爷何苦吓我们一跳。”他又笑着说:“我不叫茗烟了,我们宝二爷觉得‘烟’字不好听,给我改名叫‘焙茗’了。以后二爷就叫我焙茗吧。”贾芸笑着点头,一起进书房坐下,就问:“宝二爷下来了吗?”焙茗说:“今天他一直没下来。二爷有什么事,我去帮你问问。”说完他就走了。 贾芸就坐在那儿看字画古玩,等了好久也不见焙茗回来。再一看,其他的小子们都玩去了。他正烦着呢,突然听见门外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了声“哥哥”。贾芸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长得挺俊,眼睛水灵灵的。她一见贾芸,赶紧躲开。这时焙茗回来了,看见那丫头在门口,就说:“好,好,正找不着人呢!”贾芸赶紧跑出去问:“怎么样?”焙茗说:“等了半晌,也没人过来。这就是宝二爷屋里的。”他就对那丫头说:“好姑娘,你带个信儿,就说贾芸来了。” 那丫头听说是自家人,就不那么躲着了,还盯着贾芸看了两眼。贾芸就说:“别说什么‘廊上’‘廊下’的,你就说贾芸来了。”那丫头笑着说道:“我说,二爷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今天晚上有空,我帮你传个话。”焙茗问:“这怎么行?”那丫头说:“他今天中午没睡觉,晚饭肯定吃早了,晚上又不会下来,难道让二爷在这儿干等饿肚子吗?不如先回去,明天再来。就算有人带信儿,也只是口头答应一下。”贾芸听这丫头说话又聪明又俏皮,想问她的名字,但又因为是宝玉的人,不方便问,只好说:“你说得对,我明天再来。”说着就往外走。焙茗说:“我给你倒茶去,二爷喝了茶再走。”贾芸边走边回头说:“不用了,我还有事。”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看那丫头还站在那儿。 贾芸直接就回家了。第二天,他走到大门口,嘿,真巧,碰上凤姐正要出门去请安,刚坐上车,一见贾芸过来,就让人把他叫住,然后隔着车窗子笑哈哈地说:“芸儿,你胆子不小啊,敢在我面前玩花样!难怪你给我送礼,原来是有事相求。昨天你叔叔才跟我说,你找他帮忙呢。”贾芸也笑嘻嘻地说:“求叔叔那事儿,婶婶就别提了,我在这儿正后悔呢。早知道我就直接求婶婶了,现在说不定早就搞定了,谁能想到叔叔居然没办成!”凤姐儿又是笑:“哦?你那边没戏,昨天又来找我啦?”贾芸说:“婶婶真是辜负了我的心意。我本来没这意思,如果有,昨天早就求婶婶了。现在婶婶既然知道了,我就得把叔叔晾一边,非得求婶婶不可,好歹给点关爱嘛。” 凤姐儿冷笑一声:“你们这是要绕远路啊!早点告诉我,多大的事儿啊,还耽误到现在。园子里不是还要种树种花的嘛,我正想找个人呢,早说早就搞定了。”贾芸赶紧说:“那明天婶婶就让我去干吧?”凤姐儿沉吟了会儿说:“这个,我看不太好,等明年正月烟火灯烛那大项目开始了,再让你去不迟。”贾芸说:“好婶婶,先让我干这个,如果干得好,再让我干那个。”凤姐儿笑着说:“你这家伙,还真能拖长线钓鱼!行了,要不是你叔叔提了,我才不管你呢。我吃完饭就过来,你午饭后过来领钱,后天就开始种花。”说完,让人把车驾起来,就走了。 贾芸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他跑到绮散斋想找宝玉,结果宝玉一早就溜到北静王府去了。贾芸只好在那儿干巴巴地坐到中午。后来听说凤姐回来了,他就赶紧去写了张领票,打算领个对牌。到了院子里,让人通报了一声,彩明就出来拿走了领票,进去批了银子和日期。然后,彩明把对牌和批好的单子一起交给了贾芸。贾芸一看,批的是二百两银子,心里别提多乐了。他一转身就去银库领了钱,回家告诉他妈,母子俩都乐坏了。第二天一早,贾芸先去找到倪二还了钱,又揣着五十两银子出了西门,去找花儿匠方椿家买树去了,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宝玉那天见了贾芸,随口说了句让他明天过来聊聊,可他这阔少爷的习性,说过就忘了。没想到那天晚上,他从北静王府回来,见过贾母和王夫人,回到园子里。刚换完衣服,准备洗澡,袭人被宝钗叫去帮忙打结子,秋纹和碧痕去提水了。檀云因为妈妈病了被接走了,麝月又生病在家,其他几个干粗活的丫鬟也都跑出去玩去了。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宝玉一个人在屋子里。偏巧他想喝茶,叫了两三声,才见几个老婆子慢吞吞地走进来。 宝玉一见,连忙摆手说:“得了得了,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好退出去。宝玉见没丫鬟,只能自己动手,拿起碗去茶壶倒茶。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二爷小心烫手,让我来倒吧。”说着就接过碗去倒茶。宝玉吓了一跳,问:“你从哪冒出来的?忽然出现吓了我一跳!”那丫鬟一边递茶一边笑着说:“我在后院呢。我刚从里屋后门进来,二爷没听到我脚步声吗?”宝玉边喝茶边打量这丫鬟:穿的衣服新旧参半,但头发黑亮,挽着发髻,脸蛋细长,身材苗条,模样俊俏又干净。宝玉就笑着问:“你也是我屋里的丫鬟吗?”那丫鬟笑着回答:“是的。”宝玉又问:“既然是我屋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丫鬟听了一笑,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唉呀,咱们这府里,爷不认识的多了去了,我算老几啊?我平时又不用给爷倒茶递水,眼前这点活儿也轮不上我,谁知道谁啊?”宝玉好奇地问:“那你咋不干眼前这些活儿呢?”丫鬟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说不清,不过我得告诉爷,昨天那个叫芸儿的找你,我以为你忙,就让焙茗给挡回去了;今天他又来了,没想到你跑北府去了。” 正说着呢,秋纹和碧痕笑着提着一桶水进来了,两人衣服撩得老高,水花儿四溅,摇摇晃晃的。丫鬟赶紧出去接水。秋纹和碧痕一个劲儿地抱怨:“你弄湿我衣服了!”“你弄脏我鞋了!”突然有人出来接水,她们一看,是小红。俩人都惊讶了,放下水桶,赶紧进屋看,结果发现只有宝玉在,心里都不太高兴。准备好洗澡的东西后,她们就出门去找小红,问她在屋里干嘛。 小红说:“我根本没在屋里,我找我的手帕去了,结果二爷要喝茶,没人在,我就赶紧去倒茶,你们就来了。”秋纹气得直骂:“不要脸的东西!叫你提水,你倒是有事,让我们跑腿,你还抢着表现!你以为你多能耐?看看你自己,配提水倒茶吗?”碧痕也说:“我明天就去说,要茶要水的事我们都不干,让她去干!”秋纹更是生气:“咱们还不如散伙,让她一个人在这屋里得了!” 俩人正吵着,一个老婆子进来说凤姐的话:“明天有人带花匠来种树,你们看好了,别把衣服裙子晒得乱七八糟的,土山都围起来了,别乱跑。”秋纹问:“明天谁带匠人来监工?”老婆子说:“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和碧痕一头雾水,但小红心里清楚,知道就是昨天在书房见的那人。 这小红啊,本名叫林红玉,因为“玉”字跟宝玉、黛玉重了,就改叫小红。她是府里的老仆人之女,她爹现在管着家里的田产房舍。小红今年才十四岁,进了府里做事,被分到清静又漂亮的怡红院。没想到后来宝玉他们搬进大观园,偏偏宝玉就选了这地方。小红虽然年纪小,不太懂规矩,但她长得不错,心里总想巴结巴结宝玉,想在宝玉面前显摆显摆。可是宝玉身边的人都很机灵,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今天好不容易有点机会,却又被秋纹她们一顿臭骂,心里早就凉了一半。 正郁闷着呢,忽然听见老嬷嬷提起贾芸,她心里一动,就闷闷不乐地回房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无聊透顶。突然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叫:“红儿,你的手帕我捡到了。”小红一听,忙跑出去看,原来是贾芸。小红一下脸红心跳,问:“二爷在哪里捡到的?”贾芸笑着说她过来,告诉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她的衣服。小红羞得转身就跑,结果被门槛绊倒了。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得看下一回啦。 第25章 宝玉凤姐遭五鬼侵扰 恰逢两位真人相助解围 小红心里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梦里贾芸要拉她,她一转身想跑,结果被门槛绊了一跤,给吓醒了。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直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几个丫头来找她一起打扫屋子,舀水洗脸。小红也没心思打扮,对着镜子随便挽了个头发,洗洗手脸,就去打扫房间了。 宝玉前一天见了她,心里就留意上了,想让她过来使唤。但又担心其他人多心,又不知道她性格怎么样,所以有点犯愁。早上起来,他也没心思梳洗,就坐在那儿发呆。拉开窗帘,透过纱窗,他看得清清楚楚,几个丫头像模像样地打扫院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是昨天那个丫头没看到。宝玉就穿着拖鞋,走出房间,假装看花,四处张望。一抬头,西南角游廊下的栏杆边,有个人影,被一株海棠花挡住了,看不太清。他走近一看,正是昨天那个丫头,在那儿发愣。宝玉想走过去,又觉得不好意思。正在犹豫,碧痕过来请他洗脸,他就只能回屋去了。 小红正发着呆呢,冷不丁袭人冲她招手,她只好颠儿颠儿地过去了。袭人一脸笑意说:“咱们那喷壶坏了,你去找林妹妹借一个来用用。”小红就奔潇湘馆去了。到了翠烟桥,她一抬头,哎哟,山坡上到处都是帷幕围着,这才想起来今天有工匠来种树。远远的,一堆人正在那儿挖土,贾芸就坐在石头上盯着他们干活。小红想过去又不敢,只好偷偷摸摸地去潇湘馆拿了喷壶就回来了。回来后,她没精打采地往床上一躺。大伙儿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也没多问。 第二天,刚好是王子腾夫人的生日大日子,他们家特意派人过来请贾母和王夫人。但贾母不去,王夫人想想也就不好意思去了。反而是薛姨妈带着凤姐儿和贾家的三位小姐,还有宝钗、宝玉,他们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王夫人正坐在薛姨妈院子里,一看到贾环放学回来,就让他去抄写《金刚经咒》。贾环就一屁股坐在王夫人的炕上,让人点了蜡烛,装模作样地开始抄写。一会儿他让彩云给他倒茶,一会儿又让玉钏剪剪蜡烛花,还抱怨金钏挡住了灯光。平时那些丫鬟们就挺烦他的,根本没人搭理他。就彩霞还和他处得来,给他倒了杯茶,然后悄悄批评他:“你老实点吧,别老惹人嫌。”贾环瞪了她一眼,说:“我明白着呢,别骗我。你现在跟宝玉好了,不理我了,我看得出来。”彩霞气得牙痒痒,戳了他脑门一下,说:“没良心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两人聊得正欢,突然风姐和王夫人一起走过来。王夫人好奇地问今天来了哪些客人,戏演得怎么样,酒菜味道如何。没过多久,宝玉也来了,他规规矩矩地跟王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让人摘掉抹额,脱下袍子,踢掉靴子,一头扎进王夫人怀里。王夫人轻轻抚摸着他,宝玉也抱着王夫人的脖子,俩人说个不停。王夫人说:“我的宝贝,又喝多了酒吧,脸蛋子热乎乎的。别老揉来揉去,小心会儿会儿酒劲上来了!还是去那儿躺会儿吧。”说完,让人拿来了枕头。宝玉就顺势在王夫人身后躺下,又叫彩霞过来给他拍背。 宝玉和彩霞说说笑笑,彩霞却淡淡的不大理他,眼睛只盯着贾环。宝玉拉着她的手说:“好姐姐,你也理理我嘛。”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彩霞不愿意,挣扎着说:“再闹我就喊了!”这时,贾环听见了,本来就对宝玉有意见,现在看他跟彩霞玩,更是气得不行。他一琢磨,想出了一个主意,假装失手,把那盏油光光的蜡烛往宝玉脸上一推。 宝玉突然“哎哟”一叫,把屋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赶紧把地上的灯拿过来一照,发现宝玉脸上全是油。王夫人又气又急,忙让人给宝玉擦洗,一边还骂着贾环。凤姐三步并两步跳上炕去给宝玉收拾,一边说:“这老三还是毛毛躁躁的。我早就说过你上不了台面!赵姨娘也该好好教教他!”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她立刻把赵姨娘叫过来,骂道:“你养出这么个黑心眼的货色,也不好好教训!我一次次都不追究,你们就越来越放肆了!”赵姨娘只能忍气吞声,也上来帮忙给宝玉收拾。只见宝玉左边脸上起了一串燎泡,幸亏没伤到眼睛。 王夫人看了又心疼又担心,怕贾母问起来不好解释,又把赵姨娘骂了一顿;然后安慰了宝玉,又拿了“败毒散”来给他敷上。宝玉说:“有点疼,但还能忍受。明天老太太问起来,就说是我自己烫的。”凤姐说:“就算说是自己烫的,也要怪别人不小心,反正免不了一顿骂。”王夫人让人好好送宝玉回房。袭人她们看到都慌得很。 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的门,心里闷闷不乐,晚上派人问了几次,知道他烫伤了,就亲自赶过来。只见宝玉拿着镜子照,左边脸上敷满了药。黛玉以为宝玉烫得很严重,忙过去看,宝玉却遮住脸,摇手让她出去,因为他知道黛玉爱干净,不想让她看到。黛玉也就算了,只问:“疼得厉害吗?”宝玉说:“不太疼,养两天就好了。”黛玉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第二天,宝玉去贾母那里,他自个儿承认是自己不小心烫伤的,贾母还是忍不住把跟着宝玉的人骂了一通。 第三天,转眼又过了一天,宝玉的干娘马道婆上门来了,一见宝玉那模样,吓了一跳,一问究竟,听说烫伤了,就直摇头叹气。她一边用手指在宝玉脸上比划了几下,一边念念有词,又是咒又是诵的,最后打包票说:“放心吧,这只是一时的倒霉。” 第四天,她还跟贾母说:“老祖宗啊,您不知道佛经里讲得多吓人!咱们这些世家公子哥儿一出生,就有无数小鬼跟着,逮着机会就掐一下、拧一下,吃饭时弄翻饭碗,走路时推个跟头,所以很多豪门的孩子都长不大。”贾母一听这话,忙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破解呢?” 马道婆笑眯眯地说:“这事儿简单得很,多做点好事,积积德就成。还有那本经书里提过,西方有位大光明菩萨,专管驱散阴暗邪恶,只要虔诚供奉,就能保佑后代平安,啥邪祟都不会沾边。”贾母一听,忙问:“供奉这菩萨有啥讲究?”马道婆摆摆手:“简单得很,香烛供供,再每天多弄点香油,点个大灯就成。这大灯就是菩萨的化身,得日夜亮着。” 贾母好奇地问:“那这大灯得多少油啊?我也想积点德。”马道婆笑着说:“这没个数,看施主的心意啦。我家就有好几个贵族供奉,比如南安郡王府的太妃,她供的特别多,一天四十八斤油,还有灯草;锦乡侯的供的少点,二十斤。还有的十斤、八斤、三斤、五斤的都有。” 贾母点点头,马道婆又补充:“要是给父母长辈供,多点没问题。但老祖宗您为宝玉供,太多他承受不起,反而不好。七斤到五斤就挺合适。”贾母听了,当下拍板:“那就五斤吧,每月一起结算。”马道婆念佛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贾母又叫人来说:“以后宝玉出门,给他带点钱,让下人施舍给和尚和穷人们。” 说完,那婆子就四处溜达串门去了。没一会儿,她就进了赵姨娘的屋子,两人打了个照面,赵姨娘就让小丫头给她泡了杯茶。这时候,赵姨娘正忙着粘鞋呢,婆子一见炕上堆着的那些零星的绸缎,就顺口说:“我正好缺鞋面子呢,姨奶奶,给我点零碎绸缎吧,颜色不重要,做双鞋穿穿就行。”赵姨娘叹了口气,说:“看看吧,这里头哪有像样的东西?好东西都轮不到我这里来。你要是不介意,就挑两块去吧。”婆子就挑了几块,塞进袖子里。赵姨娘又问:“前些日子我让人送了五百钱给你,你给供到药王面前了吗?”婆子说:“早就供上了。”赵姨娘又叹了口气,说:“阿弥陀佛!我要是手头宽裕点,也会常来上供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婆子安慰她说:“你就放宽心吧,等环哥长大了,混个一官半职的,到那时候你想做多大的功德,还怕做不到吗?” 赵姨娘一听,乐了:“得了得了,别提了!现在可就是标杆啊。我们这些女人家,能比得上这屋里的谁啊?宝玉还是个孩子,模样又招人喜欢,大人们疼他点也正常;我就是不平衡这个家伙!”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两个手指头。马道婆一点就透,忙问:“说的是琏二奶奶吧?”赵姨娘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掀开帘子瞧瞧没人,才回过头对马道婆说:“哎呀,了不得!一提这号人,家产不都让她搬回娘家去,我还能算人吗?”马道婆听罢,试探着问:“还用你说?谁看不出来啊!你们心里不计较,随她去也挺好。”赵姨娘叹气:“我的妈呀,不让她去,还能怎么样她?”马道婆说:“不是我嘴损,你们没那本事,也正常。明面上不敢动,背地里也合计了,这不是白等吗!”赵姨娘听出话里有门道,心里暗自高兴,就说:“怎么合计呀?我倒有心,就是没高手。你教我两手,我重重谢你。”马道婆一听,忙凑近了,却故意说:“阿弥陀佛!你可别问我,我哪懂这些,罪过罪过。” 赵姨娘急赤白脸地说:“你怎么又矫情起来了呀!你可是出了名的热心肠,难道就能忍心看着我们孤儿寡母让人欺负死吗?我还怕我不感激你么?”马道婆一听,乐了:“哎,说我不忍心你们受欺负,这还说得过去,但要说感谢我,那可真不至于。”赵姨娘见她话里有门,赶紧说:“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突然犯糊涂了?要是真灵验了,把他俩解决了,这家产不就落到我们手里了?那时候你想啥没有?”马道婆沉吟了半天,低声说:“那时候事情成了,可没证据,你还会记得我么?”赵姨娘一拍胸脯:“这有啥难的?我攒了点私房钱,还有几件衣裳首饰,你先拿点去。我再给你写个欠条,到时候一定还你。”马道婆琢磨了一下:“行吧,我就先垫上这笔钱。” 赵姨娘赶紧把一个小丫头也给打发了,然后急忙打开箱子,抓了些首饰出来,还掏出一些零碎的银子,又写了张欠条,一共五十两,一股脑儿递给马道婆:“你先拿这些去供供。”马道婆一见这些宝贝,还有欠条,立刻答应下来,一把抓过银子,接着把欠条收好。她还要了张纸,拿起剪子剪了两个纸人,问了问那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人上;又剪了五张蓝纸做了五个青面鬼,把它们放在一起,用针扎好:“我回去一作法,保管灵验。”这时,王夫人的丫头进来说:“姨奶奶在屋里吗?太太找你呢。”于是两人就散了,马道婆自个儿走了,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 黛玉因为宝玉烫伤了脸,没出门,就老跟他在一块聊天。这天吃完饭,黛玉看了两篇书,又跟紫鹃一起做了会儿针线活,心里还是闷闷不乐。她就走出院子,看到外面的新笋冒出来,心情才好了点。黛玉一不留神走到了园子里,四处看看没别人,只有花儿和鸟儿在闹腾。她随意走走就到了怡红院,看到几个丫鬟在舀水,都在游廊上看画眉洗澡。黛玉听见屋里有笑声,原来是李纨、凤姐和宝钗都在里头。她们一见黛玉进来,都笑着说:“这不又来了两位?” 黛玉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齐全,谁发的请帖啊?”凤姐说:“我前两天让人送了两瓶茶叶给你,味道还行吗?”黛玉说:“我差点忘了,谢谢你惦记。”宝玉接口说:“我觉得不好喝,不知道别人感觉怎么样。”宝钗说:“喝着也还行。”凤姐说:“那是暹罗国进贡的茶叶。我觉得也就那样,还不如我们平时喝的呢。”黛玉说:“我喝着倒是不错,不知道你们的口味怎么样。”宝玉大方地说:“你说好喝,那你就把我的那份都拿去喝吧。”凤姐忙说:“我那边还有的是。”黛玉说:“我叫丫鬟来取。”凤姐忙说:“不用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我明天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一起让人送过去吧。” 黛玉一听,忍不住笑了:“你们听听,就因为尝了我们家那点茶叶,就指挥起人来啦!”凤姐也笑嘻嘻地说:“你喝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没成为我们家的媳妇儿呢?”大家哈哈大笑。黛玉脸红得像块红布,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说。宝钗笑着说:“二嫂子的幽默可真是一绝。”黛玉却撇撇嘴:“什么幽默啊,就是贫嘴贫舌的,讨厌死了!”说完还啐了一口。凤姐却笑着说:“你成了我们家的媳妇,还能亏待你吗?”她指指宝玉:“看看这长相配不配得上你?家世配不配得上你?家底配不配得上你?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黛玉起身就要走。宝钗忙叫:“颦儿别生气啦,回来吧!走了多没意思。”说着,站起来去拉黛玉。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赵姨娘和周姨娘来看宝玉。宝玉和大家都起身让座,只有凤姐没理他们。宝钗正想说话,王夫人的丫鬟跑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和姑娘们过去。”李纨和凤姐急忙走了。赵姨娘和周姨娘也离开了。宝玉说:“我不能出去,你们千万别让舅母进来。”又对黛玉说:“林妹妹,你稍微等一下,我跟你说话。”凤姐回头对黛玉说:“有人找你说话呢,回去吧。”说完,把黛玉轻轻一推,和李纨笑着走了。宝玉一把抓住黛玉的小手,就那么嘿嘿傻笑,一句话也不说。黛玉一下子羞得脸红到了耳根,挣扎着想走开。 宝玉突然哎呀一声,喊头疼得要命。黛玉没好气地说:“活该,阿弥陀佛!”宝玉一声大喊,猛地一跳,竟然跳起来有三四尺高,嘴里胡言乱语,让人听不懂。黛玉和丫鬟们都被吓坏了,赶紧去告诉王夫人和贾母。这时候王子腾的夫人也在,大家急忙跑来看。宝玉更是拿着刀啊棍啊,又是要死要活的,整个园子都被他闹得天翻地覆。贾母和王夫人一见这阵仗,吓得直打哆嗦,哭得死去活来。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还有琏、蓉、芸、萍、薛姨妈、薛蟠,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跑到园子里来看,场面一度混乱得像团乱麻。大家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凤姐却提着一把闪亮的刀冲进园子,见鸡杀鸡,见狗杀狗,看到人就直接要动手。众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周瑞家的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人冲上去,抱住凤姐,夺下她手中的刀,把她抬回房里。平儿、丰儿她们哭得惊天动地。贾政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要去驱邪,有的说要去跳大神,还有的推荐去请玉皇阁的张道士来捉鬼。闹了大半天,又是祈祷又是治疗的,宝玉却一点也没见好。太阳快下山了,王子腾的夫人也告辞走了。 第二天,王子胜也跑来问安。然后小史侯家的人、邢夫人的兄弟还有一堆亲戚都来了,有的人送了符水,有的人介绍了和尚道士,还有的推荐了医生。宝玉和凤姐两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不清醒,身上热得跟火一样,躺在床上胡言乱语。夜里更是严重,所以那些婆娘丫鬟都不敢靠近,只好把宝玉和凤姐都搬到王夫人的房间,让人轮流看着。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还有薛姨妈都守在旁边,一步也不离开,就围着哭。这时候贾赦和贾政又担心哭坏贾母,日夜忙碌,闹得家里上上下下都不安宁。贾赦还到处去找和尚道士。贾政看这办法不管用,就劝贾赦说:“孩子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人力改变不了。他们两个的病治了这么多办法都不好,可能是天意如此,我们也只能随它去了。”贾赦不听,还是忙得团团转。 这三天时间,凤姐和宝玉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家里人都说没救了,急忙忙地把他俩的后事都准备好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他们哭得跟死了亲人似的。唯独赵姨娘表面上装作难过,心里却乐开了花。 第四天早上,宝玉突然睁开眼睛,对贾母说:“我以后不在这儿呆了,赶紧让我走吧。”贾母一听这话,心都揪起来了。赵姨娘在旁边劝道:“老太太别太难过了,宝玉已经没救了,不如给他穿好衣服,早点让他回去,也省得他受罪。您这么舍不得他,他在这儿也难受。”话没说完,就被贾母一口唾沫啐在脸上,骂道:“你这张烂嘴,怎么知道他没救了?你是不是巴不得他死啊?别做梦了!他要是死了,我跟你没完!都是你们平时挑拨离间,逼他读书写字,把他吓破了胆,一见他老子就像老鼠见到猫。都是你们这些女人在背后搞鬼!现在把他逼死了,你们就高兴了?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边哭,一边骂。贾政在旁边听着,心里更急了,赶紧把赵姨娘喝退,好言好语地劝了劝贾母。突然有人来报告:“两口红木棺材都做好了。”贾母听了,心如刀割,哭得更凶了,大骂:“谁让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给我抓来,我要打死他!”整个家都被闹得天翻地覆。 突然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木鱼敲击声,有人念叨着:“南无解冤解结菩萨!谁要是有说话不利索、家里不安宁、中了邪、碰上倒霉事的,就找我们瞧瞧。”贾母和王夫人也都听到了,赶紧让人上街去找声音的来源。结果发现,原来是个长满癞子的和尚和一个腿脚不便的道士。那个和尚长得啥样呢?瞧瞧: 鼻子挺拔像挂着个胆,两道眉毛又细又长,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星星一样发光。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僧衣,脚上蹬着草鞋,到处云游没有固定的家。住在又脏又臭的小屋里,头顶上还顶着个大脓包。 那个道士又长得啥样呢?咱们再瞧瞧他: 一只脚高一只脚低,全身湿漉漉还带着泥。要是有人问他家在哪里,家就在那遥远的蓬莱仙山旁。 贾政让人把俩人请进来,好奇地问:“你们在哪个山头修炼啊?”和尚笑眯眯地说:“大人别多问了,知道您家有人不舒服,特意来帮忙看看的。”贾政急忙问:“我家有两个中了邪,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治好啊?”道士哈哈一笑:“你们家不是有个宝贝嘛,那东西就能治病,还用什么偏方啊!”贾政一听,心里顿时起了波澜,就说:“我家小子出生时是带了个玉,上面刻着‘能除凶邪’,但好像也没看出啥效果啊。” 和尚说:“大人您不知道,那玉本来是挺灵验的,就是被声色犬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迷惑了,所以失效了。现在把玉拿出来,我念念咒语,保管它又能灵验了。”贾政一听,赶紧把宝玉脖子上的玉摘下来,递给和尚。 和尚把玉捧在手心,长叹一口气,念道:“青埂峰一别,都十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尘世的缘分还没断呢,真是没办法!想想当年那段美好时光,真是让人羡慕啊。真是:天空任我飞,大地随我行,心里既没乐也没忧。全因修炼成仙后,就在人间惹了一身骚。只可惜今天这档子事啊:脂粉痕迹弄脏了宝贝的光芒,日夜被困在这小屋的鸳鸯。一场大梦总有醒来时,债还完了,大家好散场。 念完,那和尚又是摆弄了好一会儿,胡言乱语一番,然后才把东西交给贾政,说:“这玩意儿现在有灵性了,可得好好供着,挂在你卧室门框上,除了自家人,别让那些不干净的人碰。过个三十三天,保证没事。”贾政一听,连忙叫人倒茶,可那俩人早就没影了,他只能照他们说的做。 果然,凤姐和宝玉真的一天比一天精神啦,慢慢悠悠地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肚子饿了,贾母和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其他小姐妹们都在外面等着消息呢。黛玉先是很虔诚地念了声“阿弥陀佛”,宝钗则是笑而不语。惜春好奇地问:“宝姐姐,你笑什么呢?”宝钗调皮地说:“我笑那如来佛比人还忙乎呢,既要超度众生,又要保佑人家早日病愈,还得操心人家的婚姻大事,你说他忙不忙?这事儿可乐不可乐?”黛玉一听,脸瞬间红了,生气地啐了一口:“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再不学好,净学凤丫头那张贫嘴!”说完,一掀帘子就走了。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见! 第26章 潇湘馆里春意浓 柔情暗涌挡不住 宝玉在养了整整三十三天之后,身体壮得跟小牛似的,脸上的疮疤也都不见了,他又回到了大观园。这事儿也就这么地了。 最近宝玉生病那会儿,贾芸带着家里的仆人轮流值班,日夜守在这儿。小红和其他丫鬟们也都陪着宝玉,大家见面的次数多了,慢慢地就混熟了。小红发现贾芸手里拿着一块手绢,看起来特别像自己以前丢的那块,她心里痒痒的想问,但又不好意思开口。结果那和尚道士来了,男人都用不上了,贾芸就去种树了。这事儿放在心里不舒服,想问又怕别人误会,正纠结得不行呢。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喊:“姐姐在屋里吗?”小红一听,从窗户的小洞往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小丫头佳蕙。她赶紧回答说:“在呢,进来吧。”佳蕙跑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笑着说:“我运气真好!刚才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让我给林姑娘送茶叶,花大姐姐让我送。正好老太太给林姑娘送钱来了,分给她们丫鬟们,我去了,林姑娘就随手给了我两把。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帮我收着。”说着就打开手绢,把钱倒出来递给小红。小红帮她数了数,然后收好。 佳蕙说:“哎,你最近心里到底怎么样嘛?我建议你回家住两天,找个医生看看,吃点药,说不定就好啦。”小红回:“哪有的事,我好好儿的,回家干吗?”佳蕙想了想,说:“我记起来了,林妹妹身体弱,老吃药,你可以跟她要点来吃吃,效果可能差不多。”小红忙说:“别胡说,药能随便吃吗?”佳蕙说:“你这态度也不对,又懒散又不好好吃饭,长期下去怎么行?”小红叹气:“怕啥,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佳蕙惊讶:“你这不是好好的嘛,怎么突然这么说?”小红苦笑:“你哪知道我心里想啥。” 佳蕙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也难怪你,这个地方确实不好待。就像昨天老太太因为宝玉病了那么久,说照顾他的人都辛苦了,现在宝玉好了,还要给大家发赏。我们年纪小,没份儿,我不抱怨;但你也没份儿,我心里就不平。袭人就算得到再多,也不让人嫉妒,她应该得到。说句公道话,谁能比得上她呢?就算她不那么小心周到,那也值得。我就气不过晴雯、绮霞那几个,仗着宝玉喜欢他们,大家都捧他们。你说气不气人?” 小红耸耸肩:“犯不着跟他们生气。俗话说‘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能守一辈子呢?过个三五年,大家各自散去,谁还管谁啊?”佳蕙听后,心里一阵感动,眼圈都红了,但又不好意思无缘无故地哭,只好强笑着:“你说得对。昨天宝玉还说要装修房子、做新衣服,好像还有很长日子似的。” 小红听后,轻轻冷笑了两声,正准备开口,突然一个没留头发的小家伙蹦进了屋,手里拿着花样子和两张纸,大大咧咧地说:“这俩花样子得麻烦你画出来。”话音刚落,就把东西往小红那儿一扔,转身就开溜了。小红冲着门外喊:“到底谁的东西啊?跑那么快,也不说清楚。‘谁家的馒头等着你怕凉了啊?’”那小家伙在窗外只来得及喊一声:“是绮大姐的。”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小红气得把花样子往旁边一扔,开始翻抽屉找笔。翻来覆去,全是秃笔,她不禁嘟囔:“前两天新买的笔放哪儿了?怎么想不起来了?”一边说,一边发愣,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对了,那天晚上莺儿拿走了。”说着,就对佳蕙说:“你帮我拿一下。”佳蕙却回答:“花大姐还等着拿箱子呢,你自己去拿吧。”小红有点生气:“她等着你,你还在这里闲聊?我不让你去拿,她也不‘等’你了。真是个淘气鬼!” 小红一边说着,一边出了怡红院,直奔宝钗的院子。刚到沁芳亭边,瞧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小红站住脚,笑眯眯地问:“李奶奶,您老上哪儿溜达去了?怎么从这边过来呀?”李嬷嬷停下脚步,一拍手说:“哎,你看看,又盯上哪个‘云哥哥’‘雨哥哥’了,现在还非得我把他给召来。要是让屋里的人听见了,那可又得闹翻天了。”小红笑着调侃:“您老真就信了他的邪,去叫他啊?”李嬷嬷一脸无奈:“那还能怎么办呢?”小红咯咯笑着说:“那个‘云雨哥哥’要是识相,就不会光顾着进来。”李嬷嬷疑惑:“他不傻,为啥不进来?”小红眨眨眼:“他要真进来了,您老不该和他一块儿来呀;回头让他一个人瞎撞,看他能闹出啥花样!”李嬷嬷摆摆手:“我哪有那闲功夫跟他瞎转悠!告诉他一声,回头让个小丫头或者老婆子把他带进来就完事儿了。”说完,李嬷嬷拄着拐杖,径直走了。 小红一听,立马就站在那儿发愣,连笔都忘了拿。没过多久,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到小红在那儿,就好奇地问:“红姐姐,你在这儿干啥呢?”小红抬头一看,原来是坠儿,就随口问:“你去哪儿呀?”坠儿说:“让我去带芸二爷过来。”说完,就像小兔子似的跑开了。这时,小红刚走到蜂腰桥门口,就看到坠儿带着贾芸来了。贾芸边走边偷看小红,而小红也假装和坠儿聊天,其实也在偷偷地看贾芸:两人的目光恰好碰在一起。小红突然脸红了一下,转身就往蘅芜院的方向跑了。其他的就不提了。 贾芸跟着坠儿曲里拐弯地来到了怡红院,坠儿先跑进去通报了一声,这才带着贾芸进院。贾芸一瞧,院子里头散落着几块山石,种着几株芭蕉,那边松树底下一对仙鹤正在整理羽毛。走廊上挂着一排鸟笼,里头关着各种珍奇鸟儿。抬头一看,那小楼阁上五间小屋,门窗上刻着新颖的图案,还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怡红快绿’四个大字。贾芸心里暗自嘀咕:‘怪不得叫怡红院,原来匾上写的是这四个字。’正想着,里头纱窗后头传来笑声:‘快进来吧,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贾芸一听,是宝玉的声音,赶紧进屋,抬头一看,满眼金光闪闪,文章璀璨,却没见着宝玉。一转身,左边一个大穿衣镜后头,突然冒出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说:“二爷请到里屋坐。”贾芸哥儿连忙点头答应,连正眼都没敢多看一眼。 踏进碧纱橱,眼前一张小的填漆床,挂着大红撒花帐子,宝玉穿着居家服,趿拉着鞋,靠在床上捧着本书。一见贾芸进来,他把书一扔,笑着起身。贾芸赶紧上前请安,宝玉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下面的椅子上落座。宝玉笑着说:“自从那回见你,让你来书房,结果一堆破事儿,就把你给忘了。”贾芸笑着说:“肯定是我没福气,又碰上叔叔不舒服。叔叔现在没事了吧?”宝玉说:“好多了。我还听说你累了好几天呢。”贾芸说:“累点是应该的,叔叔好了,我们全家都跟着走运。” 正说着,丫鬟端茶来了。贾芸一边和宝玉聊天,一边偷看丫鬟:身材苗条,脸儿长,银红袄儿配青缎坎肩,白绫细褶裙。自从宝玉病了,他在这里混了两天,记住了不少人的名字。他认出这丫鬟是袭人。在宝玉这儿,她和别人不一样。这会儿端茶倒水,宝玉又在旁边,他忙站起来笑着说:“姐姐怎么给我倒茶?我来叔叔这儿,又不是外人,我自己来倒就行。”宝玉说:“你坐着吧,丫头们面前也是这样的。”贾芸笑着说:“话虽这么说,但叔叔房里的姐姐们,我哪敢随便啊。”说着,他就坐下喝茶了。 宝玉就跟他瞎聊起来:哪个戏班子唱得好,哪个园子景致美,还提到哪家的小妞俊,哪家宴席豪华,还有哪家有珍奇玩意儿,哪家有罕见宝贝。贾芸只能跟着他的话题走。聊了一会儿,宝玉显得有点儿困了,贾芸就起身说再见。宝玉也没太挽留,就说了句:“有空就过来啊。”然后让小丫头坠儿把他送出门。 贾芸溜出怡红院,四处瞧瞧没人在,就放慢脚步,边走边跟坠儿聊天。他先是好奇地问:“你多大了?叫啥名儿?你爸妈是干啥的?在宝叔那住了几年啦?一个月能挣多少啊?宝叔屋里一共有几个丫鬟?”坠儿就一件件地给他答了。贾芸又问:“刚才跟你说话那人是小红吗?”坠儿笑了:“对啊,就是小红。你问她干嘛?”贾芸说:“她不是找绢子嘛,我刚好捡到一块。”坠儿听了笑了:“她问了我好几遍,有没有看到她的绢子。我哪有那闲功夫管这事儿?今天她又问,还说要是我帮她找到就谢我呢。刚才在蘅芜院门口说的,二爷你也听到了,我没骗你。好二爷,你既然捡了,就给我吧,我倒要看看她给我啥谢礼。” 原来上回贾芸来种树,就捡到一块罗帕,知道是园子里人丢的,但不知道是谁的,所以没敢声张。现在听小红问坠儿,知道是她的,心里别提多乐了。一见坠儿要,他早有了主意,就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绢子,对坠儿笑着说:“给你可以,但你得了她的谢礼,可得告诉我。”坠儿一口答应了,接过绢子,送走贾芸,转头去找小红,其他的就不提了。 宝玉把贾芸送走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就那么斜躺在床上了,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袭人一看,赶紧坐到床边推他,说:“又犯困了?你都快闷坏了,出去走走不好吗?”宝玉听了,拉着袭人的手,笑着说:“我倒是想出去,就是舍不得你。”袭人笑着,一边说一边拉他起来:“你这套说辞我都听腻了!”宝玉无奈地说:“那咱们去哪儿呢?感觉好没劲啊。”袭人说:“你出去转转就精神了。老这么懒洋洋的,心里更不舒服。” 宝玉没精打采的,也只能听她的。出了门,在走廊上逗了一会儿鸟,又走到院子里,沿着沁芳溪看了一会儿金鱼。突然发现山坡上两只小鹿像箭一样飞快跑过来,宝玉正纳闷呢,就看到贾兰拿着小弓追过来。一见宝玉,贾兰停下来,笑着说:“二叔叔,我还以为你出门了呢。”宝玉说:“你又调皮了,好好儿的,干吗要射它们?”贾兰笑着说:“现在不用读书,闲着也是闲着,就练练射箭嘛。”宝玉逗他:“你要是摔掉了牙,那时候就不练了。” 走着走着,宝玉一溜烟儿的来到了一个院子门口,瞧那凤尾葱郁茂密,龙吟低沉悠长,这不就是潇湘馆嘛。他随意地走进了院子,发现里面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走到窗子前,宝玉觉得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从窗户里飘了出来,他就把脸贴在窗户上闻。突然,耳朵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每天都是昏昏欲睡的。’”宝玉一听,心里痒痒的。一看,只见黛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宝玉在窗外笑着问:“怎么整天都‘昏昏欲睡’的?”一边说着,一边掀开帘子进去了。黛玉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态,结果小脸蛋儿一下就红扑扑的。用袖子遮住脸,翻身朝里假装睡着了。宝玉走过去,想要扳过她的身子,这时候黛玉的奶娘和两个婆子走了进来,说:“妹妹正在睡觉呢,等她醒了再请你吧。”话音刚落,黛玉就翻身坐了起来,笑着说:“谁睡觉了?”那几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了,笑着说:“我们还以为姑娘睡着了呢。”说完,就叫紫鹃进来伺候黛玉,然后都走了。 黛玉正坐在床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鬓发,一边笑着问宝玉:“别人都在睡觉,你进来搞什么鬼啊?”宝玉一看黛玉那双迷蒙的星眼,还有那泛着红晕的香腮,心里早就乱了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着说:“你刚说什么来着?”黛玉说:“我啥也没说啊。”宝玉笑得更开心了:“嘿,给你个榧子吃吃!我全都听见了。”俩人正聊着,紫鹃进来了。宝玉立刻说:“紫鹃,给我们来点好茶。”紫鹃回:“我们这儿哪有好的啊?好的得等袭人来了才有。”黛玉不耐烦地说:“别搭理他,你先给我打水去。”紫鹃说:“他是客人,当然得先给他泡茶再打水。”说完就去倒茶了。 宝玉冲着紫鹃直夸:“好丫头啊!‘要是我能和你这多情的小姐一起躺在帐子里,怎么舍得让你叠被子铺床呢?’”黛玉一下急了,脸色一沉:“你说的什么啊?”宝玉还是笑:“我啥也没说啊。”黛玉一下就哭了:“现在这些新花样,外面听来的粗话也跟我说,看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也来逗我笑。我这是成了你们的开心果了。”说着,她一边哭一边下床,就要往外走。宝玉慌了,赶紧追上去:“好妹妹,我刚才说错话了,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再敢说这种话,就让我嘴上长个疔,舌头烂掉!” 正聊着呢,袭人忽然过来,急匆匆地说:“赶紧回去穿衣服,老爷找你呢。”宝玉一听到这话,脑袋里跟挨了雷劈似的,啥也顾不上,急忙忙地跑回去穿衣服。一出园子,就瞧见焙茗在二门那儿等着。宝玉问他:“你知道老爷找我干啥吗?”焙茗说:“赶紧走吧,去了不就知道了。”一边说,一边催着宝玉。穿过大厅,宝玉心里还是迷糊着,突然听见墙角有人哈哈大笑,回头一看,薛蟠正拍着手跳出来,笑着说:“要不是说你姨夫叫你,你能这么快就出来?”焙茗也跟着笑了,跪下了。 宝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薛蟠逗他玩呢。薛蟠赶紧道歉,又是作揖又是求情的,说:“别生气了,都是我求他这么做的。”宝玉也没辙,只能笑着问:“你逗我也行,怎么还敢说是老爷呢?我要去告诉姨娘,让她评评理,行不?”薛蟠忙说:“好兄弟,我都是为了让你快点儿出来,一时忘了这句话的忌讳,以后你要逗我,也说是我爹叫你,怎么样?”宝玉笑着说:“哎呀,你更该死了。”然后对焙茗说:“你这叛徒,还跪着干啥?”焙茗赶紧磕头站起来。 薛蟠说:“哎,要不是特殊情况,我可不敢随便打扰你。你知道吗,明天五月初三,是我的生日。没想到老胡和老程他们竟然弄来了这么多好东西:那藕又粗又长,脆生生的新鲜着呢;西瓜大得不得了;还有那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罗猪、鱼,个头大得吓人。你说这四样礼物难不难搞?鱼和猪虽然贵,但难得的是藕和瓜,他们是怎么种出来的啊!我先给老妈孝敬了一些,然后也给咱们的老太太、姨母送去了点。现在还剩了一些,我想自己吃又怕福气不够,想来想去,除了我也就你配吃了。所以特意请你过来。嘿,刚好有个唱曲儿的家伙也来了,咱们俩一起乐和一天怎么样?” 一边聊着,一边就走到了他书房,一看,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他们几个,还有那帮唱曲儿的伙计都在。一见他进门,一个个忙不迭地请安问好,互相打个照面。喝完茶,薛蟠就喊人:“上酒!”话音没落,一群小厮就忙乎开了,手忙脚乱地摆了好一会儿,才算坐定了。宝玉一见那些新奇的瓜藕,就乐了:“我的生日礼物还没送来呢,倒先吃上了。”薛蟠说:“可不是嘛,你明天来给我拜寿,打算送点啥稀罕玩意儿?”宝玉说:“我啊,没东西送。那些金银珠宝、吃穿用度,都不是我的。我就喜欢写写字,画点画儿,那才是我的东西。” 薛蟠一听,笑着说:“你一说画儿,我忽然想起来了,昨天看人家一本春宫画,画得真好。上面还有好多字,我也没细看,就看了看签名,原来是‘庚黄’。真是好得不得了。”宝玉一听,心里就犯嘀咕:“我看过不少字画,哪来的‘庚黄’?”想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就让下人拿笔来,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又问薛蟠:“你确定是‘庚黄’吗?”薛蟠说:“我当然看清楚了!”宝玉把手一伸给他看:“那这两个字呢?其实跟‘庚黄’也差不多。”大家一看,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着说:“肯定是这个,大爷你刚才可能看错了。”薛蟠有点尴尬,笑着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糖银’‘果银’的!” 正聊着呢,小厮跑进来报告:“冯大爷大驾光临啦!”宝玉一听,就知道是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冯紫英来了。薛蟠他们一群人赶紧喊:“快请快请!”话音还没落,冯紫英已经一边说笑一边走进来了,大家急忙站起来,给他让座。冯紫英笑哈哈地说:“嘿,看来是不打算出门啦,在家享受生活啊。”宝玉和薛蟠都笑着说:“好久不见啦,令尊身体可好?”紫英回答说:“家父还算可以,托您的福。不过最近家母小感冒,病了两天。” 薛蟠看到他脸上有点青,就笑着说:“你这脸上又跟谁干架了,弄成这样?”冯紫英笑着说:“自从上次把仇都尉的儿子揍了之后,我就收敛了,不轻易动手了。这次脸上这道,是前两天去打猎,在铁网山被兔子翅膀刮的。”宝玉问:“什么时候的事?”紫英说:“三月二十八去的,前几天才回来。”宝玉说:“难怪前两天我在沈世兄家吃饭没看到你,我本来想问来着,结果忘了。你是自己去,还是你老爹也去了?”紫英说:“对啊,家父去的,我没办法,只能跟着去。我哪能闲得慌,放着咱们几个喝酒听歌不享受,去找罪受啊?这次去,虽然有点倒霉,但也有意外的收获。” 薛蟠他们一看他喝完茶,都说:“赶紧入座吧,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聊。”冯紫英一听,立马站起来说:“按道理讲,我应该喝几杯才对,但今天真有急事,还得回家跟老爹汇报,实在不敢喝酒。”薛蟠、宝玉他们哪肯答应,死活拉着不让走。冯紫英笑着说:“这可真是新鲜。咱们认识这么久,哪有这规矩啊?我真的不能喝。如果非得让我喝,那就来大杯,我喝两杯意思一下。”大家听他这么说,也只能作罢,薛蟠拿起酒壶,宝玉端着酒杯,倒了两大海。冯紫英站着,一口气喝完。宝玉说:“你倒是把那个‘不幸之幸’的故事说完再走啊。”冯紫英笑着说:“今天也没说痛快,我打算专门摆个酒局,请大家好好聊聊;还有件事想请大家帮忙。”说完,他摆摆手就走了。薛蟠急得不行:“你这么一说,我们心里痒痒得不行,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啊?早点告诉我们,也省得我们干着急。”冯紫英说:“最多十天后,最少八天后。”一边说着,一边出门骑马走了。众人回到座位上,又喝了一会儿才散场。 宝玉一溜烟儿地回到了园子里,袭人这会儿正心里七上八下的,惦记着宝玉去见贾政,不知道是吉是凶。一见宝玉醉醺醺地回来了,赶紧问他是怎么档子事儿。宝玉就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袭人听了就埋怨:“你让人家在这儿牵肠挂肚的,你倒好,跑去逍遥快活,也不派个人来报个信儿!”宝玉忙解释:“我哪能不想着派人送信儿啊,还不是因为冯世兄来了,一忙乎就给忘了。”正聊着呢,宝钗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打趣说:“新鲜东西都让我们给占了。”宝玉也笑着回:“姐姐家的好东西,当然得先紧着我们了。”宝钗却摇头晃脑地笑说:“昨天哥哥特意请我吃,我没吃,让他留着给别人吧。我知道自己福薄,吃不起那个。”这时候,丫鬟端了茶来,几个人边喝茶边聊着家常,其他的就不细说了。 黛玉听说宝玉被老爹贾政叫走了,一整天都没回来,心里那个急啊,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晚饭后,听说宝玉回来了,黛玉心里那个激动,脚底板就像长了风火轮,一路小跑去找他。跑到宝玉的园子,一看宝钗先进去了,黛玉也不甘落后,紧跟着就进去了。到了沁芳桥,哇塞,池子里全是漂亮的水鸟,颜色那个鲜艳,黛玉看呆了,站那儿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想去怡红院,结果门给关了,黛玉只好敲门。没想到晴雯和碧痕刚吵完架,心情不好,一见宝钗来了,晴雯就把气撒她身上了,私下里抱怨:“你来就来,还赖着不走,让我们熬夜熬得跟熊猫似的!”突然又有人敲门,晴雯更火了,都没问是谁,就吼了一嗓子:“都睡了,明天再来吧!” 黛玉早就门儿清丫头的习性,她们之间平时嬉戏玩闹成了习惯,黛玉担心院里的丫头像平时一样,没听出是她的声音,还以为别的丫头来了,所以死活不给开门。黛玉只能大声再喊:“是我啊,还不开门吗?”可晴雯偏偏还是没听见,火爆脾气一上来,直接吼回去:“管你是谁,我们二爷说了,一概不许放人进来!” 黛玉听这话,一下就气蒙了,站在门外。她本想大声质问,但又忍住了,心里暗自琢磨:“虽然舅母家跟自己家似的,但毕竟我是客人。如今我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只能在这里寄人篱下,要是真闹起来,多没意思啊。”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正犯难呢,就听见院子里头一阵欢笑声,仔细一听,竟是宝玉和宝钗。黛玉心里更气了,左思右想,突然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肯定是因为宝玉生我气,觉得我告发了他。可我明明没告他啊,他也不问问清楚,就对我这么大火气!今天不让我进,明天就能不见面了?”越想越伤心,也不管地上湿滑,花儿被冷风吹,就一个人站在墙角的花影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黛玉那绝世的容颜,这一哭,连附近的柳枝上的鸟儿听了都飞得远远的,不忍心再听下去。正是: 颦儿才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 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黛玉正哭得伤心,突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也不知道是谁走了出来。具体情况,咱们下回再说。 第27章 林黛玉在花冢旁悲伤吟唱《葬花吟》 黛玉正抹眼泪呢,冷不丁听到院子里门响,抬头一看,宝钗出来了,宝玉、袭人一群人也都跟着送。黛玉想凑上去问问宝玉,可又担心当着大家的面,宝玉会尴尬,就悄悄躲到一边,让宝钗先走了。等宝玉他们进去关门,黛玉才转过身,还对着门洒了几滴泪。觉得没意思,就转身回屋,懒洋洋地卸了剩下的妆。 紫鹃和雪雁都知道黛玉的脾气:没事就坐着发闷,不是皱着眉头就是长叹,还经常无缘无故地掉眼泪。刚开始还有人劝她,怕她想家想父母,或者受了委屈,就安慰她几句。可时间一长,黛玉这样子成了家常便饭,大家也就习惯了,没人再理她,让她自己坐着发闷,大家各自忙各自的。 黛玉就那么靠着床栏杆,双手抱着膝盖,眼里含着泪,像座雕塑似的,一直坐到半夜才睡觉。这一夜,也没啥好说的。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号,这天下午正好是芒种节。古时候的风俗是这样的:一到芒种节这天,大家都要摆上各式各样的礼物,给花神送行,因为芒种一过,夏天就来了,花儿们都要凋谢,花神也要退休了,咱们得好好送送她。女孩子家更是喜欢这个习俗,所以大观园里的人都早早起床忙活开了。那些姑娘们,有的拿花瓣柳枝编成轿子和马,有的用绫罗绸缎叠成旗子,全都用彩线绑起来,每个树梢每朵花上都挂满了这些小玩意儿。整个园子里彩带飘飘,花儿摇曳,再加上这些姑娘们打扮得像桃花含羞、杏花娇媚,连燕子、黄鹂看了都得嫉妒,这美景一时半会儿真是说不完。 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还有大姐儿、香菱和一群丫鬟们都在园子里玩得不亦乐乎,可就是不见黛玉的踪影。迎春就忍不住说了:“林妹妹跑哪儿去了?这懒丫头,这会儿不会还在梦周公吧?”宝钗一听,马上接口:“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把她拽起来。”说完,她就把大家晾在那儿,一个人直奔潇湘馆去了。 正走着呢,文官和其他十一个女孩子也凑了过来,打了个招呼,闲聊了一会儿才走。宝钗转身一指:“她们在那儿呢,你们去找她们玩,我去找林妹妹,马上就回来。”说完,又继续往潇湘馆的方向走。 突然一抬头,宝玉进潇湘馆了,宝钗就站那儿,低头琢磨了一下:“宝玉和黛玉从小一起长大,俩人之间挺随便的,打打闹闹,情绪变化无常。黛玉又爱猜疑,爱闹小脾气。我现在要是跟进去了,一方面宝玉不方便,另一方面黛玉也会多想。还是回去吧,这主意不错。” 于是宝钗就准备去找其他姐妹玩,突然眼前一对玉色的蝴蝶吸引了她。这蝴蝶大得像个小团扇,一会儿飞上,一会儿飞下,乘风起舞,好玩极了。宝钗一心想扑过去玩玩,就从袖子里拿出扇子,往草地扑去。可那蝴蝶一会儿飞起,一会儿落下,好像就要飞过河去似的。宝钗小心翼翼地跟着,一直跟到池边的滴翠亭,累得香汗淋漓,呼吸急促。她也不想扑蝴蝶了,正想回去,却听到亭子里有人在小声说话。原来这亭子建在水上,四面都是游廊和栏杆,还装饰着雕花的格子窗,糊着纸。 宝钗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就停下脚步,仔细往里听。只听见有人说:“你看这手帕,确实是你的那块,你就拿着;如果不是,就还给芸二爷吧。”另一个说:“没错,是我的!给我吧。”又有人说:“你打算怎么谢我呢?难道我白帮你找回来吗?”对方回答:“我已经答应了要谢你,当然不会骗你。”接着又有人说:“我帮你找到了,你当然要谢我;但那个捡到的人,你就不谢他吗?”另一个反驳:“别胡说,他是男人,捡到我们的东西,本来就该还给我们。我还要谢他什么?”又有人说:“你不谢他,我怎么向他交代?再说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如果没东西谢他,就不让我把手帕给你。”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说:“好吧,那就拿我的这个给他,算作谢礼。你要是敢告诉别人,可得发誓。”另一个说:“我要是敢说出去,就让我嘴上长疮,不得好死!”最后有人说:“哎呀,我们光顾着说话,小心外面有人偷听。不如把窗户都打开,就算有人看到我们在里面,也只会以为我们在闲聊。他们走近了,我们也能看到,到时候就别说了。” 宝钗在外面一听到这话,心里那个惊啊,瞬间想到:“难怪都说那些做贼的、偷腥的,花花肠子就是多,这会儿被发现我在这里,他们得多尴尬啊?再说,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宝玉屋里的小红呢?她那眼神飘忽,心机深沉,可是个鬼灵精怪的主儿。今天竟然被我抓了个现行,‘人急了能跳墙,狗急了能咬人’,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还得吃个闷亏。现在想躲也来不及了,看来只能来个‘金蝉脱壳’啦。”正想着呢,突然“咯吱”一声,宝钗故意加重脚步,笑着大喊:“颦儿,你给我藏哪儿了!”一边喊一边装作追赶的样子。 亭子里的小红和坠儿刚要推窗,就被宝钗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两个人都愣住了。宝钗反而笑着问他们:“你们把林姑娘藏哪儿了?”坠儿说:“哪有林姑娘影子啊?”宝钗说:“我刚才还看到林姑娘在那边河边蹲着玩水呢,我要吓她一跳,还没等走到跟前,林姑娘倒先看见我了,向东一拐,就没了影儿,说不定就藏在里头了?”说着就进亭子里寻了一圈,然后抽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想:“这回遮过去了,不知道她两人什么反应?”谁知小红信以为真,等宝钗走远后,就拉住坠儿说:“这回糟了,林姑娘刚刚在附近,一定把咱们的话听去了!”坠儿听了,半晌没言语。 小红又问:“这怎么办呢?”坠儿撇撇嘴:“谁管它疼不疼啊!各忙各的得了。”小红又担心:“要是宝姑娘听见还好说,可林姑娘那张嘴,又爱挑剔人,心又细,万一让她听去了,泄露出去怎么办?”俩人正悄悄说着,香菱、臻儿、司棋、侍书她们几个就走到了亭子里。俩人赶紧收了声,跟她们嬉笑起来。 这时凤姐站在山坡上招手,小红忙不迭地离开众人,笑着跑过去问:“奶奶叫我有啥事?”凤姐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长得干净利落,说话又机灵,就笑着说:“今天我的丫头们没跟我来。我突然想起件事,得找人出去办,不知道你行不行?能不能把事情说清楚?”小红笑眯眯地说:“奶奶有什么吩咐,我这就去办。要是说不明白,误了事,我随便奶奶处罚。”凤姐笑着问:“你到底是哪个姑娘的丫鬟?我使唤你出去,回头她找你,我好帮你解释。”小红说:“我是宝玉屋里的。”凤姐一听,笑说:“哎呀,原来宝玉屋里的人,怪不得呢。行,等他问起,我帮你解释。你现在去告诉我家平儿,外屋桌子上汝窑盘子下面压着一卷银子,一百二十两,是给绣匠的工钱。等张材家的人来了,当面称给他看,再给他。还有,床头上有个小荷包,也拿过来。”小红听明白了,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 没过多久,小红回来一看,凤姐儿不见踪影了。一瞧见司棋从山洞里出来,正那儿整理着带子,赶紧跑过去问:“姐姐,你看见二奶奶了吗?她去哪儿了?”司棋漫不经心地说:“不清楚。”小红无奈,转身又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探春和宝钗在池边赏鱼,就笑着走过去问:“你们知道二奶奶刚才去哪儿了吗?”探春随口回答:“去你大奶奶那儿了。”小红点点头,掉头又往稻香村的方向走,迎面撞上晴雯、绮霞、碧痕、秋纹、麝月、侍书、入画、莺儿一群人。 晴雯一看到小红就开腔了:“你这是疯了吗?花儿没人浇水,小鸟没人喂,茶炉子也没人管,就知道往外跑!”小红不甘示弱:“昨天二爷说了,今天不用浇花儿,隔一天浇一次。我喂鸟的时候,你还在梦里打呼呢。”碧痕追问:“那茶炉子呢?”小红理直气壮:“今天不是我的班,有没有茶,不关我的事。”绮霞摆手:“别说了,让她去逛吧。”小红急了:“你们再问问,我到底有没有闲逛。二奶奶刚才是叫我办事去了。”说着,举起荷包给大家看,大家都不说话了,散开了。 晴雯冷笑一声:“难怪呢,攀上高枝儿了,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也不知道说了几句好话,就飘成这样。这一次两次的也算不了什么,等过几天还得听我们的。你要是能从今往后走出这个园子,真正站在高处,那才算你厉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红一听说,心里那个别扭啊,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去找凤姐。到了李氏的屋里,果不其然,凤姐正和李氏聊天呢。小红赶紧上来说:“平姐姐说了,奶奶一出门,她就把银子给收了;张材家的人一来,她就当面称好给了。这是荷包,你看看。”说完,把荷包递给了凤姐。她又接着说:“平姐姐让我来告诉奶奶,旺儿刚进来问奶奶有什么吩咐,平姐姐就按照奶奶的意思把他给打发了。” 凤姐一听,笑了:“她怎么知道我的意思啊?”小红说:“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候这里的奶奶,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晚了两三天,但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点了,我们奶奶还会带着五奶奶来看奶奶。五奶奶前两天让人来说,舅奶奶来信了,问候奶奶,还想跟这里的姑奶奶要点延年神验万金丹,如果有了,就让人送过来,我们奶奶那儿会帮忙转交。’”小红还没说完,李氏就笑了:“哎呀,这都说的是什么啊,‘奶奶’‘爷爷’的一大堆,我都听晕了。” 凤姐也笑了:“你不懂很正常,这可是绕了好几道弯子的话。”说完,又对小红说:“好孩子,你真厉害,说得这么清楚,不像他们说话那么扭捏,像蚊子哼哼似的。嫂子不知道,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跟别人说话,他们非得把一句话拽得老长,分成几截,咬文嚼字,拿腔拿调的,听得我直冒火。我们平儿以前也这样,我批评了她几次,才好点。”李纨笑着说:“是啊,像你这样泼辣的人才好。”凤姐说:“这丫头就不错,刚才这两次说话,虽然没说多少,但言简意赅。”说完,又对小红说:“明天你就来伺候我吧,我收你做干女儿。我好好调教一下,你一定能成气候。” 小红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凤姐瞪大了眼睛问:“你笑什么呀?说我年轻?我比你大几岁,难道就能当你妈了?你这是在做白日梦吧!你问问这些人,有几个比你大的敢叫我一声妈的?今天算是给你面子了。”小红笑着摇摇头:“我笑的是,奶奶你辈分搞错了。我妈是奶奶的干女儿,现在你又要认我做干女儿了!”凤姐一愣,疑惑地问:“谁是你妈?”李纨笑着接话:“你不知道吧?她是林之孝的女儿。” 凤姐惊讶地“哦”了一声,然后笑着说:“原来是她家的丫头啊。我还常说,林之孝夫妻俩,都是闷葫芦,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没想到竟然养出这么个机灵的丫头!你多大了?”小红回答:“十七岁了。”凤姐又问名字,小红说:“以前叫‘红玉’,因为和宝二爷重了,现在改叫小红了。”凤姐听后皱了皱眉,摇头说:“真够烦人的,得了‘玉’字的好处,谁都‘玉’的。”她又转头对李纨说:“你不知道,我跟她妈说过,‘现在家里事多,你帮我挑两个丫头吧。’她答应了,结果没挑,反而把自己的女儿送去了别处。难道跟我就会不好?”李纨笑着安慰:“你这是想多了,是你先说的,她后进的,怎么能怪她妈呢?”凤姐也笑了:“那好吧,明天我跟宝玉说,让他再要人,让这丫头跟我。不过,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小红笑着说:“愿不愿意的,我们可不敢说。但能跟着奶奶,我们学到的东西多,见识也广。”正说着,王夫人的丫头来叫凤姐,凤姐告别李纨走了。小红则回到怡红院,其他的就不提了。 黛玉因为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起床就晚了,听说姐妹们都在园子里开饯花会,生怕人家笑话她懒散,赶紧洗漱完毕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刚踏进院子,就见宝玉笑眯眯地走进来说:“好妹妹,昨晚有没有骂我?让我一晚上都没睡好。”黛玉回头对紫鹃喊:“快把房间收拾一下,把纱窗放下一扇,看看大燕子回来了没,把窗帘放下来,拿狮子镇住。烧完香,就把香炉盖好。”一边吩咐,一边又往外面走。宝玉看着黛玉这副模样,还以为她还在为昨天中午的事生气,哪知道她是为昨晚的事生气呢?他还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黛玉理都不理他,自己一个人出了院子,去找其他姐妹了。宝玉心里直犯嘀咕,自己在心里琢磨:“看黛玉这态度,好像不是因为昨天的事。但昨天我回来晚了,又没见到她,应该没惹她生气啊。”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面。 宝钗和探春在那儿欣赏鹤舞,黛玉一来,三人就站一块儿聊开了。宝玉也凑了过来,探春就笑眯眯地问他:“宝哥哥,身体怎么样?都三天没见你了呢。”宝玉也笑:“妹妹,你身体好吗?前两天我还问过大嫂子你的情况呢。”探春说:“宝哥哥,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宝玉一听,就跟着她走了,把宝钗和黛玉留在了那儿,两人来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探春问:“这几天,老爷没找你麻烦吗?”宝玉笑说:“没有啊。”探春说:“我昨天好像听到有人说,老爷找你出去了。”宝玉笑说:“那肯定是别人听错了,老爷没找我。”探春又笑说:“这几个月,我又攒了十来吊钱了,你拿去,下次你出门玩的时候,看到好看的字画或者有趣的小玩意儿,帮我带一些回来。” 宝玉说:“我每次出门,不管是城里城外,逛的地方都差不多,没见到什么新奇精致的东西,都是些金、玉、铜、磁器,没地方放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之类的。”探春说:“谁要那些啊!就像你上次买的柳枝编的小篮子,竹根挖的香盒,泥做的风炉,我就喜欢那样的。没想到他们都喜欢上了,都像宝贝一样抢走了。”宝玉笑说:“原来你喜欢这个啊。这东西不值什么,我给点钱让下人们去,他们能拉两车来。”探春说:“那些下人懂什么啊?你帮我挑些有特色又不俗气的东西,多带些回来。我还会像上次那样,给你做一双更精致的鞋,怎么样?” 宝玉哈哈一笑说:“你一说鞋,我一下就想起了件事儿:有一次我穿着那鞋,刚好碰上老爷,他一看就不高兴了,问:‘谁做的这鞋?’我可不敢说是三妹妹做的,我就说是在我生日那天舅母送的。老爷一听是舅母送的,就没再说什么。他还嘟囔了一会儿:‘真是的,费人费力,还浪费了好布料,做这干啥。’我回来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袭人,袭人说:‘这事儿还算好的,赵姨娘可气坏了,抱怨个不停:自家亲兄弟,邋遢得没人注意,却还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探春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说:“你说这想的啥啊!难道我就该做鞋吗?环儿难道就没有份儿?衣服是衣服,鞋袜是鞋袜,家里那么多下人,怎么就抱怨这些?是想让谁听见?我不过闲来无事做一两双,愿意给谁就给谁,谁敢管我啊?真是胡说八道。” 宝玉听后,笑着点头说:“你不知道,她心里肯定还有别的想法呢。”探春一听那事,立马就不乐意了,脑袋一甩,直接开炮:“你这是怎么了,脑袋进水了?他那点心思,明眼人一眼就看穿了,就是那种见不得光的龌龊想法。他才爱怎么想怎么想呢,我眼里只有老爷太太,其他人爱谁谁。跟我关系好就铁,什么正室偏房,我分不清也懒得分。按理说我不该说他,可他那模样,简直傻得可以!还有更好笑的呢,上次我给你的钱,让他去买那些小玩意儿,没两天一见我,就哭穷,说多难过多难过。我理都没理他。结果回头丫鬟们不在,他就开始抱怨我,说为什么把钱给你花,不给环儿花。我听了,又想笑又想气。然后我就去找太太了。” 正说得起劲,宝钗那边就笑了起来:“说完啦?过来吧。看来你们兄妹俩有悄悄话要说,我们这些外人插不上嘴了。”说着,探春和宝玉笑着走了过来。 宝玉一转眼没见着黛玉,就知道她肯定是躲到哪儿去了。他心里一盘算:“干脆再等个两天,等她气消了再去找她。”低头一看,地上满是凤仙、石榴各种颜色的花瓣,厚厚一层,就叹了口气:“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都不来收拾这些花了。我先替她收拾了,明天再问她怎么回事。”正说着,宝钗叫他们一起去后头。宝玉应了一声:“我这就来。”等宝钗他们走远了,他就把那些花瓣兜起来,翻山越岭,穿花拂柳,一直走到了那天和黛玉一起埋桃花的地方。 踏进花冢的门槛,还没拐过那座小山坡,耳边就飘来一阵呜咽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诉说,那哭声真是让人心疼。宝玉心里琢磨着:“这是哪家的小丫头,受了啥委屈,跑这儿来偷偷哭鼻子?”他一边寻思,一边悄悄停下脚步,仔细聆听那哭声: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着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天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那人一边低声吟唱,一边哽咽难言,哭得死去活来,却没察觉这边听的人已经听得如痴如醉,差点没晕过去。想知道后续如何,那就得等下一回故事再告诉你啦。 第28章 蒋玉函深情相赠茜香罗帕 薛宝钗羞涩佩戴红麝串饰 林黛玉因为前一天晴雯没给她开门,就错怪了宝玉。结果第二天,正好碰上送花的日子,心里那股子火气还没消呢,又让春天的忧愁给勾了出来。她就把那些落花埋了,一边埋一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花儿一样命苦,就哭了几声,还顺口念了几句诗。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刚开始还只是点点头,感叹一下;后来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和“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些句子,突然就在山坡上哭得死去活来,怀里那些落花也掉了一地。想想林黛玉那花儿一样美丽的容颜,将来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想都让人心碎。黛玉不见了,宝钗、香菱、袭人她们也会一个个消失,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里。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在哪里,这个园子、这些花、这些柳树,将来又会是谁的呢?他这么想来想去,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份悲伤了。 再看黛玉这边,正伤感着呢,突然听见山坡上也传来一阵悲伤的声音,心里暗想:“大家都笑我傻,难道这里还有个傻的?”抬头一看,宝玉站在那里,黛玉立刻不屑地啐了一口:“呸!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没良心命短的家伙!”话刚说到“命短”就赶紧捂住嘴,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宝玉在那儿伤心了一会儿,一见黛玉走了,心里明白黛玉肯定是看到他躲开了,自己也没啥意思了。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就往山下走,想回原来的路,去怡红院。嘿,正巧看见黛玉在前头,赶紧追上去,说:“你先别走。我知道你不想搭理我,我就说一句话,以后咱们就各走各的。”黛玉回头一看是宝玉,本想不理他,但听他说只说一句话,就问:“说吧。” 宝玉却笑嘻嘻地说:“两句话,你听不听?”黛玉一听,转身就走。宝玉在后头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黛玉听见这话,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问:“当初是啥样?现在又是啥样?” 宝玉说:“唉,当初你来了,那会儿我不是陪你玩得开心吗?我喜欢的,你想要就给你;我爱吃的,听说你也爱吃,我赶紧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你回来。咱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丫鬟们没想到的,我生怕你生气,都替她们想到了。我总觉得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才能显得比别人好。可现在呢,你大了,心也大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三天两头不见面,反而把那些‘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上了。我都没个亲兄弟姐妹,虽然有两个,但你不知道那是隔母的嘛?我也和你一样是独生的,本以为你我心里是一样的。谁知道我白费了这些心思,冤枉得都没地方说去!”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黛玉一听到这话,一看到这情景,心里瞬间就凉了大半截,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低着头,默默无言。宝玉一见她这样,赶紧又解释说:“我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怎么样,但就算我再不好,也不敢在妹妹面前犯错误。就算有一点点错,你批评我、提醒我下次别犯,或者骂我几句、打我几下,我都不会泄气。可你不理我,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失魂落魄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死了也是冤枉的,就算高僧高道给我忏悔,我也超生不了,还得你亲口说明原因,我才能投胎转世呢!” 黛玉一听到这话,昨晚的事情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她立刻说:“你既然这么讲,那为什么我过来的时候,你让你的丫鬟们不给开门啊?”宝玉一脸懵,说:“这话说得我都有点晕了,我要是那么做,我立马就能翘辫子!”黛玉不屑地啐了一口:“大清早的,别老提‘死’啊‘活’的,不吉利!你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发誓干啥?”宝玉解释说:“我发誓是真的,我压根没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黛玉想了一下,笑着说:“也对,肯定是那些懒洋洋的丫头们搞的鬼。”宝玉点头:“估计就是这样。我回去得好好问问是谁,好好教育教育她们。”黛玉又笑着说:“你那些丫鬟确实得管管。按理我不该多嘴,但今天得罪我事小,万一哪天‘宝姑娘’或者其他什么‘贝姑娘’过来,再发生这种事,那可就闹大了。”说完她还偷偷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的。 俩人聊着天呢,突然丫鬟跑来说开饭了,他俩就一起往饭厅走。王夫人一看到黛玉就问:“大妞啊,你吃那个鲍太医的药感觉怎么样了?”黛玉回:“嗯,也就那样吧。老太太还让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插嘴:“妈,你不知道,林妹妹这是天生的体质弱,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扛不住,吃点汤药驱驱寒,还是吃丸子药更合适。”王夫人想想说:“前阵子大夫推荐了个丸子药,名字我给忘了。” 宝玉接茬:“我知道那些药,不是人参养荣丸就是八珍益母丸,再不就是左归右归或者八味地黄丸。”王夫人摇头:“都不是。我就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宝玉一听,拍手大笑:“哪有‘金刚丸’啊,那不是还得有‘菩萨散’?”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宝钗捂着嘴笑说:“可能是天玉补心丹吧。”王夫人也笑:“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都记不清了。”宝玉开玩笑:“妈,你没糊涂,都是‘金刚’‘菩萨’给闹糊涂了。”王夫人笑骂:“小兔崽子,又皮痒了,欠揍!”宝玉哈哈笑着说:“我爸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揍我呢。” 王夫人又说:“既然有这个名儿,明天就叫人买点来尝尝。”宝玉回道:“那些药都没啥用。妈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给妹妹配一剂丸子药,保证吃完这一剂就能好。”王夫人瞪大了眼睛:“胡说八道!哪有药这么贵?”宝玉笑嘻嘻地说:“真的,我这个方子可不一般,药名也怪怪的,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就比如说那个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都不够。还有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众多药材中的一小部分。那主角药,提起来都能吓人一跳!前年薛大哥求了我一两年,我才给他这个方子。他拿着方子去找药,又花了二三年,花了不少银子才配齐。妈不相信,可以问宝姐姐。” 宝钗听后,笑着摆手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你可别让姨妈问我。”王夫人笑着夸奖:“宝丫头真是好孩子,不会说谎。”宝玉站在那儿,听王夫人这么说,一转身一拍手:“我说的可是真话,怎么说是撒谎呢?”话音刚落,他一回身,看到林黛玉坐在宝钗后面,抿着嘴笑,还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好像在笑话他。 凤姐在那屋子里监工摆桌子,一听这话,立马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宝兄弟可没骗人,这事儿真的有哦。前些日子,薛大爷亲自跑来找我,要珍珠,我问他干吗用的?他说做药。还嘟囔着:‘不做也罢,谁知道这么麻烦!’我一问:‘什么药啊?’他说宝兄弟给的方子,具体的药名太多,我记不住。他还说:‘要不是我要用,我就买几颗珍珠完事儿,但得是戴过的,所以得找你。没散花儿的话,戴过的拆下来也行。回头我再挑好的重新串。’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两串珠花儿拆了给他。还得弄块三尺大红纱,磨成粉呢。” 凤姐说一句,宝玉就念一句佛号。凤姐说完后,宝玉又接茬:“太太您说呢?这也凑合着用吧。按理说,这珍珠宝石得到古墓里去找,得是古代富贵人戴过的首饰才好。现在谁会为了这个去挖坟掘墓啊?所以戴过的也凑合用。”王夫人听后感慨:“阿弥陀佛,真是乱来!就算坟里有,那都死了几百年了,现在翻出来做药,也不灵验了。” 宝玉冲着黛玉说:“你听见没?难不成二姐姐也跟着我一起编故事啊?”他嘴上说着黛玉,眼睛却偷偷往宝钗那儿瞟。黛玉一把拉过王夫人说:“舅母您听听,宝姐姐都不帮着他打圆场,他反倒来质问我!”王夫人也笑着说:“宝玉这孩子,总是欺负你妹妹。”宝玉哈哈一笑:“太太您不知道,宝姐姐之前一直住在家里,薛大哥那档子事儿她都不清楚,现在住在这儿,更不可能知道了。林妹妹刚才在背后误会我编故事,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正聊着,突然贾母那儿的丫鬟跑来找宝玉和黛玉吃饭。黛玉看都没看宝玉一眼,起身就跟着丫鬟走了。那丫鬟回头喊:“宝玉,你跟着我们一起啊!”黛玉头也不回地说:“他不吃,他不跟咱们一块儿,我先走了。”说完,人就没影了。宝玉那儿呢,慢吞吞地说:“我今天跟太太吃吧。”王夫人摆摆手:“得了吧,我今天吃素,你老老实实去吃你的饭去。”宝玉却是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吃素。”然后挥挥手让丫鬟走了,自己一屁股坐到桌子边。王夫人冲着宝钗她们笑:“你们吃你们的,别管他。”宝钗笑着劝:“你正经点,去不去吃饭,陪陪林妹妹吧,她现在心里不舒服呢。何苦呢?”宝玉却不当回事:“管她呢,过会儿就好了。” 吃完饭,宝玉心里两头忙,一边怕奶奶担心,一边又想着黛玉,急急忙忙地就要喝茶漱口。探春和惜春都逗他:“二哥,你这是忙得脚不沾地啊?吃饭喝茶也这么风风火火的。”宝钗也笑着说:“让他赶紧喝完茶去找黛玉妹妹吧,在这儿瞎闹什么呢?”宝玉喝完茶就往外走,直奔西院。正巧走到凤姐儿的院子,凤姐儿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槛上,拿着耳挖子剔牙,看着一群小厮搬花盆。一见宝玉来了,她就笑哈哈地说:“来得正好,快进来,进来,帮我写几个字。” 宝玉无奈地跟着进了屋。凤姐儿一进门就指挥下人拿笔墨纸砚,然后对宝玉说:“给我记好了,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各式各样的上等纱一百匹,还有金项圈四个。”宝玉一脸懵,说:“这算哪门子的账啊?不是账又不像礼物,这怎么写啊?”凤姐儿挥挥手:“你只管写,我懂就行。”宝玉没办法,只能照办。凤姐儿一边收着单子,一边笑眯眯地说:“还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一下,你屋里那个小红,我想让她过来帮我,明天我再给你找个好的,怎么样?”宝玉耸耸肩:“屋里人多了去了,你喜欢谁就要谁,问我干吗?”凤姐儿笑着点头:“那行,我就让人把她带走了。”宝玉随意地说:“带走吧。”说完就想走。凤姐儿叫住他:“回来,还有事儿呢。”宝玉忙说:“老太太找我,等会儿再说吧。”说完,就去了贾母那里。一看,大家已经吃完饭了。贾母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吃的?”宝玉笑着说:“也没啥,多吃了一碗饭。”又问:“林妹妹呢?”贾母说:“里屋呢。” 宝玉进去一看,一个丫头在吹熨斗,两个在炕上打粉线,黛玉正弯腰剪裁什么。宝玉走过去,笑着说:“这是干吗呢?刚吃完饭,这么弯着腰,小心一会儿头疼。” 黛玉根本没搭理,只顾着剪她的东西。这时候,有个丫鬟说:“那绸子的边角剪得还不怎么样,得再熨一熨。”黛玉把剪子往边上一扔,说:“管它呢,等会儿自然就没事了。”宝玉听了一脸懵。 没过多久,宝钗、探春她们也来了,跟贾母聊了一会儿天后,宝钗走进来问:“妹妹在忙什么呢?”看到黛玉正在裁剪,她笑着说:“越来越厉害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着回应:“这不过就是骗骗人罢了。”宝钗又笑着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刚才因为那个药的事,我随便说不知道,宝兄弟就不高兴了。” 黛玉又是那句话:“管他呢,等会儿就好了。”宝玉就对宝钗说:“老太太想玩骨牌,正好没人,你去玩吧。”宝钗听了笑了:“我难道是为了玩骨牌才来的吗?”说完就走了。黛玉冲她喊:“你倒是去啊,这里有老虎,小心被吃了!”说完又继续剪她的。宝玉见黛玉还是不理他,只好陪着笑说:“你去逛逛再来剪也不迟。”黛玉还是不理。宝玉转头问丫鬟们问:“谁让她剪的?”黛玉听见了就对丫鬟们说:“不管是谁让我剪的,跟你宝玉没关系。” 宝玉刚想开口,突然有人闯进来,大声说:“外面有人请你呢!”宝玉一听到,急忙起身走了出来。黛玉冲着他的背影喊:“哎哟喂,你要是这回不回来,我死了都行!”宝玉到了外头,焙茗告诉他:“冯大爷家请你呢。”宝玉一听,心想是昨天说好的事,就说了句:“去拿衣服。”然后自己往书房走去。 焙茗在二门那等着,看到一个老婆子出来,就上去说:“宝二爷在书房等着出门的衣服,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那老婆子却骂开了:“呸!胡说八道!宝玉现在住在园子里,他的人都跟着在园子里,你倒跑这里来传话了!”焙茗听了,笑了起来:“嘿,骂得对,我真是昏了头!”说完,就直接往东边的二门走去。正好看到门房的小厮在甬道那踢球,焙茗把事情一说,一个小厮跑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抱了个包袱出来,交给了焙茗。回到书房,宝玉换上衣服,让人备好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寿儿四个小厮出门了。 直接奔到冯紫英家门口,有人通报了一声,冯紫英赶紧跑出来迎接大家进去。一进门就看到薛蟠在那儿等了好久,周围还有一群唱歌的小哥儿,还有那个唱小旦的蒋玉函,锦香院的云儿姑娘也在。大家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喝茶。宝玉端着茶杯,笑着说:“之前提到的‘幸与不幸’那档子事,我可是成天想啊,今天一叫我就来了。”冯紫英也笑着说:“你们这帮表兄弟真是实心眼儿。那天我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就是想请大家喝喝酒,怕你们推三阻四的,才故意那么说。没想到你们都当真了。”大家听罢都笑了。 笑完,酒菜就上来了,大家按顺序坐好。冯紫英先让唱歌的小哥儿过来敬酒,然后又叫云儿过来敬了三杯。薛蟠三杯下肚,就有点晕头转向,拉着云儿的手笑着说:“你给我唱个特别点的曲儿听听,我保证一坛子酒都能喝下去,怎么样?”云儿听后,只能拿起琵琶,开始唱起来: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惦记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完歌儿,他哈哈一笑说:“你就喝一坛子得了。”薛蟠一听,也乐了:“哪儿值一坛啊,来,再来一首好的!” 宝玉哈哈一笑说:“来来来,听我讲个新规矩:咱们这么个喝法,喝得快又没意思。我啊,先干一大碗,然后来个新点子,谁不照做,就罚他连干十大碗,还要下去给大家斟酒,怎么样?”冯紫英和蒋玉函他们都点头说:“行,行,就这么办!” 宝玉说完,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接着说:“现在咱们得说‘悲’‘愁’‘喜’‘乐’这四个字,还得把‘女儿’给编进去,还要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说完后,咱们还得唱一段新曲子,喝完酒还得来点新鲜的玩意儿,要么是古诗、要么是老对子,或者是《四书》《五经》里的成语。” 薛蟠一听,急忙站起来,连忙说:“我不行,别拉上我。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云儿一见,赶紧站起来,推他坐下,笑着说:“怕啥呀?咱们天天喝,难道我还不如你?我回头还得说呢。说对了就罚几杯,说不对顶多罚几杯,难道就能醉死你?你要是乱令,反而要喝十大碗,下去斟酒不成了?”大家一听,都拍手叫好。 薛蟠听后没办法,只好又坐下了。宝玉开口说: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大伙儿一听,齐刷刷地喊:“棒极了!”可薛蟠却一脸的不乐意,直摇头:“哪儿棒啊,这家伙得受罚。”众人好奇地问:“怎么就得罚啊?”薛蟠嘟囔着:“他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懂,不受罚才怪呢!”云儿听罢,轻轻拧了他一把,笑眯眯地说:“你自个儿悄悄儿想想吧。等会儿说不上来,看你咋办。”说完,拿起琵琶就听宝玉开唱了。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一个劲地鼓掌叫好,就薛蟠一个人撇着嘴说:“这唱得没节奏。”宝玉喝完了杯中的酒,随手拿起一片梨,笑着说:“‘雨打梨花深闭门’,这句怎么样?”说完,就算完成了酒令。 轮到冯紫英了,他开口说道: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说完,拿起酒杯,就开始唱起来了: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喝了一杯酒,然后笑着说:“‘鸡声茅店月’。”说完,也完成了酒令。 下一个是云儿,只见她说道: 女儿悲,将来终身倚靠谁? 薛蟠大笑着说:“我的宝贝,有我薛大爷罩着你,你怕啥?”大家伙儿赶紧劝:“别逗她了,别逗她了!”云儿接着又道: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薛蟠说:“前阵子我见到你妈,特意叮嘱她,别再动手打你啦。”大家一听都起哄:“这嘴,停不下来啊,得,罚酒十杯!”薛蟠一听,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忙不迭地说:“我这嘴,以后绝对不乱说了。”云儿又接着道: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说完,就开始唱起来了: 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唱完,喝了一杯酒,然后笑着说:“‘桃之夭夭’。”说完,轮到薛蟠了。 薛蟠一拍大腿:“得,我来揭晓‘女儿悲’的秘密!‘女儿悲···悲···’”,他却半天没下文。冯紫英一听,乐了:“‘女儿悲’,到底悲啥呀?赶紧的,别吊人胃口。”薛蟠一听,急得眼睛瞪得像铜铃,赶紧接话:“‘女儿悲’——啊”还故意咳嗽了两声,才接着往下说。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大家都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薛蟠一脸无辜地说:“你们笑啥?我说的不对吗?一个姑娘嫁给一个男人,要变成忘八,心里能不难受吗?”众人笑得直不起腰,纷纷催促:“你说得对!赶紧继续讲啊。”薛蟠眨巴眨巴眼睛,接着又说了起来: 女儿愁··· 咳嗽了两声,又不吭声了。大伙儿心急地催他:“你倒是快说啊”。薛蟠继续: ···绣房钻出个大马猴。 大伙儿一阵狂笑:“该罚,该罚!刚才那句还能原谅,这句可真是糟糕透顶。”说完,就准备倒酒。宝玉却轻松地说:“只要押上韵就算好。”薛蟠有点急了:“主持人都说行了,你们还瞎起哄个啥!”大家听他这么一说,才消停。云儿笑着接话:“下面两句更难办,要不我帮你说了?”薛蟠瞪眼:“瞎说啥呢!我还能没点存货?让我来!”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大家一听,都惊讶地叫起来:“这句话怎么这么文艺范儿啊?”薛蟠说: 女儿乐,一根鸡ba往里戳。 大伙儿一听,纷纷转过头去,急切地说:“哎呀我去,真够呛,赶紧唱吧!”薛蟠接茬儿就开唱了:“一只蚊子哼哼哼。” 大家都愣住了,异口同声地问:“这唱的是哪门子的曲儿啊?”薛蟠却还在那儿唱着:“两个苍蝇嗡嗡嗡。” 大家都说:“得啦,得啦,得啦!”薛蟠那边儿就来了句:“爱听不听了,这可是新出的曲儿,名叫‘哼哼韵’,你们要是懒得听,那酒底儿也别喝了,我也就不唱了。”大家又都说:“别唱了,别耽误人家别人了。”这时候,到蒋玉函说了: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完,随即吟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巧。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完,喝了一杯门酒,乐呵呵地说:“我对诗词懂得不多,但昨天看到一副对联,就记住了这一句,没想到今天宴会上竟然有这个实物。”说完,他一口气喝干了酒,随手拿起一朵木樨花,念叨:“‘花气袭人知昼暖’。”大家也都跟着完成了酒令。 突然,薛蟠跳起来大声说:“哎呀,不得了,不得了,你得罚,你得罚!桌上又没宝贝,你提宝贝干嘛?”蒋玉函赶紧说:“哪来的宝贝啊?”薛蟠不屈不挠:“你还不承认!再说一遍听听。”蒋玉函无奈,只好又念了一遍。薛蟠得意地说:“这‘袭人’不就是宝贝嘛!你们不信问他!”一边说,一边指向宝玉。 宝玉尴尬地笑问:“薛大哥,你打算罚多少?”薛蟠笑着:“罚,罚!”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冯紫英和蒋玉函他们都好奇地问原因,云儿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蒋玉函立刻站起来道歉。大家纷纷说:“无知者无罪。” 没过多久,宝玉得空去方便,蒋玉函紧跟其后,俩人就在走廊的檐下站着,蒋玉函一个劲儿地道歉。宝玉看着他,觉得他既妖娆又柔情,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就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有空来我们那儿玩啊。顺便问问,你们戏班子里有个叫琪官的,现在名声大噪,可惜我还没机会见见。”蒋玉函听了,笑着回答:“那就是我的小名儿呀。” 宝玉一听,乐得直拍大腿,笑着说:“太幸运了,太幸运了!真是名不虚传啊。今天第一次见面,咱们怎么庆祝呢?”他琢磨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扇子,把上面的玉玦扇坠摘下来,递给琪官:“这个礼物虽然不起眼,但也是今天这份情谊的小小纪念。”琪官接过来,笑着说:“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好意思收这个?不过,既然你这么客气,那我也得拿出点东西来。我今天早上刚系上的这个,全新的,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说完,他撩起衣服,把自己系在里衣上的一条大红汗巾解下来,递给宝玉:“这汗巾子可是茜香国女国王进贡的宝贝,夏天戴着身上香喷喷的,还不容易出汗。昨天北静王才给的,我今天才戴上。别人我肯定不会送,但是你,我就愿意了。你把你系的那个解下来给我戴上吧。” 宝玉一听,乐得跟中了彩票似的,赶紧接过来,然后把自己的松花汗巾一摘,递给了琪官。两人刚弄好,突然一声大喝:“哈哈,抓到你们了!”一看,薛蟠这家伙跳了出来,一把抓住他们俩,笑着说:“有好酒不喝,跑出来搞什么鬼?快让我看看你们藏着什么!”两人都说“没东西”,但薛蟠这家伙就是不肯罢休。最后还是冯紫英出来打圆场,才算完事。接着大家又坐回去继续喝酒,一直喝到晚上才散场。 宝玉回到园子里,换了身轻松的衣服,悠闲地喝着茶。袭人一看他扇子上的小挂件不见了,就好奇地问:“那小坠儿呢?”宝玉随口说:“刚才不知道掉哪儿了。”袭人也没多问。等到晚上睡觉时,发现宝玉腰间系着一条像血一样鲜红的大汗巾,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大半,于是她说:“你找到更好的东西系裤子了,把我的那条还给我吧。”宝玉一听,这才想起那条汗巾本来就是袭人的,心里有点懊悔,但嘴上没说出来,只能笑着答应:“我给你买条新的吧。”袭人听了,轻轻点头,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又搞这些名堂,别人的东西也不能随便送人啊。你心里真没个数!”本来还想批评几句,但又担心宝玉喝了酒会不舒服,最后也只能作罢,各自去睡了。这一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才醒来,宝玉就笑着说:“夜里东西被偷了都不知道,快看看你裤子上吧。”袭人低下头一看,发现昨天宝玉系的那条汗巾竟然在自己腰上了,立刻明白是宝玉夜里悄悄换的。她赶紧一把解下来,说:“我才不稀罕这玩意儿,赶紧拿走算了。”宝玉见她这样,只好软言软语地劝了她一番。袭人没办法,先凑合着戴上吧。宝玉后来出门去了,终究还是摘下来,随手扔进了只空箱子,自己又换了一条新的戴着。 宝玉没多说什么,就问:“昨天发生啥事儿了?”袭人回答说:“二奶奶让人把小红叫走了。她本来想等你来着,但我寻思着啥事那么着急,就自作主张让她走了。”宝玉说:“嗯,我知道了,不用等我。”袭人又接着说:“昨天贵妃让夏太监送来一百二十两银子,说是要在清虚观从初一到初三搞三天平安醮,唱戏供献,让珍大爷带着一群爷们烧香拜佛。端午节礼物也送来了。”说完,叫小丫头过来,把昨天给的礼物拿出来,原来是两把高级宫扇,两串红麝香珠,两匹凤尾罗,还有一领芙蓉簟。宝玉一看,高兴得不得了,问:“别人的礼物也是这样的吗?”袭人说:“老太太多了一个香玉如意和一个玛瑙枕。老爷、太太、姨太太就多一个香玉如意。你的和宝姑娘的是一样的。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有扇子和数珠儿,其他的没有。大奶奶和二奶奶则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儿,两个锭子药。” 宝玉一听,忙说:“这啥情况啊?怎么林妹妹的跟我不一样,反而是宝姐姐的和我的相同?难道拿错了?”袭人回道:“昨天拿出来的时候,每份都有标签,怎么可能出错呢。你的那份是在老太太那儿,我专门去拿的。老太太还说了,明天一早让你去谢恩呢。”宝玉点头:“那肯定得去一趟。”说完,就叫来紫鹃:“把这个给你家姑娘,就说我昨天得的,她喜欢啥就留下啥。”紫鹃点头,拿着东西走了。没过多久,她回来了:“姑娘说,她昨天也得了,二爷你就留着吧。”宝玉听了,就叫人收起来了。 刚洗完脸准备去给贾母请安,一出门就碰上黛玉迎面而来。宝玉赶紧跑过去,笑哈哈地说:“我那些好东西不是让你随便挑的吗,你怎么不挑?”黛玉把昨天对宝玉生气那档子事儿早抛到脑后了,只想着今天的事,就回道:“我哪有那个福气享受,哪像宝姑娘,有金有玉的,我们不过就是些草草木木的普通人罢了!”宝玉一听她提到“金玉”俩字,心里顿时起了疑,急忙说:“别人爱说金玉,我内心要是有这念头,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黛玉听他这么认真,就知道他心里是真的起了疑,忙笑着打哈哈:“真是的,你这是干嘛,发誓发誓的,谁管你那些金玉啊!”宝玉说:“我心里想的你也不懂,以后你就知道了。在我心里,除了奶奶、爷爷、妈妈,第四个就是你了。要是有第五个,我也能发誓。”黛玉说:“你不用发誓,我懂你心里有我。但一见‘姐姐’,就把‘妹妹’抛到脑后了。”宝玉忙解释:“那是你多心,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黛玉又提到:“昨天宝姑娘没帮你圆谎,你干嘛来问我?要是我,你都不知道会怎么样!”正说着,宝钗从旁边走过来了,两人就散开了。宝钗其实早就看到了,但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走过去了。 黛玉去王夫人那儿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去贾母那儿,发现宝玉也在那里。宝钗因为妈妈以前跟王夫人提过“金锁是和尚给的,将来有玉的才能配成一对”之类的话,所以一直尽量避开宝玉。昨天又看到元春赐的东西,只有她和宝玉是一样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好在她发现宝玉一门心思都在黛玉身上,对她倒没怎么上心。这时宝玉突然笑着对宝钗说:“宝姐姐,让我看看你的香串子吧?”宝钗正好左手上戴了串香串,听宝玉这么一说,只得摘下来给他看。 薛宝钗的皮肤啊,那叫一个水嫩光滑,一时半会儿褪不下来。宝玉就在旁边,看着那雪白的胳膊,心里那个羡慕啊。他暗自嘀咕:“这胳膊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没准儿还能摸一把呢;怎么就长在她身上呢,真是恨自己没那福气。”突然,他想起了“金玉良缘”那档子事,再一看宝钗的容貌,哇塞,那脸蛋儿像银盆一样亮堂,眼睛像水杏一样晶莹,嘴唇不用涂口红都红润,眉毛不用画都那么翠绿,比林妹妹多了一种别样的风情,宝玉看得都傻了。宝钗把串子褪下来给他,他竟然忘了接。 宝钗见他那副呆样,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起身把串子一扔。正要走呢,一看林黛玉正站在门槛上,嘴里咬着绢子在那儿笑。宝钗问:“你这不是最怕风吹吗,怎么又站在风口上?”黛玉笑着回答:“我本来在屋里呢,就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一看,原来是个傻雁。”宝钗好奇:“傻雁呢?我看看。”黛玉说:“我刚出来,它就‘扑棱’一声飞走了。”说着,手里的绢子一甩,直接甩向宝玉的脸,宝玉没防备,正打在眼睛上,“哎哟”一声。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29章 多情女子情感深 宝玉和黛玉又闹起来了 宝玉正发愣呢,突然黛玉把个手帕子扔过来,正好砸他眼睛上,吓了他一大跳,宝玉忙问:“谁啊?”黛玉摇头晃脑地笑说:“哎哟,不好意思,我手滑了。刚才宝姐姐要看那个呆雁,我给她比划,结果手一滑。”宝玉边揉眼睛边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啥好。这时候凤姐儿来了,聊起初一去清虚观打醮的事情,提议宝钗、宝玉、黛玉他们一起去看戏。宝钗一听,笑着说:“得了吧,这天儿这么热,哪有没看过的戏啊!我不去了。” 凤姐儿说:“他们那儿凉快得很,两边还有楼呢。咱们要去的话,我提前几天就派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轰走,楼上好好收拾一下,挂上帘子,一个闲杂人都不许进庙,这才像样子嘛。我已经跟太太说过了,你们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这些天在家里闷得慌,唱戏我也看不舒服。”贾母听了,笑眯眯地说:“既然你想去,那我和你一起去。”凤姐儿一听,乐得开花:“老祖宗也去?太好了,就是我又享受不到了。”贾母说:“明天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不用过来拘束,怎么样?”凤姐儿笑着说:“老祖宗就是疼我。”贾母转头对宝钗说:“你也去,你妈妈也一起去;这么长的日子,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能答应。 贾母又让人去请了薛姨妈,顺道告诉王夫人,要带她们一起去。王夫人因为身体不舒服,还要准备迎接元春回家,已经说了不去了。但听贾母这么一说,还是笑着说:“还是这么有精神。让人告诉园子里的人,谁想逛园子,就初一跟着老太太一起去。” 这话一传开,别人可能还好,但那些丫头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了这消息谁不想去?就算她们的主子不想去,她们也会想法设法劝她们去。所以李纨她们都说要去。贾母听了更高兴了,早就让人去收拾准备,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这天一早,荣国府门口车水马龙,人山人海,那帮下人一听说是贵妃要行善事,贾母亲自去拈香,又是端午节,所以啥啥东西都准备得妥妥的,跟平时大不一样。 没过多久,贾母她们就出来了,贾母坐着一个八人抬的大轿子,李氏、凤姐、薛姨妈一人一个四人小轿,宝钗和黛玉一块儿坐个装饰着珠宝的翠绿小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一块儿坐个华丽的小车。然后是贾母的丫鬟鸳鸯、鹦鹉、琥珀、珍珠,黛玉的丫鬟紫鹃、雪雁、鹦哥,宝钗的丫鬟莺儿、文杏,迎春的丫鬟司棋、绣橘,探春的丫鬟侍书、翠墨,惜春的丫鬟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鬟同喜、同贵,还有香菱和她的丫鬟臻儿,李氏的丫鬟素云、碧月,凤姐的丫鬟平儿、丰儿、小红,王夫人的两个丫鬟金钏、彩云,也都跟着凤姐来了。奶妈抱着大姐儿坐在另一辆车上。还有一堆干粗活的丫鬟,加上各个房里的老嬷嬷、奶妈,还有跟着出门的媳妇们,黑压压的一大片车。 街上的老百姓一见是贾府的人去烧香,都站在路边看热闹。那些小门小户的妇女们也都开门站在门口,叽叽喳喳,比比划划,就像看大戏一样。只见前面的仪仗队整整齐齐,一个年轻公子骑着银饰白马,彩色的辔头和红色的缨毛,在八人轿前带头,带着车队和人马,浩浩荡荡,一片繁华景象,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地来了。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车轮和马蹄的声音。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清虚观的门口。耳边传来阵阵钟鼓声,一看,张法官已经整装待发,手持清香,带领一群道士站在路边等着了。宝玉从马上下来,贾母的轿子刚进山门,一看到那些泥塑的城隍土地像,赶紧叫停了轿子。贾珍带着一群小辈赶紧上来迎接。凤姐儿的轿子飞快地赶到前面,她带着鸳鸯等人上来迎接,一见贾母下了轿,急忙要搀扶。 就在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拿着个剪筒,负责剪掉多余的蜡烛花,想找个机会躲起来,结果一头撞到了凤姐儿的怀里。凤姐儿一巴掌扇过去,小道士被打得滚了一圈,她还骂道:“小野杂种,想往哪儿跑?”小道士爬起来还想往外跑,这时宝钗她们下车了,一群女人把小道士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大喊:“抓住他,打他!”贾母听见动静,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贾珍赶紧过来询问。凤姐儿搀住贾母,解释说:“是个剪蜡烛花的小道士没躲好,现在到处乱跑。” 贾母一听,忙说:“快把那孩子带来,别吓着他。这些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被宠大的,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万一吓着了,怪可怜的。他父母得多心疼啊。”说着,就让贾珍去把孩子带过来。贾珍只好去拉那个孩子,他手里还拿着蜡剪,跪在地上直发抖。贾母让贾珍把孩子拉起来,告诉他不用害怕,还问他几岁了,那孩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贾母连声说“可怜见的”,然后对贾珍说:“珍哥,你带他去吧,给他点钱买果子吃,别让人难为他了。”贾珍答应了,就带孩子走了。 贾母带着大伙儿一层层地参观欣赏,正热闹着呢。外头的小伙子们一见贾母她们进了二层山门,突然贾珍带着个小道士出来,吩咐下人:“带他去,给他几百钱,别让孩子受委屈。”家人们一听,赶紧过来接手。贾珍站在台阶上,问:“管家呢?”底下的伙计们齐声大喊:“管家!”林之孝赶紧整了整帽子,跑过来,到了贾珍面前。贾珍说:“这地方够大,人又多,你的人就在这院子里,用不上的就赶到别的院子去。多挑几个小家伙在这二层门和角门守着,方便传个话、送个东西。今儿姑娘奶奶们都来了,一个闲杂人都不许光顾这儿。”林之孝忙不迭地答应“知道了”,一连说了好几个“是”。贾珍说:“行了。”又问:“蓉儿呢?”话音未落,贾蓉就从钟楼那边跑出来了。 贾珍瞪着眼说:“看看,我这边热得冒烟,他倒跑去凉快了!”接着又让家里的仆人朝他吐唾沫。这些小厮都清楚贾珍平时的脾气,不敢违抗,有个小厮就冲贾蓉啐了一口。贾珍还瞪着,小厮就问贾蓉:“爷都不怕热,你倒先凉快去了?”贾蓉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贾芸、贾萍、贾芹他们几个听见了,都慌了神,连贾琏、贾、贾琼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一个个都偷偷从墙根底下溜了下来。贾珍又冲贾蓉说:“你傻站着干嘛?快骑马回家告诉你妈去,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让她俩快来伺候!”贾蓉一听,忙不迭地跑出去,连声叫马。一边抱怨:“早干吗去了,现在才找我来。”一边又骂那小厮:“废物,连马都牵不来!”想打发小厮去,又怕以后说不清楚,只好自己亲自跑一趟,骑马走了。 贾珍正打算转身进来,一瞧见张道士在那儿赔着笑脸说话:“说真的,我可比不上别人,按理说应该在里头伺候着。但这天气太热了,姑娘们都出来了,我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随便进去,所以得请示一下您。就怕老夫人问起来,或者想四处转转,我就这儿候着算了。”贾珍一听,心想这张道士来头可不小,以前是荣国公的替身,还被先皇亲口封为“大幻仙人”,现在又是道录司的掌印,还被当今皇上封为“终了真人”,谁敢不重视他啊。再说,他经常两头跑,府里的女人们都认识他。听他这么一说,贾珍就乐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你搞这套干吗?再这么说,我可不保证不揪你那胡子!快跟我进来吧。”张道士一听,乐得直笑,跟着贾珍就进去了。 贾珍一溜小跑地奔到贾母面前,一脸的笑意盈盈,说:“张爷爷来啦,快来请安。”贾母一听,急忙应道:“快请他过来。”贾珍赶紧去搀着那张道士。张道士乐呵呵地笑着,说:“无量寿佛!老祖宗您真是越来越有福气啦,各位奶奶姑娘们都安康吧!好久没来府上拜访了,老太太您看起来气色更好了。”贾母也乐了:“老神仙,你好呀?”张道士笑眯眯地说:“托您的福,我还算硬朗。别的都好说,就是一直挂念着我们哥儿,他最近身体怎么样?前阵子四月二十六,我们那儿庆祝遮天大王的诞辰,人来得不多,但一切都安排得清清爽爽。我还想着请哥儿过来玩玩呢,结果听说他不在家?”贾母点头:“确实不在家。”说着,转头叫宝玉过来。 宝玉刚去上完厕所回来,一进门就急匆匆地打招呼:“张爷爷,您好吗?”张爷爷也热情地拥抱了他,然后转向贾母,乐呵呵地说:“哥儿真是越来越有福相了。”贾母却摇头叹气:“他看起来不错,但体质差劲。再加上他老爹逼他读书,硬是把孩子搞出了病态。”张爷爷插话:“前些日子,我见哥儿写的字、作的诗,都挺不错的。怎么老爷还抱怨哥儿不喜欢读书呢?在我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他又感慨:“我看哥儿的模样、举止,怎么就和国公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着,眼圈都有点湿润。贾母听了,也难免有些凄凉地说:“就是,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有这玉儿有点像。” 张爷爷又转向贾珍说:“当日国公爷的容颜,我们这辈的没得比,可能连大老爷、二老爷的印象也模糊了。”说完,他哈哈大笑:“前些日子,在某家看到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长得挺标致。我寻思,哥儿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这位小姐无论是长相、智慧还是家庭背景,都相当般配。不过,我不敢擅作主张,得先请教老太太意见,然后再行动。”贾母回答:“上次一个和尚说过,这孩子命中注定不宜早婚,等他再长大一些再定夺。你现在留意着,不管对方家世贫富,只要长相般配,就通知我。就算对方家境贫寒,帮衬几两银子也就解决了。关键是长相和性格都得好。” 凤姐儿笑眯眯地说:“张爷爷,咱家丫头的寄名符你咋还不换呢?前阵子你还有脸派人来跟我要鹅黄缎子呢!不给吧,又怕你老脸上挂不住。”张道士哈哈笑着说:“哎呀,我老眼昏花,没看到奶奶在这儿,也没谢你。寄名符早准备好了,最近娘娘来做善事,我就给忘了,还在佛前搁着呢。我现在去拿。”说完,他跑到大殿上,不一会儿拿了个茶盘,上面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把符给端出来了。大姐儿的奶妈接过了符。张道士正要抱抱大姐儿,凤姐儿又笑了:“你直接手里给不就行了,还拿个盘子干啥!”张道士说:“手里不干净,用盘子显得干净些。”凤姐儿笑道:“你一拿出盘子,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来化缘的呢。” 大家听了一阵笑,连贾珍也忍不住笑了。贾母回头说:“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地狱?”凤姐儿笑道:“我们可没关系。他怎么总说我要积德,迟了就会短命呢?”张道士也笑着说:“我拿盘子出来,一举两得,不是为了化缘,是想把哥儿的玉请下来,给远来的道友和徒弟们看看。”贾母说:“既然这样,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跑什么,带他去看看再进来不就行了。”张道士说:“老太太不知道,虽然我看起来像八十岁的人,但托您的福,身体还挺硬朗的。再者,外面人太多,味道难闻,天气又热,哥儿可能适应不了,万一中了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贾母听了,就让宝玉摘下通灵玉,放在盘子里。张道士小心翼翼地用蟒袱子垫着,捧着玉就出去了。 贾母带着大伙儿四处溜达了一圈,才上楼去。突然贾珍跑来说:“张爷爷送玉来了!”话音未落,张道士就端着个盘子笑眯眯地走过来,说:“大家伙儿都托我的福,见识了哥儿的玉,都觉得挺稀奇的,没别的礼物,就把自己那点传道的宝贝都拿来了,意思意思。虽然不值啥,但哥儿就留着玩玩,或者送人吧。”贾母一听,往盘子里一看,里头有金的有玉的,形状各异,有“事事如意”的,有“岁岁平安”的,都是些珠光宝气的玩意儿,大概有三五十件。她就说:“你这是干嘛呢?他们都是出家人,哪来的这些?用不着这么破费,我们不能收。”张道士笑哈哈地说:“这是他们的心意,我也拦不住。老太太要是不收,他们还以为我小气,不像个出家人呢。” 贾母听他这么一说,就叫人收下了。宝玉笑着说:“老太太,张爷爷都这么说了,我也推辞不了。这东西我也用不上,不如让下人拿着,我带出去给穷人吧。”贾母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张道士赶紧拦住:“哥儿想做好事不假,但这些玩意儿虽然不值多少钱,也是些有用的东西。给了穷人,他们也不懂珍惜,反而浪费了。要帮穷人,不如直接给他们钱。”宝玉一听,就说:“那好吧,收起来,晚上我们拿钱去施舍。”说完,张道士才离开。 贾母带着大家上了楼,正中央的楼上坐得稳稳当当。凤姐她们就上了东边的楼。一群丫头们则轮流在西楼伺候着。没过多久,贾珍跑上来说:“咱们在神前抽了戏,第一出是《白蛇记》。”贾母好奇地问:“讲的是什么呀?”贾珍解释:“就是汉高祖刘邦斩蛇的故事,开头就是那个。第二出是《满床笏》。”贾母点点头,说:“哦,那第二出嘛,还能过得去。神佛都这么定了,咱们也只能照办。”又问:“那第三出呢?”贾珍说:“第三出是《南柯梦》。”贾母听后没再说话。贾珍就退下去,忙活着准备申表、烧纸钱、开戏的事情,这些就不细说了。 宝玉在楼上的房间里,挨着贾妈妈坐着,叫了个小丫鬟端着那盘新玩意儿,自己戴着玉,一边把玩一边挑给贾妈妈看。贾妈妈一眼瞧见个金光闪闪的麒麟,伸手就抓起来,笑着说:“这玩意儿,我好像在哪见过哪个小家伙也带着一个。”宝钗就接话茬儿:“史湘云妹妹也有一个,不过比这个小一点。”贾妈妈说:“哦,原来云丫头也有这个啊。”宝玉有点纳闷:“她不是一直住在我们家吗?我怎么没见过?”探春就逗他:“宝姐姐记性好,啥事儿都门儿清。”黛玉却酸溜溜地说:“她记性是不错,但也就对这些小玩意儿上心。”宝钗装作没听见,宝玉却把麒麟揣进了怀里。心里又怕人说他是因为史湘云有才留下的,就偷偷地观察大家的反应。大家好像都没在意,只有黛玉冲他点头,好像挺欣赏的。宝玉一下子不好意思了,又把麒麟掏出来,冲黛玉傻笑:“这玩意儿挺有意思的,我给你拿着,回家给你加个穗子戴上,怎么样?”黛玉却把头一扭:“我不稀罕。”宝玉又笑:“你不稀罕,那我就自己留着了。”说着,又把麒麟揣回怀里。 正准备开口呢,瞧见贾珍的老婆尤氏和她儿子贾蓉新娶的老婆胡氏,这婆媳俩一块儿来了,给贾母请了个安。贾母就说:“你们俩又来这儿干吗?我不过是无聊出来溜达溜达。”话音刚落,就有人通报:“冯将军家的人来了。”原来冯紫英家的人听说贾府的人在庙里做法事,赶紧准备了猪羊、香烛、吃食什么的,急匆匆地来送礼。凤姐一听,赶紧跑过来,拍着手笑哈哈地说:“哎呀!我真是没想到这茬。我们还以为就是娘儿们几个出来溜达溜达,谁知道人家以为咱们搞了个大场面,都来送礼了。都是老太太给闹的!这可怎么来得及准备赏钱啊。”话还没说完,冯家的两个管家大妈就上楼来了。冯家的还没走,赵侍郎家的人又送礼来了。 这下子,接二连三的,都知道贾府在庙里做法事,女人们都在庙里,远的近的亲朋好友,世家大族,都来送礼了。贾母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儿后悔,说:“我们也不是真的做法事,就是随便逛逛,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所以,虽然看了一天的戏,但下午就回来了。第二天就不愿意去了。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人了,今天不如再去逛逛。”因为昨天张道士提起了宝玉的婚事,宝玉心里不痛快,回到家就生气,直说“以后再也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另外,黛玉昨天回家还中暑了。因为这两件事,贾母坚决不去庙里了。凤姐见贾母不去,就自己带着人去了,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 宝玉一见黛玉病了,心里就乱了套,吃饭都没心思,老是想跑过来问问,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黛玉却不当回事,还对宝玉说:“你去听你的戏吧,在家里呆着干啥?”宝玉因为昨天张道士提亲那事儿,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一听黛玉这么说他,心里更是不是滋味,心想:“别人不懂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来取笑我?”这一想,心里头的烦恼就多了百倍。平时别人面前他肯定不会生气,但黛玉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拉长了脸,生气地说:“我算是白认识你了!算啦,算啦!”黛玉听后,冷笑了两声,说:“你白认识我啊?我哪能像别人那样配得上你呢!”宝玉一听,立刻冲到她面前,问她:“你这么说,是不是咒我不得好死?”黛玉一下没反应过来。宝玉又接着说:“昨天我还发誓来着,今天你又说了一遍!我就是不得好死,对你有什么好处?”黛玉这才想起昨天的话,知道自己说错了,又急又愧,忍不住抽泣起来,说:“我要是真心咒你,我也不得好死!何苦呢!我知道昨天张道士提亲,你是担心耽误了你的好姻缘,所以心里有气,就拿我撒气!” 宝玉打小就有那么点儿不靠谱的痴病,跟黛玉从小到大腻在一起,俩人感情深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宝玉稍微懂点事儿了,还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比不上黛玉,所以心里早就暗搓搓地喜欢上了她,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就总和黛玉玩儿点小手段,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就为了悄悄地试试她的心意。黛玉也是个会玩儿心眼的,也总用点小手段来试试宝玉。 俩人都藏着真心,互相试探,就像玩儿捉迷藏似的,“两假相逢,终有一真”,中间那些小插曲,吵架啥的,免不了。比如现在,宝玉心里想:“别人不知道我心思也就算了,难道你也不知道我心里眼里只有你吗?你不能帮我解解闷,反而拿这些话来堵我,可见我心里一直有你,你心里却没我。” 宝玉这心思,嘴里就是说不出来。黛玉心里想:“你心里当然有我,虽然有什么‘金玉良缘’的说法,但你肯定不会只看重这个而不看重人的。我老提‘金玉’,你却不当回事,这样才能看出你真心对我好,一点私心都没有。怎么我一提‘金玉’,你就急了?可见你心里一直有这个念头。我一提,你就怕我多心,故意装着急,就是想骗我。” 宝玉心里又想:“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高兴,我哪怕为你去死都愿意。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只要我真心,那才是我们近,不是我们远。”黛玉心里又想:“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你好,我就好。你要是把自己放在一边,只顾着我,那就是你让我离你远,不让我靠近你。” 哎呦,您说这两个人本心来是想一条心嘛,但瞧瞧现在,枝枝蔓蔓的,本来想靠近,结果倒成了彼此疏远了。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那些小九九,太多啦,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咱们现在就聊聊他们表面上那点事儿吧。 宝玉一听他提到“好姻缘”就炸毛了,心里堵得慌,想说又说不出来,一肚子火气,直接把脖子上的通灵玉摘下来,牙一咬,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恨恨地说:“什么破玩意儿!我砸了你,看你还神气不神气!”结果那玉硬得跟石头似的,砸了一下,啥事没有。宝玉一看没砸坏,转身就要找东西继续砸。黛玉看到他这样,早就哭得稀里哗啦,心疼地说:“你何苦要跟这哑巴玉过不去?要砸就砸我吧!” 俩人正闹腾着呢,紫鹃和雪雁赶紧过来劝架。瞧宝玉那股狠劲,死命地砸那块玉,大家想抢也抢不下来。这回闹得比平时凶多了,不得不去把袭人给叫来。袭人一溜小跑地赶来了,这才把玉夺下来。宝玉冷冷地笑了一声:“我砸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们掺和个什么劲啊!”袭人一见他脸色都气黄了,眉眼都走了样,比平时气得还厉害,就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你和妹妹吵架,干吗非得砸她的东西啊?要是真砸坏了,她心里和脸上都不好过啊。”黛玉一边哭着,一边听这话,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想想宝玉连袭人都不如,就越发伤心地大哭起来。心里一急,刚才喝的香薷饮受不住了,“哇”的一声,全吐出来了。 紫鹃赶紧拿绢子接住,一口一口的,绢子都给吐湿了。雪雁忙着给她捶背。紫鹃说:“虽然生气,姑娘您自己也得注意身体啊。刚吃了药,好点了,这会儿又因为和宝二爷吵架,又吐了;万一再犯了病,宝二爷心里能好受吗?”宝玉听了这话,也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心想黛玉还不如紫鹃呢。再看黛玉脸红脖子粗的,一边哭,一边生气,一边流泪,一边冒汗,看起来特别虚弱。宝玉看了,又后悔起来:“刚才真不该和她争,现在她这个样子,我又帮不上忙。”心里这么想着,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袭人守着宝玉,看着他俩哭得那个惨,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摸宝玉的手,冰凉凉的,想劝他别哭了,又怕他心里有啥委屈没说出来,可又担心黛玉会不高兴:真是左右为难。这本来就是女孩子家的心思,结果自己也不禁掉下眼泪。紫鹃一边收拾着刚才吐的药,一边拿扇子轻轻给黛玉扇风,看着他们三个都不说话,就自己一个人在那儿默默掉泪,索性也伤心起来,拿出手绢擦眼泪。四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哭着。袭人勉强笑着对宝玉说:“你看看这玉上的穗子,多可惜,咱也不能跟林妹妹争吵嘛。”黛玉一听,也不管自己还生病着,抢过玉来,拿起剪子就剪。袭人和紫鹃想阻止,但已经剪了几段了。黛玉哭着说:“我白费劲了,他也不稀罕,反正也有人会给它重新穿好的!”袭人忙接过玉说:“何必呢,都是我多嘴的错。”宝玉对黛玉说:“你剪吧,反正我戴着也无所谓。” 里面闹得天翻地覆,那些老奶奶们一见黛玉又是哭又是吐,宝玉还把玉给砸了,谁也不知道这阵仗要闹成什么样。她们生怕惹祸上身,赶紧一股脑儿地去告诉贾母和王夫人。贾母和王夫人一见她们慌慌张张地来说正事儿,也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啥,于是急忙忙地跑到园子里来看个究竟。袭人急得直埋怨紫鹃:“你干吗要去惊动老太太和太太?”紫鹃还以为袭人让人去说的呢,也反过来埋怨袭人。贾母和王夫人进来一看,宝玉和黛玉都闷声不响,一问之下也没啥大事,就把这档子事儿归咎到袭人和紫鹃头上,责怪她们:“怎么这么不小心,闹成这样都不管?”俩人也没法辩解,只能听着。最后还是贾母带着宝玉离开,这才算是平息了这场风波。 转眼到了初三,这天是薛蟠的生日,家里热热闹闹地摆酒唱戏,贾府的人全都去了。可宝玉因为跟黛玉闹了矛盾,俩人一直没见面,宝玉心里后悔得不行,情绪低落,哪有心思去看戏,就假装生病不去。黛玉其实只是轻微中暑,没大病,但听说宝玉不去,心里琢磨:“他平时最爱看戏喝酒,今天不去,肯定是因为昨天跟我闹得不愉快;要么就是他看我不去,他也没心情去了。唉,都怪我昨天不该剪掉他玉佩上的穗子,他肯定不会再戴了,除非我亲手给他穿上他才会戴。”黛玉心里后悔得不行。 贾母看他们俩都生气,心想今天去看戏,他们见面说不定就能和解,哪知道俩人都不愿意去。老人家急得直抱怨:“我这老太婆,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摊上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家伙,天天让我操心得要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要是我哪天眼睛一闭,彻底解放了,你们俩就是闹翻天,我也看不见,心也不烦了。可恨的就是我总是咽不下这口气!”说着说着,老人家竟然哭了起来。这话传到宝玉和黛玉耳朵里,他们俩竟然都没听过“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俗语,现在突然听到,感觉就像参禅一样,都低头细细品味这句话的意味,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虽然他们没见面,但一个在潇湘馆迎风流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叹息,真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啊。 袭人冲宝玉说:“哎呀,你这不是胡来嘛,全是你的错。以前家里的那些小厮跟他们的姐姐妹妹吵架,或者夫妻俩闹矛盾,你听见了吧,还骂他们傻,不懂女孩的心思;怎么今天你也这样了?明天初五,节日大好的,你们俩再这么跟仇人似的,老太太更要生气了,肯定会搞得大家都不痛快。我劝你啊,老老实实低个头,道个歉,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宝玉听了,心里也没个准儿,到底听不听还得看下回分解。 第30章 宝玉与金钏儿言辞亲密惹怒其母 袭人遭误踢致咳嗽吐血 林黛玉跟宝玉吵了一架后,心里挺后悔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去跟他和好,就整天闷闷不乐的,感觉像是丢了什么似的。紫鹃看出了她的心事,就劝她说:“黛玉啊,上回的事,其实是你太急躁了。咱们谁不知道宝玉的性子啊,那块玉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闹了。”黛玉听了就瞪眼说:“呸!你倒来说我做得不对。我哪里急躁了?”紫鹃笑着回答:“好好儿的,你干嘛要剪掉那个穗子呢?宝玉顶多三分错,你倒有七分呢。我看他平时对你多好,都是因为你小脾气,总爱冤枉他,才弄成这样。” 黛玉正想反驳,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紫鹃一听,笑着说:“这是宝玉的声音,看来他是来道歉的呢。”黛玉却板着脸说:“别开门!”紫鹃忙说:“姑娘,这大热天的,太阳那么毒,晒坏了他怎么办呢。”说着就出去开了门,果然是宝玉。紫鹃一边让他进来,一边笑着说:“我还以为宝二爷再也不来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宝玉笑着回应:“你们把小事搞大了,我为什么不来?就算我死了,魂也要天天来一百次。妹妹,你好了吗?”紫鹃说:“身体好了,心里还是有点儿气。”宝玉笑着说:“我懂了,有什么好气的。”说着就进去了,结果看到黛玉又躺在床上哭。 黛玉本来没掉泪,但一听宝玉来了,心头的委屈就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宝玉笑眯眯地走到床边,问:“妹妹,病好些了吗?”黛玉只管擦眼泪,没理他。宝玉就挨着床边坐下,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生我气,但我要是不来,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吵架了呢。等别人来劝我们,那会儿我们不就更生疏了吗?你现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别不理我就好!”说完,一连叫了好几十声“好妹妹”。 黛玉本来下定决心不理宝玉了,但听他这么说,感觉宝玉还是跟别人不一样,心里一软,眼泪又流下来,说:“你别来哄我了!以后,我就当自己走了,不敢再靠近你了。”宝玉一听笑了,问:“你要去哪儿?”黛玉说:“我回家。”宝玉笑着说:“我跟着你。”黛玉问:“我要是死了呢?”宝玉随口说:“你要是死了,我就去做和尚。”黛玉脸色一下就变了,问:“你是不是也想死啊?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家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啊?都死了,你一个人去做和尚啊?我得去告诉别人,让大家评评理。”宝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后悔得要死,脸上瞬间红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好在屋里没别人。 黛玉愣愣地盯着他半天,气得“嗳”了一声,话都说不出来。一看宝玉脸色憋得发紫,她牙一咬,指头狠狠地戳了他脑门一下,“哼”了一声,想说“你这个”,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叹气,还是拿起手绢擦眼泪。宝玉心里一堆事,还说着错话,正懊悔着呢,一见黛玉戳他,想解释又解释不出来,只能自己叹气抹泪。突然发现自己连手绢都忘了带,只能用袖子擦。黛玉虽然自己还在哭,可一眼瞥见宝玉用那件崭新的藕合纱衫擦泪,她一边擦泪一边转身,把枕头上搭着的细软手帕往宝玉怀里一扔,啥也没说,继续捂着脸哭。宝玉接住帕子擦了泪,又凑近了点,拉起黛玉的手,笑着说:“我心疼得要命,你却只管哭。走吧,咱们去找老太太去。”黛玉把手一甩:“谁要和你拉拉扯扯的!你越大越不懂事,还这么厚着脸皮,真不知道羞耻。” 话还没说完呢,突然就听见有人大喊:“好了!”宝玉和黛玉都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凤姐儿跑进来了,她笑着说:“老太太在那儿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就让我过来看看你们俩好了没。我那时候说,‘不用看,三天之内他们自己就会好。’老太太还骂我懒呢。我一来,果然就应验了。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一会儿又闹得跟仇人似的,越大越像小孩了。刚才还拉着手哭呢,昨天怎么又跟斗鸡似的?快跟我去老太太那儿,让她也放心放心。”说着,拉着黛玉就走了。黛玉回头叫丫鬟,可一个都没影儿。凤姐儿说:“叫她们干嘛,有我在这儿呢。”一边说一边拉着黛玉走,宝玉就在后面跟着。 出了园子门,到了贾母那儿,凤姐儿笑着说:“我早就说了,他们俩不用人操心,自己就会和好的。老祖宗不信,非得让我来劝。我一来,发现他们俩已经在那儿互相道歉了,就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人都已经‘套牢’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劝啊?”她这么一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宝钗此刻就在现场,黛玉却一声不吭,紧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话找话,就对宝钗说:“哥儿的好日子,我偏偏病了,啥礼物也没送,连个头也没磕。哥儿不知道我病着,还以为我找借口不去呢。要是明天姐姐有空,帮我解释解释。”宝钗笑着说:“你这也太客气了。就算你想去,我们也不敢打扰,何况你身体不舒服。咱们兄弟经常在一起,要是老这么客气,就显得生分了。”宝玉又笑着说:“姐姐能理解我就好。”然后又问:“姐姐怎么不去听戏?”宝钗回答:“我热得很。听了两出戏,热得不行,想走,但客人又没散;我只能借口身体不舒服,躲开了。”宝玉听了,脸上有点挂不住,又笑着找话题:“难怪人家把姐姐比作杨贵妃,确实丰满些。” 宝钗听了,脸一下子红了,想发火,但又不好发作;想了想,脸色更难看,冷笑了两声,说:“我像杨贵妃,就是没有像杨国忠那样的好哥哥好弟弟!”正说着,小丫头靓儿因为找不到扇子,笑着对宝钗说:“肯定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给我吧。”宝钗指着她严厉地说:“你给我小心点!你见我什么时候跟谁玩过!那些平时爱嬉皮笑脸的姑娘们,你该去问她们!”靓儿被吓得跑了。宝玉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在众人面前,比在黛玉面前更尴尬,赶紧转身,又去和别人搭讪了。 黛玉听宝玉嘲宝钗,心里美滋滋的,正想跟着逗逗乐,靓儿突然来找扇子,宝钗又说了两句,黛玉赶紧改口问:“宝姐姐,你听的啥戏啊?”宝钗一看黛玉那得意样儿,就知道她是听了宝玉的嘲笑,心里暗暗高兴。可黛玉这么一问,她便笑着说:“我看了李逵骂宋江,后来又道歉的那个。”宝玉一听,乐了:“姐姐你懂得挺多,怎么这戏名都不知道,还乱说一气。这叫《负荆请罪》。”宝钗也笑:“原来这叫‘负荆请罪’啊!你们懂,我不懂嘛。” 话没说完,宝玉和黛玉俩人脸都红了,凤姐虽然不懂这些弯弯绕,但一看他们仨的表情,就知道有戏,便逗趣地问:“这天这么热,谁还吃生姜啊?”大家一头雾水,凤姐却装模作样地摸着腮帮子:“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呢?”宝玉和黛玉更不好意思了。宝钗还想说啥,但看宝玉那羞愧样,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了,笑了一下就算了。其他人没听懂他们四个人的暗语,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宝钗和凤姐刚走,黛玉就冲宝玉说:“瞧瞧,你也遇到比我更厉害的人了。。谁像我这么嘴笨舌拙的,别人说啥我就听着呗!”宝玉心里正犯嘀咕,觉得宝钗太敏感,自己又没劲,黛玉一问他,更是心情跌到谷底。他本想发泄两句,但一想到黛玉也会多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能忍着气,拉着个脸,没精打采地走出来了。 这大热天的,谁想到大家都吃过早饭,太阳一晒就都犯困了。宝玉就背着手,溜达溜达,发现到处都静悄悄的。他从贾母那儿出来往西走,穿过那个大堂就到了凤姐的院子。到了门口一看,院门虚掩着,宝玉知道凤姐的习惯,天热中午得休息一会儿,这时候进去不方便。 他就绕到角门,进了王夫人的上房。一看,几个丫头拿着针线都在打盹儿。王夫人正躺在里间的凉床上睡觉,金钏儿坐在旁边给她捶腿,眼睛也半睁半闭的。宝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偷偷把金钏儿耳朵上的坠子摘了下来。金钏儿睁开眼,看到是宝玉,宝玉就偷偷笑说:“困成这样啊?”金钏儿抿嘴一笑,摆手让宝玉出去,又闭上眼。 宝玉看着她,有点儿舍不得走,悄悄地看王夫人还闭着眼,就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一颗香雪润津丹,塞到金钏儿嘴里。金钏儿没睁眼,就含着。宝玉拉起她的手,悄悄笑着说:“我和太太要了你,咱们一起吧?”金钏儿没说话。宝玉又低声说:“太太醒来我就说。”金钏儿睁开眼,宝玉一推,笑着说:“你急什么?‘金簪儿掉井里,有你的自然有你的。’这俗语不懂?我给你个主意:你去东小院找环哥儿和彩云。”宝玉笑着说:“谁管他们啊!咱们说咱们的。” 王夫人突然一跃而起,直接给金钏儿脸上甩了一巴掌,一边指着她一边开骂。:“下贱的胚子!好端端的男子汉,全让你们带坏了!”宝玉一见王夫人起身,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地开溜了。这边金钏儿半张脸红得像火炭,大气儿不敢出。王夫人一醒,小丫头们呼啦啦全跑进来了。王夫人立刻下令:“玉钏儿,把你妈叫来!把你姐姐带出去!”金钏儿一听,立马跪地上哭诉:“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随您处置,就是别赶我走,那可是天大的恩赐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儿被赶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啊!”王夫人平时是个心善的人,从没动过手,但这回金钏儿做的事让她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给了金钏儿一巴掌,还骂了几句。金钏儿怎么求情,王夫人都不肯留她,最后还是让金钏儿的妈妈白老媳妇儿带走了。金钏儿含着羞,忍着辱,就这么走了,具体情况就不提了。 宝玉一见王夫人醒来,觉得再待在这里没趣,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直奔大观园。一进门,哎呀妈呀,太阳那个晒,树叶那个密,蝉儿叫得欢,就是没人影。宝玉刚走到蔷薇架,就听见有人抽抽搭搭的哭声。他心里直打鼓,停下脚步仔细听,果不其然,架下有人猫着。 这时候正是五月,蔷薇花开得正欢,宝玉蹑手蹑脚地隔着药栏一看,哟,一个女孩子正蹲那儿,手里拿着簪子在地上划拉,一边偷偷地抹眼泪。宝玉心里嘀咕:“这小妮子是不是也跟林妹妹似的,犯花痴啊?不会又来个‘东施效颦’吧?那可就太老套,太让人烦了。”他正想出声告诉她“别学林妹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幸亏又多看了一眼,发现这女孩面生得很,不像是家养的丫鬟,倒像是戏班子里的,但就是看不出是演啥角色的。 宝玉赶紧把舌头缩回去,捂住嘴巴,心想:“幸亏没冒冒失失地说话。上次冒失了两回,林妹妹和宝姑娘都生气了。这回再惹毛了谁,那可就太尴尬了。”他一边琢磨,一边又好奇这女孩是谁。再仔细一看,哟,这女孩眉眼含春,眼波流转,身段苗条,亭亭玉立,跟林妹妹有几分相似。宝玉心里不忍,就走不动道了,直在那儿傻看。 瞧她那样子,拿着金簪子在土地上划拉着,可并不是要挖个坑把花儿给埋了,而是在那土地上写字呢。宝玉就那么眼巴巴地跟着簪子的起起落落,一笔一划地瞧,数了数,嘿,十八笔。他还在手心里用手指头模仿着那女孩刚写下的笔画顺序,猜着那是个啥字。写完一看,嘿,原来是“蔷”字。 宝玉心里琢磨:“估计她是要作诗填词吧,一见这花儿就灵感迸发。或许突然来了两句诗,生怕忘了,就在地上写写画画,琢磨着,说不定呢。”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盯着看,发现那女孩还在那儿画呢。画来画去,还是那个“蔷”字;再一看,还是“蔷”字。她已经是完全入迷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几十个都有了。 宝玉也看傻了,眼睛珠子就跟着簪子转,心里却想:“这女孩儿肯定有什么心事,不然不会这样。看外表她已经够让人心疼了,心里头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瞧她那么瘦弱,心里头能承受多少呢?真恨自己不能分担她一些。” 嘿,说起来那天的天气真是捉摸不定,一片云彩就能招来一场雨。突然间,一阵凉风刮过,哗啦啦的就下起了阵雨。宝玉一看,哎哟,那女孩儿的头发上直滴水,衣服也一下湿透了。宝玉心里琢磨:“这雨来得太突然,她这身体哪能受得了这么一激。”他忍不住就喊了出来:“别写了,瞧你衣服都湿透了。” 那女孩儿一听,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丛外有人喊她“别写了”。因为宝玉长得俊秀,又因为花叶茂盛,上下都被枝叶挡住了,只露出半张脸,女孩儿还以为是个丫鬟呢,就笑着回应:“多谢姐姐提醒,难道姐姐外面有避雨的地方?” 这话提醒了宝玉,他“哎哟”一声,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也湿透了。他忙说:“糟糕!”赶紧跑回怡红院去了。可心里还惦记着那女孩儿,不知道她有没有地方避雨呢。 明天是端午节,所以那些文官和十二个小姐们都放假了,跑进园子里到处玩。碰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两个正在怡红院里跟袭人闹着玩,结果下雨给堵住了。大家把水沟给堵上了,把水都积在院子里,还抓了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来,捉的捉,赶的赶,给它们缝上翅膀,放在院子里玩,然后把院门给关上了。袭人她们就在游廊上嘻嘻哈哈的。宝玉一看门关着,就用手敲门,里面的人只顾着笑,根本没听见。喊了老半天,把门拍得山响,里面的人才听见。 袭人还以为宝玉不会回来了,笑着说:“谁这时候敲门啊?没人去开。”宝玉说:“是我。”麝月说:“听着像宝姑娘的声音。”晴雯说:“胡说,宝姑娘这时候来干吗?”袭人说:“我隔着门缝看看,能开就开,别让他淋着回去。”说着,就顺着游廊去看,结果看见宝玉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袭人一见,又急又笑,忙打开门,笑着弯腰拍手说:“谁知道是宝爷回来了!你怎么大雨里跑来了?” 宝玉一肚子火,心里想着要踢开门的人几脚。门一开,他也没看是谁,就以为是小丫头们,一脚就踢过去了。袭人“哎哟”一声。宝玉还骂:“下流东西,平时宠你们宠得你们无法无天,现在越发不怕我了!”说着,一低头看见袭人哭了,才知道踢错了。忙笑着说:“哎哟,是你啊!踢到哪儿了?”袭人平时都没受过一句重话,现在被宝玉当着众人踢了一脚,又羞又气又疼,真是尴尬死了。想要发作,但又觉得宝玉可能不是故意踢她,只好忍着说:“没踢到,你快换衣服吧!” 宝玉一边进屋脱衣服,一边笑着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生气打人,没想到就踢到你了。”袭人一边忍痛换衣服,一边笑着说:“我可是开头的人,不管事情大小,是好是坏,都应该从我开始。只是别说我被打了,以后顺手了,就随便打别人。”宝玉说:“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袭人说:“谁说故意了!平时开门关门都是小丫头们的事,她们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她们也不怕,要是她们,踢一脚吓吓也行。刚才是我调皮,不让开门的。” 说着说着,那雨就停了,宝官玉官也早就离开了。袭人觉得肋下疼得跟什么似的,晚饭都没吃。晚上脱了衣服一看,肋上青了一大片,自己都吓一跳,但又不敢出声。躺下睡觉后,梦里还疼得不行,不由自主地“嗳哟”了一声。宝玉虽然不是故意,但看到袭人无精打采的,心里也不踏实。半夜听到袭人“嗳哟”,就知道踢得挺重,赶紧下床拿灯来看。刚到床边,就见袭人咳嗽了两声,吐了一口痰,又“嗳哟”了一下。睁开眼看到宝玉,吓了一跳,问:“你干嘛?”宝玉说:“你梦里‘嗳哟’,肯定是我踢得重了,让我看看。”袭人说:“我头晕,嗓子又腥又甜,你看看地上吧。”宝玉一听,赶紧拿灯一照,地上有一摊鲜血。宝玉慌了神,直说:“不好了!”袭人一见,心都凉了半截。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31章 宝玉同晴雯上演撕扇子大战 袭人一看到自己吐的血,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她想起人家常说:“年轻人吐血,那可是寿命不长的征兆,就算命大,最后也是个废人。”一想到这些,她那颗争宠的心瞬间就灰飞烟灭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 宝玉见她哭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就问:“你感觉怎么样?”袭人勉强笑着回答:“我没事,好得很!”宝玉一听,赶紧就要叫人热黄酒,准备山羊血黎峒丸。袭人却拉住他的手,笑着说:“你这一闹,不定会惊动多少人,别人还不得怪我轻狂。本来没人知道,这一闹,不就都知道了嘛,你尴尬,我尴尬。咱们明天让下人去问问王大夫,拿点药吃吃不就行了?这样谁也不知道,多好。” 宝玉想想也有道理,就只能作罢,转身给袭人倒茶漱口。袭人知道宝玉心里也不踏实,想要不让他照顾,但他肯定不会答应,而且还会闹得其他人知道,不如就让他照顾算了。于是她就靠在榻上,任由宝玉照顾。 天刚蒙蒙亮,宝玉哪还顾得上打扮,衣服一套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把王济仁给喊过来,亲自问问清楚。王济仁一问究竟,宝玉说也就受了点小伤,王济仁就给了个丸子药名,告诉宝玉怎么吃怎么敷。宝玉听完后,就回到园子里照着方子治疗,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端午节这天,家里插着艾草,挂着老虎符,热闹得很。中午,王夫人摆了酒席,把薛家的妈妈和女儿请来一起庆祝。宝玉发现宝钗对他爱理不理的,也没主动搭话,心想肯定是因为昨天那档子事。王夫人看宝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他还因为昨天金钏儿的事尴尬,所以也不大理他。黛玉看到宝玉无精打采的,以为他是因为惹宝钗生气了,心里不舒服,所以整个人也显得懒洋洋的。凤姐前一天晚上听王夫人说了宝玉和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高兴,自己哪里还敢嬉皮笑脸的,也只能跟着王夫人的情绪走,显得更冷淡了。迎春姐妹看到大家都没啥兴致,自己也没了心情。结果,大家没坐多久就散场了。 黛玉这姑娘啊,天生就爱自由自在,不喜欢凑热闹。她这想法还挺有道理的:“人嘛,聚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可到了散场的时候多冷清啊,冷清了就容易伤感,所以还不如不聚呢。就像花儿开的时候看着多美,可一谢了就让人一堆惆怅,所以花儿还不如不开呢。”所以别人觉得高兴的时候,她却觉得难过。而宝玉呢,他就希望人能一直聚在一起,花儿永远不谢;但等到筵席结束花儿凋谢,就算心里有千万个不舍,也办法啊。所以今天这筵席大家没意思散了,黛玉倒无所谓,宝玉可就闷闷不乐了,回到房里,一个劲地长叹短叹。 晴雯这丫头,刚一上手换衣裳,结果一个不小心,那扇子又掉地上了,连扇骨都给摔折了。宝玉一见这阵仗,就叹气说:“真是的,这脑子怎么就这么不灵光呢!将来你自个儿成家立业了,还能这么毛手毛脚的吗?”晴雯一听,冷笑一声:“哎哟,我们二爷这脾气可真是见长啊,动不动就给我们脸色看。前阵子连袭人都挨了打,今儿又来找我麻烦。要打要罚随便你,不就掉了个扇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那些玻璃瓶瓶、玛瑙碗碗,不知道弄坏多少,你也没说过啥。现在一把扇子就这么大惊小怪的。真是的,要是不满意我们,就打发我们走,再找几个好的使唤。大家好聚好散,不是更好?” 宝玉一听这些话,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气得直打哆嗦。他冲口而出:“你急什么,反正咱们总有散的那一天!”袭人那边早就听到了,赶紧跑过来,一头雾水地问宝玉:“好好地,怎么又闹上了?我就说过,我一不在,准出事儿。”晴雯听后,嘴角一撇,冷嘲热讽地说:“姐姐你不是能说吗,怎么不早点来呀,省得我们生气。历来不就你一个人会伺候人,我们都不会。因为你伺候得好,所以昨天才吃了亏啊!我们这些不懂得伺候人的,明天还不知道要犯什么错呢!” 袭人听了,又气又羞,想反驳几句,但一见宝玉脸色都气黄了,只得硬生生忍下来,说:“好妹妹,你出去散散心吧,都是我们的错。”晴雯一听他说的“我们”,自然是指他和宝玉,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冷笑几声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我们’是谁呢?别让我跟着你们丢人了!你们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儿,以为能瞒得过我?我告诉你,光明磊落的,连个正式的丫鬟都没混上,就你俩那德行,也敢自称‘我们’?” 袭人一下羞得脸都紫了,心里暗想,哎呀,刚才自己说错话了。宝玉却说:“你们几个看不顺眼,我明天就偏要捧她。”袭人赶紧抓住宝玉的手说:“他那个人糊里糊涂的,你跟他较什么劲啊?再说你一向都是很大度的,比这更严重的事情都挺过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晴雯却冷笑一声:“我本来就糊涂,哪配和你争论!我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袭人听后说:“姑娘,你到底是在和我闹别扭,还是和宝玉闹别扭啊?如果你心里不舒服冲我来,别当着宝玉的面吵;如果你是生宝玉的气,也不该这么大声让大家都知道。我刚才是好心好意来劝架,想让大家各自保重,结果你却找我的麻烦。你既不像是在生我的气,也不像是在生宝玉的气,说话又刺又扎的,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说了,你来说吧。”说完她就往外走。宝玉对晴雯说:“你也别生气了,我大概也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了。我去跟太太说,你也长大了,把你打发出去,好不好?” 晴雯一听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眼泪汪汪地说:“我干吗要出去啊?要是看我不顺眼,直接赶我走不就行了。”宝玉说:“我哪经历过这种闹心事啊?肯定是你自己想要走的。干脆我回去跟太太说,让她打发你走算了。”说完,起身就要走。袭人赶紧转身拦住他,笑着问:“你这是要去哪啊?”宝玉回答:“回去跟太太说去!”袭人笑着调侃:“真是的,这么认真干嘛?你这样跑去说,不怕把人家臊得慌?就算他真的要走,也等这股火气消了再说。现在这么急急忙忙的去说,不是让太太怀疑吗?”宝玉说:“太太不会怀疑的,我就直说是他自己闹着要走的。”晴雯哭着反驳:“我什么时候闹着要走了?我生气归生气,可没说过要走。你尽管去说吧!我宁愿一头撞死,也不出这个门!”宝玉说:“这就奇了,你又不走,又一直闹。我实在受不了这种闹心事,不如走了算了。”说着,坚持要去说。袭人见拦不住,只好跪下来求他。 碧痕、秋纹、麝月等丫鬟们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吵闹声,都静静地听着。这时见袭人跪下来求情,都纷纷进来,一起跪下。宝玉赶紧把袭人拉起来,叹了口气,坐在床上,让大家起来。他对袭人说:“我该怎么办啊!这颗心都碎了,也没人懂。”说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袭人见宝玉哭了,自己也不禁哭了起来。 晴雯在那儿抹眼泪,刚想开口,黛玉就进来了。晴雯赶紧闪了。黛玉一见,乐了:“大过节的,怎么就哭上了?是不是抢粽子吃,抢输了啊?”宝玉和袭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黛玉说:“二哥哥,你不说我也知道。”一边说,一边拍拍袭人肩膀,笑哈哈地说:“好嫂子,快告诉我。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告诉我,我帮你们和解和解。”袭人推她:“姑娘,你这是干嘛!我们就是个小丫头,你胡说什么呢。”黛玉笑得更开心了:“你说你是丫头,我可是把你当嫂子看待的。”宝玉说:“你这是何必呢,让人家说闲话还不够,你还来说这些。”袭人苦笑着说:“姑娘,你不懂我的心,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停下来的。”黛玉逗他:“你要是死了,别人不知道,我肯定先哭死。”宝玉接话茬:“你要是死了,我就去做和尚。”袭人急了:“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了!”黛玉却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抿着嘴说:“两个和尚了!我以后可都记着你做和尚的次数了。”宝玉一听,知道黛玉是在提他之前的话,笑了笑,也就算了。 黛玉刚走,就有人上来说:“薛大爷请你呢。”宝玉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原来是喝酒,这可推脱不了,只能喝到散场。晚上回来,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了,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院子里,一看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乘凉的枕榻,榻上还睡着一个人。宝玉以为那是袭人,就一边坐在榻沿上,一边推她,问她:“好些了吗,还疼不疼?”结果那个人翻了个身,说:“你这是干嘛,又来招我!” 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是晴雯。宝玉一把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笑着说:“你脾气真是越来越娇了。早上不就摔了把扇子嘛,我不过说了两句,你就说了一堆。你说我也算了,袭人好心劝你,你还要扯上她。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么做合适吗?”晴雯说:“这么热的天,拉拉扯扯的多不好,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我这样的身子,本来就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着说:“你既然知道不配,那为什么还要躺着呢?” 晴雯那叫一个俏皮,“嗤”的一笑,冲着宝玉说:“你不在的时候还好,你这一来就不行了。赶紧起来,我洗个澡去。袭人麝月都洗过了,我让他们过来。”宝玉一听,乐了:“我刚喝了不少酒,正想洗一洗。你也没洗,拿水来,咱俩一块儿洗。”晴雯摆摆手,笑着说:“得了吧,我可不敢招惹你这位大爷。还记得碧痕给你洗澡那回,洗了好几个小时,也不知道搞什么飞机,我们都不敢进去。洗完一看,地上都是水,床腿都泡在水里,席子上也是湿漉漉的。笑了好几天呢!我可没空给你收拾水,咱们也别一块儿洗了。今天天气凉快,我也不洗了,我给你舀盆水洗洗脸,篦篦头吧。刚才鸳鸯送了好多水果来,都泡在那水晶缸里呢。让他们给你送过来吃不好吗?” 宝玉一听,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你别洗了,洗洗手给我拿水果来吃吧。”晴雯笑了:“说的是呢,我这么个粗人,连扇子都能弄折,还敢给你送水果啊!万一再打碎盘子,那可就惨了。”宝玉笑着说:“你爱砸就砸,这些玩意儿,反正都是给人用的,你喜欢这样,我喜欢那样,各有所好。就像扇子,本来是用来扇风的,你撕着玩儿也行,就是别生气的时候拿它撒气;杯子盘子,本来是用来盛东西的,你喜欢听那响声,故意砸了也行,就是别在气头上撒气。这才叫爱物。”晴雯一听,笑了:“那好吧,你把扇子给我,我最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宝玉听了,笑着把扇子递给她。晴雯接过来,“嗤”的一声,把扇子撕成两半,接着又是几声“嗤”“嗤”的。宝玉在旁边笑着说:“撕得好!再撕大声点!” 正聊着呢,麝月就那么走过来,翻了个大白眼,还嫌弃地说:“别净干些坏事啦!”宝玉赶紧冲上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扇子,递给晴雯,晴雯接过来后,“咔嚓咔嚓”几下就撕成几瓣,俩人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麝月有点懵,问:“这啥意思啊?拿我的东西寻开心啊?”宝玉笑哈哈地说:“那你打开扇子盒子自己挑吧,看有啥好东西!”麝月不甘示弱:“那好吧,把扇子都拿出来,让她撕个够!”宝玉还是笑:“那你拿去吧。”麝月却摆手:“我才不干这种缺德事呢。她手没断,让她自己搬吧。”晴雯笑着靠床上,懒洋洋地说:“我累了,明天再撕吧。”宝玉还是乐:“古人说了,‘千金难买一笑’嘛,几把扇子,值几个钱?”一边说着,一边喊袭人。袭人刚换完衣服出来,小丫头佳蕙跑过来捡起那些破扇子,大家在那享受凉快,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到第二天中午,王夫人、宝钗、黛玉这帮姐妹正坐在贾母的房间里聊天呢,突然有人通报:“史大姑娘来了!”没一会儿,史湘云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进了院子。宝钗黛玉她们赶紧跑出去迎接。这些年轻姑娘们好几个月没见面,一见面自然亲热得不行,进屋后又是请安又是问好的,热闹得很。 贾母看着天热,就让大家:“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别热着了。”湘云赶紧站起来脱衣服。王夫人就笑着说:“这大热天的,穿这么多干吗?”湘云也笑着说:“都是二婶娘让我穿的,谁想穿这些啊!”宝钗在旁边接话:“姨妈不知道,她穿衣服还特别喜欢穿别人的。记得去年三四月份,她住在我们这儿,把宝玉的袍子、靴子都穿上,连带子都系上了,一看就像宝玉,就是多了俩坠子。她站在椅子后面,逗得老太太直叫:‘宝玉,你过来,小心灯穗子弄灰进眼里。’她就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老太太也笑了,还说:‘扮成小子样子,更好看。’” 黛玉接茬儿说:“这算什么!记得前年正月,她来我们家住了两天,下大雪。老太太和舅母那天刚拜完影回来,老太太的新大红猩猩毡斗篷就放在那儿。她一转眼就披上了,又大又长,还拿条汗巾子系在腰上,和丫鬟们在后院玩雪人。结果摔了一跤,弄了一身泥!”大家一听,都想起来了,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宝钗咯咯笑着说:“周妈,你家姑娘还那么顽皮吗?”周奶妈跟着乐了。迎春接话茬儿:“顽皮点儿倒没啥,就是她太能聊了,白天黑夜地说个不停,睡觉时候也是叽叽喳喳的,笑一阵,说一阵,全是些没边儿的话。”王夫人说:“估计现在好些了吧。前不久有人家来提亲,看样子是要有婆家了,她还那样吗?”贾母问:“今天是在这儿住,还是回家啊?”周奶妈笑着说:“老太太没看到,衣服都带来了,肯定得住两天啦。”湘云问宝玉:“宝哥哥不在家吗?”宝钗笑着接嘴:“他啊,别的谁都不想,就只想宝兄弟。俩人一块儿玩闹,看来淘气的性子还没改呢。”贾母摆摆手:“你们现在都大了,别再提小名了。” 嘿,正说着呢,宝玉突然冒出来,乐呵呵地说:“云妹妹,你来了啊!前几天让人去接你,怎么没来?”王夫人说:“刚才老太太刚提起一个,他又开始点名了。”黛玉接话道:“你哥给你准备了礼物哦。”湘云好奇地问:“什么礼物?”宝玉笑道:“你信她个鬼!几天不见,你咋又长高一截了。”湘云也笑:“袭人姐姐怎么样了?”宝玉回:“挺好的,谢谢你关心。”湘云说:“我还给她带了好东西来了。”边说边拿出块绢子,里面裹着个搭扣。 宝玉好奇:“又是什么宝贝?你不如把上次送的那个绦纹石戒指给她带两个。”湘云笑着打开绢子,大家一看,果然是上次送的那四个绦纹戒指。黛玉笑道:“看看他这人来疯,上次派人送来,你这次又带来,多此一举嘛。我还以为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结果还是那东西!真是够迷糊的。” 湘云反驳:“你才迷糊呢!我跟你们说,你们评评理,我给你们送东西,就算送的人不说话,拿进去一看也知道是给姑娘们的;但要带他们的来,我就得告诉送的人,这是给谁的,那是给谁的。送的人明白还好,万一迷糊点,名字多了记不住,乱七八糟的,不就全乱套了嘛。上次还特意派个小子来,那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姑娘们的名字呢?所以我这次自己带来了,多清楚。”说着,把戒指放下,继续说:“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一人一个,难道那些小子能记得这么清楚?”大家听后都笑了,宝玉说:“你这张嘴,真厉害,都不让人插嘴。” 黛玉冷笑一声:“她要是不厉害,那‘金麒麟’就白带了!”说完,起身走了。幸好其他人没听到,只有宝钗偷偷一笑。宝玉听见了,有点后悔自己又多嘴,但看到宝钗笑了,也忍不住笑了。宝钗见宝玉笑了,赶紧起身去找黛玉聊天去了。 贾母冲着湘云说:“喝完茶,休息会儿,去瞧瞧你那些嫂子们吧。园子里凉快得很,找你姐姐们一起溜达溜达。”湘云点头答应了,把三个戒指包好,稍微歇了歇,就起身去看凤姐她们了。一群奶娘和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儿,聊得挺开心。聊完就去了大观园找李纨;坐了一会儿,又跑去找袭人。湘云回头对大家说:“你们不用跟着了,去找你们的亲戚吧。留下缕儿陪我就行。”大家答应了,各自去找亲戚,就剩下湘云和翠缕俩人。 翠缕说:“这荷花咋还不开花呢?”湘云回:“时候还没到嘛。”翠缕又道:“这花儿跟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都是楼子花儿。”湘云说:“他们这个还没咱们家好看呢。”翠缕看着远方:“他们那儿有棵石榴,连着四五枝,真是层层叠叠的,长得真不容易。”湘云点头:“花草也跟人一样,气色好,长得就旺。” 翠缕一撇嘴:“我不信这个邪。要说跟人一样,我怎么没见过有人头上再长个头的?”湘云忍不住笑了:“我说你少说两句吧,你偏不听。这让我怎么接话呢?天地间都是阴阳二气造的,有正有邪,有奇有怪,变化多端,但道理都是相通的。就算有些罕见的,本质上还是一样。” 翠缕想了想:“这么说,自古以来,开天辟地都是阴阳搞的鬼?”湘云笑着骂她:“你这傻帽,越说越离谱。哪有‘都是阴阳’这说法?再说了,‘阴’‘阳’这两个字其实是一体的:阳到头了就是阴,阴到头了就是阳。不是阴完了又来个阳,阳完了又来个阴。” 翠缕说:“哎呀,我这脑袋真是大了,阴阳是个啥玩意儿啊?虚无缥缈的,看都看不见。我就问问你,阴阳到底长啥样啊?”湘云回道:“阴阳嘛,其实就是一种气。东西有了这气,才能变成个样子。就像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太阳是阳,月亮就是阴。”翠缕一听,乐了:“哎哟,我算是开窍了!怪不得大家都管太阳叫‘太阳’,算命的把月亮叫做‘太阴星’,原来是这样的啊。”湘云也笑了:“哈哈,你总算是搞明白了。”翠缕又问:“这些大东西有阴阳就算了,那蚊子、跳蚤、小虫子、花草、砖砖瓦瓦,它们也有阴阳吗?”湘云说:“那当然有啦!比如一片树叶,它也有阴阳之分:向着太阳的那面是阳,背着阴的那面就是阴。”翠缕点点头,笑着说:“原来是这样的啊,我现在彻底明白了。那咱们拿的扇子,怎么分阴阳呢?”湘云告诉她:“正面是阳,反面就是阴啦。” 翠缕乐得直点头,还想问问别的,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突然低下头,瞧见湘云腰间的金麒麟,就好奇地问:“哇塞,姑娘,这东西还分男女啊?”湘云淡定地说:“动物嘛,公的算阳,母的算阴,这不明摆着嘛。”翠缕又问:“那这个是公的还是母的?”湘云有点儿生气了:“什么公母的,你这是胡说八道。” 翠缕不屈不挠:“那怎么万物都有阴阳,咱们人就没有呢?”湘云脸色一沉:“别瞎问了,走开吧,越问越离谱。”翠缕不屈不挠:“有什么不能说的嘛,我都知道了,别难为我了。”湘云忍不住笑了:“你知道个啥?”翠缕得意地说:“姑娘是阳,我是阴。”湘云笑着捂嘴:“哈哈,你真会总结。”翠缕调皮地问:“我说对了,你就笑得就这么开心?”湘云笑着点头:“没错,没错!”翠缕笑着说:“别人都说主子是阳,奴才是阴,我连这个都不懂,那我还懂啥?”湘云笑着夸她:“你懂得挺多嘛。” 正聊着天呢,忽然发现蔷薇架下面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湘云手指着问:“你看那是什么玩意儿?”翠缕一听,赶紧跑过去捡起来,一看,乐了:“这可是分出阴阳了呢!”一边说,一边先拿起湘云的麒麟看起来。湘云也想看看自己捡的那只,但翠缕偏不放手,笑着说:“这是个宝贝,姑娘你可看不得!这东西从哪冒出来的?太神奇了!我在这儿混了这么久,都没见过有人有这个。”湘云说:“让我看看嘛。”翠缕一撒手,笑着说:“姑娘请看。”湘云一看,哇,是个光彩夺目的金麒麟,比自己的那个还大,还闪亮。湘云把它捧在手心里,心里突然一动,好像有什么感觉。这 时宝玉从那边走过来,笑着说:“你在这大太阳底下干嘛呢?怎么不去找袭人?”湘云赶紧把麒麟藏起来,说:“正打算去呢!咱们一起走吧。”说着,几个人就进了怡红院。 袭人站在台阶下靠着栏杆乘凉风,一瞧见湘云过来,赶紧跑下去迎接,俩人手拉手笑着聊起了分开后的新鲜事儿,一边聊一边往里走,让湘云坐下。宝玉趁机问湘云:“你早点来就好了,我弄了个好东西,特意留给你的。”说着,他在身上掏了半天才哎呀一声,忙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放哪儿了?”袭人一头雾水:“什么东西啊?”宝玉说:“前两天找到的那个麒麟。”袭人奇怪了:“你每天都戴着它,怎么问我?”宝玉一拍大腿:“坏了,丢了!上哪儿去找啊?”说着就要起身去找。 湘云这才明白宝玉丢了东西,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又弄了个麒麟?”宝玉说:“前两天才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我都蒙圈了。”湘云笑着说:“幸亏是个小玩意儿,你这么紧张干吗。”说着,她一扬手,笑着说:“看看这个是不是?”宝玉一看,顿时乐开了花。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得看下一回。 第32章 剖衷肠致宝玉心迷意乱,蒙羞辱金钏悲愤捐躯 宝玉一看到那个麒麟,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赶紧伸手去抓,笑着说:“真有你的,你是怎么找到它的?”湘云也笑着说:“幸好是这东西。要是明天把印章也给弄丢了,那还能这么淡定吗?”宝玉哈哈笑着说:“丢了印章算什么,要是把这个弄丢了,我可是要心疼死了。” 袭人给湘云倒上茶,一边乐呵呵地说:“湘云大美女,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大好事儿啊!”湘云一下脸红到了耳根,转头默默喝茶,就是不吭声。袭人又笑:“怎么,这会儿害羞了?还记得那年头,咱们一起住在西边暖阁,晚上你跟我说的悄悄话吗?那时候你怎么不害羞,现在怎么害羞起来了?”湘云的脸更红了,勉强笑着回应:“你还提呢!那时候咱们多铁,后来我娘过世了,我回家住了一段时间,谁知道你就被他给‘收了’。我回来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变了。”袭人也不禁脸红,笑着说:“哎呀,那时候你‘姐姐’前‘姐姐’后地哄我,让我帮你梳头洗脸,做这个做那个,现在倒摆起小姐架子来了。你这么端着,我还敢靠近吗?”湘云忙说:“我的天,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要是那么势利眼,我就立刻死。你看看,这么热的天,我一来就先来看你。不信你问缕儿,我在家的时候,哪有不时刻想着你的?”袭人和宝玉听后都笑着说:“好啦,说着玩儿的,你怎么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急性子。”湘云不服气地说:“你不说你自己说话让人堵得慌,倒怪我性子急。” 一边聊着,一边摊开那块绢帕,把戒指递给袭人。袭人激动得不得了,笑着说:“你之前不是送给你姐姐们了吗?我都收到了。今天你亲自送来,看样子心里可真没忘记我哦。就是这一点让我看透你了。戒指嘛,值不了几个钱,但你的心意可真足!”史湘云好奇地问:“谁给你的啊?”袭人笑着回答:“是宝姑娘给的。”湘云感叹:“我还以为林姐姐给你的呢,原来宝姐姐才是那个贴心人。我每天都在家里想,这些姐姐里头,真的没有一个比得上宝姐姐。唉,可惜咱们不是同一个妈生的。我要是有个像宝姐姐这样的亲姐姐,就算没了父母,也没啥好怕的!”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宝玉忙说:“得了得了,别提这事儿了。”史湘云却道:“提提怎么了?我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该怪我夸宝姐姐了。是不是这么回事?”袭人在一旁扑哧一笑,说:“云姑娘,你越大越直爽了,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宝玉也笑着说:“我就说你们这几个女人难搞,果不其然。”史湘云却娇嗔道:“好哥哥,你就别在我面前演了,见到你的林妹妹,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袭人突然认真起来:“咱俩别开玩笑了,我正好有事想拜托你呢。”史湘云好奇地问:“啥事啊?”袭人解释:“我这儿有双鞋,得把垫心子抠了,最近身体不舒服,动不了手,你能不能抽空帮个忙?”史湘云一脸惊讶:“这啥情况?你们家不是一堆能工巧匠吗?缝纫裁剪的活儿还用得着我?他们谁敢不接活儿啊?”袭人笑着回答:“你这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咱们这屋的针线活儿,那可是有讲究的,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史湘云听出是宝玉的鞋,就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帮你弄弄吧。不过说好了,我只给你做,别人的我可不接。”袭人忙说:“得了吧,我算什么东西,敢劳你大驾做鞋!实话告诉你,这鞋不是我的。别管是谁的,我感激你就对了。”史湘云有些生气:“按理说,我给你做的活儿也不少了。今天我不做的真正原因,你肯定也清楚。”袭人装傻:“我咋知道啊?”史湘云冷笑:“前阵子我做的扇套儿,你拿去和人比,结果人家一生气给剪了。我早就听说了,你还瞒我?现在又让我做,我成你们家免费劳动力了?” 宝玉赶紧笑着说:“我之前真不知道是你做的。”袭人也笑:“他本来也不知道是你做的,我逗他的,说‘外面有个高手做的花儿特好看,拿扇套儿试试’,他信了,就到处给人看。没想到惹恼了人家,剪了两段。回来他还催着要做,我才告诉他实情,他后悔得要死!”史湘云惊讶:“这也太离谱了。林妹妹不至于生气吧,她要是会剪,就让她做。”袭人摇头:“她才不做呢。老太太都担心她累着,医生也让她好好休养,谁敢让她动手?去年她花了一整年做了一个香袋,今年半年了还没动过针线呢。” 正聊着呢,就听有人一趟一趟地嚷:“兴隆街那位大爷来了,老爷让二爷出去接待一下。”宝玉一听,就知道是贾雨村来了,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袭人赶紧去拿衣服。宝玉一边往脚上套靴子,一边嘟囔:“有老爷陪着他坐着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让我出面!”史湘云一边轻摇着扇子,一边笑嘻嘻地说:“那当然是因为你懂得应酬啦,老爷才让你出去的。”宝玉说:“哼,哪有老爷什么事?明明是他自己想见我。”湘云笑着接话:“‘主雅客来勤’嘛,说明你肯定有让他感兴趣的地方,他才想和你见面。”宝玉无奈地说:“得,得,我也就是个俗人一个,跟他们打交道真没兴趣。”湘云笑着调侃:“你这性格,真是改不了!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就算你不想去考什么举人进士,也该多接触接触这些官场人物,聊聊那些官场上的事儿,将来打交道也方便,也能多个靠谱的朋友。你不能老待在我们这群人里,总得有点出息吧?” 宝玉一听这话,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忙说:“得了得了,姑娘您换个地儿待会儿吧,我这儿生怕委屈了您这么懂事的佳人呢!”袭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姑娘,您别往心里去。上次宝姑娘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也不管别人尴尬不尴尬,一声不吭就走了。宝姑娘话都没说完,他走了,宝姑娘当时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想解释又不好解释。幸亏是宝姑娘,要换成林姑娘,天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哭成什么样呢!说起这些,宝姑娘真是让人佩服。她过了一会儿自己也就恢复了,我还以为她生气了呢,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是心胸宽广啊。没想到林姑娘反而和他疏远了。林姑娘后来见他生气不理她,不知道道了多少歉呢。”宝玉说:“林姑娘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她要说过,我早就和她疏远了。”袭人和湘云都笑着点头:“这本来就是混账话嘛!” 黛玉心里明白史湘云在这儿,宝玉那家伙肯定也脚跟脚地跑来了,准是又提那麒麟的事情。她暗自琢磨着,最近宝玉弄的那些闲书,里面的才子佳人故事,不是因为这个那个小玩意儿走到一起的,就是什么鸳鸯、凤凰、玉佩金环的,都是些小东西成就了大好事。这不,宝玉也有了麒麟,黛玉就怕他拿这个做借口,跟湘云也搞出点花前月下的浪漫事来。所以她就悄悄地过来,想看看两人到底有没有那意思。 没想到刚进门,就听见湘云聊起“经济”这档子事,宝玉又说什么“林妹妹不讲那些胡话,要是她也说这种话,我就跟她疏远了”。黛玉一听这话,心里头又乐又惊,又悲又叹。乐的是,看来自己没看错人,一直觉得宝玉是知己,果然没错了;惊的是,宝玉在别人面前这么维护自己,亲亲密密的,居然都不怕人说闲话;叹的是,既然你是我知己,那我也应该是你知己,既然咱们是知己,那干嘛还要讲究什么“金玉良缘”呢?就算有这说法,那也应该咱们俩有啊,干嘛还非得有个宝钗呢?悲的是,妈妈早就不在了,虽然有满肚子的话,也没人帮我做主;再说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医生都说“气虚血亏,小心变成虚劳”,我虽然是你的知己,但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你就算是我的知己,可我这么个薄命的人,又能怎么办呢?想到这儿,黛玉不禁又掉了眼泪。本想进去见一面,但又觉得没意思,就一边擦泪,一边转身走了。 宝玉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跑出来,一瞧黛玉在那儿慢吞吞地走,好像还偷偷擦眼泪呢。他赶紧跑过去,笑嘻嘻地问:“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又哭鼻子了?是不是谁又惹你生气了?”黛玉回头一看是宝玉,就勉强笑了笑说:“我好好地呢,哪有哭啊。”宝玉一看她眼睛还挂着泪珠,就笑着说:“看看,眼泪还没干呢,还骗我。”说着,就忍不住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黛玉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嗔怪道:“你又要闹死了!怎么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着说:“说着说着就忘了形,手就自觉地动起来了,哪还管什么死活。”黛玉说:“死了倒没什么,就是怕你那‘金’啊、‘麒麟’啊的,丢了怎么办啊!”宝玉一听这话又急了,赶紧追问:“你还说这些,是咒我还是气我啊?”黛玉这才想起前几天的事,觉得自己又说话不小心了,忙笑着说:“哎呀,你别急,我说错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你急得,青筋都暴出来了,一脸都是汗!”说着,她也上手帮宝玉擦汗。 宝玉瞪大了眼睛半天,终于开口道:“你放宽心吧。”黛玉一愣,纳闷地说:“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这话说得我都有点蒙了,你倒是解释解释,怎么个放心不放心法?”宝玉叹了口气,疑惑地问:“你真的不懂这话?难道我以前对你的心意都白费了?要是连你的心思都猜不透,那你也难怪老是为我生气了。”黛玉嘟囔着:“我真的搞不懂这个放心不放心。”宝玉点头,又叹了口气:“好妹妹,别逗我了。你真不懂,那我不光白费了心,连你对我的心意也白费了。都是因为你不放心,才让自己病成这样。要是能放宽点心,这病也不会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黛玉一听这话,心里像是被雷劈了一道,翻来覆去地想,觉得比自己心里的话还要真诚。她满肚子的话想说,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就那么愣愣地盯着宝玉。宝玉也是,心里堆满了话,却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讲,也是愣愣地看着黛玉。俩人就这么干瞪眼半天,黛玉叹了口气,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转身就要走。宝玉赶紧上去一把拉住:“好妹妹,先别急着走,让我说句话。”黛玉一边擦泪,一边把手甩开,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意思我明白。”话音未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宝玉瞪着眼,就那么愣神儿了。刚才跑出来的时候,一忙乎忘了带扇子,袭人担心他热,急忙忙地拿把扇子追过来给他。一抬头,突然瞧见黛玉和他站在一起。黛玉一走,他还在那儿杵着不动,袭人赶紧走过去说:“你也没带扇子,幸亏我看到了,赶紧给你送来了。”宝玉那时候正愣神儿呢,袭人跟他说话都没反应过来,就那么傻愣愣地说:“好妹妹,我这心里的话,从来不敢说,今天豁出去了,就是死了也值!为了你我病得死去活来,还不能让人知道,只能硬撑着。等你病好了,我的病可能才能好。梦里梦外都想着你呢!”袭人听了一愣,又惊又怕又臊得慌,忙不迭地推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你怎么了?快走吧!”宝玉这才回过神来,一看是袭人。虽然臊得脸都紫了,但还是愣愣的,接过扇子,一句话没说,就那么走了。 这里袭人看着他走远,心里琢磨着他刚才那番话肯定是因为黛玉引起的,这么一想,将来不定会出什么乱子,真是让人又惊又怕。她就在那儿苦思冥想,怎么才能避免这种丢人的事呢?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愣神了。没想到宝钗正好从那边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大太阳底下,发什么呆呢?”袭人赶紧笑着说:“我刚才看两只小鸟打架,挺有意思的,就看入迷了。”宝钗说:“宝兄弟刚穿上衣服,急匆匆的跑哪儿去了?我想叫住他问问,可他慌慌张张的,理都没理我。”袭人回道:“是老爷叫他出去的。”宝钗一愣,忙说:“哎呀,这么热的天,叫他出去干吗?不会是想起什么生气的事,要教训他一顿吧?”袭人笑着解释:“不是的,估计是有客人要见。”宝钗又笑着说:“这客人也真是的,这么热的天不在家凉快,跑出来干吗!”袭人跟着笑:“可不是嘛!” 宝钗好奇地问:“云丫头在你家都忙啥呢?”袭人乐呵呵地说:“就是聊聊家常,看看我前阵子贴的鞋帮,还打算让她帮忙做呢。”宝钗一听,四处瞧瞧没人,笑着说:“你这么聪明,咋就不懂得体谅人呢?我看云姑娘那样子,说话总是躲躲闪闪的,感觉在家里没啥地位。她们家节约,连裁缝都不请,女的都得自己动手。她每次来找我,没人的时候就说家里累得要死。我一问家常,她眼圈都红了,话都说不利索。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从小失去父母有多苦。我看着都心疼。”袭人一拍手:“对啊!上回我让她做十个蝴蝶结,过了好久才送来,还说‘这做得糙,先将就着用,细心的等下次。’听你这么一说,估计她在家得熬夜做呢!我真是够蠢的,早知道就不该麻烦她。”宝钗说:“她跟我说过,晚上得做到半夜,给别人做点东西,那些太太奶奶们还不满意。”袭人说:“我们家的少爷,不管大小活儿,都不让家里的下人做,我也忙不过来。”宝钗笑着说:“别理他,叫别人做就是了。”袭人说:“他可精明着呢,肯定能看出来。看来我只能慢慢累着了。”宝钗笑道:“别急,我帮你做点。”袭人兴奋地说:“真的吗?那我就太走运了!晚上我亲自过来。” 一句话没说完呢,突然瞧见一个老太太急匆匆地走过来,大声说:“这可真是没想到啊!金钏儿那姑娘好好地竟然投井自杀了!”袭人一听,吓了一跳,赶紧问:“哪个金钏儿啊?”老太太说:“还能有俩金钏儿吗?就是太太房里的那个。前阵子不知道为啥被赶出去了,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的,也没人搭理她。谁想到找不到她了,打水的人说东南角那口井里有个尸体,捞上来一看,竟然是她!他们还忙着救人,可哪里还救得回来啊?”宝钗听后感慨:“这也太奇怪了!”袭人听了,默默点头,想起平时的交情,忍不住掉了眼泪。宝钗一听这话,急忙去王夫人那儿安慰去了。这边袭人自己就回去了。 宝钗进了王夫人的屋,发现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王夫人一个人坐在里屋掉眼泪。宝钗不太好意思提这事儿,就默默在一旁坐下。王夫人抬头问:“你刚从哪儿来啊?”宝钗回答:“我从园子里来。”王夫人又问:“你从园子里来,看到你宝兄弟了吗?”宝钗说:“我刚才确实看到他了,穿着衣服出门了,不知道去哪儿了。”王夫人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出了件怪事,金钏儿突然跳井死了!”宝钗惊讶地说:“怎么好端端的跳井啊?这也太奇怪了。”王夫人说:“就是前阵子,他弄坏了我一件东西,我一生气,打了他几下,把他赶走了。我本来只想气他几天,然后再叫他回来,谁知道他这么想不开,竟然跳井死了。这岂不是我的过错!” 宝钗笑着安慰:“姨娘心善,确实会这么想。但我看啊,金钏儿不一定是因为赌气才跳井的,说不定他下去玩,或者在井边玩耍时不小心掉下去了。他在上面拘束惯了,一出去当然要到各处玩玩,哪有这么大的气性呢?就算真的有这么大气,那也只是一个糊涂人,不值得可惜。”王夫人还是叹气:“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不舒服。”宝钗笑着说:“姨娘不用太放在心上,如果实在过意不去,多给他家里一些钱就是了,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他一家人了。” 王夫人说:“我刚才已经给了他妈妈五十两银子,还想把你们姐妹的新衣服给金钏儿两件做丧服,可是没想到竟然没有新衣服,只有你林妹妹生日时做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么细心,而且她也经历过很多磨难,既然说了给她过生日,现在又拿去给金钏儿做丧服,这不是犯忌讳吗?所以我才让裁缝赶做一套新衣服。如果是别的丫头,给点钱就算了。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但在我身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说着说着,王夫人又掉下眼泪。宝钗忙说:“姨娘何必这么麻烦裁缝,我前两天做了两套新衣服,拿给他不就行了?而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材也合适。”王夫人问:“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怕忌讳?”宝钗笑着回答:“姨娘放心,我从不讲究这些。”说着,宝钗起身就要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着宝钗一起去。 一时宝钗拿回衣服,一进门就瞧见宝玉坐在王夫人旁边抹眼泪呢。王夫人本来还在说他,可宝钗一来,立马闭上嘴不吭声了。宝钗眼珠子一转,心里早就明白了大半。然后,她把衣服递给王夫人,王夫人就让金钏儿的娘过来把衣服拿走了。接下来会发生啥,咱们下回再见! 第33章 宝玉被人暗中使坏,遭他爹狠狠揍了一顿 王夫人把金钏儿的妈妈叫过来,亲手递给她几件亮闪闪的簪子耳环,还特意叮嘱:“请几个和尚念念经,给金钏儿超个度。”金钏儿的妈妈连连磕头道谢,然后便走了。 宝玉从雨村那儿回来,一进门就听说金钏儿因为含羞自杀了,心里那个难受啊,像是被五马分尸了一样。接着,王夫人又把他一顿臭骂,他也没法儿反驳。正巧这时候宝钗进来了,他就趁机溜了出来,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就那么背着双手,低着脑袋,一边叹气,一边慢吞吞地走到了客厅。刚转过屏风,没想到跟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大喝一声:“站住!”宝玉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他爹。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乖乖地站在一边。贾政说:“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垂头丧气的?刚才雨村来了找你,你磨蹭了半天才出来!出来了,说话还是那么没精神,一脸的愁容。你现在又叹什么气?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不舒服的?无缘无故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玉平时虽然能说会道,但这会儿心里只想着金钏儿,巴不得自己也能死去;现在听他爹这么说,他也没听明白,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贾政看着他紧张兮兮的,回答得也不像平时那么自如,本来没气的,这一下子反而多生了三分火。正想开口说话,门卫突然跑来说:“忠顺亲王府的人来了,要见老爷。”贾政一愣,心里直打鼓,暗自琢磨:“平时跟忠顺府也没啥交集,今儿个怎么突然派人来了?”一边想,一边吩咐:“快请到厅上坐。”赶紧跑进去换衣服。出来一瞧,来的竟然是忠顺府的长府官,互相行了个礼,坐下来喝茶。还没聊两句,那长府官就迫不及待地说:“我这次来,可不是随便上门的,是奉了命令来的,有件事想请您帮忙。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劳烦您老人家给个主意,王爷知道了肯定高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感激不尽。” 贾政一头雾水,赶紧赔着笑站起来问:“既然是奉了王命,不知道有什么指示?请您明说,我一定照办。”那长府官冷笑一声:“其实也没啥要您办的,只要您老人家一句话就行。我们府里有个唱戏的琪官,一直好好的,最近几天却不见踪影,到处找都找不到。所以四处打听,城里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说:他最近跟您家那位玉佩少爷走得挺近。我们这些人听说了,知道您家不一般,不敢随便上门要人,所以报告了王爷。王爷也说:‘别的戏子就算了,一百个都不要紧,但这琪官,聪明伶俐,稳重成熟,我很喜欢他,缺了他不行。’所以请您转告您家少爷,让琪官回来:一是为了满足王爷的恳求,二来我们也省得再到处去找他。”说完,赶紧鞠了个躬。 贾政一听这话,气得脸色都绿了,赶紧让人把宝玉叫出来。宝玉一头雾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贾政瞪着眼就开骂:“你这个小兔崽子!在家不读书也就算了,还敢干出这种翻天覆地的事!那个琪官可是忠顺王爷身边的人,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把他勾出来,现在倒好,把我也给搭进去了!”宝玉一听,吓得心都跳出来了,急忙辩解:“我真的不知道啊!‘琪官’两个字是啥意思我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勾引’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贾政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长府官就在旁边冷笑:“公子,你就别装了。人在哪儿,赶紧说,也省得我们费劲,你好歹也积点德吧!”宝玉一个劲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可能都是谣传,没准儿是假的。”长府官又是两声冷笑:“证据都摆在这儿了,待会儿在老大人面前可说不清,公子你不怕吃亏吗?说你不知道,那红汗巾子怎么会在你腰上?” 宝玉一听,整个人都傻了,心里暗想:“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看来其他的事也瞒不住他。我还是赶紧把他打发走,免得再泄露别的秘密。”于是就说:“大人既然知道他的底细,怎么连他买房这种大事都不知道?我听说他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叫紫檀堡的地方,买了地,盖了房子。说不定他就在那儿。”长府官一听,笑着说:“这么说来,他肯定在那儿了。我去找找看,要真在那儿就算了,要不在,还得回来麻烦你。”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贾政那会儿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嘴巴歪成一边,一边送着那个官员,一边转头冲宝玉大喝:“你给我老实待着!回来有你好看的!”送走了官员,一转身,突然瞧见贾环带着几个小混混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贾政立马大喝:“给我打!”贾环一见他爹,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赶紧低头站住。贾政问他:“你跑什么?你那帮手下都不管你,你也不知道跑哪儿去,就像野马一样乱跑!”又喝问:“你那帮学生呢?”贾环一看他爹气成这样,赶紧趁机说:“我刚才没跑,就是从那个井边经过,看到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脑袋大得要命,身子又粗,泡得怪吓人的,我就赶紧跑回来了。”贾政一听,惊讶又疑惑:“好端端的,谁会去跳井?我们家可没这种事。我们祖祖辈辈都待人宽厚,估计是我这些年对家务疏忽了,下面的人就滥用权力,才搞出这种自杀的悲剧。要是外人知道了,我们祖宗的脸往哪儿搁!”他大喝一声:“把贾琏、赖大给我叫来!”小混混们应了一声,正要去叫,贾环赶紧拉住贾政的袍子,跪下说:“老爷别生气了。这事儿除了太太屋里的人,别人都不知道。我听我娘说——” 说到这儿,他四处看了看。贾政明白了他的意思,使了个眼色,小混混们赶紧躲到两边后面去。贾环就悄悄说:“我娘告诉我,宝玉哥哥前些天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想霸王硬上弓,没成功,还打了她一顿,金钏儿一气之下就跳井死了。”他还没说完,贾政已经气得脸都绿了,大喝:“把宝玉给我带来!”一边说着,一边往书房走,还喊:“今天谁敢再劝我,我就把这家产都给宝玉和他!我宁可做个罪人,剃光头发找个清静地方自己解决,也不要背上羞辱祖宗、养出逆子的罪名!”那些门客仆从一看贾政这副样子,都知道又是为了宝玉,一个个吓得直吐舌头,赶紧退出去。贾政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脸上都是泪,连声喊:“把宝玉给我带来!拿大棍子、绳子来!把门都关上!谁敢通风报信,立刻打死!”小混混们只得答应着,有几个去找宝玉。 宝玉一听贾政那声“不许动”,心里就凉了半截,知道这回准没好事,哪想到贾环还火上浇油,说了一堆坏话。他在厅里转来转去,就想着能找个人去里头报个信,可就是没人影,连焙茗都不知跑哪去了。正急得团团转呢,突然看见一个老婆婆出来。宝玉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冲上去拉住她,急匆匆地说:“快,快进去告诉一声:老爷要打我啦!快去,快去!这事儿要紧,要紧!”宝玉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可这老婆婆偏偏耳朵背,把“要紧”听成了“跳井”,还笑嘻嘻地说:“跳井就跳井,二爷你怕啥?”宝玉一见是个聋子,更急了:“那你快去,叫我的小厮过来!”老婆婆却不当回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早解决了。太太都赏了银子,还能有啥问题?” 宝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突然贾政的仆人跑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拖出去了。贾政一见他,眼睛都瞪红了,也顾不上细问宝玉在外头混日子,给戏子们送礼物,在家又不认真读书,还对丫鬟动手动脚,直接大喝一声:“把他的嘴堵上,狠狠地打!”仆人们哪敢不听,赶紧把宝玉按在凳子上,抡起板子就打,打了十来下。宝玉知道自己这回讨不了好,只能呜呜地哭。贾政还觉得打得不够狠,一脚踢开打板子的仆人,自己抢过板子,狠狠地又打了十几下。宝玉平时没吃过这样的苦,开始还疼得乱叫乱哭,后来声音越来越弱,眼泪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旁边的人见宝玉被打得不像样子,赶紧上来说情。贾政哪里肯听啊,大声说:“你们问问他都干了什么,能饶他还是不能饶!平时都是你们这些人把他惯坏了,现在这样了,还来劝我!要是明天他敢杀父弑君,你们就不劝了是不是?”众人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气急攻心,急忙找人来报信。王夫人一听说,连贾母都来不及告诉,急忙穿好衣服,拉着个丫鬟就往书房跑,那场面,把旁边的仆人们都吓得到处乱躲。 贾政举起板子正准备再打,一瞧见王夫人走进来,火气更大了,那板子打下去又狠又快。宝玉的两个仆人赶紧松手逃跑,宝玉早就已经动弹不得了。贾政还要继续打,结果被王夫人一把抱住了板子。贾政大喊:“得了,得了!今天非得把我气死才甘心!”王夫人哭着说:“宝玉虽然是该打,但你也要照顾自己身体啊。现在天气这么热,老太太身体又不太好,宝玉死了是小事,万一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是大事了!” 贾政冷笑一声:“别提这个了!我养了这个不肖之子,已经不孝了;平时教训他,又总有人护着他。不如今天一次性解决了他,免得以后再生事端!”说着就要找绳子来勒死宝玉。王夫人赶紧抱住他哭喊:“老爷,你管教儿子也得考虑一下夫妻情分啊。我都五十岁了,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不敢过分劝你。今天你要是把他弄死了,那不是等于要我的命吗?你要勒死他,不如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俩不如一起死了,到了阴间也能有个依靠。”说完,抱住宝玉,放声大哭。 贾政听了,长叹一声,坐在椅子上,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看着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身上穿着绿纱小衣,全是血迹。她忍不住解开汗巾,从腿看到臀部,青一块紫一块,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好地方,忍不住又大哭起来:“苦命的孩子啊!”一哭出声,又想起死去的贾珠,哭着喊:“如果你在世,就是死一百个宝玉我也不在乎!”这时,家里的其他人听到王夫人出来了,李纨、凤姐和迎春、探春也都出来了。王夫人哭着喊贾珠的名字,其他人还能忍住,只有李纨也忍不住抽泣起来。贾政听了,眼泪更是像珠子一样滚落。 事儿正闹得不可开交呢,突然丫鬟大声说:“老太太来了!”话音还没落,就听见窗外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先把我打死了,再把那谁打死了,就清净了!”贾政一见妈来了,又急又心疼,赶紧跑出去迎接。老太太由丫鬟搀着,一边摇头一边喘着气走过来。贾政赶紧弯腰陪笑:“这天儿这么热,妈您有什么事,不用亲自过来,我叫下人传个话不就行了嘛。”贾母听罢,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大声说:“你这是跟我说话呢?我本来有话要吩咐,可我一辈子的儿子没教育好,我跟谁说去啊!” 贾政一听这话不对劲,赶紧跪下含泪说:“儿子管教他,也是为了家族荣耀。妈您这话,儿子担当不起啊。”贾母听后,啐了一口:“我随便说句话,你就承受不住?你下那么重的手,宝玉能受得了吗?你说教训儿子是为家族荣耀,那你小时候你爸是怎么教你的?”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贾政又赔笑着说:“妈您别难过,都是儿子一时冲动,以后再也不打他了。”贾母冷笑两声:“你不必跟我斗气,你的儿子你想打就打。我看你对我们娘几个也烦了,不如我们早点离开你,大家都清净。”说完,就叫人:“去看看轿子!我和你妈、宝玉马上回南京!”家里的仆人只能答应着。 贾母又对王夫人说:“你也别哭了,宝玉现在小,你疼他;将来他长大了,做了官,未必会记得你是他娘。你现在不疼他,将来可能还少喘一口气呢!”贾政听后,赶紧磕头:“妈您这么一说,儿子都没地方站了。”贾母冷笑:“你这不是让我没地方站嘛!我们走了,你心里清净,看谁还敢拦着你打人!”说着,就催促:“快收拾行李,准备车辆轿马,我们回去!”贾政直挺挺地跪着,一个劲地磕头认错。 贾母一边说话,一边就去瞧宝玉。发现这回宝玉被打得跟以前大不相同,心里又疼又气,抱着宝玉哭个不停。王夫人和凤姐等人劝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复。这时候,丫鬟和媳妇们赶紧过来想要扶宝玉起来。凤姐却骂开了:“你们这伙糊涂蛋!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模样还能扶着走吗?快去把那藤屉子的春凳抬出来!”大家一听,赶紧跑进去,果真把春凳抬了出来,把宝玉放上去,跟着贾母、王夫人她们一起进了屋,把宝玉送到贾母的房间。 这时候,贾政一看老太太气得脸都绿了,哪儿敢自己乱动,赶紧也跟着进了屋。一看宝玉被打得那个惨样,再一听王夫人一边哭一边叫着“肉啊”、“儿啊”的,心疼得不行:“你早点儿跟珠儿一样死了算了,留着珠儿,你爸也不会这么生气,我这一辈子的心血也不算白费了!现在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还能靠谁啊?”说完这一通,又哭诉说“这孩子真不争气”。贾政听着,心里也是一阵阵地后悔,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他先去劝老太太,老太太含着泪说:“孩子不好,是该管教,但也不能打成这样。你还不出去,在这儿干吗?心里不平衡,非得看着他死了才满意吗?”贾政听罢,只能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这会儿,薛姨妈、宝钗、香菱、袭人、湘云他们都聚在这儿呢。袭人心里委屈得不行,但又不好发作。看着大伙儿忙乎,有的灌水,有的打扇,自己想帮忙也插不上手。一气之下,她干脆出了门,走到二门前头,叫小厮去找焙茗,劈头就问:“刚才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你怎么不早点来通知一声!”焙茗急得直说:“我刚好没在旁边,打到一半我才听到。一问才知道,是因为琪官和金钏儿那档子事。”袭人又问:“那老爷是怎么知道的?”焙茗说:“琪官那事儿,八成是薛大爷一直吃醋,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不知道在外面鼓动谁,在老爷面前说坏话。金钏儿那事儿,可能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跟老爷的人说的。” 袭人一听,这两件事都对得上号,心里基本上信了。回到屋里,发现大家都围着宝玉照料。一切安排妥当后,贾母下令:“好好把他抬回房里去。”大家应声而上,手忙脚乱地把宝玉抬回了怡红院,放他躺到自己床上。又忙活了好一阵子,大家才慢慢散去。这时,袭人才有机会上前,细心照顾宝玉,详细询问事情的经过。想知道具体情况,究竟怎么了,那就得听下回分解了。 第34章 袭人向王夫人进言,要加强对宝玉的约束 袭人一见贾母和王夫人她们走了,就赶紧坐到宝玉旁边,眼圈红红的问:“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宝玉唉声叹气地说:“还不是因为那档子事,问它干嘛!关键是下半身疼得要死,你快看看,伤到哪儿了?”袭人一听,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想把衣服脱下来,宝玉疼得直吸气,一迭声地喊“哎哟”,袭人赶紧停下。这么来回折腾了好几次,衣服才脱下来。袭人一看,宝玉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手指宽的淤痕鼓起来。袭人牙齿咬得紧紧的,心疼地说:“我的天,下手怎么这么重!你要是肯听我一句劝,也不至于这样。谢天谢地没伤到筋骨,要是真打残了,那可怎么得了!” 说话间,突然丫鬟们喊:“宝姑娘来了!”袭人一听,心想宝玉的衣服肯定来不及换了,就赶紧拿了一条夹纱被给宝玉盖上。宝钗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颗药丸,对袭人说:“晚上把这个药和着酒调开,给他敷上,把淤血的热毒散掉,他就没事了。”说完,把药递给袭人。又问宝玉:“现在好点了吗?”宝玉一边谢她,一边说:“好多了。”还让她坐下。宝钗看到宝玉能睁开眼睛和她说话,不像之前那么严重,心里也轻松了些,就点头叹了口气:“要是早听人劝,也不会弄成这样。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圈都红了,脸也红了,低着头不说话了。 宝玉听到她这么体贴的话,心里暖洋洋的,但又看到她突然停下不说了,脸红红的低头含泪玩弄衣带,那娇羞、怜惜的样子,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心里更加感动,把疼痛都忘了。他心想:“我只是挨了几下打,他们就对我这么关心,要是有什么更大的事,他们还不知道会多难过呢。既然他们这么在乎我,就算我死了,也得到了他们的真心,一生的事业就算都失去了,也不值得可惜。”就在这时,宝钗问袭人:“怎么好端端的就生气打起来了呢?” 袭人偷偷把焙茗的话跟宝钗一说,宝玉之前压根儿不知道贾环说了啥,直到袭人说出,这才恍然大悟。但又因这事也牵扯到了薛蟠,生怕宝钗误会,忙不迭地对袭人说:“薛大哥向来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别瞎猜疑。”宝钗一听,就知道宝玉是怕她多心,所以故意岔开话题。她心里暗自琢磨:“宝玉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细心,生怕得罪人。他怎么就不在外头多下点功夫,让老爷高兴,免得吃这种亏呢?他虽然怕我多心,拦袭人的话,但我难道不知道我哥哥平时那种放飞自我、毫无顾忌的性子?以前为了个秦钟都能闹得天翻地覆,现在肯定更厉害了。”想通了这些,她微微一笑说:“你们也别互相埋怨了,依我看,宝玉肯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老爷能不生气吗?就是我哥哥说话不过脑,一时提到宝玉,也不是有意挑拨离间。一方面他说的是实话,另一方面他本来就不在乎这些小节。袭人你可能只见过宝玉这么细心的人,可没见过我哥哥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袭人因为一说薛蟠,宝玉就赶忙阻止,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担心宝钗会尴尬;但听宝钗这么一说,她更不好意思了。宝玉听了宝钗这番话,觉得既体面又贴心,正想说话,宝钗却起身说:“明天再来看你,好好养着。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就会好的。”说完就走了。袭人忙送她出门,说:“姑娘真是费心了。宝玉好了,一定会亲自来谢你。”宝钗回头一笑:“这有啥呢?只要劝他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就好。要是想吃什么玩什么,悄悄来找我,别惊动老太太、太太她们。万一让老爷知道了,虽然当时没事,将来肯定要吃亏的。”说完就走了。 袭人回来,心里头真心觉得宝钗挺好的。一进门,瞧见宝玉在那儿发愣,好像要睡又没睡醒的样子,就又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去洗漱了。宝玉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奈屁股很疼,就像用针扎、用刀刻那么难受,热得跟火烤似的,稍微动弹一下就忍不住喊出“哎呦”来。那时候天快黑了,看着袭人走了,剩下两三个丫鬟在那儿候着。这时候也没啥事儿需要她们,我就说:“你们先去梳洗,等我喊你们再来。”她们一听,也都纷纷走了。 宝玉迷迷糊糊的,看见蒋玉函步入视线,讲述忠顺府抓他的经过;一会儿又仿佛金钏儿在跟前,泣诉她因他投井的悲痛。宝玉半梦半醒间刚要开口解释,突然感觉有人推他,隐约听见哀伤的哭声。宝玉猛然惊醒,睁开眼,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黛玉。他生怕又是幻觉,连忙挣扎着坐起来,仔细看黛玉的脸,只见她双眼肿得像桃子,满脸泪痕,若非黛玉,还能是谁?宝玉还想再看清楚些,无奈全身疼痛难忍,又倒回床上,哎哟一声,随即说:“你又怎么来了?现在刚过傍晚,地面上还很热,万一你又中暑了,怎么办?我虽然挨了打,但其实并不觉得太疼。我只是装出这样来哄那些人,让他们在外面说我爸的坏话。这些都是假的,你别当真了。” 此刻黛玉并未痛哭流涕,但这种压抑的无声哭泣,反而让人心痛得更甚。宝玉的话让她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可真的要开口,却又无法说出半句。她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你真的都改了?”宝玉闻言,长叹一声:“你别担心。别这么说。就算为了这些人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喊:“二奶奶来了。”黛玉立刻意识到是王熙凤到了,她赶紧站起来:“我去后院躲一下,等会儿再来。”宝玉却一把拉住她:“这又奇怪了,好好的你干嘛怕她?”黛玉急得直跺脚,低声说:“你看看我的眼睛,别让他们又拿我们取笑。”宝玉一听,赶紧松开了手。黛玉快步绕到床后,刚出后院,王熙凤已经从前院走进来。她问宝玉:“感觉好点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紧接着,薛姨妈也来了。不一会儿,贾母也派人过来了。 天黑后,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睡。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和郑好时媳妇这几个常来往的长辈听说宝玉挨打,也赶来看望。袭人连忙迎出来,低声笑道:“婶娘们,你们来得稍微晚了些,二爷已经睡着了。”说完,她一边陪她们到另一间屋坐下,一边给他们倒茶。这几个媳妇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对袭人说:“等二爷醒了,你记得帮我们转告。”袭人答应后,送她们出去。她刚要回屋,王夫人派了个婆子说:“太太找一个伺候二爷的人。”袭人听见,想了想,立刻转身悄悄地对晴雯、麝月、秋纹等人说:“太太找人,你们好好留在屋里,我去去就回。”说完,她就跟着那个婆子出了园子,来到上房。 王夫人坐在凉榻上,手摇芭蕉扇。见他走近,便说:“你总是这样,随便让人来又丢下不管,谁来照顾他呢?”袭人连忙笑着回应:“二爷刚睡下,现在有几个丫头能帮忙照顾了,太太请放心。如果太太有事要交代,让他们立刻过来,别因为听不清耽误了。”王夫人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知道他现在疼得厉害不厉害?”袭人答道:“宝姑娘送的药已经给他用了,现在疼痛减轻了,刚才还疼得躺不住,现在都睡得安稳了,可见好些了。”王夫人又问:“他吃了什么吗?”袭人回答:“老太太给的一碗汤他喝了点,但嚷嚷口渴,想吃酸梅汤。但我想酸梅是收敛的,他刚挨了打,又不能叫喊,体内热毒可能还在。如果吃了酸梅汤引发别的病,那可不好。所以我劝他别吃,改用糖腌的玫瑰酱和了水,他吃了小半碗,嫌太稠了,说不香甜。” 王夫人听后说:“哎呀,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前天有人送了几瓶香露来。本来想给他一些,又怕浪费,就没给。既然他觉得玫瑰酱太稠,你拿两瓶去,加水时少放点,一茶匙就够了,那香味就足够浓郁了。”说着,她就叫彩云:“把前几天的那几瓶香露拿过来。”袭人说:“拿两瓶去就行了,多了也是浪费。如果不够,再过来取也一样。”彩云应声,片刻后拿来两瓶交给袭人。袭人一看,只见两个玻璃小瓶,约三寸大小,上面是螺丝银盖,鹅黄色的笺子分别写着“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精致的东西!这小瓶能装多少呢?”王夫人说:“那是进贡的,你没看见鹅黄的笺子吗?好好保存,别弄坏了。” 袭人应声后刚要走,王夫人又说:“等等,我想起一个问题要问你。”袭人立刻又返回。王夫人见房里没人,便问:“我好像听说宝玉今天挨打,是因为贾环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你听到这个了吗?”袭人回答:“我没听到那个,只听人说是二爷认得某个王府的伶人,别人来跟老爷告状,因此挨打的。”王夫人摇摇头说:“也是因为这个,但还有其他原因。”袭人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别的原因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大胆地在太太面前说一句,按理说……”她又停顿了。王夫人说:“有话你就直说吧。”袭人说:“太太别生气,我才敢提。其实,宝二爷也应该让老爷教训教训了,要是再没人管,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王夫人听到这话,便点头感慨,立刻对袭人说:“孩子,你说得真清楚,跟我心里想的一样。其实,我岂能不知道该管宝玉?就像当初你珠大爷在时,我怎么管他,难道现在我反而不懂得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因:如今我已五十岁,就他一个了,他又瘦弱,况且老太太把他当宝贝,如果管得太紧,万一他再有什么闪失,或是老太太伤心,那时上下不得安宁,反而不好。所以就让他任性了一些。我时常苦口婆心地劝一阵,说一阵,哭一阵。当时他或许会好些,但过后还是不改,终究是吃亏了。要是把他打坏了,将来我还能依靠谁呢?”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袭人见王夫人如此悲痛,自己也忍不住伤心,陪她一起落泪。她接着说:“二爷是您亲生的,您怎能不心疼;我们这些伺候他的人,只求能平平安安,也算是有福气了。现在这样,连平安都保不住。我哪一天哪一刻没劝过二爷?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偏偏那些狐朋狗友又总围着他,他这样也怪不得他。如今我们劝他,反倒是不妥了。今日您提起这事儿,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想请您拿个主意,只是怕您误会,那我这番话就白说了,恐怕连个安身之处都没了。” 王夫人一听这话有隐情,连忙问:“我的孩子,你只管说。最近我听人私下里都夸你,我还以为你只是在宝玉身上多留点心,或者对大家和和气气这些小事。没想到你刚才说的都是大道理,正说到我心里去了。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只要别让别人知道就行。” 袭人回答:“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主意,就是想请太太指示个办法,以后怎么才能让二爷搬出园子来住,这样或许会好一些。” 王夫人听后大吃一惊,立刻抓住袭人的手问:“宝玉是不是跟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袭人赶忙回答:“请太太别多心,真没有这回事。这只是我的一点顾虑:如今二爷和姑娘们都长大了,尤其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亲戚,虽然说是姐妹,但毕竟男女有别,日夜同处确实不妥,难免会引人猜疑。既然老太太和太太恩准我服侍二爷,如今又住在园中,这些责任都在我身上。太太应该明白,有时候无意之举被有心人看到,就会被误解,还不如提前防范。况且二爷平时的脾气,太太是清楚的,他又喜欢和我们这些下人闹着玩。万一不防备,言行上出了点差错,不论真假,人多嘴杂,那些坏人就会说三道四。二爷的名声品行岂不是要受影响?到那时,老爷太太的疼爱和心血也就白费了。所以,不如现在就向太太禀明,以免事态严重。我最近为此事日夜担忧,又怕说出来会让太太生气,所以一直没敢提。” 王夫人听到这,立刻联想到金钏儿的事,愣了片刻,反复思量后,对袭人的感情更加深厚。她笑着说:“你真是个有远见的孩子,考虑得如此周到。我怎能没想到这些?只是最近几次被杂事牵绊,就忽略了。你今天的话真是提醒了我,难得你这么细心,真是个好孩子!好吧,你先去吧,我会处理的。只还有一句话,既然你已经表态,我就干脆把他也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你要留意他的身体,别让他糟蹋了。当然,我不会辜负你的。”袭人微微低头,回应道:“太太的吩咐,我怎敢不尽心尽力。”说完,她缓缓地离开了。 宝玉刚刚醒来,袭人告知他香露之事,宝玉非常高兴,立即让人调制来品尝,确实香气美妙无比。他心里挂念着黛玉,打算派人去找她,只是顾虑袭人会阻止,于是设法让袭人先去宝钗那里借书。袭人走后,宝玉吩咐晴雯:“你去林姑娘那儿,看看她在做什么。如果她问我,就说我已经好了。”晴雯回应:“什么也不说就去了,总得有点儿正事吧。”宝玉问:“难道没什么可说的吗?”晴雯说:“要么送点东西,要么取点东西,不然我去了该怎么找话题呢?”宝玉想了想,随手拿了两条旧手帕,递给晴雯,笑着说:“那就说我让你把这个送去给他。晴雯疑惑:“这又奇怪了,他要这两条半新不旧的手帕?他又要生气了,说你在取笑他。”宝玉笑道:“你不用担心,他自然会明白的。” 晴雯接了绢子,去了潇湘馆。春纤正晾着手巾,一见她便悄声说:“宝玉睡了。”晴雯步入室内,一片漆黑,未点灯,只听见黛玉在床上问:“谁?”晴雯立刻答:“晴雯。”黛玉问:“什么事?”晴雯说:“二爷让我送绢子来。”黛玉听后,心中疑惑:“送绢子给我做什么?”随即说:“这绢子是谁给他的?肯定是特别的,让他留着送给别人,我现在不需要这个。”晴雯笑着回道:“不是新的,就是平常用的旧绢。”黛玉一听,更加困惑,沉默片刻,突然明白过来,立刻道:“放下,你回去吧。”晴雯放下绢子,退出房间,一路上反复思考,却还是不解其意。 黛玉心里琢磨出了这绢子背后的含义,真是又迷又醉。她想:宝玉要是能懂我这份心意,那可真是太让人开心了。可我这份心意,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如愿,又让我觉得好悲凉。要不是这个意思,他无缘无故送两块帕子,又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再一想,这私下的小秘密传得这么直接,又觉得有点害怕。他这样,我却老是烦恼伤心,反而觉得自己挺不好意思的。这么一想来想去,心里那个激动啊,五脏六腑都像烧开的水一样翻腾。于是,她也没顾忌什么嫌疑避讳,就让点灯,拿起笔,蘸了墨,就在那两块旧帕子上写了起来: 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 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黛玉正写着呢,突然感觉全身热乎乎的,脸上也烧得慌,走到镜子前揭开绸布一瞧,哎呀,两颊红得能比过桃花,都不知道这病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她好不容易上床睡觉了,手里还一直拿着绢子琢磨个不停,这就不细说了。 袭人来找宝钗,结果宝钗没在园子里,跑她妈那儿去了。袭人也不好意思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于是等到晚上,宝钗这才回来呢。 宝钗早就知道薛蟠的德行,心里早就怀疑这次可能是薛蟠煽风点火,让人去告宝玉了。结果袭人又这么一说,她就更加相信了。其实袭人的消息也是焙茗私下猜测的,焙茗自己也没个准,但大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好像事情就是真的了。真是好笑,薛蟠平时就是这种名声,但这次的事真不是他干的,结果硬是被扣了一顶大帽子。 那天他刚在外面喝了酒回来,见过他妈,看见宝钗坐在这儿,俩人扯了几句闲天。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问:“哎,听说宝玉挨打了,怎么回事?”薛姨妈正为这事儿烦着呢,一听他问,就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冤家,就是你闹的,你还问!”薛蟠一听懵了,忙问:“我怎么了?”薛姨妈说:“你还装呢!人人都知道是你嘴里说的。” 薛蟠说:“人人都说我杀人,那我也就认了?”薛姨妈道:“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她还会冤枉你?”宝钗赶紧劝:“妈,哥,别吵了,冷静点,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又转向薛蟠说:“不管是不是你说的,反正现在也过去了,别计较了,别把小事变成大事。我劝你啊,以后少在外面瞎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群人在一起胡闹,你这人又没个防备,没事就罢了,万一有事,就算不是你干的,别人也会怀疑是你。还别说别人,我就先怀疑你。” 薛蟠这人直性子,看不惯这种遮遮掩掩的事。宝钗让他别再去瞎闹,他妈妈又说他嘴不饶人,宝玉挨打他也有份,这下急得他直跺脚,发誓要澄清。还骂周围的人:“谁在那儿瞎编排我?我非把那家伙的牙全敲下来!明摆着是为宝玉出气,没事儿拿我当借口。难道宝玉是皇帝?他老子揍他一回,全家得闹翻天。那次他惹姨夫生气,被打了两下,后来老太太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干的,好好的把他叫去骂了一顿。今天又扯上我了!既然扯上,我也不怕,干脆进屋把宝玉打死,我替他偿命!”一边嚷嚷,一边找门闩要冲。薛姨妈连忙拉住他,骂道:“你这孽障,想死了是不是?你要打谁?先打我来!” 薛蟠急得眼睛瞪得老大,嚷嚷道:“烦死了!又不让我去,干嘛又赖我?早晚有一天宝玉活着,我得天天挨骂,不如大家死了干净!”宝钗也赶忙劝:“你就不能忍一忍吗?妈妈急成这样,你不帮着劝,反而火上浇油。别说妈妈,换别人劝你,也是好意,你怎么能把脾气发到别人头上呢?”薛蟠说:“你现在又这么说,都是你惹的。”宝钗道:“你只怪我,怎么不怪宝玉在外面招惹风流债呢?别说别的,就拿前天琪官的事来说:我们见过十几次,他都没跟我亲热过,怎么前天一见,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了人家?难道这也是我说的?”薛姨妈和宝钗连忙说:“还提这事!不就是为这个打他吗。这下可真是你说了。”薛蟠气得直嚷:“真是要气死人了!我被赖了我还不恼,我就是气宝玉闹得鸡犬不宁的!”宝钗道:“谁闹了?你倒好,先拿着家伙冲上去,倒说别人在闹。” 薛蟠一看宝钗说的每一句都挺有道理,自己都没法儿反驳,比他妈妈的话还难对付,所以他就想找个办法堵住宝钗的嘴,这样就没人能拦着他说话了。他当时正生气呢,也没多想自己说的话有多重,就随口说:“好妹妹,你别跟我闹了,我早看透你的心思了。以前妈妈跟我说过,你的金锁得找个有玉的人才能配。你心里有数,看到宝玉有那个东西,你自然现在处处护着他。”话还没说完呢,宝钗就气得发愣,拉着薛姨妈哭着说:“妈,你听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一看妹妹哭了,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赌气就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不提这事了。 宝钗心里真是憋屈又气愤,想发作,又担心妈妈担心,只好忍着眼泪告别妈妈,独自回去。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一直在哭。第二天早上,都没心情梳妆打扮,随便穿了衣服,就想去看看妈妈。正巧碰见黛玉独自站在花丛后面,问她去哪儿,宝钗就说:“回家。”边说边往前走。黛玉见她一脸没精打采的,眼圈还红红的,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就笑着打趣说:“姐姐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啊。就算能哭出两缸眼泪,也治不好身上的伤呢!”不知道宝钗听了会怎么回应,故事还得继续听下去哦。 第35章 贾宝玉赔笑以安抚玉钏 宝钗明明听见黛玉在说她不好,但她心里只想着妈妈和哥哥,头也没回就走了。黛玉还是站在那片花影里,远远地望着怡红院。看着李纨、迎春、探春、惜春还有一群丫鬟,都进了怡红院,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但就是没看到凤姐。黛玉心里琢磨:“她怎么不过来看看宝玉呢?就算有事儿忙,她也肯定会找个机会过来,逗逗老太太、太太开心。今天这么晚了还没来,肯定有原因。”一边想着,一边抬头再看,发现一群人又朝怡红院去了。仔细一看,原来是贾母牵着凤姐的手,后面跟着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周姨娘和一群丫鬟婆子,都进了院子。黛玉看着,不禁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父母的好处,眼泪又流了下来。没过多久,薛姨妈和宝钗她们也进去了。 嘿,突然紫鹃就从后头冒出来,说:“姑娘,赶紧吃药吧,水都凉了。”黛玉回她:“你到底想怎样啊?一直催催催的。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紫鹃笑着回答:“你咳嗽刚好点,就不吃药了?现在虽然是五月,天气热,但还得注意身体。大早上的,在这湿漉漉的地方站了半天,也该回去歇歇了。”黛玉听了一愣,突然觉得腿有点酸,呆了一会儿,才慢慢扶着紫鹃,回到潇湘馆。 一进门,地上满是斑驳的竹影和深浅不一的青苔,黛玉不禁想起《西厢记》里的句子:“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心里默默叹息:“双文虽然命运不好,但还有老母和弟弟;我黛玉的命运更惨,连老母和弟弟都没有。”想到这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突然,廊下的鹦哥看到黛玉来了,尖叫一声飞下来,把她吓了一跳。黛玉说:“你找死啊,又把灰弄了我一头。”鹦哥又飞回架子上,叫着:“雪雁,快把帘子掀开,姑娘来了!”黛玉停下脚步,手敲敲架子,问:“添了食水没?”鹦哥长叹一声,声音跟黛玉平时叹气似的,然后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黛玉和紫鹃都笑了。紫鹃说:“这都是你平时念的,它怎么就记住了呢。”黛玉就让下人把架子摘下来,挂在月洞窗外的钩子上。 然后黛玉进屋,坐在月洞窗边,吃完药。窗外竹影婆娑,屋子里,黛玉无聊时,就隔着纱窗逗弄鹦鹉,一边玩一边教鹦鹉念诗。这些就不细说了。 宝钗进了家门,一看妈妈正在弄头发,妈妈一见她,就乐呵呵地说:“你今儿个这么早把自己的头收拾得这么利落。”宝钗边说边坐下,心疼地问:“我来看看妈妈身体咋样了。昨儿我走后,那个讨厌鬼又来闹腾没?”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薛姨妈一见宝钗哭,自己也是忍不住跟着掉泪,还一边安慰她:“我的宝贝,别难过了。我一定好好教训那个混账东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靠谁啊?”薛蟠在外面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一个劲地向宝钗道歉:“好妹妹,原谅我这一回吧!昨儿个我喝多了,回来晚,路上不舒服,到家都没醒,不知道胡说八道了啥,我自己都不清楚,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宝钗本来哭得挺伤心,听薛蟠这么一说,忍不住破涕为笑,然后抬头朝地上一吐,说:“你少来这套了。我知道你心里巴不得我们娘俩离你远远的,你好清净。” 薛蟠一听,赶紧笑哈哈地说:“妹妹,你这是从哪儿学的这一套?你以前可没这么多心眼儿,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话。”薛姨妈赶紧接茬儿,说:“你光知道听妹妹的‘歪理’,昨儿晚上你自己说的那些话,就能站得住脚吗?你是不是昏了头?”薛蟠忙不迭地说:“妈,您别生气,妹妹也别烦心,我以后再也不和他们喝酒了,成不?”宝钗笑眯眯地说:“你这是开窍了啊。”薛姨妈逗他:“你要是再硬脾气,那龙都能下蛋了。”薛蟠立刻发誓:“我要再和他们喝酒,妹妹你听见就啐我,叫我畜生、不是人都行!何必为了我,咱娘俩天天操劳。妈为我生气还能忍,可妹妹为我操劳,我简直不是人了。现在爸爸不在了,我得多孝顺妈妈,多疼妹妹,不能让娘俩生气、妹妹烦恼,那我还不如个畜生呢!”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薛姨妈本来不哭了,听他这么一说又伤心起来。宝钗强笑着安慰:“你折腾够了,这会儿又把妈妈惹哭了。”薛蟠一听,忙擦眼泪笑着说:“我哪敢惹妈妈哭啊?得,不提这个了,叫香菱来给妹妹倒杯茶。”宝钗说:“我不喝茶,等妈妈洗完手,我们进去吧。”薛蟠又关心地说:“妹妹,我看看你的项圈,是不是该换换了?”宝钗说:“黄澄澄的,换它干吗?”薛蟠又建议:“妹妹也应该添置点新衣裳了,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和花样。”宝钗回答:“我那些衣裳还没穿完呢,不用添。”过了一会儿,薛姨妈换好衣服,拉着宝钗进去了,薛蟠这才离开。 薛姨妈和宝钗进了园子来看宝玉,一进怡红院,就瞧见抱厦内外站了一堆丫头老婆,知道贾母她们都在这儿。母女俩进来后,大家见了个面。宝玉正躺在榻上,薛姨妈问:“好点没?”宝玉赶紧想坐起来,一边应着:“好多了。”一边说:“真是不好意思,让姨娘和姐姐都过来,我担当不起。”薛姨妈赶紧让他躺下,问他:“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宝玉笑着说:“我想起来,肯定要跟姨娘要的。”王夫人又问:“想吃什么?回头给你送过来。”宝玉笑着说:“也没特别想吃的,就是那次做的那个小荷叶小莲蓬的汤味道还不错。”凤姐儿在旁边笑着说:“听听这口味,不算多高贵,就是有点儿矫情。就这么巴巴地想着吃那个!”贾母听见了,连声说:“快去准备。”凤姐儿笑着说:“老祖宗别急,我想想这模子谁收着了。”然后回头对一个老婆婆说:“去问问厨房的模子在哪里。”那老婆婆去了半天,回来报告:“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来了。”凤姐儿听后,又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是交上来了,就是不知道谁收了,可能在茶房里。”又让人去问茶房,也没找到。最后还是管金银器的把模子送来了。 薛姨妈一瞧,哎哟,是个小巧的匣子嘛,里头装着四副银模子,挺长的,一尺多,一寸见方的。上面还刻着小小的花样,有豆子样的,菊花、梅花、莲蓬、菱角,三十几种呢,做得可精细了。她忍不住笑着对贾母和王夫人说:“你们家真是心思巧妙,吃个汤都有这么多花样。要不是有人告诉我,我还真看不出这是干吗用的。”凤姐儿一听,马上接话茬儿:“姑妈,您不知道,这是去年备膳时他们想的点子。用这个模子印出面食,再借点新荷叶的清香,靠着好汤,吃着也没啥特别的。谁家会老吃这个呀?也就是那次试着做了一次,没想到今儿又想起这档子事儿来了。”说着,就把东西递给旁边一个妇人,吩咐厨房赶紧弄几只鸡,加些料,做十碗汤。 王夫人问:“要这么多干吗?”凤姐儿笑眯眯地说:“有原因的,这个平常家里不做,今儿宝玉提起来了,就给他单独做一份,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显得不好。不如大家一起吃,我也能尝个新鲜。”贾母听了笑了:“这猴子,真会做人情!”大家都笑了。凤姐儿忙说:“这不算什么,这个小意思我还承担得起。”然后回头对那妇人说:“告诉厨房,好好做,钱从我账上出。”那婆子答应了声就走了。 宝钗就在那儿笑眯眯地说:“我观察了这几年,说实在的,二嫂子的确心灵手巧,但比起来,老太太您才是真正的高手。”贾母一听,乐了:“哎呀,孩子,我都这把年纪了,还高手呢?想当年,我比凤丫头还年轻的时候,可比她厉害多了。现在她虽然比不上我,但也算不错了,比你姨妈强多了。你姨妈啊,那真是可怜,不爱说话,就像根木头,在公婆面前也不懂得讨巧。凤丫头嘴甜,谁不喜欢呢。”宝玉就笑:“那要是按您这么说,不爱说话的就不招人喜欢了?”贾母就说:“不爱说话的也有他们招人疼的地方,嘴甜的也有让人反感的时候,有时候不说话反而更好。”宝玉就笑:“原来是这样。我说大嫂子就不太爱说话,老太太您对她也是一样疼爱。要是只有会说话的才招人疼,那咱们这些姐妹里,也就只有凤姐姐和林妹妹了。”贾母就说:“说起姐妹们,我可得说实话,我们家那四个女孩儿,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宝丫头。”薛姨妈一听,忙笑着说:“老太太您这是偏心了。”王夫人也忙笑着说:“老太太私下里也常夸宝丫头,这不是假话。”宝玉本来是想夸黛玉的,没想到反而夸了宝钗,心里还挺高兴的,就看着宝钗笑了笑。宝钗早就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和袭人说话了。 突然有人来叫吃饭,贾母这才站起来,对宝玉说:“好好养身体吧。”又叮嘱了丫鬟们一番,才扶着凤姐,让着薛姨妈,大家一起离开了房间。贾母还问:“汤炖好了没?”又问薛姨妈她们:“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保证让凤丫头做给你们吃。”薛姨妈笑着说:“老太太也会逗她,经常做好吃的孝敬我们,但吃的不多。”凤姐儿笑着说:“姑妈别这么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要是不嫌酸,早就把我吃掉了!”话音刚落,逗得贾母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宝玉在屋里也忍不住笑了。袭人笑着说:“二奶奶的嘴,真会吓死人。” 宝玉一把拉过袭人,笑眯眯地说:“你在这儿站了大半天,累不累啊?”一边说,一边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袭人也笑:“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宝姑娘不是在院子里吗?你去跟她说一声,让她叫莺儿来编几个绳子。”宝玉一听,乐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说完,抬头冲着窗外喊:“宝姐姐,吃完饭让莺儿过来一下,编几根绳子,有空吗?”宝钗听见了,回头答应:“好的,待会儿就让她来。”贾母她们没听清楚,都停下来问宝钗什么事。宝钗解释了一下,贾母就夸:“好孩子,让她给你弟弟编几个就是了。要用人的话,我那儿多的是闲着的丫头。你喜欢谁,尽管叫来用就是了。”薛姨妈和宝钗他们都笑着说:“叫她来就是了,有什么好客气的!她天天闲着也是闲着。”大家边说边走,突然看到湘云、平儿、香菱他们在山石边摘凤仙花,一见他们过来,都高兴地迎了上来。 过了一会儿,走到园子外面,王夫人担心贾母累着了,就打算请她到正房里休息。贾母也觉得脚有点酸,就点头答应了。王夫人赶紧让丫鬟去准备座位。那时候,赵姨娘装病,只有周姨娘和一群老婆子、丫鬟们忙着挂帘子、摆靠背、铺褥子。贾母扶着凤姐儿进来,和薛姨妈客气地坐下了,宝钗和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自端了茶,递给贾母,李宫裁也给薛姨妈端了一杯。贾母对王夫人说:“让他们小一辈的伺候就行,你坐那儿,咱们好聊天。”王夫人就搬了个小凳子坐下,然后吩咐凤姐儿:“老太太的饭放这儿,再加点吃的。”凤姐儿应声出去,让人去通知贾母那边。那边的婆娘们连忙传话出去,丫鬟们也都赶了过来。王夫人就让她们:“请姑娘们过来。”结果等了好久,只有探春和惜春来了;迎春没心情吃饭,黛玉就更别提了,十顿饭能吃五顿就不错了,大家也不太在意了。 饭点一到,大伙儿赶紧摆桌子。凤姐儿拿着块手巾包了一打筷子,站在那儿笑眯眯地说:“奶奶和姨妈别客气啦,听我说就行。”贾母冲着薛姨妈笑说:“我们这儿就这样。”薛姨妈也乐呵呵地答应了。凤姐儿就把四双筷子摆好:上头两双给贾母和薛姨妈,旁边两双是宝钗和湘云的。王夫人她们都站在那儿,盯着上菜。凤姐儿忙不迭地要了副干净家伙,给宝玉夹菜。没一会儿,莲叶汤上来了,贾母看了一眼,王夫人回头一看玉钏儿在,就让玉钏儿给宝玉送过去。凤姐儿说:“一个人拿不动。”这时莺儿和同喜都来了,宝钗知道她们吃完了,就对莺儿说:“宝玉正叫你去编绳子呢,你们俩一起去吧。”莺儿答应了,和玉钏儿一起出去。莺儿说:“这大热天的,端这么远,怎么受得了啊?”玉钏儿笑着回答:“放心吧,我有办法。”说着,就叫了个婆子来,把汤饭啥的都放一个盒子里,让她端着,她们俩就轻松地跟着走。一直到怡红院门口,玉钏儿才接过来,和莺儿一起进了屋。 袭人、麝月、秋纹三个正跟宝玉闹着玩呢,一瞧见他们俩一起来了,赶紧站起来笑着说:“你们俩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巧一块儿来了?”一边说,一边接过他们。玉钏儿大大咧咧地往杌子上一坐;莺儿却不敢坐,袭人见状,忙不迭地搬了个脚踏给她,但莺儿还是不敢坐。宝玉一见莺儿来啦,高兴得不得了;但一见玉钏儿,就想起了她姐姐金钏儿,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愧疚,就把莺儿晾在一边,只顾跟玉钏儿说话。袭人一见宝玉把莺儿晾在那儿,担心莺儿尴尬,又见她不肯坐,就拉着莺儿走到旁边屋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去了。 这会儿麝月她们已经摆好了碗筷,准备伺候宝玉吃饭。可宝玉他就是不动筷子,还问玉钏儿:“你妈最近身体怎么样?”玉钏儿一脸的不高兴,连正眼都不给宝玉一个,磨蹭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好”字。宝玉觉得没劲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陪着笑脸问:“谁让你给我送来的?”玉钏儿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奶奶太太们!”宝玉一看她还是拉着个脸,就知道她是为金钏儿的事生气。他想哄哄她,但人太多,不好意思太低三下四,就想法子把人都支开,然后再赔笑聊天。 玉钏儿本来不想搭理他,但看宝玉一点脾气都没有,任凭她怎么说他,都是温温柔柔的,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才露出点笑容。宝玉就笑眯眯地求她:“好姐姐,你把汤端过来,我尝尝。”玉钏儿说:“我可不擅长喂人,等人来了再喝。”宝玉笑着说:“我又不是让你喂我,我是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喝了,你好早点回去吃饭。我这么耽误时间,你不饿坏了吗?你要是懒得动,我就忍着疼下去拿。”说着就要下床,结果疼得“哎哟”直叫。 玉钏儿看他这样,也心疼了,忙说:“快躺下吧!你这是作的什么孽啊,现在报应来了,我都不忍心看!”说完,又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把汤端了过来。宝玉笑着说:“好姐姐,你要生气就生吧,但见了老太太、太太,可得和和气气的。你要还这样,就要挨骂了。”玉钏儿说:“喝吧,喝吧!别再甜言蜜语了,我都知道!”说着,催着宝玉喝了两口汤。 宝玉故意说不好喝,玉钏儿撇撇嘴:“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喝,那什么才好喝啊!”宝玉说:“一点味道都没有,你不信尝尝。”玉钏儿真的尝了一口。宝玉笑着说:“这下好喝了吧!”玉钏儿这才明白宝玉的意思,他是想哄她喝一口,就故意说:“你刚才说不喝,现在说好喝,也不给你喝了。”宝玉还是一个劲地赔笑求着要喝,玉钏儿却不给他,一边还让人准备吃饭。 丫头刚进门,突然有人报告说:“傅二爷家的两个婆子来请安,想见咱们的二爷。”宝玉一听,就知道是通判傅试家的婆子来了。这傅试原本是爹爹的门生,一直靠着咱们家的名声混得风生水起,爹爹对他也挺看重,跟其他门生不一样;他那边也总派人过来串门。宝玉平时最烦那种五大三粗的男人和笨婆子,今天怎么又让这两个婆子进来了呢?其实啊,这里面有个故事。因为宝玉听说傅试有个妹妹,叫傅秋芳,也是个大美女,才华横溢,虽然他没见过,但心里早已经暗暗喜欢上了。所以赶紧让这两个婆子进来,生怕慢待了傅秋芳。傅试那家伙原本是暴发户,因为傅秋芳长得不错,又聪明,他就指望着妹妹能嫁入豪门,所以一直挑三拣四,不肯轻易许人,结果就拖到现在。现在傅秋芳都二十三岁了,还没嫁出去。可惜那些豪门贵族都看不上她,觉得她家底子薄,不肯攀亲。傅试跟咱们家关系好,自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今儿来的俩婆子,简直没文化到了极点,宝玉要见他们,一进门就随便打个招呼,没聊两句。玉钏儿一见生人,也不跟宝玉闹腾了,手里端着汤,光顾着听他们说话。宝玉一门心思和婆子们聊天,边吃饭边伸手去拿汤,结果俩人都盯着人看,一不留神手伸猛了,把碗给撞翻了,汤直接泼宝玉手上。玉钏儿没烫着,却吓一跳,忙笑着说:“这是搞什么鬼?”小丫头们赶紧上来接碗。宝玉烫了手,自己都没察觉,一个劲地问玉钏儿:“烫着没?疼不疼?”玉钏儿和大家都笑了,她说:“你自己烫了,还问我。”宝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烫了。大家赶紧收拾,宝玉也不吃饭了,洗手喝茶,又跟那俩婆子聊两句,然后婆子们告辞走了。晴雯她们送到桥边才回来。那俩婆子一看没人,边走边聊。一个笑着说:“难怪有人说这家宝玉长得好看但傻乎乎的,中看不中用,果真有点呆。”另一个也笑着说:“我上次来,还听见他们家好多人说,宝玉确实有点呆,大雨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他还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你说这搞笑不?没人时,他就自己哭哭笑笑的,看见燕子就跟燕子说话,看见鱼就跟鱼儿说话,看见星星月亮就长吁短叹的,要么就嘟嘟囔囔的。而且一点刚性都没有,连那些小丫头的气都受。东西在他眼里,要么宝贝得要命,要么随便糟蹋,不管值多少钱。”俩人一边说一边走出园子,回家去了,就不多说了。 袭人一看人走了,拉着莺儿就去找宝玉:“你这是要编啥绳子啊?”宝玉冲着莺儿一笑:“哎哟,光顾着聊天,把你给忘了。今儿找你来,没别的,就是想让你编几根绳子。”莺儿好奇地问:“编来干吗使啊?”宝玉笑着回答:“编啥都行,你每样给我编几个就行。”莺儿一拍手,笑着说:“这可真是,编到猴年马月也编不完啊!”宝玉赔笑说:“好姑娘,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帮忙。”袭人接过话茬:“哪能一下编完啊?现在先挑紧要的编几个吧。”莺儿想想说:“紧要的啊,也就扇子、香囊、汗巾这些。”宝玉说:“那就汗巾吧。”莺儿问:“汗巾要啥颜色的?”宝玉回答:“大红色。”莺儿提议:“大红的得配黑色绳子才好看,或者石青的也能压得住颜色。”宝玉又问:“那松花色配啥?”莺儿说:“松花配桃红不错。”宝玉点点头:“嗯,这搭配挺娇艳的。再弄个淡雅点的。”莺儿想想说:“葱绿柳黄挺雅致的。”宝玉说:“行,那就来一条桃红的,再来一条葱绿的。”莺儿问:“那编个啥花样?”宝玉说:“花样多了去了。”莺儿列举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宝玉想起说:“前阵子你给三姑娘编的那个‘攒心梅花’不错。”宝玉一说完,袭人刚好把线拿来了。这时候,窗外的婆子喊:“姑娘们吃饭啦!”宝玉忙说:“你们快去吃,吃完赶紧回来。”袭人笑着说:“有客人在,我们不好意思先吃。”莺儿边整理线边笑:“这说的哪门子话?快去吃吧。”袭人她们这才去吃饭,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在旁边。 宝玉边看莺儿编着绳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突然问:“你多大了?”莺儿一边手忙脚乱地编着,一边回答:“十五岁了。”宝玉又问:“你本来姓什么?”莺儿说:“姓黄。”宝玉哈哈笑着说:“这名字取得好,真像只‘黄莺儿’。”莺儿也笑着说:“我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金莺,但姑娘觉得不好叫,就只叫我莺儿,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了。”宝玉说:“宝姐姐对你真是好。她出嫁的时候,肯定得你跟着去。”莺儿微微一笑。宝玉又笑着说:“我总跟花大姐姐说,将来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人能拥有你们两个。”莺儿笑着说:“你都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多少别人没有的好处,模样还在其次。”宝玉看着莺儿那娇滴滴、笑盈盈的样子,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一提到宝钗更是如此。他追问:“什么好处?你详细说说。”莺儿却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她。”宝玉笑着答应:“那是当然。” 正聊着呢,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怎么这么安静啊?”两人回头一看,嘿,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宝钗。宝玉赶紧让她坐下。宝钗一坐下就问莺儿:“你在弄什么呢?”一边问一边好奇地看莺儿手里,发现只做了一半。宝钗笑着说:“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做个装饰玉的络子。”宝玉一听,拍手笑着说:“姐姐说得对,我真是忘了。那咱们用什么颜色好呢?”宝钗说:“黑色肯定不行,红色又太扎眼,黄色不明显,黑色又太暗淡。我觉得,你应该用你的金线和黑珠儿线搭配,一根一根地绕起来,做个络子,那样才好看。”宝玉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叫袭人过来拿金线。 袭人端着两碗菜兴冲冲地进来,跟宝玉说:“哎,今儿真邪门,刚才太太让人给我送了两碗菜过来。”宝玉一听,乐了:“肯定是今儿做的菜太多,给大家分着吃呢。”袭人却摇头:“不是那么回事,说是特意给我的,还得过去磕头呢,这可真新鲜。”宝钗一听,笑了:“给你的你就吃,有什么好纠结的。”袭人有点尴尬:“这事儿真没遇到过,怪不好意思的。”宝钗调皮地一笑:“这就不好意思啦?告诉你,以后还有更让你不好意思的呢!”袭人听出宝钗话里有话,知道她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就想起前几天王夫人的那意思,也不再提了。她把菜给宝玉看了看,说:“你去洗洗手,来拿线。”说完,就走了。吃完饭,洗完手,她进来给莺儿拿金线打络子。这时候,宝钗已经被薛蟠派人请走了。 宝玉正盯着那儿编绳子呢,突然邢夫人那头派了俩丫鬟送来两种水果给他尝尝,还问他说:“你能不能走动了?能走的话,让哥哥明天过来溜达溜达,太太可是真心挂念着你呢。”宝玉赶紧回:“能走能动,我一定过去给太太请安。现在疼得比之前好多了,让太太别担心。”一边说着,一边让那俩丫鬟坐下,又喊:“秋纹,过来,把刚才那些水果分一半给林姑娘。”秋纹应了声,刚要离开,就听见黛玉在院子里说话。宝玉赶紧喊:“快请她过来。”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看。 第36章 梦境预示绦芸轩之事,梨香院中领悟情缘分定 贾母从王夫人那儿回来,一看宝玉精神头儿越来越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生怕贾政又把宝玉叫走,赶紧把贾政的贴身小厮头儿叫过来,告诉他:“以后老爷要是想叫宝玉,你就别上来说了,你就跟他说:宝玉最近身体不好,得好好养几个月才能出门;再说了,他最近星宿不太顺,得祭祀一下,不能见外人,得到八月之后才能出门。”那小厮头儿一听,赶紧答应了就走了。贾母又让李嬷嬷和袭人她们去告诉宝玉,让他安心。 宝玉本来就不爱和那些官场上的男人打交道,最讨厌那些穿戴讲究的应酬事儿。现在听了这个,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不但把亲戚朋友都推得远远的,连家里的日常问候也随他心意了。他每天就在园子里逛逛、荡荡,早上去贾母和王夫人那儿转一圈就回来了。他还乐意给那些丫头们跑腿,过得挺自在的。有时候宝钗她们劝他两句,他还生气,说:“本来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非得学那些沽名钓誉的,变成那些贪图功名利禄的人。这都是古人没事找事,故意编出来的,想引导我们这些男人。没想到我这么倒霉,连我们这些大家闺秀也学会了这套,真是对不起天地给的好福气了!”大家看他这样,也就不和他谈正事了。只有黛玉从小到大都没劝他出人头地,所以他特别尊重黛玉。 现在咱们聊聊凤姐自从金钏儿走了之后,发现家里的仆人们时不时给她送点东西,还经常来请安拍马屁,她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一天,又有人送东西来了,晚上没人的时候,凤姐就笑着问平儿。平儿一脸不屑地说:“奶奶,这都想不起来了?我猜他们家的闺女肯定都是太太房里的丫鬟。现在太太那儿不是有四个大丫鬟,一个月能拿一两银子嘛,其他的就只能拿几百文。金钏儿一死,他们肯定都盯着那一两银子的位置呢。”凤姐一听,笑了:“对啊,对啊,还是你聪明。就是这些人太贪心了,钱也赚得差不多了,苦活累活又轮不到他们,有个丫鬟当当也就算了,还想着占便宜。他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送到我这里,我也接着,反正我有我的主意。”凤姐儿心里有了谱,就故意拖着,等人送的东西堆满了,找个机会再告诉王夫人。 这天中午,薛姨妈、宝钗、黛玉她们几个正在王夫人屋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聊天。凤姐儿逮着机会就对王夫人说:“自从玉钏儿的姐姐走了之后,太太身边就缺了个人。太太您要是看中了哪个丫鬟,就赶紧吩咐一声,下个月就可以给她发月钱了。”王夫人听了,稍微琢磨了一下,就说:“我说啊,哪里非得四个五个的?能用得上就行啦。干脆这个规矩就免了吧。”凤姐咯咯笑着说:“说实话,太太您说的真没错;但那可是老规矩啦。别人家里还有俩呢,太太这回可没按老规矩来。再说,省下那一两银子,也没多少嘛。”王夫人听后,脑筋一转,说:“行嘞,这个规定就先这么定了,不用找别人填补,就把这一两银子给玉钏儿,她姐姐以前服侍我那么久,结果却不怎么样,现在她妹妹跟着我,多吃点也不过分。”凤姐乐颠颠地答应了,转身冲着玉钏儿笑得跟花儿似的:“哎呀,大喜事,大喜事!”玉钏儿赶紧过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王夫人又好奇地问:“哎,我正好想问问你,现在赵姨娘和周姨娘的月例是多少啊?”凤姐儿答道:“这可是固定的,每人二两银子。赵姨娘还有环兄弟的二两,加起来一共四两,再额外给四串钱。”王夫人说:“每个月都按时给她们吗?”凤姐儿一愣,忙说:“当然按时给啊!”王夫人疑惑道:“前阵子我好像听到有人抱怨说少了一串钱,这是怎么回事?”凤姐儿笑着解释:“姨娘们的丫头们,本来每月是一吊钱的,但去年她们外面商量了一下,每位姨娘的丫头月例就减半了,每人五百钱。每位姨娘两个丫头,所以看起来就少了一吊钱。这事儿其实我也做不了主,我巴不得多给她们呢,但外面卡的严,我只能照办,爱莫能助啊。我还提过几次,说应该把这两份加回去,但她们说就只能这么多,我也没辙。现在我给她们发月钱,每个月都准时准点,以前在外头的时候,每个月都紧巴巴的,哪个月顺顺利利过过啊。” 王夫人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问:“那老太太屋里几个丫头是一两银子的?”凤姐儿回答:“八个。现在只有七个了,那个就是袭人。”王夫人点点头:“嗯,这样啊。宝玉也没一个一两银子的丫头,袭人毕竟还是老太太的人。”凤姐儿笑着说:“对啊,袭人虽然是老太太的人,但现在是宝玉在用,她那一两银子还是从老太太的丫头那份里领的。现在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就把这一两银子砍掉,那肯定不行。如果要再加一个人给老太太,那可以考虑减掉她的。但如果不减,那环兄弟屋里也得加一个,这样才公平嘛。至于睛雯、麝月那七个大丫头,每月一人一吊钱,佳蕙她们八个小的,每月一人五百,这都是老太太定的,别人也没法说什么。” 薛姨妈笑着说:“你们听听凤丫头的嘴,简直就像打翻了核桃车子一样,账目清晰,处理得也公平。”凤姐笑着问:“姑妈,难道我说错了吗?”薛姨妈笑着说:“你说的哪里有错,只是你慢点说,不就轻松多了?”凤姐刚要笑,又赶紧忍住,等着王夫人发话。王夫人沉思了半天,然后对凤姐说:“明天挑个丫鬟给老太太使唤,顶替袭人的位置,把袭人的那份钱砍掉。从我的月例里,每月二十两银子中拿出二两和一吊钱给袭人。以后有任何给赵姨娘、周姨娘的,也给袭人一份,不过袭人的那份,就从我的月例里匀出来,不用动官中的钱。” 凤姐点头答应,笑着推推薛姨妈:“姑妈听见了吧?我平时说的没错吧?今天果然就这么定了。”薛姨妈说:“早就该这么办了。那孩子模样不用说,她办事大方,对人说话和气,性格里还有股子坚强和要强,真是难能可贵。”王夫人含着泪说:“你们哪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她比宝玉强十倍!宝玉如果能有她一直照顾,那真是福气。”凤姐说:“既然这样,那就让她正式成为屋里的人,不是更好?”王夫人说:“这不好:一是她还年轻;二来老爷也不会同意;三是宝玉把袭人当丫鬟,即使有什么过分的事,也会听她的劝,但如果袭人成了屋里的人,那她该劝的也不敢劝了。现在还是先保持现状,等过两年再说吧。” 说完这话,凤姐儿一看没别的说的了,就转身出了屋子。刚走到走廊檐下,就看到几个管事的媳妇在那儿等着她汇报事情呢。一见她出来,都乐呵呵地开玩笑说:“奶奶今儿个汇报啥事儿,说了这么久?别累着了,小心热着。”凤姐儿把袖子往上挽了挽,一只脚踩在门槛上,笑着说:“这儿的过堂风挺凉快的,吹吹风再走。”然后又跟她们说:“你们还说我汇报了半天的呢,太太把压箱底儿的陈年旧事都翻出来问我,我能不说吗?”说完,她还冷笑一声:“我以后啊,可得干几件让人不舒服的事了。就是抱怨到太太那儿,我也不怕!那些没脑子的、烂舌头的、不得好死的下作女人,别做着当娘的美梦了!明天还有更糟糕的日子等着呢。现在裁了丫头的月钱就抱怨上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配用三个丫头的!”一边骂着,一边就走了,去找人去跟贾母汇报去了,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吃完西瓜,薛姨妈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八卦,然后大家就各回各家了。宝钗拉着黛玉要一起去藕香榭,但黛玉说她还得洗澡,俩人也就分道扬镳了。宝钗一个人溜达着,就顺便进了怡红院,想找宝玉聊聊天,好让自己不那么犯困。哪知道进了院子,静悄悄的,连仙鹤都在芭蕉下打起了盹。宝钗就沿着走廊,进了屋子里。一看,外间的床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丫头们在睡觉。绕过那些花里胡哨的隔断,到了宝玉的房间,宝玉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袭人坐在旁边,手里忙着做针线活,旁边还放着一根白色的犀牛尾拂尘。 宝钗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抿着嘴偷笑说:“你这也太小心了,这屋里哪来的苍蝇蚊子,还用蝇刷子赶?”袭人没料到她会来,猛地抬头一看是宝钗,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也偷笑着说:“姑娘来了,我都没注意,吓了我一大跳。姑娘不知道,虽然没有苍蝇蚊子,但有一种小虫子,悄悄地从纱眼里钻进来,人根本看不见。睡着了被咬一口,就像蚂蚁咬的。”宝钗说:“难怪呢,这屋子后面靠着水,又满是香花,屋子里头又香,这些虫子都是在花心里长的,闻到香味就飞来了。”说着,一边就瞧她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底红里的兜肚,上面绣着鸳鸯戏莲的图案,红红绿绿的,五色的鸳鸯特别生动。 宝钗说:“哎呀,这手艺真不错,谁的啊,这么费心?”袭人冲着床那边努努嘴。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用这个?”袭人笑着说:“他本来不用,所以特意做好了,让他看见,他就不由得不用了。现在天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夜里就算盖得不严实,也没关系。你说这个就费了不少功夫,还没看见他身上那个呢!”宝钗笑道:“你真有耐心。”袭人说:“今天做得太久了,脖子都酸了。”又笑着说:“好姑娘,你稍微坐会儿,我出去走走就回来。”说完就走了。宝钗只顾着看那手艺,没注意,一蹲下来,就坐在袭人刚才坐的地方。又觉得那手艺实在可爱,忍不住拿起针线,就帮她绣了起来。 不想黛玉撞见湘云,就拉她来给袭人庆祝喜事,俩人进了院子。一看,嘿,静悄悄的。湘云一转身,去找袭人去了。黛玉呢,偷偷摸摸地溜到窗边,隔着窗纱一瞧,宝玉穿着件银红色的纱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宝钗坐在旁边绣花,边上还搁着个蝇刷子。黛玉一看这阵仗,当场就傻眼了,赶紧躲躲闪闪的,半天忍不住笑了,但又不敢出声,就招手让湘云过来。湘云一看黛玉这样,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事,赶紧过来看,正想笑,突然想起宝钗对她一直挺好的,忙不迭地捂住嘴。她知道黛玉嘴巴厉害,怕被取笑,赶紧拉起黛玉说:“走吧,我想起袭人来说过中午要去池塘洗衣服,估计在那儿呢,咱们去找她吧。”黛玉心里明镜似的,冷笑两声,也只能跟着走了。 宝钗这边儿才弄了两三朵花瓣儿,突然听见宝玉梦里头大喊大叫,说什么:“和尚道士的话能信个鬼啊?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要‘木石姻缘’!”宝钗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时候,袭人进来了,笑眯眯地问:“还没醒啊?”宝钗摇摇头。袭人又笑:“我刚才看到林姑娘和史姑娘了,她们进来了没?”宝钗说:“没看见。”然后笑着问袭人:“她们没跟你说什么?”袭人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笑着说:“她们就那些玩笑话,哪有正儿八经的。”宝钗笑着接话:“今天她们说的可不是玩笑,我正想跟你说呢,你倒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话没说完,凤姐那儿就派人叫袭人。宝钗笑着说:“肯定是为了那事儿。”袭人只好叫了两个丫头上前,和宝钗一起离开怡红院,往凤姐那儿去了。果不其然,就是为了告诉她那事儿,还让她去给王夫人磕头,暂时不用去见贾母。这一说,袭人都有点尴尬了。 一回来见着王夫人,宝玉就已经醒了,好奇地问袭人到底啥事儿。袭人那时候还有点吞吞吐吐的。等到夜深人静,袭人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宝玉。宝玉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冲着袭人直乐:“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回家!上次回去一趟,回来就跟我说你哥哥要赎你,还说什么在这里没个着落,总归不是个办法,尽说些无情无义的话来吓唬我。现在我看谁还敢让你走?”袭人听后,冷冷一笑:“你可别这么说。从今往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想走,用不着告诉你,只要跟太太说一声就行。” 宝玉还是笑着:“就算我不好,你告诉太太走了,别人听见会说我不好的,你走了,你图个啥?”袭人笑着回答:“图啥?总不能跟着下等人混吧?再不济,还可以选择死呢!人活百岁,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这口气一断,听不见看不见也就算了。”宝玉一听这话,急忙捂住袭人的嘴:“得了得了,别再说这些了。” 袭人知道宝玉的性子,好听的不是那些花言巧语,而是贴近生活的话。不过她也觉得自己刚才太冒失了,赶紧笑着转移话题,只说宝玉平时爱听的,什么春风秋月,花粉胭脂之类的。说着说着,又提到了女孩子的好,不小心又说到女孩子去世的事,袭人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宝玉听到精彩的地方,见袭人突然停住了,宝玉就笑道:“谁还不死啊?关键是要死得有价值。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听‘文死谏’‘武死战’,就以为这是大丈夫的气节,瞎起哄。他们却不知道,要有昏君才有死谏的臣子,他们只想着出名,拼命一死,那他们的君主将来会怎样?要有战争才有战死的勇士,他们只想着立功,拼命一死,那他们的国家将来会怎样?” 袭人没等他说完,就插嘴:“古代那些人,也是没办法才死的。”宝玉说:“那些武将如果没脑子,自己无能,白送命,这也叫没办法?那些文官更不像话,读两本书,就胡乱批评,只想出名,稍微有点不合就拼命,这也叫没办法?要知道,朝廷是上天赋予的,如果不是圣人,上天也不会把这么重的责任交给他。所以那些死的人,都是为了出名,根本不懂君臣大义。比如我现在如果有机会,趁着你们都在,我就死了,如果你们的眼泪能流成河,把我的尸体漂到荒无人烟的地方,随风消散,从此不再做人,那我就死得其所了。”袭人一听他说的这些胡话,忙说:“困了。”不再搭理他。宝玉也就闭眼睡了。第二天也就忘了这茬。 有一天,宝玉逛遍了各处,感觉无聊透顶,突然想起了《牡丹亭》那曲子,自己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还是觉得不过瘾。听说梨香院里有十二个女孩儿,其中有个小旦叫龄官,唱得特别棒。宝玉一冲动,就出了角门去找她。到了院子里,葵官和药官一见宝玉来了,都乐呵呵地迎上来让座。宝玉忙不迭地问:“龄官呢?”她们都说:“在她屋里呢。” 宝玉迫不及待地跑到龄官屋里,一看,龄官正一个人躺在枕头上,见宝玉进来了,她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宝玉大大咧咧地坐下,心想龄官也会和其他女孩一样热情,就笑眯眯地请她起来唱一曲“袅晴丝”。没想到龄官一见他坐下,赶紧抬起身躲开,板着脸说:“嗓子哑了,前两天娘娘还召我们去唱呢,我都没唱。” 宝玉一看龄官端正地坐着,再仔细一瞧,原来就是那天在蔷薇花下画“蔷”字的那位。这下可好,宝玉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感觉被人嫌弃了,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地红了脸,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药官他们一头雾水,宝玉就给他们解释了一下。宝官哈哈一笑说:“稍微等等,蔷二爷一来,指定让她唱,她不敢不唱。”宝玉一听,心里直打鼓,忙问:“蔷哥儿跑哪儿去了?”宝官说:“刚出去,八成是龄官儿想要什么,他去给她折腾去了。”宝玉听着新鲜。没站一会儿,果不其然,贾蔷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手里提着个鸟笼子,上面还搭了个小戏台,里面有个小鸟,看起来挺高兴的,直奔龄官而去。看到宝玉,他只好停下脚步。宝玉好奇地问:“这是啥鸟啊?”贾蔷笑着说:“这是玉顶儿,能表演衔旗串戏呢。”宝玉又问:“多少钱买的?”贾蔷说:“一两八钱银子。”一边说着,一边让宝玉坐下,自己则往龄官的屋里去了。 宝玉这会儿心思全不在听曲儿上了,只想偷瞧贾蔷和龄官到底搞什么飞机。就见贾蔷颠颠儿地跑进去,乐呵道:“快来瞧瞧这新鲜玩意儿。”龄官起身好奇地问:“啥玩意儿啊?”贾蔷说:“买了只雀儿给你玩,省得你成天闷得慌。我先给你演示一下。”说着就抓起一把谷子,逗得那雀儿在戏台上戴着鬼脸、挥着旗子飞来飞去。小姑娘们都笑得花枝乱颤,唯独龄官冷笑两声,一扭头又躺回去睡觉了。贾蔷还傻笑兮兮地问:“喜欢不?”龄官没好气地说:“你们家把人弄来关在这鬼地方,学这些无聊玩意儿还不够,现在又弄只雀儿来凑热闹!你这不是明摆着戏弄我们嘛,还问‘喜欢不’!”贾蔷一听,立马站起来,急忙发誓,说:“我今天真是昏了头,花一两银子买它,本来想给你解闷,真没想那么多。行了行了,放生吧,也省得你生气。” 说着,他真的把雀儿放飞了,还把笼子给拆了。龄官还不依不饶:“那雀儿再不济,也有个家啊,你把它抓来搞这些名堂,于心何忍?我今天咳嗽得都吐血了,太太让人来找我,让你请大夫来看看,你倒好,弄这些来逗乐。我就这么倒霉,没人疼没人爱,还偏生要生病!”贾蔷一听,忙说:“我昨晚都问过大夫了,他说‘没事,吃两剂药,明天再看。’谁想到今天又严重了?我现在就去请大夫。”说着就要走。龄官又叫:“站住,这大太阳的,你就是请来了,我还不看呢。”贾蔷听她这么一说,只得又站住了。 宝玉一看这阵仗,整个人都傻了。这才明白画里的“蔷”字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自己都站不稳了,赶紧脚底抹油开溜。贾蔷一门心思都在龄官身上,压根没注意到宝玉走了,还是其他女孩子把他送出去的。宝玉一路走一路想,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怡红院,正巧黛玉和袭人在那聊天。宝玉一进门,就长叹一声,跟袭人说:“我昨晚说的那话,真是大错特错了,怪不得老爷说我是‘井底之蛙’呢!昨晚说你们的泪都是为我流的,现在想想,这根本不对。看来我是不可能全部拥有你们的泪水了。以后啊,就只能各人哭各人的了。”袭人以为昨晚宝玉说的都是玩笑话,早忘了这茬,没想到宝玉又提起来,就笑着说他:“你这是真疯啦!”宝玉没吭声。从这以后,他深刻理解到人生的缘分各有天定,只是常常暗自神伤:“不知道将来谁会为我流下最后一滴泪呢?” 黛玉一看宝玉那副模样,心里就明白他又去哪儿撞了邪,但也没多问,只说:“我刚从舅母那儿回来,听说明天是薛姨妈生日,她让我来问问你明天出不出去。你让人先去通知一声。”宝玉回:“上次连大老爷生日我都没去,这回再去,万一撞见人怎么办?我都不去了,这天儿又热,还得穿衣服!我不去,姨妈未必会生气。”袭人赶紧说:“你这话怎么说的?薛姨妈和大老爷能比吗?住得又近,又是亲戚,你不去她会多想的。你怕热,大清早去拜个年,喝杯茶再回来,多体面啊!”宝玉还没开口,黛玉先笑了:“你就算看在人家赶蚊子的份上,也该去一趟吧。”宝玉一脸懵,忙问:“赶蚊子是怎么回事?”袭人就把昨天晚上宝姑娘一个人坐那儿陪他的事说了。宝玉一听,忙说:“真不该!我怎么能睡着了呢?还让她受委屈了!”说着又说:“明天我一定去。” 正聊着呢,突然湘云打扮得整整齐全地走过来了,说是家里派人接她了。宝玉和黛玉一听,赶紧站起来让她坐下,但湘云就是不肯坐,他俩只好把她送到前面。湘云眼眶红红的,因为有家里人在旁边,也不敢太表现出来自己的委屈。没过多久,宝钗也赶来了,感觉更难分开了。还是宝钗心里明白,万一她家里人回去告诉她婶娘,等她们家走了,湘云说不定要受欺负,所以反而催她快走。大家都送到二门前,宝玉还想往外送,湘云却把他拦住了。临走时,她还转身叫宝玉过来,悄悄告诉他:“就算老太太一时想不起我,你也别忘了时不时提提我,好让老太太派人接我过去。”宝玉连忙答应了。看着她上车走了,大家才进来。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37章 姑娘们在秋爽斋成立海棠诗社 拟定以菊花为题创作诗词 史湘云回了家,宝玉他们还是在园子里玩儿啊,吟诗作对的,就不多说了。再说说贾政,自从元春回家省亲后,他当官更认真了,一心想要报答皇上的恩情。皇上也看他人品好,名声清白,虽然不是科举出身,但出身书香门第,就特别让他去当学差,意思也是想选点真正有才华的人。贾政接到圣旨,就选了八月二十号出发。那天他拜别了祖宗和贾母,就上路了。宝玉他们怎么送行的,还有贾政出差在外的事情,就不一一细说了。 宝玉自从老爹贾政出门后,就成天在园子里瞎逛悠,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纯粹是虚度时光。这天他觉得特别无聊,就跑到贾母和王夫人那儿混了混,然后又回到园子里。刚换完衣服,翠墨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花纸片儿,递给他看。宝玉一看,哎呀,我给忘了,正想去看望三妹妹呢。你来得正好,三妹妹好些了吗?翠墨说,姑娘好多了,今天都不吃药了,就是还有点小感冒。 宝玉一听,赶紧打开花纸片看起来,上面写着:妹妹探春给二哥的信:昨晚雨过天晴,月色真亮,觉得这美景太难得了,舍不得睡觉,都已经三更了,我还在桐树下面溜达,结果被风和露水给欺负了,得了点小病。昨天你亲自来关心我,还派下人问候,还送了新鲜荔枝和真卿的字画,这份心意真是太深厚了!今天我在桌子前面发呆,突然想到,古代那些名人,在争名夺利的圈子里,还知道弄个小山小水的地儿,到处招揽朋友,一块儿喝酒聊天,要么搞个文学沙龙,要么开个诗歌会,虽然都是一时兴起,但往往留下千古美谈。我虽然没什么才华,但也很喜欢那些石头泉水的美景,还特别欣赏薛林的诗意。可是,园子里这么美,却没办过诗人聚会;那些杏花桃树下面,也许可以边喝酒边吟诗呢。谁说只有男人们才能搞文学社,不让咱们女孩子也来玩玩?如果你肯赏脸来,我一定准备好迎接你。 宝玉一看,乐得直拍手,笑着说:“咱三妹妹真是太有品味了,我现在就去商量商量。”话音没落,人已经起步。翠墨紧跟其后。俩人刚到沁芳亭,迎面碰上一个值班的老婆婆,手里举个字条儿,一看到宝玉,忙不迭地凑上来说:“芸哥儿问候您呢,在后门那儿等着呢,这个是他让我给您的。”宝玉接过字条一看,上面写着: 亲爱的爸爸,您老人家万福金安哦!我想死您了,天天想怎么孝顺您,可就是找不到机会。上次买花的时候,托您的福,认识了不少花匠,还见识了好几个漂亮园子。突然发现了一种特别罕见的白海棠,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两盆。如果您愿意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就留下这花赏赏吧。因为天气太热,怕园里的姑娘们不方便,我就没敢打扰。给您写信问候一下,祝您身体健康。您儿子芸这就跪安了。 宝玉一看,乐了,好奇地问:“他一个人来的啊?还有谁啊?”婆子回道:“还有俩花盆儿呢。”宝玉笑着说:“你出去跟他们说一声,我知道了,人家还真是细心。那你把那花儿给我送屋里来吧。” 一边聊着,一边拉着翠墨往秋爽斋走,一看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几个已经等在那里了。大家一见他进门,都乐得哈哈大笑:“又来一个啦!”探春咯咯笑着说:“我可不算是那俗人,就是突然心血来潮,写了几个帖子试试看,没想到一下子全都来了。”宝玉也笑着说:“可惜晚啦!早就该弄个诗社了。”黛玉撇撇嘴:“现在也不算晚,也没啥可惜的;不过你们尽管弄你们的诗社,别把我算进去,我可不敢参与。”迎春笑着调侃:“你都不敢,谁还敢啊?”宝玉拍板说:“这可是正经事儿,大家都积极点,别谦虚来谦虚去的。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咱们一起讨论。宝姐姐你也来说说,林妹妹你也发表一下意见。”宝钗白他一眼:“你急什么!人还没到齐呢。”话音未落,李纨也到了,进门就笑着说:“真有诗意啊!要搞诗社,我自告奋勇当个坛主。春天的时候,我本来也有这想法,后来想想自己又不会作诗,瞎掺和啥,就给忘了,没说出来。既然三妹妹有兴趣,那我就帮你一起弄起来。” 黛玉说:“咱们既然铁了心要搞个诗社,那咱们就是诗坛老大了,赶紧把这些‘姐妹叔嫂’的称呼给换了,才有文艺范儿。”李纨点头赞同:“没错,咱们来点雅号怎么样?我已经想好啦,叫‘稻香老农’,这名字够独特吧,没人跟我抢。”探春接话茬儿:“那我就来个‘秋爽居士’吧。”宝玉一听:“‘居士’‘主人’的,听着总觉得有点儿啰嗦,不够简洁。咱们这儿有梧桐树、芭蕉叶,用这些来起名儿怎么样?”探春眼睛一亮:“对啊,我就喜欢芭蕉,那我就叫‘蕉下客’啦!”大家一听,都觉得挺有意思。黛玉逗乐了:“赶紧把他抓来,咱们烤肉喝酒去!”众人一头雾水,黛玉哈哈笑着说:“庄子不是有‘蕉叶覆鹿’的说法嘛,他自称‘蕉下客’,不就是一只鹿嘛?赶紧整点儿鹿肉来!”大家听了一阵狂笑。 探春假装生气:“你这家伙,又用巧嘴骂人!别急,我给你想了个超棒的外号。”然后对大家说:“娥皇女英的泪水洒在竹子上变成了斑竹,现在黛玉住的是潇湘馆,又爱哭,将来她那竹子肯定也会变成斑竹,我们就叫她‘潇湘妃子’吧!”大家一听,纷纷叫好,黛玉害羞地低下了头。李纨笑着说:“我还给薛宝钗想了个好听的,也就三个字。”众人好奇地问是什么,李纨说:“我想叫她‘蘅芜君’,你们觉得怎么样?”探春立刻赞同:“这个外号好极了!” 宝玉说:“嘿,那我呢?你们也给咱想想啊。”宝钗逗他:“你的外号早有了,‘无事忙’,这三个字来形容你简直太贴切了!”李纨接茬:“你就继续用你以前那个‘绦洞花主’吧。”宝玉笑哈哈地说:“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了,还提它干吗?”宝钗又出主意:“我还是给你整个新外号吧,有个挺俗气的外号,但特别适合你:世上难得到的是富贵,闲散也难得到,这两样你都有了,不如就叫做‘富贵闲人’吧。”宝玉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哪敢当这个,你们随便叫叫我就行了。”黛玉不同意:“随便叫哪能行!你住在怡红院,叫‘怡红公子’岂不更好?”大家都说:“这主意不错。”李纨又问:“那二姑娘、四姑娘呢,你们起个什么?”迎春说她:“我们俩又不太会作诗,起外号干吗?”探春却觉得:“就算是这样,起一个也挺好的。”宝钗建议:“她住紫菱洲,就叫她‘菱洲’;四丫头住在藕香榭,那就叫她‘藕榭’吧。” 李纨说:“就这么定了最好。不过我年纪最大,你们得听我的,保证大家都能满意。咱们七个成立诗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不太会作诗,咱们就退出三个人。我们三个就各负责一件事吧。”探春哈哈笑着说:“都有了雅号了,还老是这样称呼,雅号不雅号了。以后还得定个罚规,免得出错。”李纨回道:“先成立诗社,再定罚规。我那儿地方宽敞,就在我那儿聚会,我虽然不作诗,但大家都不嫌弃我俗气,让我当个东道主,我也能跟着高雅一把;还要推我当社长。我一个社长不够,还得请两位副社长,菱洲和藕榭两位学问大的人来,一个出题限韵,一个负责记录监考。咱们三个不作诗也不是死的,如果题目简单点,我们也偶尔来一首,你们四个可就得受限制了。就这么定了,要是不听我的,那我也只能不参与了。”迎春和惜春本来就不喜欢诗词,又看到薛林她们在那儿,听李纨这么一说,正合心意,两人都说:“就是就是。”探春她们也明白这意思,看迎春惜春俩人都高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同意。探春笑着说:“行了行了。只是想想好笑,本来是我提出的主意,结果反而被你们三个管得团团转。” 宝玉说:“那咱们就去稻香村吧!”李纨埋怨道:“都是你太忙了。今天只是商量一下,等我再召集大家。”宝钗提议:“咱们还得定个固定的聚会日子。”探春说:“如果聚会太频繁,反而没意思了。一个月里,两次或者三次就好。”宝钗点头:“一个月两次足够了,定了日期,就算刮风下雨也要去。除了这两天,如果有人心情好,愿意多开一次聚会,要么去他们那儿,要么一块儿来,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大家都说:“这主意不错!”探春自豪地说:“这主意是我想的,我得先做东道,才对得起我这份热情。”李纨提议:“既然这样,明天你就先开个聚会怎么样?”探春立刻响应:“不如就今天,现在就开。你来出题,菱洲来限韵,藕榭监场。”迎春建议:“我觉得不必非得一个人出题限韵,咱们抓阄吧,这样公平。” 李纨想起:“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抬了两盆白海棠进来,挺好看的,你们何不就以此为题作诗呢?”迎春疑惑:“还没赏花呢,就先作诗?”宝钗解释:“白海棠嘛,不一定非得见了才作诗。古人作诗都是为了寄托情感,如果非得见了才作,现在也就没那么多诗了。”迎春点头:“那我就来限韵。”说着,她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诗集,翻到一首七言律诗,给大家看,大家都得写七言律。迎春遮住诗,对一个丫头说:“你随便说一个字。”那丫头就说了个“门”字。迎春笑着说:“就用‘门’字韵,‘十三元’。第一个韵必须是‘门’字。”说着,她又要了韵牌匣子,抽出“十三元”的抽屉,让那丫头随便拿四块。那丫头拿了“盆”“魂”“痕”“昏”四块。宝玉感慨:“‘盆’和‘门’这两个字不太好写啊!” 侍书把纸笔都准备好了,大家就静静地开始想自己的心事。黛玉呢,一会儿摸摸梧桐,一会儿看看秋天的颜色,再不就和丫鬟们逗笑。迎春让丫鬟点了根梦甜香,这香只有三寸长,跟灯草差不多粗,因为烧得快,所以用它来计时,香烧不完就要罚。探春最先想出来,自己写了又改,然后递给迎春。她问宝钗:“蘅芜君,你写好了吗?”宝钗说:“写是写好了,就是不太好。”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上走来走去,跟黛玉说:“你听,他们都写好了。”黛玉回他:“你别管我。”宝玉一看宝钗已经写好了,急道:“糟糕,香只剩下一寸了!我这才写了四句。”又冲黛玉说:“香快烧完了,你还在那湿地上蹲着干嘛?”黛玉没理他。宝玉说:“我可得顾不上你了,不管好坏,先写出来再说。”说完,就走到桌子前写了起来。 李纨说:“咱们得开始评审诗歌啦。要是读完不给评分,那可就得受罚哦。”宝玉回道:“虽然我稻香老农写诗不咋地,但看诗绝对在行,而且特别公正,你给的诗评,我们都心服口服。”大家纷纷点头赞同。接着,他们先来审阅探春的诗作,只见稿子上写着: 咏白海棠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大家都看了,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再看宝钗那边的说道: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攒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乐得眉开眼笑:“哈哈,果然是蘅芜君啊!”话音刚落,转眼又去瞧宝玉的那边了。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大家都瞧瞧,宝玉直夸探春的诗好。李纨却一个劲地推崇宝钗:“这首诗真有大家的气派。”说完,又赶着催黛玉写。黛玉抬头问:“你们都写好了?”话音刚落,她提笔一扫,刷刷几下就写完了,然后把纸往桌上一扔,让大家看。李纨她们围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一看到这句,宝玉立刻鼓掌叫好,兴奋地说:“这主意太棒了,怎么想出来的!”然后紧接着看下面的内容: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大家一看,也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纷纷说:“真心不一般啊,和别人就是不一样。”然后再一看下面的内容: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大家都说:“这首诗最好!”李纨点头说:“要说风情独特,这首确实不错;但要论内涵深厚,蘅稿还是更胜一筹。”探春赞同道:“这评价挺中肯的,潇湘妃子应该排第二。”李纨问宝玉:“怡红公子的诗排最后,你服气不?”宝玉谦虚地说:“我的诗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个评价挺公正的。”他又笑着说:“不过蘅稿和潇湘这两首,还得再细细品味。”李纨警告大家:“这本来是我个人的看法,跟你们没关系,谁再争论就罚谁!”宝玉听后,只好闭嘴。 李纨接着说:“以后每月初二、十六,我都会开诗社,出题和限韵都听我的。你们要是乐意,可以另外选日子开,哪怕每天开都行,我不管。但初二、十六这两天,必须来找我。”宝玉提议:“咱们得给诗社起个名字。”探春想想说:“太俗气不行,太新潮又显得怪异。刚好咱们是从海棠诗开始的,就叫‘海棠诗社’吧,虽然有点俗,但毕竟是根据真事来的,没关系。”说完,大家又讨论了一会儿,稍微吃了点酒菜,就散了。有的人回家,有的人去找贾母、王夫人。这天就没什么其他事儿了。 袭人一见宝玉翻看那张字帖,急得团团转,拉着翠墨就跑,也不知道出了啥大事;后来又瞧见后门那婆子搬了两盆海棠花进来。袭人一问花的来历,婆子们就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袭人听完后,指挥她们把花摆好,让婆子们先在偏房坐下。她自己进屋称了六钱银子,包好,又抓了三百钱,出来就塞给那俩婆子:“这银子给那些搬花的伙计们,这钱你们拿去喝喝酒。”婆子们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感激,死活不肯收,但袭人坚决要给,她们这才接了。袭人又问:“后门那头有没有当班的伙计?”婆子赶紧回答:“天天都有四个,就等着里面的差事呢。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们去通知他们。”袭人笑着摆手:“我哪有啥大事。今儿宝二爷要派人去小侯爷家给史大姑娘送东西,你们来得正好,就顺便叫后门的伙计们雇辆车,回来你们直接来这里拿钱,别让他们乱跑去找了。”婆子们应声走了。 袭人回到屋子里,拿起个碟子装了点吃的给湘云送过去。一看那架子上,装碟子的槽空空的,她回头一看,晴雯、秋纹、麝月她们正扎堆儿做针线活。袭人一问:“那个带花纹的白玛瑙碟子跑哪儿去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起来。过了会儿,晴雯笑着说:“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还没回来呢。”袭人说:“家里送东西的碟子多的是,干吗非得用这个?”晴雯回:“我也这么说,但那个碟子配鲜荔枝好看,就一起送过去了,没带回来。你再看那架子上头,那对联珠瓶还没收回来呢。” 秋纹笑了:“说起这个瓶子,我想到个笑话。我们宝二爷一孝顺起来,也是挺夸张的:那天他看到园子里的桂花,摘了两枝,本来想自己插瓶里玩,突然一想,‘这是园子里新开的花,不能自己先享受。’就把那对瓶子拿下来,亲自装水插花,让人拿去,一瓶给老太太,一瓶给太太。没想到他一孝顺,跟的人都沾了光。那天正好是我送的,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说:‘宝玉这孩子孝顺我,连花都想着。’老太太平时不大搭理我,那天竟然给了我几百钱,说我‘看着挺可怜的,身子弱。’这可是意外的福气啊。几百钱不算什么,难得的是那份面子。到了太太那儿,太太正和赵姨奶奶她们翻箱子找年轻时的衣服,不知道要给谁;一见花,衣服也不找了,先看花儿。赵姨奶奶还在旁边帮腔,说宝二爷怎么孝顺,怎么懂事,说了一大堆。当着大家的面,太太脸上也有光,把别人的嘴都堵上了,更喜欢了,随手就给了我两件衣服。衣服嘛,每年都能得到,但这彩头不一样。” 晴雯嬉皮笑脸地说:“哎呀,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好东西都给别人了,剩下的才给你,你还有脸炫耀呢!”秋纹接话道:“不管它是谁剩下的,总之是太太的恩赐。”晴雯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我就不要。要是别人剩下的给我,那也行,反正咱们这屋的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高贵。非得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愿不要,哪怕得罪了太太,我也不受这个气!”秋纹好奇地问:“这是给这屋里的谁啊?我前阵子生病回家几天,不知道是谁。”晴雯撇撇嘴:“就算告诉你,你也退不回去给太太了。”秋纹哈哈笑着说:“胡说八道!我听听而已,就算给这屋里的狗狗剩下的,我也只感激太太的恩赐,别的我才不管呢。”大家都笑了:“说得妙,看来真是给那西洋花点子的哈巴狗了!”袭人笑着说:“你们这伙人嘴巴真厉害!有空就喜欢拿我开涮,一个个都不知天高地厚。”秋纹赔笑着说:“哎呀,我不知道,我道歉啦。”袭人笑道:“得了吧!你们谁去拿个碟子来才是正事。” 麝月说:“哎,那瓶东西也该拿回来放好了。老太太的房间还好说,太太的房间人太多,手脚乱糟糟的。别人可能还靠谱,但那些家伙见到是我们这屋的东西,不搞破坏心里就不舒服。太太又不太搭理这些琐事,所以咱们还是早点拿回来靠谱。”晴雯一听,就放下手中的针线说:“这是等我拿的呢。”秋纹忙说:“还是我去拿吧,你忙你的,去拿你的碟子吧。”晴雯说:“我就要试一试,你们都走运了,凭什么我就不能也走运一回啊?”麝月哈哈笑着说:“秋纹那丫头才刚巧得了件衣裳,今天又哪来的巧,你也能撞上好事,找到衣裳了?”晴雯冷冷一笑:“就算撞不上衣裳,没准太太看我这阵子勤快,就从她的公费里每个月拿出二两银子给我,这也不一定的哦。”说完,又笑着补充:“你们别在那儿装神弄鬼的,我什么不清楚啊!”一边说着,一边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秋纹也跟着她一起出来,去探春那儿拿了个碟子回来。 袭人把东西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然后把住在这儿的一位姓宋的老妈妈叫过来,跟她说:“你去好好洗漱一下,换上出门的衣服,回来后我要你给史大姑娘送东西。”宋妈妈回道:“姑娘放心交给我,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准备好了就一趟办妥。”袭人听她这么说,就端出两个小锦盒。先打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这两种新鲜水果;然后又打开另一个,里头是一盘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接着她说:“这些都是咱们园子里今年新摘的水果,宝二爷送来给姑娘尝鲜。对了,前些日子姑娘说喜欢这个玛瑙碟子,就留给姑娘玩吧。这包绢子里是我前些天做的手工,虽然粗糙,但姑娘凑合着用用。替二爷问好,也替我们请个安。”宋妈妈说:“宝二爷还有别的什么话吗?姑娘再去问问,别回头又忘了。”袭人转头问秋纹:“你刚才是不是在三姑娘那儿?”秋纹回答:“对啊,她们都在那儿商量着成立什么诗社,还要作诗呢。应该没别的事了,你放心去吧。”宋妈妈听后,就拿着东西出门去了,换好衣服后,袭人又提醒她:“你走后门,那里有下人和车等着呢。”宋妈妈就走了,后面的事就不提了。 宝玉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瞅了瞅海棠花,然后兴奋地跑进屋,跟袭人吧啦吧啦地讲起成立诗社的事情。袭人听后,也跟宝玉分享了给史湘云送东西的事情。宝玉一拍大腿:“哎呀,我咋就把她给忘了呢!我心里总觉得缺点啥,就是想不起来,幸亏你提醒我,我正打算请她呢。这诗社少了她,那还搞个啥哟!”袭人安慰他说:“哎呀,这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玩玩嘛。她跟你们不一样,家里又做不了主。告诉她,她来了也由不得她,不来又心里不舒服,何必让她纠结呢。”宝玉却信心满满:“不怕,我找老太太说说,让人去接她。” 正聊着,宋妈妈回来了,跟袭人聊了几句,提到史湘云听说宝玉他们成立诗社的事情,急得不行。宝玉一听,赶紧去找老太太,死活要人去接湘云。老太太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去吧。”宝玉只好作罢,闷闷不乐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宝玉又去找老太太,催着让人去接湘云。直到下午,湘云终于来了,宝玉这才松了口气。一见面,宝玉就把成立诗社的事情告诉她,还让她看自己的诗。李纨她们却说:“别急着给她看诗,先告诉她韵脚,她来得晚,得先罚她作诗。作得好,就让她加入诗社;作不好,还得罚她请客呢。”湘云笑着回应:“你们忘了请我,我还想罚你们呢。那就给我韵脚吧,虽然我不一定能作好,但我也得硬着头皮上。只要能加入诗社,就算是要我扫地焚香,我也愿意。”大家见她这么可爱,更喜欢她了,纷纷埋怨:“昨天怎么就忘了她呢!”于是赶紧告诉她诗韵。 湘云积极性十足,哪有心思慢慢琢磨修改,边聊天边心里已经把诗给凑好了,随手抓起张纸就写了下来。她先是自己乐呵着说:“嘿,我跟着韵脚胡乱编了两首,也不知道好不好,就是随便应付一下差事嘛。”说完就把诗递给大家看。大家一看,直呼:“我们四个脑袋都快想破了才凑出四首,你倒好,一挥而就两首!哪来那么多灵感啊?别把我们的风头都抢光了。”边说边看那两首诗: 白海棠和韵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蛾偏爱冷,非关倩女欲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第二首: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那虚廊月色昏。 大家一眼瞧见就惊叫一声,纷纷赞叹:“这诗真是海棠精神啊!咱们真该成立个‘海棠社’了。”湘云笑着说:“那明天就先让我请客,我来组织个诗社,怎么样?”众人一听都乐了:“这主意太棒了。”接着大家又把昨天写的诗拿出来评头论足一番。 晚上,宝钗拉着湘云去蘅芜院休息。湘云在灯下合计着怎么当东家,出个题目。宝钗听了他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就开腔了:“咱们既然要开社,就得当东家。虽然是玩儿,也得考虑周全,既要自己划算,还不能得罪人,这样才能大家好玩。你在家里又做不了主,一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自己都不够用,还搞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婶婶知道了不得更唠叨你啊。再说了,就算你全拿出来,也不够当这个东家的,难道你还要回家去要钱,或者跟这里要吗?”湘云听了一愣,有点犹豫了。宝钗又说:“其实我已经有主意了。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们那边的螃蟹特别肥,前几天送了几个过来。现在咱们这儿,从老太太开始,到屋里的人,一大半都爱吃螃蟹。前些日子,姨娘还想请老太太在园子里赏桂花、吃螃蟹呢,因为有事没请成。你现在别提诗社的事,就请大家一起来吃,等他们吃完散了,我们再作诗,不是也挺好的吗?我可以跟我哥说说,让他送几篓子又肥又大的螃蟹来,再从铺子里拿几坛好酒,准备四五桌果碟子,这样不是既省事又热闹吗?” 湘云一听,心里暗暗佩服,连连夸赞想得太周到了。宝钗又笑眯眯地说:“我这番话可是真心实意为你考虑的,你可别误会我小瞧了你,不然咱们之前的交情就白费了。你如果不误会,我就去安排一下。”湘云连忙笑答:“好姐姐!你这么讲,反而是不真心对我了。我哪怕再迷糊,好坏还是能分得清的,不然我还能算人吗?我要不把姐姐当亲人,上次那些家常琐事我也不会掏心掏肺地告诉你了。”宝钗听了,就叫来一个婆子:“去告诉大爷,按照前几次那样,多准备几篓大螃蟹,明天吃完饭请老太太和姨娘赏桂花。别忘了提醒大爷,我今天已经邀请客人了。”婆子出去传话,回来后也没啥新鲜事儿。 宝钗冲着湘云说:“哎,湘云,咱们作诗选题别搞得太新奇了,你瞧瞧古人,有几个弄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和特别偏的韵脚啊?要是题目太新奇,韵脚太偏,搞不出好诗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作诗固然不能老说别人说过的话,但也不能刻意求新。最重要的,还是得有个清新的主题,用词不俗就差不多了。说到底,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女孩子家,织织布、做做针线活才是正事。有空的时候,看看那些对身心有益的书才是正经事。”湘云只是笑着应付,然后她说:“我琢磨着,昨天咱们作了海棠诗,今天不如来个菊花诗怎么样?”宝钗说:“菊花是挺应景的,但前人作品太多啦。”湘云点头:“嗯,我也担心会落入俗套。”宝钗稍微想了一下,说:“有了!咱们就以菊花为宾,以人为本,弄几个两个字儿的题目,一个虚的,一个实的。实的就用‘菊’字,虚的就从通用词里挑。这样一来,既咏了菊,又写了人事,虽然前人有过这样的尝试,但不算太落套,咏景和赋物都能兼顾,挺有新意的。”湘云一听,笑说:“不错呀,那咱们先用什么虚词呢?你先给想一个,我听听看。” 宝钗稍微琢磨了一下,笑着说:“‘菊梦’这个词不错哦。”湘云也笑着说:“确实挺棒的。那我也有个想法:‘菊影’,这个行不行?”宝钗回道:“凑合着能用,但好像有人已经用过了。如果题目多的话,这个词也能搭得上。对了,我又想出一个新词了。”湘云兴奋地说:“快说快说。”宝钗说:“‘问菊’怎么样?”湘云一拍桌子,叫道:“太棒了!那我也有个新词:‘访菊’,这个怎么样?”宝钗点头称赞:“很有意思。”然后她说:“干脆我们就拟出十个词,写下来再看看。”说完,两人就磨墨润笔,湘云负责写,宝钗负责念,一会儿就凑出了十个词。湘云看完后笑着说:“十个还不够,咱们不如凑足十二个,这样就完整了,跟别人的画册也差不多了。”宝钗听了,又想出两个,一共凑成了十二个,她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给这些词排个顺序吧。”湘云高兴地说:“更好了,这样一来,我们简直编出了一本菊谱。” 宝钗说:“一开始是《忆菊》,因为想念却见不着,所以去寻访,这第二个就是《访菊》。寻访到了之后,就种下,这第三个就是《种菊》。种下之后盛开了,所以面对面地观赏,这第四个就是《对菊》。面对面观赏兴致还很足,所以折下来放在瓶子里玩赏。第五个是《供菊》,就是摆在那儿欣赏但不吟诗,感觉菊花都少了点颜色。第六个则是《咏菊》,那就开始吟诗作对了。咱们这词章里头,笔墨可得供足啦,第七个就是《画菊》。画菊嘛,要是光摆那儿不吭声,谁知道菊花的魅力在哪儿啊?这不,第八个就来了个《问菊》。菊花要是能开口说话,那可就乐坏人了,肯定得跟它更亲近,第九个就是《簪菊》。这些花儿的故事虽然讲完了,但菊花还是挺有得写的,《菊影》和《菊梦》这两首,就排在第十和第十一个。最后来个《残菊》做个收尾,把前面的感觉都收进来。这样一来,秋天的美景和乐事都有了。湘云听了,就把这些题目都记下来,又看了一遍,然后问:“那咱们该用啥韵呢?” 宝钗说:“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限韵,明明能写出好诗,干吗非得让韵给牵着鼻子走呢?咱们可别学那些小家子气。就出题目,不拘泥于韵:本来就是为了大家偶尔灵感来了,一起乐乐,不是故意让人家难堪的。”湘云点头赞同:“说得太对了。既然这样,大家的诗肯定能更上一层楼。不过咱们才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都要写十二首诗吗?”宝钗笑着摇头:“这也太欺负人了。咱们就把这些题目写在纸上,统一写成七言律诗,明天贴墙上,谁看上哪个题目就写哪个。有能力的人十二首都写上也行,没那个能耐的写一首也行,谁写得好谁就赢了。要是十二首诗都写齐了,就不许人家再写了,写多了就罚他。”湘云听了说:“那也行。”俩人商量定了,这才熄灯睡觉。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38章 湘云请客宝钗买单 请大家吃螃蟹大餐 宝钗和湘云商量好了,晚上也没啥说的。第二天湘云就拉着贾母她们去赏桂花。贾母她们都挺高兴:“这小丫头挺有情趣的,咱们得捧捧场。”到了中午,贾母就带着王夫人、凤姐,还请了薛姨妈她们一起进了园子。贾母问:“哪儿看着好?”王夫人说:“您喜欢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凤姐接茬:“藕香榭已经准备好了。那坡下的两棵桂花花开得正好,河水也清亮,坐在亭子里,视野开阔,水波荡漾,多清爽啊!”贾母一听,乐了:“那敢情好。”说着,就领着大伙儿往藕香榭去了。这藕香榭建在水中央,四面都是窗户,两边还有回廊,真是水陆相连,后面还有弯弯的桥。大家走上竹桥,凤姐赶紧过来扶着贾母,嘴里还不停:“老祖宗,您大胆走,没事,这竹桥硌吱硌吱的,就是这味儿。” 一溜烟钻进榭里,眼前就瞧见栏杆外头摆着俩竹案子,一个搁着酒杯筷子之类的酒具,另一个摆着茶筅茶碗之类的茶具,各式各样的小碟子都有。那边厢两三个丫鬟正忙着煽风炉子煮茶,这边也有几个丫鬟在煽风炉子热酒呢。贾母一见,忙笑着说:“这茶点子真不错,地方也干净,东西也整洁。”湘云笑着接茬:“这都是宝姐姐帮我张罗的。”贾母夸奖道:“我就说嘛,那孩子细心,做事儿总是考虑周全。”一边聊着,一边又看到柱子上挂着黑漆嵌蚌的对联,就让湘云念出来听听: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泻竹桥。 贾母一听,抬头又瞧了瞧那匾,转头对薛姨妈说:“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个亭子,叫枕霞阁。那时候,我也跟她们差不多大,天天拉着几个小伙伴去玩。记得有回不小心脚一滑,差点儿就淹死了,幸亏给救上来了,结果头还被木钉给撞了个大口子。现在这鬓角上那个小坑,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大家都担心我经了水又吹风,怕出大事,没想到竟然好了。”凤姐不等别人插嘴,先笑了起来:“那时候要没挺过来,现在这么大的福气谁享受啊?可见老祖宗从小福气就大,真是神差鬼使,弄出那个坑来,正好装福气啊。寿星老儿的头上本来就有个坑,因为福气太满了,所以凸出来了。”还没说完,贾母和大家都笑得不行。贾母笑着说:“这猴子,越来越放肆了,连我也敢开玩笑了!真想撕了你的油嘴。”凤姐忙说:“等会儿吃螃蟹,怕冷在心里,逗老祖宗笑一笑,多吃两个也没关系啦。”贾母笑着说:“明天开始,你就白天黑夜跟着我,让我常常开心开心,不许你回自己屋。”王夫人笑着说:“老太太就是喜欢他,才惯成这样,还这么说,他明天更没规矩了。”贾母笑着说:“我就喜欢他这样,再说他又不是真的不懂事。家常日子里,娘儿们就该说说笑笑,只要大礼不缺,就行了。干嘛要搞得跟神鬼一样严肃!” 大伙儿说说笑笑就进了亭子。茶一端上来,凤姐就忙活着摆杯子筷子。主桌上是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是湘云、王夫人、迎春、探春、惜春。西边靠门的小桌子,李纨和凤姐虚设了座位,但俩人都没敢坐,就一直在贾母和王夫人那桌伺候着。凤姐还特意吩咐:“螃蟹别一下拿太多,放蒸笼里,先拿十个,吃完了再拿。”一边说着,一边还洗了手,站在贾母旁边剥蟹肉。先让给薛姨妈,薛姨妈说:“我自己动手吃才香呢,不用别人让。”然后又给贾母。第二次就给宝玉。凤姐还喊着:“把酒烫热点拿过来。”又让小丫头们去拿菊花叶和桂花蕊熏过的绿豆面子,准备洗手用。湘云吃了一个就起身让人,还出去让人给赵姨娘送了两盘子。这时凤姐过来说:“你不太会张罗,你就吃你的,我先帮你张罗,等大家都散了我再吃。”湘云不愿意,就让下人在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还对凤姐笑着说:“二奶奶你在这儿伺候,我先去吃了。”凤姐儿说:“你们只管去,这儿交给我。”说完,湘云又回到座位上。凤姐和李纨也随便应付了一下。 凤姐又跑出来忙活了。一到走廊上,就见鸳鸯她们吃得不亦乐乎。一见凤姐来了,鸳鸯她们赶紧站起来,说:“奶奶又出来干嘛呀?让我们也好好享受一下嘛!”凤姐笑着回:“鸳鸯这丫头越来越皮了!我帮你做事,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怪我,还不快给我倒杯酒来!”鸳鸯笑着,忙不迭地斟了杯酒,递到凤姐嘴边,凤姐脖子一仰,喝了个精光。琥珀和彩霞也跟着斟了酒递过去,凤姐儿也不含糊,照样喝了。平儿早就挑好了螃蟹黄子递过来,凤姐说:“多加点姜醋。”说完,又吃了个精光,然后笑着说:“你们坐着吃,我走了。” 鸳鸯逗她:“真不要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笑嘻嘻地说:“你少来这套。你知道你琏二爷看上你了,想跟老太太要你做小老婆呢。”鸳鸯脸都红了,咂着嘴,点着头说:“哎,奶奶你这也说得出口!我不把你脸抹一脸腥就算了!”说着就要动手。凤姐忙说:“好姐姐,这次就算了!”琥珀笑话她:“鸳鸯这丫头要走了,平儿还不放她?你们看,她没吃几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平儿正剥着螃蟹,听琥珀这么一说,拿着螃蟹就要往琥珀脸上抹,一边笑骂:“你这个小蹄子,就会嚼舌头!”琥珀笑着躲开了。平儿一扑空,往前一撞,正好把螃蟹黄子抹在凤姐脸上。 凤姐正和鸳鸯开玩笑,没防备,吓了一跳,哎呀一声,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凤姐也笑着骂:“死丫头,眼睛长哪儿去了!乱抹!”平儿忙过来给她擦干净,自己去端水。鸳鸯说:“阿弥陀佛,这就是现世报啊。”贾母听见笑声,忙问:“看见什么了,这么开心?告诉我们也让咱们笑笑。”鸳鸯她们大声笑着说:“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生气了,抹了她一脸螃蟹黄子,主仆俩打起来了!”贾母和王夫人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着说:“你们看她怪可怜的,给她点小腿子、脐子吃吧。”鸳鸯她们笑着答应了,大声说:“这桌子上的腿子,二奶奶随便吃。”凤姐笑着洗了脸,又回来伺候贾母她们吃了一会儿。 黛玉身子弱,不敢多吃,就意思意思夹了点肉就完事儿了。贾母见状也不吃了,大家都洗洗手,有的赏花,有的看鱼,玩了一会儿。王夫人就问贾母:“这风挺大,您又吃了螃蟹,不如回屋休息休息吧。要是心情好,明天再来玩。”贾母听了,笑着说:“是啊,我怕我走了你们玩不尽兴,既然这样,咱们就都回去吧。”转头又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吃太多哦。”湘云点头答应。她又跟湘云和宝钗说:“你们俩也别多吃,那东西好吃归好吃,吃多了肚子疼。”两人连忙答应。大家把贾母送到园外,又回到园里,让下人把剩下的酒菜收拾了,重新摆上一桌。宝玉说:“咱们不用摆了,咱们不如作诗吧。把大圆桌放中间,酒菜都摆上,不用拘着坐位,爱吃啥就吃啥,大家随便坐,不是更自在?”宝钗说:“这主意好。”湘云也说:“就是得别人也同意。”于是又摆了一桌,拿了热螃蟹来,请了袭人、紫鹃、司棋她们一起吃。山坡下的桂树底下了两条花毯,让那些伺候的婆子和小丫头们也都坐下,随便吃,等叫她们再过来。 湘云把诗题拿针别墙上,大家一看,哇塞,都说:“太有创意了!但估计不太好写。”湘云又解释了不限韵的规则,宝玉一听,高兴地说:“这才对嘛。我最烦的就是限韵了。”黛玉不太喝酒,也不吃螃蟹,就让人搬了个绣墩,靠在栏杆上坐着,拿着钓竿钓起了鱼。宝钗拿着一枝桂花把玩,玩够了就俯在窗台上,掐下桂花的蕊,扔进水里,逗得那些鱼儿冒出头来吃。湘云一会儿发呆,一会儿让袭人她们吃,一会儿又喊山坡下的朋友们随便吃。探春、李纨和惜春站在柳树荫下看鸟,迎春则一个人在花荫下,用针穿茉莉花。宝玉一会儿看黛玉钓鱼,一会儿又去宝钗那儿说笑两句,一会儿又看袭人她们吃螃蟹,自己也喝了两口酒,袭人还剥了螃蟹肉给他吃。 黛玉放下钓竿,一溜小跑到了座位上,拿起那个装着乌梅银花的壶,挑了个小巧的海棠冻石蕉叶杯子。丫鬟们一见,知道她要喝酒,赶紧跑过来要给她倒。黛玉却摆摆手说:“你们自己去吃,我自己倒才有意思嘛。”说完就自己倒了一杯,一看,是黄酒,就嘟囔:“我吃了点螃蟹,心口有点疼,得喝点热烧酒。”宝玉一听,忙不迭地说:“有烧酒,有烧酒!”赶紧让人烫了一壶来。黛玉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宝钗也过来,拿了个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拿起笔在墙上勾了个《忆菊》,还加了个“蘅”字。宝玉急忙说:“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让我来吧。”宝钗笑着回应:“我好不容易写了一首,你就这么急。” 黛玉也不说话,拿起笔勾了《问菊》和《菊梦》,都加上了“潇”字。宝玉也勾了《访菊》,加上了“怡”字。探春站起来说:“怎么没人写《簪菊》?我来写。”还指指宝玉:“刚才说了,不许带出闺阁的字眼,你可要注意。”这时,湘云走过来,把《对菊》和《供菊》都勾了,加上了“湘”字。探春说:“你也该起个号了。”湘云笑着说:“我们家虽然有几个好地方,但我又不住,拿来也没意思。”宝钗接话:“刚才老太太说你们家有个水亭,叫枕霞阁,难道不是你的?虽然现在没有了,但你毕竟是旧主人。”大家都说“有理”。宝玉不等湘云动手,就把“湘”字改成了“霞”字。 没过多久,十二道题就都搞定了,大家把自己的答案抄写出来,一股脑儿交给了迎春。然后又拿了一张雪浪笺来,一起抄在上面。每个人的答案下面还注明了各自的编号。李纨她们就从开头开始看起来: 【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 怡红公子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 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处处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和井径绝尘埃。 【对菊】 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孤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 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坐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 蘅芜君 诗馀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 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影】 枕霞旧友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铃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踏碎处,凭谁醉眼认朦胧。 【菊梦】 潇湘妃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残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馀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切,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分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大伙儿看诗夸诗,互相点赞不停。李纨笑着说:“让我来客观评一评。整体看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金句。今天咱们这么评:《咏菊》最佳,《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鲜,诗也新鲜,意境更是独特,必须得把潇湘妃子封为冠军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紧随其后。” 宝玉听后,兴奋地拍手大叫:“太对了!太公正了!”黛玉谦虚地说:“我的也不怎么样,太纤巧了点。”李纨夸她:“巧得正好,不显得生硬堆砌。”黛玉继续发表见解:“我觉得开头那句‘圃冷斜阳忆旧游’就很棒,含蓄又韵味深长;‘抛书人对一枝秋’更是妙极,供菊说完就无话可说,所以翻回头去想未折未供之前,意境深远!”李纨笑着说:“确实如此,你那句‘口角噙香’也很出色。”探春也加入讨论:“还是蘅芜君沉稳,‘秋无迹’,‘梦有知’,把‘忆’字描绘得淋漓尽致。”宝钗笑着说:“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把簪菊形容得细致入微。”湘云笑着说:“‘偕谁隐’,‘为底迟’,真把菊花问得无言以对!”李纨笑着说:“是啊,‘科头坐’,‘抱膝吟’,仿佛一时都离不开菊花,菊花有知,恐怕都要嫌烦了!”大家听后都笑了。 宝玉笑着说:“看来我又垫底了。‘谁家种’,‘何处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这些不都是访菊不成?‘昨夜雨’,‘今朝霜’,不都是种菊不成?可惜就是比不上‘口角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些句子。”他又说:“明天有空,我一人写它十二首。”李纨回应:“你的诗也不错,就是比不上这几句的新雅。” 大家又评论了一番,接着又要了热螃蟹来,就在那大圆桌上吃了起来。宝玉笑着说:“今天拿着螃蟹赏着桂花,也不能没有诗,我已经吟好了,谁还敢写?”说完,就赶紧洗了手,拿起笔写出来,众人看了念道: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黛玉哈哈一笑说:“这种诗,我一口气写一百首都不成问题。”宝玉也笑着说:“你现在这状态,已经江郎才尽,不说写不出来了,还敢评价别人。”黛玉听了没吭声,轻轻一抬头,小声念叨了两句,拿起笔刷刷几下,一首诗就完成了。大家一看: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宝玉正看得起劲,拍手叫好呢,黛玉却突然伸手把那诗稿一撕两半,让人拿去烧了。她笑着说道:“我这诗写得不如你的,干脆烧掉算了。你的诗真好,比刚才的菊花诗还要棒,留着给人欣赏吧。”宝钗听见了,也跟着笑说:“我也就是随便凑合一首,不一定好,拿出来让大家笑话笑话吧。”说完,她也把自己的诗写了出来。大家一看,上面写着: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看到这儿,大伙儿忍不住赞叹起来。宝玉说:“这骂得太爽了!看来我的诗也该拿去烧了。”接着往下看: 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 大伙儿看完后,都忍不住赞叹:“这才是写吃螃蟹的绝佳作品!这些小题目,原本就得蕴含大意思,这样才算得上是有大才华。只是讽刺世人讽刺得太狠了点儿。”正说着,平儿又走进了园子。她这回来到底要干啥呢?咱们下回再揭晓吧。 第39章 刘姥姥二进贾府 信口开河哄宝玉 大家一看到平儿进门,就都好奇地问:“你家奶奶忙什么呢,怎么不见人影啊?”平儿笑着回答:“她哪儿有空过来啊?听说这儿的东西不好吃,所以没来。就让我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再要几个回家吃。”湘云一听,忙不迭地说:“有啊,多的是!”赶紧让人拿了十个大号的装盒子里。平儿还特意说:“多拿几个圆滚滚的。”大家又拉着平儿让她坐下,平儿死活不肯,李纨看着她,笑眯眯地说:“今儿就让你坐!”硬是把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还端了杯酒递到她嘴边。平儿喝了一小口,就想开溜,李纨却不同意:“今儿你就是不能走!别以为只有风丫头能支使你,我说话你也不听。”说完,又吩咐下人:“先把这个盒子送回去,就说我把平儿留下了。”那婆子回来的时候说:“二奶奶说了,让大家别笑话她嘴馋。这个盒子里头,有刚从舅太太那儿拿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给大家尝尝。” 又对平儿说:“瞧你,一叫你来,你就赖在这儿不走,还让你少喝点酒。你说呢?”平儿哈哈一笑:“喝多了又能把我怎么样?”一边说,一边还是喝个不停,还吃起了螃蟹。李纨笑着抱住他:“真是可惜,你这么好看,命却一般,只能在屋里做事。外人不知道的,谁不把你当大奶奶、太太看待啊?”平儿边和宝钗、湘云他们吃吃喝喝,边回头笑着说:“奶奶,你这样摸我,我痒得不行。”李纨惊讶地问:“哎呀!这硬邦邦的是什么呀?”平儿答:“是钥匙。”李纨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怕人偷啊,要随身带着?我总和人讲:唐僧取经有白马跟着,刘智远打天下有瓜精送盔甲,有了凤丫头,就有了你。你就是你奶奶的宝贝钥匙,还要这钥匙干吗?”平儿笑着回应:“奶奶喝多了,又拿我开玩笑了。” 宝钗笑着说:“这可真是大实话。咱们闲聊的时候,你们这几个,那可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关键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李纨接茬儿:“大小事都有个天理在。比如老太太那儿,要是没鸳鸯这姑娘,那还了得?从太太开始,谁敢顶撞老太太?她就敢,而且老太太就听她一个人的。老太太那些穿戴的东西,别人记不住,她却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她管着,不知道得被骗走多少呢!而且她心眼儿也实,虽然这么有能力,还经常帮人说话,从不仗势欺人。”惜春笑着说:“老太太昨天还说呢,她比我们强多了!”平儿说:“那是个好样的,我们哪比得上她?” 宝玉说:“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实诚人。”探春说:“那可不是‘实诚’两个字!心里可有主意了。太太那么慈悲,不太留心事儿,她却门儿清。所有的事都是她在提醒太太,连老爷在家或出门的大小事,她都知道。太太忘了,她就在背后提醒太太。”李纨说:“那也罢了。”然后指指宝玉:“宝玉这小子的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想想会乱成什么样?凤丫头就算是个楚霸王,也得有力气举起千斤鼎,要不是这丫头,她能这么周到吗?”平儿说:“以前赔了四个丫头过来,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了。”李纨说:“你算是幸运的了,凤丫头也算幸运的。想当年你大爷在的时候,哪曾没两个帮手?你们看看,我难道是容不下人的?天天是他们不满意,所以你大爷一不在,我就趁着年轻都打发了。如果有一个能守得住的,我至少也有个帮手了。”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大家都说:“何必这么伤心呢,散了反而清净。”说完,纷纷洗净双手,约好一起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那些婆子和丫鬟们开始打扫亭子,收拾杯盘。袭人就和平儿一起往前走。袭人邀请平儿进屋坐坐,再喝杯茶。平儿却说:“不用了,下次再来。”一边说,一边准备离开。袭人又叫住她,问:“这个月的月钱,怎么老太太和太太的屋里都还没发呢?”平儿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转身走到袭人身边,四处看看没人,才悄悄说:“你可别问了!反正再过两天就发了。”袭人笑着问:“为什么啊,把你吓成这样?” 平儿低声跟他说:“这个月的月钱啊,我们奶奶早就领了,借给别人用去了。得等别的地方的利息收回来,凑够了才肯放手呢。看在你面上我才透露这个,但你得保密,一个字都不许漏出去哦!”袭人笑着接话:“他还会缺钱花?难道还不够他挥霍的?何苦还要这么费心。”平儿也笑说:“可不是嘛。这几年,他就靠这笔银子翻来覆去赚了好几百两呢。他的那份公费月例又用不完,零零碎碎攒起来,再借出去,光他那些私房钱的利息,一年不到就能赚上千两银子。”袭人又笑:“我们辛辛苦苦的钱,你们主仆俩倒好,赚起利息来,让我们傻乎乎地等着!”平儿说:“你这是说我不够意思啊,你难道还缺钱花?”袭人回:“我是不缺,但我也没地方花,只能攒着等以后用。”平儿说:“你要是真有急事需要用钱,我那儿还有几两,你先拿去用,明天我从你那份里扣就是了。”袭人说:“现在倒也用不着。就怕万一要用的时候不够,我让人去取就是了。” 平儿应了一声,噔噔噔地出了园门,没想到凤姐那头儿又派人过来找她,说:“太太找你有事呢。”平儿翻了个白眼:“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啊?我这不是还在这儿跟大奶奶聊天呢嘛,我又不是飞了,怎么就非得一个劲儿地催?”那丫鬟撇撇嘴:“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你这话还是跟太太说去吧。”平儿哼了一声:“得,你们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 进了屋一看,凤姐不在,却瞧见上次来讨生活的刘姥姥和板儿来了,正坐在那儿,周瑞家的也在陪着。几个丫鬟正忙着在地上倒腾口袋里的枣儿、倭瓜和一些野菜。一见平儿来了,大家都赶紧站起来。刘姥姥因为是老熟人了,知道平儿的身份,忙不迭地跳下地,问好:“姑娘,你好啊?”又忙不迭地说:“家里人都问你好。早就想过来给太太请安,看看你,但家里农活太多,今年好不容易多收了点粮食,瓜果蔬菜也长得好,这些都是头一批摘的,我们可舍不得卖,留着最好的,给太太和姑娘们尝尝鲜。你们天天吃大鱼大肉的,偶尔吃点野菜,也换换口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平儿忙不迭地说:“太感谢啦!”一边说着,一边让人家坐下,自己才坐下来,又热情地招呼:“张嫂子,周大娘,你们也坐啊。”然后吩咐小丫头:“快去倒茶来。”周瑞和张材两家的人就笑着说:“姑娘今天脸色有点红润,眼圈都泛红了。”平儿笑着回应:“可不是嘛,我本来不想喝,大奶奶和姐妹们非拉着硬灌,结果喝了两杯,脸就红了。”张材家的笑着说:“我还想喝呢,可惜没人邀请我。下次有人请姑娘,记得带上我啊。”大家听了一块儿笑起来。周瑞家的说:“我早上就看到那些螃蟹了,一斤螃蟹就称两三个,这么几大篓,估计得有七八十斤呢。”她又接着说:“要是每个人都吃的话,恐怕还不够分呢!”平儿则说:“哪能每个人都吃到?只不过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吃两个而已。其他人,有的能吃到,有的就吃不到。”刘姥姥则感慨地说:“这些螃蟹,现在五分钱一斤,十斤就是五钱,五五二十五,三五一十五,再加上酒菜,总共得有二十多两银子呢。阿弥陀佛!这一顿饭的银子,我们庄户人家够过一年了!” 平儿好奇地问:“是不是已经见着奶奶啦?”刘姥姥点头说:“是啊,奶奶让我们在这儿等着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嘟囔着:“这会儿天不早了,咱们得赶紧走,别到时候出不了城,那就麻烦了。”周瑞家的听了,忙说:“别急,我这就去帮你看看情况。”说完,她匆匆忙忙地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笑眯眯地说:“姥姥,你真是走运了,跟那两位真是缘分啊!”平儿等人忙问:“咋啦?”周瑞家的笑着说:“二奶奶现在正陪着老太太呢,我偷偷地跟二奶奶说:‘刘姥姥想回家,但怕城门关了。’二奶奶就说:‘她大老远来,还带这么多东西,晚上走不了就住一晚,明天再走吧。’这缘分多好!没想到老太太还听见了,就问:‘刘姥姥是谁啊?’二奶奶就解释了一下。老太太又说:‘我正想找个有经验的老人家聊聊呢,把她请过来让我见见。’这缘分真是意想不到啊!”说完,她就催着刘姥姥赶紧下去见老太太。 刘姥姥说:“我这模样,你看着能行吗?好嫂子,你就说我不行了!”平儿赶紧回:“你快去吧,没事的。我们老太太心善得很,跟那些爱欺负人的不一样。你肯定是害怕了,我和周大娘陪你去。”说着话,拉着刘姥姥就往贾母那儿走。门口的小伙子们一见平儿,都站起来,还有两个跑过来,叫着“姑娘”。平儿问:“又有什么事?”一个小伙子笑着说:“这会儿也差不多了,我妈生病了,我想去请个大夫。好姑娘,给我半天假行不?”平儿说:“你们倒会商量,一个接一个请假,也不跟奶奶说,就跟我磨叽。前些日子住儿请假了,二爷找他,找不到,我答应了,还说我帮忙了。你现在又来凑热闹。”周瑞家的说:“他妈妈真的病了,姑娘就放他走吧。”平儿说:“明天一早再来。听着,我还用得着你呢。别太阳晒屁股了才来!你回去告诉旺儿,就说是奶奶说的,他那剩下的钱,明天不还的话,奶奶也不要了,就送给他用吧。”那小伙子高兴得答应了,乐颠颠地走了。 平儿她们到了贾母的房间。那时候,大观园里的小姐姐们都在贾母那儿陪着,刘姥姥一进门,哇塞,满屋子都是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压根不知道都是谁。就看到一个榻上,有个老婆婆正舒服地歪在那儿,后面还坐着一个美得像画儿的丫鬟给她捶腿,凤姐儿站着在那儿说说笑笑。 刘姥姥一看就知道那是贾母了,赶紧凑上去,笑眯眯地拜了几拜,嘴里还说着:“老寿星,您好啊!”贾母也忙不迭地起身问好,还让周瑞家的搬个椅子过来让她坐。那个板儿还是有点害羞,不知道怎么打招呼。贾母就问:“老亲家,您今年高寿啦?”刘姥姥赶紧站起来说:“我今年七十五啦。”贾母就对大家说:“瞧瞧,这年纪这么大了,身体还这么硬朗。比我都大好几岁呢!我要是到了这年纪,还不知道能不能动得了呢。”刘姥姥就笑说:“我们这些人命苦,老太太您命好,我们也要是像您这样,那家里的活儿谁干啊?”贾母又问:“眼神和牙齿都还好吧?”刘姥姥就说:“都还行,就是今年左边的大牙有点松动了。” 贾母说:“我岁数大了,啥也干不了了,眼睛看不清,耳朵背,记性也差劲。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谁是谁了。亲戚来了,我怕别人笑话我,连个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就吃点软和的,睡个觉,偶尔逗逗孙子孙女,这就对付过去了。”刘姥姥笑着说:“老太太真是享福呢,我们想这么享福都享不上。”贾母摆手道:“享什么福,我就是个老废物罢了!”大家都笑了。贾母又笑着说:“我刚才听凤丫头说,你带了一堆瓜菜来,让她赶紧收拾。我正想吃点地里新鲜摘的,外头买的哪有你们那儿的香。” 刘姥姥笑着说:“这些都是野味儿,新鲜归新鲜,我们那儿的人都想吃点鱼肉,可又吃不起。”贾母说:“今天既然来了,别急着走,不嫌弃我这儿,就住个一两天再走吧。我们也有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天也尝尝,带点回去,也算来看过亲戚了。”凤姐儿见贾母高兴,赶紧说:“我们这儿虽比不上你们那儿宽敞,但空屋子还有两间,住两天,给我们老太太讲讲你们那儿的新闻故事。” 贾母笑着说:“凤丫头别逗她了,她是乡下来的,老实得很,可经不住你逗。”说着,又让人拿果子给板儿吃。板儿一见人多了,不敢吃。贾母又让人拿钱给他,让小孩子们带他出去玩。刘姥姥喝了茶,就把乡村里的事情讲给贾母听,贾母越听越有意思。正说着,凤姐儿让人请刘姥姥吃晚饭,贾母还挑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菜,让人给刘姥姥送过去。 凤姐一看贾姥姥乐开花,吃完饭赶紧让人把她叫过来。鸳鸯忙不迭地让家里的老妈妈带刘姥姥去洗了个澡,还亲自挑了两件家常衣服让她换上。刘姥姥哪见过这阵仗?换完衣服出来,一屁股坐在贾姥姥的炕上,就开始找话题聊天。那时候宝玉和姐妹们都在,他们哪听过这么有意思的聊天,感觉比那些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还吸引人。刘姥姥虽然是个农村老太太,但天生就有点见识,加上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一看贾姥姥高兴,宝玉他们又爱听,就编了不少故事出来。她就说:“我们村子里种地种菜,一年四季,不管风吹雨打,哪有闲着的时候?天天都在地头忙活,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像去年冬天,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地上堆了三四尺厚。我那天起得早,还没出门,就听见外头柴草响,我还以为有人偷柴草呢。我贴着窗户一看,发现不是我们村的人。” 贾母说:“肯定是路过的行人冻坏了,看到现成的柴火就抽点烤烤,这也挺常见的。”刘姥姥哈哈笑着说:“但其实不是什么客人,说出来也挺怪的。您猜猜是谁?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特别俊,头发梳得亮晶晶的,穿着件大红旗袍,还配了条白绸裙子。”她刚说到这儿,外面突然乱哄哄的,有人大喊:“没事儿,别吓着老太太!”贾母她们一听,赶紧问:“出什么事了?”丫鬟回答说:“南院子的马棚着火了,不过没关系,已经扑灭了。”贾母胆子最小,一听这话,急忙起身让人扶着走到走廊上看,只见东南角上还有火光。贾母吓得连忙念佛,又让人去火神那儿烧香。王夫人她们也赶紧过来安慰,说:“火已经扑灭了,老太太请回屋吧。”贾母一直盯着火光直到它完全熄灭,才带着大家进屋。 宝玉赶紧问刘姥姥:“那个小女孩在大雪天里捡柴火干嘛?要是冻出病来怎么办啊?”贾母说:“都是因为刚才说捡柴火,才惹出这些事来,你还要问!别提这个了,换个话题吧。”宝玉听了,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只能作罢。刘姥姥想了想,就说:“我们庄子东边那个村子里有个老奶奶,都九十多了。她每天吃斋念佛,结果观音菩萨都被感动了,夜里给她托梦说:‘你这么虔诚,本来你应该绝后的,但我已经向玉帝求情,给你一个孙子。’原来这位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养到十七八岁,结果死了,她哭得那个惨啊。后来,她竟然又生了一个,现在才十三四岁,长得跟粉团似的,聪明伶俐得很。看来这些神佛真的存在啊!”这番话正好说到了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坎里,连王夫人也听得入神了。 宝玉心里头就一件事儿,老想着抽柴的事,心里闷得跟什么似的,在那儿瞎捉摸。探春看他那样,就问他说:“昨天咱们去史大妹妹家闹腾了一通,咱们回去商量商量,组织个聚会,再请回一顿饭,顺便也让老太太赏赏菊花怎么样?”宝玉一听,乐了:“老太太说了,还要请大家喝酒,给史妹妹回席呢,让我们陪着。咱们先吃了老太太的,再请不迟。”探春说:“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老太太不一定愿意出门。”宝玉回道:“老太太不是喜欢下雨下雪的吗?咱们等第一场雪下来,请老太太赏雪去,不是挺好吗?咱们一边赏雪一边吟诗,多有意思啊。”黛玉一听,笑了:“咱们雪地里吟诗?我倒觉得,弄一捆柴火,雪地里抽柴,那才叫一个有趣呢!”黛玉这么一说,宝钗她们都笑了。宝玉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宝玉等着大伙一散,就悄悄把刘姥姥拉到一边,好奇地问那个女孩是谁。刘姥姥没办法,只得瞎编说:“我们庄子北边有个小祠堂,里头供的不是神仙,是个以前的老爷。”她还想名字来着,宝玉却摆手说:“不重要,别想了,说说原因就行。”刘姥姥就说:“这老爷没儿子,就一个小姐,叫若玉,特别有文化,老爷太太把她当宝贝一样。可惜啊,小姐十七岁就病死了。”宝玉听后惋惜不已,追问后来怎样了。刘姥姥说:“因为老爷太太太心疼了,就建了个祠堂,塑了个像,还派人烧香。但年久失修,人都没了,庙也破烂了,那泥像就成精了。”宝玉忙纠正:“哪有成精,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刘姥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们还以为他成精了呢。他还常变成人出来溜达呢。我刚才说的那个砍柴的就是他。我们村的人还打算拿锤子砸他呢。”宝玉忙阻止:“别这样,拆庙可是大罪!”刘姥姥点头:“多亏你告诉我,我回去就阻止他们。”宝玉提议:“我回去做一个疏头,帮你化缘,你做香头,攒钱修庙,塑像,我每月给你香火钱,怎么样?”刘姥姥高兴地说:“那我就托那个小姐的福了,也能有几个钱花了。”宝玉又问地名庄名,刘姥姥就随口编了出来。 宝玉一听信了,当晚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给了焙茗一些钱,就按照刘姥姥说的那个地方,让焙茗先去探个虚实,回来再决定怎么做。焙茗走后,宝玉左等右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等到太阳快下山了,才看到焙茗兴高采烈地回来。宝玉赶紧问:“找到没?”焙茗笑着说:“爷,你听岔了,我找得好苦啊!那个地名跟你说的不太一样,我找了一整天,终于在东北角的田埂上找到了一个破庙。”宝玉一听,高兴得眉飞色舞,忙说:“刘姥姥年纪大了,记错了也正常。你快说说你看到的。”焙茗说:“那庙门确实是朝南的,破破烂烂的。我找得正没脾气呢,看到这个,心想终于找到了,赶紧进去。一看里面的泥胎,吓得我拔腿就跑,太像真的了!”宝玉笑着高兴地说:“能变成人形,当然有股生气。”焙茗拍手道:“哪是什么女孩儿啊,根本就是一个青脸红发的瘟神!” 宝玉一听,立马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这小子真废,这么点破事儿都搞不定!”焙茗不服气地说:“您这是看了啥书啊,还是听了哪个混蛋的话,当真了,让我去碰这个钉子。凭啥说我不行呢?”宝玉看他急赤白脸的,赶紧安慰他:“别激动嘛,有空再去找找看。要是那事是假的,那自然就没了;要是真的,那你不就积德了吗?我肯定重重赏你。”正说着,大门的小伙子跑来说:“老太太那边的姑娘们在门口找您呢。”不知道啥事儿,咱们下回再说。 第40章 史老太君两次设宴于大观园,金鸳鸯三次宣读牙牌令 宝玉一听,赶紧跑过去瞧瞧,只见琥珀在屏风那儿,催他:“快去快去,有人等你说话呢。”宝玉跑至上房,一看,贾母正和王夫人她们商量着给史湘云回请的事。宝玉就说了:“我有个想法:反正没有外人,吃的东西也不用太讲究,大家平时爱吃什么,就做那么几样。也别分什么桌席,一人面前放个小高桌,摆上自己喜欢的那一两样菜,再来个十锦攒心盒子、自个儿斟酒的小壶,岂不挺有意思?”贾母一听,点头说:“行,就这么办。”立马让人告诉厨房:“明天就做我们爱吃的,按人头装盒子。早饭也拿到园子里吃。”商量完,天已经黑了,点上了灯,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气真是好得不得了。李纨起了个大早,看着家里的老婆子和小丫头们忙活着打扫落叶,擦桌子椅子,准备茶和酒的东西。突然,丰儿带着刘姥姥和板儿进来了,说:“大奶奶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啊。”李纨笑着回应:“我就知道你昨天去不成了,心里只想着要去。”刘姥姥也笑着说:“老太太留下我,让我也来热闹热闹。” 丰儿手里拿着几串钥匙,说:“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可能不够用,不如把楼上的拿出来用一天。我们奶奶本来应该自己来的,但她在和太太聊天,所以请大奶奶帮忙开楼,带着人搬下来吧。”李纨就让素云接过了钥匙,又让婆子去叫几个小厮过来。 李纨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着,让人上去把缀锦阁打开,一张张地把东西往下搬。小厮、老婆子、丫头们一起动手,搬下来二十多张。李纨提醒大家:“小心点,别慌慌张张的,小心碰到边角!”然后转头对刘姥姥笑着说:“姥姥你也上去看看吧。”刘姥姥听后兴奋地拉着板儿爬梯上去了。进去一看,只见里面堆满了各种屏风、桌椅、花灯等,虽然不太认识,但五彩斑斓,各有特色,刘姥姥念了几声佛就下来了。 之后,大家锁上门一起下来。李纨说:“老太太可能会很高兴,干脆把船上的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下来准备好。”大家都答应了,又开门把东西都搬下来。然后让小厮去叫船娘,从船坞里撑出两只船来。 正热闹着呢,忽然贾母带着一群人走进来了。李纨赶紧迎上去,笑着说:“老太太今儿心情真好,竟然亲自来了;我还以为您还没梳头呢,正掐了菊花打算送过去呢。”话音未落,碧月已经捧着一个像大荷叶一样的翡翠盘子过来,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折枝菊花。贾母挑了一朵大红色的菊花插在鬓角上,一回头看到刘姥姥,忙笑着说:“过来,戴上花儿。”话还没说完,凤姐儿就拉过刘姥姥,笑着说:“让我来好好打扮你。”说着,就把盘子里的花插得横七竖八的,满满一头。贾母和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刘姥姥也笑着说:“我这脑袋是修了什么福,今儿这么风光。”大家都笑着说:“你还不把花儿拔下来摔她脸上,瞧把你打扮得跟个老妖精似的。”刘姥姥笑着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年轻时也爱俏,喜欢花儿粉儿的,今儿就索性当个老风流!” 一行人来到沁芳亭,丫鬟们抱来了个超级大的锦褥子,往栏杆榻板上一铺。贾母靠栏杆坐下,让刘姥姥也挨着她坐,就问了她:“觉得这园子怎么样啊?”刘姥姥双手合十,感慨地说:“我们这些乡下人,到了年底都会进城买画儿贴家里。大家没事就幻想:‘要能走进画里逛逛就好了!’可谁想到画儿再逼真也比不上这真实景致。今天进了这园子一看,简直比画儿还要美上十倍呢!要是有谁能把这个园子画下来,我带回家给他们看看,就算死了也值啊!”贾母听后,笑着指指惜春说:“看看我这小孙女,她就会画画,明天让她给你画一张怎么样?”刘姥姥一听,高兴地赶紧跑过去拉着惜春,激动地说:“我的好姑娘啊!你年纪轻轻,模样又俊,还有这么个才艺,简直就像是神仙下凡啊!”贾母和大家都笑了起来。 稍微歇了口气,拉着刘姥姥到处转转看看。头一站,潇湘馆。一进门,两边绿油油的竹子夹道欢迎,地上铺满了青苔,中间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刘姥姥让大家先走,自己却乐意走土路。琥珀赶紧拉她:“姥姥,上来这边走,小心青苔滑倒。”刘姥姥却不当回事:“没事儿,我们习惯了,你们姑娘家就走你们的。哎,别把鞋子弄脏了。”她一心顾着和人聊天,没注意脚下,结果“咕咚”一声,还真滑倒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贾母笑骂:“小蹄子们,快把她扶起来,光站着笑什么!”说话间,刘姥姥已经爬起来了,自己也笑得不行,说:“刚说完就打脸了。”贾母关心地问:“腰有没有扭伤?让丫鬟们给你按摩一下。”刘姥姥摆手:“哪有这么娇气,我天天跌倒两三次,哪能每次都按摩啊。” 紫鹃一早就把窗帘给拉开了,贾母他们一进来就坐下了。黛玉亲自端了个小茶盘,上面放着一碗茶,递给贾母。王夫人说:“我们不用喝茶,姑娘你不用忙活了。”黛玉一听,就让丫鬟把自己窗边常用的椅子搬到旁边,请王夫人坐下。刘姥姥一看窗边的桌子上摆着笔墨,书架上堆满了书,就问:“这准是哪个少爷的书房吧?”贾母笑着指指黛玉说:“这是我外孙女的房间。”刘姥姥仔细打量了一下黛玉,笑着说:“这哪像小姐的闺房啊,比那些高级的书房强多了。”贾母问:“宝玉怎么没看到?”丫鬟们回答说:“在池塘的船上玩呢。”贾母说:“谁把船给准备好了?”李纨赶紧回答说:“刚从楼里拿出来。我怕老太太您高兴,就提前准备好了。”贾母正想说话,有人汇报说:“姨妈来了。”贾母他们刚站起来,薛姨妈就已经进来了,一边坐下,一边笑着说:“今儿老太太这么高兴,我这么早就来了。” 贾母哈哈笑着说:“我刚才还说迟到要罚呢,结果姨太太就迟到了。”大家笑了一阵。贾母一看窗户上的纱颜色旧了,就对王夫人说:“这纱刚糊上挺好看的,但过几天就不那么翠绿了。咱们院子里又没有桃杏树,竹子本身就绿油油的,再糊上绿纱,反而不好看。我记得咱们以前有四五样颜色的纱糊窗户呢。明天就把这窗户上的纱换了吧。”凤姐儿赶紧说:“昨天我翻库房,发现大箱子里还有几匹银红色的蝉翼纱,还有各种折枝花样的,‘流云蝙蝠’的,‘白蝶穿花’的,颜色又鲜亮,纱又轻柔,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就拿了俩匹出来,想做个棉纱被,肯定不错。” 贾母听了笑得不行:“呸,都说你没见过没经过的,这纱你都不认识,明天还敢吹牛。”薛姨妈他们都笑着说:“他再怎么见过世面,也比不上老太太啊!老太太何不教教他,我们也好听听。”凤姐儿也笑着说:“好祖宗,教教我吧。”贾母笑着对薛姨妈他们说:“那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难怪你当它是蝉翼纱,确实有点像。不知道的人都当它是蝉翼纱。其实它的名字叫‘软烟罗’。”凤姐儿说:“这名儿也不错,只是我这么大年纪了,纱罗也见过不少,但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贾母笑着说:“你有多大年纪?见过多少东西?就敢吹牛。那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一种是雨过天青的,一种是秋香色,一种是松绿色,一种是银红色。要是做成帐子或者糊窗户,远远看去就像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色的又叫‘霞影纱’。现在用的府纱也没有这么软厚轻密的了。” 薛姨妈笑着说:“凤丫头都没见过,我更是听都没听过呢。”凤姐儿一边聊着天,一边早就让人把布匹拿来了。贾母一看,兴奋地说:“对对对,以前这布只是用来糊窗户,后来我们试着拿它做被子、账子,没想到效果竟然不错。明天就找出几匹来,用银红色的给它糊窗户。”凤姐儿连忙答应。大家都看呆了,纷纷赞叹不已。刘姥姥也眯着眼睛仔细看,一边不停念佛,说:“我们想拿来做衣服都做不到,用来糊窗户真是太浪费了。”贾母却说:“其实做衣服反而不太好看了。”凤姐儿赶紧把自己的红棉袄衣襟拉出来,给贾母和薛姨妈看:“看看我这衣服。”贾母和薛姨妈都夸:“这已经是上好的料子了,现在宫里用的都比不上这个。”凤姐儿却谦虚地说:“这薄片子还说是什么宫里用的,其实连这个官用的都比不上。”贾母说:“再找找看,说不定还有,有的话就都拿出来,送两匹给刘姥姥。还有雨过天青的,我拿来做账子。剩下的配上里子,做些夹坎肩给丫头们穿,别白放着让它们霉掉了。”凤姐儿连忙答应,又让人把布匹送了过去。 贾母哈哈笑着说:“这屋子太小啦,咱们再到别的地方溜达溜达吧。”刘姥姥也笑着说:“大家都讲‘大家庭住大房子。’昨天参观了老太太的正房,那大箱子、大柜子、大桌子、大床,真是气派十足。那个柜子都比我们一整个房间还大还高呢。怪不得后院里搁了个梯子,我还纳闷儿,又不上房晒东西,摆梯子干吗呢?后来我一想,肯定是用来开顶柜拿东西的,没梯子怎么够得着呢?现在看了这个小屋子,比大屋子还精致多了。屋里摆的每样东西都好看得不得了,名字都不知道叫啥。我越看越不想走了!”凤姐儿兴奋地说:“还有更好玩的呢,我带你去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就溜达着离开了潇湘馆,老远就瞧见池子里一群人划着船玩儿。贾母一看,乐了:“他们把船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去坐坐吧。”说着,就带着大家往紫菱洲和蓼溆那边走去了。还没到池边呢,就看到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颜色鲜艳、雕花精美的五彩大盒子过来。凤姐赶紧问王夫人:“早饭摆哪儿啊?”王夫人随意地说:“老太太说哪儿就哪儿吧。”贾母听了,转头就对凤姐说:“你三妹妹那儿不错,你就带人过去摆,咱们坐船过去吃。”凤姐得了令,转身就带着李纨、探春、鸳鸯、琥珀和端饭的人,走捷径到了秋爽斋,在晓翠堂摆开了桌椅。 鸳鸯这时候逗乐了:“咱们天天都说外面的老爷们吃饭喝酒,都有人跟着凑趣儿,拿他们开涮。今天咱们也来了个女清客啦。”李纨是个实诚人,没太在意;凤姐却听出来说是刘姥姥,就笑着说:“今天咱们就拿她开开涮。”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商量起来。李纨笑着劝她们:“你们俩就别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了。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顽皮,小心老太太批评你们!”鸳鸯却满不在乎:“跟大奶奶没关系,有我呢。” 正聊得起劲呢,瞧瞧,贾母她们来了,大家随意找个地儿坐下。丫鬟们一个接一个地递茶,喝完茶后,凤姐手里拿着一块西洋布手巾,包着一把镶银的乌木筷子,一样一样地摆到桌上。贾母突然说:“把那张小楠木桌子搬过来,让刘亲家挨着我坐。”大家一听,赶紧搬桌子。凤姐一边使眼色给鸳鸯,鸳鸯就拉着刘姥姥出去,悄咪咪地跟她说了几句,还提醒她:“这是我们家的习惯,可别弄错了,不然我们可就要笑话你了。”安排好一切后,大家重新落座。薛姨妈因为是吃完饭来的,所以不吃了,就坐在一旁喝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则带着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刘姥姥就坐在贾母旁边。平时贾母吃饭,都有小丫鬟在旁边侍候,拿着漱口杯、拂尘、手巾等东西,但今天鸳鸯不当这个差了,反而拿起拂尘挥来挥去。丫鬟们知道她想逗刘姥姥,都躲得远远的。鸳鸯一边站着,一边还使眼色。刘姥姥则大大咧咧地说:“姑娘,放心吧。” 刘姥姥一坐下就拿起筷子,结果发现沉甸甸的根本不好拿,原来凤姐和鸳鸯早就合计好了,给她准备了一双给老年人用的四楞象牙镶金筷子。刘姥姥一看到这筷子,直呼:“这东西比我们那儿的铁锨还沉,我哪拿得动啊?”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这时候,一个媳妇端着个盒子站在中间,一个丫鬟过来打开盒盖,里面有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到贾母桌上,凤姐则挑了一碗鸽子蛋放到刘姥姥桌上。贾母一声“请”,刘姥姥立刻站起来,大声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说完,她鼓着腮帮子,两眼发直,一声不吭。大家一开始都愣住了,后来反应过来,全都哈哈大笑。湘云笑得茶都喷出来了,黛玉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宝玉则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着抱住他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却说不出来话。薛姨妈也忍不住笑了,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则扣在迎春身上。惜春离座去拉他奶母,喊着“揉揉肠子”。地上的人没有一个不弯腰屈背的,有的躲出去蹲着笑,有的忍着笑上来帮姐妹们换衣服。只有凤姐和鸳鸯还稳稳地站着,一个劲地让刘姥姥。 刘姥姥拿起筷子,感觉有点不听使唤,还感叹:“这儿的鸡真俊,下的蛋也小巧玲珑,真好看。我可得弄一个尝尝!”大家刚停下笑声,一听这话又笑开了。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琥珀在后面给她捶背。贾母笑着说:“这肯定是凤丫头那鬼灵精搞的鬼!别信她的话。”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凤姐儿接话茬:“一个蛋值一两银子呢!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就伸筷子去夹,结果根本夹不起来!满碗里的蛋闹腾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夹起一个,刚要伸长脖子吃,结果蛋又滑下去了,滚到了地上。她急忙放下筷子想去捡,但地上的人已经捡起来了。刘姥姥感叹:“一两银子啊,都没听见个响声就没了!” 大伙儿早就不想吃饭了,一个个眼睛都盯着她,笑话个不停。贾母又开腔了:“谁这时候又把那副筷子给翻出来了,又没客人来,摆什么盛大宴席啊!肯定又是凤丫头搞的鬼,赶紧换了吧。”那些仆人本来就没准备这象牙筷子,本来就是凤姐和鸳鸯拿来的,一听这话,赶紧收起来,换上了一副乌木镶银的筷子。刘姥姥说:“金的去了,银的又来,可就是比不上我们那顺手的好东西。”凤姐儿接话茬:“要是菜里下了毒,这银子一放进去,一试便知。”刘姥姥哈哈笑:“这菜里要是有毒,那我们那菜不就成了毒药了?就算毒死,也得吃个底朝天。”贾母见她这么风趣,吃得还挺香,索性把自己的菜盘子也推给她吃。还特意叫了个老婆婆过来,把各样菜都夹到板儿的碗里。 吃完饭,贾母她们就去探春的房间聊天去了,这边就收拾了一下桌子,又摆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和凤姐儿并排坐着吃饭,感叹道:“别的都不说,我就喜欢你们家这种做法!怪不得人家都说,‘礼多人不怪’。”凤姐儿赶紧笑着说:“你可别误会,刚才我们只是大家一起玩玩。”话没说完,鸳鸯也进来了,笑着说:“姥姥,别生气,我给你道歉啦。”刘姥姥忙笑着说:“姑娘,你说什么呢?我们就是为了让老太太开心,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提前告诉我,我就明白了,大家就是开个玩笑。我要是生气,就不会说了。”鸳鸯就骂人:“怎么不给姥姥倒茶喝!”刘姥姥忙说:“刚才那个嫂子已经给我倒过茶了,我喝过了,姑娘你也该吃饭了。” 凤姐儿一把拉过鸳鸯说:“来,跟我们一起吃,别回去又闹腾了。”鸳鸯就坐下了,那些婆子们赶紧给她们摆上碗筷,三人吃完后。刘姥姥笑着说:“我看你们这些人啊,吃这么点儿就不吃了,也不觉得饿。怪不得风一吹就能倒!”鸳鸯好奇地问:“今天剩下的这么多,都哪去了?”婆子们回答:“还没分呢,都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一起分给他们吃。”鸳鸯说:“他们吃不完这些,挑两碗给二奶奶房里的平丫头送去。”凤姐说:“她早就吃完了,不用给她。”鸳鸯却道:“她吃不完,就喂你的猫吧。”婆子们听罢,忙不迭地挑了两样菜,用盒子装好送去。鸳鸯又问:“素云去哪儿了?”李纨回道:“她们都在这儿一块儿吃,找她干吗?”鸳鸯说:“哦,知道了。”凤姐又道:“袭人不在,你让人给她送两样菜去。”鸳鸯听了,就派人送去。鸳鸯又转头问婆子们:“待会儿吃酒的攒盒准备好了吗?”婆子们说:“可能还得一会儿。”鸳鸯催促道:“快点儿准备吧。”婆子们应声去了。 凤姐等人来到探春屋里,一进门就听见她们在说笑着。探春那性格,就是喜欢宽敞亮堂,这三间屋子压根没搞什么隔断,中间摆着一张超级华丽的花梨大理石大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名人的书法作品,还有几十个宝贝砚台,各式各样的笔筒笔海,里面的笔跟小树林似的。旁边还摆着一个大得像斗的汝窑花瓶,里面插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白菊。西边墙上挂着一张超大的米襄阳的《烟雨图》,两边还挂着副对联,是颜鲁公的手笔。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桌上摆了个大鼎,左边紫檀架子上搁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子,里面装着几十个又黄又可爱的佛手。右边洋漆架子上挂着一个白玉的比目磬,旁边还挂着个小槌子。板儿对这个新鲜玩意儿好奇得不行,刚想伸手去敲,丫鬟们赶紧把他拦住。他又想要佛手吃,探春挑了一个给他,说:“玩玩就算了,这不能吃哦。”东边放了一张带踏步的床,上面挂着绿色的绣花纱帐。板儿又跑过去看,还兴奋地说:“这是蝈蝈,那是蚂蚱。”刘姥姥听不下去了,给了他一巴掌,说:“小家伙,别乱闹了,刚进来就闹翻天了!”板儿被打了,哭了起来,大家赶紧劝慰才平息了这场小风波。 贾母透过纱窗往院子里瞧了瞧,然后说:“哎,后廊檐下的梧桐长得挺精神的,就是苗条了点。”正说着呢,忽然一阵风吹过,隐约传来鼓乐声。贾母好奇地问:“哪家在办喜事呢?咱们这地方离街边挺近的。”王夫人她们笑着回答:“街上的声音哪能传到这里?这是咱们家的那些小女孩在练习吹吹打打呢。”贾母一听,乐了:“既然她们练着,干脆叫她们进来练,也让她们逛逛,咱们也开心开心,多好!”凤姐赶紧让人去叫她们,还忙着吩咐摆上条桌,铺上红毡子。贾母说:“就摆在藕香榭的水亭子里,借着水声听起来更悦耳。等会儿咱们在缀锦阁底下喝酒,地方宽敞,音乐也近。”大家都说好。贾母还对薛姨妈笑着说:“咱们走吧,这些小姑娘都不大欢迎人来,生怕弄脏了屋子。咱们别太没眼力劲,坐会儿船,喝喝酒去。”说着,大家起身要走。探春忙说:“老太太、姨妈、太太能来,我们求都求不来呢!”贾母笑着回应:“我这三丫头挺会说话的,就那两个玉儿调皮。等会儿喝醉了,咱们就去他们屋里闹腾一番!”大家听了一阵笑。 一溜小跑,队伍浩浩荡荡就来到了荇叶渚,那几个从姑苏挑来的船娘已经把两只棠木船给撑了过来。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扶着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鸳鸯、玉钏儿上了船,李纨紧随其后也跳了上去。凤姐儿也跟着上船,还站在船头,跃跃欲试地想要撑船。贾母在船舱里急了:“你这是干嘛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水挺深的,快进来吧!”凤姐儿却不当回事,笑嘻嘻地说:“怕啥啊!老祖宗,您放心吧。”话音刚落,她一篙子点水,船就划到了池中央。船小,人又多,凤姐儿觉得船晃得厉害,赶紧把篙子交给船娘,蹲下身子才稳住。迎春姐妹和宝玉上了另一只船,跟着就来了。其他的老嬷嬷和丫鬟们都在河边跟着走。宝玉一看那些荷叶,就嘟囔:“这些荷叶真讨厌,怎么没人来拔掉呢?”宝钗听了笑了:“这园子最近哪天闲着了?咱们天天都在逛,哪有工夫让人收拾啊?”黛玉接口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了,就喜欢他这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你们偏不留下这些残荷。”宝玉点点头:“这句诗确实好,以后咱们就别让人拔了。” 众人溜达到了花溆萝港那块儿,都觉得阴森森的,冷得骨头缝里都透风。河滩上那些枯草残荷,看着就叫人更想秋天了。贾母一看岸边那凉亭宽敞明亮,就问:“这是薛姑娘住的地方吗?”大伙儿都说:“是啊。”贾母赶紧让人把船靠岸,顺着那石头台阶往上走,一起进了蘅芜院。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香,那些奇花异草,越冷越绿,还结了果,就像珊瑚珠子似的,垂下来特别招人喜欢。进了屋一看,简简单单的,一点装饰都没有。桌子上只有一个土陶瓶子,里面插着几枝菊花,还有两本书,茶盘和茶杯。床上挂着青色的纱帐,被褥也很普通。贾母就叹气说:“这孩子也太大方了!你屋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不跟姨妈要点?我都没注意,也没想过。你们家里的东西,肯定没带过来。”说完,就让鸳鸯去拿些古董过来,还责怪凤姐:“你怎么不给妹妹送点装饰品,太小气了!”王夫人、凤姐他们都笑着说:“她自己不要啊,我们送过去的东西,她都退回来了。”薛姨妈也笑着说:“他在家里也不怎么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贾母一摆手,说:“这可不行。他虽然省事,但万一来了亲戚,看着咱们家不像样子,再说,年轻姑娘们的屋子这么简单,也挺忌讳的。我们这些老太婆,看来得搬去住马圈了。你们听听那些书里戏里的小姐们住的绣房,多精致啊!他们姐妹几个虽然不敢跟那些小姐比,但也不能差得太远。现成的东西在那儿,干嘛不摆出来呢?喜欢简单点,少摆几样也行。我以前最擅长收拾屋子了,现在老了,没那闲情逸致了。他们姐妹几个也得学着收拾收拾。就怕摆得俗气,好东西也给糟蹋了。我看他们还挺有品味的。现在我帮你们收拾,保证既大方又清新。我那两件宝贝,藏到现在都没让宝玉看到,要是让他看见了,估计也就没了。” 说着,叫来鸳鸯,吩咐道:“你去把那个石头盆景、纱照屏,还有那个墨烟冻石鼎拿来:这三样放这桌子上就行。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换掉这个帐子。”鸳鸯笑着答应了,说:“这些东西都堆在东楼上的箱子里,得慢慢找,明天再拿也行。”贾母点头:“明天后天都行,别忘了就行。” 说着就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直奔缀锦阁。文官他们上来请安后问:“要练哪首曲子?”贾母说:“就挑你们熟悉的练几套吧。”文官他们就去藕香榭了,不提。这时凤姐已经带着人把东西摆得整整齐齐,上面左右各有一张榻,榻上铺着锦绣蓉簟,每张榻前都有两张雕漆小几,形状各异,有海棠形的,有梅花形的,还有荷叶、葵花形的,方的圆的啥样都有。每个几上不是摆着香炉就是攒盒。上面的两张榻和四张几是贾母和薛姨妈的;下面一张榻两张几是王夫人的。其他人都是一个榻一个几。东边是刘姥姥,她下面就是王夫人。西边是湘云,然后是宝钗、黛玉,再就是迎春,探春和惜春按顺序排着,宝玉在最下面。李纨和凤姐的几设在三层的门槛里、二层的纱厨外。攒盒的样式也跟着几的样式来。每个人都有一个乌银洋錾的自斟壶和一个十锦珐琅杯。 大伙儿刚坐下,贾母就乐呵呵地说:“咱们先干上两杯,今天来个酒令才有意思嘛。”薛姨妈也笑着说:“老太太肯定有绝妙的酒令,我们哪会啊!意思是让我们喝醉嘛。咱们多吃几杯就成了。”贾母又笑着说:“姨太太今儿怎么也谦虚起来了,是不是看我这老太婆不中用了?”薛姨妈笑着说:“不是谦虚,就怕玩不来,让人笑话。”王夫人赶紧笑着说:“就算说不上来,多吃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谁还敢笑话咱们啊。”薛姨妈点头笑着说:“那就按您说的办。老太太还是先喝一杯令酒吧。”贾母笑着说:“那是自然的。”说完就喝了一杯。凤姐儿赶紧走到中间,笑着说:“既然玩酒令,还得叫鸳鸯姐姐来才行。” 大伙儿都知道,贾母的酒令得鸳鸯来提,所以都点头说好。凤姐儿就把鸳鸯拉了过来。王夫人笑着说:“既然入了令,哪有站着的道理。”转头吩咐丫鬟:“搬张椅子,放到两位奶奶的席上。”鸳鸯假装推辞了一番,谢了座就坐下了,也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酒令大于军令,不分高低贵贱,都得听我的,违令就要罚。”王夫人她们都笑着说:“那就快说吧。”鸳鸯还没开口,刘姥姥就从席上站起来,摆手说:“别逗我了,我回家去了。”大家都笑着说:“这可不行。”鸳鸯就喝令丫鬟们:“把她拉回来!”丫鬟们笑着,真的把刘姥姥拉回了席中。刘姥姥直喊:“饶了我吧!”鸳鸯说:“再多说一句,罚你一壶。”刘姥姥这才闭嘴。 鸳鸯乐呵呵地说:“咱们现在来玩个骨牌游戏,从咱们的老祖宗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玩,一直到刘姥姥。我拿出三张牌,咱们分开来说,先说第一张,再说第二张,说完两张后再把这三张牌的名字合起来。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成语俗语,咱们要比划一下,得合上韵。谁要是说错了,就罚一杯酒。”大家听完后都哈哈笑,说:“这游戏好玩,赶紧开始吧!” 鸳鸯兴奋地说:“哈,来了一套!左边是张天。”贾母乐呵呵地接茬:“头上有青天。”大家纷纷点赞。鸳鸯又道:“中间是个五合六。”贾母笑眯眯地说:“六桥梅花香彻骨。”鸳鸯继续:“剩了一张六合么。”贾母高兴地说:“一轮红日出云霄。”鸳鸯一拍大腿:“凑成却是个‘蓬头鬼’。”贾母笑得开心:“这鬼抱住钟馗腿”大家听罢,都乐得哈哈大笑,纷纷叫好。贾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鸳鸯兴奋地说:“哈,又来一副牌!左边是个大长五。”薛姨妈笑着接茬:“梅花朵朵风前舞。”鸳鸯又说:“右边是个大五长。”薛姨妈继续:“十月梅花岭上香。”鸳鸯接着报牌:“当中二五是杂七。”薛姨妈浪漫地说:“织女牛郎会七夕。”鸳鸯道:“凑成‘二郎游五岳’。”薛姨妈:“世人不及神仙乐。”大家听后都赞叹不已,然后开心地喝了酒。 鸳鸯兴奋地说:“哈,又来一副!左边长么两点明。”湘云接茬儿:“双悬日月照乾坤。”鸳鸯继续:“右边长么两点明。”湘云又接:“闲花落地听无声。”鸳鸯说:“中间还得么四来。”湘云应道:“日边红杏倚云栽。”鸳鸯一拍手:“凑成一个‘樱桃九熟”湘云笑说:“御园却被鸟衔出。”说完,她喝了一杯。 鸳鸯兴奋地说:“哈哈,来了!左边是长三。”宝钗跟着接话:“双双燕子语梁间。”鸳鸯:“右边是三长。”宝钗应声说:“水荇牵风翠带长。”鸳鸯接着说:“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马上接:“三山半落青天外。”鸳鸯拍手道:“凑成‘铁练锁孤舟’。”宝钗说:“处处风波处处愁。”说完,就把酒喝尽了。 鸳鸯笑着说:“左边一个天。”黛玉接茬儿:““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听见了,回头瞅瞅她,黛玉就怕被罚,也没心思搭理。鸳鸯又道:“中间锦屏颜色俏。”黛玉回:“纱窗也没有红娘报。”鸳鸯再来:“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接话:“双瞻玉座引朝仪。”鸳鸯笑着说:“凑成‘篮子’好采花。”黛玉接口:“仙杖香挑芍药花。”说完,抿了一小口。 鸳鸯说:“左边四五成花九。”迎春接茬儿:“桃花带雨浓。”大家起哄:“哈哈,得罚!韵脚都对不上,还说什么像不像的。”迎春笑眯眯的,喝了一小口酒。 凤姐和鸳鸯本来是想听刘姥姥讲笑话的,结果俩人都故意说错了。轮到王夫人时,鸳鸯就帮她讲了一个,然后轮到刘姥姥了。刘姥姥说:“我们农村人闲下来也会凑一起玩这个,就是没你们说的好听。我也来试试看。”大家都笑着说:“简单得很,你就说吧,没关系。”鸳鸯笑着说:“左边大四是个人。”刘姥姥想了好久,说:“那应该是个庄家人吧!”大家哈哈大笑。贾母笑着说:“不错,就这样说。”刘姥姥也笑着说:“我们农村人就是本色出演,姑娘们别笑话。”鸳鸯又说:“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接话:“大火烧了毛毛虫。”大家又是笑。鸳鸯说:“右边么四真好看。”刘姥姥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大家又笑了。鸳鸯说:“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划着,差点笑出声,但又忍住了,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大家忍不住大笑起来。突然外面乱糟糟的,不知道出了啥事儿,咱们下回再说。 第41章 拢翠庵品鉴梅花雪茶,怡红院突遭母蝗虫之劫 刘姥姥比划着手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大家一听,全都捧腹大笑。吃完酒后,她又逗乐说:“说实话,我这手脚不利索,喝了酒更是晕乎,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磁杯子给打碎了。给我拿个木头的来,就算失手掉地,也不打紧。”众人听罢,又是笑声一片。凤姐儿赶紧笑着说:“行,就给你拿个木头的,但咱们得先说好了,这木头的可不如磁的那么精致,得一套一套地喝,喝完整套才算数。”刘姥姥心里暗想:“我刚才随便开个玩笑,没想到她竟然认真了。我在乡绅家也吃过席,金银杯都见识过,可木头杯还真是头一回见。哎呀,估计是逗我多喝两杯,不过这酒甜丝丝的,多喝点也没事。”她这么想着,便说“拿来看看再说”。凤姐儿就让丰儿去拿:“柜子里书架上有十个竹根套杯,去拿过来。”丰儿刚要动身,鸳鸯就笑着说:“我知道,你那十个杯子太小了;再说,刚才说木头的,这会儿又拿竹根的,多不好看。不如拿我们那十个黄杨根整雕的大套杯来,让她连干十杯。”凤姐儿一听,乐得直拍手:“那敢情好!” 鸳鸯当真叫人拿上来了。刘姥姥一瞧,哎呀,又惊又乐:惊的是这十个一套,大小不一,大的跟小盆似的,小的也有两个杯子那么大;乐的是这杯子雕得巧夺天工,山水树木人物,还有草书和图章。她忙不迭地说:“给我拿那个小的就行。”凤姐儿咯咯笑着说:“这杯子,咱们这儿没人敢用,量大得吓人。您既然想要,那得一个个按顺序尝过来才行。”刘姥姥一听,连忙摆手:“这可不敢,好姑奶奶,放过我吧。”贾母、薛姨妈、王夫人见她年纪大了,怕她受不住,忙笑着说:“说说笑笑可以,但不能多吃,就尝尝第一杯吧。”刘姥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还是用小杯吧,这大杯我带回家,慢慢享用。”她这么一说,大家又笑成一片。 鸳鸯没办法,只好让人给刘姥姥满满倒了一大杯酒,刘姥姥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贾母和薛姨妈都急忙说:“慢点喝,别呛着了。”薛姨妈又让凤姐儿给刘姥姥夹点菜。凤姐儿笑着说:“姥姥,你想要吃什么,尽管说,我夹给你吃。”刘姥姥说:“我哪知道什么名字啊!每样都好吃得很。”贾母听了笑了,说:“那就给她夹点茄鲞尝尝。”凤姐儿听了,就夹了点茄鲞放进刘姥姥嘴里,还笑着说:“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这个茄子,看是不是特别好吃。”刘姥姥笑着说:“别逗我了,茄子能是这个味道,那我们就不种粮食了,只种茄子算了。”大家都笑着说:“真的是茄子,我们才不会骗你呢。”刘姥姥惊讶地说:“真的是茄子?那我刚才白吃了半天。”说着,她又让凤姐儿再喂她一些,好让她细细品味。 凤姐儿又夹了点菜放进了他嘴里。刘姥姥慢慢品味了半天,笑着说:“虽然有点茄子味,但感觉还是不那么像茄子。快告诉我怎么做,我也想试试看。”凤姐儿乐了:“这事儿简单。你把新鲜茄子皮去掉,只用肉,切成小丁,用鸡油炸一下。再弄点鸡肉、香菇、鲜笋、蘑菇、五香豆腐干,还有各种果干,都切成小丁,用鸡汤炖干,然后用香油收汁,加上糟油拌匀,装进罐子里密封好。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再用炒鸡肝拌一下就搞定啦。”刘姥姥听完后直摇头,咂舌说:“我的天啊!这得用多少只鸡啊,难怪这么好吃。”她一边笑,一边慢慢喝完了酒,还一直研究那个杯子。凤姐儿笑着说:“还不够尽兴吧?再喝一杯?”刘姥姥忙说:“不行了,再喝就要醉了。我就是喜欢这个杯子好看,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鸳鸯好奇地问:“酒喝完了,这杯子到底是什么木头做的?”刘姥姥笑了:“你们这些金枝玉叶的,哪能认识木头呢?我们天天跟树木打交道,累了就靠着它们休息,荒年还能吃它们。天天见、听、说,所以我对木头的好坏一眼就能认出来。让我看看。”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了半天,然后说:“你们这样的人家,肯定不会有那种便宜货,容易得到的木头你们也不会要。我掂量了一下,这肯定不是杨木,应该是黄松。”大家听完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婆子乐颠颠地走过来,冲贾母问:“姑娘们都在藕香榭等着呢,咱们现在就开始演呢,还是再等等?”贾母一听,乐得眉开眼笑:“哎呀,我倒给忘了,那就开始演吧。”那婆子应声就走了。没过多久,耳边就响起了箫管的悠扬声,笙笛一起吹奏,那会儿风正好,空气清新,乐声穿过树林,越过水面,听着都让人心情舒畅。宝玉先忍不住了,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正准备喝,一看王夫人也想喝,就让人换上暖酒。宝玉赶紧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送到王夫人嘴边,王夫人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暖酒一上来,宝玉回到原来的位置。王夫人拿着暖壶离开座位,大家都站起来,薛姨妈也跟着起身。贾母忙让李凤两人接壶:“让你姨妈坐着,大家才自在。”王夫人一听,才把壶递给凤姐儿,自己坐回去。贾母笑着说:“大家都喝两杯,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说着,举起杯子让薛姨妈喝,又对湘云和宝钗说:“你俩也喝一杯。林妹妹不大会喝,也别让她逃掉。”说完自己先干为敬,湘云、宝钗、黛玉也都喝了。这时刘姥姥听着音乐,又喝了酒,更加高兴得手舞足蹈。宝玉从座位上走过来,对黛玉笑着说:“你看看刘姥姥那样子。”黛玉笑着回应:“以前圣乐一响,百兽都跟着跳舞,现在也就刘姥姥一个‘牛’而已。”众姐妹都笑了。 音乐戛然而止,薛姨妈乐呵呵地说:“大家都有酒啦,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再回来坐。”贾母也正想活动活动筋骨,于是大伙儿都站起来,跟着贾母一起出去玩。贾母想带着刘姥姥一起解闷,就拉着她走到山边的大树下,俩人聊了好一会儿。贾母还给她介绍这棵树、那块石头、那些花儿都是什么。刘姥姥听得很认真,然后她对贾母说:“哎呦,原来城里不仅人金贵,连小鸟儿也金贵着呢。这小鸟儿到了你们这儿,都变俊了,还会说话嘞!”大家都不明白,就问:“什么小鸟变俊了还会说话?”刘姥姥说:“就是走廊上那个金架子上的绿毛红嘴鹦鹉嘛,我认识它。还有笼子里的那个黑乌鸦,长了个凤凰头,居然也会说话呢!”大家听了,又都笑成一团。 一群丫头跑来请贾母吃点心,贾母说:“喝了两杯酒,还真不饿。那行,把点心端这儿来,大家随意吃点吧。”丫头们一听,赶紧搬了两张小桌子,又端来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一打开,每个盒子里头都有两样东西。这个盒子里是两样蒸的:一个是藕粉桂花糖糕,一个是松瓤鹅油卷。那个盒子里是两样炸的:一个是只有一寸大的小饺子。贾母好奇地问:“饺子里头是什么馅?”婆子们忙不迭地回答:“是螃蟹馅的。”贾母一听,皱着眉头说:“现在吃这个油腻腻的,谁想吃的啊。”再看另一样,是奶油炸的小面果子。贾母也不太喜欢,就推给薛姨妈,薛姨妈只挑了一块糕。贾母拿了个卷子,尝了一口,剩下的半个就递给丫头了。 刘姥姥一看那些小面果子又好看又精致,就挑了一朵像牡丹花样的,笑着说:“我们乡下的姑娘再心灵手巧,剪子也剪不出这么漂亮的纸花来。我既想吃,又舍不得吃,带些回去给他们做样子挺好的。”大家都笑了。贾母也笑着说:“回家了我送你一坛子,你现在先吃个够。”其他人都是挑自己爱吃的,随便拿一两样就算了,刘姥姥可是头一回吃这些,东西又做得小巧玲珑,不占地方,她和板儿每样吃了一点,就吃掉了一半。剩下的,凤姐又让人摆了两盘,还有一个攒盒,给文官她们吃去了。 突然间,奶妈抱来了大姐儿,大家伙儿就围着她逗了一会儿乐。大姐儿正抱着个大柚子玩呢,一看到板儿抱了个佛手,她立刻就想要。丫鬟们赶紧去哄她拿过来,但大姐儿性子急,等不及了,直接就哭了起来。大家赶紧把柚子给了板儿,然后把板儿的佛手拿过来给大姐儿才平息了这场小风波。板儿那边,因为玩了半天的佛手,这会儿正两手捧着果子吃呢,一见这个柚子又香又圆,觉得更好玩,就把它当球一样踢着玩,对佛手也就不那么感兴趣了。 贾母她们刚喝完茶,就拉着刘姥姥一起来到栊翠庵。妙玉热情地迎接大家进去。一进院子,花木茂盛得让人眼前一亮,贾母忍不住夸赞:“修行的人就是不一样,没事就打理打理,这儿比别的地方好看多了。”说着话,就往东禅堂走。妙玉笑着引路,贾母却说她:“我们刚才都吃了酒肉,你这儿的菩萨可别怪罪。我们就在这儿坐会儿,把你好茶拿出来,喝一杯就走。”宝玉好奇地观察妙玉的动作,只见她亲手端着一个海棠花图案的雕漆茶盘,上面摆着一只成窑五彩的小茶杯,递给贾母。贾母说她不爱喝六安茶,妙玉马上回答:“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过来,又问泡的是什么水,妙玉说:“去年存的雨水。”贾母尝了一口,笑着递给刘姥姥:“你尝尝这个。”刘姥姥一口闷了,笑着说:“味道是好,就是淡了点,再浓点就好了。”大家都笑了起来。接着,大家都用着一样的官窑白瓷盖碗喝茶。 妙玉一把拉着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三个人就一起出去了。宝玉呢,就偷偷地跟在他们后面。到了耳房,宝钗往榻上一坐,黛玉则坐在妙玉的蒲团上。妙玉自个儿去风炉那儿烧水,又泡了一壶茶。宝玉轻手轻脚地进来,笑嘻嘻地说:“你们在这偷吃好茶啊!”宝钗和黛玉都笑了,说:“你又来蹭茶喝了!这儿可没你的份儿。”妙玉正要去拿杯子,突然道婆把用过的茶盏收走了。妙玉赶紧说:“那个成窑的杯子别收了,放外面吧。”宝玉一下就明白了,知道妙玉嫌弃刘姥姥喝过,不想再用那个杯子了。然后妙玉又拿出两个杯子,一个有耳朵,上面刻着“瓟斝”三个隶字,还有“王恺珍玩”和“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的小字。妙玉给宝钗斟了一杯。另一个杯子形状像小钵,上面刻着“点犀斝”三个篆字。 妙玉给黛玉倒了一杯茶,然后又拿出了自己平时喝的那只绿玉杯子给宝玉倒茶。宝玉就乐了:“不是说好‘人人平等’嘛,怎么他们俩就用那么高档的茶具,我就只能用普通的啦?”妙玉眼珠子一转,说:“这还叫普通?我可不是吹牛,你家里都不一定能找出这么个‘普通’的杯子!”宝玉哈哈一笑:“都说‘入乡随俗’,到了你这儿,金子珠宝都成了俗物啦。”妙玉听了,高兴得又拿出一个特别大的竹根杯子,笑着说:“就剩这个了,你喝得惯这么一大杯吗?”宝玉连忙说:“没问题!”妙玉笑了:“你喝得下,可也没这么多茶让你糟蹋。喝一杯叫品味,喝两杯就是解渴的傻瓜,喝三杯就像驴喝水了。你这一大杯,算怎么回事?”宝钗、黛玉、宝玉都笑了。妙玉给他们倒了一杯,宝玉细细一品,哇,真是好喝!妙玉突然严肃地说:“你今天能喝到这茶,都是托他们的福,要是只有你一个人来,我还不给你喝呢。”宝玉笑着说:“我知道,我也不感谢你,只谢他们俩。”妙玉听了,点头说:“这话倒是对的。” 黛玉好奇地问:“这水也是去年的吗?”妙玉一听,嘴角一撇,笑话她:“你这人真是够俗的,连水都分不清!这可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收集的梅花上的雪,就那么一点点,放在那个青色花瓮里,一直藏着,今年夏天才挖出来喝。我也就喝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你怎么就尝不出来呢?隔年的雨水哪有这个好喝?根本不能喝!”宝钗知道她性格古怪,不爱多说话,也不久坐,喝完茶就拉着黛玉走了。宝玉和妙玉赔笑说:“那茶杯虽然有点脏,但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不如给那穷老婆子算了,她卖掉也能过几天。你说呢?”妙玉想了一下,点头说:“行吧。幸好这杯子我没喝过;要是我喝过,就是砸了也不会给她。你给她就给她,我不管,你让她赶紧拿走就是了。”宝玉说:“行,你就不用管了。我直接给她就是。” 妙玉就让下人把杯子给宝玉。宝玉接过杯子,又说:“咱们出去后,我叫下人打几桶水来冲洗地面怎么样?”妙玉笑着说:“这主意不错。不过记得让他们把水放在山门外头,别进寺里。”宝玉点头:“知道了。”说着,就把杯子递给贾母屋里的丫鬟,告诉她:“明天去刘姥姥家,把这个带给她。”安排好后,贾母起身要回去。妙玉也没多留,送到山门外,转身就把门关上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话说贾姥姥觉得身上有点累,就让王夫人跟迎春她们陪着薛姨妈去喝酒,自己则打算去稻香村那边休息一下。凤姐赶紧让人把小竹椅子给搬过来,贾姥姥一坐上去,两个老婆婆就把她抬起来,凤姐、李纨还有一群小丫头老婆婆跟着一起去了,就不多说了。这边薛姨妈也告辞走了。王夫人让文官她们都出去,然后把攒盒里的好吃的分给小丫头们吃,自己也找个空档休息一下,就顺势躺在贾姥姥刚才坐的榻上,让一个小丫头把帘子放下来,再让她给自己捶腿,告诉她:“老太太那里有消息,你就来叫我。”说完这话,她也斜着身子睡着了。宝玉和湘云他们看着小丫头们把攒盒放在山石上,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坐在草地上,有的靠着树,有的靠着水,场面还挺热闹的。 鸳鸯这时来了,拉着刘姥姥要带她开开眼界,大伙儿也都跟着起哄,笑成一团。到了省亲别墅的牌坊下,刘姥姥一瞧,惊讶地说:“哇塞,这还有座大庙啊!”说完,就跪下磕头。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刘姥姥却一本正经地说:“笑什么嘛,这牌楼上的字我认识。我们那儿庙多的是,都是这样的牌坊,那字就是庙的名字。”大家又逗她:“那你认识这是啥庙不?”刘姥姥抬头一指:“这不是‘玉皇宝殿’嘛!”众人更是笑得捧腹,还想继续逗她玩。 这时,刘姥姥肚子突然咕咕叫,赶紧拉过一个丫鬟,要了两张纸,就要解裙子。众人又是笑,又是急着喊:“这儿不行!”赶紧让一个婆子带她去东北角。那婆子指了地方,乐颠颠地走开了。刘姥姥因为喝了酒,又吃了油腻的东西,渴得要命,喝了几大碗茶,结果肚子闹腾得不行,蹲了老半天才完事。出来后,酒劲被风一吹,加上年纪大了,蹲了那么久,一站起来,眼前一黑,头晕眼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四下一看,都是树啊石头啊,房子啊亭子啊,完全不知道往哪儿走。只能沿着石子路慢慢摸索。到了房子前,又找不到门,找来找去,突然看到一排竹篱笆。刘姥姥心里想:“这儿还有扁豆架子?”一边想,一边沿着花障走,终于找到了个月洞门进去。 眼前一个大水池,大概有七八尺宽,石头堆的岸边,水清碧碧的。上面还横着一根大白石头。刘姥姥就跨过石头,沿着满是石子的小路走,拐了两个弯,就瞧见一扇门。一进门,一个笑眯眯的姑娘就迎了上来。刘姥姥忙笑着说:“姑娘们把我给扔了,我这就撞到这儿来了。”说完,发现那姑娘没搭话。刘姥姥一高兴,就去拉她的手,结果“咚”的一声撞到了板壁上,头都撞疼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画。刘姥姥心里想:“这画儿怎么这么凸出来呢?”一边想,一边看,一边还用手摸,结果发现画儿其实平平的,就点头叹了两声。一转身,发现了个小门,门上挂着绿色的花软帘,刘姥姥掀开帘子进去。抬头一看,四周的墙壁透亮,琴、剑、瓶、炉都贴在墙上,锦缎、纱罩、金光、珠光,连地上的砖都是碧绿的,看得眼睛都花了。想找门出去,哪有门啊?左边是书架,右边是屏风。刚从屏风后面找到个门,就看到一个老婆子也从外面迎了进来。 刘姥姥心里直打鼓,有点蒙圈:难道这是她亲家母?她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没回家?你真是找对地方了,那个姑娘带的路吧?”看到她头上戴满了花,刘姥姥忍不住笑了:“你这也太土了,看这里的花好看,你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戴上了。”那老婆子只是笑,也不说话。刘姥姥还去捏她的脸,她也挡着,俩人闹成一团。突然,刘姥姥一抓手,觉得那老婆子的脸冰凉又硬邦邦的,吓了她一大跳。她突然想起来了:“我常听说富贵人家有穿衣镜,难道我现在是在镜子里头?”仔细一看,果然是四面都是空的板壁,镜子嵌在中间,她自己也笑了。她纳闷:“这可怎么出去呢?”一边摸索,突然“硌磴”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个西洋的机关,可以开合。刘姥姥乱摸一气,正好打开了机关,镜子一转,门就露出来了。她既惊又喜,赶紧走出来,一看,哇塞,还有个特别精致的床帐。她这时候已经喝了七八分酒,又走累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本想只是歇歇脚,没想到身体不听使唤,眼睛一花,一个歪,她就睡倒在床上了。 大伙儿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人影,板儿找不着姥姥,急得小脸通红,眼泪直流。大家一见这情景,都逗乐了,“不会是掉进茅房了吧?快找人去看看啊!”于是乎,派了两个婆子去找,回来直摇头,“没影儿啊!”大家伙儿都迷糊了。还是袭人反应快,“准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可能沿着这条路摸到咱们后院去了。要是进了那花丛,后门那几个小丫头可能见过他;要是没进去,再往西南方向走,那可真是要绕晕头了!我去找找看。”说完,她就转身回来了。到了怡红院一喊,才发现那几个小丫头早偷偷溜出去玩了。 袭人一进门,绕过那花里胡哨的槅子,耳边就响起了打呼噜像打雷一样,赶紧跑进去,一股子酒味和臭气差点没把她熏晕。一看,刘姥姥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袭人吓得不行,赶紧上手推她,想把她弄醒。刘姥姥一睁眼,看到袭人,赶忙爬起来,一边说,“姑娘,我闯大祸了,幸好没把床弄脏。”一边用手拍打。袭人怕把宝玉吵醒,就一直冲她摆手,让她别说话。然后赶紧把香炉里的百合香加了三四把,又把罩子盖上。谢天谢地,刘姥姥没吐。袭人偷偷一笑,说,“没事儿,有我呢。跟我出来吧。”刘姥姥点点头,跟着袭人出了房间,到了小丫头们那儿,让她坐下,告诉她,“你就说醉倒在石头上,打了个盹儿。”刘姥姥连连点头。喝了两碗茶,她才清醒过来,好奇地问,“这是哪位小姐的房间啊?这么高档,我就像进了仙境似的。”袭人轻轻一笑,“这是宝二爷的卧房。”刘姥姥一听,吓得不敢吱声。袭人带着她从前面走,碰到别人,只说,“她在草地上睡着了,我带她回来的。”大家也没多问,就那么过去了。 贾母突然醒来,就在稻香村安排了晚餐。但贾母觉得浑身没劲,不想吃,就坐在竹椅做的小轿子里,回到房间休息去了,让凤姐她们去吃。她们姐妹这才又回到了园子里。想知道后头发生了啥,咱们下回再说。 第42章 蘅芜君以兰言释疑解惑 潇湘子借雅谑补全余韵 姐妹们送走贾母和王夫人后,又回到园子里吃饭。刘姥姥带着板儿,先去见凤姐儿,乐呵呵地说:“明天一早我肯定得回家了。虽然在这儿待了没几天,但见识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吃到了好多没尝过的美食,还听到了不少新鲜事儿。真得感谢老太太、姑奶奶还有你们这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对我这么好,关心我这个穷老婆子。我回去后没别的能报答的,就只能天天烧香念佛,保佑你们个个长命百岁,这也算我的一份心意啦。”凤姐儿笑着回道:“你可别太得意了,都是为了你,老太太还因为风吹生病了,躺在那儿直喊不舒服;我们大姐儿也感冒了,在那儿发烧呢。”刘姥姥一听,急忙叹气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可受不了太累的。” 凤姐儿说:“平时可没这么开心过。以前来园子里转转,也就坐个一两处地方。昨天因为你在这儿,咱们把大半个园子都逛遍了。大姐儿因为我去找你,太太给了他一块糕吃,结果风一吹,他就发烧了。”刘姥姥说:“妞妞儿可能不常来园子。咱们的孩子,哪个不是到处跑?风一吹,也容易着凉。再说了,他身子干净,眼睛也亮,说不定是撞见什么神了呢。我看,给他看看祟书本子,小心别撞上邪灵。”凤姐儿一听,赶紧让平儿拿出《玉匣记》,叫彩明来念。彩明翻了一会儿,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生病的人,是从东南方得的病,有吊死的女鬼作祟,还遇到了花神。要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往东南方走四十步扔掉,就能消灾。”凤姐儿笑着说:“没错,园子里头确实有花神!老太太也可能遇到了。”说着,她让人拿来两份纸钱,让两个人来,一个给贾母送祟,一个给大姐儿送祟,结果大姐儿果然安稳地睡着了。 凤姐儿乐得眉开眼笑:“哎呀,你们这些老江湖就是经验丰富。我家大姐儿老生病,真是不知道为啥。”刘姥姥接过话茬:“这事儿多了去了。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孩都金贵得很,稍微受点委屈就扛不住。还有啊,小孩子家家的太金贵了也不行。以后啊,少宠宠她,可能就好了。”凤姐儿点头:“说得对。我刚刚想到,这孩子还没名字呢,不如你给她取一个,沾沾你的福气;咱们实话实说,你们农村人起名,可能更接地气,压得住。”刘姥姥听后,稍微一合计,笑着说:“那得问问她啥时候出生的?”凤姐儿回答:“正是七月七,乞巧节那天。”刘姥姥一听,乐了:“那太好啦,就叫做巧姐儿吧。这就是‘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道理。你听我的,这名字保准让孩子长命百岁。将来长大了,不管遇到啥不顺心的事,都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全靠这个‘巧’字。”凤姐儿高兴得不得了,忙说:“那可太好了,希望她真如你所说。”说完,叫来平儿:“明天咱们忙,现在你正好有空,把给姥姥的东西收拾一下,让她明天一早就能方便走。” 刘姥姥说:“真不好意思再让您破费了,打扰了您好几天,临走还拿东西,心里怪不安的。”凤姐儿一听,乐了:“哎,这有啥,都是些家常用品。好坏不论,拿回去给街坊邻居看看,热闹热闹,毕竟来趟城里不容易。”正说着,平儿过来叫:“姥姥,这边来看看。”刘姥姥赶紧跟着平儿进了屋,一看,半炕都是东西。平儿一件件给她看:“这是你要的青纱,奶奶还特意给你加了块月白纱做里子。这两块茧绸,做衣服裙子都合适。这包袱里有两匹绸子,过年做新衣裳正好。这盒子里是小点心,有您吃过的,也有没尝过的,摆盘待客比买的强多了。这两个口袋,一个是两斗御田粳米,熬粥特别香;另一个装的是园子里的水果和干货。这包里有八两银子,都是我们奶奶给的。这两包,每包五十两,一共一百两,是太太给的,您拿去做点小买卖,或者买点地,以后就别到处求人了。”说完,又偷偷笑:“这两件衣服、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头巾和一包绒线,都是我送给姥姥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但我没怎么穿过,您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敢说了。” 平儿一说完,刘姥姥就跟着念一句佛号,这会儿都念了几千遍了;一见平儿还送她这些好东西,态度又那么谦虚,她忙不迭地笑起来:“姑娘,你这是说的啥话?这么好的东西,我哪会嫌弃啊!我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这么好的。只是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收了心里不安,不收又对不起姑娘你的一片心意。”平儿听了,也笑说:“别客气啦,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才这么做的。你放心大胆地收下吧,我以后还要跟你要东西呢。到年底的时候,你把我们家晒的那些灰条菜、豇豆、扁豆、茄子干、葫芦条,各种干菜带点来就行,我们这儿的人都特别爱吃这个。其他的就别费心了。”刘姥姥一边道谢一边答应。平儿又告诉她:“你只管安心睡觉,我来帮你收拾好,就放这儿,明天一早让下人们雇辆车装上,你不用操一点心。”刘姥姥更是感激得不得了,过来又跟凤姐儿道了一通谢,然后去贾母那儿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梳洗完毕,就准备告辞了。 因为贾母身体不适,大家都跑过来问候,还出去请医生。不一会儿,一个婆子跑回来喊:“医生来了!”老嬷嬷就让贾母进幔子里面坐,贾母却大大咧咧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他个啥,不用弄幔子,就在这儿看吧。”婆子们一听,赶紧搬来张小桌子,搁了个小枕头,就让人请医生过来。不一会儿,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带着王太医来了。王太医不敢走中间的路,只敢走旁边的小道,跟着贾珍走到台阶上。早有两个婆子在旁边掀开帘子,还有两个婆子在前头带路,引进去,宝玉也出来迎接。看见贾母穿着件青色的绸子羊皮褂子,端端正正坐在榻上。两边站着四个没留头发的小丫鬟,手里拿着蝇刷、漱盂这些东西,还有五六个老嬷嬷分列两旁。碧纱厨后面,隐约能看到一群穿着红红绿绿、戴着珠宝金饰的人,王太医不敢抬头,赶紧上来请安。贾母看他穿着六品官服,就知道是御医,就笑着问:“供奉最近怎么样?”然后又问贾珍:“这位供奉贵姓?”贾珍他们忙不迭地回答:“姓王。” 贾母哈哈笑着说:“哎呀,想当年太医院里头有个王君效,那脉息摸得可是一绝。”王太医赶紧弯腰低头笑眯眯地接话:“那是我家老叔祖。”贾母一听,乐了:“哦,原来是这样,咱们也算是一门世交啦。”说着,她慢慢地把手放在小枕头上。嬷嬷赶紧搬个小杌子放在小桌边,稍微斜一点。王太医就盘着腿儿坐下,歪着脑袋诊了好一会儿,又换了那只手,然后赶紧低头弯腰退了出去。贾母笑着说:“真是辛苦啦。珍哥,快带他去,好生上茶。”贾珍、贾琏他们连忙点头答应,带着王太医去外书房。 王太医说:“太夫人没别的病,就是稍微受了点风寒,其实不用吃药,注意饮食清淡点,多保暖,自然就好了。我这就开个方子,如果老人家愿意吃,就按方子煎一剂;如果不想吃,那就算了。”一边说,一边喝茶,写下方子。正要离开呢,奶子抱着大姐儿出来,笑着说:“王老爷也来看看我们吧。”王太医一听,赶紧起身,从奶子怀里接过大姐儿,左手托着她的小手,右手诊了诊,又摸摸头,再让她伸出舌头看看,笑着说:“我得说了,小妞儿得骂我了:只要清清静静地饿两顿,保证好。不用吃煎药,我送点丸药来,晚上睡觉前用姜汤化开吃下去就成。”说完,就告辞走了。贾珍他们拿着药方回来跟贾母汇报,把药方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其他的也就不提了。 王夫人、李纨、凤姐儿和宝钗姐妹一干人等,等到大夫迈出门槛,才从厨房后头现身。王夫人稍微坐了会儿,也起身回屋去了。刘姥姥一看没她啥事儿了,就上来说要跟贾母告别。贾母说:“有空再过来啊。”又招呼鸳鸯:“好好送送刘姥姥,我这身体不舒服,不能亲自送了。”刘姥姥千恩万谢一番,又告了个别,跟着鸳鸯出了门。到了下房,鸳鸯指着一个包袱说:“这是老太太的衣裳,都是别人送的生日礼物,老太太一件都没穿过,昨天让我挑了两套给你,送人或者自家用都行。这盒子里是你要的面果子,包裹里是你之前说的药,各种药都有,还附了方子。还有俩荷包,拿着玩吧。”说着,又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给她看,笑着说:“荷包你拿着,这个留给我吧。” 刘姥姥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念佛,听鸳鸯这么说,忙不迭地说:“姑娘你就留下吧。”鸳鸯看她当真了,笑着还是给她装回去:“逗你玩呢,我还有的是。留着过年给小孩子们玩吧。”这时,一个小丫头拿了个成窑钟子过来,递给刘姥姥说:“这是宝二爷给你的。”刘姥姥惊讶地说:“这可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说着接过来。鸳鸯又说:“前儿我让你洗澡换的衣服是我的,你不嫌弃,我还有几件也送你吧。” 刘姥姥又连忙道谢。鸳鸯果然又拿了几件出来,给她包好。刘姥姥还想去找宝玉和众姊妹告别,鸳鸯说:“不用了,他们现在也不见人,我回头帮你跟他们说。有空再过来。”又喊了个老婆子,吩咐她:“叫两个小厮来,帮刘姥姥把东西送回去。”老婆子答应了,又带着刘姥姥到凤姐儿那儿拿了东西,在角门那儿让小厮们帮忙搬出去,一直送到刘姥姥上了车,这才算完。 吃完早饭,宝钗她们又去给贾母请安,回来走到分岔路口,宝钗就对黛玉说:“颦儿,过来一下!有事儿问问你。”黛玉笑着就跟着去了。到了蘅芜院,进了屋,宝钗一坐下就笑着说:“你还不赶紧给我跪下!今天我要审审你。”黛玉一头雾水,笑着调侃:“你看看,宝丫头是不是疯了?要审我什么?”宝钗冷笑一声:“哼,大小姐脾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嘴里都胡说些啥?老实交代吧。”黛玉还是迷迷糊糊的,只管笑,心里有点疑惑,嘴里却说着:“我什么时候说过啥?你无非就是想找我的茬吧。有话就直说啊。”宝钗笑着说:“你还在装呢!昨天喝酒的时候,你说的那话是从哪儿学来的?”黛玉一回想,才想起昨天不小心说了《牡丹亭》、《西厢记》里的句子,脸一下就红了,赶紧抱住宝钗笑着说:“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就随口一说的。你教教我,以后我不说了。”宝钗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听你说的挺有意思的,所以来问问你。”黛玉说:“好姐姐,你可别告诉别人,我以后真的不说了!” 宝钗看着他脸红得像朵花儿,嘴巴不停求饶,就不再追问下去。她拉着他坐下,慢慢品着茶,笑着说:“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小时候也调皮得很,七八岁就让人头疼。我们家书香门第,我爷爷那时候特喜欢藏书。那时候家里人口多,兄弟姐妹一起玩,都不爱看那些正经书。有的喜欢诗,有的喜欢词,像《西厢》、《琵琶》和《元人百种》这些,啥都有。他们偷偷看,我们也偷偷看。后来大人发现了,一顿暴揍,一顿臭骂,书也给烧了。所以咱们女孩子家不识字也罢:男人读书不懂理,还不如不读书,何况咱们呢?就是作诗写字这些,也不是咱们该干的,甚至男人也不该干。男人读书明理,帮国家治理百姓,那才叫好。但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读书反而让人变坏了。并不是书害了他,而是他糟蹋了书,所以种地做买卖都比读书强。至于咱们,就应该踏踏实实做点女红,偏偏又认识几个字。认识了字,看看正经书也行,就怕看了那些杂书,性格都变了,那就麻烦了。”黛玉听后,低头喝茶,心里暗暗佩服,只能回答一个“是”字。 突然间,素云闯进来说:“咱们的奶奶找你们两位美女商量大事呢。二妹、三妹、四妹、史妹、宝二哥,都在等着你们呢。”宝钗好奇地问:“又出了啥新鲜事?”黛玉神秘地说:“去了不就知道了。”说着话,她和宝钗就往稻香村的方向走,果不其然,大家都已经在那儿了。李纨看到她们俩,笑着说:“社团还没正式开始呢,就有人想开小差了,四妹打算请一年的假呢。”黛玉调皮地笑:“都是因为老太太昨天一句话,让她画什么园子图,她高兴得都想请假了。”探春也笑着说:“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引起的。”黛玉赶紧接话:“就是就是,都是她一句话。她算哪门子的姥姥啊?叫她‘母蝗虫’算了。”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宝钗笑着说:“世上的话,从二嫂子嘴里说出来就特别逗,幸亏二嫂子不识字,不太懂,全是些市井玩笑。还有颦儿这张巧嘴,他用《春秋》的笔法,把市井粗话提炼出来,删掉多余的,再润色一下,说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个字,就把昨天的场景给描绘出来了。他的反应也是够快的!”大家听后,都笑着说:“你这一解释,也不比他们两个差啊。” 李纨说:“嘿,我请大家来商量商量,给他放多少天假合适?我给他放了一个月,他居然还觉得少,你们怎么看?”黛玉接口道:“按理说,给一年都不多,毕竟这园子建了一年才建好,现在要画,肯定得两年时间:磨墨、蘸笔、铺纸、上色,还得慢慢对照着画,哪能不要两年?”黛玉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对啊,慢慢画,不然怎么行?”大家听了,都捧腹大笑。宝钗笑着说:“太有意思了,最后那句‘慢慢画’最绝。他不动笔,画怎么出来?所以昨天那些笑话虽然好笑,但回想起来没意思。你们仔细想想,黛玉这几句话,听着平常,但回味起来挺有意思,我笑得停不下来。”惜春说:“都是宝姐姐夸她,让她更得意了,现在又拿我开涮。” 黛玉忙拉住她笑道:“我问问你,你是只画园子,还是把我们也画进去?”惜春说:“本来只想画园子,但老太太说光画园子像房样子,要加上人,像行乐图才好。我不会画精细的楼台,也不会画人物,又不能拒绝,正犯愁呢。”黛玉说:“人物简单,你连草虫都画不好。”李纨说:“你又说胡话了,这里哪有草虫的份儿?或许加点鸟毛装饰一下。”黛玉笑道:“其他草虫就算了,昨天的‘母蝗虫’不画上,那多没意思啊?”大家听了又笑起来。黛玉笑着双手捧着胸口说:“快画吧,我连题目都想好了,就叫做《携蝗大嚼图》。”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突然一声响,原来湘云笑得太猛,趴在椅背上,椅子没放稳,一下歪倒了,幸好有板壁挡着没摔倒。大家一见,笑得更厉害了。宝玉赶紧过去扶她起来,大家才慢慢止住了笑。 宝玉跟黛玉偷偷交换了个眼神,黛玉一点就透,立马溜到里屋,把镜子上的布掀开。照了照自己,发现两边的头发稍微有点松散,赶紧打开李纨的化妆盒子,抓起抿子,对着镜子整理了两下,弄利索了才出来。出来后,黛玉指着一脸笑意的李纨说:“你这是带我们做针线活、学规矩的,怎么反而带我们玩得这么开心!”李纨哈哈一笑:“你们听听她这嘴,明明是她带头闹腾,逗得大家笑,反过来还怪我!真是气死我了!我巴不得你将来嫁个厉害婆婆,再有几个难缠的姑子,看那时候你还敢不敢这么牙尖嘴利!” 黛玉的脸瞬间跟桃花似的红扑扑的,一把扯着宝钗说:“咱们给那家伙放个一年长假怎么样?”宝钗慢条斯理地说:“我来说句公道话,你们听听:藕丫头画画儿虽然不错,但也就那么几笔写意。现在让她画这个园子,没点真材实料,那怎么行?这园子就像一幅画,山啊水啊,楼啊房啊,远的近的,疏的密的,不多不少,刚刚好。你要是照着园子一模一样画下来,肯定不行。得看纸的大小,远近,哪些地方该多,哪些地方该少,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该加的加,该藏的藏,该减的减,该露的露,打好草稿后再细细琢磨,才能画出个样子来。第二点:这些建筑可得画准确了,一不小心栏杆就斜了,柱子塌了,门窗颠倒,台阶裂缝,甚至桌子挤进墙里,花盆搁帘子上,那不就成了一张大笑话嘛!第三点:还得把人物安排得疏密有致,有高有低。衣服的褶子,裙子的带子,手脚的动作,特别重要;稍微一疏忽,不是手肿了就是脚瘸了,弄花脸撕头发那都是小意思。我看这事儿挺难。一年的假太长,一个月的假又太短,就给半年吧;再让宝兄弟搭把手。不是因为宝兄弟懂得多能教她,那反而更坏事;是因为有不懂的地方,或者摆不好人物,宝兄弟去问问那些画画儿的师傅,就容易多了。”宝玉一听,乐得直拍手:“这主意太好了!詹子亮画的楼台特别细致,程日兴画的美人是一绝,咱们就去请教他们吧。” 宝钗说:“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没事找事,我一提你就急急忙忙地去找他。得先商量商量再用不着急吼吼的。咱们现在得想想用啥纸来画。”宝玉回:“家里不是有雪浪纸嘛,又大又适合画画。”宝钗一听,不屑地笑了:“我说你不行吧。雪浪纸是拿来写字或者画写意山水,这种纸托墨好,禁皴染,可拿来画这个就不行了,颜色也不容易上,画出来效果也不好,纸也浪费了。我给你出个主意:咱们园子不是有张设计图嘛,虽然画工画的,但方位啥的都是对的。你跟太太说说,照着那张图的大小,跟凤姐姐要点好绢,交给外面的师傅们,让他们照着图修改一下,画上人物就成了。颜色啊、金银粉啥的,也得让他们配。还得准备风炉子化胶、洗笔,还得弄个大案子,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笔都不全,得重新置办一套新的。”惜春叹气:“我哪有那么多画画的工具啊,就是随便画画而已。颜色也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种,笔也只有两支。”宝钗惊讶:“你怎么不早说呢?这些我倒是有,但你想不到用,给了我也是摆着。我先帮你收着,等你需要了再给你。不过也就适合画扇子,画这么大的画,就有点浪费了。今天我给你列个单子,你拿去跟老太太要。你们也不一定知道全,我来说,宝兄弟来写。” 宝玉早就把笔墨纸砚准备好了,生怕记不住,想写下来备忘,一听见宝钗这么一说,高兴地拿起笔来认真听。宝钗说:“一号的大毛笔四支,二号的四支,三号的小毛笔四支,大号染料笔四支,中号四支,小号四支,大号南蟹爪笔十支,小号十支,画须眉的十支,大号着色笔二十支,小号二十支,画脸的十支,柳条形的笔二十支,朱砂四两,南方的赭石四两,石黄四两,石青四两,石绿四两,管黄四两,广花八两,铅粉十四盒,胭脂十二张,大红色二百张,青金色二百张,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那些矾绢的胶矾不用你管,把绢交给他们让他们去矾。这些颜料,咱们一边玩一边用,保证你一辈子都用不完。还有要四个细绢筛子,两个粗筛子,四支担笔,四个大小乳钵,二十个大碗,十个五寸小碟,二十个三寸的粗白碟,两个风炉,四个沙锅,两个新磁缸,两个新水桶,四个一尺长的白布口袋,二十斤浮炭,一两二斤柳木炭,一个三层的木箱,一丈实地纱,二两生姜,半斤酱。”黛玉一听,忙笑着说:“还要一口铁锅,一个铁铲。”宝钗问:“这又是干嘛?”黛玉调皮地说:“你既然要生姜和酱这些调料,我帮你弄个铁锅来,好炒颜色吃啊。”大家都笑了。宝钗笑着解释:“颦儿你不懂,那些粗磁碟子不经火烤,不先用姜汁和酱抹在底子上烤一下,一烤就会炸裂的。”大家听后都说:“原来是这样。” 黛玉又翻看了一遍单子,然后偷偷拉着探春,笑眯眯地说:“你看看,画个画儿,居然还要准备这些水缸箱子,肯定是搞错啦,把嫁妆单子也给写进去了。”探春听后,笑得停不下来:“宝姐姐,你还不赶紧批评他?你去问问看他都编排了你的什么话!”宝钗笑着回应:“问什么啊,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吗?”说着,就走上前去,把黛玉按在炕上,要拧她的脸。黛玉笑着求饶:“好姐姐,别拧了!我年纪小,说话没分寸,姐姐你教教我。你不原谅我,我还能找谁去啊?”大家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都笑着说:“哎呀,说得怪可怜的,我们都被你感动了,原谅你啦。”宝钗本来就是在和黛玉开玩笑,但听到黛玉又提起之前说她乱看杂书的事,就不好意思再闹了,放开了她。黛玉笑着说:“毕竟是你姐姐,我要是像你这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别人。”宝钗笑着指着她:“怪不得老太太那么疼你,大家都喜欢你,我今天也特别喜欢你了。过来,我帮你整理一下头发。”黛玉听话地转过身,宝钗就帮她整理头发。宝玉在旁边看着,觉得她们更好看了,心里有点后悔:“刚才真不该让她把鬓发抿上去,应该留着,现在让她帮我整理。”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宝钗说:“单子写完了,明天去回禀老太太。如果家里有就罢了,没有的话,就拿钱去买,我帮你们一起准备。”宝玉连忙收起单子。 大伙儿又闲聊了一阵。晚饭过后,他们又去贾奶奶那儿问个好。其实贾奶奶没大病,就是累着了,稍微受了点凉,休息了一天,又吃了点药,发发汗,晚上就没事了。不知道明天又会聊些什么,咱们下回再说。 第43章 贾母提义大家凑份子给王熙凤过生日 那天,王夫人一看贾母在大观园里只是稍微受了点风寒,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吃了两副药就恢复了。她就把凤姐叫过来,让她准备点东西给贾政带去。俩人正商量着呢,突然贾母派人过来叫他们。王夫人赶紧拉着凤姐儿过去了。王夫人又问:“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贾母说:“今天好多了。刚才你们送来的野鸡汤,我尝了一口,味道真不错,还吃了两块肉,感觉挺舒服的。”王夫人笑着回应:“这是凤丫头的一片孝心,老太太您疼她疼得值!”贾母笑着点头:“难得她这么有心。要是有现成的,再炸两块咸咸的,喝粥的时候吃,味道更好。那个汤虽然不错,但配稀饭就差点意思。”凤姐一听,赶紧答应下来,让人去大厨房传达她的意思。 贾母转眼又朝着王夫人笑眯眯地开口:“我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凤丫头的生日。往年想给她过生日,结果总有什么事给耽误了。今年人齐,也没啥事,咱们好好热闹一番吧!王夫人笑着说,她也早有这想法,既然老太太开心,那就定下来吧。 老太太一拍大腿,说往年生日都送礼物,太老套,也太生分了。她有个新点子,既不生分,又能玩得开心。王夫人忙问怎么个新法子。老太太说她想咱们学学小家庭,大家凑个份子,一起出钱办事,你说怎么样?王夫人觉得这个主意好,就问怎么凑。 老太太一听,更高兴了,忙让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她们,还有姑娘们、宝玉,还有府里的尤氏和赖大家的,还有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大家一见老太太这么高兴,也都兴奋起来,忙不迭地分头去请人。 没过多久,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满满一屋子人。薛姨妈和贾母对坐着,邢夫人、王夫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宝钗姐妹几个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里,地上站满了人。贾母忙让人拿几张小杌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有体面的老嬷嬷坐。在贾府,年长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面子呢,所以尤氏、凤姐她们都站着,赖大的母亲等几个老嬷嬷告了罪,才敢坐在小杌子上。 贾母哈哈一笑,把刚才那番话跟大家一说,哪个不想跟着凑热闹啊。有的人跟凤姐儿关系铁,巴不得这样呢。还有的怕凤姐儿,巴不得拍马屁。反正大家都有的是钱,一听这话都高兴地答应了。贾母开头说:“我出二十两。”薛姨妈跟着乐呵呵地说:“我跟着老太太,也出二十两。”邢夫人、王夫人笑眯眯地说:“我们可不敢跟老太太比,每人出十六两吧。”尤氏和李纨也笑着说:“我们更不敢比,每人十二两吧。”贾母赶紧对李纨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让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凤姐儿忙接话茬儿:“老太太别高兴得太早,先算算账再说。老太太已经出了两份了,这会儿又给大嫂子出十二两,说着高兴,回头又心疼了。到时候还得说:‘都是为了凤丫头花的钱。’我还得想法子,偷偷拿出三四倍的钱来补上,我还得做梦呢!”大家一听都笑了。贾母问:“那你有什么主意?”凤姐儿说:“生日还没到呢,我现在已经享受得够呛了。我一个钱都不出,惊动这么多人,心里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的那份我替她出了。到时候多吃点好吃的,就算享福了。”邢夫人她们听了都说好,贾母这才答应了。 凤姐儿又乐了:“我还想说呢,老祖宗你自己二十两,林妹妹和宝兄弟再给你凑俩份子;姨妈也是二十两,宝妹妹再给她凑一份,这挺公平的嘛。可两位太太才十六两,自己拿得少,还不帮别人,这不公平哦。老祖宗你亏大了!”贾母听了一阵大笑:“还是我凤丫头心疼我,说得太对了。要不是你,他们又得骗我。”凤姐儿笑眯眯地说:“老祖宗,干脆把那俩小子给两位太太,一人一个,她们每人再出一分不就行了?”贾母忙不迭地说:“这主意好,就这么办。”赖大的娘赶紧站起来,笑哈哈地说:“这还了得,我替两位太太抱不平呢!在这儿是儿媳妇,在那儿是侄女儿,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这媳妇倒成了外人,侄女儿倒成了外人啦!”说得贾母和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赖大的娘又问:“那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是不是也该少拿点?”贾母一听:“那可不行。你们虽然位子低点,但我知道你们都是有钱人,钱比他们多,拿一样的才公平。”众嬷嬷连忙点头答应。贾母又说:“姑娘们意思意思就行,每人按月例来。”然后回头喊鸳鸯:“你们也去凑几个人,商量商量。”鸳鸯应声去了,没一会儿,带着平儿、袭人、彩霞她们几个丫头回来,有的出二两,有的出一两。贾母问平儿:“你怎么不给你主子过生日,还掺和这事儿?”平儿笑答:“我私下已经给主子准备好了,这是公家的,我也得出一份。”贾母乐了:“这孩子真懂事。” 凤姐儿咯咯笑着说:“咱们这儿人齐活了,那俩侧室也得问问人家出不出来吧。这是对人家尊重,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看不上她们呢。”贾母一听,拍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怎么把她们给忘了?她们可能忙,派个丫鬟去问问。”话音刚落,丫鬟就颠颠儿地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她们每位也愿意出二两。”贾母高兴地说:“来,拿纸笔来算算总共多少。”尤氏偷偷骂凤姐:“你这个小蹄子,真是贪心不足!这么多长辈凑钱给你过生日还不够,还拉上那俩穷兮兮的。”凤姐儿偷偷笑回:“你少胡咧咧,等会儿咱们走了,我再跟你算账!她们俩苦不苦关你什么事?有钱也是白给人家,不如拿来咱们自己高兴高兴。” 说话间就合计好了,总共凑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还多一点点。贾姥姥说:“这一天唱戏喝酒肯定花不完。”尤氏接话茬:“又没请外人,酒菜也不多,这三两天的生活费肯定够了。再说,唱戏还不用掏钱,这不是省下了一笔嘛。”贾姥姥点头:“凤丫头说哪个戏班子好,就让他们来唱。”凤姐儿说:“咱家的戏班子都听腻了,干脆花点钱请个新班子来听听新鲜。”贾母回道:“这事儿我已经交给珍哥儿媳妇了,凤丫头你就别再操心了,好好享受一天算一天。”尤氏点头答应了。又聊了一会儿,大家看贾母有点累了,就慢慢散开了。 尤氏她们把邢夫人、王夫人送走了,就溜达到凤姐屋里,打算商量商量怎么给凤姐过生日。凤姐儿大大咧咧地说:“别问我,你就盯着老太太的脸色,看她的意思行事就成了。”尤氏哈哈一笑:“你这小东西,真是走大运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呢,原来就为这破事儿!出钱不说,还让我操碎了心,你打算怎么谢我?”凤姐儿翻了个白眼:“别胡说八道!我又没请你来,谢你个头啊?你不想操心了,现在就回去跟老太太说,换个人来得了。”尤氏又是哈哈一笑:“看看,把你得意成什么样了!我劝你收敛点,太满了可就要溢出来了。”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银子就送到了宁国府,那时候尤氏刚好起床准备梳洗,就问:“谁送来的呀?”丫鬟们答:“林妈。”尤氏一听,就叫:“把她叫过来。”丫鬟们赶紧跑到下房,把林之孝家的叫了过来。尤氏让她坐在脚踏上,自己一边忙活着梳洗,一边问她:“这包银子一共有多少?”林之孝家的回答说:“这是我们下人凑的,先送过来一部分。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凑齐呢。”正说着,丫鬟们又跑来说:“那边府里的姨太太让人送了份子来了。”尤氏笑着骂她们:“小家伙们,就会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昨天老太太一时兴起,故意学那些小家碧玉凑份子,你们就记住了,还当真了。快去接进来吧!”丫鬟们笑着忙不迭地接过银子,一共两封,宝钗和黛玉的都有了。尤氏问:“还缺谁的呢?”林之孝家的说:“还缺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和我们底下姑娘们的。”尤氏又问:“那你们大奶奶的呢?”林之孝家的说:“大奶奶过去了,这些银子都是二奶奶发的,全部都有了。” 尤氏边说边收拾自己,然后指挥下人准备车辆。没一会儿,她就来到了荣府,先去找凤姐。一看,凤姐已经把银子都准备好了,正打算送去。尤氏就问:“都准备好了吗?”凤姐笑着回答:“都齐了!快拿走吧,要是丢了可别找我。”尤氏却笑着说:“我不太放心,得亲自数一数。”说完,就真的开始数了起来,结果发现李纨的那份没在里头。尤氏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搞鬼呢!怎么你大嫂子的那份没在?”凤姐笑着说:“那么多还不够?少一份也无所谓。等不够了,我再给你补上。”尤氏却不同意:“昨天你在别人面前做好人,今天又想赖账,我可不答应。我直接找老太太要去。”凤姐笑着说:“看来你挺厉害的,以后我可得小心行事,你可别怪我!”尤氏笑着说:“好啦,这一份你不给也行,看在你平时对我不错的份上,我就依了你。”说完,还把平儿那份也拿了出来:“平儿,来拿你的那份,不够了我再给你添上。” 平儿笑着回道:“奶奶先用着,剩下的再给我。”尤氏笑着说:“只许你主子耍花样,就不许我做人情吗?”平儿只能收下。尤氏又开玩笑说:“我看你主子这么细心攒钱,将来是不是想带到棺材里去?”说完,又去贾母那里。先请了安,简单说了两句,就去鸳鸯的房间,和她商量怎么讨贾母的欢心,一切都听鸳鸯的安排。商量好后,临走时尤氏还把鸳鸯那份银子还给她:“这还用不完呢。”说完就出来了,又去王夫人那里聊了一会儿,因为王夫人去了佛堂,就把彩云那份也还了。凤姐不在,周赵两人那份也还了。他们俩不敢收,尤氏就说:“你们可怜兮兮的,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即使凤姐知道了,也有我顶着。”他们听了,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转眼间,九月初二就到了,园子里的人都知道尤氏把事情办得风风火火的,不仅有戏班子,连耍杂技的和说书的都请来了,大家都准备好好玩一把。李纨对姐妹们说:“今天可是正式的社日,别忘了哦。宝玉怎么还没来,估计他又迷上什么新鲜玩意儿,把社日给忘了。”说完,她就让丫头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去请宝玉。丫头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去了半天,回来报告说:“花大姐姐说,宝玉今早出门了。”大家一听都炸锅了:“哪有出门的道理啊,这丫头真是迷糊!”于是又让翠墨去请。不一会儿翠墨回来了,说:“真的出门了,说是有个朋友去世了,去探丧了。”探春立刻反驳:“不可能,不管是什么事,今天都不该出门。把袭人叫来,我要问问她。”正说着,袭人走过来了,李纨她们就开炮了:“今天他有什么事都不该出门。第一,今天是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府上上下都热热闹闹的,他倒好意思走?第二,今天是社日的第一天,他也不请假,就私自溜走了!”袭人叹了口气:“昨晚他就说了,今天一早有要紧的事,要去北静王府,然后就会回来。我劝他别去,他就是不听。今天一早起来,他还要求穿素衣服,看来北静王府里肯定有人去世了。”李纨她们说:“如果真的有这回事,那他应该去一下,但也该回来了。”她们商量着:“咱们先不管他,继续作诗,等他回来再罚他。”正说着,贾母派人过来请她们,于是她们都去了前面。袭人把宝玉的事情报告给贾母,贾母听了不太高兴,就让人去接宝玉。 宝玉心里头藏着个秘密,前一天就吩咐焙茗:“明天一早咱们得出门,后门口准备好两匹马,别让人跟着。跟李贵说一声,就说我去北府了,如果有人找,就让他们别找我,就说我留在北府了,反正我一会儿就回来。”焙茗一头雾水,也只能照做。今儿一早,他真的备好了两匹马,在后门那儿等着。天一亮,宝玉就穿着一身素衣,从角门出来,一声不吭地跨上马,腰一弯,顺着大街就滑下去了。焙茗也赶紧跨上马,鞭子一抽,追上去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宝玉回:“这条路通向哪儿?”焙茗说:“这是出北门的道,出去后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好玩的。”宝玉听后一点头:“我就是想去个冷清清的地方。”说着,又猛抽了两鞭,那马儿就拐了两个弯,出了城门。焙茗更懵了,只能紧紧地跟在后面。 一口气跑出七八里地,路上人越来越少,宝玉这才勒住马,回头问焙茗:“这儿有没有卖香的?”焙茗说:“香是有的,但不知道是哪种香?”宝玉一想,别的香不行,得是檀香、芸香、降香这三种。焙茗一听,乐了:“这三样香可不好找。”宝玉有点儿犯难。焙茗一看他犯难,就问:“你找香干吗?我看你经常带的小荷包里不是有散香吗,找找看?”这么一提醒,宝玉赶紧一摸衣襟上的荷包,果然有两小块沉香,心里美滋滋的:“就是不太体面。”但又想:“自己带的总是比买的强。”然后他又问有没有炉炭,焙茗说:“这可就难了,荒郊野外的,上哪儿找去?既然要用这些,你早点儿说啊,带着不就方便多了?”宝玉有点儿急:“你这个人真是的,要是能带着,我还至于这么拼命跑吗?” 焙茗在那儿琢磨了半天,突然一笑说:“哎,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二爷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二爷你不止需要这个,可能还得用别的,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咱们干脆再走两里地,前面就是水仙庵了。”宝玉一听,急忙问:“水仙庵就在这儿啊?太好了,咱们赶紧去。”说着就催马加速,一边回头对焙茗说:“那个水仙庵的尼姑经常来我们家,这次去到那儿借个香炉用用,她肯定不会拒绝的。”焙茗说:“别说咱们家的香火,就算是个陌生人家的庙,你去借东西,她也不敢不借。就是有一点我不太懂,我常见二爷你最烦这个水仙庵的,怎么今天这么高兴了?”宝玉回答:“我以前最看不惯那些不懂装懂的人乱供神、乱建庙。都是以前那些有钱的阔佬和傻女人,一听说有个神,就忙着建庙供起来,也不管那神是谁,听了几句野史小说就当真了。就像这个水仙庵,因为供的是洛神,所以叫这个名字。其实古代哪有洛神这号人物,那都是曹子建编的故事,结果这帮傻瓜就当真塑了像供起来。今天这水仙庵倒是和我心意相合,就借它用用。” 说着话呢,宝玉就已经到了门前。那老姑子一看宝玉来了,心里那个惊讶啊,就跟天上突然掉下来一条活龙似的,赶紧上来打招呼,还让老道过来接马。宝玉走进去,连洛神的像都没拜,就一门心思地欣赏那些泥塑。这些泥塑虽然不是真的,但那姿态,“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荷出渌波,日映朝霞”,真是栩栩如生。宝玉看呆了,眼泪都掉下来了。老姑子端上茶来,宝玉就向她借香炉烧香。老姑子忙活了半天才把香炉、供品和纸马都准备好了。宝玉却说他什么也不要。他让焙茗捧着香炉去后园,找个干净地方,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焙茗一指井台说:“那儿怎么样?”宝玉一点头,就定了那儿。 俩人一同跑到井台边,把炉子往那一放,焙茗就站在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点着,眼眶里泪花儿打转,还鞠了个躬,然后转身让人把东西收了。焙茗应了一声,却没忙着收,赶紧跪下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着:“我焙茗跟了你这几年,你的心事我哪能不知道呢?就是今天这祭祀,你也没告诉我,我也没敢多问。不过,能受到你祭拜的,肯定是个了不得的姐姐或妹妹,人间难找,天上也少有,聪明伶俐,清新脱俗。你的心事不好说出口,我就帮你祷告吧:如果你在天有灵,知道我们宝玉这么想你,就常来看看他,也不是不可以。你在那边,保佑宝玉下辈子变成个女孩子,和你们一起玩,那不是两边都乐呵?”说完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来。 宝玉听他还没把话说完,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他轻轻踢了踢焙茗说:“别胡说八道了,别人听见会笑我们的。”焙茗站起身,收起香炉,边走边跟宝玉说:“我已经跟姑子说了,二爷还没吃饭,让她准备点吃的,二爷你就稍微吃点吧。我知道今天家里大摆宴席,热闹得很,二爷你就是想躲躲才出来的。反正在这儿清静一天,也挺开心的;但你不吃东西,那可不行。”宝玉说:“大鱼大肉的我不吃,随便吃点没关系。”焙茗点头说:“这就对了。还有件事儿:咱们来了,肯定有人不放心。要是没人不放心,晚点进城也没事儿。但要是有人不放心,二爷你就得回家去。一是让老太太、太太放心,二来也尽了礼数,不就完了嘛。就是回家听戏喝酒,也不是你特意要这么做,只是为了陪父母尽孝道。要是只图自己开心,不顾老太太、太太的担心,那咱们才受的祭奠也不安心了。二爷,你觉得我这话说得怎么样?”宝玉笑着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担心只有你一个人跟着我出来,回去后怕被责怪,所以用这些大道理来劝我。我刚出来,就是想尽个礼数,然后再回家吃酒看戏,没说过一天不回家。现在心愿也尽了,赶紧回家让大家放心就是了。”焙茗听了说:“这样更好。” 俩人一溜烟儿到了禅堂,果不其然,那尼姑整了一桌子丰盛的素菜。宝玉对付着吃了几口,焙茗也跟着吃。吃完,两人骑上马,沿着老路往回走。焙茗在后面叮嘱:“二爷,这马不常骑,可得小心,缰绳抓牢点。”一边说着,一转眼就进了城,从后门溜进去,急急忙忙赶到了怡红院。袭人她们都不在屋里,只有几个老婆子守着,一见宝玉回来,都乐得眉开眼笑:“阿弥陀佛,可算回来了!差点没把林姑娘急疯了。上面正摆席呢,二爷赶紧过去吧。”宝玉一听,赶紧把素衣脱了,换上一身鲜艳的吉服,忙问:“都在哪儿吃饭呢?”老婆子们答:“新盖的大花厅里。” 宝玉听后直奔花厅,耳朵里早就飘进来悠悠的箫声歌声。他刚迈进穿堂,就瞧见玉钏儿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檐下抹眼泪。一见宝玉露面,她像是松了口气,嘴一瘪,说:“哎哟,凤凰大驾光临啦,快进去吧!再不来,这帮人都要翻天了。”宝玉赔着笑问:“你猜我跑哪儿去了?”玉钏儿一扭身子,理都不理他,只管擦泪,宝玉只好没精打采地走了进去。 到了花厅,一见贾母和王夫人他们,众人仿佛见到了稀世珍宝,乐得跟什么似的。贾母先发话:“你跑哪儿去了,这时候才来?赶紧给你姐姐行个礼去!”又笑着对凤姐说:“你弟弟真是不识好歹,就算有急事,也得说一声啊,就这么悄没声地溜了,这像什么话!下次再这样,等你爹回来,非得告诉他好好修理你一顿不可。”凤姐笑着接话:“行礼是小意思,关键是宝兄弟以后可得提前说一声,别一声不吭就走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多让人操心。咱们家的规矩可不是这样的。”贾母又批评那些跟着的人:“你们怎么都听他的,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也不知会一声!”一边又问宝玉:“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吃了东西没有?有没有被吓到?”宝玉回答说:“北静王有个爱妾去世了,我去给她悼念。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就多陪了会儿。” 贾母说:“以后再敢不声不响地溜出去,看我不让你爹好好教训你一顿!”宝玉一听,连忙点头如捣蒜。贾母正要修理身边的人,众人赶紧劝道:“老太太,消消气,他都已经答应不敢了,而且这次回来啥事没有,咱们都应该开心开心。”贾母原本还有些担心,急得团团转;但一见宝玉平安归来,心头那股高兴劲,早把气给忘了。她只担心宝玉没吃好,或者路上吓到了,就变着法子哄他。袭人早就过来细心照顾,大家又接着听戏。那天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她们看着看着,有的掉泪,有的笑,有的直骂。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44章 贾琏厮混现场被捉 平儿无端受冤挨打 话说宝玉跟姐妹们一起坐着,大家一块儿看《荆钗记》这戏。黛玉看到《男祭》那一段,就对宝钗说:“哎,你看这个王十朋,真是有点儿拎不清,随便找个地方祭祭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跑到江边去啊!不是说‘睹物思人’嘛,天下的水不都是从一个源头来的,随便舀一碗水,边看边哭,不也挺有意思的吗?”宝钗没说话。宝玉一听,又发起愣来。 今儿个贾母可是心想,这日子跟往日大不相同,非得让凤姐好好开心一下不可。她自己懒洋洋的,不想坐大桌,就躺在里屋的榻上,跟薛姨妈一起看戏,挑了几样爱吃的零食搁在小几上,边吃边聊。她把自己的两桌酒席给了那些没座儿的小丫头和干活的妇人,让她们在窗外走廊上随便吃,别拘束。 王夫人和邢夫人坐在下面的高桌上,外面的几桌则是给小姐妹们准备的。贾母时不时地提醒尤氏她们:“让凤丫头坐上头,你们好好替我招待,人家一年到头多辛苦啊。”尤氏答应了,还笑着说:“她不习惯坐首席,坐在上面不舒服,酒也不愿喝。”贾母听了,乐了:“你不懂,看我来亲自请她。” 凤姐儿赶紧进来说:“老祖宗,别听他们胡说,我喝了好几杯了。”贾母笑着吩咐尤氏她们:“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轮流敬她。她再不喝,我可得亲自去了。”尤氏一听,忙笑着把凤姐儿拉出去坐下,让人拿了酒杯斟上酒,笑着说:“一年到头,你对我们老太太、太太和我多孝顺。今儿个我没什么好表示的,就亲自给你斟杯酒。我的好乖乖,喝一口吧。” 凤姐儿笑着说:“你要真孝顺我,就跪下,我就喝。”尤氏笑着回应:“你这是说的谁呢!告诉你,今儿个这么高兴,过了今儿个,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趁着现在,多喝两杯吧。”凤姐儿推脱不过,只好喝了两杯。 姐妹们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凤姐儿也得跟着每个人喝两口。赖嬷嬷一看贾母那么开心,也忍不住要来凑热闹,带着一群嬷嬷们过来敬酒。凤姐儿实在推脱不了,又喝了两口。鸳鸯她们也都来敬,凤姐儿实在喝不下去了,忙不迭地求饶:“好姐姐们,放过我吧!我明天再喝!”鸳鸯却笑嘻嘻地说:“真是的!我们这么没脸啊?就算在太太面前,太太也会给个面子。以前还有点面子,今天这么多人在,你倒做起主子的样子来了。我本来就不该来,你不喝,我们就走。”说完,真的转身要走。凤姐儿赶紧拉住她,笑着说:“好姐姐,我喝,我喝。”说着,端起酒杯,满满一杯一饮而尽,鸳鸯这才笑着离开。 凤姐儿喝了几杯酒,感觉头有点晕,心里砰砰跳着想回家歇会儿。这时候,那些表演杂技的上来啦,凤姐儿就对尤氏说:“快准备点赏钱,我得去洗洗脸。”尤氏点了点头。凤姐儿一看周围没人注意,悄悄地溜出了席,溜达到房门后头。平儿眼尖,赶紧跟上,凤姐儿就靠在她身上。刚走到穿廊,瞧见自己屋里的小丫头在那儿站着,一见她们俩来了,掉头就跑。凤姐儿心里顿时起了疑,赶紧叫住她,那丫头开始装听不见,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回来了。凤姐儿更疑心了,拉着平儿进了穿廊,把那小丫头也叫进来,把门帘一掀,坐在院子里头,让那小丫头跪下,喝令平儿:“去叫两个门房的小子,拿绳子鞭子来,好好教训这个眼里没主子的东西!”那小丫头已经被吓坏了,哭着求饶。凤姐儿问她:“我又不是鬼,你看见我跑什么?”小丫头哭诉说:“我都没看到奶奶,心里还担心屋里没人,就跑过去了。”凤姐儿瞪大了眼:“屋里没人,谁让你过去的?你就是没看到,我和平儿在后头喊了你十几声,你跑得更快了。离得又不远,你耳朵聋了?还敢顶嘴!”说完,手一扬,给那小丫头一巴掌,把她打了个踉跄,另一边脸上又来了一下,小丫头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平儿急赤白脸地劝:“奶奶,您悠着点,别把手给累着了。”凤姐瞪眼一拍:“你小丫再敢躲躲闪闪,看我不把你嘴豁开!你要再不开口,我就用烙铁把嘴给烫开!”那小丫头起初还嘴硬,后来一听凤姐要动用烙铁,顿时吓得眼泪直流:“二爷在家,让我过来看看奶奶,如果奶奶要回去,就让我先去报个信。没想到奶奶这么快就来了。”凤姐一听这话里头有蹊跷,立刻追问:“你来看我干吗?难道不让我回家吗?肯定有其他事儿,快说,以后我疼你。你要敢隐瞒,我立刻割你一块肉!”说着,凤姐拔下头上的簪子,往丫头嘴上戳。那丫头边躲边哭,求着说:“我说,奶奶,别说是我说的啊。”平儿在旁边一个劲地劝,又催着丫头快说。丫头这才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说:“二爷刚来,一来就翻箱子,拿出两块银子和两支簪子、两匹缎子,让我偷偷送给鲍二的老婆,让她过来。她收了东西,就进了咱们屋。二爷让我盯着奶奶。后来发生啥,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一听那话,气得全身跟面条似的软绵绵的,赶紧站起身拔腿就往家走。一到院子里,瞧见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张望,一见凤姐来了,她赶紧缩回脖子想开溜。凤姐大声叫住她,那丫头虽然机灵,但这次想躲也躲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跑出来,一边笑一边说:“我正想去找奶奶呢,正好奶奶就来了。”凤姐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小丫头就把刚才听到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凤姐听了,一口唾沫吐出来说:“你刚才干嘛去了?现在我找到你了,你倒想撇清自己!”说完,一巴掌挥过去,把那丫头打得一个踉跄,然后便灰溜溜的走了。 凤姐儿蹭到窗户边儿,偷听里面的对话,就听见有人说:“你那阎王婆娘啥时候死掉就好了。”贾琏回:“她死了,我再找个一样的,能有啥区别?”这人又说:“她死了,你不如把平儿扶正,说不定还强点。”贾琏说:“现在连平儿都不让我碰了。她心里委屈得要死,也不敢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背,摊上夜叉星!”凤姐儿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又听见他们夸平儿,心里更加怀疑平儿平时肯定也抱怨过,酒劲上来了,也没多想,转身先给了平儿几巴掌。然后一脚踢开门,进去也不解释,抓住鲍二家的就开打。她还怕贾琏跑了,堵着门站着骂:“好不要脸的娼妇!你偷汉子,还想弄死我!平儿,你过来!你们这些娼妇都看我不顺眼,表面还哄我!”说完,又打了平儿几下。平儿有苦说不出,只能干哭,边哭边骂:“你们做这些丢人的事,干嘛又把我扯进来!”说着,也开始和鲍二家的打起来。 话说那贾琏也喝高了,一进门就嗨得不行,也顾不上保密的事,一见凤姐进门,立马慌了神。又看见平儿也跟着闹腾,酒劲一下上头,火气也上来了。凤姐儿已经把鲍二家的给收拾了,他心里又气又觉得自己没面子,但嘴上又不好说啥。这会儿平儿也打她,他忍不住开骂:“臭婊子,你还敢动手!”平儿被吓住了,眼泪汪汪地问:“你们背后说悄悄话,干嘛拉我进来?”凤姐儿一看平儿怕贾琏,更来气了,又冲上去打平儿,还偏要打鲍二家的。平儿急得不行,哭着跑出去找刀子要自杀。外面的婆子丫头们赶紧拉住她,又是劝又是哄。凤姐儿一见平儿要寻死,一头扎进贾琏怀里,哭喊:“她们合伙害我,被我听见了,反过来还吓我!你不如现在就勒死我算了!”贾琏气炸了,从墙上拔出剑来,大吼:“别寻死了!我真是气急了!一起杀了算了,我偿命,大家都清净!” 正闹得不可开交呢,尤氏一群人赶到了,惊讶地说:“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贾琏一见人来,借着酒劲,更是威风八面,故意要吓唬凤姐儿。凤姐儿一见人来了,也不像刚才那么凶了,把众人晾在一边,哭着就往贾母那儿跑。戏已经散场了,凤姐儿跑到贾母那儿,扑到贾母怀里,哭诉说:“老祖宗救我啊!琏二爷要杀我!”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都慌忙问:“怎么了?”凤姐儿哭哭啼啼地说:“我刚回家换衣服,没注意琏二爷在家和人聊天。我以为是客人来了,吓得没敢进去,就在窗外偷听,原来是鲍二家的媳妇,商量着要给我下毒,想毒死我,把平儿扶正。我气得不行,又不敢和他吵,就打了平儿两下,问她为什么要害我。她被我揭穿后,就要杀我。”贾母她们听了,都信以为真,贾母气得说:“这还了得!快把那混账东西抓来!” 话没说完,贾琏就提着剑冲过来,一群人跟着。贾琏仗着贾母平时疼他们,连母亲婶娘都不怕,就敢这么放肆。邢夫人王夫人一见,气得连忙拦住骂:“你这混账东西!越发无法无天了!老太太在这儿呢。”贾琏斜着眼说:“都是老太太宠着他,他才敢这样。连我都敢骂了!”邢夫人气得夺过剑,大声喝斥:“快滚出去!”贾琏还在那儿撒娇,胡言乱语的。贾母气得说:“我知道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把他的老子叫来,看他敢不敢!”贾琏一听这话,才跌跌撞撞地出去了。他一赌气,也不回家,直接去了外书房。 邢夫人跟王夫人正说着凤姐,老太太就开腔了:“哎呀,这有啥大不了的!年轻人嘛,馋得跟小猫似的,谁能保证不犯这样的错?谁小时候没这么经历过啊。都怪我,让你多喝了两口酒,结果你就吃醋了!”一句话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太太又接着说:“你放宽心,明天我让你的女婿给你道歉,今天你就别去让他难堪了。”说完又骂:“平儿那家伙,平时看着挺不错的,怎么背地里这么坏!”尤氏她们笑着说:“平儿没做错什么,都是凤姐拿她出气。夫妻俩吵架,都拿平儿撒气,平儿委屈得要死,老太太还怪她。”老太太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说那孩子不像是那种狐媚子。既然这样,真是可怜见的,白白受了他的气。”然后叫琥珀过来:“你去告诉平儿,就说是我说的: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明天我叫她主子来给她道歉。今天是她主子的好日子,不许她闹情绪。” 平儿早就被李纨拖进了大观园,哭得那个惨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说不出话来。宝钗就劝她:“你这么聪明,咱们奶奶平时对你多好,今天她多吃两口酒,又没冲你发火,难道她会去找别人撒气吗?别人还以为她是装的。”正聊着呢,琥珀过来传了贾母的话,平儿这才觉得自己脸上有了光,心情慢慢好起来,也没去前头。宝钗她们休息了一会儿,才去看贾母和凤姐。宝玉就把平儿让到怡红院,袭人赶紧迎接,笑着说:“我本来想让你来的,但大奶奶和姑娘们都让你,我就不好意思再让了。”平儿也笑着说:“谢谢啦。”然后又嘟囔:“真是的,这事儿从何说起,无缘无故受了顿气!”袭人笑着说:“二奶奶平时对你多好,这次只是一时之气。”平儿说:“二奶奶没说什么,就是那个坏女人让我不好过,还拿我开涮!还有我们那个煳涂男人,还打我。”说着说着,又委屈得泪流满面。宝玉忙安慰:“好姐姐,别难过,我替他们俩道歉吧。”平儿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宝玉笑着说:“咱们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他们惹了祸,我道歉是应该的。”又建议:“可惜这新衣服也弄脏了,这里有花妹妹的衣服,你换下来,喷点烧酒熨一熨,头发也重新梳一下。”一边说,一边吩咐小丫头们:“去打洗脸水,拿熨斗来。” 平儿以前老听人说,宝玉特会跟女孩子打交道。宝玉一直觉得平儿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姐儿的贴心人,所以不太敢靠近她,心里也不是太痛快。现在一看宝玉对她这么好,平儿心里暗暗想:“果然是名不虚传,想得可真周到。”她还看到袭人特意打开箱子,拿出两件不太常穿的衣服,赶紧洗了脸。宝玉在旁边笑眯眯地劝她:“姐姐还是擦点脂粉吧,不然看起来像是在跟凤姐姐生气似的。再说今天是她生日,老太太还特意派人过来安慰你呢。”平儿觉得宝玉说得有道理,就去找粉,可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宝玉赶紧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宣窑的磁盒子,里面是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儿,他拿了一根递给平儿,笑着说:“这不是普通的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磨碎了,加上其他料子做的。”平儿拿在手里一看,果然又轻又白又香,涂在脸上也很均匀,而且很滋润,不像别的粉那么糙。 然后她看到胭脂,不是一张张的,而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装着像玫瑰膏子一样的东西。宝玉笑着说:“外面店里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不好,这个可是上等的胭脂,挤出汁来,再过滤干净,加上花露蒸出来的。只要用细簪子挑一点点,涂在嘴唇上就足够了,用水化开一点,涂在手上,拍拍脸就行了。” 平儿照着宝玉说的做了,果然看起来特别好看,脸上也香香的。宝玉又剪了一朵并蒂的秋蕙,插在她的鬓发上。这时候,李纨的丫头过来叫她,平儿匆匆忙忙地走了。 宝玉以前从没在平儿面前真正花过心思,毕竟平儿是个特别聪明、特别漂亮的女孩,跟那些俗气笨拙的家伙不一样,他心里总觉得有点遗憾。今天又是金钏儿的生日,宝玉一整天都闷闷不乐。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儿,他终于在平儿面前稍微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意,这也算是个意外的惊喜了。他就那么斜躺在床上,心里美滋滋的。突然他又想到了贾琏,那家伙只知道寻欢作乐,根本不懂怎么心疼女人。再想想平儿,无父无母,孤孤单单一个人,既要伺候贾琏又要应付凤姐,两边都能应对得那么好,今天却受了委屈,真是命运不济啊。想到这些,他又感到伤感。然后他起身,看到刚才衣服上洒的酒已经半干,就拿起熨斗熨烫叠好;还看到平儿忘记带走的绢帕上还有泪痕,就把它放在盆里洗了晾起来。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心情复杂地发了一会儿呆,后来就去稻香村找大家聊天去了,聊了一会儿天,等到点灯后才离开。 平儿在李纨那儿凑合一宿,凤姐儿跟着老太太睡。贾琏晚上回屋,冷冷清清的,想去叫人又不好,就将就着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一想起昨晚那档子事,心里别提多没劲了,后悔得不行。邢夫人惦记着昨晚贾琏喝多了,一早就过来,把贾琏叫到老太太那儿。贾琏满脸尴尬地去了,一见到老太太就跪下了。老太太问他:“怎么了?”贾琏陪着笑脸说:“昨儿喝多了,惊扰了老太太,今儿来认错。” 老太太一口啐他:“没出息的东西!喝得醉醺醺的,不老实待着就算了,还敢打老婆!凤丫头平时那么厉害,昨儿却被你欺负得够呛。要不是我,你差点要了她的命,现在知道害怕了?”贾琏心里委屈得要死,可又不敢辩解,只能承认错误。老太太又开骂:“凤丫头和平儿哪个不是美人胚子?你还不满足?整天偷鸡摸狗的,腥的臭的都往你屋里拉!为了这些烂货打老婆,还打自己人,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家公子,真是丢尽了脸。你要是眼里有我,就起来,我饶了你,老老实实给你媳妇道歉,把她带回家,我就高兴了。不然,你就滚出去,我还不稀罕你磕头。” 贾琏听着,再看凤姐儿站在那儿,没怎么打扮,眼睛哭得红肿,脸色蜡黄,比平时更让人心疼。心想不如就道歉算了,大家好歹和好,还能讨老太太欢心。于是笑着说:“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听,只是越发宠着她了。”老太太笑说:“胡说!我知道她最有礼貌,不会随便惹事。她以后要是不对,我自然也会帮你,让你制服她就是了。” 贾琏一听,腾地一下爬起来,赶紧给凤姐儿鞠了个躬,笑嘻嘻地说:“是我的错,二奶奶别生气啦。”满屋子的人跟着笑起来。贾母也笑着说:“凤丫头,别生气了,再生气,我都要生气了。”说完,又让人把平儿叫过来,让凤姐儿和贾琏去安慰平儿。贾琏一看到平儿,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所谓“妻不如妾”,听贾母这么一说,赶紧上来说:“姑娘,昨天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奶奶冲你发脾气也是因为我。我道歉还不够,还得替奶奶也道个歉。”说着,又鞠了个躬,逗得贾母和凤姐儿都笑了。贾母又让凤姐儿去安慰平儿,平儿忙不迭地跑过去给凤姐儿磕头,说:“都是我不好,惹得奶奶生气,我该死。” 凤姐儿心里正愧疚着昨天喝多了,对平儿发火,听到别人的话,觉得自己对平儿太不公平,看到平儿这样,又愧疚又心酸,忙拉着平儿起来,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平儿说:“我在奶奶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奶奶从没对我发过火。就是昨天打我,我也不怪奶奶,都是那个狐狸精搞的鬼,奶奶生气也是应该的。”说着,眼泪也流下来了。 贾母赶紧让人:“把他们三个送回房去。谁再敢提这事儿,立马来告诉我,我不管是谁,都要用拐棍子好好教训一顿。”三个人又给贾母和邢王两位夫人磕了头,老嬷嬷答应了,送他们三个回房去。 凤姐儿进了屋,四下无人,才开腔说:“我怎么就变成了阎王爷,还成了夜叉似的?那个臭婊子咒我死,你居然也跟着一起咒。就算我千日千般不好,总有一日是好的吧,想想我这么熬下来,连个混账女人都不如了。我还哪有脸面继续混日子啊!”说完,眼泪又下来了。贾琏听不下去了,说:“你这是怎么了?好好想想,昨天到底是谁错得多?今天在人前,我低头认错,还给你跪了,你面子也赚足了。现在还在这儿嘟囔个没完,难道非得我再给你跪下你才满意?太要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啊!”凤姐儿听他这么一说,竟然无言以对。平儿那边噗嗤一笑,贾琏也乐了:“哈哈,又没事了!我这真是拿你们没辙了。” 正聊着天呢,突然一个媳妇儿跑过来报告:“鲍二媳妇上吊死了!”贾琏和凤姐儿都吓了一跳。凤姐儿赶紧把害怕的表情收起来,反而大声说:“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紧接着,林之孝家的悄悄走进来,跟凤姐儿说:“鲍二媳妇死了,她娘家的亲戚打算告状呢。”凤姐儿冷笑一声:“这事儿办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理由打官司呢!”林之孝家的说:“我刚和大家劝了一会儿,又吓唬了一下,还给了他们几个钱,他们也就答应了。”凤姐儿说:“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就算有钱也不给!让他们去告,别劝他们,也别吓唬他们,就让他们告!告不赢,我还要告他们‘借尸讹人’呢!”林之孝家的有点儿犯难,看到贾琏冲他使眼色,心里顿时明白了,就出来了。贾琏说:“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凤姐儿还是那句:“不给钱!” 贾琏直接跑出来,跟林之孝一拍即合,赶紧派人去八方打点,又是送礼又是许诺,最后砸了二百两银子才平息了事端。贾琏心里还是不踏实,生怕再生波折,又派人去跟坊官他们通了个气,叫了几个仵作和差役来帮忙料理丧事。这些人一见这阵仗,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敢再闹腾了,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贾琏还不忘让林之孝把那二百两银子记到账上,分摊开销。另外,他还私下给了鲍二一些银子,安慰他说:“回头给你找个更好的媳妇。”鲍二既有面子又有银子,哪有不乐意的,自然是继续对贾琏溜须拍马,其他的也就不用多说了。 凤姐心里虽然有点儿慌,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啥事儿没有。一看屋里没人,就和平儿开玩笑说:“昨天我多喝了两杯,你可别怪我。你哪儿疼了?让我看看。”平儿一听,眼圈儿都红了,但赶紧忍住说:“没疼到哪儿。”这时候,外面有人说:“奶奶和姑娘们进来了。”想知道后来发生了啥,咱们下回再说。 第45章 金兰之交坦诚倾诉肺腑之言 风雨之夜愁思满怀撰写风雨之词 凤姐儿正哄着平儿呢,一转眼,姐妹们就都涌进来了。她赶紧让人落座,平儿忙不迭地倒茶。凤姐儿乐呵呵地说:“今儿这阵仗,简直就像谁发帖子请大家来的。”探春先开口笑了:“我们这次来,一是我的事,二来是四妹妹的事,老太太也有话要说。”凤姐儿好奇地问:“啥事儿这么着急啊?”探春笑着说:“我们弄了个诗社,第一次聚会就不完整,大家都不好意思,结果就乱套了。我寻思着你得来当个‘监社御史’,得铁面无私才行。对了,四妹妹要画园子,缺这缺那的,老太太说了,‘楼底下可能还留着旧货,去找找看。有的话就拿出来用;要是没有,就让人去买。’”凤姐儿哈哈笑着说:“我哪会弄什么湿的干的,让我吃美食倒是行。”探春笑着说:“你不用亲自动手,只管盯着那些偷懒的,该怎么罚就罚。”凤姐儿笑着反击:“你们别蒙我,我早就看穿了,哪是请我当‘监察御史’啊?明明就是想让我这个‘钱袋子’来,你们诗社开销大,钱不够,就想法子拉我下水,好让我出血。是不是这么回事?”大家听罢都笑着说:“你真猜对了!” 李纨笑着说:“哎呀,你那点小心思啊,真真的透亮得跟水晶玻璃一样。”凤姐接话茬儿,乐呵呵地说:“你这大嫂子也真行!本来姑娘们让你领着读书,学规矩,学做针线活儿的,现在倒好,搞起了诗社!就为了省那几个钱,啥都不顾了?老太太和太太是长辈,咱们不计较,但你一个月拿十两银子,比我们多出一大截呢。老太太和太太还总说你是‘寡妇失业’,不容易,钱不够花,孩子又小,就又给你加了十两,跟老太太和太太平起平坐了;还给了你园子里的地,自己收租子;年底分红利,你也是头一份。你家总共没几个人,吃穿用度还是按大官的待遇。算下来,你一年到头也有四五百两呢。你就每年拿出个一二百两,陪她们玩玩儿,又能玩几年啊?她们将来嫁人了,你还能陪不起吗?现在你怕花钱,居然还鼓动她们来跟我闹,我巴不得去花个底朝天呢,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李纨笑着说:“你们听听,我随便说一句,她就能说出一车皮的胡话!这人简直就是无赖,专会算计,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想想你,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大小姐,还嫁得不错,可还是这副样子。要是生在穷人家里,做个小丫头小子的,不知道得有多下作呢!整个世界都被你算计进去了!昨天还欺负平儿,你竟然还敢动手。那酒是不是都喂狗了?我气得只想为平儿出气。想了好久,今天是‘狗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舒服,所以没过来。但终究还是气不过,你今天倒自己找上门来了。给平儿拾鞋都不要了!你们俩,真是该互换一下角色了。” 大家听完后都笑了。凤姐赶紧笑着说:“哦,我明白了,原来不是为了诗画才来找我,是为了给平儿报仇啊。我竟然不知道平儿有你这么个后台。看来以后得小心,连鬼都可能拉我的手,以后我可不敢再欺负平儿了。平儿,过来,我当着大家的面给你道歉,就当我‘酒后无德’吧!”大家都笑了。李纨笑着问平儿:“怎么样?我说过要给你出气吧。”平儿笑着说:“虽然是大家开玩笑,但我可承受不起。”李纨说:“承受不起也得承受,有我呢。快去拿钥匙,让你家主子开门找东西去吧。” 凤姐儿咯咯笑着说:“亲爱的嫂子,你先和他们去花园逛逛吧。我这边正打算跟他们核对一下米账,结果大太太又派人叫我去,不知道又有啥子事儿,我得去一趟。对了,你们过年的新衣服也得安排人做啦。”李纨也笑着说:“这些破事儿我都不想管,你先把我的事儿弄利索了,我好安安静静休息,免得那些姑娘们烦我。”凤姐儿忙不迭地说:“好嫂子,给我点时间嘛。你一直是最心疼我的,怎么今天因为平儿就忽略我了呢?以前你还劝我,说‘事情再多,也得照顾好自己,抽空休息一下。’今天你怎么就逼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呢。再说,别人的衣服做晚了没关系,但是她们几个的要是耽误了,那就是你的责任了。老太太知道了不得怪你懒散,连句话都不说。我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不敢拖累你啊。” 李纨笑着说:“你们听听,这话说得怎么样?真会说话!我倒要问问你,这诗社你到底管不管?”凤姐儿笑着说:“这话说的,我不参加诗社掏点钱,那我不是成了大观园的叛徒了嘛,还想在这里混饭吃?明天一早就上任,先交上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组织诗社用。我那两下子,写诗作文的不行,就是个俗人。管不管的无所谓,反正有了钱,怕你们不把我赶走都难!”大家听她又这么一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凤姐儿说:“待会儿我打开楼房,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给你们瞧瞧,行的话就留着用;要是缺啥少啥的,照你们的清单,我让人赶紧买去。画绢我这就裁剪出来。那图样老太太那儿没有,珍大爷那儿才有。告诉你们,免得你们白跑一趟。我这就让人去取,绢子也一起交给你们去矾。怎么样?”李纨笑着点头:“真是麻烦你了。这么做就挺好。那咱们先回去吧,等他那边没送过来,我们再来闹他。”说完拉着姐妹们就走。凤姐儿又补充:“这些破事儿别人都不沾边,都是宝玉闹出来的。”李纨一听,忙转身笑着说:“正因为宝玉,我们倒忘了他!头一次聚会就是他搞砸的。我们心软,你说说该怎么罚他?”凤姐儿想了一下,说:“也没别的招,就让他把咱们各自房间的地扫一遍得了。”大家都笑着说:“这主意不错。” 正说着要回去呢,忽然一个小丫头搀着赖嬷嬷进来了。凤姐儿她们赶紧站起来,笑着说:“大娘,您坐。”然后一个劲儿地恭喜她。赖嬷嬷笑眯眯地在炕沿上坐下,说:“我高兴,你们这些主子也高兴。要不是你们主子的恩赐,我这份高兴从哪儿来呢?昨天奶奶还让彩哥送了东西过来,我那孙子都上门磕头了呢。”李纨笑着问:“打算什么时候上任啊?” 赖嬷嬷叹了口气,说:“我哪管得了他们啊,随他们去吧。前两天在家里,我那孙子给我磕头,我可是没给他好脸色。我告诉他:‘小子,别以为你当官了就能横行霸道!你今年都三十岁了,虽然是奴才出身,但一出生就蒙主子恩典,让你自由自在,上靠主子的福气,下靠你父母的养育,跟公子哥儿似的读书写字,被一群仆人捧得跟凤凰似的。长这么大了,你都不知道奴才两个字怎么写,就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爹受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年,才有了你这么个东西。你从小到大,三灾八难的,花的钱都足够打造一个银人儿了。到了二十岁,又蒙主子恩典,让你捐了个前程。你看那些正宗的公子哥儿,多少都忍饥挨饿的,你一个奴才后代,小心折了福!如今你逍遥了十年,也不知道怎么讨好主子,又让你出来做官。县官虽小,责任重大,你在一地当官,就是那方的父母官。你如果不老老实实,忠心报国,孝顺主子,小心天都不容你。’” 李纨和凤姐儿都笑着说:“你也太担心了。我们看他还不错。前几年还进来过两次,这几年没来了。过年过生日,只要看到他的名字就满足了;前些日子他给老太太、太太磕头,老太太院子里,看他穿着新官服,更威风了,也比以前胖了。他现在做了官,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担心这些?他不好,还有他父母呢,你只管享受你的生活就成了。有空坐个轿子进来,和老太太打打牌,聊聊天,谁敢委屈你。回家也是高楼大厦,谁不尊敬你?你自然也是老封君了。” 平儿给倒上茶,赖嬷嬷赶紧起身说:“姑娘,你不用亲自倒,叫那小家伙来倒就行,真是让你受累了。”边喝茶边说:“奶奶你不知道,这些小鬼头可得严加管教。就算管得再严,他们还不是找机会调皮捣蛋,让大人头疼。懂的人会说孩子就是淘气,不懂的人就会说我们仗势欺人,主子的名声都不好。我真是气得没办法,经常把他老子叫来,臭骂一顿才稍微好点。”然后指指宝玉:“别嫌我说话直,现在老爷管你这么一下,老太太就护得跟宝贝似的。想当年老爷小的时候,你爷爷那可是真打,谁没见过啊!老爷小时候哪有你这么无法无天的。还有那个大老爷,虽然也淘气,但也没你这么在家里横,那时候可是天天挨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大哥哥的爷爷,那脾气才叫火爆,一生气起来,对自己的儿子都能审得跟审贼似的!如今我看着听着,你珍大爷管儿子,虽然也想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但总是不到位。他自己都不好好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会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这么说;不明白的话,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定怎么骂我呢。” 说话间,赖大家的来了,周瑞家的、张材家的也跟着进门汇报事情。凤姐儿咯咯笑着说:“瞧,媳妇来接婆婆了。”赖大家的也乐了:“哪能啊,我这是来问问奶奶和姑娘们给不给我家小子面子。”赖嬷嬷一听,也笑了:“我这记性,净说些没用的。我们家小子出息了,亲朋好友都要庆祝一番,家里得摆酒席。左思右想,请这个不请那个不行,干脆一咬牙,就算倾家荡产也乐意。就吩咐下人连摆三天酒:第一天在咱家破花园子里弄几桌,唱一台戏,让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放松放松,外头大厅再唱一台戏,摆几桌酒,让老爷们、少爷们也来凑凑热闹;第二天再请亲朋好友;第三天就把咱们两府里的下人聚一聚。热闹三天,也是托主子的福,光彩光彩。” 李纨和凤姐儿都笑着说:“哪天啊?我们肯定去,老太太也可能想去呢。”赖大家的忙说:“定的是十四号,看我们奶奶的意思了。”凤姐儿笑着说:“别人我不敢保证,我肯定去。不过先说好,我可是没贺礼,也不知道放赏,吃完就走,别见怪哦。”赖大家的笑着说:“奶奶说笑了,您高兴了,给我们个三二万两银子那就开心了。”赖嬷嬷也笑着说:“我刚请示了老太太,她也想去,看来我这脸还行。”说完叮嘱了几句,就要走。一看到周瑞家的,突然想起件事,就说:“对了,还有件事想问问奶奶,周嫂子的儿子犯了啥错,怎么把他赶走了?”凤姐儿一听,笑了:“哎,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事情太多,忘了。赖嫂子,回去告诉你家老头子,咱们两府都不许收留他儿子,让他自谋生路去吧。”赖大家的只能答应着。 周瑞家的赶紧跪地下求情。赖嬷嬷忙不迭地问:“啥事儿啊?快说说,让我给评评理。”凤姐儿接话茬儿:“前阵子我过生日,酒还没开喝呢,他那小子上就先喝高了。我娘那边送来礼物,他不在外头张罗,竟然还坐着骂人,礼物也没送进来。俩女人进了门,他才带着小跟班往里送。小跟班好好的,他倒好,一盒子东西没拿稳,哗啦啦撒了一地馒头。人走了,我让彩明去说他两句,他竟然还骂了彩明一顿。这混账东西,不赶走留着干啥!”赖嬷嬷一听,乐了:“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原来就为这个。听我说啊,他做错了,咱们批评批评,让他改正不就行了?干吗非得赶出去啊。他跟咱们家那些从小养大的不一样,他是太太的陪嫁,要是硬赶他走,太太脸上多不好看啊。依我看,奶奶不如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规矩点,但人还是留着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给太太留个面子。”凤姐儿听后,转头对赖大家的说:“行,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把他叫来,好好给他四十棍,以后别让他再喝酒了。” 赖大家的应了。周瑞家的刚磕完头站起来,又要给赖嬷嬷磕头,赖大家的赶紧把他拉起来。然后他们三个就走了。李纨她们也回到了园子里。晚上,凤姐果然让人把一堆旧画具翻出来,送到了园子里。宝钗她们挑挑拣拣了一番。能用的东西也就一半,另一半就开个单子,让凤姐去照样买,就不多说了。有一天,外面把绢矾好,画稿也准备好了送进来。宝玉就天天跑到惜春那儿帮忙,探春、李纨、迎春、宝钗她们也都跑过去闲聊,一边看画一边聚会。宝钗发现天气凉快了,夜晚也变长了,就跑到贾母那儿商量,准备一些针线活。白天还要去贾母和王夫人那儿请安两次,不免要陪着坐会儿;闲下来的时候,还要在园子里和姐妹们聊聊天。所以白天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还要做针线活,得到深夜三点才能睡觉。黛玉每到春分、秋分后就会犯老毛病,今年秋天又因为贾母高兴,多玩了几次,累着了,最近又咳嗽起来。感觉比以前严重,所以就不出门了,只在房间里养病。有时候闷得慌,就希望有姐妹来聊聊天解闷;但宝钗她们一来,聊不了几句就不想说了。大家都体谅她生病,而且她本来身体就弱,受不得委屈,所以她招待不周,礼数不周,大家也都不怪她。 这天,宝钗来看望黛玉,两人聊起了黛玉的病情。宝钗说:“这几个来看病的医生虽然都不错,但你吃了他们的药好像都没啥效果,咱们不如找个更高明的医生来看看,要是能治好,那不是更好吗?每年春夏都犯病,你也不算小,也不算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黛玉叹了口气:“没用了,我知道我的病是好不了了。别提病了,就说我状态好的时候,也能看出我这身体不行。” 宝钗点点头:“没错,古人说‘吃五谷杂粮才能活着’,你平时吃的那些东西都没法滋养你的精神气血,这肯定不行。”黛玉又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都不是人力能强求的。感觉今年比往年还要严重些。”说着,她已经咳嗽了好几次。 宝钗说:“我昨天看了你的药方,发现人参和肉桂放得有点多,虽然能补气提神,但太热了也不行。我觉得,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平肝养胃。肝火一平,胃气就没事,饮食就能滋养身体了。我建议你每天早上用一两上等燕窝和五钱冰糖,用银铞子熬成粥,吃习惯了,这比药强多了,特别能滋阴补气。” 黛玉叹气说:“你平时对人家多好呀,可我就爱胡思乱想,总以为你心里有鬼。回想起来,那天你批评我看杂书不好,还劝我那么多贴心话,真是挺感激你的。以前我真是错怪你了,一直误会到现在。想想看,我妈妈去世后,又没兄弟姐妹,我今年都十五岁了,竟然没人像你那天那样教过我。难怪云丫头总夸你呢。以前听她夸你,我还心里不舒服;但昨天我亲自见识了,才明白过来。比如你说了那番话,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可你竟然不计较,还反过来安慰我:看来我真是自己误会了。要不是那天看出来了,今天这些话,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说的。你刚才让我喝燕窝粥,虽然燕窝不算什么难弄的东西,但我因为这破身体,每年犯病的时候,家里已经忙得天翻地覆了;再弄个燕窝粥出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可能没话说,但那些底下的人,肯定觉得我太事儿了。你看看这些人,因为老太太特别疼宝玉和凤姐姐,他们都已经眼红得不行,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何况是我呢?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牌主子,孤苦伶仃地投奔过来,他们已经够烦我了。现在我还不知道分寸,何必再让他们诅咒我呢?” 宝钗说:“照你这么说,我跟你处境也差不多嘛。”黛玉回她:“你哪能跟我比啊?你有妈,有哥,这还有生意和地,家里还有房子和地。你在这住着,跟亲戚似的,不花他们一分钱,想走就走。我呢,啥也没有,吃穿用全得跟他们家姑娘一样,那些小气鬼肯定会议论纷纷的。”宝钗笑着接话:“以后不过是多准备点嫁妆,现在愁这个干嘛。”黛玉听了,脸一下红了,笑着说:“人家把心里话告诉你,你却反过来逗我玩!” 宝钗笑着说:“逗你归逗你,但也是真心话。放心,我在这,就陪你玩。你有啥心事,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我虽然有个哥,你也知道,只有一个妈,比你强点。咱们俩,也算同病相怜了。你这么聪明,何必自怜自艾呢?你刚才说的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回头跟妈说说,家里可能还有燕窝,给你送点。让丫鬟们每天熬着,又不贵,也不麻烦。黛玉忙笑着说:“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么关心我。”宝钗说:“这有啥好说的!就是怕对不起大家。现在你可能也累了,我走了。”黛玉说:“晚上再来聊聊天。”宝钗答应了就走了,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黛玉喝了两口粥,就又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没想到太阳还没下山,天色就突然变了,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秋雨绵绵,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被阴暗笼罩,再加上雨点打在竹叶上,听起来更是凄凉。黛玉知道宝钗今天不会来了,就着灯光随手拿起一本书,是《乐府杂稿》,里面有《秋闺怨》、《别离怨》这样的词。黛玉读着读着,心里就有了感触,忍不住写下了《代别离》这首诗,模仿《春江花月夜》的格式,给它取名叫《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秋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续。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刚读完诗放下笔,正打算好好睡一觉,丫鬟突然跑来说:“宝二爷来了!”话音还没落,就看到宝玉戴着个超级大的斗笠,身上披着件防雨的蓑衣。黛玉一下就乐了:“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渔翁啊?”宝玉赶紧问:“今天感觉怎么样?药吃了吗?今天吃了多少饭?”一边问,一边摘下斗笠,脱掉蓑衣。他一只手提着灯,另一只手挡着灯光,照亮黛玉的脸看了看,笑着说:“今天脸色好多了。”黛玉看着他脱下蓑衣,里面只是一件半旧的红色短袄,系着绿色汗巾,膝盖上露出绿色撒花裤子,脚上是一双金边的绣花袜子,穿着蝴蝶图案的鞋子。黛玉好奇地问:“上面怕雨,下面的鞋袜就不怕了吗?这样倒是干净些。” 宝玉笑着回答:“我这身装备可是全套的。还有一双棠木屐,刚穿上,放在走廊下面了。”黛玉又看到那斗笠和蓑衣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非常精致轻便,就问:“这是什么草编的?穿上也不像刺猬那么扎人。”宝玉说:“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下雨天在家里也这么穿。你喜欢这个,我也可以给你弄一套。别的都无所谓,就是这个斗笠挺有意思:顶上是活动的,冬天戴帽子就把竹签子抽出来,拿下顶子,只剩个圈圈,男女老少下雪天都能戴。我送你一顶,冬天你可以戴。”黛玉笑着说:“我才不要呢。戴上那个,就像画里的渔婆,或者戏里的渔婆了。”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和刚才说宝玉的话接上了,顿时后悔不已,脸上羞得通红,趴在桌子上不停咳嗽。 宝玉没留神,一抬头看见桌上摆着诗,就随手拿起来读了一遍,读完还忍不住赞叹。黛玉一听,赶紧抢过来,直接在灯上给烧了。宝玉笑眯眯地说:“我记住了。”黛玉说:“我困了,你走吧,明天再来。” 宝玉一听,随手从怀里掏出个核桃大小的金表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忙揣回兜里说:“是该休息了,你也被我打扰半天了。”说完,他穿上雨衣戴上斗笠就往外走,又折回来问黛玉:“你想吃点啥?告诉我,我明天一早去老太太那,不就比那些老婆子说得清楚?”黛玉笑着说:“我晚上想想,明天一早告诉你。你听,雨下得更大了,快走吧。有人送你吗?”两个婆子应声道:“有,外面有拿伞的,还有点灯笼的。” 黛玉笑了:“这大半夜的还点灯笼?”宝玉说:“没事,那是羊角灯,不怕雨。”黛玉听了,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个玻璃绣球灯,让人点了枝小蜡烛递给宝玉:“这个比那个亮,适合雨里用。”宝玉说:“我也有一个,但怕他们摔了,所以没拿出来。”黛玉说:“摔了灯心疼,还是摔了人心疼?你又不习惯穿木屐。让他们前面打着灯笼,你拿这个,又轻又亮,本来就是雨天自己用的。你拿着这个,不是更好?明天再送回来。就算不小心摔了,也没啥,怎么突然又变成‘剖腹藏珠’了?” 宝玉听了,接过灯。前面两个婆子打着伞,拿着羊角灯,后面还有两个小丫鬟打着伞。宝玉把玻璃灯递给一个小丫鬟捧着,自己扶着她的肩,一起走了。 两个蘅芜院的婆子,撑着伞、提着灯,送来一大包燕窝,还有一包洁白的梅片雪花洋糖,说:“这可比外面买的好多了。我们姑娘说了,‘先吃着,吃完了再给你们送。’”黛玉回了一句:“真是麻烦你们了。”然后让他俩在外头喝茶,婆子们却笑着说:“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呢。”黛玉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们忙。现在天气凉了,夜晚也长,正适合你们凑个夜局,玩几把。” 一个婆子笑着说:“姑娘,我不瞒你,今年我运气不错。每晚都有几个守夜的,误了时间不好交代,凑个夜局既能守夜又能解闷。今天轮到我做庄,园门都关了,是该开始玩了。”黛玉听了,笑着说:“你们真是辛苦了,冒着雨还送东西来。”就让人给他们几百钱,让他们买酒喝,避避雨。婆子们笑着说:“又让姑娘破费了。”说完,磕了个头,接过钱,撑着伞走了。 紫鹃把燕窝收好,接着把灯挪到下面,拉上帘子,伺候黛玉躺下。黛玉躺在枕头上,心里老想着宝钗,一会儿羡慕她有妈妈和哥哥;一会儿又想起宝玉以前跟自己处的挺好的,但总是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外头竹子和芭蕉叶上,雨声沥沥啦啦的,冷飕飕的透过帘子,黛玉忍不住又掉了眼泪。一直到半夜四更天才慢慢睡着。这一回就先说到这儿啦。想知道后头怎么样,咱们下回接着看。 第46章 贾赦想娶鸳鸯为妾 遭鸳鸯誓死拒绝 黛玉一直熬到半夜,才慢慢进入梦乡,先不说她。现在说说凤姐儿,她一见邢夫人找她,心里直打鼓,不知道啥事儿,赶紧换身衣裳,坐车就去了。邢夫人把屋里的人都支走,然后压低声音跟凤姐儿说:“叫你来没别的事,就是有个棘手的活儿。老爷看上老太太那儿的鸳鸯,想让她伺候他,让我去跟老太太要人。我觉得这种事挺常见的,就怕老太太不给面子。你有没有啥好主意能搞定这事儿?”凤姐儿一听,赶紧笑眯眯地说:“我说啊,咱们就别去惹这个麻烦了。老太太要是离开了鸳鸯,饭都吃不下,怎么可能舍得呢?再说了,老太太平时聊天,总说老爷:‘现在年纪大了,还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屋里带人。一方面耽误了人家姑娘,另一方面自己身体也不照顾,当官也不好好干,整天和那些小老婆喝酒。太太您听听,她喜欢咱们老爷吗?现在躲都还来不及呢,哪敢去‘拿草棍戳老虎鼻子’啊?太太别生气,我是不敢去的。明摆着没好处,还可能招来一堆麻烦。老爷现在年纪大了,做事有时候不太清醒,太太您得多劝劝。不像年轻时候,做那些事没关系,现在家里一大帮子人,还这样闹腾,多不好意思啊!” 刑夫人撇撇嘴,笑道:“哎哟,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啊,怎么就咱们家不行呢?我劝了他们也不一定听啊。再说了,老太太那么宠的那个丫鬟,现在咱们家那个白胡子飘飘、又做了大官的儿子看上眼了,想要娶回家,老太太未必会不同意呢。我找你来,就是想商量商量,你倒好,一来就给我扣帽子!明明是你该主动去的,怎么还赖上我了?我当然得自己去说了。你呀,根本就不懂老爷的脾气!我劝不动,先跟我杠上了。” 凤姐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邢夫人是个没主意的人,就知道一味地拍贾赦的马屁,图的也就是自个儿安稳日子。再就是贪财,家里大事小情都让贾赦说了算。钱一到她手里,就扣得特别狠,还美其名曰:“我得省着点,好补上贾赦的浪费。”对儿女奴仆,她是谁都不搭理,谁的话都不听。现在又听她这么说,凤姐儿就知道她又犯拧了,劝也没用,赶紧赔笑着说:“太太,您说得太对了。我才活多少年,懂得多少道理啊?在父母面前,别说一个丫鬟,就是一个大宝贝,不给老爷能给谁呢?背后说的那些话,我才不信呢,我这不是傻吗?就拿二爷来说,有时候犯了错,老爷太太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立刻把他打死,可一见了他,还不是照样把心爱的东西赏给他。现在老太太对老爷,肯定也是这样。我说啊,老太太今天高兴,想要就赶紧要吧。我先去哄哄老太太,等太太您过去了,我再找个借口溜开,把屋子里的人都带走,太太您就可以放心地和老太太说,给了最好,不给也没关系,别人也发现不了。” 邢夫人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又高兴起来,就对他说:“我打算先不跟老太太透露这个事儿。老太太如果说不同意,那这事儿就不妙了。我寻思着先偷偷地跟鸳鸯讲一讲。虽然她可能会害羞,但我慢慢跟她说清楚,她要是不吭声,那就成了,到时候咱们再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虽然心里不乐意,但架不住人家乐意嘛,俗话说“人去不中留”,这下子事情就成了。凤姐儿笑着说:“到底是太太聪明,这办法绝了。谁不想爬得高高的、出人头地啊?放着半个主子的位置不坐,非得当个丫头,将来找个小子嫁了就算了。”邢夫人也笑着说:“就是这话。别说鸳鸯,就是那些管事的大丫头,谁不想这样呢。你先去,别泄露了风声,我晚饭后就来。” 凤姐儿心里盘算着:“鸳鸯那丫头一向心眼儿挺大,性格也直,虽然她那么说了,可谁知她心里愿不愿意呢。我要先走一步,太太慢点再过去,要是她答应了,那当然啥都好说;万一她不答应,太太那人疑心重,搞不好会怀疑我通风报信,让鸳鸯故意拖延时间。到时候太太再因为我之前的话生气,找我麻烦可就不好玩了。干脆咱们一起走,她答不答应,也落不到我头上。”想通了,她就笑着说:“我过来的时候,我舅母送了两笼鹌鹑过来,我让他们炸好了,本想等太太晚饭时候送过来。但我刚进门,看到小家伙们正抬车,说太太的车坏了,送去修了。咱们现在不如一起坐我的车过去,这样挺好。”邢夫人一听,就让下人准备换衣服。凤姐儿忙前忙后地伺候了一阵,两人就坐车过去了。凤姐儿又补充说:“太太您去老太太那儿,我也跟着去,但老太太要是问我为什么过来,那就不太好了。还是太太先去,我换完衣服再跟上。” 邢夫人一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兴冲冲地去找贾母。跟贾母聊了会儿家常,出来后,假装要去王夫人那儿,悄悄地从后门溜达出来,经过鸳鸯的房间。一看,鸳鸯正那儿专心致志地绣花呢,一见邢夫人来了,赶紧站起来。邢夫人笑眯眯地问她:“干嘛呢?”一边说着,一边就过去抢她手上的针线,还要仔细看看她绣的花:“哎呀,这花儿绣得越来越好啦!”放下针线后,又上下打量了鸳鸯一番。只见她穿着件半新的藕色小袄,配上青色坎肩,下面是一条水绿色的裙子。腰细背薄,小脸儿像鸭蛋一样圆润,黑油油的头发,高高的鼻梁,脸颊上还有几颗小雀斑,显得俏皮可爱。 鸳鸯被她这么一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就好奇地问:“太太,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啊?”邢夫人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出去。然后她坐下来,拉着鸳鸯的手,笑着说:“我过来是给你道喜的。”鸳鸯一听,心里已经有数了,脸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不说话。邢夫人继续说:“你知道老爷身边没人可靠,想买一个吧,又怕买来的人不干净,毛病多,买了没几天又闹腾。所以想在府里挑个家生女儿,但又没合适的,不是长得不好看就是性格不好;这个优点有了,那个优点又没了。我观察了半年,就你是最出色的:模样好,性格好,温柔又可靠。我想跟老太太说说,让你进老爷屋里,当个姨娘,又风光又尊贵。你一向要强,俗话说‘金子还是金子换’,没想到老爷看上你了!你这一进去,不仅实现了你的大志,还能让那些看不上你的人闭嘴。跟我一起去见老太太吧!”说着,就要拉上鸳鸯走。 鸳鸯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死活不肯伸手。邢夫人一看她害羞成这样,就开导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又不说话,只管跟着我就行了呗。”鸳鸯还是低着头,不动地方。邢夫人一见她这样,又说了:“难道你真不愿意?那可真是傻到家了。放着主子奶奶不当,偏要做小丫头!三年两载的,顶多配个小伙子,还是个奴才。你跟咱们走,知道我脾气好,不会欺负你,老爷对你们也好。一年半载后,再生个娃娃,你就和我平起平坐了。家里的人,你想指使谁,谁敢不动?放着现成的主子不做,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鸳鸯还是低着头,就是不说话。邢夫人又劝:“你平时挺爽快的,怎么突然磨叽起来了?有什么心事,尽管说,我保证让你称心如意。”鸳鸯还是不开口。邢夫人笑着又说:“看来你是不好意思开口,等着你爸妈来问你了?这也说得过去。我去问问他们,让他们来问你,有什么话尽管跟他们说。”说完,就往凤姐儿的房间去了。 凤姐儿早早地换了衣服,一看屋里没人,就悄悄跟平儿说了那事儿。平儿听了,也是一边摇头一边笑:“我看啊,这事儿不一定行得通。咱们私下聊天的时候,他那想法听着就不大可能实现。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凤姐儿点头说:“太太肯定要来这屋商量。如果她同意还好,不同意的话,那不是白费劲,还让你们看着笑话。你去跟她们说,炸点鹌鹑,再弄几个小菜,准备吃饭。你现在先去别处转转,等她们走了你再回来。”平儿听了,就按照凤姐儿说的告诉了那些婆子们,然后自己轻轻松松地逛到园子里去了。 鸳鸯一看邢夫人走了,心想肯定得去找凤姐商量,搞不好还会有人来问她,干脆躲躲吧。她就找到琥珀说:“老太太问起我,你就说病了,没吃早饭,去园子里溜达溜达就回来。”琥珀点头答应了。鸳鸯就跑到园子里到处逛悠。没想到,碰上了平儿。平儿四周一看没人,就逗她说:“新姨娘光临啦!”鸳鸯一听,脸腾的一下红了,生气地说:“好啊,你们合伙儿算计我!我找你们主子算账去!”平儿一看鸳鸯脸色不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把她拉到枫树底下的石头上坐下,把凤姐刚才来来回回的情形、说的话,从头到尾都跟鸳鸯说了。 鸳鸯听了,脸又红了,冷笑着对平儿说:“我本来以为我们这些姐妹,像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麝月、翠墨,还有跟史姑娘的翠缕,去世的可人和金钏,离开的茜雪,还有你和我,咱们从小到大,什么悄悄话没说过,什么秘密没分享过?现在虽然都长大了,各有各的生活,但我心里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什么话、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们。这话我先放在你心里,别告诉凤姐:哪怕大老爷要娶我为小老婆,就算太太现在去世了,他明媒正娶我做大老婆,我也不会答应!” 平儿刚想开口,突然山石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哈哈,这小妮子脸皮真厚,不怕硌牙啊!”平儿和鸳鸯俩人一愣,赶紧起身绕到山后头,一看,原来是袭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袭人好奇地问:“啥事儿啊?也让我听听。”说着,三人就坐在石头上。平儿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袭人听后说:“咱们本来不该议论这个,不过这大老爷也太过分了。稍微长得周正点的,他就放手不了。”平儿说:“你不愿意的话,我给你出个主意。”鸳鸯忙问:“啥主意?”平儿调皮地一笑:“你就告诉老太太,说已经许给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会再纠缠了。”鸳鸯瞪大眼睛,不满地说:“哼,瞧你说的,前阵子你主子不也是胡说八道?没想到今天竟然成真了。”袭人笑着接话:“他们俩都不愿意,我看不如告诉老太太,说把你许给宝二爷了,这样大老爷也就死了心。”鸳鸯气得脸红心跳,骂道:“这两个家伙,真是坏透了!人家有难题,指望你们帮忙解决,结果你们倒好,一个接一个地开我玩笑。你们以为自己都有了归宿,将来都能当上小妾。可在我看来,这世上事儿,未必都那么称心如意。你们还是收敛点吧,别高兴得太早了!” 俩人一见她急赤白脸的,赶紧赔笑脸说:“好姐姐,别误会。咱们从小就像亲姐妹一样,私下里开个玩笑而已。你有什么打算,告诉我们,我们也安心。”鸳鸯翻了个白眼:“什么打算不打算的,我不去不就结了。”平儿直摇头:“你不去,恐怕没那么容易消停。你又不是不知道大老爷的脾气。现在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他不敢拿你怎么样,但你总不能跟老太太一辈子吧?早晚得出去。到那时候,他可就不会手软了。”鸳鸯冷笑一声:“老太太在一天,我就待一天;老太太走了,他还得守三年孝呢,哪有娘刚走他就找小老婆的?三年后是什么样,到时再说。就算真的走投无路,我剪掉头发当尼姑去,再不济,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人,又能怎么样?图的个清静自在!” 平儿和袭人相视一笑:“这丫头脸皮厚了,什么都说得出口。”鸳鸯撇撇嘴:“都这样了,害臊也没用。你们不信,就看着吧。太太还让我去找我爹娘呢,我看他上南京去找去!”平儿说:“你父母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但总能找到;还有你哥嫂在这儿。可惜你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不像我们两个,孤孤单单的。”鸳鸯挺直腰板:“土生土长的怎么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啊?我不愿意,难道还能逼死我爹娘不成!”正说着,她嫂子走了过来。袭人说:“他们当时找不到你爹娘,肯定跟你嫂子说了。”鸳鸯哼了一声:“那个三八,专爱拍马屁,听到这事儿,她不巴结才怪!”说话间,她嫂子已经到了跟前,笑着说:“找遍了都没找到,原来姑娘你跑这儿来了!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平儿与袭人连忙起身让座。他嫂子却笑着说:“姑娘们,你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聊两句。”袭人和平儿都装傻,笑着说:“聊什么呀,这么急?我们这儿正玩猜谜呢,等我们玩完了再去吧。”鸳鸯问:“什么事儿,你就说嘛。”他嫂子笑着回答:“你跟我来,到了那儿我再告诉你,保证是好消息。”鸳鸯说:“是不是太太跟你说的那事儿?”她嫂子笑着回答:“姑娘既然都知道了,还逗我干嘛!快来,我慢慢跟你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儿!” 鸳鸯一听到这话,腾地一下站起来,冲着她嫂子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手指着鼻子骂开了:“你给我闭嘴,赶紧滚蛋,这里不欢迎你!什么‘好听话’?哪门子‘喜事’?成天羡慕别人家的丫头攀上高枝儿,一家人都靠着她胡作非为,都把自己当小老婆了!看红了眼,还想着把我推进火坑里呢。我要是风光了,你们在外头称王称霸,自己封自己个舅爷;我要是落魄了,你们就把脖子一缩,爱死不死随我去了!”一边骂,一边眼泪就下来了。平儿和袭人赶紧过来拉住她,劝慰起来。 他嫂子脸上挂不住,就开腔了:“愿意不愿意你痛快说,别扯这扯那的。老话儿不是说了嘛,‘当着矬子别谈矮。’姑娘骂我,我忍了,没敢回嘴;但这俩姑娘又没招你惹你,你‘小老婆’前‘小老婆’后的,别人脸上能好看吗?”袭人和平儿赶紧说:“哎,你这话可别乱讲,他根本不是冲我们来的。别把事儿往咱们身上扯,你听听哪位太太、太爷说过要封我们做小老婆?再说了,咱们俩也没家人在这儿撑腰,敢胡作非为。他爱骂谁就骂谁,咱们不用往心里去。”鸳鸯说:“他骂了我,自己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就拿你们俩来说事。幸亏你们俩明白,要不然我那会儿急得都没分清是非,他就抓住机会挑拨离间!”他嫂子觉得自己没面子,气呼呼地走了。鸳鸯还是气得直骂,平儿和袭人劝了她半天,她才消气。 平儿好奇地问袭人:“你躲哪儿去了?我们都没瞧见你啊。”袭人回答:“我去看四姑娘家的宝二爷,结果晚了一步,听说他回家了。我纳闷怎么没碰上,想去找林姑娘,又有人说他没去那儿。我正迷糊着,估计他出园子了,刚好你从那边过来。我躲了一下,你也没瞧见。后来他又回来,我从树后溜到假山后面,结果我倒看见你们俩聊天了,谁知道你们四个眼睛就是没看到我。”话音未落,背后传来笑声:“四个眼睛没见你?我们六个眼睛也没见你呢。” 三人一惊,回头一看,猜猜是谁?原来是宝玉。袭人先笑了:“找你半天了!你躲哪儿去了?”宝玉笑着说:“我从四妹妹那儿出来,看见你走过来,猜想你是找我,我就躲起来逗你玩。看你仰头过去了,进了院子又出来,到处问人,我在旁边笑得不行。等你走近,吓你一跳。后来见你也躲躲藏藏的,我就知道你也在逗人。我探出头一看,是他们俩,我就绕到你后面。你走了,我也躲在你躲的地方了。”平儿笑着说:“咱们再找找看,说不定还能找出俩人呢。”宝玉笑道:“这可真没有了。” 鸳鸯知道宝玉听到了这些话,就假装躺在石头上睡觉。宝玉推推她,笑着说:“这石头太凉了,咱们回屋睡觉不是更好吗?”一边说,一边拉起鸳鸯。他还赶紧叫平儿回家喝茶,和袭人一起劝鸳鸯离开,鸳鸯这才站起来。他们四个一起去了怡红院。宝玉把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心里觉得鸳鸯挺委屈的,就默默地躺在床上,让他们三个在外屋说说笑笑。 另一边,邢夫人好奇地问起凤姐鸳鸯的老爹是谁,凤姐儿就答:“她爹叫金彩,跟她妈都在南京看房子,很少上这儿来。她哥文翔现在给老太太当买办,她嫂子则是老太太那边的浆洗头头。”邢夫人一听,赶紧把金文翔的媳妇叫过来,详细说了这事儿。那媳妇高兴得不得了,兴冲冲地去找鸳鸯,心想一说准成,哪知道鸳鸯不仅给她脸色看,还把她给骂了一顿,袭人和平儿也跟着说了几句,她羞愧地回来了。就对邢夫人抱怨:“没戏,那丫头把我给骂了。” 凤姐儿在旁边,她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还帮着骂我,说了我一大堆不懂事的话,这我可怎么回去交差啊?太太和老爷商量商量再买一个吧,那小蹄子福气没这么大,我们也没那么好的运气。”邢夫人听后说:“袭人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她们又知道啥?”又问:“还有谁在场?”金家的说:“还有平姑娘。”凤姐儿立刻说:“你怎么不给她一嘴巴子让她滚回来?我一出门,她就去逛了,回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她肯定也跟着乱说一气。” 金家的说:“平姑娘没在跟前,不过远远看着像她,但也不太确定,我就是随便猜的。”凤姐儿立刻让人去找:“快去把她给我找来,告诉她说我回来了,太太也在,让她赶紧过来。”丰儿忙过来报告:“林姑娘派人请了三四次,他才去;奶奶一进门,我就让他去了。林姑娘还说:‘告诉奶奶,我有事找他。’”凤姐儿听后算了,还故意说:“天天找他,能有什么事?” 邢夫人没办法,吃完饭就回家了,晚上把事儿跟贾赦一说。贾赦琢磨了一下,赶紧把贾琏叫过来,说:“南京的房子还有人守着呢,不只一家,赶紧把金彩叫来。”贾琏回道:“上次南京来信说,金彩已经傻了,那边连棺材钱都给了,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就算活着,也是糊涂的,叫来也没用。他老婆还是个聋子。”贾赦听了一瞪眼,骂了一通:“混账东西,没天理的货,怎么就你这么清楚!还不快滚!”把贾琏吓跑了。过了一会儿,又叫人传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等着,不敢回家,也不敢见他爹,只能干等着。金文翔来了,小厮们直接把他带进二门里,过了好半天,才出来。贾琏不敢多问,等了一会儿,听说贾赦睡了,才敢过去。晚上凤姐儿告诉他,这才弄明白了。 鸳鸯一整夜都没合眼。第二天,她哥回来跟贾母说想带她回家玩玩,贾母答应了,让她回家。鸳鸯其实不想去,但怕贾母多想,就只能硬着头皮出门。她哥就把贾赦的意思告诉她,还答应她会给她多少风光,让她做姨娘,可鸳鸯就是死活不答应。她哥没辙,只好回去跟贾赦说。贾赦一听就恼了,说:“我早就说过,让你女人去说服她。就告诉她:‘自古嫦娥爱少年’,她肯定是嫌我老。说不定她是看上宝玉或者贾琏了,让她死了这条心。我要是不要她,以后谁敢要她?这是第一。第二,老太太那么疼她,将来给她找个好归宿。让她好好想想,不管她嫁给谁,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除非她死了,或者一辈子不嫁人,我才会服她!否则,让她早点改变主意,好处多的是。”贾赦说一句,金文翔就应一声“是”。贾赦还警告他:“别骗我,明天我还要让你太太去问她。你们说了,她不答应,你们没错;要是她答应了,你们就小心点!”金文翔连忙答应,回到家后,迫不及待地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他老婆,也没等她转达,就直接去找鸳鸯说了。鸳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想了一下,就说:“我就是愿意去,也得你们带我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她哥和他老婆一听,以为她回心转意了,都高兴得不得了,他老婆马上就带她去见贾母了。 刚好那时候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宝钗她们一群姐妹,还有几个外头有头有脸的媳妇,都在贾母那儿逗她开心呢。鸳鸯一看这阵仗,赶紧拉上她嫂子,俩人噗通一声跪在贾母面前,一边哭一边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她嫂子怎么讲,今天她哥哥又怎么说的,全盘托出。她说:“就因为我不同意,大老爷竟然说我‘迷恋宝玉’,不然的话,就是等着嫁人,就算我飞上九天,这一辈子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我早晚得报仇。我这心已经横了,就在这儿当着大家的面发誓,我这一辈子,哪怕宝玉是金是银是天王是皇帝,我都不嫁人!就算老太太逼我,我也宁愿一头撞死,绝不屈服!就算老太太走了,我也不跟我爹娘哥哥走,要么死了,要么剪掉头发当尼姑去!你要说我不真心,那我现在就发誓:天地鬼神、太阳月亮都在看着!我嗓子里头长了疥疮!”说这话时,鸳鸯袖子里藏着把剪子,一边说一边动手剪自己的头发。那些婆子丫鬟一见,急忙来拉她,但已经剪下半绺了。众人一看,幸好鸳鸯头发多,没剪透,连忙帮她把头发挽起来。 贾母一听说完,整个身子气得直哆嗦,嘴里不停念叨:“我总共就这么一个信得过的,他们居然还打主意!”一看到王夫人站在旁边,就冲着她开火:“你们这些人,原来都是在骗我啊!表面孝顺,背地里算计我!好东西要,好人也要。就剩这个小丫头片子,我待她好点,你们就嫉妒得不行,非得把她弄走,好控制我!”王夫人赶紧站起来,大气不敢出。薛姨妈见王夫人也被责怪,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劝。 李纨一听这话,拉着小姐妹们赶紧走了。探春是个有心机的,知道王夫人虽然有委屈,但哪敢辩解,薛姨妈是亲妹妹,自然也不方便辩,宝钗更不便为姨妈辩,李纨、凤姐、宝玉更是不敢吱声。这时候,迎春比较老实,惜春年纪小,俩人就在窗外听了一会儿,然后笑眯眯地进来,对贾母说:“这事跟太太有什么关系啊?老太太想想,大伯子的事,小婶子能知道吗?” 忙不迭地,贾母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哎呀,我这老糊涂了。姨太太,你可别笑话我哟!你这位姐姐,那是孝顺得很,可不像我们那位大太太,就只知道怕老爷,对婆婆也就是应付应付。我真是委屈她了。”薛姨妈只是连连点头“嗯嗯”,又开了句玩笑:“老太太您偏心眼儿,疼小儿子媳妇,那也是人之常情嘛。” 贾母忙摆手:“哎,我哪有偏心啊。”说完,又转头问宝玉:“宝玉啊,我之前错怪了你娘,你咋也不帮我提醒提醒,让你娘受委屈了不是?”宝玉笑着回答:“我偏向娘亲,那还能说大爷大娘的不是吗?毕竟错就一个,娘不认账,那推给谁呢?我还巴不得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可老太太又不会信。” 贾母听了,笑得更开心了:“你这孩子,说得也有道理。”然后她对宝玉说,“快,给你娘跪下,跟她说:太太,您别再委屈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就看着宝玉份上,原谅我吧。”宝玉一听,赶紧走过去,就要跪下。王夫人一见,忙笑着把他拉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难道要让老太太给我赔礼不成?”宝玉连忙起身。 贾母哈哈笑着说:“凤姐儿,怎么也不提提我啊?”凤姐儿笑眯眯地回:“我可没怪老太太,反而是老太太找上我了?”贾母一听,大家都跟着笑起来:“这事儿新鲜,咱们听听这‘不是’是什么!”凤姐儿接着说:“谁让老太太这么会调教人呢?把人调教得跟水葱似的,谁看了不想要?幸亏我是孙子媳妇,要是我是个孙子,早就抢了,还等现在?”贾母笑着问:“那这岂不是我的错了?”凤姐儿调皮地说:“那当然啦!”贾母笑着说:“那好,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凤姐儿玩笑道:“下辈子我托生成男人,再要吧。”贾母笑哈哈地说:“那你拿去,给琏儿放屋里,看他那没脸的公公还敢不敢要!”凤姐儿笑着说:“琏儿不配,就配我和平儿这对‘烧糊了的卷子’,咱们就这么凑合着过吧。”大家听了一阵大笑。这时候,丫鬟来说:“大太太来了。”王夫人赶紧出去迎接。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见! 第47章 呆霸王薛蟠调情不成反遭毒打 王夫人一听说邢夫人来了,赶紧跑出去迎接。邢夫人还不知道贾母已经知道了鸳鸯那档子事,正打算来探探虚实,结果刚进院子,就有几个婆子偷偷告诉她了,她这才明白过来。她想回去吧,里面的人已经知道了,又看到王夫人出来接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她先给贾母请了个安,结果贾母理都不理她,她自己心里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凤姐儿早就找了个借口躲开了。鸳鸯也自己回房生闷气去了。薛姨妈和王夫人她们,怕邢夫人下不来台,也都悄悄地走了。邢夫人这时候也不敢离开。等到没人的时候,贾母才说:“我听说你又是帮你老爷说媒来了。你这个人‘三从四德’做得倒挺像样,但这贤惠也做得太过头了吧!你们家现在孩子都一大堆了,你还怕他发脾气。我听说你还是挺纵容你老爷的坏脾气。” 邢夫人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急匆匆地说:“我劝了他好几次,他就是不听。老太太您还能不知道吗?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啊。”贾母瞪大了眼睛,说:“他逼你杀人,你也去杀吗?你好好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就是个老实人,还总是病病殃殃的,家里家外哪一样不是她在操心?你作为儿媳妇,虽然帮忙,但也总是‘忙完这个忙那个’。我现在自己已经减少了很多事情,他们两个有时候做得不到位,还好有鸳鸯这孩子,心细如丝,我有些事情她都能想到,该要的东西她就去要,该添置的她就悄悄告诉下人去添。如果鸳鸯不是这样,那我们这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知道得忽略多少事情。难道我还得自己亲自去操心吗?还是每天想着怎么跟他们要点这个要那个?我这屋里就她一个,年纪也不小了,我做事的风格她都知道。她也不去跟别人要衣服,要银子,所以这几年,家里的事情她说了算,从你小婶到你媳妇,再到家里的其他人,都信她的话。所以我不光自己省心,连你小婶和媳妇也跟着省心。有了她,就是你们想不到的,我也不会缺什么,也不会生气。现在她要走了,你们又打算找谁来服侍我?就算你们找来一个像珍珠一样的人,如果不会说话也没用。我正打算派人去跟你老爷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让他尽管去买,但这个丫头,不行!我要她留下服侍我几年,就像她一直服侍我尽了孝一样。你来得正好,就去说吧,这样更稳妥。”说完,又吩咐下人:“把姨太太和姑娘们都叫来。刚才说得正高兴,怎么又都散了!”丫头们连忙去叫人,大家也赶紧回来了。 薛姨妈冲那丫鬟说:“我刚到,又要去哪儿啊?告诉她们我睡了。”那丫鬟撒娇道:“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啊!我们老太太正生气呢,您老不去,这事儿解决不了。就当心疼我们一下嘛!您老要是怕走路,我背您老去!”薛姨妈笑着回:“小鬼头,你怕什么?老太太顶多骂几句。”说完,就只能跟着这个小丫头去了。 贾母赶紧让她坐下,笑着说:“咱们打牌吧?姨太太手气也该旺旺了,咱们一起玩,别让凤丫头把咱们都赢了。”薛姨妈笑着说:“对啊,老太太帮我看牌。咱们四个一起玩,还是再加一两个?”王夫人笑着说:“何止四个人?”凤姐儿提议:“再加一个,更热闹。”贾母说:“叫鸳鸯过来,让她坐在下手,姨太太眼神不好,让她帮咱们看看牌。”凤姐儿笑了一声,对探春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不学学算命?”探春反问:“这会儿你不想着怎么赢老太太几个钱,反而想算命?”凤姐儿说:“我正想算算今天要输多少呢,我还想赢?你看看,牌局还没开始,周围都布好了局。”这话把贾母和薛姨妈逗得哈哈大笑。 这时鸳鸯姑娘也来了,她直接坐到了贾奶奶旁边。鸳鸯下面就是凤姐儿。地上铺着红彤彤的毡子,大家洗牌喊幺,五个人一起打牌,玩得不亦乐乎。鸳鸯一看,贾奶奶的牌差一点就赢了,只差一张二饼,就偷偷给凤姐儿使了个眼色。凤姐儿正轮到发牌,她故意磨蹭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我这牌啊,肯定是被姨妈藏着掖着了,我要是不发这张牌,那可真就顶不上去了。”薛姨妈说:“我这儿可没藏着你的牌哦。”凤姐儿回道:“回头我可得好好查一查。”薛姨妈大方地说:“查吧查吧,你先放这儿,我看看是什么牌。”凤姐儿就把牌递给薛姨妈,薛姨妈一看,原来是二饼,就乐了:“我还不稀罕它呢,就怕老太太手气太好了。”凤姐儿一听,赶紧笑着说:“哎呀,我发错了!”贾母已经笑得把牌扔了,说:“你敢拿回去?谁让你发错的?”凤姐儿调皮地说:“我这是要算命呢,自己发的牌,可不能怪别人。”贾母笑着调侃:“那你自己打自己嘴巴,自己问问自己吧。”又转头对薛姨妈说:“我可不是小气想赢钱,就是图个彩头嘛。” 薛姨妈笑着说:“我们才不会那么想呢,谁那么傻帽,会说老太太爱钱啊?”凤姐儿正数着钱,一听到这话,赶紧把钱揣回兜里,冲着大家笑着说:“行了行了,我这不是贪图赢钱,就是图个彩头。我就是有点小气,输了就数数钱,赶紧收起来吧。”贾母向来都是让鸳鸯洗牌的,她和薛姨妈聊得正开心,没注意鸳鸯没动手。贾母就问:“你怎么生气了,连牌都不帮我洗了?”鸳鸯拿起牌,笑着说:“奶奶不给钱啊!”贾母乐了:“她不给钱,那是她运气好!”然后就让小丫头把那一吊钱拿过来,小丫头真的就拿了,放在贾母旁边。凤姐儿笑着说:“给我吧,照数给就是了。”薛姨妈笑着说:“凤姐儿就是小气,不过就是玩玩嘛。”凤姐儿听罢,站起来拉住薛姨妈,回头指指贾母放钱的木箱子,笑着说:“姑妈看看,那里面不知道被我赢了多少。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的钱就自己往我这儿跑。等这一吊钱也进去了,牌也不用打了,老祖宗气也顺了,我也有正事要忙了。”她还没说完,大家就笑得停不下来。正聊着,平儿担心钱不够,又送来一吊。凤姐儿说:“别放我这里了,放老太太那儿吧。一起收进来省事,不用跑两趟,箱子里的钱也省得麻烦。”贾母笑得把牌都扔桌子上了,推着鸳鸯,笑着说:“快把她嘴撕了!” 平儿听了,笑眯眯地放下钱,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刚到院子里,就碰上贾琏,他问:“太太呢?老爷让我请你过去。”平儿笑着回答:“老太太那儿站了大半天了,还没挪窝呢。你趁早别掺和了。老太太刚生气完,二奶奶逗了她半天才稍微好点。”贾琏说:“我过去就说我来问问老太太,十四号去不去赖家,好准备轿子。顺便把太太也请了,一举两得。”平儿笑着说:“我看你就别去了。家里头太太、宝玉都挨批了,你现在又去凑热闹。”贾琏说:“事情都解决了,还能怎么样?再说跟我没关系。而且老爷亲自让我请太太,我要是派人去了,万一老爷知道了,肯定得找我麻烦。”说完就走了。平儿想想也有道理,就跟着贾琏过去了。 到了堂屋,平儿放轻脚步,往里间偷偷看,看见邢夫人站在那儿。凤姐儿眼尖,先看到了,冲她使了个眼色,不让进去,又冲邢夫人使了个眼色。邢夫人不好走,就倒了一碗茶,放在贾母面前。贾母一转身,贾琏没来得及躲,贾母就问:“外头是谁啊?怎么像个小子伸头伸脑的?”凤姐儿赶紧站起来说:“我也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影了。”一边说一边起身出去。 贾琏赶紧进去,陪笑着说:“我想问问老太太十四号能不能出门,好准备轿子。”贾母说:“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搞什么鬼鬼祟祟的?”贾琏陪着笑说:“看老太太玩牌,不敢打扰,就让媳妇出来问问。”贾母说:“就忙这一会儿?等他走了,你问他多少都行。你以前什么时候这么小心过?今天这是来当耳报神还是探子啊?吓了我一跳。真是个下流东西!我媳妇还在玩牌呢,有的是时间,你回去再和赵二家的商量怎么整治你媳妇吧!”大家都笑了。 鸳鸯笑着说:“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提赵二家的了。”贾母也笑着说:“可不是吗?我哪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我就生气。我从嫁到这门,当重孙媳妇,到现在也有个重孙子媳妇了,五十四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就从没经过这些破事儿。你们都别在这儿了!” 贾琏大气不敢出,赶紧脚底抹油开溜了。平儿在外头站着,偷笑说:“早就告诉你不听,这下子自投罗网了吧。”话音未落,邢夫人也出来了。贾琏忙不迭地说:“全都是老爷惹的祸,现在却要我和太太背黑锅。”邢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人家为了老子连命都敢豁出去,你才说了几句就满腹牢骚。你给我收敛点!最近一直闹脾气,小心他修理你。”贾琏连忙赔笑:“太太,您快过去吧,人家都催我好半天了。”一边说,一边送着他妈妈往那边去了。 邢夫人就简单提了几句刚才的话,贾赦没辙,心里还挺不好意思的,就从那时候起,他假装生病,不敢去见贾母,只让邢夫人和贾琏每天去问个好。他还得到处派人去找,最后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叫嫣红,把她收在家里,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 打了半天牌,晚饭后才消停。这两天也没啥新鲜事。一转眼,十四号到了,天刚蒙蒙亮,赖大的媳妇又跑来请。贾母心情正好,拉着王夫人、薛姨妈和宝玉他们一大家子,去了赖大花园。在那儿坐了一会儿,这花园虽然比不上大观园,但也挺漂亮宽敞,泉水、石头、树木、楼台亭子,有几处特别吸引人。外面的厅里,薛蟠、贾珍、贾琏、贾蓉还有几个亲戚都来了。赖家还请了几个现任官员和几个富家子弟陪着。其中有个柳湘莲,薛蟠上次见过一次,就忘不掉了。听说柳湘莲喜欢唱戏,还都是些生旦风月戏,薛蟠误会了,以为他是那种风流倜傥的人,正想交朋友,又找不到机会。今天正好碰上,高兴得不得了。贾珍他们也对柳湘莲有点耳闻,酒一上头,就请他唱了两出戏。唱完,大家就搬个凳子坐一块儿,东拉西扯地聊天。柳湘莲出身世家,书没读好,父母早逝,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喜欢舞枪弄剑,赌博喝酒,啥都干。他人长得俊,年纪又轻,不认识他的人,都当他是个戏子。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和他关系不错,今天请他来陪客。没想到喝完酒,别人都还好,薛蟠又犯了老毛病。他心里不爽,想找个机会开溜。赖尚荣却说:“宝二爷刚才嘱咐我,刚进门时人太多不方便说话,让我告诉你散场别走,他还有话跟你说。你非走不可,等我把他叫出来,你们见一面再走,跟我没关系。”说完,就让下人去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她,请宝二爷出来。那下人就去办事了。 宝玉刚泡完一杯茶,就瞧见他出来了。赖尚荣一见宝玉,忙笑眯眯地打招呼:“好叔叔,这事儿就交给你啦,我得去招呼别人了。”说完,一溜烟地走了。宝玉拉着柳湘莲进了书房坐下,问他:“最近有去秦钟的坟上看看吗?”湘莲回答:“当然去了,前阵子我们几个去放鹰,离他坟地还有两里地呢。我心想,这夏天雨水多,他那坟头可能撑不住,就悄悄溜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有点儿松动了。我一回家就凑了点钱,第三天一早就雇了两个人去修整了一下。”宝玉听后感慨:“难怪呢。上个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塘里长了莲蓬,我摘了十个,让焙茗拿到他坟上去供。回来我还问他:‘是不是被雨水冲坏了?’他说:‘不仅没坏,反而比上次还新。’我就在想,肯定是你们这些朋友新修过的。我只是恨自己天天被困在家里,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这个不让做,那个不让动的,能说不能做。虽然有钱,但我也花不了啊。” 柳湘莲说:“这事儿不用你瞎操心,外面有我呢,你心里有数就行啦。现在十月初一,我已经准备好了上坟的钱。你懂的,我穷得叮当响,家里啥也没有;就算偶尔有几个子儿,也是来得快去得快。不如现在就留点钱,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宝玉说:“我正想这事儿呢,打算让焙茗去找你。但你又经常不在家,我知道你像浮萍一样到处漂泊,没个准地方。” 柳湘莲说:“你不用特意找我,咱们各尽各的义务就行。我打算现在出去溜达溜达,三年五载再回来。” 宝玉一听,急忙问:“这是为啥啊?”柳湘莲冷笑一声:“我的心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得走了。”宝玉说:“好不容易见一面,晚上一起散散心不好吗?”湘莲说:“你那个表哥还是那副样子,再坐着说不定会出啥事儿,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宝玉想了想,说:“既然这样,回避一下确实好。不过,如果你真的要走远门,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别偷偷摸摸地走了。”说着,宝玉眼圈都红了。柳湘莲说:“当然会告诉你,你就别和别人说就行。”说完就要起身走,又补充道:“你进去吧,不用送我。” 一边说着,一边就溜达出了书房。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薛蟠在那儿瞎咋呼:“谁把小柳儿放跑了?”柳湘莲一听,火冒三丈,简直想一拳把他打趴下;但又一想,喝了酒再动手,还涉及到赖尚荣的面子,就只能忍了又忍。薛蟠突然看见他出来,就像捡到了宝贝似的,赶紧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笑着说:“我的好兄弟啊,你跑哪儿去了?”湘莲说:“我马上回来。”薛蟠笑着说:“你这一走,大家都没意思了,好歹坐下歇会儿,给我个面子嘛!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交给我这哥哥,不用急。有了我这么个哥哥,你想当官发财都不是难事。”湘莲看着他这副德性,心里又恨又气,灵机一动,拉着他到了个清静地方,笑着说:“你对我好,是真心还是假意啊?”薛蟠一听,乐得心花怒放,斜着眼说:“好兄弟,你怎么能这么问呢?我要是假意,立马让我死在这儿。”湘莲说:“既然这样,这里不方便。咱们先坐下,我走了之后,你再出来,跟我去我住的地方,咱们干脆喝个通宵。我那儿还有俩超级棒的小家伙,还没出过门呢。你也不用带什么人,到那儿,伺候的人都有。”薛蟠一听,高兴得酒都醒了一半,问:“真的吗?”湘莲笑着说:“怎么样?我用真心对你,你反而不信了。”薛蟠忙笑着说:“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信呢?既然这样,我不认识路,你先走了,我上哪儿找你去?”湘莲说:“我住北门外,你愿意离开家,到城外住一夜吗?”薛蟠说:“有你在,我要家干吗?”湘莲说:“那好,我在北门外桥上等你。咱们先吃饭,你看我走了你再走,他们就不会注意了。”薛蟠听了,连忙点头答应。 俩人又坐回桌子边,喝了一会儿酒。薛蟠有点儿按捺不住了,一个劲儿的偷瞟湘莲,心里美滋滋的,左一壶右一壶的,不用别人劝,自己喝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中,酒已经喝得有八九分醉了。湘莲起身走出去了,趁别人没注意,溜到门外,叫小厮杏奴:“你先回家吧,我待会儿就回城外。”说完,翻身上马,直接出了北门,在桥上等着薛蟠。没过多久,薛蟠骑着马,老远就赶来了,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左右乱晃。等他经过湘莲身边,光顾着往远处看,没注意近处。湘莲又好笑又好气,于是也策马跟了上去。薛蟠往前一看,发现人越来越少,就掉转马头回来,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了湘莲,仿佛捡到了宝贝似的,忙笑着说:“我说你是个说话算数的。”湘莲笑着回应:“快走,别让人跟着咱们,那就不好玩了。”说着,他率先加快了马速。薛蟠也赶紧跟上。 湘莲一看前面都没啥人啦,还有一片苇塘,就跳下马,把马绑在树上,冲着薛蟠笑嘻嘻地说:“你下来,咱们得先发誓。以后谁要变心了,告诉别人,就得兑现誓言。”薛蟠一听,笑着说:“这主意不错。”赶紧也下马绑好,跪在地上发誓:“我要是时间长了变心了,去告诉别人,天打雷劈。”话音还没落,突然“咣”的一声响,感觉像被铁锤砸了一下,眼前一黑,金星直冒,就晕倒在地。湘莲走过去一看,知道他不太经打,就用了点力气,在他脸上拍了几下,立刻他就像开了个水果店一样。薛蟠想爬起来,又被湘莲轻轻一点,又摔倒了。他嘴里还不停地说:“咱们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你不乐意,好好说嘛,干吗骗我出来打我?”一边说一边还骂。湘莲说:“你这眼睛是瞎的吗?看看柳大爷我是谁!你不求饶,还敢伤我!我打死你也没用,给你点颜色瞧瞧。”说着,拿起马鞭,从后背到小腿,一下一下地抽了三四十下。薛蟠的酒劲早就吓跑了,疼得他“哎哟”直叫。 湘莲一脸得意地冷笑说:“哼,原来你也就会这点儿本事。”说着,一把抓住薛蟠的左腿,往泥泞的苇丛里拖了几步,让他滚得一身泥水,然后问:“认识我了吧?”薛蟠一声不吭,只在那儿哼哼。湘莲又扔了鞭子,拳头雨点般砸在他身上,薛蟠疼得满地打滚,大喊:“肋骨断了!我知道你是好人,都是我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湘莲说:“别扯别人,就说说现在吧。”薛蟠忙不迭地说:“现在没说的,你就是好人,我错了!”湘莲还不满意:“说软乎点,就放你一马。”薛蟠哼哼着叫:“好兄弟!”湘莲又给了他一拳。薛蟠“哎呦”一声,改口叫:“好哥哥!”湘莲又是两拳。薛蟠连忙求饶:“好老爷!我眼瞎了,以后我一定敬你怕你!”湘莲说:“把这水喝两口。”薛蟠一脸苦相:“这水太臭了,怎么喝得下去!”湘莲又要动手,薛蟠忙说:“我喝我喝!”赶紧低头喝了一口,结果“哇”的一声全吐出来了。湘莲说:“这破玩意儿,喝完了我放你走。”薛蟠连忙磕头:“求求你,放过我吧,这真喝不下去。”湘莲嫌弃地说:“这味儿,差点儿把我熏晕了!”说完,丢下薛蟠,牵着马走了。薛蟠见湘莲走了,才松了口气,心里后悔不迭,不该错认了人。想要爬起来,全身却疼得要命。 谁想到贾珍他们酒席上突然发现贾薛二位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地方都没影儿。有人说好像看到他们俩晃晃悠悠出了北门。薛蟠的手下平时都怕他,他一发话不让跟着,谁敢去找啊。最后还是贾珍不放心,让贾蓉带着一群手下到处找,一直找到北门外,下了桥走了两里多地,忽然发现薛蟠的马在一旁的苇坑边。大家都说:“行了,有马肯定有人。”一窝蜂地跑到马跟前,只听到苇丛里有人哼哼。大家赶紧跑过去一看,薛蟠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肿得跟个包子似的,全身泥巴滚滚,跟个泥母猪没两样。贾蓉心里已经有谱了,赶紧下马让人把薛蟠扶起来,笑着说:“薛大叔天天风流快活,今天怎么风流到苇子坑里去了?肯定是龙王爷看上你风流,想让你当驸马,结果你却撞到龙角上了!”薛蟠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爬不上马。贾蓉让人去雇了顶小轿子,薛蟠坐进去,大家一起回城。贾蓉还想把他抬到赖家继续喝酒,薛蟠死活不愿意,求他别声张,贾蓉这才答应,让他自己回家。贾蓉则回到赖家跟贾珍报告情况。贾珍知道是湘莲动的手,也笑着说:“他得吃点亏才知道厉害。”晚上散席后,他过来问候薛蟠。薛蟠就躲在卧室里装病,不见任何人。 薛姨妈和宝钗回来一看,发现香菱眼睛都哭肿了,赶紧问发生了啥事。一看薛蟠,脸上身上虽有伤,但没伤到骨头。薛姨妈心疼得要命,气得直骂薛蟠,又骂湘莲,还想告诉王夫人找人收拾湘莲。宝钗忙说:“这事儿不大,他们喝酒喝嗨了,闹矛盾很正常。谁喝多了挨几下,家常便饭。再说,咱家那几个混不吝的,谁不知道啊。妈心疼是对的,想出气也简单。等哥哥过几天好了,那些个珍大爷、琏二爷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湘莲,到时摆个酒席,让湘莲当众给哥哥道歉认错不就行了?现在要是闹得满城风雨,别人还以为妈偏心宠溺他,纵容他惹事生非呢。今天吃点亏就大动干戈,靠着亲戚势力欺负普通人。”薛姨妈一听:“我的儿啊,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刚才气昏头了。”宝钗笑着说:“这就对了。他本来就不怕妈,也不听人劝,越来越无法无天。多吃几次亏,他就老实了。” 薛蟠正躺在炕上,一边骂着湘莲,一边冲小厮们喊:“赶紧去,把他的房子给拆了,干掉他,跟他上法庭!”薛姨妈赶紧把小厮们拦住,就解释说:“湘莲那会儿喝多了,一时兴起胡说的,现在酒醒了,后悔得要死,害怕得逃跑了。”薛蟠一听这话,想知道真相如何,那就得看下一回了。 第48章 薛蟠离家远行研经商 香菱潜心拜师学作诗 薛蟠一听这话,心情算是稍微平和了点。过了三五天,虽然疼是没那么疼了,但伤口还没完全好,他就一直赖在家里装病,不好意思见亲朋好友。转眼间十月就到了,家里那些做生意的伙计们要回家过年,家里当然得摆酒给他们送行。其中有个叫张德辉的,从小就在薛蟠的当铺里帮忙,家里也攒了不少钱,今年也要回家,明年的春天才回来。他就跟薛蟠说:“今年纸札香料不够用,明年的价格肯定得涨。我打算明年先让我的大儿子上来帮忙看看铺子,然后我趁端午节前,顺路卖点纸札香扇啥的。扣掉关税那些费用,怎么也能赚个几倍的利润。”薛蟠一听,心里就开始合计:“我现在脸上这伤,出去见人怪尴尬的,想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地方去。总装病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我这么大人了,又不会文又不会武的,虽然做点买卖,但那些算盘、戥子我都没碰过,对各地的风俗人情、路途远近啥的也不了解。干脆我也凑点钱,跟张德辉出去溜达一年,赚不赚钱的无所谓,关键是躲躲羞。顺便也到处看看山水,挺好。”打定了主意,酒席一散,他就笑眯眯地跟张德辉说了这事儿,让他稍微等一等,一起出发。 晚上,薛蟠跟他妈说了一下,薛姨妈听后虽然挺高兴的,但心里又怕他在外面捅娄子,万一赔了钱是小,关键是担心他。所以她坚决不让他去,就劝他:“你最好老老实实跟着我,我比较放心。再说,咱们也不指着这个买卖,也不急需那几百两银子。”但薛蟠已经铁了心,哪里肯听话?他就抱怨:“整天说我啥也不懂,这个不会,那个不学;现在我决心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都抛开了,想要好好学做生意,你们又不让。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又不是女孩子,整天关在家里,啥时候是个头啊?再说了,张德辉那么有经验,咱们两家又是世家,我和他合作能有什么问题?就算我偶尔出错,他也会批评我、指导我,而且他对行情了如指掌,我自然要向他请教,那不是顺顺利利的吗?怎么就不让我去呢!过两天,我不告诉家里,悄悄准备一下就走了,明年赚了钱回来,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说完这番话,他一赌气就睡觉去了。 薛姨妈一听他这么说,就跟宝钗商量起来。宝钗笑着说:“哥哥要是真想正经干点事,那也不错。可他在家里说得天花乱坠,到了外面,万一老毛病又犯了,可就不好管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完全担心。他要是真能改邪归正,那是他的福气;要是改不了,妈也没别的辙了,一半靠人力,一半看天意吧。他都这么大了,要是总担心他不懂世故,不敢出门,不敢做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不是老样子。他说得那么好听,妈就干脆拿出千儿八百的银子,让他去试试看。反正有伙计帮忙,他也不敢随便骗人。再说了,他出去了,身边没了那些捧场的人,也没人给他撑腰,到了外面谁也不怕谁。有吃的就吃,没吃的就饿着,孤苦伶仃的,说不定这样子,比在家里还省心呢。”薛姨妈听后想了想,说:“你说得对,花俩钱让他学学乖也值得。”商量定了,晚上也没啥说的。第二天,薛姨妈让人把张德辉请到书房,让薛蟠好好款待人家。她自己就在后廊下,隔着窗户跟张德辉说了好多嘱咐的话。张德辉一口答应,吃完饭就走了,还回来说:“十四号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大世兄赶紧准备行李,雇好骡子,十四号一早就出发吧。”薛蟠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把这话告诉了薛姨妈。 薛姨妈、宝钗、香菱加上俩老嬷嬷,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打包行李。薛蟠的奶公老苍头,还有俩经验丰富的老仆,再加上薛蟠平时使唤的两个小厮,一大家子六口人。他们雇了三辆大车,专门用来拉行李,还雇了四个能长途跋涉的骡子。薛蟠自己骑着他家养的大铁青骡子,还准备了一匹备用马。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薛姨妈和宝钗他们半夜还叮嘱薛蟠要注意这注意那。 到了十三号那天,薛蟠先去跟他母舅告别,然后又来跟贾宅的各位告别。贾珍他们还客气地说要给他饯行,这些也就不细说了。十四号一早,薛姨妈、宝钗他们一直送到仪门,母女俩目送薛蟠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家。 薛姨妈来京城带的亲戚没几个,就四五家子人,还有两三个老妈子和小姑娘。跟着薛蟠一走,家里头就只剩下一两个男人了。薛姨妈赶紧把书房里的那些装饰品、小玩意儿还有窗帘帐子啥的都收起来,让跟着的两个男人的媳妇也搬进来住。她还让香菱把自己的房间也给收拾得严严实实的,“晚上你就跟我一起睡。”宝钗说:“妈妈你既然有这些人陪着,不如让菱姐姐跟我一起住。我们园子里空荡荡的,晚上时间又长,我晚上做点活儿,多个人不是更好吗?”薛姨妈笑着回答:“哎呀,我真是忘了,菱儿本来就应该跟你一起住。我前两天还跟你哥哥说,文杏还小,帮不上什么忙;莺儿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得再买一个丫鬟给你。”宝钗说:“买来的不知道底细,要是看走眼了,花了钱是小事,关键是闹心。还是慢慢来,打听清楚再买一个靠谱的。”说着,就让香菱收拾好被褥和化妆品,让一个老妈子和臻儿把她送到蘅芜院,然后宝钗和香菱就一起回园子里去了。 香菱对宝钗说:“我早就想跟太太说了,等大爷一走,我想跟你做个伴。可我又怕太太误会,以为我贪图园子里的好玩。没想到你竟然先提出来了。”宝钗乐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羡慕这园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一直没机会。每天匆匆忙忙地来一次,也没意思。这次就住个一年,多个伴儿,你也算圆了梦。”香菱开心地说:“好姑娘!趁着这机会,你教我作诗吧!”宝钗逗她:“你这是‘得陇望蜀’啊。我建议你慢慢来,今天刚进来,先去园东角门,从老太太开始,每个人都看看,打个招呼,不用特别告诉他们你搬进园子了。如果有人问起,你就简单说说是我带你来做伴的。回来后再去其他姑娘的房间转转。”香菱答应了,正要走,平儿急匆匆地来了。香菱忙问好,平儿也只得笑着回应。宝钗对平儿说:“我今天带她来做伴,正想告诉你奶奶一声。”平儿笑着说:“姑娘说哪里的话,我都没话说了。”宝钗说:“这才是正理。‘店房有个主人,庙里有个住持。’虽然是小事,但告诉一声,园里的守夜人知道多了两个人,也好关门守户。你回去就告诉一声吧,我不用再派人说了。”平儿答应了,又对香菱说:“你既然来了,不去拜访一下邻居吗?”宝钗笑着说:“我正打算让她去呢。”平儿说:“你先别去我们家,二爷在家生病了。”香菱答应了,先去贾母那里,其他的就不细说了。 平儿看香菱走远了,赶紧拉住宝钗小声说:“嘿,姑娘,你听说了咱们这儿的新鲜事儿没?”宝钗摇摇头:“新鲜事儿?我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帮着哥哥出门,啥也没顾得上,姐妹们好几天没见着了。”平儿笑眯眯地说:“那咱老爷把二爷打得动弹不得,你也没听说?”宝钗皱着眉头:“早晨隐约听人提了一句,也没太当真。我正想去看看你奶奶呢,你倒先来了。话说回来,他干吗挨打呀?”平儿气得牙痒痒:“还不是那个姓贾的雨村,半路上冒出来的讨厌鬼!跟咱们认识了不到十年,闹出多少乱子。今年春天,老爷不知从哪儿弄了几把旧扇子,回家一看,咱们家的那些扇子都不入眼了,立刻让人到处去找。结果就碰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石头呆子,穷得要命,他家却有二十把旧扇子,死活不肯卖。二爷好话说尽,人家才让他进家门,拿扇子看了看。二爷说那些扇子都是宝贝,全是古人的真迹。 老爷一听说,就要买下来,多少钱都行。可那石头呆子就是不肯,说宁愿饿死冻死也不卖。老爷没办法,成天骂二爷没本事。后来答应给五百两银子,先给钱再给扇子,他还不干,就一句:‘要扇子,先要我的命!’你说这怎么办?那雨村没心没肺的,一听说这事儿,就找个借口说人家欠官银,把人弄到衙门里去,说要用家产赔债,把扇子给抄来了,还当官价送来了。那石头呆子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老爷问二爷怎么弄来的,二爷就说了句:‘为这么点小事让人家破家亡,也不算什么。’老爷听了就冒火,觉得二爷顶撞他。这是头一件大事。后来还有几件小事,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都堆一块儿了,就打起来了。也没用什么板子棍子,就那么站着,不知道他用啥打了一顿,脸上都打破了两处。我听说姨太太这儿有治棒疮的药,姑娘能不能给我找两丸?”宝钗听了,赶紧让莺儿去拿了两丸给平儿。宝钗说:“既然这样,你帮我问候一声就行,我就不去了。”平儿点点头,答应了,就走了。 香菱一见到大家,吃完了晚饭,宝钗她们就去贾母那儿了,她自己则跑到了潇湘馆。黛玉那时已经好多了,一见香菱也住进园子,别提多高兴了。香菱就笑着说:“我来了,得空儿,你一定要教我作诗,那可就是我的福气了。”黛玉也笑着说:“你要学作诗啊,那就拜我为师吧。我虽然不算精通,但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香菱笑着说:“那好吧,我拜你为师,你可别嫌我烦啊。”黛玉说:“学作诗有什么难的?关键就是起承转合,中间的承和转要对称,平声对仄声,实的对虚的,虚的对实的。如果有特别好的句子,就算平仄虚实不对也没关系。”香菱笑着说:“难怪我以前翻看旧诗,有时候觉得对仗工整,有时候又觉得不对劲。还听说什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有的顺,有的又不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原来那些规矩都是浮云,最重要的还是要词句新奇。” 黛玉说:“没错,写诗嘛,词句终究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得有个好主意。要是意境真的到位了,那些词句不用怎么打扮自然就美了,这就叫‘词不害意’嘛。”香菱回道:“我就喜欢陆放翁那句‘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感觉特别真实,有趣味。”黛玉告诉她:“可别这么看诗哦。你们因为不太懂诗,所以看到这种浅显的就喜欢,但一旦陷入这种风格,就很难再提升了。听我的,要是你真想学,我这儿有《王摩诘全集》,先好好研究他的一百首五言律诗,然后是杜甫的一百二十首七言律诗,再来是李白的一百多首七言绝句。等你把这三位的诗都吃透了,再去看看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这些人的作品。你这么聪明,不用一年,保证能成为诗坛高手。”香菱一听,笑了:“那好吧,好姐姐,赶紧把书给我,我带回去晚上念几首。”黛玉就让紫鹃把王维的五言律诗拿来,交给香菱:“红圈圈的那些是我挑的,一首一首慢慢念。不懂的可以问你姐姐,或者遇到我,我随时给你讲解。”香菱拿着诗回到蘅芜院,别的什么都不管,就着灯光一首一首地读。宝钗催她好几次睡觉,她都不肯。看到香菱这么用功,宝钗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黛玉刚洗漱完毕,香菱就乐呵呵地送书过来,还想着换读杜甫的诗。黛玉好奇地问:“你记住了多少首啊?”香菱自豪地说:“所有画红圈圈的,我都读遍了。”黛玉又问:“那你有啥感悟没?”香菱想了想,笑着说:“我觉得吧,诗里头有些意思是说不出口的,但想想又觉得特别真实;有些看起来不讲理,可实际上又挺有道理的。”黛玉夸她:“嗯,你这话说得挺有味道的,能分享分享你的灵感来源吗?”香菱兴奋地说:“我看他那首《塞上》,里头有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烟直着好像没道理,太阳圆又太平常,但闭上眼睛一想,那画面就在眼前似的。换成其他词好像都不行。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和‘青’也是绝了,没有这两个字就形容不出来,念起来就像嘴里含了个千斤重的橄榄。还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这‘馀’字和‘上’字用得真是绝妙!记得那年我们上京,傍晚停船的时候,岸边没人,就几棵树,远远的有几家在做晚饭,那烟简直青得跟天一样高。我昨晚看到这两句诗,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说话间,宝玉和探春这俩人儿突然来了,一屁股坐下就听他讲诗。宝玉哈哈一笑说:“得了,诗都不用看了,‘会心处不在远’嘛,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你领悟得透透的。”黛玉也笑眯眯地说:“你夸他‘上孤烟’好,其实你不知道这句还是从前人那儿借来的。我给你看这句,保管比那个还要淡泊自然。”说完就把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出来给香菱看。香菱一看,直点头,笑着说:“哎,原来‘上’字是从‘依依’那儿变过来的。”宝玉一听,大笑说:“行了行了,你懂了就成,再说多了反而学不会了。你写吧,肯定错不了。”探春笑着说:“明天我给你补个请柬,请你加入我们的诗社。”香菱忙说:“姑娘别开玩笑了,我也就是心里痒痒,学着玩玩而已。”探春和黛玉都笑着说:“谁不是玩啊?我们哪有认真作诗的!要说我们真会作诗,出了这个园子,别人听了不得笑掉大牙。”宝玉说:“这话说得太丧气了。前阵子我在外面和那些文人墨客商量画画,他们听说我们搞了个诗社,还求我把诗稿给他们看看,我就给了他们几首。哪个不是真心佩服的?他们都拿去抄了刻了。”探春和黛玉急忙问:“真的假的?”宝玉笑着说:“我骗人是那个架上的鹦鹉。”黛玉和探春听了,都笑着说:“你真是胡闹!就算我们写出诗来了,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宝玉说:“有什么关系?古时候女子写的诗不让外传,现在谁又知道呢?”正说着,惜春派入画来叫宝玉,宝玉就走了。 香菱硬是让人把杜甫的诗换给她,还拉着黛玉和探春说:“给我出个题目,让我去编首诗,编好了你们帮我改改。”黛玉回她:“昨天的月亮特别圆,我正想编一首诗,结果没编成。你就来一首吧,用‘十四寒’的韵脚,你爱用哪个字就用哪个字。”香菱一听,高兴地拿着题目跑回去,又是苦思冥想编了两句诗;又舍不得不看杜甫的诗,就读了两首:这样一来,吃没心思,坐立不安。宝钗看她那样,就说:“你这是何苦呢,都是林妹妹害的,我找她算账去!你本来就比较愣,现在又搞这个,简直成个书呆子了。”香菱笑着回应:“好姐姐,别逗我了。”一边说着,一边就编出了一首诗。先给宝钗看,宝钗笑着说:“这个不行,编诗不是这么编的。别害羞,大胆拿去给林妹妹看看,看她怎么说。”香菱就拿着诗去找黛玉。黛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月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黛玉笑着说:“想法子是有的,就是说法不太雅。还不是因为你读的诗太少了,被他给限制了。别管那首诗了,重新再来一首。大胆地去写吧。” 香菱听了这番话,默默回到自己那儿,连房门都不进了,就坐在池边树底下。一会儿坐在石头上发愣,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挖土,过往的人都觉得她怪怪的。李纨、宝钗、探春、宝玉他们听了这话,都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看着她笑。只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自己笑了起来。宝钗笑着说:“这个人肯定是魔怔了。昨晚上嘟嘟囔囔的,闹到五更天才睡觉。没过多久,天就亮了,我听见她起床了,急急忙忙地梳完头,就去找黛玉了。回来后,发愣了一整天,写的那首诗不满意,当然得重新写了。” 宝玉笑着说:“这就叫‘地灵人杰’,老天爷造人,是不会白给情感的。我们总叹息:这么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俗气了。谁知道她最后能写成这样!可见老天爷是最公平的。”宝钗听了,笑着说:“你要是能像她这么用心,学什么能学不会呢?”宝玉没说话。 香菱一脸兴高采烈地又跑去找黛玉了。探春笑着说:“咱们跟着看看,看他是不是真有点儿意思。”大家说罢,一起朝潇湘馆走去。到了那儿,黛玉正和香菱讨论诗歌呢。大家好奇地问黛玉:“写得怎么样?”黛玉回道:“他已经很努力了,但说实话还不够好。这首诗有点生硬,得重写。”大家一听都想看诗,只见上面写着: 非银非水映窗寒,试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 梦醒西楼人迹绝,馀客犹可隔帘看。 宝钗笑着说:“这诗听着不太像咏月了,要是‘月’字下面加个‘色’字,感觉还能行。你瞧这句子,句句都跟月色似的。不过也行,毕竟‘诗是胡诌出来的’,再等等,过几天就好了。”香菱觉得自己这首诗写得太棒了,但听宝钗这么一说,心情顿时就失落了,但她不甘心,还得继续想。看着姐妹们说说笑笑,她一个人走到台阶下的竹林里,专心致志地想,别的什么都不管。突然,探春从窗户那边笑着说:“菱姑娘,你休息一下吧。”香菱迷迷糊糊地回:“‘闲’字韵脚不对,应该是‘十五删’的。”大家一听,都忍不住笑了。宝钗说:“这真是诗魔啊!都是颦儿带坏她的!”黛玉笑着说:“圣人说‘教人不倦’,她来问我,我能不告诉她吗?”李纨笑着说:“咱们拉她去四姑娘的房间,让她看看画,清醒一下。”说完,她们真的拉着香菱去了藕香榭,然后到暖香坞。惜春正犯困,在床上迷糊着午睡,画挂在墙上,还用纱罩着。大家把惜春叫醒,揭开纱一看,画才画了三分之一。画上有几个美人,她们指着香菱说:“会写诗的都在这画上呢,你快学学吧。”说完,大家又开了一会儿玩笑,就散了。 香菱心里头整天都想着作诗,到了晚上,她对着灯光发了一阵呆。夜深了,她上床躺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天刚亮,宝钗醒来,听听香菱睡得挺香,心里就想:“她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不知道诗写出来没有?现在看来累坏了,还是别叫醒她了。”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香菱在梦里笑着说:“终于有了!这诗应该不错吧?”宝钗又好笑又感动,赶紧叫醒她,问她:“梦见什么了?这么投入,小心学诗学出病来!”说着话,宝钗边梳洗边往贾母那儿走去。 香菱一直努力学诗,用心良苦,白天想不出来,梦里却突然来了灵感,写了八句诗。她梳洗完毕,急忙把诗写下来,跑到沁芳亭。这时,李纨和姐妹们刚从王夫人那儿回来,宝钗正跟她们说香菱梦中作诗的事,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她们一抬头,看到香菱来了,都抢着要看她的诗。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49章 众人齐聚芦雪庭围炉烤肉、即兴作诗 香菱一看大家都在那儿开她的玩笑,就乐呵呵地走过去说:“来来来,你们看看这首诗,如果行的话,我接着学;要是不行,我就彻底放弃写诗的心啦!”一边说,一边把诗递给黛玉和大家看,上面写着: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大家一看,乐得不行:“这诗不但棒,还有点意思,真是有创意。那句老话儿说得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看来你们诗社肯定得请你加入啦!”香菱一听,心里直打鼓,觉得他们肯定是在逗自己玩,还是一个劲地问黛玉、宝钗她们是不是真的。 正聊着呢,几个小丫头和老婆子急匆匆地跑过来,都笑着说:“来了好几位小姐和贵妇,我们都不认识,快去认亲吧。”李纨笑着问:“这是哪儿的话?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是谁的亲戚?”那些婆子丫头笑着说:“太太的两个妹妹来了,还有一位小姐,说是薛小姐的妹妹;还有一位少爷,说是薛少爷的兄弟。我这就要去请姨太太了,你们先上去吧。”说完,就匆匆走了。宝钗笑着说:“难道我们薛蝌和他妹妹也来了?”李纨笑着说:“说不定我婶婶又来京城了?怎么他们都聚到一块儿了?真是奇了怪了。” 大伙儿刚迈进王夫人的屋子,就看到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邢夫人的嫂子带着她女儿岫烟来京城找邢夫人,巧的是凤姐的哥哥王仁也正好来京城,两家亲戚就这么一块儿来了。半路上停船时,碰上了李纨的寡婶,带着俩女儿李纹和李绮也上京城,一聊起来发现都是亲戚,于是三家就一块儿走啦。后来,薛蟠的堂弟薛蝌因为当年他爹在京城时,已经把妹妹薛宝琴许给了梅翰林的儿子,正打算进京提亲,听说王仁也去京城,就带着妹妹紧跟着来了。所以今天大家都聚齐了,拜访各自的亲戚。一见面,大家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贾母和王夫人高兴得不得了。贾母还笑着说:“怪不得昨晚灯花一个劲儿地爆,原来今天这么热闹。”一边聊着家常,收下礼物,一边让人准备酒菜。凤姐忙得不可开交;李纨和宝钗自然和婶娘姐妹们聊得火热。黛玉一见这场景,先是开心,后来想到别人都有亲戚,就自己孤孤单单的,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宝玉看在眼里,好一番安慰才让她平静下来。 宝玉急匆匆地跑回怡红院,一见袭人、麝月、晴雯就兴奋地说:“你们得赶紧去看看!没想到宝姐姐的亲哥哥长那样,她这个叔伯兄弟模样又不一样,简直就像是宝姐姐的双胞胎弟弟。更让人惊讶的是,你们总说宝姐姐美得不得了,但现在看到她妹妹,还有大嫂子的两个妹妹,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天哪,天哪,你们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出色的人!我一直以为我认识的那几个已经是最好的了,没想到本地就有这么多一个比一个美的。现在我算是长见识了。除了这些,难道还有更多?”他一边说,一边自己笑起来。袭人看他有点魔怔,就不愿意去看。晴雯她们早就去看过了,回来笑着对袭人说:“你快去看看吧!大太太的侄女儿,宝姑娘的妹妹,大奶奶的两个妹妹,简直就像一把四根水灵灵的葱儿。” 话没说完呢,探春就笑着蹦进来了,找宝玉说:“咱们的诗社可是红红火火的。”宝玉也乐了:“没错啊,一高兴搞了这个诗社,没想到这么多人就像被吸引过来似的。就是有点不确定,他们到底会不会作诗啊?”探春回:“我刚都打听了,虽然他们自己谦虚,但看那样子,应该都会。就算不会也没关系,你瞧瞧香菱就知道了。”晴雯插嘴:“他们里面薛大姑娘的妹妹更棒。三姑娘你看怎么样?”探春点头:“确实不错。我看啊,连她姐姐和那些人都比不上她。”袭人一愣,笑了:“这也太神奇了吧,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去?我可得见识一下。”探春说:“老太太一见她就喜欢的不得了,已经催着我们太太认她做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着她,刚才已经定下来了。” 宝玉一听,急忙问:“真的假的?”探春白他一眼:“我啥时候骗过你?”又逗他:“老太太有了这个好孙女儿,你这个小孙子就被抛到脑后了。”宝玉哈哈笑:“那没事,疼女孩儿是应该的。明天十六,咱们是不是该开社了?”探春叹气:“林丫头刚能起床,二姐姐又病了,真是让人头疼。”宝玉不在意:“二姐姐本来就不太作诗,没她也没关系。”探春想想:“干脆再等等,等新来的都混熟了,再一起开社不是更好?现在大嫂子和宝姐姐心里也没诗兴,湘云没来,颦儿刚恢复,都不太合适。不如等云丫头来了,新来的也熟悉了,颦儿也好了,大嫂子和宝姐姐也有心情了,香菱的诗也有进步了,咱们再开个满社。这样不是更好?咱们现在先去老太太那儿听听,除了宝姐姐的妹妹不算,她肯定是在咱们家住定了。要是那三个不想住咱们这儿,咱们就求老太太,让她们留在园子里住,咱们不就多了好几个人,更有意思了。” 宝玉一听,乐得合不拢嘴,赶忙说:“还是你聪明。我总是迷迷糊糊的,高兴了半天,压根没想到这茬儿。”说完,宝玉和他妹妹就兴冲冲地去找贾母。果不其然,王夫人已经把薛宝琴当成干女儿了,贾母喜欢的不得了,让她晚上就和自己一起睡,不让去园子里住。薛蝌则去了薛蟠的书房住。贾母还对邢夫人说:“你侄女也别回家了,就在园子里住几天,到处逛逛。”邢夫人哥哥家条件不好,来京城也是靠邢夫人帮忙安排住处和路费,听贾母这么说,当然乐意了。 邢夫人就把邢岫烟交给了凤姐儿。凤姐儿觉得园子里女孩子多,性格各异,不方便再单独安排地方,不如让邢岫烟和迎春一起住,将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也和自己没关系。从这以后,如果邢岫烟回家的日子不算,在大观园住满一个月,凤姐儿就会按照迎春的标准,给岫烟一份礼物。凤姐儿暗中观察岫烟的举止行为,发现她和邢夫人以及她父母不太一样,是个非常温柔可爱的人。所以凤姐儿对她特别照顾,比其他女孩子还要关心她,邢夫人倒不太在乎这些。贾母、王夫人等人因为李纨既贤惠又年轻守寡,让人敬佩,现在看到她寡婶来了,就不让她住在外面。婶婶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贾母坚决不同意,只能带着李纹和李绮在稻香村住下了。 现在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的,没想到忠靖侯史鼎又调到外省当大官儿了,马上就要带老婆孩子去上任。贾母真是舍不得湘云啊,就让她留在家里了。本来打算让凤姐儿给湘云单独找个地方住,可湘云就是不愿意,非得跟宝钗一起住,最后也只能随她意了。 这时候大观园里比以前更热闹了:李纨带头,还有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加上凤姐儿和宝玉,总共十三个人。一说起来年龄,除了李纨最大,凤姐儿第二,其他的都才十五六七岁,大部分都是同年不同月,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谁大谁小;家里的贾母、王夫人还有那些婆子丫头们也分不清,就随便叫个“姐”“妹”“兄”“弟”的,乱糟糟的。 香菱现在就一门心思扑在作诗上,可她也不敢太打扰宝钗。嘿,这时候史湘云来了,这姑娘可是个话唠,哪能架得住香菱问她作诗的事?结果俩人就越聊越嗨,白天黑夜地聊个不停。宝钗见状,笑着说:“我真是听不下去了。咱们女孩子家,整天把作诗当正事,让那些有学问的人听了,还不得笑我们不懂规矩?一个香菱还没搞定,又来了你这个话唠,净说些啥:‘杜甫的沉郁,韦应物的淡雅’,‘温庭筠的华丽,李商隐的含蓄’。俩人都魔怔了,哪还有点女孩子样?”她这么一说,香菱和湘云都笑了。 正聊着,宝琴来了,身上披着一件闪闪发光的斗篷,也不知道是啥做的。宝钗忙问:“这斗篷哪来的?”宝琴笑着说:“下雪了,老太太给我找的。”香菱一看,惊叹道:“怪不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做的。”湘云却笑话她:“哪有孔雀毛?野鸭子的毛罢了。老太太就是偏爱你:对宝玉都这么好,也没给他穿。”宝钗笑着说:“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没想到她这时候来,既然来了,老太太又这么疼她。” 湘云接着说:“你啊,除了老太太跟前和园子里,这两处随便玩。到了太太屋里,太太在就多聊会儿,太太不在就别进去。那屋里人心眼坏,净欺负咱们。”宝钗、宝琴、香菱、莺儿听罢都笑了。宝钗笑着说:“你嘴上没心,心里却有心。嘴直得要命。我们这琴儿,今天就认她做你亲妹妹吧。”湘云又看了宝琴一眼,笑着说:“这斗篷也就她穿得,别人穿了真是不搭。” 正说着,琥珀来了,笑着说:“老太太说了,让宝姑娘别太约束琴姑娘,她还小,随她去。她要啥就给啥,别多心。”宝钗忙起身答应,又推着宝琴笑着说:“你这是从哪儿来的福气啊!快去吧,别让我们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哪儿比不上你?” 宝玉和黛玉进来了,宝钗还在那儿逗乐子。湘云笑着接话:“宝姐姐,你开个玩笑,可真有人就是这么想的。”琥珀也乐了:“要说真生气,那可没别人,就他。”一边说,一边指指宝玉。宝钗和湘云都笑了:“他啊,才不会这样呢。”琥珀又逗:“那不是他,就是她。”说完,又指向黛玉。湘云这回没声了。宝钗笑着说:“更不可能了。我妹妹跟她妹妹一样,喜欢她还超过喜欢我呢,她怎么可能生气?你听云儿瞎说,她那张嘴还有什么正经的。” 宝玉一直知道黛玉有点小脾气,但不知道最近黛玉和宝钗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还担心贾母会更疼宝琴,黛玉心里会不舒服。现在湘云这么一说,宝钗又这么回应,再看看黛玉的反应,确实跟宝钗说的一样,宝玉心里有点疑惑。他寻思:“他们俩平时不是这样的,现在看起来,关系好像比别人好多了。”然后他看到黛玉亲热地叫宝琴“妹妹”,不提名道姓,就像真的亲姐妹一样。宝琴年轻热情,聪明伶俐,从小读书识字,来到贾府两天,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些人,看到大家都不像那些轻浮的女子,而且跟姐姐们相处得都很融洽,所以她也不愿意怠慢任何人。尤其是黛玉,那么出色,她更是对黛玉特别亲近。宝玉看着这一幕,心里暗自觉得奇怪。 宝钗和她的姐妹们一走,湘云就跑去找贾母,黛玉则回自己屋休息去了。宝玉见状,就去找黛玉,笑着说:“我看过《西厢记》,还跟你开过玩笑,你当时还生气了。但现在我有个地方不明白,你给我解释一下吧。”黛玉一听,就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就笑着说:“那你念出来听听。”宝玉笑着说:“《闹简》里有一句特别妙:‘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都是现成的典故,但他用了‘是几时’这三个虚字,问得挺有意思。到底什么时候接的案呢?你给我讲讲。”黛玉听后,也忍不住笑了,就说:“这句问得好,你的理解也不错。”宝玉说:“以前你总是怀疑我,现在没话说了吧。”黛玉笑着说:“谁知道他竟然真是个好人,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心机男。”然后她就把宝钗怎么批评她说错酒令,还有送燕窝、生病时聊天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宝玉。宝玉听后恍然大悟,笑着说:“我还在想‘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呢,原来是从‘小孩儿家口没遮拦’开始的。” 黛玉又提到了宝琴,想想自己连个亲姐妹都没有,眼泪就止不住又流下来了。宝玉赶紧安慰她说:“你这是自己找罪受啊。你看你,比去年更瘦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每天非得让自己难过一场,心里才算踏实。”黛玉擦着眼泪说:“最近我总是心里酸酸的,但奇怪的是,眼泪好像没以前多了。心里不舒服,但眼泪却不太出来。”宝玉说:“你这是因为哭多了,心里有疑问,哪能眼泪就变少了呢!” 正聊着,突然他家的一个小丫头子跑进来,手里拿着件猩猩毡的斗篷,兴奋地说:“大奶奶刚派人来说,下雪了,明天要请大家来做诗呢。”话音还没落,李纨的丫鬟就过来请黛玉。宝玉赶紧邀请黛玉一起去了稻香村。黛玉换上一双掐金边的红香羊皮小靴,披上件大红羽缎面的白狐狸皮鹤氅,系上条青金闪绿的双环四合如意绦,还戴了顶雪帽。两人一起踩着雪走过去,看到大家都在那里,统一穿着大红猩猩毡和羽毛缎的斗篷,只有李纨穿了一件哆罗呢的对襟褂子,薛宝钗则是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的洋线番羓丝鹤氅。邢岫烟还穿着家常旧衣,没换避雨的。湘云也来了,穿着贾母给她的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的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子的大红猩猩毡昭君套,还围了条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了:“看看,孙行者来了,还故意披着雪褂子,装个小骚鞑子。”湘云也笑了:“看看我里面的打扮。”一边说,一边脱了褂子,露出里面半新的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是一件短短的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系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穿着鹿皮小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大家都笑了:“他就喜欢打扮成小子样,结果比打扮成女儿还俊呢。” 湘云哈哈笑着说:“赶紧商量一下作诗吧,我想知道谁来做东家?”李纨接话茬儿:“这主意是我出的。咱们昨天的大日子已经过了,再等下一个正日子还早着呢,这不,又下雪了,咱们不如热热闹闹地聚一下,既欢迎他们回来,又能作诗。你们觉得怎么样?”宝玉先开口:“这主意不错,就是今天有点晚,要是明天天气好,雪化了就没意思了。”大伙儿都说:“这雪不一定能停,就算停了,夜里下的雪也够咱们欣赏的了。”李纨说:“我这儿虽然不错,但比不上芦雪庭。我已经让人去准备暖炕了,咱们围着炉子作诗。老太太可能不太乐意参与,咱们的小玩意儿,给凤丫头通知一声就行。你们每人出点钱,一两银子,送到我这儿来。”她指了指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除了这五个,还有俩丫头病了,一个请假了,不算在内,你们四个人出份子,我保证五六两银子就足够了。”宝钗她们都答应了。李纨又提议限题限韵,笑着说:“我心里早就有谱了,明天就知道了。”说完,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去贾母那儿,当天也就没别的什么事了。 大清早,宝玉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里老惦记着啥事儿。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了。一掀开帐子,瞧见门窗还关得严实,但窗玻璃上透进来的光芒刺眼得很,宝玉心里就犯了合计,肯定是出太阳了。他赶紧爬起来,打开窗户一看,哪是太阳啊,原来昨夜下了大雪,地上的雪快有一尺厚了,天上还飘着雪花,像是棉絮在飘。宝玉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把人喊起来,洗漱完,就穿了一件茄子色的狐狸皮袄,外面套了件海龙皮的小鹰翅膀褂子,系上腰带,披上防雪的披风,戴上金藤编的斗笠,穿上木屐,急匆匆地往芦雪庭跑。一出大门,四处一看,白茫茫一片,远处的松树和竹子绿油油的,感觉自己就像在玻璃盆里一样。他走到山坡下,刚一转弯,就闻到一股寒香,回头一看,妙玉的栊翠庵那边十几枝红梅花开得像胭脂一样,雪地上一衬托,显得特别精神,有趣极了。宝玉站在那儿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走。只见蜂腰板桥上有人打着伞过来,是李纨派来请凤姐的。宝玉到了芦雪庭,看见丫鬟婆子们正在扫雪,开辟出一条路来。原来这芦雪庭建在山边水边的河滩上,几间茅草屋,篱笆门,推开窗户就能钓鱼,四周都是芦苇。穿过芦苇,就是藕香榭的竹桥了。丫鬟婆子们看见宝玉这身打扮,都笑着说:“我们还说缺个渔翁呢,这下可齐全了。姑娘们吃完饭才来,你真是太心急了。”宝玉听了,只好回去。刚到沁芳亭,就看见探春从秋爽斋出来,裹着一件大红色的猩猩毡斗篷,戴着观音兜,一个小丫头扶着她,后面跟着一个打伞的妇人。宝玉知道她是去贾母那儿,就在亭边等着,等她过来了一起出园子。 宝琴在里屋忙活着梳洗换衣服呢。不一会儿,小姐们全都到齐了,宝玉这边直喊肚子饿,一个劲地催着上饭。好容易饭菜摆上桌,头道菜是牛乳蒸羊羔,贾母一看就说了:“这可是我们这些老骨头的小补,你们这些小家伙没晒过太阳的吃不得哦。今天另外给你们准备了新鲜的鹿肉,你们等等,一会儿就能吃到啦。”大家纷纷点头答应,可宝玉却等不及了。他随手拿起茶泡了碗饭,搭配着野鸡瓜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贾母一看这阵仗,就笑着说:“我知道你们今天有大事要忙,连饭都顾不上吃。”转头又吩咐:“把鹿肉留下来,晚上给他吃。”凤姐赶紧接话:“还有的是呢,吃剩下的就别管了。”湘云听见了,就对宝玉说:“既然有新鲜的鹿肉,咱们不如要一块,拿到园子里一边弄着吃,一边玩。”宝玉一听,立马跟凤姐要了一块鹿肉,让婆子给送进了园子。 大家一散伙,呼啦啦全往芦雪庭跑,听李纨出题限韵。可就是不见湘云和宝玉的人影。黛玉撇撇嘴说:“他俩凑一块儿准没好事,一见面保不齐又得捅出什么篓子。这会儿八成在那儿合计着吃鹿肉呢。”话音未落,李婶娘也颠儿颠儿地来看热闹,她好奇地问李纨:“那带玉的哥儿和挂金麒麟的姐儿,俩人都挺俊的,吃的不比别人少,怎么听说他俩商量着要吃生肉?还一来一去的,我真是活久见,肉还能生吃?”众人一听,都乐得不行:“哎呀妈呀,快把他俩抓来!”黛玉笑得花枝乱颤:“这肯定是云丫头的馊主意。我猜的一点也没错。”李纨赶紧去找他俩,一见着就数落:“你们俩想吃生的,我送你们去老太太那儿吃个够,哪怕是一整只生鹿,吃出病来也不关我事。外头雪这么大,怪冷的,快去给我作诗去。”宝玉连忙笑哈哈地解释:“哪有那事儿!我们是要烤着吃的。”李纨这才松了口气:“这还像话。”这时候,老婆子们搬来了铁炉、铁叉、铁丝网,李纨提醒他们:“小心点,别割着手,哭鼻子可不成。”说完,这才转身进去。 凤姐那边正忙得脚打后脑勺,让平儿回来不得,因为要分发年例嘛。湘云一见到平儿,那哪儿肯放人啊?平儿本身也是个爱玩的主,平时跟凤姐混,啥新鲜事儿没见过?一见这场面,乐得不行,随手摘下手上镯子,三个人就围着火烤肉吃。宝钗和黛玉见怪不怪,但宝琴和李婶娘她们可是少见多怪,觉得新鲜得不得了。探春和李纨已经商量好了题目和韵脚,探春还笑着说:“这香味儿都飘我这儿了,我也得去吃上一口。”说着,她也跑过去了。李纨也跟过来,笑着说:“客人都到齐了,你们还吃不够啊?”湘云边吃边说:“我就爱吃这烤肉,吃了还得喝酒,喝了酒才有灵感写诗。今儿要不是这鹿肉,我肯定写不出诗来。”正说着,宝琴穿着那件漂亮的凫靥裘站在那儿笑。湘云就逗她:“傻帽,来尝尝看。”宝琴嫌弃地说:“怪恶心的。”宝钗却鼓励她:“你尝尝,好吃得很,林妹妹身子弱,吃不动,不然她也爱这口。”宝琴一试,嘿,真好吃,也跟着吃起来。这时凤姐让小丫头来叫平儿,平儿却说她被史姑娘拖住了,让小丫头先回去。没过多久,凤姐自己也披着斗篷来了,笑着说:“吃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叫我!”说完,她也加入大伙儿一起吃起来。黛玉逗乐了:“上哪儿找这么一群吃货去!得了,今儿芦雪庭算是遭了殃,让云丫头给折腾了。我可得为芦雪庭好好哭一场。”湘云却冷冷地说:“你懂啥?‘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这些人就是假清高,最让人反感。我们这会儿虽然吃的是腥膻的肉,但回头写出来的诗,那可是锦绣文章。”宝钗也开玩笑说:“你回头写不好,就把肉掏出来,再拿这雪压的芦苇擦擦,就算完事儿了。” 吃完饭,洗了把手,平儿发现自己的镯子少了一个,翻来覆去地找遍了四周,可就是不见踪影。大家伙儿都奇怪得很。凤姐儿却笑着说:“我知道镯子跑哪儿去了,你们别找了,咱们先去做诗吧。不用急,三天之内保证镯子就能回来。”说完又问:“你们今天打算作什么诗啊?老太太说了,新年快到了,正月里咱们还得弄些灯谜来玩玩。”大家一听,都笑着说:“对啊,咱们差点儿忘了。赶紧多做几个好玩的,正月里热闹热闹。”说着话,大家就一起进了地炕屋,发现里头杯盘碗筷、水果菜肴都摆好了,墙上还贴了诗题、韵脚和格式。宝玉和湘云一看,题目是《即景联句》,要求写一首五言排律,用“二萧”韵。李纨说她不太会作诗,就起个头,然后谁想出来谁就接着写。宝钗说还得排个顺序。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50章 众人继续聚在芦雪庭吟诗赏雪、吃酒烤肉 薛宝钗说:“咱们得排个顺序,我来给记下来。”说完,就让大伙儿抽签决定顺序。结果第一个抽中的是李氏,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凤姐儿插嘴说:“既然这么定了,那我也来凑个数。”大家听了都乐了,都说:“这主意更好。”宝钗就在“稻香老农”前面加了个“凤”字,李纨又给她讲了题目。凤姐儿想了好久,笑着说:“你们别笑我,我只想出来一句糙话,五个字的,后面就不知道了。” 大家笑着说:“越是糙话越有意思。你就说吧,说完就可以忙你的去了。”凤姐儿笑着说:“我想到一句,下雪前必刮北风,昨晚北风刮了一夜,所以这句就是‘一夜北风紧’。行不行我就不管了。”大家听了,互相看了看,笑着说:“这句虽然糙,但是意思没说完,这正好是作诗的好开头。不但好,还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就用这句开头吧,‘稻香老农’快记下来,接着写。”凤姐儿和李婶娘平儿又喝了两杯酒,就走了。李纨就在那里写了起来: 一夜北风紧, 李纨自个儿先接上: 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 香菱联道: 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 探春联道: 无心饰萎苗。价高村酿熟, 李绮联道: 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 李纹联道: 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 岫烟联道: 冻浦不生潮。易挂疏枝柳, 湘云联道: 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 宝琴联道: 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 黛玉联道: 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 宝玉联道: 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 宝钗联道: 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 李纨笑眯眯地说:“行了行了,我给你们去把酒温热吧。”宝钗冲着宝琴一点头,意思是让她接下去,这时候湘云一下站起来联道: 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 宝琴也跟着接道: 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 湘云才不愿意服输呢!再说别人也比不上她反应快,大家都看着她扬起眉毛,挺直身子,大大方方地说: 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 宝钗一个劲地叫好,紧接着也跟着说: 枝柯怕动摇。皑皑轻趁步, 黛玉赶紧接上一句: 剪剪舞随腰。苦茗成新赏, 黛玉一边说,一边推宝玉要他接着联。宝玉正看得起劲,宝琴、宝钗、黛玉三个美女正和湘云斗,那场面真是精彩极了,他哪有心思去想诗啊?直到黛玉推了他一把,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接着作诗: 孤松订久要。泥鸿从印迹, 宝琴紧接着就接了一句: 林斧或闻樵。伏象千峰凸, 探春也接了一句: 色岂畏霜凋。深院惊寒雀, 就这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联着诗,湘云已经笑得整个人都软绵绵地趴在那儿了。大家也都顾不上作诗了,一个个也都是笑得前仰后合。黛玉还推着湘云让她接龙,还逗她说:“你看你,也有才思枯竭的时候嘛!我听听,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湘云就那么趴在宝钗怀里一个劲地笑。宝钗把她推起来,笑着说:“你要是能把‘二萧’的韵全用上,那我就真的服了你了。”湘云笑着站起来说:“我这不是在作诗,我这是在拼命呢!”大家都笑着说:“那你还是自己来说吧。”探春早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所以早就把诗写好了,就说:“这诗还没结束呢。”李纹听了,接过来就续了一句: 欲志今朝乐, 李绮笑着来了句: 凭诗祝舜尧。 李纨说:“行了行了,虽然没把韵脚给收好,但要是硬生生地拽词,那就不好玩了。”说完,大伙儿就细细地品评了一番,湘云的诗句最多,大家都笑着说:“这都得归功于那块鹿肉啊!”李纨笑着接茬:“一句一句地看,感觉还挺顺溜,就是宝玉又垫底了。”宝玉也笑着说:“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个,就请大家多多包涵了。”李纨逗他:“哪能每次都让你混过去,一会儿说‘韵脚难’,一会儿又‘误会了’,还‘不会联句’,今天可得罚你一顿。我刚才看到栊翠庵的红梅挺有意思的,想折一枝插瓶里。妙玉那性格真让人头疼,我不搭理他,现在就罚你去弄一枝来玩玩。”大家都说:“这惩罚既风雅又好玩。”宝玉也乐意效劳,立刻就要出发。湘云和黛玉一起说:“外面冷得很,你先喝杯热酒吧。”湘云赶紧把酒热上,黛玉递过来一个大杯子,斟得满满的。湘云还逗他:“喝了这杯酒,要是拿不来梅花,就双倍罚你哦!”宝玉赶紧喝了一杯,然后顶着风雪出门去了。 李纨让人跟着宝玉,黛玉赶紧拦着说:“别,人多了反而坏事。”李纨点头赞同,一边让丫鬟拿了个美女造型的耸肩瓶,装上水准备插梅花。她还笑着说:“回头咱们该作红梅诗了。”湘云立刻接口:“我先来一首!”宝钗逗她:“今天可不让了你,你抢了风头,别人都没得玩了。回头罚宝玉,他说不会联句,这回让他自己独立完成。”黛玉笑着附和:“说得对。我还有个主意:刚才联句没比过瘾,不如让联得少的几位再作红梅诗。”宝钗赞同:“说得太对了。邢、李他们三个才华没全展,又是客人,琴儿、颦儿、云儿抢了他们不少风头。我们都不作,就让他们三个作。”李纨提议:“绮儿不太会作诗,还是让琴妹妹来吧。”宝钗只能同意。她又提议:“就用‘红梅花’三个字押韵,每人一首七言律诗:邢大妹妹写‘红’,李大妹妹写‘梅’,琴儿写‘花’。”李纨不同意:“放过宝玉我不甘心。”湘云立刻想出题目:“让他作‘访妙玉乞红梅’,这题目怎么样?”大家听了都说:“太有趣了!” 话音刚落,宝玉就乐呵呵地捧着一枝红梅蹦进了屋。丫鬟们赶紧接过,塞进了花瓶里。大伙儿都喊:“快来欣赏啊!”宝玉笑着调侃:“你们尽情欣赏吧,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话音未落,探春又递过来一杯热腾腾的酒,丫鬟们忙不迭地接过,帮他拍掉身上的雪花。各个房间的丫鬟都送来了新衣裳,袭人还让人送了件半旧的狐皮褂子。李纨让人端来了一盘蒸好的大芋头,还有两盘朱桔、黄橙、橄榄等水果,让人给袭人送去。湘云跟宝玉聊起刚才的诗题,催他快点儿写。宝玉说:“好姐姐妹妹们,让我自己发挥吧,别限制我的韵脚了。”大家都说:“那你随意发挥吧。”一边聊,一边赏着梅花。原来这枝梅花有两尺高,旁边还有一枝横着长出来,大概有两三尺长,小枝叉开,有的像盘旋的龙,有的像僵直的蚯蚓,有的笔直如笔,有的密集如林,花朵像胭脂一样红,香气胜过兰花,大家都赞叹不已。 岫烟、李纹、宝琴这三位竟然都已经把诗给吟出来了,还都把各自的诗给写了出来。大家就按照“红”“梅”“花”这三个字的顺序看起来,写着: 【赋得红梅花】 邢岫烟写的: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李纹写的: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宝琴写的: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闲庭曲槛无馀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绦河槎。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大伙儿一看,都乐得不行,一个劲地夸奖,还都说最后那首诗更棒。宝玉瞧见宝琴年纪轻轻,才华又出众;黛玉和湘云俩人给她斟了点酒,一起祝贺宝琴。宝钗笑着调侃:“这三首诗各有各的精彩。你们俩平时总欺负我,现在又来欺负她了。” 李纨好奇地问宝玉:“你想到什么好东西了没?”宝玉一脸急切:“我本来想好了的,但一看到这三首诗,吓得分心了。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想起来。”湘云拿起个铜火箸,边敲手炉边笑着说:“我敲了哦,要是敲不好,你可要受罚的。”宝玉笑着回应:“我想到啦!”黛玉拿起笔,笑着说:“快说,我来写。”湘云敲了一下,笑着说:“一鼓作气!”宝玉立刻接口:“想好啦,快写!”大家听他念道: 酒未开樽句未裁, 黛玉写完,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这标题太平淡了。”湘云催促道:“快点儿写啊!”宝玉也跟着道: 寻春问腊到蓬莱。 黛玉和湘云都点着头,咯咯笑着说:“现在有点意思啊。”宝玉紧接着又道: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 黛玉写完,轻轻摇头,说:“也就一般。”湘云又用手轻轻敲了一下。宝玉哈哈笑着说: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黛玉刚写完,湘云她们正要发表评论,突然几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老太太来了!”大家赶紧跑出去迎接,一边笑着说:“老太太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话音刚落,就远远看到贾母裹着厚厚的大斗篷,戴着灰鼠皮的暖兜,坐在小竹轿里,撑着青色绸面的油伞,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每人打着一把伞,簇拥着轿子缓缓走来。李纨等人连忙迎上去。贾母让人停下,说:“你们就站在那儿吧。”走到近前,贾母笑着说:“我偷偷地溜出来了,没告诉你们太太和凤丫头。这么大的雪,我坐轿子没关系,可别让她们踩着雪。”众人连忙过去接斗篷,搀扶着贾母,一边答应着。 贾母兴冲冲地走进屋,一眼看到那梅花就乐了:“哎哟,这梅花真俊!你们这群小家伙会玩,我老太婆也不甘落后!”话音未落,李纨已经指挥下人把一张大狼皮褥子铺在地上。贾母一坐下就乐哈哈地说:“你们继续玩,继续吃,别拘着我。我今儿个没敢午睡,打了一会儿牌,突然想起你们,就跑来了。”李纨又捧了个手炉过来,探春则亲手斟了杯暖酒给贾母。贾母喝了一口,问问:“那个盘子里的啥玩意儿?”大家赶紧端过来,忙不迭地说:“糟鹌鹑。”贾母点点头:“行,撕点腿儿来。”李纨立刻去洗手,亲自撕了起来。贾母又吩咐:“你们继续聊,我在旁边听着高兴。李纨你也坐下,就像我没来一样,不然我可不保证不走哦。” 大家这才依次坐下,李纨则挪到了最下边。贾母好奇地问:“你们刚才玩什么呢?”众人答:“作诗。”贾母一拍手:“作诗好,不如来几个灯谜,正月里大家一起玩。”大家纷纷点头。聊了一会儿,贾母突然说:“这地儿有点潮,别坐太久,别着凉了。四妹妹那儿暖和,我们去看看她的画,说不定过年就能看到了。”众人笑道:“哪那么快,明年端午都不一定呢。”贾母夸张地说:“这可不行,她画个画儿比建这个园子还费劲啊!” 大家就这么聊着天,继续坐在竹椅桥上,大伙儿跟着,逛过了藕香榭,然后钻进了一条窄窄的夹道。两边都是那种横跨街头的门楼,里外头都镶着石头匾呢。而今是从西门进的,这门匾冲外头刻着“穿云”俩字,冲里头的那面刻着“度月”俩字。 大伙来到堂中,进了朝南的大门,贾母从轿子里下来,惜春已经等在门口了。穿过游廊,就是惜春的房间,门檐下挂着“暖香坞”的牌子,几个仆人早就掀开了猩红色的毡帘,暖洋洋的空气扑面而来。大伙儿进了屋,贾母也不急着坐下,直接问惜春:“画儿画到哪儿啦?”惜春笑着回答:“天气太冷,颜料都冻得硬邦邦的,画出来不好看,我就先收起来了。”贾母一听,乐了:“我过年就想要了,你可别偷懒,赶紧拿出来继续画。”话音还没落,凤姐就穿着件紫色绒衣,乐颠颠地跑来了,嘴里还说着:“奶奶您也不说一声,就自己跑来了,让我好找!” 贾母一见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生怕你冻着,才不让下人告诉你。你这个小机灵鬼,到底还是找到了我。不过,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敬法。”凤姐笑眯眯地说:“我哪是孝顺啊?我是因为到了奶奶那儿,发现静悄悄的,一问小丫头们,她们还不肯告诉我您在园子里。我正纳闷呢,突然又来了俩尼姑。我这心里才亮堂了,肯定是有事来求奶奶。我赶紧一问,果不其然。我就把年例给了她们。现在奶奶的债主都走了,不用躲躲藏藏了。我备好了鲜嫩的野鸡,咱们去吃晚饭吧,再晚野鸡就该老了。” 她一直说,大家就跟着笑。凤姐儿也不等贾母开口,直接让人把轿子抬过来。贾母笑着拉起凤姐儿的手,又坐回了轿子里,带着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地出了夹道东门。四处一看,到处都是雪白的世界,突然发现宝琴穿着那件毛茸茸的皮衣,站在山坡后面等着,后面跟着一个丫鬟,怀里抱着一瓶红梅。大家都笑着说:“难怪刚才少了两个人,原来他们在这里赏梅花呢!”贾母高兴地笑着说:“你们看,雪坡上的宝琴,穿着那件衣服,背后还有梅花,像不像什么?”大家都笑着说:“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那幅仇十洲的《艳雪图》。”贾母摇头笑着说:“那画里的衣服哪有这件好看,人也没这么漂亮。”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宝琴后面又出来一个穿大红猩猩毡的人。贾母问:“那是哪个女孩儿?”大家都笑着说:“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贾母笑着说:“我这眼睛真是越来越花了。”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跟前,可不是宝玉和宝琴两个人。宝玉笑着对宝钗、黛玉他们说:“我刚去了栊翠庵,妙玉竟然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枝梅花,我已经让人送过去了。”大家都笑着说:“谢谢你这么费心。” 边聊边走,转眼就出了园门,进了贾母的房间。吃完饭大家又乐呵了一阵,突然薛姨妈也来了,说:“哎呀,这场大雪,我一天都没过来看望老太太。今天老太太心情不好吗?应该出去赏雪才对啊。”贾母笑着说:“我哪有心情不好!我刚才还去找她们姐妹玩了一会儿呢。”薛姨妈笑着说:“我昨晚本来想今天要跟咱们姨太太借一天园子,摆上两桌家常酒,请老太太赏雪的;但见老太太早点休息了,我听宝儿说‘老太太心里不大痛快。’所以现在也不敢打扰了。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该请了。”贾母笑着说:“这才十月份,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以后下雪的日子多的是,姨太太破费还不着急。”薛姨妈笑着说:“那敢情好,我这孝心可算送到家了。”凤姐儿笑着说:“姨妈您忘了!现在就称五十两银子给我,我收着,一 下雪我就准备酒席。姨妈您就别操心了,也别忘了这事儿。” 贾母哈哈笑着说:“行啊,就这么定了,姨太太给他五十两银子存着。咱们俩一人分二十五两,等到下雪那天,我装作心里不舒服,就混过去了。姨太太也省心,我和凤姐还能捞点实惠。”凤姐一拍手,笑着说:“太棒了!这招儿跟我想的简直一毛一样。”大家全都笑了起来。贾母笑得直乐:“呸!脸皮真厚,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你不说:姨太太是客人,在我们家受委屈了,咱们应该请姨太太才是,哪有让姨太太破费的道理?不这么说,还有脸先要五十两银子,真不害臊。”凤姐笑着接话:“我们老祖宗眼力就是好,试试姨妈的意思:要是松口,就拿出五十两来,跟我分;现在看样子不行了,就反过来拿我当挡箭牌,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我都不跟姨妈要银子了,我干脆替姨妈出银子,摆酒请老太太吃,我再封五十两孝敬老祖宗,算是罚我多管闲事,这样行不行?”话还没说完,大家已经笑得滚作一团了。 贾母一提宝琴雪地里摘梅花那事儿,直夸比画儿上还美;还详细问了宝琴的生辰八字和家庭情况。薛姨妈心里明白,贾母这是想给宝琴找对象呢。薛姨妈也觉得不错,但宝琴已经和梅家定了亲,贾母又没明说,她也不敢随便答应,就半遮半掩地跟贾母说:“这孩子真是不幸,他爹前年就走了。他从小跟着他爹走南闯北,四处游玩,他爹喜欢玩乐,各地做买卖,一家子一年换个地方,所以走遍了半个中国。那年在这儿,就把他许给了梅翰林的儿子,没想到第二年他爹就去世了。现在他娘又得了痰症。”凤姐儿一听,急忙跺脚叹气:“真不凑巧!我正想给人做媒,人家都已经订亲了!”贾母笑着问:“你想给谁说媒啊?”凤姐儿笑眯眯地说:“老祖宗别管,我心里有数,他们俩天生一对。现在人家都有了,说也没用,不说也罢。”贾母也明白凤姐儿的意思,听说已经订亲,也就没再提。大家又聊了一会儿才散。那一夜,啥也没发生。 第二天雪停了,天空晴朗。吃完饭,贾母又对惜春说:“不管天气冷热,你都得画画;要是赶到年底实在画不完,那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把昨天琴儿和丫头、梅花的模样,一笔不差地赶紧画上去。”惜春虽然觉得有点难,但还是答应了。大家纷纷围过来,想看惜春怎么画。惜春却只是发愣。李纨笑着对大家说:“让她自己慢慢想,咱们先聊聊天。昨天老太太不是让做灯谜吗?我回家后和绮儿、纹儿都睡不着,就编了两个《四书》的灯谜。他们俩也各编了两个。”大家听了都笑着说:“这主意不错,快说说,我们猜猜看。”李纨笑着说:“‘观音未有世家传’,猜《四书》里的一句话。”湘云立刻接上说:“‘在止于至善’。”宝钗笑着提醒:“你先想想‘世家传’这三个字的意思再猜。”李纨笑着说:“再想想看。” 黛玉笑着说:“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虽善无征’?”大家听了一片笑声:“没错,就是这句!”李纨接着来了一句:“‘‘一池青草草何名’?”湘云赶紧接话:“这还用说,肯定是‘蒲草啊’,还能有别的吗?”李纨笑着夸她:“你这猜的挺厉害啊。纹儿那是个谜语,‘水向石边流出冷’,猜一个古人名。”探春笑着问:“是不是山涛?”李纨点头:“没错。”然后她又出一个谜:“绮儿的谜是‘萤’字,猜一个字。”大家研究了半天,宝琴突然悟出来:“这个谜意思挺深奥,不知道是不是花草的‘花’?”李绮开心地说:“没错,就是它!”大家不解:“萤和花有什么关系?”黛玉笑着解释:“这厉害了,萤本来不就是草变来的吗?”众人听后都恍然大悟,笑着说:“厉害!”宝钗说:“这些谜虽然好,但可能不符合老太太的口味。咱们不如来点简单易懂的,大家好歹都能乐一乐。”大家都同意:“对,咱们也来点简单点的。”湘云想了一会儿,笑着说:“我编了个《点绦唇》,真是挺俗的,你们来猜猜看。”说着就开始念起来。 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 大家都是一头雾水,想了老半天,有的人说是和尚,有的人说是道士,还有的说是玩偶戏的人。宝玉笑得前仰后合:“你们都猜错了,我猜是只调皮的猴子。”湘云也乐了:“对啊,就是那个!”大家又问:“前面的都挺有意思,最后一句怎么解释呢?”湘云眨眨眼:“那个猴子啊,尾巴还被砍掉了呢!”众人一听,全都笑得不行,说:“这家伙出的谜语也是够刁钻古怪的。” 李纨说:“哎,昨天姨妈提起你琴妹妹,说你见多识广,走过的路也比别人多,你应该编几个谜语让大家猜猜看呀。再说你作诗也那么棒,怎么不编几个给我们玩玩?”宝琴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就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宝钗也来了精神,念出一个谜语: 镂檀镌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 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 大伙儿都在那儿猜谜语的时候,宝玉也没闲着,他也有自己的一个谜,就念了出来: 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 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 黛玉也想到了一个,说道: 騤駬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 主人指示风云动,鳌背三山独立名。 探春正准备念呢,宝琴就蹦过来了,笑着说:“我小时候走过的地方多了去了,古迹堆成山。今儿个我也凑热闹,挑了十个古迹,写了十首‘怀古诗’。虽然我的诗可能不那么高雅,但里面装的全是对往昔的怀念,还藏着十样俗物呢。姐姐们快来猜猜看!”大家一听,都兴奋地说:“这主意不错,赶紧写下来让我们开开眼。”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聊。 第51章 袭人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晴雯照顾宝玉又因病倒下 大家都抢着看,哇塞,都说太神奇了。宝钗先开口:“前面的八首诗历史上都有记载,但后面的两首就不知道了。我们也不太懂,不如再另外写两首吧。”黛玉赶紧阻止:“宝姐姐你也太死板了,太做作了。虽然这两首诗在历史上没记载,我们没看过那些传说,但难道我们连戏都没看过吗?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些,何况我们呢?”探春点头赞同:“黛玉说得对啊。”李纨也接着说:“再说,这些古迹本来就在那儿。虽然这两件事没记载,但历史上总有一些人为了迷惑人,故意编造出这些古迹来。就像那年我们去京城,关夫子的坟就看到好几个。关夫子的故事都是确有其事的,怎么会有那么多坟呢?肯定是后来的人太敬仰他,可能就是从这份敬仰里编出来的。而且,《广舆记》上也记载了很多古迹,有名的和无名的都有。现在这两首诗虽然没记载,但说书唱戏,甚至求签都能看到。男女老少,谁都知道,谁都在说。而且这也不是看《西厢记》、《牡丹亭》那种词曲,怕看邪书。所以,留着也无所谓。”宝钗听后,也不再坚持了。大家猜了一阵,都没猜出来。 冬天日子短,转眼就到了吃晚饭的点,大家伙儿都往餐桌前凑。突然有人跑来跟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在外面回来报告,说他妈妈病得挺重,想见见她女儿。他请求允许袭人回家看看。”王夫人一听,马上说:“这母女情深,哪能不让她去呢。”说着,就叫来凤姐儿,把事儿告诉她,让她看着办。凤姐儿点头答应,回到屋子里,就让周瑞家的去通知袭人,告诉她原因。 周瑞家的刚要走,凤姐儿又叫住她:“你再去叫一个出门的媳妇来,你们俩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起跟着袭人。再挑四个年纪大点的跟着车。准备一辆大车你们坐,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周瑞家的答应了,正要离开,凤姐儿又补充:“袭人那姑娘爱省事的人,你告诉她:让她穿上几件颜色鲜艳的衣服,多带点衣服,包个大包袱,包袱要包得好好的,手炉也要挑好的。临走前,让她先来我这儿让我看看。”周瑞家的点头答应,就走了。 没过多久,就看到袭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旁边两个丫鬟和周瑞家的小姑娘一人捧着一个手炉和衣包。凤姐一看袭人,头上插了几根金光闪闪的钗子和珠子串儿,挺阔气的;再一看她身上,穿着件粉红底儿满花刺绣的银鼠袄,还有条翠绿底儿金线绣的锦裙,外面套了件青色缎面的灰鼠褂。凤姐就笑着说:“这三件衣服都是太太的,给你穿挺合适的。就是这褂子颜色太素了,现在穿也冷,你应该穿件厚实的。”袭人笑着回答:“太太给了我这件灰鼠的,还有件银鼠的。说等到年底再给我件厚实的。”凤姐一听,笑着说:“我正好有件厚实的,我不喜欢那毛出来不好看,正想改呢,行,你先穿上吧。等年底太太给你做了新衣服,我再改。就当是你还我的一样。”大家一听都笑了,说:“奶奶您真爱开玩笑,平时大手大脚的,不知道替太太背后垫了多少东西,真是赔大了,哪能跟太太算账啊?今天怎么又开这种小气玩笑。”凤姐笑着回应:“太太哪想得到这些?这又不算是正事儿。不过我不照顾一下,大家的面子也不好看;我就自己吃点亏,让大家打扮得体面些,我也能落个好名声。一个个搞得像‘烧糊了的卷子’,别人先笑话我,说当家不当家,把人都带得像叫花子了。”大家听了,都感叹:“谁像奶奶这么聪明,对上照顾太太,对下又关心下人。”正说着,凤姐就让平儿把昨天那件石青底儿刻丝八团的天马皮褂子拿出来,给了袭人。又看了看包袱,就一个印着水墨花的红绸里儿的夹包袱,里面装着两件半新的绵袄和一件皮褂子。凤姐又让平儿拿一个玉色绸里儿的哆罗呢包袱出来,再包上一件雪白的褂子。 平儿颠颠儿地跑过去把衣服拿来了,一件是暗红色的大猩猩毡的,一件是半新不旧的大红羽缎的。袭人一看就慌了:“这,这,一件我都承受不起啊。”平儿却乐了:“你就拿这件猩猩毡的吧。把那件悄悄地带出去,给邢大姑娘送过去。昨儿那么大的雪,别人都穿着猩猩毡,就她穿着旧衣裳,缩着肩膀,看着怪可怜的。现在就把这件给她吧。”凤姐听见了,笑了:“我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啊?我自己的还不够用呢,再加上你提着的,这不是更热闹了!”大家都笑了:“这都是因为奶奶平时对太太孝顺,对下人好。要是奶奶平时小气,只顾自己,姑娘敢这么做吗?” 凤姐又笑了:“所以知道我的,也就她知道个大概吧。”说完,又嘱咐袭人:“你妈要是病好了就罢了,要是不好,你就住下,让人来告诉我,我再让人给你送铺盖。可别用他们的东西。”又对周瑞家的说:“你们肯定知道这里的规矩,不用我多说了。”周瑞家的一点头:“都知道了,我们去哪儿,都得让他们的人回避。要住下,肯定是要另外一两间内房的。”说完,跟着袭人出去了,又吩咐小厮准备灯笼,然后坐车去花自芳家了,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凤姐儿这会儿又叫了俩怡红院的嬷嬷过来,跟她们说:“袭人看来这些日子是不回家了。你们平时也知道哪个大丫头懂事,就派她去宝玉屋里值夜吧。你们也给好好看着点,别让宝玉瞎折腾。”俩嬷嬷点头哈腰地答应了,没一会儿回来报告说:“已经安排晴雯和麝月俩人在宝玉屋里了,我们四个本来也是轮着值夜的。”凤姐儿听了,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晚上得催他早点睡,早上也要催他早起。”老嬷嬷们又答应了,就回园子里去了。没过多久,周瑞家过来跟凤姐儿说:“袭人的娘已经病得不能动了,她回不来了。”凤姐儿就去告诉了王夫人,然后让人去大观园把袭人的被褥和化妆品啥的都拿过来。宝玉看着晴雯和麝月把东西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晴雯和麝月俩人把妆容一卸,换上家居服,晴雯就爱在暖烘烘的熏笼边儿坐着。麝月逗她:“今天别装高贵了,活动活动吧。”晴雯懒洋洋地说:“你们忙你们的,我最后再动。你们在,我就享受一天是一天。”麝月笑着说:“好姐姐,我铺床呢,你把镜子那套子放下来,上面的划子弄好。你比我高,方便些。”说完就去给宝玉整理床铺。晴雯哎呀一声,笑着说:“我刚坐热乎,你就要闹我。”这时宝玉正坐着发愁,不知道袭人的妈妈是死是活,一听晴雯这么说,就起身去把镜套放好,弄好机关。回来笑着说:“你们继续暖和,我都搞定了。”晴雯笑着说:“暖和不暖和还不知道呢,我刚刚想起,汤婆子还没拿来呢。”麝月说:“你真是细心!他平时又不用汤壶,咱们这熏笼挺暖和的,不像北边的炕那么凉,今天不用了。”宝玉笑着说:“你们俩都在里头睡,我一个人在外头,怪害怕的,晚上都睡不着。”晴雯说:“我在这睡,麝月,你让他出去睡吧。”说着,天已经黑了,麝月把窗帘放下来,点上灯,烧上香,伺候宝玉躺下,俩人才睡。晴雯就在熏笼上,麝月就在暖阁外边。 三更天过后,宝玉梦里头就开始叫袭人,叫了两声没人应,自己醒来才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就笑了起来。晴雯这时候已经醒了,就冲着麝月喊:“我都醒了你都不知道,你这是守着个死尸啊!”麝月翻个身打个哈欠,笑着说:“他叫袭人,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问宝玉:“你叫什么?”宝玉说要喝茶。麝月赶紧起来,只穿着件红绸小棉袄。宝玉说:“你披上我的皮袄,别冻着了。”麝月听了一伸手就把宝玉的貂皮暖袄披上,去洗手,先倒杯温水,拿个大漱盂,宝玉漱完口,她才去拿茶碗,用温水过一下,倒半碗茶给宝玉,自己也漱漱口,喝半碗。晴雯笑着说:“好妹妹,也给我喝一口吧。”麝月笑着说:“你现在可真会撒娇!”晴雯说:“好妹妹,明天晚上你不用动,我照顾你一晚上,怎么样?”麝月听后,也只得照顾晴雯漱口,倒茶。麝月笑着说:“你们俩别睡,聊着天,我出去走走再回来。”晴雯笑着说:“外面有鬼等着你呢。”宝玉说:“外面有大月亮,我们聊天,你尽管去。”说着话,宝玉咳嗽了两声。麝月打开后门,掀起毡帘一看,月亮真亮。晴雯等她出去,就想吓唬她玩,仗着自己身体好,不怕冷,就穿着小袄悄悄地下了熏笼,跟着出去。宝玉劝她:“行了,别冻着了!”晴雯摆摆手,出了屋门,只见月光如水,一阵微风过来,冷得她直打哆嗦。她心里想:“人说热身子不能被风吹,这冷真厉害。”正想吓唬麝月,就听宝玉在屋里大喊:“晴雯出来了。” 晴雯赶紧转身回来,咯咯笑着说:“哪能这么容易就把他吓坏啊?他就喜欢装成那种怕兮兮的老太太样子。”宝玉也笑着说:“我倒不是担心把他吓坏。第一,你冻着了自己也不行,第二,他没防备,突然一喊,万一惊醒了别人,人家不说我们在玩儿,反而会说袭人刚走了一夜,我们就开始神神道道的。快来帮我掖掖这边的被子吧。”晴雯听了,立刻过来掖了掖被子,还伸手进去暖了暖。宝玉说:“手这么冷,看来真是冻着了。”一边说,一边看到晴雯的双颊红得像胭脂,一摸,也是冰凉的。宝玉就说:“快进被窝暖和暖和吧。”话音还没落,就听见门砰的一声响,麝月慌慌张张笑着跑进来,笑着说:“吓了我一大跳!黑乎乎的,山石后面蹲着个人。我差点叫出声来,结果是那只大锦鸡,一见人,扑棱一声飞到亮处去了,我这才看清楚。要是冒冒失失一喊,反而把大家都闹醒了。”说着,就去洗手,又笑着说:“听说晴雯出去了?我怎么没看着。肯定是你想吓唬我,故意这么说的。”宝玉笑着说:“这不是她吗?在这儿呢。我要是没及时喊出来,确实会吓一跳。”晴雯笑着说:“我自己在这儿,这小蹄子就已经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了。”说着,又回到自己的被窝里。麝月说:“你就这么慌慌张张地出去,像个小疯子似的,能行吗?”宝玉笑着说:“可不就是这样的。”麝月说:“你真是选了个坏天气!你出去站一站,看把你的皮冻不冻破。”说着,又把火盆上的铜罩揭开,用灰锹把烧红的炭埋了埋,又放了两块速香,然后又把罩子盖上。回到屏风后面,把灯剔亮了,这才上床睡觉。 晴雯刚才还冷得直打哆嗦,这会儿又热得不行,结果连着打了俩喷嚏。宝玉一看这阵仗,叹了口气说:“瞧瞧,这不是冻着了嘛。”麝月却笑嘻嘻地说:“早上她就抱怨不舒服,一天到晚都没正经吃顿饭。现在还不好好照顾自己,净欺负人,等她病了,就让她自己受着。”宝玉关心地问:“你头热不热?”晴雯咳嗽了两声,不当回事地说:“没事儿,我哪有那么娇气。”正说着,外屋的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守夜的老嬷嬷也咳嗽了两声,提醒大家:“姑娘们,早点睡吧,明天再聊天。”宝玉偷偷笑了笑,小声说:“咱们别说话了,别又让他们发现了。”说完,大家就都睡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晴雯觉得鼻子不通气,声音也哑了,懒洋洋的不想动。宝玉赶紧说:“你小声点,别让太太听见,不然她又得让你回家养病去了。家里再好,也比不上这里暖和。你就安心在里屋躺着,我让人悄悄请个大夫从后门来看你。”晴雯说:“话是这么说,但你还是得跟大奶奶说一声。不然大夫突然来了,别人问起来怎么办?”宝玉觉得她说的对,就叫了个老婆婆来,告诉她:“去跟大奶奶说,晴雯只是稍微着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袭人不在,她要回家养病,这里就没人了。让大夫悄悄从后门来,别让太太知道。”老婆婆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大奶奶知道了,她说如果吃两剂药能好就罢了,如果不好,还是让她回家去。现在天气不好,传染给别人是小,姑娘们的身体要紧。”晴雯在暖阁里躺着,一个劲地咳嗽,听完后气的直嚷:“我哪就传染了?生怕别人被传染。我走了,看你们以后还敢生病不!”说着就要起来。宝玉赶紧按住她,笑着说:“别生气,大奶奶也是职责所在,怕太太知道了说她。她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平时就容易生气,现在脾气更暴躁了。” 正聊着呢,突然有人说大夫来了。宝玉赶紧蹑手蹑脚地躲到书架后面。瞧见几个门口的老大妈领着一个太医进了屋。这时候,丫鬟们都躲开了,三四个老婆婆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就悄悄地从幔子里伸出手来。那大夫一看,这手上两根指甲老长老长的,还涂着金凤仙花,红彤彤的,就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老婆婆赶紧拿块绢子遮上了。大夫这才号了号脉,起身走到外屋,跟老婆婆们说:“小姐这是外感内滞,最近天气不好,有点小伤寒。好在小姐平时吃得少,风寒也不重,就是体质有点弱,稍微感染了点,吃两剂药,疏散一下就好了。”说完,又跟着老婆婆们出去了。这时候,李纨已经派人通知后门的人和其他丫鬟回避了。大夫只看到了园子的景色,一个女孩子都没见到。出了园子门,就在守门小厮的屋里坐下,开了药方。一个老婆婆说:“大夫别急着走,我们小爷有点磨叽,可能还有问题要问。”那太医忙说:“刚才那不是小姐,难道是位少爷?那房间明明是绣房,还放下幔子来看,怎么可能是个少爷呢?”老婆婆笑着说:“我的老爷啊,难怪小厮刚才说:‘今儿请了个新太医。’你真是不懂我们家的规矩。那房间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个人是屋里的丫鬟,是个‘大姐’,不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这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着药方进去了。 宝玉一看那药单,上面写的都是紫苏、桔梗、防风、荆芥这些药材,后面还跟着枳实和麻黄。宝玉立马急了:“哎呀,这怎么行啊,他把女孩子当咱们男人治啊?她们哪受得了这些重药啊?枳实、麻黄这么猛,谁请的这大夫?快让他走,咱们得找个熟悉的大夫来。”老嬷嬷说:“我们不懂药,不过现在再去请王大夫也容易,就是这大夫不是咱们总管房请的,这马钱咱们得给。”宝玉问:“给多少啊?”婆子说:“太少不好看,咱们家怎么也得给一两银子才合适。”宝玉又问:“那王大夫来了给多少?”婆子笑了:“王大夫和张大夫平时来,咱们都不给钱,就每年节日送个礼,这是惯例。这大夫才来了一次,给一两银子就成。”宝玉一听,就让麝月去拿银子。 麝月说:“花大姐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宝玉回道:“我老见她在那个小螺甸柜子里拿银子,咱俩去找找看。”说着,俩人进了堆东西的屋子,打开了螺甸柜子。上面一层堆的都是笔墨、扇子、香饼、各式各样的荷包、汗巾之类的杂物,下层搁着几串钱。一拉开抽屉,就瞧见一个小笸箩里头放了几块银子,还搁着个戥子。麝月拿起块银,提着戥子问宝玉:“这能称出一两吗?”宝玉笑着调侃:“你问的挺逗,你倒像刚来的一样。”麝月也笑了,还想找人问。宝玉说:“挑块大的给她算了,又不开店,不用那么精确。”麝月听了,放下戥子,挑了块银子掂了掂,笑着说:“这块应该能有一两吧。宁多不少,别让人家穷小子笑话,说咱们不懂戥子,还以为咱们故意小气呢。”门口的婆子笑着插嘴:“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个,这块至少有两两呢。现在又没夹剪,姑娘就收这块,再挑块小点的。”麝月早把柜子关了,笑着说:“谁还去找啊,你拿多少是多少!”宝玉催她:“你快让焙茗去请个大夫来吧。”婆子接过银子,就忙着自己的事儿去了。 焙茗果然把王大夫给请了来。他先把了把脉,然后开始说病情,跟之前大不一样。方子上竟然没有枳实、麻黄这些猛药,反而都是当归、陈皮、白芍这些温和的药材。而且药量也比之前少了一些。宝玉高兴地说:“这药才是女孩子该吃的。虽然温和,但也不能太轻。记得我去年生病,是伤寒,消化不良,他看了之后还说我不适合吃麻黄、石膏、枳实这些猛药。咱们就像秋天芸儿送我的那盆刚开的白海棠,我吃不了这些药,你们更承受不住。就像那些坟地里的杨树,外表看起来枝繁叶茂,其实都是空心的。”麝月听了笑出声:“坟地里只有杨树,难道就没有松柏吗?杨树最让人讨厌了,那么大棵树,叶子却那么少,稍微有点风就乱响。你偏要跟它比,你也太没品味了吧。”宝玉笑着回应:“松柏我可不敢比。孔夫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呢,这说明松柏才是高雅的。那些不知羞耻的才拿它来比较。” 说着说着,老婆子就把药给拿来了。宝玉赶紧让人把煎药的那个银铞子找出来,直接就在火盆上开煎了。晴雯一看,忙说:“咱们还是拿到茶房去煎吧,这屋里要是弥漫着药味,那可怎么行?”宝玉却笑着说:“这药味啊,比啥花香都好闻。你想,神仙们采药炼药,那些高人隐士采药制药,都是挺酷的事情。我正想着把这屋子的味道弄齐全了,就差个药香,现在正好齐全了。”话音没落,他就让人开始煨药了。还叮嘱麝月准备点东西,派个老嬷嬷去看望袭人,让她不要太伤心。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才去贾母和王夫人那儿请安,吃饭去啦。 凤姐儿正跟贾母和王夫人商量:“现在天儿短,又冷得要命,咱们不如让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就在园子里吃饭得了。等天气暖和了再跑来跑去也不迟。”王夫人一听,乐了:“这主意不错,刮风下雪还能省事儿。吃东西受了寒气可不好,空腹走来,肚子里的冷气顶着东西也不舒服。咱们园子后门那儿不是有五间大屋子嘛,那儿晚上不是也有人守着,就挑俩女厨子在那儿专门给她们做饭得了。新鲜蔬菜按人头分,去总管账房领钱或者东西。那些野鸡啊、獐子啊、狍子啊之类的野味,分给他们一些就成了。”贾母点头:“我也有这想法,就是怕厨房里忙不过来。”凤姐儿一拍胸脯:“没事儿,分例都一样,这边加点了,那边就少点。就算多费点事儿,小姑娘们冻着了可不好,别人可能还行,但林妹妹和宝玉那身子骨可禁不住,其他姑娘们身体也不算强壮。”凤姐儿说完,贾母啥反应还不知道,咱们下回再说。 第52章 平儿机智掩饰虾须镯之失 晴雯带病熬夜缝补孔雀裘 贾母说:“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上次我想说这个,但看你们忙得团团转,现在又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们虽然不敢抱怨,但心里肯定觉得我只疼爱这些小孙子孙女,不顾及你们这些当家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当时薛姨妈、李婶娘都在,邢夫人、尤氏她们也过来请安,还没走呢,贾母就对王夫人她们说:“今天我总算说了这话,平时我不说:一是怕惯坏了凤丫头,二来大家也不服气。今天你们都在,都经历过妯娌姑嫂的,还有谁能想到这么多?”薛姨妈、李婶娘、尤氏都笑着说:“确实少见!别人都只是表面应付,可她真是心疼小辈。就是对老太太,也是真心孝顺。”贾母点头叹气:“我虽然疼她,但又担心她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凤姐儿忙笑着说:“老祖宗您说错了。都说‘太聪明的人命不长’,大家都这么说,也都信,就您不该说,不该信。您比我还聪明十倍,现在不是福寿双全吗?说不定我将来还能超过您呢。我活到一千岁,等您去了西天,我再死。”贾母笑着调侃:“大家都死了,就剩咱们两个老妖怪,有什么意思!”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宝玉一心想着晴雯那档子事儿,脚底板儿直往园子里奔。一进屋,中药味儿扑鼻,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见晴雯孤单单地躺在炕上,脸色跟煮熟的虾似的,红得发亮。宝玉一上手就感觉到烫得跟烙铁似的,赶紧暖和暖和自个儿的手,又伸进被窝里一摸,整个身子都跟火炉似的。宝玉就嘟囔开了:“别人走也就算了,麝月和秋纹怎么也这么没心没肺,跑哪儿去了?”晴雯回道:“秋纹那是我让她去吃饭了,麝月嘛,刚才是平儿找她出去,俩人偷偷摸摸的,不知道搞什么鬼,肯定是在编排我生病了所以没去。” 宝玉说:“平儿不是那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再说她根本不知道你病了,肯定是找麝月聊天,不小心看到你病了,就顺口说来看看你,这也人之常情嘛。她没出去,又没做错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们平时关系那么铁,肯定不会为了这种小事闹矛盾。”晴雯想想也是,但又疑惑:“就是不明白她干吗突然要瞒着我?”宝玉一听,乐了:“我这就悄悄从后门溜出去,蹲在窗户根儿下听听她们说啥,回来告诉你。” 刚说完,就从后门溜达出去了,悄没声儿地蹲到窗根底下。就听麝月小声八卦地问:“你怎么就给找着了?”平儿一脸淡定地说:“那天洗手的时候镯子不见了,我们二奶奶就悄悄儿的,不让声张。出了园子,赶紧就通知园子里头的妈妈们,让她们细心找找。我们一开始还怀疑是邢姑娘的丫鬟,想想她们家也不富裕,小孩子可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捡着了也说不定。可万万没想到是你们这边的。幸亏二奶奶那时候没在屋里,你们那宋妈就跑过来,拿着那镯子,说是因为小丫头坠儿偷的,让她给撞见了,就赶紧回来报告二奶奶。我赶紧就把镯子接过来啦。”琢磨了一下:宝玉那小子啊,就爱在你们身上花心思、争强好胜。记得那年良儿偷玉那档子事,虽然过去两年了,但时不时还有人拿出来说事儿;这不,又来了个偷金子的,还偷到街坊家去了!真是邪门,每次都是他的人惹事。所以啊,我得赶紧叮嘱宋妈,别让宝玉知道这事儿,就当啥也没发生,跟谁也别提。另外,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肯定得生气。再说了,袭人和你们也会尴尬。所以我跟二奶奶说:“我去了大奶奶那儿,镯子不知道咋的松了,掉草里了,雪太大没注意。今儿雪化了,阳光一照,那镯子金光闪闪的还在那儿,我就捡起来了。”二奶奶也信了。所以过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以后得多留神,别让她去别的地方。等袭人回来,你们商量商量,想法子把她弄走算了。 麝月说:“这小丫头片子也算见识过一些世面,怎么眼光这么差劲?”平儿回道:“这镯子到底有多沉啊!本来是二奶奶的,听说那叫‘虾须镯’,不过那颗珠子才沉甸甸的呢。晴雯那家伙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着,要是让她知道了,她肯定忍不住,一怒之下不是打就是骂,保不齐又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我特别提醒你留意一下。”说完,就告辞走了。 宝玉一听,心里那叫一个复杂,又乐又恼还叹气:乐嘛,平儿这妮子真是会疼人;气的是坠儿那小家伙手脚不干净;叹的是那么机灵的坠儿,怎么就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呢。于是回到屋子里,宝玉把平儿跟他说的话,添油加醋地都跟晴雯说了,还补了一句:“她夸你坚强呢,现在病了,听了这个,病得更重了,等你病好了再告诉你。”晴雯一听,那叫一个火大,眉毛都竖起来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立刻就要找坠儿算账。宝玉赶紧劝她:“你这一喊,不是白费了平儿对我们的一片心吗?不如就接受了这份好意,回头找个机会把她打发走算了。”晴雯还是气的直哼:“话是这么说,但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宝玉就宽慰她:“这有什么咽不下的?你安心养病就是了。” 晴雯吃完药,晚上又吃了一次,夜里出了点汗,但病根儿还没拔,还是发烧、头疼、鼻子堵得跟什么似的。第二天,王太医又来瞧病,给换了点药。烧稍微退了点,但头疼还是不离不弃。宝玉就让麝月去拿鼻烟:“给她闻闻,打几个喷嚏就能通气了。”麝月真就去拿了个金边的双星星玻璃小盒子给宝玉。宝玉一打开,里头是个洋气的黄头发红皮肤的女子,两边还有翅膀,里头装着上好的洋烟。晴雯光顾着看画儿,宝玉催她:“快闻,不然药效就跑了。”晴雯一听,赶紧用指甲挑了点吸进去。没反应,就又多吸了点。突然觉得鼻子酸辣辣的,直冲脑门,连着打了五六个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晴雯忙收起盒子,笑着说:“太刺激了!快拿纸来。”小丫头赶紧递过来一叠细纸,晴雯就一张张地擤鼻子。宝玉笑着问:“怎么样?”晴雯笑着说:“确实通气了,就是太阳穴还疼。”宝玉笑着说:“再用点西洋药试试,说不定就好了。”说着,就让麝月:“去跟二奶奶说,让她拿点那种贴头疼的西洋膏药,叫‘依佛哪’。”麝月答应着去了,没一会儿就拿了半截回来。晴雯找了个红缎子角,剪了两块小圆片,把药烤化了,用簪子涂上。晴雯拿着镜子贴在太阳穴上。麝月笑着说:“病怏怏的像个小鬼,贴了这个倒挺好看的!二奶奶常用,倒不明显。”说完,又问宝玉:“二奶奶说,明天是舅老爷生日,太太让你去。明天穿什么衣服?今晚准备好,省得明天早上手忙脚乱的。”宝玉说:“随便穿什么方便的行了。一年到头生日多得记不清。”说着,就起身去惜春屋里看画去了。 踏出院门,宝玉一眼瞧见小螺那丫头跑过去了。他赶紧追上去问:“嘿,小螺,你去哪儿啊?”小螺咯咯笑着说:“我们家的两位姑娘都在林姑娘屋里,我也正要去那儿呢。”宝玉一听,掉头就跟着小螺往潇湘馆的方向走。到了那儿,不只宝钗姐妹在那儿,岫烟也在。四个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熏笼旁,聊着家常。紫鹃坐在暖阁里,靠窗做针线活。一见宝玉来了,大家都笑说:“又来一个!没地儿给你坐了。”宝玉笑着接话:“这真是‘冬闺集艳图’啊,可惜我来得晚啦。不过这屋子里挺暖和的,椅子也不冷。”说着,就坐在黛玉常坐的地方,那有个搭着灰鼠椅搭的椅子。宝玉还看到暖阁里有个玉石条盆,里面养着一盆单瓣水仙,他夸赞道:“这花真美!屋子越暖,花香越浓。怎么昨天没看到?”黛玉笑着说:“这是赖大奶奶送薛二姑娘的,两盆水仙和两盆腊梅,她送我一盆水仙,送云丫头一盆腊梅。我原本不想收,但怕辜负她的心意。你要不要,我转送你怎么样?”宝玉说:“我那儿有两盆,但都比不上这盆。琴妹妹送你的,怎能再转送别人,这可不行。”黛玉回答:“我整天不离药锅,简直就是在药里泡大的,哪还受得了花香熏陶?身体更弱了。再说,这屋子里都是药味,花香都被破坏了。你拿走吧,花儿也能清静些,不会被其他味道干扰。”宝玉笑着说:“我这儿今天也有个病人在熬药呢。你怎么知道?”黛玉笑道:“这可真巧了,我随便说说,没想到你那儿还真有这事儿。你早点过来听听这些趣事,现在来了又惊又怪的。” 宝玉笑着说:“咱们明天组织个诗社又有新题目啦:就写水仙和腊梅吧。”黛玉听后咯咯笑着说:“得了吧,得了吧!我可不敢再写诗了。写一首,就被罚一次,真是羞死人了。”说完,她双手捂住了脸。宝玉笑着说:“哎呀,你这是干嘛呀,又开我玩笑。我都不怕尴尬,你倒捂起脸来了。”宝钗跟着笑着说:“下次我来组织个诗社,出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个人要写四首诗,四首词。第一个诗题是《咏太极图》,要用‘一先’的韵,写五言排律;还得把‘一先’的韵全部用上,一个都不许剩。”宝琴笑着说:“这话一出,就知道姐姐你不是真想组织诗社,这分明是故意难为人嘛。要说硬写的话,也能勉强编出来,但都是把《易经》里的词句硬套进去,那样有什么意思呢。我八岁那年,跟着我爸爸去西海边买洋货。遇到一个真真国的女孩,才十五岁,长得跟西洋画里的美女似的,头发是黄色的,还编着辫子,头上戴的全是玛瑙、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身上穿的是金丝编织的锁子甲,洋锦做的袖子,连带的倭刀都镶嵌着金和宝石。那模样,画上都比不上。有人说她懂得中国的诗词,能讲解‘五经’,还会写诗填词。所以我爸爸就请了一位翻译,让他把她写的诗给写下来。”大家都觉得这事挺神奇的。宝玉赶紧笑着说:“好妹妹,快把诗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宝琴咯咯笑着说:“我的宝贝在南京呢,现在哪能弄过来?”宝玉一听说,立马就像个气球泄了气,失望地说:“唉,没福气见识这世面!”黛玉一把拉过宝琴,笑着说:“你少来这套,我知道你一来,那些宝贝肯定都带上了。现在又在这儿编故事,说没带。别人可能信,我可是不信的。”宝琴脸红红的,低着头笑而不语。宝钗笑着说:“就数颦儿你最能说,太聪明了点吧。”黛玉接着笑道:“要是带来了,就让我们开开眼吧。”宝钗笑着说:“箱子柜子堆成山,还没整理好呢,谁知道东西在哪呢?等过些日子收拾出来了,大家再一起看。对了,宝琴,你不是记得那首诗吗?何不现在就背给我们听听?”宝琴回答说:“记得他写的那首五言律诗,要说起外国女孩,那真是难为她了。”宝钗说:“别忙,等我叫云儿过来,让他也听听。”说着,就叫来小螺,吩咐道:“你去把我那儿的人叫来,就说我们这儿来了个外国美人,写了一手好诗,让你那‘诗疯子’过来看看,顺便把我们的‘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跑去了。 半天儿,就听见湘云笑眯眯地问:“哪个外国的大美女来了呀?”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跟香菱一起进来了。大家伙儿都笑着说:“人还没露面,声音倒先传开了。”宝琴她们赶紧让人家坐下,就把刚才说的那事儿又讲了一遍。湘云乐得不行:“赶紧念念,让我们听听。”宝琴就念了起来: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大家一听,都忍不住夸:“厉害啊!简直比我们中国人还牛气冲天。”话音刚落,麝月就蹦过来了,说:“告诉你们,太太让人来说了,二爷明天一早得去舅舅家,太太说她身体有点不适,不能亲自去了。”宝玉赶紧站起来答应:“好的。”然后他问宝钗和宝琴:“你们俩去不去?”宝钗摇头:“我们不去,昨天已经单独送礼过去了。”大家又聊了一会儿才散场。 宝玉让姐妹们先走,自己慢慢地在后面跟着。黛玉又叫住他,问:“袭人到底啥时候回来呀?”宝玉回:“肯定得送完殡才回来。”黛玉还有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愣了一会儿,就对宝玉说:“你先走吧。”宝玉也感觉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一下,笑着说:“那咱们明天再聊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台阶,刚想迈步,突然又回头问黛玉:“现在夜越来越长了,你晚上咳嗽几回?醒几回?”黛玉回答:“昨天晚上好多了,只咳嗽了两回,但只睡了四更,就再也睡不着了。”宝玉又笑着说:“刚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说着,他就靠近黛玉,悄悄说:“我想把宝姐姐送给你的燕窝——”话没说完,赵姨娘就走进来看黛玉,问:“姑娘,这几天好些了吗?”黛玉知道她是刚从探春那儿过来,顺路来看看,就忙笑着请她坐下,说:“姨娘真是关心我,这么冷的天还亲自过来。”她一边忙着让人倒茶,一边给宝玉使眼色。宝玉明白了,就走了出去。这时吃晚饭的时间到了,他见到王夫人,又被叮嘱早点回去。宝玉回来后,看到晴雯吃了药。这天晚上,宝玉没让晴雯搬出暖阁,自己就在晴雯外面睡。他还让人把熏笼搬到暖阁前,麝月就在熏笼上睡了一夜。这一夜,啥事也没发生。 天还没亮呢,晴雯就把麝月喊醒了:“喂,快醒醒,你这家伙就是爱睡懒觉。赶紧去外面让人准备茶水,我来叫醒那家伙。”麝月一听,赶忙爬起来:“咱们得叫他起床,穿好衣服,把火箱搬走,再让人进来。那些老妈妈们说过,不想让他待在这屋里,怕他把病传给我们。现在咱们都挤一块儿,她们肯定又要开始啰嗦了。”晴雯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人正要叫宝玉,却发现他已经醒了,赶紧穿衣起床。麝月先让小丫头进来收拾好一切,然后叫秋纹她们进来一起照顾宝玉。宝玉梳洗完毕,麝月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这天看起来要下雪,你穿一套毡子的衣服吧。”宝玉点点头,立刻换了衣服。小丫头端来一碗建莲红枣汤,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递过来一小碟法制紫姜,宝玉吃了一块。交代完晴雯,他就急忙去贾母那儿了。 贾母还没起床呢,一听宝玉出门了,赶紧把屋门打开,把宝玉叫进去。宝玉一进门,瞧见贾母背后,宝琴正脸朝里睡得香喷喷的。贾母一眼看到宝玉身上穿着那件荔枝色的哆罗呢箭袖,还有那件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的排穗褂,就问:“下雪了吗?”宝玉回:“天阴着呢,还没下。”贾母一挥手:“鸳鸯,把昨天那件孔雀毛的氅衣给宝玉。”鸳鸯答应一声,就去拿了一件过来。 宝玉一看,哇塞,金光闪闪,碧绿耀眼,可比宝琴那件凫靥裘好看多了。就听贾母笑哈哈地说:“这叫‘雀金呢’,俄罗斯人用孔雀毛织的呢。前阵子那件野鸭毛的给你小妹妹了,这件就给你吧。”宝玉赶紧磕了个头,披上衣服。贾母又笑:“先让你娘看看再去。”宝玉点点头,出来一看,鸳鸯正揉眼睛呢。 自从鸳鸯发誓不结婚后,她就不爱和宝玉说话了。宝玉心里七上八下的,见鸳鸯又要躲,就笑着上去:“好姐姐,看看我穿这个怎么样?”鸳鸯一甩手,进了贾母的屋。宝玉只好去找王夫人,给王夫人看了,又回到园子里,给晴雯、麝月看了,回来跟贾母说:“太太看了,直说可惜,让我小心穿,别弄坏了。” 贾母说:“就这一件了,弄坏了可就没有了。现在特意给你做这个,也是破天荒的。”说完又嘱咐:“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宝玉连连点头称是。跟着老嬷嬷来到厅前,一看,宝玉的大哥李贵、王荣,还有张若锦、赵亦华、钱升、周瑞他们六个,带着焙茗、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跟班,背着衣服包裹,手里提着坐垫,牵着匹装饰华丽的白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老嬷嬷又给他们叮嘱了几句,六个人忙不迭地答应着,赶紧帮宝玉上马。李贵和王荣牵着缰绳,钱升和周瑞在前面带路,张若锦和赵亦华则紧跟在宝玉后面。宝玉骑在马上笑着说:“周哥,钱哥,咱们走这边的小门吧,免得绕到老爷书房门口还得下来。”周瑞笑着回答:“老爷的书房天天都锁着,不用下来啦。”宝玉却说:“锁着也得下来。”钱升和李贵都笑着说:“爷说得对。就算偷懒不想下来,万一碰到赖大爷或林二爷,他们虽然不敢直接批评爷,也会劝两句的。到时候所有的错都怪我们头上,说我们没教好爷礼貌。”周瑞和钱升就带头走向小门。 正说着,赖大走了过来,宝玉赶紧拉住马缰,想要下马。赖大忙不迭地抱住他的腿。宝玉就在马上站起身,笑着和赖大聊了几句。紧接着,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人,拿着扫帚簸箕过来,看到宝玉,都靠墙站好,只有那个小头目打了个千儿,说:“请爷安。”宝玉不认识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们过去后,那人才带着人离开。出了小门,外面李贵他们的小跟班和几个马夫已经准备好了十多匹马等着,一出小门,李贵他们各自上马,一阵风似的走了。 晴雯吃药后病没见好,急得直骂医生,抱怨:“就知道骗钱,连个好药方都开不出来!”麝月笑着安慰她说:“你这也太心急了,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立竿见影的药啊?你安心养几天,慢慢就会好的。你越急越不利索。”晴雯又冲小丫头们开火:“都跑哪儿去了?一看我病了,就都大胆地溜了。等我好了,一个个的,我非把你们的皮揭了不可!”这把小丫头定儿吓坏了,赶紧跑进来问:“姑娘怎么了?”晴雯没好气地说:“别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啊?”正说着,坠儿也悄悄地溜了进来。晴雯一见就开腔:“看看这小蹄子,不叫她都不来。这会儿发月钱、分果子,你跑得最快了。过来点!我还能吃了你?”坠儿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晴雯冷不防地一翻身,一把抓住坠儿的手,拿起枕边的尺子就戳,边戳边骂:“要这双手干嘛?连针线都拿不起来,只会偷吃!眼睛浅,手又轻,戳烂了算完!”坠儿疼得直叫唤。麝月赶紧过来拉开她们,把晴雯按回床上,说:“你刚出了汗,又想找死啊?等你病好了再算账,现在闹什么闹?” 晴雯一招手把宋嬷嬷叫过来,说:“宝二爷刚刚跟我说了,让我通知你们,坠儿那丫头太懒了,宝二爷让她做事,她嘴上答应得好好儿的,可就是不动弹,连袭人让她干点活儿,她都偷偷地骂。今天说什么也得让她走人,明天宝二爷自个儿跟太太说去。”宋嬷嬷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准是镯子那档子事儿露馅了,就笑着说:“话是这么说,可也得等花姑娘回来,让她知道了再处理啊。”晴雯一瞪眼:“宝二爷今儿个叮嘱了又叮嘱,什么‘花姑娘’‘草姑娘’的,我们心里有数!你就照我说的办,赶紧让她家里人把她领走。”麝月接话茬:“行啦,早点晚点都是走,早点走吧,省得我们早点清净。”宋嬷嬷没辙,只得出去叫坠儿的妈来,收拾她东西。一见晴雯她们,就问:“姑娘们这是怎么了?我侄女要是不好,你们教教她不就行了,干吗要赶出去?也给咱们留点面子嘛。”晴雯翻个白眼:“这话等宝玉来了问他去,我们可不管。”那媳妇冷笑一声:“我哪敢问他啊?他哪件事不是听你们的?就算他答应了,你们不点头,也没辙。就像刚才,你们背后叫他的名字,你们叫得,我们叫就是没规矩了!” 晴雯一听,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气呼呼地说:“我喊了他名字咋了?你去找老太太、太太告状啊,说我野,看她们会不会把我赶出去!”麝月不耐烦地摆摆手:“嫂子,你先带人出去,有话慢慢说。这儿哪轮到你大喊大叫的?你见过谁和我们讲过理?别说你,就是赖大奶奶、林大娘,也得让着我们三分。叫名字这事儿,老太太从小就吩咐过,你们都知道:为了好养活,特意把小名儿写出来到处贴,让大家随便叫,连挑水挑粪的都叫,何况我们!昨天林大娘叫了声‘爷’,老太太都说了。再说,我们这些人经常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回话,不叫名字叫什么?‘宝玉’这两个字一天不知道被叫多少遍,你偏偏挑这个刺!改天你有空,听听我们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怎么叫他,就知道了。你本来也没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当过体面的差使,一直在外头混,难怪不知道我们里的规矩。这儿不是你久留之地,待会儿不用我们说,自然有人来问你。有什么话,带他去,你告诉林大娘,让她来找二爷说。家里这么多人,都跑来跑去,我们连人都认不过来!” 说完,就叫小丫头:“拿布来擦地!”那媳妇被说得哑口无言,也不敢久留,气鼓鼓地带着坠儿走了。宋嬷嬷忙说:“怪不得你不懂规矩。你女儿在屋里待了这么久,走的时候也给姑娘们磕个头吧。她们也不要什么谢礼,磕个头就算尽心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得回来,给她们磕了头。又去找秋纹她们,她们理都不理。那媳妇叹着气,不敢说话,怀着怨恨走了。 晴雯刚才又吹了风,受了寒,感觉更糟糕了。折腾到点灯的时候,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宝玉一进门就唉声叹气,直跺脚。麝月赶紧问出了啥事儿,宝玉说:“今天老太太高高兴兴给了我这件衣服,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后摆上烧了个大洞。幸好天色已晚,老太太和太太都没心思追究。”麝月待宝玉脱下一看,果然有个大拇指顶大小的烧痕,就嘟囔:“肯定是手炉里的火星迸出来了。这事儿不重要,赶紧找个织补高手悄悄修一下就行。”说完,她就把衣服包好,叫个嬷嬷送去,叮嘱:“天亮前一定要修好,别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结果那婆子去了半天,回来直摇头:“问了裁缝、绣匠还有做女红的,没人认识这东西,都不敢接活儿。”麝月急了:“这可怎么办?明天不穿也罢。”宝玉却犯了难:“明天可是重要日子,老太太和太太还让我穿这个呢。今天烧了,岂不煞风景!” 晴雯听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翻身说:“给我看看呗!没福气穿那就算了!现在又急成这样。”宝玉一听,笑着说:“这话说得对。”就把东西递给晴雯,还把灯移过来让她细看。晴雯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是孔雀金线的。现在咱们也用孔雀金线,密密麻麻地绣,可能还能混过去。”麝月一听,笑着说:“孔雀线是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绣这么细密的线?”晴雯自信地说:“那我就拼了命也要绣出来。”宝玉连忙说:“这怎么行?你才刚好一点,怎么可以做这么累的活!”晴雯却不在意,说:“别你紧张兮兮的,我知道分寸。”说着就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披上衣服。但她觉得头重脚轻,眼前金星直冒,真是有点撑不住。可是不做的话,又怕宝玉着急,只好硬着头皮咬牙坚持。她让麝月帮忙拈线,晴雯拿起一根线比划了一下,笑着说:“虽然不太像,但补上后应该也不太明显。” 宝玉说:“这真是太棒了,咱们哪还用去找俄罗斯裁缝啊!”晴雯先是将衣服里子拆开,然后拿个跟茶杯口差不多大小的竹弓钉固定在背面,接着用金刀把破洞边缘刮得毛茸茸的,再用针穿梭两下,划分出经纬线,就像画界限一样,先画出底图,再按照原来的花纹来回织补。补几针就看看,织个三五针就趴枕头上歇会儿。宝玉在一旁,一会儿问:“喝点热水不?”一会儿又说:“休息会儿吧。”一会儿又拿件灰鼠斗篷给晴雯披上,一会儿又拿个枕头让她靠着。晴雯急得直求:“我的小祖宗,你快去睡吧!要是再熬半夜,明天眼睛都睁不开了,那可怎么办啊?” 宝玉一看她着急,只好随便躺床上,但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耳边响起自鸣钟“当当”敲了四下,她刚忙完,又拿起小牙刷慢慢把绒毛剔出来。麝月一看,夸奖说:“这不错,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宝玉赶紧要看个究竟,一看,乐了:“简直一模一样!”晴雯那边咳嗽了几声,终于补完了,累得她叹气:“虽然补上了,可毕竟不像了。我也实在干不动了!”说完,她“哎哟”一声,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53章 宁国府除夕举行宗祠祭典,荣国府元宵节举办盛大夜宴 宝玉一看晴雯把雀裘补好,累得气喘吁吁,赶紧叫小丫头过来给她按摩,俩人互相敲打了一阵。没过多久,还没吃上一顿饭,天就亮了。宝玉哪儿也没去,只催着快去请医生。王医生一来,把脉后直皱眉头:“昨天不是好些了吗?今天怎么又虚又弱的?是不是吃多了?或者是想事情想太多了?不过外感倒轻了,这汗后没调养好,可大件事哦。”说完这话,他就出去开药方,回来时宝玉一看,发现那些散寒邪的药都减了,反而加了茯苓、地黄、当归这些补药。宝玉一边赶紧让人去煎药,一边叹气:“这可怎么办?万一晴雯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我的错!”晴雯躺在床上,轻声说:“好二爷,你忙你的去吧,我哪有那么容易就病倒啊!”宝玉没办法,只能离开。结果到了下午,晴雯说身体不舒服,宝玉又回来了。 晴雯这病虽然不轻,但她平时干活儿都是一股脑儿地卖力,不太会瞎想心事,而且她饮食一直都比较清淡,吃饭也不讲究吃多吃少,这对身体恢复挺有帮助的。咱们贾府有自己一套调理的法子,不管是谁,只要有点小感冒小咳嗽的,首先就是饿一顿,然后才吃药调养。所以晴雯一不舒服,就先饿了两三天,再小心翼翼地吃药养身体。现在虽然活动多了点,但也是好好补了几天,慢慢地就见好了。最近园子里的小姐妹们都是各自在屋里吃饭,喝个汤啊,吃个炖菜啊都很方便,宝玉也能自己张罗个汤汤水水的,这些事儿就不细说了。 袭人送完她妈妈的丧回来后,麝月赶紧把坠儿那档子事儿,还有“晴雯把她赶走,还给宝玉说过”这些话,一股脑儿地都跟袭人说啦。袭人也没多说什么,就回了句:“太急躁了。” 这阵子,李纨因为天气变化得了感冒;邢夫人眼睛发炎,迎春和岫烟都去照顾她们;李婶的弟弟又把李婶娘、李纹、李绮接走住几天;宝玉看到袭人常常因为想妈妈难过,晴雯的病也没完全好。所以,诗社的活动也没人张罗,就暂停了几次。 现在已经是腊月了,离过年越来越近,王夫人和凤姐儿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王子腾升官做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也升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与国家大事,这些就不多说了。 话说贾珍那边把家族祠堂给开了,让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把供的东西都摆好,还请了神位,又把正屋给收拾出来,准备挂上那些传家的真迹画像。那时候,荣宁两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忙得跟什么似的。那天,宁府里的尤氏一大早就起来了,跟贾蓉的媳妇儿一块儿忙活着给贾母准备针线礼物。就在这时候,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盘压岁的金锞子进来了,跟尤氏说:“奶奶,兴儿回来说了,那天那一包碎金子,总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金子的成色不一样,熔成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就把盘子递给尤氏。尤氏看了看,发现这些锞子有梅花形状的,海棠形状的,还有“笔锭如意”和“八宝联春”的。尤氏吩咐说:“收起来吧,让兴儿赶紧把银锞子交进来。”丫鬟应了一声就去了。 贾珍突然闯进饭厅吃饭,贾蓉的媳妇儿赶紧躲开了。贾珍就问尤氏:“咱们春天的祭祀奖金领了没?”尤氏说:“我今天让蓉儿去办了。”贾珍说:“咱们家虽然不缺这几个钱花,但这可是皇上的恩赐啊。早点领了,给那边老太后送过去,买点供品祭拜祖先,上面是领皇上的情,下面是托祖宗的福。咱们哪怕花一万两银子祭祖,也比不上这个风光,又能沾光享福。除了咱们这几家,那些破落的世袭官员,要不是靠这笔钱,他们拿什么祭祖过年?真是皇恩浩荡,想得周到。”尤氏点头赞同。两人正聊着,有人通报:“大少爷来了。”贾珍就让:“让他进来。”只见贾蓉手里捧着一个小黄布口袋走进来。贾珍问:“怎么去了这么久?”贾蓉陪着笑说:“今天不是在礼部领,是在光禄寺的库房。因为跑到光禄寺,才拿到的。光禄寺的官员都说,问候父亲,好长时间没见了,都很想念。”贾珍笑道:“他们哪是想我啊?年底了,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酒。”一边说,一边看那个黄布口袋,上面贴着封条,写着“皇恩永锡”四个大字;另一边有礼部祠祭司的戳记。还有一行小字:“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法,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份,折合纯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取。值年寺丞某人。”下面是一个朱笔签名。 贾珍一看完,吃完饭,洗漱一番,换上靴子戴好帽子,就让贾蓉捧着银子跟着他。他先去跟贾母和王夫人汇报了一声,然后又去跟贾赦和邢夫人说了一下,这才回家。回到家,他拿出银子,让下人把口袋扔进宗祠的大炉子里烧了。他还吩咐贾蓉:“你去问问你二婶,正月初请人喝年酒的日子定下来没?要是定好了,就让书房开个单子,别让我们请人的时候重复了。去年不留神重复了几家,别人不说我们不小心,倒好像两家商量好了似的,虚情假意怕麻烦一样。”贾蓉连忙答应了就去了。没过多久,他拿来了请人喝年酒的日期单子,贾珍一看,就说:“给赖升看看,请人的时候别跟这上面的日子重复了。”他站在厅里看着下人们搬围屏,擦桌子上的金银供器。这时,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一张报告和一本账目,过来说:“黑山村乌庄头来了。”贾珍一听,就说:“这老砍头的,今天才来啊!” 贾蓉一把接过那禀帖和账本,急忙打开捧着,贾珍则背着双手,歪着头往贾蓉手里瞅。那红色的禀帖上写着:“小的庄头乌进孝给老爷太太请安,公子小姐也请安。新年大吉大利,荣华富贵,平安吉祥,升官发财,诸事顺遂。”贾珍哈哈一笑:“这庄户人家还挺有心思的嘛。”贾蓉也跟着哈哈笑:“别管它文采怎么样,图个吉祥就行。”说着,赶紧把账单展开看起来,只见那上面写着: 三十只大鹿,五十只獐子,还有五十只麅子;暹猪、汤猪、龙猪和野猪各有二十个。家腊猪、野羊、青羊和家汤羊也是二十个。鲟鳇鱼有二百个,杂鱼有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两百只,风鸡、鸭、鹅也是两百只。野鸡和野猫呢,都是两百对。熊掌有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和牛舌都是五十条。蛏干有二十斤,榛子、松子、桃子和杏瓤各两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的有一千斤,中等的两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两担,碧糯、百糯、粉秔和杂色粱谷都是五十斛。下等常米一千担,各色干菜装了一车。外卖的粱谷和牲口啊,折合成银子是二千五百两。哦对了,外门下还孝敬了哥儿些玩意儿:活鹿两对,白兔和黑兔各四对,活锦鸡两对,还有西洋鸭两对呢! 看完后,贾珍一拍大腿:“快让他进来!”话音刚落,乌进孝就跌跌撞撞地进来了,一个劲儿地在院子里磕头问安。贾珍赶紧让人把他拉起来,笑眯眯地问他:“身子骨还行吧?”乌进孝哈哈一笑:“老板,真话实说,我们这些跑腿的,闲下来反而闷得慌。大伙儿都想来见识一下天子的地盘,只是他们年轻,担心路上出岔子,再过几年就放心多了。” 贾珍好奇地问:“你路上走了几天?”乌进孝苦笑着说:“老板,今年的雪特别大,外面都是老深的雪,前两天天气一暖,雪化了,路特别难走,耽误了不少时间。虽然总共走了一个月零两天,但时间紧迫,怕老板你等急了,就赶紧赶来了。” 贾珍纳闷:“我说呢,怎么今天才到!我刚刚看那份单子,你这老家伙又来挑战了啊。”乌进孝赶紧迈前两步,解释说:“老板,今年收成真心不好。从三月开始下雨,一直下到八月,就没晴过五六天;九月又来了场大冰雹,方圆几百里,人、房、牲口、粮食,损失惨重,所以才有今天这个样子。我绝对没骗你。” 贾珍皱着眉头说:“我估摸着你至少也带了五千两银子来,这点钱够干嘛的?现在你们只剩下八九个庄子,今年又有两处受灾,还搞什么挑战,真是让人过年都难啊!”乌进孝说:“老板,你这地方已经算好的了。我兄弟离我那儿才一百多里,情况糟糕多了。他管的庄子比你这多多了,今年收成也就这样,也就二三千两银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贾珍点头:“是啊。我这儿还算平稳,没有啥大事,就是一年的开销。我过得奢侈点就多花点,节省点就少花点。再加上送礼请客,我脸皮厚点也就过去了。不像那府里,这几年开销大增,又没增加什么收入,这两三年赔了不少,不找你们要,还能找谁?” 乌进孝哈哈一笑说:“哎,现在府里虽然忙了点,但进出都挺顺畅的。娘娘和皇上能不奖赏吗?”贾珍听后,笑着对贾蓉他们几个说:“你们听听,他这话说得是不是挺逗的?”贾蓉他们几个赶紧跟着笑起来:“你们这些山旮旯海角的人,哪懂这些门道?娘娘会把皇上的金库给我们吗?她心里就算想这么做,也做不了主。当然得奖赏,但也就是按时按节的,给些绸缎、古董、小玩意儿。就算奖赏,也就百两金子,只值一千多两银子,能干啥?这几年,每年不都是赔出几千两银子嘛?头一年光省亲修花园就花了多少,你们算算就知道了。再过两年,再省一次亲,恐怕就穷得叮当响了!”贾珍又笑了起来:“所以他们这些庄户人家,真是‘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做了磬槌子,外面光鲜里面苦’。”贾蓉一边笑一边对贾珍说:“真的,我前两天还听说二婶娘和鸳鸯偷偷商量着,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都是凤姑娘的花招,怎么可能穷到那份上?她肯定是觉得开销太大了,赔得心疼,不知道又想省哪项开支,先搞出这个说法来,让人家知道咱们穷得要命。我心里有数,还没到那份上。”说完,就让人带乌进孝出去,好好招待他,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贾珍这会儿一拍板儿,说把刚才那些好东西挑出来给祖宗供着,各样儿都弄点儿,让贾蓉给荣府送过去。家里头剩下的,他自个儿留下了。剩下的那些,按等级分好,一堆一堆的放在月台底下。然后让人把家里的年轻一辈都召集过来,分给他们。没过多久,荣国府也送来了好多供祖的东西,还有给贾珍的礼物。 贾珍一看供的东西都弄好了,就穿着鞋,披着一件猞猁狲的大皮袄,让人在厅柱底下的石阶上,太阳地里铺了个大狼皮褥子,晒着太阳,优哉游哉地看着那些小辈们来领年货。一看贾芹也来了,就把他叫过来,说:“你小子掺和什么?谁让你来的?”贾芹赶紧垂着手,回答说:“我听说大爷这儿让我们来领东西,我就没等别人,自己先来了。” 贾珍说:“我这东西,本来就是打算给那些闲得无聊、没啥收入的叔叔兄弟们的。那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现在你在府里管事,家庙的和尚道士们你也管,一个月除了你的那份额外,和尚们的钱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要这个,太贪心了!看看你穿的那样子,像是个会花钱办事的人吗?以前你说没收入,现在怎么又行了?比以前强不到哪儿去!”贾芹说:“我们家人口多,开销大。”贾珍冷笑一声:“你又在糊弄我!你在家庙干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那儿,就是老大,谁敢不听你的。你手里有钱,又离我们远,就敢称王称霸,天天晚上召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赌博,养女人孩子。你现在花成这样,还敢来领东西?领不到东西,挨一顿揍再说!等过了年,我一定要跟你二叔说,把你换回来。”贾芹脸都憋红了,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时候有人来说:“北府王爷送了对联荷包来了。”贾珍一听,忙让贾蓉:“快去接待,就说我没在家。”贾蓉就去了。贾珍把贾芹赶走,看着他拿完东西,然后回屋和尤氏吃完晚饭,一夜无话。第二天更忙,就不细说了。 腊月二十九这天,啥啥都准备好了,两府的家门口都换上了新门神、对联和挂牌,还把桃符给重新油了一遍,整个儿看起来跟新的一样。宁国府那边,从大门到正堂,一路上所有的门都敞开了,两边的台阶下摆着一溜儿的朱红大蜡烛,点着了就像两条金龙在那儿舞动。到了第二天,贾母带着那些有封号的,都按级别穿上了朝服,先坐上八抬大轿,带领着一大帮人进宫去朝拜。宫里宴会结束后回来,就直接在宁府的暖阁那儿下轿。那些没跟着进宫的年轻子弟们,都在宁府门口排着队等着,然后一起进宗祠。 宝琴头一回迈进贾祠,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个宗祠:发现它在宁府西侧有个独立的院子,院门是黑油油的栅栏,里面是五扇大门。门上方挂着块匾,上面刻着“贾氏宗祠”四个大字,旁边还写着“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的小字。门两边还贴着一副长长的对联。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这可是王太傅亲手写的哦。一走进院子里,迎面就是一条用白石头铺成的小路,两边全是青翠欲滴的松树和柏树,月台上还摆着几个古色古香的铜鼎和彝器。在抱厦的正前方,挂了一块雕刻着九条龙的黄金匾,上面写着“星辉辅弼”,这可是我们尊敬的先皇亲手写的。两边还贴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这可是皇上亲手写的哦!在五间大气磅礴的正殿前面,挂着一块雕刻着腾龙、颜色碧绿的大匾,上面写着“慎终追远”四个大字。旁边还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着: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 全是皇上亲手写的。里面灯火通明,锦绣的帷幔和幕布,虽然摆着一些神位,但看不太清楚。 只见贾府的人忙活得跟戏台上的戏子似的,排得整整齐齐。贾敬站在中间主祭,贾赦在一旁陪着,贾珍端着酒杯,贾琏贾琮捧着丝帛,宝玉小心翼翼地捧着香,贾菖贾菱摆好拜垫,守着焚香池。乐队穿着青衣,吹吹打打,三杯酒一敬,起身、下拜,烧了丝帛,倒了酒。仪式结束,音乐停了,大伙儿跟着贾母进了正堂。 正堂里挂着华丽的锦帐,彩色的屏风挡着,香烛亮堂堂的。中间挂着荣宁二祖的画像,两位老祖都穿着龙袍,挂着玉带,两边还有其他祖先的画像。贾荇贾芷他们从里头门开始,一个接一个站到正堂廊下,外面是贾敬贾赦,里面则是女人们。家仆和小厮都站在仪门外头。 每上一道菜,就传到仪门,贾荇贾芷他们接过来,一个接一个传到贾敬手里。贾蓉是长房的长孙,他跟女人们一起站在里面,每当贾敬捧着菜过来,就传给贾蓉,贾蓉再传给媳妇,然后是凤姐、尤氏她们,一直传到供桌前,最后才传给王夫人。王夫人再传给贾母,贾母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邢夫人站在供桌西边,跟贾母一起供放。 直到所有的菜饭汤点酒茶都传完了,贾蓉才退出去,回到自己的位置。那时候,凡是名字带“文”字的,以贾敬为首;带“玉”字的,以贾珍为首;带“草头”的,以贾蓉为首:左边是昭,右边是穆,男人在东边,女人在西边。等贾母烧香下拜,大家才一起跪下,整个大厅、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连个缝儿都没有。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金铃玉佩轻轻摇曳的声响,还有起跪时靴子和鞋子的沙沙声。 礼数一完,贾敬、贾赦他们赶紧脚底抹油,溜到了荣府,就等着给贾母行礼呢。尤氏把上房地面铺得红彤彤的,当中摆了个金光闪闪的泥鳅形状的火盆,正面炕上也是新的猩红毡子,搁上了绣着云龙捧寿的大红靠背垫、引枕和坐褥,还搭了个黑狐皮毯子。大白狐皮的坐褥一摆,请贾母大大方方地坐下。两边也铺了皮褥,请贾母那辈分的几个妯娌也坐下。这边横头的小炕上也铺了皮褥,邢夫人她们就坐那儿了。地上的十二张雕花椅子,都配上灰鼠椅搭和小褥子,每张椅子下还搁了个大铜脚炉,宝琴她们姐妹就坐在这儿。尤氏亲自端着茶盘给贾母敬茶,贾蓉的媳妇给其他老祖母敬茶,然后尤氏又给邢夫人她们敬,贾蓉的媳妇再给姐妹们敬。凤姐和李纨她们就在地下候着,随时伺候。 喝完茶,邢夫人她们就先起来伺候贾母喝茶。贾母和几个老妯娌聊了几句,就让人准备轿子,凤姐儿赶紧上去扶。尤氏笑着接话:“老太太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每年都这么小气,非得吃完晚饭才肯走。难道我们就比不上凤丫头吗?”凤姐儿一边扶着贾母一边笑:“老祖宗,咱们回家吃饭吧,别理她。”贾母也笑着说:“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团团转,哪还有我闹的份儿?再说,我每年不吃,你们也得送来;送来了,我吃不完,明天再吃,不就能多吃点吗?”大家都笑了。她还嘱咐:“夜里要安排可靠的人守着香火,这可不能大意。”尤氏答应了。然后大家一起走出来,到了暖阁前,尤氏她们躲到屏风后面,小厮们这才带着轿夫把轿子抬出了大门。尤氏也跟着邢夫人她们回到了荣府。轿子出了大门,这条街两边,东边是宁国公的仪仗和乐器,西边是荣国公的仪仗和乐器,来往的行人都不敢从这里经过。 一来到荣府,门儿敞得大大滴,直接通到里头。现在不搁暖阁下轿了,穿过大厅,拐个弯往西,就到了贾母那边的正厅,下轿。大伙儿跟着到了贾母的正堂中间,那锦绣屏风,亮堂堂的跟新的一样。地上搁着个火盆,烧着松柏香和百合草,味道好闻。贾母坐好了,老嬷嬷过来报告:“老太太们来行礼啦。”贾母赶紧起身要迎接,结果两三个老妯娌已经进来了。大家手拉手笑了一阵,客气了一阵。喝完茶,贾母送到内仪门就回来了,重新坐好。贾敬、贾赦他们带着一群小辈进来了。贾母笑着说:“一年到头,你们也够辛苦的,不用行礼了。”男的一拨,女的一拨,挨个儿行完礼。旁边摆好椅子,按年纪大小排排坐,等着受礼。两府的男女老少、小厮、丫鬟,也都按职位高低行完礼。然后发压岁钱和荷包、金银锞子啥的。摆上合欢宴,男人坐东边,女人坐西边,喝了屠苏酒、合欢汤,吃了吉祥果、如意糕。贾母起身去换衣服,大家就散了。那天晚上,到处都是烧香上供的,王夫人的院子里还供着天地纸马。大观园正门挂着角灯,两边亮堂堂的,到处都是路灯。府里的人打扮得五光十色,整个晚上人声鼎沸,笑声不断,爆竹声和烟花响个不停。 天一亮,贾母她们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带着满满的排场进宫给皇上拜年,还要庆祝元春的生日。吃完宫里的宴席回来,又跑到宁国府拜祭祖先,这才回到家。忙完一圈,稍微休息一下,换身衣服。那些来拜年的亲朋好友,一个都没见,就爱和薛姨妈、李婶娘聊聊家常,或者跟宝玉、宝钗她们玩玩围棋、打打牌。王夫人和凤姐则是忙得不可开交,天天请人喝酒,家里头到处都是唱戏的和喝酒的,亲朋好友一个接一个,热闹极了。 连着忙了七八天,总算是忙完了,元宵节也快到了。宁荣两府都灯火辉煌,彩旗飘飘。十一号那天,贾赦请了贾母她们,第二天贾珍又请了贾母。王夫人和凤姐儿这段时间也是天天有人请吃年酒,记都记不过来了。到了十五号晚上,贾母就在大花厅摆了几桌酒席,定了班子小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带着荣宁两府的子子孙孙一起吃家宴。贾敬向来不吃酒肉,所以没请他,十七号祭祀完祖先,他就出城修养去了;这几天在家的时候,也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没什么声响,就不多说了。贾赦拿了贾母的赏赐,告个辞就走了。贾母也明白他在这里不方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回到家,和一群门客一边赏灯一边喝酒,音乐歌声响彻耳边,满眼都是华丽的景象,他们的欢乐方式和这边不太一样。 贾母的花厅里摆了十几桌酒席,每桌旁边都搁了个小几,几上点着皇上赐的百合香,还有精致的小盆景,里面种着新鲜花儿。盆景旁边,还有小洋漆茶盘,摆着古色古香的茶杯,还有雕着花草诗句的紫檀装饰。那些小瓶子里插着的花儿,不是“岁寒三友”就是“玉堂富贵”之类的。李婶娘和薛姨妈坐在最上面的两桌,东边单独搁了张雕着龙凤的矮榻,上面啥都有,靠背、枕头、皮褥子一应俱全。榻上还搁了个描金的小几,上面有茶碗、漱口杯、手巾啥的,还有个眼镜盒子。贾母就歪在那儿,和大家说说笑笑,还拿眼镜看戏台。她说:“老啦,骨头疼,就让我随便点,歪着陪你们吧。”还让琥珀坐在旁边给她捶腿。榻下面没摆酒席,就放了一张高几,上面有挂饰、花瓶、香炉啥的,还搁了张小高桌,摆着杯子筷子。旁边一桌,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个坐那儿,每上一道菜,先给贾母看看,她喜欢就尝一点,然后放回桌上。感觉他们四个就是跟着贾母一起坐的。下面是邢夫人、王夫人的位子,再下面就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的媳妇,西边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她们姐妹。两边梁上挂着玻璃彩穗灯,每桌前面都有一片荷叶形的彩烛。这些荷叶灯能转,把灯光逼住,看戏特别清楚。窗户和门上都挂着彩穗宫灯,廊檐和游廊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廊上的几桌,就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他们。 贾母也叫人去召集家里的男男女女,可有的人年纪大了,不喜欢凑热闹;有的家里没人,或者生病了,想来也来不了;还有一些人呢,就是嫉妒人家有钱,自己觉得穷酸,不愿意来;还有些人是怕凤姐的脾气,故意赌气不来的;还有的害羞,不好意思见人,所以也不敢来。结果家里虽然人挺多,但来的女眷就只有贾蓝的妈妈娄氏带着贾蓝,男的呢,也就贾芹、贾芸、贾菖、贾菱这四个现在跟着凤姐混的来了。人虽然没到齐,但在家里小聚一下,也算挺热闹的啦。 现在林之孝的儿媳带着六个小媳妇,她们合力搬了三张炕桌,每张桌上都铺着一条红毡,上面摆满了大小一致的新鲜铜钱,这些铜钱还被大红绳子串起来,每两个人一组搬一张,总共三张。林家媳妇把其中两张桌子放到薛姨妈和李婶娘的座位下面,另一张则送到贾母的床边。贾母说:“就放这儿吧。”这媳妇很懂规矩,立刻放下桌子,把绳子一抽,钱就都堆在桌上了。这时候台上正唱着《西楼会》,眼看着快结束了,于叔夜生气离开。文豹这小家伙就插科打诨地说:“你生气走了,今天正月十五,荣国府的老祖宗家宴正热闹,我骑着马赶紧进去要点果子吃,这可是大事儿。”他这么一说,逗得贾母他们都笑了。薛姨妈她们都说:“这小家伙真鬼灵精怪,怪可怜的。”凤姐接茬儿说:“这孩子才九岁呢。”贾母笑着夸:“这嘴真会说。”一说完“赏”字,立马有三个媳妇准备好了笸箩,一听“赏”字就冲上去,每人抓了一笸箩钱,然后走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话音刚落,钱就往台上一撒,“哗啦啦”满台都是钱响。贾珍和贾琏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大笸箩的钱,等着下一轮的赏赐,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54章 史太君摒弃陈腐旧规 王熙凤效仿戏彩斑衣 贾珍和贾琏偷偷准备好了满满一笸箩的钱,一听到贾母要赏钱,赶紧让小厮们赶紧撒出去,只听见台上钱币哗啦啦响个不停,贾母高兴得不得了。俩人立刻站起来,小厮们赶紧递过来一把崭新的暖银壶给贾琏,跟着贾珍就往里走。贾珍先去李婶娘那儿,弯腰拿起酒杯,转身的时候,贾琏赶紧给他斟满了酒,接着又去薛姨妈那儿也给斟上了。俩人忙不迭地站起来笑着说:“两位爷,你们就坐着吧,不用这么客气。”除了邢王两位夫人,其他人都离开了座位,站在旁边垂手等着。贾珍跟贾琏俩人到了贾母床边,因为床挺矮的,就跪下了,贾珍在前面拿着酒杯,贾琏在后面捧着酒壶。虽然只有他们俩捧酒,但贾琮他们一群人都跟着进来了,一见他们跪下,也都跟着跪了。宝玉也赶紧跪下。湘云偷偷推了他一下,笑着说:“你这时候又跟着跪什么呀?有这必要吗,你去给别人倒一圈酒不更好?”宝玉偷偷笑着回答:“等会儿再去倒。”说完,等他们俩倒完酒站起来,又给邢夫人、王夫人倒了一圈。贾珍笑着说:“妹妹们怎么办呢?”贾母他们都说了:“你们走吧,他们反而轻松些。”贾珍他们这才离开。 现在天色已晚,戏台上正演着《八义观灯》的第八出,气氛正热闹呢。宝玉突然离席想往外溜达。贾母见状就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外头炮仗响个不停,小心天上掉下来的烟花把你也给烧了。”宝玉笑着回答:“不远,我一会儿就回来。”贾母就让那些婆子们:“好好跟着宝玉。”于是宝玉就出去了,身边只有麝月和秋纹这几个小丫头跟着。贾母一看,就问:“袭人怎么没来?现在她也太大牌了,只让小女孩儿跟着。”王夫人赶紧起身笑着解释:“她妈妈最近去世了,她还在守孝期间,不方便过来。”贾母点点头,又笑着说:“跟着主子,孝不孝的就不讲究了。要是她还跟着我,现在肯定在这儿。这些规矩现在都成了习惯啦。”凤姐儿赶紧过来笑着说:“今晚就算不是守孝,园子里也得看着那些花灯和烟花,那可是危险得很。戏在这里唱,园子里的人谁不想偷看一眼?袭人还那么细心,得到处照看。再说了,戏散了之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啥啥都得齐全。要是她再过来,大家就不那么上心了,回去的时候,被子也是冷的,茶水也不全,那多不方便啊。所以我才让她不用过来。老祖宗要是想让她来,我随时都可以叫她过来。” 贾母一听这话,赶紧接茬儿:“你这话说得挺在理,你肯定想得挺周全的,赶紧别让他来了。不过他娘啥时候没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凤姐儿咯咯一笑:“前阵子袭人不是亲自跟老太太汇报过了嘛,怎么转眼就忘了?”贾母一拍脑门,笑了起来:“哎,想起来了。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大家都笑着说:“老太太哪能记得这些小事。” 贾母又叹了口气:“我寻思着他从小到大伺候我,后来又伺候云儿,最后却摊上个魔王,给他折磨了好几年。他又不算是咱们家土生土长的奴才,咱们也没对他有什么大恩大德。他娘没了,我本想给他点银子送送他娘,结果也给忘了。”凤姐儿插嘴道:“前阵子太太不是已经赏了他四十两银子嘛。”贾母一点头:“嗯,这样也行。正好前些天鸳鸯的娘也走了,我想着他父母都在南方,我也没让他回家守孝。现在他们俩都办完丧事了,干脆让他们一起做个伴吧。”说着,吩咐婆子拿些吃的给他们俩。琥珀笑着打趣:“还等什么呢?他们早就溜达去了。”大家说说笑笑,又继续喝酒看戏。 宝玉直接蹦跶到园子里,那些婆子们见他人影一闪进屋了,就懒洋洋地不去跟着,全坐在园门那儿的茶馆里烤火,还跟管茶的娘们偷偷喝上两口,打打牌。宝玉进了院子,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麝月就说:“是不是都睡啦?咱们偷偷摸摸进去吓他们一跳。”于是乎,一群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镜壁,一看,发现袭人跟另一个人正歪在炕上,另一头两个老嬷嬷正在打盹。宝玉以为他们俩也睡了呢,正想进去,突然听到鸳鸯咳嗽了一声,说:“这世事真是难料啊。按理说你孤孤单单在这,父母又常年在外,东奔西走的,没个准儿,本来想你肯定没办法送他们最后一程了,谁想到今年就死这了,你倒能出去送终了。”袭人接茬儿:“是啊,我也没想到能看着父母下葬。回去跟太太一说,又给了我四十两银子,这也算是对得起我一场养育之恩了,我也不敢多想了。”宝玉一听,赶紧转身跟麝月她们小声说:“没想到她也来了。我要是进去,她一准又闹别扭走人,咱们还是回去吧,让他们俩安安静静聊聊。袭人正那儿郁闷呢,幸亏她来了。”说完,大家又悄悄退了出来。宝玉就走到山石后面,提提裤子。麝月和秋纹都站住了,转过脸去,嘴里还笑着说:“蹲下解裤子啊,小心风大吹肚子。”后面俩小丫头知道他要方便,赶紧先跑茶房准备水去了。 宝玉刚巧走过来,迎面撞上俩媳妇儿,秋纹赶紧提醒:“宝玉在这儿呢,别大呼小叫的,小心吓着人!”那俩媳妇儿一听,忙笑着说:“我们不知道啊,大节下来还惹了麻烦。姑娘们最近可是辛苦啦!”说着话,人已经走到跟前。麝月她们好奇地问:“你们手里拿的啥呀?”媳妇儿们乐呵呵地说:“这是老太太赏给金姑娘和花姑娘吃的。”秋纹接话茬儿,打趣道:“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怎么又冒出个‘金花娘娘’来了?”宝玉一听,忙说:“打开让我看看。”秋纹和麝月赶紧把盒子打开,那俩媳妇儿忙不迭地蹲下。宝玉一看,盒子里都是宴席上的高级果品和点心,点点头就走了。麝月她们随手把盒盖扔了,紧跟着宝玉。宝玉笑着评价:“这两个女人挺和气的,会说话。她们自己累得要死,还说不让大家辛苦,真不是那种爱显摆的人。”麝月赞同地说:“就是,这两个媳妇儿好,那些不懂事的真是差远了。” 宝玉说:“你们都聪明着呢,就当他们是不懂事又挺可怜的粗人得了。”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就出了园子门。那几个婆子虽然喝喝酒、打打牌,但也没闲着,宝玉一出园子,她们也赶紧跟上来了。到了花厅走廊,就看到俩小丫头,一个捧着盆子,一个拿着毛巾,还提着个装水的小壶,在那儿等了好久。秋纹赶紧伸手进盆里试试水温,说:“你越大越心不在焉了,这水怎么这么凉?”小丫头笑着说:“姑娘您瞧瞧,这天儿多冷,我怕水凉,特意倒的热水,还能冷吗?”正说着,恰好一个婆子提着一壶热水过来,小丫头忙说:“好心的奶奶,给我倒点儿热水吧。”婆子说:“姑娘,这水是老太太泡茶的,你去别的桶里舀吧,别累着自己。”秋纹却不管那一套:“管它是谁的!你不给我,我就把老太太的茶壶给倒了洗手!”婆子一见秋纹,忙不迭地倒了一些水。秋纹说:“行了行了!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这么不懂事。谁不知道那是老太太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谁敢随便要啊?”婆子笑着道歉:“我眼神不好,没看清楚姑娘。”宝玉洗完手,小丫头又倒了一些热水在他手里,宝玉就着水洗了洗手。秋纹和麝月也趁着热水洗了洗手,跟着宝玉一起走了。 宝玉搞了一壶热腾腾的酒,先给李婶娘倒上了。俩人也乐呵呵地互相让座。贾母一看,乐了:“他小家伙,就让他倒吧。咱们得把这杯喝光!”说完,她自己先干为敬。邢王两位夫人赶紧跟上,薛姨妈和李婶娘也只得跟着干杯。贾母又吩咐宝玉:“你把姐姐妹妹的酒都倒上,别乱来,都得让他们喝完。”宝玉一听,连连点头,按顺序一个个倒。轮到黛玉时,她偏不喝,拿起杯子往宝玉嘴边一放。宝玉一口气喝完,黛玉笑着说:“谢啦。”宝玉又给她倒了一杯。凤姐儿这时候插嘴:“宝玉,别喝凉的,小心手抖,明天写不了字,拉不了弓。”宝玉说:“我没喝凉的。”凤姐儿笑着:“我知道你没喝,就是提醒一下。”宝玉把屋里人的酒都倒完了,只有贾蓉的老婆是让丫鬟们倒的。然后他又出去给贾珍他们倒酒。坐了一会儿,才进来,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刚喝完热汤,紧接着又端上了元宵。贾母就发话了:“戏先停一停,孩子们怪可怜的,让他们吃些热乎的汤菜再唱。”还特意吩咐拿各式各样的果子和元宵给他们尝尝。戏一停,就有婆子领着俩常来串门的女说书人进了屋,给她们搬了两张杌子放在那儿,贾母让她们坐下,把弦子和琵琶递给她们。贾母就问李薛俩人:“想听什么书?”两人都说:“随便什么都行。”贾母又问:“最近有什么新书没?”女说书人说:“确实有一段新书,讲的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书名是什么,女说书人回答说:“这书名叫《凤求鸾》。”贾母说:“这名儿不错,不知道为啥这么叫?你先大概讲讲,要是好听再说下去。”女说书人就开始讲:“这书里说的是残唐时期,有个金陵人,叫王忠,做过两朝的宰辅,现在退休回家了,家里就一个公子,名叫王熙凤。”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贾母也笑着说:“这不就是跟我们的凤丫头重名了吗!”旁边有个媳妇赶紧推她说:“这是二奶奶的名字,别乱讲。”贾母却大方地说:“你继续说就是了。” 女先儿笑眯眯地蹦了起来:“哎呀,我们真是找死啦!都没注意这是奶奶的名字。”凤姐儿一听,乐了:“怕啥呀!说吧,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女先儿接着说:“记得那年,王老爷让儿子上京考试,那天碰上大雨,就跑到一个村子躲雨。没想到那村子里有个乡绅姓李,跟王老爷是老朋友,就把公子留在书房住下了。这位李乡绅没儿子,就一个宝贝女儿,名叫雏鸾,琴棋书画样样行。”贾母一听,眼珠子一亮:“难怪叫《凤求鸾》嘛!我猜着了,肯定是王熙凤想要娶这雏鸾小姐。”女先儿笑哈哈地说:“原来老祖宗听过这个故事啊?”大伙儿都跟着起哄:“老太太啥没听过!就算没听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贾母笑着摆手:“这些书啊,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些才子佳人,无聊得很。把人家姑娘说得那么不堪,还叫什么‘佳人’!编得连影子都没有。一张口就是乡绅啦,尚书啦,宰相啦。一个小姐,必定是家里的宝贝,懂得礼仪,啥都知道,简直就是‘绝世佳人’。一见到个帅气男人,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就一门心思想着嫁人,把父母啊,书本啊,全都抛到脑后,哪还有一点儿‘佳人’的样子?就算肚子里的墨水再多,做出这种事,也称不上‘佳人’。就像一个男人,学问再大,去偷东西,难道法律会因为他是才子就不判他偷窃罪吗?可见那些写书的人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说,这些小姐都是世家出身,知书达理,连她们的母亲都知道读书,就算退休回家了,身边伺候的人也少不了。可这些书上写的,只要出了这种事,就只有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知道,其他的下人都是摆设吗?这说得过去吗?” 大伙儿一听,都乐得不行:“老太太这么一说,连谎话都给挑出来了。”贾母笑眯眯地说:“这事儿吧,有原因的:写这些书的家伙,有的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心里不平衡,或者事儿没顺心,就编出这些来恶心人。还有些人,自己看了这些书,看走火了,老想着要找个佳人相伴,就编出来寻开心。他们哪儿懂那些世家读书人的规矩啊!别说书里的那些世家大族,就咱们这样的中等人家,也没那档子事儿。别让他们胡编乱造,把下巴都给说掉了。所以我们家从不让提这些书,连丫鬟们都不懂这些。这几年我岁数大了,她们住得远,我偶尔闷得慌,就听几句,她们一来,我就赶紧让停下。”李薛两家的人都笑着说:“这真是世家大族的规矩。我们家也是,不让小辈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凤姐儿蹦蹦跳跳地过来给大家斟酒,笑眯眯地说:“得了得了,这酒都快凉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喉咙再聊那些真假难辨的事吧。今儿个这故事咱们就叫做《掰谎记》,就发生在咱们这朝这地这年这月这日这会儿。老祖宗您不是常说‘一张嘴说不了两家话’嘛,‘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先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回头再聊看灯戏的人。现在先让这两位亲戚喝杯酒、看两出戏,然后再慢慢聊那些陈年旧事,怎么样?”她边说边笑边给大家倒酒,还没等说完,大家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那两个唱戏的女子也笑个不停,都说:“奶奶嘴真厉害!奶奶要是一开讲,我们都没饭吃了。”薛姨妈笑着说:“你少得意忘形了!外面还有别人呢,跟平时不一样。”凤姐儿哈哈笑着说:“外面不就一个珍大哥哥嘛,我们还是哥哥妹妹的称呼,从小一起调皮捣蛋长大的。这几年结婚了,我可是立了不少规矩呢!就算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那也该论大伯子小婶儿,那二十四孝里不是有‘斑衣戏彩’嘛,他们没本事逗老祖宗笑,我好不容易让老祖宗笑了,多吃点东西,大家开心,都应该感谢我才是,难道还要笑我不成?”贾母笑着说:“这两天气得我都没好好笑过,亏得她这么一说,笑得我心情舒畅多了。再来一杯酒。”喝着酒,又让宝玉:“来,给你姐姐敬一杯。”凤姐儿笑着说:“不用他敬,我自个儿讨老祖宗的寿。”说着就拿起贾母的酒杯,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然后把杯子递给丫鬟,又换了个温水泡过的杯子。于是大家把原来的酒杯都撤了,换上温水泡过的杯子,斟上新的酒,然后各自回到座位上。 女先儿笑着说:“奶奶不想听书的话,咱们来弹一曲怎么样?”贾母马上接茬:“你们俩来合奏一曲《将军令》吧。”两人一听,赶紧调整好乐器,开始弹奏。贾母突然问:“现在几点了?”婆子们赶紧回答:“三更了。”贾母感慨:“难怪我觉得有点冷呢。”这时,丫鬟们已经把替换的衣裳拿来了。王夫人站起来,笑着说:“老太太不如挪到暖阁里的炕上,那样更暖和些。这两位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行。”贾母听了,笑着说:“那大家都进去吧,一起暖和暖和。”王夫人担心地说:“怕里面坐不下。”贾母却有自己的主意:“不用那么多桌子,两三张拼起来,大家挤一挤,既亲热又暖和。”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纷纷赞同。于是,大家开始挪位置。媳妇们撤掉旧席,摆上三张大桌,又换上了新鲜果馔。贾母说:“大家都别拘束,听我的安排坐。”说着,就让薛李坐正中间,自己坐在西侧,让宝琴、黛玉、湘云紧挨着自己坐下,宝玉则坐在邢夫人和王夫人中间。宝钗等姐妹坐在西侧,娄氏带着贾蓝、尤氏李纨夹着贾兰,贾蓉媳妇胡氏坐在下首。贾母对贾珍说:“你带兄弟们去休息吧,我也睡了。”贾珍等人忙答应,又进来听吩咐。贾母催促他们:“快去休息,不用进来了。刚坐下又起来,快去睡,明天还有大事呢。”贾珍忙答应,笑着说:“留下蓉儿斟酒。”贾母也笑了:“对,我给忘了。”贾珍答应一声,带着贾琏等人离开。两人都很高兴,赶紧让人送贾琮贾璜回家,然后约了贾琏去寻欢作乐,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贾母哈哈笑着说:“我刚刚还在想呢,虽然大家都在这儿玩得开心,但要是有一对重孙子双胞胎在席上那就更完美了。蓉儿这回可是齐全了。蓉儿啊,你就跟你媳妇儿坐一块儿,多团圆啊!”这时候,有个家里的媳妇递上戏单,贾母又笑着说:“我们正聊得高兴,又要被他们给搅和了。再说,那些孩子熬夜,天气又冷,怪可怜的。得了,让他们先休息休息,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起来,就在这台上唱两段,也给她们开开眼。”媳妇们一听,赶紧答应着,一边派人去大观园找人,一边又派人去二门口叫小厮们准备。小厮们急忙跑进戏房,把所有的大人都带出去,只留下了小孩子们。 这时,梨香院的老师带着文官他们十二个小朋友从游廊的小门跑出来,那些老婆婆抱着几个软软的包裹,因为没空拿箱子,就估摸着贾姥姥喜欢听的几出戏,把彩衣包裹带来了。老婆婆们带着文官他们进去,见过贾姥姥,就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贾姥姥笑着说:“大过年的,你们老师也不让你们出来玩玩?你们现在都唱些什么戏啊?刚才那八出《八义》唱得我头疼,咱们来点轻松的吧。看看,薛姨妈、李亲家太太,她们都是看戏的大户人家,不知道看过多少好戏;这些姑娘们也比我们家的姑娘们看过更多好戏,听过更多好曲子。现在这些小戏子,虽然是孩子,可是比那些大班子唱得还要好。咱们可不能让人家说三道四的!咱们就来点新鲜的:让芳官唱一出《寻梦》,只用箫和笙笛伴奏,其他的都不要。”文官笑着说:“老祖宗说得对。我们唱的戏,自然比不上姨妈和亲家太太她们家的姑娘们;她们也就是听听我们的发音和喉咙。”贾姥姥笑着说:“就是这话。” 李婶娘和薛姨妈高兴地笑着说:“这孩子真机灵,你也来跟老太太我们开个玩笑。”贾母哈哈笑着说:“我们这不过是闹着玩儿,又不出门做买卖,所以不太讲究那些个时髦。”说完,又喊葵官:“来一段《惠明下书》,别化妆了。就这两段戏,让她们两位太太听听,提提神。要是偷懒,我可就不答应了。”文官他们一听,赶紧去准备上台,先演了《寻梦》,再演《下书》。现场安静得连个蚊子声都听不见。薛姨妈笑着说:“看过的戏班子多了去了,可真没见过只用箫管伴奏的。”贾母说:“以前有过,就像刚才的《西楼》《楚江情》,常常有小生吹箫配合。但这种大场面的确少有。这也得看人的讲究,这算不上什么新鲜。”然后指指湘云:“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她爷爷有个戏班子,就有一个弹琴的,把《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弹得跟真的一样,那才叫绝呢!”大家都说:“那可真是难得一见。”贾母就让媳妇们过来,吩咐文官他们吹弹一套《灯月圆》。媳妇们就按照吩咐去准备了。 现在贾蓉和他媳妇俩人正轮流敬酒。凤姐儿一看老太太那么开心,就笑着说:“咱们不是有那些唱曲儿的在这儿嘛,不如咱们来玩个‘春喜上眉梢’的游戏怎么样?”老太太一听,乐了:“这主意不错,正合适这时候。”赶紧让人把那个黑漆的铜钉花腔令鼓拿来,让那些唱曲儿的敲着。然后在桌上拿起一支红梅,老太太笑着说:“谁拿到鼓了,就喝一杯,还得说点啥才成。”凤姐儿笑着说:“咱们哪能跟老祖宗比啊,您要啥有啥,我们这些不太会玩的不是太没劲了吗?得让大家都能开心才好。我看谁拿到鼓了,谁就讲个笑话吧。”大家一听,都知道凤姐儿平时就爱讲笑话,肚子里全是新鲜好玩的东西;现在这么一说,不但桌上的人高兴,连旁边伺候的仆人们也都乐开了花。那些小丫头们急忙去找姐姐叫妹妹的,喊着:“快过来啊,二奶奶又要讲笑话了。”结果一群丫头都挤满了屋子。 玩儿得开心尽兴后,贾母就挑了点好吃的汤汤水水、精细果品给文官她们吃,然后下令敲鼓。那些敲鼓的女子都挺老练的,鼓点子有快有慢,有时候像夜深人静的滴水声,有时候又快得像炒豆子噼里啪啦,有时候敲得像马儿奔跑,有时候又亮闪闪的像闪电。突然间鼓声一停,正好梅子递到了贾母手里,大家就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贾蓉赶紧过来给老太太斟了杯酒,大家都笑着说:“老太太肯定是第一个高兴的,我们这才能跟着沾点喜气。”贾母笑着说:“这酒嘛,也就那样,但这笑话儿确实挺有意思的。”大家又都说:“老太太说的笑话比凤姑娘说的还好听,给个赏吧,让我们也乐乐。” 贾母笑眯眯地说:“也没啥新鲜好笑的,我这老脸皮厚就厚一回,讲一个给你们听。”她接着说:“一家人有十个儿子,娶了十个媳妇。就数第十个媳妇儿聪明伶俐,嘴甜心巧,公婆宠得跟宝贝似的,整天说那九个不孝顺。那九个媳妇儿心里委屈,就商量:‘我们九个心里孝顺,就是嘴没那小蹄子利索,所以公婆总觉得她好。这委屈找谁说去?’其中一个提议:‘咱们明天去阎王庙烧香,找阎王爷说说,问他为什么让我们托生为人,却单单给她一张巧嘴,我们却都生了笨嘴?’其他八个一听,都说:‘这主意不错。’第二天,她们都去了阎王庙。九个都在供桌下睡着了,九个魂魄等着阎王爷。左等右等都不来,急得要命。突然,孙悟空驾着云彩来了,看见九个魂魄,就要拿金箍棒打。九个魂魄吓得赶紧跪下求情。孙悟空问起原因,她们忙不迭地告诉了他。孙悟空听完后,一跺脚,叹了口气说:‘幸亏让我遇上了,等阎王爷来了,他也不知道这事儿。’九个魂魄就求他:‘大圣行行好,帮帮我们。’孙悟空笑着说:‘也不难,那天你们十个媳妇儿投胎时,我正好去阎王那里,不小心撒了泡尿在地上,你们那个小婶儿就吃了。你们现在想要巧嘴,有的是尿,你们就撒泡尿吃了就成。’” 说完大伙儿都哈哈大笑。凤姐儿咯咯笑着说:“哎呀太棒了!幸亏咱们都是那种厚脸皮,不然非得被猴儿尿给恶心到了!”尤氏和娄氏都笑着冲李纨说:“咱们这伙儿谁喝过猴儿尿啊,别装作啥也不知道!”薛姨妈也笑着说:“笑话儿正对口,就忍不住笑。” 然后她们又开始击鼓。那些小丫头们只要一听凤姐儿的笑话,就偷偷地跟唱曲儿的阿姨说好,用咳嗽声当暗号。没一会儿,这暗号就传了两遍,刚巧传到凤姐儿那儿,小丫头们就故意咳嗽起来,唱曲儿的阿姨立刻停下了。大家一块儿笑着说:“这回可逮到你了!快罚酒,讲一个更好笑的来,别让我们笑得肚子疼!” 凤姐儿一琢磨,乐呵道:“咱们家过正月节,大伙儿一块儿赏花灯、喝酒,那叫一个热闹。祖祖辈辈、子子孙孙,一家老小,亲戚朋友,乱七八糟的一大帮子人,哎呀妈呀,真是太热闹了!”大家听她这么一通贫,早就笑得不行了,都说:“这嘴,又编排谁呢!”尤氏也乐了,说:“你敢招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凤姐儿一拍手,笑着说:“我费劲巴力地说,你们倒好,在那儿瞎起哄,我不说了。”贾母笑着问:“说呀,后来呢?”凤姐儿又想了一下,笑着说:“后来咱们就一圈圈地坐着,喝了一夜酒,天亮就散了。” 大家看他一脸严肃地说完那番话,都没别的说的了,就愣在那儿等着他继续,可他突然就不说了,感觉就像冷冰冰的水突然停了一样。湘云盯着他看了半天。凤姐儿笑着接话:“来讲个过年的段子吧:几个人拿着像房子那么大的炮仗往城外头跑,引来上万的人跟着去看热闹。有个人急性子,等不及了,就偷偷拿香点着了炮仗。结果‘噗嗤’一声,大家都笑了,然后一哄而散。那些搬炮仗的人还抱怨卖炮仗的做的太不牢,没放就散了。”湘云说:“那放炮仗的人自己没听见吗?”凤姐儿说:“那个放炮仗的根本就是聋子。”大家听了一想,突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又想起之前那个没讲完的故事,就问凤姐儿:“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你倒是讲完啊。”凤姐儿一拍桌子,说:“哎呀,真罗嗦!第二天都十六了,年也过完了,节也过完了,我看着大家忙乎着收拾东西都乱成一团,谁还顾得上后面的事啊?”大家听了,又是一场大笑。 凤姐儿咯咯笑着说:“瞧瞧外头,都快五更天了,我估摸着,老祖宗也累了,咱们是不是该来个‘聋子放炮仗’散场啦?”尤氏她们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她打趣:“这小妮子,嘴贫得可以!”贾母也乐了:“这凤丫头,嘴贫是越来越厉害了!”一边说,一边吩咐:“她提到炮仗了,咱们也放点烟花,提提神。”贾蓉一听,赶紧跑出去,带着一群小厮在院子里搭起架子,把烟花摆得整整齐齐。这些烟花都是各地进贡的,虽说不算太大,但精致得很,各种故事图案都有,还夹杂着五颜六色的花炮。黛玉身体弱,烟花爆炸声让她受不了,贾母就抱她在怀里。薛姨妈抱着湘云,湘云笑着说:“我不怕。”宝钗笑话她:“他平时就喜欢放炮仗,还怕这个?”王夫人也把宝玉抱在怀里。 凤姐儿又贫道:“我们这些没人疼的!”尤氏笑着接话:“有我呢,我在这儿抱着呢。你这是又撒娇呢,一听放炮仗,就像‘吃了蜜蜂屎’似的,今儿个又得意忘形了。”凤姐儿不甘示弱:“等会儿散了,咱们园子里放,我放炮仗比那些小厮还厉害呢。”说话间,外面烟花一阵接一阵地放,还有“满天星”、“九龙入云”、“平地一声雷”、“飞天十响”这些小炮仗。放完烟花,又让小戏子们打了一场“莲花落”,钱币撒得满台都是,孩子们抢钱玩得不亦乐乎。上汤的时候,贾母说:“夜里长,感觉有点饿了。”凤姐儿立刻接茬:“有现成的鸭子肉粥。”贾母说:“我想吃点清淡的。”凤姐儿忙说:“还有枣儿熬的粳米粥,给吃斋的太太们准备的。”贾母点头:“这个还行。”说着,撤下残席,摆上各种精致小菜。大家随意吃了一些,喝完漱口茶,才散场。 十七那天一早,又跑了一趟宁府行礼,等把祠堂门给关好,收好祖宗的影像,这才回到家。当天,薛姨妈家摆了年酒宴请。贾母最近感觉身体有点儿不得劲,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从十八号开始,亲朋好友要么来请客,要么来参加宴会,贾母一律不见,都交给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凤姐三个来打理。宝玉除了去了王子腾家,其他地方都没去,大家都说是因为贾母想留他解闷。元宵节刚过,凤姐突然小产了,全家都慌了神。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55章 贱妾因争琐事辱亲女,恶奴蓄险恶意欺幼主 荣府那边刚热闹完过大年,凤姐儿因为年里头忙里忙外累得够呛,没注意休息,结果不小心小产了,这下子不能管事儿了,每天得让两三个大夫轮流给她开药调理。凤姐儿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就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一有啥子想法,就让平儿去跟王夫人说。别人再怎么劝,她就是不听。王夫人感觉像是没了左膀右臂,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啊?所以家里一有大事,她就自己拿主意,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交给李纨暂时管着。李纨那人啊,重德不重才,底下的人就有点无法无天了。王夫人就让探春帮忙看着李纨,说好了一个月后,等凤姐身子养好了,再让她接管。 没想到凤姐身体底子不行,年纪轻轻又不知道照顾自己,成天争强斗胜,心力交瘁,结果虽然是小月子,身体却虚得不行。一个月后,又来了个下红症。她不愿意说出来,但大家一看她脸色黄黄的,人都瘦了,就知道她没调养好。王夫人只让她好好吃药,别再操心了。凤姐自己也怕弄出大问题,让人笑话,就想着偷偷地养养,巴不得一下子就能恢复到以前。结果,药吃了,调养了,一直到第三个月,才慢慢地恢复过来,下红也慢慢停了。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王夫人一看这情况,探春和李纨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园子里人又多,生怕照顾不过来,就特别把宝钗叫过来,让她处处留神。她还特意叮嘱宝钗:“那些老太婆们靠不住,有空就喝酒打牌,白天睡觉,晚上还打牌,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凤丫头不在,他们心里也没了顾忌。好孩子,你一向稳重可靠,你那些弟弟妹妹又小,我忙得也没空,你得多辛苦两天,替我照看一下。有什么没想到的你就告诉我,别等到老太太问起来我答不上话。那些不听话的你就直接批评,他们要是不听你就来告诉我。可别等到出了大事才来解决。”宝钗听了,也只能答应下来。 春天这会儿,黛玉又咳嗽上了,湘云也因为天气变化,病在蘅芜院里,药不离口。探春和李纨住得近,最近一起工作,跟往年不一样,来来回回的人也不方便。她们俩一商量,决定每天早上都去园子门口南边那个三间小花厅集合办公,吃完早饭后,到中午才回去。这三间厅本来是给省亲时那些太监们准备的,省亲完了就用不着了,平时就婆子们守夜。现在天气暖和了,稍微布置一下就能用。厅里还有个匾,写着“辅仁谕德”四个字,家里人都习惯叫它“议事厅儿”。现在她们俩每天早上准时到那儿,中午才散,那些跑腿的媳妇们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大伙儿一开始听说李纨要独挡一面,心里都偷偷乐开了花,毕竟李纨向来是个心善、手松、从不罚人的好家伙,比凤姐儿好糊弄多了。再加上来了个探春,大家心想,不过是个没出过门的年轻小姐,平时看着也挺随和淡定的,所以都没怎么当回事,比起凤姐儿那会儿,都懒散多了。没想到,才过了三四天,处理了几件事,大家渐渐发现探春的细致程度不输给凤姐儿,只是说话温柔、性格平和罢了。 正巧这段时间,王公侯伯这些世袭官员家里,不是升官就是降职,要么婚丧嫁娶的,王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头也没人管。于是,李纨和探春就每天在客厅坐着,宝钗就在上房监督,等到王夫人回来才休息。晚上没事做针线活的时候,她们还会坐轿子,带着园子里值夜的人转一圈。这么一来,大家反而觉得比凤姐儿掌权时还要小心谨慎。 这下子,家里的仆人们都私下里抱怨开了,都说:“好容易凤姐儿那个‘巡海夜叉’倒下了,又来了三个‘镇山太岁’,现在连夜里偷着喝喝酒、玩一玩的功夫都没了!” 这天,王夫人正要去锦乡侯府参加宴会,李纨和探春早就打扮好,等她出门后,就回到厅里坐下。她们刚喝上茶,吴新登的媳妇就进来了,说:“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昨天出了事,已经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过,她们知道了,让回来告诉姑娘。”说完,她就静静地站在一边,不再说话。那时候,来汇报的人挺多,都在打听她们俩处理事情的情况。如果办得好,大家就会敬畏她们;如果有点小瑕疵,不仅不会敬畏,出门后还会编出笑话来取笑她们。吴新登的媳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如果是凤姐在场,她早就献殷勤了,会提出很多建议,找出很多旧例,让凤姐选择执行;但现在她看李纨老实,探春又年轻,所以只说了这一句话,想看看她们俩有什么想法。探春就问李纨,李纨想了一下,说:“前些日子袭人的妈妈去世了,听说给了四十两赏银,这次也给她四十两吧。”吴新登的媳妇听了,忙说“好的”,拿起对牌就要走。探春叫住她:“你回来一下。”吴新登的媳妇只好回来。探春说:“你先别急着领赏银。我有个问题问你:以前老太太屋里那几个老姨奶奶,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赏银有区别吗?家里的死了人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赏多少?你给我们说说。”这一问,吴新登的媳妇就蒙了,忙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敢争啊?”探春笑道:“这话说得太离谱了。我觉得赏一百两还好呢!如果不按规矩来,不但你们会笑话,明天还不好向凤姐交代。”吴新登的媳妇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回去查查旧账;现在确实记不得了。”探春笑道:“你办了这么多年事,还记不得,还来考我们?你平时回凤姐,也是现查吗?如果有这个道理,凤姐就不算严厉,而是太宽容了。还不快去把旧账找来给我看!再晚一天,不是你们粗心,倒像是我们没有主意了。”吴新登的媳妇脸都红了,忙转身出去。其他媳妇们都在那边吐舌头。 这时,吴家的人把旧账本拿来了。探春一看,两家内部的人都给过二十四两,两家外头的则分别给过四十两。还有俩外头的,一个给过一百两,一个给过六十两。这两笔钱后面都有故事呢:一个是因为要跨省搬家,把父母的遗体运过来,所以额外给了六十两;另一个是因为要买块墓地,所以额外给了二十两。探春看完就递给李纨,说:“先给他二十两,账本咱们留着慢慢研究。”然后吴新登家的人就走了。 赵姨娘突然闯了进来,李纨和探春赶紧招呼她坐下。赵姨娘一屁股坐下就开腔:“这屋子里的人把我踩在脚底下也就算了,姑娘你可得好好想想,得给我出口气啊!”一边说,一边眼泪鼻涕就跟着出来了。探春赶紧说道“姨娘这话是冲谁说的呀?我怎么有点蒙圈呢。谁敢踢姨娘的头?快告诉我,我帮姨娘找回场子!”赵姨娘叹了口气:“姑娘这不是明摆着踢我嘛,我还能找谁说理去?”探春一听,赶紧站起来解释:“我哪敢啊,姨娘。”李纨赶紧起身,一个劲儿地劝解。赵姨娘说:“哎,你们都坐下,听我唠叨两句。我在这个家里,就像熬油一样熬了大半辈子,还拉扯着你兄弟,现在连个袭人都不如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你也是,脸都没地儿搁了,更别提我了。”探春笑着调侃:“哈,原来是这样,我说我哪敢违法乱纪啊。”说着,她就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账本给姨娘看,一边翻一边读给她听,然后又继续说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老规矩,大家都得遵守,难道就我得改?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将来环儿娶了外头的,肯定也会像袭人一样。这压根儿就不是争谁大谁小的问题,跟面子不面子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过是太太的奴才,我可是按照老规矩办事。如果说办得不错,那是我沾了祖宗的光、太太的光;如果说办得不公平,那只能说她不明是非,不知好歹,那就让她去抱怨吧。太太连房子都赏给别人了,我有什么好意思的?就算一文不赏,我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我看,太太不在家,姨娘你就安安静静的养神吧,何苦要这么操劳?太太那么心疼我,可姨娘你总是找麻烦,让太太几次都寒了心。我要是个男人,能出去闯荡,早就走了,去闯出一番事业来,那会儿就有说法了。可我是个女孩儿家,一句话都不能乱说。太太心里明白着呢,现在看重我,才让我管家。我还没做一件好事,姨娘你倒先来挑剔我。要是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让我管家了,那才真是丢脸呢!姨娘你也没脸!说着说着,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赵姨娘没词儿了对付,就嘟囔起来:“太太那么疼你,你也该多照顾照顾我们。你光知道巴结太太,就把我们给忘了!”探春一听就急了:“我咋可能忘了呢?我咋照顾你们啊?这事儿得问他们自己。哪个主人不喜欢能干的人?哪个好人需要别人来照顾啊?”李纨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劝:“姨娘别生气,也不能怪姑娘。她心里是想帮忙的,就是嘴上说不出来。”探春更急了:“大嫂子你也拎不清!我帮谁啊?哪家姑娘会去帮奴才啊?他们的好坏,你们心里没数吗?跟我有啥关系?”赵姨娘气得直嚷:“谁让你去帮别人了?你又不当家,我本来也懒得理你。现在你说了算,你说了就算!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太太会不答应你?太太本来是好人,都是你们这些人尖酸刻薄!太太的恩情可惜没地方使!姑娘你放心,这钱不用你出,我等着你以后额外照顾赵家呢!你现在翅膀没硬就忘了本,只想往上爬。”探春都没听完,气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眼泪汪汪地哭起来:“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就是大官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舅舅?我一直按规矩尊敬他们,怎么就冒出来这么多亲戚!既然这么说,为什么环儿出去,赵国基还要站起来?还要跟他上学?怎么不摆出舅舅的架子?真是的,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非得隔三差五找个理由闹腾一番,生怕别人不知道,故意显摆显摆!也不知道是哪个给哪个丢脸!幸亏我还清醒,要是一时冲动不懂规矩的,早就气炸了!” 李纨急得跟什么似的直劝,赵姨娘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唠叨个不停。突然有人喊:“二奶奶让平姑娘过来传话了!”赵姨娘这才闭上嘴。平儿走进来,赵姨娘赶紧赔上笑脸,请她坐下,一边急切地问:“你奶奶怎么样了?我正想去看望,就是一直没空。”李纨看着平儿,问她:“你来有什么事?”平儿笑着说:“我们奶奶说了,赵姨奶奶的兄弟去世了,怕你们不知道有个老规矩。按规矩,只能给二十两;不过现在可以请您看看情况,再添点也行。”探春擦干眼泪,忙不迭地说:“干吗又添啊?谁家孩子不是十月怀胎?再不济,也是跟着主子南征北战、九死一生过来的!我们主子真会做人,让我开这个先例,他倒做好人,拿着太太的钱不当回事,随便施舍!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敢随便加减,他愿意加就加,愿意施恩就施恩,等他病好了,想怎么加就怎么加!”平儿刚一来就猜到了几分,现在听探春这么一说,更是明白了。看到探春脸色不好,她也不敢像平时那么高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低着手。 宝钗刚好也来到这边,探春她们赶紧站起来让座。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个媳妇儿跑进来汇报事情。因为探春刚刚哭过,所以三四个小丫鬟端着脸盆、手巾、镜子等东西赶了过来。这时,探春正盘腿坐在小床上,端脸盆的丫鬟走到她面前,直接跪下,双手高高捧着盆儿,旁边两个丫鬟也跪着捧着巾帕和镜子那些化妆品。平儿一看侍书不在,赶紧过去帮探春挽袖子摘镯子,又接过一条大毛巾,把探春衣服前襟遮住,探春这才伸手洗脸。那媳妇儿就汇报说:“奶奶,姑娘,家学那边支取环爷和兰哥儿一年的公费了。”平儿立刻说:“你着什么急啊?你没看到姑娘正在洗脸吗?不出去伺候,反而先汇报,你在二奶奶面前也是这么没眼力劲的吗?姑娘虽然不计较,我可得去告诉二奶奶,就你们这眼里没姑娘的,以后吃哑巴亏别怪我。”那个媳妇儿被吓住了,忙陪着笑说:“我真是粗心大意了!”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探春边整理妆容边朝着平儿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说:“你晚了一步,没看到更好笑的呢。吴姐姐这老江湖,都没搞清楚状况就敢来糊弄我们。幸亏我们追问了,她竟然厚着脸皮说‘忘了’,我还想说她忘了回二奶奶那儿还得再去找呢!我猜你那主子肯定没耐心等她回来!”平儿哈哈一笑:“她要真敢这么做,我保证她腿上的筋早断了!姑娘,别信他们那一套。他们就是看大奶奶好说话,姑娘你又腼腆,当然就爱偷懒混日子。”说完,又冲门外喊:“你们尽管放肆,等奶奶病好了,咱们再算账。”门外的媳妇们纷纷笑着说:“姑娘,你真是太聪明了,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可不敢糊弄主子。现在主子们金贵,万一真惹火了,我们可就惨了!”平儿冷笑一声:“你们明白就行。”然后又笑着对探春说:“姑娘,你知道的,二奶奶忙得团团转,哪能照顾到方方面面?说不定有些地方就忽略了。俗话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旁观,或许有些地方该增该减,二奶奶没注意到,姑娘现在就可以动手调整一下:一方面对太太有好处,另一方面也不辜负姑娘对二奶奶的一片心意。”宝钗和李纨听后都笑了:“这丫头,怪不得凤丫头那么宠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调整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得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找出两件事来商量商量,别辜负了你的这番话。” 探春笑着说:“哎呀,我肚子里的气都快炸了,正想找他奶奶好好发泄一下,结果她自己撞上门来,还说了堆让我不知道怎么办的话。”一边说,一边把刚才那媳妇叫进来问:“环哥和兰哥在学校这一年,那些银子都花哪儿了?”那媳妇回答说:“一年到头,孩子们在学校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个人有八两银子的零花钱。”探春一听,说:“咱们家规矩,少爷们的零花钱都是从他们房里的月钱里出的:环哥的是他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那里的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则是大奶奶那里领。怎么学校里每个人还多出八两呢?原来上学都是为了这八两银子啊!从今天开始,这项费用取消。平儿,你回去告诉你奶奶,就说是我说的,这条规定一定要取消。”平儿笑着说:“早就该取消了。去年奶奶也说过要取消,结果年底忙忘了。”那媳妇只能答应着走了。 大观园里头,媳妇们捧着饭盒子来了,侍书和素云赶紧把小饭桌给摆好了,平儿也忙活着上菜。探春笑着说:“你话说完了就赶紧忙你的去吧,在这儿瞎忙乎什么呢?”平儿笑着回答:“我本来也没啥事,二奶奶让我过来,一是聊天,二来也好帮帮忙,免得这里的人忙不过来。”探春又问:“怎么宝姑娘的饭没一起端过来吃?”丫鬟们听见了,赶紧跑出去,让媳妇们去传话:“宝姑娘现在在厅里吃,让他们把饭送这儿来。”探春听后大声说:“你们别乱指挥人!那些都是管大事的管家娘子,你们支使他们端茶送水的?连个尊卑都分不清!平儿在这儿,让她去叫。”平儿连忙答应了,跑出去,那些媳妇们悄悄拉住她,笑着说:“哪用得着你亲自去叫?我们早就派人去了。”一边说着,一边用绢子掸着台阶上的土,还劝着:“姑娘站了这么久,累了吧,到太阳底下去歇会儿吧。” 平儿一屁股坐下,那茶房的两个老婆子赶紧拿了个坐垫搁地上,嘴里还不停地说:“这石头凉得很,这垫子干净得很,姑娘你就凑合坐会儿吧。”平儿笑着点头:“谢谢啦。”又一个婆子端了碗精美的茶出来,偷笑着:“这可不是我们平时喝的茶,这是给姑娘们准备的,你先喝点儿润润喉吧。”平儿微微起身接过来,然后冲着那些媳妇子低声说:“你们太不像话了,她是个姑娘家,不喜欢发火,那是她的修养,你们却小瞧她。要是真把她惹火了,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她撒个娇,太太也得让着她几分,二奶奶也不敢太怎么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人家,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大家都忙不迭地说:“我们哪敢啊,都是赵姨娘闹的。”平儿又低声说:“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好奶奶,‘墙倒众人推’。赵姨娘本来就有点不清醒,一有事就赖她。你们平时那么厉害,我这几年来还能看不出来!二奶奶要是不那么坚强,早被你们这些奶奶们搞定了。就算这样,你们还得找机会给她使绊子,好几次差点让你们得逞。别人都说她厉害,你们都怕她,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也怕你们。前阵子我们还讨论过,说肯定会有两次冲突。那三姑娘虽然是姑娘,你们却小看了她!二奶奶在这些大小姐里,也就只怕她五分。现在你们倒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正聊着呢,秋纹就颠儿颠儿地走过来了。那帮媳妇儿赶紧打招呼,还说着:“姑娘,您也休息会儿吧,里头正摆饭呢。等撤了桌子再说话不迟。”秋纹笑着摆手:“我哪像你们那么有空啊,我可等不了。”说着就要往厅里走。平儿急忙叫住她:“快回来!”秋纹回头一看是平儿,笑着调侃:“你这是又来当‘外围保安’了?”说完转身就坐在了平儿的褥子上。平儿悄悄问:“回来什么事?”秋纹说:“就是问问宝玉和我们的月钱,到底啥时候能发啊?”平儿不耐烦地说:“这有啥大不了的!你快回去告诉袭人,就说我说的:今天不管什么事都别汇报。汇报一件驳回一件,汇报一百件驳回一百件。”秋纹一听,急忙问:“这是为啥啊?”平儿和那些媳妇儿就赶紧给她解释原因,还告诉她:“我们正想找几个有分量的人开个例子,好好镇压一下,给大家立个规矩。你们要是先去撞这个霉头,人家要么拿你们开刀,有老太太、太太的面子在,要么就得罪人,说我们偏心,只敢欺负软的。你听听,连二奶奶的事都要驳几件,才能让大家闭嘴呢。”秋纹听后,吐了吐舌头,笑着说:“幸亏平姐姐你在,不然我可就要丢脸了,我得赶紧去通知他们。”说完就起身走了。 宝钗的饭点一到,平儿赶紧跑进来伺候。那时候赵姨娘已经走了,就剩下宝钗她们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坐在南边,探春坐在西边,李纨坐在东边。其他的媳妇们都在走廊下面静静地等着,只有她们这几个贴身的丫鬟在屋里伺候,别人都不敢随便进来。这些媳妇们就在下面偷偷议论:“咱们还是省点心吧,别打什么没良心的小算盘。就连吴大娘刚才都碰了一鼻子灰,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一边小声议论,一边等着吃完饭再处理事情。这时候屋里只能听到微微的咳嗽声,连碗筷的声音都听不到。过了一会儿,看到一个丫头把帘子高高掀起,另外两个把桌子抬出去。茶房里头有三个丫鬟,捧着三个沐盆,看到饭桌搬走了,她们三个就进去了。没过多久,她们又把沐盆和嗽盂拿出来,这时候侍书、素云、莺儿三个人,每人手里捧着三个茶盘,上面放着三盖碗茶进去。等她们三个出来后,侍书就吩咐小丫头:“好好伺候着,我们吃完饭来换你们,可别偷懒坐着不动。”这些媳妇们这才慢慢规矩起来,处理事情,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随便和疏忽了。 探春心情刚平稳下来,就对平儿说:“嘿,我有个大事儿得和你奶奶商量商量,刚才突然想起来的。你吃完饭赶紧过来。宝姑娘也在,咱们四个人一起合计合计,然后再去问问你奶奶行不行。”平儿点头答应了,就回去了。凤姐见她去了半晌,就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平儿笑着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凤姐儿乐得直拍手:“好,好,好!我们三姑娘真行,我就说她不简单,就是命不好,没生在太太肚子里。”平儿笑着反驳:“奶奶您这话说的,他不是太太亲生的,但谁敢小看他呀?不都一样对待嘛!”凤姐叹了口气:“你哪里懂?虽然正出庶出都一样,但女孩儿毕竟不一样。将来嫁人时,有些人就会先打听姑娘是正出还是庶出,有的甚至因为庶出就不要了。其实庶出只要人好,比正出强多了。将来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因为挑正庶搞砸了事,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不挑这些的反而捡到宝了。”说完,又对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想了多少省钱的法子,家里人都背地里恨死我了。我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虽然看明白了些,但一时半会儿也放不下。再说,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大事小事还得按老祖宗的规矩来。可现在挣的又不如以前多,省着省着外人还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里人也抱怨太苛刻。要是不早点想办法节省,过几年就全赔光了。”平儿点头:“可不是嘛!将来还有好几位姑娘,还有几个小爷,还有老太太,这些大事儿都还没解决呢。” 凤姐儿咯咯笑着说:“我早就想到这茬儿了,咱们这办法挺靠谱。宝玉跟林妹妹结亲,他们俩自个儿掏钱,老太太也会掏出自己的私房钱来。二姑娘那边是大老爷的人,咱们不用管。剩下那三四个,就算敞开了花,每人七八千两银子也差不多了。环哥儿娶媳妇儿,花个三千两足够了,不够的话,随便省省就有了。老太太的事情一解决,大事儿都齐活了,剩下的就是零七八碎的小钱,再省省,三五千两足够。现在咱们再紧巴紧巴,慢慢就能攒够。就怕突然又冒出什么幺蛾子,那就麻烦大了。咱们先别操那个心,你先吃饭,听听他们商量啥。这事儿正赶我缺个帮手呢,宝玉那小子又不管用,大奶奶菩萨心肠,二姑娘更指望不上,四姑娘还小,兰小子和环哥儿就像俩小猫崽子,得有热炕头让他们钻。真是同一个妈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想想我就不平衡!林丫头和宝姑娘人不错,可都是亲戚,不方便掺和咱们家务。一个娇滴滴的,一个闷葫芦,都不好打交道。就三姑娘行,心里嘴上都能说,又是自家人,太太也疼她,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其实跟宝玉一样。环哥儿那小子,真是让人头疼,我要是说了算,早就把他轰出去了!现在三姑娘既然想帮忙,咱们就得好好配合,一起干,我也不孤单了。按道理说,有她帮忙,咱们也能省点心,对太太也有好处。可要按私心说,我也太狠了,得收一收,看看情况;再追究下去,人家恨透了,暗地里下黑手,咱们俩眼睛俩心,万一疏忽了,就麻烦了。趁着现在忙乱,她一出手,大家就能暂时忘了咱们的旧账。还有,我知道你聪明,但怕你想不开,现在提醒你:她虽然是姑娘,心里可明白得很,就是嘴上不说。她比我还懂书,更厉害。现在流行一句话:‘擒贼先擒王。’她要动手,肯定先拿我开刀,如果她驳我的事,你可别争,就越恭敬越说她说得对越好。别担心我会没面子,跟她硬碰硬,那就不好了。” 平儿听了几句就乐了:“哎哟,你这是把我当成了谁啊?我早就动手了,你现在才来说。哈哈!”凤姐儿也笑得花枝乱颤:“我就是怕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别的谁都不放在心上,这才特意提醒一下。看来你比我还懂呢。怎么又急了?一张嘴都是‘你我’的。”平儿调皮地说:“就爱说‘你’!你要是不服,那再来一下?看我这脸上还没被你打够呢!”凤姐儿笑着捏她:“你这个小滑头,真是拿你没办法。看看我,病成这样你还逗我。过来坐下吧,反正没别人,咱们一起吃饭要紧。”话音刚落,丰儿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了,摆上小炕桌。凤姐儿只吃了点燕窝粥,搭配两碟精致小菜,日常的菜量已经减少了。丰儿就把平儿的四样菜端过来,给她盛好了饭。平儿半坐在炕沿上,一边吃一边陪凤姐儿,吃完饭又伺候凤姐儿漱口,交代了丰儿几句,这才往探春那儿去。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人都走光了。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啥,那就得听下回分解啦! 第56章 探春致力于革除积弊以兴利,宝钗则以细微之惠顾全大局 平儿跟着凤姐吃完饭,伺候她洗漱完,就溜达到探春那儿去。一进院子,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站在窗外等着。平儿进了屋,发现探春她们三个正在商量家里的琐事,说着今年赖大家请客喝酒,还有他们家花园里发生的事。探春一见平儿来了,就让她坐下,然后说:“我琢磨这事儿,不为别的,就是咱们每个月用的那些头油、脂粉,又是二两银子的事。咱们每个月已经有二两月银了,丫鬟们还有自己的月钱,这不就相当于学里的八两银子一样,重复了嘛?这事儿虽小,钱也不多,但总觉得不合适,你奶奶咋就没想到呢?” 平儿一听,笑了:“这事儿有原因的:姑娘们用的这些东西,当然得有规定的份额。每个月,买办的人统一采购,让女人们送给我们管理,就是为了方便姑娘们用。我们不用天天自己拿着钱去买。所以外面的买办就统一领了钱,按月让女人们分房交给我们。至于姑娘们每月的二两银子,本来就不是用来买这些的,是为了万一当家的奶奶或者太太不在家或者没空,姑娘们临时要用钱,就不用去找人。这就是担心姑娘们受委屈。但我观察了一下,我们屋里的姐妹们都是自己拿钱去买这些东西的,竟然有一半都是这样。我就怀疑,要么是买办贪污了,要么就是买的不正宗的货。” 探春和李纨都乐了:“你眼睛真尖,一下就看出来了。哪有什么空手套白狼的好事,只是晚几天而已。催得急了,他们就从不知道哪里搞点东西来应付一下,但那东西根本不能用,还得重新买。咱们就用二两银子,找别人家奶妈的兄弟或者儿子去买才行。要是让官中的人去,还是老样子,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招数。”平儿也笑了:“那些买办采购的东西,别人买的好了,他们也不乐意,还硬说人家使坏心,想抢他们的饭碗。所以他们宁愿得罪内部的人,也不敢得罪外面办事的人。如果姑娘们用奶妈子去办事,他们就不敢乱嚼舌头了。” 探春说:“我这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花了双份钱不说,东西还浪费了一半。干脆把每月买办的钱给省了算了,这可是头等大事。哎,对了,年初咱们去赖家,你也去了吧?你瞧他那小园子,比咱们家这个怎么样?”平儿哈哈笑着说:“那园子还没咱们家的一半大呢,花草树木也少多了。”探春接着说:“我跟他家姑娘聊天,她告诉我他们家的园子,除了自己养的花草,种的菜,养的鱼虾,一年到头还有人包圆,年底能剩下二百两银子呢。从那以后,我算是明白了,就连一片破荷叶、一根干枯的草,那都是能值钱的。”宝钗笑话她:“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富家子弟的傻话!你们虽然是出身富贵,但毕竟也读过书,识过字,难道没读过朱夫子写的‘不自弃’那篇文章吗?” 探春笑着说:“读过是读过,但那文章不过是让人自勉,都是些虚头巴脑的话,哪里真的有什么实际内容。”宝钗说:“朱夫子能写虚头巴脑的?那文章每句话都是实实在在的。你才处理两天事情,就变得势利起来,把朱夫子都看扁了。你以后再接触那些复杂的事务,岂不是连孔子都要被你看扁了!”探春笑回:“你这么个有学问的人,难道没读过姬子的书?姬子说过:‘在利益场上混,在算计圈里转,就算把尧舜的言辞用尽,背弃了孔孟的教诲。’”宝钗追问:“那下一句呢?”探春笑着说:“我现在只取我需要的部分,要是把下一句说出来,那不是自己骂自己了吗?”宝钗说:“世界上没有不能用的东西,既然能用,那它就有价值。你这么聪明,竟然没看懂这个大道理。”李纨笑着说:“把人家请来了,又不谈正事,你们这是在讨论学问吗?”宝钗回答:“学问就是正事。如果不拿学问当回事,那一切都流入世俗了。” 三人开怀大笑一番后,话题又转回到正事上。探春接着说:“咱们这个园子,其实也就比别人的大一半,要是翻倍算的话,一年就能赚四百两银子呢。不过,现在要是去赚这个钱,那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不符合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是专门安排两个人管理,园子里那么多值钱的东西随便让人糟蹋,那也太浪费了。我觉得不如从园子里的老妈妈们中挑几个可靠、懂园艺的,让她们来管理。她们不用交租纳税,只看她们一年能贡献点啥。这样一来,园子有专人打理,花草树木每年都会更好,也不用在紧要关头手忙脚乱;二来,东西也不会被糟蹋,不会白费;三来,老妈妈们也能从中得到点补贴,她们在园子里辛苦那么多年,也该得到点回报;四来,还能省下园艺工、清洁工等人的工钱。用这些省下来的钱,补补不足,也不是不可以。”宝钗正低头看墙上的字画,听探春这么一说,便点头笑了起来:“说得好!‘三年之内,就不会有饥荒了。’”李纨也跟着说:“这主意真不错!要是真这么做了,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省下来的钱是小事,园子有人打扫,专人负责,还能让他们卖点东西赚点钱,给他们点权力,给他们点利益,他们肯定会更加尽职尽责的。” 平儿说:“这事儿啊,还得姑娘您亲自开口。咱们奶奶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不好意思说出口。现在姑娘们住在园子里,本该多添些玩乐的东西点缀一下,可又不能让人看着咱们光顾着玩乐,还得省钱,这话说出来可就不好听了。”宝钗赶紧过来,笑着摸摸他的脸说:“你这张嘴,我看看你里面装的是啥?从早到晚,你说的这些话一套又一套,既不拍三姑娘的马屁,也不说咱们奶奶脑筋不转弯。三姑娘一说话,你就能对上号,总是三姑娘想到的,奶奶也想到了,就是有啥原因办不成。现在又因为这园子,说啥不能让人看着咱们省钱。你们想想,要是真让人来管着挣钱,那人肯定连朵花都不让摘,一个果子都不让碰,姑娘们自然也不敢讲究,天天跟小姑娘们闹个不停。他这么考虑长远又近在眼前,不卑不亢,就算奶奶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听了这番话,也会觉得自己不好意思,然后变好。” 探春笑着说:“今早我气得要命,他一来,我忽然想起他那主人:平时管家的,手下那些人挺横的!我一看到他更来气了。谁知道他来了,就像只怕猫的老鼠,在那儿站了半天,怪可怜的。后来他又说了那些话,不是说他主人对我好,而是说‘不枉姑娘对我们奶奶平时的好’,这一句,我气全消了,反而觉得自己挺对不起的,心里又难过起来。我仔细想想,我一个女孩子家,自己都闹得没人疼没人管的,我还能有什么好处去对人好呢?”说到这儿,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李纨她们听了,觉得他说得特别真诚,再想想他平时被赵姨娘说三道四的,在王夫人面前也受赵姨娘的牵连,也都跟着掉了泪,忙劝他:“趁着现在清静,咱们商量点好事,别提这些没用的了。”平儿忙接口:“我明白了,姑娘说谁好,就派谁去办吧。” 探春说:“虽然这么说,也得跟奶奶说一声。咱们在这儿捡小便宜,已经不合适了,都是因为奶奶是个明白人,我才敢这么做;要是奶奶是个糊涂的,爱嫉妒的,我才不会呢,那多像是在算计她似的。咱们总得商量商量再行动啊。”平儿笑着说:“那好吧,我去说一声。”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回来,笑着说:“我早就说了,白跑一趟。这么好的事,奶奶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探春一听到这事儿,就跟李纨一拍即合,赶紧把园子里所有婆子的名单给弄来了。大家一合计,圈出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然后,他们把这几位婆子都召集过来,李纨大致给他们交代了一下任务。婆子们一听,哪个不乐意啊!有人说:“那片竹林就交给我吧,一年下来,保证长得绿油油的。除了自家吃的那点笋,还能额外挣点钱粮呢。”另一个立刻接话:“那片稻田就归我了,一年到头,这些小雀儿的粮食不用官家出钱,我还能赚点钱粮。”探春正准备开口,突然有人报告:“大夫来了,要进园子看史姑娘。”婆子们只能先去接大夫。平儿赶紧说:“就你们这几个,一百个也不够看啊。难道就没有个管事的带大夫进来?”那报告的人说:“吴大娘和单大娘在西南角的聚锦门等着呢。”平儿听了,这才放心。 婆子们走后,探春好奇地问宝钗:“怎么样啊?”宝钗笑着回了句:“开头积极的人最后往往懈怠,说话漂亮的人其实最看重实惠。”探春听后,不住点头,赞同地拍了拍宝钗的肩膀,然后拿起册子指给旁边三人看。平儿赶紧把笔和砚台拿来。他们三个就议论开了:“比如说这个老祝妈,特别可靠,她家老头子和儿子,一直都是负责打扫竹子的,现在索性把所有竹子都交给她管理。还有那个老田妈,本来是种庄稼的,稻香村那片的菜蔬稻稗,虽然只是玩票性质的,不用太认真,但让她去照料一下,肯定更棒。” 探春又忍不住笑了:“就是蘅芜院和怡红院这两块宝地,竟然没什么产出。”李纨立刻接话茬,笑着说:“蘅芜院更是赚大了,现在香料铺和市面上卖的那些香料香草,哪个不是那里的东西?算起账来,收益比别的都要高。至于怡红院,光说春夏两季的玫瑰花,就能收集多少花啊?还有篱笆上那些蔷薇、月季、宝相花、金银花、藤花,这些干花拿到茶叶铺、药铺去卖,也能卖个好价钱呢。” 探春笑着连连点头,然后说:“就是没人懂得怎么弄香草。”平儿一听,赶紧笑着说:“哎哟,宝姑娘的莺儿妈妈就特别擅长这个。上次她还采了好多香草晒干,编成花篮和葫芦给我玩呢。姑娘,你忘了吗?”宝钗调皮地笑了起来:“我刚才还夸你呢,你反倒来逗我了。”三个人都奇怪地问:“这是为啥呀?”宝钗解释说:“这可不行。你们这儿那么多闲着的人,现在我又弄个人来,别人会小看我的。我倒有个主意,怡红院里的老叶妈,就是焙茗的妈妈。她是个实诚的老人家,而且跟莺儿妈妈关系特别好。咱们可以把这事儿交给叶妈,她不懂的,不用咱们说,她自然会去找莺儿妈妈商量。就算叶妈啥都不管,随便交给别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私事,别人说闲话也怪不到咱们头上。这么做,既公平又妥当。”李纨和平儿都说:“这主意不错。”探春笑着说:“不过,就怕他们见钱眼开。”平儿哈哈一笑:“不怕,不怕。前些日子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两家一起吃饭喝酒,关系好得很。”探春听了,也就放心了。然后他们又一起商量了几个人选,都是他们平时观察觉得不错的,就用笔圈了出来。 婆子们忙不迭地跑来说:“大夫走了!”药方一递上去,大伙儿赶紧看了看。一边派人出去抓药,盯着熬好,一边探春和李纨跟大伙儿明明白白地说了:谁负责哪个地方,“按季节,家里规定的用量之外,剩下的你们随便拿去赚点钱,年底一起算账。”探春笑眯眯地说:“我还想起一件事:年底算账,钱归到账房,那上面又多了一层管事儿的,他们还得从你们手里再刮一层油水。现在我们搞这个,让你们管事儿,已经绕过他们了,他们心里有气也说不出来,等你们年底去交账,他们不整你们还等什么呢?再说,这园子里的规矩,谁管什么,主子拿一份,他们就能分半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老规矩。现在这园子是我新弄的,就不能让他们插手,每年算账,就直接归到我们这边来。” 宝钗笑着接话:“我说啊,咱们里头也不用搞那么复杂,这个多那个少的,麻烦死了。不如让他们自己选,谁愿意领这份钱,就让他负责一件事。园子里的人用东西,我给你们算了一下,也就那么几样:头油、胭脂、香料、纸,每个姑娘、几个丫头都有规定的用量;还有各处的扫帚、簸箕、掸子,还有鸟儿、鹿、兔子吃的粮食。这几样让他们包了,不用再到账房领钱。你们算算,能省下多少?” 平儿笑着说:“这几样虽小,加起来一年能省下四百多银子呢。”宝钗也笑着说:“哎呀,一年四百,两年就是八百,都能多买几间出租房,或者添几亩薄地了。虽然还有点富余,但他们辛苦一年,也得留点给自己贴补家用。虽然节省很重要,但也不能太过了,要是再省个二三百,就显得太小气了,不像样子。所以这么做,账房一年少支出四五百,也不算太紧张;他们自己也能有点小收入;那些没工作的妈妈们,日子也能宽松些;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也能每年长得更好;你们呢,也能用到些好东西:这样才不失体统。要是只想着省,哪里找不到几个钱?要是把所有盈余都收走,里外怨声载道,那还像什么样子?现在园子里这些妈妈们,如果只给这点,剩下的肯定觉得不公平;我刚才说,只给这几样,未免太宽松了。不如规定,除了这个,每人再交点钱,大家凑一起,专门分给这些园子里的妈妈们。她们虽然不管这些,但日夜都在园子里看着;那些干活的,关门闭户,起早贪黑,不管是大雨大雪,还是姑娘们进出,抬轿子、撑船、拉冰床,都是他们的活儿:一年到头辛苦,园子有收成,她们也应该分点。再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只顾自己,不分给她们,她们虽然不敢明着抱怨,心里肯定不舒服,私下里就可能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你们有苦都没处说。她们也能赚点小钱,你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她们就会帮忙。” 大伙儿一听这事儿,又得去账房受气,还不用找凤姐儿算账,一年就多出那么点钱,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地说:“愿意啊!总比出去让人家搓来搓去,还得掏钱强多了。”那些没地儿的,一听每年白拿钱,更乐得跟开花似的,直说:“他们那么辛苦收拾园子,是该有点额外收入;咱们怎么好意思啥也不干就分红呢?”宝钗笑眯眯地说:“妈妈们就别客气啦,这本来就是你们应得的。你们只要勤快点,别偷懒,别让人家喝酒赌钱,我就不管这些了。你们也知道,我姨妈嘱咐了我好几回,现在大奶奶忙得不可开交,别的姑娘又小,让我帮忙看看家。我要不答应,那不是让我姨妈担心嘛。咱们太太身体又不好,家务事又多,我本来也没啥事,就是街坊邻居,也得帮把手,更别说姨妈拜托我了。大家别嫌我多事。要是我就顾着名声,到时候喝醉了赌输了,出点啥事,我咋向我姨妈交代?你们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老脸也都没了。这些姑娘们,这么个大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着,因为你们是老资格,本该好好维护一下秩序。可你们反而放任别人喝酒赌博。姨妈知道了,批评一顿还能忍受,万一被那几个管家娘子知道了,她们可不会告诉姨妈,直接就批评你们,到时候你们这些老资格的还得听小辈的教训。虽然她们是管家,但你们自己要点脸面,她们还能怎么欺负你们?所以我给你们想了这个额外收入的主意,也是为了让大伙齐心协力,把园子管理得井井有条,让那些有权有势的看看我们的严谨,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能不佩服?这不就白费了我们的心机了?你们好好想想这个理儿。”众人听了都乐呵呵地说:“姑娘说得对极了。我们以后就放心交给姑娘了。姑娘这么关心我们,我们要是再不识好歹,那真是天理不容了。” 刚说完,林之孝家的一溜烟儿地跑进来,兴奋地说:“嘿,江南甄府那家人昨天刚到京城,今天就要进宫拜年啦,这不,先派了人过来送礼,顺便请个安。”一边说,一边把礼单递了上去。探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高级妆缎蟒缎十二匹,五颜六色的杂色缎子十二匹,各式各样的纱料十二匹,还有上好的宫绸十二匹,各种宫用缎纱绸绫一共二十四匹。”李纨和探春看了一眼,就吩咐:“给他个上等的红包吧。”然后又让人去告诉了贾母。贾母一听,赶紧让人把李纨、探春、宝钗她们都叫过来,一起欣赏这些礼物。李纨把礼物搁到一边,还对内库的人说:“等太太回来再看,再收起来。”贾母又补充说:“这甄家可不是一般人家,给男人红包要给上等的。说不定一会儿又会有女人过来请安,咱们得准备好布料。”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有人回报道:“甄府四位夫人来拜访啦!”贾母一听,急忙让人把她们请进来。这四位夫人年纪都在四十开外,穿戴打扮跟主子们差不了多少。她们请安问好之后,贾母就让下人准备了四个脚踏。她们谢过座,等宝钗她们都坐下了,才纷纷落座。贾母就问:“你们是啥时候来北京的?”四位夫人赶紧起身回答说:“昨天刚到,今天太太带着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所以派我们来拜访,问候一下姑娘们。”贾母笑着问:“好些年没来北京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四位夫人也都笑着说:“是啊,今年是奉旨进京的。”贾母又问:“家里人都来了吗?”四位夫人回答说:“老太太、少爷、两位小姐和其他太太们都没来,就太太带着三姑娘来了。”贾母问:“有对象了吗?”四位夫人说:“还没有呢。”贾母笑着说:“你们的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都跟我们家关系很好。”四位夫人笑着说:“是啊,每年姑娘们写信回来都说,多亏了府上的照顾。” 贾母笑着说:“什么照顾?我们本来是世家,又是亲戚,本就应该互相照应。你们二姑娘更好,不摆架子,所以我们关系才这么亲密。”四位夫人笑着说:“老太太太谦虚了。”贾母又问:“你们家少爷是不是也跟着老太太?”四位夫人回答说:“是啊,跟着老太太呢。”贾母问:“多大了?”又问:“上学了吗?”四位夫人笑着说:“今年十三岁。长得挺俊,老太太特别宠爱,从小就特别淘气,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管不住。”贾母笑着说:“难道也要成为我们家的了?你们家少爷叫什么名字?”四位夫人说:“因为老太太把他当宝贝,他又长得白净,老太太就叫他‘宝玉’。”贾母笑着对李纨说:“怎么也叫‘宝玉’!”李纨等人忙起身笑着说:“自古至今,不同时代,重名的多了去了。”四位夫人也笑着说:“起这个小名之后,我们上下都好奇,不知道哪家也有个‘宝玉’。不过这十来年没来北京,记不清了。”贾母笑着说:“那就是我的孙子。来人啊。”众媳妇丫头应声上前,贾母笑着说:“把园里的宝玉叫过来,让这四位管家娘子看看,比比他们的宝玉怎么样。” 媳妇们一听说,赶紧脚不沾地地跑过去了,没一会儿功夫,宝玉就被她们团团围住。这四位一见宝玉,赶紧站起来,笑得跟开花似的:“哎呀,可吓我们一跳!如果我们没进府,万一在外面碰上,还以为咱们的宝玉也跟着进了京城呢。”她们一边说,一边都上手拉宝玉,问问这问问那。宝玉也乐呵呵地打招呼。贾母笑眯眯地问:“跟你们家的孩子比怎么样?”李纨她们笑着说:“几位妈妈一提,就知道长得挺像的。”贾母哈哈笑着说:“哪有这么巧啊。大户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娇生惯养,除非长得特别丑或者有缺陷,看起来都挺周正的,这也不稀奇。”四位媳妇笑着说:“现在看,模样是没差!听老太太说,调皮也差不多,但我们觉得,这位小哥儿性格好像比我们家的好一些。”贾母好奇地问怎么个好法。她们笑着说:“刚才我们拉他手聊天就感觉出来了。我们家那位,如果我们这么糊涂,别说拉手了,我们稍微动一下他的东西都不行,而且使唤的都是女孩子。”她们还没说完,李纨姐妹几个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贾母哈哈笑着说:“咱们现在派人去见你们宝玉啦,拉他的手,他也会硬撑着不反抗。咱家孩子哪怕有再多古灵精怪的小毛病,一见外人,那可是得规规矩矩的。他要是不规矩,咱们可不会让他继续古怪。就算大人宠爱,也是因为他既讨人喜欢,又比大人还懂礼貌,看着让人心疼又可爱,所以私底下才宠他一下。如果他一味地没大没小,不给大人长脸,就算他长得再好看,也该挨揍。” 四个人听了一阵笑:“老太太说得对啊!我们宝玉虽然调皮捣蛋,有时候见客人比大人还逗,所以谁见了都喜欢,都说‘怎么还打他呢?’可他在家可是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他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会做,气得老爷太太没办法。任性嘛,小孩子的常态;花钱大手大脚,公子哥儿的常态;害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态:这些都还能管教。但关键是他那股古怪脾气,真是让人头疼。”话没说完,就有人回:“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他们四个也请了安,简单说了两句,贾母就让大家:“去歇着吧。”王夫人亲自捧着茶,然后退了出去。他们四个告别了贾母,就去找王夫人,聊了一会儿家务,然后让他们回去,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贾母碰到人就得意洋洋地分享:瞧瞧,我们这儿也有个宝玉,模样性格跟那个宝玉简直一模一样。大家都觉得,天下那么多官宦世家,同名的人多了去了,奶奶宠孙子嘛,太正常了,谁也没当回事。可咱宝玉啊,就是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总觉得那四个人是拍贾母的马屁。后来他去园子里看望生病的湘云,湘云就逗他:“你放心大胆地闹吧,以前‘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现在可好,来了个和你配套的。要是闹得太凶,被打得急了,你就逃到南京去找那个宝玉吧。”宝玉一听就笑了:“这哪门子的谎话,你也信?怎么就又来了个宝玉呢?”湘云反问:“那古代不是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吗?”宝玉笑道:“是啊,可他们俩长得一样吗?这事儿也真邪门。”湘云说:“那孔子和阳货不是长得一样,被人误认了吗?”宝玉哈哈大笑:“孔子和阳货虽然长得像,但名字不一样啊!蔺相如和司马相如虽然同名,但长得不一样。怎么我就得跟这个宝玉长得一样,名字也一样呢?”湘云没话说了,就笑着投降:“你这家伙就会胡搅蛮缠,我不跟你争了。有没有那个宝玉,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说完,翻身睡觉去了。 宝玉心里头又泛起嘀咕来了:要说这事儿肯定没影儿,但又好像真的有那回事;要说有吧,可又没亲眼看到啥。他心里不痛快,回到自己屋里的床上,一声不吭地在那儿琢磨,结果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大花园里。宝玉一愣:“咱们大观园之外,怎么还藏着这么个园子?”正纳闷呢,忽然几个丫鬟朝他走来,宝玉又是一惊:“除了鸳鸯、袭人和平儿,这又是哪来的姐妹?”那些丫鬟们笑着说:“宝玉怎么跑这儿来了?”宝玉以为她们在说他,赶紧赔笑脸:“我随便走走,就走到了这儿,不知道这是哪位朋友的花园?能不能带我在园子里转转?”丫鬟们一块儿笑着说:“原来你并不是我们家的宝玉。你模样儿挺清秀,嘴也甜。”宝玉一听,忙问:“你们这儿,也有个叫宝玉的?”丫鬟们忙解释:“‘宝玉’这个名字是我们老太太和太太给取的,为了保佑他长命百岁,消灾免祸,他听了挺高兴的;你这么个外来小子,也敢乱叫!小心你的皮肉,小心我们不打你个稀巴烂!”又一个丫鬟笑着说:“咱们快走吧,别让宝玉看见。”还嘟囔着:“跟这个臭小子说了话,把我们自己也熏臭了。”说完就都走了。宝玉心里更纳闷了:“我从没被人这么说过,她们怎么这么对我?难道真的还有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一溜小跑,宝玉不知不觉就提前到了一个院子里头。他惊讶地想:“出了怡红院,居然还有这么个地方?”他一步两台阶地上了楼,进屋一看,榻上有个小伙子正躺着,旁边几个姑娘在做针线,有的还在嬉笑玩耍。榻上的少年叹了口气,一个丫鬟笑着问:“宝玉,你不睡觉,叹什么气呢?是不是因为你妹妹病了,你又在那儿胡思乱想?”宝玉一听,心里也是一惊,只见那少年说:“我听老太太说,长安城也有个宝玉,性格跟我一样,我本来不信。我刚才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到了长安一个大花园,碰到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子,不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房间,他居然在睡觉,人在这儿,心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宝玉一听,急忙说:“我就是来找宝玉的,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少年赶紧下来拉住他,笑着说:“原来你就是宝玉啊!这不是在做梦吧?”宝玉说:“这不是梦,真的不能再真了!”话音未落,就有人来说:“老爷叫宝玉。”两个宝玉都吓了一跳,一个宝玉急忙跑了,另一个赶紧喊:“宝玉快回来!宝玉快回来!” 袭人正听着宝玉梦里头喊自己的名字,赶紧推了他一把,笑眯眯地问:“宝玉,你跑哪儿去了?”宝玉虽然睁开了眼睛,可人还是迷迷糊糊的,他手指门外,说:“刚走没多久呢。”袭人笑着调侃他:“你这是梦游呢。你好好揉揉眼睛看看,那是镜子里的你啊。”宝玉一看,果然是屋里的那面大镜子在跟他开玩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时候,丫鬟已经端来了漱口水,宝玉漱了漱口。麝月接茬儿说:“怪不得老太太总说,小孩子屋里别放太多镜子,小孩子的魂魄没长全,镜子照多了,晚上睡觉容易害怕,做噩梦。咱们这还把床放在镜子旁边!平时罩着镜子还行,夏天热得昏昏沉沉的,谁记得去放镜子啊?刚才你不就是一躺下就忘了,先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倒影,然后一闭眼就做起乱七八糟的梦来了。不然你梦里怎么喊自己的名字呢?我看明天咱们还是把床挪挪地方吧。”话音刚落,王夫人派人来叫宝玉,不知道有什么事,咱们得听下一回分解。 第57章 紫鹃以动情言辞试探宝玉,薛姨妈用亲切话语安慰黛玉 宝玉一听到王夫人叫他,赶紧跑过去,原来王夫人打算带他去拜访甄夫人。宝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赶忙换上衣服,跟着王夫人就去了。到了甄家一看,发现那里的情况和荣宁差不多,只不过有一两处稍微气派些。一问才知道,甄家真有个宝玉。甄夫人还留他们吃饭,一直到天黑才回家。宝玉这回可真信了。晚上回到家,王夫人又吩咐准备高档的宴席,还请了名班大戏,把甄夫人母女请过来。过了两天,她们母女也没告别,就回任所去了,也没啥好说的。 这天宝玉瞧见湘云病情好转,就脚踢了踢黛玉的门。黛玉刚好午睡醒来,宝玉不敢打扰,只见紫鹃在走廊上绣着花,就问她:“昨晚咳嗽好点了没?”紫鹃回:“好多了。”宝玉笑哈哈地说:“谢天谢地,你可别再病了。”紫鹃也乐了:“你也会念佛,真是新鲜。”宝玉哈哈笑着说:“病得没办法,只好病急乱投医嘛。”说着,他看到紫鹃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弹墨绫绵袄,外面套了件青缎夹背心,宝玉就上手摸了摸她:“穿这么少,还坐在风口,现在天气又不好,再冻着了怎么办?”紫鹃忙说:“咱们以后可得注意了,别老动手动脚的,你一年比一年大,老是这样,人家看着不像话。那些混账东西背地里编排你,你也不留心,还跟小时候一样,这怎么行?姑娘总吩咐我们,别和你太亲近。你最近也看到了,她躲你都来不及呢。”说完,紫鹃拿起针线进了别的屋子。 宝玉一看这情景,心里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就那么愣愣地盯着竹子发呆。这时候祝妈正在那儿挖土种竹,打扫竹叶,宝玉一下子感觉灵魂都飞了,就随便在块石头上坐下,发起愣来,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就这么呆呆地坐了好久,心里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雪雁从王夫人那儿拿人参回来,路过这儿,一扭头,瞧见桃花树下的石头上有个身影,手托着个腮帮子,正发愣呢,定睛一看,那不是宝玉是谁?雪雁心里直嘀咕:“这天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儿干啥呢?春天这会儿,有病的人容易犯病,难不成他也犯傻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就走了过去,蹲下身笑着问:“你在这儿干啥呢?”宝玉一见雪雁,马上说:“你来找我干啥?你也是女孩子啊,他们防着我,不让你理我,你却还来找我,要是让人看见了,又得说闲话了。你快回去吧!” 雪雁一听,心里暗想:哎,看来他又被黛玉给欺负了。于是她回到屋子里。黛玉还没醒,雪雁就把人参交给了紫鹃。紫鹃好奇地问:“太太在干嘛呢?”雪雁回答:“太太正在睡午觉呢,所以我才等了这么久。姐姐,我给你讲个笑话:我等着太太的时候,和玉钏儿坐在下屋里聊天,没想到赵姨奶奶冲我招手。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她只是请假出去陪她兄弟守夜,明天还要去送殡。她的小丫头小吉祥儿没衣服穿,想借我的月白绫子袄儿。我心想,他们家也不是没有衣服,去那种地方,万一弄坏了,自己舍不得穿,就借别人的。借我的,弄坏了也无所谓,但我就想啊,他们平时对我们有什么好?所以我就说:我的衣服首饰都是姑娘让紫鹃姐姐保管的。我得先去告诉他,然后再告诉姑娘,得多麻烦啊,别耽误了他们出门,不如再借给别人吧。”紫鹃笑着说:“你这个小家伙,还挺会推卸责任。你不借给她,却推到我和姑娘身上,这样别人就不会怪你了。她现在就要走吗,还是明天一早再走?”雪雁说:“现在就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走了。”紫鹃点点头。雪雁又问:“不知道姑娘醒了吗?谁又把宝玉气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急忙问:“在哪里?”雪雁说:“在沁芳亭后面的桃花树下。” 紫鹃一听到这话,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又叮嘱雪雁:“好好待着,一叫你就答应,我一叫就过来。”说完,就离开了潇湘馆,直奔宝玉而去。到了宝玉那儿,她带着笑说:“我随便那么一说,还不是为了大家好。你却跑这儿风里哭,要是哭出病来怎么办?”宝玉马上笑着说:“谁生气了啊!我是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想想你们都这么说,别人肯定也会这么说,将来都不搭理我了,想想就有点难过。”紫鹃就挨着宝玉坐下。宝玉笑着说:“刚才说话你还躲开,现在怎么又坐过来了?”紫鹃说:“你忘了啊?几天前你们俩聊天,赵姨娘突然进来,我才知道她不在家,所以我过来问问你。那天你和她说到‘燕窝’,后来就没再提,我正想问问你呢。”宝玉说:“也没啥,我就是觉得宝姐姐既然是客人,吃着燕窝又不能停,老是要也不太好。虽然没敢跟太太说,但我跟老太太提了一下,估计老太太跟凤姐姐说了。我告诉她的事,还没说完呢。现在我听说你们每天能吃上一两燕窝,这样就没事了。”紫鹃说:“原来是你搞的鬼,真是谢谢你费心了。我们还在纳闷,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每天送燕窝呢,现在明白了。”宝玉笑着说:“多吃两年,习惯就好了。”紫鹃说:“在这儿吃习惯了,明年回家,哪有那么多钱吃这个?” 宝玉一愣,赶忙问:“谁家去呀?”紫鹃答:“妹妹回苏州老家去。”宝玉笑了:“你又在逗我啦。苏州虽然是我们的原籍,但自从姑母过世后,没人照顾,才接她过来的嘛。明年回去找谁呀?你这不是明显骗人嘛。”紫鹃冷笑一声:“你太小看人了。你们贾家是大户人家,人口众多,可除了你们家,别人家都有爸爸妈妈,难道房族里就真的没人了吗?我们姑娘刚来的时候,是因为老太太心疼她年纪小,虽然有叔伯,但毕竟比不上亲生父母,所以接过来住几年。等她长大了,自然是要回林家的,总不能让林家女儿一直在贾家住一辈子吧?林家虽然穷得吃不上饭,但也是书香门第,绝不会把自家的人随便送给亲戚,让人笑话。所以,早的话明年春天,晚的话秋天,这里不送回去,林家也会有人来接的。前天晚上,姑娘还和我说了,让我告诉你,让你把她以前送给你的小玩意儿都收拾出来还给她;她也会把你送给她的东西收拾好的。” 宝玉一听到这消息,简直像头顶炸了个响雷。紫鹃等着他回话,可左等右等,他就是闷声不响。紫鹃正想再问,晴雯就跑过来说:“老太太找你呢,没想到你在这儿。”紫鹃笑着回:“他在这儿问姑娘的病,我跟他说了老半天,他就是不信,你干脆带他去吧。”说完,她自己就回房去了。晴雯一看宝玉那傻样,一头热汗,脸都憋紫了,赶紧拉着他手直奔怡红院。袭人一见这阵仗,慌了神,直说宝玉是中了邪风,身体里热气被风吹了出来。但宝玉发热还不算大事,关键是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还挂着口水,都没知觉了。给他枕头,他就躺下;扶他起来,他就坐着;给他倒茶,他就喝茶。大家一见这情况,顿时乱作一团,又不敢马上跑去告诉贾母,先让人去请李嬷嬷。李嬷嬷一来,瞧了半天才问了几句话,宝玉没反应;摸了摸他的脉,又猛掐了他的人中,掐出了深深的印子,他居然也不觉得疼。李嬷嬷惊叫一声:“这可怎么了得!”接着抱着头大哭起来。袭人急得拉她说:“您老看看这情形,告诉我们该咋办,先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吧。您怎么先哭上了?”李嬷嬷一边捶床一边说:“这孩子没救了,我这一辈子的心都白费了!” 袭人因为这老家伙见多识广,就请他来瞧瞧。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信以为真,跟着一块儿哭了起来。晴雯赶紧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袭人。袭人一听,急忙忙地跑到潇湘馆,看到紫鹃正在照顾黛玉吃药,也顾不上礼貌了,直接冲上去问紫鹃:“你刚才跟宝玉都聊了些什么?你快去看看他!你回去告诉老太太,我不管了!”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黛玉突然看到袭人一脸焦急愤怒,眼角还挂着泪,举动特别反常,也慌了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袭人缓了缓情绪,哭着说:“不知道紫鹃那姑娘说了些什么,宝玉那傻小子眼睛都直了,手脚冰凉,一句话也不说,李妈妈掐他都不觉得疼了,已经没气了大半截了!连李妈妈都说没救了,她放声大哭,估计这会儿已经断气了!”黛玉一听这话,心想李妈妈那么有经验的老妈子都说没救了,看来是真的不行了,她“哇”的一声,把刚喝的药全吐了出来,咳嗽得死去活来,脸色通红,头发散乱,眼睛肿得厉害,连喘气都费劲。 紫鹃赶紧跑过来给黛玉捶背。黛玉趴在枕头上喘了半天才缓过来,推开紫鹃说:“别捶了!你不如拿绳子来把我勒死算了!”紫鹃说:“我都没说什么,就是开个玩笑,她就当真了。”袭人说:“你还没摸清她的性子,动不动就拿玩笑当真。”黛玉问:“你到底说了啥?赶紧去给她解释清楚,说不定她就能缓过来。”紫鹃听罢,急忙下床,和袭人一起去了怡红院。结果一看,贾母和王夫人她们都在那了。贾母一看到紫鹃,火冒三丈,骂道:“你这个小丫头,到底和他聊了些什么?”紫鹃忙解释:“我真的没说什么,就是开开玩笑。”宝玉一见紫鹃,突然“哎哟”一声,哭了出来。大家一见这情景,都松了口气。贾母拉着紫鹃,以为她惹宝玉生气了,让她道歉。结果宝玉死死抓住紫鹃,说:“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大家都不解,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紫鹃说想回苏州,结果一句玩笑话闹出了大动静。贾母擦泪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这句玩笑话。”又对紫鹃说:“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次就开这种玩笑?”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就是个实心眼的人,林姑娘又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他们俩的感情当然不一样。现在突然说一个要走,别说他是实心的孩子,就是冷心的大人也会难过。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放心,吃点药就会好的。” 正聊着呢,突然有人回报道:“林之孝家的人,赖大家的人,都来看望哥儿啦。”贾母一听,乐呵呵地说:“他们还记挂着咱们,让他们进来瞧瞧吧。”宝玉一听到“林”字,整个人就像被点燃了似的,床上翻来覆去地大喊:“糟糕啦,林家的人来接他们啦!快赶他们出去!”贾母也急忙跟着说:“快赶出去!”然后又安慰宝玉:“别怕,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光了,没人会来接你的,放心吧!”宝玉却仍旧嘟囔:“不管是谁,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贾母点头说:“放心,没姓林的,姓林的都已经被赶出去了。”转头又吩咐大家:“以后林之孝家的人别让她进园子,你们也别再提‘林’字。”大家连忙答应,心里却有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就在这时,宝玉一眼瞥见十锦槅子上摆着的一只金光闪闪的西洋自行船,指着它大喊:“那不是来接他们的船吗?停在那里啦!”贾母赶紧让人把船拿下来。袭人连忙拿过来,宝玉伸手就要抢。袭人递给他,宝玉一把塞进被窝里,得意地笑:“这回去不成了!”说完,他还紧紧抓着紫娟不放手。 “哎哟,大夫到啦!”有人赶紧通报。贾母一听,急忙让人快请。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她们赶紧躲进了里屋,贾母就坐在宝玉旁边。王太医一进来,看到一堆人,赶紧给贾母请安,然后拿起宝玉的手,认真诊断了一番。紫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王太医有点摸不着头脑,起身说:“少爷这病,是急痛攻心。古人说过,痰迷有几种,有因为气血亏虚,饮食不化,有因为怒火攻心,痰急攻心,还有因为急痛阻塞的。宝玉这情况,也是痰迷,不过是因为急痛引起的,只是暂时的阻塞,比其他情况看起来轻一些。”贾母却不耐烦了:“你直接说,严不严重,谁让你背药书啊!”王太医赶紧弯腰陪笑:“没事,没事。”贾母追问:“真的没事?”王太医点头:“确实没事,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贾母说:“那行,你先去外面开个方子。宝玉吃了药好了,我另有重谢,让他亲自上门道谢;要是耽误了,我就派人去把太医院的大门给拆了!”王太医一个劲地弯腰陪笑:“不敢,不敢。”他光顾着听“另有重谢,让宝玉去磕头”这句,却没听到贾母后面说的拆太医院大门的玩笑话,还在一个劲地说“不敢”,结果贾母和众人都笑了。 宝玉那时候按着方子煎药,喝下去后,确实感觉比之前安静多了。但他就死活不肯让紫鹃走,老说:“她一走,就得回苏州去了。”贾母和王夫人也没辙,只能让紫鹃继续陪着他,另外让琥珀去照顾黛玉。黛玉时不时地让雪雁来打听宝玉的消息。那天晚上宝玉稍微安稳了点,贾母和王夫人他们才回去,但一晚上还派人过来问了好几次。李奶奶带着宋妈几个老人家认真地看着宝玉,紫鹃、袭人、睛雯这些人也是日夜轮流陪着他。有时候宝玉睡着了,还会从梦里突然惊醒,要么哭着说黛玉已经走了,要么就是说有人来接她。每次一惊醒,都得紫鹃去安慰一番才能平静下来。那时候,贾母又让人按照方子做了各种秘制药,比如祛邪守灵丹、开窍通神散之类的,宝玉按时喝下去,第二天又吃了王太医的药,慢慢地就好起来了。宝玉心里其实明白,但他就是怕紫鹃回去,所以故意装疯卖傻。紫鹃从那天起也是真的后悔了,现在虽然日夜劳累,但一点怨言都没有。袭人倒是安心多了,还对紫鹃笑着说:“都是你惹的祸,还得你来收拾。真没见过我们这位宝玉,‘听见风就是雨’,以后可怎么办啊!”先不说这些了。 湘云病好了,天天来串门,见宝玉清醒了,就给他学她生病时的疯疯癫癫样,把宝玉逗得笑得趴枕头上。宝玉之前那副模样,自己都不清楚,现在听人一说,自己都不信。没人的时候,紫鹃在旁边,宝玉拉着她的手问:“你干嘛吓我?”紫鹃说:“就是逗你玩儿嘛,你倒当真了。”宝玉说:“你说的那么有鼻子有眼,不像玩笑话啊。”紫鹃笑着回答:“那都是我胡诌的。林家确实没人了,就算有亲戚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都不住在苏州,全国乱跑。就算有人来接他,老太太也不会让他走的。”宝玉说:“就算老太太放行,我也不让他走。”紫鹃逗他:“真的假的?别嘴上说说。你也不小了,亲事都定了吧,过两年娶了媳妇,眼里还有谁啊!”宝玉一愣,忙问:“谁定亲了?跟谁?”紫鹃笑话他:“年初就听说老太太要给琴姑娘定亲了,不然怎么那么宠她?”宝玉笑了:“都说我是傻的,你比我更傻!那都是玩笑话,她早答应梅翰林家了。如果真的定了亲,我还会是这个样子吗?我之前发誓赌咒,砸东西,你都没拦着吗?我刚病好,你又说这些来气我!”说着咬牙切齿的,又哭了出来:“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死了,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然后把我连皮带骨化成灰,再化成烟,一阵风吹得四散,那才好呢!”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紫鹃赶紧捂住他的嘴,擦着他眼泪,一边笑一边解释:“别急嘛,其实是我自己心里急,想看看你的反应。”宝玉更懵了,问:“你急什么呢?”紫鹃笑着说:“你知道,我不是林家的人,我和袭人、鸳鸯是一拨的。结果就被分给林姑娘了,偏偏我们俩关系铁得不得了,比她从苏州带来的那些人好多了,一时半会儿都分不开。我现在就是愁啊,万一她要走,我也得跟着去。我在这里和大家感情深,不走对不起大家;可要是走,又得离开自己的家。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编了个谎来试探你,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宝玉笑着说:“原来你愁这个啊,真是傻!以后别愁了。我告诉你,咱们要么一起活着,要么一起化成灰、化成烟,怎么样?”紫鹃听了,心里默默盘算着。突然有人来说:“环爷和兰哥儿来问候了。”宝玉回:“告诉他们,我刚睡,不用进来了。”那婆子就走了。紫鹃笑着说:“你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看看我们那边的情况了。”宝玉说:“对,我昨晚就想让你去了,结果忘了。我现在好多了,你去吧。”紫鹃这才开始收拾行李。宝玉又说:“我看你文具里有几面镜子,把那面小菱花的留给我吧。我睡觉时可以照,出门带着也方便。”紫鹃只好给他留下了。她先让人把东西送过去,然后和大家告别,回到潇湘馆去了。 黛玉最近听说宝玉成了这副模样,自己又添了点病,眼泪也多了几回。今天紫鹃来了,黛玉问她怎么了,紫鹃说宝玉已经好多了,但还是让琥珀去照顾贾母。晚上,人都安静了,紫鹃脱了衣服躺下,悄悄地对黛玉笑着说:“宝玉的心还挺实诚的,一听说咱们去了,就病成这样。”黛玉没理她。紫鹃停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一动不如一静。咱们这儿就算好人家了,别的都好办,就是从小一起长大,性格脾气都摸透了,这最难得了。”黛玉哼了一声说:“你这几天还没累够啊,这时候不休息,还在那儿瞎说什么呢?”紫鹃笑着说:“我可不是瞎说,我是真心为姑娘着想。这几年我一直为你发愁:你也没有父母兄弟,谁能真正心疼你?趁着老太太还明白、硬朗,赶紧把大事定下来最重要。俗话说:‘老健春寒秋后热。’万一老太太突然有什么意外,虽然事情也能解决,但怕的是耽误了时间,不一定能称心如意。那些公子哥儿虽然多,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今天向东,明天向西?就算娶个天仙回来,过不了几天也就扔在脖子后面了。更别提那些喜新厌旧,翻脸不认人的,多了去了。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像姑娘你这样的,老太太在的时候还好,老太太不在了,就只能任人欺负了。所以说,拿定主意最重要。姑娘这么聪明,没听过那句俗语吗:‘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黛玉一听到这话,立刻炸了:“这小妮子今天是中邪了吗?才走了几天,回来就变身成另一个人了?我明天非得跟老太太说,把你退回去,我可不敢要你了。”紫鹃却哈哈一笑:“我那话可是好意,就是提醒你多留个心眼儿,可没让你去闯祸啊。你跟老太太一闹,我这不是白吃亏了吗?图的啥啊。”说完,她竟然自己先睡了。黛玉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却不是不难过。等紫鹃睡后,她一个劲儿地哭,一整夜都没合眼,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第二天,她勉强梳洗了一下,喝了一点燕窝粥。这时候,贾母她们亲自来看她了,还说了好多关心的话。 今儿个是薛姨妈的大日子,生日庆典啊!从贾姥姥开始,大家都送礼祝贺,黛玉妹妹也准备了俩针线礼物送过去了。当天还请了小戏班子,贾姥姥和王夫人他们都去了。可宝玉和黛玉俩人没去。晚上活动结束时,贾姥姥他们顺道看了宝玉和黛玉一眼,才回屋休息。第二天,薛姨妈家又让薛蝌陪着大家一起喝了一天酒。热闹了好几天,才算完事儿。 薛姨妈一看到邢岫烟那端庄稳重的样子,还有她家那清贫的状况,心想这姑娘简直就是薛蟠的好归宿。不过又一想,薛蟠那花花公子的性格,生怕委屈了人家姑娘。正纠结呢,突然想起薛蝌还没娶媳妇,一看他们俩,简直就是天生一对。于是她就去找凤姐儿商量。凤姐儿一听,笑着说:“姑妈,您知道我们太太性格有点儿怪,这事儿我不急,慢慢来。” 后来,凤姐儿趁贾母来看她的时候,就跟贾母提了这事儿,说:“姑妈有件事儿想求老祖宗,就是不好意思说。”贾母赶紧问是什么事儿,凤姐儿就把求亲这事儿说了。贾母一听,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事儿啊,我跟你婆婆说说,她肯定同意。” 贾母一回到房间,马上让人把邢夫人叫过来,硬是要做这个媒。邢夫人想了想,薛家底子不错,现在又挺有钱的,薛蝌长得也不错,还有贾母做担保,就答应了。贾母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让人请了薛姨妈过来。两人见面,当然得谦虚一番。邢夫人立刻让人去通知邢忠夫妇,他们本来就是来投靠邢夫人的,当然得同意,连忙说:“太好了!” 贾母笑着说:“我就喜欢管这些闲事儿,今天又成了件好事,不知道能拿到多少媒婆钱呢?”薛姨妈笑着说:“那是自然的。哪怕送来整万两银子,也不稀罕。但是得有个人来当主亲才行。” “别的没有,不过咱们家那俩‘瘸腿烂胳膊’的还在呢!”贾母笑眯眯地说,一边让人把尤氏婆媳叫过来。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们,大家都高兴得连忙恭喜。贾母接着说:“家里的规矩你都知道,历来两家亲戚都不会争来争去的。现在你帮我打点一下,别太抠门,也别太铺张,把两家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回来告诉我。”尤氏赶紧点头答应。薛姨妈乐得合不拢嘴,回家就写了请帖,补送了礼物到宁府。 尤氏其实不想掺和这些事,毕竟知道邢夫人的性格,但贾母亲自交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只能猜猜邢夫人心里怎么想。薛姨妈嘛,个性随和,好说话。这些先不说,关键是薛姨妈已经定了邢岫烟做儿媳妇,全家人都知道了。邢夫人原本想接岫烟过来住,但贾母说:“这有什么关系?俩孩子又见不到面,就是薛姨妈和她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有什么关系?都是女孩子,正好亲近一下。”邢夫人这才作罢。 薛蝌和岫烟之前在路上见过面,俩人心里都挺满意的。但岫烟现在比以前拘谨多了,不太爱和宝钗她们闲聊;加上湘云爱开玩笑,岫烟更不好意思了。不过她知书达理,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人。 宝钗从那天见到岫烟起,就想到她家条件不好;别人的父母都有德行,只有她的父母是那种醉生梦死的;邢夫人对她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关心,不是真心疼爱。岫烟性格稳重,迎春又是个老实人,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哪能照顾到她。所以岫烟在闺阁里的日常用品缺了也没人管,她也不愿意开口求人。宝钗就在暗地里偷偷接济她,生怕邢夫人知道了,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闲话。现在这门亲事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岫烟心里其实更喜欢宝钗,有时候还会和宝钗聊聊天,宝钗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这天,宝钗来看黛玉,岫烟也来看黛玉,俩人在半路上碰上了。宝钗笑眯眯地叫岫烟过来,一起走。走到一块石壁后面,宝钗笑着问她:“这天还冷得很,你怎么就换上夹衣了?”岫烟被问得低下了头,没说话。宝钗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事,就又笑着问:“肯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拿到,凤姐姐现在也这么不上心啦?”岫烟说:“她倒是按时给的。但是姑妈让人告诉我,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让我省下一两给爸妈。要用什么,就先用二姐姐的东西。姐姐你想,二姐姐是个实心眼的人,不太注意这些。我用她的东西,她虽然不说什么,但她那些丫头妈妈,哪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嘴巴厉害的?我虽然住在她那儿,但不敢使唤她们。每隔几天,我还得拿出点钱来,给她们买酒买点心。所以,一个月二两银子根本不够用。现在又少了一两,前阵子我只能悄悄把棉衣当了几吊钱应急。”宝钗听了,叹了口气说:“偏偏梅家又在外地做官,后年才回来。如果在这里,琴儿嫁出去后,还可以帮你解决婚事。现在离得远,婚事就不好办了。现在真是难题啊。再等两年,我又怕你熬出病来。我回头再和妈妈商量一下。”宝钗又指着岫烟裙子上的一个璧玉佩问:“这是谁给你的?”岫烟说:“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说:“她看到别人都有,就你一个没有,怕别人笑话,所以送你一个,这真是她细心聪明的地方。”岫烟问:“姐姐你现在去哪儿?”宝钗说:“我去潇湘馆。你先回去,把当票让丫头送我这儿来,我悄悄地取出来,晚上再悄悄地给你,这样你就可以穿了。不然,万一被风吹着怎么办!不知道当在哪里了?”岫烟说:“一个叫恒舒的店,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着说:“这下好了,衣服先到了,人还没到。”岫烟一听,就知道是宝钗家的店,也没说话,脸红了,笑着走开了。 宝钗兴冲冲地跑到了潇湘馆。嘿,刚好碰上她妈妈也来看黛玉,俩人正聊得开心呢。宝钗笑着问:“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薛姨妈笑着回答:“最近忙得团团转,一直没抽出空来看宝玉和他,今天终于能过来看看啦。他们都挺好的。”黛玉赶紧让宝钗坐下,然后对她说:“这世界上的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想想姨妈和大舅母,怎么就变成了亲家了呢!”薛姨妈说:“我的宝贝啊,你们这些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门道?老话儿不是说了嘛,‘千里姻缘一线牵’嘛。有个管姻缘的月下老儿,早就给你们这些有缘人牵好线了,偷偷地用一根红线把两个人的脚绑在一起。哪怕你们两家相隔千里,只要有那红线牵着的缘分,终究会走到一起,成为夫妻。这事儿啊,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就算两家父母都同意了,或者小两口年年都见面,觉得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但如果月下老人没给你们拴上红线,那还是不可能在一起哦。”比如说你俩姐妹的婚事,现在也不知道是近在眼前,还是远在天涯海角呢!”宝钗说:“就数妈妈说话总爱把我们扯进来!”一边说,一边靠在妈妈怀里,笑着提议:“咱们走吧。”黛玉也笑着说:“你看看!这么大了,一离开姨妈,她就是最独立的,可一见到姨妈就变成小公主了。”薛姨妈伸出手摸了摸宝钗,对黛玉感慨地说:“你宝钗姐姐啊,就跟凤姐儿在老太太那儿的时候,一有正事儿就和她商量商量;没事儿的时候,还得亏她逗我开心。每次看到她这样,我那满肚子的愁云就都散了。 黛玉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叹息着说:“他怎么偏要在这里这样呢,明摆着就是想气我,因为我没娘,他就故意来显摆。”宝钗却笑出声来:“妈,你看看他那得意的样子,还说我撒娇呢!”薛姨妈则是感慨地说:“也不能怪她难过,想想也是可怜,没爹没娘的,连个亲人都没有。”又轻轻抚摸着黛玉,笑着说:“宝贝,别哭了。看到我疼你姐姐,你难过,其实我更心疼你呢。你姐姐虽然没有了爸爸,但毕竟还有我,还有亲哥哥,这比你强多了。我经常和你姐姐说,心里特别疼你,只是在外头不方便表现出来。这里人杂嘴碎,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他们不会说你没人依靠,值得人疼爱,只会说我们是因为老太太疼你,我们才‘跟风’疼你。”黛玉也笑着说:“姨妈既然这么说,我明天就认姨妈当娘。姨妈如果嫌弃我,那就是假的疼我了。” 薛姨妈说:“你不喜欢我,那就别认了嘛。”宝钗赶紧说:“我真的不能认啊。”黛玉好奇地问:“怎么就不能认呢?”宝钗笑着问:“我先问你哦,我哥哥还没定亲,怎么就先把邢妹妹说给我弟弟了?这到底是啥道理啊?”黛玉回答:“可能他不在家,或者生肖生日不合适,所以先说给我弟弟了。”宝钗笑着说:“不是这么回事。我哥哥其实已经看好了人选,就等他回来就定下来,也不用特意提别人。我就是说你不了解你妈,你好好想想看嘛!”一边说,一边冲他妈妈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黛玉见状,一下子扑到了薛姨妈的怀里,说:“姨妈要是不批评他,我可不干!”薛姨妈一把搂住他,笑得眼睛都弯了:“别听你姐姐胡说,他就是在逗你玩儿。”宝钗也跟着笑,调侃道:“要是真的,妈妈明天去求老太太,让她当我们家的媳妇,那不比外面找的强多了?”黛玉一听,立刻扑过去要抓手,一边笑一边说:“你这是越来越疯了啊!” 薛姨妈笑得眉眼弯弯,急忙劝阻,手一挥就把人拉开了。转头又对宝钗说:“哎,我连邢姑娘都担心你哥哥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所以把她交给你弟弟,更别说这个孩子了,我可是坚决不会给他的。前阵子老太太想把你的妹妹嫁给宝玉,可惜她已经和别人有约了;要不然,那可真是门好亲事。前阵子我答应了邢姑娘的事,老太太还开玩笑说:‘我本来看中的人没到手,反倒被他抢了一个去!’虽然是玩笑话,但细想还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宝琴虽然已经订了亲,我虽然没人可以嫁出去,但总该说句话吧?我想想你的宝兄弟,老太太那么疼他,你长得又那么好,如果外面的人来说媒,老太太肯定不会同意。不如把你林妹妹嫁给他,这不是皆大欢喜吗?”黛玉一开始还愣愣地听着,后来发现自己被说中了,就朝宝钗吐了吐舌头,脸红了起来,拉着宝钗笑着说:“我就是要打你!你为什么要把姨妈这些不正经的话引出来?”宝钗笑着说:“这可真是奇了,妈妈在说你,你为什么要打我?”紫鹃赶紧跑过来笑着说:“姨太太既然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说?”薛姨妈笑着说:“这孩子急什么!肯定是你迫不及待想看到姑娘嫁出去,自己也早点找个女婿。”紫鹃脸红了起来,笑着说:“姨太太真是倚老卖老。”说完就转身走了。黛玉先是骂:“又关你这蹄子什么事!”后来看到这情景,也笑着说:“阿弥陀佛,活该!也让你丢了一次脸。”薛姨妈母女和旁边的婆子丫鬟都笑得前仰后合。 话没说完,湘云就蹦蹦跳跳地来了,手里还挥着一张纸,笑哈哈地说:“这是什么好玩意儿啊?”黛玉看了一眼,有点懵。周围的婆子们却都乐了,说:“这可是个好东西,这小家伙真是机灵。”宝钗赶紧接过来看,发现真是岫烟说的那张当票,连忙叠好收起来。薛姨妈忙问:“这不会是谁不小心丢的吧?他们肯定急坏了,这东西哪来的?”湘云好奇地问:“‘当票子’是什么啊?”婆子们笑着说:“真是天真,连当票都不知道。”薛姨妈叹了口气:“也难怪,她是大小姐,又小,怎么会懂这些?家里就算有这东西,她也看不见。别笑她,你们家的姑娘看了,说不定也一头雾水呢。”婆子们笑着说:“林姑娘刚才也不认识。别说姑娘们,就是宝玉,经常往外跑,估计也没见过。”薛姨妈赶紧解释原因,湘云和黛玉听后都笑了,说:“这人也太会想办法赚钱了。姨妈家也有当铺吗?”众人笑着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能不一样呢。”薛姨妈又问:“这东西是在哪捡的?”湘云正想回答,宝钗忙说:“这是一张没用的,不知道哪年勾掉的账,香菱拿着逗他们玩呢。”薛姨妈听了,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追究了。 有人跑进来嚷嚷:“哎哟,那府上的大奶奶过来找姨太太聊天啦!”薛姨妈赶紧起身走了。屋子里没人了,宝钗这才问湘云:“你从哪儿捡的这东西?”湘云哈哈一笑:“我看见你那小姑子的丫鬟篆儿偷偷递给莺儿,莺儿就随手塞书里了,以为我没看到。等他们一走,我偷偷翻看,竟然不认识。知道你们都在这儿,就带过来让大家伙儿辨认辨认。”黛玉一听,急忙问:“怎么她也当衣服了?既然当了,怎么又给你了?”宝钗见问,不好瞒着他们俩,就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黛玉听了,感慨万千:“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湘云却气得直跳脚:“我找她去!我要骂那帮老太婆和丫鬟一顿,给你们出气!”说着就要走。宝钗赶紧拉住她,笑着说:“你这是又犯什么病了?快坐下吧。”黛玉也笑着说:“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抱不平也行;你充什么荆轲、聂政啊?真是好笑。”湘云说:“既然不让我去找她,那明天干脆把她接到咱们院子里一起住,怎么样?”宝钗笑着说:“明天再商量吧。”正说着,有人通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一听,赶紧闭嘴,不再提这事儿。想知道后续如何,敬请期待下回分解。 第58章 茜纱窗内,真情被认为是痴人的心思 他们仨一见探春她们走进来,赶紧把刚才的话给咽回肚子里去了。探春她们打了个招呼,大家就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会儿才散。没想到,之前提到的那个老太妃竟然去世了,所有的官员夫人们都要进宫跟着队伍,按照等级守丧,朝廷还下了命令,说所有的贵族家庭一年内不能办酒席听音乐,普通百姓三个月内也不能结婚。我奶奶、我婆婆、我祖奶奶她们每天都得进宫去祭拜,直到下午才回来。等到出了二十一天,才把老太妃的灵柩送到孝慈县去安葬。这地方离咱们都城得走个十来天,现在灵柩到了这儿,还得停几天才能下葬,整个流程下来得一个月。宁府的贾珍和他媳妇也得去,家里没人,大家就商量着,家里不能没个主事的人,就借口“尤氏生孩子”,让她出来帮忙管管宁荣两府的事。还麻烦了薛姨妈在园子里照看那些小姐和丫鬟,所以她也搬进园子里来了。 这会儿宝钗那儿湘云和香菱正玩儿着呢;李纨那儿,虽然李婶母走了,但时不时地还会来串门,三五天不定;贾母又把宝琴送给她照看。迎春那儿有岫烟陪着;探春因为家里事儿太多,还得忍受赵姨娘和贾环的闹腾,真是太不方便了。惜春那儿屋子又小。所以薛姨妈住哪儿都挺难。再加上贾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照顾黛玉,她自己又特别心疼黛玉,现在正好有机会,就搬到了潇湘馆和黛玉一起住,黛玉的药啊、饭啊,都特别上心。黛玉感激得不得了,后来也叫她“姨妈”了,跟宝钗一样叫她“姐姐”,跟宝琴叫“妹妹”,感觉就像亲姐妹一样,比其他人还亲。贾母看了也特高兴,特放心。薛姨妈也就是照顾照顾这几个姐妹,管管丫鬟们,家里的大事小事她都不爱多嘴。尤氏虽然天天过来,但也就是意思意思,不会乱来。而且她家现在就她一个人管着,还得每天照顾贾母和王夫人的饮食起居,真是太累了。 现在荣府和宁府的主人忙得不可开交,两边的工作人员也是各有各的忙法,有的跟着进京,有的在外头处理事务,还有的提前去踩点安排,总之是一片混乱。下人们没了主心骨,就开始偷懒,有的还拉帮结派,那些临时管事的家伙就趁机作威作福。荣府里头,只剩赖大和几个管家在外头张罗。赖大手下的人走了不少,虽然换了一批新人,但都不熟悉,感觉做事不顺畅。这些人还不太懂规矩,有的骗钱没节制,有的告状没证据,有的推荐人没理由,各种各样的问题,真是麻烦不断,说也说不完。 而今,各家官宦养的那些戏子们,不管是男是女,统统都解散了。尤氏她们商量了一下,等王夫人回来汇报一声,她们也想把十二个女孩子给遭散了。还说什么:“这些人本来是买来的,现在虽然不唱戏了,但留着干杂活也行,让那些教习自己走吧。”王夫人听后说:“这些学戏的可不是一般的使唤丫头,她们也是好人家出身,因为家里穷,才卖来做这个,装神弄鬼好几年。现在有机会,不如给她们点钱,让她们自己走吧。以前祖宗们都是这么干的。我们现在这么做,可是损阴德,还小气巴拉的。虽然有几个老戏子还留着,但她们有各种原因不想走,才留下来使唤,长大了就配给我们家的小伙子们。”尤氏说:“我们现在也去问问那十二个,愿意回家的就通知她们父母来领,给点路费。要是不让亲人来领,万一有人冒名顶替,把她们又卖掉了,那不就白费了这份心意?如果不愿意回家的,就留下。” 王夫人乐得眉开眼笑:“这主意不错!”尤氏她们赶紧派人通知了凤姐儿,一边商量着给每个教习发八两银子,随他们自己安排。梨香院里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地登记好,还安排了人晚上看管。把那十二个女孩子召集起来一问,发现竟然有超过半数不愿意回家的。有的说父母只是想卖掉她们,有的说父母已经不在了,被亲戚卖掉的,还有的没人可以投靠,还有的因为感恩不想走:真正愿意走的只有四五个人。王夫人听后,也只能让她们留下。愿意走的几个就让她们的干娘带回家,等着亲生父母来接;不愿意走的就分散在园子里做事。贾母把文官留下了自己用,芳官给了宝玉,蕊官送给了宝钗,藕官给了黛玉,葵官给了湘云,豆官给了宝琴,艾官给了探春,尤氏自己要了茄官。这下子,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像小鸟出了笼子,每天在园子里玩得不亦乐乎。大家都知道她们不会做针线活,也不习惯做这些,所以也没怎么责备她们。有一两个明白事理的,担心将来没有一技之长,就把原来的本领放在一边,开始学起了做针线、织布这些女人家的活计。 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贾母她们就出发去参加皇宫里的一个大祭祀。先在住处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然后进宫;早餐吃完后,就回到住处休息。午饭过后,稍微休息一下,又跑去宫里参加了上午和下午的两个祭祀,忙完才回到住处歇脚。晚饭过后,才回到家。话说这住处,原来是个大官的庙宇,由尼姑们修行,房间又多又干净。东院和西院分开,荣府就租了东院,北静王府租了西院。太妃和少妃每天晚上休息的时候,看到贾母她们在东院,就一起进出,互相照应。外头的事情就不一一细说了。 大观园里头,因为贾母和王夫人天天都不在家,还去送灵了一个月才回来,所以那些丫鬟婆子们都有空了,成天在园子里溜达玩。再加上把梨香院里伺候的婆子们都撤回来,散在园子里随便使唤,感觉园子里的人好像一下多了几十个。文官他们这些人,有的性格高傲,有的仗势欺人,有的挑三拣四,有的说话尖酸刻薄,总之不安分的人不少,那些婆子们虽然心里有气,但嘴上不敢跟他们争执。现在散学了,大家心愿也满足了,有的人解脱了,有的人心里还是有点小纠结,怀旧怨。所以就把这些人分到各个房头名下,不敢再来互相打扰了。 这天正是清明时节,贾琏已经准备好了每年的祭祀用品,带着贾环、贾琮、贾兰这三个小家伙去了铁槛寺烧纸祭拜。宁府的贾蓉和其他族人也都各自准备去祭祀。不过因为宝玉的病还没完全好,所以没去成。吃完饭他感到有点困,袭人就说:“天气这么好,你出去走走吧,别吃完饭就躺下睡觉,对身体不好。”宝玉听了,只好拿着拐杖,趿拉着鞋走出院子。 最近园子里的活儿都分给那些老婆子们管理,她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儿:有的修剪竹子,有的整理树木,有的种花,有的种豆子,池塘里还有那些船娘在划船种藕。湘云、香菱、宝琴和一群丫鬟都坐在山石上看着她们玩得开心。宝玉也慢慢走过去。湘云一看到他,就笑着说:“快把船开走!他们是要去接林妹妹的。”大家都笑了。宝玉脸红红的,也笑着说:“人家生病,谁会那么好心?你还拿这个来开玩笑!”湘云笑着说:“病得特别,本来就好笑,你反而来说别人。”说完,宝玉也坐下来,看着大家忙碌了一会儿。湘云又说:“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宝玉正打算去找黛玉,一瘸一拐地告别了众人,沿着沁芳桥那边的河堤溜达。眼前柳树垂下的就像串串金线,桃花绽放得像片片红霞,拐个弯儿,瞧见背后山石旁有棵大杏树,花开花落,现在叶子密密麻麻的,绿油油的,上面挂满了小小的杏儿,就像豆子那么大。宝玉心里琢磨:“才病了几天,就错过了杏花的美景,这会儿都长出小杏来了,真是‘绿叶成阴子满枝’了。”他抬头看着那些杏子,有点儿舍不得。突然又想到邢岫烟已经定了亲,虽然这是大事儿,但想想以后,又少了个好姑娘,不出两年,她也会变得“绿叶成阴子满枝”。再过几天,这些杏子就该落了,树上也光秃秃的;再过几年,岫烟也会变成满头白发,脸色苍白。想到这儿,宝玉有点儿难过,就对着杏树发呆。就在他要想叹气的时候,一只小鸟突然飞过来,停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宝玉又发起愣来,心里想:“这小鸟肯定是在杏花盛开的时候来过,现在花儿都没了,就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所以它也叫个不停。这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哭。可惜公冶长不在,不然就能问问他了。不知道明年杏花再开的时候,这只小鸟还能不能记得回来,和杏花再见上一面。” 正想着心事呢,冷不丁看见山石那边蹿出一股火光,把小鸟儿都吓飞了。宝玉一惊,又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嚷嚷:“藕官你想找死啊!怎么把纸钱带进来烧?我这就去告诉奶奶们,看我不撕了你的皮!”宝玉更疑惑了,赶紧绕过山石一看,藕官那儿眼泪花花,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火,守着那些纸钱灰,一副伤心样子。宝玉赶紧问:“你给谁烧纸啊?别在这儿烧了!你如果是给父母兄弟烧的,告诉我名字,我让外面的小伙子包起来,写上名字再烧。” 藕官一见宝玉,闷声不响,宝玉问了几遍都不搭理。冷不防,一个凶巴巴的婆子冲过来,一把抓着藕官,嘴里嚷嚷着:“我告诉过那些奶奶们了,她们气得要命!”藕官心里害怕,万一被拉走丢脸可怎么办,死活不肯挪步。婆子教训道:“你们别太得意忘形了,这儿可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她指指宝玉,“就连我们家的爷都规规矩矩的,你算什么东西,跑这儿来捣乱!赶紧跟我走!”宝玉赶紧解释:“她没烧纸钱,是林妹妹让她烧那些写错的字纸,你搞错了,冤枉她了。” 藕官正慌着呢,一见宝玉,心里更慌了;可宝玉居然帮她说话,她心里一下从忧转喜,嘴硬地说:“你确定那是纸钱吗?我烧的是林妹妹写坏的字纸。”婆子不甘示弱,从纸灰里捡出没烧完的纸片,说:“你还敢嘴硬?证据都在这儿,咱们去大厅说理去。”说着就要拉藕官走。宝玉急忙拉住藕官,用拐杖挡开婆子的手,说:“你拿走吧。告诉你,我昨晚做梦,梦见杏花神向我讨一挂白钱,说不能让自家人烧,得找外人烧,我的病才能好。所以我特意请人烧了,我今天才能起床。你这么一闹,又不好了,都是你惹的祸,还想告她?藕官,你放心去吧,就照我说的跟她们说。”藕官听了,更有底了,反过来拉宝玉要走。婆子急忙放下纸钱,陪着笑脸求宝玉:“我真是不知道,如果告诉太太,我可就完了。”宝玉说:“别再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婆子忙说:“我刚才说她是被林妹妹叫走的。”宝玉点头答应了,婆子就走了。 宝玉好奇地问藕官:“你给谁烧纸啊?肯定不是给父母兄弟,这里面肯定有你自己的小秘密。”藕官因为宝玉刚才的保护,心里暖洋洋的,觉得他跟自己是一路人,再瞒下去也没意思,就眼泪汪汪地说:“这件事,除了你那屋的芳官和宝姑娘的蕊官,别人都不知道。今天让你给撞上了,我也只能告诉你了,但是你可得保密,不能再让别人知道。”说完又哭了:“我不好直接跟你说,你回去偷偷问问芳官就明白了。”说完,情绪低落地走了。 宝玉一听,心里直打鼓,就慢悠悠地走到了潇湘馆。一看黛玉,哎呀,更瘦了,看着都让人心疼。一问之下,说是比以前好多了。黛玉一看宝玉也比以前瘦了,想起以前的事,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俩人简单聊了几句,黛玉就催宝玉回去休息,调养身体。宝玉没办法,只能回去了。心里还记挂着要问芳官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时候湘云和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一起说说笑笑,宝玉不好打扰,又怕别人问东问西,只能忍着。 芳官这小家伙又跟着她干娘去洗头,结果她干娘偏心眼,先让她亲闺女洗完了才轮到芳官。芳官一看这阵仗,就嘟囔起来:“哎哟,这不是偏心嘛,用你女儿的洗头水给我洗?我辛辛苦苦赚的月钱都给你拿着,我还得沾你的光,这不是倒贴嘛!”她干娘一听,脸上挂不住,火冒三丈,骂她:“你这不懂好歹的东西!都说戏子不好惹,你这样的,本来挺好的,一入这行,全学坏了!这么个小不点,还挑三拣四的,真是个讨人嫌的家伙。”两人就吵起来了。袭人赶紧让人来劝:“别瞎嚷嚷了!老太太不在家,你们就不能安静会儿?”晴雯也忍不住说:“芳官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也不知道她牛气什么,不就唱那么两出戏嘛,好像多大的功臣似的。”袭人说:“这事儿两边都有错,老的太不公平,小的也太不像话了。”宝玉听后说:“芳官也怪可怜的。都说‘不平则鸣’,她孤苦伶仃的,没人照顾,还被欺负,能怪她吗?”然后宝玉问袭人:“她一个月到底赚多少钱?以后你帮她管着,不是更省事?”袭人说:“我本来就在照顾她,要那几个钱干嘛?我还不想招人闲话。”说完,她就去了房间,拿了一瓶花露油、鸡蛋、香皂、头绳这些玩意儿,叫了个婆子:“给芳官送去,让她自己另外找水洗头,别再闹了。” 他干娘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冲着芳官就开骂:“没良心的东西!还说我克扣你的钱!”说着就拍了她几下,芳官更是哭得伤心了。宝玉看不下去了,起身离开,袭人连忙劝阻:“这是干嘛呢?我去说他几句。”晴雯急忙跑过来,指着他干娘的鼻子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不给他好好洗,我们还给他东西,你自己不觉得臊,还有脸打他!他要是还在学校里学东西,你敢不敢打他?”那婆子却硬气地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敢顶撞我,我就敢打。” 袭人又叫麝月过来:“我嘴笨,晴雯性子又急,你快过去说她两句。”麝月赶紧过去,说:“你先别嚷,我好好问问你:你看我们这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过女儿?就算是你亲女儿,分了房,有了主子,也是主子来管教,再大的姑娘们也可以管教。谁让你这当娘的半路插一脚?都像你这样,还要我们教他们什么?真是越老越没规矩!你看看前阵子坠儿的娘来闹,你现在也学她。你们放心,最近大家都有病,老太太又忙,我还没去报告。等过两天,我一定要好好报告一下,让大家知道知道规矩。况且宝玉才刚好一点,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却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的。主子们出门几天,你们就无法无天了,眼里都没我们这些人了,再过两天,你们是不是就该打我们了?他也不要你这样的干娘,生怕被你埋在粪土里!” 宝玉气得直拿手杖敲门槛,抱怨说:“这些老太婆心比石头还硬,真是怪事!她们不但不管孩子,还欺负他们。这日子长了,怎么得了啊?”晴雯撇撇嘴说:“还问‘怎么得了’,直接赶走算了,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留着干啥?”那老太婆羞得脸都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芳官穿着件海棠红的棉袄,下面是绿绸洒花的夹裤,裤腿敞开着,一头黑亮的头发披在脑后,哭得跟泪人似的。麝月笑话她:“咱们家的莺莺小姐怎么变成挨打的红娘了?现在又不化妆了,还是这么随便?”晴雯走过去拉着芳官,帮她洗了头发,用手巾把头发拧得干干的,编了个懒散的发型,让她穿上衣服,过来这边。 厨房的阿婆过来问:“晚饭准备好了,要不要送进去?”小丫头听见了,赶紧跑进来问袭人。袭人笑着回答:“刚才瞎忙活了一通,都没注意听钟响了几下。”晴雯说:“这破玩意儿又怎么了,又得去修。”说着,拿起表来看了看,说:“再等个半分钟就差不多了。”小丫头就走了。麝月笑着说:“说到淘气,芳官也该好好教训一顿,昨天就是她摆弄那个坠子半天,结果弄坏了。”说着,就把餐具摆弄好了。不一会儿,小丫头捧着食盒进来,晴雯和麝月打开一看,还是那四样小菜。晴雯笑着说:“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要吃到什么时候?”一边摆菜,一边又看到盒里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过来放在宝玉面前。 宝玉尝了一口,说:“好汤!”大家都笑着说:“菩萨啊,几天没见荤腥,就馋成这样。”说着,就端起来,轻轻吹着。看到芳官在旁边,就递给芳官说:“你也学学怎么伺候人,别只知道傻玩傻睡。嘴巴轻点,别吹出唾沫星子。”芳官照做,吹了几口,做得很好。她干娘在外面等着,端着饭跑进来,笑着说:“她不懂事,看打碎了碗,让我来吹。”说着就接过来。晴雯忙喊:“快出去!等她打碎碗也轮不到你吹!你跑来这里干嘛?”又骂小丫头们:“眼睛瞎了,她不知道,你们也应该告诉她。”小丫头们都说:“我们赶不走她,告诉她她又不信,现在还让我们受气。这是何必呢!你信不信?我们到的地方,有你的一半吗?还有一半是你没去过的。何况她还跑到我们没去过的地方,还不算,还动手动嘴的!”说着,就把她推出去。阶下的婆子们看到她出来,都笑着说:“嫂子也没照照镜子,就进去了。”那婆子又羞又气,只能忍下来。 芳官吹了吹,宝玉就乐了:“来,试试看,行不行了?”芳官以为他开玩笑呢,就只是笑着看看袭人她们。袭人说:“你就尝一口嘛,没事的。”晴雯笑着接话:“看我的。”说完就喝了一口。芳官一见这阵仗,也跟着尝了一口,点头说:“行了。”然后把东西递给宝玉,宝玉喝下半碗,夹了几片笋,又吃了半碗粥,就完事儿了。大家就把东西收拾走了。小丫头端来水盆,他们漱口洗脸完毕,袭人她们就去吃饭了。宝玉冲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这丫头机灵得很,学了几年戏,什么不懂啊?就装作肚子疼,不吃饭了。袭人说:“不吃就算了,在屋里陪陪我们。粥给你留着,饿了再吃。”说完就走了。 宝玉跟芳官说起了刚才遇到藕官的事,怎么编了个谎来保护她,还假装藕官让她来问宝玉好。宝玉好奇地问:“她到底祭的是谁啊?”芳官听了一阵感慨,眼圈都有点红了,叹了口气说:“藕官这事儿,真是胡闹。”宝玉赶紧问怎么了,芳官就说:“她祭的是那个已经去世的药官。”宝玉说:“他们俩关系好,这么做也正常啊。”芳官却摇头:“哪有什么关系好不好的,那都是他们自己傻乎乎的。他是演小生的,药官是演小旦的,平时唱戏老演夫妻,演着演着就当真了,关系越来越像真的夫妻一样。药官死了,藕官难过得很,到现在还老记得,所以每逢节日都要祭奠。后来虽然有了蕊官,但他对藕官的感情还是那样。我们问他,怎么有了新的就把旧的忘了?他说:‘哪有忘了这回事,就像男人死了老婆,再娶一个,但不会忘了原来的,这就是有情分。’你说他傻不傻?” 宝玉一听这傻话,嘿,正对他的傻脾气,心里头既高兴又难过,还觉得这事挺神奇,拉着芳官就叮嘱上了:“你听好,我得告诉你一句话,一定得让他知道:今后别再烧纸了,到了节日就点一炉香,诚心诚意就能灵验了。我那桌子上也就摆了一个香炉,有什么心事,不管啥时候,我都会点香,随手供点新水新茶,有时候来点鲜花鲜果,哪怕是肉菜素菜都行。关键在于心意,不在乎形式。告诉他,以后千万别烧纸了。”芳官点头答应了。刚吃完粥,就有人来报:“老太太回来了。”想知道后头发生了啥,咱们下回接着看。 第59章 于柳叶渚畔责莺斥燕,在绦芸轩中传令遣符 宝玉一听说贾母她们回来了,赶忙多穿了一件衣服,拄着拐杖走到前面去,跟大家都打了个照面。贾母她们因为每天都很累,都想早点休息,所以晚上也没啥说的。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宝玉又得去上朝了。 送灵的日子快到了,鸳鸯、琥珀、翡翠、玻璃这四个小妞子忙得脚打后脑勺,全都在收拾贾母的东西。玉钏、彩云、彩霞也不闲着,她们在打理王夫人的物品,还得当着那些管事媳妇的面一件件核对。跟班的丫鬟六个,老婆媳妇子十个,男人就不提了。这些天,大家都在忙活着准备轿子和各种装备。鸳鸯和玉钏儿不跟去,她们得留下来看家。还有,提前几天就把帐篷和床铺啥的准备好了,四五个媳妇加上几个壮汉,拉着几辆车先去下榻的地方,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到了那天,贾母带着贾蓉的媳妇坐个轿子,王夫人也坐一个,贾珍则骑马,带着一群家丁保护着。还有几辆大车,婆子丫鬟们坐,还得放些换洗的衣服啥的。薛姨妈和尤氏领着大伙儿一直送到大门外才回去。贾琏担心路上不方便,就先让他父母出发,跟上贾母和王夫人的轿子,他自己则带着家丁在后面跟着,押阵呢。 荣府里头,赖大添这小子动作挺麻利,夜里头安排人手,把两个厅院都给严严实实地关上了。进出的人啊,都只能走西边那个小小的角门。太阳一落山,仪门也赶紧关上,谁都不让进也不让出。园子里头,东南西北的角门也都锁得严严实实,就留着王夫人大房后头那扇门,还有东边通向薛姨妈家的角门,这两扇门因为都在里头,所以不用锁。鸳鸯和玉钏儿她们俩也把上房给关了,带着丫鬟婆子们都去下房休息了。每天,林之孝家的带着十来个老婆婆守夜,穿堂里还多了好些小厮来打更,整个安排得是相当周全啦! 一大早,宝钗从梦中醒来,掀开帐子跳下床,感觉有点小凉。一打开门,发现院子里土地湿湿的,青苔绿绿的,原来半夜的时候下了一点小毛毛雨。然后她叫醒了湘云她们,边洗漱边聊天。湘云说她脸蛋儿痒痒的,担心又犯了桃花癣,就问宝钗要一点蔷薇硝来擦。宝钗说:“前两天剩下的都给琴妹妹了。”又补充说:“颦儿弄了好多,我正打算找他要一些,结果今年没犯痒就给忘了。”说完就让莺儿去拿。莺儿刚要走,蕊官就说:“我跟你一起去,顺便看看藕官。”说着,就和莺儿一起出了蘅芜院。 俩人一边走一边聊天,说说笑笑,没察觉就走到了柳叶渚。沿着柳堤溜达,发现柳叶刚冒出点绿,像金丝一样垂下来,莺儿就笑着说:“你会不会拿柳条编东西啊?”蕊官好奇地问:“编啥玩意儿?”莺儿说:“编啥不行?玩的、用的都行。我摘点柳条,带着这叶子编个花篮,摘些花儿放进去,肯定好玩。”说着,她没去拿硝,而是伸手摘了一大把嫩柳条让蕊官拿着,自己边走边编花篮。沿途看到花儿就摘一两枝,编出了一个精致的花篮。篮子上满是翠绿的叶子,放上花儿,看起来特别有创意。蕊官高兴地说:“好姐姐,给我吧。”莺儿说:“这个给咱们的林姑娘,回头咱们再摘些,编几个大家一块玩。”说着就到了潇湘馆。黛玉刚好化完妆,看到花篮,笑着说:“这新鲜花篮谁编的?”莺儿说:“我编的,给姑娘玩。”黛玉接过来,笑着说:“难怪都说你手巧,这玩意儿真特别。”一边看一边让紫鹃挂起来。莺儿又问候了薛姨妈,然后跟黛玉要硝。黛玉让紫鹃包了一包硝递给莺儿。黛玉还说:“我好了,今天想出去走走。你回去告诉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妈,也别让她过来。我梳好头,和妈妈一起去吃饭,大家热闹热闹。” 莺儿一口答应下来,蹦蹦跳跳地去找蕊官。到了蕊官的房间,一看蕊官和藕官正聊得火热,不舍得分开。莺儿笑着插嘴:“姑娘你也一起去吧,藕官先去等着咱们不好吗?”紫鹃听了,点头赞同:“这话没毛病,他们俩在这儿调皮捣蛋真是让人头疼。”说着,她就把黛玉的勺子和筷子用一块洋布包起来,递给藕官:“你先带着这个走,就算跑了一趟腿了。”藕官接过东西,乐颠颠地跟着她们俩出了门,沿着柳树成荫的河堤走去。莺儿顺手摘了些柳条,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编了起来,还让蕊官先去送硝。她们俩就爱看莺儿编东西,哪儿舍得走啊?莺儿一个劲儿地催:“你们再不去,我就不编了。”藕官忙说:“我们这就去,你快编,编完了就回来。”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这边莺儿正忙活着编东西,春燕突然跳过来,好奇地问:“姐姐,你这是在编啥呢?”话音未落,蕊官和藕官也凑了过来。春燕转头对藕官说:“前阵子你烧的到底是啥纸啊?让我姨妈看到了,想告你一顿没告成,结果还被宝玉给赖上了,气得她把事情一五一十跟我妈说了。你们在外头混了两年多,到底积了多少仇怨,怎么到现在还没解决?”藕官冷笑一声:“哪来的仇怨?是他们不满足,反过来怪我们。这两年在外头,他们不知道从我们这儿赚了多少好处,你说是真是假?”春燕也跟着笑:“她毕竟是我姨妈,我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不过宝玉那话儿说得真对:‘女孩儿没出嫁前是宝贝,一出嫁就变了样,再老了更是没样子。一个人怎么就能变出三种样子来。’这话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别人不知道,就说我妈和我姨妈,现在越老越看重钱。她们俩之前在家抱怨没收入,幸好有了这个园子,把我给挑进来。刚好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开销不说,每月还能剩个四五百钱,这还不满足。后来她们俩都被派到梨香院照看人,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过得挺滋润的。现在搬进来,算是松了口气,但还是贪得无厌,你说这可不可笑?然后我妈和芳官还吵了一架,非得给宝玉吹汤,结果讨了个没趣。幸亏园子里人多,没人记得清楚谁是谁的亲戚,要是有人记得,我们一家人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了。你现在又跑来弄这些,这一片地方都是我姑妈管的。她接手后,每天起早贪黑辛苦不说,还逼着我们来看管,生怕有人破坏。我又怕误了我的差事。现在我们搬进来了,我那老姑嫂俩看得严严实实,连根草都不让人乱动。你还摘这些花儿,折嫩树枝,她们一会儿就来了,你等着她们抱怨吧。”莺儿说:“别人不能摘,就我能。自从分了地之后,各房每天都有固定的份额,不用算,但花草这些小玩意儿:谁管什么,每天谁就把各房姑娘丫头戴的,必要送些折枝过去,还有插瓶的。就我们姑娘说了:‘不用送,要用什么再跟我说。’结果她一次都没要过。我今天就算摘了些,她们也没话说。” 话没说完,他姑妈就真的拄着拐杖走过来了,莺儿和春燕赶紧让她坐下。这老太太一见他们摘了那么多嫩柳,还有藕官她们摘的一大堆鲜花,心里就不乐意了。看着莺儿在那儿编柳条,又不好说她什么。她就冲春燕说:“我让你来照看,你却只知道玩,万一叫你,你又说我是使唤你,拿我当隐形人,你自己玩得开心!”春燕反驳说:“你让我干,我又害怕,现在反倒怪我,难道你想把我劈成八瓣啊?”莺儿笑着解释:“姑妈,别听小燕胡说,这些都是他摘的,让我给他编,我赶他走,他都不走。”春燕也笑着说:“你可别玩过头了,你只管玩,她可是一本正经的。”这老太太本来就不聪明,再加上年纪大,眼神也不好了,只认钱,其他的都不管。正心疼得要命,又没办法,听莺儿这么一说,就仗着年纪大,拿起拐杖打了春燕几下,骂道:“小蹄子!我批评你,你还敢顶嘴。你妈恨你恨得牙痒痒,想撕你的肉,你还敢这么横!”春燕又羞又急,哭着说:“莺儿姐姐只是开玩笑,你却认真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我又没做错什么。”莺儿本来只是开玩笑,一见老太太认真了,赶紧拉住她,笑着说:“我只是开玩笑,你打他,这不是让我难堪吗?”老太太却说:“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你在这里,就不许我们管教孩子?”莺儿听她这么傻的话,气得脸都红了,放手冷笑着说:“你要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管,偏我开个玩笑,你就管他了?你管吧!”说着就坐下,继续编她的柳篮子。 春燕的妈妈突然冒出来找他,大声喊:“你咋还不去提水,在这儿干啥呢?”那老太太立刻跟着说:“你快来瞅瞅!你闺女竟然敢跟我顶嘴了,在这儿数落我呢。”那老太太一边走过来,一边唠叨:“哎哟,我们这位姑奶奶又怎么了嘛?家里的丫头们没娘疼就算了,连我这当姑妈的也给忽略了吗?”莺儿一见她娘来了,只好再解释一遍原因。可这位姑娘哪能容人好好说话?她直接拿起石头上的花草给娘看,说:“你瞧瞧,这可是你女儿这么大的孩子玩的东西。她还带着人过来捣乱,我该怎么批评她才好?”他娘正为芳官那股子火气没消下去,心里又恨春燕没顺他心意,于是走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子,骂开了:“你才上了几天台面,居然也敢学那些轻浮的浪女人!怎么就管不住你们了?我管不了别人,你可是我亲生的,我还不敢管你吗?既然你们这些小蹄子能去的地方我不去,你就死那儿伺候着,别再跑出来浪了!”说着,又拿起柳条子往他脸上抽,问:“这编的什么玩意儿?你这是编排你娘呢?”莺儿赶紧说:“那是我编的,你别指桑骂槐的。”这婆子早就嫉妒袭人、晴雯她们几个,知道这些大丫鬟都比她们有地位有权力。一看到她们就又怕又让,心里既生气又怨恨,难免就发泄到别人身上。再加上看到藕官,又是她姐姐的仇人,这股怒气就更是四处乱窜了。 春燕那小家伙一路哭着直奔怡红院去了。他娘生怕问他为什么哭,万一他又把事情说出来,又要被晴雯她们几个给脸色看,于是急忙追出去喊:“你给我回来!我告诉你怎么去!”春燕哪肯听话,他娘急得追着去拉他,春燕一回头看到他娘,立马撒腿就跑。他娘一门心思追他,没注意脚下,结果踩到青苔滑了一跤。这一幕反而让莺儿她们三个给逗笑了。莺儿一气之下把花柳全扔河里了,然后转身回房。这可把那婆子心疼得不行,一边念佛一边骂:“这个小调皮鬼!把花儿都糟蹋了,小心被雷劈!”然后她自己摘了花给各个房里送过去。 春燕一路小跑冲进院子里,结果迎面撞上袭人正要去找黛玉请安。春燕赶紧抱住袭人,急匆匆地说:“姐姐救救我,我妈又动手打我了!”袭人一见她妈妈过来,心里就窝火,直接开腔说:“你这是怎么了,隔三差五的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是觉得女儿多就可以随便打,还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这婆子来了几天,看袭人一直没声响,以为她好说话,就敢说:“姑娘,你不知道,别掺和我们家的破事儿。都是你们给惯的,还管什么?”说完,又动手打春燕。袭人气得转身回屋,这时麝月正在海棠树下晾手巾,听见外面闹腾,就说:“姐姐别管了,看她能怎么样。”一边还冲春燕使了个眼色。春燕一点就透,赶紧跑去找宝玉。大家都笑着说:“这可真是新鲜,今儿个全都闹翻天了。”麝月对那婆子说:“你稍微收敛点,这么多人的面子,你求个情还不行吗?” 那老妇人一见她女儿扑到宝玉怀里,又瞧见宝玉牵着春燕的手,温柔地说:“别怕,我在呢。”春燕一边抹泪,一边把刚才跟莺儿她们发生的事全抖了出来。宝玉听得更急了,埋怨道:“你在这闹腾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自个儿的妈给招来了?”麝月又转头对那老妇人和其他人说:“怪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他们家的事。我们确实不懂,瞎掺和了。现在咱们请个能管的人来管管,嫂子你也能心服口服,知道规矩了。”说完,转头让小丫头去叫平儿,要是平儿忙,就去找林大娘。小丫头答应一声就跑了。那些媳妇们过来笑着说:“嫂子,快求求姑娘们把那孩子叫回来吧。平儿来了,可就不好玩了。”那老妇人说:“管她是谁,咱们得讲理。哪有娘管着女儿,反过来女儿管娘的!”众人笑着说:“你以为的平儿是哪个?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啊。她要是高兴,可能还会说你两句;她要翻脸,嫂子你可就惨了。”正说着,小丫头回来了,说:“平儿正忙呢,问我找她干嘛,我就告诉她了。她说,先把她赶出去,告诉林大娘,让她在角门罚二十大板。”那老妇人听完后,吓得眼泪直流,求袭人她们:“我好不容易进来,又是寡妇,没坏心,一心一意服侍姑娘们。我这一出去,不知道会多苦啊!”袭人见她这样,心又软了,说:“你既然想留下,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话,还乱动手。要你这样的人干嘛?天天斗嘴,让人笑话。”晴雯说:“管她呢,赶走她算了,哪有那么多时间跟她磨嘴皮子。”那老妇人又求大家:“我虽然错了,但姑娘们既然说了,我以后改过。姑娘们这不是在做善事吗?”一边又求春燕:“本来是为打你引起的,没打成你,我倒受罪了。好孩子,你帮我求求情吧!”宝玉见她这么可怜,就说:“行了,别闹了!再闹,就打出去!” 那老太婆一个接一个地道谢后走了。这时平儿走过来,好奇地问发生了啥事。袭人她们忙不迭地说:“事儿已经解决了,别提了。”平儿哈哈一笑:“‘能饶人的地方就饶人’,能凑合的就将就一下,省得麻烦。不过我听说各个屋子里的人都闹腾起来了,这边还没完,那边又开始了,我都不知道该管哪边了。”袭人笑着接话:“我还以为就我们这儿闹腾呢,原来还有好几处也这样。”平儿又是哈哈一笑:“这算啥啊!这三天两头的,总共出了八九件事儿,比咱们这儿还严重,真是又气人又好笑。”袭人她们听了一脸惊讶。具体啥事儿,得等下一回揭晓。 第60章 以茉莉粉替代蔷薇硝,因玫瑰露之事牵涉出茯苓霜 袭人好奇地问平儿:“你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平儿笑着回答:“这事儿太离奇了,说出来你都不信,而且挺搞笑的。过几天我再跟你详细说,现在一团糟呢,也没空。”话音刚落,李纨的丫鬟就来了,冲着平儿喊:“平姐姐,你在这儿啊!奶奶等你呢,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平儿赶紧起身,一边笑着一边说:“来了来了。”袭人她们就开玩笑着说:“他奶奶病了,平儿现在成了抢手的香饽饽,谁都想要。”平儿走后就不提了。宝玉就叫春燕:“你跟你妈一起去宝姑娘那儿,看看莺儿,别让她白受委屈了。”春燕答应了,就和她妈一起走了。宝玉又从窗户那儿喊:“别在宝姑娘面前说这个,小心让莺儿被教训了。” 俩娘儿们答应了一声,边走边聊着家常。春燕对她娘说:“我平时劝你,你就是不听。非得闹出笑话才消停。”她娘笑着回:“小家伙,快走吧!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明白了,你又要来盘问我了。”春燕笑着接话:“妈,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屋里,时间长了对咱们有好处。我告诉你个秘密:宝玉常说,这屋里的人,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头的,他都要跟太太说,让大家都回家跟父母团聚。你说这事儿好不好?”她娘一听,高兴地问:“真的假的?”春燕说:“谁会没事撒谎啊?”她娘听了,连声念佛。 这会儿来到蘅芜院,一看宝钗、黛玉、薛姨妈她们正吃着饭呢。莺儿在那儿忙着泡茶。春燕和她妈就直接走到莺儿那儿,春燕笑着说道:“刚才说话太冲了,姑娘你可别生气,别往心里去!我特意来道歉的。”莺儿笑得跟花儿一样,赶紧让他坐下,又忙着倒茶。她娘俩说有事儿,就告辞回来了。没想到蕊官急匆匆地跑出来,叫着:“妈妈,姐姐,稍微等一下。”说着就走上前,递给他们一个小纸包,说是蔷薇硝,让芳官拿去擦脸。春燕笑话她们:“你们也太小家子气了,还怕找不到这东西?非得特意包一包送过去。”蕊官却认真地说:“他的东西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心意,姐姐一定要带回去。”春燕只好接过来。娘俩回到家,正赶上贾环和贾琮来问候宝玉,也刚进去。春燕对她娘说:“我就进去得了,您老就别去了。”她娘听了这话,从此就百依百顺,再也不敢顶嘴了。 春燕一进门,宝玉就明白了她的来意,赶紧点了点头。春燕一看这情形,啥也没说,稍微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还冲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跟着出来,春燕才偷偷告诉她关于蕊官的事,还给了她硝。宝玉没话跟琮环说,就笑着问芳官:“你手里拿的啥?”芳官赶紧递给宝玉看,说:“这是治青癣的蔷薇硝。”宝玉笑着夸:“她真是聪明。”贾环听见了,伸长脖子看了看,还闻到了香味,就弯腰从靴子里掏出张纸,笑着求宝玉:“好哥哥,给我点吧。”宝玉只好给他。但芳官心想这是蕊官送的,不想给别人,忙拦住说:“别动这个,我给你拿别的。”宝玉明白了,忙笑着说:“那就包起来拿走吧。” 芳官接过来东西,随手收好,然后就开始翻找自己常用的那玩意儿。她一打开盒子,空的!心里直嘀咕:“早上明明还剩一些,怎么这就没影了?”问了一圈人,谁都说不知道。麝月过来拍拍她说:“这时候还纠结这个干啥?八成是屋里谁临时要用,随手拿走了。你随便给他们找点别的,谁能分辨出来啊?赶紧把人打发了,咱们好吃饭。”芳官一听,随手抓了把茉莉粉打包递过去。贾环一见,高兴地伸手就要接,芳官却一把扔到了炕上。贾环没办法,也只能从炕上捡起来,揣进怀里,然后告辞走了。 嘿,你猜怎么着?那天贾政和王夫人都不在家,贾环这小子就装病逃学。他弄到了硝,乐颠颠地去找彩云。彩云正和赵姨娘聊天呢,贾环就笑眯眯地递给彩云一包东西,说:“看看,我给你弄来了好东西,擦脸的。你不是说蔷薇硝比买的银硝好用吗?这就是!”彩云打开一看,笑了,问贾环:“你从谁那儿弄来的?”贾环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彩云一听,笑了:“你这家伙,让人给骗了。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一看,确实是颜色有点红,闻起来也挺香,就笑着说:“行啊,这也不错,留着擦吧,反正比外面买的好。”彩云没办法,只能收下。 赵姨娘一看这情况,就开腔了:“给你好东西?谁让你去要的,活该他们骗你!依我看,拿去照着脸摔给他,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正好闹一闹,出口气。两个月后谁还记得这事儿?就算记得,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你不敢惹他,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贾环听了一言不发,低下了头。 彩云急赤白脸地说:“哎呀,你这是何必呢。不管怎样,稍微忍一忍不就行了。”赵姨娘撇撇嘴说:“你少掺和,这跟你没关系。抓住理了就好好骂那些不要脸的女人一顿,解解气。还有你,贾环,瞧你那没骨气的样儿!平时我批评你一句,或者不小心给你拿错了东西,你就能瞪眼甩脸子;现在被那帮小崽子欺负,你却一声不吭。你还指望家里的人怕你?你这点本事,我看着都生气!”贾环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气又急,但又不敢发作,只能甩着手说:“你道理一套一套的,你都不敢去!你让我去闹事,万一他们告到学里去,我挨了打,你却一点事没有。每次都鼓动我去,出了事,我挨骂受罚,你却装没事。现在又让我去找那些小丫头麻烦。你不敢去惹三姐姐,你要是敢去,我佩服你。”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赵姨娘的心,她大声嚷起来:“我肚子里的货色,我还怕她?这家里越发没规矩了!”说着,拿起那个包裹,像阵风一样跑向园子。彩云怎么劝都劝不住,只能躲到别的房间去。贾环也溜出了仪门,自个儿去玩了。 赵姨娘气冲冲地直奔园子,一肚子火大得像要爆炸。迎面撞上藕官的干娘夏婆子,夏婆子一见赵姨娘脸色铁青,眼睛都气红了,忙问:“姨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姨娘一边拍手一边说:“你看看!这帮子才来了几天的小戏子,都开始分三六九等了,给脸不要脸的,竟然还敢给我摆谱了!别人这么做我还不至于这么生气,但这些小狐狸精敢这么对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夏婆子一听,心里暗自高兴,赶紧问:“到底怎么了?”赵姨娘就把用粉当硝、还有轻视贾环的事情说了一遍。夏婆子说:“我的好奶奶,你今天才知道这些?这算什么大事。昨天他们还偷偷在这里烧纸钱,宝玉还站出来阻拦呢。人家东西还没到手,就讲究这讲究那,忌讳这个忌讳那个,烧纸就不忌讳了?你想想看,这家里除了太太,还有谁的地位能比得上你?你要是能镇得住场子,谁敢不给你面子?我现在想着,这几个小戏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得罪了她们也不打紧。赶紧抓住这两件事,我来帮你作证,让你也好好抖一抖威风,以后也好在其他事情上争口气。就是那些奶奶小姐们,也不敢再小看你了。”赵姨娘听了,觉得更有道理了,就说:“烧纸那事我确实不知道,你详细给我说说。”夏婆子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还补充道:“你只管去闹,真要闹起来了,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帮你。” 赵姨娘一听,心里美滋滋的,胆子也壮了,就直接大摇大摆地进了怡红院。嘿,宝玉不在,去黛玉那儿了,芳官正和袭人她们吃饭呢。一见赵姨娘来了,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姨奶奶,您吃饭了没?这么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啊?”赵姨娘理都不理,走上前,直接把粉饼摔在芳官脸上,指着她鼻子骂:“小狐狸精!你不过是我们家掏钱买来学戏的,就你那档次,连我们家的下等奴才都比不上。你还‘看人下菜碟儿’呢!宝玉要给东西,你挡在前面,是不是想独吞啊?拿这玩意哄他,你以为他看不出来啊。告诉你,宝玉和黛玉是亲兄妹,都是主子,你敢小看他们试试?” 芳官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一边哭一边说:“硝没有了,我才把这个给了他。要说没得用了,又怕你们不信。这东西难道不好吗?我学戏,可没在外头唱过。我一个女孩子家,哪知道什么‘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骂我,我又不是你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得了,何苦这样呢!”袭人赶紧拉住她说:“别胡说。”赵姨娘气得发愣,冲上来就给了她两巴掌。袭人她们急忙拉住劝架,说:“姨奶奶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让我们来说她。”芳官挨了两下,哪肯罢休?她就在地上打滚哭闹,嘴里还说着:“你打得着我吗?你先看看你自己那副样子再动手!我今天让你打了,就不活了!”她故意撞到赵姨娘怀里让她打。大家一边劝,一边拉。晴雯悄悄拉拉袭人说:“别管他们,让他们闹去,看怎么收场。现在乱成这样,谁都来打,都这样下去,还得了吗?”跟着赵姨娘来的那些人听了,心里暗暗高兴,都在念佛说:“也有今天!”那些有怨气的老婆子们,看到芳官被打,也都觉得出了口气。 藕官蕊官他们几个正玩得开心呢,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和宝琴的豆官一听芳官受欺负的消息,急忙找到他们,说:“芳官让人欺负了,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咱们得齐心协力大闹一场,才能出口气。”这几个小家伙毕竟还是孩子,一心只想着友情和义气,啥也不管了,一起冲到怡红院。豆官冲在最前头,一头撞向赵姨娘,差点把赵姨娘撞倒。其他三个也跟着涌上去,又哭又闹,又撕又撞,把赵姨娘围得严严实实。晴雯她们一边笑话他们,一边假装去拉架。袭人急得不行,拉了这个,那个又跑开了,嘴里不停地说:“你们这是要闹哪样啊,有啥委屈好好说,这样胡闹像什么话。”赵姨娘也给闹懵了,只能乱骂一气。蕊官藕官一人一边抱住赵姨娘的胳膊,葵官豆官前后顶住,喊着:“你把我们四个都打死了才甘心!”芳官则躺在地上,哭得跟死了一样。 正热闹着呢,没想到晴雯早就派春燕去通知了探春。说时迟那时快,尤氏、李纨、探春三人拉着平儿和一群媳妇儿赶过来,赶紧把那四个吵架的给拉开了。一问究竟,赵姨娘气得眼睛都瞪圆了,脸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颠三倒四地说也说不清楚。尤氏和李纨没理她,只是让大家别再闹了。探春叹了口气,说:“这多大的事儿啊,姨娘你何必这么生气。我本来还想找姨娘商量点事儿呢,难怪下人们说找不到你,原来在这儿生气呢。姨娘,咱们走吧。”尤氏和李纨都笑着说:“对啊,咱们到厅里去商量吧。”赵姨娘没辙,只好跟着他们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探春又开导她说:“那些小丫头们就是玩玩儿的,喜欢就逗一逗,不喜欢就别搭理。她们要是不懂事,就像猫狗咬了你一下,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叫管家媳妇儿去教训一顿也行。何必自己闹得不像样子,让人看笑话。你看周姨娘,人家都不欺负她,她也不去找别人麻烦。我劝姨娘你还是先回房消消气,别听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挑拨离间。让人家笑话,自己还白给人家干活。心里再生气,也忍几天吧,等太太回来了再说。”一番话下来,赵姨娘没话说了,只能回房去了。 探春在这儿气得跟李纨和尤氏抱怨:“都这把年纪了,干的事简直让人笑话。这事儿有什么好吵的,简直不像话!耳根子软,心里也没个数,还不是那些不要脸的奴才们挑拨离间,故意整出个傻瓜来给他们出气。”她越想越气,就让人去查是谁在背后搞鬼。那些媳妇们只能答应着,出来后互相笑了笑,心想:“这大海里哪儿找针去啊?”她们只好把赵姨娘的人和园子里的人叫来问,可都说不知道。大家没办法,只能回去跟探春说:“现在查不出来,慢慢来,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一定回来报告处罚。”探春这才慢慢消气。 就在这时,艾官悄悄跟探春说:“其实都是夏妈平时跟芳官有过节,老爱搞事。那天赖藕官烧纸,多亏宝二爷自己揽过去了,她才没话讲。今天我给姑娘送手帕去,看到她跟姨奶奶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半天,看到我来了才走开。” 探春一听,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们都是一伙的,本来就爱胡闹,所以只是应付一下,可不想拿这当证据。没想到,夏婆子的外孙女小蝉儿,在探春这儿当差,跟丫鬟们买东西,大家都对她挺不错的。这天吃完饭,探春去厅里忙事儿,翠墨在家看门,就让小蝉出去叫小么儿买糕。小蝉却笑着说:“我刚扫完大院子,腰酸腿疼的,你找别人去吧。”翠墨笑着说:“我还能找谁啊?你快去,我告诉你句好话:你顺路告诉你妈,让她小心点。”说完,就把艾官告她妈的事告诉了小蝉。小蝉一听,忙接过钱,气鼓鼓地说:“这个小蹄子也敢捉弄人,我这就去告诉她。”说着,就起身走了。到了后门,一看厨房的人都闲着,正坐在台阶上聊天,夏婆子也在。小蝉就让一个婆子去买糕,一边骂一边说,把刚才的事都告诉了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想去找艾官问个清楚,又想去探春那儿诉苦。小蝉忙拦住她说:“你老人家去怎么说啊?这话怎么知道的?万一说漏了嘴怎么办?我让你防着就是了,不用那么急。” 正聊着呢,突然芳官颠儿颠儿地跑来了,扒着院门,笑眯眯地对厨房里的柳家媳妇说:“柳婶子,宝二爷说了,晚饭得来个凉丝丝酸溜溜的菜,但别忘了,别整香油弄那么油腻腻的。”柳家媳妇一听,乐了:“得,知道啦。今儿怎么又让你跑一趟传这么个金口玉言啊?你不嫌烦啊,进来溜达溜达吧。”芳官刚迈进门,一个婆子就手里捧着一碟子糕来了。芳官逗趣地说:“谁买的热糕啊?我先来尝尝。”小蝉一把接过来说:“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柳家媳妇一见,忙不迭地笑说:“芳姑娘,你喜欢吃这个啊?我这儿刚好有给咱姐姐买的,她没吃,还留着呢,干净着呢。”说着,就拿出了一碟子糕递给芳官,还说道:“你等着,我给你炖点好茶去。”转身进去烧水炖茶。芳官拿着糕,举到小蝉脸前:“谁稀罕吃你那破糕啊,这个不是糕吗?我逗你玩呢,你给我磕头,我还不吃呢。”说完,就随手掰了一块糕,逗起雀儿来,嘴里还笑着说:“柳婶子,你别心疼,我回头给你买两斤。”小蝉气得直瞪眼:“雷公都有眼睛,怎么不打这缺德的东西!”大家都说:“得了得了,天天见面就斗嘴。”几个机灵的见他们杠上了,生怕出事,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小蝉也不敢再说什么,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 柳家的人一见大家散了,赶紧跑出来问芳官:“前阵子那事儿说了没?”芳官回:“说了啊,不过得等个一两天再提。讨厌的赵家伙又跟我闹了一通。前些天那玫瑰露,姐姐尝过了没?她身体好些了吗?”柳家的人答:“早吃光了,她喜欢得不得了,但又不好意思再向你开口。”芳官说:“那东西不值钱,我回头再给她弄点来。”原来柳家有个闺女,今年十六岁,虽然出身厨子家,模样却跟平儿、袭人、鸳鸯、紫鹃她们差不多。因为排行第五,大家都叫她五儿。只是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没分配到什么活儿。最近柳家的人看到宝玉房里的丫鬟活儿轻松,还听说宝玉打算放她们走,就想把五儿送过去占个位置。正愁没门路呢,恰好柳家的人在梨香院有活儿,她对芳官她们特别照顾,芳官对她也挺不错的。这回她就跟芳官商量,想让芳官去跟宝玉说说。宝玉虽然答应了,但最近他生病又忙,还没顾得上这事儿。 前言不提,直接进入正题。话说芳官回到怡红院,跟宝玉报告了情况。这时候,宝玉正被赵姨娘闹得心烦意乱,想说话又不好说,不说话又不行。直到赵姨娘闹腾完毕,听说探春劝走了她,这才又安慰了芳官一番,让她去厨房聊聊。看到芳官回来,宝玉又说要把玫瑰露给柳五儿尝尝。宝玉立刻回应:“有的是,我吃得不多,你全给她吃吧。” 说着话,袭人赶紧把东西拿出来。一看瓶里的东西也没多少了,就直接把瓶子一起给了芳官。芳官拿着瓶子就走了。这时候,柳家的带着她女儿过来散心,在那边角落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回到厨房里喝茶休息。突然看见芳官拿着一个五寸高的玻璃小瓶子,对着亮光瞧,里面装着半瓶像胭脂一样的液体,还以为宝玉喝的是西洋葡萄酒呢。母女俩忙不迭地说:“快去拿个烫壶烧开水,你先坐下。”芳官笑着回答:“就剩下这么点了,连瓶子都给你吧。” 五儿听后才明白是玫瑰露,忙不迭地接过来,还谢谢芳官。她就说:“今天感觉好些了,就进来逛逛。这边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的后墙,真正的好景色没看到几处。”芳官问:“你干吗不去前面看看?”柳家的大姐儿说:“我可没让他到处乱跑。那些小姐们都不认识他,万一让哪个不顺眼的人瞧见了,又得惹出一堆闲话。明天就麻烦你带一带他,等他有了自己的地盘,还怕没人带着他到处玩吗?就怕他哪天玩儿烦了。”芳官一听,笑着接口:“怕啥?有我呢!”柳家大姐儿忙不迭地说:“哎呀呀,我的好姑娘!我们这头皮可没你们那么厚实。”说着,又倒了一杯茶。芳官哪有心思喝茶,只是稍微漱了漱口就走了。柳家大姐儿忙说:“我这手头正忙着呢,五丫头,你送送她。” 五儿就送了出来,一看周围没人,又拽着芳官问:“我之前说的事儿,你说明白了没?”芳官笑着回答:“我哪能骗你啊?我听说屋里还缺俩人的位置没填上呢,一个空着是小红的,琏二奶奶看中了还没给人;另一个是坠儿的,也没补上。现在想要你一个,真心不算多。平儿总跟袭人说:‘凡是跟人跟钱有关的事,能拖就拖一天。现在三姑娘正想找个由头呢。’她自个儿屋里的事都给驳了好几回,现在正愁找不到我们屋里的茬儿呢,咱们何必自投罗网啊?万一说错话被驳了,以后想挽回可就难了。咱们先缓缓,等老太太、太太有空了,哪怕天大的事,跟她们老人家一说,保证没问题的。”五儿说:“话是这么说,但我性子急,等不了。现在能选上,一来给我妈争口气,二来我也能多拿点月钱,家里宽裕些;三来我心情好,病可能都好了,看大夫吃药也能省点家里的钱。”芳官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你就放宽心吧。”说完,芳官就走了。 五儿一溜烟跑回家,跟他娘俩一阵猛谢芳官。他娘说:“真没想到能弄到这些好东西。虽然是挺金贵的东西,但多吃也会上火,不如分点给别人,也是一番心意。”五儿问:“给谁呀?”他娘说:“给你姑舅哥哥一点,他那热病,估计也想尝尝这滋味。我给他倒半盏送去。”五儿听后,半天没吭声,最后还是跟着娘倒了半盏,剩下的就随手放进了厨柜里。五儿 冷笑一声:“我说,不给也行。要是有人问起来,又是一场麻烦。”他娘说:“怕什么,咱们辛辛苦苦赚的东西,光明正大,又不是偷来的。”说完,也不理他,径直去了他哥哥家。他侄儿正躺着呢,一见这东西,他哥哥、嫂子、侄儿都乐开了花。立刻从井里打来凉水,喝了一碗,感觉舒服多了,头脑也清醒了。剩下的半盏,用纸一盖,放在桌上。 家里几个小厮和他侄儿平时玩得好的朋友,都跑来看他的病。其中有个叫钱槐的,是赵姨娘的亲戚。他爸妈现在管着库房账目,他自己又跟着贾环上学。因为他手里有点闲钱,还没娶媳妇,早就看上柳家的五儿长得俊,一心想娶她。他跟父母说了好几次,还找人说媒,磨破了嘴皮子。柳家父母也同意了,但五儿死活不答应,虽然没明说,但婚事就这么黄了,他父母也没敢答应。最近他又想去园子里,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想着等三五年后放出去了,再找别的姑娘。钱槐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可钱槐就是不死心,一心想要把五儿弄到手才甘心。今天他也跟着来看柳家的侄儿,没想到柳家的人也在。柳家的一看到钱槐,就找个借口说忙,起身走了。她哥哥嫂子忙说:“姑妈怎么不喝茶就走了?真是让您惦记了。”柳家的一笑说:“怕里面要开饭了。有空了再出来看侄儿吧。”她嫂子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柳家的人,笑着说:“这是你哥哥昨天值班,没想到这五天一个外快都没捞着,就昨天有个广东的官员来拜访,送了两小篓茯苓霜给上面,还给了门卫一篓。你哥哥就分了这点,昨晚我打开看了看,挺好看的,雪白雪白的。听说和人奶一起喝,每天早上喝一杯特别补。没有就牛奶,再不济就热水也行。我们想着正好外甥女可以吃,本想上午让小丫头送过去的,但听说她家锁门了,连外甥女都进去了。我本来想去看她的,给她带过去,但又想到主子们不在家,到处都挺紧张的,我没事跑什么?而且最近风声紧,里头可能有事,万一沾上了,那可就亏大了。姑妈来得正好,就亲自带过去吧。” 柳氏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刚溜达到角门那儿,就听一小家伙嬉皮笑脸地说:“哎哟,您老跑哪儿去了?里头都催了三回两回了,我们好几个人满世界找您。您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条路又不通您家,我都有点起疑了。”柳氏逗他:“小猴崽子,你这是跟我也开玩笑了?回头再跟你算账。”想知道后头发生了啥,得看下一回分解。 第61章 因有所顾忌宝玉替人隐瞒赃物,为判明冤情平儿行使权力 柳家那婆娘一听小家伙那段话,乐得不行:“哈哈,小崽猴子,你亲婶子找野男人去了,你不就多个叔叔嘛,有什么好奇怪的?别逼我摘了头上的发簪!赶紧的,开门让我进去。”小厮却不动手开门,反而拉着门框笑嘻嘻地说:“好婶子,你进去得给我偷几个杏儿来吃啊,我在这儿等着呢。你要是忘了,以后半夜三更你打酒买油,我可不保证给你开门,也不搭理你,你就自己叫吧。”柳氏气得直骂:“真是昏了头了!今年跟往年能比吗?那些杏儿都分给那些妈妈们了。她们一个个的,像是脸上被抓了一样,谁从树下走过,眼睛都跟黄鼠狼似的盯着果子!你舅母姨娘她们几个亲戚都在,你怎么不跟她们要去,反而来找我?真是‘仓库里的老鼠跟乌鸦借粮食,守着的没有,飞着的倒有’。”小厮还是笑:“哎呀,没有就没有呗,说这些干啥。我看你以后都用不着我了?就算姐姐有了好去处,将来找我们帮忙的日子多的是,只要我们多帮帮她就成了。” 柳氏一听,乐了:“哈哈,你这小机灵鬼又来逗我了。说说,你姐姐有什么优点不?”那小家伙也笑:“别逗了,我早就门儿清了。就你们家能耐,我们家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我在这里打杂,但家里也有俩能干的姐姐呢,啥事儿能逃过我的眼睛!”正聊得起劲,忽然听见门里有老婆子大声喊:“小猴子,快去叫你柳婶儿,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他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发现虽然有几个同伙在那儿,但都不敢擅自做主,就等他来安排调度。他一边问大家:“五丫头跑哪儿去了?”大家都说:“刚去茶房找我们姐妹去了。”柳家的一听,就把茯苓霜放一边,开始按着各房分配菜肴。 突然,迎春房里的小丫头莲花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说:“司棋姐姐想要一碗嫩嫩的鸡蛋呢。”柳家的一听,立马回道:“哎哟,这可真是金贵啊。奇怪了,今年的鸡蛋特别少,十个钱都难买到一个。昨天给亲戚家送粥米,四五个买办跑遍了才凑了二千个,我上哪儿去找啊?你告诉她,改天再吃吧。”莲花儿一听就急了:“前天吃豆腐,你就给我整了些馊的,还被她一顿臭骂。今天想吃鸡蛋又没有了?哪能这么巧,我就不信连鸡蛋都买不到!要是被我发现了,有你好看的!”说着,她真的走过去揭开菜箱要检查。 一看,里头竟然有十几个鸡蛋呢,就忍不住说:“哇塞,你这么厉害?咱们吃的是主子给的份额,你心疼个啥?又不是你下的蛋,别人吃一下你紧张个啥?”柳家的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上来说:“别张嘴就胡说八道!你妈才下蛋呢!就这么几个蛋,留着是要给菜里做点缀的,姑娘们不要,咱们还不乐意做呢,留着应急。你们吃掉了,万一要用的时候找不着,连个鸡蛋都没了怎么办?你们这些大门大户的,‘水来伸手,饭来张口’,以为鸡蛋是家常便饭,却不知道外头做买卖的行情。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棍子都难找呢!我劝他们,细米白饭,每天大鱼大肉的,对付对付也就算了。吃腻了,就又想着换换口味,今天鸡蛋、豆腐,明天又是面筋、酱萝卜炸的,花样翻新。可我可不是专门伺候你们的。你们一人一个花样,就是十几种做法,我伺候你们这些‘二层主子’都忙不过来!” 莲花儿一听,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大声说:“我天天要你啥了?你唠唠叨叨说这么多干啥?叫你来是图便宜吗?前些天春燕来,说晴雯姐姐想吃蒿子杆儿,你一听就慌了神,说自己‘发昏’,然后就像狗尾巴似的颠颠地跑去做,还亲手捧着送去。今天反倒拿我开涮,说我给大伙儿听!” 柳家的赶紧说:“我的妈呀,这些人都在看着呢!别说前些天那一回,就从去年开始,不管哪个姑娘小姐要加点啥,谁不是先掏钱另买?有就买,没有也罢,好听点是名声。算一下,四五十号人,一天就只管两只鸡、两只鸭子、一二十斤肉、一吊钱的菜,你们算算,这够干啥?连基本的饭都供应不过来,还哪有这个要那个要的?买来又不吃,又要换别的!照这样,不如跟太太说说,多给点份额!就像大厨房给老太太做饭,把所有菜都列出来,每天换着吃,月底一算账不就好了!前些天三姑娘和宝姑娘突然想吃油盐炒豆芽,还特意打发个丫鬟拿五百钱给我。我笑得不行,说:‘两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这二三十个钱的事,我们还是负担得起。’我送回钱去,她们硬是不收,说赏我打酒喝,还说:‘现在厨房在里面,保不齐屋里的人不去翻找。一盐一酱都是钱买的,不给不好,给了又赔不起,你就拿着这个钱,算是还了他们平时翻找的东西。’这才是会体谅人的姑娘,我们心里都替她们念佛。结果赵姨奶奶听见了又觉得不平衡,反而说对我太好了,隔三差五就打发个小丫头来,要这个要那个,我听着都好笑。你们这倒成了惯例,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哪有那么多赔的?” 正乱糟糟的时候,司棋又派人去催莲花儿,她气急败坏地说:“你傻愣在这里干吗?还不快回去!”莲花儿一肚子气,回来就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司棋。司棋一听,火冒三丈。这时候,她刚伺候迎春吃完饭,带着一群小丫头过来,看到一堆人正在吃饭,一见她脸色不好,都赶紧站起来赔笑脸让座。司棋却大声指挥小丫头们:“把箱子柜子里的菜蔬都扔出去喂狗,让大家都没得赚!”小丫头们早就等着这一声,连忙动手,一阵翻箱倒柜乱扔。众人慌忙劝阻,一边哀求司棋:“姑娘,别听小孩子瞎说!柳嫂子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敢得罪您啊。鸡蛋难买是真的,我们也说过她不懂事,但不管是什么东西,总能想法子弄到。她已经明白了,正忙着蒸呢,您不信看那火上的。”司棋被大家一番好话,气才慢慢消了,小丫头们也没把东西扔完就被拉开了。司棋骂骂咧咧地闹了一通,才被众人劝走。柳嫂子只能摔摔碗盘,自己嘟囔了一会儿,蒸了一碗鸡蛋让人送过去。司棋却把鸡蛋全倒在地上。送鸡蛋的人回来也不敢声张,生怕又惹出事来。 柳家让女儿喝完汤、吃完半碗粥后,还跟她说了茯苓霜那档子事儿。五儿一听说,心里就琢磨着要分点给芳官。她小心翼翼地包了一半,等到天快黑、人少的时候,就自己遮遮掩掩地去找芳官,运气好,没遇到任何人盘问。到了怡红院门口,她不敢直接进去,就站在一丛玫瑰花旁边,远远地望着。大概等了喝一盏茶的功夫,恰好春燕出来了,五儿赶紧叫住她。春燕一开始没认出是谁,走近了才看清楚,就问五儿有什么事。五儿笑着说:“你把芳官叫出来,我有话跟她说。”春燕悄悄笑着说:“姐姐,你太心急了,再等十来天她就回来了,现在找她干吗?刚才她被派往前头去了,你先等等她。如果你有话要传,我可以帮你告诉她,就怕你等不及,园门可能要关了。” 五儿就把茯苓霜给了春燕,还告诉她怎么吃、有什么好处,说:“我弄到这个想给她,麻烦你转交给她吧。”说完,五儿就往回走,走到蓼溆那块儿,突然碰到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走过来,五儿想躲没躲成,只能上去打招呼。林之孝家的问她:“我听说你病了,怎么还跑这儿来了?”五儿陪着笑说:“因为这俩天好点了,想跟我妈进来散散心。刚才我妈让我去怡红院送东西。”林之孝家的说:“这话不对啊,我刚才还看到你妈出去,然后我关的门。既然你妈让你去送东西,她怎么没告诉我你在那儿呢?还让我关门,这是啥意思?你肯定是在撒谎。”五儿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解释说:“其实我妈一早就让我去取东西,我给忘了,一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可能我妈以为我先去了,所以没跟大娘说。” 林家那口子听着他家下人说话不利索,又虚头巴脑的,最近玉钏儿又提了一嘴,说那边大房里丢了不少东西,几个丫鬟互相推诿,也没个说法,心里自然就犯嘀咕了。正好小蝉、莲花儿和几个媳妇子路过,看到这阵仗,就议论开了:“林奶奶得好好审审他。最近他往这边跑得挺勤,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搞什么飞机。”小蝉也附和:“就是就是,昨天玉钏儿姐姐说了,太太耳房里的柜子让人撬了,少了不少小玩意儿。”琏二奶奶让平姑娘和玉钏儿要点玫瑰露,结果发现也少了一罐,要不是找,还发现不了呢!莲花儿笑嘻嘻地说:“这个我倒没听说,不过今天我确实看到一个露瓶子。” 林家那口子正为这事儿头疼,每天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听这话,赶紧让人打了灯笼,带着一群人去找。五儿急得直嚷嚷:“那本来就是二爷屋里的芳官给的。”林家那口子可不管什么“方官”“圆官”,有证据就行,直接上报,让主子们自己去分辨。说着就进了厨房,莲花儿跟着,把露瓶拿了出来。还怕有别的赃物,又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结果又找到了一包茯苓霜。东西都带上,拉着五儿去找李纨和探春了。 那时候,李纨因为兰儿生病了,啥事儿都不管,就让去找探春。结果探春已经回房了。跑进去一看,丫鬟们都在院子里乘凉呢,探春在里头洗澡,就侍书进去通报了一声。没一会儿,侍书出来,说:“姑娘知道了,让你们去找平儿,让她回二奶奶那儿去。”林之孝家的没办法,只好带着人去找凤姐,先找到平儿,让她进去跟凤姐说一声。 凤姐刚躺下睡觉,一听这事儿,立马下令:“把他娘打一顿,赶出去,以后都不许进咱们家门。五儿也打一顿,赶紧送到庄子上去,爱卖不卖,爱配谁配谁。”平儿出来后,就按照凤姐的话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儿吓得直哭,跪着跟平儿说芳官的事情。平儿说:“这事儿也不难,等明天问问芳官就知道了真假。但这茯霜前几天才送来,还得等老太太、太太看了才能用,怎么就偷了呢?”五儿一听,急忙把她舅舅送的东西说出来。 平儿听了,笑着说:“这么说,你可是个冤枉的好人啊,人家拿你来背黑锅。现在天都晚了,奶奶刚吃了药休息,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儿烦她。现在先把他交给守夜的人看一夜,等明天我回了奶奶,再想办法。”林之孝家的不敢不听,只好带着五儿出来,交给守夜的婆娘们看着,自己就走了。 这五儿被人家软禁了,哪儿都不能去,脚跟儿都不能离地。那些大婶子们还劝她:“你这是作的什么荒唐事儿啊!”还有的抱怨:“我们这边规矩还没坐稳,又弄了个贼来看门。要是她不见了,死了,跑了,那可都是我们的错。”还有一些平时跟柳家有过节的人,看到这情况可乐了,都过来冷嘲热讽的。五儿心里又气又冤,眼泪汪汪地哭了一整夜。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巴不得立刻把她轰出去。他们生怕夜长梦多,大清早就起来,偷偷地找平儿,送礼啊,拍马屁啊,说她办事利落,还大谈她妈的坏话。平儿都一一应付过去了,然后悄悄去找袭人,问她是不是真的给芳官玫瑰露了。 袭人说:“露是给了芳官,但她又给了谁,我就不知道了。”袭人又去问芳官,芳官一惊,忙说露是自己给的。芳官又去告诉宝玉,宝玉也慌了,心想:“露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霜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好姐姐,你就说也是芳官给的吧。”平儿笑了:“虽然这么说,但她昨晚已经说是她舅舅给的,怎么又能说是你给的?再说,丢的霜也没人认领,现在放过了她,再去抓谁?谁还敢承认?大家也不会服气。”晴雯过来,笑着说:“太太那边的露,肯定不是别人,就是彩云偷了给环哥的,你们别乱猜疑了。” 平儿哈哈笑着说:“谁不晓得上原帮的名头啊?现在玉钏儿急得眼泪直流。偷偷问他一声,他要答应了,玉钏儿也就算了,大家也就假装不知道了。谁愿意揽这破事呢?彩云那家伙不但不答应,还挤对玉钏儿,说她偷了东西。俩人就像窝里斗的炮仗,一吵得全府都知道了,我们还能装作啥也不知道?肯定得查个水落石出。可告状的本身就是贼,又没证据,怎么定他的罪呢?”宝玉说:“行啊,这事儿我揽下来,就说是我为了吓唬他们,偷偷拿了太太的东西:两件事一举两得。”袭人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保住了人家不背贼名。就是太太知道了,又得说你小孩子不懂事。” 平儿笑着说:“这事儿也不大。现在从赵姨娘屋里找出赃物也不难,就怕又伤着了好人的面子。其他人不重要,就怕那个好人又生气。我可怜的就是他,不想‘打老鼠伤了玉瓶儿’。”说着,伸出了三个指头。袭人她们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探春,连忙说:“是啊,咱们这儿自己解决最好。” 平儿又笑着说:“还得把彩云和玉钏儿那两个家伙叫过来,问个明白才行。不然,他们得意了,还以为我查不出来。就算这事儿解决了,以后他们更得偷得更欢、更不管事了。”袭人她们笑着说:“对,得给你留个台阶下。” 平儿一招手,叫过来俩人,开口就说:“别慌,贼影儿咱们找到了。”玉钏儿赶紧问:“贼人呢?”平儿回:“就在二奶奶屋里,问啥答啥。我心里有数,知道那家伙没偷,就是吓得够呛,全招了。宝二爷那儿,心里不舒服,想给他揽一半责任。我本来想说出来,可这贼人跟我关系不错,窝主又是个一般人,万一说了,还不得冤枉了好人?所以我就求宝二爷,咱们都别声张,大家好过。现在得问你们俩,怎么个意思:要是想以后都安安分分,就求宝二爷顶一下;不然,我就得告诉二奶奶,不能让好人受委屈。” 彩云一听,脸刷一下红了,心里那个羞啊,可还是说了:“姐姐,你放心。咱不能冤枉好人,我来说吧:那东西是赵姨奶奶求我,我给环哥儿拿了点,这事儿是真的。咱们太太在家的时候,咱们也拿过东西送人,这很常见。我本来说过两天就没事了,现在看把人冤枉了,我心里也不忍。姐姐,咱们就直接去跟奶奶说,我全认了。” 大家一听,都惊呆了,没想到彩云这么有种。宝玉赶紧笑着说:“彩云姐姐,你真是个正直的人。现在你不用认了,我就说我是偷偷拿的,吓唬你们玩,现在闹大了,我应该承认。我只希望姐姐们以后少惹点麻烦,大家就能和平相处。” 彩云说:“我干的事,凭什么让你背黑锅?我该承担的。”平儿和袭人忙说:“不是这么个道理。你一认了,赵姨奶奶那边又得牵扯出来,三姑娘知道了,又得生气。不如宝二爷认了,大家都好。别人都不知道,这样不是更清静?只是以后,咱们都得小心点。要拿东西,最好等太太回来;哪怕把房子送人,咱们也没责任。”彩云听了,低着头想了想,也只能同意了。 大家商量得妥妥的,平儿就带着他们仨和芳官一起溜达到了上夜的小屋。还把五儿叫过来,偷偷告诉他那茯苓霜是芳官给的,五儿感激得不行。然后平儿又把他们领到自已的地盘,一看,林之孝家的已经带着一群媳妇在那儿等着了,还押着柳家的一大帮人。林之孝家的跟平儿说:“今早就把他们带来了,怕园子里没人伺候早饭,我就先让秦显的女人去顶替一下,给姑娘们做饭。”平儿一脸懵:“秦显的女人是谁啊?我不太认识。”林之孝家的解释:“她晚上在园子南角守夜,白天也没啥事儿,所以你不认识。她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特别干净利落。”玉钏儿插嘴:“对啊,你怎么忘了?她就是二姑娘司棋的婶婶。虽然司棋的爸爸是大老爷的人,但她叔叔是我们这边的。” 平儿一听,恍然大悟:“哦!你早说我就知道了。”又笑了起来:“这也太急了点。现在事情都水落石出了,连前些天太太屋里丢的东西都有了下落。宝玉那天过来,跟这两个小家伙不知道搞什么,结果这两个家伙逗他玩,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就趁他们不注意,自已进去拿了点东西出来。这两个家伙不知道,就被吓坏了。现在宝玉听说连累别人了,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看,一样都没少。那茯苓霜也是宝玉外面弄来的,送给过很多人,不光园子里的人有,连妈妈子们都拿去给亲戚吃,还转送别人。袭人也给过芳官她们。他们私下里你来我往,也是常事儿。前些天那两篓子还放在议事厅里,原封不动,怎么就赖到别人头上了?我回头得跟奶奶说说这事儿。” 说完这话,一转身进了卧室,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凤姐儿说了一遍。凤姐儿听后说:“话是这么说,但宝玉那性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喜欢揽事。别人求他帮忙,他耳朵根子软,几句好话就能让他答应。给他个难题,他准能接下来。咱们要是信了这事儿,以后遇到大事怎么办?还得好好查查。我有个主意,把太太房里的丫鬟都叫来,虽然不能随便打人,但可以让她们跪在太阳底下的磁瓦子上,不给饭吃。她们一天不招,就让她跪一天,哪怕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多久。”她还说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柳家那丫鬟就算没偷,也让人说三道四的。虽然不用给她上刑,但也别用了。朝廷里都有冤枉的,她这也不算冤。” 平儿说:“何必这么费心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多大的事儿啊,何必做得那么绝。我看,就算在这里费心,最后还是要回到那边去。何必结下梁子,让人家记恨。再说,自己也够倒霉的了,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六七个月又掉了,说不定就是平时太操劳,气恼伤身呢。现在就别太追究了,算了吧。”一番话说得凤姐儿笑了,她说:“你们看着办吧,别生气了。”平儿也笑着说:“这哪是正经话啊?”说完,她就转身出去,一件件地处理。想知道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2章 憨实的湘云在芍药丛中醉倒睡着,呆呆的香菱解开了石榴裙 平儿一出来就冲着林之孝家的大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才像是个兴旺的家庭嘛!要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就闹得天翻地覆,那像什么话?快把她母女俩带回原来的岗位,秦显家那边的赶紧追回来。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别再提了,但每天得细心巡查,知道不?”说完,一甩袖子走了。柳家母女赶忙磕头,林家的人就把她们带回园子里,跟李纨和探春报告了。两人都说:“行,行,没事最好。”司棋她们白高兴了一场。秦显家那婆娘好不容易找个机会钻了空子,得意了没一会儿,就在厨房里忙着收拾家伙、米粮、煤炭之类的,还查出不少亏空,比如粳米少了俩担,长用的米多领了一个月,炭也欠了不少。她一边忙着送礼给林之孝,偷偷地备了一篓炭一担粳米送去了林家,一边又准备礼物给账房,还备了些菜蔬请同事吃饭,说:“我来了,多亏了各位的帮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大家多多包涵。”正忙乎着呢,忽然有人来说:“你吃完这顿早饭就滚蛋吧。柳嫂儿本来就没事儿,现在还让她管着。”秦显家的一听,当场就傻眼了,垂头丧气,赶紧收拾东西走人。送出去的礼都白送了,自己还得变卖家当填补亏空。连司棋都气得直瞪眼,没办法挽回,只能算了。 赵姨娘最近因为彩云偷偷送了她好多东西,结果被玉钏儿发现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事情败露。突然有一天,彩云跑来告诉她,说宝玉已经答应了帮她遮掩,这下子赵姨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贾环一听这话,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他把彩云送的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往她脸上摔,还骂她是两面派,说:“你跟宝玉好,他才肯帮你,你既然告诉了他,我还要这些干啥?”彩云被逼得没办法,急得直哭,发誓赌咒地解释,但贾环就是不信,还说要告诉二嫂子,说彩云偷东西给他,他不敢要。说完就走了。赵姨娘气得直骂:“真是个倒霉鬼,这说的什么话!”彩云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赵姨娘安慰她:“好孩子,他辜负了你,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帮你把东西收起来,过两天他自然就会回心转意了。”说着就要收东西。彩云一生气,把东西一股脑儿打包起来,趁没人看见,扔到了园里的河里,让那些东西随波逐流。她自己则气得夜里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整夜。 今儿个宝玉过生日,巧了宝琴也是这一天,俩人同一天生日。王夫人没在家,所以家里没像往年那么热闹,就张道士送了四样礼物,还换了寄名符,再加上几个庙里的和尚尼姑送了供尖儿,还有寿星、纸马、疏头啥的,还有本宫星官、值年太岁、周岁换的锁。家里的常客男女们提前一天来庆祝生日。王子胜家送了一套衣服、一双鞋袜,还有一百个寿桃,一百束银丝挂面。薛姨妈家就减半。家里其他人,尤氏送了一双鞋袜,凤姐儿送了一个四面扣合的荷包里装着金寿星,还有一件波斯国的玩具。各个庙里还派人去舍钱。宝玉的礼物太多,就不一一说了。姐妹们送的礼物也都随意,有送扇子的,有送字的,有送画的,还有送诗的,都是为了应个景儿。 这天一早,宝玉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就奔前厅院里去了。瞧见李贵他们四个在那儿摆好了香案,点上了香。宝玉点香、鞠躬,祭奠完先喝茶再烧纸,完了就去宁国府的祖堂那儿也拜了一圈。出来到月台上,还远远地给贾母、贾政、王夫人他们鞠了个躬。然后一溜烟儿到了尤氏的屋里,拜了拜,聊了一会儿才回荣府。先去薛姨妈那儿,硬是拉着人家说了半天,又去见了薛蝌,客气一番才进园子。晴雯和麝月跟着,小丫头们拿着毡子,从李氏开始一家家拜访,每家都去到了。又去二六号,四个奶妈家也都意思了一下才回来。虽然大家都想给他行礼,宝玉可没接受,回到房里,袭人她们也就是过来打声招呼。王夫人说了,不让年轻人受礼,怕福气都给折了,所以一个头也没磕。 贾环贾兰一来,袭人赶紧拉住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宝玉笑着说:“累坏了吧!”说完就歪在椅子上,刚喝了几口茶,就听见外面咭咭呱呱的笑声,一群小丫头笑着涌了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儿,还有奶妈抱着巧姐儿,彩鸾、绣鸾她们几个,都拿着红毡子进来说:“来拜寿的人多得把门都挤破了,快拿面来给我们吃。”刚进来,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跟着来了。 宝玉忙不迭地迎上去,笑着说:“不用麻烦了,快准备茶吧!”大家进了屋,互相推让一番才坐下。袭人端上茶,大家刚喝了一口,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了。宝玉忙迎出去,笑着说:“我刚才去凤姐姐那儿,她们不让我见,我还让人进去叫姐姐来呢。”平儿笑着说:“我正忙着帮姐姐梳头,没空回你。后来听说让你来,我哪敢当,所以特意来给二爷磕头。”宝玉笑着说:“我也担当不起。”袭人已经在旁边摆了个座位让她坐。平儿拜了几拜,宝玉不停地作揖;平儿又跪下,宝玉也赶紧跪下,袭人连忙扶她起来;平儿又拜了一次,宝玉又回了一揖。袭人笑着推宝玉:“你还得作揖。”宝玉说:“已经完了,怎么还作揖?”宝玉高兴地作揖,笑着说:“原来今天也是姐姐的好日子!”平儿也回了礼。湘云拉住宝琴和岫烟说:“你们四个人拜寿,得拜两天才够。”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今天也生日?我怎么忘了。”赶紧让丫头去告诉二奶奶,补一份礼,和琴姑娘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头答应了。岫烟和湘云拉着要去找其他房里的姑娘们敬礼。 探春笑着说:“嘿,这事儿挺有意思的。一年到头,每个月都有人过生日,人多了当然不可能都那么巧,有时候三个人的生日是同一天,有时候两个。大年初一也不是白过的,大姐头就占了便宜,怪不得她福气大,总是比别人先一步。这不,今天又是大姐太爷的冥寿。灯节一过,就是大太太和宝姐姐,她们俩真是巧,同一天生日。三月初一是太太的生日,初九是琏二哥哥的。二月没人过生日。”袭人插嘴:“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生日,怎么没人?只是她不是咱们家的人罢了。”探春笑着说:“原来你们俩生日是同一天啊?每年你们都不露面,连个头都不给我们磕一个!平儿的生日我们也不知道,这回算是刚知道。”平儿笑着说:“我们这些人哪有那份福气过生日,又没有身份接受礼物,有什么好吵吵的,悄悄的就过去了。今天她偏要闹出来。等姑娘回房,我再补个礼吧。”探春笑着说:“也不敢打扰你们。不过今天我一定要给你过个生日,我心里才舒服。”宝玉和湘云他们都点头说好。探春就让丫头去告诉她奶奶,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二奶奶说了,谢谢大家的面子。不知道生日要吃什么,别忘了给二奶奶也准备一份,就别再烦她了。”大家都笑了。探春又说:“今天厨房里头没准备饭,下面的菜都是外头准备的。咱们就凑点钱,让柳家的人来领了去做,就在咱们这儿弄饭吃挺好的。”大家都说:“好主意!” 探春一边派人去请李纫、宝钗、黛玉,一边又让人把柳家叫进来,告诉她赶紧在里头厨房摆两桌酒席。柳家的一脸懵,说:“外头厨房都准备好了呢。”探春笑着告诉她:“你不知道吧,今天平儿过生日,外头准备的是给上面的,我们私下又凑了份子,专门给平儿庆祝。你挑些新鲜有趣的菜准备一下,账单我这边报。”柳家的一听,笑着说:“今天原来是平儿的生日?我们都没察觉。”说着,就给平儿磕头,平儿赶紧把她拉起来。柳家急忙去准备酒席。这时,探春又拉着宝玉一起去厅里吃面,等到李纨和宝钗都来了,又派人去请薛姨妈和黛玉。因为天气暖和,黛玉的病也好了,所以也来了。厅里人山人海,热闹极了。没想到薛蝌还送了巾扇香帛四色礼物给宝玉,宝玉就去陪他吃面。两家都摆了寿酒,互相送礼,一起庆祝。到了中午,宝玉又陪薛蝌喝了两杯。宝钗带着宝琴过来给薛蝌敬酒,敬完酒,宝钗就对薛蝌说:“家里的酒就别送过去了,那些虚礼就免了。你请伙计们吃就行。我们和宝兄弟还要进去招待客人,不能陪你啦。”薛蝌忙说:“姐姐你们请便,伙计们应该也快来了。” 宝玉赶紧道歉,然后跟着他的姐妹们回来了。刚走进角门,宝钗就让婆子把门锁上,把钥匙拿在自己手里。宝玉忙不迭地说:“这门干吗非得锁啊?又没人来来回回的,再说姨妈、姐姐、妹妹都在里面,万一要回家拿个东西啥的,不是麻烦死了?”宝钗笑着回答:“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那边最近事情多得很,我们这边的人都没过去,可见这门锁得有多管用。要是开着,那些人肯定图方便走这边,拦都拦不住。锁上,我和婆子们都老实待着,大家都不走动。就算有什么事,也赖不到我们头上。”宝玉笑着说:“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最近丢东西了?”宝钗笑着说:“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这两样,那是因为涉及到人才知道的。要是里面没人的话,你连这两样都不知道呢。其实还有比这两样更重要的东西丢了。如果以后查不出来,那是大家的运气;如果查出来了,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你平时也不管这些事,我才跟你说的。平儿是个聪明人,我前两天也跟她说过了,因为她奶奶不在,所以她现在也明白了。如果事情不暴露,她心里已经有数了,有主意了,就不会冤枉平儿了。你只管听我的,以后多留个心眼就是了。这话可别告诉别人。” 一边聊着天,一边走到了沁芳亭旁边,瞧见袭人、香菱、侍书、晴雯、麝月、蕊官、藕官他们一大帮子人,正聚在那儿看鱼儿嬉戏呢。一见他们过来,大家都嚷着:“芍药栏那边都布置好了,赶紧过去入席吧。”宝钗她们就拉着这群人,一起来到了芍药栏中那个香气四溢的三间小敞厅,连氏已经先到了。大家都在那等着,唯独不见平儿。原来平儿跑出去忙活了,因为赖林几家送来了礼物,还有一大堆人,上上下下都来送礼庆祝生日。平儿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分发赏钱,又要道谢,还得一一向凤姐汇报,哪些留下,哪些不收,哪些收了又立刻赏给别人。这么一通忙乎,等到凤姐吃完面,换好衣服才来到园子里。刚进园子,就有几个丫鬟找过来,一起来到了红香圃。一看,宴席布置得富丽堂皇,座垫都是绣着芙蓉花的,大家都笑着说:“今天寿星都到齐了!”上首有四个座位,大家都非得让这四个人坐,可他们四个就是不肯。 薛姨妈叹了口气说:“哎,我这老骨头跟你们年轻人就是不合拍,待在这儿拘束得慌,我还是上厅里随便找个地儿躺会儿舒服。我吃不下东西,酒也不大喝,在这儿也是白占地方,不如让他们年轻人自在些。”尤氏她们怎么劝都不听。宝钗就说了:“行啦,那就让妈妈自在点儿,爱吃什么就送点过去,这样也逍遥。再说前面也没人,还能照顾一下。”探春笑着接话:“那就依你们吧。”于是大家把薛姨妈送到议事厅,亲眼看着小丫头们给她铺了个锦绣被褥,靠枕啥的,还特意吩咐:“好好给姨太太捶腿,要茶要水别磨蹭。回头姨太太吃完了,给你们也尝尝。就是别走远了。”小丫头们都答应了,探春她们才回来。最后宝琴和岫烟坐在上头,平儿坐在西边,宝玉东边,探春又把鸳鸯叫过来,两人并肩坐着。西边一桌是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排排坐,还拉了香菱和玉钏儿横着坐。三桌是尤氏和李纨,还有袭人、彩云陪着。四桌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她们一圈儿坐。探春她们还想敬酒,宝琴她们四个却笑着说:“这么闹腾,今天哪还坐得住!”这才作罢。那两个弹词的女的想给大伙儿助兴,大家都说:“我们这儿没人爱听那些,你上厅去给姨太太解闷吧。”说着又挑了些好吃的,让人给薛姨妈送过去。 宝玉立马儿就说了:“干坐着没意思,咱们得玩点游戏才带劲。”大伙儿一听,有的说玩这个好,有的说玩那个棒。黛玉接话茬儿:“我有个主意,咱们把各种游戏都写下来,抓阄决定玩哪个。”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主意太棒了!赶紧让人拿来了笔和花笺。香菱最近学会了作诗,还天天练字,一见笔和砚台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我来写!”大家合计了一下,写了十来个游戏,香菱就一一写下来。然后把它们搓成小球,扔进瓶子里,探春就让平儿来抓。平儿在里面搅了搅,用筷子夹了一个出来,打开一看,写的是“射覆”。宝钗笑着说:“咱们把老祖宗的游戏给抓出来了。这射覆可是自古就有的,现在都没人玩了。这游戏挺难的,咱们这儿有一半人都不会玩,咱们不如换一个大家都喜欢的,让他们玩那个,咱们玩这个。”说着,又叫袭人抓了一个,是“猜拳”。湘云一听就乐了:“这个简单直接,正合我意。我才不玩那射覆呢,太闷了,我还是去猜拳吧。”探春说:“就他捣乱,宝姐姐,快罚他一杯酒!”宝钗二话不说,笑着给湘云灌了一杯。 探春说:“来,咱先干一杯,今儿我可是令官儿;别喊别叫的,听我安排就行。把骰子盆拿来,咱们从琴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掷,掷到一样的就比划一下。”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他们都掷错了,轮到香菱才掷了个三。宝琴就乐了:“室内玩玩还行,要是出去外面可就太乱套了。” 探春点头:“没错,连掷三次不中的就罚一杯。你猜猜他射的是啥。”宝琴想了想,冒出个“老”字。香菱一时半会儿没想到,满屋子的人都找不到跟“老”字有关的成语。湘云一听说,就开始到处看,突然看见门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一下就明白了宝琴说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香菱还是没猜出来,大家又敲鼓催,湘云就偷偷拉拉香菱,让她说“药”字。黛玉一眼看到,忙叫:“快罚她!又在那儿作弊呢!”大家一下都知道了,赶紧又罚了香菱一杯,湘云气得拿筷子敲黛玉的手。然后轮到香菱被罚。 接着宝钗和探春掷到了一样的点数,探春就出一个“人”字。宝钗笑着说:“这个‘人’字太宽泛了。”探春一笑:“再加一个字,两个一起猜就不宽了。”说着又加了个“窗”字。宝钗一琢磨,看到席上有鸡,就猜到她是用“鸡窗”“鸡人”这两个典故,就猜了个“埘”字。探春知道她猜对了,用了个“鸡栖于埘”的典故,俩人都笑了,各自喝了一小杯。 湘云急不可耐,拉着宝玉就开猜拳大战,俩人“三”“五”地喊得热闹。另一边,尤氏和鸳鸯也不甘示弱,隔着桌子“七”“八”地叫着,玩得不亦乐乎。平儿和袭人也不落后,一对儿搭配得默契,房间里“叮叮当当”的,全是镯子碰撞的声响。转眼间,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两人得喝酒。湘云提议:“这酒面得有点讲究,一句古文,一句旧诗,再来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得有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凑成一句。酒底嘛,得是跟人有关的果菜名。”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主意挺新鲜,挺有意思,纷纷催宝玉赶紧接令。宝玉笑着摆手:“这谁想得出来啊,给我点时间缓缓。”黛玉就插嘴:“你多喝一杯,我帮你。”宝玉果真又喝了一杯,然后听黛玉开始说…… 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枝折脚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 大家都给逗乐了,纷纷说:“这串话儿挺有意思的。”黛玉又拿起一颗榛瓤,接着说起了酒令: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说完酒令!鸳鸯、袭人她们一帮子人都来了句带“寿”字的俏皮话。接着大家热闹了一会儿。湘云和宝琴较劲,李纨跟岫烟也杠上了。李纨扔了个“瓢”字,岫烟接了个“绿”字,俩人心照不宣,都喝了一小口。湘云却没赢,得自罚一杯。宝琴逗她:“请君入瓮吧。”大家哈哈大笑,都说:“这典故用得妙!”湘云接茬儿说: 奔腾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大家都乐得前仰后合,有人说:“这嘴,真是逗乐高手啊!难怪他会想出这个酒令,就是为了让咱们开心。”一边催着湘云赶紧把谜底揭晓。湘云喝完酒,夹了块鸭肉,抿了口酒,突然发现碗里有个鸭头,就夹出来吃了里面的脑花。大家一个劲地催:“别光顾着吃啦,快点儿说吧。”湘云就拿着筷子,笑着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些桂花油。 大家笑得越来越欢。晴雯、小螺她们一群人也都过来啦,说:“云姑娘真会逗乐,拿我们开涮,赶紧自罚一杯才算完!凭什么我们就得擦桂花油啊?得,每人发一瓶桂花油擦擦吧。”黛玉笑着接话:“他还真想给你们一瓶油呢,就是怕你们不小心摊上盗窃的官司。”其他人没当回事,但宝玉却听懂了,赶紧低下了头。彩云心里有鬼,不禁脸红了起来。宝钗赶紧偷偷瞪了黛玉一眼。黛玉自己也后悔说错话了,本来只想开宝玉的玩笑,却没注意到彩云,心里那个懊悔啊,连忙用行令猜拳来转移话题。 宝玉和宝钗俩人刚好对了个正着,宝钗就写了个“宝”字。宝玉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宝钗是在开他的玩笑,说的是他身上的通灵玉。他就乐了:“姐姐你逗我玩呢,不过我还真猜对了。别生气啊,我说的就是姐姐的名字里那个‘钗’字。”大家好奇地问:“怎么个意思?”宝玉解释:“她说‘宝’,那下面肯定就是‘玉’了。我猜‘钗’字,老诗里不是有‘敲断玉钗红烛冷’这句嘛,这不就猜对了?”湘云说:“这可不行,拿现在的事情来猜,咱们俩都应该罚。”香菱说:“不止现在的事,这还有来头呢。”湘云不同意:“‘宝玉’这两个字哪有出处啊,也就是春联上偶尔见一见,诗书里可没写过,不算数。”香菱说:“前阵子我读岑嘉州的诗,刚好有句‘此乡多宝玉’,这不是写着呢嘛。还有李义山的诗里也有‘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着说他们俩的名字原来都藏在唐诗里呢。”大家一听,乐了:“这回可把你问住了,快罚一杯酒吧。”湘云没话说了,只好喝了杯酒。 大伙儿又玩起了划拳游戏,因为贾母和王夫人不在家,少了约束,大家就放开了玩,又是喊又是叫,热闹得很。满屋子红红绿绿的衣裳飞舞,珠宝玉器闪闪发光,真是热闹极了。玩了一会儿,大家准备散场,突然发现湘云不见了。本以为她可能在旁边溜达,结果等啊等,就是不见人影。派人到处去找,可就是找不到她。 林之孝家的一行人跟着几个老婆子过来,一方面怕有什么正经事儿要叫人,另一方面又担心丫鬟们年轻不懂事儿,趁着王夫人不在家,不怕探春她们管,就放开了喝,喝多了不像样子。所以她们过来问问有没有啥事儿。探春一见她们来了,立刻就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忙笑着说:“你们这是不放心我们,过来查岗啊?我们可没喝多少,就是大家闹闹,喝点酒助助兴。你们别担心。”李纨和尤氏也笑着说:“你们回去歇着吧,我们也不敢让他们喝多了。” 林之孝她们笑着说:“我们知道,老太太都让姑娘们喝酒,她们还不愿意呢,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肯定就是玩玩儿。我们就是怕有什么事儿,过来看看。再说,天儿长了,姑娘们玩会儿,也得吃点东西补补。平时也不怎么吃乱七八糟的,现在喝点酒,不多吃点东西,怕伤身体。”探春笑着说:“妈妈说得对,我们正想吃呢。”转头吩咐:“拿点心来。”丫鬟们立刻答应了,忙去拿点心。探春又笑着说:“你们去歇着吧,或者去姨妈那儿聊聊天。我们马上让人给你们送酒过去。”林之孝她们笑着说:“不敢当。”又站了一会儿才走。平儿摸着脸笑着说:“我脸都热了,都不好意思见他们。我说,咱们还是收敛点吧,别让他们又找上门来。”探春笑着说:“没事儿,咱们假装喝酒就是了,别太认真。” 正聊着天呢,突然一个小丫头乐颠颠地跑过来,兴奋地说:“哎哟,你们快看,云姑娘喝多了,图个凉快,在山后面的青石板上呼呼大睡呢!”大家一听,都笑着说:“别大惊小怪的。”边说边都好奇地过去瞧。果不其然,湘云正躺在山石角落的一个石凳上,睡得那叫一个香。周围芍药花瓣飘得满身都是,头发、衣襟上都是那红艳的花香。她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也被落花埋了半截,蜜蜂和蝴蝶围着她嗡嗡乱转。她还用鲛帕包着芍药花瓣当枕头呢。大家看着她,又是爱怜又是想笑,赶紧过去推醒她。湘云迷迷糊糊地还念叨着酒令:“泉香酒冽……醉扶归,宜会亲友。”大家笑着推她:“快醒醒,吃饭去。这潮潮的石凳上睡,小心着凉!”湘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大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喝醉了。本来只是想避静凉快一下,结果多喝了几杯,就那么睡着了,心里还有点后悔呢。这时,小丫头端来了洗脸水,还有两个捧着镜子。大家在一旁等着,湘云就在石凳上重新整理了一下妆容,赶紧起身,和大家一起回到了红香圃。又喝了两杯浓茶,探春赶紧让人拿醒酒石给她含在嘴里,又让她喝了一些酸汤,这才感觉好多了。 这不,又挑了几个新鲜果子和蔬菜给凤姐儿送去了,凤姐儿也回敬了我们一些。宝钗她们吃完点心后,大家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在外头赏花,有的靠在栏杆那儿看鱼,各得其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探春和宝琴在下棋,宝钗和岫烟就在旁边观战。黛玉和宝玉在一堆花下面悄声细语,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突然,林之孝家的带着一群女人领了一个媳妇进来了。那媳妇一脸愁苦,眼泪汪汪的,不敢进大厅,只在台阶下跪下磕头。 探春因为棋局陷入了困境,左思右想,终于做活了两块棋,但还是损失了一步棋,她两眼紧盯着棋盘,一只手伸进棋盒里,不停地抓着棋子想办法。林之孝家的在那儿站了好久,直到回头要茶水时才被发现,大家问她有什么事。她指着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小丫头彩儿的娘,现在在园子里伺候着。这张嘴真不好,我刚才听见的,一问她就吓得不敢说话了,我看不如把她赶出去算了。”探春问:“怎么不告诉大奶奶?”林之孝家的说:“刚才大奶奶去厅上找姨太太,我看见她了,已经告诉她了,让她回来告诉姑娘。”探春又问:“怎么不告诉二奶奶?”平儿说:“告诉她也罢,不告诉她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行。既然这样,就把她赶出去吧,等太太回来再让她决定。”探春点头同意,又继续下棋。 林之孝家的带着那媳妇走了。黛玉和宝玉站在花下,远远地看着,黛玉说:“你家三丫头真是聪明,让她管点事,她一步都不多走,其他人早就开始作威作福了。”宝玉说:“你不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她做了很多事情,园子也分给人们管理,现在连根草都不能随便摘了。她还取消了一些事情,只拿我和凤姐姐当挡箭牌。她心里有谱,不只是聪明而已!”黛玉说:“这样才好,咱们太浪费了。我虽然不管事,但闲下来时会帮他们算算账,发现支出多,收入少,现在要是不节省,将来肯定不够用。”宝玉笑着说:“就算将来不够用,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黛玉一听到这话,立马转身去找宝钗聊天去了。宝玉正想走呢,袭人捧着个精致的小连环洋漆茶盘走过来,里面摆着两杯新泡的茶,就问:“她去哪儿了?我看你们俩半天没喝茶,特意泡了两杯,结果她人不见了。”宝玉指指黛玉的方向:“那就是她,你给她送过去吧。”说着,自己拿起一杯。袭人就把那杯茶给黛玉送过去,结果宝钗就在旁边,就一杯茶,袭人说:“谁要喝谁先接,我再泡去。”宝钗笑着说:“我不喝,漱漱口就行。”说完,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递给黛玉。袭人说:“我再泡去。”黛玉笑着说:“你知道我这病,医生不让多喝茶,这半杯就够了,你真是想的周到。”说完,把茶喝光,放下杯子。袭人又去接宝玉的茶杯。宝玉问:“怎么半天不见芳官,她去哪儿了?”袭人四处看了看:“刚才还在这里和几个小伙伴玩草,这会儿不见了。” 宝玉一听,赶紧回房间,果然看到芳官脸朝里睡在床上。宝玉推推她说:“别睡了,咱们出去玩吧,待会儿吃饭。”芳官说:“你们喝酒不理我,我闷得慌,只好睡觉了。”宝玉把她拉起来,笑着说:“晚上咱们在家里吃。回来我让袭人姐姐带你一起吃饭,怎么样?”芳官说:“藕官蕊官都不去,就我一人,也不太好。而且我不习惯吃那里的面条,早上也没吃好。刚才饿了,我让柳婶子给我做了一碗汤,半碗粳米饭,送到我这里来,吃完就行了。晚上吃酒,别让人管我,我要吃个够。以前我在家,能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现在学了这个,他们怕坏嗓子,这几年都没喝过了。今天我可得好好开开戒了。”宝玉说:“这容易。” 说着说着,柳家那头的果儿就派人送了个盒子过来。春燕一接到手,赶紧打开一看,哇塞,里头有碗虾丸鸡皮汤,还有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子腌得红彤彤的胭脂鹅脯,再来一碟四个软绵绵的奶油松瓤卷酥,最后还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绿油油的香稻粳米饭。春燕赶紧把吃的往桌上一摆,忙不迭地跑过去摆小菜碗箸,又盛了一碗饭。芳官一看那油腻腻的,直皱眉头:“这谁吃得下去啊!”她就泡了碗汤,吃了一碗饭,夹了两块鹅脯,就再也不动了。宝玉一闻,哎,感觉今天的味道比平时还要好些,就吃了一个卷酥。他还让春燕也盛了半碗饭,泡了汤吃,结果吃得那叫一个香甜。春燕和芳官都乐得不行。 吃完饭,春燕就要把剩下的东西拿回去。宝玉说:“你吃吧,不够的话,再拿点来。”春燕回答:“不用了,这些就够了。刚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点心给我们吃,我再吃这个,就饱了,不用再吃了。”说完,她就站在桌子旁边,大口大口地吃完了。然后她还留下了两个卷酥,说:“这个给我妈留着。晚上想吃酒,给我两碗就行。”宝玉笑了:“你也喜欢喝酒?咱们晚上好好喝一顿。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不错,平时只是不好意思喝:今天大家就放开了喝。还有一件事,我本来想告诉你的,结果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就交给你照顾了,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就提醒他。袭人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人。”春燕说:“这些我都明白,不用你操心。不过,五儿的事怎么样了?”宝玉回答:“你去和柳家说说,明天让他进来吧。我告诉他们一声就行。”芳官听了,笑着说:“这可是正经事。”春燕又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帮忙洗手倒茶。她自己收拾好餐具,交给婆子,洗完手就去找柳家的人,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 宝玉一溜烟地跑出来,直奔红香圃找他那群姐妹去。芳官紧跟其后,手里拿着把巾扇。刚踏出院门,就瞧见袭人和晴雯手拉手地回来了。宝玉好奇地问:“你们俩干嘛呢?”袭人答:“饭都摆好了,等着你开饭呢。”宝玉就笑哈哈地把他刚才吃饭那茬事儿给俩人说了。袭人听了也笑:“我早就说你是小猫嘴,爱吃零食。不过,你总该上去跟他们凑个热闹吧。” 晴雯则用手指戳戳芳官脑门,逗她:“你这个小狐狸精!偷偷摸摸跑去吃饭,俩人还约好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袭人又笑:“哪有约啊,就是碰巧遇上的。”晴雯假装生气:“那我们还有什么用啊?明天咱们都走人,让芳官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袭人逗她:“咱们都可以走,就你不行。” 晴雯装模作样地说:“我可是第一个想走的,又懒又笨,脾气又不好,还啥用没有。”袭人笑她:“万一那孔雀褂子再烧个洞,你走了谁会补啊?别跟我这儿矫情,我让你干点活你就懒洋洋的。我烦你的那些活儿,也不是我私人的,不都是他的吗?你就不乐意干。我走了几天,你病得要死要活的,夜里连命都不要,给他把活儿干完,这是为啥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光笑,那可不算数。”晴雯笑着啐了一口。大家说说笑笑,就到了厅里。薛姨妈也来了,大家按顺序坐下吃饭。宝玉就意思意思地用茶泡了半碗饭,应付一下场面。 吃完饭,大伙儿边喝茶边聊天,偶尔开开玩笑。园子里头,小螺、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豆官这几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东跑西颠,摘了好多花花草草,然后坐在花丛里头玩斗草。一个说:“我这儿有观音柳。”另一个说:“我这儿有罗汉松。”还有的说:“我这儿有君子竹。”接着有人说:“我这儿有美人蕉。”这个说:“我这儿有星星翠。”那个说:“我这儿有月月红。”又一个说:“我这儿有《牡丹亭》里的牡丹花。”还有的说:“我这儿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豆官来了句:“我这儿有姐妹花。” 别人都说不出来了,香菱就接了一句:“我这儿有夫妻蕙。”豆官一听,新奇了:“没听过‘夫妻蕙’这名字!”香菱就解释:“一个杆上开一朵花的是‘兰’,一个杆上开几朵花的是‘蕙’。花开在一头的叫‘兄弟蕙’,花开并排的叫‘夫妻蕙’。我这花儿是并排开的,当然是‘夫妻蕙’啦!”豆官没话说了,笑着起身说:“那要是花儿一大一小,不就成了‘老子儿子蕙’?两朵花儿背对背开,不就成了‘仇人蕙’?你男人走了半年,你想他想得慌,就把蕙也给想成夫妻了,不害羞啊!”香菱听了,脸都红了,赶紧起身想拧豆官,一边笑骂:“你这个嘴坏的小蹄子,满嘴胡言乱语!”豆官看她要动手,赶紧把她按在地上,回头还笑着求蕊官她们:“快来帮我拧她这张嘴!”两个人就在地上滚成一团。其他人都在旁边拍手大笑,说:“哎呀,这下糟了,那边有个水坑,可惜弄湿了香菱的新裙子。”豆官一看,果然旁边有个积水的坑,香菱的裙子湿了一大片,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松手跑了。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生怕香菱生气,也都纷纷笑着散开了。 香菱站起来,低头一看,哎呀,她那裙子上还点点滴滴地留着绿水呢。她正懊恼得骂个不停,宝玉那会儿正看到大家玩斗草,也随手摘了些草花来凑热闹。一回头,发现人都跑光了,只剩香菱一个人在那儿低着头摆弄裙子。宝玉就好奇地问:“怎么都散了?”香菱就抱怨:“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认识,还说我胡说,就闹起来了,结果把我的新裙子也给毁了。”宝玉一听,乐了,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有一枝并蒂菱。”说着,手里真的拿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拿起那枝夫妻蕙。香菱却急了:“什么夫妻不夫妻的,你快看看我的裙子!” 宝玉低头一看,哎呀一声,说:“怎么弄到泥里去了?真是可惜!这石榴红绫,最容易染色了。”香菱说:“这是前几天琴姑娘带来的,她做了一条,我也做了一条,今天才穿上。”宝玉直跺脚,叹气说:“你们家要是每天都能弄坏一件这样的,那也不算什么。但这第一条裙子,既然是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一人一件,她的还好好的,你的先弄坏了,这不是白费了她的心意吗?再说了,姨妈老爱碎碎念,我就常听她说你们不知道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不懂得珍惜。这要让姨妈看到了,又得念叨个不停。” 香菱听了,心里却舒服多了,笑着说:“就是这话。我虽然有几条新裙子,但没有一条能跟这条比;要是有一样的,换一条就是了,以后再想办法。”宝玉忙说:“你千万别动,就站在那儿,不然连内衣、裤子、鞋面都弄脏了。我有个主意:袭人上个月做了一条跟这个一模一样的,她现在有孝在身,不穿,不如送给你换这条怎么样?”香菱笑着摇头:“不好,要是让他们听说了,多不好。”宝玉说:“这有什么好怕的?等她孝满了,她喜欢什么,难道不让你送她别的?你这样想,就不像你平时的为人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告诉宝姐姐也行。只是怕姨妈生气罢了。”香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意。不过,得让她亲自送来才行!” 宝玉一听,乐得跟什么似的,一口就答应了,然后匆匆忙忙地往回跑。他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唉,这么好的人,没爹没娘,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还被坏人拐出来,卖给那个霸王,真是倒霉!”他又想起:“平儿那事儿已经够意外的了,没想到这回更邪门。”他胡思乱想着,进了屋,一把拉过袭人,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香菱那性格,谁都喜欢;袭人本身就很大方,跟香菱关系又好,一听这事儿,赶紧打开箱子把东西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跟着宝玉去找香菱。一看,香菱还在那儿等着呢。 袭人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太淘气了,不淘出点故事来不甘心。”香菱脸一红,笑着说:“谢谢姐姐,谁知道那帮家伙这么缺德。”说着接过了裙子,展开一看,跟自己的那条一模一样。然后她让宝玉转过脸去,自己把旧裙子脱下来,换上这条新的。袭人说:“这条脏裙子给我,我拿回去收拾一下再给你送来。你要是拿回去,看见了又得问东问西的。”香菱说:“好姐姐,你拿去吧,随便给哪个妹妹都行。我有了这条,就不要那条了。”袭人说:“你倒挺大方的。”香菱赶紧又鞠了两个躬,谢谢袭人。然后袭人拿着那条脏裙子走了。 香菱一瞧见宝玉蹲那儿,拿树枝儿挖了个小坑,把那对夫妻蕙和并蒂菱搁进去,还特意捡了些落花垫底又遮上,最后把土拍平。她一把拉住宝玉的手,笑着说:“你这是搞什么鬼啊?难怪人家都说你鬼鬼祟祟的,看你的手,泥巴和苔藓都沾上了,快去洗洗吧。”宝玉笑着起身去洗手了,香菱也走开了。俩人走了几步,香菱突然又回来,叫住宝玉喊住。宝玉两只泥手乱晃,笑眯眯地走回来,问:“啥事儿啊?”香菱脸红红的,只管笑,好像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开口。这时候她的小丫头臻儿过来,说:“二姑娘找你有事。”香菱脸更红了,才对宝玉说:“裙子那事儿,可别跟你哥说,知道不?”说完,扭头就走了。宝玉笑着自言自语:“我这不是傻了吗?往虎口里凑呢!”说完,他也走了。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63章 怡红院里众人举办寿宴,尤氏独自料理贾敬丧事 宝玉回到屋子里一洗手,就跟袭人商量起来:“晚上咱们喝酒热闹热闹,别太讲究了。现在吃点啥好呢?赶紧告诉他们准备去。”袭人笑着回答:“放心吧,我和晴雯、麝月、秋纹我们四个,一人出五钱银子,加起来二两;芳官、碧痕、春燕、四儿他们四个,一人出三钱银子,请假的不算,总共三两二钱银子,早就给柳嫂子了,准备了四十碟水果。我还跟平儿说了,已经偷偷藏了一罐好绍兴酒在那儿。我们八个人专门给你过生日。”宝玉一听,高兴得赶紧说:“他们哪来的钱啊?不应该让他们出钱的。”晴雯说:“他们没钱,难道我们就很有钱吗?这都是大家的心意。哪怕是他们偷来的,咱们也领他们的情就是了。”宝玉听了,笑着说:“你说的对。” 袭人笑着说:“你这家伙,一天不挨他两句批评,你就过不去。”晴雯也笑着说:“你现在也学坏了,开始会调戏人了。”大家听了一块儿笑了起来。宝玉就说:“咱们把院门关上吧。”袭人又笑着说:“难怪人家都说你是个‘没事找事’的家伙!现在把门关了,别人反而会起疑,咱们还是再等等吧。”宝玉点点头,然后说:“我出去走走。四儿去打水,春燕你一个人跟我来吧。”说完就走到外面,一看周围没人,就问起五儿的事情。春燕说:“我刚刚跟柳嫂子说了,她挺高兴的。就是五儿那天晚上受了委屈,回去又生气生病了,现在还没好呢。”宝玉听了,后悔地叹了口气,又问:“这件事袭人知道吗?”春燕说:“我没告诉她,不知道芳官有没有说。”宝玉说:“我反正没告诉她。好吧,等会儿我告诉她。”说完就又回到院子里,故意去洗手。 天快黑了,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大家偷偷地隔着窗户看,果然是林之孝家的一帮女人提着个大红灯笼走过来了。晴雯偷偷地笑出声:“查夜的人来了,他们一走,咱们就可以安心关门了。”看那怡红院值夜班的都跑出去迎接了。林之孝家的一通检查过后,还特意叮嘱:“别赌博喝酒,老老实实睡觉,天亮再起来。被我抓住了,可不好办。”大家纷纷笑着说:“谁敢那么大胆啊。”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爷睡了吗?”大家都摇头:“不清楚。”袭人赶紧推了推宝玉。宝玉趿拉着鞋就出来了,笑着说:“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休息一下吧。”又喊:“袭人,泡茶来。”林之孝家的一进来,笑着说:“还没睡啊?现在白天长晚上短,应该早点休息,明天才能早起。不然明天起晚了,别人会笑话,说我们宝玉不像个读书的公子,倒像是那些做苦力的。”说完又笑了起来。宝玉忙笑着说:“妈妈说得对。我每天都睡得早,妈妈每次进来,我都在睡。今天因为吃了面,怕消化不好,就多玩了一会儿。”林之孝家的人又对袭人她们笑着说:“泡点普洱茶喝吧。”袭人和晴雯忙说:“已经泡了一壶女儿茶,喝了两碗了。大妈也尝一碗吧,现成的。”说着,晴雯就倒了一碗。林家的接过来,笑着说:“最近我听说宝玉都开始改口了,对这些姐姐们直接叫名字。虽然她们在这屋里,但终究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是应该尊重一些。偶尔叫一声没关系,但如果总是顺口就叫,以后弟弟侄子们学去了,别人会笑话我们不尊敬长辈。”宝玉笑着说:“妈妈说得对,我确实有时候会偶尔叫一声。” 袭人和晴雯都乐得不行:“咱可不能让那小子受委屈,这嘴上‘姐姐’俩字儿都没停过。平常玩闹时叫叫名字就算了,可人前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客气。”林之孝家的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嘛,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自己谦虚,对人尊重。别说那些老资格的人,就连老太太、太太屋里的小猫小狗,咱们也得小心对待。这才像受过教育的公子呢。”说完,喝了口茶,起身说:“咱们也该走了。”宝玉还不乐意:“再坐会儿嘛。”林之孝家的却带着人去检查别的地儿了。晴雯她们赶紧关门进来,笑着说:“这位奶奶是不是喝多了?唠唠叨叨的,把我们一顿好说。”麝月笑着说:“她也是好心提醒,咱们得注意些,免得出了大岔子。”一边说着,一边摆上酒菜。袭人说:“别用高桌了,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搬上来,又宽敞又方便。”大家一听,立刻搬过来。麝月和四儿来回搬果子,两大茶盘,搬了好几次。两个老婆子在外头筛酒。宝玉说:“这天儿热,咱们脱了外衣吧。”大家都笑:“你要脱就脱,我们还得分着忙活呢。”宝玉笑着说:“这一忙活,得到天亮了。你们知道我最烦这些虚礼,在外头应付应付就算了,现在还来烦我,不是不好嘛。”大家听了都说:“那就按你说的办。” 赶紧先不坐下来,忙着把妆容给卸了,衣服也给换了。一会儿就把那正式的妆容给弄掉了,头上随随便便地挽了个发髻,身上穿的都是紧身的衣服。宝玉就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棉质小袄。下面这条绿绫弹墨的夹裤,裤脚是散开的。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靠着一个绣满五颜六色玫瑰和芍药花瓣的白色纱布新枕头,他和芳官两个人开始划拳。 那时候芳官一直喊热,就穿了件玉色和红青色的驼绒拼接的夹袄,腰上系了条绿色的汗巾,下面穿着水蓝色的洒花裤子,裤腿还散着呢。头发上编了一圈小辫子,最后在头顶扎了个粗辫子,垂在脑后。右耳朵里塞了个小玉塞子,左耳朵上挂着个大红镶金的坠子,脸蛋儿白得像满月,眼睛清澈得像秋天的水。大家看了都笑说:“他们俩看起来像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袭人她们就挨个儿倒酒,说:“先别急着猜拳,虽然没坐好,咱们每个人先喝一口吧。”于是袭人先喝了一口,其他人也跟着喝,喝完后大家才围坐在一起。春燕和四儿因为炕沿坐不下,就拿了两个绣花的软垫子放在炕沿旁边。那四十个碟子,都是白彩定窑烧的,跟小茶碟差不多大,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酒菜和水果。 宝玉说:“咱们也来玩个游戏吧。”袭人回道:“得文明点,别大喊大叫的,让人听见多不好。咱们又不识字,那些文绉绉的就算了。”麝月哈哈一笑:“那就扔骰子玩抢红吧。”宝玉却摇头:“太没意思了,不好玩。咱们玩占花名儿吧。”晴雯跟着笑:“对啊,早就想玩这个了。”袭人却有点担心:“这个游戏是好,但人太少就不好玩了。”春燕眼珠子一转:“依我看,咱们偷偷把宝姑娘、云姑娘、林姑娘都请来,一起玩,玩到二更天再睡也不迟。”袭人还是有点犹豫:“又要开门又要关门的多麻烦,万一碰到巡夜的怎么办?”宝玉却满不在乎:“怕什么!三姑娘也喝酒,一块请了她,还有琴姑娘。”大家纷纷说:“琴姑娘就算了,她在奶奶屋里,闹得太厉害了。”宝玉却坚持:“怕什么,你们快去请吧。”春燕和四儿兴奋得不得了,忙不迭地开门,带着小丫头们分头去请人。 晴雯、麝月、袭人她们仨一拍大腿说:“他俩去请,人家肯定不愿意来,咱们得亲自出马,哪怕拽也得拽来!”说完,袭人和晴雯赶紧让老太大打了个灯笼,两人又出发了。果不其然,宝钗说天色已晚,黛玉说身体不舒服。她们俩磨破了嘴皮子:“给点面子嘛,稍微坐会儿再走。”大家听了,也都挺高兴的。又一想,要是没请李纨,万一她知道了多尴尬啊,于是让翠墨和春燕也去请了李纨和宝琴。一群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怡红院。袭人还硬是拉来了香菱。炕上又拼了一张桌子,大家才坐得下。宝玉忙不迭地说:“林妹妹怕冷,过来这边靠着板壁坐。”还拿了个靠背垫了垫。袭人她们就把椅子放在炕沿下陪着。黛玉却远远地靠着靠背,笑着对宝钗、李纨、探春她们说:“你们天天说别人夜饮聚赌,今天我们自己也这样,以后还怎么批评别人?”李纨哈哈一笑:“有什么关系?一年到头也就生日节日这样热闹一下,又不是每晚都这样,没事的。” 晴雯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个竹子做的签筒,里面装满了象牙制成的小花签。她随手一摇,把签筒往中间一放。然后又拿起骰子,放进盒子里晃了晃,一打开盒子,嘿,正好是六点,轮到宝钗了。宝钗笑着说了句:“我先来,看看能抓到啥。”说完,她也把签筒摇了摇,一伸手,抽出了一支签。大家一看,哟,签上画着朵牡丹,还写着“艳冠群芳”四个字。签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是句唐诗来着: 任是无情也动人。 上面注解:“在座的人共饮一杯。这可是美女们的头彩,随便点人出节目,不管是吟诗一首,还是来段笑话,或者来个新歌一曲,图个高兴!” 大伙儿哈哈笑着说:“真巧啊!你也有朵国色天香的牡丹配你。”说完,大家举杯庆祝了一下。宝钗喝完酒,就笑着说:“芳官,来,唱一曲给我们听听。”芳官回道:“那好吧,咱们先干一杯再听我唱。”大家喝酒后,芳官就开始唱:“寿筵上多热闹……”大家忙说:“得了得了,现在谁要听你祝寿啊。唱个你拿手的来听听。”芳官没办法,只得认真唱了一曲《赏花时》:“翠凤的翎毛做成扫帚,闲来无事扫落花……”唱完,宝玉却一直拿着那根签,嘴里不停念叨着“哪怕无情也动人”,一边盯着芳官,没说话。湘云赶紧一把抢过来,扔给了宝钗。 宝钗又扔出一个十六点,轮到探春了。探春乐呵呵地说:“还不知道会是个啥呢。”她伸手抽了一根签出来,看了一眼,就直接扔桌上,脸红红的笑着说:“这游戏咱们真不该玩,这本来是外面男人们玩的游戏,里头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袭人她们赶紧把签捡起来。一看,签上画着一枝杏花,红字写着“瑶池香品”四个字,还有一首诗: 日边红杏倚云栽。 注解里写着:“谁抽到这签,就能找到金龟婿,大伙儿一起举杯庆祝,再干一杯!”大家哈哈笑着说:“我们还说是什么呢,这签就是咱们女孩子家闹着玩儿的,也就这么几根上面有这说法,别的都没啥。这有啥关系啊?咱们家已经出了个王妃,难道你也能成王妃不成?恭喜,恭喜!”说完,大家都来敬探春。探春死活不喝,结果湘云、香菱、李纨她们几个死缠烂打,硬是给她灌了一杯才消停。 探春直截了当地说:“咱们先把这个放下,再做别的。”大家哪儿肯答应。湘云一把抓住她的手,硬是扔出了个十九点,轮到李氏抽签了。李氏随手一摇,抽出一根签来一看,乐了:“太棒了!你们快看这签,真有点意思。”大家一看那签上,画着一枝沧桑的梅花,写着“霜晓寒姿”四个字,另一面还写着旧体诗。 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解里写着:“自己喝一杯,轮到下一个人掷骰子。”李纨哈哈笑着说:“这游戏挺有意思的,你们就接着掷吧,我呢,就自己喝一杯,你们输赢都跟我没关系。”说完这话,她就自顾自地喝起酒来,然后把骰子递给了黛玉。 黛玉扔出了个十八点,轮到湘云来抽签了。湘云一脸笑意,挥动着手臂,兴致勃勃地抽出一根签来。众人一看,上面画着一枝盛开的海棠,还写着“香梦沉酣”四个字。另一面则是一首诗。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咯咯笑着说:“把‘夜深’换成‘石凉’这两个字挺有意思的。”大家知道她在开湘云白天醉卧那档子事的玩笑,都跟着笑起来。湘云笑着指指那条自动船对黛玉说:“快上船吧,别再贫了。”大家又笑了一通。一看签上的批注写着:“既然说是香梦沉酣,抽到这签的人就不能喝酒,只让上下两家各喝一杯。”湘云拍着手笑着说:“阿弥陀佛,这签真是太棒了!”正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两人倒了两杯酒,不得不喝。宝玉先喝了半杯,趁没人注意,偷偷递给芳官。芳官接过来,脖子一仰,就喝光了。黛玉则一直和别人聊天,把酒悄悄倒进了漱口杯里。 湘云一把抓起骰子,一扔扔出个九点,轮到麝月抽签。麝月抽出一根签来,大家一看,是一枝荼縻花,上面写着“韶华胜极”四个字,旁边还有一句旧诗: 开到荼縻花事了。 注解这上面写着:“在座的都喝三杯送走春天”麝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宝玉眉头一皱,赶紧把签藏起来,笑着说:“咱们还是喝酒吧。”一边说,大家就意思意思地抿了三口,就算喝了三杯。麝月扔了个十点,轮到香菱了。香菱随手抽了一根并蒂花的签,上面写着“联春绕瑞”,另一面还有一句古诗,写着: 连理枝头花正开。 注解写着:”一起给那位抓阄的人敬三杯,大伙儿也陪着喝一杯。” 香菱又扔出了个六点,轮到黛玉了。黛玉心里默默盘算:“不知道再抽个啥好东西才开心。”说着,她随手拿了一根出来。一看,上面画着的是一朵漂亮的荷花,旁边还写着“风露清愁”四个字,另一面还写着一句古诗: 莫怨东风当自嗟。 注解写着:“自己先干一杯,牡丹也得陪着干一杯。”大家起哄道:“这主意太棒了,除了他,别人还真不好意思当这个芙蓉。”黛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喝完酒,一掷骰子,竟然是个二十点,轮到袭人拿东西了。袭人一伸手,挑了一枝花出来,没想到是一枝桃花,上面写着“武陵别景”四个字,另一面还有一首旧诗: 桃花又见一年春。 注解写着:“杏花喝一杯酒,同一天生日的小伙伴们,再来一杯,姓周的伙伴们,也来一杯!” 大家哈哈笑着说:“这次可真好玩儿。”一算才发现,香菱、晴雯、宝钗三个都和他一样大,黛玉还和他同一天生日,就是没有和他同姓的。芳官赶紧插嘴:“我姓花啊,我也要和他一起喝一杯。”说完,大家都倒上了酒。黛玉冲着探春笑嘻嘻地说:“你注定要嫁个贵婿!你就是那杏花,赶紧喝了,我们好继续喝。”探春笑着反驳:“你说的这是什么呀?大嫂子快来给他一巴掌!”李纨也笑着说:“别人没娶到贵婿,反倒挨了一顿打,我都看不下去了。”大家一听,都笑得前仰后合。 袭人正准备扔骰子,突然有人敲门,老太太急忙跑出去一问,原来是薛姨妈派人过来接黛玉回家的。大伙儿好奇地问:“现在几点了?”回答说:“已经二更了,钟都敲过十一下了。”宝玉还是有点怀疑,拿过表一看,果然是子初一刻十分。黛玉立刻起身说:“我实在撑不住了,回去还得吃药。”大家也表示:“咱们也该散了。”袭人和宝玉还想留住大家,但李纨和探春都说:“夜深了,不像样子,今天已经很破例了。”袭人说:“既然这样,那就每人再喝一杯再走吧。”话音刚落,晴雯她们已经把酒斟满了。大家都喝完,就让人点灯。袭人他们一起把大家送到沁芳亭河那边,才回来。 门一关,大伙儿又热闹起来,开始玩起游戏。袭人她们拿了大杯子,给老妈妈们斟满了酒,还用盘子装了各式各样的果子和菜,让她们吃。喝了几杯后,大家就开始猜拳,赢了就唱个小曲助兴。那时已经快四点了,老妈妈们边吃边偷偷拿,酒缸见底了,大家才意识到,然后就去洗漱准备睡觉。芳官喝得脸蛋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整个人都娇滴滴的,直接倒在了袭人身上,还说着:“姐姐,我心跳得好快。”袭人笑着逗她:“谁让你喝那么猛的。”春燕和四儿也撑不住了,早早睡了,晴雯还在叫人。宝玉说:“别叫了,咱们随便找个地方睡会儿吧。”说着,他就靠在那个香气四溢的枕头上,一倒头就睡着了。袭人看芳官醉得厉害,怕她吐,就轻轻把她扶到宝玉旁边,让她也睡下了。自己则在对面的床上躺下休息。 众人都睡了个香喷喷的觉,一觉醒来,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天亮了,袭人一睁眼,哎呀,外面亮堂堂的,赶紧喊:“哎呀,晚了晚了!”转头一看,芳官还枕着炕沿睡得香,赶紧去叫她。宝玉已经翻了个身,清醒了,笑着说:“真的晚了。”又去推芳官起床。芳官迷迷糊糊坐起来,还揉着眼睛。袭人笑着逗她:“你也不害臊,喝醉了就到处躺,也不看看地方。”芳官一听,四处看看,这才发现自己和宝玉睡一起,脸一下红了,笑着要下地,嘴里还想解释什么,却结巴着没说出来。 宝玉哈哈笑着说:“我真是蒙在鼓里了。要是我早知道,非得在你脸上画个墨蝴蝶不可。”正说着,小丫头进来了,开始伺候他梳洗。宝玉又笑着说:“昨天让你破费了,今晚我请你。”袭人笑着摆手:“得了吧,今天可别再闹腾了,再闹下去就要惹是非了。”宝玉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才闹了两次而已。咱们也算酒量不错了,一坛子酒怎么就喝光了。正玩得开心,偏偏就没酒了。”袭人笑着接话:“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嘛,喝到尽兴了就没意思了。昨天大家都兴起劲了,连晴雯都忘了害羞,还唱了一段呢。”四儿插嘴笑着说:“姐姐你忘了,连你也唱了一段呢!在座的谁没亮过嗓子?” 大伙儿一听,脸都跟红苹果似的,两只手握在一起,笑得停不下来。突然,平儿一脸春风地走过来,说:“我亲自来邀请昨天聚会的朋友们,今天我还得做东,少一个都不行。”大家赶紧让她坐下,递上茶。晴雯笑着说:“可惜昨晚他没来。”平儿好奇地问:“你们晚上都干啥了?”袭人接口说:“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昨晚真是太热闹了,比老太太、太太带着大家玩的时候还尽兴,一坛酒愣是让我们给喝了个精光。每个人都喝得晕头转向,唱歌唱得停不下来。到了凌晨四点,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 平儿咯咯笑着说:“行啊,你明知道我要喝酒,也不请我,还故意说给我听,真是气死我了。”晴雯接口道:“别急,今天他得回请你,肯定自己会来请你,你就等着吧。”平儿好奇地问:“哪个‘他’啊?哪个是‘他’?”晴雯一听,脸腾的一下红了,追着打,笑着嚷:“就你耳朵尖,听得太清楚了!”平儿哈哈笑着说:“哎呀,你这小脸皮薄的,现在可别害羞了!我这会儿有事儿,不跟你磨叽了。我忙完回来再让人请你。你要是不来,我可是要上门踢场的哦。”宝玉他们连忙挽留,但平儿已经一阵风似的走了。 宝玉洗漱完毕,正悠哉地喝茶呢,一不留神瞅见砚台下面藏着张纸,就忍不住批评起来:“你们这习惯真不好,乱七八糟地压东西。”袭人和晴雯一听,急忙问:“又怎么了?谁又犯错了?”宝玉指指砚台:“看看这是什么?肯定又是谁落下的东西。”晴雯赶紧把砚台翻开,拿出了那张纸,递给宝玉。一看,原来是个粉红色的信笺,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一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谁收到的这个?怎么没人告诉我!”袭人和晴雯他们一看宝玉这反应,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送来的,急忙问:“昨天谁收到帖子了?”四儿跑进来,笑着说:“昨天妙玉没来,只是让一个老婆婆送来的。我就随手放在这儿,结果喝酒喝多了,就给忘了。”大家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都觉得刚才的紧张兮兮有点儿夸张。宝玉赶紧说:“快,拿纸来。”他拿起纸,磨好墨,看到信上写着“槛外人”,自己却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拿着笔发了半天呆。后来一想:“问宝钗肯定得被她批一顿,还是问黛玉吧。”想着,他就揣着帖子去找黛玉了。 刚走过沁芳亭,忽然看见岫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宝玉赶紧问:“姐姐你要去哪儿啊?”岫烟笑着回答:“我找妙玉聊天去。”宝玉一听,惊讶地说:“她那个人怪孤僻的,不合群,看不上任何人。没想到她竟然看重姐姐,看来姐姐你真是不一般啊。”岫烟笑着回应:“她也不一定真的看重我,但我们做了十年邻居,只隔着一堵墙。她在蟠香寺修行,我家那时候挺穷的,租了她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没事就去找她玩,我认识的字都是她教的,我们既是穷朋友,又有半个师生的情分。后来我们搬走了,听说她因为不合群,不受权势待见,就跑来这里了。没想到现在我们又遇到了,旧情依旧,她对我更好了。” 宝玉听了,高兴得像被晴天霹雳击中一样,笑着说:“难怪姐姐你言行举止那么与众不同,原来有这么深的背景。我正好因为一件事儿犯愁,想找人帮忙呢。现在遇见姐姐,真是天意啊,求姐姐给指个路。”说着就把拜帖拿出来给岫烟看。岫烟笑着说:“她这性格真是改不了,天生就这么古怪。我从没见过拜帖上还用别号的,真是‘不僧不俗,不男不女’,这像什么话。”宝玉听了,忙笑着说:“姐姐你不知道,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些人,她是超出常人的人物。因为她觉得我还有点见识,才给我这个帖子。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想去问林妹妹,没想到就遇见姐姐你了。” 岫烟听宝玉这么一说,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从头到脚瞧了老半天,才笑眯眯地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怪不得妙玉会给你发帖子,还送你那么多梅花呢。既然她都这样了,我就得跟你好好说说原因。她总说,从汉朝到宋朝,那么多诗,就两句好:‘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她管自己叫‘槛外之人’。她还特别喜欢庄子的文章,有时候也叫自己‘畸人’。她帖子要是自称‘畸人’,你就回个‘世人’给她。‘畸人’嘛,就是觉得自己怪里怪气的,你谦虚地说自己是普通人,她就高兴了。现在她自称‘槛外之人’,意思是站在铁槛外面,所以你现在就写‘槛内人’吧,这样才合她的意。”宝玉一听,豁然开朗,哎呀一声,笑着说:“难怪我们家的庙叫铁槛寺呢,原来是这样的。姐姐,我去写回帖吧。”岫烟点点头,就往栊翠庵去了。宝玉回到房间,写了帖子,就写了几个字:“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然后亲自送到栊翠庵,从门缝里塞进去,就回来了。 吃完饭,平儿还要接着请大家,说红香圃那儿太热了,就改在榆荫堂摆了几桌新酒好菜。真高兴,尤氏还带来了佩凤和偕鸾两个小妾来玩。这两个小妾也是年轻又活泼的姑娘,平时不常来的。今天一进园子,就碰上了湘云、香菱、芳、蕊这几个女孩,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她们说说笑笑停不下来,也不管尤氏在不在,就让丫鬟们忙乎着,自己和众人一个一个地玩开了。 咱们就不啰嗦了,直接进入正题。就在这会儿,大伙儿都聚在榆荫堂里,名义上是喝酒,实际上就是瞎闹腾。有人提议让女先儿敲鼓助兴。平儿随手摘了枝芍药花,然后大家就玩起了传花游戏,热热闹闹的。突然有人跑来说:“甄家那俩女人送礼来了。”探春、李纨和尤氏就起身去议事厅接待了。剩下的人就都出来溜达溜达。佩凤和偕鸾俩人跑去荡秋千,宝玉就逗她们:“你们俩上去,我推你们。”佩凤连忙拒绝:“得了吧,别给我们添乱了!” 突然东府那头几个人跟疯了似的跑过来,大喘气地说:“老爷他,他殡天了!”大家一听,顿时都傻眼了,急忙问:“好端端的,也没听说有什么病,怎么突然就没了?”家人们解释说:“老爷天天修炼,肯定是修炼成了,升仙去了。”尤氏一听这话,再一看贾珍他们都不在家,一时间身边连个靠谱的男子都没有,心里那个急啊。赶紧卸了妆,让人先去玄真观把那帮道士都看管起来,等贾家大爷回来再好好审问;一边忙不迭地坐上车,带着赖升他们几个老人媳妇出城,还得请大夫来看看,到底得的什么病。结果大夫一看,人都死了,还诊个什么脉啊?都知道贾敬那套导气术不靠谱,还搞什么参星礼斗,守庚申,吃灵砂的,纯属胡来,结果累得要死,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现在人死了,肚子硬得跟铁似的,脸皮嘴唇都烧得发紫,裂开了。大夫就跟那些媳妇说:“这就是练道教那套吞金服砂,撑死的。”道士们慌了神,赶紧解释:“那是因为秘制的丹砂吃出问题了,我们早就说过‘功夫没到,不能乱吃’,谁知道老爷夜里守庚申的时候,偷偷吃下去了,这一下就升仙了。这说明老爷心诚,已经超脱苦海,摆脱了凡胎。” 尤氏听着也不是个事儿,干脆让人把门锁上,等贾珍回来再处理。她赶紧派人骑马去报信。瞧瞧这地方,又窄又挤,根本停不了,而且城里也进不去,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用软轿子抬到铁槛寺先放着。算一算,贾珍至少得半个月才能回来,现在天气又热,真是等不了。尤氏一拍板,决定自己来主持,让算命先生挑了个好日子就把人给葬了。好在早就准备好了棺材,就放在这庙里,真是太方便了。三天后,就开始办丧事,一边还得做法事。因为荣府里的凤姐儿忙得脱不开身,李纨又得照顾姐妹们,宝玉又不懂这些,只好把家里的事先交给几个管事的。贾王扁、贾珖、贾珩、贾璎、贾菖、贾菱这些人都有事做。尤氏回不了家,就把她继母接来,让她在宁府看家。继母只能把两个没出嫁的女儿也带来,一起住着,这才放心。 贾珍一听到消息,急忙请假,贾蓉也是公务员。礼部知道现在皇上特别重视孝道,不敢自己决定,就上奏请示。皇上特别仁孝,对功臣的后代也很重视,一看奏折,就问贾敬是什么官。礼部回答说:“他是进士出身,他儿子贾珍已经继承了祖上的官职。贾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直在城外的玄真观养病,现在就在那里去世了。他儿子和孙子现在都在为国守丧,所以请求回家办理丧事。”皇上听后,立刻下了额外的恩旨:“虽然贾敬没给国家立过功,但考虑到他父亲的忠诚,追封他为五品官。让他的子孙扶着灵柩从北下门进都城,赐给他们私宅办理丧事,丧事结束后再扶柩回老家。光禄寺按照规定赐予祭品,朝中的王公以下都可以去祭拜。”这个旨意一下,不仅贾府的人感激涕零,连朝中的大臣们也都纷纷称赞。 料理后事贾珍父子星夜赶路,半道上遇见贾王扁和贾珖,带着家丁飞快地骑马赶过来。一看到贾珍,两人赶紧滚鞍下马,向他请安。贾珍忙问他们干嘛来了,贾王扁回答说:“嫂子担心哥哥和侄儿回来后,老太太路上没人照顾,就让我们俩来护送老太太。”贾珍听后赞不绝口。他又问家里情况如何,贾王扁等人就把抓了道士、把道士转移到家庙的事说了一遍,还提到为了防备家里没人,把亲家母和两个姨奶奶接到上房住。贾蓉一听两个姨娘来了,笑得合不拢嘴。贾珍连声说“做得好”,然后加鞭催马继续赶路,连店都不住,一路换马狂奔。到了都门,先去铁槛寺,那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守夜的听到消息,忙把大家叫醒。贾珍下马后,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一路跪爬到棺前,哭得嗓子都哑了才停下来。尤氏等人也都过来见过礼,贾珍父子赶紧换上凶服,在棺前跪下。可是贾珍还要处理事务,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只好稍微收敛一下情绪,好指挥众人。他把朝廷的恩旨告诉了众亲友,然后先让贾蓉回家去,处理停灵的事宜。 贾蓉一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赶紧跨上马儿一阵风似的冲回家。一进门,他忙不迭地指挥下人搬桌子椅子,卸下门扇,挂上孝幔,门口还搭起了鼓手棚和牌楼。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跑去看外祖母和两位姨娘。没想到尤老安人年纪大了爱困,常常斜躺着;两位姨娘正和丫鬟们一起做针线活,一见他来,都挺烦的。贾蓉却嬉皮笑脸地对二姨娘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爹可想了你好久了。”二姨娘脸一红,骂道:“好你个蓉小子!我不骂你几天,你就皮痒痒了,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可是大宅门的公子哥儿,天天读书学礼,怎么连小门小户的都比不上?”说着,随手抄起个熨斗就朝他头上砸,把贾蓉吓得抱头鼠窜,躲到她怀里求饶。尤三姐转过头去,说:“等姐姐回来再跟他算账。” 贾蓉笑嘻嘻地跪炕上求饶,还跟二姨娘抢着吃砂仁。二姐儿嘴里都是渣子,直接吐了他一脸,这家伙竟然用舌头舔干净了。丫鬟们看不下去了,都笑着说:“你妈刚睡,你还在孝期呢。他们虽小,也是你姨娘家的人。你眼里没大没小的,小心告诉你爹,有你好看的。”贾蓉不理二姨娘,抱着个丫鬟就亲,说:“心肝,你说得对,咱们气气他们。”丫鬟们赶紧推开他,气得骂:“你要死了!你有自己的老婆丫鬟,偏和我们闹。懂的人知道是玩,不懂的人乱说出去,让那些爱多嘴的人知道了,背后说咱们不好。”贾蓉笑哈哈地说:“各家有各家的事,谁管谁啊?咱们日子过得不错。自古以来,汉朝唐朝都说‘脏唐臭汉’,咱们这算什么?哪家没点风流事?别让我说出来。那边大老爷那么严厉,琏二叔不也和小姨娘不清不楚吗?风婶子那么强势,瑞大叔还想她的账呢,这些事谁不知道?” 贾蓉在那儿胡说八道,没个谱儿。三姐儿脸色一沉,赶紧下炕进了里屋,把尤老娘叫醒。一见他老娘醒了,贾蓉忙不迭地请安问好。还顺嘴说:“老祖宗辛苦啦,两位姨娘也受委屈了,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等事情完了,我们全家都得上门磕头。”尤老安人点着头说:“我儿,你这张嘴真会说。亲戚间本该如此。”又问:“你爹咋样了?啥时候得到消息赶来的?”贾蓉笑着说:“刚到,先让我过来看看您,事儿完了再请您老人家放心去。”说着,还冲他二姨娘眨眼。二姐儿低声咬牙骂:“这嘴碎的猴子!咱们留下,给你爹当娘啊?”贾蓉又跟尤老娘说:“放心吧,我爹天天为两位姨娘操心,想找个有背景的富贵人家,年轻俊俏的,给两位姨娘找个好归宿。这几年都没找到合适的,幸好前些日子才看上一个。”尤老娘信以为真,忙问:“谁家的?”二姐儿扔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追着打,说:“妈,别信这混账孩子的话。”三姐儿说:“蓉儿,你说话就说话,别满嘴跑火车。”正说着,有人来报:“事儿完了,请哥儿出去看看,回禀老爷。”贾蓉这才笑眯眯地出来了。下面咋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64章 幽娴女子含泪吟咏五美诗,风流少年情深款款赠九龙玉佩 贾蓉一看家里的事情都搞定了,赶紧脚底板抹油,溜达到了寺庙,跟贾珍报告了一声。然后一通宵的忙活,安排手下人干这干那,准备了一大堆丧礼要用的东西,定在初四早上把灵柩请进城。同时,还通知了一帮亲朋好友。那天丧礼热闹得很,来的人多得跟云似的,从铁槛寺到宁府的路上,围观的群众多得去了。有的人唉声叹气,有的人羡慕嫉妒恨,还有那么几个半吊子的读书人,在那儿喷,说丧礼嘛,简单点好,搞那么奢侈干啥。总之,各种说法都有。到了下午才完事,把灵柩放到了正堂,祭祀完事,亲朋好友慢慢都走了,家里的人还得忙活着接待客人。亲戚里头,就邢舅太爷还没走。贾珍和贾蓉这时候得守礼,得在灵柩旁边苦兮兮地待着,人走了之后,他俩还得偷偷摸摸地去找家里的女人们玩。宝玉也是,每天在宁府守孝,晚上人才走,他才回园子里。凤姐虽然身体没好利索,但逢到诵经或者亲友祭拜的时候,也得硬撑着出来帮尤氏忙活。 一大早吃完饭,因为天气还早,贾珍他们连着几天累得够呛,就在灵堂旁边打起了盹。宝玉看没客人来,就打算回家看看黛玉,先回了怡红院。一进门,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几个老婆子和丫鬟在回廊下乘凉,有的躺着睡觉,有的坐着打盹。宝玉也没去打扰她们。这时,四儿看到他,赶紧过来掀帘子。帘子刚掀起来,芳官就笑着从里面跑出来,差点和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她笑着站住,说:“你怎么来了?快帮我拦住晴雯,她要打我呢。”话没说完,屋里就传来一阵乱响,不知道什么东西撒了一地。晴雯紧跟着跑出来骂:“我看你这小蹄子往哪跑?输了还不让打。宝玉不在,我看谁救你!”宝玉赶紧笑着拦住,说:“你妹子小,不懂事,得罪了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她吧。”晴雯没料到宝玉这时候回来,一见他,忍不住笑了,说:“芳官是不是狐狸精变的?就是最快的符咒也没这么快。”又笑着说:“就算你真的请了神来,我也不怕。”说着又要动手。芳官早就躲到宝玉后面去了,宝玉一手拉着晴雯,一手拉着芳官,一起进去看。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春燕她们正在那里玩抓子儿赢瓜子儿。原来是芳官输给了晴雯,芳官不肯认输,跑出去了,晴雯追芳官,怀里的子儿撒了一地。宝玉笑着说:“这么长的天,我不在家,怕你们无聊,吃了饭睡觉,小心睡出病来;大家一起玩玩挺好的。”然后他发现袭人不在,就问:“袭人姐姐呢?”晴雯说:“袭人啊?现在越发像个读书人了,一个人在屋里面壁呢。我们好一会儿没进去,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你快去看看吧,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参悟了呢。” 宝玉一听,边笑边溜达进了里屋。一瞧,袭人正坐在窗边的床上,手里摆弄着一根灰色的带子,在那儿打结呢。一见宝玉来了,赶紧站起来,笑着说:“晴雯那小妮子编排我什么呢!我这不是忙着把结子打好,没空跟她们瞎混嘛,就骗她们说:‘你们玩去吧,趁着宝玉不在,我在这儿静静坐会儿,养养神。’她倒好,编排我‘面壁’啦、‘参禅’啦,等会儿我非得好好说说她不可!”宝玉笑着挨着袭人坐下,看着她打结子,问:“这天儿这么长,你也该休息休息,要么跟她们闹会儿,要么去看看林妹妹也行。这么热的天打这个,多累啊?”袭人说:“我看你那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那会儿做的。那个颜色,除了族里或者亲友家有白事才用得上,一年到头也带不了一两次,平时又不用做。如今那府里有了事,这不是得天天带着嘛,所以我赶着做新的,等打完结子就把旧的换下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些,但万一老太太回来看到,又该说我们偷懒,连你穿戴的东西都不上心了。”宝玉笑着说:“你真是太细心了。不过也别太着急,小心热着了,那就不好了。”这时候,芳官端了一杯新泡的茶过来。宝玉身体比较弱,夏天也不敢喝冰的,只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把茶和壶一起泡在盆里,时不时换水,图个凉快。宝玉喝了半杯,就对袭人说:“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焙茗说了,如果珍大哥那边有重要客人来,让他立刻通知我。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我就不过去了。”说完,就出了门,又回头对碧痕她们说:“有什么事,就到林姑娘那儿找我。” 于是,宝玉兴冲冲地直奔潇湘馆找黛玉。刚走过沁芳桥,就瞧见雪雁带着俩老婆子,手里大包小裹的都是些菱角、藕片、瓜果之类的凉食。宝玉一见,忙不迭地问雪雁:“你家的姑娘向来对这些凉丝丝的东西都不感冒,拿这些是干啥呢?难不成是要请哪位姑娘或奶奶?”雪雁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告诉你啊,但你可别跟姑娘说哦。”宝玉连连点头答应。雪雁就对那俩婆子一挥手:“你们先把这些瓜果送过去,交给紫鹃姐姐。她要问起我来,你们就说我一会儿就到。”婆子们答应一声,乐颠颠地去了。雪雁这才开口:“我们姑娘最近两天感觉身体好些了。今天吃完饭,三姑娘过来找她,想一起去看看二奶奶,但姑娘没去,也不知想起了啥,自己偷偷哭了一场,还提笔写了一堆,也不知道是诗还是词。让我拿瓜果过去的时候,又让紫鹃把屋里的琴桌上的摆设都搬下来,把桌子搬到外间中间,还让把那个龙文鼎搁桌上,说等瓜果送到了再用。要说请人吧,没必要那么急吼吼地摆个炉子;要说点香,我们姑娘平时屋子里除了摆点新鲜花果、木瓜之类的,并不怎么喜欢熏衣服。就算要点香,也应该点在她经常坐卧的地方,难不成是婆子们把屋子搞臭了,要用香来熏一熏?总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啥。二爷,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宝玉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里开始琢磨:“雪雁说的没错,肯定有原因。平时跟姐妹们闲聊,没必要这么早就准备酒菜啊。难道是姑爷姑妈的忌日?但我记得每年这时候,老太太都会特别准备些吃的给林妹妹私下祭拜,现在应该已经搞定了。估计是七月吧,因为那时候瓜果节,大家都会去上坟,林妹妹可能心里有感触,所以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祭拜,就是《礼记》里说的‘春秋荐其时食’的意思,也有可能。不过我现在去找她,看到她难过,肯定得好好安慰她,又担心她越想越难过;要是不去,又怕她一个人难过,没人安慰。两边都可能导致她生病。我还是先去凤姐姐那儿看看,稍微坐会儿就回来。如果看到林妹妹难过,再想办法让她开心点。这样既不会让她太过伤心,又能让她稍微发泄一下,还不至于生病。” 想完后,跟雪雁告了别,出了园子门,就直接脚不停歇地去找凤姐了。一到那儿,正巧一群婆子们刚汇报完事情,闹哄哄地散去。凤姐靠在门边,正和平儿聊天呢。一看到宝玉,她就乐了:“你回来了啊?我刚才还跟林之孝家的说,让她派人通知你的小厮,没事的话就让你回来休息一下。再说那里人那么多,你肯定受不了那股味儿吧?没想到你这么巧就来了。”宝玉也笑了:“谢谢姐姐关心。我今天反正没事,又见姐姐这两天没去那边,不知道身体好点了没,就过来看看。”凤姐叹了口气:“哎,身体嘛,反反复复的,好两天坏三天的。现在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家,这些婆娘们,哪个安分啊?天天不是打架就是吵架,赌博偷窃的破事儿都出了好几回了。虽然三姑娘帮忙看着点,但她还没出嫁,有些事儿她能知道,有些又不能让她知道,也只能硬撑着。真是连安静一会儿都难!别说病能不能好,不恶化就谢天谢地了。”宝玉听了,忙说:“姐姐说得是,但姐姐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心了。”说完,又闲聊了几句,就告别凤姐,转身往园子里走去了。 踏进潇湘馆的大门一瞧,只见香炉里飘着淡淡的尾烟,供桌上摆着喝剩下的美酒,紫鹃正指挥下人收拾桌子,搬弄摆设。宝玉心里顿时明白,祭祀已经结束。他走进屋内,黛玉正背对着他斜躺着,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紫鹃赶紧说:“宝二爷来了。”黛玉才缓缓起身,带着微笑请宝玉坐下。宝玉问:“妹妹,你这两天好些了吗?脸色看起来倒是平静了些,但怎么又伤心了呢?”黛玉回答:“你这话问得真是让人没法回答。我好好地,什么时候又伤心了?”宝玉笑着说:“妹妹,你眼角还有泪痕呢,怎么还骗我?我只是觉得妹妹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凡事应该看开些,别再自寻烦恼了。要是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我”说到这儿,宝玉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赶紧把话吞了回去。虽然他和黛玉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愿意同生共死,但这些心里话却从未说出口。再加上黛玉心思细腻,常常说话不经大脑,得罪了宝玉。今天本来是来安慰黛玉的,没想到又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宝玉心里一急,又担心黛玉会生气,再想想自己的初衷,确实是出于关心,于是心情又转为悲伤,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黛玉本来对宝玉说话不分轻重有些生气,但看到宝玉这样,心里也有些感动,她本来就容易掉眼泪,这时也不禁默默地哭了起来。 紫鹃端着茶过来,心里直纳闷,这俩人又为啥事儿闹别扭呢,就开口说:“姑娘你才刚好点,宝二爷怎么又来惹你生气了?到底啥情况啊?”宝玉一边擦眼泪一边笑,“谁敢惹我们妹妹生气啊?”说着就起身溜达溜达,一眼瞥见砚台下面露出一张纸角,随手就给拿起来了。黛玉赶紧要起来抢,但宝玉已经揣怀里了,还嬉皮笑脸地求她:“好妹妹,让我看看呗!”黛玉没好气地说:“不管啥,你一来就乱翻。”话音未落,宝钗就走过来了,笑着问:“宝兄弟要看什么呢?”宝玉没看清纸上写的啥,也不知道黛玉啥心情,不敢乱说,就冲黛玉笑。黛玉一边让宝钗坐下,一边笑着说:“我看过古书,里面那些有才华又漂亮的女子,她们的经历真是让人又羡慕又惋惜,又悲伤又叹息。今天吃完饭没事,就随便选了几个,随便写了几首诗,抒发一下感情。正好探春来找我,我要去看凤姐,我就懒洋洋的没去。刚写完五首,累得就放在那儿了,没想到二爷你就来了,看到了。其实给你看也无妨,就是我不大愿意他乱给人家看。” 宝玉赶紧说:“我啥时候给人看过啊?昨儿那把扇子,我就是因为喜欢那几首《白海棠》的诗,就自己动手用小楷写了,就是想拿手里随时看看方便。我咋能不知道女孩子家的诗词书法不能随便外面流传呢?自从你提醒我,我就没再把扇子拿出园子去。”宝钗说:“林妹妹你想得也对。你写在扇子上,万一哪天忘了,带到书房去,被那些先生们看到了,他们不得问问是谁写的啊?要是传开了,多不好。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女的还是以稳重安静为主,做针线活才排第二呢。其他的诗词啊,就是咱们女孩子家玩玩的东西,会也好不会也罢,咱们家这样的姑娘,还真不需要那些才华的名声。”她又笑着对黛玉说:“给我看看没事,就是别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了。”黛玉笑着回:“既然这么说,你其实也可以不用看了。”然后又指指宝玉笑着说:“他早就抢走了。” 宝玉一听,赶紧从怀里掏出东西,然后凑到宝钗边上,俩人一起仔细瞧,发现上面写着: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姬】 肠断乌啼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拂】 长剑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馀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宝玉一看这诗,哇塞,简直赞爆了,还兴奋地说:“嘿,妹妹,你这诗正好五首,干脆就叫它《五美吟》怎么样?”说完也不等人同意,拿起笔就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宝钗也跟着说:“写诗嘛,关键在于创意,得会翻出古人没想过的新意。要是老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哪怕字句再精美,也不过是二流货色,算不上好诗。就像古人写昭君的诗,多如牛毛,有悲伤的,有怨恨的,还有嘲笑皇上不识人才的,各种各样。但王荆公那句‘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还有永叔的‘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这两首就特别有新意,独树一帜。今天林妹妹这五首诗,也是创意十足,让人耳目一新啊!” 正想继续说下去呢,突然有人接茬:“琏二爷回来啦!刚才外面风传,说是去东府了,都好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宝玉一听,赶紧起身,奔到大门口等着,果不其然,贾琏刚好骑着马进门。宝玉赶紧迎上去,给贾琏行了个礼,嘴上还不忘给奶奶、妈她们问好,也给贾琏请了个安。俩人手拉手进了屋。一看,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她们都在堂屋里等着呢,挨个见了个面。贾琏说:“老太太明天一早到家,路上身体挺好的。今天先让我回来瞅瞅,明天一早还得出城去接。”说完,大家又问了问路上的事儿。因为贾琏旅途辛苦,大家就让他回去休息了。晚上的事儿,就不多说了。 第二天饭点儿前后,果不其然,贾母和王夫人她们来了。大家见面打了个招呼,稍微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就带着王夫人她们去宁府了。一进门,就听见里面哭得震天响,原来是贾赦和贾琏送贾母回家后,也跟着过来了。贾母一进屋,贾赦和贾琏带着族人哭着迎接出来。他们父子俩一边一个,搀着贾母走到灵前,贾珍和贾蓉跪在那儿,一头扎进贾母怀里痛哭。贾母年纪大了,看到这场景,也抱着珍蓉他们哭得死去活来。贾赦和贾琏在旁边好说歹说,才稍微止住了哭声。然后又转到灵柩旁边,看到尤氏婆媳,又是一场痛哭。哭完,大家才纷纷上前请安问好。贾琏看贾母刚回家,还没休息,坐在这儿看着心里肯定不好受,就劝了又劝。贾母没办法,只好回来了。老年人毕竟禁不住风霜和伤感,晚上就感觉头疼心酸,鼻子堵得慌,声音也哑了,赶紧请医生来看病,忙活了一整夜。幸亏药效来得快,没传到别处,到了半夜,出了点汗,脉搏也平稳了,身体凉快了,大家才放心。第二天,还得继续吃药调理。 转眼间好几天过去了,到了给贾敬老先生送行的日子。可奶奶贾母还没完全恢复,所以宝玉得留在家里照顾她。凤姐儿也因为身体没完全康复,没去成。其他的比如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他们,带着家里的仆人婆娘们,一起去铁槛寺送行,直到晚上才回来。贾珍、尤氏和贾蓉他们几个则留在寺里守着灵,要等到一百天之后,再把灵柩送回老家。家里的事就暂时交给尤老娘还有二姐儿、三姐儿来照料了。 贾琏这哥们儿,早就听说尤家那俩姐妹的大名,心里痒痒的,可就是没机会见着。最近因为贾敬老先生去世,他终于有机会和二姐儿、三姐儿混熟了,心里那叫一个激动,简直是垂涎三尺。他还知道这俩姐妹和贾珍、贾蓉那帮人关系暧昧,就更是趁机大献殷勤,眉来眼去。 不过,三姐儿这妮子对他不太感冒,总是淡淡的。二姐儿倒是挺有意思的,但就是周围人太多,不好下手。贾琏还担心贾珍会吃醋,所以也没敢轻举妄动,只能和二姐儿眉来眼去,心照不宣。 后来出殡完了,贾珍家里的人少了,除了尤老娘带着二姐儿、三姐儿和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住在正室,其他的婢妾都跟着去了寺里。外面的仆妇也就是晚上巡巡更,白天看看门,没事也不进里面去。贾琏一看这机会不错,就借口陪伴贾珍,也住到了寺里。他还经常找借口帮贾珍处理家务,趁机来宁府勾搭二姐儿。 小管家俞禄跑来跟贾珍说:“之前用的那些棚杠孝布和请的杠人青衣,总共花了一千一百一十两银子,已经给了五百两,还欠六百一十两呢。昨天两个买卖人都来催债了,我特地来问问您怎么办。”贾珍不耐烦地说:“你先去库房领钱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跟我说。”俞禄解释说:“我昨天已经去库房领过钱了,但自从老爷去世后,各方面用钱的地方太多,剩下的钱还要留着准备百日道场和庙里的开销,现在实在拿不出。所以我今天才来跟您说,要么从您内库里先拿点,要么借点别的,您吩咐一声,我好去办。”贾珍笑了:“你以为现在还有闲钱啊?你先去借点给他们用吧。”俞禄也笑着说:“如果是一两百两,我还能想办法,但这五六百两,我一下子哪凑得出来?”贾珍想了一会儿,转头对贾蓉说:“你去问问你妈,昨天江南甄家送来的五百两吊祭银还没交到库房去。家里再找找,凑齐了给他们。”贾蓉应了一声,赶紧过去告诉他妈,然后回来告诉他爸:“昨天那笔钱已经用了二百两,剩下的三百两送回家了,交给了妈。”贾珍说:“既然这样,你就带他去拿钱,跟你妈要出来给他。顺便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问候一下你那两个姨娘。剩下的钱,俞禄你先借点应急。”贾蓉和俞禄都答应了。 正想走呢,贾琏就从外面进来了。俞禄赶紧上去打了个招呼。贾琏好奇地问发生了啥事,贾珍就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贾琏心里盘算着:“嘿,这可是个好机会,去宁府找二姐儿正合适。”他就说:“这点小事,干嘛还要去借?我昨天刚弄了笔钱,还没花呢,不如加进去,多省事啊。”贾珍点头说:“行,那就麻烦你了,让蓉儿跟着一起去拿吧。”贾琏忙说:“这事儿我得亲自去。顺便我也好几天没回家了,得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个安;还得去大哥那儿看看家里的下人有没有什么乱子;顺便也给亲家太太请个安。”贾珍笑着说:“又让你跑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贾琏也笑着说:“自家兄弟,这点忙不算什么。”贾珍又吩咐贾蓉:“跟着你叔叔去,也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个安,告诉他们我和你娘都挺好的。顺便看看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还在吃药吗?” 贾蓉一一应承下来,跟着贾琏出了门,带着几个小跟班,骑上马,一起往城里走。路上俩叔侄瞎聊,贾琏有心无意地提到了尤二姐,一个劲儿地夸她长得俊,人好,“那举止,那谈吐,没一处不让人喜欢得不得了。谁都说你婶婶好,可在我看来,你二姨儿比她强多了!”贾蓉一听就明白了,笑着说:“叔叔这么喜欢她,我给叔叔牵个线,让她做二房怎么样?”贾琏笑着说:“你这小子,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贾蓉认真地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贾琏又笑着说:“那敢情好,就是担心你婶婶不同意,还有你老娘那边也不容易通过。再说,我听说你二姨儿已经订亲了。”贾蓉说:“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二姨儿三姨儿都不是我亲爹生的,是我老娘带过来的。听说是老娘在别人家的时候,就把二姨儿许给了皇粮庄头的张家,那时候还是指腹为婚呢。后来张家出了事,家道中落,老娘就带着我们出来了。这十多年了,两家都没联系,我老娘一直想给二姨儿退婚。我爹也打算给她找个好人家转嫁,只要找到张家,给他们点银子,写个退婚书不就完了?张家现在穷得叮当响,见了钱还能不乐意?再说了,咱们家这样的条件,他们也不敢不同意。叔叔你要是开口让她做二房,我敢打包票,我老娘和我爹都会同意。就是婶婶那里可能有点难度。” 贾琏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会傻笑。贾蓉稍微一琢磨,笑着说:“叔叔,您要有胆量,听我的办法,保证没事,就是得多花点银子。”贾琏赶紧说:“好孩子,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跟我说说。”贾蓉说:“您先回家,别露出一点痕迹。我回去告诉我爹,再跟我娘商量好,然后在咱们家附近买套房子,置办些家具,再安排几个下人过去伺候,挑个日子偷偷把人娶进门。叮嘱下人别泄露风声,婶婶住在里面,那么大的宅子,谁能发现?您两边住着,过上一年半载,就算事情暴露了,顶多被老爷骂一顿。您就说是为了让家里有后代,所以私自这么做了。婶婶看事情已成定局,也只能认了。再求求老太太,事情就解决了。”贾琏一心只想得到二姐的美色,听了贾蓉这番话,觉得是个万全之策,把现在身上的束缚、停妻再娶、严父妒妻这些麻烦事都抛到脑后了。他却不知道贾蓉心里也没安好心:他一直对他姨娘有意思,但因为贾珍在,不能随心所欲。现在如果贾琏娶了,肯定要在外面住,这样他就可以趁贾琏不在的时候去跟姨娘鬼混。贾琏哪想得到这些,忙不迭地向贾蓉道谢:“好侄儿!如果你真的能办成,我给你买俩大美女表示感谢。” 说着话的功夫,咱们就到了宁府大门口。贾蓉一拍大腿,说:“叔叔,赶紧进去跟我娘要钱,然后交给俞禄就行。我得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贾琏一听,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在老太太那儿,可别提咱们俩是一块儿来的啊。”贾蓉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他又贴着贾琏耳朵小声说:“今天要是碰上二姨儿,你可别猴急,万一搞出什么幺蛾子,以后可就麻烦了。”贾琏一听,哈哈一笑:“你小子少来这套,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说完,贾蓉就颠颠儿地去给贾母请安去了。 贾琏大步流星进了宁府,一帮子家仆早就等在那儿了,点头哈腰地跟着他一直到了客厅。贾琏随意地问了他们两句,也就是应付差事,挥手让大家都散了,自己一个人往里屋走。他和贾珍那可是铁哥们儿,又是自家兄弟,所以向来是不用通报的。到了上房,那守在走廊的老妈子赶紧把帘子掀起来,让贾琏进去。 贾琏一进屋,发现南边的炕上,尤二姐正带着俩丫鬟在那儿忙活着,尤老娘和三姐儿却不在。贾琏赶紧上去打招呼。尤二姐笑着让他坐下,自己就挨着东边的排插儿坐下了。贾琏还是把上座让给了二姐儿,俩人聊了几句客气话,贾琏就笑着问:“亲家太太和三妹妹跑哪儿去了?咋不见人影儿?” 二姐儿笑着回答:“刚去后头有点事儿,马上就回来。”这时候丫鬟去倒茶了,屋子里没人,贾琏就不住地偷瞟二姐儿。二姐儿低着头,只是笑眯眯的不搭理他。贾琏也不敢太放肆,看到二姐儿手里摆弄着一条系着荷包的手绢,就找个话题说:“糟糕,我忘记带槟榔荷包了,妹妹有没有槟榔,给我点尝尝?” 二姐儿说:“槟榔倒是有,但我的槟榔从不给别人吃。”贾琏笑着就要凑过去拿,二姐儿怕被人看到不好,赶紧笑着把荷包扔给了他。贾琏接住后,把里面的槟榔倒出来,挑了半块吃剩下的放嘴里,剩下的都塞进了自己兜里。他刚想亲手把荷包送回去,丫鬟倒茶回来了。贾琏一边喝茶,一边偷偷把自己带的汉玉九龙佩解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的时候,扔给了二姐儿。二姐儿也不去捡,假装没看到,坐着继续喝茶。 就听‘哗啦’一声帘子响,尤老娘和三姐儿带着俩小丫鬟从后头走出来了。贾琏冲二姐儿递了个眼色,让她把东西捡起来,可二姐儿就是不理他。贾琏一头雾水,急得跟什么似的,只好迎上去跟尤老娘和三姐儿打招呼。一边心里还挂着二姐儿,回头一看,发现二姐儿笑眯眯的,跟个没事人一样;再一看,那块绢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贾琏这才松了口气。大家坐下来瞎聊了一会儿,贾琏就说:“大嫂子不是说,前几天有笔银子交给亲家太太了吗?今天得还给别人,所以我过来取,顺便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儿。” 尤老娘一听,赶紧让二姐儿去拿钥匙取银子。这时候,贾琏又说:“我还得去给亲家太太请个安,看看俩妹妹。亲家太太脸色不错,就是俩妹妹在我们家可能受了点委屈。”尤老娘笑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在家里住也是住,在这儿住也是住。不瞒你说,自从先夫走了,家里日子过得挺紧巴的,多亏了你们家姑爷帮忙。现在姑爷家出了这么大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来看看家总行吧?”正说着,二姐儿把银子拿来了,递给尤老娘,尤老娘又给了贾琏。贾琏叫了个小丫头,又喊了个老婆子过来,吩咐她:“把这个交给俞禄,让他拿到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了声就走了。 就听见院子里贾蓉那小子在说话。没一会儿他进来了,先给他妈和他姥姥请了个安,然后笑着跟贾琏说:“刚才老头儿还问起你叔叔呢,说有点事儿要找他,本来打算派人去庙里找。我告诉老头儿,‘叔叔马上就来了’。老头儿还特意交代我,路上要是碰到叔叔,让我赶紧通知他。”贾琏一听,急忙就要起身。贾蓉又跟他妈说:“上次我跟老太太提过,我爹打算给二姨儿说的那个姨父,长得和我这叔叔简直一模一样。老太太说行不行?”一边说着,还偷偷用手指着贾琏,冲着他二姨儿挤眉弄眼。 二姐儿有点尴尬,没说话,三姐儿那边则是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嘴里嘟囔着:“这个小猴崽子,坏死了!我什么时候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那张嘴!”贾蓉一听,笑着跑开了,贾琏也笑着告别。他们走到厅里,还不忘吩咐下人们,别赌钱喝酒什么的。又赶紧偷偷地跟贾蓉说,让他麻溜儿地回去告诉他老爹。一转眼就把俞禄拉过来,把银子给的足足的,交到他手里让他拿着。一边儿忙不迭地给贾赦请安,紧接着又跑去找贾母请安,这些事儿就不一一细说了。 贾蓉一看俞禄跟着贾琏去拿钱了,自己闲得无聊,就又跑回去跟那俩小妾开开玩笑,玩儿了一会儿才走人。晚上到了寺庙,一见贾珍就报告:“钱已经交给俞禄啦。老太太身体好多了,现在都不吃药了。”说完,顺嘴就把贾琏想娶尤二姐当小老婆的事情给抖了出来,还说了怎么在外面买房不让凤姐知道,“这都是因为想要个孩子太难了,而且二姨儿咱们都熟悉,亲戚间结婚总比跟外人强。所以二叔让我一定得跟您说说。”他可没提这主意其实是自己出的。贾珍听后琢磨了一下,笑着说:“嗯,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你二姨娘愿不愿意。明天先去跟你妈商量一下,让她问问你二姨娘的意思,再决定吧。”说完,又教了贾蓉一番话,然后就去跟尤氏说了这事儿。尤氏觉得这事儿不合适,就使劲儿劝贾珍别这么做。但贾珍心意已决,平时又总是顺着他的,再加上他和二姐儿本来就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不方便管太多,所以也只能让他们自己去闹腾了。 第二天一早,果不其然,贾蓉又跑回城里去见了他妈,把贾政的意思一五一十地给他说了。他还加油加醋地说了一堆,比如贾琏这个人有多好,现在凤姐儿身体不好,看样子是好不了了,先买套房子在外面住着,等个一年半载,凤姐儿一走,就把二姨儿接进去当正房。他还说现在他爸怎么提亲,贾琏那边怎么娶亲,怎么“接了你妈过去养老,以后三姨儿也是我们家的人”,说得跟真的似的,把尤老娘给说动了。再说,平时都是靠贾珍帮忙,现在又是贾珍出头给提亲,连嫁妆都不用自己买,贾琏又是年轻英俊的公子,比张家的强多了,所以尤老娘急忙过去跟二姐儿商量。二姐儿本来就是个随和的人,之前跟姐夫就不太对劲,还老抱怨当时错嫁给张华,导致后来生活不幸福。现在看到贾琏对她有意思,又是姐夫提出来的婚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她也点头答应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贾蓉跟爹说了一下,第二天就把贾琏给请到庙里头。贾珍当面跟他说了,尤老娘同意了那事儿。贾琏高兴得不得了,对贾珍和贾蓉父子俩感激涕零。然后他俩就合计着找房子,打首饰,给二姐儿置办嫁妆和新房里需要的东西。没几天,就把这些都搞定了,在宁荣街后面二里地的小花枝巷买了个二十多间的大房子,还买了俩小丫鬟。但是府里的人不敢随便动手,外头买人又怕不靠谱,怕泄露了秘密。突然,贾琏想起了鲍二这个人,以前因为和他老婆偷情,被凤姐儿给闹得挺惨,他老婆最后含羞自杀了,贾琏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再娶。鲍二这家伙一直跟厨子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有染,后来多浑虫死了,多姑娘就嫁给了鲍二。而且多姑娘本来就和贾琏关系不错,现在他们都搬出去住了。贾琏一拍脑袋,就把鲍二夫妻俩叫到新房里,准备等二姐儿过来的时候让他们伺候。鲍二夫妻俩听见这个好事儿,哪有不来的道理啊。 张华的爷爷以前是管皇粮的大头头,后来挂了。轮到张华的老爹,还是干这活儿。因为和他老丈人的前妻关系铁,就约定张华和尤二姐还没出生就定了娃娃亲。哪知道后来摊上官司,家产都没了,穷得响叮当,哪有钱娶媳妇啊?尤老娘也从那家嫁出来了,两家十几年没音信了。现在贾府的人找上门来,逼着他和二姐儿取消婚约,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害怕贾珍他们的势力,不敢反抗,只能写了张退婚的字据。尤老娘给了二十两银子,两家就这么散伙了。贾琏他们一看事情搞定了,就挑了个初三的黄道吉日,准备把二姐儿娶进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5章 贾二爷偷偷娶尤二姐,尤三姐想着要嫁给柳二郎 贾琏、贾珍、贾蓉仨人一合计,事儿就安排得妥妥的。到了初二这天,先把尤老娘和她闺女三姐儿送进了新房。尤老娘看了看四周,虽然没达到贾蓉吹嘘的那样,但也是挺不错的,她和女儿俩人也满意了。鲍二夫妻俩一见到尤老娘,热情得跟什么似的,一口一个“老娘”或“老太太”,对三姐儿也是亲亲热热地叫“三姨儿”或“姨娘”。到了第二天一早,一顶素色轿子就把二姐儿接来了,香烛纸马、被褥酒菜啥的,早就准备得周周到到。 说时迟那时快,贾琏穿着素服坐个小轿来了,拜了天地,烧了纸马。尤老娘一看二姐儿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家时大不一样,心里别提多得意了,然后就把她搀进了洞房。那晚,贾琏和二姐儿你侬我侬,恩爱的很,具体情况咱们就别细说了。 贾琏那家伙,越看这二姐儿就越觉得喜欢得不得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巴结她才好,于是下令让鲍二他们别再背后议论纷纷,统一叫她“奶奶”,连他自己也叫她“奶奶”,这样一来,凤姐就被他彻底冷落了。有时候他回家,就借口说在东府有事儿。凤姐呢,知道他和贾珍关系不错,有什么事儿也会找他商量,所以也没起疑心。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对这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个游手好闲、喜欢打探小道消息的人,也都纷纷去拍贾琏的马屁,想从中捞点好处,谁愿意去捅这个马蜂窝啊?这样一来,贾琏对贾珍的感激之情就更深了。 贾琏每个月出十五两银子,用来日常开销。如果他没来,二姐儿和她娘俩就一起吃饭;如果他来了,就夫妻俩单独吃,她娘俩就回房自己吃。贾琏还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钱都搬过来给二姐儿保管,还把凤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告诉了她,就等着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接进来。二姐儿听了这些,自然是乐意得很。这样一来,他们十几个人过得还挺滋润的。 转眼间,两个月的时间就悄悄溜走了。这天,贾珍在铁槛寺忙完佛事,晚上回家时,心想他那帮姐妹们好久没见了,得去瞧瞧。他先让小厮去打探一下贾琏是否在家。小厮回来报告:“没在。”贾珍一听,乐坏了,把其他人都打发回去,只留下两个贴心的童子牵马。不久,他们便来到了新房子,那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悄悄地溜了进去。两个小厮把马拴在园子里,就跑去下房等着了。 贾珍一进门,屋里的灯才亮起来,他先瞧了瞧尤氏和她闺女,紧接着二姐儿就出来见面了。贾珍一看到二姐儿,脸上笑开了花,边喝茶边乐呵呵地说:“我当的这个媒人怎么样?要不是我这双慧眼,你这么好的媳妇儿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过几天你姐姐还得准备礼物来看你们呢。”聊着聊着,二姐儿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酒菜,把门一关,一家人之间本来就没那么多讲究。这时候鲍二来请安,贾珍就对他说:“你这人还有良心,二爷才让你来伺候。以后肯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别在外头喝酒闹事,我自然会赏你。要是这里缺了啥,二爷忙,人又多,你就直接来找我。咱们哥俩,跟别人不一样。”鲍二连忙答应:“小的记住了,要是不尽心,我情愿不要这脑袋。”贾珍笑着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现在四个人坐在一起喝酒。二姐儿担心贾琏突然过来,怕俩人在一起喝酒不合适,就喝了两杯酒后找个借口去别的地儿了。贾珍也没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姐儿离开。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儿陪着。三姐儿虽然也爱和贾珍开开玩笑,但她不像她姐姐那么好说话,所以贾珍虽然有点心动,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自讨没趣。再说,尤老娘也在旁边,贾珍也不好意思太过得失态。 那俩小跟班都在厨房里跟鲍二喝得高兴,鲍二的媳妇多姑娘儿正忙着烧菜。突然,俩小丫头也蹦跶过来,嬉皮笑脸地要喝酒。鲍二就说了:“你们这些小妞儿不在上面伺候,偷偷跑下来喝,万一叫人,找不到人怎么办?”他媳妇儿就骂开了:“你个傻帽,喝得昏头转向的。就算喝醉了,夹着脑袋挺尸去,叫不叫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有我顶着。刮风下雨的,又淋不到你头上。”鲍二因为这媳妇儿的势力,在贾琏面前风光得很;最近,他媳妇儿更是巴结二姐儿,鲍二就除了赚钱喝酒,啥都不管,媳妇儿说一不二。喝了一会儿,他就去睡了。他媳妇儿就跟着丫鬟小厮们继续喝,还跟小厮们开开玩笑,逗他们开心,打算在贾珍面前也讨个好评。 正吃得兴起,忽然门扣响了起来。鲍二的女人赶紧跑出去开门一瞧,原来是贾琏下马了,就问有没有什么事。鲍二的女人就偷偷告诉他:“大爷在西院里呢。”贾琏一听,就直奔卧房。一进门,见尤二姐和两个小丫头在屋里,一见他进来,脸上都有点尴尬。贾琏却装作不知道,只说:“快拿酒来,咱们喝两杯好睡觉,我今天累坏了。”二姐儿赶紧赔笑脸,接衣服递茶,问这问那,把贾琏高兴得心里直痒痒。过了一会儿,鲍二的女人把酒端上来了,他们俩就对着喝,那两个小丫头就在旁边伺候着。 贾琏最信任的小跟班隆儿去把马拴好。一眼就瞧见了一匹马,凑近一瞧,嘿,是贾珍的。他心里暗暗点头,也溜达到了厨房。一看,喜儿和寿儿正那儿喝酒呢,一见他来,都心照不宣地笑了:“你这家伙来得正好,我们没跟上主子的马,怕晚上乱跑,找个地儿凑合一宿。”隆儿也乐了:“我是二爷派来送月银的,交给了奶奶,我不回去了。”鲍二的女人说:“咱们这儿炕多的是,大家一块儿睡呗。”喜儿就逗他:“我们吃多了,你喝一杯。”隆儿刚坐下,酒杯一举,马棚里突然热闹起来。原来俩马一块儿吃食,互不相让,踢了起来。隆儿他们连忙放下酒杯,出去制止,重新把马拴好。鲍二的女人笑着说:“好小子们,睡觉吧,我走了。”他们三个不让,又是亲嘴又是摸胸,闹腾了一阵子才放她走。喜儿喝了几杯,眼神都直了。隆儿和寿儿关上门,一看喜儿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就推他:“好兄弟,起来好好睡,你不能舒服了我们受罪。”喜儿迷迷糊糊地说:“咱们今天可要好好享受一下烧饼了。”隆儿和寿儿知道他醉了,没理他,吹灯睡觉。 二姐一听马儿闹腾,心里那个慌啊,就一直跟贾琏说话,想让他别那么乱。贾琏喝了几杯酒,春心荡漾,就把酒菜收了,关上门,准备放松一下。二姐儿就穿着件大红色小袄,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满是春意,比白天看起来更俊俏。贾琏一把搂住她,笑着说:“都说咱家那个夜叉婆好看,我看啊,给你提鞋我都乐意。”二姐儿叹了口气说:“我虽然长得不错,但品行不端,看来不漂亮的反而好些。”贾琏忙不迭地说:“别这么说,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二姐儿眼泪汪汪地说:“你们当我傻啊,我啥不知道?咱俩结婚两个月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人不傻。我这条命,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咱们既然夫妻一场,我就靠你了,不敢隐瞒一句话:我觉得自己有依靠了。可是将来我妹妹怎么办呢?我看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长远的办法。”贾琏一听笑了:“放心吧,我不是那种爱吃醋的人。你以前的事我也知道,不用藏着掖着。现在你跟我了,当然得在大哥面前注意点。我有个主意,不如让三妹也和大哥成了好事,大家互不干涉,一起乐乐。你看怎么样?”二姐儿一边擦泪,一边说:“你这主意是不错,但第一,三妹妹脾气不好;第二,也怕大哥面子上下不来。”贾琏说:“这个不怕,我现在就去,破了例就完了。” 说着说着,喝得有点儿高兴了,就往西院那边去了。一瞧,窗子里灯火通明,亮堂堂的。他一推门进去,大声道:“大哥,你在这儿呢,弟特来请安。”贾珍一听是贾琏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见贾琏本人,顿时脸上羞得跟什么似的。尤老娘也尴尬得不行。贾琏却哈哈一笑:“这有啥呢,咱们兄弟,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大哥为我这么费心,我感恩戴德,就是粉身碎骨也值得。大哥你要是多想,我反而心里不踏实了。以后,还请大哥像以前一样对待我就好,不然我宁可断子绝孙,也不敢再踏进这个门了。”说着就要下跪,把贾珍吓坏了,赶紧把他扶起来,连声说:“兄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贾琏忙不迭地叫人拿酒来:“来,我和大哥喝两杯。”他又笑眯眯地对三姐儿说:“三妹妹,怎么不和大哥一起喝两杯?我也要敬一杯,给大哥和三妹妹庆祝一下。” 三姐儿一听到这话,立马跳了起来,站在炕上,指着一旁的贾琏,嘴角挂着冷笑:“别以为我会被你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咱们‘清水煮杂面,你吃你的,我看我的’。‘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可别把这张纸给戳破了’。你可别被猪油蒙了心,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家那档子破事!现在花几个臭钱,你们哥俩就把我们姐妹俩当成了玩乐的货色,你们这是打错了主意。我清楚你那老婆是个难缠的角色。如今把我姐姐给拐来做二房,‘偷来的锣鼓敲不得’。我也要去见识一下这位凤奶奶,看她到底有几个脑袋,几只手?要是大家好聚好散也就算了;要是有点儿不对劲,我可得先把你俩的‘牛黄狗宝’给掏出来,再跟那泼妇拼命!喝酒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就喝!” 说完,她自己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先喝了一口,然后一把拉过贾琏,硬是要给他灌酒:“我还没跟你哥哥喝过呢,今天可得跟你喝一杯,咱们也亲近亲近。”这一幕吓得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没想到三姐儿会这么放得下脸面。他们俩本就是风流场上混的,没想到今天却被这个小丫头片子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三姐儿见状,更是大声叫道:“把姐姐请过来!要开心,咱们四个人一起开心。俗话说‘便宜不过当家’,你们是哥俩,我们是姐妹,都不是外人,一起来吧!”尤老娘这会儿才觉得有些尴尬。贾珍找了个机会想开溜,但三姐儿哪里肯放他走?贾珍这时候后悔不已,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跟贾琏也没法再轻薄了。 就看着三姐儿直接把那些装饰往旁边一扔,大衣服也脱了,头发随便挽了个髻,身上就穿了件大红色的小袄,衣襟半遮半露的。故意露出绿色的内衣,一片雪白的胸脯,脚底下穿着绿色裤子和红色鞋子,颜色亮丽,超级抢眼。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一会儿笑得开心一会儿又发起脾气,简直就没有一刻安静斯文的时候,那两个耳坠子就像在荡秋千一样。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的柳叶眉像是笼上了一层翠绿,小巧的红唇就像含着一块丹砂,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喝了几杯酒后更是光彩照人,眼波横溢,光彩流转:真是让贾珍他们两个想要靠近又不敢,想要离开又舍不得,搞得他们神魂颠倒,垂涎三尺。再加上刚才那一番话,更是让他们两个动弹不得。 两兄弟简直废物,别说调情斗嘴都不到位,连一句大声的话都说不出来。三姐儿自己一个人滔滔不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些村子里的话一套一套的,说完就笑他们俩。喝得高兴了,她也不让他们多坐会儿,直接赶人走,自己关上门睡觉去了。从那以后,一旦丫鬟婆子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她就大骂贾珍、贾琏、贾蓉这三个,说他们三个父子骗她这个寡妇孤女。贾珍回去后,再也不敢轻易光顾了。三姐儿有时候心情好,又会让小厮来叫人。可小厮来了,也只能跟着她的意思走,干瞪眼没办法。 听说这位尤三姐啊,天生就性格独特,跟别人不太一样,怪里怪气的。她长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还特别喜欢打扮,总是弄些特别的花样,那风骚劲,简直没人能比。那些男人啊,不管是贾珍贾琏这样的风流哥儿,还是那些见过世面的老江湖,一见她这模样,心都会跳。但等真到了她面前,她那股子傲气,那眼神里满是不屑,一下就把人的那股子邪念给压下去了,不敢随便动手动脚。 所以啊,贾珍以前跟二姐儿好的跟什么似的,后来就对三姐儿一心一意了,干脆把二姐儿让给了贾琏。三姐儿呢,也爱和贾珍玩玩闹闹的,就是那种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脾气。她妈妈和二姐儿劝她,她反而说:“姐姐你真是不懂,咱们这么高贵的人,怎么能便宜了那两个现世宝?那不是太无能了吗?而且他家还有个厉害的角色,现在瞒着当然没事,万一有一天被发现了,那还不得翻天覆地?到时候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这地方哪能安心住下去?” 她妈妈和姐姐听了她这么说,知道劝不动,也只能算了。三姐儿每天挑三拣四的,有了银的还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想着肥鸭。如果不如意,一桌子东西都能给推了,衣服不满意,不管是新的还是好的,拿起剪子就剪,剪一条骂一句。结果贾珍他们哪有舒心的时候,反而花了不少黑心钱。 贾琏跑来找二姐儿,成天窝在她屋里,心里也开始有点后悔了。可二姐儿是个感情丰富的主儿,觉得贾琏就是她这辈子的依靠了,对他那是关怀备至。说到温柔体贴,她比凤姐儿还有那么点味道,模样儿和举止也不输给凤姐儿。但就是坏在那个“淫”字上,其他的优点都被这污点了。贾琏呢,他却说:“谁还不犯个错啊?知道错了改正就行。”所以,他也就不计较二姐儿以前那些事了,只看现在她多好。两人好的跟胶漆似的,一条心,誓要生死相依,凤姐儿和宝玉早就被抛到脑后了。 二姐儿在枕边也常劝贾琏:“你和珍大爷商量商量,找个合适的人家,把三丫头嫁出去算了。留着她终究不是个办法,早晚得出事。”贾琏说:“我之前也跟大哥说过,他就是舍不得。我还比喻说,‘那三丫头就像块肥羊肉,可惜烫嘴;玫瑰花儿虽然好看,刺儿太多扎手。咱们未必能驾驭得了,还是找个人家嫁出去吧。’他就是拖拖拉拉的不肯放手,我能有什么办法?”二姐儿说:“你放心,咱们明天先去劝三丫头,让她自己闹腾起来;闹得没办法了,自然就得嫁人了。”贾琏听后,点头说:“这主意不错。” 二姐儿第二天摆了酒席,贾琏也不往外跑了,到了中午,特别把妹妹请过来,让她和妈妈坐上座。三姐儿心里明白得很,刚倒上酒,都没等姐姐开口,她就先抹眼泪说:“姐姐今天请我,肯定有大事要讲。但我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不用啰嗦太多。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再说也没意思。现在姐姐过得好,妈妈也有地方住,我也得找个人安定下来,这才是正理。但婚姻大事,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开玩笑。以前人家看我们孤儿寡母的,不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所以我才豁出去不要脸,人家才不敢欺负我们。现在要正经办事,不是我不知羞耻,但得找个平时就喜欢的人才行,我才跟。让他们挑,就算有钱有势的,我心里不舒服,那也是白活一世。” 贾琏一听,笑着说:“这事儿简单,你说谁就是谁。彩礼啥的,我们包了,妈也不用担心。”三姐儿说:“姐姐反正知道,我不说你也懂。”贾琏笑着问二姐儿是谁,二姐儿一下没想起来。贾琏心里有数,笑着说:“我知道这人了,眼光真好。”二姐儿问:“是谁呀?”贾琏笑着说:“别人哪能进得了他的眼?肯定是宝玉。”二姐儿和尤老娘一听,也觉得肯定是宝玉了。三姐儿却啐了一口,说:“我们姐妹十个,难道要嫁给你家十个兄弟吗?难道除了你们家,世上就没好男人了?”大家一听都惊讶:“除了他,还有谁?”三姐儿说:“别光看眼前,姐姐想想五年前就知道了。” 正聊着呢,突然贾琏的心腹小弟兴儿跑过来找贾琏,说:“哥,老爷那边催得急,叫你赶紧过去。我跟你奶奶说你去舅老爷那儿了,这不,赶紧跑来告诉你。”贾琏又问:“昨天家里有人问起我吗?”兴儿回:“我告诉奶奶了,你说你在庙里跟珍大爷商量百日的事,可能回不去。”贾琏一听,赶紧让人拉马,带着隆儿就走了,留下兴儿应付其他人。尤二姐就弄了两碟菜,让人给兴儿倒了大杯酒,让他站在炕沿边喝,边喝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问兴儿:“家里的奶奶多大了?是不是挺厉害的?老太太多大年纪了?有几个姑娘?”各种家常话题。 兴儿一脸的笑意,坐在炕沿下面,边喝边跟他娘俩八卦荣府里的事。他说:“哥们在二门这儿值班,我们分两班,一班四个兄弟,一共八个人。有几个是跟奶奶特别铁的,有几个是跟老爷特别近的。奶奶的人我们不敢惹,老爷的人奶奶可不怕。说起来,我们奶奶的那些事,可不敢让她知道!她心眼儿不好,嘴又损。我们二爷也算不错了,可你见不到他。倒是平姑娘人不错,虽然跟奶奶走得近,但她背地里常做好事。我们犯了错,奶奶可不容人,但只要求求平姑娘就没事了。现在家里上上下下,除了老太太和太太,没谁不恨她的,但都因为面子,不敢惹。她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强,就爱哄老太太和太太开心。她说一不二,谁都不敢拦。她还巴不得把银子钱都省下来,堆成山,好让老太太和太太夸她会过日子。可她不知道,苦的是我们这些下人,她只顾讨好。好事她抢着去说,坏事或者她做错了,她就躲一边,推给别人,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现在连她自己的婆娘都看不上她,说她:‘只会往好处钻’,‘黑母鸡一窝’,自己的事不管,还帮别人瞎忙乎。要不是老太太罩着,她早就被赶走了。”尤二姐笑了:“你这么说他,将来背着我还不知道会怎么说我呢。我比她还差一层,更有的说了。”兴儿赶紧跪下:“奶奶,小的可不敢这么想,要是有这样的造化,娶了奶奶,我们也能少挨些打骂,少担心了。现在跟爷的几个兄弟,谁不是背后夸奶奶好,我们都商量着让二爷出来,情愿来伺候奶奶呢。” 尤二姐咯咯笑着说:“喂,你这小滑头快起来吧。开个玩笑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们干吗跑这儿来啊?我还得去找你奶奶呢。”兴儿赶忙摆手,紧张地说:“奶奶您可千万别去!我跟您说,您最好一辈子都别见着他。他那‘嘴上抹蜜心里毒’,‘面上笑嘻嘻脚下使绊子’,‘表面一团火心里一把刀’,这些坏毛病他全占了。就怕三姨儿都比不过他那张巧嘴,您这么温柔善良的人,哪是对手啊?”二姐笑着回:“我就按理行事,他能把我怎么样?”兴儿说:“不是我喝多了胡说八道:就算您让着他,他看您比他长得好,又比他得人心,他能轻易放过您?别人的醋劲大,他简直是醋缸,醋坛子。二爷多看哪个丫鬟一眼,他都能闹得天翻地覆。就算平姑娘在屋里,一年到头俩人能见几回面,他还得挑剔个没完。平姑娘被他气得哭闹,说:‘又不是我自己找的他!你逼我,我不愿意,你说我反了;现在又这样。’他倒好,还得求平姑娘。”二姐笑着说:“是不是编故事呢?这么霸道的人,怎么还怕屋里的人?”兴儿解释说:“这就是那句老话,‘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平姑娘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丫鬟。原本一共四个,死的死,嫁的嫁,就剩下这个他最喜欢的,留在房里,一是显他好,二来拴住二爷的心。平姑娘也是个本分人,从不惹是生非,只会一心一意地服侍他,所以才能忍下来。” 二姐儿笑着说:“哎哟,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听说你们那儿还有个寡妇奶奶和几个小姐,他那么霸道,这些人能听他的吗?”兴儿拍着手笑:“哎呀,原来奶奶你不知道。我们家的这位寡妇奶奶啊,那可是大好人一个,从不掺和事儿,就喜欢教小姐们看书写字,学做针线活儿,那是她的拿手好戏。前段时间她生病了,大奶奶就临时管了几天家,也就是按老规矩来,没她那么爱显摆。我们大小姐,那自然没得说,好得不得了。二小姐外号‘二木头’,三小姐外号‘玫瑰花儿’,又美又香,谁都喜欢,就是有点儿扎手。可惜不是太太亲生的,‘老鸹窝里飞出个凤凰’。四小姐年纪小,是珍大爷的亲妹妹,太太抱过来养大的,也是那种不太管事的。奶奶你不知道,我们家的小姐们不算,还有两位小姐,那真是稀有珍宝。一个是我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一个是姨太太的女儿,姓薛,这两位小姐都是美若天仙,还都很有学问。有时候出门上车,有时候在园子里碰上,我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尤二姐儿笑了:“你们家规矩真大,小孩子要进去,碰上小姐们,本来就应该躲得远远的,哪敢出大气啊。”兴儿摆手:“不是不敢出气儿,是怕这气儿太大了,把林小姐吹倒了;气儿暖和了,又把薛小姐给融化了。” 一番话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想知道尤三姐要嫁给谁,那就得看下一回了。 第66章 尤三姐因情受辱赴黄泉,柳湘莲心灰意冷入空门 兴儿那天逗得大家哈哈笑,他说怕风一吹就把林姑娘吹倒了,把薛姑娘吹化了。鲍二家的轻轻拍了他一下,笑着说:“你这小子,嘴里没个把门的,说话太实在了。你跟二爷的时间不短了,可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宝玉那家伙说的。”正说着,尤二姐刚想再问什么,尤三姐就笑着插嘴问:“哎,你们家那个宝玉,除了上学,他还干点啥?”兴儿笑着回答:“三姨儿,您就别打听他了。说起来您可能都不信,他这么大了,居然没正经上过学。我们家里从祖宗到二爷,哪个不是被老师管得严严的?可他偏偏不喜欢念书,老太太把他当宝贝一样宠着。老爷之前还想管管他,现在也不敢了。他整天疯疯癫癫的,说的话别人都听不懂,做的事也没人知道。外表看着挺清秀,心里估计也聪明,谁知道里面其实更迷糊。见人都不爱说话,好处是没上过学,但居然还认识几个字。他既不学文,也不学武,就喜欢和丫鬟们闹腾。而且,他一点刚性都没有。有时候见到我们,高兴了就和大家闹一阵;不高兴了就自己走开,也不搭理人。我们坐着的、躺着的,他看见了也不理我们,我们也不责备他。所以,没人怕他,都挺随意的,也都相处得来。” 尤三姐笑着说:“主人宽松点,你们就放松了;主人严格点,你们又抱怨个不停:看来你们真不好对付啊。。”尤二姐接话道:“我们本来觉得他还不错,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尤三姐回应:“姐姐别信他那些胡话。咱们也不是刚认识,他那点行为举止、吃喝拉撒的,本来就有那么点女孩子气,说明他天天都在那环境里混呢。要说迷糊,他哪有迷糊啊?姐姐还记得守孝那时候,咱们一起待着,那天和尚们进来绕着棺材走,咱们都站在那儿,他一个人站在前面挡着人。别人说他不懂礼数,眼神也不行。可事后他没偷偷跟我们说吗?‘姐姐们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只是担心和尚们那股味儿会熏到你们。’然后他喝茶,姐姐也要喝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去倒,他赶紧说:‘这碗不干净,得另洗一个再倒。’这两件事儿,我暗中观察,发现他在女孩子面前,不管啥都能应付得来,就是不太适应外人那一套,所以他们就不懂了。” 尤二姐一听,乐了:“哟,听你这意思,你们俩早就心照不宣了。干脆把你嫁给他得了,多好!”三姐一看兴儿在那儿,不方便开口,就低头只顾嗑瓜子。兴儿笑了:“要说长相和行为,你们俩确实挺般配的。不过她已经有人了,还没公开呢,将来肯定是林姑娘的。林姑娘身体不大好,而且俩人都还小,所以还没定下来。再过个三两年,老太太一说话,那肯定就没悬念了。”大家正聊着,隆儿突然来了,说:“老爷有急事,得派二爷去平安州。三五天就出发,来回得十五六天。今天不来了,让老奶奶早点和二姨儿把那事儿定下来,明天二爷来了就好办了。”说完带着兴儿也走了。 尤二姐把门一关,早早地就寝了,一整夜都在盘问着她妹子。第二天下午,贾琏才露面,尤二姐就劝他:“你有正事儿要忙,何必急匆匆地又跑过来?可别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事儿。”贾琏回道:“也没啥大事,就是突然有个远差要出,出了月子我就得走,大概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尤二姐说:“既然这样,你就放心大胆地走吧,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三妹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已经挑好人了,你只管照她说的去做就行。”贾琏急忙问:“是谁啊?”二姐儿笑眯眯地说:“那个人现在不在这儿,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她眼光可真是独到。她自己说了,那个人一年不来,她就等一年;十年不来,她就等十年。如果那个人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她情愿剃光头当尼姑,吃斋念佛,再也不嫁人。” 贾琏追问:“到底是哪个这么让她动心?”二姐儿笑着说:“这事儿说起来可就长了。五年前,我们老娘家过生日,妈妈带我们去给老娘拜寿,他们家请了一帮唱戏的人,都是些好出身的小伙子。里头有个演小生的,叫柳湘莲。她现在就是要嫁给他。去年听说这家伙惹了麻烦跑路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贾琏一听,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这人眼熟,原来是他啊。眼光确实不错。你不知道,柳老二那小子长得挺俊的,可对人冷冷淡淡的,一般人都没感情。他和宝玉特别合得来。去年因为打了薛蟠,他觉得不好意思见我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直没露面。听说有人回来了,不知道是真是假,问问宝玉的仆人们就知道了。如果他没回来,他那习性,谁知道他几年后才回来?那不是白耽误事儿了吗?”二姐儿说:“我们这三妹,说话算话,她怎么决定,你就按她说的做吧。” 俩人正聊着呢,三姐儿过来搭话了:“姐夫,你肯定好奇我们是什么人吧。今儿我就告诉你:你放心,我们可不是那种嘴里一套心里一套的人,说一不二。要是有姓柳的来了,我就嫁给他。从今天开始,我吃素念经,照顾我妈,等他来了我就跟他走;他要是一百年都不来,那我就自己修行去了。”说完,她把头上的玉簪拔下来,一下磕成两截,说:“我要是说了假话,就跟这簪子一样!”说完,她回自己房间去了,真是做到了“不合礼数的事儿不做,不合礼数的话不说”。贾琏没辙,只能先和二姐商量商量家务,然后回家再跟凤姐商量出发的事。一边派人去问焙茗,焙茗说:“我也不知道啊。应该没来,他要来了,我肯定知道。”又去问了问他的邻居,也说没来。贾琏只好回去告诉二姐儿。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贾琏前两天就说过要出发了,结果先跑到二姐儿那儿住了两晚,打算从这里偷偷地出发。没想到三姐儿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见二姐儿持家有道,也就放心多了。那天一早出城,直奔平安州的大路,白天走晚上住,渴了喝水饿了吃饭。走了三天,有一天正走着呢,迎面来了一群驮子,其中一伙人,带着十来匹马。等走近了一看,哎呀,这不是薛蟠和柳湘莲嘛! 贾琏觉得太神奇了,赶紧骑着马迎上去,大家见面后聊了聊近况,然后找了个酒店歇脚,好好聊聊。贾琏笑着说:“上次闹腾之后,我们忙着给你们俩和解,谁知道柳二弟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今天你们俩又在一起了?”薛蟠笑着说:“真是奇了怪了,我和伙伴们带货回家,从春天就开始走,一路上都没啥事。谁知道前两天到了平安州,碰上了一群强盗,把我们的东西抢走了。正巧柳二弟从那边过来,把强盗赶跑了,把货物抢回来了,还救了我们的命。我感激他,他还不接受,所以我们就成了生死兄弟,现在一起回京城。以后我们要像亲兄弟一样。到了前面的岔路口,他就往南走二百里,去看他一个姑妈。我先回京城处理好自己的事,再给他找个房子,找个好媳妇,一起生活。” 贾琏听了说:“原来是这样啊!那挺好的,就是咱们白担心了几天。”然后又说:“刚才说给柳二弟提亲,我正好知道一门好亲事,挺适合你的。”说着就把自己和尤氏结婚,现在又要嫁小姨子的事说了出来,就是没提尤三姐自己选的事。还叮嘱薛蟠:“先别告诉家里,等生了儿子,自然就知道了。” 薛蟠一听,乐得跟什么似的:“早就该这么办了,都是我那表妹的错。”湘莲赶紧笑着拦他:“你这家伙,又犯忘了,快别说了。”薛蟠赶紧闭嘴,接着说:“既然这样,这门亲事咱们是非做成不可了。”湘莲点头:“我本来就想找个天仙似的姑娘,但现在看在你家兄弟的面上,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你看着办吧,我肯定听你的。”贾琏笑眯眯地说:“现在说这些都白搭,等柳二弟一见我那媳妇儿,保管他得承认是古今罕见的大美女。”湘莲一听,乐得不行:“那行,我回去跟姑母说一声,最多一个月,我肯定回京城,到时候再细谈。” 贾琏笑着说:“咱们就这么定了。不过,我有点信不过你柳二弟,你这家伙到处乱跑,万一一去不复返,那不是坑了人家姑娘吗?咱们得留个信物。”湘莲一拍胸脯:“大丈夫说话算话,我虽然穷了点,又在外头,但信物的事情不用愁。”薛蟠立刻接口:“我这儿有现成的,我给准备一份,你带去吧。”贾琏摆手:“不要金银珠宝那些俗物,只要是柳二弟自己的东西,不管值多少钱,意思到了就行。”湘莲一拍脑袋:“有了,我身上带着一把‘鸳鸯剑’,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一直当宝贝藏着,这回就给你吧。就算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人,也不会舍得这把剑的。”说完,几个人又喝了几杯酒,然后各自上马,挥手告别,分道扬镳。 那天,贾琏风尘仆仆地来到平安州,办完了公事,还不忘叮嘱节度大人十月务必再来一趟。他一领命,隔天就急匆匆地往家赶,先去尤二姐那儿报到。二姐可是个持家有道的好手,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至于三姐儿,那性格直爽得跟块石头似的,除了照顾妈妈,就是和姐姐一起做做女红,哪怕贾珍趁贾琏不在家,偷偷来家里鬼混了两回,二姐儿也是爱理不理,找个借口就不露面。贾珍早就领教过三姐儿的厉害,哪里还敢去招惹她啊,自然就越来越少来了。 说回来,贾琏一进家门,看到二姐儿和三姐儿的日子过得这么安稳,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对二姐儿的贤惠更是感激不尽。大家聊了聊家常,贾琏就把路上遇到柳湘莲的事情说了说,还把鸳鸯剑拿给三姐儿看。三姐儿一看,剑上雕龙画凤,珠宝闪闪,打开来一看,里头是一对儿,一把刻着“鸳”,一把刻着“鸯”,剑身冰凉透亮,就像秋天的水一样清澈。三姐儿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收起来,挂在房间里,每天看着剑,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依靠有了。 贾琏在家里住了两天,去向老爹汇报了情况,然后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这时候凤姐儿的病已经好多了,开始出来管理家务了。贾琏又把鸳鸯剑的事情告诉了贾珍。但贾珍最近又有了新欢,而且正对这两个女儿的无情耿耿于怀,所以对这事儿也没放在心上,随便贾琏怎么处理。不过他担心贾琏一个人搞不定,还是给了他几十两银子。贾琏拿着这些钱,就交给二姐儿,让她准备嫁妆去了。 八月里,湘莲刚来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薛姨妈。结果一见到薛蟠,才知道这家伙真是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水土不服,刚到京城就生病了,在家里养着,还得请医生调理。一听湘莲来了,薛蟠赶紧让人把湘莲请进卧室见面。薛姨妈也不提以前那些旧事,心里只感激湘莲救了她儿子的命。母子俩都对湘莲特别感激。还提到了婚事,说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挑个好日子办事。湘莲听了也是感动得不行。 第二天,湘莲又来找宝玉。两人一见面,就像是两条鱼儿游进了水一样自在。湘莲突然问起贾琏背地里娶了第二个老婆的事情。宝玉哈哈一笑说:“我听焙茗说过,但我自己没看到。这种事我也不敢多插手。焙茗还告诉我,琏二哥一直在找你,不知道他想说啥。”湘莲就把路上发生的一切都跟宝玉说了。宝玉听后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这么好看的人,真是古今少有,和你真是天生一对。”湘莲疑惑地说:“那他干嘛非得找我?我们又不怎么熟,他对我这么上心干嘛?路上匆匆忙忙的就要定下来,难道女孩子家会赶着男孩子不成?我自己都有点疑惑了,后悔当时不该留下那把剑作为定情信物。所以后来我想起你,想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玉说:“你本来挺精明的,怎么给了定礼又怀疑上了?你不是说只要个美人儿吗?现在有了个美人儿,不就得了,干嘛还疑神疑鬼的?”湘莲问:“你都不知道她家底,怎么知道她是美人儿?”宝玉说:“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个妹妹。我在那儿和他们混了一个月,能不知道吗?真是两个大美人儿!她还姓尤。”湘莲一听,急忙跺脚说:“这事儿不妙,绝对不能干。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别的都不干净。”宝玉听的脸都红了。湘莲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歉:“我该死,胡说八道。你快告诉我,她的品行怎么样?”宝玉笑着说:“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说不定连我都未必干净呢。”湘莲也笑了:“都是我一时冲动,别往心里去啊。”宝玉笑着说:“哪有那么多事,别提了,好像是有意的一样。” 湘莲打了个揖,告了个别,心里头直打转,琢磨着去找薛蟠。但想到薛蟠病怏怏的,脾气又躁,干脆直接去把定礼要回来算了。主意拿定,就直接找贾琏去了。贾琏正在新房里头乐呵着呢,一听说湘莲来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赶紧跑出来迎接,拉着湘莲进了内堂,还介绍了尤老娘给他认识。湘莲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揖,叫了声“老伯母”,自称“晚生”,把贾琏给惊得不行。喝茶的时候,湘莲就说了:“在外头忙忙碌碌的,没想到家里头四月份就定了亲,我都没法跟家姑母解释。跟了你二哥,又对不起姑母,这可不行。定礼里头那些金银财宝的我不要,但这把剑是我祖父留下的,我想请你还给我。”贾琏听了一肚子不乐意,说:“二弟,你这话可说错了。定礼就是定礼,就是为了防止反悔的。婚姻大事,哪能说变就变?”湘莲笑了笑,说:“那好吧,我愿意受罚,但这事儿我是坚决不干的。”贾琏还想说几句,湘莲却站起来说:“咱们出去聊吧,这儿不方便。” 尤三姐儿在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她好不容易才把他给盼来了,谁想到他突然变卦,显然是在贾府里听了啥闲言碎语,把她也给看扁了,觉得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不配当他老婆。现在要是让他出去跟贾琏说退亲的事,估计贾琏也没辙,就算争起来,自己也没意思。一听到贾琏要和他一起出去,三姐儿赶紧摘下剑,把剑锋藏到肘后,出来就说了:“你们俩也别出去商量了,就把订婚礼物还给你!”一边说一边眼泪就像瀑布一样往下流,左手把剑和鞘一起递给湘莲,右手一收肘,剑就横在了脖子上。真是让人心疼啊: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大家现在都慌得一批,急救个不停。尤老娘一边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大骂湘莲。贾琏抓住湘莲,让人把他捆起来送官。二姐儿赶紧擦干眼泪,反过来劝贾琏:“人家又没逼他,是她自己找死,你把他送官有什么用?反而让事情更糟,丢人现眼。不如放他走吧。”贾琏这时候也没了主意,就松了手,让湘莲快走。湘莲却没动,摘下手绢擦泪说:“我真是没想到她是这么刚烈的人!真是让人佩服!是我没福气享受。”大哭一顿,等到买了棺材,亲眼看着入殓,又对着棺材大哭一顿,才告别离开。 刚出门,心里没个去处,迷迷糊糊的,就自己琢磨起刚才那档子事:“哎,真是没想到,那么个美貌佳人,性格还这么刚强!”一边后悔一边走,也没注意自己在哪了。走着走着,耳边隐约传来一阵佩环的声响,三姐从那边走过来了,手里拿着把鸳鸯剑,另一只手捧着一本册子,泪眼婆娑地对湘莲说:“我傻乎乎地喜欢你五年,没想到你这么冷血冷心。我就用这条命来回报我的傻吧。现在我要去太虚幻境,帮警幻仙姑整理那些情鬼的档案。我不忍心就这么走了,所以来跟你见最后一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说完,又流了几滴泪,就要走了。 湘莲急了,赶紧想拉住她问问清楚,结果三姐一甩手,自己就走了。柳湘莲在那儿放声大哭,一转眼竟然哭醒了,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个破庙,旁边还坐着一个瘸腿的道士在那儿捉虱子。湘莲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了句:“这是哪儿啊?您是哪位仙师?”道士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在这儿歇歇脚。”湘莲一听,心里拔凉拔凉的。他抽出那把剑,一剑斩断了自己的万千烦恼丝,然后跟着道士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想知道后事如何,得看下一回分解。 第67章 黛玉见乡土之物思故里,凤姐闻隐秘之事审讯家童 尤三姐自杀了,这消息一出来,尤老娘、二姐儿、贾珍、贾琏他们几个都难过得很,赶紧让人把她收敛好,送到城外安葬。柳湘莲看到三姐死了,心里那个难受啊,一听到道士那几句冷冷的话,一下子就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竟然剃光了头发去出家,跟着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个先不说它。 另一边的薛姨妈听说柳湘莲和尤三姐儿要成亲啦,心里别提多乐了,正美滋滋地打算给他们置办婚房、买家具,挑个好日子风风光光把婚事办了,好报答柳湘莲救了她儿子的恩情呢。结果,突然家里的仆人一阵喧哗:“三姐儿自杀了!”这消息让小丫头们听到了,赶紧跑来告诉薛姨妈。薛姨妈一头雾水,心里那个叹息啊。 就在她满肚子疑问的时候,宝钗从花园那边过来了。薛姨妈赶紧跟宝钗说:“我的宝贝,你听说了吗?你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不是已经答应做你哥哥义弟柳湘莲的妻子了吗?怎么突然自杀了,柳湘莲也不知去向,这事儿真是太邪门了,真是料想不到啊。” 宝钗听了却挺淡定,她说:“妈妈,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他们的命啊。之前妈妈打算帮他忙,现在人死了,人走了,我看咱们就别再为他们难过了。倒是哥哥从江南回来都二十来天了,那些货色也应该卖得差不多了。跟哥哥一起去的伙计们辛苦了大半年才回来,咱们是不是该合计合计,请他们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别让人家觉得我们不懂礼数。” 母女俩正聊着,突然薛蟠从外面走了进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呢。他一跨进屋,就冲着他妈叹息道:“妈,你知道柳二哥和尤三姐那档子事不?”薛姨妈惊讶地说:“我刚听说,正巧你妹妹也在谈论这事儿呢。”薛蟠接口道:“妈,您听说了吗?湘莲跟个道士跑了,出家去了!”薛姨妈更惊讶了:“这可真新鲜。柳相公那么年轻有为,怎么一冲动就跟道士跑了?想想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他现在又没亲人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应该出去找找他啊。那道士能带他走多远?估计也就是在这附近的山庙里藏着。”薛蟠说:“那还用说嘛。我一耳朵听出这消息,赶紧带着家仆们到处去找,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还特意去问了一圈人,人家都说没见到啊。” 薛姨妈道:“你找过了没找到,这朋友的心意也算尽到了。谁知他这一去出家,没准儿是得到了什么好处呢!你现在也得好好忙活一下买卖了,还有你自己娶媳妇那档子事,早点儿准备起来。咱们家现在人手不足,俗话说‘笨鸟儿先飞’,免得临时手忙脚乱,让人笑话。对了,你妹妹刚才提了你回家都半个多月了,货物也应该卖得差不多了吧,那些跟你一起的伙计们,也该请他们吃顿酒,表示一下感谢。他们陪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辛苦了四五个月,路上还帮你扛了不少心事和重担。” 薛蟠听后忙说:“妈妈说得对,妹妹想得真周到。我也有这打算。只是最近忙着各地发货,头都大了,再加上柳二哥那档子事,忙活了几天,结果啥也没干成,把正事儿都耽误了。要不这样,我决定明天或者后天就请客。”薛姨妈笑着回答:“随你安排吧。” 话没说完,外头的小伙计就颠儿颠儿地跑进来报告:“管事的张大爷让人送来了俩大箱子,说这是他自己买的,不算在货账里头。本想早点送来,结果箱子被货压着,没拿成;昨天货发完了,今儿才给送过来。”一边说,一边还看到俩小伙计搬进来两个用夹板固定的大棕箱。薛蟠一见,立马叫起来:“哎呀,我这记性是怎么了,这么糊涂。特意给妈和妹妹带的东西,竟然忘了带回家,还是人家伙计给送来了。”宝钗听后,笑着说:“你还好意思说‘特意带来’的,这才放了两三个星期。要是没‘特意带来’,估计得到年底才能收到呢。我看你啊,真是太粗心了。” 薛蟠哈哈笑着说:“估计路上让人给吓掉了魂,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大家跟着笑了一阵,他就对小丫头说:“去告诉那些小跟班,东西收下了,让他们回去吧。”薛姨妈和宝钗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绑得那么严实?”薛蟠就让两个小跟班进来,解开绳子,卸下夹板,打开锁一看,箱子里全是绸缎、绫罗、锦缎之类的家常用品。薛蟠笑着说:“那一箱是给妹妹的。”然后他亲自打开箱子。 母女俩一看,哇,原来是一堆文房四宝,还有各式各样的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连花粉、胭脂都有。外面还有从虎丘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什么自行人、酒令儿,还有装着水银的打金斗小玩意儿,沙子灯,还有一盒盒用青纱罩着的小泥人戏。最搞笑的是,还有个在虎丘山上捏的薛蟠小像,跟真的一样。宝钗看了其他的都没啥感觉,但一见薛蟠的小像,就拿着研究了半天,还看了看他哥哥,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她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子,把东西和箱子一起搬到园子里去。跟妈妈哥哥聊了一会儿天,才回到园子里。这边薛姨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让同喜送给贾母和王夫人她们,就不多说了。 宝钗回到自己屋子里,把那些小玩意儿挨个儿看了一遍,挑挑拣拣,有用的就留着自己用,没用的就一样一样地分好:有的送笔、墨、纸、砚,有的送香袋、扇子、香坠,还有的送脂粉、头油,甚至有的就只送个玩意儿。黛玉的礼物和别人就是不一样,还特别多。东西都收拾好了,就让莺儿跟着个老婆子送去各家。大家都收到了礼物,对送礼的人表示感谢,说下次见面再谢。黛玉一见她家乡的东西,心里就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父母都没了,又没兄弟姐妹,住在别人家,谁会给我带点家乡的土特产啊?”想到这儿,眼泪就止不住了。 紫鹃知道黛玉的性子,也不敢直接说她,就在旁边安慰:“姑娘,你身体不好,得按时吃药,最近看着是好点了,但还没完全好。宝姑娘送来的这些礼物,说明她一直很关心你,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难过起来了?这不成了宝姑娘好心办坏事了吗?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难为情的。再说,老太太们为了你的药,费尽了心思,现在刚有点起色,你又哭起来,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让老太太看到,得多担心啊。你的病,本来就是想太多,气血失调。你的身体多宝贵啊,可别不珍惜了。” 紫鹃正劝着呢,忽然院里小丫头喊:“宝二爷来了!”紫鹃赶紧说:“快请二爷进来吧。”宝玉就进来了。黛玉让他坐下后,宝玉一看黛玉脸上都是泪,就问:“妹妹,谁又惹你生气了?”黛玉勉强笑了笑说:“谁也没惹我生气。”这时紫鹃用嘴指了指床后的桌子。宝玉一看,桌上堆满了东西,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就开玩笑着说:“这是干嘛?妹妹想开杂货店啊?”黛玉没说话。紫鹃笑着说:“二爷还提东西呢,宝姑娘送了点东西来,姑娘一看就难过起来,我正劝着呢,二爷来得正好,帮我们一起劝劝。” 宝玉知道黛玉难过是因为这个,但也不敢直接问,就笑着说:“妹妹肯定不是因为这东西少才难过,我明年让人去江南,给你带两船回来,省得你难过。”黛玉听了,知道宝玉是在逗她开心,也不好意思拒绝,也不好意思接受,就说:“我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也不至于因为东西少就难过。我又不是小孩,你太小看我了。我有我的原因,你哪里知道?”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宝玉赶紧走到床边,一屁股就坐在黛玉身旁。拿起那些玩意儿,一个接一个地鼓捣,细细地瞧个够。好奇地问:“这玩意儿叫啥名儿啊?”“这东西是啥做的,咋这么规整?”“这又是啥,用它干啥嘞?”还不停地说:“这个放这儿正合适。”“那个放条桌上,当个古董摆着挺不错。”就是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黛玉一看宝玉那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就对他说:“别在这儿添乱了,咱们去宝姐姐那儿吧。”宝玉早就想带黛玉出去透透气,散散心,赶紧接话:“宝姐姐送咱们礼物,咱们应该去谢谢她。”黛玉撇撇嘴,“自家姐妹,客气什么。不过,去她那儿正好,薛大哥回来了,可以听听南边的风土人情,等于我也回了一趟家。”说到这儿,她的眼圈又红了。宝玉就在那儿等着她。黛玉没办法,只得跟着他,一起去找宝钗。 薛蟠一听老妈的话,赶紧写了请帖,摆了酒席。第二天,四位兄弟都来了,几个人就聊起了买卖的琐事。没过多久,大家坐下来吃饭,薛蟠一个一个地给大家倒酒,薛姨妈还特意让人来打招呼。大家边喝酒边闲聊,突然有人说:“今天这桌上缺点俩熟人。”众人忙问:“谁啊?”那人说:“还能有谁,就是贾府的琏二爷和咱大爷的兄弟柳二爷。”大家一想,确实啊,就问薛蟠:“怎么不把琏二爷和柳二爷也叫来?”薛蟠一听,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琏二爷去平安州了,前两天走的。柳二爷就更别提了,真是奇了怪了,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成了‘柳道爷’。”众人一听,都惊呆了:“这是咋啦?”薛蟠就把柳湘莲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众人听完,更是惊讶,有人说:“难怪那天我们在店里,好像听见有人说‘一个道士把人度走了’,‘一阵风刮走了’,都不知道是谁。我们忙着发货,也没空去打听。谁知道是柳二爷啊。早知道是他,我们肯定劝他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走。”有人猜测:“会不会是这样?”众人问:“怎样?”那人说:“柳二爷那么聪明,说不定是看穿了道士的把戏,故意跟着去揭穿他呢。”薛蟠说:“要真是这样,那还好。这些妖言惑众的家伙,是该有人治治他们。”众人问:“那时候你咋没去找他?”薛蟠说:“我找遍了城里城外,没找到他人,还哭了一场。”说完,他就一直长吁短叹,没精打采的,跟平时高兴的样子差远了。伙计们见他这样,也就没久留,喝了几杯酒,吃完了饭,就散了。 宝玉拉着黛玉一起去找宝钗,一见到宝钗,宝玉就直截了当地说:“大哥哥这么辛苦地带了礼物来,姐姐你就自己留着用吧,还送给我们。”宝钗一听,乐了:“这哪儿是什么好东西啊,就是些远方的土特产,大家图个新鲜看看而已。”黛玉也接话茬:“这些玩意儿,我们小时候都不大理会,现在看起来,真是挺新鲜的。”宝钗听了,又笑着说:“妹妹,你懂的那个俗语‘物离乡贵’,其实这东西算不上什么。”宝玉一听这话,赶紧转移话题:“明年无论如何大哥哥还得去,记得给我们多带些回来。”黛玉瞪了他一眼,说:“你要什么你就直说,别拉别人下水。姐姐你看,宝哥哥不是来谢谢姐姐,反而是提前预订明年的礼物了。”这一说,宝钗和宝玉都笑了。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黛玉的病。宝钗安慰了她一番,还建议说:“妹妹,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别老在屋里闷着,应该出去走走,透透气,这样对身体好多了。我前两天也感觉浑身没劲,发热,只想躺着,但因为天气不好,生怕生病,就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现在感觉好多了。”黛玉点点头:“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家又坐了一会儿才散。宝玉还把黛玉送到潇湘馆门口,这才各自回家。 再说说赵姨娘,她看到宝钗给贾环送了东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心想:“难怪人家都说宝钗好,会做人,大方。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她哥哥带的东西也不多,她还一家一户地送,不偏不倚。就连我们这种没福气的人家,她都考虑到了。换成林黛玉,她理都不理我们,更别说送东西了。”赵姨娘一边想,一边摆弄着那些礼物。突然,她想到宝钗是王夫人的亲戚,何不去讨好一下王夫人呢?于是,她拿着东西,来到王夫人房间,陪着笑说:“这是宝姑娘刚给环哥儿的。这么年轻就考虑得这么周到,真是大家闺秀,又大方又体贴。难怪老太太和太太都那么喜欢她。我没敢私自收下,特意拿来给太太看看,也让太太高兴高兴。” 王夫人一听就知道她的来意,但看她说话不得体,也不好意思不理她,就说:“你收着给环哥儿玩吧。”赵姨娘本来兴高采烈地来,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气得要命,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讪讪地走了。回到自己房间,把东西一扔,嘴里嘟囔着:“这算什么事儿啊!”然后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话说莺儿带着一群老婆婆回来送礼,跟宝钗报告了大家谢她和赏钱的事,然后那些老婆婆就走了。莺儿悄悄地凑近宝钗,小声说:“我刚才去琏二奶奶那儿,发现她脸色可不好,一脸的怒气冲冲。我送完东西出来,偷偷问小红,她说琏二奶奶从老太太那儿回来,一点都没以前那么开心,拉着平儿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啥呢。看着样子,好像发生了啥大事似的。姑娘,你没听说老太太那儿有什么事吗?”宝钗听后也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凤姐为啥生气。她就说了句:“各家有各家的事,咱们也管不着。”然后就让莺儿去倒茶,莺儿就去倒茶了,别的也不提了。 宝玉送黛玉回来后,心里一直想着黛玉孤零零的,怪可怜的,自己也不禁感慨起来。他打算把黛玉的情况跟袭人说说。进了屋,却发现只有麝月和秋纹在,就问:“袭人姐姐跑哪儿去了?”麝月不在意地说:“肯定在这几个院子里,哪能那么容易就找不到人?刚不见就不必慌张。”宝玉笑着解释:“不是怕她丢了,我刚去黛玉那儿,看她又在难过。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宝姐姐送了她家乡的东西,她看到那些东西,就触景生情了。我想让袭人姐姐去劝劝她。”正聊着,晴雯进来了,好奇地问宝玉:“回来了?又要劝谁啊?”宝玉就把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晴雯说:“袭人姐姐刚出去,好像是要去琏二奶奶那儿,说不定也会去黛玉那儿。”宝玉听了,就没再说话。秋纹端了茶来,宝玉漱了漱口,递给小丫头,心里不是滋味,就随意地躺床上去了。 袭人一看宝玉出门了,就忙活着干起了针线活。突然想起凤姐身体不舒服,这几天都没去探望,再加上听说贾琏也出门了,心想正好可以去串串门,聊聊天。就对晴雯说:“好好看家,别都跑出去,免得宝玉回来找不到人。”晴雯却笑话她:“哎呀,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心里装着他,我们这都是白吃闲饭的。”袭人只是笑笑,没反驳,就走了。她来到沁芳桥边,那时候正是夏末秋初,池塘里的莲藕新旧交错,红红绿绿的。袭人边走边欣赏,突然抬头一看,发现葡萄架下有人拿着掸子在那儿挥舞。走近一看,原来是老祝妈。老祝妈一见袭人,就乐呵呵地迎上来说:“姑娘今天怎么有空出来逛啊?”袭人回答:“是啊,我打算去瞧瞧琏二奶奶。你在这儿干嘛呢?”老祝妈说:“我在赶蜜蜂。今年三伏天雨水少,果子树上都是虫子,把果子吃得疤疤瘌瘌的,掉了一地。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马蜂最讨厌了,一串葡萄上只要咬破两三个,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这一串就都烂了。我们说话这会儿没赶,就又落了不少。”袭人说:“你就是不停地赶,也赶不了多少。你不如告诉买办,让他多做些小冷布口袋,一串葡萄套一个,既通风又不会弄坏。” 婆子笑着说:“真是姑娘你聪明。我今年才开始管这个,哪能懂这些门道呢?”她又笑着说:“今年的果子虽然有点损坏,但味道还挺不错的,不信你摘一个尝尝。”袭人严肃地说:“这怎么行呢。不仅没熟不能吃,就算熟了,上面还没供鲜,我们怎么能先吃呢?你在府里都待那么久了,难道连这规矩都不懂?”老祝妈赶紧笑着说:“姑娘说得对。我看姑娘很喜欢,才敢这么说,可真是忽略了规矩。我真是老糊涂了。”袭人说:“这也没啥,只是你们这些年纪大的奶奶们,别带头这样就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直接出了园门,奔着凤姐那儿去了。刚进院子,就听见凤姐在那儿抱怨:“哎哟,我的天,我在这个屋子里熬得感觉自己都成贼了!”袭人一听这话,心里就知道肯定有事儿了,但又不好回去,也不好直接进去,就故意把脚步声踩得重一些,隔着窗户问:“平儿姐姐在家吗?”平儿赶紧答应一声,跑出来迎接。袭人顺势就问:“二奶奶也在家吗?身体好些了吗?”说话间,她已经走进屋子里了。凤姐假装还躺在床上了,一见袭人进来,就笑着起身说:“好多了,让你担心了。怎么最近几天不过来我们这边坐坐呢?”袭人说:“奶奶身体不舒服,本应该天天过来请安的。但生怕奶奶不舒服,需要静静休息,我们来了反而打扰奶奶休息。”凤姐笑着说:“打扰?哪有的事。宝玉屋里虽然人不少,但真正能照顾他的,也就你一个,确实离不开你。我经常听平儿说,你背地里还惦记着我,常常问起我。这说明你真的用心了。”说着,就吩咐平儿搬了张杌子放在床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着茶进来了。袭人忙说:“妹妹你也坐下吧。” 一边闲聊着,突然发现一个小丫头在外屋偷偷跟平儿咬耳朵:“旺儿来了,现在大门那儿等着呢。”紧接着又听见平儿小声回复:“知道了,让他先回去,等会儿再来。别在那儿干站。”袭人明白他们有事儿,又聊了几句就起身要走。凤姐忙说:“没事儿就坐会儿,聊聊天,我挺喜欢这样的。”然后吩咐平儿:“送送你妹妹。”平儿应了一声,就把袭人送出来了。这时,看到两三个小丫头都静静地在那儿,大气不敢出,等着吩咐。袭人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就自己走了。 平儿送走袭人后,乐颠颠地跑回来报告:“旺儿刚到,但袭人在这儿,我就让他先在外头候着。现在呢,是马上叫他进来,还是再等等?请奶奶您吩咐一声。”凤姐听了,爽快地说:“叫他进来吧!”平儿赶紧让小丫头去把旺儿叫进来。这时,凤姐又好奇地问平儿:“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平儿回答说:“就是之前那个小丫头说的。她说她在二门那儿,听见外头两个小厮议论:‘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脾气也好。’不知道是旺儿还是谁,把那两个小厮骂了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赶紧闭嘴,要是让里头知道了,小心你们的舌头不保。’”平儿正说着,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报告:“旺儿在外头等着呢。”凤姐冷笑一声,说:“让他进来!”小丫头出去传话:“奶奶叫你呢。”旺儿一听,急忙答应着进来了。 旺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站在外屋门口,一副恭候差遣的模样。凤姐儿眼波一转,冲他招招手:“过来!我有话问你。”旺儿赶紧蹭到里屋门口,规规矩矩地站定。凤姐儿单刀直入:“你那二爷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你晓得不晓得?”旺儿赶紧弯腰作揖,陪笑说:“小的天天守在二门,哪能知道二爷在外头那些花花肠子啊?”凤姐儿一听,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你要是真知道,早就该阻拦了!”旺儿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败露了,躲不过去了,于是又跪下说:“小的确实不知情,就是之前兴儿和喜儿在那儿胡说八道,我批评了他们两句。具体情况小的确实不清楚,不敢乱讲,请奶奶问问兴儿,他一直跟着二爷,知道的比我多。”凤姐儿听罢,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伙没心没肺的家伙,全都是一路货色!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赶紧去把兴儿那混账东西给我叫来,你也不许走!把兴儿问明白了,再回来找我。好,好,好,真是会给我找好人啊!”旺儿连忙点头哈腰,连声应“是”,磕了个头,起身出去找兴儿了。 兴儿正在账房里和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听见有人喊“二奶奶叫”,心里一个激灵,吓了一跳。心里还琢磨着,这回摊上啥事了?赶紧跟着旺儿进了屋。旺儿先进去通报:“兴儿来了。”凤姐儿声音冷冰冰的:“叫他!”兴儿一听这语气,心里早就慌了神,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凤姐儿一见他就开火:“好小子,和你家老爷干的好事!快说!”兴儿一看凤姐儿的脸色,再瞧瞧旁边丫头的表情,心里一害怕,腿都软了,直接跪下,只知道一个劲地磕头。 凤姐儿说:“虽然听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但你没早点告诉我,这就是你的错!你要是说实话,我还能饶你;要是敢撒谎,你先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兴儿吓得直打哆嗦,一个劲地磕头:“奶奶,我和老爷究竟做错了什么?”凤姐儿火冒三丈,大声喝道:“打嘴巴!”旺儿刚要动手,凤姐儿又骂:“你个糊涂东西!让他自己打,用得着你?”说着,兴儿就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 凤姐儿喝止他:“站住!你你家老爷外面是不是又娶了‘新奶奶’‘旧奶奶’?这事儿你不知道?”兴儿一听,更加慌了神,连忙摘下帽子,在砖地上砰砰地撞头,嘴里不停念叨:“求奶奶开恩,我再不敢说谎了。”凤姐儿催促:“快说!” 兴儿一骨碌跪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这事儿我之前真不知道。那天东府大老爷刚办完丧事,俞禄去珍大爷的庙里领钱,二爷和蓉哥儿就去了东府。路上俩人聊起珍大奶奶那两位姨奶奶,二爷就夸她们好,蓉哥儿就逗二爷,说要把二姨奶奶给二爷。”凤姐听不下去了,一口唾沫吐出来:“呸!不要脸的东西!她是你哪门子的姨奶奶?”兴儿赶忙磕头:“我该死,我该死。”抬头看看凤姐,不敢吭声。凤姐儿追问:“说完了吗?怎么不接着说?”兴儿小心翼翼地说:“奶奶原谅我,我才能继续说。”凤姐儿又骂:“放屁!还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快说,还有好多没说完呢!”兴儿继续说:“二爷一听这个,就高兴了。后来怎么变成真的,我就不知道了。”凤姐轻轻一笑:“那当然,你哪儿知道那么多?你知道的,说不定都听烦了。行了,接着说。”兴儿说:“后来蓉哥儿给二爷找了个房子。”凤姐急忙问:“房子在哪儿?”兴儿回答:“就在府后面。”凤姐儿“哦”了一声,转头看着平儿:“咱们都是死人啊,你听听!”平儿也不敢出声。 兴儿又说:“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好多好多银子,现在张家那边咱们就甭提了。”凤姐儿纳闷:“怎么又冒出张家李家的?”兴儿回道:“奶奶您不知道,这个二奶奶”话没说完,他自己抽了一下嘴,逗得凤姐儿笑了,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偷偷笑。兴儿琢磨了一下,接着说:“珍大奶奶的妹子”凤姐儿催他:“快说呀,后来怎么了?”兴儿说:“珍大奶奶的妹子小时候就订了亲,男方姓张,叫张华,现在穷得快讨饭了。珍大爷给了他银子,他就把亲退了。” 凤姐儿听罢,点了点头,回头对丫鬟们说:“你们都听见了吧?这个小家伙刚才还说他不知道呢。”兴儿又道:“后来二爷才让人装修了房子,把她娶回家了。”凤姐儿问:“从哪儿娶的?”兴儿说:“直接从她老家接过来的。”凤姐儿说:“行啦!”又问:“没人送亲吗?”兴儿说:“就蓉哥儿和几个丫鬟老婆子,没别人。”凤姐儿问:“你大奶奶没来吗?”兴儿说:“过了两天,大奶奶才拿东西过来看的。”凤姐儿笑了笑,转头对平儿说:“怪不得那两天二爷总夸大奶奶呢。”然后又问兴儿:“谁伺候她?肯定是你吧?”兴儿赶紧磕头,没说话。凤姐儿又问:“之前那些天,说给府里办事,办的就是这事儿吧?”兴儿回:“有时候办事,有时候去新房子。”凤姐儿又问:“谁跟她住一块儿?”兴儿说:“他妈妈和他妹妹。昨天他妹妹自己割了脖子。”凤姐儿问:“怎么啦?”兴儿就把柳湘莲的事情说了一遍。凤姐儿说:“这个人运气还算好,免得成了出名的混账。”又问:“没别的事了吧?”兴儿说:“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奶奶您尽管处罚奴才,奴才绝不怨恨。” 凤姐轻轻一低头,然后冲着兴儿一指,火力全开:“你这小猴崽子,欠揍啊!有啥能瞒得过我?你以为糊弄了我,就能在你那傻帽老爷面前讨好,你那新奶奶疼你疼得跟什么似的。刚才看你还有点害怕不敢撒谎,不然我非把你的腿打折不可!”说完,一声令下,兴儿赶忙磕了个头,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退到门口,不敢轻易离开。凤姐又叫:“过来,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兴儿赶紧站好,毕恭毕敬地听候吩咐。凤姐逗他:“你急什么?你那新奶奶等着给你好处呢?”兴儿大气不敢出,头都不敢抬。 凤姐下令:“从今天开始,你别想过去!我叫你的时候你再过来,晚一步试试看!滚出去!”兴儿连声答应“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凤姐又叫:“兴儿!”兴儿赶紧跑回来。凤姐说:“快去告诉你二爷,听到了没?”兴儿回答:“奴才不敢。”凤姐警告:“你敢往外说一个字,小心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小心翼翼地走了。凤姐又叫:“旺儿呢?”旺儿赶紧跑过来。凤姐瞪了他几秒钟,才说:“好,旺儿,干得好!滚吧!外面有人敢提一个字,我找你算账!”旺儿答应着,也慢慢退了出去。凤姐又叫:“倒茶。”小丫头们立刻领会,纷纷退出去了。 凤姐儿和平儿这儿刚聊完,凤姐儿就说:“你听见了吧?这事儿挺好的!”平儿没敢接话,只能陪着笑。凤姐儿越想越来气,就那么斜靠在枕头上,发愣。突然间,眉头一皱,主意就来了,把平儿叫过来。平儿赶紧跑过来,凤姐儿说:“我觉得这事儿就这么办最合适,咱们也不用非得等二爷回来再商量了。”至于凤姐儿怎么操作,咱们下回再说。 第68章 尤二姐被被哄骗进了大观园,王熙凤在宁国府大吵大闹 贾琏起身走后,没想到平安节度正好外出巡边,得一个月才回来。贾琏没个准信儿,只能在住处干等。等到平安节度回来,两人见面把事情搞定了,这一来一回,时间已经快两个月了。 凤姐心里早就有谱了,贾琏刚走,她就把工匠们召集起来,把东厢房三间搞得跟自己卧室似的,装饰得漂漂亮亮。到了十四号那天,她跟贾母和王夫人说,十五号一早要去姑子庙烧香。就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和旺儿媳妇四个丫鬟。出发前,她把事儿都跟大伙儿说了,还叮嘱男人们穿素色衣服,直接杀过去。兴儿带路,到了门口敲门。鲍二家的开门一看,兴儿乐呵呵地说:“快去告诉二奶奶,大奶奶来了!” 鲍二家的一听,差点没吓飞魂,赶紧跑进去告诉尤二姐。尤二姐虽然也吃了一惊,但人都来了,只能礼貌地迎接。她忙不迭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出来迎接。凤姐下了车,二姐一看,凤姐头上戴的是素白银饰,身上穿的是月白缎袄,青缎子银线褂子,白绫素裙;眉毛弯弯的像柳叶,眼睛大大的像丹凤,美得跟春天的桃花似的,清雅得像秋天的菊花。周瑞和旺儿的两个媳妇搀着她进了院子。二姐陪着笑,忙不迭地迎上来,口口声声叫着“姐姐”,说:“今儿真不知道姐姐要来,没去远迎,请姐姐原谅!”说着就鞠躬行礼。凤姐赶紧笑着回礼,拉着二姐的手,一起进了屋。 凤姐儿正坐在上面,二姐儿赶紧让丫鬟拿褥子,然后行了个礼,说:“妹妹我年纪轻轻就来了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妈和我姐商量着来的。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幸运,如果你不嫌弃我地位低微,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请姐姐多多指教,我愿意全心全意地服侍你。”说完就又行了个礼。 凤姐儿赶紧站起来回礼,一边说:“我也年轻,总是妇人之见,总是劝二爷要保重,别在外头乱搞,免得让爷爷奶奶担心。这都是我们的一片痴心,谁知道二爷却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在外头包养女人,瞒着家里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娶了你做二房,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和我商量。我也劝过二爷,早点办这件事,如果有个一男半女,我和你以后都有依靠。谁知道二爷反而觉得我是个爱吃醋的人,自己偷偷办了,真是让我有苦说不出!我这颗心,只有天地知道。十天前我就听说了这件事,就怕二爷又想错了,所以没敢先说。现在正好二爷不在,我就亲自过来拜访。还请妹妹体谅我的苦心,麻烦你搬家到我家去。我们姐妹一起住,一起劝二爷,让他小心行事,保重身体,这才是正事。如果你在外头,我在里头,你想想,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再说外人听见了,我的名声不好听,你的名声也不雅。二爷的名声更重要,咱们姐妹的名声还是小事。那些下人背地里说些不好听的话,也是常有的。妹妹想想,‘当家人,恶水缸’,我要真有不容人的地方,上面的公婆,中间的姐姐妹妹妯娌们,怎么可能让我活到现在?就是今天二爷私娶了你,在外头住,我自然不愿意看见你,我怎么会还来呢?就像平儿,我还劝二爷收了她呢。这都是天地神佛不忍心让那些小人说坏我,所以才让我知道这件事。我现在来求妹妹,和我一起住,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一样。妹妹这么聪明,如果肯真心帮我,我也多个帮手。那些小人也堵不住嘴,二爷回来一见,也会后悔。我不是那种爱吃醋的人,我们三个人,会更和谐。所以妹妹还是我的大恩人呢。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去,我也愿意搬出来陪你住,只求你在二爷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给我留个立足之地,就是让我帮你梳头洗脸,我也愿意!”说完,就开始呜咽地哭了起来。 二姐一见这阵仗,眼圈儿也跟着红了。两人互相行了礼,按顺序坐下了。平儿赶紧过来也想行礼,二姐一看她打扮得挺有派头,举止模样都不俗,心想这肯定就是平儿了,赶紧亲自扶住她,忙不迭地说:“好妹子,别这样,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凤姐赶紧站起来笑着说:“可别这么客气!妹妹尽管受礼,她本来就是咱家的丫头。以后可别这么讲究了。”说着,就让周瑞家的从包裹里拿出四匹上好的布料,四对金珠簪环,作为拜见的礼物。二姐连忙接受了。两人边喝茶边聊过去的事情,凤姐一个劲儿地自责:“都是我的错,现在只求妹妹心疼我了。”二姐是个实诚人,就把凤姐当好人看,心想:“小人心态不好,说主子坏话也是常有的事。”于是掏心掏肺地说了一通,竟然把凤姐当成了知己。旁边周瑞家的还一个劲儿地夸凤姐平时的好处,“就是太傻了,老是被别人误会。”还提到:“房子都准备好了,奶奶一看就知道。”尤氏早就想搬过去了,现在看这情况,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就说:“本就应该跟着姐姐,就是这里怎么办呢?” 凤姐说:“这有啥难的?妹妹的箱子杂物,让小厮搬进去就是了。这些糙东西,留着没用,让人看着就是。妹妹觉得谁可靠,就让谁留下。”二姐忙说:“既然遇见姐姐了,这事儿就全靠姐姐你了。我在这儿时间不长,也不懂家里的规矩,哪敢做主啊?这几箱子柜子就搬进去吧。我那点东西,也都是二爷的。”凤姐听了,就让周瑞家的记好了,好好看着,搬到东厢房去。然后催着尤二姐赶紧收拾一下,两人手拉手上车,一起坐下,凤姐还悄悄告诉她:“我们家规矩大,这事儿老太太、太太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二爷在孝期间娶你,非把他打死不可。现在先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个大花园,姐妹们住着,没人去。你先在园子里住两天,我找个机会,跟她们说清楚,那时候再见她们才安全。”二姐说:“姐姐看着办吧。”那些跟车的仆人们早就交代好了,现在不进大门,直接奔后门。下了车,散了众人,凤姐就带着尤氏进了大观园后门,去见李纨了。 那时候,大观园里差不多十个里有九个都知道了这事儿。突然凤姐带着人来,大家伙儿都跑来看热闹,一个个过来打招呼。二姐见面时都笑眯眯的,长得俊俏又和气,谁看了都喜欢。凤姐挨个儿嘱咐大家,“嘴都严实点,别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不然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园里的婆子丫头们都知道凤姐的厉害,再加上这是贾琏家孝期间的事,都觉得这事儿敏感,谁也不敢多嘴。凤姐偷偷找到李纨,求她帮忙收留几天,“等事情说开了,我们再过去。”李纨看凤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房间,自己在服丧期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答应暂时收留。凤姐又把二姐的丫鬟都换了自己的人,悄悄吩咐园里的媳妇们,“好好看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找你们算账。”然后她自己又去暗中忙活去了。 全家上下都偷偷奇怪,心想:“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温柔体贴了?”二姐在这地方住下,发现园里的姐妹都相处融洽,日子过得挺舒心,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没想到没过三天,丫头善姐就开始不那么听话了。二姐就对她说:“没头油了,你去告诉大奶奶,让她拿些来。”善姐却顶撞说:“二奶奶,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眼力见儿?我们大奶奶每天要伺候老太太,还要应付各家太太。这些姑娘妯娌们,几百号人,每天都要等她吩咐,大事小情一大堆。外面那些皇亲国戚的人情,家里还有那么多亲友要应酬;钱财物件,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这么点小事,她哪有空管?我劝你忍忍吧!咱们又没正式进门。她是个特别好的好人,才对你这么好。要是别人,听见这话,早就闹翻天了,把你晾在外面,你又能怎么样?” 一番话说得尤氏低下了头。她心想,既然这么说,那就凑合着过吧。善姐后来甚至端饭都爱答不理的,要么早要么晚,送来的都是剩饭。二姐说了两次,她反而瞪大了眼睛叫唤。二姐怕别人笑话她不安分,只能忍气吞声。每隔几天见一次凤姐,凤姐总是和颜悦色,一口一个“好妹妹”。还常说:“下人要是不听话,你管不住,就告诉我,我收拾他们。”还骂那些丫头媳妇:“我知道你们欺软怕硬,背着我的面,还敢怎么样?要是二奶奶告你们一状,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二姐见她这么好,心想:“有她在,我何必多事?下人不懂事是常有的。我要是告状,受了委屈,反而让人说我不贤惠。”所以,她反而帮他们遮掩。 凤姐儿让旺儿出去打探那个二姐的情况,把这人的底细摸了个透透的:果不其然,人家早就有婆家了,那女婿才十九岁,成天只知道赌博,不务正业,把家里的钱财败了个精光,父母把他赶出来了,现在只能在赌场混日子。他爹收了尤婆子二十两银子,把亲事给退了,那女婿还被蒙在鼓里呢。原来这小伙子叫张华。凤姐把这些事全搞清楚了,就给了旺儿二十两银子,悄悄让他把张华找来养着,让他写个状子,告到官府去,就告贾琏违反国孝家孝,仗势欺人,逼着退亲,还要再娶。张华心里也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开始还有点不敢轻举妄动。旺儿回来跟凤姐一说,凤姐气得直骂:“他娘的!怪不得人说,‘癞狗扶不上墙’。你跟他说,就算告我们谋反也没关系!就是要他闹一闹,让大家都没脸面;要是闹大了,我自有办法摆平。”旺儿得了命令,只得把这话详细说给张华听。凤姐又嘱咐旺儿:“他要告你,你就和他对质。”这样一来一去,“我自有主张。”旺儿听着有凤姐撑腰,就让张华在状子里加上自己,说:“你就告我来旺的指使,一切都是贾琏指使的。”张华有了主意,和旺儿商量定了,写好了状子,第二天就跑到都察院去喊冤告状了。 察院开庭,一看状子,嘿,告的是贾琏那档子事,上面还写着“家人来旺”。赶紧派人去贾府把来旺儿给找来对质。那些青衣小吏不敢自己进去,就让人带个信儿。这旺儿早就等着呢,不用人通知,早在这条街上溜达呢。一见青衣,他反而迎上去,笑着说:“各位辛苦了,肯定是我那点破事犯了。得了,快带我去吧。”那些青衣也不敢怎么样,只能劝他:“好哥哥,走吧,别闹了。”于是,旺儿就跪在堂前。察院把状子给他看,旺儿装模作样看了一遍,然后磕头说:“这事儿我都知道,我主人确实有这事儿。但这张华跟我有仇,故意把我扯进来,还有其他人呢,求老爷再查查。”张华也磕头说:“虽然还有别人,但我真不敢告,所以只告了他下人。”旺儿故意说:“你这糊涂东西,还不快说!这是朝廷的公堂,哪怕是你主子,也得说!”张华这才说出贾蓉的名字。察院没办法,只能去传贾蓉。 凤姐那边也得到消息了,赶紧把王信叫来,告诉他这事儿,让他去跟察院说说,意思意思吓唬一下就行。还给了他三百两银子去打点。当天晚上,王信就去了察院私宅,意思意思了一下。那察院心里明白,收了钱,第二天回堂,就说不赖,张华那小子无赖,欠了贾府的钱,乱说一气,冤枉好人。都察院跟王子腾关系好,王信回家也就随便说了一声,毕竟贾府的人嘛,巴不得赶紧解决,于是也不提这事儿了,只让贾蓉来对质。 贾蓉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忽然有人跑来通风报信,急赤白脸地说:“有人告你们啦,具体情况是这样的,那样的,赶紧想办法应对!”贾蓉一听,慌里慌张地跑去告诉贾珍。贾珍却一脸淡定,说:“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了,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说完,立刻拿出二百两银子,让人去打点察院,还让下人去对质。他们正商量着呢,又有人跑来说:“西府的二奶奶来了。”贾珍一听,心里一惊,急忙想和贾蓉躲起来,结果凤姐已经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嘲讽道:“好大哥哥,带着弟弟们干的什么好事啊!”贾蓉急忙请安,凤姐一把拉着他进了屋。贾珍还笑着说:“好好伺候你婶娘,让他们杀猪宰羊准备饭菜。”说完,他就让人备马,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凤姐拉着贾蓉大步跨进上屋,尤氏赶紧出来迎接。一见凤姐脸色难看,尤氏忙问:“出啥事儿了,这么急火火的?”凤姐直接当面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说:“你们尤家姑娘没人要了,全往贾家送啊!贾家的人都那么好吗?全世界男人死光了?你愿意送,也得讲究个礼仪,三媒六证,明媒正娶才像话。你这是让痰迷了心窍,国孝家孝两头忙,就把人送来了。现在人家告我们,官场上都知道我不好惹,都来说我霸道。现在还指名道姓要休了我。我到这里来,犯了啥错?你这么凶干嘛?是不是老太太、太太给了你什么暗示,你们设这个套儿要把我挤走?咱们现在就去见官,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召集全族人,当众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立马走人!”说着,她大哭起来,拉着尤氏就要去见官。 贾蓉慌了,跪在地上猛磕头,哀求:“婶娘别生气啊!”凤姐又骂起贾蓉:“挨天雷劈、五鬼分尸的没心没肺的东西!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搞些丢人现眼、无法无天、败家丧业的事。你死去的娘、祖宗都不会原谅你!还敢来劝我!”说着,就要动手打。贾蓉吓得连忙磕头说:“婶娘别生气。别只看我现在不好,我还有好的一天呢。婶娘如果实在生气,不用婶娘动手,我自己来,婶娘别生气。”说完,他举起手来,左右开弓,给自己来了几下。还自问自答:“以后还敢不敢不顾一切了?还听不听叔叔的话、婶娘的话了?婶娘对你多好,你这么没良心!”众人想劝又想笑,但又不敢笑出声。 凤姐儿猛地扑到尤氏怀里,眼泪鼻涕一把,哭得天崩地裂,就差没把房顶掀翻,哭得那个惨啊,一边哭一边说:“给兄弟娶媳妇儿,我没意见,可他干吗要违背旨意,让我背这个黑锅?咱们去找官儿说理去,省得他们派人上门来抓人。再说了,咱们去找老太太、太太还有族里的人商量商量,我既不是好老婆,又容不得男人纳妾,那就给我一纸休书,我立马走人!你妹妹,我亲自接回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连个信儿都不敢回,现在吃香的喝辣的,住在园子里。我这边忙着收拾房子,跟我一样的人家,就等着老太太点头。本来想着接过来大家都安分守己,我不提旧账了,谁知道又有人惦记上了!你们这是搞的什么鬼?我是一概不知。现在倒来告我,我昨天急得团团转,就算我出去见官,也是丢贾家的脸,只好偷偷拿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现在我的人还被锁着呢!”说完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更是大声哭喊着“祖宗爷娘”,还要寻死觅活。把个尤氏搞得像个面团儿,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骂贾蓉:“小兔崽子!和你老子一起干的坏事!我早就说过不行。” 凤姐儿听这话,一边哭一边捧着尤氏的脸问:“你昏头了?你嘴里是不是塞了茄子?是不是他们给你戴了嚼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现在还能这么不安生吗?怎么会闹到要去惊动官府的地步?你现在还怪他们!老话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要是有点儿本事,他们敢这么闹吗?你既没本事,又不会说话,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只会瞎紧张,装贤惠。”说完,还啐了几口。尤氏也哭诉说:“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你要是不信,问问下人,我哪次没劝过?可他们就是不听。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听着妹妹生气,我也就只能忍着。” 一群姬妾丫头媳妇们齐刷刷跪在地上,陪着笑脸求情:“二奶奶您是最有远见和智慧的。虽然我们奶奶确实有过错,但也受够惩罚了,毕竟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平日里奶奶们多好呀,现在还求您给留点面子。”一边说着,一边递上茶,结果凤姐儿也给摔了。哭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喝骂贾蓉:“快去请你爹过来,我得当面问问他;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就娶亲,这礼数我真是不知道,问问也好,以后好教你们!”贾蓉只是一个劲儿地跪地磕头,说:“这事儿跟我父母没关系,都是我一时冲动,煽动叔叔干的。我爹也不知道。婶娘如果要闹起来,我也活不成了!只求婶娘责罚我,我绝对服从。这事儿还求婶娘处理,我实在干不了这么大的事。婶娘是何等人物,岂不懂得‘胳膊折了,在袖子里’的道理?我愚蠢透顶,做了错事,就像那些猫儿狗儿一样,还得婶娘费心费力,把外面的事压下去才好。就当婶娘有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惹了祸,委屈还是要疼他。”说完,还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凤姐儿见贾蓉这样,心里早就软了,但碍于众人,又不好改口,于是叹了口气,一面拉他起来,一面擦泪对尤氏说:“嫂子也别生我气,我年轻不懂事,一听说这事儿,吓得昏头转向,才这么急急忙忙的。正如蓉儿所说,‘胳膊折了,在袖子里。’刚才的话,嫂子别往心里去,还得在哥哥面前说说,先把这个事儿压下来。”尤氏和贾蓉都连忙说:“婶娘放心,这事儿绝对不会连累叔叔。婶娘刚才说花了五百两银子,我们娘儿俩也凑五百两,给婶娘送过去,补上这个空缺,哪能让婶娘再亏钱呢?那我们可真该死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在老太太、太太们面前,婶娘还得帮忙遮掩一下,别提这些事了。” 凤姐儿又是冷笑一声,说:“你们把我压得死死的,干完事儿又来哄我帮忙?我哪怕傻到家了,也不会这么傻。你哥的兄弟,跟我啥关系?你哥不是怕他绝后吗,我比你还怕呢!你哥的妹子,跟我亲妹子没两样,我一听这事儿,兴奋得觉都睡不着,赶紧让人收拾屋子,准备接她过来一起住。可那帮小角色却觉得我不够稳重,说:‘奶奶,您太急了,咱们得先跟老太太、太太说一声,看她们的意思,再准备不迟。’我听了差点儿没气炸,真想骂人。结果呢,事儿就是不如意,半道上杀出个张华来告状。我听说这事后,两晚上都没睡好,又不敢声张,只能找人去打听张华是哪号人物,胆子怎么这么大。一查才知道,原来是个无赖。那些小子们说:‘本来是二奶奶答应了他的,他现在急了,冻死饿死也是死,现在有个理由告状,就算死了也划算,能怪他告状吗?这事儿本来就是他做得太急了:国孝、家孝、背着父母私娶、停妻再娶,哪一条不是罪?俗话说,“豁出去了,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啥事儿干不出来?再说了,他手里有理,不告白不告。’你说,我就是韩信、张良再世,听了这番话,也得吓蒙了。我哥又不在家,也没人商量,只能掏钱解决问题。可钱越花越多,人家越狮子大开口,我是“耗子尾巴上长疮,就那么点儿脓血”。所以又急又气,只能来找你了。”尤氏和贾蓉一听,赶紧说:“别担心,这事儿我们得解决。” 贾蓉又说:“那张华纯粹是因为穷疯了,不要命了才告咱们。我这儿有个主意:给他点银子,让他承认个瞎告的罪名,咱们帮他搞定官司,他出来之后,再给点银子就结了。”凤姐儿咂巴着嘴,笑着说:“真有你的,怪不得你胆大心细,做出这些事来。原来你这么有心眼,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照你这么说,他要是暂时答应了,打赢了官司,又拿到了钱,眼前这事儿就算解决了。但这些无赖小人,拿到钱没几天就花光了,又会来找麻烦。再闹起来,咱们虽然不怕,但总是担心。人家会说:既然没问题,干嘛还给他钱?”贾蓉本来挺聪明的,听凤姐儿这么一说,就笑着说:“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儿还得我来解决。我现在去问张华,看他到底是要人还是要钱。如果他一定要人,那我就去劝我二姨娘,让她重新嫁给张华;如果他要钱,那我们就给他一些。”凤姐儿忙说:“虽然这么说,但我绝不舍得让你姨娘离开,也绝不愿意让她离开。她要走了,咱们家的脸往哪儿搁?我看,还是多给点钱比较好。”贾蓉知道凤姐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姨娘出来,他自己好做个好人。现在不管怎么说他,也只能照着凤姐儿的意思办。 凤姐儿接着说:“外面再好,家里终究得咋样呢?你得跟我一起去跟老太太、太太说个明白。”尤氏一听,慌了神,拉着凤姐儿直求主意,问她怎么编个瞎话才好。凤姐儿一听,冷笑一声:“既然没那本事,谁让你干这档子事?现在又来这套,我看了都觉得俗气。不过我这人心软,别人一求我,我就没辙了,就算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也是一片好心。这样吧,你们俩就别出面了,我带着你妹妹去给老太太、太太磕头。就说是我相中了你妹妹,觉得她好,本来打算买俩人放在屋里,现在一看你妹妹这么好,又是亲戚,我想娶她做二房。因为你家父母兄弟姐妹都过世了,日子过得艰难,等不到百天之后,又没啥家业,实在是等不起。就说是我主意,接进来算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先住着,等孝期满了再办事。我就凭着我这张不怕羞的脸,死皮赖脸地缠着,出了啥岔子,也找不到你们头上。你们俩好好想想,看行不行?” 尤氏和贾蓉一块儿哈哈笑着说:“还是婶婶心大量宽,聪明绝顶啊!等事情搞定了,我们肯定得上门好好谢谢婶婶。”凤姐儿摆摆手说:“得了吧,还谢什么谢。”然后指指贾蓉:“我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你了。”说完,脸红了一下,眼圈也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贾蓉赶紧陪着笑:“行了行了,就原谅我这一回吧。”说着,又赶紧跪下了。凤姐儿把脸一扭,不理他,贾蓉才笑着站起来。这时候,尤氏急忙让丫鬟们端水,拿化妆品,伺候凤姐儿梳洗,然后又忙着准备晚饭。凤姐儿坚决要回家,尤氏拉着她说,“今天你要这么走了,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啊?”贾蓉在旁边笑着劝:“好婶娘!亲婶娘!以后我如果不真心孝顺你,天打雷劈!”凤姐儿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谁信你这套。”说到这儿,又停住了。这时候,丫鬟们摆上了酒菜,尤氏亲自给她倒酒夹菜。贾蓉又跪下敬了一杯酒。凤姐儿就和尤氏一起吃了饭。丫鬟们递上漱口茶,又端上茶来。凤姐儿喝了两口,就起身要走。贾蓉亲自送她出门,进门前还悄悄说了几句心里话,凤姐儿也不理他,贾蓉只好没精打采地回去了。 凤姐儿进了园子,一见到尤二姐就迫不及待地跟她说了这档子事儿,还不停地说自己怎么费心费力,又是怎么到处打探消息的,强调咱们得这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没事,“咱们肯定得照这个办法来才行。”至于凤姐儿接下来又有什么高招,咱们还得听下回的故事才知道。 第69章 王熙凤施巧计借剑害人,尤二姐心灰意冷吞金自杀 尤二姐一听这话,心里暖洋洋的,感恩戴德地跟着人家走了。尤氏那头也不能落后,肯定得过来,一起跟着凤姐去汇报。凤姐笑着告诉她:“你啊,就别开口了,让我来搞定。”尤氏点头:“那是自然的,要是有啥问题,就往你身上一推。”说着话,大伙儿就先到了贾母的房间。正巧贾母和园里的姐妹们正在那儿说说笑笑解闷呢,突然凤姐领着一个美貌绝伦的小媳妇儿进来了,贾母忙眯起眼睛看,好奇地问:“这是谁家的小宝贝啊?看着怪可怜的。”凤姐赶紧凑上前笑着说:“老祖宗您仔细瞧瞧,看行不行?”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二姐儿说,“这是你太婆婆,快磕头。”二姐儿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凤姐又指着一群姐妹介绍:“这是某某某,太太您见过,回头好正式见面。”二姐儿听后,只得又重新假装不认识地问了一遍,然后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一旁。 贾母左看看右看看,扬起脸儿,琢磨了一下,忽然笑眯眯地问:“这小家伙我咋觉得在哪见过呢,怪不得看着眼熟。”凤姐赶紧接茬儿,笑着说:“祖宗啊,咱别绕弯子了,就直接说比我俊不俊吧。”贾母又戴上眼镜,冲着鸳鸯琥珀吩咐:“把那小家伙拽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他皮肤怎么样。”大家全偷偷抿着嘴笑,把他推到前面。贾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对琥珀说:“把他的手伸出来,我瞧瞧。” 看完后,贾母摘下眼镜,笑着说:“齐全得很,我看比你还俊呢。”凤姐一听,笑着赶紧跪下,把尤氏那边编排的话,一五一十全给贾母说了一遍,“求老祖宗开恩,先让他住进来,一年后再办事儿。”贾母听了说:“这有啥不行的?既然你这么好,那就一年后再办事儿吧。”凤姐听罢,忙磕头起身,又求贾母:“让两个女人陪着一起去见太太们,就说是老祖宗的意思。”贾母答应了,就让那两人带他去见邢夫人她们。王夫人本来因为这事儿闹心,一见他这么办,哪有不高兴的?于是尤二姐从此露了头,搬到了厢房住。 凤姐暗地里派人去鼓动张华,让他坚持要回原来的妻子,还额外送他不少陪嫁和银子安家。张华本来没那胆量和心思去告贾家,但后来贾蓉派人来说:“张华自己先取消了婚事,我们本来就是亲戚,让他住家里是真的,根本没强迫娶他。都是因为张华欠我们钱不还,我们才去追债,他竟然反咬一口。”那法官和贾家、王家都有关系,还收了贿赂,就判张华是个无赖,用穷人的手段来讹诈,连状子都不收,直接打了一顿赶出去了。庆儿在外面帮忙张罗,也没让张华受太大罪,还鼓动他说:“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你们家定的,你只要坚持要回亲事,官府一定会判给你。”于是张华又去告状。王信那边也悄悄给法官透了消息。法官就批示:“张华欠贾家的钱,限他按时还清;他定的亲事,还是让他有能力的时候娶回来。”还把他父亲叫来,当堂批准了。他父亲听了庆儿的话,高兴地两边好处都能得到,就去贾家把人接走了。 凤姐吓得赶紧跑去找贾母,慌里慌张地说:“都是珍大嫂子办事不利索,那家根本没确定退婚,结果被人告了,官府就这么判了。”贾母一听,急忙把尤氏叫过来,责备她做事不稳当:“你妹子从小就和人定了亲,又没正式退婚,让人家告了,这像什么话?”尤氏只能解释:“她都收了人家的银子了,怎么不算数?”凤姐在旁边插嘴:“张华的供词里明明说没见到银子,也没见到人来。他老爹还说:‘两家说过一次,但没答应;亲家死了,你们就把人接来做小老婆。’这种没证据的话,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幸亏琏二爷不在家,还没洞房,不然就麻烦了。但人已经来了,怎么送回去?那多丢脸啊。” 贾母说:“既然没洞房,硬占人家有夫之妇,名声也不好听,不如让她回去。找个好人还不容易?”尤二姐又对贾母说:“我妈妈在某年某月某日确实给了他二十两银子退婚的。他因为穷疯了,告状的时候又反悔了。我姐姐本来没做错什么。”贾母听后说:“这些刁民真是麻烦。既然这样,凤丫头去处理一下吧。”凤姐没办法,只能答应着回去,然后让人去找贾蓉。贾蓉明白凤姐的意思,觉得让张华把人领回去太丢脸了,就去找贾珍,偷偷派人去跟张华说:“你现在手头有那么多银子,何必非得要那个人?如果你坚持你的想法,不怕我们生气,给你找个理由,你就死得不明不白!你有银子了,回家去,找不到好人吗?你要是愿意走,我们还给你一些路费。”张华一盘算,觉得这主意不错,和父母商量了一下,总共拿到了一百两银子,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父母回老家去了。 贾蓉真是个消息灵通的小伙子,来回跑了好几趟,跟贾母和凤姐报告:“那张华父子俩瞎告状,没证据,害怕被罚,就开溜了。官府也清楚这档子事,没追究,事情算是解决了。”凤姐一听,心里一盘算:“如果硬要让张华把二姐儿带回去,万一贾琏回来,花点小钱再把她弄回来,张华也没辙。还是让二姐儿留在这儿,我自己看着比较放心,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就是张华那小子跑了,不知道会去哪儿,万一他到处乱说,或者以后又翻出这个案子来,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真是后悔当初那么草率把事情搞大了!”然后,她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新主意,悄悄让旺儿去找张华,要么诬赖他是贼,告他一状,要么暗地里想办法把他解决掉,总之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保护自己的名声。 旺儿接了命令,回家后又一想:“人都不见了,干吗要搞那么大动静?人命关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还是先哄哄凤姐,再看看怎么办。”于是他躲在外面几天,回来告诉凤姐:“张华身上带着点银子,逃走的第三天,在京口那块儿,大清早的时候,被路上抢劫的打死了。他老爹也被吓死了,尸体已经验过,埋了。”凤姐不太信,威胁说:“你要是敢骗我,我一定会查出来,让你好看。”这之后,她才不再追究。凤姐和尤二姐相处得特别好,比亲姐妹还要亲热。 自打贾琏忙活完一天的事务回到家,先溜达到新房,发现门锁得严严实实,静悄悄的,就一个看门的老头在那儿。贾琏一问究竟,老头儿就一五一十地给他解释了一番。贾琏听后只能在灯下直跺脚。没办法,还得去见贾赦和邢夫人,把事情经过说一说。贾赦听后高兴得不得了,直夸贾琏能干,随手就赏了他一百两银子,还送了他一个名叫秋桐的十七岁丫鬟做妾。贾琏高兴得连忙磕头谢恩,心里美滋滋的。他见了贾母和家里其他人,回到凤姐那儿时,脸上多少有点尴尬。没想到凤姐看起来也不同以往,她和尤二姐一起出来,简单寒暄了几句。贾琏把秋桐的事一说,脸上禁不住露出点得意的神情。凤姐听了,赶紧让人去把秋桐接过来。她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现在更是又添了一层烦恼,只能忍气吞声,强装笑脸。凤姐一边让人摆酒席欢迎秋桐,一边带着秋桐去见贾母和王夫人她们。贾琏心里暗自觉得奇怪。 凤姐在家里,对尤二姐那是没得说,好得不得了。但心里头,哼,可装着别的鬼主意呢。没人的时候,她就跟尤二姐说:“妹妹啊,你那名声可不太妙,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人家说你小时候就不老实,跟姐夫关系暧昧,‘没人要的货,便宜你了。还不赶紧休了她,再找个好的!’我听了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查查是谁说的,但又查不出来。这时间一长,那些下人面前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嘛。”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气得够呛,饭也不吃,结果把自己给气病了。 除了平儿,其他那些丫头媳妇没一个不背后说三道四,指桑骂槐,暗地里笑话她。秋桐那家伙,以为自己是从贾赦那儿来的,牛气得很,谁都不放在眼里,凤姐和平儿也不例外,更别提那个先是偷情后来才娶回家的尤二姐了。凤姐听了心里暗暗高兴。 自从装病以后,凤姐就不跟尤二姐一起吃饭了,每天让人把饭送到她房里去。那饭菜简直不能吃,平儿看不下去了,就自己掏钱给她买好吃的,有时候还带她去园子里逛逛,然后在园子里的厨房里另外给她做点好吃的。这事儿谁都不敢告诉凤姐。 秋桐那家伙要是撞见了,就去凤姐那儿告状:“奶奶的名声就是让平儿给败坏的。这么好的菜饭不吃,非得去园子里偷吃。”凤姐听了就骂平儿:“别人家的猫会捉老鼠,我家的猫倒去咬鸡!”平儿不敢顶嘴,从此就躲得远远的,心里却恨死了秋桐。 园子里的那些姐妹们都在背地里为尤二姐担心,虽然没人敢多嘴,但都觉得她挺可怜的。每当没人的时候,尤二姐就会眼泪汪汪的,但她又不敢抱怨凤姐,因为她确实没犯什么错。 贾琏刚来家里,一见凤姐那么温柔贤惠,也没太上心。再说他本来就看贾赦的姬妾丫鬟多,心里早就不老实了,就是没敢动手。没想到这回运气好,秋桐竟然落到他手里了。两人就像干柴烈火,粘一块儿就分不开,新婚燕尔,甜甜蜜蜜的。贾琏对二姐的心也渐渐冷了,眼里只剩秋桐一个。凤姐虽然恨秋桐,但心里暗自高兴,可以利用她把二姐给解决了,典型的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把尤二姐解决了,她再解决秋桐。她私下里常劝秋桐:“你年轻不懂事,现在她是二房奶奶,你男人心里的人,我都让她三分,你非要硬碰硬,不是自己找死吗?” 秋桐听了更生气了,天天大骂,说什么“奶奶是软柿子,我可不是!奶奶以前多威风,现在怎么都没了?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凤姐儿在屋里,只装作不敢出声。尤二姐在房里哭得死去活来,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第二天,贾母看到她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问她,她也不敢说。秋桐正好趁机告状,偷偷跟贾母和王夫人说:“她成天哭丧着脸,背地里还咒我们早点死,好让她和二爷过。”贾母听了,就批评她:“人太娇俏了,心眼儿就小。凤丫头对她那么好,她还这样闹,真是没教养。”这样一来,贾母就不太喜欢她了,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欺负她。尤二姐想死不能,想活不成,亏得平儿常在凤姐背后帮她解围。 尤二姐啊,那可是个“有着花朵般的柔肠和白雪似的肌肤”的绝世美人,这么折腾下来哪能受得了?才忍受了一个月的窝囊气,人就病怏怏的,手脚都不想动弹,吃不下喝不下,慢慢地就变得面黄肌瘦了。夜里一闭眼,就看到她妹妹举个鸳鸯剑跑来说:“姐,你这么傻乎乎的,心太软,最后肯定要吃大亏的。别相信那个善妒的女人说的那些好听话,表面上装作贤良,实际上心里藏着奸诈和狡猾。他发誓非得让你死透了才甘心。要是妹子还活着,她绝对不会让你进门;就算让你进来了,也不会让你这么胡来。这也是天理循环,因为你前世风流快活,不务正业,害得别人家破人亡,道德沦丧,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你赶紧听我的,拿起这把剑把那个爱吃醋的女人解决了,然后跟我一起回到警幻仙子的案子那儿,让她来决定怎么处理。不然的话,你白死一场,也没人会在乎的。” 尤二姐眼泪汪汪地说:“妹妹啊,我这辈子的德行不咋地,今天遭这罪,也是活该,干吗还要去害人啊?”三姐儿听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二姐突然醒来,原来是个梦。等贾琏进来看她,周围没人,她就抱着贾琏哭诉说:“我这病看来是好不了了!我来这儿半年了,肚子里都有小宝宝了,但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如果老天爷开眼,让孩子顺利出生还行;要是不行,我这条命都可能保不住,更别提孩子了。”贾琏也跟着哭起来:“你放心,我一定请最好的医生来给你看病。”说完就赶紧出去,立刻去请医生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太医自己也不幸生了病。本还想着在军前效力,回来好混个荫封。家里的仆人们一合计,还是去找那年给晴雯瞧病的胡君荣太医。这位胡太医一搭脉,就说是月经不调,得大补。贾琏一听,急忙说:“这都三个月没来月经了,还总是犯恶心,八成是怀孕了。”胡君荣一愣,赶紧让老妇人再请出手来瞧瞧,研究了半天才说:“按理说怀了孕,肝脉应该旺盛,但这肝木太旺,火气就大,月经不调也是因为它。我得大胆点,得让奶奶露露脸,我看看气色才能开药。”贾琏没办法,只好让人稍微掀开点帐子。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看,魂都没了,哪还看得出气色啊?他忙掩了帐子,贾琏陪他出来一问,胡太医说:“不是怀孕,是瘀血凝结,现在得赶紧活血通经。”说完写了个方子就走了。 贾琏赶紧让人送了药礼,抓了药回来一吃,没想到半夜尤二姐肚子疼得死去活来,竟然把孩子流掉了,血流不止,人都昏过去了。贾琏气得大骂胡君荣,一边派人再去请医生,一边让人去找胡君荣算账。胡君荣一听,早就跑得没影了。这会儿医生说:“本来血气就弱,怀孕后可能又生气上火了,这位胡先生用药太猛,现在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煎药和丸药一起用,还得让她别再听到什么烦心事,才有希望恢复。”说完又开了一堆方子走了。贾琏急得直跳脚,一查是谁请的胡君荣,找到后把他打得半死。 凤姐那股急劲,简直比贾琏还猛十倍,一个劲儿地嘟囔:“咱俩命中没儿子,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却碰上这么个不顶用的大夫。”她跑到天地面前烧香磕头,真心实意地祷告:“我宁愿自己生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倍儿棒,再怀上个男孩,我愿意吃素念佛。”贾琏他们一见这场景,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贾琏和秋桐在一块儿的时候,凤姐忙前忙后地照顾二姐,又是炖汤又是送水的,还派人出去算命打卦。结果算命的回来一通神神道道地说:“是个属兔的阴人冲犯了。”大家一算,只有秋桐是属兔的,就说是她冲的。 秋桐一看贾琏为了二姐忙得团团转,心里早就不是滋味了。现在又听说是因为自己冲犯了,凤姐还劝她:“你先避避风头,过几天再回来。”秋桐气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骂:“那些饿不死的家伙,胡说八道!我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那个‘爱八哥儿’,外面谁没见过,一来就冲了。我还得问问呢,孩子到底是谁的?他们不过是糊弄我们那个耳根子软的爷,就算有孩子,也不知道是姓张还是姓李。奶奶稀罕那个野种,我可看不上!谁不会生?一年半载生一个,还保证纯种呢。”大家想笑又不敢笑。正好邢夫人过来请安,秋桐就向邢夫人哭诉:“二爷二奶奶要赶我走,我都没地方去了,太太您可得开恩啊。”邢夫人一听,立刻把凤姐批评了一顿,又骂贾琏:“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不管怎样,人家是老爷给的。为了个外来的就赶她,连老子都不要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秋桐更得意了,直接站在窗户底下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心里更加烦闷。 晚上,贾琏在秋桐的屋里睡下了,凤姐已经睡啦,平儿就跑去找尤二姐聊聊天,安慰安慰她。尤二姐一边哭一边说,平儿听着,安慰了几句,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就回去睡了。尤二姐心里想:“病得这么严重,吃不好,还老受气,看来好不了了。胎儿也掉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何必再受这份罪呢?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老听说金子能毒死人的,这方法比上吊抹脖子干净多了。”想通了,她就硬撑着起来,打开箱子,找出块金子,也不知道多重。 哭了一会儿,看看外面快五更了,她就一咬牙,把金子吞下去了,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然后赶紧把衣服首饰穿戴整齐,上床躺下。那时候,没人知道,也没鬼察觉。 第二天早上,丫鬟们看她没叫人,都自己忙活着梳洗,凤姐和秋桐都上去了。平儿看不下去了,批评那些丫鬟:“你们就适合被人骂被人使唤,对一个病人也不知道心疼。你们就算心好,也该表现一下,别太过分了,‘墙倒众人推’嘛。”丫鬟们一听,赶紧推门进去一看,尤二姐穿戴整齐地死在床上,这下可吓坏了,连忙喊叫起来。 平儿一进门,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大伙儿虽然平时挺怕凤姐的,但想想二姐儿那温柔和气的样子,现在说没就没了,哪个心里不难受,不偷偷掉眼泪?只是谁都不敢让凤姐看到。这消息一下就传遍了整个贾府。贾琏冲进来,抱着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凤姐也装模作样地哭起来:“你个狠心的妹妹啊!怎么就扔下我走了呢?我的一片心都白费了!”尤氏、贾蓉他们也过来哭了一通,然后好说歹说才让贾琏平静下来。贾琏就去跟王夫人说,想要用梨香院停放二姐儿遗体五天,然后再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同意了。贾琏赶紧让人去梨香院准备,把二姐儿的遗体抬上去,用被子盖好,八个男仆和八个女仆围着,往梨香院抬。那边已经请好了算命先生,选了明天寅时入殓,说是五天内不能出殡,得到第七天才行。贾琏说:“那就第七天吧,因为家叔家兄都不在家,小丧不敢拖太久。”算命先生答应了,写好了殃榜就走了。宝玉一早就过来,陪着哭了一场。家里的亲戚也都来了。贾琏忙不迭地去找凤姐,要钱来办丧事。 凤姐儿一见那阵仗,就装病躲在家里,跟老太太说:“太太说了,我病得厉害,得忌讳三房,不能去,所以我就没出门戴孝。”她还跑到大观园,绕过大大小小的山头,溜到北边墙根底下,偷听了几句,回来又跟贾母学说了一遍。老太太一听就翻了个白眼:“她那是胡说八道!哪家孩子死了不烧掉?还搞什么丧礼破土的!就算是二房的人,夫妻一场,意思意思,停个五七天,随便找个地方烧了或者埋了就算了。”凤姐儿一听,笑眯眯地说:“就是就是,可我又不敢劝她。” 正聊着呢,丫鬟跑来说:“二爷在家等着呢,奶奶,要拿银子。”凤姐儿没办法,只得过去问:“要多少银子啊?最近家里紧巴巴的,你不知道吗?咱们每月的月例都紧张得要死。昨天我把两个金项圈都当了,才换来三百两,还剩二十几两,你要就拿去。”说完,就让平儿把银子拿出来,递给贾琏,借故贾母还找她有事,就走了。贾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去翻尤氏的箱子,想找点自己的私房钱。箱子一开,啥都没有,就几个破簪子、烂花,还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都是尤二姐平时穿的。他心里那个难受啊,想着尤二姐死得不清不楚,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自己包了个包袱,把东西都装进去,也不让下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去烧了。 平儿这边心疼得不行,那边又忍俊不禁,赶紧偷偷把那一包二百两的碎银子塞给贾琏,嘴上还说着:“你少说两句吧。想哭,外面有的是地方哭去,跑这儿来添堵啊。”贾琏一听,点头称是,接过银子,还递给平儿一条手巾,说:“这可是她平时系的,你好好替我收着,留个纪念。”平儿没办法,只能接过来自己收好。贾琏揣好银子,让人赶紧买木板回来,连夜赶工做棺材,一边安排下人守灵。晚上他自己也不进屋,就守在外面。守了七天,心里一直想着二姐的旧情,虽然不敢大张旗鼓,但终究还是请了和尚道士来超度亡魂。就在这时候,贾母突然来了。不知道有什么事,咱们下回再说。 第70章 桃花社又重新开启啦,大家作完诗又一起放风筝 贾琏在梨香院守了七天七夜,每天和尚道士忙个不停,做法事念经。结果贾母把他叫过去,说不能把人送到家庙去。贾琏也没辙,只得跟时觉商量,就在尤三姐的墓上面,挖了个坑把她给埋了。那天送葬的,也就家里人和王家的夫妻俩,还有尤家的婆媳几个。 凤姐啥都不操心,全让他自己搞定。年底了,事儿多得很,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林之孝还弄了个名单,说有八个25岁的单身小弟,该娶媳妇儿了,得给他们找几个合适的丫头配对。凤姐一看,先去问贾母和王夫人。大家一商量,有几个丫头本来该分配的,但各有各的原因:头一个鸳鸯,死活不去,自从那天以后,都没跟宝玉说过话,也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家见她决心这么大,也不好硬逼。第二个琥珀,现在病着呢,这回肯定不行。彩云也因为最近跟贾环闹掰了,得了个治不好的病。最后,只有凤姐和李纨那儿的几个大丫头被分发出去了,其他的年纪还小,就让他们自己外面找媳妇儿去了。 这段时间因为凤姐儿生病了,李纨和探春得忙乎家里的事,都没空。然后又是过年过节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事,就把诗社给忘了。现在春天都过了一半,虽然有空了,但宝玉因为柳湘莲跑了,还听说尤三姐自杀了,尤二姐也被凤姐逼死了,柳五儿自从那天晚上被关起来后,病得更严重了。这些事一件接一件,宝玉的心里烦恼越来越多,简直像个傻子,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好像得了什么神经病一样。袭人她们也不敢告诉贾母,只能想法子逗宝玉开心。 这天一早刚醒,就听见外面屋子里嘻嘻哈哈,笑声一片。袭人笑着说:“你快去看看吧,晴雯和麝月正按着芳官在那儿胳肢呢。”宝玉一听,赶忙披上件灰鼠长袄跑出去看,只见他们三个还没叠被子,衣服也没穿:晴雯穿着件葱绿色的绸小袄,红色的绸裤子,头发散着,正骑在芳官身上。麝月则是穿着件红色的抹胸,披了件旧衣服,在那儿胳肢芳官,芳官则穿着件撒花紧身的衣服,红裤绿袜子,躺在炕上,双脚乱蹬,笑得直不起腰来。宝玉赶紧笑着说:“你们两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看我不帮你们。”说着也上床去胳肢晴雯。晴雯被胳肢得笑得不行,忙放开芳官,和宝玉一起对抓,芳官趁机把晴雯按倒。 袭人看着他们四个滚在一起,觉得好好笑,就说:“小心别冻着了,快穿上衣服吧。”这时碧月进来说:“昨天晚上,奶奶在这儿忘了块绢子,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春燕忙说:“有,我捡起来了,不知道是谁的,刚洗完,还没干呢。”碧月看着他们四个闹腾,笑着说:“你们这儿真热闹,一早起来就嘻嘻哈哈的。”宝玉笑着说:“你们那儿人也不少,怎么不玩?”碧月说:“我们奶奶不玩,两个姨娘和姑娘也被限制了。现在琴姑娘跟老太太走了,更冷清了。两个姨娘明年冬天也要回家,那时候更冷清。你看看,宝姑娘那儿,香菱一走,就像少了好多人,云姑娘也孤单了。”正说着,湘云派翠缕来说:“请二爷快出去看好诗。”宝玉一听,忙去梳洗准备出门。 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这几个小伙伴都在那儿,一人手里捧着一张诗稿。一见宝玉进门,她们就乐开了:“这大清早的还不起床!咱们的诗社都散摊子一年了,也没人张罗张罗。现在春天刚到,万物复苏,正该兴高采烈地重整旗鼓嘛。”湘云更是笑眯眯地说:“秋天成立诗社那会儿就不温不火,现在春天来了,万物都生机勃勃,咱们把诗社重新搞起来,肯定有意思多了。再说这首‘桃花诗’写得真好,干脆把海棠社改名桃花社,多有创意啊!”宝玉听了一边点头一边说:“棒极了。”一边急着要看诗稿。大家又说:“咱们现在就去拜访稻香老农,一起商量商量怎么重启诗社。”说完,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起身,直奔稻香村。宝玉边走边看,只见壁上面写着:【桃花行】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亦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帘栊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树树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饮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宝玉一看,没夸奖,反而有点愣神,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偷偷擦了擦,生怕别人看到。他好奇地问:“你们这东西哪来的?”宝琴调皮地说:“猜猜看谁写的?”宝玉逗她:“肯定是潇湘子的手笔啦。”宝琴眨眨眼:“现在是我写的哦。”宝玉不信:“不可能,这语气跟别人差远了。”宝琴笑他:“你真是不懂,杜甫也不是每首都写成‘丛菊两开他日泪’,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这样的词啊。”宝玉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妹妹写这么伤感的句子。妹妹是有点才,但肯定不会写这种东西。林妹妹以前经历过失去亲人,才会写出那种悲伤的调调。”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咱们到了稻香村,把诗给李纨一看,那还用说,她赞不绝口。一提到诗社,大家一拍即合:明天就是三月初二,咱们就开社,把“海棠社”改名成“桃花社”,黛玉当社主。明天吃完饭,咱们都到潇湘馆集合。接着大家就开始想题目。黛玉说:“咱们就来个《桃花诗》一百韵怎么样?”宝钗忙说:“那可不行,自古以来写桃花的诗太多啦,写了容易落入俗套,不像你那首古风那么独特。咱们还得再想想别的题目。”正聊着呢,有人来报:“舅太太来了,请姑娘们出去打个招呼。”于是大家都跑到前面去见王子胜的夫人,聊了一会儿天。吃完饭,又陪着她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直到晚饭后灯亮了才离开。 第二天是探春的生日,元春早就派了俩小太监,送了几个小玩意儿过来。家里人都准备了生日礼物,这就不多说了。吃完饭,探春换上漂亮的礼服,到处给人行礼。黛玉笑着跟大家说:“我这回开社真是点儿背,刚好忘了这两天是她的生日。虽然咱们不摆酒席唱戏,但肯定得陪她在老太太、太太那儿玩儿一天,哪有空闲啊?”所以,咱们就改到初五吧。 这天,大家都在屋里吃完早饭,宝玉就收到了贾政的信。他赶紧请安,然后拆开给贾母的信,大声念了出来。信里说的都是些问候的话,还提到六月份会回京城。其他的家信和事情,贾琏和王夫人自己看。一听说到六七月能回京城,大家都乐坏了。可是,就在这时候,王子胜要把侄女嫁给保宁侯的儿子,婚礼定在五月,凤姐儿忙得脚不沾地,三五天都不回家。这天,王子胜的夫人又来接凤姐儿,还要请宝玉、探春、黛玉、宝钗他们一起去玩儿。贾母和王夫人让这四个孩子跟着凤姐儿去,大家哪敢说不去,只好回去换衣服打扮。他们玩儿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来。 宝玉踏进怡红院,刚歇了一会儿,袭人赶紧抓住机会劝他收敛一下心神,有空就把书整理整理,提前做好准备。宝玉扳着手指算了算,说:“还早着呢。”袭人却道:“书是次要的,到时候就算你有书,你的字又在哪里呢?”宝玉笑了:“我时不时也写了不少好东西,难道都没保存?”袭人回答:“哪有没保存的道理。你昨天没在家,我拿出来数了数,总共才五百多篇。这都两三年了,难道就这几张纸?我觉得,从明天开始,你应该先收收其他的心思,每天认真写几张字补上。虽然不一定每天都能写,但至少看起来得像那么回事。”宝玉听后,自己又检查了一遍,确实不好意思再拖了,就说:“那就从明天开始,每天写一百字吧。”说完,大家就都去睡了。到了第二天,宝玉起床洗漱完毕,就在窗下认真临摹字帖。 贾母看不见宝玉,以为他生病了,赶紧派人去打听。宝玉去请安时解释:“我是因为写字才晚来的。”贾母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就对他说:“以后你就专心写字、念书,不用特意出来。你去告诉你妈一声。”宝玉得了令,就去告诉王夫人。王夫人说:“临时抱佛脚也没用。现在着急,天天写写念念,哪有那么多忙不完的?这一急,搞不好又急出病来。”宝玉回道:“没事的。”宝钗和探春她们都笑着说:“太太别担心,书虽然不能替他,但字可以啊。我们每天每人给他写一篇,应付一下就过去了。这样一来,老爷不会生气,他也不会急出病来。”王夫人听了,笑着点了点头。 黛玉一听说贾政回家了,就必定要问问宝玉的功课情况。宝玉嘛,平常总是三心二意的,到期了肯定要吃苦头。他就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诗社的事情更是提都不提。探春和宝钗每天也会给宝玉写一篇楷书,宝玉自己呢,也每天努力,写个几百字不在话下。到了三月底,他的字已经攒了不少。宝玉心里盘算着,再写个几十篇,应付差事就足够了。没想到紫鹃过来,送来了一卷东西,宝玉打开一看,竟然是钟王蝇头小楷,字迹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宝玉高兴得赶紧给紫鹃鞠了个躬,还亲自去道谢。后来湘云和宝琴也各自送来了几篇。虽然总数不够,但应付一下还是可以的。宝玉这下放心了,又把该读的书复习了几遍。他正努力学习呢,没想到海边突然来了海啸,还冲塌了几处房子,地方官上报朝廷,贾政就顺道去查看灾情,救济灾民,直到七月底才回来。宝玉一听这消息,书和字就又扔到一边去了,继续他的悠闲日子。 春天快过去了,湘云闲得无聊,一看柳絮满天飞,就随便写了个小词儿,就是那个《如梦令》的调调。她写的词是: 岂是绣绒才吐。卷起半帘香雾。 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写完了词,湘云心里美滋滋的,赶紧拿张纸抄下来给宝钗看。看完后,又去找黛玉,黛玉一看,乐了:“哇,真好,又新颖又好玩儿。”湘云听了,眼睛一亮:“咱们这帮人一直没填过词,你明天能不能开个头,组织个填词活动,多新鲜啊!”黛玉一拍手:“嗯,这主意不错。”湘云兴奋地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干吗不就今天开始?”黛玉点头:“行啊。”说完,一边让人准备水果点心,一边派人去通知大家。俩人一合计,决定以“柳絮”为题,还弄了几个词牌,写在墙上让大家看。大伙儿一看:“以柳絮为题,各色小调随便发挥。”看完湘云的,都夸奖了一番。宝玉笑着说:“这词嘛,我觉得一般般,不过我也得凑个数。”于是大家开始抽签。宝钗点了一支香,让大家安心思考。 黛玉灵感一来,刷刷写完事儿。宝琴也赶紧跟上,忙不迭地写好了。宝钗那边儿笑眯眯地说:“我这边也搞定了,先看看你们的,再来看看我的。”探春那边儿也笑着说:“今天这香怎么烧得这么快啊?我这边才写出来半首呢。”然后她就问宝玉:“你那边怎么样了?”宝玉虽然写了一些,但自己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全给划掉了,想重新来过。结果一回头,发现香已经烧完了。李纨她们就笑着说:“宝玉这回又输了。那蕉丫头写什么呢?”探春一听,立刻把自己的作品拿了出来。大家一看,发现上面只写了半首《南柯子》,内容是: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 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李纨笑着说:“这主意不错呀,干脆接着写下去呗!”宝玉一看香烧完了,立马投降,不愿意硬撑着胡乱写完,就把笔放下了,过来瞧这半截诗。一看还没写完,反而来了精神,拿起笔就续了下去: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 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大伙儿哈哈笑着说:“你本职的活儿干不了,这会儿却弄了个这出来。就算不错,但也没啥大不了的。”一边说,一边看向黛玉,她写的是一首《唐多令》: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 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大家都围过来,纷纷点头,感慨地说:“真是太感人了,确实好啊。”然后他们又一起欣赏起宝琴写的《西江月》来: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 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梨花一梦。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 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大家都哈哈笑着说:“哎哟,还是他的调调儿够味儿,那个‘几处’啊、‘谁家’啊,这两句真是太绝了!” 宝钗笑着说:“总觉得有点太悲观了。我觉得柳絮本来就是一种轻飘飘、没根的东西,但我就想给它好好地说一说,不那么俗气。所以我编了首诗,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大家听后都笑着说:“别谦虚了,肯定不错,我们赶紧看看。”于是就读了这首《临江仙》。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湘云噗嗤一笑,说:“‘东风卷得均匀’这句真赞,一下子就让人眼前一亮啦!” 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大家激动得拍桌子直叫好,都说:“真厉害,这招翻得漂亮。这首诗当然是老大。那股凄凄惨惨的味儿,潇湘子肯定喜欢;而那股娇滴滴的韵味,枕霞肯定爱不释手;小薛和蕉客今天没考好,可得接受惩罚啦。”宝琴咯咯笑着说:“我们认罚啦。不过,那些交白卷的家伙,该怎么罚呀?”李纨慢悠悠地说:“不急,这事儿得重重罚,给大伙儿立个规矩。” 话没说完,突然听见窗外竹子上“咔嚓”一声响,就像窗屉子翻了一样,大家吓了一跳。丫鬟们跑出去看,帘外的丫头们回来报告:“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到竹尖上了。”丫鬟们笑着说:“这风筝真好看,不知道谁家的风筝线断了?咱们把它弄下来吧。”宝玉他们也跑出来看,宝玉笑着说:“我认识这个风筝,是大老爷院子里嫣红姑娘放的。咱们把它拿下来给她送过去吧。”紫鹃笑着说:“难道世界上就她有这个风筝,别人就没有?二爷你也太认真了。我不管,我先把风筝拿下来。”探春笑着说:“紫鹃你也太小气了,你们都有风筝,现在捡别人丢下的,也不怕忌讳?”黛玉笑着说:“就是就是。咱们把咱们的风筝拿出来,咱们也放放,去去晦气。” 一听说要放风筝,姑娘们那兴奋劲儿的,简直跟兔子听见哨声似的,赶紧忙乎起来,翻箱倒柜的,有拿美人的,有拿沙雁的。一个个搬梯子的搬梯子,绑支架的绑支架,一边还不忘把线轴给摇起来。宝钗她们站在大门口,指挥着丫头们在外头空地上放风筝。 宝琴还笑嘻嘻地说:“你那个不好看,比不上三姐姐那个软翅膀的大凤凰。”宝钗听见,转头对翠墨笑说:“那你把你们的也拿来放放。”宝玉一听,兴致勃勃的,忙派人去拿昨天赖大娘送的大鱼风筝。 小丫头跑了好久,回来却两手空空,笑着说:“晴雯姐姐昨天放走了。”宝玉一听,失望地说:“我还没放过一次呢。”探春逗他:“放风筝还不是给你消消霉运。”宝玉想了想,说:“那再拿个大螃蟹来放吧。” 小丫头又去了,这次还带了几个人,杠着一个美人风筝和线轴回来,说:“袭姐姐说,昨天把螃蟹给三爷了,这个是林大娘刚送来的,就放这个吧。” 宝玉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发现这风筝做得真心不错,心里美滋滋的,就让丫鬟们给放飞了。这会儿,探春的风筝也准备好了,丫鬟们已经在山坡上忙活着放飞。宝琴指挥丫鬟放起了一只大蝙蝠风筝,宝钗也放飞了一串七只大雁的风筝。可宝玉的美人风筝偏就是飞不起来。 宝玉抱怨丫鬟们不会放,自己鼓捣了半天,风筝刚飞到屋顶高就掉下来了,急得他满头大汗。大家都笑话他,他一气之下把风筝摔在地上,恨恨地说:“要不是看在你是个美人风筝的份上,我早就一脚把你踩烂了!”黛玉笑着接话:“哪有的事,是你那线不好。拿去换根好线,保证飞得高高的。再拿个风筝来放吧。”宝玉抬头看大家都望着天空的风筝,突然风变大了,丫鬟们连忙用手中的绢子帮忙放风筝。黛玉见风大,走过去轻轻一松线,只听“哗啦啦”一声响,线全放完了,风筝随风飘走了。 黛玉提议让大家一起来放风筝。大家都说:“林姑娘的风筝病都放走了,咱们也都放放吧。”丫鬟们拿来剪子,剪断了线,风筝一个个飘飘悠悠地飞走了,一会儿就变得只有鸡蛋大小,再一转眼只剩下一个黑点,很快就不见了。大家抬头看着,笑着说:“真好玩,真好玩!”正说着,有丫鬟来叫吃饭,大家才散了。 至此以后,宝玉的学习态度大变样,再也不敢把功课不当回事,东写写西念念的。无聊了就跑出来跟姐妹们嬉笑玩耍,或者去潇湘馆溜达溜达。大家都知道宝玉学习不怎么样,就自己玩自己的,要么吟诗作对,要么学学女红,都不愿意去打扰他。黛玉更是怕贾政回来找宝玉麻烦,总是推说自己困了,不太搭理宝玉。宝玉也只能在自己屋里,应付应付功课。转眼间,夏天快过去了,秋天就要来了。有一天,贾母那里的两个丫鬟急匆匆地跑来叫宝玉,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咱们下回再说。 第71章 心怀嫌隙的人故意找茬闹矛盾,鸳鸯姑娘无意间碰到了鸳鸯 俩小丫头急匆匆地跑来找宝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跟我们走吧,你爸来了!”宝玉一听说,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儿发愁,赶忙换上衣服,跑过去请安。贾政正好在贾母屋里,衣服都没换呢,一见宝玉进来请安,心里当然高兴,但又有那么一点点伤感。他们聊了一会儿贾政工作上的事,贾母就说了:“你也够累的了,去休息休息吧。”贾政赶紧站起来,笑着答应了声“行”,又站着说了几句,才离开。宝玉他们也跟着出去了。贾政自然问问宝玉的学习情况,然后大家就散了。 贾政回京城交差啦,因为是当学官,所以不敢直接回家。珍大爷、琏二爷和宝玉他们提前一天就去迎接了;一见到贾政,他先是问候了贾母,然后让大家伙儿都回家等着。第二天觐见皇上,忙完所有事儿才回到家里。皇上还给了他一个月的假,让他好好在家休息。这会儿贾政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从前,再加上这几年在外面,跟家人分开,现在能团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把所有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只喜欢看看书;要是闷了,就跟那些清客下下棋、喝喝酒,要么就是白天在家,跟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今儿个八月初三,咱们的贾母大人要过八十大寿啦!亲朋好友都要来祝贺,就怕酒席宴席摆不开。所以,提前跟贾赦、贾琏他们商量了一下怎么安排。最后决定从七月二十八到八月初五,宁荣两府一起开宴席。宁国府就请那些官员们,英国府就请女眷们。大观园里头,把缀锦阁、嘉荫堂这些大地方收拾出来,给客人们休息用。二十八那天,请的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二十九,轮到那些总督、巡抚、还有他们的家眷;三十,是各级官员和他们的家眷,还有远亲近邻的女眷们。八月一日,是贾赦的家宴;初二,是贾政的;初三,是贾珍和贾琏的;初四,是全家人一起热闹热闹;初五,就是家里的官事儿人们一起聚聚。 七月一开头,送礼的人就多得跟赶集似的,一个接一个。朝廷下命令,送了金玉如意一把,彩缎四块,金玉杯子各四个,国库的银两五百两。元春还让太监送了金寿星一个,沉香做的拐杖一根,伽楠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块,玉杯子四个。其他的那些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家,只要来往的,家家户户都有礼物,多到数不过来。家里的堂屋摆了大桌子,铺上红毡子,把那些精致的礼物都摆出来,让贾母看。一开始那两天,贾母还挺高兴,过来瞧瞧,后来就烦了,看都不看,只说:“让凤丫头收起来,等我无聊了再看看。” 到二十八号那天,两家府上都灯火辉煌,彩旗飘飘,屏风上画着凤凰,褥子上绣着荷花,吹拉弹唱的声音响彻大街小巷。宁府里头,就来了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和几个世家公子;荣府那边,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和几家世交的命妇都来了。贾母她们都按身份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客人。大家见面打了个招呼,先到大观园的嘉荫堂喝茶,换完衣服再一起去荣庆堂拜寿入席。大家互相谦虚了半天,才终于坐下来。上面两桌是南北王妃,下面按顺序是那些公侯命妇。左边第一桌,陪着的是锦乡侯和临昌伯的命妇;右边第一桌是贾母坐的。邢夫人、王夫人带着尤氏、凤姐和几个族里的媳妇,像雁翅一样站在贾母后面。林之孝和赖大家的带着一群媳妇在竹帘外面,准备上菜上酒。周瑞家的带着几个丫鬟在围屏后面,随时听候召唤。那些跟着来的下人,早就有人接待,去别的地方了。 这时,台下整整齐齐站了十二个没留头发的小丫头,都打扮成小仆人的样子,垂着手在那儿等着。没过多久,一个丫头端着戏单到了台前,先给负责传话的媳妇,那媳妇接过来,又传给了林之孝家的人。林之孝家的人用小茶盘端着,侧身进了帘子,递给了尤氏的侍妾佩凤,佩凤接过来,又捧给了尤氏,尤氏小心翼翼地捧着走向了上席。南安太妃谦虚了一番,挑了一出吉祥的戏,然后又让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大家又互相推让了一会儿,最后随便挑了个好戏,就开始唱了。 不一会儿,桌上已经摆了四道菜,汤也刚刚端上一道,跟着来的各家都给了赏钱,大伙儿就换上衣服进园子,又献上了好茶。南安太妃就问宝玉去哪儿了。贾母哈哈笑着说:“今天好几个庙里都在念保安延寿经,他去跪经了。”太妃又问那些小姐们呢。贾母又是笑:“她们这几个,不是病的,就是体弱,一见人害羞得不行,我就让她们看家了。还有一班小戏子在那边厅上唱戏,陪着她们那些表姐妹们一块儿看呢。”南安太妃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就叫她们过来吧。”贾母转头吩咐凤姐:“去把史、薛、林四位姑娘带来,再让你的三妹妹陪着一起来。”凤姐答应了,到了贾母这边,看到她们正吃着果子看戏,宝玉也从庙里跪经回来了。 凤姐一说,宝钗、黛玉、湘云她们五个人就到了园子里,见到大家,都请安问好。有的人见过她们,有的没见过,都一个劲地夸奖。湘云最熟络,南安太妃就笑着说:“你在这儿,知道我来了还不出来,还等着我请你啊?我明天要跟你叔叔好好说说。”说着,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钗,问:“多大了?”连连夸奖,然后又放开她们俩,拉着黛玉和宝琴,仔细看了看,又大大夸奖一番,笑着说:“都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夸谁了。”这时候,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礼物,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南安太妃笑着说:“你们别笑话,这些就赏给丫鬟们吧。”五个人忙不迭地谢谢。北静王妃也准备了五样礼物。其他的就不一一细说了。 喝完茶,在园子里随便溜达了一圈,贾母她们就又邀请大家入座。南安太妃就起身告辞了,说:“我感觉有点不舒服。今天要是不来,那可真不行。所以,对不起啦,我得先走了。”贾母她们听见了,也不好意思硬留,大家又客套了一番,送到园门口,南安太妃就坐轿子走了。然后北静王妃稍微坐了一会儿,也告别了。其他人有的吃完饭才走,有的没吃完就走了。贾母一天下来累坏了,第二天就没人见到了,剩下的事情都是邢夫人在张罗。那些世家公子来拜寿的,只在客厅行个礼,贾赦、贾政、贾珍回个礼,然后就去宁府吃饭,这些就不细说了。 最近尤氏晚上都不回那个府里去了,白天忙活着接待客人,晚上陪着贾母开心地玩,还得帮凤姐管管家里的瓶瓶罐罐,收收礼物。晚上就睡在园子里李氏的房间里。有一天,伺候完贾母吃晚饭,贾母说:“你们都累坏了,我也累了,早点找点吃的,休息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尤氏答应了,就退出来,去凤姐那儿吃饭。凤姐正在楼上看着人收送来的屏风,只有平儿在屋里,给凤姐叠衣服。尤氏想起二姐儿在的时候,平儿对她多好多照顾,就点着头说:“好丫头,你这么好心,真难为你还在这儿熬着。” 平儿眼圈一红,忙转移话题。尤氏笑着问:“你们奶奶吃饭了吗?”平儿笑着说:“吃饭还不请奶奶去?”尤氏笑道:“既然这样,我还是去别的地方找点吃的吧,我快饿死了。”说完就走了。平儿忙笑着说:“奶奶回来吧,这里有馒头,先吃点垫垫肚子,回头再吃饭。”尤氏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园子里找她们姐妹玩去。”一边说一边走,平儿留不住,只好算了。 尤氏兴冲冲地跑到园子里,一看,哎哟,园子大门和各个小角门都还大敞着,彩灯还挂着,赶紧回头让小丫头去叫负责这事的婆子。小丫头跑进婆子们住的地方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好回来告诉尤氏。尤氏一听,立马让人去叫管家的婆子。小丫头答应着就跑出去,到了管事婆子们开会的地方,一看,就俩婆子在那儿分水果吃。她忙问:“管事的奶奶在哪儿呢?东府的奶奶等着呢,有话要吩咐。”这两个婆子只顾着吃,听说是东府的奶奶,也没当回事,就回说:“管事的奶奶们刚散了。”小丫头一愣:“散了?那你们让人去家里找啊。”婆子们回道:“我们只管看房子,不管找人,要找人你们再派人去。” 小丫头急了:“哎呀,你们这是反了天了!怎么不找人呢?平时你们不找,谁找?现在知道了点内部消息,或者谁给了你们好处,你们就抢着去找,都不知道谁是谁了!琏二奶奶要找人,你们敢这样吗?”婆子们喝了点酒,又被小丫头戳到了痛处,一下就恼羞成怒了,反驳道:“别瞎扯了!我们找不找,关你什么事?你还没指责我们呢,你先想想你爸妈,在管家那边比我们还溜呢。各家自扫门前雪,你有本事就去管你们那边的人去!我们这边,你离得还远着呢。”小丫头气得脸都白了,咬着牙说:“好好好,说得好!”转身就回去报告了。 尤氏早就逛进园子里了,碰上袭人、宝琴和湘云她们仨,还有地藏庵那两个小尼姑,正一块儿讲着故事,开开心心地闹着玩。尤氏说她饿了,就先去了怡红院,袭人赶紧弄了几个荤的素的点心出来给尤氏吃。那个小丫头片子跑过来,气鼓鼓地把刚才的话都给说了出来。尤氏听完后,半天才冷笑一声:“这俩人是谁啊?” 那两个小尼姑笑着推那丫头:“你这姑娘脾气真大,那些糊涂老婆子的话,你也不该回来学说。咱们奶奶金贵得很,累了好几天,连口好饭都没吃上,咱们得让她开心,说那些丧气话干嘛?”袭人赶紧笑着拉她出去:“好妹子,你先出去歇会儿,我让人去找她们。” 尤氏说:“别麻烦了,你直接去叫那俩老婆子过来,再把她们家的凤姐也叫来。”袭人笑着说:“我马上去请。”尤氏却笑道:“今儿偏不让你去。”那两个小尼姑赶忙站起来笑着说:“奶奶平时最是宽宏大量,今儿老祖宗千秋大寿,奶奶要是生气,别人还不得说三道四的?”宝琴和湘云也跟着笑劝。尤氏说:“要不是老太太千秋,我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们。不过,先放着吧。” 说话的功夫,袭人那边的丫头又溜出去园门外找人啦。嘿,真是巧,碰上了周瑞家的。这小丫头赶紧把事情告诉了他。周瑞家的虽然不管事,但他那平日里仗着王夫人的势力,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滑头得很,最喜欢在各处讨好卖乖,所以大家都挺喜欢她的。她一听这事儿,赶忙跑到了怡红院,一路小跑,嘴里还不停地说:“哎呀,了不得啦,把奶奶气坏啦。我偏偏没在跟前。先给他们几个耳光,等过几天再好好算账!” 尤氏一见他,就笑着说:“周姐姐快来,你给我们评评理:这大晚上的园门还开着,灯火通明的,人来人往的,要是出了点啥事,那怎么行。所以让值班的人去吹灯关门,可竟然一个人都找不到!”周瑞家的说:“这怎么行啊!前两天二奶奶还特意吩咐过,今天怎么就没人了。过几天一定要好好罚他们。”尤氏又把小丫头的话说了一遍。 周瑞家的安慰说:“奶奶别生气了,等事情过去了,我告诉管事的,让他们好好收拾一下那些人,特别是谁说‘各门各户’的,我都已经让他们去吹灯关门了。奶奶就别生气了。”正闹着呢,凤姐儿那边派人过来请吃饭。尤氏说:“我不饿,刚吃了几个饽饽,你让你奶奶自己吃吧。” 周瑞家的一出门,赶紧把刚才那档子事儿告诉了凤姐。凤姐一听,马上说:“把那俩人的名字记下来,过几天就把他们绑起来送过去,让大奶奶处理。打一顿或者放一马,随便她,多大点事儿啊!”周瑞家的一听,心里暗暗叫好,平时跟那几个人就不对付,赶紧让个小伙子去林之孝家传话,让林之孝家的赶紧过来见大奶奶;一边又让人把那两个婆子立刻绑起来,送到马圈里看着。 林之孝家的摸不着头脑,急忙坐车过来,先去见凤姐。到了二门,丫鬟们出来告诉她说:“奶奶刚睡下,大奶奶在园子里,你直接去见大奶奶就行。”林之孝家的只好进园子,到了稻香村。丫鬟们进去通报了。尤氏听了一愣,忙把她叫进来,笑着说:“我也就是找人没找着,随便问问你;你既然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让你进来的?白跑一趟。小事一桩,已经过去了。”林之孝家的也笑着说:“二奶奶让人来叫我,说奶奶有话吩咐。”尤氏说:“估计是周姐姐说的。你回去歇着吧,没什么大事。”李纨还想解释原因,尤氏却拦住了她。 林之孝家的见状,只好转身出园子。正好碰上赵姨娘,赵姨娘笑着说:“哎呀,我的嫂子,这会儿还不回去歇着,跑什么啊?”林之孝家的笑着说:“我怎么没有回去啊?”然后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赵姨娘说:“这事儿值得一提吗?要心宽,放一马就算了;要是心里不痛快,打一顿也就完了,还值得让你跑一趟!你快回去歇着吧,我也不留你喝茶了。” 话音刚落,林之孝家的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一出门,俩小丫头就扑上来了,哭得跟泪人似的求情。林之孝家的乐了,说:“小傻瓜,你这是干嘛呢?谁让他又喝酒又胡说八道的?惹了一堆麻烦,我都没辙。二奶奶让人把他绑了,我也有错,我帮谁说情啊?”这两个小丫头才十来岁,啥也不懂,就知道哭哭啼啼地求人。林之孝家的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你们这两个傻帽,有现成的办法不用,非得缠着我。你姐姐不是嫁给那边大太太的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了吗?去找你姐姐,让她跟亲家娘和太太说说,这事儿不就解决了?”这么一说,其中一个明白了,另一个还磨叽。林之孝家的急了,啐了一口:“真是俩糊涂虫!她一去说,自然就没事了。哪有只放他妈、不打你妈的道理?”说完,上车走人了。 这个小丫头片子,真的跑过去跟她姐姐说了,还告诉了费婆子。这个费婆子本来就是个不安生的主,隔着墙大骂了一通,然后跑来找邢夫人,说她的亲家“跟大奶奶的丫鬟说了两句玩笑话,结果周瑞家那婆娘在旁边煽风点火,现在二奶奶那边把他绑在马圈里了,还说过两天还要再打一顿呢。求太太和二奶奶说说,这次就饶了他吧”。邢夫人觉得自己为了讨鸳鸯的欢心结果却讨了个没趣,贾母对她也冷淡了;而且前些日子南安太妃过来,贾母还特意让探春出来见客,她心里早就一肚子气了。旁边还有一群小人,心里嫉妒得要命,还趁机说凤姐的坏话,让邢夫人更加讨厌凤姐。现在又听了这么一番话,她也没说什么。 大清早,拜见了贾母。家族的人都到齐了,戏班子也开演了。贾母心情超好,今天都是自家孩子,就摆出排场坐在堂上接受大家的礼。中间放了个大榻,枕头、靠背、脚踏一应俱全,贾母就那么斜靠在上面。榻周围一圈都是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这些姐妹们围了一圈。贾母的亲家母带着女儿喜鸾,贾琼的妈妈也带着女儿四姐儿,还有其他房的孙女们,加起来二十多个。 贾母一看喜鸾和四姐儿长得好,言行举止也与众不同,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就让她们也坐在榻前。宝玉就在榻上给贾母捶腿。最上座是薛姨妈,下面两边按着辈分排开。帘子外面的走廊里,男客们也按顺序坐下。先是女客们一批批行礼,然后是男客们。贾母就躺在榻上,让人传话:“免礼啦。”接着赖大他们领着众家人,从大门一直跪到大厅磕头。礼毕,家里的媳妇们、丫鬟们也都闹腾了两三顿饭的功夫。然后又搬来一堆鸟笼,在院子里放生。贾赦他们烧完天地寿星纸,戏班子才正式开演,大家喝酒。直到中午戏停了,贾母才进来休息,让大家随意,还让凤姐留下喜鸾和四姐儿玩两天。凤姐出来后,跟她妈妈一说,她们俩的妈妈平时就感激凤姐的照顾,乐意在园子里玩,晚上就不回家了。 邢夫人晚上散场时,笑眯眯地当着大家的面,跟凤姐说:“我昨晚听说你生气了,把周管家的奶奶儿和俩老婆给捆了,真是不知道她们犯了啥错啊?按理说我不该求情,但想想老太太平时做好事,大方地施舍,现在咱们自己人倒先受欺负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先放她们一马吧。”说完,就上车走了。 凤姐听这话,又尴尬又生气,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脸都憋红了,转头冲着赖大家的那些人冷笑一声:“这话从何说起?昨天是因为这里的人惹了那府里的大奶奶,我怕大奶奶误会,所以让她处理,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生气。这消息传得也未免太快了吧?”王夫人问:“到底因为啥?”凤姐就把昨天的事给说了一遍。尤氏也笑着说:“这事我都没听说,你确实是多管闲事了。”凤姐说:“我是为了你的面子,才等着你处理,这只是个礼数。就像我在你那,有人得罪了我,你也会送过来让我处置。不管那奴才多好,礼数总得讲究。不知道谁多嘴,把这事拿出来说。”王夫人说:“你太太说得对,珍大嫂子也不是外人,不用讲究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重要,放人吧。”说完,就让人去放那两个婆子。 凤姐气得要命,又觉得自己委屈,心里一肚子火,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一生气就回房哭,还不让人知道;偏巧这时贾母派琥珀来叫她,琥珀一见她,惊讶地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凤姐一听,忙擦干眼泪,重新化妆,才跟着琥珀过去了。 贾母突然好奇地问:“前阵子那些送礼的人家,到底有几个送了围屏啊?”凤姐儿眼睛一亮,说:“一共十六家呢。其中有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就数甄家那架大屏最讲究,十二扇大红缎子刻丝的‘满床笏’,还有一面泥金的‘百寿图’,真是头等货。粤海将军邬家的那架玻璃屏也还行。”贾母点头:“那就这两架别动,好好放着,我打算送人。”凤姐儿答应了。 这时,鸳鸯突然凑过来,盯着凤姐儿的脸左看右看。贾母好奇地问:“你又不认识她,干嘛老盯着看?”鸳鸯笑着解释:“我看她眼睛肿肿的,有点奇怪。”贾母也叫过来仔细看了看。凤姐儿笑着说:“刚才觉得眼睛痒,揉得有点肿。”鸳鸯逗她:“是不是又谁欺负你了?”凤姐儿笑答:“谁敢欺负我?就算受了气,今天老太太这么高兴,我也不会哭的。” 贾母点头:“对啊。我正要吃饭,你在这儿陪我吃,剩下的你和珍儿媳妇分了。你们俩在这儿帮师父们挑佛头儿,也积点德。前阵子你妹妹们和宝玉都挑了,现在轮到你们了,别说我偏心。”说着,先摆了一桌素菜给两个姑子吃,然后又上了荤菜。贾母吃完,把饭桌搬到外间。 尤氏和凤姐儿正吃着,贾母又叫来喜鸾和四姐儿一起吃。吃完饭,洗洗手,点上香,捧出一升豆子。两个姑子先念了佛经,然后一个一个地挑进笸箩里,明天煮熟了,让人拿到十字街头去结缘。贾母斜靠在那里,听两个姑子讲些因果故事。 鸳鸯早就听见琥珀提过凤姐哭的事情,还和平儿一起打探了原因。晚上大家散场后,她回来报告说:“二奶奶还是在哭呢,大太太当着大家的面让二奶奶下不来台。”贾母就问:“这是为啥呀?”鸳鸯就把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贾母听后说:“这说明凤丫头知道礼数。难道因为我的生日,就能让下人们把家里的主子都得罪个遍,还不闻不问吗?这是因为大太太平时气压就低,不敢发火,所以今天才拿这个事情出气,明摆着是要在众人面前让凤姐儿难堪。”正说着呢,宝琴来了,话题也就岔开了。 贾母突然想起喜姐儿和四姐儿那俩小家伙,赶紧叫人去嘱咐园子里的婆子们:“可得把她们当自己家的姑娘一样照顾。谁要敢小看她们,我听见了绝不轻饶!”婆子们点头答应,正要离开,鸳鸯却说了:“还是我去吧,她们才不听他的话呢。”说完,就直奔园子去了。先到了稻香村,发现李纨和尤氏都不在,一问丫鬟们,都说:“在三姑娘那儿呢。”鸳鸯转身又到了晓翠堂,果不其然,园子里的人都聚在那儿说说笑笑。一见她来了,都说:“你这会儿又跑这儿来干嘛?”还让她坐下。鸳鸯笑着回:“就不许我逛逛啊?”就把刚才贾母的话说了一遍。李纨赶紧起身听了,立刻叫人把各个头儿都召集过来,让他们传话给大家知道,这事儿就不提了。 这边尤氏笑着说:“老太太真是太细心了。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十个绑在一起也比不上她。”李纨说:“凤丫头虽然聪明,但也离老太太的心意不远,我们可就差远了。”鸳鸯忙说:“得了吧,还提什么凤丫头、虎丫头的。她那性格,也挺可怜的。这几年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没犯过错,背地里却不知道多少人恨她。总之,做人真难:太老实了,没心眼儿,公婆又嫌太老实,家里人也敢欺负;稍微机灵点,又怕‘治一经损一经’。现在咱们家更好了,新来的那些小媳妇儿,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稍微不满意,不是背后说闲话,就是挑拨离间。我生怕老太太生气,一句都没敢说,不然我全抖出来,大家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我就跟三姑娘说:老太太偏心宝玉,有人背后抱怨也就算了,现在老太太偏心你,我听着都觉得不好。这事儿,是不是挺搞笑的?” 探春笑着说:“糊涂人多了去了,哪能计较那么多?我说,还不如小户人家,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些,但每天家里都欢欢喜喜的,大家开开心心。我们这样的人家,别人看着我们风光无限,却不知道这里的烦恼,更让人头疼!”宝玉说:“谁有咱三妹妹想得多啊?我老跟你说,别听那些个烂大街的话,别想那些个没营养的事,好好享受荣华富贵才是正理。咱们可没那福气享受清闲,就应该热闹热闹。”尤氏说:“谁像你似的,心里没点正经事,就知道跟姐妹们闹腾,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再过几年,还不是这样,一点也不考虑将来。” 宝玉哈哈一笑:“我跟姐妹们开心一天是一天,死了就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以后的事。”李纨她们都笑了:“你这又是胡说八道。就算你愿意在这混日子,难道那些姐姐们都不嫁人吗?”尤氏也笑了:“怪不得都说你是个傻帽,真是的,傻得可爱。” 宝玉笑着说:“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谁先走。要是我今天或者明天,今年或者明年就挂了,那我也算是一辈子随心所欲了。”大家一听,赶紧说:“得更胡说了!以后少跟他聊天,一聊不是傻话就是疯话。”喜鸾笑着说:“二哥哥,别这么悲观,等这些姐姐们都嫁出去,老太太和太太也会寂寞的,我陪你好不好?”李纨和尤氏都笑了:“姑娘,你这话也不靠谱。难道你就打算不嫁人吗?”一句话把喜鸾说得脸红红的,低下了头。这时候已经挺晚了,大家都回去睡觉了,就到这里吧。 鸳鸯一路溜达回来,刚到园子门口,发现角门虚掩着,还没闩上。这时候园子里没人影都没一个,就班儿房子里透着点灯光,月亮也只露了半边脸。鸳鸯孤单单的,没个伴儿,也没拿灯笼,一个人悄悄地走,脚底板轻得跟猫似的,所以那守夜的压根没注意到她。她突然想解个手,就离开甬道,想在草丛里转悠转悠,结果走到了一块湘山石后面的大桂树底下。刚绕到石头边,突然听到一阵衣裳响,把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两个人在那儿,一见她来了,赶紧想躲到树丛后面去。 鸳鸯眼神好,借着半明半昧的月光,一眼就认出穿红袄、梳着鬅头的那个高大壮实的女孩,是迎春房里的司棋。鸳鸯以为她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在那儿方便,看到自己来了就躲起来吓唬人玩,就笑着叫道:“司棋!你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可不保证不喊人,当你是贼给抓了。这么大的丫头,白天黑夜的,就知道玩。”本来鸳鸯是开个玩笑,想让她出来,没想到司棋胆子小,以为鸳鸯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生怕她一喊,大家都知道了,那就更糟了;再说鸳鸯平时对她挺不错的,跟别人不一样,就赶紧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慌张地说:“好姐姐!千万别嚷!” 鸳鸯一头雾水,赶忙把司棋拽起来,纳闷地问:“这是搞什么鬼?”司棋却一声不吭,身体抖个不停。鸳鸯更摸不着头脑了。再仔细一看,发现有个人影,模模糊糊像个小伙子,心里差不多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自己反而羞得心跳加速,脸烫得跟发烧似的,还有点害怕。她定了定神,赶紧小声问:“那个人是谁啊?”司棋又跪下说:“那是我表哥。”鸳鸯啐了一口,羞得说不出话来。司棋又回头小声叫:“别躲了,姐姐都看出来了,快出来磕头。”那小伙子没办法,也只能从树后跑出来,一个劲地磕头。 鸳鸯急忙想走,司棋却拉住她不放,哭着哀求:“我们的命都在姐姐手里,求求姐姐救救我们吧!”鸳鸯说:“别说了,快让他走吧。反正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这是搞什么飞机啊!”话音未落,就听角门那边有人说:“金姑娘已经走了,把角门锁上吧。”鸳鸯正被司棋拉着走不开,听见这话,忙接茬说:“我这边有点事,等会儿再锁。”司棋听了,只得放手让她走了。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72章 王熙凤恃强而羞言病恙,来旺妇倚势而霸定亲姻 鸳鸯出了角门,脸上还热辣辣的,心里砰砰跳个不停,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心想,这事儿太不寻常了,要是说出去,搞不好会牵扯到奸情盗窃,甚至搭上人命,搞不好还得连累无辜的人。反正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就先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透露。然后她回到房里,向贾母交了差,大家也都各自休息,不再提这档子事。 那个司棋啊,从小就爱和她的表哥玩闹,俩人小时候说着玩儿,约定将来谁也不娶谁也不嫁。后来俩人都长大了,长得还挺俊,每次司棋回家,俩人都是眉来眼去,旧情难忘,但就是没机会在一起。他们还担心父母不同意,就悄悄地贿赂园里的老阿姨们,帮忙留意机会。今天趁着园子里乱糟糟的,他们俩才终于有了机会,虽然没真在一起,但已经山盟海誓,偷偷交换了信物,感情深得很呢。没想到被鸳鸯撞见了,那表哥就像阵风似的从角门跑了。 司棋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后悔又无奈。第二天见到鸳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七上八下,吃饭也没心思,坐着站着都恍恍惚惚的。熬了两天,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才稍微放心了点。结果这天晚上,突然有个老婆子偷偷告诉她:“你表哥跑了,三天两头没回家了,现在家里正派人四处找他呢。”司棋一听,又急又气又伤心,心想:“就算事情闹大了,我们也该死在一起。男人真是没心没肺的,自己先跑了。”这么一想,更是气得不行,第二天就感觉心里不舒服,支撑不住,病怏怏地躺下了。 鸳鸯听说那边无缘无故走了一个小厮,园子里司棋又病得厉害,得搬到外面去,心里猜想肯定是他们俩害怕被罚,怕自己说出去,“肯定在担心我会告密。”这么一想,她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就指派人来探望司棋,把别人都支开,然后自己发誓给司棋听:“我要是敢告诉别人,立马就会遭报应!你安心养病,别让自己的小命白搭进去。”司棋一把抓住她,眼泪汪汪地说:“好姐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待我不像外人,我也没敢对你有半点不敬。现在我虽然犯了个错,但你要是真能保守秘密,你就是我的亲娘。今后我活一天,都是你给的。我病好了,一定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每天烧香磕头,保佑你一生平安幸福。我要是死了,变驴变狗也要报答你。就算咱们以后散了,下次再见面,我也会找机会报答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哭。这番话把鸳鸯说得心酸酸的,也跟着哭了起来。她点头说:“你这是自己找死啊,我干嘛要管你的破事儿,坏你的名声,我这不是白忙活吗?再说了,这种事我也不会跟别人说。你放心吧。以后病好了,可得老实点,别再胡闹了。”司棋在枕头上连连点头。 鸳鸯一番好言好语安慰完他,就出来了。心想贾琏不在家,最近凤姐儿也没那么精神了,就顺道来看看她。一进凤姐儿的院子,门房的人见是鸳鸯来了,赶紧站一边让她进。鸳鸯进了堂屋,平儿刚好从里头出来,一见鸳鸯,赶紧凑过来低声笑着说:“刚吃了一小口饭,现在准备午睡呢。你先到屋里坐会儿吧。”鸳鸯只能跟着平儿去了东边的房间。小丫头端了茶过来,鸳鸯就悄悄问平儿:“你奶奶最近怎么了?我看她最近有点懒洋洋的。”平儿叹了口气,说:“她这懒洋洋的,不是最近才这样,已经有一个月了。最近几天忙得团团转,又受了点闲气,老毛病又犯了。这两天又添了点小病,实在撑不住了,就露馅了。”鸳鸯忙问:“既然这样,怎么不早点请大夫?”平儿又叹了口气,说:“我的好姐姐,你不知道她的脾气。别说请大夫,就是我随便问问她‘感觉怎么样’,她都能生气,还说我咒她生病。就算这样,她还是天天疑神疑鬼的。她自己再不想法子调整一下,好好养身体,这病怎么好得了?” 鸳鸯说:“虽然吧,咱们还是得找个大夫来看看,搞清楚到底得了啥病,心里也踏实。”平儿叹了口气:“说起这病,我看可大可小呢。”鸳鸯赶紧问:“究竟是什么病啊?”平儿挨近了,小声说:“自从上个月月事之后,这血流个不停,沥沥拉拉的,这病小得了吗?”鸳鸯一听,惊叫:“哎呀,这么严重,不会是‘血崩’吧?”平儿赶紧唾了一口,笑着悄声说:“你这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咒人啊?”鸳鸯脸一红,也悄声笑了:“我确实不懂什么是崩,但我姐姐就是得这个病没的。我之前还迷糊着呢,后来才稍微懂了点。”俩人正聊着,小丫头跑过来跟平儿说:“刚才朱大娘又来了,我们说她刚睡午觉,她就去找太太了。”平儿点点头。鸳鸯问:“哪个朱大娘啊?”平儿说:“就是那个官媒婆朱嫂子,最近有个孙大人要和我们家提亲,她天天送帖子过来,烦死人了。” 话没说完,小丫头就跑过来喊:“二爷来了!”话音刚落,贾琏已经走到了堂屋门口,平儿赶紧出来迎接。贾琏看到平儿在东屋,就也进了这间房。走到门口,突然看见鸳鸯坐在炕上,就停住了脚步,笑着说:“鸳鸯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鸳鸯只是坐着,笑着说:“本来是来给爷奶奶请安的,结果发现你们有的不在家,有的在睡觉。”贾琏笑着说:“姐姐一年到头都在辛苦照顾老太太,我还没去看望你,怎么敢劳烦你来看我们。”他又说:“真是巧了,我正想去找姐姐,因为穿着这袍子太热,想先换上夹袍子再去,没想到老天爷真帮忙,省得我跑一趟了。”说着话,就坐在了椅子上。鸳鸯问:“又有什么事?”贾琏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说:“因为有一件事我竟然忘了,不过姐姐可能还记得:去年老太太生日的时候,有个外地的和尚送了一个腊油冻的佛手,老太太很喜欢,就立刻拿过来摆着。前些天老太太过生日,我看古董账上还记着这笔账,但不知道现在这个佛手放在哪里了。古董房的人已经问过我两次了,等我问明白了,好记上一笔。所以我问姐姐,现在这个佛手是老太太还摆着呢,还是交给别人了?” 鸳鸯一听说,立马回道:“老太太玩儿够了,就随手送你们奶奶了,你现在又来问我。我可是连送的那天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是我让老王家的人给送过去的呢。你忘了,要不然去问问你们奶奶和平儿吧。”平儿正摆弄衣服,一听这话,赶紧跑出来接茬:“东西早交了,现在楼上搁着呢。奶奶都派人说过啦,他们肯定是昏了头没记下来,又来烦这些无关紧要的破事儿。”贾琏一听,笑了:“既然都给奶奶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私藏了?”平儿撇撇嘴:“奶奶早跟二爷说过,二爷还想送人,奶奶偏不干,好不容易才留下。现在倒好,自己忘了,反倒说我们私藏!那东西有什么好的?比它强的多了去了,我们可没私藏过一次,现在就非得看上那没价值的破烂了?”贾琏听后,笑着摇摇头:“我现在真是昏头了,丢三落四的,让人家抱怨,简直不像以前了。”鸳鸯笑着安慰:“也不能怪你,事情太多,乱七八糟的话也多,再喝点酒,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一边说,一边起身准备走人。 贾琏赶紧起身,笑眯眯地说:“好姐姐,坐会儿嘛,我这儿还有个事儿得请你帮忙。”一边儿催着小丫头:“你这丫头,茶怎么还没泡好?快去拿个干净的茶碗,把昨天新进的那茶叶泡一碗来!”然后又跟鸳鸯说:“最近老太太生日,花了不少钱。房租、地租得到九月才有,现在手头紧得很。明天还得给南安府送礼,重阳节也要准备,还有几家婚丧嫁娶的大事儿,至少还得三千两银子呢。现在借钱也不容易。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姐姐,你能不能偷偷拿出点老太太没注意的金银器物,押个千把两银子应急?等半个月后有了钱,我立刻赎回来,保证不让姐姐背黑锅。”鸳鸯听了,笑着说:“你这家伙,真会想办法!”贾琏笑着说:“不是我吹牛,除了姐姐,别人手里也有钱,但她们都比不上你聪明大胆。我跟她们一说,她们反而被吓住了。所以我才说‘宁撞金钟一下,不打铙钹三干’。”话没说完,贾母那边的丫头急匆匆跑来找鸳鸯:“老太太找你呢,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鸳鸯听了一忙,赶紧去见贾母。 贾琏一看他走了,赶紧回来瞧瞧凤姐。没想到凤姐已经醒了,听着他和鸳鸯商量典当的事,自己也不方便插嘴,就躺在榻上装睡。等到鸳鸯走了,贾琏进屋,凤姐就问:“他答应了没?”贾琏笑着说:“虽然没完全答应,但已经有几分希望了。你再去说说,基本上就成了。”凤姐笑着说:“我才不管这些破事呢。就算说定了,现在听着好听,等有钱了,你肯定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谁会和你扯皮啊?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我这几年的脸可就丢大了。”贾琏笑着说:“好老婆,你要是能说定了,我谢谢你。”凤姐问:“你谢我什么?”贾琏笑着说:“你说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平儿在旁边笑着说:“奶奶别要别的了。刚才还说要做点什么事,缺一二百两银子,不如借这个机会,奶奶拿这一二百两,不是一举两得吗?”凤姐笑着说:“幸亏你提醒了我。那就这么定了。” 贾琏笑着说:“你们也太黑心了。现在别说一千两的典当,就算是要三五千两现银,估计也难不倒你们。我不借你们的钱就算了,现在求你们说句话,还要利息,真是难为你们了。”凤姐没等他说完,翻身起来说:“我这三千五千两,可不是赚你的!现在里里外外,背后说我的还少吗?就缺你来说我了!真是‘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你们看着我们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把我家的财产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了。你们说这种话也不怕丢人!现在就对质一下: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细比较一下,看看我们哪一样比不上你们?” 贾琏笑着说:“开个玩笑你就急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用一二百两银子,那点儿钱算什么?虽然我手头没大把的银子,但这点儿还是有的。先拿去用着,用完了再说嘛,怎么样?”凤姐撇撇嘴:“我又不是缺钱花,急个什么劲。”贾琏摇头:“何必呢,犯不上生气。”凤姐听了,又笑出声来:“不是我急,是你说话太戳心。我是因为想到后天是二姐的忌日,咱们关系不错,虽然做不了别的,但至少去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算对得起姊妹一场。她虽然没留下孩子,但也不能让人忘了她,‘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嘛。”贾琏沉默了一会儿,感慨地说:“你考虑得真周到。”凤姐的话让贾琏无话可说,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说:“既然是后天要用,明天要是有了这笔钱,你爱用多少用多少。” 话没说完,旺儿媳妇就进来了。凤姐儿忙问:“搞定没?”旺儿媳妇叹气说:“唉,没戏。我说只要奶奶您出马肯定能成。”贾琏好奇地问:“又怎么了?”凤姐儿回了句:“也不是啥大事。旺儿家那小子,今年都十七了,还没娶媳妇。他想娶太太房里的彩霞,不知道太太啥意思。前阵子太太觉得彩霞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放她出去让她自己找婆家。所以旺儿媳妇来求我。我觉得两家挺配的,一说就成,谁知道她现在来说没戏。”贾琏摆手说:“这有啥大不了的?比彩霞好的多得是。”旺儿媳妇苦笑着说:“爷您这么说,可他家都看不上我们,别人更不用说了。好不容易看上个合适的,我还想着靠爷奶奶的恩典促成这事儿,奶奶也说肯定能成,我就让人去提亲,结果碰了一鼻子灰。那小伙子其实挺不错的,我观察他好久了,心里没说的,就是他爸妈太傲了点。” 凤姐和贾琏一下就被戳到了。凤姐看到贾琏在那儿,闷声不响,就那么盯着他看。贾琏心里有事儿,这点小事他根本没放心上。他想不管,但看到凤姐陪嫁的丫鬟,平时也没少出力,脸上实在挂不住,就说了:“多大的事儿啊?整天叽叽歪歪的!你放心,去忙你的,我明天找个媒人,找两个有头有脸的人,一边说一边带着彩礼去,就说是我主意。他敢不同意,让他来找我。”旺儿家的看着凤姐,凤姐冲她一努嘴。旺儿家的立刻明白了,赶紧趴地下给贾琏磕头谢恩。贾琏忙说:“你不用管我,给你们姑奶奶磕头就行。我虽然答应了,但还得你们姑奶奶派人去说服他老婆,好好说比硬来强,不然太霸道了,以后两家也难相处。”凤姐忙接口:“你这么好心,我还能坐视不管?旺儿家的你听好了:这事儿定了,你也得赶紧给我办利索。告诉你男人,外头的账目,今年年底前都得收回来,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我名声已经够坏了,再拖一年,我都要被吃掉了。” 旺儿媳妇咯咯笑着说:“奶奶您也太小看人了,谁敢背后说奶奶的不是啊?要是真收了回来,那我这番心意不就白费了嘛。”凤姐撇撇嘴说:“我还在乎那几个钱干嘛?还不是为了日常开销,支出多,进账少。咱们这屋里,不管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的月钱,再加上四个丫头的月钱,总共二十来两银子,三五天就花个精光。要不是我东拼西凑的,咱们早不知道要住哪个破烂窑了!现在倒好,落了个放高利贷的名声。既然如此,我就把那些钱收回来。谁不会花钱啊?咱们以后就敞开了花,啥时候花完啥时候算。瞧这意思,前阵子老太太过生日,太太急得团团转,想破了脑袋也没辙,还是我随口一提,后楼上不是有些不常用的铜锡器皿嘛,四五箱子就换来了三百两银子,这才给太太解了围。你们也知道,那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到半个月,大事小情花了个精光。现在外面又缺钱,也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竟然打起了老太太的主意。明儿个再过一年,要是连头面衣裳都拿去卖了,那可真就风光了!” 旺儿媳妇笑着说:“哪个太太奶奶的头面衣裳,真要折现了,够她们风光一辈子了,就是她们不愿意罢了。”凤姐摇头说:“不是我吹牛,要真这么下去,我可是撑不住。昨晚上,我还做了个梦,说出来都好笑:梦见有个人,看着面熟,但不知道名字,他找到我说娘娘派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哪个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的娘娘。我就不给,他还硬抢。我们正抢着呢,我就醒了。”旺儿媳妇笑着说:“这是奶奶您白天太操心了,心里老惦记着宫里的事。” 话没说完,就听人说:“夏太监派个小内家来传话了。”贾琏一皱眉头,忙不迭地说:“又有什么幺蛾子?他们一年拿还不够啊?”凤姐儿接话茬:“你先躲躲,我见见他。要是小事就算了,要真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自然有话应付。”贾琏赶紧猫进了里屋。凤姐儿让人把小太监领进来,让他坐下喝茶,然后问有什么事。小太监就说了:“夏爷爷今天看上一处房子,差两百两银子,就让我来问问您家里,能不能先借个一二百两,过一两天就还。”凤姐儿一听,乐了:“还什么还?银子有的是,先拿去用。咱们缺钱的时候,再借回来就是了。”小太监又说了:“夏爷爷还说了,之前还有一千二百两没还,今年年底一起给。”凤姐儿笑得更开心了:“你夏爷爷太小家子气了。这事儿也值得放在心上?我随便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要是都这么记着还我们,还不知道要还多少呢。只要我们有,随便拿去。”说着,就叫来旺儿媳妇,“去,不管哪里,先凑齐二百两银子来。” 旺儿媳妇一点就透,笑着解释说:“我是因为其他地方拿不到钱,才来跟奶奶您借的。”凤姐儿撇撇嘴,说:“你们就知道往里头要钱,让你们去外头弄,就没办法了。”说完,她叫来平儿:“去,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去,先押四百两银子。”平儿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锦盒子回来,里头两个锦袱包着金项圈。打开一看,一个金光闪闪镶满珍珠的,那些珍珠都有莲子那么大;另一个则是翠绿镶嵌宝石的,两个都跟皇宫里的宝贝不相上下。拿去一抵,果真换来了四百两银子。凤姐儿让人给小太监分了一半,另一半给了旺儿媳妇,让她拿去准备八月中秋的节日。小太监道完谢就走了,凤姐儿让人帮他拿着银子,一直送到大门口。这时,贾琏出来,笑着说:“这些外头的小鬼,什么时候才消停啊!”凤姐儿也笑着说:“刚说完,就又来了一拨。”贾琏说:“昨天周太监来,一张口就要一千两,我稍微慢了点,他就不高兴了。将来得罪人的地方多的是。现在要是能再发个三五万的财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平儿伺候凤姐儿洗脸换衣服,准备去贾母那儿吃晚饭。 贾琏刚溜达出来,到了外书房,冷不丁儿林之孝就冒出来了。贾琏好奇一问,林之孝说:“刚听说雨村被降了,也不知道为啥,心里犯嘀咕,这事儿不一定准呢。”贾琏回道:“真假不重要,他那官帽子指不定哪天就飞了。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儿好,免得将来惹麻烦。”林之孝点头:“是啊,不过现在想疏远也不容易。东府大爷和他走得近,老爷也挺看重他,三天两头往来的,谁不知道啊?”贾琏说:“咱们又不和他一起混事儿,和他没关系。你去再探探虚实,看看到底为啥。”林之孝应了声,却没急着走,反而坐在那儿聊起家常。 聊着聊着,林之孝就提到家里面临的困难,顺势说:“家里人口太多啦。不如找个合适的日子跟老太太、老爷说说,把那些老家人里用不上的放几个出去。一来他们也能自己谋生,二来家里也能省下一笔口粮和月钱。还有,家里的姑娘也太多了。俗话说‘时过境迁’,现在可不能和以前比了,咱们委屈点儿,以前八个人的活儿现在六个人干,四个人的活儿两个人干。这么一算,一年下来也能省不少钱。再说,女孩子们也长大了,该嫁人的嫁人,成了家,不又能多几个小家庭嘛。” 贾琏说:“我心里也是这么个数,但咱爸刚回家,一堆事儿还没弄明白呢,哪有空想这档子事儿啊?前阵子官媒拿了个庚帖来说媒,咱妈还说咱爸刚回来,一家人乐乐呵呵的团聚,突然提这事儿,万一又戳中咱爸的伤心处,所以就让先别提了。”林之孝点头说:“这话说得在理,咱妈想得挺周全的。”贾琏说:“就是啊,一提这事儿,我忽然想起件事:我们旺儿的儿子,想跟太太房里的彩霞成亲,他昨天找我商量。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谁去说一声就成了,就当是我说的。”林之孝答应了,过了会儿笑着说:“我说二爷,您就别掺和这事儿了。旺儿的儿子虽然年轻,但外面喝酒赌钱的,啥坏事都干。虽然是奴才,但这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彩霞这姑娘这几年我没见,但听说越长越俊,何必让人家姑娘跟着受罪呢?”贾琏惊讶地说:“哦?他儿子居然会喝酒不学好?那还给他娶媳妇干啥?先给他一顿棍子,关起来,再问他爸妈去。”林之孝笑着说:“不必这么急嘛,等他下次再惹事,我们自然会告诉您处理,现在就不用太在意了。”贾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林之孝就走了。 晚上凤姐让人把彩霞的妈妈叫过来提亲。彩霞的妈妈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一见凤姐亲自出马,那场面真是给面子,心里不由自主就答应了。凤姐又问贾琏:“你提了没?”贾琏说:“我本来要提的,但听说那小子不争气,所以就一直拖着。如果他真的不争气,先管教两天,再给他娶老婆也不迟。”凤姐笑了:“我们王家的人,连我都你们看不上,更别提奴才了。我已经跟他说了,他妈妈高兴得不得了,难道还能反悔,把他再叫回来不成?”贾琏说:“你都说好了,干吗还要反悔呢?明天跟他说一声,好好管教他就是了。”这些话就这么过去了。 再说那彩霞,前阵子出去让父母挑女婿,心里虽然跟贾环有点意思,但还没个准信儿。这不,旺儿那小子天天来家里求亲,早就听说他儿子喝酒赌钱,长得又不好看,彩霞心里自然不乐意。这样一来,她心里就越发闹腾了,生怕旺儿仗着势头把这门亲事给搞定了,那她一辈子可就毁了,心里那个急啊。到了晚上,她悄悄让自己的妹妹下霞溜进二门找赵姨娘,想打听清楚到底咋回事。 赵姨娘一直跟彩霞关系不错,巴不得把彩霞嫁给贾环,这样一来自己也有个帮手。谁知道王夫人又把彩霞放出去了。赵姨娘就老鼓动贾环去提亲,可贾环一方面开不了这个口,另一方面也没太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个丫头,走了以后还能找到更好的,所以就一直拖着,不想去提。但赵姨娘心里又舍不得,看到妹妹过来问,就找了个机会先去求贾政。 贾政说:“着什么急啊,让他们再读一两年书,再说不迟。我相中两个丫头了,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不过年纪还小,怕耽误他们读书,再等一两年再说吧。”赵姨娘还想说啥,突然外面一声响,也不知道是啥,大家都吓了一跳。具体情况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73章 丫头不小心捡到了绣春囊,怯懦迎春对金凤被偷置之不理 赵姨娘正和贾政聊天呢,突然外面“砰”的一声响,吓了他们一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赵姨娘赶紧问,才知道是外面的窗户没关好,那屈戌自己滑下来掉地上了。赵姨娘气得骂了那丫头几句,然后亲自带着丫鬟去修好窗户,才回来让贾政休息,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宝玉刚躺床上,丫鬟们正准备散了睡觉,突然院门被人敲得砰砰响。一个老婆子去开门,一看,是赵姨娘那边的丫头小鹊。问她干吗来了,小鹊啥也没说,直接往里冲,要找宝玉。一看宝玉正要睡,晴雯她们还在旁边闹腾。一见小鹊,都好奇地问:“啥事啊,这时候还跑过来?”小鹊赶紧小声跟宝玉说:“我来告诉你,刚才我们奶奶不知道在老爷面前编排你啥呢,我就听见‘宝玉’两个字。我告诉你一声,小心明天老爷找你麻烦。”说完,掉头就要走。袭人想留她喝杯茶,但小鹊担心门关了,就匆匆离开了。 宝玉一听,心里就慌了,赵姨娘那女人心眼儿不正,跟他有仇似的,又不知道她说了啥,感觉跟孙悟空听见紧箍咒似的,全身都不舒服。想来想去,也没辙,只能好好复习功课,只要考试不失误,别的麻烦也能应付。想完,赶紧爬起来读书。心里又后悔:“这些天,总说别提了,结果还是荒废了。早知道就应该每天复习点。” 现在一算,能背出来的也就《大学》、《中庸》和两篇《论语》。《孟子》上篇还有一半是半生不熟的,要是突然问一句,肯定背不出来;下篇更是大部分都不会。《五经》因为最近老作诗,稍微集了一些,虽然不熟,但应付一下还行。别的忘了也不要紧,反正贾政最近也没让他读。至于古文,也就是几年前读过几篇《左传》、《国策》、《公羊传》、《谷梁传》和汉唐的文章,这几年都没碰过,都是一时兴起,看完了就忘,没下过苦功,怎么可能记得住?这更难应付。还有那八股文,他一直都很讨厌,觉得这不是圣贤写的,不能真正理解圣贤的意思,只是后人用来追名逐利的工具。虽然贾政以前让他读过百十篇,但都是后人的文章,偶尔有几篇写得不错,能引起点兴趣,但也没真正去研究。现在复习这个,又怕明天问那个;复习那个,又怕问这个,一晚上也复习不完。所以,心里更烦躁了。自己读书倒无所谓,关键是害得一屋子的丫鬟都睡不了。袭人她们在旁边剪蜡烛、倒茶,那些小丫鬟都困得东倒西歪的。 晴雯大声责备:“哎哟,这些家伙!白天黑夜就知道懒洋洋地躺着,偶尔晚起一会儿,就装模作样了。再这样,我非得拿针扎你们几下不可!”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赶紧一看,原来是个小丫头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墙上了,从梦中惊醒。她正好梦见晴雯在说她,所以愣在那里,以为晴雯真的打了她,就哭着求饶:“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宝玉赶紧劝解:“算啦,让她去睡吧。你们也该轮着休息了。”袭人抱怨:“小祖宗,你就照顾好自己吧!就这一晚上,你先把心思放在这几本书上,等过了这关,你再忙别的也不迟。”宝玉听她说的真心,只得继续读了几句。麝月端了杯茶来润嗓子,宝玉接过来喝了。他看到麝月只穿了件短袄,宝玉提醒:“夜里冷,还是穿件大衣裳吧。”麝月笑着指指书说:“你就暂时忘掉我们吧,专心点在这书上吧。” 话没说完呢,春燕秋纹就从后门冲进来,大声嚷嚷:“哎呀,不好了!有人从墙上跳下来了!”大家一听,急忙问:“在哪呢?”赶紧召唤下人,四处去找。晴雯一看宝玉读书那么辛苦,一晚上都没休息好,明天肯定也不行,正打算给宝玉出个主意,帮他摆脱困境。突然这事儿一出,晴雯立刻对宝玉说:“赶紧装病,就说是被吓到了。”宝玉一听,心里暗喜。就叫醒守夜的,拿着灯笼到处找,但就是找不到人,都说:“估计是姑娘们看错了,风吹的树枝晃动,当成人了。”晴雯一听就急了:“别胡说八道!你们没找仔细,怕承担责任,就拿这借口来糊弄人!刚才明明不止一个人看到,宝玉和我们一块出去的,大家都看到了。现在宝玉都被吓成这样,全身发热,我还要去拿安魂丸呢。太太要是问起来,我得说清楚,难道就能这么算了吗?” 众人被她一通训,吓得不敢出声,只能继续去找。晴雯和秋纹就假装去拿药,故意让大家都知道宝玉被吓病了。王夫人一听,急忙派人来看望宝玉,给药,还吩咐下人仔细搜查,又叫人去查园子外面的墙头守夜的小厮。于是,园子里灯笼火把的,闹了一整夜。到了五更天,又开始派人细细查访。 贾母一听说宝玉被吓到了,赶紧追问到底咋回事,大伙儿这回不敢再藏着掖着了,只得老老实实说清楚。贾母惊讶地说:“哎呀,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现在看门的都不够小心,这还是小事,万一是小偷就麻烦了。”邢夫人、尤氏她们都过来请安,李纨、凤姐还有小姐妹们都在旁边陪着,听贾母这么一说,都没话说了。就探春笑眯眯地站出来说:“最近凤姐姐身体不太好,园子里的人就放松多了。以前大家偷偷玩会儿,夜里值班时几个人聚一块儿,掷掷骰子,打打牌,就是解解闷。现在可好,胆子越来越大,竟然开起了赌局,输赢还不少呢,有人一次就输赢好几十吊钱。半个月前还打起来了。”贾母一听,急忙问:“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探春说:“我寻思着太太忙,自己也难受,就没说,只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提醒了几回,最近好点了。” 贾母忙不迭地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哪懂这些厉害关系?你以为赌钱是小事,就怕闹出纠纷。其实夜里赌钱,肯定得喝酒,喝了酒,门就随便开了,买东西啥的,夜深人静,小偷就可能趁机混进来,什么坏事都可能发生。再说园子里你们这些小姐妹的伺候人,有聪明的也有糊涂的,万一出点事,那可就麻烦了!”探春听后,默默坐回原位。凤姐虽然还没完全好,但精神头十足,一见贾母这么说,忙说:“我偏偏又病了。”然后回头让人赶紧把管家的四个媳妇叫来,当着贾母的面批评了一顿。贾母下令:“立刻查清楚谁在赌,谁在组织,举报的有赏,隐瞒不报的处罚!” 林之孝家的一看贾母脸色不好,谁还敢私下里搞小动作啊,赶紧把园子里的人全召集起来,一个个仔细查。虽然大伙儿都试图推脱,但真相还是浮出水面了。查出来三个赌头,八个赌棍,加上其他二十多个赌徒,全都被带到贾母面前,一个个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求饶。贾母先问那三个赌头叫啥,赌了多少钱。结果这三个赌头,一个是林之孝家的亲戚,一个是厨房柳家的媳妇,还有一个是迎春的乳母。这三个人是带头闹事的,其他的记不清了。贾母一挥手,让人把骰子纸牌全烧了,钱没收,分给其他人;赌头每人打四十大板,赶出去,以后别想再回来;其他人每人二十大板,扣三个月工资,去打扫厕所。 林之孝家的一看自己亲戚挨了罚,自己也没面子;迎春坐在那儿也尴尬得不行。黛玉、宝钗、探春她们一看迎春的乳母这样,都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就起身笑着跟贾母求情,说:“这个奶奶平时不玩这些的,不知道怎么这次就玩上了,求您看在二姐姐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她吧。” 贾母却板着脸说:“你们不知道,这些奶妈子,都觉得自己奶过孩子就了不起,比其他人有面子,就爱惹事,更让人讨厌!就知道挑拨离间,护短偏心。我见得多了。今天就是要好好管教一下,结果就让我撞上了。你们别管,我自有分寸。”宝钗她们听罢,也只能作罢。后来贾母休息去了,大家散出来,都知道贾母还在生气,都不敢回家,只能在园子里等着。尤氏跑到凤姐那儿闲聊了一会儿,因为她也不舒服,就又去园子里逛逛。 邢夫人去王夫人那儿坐了坐,想着也得去园子里逛逛。刚走到园门口,就瞧见贾母屋里的小丫头傻大姐,乐呵呵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低着头一边看一边走。没注意,一头撞上了邢夫人,抬头一看,才停下脚步。邢夫人就说了:“咱这傻丫头又捡着什么宝贝啦,这么开心?给我看看。”原来这傻大姐才十四岁,刚被挑来给贾母这边干粗活的。她长得胖乎乎的,脸盘子大,脚也大,干起粗活来利索得很,而且性格有点傻,不太懂事,说话逗得人笑。贾母挺喜欢她,就给她起了个“傻大姐”的外号,就算她犯了错也不怎么批评。闲来无事,她就爱到园子里玩,正巧今天在山石后面捉蟋蟀,没想到捡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香囊,上面绣的竟然不是花鸟,而是一男一女光溜溜抱在一起,还有字。 这傻丫头不认识这春意儿,心里想:“这是俩妖精打架呢?还是俩人打架?”左思右想不明白,正打算拿去给贾母看,所以乐呵呵地往回走。一见邢夫人这么说,她就笑了:“太太真会说笑,这确实是好东西,给太太瞧瞧。”说着就把香囊递过去。邢夫人接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赶紧紧紧攥住,忙问:“你从哪儿弄来的?”傻大姐说:“我在山石后面捉蟋蟀时捡的。”邢夫人紧张地说:“别告诉别人!这东西不正经,你捡到都可能惹麻烦。因为你平时傻乎乎的,这次就算了,以后可别再提了。”傻大姐一听,吓得脸都黄了,忙说:“我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地走了。 邢夫人回头一瞧,哎哟,一圈女孩儿在那儿呢,东西不方便直接给她们,就悄悄揣进了袖子里。心里直犯嘀咕,这玩意儿到底哪来的啊,可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直接去了迎春的房间。迎春正因为她乳母那档子事烦着呢,心情不怎么样,突然听说妈妈来了,赶紧迎接。喝完茶,邢夫人就开腔了:“你也不小了,你那奶妈干出这种事,你也不说她两句。别人家都安安静静的,怎么就咱们家出这种事呢?”迎春低着头摆弄衣带,半天憋出一句:“我说过她两次,她都不听,我也没办法。再说,她是我奶妈,平时都是她批评我,哪有我批评她的份。” 邢夫人一听就急了:“瞎说,你可是大小姐,她做错了,你就该拿出点架势来。她敢不听,你就告诉我。现在搞的外人都在议论,这成什么样子!还有,她向你借钱,买点首饰衣服做本金,你心软面善,肯定也帮过她。要是被她骗了,我可是没钱,看你明天怎么过节日?”迎春没吭声,就低头不语。邢夫人一看她这样,冷笑一声:“你可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探春是二老爷跟前的人养的,你们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多了,你也应该比探春强才对。怎么你反而不如她呢?我无儿无女,倒也清静,没人笑话我。”这时候有人来说:“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冷笑了两声,让人出去告诉她:“她自己养病去吧,我这里不用她伺候。”紧接着,又有小丫头跑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这才起身往前面去。 迎春把邢夫人送到院久才回屋,绣橘就开启了话匣子:“你看,我之前跟姑娘说那个镶金珠的凤钗不见了,结果姑娘理都不理。我就猜啊,肯定是老奶奶拿去当了,换俩钱花花。姑娘不信,非说司棋保管着,让问问她。司棋虽然病着,但心里亮堂着呢,她说:‘我压根没收,还搁书架的匣子里,等着八月十五戴呢。’姑娘,咱们得找人去问问老奶奶啊。” 迎春无奈地说:“哎,问啥啊?那凤钗肯定是老奶奶拿去摘下来卖钱了。我本以为她偷偷拿出去,过会儿悄悄放回原处,谁想到她给忘了。今天又闹出这档子事,问她也没用。”绣橘却不同意:“哪是忘啊,分明是摸透了姑娘的性子才敢这么做。我现在有个主意,咱们去找二奶奶,把这事告诉她。她要么派人去要,要么直接掏几吊钱把凤钗赎回来,怎么样?” 迎春连忙摇头:“得了得了,省点心吧。就算凤钗没了,也别再闹腾了。”绣橘却来了劲:“姑娘,你怎么这么好说话?都这么省事,将来连你都能让人骗走。我这就去。”说完,她转身就走。迎春没辙,只能由着她去。 迎春乳母的儿媳妇玉柱儿媳妇,因为婆婆犯了事,竟然跑来找迎春求情。当时见她们正聊着金凤的事情,所以就没立刻进去。玉柱儿媳妇平时都觉得迎春软绵绵的,并没把她当回事。但这次看到绣橘坚决要去找凤姐,感觉这事儿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陪着笑先跟绣橘说:小姐姐,你千万别惹事啊。你的金丝凤啊,其实是我们家老奶奶一时犯迷糊,输了几文钱,所以临时借来用用,没想到今天竟然出了这档子事。虽说这么做却实不对,但毕竟是主子的东西,咱们可不敢耽误,终究得想法子赎回来。现在得麻烦姑娘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去跟老太太那儿说说好话,帮着把人给救出来才成。 迎春说:“哎哟好嫂子,你这是做梦娶媳妇儿呢。想等我帮你去求情,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没戏的。刚才连宝姐姐和林妹妹他们一群人求情,老太太都不松口,就我自个儿去,那不是自找没趣嘛?我自己都尴尬得要死,还敢去给人添堵?”绣橘瞪大了眼睛说:“赎金凤是一码事,求情是另一码事,别混为一谈。姑娘不去求情,你就不赔了啊?嫂子,先把金凤拿来咱们再聊。” 玉柱儿家的一听迎春这么不给面子,绣橘说话又犀利得很,一下子上不来台面,心里还觉得迎春平时脾气好,就冲着绣橘说:“姑娘,你不要太得意了!你看看家里谁的妈妈奶奶不是靠着主子们捞点好处,怎么就咱们家规规矩矩的?就允许你们偷偷摸摸地骗走好处。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让每月省出一两银子给舅太太,这边又多了邢姑娘的开销,反而少了一两银子。常常这个不够,那个不足,不都是我们补上的吗?谁还愿意去啊?大家凑合着过就算了。算到今天,少说也贴进去三十两了,我们这段时间的钱不是白扔了吗?” 绣橘听不下去,一口唾沫吐出来说:“你贴进去三十两干嘛?我来给你算算账!姑娘到底要了什么东西?”迎春一听这媳妇揭了邢夫人的短,忙阻止说:“行了行了!金凤拿不回来,你也不用扯东扯西的。我那凤也不要了。就是太太问起来,我就说丢了,跟你没关系,你出去休息休息吧,何苦呢?”一边让绣橘倒茶。绣橘又气又急,说:“姑娘虽然不怕,我可是干吗的?把姑娘的东西弄丢了,他还敢说姑娘用了他的钱,这会儿竟然要算账。要是太太问起姑娘为什么花这么多钱,我们是不是趁机捞好处?这像什么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司棋听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过来,帮着绣橘质问那媳妇。迎春怎么劝也劝不住,自己拿起一本《太上感应篇》看起来。 三个人正闹着呢,没想到宝钗、黛玉、宝琴、探春这伙儿人,因为担心迎春今天心情不好,就都约好了来安慰她。他们刚走进院子,就听见有人在拌嘴,探春透过纱窗一看,迎春正靠在床上看书,好像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动静,探春忍不住笑了。小丫头们赶紧拉开帘子,大声说:“姑娘们来了。”迎春放下书,站起来迎接。那个媳妇一见有人来,尤其是探春也在,就自觉地闭嘴了,找了个机会溜走了。 探春坐下后,就问:“刚才谁在这儿说话呢?听起来好像是在吵架?”迎春笑着说:“没什么,就是他们小题大做,不值得理会。”探春笑着说:“我刚才听见什么‘金凤’,还有‘没有钱,只合我们奴才要’。谁跟奴才借钱了?难道是我或者姐姐跟他们借钱了?”司棋绣橘说:“你说得对,姑娘怎么可能跟他们借钱呢?”探春笑着说:“既然姐姐没跟他们借钱,那肯定是我们跟他们借了?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清楚。”迎春笑着说:“这话更可笑了,这事跟你们没关系,何必这么认真?”探春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和姐姐是一家人,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她说姐姐,就等于说我;我那边有人抱怨我,姐姐听见,也等于是在抱怨姐姐。我们做主子的,当然不会在乎那些小钱,有时候想起什么就要什么,这很正常。但我就不懂了,那个金丝凤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玉柱的儿媳妇生怕绣橘她们告发她,就赶紧跑进来,说话想遮掩过去。探春心里明镜似的,就笑着说:“你们这帮人真是拎不清啊!现在你奶奶已经惹上麻烦了,赶紧趁这个机会去求求二奶奶,把刚才还没分发出去的钱拿出来一些,把事情摆平就算了。不像之前没闹大,大家还藏着掖着,要面子。现在脸都丢光了,趁着这时候,就算有十个错也是一个人受罚,哪有砍两个头的道理啊。你听我的,赶紧找二奶奶说说去。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嘛!”这媳妇被探春一语戳中要害,也没法再赖账了,就是不敢去找凤姐自首。探春又笑着说:“我如果没听见就算了,既然听见了,那肯定得帮你们分析分析。” 谁想到探春早就给侍书使了个眼色,侍书一溜烟儿就出去了。正说着呢,平儿突然冒了出来。宝琴一拍手,乐得直笑:“三姐姐是不是会什么驱神召将的魔法啊?”黛玉也跟着笑:“哪有那么多神仙鬼怪,这不过是兵法里的高招儿,‘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出其不意嘛。”俩人正嬉皮笑脸呢,宝钗赶紧给她们递了个眼色,转移话题。 探春一见平儿来了,就问:“你奶奶最近怎么样了?病得昏头转向的,啥都不上心,让我们受了这冤枉气。”平儿一听,急忙说:“谁敢给咱们姑娘气受啊?姑娘,您吩咐我怎么做吧。”那玉柱儿媳妇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跑过来:“姑娘,您坐下,听我说说原因,您请听。”平儿一脸严肃:“姑娘正说话呢,你插什么嘴?懂不懂规矩?外头的媳妇儿没事跑姑娘屋里来像什么话!”绣橘接话茬儿:“我们这屋子里本来就没那么多讲究,谁想来就来。”平儿瞪大了眼:“你们这帮人真是的!姑娘脾气好,你们就应该被赶出去,然后去回禀太太。”柱儿媳妇被说得脸红脖子粗,这才退了出去。 探春接着说:“我得告诉你,别人得罪我,我还能忍。但这柱儿媳妇和她婆婆,仗着是嬷嬷,看二姐姐脾气好,就私吞首饰去赌钱,还敢捏造假账,逼着人去求情,在卧房里大吵大闹,二姐姐拿她们没办法。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请你来问问:她们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先拿捏住二姐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来对付我和四姑娘了?”平儿陪着笑:“姑娘今儿怎么这么说?我们奶奶可担当不起啊!”探春冷笑一声:“老话儿说得好,‘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我能不担心吗?” 平儿问迎春:“这事儿本来很好处理,但她是你的奶嫂,你觉得呢?”迎春正跟宝钗看《感应篇》的故事,都没听清探春说了啥。突然听到平儿这么一说,她还是笑眯眯的:“问我?我也没啥办法。他们自作自受,我也不能求情,也不会去责备,就这样吧。那些私自拿走的东西,送回来我就收下,不送回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是来问我,能遮掩过去的就遮掩过去,那是他们的运气;要是遮掩不住,我也没办法,不能为了他们去欺骗太太们,只得实话实说。你们要说我脾气好,没决断;如果有好主意能两边都不得罪,不让太太们生气,那就随你们处置,我不管了。”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黛玉笑着说:“真是‘狼窝里还谈因果报应’呢。要是二姐姐你是男人,家里这些人怎么整治他们?”迎春笑着说:“就是,很多男人养家糊口,到了关键时刻也这样。而且‘太上’说过,救人性命是最积德的事。我虽然救不了人,但何必去和人结下梁子,做那些无益有害的事呢?”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又有人来了。不知道是谁,咱们下回再说。 第74章 王夫人被奸人谗言迷惑而抄检大观园 平儿听迎春说完,正乐得不行,结果宝玉突然冒出来了。原来啊,厨房柳家媳妇的妹妹因为带头赌博,惹上了麻烦,加上园子里本来就跟柳家有过节的人,就趁机告发柳家,说他们姐妹俩合伙赚钱。凤姐一听说,就要处罚柳家。柳家的人一听这消息,慌了神,因为跟怡红院的人关系铁,就悄悄找到晴雯、芳官她们帮忙,让她们去跟宝玉说。宝玉想了想,迎春的嬷嬷也有份,不如拉着迎春一起去求情,这样比自己去说更合适。所以他就来了。一到那儿,发现一堆人,大家一见他就问:“病好了吗?跑这儿来干嘛?”宝玉不好直接说出求情的事,就随便说:“来看二姐姐。”大家也没在意,就随便聊聊。 平儿出去处理金凤的麻烦事。玉柱儿的媳妇儿紧跟着她,嘴里不停地说好话,一个劲儿地念叨:“姑娘您行行好,我无论如何都会把它赎回来的。”平儿一听,乐了:“你早赎晚赎还不是一回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这不是想混过去吗?既然你这么想,我就不跟别人说去了。赶紧把东西拿来,别提这事儿了。”玉柱儿的媳妇儿听这么一说,心里石头落地,赶紧道谢,又问:“那姑娘您忙您的,我晚上赎回来,先告诉您一声再送过去行吗?”平儿摆摆手:“晚上要是没来,可别怪我说话不兑现哦!”说完,俩人各自走各自的路。 平儿回到房里,凤姐问她:“三姑娘找你干嘛了?”平儿笑眯眯地说:“三姑娘担心您生气,让我来劝劝您,问问您最近吃得好不好?”凤姐也笑了:“还是她心疼我。刚才又出了个事儿:有人告柳二媳妇和她妹子合伙作弊,说她妹子干的那些事都是她主谋的。我本来想,你平时总劝我少惹事,自己也照顾好自己。结果我不听,现在不但把太太得罪了,还把自己气出病来了。现在我算是看开了,让他们闹去,反正乱子多的是。我瞎操心,还惹得一身骚,不如好好养病。就算病好了,我也得当个好好先生,开心就笑,快乐就享受,让他们自己去说是非吧,所以我只说‘知道了’。”平儿笑着回答:“奶奶您能这么想,那我们可就好过了。” 话没说完呢,贾琏就进来了,一边拍手一边叹气:“真是的,又出幺蛾子了!前阵子我和鸳鸯借钱应急,怎么就让那边太太知道了呢?刚才太太把我叫过去,让我无论如何先借她二百两银子,说是八月十五节要用。我告诉她我没地方借,太太就急了:‘你没钱总能想法子凑啊,我和你商量你就给我打马虎眼!你跟我说没地方借!前阵子那一千两银子的当是怎么来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能弄出来,现在区区二百两你就推三阻四的。幸好我没跟别人说去!’我心想,太太明明不缺钱,干吗又找我们麻烦啊!” 凤姐儿听了,问:“那天没外人啊,消息是谁走漏的?”平儿听后也开始回想,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对了。那天说话时确实没别人,就晚上送东西来的时候,老太太那边的傻大姐她娘正好来送洗好的衣服,她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儿,看到一大箱子东西,当然会好奇问一问。肯定是那些小丫头们不知道,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完,就叫来几个小丫头问:“那天谁告诉傻大姐的娘了?” 小丫头们一下都慌了神,齐刷刷跪地下发誓:“我们向来不敢多嘴多舌。谁要问起什么,我们都装傻充愣说不知道,这种事我们哪敢乱讲啊!”凤姐儿听后,思前想后地说:“他们肯定不敢多嘴,咱们可不能冤枉了他们。现在先别管这档子事,关键是把太太那边应付过去。咱们宁可吃点亏,也别找不自在。”然后她叫来平儿:“再去把我的金首饰押了,凑个二百两银子来,把事情解决掉。”贾琏说:“干脆多押二百两,咱们也用得着。”凤姐儿说:“真不用,我这边也用不着。还不知道要拿这钱去赎什么。”平儿拿着首饰去了,交给旺儿媳妇去办。没过多久,银子就凑齐了,贾琏亲自送过去,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 这边凤姐儿和平儿正猜测是谁走漏了风声:“这次让鸳鸯背了黑锅,可不是咱们的过失!”正想着呢,有人来报:“太太来了。”凤姐儿一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带着平儿等人迎出去。只见王夫人脸色大变,只带了一个心腹小丫头,一声不吭地走到里屋坐下。凤姐儿忙不迭地端茶,陪着笑问:“太太今天心情好,来这边散散心?”王夫人冷声喝道:“平儿,出去!”平儿一下蒙了,赶紧应了一声,带着一群小丫头退出房间,站在门外。她把房门虚掩上,自己坐在台阶上,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凤姐儿也慌了神,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子里扔出一个香袋,说:“你看看!”凤姐儿忙捡起来一看,是个绣着春意的十锦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这香袋从哪儿来的?” 王夫人一听到这话,眼泪就像瀑布一样止不住,声音颤抖地说:“这东西我上哪来的啊?我天天守着口井似的待着!本以为你心细,才闲着不管事,没想到你跟我一样。那东西大白天就搁在园子里的石头上,让老太太的丫鬟给捡了去。要不是你婆婆及时发现,早就送到老太太那去了。我还得问问你,这东西怎么就丢那儿了?” 凤姐一听,脸色都变了,急忙问:“太太怎么知道是我的?”王夫人又是哭又是叹气:“你反过来问我?想想看,家里除了你们这些小夫妻,那些老太婆们要这东西干吗?女孩子们上哪弄去?肯定是从那琏儿那不争气的小子手里来的。你们还当个宝贝似的玩。年轻人,夫妻间有点私房事正常,你还想赖账?幸亏园子里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没捡到,要是让丫鬟们捡去了,你姐妹们看到了,那还得了?再或者让小丫头们捡去了,传出去了,外人知道了,这脸面和命还要不要啊?” 凤姐一听,心里那个急啊,脸上瞬间跟紫茄子似的,她赶紧跪在炕沿边,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哭丧着脸说:“太太您说的都对,我哪敢反驳啊。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东西啊,求太太您再好好想想:那个香袋是外面仿着我们家里的绣工做的,连流苏都是市场上买来的。我虽然年轻不懂事,但也不会要那种东西。再说,这种东西平时也不戴,就算我有,也只会放在私密的地方,哪会老挂在身上到处晃悠?更别提在园子里了,我们姐妹之间都爱闹腾,要是被发现了,不仅姐妹们看见了,连下人们看见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说了,园子里头,我是年轻的,可还有比我还年轻的下人呢,他们经常在园子里转悠,没准是他们掉的。还有,我经常在园子里,那边太太也常带几个小妾过来,像嫣红、翠云她们也是年轻人,她们更有可能有这东西。还有珍大嫂子,她也不老,也常带佩凤她们过来,没准也是她们的呢。园子里的丫头那么多,谁能保证她们都是规矩的?也许有些年纪大点的懂点人事,一时没看住,偷出去卖钱了,或者跟门卫的小子们闲聊,从外面弄来的,这都不一定。反正我绝对没有这事儿,就是平儿,我也能打包票:太太您再好好想想吧。” 王夫人听罢,觉得挺在理,就叹了口气说:“得了,你快起来吧。我也清楚你出身名门,不至于那么轻浮,刚才我是故意气你的。但现在怎么办呢?你婆婆刚派人送了这个给我看,差点没把我气晕过去。”凤姐忙说:“太太别生气了,要是被大家发现了,老太太肯定也会知道。咱们先冷静下来,悄悄调查,才能弄清楚真相;就算查不出来,外人也不会知道。现在正好趁着赌钱的由头开了好多人,把周瑞家的、旺儿家的那几个嘴严的都安排到园子里,假装查赌。还有,她们手下的丫头太多,指不定谁心大,惹出麻烦来,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现在要是无缘无故裁员,不仅姑娘们会委屈,咱们俩心里也会不舒服。不如借这个机会,以后凡是年纪大点儿的,或者嘴巴碎点儿的,找个借口赶出去,给她们找个人嫁了:一来保证园子安宁,二来也能省点开销。太太,您看我这主意怎么样?” 王夫人又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但仔细想想,这几个姑娘,每人也就两三个丫头看着还像样,其他的简直像小鬼。现在再裁掉,我于心不忍,老太太也可能不会同意。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还不至于那么穷。我虽然没享受过什么大富大贵,但比你们还是好些,宁可我省着点,也别委屈了她们。你现在就派人把周瑞家的她们叫进来,告诉她们赶紧秘密调查这事儿!” 凤姐儿赶紧把平儿叫进来,又让她出去。没过多久,周瑞家、吴兴家、郑华家、来旺家、来喜家这五家的陪房都进来了。王夫人正觉得人手不够,不方便好好查看,突然看到邢夫人那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人走过来了,这不就是刚才送香袋的那位嘛。王夫人一向对邢夫人身边的人挺信任的,现在看到王善保家的人过来打听这事儿,就对她说:“你回去告诉太太,让她也进园子里看看,肯定比其他人强多了。” 王善保家的人平时进园子,那些丫鬟们不太巴结他,她心里有点不爽,想找她们点麻烦又找不到,这下正好有了机会,觉得抓住了把柄。再加上王夫人又把事情交给他,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事儿简单。不是我说得多,其实这事儿早就该严格管管了。太太也不常来园子,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都跟被册封了似的,觉得自己成了千金小姐。就算闹翻天,也没人敢吱声。不然就是挑拨离间,说欺负了她们,谁受得了这个!” 王夫人点点头说:“伺候姑娘们的丫鬟比其他人娇贵些,这也正常。”王善保家的人接着说:“别的都还好,太太不知道,最头疼的就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她仗着自己长得比别人漂亮,又有一张巧嘴,每天打扮得跟西施似的,在人前能说会道,爱出风头。一句话不对付,她就翻着眼睛骂人,妖里妖气,太不像话了。” 王夫人一听到这话,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就问凤姐:“记得上次咱们跟着老太太逛园子,有个姑娘腰细得像水蛇,肩膀儿瘦瘦的,模样儿还有点像你林妹妹,当时她正在那儿凶一个小丫头,我看了就心里不舒服,那副傲慢劲儿的。本来想跟老太太说说她,结果一转眼就忘了。今天这么一说,那丫头估计就是她吧?”凤姐回答说:“要说这些丫鬟里头,晴雯模样确实是拔尖的。不过她说话做事儿,本来就轻浮了点。太太说的那情形,确实挺像她的。我那天的事儿也给忘了,不敢乱讲。” 王善保家的一拍大腿:“别这么麻烦,现在就把她叫来,让太太亲自看看不就得了。”王夫人一听,连连点头:“宝玉屋里我常见的就是袭人和麝月,这两个丫头傻乎乎的,倒也老实。要是有晴雯这样的,她肯定不敢来见我。我最看不上这样的人了,何况还出了这档子事儿。宝玉要是被这小蹄子带坏了,那可怎么得了。”说着就叫来自己的丫鬟,吩咐道:“你去,就说我有话问她,让袭人和麝月留下照顾宝玉,不用过来。把那个机灵的晴雯叫来,让她马上过来。记住,别跟她说别的!” 小丫头应了一声,进了怡红院。这时晴雯正不舒服呢,刚从午睡中醒来,正闷得慌,一听这话,也只能跟着来了。平时晴雯就不爱出风头,最近身体又不舒服,所以也没怎么打扮,觉得没什么问题。但一到凤姐的房间,王夫人一见她钗子歪了,发髻散了,衣衫松松垮垮的,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样子,再看那模样,跟上个月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王夫人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着数落:“好一个美人儿,简直就是个‘病西施’嘛。你天天这样轻狂,给谁看呢?你干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我暂且放过你,明天再揭你的皮!宝玉今天好些了吗?” 晴雯一听,心里暗自惊讶,知道准是有人背后给她使坏了,虽然气得牙痒痒,但也没敢吭声。她本来聪明得很,一见问宝玉的情况,就赶紧装傻,忙不迭地跪下回道:“我很少去宝玉的房间,也不常和他在一起,他的好坏我哪知道,那都是袭人和麝月的事,太太去问他们吧。” 王夫人说:“哎呀,你这小嘴欠揍啊。你该不是个死人吧?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晴雯忙解释:“我本来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因为老太太说园子太大,人太少,宝玉又害怕,就让我去外屋守夜,其实就是看看房子。我之前就跟老太太说过我笨,不适合服侍人,老太太还批评我,‘又没让你管他的事,要那么机灵干嘛?’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可也就十天半月的,宝玉叫一声,我应个景,就完了。至于宝玉的吃喝拉撒,上面有老奶奶们照顾,下面有袭人、麝月、秋纹她们几个。我还有空帮老太太做针线活儿,所以宝玉的事我确实没怎么上心。太太您要怪,以后我多注意就是了。” 王夫人听了,觉得晴雯说的有道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靠近宝玉,真是我的福气。不用你费心了!既然是老太太安排的,我明天去跟老太太说,再把你赶走!”转头对王善保家的说:“你们进去,好好看着她几天,别让她再进宝玉的屋睡觉。等我跟老太太说过,再好好收拾她。”一声令下:“出去!别站这儿了,我看着你就来气!谁让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晴雯无奈,只能退出房间。这口气真是咽不下去,一出门,就用绢子捂着脸,边走边哭,一直哭到园子里去。 王夫人冲着凤姐她们抱怨开了:“哎,我这几年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眼睛也不济事了,这种妖里妖气的东西愣是没看到!说不定还有类似的呢,明天可得好好查查。”凤姐一看王夫人气成这样,再加上王善保家那婆娘老在邢夫人耳边吹风,让邢夫人没事找事,这时候就算有再多话也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应付。 王善保家的一看,忙说:“太太您别生气了,这些小事交给我就行。查这事儿简单得很,等到晚上园子门一关,里外都不透风,咱们来个突然袭击,直接搜查丫头的房间。谁要有那东西,肯定不会只有一个,肯定还有其他的。那时候再找出其他东西,这事儿不就水落石出了嘛。”王夫人一听,觉得有道理:“嗯,就这么办吧。”转头问凤姐意见,凤姐只能顺从地说:“太太觉得行,那就这么定了。”王夫人点头:“这主意不错,不然一年到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人就这么商量定了。 晚饭吃完,等贾姥姥休息了,薛宝钗她们一伙儿进了园子,王家的赶紧把凤姐也叫上,一声令下,把角门都给锁了,然后就开始从守夜的婆子那儿开始翻箱倒柜。也就是搜罗了一些多余的蜡烛、灯油啥的。王善保家的大声说:“这可是脏东西,谁都不许动,得等明天跟太太汇报了再说。”说完,他们一行人直奔怡红院,大声喊着关门。这时宝玉正因为晴雯不舒服烦着呢,突然看见这伙人冲过来,直接冲着丫头的房间去了。他赶紧跑出去迎接凤姐,问她这是干嘛。凤姐边喝茶边说:“丢了个重要的东西,大家都在互相推诿,怕是哪个丫头偷了,所以得查一查,消除嫌疑。” 王家的人翻了一轮,又细声问:“这些箱子都是谁的呢?”一个个都得亲自来开箱。袭人一见晴雯这副模样,心想肯定有啥子秘密,再加上这阵势的搜查,只好自己先跳出来说:“来,打开我的箱子匣子吧。”让他们翻了个底朝天,里头除了一些日常用品,没别的。翻完她的,又接着去翻别人的,一个个来,没落下谁。轮到晴雯时,就问:“这是谁的箱子?咋不打开让人搜?”袭人正要帮晴雯开箱子,晴雯突然头发一甩,冲进来,“砰”的一下把箱子掀开,两手一抓箱底,猛地一倒,里头的东西全倒地上了。 那王善保家的也是尴尬得脸都紫了,忙解释:“姑娘别生气,我们不是自己乱来的,是太太吩咐的。你们同意翻我们就翻,不同意我们还能回去报告太太。用不着这么大火气嘛!”晴雯一听更来气了,指着她鼻子说:“你说你是太太派的,我可是老太太派的!太太那边的人我见多了,就没见过你这么个牛气冲天的管家奶奶!” 凤姐看晴雯这么牙尖嘴利,心里暗暗高兴,但面子上还得照顾邢夫人,忙喝止晴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恼,正想反驳,凤姐又开口了:“妈妈,别和他们计较,你慢慢搜你的,咱们还得去别的地方看看。要是耽误了,我可担当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好忍气吞声,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她回报凤姐,说要去别处,凤姐提醒:“你可得仔细点,要是这次查不出什么,你回去可不好交差。”大家都说:“我们都翻遍了,啥问题都没有。虽然有些男孩子的东西,但都是小孩子的,估计是宝玉的旧物,没关系的。” 凤姐一听,说:“行啊,那咱们就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一边说着,一边就出了门,冲着王善保家的人说:“我有个顾虑,不知道对不对:咱们家要查就查自己人,薛大姑娘的屋子,那可不能乱查。”王善保家的一笑:“那当然,哪有查亲戚家的道理。”凤姐一点头:“就是这话。” 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了潇湘馆。黛玉已经睡了,突然听说有人来了,不知道是啥事儿。正要起床,凤姐已经进来了,赶紧按着她让她别起来,就说:“继续睡你的,我们一会儿就走。”这时候,大家就聊些家常。王善保家的人带着一群人去了丫鬟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查了一遍,结果在紫鹃房里找到了两副宝玉以前换下的寄名符,还有一条束带上的帔带,两个荷包和扇套,打开一看,里面的扇子都是宝玉以前用过的。 王善保家的人觉得自己找到了宝贝,赶紧叫凤姐过来确认,还问:“这东西哪来的?”凤姐笑着说:“宝玉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当然是他的旧东西了。再说这些符和扇子,老太太和太太都常见。你要是不信,咱们就拿去给他们看。”王善保家的人忙笑着说:“二奶奶都这么说了,那就对了。”凤姐说:“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放下,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紫鹃笑着说:“到现在,我们俩的东西也分不清了,要问这个是啥时候来的,我都记不清了。” 凤姐和王善保家的一块儿来到了探春的院子,没想到探春早就得到了消息。她心里估摸着肯定有事儿,所以就让丫鬟们点着蜡烛,打开大门等着。人一来齐,探春就装作不知道地问:“你们这是来干啥?”凤姐笑眯眯地说:“丢了个东西,找不着小偷,怕人家冤枉这些丫鬟们,所以咱们得搜一搜,省得人家乱猜疑,这也是帮她们洗清嫌疑的好办法。”探春也笑了起来:“我们这儿的丫鬟都是小偷,我呢,就是那个头号的大窝主。那就先搜我的箱子柜子吧,她们偷的东西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就让丫鬟们把箱子全打开,大大小小的东西,像镜子、化妆盒、被褥、衣服包啥的,全摆出来让凤姐检查。 凤姐还是笑眯眯的:“我这也是听太太的吩咐,妹妹别误会。”然后就让丫鬟们赶紧把箱子给关上。平儿、丰儿她们忙着帮侍书她们关箱子、收东西。探春却说了:“我的东西随便你们搜,但想搜我的丫鬟就不行了。我比你们想象的要狠,丫鬟们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儿收着呢,她们啥也没有。要搜,就只搜我吧。你们要是不服,就去跟太太说,就说我违抗了太太,她要怎么处罚我,我听着就是。你们别急,搜箱子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今早你们不是还在说甄家,盼着自家也能好好抄家吗?瞧,今天真的抄了!咱们也快了!你们知道吗,这种大家族,外面打进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古人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得先从家里闹起来,才能彻底完蛋!”说着说着,探春眼泪就掉下来了。 凤姐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媳妇们。周瑞家的一看这架势,赶紧出来打圆场:“女孩子家的小玩意儿都在这儿了,咱奶奶还是去别地儿转转吧,也让姑娘们好好休息。”凤姐听罢,起身告别。探春却来劲了:“你们可得仔细搜查清楚了!明天要是再来,我可就不保证不生气了。”凤姐却笑眯眯地说:“既然姑娘们的东西都摆在这儿了,那还搜啥啊。”探春一听,冷笑一声:“你真聪明啊!连我包裹都翻开了,还敢说没乱翻,明天看我不告你个包庇罪名。你趁早说清楚,要是还想翻,那就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只能陪着笑:“你的东西我也都检查过了。”探春又转头问其他人:“你们也都查明白了没?”周瑞家的一干人等都陪着笑,异口同声:“都查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啊,心里头根本没个数,平时虽然听说过探春的名头,可她觉得大家都是没眼力见、没胆子的,哪能想到一个姑娘家能厉害到这份上?再说探春还是庶出的,她能怎么样呢?她自己还仗着是邢夫人的陪嫁,连王夫人对她都高看一眼,别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她以为探春只是对凤姐有气,跟她们没关系,就想着借机显摆一下,于是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探春的衣服,故意掀了一下,还得意地笑:“我连姑娘身上都翻过了,啥也没有嘛!” 凤姐一见这阵仗,忙说:“行了行了,别疯疯癫癫的。”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王家的脸上已经挨了探春一巴掌。探春当时就怒了,指着王家的问:“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扯我的衣服!我不过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妈妈’,你却狗仗人势,在我们面前得瑟个没完。现在更是过分了,竟然敢对我动手动脚的!你以为我是那些好说话的姑娘,任由你们欺负?你打错主意了!你来搜东西我不生气,但你笑话我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完,就要自己解开衣服的扣子,拉着凤姐细细地搜查,“省得让你们这些奴才来翻我的东西!” 凤姐和平儿她们一群人忙着帮探春整理裙子,嘴巴还不闲着,冲着王善保家的喊:“妈妈呀,你喝了两口酒就疯成这样,前阵子还冲撞了太太。赶紧出去吧,别丢人现眼了!”又赶紧安慰探春:“好姑娘,别跟她生气,她算什么东西,你气坏了不值得。”探春冷笑一声:“我要是生气,早就一头撞死了。否则,怎么会让那奴才在我身上搜东西!明天一早,先去跟老太太、太太说一声,再去给大娘道歉。怎么处理,我承担!” 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趣,赶忙躲到窗外,嘴里嘟囔着:“罢了,罢了!这可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对待!我明天就跟太太说,回老家去,这老命还要它干嘛。”探春冲丫鬟们喊:“你们听见没,还等着我和她吵架啊?”侍书出去说:“妈,你懂点道理行吗,少说一句。你要是回老家,我们可就享福了,就怕你舍不得走。你走了,谁帮我们讨好主子,挑拨离间,折磨我们啊?”凤姐笑着说:“这丫头,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探春又冷笑:“我们这些做贼的,嘴里都能说会道,就是不会背后挑拨主子。”平儿也忙着笑,一边把侍书拉进来。周瑞家的一群人劝了一会儿,凤姐一直等到探春睡下,才带着人去暖香坞。 这时候,李纨还病在床上呢,她和惜春住得近,探春也不远,所以就先去了她们那儿。因为李纨刚吃了药睡下了,不能打扰,就只去了丫鬟们的房间,一间间地搜,也没找到啥东西,然后就去惜春那儿了。惜春年纪小,不懂事儿,吓得啥也不知道了,凤姐就得安慰她。没想到啊,在入画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大包银锞子,大概有三四十个,本来是来查奸情的,结果反倒是找到了贼赃。还有一副玉带版子和一包男人的鞋袜之类的。 凤姐的脸色都变了,就问:“这东西哪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哭啼啼地说了实话,说:“这是珍大爷赏给我哥哥的。因为我们家爸妈都在南方,现在就跟着叔叔过,我叔叔婶婶就爱喝酒赌钱,我哥哥怕给他们又给花了,所以每次得了就悄悄让老妈妈带进来,让我藏着。”惜春胆小,看到这个也吓坏了,就说:“我真是不知道,这还得了。二嫂子要打他,就带出去打吧,我听不得这个。”凤姐却笑了,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也能原谅,只是不该私自传进来。这个能传,别的就不能传了吗?这传东西的人才有错呢。如果这话是假的,要是偷来的,你可就活不成了。” 入画哭得跟泪人似的,跪在地上说:“我真的没骗您,奶奶您明天去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就知道了,要是不是赏的,您把我跟我哥一起打死我都没怨言。”凤姐儿一听,说:“这事儿当然得问清楚。但就算是赏的,也不能随便送东西啊,说,谁接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回可别再犯了。”惜春却不同意:“嫂子,别轻易放过她,人这么多,要是不管她,那些长辈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就算你放过她,我也不会。”凤姐儿想想说:“平时看她还可以,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就这一次,下回再犯,双倍惩罚。不过,到底是谁传的东西呢?”惜春说:“要说传东西的,肯定就是后门的老张了。她总和这些丫头们偷偷摸摸的,那些丫头也都挺照顾她。” 凤姐儿一听,就叫人记下来,把东西先让周瑞家的人拿着,等明天再好好说。没想到那老张妈跟王善保家的是亲戚,最近王善保家成了邢夫人身边的人,就不把其他亲戚放在眼里了。两家后来还闹了矛盾,现在王家人听说东西是老张传的,正好合她意,再加上刚才探春打了她,又受了侍书的气,正没地方撒气呢,就鼓动凤姐儿:“这传东西的事可大可小,那些东西肯定也是偷偷带进来的,奶奶您得好好查查。”凤姐儿却不在意:“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告别了惜春,转头就奔迎春的屋子去了。迎春早就进入梦乡了,丫鬟们也准备休息,大家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人来开。凤姐赶紧说:“别把姑娘给吵醒了。”说完,就往丫鬟们的房间走去。因为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凤姐就想看看王家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所以特别注意观察她搜查的过程。先是从别人的箱子开始搜,结果啥也没发现。等到翻到司棋的箱子时,随手翻了一会儿,王善保的说:“也没啥值钱的。”正要关箱子呢,周瑞家的却不同意:“这说的什么话?不管有没有,咱们得看个明白才公平。”说着话,就伸手从箱子里拽出一双男人的绵袜和一双缎鞋,还有一个小心包裹。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个同心如意和一个字条。周瑞家的一股脑儿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凤姐。凤姐当家已久,经常看账本,认识几个字不在话下。那张字条是大红的双喜纸,凤姐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上回你来我家,我爸妈已经察觉到咱们的事了。不过你还没出嫁,咱们的心愿还不能实现。你要是能在园子里,就托张妈给你递个信儿。在园子里见面,比回家方便多了,能聊得更自在。切记切记!你送的那两串香珠,我已经收到了。我还特别给你寄了一个香袋,意思意思,一定要收好哦。你表弟潘又安留。 凤姐儿一看那东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善保家的一直都不知道他姑表兄妹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一见这鞋袜,心里已经有点起疑了,又看到一张红帖子,凤姐儿在那儿笑,他就顺口说:“肯定是他们写的账目太乱,所以奶奶您觉得好笑。”凤姐儿笑着接话:“就是啊,这账目简直算不明白!你是司棋的娘,你表弟应该跟你姓王,怎么又姓潘了呢?”王善保家的一听这问题,有点尴尬,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司棋的姑姑嫁给了潘家,所以他表兄弟就姓潘了。上次逃跑的那个潘又安,就是他。”凤姐儿一点头:“原来是这样。”说着,“我来给你念念。”她就读了起来,大家听完后都惊呆了。 王善保家的本想抓别人的错处,没想到反而抓到了自己外孙女,又气又尴尬。周瑞家的那四个人听凤姐儿读完,都惊得吐舌头,直摇头。周瑞家的说:“王大妈,你听到了没?这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怎么办呢?”王家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凤姐儿只管盯着她,抿着嘴直笑,还对周瑞家的说:“这也不错啊,省得她亲娘操心,悄无声息就给她找了个好女婿。”周瑞家的也跟着笑起来。王家的没处发泄,只能打自己脸骂:“老不死的贱人,怎么做出这种事?说嘴打嘴,现世报应!”众人看着她那样,想笑又不敢笑,有的高兴,有的心里暗暗觉得这是报应。 凤姐儿一见司棋低着脑袋一声不吭,脸上也没个害怕或者害臊的意思,心里直觉得怪怪的。想想这会儿夜深了,就不打算再追问了,生怕她夜里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就安排了两个婆子看着她,自己带着人拿着那些证据回家休息,打算明天再处理这事儿。没想到夜里血流个不停,第二天就感觉身体虚得要命,撑不住了,只得请医生来看看。医生开了方子,叮嘱要好好保养就走了。那些老嬷嬷拿着药方去报告王夫人,王夫人听了更是心事重重,就把司棋的事情先放一边不管了。 这天真是巧了,尤氏来看望凤姐,刚坐下没一会儿,又去看了李纨她们。突然惜春派人过来请,尤氏就去了她房间。惜春就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还让人把入画的东西都拿过来给尤氏看。尤氏说:“其实那东西是你哥哥赏给她哥哥的,只是不应该偷偷摸摸地送,现在官盐变成私盐了。”说完就骂入画:“真是个糊涂蛋!”惜春却说她:“你们自己管教不严,还怪罪丫头。就我的丫头没面子,我以后怎么见人啊!昨天让凤姐姐带她走,她还不愿意。今天你来得正好,快带她走,打也好,杀也罢,卖也行,我都不管了。” 入画听后,立刻跪地求饶,各种苦苦哀求。尤氏和奶妈他们都帮着说:“她只是一时冲动,下次不敢了,想想她从小到大都挺照顾你的。”但惜春年纪虽小,性格却特别孤僻,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坚决不要入画。她还说:“我不仅不要入画,现在我长大了,也不方便去你们那边了。最近又听到很多人议论,我如果再过去,肯定也会被牵扯进去。”尤氏却说她:“谁敢议论我们?有什么好议论的?你是谁?我们又是谁?既然听到别人议论我们,就应该去问个清楚。” 惜春撇撇嘴,笑话道:“哈,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好意思说呢!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躲是非都来不及,哪有去找是非的道理?那不成了是非之人了嘛。再说了,古人早有言在先,‘善恶生死,父子都帮不上忙’,咱们俩这关系,就更别提了。我自己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以后你们有什么麻烦,别拖我下水啊。”尤氏听罢,又气又觉得好笑,转头对周围的人说:“都说四姑娘年轻不懂事,我还不信呢。听听这说的什么话,没头没脑的,真是让人心寒。”大伙儿赶紧劝慰:“姑娘年轻嘛,奶奶您就让让她吧。” 惜春却是一脸不屑:“我年纪虽小,这番话可一点不轻。你们这些个不读书、不认字的,当然都是愣头青,还说我糊涂呢。”尤氏没好气地说:“你厉害,你才是状元,我们这些普通人比不上你聪明。”惜春不甘示弱:“照你这么说,状元就一定聪明?说不定也有糊涂的呢!你们这些人就是眼光太世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要识真人,得从心上看,才能看明白。”尤氏哭笑不得:“好好好,才子就是才子,这会儿又做起和尚,谈什么参悟了。”惜春却是一本正经:“我哪有参悟什么,我看现在的人啊,都跟入画一样,没什么可说的。”尤氏无奈地说:“你啊,心冷嘴也冷。”惜春冷冷回击:“我不冷行吗?我这么清清白白一个人,可不想被你们拖累。” 尤氏心里本来就有心病,特别怕提到这些话。当听说有人在议论的时候,心里早就又羞又恼了。只是今天在惜春这里不太适合发作,就忍耐了好长半天。现在看到惜春又说起这样的话,于是再也忍不住了,就问道:“我怎么就拖累你了?你那丫头的错,凭什么赖到我头上?我忍了半天的气,你倒越说越来劲了。你是个千金大小姐,我们以后躲着你点,免得坏了你的好名声!现在就让人把入画领走。”说完,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惜春见状,倒也淡定:“你这一走,要是真不回来,那也清净,省得再惹是非。”尤氏听了更气,但她到底是姑娘家,总不能真的和人家吵起来,只好硬生生把那口气咽下去,也没说话,直接走了。接下来会发生啥,咱们下回再说。 第75章 夜宴时现奇兆传悲戚之音,中秋赏月新词获祥瑞之谶 尤氏刚从惜春那儿闹脾气出来,正打算去找王夫人,结果跟班的老婆子们偷偷跟她说:“哎哟,奶奶,先别往那边跑。甄家那帮人刚来过,还带了一些不知道啥玩意儿,看样子像是秘密事儿。你现在过去,恐怕不合适哦。”尤氏一听,说:“昨天听你老爷说,他在抄报上看到甄家出事了,家产被没收,还要被抓到京城受罚。怎么又有人来了?”老婆子们说:“是啊,刚来的那几个女的,脸色那个难看啊,慌里慌张的,肯定有事儿藏着掖着。”尤氏一听,就不去找王夫人了,转头又去了李纨那儿。 刚好太医把脉刚走,李纨最近感觉精神好点了,裹着被子靠在枕头上,正想找人聊聊天。一见尤氏进来,脸色不像刚才那么和气,就那么愣愣地坐着。李纨就问:“你来了,吃点东西没?别饿着了。”就让素云:“看看有什么新鲜点心端来。”尤氏连忙说:“不用不用。你一直生病,哪来的新鲜玩意儿?再说我也不饿。”李纨说:“昨天有人送了上好的茶面子,给你泡一碗喝喝吧。”说完,就让去泡茶。尤氏在那儿发愣,没说话。跟着的丫鬟媳妇们就问:“太太今天中午还没洗脸呢,现在洗一洗好吧?”尤氏点点头。 李纨就让素云把自己的化妆盒子拿来。素云把自己的化妆品也拿来了,笑着说:“我们奶奶就缺这个。太太不介意的话,用用我的也行。”李纨说:“我虽然没有,你也该去姑娘们那儿拿,怎么就用你的呢?幸亏是她,要是别人,不得生气啊?”尤氏笑着说:“这有什么关系?”边说边洗脸。丫鬟就弯腰捧着脸盆。李纨说:“怎么这么没规矩?”那丫鬟赶紧跪下了。尤氏笑着说:“我们家里的人,就知道讲究表面,虚礼虚面,实际上做的事都挺靠谱的。”李纨一听,就知道昨晚发生啥事了,就笑着说:“你这话里有话啊。谁做的事靠谱了?”尤氏说:“你倒来问我,你是不是病得连阴间都去过了?” 话没说完,就有人通报:“宝姑娘来了!”那俩人赶紧热情地说“快请快请”,宝钗就已经进来了。尤氏赶忙擦把脸,站起来让座,好奇地问:“你怎么一个人突然就进来了,其他的姐妹们呢?”宝钗回答说:“对啊,我今天也没见到她们。主要是因为我们家的奶奶身体不舒服,家里的两个女人也因为生病没起床,其他人又靠不住,我今天得出去陪陪老人家,晚上给她作个伴。我本来想跟老太太、太太说一声,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先不提了,等身体好了我再进来。我就是来告诉大嫂子一声。”李纨听了,只是看着尤氏笑,尤氏也看着李纨笑。 过了一会儿,尤氏洗完脸,大家开始吃面茶。李纨笑着对宝钗说:“既然这样,那就派人去问候一下姨娘,问问她得了什么病。我现在也生病了,不能亲自去看她。好妹妹,你尽管去,我这就派人到你那里看看房子。你住个一两天再回来,别让我落个不是。”宝钗笑着说:“落什么不是啊?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又没干坏事。我觉得啊,也不用特意派人过去,干脆把云丫头请过来,你和她住一两日,不是更省事?”尤氏点头说:“对啊,史大妹妹去哪儿了?”宝钗说:“我刚才让人去找你们探丫头了,让她到这里来,我也会告诉她怎么回事。” 正聊着呢,就听外面有人说:“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伙儿都招呼她们坐下后,宝钗突然提了她想出去的事情。探春立刻说:“这主意不错。就算姨妈病好了回来,或者病好了不回来,也都行。”尤氏一听笑了:“这话说得怪怪的,怎么开始往外撵亲戚了?”探春冷笑一声:“是啊,有别人撵的,我抢先一步。亲戚们关系好,也不是非得天天粘在一起。咱们自家人,怎么一个个跟斗红了眼的鸡似的?巴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尤氏赶紧笑着说:“我今天这是倒了什么霉?怎么净碰上你们这伙儿脾气大的。”探春反击道:“谁让你往热灶火边上凑的?”然后又问:“谁又招你惹你了?”她边想边说:“凤丫头又没惹你生气,那会是谁呢?” 尤氏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付了几句。探春知道她胆小怕事,不愿意多说话,就笑着说:“你别装了,除了朝廷能判罪,又没有要砍头的,你不用怕成这样。告诉你吧,我昨天把王善保的老婆给打了,我还背着个罪名呢。背后说说闲话而已,难道他们还能打我一顿不成?”宝钗忙问:“怎么又打她了?”探春就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尤氏见探春都说了,就把惜春刚才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探春说:“这是她一贯的脾气,太孤僻了,我们也没法改变他。”她还告诉她们:“今天一早没见什么动静,听说凤丫头病了,就派人去打听王善保家的情况。回来有人说:‘王善保的老婆被揍了一顿,因为她多管闲事。’”尤氏和李纨都说:“这事儿做得挺对的。”探春却冷笑:“这种糊弄人的事儿,谁不会?咱们再看后面吧。”尤氏和李纨都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丫头们来叫吃饭,湘云和宝钗回房收拾衣服,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尤氏跟李纨说再见,转头奔贾母的屋子去了。一进门,就见贾母正躺在榻上,王夫人正给她讲述甄家怎么惹了事,家产被抄,一家老小要被押到京城受罚。贾母听后一脸的不高兴。这时,她瞧见尤氏姐妹走进来,就问:“你们刚从哪儿来啊?知道凤姐和她妯娌俩的病怎么样了吗?”尤氏她们赶紧回答说:“今天都好点了。” 贾母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咱们别掺和别人的破事儿了,还是商量商量八月十五怎么赏月吧。”王夫人笑着说:“都准备好了,不知道老太太您想去哪儿?就是怕园子里晚上风大,有点凉。”贾母却笑着说:“多穿点衣服不就行了?那儿可是赏月的好地方,怎能不去呢?” 正说着,女人们把饭桌抬过来,王夫人她们赶紧过去帮忙摆筷子盛饭。贾母一看自己的菜都摆好了,还有两个大盒子装着别的菜,这是各房孝敬的规矩。贾母就说:“我讲了无数次了,别搞这个了,你们就是不听。”王夫人笑着说:“这些都是家常菜,今天我吃素,没别的可孝敬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您又不喜欢,就挑了这个椒油莼虀酱。”贾母笑着说:“我还真想吃这个呢。” 鸳鸯一听,赶紧把碟子端过来。宝琴一个劲地让菜,大家才坐下。贾母就让探春过来一起吃。探春也让了一圈,才和宝琴面对面坐下,侍书忙活着拿碗筷。鸳鸯指着几样菜说:“这两样看不出来是什么,是大老爷孝敬的。这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来的。”说着就把笋碗放到桌上。贾母尝了两口,就说:“把那些菜都送回去,就说我吃过了,以后不用天天送。我想吃什么,自然会让人来要。”女人们答应着,把菜又端回去了,其他的就不细说了。 “哎呀,来,咱喝点稀饭怎么样?”贾母这么一问,尤氏赶紧递上一碗,还特意强调是红稻米粥。贾母接过来,喝了几口,然后说:“这粥啊,给凤姐儿送去。”她又指了指那盘果子:“平儿,这盘果子归你了。”然后她对尤氏说:“我吃完了,你也来吃吧。”尤氏点头答应,等贾母漱口洗手完毕。贾母就起身,和王夫人边聊天边吃东西,尤氏就坐下来吃饭。 贾母一看尤氏吃的是白米饭,就问:“怎么不盛我的饭?”丫头们回答说:“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天又来了个姑娘,所以不够了。”鸳鸯接话茬:“现在咱们都是‘量体裁衣’,多一点儿都不能剩。”王夫人赶紧解释:“最近两年天气不稳定,庄上的米都不够,这些细米更不好弄,所以咱们都是按量来的。”贾母听了笑了:“对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大家都笑了。鸳鸯转头对门外伺候的媳妇们说:“既然这样,你们就把三姑娘的饭拿过来加进去,不也是一样嘛。”尤氏笑着说:“我这些就够了,不用麻烦了。”鸳鸯逗她:“你够了,我还能少吃?”媳妇们听了,赶紧去取饭了。 王夫人吃饭去了,尤氏就陪着贾母聊天逗乐,一直到了晚上。贾母说:“你也去吃点吧。”尤氏这才告辞离开。走到二门外,上了车,那些媳妇们把帘子放下来,四个小厮拉着车,套上牲口,几个媳妇带着小丫头们先走一步,去大门口等着。送人的丫鬟们也回来了。尤氏在车里,看到自己家门口两边狮子下面停着四五辆大车,就知道是来赌博的人。她对小丫头银蝶儿说:“你看,坐车的有这些,骑马的还不知道有几个呢。”说着就进了府,到了厅上,贾蓉的媳妇带着丫鬟媳妇们都拿着羊角手罩出来迎接。尤氏笑着说:“我整天想偷看他们赌博,也没机会,今天倒好,顺道从他们窗户底下走一趟。”那些媳妇们答应着,提着灯带路。还有一个人先去悄悄通知伺候的小厮们,让他们别大惊小怪的。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地来到窗下,只听见里面有人喊三叫四,嬉笑声很多,还有人在骂五怨六,抱怨声也不少。 贾珍最近因为家里办丧事,不能出去玩儿,无聊得要命,就琢磨出一个解闷的法子。他整天拉着几个世家子弟和有钱的亲朋好友,说是练习射箭,其实就是找个乐子。他还说:“咱们不能光顾着瞎射,得来点真格的,设个赌注,大家才有动力嘛!”于是乎,天香楼下的箭道里就立起了靶子,每天吃完早饭就开练。贾珍不想自己出面,就让贾蓉来张罗。这些人都是些爱玩爱闹的年轻人,整天斗鸡走狗,游手好闲。他们商量好,每天轮流请客吃晚饭,杀猪宰羊,烹鹅煮鸭,比着谁家的厨子手艺好。 没过多久,贾政他们听说这事儿,还以为贾珍终于开窍了呢,还说什么“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就让宝玉他们几个也跟着贾珍练射箭。其实贾珍根本没这心思,没几天就开始找借口,晚上不是玩牌就是赌酒,后来更是赌钱。这么一来,三四个月过去了,射箭的事儿早就抛到脑后,直接开起了赌局。家里的仆人们也跟着沾光,都巴不得这样,慢慢地这事儿就成了气候,外面的人却一点也不知道。 最近邢夫人那个亲弟弟邢德全也超爱这档子事儿,自然也加入了进来。薛蟠那家伙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喜欢给人送钱,看到这个场面能不开心吗?邢德全虽然是邢夫人的亲弟弟,但他的行事作风跟人家差得不是一个档次。他就知道喝酒赌钱,泡妞找乐子,花钱大手大脚的,对人也不怎么上心,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傻大舅”。薛蟠那小子也是出了名的“呆大爷”。今天这俩人碰到一块儿,都是急性子,就又组了两桌,在外屋炕上玩得那叫一个嗨。还有几个在那儿玩赶羊。里屋还有一波比较文气的,玩的是抹骨牌,打天九。伺候他们的都是些十五岁以下的小家伙。这都是之前的事了。 尤氏悄悄地猫到窗外偷瞧。瞧见俩小酒保,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今儿个薛蟠又输了个底儿掉,一肚子火大,幸好后来手风顺了,翻盘赢了不少,心情顿时大好。贾珍说:“行了行了,先吃饭再来玩。”他问:“那边两桌咋样了?”打天九和赶老羊的还没完,先摆了一桌,贾珍陪着吃。薛蟠一高兴,搂着个小酒保喝上了,还让人给傻大舅敬酒。傻大舅这输家没心情,喝了两碗就晕头转向的,责怪小酒保们光顾着赢家不管输家,骂道:“你们这伙兔崽子,没心没肺的东西!平时谁的便宜都占,今儿输了点银子就这么势利眼了?以后不求我办事了是不是?”众人看他喝多了,输家们都不吭声,只是偷笑。赢家们忙说:“大舅说得对,这些小兔崽子就是这德性。”笑着说:“快给大舅斟酒。”俩小酒保训练有素,赶紧跪下敬酒,抱着傻大舅的腿,娇声娇气地说:“老大人别生气,我们俩小的不懂事。师父说了,谁有钱就巴结谁。您不信,回头您再赌,赢了看我们俩还巴不巴结您。”一番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这傻大舅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边伸手接过了酒杯,一边逗着说:“要不是平时看着你们俩挺可怜的,我这一脚早就把你们的小蛋黄踢出来了。”话音刚落,就把腿一抬。那两个孩子顺势爬起来,更加撒娇起来,拿着绣花手绢托着傻大舅的手,把酒杯里的酒直接灌进了傻大舅的嘴里。傻大舅笑得哈哈的,脖子一仰,一杯酒就见了底。然后他还拧了一下孩子的脸,笑着说:“我这会儿看着,又觉得心疼了。”突然,他想起了往事,就拍着桌子对贾珍说:“昨天我和你伯母吵架了,你知道吗?”贾珍说:“没听说。”傻大舅叹了口气:“都是为了钱这东西!老侄子,你不知道我们邢家的情况。我老太太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她姐妹三个,你伯母是老大。她出嫁的时候,把家里的财产都带过去了。现在你二姨也嫁人了,她们家也挺困难的。你三姨还在家里,家里的开销都是陪房王善保家的人管着。我来要点钱,也不是想要贾家的财产,我们邢家的钱就够我花了。可就是拿不到手,你们就欺负我没钱!”贾珍看他喝醉了,怕外人听了不好,赶紧劝他。 外头尤氏听得一清二楚,偷偷跟银蝶儿她们笑着说:“你们听见没,那是北院大太太的兄弟在抱怨她呢。看,连亲兄弟都这样,这些人有意见也不奇怪了。”正想继续听,那群赶羊的人却停下了,开始要酒喝。有个人好奇地问:“刚才谁惹咱舅太爷生气了?我们没听明白,快说说,咱们评评理。”邢德全就把那俩陪酒小孩没理他的事说了一遍。那人一听,立刻说:“真气人,怪不得舅太爷生气。我问你,舅太爷不过输了几文钱,又没输掉面子,你们怎么就不搭理了?”大家听了一阵笑,邢德全笑得饭都喷了一地,说:“你这家伙,走不动就开始胡闹。”尤氏在外头听着,偷偷啐了一口,骂道:“听听,这帮没脸没皮的小东西!再喝多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花样呢。”说完就进去卸妆准备睡觉。到了四更天,贾珍才散场,去佩凤房里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报告:“西瓜和月饼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分配给人了。”贾珍就对佩凤说:“你去请奶奶过来分配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忙。”佩凤应了一声就走了,回来跟尤氏一说,就开始分派,让人送出去。过了一会儿,佩凤过去后说:“爷问奶奶今天出不出门?咱们家现在是守孝,中秋节不能过,但今晚可以大家一起应个景。”尤氏说:“我反正不想出门。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琏二奶奶也躺下了,我再不去,家里就更没人了。”佩凤说:“爷说了,奶奶如果出门,无论如何早点回来,让我跟着奶奶一起去。”尤氏回答:“既然这样,那快点吃饭,我好出发。”佩凤说:“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让奶奶自己吃。”尤氏问:“今天外头都有谁?”佩凤说:“听说有两个从南京新来的,具体是谁不清楚。”说完这些,吃饭换衣服,尤氏她们还是去了荣府,一直到晚上才回去。 贾珍真的搞了一锅猪肉,一锅羊肉,还弄了一桌子蔬菜水果。在汇芳园的丛绿堂里,他先带着老婆和小妾们吃了个晚饭,然后摆上酒,开始欢欢乐乐地赏月。一到一更,那风儿轻轻,月亮亮堂堂,银河都若隐若现的。贾珍就让佩凤她们四个也坐下,一起猜拳喝酒。喝了一会儿,贾珍喝得有点上头,心情大好,就让人拿了一支紫竹箫来,让佩凤吹箫,文花唱歌。那歌声真是清亮动听,让人心花怒放。唱完一曲,大家又继续喝酒。快到三更的时候,贾珍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大家正忙着添衣服、喝茶、换酒杯的时候,突然听到墙角有人长叹一声。大家都听见了,瞬间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贾珍赶紧大声问:“谁在那儿?”连问了几遍,没人应声。尤氏说:“可能是墙外头我们家的人吧。”贾珍说:“胡说八道,这墙周围又没下人住,而且那边还靠着祠堂,怎么可能有人?”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风声,好像从墙上刮过去了。隐约还能听到祠堂里窗户开关的声音,那风真是阴森森的,比刚才更吓人。看看月亮,也变得淡淡的,不像刚才那么亮了。大家都觉得害怕得要命。贾珍也被吓醒了酒,虽然比其他人稍微镇定一点,但心里也是怕得要死,就没心思继续玩了,勉强坐了一会儿就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正是十五号,贾珍带着一群晚辈去祠堂行礼。仔细看了看祠堂,一切正常,没什么怪异的地方。贾珍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幻想出来的,也就没再提这事儿。行完礼后,还是把祠堂的门锁好,关得严严实实的。 吃完晚饭,贾珍夫妻俩就来到了荣府。一进门,就看到贾赦和贾政在贾母的房间里,正和贾母聊着天,开开心心的。贾琏、宝玉、贾环、贾兰都站在地上。贾珍过来后,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就在门边的凳子上坐下了。贾母笑着问:“你那宝兄弟最近射箭怎么样了?”贾珍赶紧站起来,笑着说:“进步了不少,箭法好多了,连弓都拉得更远了。”贾母说:“这样就不错了,别太贪力,小心伤着。”贾珍忙不迭地答应了。贾母又提到:“你昨天送来的月饼很好吃。西瓜外表看着不错,但切开后果然一般。”贾珍陪着笑说:“月饼是请了一个新来的厨子做的,我试过后觉得好吃,才敢送来。西瓜往年都很好,不知道今年怎么就不行了。”贾政猜测:“可能是因为今年雨水太多。”贾母笑着说:“现在月亮已经上来了,咱们去烧香吧。”说着,就起身,扶着宝玉的肩膀,带着大家一起去了园子。 这个时候,园子的正门全都敞开了,还挂着羊角灯。嘉荫堂月台上香火缭绕,蜡烛通明,摆满了瓜果月饼。邢夫人她们已经在里头等了好久。这场景,月亮明亮,彩灯闪烁,人声鼎沸,香烟袅袅,美得简直无法形容。地上铺着柔软的拜毡锦褥,贾母净手点香完毕,大家也都跟着拜了拜。贾母笑着说:“山上赏月最棒了。”就让大家去山上的大花厅,众人听后急忙准备起来。贾母在嘉荫堂里喝茶休息,闲聊几句。 过了一会儿,有人回报:“都准备好了。”贾母才在众人搀扶下上山。王夫人她们担心石头上苔藓滑,建议坐竹椅上去,但贾母说:“每天都打扫,路又宽又平,活动活动筋骨挺好的。”于是贾赦贾政带头,两个老婆婆举着羊角手罩,鸳鸯、琥珀、尤氏等人贴身搀扶,邢夫人她们跟随在后。没走多久就到了山顶,那里有个敞厅,因为位置高,所以叫凸碧山庄。厅前平台上摆好桌椅,还用大围屏隔成两间,桌椅都是圆形的,意味着团圆。贾母坐在中间,左边是贾赦、贾珍、珍琏、贾蓉,右边是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大家围坐一圈,只坐了半桌,下面还有空位。 贾母笑着说:“以前不觉得人少,今天一看,咱们人确实不多,不够热闹。想当年,男女老少三四十人,多热闹啊,现在哪有那么多的人?让女孩们过来坐那边吧。”于是让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过来坐在围屏后。贾琏宝玉他们一起站起来,让她们姐妹先坐,然后自己再依次坐下。贾母让人折了一枝桂花,让一个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谁手里接到花,就要喝一杯酒,讲一个笑话。” 就从贾母开始,然后是贾赦,一个接一个地传。鼓声敲了两次,刚好停在了贾政手里,他只好喝了那杯酒。那些兄弟姐妹们都在偷偷拉拉扯扯,暗中捏一把,都笑眯眯地心里琢磨,想听听这回是什么笑话。贾政看贾母那么开心,只得顺着老太太的意思。他刚想说,贾母又笑了:“要是说的笑话没让人笑,那还得罚哦。”贾政也笑着说:“就一个,要是不笑,我也认罚。”贾母就说:“那你赶紧说吧。”贾政就说了:“有个人最怕他老婆了,”刚说到这儿,大家都笑了,因为平时没听过贾政这么说话。贾母笑着说:“这笑话肯定不错。”贾政笑着说:“那老太太先喝一杯。”贾母说:“行啊。”贾赦赶紧拿起杯子,贾政拿起酒壶,倒了一杯。贾赦又把杯子递给贾政,站在一边。贾政双手捧着酒杯,放到贾母面前,贾母喝了一小口。贾赦和贾政就回到原来的位置。 然后贾政这么一说:“这家伙是个典型怕老婆的主,连多迈出一步的胆量都没有。偏偏那天是八月十五,他上街买东西,碰上了几个熟人,硬是把他拽家里喝酒去了。喝大了,就在人家那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肠子都悔青了,只能回家去赔罪。他老婆那时候正在洗脚,就说了:‘既然这样,你给我舔舔就算了。’这男人没办法,只能照做,结果差点吐出来。他老婆一生气,就要打他,说他:‘你这么轻浮!’吓得他赶紧跪下求饶:‘不是老婆的脚臭,是因为昨天喝多了黄酒,还吃了月饼馅,所以今天嘴里有点酸。’”这一说,贾母和大家都笑了。贾政赶紧又给贾母斟了一杯酒。贾母笑着说:“既然这样,快让人拿烧酒来,别让有媳妇的人受罪了。”大家又都笑了。只有贾琏和宝玉没敢大声笑。 于是又开始击鼓,从贾政开始,嘿,刚好停在了宝玉那儿。宝玉一见贾政在那儿坐着,早就紧张得像只小兔子,结果鼓声还停在他手上。他心里琢磨:“讲笑话,讲砸了说我不行;讲好了又说我只会贫嘴,正经的不行。哎,我还是不说了吧。”站起来就说:“我讲不来,换个玩法成吗?”贾政说:“既然这样,那就来个‘秋’字,现场作首诗。作得好有赏,不好明天有你好看的!”贾母忙不迭地问:“这不是好好玩儿吗,怎么又做起诗来了?”贾政陪着笑说:“他行。”贾母一听:“那就作吧,快让人拿纸笔来。”贾政还特意交代:“别用那些‘水’啊‘晶’啊‘冰’啊‘玉’啊之类的俗套词,要用点心,看看你这几年的感悟。” 宝玉一听,嘿,正中下怀,当下就构思了四句诗,挥笔一写,递给贾政看。贾政瞥了一眼,微微点头,没说话。贾母一看这架势,知道诗应该不错,就问:“怎么样啊?”贾政想讨贾母欢心,就说:“这确实是难为他了,就是不肯用心读书,所以词句还不够雅致。”贾母说:“行啦,行啦,该奖励,以后要更上心。”贾政点头称是,然后回头对一个老嬷嬷说:“去,让人把我在海南带来的扇子拿来,给宝玉两把。”宝玉忙不迭地磕了个头,又坐回去继续玩儿。 贾兰一看宝玉得了奖励,他赶紧起身,也来一首诗,给贾政大大方方地递过去。贾政一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高兴,他就把诗拿去给贾母听,贾母听后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急忙让贾政给贾兰奖赏。大家又坐回原位,接着继续玩儿。 这次贾赦喝了几杯酒,就开始讲笑话。他说:“有个人特别孝顺,他娘生病了,看遍了医生都不好,后来找个针灸的老婆子。这老婆子其实不懂医术,瞎说是因为心火,扎一针就能好。孝顺儿子一听急了,心想‘心见铁就死,怎么可以扎针呢?’老婆子却说‘别针心,扎肋条就行。’儿子又问‘肋条离心脏那么远,怎么管用啊?’老婆子回答‘没事,你不懂,这世上偏心的父母多的是。’大家听了都笑得不行。贾母也喝了点酒,笑着说‘我也让这老婆子扎一针就好了。’贾赦一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怕贾母误会,赶紧起身笑着给贾母敬酒,转移话题。” 贾母也不想再提这事儿,就让大家继续玩。没想到这花儿最后落到了贾环手里。贾环最近读书有点进步,也对外面的事情感兴趣。今天看到宝玉写诗得了奖,他心里痒痒的,但因为有贾政在,不敢乱来。这下花儿正好在他手里,他就赶紧要了纸笔,刷刷写了一首诗,递给贾政。贾政一看,心里觉得有点惊讶,但诗里明显透露出不想读书的意思,就不高兴地说:“真是亲兄弟啊:说话写诗,都是一路货色。古人有个‘二难’,你们俩也可以叫‘二难’了。不过这个‘难’字不是那个意思,应该是‘难以教训’的‘难’字才对。哥哥已经公开宣称自己是温飞卿,现在弟弟又自称是曹唐再世了。”大家听了一阵爆笑。 贾赦说道:“给我看看这诗!”一看后,连连叫好,“这诗真有股子豪气!咱们这样的人家,哪用得着熬夜苦读啊,稍微读点书,比别人懂那么一点点,能当官就成,何必累死累活,读成个书呆子呢?我就喜欢他这诗,有我们侯门的派头!”说着,转头让人把自己的一大堆宝贝拿来赏给他。又拍拍贾环的脑袋,笑哈哈地说:“以后就这么干,这世袭的官位跑不了你的了。”贾政一听,忙劝道:“他这不过是胡闹,哪能就这么定后事啊?”说着,倒了杯酒,又玩了一会儿酒令。贾母见状,便说:“你们去吧,外头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呢,别怠慢了。再说,现在都二更了,你们散了,也让姑娘们多玩会儿,好好休息休息。”贾政他们听了,才停下酒令,起身和大家一起喝了一杯酒,然后带着一群晚辈出去了。想知道后事如何,还得看下一回。 第76章 在凸碧堂听笛让人感到凄清,在凹晶馆联诗让人感到悲伤 贾赦贾政带着贾珍他们一帮人走了,咱们先不管他们。来说说贾母这边,她发话叫把围屏撤去,把两度合成一个来坐。大伙儿忙活着擦桌子,摆水果,换杯子,洗筷子,一番忙碌下来,把东西摆得整整齐齐。贾母她们也都换上了新衣服,洗了洗手,喝口茶,这才又坐下来,大家围成一圈。贾母一看,宝钗和她妹妹俩人不在座位上,原来她们回家赏月去了。再加上李纨和凤姐儿俩人也生病了,少了这四位,整个场面就显得有点冷清了。贾母就笑着说:“以前你老爷们不在家的时候,咱们都会把姨太太请来一起赏月,那时候可热闹了。突然想起你老爷们,就忍不住想起一家人不能团圆,真是有点儿没劲。今年你老爷回来了,咱们本该团圆快乐,但又不能请他们过来一起热闹,他们家又多了两张嘴,哪能扔下他们跑过来。关键是凤姐儿还病了,她一个人就能顶十个,现在可真是缺了她啊:可见世事难圆满啊!”说完,贾母长叹一声,就让拿大杯子来斟热酒。 王夫人笑着说:“今天能团圆,可比往年有趣多了。往年虽然人挺多,但都比不上今年一家子齐全。”贾母笑着说:“就是就是,所以我才这么开心,咱们都用大杯子喝酒。你们也换大杯子吧。”邢夫人她们只能换上大杯子。夜深了,大家都累了,酒量也不行了,都有点困。但贾母兴致勃勃,大家只能陪着喝。贾母还让人把毡毯铺在台阶上,把月饼、西瓜、果品啥的都搬下去,让丫鬟媳妇们都围坐在一起赏月。 贾母看着那月亮爬到天空正中央,比刚才更亮更迷人了,就说了:“这么美的月亮,不听听笛声怎么行呢?”然后她让人把会吹笛子的女子又叫了过来。贾母又说:“音乐太多反而显得俗气,就让吹笛子的远远地吹一曲就行啦。”刚说完,就看到邢夫人的儿媳妇走过来,跟邢夫人说了两句悄悄话。贾母问:“啥事儿啊?”邢夫人回答说:“刚才大老爷出去的时候,被石头绊了一下,把腿给崴了。”贾母一听,赶紧让人去帮忙看看,还让邢夫人快去。邢夫人就起身告辞了。贾母又说了:“珍哥的媳妇也顺便回家吧,我也准备睡了。”尤氏却笑着说:“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要陪着老祖宗一整夜。”贾母笑着说:“那可不行,你们小两口今晚得团团圆圆的,不能因为我给耽误了。”尤氏脸红红的,笑着说:“老祖宗说的我们太不像话了。虽然我们年轻,但都结婚二十年了,都快四十岁了,而且还在守孝期间呢。陪着老太太玩一晚是应该的。”贾母听了笑了:“这话说得对。我倒忘了还在守孝。你公公都去世两年多了,我居然忘了,真该罚我一大杯。既然这样,你就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吧。让蓉儿的媳妇送邢夫人回去,你就不用管了。”尤氏答应了,送走了邢夫人,一起到了大门口,然后各自上车回家,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大伙儿在这儿赏桂花赏得正起劲,又坐下来换上了热乎乎的酒。正聊着天儿呢,忽然那边的桂花树下,笛声悠悠扬扬地飘了出来。在这明月当空、清风徐徐、四周静悄悄的夜晚,那笛声真是让人心情舒畅,烦恼全消,大家都端端正正地坐着,静静地欣赏。大概听了两杯茶的功夫,笛声才停。大家一个劲地夸赞,然后又给大伙儿斟上了热酒。贾母笑着说:“确实好听吧?”众人笑着说:“好听极了,我们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享受的时刻,都是老太太您带我们开心啊。”贾母说:“这还不够好,那些曲子越慢的,吹起来才越动听。”就让人倒了一大杯酒给吹笛的人,让他慢慢喝,然后再吹一套慢曲子。那些媳妇们答应了。刚把酒送过去,之前去看贾赦的两个婆子回来了,说:“看了,右脚面是有点儿肿,现在吃了药,好多了,问题不大。”贾母听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我真是操碎了心,人家还说我偏心,我这不是白忙活吗。” 鸳鸯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巾兜和厚厚的斗篷,嘴上还不停:“这夜深了,露水要下来了,风一吹头疼,坐着也是累,该休息了。”贾母却不当回事,乐呵呵地说:“我今天高兴着呢,你催什么催?我还没醉呢,就要坐到天亮!”说着,她让人再给她倒酒,戴上巾兜,披上斗篷,大家陪着继续喝,说说笑笑。 突然,桂花丛中又传来一阵笛声,那声音比刚才更凄凉,大家都不说话了。夜静悄悄的,月光亮堂堂,众人都有点伤感,赶紧笑着转移话题,让人换酒,别吹笛了。尤氏笑着说:“我学了个笑话,给老太太解解闷吧。”贾母笑着回应:“好,快说吧。”尤氏就开始讲:“一家子四个儿子,大儿子一只眼,二儿子一只耳,三儿子一个鼻孔,四儿子倒是齐全,却是个哑巴。”正说到这儿,发现贾母眼睛半睁半闭,好像要睡着了。 尤氏赶紧停下,和王夫人轻声叫醒她。贾母睁开眼笑着说:“我不困,就是闭眼养神。你们继续说,我在听。”王夫人她们忙说:“夜深了,风也大,老太太还是休息吧,明天再赏月。”贾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王夫人笑着说:“四更了,她们都熬不住,都去睡了。”贾母一看,果然人都散了,只有探春还在。贾母笑着说:“你们也熬不住,弱的弱,病的病,走了也清净。只是三丫头怪可怜的,还等着。你也去吧,我们散了。”说完,她站起来,喝了一口清茶,坐上竹椅小轿,两个婆子抬起,众人跟着出了园子,别的就不提了。 这边的婆娘们正收拾着酒菜碗筷,突然发现少了个精致的茶杯,翻遍了整个地方也没找到。婆娘们互相询问:“肯定是不小心打碎了,扔哪儿了?快告诉我,我拿块碎瓷片去交差,免得人家又说是我偷的。”大家伙儿都摇头:“没见打碎啊。说不定是跟着姑娘的人干的,你去问问他们?”这话提醒了那个婆娘,她笑了起来:“对啊!我记着是翠缕那丫头拿着的,我去问她。”说着就去找,刚走到走廊,就碰上了紫鹃和翠缕。 翠缕一见就问:“老太太散了吗?知道我们姑娘去哪儿了吗?”婆娘白了她一眼:“我正找你问茶杯去哪儿了,你倒先问我要姑娘。”翠缕哈哈一笑:“我刚给姑娘倒茶,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婆娘说:“太太刚说,大家都睡觉去了。你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还不知道呢。”翠缕和紫鹃说:“肯定没偷偷睡觉,说不定就是到处溜达去了。现在老太太走了,说不定她们跟着前面去了,咱们也去找找。找到姑娘,你的茶杯也就找到了。你明天再找吧,着什么急。”婆娘笑了:“找到线索就不急了,明天再跟你算账。”说完就回去继续收拾东西了。紫鹃和翠缕则去找贾母,就不多说了。 黛玉和湘云俩人儿都没睡呢。黛玉看着贾府那么多人赏月,老太太还嫌人少,又想起宝钗她们回家去了,一家子人热热闹闹赏月,她自己就忍不住触景生情,一个人靠着栏杆默默流泪。宝玉最近因为晴雯病得厉害,啥心都没了,王夫人催了他好几遍去睡,他这才走了。探春也因为家里事儿闹心,没心思玩。迎春和惜春俩人吧,又不大合得来,所以最后就剩湘云一个人来安慰黛玉。 湘云就说:“你这么聪明,自己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宝姐姐和琴妹妹天天亲亲密密,还说今年中秋要一起赏月,组织个诗社,一起作诗。结果呢,她们自己一个人赏月去了,诗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反而是他们一家子闹腾起来!你知道宋太祖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们不来,咱们俩就自己作诗,明天羞羞他们。”黛玉听湘云这么一说,也不忍心扫她的兴,就笑着说:“你听听这周围人声鼎沸的,哪有作诗的兴致啊!” 湘云笑着回:“这山上赏月是好,但比不上水边赏月。你知道这山坡下面就是水池边,山凹里靠近水的地方就是凹晶馆。咱们这园子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有讲究。山高的地方叫凸碧,山低靠近水的地方叫凹晶。这‘凸’‘凹’两个字,平常人很少用,现在拿来作馆名,感觉特别新鲜,不俗气。这两个地方,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亮一个暗,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山一个水,就是为了赏月而特别设计的。喜欢山高月小的就来这里,喜欢皓月清波的就去那里。只是这两个字平时都念作‘洼’‘拱’,听起来就俗了,不大用。陆放翁用过一次‘凹’字,‘古砚微凹聚墨多’,还有人批评他俗气,真是好笑。” 黛玉说:“不只是放翁用过,古人里用这两个字的人多了去了。比如《青苔赋》,东方朔的《神异经》,还有《画记》里提到的‘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例子多了去了。只是现在的人不知道,误以为这两个字俗气。跟你说吧,这两个字还是我取的呢。那年试验宝玉,宝玉取的名字不满意,我们重新取了,给大姐姐看了。她拿去给舅舅看了,所以就用这两个字了。咱们现在就去凹晶馆吧。” 说着话,两个人一起走下山坡,转个弯就到了。沿着池边,一溜儿的竹栏杆连着,直接通向藕香榭的路。夜里只有俩老婆子值班,她们知道主人们都在凸碧山庄赏月,跟她们没关系,早就熄灯睡觉去了。黛玉和湘云一看灯都熄了,俩人都乐了:“他们睡得正好,咱们就在这卷篷下面赏月,怎么样?”说完,俩人就在两个竹凳上坐下。抬头看看天,一轮明亮的月亮,池子里头也映着一个,上下两个月亮争着放光,感觉就像坐在水晶宫或者鲛人的屋子里一样。一阵小风吹来,池水泛起波纹,绿油油的,真是让人心旷神怡。湘云笑着说:“这时候要是有船喝酒就好了!要是在我家,我早就上船了。”黛玉回道:“哎,就像古人说的:‘事若求全何所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干吗非得坐船。”湘云哈哈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可是常理。” 正聊着呢,突然笛声飘飘起来。黛玉开心地说:“今天老太太和太太心情好,这笛子吹得真带劲,给咱们俩的兴趣添了不少彩头。咱们俩都喜欢五言诗,那就再来一首五言排律吧。”湘云好奇地问:“要用什么韵脚?”黛玉笑着回答:“咱们就数数这栏杆上的竖棍,从这头数到那头,数到第几根,就用第几韵。”湘云觉得新鲜,笑着说:“这主意挺有意思。”说完,两人起身开始数,一直数到尽头,总共是十三根。湘云嘟囔着:“怎么又是‘十三元’啊,这个韵用得少,写排律可能不太容易押韵呢。看来你得起头了。”黛玉信心满满地说:“咱们就比比看谁更厉害。只是现在没纸笔记下来。”湘云不在意地说:“明天再写也不迟,这点小聪明咱们还是有的。”黛玉点点头,笑着说:“那我就先来一句现成的俗语吧。”说着就念了出来: 三五中秋夕, 湘云稍微琢磨了一下,然后说: 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 黛玉咯咯笑着说: 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 湘云也笑着说:“哎呦,这句‘几处狂飞盏’挺有味道的嘛。咱们得好好对一下才行。”她眼珠子一转,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谁家不启轩?轻寒风剪剪, 黛玉说:“这句太棒了!比我的强多了。不过,你这里用了俗语,得再加把劲,把它说得更精彩才行。”湘云哈哈一笑:“写诗嘛,得多用点华丽的词藻,把意思铺陈开来。这句就算不错了,咱们先留着,放到诗的后面去。”黛玉也笑了:“放到后面万一没有更好的句子,看你那时候害不害臊。”接着她们又开始联诗: 良夜景暄暄。争饼嘲黄发, 湘云调皮地说:“这句不行,纯属胡编乱造。拿这些家常事来考我,真是的。”黛玉捂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没读过几本书,‘吃饼’这典故可是老掉牙的了。《唐书》和《唐志》上都写着呢,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湘云不甘示弱,笑眯眯地说:“嘿,这可难不倒我,我也有我的点子。”接着就接了下去: 分瓜笑绿媛。香新荣玉桂, 黛玉说:“你这可真是自己编的啊。”湘云哈哈一笑:“咱们明天查明白了,让大家伙儿看看,现在别浪费时间了。”黛玉也笑着说:“就算是这样,下一句也不怎么样。没必要再用‘玉桂’‘金兰’这些词来应付差事。”接着她就续道: 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 湘云笑着说:“‘金萱’这两个字,真是给你省了不少事儿呢!这么现成的韵脚让你给拿去了。不过,你也没必要去帮他们歌功颂德啊。再说,你那句下联也是随便应付的。”黛玉也笑着说:“你要是不提‘玉桂’,难道我就得硬生生对个‘金萱’吗?而且,我还得好好渲染一下,弄些华丽词藻,这才符合眼前的景致嘛。”湘云听后,只得继续接下去。 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 黛玉笑着说:“这句不错哦,就是有点难找下句。”说完,她稍微想了想,然后接了上去: 射覆听三宣。骰彩红成点, 湘云笑着说:“‘三宣’这词儿挺有意思,把平常的东西变得高雅了。不过,紧接着又提到骰子啦!”没办法,只能接着往下接道: 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 黛玉笑着说:“这句对得挺不错呀。不过下一句又跑偏了,你就知道拿风花雪月的老一套来应付差事吗?”湘云回道:“毕竟还没提到月亮嘛,稍微装饰一下,才不会显得跑题。”黛玉点头说:“行吧,先这么放着,明天咱们再好好琢磨琢磨。”然后接着吟道: 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 湘云笑着说:“干嘛老提他们啊?咱们自己聊聊多好。”接着就说道: 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 黛玉笑着说:“这下咱们俩可加进去了。”然后接着说道: 拟句或依门。酒尽情犹在, 湘云说:“对,是时候了!”然后紧接着来了一句: 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 黛玉说:“现在真是一步比一步难啊。”接着就吟道: 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 湘云说:“这句诗的韵脚怎么也对不上啊?让我好好想想。”说着就站起来,背着双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心地笑起来:“哈哈,终于想到了一个字,要不然就真的要输了。”接着就续了下去: 庭烟敛夕棔。秋湍泻石髓, 黛玉一听,立马跳起来赞叹:“哇塞,这促狭鬼真会留一手啊!‘棔’字都用上了,你脑洞真大。”湘云接话茬儿:“多亏我昨天翻《历朝文选》,才看到这个字。本来不知道是啥树,想查查,结果宝姐姐说:‘别查了,这货就是我们俗称的“朝开夜合”。’我还不信,一查,嘿,真没骗我。看来宝姐姐懂得真不少。”黛玉笑眯眯地说:“‘棔’字用在这儿是挺合适的,不过‘秋湍’那句,你真是太有才了。就这一句,别的都得靠边站。我也得好好构思,看能不能对出个像样的来。”说完,她就陷入了沉思,然后接着吟道: 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 湘云说:“这个搭配得也还行。就是那句,你也给糊弄过去了。幸亏这诗里头有景有色还有情,不然你光用‘宝婺’俩字就想蒙混过关啊。”然后接着吟道: 银蟾气吐吞。药催灵兔捣, 黛玉默默点了个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念起来: 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 湘云抬头看看月亮,轻轻一点头,接着说道: 乘槎访帝孙。盈虚轮莫定, 黛玉说:“这句子不够好,得改改。下一句得放宽点思路。”然后她又接上一句: 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 湘云正准备接话,黛玉突然指着池子里那个黑糊糊的影子,冲着湘云说:“快看,那水里的黑影,怎么看着像有人进去了一样?难不成真的有鬼啊?”湘云哈哈一笑:“又见鬼啦?我才不怕鬼呢,看我给它来一下。”说着,她就弯腰捡了块小石子,往池子里扔去。只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圈圈涟漪把月亮的影子都给搅散了,又慢慢聚回来。突然,黑影里“嘎”的一叫,一只大白鹤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朝着藕香榭的方向飞走了。黛玉捂着胸口笑说:“原来是个鹤啊,刚才吓我一跳。”湘云也笑着说:“就是这只鹤挺有意思的,还帮了我一个大忙。”然后吟道: 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 黛玉一听到这,又是叫好又是跺脚,激动地说:“哎呀,这鹤真是给她加分不少啊!这句比‘秋湍’那句还要强,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影’字也就‘魂’字能对得上。再看看‘寒塘渡鹤’,多自然、多贴切、多有画面感,还特么的新鲜,我都想停笔不写了。”湘云那边笑眯眯的,说:“大家再仔细想想,肯定能想出来;实在不行,咱们明天再接着来也行。”黛玉就抬头看天,没搭理她,过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你少在那儿贫,我也有了,听听看我的。”然后她就接上了: 冷月葬诗魂。 湘云兴奋地拍着手说:“哎呀,真是太棒了,没有这个可不行。‘葬诗魂’这个词用得太妙了!”然后她又叹了口气:“这首诗的确挺新奇的,就是有点儿太消极了。你现在身体不好,不应该写这么凄凉怪异的句子。”黛玉听了就笑起来:“那要是不这么写,怎么能盖过你呢?我就是为了让这句更出彩才这么下功夫的。” 话没说完,嘿,瞧那栏杆外的山石后面,突然冒出个人影,还笑眯眯地说:“好诗啊,好诗!真是够悲凉了,别再往下写了。要是接着这么写,反而凸显不出那两句的精彩了,弄得太刻意了,听着别扭。”两个人正说得兴起,冷不丁被这么一吓,都愣住了。仔细一看,哦,原来是妙玉啊!两个人都挺惊讶,就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妙玉笑着回答:“我听见你们在这儿赏月,笛子吹得也不错,就出来看看这美丽的月亮和清清的池水。一边溜达一边就到了这儿,忽然听到你们俩吟诗,真是挺有味道的,就忍不住听了一会儿。不过,我刚才听那首诗,有几句虽然不错,但太消极太凄凉了。这也跟人的运势有关,所以我出来打断你们一下。现在老太太她们都散了,园子里的人应该都睡了吧,你们那俩丫鬟还不知道在哪儿找你们呢,也不怕冻着。赶紧跟我走吧,去我那儿喝杯茶,说不定天就亮了。”黛玉也笑着说:“谁知道这会儿都这么晚了。” 她们仨一块儿溜达到了栊翠庵,发现里面的供桌上的蜡烛还亮着,香炉里的烟也还没散。那些老尼姑们早就呼呼大睡去了,只剩个小丫头在蒲团上打盹。妙玉把那小丫头喊起来,让她烧水泡茶。 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小丫头赶紧去开,一看,原来是紫鹃、翠缕和几个老婆婆,他们找妙玉和她妹妹俩。一见他们正喝茶,都笑着说:“找你们可真不容易,整个园子都翻遍了,连姨太太那儿都去了。在小亭子里找的时候,正好守夜的刚醒,一问他们,他们说:‘刚才亭子外头有两个人聊天,后来又来了一个,听说是往庵这边来了。’我们就猜到你们肯定在这儿。”妙玉赶紧让丫鬟带他们去那边休息,喝茶。她自己则拿出笔和纸,把刚才的诗让那两人念,一边听一边写下来。 黛玉看她今天特别高兴,就笑着说:“真没见过你这么开心,我也不好意思冒昧地问,这首诗能让我学习学习吗?如果不好,就烧了吧;如果还能改改,就请你指教一下。”妙玉笑着说:“我也不敢乱评价。只是这首诗现在只有二十二韵,我想着你们俩的警句已经够好了,再续下去可能就差点意思了。我想自己续上几句,又怕弄巧成拙。”黛玉第一次见妙玉写诗,看她这么高兴,忙说:“真的吗?那我们虽然写得不好,也能跟着提高一下。”妙玉说:“现在结尾,还是要回到最真实的情感上。如果只是为了追求新奇,就会失去我们女孩子的本真,而且也离题了。”林史两人都说:“说得对。”妙玉拿起笔略一思索,刷刷几下就写好了,递给他们说:“别笑话我。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转折得过来。虽然前面有些凄凉的句子,但也没关系了。”两人一看,只见她续写的诗句是: 香篆销金鼎,冰脂腻玉盆。 箫憎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悲文凤,闲屏设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缚,木怪虎狼蹲。 趐屭朝光透,罘羜晓露屯。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有兴悲何极?无愁意岂烦?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后面写着“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黛玉和湘云俩人夸个不停,意思是:“咱们真是的,天天舍近求远。明明身边就有这么厉害的诗人,却总是对着纸上的字儿磨嘴皮子。”妙玉听了,笑着回应:“明天咱们再细细打磨。现在天都亮了,咱们也该休息休息了。”林黛玉和史湘云一点头,立刻起身告辞,带着丫鬟们走了。妙玉把她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身影渐远,轻轻关上了门,剩下的就不消说了。 翠缕冲着湘云说:“大奶奶那边还有人等着咱们呢,现在还是去那儿比较好哦。”湘云哈哈一笑:“你顺路告诉她们一声,让她们先睡吧。我过去的话,病人可能会被惊到,不如去闹闹林妹妹吧。”说着,她们就一起走到了潇湘馆。已经有半数人进入梦乡了。她们俩进去后,卸了妆,换了衣服,洗漱完毕,才上床准备睡觉。 紫鹃帮她们放下轻纱帐,移开灯,关上门就走了。没想到湘云有换个地方就睡不着的毛病,虽然躺在床上,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黛玉也是因为心血不足,常常失眠,今天又错过了最佳睡眠时间,自然也睡不着。两人在枕头上翻来覆去。黛玉就问:“怎么还睡不着呢?”湘云笑着回答:“我这人就是换个地方睡不着,再说现在也没困意,只能干躺会儿。你怎么也睡不着?”黛玉叹了口气:“我这失眠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一年到头,能睡个十次踏实觉就不错了。”湘云说:“你这毛病真是让人头疼。”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77章 晴雯、司棋被逐出大观园 中秋过了,王夫人一看,凤姐的病好点了,虽然还没完全好,但也能下床溜达溜达了。还是得天天看医生,吃药啊。这不,医生又开了个“调经养荣丸”的方子,里面得用二两上等人参。王夫人找人参,翻箱倒柜地找了大半天,只在个小盒子里找到了几根细细的,跟簪子差不多粗细的。王夫人一看,不满意啊,就让下人继续找。结果又翻出一大包须沫来。 王夫人急得直跳脚:“平时用不着的东西到处都是,一到要用的时候,就找不到!我天天叫你们整理整理,都收在一起,你们就是不听,随手就扔。”彩云说:“可能真的没有了,就剩下这个了。上次那边的太太来要了一些走了。”王夫人不信:“不可能,你再仔细找找。”彩云没办法,又去找了一圈,拿了几包药材回来,说:“我们也不认识这个,太太您自己看吧。除了这个,真的没有了。” 王夫人打开一看,自己也忘了都是些什么了,反正里面没有人参。于是赶紧派人去问凤姐有没有。凤姐回来说:“我们这也只有点参膏,芦须倒是有几根,但也不是上好的,而且每天还要用来熬药呢。” 王夫人听完后,只得去找邢夫人问问情况。她说:“因为上次用完了,这才来这里找,结果早就用光了。”王夫人没办法,只能亲自去请教贾母。贾母赶紧让鸳鸯拿出之前剩下的,竟然还有一大包,粗细不一,跟手指头差不多,就称了二两给王夫人。王夫人拿到后,交给周瑞家的人,让她带给医生。还吩咐把那几包分辨不清的药也带上,让医生辨识一下,每个包上都标个号。过了一会儿,周瑞家的人又回来了,说:“这些都标好名字了。不过那一包人参虽然是好货,但年份太久了。这玩意儿跟别的不同,再好,过了百年也就自己变灰了。现在这个虽然没变成灰,但已经像烂木头一样,没多少效力了。太太,您就收下这个,不管粗细,多少换点新的吧。” 王夫人一听到这话,头低低的,半天没吭声,最后才说了句:“哎,这事儿也没辙了,只能去买二两了。”她也没心思看那些东西了,直接吩咐下人:“都收起来吧。”然后转头问周瑞家的:“你这就去跟外面的人说,挑好的换二两来。如果老太太问起来,就说是用的老太太的,别多嘴多舌的。”周瑞家正要离开,宝钗在旁边坐着,笑着说了句:“姨妈,先别急。现在外面的人参都没什么好的,就算有整枝的,他们也得截成几段,再弄些芦泡须枝镶嵌进去,弄匀了才卖,看起来都差不多。我们家的铺子经常和行里打交道,我这就去跟我妈说说,让我哥找个伙计去参行要两原枝来,咱们多花点钱没关系,关键是能买到好的。” 王夫人听了笑眯眯的,“还是你聪明。不过,这事儿还得你亲自跑一趟,才能放心。”宝钗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已经派人去了,晚上就能有消息。明天一早去配药也不晚。”王夫人听了自然是高兴,她感慨地说:“真是‘买油的娘子水梳头’,平时家里东西给别人多少,现在自己要用,却到处找。”说完长叹一声。宝钗笑着接话:“这东西虽然贵,但说到底也只是药,本该用来帮助大家的。咱们家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家不一样,得了好东西就藏着掖着的。”王夫人听了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宝钗刚走,屋里没别人,王夫人就把周瑞家的叫过来,问她:“那天园子里翻箱倒柜的,查出什么没有?”周瑞家的已经跟凤姐商量好了,一点都没隐瞒,直接跟王夫人说了。王夫人一听,吓了一跳。心想司棋是迎春的丫鬟,算是那边的势力,只好让人去通知邢氏。 周瑞家的说:“那天邢太太因为王善保家多管闲事,还给了几个嘴巴子,现在她躲在家里装病,不敢露头。再说,那司棋还是他的外孙女呢,自己打了嘴巴子,也只能装作忘了,慢慢消化这事儿。咱们现在过去说,万一邢太太又多想,还以为咱们多事。不如直接把司棋带过去,把证据一起给邢太太看,打一顿,随便配个人,不就结了?现在跑去说,邢太太推三阻四的,还会说‘既然这样,你们家太太怎么不管,跑来说什么?’这不是白耽误功夫吗?万一那丫头像风一样突然想不开,寻了短见,那可就不好办了。现在看那几个丫头都有些懒散,万一有个闪失,那不就麻烦了?”王夫人想了一会儿,说:“你说得也对,快把这件事解决了,再处理家里的那些麻烦事儿。” 周瑞家的听了,把那边的几个媳妇都聚齐了,先跑去找迎春,告诉她这事儿。迎春一听说,眼圈就红了,看样子挺不舍的。原来前一天晚上,丫鬟们背地里把原故透露给她了。虽然跟司棋几年的感情不容易放下,但涉及到风化问题,也没办法啊。司棋也曾经求过迎春,本来指望着能救她一命,可迎春说话吞吞吐吐,耳根子软,心也活络,根本做不了主。 司棋一看这情况,知道逃不过去了,就跪在地上哭诉说:“姑娘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前两天还哄哄我,现在连句话都不说了?”周瑞家的一听,马上说:“你还想让姑娘留你吗?就算留下了,你也见不到园子里的人了。听我们一句劝,赶紧收敛点,悄悄地走吧,大家都有面子。” 这时迎春正拿着本书看,一听这话,书也不看了,话也不回了,就那么扭着身子发愣。周瑞家的一边催促一边批评:“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做的事还不清楚?把姑娘都带坏了,你还敢缠着她!”迎春这才开口说:“你看入画也在园子里好几年,不也走了吗?不止你们两个,估计园子里大的都要走。我说啊,将来总有一天要散的,不如现在就各自散了吧。” 周瑞家的一听,忙说:“还是姑娘明白。明天还有其他人要走,你放心吧。”司棋没办法,只能含着泪给迎春磕头,跟其他人告别。她还在迎春耳边悄悄说:“无论如何,请姑娘留意一下我出去后的情况,帮我说说话,毕竟咱们也是主仆一场啊!”迎春也含着泪答应了:“放心吧。” 周瑞家的就把司棋带走了,还有俩婆子帮她把东西都拿着。没走几步,绣橘就从后头追了上来,一边擦眼泪一边递给司棋一个小绢包,说:“这是小姐给你的,你们主仆一场,现在要分开了,这个就当个纪念吧。”司棋接过来,忍不住又哭了,和绣橘抱头痛哭了一场。周瑞家那会儿早就不耐烦了,一个劲儿催,俩人只好分开。司棋又哭着求她们:“婶子大娘们,行行好,让我去跟我那几个相好的姐妹说声再见,毕竟咱们也相处了好几年。” 可周瑞家的一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做这事儿已经够头疼了,再加上平时就看她们不顺眼,哪有心思听她啰嗦?就冷笑着说:“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我们还有正事儿呢。你以为你是谁啊?跟她们有什么好告别的?你就熬一会儿是一会儿,反正跑不了。我说,赶紧走吧!”一边说,一边脚不停歇,直接把她带到后角门那儿去了。司棋也没办法,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跟着走了。 宝玉刚好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司棋被带走,还看见后面跟着一堆东西,心里就知道她这一去肯定回不来了。他还听说守夜的事情,晴雯的病也是因为那天才加重的,问晴雯也不肯说原因。现在看到司棋也要走了,宝玉感觉像是丢了魂一样,急忙拦住问:“你们要去哪里?” 周瑞家的一群人都知道宝玉平时的性格,又担心他啰嗦耽误事,就笑着说:“这跟你没关系,快去读书吧。”宝玉却笑着说:“姐姐们先别急,我自有主张。”周瑞家的人就说:“太太吩咐了,不能耽误时间。你还有什么主张?我们只听太太的话,别的管不了。” 司棋看到宝玉,拉着他就哭:“他们做不了主,你快去求求太太吧!”宝玉也忍不住难过,含着泪说:“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大事,晴雯都病成这样了,现在你也要走,这可怎么办啊!”周瑞家的人对司棋有些生气,说:“你现在可不是大小姐了,要是不听话,我就能揍你。别想着以前有小姐护着你们,随便胡来!越说你还越不走,一个小伙子见到了,还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那几个女人不容分说,拉着司棋就走了。 宝玉瞪大了眼珠子,心里恨得痒痒的,但又怕她们去向王夫人告状。等人走远了,他才恨恨地戳着手指头说:“真是奇了怪了!这些女人一嫁人,沾了男人味儿,怎么就变得这么不靠谱,比男人还可恨多了!”看门的老婆子听见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就问:“这么说,女孩子都好,女人都坏啦?”宝玉气哼哼地说:“没错,没错!” 正闹着,几个老婆子走过来,忙不迭地说:“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太太亲自来园子里查人了。”又吩咐:“快去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儿等着,把她领走。”说完还笑嘻嘻地说:“阿弥陀佛,今天算是开了眼,把这个害人的小妖精送走了,咱们也清静清静。”宝玉一听王夫人亲自出马,就知道晴雯这回悬了,赶忙像阵风似的跑了,后来的话,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宝玉一溜儿进了怡红院,瞧见一堆人聚在那儿。王夫人坐在屋里,脸色跟下霜似的,看都不看宝玉一眼。晴雯好几天没吃饭没喝水,这会儿从炕上给拖下来,头发乱蓬蓬,脸上一层灰,两个女的硬是把她架走了。王夫人发话:“她那些贴身穿的衣裳全扔了,剩下的留下,给那些表现好的丫鬟们穿。”然后又下令:“把这里的丫鬟都召集过来!”一个个给她检查了个遍。 王夫人因怕丫鬟们带坏宝玉,就从袭人开始,连最小干粗活的丫鬟都亲自检查了个遍。她问:“谁跟宝玉同一天生日啊?”那些丫鬟们都不敢吱声。李嬷嬷这时候指着一个叫蕙香的丫鬟,说:“就是那个叫四儿的,跟宝玉一天生日。”王夫人一看,虽然比不上晴雯,但也有几分姿色,聪明劲也一眼就能看出,打扮得也挺特别。王夫人冷笑一声:“这丫头真不要脸!私下里竟然说同生日就是夫妻,这话是你说的吗?以为我离得远就不知道?我虽然不常来,但我的心和耳朵可一直都在这里。宝玉就这么一个,难道就能让你们随便勾引坏?” 四儿一听王夫人说出她和宝玉的秘密,脸一下就红了,低着头眼泪就掉下来了。王夫人立刻下令:“赶紧把她家人叫来,带出去嫁人。”又问:“芳官呢?”芳官只得过来。王夫人说:“唱戏的,更是狐狸精!上次放你们走,你们又不愿意,那就该老实点。你还敢兴风作浪,挑拨宝玉,什么坏事都干!”芳官她们辩解说:“我们没敢挑拨什么。”王夫人笑一声:“你还敢顶嘴!你连你干娘都敢欺负,别人就更不在话下。”就让人把芳官的干娘叫来,带她出去嫁人,把她的东西都给她。还吩咐:“去年分给姑娘们的唱戏女孩,一个都不许留在园子里,都让她们干娘带走,自己找婆家去。” 这话一出,那些干娘都感恩戴德,纷纷过来给王夫人磕头,带走了女孩们。王夫人又把宝玉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凡是有点陌生的,都收起来,拿到自己房里去了。她说:“这样才干净,省得别人说三道四。”又吩咐袭人、麝月她们:“你们给我小心点,以后再有什么出格的事,我绝不轻饶!让人看了看,今年不宜搬家,先这么过着,明年再搬出去,我才能安心。”说完,茶都没喝,带着人又去别的地方查人去了。 宝玉之前心里寻思着,王夫人过来搜查搜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哪知道王夫人竟然雷霆大发,火冒三丈地冲了过来。她责备的事情,全是平时私下里说的悄悄话,一字不差,看来是没办法挽回局面了。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一死了之,但王夫人正在气头上,他哪敢多嘴。一直默默地送王夫人到沁芳亭,王夫人吩咐:“回去好好读读那本书!小心我明天再问你。我可是已经发火了。”宝玉听她这么说,才转身回去。一边走一边琢磨:“谁这么嘴碎?这里的事情没人知道,怎么就传得人人皆知了?”想着想着,进了门,看见袭人正在那儿抹眼泪。想到失去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心里怎能不难过?于是他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袭人知道宝玉心里有啥子别的烦恼都能忍,唯独晴雯的事情让他最搁不下。她就劝宝玉说:“你哭也没用,赶紧起来,我给你说哈:晴雯已经没事了,她回家去,正好清静几天,养养身子。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她,等太太气消了,再求老太太,慢慢来,把她接回来也不难。太太这次主要是因为听了别人的闲话,气头上才那样。”宝玉就感叹:“我真的不知道晴雯犯了啥子天大的错!”袭人说:“太太就是看她长得太好,有点轻浮。太太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心里都不安分,所以对她有成见。我们这种长得一般般,笨笨的,倒没事。” 宝玉又问:“长得好看的人,心里就不安分吗?你晓得不,历史上安静的美人多的是。咱们私下聊天,也没外人,怎么太太就晓得了?这事儿真邪门。”袭人说:“你那时候高兴起来,哪管有没有人在。我给你使眼色,递暗号,那人还是知道了,你都没察觉。”宝玉就说:“太太怎么都知道别人的错,单单不怪你和麝月、秋纹?”袭人一听,心里一震,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最后只好笑着说:“是啊,我们也有不小心的时候,可能太太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等忙完了再来说我们也说不定。” 宝玉笑了:“你可是出了名的贤惠人,麝月和秋纹都是你教出来的,她们能有什么错?芳官还小,太聪明了点,可能有时候压别人一头,让人不爽。四儿那事儿是我搞的:那年我和你吵架,后来把她叫来做细活。大家看我待她好,可能就抢了别人的位置,所以有今天这事儿。晴雯也是从小在老太太那儿长大的,虽然长得比别人好点,但也没妨碍到谁。就是她性格直爽,嘴巴厉害,但也没见她真正得罪过谁。可能就像你说的,因为她长得太好,反而因为这个‘好’惹了麻烦。”说完,宝玉又哭了起来。 袭人心里暗自捉摸,宝玉这番话明显是对她有所怀疑,她只好无奈地叹气:“哎,天知道啊。现在也找不到人,干哭一场也没用。”宝玉冷冷地笑了一声:“本来以为她从小到大都被宠得跟个宝贝似的,哪受过半点委屈?现在却像一朵刚冒头的嫩兰花被扔进了猪圈。再说她病得那么重,心里又窝着一肚子火。她没有亲爹亲娘,只有一个喝得烂醉的舅舅,她这一走,哪能撑过一个月两个月?怕是再也见不到几面了!”说着,宝玉心里更难受了。 袭人却笑了:“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我们偶尔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就觉得不吉利;你现在这么咒人家,倒觉得理所应当了?”宝玉说:“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今年春天就有不好的兆头了。”袭人赶紧问:“什么兆头?”宝玉回答:“那阶下的一株海棠花,无缘无故就死了半边,我就知道要有坏事,结果真的应在他身上了。”袭人听后又笑了:“我要是不说,心里实在忍不住,你也太娇气了。这种话,怎么是你这样的读书人说的呢?” 宝玉叹了口气:“你们哪里懂?不光是草木,所有有感情、有道理的东西,都跟人一样,遇到知己就会特别灵验。拿大例子来说,就像孔子庙前的桧树,坟前的蓍草,诸葛祠前的柏树,岳武穆坟前的松树:这些都是顶天立地、永垂不朽的东西。世道乱的时候它们就枯萎,世道好的时候它们就茂盛,几千年枯了又生长,这不是预兆吗?拿小例子来说,就像杨太真沈香亭的木芍药,端正楼的相思树,王昭君坟上的长青草,不也都有灵验?所以这海棠也是应验了人的命运。” 袭人听这些话,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于是笑着说:“真是的,这些话越发让我生气了。那晴雯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费心,比来比去,还把她跟那些名人扯一块。就算她再好,也比不上我。就是这海棠,也应该先来比过我,才轮不到她。看来我是要倒霉了。” 宝玉一听,赶紧捂住袭人的嘴,急赤白脸地说:“你这是干吗呀?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急成这样。行了行了,咱不提这事儿了,别弄的最后人没留住,还搭上你一个。”袭人心里暗暗高兴,寻思着:“要是不这么做,这事儿还真没个完。” 宝玉又说了:“我还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不知道你答不答应:现在她的东西,咱们得偷偷还给她,上面别声张,下面也别太张扬。另外,咱们平时攒的那点钱,拿出几吊来给她治治病,毕竟你们姐妹一场。”袭人听了,笑眯眯地说:“你这是小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小气,那么没心没肺。我早就把她的衣服啥的准备好了,就等着晚上人少的时候,让宋妈悄悄给她送过去。我那还有点钱,也给她送去。”宝玉听了,点点头。 袭人笑着说:“我早就是‘出了名的好人’,这点小名气我还不知道怎么利用吗?”宝玉听了她的话,赶紧陪着笑安慰她,生怕她心里不舒服。 晚上,真的让宋妈把东西送过去了。宝玉安抚好所有人,找机会一个人溜到园子后门,求一个老婆婆带他去晴雯家。起初那老婆婆怎么都不答应,直说害怕被人发现,“要是让太太知道了,我还敢吃饭吗?”但宝玉死缠烂打地求她,还答应给她一些钱,那老婆婆这才答应带他去。 再说那晴雯,原本是赖大买回来的。她还有个表哥,叫吴贵,大家都喜欢叫他贵儿。那时候晴雯才十岁,经常被赖嬷嬷带进带出,结果贾母一见她就特别喜欢,赖嬷嬷一高兴就把她送给了贾母。几年后,赖大又给贵儿娶了个媳妇。没想到贵儿胆小又老实,那媳妇却挺机灵,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她看贵儿不太中用,就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眼睛水汪汪的,结果把赖家的人都迷得团团转,慢慢地就传出了一些风流韵事。 那时候晴雯已经在宝玉的屋里了,她就求晴雯帮忙,让凤姐去跟赖家说说,把那媳妇要过来。现在,这对小夫妻就住在园子后门外面,负责园子里的一些杂事。后来晴雯被赶出来,就住在了他们家。那媳妇啊,根本没心思照顾晴雯,吃完饭就去串门子,把晴雯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孤零零地爬着。 宝玉让那老婆子在外头望风,自己悄悄掀起布帘进屋,一眼就瞧见晴雯躺在张破芦席上,幸亏被子还是老样子,没变。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上前,含着泪,轻轻拉了拉晴雯,悄声叫了她两声。 晴雯因为吹了风,又听了哥嫂的难听话,病得更重了,咳嗽了一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勉强睁开眼睛,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紧紧抓住他的手,半天才哭出声来:“我以为见不到你了!”说完又咳个不停。 宝玉也只剩下了哽咽的份儿。晴雯说:“谢天谢地你来了,快给我倒半碗茶喝吧。渴了半晌,叫人也没人应。”宝玉一听,忙擦擦眼泪问:“茶在哪儿?”晴雯说:“炉台上。”宝玉一看,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吊子,根本不像茶壶。他只得去桌上拿了个碗,还没拿到手里,就闻到一股油味。宝玉只得拿起来,先用水冲了两遍,又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还是有点味,没办法,只好提起壶来倒了半碗。一看,那茶颜色也不对,红兮兮的。晴雯靠在枕头上说:“快给我喝一口吧,这就当是茶了。比不上咱们家的茶。”宝玉听了,先自己尝了一口,没茶味,又咸又涩,不好喝,只好递给晴雯。只见晴雯跟喝到了甘露似的,一口气就喝光了。 宝玉瞧着晴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整个人都像是飘着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问晴雯:“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啊,趁着这会儿没人。”晴雯抽泣着:“我能说什么呢,就是混一天算一天。我知道,我也就只能再撑个三五天,就要走了。我就是死也不甘心啊:我虽然长得比别人好点,可我从来没勾搭过你,凭什么就硬说我是‘狐狸精’呢!现在我背了这个名声,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我心里真是后悔啊,早知道这样的话”说到这儿,她气息一梗,再也说不下去了,手都冰凉了。 宝玉心疼得要命,又急又怕,就歪在席子上,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手轻轻给她捶背。他也不敢大声喊人,心里跟被无数箭射中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晴雯才哭出声来。宝玉拉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瘦得跟枯柴似的。她腕上还戴着四个银镯子,宝玉哭着说:“先摘下来吧,等你好了再戴。”他又说:“等你病好了,又得瘦一圈了!”晴雯擦着泪,把那手猛地一握,放到了嘴边,狠狠地一咬,只听“咯吱”一声,两根像葱管一样的指甲就被咬了下来。她拉过宝玉的手,把指甲放在他手里。然后又挣扎着,一边扯一边脱,把贴身穿的一件旧红绫小袄脱下来,递给了宝玉。可是她已经虚弱得不行了,这么一折腾,早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宝玉一看这情形,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解开自己的外衣,把自己的袄子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自己穿上那件旧袄子,都没来得及扣好扣子,只用外面的衣服挡住。他刚系好腰带,晴雯睁开眼睛说:“你帮我坐起来。”宝玉只好去扶她,可哪那么容易扶起来啊?好容易让她半坐起来,晴雯伸手要把宝玉的袄子拉过来。宝玉赶紧给她披上,帮她穿上袖子,轻轻放她躺下,然后把她的指甲放进荷包里。晴雯哭着说:“你走吧,这儿太脏了,你受不了的。你的身体要紧。今天你来了,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话没说完,她嫂子笑眯眯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说:“哟,你们俩的悄悄话,我全听见了。”转头又冲宝玉说:“你一个当主人的,跑下人房里来干嘛?是不是看我这年轻俊俏的,想调戏我啊?”宝玉一听,吓得赶紧陪笑求她:“好姐姐,别大声,我来看看她,毕竟她照顾过我。”那嫂子笑着点头,说:“怪不得都说你重情重义。”说着,一把拉宝玉进里屋,笑着说:“不让我嚷嚷也容易,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说完,她自己坐在炕沿上,把宝玉拉怀里,两条腿紧紧夹住。 宝玉哪见过这阵仗?心跳加速,脸红心跳,又羞又愧又怕又气,只能说:“好姐姐,别闹了。”那嫂子斜眼一笑:“呸,平时听说你在女孩堆里混得风生水起,今天怎么害羞起来了?”宝玉脸更红了,笑着说:“姐姐放手,有话慢慢说,外头的老妈妈听见多不好。”那嫂子不肯放,笑着说:“我早就进来了,让那老婆子去园门口等着了。我等了好久,今天终于等到你了!你要是不依我,我就嚷起来,让太太听见,看你怎么办?你这么大胆的人,我刚才进来好一会儿了,在窗下偷听,屋里就你们两个,我还以为你们会说点悄悄话呢。看来,你们俩还挺守规矩的。我可不像她那么傻。”说着,就要动手。宝玉急得拼命往外拽。 正闹着呢,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喊:“晴雯姐姐是不是住在这儿呀?”那媳妇一下给吓懵了,赶紧把宝玉给放了。宝玉这时候已经被吓傻了,根本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外头晴雯一听是她嫂子在纠缠宝玉,又急又臊又气,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一下子就晕过去了。那媳妇赶紧答应着,跑出去一看,没想到是柳五儿和她妈,手里抱着个包袱。柳家婆娘拿着几吊钱,偷偷地问那媳妇:“这是里头袭姑娘给你们姑娘的。她在哪个屋子里呢?”那媳妇笑着回答:“就在这屋,还能有别的屋?” 柳家那娘们儿拉着五儿刚迈进家门,冷不丁瞧见个人影儿忽地一下溜进了屋。柳家早就心里犯嘀咕,觉得这女人不靠谱,还以为是她自个儿的人。一看晴雯那妮子睡得香,赶紧放下东西,拉着五儿就想开溜。没想到五儿眼睛尖,一眼就认出是宝玉,忙问她妈:“之前不是袭人姐姐偷偷地找宝二爷吗?”柳家的一拍脑门:“哎呀,真是忘了。刚才老宋妈还说‘瞧见宝二爷出角门了,门口还有人等着要关园门呢。’”说完回头去问那女人。 那女人心里有鬼,嘴硬地说:“宝二爷怎么可能来我们这破地方?”柳家的听她说完就想走。宝玉这边,一是怕门给关了,二来怕那女人又来纠缠,也管不上那么多了,赶紧掀开帘子出来,叫着:“柳嫂子,等等我,咱们一起走。”柳家的一愣,惊讶地说:“我的亲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宝玉也不搭话,一阵风似的跑了。五儿在后面喊:“妈,快叫住宝二爷,别急,小心被人撞见,多尴尬。再说,我们刚出来时,袭人姐姐已经让人留门了。”话音未落,她已经和她妈一起追了出去。晴雯的嫂子在那儿干瞪眼,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俊俏的人儿就这么走了。 宝玉慌不择路地跑进角门,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但心跳还是跟打鼓似的砰砰乱撞。他生怕五儿还站在门外头,眼巴巴地望着他跟妈妈也进了园子。远远地听见里头的嬷嬷们正在点名查人,要再晚一步,园门就关了,那可就惨了。宝玉悄悄溜进园子,暗自庆幸没人发现。回到自己房里,跟袭人说自己在薛姨妈家玩儿去了,也就这么对付过去了。到了铺床的时候,袭人免不了问一句:“今天怎么睡啊?”宝玉随口一说:“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吧。” 其实呢,这两年来,袭人因为王夫人看重她,自己也越来越注意分寸,私下里或是晚上都不跟宝玉太亲近了,比小时候疏远多了。虽然没有大事要忙,但那些缝缝补补、晚上照顾宝玉和一群小丫头的吃喝拉撒睡,还有银钱衣物的琐事,也挺头疼的,再加上她有吐血的毛病,所以最近晚上都不跟宝玉一起睡了。宝玉胆小,夜里醒来就要人,晴雯睡觉警醒,所以夜里的事都靠她一个人。晴雯一走,袭人只能把自己的被褥搬过来,在床边铺开。 宝玉一晚上都愣愣的,像丢了魂似的。袭人催他睡觉,自己也就跟着躺下了。夜里只听见宝玉在枕头上叹气,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慢慢平静下来。袭人这才松了口气,迷迷糊糊地睡了。没过多久,宝玉突然叫“晴雯”,袭人赶紧答应,问:“怎么了?”宝玉说想喝茶。袭人忙不迭地倒好茶,宝玉却叹了口气:“我最近老叫她,都忘了是你了。”袭人笑着回应:“她刚来那会儿,你也梦里面叫过我,后来才改过来的。”说完,两人又继续睡。宝玉又翻了几次身,直到天快亮才睡踏实。 没想到,天刚蒙蒙亮,晴雯走了进来,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对宝玉说:“你们好好过吧,我这就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宝玉急忙叫人,又把袭人喊醒。袭人还以为宝玉叫习惯了,没当回事,笑着说:“你这是怎么了,让别人听见多不好。”但宝玉已经泣不成声:“晴雯死了!”袭人一脸惊讶:“别胡说,怎么可能呢。”宝玉却急得不行,巴不得天立刻亮,好派人去打听消息。 天刚蒙蒙亮,王夫人房里的小丫头就扯着嗓子在前角门那儿喊开了:“赶紧把宝玉叫起来,叫他洗完脸换好衣服。今儿有人请老爷赏秋菊,老爷因为他前阵子做的诗太棒了,所以想带着他们一起去。”这些都是太太的原话,你们快去告诉他,让他立刻麻溜儿地过来,老爷正在上屋等着他们喝面茶呢。环哥儿早就来了。你们动作快点儿。我得去叫兰哥儿了。”里面的婆子们一边扣着衣钮,一边开门,还一边跟着应声。 袭人一听到敲门声,就知道肯定有事儿,一边让人问着,一边自己已经起床了。一听这话,她赶紧催人去舀洗脸水,催宝玉起床洗漱,自己则去拿衣服。她寻思着要跟贾政出门,所以不想拿太扎眼的新衣服,就挑了件普普通通的。 宝玉这时候也没辙,只能匆匆忙忙地赶过去。果不其然,贾政正在那儿喝茶,看起来心情挺好的。宝玉请了早安,贾环和贾兰也都过来见过礼了。贾政让他们坐下喝茶,还对贾环和贾兰说:“宝玉读书比不上你们俩,但说到作诗和对联这些,你们都比不上他。今天咱们去,没准儿会让你们作诗,宝玉得随意帮帮你们俩。” 王夫人压根儿没听过这么夸人的话,真是又惊又喜,乐坏了。刚送走儿子,正打算去贾母那儿,芳官她们的三个干娘就来了,急匆匆地说:“芳官自从太太您开恩放她出来,她就跟魔怔了似的,茶不思饭不想,拉着藕官蕊官,三个小家伙哭天抹泪的,非要去剃光头当尼姑。我本以为小孩子刚出来不习惯,过两天就好,哪知道越闹越凶,打也打不改,骂也骂不怕。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太太您了,要么就遂了她们心愿,要么好好管教一顿,送给别人当女儿吧。我们可没这福气伺候她们。”王夫人一听,顿时翻脸:“胡闹!哪里能由着她们胡来?当尼姑是随便进的吗?每人给我打一顿,看她们还敢不敢闹!” 正说着,因为八月十五要去各庙上供,庙里的尼姑都来送供品,水月庵的智通和地藏庵的圆信还没回去,听说了这事儿,就琢磨着拐俩女孩子回去使唤。她们跟王夫人说:“府上可是积德行善的好人家,太太您心善,所以这些小姑娘才想修行。都说‘佛门难进’,但‘佛法平等’,佛祖可是要普度众生的。这几个姑娘无父无母,离家又远,经历过富贵,又从小苦命,将来命运如何谁也说不准,她们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出家修行,也是一片好心。太太您可别阻了她们的善念。” 王夫人本来就是个善心人,刚开始还以为小孩子闹腾,后来听听这两个尼姑说的,觉得也有道理。最近家里事多,邢夫人又来说要接迎春过去住两天,还有官媒来说探春的事,心里正烦着呢,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于是笑着回她们:“你们既然这么说,那就带她们去做徒弟吧,怎么样?”两个尼姑听了,连忙念佛:“善哉,善哉!太太您这可是积了大德了。”说完就赶紧鞠躬道谢。王夫人说:“那你们去问她们,如果真心愿意,就上来当着我面拜师吧。” 这三个干娘一听,果真就去把芳官她们仨给带来了。王夫人问了一遍又一遍,她们三个早就铁了心,赶紧给那两个尼姑磕了头,又跟王夫人告别。王夫人一看她们这么坚决,知道再怎么劝也没用,心里反而觉得挺可怜的,就赶紧让人拿了些东西赏给她们,还给了那两个尼姑一些礼物。从此,芳官就跟着水月庵的智通走了,蕊官和藕官两个则跟着地藏庵的圆信走了,各自走上了出家的路。想知道后来怎么样,那就得看下一回了。 第78章 老学士闲暇时征集姽婳词,痴公子自己编写芙蓉诔 话说俩尼姑把芳官她们一带走,王夫人就颠儿颠儿地去找贾母啦。一看贾母心情不错,就顺嘴说了:“宝玉屋里那个晴雯啊,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一年到头病怏怏的。我老觉得她比别的丫头淘气,还懒洋洋的;前阵子又病得昏天黑地十几天,找大夫一看,说是得了女儿痨,我就赶紧让她走了。要是病能好,也不用她回来了,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就算了。还有那几个学戏的丫头,我也做主让她们走了:一是她们太会演戏,说话没个轻重,小姑娘家家听着不像话;二来她们戏唱得不错,放她们走也合理。再说,丫头太多也管不过来,缺人了再挑几个就是了。”贾母一听,点着头说:“嗯,这么做挺对,我也有这意思。不过晴雯这丫头,我一直觉得她挺好的,说话做事都比别人强,本来想着将来能帮宝玉的忙,没想到她变成了这样。” 王夫人笑着说:“老太太的眼光真不错,可惜这孩子命运不济,摊上了这个病。老话儿不是说了嘛,‘女大十八变。’有能力的人嘛,多少都有点个性,老太太您啥没见识过?三年前我就开始留意这事儿了,一开始就相中了她。我观察来观察去,她在各方面都比别人强,就是不太稳重。说到懂事儿,那袭人绝对是第一名。当然了,找个好老婆或者好妾,得性格温柔,举止稳重才好。袭人长得虽然不如晴雯,但在屋里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看。她做事大方,心地善良,这几年都没和宝玉一起胡闹过。宝玉那些胡闹的事,她都是拼命劝阻的。所以,我观察了两年,觉得她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悄悄地停了她丫头的月钱,从我的月分例银子里拿出二两给她,就是让她知道,要更加小心,表现得好。我还没明说呢,一来宝玉年纪还小,老爷知道了,怕耽误他读书;二来宝玉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不会说他,就放任自己了。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告诉老太太。” 贾母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那敢情好。袭人那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我还以为她是‘闷嘴葫芦’呢。既然你这么了解,那肯定错不了。”王夫人又说了今天贾政怎么夸奖宝玉,怎么带他们出去玩。贾母听了,更加高兴了。 这时,迎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过来告别了。凤姐儿也过来请早安,还伺候着吃早饭。大家说说笑笑的,后来贾母要休息了,王夫人就把凤姐儿叫过来,问她丸药配好了没。凤姐儿说:“还没呢,现在还吃着汤药呢。不过太太放心,我已经好多了。”王夫人一看凤姐儿精神头儿回来了,也就放心了。然后她就提到了晴雯被赶走的事情。还问:“宝丫头怎么自己跑回家了?你们都没个数吗?我前阵子顺道查了一下。结果发现兰小子那个新来的奶妈,妖里妖气的,看着就不顺眼。我跟我大嫂子说了,行不行让她自己看着办吧。我还问她,‘宝丫头走了,你们知道吗?’她说告诉过她了,等姨妈病好了就回来。姨妈也没啥大病,就是咳嗽腰疼,年年都这样。宝丫头这次走肯定有原因,不会是有人惹着她了吧?那孩子心重,咱们这儿住一阵子,别让人家不高兴了。” 凤姐儿笑着说:“谁会没事去惹她啊?”王夫人说:“别是宝玉那张嘴没个把门的,高兴了就胡说八道。”凤姐儿笑着说:“太太真是想多了。宝玉要是正经事儿正经话,那他就是个傻子;但他在这些姐妹们跟前,还有那些大小丫头们跟前,总是让来让去,生怕得罪了人,那肯定不会有人生气的。我觉得薛妹妹这次走,肯定是因为那天晚上咱们搜查丫头的缘故,她可能觉得园子里的人不靠谱,她又是亲戚,现在自己人也在里面,咱们又不能去搜她。她怕我们怀疑她,所以自己躲躲风头。这也是应该的嘛。” 王夫人一听这话,觉得挺有道理,就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让人把宝钗叫过来,好好聊聊前些日子的事情,好让她别再疑神疑鬼的。聊完之后,王夫人还是让她像以前一样住在园里。宝钗笑眯眯地说:“我本来打算早点走的,但姨妈这边事情多,不好意思说。刚好前些日子妈妈身体不舒服,家里两个可靠的女人也病了,我就顺便过去了。现在姨妈既然知道了,我就趁这个机会说一声,今天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王夫人和凤姐都笑着说:“你太死心眼了,还是搬回来住吧,别因为这点小事跟亲戚疏远了。” 宝钗笑着说:“你们这话太严重了,我并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走。我主要是因为妈妈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晚上也没人可靠,就我一个;再就是我哥哥快结婚了,家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我得帮妈妈一起准备。姨妈和凤姐姐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说的都是真的。还有,我在园子里的时候,东南角的小门经常开着,本来是为了我方便走的,但其他人也可能为了省事儿走那里。万一出什么事,多尴尬啊?而且我在园子里住,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前年纪小,家里又没事,进来和姐妹们一起玩儿、做针线活,总比一个人在外面闷着强。现在我们都长大了,而且姨娘这边这些年也不顺心,园子里万一有什么疏忽,影响可大可小。所以我觉得人少一些,操心也少一些。今天我不仅坚决要走,还想劝姨娘:现在应该节省的地方就节省一些,也不会影响家里的体面。我看园子里的开销也可以减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姨娘那么了解我们家,难道我们家以前也是这么破破烂烂的吗?” 凤姐听了,笑着对王夫人说:“我觉得不必强迫她留下。”王夫人点点头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随你吧。” 说着说着,宝玉就蹦回来了,他嚷嚷着:“爹那里还没散呢,怕天黑了,就先让我们回来了。”王夫人赶紧问:“今天有没有闹出笑话来?”宝玉乐呵呵地说:“哪有,我还顺了不少东西回来呢。”话音刚落,一群老婆婆就从门口的小伙子手里接过一堆东西。王夫人一看,好家伙,三把扇子,三个扇坠,六盒笔墨,三串香珠,还有三个玉绦环。 宝玉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那个是李员外送的,一人一份哦。”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檀香小护身佛,说:“这个是庆国公专门给我的。”王夫人又问都有哪些人在席,都作了什么诗词。说完,就让下人拿着宝玉那份,带着宝玉、环儿、兰儿去见贾母。 贾母一看,喜欢的不得了,忍不住问东问西。可宝玉心里只想着晴雯,应付了几句,就借口说:“骑马颠得骨头疼。”贾母忙说:“快回去换衣服,放松放松就没事了,别睡觉啊。”宝玉一听,赶紧跑回园子里去了。 这时麝月和秋纹已经带着俩小丫头在那儿等着了。宝玉一跟贾母告完别出来,秋纹就拿着墨笔那些东西,跟着宝玉进了园子。宝玉一个劲儿地说:“这天儿真热。”边走边摘帽子解带子,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下来让麝月拿着,就剩下一件松花色的夹袄,衣襟里露出一条跟血一样红的裤子。秋纹一看那条红裤子,想起是晴雯做的,就叹了口气说:“真是‘物在人亡’啊!”麝月拉了拉秋纹,笑着说:“这条裤子配上松花色的袄儿和石青的靴子,你的靛青头和雪白脸更显出来了。” 宝玉走在前面,假装没听见,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想溜达溜达,这怎么办呢?”麝月说:“大白天怕什么,还怕你丢了不成?”就让那两个小丫头跟着,“我们先把东西送回去再来。”宝玉说:“好姐姐,等我一会儿吧。”麝月说:“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俩人手里都拿着东西,跟摆排场似的,一个捧着笔墨纸砚,一个捧着帽子衣服,像什么样子嘛。” 宝玉一听,正合他意,就赶紧让她们俩走了。他自己拉着两个小丫头,溜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悄咪咪地问她们:“我走了之后,你袭人姐姐派人去看晴雯姐姐了吗?”一个小丫头说:“派宋妈去了。”宝玉追问:“回来都说了啥?”小丫头说:“回来的时候说,晴雯姐姐一晚上都在喊,今儿早上就不行了,闭上了眼睛,啥也不知道了,就剩下一口气。”宝玉急忙问:“她一晚上都在喊谁啊?”小丫头说:“一直喊‘娘’。” 宝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问:“她还喊谁了?”小丫头说:“没听到喊别人。”宝玉说:“你肯定没听清楚。”这时候,另一个小丫头挺机灵的,听宝玉这么一说,赶紧插嘴:“她真的是没听清楚!”然后又跟宝玉说:“她没听清楚,我可是听得真真的,我还偷偷去看了一眼呢。”宝玉一听,忙问:“你怎么还亲自去看啦?” 小丫头说:“我觉得晴雯姐姐跟别人不一样,对我们特别好。现在她虽然受委屈走了,我们帮不上别的忙,好歹亲自去看看,也不枉费她以前对我们那么好。就算被发现了,太太责罚我们,我们也愿意。所以我豁出去了,偷偷去看了一眼。结果她一直到死都特别聪明,看到我去了,就睁开眼睛拉着我手问:‘宝玉呢?’我告诉他了。她叹了口气说:‘见不到了。’我就说:‘姐姐你等等他,回来见一面吧。’她却笑着说:‘你们不知道,我这不是死,是天上的花神位置空了,玉皇大帝叫我去管花儿。我现在得赶紧上任,宝玉得晚一点才能回家,就差那一小会儿,见不到了。世上那些该死的人,阎王爷派小鬼来抓他们,稍微晚一点,烧点纸钱,浇点饭食,小鬼就去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能多活一会儿。我现在是天上神仙来请,哪能等啊?’我听了半信半疑的。后来回到屋里,特意看了下时辰表,真的是未正二刻她断气了,正三刻就有人来说你回来了。” 宝玉忙说:“你不懂,这确实是真的。不仅每种花有花神,还有总花神呢。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去当总花神还是单管一种花神。”这丫头一下没反应过来。正好那时候是八月,园子里的荷花正开着,这丫头灵机一动,忙说:“我确实问她了:‘你管什么花儿,告诉我们,以后我们也好供奉。’她说:‘你就告诉宝玉一个人,别告诉别人。’她就告诉我了,她是专门管芙蓉花的。” 宝玉一听这话,不但不觉得奇怪,反而心情大好,转头一看那朵芙蓉花儿,他就乐了:“这花儿也得配个像样的人来照料。我早就猜到她那性格的人,将来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唉,虽然她已经脱离了苦海,可咱们从此就见不到她了。”宝玉心里免不了有点难过,想念得紧;但又想:“虽然她临终时我没见到,现在去她灵前拜一拜,也算是对这五六年的感情有个交代。”这么想着,他就急忙回到屋里,正好麝月和秋纹在找他。 宝玉匆匆忙忙地穿戴好,只说要去看看黛玉,就一个人出了园子,来到了之前常去探望的地方。原本以为灵柩还在那儿,谁知道他哥嫂一见她断气,就赶紧报告了,想早点拿到那几两丧葬费。王夫人一听说这事儿,就赏了十两银子,还下令:“赶紧把她送出去烧了,女孩子得了痨病死的,不能留在家里!”他哥嫂一听这话,一边拿着钱,一边催着人赶紧把尸体装进棺材,抬到城外的化人厂去了。她留下的衣服首饰,大概值三四百两金子,他哥嫂就自己收了起来,打算留着将来用。两个人把门锁好,一起去送葬了。 宝玉走过去一看,啥也没有,干站了老半天,也没辙,只好又回到园子里。回到屋子里,他觉得没意思透了,就顺便去找黛玉,结果黛玉也不在。一问丫鬟,人家说:“去找宝姑娘了。”宝玉又跑到蘅芜院,一看,空的,人都搬走了,心里一惊,这才想起来前两天好像听说宝钗要搬走,这两天忙得把这事给忘了。 一看这情况,宝玉知道宝钗真的搬走了。他发愣了一会儿,然后心想:“我还是跟袭人混吧,再跟黛玉呆着。咱们这几个人,说不定最后能一起走呢。”想完这些,他就往潇湘馆走。结果黛玉还没回来。宝玉正不知道干啥好,突然看见王夫人的丫鬟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还得了好题目,快走快走。”宝玉一听,只好跟着走了。到了王夫人那儿,他爹已经走了,王夫人就让下人把宝玉送到书房去。 那时候,贾政正跟一群幕僚们聊着书里的趣味。聊着聊着,突然提起一件事,说是件千古美谈,那感觉“风流倜傥,忠义感人”,八个字形容得刚刚好。他还说:“这事儿挺有意思,咱们不如来写首挽词。”幕僚们一听,都好奇地问:“啥事儿这么妙啊?”贾政就给他们讲:“以前有位恒王,他镇守青州。这位恒王啊,喜欢美女也喜欢武功,就找了一堆美女,天天教她们练武。其中有个叫林四娘的,长得漂亮,武功也厉害,大家都叫她姽婳将军。恒王特别喜欢她,让她管着其他美女。幕僚们都说:‘这创意太棒了,姽婳将军,听起来都妩媚又风流,恒王绝对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贾政笑着说:‘那当然,但更神奇的事儿还在后面。’ 大家一听,都兴奋地问:‘还有什么奇事啊?’贾政说:‘第二年,一群土匪又来捣乱,恒王本来没当回事,结果没想到吃了败仗,被土匪杀了。青州城里的官员们心想,连王都打不过,我们更不行,就打算投降。林四娘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号召大家说:“咱们受过王的恩,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我要跟着他去死,愿意的跟我来,不愿意的赶紧走。”结果,大家都说愿意。林四娘就带着她们夜里出城,直接冲进土匪的营地,杀了几个头目。后来土匪发现只是几个女人,就反过来一阵猛攻,把她们都杀了。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和官员们都很感慨。当然,朝廷后来肯定派人去剿匪了,那就不多说了。就林四娘这事儿,你们听了,是不是觉得挺感人?”幕僚们都说:“确实感人,这题目太好了,咱们都应该写一首挽词。” 一边说着,那边已经有人拿起笔砚,照着贾政的意思,稍微改了几个字眼,一篇短序就搞定了,递给贾政一看。贾政瞥了一眼,说:“也就这样吧。他们那边本来就有个原序。昨天又接到圣旨,说要从古到今找出那些该表扬但没被表扬的人,不管是和尚、尼姑、乞丐还是女人,只要有一件好事,就把他们的简历送到礼部去,等着领奖。所以他们那个原序也送到礼部去了。大家听了这个新鲜事儿,都想写一首《姽媜词》来表示一下他们的忠心和义务。”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这事儿本该这么做。更让人羡慕的是,我们这朝代真是千古未有啊,‘圣朝无阙事’这话真不是吹的。”贾政点点脑袋:“没错。” 宝玉、贾环、贾兰一听到题目,赶紧起身过来看。贾政让他们三个各写一首诗,谁先写完就给奖,写得好的还有额外奖励。最近贾环和贾兰在众人面前都写过几首诗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他们俩一看到题目,就开始认真思考。没过多久,贾兰先写好了,贾环生怕落后,也赶紧写完。两人都把诗写好了,宝玉却还在那儿发愣。 贾政和大家都围过去看他们俩写的诗。贾兰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上面写着: 姽媜将军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尚香。 大伙儿一看,纷纷夸奖起来:“这个小兄弟才十三岁就这么厉害,可见家里的教育真是了得,不是吹牛的。”贾政听了,笑眯眯地说:“小孩子家家的,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挺不错的了。”再一看贾环的,他写的是一首五言律诗,上面写着: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谁能复寇仇? 好题忠义幕,千古独风流。 大家说:“更好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想法自然不一样。”贾政说:“也没太大差错,但总觉得不够诚恳。”众人说:“这也行了。三爷年纪轻轻,都还没成年呢。这么用心去做,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成为杰出的人才了。”贾政笑着说:“过奖了,过奖了。只是他不愿读书,这是他的错。” 于是宝玉被问到。大伙儿说:“二爷你心思细腻,写的东西肯定又是那种风流倜傥、悲悲切切的,跟别人不一样。”宝玉笑着回答:“这个题目看起来不太适合近体诗,得用古体,要么写首歌要么来篇长诗,才能表达得深情真挚。”众人一听,纷纷站起来,一边点头一边拍手:“我就说他创意独特嘛!每次拿到题目,他都要先考虑体裁合不合适,这就是高手出招。这题目叫《姽媜词》,既然已经写了序,那肯定得是长篇歌行才对味。可以模仿温庭筠的《击瓯歌》,或者李贺的《会稽歌》,再或者像白居易的《长恨歌》,半叙述半吟咏,流畅又飘逸,这样才能发挥到极致。” 贾政听了,也挺赞同,就自己拿起笔准备写。他还冲宝玉笑着说:“这样很好。你念,我来写。要是写不好,看我不揍你一顿,谁让你先吹牛的!”宝玉只好念了第一句: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一看,直摇头:“这太糙了!”旁边一个幕僚赶紧说:“就是要这种古朴味儿,其实不算糙。咱们再看下面的嘛。”贾政无奈地说:“先留着吧。”宝玉又接着说: 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大家都说:“就这第三句就已经够古朴厚重,太棒了。这第四句虽然平和,但也恰到好处。”贾政却摆摆手:“别乱夸奖,咱们还得看后面转折得怎么样。”宝玉接着就念了起来: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大家一听这两句,顿时都兴奋地喊起来:“‘不见尘沙起’真是太棒了!紧接着的‘俏影红灯里’也是绝妙好词,这字里行间的功夫真是到家了。”宝玉说: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大伙儿听了一阵猛烈的掌声和笑声,都说:“这描写得太生动了,宝玉你是不是那天也在场,不仅看到了她的美貌还闻到了她的香味?不然怎么能写得这么传神呢。”宝玉笑着回应:“女孩子们练武,就算再勇猛,也比不上男人。这一点不用问都知道她们娇弱的样子。”贾政赶紧催促:“别光说不练,这回你又想炫耀什么?”宝玉没办法,只好再动动脑筋,接着念道: 丁香结子芙蓉绦, 大伙儿都夸:“用‘萧’韵真是妙哉,句子流畅得能飞起来。这句子的华丽和妖娆也是恰到好处。”贾政写了之后却皱眉:“这句不行,之前已经有过‘口舌香’、‘娇难举’的说法了,何必再来一遍?这明显是功力不够,只好用这些华丽的辞藻来凑数。”宝玉却笑着说:“长篇叙事诗总得有点词藻装饰,不然听起来太空洞了。”贾政瞪他一眼:“你就知道说这些,这句之后怎么突然转到武功上去?要是再说两句,岂不是画蛇添足?”宝玉回答:“那就在下面一句收个尾,应该也可以吧。”贾政冷笑一声:“你有多大能耐啊!上面刚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现在又想一句收尾,这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宝玉听后,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说了一句…… 不系明珠系宝刀。 赶紧问大家:“这句行不行?”大家一听,纷纷叫好。贾政笑着说道:“先放着,接着写。”宝玉点头说:“行,那我就直接写下去;要是不行,我就擦掉重写,再想点别的创意,再来一句。”贾政听后,立刻打断:“别啰嗦!写不好就重写。就算写十篇百篇,也别怕麻烦!”宝玉没办法,只好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念诵: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贾政说:“这又是一个段落了。接下来呢?”宝玉回道: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峰。 大家都说:“这个‘走’字用得妙啊,一下子就分出水平高下了。而且整句话转折得也不生硬。”宝玉接着又念道: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 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 大家都惊叹:“太棒了,太棒了!这叙事的语言,美得没话说。接下来四娘的部分,肯定还有更惊艳的句子。”宝玉接着又念道: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 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大家都夸:“这描写得太柔美了!”贾政却说:“太啰嗦了,后面可能看着会更繁琐。”宝玉又接话道: 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媜将军林四娘。 号令秦姬驱赵女,秾桃艳李临疆场。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 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 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 马践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乡隔。 星驰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 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馀意尚彷徨! 读完之后,大家都忍不住夸个不停。然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贾政笑着说:“虽然说了几句,但总觉得不够真诚。”说完就让大家:“去吧。”三个人像是被赦免了罪行,一起飞快地离开,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其他人也没啥说的,就等着晚上安安静静地休息了。 只有宝玉,心里头悲悲切切的。一回到园子里,冷不丁看到池子里的芙蓉,一下子就想起了小丫鬟说过,晴雯成了芙蓉仙子。他心里头忽然就高兴起来,站在芙蓉旁边感慨了老半天。突然他又想:“我还没在她灵前祭奠过呢,现在何不在芙蓉这儿祭奠一下,这样一来,礼数也就周全了。”想到这儿,他就打算开始祭奠。 不过,他马上又停下来说:“哎呀,这可不能太马虎了,得穿得体体面面的,准备的东西也得齐全,这样才能显出我的诚心。”他又琢磨了一会儿:“古人说过,‘即使是污水里的荇藻,也能用来孝敬王公贵族,祭奠鬼神’,重要的不是东西贵不贵重,关键在于心意诚不诚。不过,如果我不自己写一篇悼文,这满腔的凄凉和苦楚,简直没地方发泄。” 于是,他就用晴雯平时喜欢的冰鲛绸写了一篇悼文,取名叫《芙蓉女儿诔》,前面是序,后面是歌。他还准备了晴雯喜欢的四种小吃。等到天快黑,四周静悄悄的时候,他让小丫鬟把东西捧到荷花前,先祭拜了一番,然后把悼文挂在了荷花枝上,一边哭一边念叨着: 在一个世界和平但又有点儿无奈的日子里,我,浊玉,用四种微不足道的东西——花蕊、丝绸、泉水和枫叶茶,来表达我的诚意和信念,向白帝宫中的秋艳芙蓉女儿献上祭品。 想一想,这位女儿来到人间已经十六年了。她的老家和姓氏已经没人记得了。我呢,和她一起度过了五年八个月的时光。她生来就像金玉一样高贵,像冰雪一样纯洁。她的精神比星星和太阳还要明亮,她的容貌比花儿和月亮还要美丽。她的姐妹们都很羡慕她的娴静,老人们都敬佩她的聪明和德行。但是,没想到,她因为太优秀而遭到别人的嫉妒和陷害,就像一只无辜的鸟儿被猎人捕杀。她就像一朵花儿,害怕狂风;就像一棵柳树,承受不了暴雨。偶然间,她被小人陷害,得了重病。她的嘴唇失去了红润,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她的脸庞失去了光泽,面容憔悴。谣言和诽谤从她身边传来,荆棘和杂草在她周围蔓延。她内心充满了忧伤和委屈,却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苦楚。她的高洁招来了嫉妒,她的贞烈让她遭受了危险。她默默地承受着痛苦,谁来怜悯这个早逝的生命呢?她的仙气已经消散,她的芳踪难以追寻。她就像那聚窟洲的神香,再也找不到了;她就像那灵槎,再也回不到人间。她的眉毛还像烟一样青,但昨天还是我画的;她的玉指环还冰凉,但今天谁来温暖它呢?她的药还剩一些,她的泪水还留在衣服上。镜子映出她孤单的身影,梳子变成了龙飞的样子,她却已经不在了。她的金钿被丢在草丛里,她的翠盒被遗忘在尘土中。楼上的鹊鸟还在,但七夕的针已经没人挂了;她的鸳鸯带断了,谁来续上那五根线呢?现在是秋天,白帝掌管的季节;她孤独地躺在那里,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月光下的桐树台阶,她的芳魂和倩影一起消失了;芙蓉帐里的香气散了,她的娇喘和细腰也一起消失了。连天的衰草,不只是蒹葭;满地的悲声,不只是蟋蟀。露水打湿了台阶,寒砧的声音穿不过帘子;雨打在秋日的墙上,怨笛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她的芳名还在,鹦鹉还在叫她的名字;她的美丽即将消逝,海棠花也提前枯萎了。她在屏风后面捉迷藏,却悄无声息;她在庭院前斗草,却无人欣赏。她的绣线被丢弃了,谁来裁剪她的彩袖?她的冰丝被折断了,谁来熨烫她的御香?昨天,我奉命去远行,今天,我又违抗命令,拄着拐杖来送她的孤柩。听说她的棺材被火烧了,我违背了和她共穴的愿望;听说她的石椁遭灾了,我感到惭愧,好像和她一起化成了灰烬。西风在古寺里吹拂,青磷在那儿徘徊;落日下的荒丘,白骨零星散落。楸树和榆树在风中飒飒作响,蓬草和艾草在风中萧萧。雾中的墓地里传来猿猴的啼哭,烟雾缭绕的田埂旁传来鬼魂的哭泣。难道说,红绡帐里的公子情深,黄土陇中的女儿命薄?汝南的斑斑泪血,洒向西风;梓泽的默默余衷,诉说给冷月。唉!难道真的是鬼怪作祟,神灵嫉妒?那些诽谤者的嘴,难道不该受到惩罚?那些恶毒妇人的心,难道不该受到谴责?虽然她在人世的缘分很浅,但我在心里对她的感情却很深。因为这份思念,我忍不住要问个明白。我听说,上天召唤她,让她在花宫里等待诏书。活着的时候,她和兰蕙为伍;死了之后,她管辖芙蓉。听起来有点儿离奇,但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像以前叶法善摄魂写碑文,李长吉被召唤写记事一样,虽然事情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这就像根据物品来匹配人才,如果不是合适的人,那不是太随便了吗?我相信上天的权衡,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不会辜负她的天赋。因此,我希望她的灵魂不灭,或许会降临在这里,所以我就不顾自己的粗俗,冒昧地打扰了您的清净。我唱着歌来召唤她: 天为什么这么蓝啊,是不是乘着玉虬在天空中遨游呢?地为什么这么广啊,是不是驾着瑶象降落在泉壤呢?看那五彩斑斓的伞盖,是不是箕尾星的光芒呢?排列着羽葆在前面寻找,是不是在护卫危虚星呢?驱使丰隆作为护卫,是不是希望望舒月降临呢?听着车轮的轧轧声,是不是御鸾翳在征途呢?闻到香气飘来,是不是在纫蘅杜作为佩饰呢?斑斓的裙裾闪耀着,是不是在镂刻明月作为耳环呢?借着葳蕤草来筑坛,是不是在点燃莲焰照亮兰膏呢?用瓠瓟来制作酒杯,是不是在倒满醇厚的桂酒呢?仰望云气而凝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呢?俯瞰波痕而倾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在那儿呢?希望无边无际地漫游,是不是要把我抛弃在尘埃里呢?希望风廉为我驾车,是不是希望和我一起回家呢?我心里感到很感慨,但徒劳地喊叫有什么用呢?你就这样安静地长眠了,难道是天命在这里改变了吗?既然你已经安葬,安稳地长眠了,你又会变成什么呢?我还被束缚着,悬挂在那儿,你的灵魂会召唤我吗?来吧,停下来吧,你愿意来吗? 至于她居住在鸿蒙之中,寂静地生活,虽然我在这里,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用烟萝做步障,用苍蒲排列成队伍。我唤醒贪睡的柳眼,解除莲心的苦味,素女在桂岩迎接她,宓妃在兰渚迎接她。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的妃子,启骊山的老妇。龟在洛浦显示灵异,兽在咸池跳舞。潜藏在赤水中的龙吟,聚集在珠林中的凤舞。真诚而诚恳,不是为了祭祀,也不是为了宴请。从霞城出发,返回玄圃。虽然隐约可见,却又突然消失。时而聚合,时而分散,像烟云一样;时而空蒙,时而雾雨。尘霾散去,星光高照;溪山秀丽,月光皎洁。我的心跳得厉害,就像在梦中栩栩如生。我叹息着,徘徊着,哭泣着。人声寂静,天籁悠扬。鸟儿惊散飞走,鱼儿喋喋作响。我祈祷以表达哀思,希望完成礼仪以求吉祥。唉,哀哉!请享用吧! 看完后,就把那块绸子烧了,泡了杯茶祭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小丫鬟催了好几遍,这才转身离开。突然,山石后面有人哈哈笑着说:“请留步。”两个人吓了一跳。小丫鬟回头一瞧,发现是人影从芙蓉花丛中冒出来,她尖叫起来:“哎呀,不好了,有鬼啊!晴雯真的来报仇了!”宝玉也赶紧看过去,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人是鬼,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9章 薛潘娶了个河东狮一样厉害的老婆 宝玉刚给晴雯祭完,突然听见花荫下有人说话,吓了他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黛玉,脸上笑眯眯的,嘴里还说着:“这篇祭文真新鲜,能跟《曹娥碑》媲美啦!”宝玉一听,脸刷地就红了,笑着回答:“我琢磨着世上的祭文都太老套了,就试着来个新意的。本来只是闹着玩,没想你会听到。有什么大不了的,改改不就行了?”黛玉说:“原稿呢?我得好好看看。那么长,也不知道写了啥。就听见中间那句‘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这意思挺好的。就是‘红绡帐里’太老土了点。咱们身边明明有现成的素材,干嘛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素材?”黛玉笑嘻嘻地说:“咱们现在用的窗纱不都是霞彩纱吗?干嘛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宝玉一听,乐得直拍大腿:“太棒了,太棒了!还是你聪明,能想出来。就知道这世上好东西多了去了,就是咱们这些笨蛋想不到。不过有一点,虽然这个改得妙极了,但你在这儿住着没问题,我可是有点承受不起。”说完,又连说了几遍“承受不起”。 黛玉笑着说:“哎,有什么关系嘛!我的窗户就是你的窗户,干嘛要分得那么清楚,太见外了。古代那些不相识的人都能做到‘骑肥马穿轻裘,送人毫不心疼’,何况咱们呢?”宝玉也笑着说:“说到交情,不是看‘肥马轻裘’,就算黄金白璧也不该斤斤计较。但随便闯进女孩子房间,那可不行。我现在想把‘公子’‘女儿’这些词改掉,就当你悼念他的文也挺好的。再说你平时对他那么好,宁愿不要这篇文,也不能不要那个‘茜纱’新句子。不如改成‘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陇中,丫鬟薄命’。这么一改,跟我没关系,我也高兴。”黛玉笑着说:“他又不是我丫头,用不着这么说。而且‘小姐’‘丫鬟’,听起来也不太雅。等紫鹃不在了,我再这么说,也不算晚。”宝玉听了笑着说:“你这是干嘛,又诅咒人家。”黛玉笑着说:“是你说的要诅咒,又不是我说的。”宝玉又说:“我又想了一个,这个改法正好:不如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 黛玉一听,脸色突然就变了。心里虽然一堆疑问,但表面上一副笑脸,连连夸奖:“真的改得不错,别再乱改了,快去忙你的正事儿吧。刚才太太派人来说,明天一早让你去大舅母那儿呢。你二姐姐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所以叫你们过去商量一下。”宝玉忙不迭地说:“干嘛这么急啊?我身体也不大舒服,明天能不能去还不一定呢。”黛玉一听就急了:“又来了,我真是服了你了,年纪越大越不懂事……”说着说着,她突然咳嗽起来。宝玉一看急了:“这里风大,咱们别站在这儿吹风了,快回去吧。”黛玉说:“我也得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聊。”说完,她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宝玉只能没精打采地往回走,突然想起黛玉一个人回去没人陪,赶紧让小丫头跟着送她。回到怡红院,果然看到王夫人派的嬷嬷们已经来了,告诉他明天一早去贾赦那儿,和黛玉刚才说的不谋而合。 没想到贾赦早就把迎春许给了孙家!这孙家可是大同府的名门,家里祖辈都是军官,跟宁荣府也是老交情了。现在孙家在京里就一个孙绍祖,当着指挥,长得人高马大,弓马娴熟,交际手腕一流,年纪轻轻还没到三十,家里又挺有钱的,现在在兵部等着升官呢。因为一直单身,贾赦一看这小伙子既门当户对又人不错,就挑中了他做女婿。虽然贾母心里有点不乐意,但想想儿女婚事天注定,再加上迎春她亲爹都同意了,也就没多说什么。 贾政可看不上孙家,觉得他们家不过是当年巴结宁荣府,有点势力依附的味道,根本不是什么有文化底蕴的世家。他劝过贾赦两次,但老头子就是不听,也只能作罢。宝玉啊,跟孙绍祖一面都没见过,只能应付一下。听说迎春结婚的日子快到了,今年就要嫁过去了,邢夫人她们还跟贾母说要把迎春从大观园接走,宝玉就更没劲了。他整天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该干啥。一听还要带四个丫鬟过去,宝玉就急得直跺脚:“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静人啦!”所以他就天天去紫菱洲那边转悠。 紫菱洲那边冷冷清清的,窗子和帐子都空荡荡的,就几个值夜的老妈子。看看河边的蓼花和苇叶,感觉都在风中摇曳,好像在怀念过去的朋友,跟平时争奇斗艳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宝玉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顺口吟了一首歌。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悲,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宝玉刚念完诗,突然听见有人在他背后哈哈笑着说:“你这是又在这儿发什么愣呢?”宝玉赶紧回头一看,原来是香菱。他忙不迭地转身,笑眯眯地问:“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好些日子没见你进来溜达了。”香菱拍着小手,一脸开心地说:“我哪能不想来啊。不过现在你哥哥回来了,哪像以前那么自由自在啊?刚才我们太太让人去找你凤姐姐,结果没找着,说是来园子里了。我听到这个,就自告奋勇进来找她。碰到她的丫鬟,说她在稻香村。我正往那儿去呢,没想到又碰上你了。我还想问问你,袭人姐姐最近怎么样了?晴雯姐姐怎么突然就没了?得的什么病啊?二姑娘搬走得也太快了!你看看,这地方转眼就冷清清的了。” 宝玉只能一个劲儿地答应着,还邀请她一起去怡红院喝茶。香菱说:“现在可不行,得先找到琏二奶奶,把正事儿说完才能去。”宝玉好奇地问:“什么正事儿,这么急?”香菱说:“是为了你哥哥娶媳妇的事,这可是大事儿。”宝玉又问:“说的是哪家姑娘好啊?这半年净听他们议论来议论去的,今天说张家好,明天又觉得李家的好,后天又夸王家好。这些人家的小姐们,也不知道她们犯了什么错,让人家这么议论来议论去的。” 香菱乐滋滋地说:“终于敲定了,咱们不用再扯人家啦!”宝玉好奇地问:“那到底定的是哪家呀?”香菱说:“因为你哥哥上次出门,顺便就去了一个亲戚家。这家人和我们可是老交情啦,还和我们一样在户部登记做买卖,绝对是数得着的大家族。”前些日子聊天的时候,你们两家都清楚那事儿:整个京城,从那些王侯贵族到做买卖的商贩,都把他家叫做‘桂花夏家’嘛。宝玉一听,赶紧乐着问:“怎么就叫他‘桂花夏家’了呢?” 香菱说:“本名叫夏,家里超级有钱。别的地就不提了,光种桂花的田地就有几十顷呢,整个长安城,不管是城里的还是城外的桂花店,都是她们家的。就连皇宫里的那些摆设盆栽,也都是她们家供应的。就因为这样,才有那个外号呢。现在老爷子也没了,就剩下老奶奶和一个亲生的闺女一起生活,家里也没别的儿子或者兄弟。真是可惜,这一大家子竟然后继无人了。” 宝玉赶紧说:“咱们就甭管他有没有后代了,关键是这姑娘怎么样?大哥怎么就相中了呢?”香菱笑着回答:“一方面是天意,另一方面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那时候两家经常往来,从小一起玩到大。论亲戚关系,咱们是表兄妹,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这几年没见,但前阵子他去了一趟她们家,夏奶奶又没儿子,一见你哥就又哭又笑,比见到亲儿子还激动。还让你哥和你表妹见面。没想到这姑娘出落得跟花儿一样,还会读书写字,所以你哥一眼就认定了。那一群当铺的伙计们还在她们家闹了好几天,还想留他们多住几天,好说歹说才放他们回来。你哥一回来就催着我们太太去提亲。我们太太本来就看中这门亲事,两家又门当户对,就答应了。和这里的凤姐姐商量了一下,派人一说就成功了。就是结婚的日子定得太急,所以我们忙得团团转。我也巴不得早点过来,多个会作诗的人呢。” 宝玉冷笑一声:“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你以后啊。”香菱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宝玉笑道:“这有什么不懂的?就怕又有人来,薛大哥就不会那么疼你了。”香菱听了,脸一下红了,认真地说:“你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一向都相处得很好,今天怎么突然提到这些?怪不得都说你这个人不好相处。”说完,转身就走了。 宝玉一看她那样,心里就不是滋味,傻愣愣地站了老半天,没精打采地回到了怡红院。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第二天啥都不想吃,身上还发烧。这主要是因为最近大观园里头闹得慌,又是抄家又是赶人的,晴雯她们几个受尽了委屈,自己也是提心吊胆,再加上受了点凉,结果就病倒了,只能在床上躺着。 贾母知道了这个情况,天天都过来瞧瞧他。王夫人心里其实挺后悔的,觉得自己对晴雯太苛刻了,但脸上可没表现出来,只是让大家好好照顾宝玉。每天两次,她都带着医生来给宝玉看病。一个月后,宝玉才慢慢地好了起来。保养了整整一百天,才能吃点肉啊油的,才能出门溜达。 这百天里,院门口都不能去,只能在屋里头玩。四五十天的时候,宝玉都快闷坏了,实在待不住。虽然想了各种办法,但贾母和王夫人就是不同意,也只能作罢。所以,他就跟丫鬟们玩得天翻地覆,尽情地闹腾。还听说薛蟠家那边喝酒唱戏,热闹得很,还结婚了。听说那夏家小姐长得特别俊,还识文断字,宝玉都想去见见她。后来又听说迎春出嫁了,宝玉想起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日子,现在一分开,就算再见面,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亲热了。现在又去不了,真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先跟丫鬟们闹腾闹腾,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被贾政逼着读书。这百天里,宝玉简直把怡红院当成了乐园,跟丫鬟们玩得特别疯,啥新鲜事都干出来了,具体情况就不一一细说了。 香菱那天跟宝玉闹了矛盾,心里暗想宝玉是不是故意冒犯她,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所以,她以后都不大愿意踏进大观园了。成天忙得团团转,帮薛蟠张罗婚事,自从有了护身符,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感觉整个人都清静多了;而且听说新娘子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性格温和,所以香菱巴望着他们早点完婚,比薛蟠自己还急切十倍呢。终于等到那天新娘子过门,香菱立刻变得特别勤快,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这夏家小姐今年才十七岁,长得挺水灵,识几个字儿,心里有点儿小聪明,跟熙凤似的。就是有点儿可怜,她老爹死得早,又没个兄弟,她妈一个人带着她,宠得跟宝贝似的,啥事儿都顺着她,结果养成了她那副娇纵的性格:自己跟菩萨似的尊贵,别人在她眼里跟粪土一样。外表看着挺娇滴滴的,内心却跟风雷一样刚烈。在家里对丫鬟们呼来喝去,动不动就骂就打。现在嫁人了,觉得自己得当家作主,不能再像以前做女儿时那么腼腆温柔,得拿出点威风来镇住人。再者,薛蟠那家伙性格刚硬,行为骄奢,不赶紧管教管教,将来肯定不好驾驭。还有个才貌双全的香菱做小妾,更让她有了“宋太祖灭南唐”的心思。她家桂花多,小名叫金桂,在家时谁都不能提“金”和“桂”这两个字,谁不小心说错了,她非得狠狠罚一顿不可。后来想想“桂花”这两个字禁不住,就换了个名字,因为桂花跟广寒嫦娥传说有关,就改叫“嫦娥花”,也显得自己身份不一般。薛蟠本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有胆量喝酒但没力气干活,现在娶了这么个老婆,正新鲜着呢,凡事都让着她。夏金桂看准了这一点,就一步一步地更加放肆。刚结婚那会儿,两人还旗鼓相当,过了两个月,薛蟠就显得有点儿压不住阵脚了。 有一天,薛蟠喝高了,不知道自己想干啥,就先跟金桂商量商量。结果金桂死活不答应,薛蟠一急,脾气就上来了,甩了几句话就走了。金桂呢,哭得跟喝多了似的,茶饭不沾,还装病,非得找医生看。医生说:“这是气血逆行,得吃点顺气的药。”薛姨妈知道了,气得把薛蟠骂了一通,说:“你都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有了,还这么闹腾!别人家的姑娘那么好,辛辛苦苦养大,看你是个人才,才嫁给你。你不但不收敛,还喝得醉醺醺的欺负人家。现在花了钱买药,真是心疼啊。”薛蟠听了,后悔得要死,赶紧去安慰金桂。金桂一看婆婆这么说,更来劲了,越发装模作样,不理薛蟠。薛蟠也没辙,只能是自己低声下气。好在那之后,过了十天半个月的,才慢慢让金桂回心转意。 从那以后,薛蟠就得更小心了,气势上也弱了不少。金桂看到她老公越来越不行了,婆婆又是个好人,就开始慢慢试探着出手。一开始只是欺负薛蟠,后来就靠着自己长得好,想去讨好薛姨妈,再后来甚至想对宝钗下手。宝钗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总是随机应变,用言语压制她的野心。 金桂知道她不好惹,就想找机会,但就是找不到空子,只好暂时低头。有一天,金桂没事干,就和香菱聊天,问香菱她的家乡和父母。香菱都说“忘记了”,金桂就不高兴了,觉得香菱是有意隐瞒她。她问:“‘香菱’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香菱回答说:“是姑娘起的。”金桂冷笑一声说:“都说姑娘聪明,起这个名字就不聪明。”香菱忙笑着说:“奶奶如果说姑娘不聪明,那是因为奶奶没和姑娘交流过。其实,她的学问连咱们姨老爷都经常夸奖呢。”想知道香菱后来说了什么,咱们下回再说。 第80章 金桂利用宝蟾来离间薛蟠和香菱的关系 金桂一听这话,脖子一扭,嘴一撇,鼻子哼了两声,嘲笑道:“菱角花开,谁见过它香?要是菱角真香了,那那些香花还不得靠边站啊?你这说法可真是有点不靠谱!”香菱忙说:“不光菱角香,荷叶、莲蓬也有股清香味。不过它们的香味跟花香不一样,得在安静的时候细细品味,那香味儿比花香还好闻呢。菱角、鸡头、苇叶、芦根这些,沾了风露也有股让人神清气爽的香味。”金桂又问:“那照你这么说,兰花桂花的香味就不怎么样了?” 香菱一时兴起,忘了规矩,直接说:“兰花桂花的香味当然也独特。”话没说完,金桂的丫鬟宝蟾赶紧指着她脸说:“你找死啊,怎么能这么叫姑娘的名字!”香菱一下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忙笑着说:“一时说顺嘴了,奶奶别介意。”金桂却笑了:“这有什么,你太小心了。不过我觉得‘香’字不太好,想换一个,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香菱笑着说:“奶奶说笑了,我现在都是奶奶的人了,还问我同不同意,我听奶奶的就是了。奶奶觉得哪个字好,就用哪个。”金桂又笑了:“你这么说,就怕姑娘会多心。”香菱笑着说:“奶奶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老太太买来使唤的,所以姑娘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后来服侍了爷,就跟姑娘没关系了。现在又有了奶奶,更没关系了。姑娘那么明理,不会为这些生气的。”金桂说:“既然这样,那‘香’字不如换成‘秋’字,菱角菱花不都是在秋天最盛吗?‘秋’字不是更有意思?”香菱笑着说:“那就按奶奶的意思来吧。”从那以后,她就改名叫秋了,宝钗也没在意。 薛蟠这人性子就是贪得无厌,刚娶了金桂,又看上人家宝蟾。宝蟾那小妮子长得不赖,行事又轻飘飘的,怪不得薛蟠老是想方设法地撩她,不是要茶就是要水。宝蟾心里也明白,但就是怕金桂,得时刻注意金桂的脸色。金桂也不是省油的灯,心里暗想:“正愁找不到机会对付香菱呢,现在他看上宝蟾了,我就先让宝蟾给他,等他跟香菱疏远了,我再收拾宝蟾。到时宝蟾还是我的,好处大大的。”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精精的。 有一天晚上,薛蟠喝得微醺,又叫宝蟾倒茶。接碗的时候,他故意捏了宝蟾的手一下,宝蟾装模作样地躲开了,结果茶碗掉地上,茶水泼了一身。薛蟠尴尬地笑,说宝蟾没拿稳,宝蟾也反击说薛蟠没接好。金桂冷笑一声:“你们俩这是演给谁看呢?别当我傻!”薛蟠笑而不语,宝蟾则是羞红了脸走了。 晚上睡觉时,金桂故意赶薛蟠:“去别处睡,别像犯了瘾似的。”薛蟠只是笑。金桂说:“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别鬼鬼祟祟的。”薛蟠借着酒劲,跪在床上拉着金桂的手说:“好姐姐,你要是把宝蟾给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金桂笑说:“这话说的,你喜欢谁就直说,收房就是了,别让人看笑话。我要什么呀?”薛蟠听了,高兴得不得了。那晚,薛蟠对金桂是百依百顺,第二天也没出门,就在家里闹腾,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到了下午,金桂故意溜出去,给那俩人腾个地儿。薛蟠就开始动手动脚的。宝蟾心里也明白个大概,半推半就的。正要进行到关键时刻,没想到金桂早有预谋,等两人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就把自家的小丫头舍儿叫过来。这个小丫头舍儿,从小就在金桂家做粗活,因为父母双亡,没人照顾,大家都叫她小舍儿。金桂这回有心让她办事,就把她单独叫过来,低声说:“去告诉秋菱,到我屋里把我的绢子拿过来,别说是我说的。”小舍儿得了话,就去找秋菱,说:“菱姑娘,奶奶的绢子忘在屋里了,你去拿过来,送去给她,多好。”秋菱最近正因金桂对她不好,想方设法挽回,一听说这事儿,急忙往屋里跑。没想到正撞上那两人正在关键时刻,秋菱一头撞进去,羞得满脸通红,想躲都来不及。 薛蟠觉得自己已经和金桂说好了,不怕其他人,连门都没关。秋菱突然闯进来,他虽然没太在意,但宝蟾一向要强,现在被秋菱撞见,尴尬得要命,推开薛蟠就跑了,嘴里还不停抱怨,说薛蟠强迫她。薛蟠本来已经得手,却被秋菱破坏了好事,一肚子火气都撒在秋菱身上。他不容分说,追出去就骂:“死娼妇!你这时候来撞什么鬼?”秋菱知道不妙,赶紧跑开了。薛蟠再去找宝蟾,已经没影了。于是他就恨恨地骂秋菱。晚饭后,他喝得醉醺醺的,洗澡时水太热,烫了脚,又说是秋菱故意害他。他光着身子,追着秋菱踢了几下。秋菱虽然没受过这种气,但这时候也只能自怨自艾,各自走开了。 此候金桂已经偷偷跟宝蟾说好了,今晚让薛蟠去秋菱的屋里办喜事,还让秋菱过来陪她一起睡觉。秋菱开始不愿意,金桂就损她,说她是不是看不上自己,嫌弃自己糙,或者是图个省心,夜里不想伺候人。金桂还骂她:“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丫鬟抢走了,还不让我叫你,你到底想干嘛?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才甘心!”薛蟠听了这通话,又担心宝蟾的事黄了,赶紧跑过去凶秋菱:“不懂好歹的东西,再不去我可不保证不打你!”秋菱没办法,只能抱着铺盖去了。金桂让她在地上打地铺,秋菱也只能照办。刚躺下,金桂就叫她倒茶,一会儿又要给她捶腿,一晚上要折腾个七八次,不让秋菱好好休息一会儿。薛蟠那边得了宝蟾,跟捡到了宝贝似的,其他的都不管了。金桂恨得牙痒痒,心里暗想:“你就先爽几天吧,等我慢慢收拾她,到时候别怪我!”她一边忍着,一边盘算着怎么整治秋菱。 才过了半个月,那金桂又开始装病,说自己心疼得要死,手脚动弹不了,治疗也没用。大家都说是秋菱给气的。闹腾了两天,突然从金桂枕头里找出个纸人,上面写了金桂的生辰八字,心口和肋骨缝里还钉了五根针呢。这消息跟炸了锅似的,赶紧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手忙脚乱的,薛蟠更是慌得团团转,立刻就要打人。 金桂却说:“别冤枉大家了,这大概是宝蟾的什么邪术。”薛蟠却不同意:“最近宝蟾都没怎么在你房里,你干嘛冤枉人家?”金桂冷笑一声:“不是她还有谁?难道我自己想害自己吗?别人敢进我房间吗?”薛蟠说:“秋菱一直跟着你,她肯定知道,先审问她再说。”金桂却笑了:“审问谁啊?谁会承认?依我看,咱们就装傻算了,反正我死了也无所谓,你还可以再找个好的。说到底,你们三个就是看我不顺眼。”说完就哭了起来。 薛蟠被她气得火冒三丈,拿起门闩就去找秋菱,一顿乱打,硬说是秋菱干的。秋菱大喊冤枉。薛姨妈赶紧跑过来阻止:“还没问清楚就打人!这丫头伺候了你这几年,哪有不小心的?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得搞清楚再动手。”金桂一听婆婆这么说,生怕薛蟠心软,就大哭大闹起来:“这半个多月,你把宝蟾抢走了,不让她进我房间,只有秋菱陪着我。我想审问宝蟾,你却护着她。现在你又生气打秋菱。我死了,你再娶个更好的,干嘛搞这些花样?”薛蟠听了更急了。 薛姨妈一听金桂那话,气得牙痒痒,觉得她句句都在欺负儿子,那赖皮的样子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可儿子就是软柿子,被她吃得死死的。现在又跟个小丫头勾勾搭搭,还被她给抢了去,自己还得装好人。这到底是谁搞的鬼啊?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回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实在没办法,薛姨妈只能发泄一下,冲着薛蟠大骂:“不争气的家伙,连狗都不如!你这是搞什么?把个陪房丫头也给勾搭上了,还被你老婆说成是霸占,你还有脸见人吗?也不知道是谁搞的鬼,你就乱打人。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真是白费了我一片心。她不好,你也不该打。我马上让人牙子来,把她卖了,你就清净了。”气得不行,又喊:“秋菱,把东西收拾一下,跟我走。”一边让人快去叫人牙子:“赶紧把她卖了,去掉肉中刺、眼中钉,大家都好过。” 薛蟠一见妈妈发火,早就蔫了。金桂却不怕,隔着窗户大哭大闹:“你要卖人就去卖,别拉着一个说一个。我们也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说什么‘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到底谁才是刺,谁才是钉?你要真看不上她,也不会把我的丫鬟也收了。”薛姨妈听了,气得浑身发抖:“这哪家的规矩?婆婆说话,媳妇隔着窗户吵架!你可是旧人家出来的,怎么这么没规矩,大喊大叫的!”薛蟠急得直跺脚:“行了行了,别人听见多笑话啊!”金桂却更大声:“我不怕笑话!你的小老婆欺负我,我还怕笑话?要么把她留下,把我卖了。谁不知道薛家有钱,拿钱砸人,又有好亲戚撑腰!你们早点解决算了,还等什么?嫌我不好,当初何必看上我们,跑到我们家来?”一边哭一边拍打自己。薛蟠急得团团转,说也不是,劝也不是,打也不是,求也不是,只能在院子里叹气,抱怨运气不好。 薛姨妈正要进去,被宝钗给劝了回去,只让人去卖掉香菱。宝钗笑着说:“咱家只知道买人,哪知道卖人的说法啊,妈你是不是气晕头了?要是让人听见了,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我哥我嫂子看不上她,就留给我用吧,我正缺人手呢。”薛姨妈说:“留着她还是生气,不如直接打发走算了。”宝钗又笑了:“她跟我也是一样,反正我不会让她出现在前面的。从此以后,她跟卖掉了一样,跟那边断绝了联系。” 香菱早就跑去找薛姨妈,哭得死去活来,不愿意离开,只想跟着宝钗。薛姨妈没办法,只能同意了。从此,香菱就跟着宝钗走了,跟前面的生活彻底拜拜。虽然这样,但她还是免不了伤心,点着灯自怜自艾。虽然她在薛蟠那儿待了几年,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怀上孩子。现在又因为生气伤了肝,里外受折磨,最后得了干血病,一天比一天瘦,饭也不想吃,药也治不好。 那段日子里,金桂那是又哭又闹,次数多得数不清。薛蟠呢,有时候借着酒劲,也敢硬碰硬地顶撞她几下。他拿着棍子想打,金桂就故意挺身上前让他打;他拿起刀想吓唬,金桂就伸长脖子等他。可薛蟠实在下不了手,最后只能乱糟糟地闹一通就算了。时间一长,这成了家常便饭,金桂反而越来越嚣张。她还开始欺负宝蟾。宝蟾哪像香菱那么好说话,她简直就是一团火,跟薛蟠关系好时,就把金桂抛到脑后。最近金桂又欺负她,她可不愿意吃半点亏。开始是顶嘴,后来金桂急了,就开始骂人,甚至动手打。宝蟾虽然不敢还手,但也会撒泼打滚,闹腾得要死要活,白天拿刀剪,晚上拿绳子,没完没了。 薛蟠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在旁边干瞪眼,实在没办法时就躲出去。金桂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就召集一群人打牌掷骰子玩乐。她还特别喜欢吃骨头,每天都要杀鸡鸭,把肉分给别人吃,自己就喝着酒啃油炸焦的骨头。吃腻了就开骂,说什么“别人都能找乐子,我为什么不能”。薛家的女人们都不搭理她,只在背地里偷偷掉眼泪。薛蟠也没辙,只能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家闹”,真是太冲动了。这一幕幕,宁荣二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个个都摇头叹气。 宝玉这会儿已经过了百天,能出门溜达溜达了。他还见过金桂,那举止模样儿也不凶也不怪,就像一朵鲜花儿、一枝嫩柳,和其他姐妹们没差多少,可怎么就这么个性子呢?真是奇了怪了。所以宝玉心里就一直犯嘀咕。这天,他去给王夫人请安,正巧碰上迎春的奶娘回家请安,她提到孙绍祖那家伙实在不怎么样,迎春只能背地里偷偷掉眼泪,就盼着能回家散散心。王夫人一听,就说:“我正打算这两天接她回来呢,可事儿太多,忙忘了。宝玉前些日子出去回来也提过这事儿。明天日子不错,就接她回来吧。”正说着,贾母派人过来找宝玉,说:“明天一早去天齐庙还愿。”宝玉现在巴不得到处溜达溜达,一听这话,高兴得一晚上都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洗漱打扮完毕,跟着两三个老婆婆,坐车出了西城门,去天齐庙烧香还愿。这庙昨天就已经准备好了。宝玉胆小,不敢靠近那些凶神恶煞的雕像,所以匆匆忙忙烧了纸钱,就躲到道院里休息。吃完饭,老婆婆们和李贵他们陪着宝玉到处玩了一会儿。宝玉累了,就回到清净的房间休息。老婆婆们生怕他睡着,就请了庙里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聊天。这位老道士在江湖上卖药,治疗各种病痛,庙外还挂着招牌,卖各种丸散膏药。他在宁荣二府里混得很熟,大家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一贴”,因为他的膏药特别灵验,一贴就能治病。王一贴进来了,宝玉正躺在炕上,看见他进来,就笑着说:“来得正好,我听说你特别会说笑话,讲一个给我们听听。” 王一贴笑着说:“是啊,别睡觉,小心肚子里的筋跳舞。”大家都笑了,宝玉也笑着起身整理衣服。王一贴让徒弟们:“快泡好茶来。”焙茗说:“我们爷不喝你的茶,坐在这屋里都嫌膏药味儿。”王一贴笑着说:“真不好意思,膏药从来不拿进屋里的。知道二爷今天要来,提前好几天就用香料熏过了。”宝玉说:“是啊,天天都听说你的膏药好,到底能治什么病?”王一贴说:“我的膏药啊,说来话长,里面的秘密,一句话说不完:总共有一百二十种药材,各种药性配合,温凉并用。内部调理元气,补充气血,增强食欲,安神定魂,驱寒散热,化解食物和痰液;外部调和血脉,舒缓筋络,去腐生新,驱风解毒。效果神奇,一试就知道。”宝玉说:“我不信一张膏药就能治这么多病,我倒想问问,有一种病,贴这个膏药也能治好吗?”王一贴说:“各种病痛,都能立刻见效。如果不管用,二爷就拔我的胡子,打我的老脸,拆我的庙,怎么样?你只管说出病因。”宝玉说:“你猜猜看,如果猜对了,就能治好。” 王一贴想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可难猜了,只怕膏药不够用了。”宝玉让他坐在身边。王一贴心里一动,就笑着悄悄说:“我猜着了,是不是二爷现在有了房中之事,需要补药?”话没说完,焙茗先骂道:“胡说八道!”宝玉还没反应过来,忙问:“他说什么?”焙茗说:“别信他的胡话!”王一贴吓得不敢再问,只说:“二爷还是直接说吧。”宝玉说:“我问你,有没有治疗女人嫉妒的膏药方子?”王一贴听了,拍手笑着说:“这可真是新鲜,别说方子,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宝玉笑着说:“这还算不了什么!”王一贴又忙说:“治疗嫉妒的膏药确实没听说过。不过有一种汤药,或许能治,只是效果慢一些,不能立刻见效。”宝玉问:“什么汤药?怎么吃?” 王一贴说:“这玩意儿叫‘疗妒汤’,就是用一个顶顶新鲜的秋梨,搁上两小钱冰糖,再来一丁点儿陈皮,然后三大碗水,把梨炖得软软的就行。每天早上来一个梨,吃它一阵子,保管你心情舒畅。”宝玉撇撇嘴:“这能有多大作用啊?估计效果有限。”王一贴哈哈一笑:“一剂不行就再来十剂,今天不行明天继续,今年不行明年再战!这三样东西都是养肺又开胃的,甜甜的,还能止咳,味道好极了。就算吃到一百岁,人反正都要老的,到那时候还吃什么醋啊?那会儿你就知道效果了。” 宝玉和焙茗听罢,都捧腹大笑,还骂王一贴“滑嘴的牛头”。王一贴不在意地说:“我这就是逗你们开心嘛,逗笑了你们我就值了。跟你们说,连我那些膏药都是开玩笑的。我要是有真药,我早就吃成神仙了,还用得着在这混日子?”正聊得开心,吉时到了,宝玉得出去祭酒,烧纸钱,分福气。仪式结束后,宝玉才回城里回家去。 迎春那天回家已经半天了,孙家的婆娘和媳妇们已经等着吃晚饭,然后就被打发回家了。迎春却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到王夫人屋里诉苦,哭诉说:“孙绍祖那家伙就知道好色、赌博、喝酒,家里的媳妇丫头们他都差不多染指了。我稍微说他两句,他就骂我‘醋坛子’,还说我爹曾经收了他的五千两银子,不该花掉。现在他来要了几次都没要回来,就冲我瞪眼说:‘别跟我假模假式的充什么夫人!你爹用了我的五千两,就把你卖给我了。你要是不好好儿的,我揍你一顿,把你赶到下房去睡!以前你爷爷活着的时候,巴望着咱们家的富贵,巴结咱们。按理说我和你爹一辈份,现在却让我低一辈,这门亲事本来就不该有,别人看了还以为咱们是势利眼呢。’” 她一边说一边哭,那叫一个伤心,连王夫人和其他姊妹们也都跟着掉眼泪。王夫人只能安慰她说:“已经碰上这么个不懂事的,还能怎么办呢?你叔叔以前也劝过你大老爷,别结这门亲,可你大老爷就是不听,一心只想这么做。结果搞成这样。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啊。”迎春泣不成声:“我不信我就这么倒霉,从小没娘,好不容易到你这边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现在又搞成这样。” 王夫人一边安慰她,一边问她想住哪儿。迎春说:“刚离开姊妹们,心里想得慌;还惦记着我的屋子。我想在园子里再住个三五天,就算死了也甘心。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住在这儿了。”王夫人赶紧说:“别胡说八道,小夫妻闹矛盾,不是很正常嘛,别说得那么悲观。”然后让人赶紧收拾紫菱洲的房间,让姊妹们陪着安慰她。还叮嘱宝玉:“别在老太太面前透露一点风声,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惹的祸。”宝玉点头答应。 迎春那晚还是在她原来的小窝里睡的。跟她的姐妹们、丫鬟们更铁了,感情升温得不要不要的。她在那儿一连住了三天,才挪窝去了邢夫人那儿。先跟贾母、王夫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跟姐妹们告别,大家都难过得很,眼泪汪汪的。还是王夫人、薛姨妈她们好说歹说,才让大家平静下来,然后迎春去了邢夫人那儿。她在邢夫人那儿又住了两天,然后孙家的人就过来接她了。迎春虽然一万个不愿意走,但是孙绍祖那混账东西让她不得不忍痛离开。邢夫人呢,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也不管她夫妻俩和不和谐,家事难不难,就是表面上过得去就算了。想知道后来发生了啥,那就得看下一回了。 第81章 宝玉因迎春出嫁后的遭遇而郁闷 迎春回去后,邢夫人就像啥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可王夫人那边可是真心疼了一场,自己在屋里叹了好久气。宝玉过来请安时,一见王夫人眼圈红红的,都不敢坐下了,就那么站在一边。王夫人让他坐,宝玉这才小心翼翼地挨着炕边坐下。王夫人一看宝玉那傻愣愣的样子,就问:“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宝玉说:“也没啥,就是昨天听说了二姐姐那事儿,我心里不好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咱们家的姑娘哪能受这气?二姐姐又是个软脾气,不懂得怎么和人争执,偏偏就碰上那么个没心没肺的,都不知道女人有多难!”说到这儿,宝玉眼圈都红了。王夫人无奈地说:“这事儿也没办法,老话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能怎么办呢?” 宝玉说:“嘿,我昨晚突然灵光一闪,有个想法:咱们不如直接跟老太太说,把二姐姐接回来,让她住回紫菱洲,咱们兄弟姐妹还是一起吃饭玩耍,免得受孙家那帮家伙的气。他们来接人的时候,咱们偏不让走。他们接一百次,咱们就拦一百次。就说是老太太的意思。这招儿是不是挺妙的?”王夫人听后,又好笑又气,说:“你这是又犯傻了!胡说八道什么呢?女孩子家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出去后,娘家还能管得了吗?只能看她自己命好不好了,运气好就嫁得好,不好就只能认了。你没听说那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能都像你大姐那么幸运当上娘娘呢?再说你二姐姐刚嫁人,孙姑爷也年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新婚初期肯定有点不习惯。等过几年,大家都习惯了对方的性格,有了孩子,那就好了。你绝不能在老太太面前提半个字,我听到了是不会答应的。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宝玉被说得不敢吭声,坐了一会儿,没精打采地走了出来。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就走到园子里,直接去了潇湘馆。一进门,就大声哭了起来。 黛玉刚洗漱完,一见宝玉那副模样,心里头一惊,忙问:“你怎么了?跟谁闹矛盾了?”连着问了好几遍。宝玉低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哭得呜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黛玉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是别人让你不高兴了,还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宝玉摇摇手:“都不是,都不是。”黛玉又问:“那你怎么突然这么难过?”宝玉说:“我就是觉得,咱们早点儿死掉算了,活着真没意思。” 黛玉一听,更惊讶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是不是魔怔了?”宝玉说:“也不是我魔怔。我跟你说,你听了也会难过。前阵子二姐姐回来那副惨样,还有她说的话,你也都看到了听到了。我就想,人长大了为什么要嫁人?嫁出去,还不是受人家的罪!还记得咱们刚成立海棠社那会儿,大家一块儿吟诗喝酒,多热闹啊。现在宝姐姐走了,香菱也来不了,二姐姐也嫁人了,几个交心的朋友都不在一块儿了,弄成现在这样子!我本来想去告诉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来,结果太太不同意,还说我傻、胡说。我又不敢再说什么。就这么短短时间,你看看园子里,已经大变样了。再过几年,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就越想越难过。”黛玉听他这么说,头慢慢低下去,身子也缓缓退到炕上,一声不吭,叹了口气,就躺下了。 紫鹃刚端着茶进来,一看宝玉和黛玉这副模样,心里直打鼓。这时候,袭人进来了,一见宝玉,立马说:“二爷,老太太找你呢。我猜你肯定在这儿。”黛玉一听是袭人,赶紧起身让她坐下。黛玉的眼睛都哭得红彤彤的。宝玉一看,忙说:“妹妹,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胡话,你别往心里去。想我的话,也要照顾好自己。你先休息一下,老太太找我,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说完,就往外走。袭人悄悄问黛玉:“你们俩又怎么了?”黛玉回答:“他为他的二姐姐难过;我是因为眼睛痒揉的,没别的。”袭人也没多问,紧跟着宝玉出来,俩人就散了。宝玉到了贾母那儿,一看贾母已经午休了,只好又回到怡红院。 下午宝玉睡完午觉,觉得无聊透顶,就随手抓了本书来看。袭人一见他看书,赶紧去泡茶。没想到宝玉拿的是《古乐府》,一翻开就看到曹孟德那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心里一下就不好受了。他把书一扔,又拿另一本,结果是晋文的作品。翻了几页,突然把书一合,就那么托着下巴发呆。袭人端茶过来,看着他这副样子,就问:“你怎么又不看了?”宝玉没理她,接过来茶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袭人一头雾水,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突然宝玉站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放浪形骸之外’,真是太好了!”袭人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劝他:“你不喜欢看这些书,不如去园子里逛逛,别闷出病来。”宝玉嘴里应着,却还在发愣,慢慢往外走去了。 一溜达就到了沁芳亭,眼前一片凄凉,人都走光了,房子空荡荡的。再一拐弯到了蘅芜院,那香草还是绿油油的,门窗却都关得严实。转到藕香榭,老远就瞧见几个人靠在栏杆上,还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找什么呢。宝玉悄悄地猫在假山后面偷听。就听一个说:“看他能不能浮上来。”声音有点像李纹。另一个笑嘻嘻地说:“哈哈,下去了。我知道他浮不上来。”这声音是探春的。又一个说:“对,你别动,等着他,他肯定会浮上来。”紧接着又有人说:“他上来了。”这是李绮和邢岫烟的声音。 宝玉捡了块小砖头往水里一扔,“咕咚”一声吓了大家一跳,四个人都惊叫起来:“谁这么调皮,吓我们一跳!”宝玉笑着从假山后面跳出来:“你们玩得这么开心,也不叫我一声?”探春说:“我就知道除了你二哥哥,没人这么顽皮。得了,你赔我们鱼吧。刚才一个鱼快上钩了,你这一吓,它就跑了。”宝玉笑着说:“你们在这玩,都不叫我,我还得罚你们呢。”大家一阵嬉笑。 咱们今儿个一块儿钓鱼,宝玉说:“看看谁运气好,钓得着的今年就顺,钓不着的就差点意思。咱们谁先来啊?”探春就让李纹,李纹死活不干。探春就乐了:“那好,我先来。”转头对宝玉说:“二哥,你要是再吓跑我的鱼,我可不保证不生气。”宝玉说:“我之前就是想逗你们玩,现在你尽管钓吧。”探春一甩线,没聊几句,就钓上来一条杨叶鱼,把浮标都拖下去了。她一提竿,往地上一扔,鱼还活蹦乱跳的。侍书在地下到处抓,捧着鱼放小磁坛里,清水养着。探春把竿给李纹,李纹一甩竿,感觉线动了一下,一提,空的;又等半天,线又动了,还是空的。一看钩子,弯里面去了。 李纹笑着说:“怪不得钓不着。”赶紧让素云弄好钩子,换上新虫子,贴上苇片。一放下去,苇片沉了,一提,钓上一个二寸长的鲫瓜儿。李纹笑着说:“宝哥哥,你钓吧。”宝玉说:“三妹妹和邢妹妹钓完我再钓。”岫烟没说话,李绮说:“宝哥哥先钓吧。”话音刚落,水面上冒了个泡。探春说:“别让了,鱼都往三妹妹那边去了,快钓吧。”李绮接过来竿子,一放下去就钓到一个。岫烟也钓到了,把竿子递给探春,探春才给宝玉。 宝玉说:“我要当姜太公。”就坐在池边钓起来。结果鱼都跑了,宝玉等半天,线都没动。看到一个鱼儿吐泡泡,宝玉一提竿,又吓跑了。宝玉急得说:“我性子急,它偏慢,这可怎么办?好鱼儿,快来吧,成全我一下。”大家听了都笑了。话没说完,钓线微微一动,宝玉高兴得用力一提,竿子撞到石头上,折成两截,线也断了,钩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家都笑得不行,探春说:“没见过你这么愣的!” 正聊着天呢,突然麝月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爷,老太太醒啦,催您赶紧过去呢。”大家一下都愣住了。探春忙不迭地问麝月:“老太太找二爷有什么事啊?”麝月摇头晃脑地说:“我也不清楚,就听说是出了什么乱子,让宝玉过去问问;还得让琏二奶奶一块儿查查。”宝玉听的一愣一愣的,嘟囔着:“不知道又哪个倒霉丫头惹事了。”探春催促道:“不管怎样,二哥哥你快去吧。有什么消息,让麝月赶紧过来告诉我们一声。”说完,她便和李纹、李绮、岫烟一起离开了。 宝玉溜达进贾母的房间,一瞧见王夫人正陪着贾母玩牌,心想没啥事儿,心里就踏实了大半。贾母一见他进来,就好奇地问:“那年你生病,记得那个疯和尚和瘸道士给你治好的吗?那时候你觉得怎么样啊?”宝玉想了想,说:“我记得生病那会儿,好端端的站着,突然就像有人从背后给我一下子,疼得眼前一黑,满屋子都是青面獠牙、挥舞着武器的恶鬼。躺床上的时候,感觉脑袋上像是被勒了几个圈圈,疼得昏天黑地。等到病好了,又记得屋里一片金光闪闪,照得我床上亮堂堂的,那些恶鬼都跑得远远的,不见了。我头也不疼了,心里也亮堂了。”贾母听了,就对王夫人说:“看来恢复得也差不多了。” 凤姐儿笑盈盈地走进来,一见到贾母就转身给王夫人也行了个礼,然后笑眯眯地问:“老祖宗想问我啥子嘛?”贾母慢悠悠地说:“那年你中了邪,还记得不?”凤姐儿眨眨眼,笑着说:“记不太清了,就感觉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像有人拽着我,非让我杀人不可。见啥杀啥,自己都觉得累得不行,但就是停不下来。”贾母又问:“那病好的时候呢?”凤姐儿想想,说:“好的时候,感觉像是空中有人说了几句话,但具体说的啥,我给忘了。”贾母点点头,说:“看来真是她搞的鬼。她和她姐姐病的时候,情况跟你说的差不多。这老家伙心眼儿真坏,宝玉还把她当干妈!幸亏那和尚道人救了宝玉,阿弥陀佛,咱们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凤姐儿好奇地问:“老太太怎么想起咱们那时候的病啦?”贾母摆摆手:“你去问你太太,我懒得说。” 王夫人接过话茬儿,说:“刚才老爷进来,说宝玉的干妈是个坏东西,搞的那些邪门歪道,现在被锦衣府抓了,要判死刑呢。就是前几天有人告发的,那家伙叫潘三保,他有个房子,卖给斜对面的当铺,房价翻了几番,他还想加价,当铺当然不干。潘三保就让这老家伙去使坏,因为这老家伙常去当铺,跟那里的人都挺熟,他就用法术让人家家里的人得了邪病,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然后他说他能治这个病,烧了些纸钱神马的,病果然好了,他就跟人家要了十几两银子。谁知道老天有眼,他被发现了。有一天他急着回家,掉了个绢包,当铺的人捡起来一看,里头有纸人和香丸子。老家伙回来找绢包,结果被当铺的人抓住了。一搜他身上,还搜出一个匣子,里头有象牙刻的一对光屁股的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马被送到了锦衣府,审出来一堆官员和大户太太小姐的秘密。营里的人去他家里一查,抄出好多泥塑的煞神和闷香,还有个草人挂着的七星灯,底下还有一堆纸人和小账本,上面记着谁家给的钱,多少多少。这老家伙真是贪了不少香油钱和供品啊。” 凤姐儿说:“咱们这病,八成就是那老家伙搞的鬼。我病那会儿,那老妖怪跑来找赵姨娘好几次,跟赵姨娘要钱,一看到我,脸色立马就变了,那眼神儿跟斗鸡似的。我那时候还纳闷呢,怎么也想不明白为啥。现在一说,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不过,我在这里管事儿,肯定有人看我不顺眼,想整我也正常。可宝玉跟人家有什么仇啊?怎么下这么黑手!”贾母说:“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给你们惹上了麻烦。” 王夫人说:“那老家伙已经受罚了,肯定不能让他来对质。没证据,赵姨娘肯定不会承认。事情闹大了,外面看着也不好看。就让她自作自受,早晚她自己会露馅的。”贾母点头:“你说得对,这种事没证据也难说。不过菩萨眼睛是雪亮的,她们俩现在比谁差呢?行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今天你们俩就在我这儿吃晚饭再回去吧。”说着,就让鸳鸯琥珀她们准备饭。凤姐儿忙笑着说:“老祖宗怎么还亲自操心了?”王夫人也笑了。这时候,外头有几个媳妇儿在那儿候着。凤姐儿赶紧叫小丫头儿去传饭:“我和太太都跟着老太太一块儿吃。” 正聊着呢,玉钏儿走过来跟夫人说:“老爷在找什么东西呢,等伺候完老太太吃完饭,让您回去帮着找找。”贾母说:“你去吧,说不定你老爷有急事呢。”王夫人应了声,就让凤姐儿留下伺候,自己出来了。回到房里,跟贾政聊了会儿天,就把东西给找到了。贾政就问:“迎儿回家了吗?她在孙家怎么样?”王夫人说:“迎丫头眼泪汪汪的,说孙姑爷特别凶。”然后把迎春的话说了一遍。 贾政叹气:“我本来就知道他们不合适,但大老爷已经定下了,我也没办法。只能是迎丫头受点委屈了。”王夫人说:“她还只是新媳妇,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说完,扑哧一笑。贾政问:“笑什么?”王夫人说:“我笑宝玉早上跑到这屋来,说的都是小孩子话。”贾政问:“他说什么?”王夫人笑着把宝玉的话说了一遍。 贾政也忍不住笑了,又说:“你提宝玉,我正好想起件事。这孩子天天在园子里也不是办法。女儿嫁出去是别人家的,儿子不成器可就关系大了。前几天有人推荐了个先生,学问人品都很好,也是南方人。但我担心南方先生太温和,我们城里的孩子都挺皮的,有点小聪明就能混过去,胆子又大。先生要是不严格,就像哄孩子一样,那不就白费劲了。所以老辈子都不愿意请外边的先生,就在家里找个有年纪有学问的教孩子。现在儒大太爷虽然学问一般,但还能镇住这些孩子,不会让他们太胡来。我觉得宝玉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让他回家里读书。”王夫人说:“老爷说得对。自从老爷出差,他又经常生病,耽误了好几年。现在在家里复习复习,也不错。”贾政点头,又聊了会儿别的。 宝玉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完毕,就听见小厮们跑来告诉他:“老爷叫你去聊聊。”宝玉赶紧收拾了一下衣服,跑到贾政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安,站在那儿。贾政就问他:“你最近都学了些什么?虽然写了几篇字,但也没啥大不了的。我看你最近的状态,比前几年还要散漫,而且总听说你装病不肯读书。现在病好了吗?我还听说你整天在园子里跟姐妹们嬉笑玩耍,跟那些丫鬟们胡闹,把正事儿全抛到脑后了。就算偶尔写几首诗,也一般般,没啥特别的。应试考试,关键还是要看文章。你在这一点上却一点都没下功夫!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许再写诗对对子了,专心去学八股文。给你一年时间,如果没点进步,你就别读书了,我都不想有你这样的儿子。”说完,又叫来李贵,告诉他:“明天一早,让焙茗跟着宝玉去收拾要读的书,一起拿来给我看看。然后亲自送他到私塾去。”最后对宝玉说:“去吧!明天早上早点来见我。” 宝玉听完后,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转头就回到了怡红院。袭人那边正急得团团转,想听听信儿。一听说是去拿书,心里还挺高兴的。但宝玉却要人立刻给贾母送信,想让她阻止一下。贾母收到信后,就把宝玉叫过来,告诉他:“放心大胆地先去,别让你爸生气。若他要为难你,我在这儿呢。”宝玉也没辙,只能回来,叮嘱丫鬟们:“明天一定要早点叫醒我,老爷等着送我去家学呢。”袭人和麝月轮流守夜,一整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袭人就把宝玉从被窝里拽出来,洗漱完毕,换上衣服,让小丫头去通知焙茗在二门等着,宝玉手里还拿着几本书。袭人催了两次,宝玉才懒洋洋地起床,先去贾政书房探探情况。书房的小厮告诉他:“刚才有位客人找老爷,里面说老爷还在洗漱,让客人先等着。”宝玉听了,心里踏实了点,赶紧去贾政那儿。正巧贾政让人来叫他,宝玉就跟着进了屋。贾政又叮嘱了几句,带着宝玉上了车,焙茗提着书,直奔家塾。 到了那儿,已经有人先一步告诉代儒:“老爷来了。”代儒站起来迎接,贾政已经进来了,向他请安。代儒拉着贾政的手,问候了一下,又问:“老太太今天身体怎么样?”宝玉也过来请安。贾政站着让代儒坐下,自己才坐下,说:“我今天亲自送他来,是想请你多关照一下。这孩子也不小了,得学点成人的本事,将来才能出人头地。他在家就爱和一群孩子瞎闹,虽然懂得点诗词,也都是胡编乱造的,就算编得好,也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对将来一点用都没有。” 代儒说:“我看他长得不错,也挺聪明的,怎么就是不愿意读书,就知道玩呢?诗词也不是不能学,但等他以后有出息了再学也不迟。”贾政点头:“你说得对。现在只希望他能好好读书、讲书、写文章。如果他不好好学,还请你严格管教,别让他白耽误了一生。”说完站起来,又鞠了个躬,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代儒送到门口,说:“替我向老太太问好。”贾政答应了,就上车走了。 代儒一转身又进了屋,瞧见宝玉在窗户边的西南角摆了张花梨小桌,右边堆着两套旧书,还有一本薄薄的文章。他让焙茗把纸墨笔砚都收进抽屉里藏好。代儒问宝玉:“我听说你前阵子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吗?”宝玉起身回:“好多了。”代儒说:“现在得加油了,你爹对你寄予厚望呢。你把以前学过的书重新温习一遍,每天早起看书,吃完饭练字,中午讲书,多读几遍文章。”宝玉点头答应:“好的。”他坐回原位,四周扫了一眼,发现以前的小伙伴金荣他们不见了几个,又来了几个新同学,看着都挺俗气的。 宝玉突然想起秦钟,现在连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心里有点难过,但他没敢出声,只是默默地看书。代儒跟宝玉说:“今天第一天,早点回家吧。明天要讲书了。你又不笨,明天我让你先讲一两章给我听听,看看你最近学得怎么样,我才能知道你现在的水平。”宝玉听后心里直打鼓。想知道明天讲解怎么样,咱们下回再说。 第82章 宝玉的顽劣心被义理警诫,黛玉的痴魂被噩梦惊吓 宝玉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贾母乐呵呵的。贾母逗他:“看看,咱们家的小野马终于套上笼头啦!去吧,去见见你爸,顺便放松放松。”宝玉应了一声,去找贾政。贾政一见他就问:“这么早就放学啦?老师给你布置作业了吗?”宝玉回答说:“布置了,早上整理书籍,吃完饭练字,中午讲解诗文。”贾政听后点点头,说:“行,去吧,去陪你奶奶坐会儿。你也应该学学做人的道理,不能光知道玩。晚上早点睡,每天按时上学,早上早点起。听明白没?”宝玉连声答应“听见了”,然后赶紧出来,先去见了王夫人,又去贾母那儿露了个脸。出来后,他迫不及待地想一步跨到潇湘馆去。 一进门就拍手笑哈哈:“我这不就又回来了嘛!”黛玉突然被吓了一跳。紫鹃掀开帘子,宝玉大摇大摆地坐下了。黛玉好奇地问:“我好像听说你去念书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宝玉夸张地说:“哎呀妈呀!我今天是被老爷抓去念书了,心里一直想着跟你们见面的日子。好不容熬过了一天,现在看到你们,感觉就像死里逃生一样。古人说‘一日三秋’,真是太贴切了!”黛玉问:“你去见老爷了吗?”宝玉回答:“都见过了。”黛玉又问:“那别的地方呢?”宝玉说:“没去。”黛玉建议:“你也应该去看看他们。”宝玉却懒洋洋地说:“我现在懒得动弹,只想和妹妹聊会儿天。老爷还让我早睡早起,明天再去见他们吧。”黛玉说:“你坐会儿吧,也该休息了。”宝玉却撒娇:“我哪有累啊?就是闷得慌。咱们刚坐下聊得开心,你又要赶我走!” 黛玉笑了笑,就叫紫鹃:“给宝玉泡碗龙井茶吧。他现在念书了,跟以前不一样了。”紫鹃笑着去拿茶叶,让小丫头泡茶。宝玉接着抱怨:“还提什么念书?我最讨厌那些酸溜溜的调调。更搞笑的是那些八股文,就是为了骗功名混饭吃,还说什么‘代圣贤立言’。有些人明明肚子里没货,还东拉西扯,搞出一堆牛鬼蛇神,还觉得自己博大精深。这哪里是在阐发圣贤的道理?现在老爷天天逼我学这个,我也不敢反抗,你居然还提念书!”黛玉却有不同的看法:“我们女孩子虽然不需要这个,但小时候跟着雨村先生念书,也看过一些。有些还挺有道理的,有些清高深远。那时候虽然不太懂,但觉得挺好的,不能一概而论。而且你要是想功名,这个也挺清贵的。”宝玉听不下去了,心里想:“黛玉怎么也变得这么势利了?”但他不敢直接反驳,只能在鼻子里轻轻一笑。 正聊着呢,突然听见外面俩人聊天,原来是秋纹和紫鹃。就听秋纹说:“袭人姐姐让我去老太太那儿接人,没想到人在这儿呢。”紫鹃接茬儿:“我们这儿刚泡了茶,干脆你喝了再走吧。”两人一边说一边进来了。宝玉和秋纹哈哈笑着说:“我这就过去,还让你跑一趟。”秋纹还没来得及说话,紫鹃就催:“你快喝茶走吧,人家都念叨你一天了。”秋纹娇嗔:“呸!这嘴,真是个混账丫头。”大家一听都笑了。宝玉站起来,这才告辞离开。黛玉把他送到门口,紫鹃站在台阶下面,宝玉走远后,她们才回到屋里。 宝玉蹦跶回怡红院,一进门,袭人就从里屋蹦出来了,问:“你回来了吗?”秋纹搭腔:“二爷早就回来了,刚从林妹妹那儿过来。”宝玉一拍脑门:“今天有什么事儿没?”袭人撇撇嘴:“事儿倒是没有,就是太太让鸳鸯过来吩咐了,说老爷现在狠抓你学习,谁敢再和你闹腾,就按晴雯和司棋那事儿办。我们好生的伺候你,结果就换来这些话,说实话,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说完,一脸的忧伤。 宝玉赶紧安慰:“好姐姐,别担心,我好好念书,太太就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我今晚还得看书,明天还得给师父讲解呢。有麝月和秋纹在,你休息会儿吧。”袭人听了,笑着说:“你真肯念书,我们服侍你也就开心了。”宝玉吃完晚饭,赶紧点灯,把《四书》翻出来,可是一本翻下来,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没懂。看着注释,又看讲解,折腾到晚上,宝玉犯愁:“我在诗词上挺顺溜的,这玩意儿怎么就摸不着头脑呢。”就坐着发呆。袭人说:“休息会儿吧,学习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宝玉随口应付着。麝月和袭人伺候他睡下,才各自去睡。 结果宝玉翻来覆去睡不着,袭人问:“你还醒着呢?”宝玉说:“我也想睡,就是睡不着,你帮我掀开点被子。”袭人说:“天气不热,别掀了。”宝玉烦躁地说:“我心里烦得很。”自己把被子掀开,袭人赶紧按住,一摸他头,发现有点发热。袭人紧张地说:“别动,你发烧了。”宝玉说:“没事,是我心烦引起的。”袭人觉得他挺可怜的,说:“我陪你睡会儿吧。”就给宝玉捶背,结果两人不知不觉都睡着了。 太阳都老高了才起床,宝玉一睁眼就慌了:“糟糕,迟到了!”赶紧洗漱完毕,给长辈请了个安,匆匆忙忙赶到学堂。代儒老师脸色已经不好了,批评他:“难怪你老爷生气,说你没出息。这才第二天就懒成这样。你看看现在才来?”宝玉赶紧解释昨晚发烧的事,才算过了关,继续上课。傍晚时分,代儒说:“宝玉,来讲讲这一章。”宝玉一看,原来是“后生可畏”那一章。宝玉暗想:“还好,不是《大学》或《中庸》。”就问:“怎么讲呢?”代儒说:“把中心思想细细讲一遍。” 宝玉大声把文章念了一遍,然后说:“这章是圣人鼓励年轻人,要他们抓住时光,别浪费了。”说到这儿,宝玉抬头看了代儒一眼。代儒察觉到了,笑了笑:“说吧,讲书没什么忌讳的。《礼记》里说了‘临文不讳’。别拘着,‘不要弄到’后面是什么?”宝玉回答:“不要弄到老大无成。先用‘可畏’二字激励年轻人的斗志,再用‘不足畏’三字提醒他们未来的路。”说完,宝玉又看向代儒。 代儒说:“还行。那串讲一下?”宝玉说:“圣人意思是,人年轻时,聪明伶俐,才华横溢,确实让人敬畏。谁能料到他们以后会不会像我今天这样?如果虚度光阴,到了四十岁、五十岁,既没成就,又没人敬畏,年轻时看似有出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代儒笑了:“你刚才的中心思想讲得挺明白,就是句子里的孩子气太重了。‘无闻’不是指不能做官,而是指自己真正明理见道,即使不做官也算有闻。古代圣贤隐居起来,不为人知,难道他们就是无闻吗?‘不足畏’是指让人能预料到,和‘焉知’的‘知’字对应,不是‘怕’的意思。要从这里去理解,才能更深入。明白了吗?”宝玉回答:“明白了。” 代儒说:“还有一节,你也给解读解读。”说着,他翻了一页书,指给宝玉看。宝玉一看,那句“咱没见过谁像爱好美色那样爱好德行的。”宝玉觉得这句子挺扎心的,就陪着笑说:“这句子没啥好解释的。”代儒却严肃地说:“瞎说,要是考试出了这个题目,你也说没东西可写吗?”宝玉没办法,只好说:“这是圣人观察到人们不愿追求德行,但对美色却趋之若鹜,却没意识到德行本来就是人性的一部分,可人们偏偏不愿意去追求它。至于美色,虽然也是与生俱来的,但谁不喜欢呢?但德行是天理,美色是人欲,人们怎么可能把天理看得像人欲一样重要?孔子虽然是在叹息,但也希望人们能回头是岸。他还觉得,人们虽然表面上追求德行,但往往只是浮于表面,只有像追求美色那样追求德行,那才是真正的追求。” 代儒听后说:“你这么解释也行。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既然明白圣人的话,为什么还会犯这两个错误?虽然我不在家,但你老爷已经告诉我了,你的问题我清楚得很。做人要不断进步,你现在正是‘后生可畏’的年纪。‘有闻’、‘不足畏’,全看你自己怎么做了。我现在限定你一个月内,把以前学过的旧书全部复习一遍。然后再用一个 月时间学习写作,以后我会出题目让你写作文。如果你偷懒,我绝不轻饶。老话说得好:‘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给我好好记住这句话。” 宝玉答应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课程安排学习,其他的也就不提了。 宝玉去上学后,怡红院里变得好安静啊,袭人终于能做点针线活了,正绣着个槟榔包呢。宝玉有了学业,咱们这些丫鬟也轻松了,早这么着,晴雯也不至于落得个那么惨的下场。哎,真是兔死狐悲啊,想想就心酸。突然又想到自己以后,本来就不是宝玉的嫡室,只是个偏房。宝玉人不错,但就怕他以后娶个厉害的老婆,那我岂不就成了第二个尤二姐、香菱了?平时看着贾母和王夫人的态度,还有凤姐儿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黛玉肯定是要嫁给宝玉的。黛玉那性子,敏感得很。想到这儿,脸上热辣辣的,心跳加速,针都不知道戳哪儿去了。于是把手里的活儿一放,去找黛玉聊聊,探探她的口风。 黛玉正那儿翻着书,一抬头,见是袭人来了,赶紧侧身让座。袭人赶忙走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最近身体好些了吗?”黛玉微微摇头:“哪能好利索,也就是稍微强点了。你在家都忙些啥?”袭人答道:“宝二爷现在上学了,家里清净得很,我就过来看看你,咱们聊聊天。”正说着,紫鹃端茶过来,袭人忙起身:“妹妹,你坐着别动。”她又笑起来:“我前阵子听秋纹说,你背后是不是编排我们啥了?”紫鹃也笑了:“姐姐,别听她胡说!宝二爷都上学去了,宝姑娘又不在,连香菱都不来,当然闷得慌。”袭人叹气:“你提香菱干吗,她现在可惨了,碰上那个‘太岁奶奶’,日子难过得很!”她还伸出两根手指:“说真的,比她还凶,连外面名声都不顾了。”黛玉接口道:“她确实不容易,尤二姑娘怎么就走了呢!”袭人摇头:“是啊,想想都是一个命,只是名分上差了点,干吗那么狠心?外面名声也不好听。”黛玉很少听袭人背后说人,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不禁起了波澜,便道:“这事儿难说。家里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袭人苦笑:“做配角儿的,心里先虚,哪敢欺负人啊?” 就在这时,院里头突然冒出一个婆婆,大声地问:“哎,这是林妹妹的房间吗?里头有人吗?”雪雁一瞧,朦朦胧胧觉得这婆婆是薛姨妈那边的,就好奇地问:“你来干吗呀?”婆婆笑着回答:“我们家的姑娘特意让我来给林妹妹送点东西。”雪雁一听,说了声“稍等一下”,然后赶紧进去告诉了黛玉。黛玉一听,就让雪雁把婆婆领进来。 那婆子迈腿进了屋,先请了个安,也不提送啥礼物,就那么贼眉鼠眼地打量着黛玉,把黛玉瞧得都有点尴尬了。黛玉就问:“宝姑娘让你送啥来了?”婆子这才笑着回答:“我们姑娘让给姑娘送来一瓶儿蜜饯荔枝。”说完,一扭头又看到了袭人,就问:“这位姑娘,是不是宝二爷屋里的那个花姑娘啊?”袭人笑着问:“妈妈怎么认识我?”婆子笑着回答:“我们就在太太屋里守着,不常跟着太太和姑娘们出门,所以不太认识姑娘们。不过姑娘们要是来我们那儿,我们也都记得个大概。” 说完,就把个小瓶子塞给雪雁,转头又瞧瞧黛玉,那婆子就乐呵呵地冲袭人说:“怪不得我们太太总念叨,这林姑娘和宝二爷真是天生一对儿,瞧这模样,简直跟天仙似的!”袭人一听,赶紧打圆场:“哎哟,妈妈,您累了吧,坐下喝喝茶。”那婆子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我们哪有忙呢,都在忙乎琴姑娘的事呢。姑娘还特意准备了俩瓶子荔枝,让给宝二爷送过去。”说完,就颤颤悠悠地告辞走了。 黛玉虽然有点儿生气这婆子刚才的冒失,但想到是宝钗派来的,也没法发火,等她出了门,才说了句:“替我谢谢你们姑娘。”那婆子还在嘟嘟囔囔:“这么好看的人儿,除了宝玉,谁配得上啊!”黛玉就装作没听见。袭人笑了:“怎么人老了,就爱胡说八道,听着都让人又气又笑。”雪雁把瓶子拿过来给黛玉看,黛玉说:“我不爱吃,放那儿吧。”又聊了一会儿,袭人才离开。 黛玉进了里屋,突然一抬头,荔枝瓶映入眼帘,心里“咯噔”一下,白天老婆子那些刺耳的话又浮现在脑海。这黄昏时分,四周静悄悄的,万千忧愁涌上心头。她寻思着:“我这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年纪也大了,看宝玉那样子,心里明明只有他,可老太太和舅母那边却没个动静。真是恨死父母在世时,怎么就没早点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呢。”但转念又一想:“要是父母在时给我定了别的亲,哪能找到像宝玉这样既帅气心又好的?现在这样,至少还有点希望嘛。”她心情就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挣扎不已。最后,叹了口气,流了几滴泪,没精打采地,衣服也没脱,就这么躺下了。 恍惚间,一个小丫头就跑过来说:“外面那个雨村贾老爷说要见姑娘。”黛玉一听,心里就嘀咕:“我虽然跟他读过书,但我也不是男生啊,他见我干啥?再说他跟舅舅那么熟,也没听他提过我,我就不见他了吧。”然后就让小丫头去回话:“我身体不舒服,出不来,让他帮我问个好,谢个礼就行啦。”小丫头又说:“不过他可能是来跟姑娘报喜的,南京还有人过来接你呢。” 这时候,凤姐、邢夫人、王夫人、宝钗她们都过来笑着说:“我们一来是来恭喜你,二来是来送你走的。”黛玉一听,慌了:“你们说什么呢?”凤姐就笑着说:“你装什么糊涂啊?你不知道吗?你林姑爷现在在湖北当粮道,又娶了一个继母,两人相处得很好。他们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就托贾雨村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你继母那边的亲戚,说是要续弦,所以派人过来接你回去。估计你一回家就要办事了,这都是你继母的意思。她还担心你路上没人照应,就让琏二哥哥陪你一起去。” 黛玉一听,吓得一身冷汗。她恍惚中好像看到父亲真的在当官。她心里急得不行,嘴上却硬说:“这都是胡说,凤姐姐你又在逗我!”邢夫人朝王夫人使了个眼色:“她还不信,咱们走吧。”黛玉含着泪说:“两位舅母坐会儿吧。”结果大家都不说话,冷笑了一下就走了。 黛玉这时候心里那个急啊,就像有团火在烧,但又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眼泪汪汪的,感觉就像老太太还在身边一样。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哎,只能求老太太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说着,她就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抱着贾母的腿,急切地说:“老太太救救我!我就是死也不愿意回南方去。我那继母,她又不是我亲娘,我宁愿跟着老太太一起生活。”贾母却一脸平静地笑着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哦。”黛玉急得哭了出来:“老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太太慢悠悠地说:“再嫁人嘛,还能多个嫁妆。” 黛玉又哭了:“我在老太太面前,绝对不会用这里的钱,只求老太太救救我!”贾母却摇头说:“没用了,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你小孩子不懂,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黛玉坚持道:“我就算在这里做个小丫头,自己养活自己,我也愿意。只求老太太您做主。”见贾母一直不说话,黛玉又抱着贾母哭诉说:“老太太,您一向最慈悲,最疼我了,这会儿怎么就不管了呢?别说我还是您的外孙女,就算隔了一层,我娘也是您亲女儿,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您也该帮帮我啊。”说完,就扑到贾母怀里痛哭起来。只听贾母说:“鸳鸯,你带姑娘去休息一下吧,我被她闹得有点累了。” 黛玉心里明白,这路是走不通了,求去也没用,干脆不如一死了之,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她痛苦地想着,自己连个亲娘都没有,平时外祖母、舅母和姐妹们对她多好,原来都是假的。突然又想到:“今天怎么没看到宝玉呢?也许见了他,还有办法。”一抬头,宝玉就在眼前,笑眯眯地说:“妹妹,恭喜啦!”黛玉听了更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拉住宝玉,说:“宝玉,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宝玉说:“我怎么没心没肺?你都有了人家,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黛玉越听越生气,越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拉着宝玉哭:“好哥哥,我该跟谁走?”宝玉说:“你不想走,就住这儿。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才来我们家的。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黛玉一下恍惚起来,好像真的答应了宝玉,心情又从悲伤转为欢喜,问宝玉:“我死活都决定了,你到底让我走不走?”宝玉说:“我说让你留下。你不信我,你就看看我的心!”说着,拿起一把小刀子在胸口划了一道,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黛玉吓得要死,急忙用手捂住宝玉的心口,哭着:“你怎么能这样?你先杀了我吧!”宝玉说:“不怕,我让你看看我的心。”还用手在伤口处乱抓。黛玉又抖又哭,又怕被人发现,紧紧抱着宝玉哭。宝玉说:“不好了,我的心都没了,活不下去了!”话音未落,眼睛一翻,“咕咚”一声就倒下了。 黛玉那叫一个泪如雨下,哭得天崩地裂。突然,紫鹃的声音炸响:“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把衣服脱了好好睡觉吧。”黛玉一个激灵,发现刚才竟然是个噩梦。 她喉咙里还是堵得慌,心跳得跟打鼓似的,枕头都湿透了,全身冰凉。她心里默默想:“父母都去世好久了,跟宝玉还没个准话,这梦是从哪冒出来的?”再一回想梦里那孤苦伶仃的情景,万一宝玉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她一阵心痛,整个魂儿都散了。又是一场大哭,身上渐渐出了点汗。 她挣扎着坐起来,把外面的衣服脱了,让紫鹃把被子盖好,又躺下了。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听见外面风声雨声交织。过了一会儿,又听到远远的吆喝声,原来是紫鹃已经睡着了,那呼吸声清晰可闻。黛玉又挣扎着坐起来,裹着被子坐了会儿,觉得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冷得她直起鸡皮疙瘩,然后又躺下了。正迷糊着要睡,又听见窗外无数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窗纸透过屉子,渐渐透进了微弱的光芒。 黛玉这会儿眼睛瞪得溜圆,清醒得很,突然一阵咳嗽,把紫鹃也给咳醒了。紫鹃忙问:“姑娘,你还没睡啊?又咳上了。是不是吹风了?现在天快亮了,窗纸都透亮了。你休息会儿吧,养养精神,别再胡思乱想了。”黛玉叹气:“我哪能不想睡啊,就是睡不着。你睡你的吧。”话音未落,又咳了起来。紫鹃看着黛玉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也睡不着了。黛玉一咳,紫鹃赶紧起来,拿着痰盒。这时天已经大亮了。黛玉问:“你不睡了?”紫鹃笑着说:“天都亮了,还睡啥啊。”黛玉说:“那你就把痰盒换了吧。” 紫鹃忙不迭地答应了,赶紧去换了个痰盒,把原来的放在桌上,打开里屋门出来,轻轻带上门,放下窗帘,出来叫醒雪雁。打开屋门倒痰盒时,发现里面全是痰,还带着血丝。紫鹃吓了一跳,不禁喊出声:“哎呀,这可咋办!”黛玉在里面问:“咋了?”紫鹃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改口:“手一滑,差点儿把痰盒摔了。”黛玉追问:“盒里的痰是不是有啥问题?”紫鹃忙说:“没呢。”说完这句,心里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声音也变了。 黛玉觉得喉咙里有点甜甜的血腥味,心里早就打鼓了;刚才又听见紫鹃在外面惊讶,这会儿再听紫鹃的声音,竟然透着股凄惨劲,黛玉心里已经有底了,就喊紫鹃:“进来吧,外面别冻着了。”紫鹃应了一声,那声音比刚才更让人心疼,完全是鼻子发酸的调调。黛玉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 一看紫鹃推门进来,还拿着手绢擦眼泪呢。黛玉就问:“大清早的,好好的怎么哭鼻子?”紫鹃勉强笑了一下:“谁哭啦?就是早上起来,眼睛不太舒服。姑娘,你昨晚醒着的时间是不是比平时长?我听见你咳嗽了一夜。”黛玉说:“可不是嘛,越想睡越睡不着。”紫鹃就说:“姑娘,你身体不舒服,我说句不该说的,你得自己想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再说,这里从老太太、太太开始,谁不疼你?” 就这么一句话,又让黛玉想起了心事,觉得心口一紧,眼前一黑,脸色都变了。紫鹃赶紧拿着痰盒,雪雁帮忙拍背,好半天才吐出一口痰,里面还带着一丝紫色的血,吓人得很。紫鹃和雪雁脸色都吓白了,守在旁边,黛玉就迷迷糊糊地躺下了。紫鹃一看这情况不妙,赶紧使眼色让雪雁去叫人。 雪雁刚踏出门,就瞧见翠缕和翠墨俩人乐呵呵地走过来。翠缕开口就是:“林妹妹怎么这么晚还没出门啊?我们家的姑娘和三姑娘都在四姑娘屋里,正聊着四姑娘画的那个园景呢。”雪雁赶紧挥手,翠缕翠墨俩人都吃了一惊,忙问:“这是咋了?”雪雁就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了一遍。俩人听完后,都吐了吐舌头,说:“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怎么没去告诉老太太啊?这事儿可大啦,你们怎么这么迷糊?”雪雁说:“我正想去呢,你们就来了。”话音未落,只听紫鹃在里头喊:“谁在外头说话呢?姑娘问呢。”三人赶紧一起进了屋。 翠缕翠墨一见黛玉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一见她们,黛玉就说:“谁告诉你们的,你们这么惊慌干什么?”翠墨说:“我们姑娘和云姑娘都在四姑娘屋里,正看着四姑娘画的园景,让我们来请姑娘。没想到姑娘身体不舒服了。”黛玉说:“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觉得身子有点软,躺会儿就好。你们回去告诉三姑娘和云姑娘,吃完饭没事的话,就到这里来坐坐。宝二爷没去你们那儿吗?”两人回答说:“没有。”翠墨又补充:“宝二爷最近上学了,老爷天天检查功课,哪能像以前那样到处跑。”黛玉听后,没再说话。俩人又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地离开了。 探春和湘云正跟惜春那儿头头是道地评头论足,说这幅《大观园图》这边画多了,那边画少了;这儿太空,那儿又太挤。大家还商量着要题诗,就派人去请黛玉商量。正聊得起劲呢,突然翠缕和翠墨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湘云赶紧问:“林妹妹怎么没来?”翠缕说:“林姑娘昨晚又犯病了,咳嗽了一整夜。雪雁说,她吐了一盒子痰血。”探春惊讶地问:“真的假的?”翠缕斩钉截铁:“还能有假?”翠墨接着说:“我们刚才进去看了一下,脸色苍白得不像样,说话都没力气了。”湘云担心地说:“这么严重,还能说话吗?”探春急得直跺脚:“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能说话,那不就是已经······” 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惜春叹了口气:“林姐姐那么聪明,我看她总是太认真,芝麻小事都要纠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的呢。”探春说:“既然这样,咱们赶紧过去看看。万一病情严重,咱们得告诉大嫂子,让她告诉老太太,让大夫过来瞧瞧,得想个办法。”湘云点头:“对,就这么办。”惜春说:“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再过来。” 于是探春和湘云搭着小丫头的肩膀,一起来到了潇湘馆。一进屋,黛玉看到她们俩,心里头又泛起了酸楚。但她念头一转,想到梦里头的情景,“连老太太都这样了,她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再说,我不叫她们,她们还不一定来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脸上总得过得去,就硬撑着让紫鹃把自己扶起来,嘴上客套地说着让座。探春和湘云就坐在床边,一边一个,看到黛玉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探春就问:“姐姐怎么又感觉不舒服了?”黛玉轻描淡写地说:“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浑身没力气。”紫鹃在黛玉后面,悄悄地戳了戳痰盒。湘云年轻气盛,性格直爽,一把就拿过痰盒来看。一看之下,惊得不行,叫道:“这是姐姐吐的?这也太严重了!” 黛玉刚才迷迷糊糊的,没注意自己吐的东西,现在听湘云这么一说,回头一看,心里也是一阵凄凉。探春见湘云这么冒失,赶紧解释:“这不过是肺火旺,带出来一点,很正常的。云丫头就是太敏感了!”湘云脸上泛起红晕,有点后悔自己多嘴。探春见黛玉精神不济,看起来有点累,忙站起来说:“姐姐好好休息,我们回头再来看你。”黛玉说:“让你们俩操心了。”探春又叮嘱紫鹃:“好好照顾姑娘。”紫鹃应了一声。探春正要走,突然外面有人大声嚷嚷起来。不知道是谁,故事还得继续。 第83章 黛玉听到窗外的辱骂声而情绪崩溃 就在探春和湘云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骂:“你这个小蹄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跑我们园子里来瞎胡闹!”黛玉一听,立刻尖叫起来:“这地方我住不下去了!”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着窗外,眼睛翻着白。黛玉住在大观园里,虽然贾母宠爱她,但在别人面前,她总是小心翼翼。听到窗外老婆子的咒骂,别人可能不当回事,可她却觉得像是在骂自己。她心想,自己一个大小姐,因为没了父母,不知道是谁指使那老婆子这么骂自己,心里委屈得要命。这一气之下,她肝肠寸断,哭得昏了过去。紫鹃急得直哭喊:“姑娘你怎么了?快醒醒啊!”探春也叫了好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黛玉才缓过来,但还是说不出话,手指还指向窗外。 探春一点就透,推门出去,瞧见一个老婆婆举个拐棍儿,正对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片子喊:“我可是来看管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的,你来这儿干嘛?看我回家不修理你一顿!”那丫头把头一扭,把大拇指搁嘴里,还冲着老婆婆笑。探春一见,立刻开骂:“你们这伙人,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儿是你能随便骂人的地儿吗?”老婆婆一见是探春,赶紧堆上笑:“哎哟,那是我的外孙女,见我来了就跟着来了。我是因为怕她捣乱,才凶她两句,哪敢在这儿骂人啊。”探春说:“别啰嗦了,赶紧走,林姑娘身体不舒服,还不快点儿!”老婆婆连声应是,转身就走了,那小丫头也一溜烟跑了。 探春一进门,就瞧见湘云拉着黛玉的手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哭,紫鹃则一边抱着黛玉,一边帮她揉着胸口,黛玉的眼睛这才慢慢有了神采。探春笑着问:“是不是听了那老婆子的话,心里不舒服了?”黛玉只是摇摇头。 探春又解释:“她那是骂她外孙女儿呢,我刚才也听到了。这些人说话从来不考虑,哪懂得什么避讳。”黛玉叹了口气,拉着探春的手,轻轻叫了声“姐儿”,然后又没说话。探春继续安慰:“别烦心啦。我来看你,咱们姐妹本就应该互相关照。你这儿又缺人照顾。只要你安心吃药,多想想开心的事,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作诗,多好呀。”湘云跟着说:“三姐姐说得对,咱们就得这么开心。” 黛玉却忍不住哭出声:“你们都希望我开心,可我…我真是开心不起来,感觉日子越过越难熬。”探春忙说:“你这是说什么呢,谁没个病痛的?别这么悲观。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去老太太那儿,回头再来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让紫鹃告诉我。”黛玉含泪说:“好妹妹,你去跟老太太说,我给她请安了,只是身体有点不适,不是什么大病,不用让她担心。”探春点头答应:“知道了,你安心养病吧。”说完,就和湘云一起离开了。 紫鹃这会儿正把黛玉往床上温柔地一放,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事,雪雁那小家伙搞得定。紫鹃就守在黛玉旁边,心里那个酸啊,想哭又不敢哭出声。黛玉闭着眼睛在那儿躺了好一会儿,睡眠就是不肯光顾,反而觉得园子里平时挺安静的,这一躺下,风声、虫鸣、鸟叫、人走路的声音,连带着远处孩子的哭声,都变得特别清晰,吵得她心里烦得要命。于是她叫紫鹃:“把帐子放下来吧。”雪雁端着一碗燕窝汤过来,递给紫鹃。紫鹃就在帐子外面轻声问:“姑娘,喝口汤吧?”黛玉轻轻应了声。紫鹃然后把汤碗交给雪雁,自己上来,把黛玉慢慢扶起来,接过汤碗,嘴唇边试试温度,一边搂着黛玉的肩膀,一边把汤送到黛玉嘴边。黛玉微微睁开眼睛,喝了两三口就摇头不想喝了。紫鹃又把碗还给雪雁,轻轻地让黛玉躺下。过了一会儿,黛玉看起来才稍微安定了些。 就听见窗外有人轻声问:“紫鹃妹妹在家吗?”雪雁赶紧跑出来,一看是袭人,就小声说:“姐姐屋里请。”袭人也就压低声音问:“姑娘怎么样了?”边走边听雪雁讲夜里和刚才发生的事。袭人一听,也给吓住了,就说:“难怪刚才翠缕跑到我们那儿说姑娘病了,把宝二爷吓的赶紧让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正聊着,紫鹃从里屋掀开帘子,一看到袭人,就招手让她过来。袭人悄悄走过去,问:“姑娘睡了吗?”紫鹃点点头,问:“姐姐听说了吗?”袭人也点头,皱着眉头说:“这究竟怎么办好啊?昨晚那位也把我吓个半死!”紫鹃忙问:“怎么了?”袭人说:“昨晚睡觉还好好的,谁知道半夜突然喊心疼,感觉就像刀割一样,闹到天亮才稍微好点。今天不能去上学,还得请大夫来看病。” 正说着,黛玉在帐子里又咳嗽起来,紫鹃赶紧过去拿痰盒。黛玉微微睁开眼睛问:“你和谁说话呢?”紫鹃说:“袭人姐姐来看你了。”话音未落,袭人已经走到床前。黛玉让紫鹃扶她坐起来,指着床边让袭人坐下。袭人侧身坐下,忙笑着说:“姑娘还是躺着吧。”黛玉说:“没事,你们别大惊小怪的。刚才说到谁半夜心疼来着?”袭人说:“是宝二爷突然魇住了,没事的。” 黛玉明白了,知道袭人是怕她担心,又感激又伤心,就问:“既然魇住了,没听见他说别的什么吗?”袭人说:“没说什么。”黛玉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说:“你们别告诉宝二爷我不好,别让他分心,再让老爷生气。”袭人答应了,又劝黛玉躺下休息。黛玉点头,让紫鹃扶她躺下。袭人在旁边安慰了几句,然后告辞离开。回到怡红院,只说黛玉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大碍。宝玉这才放心。 探春和湘云从潇湘馆出发,兴冲冲地往贾母那儿奔去。探春不忘提醒湘云:“妹妹,等会儿见到老太太,可别再像刚才那样毛毛躁躁的了。”湘云笑着点头:“嗯,知道了。我刚才确实是让他吓蒙了。”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贾母那儿。 探春提到了黛玉的病情,贾母听后显得有些烦躁:“怎么就这两个‘玉’孩子总是病怏怏的。林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身体要紧啊。我看她心思太重了。”大家都不敢接话。贾母转头对鸳鸯说:“你告诉下人,明天大夫看完宝玉,让他也去黛玉那儿看看。”鸳鸯答应了,出来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婆子们,婆子们就忙不迭地传话去了。探春和湘云则在贾母这儿吃了晚饭,之后一起回到了园子里,其他的也就不提了。 第二天一早,医生就上门了。他看了看宝玉,随口就说:“哎呀,小意思,就是吃得不合适,稍微受了点凉,没事的,稍微调养一下就没事啦。”王夫人和凤姐她们一边让人拿药方去给贾母看,一边又派人去潇湘馆通知:“医生马上就到。”紫鹃一听,赶紧给黛玉把被子盖好,放下蚊帐,雪雁也忙着整理房间。 没过多久,贾琏陪着医生进了屋,贾琏还特意说:“这位医生是老熟人了,姑娘们不用回避。”那些老婆子把帘子掀起来,贾琏一边让座,一边进屋坐下。贾琏就对紫鹃说:“紫鹃姐姐,你先跟王医生说说姑娘的病情吧。”王医生却摆摆手:“不急,先让我把脉,说完了我再看说得对不对。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们再补充。”紫鹃就把黛玉的一只手从蚊帐里拿出来,放在迎手上,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袖子和镯子往上推了推,生怕影响了把脉。 王医生认真把了半天的脉,又换了另一只手,然后和贾琏一起出来,在外屋坐下,说:“六脉都有点紧,这是因为平时心情郁闷引起的。”紫鹃也跟着出来,站在门口。王医生就对紫鹃说:“这病啊,经常会有头晕,饭量减少,多梦的症状。尤其是到了半夜,肯定要醒好几次;就算白天听到些不相干的事,也会生气,还特别多疑多怕。有些人可能觉得是心情不好,其实这是因为肝阴不足,心气虚,都是这个病在作祟。你说呢?” 紫鹃点点头,对贾琏说:“医生说得没错。”王医生就说:“既然这样,那就明白了。”说完,起身和贾琏一起去书房开药方。那些小厮早就准备好了一张红纸帖子,王医生喝了口茶,提起笔就写了起来。 脉搏跳得慢,这通常是因为长期心情不好。左手的脉搏感觉软弱无力,说明心脏的气力不足了。手腕中间的脉搏特别强,这表示肝脏有点儿太旺盛了。肝气不顺畅,就会往上冲,影响到脾胃,让人吃东西没胃口;有时候还会牵连到肺,让肺也跟着难受。气机不畅,就会变成痰;血随着气往上涌,自然就会想吐。应该先调理肝脏,保护肺部,同时也要养养心脏和脾胃。虽然有补药,但不能急着用。我先建议用“黑逍遥散”来缓解一下,然后再用“归肺固金汤”来巩固治疗。我这建议可能不太成熟,还得请专家们来指教。 贾琏又把七种药材和引子给写好了。他拿过来一看,就问:“这血往上冲,用柴胡行不行啊?”王大夫一听,笑道:“二爷,你只知道柴胡是往上提的药,吐血和鼻衄的时候不能用,但你不知道,拿鳖血和它一起炒,没有柴胡就不够劲,它能让少阳的甲胆之气跑出来。用鳖血这么一弄,它就不往上提了,而且还能养肝阴,把邪火给压下去。《内经》里不是说了嘛,‘通病用通药,塞病用塞药。’这柴胡拿鳖血一炒,就是‘借周勃之力来安刘’的道理。” 贾琏一听,明白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这下我懂了。”王大夫又说:“先吃两剂看看,再根据情况调整,或者换药方也行。我还有点小事,不能久坐,改天再来拜访。”说完,贾琏就送他出门,问:“那舍弟的药也是这么弄吗?”王大夫回:“宝二爷没大碍,估计再吃一剂就能好。”说完就上车走了。 贾琏一边让人去买药,一边跑回屋跟凤姐儿说黛玉的病情和医生开的药。正说着呢,周瑞家的进来了,汇报了几件小事。贾琏听着听着就烦了:“得了,你去回二奶奶,我这边还有正事儿呢。”说完就起身走了。周瑞家的把事儿说完,又接着说:“我刚才去看林姑娘,她病得真是严重,脸色苍白,身上就剩骨头了。问她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儿掉眼泪。紫鹃告诉我,林姑娘病着,自己想要什么也不开口,她打算跟二奶奶要点月钱用用。我答应了,就过来跟你说说。” 凤姐儿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吧,我给她点银子。别告诉林姑娘,这月钱不好随便给的。一个人开了头,大家都跟着要,那怎么行?你忘了赵姑娘和三姑娘为了月钱吵架的事吗?最近家里开销大,收入少,资金周转不过来。有些人还说我管理得不好,还有人说我把钱都运到自己娘家去了。周嫂子,你也是知道的,这种事只有像我这般精明的才能应付得了,换了别人,哪怕是强壮的男人也未必能行。还说那些混账话。” 周瑞家的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奶奶不知道,外面的人更无知呢。前阵子周瑞回家说,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府上富得流油,有人说我们家的金银库有几间,家具都是金镶玉嵌的。还有人说姑娘成了王妃,皇上的东西都分给我们一半了。上次贵妃娘娘回来,我们还看到她带了几车金银回来,家里的摆设就像水晶宫一样。那次在庙里还愿,花了几万银子,跟拔了根毛似的。还有人说我们门前的狮子都是玉石的,园子里还有金麒麟,被人偷了一个,现在只剩一个了。家里的女人们,还有使唤的姑娘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吃的好,穿的好,还有下人伺候,那些少爷小姐们更是要什么有什么。还有歌谣呢,说什么‘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总是一场空’。”说到这里,周瑞家的突然停住了,因为她意识到这句话不吉利。 凤姐儿听明白了,也没再追问,只说:“那些都没关系,只是‘金麒麟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周瑞家的笑着说:“就是那个庙里的老道士送给宝二爷的小金麒麟,后来丢了几天,史姑娘捡到了还给了他,外面就传出了这个谣言。奶奶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很可笑?”凤姐儿说:“这些话不可笑,反而挺可怕的。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外面却还是议论纷纷。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况我们这还是虚名,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周瑞家的说:“奶奶说得对。现在满城的人都在说这些,已经不止一年了,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凤姐儿点点头,让平儿称了几两银子给周瑞家的,让她交给紫鹃,就说是给她添补买东西的,如果需要官中的东西就尽管去拿,不要提月钱的事。紫鹃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她还说自己有空就会去看黛玉。周瑞家的拿着银子走了。 贾琏刚出门,一个小子就蹦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老爷找你有事,快去一趟!”贾琏赶紧跑过去,一见贾赦就问:“听说宫里头来了一位太医院的御医,还有俩吏目,看样子不是给宫女或者下人瞧病的。这几天,娘娘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贾琏摇摇头:“没呢。”贾赦就说:“那你得去问问你二叔和你珍大哥,或者派人去太医院探探虚实。”贾琏点头哈腰地答应了,一边派人去太医院,一边火急火燎地去找贾政和贾珍。 贾政一听这话,就问:“这消息从哪儿来的?”贾琏说:“是大老爷刚才告诉我的。”贾政就说:“那你不如和你珍大哥一起去宫里头打听打听。”贾琏忙不迭地说:“我已经派人去了。”说着话,一边往贾珍那儿赶。一见贾珍,贾琏赶紧把事情一说。贾珍说:“我正想去找大老爷和二老爷呢,也听说了这个事。”于是两人一起去找贾政。贾政说:“如果是元妃的事,那肯定会有消息的。”正说着,贾赦也走了过来。 中午时分,打听消息的那人还没回来,门卫进来说:“外头有两个太监,想见咱们两位老爷。”贾赦说:“让他们进来吧。”门卫就把那两个太监领进来了。贾赦和贾政在二门外迎接,先向娘娘请安,然后一起进到厅里,请他们坐下。太监说:“前阵子贵妃娘娘身体有点不适,昨天皇上下了旨意,让亲属四人进宫探望。每个人可以带一个丫鬟,其他人都不用跟着。亲属男性只能在宫门外报个名字,请个安,听候消息,不能随便进去。明天早上辰时到巳时可以进去,下午申时到酉时出来。”贾政和贾赦听完旨意,又坐下来,让太监喝完茶,太监就告辞离开了。 贾赦贾政俩人把客人送出了大门,转头就赶紧去禀报贾母。贾母一听,就说:“咱们家四个亲人,除了我和你们俩个太太,还有一个是谁呢?”大家都不敢吭声。贾母稍微一琢磨,就说:“那肯定得是凤姐儿了,她办事可靠。你们这些男人自己去商量商量吧。”贾赦贾政点头哈腰地答应了,出来后,就安排贾琏贾蓉看家,然后让所有“文”字辈到“草”字辈的都去准备。最后吩咐下人准备好四顶绿轿子和十几辆翠盖车,明天一早就得准备好。下人们答应后便各自去忙了。 贾赦和贾政又进去跟贾母汇报:“我们早上辰巳时候进去,下午申酉时候出来。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好早点起床,准备进宫的事。”贾母听了说:“行,我知道了,你们去吧。”赦政他们点点头就出来了。这时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她们聚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元妃的病情,又扯了些家常,这才各自回家去了。 天刚蒙蒙亮,家里的姑娘们就点好了一屋子的灯,太太们也都梳洗完毕,男人们也打理得整整有序。一到早上五点,林之孝和赖大走进来说:“轿车都准备好了,在门外候着呢。”没过多久,贾赦和邢夫人也来了。大家吃完早饭,凤姐搀着老太太慢慢走出来,一群人跟着,每人还带了个丫鬟,慢慢悠悠地出发了。凤姐还让李贵他们俩先骑马去宫门口等着,自家人随后跟上。“文”字辈到“草”字辈的都上了车或骑了马,跟着家里的仆人们一起去了。贾琏和贾蓉留在家里看家。 贾家的车队和轿马都停在外西垣门后面等着。不一会儿,两个太监出来,说:“贾府的太太奶奶们可以进宫探望了,男人们就在宫门外候着,不能进去。”门卫大声说:“快进去吧。”于是,贾府的四乘轿子跟着小太监进了宫,贾家的男人们就在轿子后面步行跟着,让其他仆人都在外面等着。 到了宫门口,几个老公公坐在那里,看到他们来了就站起来说:“贾府的爷们来了。”贾赦和贾政就按顺序站好。轿子到了宫门口,大家都下了轿,几个小太监带着路,贾母她们都有丫鬟搀着走。到了元妃的寝宫,只见光彩夺目,琉璃闪耀。两个小宫女传话说:“只须请安,其他的礼节都免了。”贾母他们都谢了恩,走到床前请了安,元妃让他们都坐下。贾母他们又告了坐。元妃就问贾母:“最近身体怎么样?”贾母扶着丫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托您的福,我还算硬朗。”元妃又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问了安,她们站着回了话。元妃又问凤姐:“家里过得怎么样?”凤姐站起来说:“还能应付。”元妃说:“这几年,你辛苦了。” 凤姐正要回话,一个宫女拿来了很多名单,让元妃过目。元妃一看,心里酸酸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宫女递上绢帕,元妃一边擦泪,一边说:“今天稍微休息一下,让他们外面先等着。”贾母他们站起来,又谢了恩。元妃含泪说:“我们这些父女兄弟,反而比不上小户人家能常常亲近。”贾母他们都忍着泪说:“娘娘别难过,家里已经托您的福多了。”元妃又问:“宝玉最近怎么样?”贾母说:“最近挺用功的,因为他父亲管得严,现在文章也写得不错了。”元妃说:“这样就好。”就让人准备宴席。两个宫女和四个小太监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宫殿,那里已经摆好了酒菜,大家按顺序坐下。吃饭的细节就不细说了。 吃完饭,贾母带着儿媳妇她们三个谢了宴。又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了,不敢再逗留,就都告辞出来了。元妃让宫女带着路,送到内宫门口,外面还是四个小太监送出来。贾母他们又坐上轿子出来,贾赦接着,大家一起回家。回到家,又要准备后天再进宫的事,让大家都准备好,就不多说了。 自从薛蟠被赶出门,金桂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白天吵架都没个对手。秋菱又搬去和宝钗住,家里就剩下宝蟾陪着她。宝蟾现在成了薛蟠的小妾,那气势早就不是以前的小丫头了,金桂看着她,心里别提多后悔了。有一天,金桂喝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想把宝蟾叫过来出出气,醒醒酒。她就问宝蟾:“你家大爷前阵子到底跑哪儿去了?你肯定知道吧。”宝蟾撇撇嘴:“谁知道啊?他在你面前都不说,我上哪儿知道去?” 金桂冷笑一声:“现在哪还有什么‘奶奶’‘太太’的,这家里都是你们的天下了。别人不敢惹,有人撑腰,我也不敢去太岁头上动土。你毕竟还是我的丫头,我问你话的时候,你就给我脸色看,说话还带刺!你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不把我弄死,你和秋菱谁当上奶奶,不就清静了?偏偏我就不死,挡了你们的道!”宝蟾哪里受得了这个,瞪着金桂说:“奶奶这些话留着给别人说去吧!我什么都没说。奶奶不敢惹别人,就拿我们这些软柿子出气。正经的,奶奶又装作听不见,‘没事人一大堆’。”说完,就开始哭天抹泪。金桂更是火冒三丈,从炕上爬下来就要打宝蟾。宝蟾也不是吃素的,一点不示弱。金桂把桌椅碗碟都给掀了,宝蟾却只管哭诉自己的委屈,根本不理她。 薛姨妈在宝钗屋里,一听外面闹翻天了,赶紧叫香菱:“快去看看,去劝劝她们别吵了。”宝钗忙说:“不行,妈别让她去,她去了只会添乱,等于往火里浇油。”薛姨妈叹气:“那好吧,我亲自去看看。”宝钗又劝:“我看妈也别去了,让他们闹吧,这事儿也没办法了。”薛姨妈急道:“这怎么行!”说着,就扶着丫头往金桂那走去。宝钗没办法,也只能跟着去。临走前,她还叮嘱香菱:“你就留在这儿吧。” 刚到金桂门前,就听见屋里头哭得天崩地裂的。薛姨妈急得直跺脚:“你们这是干嘛呢?又在家里翻天覆地?这还像是个家吗?咱们这小破房子,不怕亲戚们听了笑话啊?”金桂屋里头立刻回嘴:“我倒真怕人笑话呢!可这家里头乱七八糟的,谁也不管谁,简直是个混账世界。我们夏家可没这种规矩,真是受不了你们家的委屈了。”宝钗赶紧劝:“大嫂子,妈只是因为听见闹得太凶才过来的,可能问得急了点,没分清‘奶奶’‘宝蟾’,也不是啥大事。咱们先把事情说开了,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也让妈少操点心。”薛姨妈点头:“对,先说开了,回头再找我算账也不迟。” 金桂叹气:“好姑娘啊,你真是个大好人,将来一定能找个好婆家,好女婿,不像我这样孤苦伶仃,让人欺负。我是个没心眼的人,说话别太计较。我从小到大,没爹娘教,家里的破事,你也管不着。”宝钗听了,又羞又气,但看着妈这样,心里又疼,只好忍气说:“大嫂子,你少说两句吧。谁欺负你了?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别说你,就是对秋菱,我也从没大声说过。” 金桂听了,哭得更凶:“我哪比得上秋菱啊?我连她脚底的泥都比不上!她在你身边久了,知道你的心思,又会讨好你。我新来的,啥都不懂,怎么比得上她?何必呢,世上哪有那么多贵妃的命?别修得像我这样,嫁个糊涂蛋,守活寡,那才是现世报呢!”薛姨妈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说:“不是我偏袒自家女儿,她句句劝你,你却句句顶撞她。你有啥委屈,别找她,找我算了!”宝钗忙劝:“妈,你不用生气。咱们来劝她,自己生气不划算。咱们先回去,让大嫂子静静。”又吩咐宝蟾:“你也别闹了。”说着,跟着薛姨妈走了。 穿过院子,瞧见贾母的丫鬟和秋菱正面走过来。薛姨妈问:“你打哪儿来啊?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丫鬟回:“老太太身体挺好的,叫我来问候姨太太,还感谢前些日子送去的荔枝,也给琴姑娘道个喜。”宝钗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丫鬟说:“来了一会儿啦。” 薛姨妈知道她心里有数,脸上泛起红晕,说:“现在我们家乱糟糟的,都不像过日子的样子了,让你们家的人听了笑话。”丫鬟忙说:“姨太太说哪儿的话,谁家没点小打小闹的呢,那是姨太太太操心了。”说着话,跟着薛姨妈回到房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宝钗正嘱咐香菱几句,突然薛姨妈叫起来:“哎哟,左肋疼死我了!”说完就往炕上躺。宝钗和香菱一下都慌了神。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得看下一回了。 第84章 贾母提起宝玉的婚事,希望给他找个好姑娘 薛姨妈因为金桂那档子事儿,一时气得肝火直往上冲,左边肋骨那儿疼得要命。宝钗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妈妈这是怎么了,等不及医生,赶紧让人去买了点钩藤回来,浓浓地煎了一碗,喂妈妈喝下。她还和秋菱一起给妈妈揉腿捶胸。过了一会儿,薛姨妈感觉好点了。但她还是又气又伤心,气金桂那么撒野,又觉得宝钗这么懂事,心里怪可怜的。 宝钗又安慰了一阵,薛姨妈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宝钗就对她说:“妈,这种小事情别往心里去。等过几天能出门了,去老太太和姨妈那儿聊聊天,解解闷儿也挺好。家里不是还有我和秋菱嘛,别人也不敢怎么样。”薛姨妈听了,微微点头说:“过两天再看吧。” 元妃病好了,家里人都乐开了花。没过几天,几个太监就来了,拿着礼物和银两,说是贵妃娘娘赏的,因为家里人都挺辛苦的,这是奖赏。他们把东西和钱都交待得清清楚楚。贾赦、贾政他们跟贾母说了一声,一起谢了恩,太监们喝完茶就走了。大家回到贾母的房间,聊了一会儿天,这时候外面有个老婆子进来说:“小厮们来报告,说有人找大老爷,有紧急的事情要谈。”贾母就对贾赦说:“你去看看吧。”贾赦应了一声,就退出去自己去了。 贾母突然想起了啥,就对贾政笑着说:“你看娘娘心里多惦记宝玉啊,前几天还特别问起他了呢。”贾政陪着笑脸说:“可宝玉他就是不愿意好好念书,真是辜负了娘娘一番好意。”贾母说:“我可是给他夸了个天花乱坠,说他最近文章写得可好了。”贾政笑着说:“哪能比得上老太太您的话啊。”贾母说:“你们老让他出去作诗写文章,难道他一篇都没写好吗?孩子嘛,慢慢教嘛。都说‘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嘛。”贾政赶紧笑着说:“老太太说得对。” 贾母又说:“说起宝玉,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这孩子也大了,你们也该留点心,给他找个好对象,定下来。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大事。别管远的近的亲戚,穷的富的,只要那姑娘性格好,模样儿周正,就成了。”贾政说:“老太太说得对。但关键是,那姑娘也要好,而且宝玉自己也要学好。不然,学不好,耽误了人家姑娘,那多可惜啊。” 贾母听这话,心里有点不高兴了,就说:“按理说,你们当父母的,我用得着这么操心吗?我就是觉得宝玉从小跟我,我可能多疼了他一点,耽误了他成长,但我觉得他模样儿挺周正,心性儿也实在,未必就会是个没出息的,会耽误人家姑娘。不知道我是不是偏心,反正我觉得他比环儿强点。你们觉得呢?” 贾政被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赶紧赔笑脸说:“老太太阅人无数,都说他好,那肯定错不了。就是我这做爹的,巴不得他快点长大成才,可能太心急了,跟古人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似的。”一句话逗得贾母也乐了,大家都跟着笑起来。贾母笑着说:“你如今也一大把年纪了,又是做官的,自然是越老越稳重。” 说到这儿,转头看看邢夫人和王夫人,笑道:“想起他年轻时那怪脾气,比宝玉还邪乎。直到娶了媳妇,才算稍微开窍。现在就只会埋怨宝玉。我看宝玉现在倒比他那时更懂得人情世故呢!”邢夫人王夫人听罢,都笑说:“老太太又逗我们笑了。” 这时,小丫头子进来告诉鸳鸯:“老太太,晚饭准备好了。”贾母问:“你们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鸳鸯笑着解释了。贾母说:“既然如此,你们都去吃饭吧,就让凤姐和珍哥媳妇陪我吃。”贾政和邢王两位夫人应声,等着摆好饭,贾母又催了一遍,大家才各自散去。 邢夫人走后,贾政和王夫人进了屋。贾政想起刚才贾母说的那些话,就感慨起来:“老太太这么喜欢宝玉,咱们得让他学点真本事,将来能出人头地,别辜负了老太太的疼爱,也不能对不起人家姑娘。”王夫人点头说:“老爷说得对。” 然后贾政就让一个丫鬟出去告诉李贵,说宝玉放学回来先吃饭,吃完饭再过来,他还有话要问。李贵答应了。 宝玉放学后正要过去请安,李贵却告诉他:“二爷,先别过去,老爷说了,吃完饭再去。听说还有事要问您呢。”宝玉听了一愣,只好先去见过贾母,然后匆匆回园吃饭。他三下两下吃完,漱了口,就赶紧去找贾政。 这时贾政在内书房坐着,宝玉进去请了安,站在一边。贾政就问他:“我最近有点忙,忘了问你。你不是说师父让你讲一个月的书,然后就要开笔吗?现在都两个月了,你开笔了没有?”宝玉回答说:“做了三次,师父说暂时不用告诉我爸,等做得更好些再说。所以这两天我就没敢说。” 贾政又问:“都是些什么题目?”宝玉说:“一个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一个是‘人不知而不愠’,还有一个是‘归则墨’。”贾政问:“都有草稿吗?”宝玉说:“都写了出来,师父也改过了。”贾政说:“放哪儿了?在家还是在学校?”宝玉说:“在学房里。”贾政就让宝玉叫人去拿过来。 宝玉赶紧让人去告诉焙茗,让他去学房把那个写着“窗课”的薄竹纸本子拿来。 焙茗一会儿就把东西给宝玉拿来了,宝玉赶紧递给贾政。贾政一翻开,发现第一篇标题写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原本宝玉写的是“圣人有志于学,幼而已然矣”,但代儒把“幼”字给划掉了,直接写成“十五”。贾政说:“你那个‘幼’字用得不对,题目没扣紧。‘幼’字是指小时候,从出生到十六岁都算‘幼’。这章节讲的是圣人学问随着年龄增长而进步的过程,所以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这些年纪都得明确标出来,才能看得出每个阶段的不同成果。老师把你的‘幼’字改成‘十五’,意思就清楚多了。” 他看到承题那里,原本宝玉写的是:“夫不志于学,人之常也。”贾政直摇头:“这不仅是孩子气,还看出你本质上就没有想成为学者的志向。”再看后面那句:“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难乎?”贾政说:“这更是胡说八道!”然后他看代儒改的版本:“夫人孰不学?而志于学者卒鲜。此圣人所为自信于十五时欤?”就问宝玉:“改的这部分明白吗?”宝玉回答说:“明白。” 再看第二篇作文,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先看代儒改的版本:“不知道也不生气的人,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然后宝玉瞪大眼睛看原来的底本,心想:“你这是啥玩意儿?‘能无愠人之心,纯乎学者也。’这句好像就是针对‘而不愠’这三个字做的文章,下一句又跑到了君子的定义里头去了;必须得像改的那样,才贴切题意。而且下句还得把上句的意思说清楚,这才符合写文章的道理。得好好体会体会。”宝玉点点头。 贾政又继续往下看:“夫不知,未有不愠者也;而竟不然。是非由说而乐者,曷克臻此?”原文最后一句是“非纯学者乎?”贾政说:“这个也跟开头一样有问题。这个改的版本也还行,虽然有点苦哈哈的,但还能说得过去。” 第三篇作文是“则归墨”。贾政看了题目,扬起头想了一会儿,问宝玉:“你的书学到这儿了么?”宝玉说:“先生说,《孟子》容易懂些,所以先学的《孟子》,前两天刚学完。现在开始学《论语》了。”贾政看这个破题,改动不大。破题写着:“言于舍杨之外,若别无所归者焉。”贾政说:“这句第二句挺有你的风格。夫墨,非欲归者也,而墨之言已半天下矣,则舍杨之外,欲不归于墨,得乎?“ 贾政问:“这是你写的吗?”宝玉回答:“是的。”贾政点点头,说:“也没啥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初次尝试写成这样,还算不错。前年我在外地当官的时候,还出过一个‘惟士为能’的题目。那些考生都读过前人写的文章,都不能自己创新,总是抄袭。你读过没?”宝玉说:“读过。”贾政说:“我让你换个角度,别跟别人写的一样,哪怕只写个破题也行。”宝玉只能答应着,低头拼命想怎么写。 贾政双手背后,站在门口那儿琢磨着。突然,一个小跟班儿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一看到贾政,赶紧闪到一边,规规矩矩地停下。贾政问:“你这是干嘛呢?”小跟班儿回答说:“老夫人那边儿,薛姨妈来了,二奶奶让人来说,要准备饭菜。”贾政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小跟班儿就又溜了。 宝玉自从宝钗搬回了自己家,简直是想得不行。一听说薛姨妈来了,宝玉以为宝钗也一起来了,心里那个激动啊,赶紧兴奋地说:“我倒是想了个开头,不过不知道行不行?”贾政说:“那你念念看。”宝玉就读起来:“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贾政听后,点了点头:“还行。以后写文章,可得把界限搞清楚,把意思想明白了再写。你过来的时候,老太太知道吗?”宝玉说:“知道的。”贾政就说:“那行,你去老太太那儿吧。” 宝玉一听到“是”,就小心翼翼地慢慢退出去。刚穿过走廊的月亮门,他就一阵风似的跑到了贾母的院子门口。焙茗在后头直喊:“小心别摔了,老爷来了!”宝玉哪听得见啊? 一进门,就听见王夫人、凤姐、探春她们在笑。丫鬟们见宝玉来了,赶紧掀开帘子,轻声告诉他:“姨太太在这儿呢。”宝玉忙不迭地进去给薛姨妈请安,然后才给贾母请晚安。贾母就问:“你怎么这么晚才放学啊?”宝玉就把贾政看文章让他做破题的事说了一遍。贾母听得眉开眼笑。 宝玉又问大家:“宝姐姐呢?”薛姨妈笑着说:“你宝姐姐没过来,在家跟香菱做活呢。”宝玉听了,心里有点失落,但又不好意思走。正说着,饭就摆上了,贾母和薛姨妈自然坐上座,探春她们陪着。薛姨妈问:“宝哥儿呢?”贾母笑着说:“宝玉就跟着我这边坐吧。”宝玉忙说:“放学的时候,李贵传老爷的话,说吃了饭过去,我就赶紧要了一碟菜,泡茶吃了一碗饭,就过去了。老太太和姨妈、姐姐们吃吧。”贾母说:“既然这样,凤丫头就过来跟我坐。你太太今天吃斋,让他们自己吃去吧。”王夫人也说:“你就跟着老太太姨太太吃吧,不用等我,我吃斋呢。”凤姐就过去了,丫鬟摆好杯筷。 凤姐倒了一圈酒才坐下。大家边吃边聊,贾母就问:“刚才姨太太提到香菱,我听说前些日子丫头们叫她‘秋菱’,一问才知道是她。怎么好端端的又改名字了?”薛姨妈脸上一阵红,叹了口气说:“老太太别提了。自从蟠儿娶了这个不懂事的媳妇,家里整天闹得鸡飞狗跳,现在也不像样子了。我也说过她几次,她就是不听,我也没那个精力跟他们吵,只能由着他们。就是她看这丫头的名字不顺眼才改的。” 贾母说:“名字有什么要紧的。”薛姨妈说:“其实老太太都知道,她哪是觉得名字不好?听说是因为宝丫头起的,她才想改。”贾母问:“那又是为什么?” 薛姨妈一个劲儿地用手绢擦眼泪,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叹了口气,说:“老太太还不知道呢,现在这媳妇子专门跟宝丫头闹矛盾。前些日子老太太派人去看我,我们家里正闹得天翻地覆呢。”贾母赶紧问:“是不是前阵子听说姨太太肝疼,要派人去看你,后来听说好了,就没派人去。我劝你,姨太太,别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他们也是新婚小夫妻,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的。我看宝丫头性格温和,虽然年纪不大,但比大人还强多了。前些日子小丫头回来都说,我们这边都夸了她一阵子。像宝丫头这样的心胸和脾气,真是百里挑一!不是我说话冒失,她做了媳妇儿,公婆能不疼爱,家里上上下下能不佩服吗?” 宝玉一开始听得不耐烦,找个借口要走,但听到这里,又坐下来继续听。薛姨妈说:“办法不行。她再好,也是个女孩子家。养了蟠儿这个糊涂蛋,真是让我不省心。就怕他外面喝酒闹事。幸亏老太太这里的大爷二爷常和他在一起,我还能稍微放心些。”宝玉听到这里,忙说:“姨妈更不用担心了。薛大哥交的朋友都是些正派的商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可能闹事呢?”薛姨妈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就不担心了。”说着,饭已经吃完。宝玉先告辞:“晚上还要看书。”然后他们就各自散了。 这会儿,小丫头们刚把茶端上来,琥珀就过来在贾母耳边悄咪咪地说了几句。贾母一听,赶紧对凤姐说:“你快去看看巧姐儿吧。”凤姐一头雾水,大家也都愣住了。琥珀又走过去跟凤姐说:“平儿让小丫头回来告诉你,巧姐儿身子有点不舒服,让你赶紧过去看看。”贾母催促道:“你快去,姨太太也不是外人。” 凤姐连忙答应,跟薛姨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王夫人也说:“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小孩子家家的,别让她们大惊小怪的。家里的猫猫狗狗,也让她们留神点。孩子再金贵,这些小事也得注意。”凤姐答应了,带着小丫头回房去了。 这边,薛姨妈又问了问黛玉的病情。贾母说:“林丫头那孩子其实挺不错的,就是心思太重,所以身体有点弱。要说聪明灵气,她和宝丫头不相上下,但宽厚待人方面,她还比不上宝姐姐那么会包容、忍让。”薛姨妈随便聊了几句,就说:“老太太您休息吧,我也得回家看看,家里就剩下宝丫头和香菱了。我陪姨太太一起去看看巧姐儿吧。”贾母点头说:“对,姨太太年纪大了,看看情况,给他们出出主意。”薛姨妈和王夫人就告辞,一起去了凤姐的院子。 再说贾政刚才考了宝玉一下,心里还挺高兴的,就出去跟那些门客聊天,提到了刚才的事。其中有个刚来的,特别擅长下棋的,叫王尔调,名号梅,他说:“我们看,宝二爷的学问已经涨了不少啦。”贾政谦虚地说:“哪有啊,他只是稍微懂了点皮毛,‘学问’这两个字还早着呢。”詹光接茬儿说:“您太谦虚了。不光王大兄弟这么说,我们也都觉得宝二爷将来一定能成大器。”贾政笑着回应:“你们这都是爱护的意思。” 王尔调又笑着说:“我还想跟您商量个事儿,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贾政问:“什么事?”王尔调陪着笑脸说:“我有个朋友,做过南韶道的张大老爷,他家有个小姐,长得那叫一个完美,现在还没订亲。他家没儿子,家产丰厚,但得找门户相当、女婿出色的家庭才肯联姻。我来了两个月,观察宝二爷的人品和学业,都觉得他将来一定能成气候。您家门风这么好,肯定没问题!我过去一说,保证一拍即合。”贾政说:“宝玉也该考虑婚事了,老太太也常提起。不过,我对张大老爷不太了解。”詹光说:“王兄说的张家,我也知道,而且跟大老爷那边有旧亲,您一问就知道了。” 贾政想了想,说:“我这边没听说过这门亲戚。”詹光解释:“您不知道,这张家原本跟邢舅太爷家有亲。”贾政这才明白,是邢夫人的亲戚。坐了一会儿,他进去想跟王夫人说,然后去问邢夫人。但王夫人陪着薛姨妈去看巧姐儿了。等到掌灯时分,薛姨妈走了,王夫人才过来。贾政把王尔调和詹光的话告诉了王夫人,又问:“巧姐儿怎么样了?”王夫人说:“可能是惊风,还没发作出来。”贾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邢夫人来到贾母这儿请安。王夫人就提到了张家那档子事,一边跟贾母汇报,一边问问邢夫人看法。邢夫人说:“张家咱们是老亲戚了,但好几年没联系了,真不知道他们家姑娘怎么样了。记得前阵子,孙亲家太太派个老婆子过来问候,聊到了张家,说他们家有个姑娘,想让孙家帮着介绍一下。听说这姑娘特别水灵,识几个字,但不太出门,总待在家里。张大老爷还说了,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不愿意嫁出去,怕嫁到人家受委屈,非得找个上门女婿,帮忙料理家里的事。” 贾母一听,马上打断:“这可不行!咱们宝玉自己都还不够人伺候呢,怎么可能给人当家!”邢夫人连连点头:“老太太说得对。”贾母就对王夫人说:“你回去告诉你老爷,就说我说的,这门亲事不成。”王夫人答应了。贾母又问:“你们昨天看巧姐儿怎么样了?平儿跟我说她不太好,我也想去看看。”邢夫人和王夫人说:“老太太虽然心疼她,但她那里受得了?”贾母说:“不只是为了她,我也得活动活动,活动活动筋骨。”说完,就让大家:“你们去吃饭吧,吃完了一起过来。”邢夫人和王夫人答应着就走了。 吃完饭,大伙儿跟着贾母一块儿溜达到了凤姐的屋里。凤姐赶紧跑出来迎接。贾母一进门就问:“巧姐儿到底啥情况啊?”凤姐说:“怕是犯了搐风吧。”贾母一听,急忙说:“那还不快去请医生?”凤姐回:“已经派人去了。”贾母拉着邢王两位夫人进屋瞧瞧。奶妈抱着巧姐儿,裹着桃红色的棉被,小脸儿青一阵紫一阵的,眉梢鼻尖微微有点动静。贾母和邢夫人看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正聊着呢,一个小丫头跑来跟凤姐说:“老爷派人过来问巧姐儿情况。”凤姐回:“告诉老爷,大夫已经请去了,等开了方子我就过去回话。” 这时,贾母突然想起了张家那档子事,就对王夫人说:“你赶紧去告诉你老爷一声,别让人家先说了,回头又给驳回来。”又问邢夫人:“你们怎么跟张家没来往了?”邢夫人就说:“张家那家底儿,咱们可高攀不起,太抠门儿了,宝玉得亏没跟他们攀上。”凤姐一听,心里已经有数了,就问:“太太是不是在说宝兄弟的婚事?”邢夫人说:“是啊。” 贾母就把刚才的话跟凤姐说了一遍。凤姐笑了:“不是我胆子大,咱们这不是现成的姻缘嘛,还去哪儿找?”贾母好奇地问:“在哪儿呢?”凤姐说:“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 贾母笑了笑,说:“昨天你姑妈在这儿,你怎么没提?”凤姐说:“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在,我们这些小辈儿哪儿有说话的份儿啊?再说了,姨妈过来是看老太太的,提这些干啥?这事儿还得太太们亲自去提亲才行。”贾母笑了,邢王两位夫人也跟着笑了。贾母说:“我真是老糊涂了。” 说话间,有人来回,说:“大夫到了。”贾母就坐在外面的屋子里,邢夫人跟王夫人稍微回避了一下。那大夫跟着贾琏进来了,先给贾母行了个礼,然后才进到里屋。看完病出来,站在地上,弯腰跟贾母说:“这小家伙一半是内热,一半是惊风。得先用一剂发散风痰的药,还得用四神散才行,因为这病来得不轻。现在市面上卖的那些牛黄都是假的,得找真的牛黄才行。” 贾母谢了他。那大夫就跟着贾琏出去开药方,走了。凤姐说:“人参家里倒是有的是,但这牛黄可不一定有。要是出去买,可得买真的。”王夫人说:“我让人去你姨太太那儿看看。她家蟠儿不是一直跟那些西洋人做买卖嘛,说不定有真的牛黄呢。我叫人去问问。”正说着,家里的那些姑娘们都过来看望了,坐了一会儿,也都跟着贾母她们走了。 这边儿煎了药,给巧姐儿喂了进去,结果“噗”的一声,药和痰一块儿全吐出来了。凤姐这才稍微放宽了心。就在这时候,王夫人那边的丫鬟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小红纸包,说:“二奶奶,牛黄找到了。太太说了,让您亲自核对分量。”凤姐接过来答应着,就让平儿赶紧把珍珠、冰片、朱砂配齐,快速熬药。自己还用戥子按方子称了,混在药里,等着巧姐儿醒来给她吃。 突然,贾环掀开帘子进来了,问:“二姐姐,巧姐儿怎么了?我妈让我来看看她。”凤姐一见他和他妈就烦,说:“好多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姨娘,让她上点心。”贾环嘴里应着,却四处乱看。看了一会儿,就问凤姐:“我听说这里有牛黄,不知道牛黄长什么样?让我看看呗。”凤姐不耐烦地说:“别在这儿闹了,巧姐儿刚好转点。牛黄都煎上了。” 贾环不听,伸手就去拿那个铞子看,结果手一滑,“砰”的一声,铞子倒了,火都泼灭了一半。贾环见状,觉得自己没趣,赶紧跑了。凤姐气得直冒火星,骂道:“真是冤家路窄!你何苦来捣乱?以前你妈想害我,现在又来害巧姐儿,我们这是几辈子的仇啊?”一边还骂平儿没照看好。 正骂得兴起呢,突然丫头找贾环来了。凤姐儿说:“你回去跟赵姨娘说,她太操心了,真是辛苦!巧姐儿没救了,让她别再记挂了。”平儿那边忙着配药再熬。那丫头一头雾水,就悄悄问平儿:“二奶奶怎么这么大火气?”平儿就把环哥打翻药铞子的事说了一遍。丫头感叹:“难怪他不敢回家,躲到一边去了。这环哥儿明天也不知道会怎样呢。平姐姐,我帮你收拾一下吧。”平儿说:“这倒不用了。还好牛黄还剩一点,现在药已经配好了,你回去吧。”丫头说:“我一定回去告诉赵姨奶奶,也省得她天天啰嗦。” 小丫头一回家,就把事儿一五一十地跟赵姨娘说了。赵姨娘一听,肺都快要气炸了,急忙叫人去找环儿。环儿正躲在客厅里,结果被丫头给揪了出来。赵姨娘一见他就开骂:“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那么不省心,把人家药给弄洒了,还让人家诅咒我们?我明明让你去问个事儿,别进人家屋,你非得进去,还不赶紧出来,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你等着,看我告诉老爷,看他不收拾你!”正骂着呢,就听见外屋的贾环说出了一番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具体说的啥,咱们下回再说。 第85章 贾政将升职为工部郎中,薛蟠再次惹上人命官司 赵姨娘正屋里抱怨贾环呢,突然贾环在外屋大声说:“我就是不小心弄翻了药罐子,洒了点药,那丫鬟又没死,凭什么都来骂我,说我心眼坏,往死里整我啊?我明天还要那丫头的命呢!看你们怎么办!你们就让他们小心点吧。”赵姨娘一听,赶紧从里屋跑出来,捂住他的嘴:“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了,小心人家先要了你的命!”俩人又吵了一通。赵姨娘听到凤姐的话,越想越生气,也没让人去安慰凤姐。过了几天,巧姐儿也好了。这么一来,两家的怨气比以前更深了。 有一天,林之孝跑进来报告:“老爷,今天是北静郡王的生日,您看怎么安排?”贾政大手一挥:“照老规矩来,通知大老板,然后把礼物送过去就行。”林之孝点头哈腰地答应了,就去忙活了。没过多久,贾赦过来,跟贾政商量着要带贾珍、贾琏、宝玉一起去给北静王庆祝生日。别人都还好,但宝玉一直仰慕北静王的英姿飒爽,巴不得天天见到他,所以一听到消息,赶紧换上衣服,跟着大家一起去了北府。 到了地方,贾赦和贾政通报了姓名,等着北静王的指示。没一会儿,一个太监出来,手里拿着串珠子,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两位老板好呀!”贾赦和贾政也赶紧回礼,他们三个也过来问好。太监说:“王爷叫你们进去呢。”于是,他们五个跟着太监进了府里。穿过两道门,拐个弯,才到了内宫门口。刚到那儿,大家都停下来,太监先进去通报王爷。这时候,门口的小太监都过来问好。过了一会儿,太监出来,说了一个“请”字,他们五个就毕恭毕敬地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北静郡王穿着礼服,已经在殿门口等着了。贾赦和贾政先上去请安,然后是贾珍、贾琏、宝玉依次请安。北静郡王特别亲切地拉着宝玉说:“好久不见你了,挺想你的。”然后笑着问:“你的那块玉还好吗?”宝玉谦虚地回答:“托王爷的福,都好着呢。”北静王说:“今天你来,没什么好吃的,咱们就聊聊天吧。” 说着,几个太监掀起了帘子。北静王说了一声“请”,自己先进去了,然后贾赦他们都弯着腰跟了进去。先进去的是贾赦,请北静王接受礼节,北静王也谦虚了几句。然后贾赦就跪下了,接着是贾政他们依次行礼,这个就不多说了。 贾赦他们恭敬地退出后,北静王就让太监们把他们留在一群亲朋故旧堆里,好好招待。宝玉这边呢,就单独留下了,北静王还赏了他座位。宝玉忙不迭地磕头道谢,然后在门边的绣墩上侧身坐下,聊了会儿读书写作的事情。北静王对他特别关心,还赏了他茶喝。他说:“昨天巡抚吴大人来觐见,提到你老爹以前当学政的时候,公正无私,所有的学生都很佩服。吴大人觐见皇上时,也大力推荐你老爹,看来你老爹有好事要发生了。”宝玉赶紧站起来,听完这段话,才回答说:“这是王爷的恩赐,吴大人的好意。” 正聊着呢,小太监进来说:“外面的大人们都在前殿感谢王爷的宴请。”说着,递上了感谢宴请和请安的名片。北静王随便看了看,又给了小太监,笑着说:“知道了,他们辛苦了。”小太监又回道:“贾宝玉的饭王爷单独赏的已经准备好了。”北静王就让太监带宝玉到一个特别精致的小院子里,让人陪着吃饭,吃完后又来谢恩。 北静王又说了些好话,突然笑着说:“我上次看到你的那块玉,觉得挺有趣的,就照着样子让人也做了一块。今天你来得正好,就带回去玩吧。”说完就让小太监取来,亲手交给了宝玉。宝玉接过来宝贝似的捧着,又道了谢,然后退出去了。北静王又让两个小太监跟着出来,宝玉才和贾赦他们一起回来了。 贾赦跟贾母打了个照面,就都散了。这边贾政领着仨孩子给贾母请了安,还聊了聊府里见闻。宝玉跟贾政提了提吴大人推荐他的事儿。贾政说:“吴大人本来就跟咱们关系铁,也是咱们这圈子里的人,确实有骨气。”闲聊了几句,贾母就发话让他们休息。贾政退出去了,珍哥儿、琏二爷、宝玉都送到门口。贾政说:“你们都回去陪老太太吧。”说完就回自己屋了。刚坐下没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跑来说:“林之孝找老爷说话。”还递上一个红纸帖子,上面写着吴巡抚的大名。 贾政知道是来拜访的,就让小丫头把林之孝叫进来。贾政走到廊檐下,林之孝进来说:“今天巡抚吴大人来拜访,我已经回了他。还有,我听说工部有个郎中的位置空出来了,外面的人和部里都传言说是老爷你要上那个位子呢。”贾政说:“看着办吧。”林之孝说了几句就走了。 珍儿、琏儿和宝玉仨人回了家,就数宝玉一人跑去找贾母,一边说着北静王怎么对他好,一边把那块玉掏出来给大家看。大家看了看,乐了一会儿,贾母就吩咐下人:“给他收好,别弄丢了。”又问宝玉:“你的玉带好了吗?别搞丢了。”宝玉就从脖子上摘下来,说:“在这儿呢,怎么可能丢呢。跟我的玉比,这差远了,怎么可能搞混呢?我正想告诉老太太,前阵子晚上睡觉时,我把玉摘下来挂帐子上,它居然发光了,整个帐子都是红的。” 贾母说:“你又胡说八道了。帐子的边儿是红的,火光一照,当然红了。”宝玉解释:“不是的。那时候灯都熄了,屋里黑漆漆的,还能看到它发光呢。”邢王两位夫人笑着不说话。凤姐儿说:“这是喜事要来了。”宝玉问:“什么喜事?”贾母就说:“你不懂。今天忙了一整天,你去休息吧,别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宝玉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园子里去。 贾母突然问:“你们去探望姨太太的时候,提了这个事儿没?”王夫人回答:“本来打算去的,但凤丫头因为巧姐儿生病耽误了两天,今天才过去。我们确实跟她说了,她姨妈听起来挺乐意的,就是觉得蟠儿现在不在家,加上他爸爸刚走,得跟他商量商量才能定下来。”贾母点头:“这话说得在理。那就先别声张,等姨太太那边商量妥当了咱们再提。” 不说贾母那边议亲的事了。宝玉回到自己屋,跟袭人说:“刚才老太太和凤姐儿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聊什么呢?”袭人琢磨了一下,笑了笑说:“这我可猜不透。不过,刚才她们说话的时候,林妹妹是不是在旁边?”宝玉回:“林妹妹最近病了,这段时间都没去老太太那儿。”俩人正聊着,就听见外屋麝月和秋纹吵架。袭人问:“你们俩又怎么了?”麝月说:“我们俩打牌,她赢了就拿着钱跑了,输了就不肯给。这还没完,她还把我的钱都抢走了。”宝玉笑着说:“几个钱有什么大不了的,别闹了。”俩人听了一言不发,沉着脸走了。后来,袭人让宝玉睡觉,这事也就过去了。 袭人一听宝玉那番话,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准是有人给宝玉提亲了。她生怕宝玉又冒出啥傻话来,就装作啥也不知道。其实这事儿她心里也紧张得要命。晚上躺床上,左思右想, 终于想出个主意:不如去找找紫鹃,看看她有没有啥动静,不就一清二楚了嘛。 第二天一早,把宝玉打发去上学,自己收拾完毕,就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潇湘馆。一看,紫鹃正在那儿摘花儿呢,一见袭人来了,就乐呵呵地说:“姐姐屋里坐。”袭人回:“坐吧,妹妹你摘花儿呢?姑娘呢?”紫鹃说:“姑娘刚梳洗完,等着吃药呢。”说着,紫鹃就拉着袭人进去,看到黛玉正拿着本书在看。袭人笑着逗她:“姑娘真是用功,一醒来就看书。我们宝二爷要是能像姑娘这样用功,那可就好了。”黛玉笑着放下书。 这时,雪雁端着个小茶盘,上面放着药和水,小丫头在后面捧着痰盒和漱盂进来。袭人本来想探探口风,坐了一会儿,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想到黛玉心思细腻,万一没探出消息再惹她不高兴,那就不好了。于是又坐了一会儿,找个话题就告辞出来了。 走到怡红院门口,瞧见俩人儿在那儿戳着,袭人不太好意思往前凑。其中一个眼尖,赶紧颠儿颠儿地跑过来。袭人一看,嘿,是锄药,就问:“你这是干嘛来了?”锄药说:“刚才芸二爷过来一趟,拿了个帖子,说是给咱们宝二爷看的,在这儿等着回信呢。”袭人说:“宝二爷天天上学,你不知道吗?还等什么信啊?”锄药笑眯眯地说:“我告诉他了,他说让告诉姑娘,听姑娘的信儿呢。” 袭人刚想说话,另一个也慢吞吞地蹭了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贾芸,他溜溜达达地朝这边来了。袭人一见是贾芸,忙对锄药说:“你告诉他,知道了,回头给宝二爷瞧瞧。”那贾芸本想过来跟袭人说两句,好亲近亲近,但又不敢太冒失,就慢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离得差不多了,不想袭人说了那话,他也不好意思再往前走了,只好停下。这时,袭人已经转身往回走了。贾芸没办法,只好没精打采地跟锄药一块儿走了。 晚上宝玉回到屋,袭人就跟他说:“哎,今天廊下小芸二爷来了哦。”宝玉好奇地问:“他来干嘛?”袭人回:“他还给了我一张帖子呢。”宝玉忙问:“帖子呢?给我看看。”麝月赶紧跑过去,从里屋的书架子上把帖子拿过来。宝玉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叔父大人安禀。”宝玉有点不解:“这小家伙怎么又不认我当爹了?”袭人一脸疑惑:“怎么了?”宝玉解释:“前年他送我白海棠的时候,还叫我父亲大人,今天这帖子却写叔父,看来又不认我了。”袭人笑了:“他脸皮厚,你也不嫌害臊。他都那么大了,还叫你这么大的当爹,他不害臊,你也不嫌丢人。”说到这里,她脸红了,笑了。 宝玉也察觉到了,就说:“这事儿真不好说,有句话说‘和尚无儿孝子多’,我只是觉得他挺机灵的,才这么叫。他不愿意,我还不稀罕呢。”说完就拆开帖子。袭人笑着说:“这小芸二爷也真会装,一会儿看人,一会儿躲躲藏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宝玉只顾着看帖子,没理袭人。他看帖子的时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摇头,最后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了。 袭人问他:“上面写的什么?”宝玉没回答,把帖子撕成几段。袭人不好再问,就问宝玉:“吃完饭还看书吗?”宝玉没好气地说:“这小芸真是个混蛋!”袭人觉得他答非所问,就笑着问:“到底怎么了?”宝玉说:“问他干嘛!咱们吃饭吧,吃完饭休息,心里烦得很。”说着让小丫头点火烧了帖子。 一会儿小丫头摆上饭,宝玉却发愣坐着。袭人哄着让他吃了一口饭,他就放下碗,还是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突然他哭了起来。袭人和麝月都摸不着头脑。麝月说:“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都是什么‘芸儿’‘雨儿’的!不知道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帖子,让你又哭又笑的。要是老是这样,可怎么让人受得了。”说着,自己倒先伤起心来。 袭人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劝她:“好妹妹,别再逗他了。他一个人就够闹心的了,你还这样。他那帖子上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麝月说:“你胡说什么呢。谁知道他帖子上写了什么混账话?你胡扯。说不定帖子上的事还和你有关呢!”袭人还没说话,宝玉在床上突然笑了,爬起来,抖了抖衣服,说:“咱们睡觉吧,别闹了。明天我还早起读书呢。”说完就躺下睡了。一夜无话。 宝玉一觉醒来,洗漱完毕,就往私塾跑。刚出大门,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件事,忙叫住炯茗,掉头就往回跑,大喊:“麝月姐姐呢?”麝月应声而出,一脸懵地问:“怎么又回来了?”宝玉说:“今天芸儿要来,告诉他别在这儿瞎闹。再闹,我就去告诉奶奶和爷爷。”麝月点头答应。宝玉这才又走出了门。刚迈出门,就瞧见贾芸慌里慌张地跑来。 一见宝玉,他忙行礼,高兴地说:“叔叔,大喜啦!”宝玉一下想起昨天那档子事,皱眉说:“你太冒失了,也不管我心里有没有事,就跑来打扰。”贾芸陪着笑说:“叔叔不信的话,去看看就知道了。人都来了,在咱们大门口呢。”宝玉更急了,说:“这说的什么话?” 正说着,外面突然一片喧哗。贾芸说:“叔叔,听,这不是?”宝玉心里更疑惑了。只听有人嚷:“你们这伙人太没规矩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儿瞎嚷嚷什么!”另一个人答:“谁让老爷升官了呢!我们不来吵吵,怎么庆祝呢?别人家想吵还吵不成呢。” 宝玉一听,才明白是贾政升官了,人们来报喜的,心里自然高兴。他忙要走,贾芸却拦住说:“叔叔,高不高兴?如果你的婚事再成了,那不就是双喜临门吗?”宝玉脸一红,啐了一口,说:“呸!真没趣!快走吧。”贾芸脸也红了,还想说什么,但一见宝玉脸色,忙闭嘴不言了。 宝玉赶紧跑到了家塾,一看,代儒正乐呵呵地对他道:“我刚听说你老爷升官了,今天你还来上课吗?”宝玉赔着笑说:“我得先去拜见太爷,然后再去老爷那儿。”代儒摆摆手:“今天你就别来了,给你放一天假。但是,别回园子里瞎玩啊。你也不小了,虽然还不能独当一面,但也得跟着你大哥他们学点东西。”宝玉点头答应,转身往回走。 刚到二门口,李贵就迎了上来,笑眯眯地说:“二爷来了啊?我正打算去学里找你呢。”宝玉逗他:“谁告诉你的?”李贵说:“老太太刚派人到园子里找你,她们说你上学去了。老太太特意让我来给你请几天假,听说还要唱戏庆祝呢。你正好来了。”边说边跟着宝玉进了二门。院子里满满的都是笑脸的丫鬟婆子,一见宝玉就笑着说:“二爷这么晚才来啊?快进去给老太太道个喜吧。” 宝玉笑眯眯地跨进屋门,一瞧,黛玉正挨着贾母左边儿坐着,右边儿是湘云。再看地上,邢妈妈、王妈妈、探春、惜春、李纨、凤姐、李纹、李绮、邢岫烟这些姐妹都在,就是没看到宝钗、宝琴和迎春。宝玉这会儿乐得不知道说啥好,赶忙先给贾母那儿恭喜一番,又跑去给邢妈妈和王妈妈道了个喜。 一见到大家,就对黛玉笑着说:“妹妹最近身体怎么样啦?”黛玉也笑着回答:“挺好的。听说二哥哥你最近不太舒服,现在好些了吗?”宝玉说:“是啊!那天晚上我突然觉得心口疼,这几天才稍微好点儿,就赶紧去学校了,也没来得及去看你。”黛玉没等他话说完,早就一扭头跟探春聊上了。 凤姐站在地上,笑眯眯地说:“你们俩天天黏在一起,怎么还这么客气?好像第一次见面似的,这么多客套话。真是‘相敬如宾’啊!”大家听了都笑了。黛玉脸红得像朵花,想说又不好说,不说又不行,犹豫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懂啥!”这一下,大家笑得更欢了。 凤姐儿突然反应过来,哎呀,自己刚才说话太冒失了。她正想找个话题转移大家注意力,没想到宝玉忽然冲着黛玉说:“黛玉啊,你看这芸儿,真是个冒失鬼。”话音刚落,宝玉又想起了什么,赶紧闭嘴不说话了。大家又被逗得哈哈大笑,纷纷说:“这事儿从何说起啊?” 黛玉也是一头雾水,只能跟着尴尬地笑。宝玉没话找话,又开口说:“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要送戏,具体是哪天来着?”大家又看着他笑。凤姐儿调侃他:“你在外面听到的,回来告诉我们,现在又去问谁啊?”宝玉趁机说:“我再出去问问吧。”贾母赶紧阻止:“别跑出去了,第一,咱们在这看报喜的话;第二,你爹今天高兴,回来看到你,又该生气了。”宝玉答应了一声“知道了”,这才离开。 贾母突然问凤姐:“谁提送戏那档子事儿了?”凤姐答道:“二舅舅那边说的,说后天是个好日子,要送一班新出的小戏给老太太、老爷、太太庆祝庆祝。”她还笑着补充:“不光日子好,简直太好了!后天还是……”然后冲着黛玉笑。黛玉也甜甜地笑了一下。王夫人接话茬儿:“可不是嘛,后天还是咱外甥女儿的生日呢。” 贾母想了想,也笑着说:“我这老糊涂了,啥都不记得了。幸亏有我这凤丫头,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既然这样,那就太好了。他们舅舅家给他们庆祝,你舅舅家就给你过生日,多棒啊!”大家听了一阵大笑,都说:“老祖宗一说话,都是金玉良言,怪不得福气这么大呢。” 正说着,宝玉跑进来,一听这些话,高兴得手舞足蹈。后来大家都在贾母这儿吃饭,热闹得不得了,就不细说了。吃完饭,贾政回来谢恩,给祖宗磕了头,又来给贾母磕头。聊了几句就出去拜客了。这会儿,亲戚族人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门前车水马龙,满座都是贵宾。真是: 花到花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 像这样过了两天,就到了庆贺的时候。一早,王子胜和亲戚家就送来了一班戏,直接在贾母的正厅前搭起了台子。外面的男人们都穿着正式的官服,陪着大家。亲戚们来祝贺的,摆了十几桌酒席。因为演的是新戏,加上贾母心情好,就在后厦用琉璃戏屏隔开,里面也摆上了酒菜。最上面是薛姨妈一桌,王夫人和宝琴陪着;对面是老太太一桌,邢夫人和岫烟陪着。下面还空着两桌,贾母让他们快来。 不一会儿,凤姐带着一群丫头,簇拥着黛玉来了。黛玉换了几件新衣服,打扮得就像天上的嫦娥,羞答答的笑着出来见大家。湘云、李纹、李绮都让她坐上首,黛玉就是不肯。贾母笑着说:“今天你就坐上面吧。”薛姨妈站起来问:“今天林姑娘也有喜事吗?”贾母笑着说:“今天是她生日。”薛姨妈哎呀一声:“哎呀,我忘了!”然后走过来笑着说:“对不起我记性不好,回头让宝琴过来给姐姐拜寿。”黛玉笑着说:“不敢。” 大家坐下来。黛玉留神一看,发现宝钗没来,就问:“宝姐姐好吗?怎么没过来?”薛姨妈说:“她本来应该来的,但是家里没人看,所以没来。”黛玉脸红红的,微笑着说:“姨妈家不是又多了个大嫂子吗?怎么还让宝姐姐看家?说不定她是怕人太多太热闹,不愿意来呢。我还挺想她的。”薛姨妈笑着说:“你这么惦记她,她也常想你们这些姐妹。改天我让她过来,一起聚聚。” 说着话呢,那群丫头就忙活开了,又是倒酒又是上菜的。与此同时,外头戏台子上的戏已经开场啦。一开始嘛,自然是要来一两出吉祥喜庆的戏码。等到第三出戏的时候,嘿,你瞧那台上,金童玉女,旌旗飘飘,宝幢高挂,还引着一个穿着霓裳羽衣的小旦出来。那小旦头上还包着一块黑帕子,唱了几句就进去了。大家伙儿都纳闷儿呢。后来听见外头有人议论:“这出戏是新编的《蕊珠记》里的《冥升》。这个小旦扮演的是嫦娥,因为她之前掉到了人间,差点儿就给人做老婆了。幸亏观音菩萨点化了她,她没嫁人就成了仙。现在是要升天回月宫了。你们没听见她唱的:‘人们都只觉得尘世风情好,却不知道秋月春花转瞬即逝。她差一点就忘了广寒宫了呢!’” 第四出戏是《吃糠》,第五出则是达摩祖师带着徒弟们过江回去。台上还弄出了海市蜃楼的效果,那叫一个热闹非凡啊! 大伙儿正乐得跟什么似的,突然薛家的人跟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头汗珠子直往下掉,冲着薛蝌就喊:“二爷,快回家!赶紧跟太太说一声,她也得回去!家里出了大事儿。”薛蝌一愣,忙问:“啥事儿啊?”那家人说:“回家再说吧。”薛蝌也来不及跟人打招呼,拔腿就走了。薛姨妈一听说这事儿,脸都吓白了,赶紧站起来,跟宝琴说了一声就走了。这一下,屋里屋外的人都傻眼了。贾母说:“咱们赶紧派人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啥事儿,大伙儿都挺担心的。”众人赶紧点头,说:“行,听您的。” 不说贾府那边依旧热热闹闹地唱戏,就说说薛姨妈回家那档子事儿。她一回去,就瞧见俩公差在二门口戳着,还有几个当铺的伙计陪着,他们跟她说:“太太您回来了,事情自有分晓。”话音还没落,薛姨妈就已经迈进门了。那俩公差一见跟着一大帮男男女女的,中间簇拥着一位老太太,立马明白这就是薛蟠的妈。一看这架势,他们也不敢太放肆,只能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边,让薛姨妈过去了。 薛姨妈溜达到厅房后头,耳朵里早就捕捉到有人在那儿哭得天崩地裂,原来是金桂。她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一瞧见宝钗迎面而来,脸上挂满了泪珠。宝钗一见薛姨妈,忙不迭地说:“妈,您先别慌,咱们得先处理事情。”薛姨妈和宝钗进了屋,她刚才进门时,已经边走边听家人报告情况,给吓得直打哆嗦,一边抹泪一边问:“到底跟谁闹上了?”家人们回道:“太太,现在别管那些细节了。不管是谁,人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吧。” 薛姨妈眼含泪水走出来,声音颤抖地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家人们赶紧回答:“我们觉得啊,今儿晚上就凑齐银两,让二爷赶紧出发,一见到大爷,就找个懂得分寸的文书先生,多给他点银子,先解决掉死罪的麻烦,然后再回来求贾府帮忙在上头说好话。对了,还得先给外头的衙役们一些银子,好让他们别添乱,我们才好办事。”薛姨妈点头,擦了擦泪说:“你们找到那家人,除了给发送的银子,再给他们一些生活补贴,只要原告不再追究,事情就能慢慢解决。” 宝钗在帘子里头说:“妈,这事儿给钱只会越搞越糟糕,刚才那小子的主意还行。”薛姨妈又哭着喊:“我都不想活了!只要能见他那最后一面,死在一起也就算了。”宝钗一边赶紧安慰,一边在帘子里头喊人:“快去帮二爷办事儿。”丫鬟们把薛姨妈搀了进来。薛蝌刚要出门,宝钗忙说:“有什么消息,赶紧让人送过来。你们就留在外面看着吧。”薛蝌答应一声就走了。 这时候宝钗正在劝薛姨妈呢,那边金桂趁机抓住香菱,又跟她嚷起来:“平常你们老是夸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儿都没有,就能进京来。现在撺掇得真打死人啦!平常总说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候我看也是吓得手忙脚乱的。大爷明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不来,你们各自干各自的去,把我一个人丢下受罪!”说完,又大哭起来。这边薛姨妈听到了,更是气得头发昏,宝钗急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热闹着呢,忽然贾府里的王夫人就派了个大丫头过来打探消息了。宝钗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是贾府的人了,但毕竟还没正式提亲,再加上事情紧急,她就对那大丫头说:“现在事情还不太清楚,就听说我哥哥在外面把人打死了,让县里抓走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刚才二爷才去打听去了。等有了确切消息,我们立刻通知那边太太。你现在先回去,告诉太太她这么关心我们,以后我们还得靠那边的人帮忙呢。”那丫头听完后,就答应着回去了。 薛姨妈和宝钗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就是找不到人;转眼两天过去了,突然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递给小丫头让她送进去。宝钗接过信,一瞧,上面写着: 大哥的这事儿是个误会,不是故意要弄出人命来的。今儿一早使了蝌蚪的名头,递了张诉状进去,还在等批文呢。大哥之前说的那番话可不太妙。等这诉状批下来,咱们再开庭,那时候大哥要是能改变一下说法,说得好些,就有希望没事了。得赶紧的,再去当铺弄五百两银子来应急,这事儿可拖不得。太太那边也别太担心了。其他的事,去问问下人就知道啦。 宝钗看了之后,一句一句地念给薛姨妈听。薛姨妈擦着眼泪说:“照这么看,竟然是生死难定啊!”宝钗说:“妈妈先别伤心,等把小厮叫进来问清楚了再说。”一边安排小丫头把小厮叫进来。薛姨妈就问小厮:“你把大爷的事情详细跟我讲讲。”小厮说:“我那天晚上,听到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都给吓糊涂了。”不知道小厮会说出什么话,下回再讲。 第86章 知县收受私贿篡改案牍,黛玉凭寄闲情解读琴书 薛姨妈听完薛蝌的信,赶紧把个小厮叫过来,好奇地问:“你听你大爷说了吗,到底怎么就把人给弄死了?” 小厮抓耳挠腮,说:“我也没听太清楚。那天,大爷跟二爷说”他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小声透露:“大爷说,自从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他也没心情了,想去南边买点货。那天他打算找个人一起走,那人在城南边住,离咱们这儿二百多里地。大爷去找他,碰上了以前相好的蒋玉函,还带着几个小戏子进城。俩人在个店里边吃边喝,结果那店小二直勾勾地盯着蒋玉函看,大爷就不高兴了。蒋玉函走后,第二天,大爷就请那个人喝酒。喝完酒,想起前一天那事儿,就喊那店小二换酒。那店小二动作慢了点,大爷就开始骂人。那个人也不服气,大爷一怒之下拿起酒碗就砸了过去。没想到那个人也是个混不吝,故意把头伸过来让大爷砸。大爷一酒碗砸下去,他脑袋上立刻就开花了,倒在地上。开始还骂骂咧咧的,后来就没声了。” 薛姨妈问:“那旁边也没人拉架啊?”小厮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没听大爷提起过,我也不敢瞎说。”薛姨妈摆摆手:“你去休息吧。”小厮点点头,退出去了。 薛姨妈一见到王夫人,就赶紧拜托她帮忙跟贾政说说。贾政听了前因后果,也没办法,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付两句,说等薛蝌交上呈子,看他们县里怎么处理,再想办法。薛姨妈又跑到当铺换了一些银子,让下人赶紧送去。没过三天,果然有了回信,薛姨妈一收到,赶紧让小丫头通知宝钗,自己火急火燎地跑来看信。信上写着: 带着钱去官府上下打点了一下,哥哥在牢里也没受太多罪,太太您放心好了。就是这儿的人挺狡猾的,尸亲见证都不听我们的,连哥哥找的那朋友也跟他们一伙。我和李祥俩都是外地人,幸亏找了个不错的先生,给了他点银子,才拿到个主意。先生说要想办法让跟哥哥喝酒的吴良帮忙,用钱把他弄出来,再让他帮忙解决事情。如果他不同意,就说他把张三打死了,把事情推到外地人身上。他扛不住压力,事情就好办了。我照他说的去做,吴良果然出来了。现在又去贿赂尸亲和见证人,还搞了一份诉状,前天递上去的,今天批下来了,看看诉状底稿就知道了。 于是又念呈底: 具呈人某某,谨呈关于兄长突遭意外灾难、代为申诉冤屈事宜:我哥薛蟠,南京人,住在西京,某年某月某日,他准备去南方做买卖。结果没几天,家里的仆人慌慌张张跑回来,说他闯了大祸。我赶紧去找官府,才知道我哥不小心伤害了姓张的人。我哥在牢里哭诉说,他跟姓张的完全不认识,也没啥恩怨。就是喝酒时吵架,我哥把酒泼地上,正好张三弯腰捡东西,一不小心,酒碗砸到头上,人就没了。官府审问,我哥害怕受刑,就承认了斗殴致死。幸亏官府仁慈,看出有问题,还没定案呢。我哥在牢里,想申诉,但又不能。我作为亲弟弟,拼死也要帮他。求求官府,调查真相,给我们做主啊! 官府回复说: 经过调查,证据确凿,你哥自己都承认了斗杀。你远道而来,又没亲眼看到,怎能胡说八道?按理说应该处罚你,但考虑到你为了哥哥,就先不追究了。你的请求,不准。 薛姨妈一听,顿时急了:“这孩子看来是没救了,这可怎么办呢?”宝钗却平静地说:“妈,二哥的书还没读完,后面还有内容呢。”说完,她又接着念:“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问使者就知道了。” 薛姨妈一听到这消息,赶紧问来人具体情况。对方说:“咱们家的底子厚,县里早有耳闻。要想在京城打通关节,得送份沉甸甸的礼,再争取复审,案子可能会轻判。现在就得赶紧的,拖下去只怕你儿子要吃大亏了。”薛姨妈一听这话,忙让下人先回去,自己则火速赶往贾府,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王夫人,恳请贾政帮忙。贾政只答应找人去说说情,但坚决不提钱的事。薛姨妈担心这样不行,又去求凤姐和贾琏,最后花了大几千两银子,才算把那知县给打点好了。 薛蚪那边也搞定了,知县就正式开堂审案,把左邻右舍、见证人、死者家属都召集到一起,从牢里提审了薛蟠,刑房的吏员一个接一个点名。知县让地保核实了最初的口供,又叫来死者的妈张王氏和死者的叔叔张二来问话。张王氏哭丧着脸说:“我男人叫张大,住在南乡,十八年头上就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先后离世了,就剩下这个刚死的儿子,名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娶媳妇呢。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在李家店里打工养活自己。那天中午,李家店的人跑来告诉我,说我儿子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大老爷啊!当时我差点没吓死!赶到那里,看到我儿子脑袋开花,血流满地躺在地上,想问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没过多久就断气了。我当时就想抓住那个小兔崽子拼命!”周围的衙役一声喝斥,张王氏赶紧磕头求情:“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申冤啊!我这就剩下这一个儿子了。” 知县一拍桌子:“行了,下去!”转头问李家店的人:“那张三是不是在你店里打工的啊?”李二赶紧回话:“他不是打工的,是负责喂马的。”知县又问:“那天在尸体旁边,你不是说张三是被薛蟠用碗砸死的,你亲眼看到的吗?”李二苦着脸:“我那时候在柜台那儿,听见客房里有人叫酒,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说‘不好了,出事了!’我跑进去一看,张三已经躺在地上了,话都说不出来。我就赶紧喊人报官,还去通知了他妈。他们俩到底怎么打起来的,我真不清楚,您问那些喝酒的人就知道了。” 知县瞪眼:“你当初不是说亲眼看到的吗?怎么现在又说自己没看见!”李二陪着笑:“我那时候吓坏了,所以说错了话。”衙役又吼了一声。知县又叫过吴良问:“你跟薛蟠一起喝酒的,快说说,薛蟠是怎么打张三的?别骗人!”吴良说:“那天我正好在家,薛大爷叫我喝酒。他觉得酒不好,要换,张三不同意。薛大爷一生气,就把酒泼在张三脸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那么碰到了脑袋上。我可是亲眼看到的。” 知县生气地说:“胡说八道,你之前不是也说亲眼看到薛蟠用碗砸死的吗?怎么现在说的不一样?给我掌嘴!”衙役立刻就要动手。吴良连忙求情:“薛蟠真的没和张三打架,都是酒碗不小心碰到的。您问问薛蟠就知道了,求您开恩啊!” 知县把薛蟠叫过来,劈头就问:“你和张三究竟有什么梁子啊?他到底怎么死的?赶紧给我老实交代!”薛蟠苦兮兮地说:“求求大老爷开恩啊,我确实没动手打他,就是因为他不肯换酒,我一气之下把酒泼地上。没想到一个不小心,酒碗就砸他脑袋上了。我赶紧去捂他的血,可哪里捂得住啊,血还是流了一地,没过多久他就断气了。前天在尸场上,我怕大老爷您动手,所以说成是拿碗砸的。求求您开恩啊!” 知县听了大喝一声:“你个糊涂蛋!我问你砸他怎么砸的,你就说是因为他不换酒才砸的,今天又说是不小心碰的!”知县装模作样要动手打人,薛蟠却死不改口。知县又叫来仵作:“把前天尸场上的伤痕情况,给我老老实实报上来。”仵作赶紧回禀:“前天检查张三尸体,没发现什么明显外伤,就是头顶有个瓷器造成的伤口,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肉翻开,头顶骨头也裂开了三分。确实是磕碰造成的。” 知县对照尸检记录,心里早知道那书吏把伤情给改轻了,可他就是不反驳,随随便便就让画了供。张王氏哭天抹泪地大喊:“青天大老爷啊!前些日子听说伤势多重,怎么今天说没就没啦?”知县不耐烦地说:“这女人胡言乱语!尸检报告摆在这儿,你懂个啥?”然后他叫来尸叔张二,问:“你侄子死的时候,你知道他身上有几处伤?”张二赶紧回答说:“头上就一处伤。”知县说:“这不就结了。”接着让书吏把尸检报告给张王氏看,还叫上地保和尸叔一起指给她看:现场的人证物证都证明没打架,不算斗殴,只按误伤处理,让薛蟠先关着,其他人都让原来的担保人带走,然后他就退堂了。张王氏还是一个劲儿地哭闹,知县让衙役把她赶出去。张二也劝她:“真是误伤,不能冤枉人啊!现在老爷已经判明白了,别再闹了。” 薛蝌在外面打探了个明白,心里美滋滋的,赶紧派人回家报喜,等审批回来就能准备赎罪的 银两,先在这里等等消息。路上传来三三两两的小道消息:“听说有个贵妃挂了,皇上都停工三天了。”这地方离陵墓不远,知县忙得脚打后脑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空,薛蝌心想在这干等也不是个事,不如去牢里看看哥哥,告诉他:“安心呆着,我回家一趟,过几天再来看你。” 薛蟠也怕老妈担心,写信回来安抚说:“我没事,只要再在衙门里意思意思,就能回家了。就是别太心疼那点银子。”薛蝌让李祥在这盯着,自己则一股脑儿地回家,一见薛姨妈,就把知县怎么照顾他们家,怎么判决,最后定了误伤的事说了一遍:“再去尸亲那意思意思,花点银子,赎罪就搞定了。” 薛姨妈听了稍微放宽了心,说:“正盼着你回来照应家里呢。贾府那边本该谢谢他们,但这周贵妃一走,他们天天往里跑,家里空荡荡的。我想着去陪陪姨太太,可家里又没人,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薛蝌惊讶地说:“我外面听说是贾妃走了,这才赶回来的。我们娘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薛姨妈解释:“去年她病过一次,后来好了。这次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病,就是府里前几天老太太不太舒服,一闭眼就看到元妃,大家都紧张得要死。后来听说没事。大前天晚上,老太太突然说‘元妃怎么一个人来找我?’大家都以为她是病糊涂了,没当回事。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跟我说“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老年人嘛,总爱胡思乱想。结果第二天一早,里面乱哄哄的,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们一进去,我们这边就听说周贵妃走了。外面的谣言,家里的疑心,全撞一块儿了,你说奇不奇?” 宝钗接着说:“不光外面谣言满天飞,家里一听到‘娘娘’二字也跟着忙起来,事后才明白过来。这两天府里的那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就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问‘你们怎么那么确定’,他们说‘前几年正月,外省来了个算命的,特别准。老太太让人把元妃的八字混在丫头们八字里,让他算,他特意指出“正月初一出生那位,时辰可能错了;不然,真是贵人,不会在这府里”。老爷让大家‘不管对错,按八字算’。那先生就说“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四个字里有‘伤官’‘败财’。只有‘申’字里有‘正官’禄马,这就是家里养不住的,也不见得好。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虽然是‘比肩’,但越比越好,就像好木料,越砍越成器。”还说‘时上辛金为贵,已中‘正官’禄马独旺,这叫‘飞天禄马格’。还说‘日逢‘专禄’,贵重得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这位姑娘,如果时辰准了,定是位主子娘娘。’这不是算准了么?我们还记得他说‘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到寅年卯月,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比如好木,太要做玲珑剔透,木质就不坚了。’他们把这些话全忘了,只顾着瞎忙。我刚刚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哪是寅年卯月啊?” 宝钗还没说完,薛蝌急忙打断:“别管人家的事了。既然有这个神仙算命,我想知道哥哥今年是不是犯了什么恶星,才遭这横祸?快把八字给我,我给他算算,看有没有问题。”宝钗说:“他是外省来的,不知道今年还在不在京城。”说着,就开始准备带薛姨妈去贾府。 到了地方,只见李纨和探春在家等着,她们忙不迭地问:“大爷的事情怎么样了?”薛姨妈叹了口气说:“得等上司详细审查才能定罪,应该不会判死刑吧。”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心里才安稳了些。探春接着说:“昨晚太太还在念叨,说:‘上次家里出事,全靠姨太太帮忙,现在自己家里出了事,却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薛姨妈苦笑着说:“我在家也挺煎熬的,但你大哥出了这档子事,你二哥又忙于公事,家里只有你姐姐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再说,我们家的媳妇又不太懂事,所以我也走不开。最近那边的知县正忙着准备周贵妃的差事,案子也处理不了,所以你二哥回来后,我才有空过来看看。” 李纨忙说:“姨太太不如在这里住几天吧。”薛姨妈笑着点头:“我也想在这边陪陪你们姐妹,就是担心宝妹妹孤单。”惜春好奇地问:“姨妈既然担心,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叫过来?”薛姨妈笑着摆手:“那可不行。”惜春不解:“怎么不行?她之前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李纨解释说:“你不懂,她家现在正忙着处理事情,怎么可能过来?”惜春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没再追问。 正聊着呢,贾母她们回来了,一看到薛姨妈,都没顾上打招呼,就直接问起薛蟠的事情。薛姨妈就详细说了一遍。宝玉在旁边听着,听到蒋玉函那一段,当着大家的面没问,心里却琢磨:“他既然回了京城,怎么不来看看我?”又看到宝钗也没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正发愣呢,正好黛玉过来请安。宝玉心里稍微一高兴,就把想宝钗来的那事儿抛到脑后了,就跟大家一起在老太太那儿吃了晚饭。吃完饭,大家都散了,薛姨妈就在老太太的套间屋里凑合一宿。 宝玉回到自己屋,换了身衣服,一拍脑袋想起了蒋玉函送的那条红汗巾,就问袭人:“你那年那条红汗巾子,还留着没?”袭人纳闷:“我藏着呢,你问这干吗?”宝玉随口一答:“我就是随便问问。”袭人瞪他一眼:“你没听说薛大爷跟那帮不三不四的人混,闹出人命了?你还提这干啥?有空不如安安静静读读书,别老想这些没用的。” 宝玉一脸无辜:“我没闹腾啥,就是突然想起,有就有着,没有拉倒。我随便问问,你们就一堆道理。”袭人笑了:“不是我啰嗦,人要识大体,得往高处走。就算是你心上人来,也得让人家看着你顺眼,尊敬你。”宝玉听袭人这么一说,赶紧起身:“糟糕!我刚才在老太太那儿,人太多,没跟林妹妹说上话,她也没搭理我。散了后她先走的,现在肯定在屋里,我这就去。”说完人就没影了。袭人在后面喊:“赶紧回来啊!都是我提起来,让你又兴奋起来了。” 宝玉一句话也不说,低着脑袋,直接就往潇湘馆走去了。一进门,就瞧见黛玉靠在桌子边看书呢。宝玉凑过去,笑眯眯地问:“妹妹这么早就回来了?”黛玉也笑着回:“你都不理我,我还在那儿干啥?”宝玉一边笑,一边解释:“那么多人都在聊天,我插不上嘴,所以没和你说话。”说完,宝玉盯着黛玉手上的书看,发现一个字都不认识。有的看起来像“芍”,有的像“茫”,还有一个“大”字旁边加了“九”再加一勾,中间还多了一个“五”字;还有的是“五”字“六”字上面又加个“木”字,下面又是“五”字。 宝玉觉得又奇怪又好奇,就说:“妹妹,你最近是越来越厉害了,看的是天书吗?”黛玉轻轻一笑:“真是个读书人,连琴谱都没见过?”宝玉疑惑地问:“琴谱我当然知道,但为什么这些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妹妹,你认识吗?”黛玉撇撇嘴:“不认识还看它干啥?”宝玉不信,说:“我从没听过你会弹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些琴,前年有个叫嵇好古的清客来,老爷让他弹一曲。他看了看琴,说都不行,还说要改天带琴来请教。可能是因为老爷也不懂,他就没再来。你怎么会藏着这个本事呢?” 黛玉笑了笑:“我哪有真会啊。前些日子身体稍微好点,就在大书架上翻翻书,发现了一套琴谱,觉得挺有意思的,上面讲的都是琴理,手法也讲得很清楚,真是古人修身养性的好东西。我在扬州的时候也学过,后来没练,就不会了。书上说的好,‘三日不弹,手生荆棘。’前些日子看这些琴谱,没有曲文,只有操名,我就又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才有意思。不过,到底怎么弹得好,还是挺难的。书上说了,师旷弹琴能引来风雷龙凤,孔圣人还跟师襄学琴呢,一弹就知道是文王。高山流水,还得遇到知音。”说到这儿,黛玉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慢慢地低下了头。 宝玉听得正起劲,突然说:“好妹妹,你刚才说的真是太有意思了。不过我刚刚看到上面的字都不认识,你教我几个怎么样?”黛玉回道:“不用特意教,一说你就明白了。”宝玉又道:“我真是够笨的,你教教我那个‘大’字加一撇,中间一个‘五’字的怎么写。”黛玉笑着解释:“这个‘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在琴的‘九徽’上,那一撇加‘五’字,就是右手钩住‘五弦’,这不是一个字,而是一种声音,非常简单。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这些手法,都得好好练习。” 宝玉兴奋得直跳脚:“好妹妹,你既然懂琴,我们干吗不学呢?”黛玉说:“弹琴嘛,其实是修身养性,控制欲望,远离奢侈。想弹琴,得找个清静的地方,要么是高楼,要么是山林,或者水边。还得在天气晴朗,月色正好时,点上香,静下心来,气血平和,才能跟天地共鸣。古人说‘知音难觅’,要是找不到知音,宁愿对着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弹上一曲,这样才算不辜负了这琴。还得手法好,音色好。想弹琴,得先穿戴整齐,要么是鹤氅,要么是深衣,得有古人的样子,这样才能配上这圣人乐器。然后洗手焚香,坐在琴边,把琴放在桌子上,坐在第五徽的位置,两只手自然抬起:这样身心才端正。还得掌握好力度和速度,姿势要自然,态度要庄重。”宝玉说:“我们就是随便玩玩,要是这么讲究,那就复杂了。” 俩人正聊着天儿,紫鹃突然进来了。一见宝玉,她就乐呵呵地说:“宝二爷今儿个心情真好啊!”宝玉也乐了:“听了妹妹一番话,感觉豁然开朗,就越听越喜欢了。”紫鹃忙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高兴你来了我们这儿。”宝玉解释道:“之前妹妹身体不适,我怕打扰她休息。再加上我还要上学,所以就显得有点疏远了。”紫鹃赶紧接话:“姑娘刚恢复,二爷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让姑娘休息休息,别让她太劳神了。” 宝玉笑着说:“我只顾着听,都忘了妹妹辛苦了。”黛玉笑道:“说这些挺有意思的,也不觉得累。就是怕我说了你听不懂。”宝玉说:“慢慢来,总会懂的。”说着就站起来:“真的,妹妹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告诉三妹妹和四妹妹,让她们也学学,好让我欣赏。”黛玉笑道:“你也太会享受了。要是大家都学会了,你却听不懂,那不是白搭?”黛玉说到这儿,突然想起心事,就没再说下去。宝玉却笑着说:“只要你们弹,我就喜欢听,管它‘牛’不‘牛’的。”黛玉脸一红,笑了,紫鹃和雪雁也跟着笑了。 一出门,就瞧见秋纹领着个小丫头,手里捧着盆兰花,乐颠颠地说:“嘿,太太那头有人送了四盆兰花,太太忙得没空赏花,就分一盆给二爷,一盆给林姑娘。”黛玉一看,兰花里头竟然还有双朵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就那么愣愣地盯着花儿发呆。宝玉呢,这时候满脑子都是琴,张口就来:“妹妹,有了兰花,正好可以弹《猗兰操》啦。” 黛玉一听,心里反而有点不是滋味。回到房里,黛玉瞧着兰花,心里暗想:“春天里的花草,生机勃勃的,可我年纪轻轻,却感觉自己像秋天的蒲柳,凄凄惨惨。要是我能如愿,也许会慢慢好起来。不然的话,搞不好就像这春天尾声的花草,禁不住风雨的摧残。”想到这儿,黛玉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紫鹃在一旁看着,心里直犯嘀咕:“刚才宝玉来的时候,黛玉还挺开心的,怎么现在看个花,又伤感起来了?”正发愁怎么劝她,宝钗那头的人就来了。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儿,咱们下回再说。 第87章 黛玉抚琴悲叹过去的往事 黛玉把宝钗家的女人叫进来,打个招呼,递上了信,然后让她去喝茶。黛玉打开宝钗的信一看,上面写着: 胞妹生辰不吉,家里事多磨难,姐妹孤单,妈妈又老。还得忍受那些刺耳的闲言碎语,一天到晚不停;还碰上飞来横祸,真是风雨交加。深夜翻来覆去,愁得不行。咱们同心,怎能不心疼呢?想起当年海棠社,秋天的时候,大家一起赏菊,多开心啊。还记得那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咱们俩就像那花一样,冷清又芬芳。感慨万千,随便写了几句诗。不是无聊瞎哼哼,是想用歌声表达悲伤的心情。秋天又来了,家里还是一团糟,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难受。北堂有忘忧草,但怎么也忘不了忧愁。心里闷得慌,秋风凉,霜叶干,不知道往哪儿去,想起以前的日子,心里就不是滋味。鱼儿有潭,鸟儿有窝,我呢?四处乱撞,天地茫茫,谁知道我有多伤心?银河清冷,月色斜挂,我内心的忧愁,只能化作诗歌,唱给知音听。 黛玉一看,心里就不是滋味。她还寻思着:“宝姐姐干嘛不给别人,偏偏给我呢?这不是‘物以类聚’嘛。”正犯嘀咕呢,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林姐姐在家吗?”黛玉赶紧把宝钗的书收好,嘴里应着:“谁啊?”话音未落,探春、湘云、李纹、李绮她们几个就进来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雪雁端上茶,大家边喝边聊。 聊着聊着,黛玉突然想起前年的“菊花诗”,就说:“宝姐姐自从搬出去后,只来了两次,现在连个影子都不见了,真是怪事。我都怀疑她以后还来不来了!”探春笑了笑,说:“怎么会不来呢?肯定是要来的。现在主要是因为他们家那位尊嫂有些小脾气,姨妈年纪大了,还得照顾薛大哥,宝姐姐忙得团团转,哪像以前那么有空啊。” 正聊着天呢,突然一阵呼啸的风声,把一堆叶子刮得砰砰作响,拍打在窗户纸上。安静了一会儿,又飘来一股清香味。大家闻了闻,都好奇地问:“这香味儿从哪儿来的?像是什么香啊?”黛玉说:“有点像木樨香。”探春就乐了:“林妹妹,你这南方人的习惯真难改啊。现在都九月了,哪来的桂花啊?” 黛玉哈哈一笑:“哎呀,我这不是没敢肯定嘛,所以说‘像’桂花香嘛。”湘云接话茬儿:“三姐姐,你也不知道。‘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南方这时候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你只是没见过而已。你要是去南方,就知道了。”探春笑着说:“我去南方干吗呀?而且这道理我早就懂了,不用你们显摆。”李纹和李绮只是抿着嘴笑。黛玉说:“妹妹,这可说不准。有句话说‘人是地行仙’,今天在这儿,明天可能就在那儿了。比如我,本来是南方人,不也来了北方?” 湘云拍手大笑:“今天三姐姐可被林妹妹问住了。我们这几个人都不一样:有北方的,有南方出生却在北方长大的,还有南方出生后来北方的。今天都聚一块儿了,说明人各有命,地和人也总有缘分。”大家都点头,探春也笑。又聊了一会儿,就散了。黛玉送到门口,大家都说:“你刚好了点,别出来了,小心着凉。” 黛玉一边聊天,一边站在门口,还热情地跟那四个人说了几句,然后目送他们出院门。进来一坐,发现已经是鸟儿归巢,夕阳落山了。史湘云聊起南方的方言,黛玉就想啊:“如果父母还在,南方的美景,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山水秀丽,二十四桥,六朝的古迹,下人们伺候着,想干嘛就干嘛,说话也不必小心翼翼。有香喷喷的车,画着画的船,红杏和青色的帘子,我就像个公主。现在却要寄人篱下,虽然也有人照顾,但事事都得小心。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这么凄凉!就像李后主说的,‘每天只能用眼泪洗脸’。”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那个思绪里了。 紫鹃走进来一看,心想准是刚才提到了南北话题,不小心碰到黛玉的心坎上了。就问:“姑娘,你们聊了好久,是不是又累着了?我让雪雁跟厨房说了一声,给姑娘煮了碗火肉白菜汤,还搁了点虾米和青笋紫菜,你看行吗?”黛玉说:“行吧。”紫鹃又说了:“还熬了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又说:“粥你们俩自己熬,别让他们厨房的人熬。”紫鹃回:“我生怕厨房不够干净,咱们自己熬。那汤我也叮嘱雪雁和柳嫂了,要弄干净。柳嫂还说她会亲自弄好,放到她屋里,让五儿看着炖。” 黛玉说:“我并不是嫌他们不干净。只是我病了这么久,都是他们在照顾,现在又是汤又是粥的,怪烦的。”说着,眼圈都红了。紫鹃安慰说:“姑娘别多想,你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老太太多疼你啊。别人巴不得讨好你,哪敢抱怨?”黛玉点点头,又问:“你说的五儿,是不是那天和宝玉那边的芳官一起的女孩?”紫鹃说:“对,就是她。”黛玉问:“听说她要进来?”紫鹃说:“是啊,因为她病了,后来刚好要进来,晴雯他们又闹事了,就耽误了。”黛玉说:“我看那丫头挺干净的。” 这时,外头婆子送汤来了。雪雁出去接的时候,婆子说:“柳嫂说这是五儿做的,没敢在大厨房做,怕姑娘不喜欢。”雪雁答应了,接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听见了,让雪雁告诉婆子辛苦了。雪雁出去一说,婆子就走了。雪雁把黛玉的碗筷摆在小几上,问:“南方的五香大头菜,拌点麻油和醋,怎么样?”黛玉说:“行,别太油腻。”一面盛上粥。黛玉吃了半碗,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两个丫鬟收拾好,黛玉漱口洗手后问:“紫鹃,添香了吗?”紫鹃说:“这就去添。”黛玉说:“你们把汤和粥吃了,味道不错,又干净。我自己来添香。”两人答应了,就出去吃了。 黛玉这儿刚点上香,自己悠哉地坐着,正打算拿本书来翻翻,突然园子里西边的风猛地刮到了东边,穿过树梢,咿咿呀呀地响个不停。没过多久,屋檐下的铁马也开始叮叮当当乱敲起来。这时,雪雁先吃完了,进屋来伺候黛玉。黛玉就问:“这天儿冷了,我前两天让你们把那些小毛衣晾晾,你们晾了吗?”雪雁说:“都晾好了。”黛玉说:“那你给我拿一件来披上。” 雪雁就去,抱了一包小毛衣过来,打开给黛玉挑。没想到里头还藏了个小绢包。黛玉拿起绢包,打开一看,竟然是宝玉生病时送的那块旧绢子,上面还留着自己的诗和泪痕呢。里头还包着那个剪破的香囊、扇袋,还有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服时从箱子里翻出来的,紫鹃怕弄丢了,就塞到这毡包里了。黛玉一看,啥衣服也不想穿了,就拿着那两块手帕,呆呆地看着那旧诗。看着看着,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紫鹃一进门,瞧见雪雁捧着一大包衣服在那儿发愣,旁边小桌子上散落着剪得乱七八糟的香囊、几截扇袋,还有剪断的穗子。黛玉手里攥着两块旧手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正对着它们默默流泪呢。真是的: 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紫鹃一看这情景,心里明白宝玉是看到这些旧物,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心情肯定不好,劝也白搭。她就乐呵呵地说:“姑娘,你盯着这些老古董干吗?那都是你和宝二爷小时候,一会儿好得蜜里调油,一会儿又闹得天翻地覆,留下的笑话儿。要是像现在这样相亲相爱,谁会把那些东西随便扔啊。” 本来紫鹃是想让黛玉开心点,没承想这么一说,黛玉反而想起刚来贾府时和宝玉的往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紫鹃赶紧又劝:“雪雁在那儿等着呢,姑娘穿上件衣服吧。”黛玉这才放下手帕。紫鹃赶紧捡起来,把香袋啥的都收拾起来。黛玉这才披上件皮衣,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到外屋坐下。一回头,看到桌上的宝钗的诗还没收好,就拿起来又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境遇不同,伤心是一样的。我也来写四首诗,编进琴谱里,能弹能唱,明天写好了寄给她,就算是我回她的诗吧。” 说完就让雪雁把桌上的笔墨拿过来,磨墨挥笔,一会儿就写好了四首诗。然后把琴谱翻出来,把《猗兰》和《思贤》两首曲子结合起来,和自己写的诗搭配好。接着就写信,准备给宝钗寄过去。又叫雪雁从箱子里把自己的短琴拿出来,调好弦,练习指法。黛玉本来就很聪明,又在南方学过一段时间,虽然手生,但一点就通。弹了一会儿,夜已经很深了,就叫紫鹃来收拾睡觉,就到这里吧。 宝玉这天一觉醒来,洗漱完毕,正带着焙茗往书房走呢,突然墨雨乐颠颠地跑过来,一头高兴地说:“二爷,今天你运气好,太爷不在书房,不用上课啦!”宝玉一愣,问:“真的假的?”墨雨指指那边:“二爷不信看,三爷和兰哥都回来了。”宝玉一看,果不其然,贾环和贾兰俩人笑哈哈地回来了,一见宝玉,赶紧站住。 宝玉好奇地问:“你们俩怎么回来了?”贾环说:“太爷今天有事儿,放我们一天假,明天再上课。”宝玉听罢,去给贾母和贾政说了,又回到怡红院。袭人一见他,奇怪地问:“怎么又回来了?”宝玉把事情说了。 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又要往外走,袭人忙问:“又去哪儿啊,这么急?放了假,也该休息一下。”宝玉低头说:“我知道,但好容易休一天,总得出去走走,你就体谅体谅我吧。”袭人被他逗笑了:“随你便吧。” 正说着,饭来了,宝玉只好先吃饭。他三下五除二吃完,漱了口,一溜烟跑去找黛玉。到了门口,见雪雁在晾衣服,宝玉问:“姑娘吃饭了吗?”雪雁说:“早上喝了一点粥,现在不想吃,正犯困呢。二爷你先走走,回头再来。” 宝玉没办法,只好回来。他无处可去,突然想起好几天没见惜春了,就走到蓼轩去。到了窗下,静悄悄的没声音,宝玉以为惜春在午睡,不想打扰。正要走,屋里突然有响动,宝玉站住细听,半晌,又是“拍”的一声。宝玉还没听出来是什么,就听见有人说:“你这里下一个子儿,那边你怎么不应?”宝玉这才知道他们在下棋。但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听惜春说:“怕什么?你吃我,我应你;你再吃,我再应,我还多一着呢,不怕。”另一个说:“我要这么吃你呢?”惜春笑着说:“哎呀,我没想到这一手反扑,看我的。” 宝玉听出是妙玉的声音,悄悄掀开帘子进去,果然是妙玉和惜春在下棋。宝玉不敢打扰,站在旁边看。妙玉低头问惜春:“这个角落不要了?”惜春说:“要的,你那边都是死子,我不怕。”妙玉微微一笑,一接一吃,把惜春的角落都吃了,笑着说:“这叫‘倒脱靴势’。” 惜春还没来得及开口,宝玉就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笑声把俩人都吓了一跳。惜春说:“你这是搞什么鬼?进来也不吭声,突然吓人一跳!你到底什么时候进来的?”宝玉说:“我早就进来了,就看着你们俩在那儿争那个角落。”一边说着,一边跟妙玉打了个招呼,一边又笑着问:“妙公平时不是老待在禅房里吗,今天怎么有兴趣出来溜达溜达?”妙玉听了,脸突然红了,也没说话,低着头只管看棋。 宝玉觉得自己太冒失了,赶紧陪着笑说:“出家人毕竟跟我们这些在家里的俗人不一样。首先,心就静得多。心静了就有灵感,有灵感就聪明。”宝玉还没说完,妙玉悄悄抬了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宝玉见她没理自己,只好尴尬地坐到旁边去。 惜春还想再玩一会儿,妙玉半天才有声:“那就再玩玩吧。”说完她站起身来整整衣服,又坐回去,然后傻傻地盯着宝玉问:“你刚从哪儿来啊?”宝玉正愁找不到机会,心想这回可算能解释清楚了,但突然又想:“妙玉是不是话里有话?”他脸一下红了,竟然回答不上来。妙玉轻轻一笑,转头又和惜春聊天。惜春也笑着说:“二哥,这问题有什么难的?你没听过人家常说‘从哪儿来就从哪儿来’嘛。你至于脸红成这样,就像见到生人似的。” 妙玉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脸上也热了起来,估计也红了,还有点尴尬。她站起来说:“我在这儿待得太久了,得回庵里去了。”惜春了解妙玉的性格,没多留,只送到门口。妙玉笑着说:“好久没来了,这里弯弯绕绕的,回去的路都要迷路了。”宝玉说:“那我得给你指个路,怎么样?”妙玉回答:“不敢劳烦,二爷您请先行。” 他俩跟惜春一告别,就离开了蓼风轩,绕来绕去地走到了潇湘馆。突然,耳边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琴声。妙玉好奇地问:“这琴声是从哪儿来的?”宝玉就回:“肯定是林妹妹在那儿弹琴呢。”妙玉有点惊讶:“原来她也会弹琴啊?怎么以前没听人说过?”宝玉就把林妹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然后提议:“咱们去她那儿看看吧。”妙玉却说了句:“自古以来都是听琴,没听说过看人弹琴的。”宝玉一听,笑了:“我早就说过我是个俗人嘛。”说完,两人就坐在潇湘馆外的山子石上,静静地听着琴声,感觉那音调真是又清又动人。只听见有人低声吟唱着: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 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又听见念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 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稍微歇了一会儿,妙玉笑着说:“之前那个‘侵’字韵是第一波,现在换成‘阳’字韵,这可是第二波啦。咱们继续听吧。”只听里面又开始了吟诵: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 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妙玉说:“这又是一下子。为何忧虑思考得这么深呢?”宝玉回道:“虽然我不太懂,但是听那声音,真心觉得太悲伤了。”里头又调了调弦。妙玉又说:“哎,这根弦调得太紧了,和无射律可能不太搭哟。”里面接着又吟了起来: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 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妙玉一听到那声音,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惊叫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凄凉的调子?这音儿都能把石头给震裂了!不过,实在是有点过了。”宝玉问:“过了又能怎样?”妙玉说:“怕是撑不了多久。”正说着,君弦突然“蹦”的一声断了。妙玉赶紧站起来,匆匆忙忙地走了。宝玉一头雾水地问:“咋啦?”妙玉回:“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不必多问。”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宝玉心里一团糟,无精打采地回到怡红院。 再说妙玉回去后,早有道婆在那儿等着,关上庵门,坐了一会儿,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吃完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就让道婆去休息。把自己的禅床整理得整整齐齐,静悄悄地坐下,专心致志地修行。坐到半夜,突然听到屋顶上有响动,妙玉生怕有贼,赶紧下床,走到前面一看,只见云彩在天上飘,月光像水一样亮。那时候天气还不算凉,妙玉一个人站在栏杆边发了会儿呆,突然听到屋顶上两只猫一唱一和地叫。妙玉突然想起白天宝玉的话,心里一阵慌乱,赶紧收回心思,回到禅房,又坐回禅床。 可心里就是静不下来,感觉像是万马奔腾,禅床都跟着晃悠起来,感觉自己好像不在庵里了。眼前浮现出一堆公子哥儿要娶她,还有媒婆拽着她上车,她死活不肯。一会儿,又有强盗来抢她,拿着刀棍逼她,她只能哭着喊救命。 大清早,庵里的女尼和道婆们就被妙玉的动静给惊醒了,都慌忙拿起火把来看个究竟。妙玉两手张开着,嘴角还挂着泡沫。大家急忙叫她,她一醒来,眼睛瞪得老大,脸色通红,大声骂道:“我可是有菩萨庇护的,你们这些家伙想对我怎么样?”大家被她吓住了,不知所措,只能一个劲地说:“我们都在这里呢,你快醒醒吧!”妙玉却一个劲地闹着要回家,还求大家帮忙送她回去。道婆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家,然后又忙着让其他女尼去观音像前祈祷。 她们求了签,打开一看,原来是西南角上的阴气冲撞了。有人说:“没错,大观园西南角本来就没住人,阴气重是肯定的。”大家一边说着,一边忙活着烧水煮汤。那个女尼是从南方带来的,照顾妙玉比其他人都要用心,她坐在禅床边守着妙玉。妙玉回头问她:“你是谁?”女尼温和地回答:“是我。”妙玉仔细看了看,突然抱住那女尼,哭道:“你是我妈妈啊,你不救我,我就完了!”女尼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揉着。道婆端来茶,妙玉喝了几口,直到天亮才慢慢平静下来,睡了过去。 女尼赶紧派人去把医生给请来了,想看看是什么毛病。说法可多了,有的人说是想太多伤到了脾,有的人说是热血进了不该进的地方,还有的人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或者是内外受了寒。总之,说法不一。后来终于请到一个医生,他问:“之前有打过坐吗?”道婆回答说:“一直都有打坐。”医生又问:“这病是昨天夜里突然来的吗?”道婆说:“是的。”医生说:“这是因为走火入魔了。”大家忙问:“那有没有危险?”医生说:“幸亏打坐时间不长,魔气还没完全侵入,还有救。”说完就开了些药来降火,吃了一剂后,病情稍微好转了一些。外面的那些闲人听说了这事后,就开始胡编乱造,说什么:“这年纪怎么可能忍得住?再说她那么风流,那么机灵,以后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几天后,妙玉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精神还是有点恍恍惚惚的。 有一天,惜春正那儿坐着呢,彩屏突然冒进来,大声说:“姑娘,你知道吗?妙玉师父出事了!”惜春一脸疑惑:“她怎么了?”彩屏说:“我昨天听见邢姑娘和咱大奶奶聊天来着,说自从那天跟姑娘你下棋回家后,她晚上突然就像被鬼上身了,大喊大叫的,说强盗要抢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姑娘,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惜春听后没说话,心里暗想:“妙玉虽然清高,但毕竟还没完全脱离红尘。可惜我生在这样的家庭,想出家都不行。我要是能出家,哪还会被这些邪魔缠身?心如止水,一切烦恼皆可忘却。”想到这儿,她突然有所感悟,随口就念出一首诗来: 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应住? 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 占毕,让丫鬟点起了香,自己一个人在那儿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她又拿起棋谱看起来,把孔融、王积薪他们写的几篇都翻了一遍。里面的“茂叶包蟹势”啦、“黄莺搏兔势”啦,都没啥特别的;那个“三十六局杀角势”呢,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记不住。唯独看到“十龙走马”,嘿,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在她琢磨这个棋局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走进院子里,大声喊着“彩屏”。不知道是谁来了,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第88章 宝玉为让长辈高兴盛赞孤儿 贾珍鞭打凶悍仆人以正家法 惜春正研究着棋谱呢,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彩屏,没想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鸳鸯。彩屏出去了一会儿,带着鸳鸯一起进来了。鸳鸯还领了个小丫头,手里提着一个小黄绢包。惜春笑着问:“啥事儿啊?”鸳鸯说:“老太太明年就81岁了,是个‘暗九’,所以她许了个愿,要连续九昼夜做功德,打算写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刚经》出来。现在外面的人已经在写了。但俗话说,《金刚经》就像道家符壳,《心经》才是符胆,所以《金刚经》里得加上《心经》,这样功德才更大。老太太觉得《心经》更重要,观自在菩萨又是女的,所以想让我们这些亲丁奶奶姑娘们写上三百六十五部,这样既虔诚又干净。咱们家除了二奶奶忙得没空,还有她不太会写,其他的会写字的,不管写多少,连东府的珍大奶奶和姨娘们都分了任务。自家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惜春听后,点头说:“别的我不行,但写经文这事儿,我最擅长了。你放那儿吧,咱们喝茶。” 鸳鸯刚把那个小包儿往桌上一放,就和惜春坐下了。彩屏端了杯茶过来。惜春笑着问:“你打算写不写呀?”鸳鸯回道:“姑娘又开玩笑了。以前那几年还行,但这三四年,姑娘还见过我拿笔吗?”惜春说:“这可是件好事儿。”鸳鸯说:“我也有件事儿:每次伺候老太太睡下后,我都会念上几遍米佛,这都三年多了。我把这些米好好收着,等老太太做功德的时候,我再拿出来供佛施食,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惜春说:“这么一说,老太太成了观音菩萨,那你就是小龙女了。”鸳鸯忙说:“我哪能比得上啊?除了老太太,别人我伺候不来,也不知道前世修了什么缘分。”说着就要走,让小丫头把小绢包打开,拿出一扎素纸说:“这纸是用来写《心经》的。”又拿起一子儿藏香说:“这是写经时点的。”惜春都答应了。 鸳鸯大家道了别,就和小丫头一起去了贾母的房间,把事情说了一遍。一看,贾母和李纨正在玩双陆,鸳鸯就在旁边看着。李纨的骰子特别争气,一扔下去,就把贾母的锤子打下好几个。鸳鸯就偷偷地抿着嘴笑。突然,宝玉跑进来了,手里提着两个细篾丝编的小笼子,里面装着几只蝈蝈,说:“我听说老太太晚上睡不好,就带这些来给老太太解闷。”贾母就笑着说:“你爸爸不在家,你就尽情地闹腾吧。”宝玉笑着说:“我没有闹腾。”贾母说:“你没有闹腾,那你怎么不去学堂念书,反而弄这些玩意儿?” 宝玉说:“这不是我弄的。前几天,师父让环儿和兰儿对对子,环儿对不上来,我就偷偷告诉他。他一说出来,师父就夸了他两句。他为了感谢我,就买了这个送给我。我就拿过来送给老太太了。”贾母说:“他天天都在念书吗?怎么就对不上来?对不上来,就让你的儒大爷爷打他,看他害不害臊!你也够可以了,忘了你爸爸在家的时候,一叫他做诗填词,他就吓得跟个小鬼似的?现在倒敢顶嘴了。那个环儿更没出息,求人帮他做了,还变着法子去贿赂人。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鬼鬼祟祟的,也不觉得害臊,长大了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完,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贾母又问:“兰小子呢,他那篇东西写出来没?轮到环儿帮他了,他还小嘛。是不是啊?”宝玉哈哈笑着说:“他没写,结果是自己搞定的。”贾母不信,说:“别逗了,不然就是你暗中帮忙了。你现在可了不得,‘羊群里跑出骆驼来了’,就你最能耐,还会写文章呢!”宝玉笑着说:“真的,是他自己写的,老师还夸他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呢。老太太不信,就让人把他叫来试试,老太太就知道了。”贾母说:“要是真的,那我就高兴了。我主要是怕你吹牛。既然是他写的,这孩子将来也许真有出息。”说着,看着李纨,又想起贾珠,说:“这也算没白让你大哥哥死了,你大嫂子辛苦养他一场。以后他也能给你大哥哥争光。” 说到这儿,眼泪就掉下来了。李纨听了,心里也难过,但看贾母已经伤心,赶紧忍住眼泪,笑着说:“这是老祖宗的福分,我们沾了老祖宗的光。只要他做到老祖宗说的,就是我们运气好。老祖宗看着也开心,怎么还难过呢?”又转头对宝玉说:“宝叔叔以后别这么夸他,他还小,懂个啥?你这是心疼他,但他不一定明白。时间长了,小心他眼高手低,反而没进步了。”贾母说:“你嫂子说得对。他还小,别逼太紧;小孩子胆小,万一逼急了,出点问题,书念不好,你的辛苦也白费了。”说到这儿,李纨忍不住又掉了泪,忙擦掉。 只见贾环和贾兰也颠儿颠儿地跑进来给贾母请安。贾兰还特地去跟他妈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眯眯地站在贾母旁边。贾母笑呵呵地说:“我刚才听见你叔叔表扬你对了那么好的对子,你师父也夸你呢。”贾兰就那么抿着小嘴儿,笑得跟花儿似的。鸳鸯过来问:“老太太,晚饭准备好了。”贾母说:“去请你姨太太过来吧。”琥珀赶紧让人去请薛姨妈。宝玉和贾环就退下了,素云带着小丫头们把双陆收起来,李纨在那儿等着伺候贾母吃晚饭。贾兰就跟着他妈站在那儿。贾母说:“你们俩就跟着我一块儿吃吧。”李纨答应了。不一会儿,饭就上来了,丫鬟回来报告说:“太太说了,姨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今天饭后就回家去了。”于是贾母就让贾兰坐到她旁边,大家开始吃饭,也就没再多说啥。 贾母刚吃完饭,漱完口,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聊天呢。这时候,小丫头子跑过来跟琥珀说悄悄话。琥珀赶紧过来跟贾母汇报:“东府的大爷过来请晚安啦。”贾母一听,摆摆手说:“去告诉他,现在他管家累得够呛,让他好好休息吧。我都知道了。”小丫头又去跟那些老婆子们说,老婆子们这才告诉了贾珍,贾珍听完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贾珍过来忙活着各种事情。门口的小伙子们陆续汇报了几件事,然后一个小伙子说:“庄上送果子来了。”贾珍问:“单子呢?”那小伙子赶紧递给他。贾珍一看,上面列的都是些新鲜水果,还混着些蔬菜和野味。看完后,他问:“这事儿一直都是谁在管?”门口的小伙子说:“是周瑞。”贾珍就叫周瑞过来:“你按单子核对一下,然后送进去。我还要抄个底儿,留着核对。”又吩咐:“告诉厨房,给送果子的加点菜,照例给饭钱。”周瑞答应了,一边让人把东西搬到凤姐儿的院子里,一边把庄上的账和果子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周瑞又进来问贾珍:“刚才送来的果子,大爷数过没有?”贾珍说:“我哪有空数这个?给你账单了,你照着账单办就是。”周瑞说:“我数过了,不少也不多。大爷既然留了底儿,再问问送果子的人,看看账单对不对。”贾珍说:“这事儿至于吗?不就几个果子嘛,我又没怀疑你。” 正说着,鲍二过来磕了个头,说:“求大爷让我继续在外面伺候吧。”贾珍问:“你们这是怎么了?”鲍二说:“我在这里也说不上一句话。”贾珍说:“谁让你说话了?”鲍二叹气:“何必在这里做个摆设呢?”周瑞接茬儿说:“我在这里管着地租庄子,银钱进出,一年也有好几十万,老爷太太奶奶们都没说过什么,何况这些小东西?要是按鲍二的意思,家里的田地房产不都被我们这些奴才败光了?” 贾珍心想:“肯定是鲍二在这里闹腾,不如让他滚蛋。”就对鲍二说:“快滚!”又对周瑞说:“你也别说了,忙你的去吧。”两人就各自走了。 贾珍正躺在书房里享受清闲时光,突然门那边闹得天翻地覆。他赶紧让人去看看咋回事,结果是鲍二和周瑞的干儿子干上了。贾珍一听说:“周瑞的干儿子是哪个啊?”门房的人回:“那小子叫何三,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喝酒闹事,还老爱在我们这坐着。今儿个鲍二和周瑞吵架,他非得掺和一脚。”贾珍一听就火了:“太过分了!赶紧把鲍二和那个何三一起给我绑了。周瑞人呢?”门房的人说:“他们打架的时候,周瑞就溜了。”贾珍一拍桌子:“赶紧把他给我抓回来,这还了得!”众人连忙答应着。 正闹着呢,贾琏回来了。贾珍把事情说了一遍,贾琏也气得直皱眉:“这还了得。”又派人去抓周瑞。周瑞知道自己跑不掉,最终还是被找到了。贾珍一声令下:“都给我绑了!”贾琏走过去对着周瑞说:“你们俩之前的事也没啥大不了的,大爷都给你们说开了,怎么还在外头 打起来?你们打就打了,还非得拉个何三这种混混来添乱。你作为长辈不压压他们,自己倒先跑了!”说着就踢了周瑞几脚。贾珍说:“光打周瑞不行。”就让人把鲍二和何三一人抽了五十鞭子,然后把俩人都赶出去了。之后,贾珍和贾琏才坐下来商量正事。 背后里,下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贾珍偏心眼儿;有人说他不会处理事情;还有的直接开炮,说他人品就不怎么样,“想想之前尤家那俩姐妹搞出那么大一堆破事儿,不都是他给摆平的,把鲍二给牵扯进来的吗?现在又嫌弃鲍二不中用,肯定是因为鲍二媳妇儿伺候得不够好。”七嘴八舌,说法各异。 话说贾政在工部混得风生水起,家里那帮人跟着发了财。贾芸这小子一听说这事儿,心里痒痒得不行,也得想法子赚一把。他就在外头勾搭了几个工头,谈好了条件,然后弄了些时髦的绣货,打算去讨好凤姐儿,走走她的门道。 凤姐儿正屋里呆着呢,突然听见丫鬟们嚷嚷:“大爷二爷都生气了,外面正找人干仗呢!”凤姐儿一愣,心想这是啥情况啊?正打算派人去打听打听,贾琏就进来了,把外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凤姐儿听后说:“这事儿吧,虽然不算大,但这风气可不能让它蔓延。现在家里正是红火的时候,他们就这么无法无天,以后小年轻掌权了,那还得了?前年我在东府亲眼看到焦大喝得烂醉如泥,躺在台阶下面骂人,不分三六九等,逮谁骂谁。他以前是立过功,但主子和奴才的界限总得有个样子吧。珍大奶奶,我就不说了,太实诚了,把人都惯得不像样子。现在又来了个鲍二,我听说还是你和珍大爷重用的人,怎么今儿又打起来了呢?”贾琏听凤姐儿这么一说,心里不舒服,脸上挂不住,赶紧找个借口,说有别的事,就溜了。 这时小红地进来说:“芸二爷在外面等着要见咱奶奶呢。”凤姐儿心里一合计:“他又来凑什么热闹?”随口说道:“让他进来吧。”小红颠颠儿地跑出去,对着贾芸笑了笑。贾芸赶紧凑上前,急切地问:“姑娘,你帮我跟奶奶说啦没?”小红脸儿一红,羞答答地说:“哎,二爷您的事可真多啊!”贾芸笑眯眯地说:“哪有那么多麻烦事儿啊,值得劳烦你大驾。记得那年在宝二叔那儿,我那时候才和你”小红生怕有人撞见,急忙打断他:“那年我给你的那块手绢,你看到了吗?” 贾芸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正要回答,突然一个小丫头从里头出来。贾芸赶紧拉着小红往里走,俩人一左一右,挨得挺近。贾芸低声说:“等会儿我出来,是你送我还是我自个儿走。我还有笑话儿要跟你说呢。”小红脸儿一下红到了耳根,瞪了贾芸一眼,没说话。到了凤姐儿门口,小红先进去通报,然后出来,掀开帘子冲贾芸招手,嘴里却故意大声说:“奶奶请你进来啦,芸二爷。” 贾芸嘿嘿一笑,跟着人家进了屋,一见凤姐儿,赶紧请了个安,还说了句:“我妈让我问候您。”凤姐儿也回了他妈好。凤姐儿问:“你过来有什么事儿啊?”贾芸说:“我一直想着婶儿您对我的好,心里老过意不去,想孝顺孝顺您,又怕您多心。这不,重阳节到了,我就准备了点儿小礼物。婶儿您啥都不缺,这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就怕您不给面子。” 凤姐儿笑着说:“有话坐下说。”贾芸这才侧身坐下,赶紧把礼物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凤姐儿又问:“你也不是多有钱的人,干吗还花钱啊?我又不缺什么。你今天来,到底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贾芸说:“也没别的,就是想报答婶儿的恩情,不然心里过意不去。”说着,还微微一笑。凤姐儿说:“不是这么个说法。我知道你手头紧,我干吗白花你的钱?你要我收这个,得先说清楚。要还是这么藏着掖着的,我可不收。” 贾芸没办法,站起来陪着笑说:“真没别的想法,前阵子听说老爷负责陵墓工程,我几个朋友在这方面挺可靠的,想请婶儿在老爷面前提一提。能揽下一两个项目,我一定忘不了婶儿的恩情!要家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愿意出力。” 凤姐儿说:“别的我能做主,但衙门里的事,上面是堂官司员定的,下面是那些书班衙役操作的,别人插不上手。就是自己家人,也只跟着老爷做事,你三叔也是为了各自家中的事,并不去插手公事。要说家里的事,这里谁也管不住谁,连珍大爷都搞不定。你年纪轻轻,辈分又小,哪能搞得清楚这些人?再说衙门里的事也快完了,就是混混日子。你在家里干点啥不行,非得盯着这口饭吃?我说的都是实诚话,你自己回去想想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你拿回去,从哪儿来的就给人家送回去吧。” 正聊着天呢,忽然奶妈子抱着巧姐儿进来了,巧姐儿身上花枝招展的,小手里拿着玩具,一脸开心地跑到凤姐旁边学话。贾芸一见这情景,赶紧站起来,笑眯眯地凑上前说:“这就是大妹妹吧?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啊!”没想到巧姐儿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贾芸尴尬地退后一步。凤姐忙安慰:“宝贝别怕。”一把将巧姐儿抱在怀里,“这是你芸大哥哥,怎么害羞了呢?”贾芸忙说:“妹妹长得真俊,将来一定能成大气候。”巧姐儿回头看了贾芸一眼,又哭了好几次。 贾芸看这架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起身就要告辞。凤姐说:“那你把东西带上吧。”贾芸却不好意思地说:“这么点东西,婶娘不会介意的吧?”凤姐笑了:“你要不带,我让人给你送过去。芸哥儿,别这么客气,你又不是外人。我这里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一定会叫你;没事的时候,东西再多也没用。”贾芸见凤姐坚持不要,只好红着脸说:“那好吧,我回头找点更好的来孝敬婶娘。”凤姐就让小红:“拿着东西,送芸哥儿出去。” 贾芸边走边心里嘀咕:“都说二奶奶厉害,真是名不虚传啊,一丝漏洞都不留,太果断了!难怪没留下什么名声。这巧姐儿也怪,见了我就像见到前世仇人似的,真是倒霉,白忙活一天。”小红看贾芸没得分儿,也不开心,拿着东西跟了出来。贾芸接过东西,打开一看,挑了两件,偷偷递给小红。小红不要,嘴上说着:“二爷别这样,要是让奶奶知道了,大家都不好看。”贾芸说:“你收好,哪那么容易被发现?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小红笑了笑,这才接过来,嘴上却说着:“谁稀罕你的东西啊?不值一提。”说完,脸一下红了。贾芸也笑着说:“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东西,再说那东西也不值钱。” 说着,俩人已经到了二门口。贾芸把剩下的东西又揣回怀里。小红催他:“你先走吧,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我。我现在就在这院子里,又不远。”贾芸点点头:“二奶奶太厉害了,真可惜我不能常来!我刚才说的,你心里明白就行,有机会再告诉你。”小红脸红红的:“你走吧,明天也常来转转。谁让你和她疏远了?”贾芸说:“知道了。”说完,就出了院门。小红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走远,才转身回去。 凤姐在屋里忙活着安排晚饭,突然想起什么,就问丫鬟们:“你们把粥熬上了吗?”丫鬟们赶紧去查看,回来报告说:“已经准备好了。”凤姐点点头,又吩咐:“那你们去弄点南边的糟货来,弄一两碟就行。”秋桐应声,指挥丫鬟们去准备。 这时,平儿走过来,笑眯眯地说:“哎呀,我差点忘了,今天中午奶奶在老太太那边的时候,水月庵的师父派人过来,想跟奶奶要点南小菜,还想预支几个月的月钱,说身体不舒服。我好奇就问那道婆:‘师父怎么不舒服了?’她说:‘已经四五天了。前天晚上,因为有几个小沙弥小道士没熄灯睡觉,师父说了好几次都不听。结果那天晚上三更了灯还亮着,师父就让他们熄灯。结果那些小家伙都睡死了,没人理她,师父只好自己起来把灯给吹了。回到炕上,发现炕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师父一问是谁,人家直接拿绳子往她脖子上一套,师父吓得大叫起来。大家听见声音,赶忙跑过来,发现师父已经躺在地上,嘴角都是白沫。幸亏最后救过来了。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所以叫人过来要点小菜。” “当时奶奶不在屋里,我就没敢给她东西。我就说:‘奶奶现在忙,没空,等会儿告诉她。’就把那道婆打发走了。刚才听你们说南菜,我这才想起来,不然就忘了这茬了。”凤姐听后,愣了一下,然后说:“南菜不是还有吗?让人送点过去就是了。那钱,过天让芹哥来领吧。”这时,小红进来报告:“刚才二爷派人来说,今晚城外有事情,不回来住了,先通知一声。”凤姐点点头,淡淡地说:“知道了。” 说着说着,就听见那小丫头气喘吁吁地从后头喊了起来,一路小跑冲到院子里。外面的平儿和其他几个丫头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凤姐问她们:“你们几个在嘀咕什么呢?”平儿回道:“那个小丫头片子胆小得要命,净在那儿胡说八道什么鬼话。”凤姐好奇地问:“哪个小丫头啊?”小丫头走进来,凤姐问她:“你说的什么鬼话?”小丫头说:“我刚才去后头喊打杂的添煤,就听见三间空屋子里头哗啦哗啦响,我还以为是有猫或者耗子在闹腾;后来又听见一声‘嗳’,就像人叹气似的。我给吓坏了,就跑回来了。” 凤姐一听就骂:“胡说八道,我这儿可不允许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从来不信这些,快给我滚出去!”小丫头吓得赶紧跑了。凤姐又叫彩明把一天的零碎账目核对了一遍。那时候已经快二更了,大家又歇了一会儿,随便聊了聊,凤姐就让大家都去休息了。她自己也就去睡觉了。 夜深了,凤姐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觉身上汗毛竖起来了,一个激灵就醒了,越躺越觉得心里发毛,赶紧把平儿和秋桐叫过来陪她。俩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咋回事。 秋桐本来就不太待见凤姐,再加上贾琏因为尤二姐那档子事也不怎么搭理她了,凤姐又去哄她,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和谐,但内心里其实比平儿差远了。这会儿看凤姐不舒服,就端了杯茶过来。凤姐喝了一口,说:“辛苦了,你先去睡吧,平儿在这儿就行。”秋桐想表现一下,就说:“奶奶睡不着,我们俩轮流陪着你坐会儿也行。”凤姐一边说一边就睡着了。 平儿和秋桐见凤姐睡了,听着远处鸡叫,俩人也就穿着衣服稍微躺了一会儿,天就亮了,赶紧起床伺候凤姐梳洗。凤姐因为夜里的事,心里不踏实,但表面还得强撑着。正坐着发愣呢,忽然听见个小丫头在院子里问:“平姑娘在屋里吗?”平儿应了一声。小丫头掀开帘子进来,原来是王夫人派她来找贾琏,说:“外面有人来说有紧急的公事,老爷刚出门,太太叫快请二爷过去。”凤姐一听,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啥事,还得等下一回揭晓。 第89章 黛玉偷听到宝玉将和别人成婚,决意遭塌身子以致生命垂危 凤姐儿正迷糊着呢,突然听见小丫头的这话,吓了一跳,赶紧追问:“啥官事啊?”小丫头说:“不清楚啊。刚才大门那儿的小伙子跑进来,说老爷有急事,所以太太让我来叫二爷。”凤姐儿一听说是工部的事,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她就对小丫头说:“你回去告诉太太,就说二爷昨晚出城办事没回来,让人先去通知珍大爷吧。”小丫头点点头就走了。 没过多久,贾珍过来见了部里的人,问清楚情况后,进屋跟王夫人说:“部里来报,河南那边河堤决口了,好几个府县都被淹了。还得动用国库的钱去修城墙。工部的人还得好好看着。所以特来告诉老爷一声。”说完他就走了。等贾政回家,也这么回了。从那以后,一直到冬天,贾政每天都很忙,经常在衙门。宝玉的学习也渐渐放松了,但他生怕贾政发现,所以还得常常去学房假装念书,连黛玉那儿也不敢常去了。 十月中旬的一天,宝玉一睁眼就想着去学房。这天冷得突然,袭人早就准备好了衣服,对宝玉说:“今天挺凉的,你最好多穿点。”一边说,一边拿出衣服让宝玉挑了一件穿上。她还包了一件,让小丫头拿给焙茗,叮嘱他:“天气冷,二爷要换衣服就提前准备好。”焙茗点头答应,抱着衣服跟着宝玉走了。 宝玉在学房里做着自己的功课,突然听到窗户呼呼的响,代儒说:“天气又变了。”他打开风门一看,西北边的黑云正往东南边涌。焙茗跑进来告诉宝玉:“二爷,天气冷了,再加件衣服吧。”宝玉点点头,焙茗就拿来一件衣服。宝玉一看,呆了,原来那是晴雯补过的那件雀金裘。宝玉问:“怎么拿这件来了?谁给你的?”焙茗说:“是里头的姑娘们包出来的。”宝玉说:“我不太冷,先不穿了,包起来吧。”代儒以为宝玉心疼这件衣服,心里暗暗高兴他知道节省。焙茗却说:“二爷穿上吧,别冻着了,就当疼我吧。”宝玉没办法,只能穿上,呆呆地坐在那里对着书发愣。代儒以为他在看书,也就没太在意。 晚上放学后,宝玉找代儒装病请了一天假。代儒年纪大了,陪着几个孩子玩玩,自己也经常这儿疼那儿疼的,巴不得少操点心。他知道贾政忙得脚打后脑勺,贾母又宠宝玉,就点头答应了。 宝玉一溜烟回到家,跟贾母、王夫人一说,谁不信啊。稍微坐了会儿,就回大观园了。见到袭人她们,也没了往日那股欢实的劲头,直接和衣躺床上。袭人问:“晚饭做好了,现在吃还是等会儿?”宝玉说:“我不吃了,心里不舒服。你们吃吧。”袭人说:“那你总该换件衣服吧,这衣服多娇气,经不住折腾。”宝玉回:“不用换。”袭人说:“不只是娇气,你看看这针线,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宝玉听了,正好戳心窝子,叹了口气:“那好吧,你收起来,包好,我不穿了!”说着就脱了衣服。袭人过来接,宝玉已经自己叠好了。 袭人纳闷:“二爷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了?”宝玉没吭声,叠好后问:“装衣服的包袱呢?”麝月赶紧递过来,宝玉自己包好,麝月和袭人对视一笑。宝玉也没理她们,自己坐着,没精打采的。突然听到钟响,宝玉一看表,已经快七点了。小丫头点上灯,袭人说:“你不吃饭,喝点热粥行吗?别饿坏了。”宝玉摇摇头:“不饿,不想吃。”袭人说:“那早点休息吧。”袭人和麝月收拾好,宝玉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又醒了。 袭人和麝月都起床了。袭人说:“昨儿晚上听你翻来覆去到五更,我都没敢打扰你。后来我自个儿也睡着了,不知道你到底睡没睡。”宝玉回:“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就醒了。”袭人问:“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宝玉说:“没有,就是心里有点烦。”袭人问:“今天还去不去学房?”宝玉说:“昨天已经请了一天假了,今天我想在园子里逛逛,散散心,就是怕冷。你让他们收拾个屋子,生个炉子,摆上纸笔墨砚,你们忙你们的,我自个儿坐会儿就好,别让他们来烦我。”麝月接话:“二爷要静静儿地做事,谁敢来打扰。” 袭人说:“这样挺好,免得着凉,自己坐会儿,心也静。”她又问:“你不想吃饭,今儿想吃点啥,早点说,我好让厨房准备。”宝玉说:“随便吧,别搞得太夸张。倒是想放几个果子在那屋里,闻闻果香。”袭人说:“哪个屋子合适?别的都不太干净,就晴雯以前住的那间还干净,就是有点冷清。”宝玉说:“没事,把火盆搬过去就行。”袭人答应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端着个茶盘,上面放着一碗和一双筷子,递给麝月:“这是花姑娘要的,厨房送来了。”麝月一看,是碗燕窝汤,问袭人:“这是姐姐要的吗?”袭人笑着说:“昨儿晚上二爷没吃饭,又折腾了一夜,今早起来肯定饿得慌,所以我让小丫头们准备了这个。”袭人让小丫头摆桌子,麝月给宝玉喝了汤,漱了口,秋纹过来报告:“那屋已经收拾好了,等会儿炭火旺了,二爷再进去吧。”宝玉点点头,心事重重,不太想说话。 小丫头跑来跟宝玉说:“笔和砚台都放得好好的啦!”宝玉回她:“嗯,知道了。”紧接着,另一个小丫头又跑来问:“早饭做好啦,二爷您在哪儿吃啊?”宝玉随口说:“端过来吧,别搞得太复杂了。”小丫头点点头就走了,没过多久,饭就端上来了。宝玉笑了笑,对麝月和袭人说:“我心情不好,自己吃可能又吃不下,你们俩陪我一起吃,或许能吃得更香,我也能多吃点。” 麝月笑着说:“这是二爷您高兴,我们可不敢。”袭人则说:“其实也没关系,咱们一起喝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陪您解解闷还行,但要是认真这样,那还讲究什么规矩啊。”说完,他们三个就坐下来吃饭了,宝玉坐在最上面,袭人和麝月则坐在旁边陪着。吃完饭,小丫头又端上了漱口茶,她们两个看着茶杯撤下去。宝玉端着茶,默默沉思着,坐了一会儿,就问:“那房间收拾好没?”麝月有点不耐烦地说:“之前就告诉您了,现在又问!” 宝玉稍微坐了一会儿,就溜达到这边屋子里来了。他亲手点了一柱香,摆了点水果,然后让大家都出去,把门给关得严严实实的。外头袭人她们都静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宝玉拿出一张粉红色的泥金角花笺纸,嘴巴里念念有词地祝福了几句,拿起笔就开写了起来: 怡红主人特将此书信焚毁,并告知晴姐知晓:品茗之香醇,或可邀君共飨。 词是这样的: 随身伴,独自意绸缪。 谁料风波平地起,顿教躯命即时休:孰与话轻柔? 东逝水,无复向西流。 想像更无怀梦草,添衣还见翠云裘。脉脉使人愁! 写完,就点把火把那香烧了。安安静静地等着,直到那香彻底烧完,才推门出去。袭人一见就问:“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又觉得闷得慌?”宝玉笑了笑,随便找个理由说:“我本来就是心里不痛快,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会儿。现在感觉好多了,还想出去走走呢。” 说完话,宝玉溜达着就到了潇湘馆,走进院子里问:“林妹妹在吗?”紫鹃应声而出:“谁呀?”一掀帘子,乐了:“宝二爷啊,姑娘在屋里呢,快请进。”宝玉和紫鹃就进去了。黛玉在里屋,说:“紫鹃,让二爷屋里坐。”宝玉到了里屋门口,瞧见一副新写的对子,紫墨色泥金云龙笺的,写着:“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宝玉一看,笑了笑,进屋就问:“妹妹干啥呢?”黛玉起身,迎了两步,笑着说:“请坐,我在这写经呢,就差两行了。写完再聊。”就叫雪雁倒茶。宝玉说:“你甭动,接着写。” 一边说着,一边看到中间挂着幅画,嫦娥带着侍者,还有个女仙也有侍者,捧着个长长的衣囊似的东西。两人旁边有些云彩,简单大方,仿李龙眠的白描。上面写着“斗寒图”三个字,八分书。宝玉问:“妹妹,这斗寒图是新挂的吗?”黛玉说:“是啊,昨天他们收拾屋子,我忽然想起,就让他们挂上了。”宝玉问:“有什么说法吗?”黛玉笑了:“这不是常识嘛,还用问?”宝玉说:“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妹妹说说吧。”黛玉说:“‘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嘛。”宝玉说:“对啊,这画真是新颖雅致,现在挂正合适。”说着,就四处张望起来。 雪雁泡了杯茶递给宝玉,他边喝边等着。过了一会儿,黛玉终于写完,她起身说:“哎呀,不好意思啦。”宝玉笑着回:“妹妹还是这么见外。”瞧黛玉,身上是一件月白色的带花小皮袄,搭着件银鼠小坎肩,头上简单挽了个云髻,插着一枝赤金扁簪,没戴其他花饰。腰间是一条杨妃色的绣花锦裙。真是美得像画似的: 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 宝玉好奇地问:“妹妹最近有弹琴吗?”黛玉答道:“两天没弹了,写字把手都冻僵了,哪有心情弹琴啊。”宝玉说:“不弹也罢。琴虽高雅,却弹不出富贵长寿,只会弹出忧愁烦恼。再说,弹琴还得记谱,挺费心的。你身体又弱,不必这么劳累。”黛玉笑着,宝玉指指墙上的琴:“这琴怎么这么短?”黛玉笑着说:“这琴不短,是我小时候手小够不着,特意做的。虽然不是名贵的焦尾枯桐,但这鹤仙凤尾的搭配还挺和谐,龙池雁足的比例也恰到好处。你看这断纹,就像牛毛一样细腻,所以音色也很清脆。” 宝玉问:“妹妹最近写诗了吗?”黛玉说:“结社后就没怎么写。”宝玉笑着说:“别骗我,我听到你吟诗,‘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放到琴里,声音特别响亮。是不是?”黛玉问:“你怎么听到的?”宝玉说:“那天从蓼风轩过来,听到你的琴声,又怕打扰你,就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我想问问,前面是平韵,结尾突然变成仄韵,是什么意思?”黛玉回答:“这是随着心情自然流露的,写到哪儿就是哪儿,没有固定模式。”宝玉说:“原来是这样。可惜我不懂音乐,白听了一会儿。”黛玉说:“古来有几个知音啊!” 宝玉听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怕黛玉不高兴。坐了一会儿,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黛玉回想刚才的话,觉得有点冷淡,也就没话说了。宝玉越发觉得黛玉在怀疑自己,尴尬地站起来说:“妹妹坐着,我去看三妹妹。”黛玉说:“见了三妹妹,替我问候一声。”宝玉答应了,就走了。 黛玉把宝玉送到门口,转身回来,就那么闷闷不乐地坐着,心里直犯嘀咕:“宝玉最近说话怪怪的,一会儿吞吞吐吐,一会儿冷一阵热一阵的,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正犯迷糊呢,紫鹃走过来问:“姑娘,经文不写了吗?我把笔和砚台都收起来了哦。”黛玉回道:“不写了,收起来吧。”说完,她自己走到里屋的床边,躺下慢慢琢磨起来。紫鹃又进来说:“姑娘,喝点茶吧?”黛玉回答:“不喝了,我就稍微躺会儿。你们自己忙去吧。” 紫鹃答应了一声后便出去,一看雪雁在那儿发愣。紫鹃好奇地走过去,问:“嘿,你怎么了,有心事啦?”雪雁正愣神呢,突然被紫鹃一问,吓了一跳,忙说:“别大声,我今天听到一件怪事,你听听是不是很神奇。但是你先别声张哦!”一边说,一边冲着屋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她先进去,一边点头一边示意紫鹃跟上,俩人到了门外平台下面,偷偷摸摸地说:“姐,你听说了吗?宝玉要娶媳妇了。” 紫鹃一听,也吓了一跳,说:“这消息哪来的?不会是假的吧?”雪雁说:“怎么可能假!估计大家都知道,就咱们俩还蒙在鼓里。”紫鹃追问:“你在哪儿听说的?”雪雁说:“是侍书说的,说是知府家的女儿,家境好,人也不错。” 紫鹃正听着呢,突然听到黛玉咳嗽了一声,好像是要起床了。紫鹃生怕她出来听到这个,就拉了拉雪雁,摇摇手指了指里面,确认没人出来后,又悄悄问:“具体是怎么回事?”雪雁说:“前阵子我不是去三姑娘那儿道谢嘛,结果三姑娘不在,只有侍书在。我们聊天时,提到了宝玉太爱玩,不像大人。我就问是不是真的定了亲,她说:‘定了,是王大爷做的媒,他是东府的亲戚,所以这事板上钉钉了。’” 紫鹃想了想,说:“这事儿真怪!”又问:“怎么家里没人提?”雪雁说:“侍书也说了,是老太太的意思,怕宝玉知道了心野了,所以都没告诉他。侍书叮嘱我别乱说,说是她多嘴说的。所以我没在宝玉面前提。今天是你问,我就没瞒你。” 俩人正说着,突然听到鹦鹉学舌:“姑娘回来了,快倒茶来!”紫鹃和雪雁都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没人,就骂了鹦鹉一句。进屋一看,黛玉气喘吁吁地刚坐下。紫鹃假装问茶问水,黛玉问:“你们俩去哪儿了?叫人都叫不出来。”说完,就歪倒在炕上,让她们把帐子放下来。紫鹃和雪雁答应着出去了,俩人心里直打鼓,生怕刚才的话被黛玉听到了,只好都不吭声。 哪知黛玉心里那叫一个乱啊,她偷听到了紫鹃和雪雁的悄悄话,虽然没全懂,但也猜出了个大概,感觉就像掉进了无边的海洋。想来想去,觉得自己那可怕的梦好像要成真了,满心的忧愁和怨恨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左思右想,心想不如早点走了算了,免得看到啥心碎的场面,那可就太没意思了。再想想自己从小没爹没娘的苦,就打算让自己慢慢地垮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解脱了。 主意打定后,她连被子都不盖,衣服也不添,就闭着眼睛装睡。紫鹃和雪雁来伺候了几次,都没见她有反应,又不敢叫醒她。晚饭也没吃。晚上点灯后,紫鹃发现她睡着了,被子都踢到脚底下了,担心她着凉,就轻轻地给她盖上。黛玉也不动,就等紫鹃走了再踢掉。 紫鹃还问雪雁:“今天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雪雁说:“当然是真的!”紫鹃又问:“那侍书是怎么知道的?”雪雁说:“是小红告诉她的。”紫鹃说:“咱们刚才说话,说不定姑娘都听见了。你瞧她刚才那样子,肯定有心事。今后咱们就别提这事儿了。”说完,两人也准备睡觉去了。紫鹃进来一看,黛玉的被子又踢掉了,就又给她轻轻地盖上。这一晚就先不提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自己个儿就起床了,没惊动别人,就那么一个人发愣地坐着。紫鹃一觉醒来,瞧见黛玉已经起来了,惊讶地叫起来:“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黛玉回道:“是啊,早点睡,就早点醒嘛。”紫鹃赶紧爬起来,把雪雁也叫醒,忙活着给黛玉梳洗。黛玉站在镜子前,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看了好一会儿,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那罗帕早就被泪水湿透了。真是: 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紫鹃在旁边大气儿不敢出,生怕一句话不对,又勾起黛玉的伤心事。黛玉磨蹭了好久才慢吞吞地梳洗一番,那眼睛里的泪水就是干不了。又独自坐了会儿,就对紫鹃说:“去把藏香点上吧。”紫鹃说:“姑娘,你也没睡多久,怎么要点香呢?不是要写经文吗?”黛玉点点头。紫鹃又道:“姑娘今天醒得太早了,现在又要写经,不太累吗?”黛玉说:“没事,早点写完早点安心。我写这个也不是为了经文,就是写着玩儿,解解闷。以后你们看到我的字,就像看到我一样。”话没说完,眼泪就又流下来了。紫鹃听这话,哪里还敢劝,自己也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黛玉决心自暴自弃,对吃喝没心思,人也是一天比一天消瘦。宝玉放学后,总会抽时间来问候她。但黛玉虽然心里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和宝玉打情骂俏,所以心事重重却说不出口。宝玉想说出心里话安慰她,但又担心黛玉会生气,加重病情。两人见面,只能说说无关痛痒的话,真是越亲越疏。黛玉虽然得到贾母和王夫人的关心,但她们只是觉得黛玉经常生病,却不知道她内心的痛苦。紫鹃她们虽然明白黛玉的心思,但也不敢说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黛玉的身体越来越差,半个月后,连粥都吃不下去了。她听到的话,看到的情景,都让她觉得宝玉要结婚了。薛姨妈来看她,黛玉没见到宝钗,疑心更重,干脆不要人来看,也不肯吃药,只想快点死去。睡梦里,她常听到有人叫“宝二奶奶”,疑心越来越重,简直像是中了邪。有一天,她甚至粒米不进,连粥都不喝,只剩下一口气,生命垂危。黛玉的命运如何,还得看下一回分解。 第90章 黛玉听到宝玉婚事未定,病情竟出乎意料地好转 黛玉自从决心寻短见后,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一天竟然连饭都不吃了。之前十几天里,贾母她们轮番来看她,她还能搭几句腔;但这两天基本上就不怎么说话了。虽然有时候她昏昏沉沉的,但有时候还挺清醒。贾母她们觉得黛玉这病不是平白无故的,就盘问过紫鹃和雪雁两次。 这两个小丫头哪敢说实话?紫鹃想向侍书探探口风,又担心越描越黑,所以见到侍书,一句都没提。雪雁是因为传话才惹出这档子事,现在恨不能多长几十张嘴来辩解“我没说”,自然更是不敢吭声了。到了黛玉彻底不吃东西的那天,紫鹃觉得没指望了,守着黛玉哭了一阵,然后出来偷偷对雪雁说:“你进去好好看着她,我得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今天这情况,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雪雁答应了,紫鹃就走了。 雪雁在屋子里陪着黛玉,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里那个急啊,这小丫头片子哪见过这阵仗,以为黛玉就要这么去了呢,心里又疼又怕,巴不得紫鹃赶紧回来。正担心着呢,就听见窗外脚步声,雪雁知道是紫鹃回来了,心才落到实处,赶忙站起来,掀开里间的帘子等着。结果帘子一响,进来的却是侍书。 原来侍书是探春派来看黛玉的,一见雪雁在那儿掀帘子,就问:“黛玉怎么样了?”雪雁点点头,让她进来。侍书进屋一看,紫鹃不在,黛玉只剩下一丝气息,吓了一跳。她问:“紫鹃姐姐呢?”雪雁说:“去告诉上面的人了。” 这时雪雁以为黛玉神志不清,又因为紫鹃不在,就悄悄拉住侍书的手问:“你之前说的那个王大爷给宝玉提亲的事,是真的吗?”侍书说:“当然是真的!”雪雁又问:“那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侍书说:“哪有这么快就定下来啊?我那天告诉你的时候,是我听小红说的。后来我去找二奶奶,二奶奶和平姐姐正聊这个呢,说:‘这些都是那些门客们为了讨好老爷,以后好拉关系。别说大太太看法不怎么样,就是大太太愿意,她能看出什么人来?再说了,老太太心里早有人选了,就在我们园子里,大太太哪能知道底细呢。老太太不过是顺着老爷的意思,问问而已。’二奶奶还说:‘宝玉的事,老太太总是要亲自作主,别人说的都不算。’” 雪雁听到这儿,都惊呆了,就说:“这可怎么办!这不是白白送了我们黛玉的命吗?”侍书说:“这怎么说呢?”雪雁说:“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和紫鹃姐姐聊天,黛玉听见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侍书忙说:“你小声点,小心她听见。”雪雁说:“她现在人事不省了,你看,估计就这两天的事了。” 正说着,紫鹃掀开帘子进来说:“这成什么话!你们有话出去说,在这儿说,是想把她逼死吗?”侍书说:“我不信会有这种事。”紫鹃说:“好姐姐,我不是说你了,你也不知道,你懂也不懂,别乱传话了。” 这边三人正聊着,忽然黛玉又咳嗽了一声,紫鹃赶紧跑过去站在炕边,侍书和雪雁都不说话了。紫鹃弯腰在黛玉后面轻声问:“小姐,喝点水好吗?”黛玉轻轻应了一声。雪雁立刻倒了一杯热水,紫鹃接过来捧着,侍书也凑过来。紫鹃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侍书只好闭嘴。 站了一会儿,黛玉又咳嗽了一声。紫鹃赶紧问:“小姐,喝水吗?”黛玉又轻轻应了一声,看起来想抬头,但实在抬不起来。紫鹃爬上炕,躺在黛玉旁边,端着水,试试温度,然后送到黛玉嘴边,扶着她的头让她喝了一口。紫鹃正要拿走,黛玉却还想喝,紫鹃就稳稳地端着没动。黛玉又喝了一口,摇摇头,不喝了。喘了口气,又躺下了。过了一会儿,微微睁开眼睛,问:“刚才说话的是侍书吗?”紫鹃说:“是的。” 侍书还没走,赶紧过来问候。黛玉睁开眼睛看看她,点点头,休息了一会儿,说:“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问候她。”侍书看黛玉这样,以为她嫌烦,就悄悄地离开了。 黛玉原本病得昏昏沉沉,但心里其实还蛮清楚的。一开始,侍书和雪雁聊天时,她迷迷糊糊地也听到了几句,不过就装作没听见,毕竟实在没力气搭理人。后来,听到雪雁和侍书的话,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的事情根本就没定下来。再加上侍书提到是凤姐说的,老太太的意思,园子里住着的人,肯定就是自己啦!这么一想,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感觉好像喝了两大口水,精神头也回来了,就想问问侍书到底啥情况。 正好这时候,贾母、王夫人、李纨和凤姐听到紫鹃的报告都赶来了。黛玉心中的疑团解开了,自然就不会再想寻死了。虽然身体还是有点弱,精神也不太足,但好歹也能应付几句了。凤姐把紫鹃叫过来,问:“姑娘,你也不用吓人啊,到底是怎么回事?”紫鹃说:“我之前看姑娘情况不好,才敢去说的。结果回来一看,姑娘竟然好多了,真是奇怪。”贾母笑着说:“你也别信她,小孩子懂啥?看到不好就大惊小怪的,这也算她明白的地方。只要不嘴碎腿懒,就行了。”大家聊了一会儿,觉得黛玉应该没事,就都走了。真是的,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呢。 黛玉的病啊,悄悄地就减了。雪雁和紫鹃偷偷地在背后念着佛号。雪雁对紫鹃说:“真是谢天谢地,她终于好了!不过这病来得蹊跷,去得也让人摸不着头脑。”紫鹃回道:“病得确实有点邪门,但好得邪门得更厉害。宝玉和黛玉肯定是有缘分的。人家不都说嘛,‘好事多磨’,‘姻缘棒打不回’嘛。看来啊,他们俩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她又接着说,“还记得那年,我随口说了句林妹妹要回南方,把宝玉急得跟什么似的,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呢,就一句话,又让他死去活来的。这不是三生石上早就定下的缘分吗?”说完,两人偷偷地笑着。雪雁又说:“谢天谢地她好了,咱们以后可得闭嘴了。就算宝玉将来娶了别人,我亲眼看到他结婚,也不会多嘴一句话了。”紫鹃笑着点头:“嗯,就这么定了。” 紫鹃和雪雁偷偷议论,其他人也都觉得黛玉的病挺邪门,好的也邪门。大家三三两两,小声议论个不停。没过多久,凤姐儿也听说了,邢王两位夫人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有贾母心里大概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那天,邢王两位夫人、凤姐儿等在贾母屋里闲聊,聊到了黛玉的病。贾母说:“我正想跟你们说呢。宝玉和林黛玉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小孩子的感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后来发现林黛玉一会儿病,一会儿好,都是因为懂点感情了。所以我觉得他们老在一起,终归不合适。你们怎么看?”王夫人听了一愣,回答说:“不光老太太这么想,咱们也这么想。但林姑娘也得跟他把人家说清楚才好。不然,女孩子长大了,哪个能没点儿心事?要是真和宝玉有点儿私心,要是知道宝玉定了宝丫头,那可就不好了。” 贾母皱了皱眉:“林黛玉虽然古怪,但也有她的好处。我本来没打算让她和宝玉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而且林黛玉身体这么弱,恐怕寿命不长。只有宝钗最合适。”王夫人说:“不仅老太太这么想,我们也是。但林姑娘也得先许配给别人,不然女孩子大了,哪个没有心事?如果林姑娘真的对宝玉有私心,知道宝玉要娶宝钗,那可就麻烦了。”贾母说:“那就先给宝玉娶亲,再给林黛玉找婆家。哪有先外人后自己的?而且林黛玉毕竟比宝玉小两岁。你们这么说,宝玉定亲的事,最好别让他知道。” 凤姐儿立刻吩咐下人:“都听见了?宝二爷定亲的事,谁都不许乱说,谁敢多嘴,小心皮肉受苦!”贾母又对凤姐儿说:“凤姐儿,你最近身体不好,园子里的事也管得少了。我告诉你,得留点心。不光是这个,前年那些人喝酒赌博,都不是小事。你得细心点,多留点心,严加管教他们。我看他们还挺怕你的。”凤姐儿答应了。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从那以后,凤姐常常到园子里照顾打理。有一天,她刚踏进大观园,走到紫菱洲边,就听见一个老婆子在那儿大声嚷嚷。凤姐儿走近了,那婆子才看到她,赶紧把手一垂,立在那儿,嘴里还忙着请安。凤姐儿问她:“你在这儿瞎闹什么?”婆子说:“奶奶您吩咐我在这儿看花护果,我做得好好的,没想到邢姑娘的丫头说咱们是贼。”凤姐儿好奇:“为啥这么说?”婆子解释:“昨天我家黑儿跟着我来玩,他不懂事,跑去邢姑娘那边看了看,我让他回家了。今天一早,她们丫鬟说丢了东西,我一问,她们就冲我来了。” 凤姐儿说:“问问你而已,你至于生气吗?”婆子却硬气地说:“这园子是奶奶的地盘,不是她们家,我们都是您的人,哪敢背这个贼名!”凤姐儿听不下去了,冲她大声啐了一口:“别在我面前啰嗦!你们看园子,姑娘东西丢了,该查谁查谁,哪能说这种混账话!把老林叫来,把她赶出去!”丫鬟们应声去了。这时,邢岫烟匆匆忙忙跑出来,笑着对凤姐儿说:“这可使不得,没事的,事情都过去了。” 凤姐儿却严肃地说:“姑娘,这事儿可不能这么就算了,这道理上说不通。”岫烟一见婆子跪地求饶,忙请凤姐儿进去坐。凤姐儿说:“我知道这些人,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岫烟一个劲地替婆子求情,说是自己丫头不好。凤姐儿最后说:“看在邢姑娘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婆子这才敢站起来,给凤姐儿和岫烟都磕了头,才离开。 凤姐儿笑眯眯地问岫烟:“你丢啥宝贝了呀?”岫烟也笑着回答:“没啥大不了的,就一件小红袄,旧得不能再旧了。我让他们找,找不到就算了。结果那小丫头片子一问那老婆子,老婆子当然不愿意了。都是小丫头不懂事,我骂了她几句。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别提了。” 凤姐儿上下打量了一下岫烟,发现她虽然穿着几件皮绵衣裳,但都已经半新不旧,估计也不怎么暖和。被子估计也很薄。至于房间里的摆设,都是老太太给的,可是一点都没动,整整齐齐的。凤姐儿心里暗暗佩服她,就说:“一件衣服不重要,但这会儿冷,又贴身穿的,怎么不问一声呢?那混账东西,真是太过分了!” 说完这事儿,凤姐儿就起身在各处转了转,然后回家了。回到自己房间,她让平儿拿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抖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厢花线裙和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让人给岫烟送过去了。 那时候岫烟被那老太太唠叨了一通,虽然有凤姐出来镇压场面,但心里还是慌慌的。她心想:“这么多姐妹都在这儿,哪个丫鬟敢给她们找麻烦啊?怎么就我这里,总有人来说三道四的。刚才凤姐还过来了一下。”想来想去,心里就是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在那儿偷偷掉眼泪的时候,看见凤姐的丫鬟丰儿给她送衣服来了。岫烟一看,心里坚决不要。 丰儿说:“我们奶奶说了,如果姑娘觉得这衣服旧,下次就送新的来。”岫烟笑着谢道:“谢谢奶奶的好意,只是我衣服丢了,她才送来,我实在不敢收。你拿回去,一定要替我谢谢奶奶!奶奶的心意,我心领了。”说着,还给了丰儿一个荷包,丰儿只好拿着走了。 没过多久,平儿和丰儿又一起来了,岫烟赶紧迎上去问好,请她们坐下。平儿笑着说:“我们奶奶说了,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岫烟忙说:“不是客气,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平儿说:“奶奶说了,如果姑娘不收这衣服,要么是觉得衣服太旧,要么就是看不上我们奶奶。刚才她还要我把衣服拿回去,奶奶不让呢。”岫烟脸红红的,笑着谢道:“那我就不敢不收了。”又一起喝了一会儿茶。 平儿和丰儿一溜烟儿地往凤姐那儿赶,刚到地方,就撞见薛家派来的一个老婆子,两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平儿好奇地问:“您这是打哪儿来啊?”老婆子笑眯眯地说:“我们太太和姑娘让我来给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请安。我刚刚还问奶奶,说姑娘是不是去园子里了,是不是从邢姑娘那儿过来的?”平儿眨巴着眼睛问:“您怎么知道的?”老婆子乐呵呵地说:“我刚才听人说的,咱们二奶奶和姑娘们真是太让人挂念了。”平儿笑了笑,说:“那您先坐下歇会儿吧。”老婆子摆摆手:“我还有事呢,下次再来瞧姑娘。”说完,她就走了。平儿也没多留,回来给凤姐报告了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再说薛姨妈家让金桂搞得天翻地覆的,那叫一个乱啊!婆子一回来,一提岫烟的事,宝钗和她妈俩人眼泪就下来了。宝钗说:“都是因为哥哥不在家,邢姑娘得多受几天罪了。幸亏凤姐姐还靠谱。咱们自家的人,以后还得多个心眼儿。” 正说着,薛蝌进来了,他说:“大哥这几年在外头交的朋友,没一个像样的,全是些狐朋狗友。我看他们心里不踏实,就是想探探风声。这两天我都把他们赶出去了,以后也让门房看着,这种人不准再放进来。” 薛姨妈问:“是不是蒋玉函那些人啊?”薛蝌说:“蒋玉函没来,是别人。”薛姨妈一听,又伤心了:“我虽然有儿子,但现在感觉跟没有一样。就算上司同意了,也是个废人。你虽然是我侄儿,但我觉得你比哥哥还明白事理,我这后半辈子就靠你了。你得好好学,别学坏了。你那未婚妻家道也不比以前了,女孩子出嫁不容易,别的也不图,就希望女婿有出息,她们的日子就好过了。邢丫头是个有廉耻、有心机的,能守贫也能耐富。等咱们的事情解决了,早点把你们的婚事办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薛蝌说:“琴妹妹还没嫁出去呢,那才是太太你该烦心的事。这个,算什么啊。”大家就又聊了一会儿别的。 薛蝌一溜烟回到自己屋,吃完晚饭,突然想起邢岫烟那妮子还住在贾府园里,那可真是给别人打工,寄人篱下,而且她还挺穷的,日常开销啥的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再说,当初一起来的路上,她的模样性格自己都门儿清。心里就不平衡了:像夏金桂那样的,怎么就让她有钱,娇生惯养的那么霸道;邢岫烟这样的,怎么就让她过得这么苦呢?阎王爷给人定命运的时候,是不是喝多了啊?越想越闷,就越想吟首诗发泄一下,可又觉得自己没那闲工夫,只好随便写写,图个心里痛快: 蛟龙失水似枯鱼,两地情怀感索居。 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 写完之后,瞧了瞧,心里想把它贴墙上,但又觉得有点害羞,自己在那儿嘟囔:“可别让人看到,免得被笑话。”然后又读了一遍,心想:“管它呢,贴上自己欣赏,解解闷儿吧。”再一看,还是觉得不妥,就把它夹进书里。他又琢磨:“自己也不小了,家里还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弱不禁风的女子,就这么孤苦伶仃的!” 正想着呢,宝蟾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盒子,一脸笑意地搁桌上。薛蝌赶紧站起来请她坐。宝蟾笑眯眯地对薛蝌说:“这是四盘水果,一小壶酒,大奶奶让给二爷送来的。”薛蝌陪着笑说:“大奶奶太费心了。叫个小丫头送来就行,怎么还劳烦姐姐亲自跑一趟呢?” 宝蟾说:“哪儿的话,咱们是一家人,二爷不用这么客气。再说,我们大爷那档子事,也让二爷操了不少心,大奶奶早就想亲自准备点东西谢谢二爷,又怕引起误会。二爷也知道,咱们家表面和气,心里可不一定。送东西小事,但免不了有人背后说三道四。所以今天只准备了点水果和酒,让我悄悄送来。”说完,又俏皮地看了薛蝌一眼,说:“以后二爷别再这么说话了,怪不好意思的。我们只是下人,能服侍大爷,就能服侍二爷,这有什么关系呢?” 薛蝌本来性格忠厚,又年轻,没见过金桂和宝蟾这么对他,心想刚才宝蟾说的也有道理,就说:“水果就留下吧,酒我就不喝了。我本来就不怎么喝酒,除非特殊情况才喝一点,大奶奶和姐姐应该也知道吧?”宝蟾说:“别的我都能做主,但这件事不行。大奶奶的脾气二爷也知道,我拿回去,她不会认为二爷不喝,反而会怪我不尽心。” 薛蝌没办法,只能留下。宝蟾要走时,又往门口看了看,回头对薛蝌一笑,还用手指了指里面,说:“他可能还要亲自来谢谢二爷呢。”薛蝌一头雾水,有点尴尬地说:“姐姐替我谢谢大奶奶吧。天气冷,小心着凉。再说,咱们叔嫂之间,也不用这么讲究。”宝蟾没说话,笑着走了。 薛蝌一开始还以为金桂是因为薛蟠那档子事儿心里过意不去,弄了酒果来给他赔个不是,也可能是这么回事。但一见宝蟾那鬼鬼祟祟、不伦不类的样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可转念又一想:“她好歹是嫂子,能有什么呢?或许宝蟾年轻不懂事,自己不好意思直说,拿金桂的名头说事,也说不定。但终究是哥哥的人,总不好怎么样。” 突然,他又想:“金桂那性子,本来就不像大家闺秀,有时候高兴了,打扮得妖里妖气,还觉得自己美得不得了,指不定心里藏着什么坏呢?要么就是她和琴妹妹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想使这毒计,把我拖下水,弄个不清不白的名声,也不是没可能。”这么一想,薛蝌心里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窗外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把薛蝌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谁,故事就到这里,下次再讲。 第91章 纵有淫心宝蟾巧施设计 布下疑阵宝玉妄论禅机 薛蝌心里正犯嘀咕呢,突然窗外一声笑,把他吓一大跳。心里暗想:“不是宝蟾就是金桂,咱就不搭理他们,看他们能怎么样。”结果听了半天才没声儿了。他也不敢吃那些酒果,就把房门给掩上了。正准备脱衣服睡觉呢,又听见窗纸上轻轻响了一下。 这时候的薛蝌已经被宝蟾给搅得心神不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听听窗纸,仔细看又没什么动静,自己反而更疑惑了。他就抱着双臂坐在灯前,愣愣地想心事,还把那果子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突然一回头,发现窗纸湿了一大片。他凑过去眯着眼睛看,冷不丁外面吹了一口风,把他吓一大跳,还听见外面“吱吱”地笑。 薛蝌赶紧把灯给吹灭了,静静地躺下。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二爷怎么不喝酒吃果子就睡了呢?”这声音,分明就是宝蟾的。薛蝌就装睡,没吭声。又过了会儿,外面好像有人恨恨地说:“世上哪有这种没福气的人!”薛蝌听着,这声音既像宝蟾又像金桂,这才明白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心思。翻来覆去地,一直到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天刚蒙蒙亮,就听见有人砰砰敲门。薛蝌一激灵,赶紧问:“谁啊?”外面没人吭声。他只好爬起来,开门一看,嘿,是宝蟾。她头发随便拢了拢,衣服扣子也没好好扣,身上是一件金边装饰的小衣服,脖子上系着条半新的绿汗巾,下面竟然没穿裙子,直接露出一截石榴红的花裤子,脚上是一双新绣的红鞋子。看来宝蟾还没来得及梳洗,怕被人看到,所以一大早就跑来拿东西。 薛蝌一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不禁一动,但还是笑着问:“怎么这么早啊?”宝蟾脸红红的,没说话,只顾把果子往碟子里放,端起来就走了。薛蝌一看她这样,心想:“得,昨晚肯定闹得不愉快,她现在估计也不想搭理我了,这样也好,省得她再烦我。”他松了口气,让人打水洗脸,打算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一方面养养精神,另一方面也免得出门被人找麻烦。 以前跟薛蟠玩得好的那些家伙,一看薛家没人撑腰,只剩薛蝌一个人在忙活,而且年纪轻轻的,就都开始动坏脑筋了。有的人想混进来当当小跟班;有的人因为懂得写状子,认识几个衙门里的人,就想着给薛蝌走后门;还有的想让他掏钱给自己赚点好处;更有甚者,竟然编造谣言来吓唬人:各式各样,啥招儿都有。薛蝌一见这些人,就躲得远远的,又不敢正面拒绝,生怕惹出什么乱子,只能躲在家里,等着看事情怎么发展。 金桂昨儿晚上让宝蟾送了点酒水果子去打探薛蝌的情况,宝蟾回来后,把他看到的薛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金桂一听,觉得事情好像不那么顺当,心里有点发虚,生怕白忙活一场,还被宝蟾看扁了。她想要找个借口,改改口风,但又不好意思直接翻脸。心里七上八下,就那么干坐着。 宝蟾那边呢,也在想薛蟠可能回不来了,正想找机会呢,但又怕金桂对她不利,所以一直没敢声张。现在看金桂已经主动出手了,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先搞定薛蝌,不怕金桂不同意。所以她就故意说些挑拨的话。不过看薛蝌的反应,好像不太上心,她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薛蝌吹灯睡觉了,宝蟾觉得没劲透了,回来跟金桂一说,看金桂有没有什么高招。结果金桂也是一头雾水,两人就只能收拾收拾睡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宝蟾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明天一早,她先去把家伙准备好,然后换上几件颜色鲜艳的衣服,不梳洗,故意弄出一副懒洋洋的媚态,看薛蝌的反应,自己再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不去搭理他。如果薛蝌真的有悔意,自然就会主动靠过来,不怕他不先上手。 结果第二天一见薛蝌,他还是老样子,一点邪念都没有。宝蟾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端着碟子回来,还故意留下酒壶,给自己留个后路。 也就在这时候,金桂好奇地问宝蟾:“你拿那东西过去,有没有人看到啊?”宝蟾回答:“没人。”金桂又问:“那二爷有没有盘问你?”宝蟾说:“也没有。”金桂因为一晚上没睡,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思考起来:“如果要做这件事,别人或许能瞒过去,但宝蟾怎么可能瞒得住?不如也给她点好处,她自然就不会多说什么了。而且我又不能亲自去做,少不了要她帮忙,不如一起想个稳妥的办法。” 于是她就笑着问:“你说说,二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宝蟾回答说:“看起来好像是个糊涂人。”金桂听后笑了:“你怎么能这么贬低咱们家二爷呢!”宝蟾也笑了:“他辜负了奶奶的心,我就可以说他。”金桂追问:“他怎么辜负我的心了?你倒是说说。”宝蟾就说:“奶奶给他好东西吃,他却不吃,这不就是辜负了奶奶的心吗?”说着,她还偷偷看了金桂一眼,笑了一下。 金桂说:“你别瞎想。我给他送东西,是为了大爷的事,我不怕辛苦,我是尊重他;又担心别人乱说,所以问问你。你跟我说这些,我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宝蟾笑了:“奶奶别误会。我跟着奶奶,还能有二心吗?只是这事儿要保密,万一泄露出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金桂脸色也有点红了,她说:“你这个丫头,真不是个东西。看来你心里是看上他了,拿我当借口是不是?”宝蟾说:“那只是奶奶这么想,我可是真心为奶奶考虑。奶奶如果真的喜欢二爷,我倒有个主意。奶奶想想,‘哪个耗子不喜欢偷油’?他也就是怕事情泄露出去,大家闹起来不好看。我觉得,奶奶先别急,可以时不时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照顾一下他。他是个小叔子,又没娶媳妇,奶奶就多关心一下他,和他处好关系,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过几天他感激奶奶的好,自然就会回报奶奶。到时奶奶再准备点东西在我们屋里,我帮着奶奶把他灌醉,还怕他跑得掉吗?他要是不答应,咱们就干脆闹起来,就说他调戏奶奶。他害怕了,自然就会听咱们的。他再不答应,他也不是人,咱们也不至于白丢了脸:奶奶觉得怎么样?” 金桂听了,脸色更红了,笑着骂道:“小蹄子,你倒像是偷过多少汉子似的!怪不得大爷在家的时候那么喜欢你。”宝蟾撇撇嘴,笑着说:“得了吧,我可是帮奶奶牵线搭桥,奶奶倒跟咱们说这个。”从那以后,金桂就一门心思地想要笼络薛蝌,也不再胡闹了,家里也感觉安静多了。 当天,宝蟾就自己动手把酒壶给拿过去,那模样儿端的稳重,脸上满是正派。薛蝌偷偷瞥了一眼,心里头反而有点懊悔,琢磨着说不定自己真是误会她们了:“要真是这样,那我不就是白费了人家一番好意嘛,搞不好以后还得跟自己闹腾起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嘛?”过了两天,一切都很平静。薛蝌遇到宝蟾,宝蟾就低着头走过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遇到金桂,金桂却热情得很,像火一样扑过来。薛蝌看着这情景,心里反而觉得不是滋味。这些就先不提了。 宝钗和薛姨妈觉得金桂这几天突然变得温柔又热情,全家都奇怪得很。薛姨妈高兴得不得了,心里想:“肯定是因为蟠儿娶这个媳妇的时候冲撞了啥,害得我们家这几年都不顺。现在闹成这样,幸亏家里有钱,贾府又帮忙,才算是有点盼头了。这媳妇突然不闹了,没准儿蟠儿的运气要转好了呢。” 她觉得自己碰上这事儿真是奇怪得不得了。这天吃完饭,她带着同贵过来,想去金桂的房间看看。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一个男的在和金桂聊天。同贵挺机灵,忙说:“大奶奶,老太太来了。”话音未落,已经到了门口,只见一个人影在门后一闪。薛姨妈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来。金桂说:“太太请进,没外人,他是我过继的兄弟,住在村里,不太习惯见人。因为没见过太太,今天才过来的,还没给太太请安呢。”薛姨妈说:“既然是舅爷,那就见见吧。” 金桂把兄弟喊出来,一见薛姨妈就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打了个招呼。薛姨妈也回了声好,俩人坐下开始聊天。薛姨妈好奇地问:“你舅舅来京城多久啦?”夏三就回答说:“上个月我妈没人照顾家,我就被过继过来了。前两天刚到京城,今天过来看看姐姐。”薛姨妈觉得这小伙子挺自在的,就稍微坐了一会儿,起身说:“你坐着吧。”然后转头对金桂说:“舅爷难得来一趟,留在咱们家吃个饭再走吧。”金桂点头答应了,薛姨妈就走了。 金桂一看婆婆走了,就对夏三说:“你坐着别动。今天咱们可是光明正大的,不用怕二爷查来查去。我今天还得让你去买点东西,就是别让其他人看到就行。”夏三拍胸脯:“这事儿包我身上了。你想要啥,只要有钱,我就能弄来。”金桂撇撇嘴:“别光说不练。你要是买错了,我可不认账。”俩人又开了一会儿玩笑,然后金桂陪着夏三吃了晚饭,告诉他要买的东西,又叮嘱了一遍,夏三就走了。从此夏三就经常来来回回的。虽然有个看门的老头,知道他是舅爷,也就不用汇报。这一来二去,就闹出了不少事儿,那是后话,咱们先不提。 有一天,薛蟠的信从远方寄回来,薛姨妈赶紧拆开,然后叫宝钗过来一起看,信上写着: 儿子在县里过得挺好的,妈你放心啦。不过昨天县里的文书说,上面已经批准了咱们的申请,看来是咱们的运气来了。哪知道刚上报到府里,就被道台那边给驳回来了。幸亏县里的主文大人挺给力的,赶紧又写了份报告递上去,结果道台那边却批评了知县。现在道台要亲自过问,万一被提上去,儿子又要受苦了。肯定是没给道台那边打好招呼。妈你看了信,赶紧找人去求求道台大人。也让弟弟快点过来,不然可能要被押解到道台那里去了。钱可不能少,要快,要快! 薛姨妈一听完,眼泪又流了一通。宝钗和薛蝌一边安慰她,一边急匆匆地说:“这事儿得赶紧的。”薛姨妈没办法,只好让薛蝌赶紧去处理,忙不迭地让人收拾行李,换好了银子,拉着当铺的一个伙计连夜出发。那时候家里乱成一锅粥,虽然下人在忙活着,但宝钗担心他们想的不周到,亲自出马帮忙,一直忙到半夜四更天才稍微消停。 宝钗本来就娇惯,心里又急,一整夜没合眼,结果第二天就发烧了,连水都喝不下去。莺儿赶紧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一看宝钗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身上热得像火烤,连话都说不出来,急得团团转,哭得像个泪人。宝琴在旁边扶着,好言相劝。秋菱看到这情景,眼泪也像瀑布一样,不停地哭喊。宝钗说不出话,连手都抬不起来,眼睛干涩,鼻子堵得慌。赶紧请医生来治疗,慢慢地才缓过来,薛姨妈他们才稍微放宽了心。 这事儿也惊动了荣宁两府的人,凤姐先让人送来了十香返魂丹,王夫人又送来了宝丹。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尤氏她们都派人过来问候,就是不让宝玉知道。治了七八天,病情也没见好转。后来宝钗自己想起吃“冷香丸”,吃了三丸,病才好起来。宝玉后来也知道了,但因为已经好了,所以也没去看她。 这时,薛蝌的信又寄回来了。薛姨妈一看,生怕宝钗知道了会担心,就没告诉她,自己偷偷跑去找王夫人,把宝钗的病情说了一通。薛姨妈走了之后,王夫人又去求贾政。贾政说:“这事儿上面的人还好说话,下面的人就难说了,咱们得好好准备一下。”王夫人又提到了宝钗,说:“这孩子也够可怜的。反正已经是咱们家的人了,早点娶过来比较好,别让她把身体搞垮了。”贾政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们家现在正乱糟糟的,而且现在都快年底了,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忙家务。咱们先定下来,明年春天再正式下聘礼。等老太太过完生日,就选个吉日结婚。你先跟薛姨妈说一声。”王夫人答应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王夫人把贾政的话一五一十地跟薛姨妈说了,薛姨妈听了直点头,心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吃完饭,王夫人就陪着薛姨妈来到了贾母的房间,大家互相让座一番。贾母看着薛姨妈,问:“姨太太刚过来吗?”薛姨妈笑着回答:“其实昨天就来了,只是因为天色已晚,没来得及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王夫人就把贾政昨晚说的那些话又跟贾母说了一遍,贾母听后非常高兴。正说着,宝玉进来了,贾母忙问:“吃饭了没?”宝玉回答说:“刚从学房回来,吃过了,正打算回学房,但想先过来看看老太太。听说姨妈来了,就顺便过来给姨妈请个安。”他还问:“宝姐姐好些了吗?”薛姨妈笑着回答:“已经好了。” 原来,刚才大家正聊得起劲,看到宝玉进来,就都停下来不说了。宝玉坐下了一会儿,发现薛姨妈的神情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亲热了,心里直打鼓,“虽然现在心情不好,但也不能让大家都不说话啊……”满肚子疑惑,最后还是决定先回学房去了。 晚上一回来,见了一圈人,就直奔潇湘馆。一掀帘子,紫鹃就迎上来了。宝玉一看里屋没人,就问:“黛玉呢?”紫鹃说:“去上屋了,听说是姨太太来了,去请安了。二爷没去上屋吗?”宝玉说:“我去了,没见到黛玉。”紫鹃问:“没在上屋?”宝玉摇头:“没在,她到底去哪儿了?”紫鹃耸肩:“这可不一定了。”宝玉正想出去找,黛玉带着雪雁慢慢走来了。宝玉忙说:“妹妹回来了。”赶紧退后一步,跟着黛玉一起回去。 黛玉一进屋,就示意宝玉坐下,紫鹃递过来一件外衣,大家坐定后,黛玉问:“你上去看见姨妈了吗?”宝玉点头:“看见了。”黛玉又问:“姨妈提到我了吗?”宝玉说:“没提你,对我也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我问宝姐姐的病,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是不是因为我这两天没去看她?”黛玉微微一笑:“你去看过了吗?”宝玉说:“之前不知道,这两天知道了,但也没去。”黛玉说:“可不是嘛。”宝玉抱怨:“真的,老太太、太太、老爷都不让我去,我敢去吗?以前随便进出,一天看十次都行,现在门都堵了,不方便过去了。” 黛玉说:“她知道这个原因吗?”宝玉说:“宝姐姐最懂我了。”黛玉纠正他:“你想错了,宝姐姐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原因,生病的不是姨妈,是她自己。以前园子里多热闹,现在隔开了,你看到她家有事,她病得那么重,你却跟没事人一样,她当然会生气。”宝玉担心:“那宝姐姐会不会跟我疏远了?”黛玉说:“她跟你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理来说。” 宝玉一听完,当场就愣在那儿,眼睛瞪得老大。黛玉一看宝玉那副模样,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让人加了香,又翻出本书来看,津津有味地读了一阵。突然,宝玉眉头一皱,脚一跺,大声说:“这人生在世到底是为了啥啊!要是天地间没了我,那才叫一个清爽!” 黛玉轻飘飘地回他:“其实就是因为我出现了才有人,有了人就有了数不清的麻烦:害怕、迷茫、幻想,还有一堆麻烦事。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逗你玩儿的。你只不过看到姨妈情绪低落,怎么就疑神疑鬼地联想到了宝姐姐身上?姨妈过来是因为她家官司那档子事,心里烦得要命,哪有心思搭理你啊?都是你自己想太多,走火入魔了。” 宝玉一听,顿时豁然开朗,笑眯眯地说:“没错,没错。你的悟性,比我强多了。怪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几句禅语,我压根就接不上茬。我虽然身披金甲,还得向你借点智慧呢。” 黛玉抓住机会,俏皮地问宝玉:“我有个问题,看你怎么回答我?”宝玉就那么盘着腿,手合在一起,眼睛闭着,嘴噘得老高,说:“说吧。”黛玉眨巴着眼睛,一口气问:“宝姐姐要是喜欢你,你咋办?她要是不喜欢你,你又咋办?前阵子她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你咋办?现在喜欢,以后不喜欢,你咋办?你对她好,她偏不领情,你咋办?你不对她好,她偏要黏上来,你咋办?” 宝玉听着一愣,突然哈哈大笑:“哪怕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来喝。”黛玉瞪大了眼睛:“那要是瓢在水上漂呢?”宝玉慢悠悠地说:“瓢没漂,水自己在流,瓢自己在漂。”黛玉又问:“那要是水停了,珠子沉了怎么办?”宝玉一脸淡定:“我的心就像沾了泥的柳絮,不会随风起舞了。”黛玉突然来了一句:“禅宗第一条戒律就是不能说谎哦。”宝玉认真地说:“我发誓,跟三宝一样真实。” 黛玉听完,默默低下了头。这时候,只听见屋檐外的老鸦嘎嘎叫了几声,飞向东南方向去了。宝玉担心地问:“这叫声不知是吉是凶?”黛玉抬头看看天,轻声说:“人的吉凶,不在鸟的叫声里。” 秋纹突然冒出来,冲着宝玉说:“二爷,您赶紧回去吧。老爷派人到园子里来问了,问您是不是从学堂回来了。袭人姐姐就回了一句‘回来了’。快点走吧。”宝玉一听,立刻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走,黛玉也不敢多留。到底出了啥事儿,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