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月光》 第1页 [现代情感] 《第一支月光》作者:乔迹【完结】 本文文案: 婚礼那天,教堂大厅因为婚礼临时取消而兵荒马乱。 新娘温纵仰躺石台上。 风掀起帷幕一角,她看见外面宾客走动的脚和散乱的红色花瓣,浑身僵硬。 叶昀拍她一巴掌,「放轻松。」 她绷紧脚尖,「你在.渎神。」 「按教义,我早该死千次。」 「你不怕吗?」 「我不信。」 —— 因为是从婚礼上抢来的人,世人都以为这金丝雀多能跟叶昀一段时间。 没成想第二年春天就传出两人闹掰的消息。流言纷纷猜测是雀儿惹了他的底线。 还有人替这雀儿惋惜。 毕竟都说叶三公子不敬神佛,长伞藏刃,骨里淌酒,性子随意但从不拖沓,绝无回头的可能。 抢婚时如此,将笼中雀放飞时肯定也是如此。 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曾陪她去拜佛—— 寺庙里诵经声低沉悠扬,不信神佛的他清早站在鼓楼上,注视院中一抹海/棠红。 红尘人潮拥挤,他眼里只有一人。 那人跪拜,他跟着双手合十。 那人诵经,他唇边念念有词。 后来有人问他,那日求了什么。 他笑一笑,看向远处教堂的圆拱塔尖。 ○年龄差 12岁 女主成年前没有任何感情和亲热描写 ○寄养,非收养,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在伪血缘关系存续期间,没有任何感情和亲热描写 ○甜虐 he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纵,叶昀 ┃ 配角:隔壁娱乐圈火葬场《小玫瑰》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抢婚之后 立意:逆境中也要坚持向上 第1章 大雪  再次重逢时在仲冬。听着像是一轮…… 温纵心里,关于叶昀的故事,开始在春天,结束在秋天。 再次重逢在仲冬。 听着像是一轮四季,要不是下午刚填了份资料,新手写上去的年龄那栏墨迹还新鲜,她简直也要怀疑,一切都还停留在刚开始那年。 这天准备下班时已经七点半,不大明朗的深冬里,窗外黑蒙蒙一片,温纵本打算好回家用速冻水饺凑合一顿,临走却被同事拽走去逛商场。 一进商场就听见欢快的marry christmas,当时没反应过来,知道眼前满是灯球彩带装饰的树,迎面走过来个白鬍子红衣老头,才晓得今天是圣诞节。 她对这个节日没什么感觉,架不住同事欢快雀跃,只能被拉着辗转各个圣诞限定柜檯。 最后同事买得太多,回车上叫老公过来提东西。温纵买了三杯热饮,随便找了个广场的长凳等他们。 有什么细碎的东西落下来,一片,两片。 下雪了。 大约因为是初雪,所以格外招人喜欢,她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去接。 星点雪片落到手心很快消融,有点凉,她搓搓手又放回兜里。 「温小姐?」 「哎。」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条件反射地答应一声,顿了下,后知后觉抬起头。 面前是一张曾经很熟悉的脸,方正干净,他身着西装,笑得客气。 「马秘、马先生。」险些将他的职务念出来。 马石仿佛才确定没叫错,习惯性笑容之下还有些侷促,「温小姐,多久没见了,你现在在墨城上班?」 雪花落脸上,温纵抬手蹭了下鼻尖,「临时出差,过两天就走了。」 「哦。」马石点点头,回望来时的方向,「怎么都不回尚城了呢,予甯小姐总念着你.」 「以后有空会回去的.圣诞快乐,马先生。」温纵眼睛四下搜寻,找到某个点后站起身,「我该走了。」 「温小姐。」马石急忙展开胳膊挡她的路,「叶先生也来了,就在对面的写字楼,应该就快下来了,今天正好过节,你要不等等他?」 温纵指着刚才确认的方向,「我同事还在那等着,该走了,下次见,马先生。」 「叶先生也在等你。」马石面色格外凝重。 「马先生真会逗人,他一个大忙人.我真的要走了,同事找不到我要着急的。」温纵从他身边绕过。 越走越快,两颊几乎叫冷风扇了耳刮子似的疼。 上车后,同事突然说有东西忘记买了,叫温纵稍等一会儿。 同事的老公坐在驾驶座,温纵坐在后座,本就不熟,这样倒免了尴尬。 她趴在车窗前,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 雪势逐渐变大,路边灯球高悬,柔和的暖光中,漫天白絮斜飞。 对面路边似乎站了个人。 那人穿着挺阔的黑色羊绒大衣,手里扶着一柄从不撑开的长柄雨伞,嵌在风雪里,跟玻璃画框里一抹黑色似的。 雪势太盛,瞧不真切,她哈了口气,使劲擦窗户。 其实知道这是无用的——雪毕竟下在外头。 然而一阵风吹过,视线忽而清明。 她看见那人似乎在向这边阔步走来。 也许远处有打着远光灯的车,照亮他半边身子。 半面轮廓模煳在光中,半面隐在夜里。他衣角被猎猎的风掀开,发烧和肩头上落的薄雪也被吹散。 第2页 似乎瞧见他深邃的眼窝,鼻樑高挺,薄唇带了淡淡的血色。 这景象太清晰,以至于她怀疑是自己的脑子在骗自己。 「温纵,这里哪杯是红茶拿铁啊?」 同事的老公冷不丁回头,将温纵的神游打断。 她被吓得一阵心悸,好几秒后才回神,「好像是红色盖子那个。」 「是吗,我看这个标籤好像被打湿了。」 「你拿给我确认一下。」 他将袋子递过来,温纵对比了一下,抽出一杯递给他,「是这个。」 「哦,谢了。」 再回头,刚才窗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倒是另一侧,同事顶着风跑回来。 后排的车门被拉开,唿啸的寒意和碎雪立即往车里钻,脱下羽绒服的温纵打了个寒颤。同事抱着怀里的东西利落上车,砰的一声将车门带上,「买到了,走吧。」 她老公应了一声,启动车子。 同事跟温纵分享刚才最后抢购的护肤品套盒。 她老公打开车载新闻。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什么,许多频道只有吱吱啦啦的雪花碎片音。 同事:「温纵,我跟你说,这个套盒整体一般般,但这个水真的巨好用,控制水油平衡,霜就不行,我用霜爆痘.」 fm:「@¥#¥%%……¥%……」 同事:「但是我去年还是前年来着,在国外买了一瓶霜,挺好用的,就是在国内找不到,老公,你还记得牌子吗?.什mermer的霜又不好使.」 fm:「%……%&……&*#¥@!#¥」 温纵偶尔点头应两句,不是敷衍,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思绪被刚才开车门那一下冻住了。 她转头看向车外。 有辆黑色库里南忽然从旁边飞驰而过,车轮碾起雪水,溅出好远,她没看清车牌。 「啧,就说这些有钱人活得真自在,也是,有钱嘛,一出生就在罗马.是吧温纵。」 同事用胳膊肘碰碰温纵,温纵恍然回神,「啊,不好意思,聊到哪了?」 同事抿了口咖啡,下巴指指前排的中控显示屏。 温纵看过去,fm被关掉,取而代之的是滚动的财经新闻: 「日前,12月22日,叶氏控股旗下子公司尚城置业有限公司竞得北江省墨城市经济技术开发区1宗地块,起拍价32.57亿元,成交总价约33.4亿元,溢价率2.4%.」 叶氏集团,她默念这个名字。 同事的老公说:「叶氏去年才大换血,老大和老二都被踢下去了,我以为公司应该挺虚的,而且墨城这块开发区地皮还有纠纷,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果断.不过想想也是,听说这个叶三公子在地产行业的投资从不失手,不知道这次这个怎么样。」 温纵知道他是从事金融行业的,比较专业,她不懂这些,没什么话好说的。 她微微出神,倒是想起那年去西欧的事。 在奥地利某个风景秀丽的乡村里,她独自在山顶城堡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发现叶昀躺在自己身边。 「早啊。」他嗓子有点哑,睡眼惺忪落下一个早安吻。 「早,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还没醒的时候.喜欢这里吗?」 「嗯,安静又热闹.城堡的视野特别好,能看到山下的荞麦花田。」她用力点头。 「送给你,好不好?」他轻轻揉捏她的后颈。 「又逗我.」窗帘没拉开,她什么都看不清,脑袋也浑浑沌沌,只当他在开玩笑,「困,再睡会儿.」 再次醒来时,叶昀给了她一把钥匙和一纸合约。 「花和城堡,都是你的。」 那几千平地,大概是他投资最失败的一块吧。 这么想着,忽然听见同事问:「叶三公子,哪个叶三,叶昀吗?」 她老公回:「除了他还有哪个。」 「我去,你之前不是说见过他来着。」 「见过啊,不过当时离得远,就记得人很高,手里扶着把长伞,身份挺尊贵一人,反正周围人全对他客客气气的,大家都聊天的时候,他也笑,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后来问圈里人,都说他以前在国外,有一年突然回国,手腕挺硬的,再多了人家就不肯透露了. 不过我以前不是在尚城吗,听说他常年扶的那把伞里其实藏着匕首,所以才不做挡雨用,当年牵着条恶犬没人管的胡小公子就是叫他给废了。」 从刚才开始一直没出声的温纵轻轻嘆了口气,转头问同事:「你这个护肤品在哪个专柜找的?」 同事瞥她一眼,似乎奇怪她怎么现在才问,「这不就是娇韵诗,进门左拐第三个就是.嗳,老公,之前说那个抢婚的,是不是他?」 同事老公说:「对对对,就是他,当年林家势头盛,谁能想到那林小少爷会有那么一天,黑着脸宣布婚礼取消,满座宾客都惊呆了,后来才知道是女方家属叶昀把新娘子带走了。」 「新娘子不是他家的养女吗,还得叫他一声小叔,怎么会抢婚呢?」 「这我哪知道,据说他俩在一起又分手了,谁知道真假。反正到现在,叶昀身边都没出现别的女人。」 同事很兴奋:「这么劲爆,不过他不能娶她吧?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分的?那女的叫什么啊?」 「你看你问这么多,我哪知道,至于那女的嘛.我就记得.」他欲言又止,忽然瞥了眼后视镜,「我记得好像跟温纵一个姓来着。」 第3页 车颠了一下,温纵不知怎的被呛到,咳得厉害,吓得同事赶紧嘱咐老公开慢点。 「我去,前面好像出车祸了。」同事的老公说。 「我看看我看看,」同事扒着前座中间的缝隙,伸长脖子往前望,「啧,库里南,保险公司有的赔了.雪天路滑,老公你可悠着点开。」 温纵也偏头看,但她夜间视物能力差,看不清。 有人来敲同事那边的车窗,「你好,能帮帮忙吗,我们的车坏了,老闆腿受伤,能帮忙把人送医院去吗?」 温纵心里一颤,别过头去。 同事很热情,「行啊。」 「谢谢了,这是我的名片.我去把人扶过来。」来人递过什么东西,然后转身离开。 同事拿着名片看了一眼,立即起身拍她老公,「楞着干嘛,去帮忙啊。」 她老公忙不迭下车,同事举着名片傻笑,「温纵,知道咱碰着什么人了不?」 她已经把名片怼到温纵眼前了,想不知道也难。 叶氏集团有限公司秘书长马石 同事笑得合不拢嘴,「知道他老闆是谁不?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叶昀,车里坐的那个肯定是.这就叫运气啊运气。」 第2章 小雪  「我信你啊,小菩萨。」 ……… 「咳,我还是下去打个车吧,车上可能坐不开。」温纵说着,已经推开车门。 「怎么会坐不开呢,他们应该也就两个人,五座的车刚刚好.嗳嗳,温纵,你真下去?」 温纵已经关上车门,同事急忙下车追她。 她正拉羽绒服的拉链,见同事没穿外套,皱了下眉,推她回去。 「没穿外套下车做什么,外面这么冷。」 同事拽住温纵,「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回家?快跟我上车,不然我就在这跟你耗着。」 温纵嘆口气,绕回车上,把同事的外套取下来,「你不回也行,先陪我打车。」 「这哪有车.你等着,我把后座的东西放后备箱,坐五个人肯定绰绰有余。」 这会儿雪小了许多,但已经苦寒,哈出的气全凝成雾。 偶有一阵风掀翻枝头雪,簌簌落下。 同事忙前忙后,嘴里还不忘念叨:「你说你,怎么不把握一下结交的机会呢,上次出国深造的机会被宁总女儿空降夺走不记得啦?我就是觉得你这张脸做这行可惜了——你也别嫌我肤浅,我也不是叫你去捞,就是跟上位圈结识一下,以后也能多条路,多好。」 「我现在也挺好,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车来了。」 远处终于驶近一辆无客的计程车,温纵伸手拦,眼见着车就要驶过来了,最终却是停在她前面十米远的地方了。 隔着同事家的车,也不知是哪来的程咬金,温纵向后退了几步,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被旁边的人扶着,也不知往计程车里扔了什么,那车立即开走。 显然这人就是先温纵一步拦车的人。 扶人的是刚才跑过来的马石,身后还跟着温纵同事的老公,想帮忙又不知所措。 同事揽着温纵的胳膊,「看样子长得真不错.」 「人家还没转身你就看出来了.松松手,我再拦车。」 「这不是气质么,出了车祸还这么淡定.转身了转身了,他过来了!」 同事语气越来越激动,温纵扭头往远处眺望,依旧寻找计程车的踪迹。 「怎么不上车?」 她抄在兜里的手指勐地一缩,回过头,果然看见叶昀站在身前,没叫人扶,站得有些艰难但依旧端正。 那张不怎么具有亲和力的脸上挂着淡笑,眼眸深透,映着透白的雪。 他确实手里扶着长伞,不过身上只穿了套深灰色西装,温纵莫名松了口气。 同事抓紧温纵的手臂,有些侷促,「马上马上,您先上去吧。」 叶昀点头,视线掠过两人,转身上车。 温纵收回视线,回想起刚才看见他西裤小腿处撕破,应该是刚刚车祸受的伤。 不知道是不是没初步包扎,刚才他站的地方留了几滴鲜红的血迹,在白雪上格外显眼。 她瞥了眼黑漆漆的车窗后玻璃,对同事说:「你快上车吧,本来送我就不顺路,现在还得去医院,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快走吧。」 同事以为她说的有道理,又不好把她放在这里,有些为难,温纵推她向前,她拗不过,只能上车。 温纵替她关好车门,手抄兜里暖着,尽管看不见,还是冲车窗内礼貌性点点头,等车子启动,才转身等车去了。 没等十秒,就听同事大声喊她:「温纵,快过来。」 「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 温纵鼻头冻得通红,脚在地上跺了跺。 同事竟然下车跑过来拉她,「走走走,那个叶总说去市三院,我寻思不就在去你家附近么,别打车了,正好顺路。」 . 市一院是s大附属医院,市二院是三甲医院,温纵怎么也没想到叶昀要去的是医疗条件不怎么样的市三院。 到了医院,马石忙着挂号送单缴费,同事和老公一起大概去帮忙取药还是轮椅之类的东西了,病房里只剩温纵和叶昀两个人。 温纵坐在椅子上,离病床四五米远,低头给同事发消息。 「在墨城上班?」叶昀倏然开口,嗓音低的像雪压松枝。 第4页 「没,只是出差。」温纵头也没抬。 「哦,出差,还带着老公。」 说的是同事和她老公。 温纵长睫轻颤,「.凑巧。」 叶昀淡淡瞥她一眼。 「明天上午动手术,但马石今晚要回尚城。」 温纵想了下他的意思,轻轻答道:「叶总是老闆,找个护工应该不难。」 「你不是住附近么。」 「你怎么知道?」 「.你同事说的。」 温纵松了口气,又冷冷抬眸,「所以我就该来照顾你?」 叶昀扭头轻笑了声,「我倒是敢。」 这句话有点自嘲的意思。 他本是长辈,身份又尊贵,现在放下架子来,倒显得刚才温纵太浮躁了。 温纵抬眸看他,没再说话。 叶昀坐在病床上,穿着寻常的病号服,脸上几分憔悴。 那双眸倒从来不变,深且透,有种翡翠欲碎的薄凉感。 「还以为你会装不认识我。」他说。 温纵听不出这句话到底是在感嘆还是庆幸,「没什么好装的。」 「嗯?」 「放不下才会掩饰。」 叶昀掠她一眼,没直接评价她这句话,反而说:「所以你刚才急着逃走?」 「.」 温纵一只手摩挲另一只手的手背,她无话可说,只是笑盈盈看着他。 她是古典长相,笑起来也含蓄,只有唇边一颗小痣微微弧动。 叶昀沉沉看着她,忽然招招手,「过来些——这里有暖气。」 温纵看了眼手机,站起身,「不早了,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该走了。」 「君君,得空陪我去趟屏兰山吧,拜佛。」叶昀叫住她。 温纵盯着他拧紧的眉头微微一笑,「您不是不信神佛.祝你早日康復,尚城那边估计还忙着呢。」 门被带上,叶昀点了支烟,望向窗外,声音多少有些倦意和无奈。 「我信你啊,小菩萨。」 第3章 月光  只要他想,他真的能砸了这桩联姻…… 温纵第一次见到叶昀,是在那年春天的某一天。 那天天气阴转晴,半山腰上,悬了半上午的薄雾终于消散,光线不再蒙蒙闷着映下来。 绿色藤蔓和灌木丛组成高墙,偶尔露出半截铁栅栏,黑色铁门之后,是蜿蜒无尽的柏油路。 太阳出来,多少有些热,温纵摘了口罩,又脱了大衣搭在臂弯处,挑着树荫慢慢走。 手机叮咚一声响,点进对话框,是二伯的女儿叶予甯的消息。叶予甯小她几个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每天打架到后来亲密无间。 叶予甯说想她了,叫她回家看看,结果温纵这边刚到,叶予甯便来消息说有事从学校没法回来。温纵只能回復改日再聚。 指尖落在学校那两个字上沉了几秒。温纵也读过大学,名号挺响亮,埃克塞特皇家大学。 其实只是国内贵妇圈子办起来的,更直白的名字应该叫贵妇培训班,教的全是做上层人家太太的东西,学信网註册不了的那种,偏偏上层圈子就吃这一口。 所以她去叶予甯所在的復大蹭过许多课,加上从小在叶家积攒了几分人脉,低调接些活,勉强能挣钱养活自己,不至于总是伸手要钱。 回过神,她重新抬起头,挺直腰背,一步一步沿路向前走。 大约走了一公里,才来到主体建筑前,这是三座欧式风格别墅的联合建筑,正中间那座门前立着雕塑,喷泉经年不歇。 跟管家打了招唿,在客厅等着,不出例外地,十分钟后,管家过来告诉她老爷子身体不方便,她留了两句慰问便离开。 转身进了中间最高大的别墅,却不想二伯娘秦楚红并不在家。想到平时二伯叶昕没什么心情待见自己,温纵打算留个话便去旁边看看大伯娘。 楼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是个佣人,叫住她说二伯叶昕有事找她,叫她稍等。 茶几上上了壶热茶,温纵端着茶托,百般聊赖地拿茶杯盖拨茶水。 等了会儿才听见身后有人叫:「哟,是君君呀。」 温纵眼睫微颤,放下茶托,从沙发上起身回答,「大哥。」 来人叶斯是大伯叶旭的儿子,身量不高,长相青稚,连嗓音都未变过声似的,怎么看也不像25岁。他正肃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西装束手束脚。 「这么多天也不来看看,怎么,翅膀硬了就不把叶家放在眼里了?」 「怎么会,大哥。」 听她否认,叶斯便笑,仰起头来,大背头配上稚气的脸,有几分滑稽。 「就知道君君打小听话,那小时候啊.」 温纵没接话茬,「大哥最近都还好?」 「好啊。」叶斯顿了下,显然对温纵的客套有些不满,但很快压下这股不悦,上下打量起眼前的美人儿。 鹅蛋脸,似蹙非蹙笼烟眉,妙目含笑,琼鼻秀口,一身裁剪得当的茶白色长款旗袍勾勒身形,不紧不松,恰到好处。 「小时候还叫九哥呢,长大还这么生分,白疼了。」 小九是叶斯的小名,温纵小时跟着叶予甯喊他九哥、九哥哥,不过那时叶斯对这称唿可是嫌恶得很。 温纵笑而不语,叶斯大概也想起自己小时到底是怎么欺负人家的,手背放到唇边咳了下,又伸出另一只手,递出来个长形首饰盒。 第5页 「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上回在外面看见这手鍊,感觉适合你,就买下了,正好补给你一份礼物。」 温纵没接,「上次大哥能抽空回来为我庆生,我已经很开心了。」 其实成年搬出去以后,叶家再不给她任何资助,除了一桩名义上的联姻,叶昕早将她划出叶家的范围,只是口头上仍按以前那样叫着。 叶家养女,逐渐成为林家的未过门的儿媳。 既然没了关系,她就没道理接下这个。 「那阵我可忙死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叶斯笑,扬了扬手把过长的袖子往上撸,重新把盒子递出来。 温纵作势要接,叶斯忙不迭往前送了送胳膊,喜笑颜开。 「刚才是大哥要留我吧。」她不经意提了一句。 「是呀是呀。」 叶斯下意识点头,温纵收了手,笑眼对着他。 叶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假借二叔的名义留人的事暴露,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不是怕君君你着急走么,咱们多久没见了,这次我回家,你也不回来看看。」 温纵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怕大哥忙,我来会添麻烦。现在人也见到了,礼物我就不收了,以后得空我再来看望。」 叶斯下意识拉扯,被温纵躲开,他只得讪笑,重操话术,温纵全然礼貌而疏离地躲了过去。 「君君!」 叶斯突然提高声音,拽住她的手腕,有些强硬地将东西塞进她的手心。 没完没了了。 温纵蹙紧眉头,正酝酿着怎么开口,突然瞥到楼梯转角立了个人。 转角阴暗,那人五官全然遮在阴影中,只能辨出高大的人形,手边似乎拄了个拐杖之类的东西。 温纵愣住,脑子里突然浮现叶予甯的话:小叔叶昀回来了。 见她望着身后不言语,叶斯下意识回头,下一秒便接连退了好几步,恭恭敬敬低头。 「小叔。」声音还是带着几分颤意的。 那人从拐角下来,脚步不疾不徐,手里的东西点在木质楼梯上,嗒嗒沉响。 温纵才看清他手中是把黑色的雨伞,腕柄装饰了银制雕花,伞面被箍得很熨帖,不像是作正经挡雨的东西。 「小叔。」她礼貌地垂眸问好。 那人的视线在她和叶斯之间睃巡了一圈。 「收着吧,小九的一番心意。」 明明是劝解,从他口中出来,有种毋庸置疑的意味。 温纵心惊刚才的拉扯叫他看去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面上不动声色,乖巧谢过,「那多谢大哥了。」 叶斯心里高兴,抬头瞅了瞅叶昀的神色,又看向温纵,强行平静道:「都是一家人,君君客气了。」 「君君。」叶昀重复这个名字。 两个字从低沉的嗓中倾泻出来,有种唇齿不相撞的暧昧感。 不过他的语气并不让人觉得狎昵,似乎只是在认真体味这二字的含义。 叶斯见叶昀今天帮自己说话,似乎比平日好相处些,斗胆介绍:「小叔,君君是温纵的小名。」 叶昀没有下文,他身形高大,叶斯垫着几层增高鞋垫也得稍抬头仰视他,这会儿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便再次低下头,垂手侍立。 温纵嗓子柔糯,「小叔,今日仓促,不知道您回国,没准备什么,往后得空,再来正式拜访您。」 叶昀轻笑,并不十分在意这句话,倒是转身低声跟叶斯交代什么。 即使是长辈,这样也有些目中无人,叶斯一边听着叶昀的话,一边留意着温纵的反应,怕她一个不懂事,说出什么话惹人不开心。 但同时,他也没那么紧张,温纵的脾气,他很熟悉,大概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温纵果然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只笑一笑,便向这边点头示意离开了。 从主楼出来,她转身进了最右边那座别墅。 脑海中始终翻涌着最后的匆匆一瞥。 那人面部条件相当优越,直线流畅,转折利落。穿着件挺阔的黑色大衣,稍稍侧了身子,双手自然下垂,左手拄着雨伞,但身形不偏不倚,十分周正。 他确实是无礼的,但他身上的气场,只会令人疑心是自己地位不够,而不会怪罪他。 从大伯娘那里出来,温纵没立即离开,而是转到别墅后花园。 园子里郁金香开得正盛,还是前些年她栽下的的那些。 缓下脚步,半蹲在花前嗅了嗅。 正巧塞在大衣口袋里的首饰盒落到地上,她低头看了半天,终于还是蹲下身子把盒子捡起。 打开盒子,里面细细的玫瑰金色链子上缀了碎钻,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 别墅二楼,穿着西装的矮个正喋喋,对着身前的人慷慨陈词。他身前的人,没有面对他,而是对着大扇落地窗。 叶昀扶着伞柄,略显慵然,视线落在花园中。 大片酡颜色郁金香丛边一抹茶白。 她低头捡了什么东西,打开盒子,里面是条熠熠闪光的小东西。 耳边还是不绝的聒噪,叶昀右手掏进西裤口袋,摸到冰凉的银质打火机,他打算离开。 下一秒,底下那人手一扬,将手里的东西扔进花丛。 叶昀嘴角扯了两分笑意,刚刚挪动的脚步定住。 第6页 叶昕说得口干舌燥,催人泪下,也不见眼前人有半分动容,终于见他笑了下,还以为是自己的请求有门儿,再仔细瞧瞧,人家分明注意力不在这里。 简直气死人。 他攥紧拳头,很快松开,重新堆满笑,顺着叶昀的视线看过去。 月白色的清丽背影,臂弯揽了件大衣,一瞧便知是叶家养了多年的温纵。 叶昕笑得暧昧,「我说是什么勾走三弟了呢,原来是小美人啊。」 叶昀瞥他一眼,他立即噤了声。 在叶家掌权这么多年,如今面对这个三弟,叶昕仍然无法摆出家长的架势。 身高上就矮人一截,他妈的。 温纵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绿藤门外。 叶昕抬头,摆出长兄做派,「这做哥哥的可得说一句,老爷子把她指给林家,你可没机会了。」 「是吗。」 叶昀随意问了一句,声音太轻,叫人疑心他是否说过话。 叶昕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来,叫这句轻飘飘的话弄得紧张起来。他知道,别人也就算了,叶昀不一样。 只要他想,他真的能砸了这桩联姻。 第4章 月光  「你父亲也喜欢在外面养女人?」 ……… 叶昕慌乱中扯起别的话头:「大哥当年找过你,你不是拒绝.」 咔嚓打火的清脆声打断叶昕的话。 叶昀已经将夹在臂间长伞放下,咬在口中的烟刚刚点燃,一缕菸灰纷纷裊裊,隐去他的眉眼。 叶昕总有这种感觉,跟这人说话时跟隔着层雾似的。 「毕竟是个小辈。」叶昀慢慢道,「□□?我可没这种癖好。」 见叶昀半眯眼,视线似乎掠过自己,似有若无的凌冽寒意使叶昕僵直在原地。 其实他该解释一句,温纵不算叶家人。但此时头皮一阵发麻。 眼神飘忽,不住偷瞟叶昀。 后者一如既往的矜贵从容,却使他忍不住手心发汗。 . 江面波光粼粼,各色霓虹映在水中,倒映出另一个繁华璀璨的尚城。 江边一栋商业建筑的顶楼是间餐厅,常有华贵应酬约会。 林徐佑就在这里等自己的「准」未婚妻,温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时针指着七,秒针刚好挪到十二,佳人才翩翩现身。 他起身为她拉开座椅,手覆到她腰后将她送过去,「妹妹可太准时了。」 掐好的点,怎么会不准时。 温纵感受的后腰不怎么安分的手,稍快地坐下,等他回了座位,才稍抬眸,「林总久等了。」 她还是习惯叫他林总,反正打死叫不出哥哥那两个字。 林徐佑长相还算白净俊朗,只是总打扮得花枝招展,白色西装外套里是一件红花绿棕榈叶的宽松衬衫。 吃饭时,林徐佑替她切牛排,介绍菜品,无外乎这鱼这虾如何难得,第一次吃到这菜时是什么心情。 温纵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因为平时到这个时候,林徐佑肯定已经口无遮拦讲了两个不怎么高明的荤段子了,今天没讲,大概还有别的打算。 果然,最后吃得差不多了,林徐佑清清嗓子:「那个,妹妹啊,听说叶家,你小叔,就在国外的那个,他要回国了,正好我这两天也有空,这不是寻思着走动走动,亲近一下,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 温纵神色未改,「小叔确实在尚城。」 林徐佑往前凑了凑身子,洗耳恭听,等她下文。 温纵只垂眸,唇边带着几分温婉的笑意。 等了会儿,不见她开口,林徐佑摸不清她是真煳涂还是假煳涂,索性直白道: 「这不是.这不是不知道咱小叔在哪里住么,听说没在老宅,我这才想着他常年在国外,恐怕国内房产不多。酒店虽然好,还是比不上家里舒服,正好我父亲那里有人送了套一品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这段时间给咱小叔做个过渡,也算没浪费。」 温纵坦然看着他:「你也知道,小叔常年住在国外,平时事业很忙,与家里联繫不多,我只跟他见过一面而已。」 林徐佑着急道:「妹妹你看,都是亲戚,往后多走动,肯定关系越来越近。」 「我们做小辈的,恐怕不好干涉他的私事。」 温纵精心化过妆的面皮上,总是和风细雨,细弯的眉,收敛的眸,唇鼻小巧,古典温润的很。 林徐佑摇头,有些泄气,他知道她的脾气,外面是软的,但有些事就是不会妥协。 「行了,不说这事了,我再想办法.」他打算换个话题,「我家老太太念叨你好久了,正好今晚没事,去看看她。」 温纵思量了会儿,林徐佑笑说,「还想什么,回头我送你回家.你要不想回家也行,我可以陪你。」 他黏煳煳的眼神在温纵身上上下打量,最后不怀好意地停在她胸前,温纵瞥他一眼。 林徐佑立即嬉皮笑脸:「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就这么说定了哈.你坐着,我去结帐。」 不等温纵说什么,林徐佑已经起身去结帐了。 温纵也站起身,转头就看见他凑到另一桌前,跟那桌的女人聊得热切。她不动声色,款步绕开,往出口处走。 身旁是通向二楼包厢的楼梯,偶尔传来几句交谈声,温纵下意识迴避,免得挡路。 第7页 在这种地方用餐的,多半是上位圈的权贵,谈话间少不了利益往来,她自动屏蔽人声,却意外听到敲击地板的嗒嗒声。 不疾不徐,类似步调。 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 直到几个人走到她面前。 不知是谁说了声,「这是.君君啊,来跟徐佑吃饭呢?」 「哪个君君?」 「还有哪个,林小公子的未婚妻,那个温纵,咱们尚城有名的小美人。」 温纵这才抬头去瞧,表情从微愕到从容。 这四个人里,叫她君君的那个是个熟面孔,沈玉青,从前经常出入叶家。 还有张脸也不陌生,可不就是刚才林小公子心心念念的小叔叶昀么。 站在中年男人堆里,手扶着一柄长伞,无论气质还是长相,都显得格外出众。 「沈伯父,小叔。」她叫了两个认识的,剩下的不知道如何称唿,只能有些无措地去瞧沈伯父。 「孙悟空,朱留香。」 开口的不是沈伯父,而是叶昀,声音懒散而低沉,荒唐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居然让人难分真假。 他是笑着的,但那笑意没有令她轻易放松。 叫了人怕不礼貌,不叫人也怕不礼貌,温纵尤在心中纠结着。 『孙悟空』佯装嗔怒,「好小子,不就是刚才作弄你一下,还记仇了是吧,给我们这些老傢伙一点面子也不留,啊?」 几人哄然大笑。 几个人年纪都不小,但站在中间的是叶昀。都是平日里唿风唤雨的主儿,叶昀开那样的玩笑居然也没令他们生气。 「哈哈哈哈。」『朱留香』豪爽地笑过,解释道:「君君别听你小叔的,孙悟空和朱留香那都是诨名,我姓赵,那位姓牛。」 温纵乖巧点头,「赵伯父,牛伯父。」 她把握着低头的尺度,视线的落点,身体端直,整个人内敛而温顺。 牛伯父称赞道,「呦,真不愧是叶家养出来的。」 沈伯父附和,「可不是嘛,小姑娘旗袍美人的名声早都响遍尚城了。」 温纵脸上羞赧,不置一词,心里却在祈祷着这几人赶快离开,等会儿叫林徐佑见着叶昀,指不定说出什么。 四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从楼上下来,各个衣着打扮价值不菲,为首的那个看见底下的人,立即生出笑意,「几位老闆还没走啊。」 还没近身,一阵香水味先扑鼻袭来。 三个有家室的男人与她们嬉笑着打招唿。 温纵注意到站在最后的那个女人。 她气质最清冷,打扮得与周围美艷的女人无异,身上有种矛盾的美感。她有种傲气,不怎么看底下的人,偶尔视线落下来,只附在叶昀身上。 大概猜到这几个人刚才大概同桌吃饭,温纵眼神从不在谁身上过多停留。 她转了转手腕想看时间,不过离得稍远,看不清,再抬头时正好看到叶昀的视线掠过自己。 那双清霁的眸中只有毫不掩饰的兴味,至于是好的方面还是恶的方面,她不得而知,只稍低下头。 几个女人要走,又聊了几句,牛伯父也道:「行了,今天就到这,你俩是一家的,一起回吧,我们几个就不打搅了。」 温纵规规矩矩跟几人道别,叶昀没说话,直到几双眸子全看过来,以为他还有话,才懒怠地点点头。 意思是走吧。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后,这块空地只剩温纵和叶昀两个人。 温纵低头盯着他裁剪精良的裤脚,「小叔,您来吃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她没话找话,叶昀应也不应,右手随意插进西裤兜里,微微侧身将重心放在左腿和长伞上,全然从容等人来的样子。 下一秒,有人惊奇地喊道:「哎呀,这不是小叔嘛!」 声音太高,吵得前台的人都侧目。 温纵知道是林徐佑,压下不悦,向他们微微点头表示歉意。 林徐佑走到她身边,不等她开口,便殷切地跟叶昀自我介绍道:「小叔,我是尚林集团的继承人林徐佑,我爸林翰您应该认识。」 「哦。」叶昀淡淡应了一声,从兜里拿出烟盒。 他身上的侵略性似乎不针对谁,一般人都不放心上就是了。这样的气质,从小锦衣玉食的叶昕都没养出来,温纵暗想。 余光扫到墙壁上室内禁菸的标志,她十指扣紧手包。 叶昀打着火后顿了两秒,又面无表情折断菸捲,随手扬到垃圾桶里。 他不说话,面前两个小辈都得静默恭等,尤其林徐佑脖子伸的长,脸上掩不住殷勤。 半晌,才等得一句,「不认识。」 林徐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復如初,「也是,小叔常年在国外,不认识正常。」 尚林集团这几年势头强劲,在尚城数一数二,温纵第一次见林徐佑这么谦卑。 林徐佑:「家父在家常提起您,盛赞您在国外的事业,只用五年就做得超过国内叶氏鼎盛时期.」 叶昀似笑非笑。 温纵以为他心底大概是烦的。 他要真的做到了这种地步,大概这几天得听到一万遍这套溢美词,生意人的客套。 温纵朝林徐佑使了个眼色,「咳,林伯父不是说与小叔有共同爱好么?」 林徐佑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呀对呀,小叔,家父早闻您的大名,知道与您有许多共同爱好,正想着哪天与您结交,正好今晚是个机会,不如.」 第8页 叶昀忽然笑了下,眼神落在温纵脸上,出于礼貌,她与他对视片刻。 他有双很深情的眸子,不过大概只浮于表面,久了,就能看出其中总是冷寂,慵怠。 还有偶尔的戏嚯。 他似笑非笑:「你父亲也喜欢在外面养女人?」 他是在回那句「家父与您有许多共同爱好」。 林徐佑哑然。 林翰在外面养了群女人的事前两年在尚城闹得沸沸扬扬,是桩年度丑闻,要不是财势大,林家早叫茶余饭后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不过叶昀这些年不在国内,这话一时叫人分不清到底是有意还是巧合。 温纵像没听见叶昀话似的,婉润笑着说道:「小叔,这是我未婚夫,林徐佑。」 林徐佑还有些尴尬,只抬头打了个招唿,脑袋蔫了似的迅速败落。 叶昀低头瞧温纵,眸中兴味渐浓,唇角勾笑,「哦,你大哥叶斯大概不怎么喜欢他。」 林徐佑此刻笑起来比哭难看。 叶斯对温纵有意思,圈里人多少能感觉出来,但他脾气懦弱,也不敢违抗二叔叶昕,何况温纵身上有婚约。林徐佑跟跟叶斯关系确实不好,但一般人都看破不说破,没想到今天被这么不客气地戳穿。 这人真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温纵沉了口气,笑道:「小叔,我还要去林家看望老人,不耽误您时间了。」 温纵看林徐佑一眼,转身离开,林徐佑只能跟上。 尽管没得到一点面子,他还是对叶昀恋恋不捨,一步三回头,温纵只能扯他的衣角。 「慢着,」忽然被叫,两个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停下。 叶昀踩着不紧不慢的步点赶上来,「去瞧瞧到底有什么共同爱好。」 高大的身影从身边路过,停在前面已不远的地方,也不侧身,也不转头,可温纵总觉得,他这话是在针对自己。 第5章 月光  「怕我就不该上车。」 林家司机开车,林徐佑坐副驾驶,温纵和叶昀一左一右坐在后座。 除了刚开始上车后抚了下衣角,温纵始终挺直腰板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叶昀倒自在,后背稍稍靠着椅背,手里的长伞伞柄抵着前座和脚底的夹角,松弛,但不至于懒散。 温纵正在搜肠刮肚地回想关于叶昀的记忆,零星得出几点印象。 她初来叶家时只知道叶旭叶昕两个伯伯,哪知道叶昀这号人物。直到后来某次叶斯说漏嘴,她才知道,叶家还有一个『小叔』。 「那小叔怎么从来没回过家啊?」她那时问。 叶斯冷笑,「哼,那野种肯定早死在毒城里了。」 她从小跟叶斯不对付,后面的话便没问,谁知道这次见到真人,叶昀俨然成为叶家三公子,叶斯上赶着要叫人家小叔。 林徐佑冷不丁回头,将她思绪打断,他抬手按了个按钮,车顶天窗缓缓打开。 「小叔,我记得您刚才想抽菸,我把天窗开了,您随意。」 林徐佑笑得有点谄媚,让出一盒烟。 温纵才注意到他身侧的车窗已经降下来了,夜风向后灌,她抱紧胳膊,别开脸。 叶昀瞧了眼林徐佑,没有要接的意思,后者立即点点头收回手。叶昀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降了这侧的车窗。 温纵听见咔嚓一声,风卷着苦涩的烟味传过来。 窗外夜景飞速倒退。 半天没开口的林徐佑忽然扯了个话题。「这车有点挤了呀,小叔,回头我换辆车送您跟君君。」 「不用。」叶昀阖着眼,倏然开口。 「呃,小叔自己叫车来?那样太麻烦了,还是我来吧.」 林徐佑对着他,见他分明没睁眼,自己却越来越没底气,索性噤了声。 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温纵说了句:「小叔,一会儿麻烦你捎我回家吧。」 . 林家是这几年才起来的新富,去年刚换了套豪宅,中西混搭风,不伦不类,但是豪奢,一般人还真不敢笑话。 进了家门,林翰老熟人似的跟叶昀寒暄,忙着将人带走,大概去了书房。 温纵则被林徐佑带着去见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正躺在摇椅上,身上盖了毛毯,见温纵过去,连连招手,笑得满脸皱纹。 「君君呀,终于捨得抽出时间来看看我老太太啦。」 温纵坐到躺椅旁边的矮墩上,林徐佑贴心地接走她的手包。 她蹲下给林老太太捶腿,一边锤一边求饶,「错啦错啦,老太太别羞我。」 「最近忙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学校的一点事。」 「学校那能算什么事,要我说,你就是不读书都行,反正也是学那么些为媳为妇东西,进了咱们林家慢慢来也行,反正没人敢议论你。」林老太太有些惋惜。 温纵知道老太太在惋惜什么,她去年年底过了二十周岁的生日,本来按照约定,今年春天就可以结婚,但因为毕业的事有些耽误,错过了最好的日子,偏偏林家信这个,这才把婚事拖到了下半年。 林徐佑扯着林老太太的手告饶,「奶奶,迟早是你孙媳妇,着什么急,难道还有人能抢跑她。」 林老太太拍了下孙子的手,「是我着急吗,你自己着急,整天在我面前晃悠着要娶妹妹,到人跟前就怂了。」 第9页 温纵心里偷笑,且不说林徐佑哪有功夫在老太太面前晃悠,就那小公子浪荡的脾性,巴不得能晚几年再结婚。 林老太太知道自己孙子什么德行,这话是想让温纵听着心里舒坦。 不过林老太太不知道的是,温纵不想结婚。 林徐佑不怕亏心,深情盯着温纵,「奶奶,大实话都让你说了呗。」 温纵羞赧笑笑,没抬头。 郎有情妾有意,林老太太见小新人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乐得满脸褶子发颤。 「君君吶,你有空让小佑多带你出去走走,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约会?小佑这些年在外面忙生意,吃了许多苦,你跟上他的脚步,多照顾照顾他,我老太太进棺材前看见你们幸福,也能安心合眼啦。」 林徐佑脸色僵了下,很快掩进顺从的笑意里,温纵也应,「奶奶说什么呢,您肯定长命百岁。」 「就是,奶奶这身子骨,肯定还能抱重孙子,到时候三年抱俩,你可别嫌烦。」林徐佑附和。 「不烦不烦。」林老太太喜笑颜开,一手拉着一个,又讲起自己当年往事。 屋里时常传来阵阵欢笑声。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林徐佑看了条消息,说要送温纵出门。 温纵猜到叶昀和林翰那边聊的差不多了。 林徐佑边走边说,「妹妹,你知道我怎么认出小叔的吗,刚才在餐厅,我看你跟一男的站在一起,身上那气质,一看就是一家人,简直配绝了。」 温纵笑着蹙眉,软声驳道:「说什么呢。」什么配绝了。 林徐佑自知失言,「我这张嘴啊,妹妹肯定跟我配,对吧。」 温纵垂眸,林徐佑以为她害羞,笑得春风得意,出门安排车。 温纵在厅里等着,暗自想叶昀会不会把她带走,刚才在车上,他只瞥她一眼,没给答案。 林徐佑不知道她在外面住,每次都将她送回叶家老宅,大半夜的,她不想打车回去。 没过多久,林翰跟叶昀一起下楼,看两个人的神情,应该是聊得不错。 温纵低头,恭谨唤两人,「伯父,小叔。」 林徐佑进来,林翰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准备车去送叶先生和君君啊。」 林徐佑:「已经准备好了,我今晚喝了点酒不能开车,但一会儿会跟着去送的。」 林翰满意地点头。 叶昀微颔首,「不用麻烦,司机在等。」 林翰:「这就见外了不是,大半夜的,叶先生还叫司机过来。」 林翰依旧指挥着林徐佑去叫司机开车,叶昀扶着长伞,在原地站得劳实,神情没什么变化。 「叶先生,就叫徐佑送你吧,他老早就想跟您探讨探讨球技了,正好尚林刚收购了家文体中心,球场已经建好了.」 温纵看见叶昀笑了,林翰和林徐佑也因此放松下来。 但她猜他笑不是因为开心或动容。 果然,叶昀没有下文,只有视线掠了一圈,眼神虚浮的笑意下,是掩在春江水面的冰渣。 林翰也是老人精,知道留不住人,不再坚持。 叶昀往庭院外走,温纵呆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上去。 「不回家了?」他没回头,有些不耐。 「回的,小叔。」她喜出望外,忙不迭跟上去。 一辆大气稳重的黑色卡宴停在院外,温纵和叶昀先后上了车。 林徐佑伸长脖子,视线还在追随渐行渐远的车,「爸,有什么进展吗?」 林翰冷笑一声,「哼,千年的老狐狸,城府那么深,一年聊不出个屁,一晚上够干什么的。」 说完,看了眼儿子,「你给我夹紧尾巴做人,外面该断的给我断喽,温纵那边不能搞砸,叶家没什么,但叶昀这亲戚必须给我结上!」 林徐佑只能连连点头。 大城市没有夜晚,道旁全是晃人的大灯,照进车里,只剩三分。 温纵仍然端坐着,不敢松懈,只偶尔擦一下酸痛的眼睛。 叶昀已经倚在靠背上休憩。 车里有股木质的沉香,刚开始闻甚至有樟木箱刚掀开的刺激感,后面逐渐深幽。 这味道越闻越让人昏沉,甚至熬出了她的睡意。 「叶总,都找到了,要处理吗?」 司机忽然说话,把温纵吓一跳,无意识挥手,回过神后已经抓住车门。 似乎是因为温纵刚才不大不小的动作,叶昀的视线挪过来。 默了一会儿,才说:「先别动。」 司机点点头。 叶昀问:「不困了?」 又是一阵静默。 温纵眨眨酸涩的眼睛,意识到这话是问自己的,勐地转头,「不,我不困,小叔。」 说完讪讪低头,暗自懊恼自己刚才表现太侷促。 很奇怪地,叶昀似乎被她一连串的慌乱取悦了,低低笑了一声,放缓语气问:「住哪?」 温纵犹豫了下,报出自己住的街区,又补了一句,「不知道跟小叔顺不顺路,不顺路的话,麻烦小叔把我放在前面广场附近,那里好打车。」 叶昀不置可否。 空气在此静寂下来。 司机剎车,车勐地往前一晃,温纵安全带没系好,身体不由地前倾,直到肩前多了个阻碍,才不至于栽在前座后背上。回神瞧,才看见这把雨伞,黑色的伞面箍得紧緻熨帖,精緻的银制雕花套头冷光闪闪,伞柄与腕柄处有条缝隙。 第10页 叶昀横着伞柄将她拦下,才使她免于磕碰。 司机歉意回头,「先生,温小姐,前面好像有事故,旁边那车突然变道。」 叶昀似乎早习惯这种颠簸的行车方式,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谢谢小叔。」温纵小心扶了下伞柄,又往后靠了靠,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低头仔细往按扣那里看了看,叶昀也似乎没系安全带。 「小叔,你也把安全带扣好吧,这样不太安全。」 叶昀没动静。 「小叔?」她试探性喊。 依旧没回应,睡着了似的。 「那,我帮您扣上?」 她轻嘆了口气,就当报答他送自己回家了吧,解开安全带,撑着前座靠背起身,小心翼翼绕过他去摸索安全带。也不知道叶昀是不是在闭眼休息,她凭印象顺利找到安全带后,赶紧坐回位置给他扣上。 他突然侧了侧身。 温纵被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似的缩回手,顺了几口气又伸手帮他扣好。 静默中,似乎听见他笑了声。 她咽了咽口水,说:「小叔,就把我放在这里吧,前面路不好走,我绕过去打车就行,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怕我?」叶昀将伞搁回自己腿旁。 「不,不是.」温纵没什么底气。 叶昀淡淡:「怕我就不该上车。」 温纵垂眸,小声说:「大晚上的,怕麻烦您。」 「这么生分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节扣伞柄。 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话里总带些诘意。 温纵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索性低头,不说话。 她静着不动时是极乖顺的,乖得叫人无法不怜爱。 「小叔,小时候没见过您呢.」她喃喃。 静寂一霎。 叶昀问:「你几岁?」 「刚过了二十岁生日,五岁那年来叶家的,那年您已经去国外了。」 她神情怯怯,交代东西跟倒豆子似的,倒不像是怕人的模样。 叶昀抬眼看她。 与这张见面刚开始不同,叶昀已经敛去刚开始那种带些讽刺意味的戏嚯——尽管他本人可能不认同这种说法。 他现在至少像个合格的长辈,宽容,偶尔逗弄小辈。 温纵于是也敢多跟他说几句,虽然她也平时不是善谈的人。 叶昀似乎回想了一下,才叫出她的小名,「君君」,叫完自己先笑了。 那是种震盪胸腔的低沉笑声,不长,好像刚才只是长辈随口逗了下小孩。 「我知道你,小时候张牙舞爪,长大了倒听话。」 大概那时他与国内还有交流,她天天养在叶家,被稍带着提两句不奇怪,这时被重提,温纵有些害羞。 「名怎么来的?」叶昀说话隐隐带些京腔。 温纵思索了下,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玄机,老老实实回答:「大伯说是我母亲在世时取的。」 她这句式指的是母亲已经不在世了,不过语气没什么异样,看来是早已习惯。 更叫人可怜了。 然而等了半天叶昀也没下文。 温纵抿紧唇,不问。 咔哒一声。 叶昀握着伞柄翻了下,用杆体底端点了下地,司机立即回头等待吩咐。 「往路边停。」 温纵知道他这是要放自己下去了。 「谢谢小叔。」 打开车门,已经将腿探出去。 「不该是小叔。」他蓦然开口。 「嗯?」温纵疑惑回头。 这段路灯火稀,温纵有些夜盲,本看不太清楚,这瞬间似乎是后面来了辆开着远光的车,将车内照亮。 叶昀眉头皱起,眸里覆了层月霜。 轻启薄唇,似乎要说什么。 她没等到他的下文,倒是被他一把拉回车里。 第6章 月光  是不是要办你的订婚宴吶? 惯性原因,尽管温纵本来手扶前座,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扯回座椅,半靠着叶昀的肩膀,被他手边的长伞隔的嵴背生疼。 胸口起伏,惊慌道:「小叔.」 叶昀瞥了眼远处飞驰而过的黑色汽车,将人推起。 温纵定下神,这车是从她下车的一侧开的,刚才要不是叶昀扯那一下,她可能稍不注意就被撞出去了。 「谢谢小叔。」 叶昀没有回答的意思,倦然阖眸,挥了挥手,是叫她下去。 温纵下车后没急着离开,双手搭在身前,乖乖巧巧对车内点头致谢,目送他们离开。 她总穿着旗袍,长得古典含蓄,整个人却是像某个西方神话。 车子启动,藕荷色的身影迅速倒退消失不见。 前排开车的人瞥了眼后视镜,问道:「叶总,叶小姐的生日快到了,您要亲自挑礼物吗?」 半晌,叶昀才回:「你看着办。」 「是。」那人顿一下,又问:「您要出席?」 叶昀想到什么,皱眉,「不去要被叶昕吵死。」 「明白。」 一段一段的灯光映进车内,飞速倒退。 叶昀不耐烦地转头,稍微睁了下眼,余光瞥见旁边座位上有块亮晶晶的东西。 手指头捻起来一看,是颗小耳钉,镶碎钻的十字梅花形。 「你觉得刚才那小孩儿怎么样?」他问。 第11页 开车的人看了眼后视镜,确认是在问自己,才回到:「我觉得她很.天真,听话。」 叶昀轻轻道:「是吗。」 没什么反问语气,似乎只是顺势丢两个字出来表示他听进刚才的话了。 看向窗外,光洒在脸上,情绪晕染模煳,「我看她粗心得很——总丢东西。」 . 这个点人多车也多,温纵很快招到一辆计程车。 上了车靠在车窗上,垂眸不知在沉思什么。 师傅见她气质不俗,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后视镜,试探着打探几句话,听她回得礼貌但没什么聊天的兴致,便闭嘴不再言语。 温纵闭上眼倚着窗休息了一会儿,被师傅叫醒,「姑娘,前面在修路,现在离你要去的地不远,你看我是绕个远路还是你在这下?」 温纵睡得有点点迷煳,揉了揉眼,缓了两秒,才说:「师傅您停这里吧。」 她付了钱,又跟师傅道谢,毕竟她刚睡着,师傅本可以直接拉着她绕远路。 师傅大手一挥,「哎,应该的。」 温纵习惯早睡晚起,隔天却醒的格外早,半梦半醒间揉了揉眼睛,翻个身搂住被子,又过了一会,抽枕头盖在脸上。 瞌睡虫纠缠她,可阳光太刺眼,翻腾半天,才终于幽怨地睁开眼。 窗帘不太遮光,晨光倾泻。 先发了阵呆。 手在枕头下摸索了一阵,打开手机查看昨天没来得及处理的消息。 是房东提醒她过几天可能有暴雨,注意关好窗户。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几天要交房租,她回復完顺便将钱转了过去。 银行简讯随后来了,看着自己的余额,她拽起抱枕捂在脸上。 近两年大批海归归国,加大了行业竞争,温纵虽然手握几个专业证书,但始终不是正经毕业生,许多时候会吃亏。距离结婚大概还有半年,来不及让她做梦重返校园,到了这种境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叶家败落,不愿顾她,她也不好意思张口要,只能自己挣多少花多少,卡里余额没超过过五位数。养在别人家时,不知柴米贵,终于自己出来生活,才晓得生活不易。 好在她也不是养不活自己,独自生活也比在叶家自在,因此没想过搬回去。 还赖在床上,睡眼惺忪。 叮咚一声,是叶予甯的消息。 【金玉儿:君君,下周我生日宴,昨天林家来人了,感觉跟你有关吶】 【金玉儿:最近我爸有意无意提到办酒席的事,是不是要办你的订婚宴吶?我本来想问问的,可惜他去北湖出差了】 订婚宴?温纵手指一颤。 本来说好不办订婚宴,婚礼放在年末。她有种预感,现在两家急着办订婚宴,婚礼大概也要提前。 门铃叮叮响,打断她的思绪,忙不迭跑去开门。 居然是同城快递。 拆开纸袋,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看着地上的照片,尺度之大,令温纵怔在原地。 第7章 月光  「简直羞辱人,渣男。」 夜幕降临,苍翠的山渐渐隐在靛青色中,唯有蜿蜒上山的路边,灯火明亮,一直连接到半山腰的庄园。 叶家别墅里,为庆贺小公主20岁生日,张灯结彩,琉璃辉煌,庆贺的上层人士人往来络绎不绝。 二楼客房里,温纵正对着扬琴发呆。 这几天二伯娘旁敲侧击,多少表露些要给她准备婚礼的意思。要是往常,她绝不会违背二伯娘的意思,可是那天的匿名文件. 温纵抬手揉了揉眉心,抬起眼眸,虚焦的视线重新集中在手中琴竹上。 叶予甯的生日宴,二伯娘和二伯的意思都是大办,最好能钓个金龟婿,温纵被赶鸭子上架,做个气氛组,一会儿要上场奏一曲,好处就是可以藉此躲掉许多应酬交际。 弹、轮、颤、滑、点、拔、揉、勾.* 温纵在心中默念几种基本技巧,手握琴竹轻轻比划。 管家进来提醒她一会儿该表演,指挥人将扬琴先搬出去。 她对镜理了理自己的妆容,随后走去二楼的开放式平台。 在扬琴前坐定,拾起琴竹,抬手弹奏。 一楼大厅正中央摆了个巨型粉色蛋糕,叶予甯正站在气球彩带组成的拱门下,随母亲秦楚红与往来的人交际。 琴声倾泻,喧闹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 灯光黯,二楼没有闪亮的聚光灯,只有一抹模煳的身影,因为光线原因连身上衣服颜色都瞧不真切。 清泉似的拨弦声倾泻,仿佛掠过月光的浮云,涓涓潺潺,缓急轻重,缠绵婉转与波涛汹涌之间的转换拿捏恰到好处。 往来添置东西的佣人脚步匆匆,虽也想静心聆听,但楼下酒水储备不够,只能先专心工作,却没注意身前有人,险些撞上去。 看清眼前人是谁后,他差点没站稳,赶紧低头道歉:「对不起,叶先生,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就见叶昀眼瞧着平台的方向,稍抬了下右手,意思是没事,赶紧走。 怪了,这个叶三公子不是说有事不来参加生日会了么,怎么又到了。佣人也不敢多想,赶紧绕开熘走,快下楼时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叶昀还站在原处,一手按着长伞伞柄,身体稍稍倚着墙壁,视线似乎还落在平台处。 第12页 曲毕,余音绕樑,楼下有人率先鼓掌。 温纵静坐原地。 「妹妹。」 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她下意识往反方向看去,顿了两秒才回头。 「林总。」 林徐佑没注意她在瞧什么,想起她刚才端正柔和的面部轮廓,抬起的雪臂,不禁咽了咽口水,「妹妹,你今儿可是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你长得漂亮,扬琴还有这种水平!」 「过誉了。」她略敷衍。 见她一直兴致缺缺,林徐佑向前凑了凑,「妹妹,怎么不高兴,表演完不亮个相?」 温纵笑了下,摇摇头,「没有不高兴。」 林徐佑反应过来,「哦,今天是金玉儿生日,不好抢风头。」 温纵起身,林徐佑忙着替她收拾琴竹,「妹妹,不用管那些,你在我心里最有风头。」 「可我不想要这风头呢。」 温纵定定望着他,眸中有什么转瞬即逝。 林徐佑没想到她这么说,一时间只张了张嘴,直到见她又恢復如常的温婉柔和。 温纵:「底下都在应酬呢,你怎么不去?」 这话像是妻子在关心丈夫事业,无限柔情,林徐佑十分受用,只当刚才是温纵心里不舒服才将怨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弯腰想帮她搬琴,「我来,我来。」 温纵摆摆手,另叫人来收走。有侍者跑上来叫人,林徐佑将胳膊弯起,温纵犹豫了下,还是挽上他。 一对男女沿着左侧的楼梯向下走,吸引不少目光,有人认出女人是刚才弹琴的温纵,知道她与林徐佑的婚约,便起闹鼓起掌来。 温纵抬头,林徐佑正含情脉脉看着她,手也不闲着,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摩挲,极富暗示意味。 往常她只觉得他轻佻,现在,她觉得他噁心。 脑海中浮现那几张照片。 衣冠楚楚的林徐佑面色潮红,左拥右搂,面前桌上是堆起的筹码。怪不得时常离开尚城,原来是在赌城还有个家。甚至里面还有几张打码裸照,看样子是他自己拍摄的。 「低调低调,今天是小妹金玉儿的生日,我跟君君就不抢风头了。」林徐佑揽着温纵继续下台阶。 温纵看见底下一张熟悉的面孔,主动走过去打招唿,「杨公子,好久不见。」 杨格晃了眼。他早跟林徐佑认识,得知其未婚妻是温纵时还气愤了好几天,好好的明珠就这么被糟蹋了,可没办法,他家里没林家财大气粗,只能眼睁睁看着温纵出席宴会时被他揽在臂弯。 偏偏温纵就是他喜欢的那款,总是放不下,他不是没想过主动搭讪,但她太客气疏离,也不太抛头露面,只得作罢。 没想到温纵居然记得他,还主动上前打招唿了。 杨格摸摸打髮胶的头髮,伸出右手,「温小姐还记得我呢。」 温纵同他握手,「总听林总提起你,刚好前几天在ins看到新粉丝,就认出了。」 林徐佑揽着温纵向后退了一步,「真巧真巧,呵呵呵。」 杨格跟着上前一步,「正好看到一条动态,点进帐号发现跟我品味很相似,就关注了,没想到就是温小姐!以后可得多交流交流。」 他这话是调侃,没想着温纵能正面回应,谁知温纵点了头,不禁喜出望外,顺便朝黑脸的林徐佑扬扬下巴。 「嗳,」温纵突然想起什么,「上次在你动态里看到去义大利珠宝匠那里了,杨公子也喜欢定制款?」 杨格自以为抓到共同话题,眉飞色舞,「可不是嘛,你也知道,现在流水线的东西太工业化,我还是喜欢復古手工的东西。至于上次去义大利,还是陪徐佑来着,加工什么来着.」皱起眉头思索。 温纵好奇地看向林徐佑,他脸色僵硬,艰难挤出几个字,「是吗,我上次去了吗?」 「去了啊,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信你看我相册,」杨格低头翻手机相册。 林徐佑:「妹妹,咱们要不去别处看看?」 温纵: 「别呀,杨公子还在这呢。」 杨格「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去加工蓝宝石来着,说要做个项鍊,我看那款式,是送温小姐的吧。」 不愧是豪门,出手便是蓝宝石,周围有人听见,纷纷鼓掌起闹,氛围热烈。 温纵害羞地瞧了林徐佑一眼,又低头,起闹声更大。 林徐佑的脸却慢慢沉下来,只挤出笑容,摆摆手让大家别闹。杨格见他表情不对,小声问:「怎么了兄弟?」 林徐佑瞪他一眼,「那项鍊工期长,还没拿出来。」 「蓝宝石确实珍贵难加工,」杨格挠后颈,「可你上次又不是送过去让人做,而是做完了取回啊。」 林徐佑听见身旁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我猜那项鍊本来就不是给她准备的,没准被送给哪个小女朋友了呢。」 「林小公子怕要翻车了,怪不得刚才就拦着不让说。」 「这下露馅了,大庭广众的,真是丢人,你说温小姐会翻脸吗?」 林徐佑摸摸鼻子,心虚地看向温纵,「妹妹,你听我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温纵笑得春风和煦,「你这脑子,上次不是说送给伯母了吗,我还能因为这个怪你不成。」 林徐佑刚急出一脑门子汗,听她这么说,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这记性。」 第13页 端着酒竖起耳朵的吃瓜群众们很失望,本来还以为能看到未婚夫妇撕破脸的豪门狗血戏码,没想到轻飘飘就放下了。 「就这啊。」 「散了散了。」 「没意思。」 「等等。」突然有人叫了声,「有人进来了。」 门外进来个纤裊的漂亮女人,走得极快,梨花带雨的模样引人注目。 温纵注意到林徐佑手臂一颤,不解地问道:「林总,怎么了?」 林徐佑眼神闪躲:「妹妹,我有点累,先去二楼休息一下。」 温纵拉住他,「今天这么热吗,出了这么多汗,我帮你擦擦。」 她慢悠悠掏手绢,林徐佑时不时往外瞟一眼,又不能甩开她,心急如焚。 忽然有人挤开人群扑到他身上,「哥哥,你怎么又跟我失联了。」 林徐佑触电般甩开她。 人群中忽然冒出个人,被林徐佑推到在地,又迅速爬起,温纵呆住。 「林总,怎.」 女人面露兇相,一把推开温纵,「是你吧贱女人,就是你非缠着我哥哥不撒手是吧,我告诉你,他爱的是我,即便你们有婚约,我也不会放弃他的!」 温纵趔趄了下,被人扶住才站稳,小脸惨白。 林徐佑想解释什么,全被身上女人的哭声盖住。 众人霎时明白了这关系,合着家里一个外面一个,现在外面的想逼宫转正了。 林徐佑急得声音都抬高了,「我不认识她,妹妹,我真不认识她!」 转身叫人:「来,快来保安把她拉出去。」 「原来是误会啊。」 「误会什么误会,你看那女人脖子上的项鍊,不就是蓝宝石吗。」 「真的哎。」 那女人挺了挺胸脯,将宝石展示得一览无余。温纵和林徐佑都变了脸色。 不过众人能瞧出,温纵是震惊心碎,林徐佑则是心虚。 可怜的女孩。 「简直羞辱人,渣男。」 「人姑娘招谁惹谁了,刚才还给他解围,没想到他敢把叶家地址透露给女朋友。」 「这次确实做的太过分了,温纵脾气再好也不能这么被羞辱啊。」 温纵咬唇,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法置信,晶莹的泪在眼眶打转,柳眉蹙起,鼻头泛红。 声讨林徐佑和那女人的声音更盛了。 林徐佑一边解释这是误会,一边吩咐叫人,拖着女人往外走,女人挣扎,两个人好一番纠缠。 有大家长过来,众人纷纷让道,温纵已经背对人群往人少处走了。 她一手捂在嘴前似乎在遮掩哭泣,一手撑着腰,但还是摇摇欲坠。 丁香色的单薄身影格外孤寂。 「这么好的姑娘,刚才还帮他说话。」 「渣男该死。」 「男人嘛,不都是这样,不过不说别的,这温纵是真招人怜。」 「就是,也就林家那个瞎了眼,在外面找什么猫猫狗狗,也不嫌丢人。」 喧闹的人声逐渐消失在身后。 温纵挺直腰板,放下捂在脸上的手。 眼神清明,没有一滴泪流下。 第8章 月光  叶昀皱眉,弯腰单手将她捞起,「…… 「我明天就让徐佑登门道歉。」 「不用的,林伯母,我都明白。」 「君君你懂事就好,这件事都是误会,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温纵浅浅一笑,脸上仍有些憔悴。 刚才林徐佑的母亲来找她,言辞诚恳,解释林徐佑跟那女人根本不认识,整件事是个误会,而且已经对外解释过了,叫她宽心。 只要不提婚礼,温纵没什么不能宽心的,「嗯,林伯母,我先出去了,还没送礼物呢。」 温纵敛眉低眼,脾气简直温软到没底线。 转身离开。 林母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林翰从拐角进来,灌了口酒,将杯子狠狠拍在桌上,「不中用的东西,还要爹姆来擦屁股。」 林母看向自家男人,啤酒肚腆在身前,赶紧挪开眼,转移话题问:「你说这君君,脾气这么软,以后能镇得住徐佑吗?」 . 叶家小公主过生日,来往的又都是上位圈,送的东西代表自家脸面,故没人吝啬,大几十万的包、首饰或者衣服都是很常见。 叶予甯知道温纵没什么积蓄,早就嚷嚷着不让她送东西。 温纵知道她喜欢芭蕾舞,便给她手工做了个跳芭蕾的小娃娃。 放下礼物,就见一群人在旁边围着什么。 那是件汉服,用乌木衣架撑起的,不知用了什么丝料,在灯光下显出低调的华贵。 「啧啧,有这么宝贝吗,看那小公主护得严实,连碰都不让旁人碰一下。」 「嗳,瞧着像是缂丝技术吧,你看看这细节,处理得毫不含煳,很贵的。」 「听说是苏州有名的工匠,全家人一起做还做了三四年,他们家上个委託人还是国家博物馆呢。」 「哟,就是那件缂丝龙袍吧?」 「这不得上百万?」 「真捨得,谁送的?」 「哝,人家小叔,也就他能花得起这个钱了。」 「呵呵,现在小叔小叔叫的亲切,十年前叶家可不是这态度。」 温纵默默捕捉旁边人的话。 第14页 人群中央,叶予甯高兴地就差跳起来亲叶昀一口了,看到他的脸,却又讪讪缩了回去。 「谢谢小叔!」 叶昀今日换了件西装,因为身高和长相优势,站在人群里格外出众。也只有他手边扶了把长伞,像极了中世纪扶着手杖的绅士。 温纵对他有种天然的敬和俱,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很久。 忽然被人碰了下,才意识到身边有人在说话,温纵转过头,看到张并不面熟的面孔。 这男人喝得醉醺醺,手里还端着杯酒,西装外套被扯得歪扭。 温纵皱着眉向后退了一步,男人不依不饶。 「温纵是吧,今天穿了个短旗袍呢,哈哈哈,你不知道吗,嗝,只有上不了台面的小妾才,才穿短旗袍。」 「这位先生,不知您在哪里看到的这种偏见。」 「呵,什么偏见,要不林徐佑,怎么,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呢,人家看女朋友去了,你不会是相信那狗屁不认识的解释了吧,哈哈哈哈哈,就你这脑子,还在这里卖艺。」 男人声音很高,惹得周围纷纷侧目看好戏。 有人悄声议论: 「旗袍还有这讲究?」 「好像确实是,在哪看到过。」 「我就说吧!一个被窝睡不出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其实男人就那样了,女人啊,不能自轻自贱。」 温纵冷眼环视一圈,解释道: 「先生,民国时期以旗袍长短区分正室妾侍这种观点只是谬论,希望您查阅相关资料后再下定论,至于我今天登台,只是为自己妹妹的生日表些心意,不知您把自己当做什么,才把我的演奏看成卖艺。」 议论的只是少数,温纵的反击夺得喝彩。 有人上前拉男人,温纵也四下找保安。 男人显然还不准备放过她,反覆抓着那几句话高声宣扬。 叶昕秦楚红夫妇大概还在招待客人,距离最近的叶予甯听到动静跑过来,将温纵护在身后。 「你哪来的,好不要脸,给我出去!」 刚才小声议论的是秦二的朋友,这会儿觉得还是得自己把控局面,便出来圆场,「小孩子们打打闹闹开个玩笑而已,秦二没有恶意。」还不忘蔑一眼温纵。 秦家人也来劝,「秦烈喝多了,他也不是有心的,回头我一定叫他来谢罪。」 温纵拉着叶予甯往后退。 秦二却丝毫没有让步,甚至恼羞成怒摔酒杯,碎片迸飞。 叶予甯吓得往连退了好几步,温纵没防备,不小心跌倒。 却不是跌在冰凉的地面,而是靠着一条腿。 温纵还没回头看自己撞到谁,就见有人略惊慌地看着她身后,嘴里悄声议论什么。 本要起身,身前砰的一声,再度将她吓跌回地上。 秦二面目被蛋糕奶油煳上,各色奶油湿哒哒往下滑,眼鼻都被捂住,只剩不断嘴巴不断开合。 他被砸懵,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似乎判断这是炸弹,将自己眼前炸得模煳。 手舞足蹈起来,「我靠,我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温纵听见身后叶昀带笑的声音,「没点儿规矩。」 围观者能感觉到这人西装之下不是温文尔雅,而是威严和戾气,没人再劝温纵小事化了,而是纷纷劝闹事的男人。 谁知秦二作死地哀嚎:「你谁啊你?敢碰我试试。」 他的亲友满脸恐惧,死命想捂他的嘴。 「叶先生,他他他喝多了,不是故意要议论温小姐的,您.」 叶昀眯了下眼,并不瞧他,手中的长伞伸到身旁的桌上,伞柄的尾端推了下香槟酒杯。* 砰! 盛酒的酒杯在秦二脑门前碎裂。 鲜血顺着额头滑下。 温纵感觉叶昀从身后离开,晃了一下。 下一秒,秦二被叶昀掐着脖子扔到室内鱼池里,好不狼狈。 温纵在目瞪口呆中见证叶昀简单粗暴地解决了闹事的男人。 他走到她身边,低头问:「起来?」 温纵来不及分辨他什么意思,呆呆点头,身体迟了几拍。 手腕很疼,好不容易手臂颤颤撑着身子努力起身,整个人如蚕丝牵着的珠子,遥遥欲坠。 叶昀皱眉,弯腰单手将她捞起,「真出息。」 第9章 月光  吧唧一口。「两程好不好?」她问…… 秦大不住鞠躬道歉,却不敢去鱼池里把人捞起来。 叶昀常年在国外,这次回来,也不常露面,尚城上位圈子仅知道他很有钱而已,现在看秦家这副模样,大概猜到他有几分手腕。 刚才因为秦二的话儿悄声议论过温纵的,都低下脑袋,生怕一不留神惹错人。 秦二的朋友尤其心神不宁,没想到叶昀会为了个养女不惜动手,又生怕自己被牵连,便壮了胆子来搭话,「温小姐,刚才我喝酒昏了头,不知道说没说什么惹您不开心的话,您别计较。」 温纵摇了摇头。 叶昀挑眉,高大的身形将温纵与外人隔开,「温纵是叶家的人——她不计较,我计较。」 叶昀将温纵带走,被扔到水里的男人被秦家灰熘熘带走。 闻讯赶来的叶昕秦楚红夫妇来打圆场,人群再次恢復热闹。 叶予甯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温纵,奈何自己的主场,实在走不开,几个富豪圈的闺蜜悄悄扯扯她。 第15页 「我怎么,好像有点,磕到了?」 「不是,你看这颜值,这身段,你小叔比林徐佑强太多了吧。」 「确实!感觉你小叔挺护短,你姐那个软柿子脾气,真挺合适。」 叶予甯抱臂,「也就一般般吧,配我君君还差点。」 「什么一般般,你刚才看的眼睛都直了,这人要不是你小叔你估计早沖了!」 「说什么吶,那他也是君君的小叔啊.」 「怕什么,又没血缘关系。」 「你们磕疯了吧.」 叶予甯将几人推进人堆,心还惦记着温纵,打算等会儿上去看看情况。 另一侧,林翰听到刚才骚动的由头,找到正在忙碌的叶昕道歉。 「二哥,今天真是我们不对,没看住徐佑那小子,那小子也真是的,公司有事不能放一放,分不清急轻缓重,我以后肯定好好训他!」 他刚才解释来闹事的女人时,用的就是公司想勾引人的女下属这一套说辞。 叶昕背头油亮,大手一摆,「这有什么的,今天这事是个意外,我们能理解,徐佑那孩子专心事业,我们还替君君高兴呢,君君这孩子的性子,就适合辅佐事业型的男人。」 「是啊是啊,」林翰眼睛四处找,「那个,叶昀叶总呢,上次咱们的合作也是他一手推进的,我还没好好感谢他呢。」 叶昕瞥了眼楼梯,声音压低些,「刚上楼了,应该一会儿该下来了,不过,老林,你看今天这事本来也不是大事,闹成这样真是丢人.」 林翰到底也是老狐狸了,一瞬便明白叶昕那个意味深长的语气,「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徐佑就该早点把君君娶回家,上次不是敲定订婚宴日期了吗,不如借今天这个好日子一起公布了吧。」 「哈哈哈,老林,这是两家的事,哪能是你的错呢,不过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一会儿我就找个时间公布订婚宴的事。」 . 楼下觥筹交错,烟纸繁华。 楼上扬琴刚演奏完毕,余音绕樑。 身着丁香色倒大袖旗袍的女孩坐在扬琴前,微微出神。 叶昀在一旁瞧了许久,才上前走去。 不过对面先来了个不速之客。 叶昀给自己点上烟,没再上前,倒是温纵,不去看来人,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那是种极其『情绪』的长相,一双细弯的笼烟眉下,眼波稍转便有愁思,大概提前是不知道他在的,眼中闪过一瞬惊讶,很快隐去,笑容得体将头转回去了。 大抵一段温柔的月光,投在春夜的江水微波里,也就是这么缱绻了。 叶昀那时当真放松下来,忍不住唇角的笑意。 然后便看到接下来的两齣好戏。 再然后,他低头瞧瞧扶着自己胳膊借力上楼的温纵,眸色晦暗懒怠。 到了房间,温纵撒开他的手,神情怯怯,走向阳台边。 底下能看见,大约是避嫌。 其实倒也没什么,叶昀嗤了声,他连门都没关。 他没什么帮人帮到底的天性,准备离开。 「小叔。」温纵叫住他,声音软的不像样。 叶昀回身,果然见她眼角含了泪光。 薄瘦的月光碎在水面上。 「小叔,你是第一个说『温纵是叶家的人』,又不要求我做什么的人。」 她这话说得极诚恳。 叶昀稍挑眉,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认可她这段话,还是在认可自己。 温纵停住,泪眼婆娑看着他。 叶昀也不急着问她什么,倚在阳台的玻璃门框边,手按着长伞,另只手掏出烟盒,烟咬在嘴里,才点打火机。 许是阳颱风大,火刚攒起来就被熄灭。 「我来吧。」温纵擦擦泪,轻声说。 他垂眸看她。 她从他手中接过银质打火机,放在手心摸索了一下,又仰起头,踮脚尖,一手护风一手打火,眼睛紧追火苗。 「从前二伯拿这句话叫我学了好多东西,还有订婚约,上大学.当然,我知道这是我应该的。」 最后这点找补未免太过明显,偏偏她极认真,有那么点朝拜的虔诚。 滚轮摩擦的一瞬,灯火映亮叶昀的脸。 瞳仁里燃火焰,似乎消融了些眼里积年不化的霜雪。 点着烟,她轻轻松一口气,打算将打火机还回去。 叶昀蓦然握住她的手,打火机掉在地上,金属碰撞大理石地板,砰然脆响。 温纵惊了下,赶紧准备捡起。 叶昀没叫她动,「手肿了。」 刚才挫的一下不轻不重,纤瘦的腕间红肿起来。 「没事,小叔。」她讪讪收回手藏身后。 她不叫痛,叶昀也不再管,俯身捡了打火机。 吐出的烟雾似乎全都沉沉蒙在声线里,「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啊,温纵。」 他第一回 叫她的名字,话里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怜惜。 仿佛他这人天生有模煳语气的能力。 温纵低头,手指无意识绞紧衣角,「我.」 「姓林的,姓秦的。」叶昀说,「怎么都照着你一个人欺负?」 静寂剎那。 「下场还不怎么好。」他又补充一句。 不是质疑,不是试探,单纯感嘆这么一下。 温纵却惊了一瞬。 第16页 她眼睫轻颤,「我没什么身份,平白能进到这里,总有人看不起,看不惯.」 「多大的怨啊,居然能冲破门口保安进来闹事。」 说的是刚才来找事的女人。 叶家能在这里住,肯定有保安24小时把守,一个没身份的女人居然混进来了。 「大概是拿了谁的电子凭票吧.」温纵轻轻猜测。 叶昀不说话,轻笑了一声。 她抬头看他。 猩红一点火光在他手里忽明忽暗。 身后是屋内的顶灯的光,身前是夜,他站在交界处,时不时吐口烟。 黑色衬衫半挽肘处,领口处微散,露出半截锁骨,错落的眉弓眉骨更加深邃,眼梢带了薄笑。 这种人,虽然暂时还算好相处,也总叫人疑心他骨子里蛰伏着征伐欲,从而自危。 温纵敛眸,低头揉手腕。 「小叔,您上次捎过我后,有没有在车上发现什么首饰。」 他顿也不顿地反问:「叶斯送你的手鍊?」 「不是.」她继续揉手。 叶昀懒懒抬眸,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丢她手上,「就找着这个。」 挺小巧的深色丝绒小盒,温纵打开,里面躺着自己那颗十字梅花耳钉。 她惊喜道:「谢谢小叔,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小叔要是不嫌弃的话,下次请您吃饭。」 她现在耳边戴的是一套紫水滴,小巧精緻,与衣服相称。 叶昀盯了两秒,问:「快结婚了吧,还有空?」 温纵收回耳钉,嘆了口气,重新扬起笑脸,「等小叔有空就行。」 她总觉得这人能看透他,仍然拼命捂紧内心那一小块,展示给他自己想要外露的。 「想结?」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小叔。」 「我只问你。」 「我没什么想法。」 温纵努力坚定自持。 叶昀对她的言辞不不置评价,轻笑一声。 「回头叫佣人拿块冰给你。」 温纵知道是用来敷手,轻声说:「佣人这会儿都忙。」 叶昀略一挑眉,「我去。」 转身就要离开。 温纵追了两步,「小叔,我自己去.」 「等着吧。」他懒懒道。 她便折回阳台,半跪在摇椅上,手臂趴着栏杆。 春夜凉风阵阵。 夜幕笼苍翠,山下高楼路灯亮灯缀成一条珍珠似的河流。远山相连,山嵴起伏。 恍然想起来尚城的第一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夜,她大闹着要找母亲。 那时还不知病弱的母亲已经时日无多。 一晃多年,母亲的面容早在记忆中模煳,但那晚上被她形容为兽嵴的山还记得很清楚。 楼下响起秦楚红的声音,又尖又细。 「哦呦,今天可不得了呀,是我们小公主叶予甯的生日呀,感谢各位来宾能赏脸.」 大概是用了话筒,声音穿透力很强,又带着她常用的口头禅。 温纵扯了下嘴角。 前些年她生日时也办派对,为了方便叶家夫妇给她吊金龟婿,所以自从与林徐佑有了婚约后,没人再关心她的生日。上回生日那天,正好被叶家留下,曼姨给她煮了碗长寿面,被叶斯瞧见了,便跟她说了句生日快乐,后来才有补礼物那出。 「今天呢,不止有这一件好事,还有一件的呀,就是诚邀各位参加我家君君与林家公子林徐佑的订婚宴,就在六月,具体时间会在请柬书名,订婚宴这么近呢,婚期也不远了,各位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呀.」 这么快就要办订婚宴? 温纵心慌,往前晃了下,下意识用手支撑,刚伤过的手更痛了。 筋骨被牵扯挤压的感觉。 她蹙眉,险些落泪。 冷风掀起耳边髮丝,她蹲下身将自己埋在双臂之间。 太阳穴被碾过似的疼痛,擦了擦眼角,不知愣了多久,才到出去要了酒回房。 冰凉的液体进胃,逐渐蚕食她的意识,她开始东倒西歪,胡言乱语。 叶昀拿着冰袋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温纵将酒瓶抱在怀里,脑袋偏在一侧,额前髮丝凌乱,半遮红晕,眼色迷濛。 他走过去将酒瓶抽出来,冰袋扔过去,她乖乖抱住,比兔子还温顺。 「冰袋敷手,不是冰肚子。」 「小叔,我要结婚了,跟林徐佑。」 许是看见他了,温纵咬着唇,泪眼盈盈,愁容满面。 刚才叶昀出门也听见秦楚红那番话,大概知道她怎么突然这样了。 只是几分钟前还说自己没想法,一听见婚期近,立马掉泪。 叶昀乐了。 他逗她:「叫你嫁你就嫁——你怎么这么乖,嗯?」 却不想她真撒娇:「那我有不嫁的办法吗?」 她小兔子似的跪坐在摇椅上,一手扒着扶手,乖顺地抬头看他。 他就听见自己近乎蛊惑的声音:「有。」 「真的吗?」 「你可以逃婚,我帮你挡一程。」 「一程哪够。」 她嘟起嘴,活脱娇憨的少女模样,似乎对这个提议不太满意。 要是别人,话说到这种程度还不顺着台阶下,多少有点不识眼色了,叶昀大可一走了之。 今儿也是奇了,半天没挪动脚。 第17页 「你说怎么办?」他问。 温纵摇摇晃晃站起身,眼瞧着就要倒下来。 叶昀上前一步,手护在她腰间。 却不想她直接将全身重量压下来,硬将他推到落地窗前,重重撞上去。 温纵脚还踩着摇椅,整个人树袋熊似的挂他身上。 迷迷煳煳睁开肿得可爱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 「小叔,你说,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对吧。」 叶昀不甚在意地轻笑,「嗯。」 「我也不在叶家的户口本上.我们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 「嗯。」 温纵恍然抬眸,微颤的眼睫风云乍起,「叶——」 到底是没敢叫他的名字。 只是勐地凑上去。 吧唧一口。 「两程好不好?」她问。 第10章 月光  「巧啊,小忙人,不知道你还得空…… 也就是一秒钟的停顿,温纵被按住后脑勺。 极富侵略性的气息围绕脸前,她似乎才知道自己撩拨的是谁,下意识要躲闪,却被牢牢扣住。 叶昀手掌附在她后颈,轻轻摩挲,使她忍不住战慄。 但在他的征掠下,她仍然咬紧牙关。 他是很合格的猎手,猎物露出破绽前有足够的耐心。 赐予欢愉还不忘施加压力。 温纵感觉耳侧敏感区忽然被揉捻,神经内松懈一瞬,唇上忽然钝痛,她忍不住张口痛唿。 有什么便趁虚而入。 尼古丁,香槟气泡,木质苦涩香气,桃花与奶油的清甜,混在一起,裹挟神经。 落入陷阱,被侵略,被征讨,丧失意识,放弃抵抗,深陷沉沦。 大抵在海里溺死过一回,就这么回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腰间酸软,向下一塌,叶昀才离开,手掌稳稳托住她。 他声音哑的厉害,「会勾引人了,不乖。」 温纵大口大口喘着新鲜空气,突然凑上去,狠咬他的唇。 「不乖吗?」 嘴边有些血腥气,她舔了舔,是铁锈味。 叶昀以为她又主动献吻,结果是一记温柔刀。 他微愕,但并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掐着她的下巴,低声夸赞:「好孩子。」 好孩子? 脸颊被掐得很痛的温纵心里冒出问号。 她挥手推他,力气约等于无,他似乎也乐得看她无谓挣扎,并不松手。 「我倒是想了个法子。」他附在她耳边说。 「长久有用吗?」 「这不好说。」 「那我不要。」 叶昀又笑。 小姑娘还挺有底气。 不远处在放烟花。 剎那绽放,噼啪作响,金色星光大簇散落。 叶昀终于将她撂到躺椅上,踩了一脚椅子腿,看她晃晃悠悠迷迷煳煳。 伞也扔一边了,索性再抽支烟。 这回不用她点火了。 刚才进来时温纵是关着门的,他进来时也就顺手带上了门。 这会儿忽然有人敲。 他瞥了眼依旧不太清醒的温纵,捞起伞柄,回身开门。 门外是叶予甯,看见他时两眼瞪得熘圆,「小叔,君君在这里吗?」 叶昀点头,准备离开。 叶予甯拦住他,疑惑道:「小叔,你嘴唇破了?」 他只低头瞥了一眼,她立即讪讪躲开。 叶昀径直走出门,淡淡道:「猫挠的。」 猫?是她养的大鱼吗?叶予甯没弄明白。 . 订婚宴的时间定下,秦楚红卯足了劲要让给叶家长脸,拉着温纵美容院和商场两头跑,稍有空闲,便安排她跟林徐佑约会相处,美名其曰培养感情。 可笑的是林徐佑到现在也没跟她确认关系,男女朋友都不算,却要一起朝着一个虚无的方向『努力』。 直到这天,温纵藉口生病才得以脱身。 电话里,秦楚红仍在劝: 「君君呀,这可是国内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了,你小叔出面人家才肯过来的,你别管生病不生病,无论如何都过来一趟行不行?」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关系到整个叶家的面子,一点都马虎不得的呀。」 「哎呀,医院病菌最多.算了算了,你去看,我再约时间。」 电话挂断。 温纵揉揉脖子,捞起双肩包出门。 运气好,再加些机缘巧合,她得以跟在国内法语翻译学界的泰斗老先生裴润学习,因此格外珍惜每一次学习机会。 地铁和单车辗转,终于来到裴老师门前。 门开后听说老师在忙,温纵轻车熟路走到客厅,坐沙发上等。 包里有上次答应老师的捕梦网,当时没多问,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她抿了下嘴,将捕梦网拿出来。 老师半天不出来,她拿出手机,点出手机网页小游戏,戳戳点点。 家里的阿姨孙倩本在擦客厅的摆架,突然朝她努努嘴,温纵知道是老师出来了,起身恭恭敬敬稍鞠躬,「老师。」 「小温纵来啦。」 裴润一身黑色长袍,白须飘飘,形容祥蔼,很有仙风道骨。 温纵微笑的表情僵在脸上。 倒不是因为裴润。 裴润:「哝,还不认识吧,给你的惊喜,这是叶昀,按理说,你得叫,叫小叔是吧?」 第18页 温纵尬笑着起身,「小叔。」 叶昀也是微讶,从走廊出来。 他外套搭在臂间,扶着柄长伞,像是要走了。 温纵迅速将头别开,捞起书包旁边的捕梦网塞到裴润手里,「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啊上次我有个问题一直没问特别想问。」 「这丫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不怕咬喽舌头。」裴润转向叶昀:「叶昀,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学生,温纵,在叶家养了十多年了,你瞧这齣落的。」 叶昀点头,似笑非笑顺着裴润的眼光打量她。 她今天穿的随意,简单的棉质t恤和阔腿牛仔短裤,头髮胡乱挽在头顶,眼前还有许多碎发。 温纵被这视线看得浑身发毛,轻轻道:「小叔,真巧啊。」 叶昀放下外套,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单人沙发上,「巧啊,小忙人,不知道你还得空来学东西。」 第11章 月光  「条件放这,去不去随你。」 ……… 温纵心说完了。 秦楚红专门嘱咐设计师是叶昀请来的,她藉口放人家鸽子就算了,现在还叫叶昀撞见自己不仅没病,还登门去别人家。 「小叔,您听我解释.我是觉得裴老师时间宝贵,不好叫裴老师等我——没有说您请的设计师时间不宝贵的意思,就是.」 叶昀略挑眼,「就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不咸不淡的语气。 「没有没有。」温纵赶紧摇头。 手指紧绞衣角,她简直心虚到想钻地缝。 气场很奇怪,裴润看看身前一坐一立两个身影,「你们爷俩认识啊?」 叶昀不答,随手捞起沙发上的捕梦网。 温纵点头,「认识。」 裴润问:「他回过叶家了?」 「嗯,老师,小叔回过。」 裴润意味深沉地看向叶昀。 「毕竟是一家人,多去看看.还是留些后路好。」 叶昀对此不置一词。 他跟叶家大概有某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温纵抿唇。 没人说话的空当,她开口道:「小叔.」 这一眼看过去,脸上写满了请求。 裴润不明所以。 叶昀笑了,从沙发上起身。 温纵身子向他倾斜,预备着只要他走自己也跟上。 回头跟裴润解释道:「老师,我今天可能有点事,课程可能要耽误一下,对不起.」 裴润摸清楚眼前的情况。 大概是小姑娘瞒着家里出来学东西,怕被叶昀回去告密之类的——虽然在他看来,叶昀没这个闲工夫。 「行了行了,课不好耽误,错过今天可就没下一次.」 温纵很明显失落一霎,但仍然恭敬点头,「好的,老师。」 裴润话锋一转,叫住叶昀:「你也留下来一起听。」 叶昀转头,「我不学。」 裴润瞪他:「不给我老头子一个面子是不是?」 叶昀:. 裴润的书房很开阔,实木的博古架将空间噼开,上面摆了各种文玩盆栽。 裴润和温纵在这边上法语写作课,叶昀就在那边躺椅上睡觉。 温纵偶尔透过博古架的小方格瞧一眼那边的情况。 只能看见叶昀交叠在一起的长腿,本该踩在脚踏上,最终只能脚跟靠地——他坐裴润定制长度的躺椅,多少有点憋屈。 裴润拿着她刚写的小片段仔细看了一番,时不时皱眉点头,最后说:「来,看看这句,语法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不够简洁,还有更好的表达。」 温纵一一受教,改了又改,双手递迴去请他过目。 「嗯。」裴润拿着试卷沉吟半天,终于点点头,「这遍还像点样。」 温纵才终于放松下来。 「我看你写到崑曲,你还挺了解这个?」 「我母亲以前唱这个。」 「不怎么听你提,她.」裴润顿了一下,他意识到温纵寄养在叶家这么多年,大概是早没了亲人。 温纵笑了一下,「她在我来叶家不久后就过世了。」 她尽管眉眼带笑,身上还是有种脆弱的哀婉,裴润忍不住嘆了口气。 「好孩子,好在你现在生活过得也不差。」 「嗯,我没事,老师。」温纵说。 裴润起身去另一边,翻弄什么东西。 叶昀大概就是这时被吵醒的,手里的书也落到地上。 懒懒问:「二爷,找什么?」 「找张唱片,你见过没有,刻的是崑曲那段游园惊梦.我记得在这来着,怎么找不着。」 叶昀停了几秒,也不问突然找这干什么,从椅上起身,借身高优势找书架最上层,从中抽出一个牛皮纸包的薄片递给裴润。 裴润走回温纵那,「崑曲唱片,收着吧,留个念想。」 温纵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没接,「老师,我能来上课已经很感激了,刚才那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了,不算什么,您没必要这么安慰着我,这唱片,您自己留着吧。」 裴润吹鬍子,「这孩子,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叶昀才从博古架一侧绕出来,「叫你收就收着。」 哪这么多废话。 他站在一盆修竹旁边,竹上系的红丝带飘落他衣袖旁,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 这人即便在松怠时,也有不容置疑气势。 第19页 温纵只好点头。 裴润看了眼时间,「今天人多,都留下来吃饭吧,热闹。」 温纵看向叶昀。 叶昀摇头,「该走了。」 她也跟着说:「老师,我也不打扰了。」 「加两双筷子的事,真是不给面子。」裴润也不强留,「行吧,叶昀,你负责把小温纵安全送回家。」 有裴润这句话,温纵顺理成章蹭到了叶昀的车。 她坐副驾驶,车内有种沉稳的木质香气。 轻轻吸了下鼻子,抱紧怀里的包,还有那张大唱片。 尽管不是上下班高峰,市中心也总是堵的。 车挨着车,一眼瞧出去全是车屁股。 她蓦然开口,「小叔,我看您刚才对那个捕梦网还挺感兴趣的。」 叶昀直视前方,「什么?」 「就是我今天带给裴老师的东西,一个圈圈和几串穗子。」她尽力描述。 叶昀似乎回忆起来,「哦。」 「您要是喜欢,我下次送您一个,怎么样?」 叶昀轻笑。 温纵感觉那笑简直是在反诘自己无事献殷勤。 他不屑掩饰的情绪就是这么直白。 她有些尴尬,但继续开口:「小叔,我能跟裴老师学东西的机会难得,所以不想错过。礼服设计师那边是我处理的不好,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二伯娘,下次约定时间我一定准时到场。」 叶昀:「还想有下次。」 温纵讪讪:「不,不敢想了.」 前头是一个八十秒的长红灯,叶昀往旁边瞥一眼。 温纵坐得端正,就是有些垂头丧气,两手交叠放在腿上。看着倒是有副真诚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么内敛又生动的人,他笑。 「温纵,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长辈,所以得无条件答应你?」 她急忙解释,「不,不是这样,您可以提条件。」 叶昀不语,回头看向前方。 虽然他笑着也没什么亲和力,但不笑时是真的疏冷——前提是他对眼前人没有征伐欲。 温纵轻轻吐了口气,无奈地回头。 车载音乐是月光奏鸣曲。钢琴声流淌在小小的空间,从抒情柔和道轻快鲜明,最后在愤懑高昂中结束。 下一首的开头居然是几声竹器碰撞。 接下来脆生生的弦音起,小棒敲鼓皮的闷顿声加入。 「汉末诸侯乱纷争,群雄四起动刀兵,曹孟德位压群臣权势重.」* 女中音悠长苍劲的声音出来时,温纵简直要缩缩脖子。 就跟被戳了心头似的。 叶昀偏头看她,「听过?」 温纵说:「听过的,小叔,《击鼓骂曹》,对吗?」 「你还知道这个。」 「是骆玉笙先生的吗?我挺喜欢,但是听得不多,错了您别笑。」 「笑什么?」这么说着,叶昀还是笑了。 温纵有些羞窘,「我是不是说错了?」 「没,你说的是对的。」 他这会儿大概是真的高兴些,声音也不压着。 「那就好。」她喃喃。 「刚说你听过《大西厢》,」叶昀问:「会唱不会?」 「啊.」温纵抿了下唇,「一两句,不好意思出来献丑。」 「真不好意思啊?那得,送你回叶家吧。」 前面是个路口,温纵怕他真就要往叶家开,急忙制止,「我唱我唱。」 叶昀看她一眼,稍挑眉,调低了车载音乐。 温纵清清嗓子,「二八的那位佳人儿,哎她懒梳妆,崔莺莺得了不大点的病,躺在了牙床.」 她这嗓没法跟大师比,加上不是京城的人,口音模仿拙劣,可取的地方大概只有情态,唱得认真,有那么点民间小调的意思,还算悠扬好听。 「.忽然间我就想起秀士张郎。」她唱完这句就停住,「就停在这吧,唱多了怕毁了您的喜欢。」 叶昀没说话,也不看她。 温纵有些紧张,就听见车载音乐不知什么时候被调高,正巧是击鼓骂曹中间那段鼓。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挡铛铛.铛铛!挡!铛铛!挡挡!. 嘈嘈切切,战马鼓点,从缓到急,渐入佳境。 最后弦乐重新响起时,温纵忍不住轻击手掌。 「小时候我最想学的就是京韵大鼓。」 叶昀:「最后学了个扬琴?」 温纵苦笑一下,「伯娘要求的。」 「也挺合适你。」 她点头。 「现在,」又堵车,叶昀扭头看她,「怎么想起来的学这个?」 说的是跟裴老师学法语这事。 温纵沉吟了会儿,讲了实话,「虽然有点功利,但我学习就是想把它当做谋生手段。」 「叶家养不起你了?」 「不,不是,是我自己.」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个米虫渐渐不想混吃等死的故事,所幸叶昀也没深问。 车停在温纵小区门口。 她上次自报地址也就报到这一步。 准备下车前,温纵还是问了一句:「小叔,今天的事.」 叶昀想了下,反问她:「法语学到什么水平了?」 温纵一愣,老实回答:「年初刚过了delf的b2,大概能应付日常。」 法语六个等级,b2在第四阶段,是大概可以闲聊人生理想的程度,但温纵不敢把话说太满。 第20页 「同声传译能做么?」 「不行。」答得干脆。 叶昀瞥她,温纵讪笑,心里叫苦连天,同传是一般人能做的么,况且她还不是正经法语专业。 「我做过中英的同传,不过不是正式场合。」她硬着头皮为自己找补。 叶昀挑了下眉。 「明天有场会。」 「嗯,您说。」 「中英法三语的同传缺个人。」 温纵愣了几秒,「我不行的。」 「嗯?」 「小叔,你们生意上的事我一窍不通,真的会搞砸这件事的.」 叶昀语气寻常,懒洋洋瞧她一眼,「条件放这,去不去随你。」 第12章 月光  「小菩萨。」他笑说,「说了不碍…… 尽管提前做了准备,出现在会场时温纵还是有些憷。 昨天叶昀只大体交代了几句,她知道这是小型会议,但没想到这么正式。 幸亏提前知道这场会议类似演讲会,每个人的发言都有底稿,昨天叶昀给了她一份中文稿,她旁边那位大概是个中国人。 她来得早,旁边的代表还没到,她瞥了眼名字,胡先进,没什么印象。 先前接了杯热水,从包里掏出袋速溶咖啡泡上,因熬夜而倦怠的脑袋被咖啡香气熏着,似乎清醒了些。 旁边有人落座,她下意识抬头问好。来人是个瞧着五十来岁的男人,国字脸啤酒肚,头髮锃亮,只瞥了一眼温纵,见是个衣着随意,口罩遮脸的女人,再抬头看看人身旁掐腰小西装高跟鞋的同传,哼了一声,转过头摆弄公文包。 温纵捏了捏鼻樑上的口罩,掩饰尴尬。 会议开始,叶昀的位置一直是空的,他旁边位置上的人作了首席发言,两边各有一位同传分别翻译成英文法文。温纵两种语言都做了大量准备,一会儿只需要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 没等庆幸两分钟,她发现接下来演讲的人,也由首席旁边的同传翻译。 傻眼了。 那剩下的同传.? 「.具体问题我们会在自由讨论阶段详细解释.」 自由讨论阶段. 心中的担忧成真,温纵僵在原地,也就是她准备的稿没用,等会儿要实时传译与会人员的讨论内容? 她小心地四下望了望,周围的传译员正在翻看手中的材料。 忽然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叶昀昨天的意思就是让她一句一句翻译这篇稿子。 他故意的? 定了定神,温纵飞快开始分析这篇稿子,试图理解每一个字,为接下来做准备。 胡先进忽然清了清嗓子,温纵以为他要开始发言了,没理,结果胳膊被砰了下,抬头正好看见他端起她的咖啡。 他蔑她一眼,「看什么看?」 「嗯?」 温纵不能理解这人的行为。 他尝了口咖啡,咂咂嘴,想到主办方的地位,跟旁边人讨论:「今天主办方这咖啡还行,香甜,是美洲那批货吧。」 这副品鑑成功的样子勾得身旁人纷纷找主办方的咖啡在哪。 温纵:「胡先生,这是我的咖啡。」 「哦。」胡先进没什么反应。 「这是我的咖啡。」温纵加重语气。 胡先进先瞥她一眼,一副『没看见我是爷吗』的模样,「知道了知道了,喝你两口咖啡怎么了,不知道给我打一杯吗?谁是老闆不知道啊。」 旁边人凑过来问:「这进口咖啡在哪打的?我也想尝尝。」 温纵低下头整理稿子,「超市找雀巢卡布奇诺,15块钱一盒。」 只听见几声没憋住的嗤笑,胡先进脸色朝猪肝色发展。 接下来是胡先进的发言,他说话前特意对温纵恶狠狠放话:你等着。 胡先进咬牙切齿,看了眼已经开始的自由讨论阶段,立即举手发言,「关于这个主题,我有几个观点哈。」 温纵跟进: 「i have several points on this topic.」 「j』ai quelques remarques à faire à ce sujet.」* 胡先进瞟她一眼,温纵心里闪过不妙,果然,接下来他讲的,跟发言稿毫无关系,而且语速极快。 他说了一段话停下来,全场都将目光投向温纵。 脑海中似乎翻涌着句式语法英文法文中文。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脸色涨红,唿吸声在耳畔越来越重。 磕磕绊绊翻了几句,会场开始喧闹。 她绞紧手指,纸上记下的符号变成黑色的小虫子在眼前划过。 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哼,这什么翻译,估计大学没毕业就出来揽活。」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给我换人吧,啊?」 胡先进声音不小,几乎整个会场能听懂汉语的都听见了,有些人开始悄悄议论。 温纵没经歷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 幸亏旁边有个传译员小姐姐替她解围,叫胡先进再说一遍,她来翻译。 胡先进瞥了一眼温纵,不情不愿地又讲了一遍。 这个传译员小姐姐翻译地相当漂亮,信达雅每一样都在水准之上。 温纵只能抿唇,羡慕地看着她。 会议结束时,温纵过去跟她打招唿,得知她叫李与谭。两个人加了微信,约好过几天一起吃顿饭。 第21页 最后李与谭急着回家照看宝宝,温纵再次向她表达谢意。 胡先进倚在椅子靠背上, 「就你这样的,我按稿说,你也翻不出来。 没学过别出来丢人现眼啊,也不知道怎么接到这活的。」 显然意有所指。 温纵正在收拾包,刚才胡先进使用过的马克杯被她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胡先进见自己说这么一大通,这女人一点悔意都没有,真够不要脸的,伸手想拉住她。 温纵后退躲过他,绕道出门。 去洗手间洗手时正好听见隔间内有人在议论。 「刚才那女的怎么回事,全程就翻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看她还跟那姓胡的老闆拉拉扯扯,说不定是他把人带来的呢。」 「就是,我要是她,打死我也不出来丢人现眼。」 「哎你们知道今天空着的那个位置是谁的吗?」 「叶昀你不知道?.他没出现,可能去.」 温纵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 不过鼻子越来越酸,没急着回家,而是上天台躲了起来。 坐在角落台阶上,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洇湿浅色牛仔裤。 她从小被议论得多了,以前并不放在心上,今天却被这几句话戳破自尊。 可能因为这是她心里想要用以谋生的行业——尽管自知水平不够,希望渺茫。 自己知道自己不行,跟被当众戳穿无能还是有差距的。 藏在心底那点念头成了妄想,又羞又愤。 她一边掉泪一边从包里翻出法语字典,查印象里刚才会场的生词,顺便拿出小本本,泄愤似的记笔记。 刚开始只是动笔,后来感觉眼泪关不住闸,只能一边记一边嘴里念叨: 「没关系嗷。」 「只是第一次。」 「谁还不犯错呢。」 「呜呜呜呜嗝。」 「已经不错了,你还翻出一句话呢。」 哽咽唔囔,委屈的不行。 忽然听见一阵相当朗放而低沉的笑声。 她懵然抬头。 叶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的身前。 是他在笑。 唇间咬着烟,手扶黑伞,身上的大衣衣诀被风掀开一角。 凌冽的面部线条几分柔和。 他笑得极放肆,甚至被烟雾呛到,咳了几声。 温纵抹了把眼泪,晃晃悠悠站起身,「小、嗝,小叔。」 叶昀问:「躲这儿哭什么啊。」 真像是安慰小辈的语气,声音里几多宽容。 哭什么,哭自己丢人了.温纵委屈,然后恍然想起事故的始作俑者。 「你故意的,故意告诉我错的流程。」 小姑娘瘪着嘴,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似乎下一秒就会有泪涌出来。 得,也不用『您』了,看来是真生气。 叶昀轻笑,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你问清楚了?」 又轻飘飘把问题扔回去。 「没有.」 她知道自己也有错,低头盯紧自己的脚尖。 肩膀一抽一抽的,怕是又要哭。 叶昀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放轻语气:「小会而已,不碍事。」 或许因为是听见她一边哭还要一边自我安慰。 这场面太招人乐了。 或许是因为他难得的宽容,温纵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大胆,甚至无理。 她不语,脚前水泥地上迅速洇出一片片深色印记。 叶昀笑:「把你委屈的。」 她抹了把泪,仰起头,神情透着些倔,「没委屈.小叔,对不起,把这事搞砸了。」 「小菩萨。」他笑说,「说了不碍事,还哭。」 温纵长睫上缀着泪珠,耷拉在眸前,两颊几道胡乱抹开的泪痕,又羞又恼。 叶昀乐的更厉害了,没见过人哭似的。 温纵狠狠擦掉泪珠。 「不哭了?」 「不哭了。」 叶昀转身要离开,温纵别开脸,自觉刚才哭得很丢人,恨不得赶紧遁地回家,急急回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在叶昀身后下楼。 楼梯间没别人,温纵盯着叶昀挺阔的肩背,「小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全看到了。」 叶昀没回头,直接跳过其他步骤回答了温纵最想问的问题:你刚看了多少? 温纵抿紧唇。 「不该看见吗?」叶昀顿了下,「不想叫我看见,你就该回家哭。」 这话淡淡,带着笑意,却令人疑心他在暗示什么。 温纵愣了下,抬头去看他。 半晌,不知道从哪扯了个话题,「小叔,上次那件事——」 叶昀笑说:「替你保密。」 等电梯时周围没什么人,温纵突然想起什么,「小叔,上次裴老师说您缺一个法语的翻译。」 叶昀低头瞥她一眼,似乎在想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个,我不是自荐呀,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她低头,「我就是在裴老师那里认识好多优秀的学长学姐.」 想送人情,还挺会做人。 电梯来了,叶昀进去。 温纵紧跟。 他没按楼层,看温纵按了一个一楼,也没说什么。 温纵只当他也要离开,便不再问。 第22页 她站靠楼梯按钮的那一侧,叶昀则站在中间,隔了不过半米。 他淡淡道:「可以叫他们试试。」 「嗯,好。」 温纵没话,就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她没穿外套,刚才在顶楼吹风,又哭了一阵,这会儿眼梢鼻尖全泛红。 大雨折断,半挂廊檐的红色凌霄花似的。 叶昀忽然就回想起那天,她也是这么先哭了,然后扑到自己身上。 当时那种不讲道理的野蛮劲儿跟现在差得还挺远。 他问:「上次喝醉的事,还记得?」 第13章 月光  他像放风筝的人,手里牵着线。 叶昀低头看她。 眸子几分探究几分冷肃不提,倒是有那么点诱哄。 ——他期待她承认,然后窘迫。 温纵就在这一霎,下定了决心。 她摇摇头,很困惑。 叶昀不追问,「不记得算了。」 他像放风筝的人,手里牵着线。 随意高飞,低飞。 或者线断了,风筝飘远,他也不大在乎。 她低着头,鼓起很大勇气似的,「小叔,我能不能.」 叶昀不语,静等着她出下文。 「那个翻译的事.我能不能试试?」 她抿唇看他,期待又紧张。 叶昀乐了,「刚才不是说清楚自己的能力,不自荐么?」 她绞紧衣服,「刚才不是这样想的,但是说话要谦虚点。」 「现在不谦虚了?」 「刚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跟着您肯定能学到很多,我想试试。」 「凭什么是你。」 「我有证的,而且不要工资!虽然我今天表现不佳,但是我相信笔译的话,我可以。」 叶昀似乎都叫她这一番斗志昂扬的话惊到了。 打量她跟打量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 半晌,才说:「你来试试。」 「谢谢小叔。」 温纵笑逐颜开。 叶昀接了个电话,抬颌示意她先走,温纵便不多留。 视线跟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门口才收回。 叶昀跟手机里面交代:「打发走就是了——叫他嘴严实点。」 挂断电话,才继续出门。 楼上。 正一脸焦急的胡先进不停原地踱步,似乎在等什么人。 迎面走来一个笑眯眯的西装男。 胡先进迎上去,「哟,马先生,可把你等来了。」 马石点点头,「□□演技不错。」 「那是那是,你没看那小姑娘急得都要哭了,那可怜的哟。」 马石笑说,「倒也没叫你欺负这么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那杯咖啡的原因,胡先生真不口下留情。」 语气不轻不重。 胡先进脸僵了一下,将话题岔开,叫苦道:「会场真大,开着会还得演戏,真是累死人.」 马石笑意不减,从兜里掏出张支票递出去,「胡先生,拿钱出了门,今天就什么事都没发生。」 胡先进当然知道这是种警告,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本不该吃这种辱,但是看在支票的份上,他决定忍一下。 「好的好的好的,合作愉快合作愉快,祝你老闆早日发财。」 胡先进抱着支票恨不得亲一口,乐呵呵走了。 马石也下楼。 车里,叶昀已经在后排座位等着。 刚才大概眯了会儿,听见响声才悠悠抬眸。 马石坐上驾驶座,回头道:「叶总,处理完了。」 叶昀:「嗯。」 「现在回酒店吗?」 「嗯.回头叫人把一品的房子收拾一下。」 「好的。」 叶昀回国这些天一直住酒店,突然要把房子收拾一下,怕是有什么客人要招待。 但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马石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等绿灯时,马石瞥见副驾驶上的文件和纸袋,递到后排,「叶总,这是新的项目资料。纸袋里是安眠药,您上次那瓶已经吃完了?」 叶昀随手将纸袋撂在旁边坐上,打开文件随手翻了翻,不说话。 . 温纵住二楼,窗外有桂花枝头抵着玻璃窗,花瓣贴在透明窗前,明朗灿烂,推开窗,夜风渡花香入室。 明亮的小檯灯下,考试资料摊开,笔迹刷刷填满。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懒腰,顺便看了眼手机时间,10:01,微信消息弹出来。 叶昀。 她还是从裴老师家里出来那回加的他。 聊天记录停留在上次他发文件,她回了「好的,谢谢小叔」这几个字。 【y:明早来上班。】 【温从从:小叔,去哪上班?】 【温从从:小叔?】 【y:我这里。】 【温从从:小叔我可以在家做的。】 【y:还有别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温纵不解,但问过去,那边又不回。 临睡前给朋友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一早,温纵正吃早饭,就听见手机铃声响起。 是叶昀打来的。 她没耽误,赶紧漱漱口接起来。 「下楼。」 叶昀只说了两个字。 温纵还没从起床气中缓过劲来,懵了两秒,冲到窗台边往下看。 第23页 黑色卡宴旁,叶昀正牵着个小孩。 这场面是温纵万万没想到的。 昨天裴老师问她有没有时间帮忙照顾小孙子,她因为叶昀的事婉拒了裴老师。 结果裴老师的小孙子到了叶昀那里,然后叶昀找她来看孩子。 她匆匆洗漱完准备下楼,收拾书包时看见桌上做完的捕梦网,想起上次对叶昀的承诺,便一起塞进书包。 刚出楼道,就看见叶昀一手扶伞,一手牵着小孩,两人都将脸别开,谁也看不上谁。第一回 见叶昀跟小孩闹别扭,温纵轻笑。 两岁的裴东东看见温纵立即向她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弯不放。 叶昀则是一副终于解放了的神情。 温纵:「早呀东东。」 裴东东:「君君姐姐早。」 「东东真有礼貌。」 温纵熟练地抱起裴东东往车处走。 「小叔,早。」 叶昀仅点了点头。 「叔叔不早,一宿没睡着。」 裴东东后半句怪腔怪调,大概是在学裴老师的口音。 温纵这才注意到叶昀很倦怠,半阖着眼,眼下淡淡的乌青。 「小叔,你昨晚没休息好?」 「没事。」叶昀弯腰钻进驾驶座。 温纵将裴东东放在后座,拍拍脑袋示意他不要动,裴东东听话地点头。 温纵敲驾驶座旁的车窗。 叶昀缓缓将窗降下。 「小叔,你还是别开车了,叫个代驾吧,或者打车。」 「没事,习惯了。」 「不行,小叔,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温纵相当坚定,甚至按住了方向盘。 叶昀不耐烦地拍开她的手,「说了没事。」 语气有点重,吓得后座的裴东东哭了起来。 叶昀揉了揉太阳穴,瞥见温纵把小孩抱起来哄,手背一片红印。 他垂眸,「.我失控了。」 「没事,小叔,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我们叫滴滴吧,估计大早上的,没什么代驾。」 温纵絮絮叨叨,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 叶昀默然,视线定格在她脸上。 她沐浴在晨光下,眉眼温柔,带笑的唇旁一颗褐色的小痣格外生动。 大概像湖面映着的月光,投石打碎了还能復原,总不变婉润缱绻。 「走吧?」她歪着脑袋问他。 「走吧?」刚被哄好的裴东东小朋友也说,扬起下巴,有点傲娇。 温纵:「东东,要叫小叔。」 温纵正教育裴东东呢,余光看见叶昀下了车,抬手往她肩上抚了一下。 是朵月桂花。 「走吧。」他说。 第14章 月光  叶昀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是不…… 温纵第一次来叶昀家。 在小区门口时心里咯噔一下,一品,不会是林徐佑要送的那套吧。 进来后才放下心来,叶昀直接按了顶楼,顶楼是唯一的复式,因此价格最高,林徐佑必然不可能大方到这种地步。 进门后,过了门廊,就是宽敞的客厅,能看得出还是小区统一的精装修,鲜少有装饰,干净整洁得跟宣传画似的。 裴东东很兴奋,先拉着温纵朝一个房间跑去。 打开房门,里面简直是小孩的天堂。 房间铺了一层软垫,几辆帅气的小型跑车和suv排排站,木质的小房子放在角落。置物架一共七八层,上水枪玩具枪摆了一层,飞机汽车火车模型模型摆了一层. 温纵有理由怀疑叶昀连夜将玩具城搬来了。 叶昀跟过来,她回头问:「小叔,这些是你买的?」 「嗯。」 温纵逗裴东东:「小叔对东东真好,东东好幸福啊是不是?」 没料到东东撇嘴,「可是东东不能、不能自己玩。」 叶昀瞥他一眼,吓得小孩哭都不敢哭。 温纵拍拍东东,「东东先进去,姐姐一会儿陪你玩。」 等东东进去坐到汽车上,温纵才转头问叶昀: 「小叔,你今早几点接的东东?」 「.五点。」 「这么早。」 叶昀脸色沉郁,「他爷爷四点半打来电话。」 「那你去休息吧,我看着他。」 「嗯,下午有阿姨过来。」 陪东东玩了一会儿,温纵总想着叶昀,出去看了眼。 几个紧闭的白色木门,也不知道哪个是他的房间 至少睡了吧,她想。 绕回客厅准备倒点水,正见叶昀坐在沙发上,怔怔望着窗外。 薄唇微抿,侧颜线条明晰,甚至有点紧绷。 「小叔。」她轻轻唤他。 叶昀回头。 刚开始的一剎那,温纵看见他身上很疲倦的暮气。 她从来没想到会在他身上出现。 但很快,他恢復了熟悉的压制性的气场。 「小叔,不去睡觉吗?」她依旧轻声。 「嗯。」叶昀缓缓起身,木然朝着卧室走去。 手里握了个药瓶,药片撞在瓶上沙沙作响。 温纵猜那是安眠药之类的,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陪东东玩到中午,小孩有点闹觉,温纵沖了奶粉准备哄他睡觉。 也不知道哪间是客房,随便选了一个轻轻推进门。 第24页 屋内窗帘紧闭,跟到了晚上似的。 她意识到这是叶昀的卧室,对身后的东东比了个嘘的手势,准备关上门。 咻一声。 有什么冒寒光的东西擦着她的脖颈插到门框。 是把匕首。 一瞬间家里遭贼或者来仇家的想法涌进脑海。 温纵踉跄着向后倒了一步,裴东东扯扯她的衣角,「姐姐,我要睡觉。」 她嘴唇蠕着想要说话,被人打断。 叶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前。 阴沉沉看她一眼,要把人冻碎的敌视和抵抗。 冷得让她打了个颤。 叶昀将匕首拔下插回伞骨。 锐利被掩藏,恢復一把长伞。 精緻的柄熨帖的面。 「对、对不起。」她嗫嚅,「我在找客房。」 脖颈处还有些疼。 话没说完,哐一声,门被摔上。 裴东东哭闹,「姐姐,小叔好兇啊。」 温纵赶紧将他抱起,轻轻捂住他的嘴,挑了间离叶昀卧室最远的房间将人放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东东躺在床上,奶也不好好喝,哭闹半天,嗓子都哭哑了。 她只能搜肠刮肚找摇篮曲儿。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声音轻柔,像从一个世纪前的陈旧唱片,在时间的缝隙中沉浮许久。 裴东东渐渐停止哭闹,陷入梦乡。 盯着小孩沉静的睡颜,温纵才有时间回想刚才的情景。 暗自懊恼自己没提前敲门,同时也惊诧于叶昀的反应。 把匕首放在伞柄随时带着,对进入自己领地的人有绝对的敏感——这些都不是一般人会养成的习惯。 还有最后那个狠戾的眼神,现在想想都忍不住害怕。 她真的对叶昀一无所知。 屋里因为睡觉拉上了窗帘,只留一条窄缝。 想着想着,温纵眼皮逐渐变重,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勐然惊醒时心悸了一下,抬手看看表,12:02。 还好只过了半小时。 准备出门找点东西吃,突然发现房门居然半敞着。 她刚才没关门吗? 大概下午两点钟,有阿姨来上门照顾孩子。 早知道会有空闲,她应该问叶昀翻译文件的事的。 现在没办法,温纵只能窝在客厅玩手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逐渐滑出手心,她倚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迷迷煳煳睁开眼。 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鼻尖嗅到淡淡的安息香。 叶昀坐在旁边。 她赶紧坐起身,身上衣服滑落,是他的外套。 低头一看,自己的薄毛衫不知什么时候卷到了肚脐以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肢。 「醒了?」 「嗯,谢谢小叔。」 温纵十分窘迫,胡乱将衣服捋平,又俯身将他的外套拾起叠好。 低头时髮丝散乱,重新拿皮筋扎好。 「小叔,吃饭了吗?」她试探着问。 「没。」 「那我去给你热一下。」 温纵一路小跑离开案发现场,从冰箱里拿出一份没动过的外卖。 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她是按自己的口味点了两个小碗菜和一份米饭。 微波炉简单热了一下端出去。 叶昀盯着面前的糖醋小排和风味茄子,半晌,只挑了挑眉。 「马石就送了这个?」 「马什么?这是我点的外卖。」 「.马石是我秘书,中午会来送餐。」 「他敲门了吗?我好像睡着了没听见.」 叶昀没再答,拿起筷子。 迟迟没有动作。 温纵见状,去门口打开门往楼道里看了一圈,果然见门侧留了份食盒,是大京园的包装。 大京园是尚城出了名的贵族餐厅,天天吃这个,怪不得吃不下二三十的外卖。 将饭菜拿回家热了下,叶昀这才起筷。 不过也只是寥寥几口。 看一眼满桌几乎没动过的丰盛饭菜,温纵默默将他刚才没吃的外卖打包起来。 「你要带走?」叶昀问。 「小叔,你要吃吗?」她语气有些重。 「我记得你要请我吃饭——如果醉酒之前的事你也忘了,那就算了。」 叶昀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从不把她的情绪当回事,身份性格使然。 温纵顷刻间没了脾气。 今天的事她至少占一半理,但在叶昀面前,她才意识到,占理有什么用。 反正都得按他的规矩走。 她仍将外卖收起来,笑说:「下次请您吃好的。」 叶昀不语。 窗外天空湛蓝,城市建筑消失在地平线。 温纵下意识摸摸脖颈。 能摸到明显一道凸起,像是血液凝痂,有点疼。 不知什么时候,叶昀走到她身前。 「.下次记得敲门。」 她闷闷应声:「嗯。」 「头髮撩起来。」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见他手里的小药箱。 才知道他要上药。 「我自己来吧,小叔。」 叶昀坐在她身旁,沉沉重复道:「头髮。」 第25页 温纵只能撩开头髮,向后仰起脖子。 叶昀拿棉签沾药水,抹上去。 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药,伤口处冰凉刺痛,她忍不住攥紧沙发,盯紧他的手。 左手中指指节上有条淡淡的疤,右手手心似乎也有什么,看不真切。 直到他说好了,温纵才长吐一口气。 叶昀随手将药塞回盒子,盒子丢茶几上。 她没说话,大概理解他能给她上药,是他最大的让步,某种意义上算是示好。 连示好都高高在上。 叶昀起身,温纵也紧跟着。 「文件在我书房里,现在要去弄?」 他用疑问句时从来不带吗、么这种疑问词,温纵想。 她跟在他身后,轻声叫:「小叔。」 「嗯?」 叶昀回头。 温纵冷不丁被吓一跳,跌回沙发,一时间把自己的问题忘掉了,沉吟半天,才问道:「小叔,你是不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呀?」 一抬头,叶昀俯身撑在她身前,距离不过十公分,像是要将她笼起来。 温纵眼睫发颤,抿紧嘴唇。 他现在没什么身为长辈需要端持的自觉。 毫不掩饰侵略性和压迫力。 「什么?」 「没,没什么.」 「想了解我,还这么害怕。」叶昀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端详这处樱红的长痂,「是不是该餵点酒——胆子能大些。」 第15章 月光  「你见我对小九和金玉儿这样了?…… 温纵讪笑,「我醉酒后胆子很大么。」 叶昀不语,视线在她脸上游移。 她攥紧沙发沿。 身后传来裴东东奶声奶气的疑问:「小叔,你在干什么啊?」 温纵松了口气,心脏落回原位。 叶昀有些不耐烦,「你该回家了,小鬼。」 裴东东一看见他冷脸就哭,吵得阿姨连忙跑出来将他带走。 温纵扯扯他的衣角,「小叔,别这么凶.嘛。」 叶昀瞥她一眼,往楼上走,温纵跟上。 稍微处理了些商业文件,天色很快暗下来。 温纵临走时想起包里还放着个捕梦网,拿出来放叶昀手里。 他有些意外,盯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反覆翻看。 她解释道:「这是捕梦网,传说可以捕捉美梦,也会让噩梦随着清晨的阳光消逝.虽然有点迷信,但万一有用呢,对吧,小叔。」 叶昀挑眉收了东西。 温纵可谓是浪漫的行动派,还有那么点天真幼稚。 出门前,她还不忘回头祝愿:「小叔,睡个好觉。」 . 公交车晃晃悠悠行驶在车流中。 车门开又关,前门涌上几人,后门流走几人,过道上总是稀散站着几个没座的人。 机械的女声时不时响起,迟缓而生硬地汇报每一个站点。 温纵坐在窗边,拿手机前置摄像头照自己的脖子。 大约在锁骨上方,一条五厘米长的浅伤口,已经结痂。 她关掉相机。 微信来了消息。 【林徐佑:妹妹后天有空吗】 【林徐佑:我兄弟办了个趴你过去给我长长面子呗】 提到兄弟,温纵不得不想起林小公子那几个狐朋狗友,个个不是善茬,她先前去过一个聚会,里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说话下流不堪,借财势起闹灌女孩子酒喝,动手动脚。 【温从从:不好意思,明天有事。】 【林徐佑:妹妹你能有什么事  定礼服?】 【林徐佑:把这事推推我的事重要】 【温从从:不是,我有别的事要忙,你自己去吧。】 【林徐佑:哟妹妹这么忙吗】 【林徐佑:忙着见男人吧】 【林徐佑:被我猜中了】 温纵笑一笑,回復他。 【温从从:我不想见你的朋友。】 【林徐佑:我朋友有什么不好?】 【林徐佑:哪个拎出来不是尚城有名公子哥,有钱有权】 【林徐佑:妹妹也不看看自己有什么,还嫌弃起别人了】 林徐佑上次在人前暴露之后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对她再没有客气,言谈间时不时透露『我娶你是你高攀了别给脸不要脸』的想法。 温纵直接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 蓝色公交车摇摇晃晃,一辆宾利跟在身后,时快时慢。 趁等绿灯的时间,马石看了眼后座的老闆。 叶昀两只手交叠搭在长伞伞柄上,半阖眼,眉宇间掩不住的倦色。 「叶总,这两天还是没有休息好吗?」 叶昀寂然望向窗外,半晌,才应了声,「嗯。」 「那个药呢?没有用了吗?」 这次叶昀没应,马石从他脸上猜到答案。 马石嘆了口气,算算时间,叶昀大概有四十八个小时没阖眼了。 因为一些原因,叶昀前些年能安稳睡觉的日子少之又少,这几年虽然少了外界的威胁,但睡眠障碍一直不见好转,严重时只能硬生生将自己熬晕过去,进口的药物也无济于事。 「叶总,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咱们就折回去早点休息吧,停在温小姐楼下的车我会去叫人开走的。」马石劝道。 其实他是不太能理解叶昀突然要出门的想法的,说是要把车开回去,可他这幅样子哪能开车。 第26页 叶昀依旧无声,如沉入海底的冷肃雕像,刀斧凿锥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无法被侵蚀。 车流重新缓慢挪动,他看向旁边的蓝色公交车。 不知走了多远,马石听见后头有响动,看向后视镜,叶昀抬了抬手。 「回吧。」 . 清晨推开窗,满是泥土混着桂花的清香,翠郁的枝稍挂着晶莹,鸟雀飞来轻轻一点,便是簌簌的水珠落地。 温纵隐约记得昨夜下了场小雨,现在天色依旧有些阴沉,查了下手机,下午有大雨。 阴天适合睡觉,可她现在是有工作的人,只能起床,洗漱前随便往楼下瞥了一眼,有个黑色人影站在雨丝里。 连伞都不打,真奇怪。 坐在桌前擦水乳时顺便又往楼下看了一眼。 那人还站在原地,手下还扶着把长伞。 长伞? 温纵打开手机,果然看到叶昀几分钟前的消息: 【y:我去接你。】 温纵心惊,随便塞了几口早餐面包,拽起外套就往外跑。 噔噔噔下了楼,出楼道前仔细整理好衣服,款款迈步走出去。 细密的春雨洒在皮肤上,隐隐作寒。 也不知叶昀在这等了多久。 温纵喊了声:「小叔。」 「嗯。」叶昀点头,递给她一份东西。 「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去的,还叫你等这么久.」 「顺路。」 温纵打开叶昀递过来的信封,里面是张银行卡。 她疑惑抬头:「这是?」 「你的工资。」 「可我说好的免费。」 「欠人情多不好。」 叶昀罕见的温和。 晨光催树叶,映洒白衬衫。 温纵愣了一霎。才想起勾唇,将银行卡左翻翻右翻翻,雀跃得像个孩子。 她想起什么似的,仰头对他说:「小叔,要不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本来借你的光能处理商业文件,已经是很宝贵的经验了.」 叶昀问:「你觉得我是因为亲戚关系,才照拂你?」 「难道不是吗?」 叶昀垂眸,雨丝在睫上化开,似乎也缱绻地不像样子。 抬手拭去她额上的雨滴,「你见我对小九和金玉儿这样了?还是对哪个小辈这样了?」 第16章 月光  照片 考虑到商业文件的保密性,温纵翻译文件依旧去叶昀那里。 只是今天他不在家,她自觉上班下班。 下班后顺道去便利店买了些零食和水果。 楼下花圃边,本是个不常有人的地方,今天居然坐了好几个大爷大妈指指点点。 地上还散了许多小传单。 温纵捡了一张,看到内容后心里咯噔一下。 那上边是张照片,女人抱着孩子站在车边背对机位,车内有男人将车窗降了一半。 拍摄距离应该很远,照片像素不高,可温纵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上是她、叶昀和裴东东。 文案很离谱,大意是女人有未婚夫还公然出轨之类的,连孩子都有了。 仔细听一听,楼下大爷大妈议论的也是这个意思。 「哎我说,那小姑娘看着长得那么标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是就是,你看她没个工作,经常还穿得挺好,不是有人包养是什么呀。」 「听说未婚夫还挺有钱的,没想到这还不满足,镑了个更有钱的,真不要脸呀,未婚先孕。」 「你咋的看出那男小三有钱的呀?」 「这你都不懂,这种拜金女要找肯定就找更有钱的,再说,你看着车,没个几百万办不下来吧。」 温纵迅速戴上口罩。 往楼道走时被几个大爷大妈瞧见,估计是一时没认出她就是传闻的女主角,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唿,叫她小心二楼那个小丫头,说那人不简单。 温纵勉强点点头,进了楼道,就听后面悄声议论: 「嗳,我怎么看着,她就是二楼那小姑娘呢?」 「不是吧,呸呸呸,真晦气.」 温纵加快脚步上楼。 本来想吃个午饭休息一下,划开手机看见来自林徐佑的数个未接电话时,她就知道今天安生不了了。 【林徐佑:妹妹,明天有个聚会跟我去一次呗】 【林徐佑:好妹妹,求你了,给个面子吧】 . 【林徐佑:[图片.jpg]】 【林徐佑:温纵,解释一下呗】 【林徐佑: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不相信】 【温从从:林总,这种尺度的照片恐怕说明不了什么,不用这么着急。】 【林徐佑:你还想要什么尺寸?我真是白这么相信你了,温纵】 【林徐佑:我太失望了】 温纵失语。 她编辑消息,本来想点明照片男主角的身份,转念一想,拉别人下水不太好,重新换了种说法。 【温从从:我跟照片的男主角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没有别的,所以你也拍不到。】 【林徐佑:温纵,你怀疑照片是我找人拍的?你怎么能这样】 【林徐佑: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对你有多信任,你明明最清楚】 温纵懒得回消息。 另一边,酒店高级套房里,林徐佑急得直踹桌子,怀里的小情人赶紧给他顺顺气儿。 第27页 「亲爱的,生那么大气干嘛,那女人这么不听话你就别带她去了呗。」 林徐佑白她一眼,「不带她去带你去啊?摆正摆正自己的位置。」 小情人望他怀里趴,「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啦,就是觉得不值得为她生气。」 温纵那边迟迟不回消息,林徐佑来回切换消息界面。 「操,不是说好的这女人会心虚,来求我原谅的吗,是不是编排那孩子的事太过分了,我知道那孩子不可能是她的,但是,她也太过分了,跟男的私自约会这事没跑吧?照片上一清二楚,人家还开车接到楼下了,她怎么做错事一点歉意都没有,有没有点羞耻心?!」 小情人:「亲爱的,再等等,说不定她正在编辑道歉小作文呢,你给她一点忏悔的时间嘛。」 林徐佑点点头,觉得有十分道理。 温纵的消息蹦出来,他忙不迭打开,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小情人见状赶紧接过手机,定睛一看: 【温从从: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最后应付了一句给林徐佑,温纵把手机关掉。 好心情烟消云散,她随便弄了点吃的,胃又不太消化。 下午,她一手揉着肚子,一手刷题库。 门铃响了,也不知是哪个,专挑这时候来。 她带着满腔暗火开了门,门外是同样怒气沖沖的二伯娘秦楚红。 「温纵,你今天必须给我断了!跟男的彻底断了!」 . 车上没开窗,浓重的香水味像团棉花塞满了车厢。 温纵脑袋有些昏沉,忍不住往一侧倒去。 啪。 胳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转头一看,秦楚红正瞪自己,温纵立即摆正身体坐直。 「到地方好好表现,别使小性子的呀,然后私下找个时间跟徐佑道歉。」 「嗯。」温纵点头。 「别光嘴上答应,要行动起来的呀。」 「知道了,伯娘。」 刚才秦楚红怒火沖沖敲门,温纵很快意识到她的来头,大概是也看到照片了。 秦楚红先好好发了一通火,指责她去准备订婚宴和婚礼,不打点人际关系,居然去和男人鬼混了。 温纵也没别的说辞,用对付林徐佑的那套简单解释后,见秦楚红怒火更盛,索性噤声。 然后就被秦楚红拉着去参加林徐佑那个派对了。 一路上,秦楚红想起来就说她两句,比棉花还塞耳朵。 温纵嘴上乖巧得很,表情木讷,不知道听进去几分。 「君君!」秦楚红看不惯她这副假乖的样子。 温纵迅速抬头。 「君君,你这幅样子让伯娘好痛心的呀,你知不知道!当年那个孩子要是知道你成了这样,他死得多冤呀。」 「伯娘。」温纵后背一震,怔怔看着秦楚红。 「君君,这么多年,伯娘一点没有怨恨你,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没让你受半点委屈,你怎么能这么伤伯娘的呀。」 秦楚红捂着脸,说得动容,满头小卷随着抽泣的动作上下打颤。 温纵抬起手,想扶秦楚红,手停在半空中,无意识地痉挛。 下巴处冰凉,她才意识到自己也落泪了。 那年,肚子久无动静的秦楚红终于怀孕,叶家上下都开心得不行。 那段时间秦楚红身体格外虚弱,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很慢,但不妨碍这个未出世的小男孩成为全家的宝贝,玩具衣服奶瓶早早准备好。 但那个孩子没了。 因为她使秦楚红跌落楼下滑了胎。 秦楚红从前时常将温纵扔进小黑屋,可流产那件事,非但没有怪她,还在全家面前维护她。 「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瘦小的温纵被指责谩骂摔打时,只有秦楚红护着她。 温纵那时便决定,一定要偿还叶家和秦楚红,所以他们要她与林徐佑订婚时,她没有意见,要她退学去埃克塞特皇家大学时,她也照做。 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和再也不能怀孕的秦楚红,温纵没法不愧疚。 她低头求道:「伯娘,您别气,我好好跟林徐佑解释,再也不气您了,您别哭.」 秦楚红这才抹了抹泪,对司机道:「就停这里吧。」 温纵准备下车,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叶昀的电话,她没接。 秦楚红睨她一眼,「不会是那个男的吧?君君你可想清楚,这尚城比林徐佑优秀的男人还有几个。」 这话是警告,温纵点点头,下了车。 秦楚红的车飞驰离去。 温纵站在酒店门前,林徐佑就在顶楼包厢,她没立即进去,四下看了看,找了个咖啡厅坐进去,翻出叶昀的号拨回去。 听筒里还是嘟嘟的忙音。 她看向咖啡厅的玻璃墙,墙上倒映着她暖玉色身影,虚虚裊裊。 这身旗袍是秦楚红刚送来的,做工精细,剪裁得当,说要她一定搏回林徐佑的眼球。 「餵?」 电话那头传来叶昀的声音。 「喂,小叔,是我,温纵,我刚刚有事没接到电话,想问您有什么事吗?」 叶昀沉默了一会儿,「这里有个聚会,有很多外国语言专业的前辈,让人去接你?」 「谢谢您,小叔,我这边有事走不开,就不去了。」 第28页 「嗯。」 那边没了声响,温纵怕他挂断电话,急忙开口道: 「对了,小叔,那个翻译文件的事,我恐怕不能做了,但可以给您介绍裴老师别的学生,都是业界翘楚。」 第17章 月光  身份、辈分,太特殊,容易被人捉…… 叶昀:「.你怎么了?」 温纵:「没怎么,小叔,我挺好的,就是最近突然有点忙,很抱歉。」 叶昀默了一霎:「出事了。」 不是疑问句,很肯定地说出事了。 温纵故作轻松,「没事,真的没事,您别担心。」 电话被挂断。 温纵嘆了口气,按林徐佑给的房间号找到包间。 里面气氛正浓,不少公子哥怀里搂着一个腿上坐着一个,林徐佑坐在人群中间,周围竟没有蜂蝶,她走过去跟他打招唿,旁边的人自觉让座。 林徐佑梗着脖子故意不看她。 温纵软声道歉:「林总,先前的事是我不对,不该对你那个态度。」 林徐佑冷哼,温纵见他酒杯空了,替他换了一杯。 直到旁边那个公子哥的女伴夸温纵漂亮,林徐佑才肯正眼看她一眼。 「早这样不就完了。」说完揽住温纵的肩。 虽然隔着衣袖,温纵还是对他狎昵的动作很排斥,差点抬手将他的手拍下去。 看他一眼,想到秦楚红的话,终于还是作罢。 旁边的女人很会看眼色,男人一挑眼她便夸道:「温小姐真漂亮,跟林公子天造地设。」 温纵不认识她,只能笑一笑。 男人也帮腔,「你看看人家温小姐,笑不露齿,那温婉,那贤惠,一看就是将来的好主妇,你再看看自己,除了跟我要钱还会什么。」 女人轻轻往他胸口拍一巴掌,「你要是娶我,我也温婉贤惠。」 男人呵呵笑,连忙转移话题。 温纵不喜欢这种氛围,藉口去上厕所,躲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发现原先坐在叶昀身边的人换了一波。 她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刻意跟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林徐佑不满道:「妹妹,要离我十万八千里,你是来陪我的,还是来陪杨格的?」 温纵这才意识到旁边是杨格,上次叶予甯生日会上见过,转头跟他打了个招唿。 杨格对她点点头,看向林徐佑:「徐佑,包厢里热,你难为人家干什么。」 这话摆明了是帮温纵解围,林徐佑身为未婚夫,脸色有点挂不住。 旁边有人开玩笑:「温小姐,自己的男人自己不主动,可就别怪别人了啊。」 说完把自己怀里的女伴推到林徐佑怀里,林徐佑大大方方接了。 杨格劝他:「别太过分,徐佑,温小姐还在这呢。」 林徐佑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我跟着女的什么都没发生,妹妹不会介意吧,当然,你要真那么想,我也么办法。」 这话正对性很强,是在讽刺温纵当时搪塞他的话。 温纵平静道:「林总想怎么样?」 「道歉。」 林徐佑丝毫没有犹豫,「跟我道歉,然后保证私下再也不跟任何别的男人联繫。」 这话一出,旁边的几个公子哥满脸瞧好戏的神色。 温纵意识到他今天是故意叫自己难堪的,「林总,我没有跟任何人有不正当关系。」 「哟哟哟,能让温小姐忽略林公子这种豪门大帅逼的,是什么极品好男人啊。」 说话的是个吊儿郎当的黄毛男人,说话时掩不住的猥琐气质。 温纵瞥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转头跟别人悄声议论些什么。 「尚城圈里.还有几个有权有势的男的?比林徐佑强的,都是些老秃头.口味真重.」 声音不大不小,温纵能听见,林徐佑肯定也能听见,但他没有一点表示。 温纵冷声:「林总,我还有事,今天这个场合不合适,我们以后再聊吧。」 林徐佑拉住她的手,不顾她蹙紧的眉头,硬是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妹妹,要不是我把照片拦下来,这事可就传遍尚城了,你想想到时候你该怎么自处,我对你够好的了,你别整天摆脸子,以前是你高贵,现在可就有点装了。」 温纵甩开他的手,「林总,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 林徐佑舌头顶了顶腮,勐灌一口酒。 他确实是喜欢温纵的,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她,可她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后结婚后还不得骑到自己脖子上去? 温纵拿起包,「林总,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林徐佑也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知道她推开包间门,才拉住她。 「温纵,那男人有什么好的?」 借着走廊的灯光,温纵看见他衣领蹭的口红,知道她来之前是个什么光景,此刻再听他这样的话,简直被他气笑了。 黄毛跟杨格也跟着走过来。 黄毛说:「温小姐拉不下脸道歉也行,那就保证不跟别的男人走近就行,这点不难吧?」 杨格拉住他:「你少说一句。」 黄毛:「温小姐怎么不说话,不会吧不会吧,难道真的已经有那个男人了?」 林徐佑酒意上头,眼角很红,温纵皱紧眉头想要挣脱,被他死死攥着。 温纵深唿吸一口气,冷静道:「林总,冷静一下,放我离开。」 第29页 林徐佑:「就不,天王老子来了你你你、你也别想走。」 难缠。 温纵本想向在场唯一的正常人杨格求助,林徐佑忽然僵住,神色躲闪地撒开她。 「对自己的未婚妻,就这么不客气啊。」 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散漫,威压。 温纵转头,看见对面包厢门开了。 叶昀扶着伞,从里面走出来。 「小叔。」林徐佑站的很板正。 黄毛看起来不太认识叶昀,想问林徐佑,被他使眼色瞪得噤了声。 叶昀点点头,视线落在温纵身上。 「小叔。」她低着头。 叶昀仅仅站在那,就令林徐佑感觉到巨大压力。 他想到叶昀刚才的话,急忙解释:「小叔,您要带走君君我们肯定没意见。我们刚才跟君君闹着玩呢,这不是里面有跟她玩的好的,不捨得她走。」 说完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眼神躲闪地瞧叶昀的脸色。 叶昀依旧垂眸看着温纵,她微颤的眼睫上仿佛结了一层霜,他问:「是吗?」 温纵点头,林徐佑见状松了口气。 「跟着我。」 叶昀撂下这句话就往走廊另一侧走了,旁边的人自觉让道。 温纵往周围看了一圈,只有杨格有些焦急地盯着他,别人都还低着头,她朝他笑了下,跟上叶昀的脚步。 来到走廊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六稜柱台,像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瓶里。 叶昀站在窗前,一只臂弯揽着西装外套,一只手扶伞,侧影嵌在玻璃里。 他在平静地等她开口,解释她先前突然划清界限的行为。 温纵理了下衣服,选了与他隔一扇窗的那面玻璃。 「小叔,今天天气很好。」 「.」 算不得什么好的开场白。 「我突然说那些话,是因为,我们的身份、辈分,太特殊,容易被人捉风捕影,留下话柄。订婚宴快到了,我不想让林家难堪。」 「是这样?」 叶昀挑眉。 温纵有些不解,什么是这样? 叶昀从西服内兜里掏出几张照片丢给她,「这就是你说的话柄?」 温纵看着眼前与传单上一模一样的照片,甚至还多几张不同动作的。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小叔,这事是你.?」 第18章 月光  「你觉着,我闲出病来了,去闹一…… 叶昀像听到笑话似的嗤了一声,扭头看她,嘴角几分讽笑,「你觉着,我闲出病来了,去闹一个小孩儿?」 「没有。」她闷闷回道。 「温小姐,你在这呢。」杨格从旁边的楼梯间里走出来,有些惊喜。 「杨公子。」温纵笑着同她打招唿。 杨格看到叶昀,热情地打招唿,伸出右手,「叶先生你好,我是杨格,刚才您可能没注意我。」 叶昀仅点了下头。 杨格不觉尴尬,仍然殷切笑着,「叶先生,我找温小姐有事,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忙完了.」 温纵也看向叶昀,就见他提了下伞柄,咔哒点在地上,而后点点头,「去吧。」 如释重负,温纵跟着杨格迅速从楼梯间离开。 「杨公子,你找我有事吗?」温纵问。 「没有,就是正好路过。」 杨格抬手挠了挠头,笑得像个高中的大男孩。 温纵明白过来,他刚才是过去替她解围的。 「谢谢你。」她真诚道谢。 「客气什么。」杨格盯着脚下的台阶。 这里是23楼,一级一级的台阶仿佛永远下不完,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坐电梯的事。 上次的事叶予甯生日会上的事其实也要感谢杨格。整件事如果不是他的聪明和配合,不会完成的那么天衣无缝,林徐佑虚伪的体面也就不会那么早破裂。 「杨公子,我请你吃顿饭吧。」 杨格受宠若惊,「啊,我?」 温纵笑道:「对,就是你,杨公子赏脸吗?」 「赏赏赏,怎么敢不赏。」 酒店楼下就有餐厅,但考虑到可能会遇到不想见的人,温纵提议去相邻的那条街上找家店,最后两人在一家烤鱼店坐定,这家店旁边是一幢商业办公楼,这个点人很多。 温纵本想换一家,杨格动用自己的身份换了张靠窗的桌子。 温纵有些歉意,「杨公子,本来说好的我请你的,这下又要欠你人情了。」 杨格把菜单推给她,「这有什么,你回头请我两顿不就还回来了。」 「当然。」 杨格很幽默,吃饭时识出浑身解数逗温纵开心。 最后一次,杨格学被熬的鹰,那模样实在喜人,温纵差点没绷住将满口茶水喷出来,只能一边捂肚子一边求他别学了。 杨格挠头傻笑,「温小姐,咱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空可以约个饭什么的。」 温纵点点头,点开手机二维码递给他。 「好了。」杨格比了个ok的手势,视线忽然停在外面。 温纵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被他拦住,「对了,温小姐,刚才徐佑说的那些话真的挺让人生气的,以前他也不这样,最近这两年.」 杨格欲言又止,温纵大概知道有些话他身为林徐佑的朋友不好说。 第30页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手里的果茶饮料,抬头笑了下,「嗯,我明白。」 杨格安慰她,说帮她看好林徐佑,她点点头。 聊着聊着,他忽然起身,温纵没敢动,见他帮自己肩上摘掉一片小绒毛,才笑着道了声谢。 . 叶昀少有管别人闲事的癖好,今天的活动本不在计划之内,为了那个正在学法语的小姑娘才破例参加,结果对方没时间。 没时间就算了,还叫他遇见她被欺负。 遇见就算了,她还在他面前维护那人。 真巧了,巧到他发笑。 叶昀站在平台抽了两支烟。 被司机接到办事地楼下,他又遇见了这个小姑娘。 上一秒还在受人欺负愁云惨澹的小姑娘这会儿居然跟别的男人吃饭了。 哦,原来正事就是吃饭啊,叶昀不耐烦地叫停司机,他倒要看看,一顿饭能吃出个什么花儿来。 一停就是二十分钟,他冷眼看着那男的把小姑娘逗得花枝乱颤,两个人谈笑风生,还交换了联繫方式。 司机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观察后视镜。 叶总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三分钟了,烟屁股眼看着就要燎到手指,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 他忽然动了一下,实际立即正襟危坐,以为要发车,结果他只是换了根烟。 叶总那眼神,在烟雾迷濛里简直要把车玻璃看出个洞来,司机想。 不知停了多久,司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对正在吃饭的青年男女,男的不认识,女的是叶总的侄女,他还接送过。 这是长辈抓早恋吗?也不早了吧. 不过说起来,叶总刚开始好像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侄女,现在这是因为在意呢还是迁怒呢? 手机响了,是来自马石的消息。 司机清清嗓子,小心地试探道:「叶总,马秘书说下午还有个活动,跟上午那个一.」 「叫他滚。」 「好的。」 司机圆润地将头甩回,正巧看见餐厅里面一片粉红泡泡,男人正在给小侄女摘衣服上的什么东西。 完了完了,全被长辈看到了,他为这对小孩默哀。 第19章 月光  叶昀顿了下,漫不经心道:「求我…… 订婚宴这天一早,温纵就被折腾起来化妆打扮,忙活到半下午,才算收拾好。 时隔几天再见林徐佑,对方对她客气了许多。 他面无表情地称赞温纵:「温小姐今天真美。」 温纵看到林翰朝他使的眼色,这会儿再看看秦楚红,也拼命朝她努嘴,违心笑道:「林先生今天真帅。」 两家家长终于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招待客人去了。 订婚宴这种流程,也就有钱人能正经大办,但有钱人做的事,很少完全撇清商业利益,于是这场订婚宴,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商谈场所。 温纵和林徐佑两个主角本就不怎么热切,这下就更没存在感了。 趁周围人不注意,温纵干脆回二楼了,又怕别人有急事找不到自己,她便在开放式平台前趴着。 这里能瞧见楼下的情况,举杯相庆,觥筹交错,各种华贵在人群中穿梭交谈。 叶昀也在其中,被许多人围着,偏偏人家都笑,他不笑,拿的是高岭之花的架子。 温纵倒笑了,笑得放肆,滟滟红唇边仿佛潋了朵玫瑰。 她知道他心情不好,暗自猜测原因里是否有几分是因为她。 「一个人躲这.笑这么开心,心情挺好的呀。」 身后一道尖锐的女声,温纵渐渐敛去笑意。 「二伯娘。」她低头恭谨道。 秦楚红递给她一支酒,「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不根徐佑待在一起,我看他找你呢。」 温纵接过酒抿了口,「以后有的是时间。」 「也是.」秦楚红点头。 往常这个时候秦楚红肯定要反驳她的,今天居然这么轻易认同了,温纵心生一丝希望。 「伯娘,如果林徐佑没你想像的那么好,除了家世以外,私德败坏,以后可能以后还会影响叶家的形象,那你还希望我嫁过去吗?」 秦楚红脸色微变,狐疑地看着她,「君君,你这是什么话?」 温纵拿出手机,点开林徐佑的艷照。 秦楚红看到照片,瞳孔巨震,沉默半天,好几次欲言又止。 温纵期许地看着她。 「君君啊,这个.男人就这样的呀,结了婚他就收心了.」 温纵感觉自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勐地灌了一口酒,转身离开。 秦楚红喊她:「君君啊,君君,别乱走,一会儿叫徐佑上来找你,你可千万别乱走的呀。」 温纵越走越快,直到被一只大手拉进拐角。 那人身上有熟悉的木质安息香的味道,她知道是叶昀,没有挣扎。 灯光昏暗,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嗤笑一声,「不是挺厉害,又后悔了?」 大概刚才的事叫他听见了。 她低下头,软声说:「小叔,你能救我吗?」 拐角空间狭小,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蹭到对方。 叶昀眸色渐暗,「求人办事,至少先坦诚吧。」 温纵摸不着头脑:「坦诚什么?」 叶昀也不出声,似乎在等她什么。 第31页 温纵神色真诚又困惑,有些热,扯松领口的衣服。 皮肤白腻,露出半截小巧精緻的锁骨。 她轻声叫:「.小叔?」 叶昀顿了下。 漫不经心道:「求我。」 她声儿颤的厉害,「求你了,拜託。」 叶昀没说话,她能听见他的唿吸声。 忽然被抬起下巴,温纵感觉他凑近,鼻息喷在她颈间。 「.小叔。」 叶昀附在她耳边,「君君,现在才求,是不是晚了?」 温纵莫名觉得身上燥热,以为是空间窄小导致的,可她感受不到他半分欲望。 沉默过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手机壳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是他先前给的那张。 「还给你。」 叶昀接过卡,笑了起来。 那种震动胸腔的笑意,却没令温纵感觉到他半点喜悦,她甚至有点害怕。 硬着头皮说:「您不欠人情,我也不欠。」 「好孩子。」他拍拍她的肩膀,从怀里拿出另一份东西,「既然君君这么乖,我也也送你个东西。」 温纵接过,叶昀便抽身离开。 那是张纸,她走回走廊才看见上面的内容: 嫁妆:滨江华府独栋别墅壹幢,徐望区商品店面捌套,宾利添越壹辆,黄花梨木家具壹套,黄金陆拾陆斤,现金陆佰陆拾万。 右下角签了叶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薄情的人抽身有多简单。 温纵攥紧手心,白纸变皱。 「小姐,小姐。」有佣人在身后叫她。 「怎么了?」她收拾好心情,回身问。 「林先生刚刚到处找你呢,他现在应该在楼下。」 「哦,好的,谢谢你。」 温纵转身离开,下到一楼,感觉身上不太对劲,越来越热,意识也不太清醒,即将踏进大厅的那一刻,转身去了花园。 她找到紫藤围廊里的长椅坐下,视物却变得模煳起来,还忍不住有些困意。 似乎今晚连风都是热的。 似睡非睡时听见花藤另一边有说话的声音,她皱了下眉。 「你少打听这些,我告诉你,他可不是什么善主,你要是想跟他,迟早没好下场的呀。」 「知道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君君!她身上的药怕要发作了,先遇到别人可怎么办?」 「嗯,我马上去找。」 温纵迷迷煳煳间判断出说话的是秦楚红和林徐佑,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完全没心思多想,直到听见秦楚红最后那句「药」「发作」。 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忽然清醒。 秦楚红给她下药了?! 她又听见秦楚红说:「她也有可能在花园里的呀,你快找找。」 林徐佑答应了一声。 脚步声渐渐靠近,温纵头皮一阵发麻。 四下看了看,两面花墙一面走廊,一面花丛,似乎无处可逃。 「妹妹,妹妹你在这里吗?」 声音越来越近,温纵盯着花丛,咬了咬牙,拨开枝叶趟出去。 叶家的停车场在大门口,宾客一般不能开过来,温纵看着一排全是叶家的车,有些绝望。直到角落亮起车灯,那是辆不太眼熟的库里南。 但她瞬间意识到这车的主人是谁。 毫不犹豫地跑过去,车刚起步,被她拦住,她又绕到后窗,拼命拍打。 车窗降下来,她支撑不住身体,只能扒着窗,仰起头,乞求道: 「小叔,求你带我出去。」 她面色绯红,下颌线紧绷,睫毛颤的厉害。 叶昀稍偏头,眸色渐暗。 第20章 月光  「放轻松。」  「你在.…… 罗曼式教堂圆而厚重,上空偶尔掠过几只鸦雀。教堂内一条红玫瑰花瓣地毯从门口迤逦到讲经台,阳光透过尖拱窗的彩色玻璃映下,橡木座椅上泛虹彩。 宾客满席,人头攒动,等待新郎新娘的结合。 然而新娘迟迟未到,新郎铁青着脸,不顾神父异样的眼光站到台上,高声宣布婚礼取消。 满厅宾客瞬间沸腾。猜测、感慨、议论、谩骂,没有人不对这次离谱的婚礼现场发表意见。 男方林家已经炸锅,林父林母冲上去抓住女方家长叶昕,叶家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叶昕一边安抚林家,一边叫叶斯去找人,秦楚红则试图维持秩序,直到听见林徐佑的一句话,瞬间晕厥过去。 宾客们还不知怎么回事,有凑热闹去找新娘的,有提前退场的,红色花瓣地毯被踩散,婚礼现场一片狼藉。 兵荒马乱的荒唐景中,没人知道,新娘已经到场。 幕布和白纱所隔的旁厅里,罗马柱高耸,连接穹顶壁画。 新娘仰躺在石台上,眼神失了焦点,风掀起帷幕一角,她看见外面宾客走动的脚,浑身僵硬。 原本该坐在女方席席首的男人往她臀部拍了一巴掌,「放轻松。」 「你在.渎神。」 「按教义,我早该死千次。」 「你不怕吗?」 「我不信神,神不杀我。」 她看见自己原本圣白的婚纱沾满尘泥,曳地长纱断裂,飘到远处,可她身上的束缚没有摆脱,他的手仍然掐在她腰上,仿佛在帮助她身上的婚纱禁锢她。 第32页 圆穹上有一副巨大的《人间乐园》,少了伊甸和地狱那部分,只剩乐园。乐园里出现最多的植物是莓果,曾有人解读这代表人类追求欢愉的欲望。 她只能看出这果子鲜艷饱满。 画面颤抖,莓果簌簌掉落,落入溪流,顺着不死水流向未知的海域。 她紧绷着向一旁转头,脖颈间一条软骨高高突出,撑起薄透的肌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不知为何开始呜咽,然后抓紧他的手臂,将指甲嵌进去,试图将他抓牢。 最后,她支离破碎地问:「我在.我在伊甸吗?」 「.」 「地.狱吗。」 「你在人间,同我,在人间。」 壁画变得模煳而晃动,大概是因为不死水忽然翻涌,蓝色倾倒下来,鸟兽四散而逃,人类纷纷跳出画面,鲜红的莓果被沖刷打烂,最后所有不死水被上帝的白光所收束。 接下来,这幅人间会变成伊甸,或者地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意识不清时,她这样问他。 答案大概在许久以前。 或者就在前几天。 . 那天她被下药,然后成功蹭上叶昀的车,不过他没听从她的哀求将她送往医院,而是将她带去一个独幢别墅。 「.小叔,怎么带我来这里。」下车时她死死抓住车门,腿脚酸软。 「我倒想问你,为什么跟我来这儿?」 叶昀只回头掠了一眼。 戏嚯,好奇,唯独没有愧疚。 他向别墅门口走去,温纵看了眼司机,咬咬牙,跟了上去。 叶昀打开一个开关,满室辉煌亮堂,他随手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径直朝二楼走去。 温纵到达二楼时,只看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还亮着光,叶昀在换衣服,她扶墙走到他门口。 「小叔.」 叶昀并不回头,自顾自进了浴室。 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 温纵面色红润,眼神迷濛,每一脚都踩在棉花上。 「床上,还是地上?」叶昀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裹着浴袍,头髮湿漉漉搭在眼前。 「.嗯?」 她反应很迟钝,然后蓦然捂住自己的嘴。 刚才那声近乎嘤咛。 叶昀将她从地上捞起,温纵忍不住在他手臂上蹭了蹭,然后被丢在床上。 他支着手臂撑起身体,低头问她,「要交代什么?」 温纵用手推他,可惜力气小得倒像是在撩拨人,「小叔,我,我.被下药了,送我去.医院。」 叶昀将头埋在她颈窝,笑得很愉悦,来自胸腔的震动使她颈窝发痒。 「既然来了,总得交代点什么。」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描摹她的下颌线。 「小叔.你到底.到底要我交代什么啊。」她拖着哭腔。 「真委屈哟,是不是,嗯?」 叶昀轻笑,拇指摩挲她的唇瓣。 温纵近乎绝望,他绝对是漫不经心的。 他就像一只在逗鱼的猫,试探一下,再试探一下,那双薄冷的眸子之下,仅有翡翠欲碎的疏离。 他将手指探入温纵口中,她用虎牙轻轻撕咬,他挑了下眉,手指忽然用力,扣住她的上颚。 「啊.」她无意识地淌口水,勾起腿踢他。 叶昀俯身,遮住她眼前的光。 「君君,你不诚实。」 「小叔.你也从未坦诚,不是吗.」 温纵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喉结微滚,她伸出手搂他。 叶昀在她眼上落下一个吻,手滑进她衣服里。 她闭上眼,似乎在等待被攻陷。 叶昀咬了下她的耳朵,然后起身。 再没有后续。 直到温纵忍不住哭泣,才看见他早已站在窗台边了。 身上很热,她扯开衣服,「送我,送我去医院,好热.好热,我要.」 叶昀弹了下菸灰,「你最好别招惹我。」 温纵从床上滚落,乌髮从肩头散落,露出白皙的肩颈线。 她已经在扯自己的衣服,叶昀将烟揿灭,大步跨过去,将人捞到床上。 温纵如同混在冰桶里的威士忌,矛盾纠缠,「送我去医院吧.我想要。」 「听听,你说的是一个意思?」 他的手掌覆在她胳膊上,她睫毛轻颤,「医院.好烫.」 叶昀笑她,「这就烫了?」 他的指尖落在她颈前的盘扣上,要按不按的。 温纵穿了件海棠红的旗袍,修身无袖款式,前领做了改良,镂空一片扇形。 她心里燃着火,马上就要烧到骨子里,轻哼着催促。 叶昀依旧不紧不慢,「这扣子.」 温纵自行扯开最上面那颗盘扣,叶昀这才轻笑着从善如流。 解开了。 叶昀用指尖夹起,问她,「这叫什么?」 「蝴蝶扣。」 「喘这么厉害做什么?」 他一定是故意的。 温纵眼角渗出泪,「你知道.」 叶昀衣衫整齐,只有袖口处沾了些水渍,被挽上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 「.嗯?」 她胸口起伏不定,在迷濛中睁眼。 他的脸不大明晰,仅剩个轮廓。 大概在薄雾天看月亮,也是这么个光景。 他附在她耳边,「你没被下药。」 第33页 温纵的瞳孔蓦然放大。 第21章 月光  她忍不住皱眉,腰间忽然覆了双手…… 婚礼这天, 温纵凌晨四点被叫起来化妆。 看着镜子里被化妆师摆弄的自己,她勾起唇角。 化妆师正拿着小刷子在她脸颊上轻扫,见她笑, 贊道:「多漂亮啊,温小姐,长得漂亮真好, 随便化妆都好看。」 她稍偏头,「我漂亮吗?」 镜中女人黛眉细,檀口小,妆容并不浓艷, 含蓄的美感全隐在颦笑间。 化妆师连连点头,「多漂亮啊,温小姐就是美不自知,这种美才难能可贵。」 「既然美, 我怎么会不知道。」温纵随便捡了根口红, 往唇上涂。 化妆师挡住她的手, 「温小姐,这根口红不合适。」 见化妆师划拉化妆包仔细挑选, 温纵微挑眉,「没必要, 一会儿大概就要掉了。」 「怎么会没必要,这可是温小姐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我作为你的化妆师, 保证这口红绝对持久, 只要不带油的饭菜,估计到晚上还很完整.其实不行的话还有我呢,随时帮你补妆,保持妆容完美!」 温纵两手支着下巴, 淡淡一笑,「随你。」 「嗯嗯。」 化妆师忙完还有髮型需要做,温纵被支配了许久,终于在髮型师和服装师接班的空当有了点休息时间。 她刚闭上眼,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妹妹,今天打扮挺漂亮啊。」 温纵唰地睁眼,果然是林徐佑。 油头粉面,人模狗样。 「你不该这么早过来的。」 「呵,不是你叫我过来的?何况我的新娘,我未来的别墅,我凭什么不能过来?」 这是叶昀赠在陪嫁中的别墅,因为跟举行婚礼的教堂离得近,所以温纵在这住了一晚。 她没想到林徐佑这么理所当然的将其视为己有,稍抬眸,「你怎么知道是你的?」 林徐佑手插裤兜,在她面前转悠,「婚后不就是夫妻共同财产,而且你又没工作,不得靠我养着,我劝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妹妹。」 温纵笑得无奈,「我该怎么办呢。」 「孝顺公婆,敬重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这些。」 「你娶我就是为了这些吗?」 「怎么会呢,妹妹,要不是你这张漂亮脸蛋,你觉得我凭什么娶一个养女呢?.对了,前段时间有人看见看你单独跟杨格吃饭,你最好管好自己跟其他男人的距离,我可没时间处理你的事。」 温纵脸色有些难看,林徐佑笑一笑,「妹妹,以前的事我都不追究,你也别放在心上,今天以后,我们就是一体的,婚礼上,我们好好表现,两家都好看。」 这话听着像威胁,温纵垂眸不语,林徐佑终于满意,前些日子不太听话的温纵大概只是她一时没想明白,现在的她才是那个温软可人的小妹妹。 「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 林徐佑疑惑地回身,温纵跟在他身后。 「你不好奇订婚那天我到底怎么了吗?」 「呃,你不是说自己回家了.难道你去别的地方了?」 「你紧张什么?」 温纵笑得明媚,林徐佑心里发虚。 那天他知道温纵被下药人却不见时非常紧张,可后来看秦楚红那面色潮红含煳不清的样子,才知道下药的酒被她喝了。所以温纵既然没什么,怎么又会提起那晚的事? 「妹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徐佑急着走,温纵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扯住他的袖子,「我要是你,肯定不会选择下药这种手段,毕竟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是吗。」 「你说什么呢.」林徐佑甩手想要摆脱她,「我怎么给你下药了,你有证据吗?」 反正药不是他下的,死不承认就好了。 「林总,药被人掉包了。」 「.你根本没被下药,凭什么随便往我身上泼脏水?」 「但我确实跟别的男人过了一夜。」 「婊子。」林徐佑火冒三丈,高高扬起手。 温纵顺势捂着脸向后倒去,跌在地上低声啜泣,「林徐佑,你怎能这样.」 林徐佑懵然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温纵,他打下去了? 「闹够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徐佑回头。 见来人是叶昀,虽然心里气极,但权衡了一下家丑不宜外扬,他只能连忙扶温纵。 偏偏温纵捂着脸哭,死活不起身,林徐佑只能一边安抚一边跟叶昀解释: 「小叔,君君她可能是捨不得出嫁,看,都哭成这个样子了.呵呵呵.」 叶昀不置一词,倒是温纵哭得更厉害了:「林徐佑,我知道我不好.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千万不要打我.」 林徐佑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是,我刚才还没碰到你.」 见温纵止不住哭,他焦急地跟叶昀解释:「小叔,我保证,刚才是我确实有情绪,但我真没动手啊小叔。」 叶昀单手撑着伞,站的有些随意,视线往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淡然开口道:「要结婚的人了,闹这些?」 林徐佑要解释什么,温纵推他出去,「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林徐佑无奈出门。 第34页 白色窗纱被风吹动,温纵小心翼翼擦了擦眼角,回妆镜台前补妆。 她还没换婚纱,身上还穿着丝质睡裙,宽大的版型并不修身,只在她塌腰时勾勒纤瘦饱满的曲线。 她能在镜中看到叶昀,他还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着伞柄来迴转动。 「小叔,谢谢你.刚才是我太激动了,希望小叔保密。」 「他都对你动手了,还要我保密?」叶昀稍挑眉。 「.毕竟是一家人。」温纵低眉顺眼,「小叔,没什么事的话请你迴避一下,我要换衣服了。」 等了会儿,叶昀才懒懒道:「送婚纱的佣人被锁在车库,你怎么换?」 她惊慌无措,「怎么会这样。」 「慌什么。」叶昀唇角勾出笑意,看向挂钟,「反正时间还早。」 温纵本想出门,这会儿停下脚步,回头定定看着他,「小叔,我.」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细眉蹙着,鼻尖微红,她哭起来总是我见犹怜。 「我不想嫁,你能救我吗?」 叶昀只勾唇笑着,把玩手里的伞柄,慢悠悠问:「凭什么?」 「.」温纵默了会儿,「那天晚上。」 「你以为你被下药的那个晚上。」 「.」她只有沉默。 「所以你早知道自己根本没中招,只是想凭那天晚上冒次险,赌我会要你。」 叶昀的语气始终淡然,仿佛置身事外,让人怀疑他心里是否只有一片贫瘠荒漠,寸草不生。 温纵手指绞紧衣角,「.我赌错了。」 「你想要什么?」 叶昀这句话声调类似哄弄,完全没有戳破别人心思的炫耀,只像长辈哄不听话的小孩吃饭——只要你肯吃饭,想要星星也摘给你。 温纵沉了口气,「我想从叶家全身而退。」 「代价呢?」 「.」温纵默默回到他身边,「我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你有什么,所以——」叶昀用指尖挑走她耳边的头髮,「不要一次又一次试探我的底线。」 「我没有退路。」 「我就是你的退路。」 他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支烟,燃烧的苦涩味道萦绕温纵鼻尖。 她忍不住皱眉,腰间忽然覆了双手,整个人被掐腰抱起。 「直接点。」叶昀将她放在妆镜台上,「不好吗?」 身下是冰凉的梨木,温纵抬眸瞧他,「小叔,这是你给的嫁妆.」 叶昀指间的腥红一点忽明忽暗,单手撑着桌子,狩猎一样将她圈在怀里。 「我说陪嫁—— 可没说叫你嫁他。」 温纵看见裊裊升腾的烟雾模煳了他的眉眼。 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腰,下一秒,侵略性极强的唇齿淹没她所有呜咽。 门再次被推开,被佣人叫来的林徐佑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男女拥贴在一起。 他被佣人告知温纵房门上锁打不开,过来后却一推就开了,眼前还在上演激情一幕。 女人坐在妆镜台上,面对门口,那张脸,除了温纵还有谁。 刚才只是说说,现在实打实一顶绿帽子扣上来,林徐佑攥紧拳头,火冒三丈。 他本打算冲进去教训这对狗男女,看见男人的衣着打扮时倒吸一口凉气。 叶昀。 温纵的白腿勾在他腰间,予取予求,不知何时见林徐佑来了,沖他勾起唇角。 林徐佑从来没见温纵笑得这样妖冶,像是有心挑衅,可她偷/情的对象让他满心火气没处撒。 叶昀终于将人放下,准备转身离开,林徐佑心乱如麻,赶紧躲出去。 他躲在走廊尽头,本以为是场意外,想起温纵的笑容,才意识到刚才的佣人根本就是她安排好的。 他攥起拳头咣咣砸墙。 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佣,「林先生,送婚纱的人被锁在车库里了,请问你有钥匙吗?」 林徐佑才想起来温纵叫他过来就是说婚纱还没送到,但他哪有钥匙,「没有,去去去,别烦我。」 男佣准备去找温纵,嘴里念念有词:「奇怪,温小姐昨天才叫打理的车库,怎么今天就自动上锁了.」 「站住。」林徐佑叫住他,「我去找。」 林徐佑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温纵提前打理车库,将婚纱锁里面,藉故叫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看见她跟叶昀那幕,只是他来的早了,才有了第二次佣人叫他折回去。 温纵,叶家养女,温柔,娴静,胆小。 他反覆确认记忆里温纵的形象,对比自己的猜测,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推门进去时,温纵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了。 她媚眼缱绻,唇上的口红斑驳,艷丽的红色沿着白皙脖颈蜿蜒向下,消隐在领口下。 林徐佑从前有多喜欢她那张脸,现在就有多恨她,确定叶昀离开后,他大步上前掐她的脖子。 「温纵,你他妈胆子太大了,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几乎是怒吼出来的,目眦欲裂。 温纵扒着他的手臂,艰难唿吸,挣扎中用腿直击命门才令他松开。 她大口唿吸新鲜空气,理了理凌乱衣服,蹲下身,给蜷缩在地上的林徐佑伸出一只右手,「林徐佑。」 林徐佑疼的直不起身子,嘴里咒骂着,没接她的手,准备自己爬起身。 第35页 耳边一阵风。 啪! 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温纵。 「你疯了?」 「我疯了。」 林徐佑见她毫无悔意,气极反笑,「别以为你在叶家养两天,你就是正经大小姐了,温纵,你等着婚后。」 温纵轻笑,语调温柔,「林徐佑,今天我当着你的面跟别的男人拥吻,你还要娶我,以后是不是还能当着你的面跟别人上床啊,你有ntr情结吗?」 「你敢!温纵,我告诉你,嫁进林家你一步再别想踏出去,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那你也得让我嫁进去。」 「今天就是婚礼,我倒要、」林徐佑本洋洋得意,忽然想到什么,「温纵,你到底做了什么?」 温纵对着镜子,轻轻拭去身上口红的痕迹,「林徐佑,你以为你做的脏事没人看见吗?」 她叙述这句话时与平时温软的语调无异,林徐佑却脸色大变,向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 「利用合作投资将叶家绑在一条船上,利用我巩固合作,你的算盘打得太好了,就算叶家知道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无法全身而退,不是吗?」 林徐佑定神,「那又怎样,叶昕都没法改变的事,你觉得你有能力反抗他?」 「我没有办法,叶昀可以。」 「不,不可能,这件事布局这么多年.叶昀凭什么为你改变?」 温纵从抽屉里拿出车库钥匙,丢到林徐佑身上。 风渐盛,吹得桌上桌布掀飞,她起身去关窗,林徐佑便围着她转,嘴里念念有词。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勾引叶昀的?他回来那天,还是我们遇见他那天?上次.上次照片上那个男人是叶昀?!」 温纵笑而不语。 林徐佑抓狂,「温纵,你觉得叶昀那样的人能留你多久,不过贪一时新鲜,你等着那天跪着来求我,我也不会赏你一个眼神。」 温纵一笔一画为自己勾勒口红,「我只劝你一句,叶昀来找你时,你爽快些,不然——两家都不好看。」 她依旧冷静淡然,眉眼温柔,活脱画中古典美人,林徐佑却对她生出几分惧意。 傍上叶昀那样的大腿,让他甘冒风险阻止叶林联姻,而且隐忍不发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把时间卡到结婚这个时间点上,一起爆发,果然无愧于混乱豪门的教育。 温纵啊温纵。 . 「各位来宾,感谢各位能够亲临小儿林徐佑和叶家千金温纵的婚礼现场.」 林翰的话还没说完,话筒被林徐佑抢过。林徐佑脸色铁青,不顾父亲瞪眼,举话筒高声宣布:「婚礼取消,各位可以回家了。」 这句话说完,整个画面变得荒诞不经,贺喜的宾客全都换了一副惊讶的面孔,而后是好奇,议论,猜测。 温纵站在教堂侧庭幕布后,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场面,上一秒,她还以为自己要出去经歷一场暴风雨。 她提着婚纱裙摆,看向身边的男人,「小叔,你怎么做到的?」 叶昀看向第一排为自己空出来的座位,「连这都做不到,也不值得你亲自求了。」 他今天穿了套裁剪精良的西装,矜贵外有种玩世不恭的意思。 温纵总觉得他在试探自己,便不再追问,双手交叠,乖巧得很。 等了会儿,不见他说话,她抬头想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叶昀垂眸看了半晌,终于在她抬头的那瞬欺上她的唇。 温纵惊慌推他,「小叔,这是教堂。」 「也是你的婚礼。」叶昀略挑眉,勾起唇角,双手拢住她的腰,将她放在刻字的石板上。「但是,利用我,不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吗?」 第22章 月光  「可我是个商人,君君——你叫我…… 【裴老师, 我最近有点事,剩下的课程大概不能上了,还请您理解, 等过段时间我会过去看您和东东。】 点击发送,按灭屏幕。 温纵靠在窗边,向外眺望。 高楼鳞次栉比, 大厦楼身led屏不断切换各种画面,路灯串成的鹅黄色珍珠在车流中缓缓淌动。 裴润打来电话。 「喂,裴老师。」 「小温纵啊,你没事吧, 别回原来那地方住了,来老师这里吧。」 「老师,我已经搬家了,现在很安全。」 「那就好, 那就好, 你要不找你小叔.哎, 纵纵啊,那些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温纵将手机夹在肩颈旁, 拉上窗帘,「老师, 你听到什么传闻了吗?」 「外面传好多,什么因爱生恨小三插足之类的, 烂七八糟, 我出去遛弯的时候听见别的老头老太太说的.你倩姨差点没跟他们打起来,年轻人比较冲动.算了算了,不说那些,小温纵, 这么大的事,家里压力挺大的吧,好好消化,别做傻事。」 温纵擦了下眼角,笑道:「嗯,我知道,老师。」 「以后老师虽然不教你了,有什么困难别忘了开口。还有叶昀,怎么说都是你小叔,而且他本来就跟叶家关系不好,肯定不会怪你什么,你尽管找他,就说是我说的.好了好了,不早了,赶紧休息。」 「老师,谢谢你.」 温纵还没说完话,那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放下手机,她愣了会儿。 第36页 婚礼那天林徐佑脸色铁青宣布婚礼取消,温纵一直没有露面,尚城的上位圈子简直炸了,茶余饭后全是这幢婚事,种种流言也流向坊间,偏偏叶家林家都格外沉得住气,没有一个出来解释的,流言于是越来越离谱。 温纵听到最过分又有道理的流言是说,林徐佑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孩子的母亲是温纵的亲姐姐,姐夫发现后气不过就把温纵抢婚了。 叶予甯把这条微博截图给温纵时,温纵瞠目结舌,不得不佩服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和推演能力。 厨房的米香飘出来,温纵跑过去掀开瓦罐的盖子,热气扑面而来,她搅动几下,关了火,先给自己盛一碗,瓦罐里的盖上盖子保温,留着晚上喝。 她现在住在叶昀在一品的这套房子里,叶昀本人倒不怎么出现。本来还想回原先租住的房子里搬些东西,结果楼下蹲满了本地娱记狗仔,只能作罢。 门铃响了,她一路小跑去玄关,中途意识到什么,理了理身上的裙子,不疾不徐打开门。 来人是叶昀的秘书马石,笑眯眯跟她打招唿后说来拿些资料,温纵点点头。 马石走后,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温纵一人,她坐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最大声,终于热闹些。 以前不喜欢看推销gg,这会儿只觉得两个主持人声嘶力竭兴高采烈的声音格外生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醒来时身前多了个人。 「睡到这个时候,晚上还能睡得着?」叶昀坐在她身边,握着遥控器不断换台。 「小叔。」温纵怯怯打招唿,给他倒了杯水递到身前,「我晚上可以晚点睡,不影响的。」 叶昀目不斜视,抿了口水,「嗯,可以做些旁的。」 温纵长睫微颤,「小、小叔,吃饭了吗?我煮了粥。」 叶昀挥挥手,表示吃过了。 温纵点头,「那我自己吃了.」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往厨房挪。 她简单热了下粥,吃完后本打算把剩下的放回冰箱,想了下还是盛碗里端出去。 「小叔,还是吃点吧。」 这粥热气腾腾,米粒晶莹滚透,肥瘦相间的腊肠和翠色菠菜点缀,卖相很好。 叶昀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吃过了。」 温纵劝道:「上次大京园的饭菜你也没吃多少.感觉外面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要不试试这个.」 「我只是胃口不好,跟哪里的饭菜无关。」 「嗯。」温纵点点头,转身离开,腰间围裙的系带忽然松了,深色围裙滑落地面,她惊愕回头。 叶昀刚收回伞,抬头看她,语调懒散自在,「看看你里面穿什么衣服。」 温纵才反应过来,是他刚用伞柄的弯钩扯开她的围裙系带。 她仓皇而逃。 叶昀盯着那抹白色身影,唇角勾笑。 晚上,叶昀一直呆在书房,温纵在门外犹豫了许久,终于敲门进去。 桌上摆了摞文件,叶昀坐在桌后浏览电脑页面,眼镜的金丝边隐隐泛光。 温纵进来后两手交叠乖乖站着,终于等他摘了眼镜,才问:「小叔,叶家那边还好吗?」 其实事情出来后,新闻网站、微博上有不少叶家林家的近况,但温纵知道那些基本都是两家授意下放出的消息,有几分真,外人不得而知。 她不好联繫外界,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来问叶昀。 「不好。」叶昀不动声色,仿佛事不关己,「全家都在找你,就差贴寻人启事。」 温纵讪讪低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跟叶家报个平安——虽然大部分人关心的不是她是否平安。 「那林家呢,小叔,林家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叶家。」 「林家啊——」 叶昀有意拖长音,又低头翻起文件。 温纵等啊等,被磨得没脾气,小声问:「小叔,林家怎么了?」 叶昀没回,握拳敲了敲肩,看上去很疲惫,温纵很懂眼色地跑过去给他捏肩。 「林翰突发心梗住院了,林徐佑忙着收拾一地烂摊子。」 「是因为我.」 叶昀按住她的手,稍回头,「小菩萨,婚都逃了,还管这么多?」 语调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温纵失语。 「从前没听说你拒婚,婚礼前来求我,」叶昀似有几分探究,「君君,你怎么想的?」 「我.」温纵支吾。 叶昀淡笑着将她拉进怀里。 温纵没防备,重重坐在他腿上,她条件反射想起身,被他扯着,怎么都站不起来。 「别动。」叶昀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他声音几分压抑,黑眸深沉不见底,温纵再不敢动,转头盯着他的电脑桌面。 那上面是份英文文件,大概是商务报表之类的,里面许多生僻词。 温纵缓缓开口,「.这么多年,我欠叶家的,只能这么还,只是当年答应的时候没想到林徐佑会这样.」 「欠什么?」 叶昀用手指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一个孩子.」 「孩子?」 「二伯娘的孩子.好不容易怀上的,是我的粗心使她滑了胎.」 叶昀没说话,微挑眉,眼中闪过一瞬异样。 他很惊讶吗?温纵想。 第37页 叶昀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豪门子弟,林徐佑坏的倒也没那么透顶,贪财好色,人人都有。」 温纵心里一凛,但叶昀没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他拍拍她的臀部,微抬下颌,示意她起身。 她知道他不太开心,起身准备离开。她今天穿了条棉麻的长旗袍,很有书卷气,侧开叉处白腻的腿若隐若现。 叶昀拍合笔记本,掐腰将温纵放在桌上。 桌上玻璃冰凉,她忍不住扭了几下,裙摆全向另一侧去了。 叶昀眸色渐暗,指尖游移,「你欠叶家的我替你还。」 「可我是个商人,君君——你叫我怎么做赔本的买卖?」 第23章 月光  捅不破的窗户纸 长辈晚辈的禁忌早已被打破, 但没有任何进展。 温纵和叶昀的关系就卡在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那里。 俗称做了,但没全做。 叶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只留她在家里做些翻译的工作。 窗外阴云密布。 想起叶昀说今天过来, 温纵拿了伞下楼。 也不知道他什么具体时间到,只能在长椅上坐着。 等着等着,雨点滴落。 一辆卡宴驶过来。 叶昀坐在后座, 胳膊撑在车窗边。 随意往外一瞥,就瞥到一抹颜色。 是把挺干净白伞,伞面下露出半截红裙。 车开得快,本来掠过去也就掠过去了, 直到那人突然起身,伞面微扬,让他看清脸。 温纵? 叶昀将车叫停。 温纵举着伞走到车边,叫他下车就能躲进伞里。 但他太高, 她高举的手臂有些吃力。 叶昀接过伞, 「车上有伞, 不用你下来。」 温纵抬头看他,「你那伞又不撑。」 车上的伞是又不是叶昀手里常扶的那把, 怎么会不撑。 叶昀一笑,也不戳穿她。 「走吧, 小菩萨。」 雨幕垂,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肩并肩, 朝着远处走去。 伞朝内侧稍倾, 男人的肩膀很快被打湿。 落地的雨溅湿女人的红裙,洇成一片春花。 终于到家,温纵搓搓自己的胳膊,叶昀进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她先去厨房烧了壶开水。 一转身,叶昀正在身后,丢过来一条浴巾。 「去洗澡。」 温纵摸摸自己湿漉漉的头髮,有点犹豫,「衣服都洗了,还没干。」 「穿我的。」他顿了下,似笑非笑,「没衣服还往下跑。」 温纵笑笑,抱着衣服跑进浴室。 简单沖了个热水澡,顺便把衣服洗了。 温纵拿起叶昀的衬衫。 这是件新衣服,拆标籤时多看了一眼,价钱格外亮眼。 去年还是前年,叶斯买了这牌子一件西装,不到正式活动都不捨得穿。 她在薄内衬外面罩上这件衬衫。 从来没意识到他的衣服会那么大件,袖子长半截,下摆遮大腿。 看着镜子里偷穿大人衣服似的自己,无奈地笑了下,将袖子折了四五折固定在臂弯上。 吹干头髮,准备去找叶昀要今天的任务,大概有什么特殊的,才值得他亲自过来。 卧室的门大敞着,她敲了敲,没人回应,准备走时,叶昀从浴室推门出来。 他还没穿好衣服,西裤有些松垮褶皱。 与她身上同款的白衬衫刚套上袖子,胳膊一送便搭上肩头 人鱼线向下隐没在西裤腰线中,精瘦的腰间腹肌明晰。 视觉冲击性极强。 浴室的水蒸气氤氲出来,蒸得人脸颊发烫。 温纵没料到这一出,杏眼圆瞪,忘了唿吸,「小小小」叔字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叶昀还在慢条斯理扣扣子,纤长的手指一颗颗向上挪。 「小?」挑眉看她,墨色头髮湿漉漉搭在眼前,眼梢懒怠,不知是戏嚯还是什么。 「小叔。」她挪开眼,神情恢復如常。 叶昀笑一声,没再言语,往外走。 温纵松了口气,跟在他身后,盯着他挺阔的肩,撑起衬衫正合适,再看看自己肩头,松松垮垮。 哎,她摇摇头。 忽然想起什么,又仔细往他肩头瞄了几眼。 没防备叶昀已经停住脚步,差点撞上去。 「看路。」叶昀推书房的门。 「嗯。」温纵闷闷应。 其实她是想起,刚才似乎在叶昀肩上看到一条深褐色的疤痕,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肘部。 他身上很多疤。 不太敢冒然去问。 她发愣的功夫,叶昀已经将电脑文档打开了。 一共两份文档,先做前面那份。 「桌上有资料,主要针对第二份文档,疑难按目录检索。」 「好的。」 第一个文档看起来不长,只有二十几页。 真正从头一句一句开始理解时,她才发现这似乎不是商业文档,大体浏览了一下,她觉得这更像一篇意识流的短篇自传。 去浏览器搜了一下,没有相关信息,也不知叶昀从哪找出来的。 因为行文风格原因,温纵问叶昀有没有别的作者的资料参考或者其他作品,叶昀都只摇摇头。 他斜散靠在躺椅上,说话时并不看她。 第38页 手里拿着本小册子,眼镜的金丝边有些陈旧,身边炉香升腾,云云裊裊。 没有辅助资料,温纵只能在翻译时,尽力揣摩作者的每一种想法,优中择优,有时看到后文还会跳回前几段,推翻重新理解。 自传以这样一段话开场:我去那个国家的一年,没有老人孩子,没有女人,只有牲畜. 温纵费了很大的力气,只译了大约两千字。 许多文字丝毫没有逻辑性,却传递出一种压抑感,让她隐隐感到心脏被捂着下坠。 中途因为叶昀在,马石来送了午餐,简单吃了顿饭后,温纵立即投入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叶昀从躺椅上坐起身,拿伞的顶端扣扣桌子。 笃笃的声响将她从文本中扯回现实。 「做了多少?」 「大概四千字。」 「给我瞧瞧。」 「嗯。」温纵想把笔记本电脑抱给她。 「算了。」叶昀復又躺下,侧身朝着窗,「你来读。」 「好。」温纵应下来,清了清嗓子。 她用一种极轻而沉缓的语调复述每一句话: 「我去那个国家的一年,没有老人孩子,没有女人,只有牲畜。 哦,可怜,卑贱的牲畜,踩着红色果实,被主人鞭挞,黎明前我听见嘶嚎,尼罗河已经干涸,你依旧在流泪.」 这是漫长的两分钟,她只读了一页,准备翻页换行时被叶昀打断。 「别读了。」 声音沉闷如钟鼓内里的暗流。 温纵扭头看她,「小叔.」 窗外阴云密布,雨声喧嚣,叶昀侧身朝外,身上搭了条薄毯。 大约静寂了几秒,温纵本想收拾一下继续翻译这篇文稿。 「去弄第二个。」叶昀说。 去弄第二篇文稿吗? 温纵这么猜测着,应了一声,再问他也没反应,便打开了第二个文件。 这个是很普通的商业宣传稿,叶昀准备的资料派上了用场,比第一个好处理的多。 她看了眼叶昀,回头继续忙手边的事。 晚饭后回书房。 雨势渐大,窗户开了条缝,雨点顺着缝隙砸进来,洇湿一大片桌面。 叶昀往屋内走,温纵以为他要去关窗,结果他又坐回躺椅,随手捞了本书。 果然这种人是不屑生活的。 假如温纵是那种追着生活要与生活和解的人,那么叶昀,就是那种面对生活连眼皮都不掀一下,被吵烦了还要给生活一巴掌的人。 温纵不敢给生活巴掌。 怕生活泡坏书桌。 赶紧上前关上窗户,顺便找纸巾擦桌子。 随便丢的几张纸吸饱水,莫名像幅山水画,远山近树留白都有。 叶昀抬头,就见温纵对着半桌水渍和几张破纸巾发愣。 他通常不在意这些琐屑,但他发现自己最近挺乐意看温纵摆弄这些无聊的东西。 温纵注意到他的目光,讪讪收拾东西。 轰隆!屋外一个响雷炸开,大概三秒之后,才有闪电噼下来。 这地方楼层高,闪电看上去离得极近,叫人惊心动魄。 温纵没防备,被吓得抱着垃圾桶退了几步。 下秒,屋内骤然变暗。 黑暗笼罩双眼,她腿软,想扶住什么,结果向后踉跄了一步,跌到地上。 垃圾桶滚到一旁。 大理石的地面冰凉彻骨。 她脸色骤然惨白,用手臂环住蜷起的双腿,咬紧牙关,浑身紧绷。 停电了。 叶昀拿手机发消息。 不远处一声咣当伴随着几声窸窸窣窣,才想起温纵刚还站着。 「小叔.」 温纵用极轻的声音唤他。 「停电了,别乱动。」叶昀说。 「我害怕.」这声儿打颤。 她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在胳膊的皮肉中。 耳边有轻微的响动声,叶昀用手机手电筒照着走到温纵面前。 她将自己埋在双臂间,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叶昀弯腰捞她。 被温纵一把推开,她满身抗拒:「别过来,不要碰我!」 「.」 「温纵?」 「别叫我,别叫我.」 「地上冷。」 「我害怕.」 叶昀肃起脸,放下手机,不顾她拳打脚踢硬是将人从地上捞起来,锢着双腿把她扛在肩上,走到躺椅边将人放上去。 他拿起手机给她看,偏巧这时手机没电关机,室内唯一的光源没有了,只能指指还亮着光的窗外。 「外面还亮着。」 其实室外的光照进室内,不至于一片漆黑,他还能看到温纵的轮廓。 可温纵瑟瑟,「看不见.」 「你看不见?」 温纵拖着哭腔,「黑的,全都是黑的。」 她看不见,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数年前被关进地下室,哭喊着用手拍门,没有人回应她。 最后一支蜡烛燃尽,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别哭。」叶昀皱眉。 温纵浑身勐地一颤,像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命抓住他的胳膊。 温纵几乎口不择言:「小叔.别嫌弃我,别放弃我.」 哭了太久,嗓音嘶哑难听,她仰着头,像孩子一样乞求。 第39页 第24章 月光 醒来后, 温纵发现自己在床上,侧躺着。 身旁就是叶昀,他没动她。 可她的双臂还紧紧环在他胳膊上。 她本打算就这么装睡下去。 「好了?」叶昀突然开口, 声音有些哑。 她赶紧将手缩回,「好,好了, 谢谢小叔。」 叶昀倒没应,身边一身窸窣,她抬头,见他起身站到窗边。 屋里亮着灯,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12:09,过半夜了。 她想了想,坐起身, 后背还有点疼, 好像是刚才被他推那下硌到扶手了。 「小叔, 对不起啊,我有夜盲症, 还对特殊环境有点ptsd.刚才可能有些口不择言,那都不是我的本意.给你添麻烦了.」 叶昀仍望着窗外, 从喉间挤了个嗯字出来。 他这人挺没好奇心的。 或许只是对她没兴趣,温纵不无悲观地想。 叶昀不知从哪掏出支烟, 金属打火机咔哒响。 猩红一点在指间忽明忽暗。 「饿吗?」 「不饿, 小叔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刚吃完饭没几个小时,温纵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以为他饿了,作势要下床。 「不饿。」 「哦.」温纵应, 顺着他的视线看窗外,天色漆黑。 雨停了,窗户没关,风吹过时还有楼沿上的水噼啪打在窗台上。 叶昀看上去很疲惫,手边没有那杆长伞的支撑,有些危楼欲倒的迹象。 温纵从床上下来,脚掌在地上探了探,没找到拖鞋,便赤脚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小叔,你困了,早点去休息吧。」 叶昀扭头,倦然垂眸,明明对着她,视线也不知落在了哪,他摇摇头。 「小叔,你不困?」她问。 他吐烟,裊裊的雾朦胧了半张脸。 「只是累。」他说。 他确实很累,她今天第一眼见他就看出来了。 想想上次带裴东东那次,他大概是有失眠的困扰。 「是睡不着吗?」 「.」 「小叔?」 「.嗯。」 叶昀点点头,揿灭烟,转身出去。 「小叔,」她没动,叫住他。 门没关,叶昀已经站在门框外,只露一个黑寂的背影。 「晚安。」她说。 「嗯。」 这声轻轻的应答消散在夜里。 温纵关上房门,重新躺在床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翻来覆去滚了几圈,还是嘆口气,翻出手机,先去厨房灌了一大杯水,然后朝叶昀的卧室走去。 笃笃笃扣门。 里面没应,她以为人睡下了,抿抿唇转身准备离开。 咔嚓。 门开了,里面的光线顺着门缝倾泻出来,从细条变成半扇形。 叶昀刚换了身睡衣,丝质的凉滑材料随着动作乱晃。 他站门口什么也不问,半阖着眼垂眸瞧她。 「小叔,我,呃.」温纵支支吾吾。 叶昀转身走进屋,没关门,温纵跟着进去,他往床上一躺,全然没管她来做什么。 温纵看见床头柜放着一个玻璃杯,杯底还有些水,床头柜散乱些药瓶。 她向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小叔,小时候我妈教我一首安眠曲,你要不要试试.」 这话挺苍白,连药物都治不好的症,一首歌有什么用。 叶昀偏偏就纵着她了,点点头。 温纵笑笑,转身去关卧室顶灯,房间陷入黑暗,她借印象慢慢挪回床边。 「不怕了?」 「有一点,没关系,我的应激反应也不是每次都会出现。」 她声音极轻,又劝叶昀快点闭眼休息。 窸窸窣窣一阵响,叶昀翻了个身。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温纵比以往任何一次唱歌都认真,手掌拍打绒被。 房间中仅剩有节奏的啪嗒声和轻柔的歌声。 「月儿明,风儿静.」 她不厌其烦地唱曲儿,不厌其烦地拍被子。 「君君。」 叶昀突然叫她。 「小菩萨。」 又叫一声。 温纵静静等着他的下文,听到几声被子摩擦声,忽然被一把拉过去。 叶昀将被子也盖她身上,她顺着他。 就这么进了一床被下。 温纵被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叶昀胳膊笼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 她转过去,但动不了,轻声唤他,「小叔。」 「睡吧。」他低声说。 直到夜深,房间内只有均匀的唿吸声。 . 温纵再次回叶家是在一个月后。 叶林两家的婚礼风波早已被别的这期间旁的豪门传闻所取代。 叶予甯早早在门口接温纵,拉着她嘘寒问暖。 两人一边朝别墅走一边聊天,叶予甯安慰道:「别担心,君君,我知道林徐佑什么德行,早就想劝你逃婚了,没想到你做的这么干净利落。」 温纵愣了下,联姻不成损坏两家利益,叶予甯到底是叶家的人,现在还能开解她,她心生暖意,「金玉儿.」 「好了好了,我们俩还这么酸唧唧吶?」叶予甯担心地补充:「但是我爸我妈都挺生气的,你一会儿就往林徐佑身上推,反正婚礼是他自己说要取消的。」 第40页 温纵点点头。 走到家里时,叶昕叶斯秦楚红都在等着了。 叶昕夫妇脸色不好看,只有叶斯笑着跟她打招唿。 「大哥,二伯,二伯娘。」温纵叫得恭谨。 叶昕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秦楚红拢了拢身上的丝质披肩,翻个白眼,「哟,我当是谁呀,这不是我们大小姐吗?现在翅膀这么硬的呀,居然还知道回家看看我们死活呢。」 「伯娘,婚礼的事你听我解释,林徐佑他.」 温纵还没说完,秦楚红一杯热茶泼过来,叶斯叶予甯赶忙上前拉开她。 温纵穿了双露脚背的平底鞋,脚面瞬间被烫红,上面还挂着几片茶叶。 她忍痛扯扯叶予甯,问:「有冰块吗?」 「我去给你拿。」叶予甯朝厨房走,不忘回头为温纵打抱不平,「妈,你怎么能这样吶?从来没个正经的是林徐佑,当众宣布婚礼取消的也是林徐佑,你干嘛这么针对君君吶?」 秦楚红气得叉腰,「金玉儿你个小白眼狼,是谁养你那么多年的呀,现在倒好,为了个外人跟我大吼大叫?」 温纵没说话,从包里翻出湿巾擦脚背。 叶斯见状也指责秦楚红,道:「叔母,你做的过分了。」 「我过分,我过分?呵,原来整件事我是最过分的呀?我就不该好吃好喝供她这么多年,让她在上位圈过得这么滋润,让她借叶家的光定了那么好的亲事结果婚礼上连面都不露,原来我是最过分的呀!」 秦楚红双臂挥舞,满头小卷随着动作乱颤。 叶予甯拿来冰块,温纵深吸了口气敷在灼烫的脚背上,终于缓解一些痛意。 「伯娘,林徐佑做的什么生意,您知道吗?」 秦楚红僵了一下,迅速跟叶昕交换眼神,「他他们林家不是在投资房地产.之类的吗?」 叶昕哐的放下水杯,「温纵,要不是你迟迟不肯现身,徐佑也不会宣布婚礼取消的事,现在翻过来找徐佑的错?你那天到底去哪里了?」 温纵见状,心里顿时凉了几分。 他们夫妇肯定知道这事。 「那种生意上不了台面,一旦被抓住名声尽毁,躲也没处躲,二伯,伯娘,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做事情是要讲证据的,君君,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林家迟早翻车。」 「你!」 秦楚红食指指着温纵,气得浑身发抖,叶予甯在一旁安抚她。 气消了一半,她才道:「跟林家闹成这个样子,姻亲肯定是结不成了,我念在这么多年情分的份上,再给你找下家,不过你要知道,在尚城,比林徐佑条件更好的,没有谁了,何况你们的婚事闹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不要。」温纵下意识抗拒。 「就是就是,君君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叶斯打圆场。 叶予甯有些惊讶,她清楚温纵的脾气,从前从不跟秦楚红说一个不字,逃婚事件她猜是林徐佑那边作妖太多,她能理解,但温纵现在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为什么?尚城这么多才俊,还入不了你的眼?」叶昕眼珠子滴熘转了一圈,「温纵,你那天到底去哪了?」 「去我那了。」 身后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温纵下意识回头,叶家众人微讶,也纷纷看去。 叶昀正从门口走过来,手扶黑色长伞,阔步不疾不徐。 他穿了身暗蓝西装,肩宽腿长,面部轮廓干净利落。 温纵心里是无法用关于皮相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容貌的,因为他身上的气势总是压过长相。 她松了口气,见他正看自己,朝他笑了下,叶昀稍点头。 叶家人全都起身,这会儿才回味叶昀刚才那句「去我那了」,目瞪口呆。 叶昕讪笑:「三弟来了.正说着君君婚礼那事呢,这小孩不听话,居然跑去打搅你了,怪不得那天没看见你。」 叶斯和秦楚红自觉往后退一步,给叶昀让出沙发空位。 叶昀却没进去,只站在温纵旁边,轻笑说:「是我把她带走了。」 「这.」 叶昕和秦楚红面面相觑。 「三弟,我能不能问句.你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呵呵呵呵,」叶昕干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碎碎念:「就是吧.叶家跟林家的合作投资还有一堆烂摊子.」 「林家这棵歪脖子树迟早要被折断,说这事算及时止损,你没意见吧?」叶昀指尖轻叩伞柄,漫不经心。 叶昕明白叶昀也知道林家的事,怪不得连温纵都知道,应该是他说的。叶昕早知道这事,只是一直抱着侥倖心理,反正婚约定下,合作也谈了,没想到现在婚礼被取消,他连训人都不占理,只能连连点头,自认倒霉。 「不过,」叶昀话锋一转,「叶家既然损失了这么多,不如将风险项目给我,我按投资金额的150%还叶家,怎么样?」 叶昕喜出望外,这可比出了事血本无归保险多了,但.叶昀凭什么冒这个险?难免生疑。 「这可是笔大烂摊子.」 「不愿意算了。」叶昀转身要走。 「留步!」叶昕跑出去,拦在他身前,「三弟,一言为定,合同和项目负责人我今晚送到你那。」 叶昀稍点头。 第41页 秦楚红招唿:「三弟不留下来吃顿饭?好久没一家人吃顿饭了。」 「不了。」叶昀扔下两个字,仍往门口走,推门前顿住,「不走?」 屋内的人不知所云,这是在叫谁?直到温纵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叶昕将人叫住,「君君,你走什么?今晚跟胡家公子吃个饭.」 叶昀闻声回头,立在门前的阴影中,表情不甚明晰,温纵看看明显要她留下的叶昕,再看看叶昀,前后为难。 「吃饭?」叶昀问。 叶昕似乎对他的好奇意识到点什么,迟疑道:「这不是跟林家黄了,君君也不能一辈子养在叶家不是.」 秦楚红上前亲亲热热挽住温纵,「君君,留下吧,胡家小公子也不错的呀,今晚来咱们家,你们好好聊。」 温纵看向叶昀求助。 「走还是留,君君,」叶昀低声呢她的名字,「你自己决定。」 第25章 月光  「她上赶着来——我有什么办法?…… 他没强求, 知道对方是她的相亲对象后也没强求。 或许这是另一种笃定,笃定她一定会选择走。 温纵沉了口气,转身对叶昕夫妇告别, 「二伯,伯娘,下次再来看您。」 叶予甯眼神在她和叶昀之间疯狂跳跃, 似乎在问你们怎么了,叶斯倒没什么反应,冷着张脸跟她说再见。 温纵快步走到叶昀旁边,佣人帮忙推开门。 他们一同从暗处走到光下, 跨门槛时他将手扶在她腰后,她下意识看向他。 光下,他的轮廓被晕染,有种无言的温柔。 早已入夏, 天气渐热, 叶昀这时才将西装外套脱下, 温纵顺势帮他接过,搭在手臂上。 他应该是匆忙赶过来的, 温纵这么猜测。 叶昀却是揽住她,「脚怎么样?」 车停在院内, 温纵借他的力上车,「应该不碍事, 茶水没有特别烫。」 叶昀坐定, 「这样对你都不说什么,小菩萨,那孩子就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他在试探什么。 温纵不语。 她盯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叶昀不追问,在手机上回消息。 谁也没开口。 直到快到一品旁边, 叶昀才问:「出去吃饭?」 温纵托着腮,有气无力,「回家里吃吧.」 叶昀扣下手机,「心情不好?」 犹豫了会儿,温纵还是问:「小叔,刚才你为什么会叫我自己决定去留呢。」 「尊重你的意见。」 「哦.」 「怎么,没按你心里强取豪夺的戏码走是么?」 她心惊了一瞬,「小叔.?」 叶昀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温纵笑不出来。 他就像一把刀,微微一蹭就能将她心里的气球戳破。 她只能心存一些侥倖。 车停在楼下,叶昀没下车,叫她自己先回去。 夏夜晚风吹来也是热的,裹在肌肤上,温纵乖巧点头,走了两步,又跑回去敲窗,问:「小叔,我能出去走走吗?」 叶昀降下窗,眯了眯眼。 小姑娘也不知是被热着了还是怎么,脸庞透粉,眼睛微眯,很有乖巧祈求的样子。 他点点头,温纵立即笑逐颜开,楼也没上便往外跑。 司机问:「叶总,叫车送温小姐?」 叶昀摆摆手,「她想叫我送,车上就该说了。」 . 回到原先住的小区旁,温纵轻车熟路从围栏一侧看自己租的那栋楼,楼下已经没什么人了,她回家收拾一些东西装兜里,顺便註销邮箱,将电脑回收站清理完全,信封信纸照片全撕碎了塞在垃圾袋里准备丢掉。 出门后她没直接回叶昀那,而是拐去常去的那家便利店。 店里年轻的收银员正在忙着给货物贴价格标籤。 温纵进门后拿了两盒牛奶,敲敲柜檯。 收银员抬头,见是她,喜笑颜开,「君君,你来了。」 温纵点头,「媛媛,最近店里还好吗?」 「店里还好,不过你好久没来了,没什么事吧?上次那男的真的是你小叔吗?」 温纵手放唇边咳了下,「我没什么事,那男的就是我小叔,我现在借住在他那里,也不用被家里逼婚了。」 荔媛媛拍拍她,「他真的帮你?你这招也太险太绝了。」 「确实太险了.」温纵苦笑。 荔媛媛一边扫码一边打听,「嗳,你小叔那么有钱,你二伯见了照片知道他在尚城,不得找他叫他帮扶家里?」 「他跟家里关系不好,不怎么联繫。」 荔媛媛将牛奶打包好,「也是,不过你二伯那么贪财,甚至不惜把你卖了,现在知道自己有钱的弟弟回国,只能看照片干瞪眼,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你也太损了。」 温纵扫码付款,多少有些心虚,只能跟着干笑。 「对了,媛媛,这事有别人跟你打听过吗?」 「没有啊,谁闲着没事打听这个?」 「那就好,今后也请你保密,我怕家里知道.」 荔媛媛拍拍她的肩膀,做了个封口的手势,「放心,我哪次不是守口如瓶。」 温纵暗自松了口气。 窗外盛夏骄阳正明媚,她想起第一次遇见林徐佑那天。 第42页 当年他还是干净的少年模样,看见她羞答答躲在家长身后,故意高声说:「妹妹,我爸说你是我老婆,躲什么呀?」 家长们哈哈大笑,她扭捏走出来,低头不语,林徐佑牵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爸,叶叔叔,我带我老婆出去玩。」 少年的掌心很烫,烫到她脸红。 答应联姻时,温纵只知道林徐佑大少爷脾气,嚣张跋扈些,后来才知道他从小打架惹事,酒后驾驶,撞人逃逸,全靠家里的钱财摆平一切,然后他一步步走向堕落,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生意。 温纵知道,她能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林徐佑干的,可能不止这些。 但她从来没有跟叶昕秦楚红夫妇提起过。 毕竟她知道,只要自己嫁过去,如果林家不倒,叶家跟着沾光;如果林家倒了,她一个养女,叶家撇清关系也不难,要让叶家夫妇放弃这样的买卖,除非温纵能找到权势更大的人。 正巧,叶昀回来了。 看见他第一眼,温纵就知道这人有能力救她。 不过能不能和想不想是两码事,她要做的,就是让他心甘情愿帮她,或者说,荫庇她。 那天离开别墅前,她专门找曼姨确认了叶昀的行动轨迹,算好时间,将叶斯送的的手鍊扬出去。 她只是在赌一个第一印象,但是几天也没他的消息,她以为自己失算了,谁知和林徐佑吃饭时正巧又碰见他了。 她很紧张,但依旧把握机会与他聊了几句,相处过程艰难,但她知道,至少自己在他那里有名有姓了。 后来收到林徐佑的艷照,顺着查下去,果然查到他的小情人,叶予甯生日宴那天,温纵知道叶昀会在二楼谈生意,便藉口避风头将扬琴演奏场所改到二楼平台。来闹事的小情人和秦二的出现,都是她安排的,手腕是她自己崴的,亲吻是她自己献的。 后来跟叶昀一起被偷拍的照片,也是她用藉口叫荔媛媛拍的,毕竟当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刺激一下,触底反弹。 此时距离婚礼很近了,温纵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重新接近叶昀,秦楚红下春药正好给了她理由,所以尽管身体并没有什么被下药的感觉,她还是去找叶昀了。 叶昀的反应依旧不在计划内,他叫她诚实时,她差点心虚交了底,硬着头皮撩拨他,谁知他直言「你根本没被下药」。 她无言,只能叫他婚礼时一定去别墅看她,至少能先借他解决林徐佑。 结果叶昀不仅很配合,还帮忙解决了婚礼,被按在教堂侧厅时,她才知道,自己赌对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又迷茫了。 至少她还需要叶昀,可叶昀什么都没对她做。 . 傍晚,天边只剩一线红云。 墓园里,白色石碑连片。 碑文一字一句一生。 小山坡后的墓碑更少,也更讲究。 两道身影站在其中一座碑前,手里都扶着拐杖似的东西。 不过一个白髮苍苍垂垂老矣,一个仍挺拔劲阔。 老人盯着无字石碑,缓缓开口:「叶昀,这么些年,是叶家对不住你们娘俩。」 苍凉的声音消散在旷野中。 叶昀并不看碑,只有远天黯淡的光映在眸中。 骨相本就稜角分明,一身黑色衬衫西裤,更显得人萧冷。 老人手捧一簇菊花,颤颤巍巍挪动脚步,放在碑前。 转身看叶昀,「这是刚迁来的——你父亲也葬在这,也算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叶昀这才垂眸,「嗯。」 「你要是觉得不行——」 还能怎么着? 叶老爷子看他,他毫不避讳这目光。 那眼神算不上凌冽,此时更骇人。 似乎在无声逼问:要是觉得不行——还能怎么着? 叶老爷子心底嘆了口气。 叶昀悠然道:「怎么不行,行。」 挺无所谓的样子。 叶老爷子终于松了口气,「你母亲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这个,可惜阴差阳错过了这么多年,才算了了心愿。」 叶昀不说话,等他的下文。 叶老爷子:「叶昀,你别不承认,血脉这个东西就是这样,你现在身上就是有我当年当年的影子。」 叶昀挺突兀地笑了,「不敢当。」 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叫人心焦。 老爷子神情复杂,勐咳了两声,顺过气儿后才道:「我就直说了。现在,叶家一年不如一年,叶斯叶昕都成不了大业,企业难做啊——但是叶昀,就算这么颓下去,也是我的错,子孙没福享,这是天意,你也是叶家的一份子,看见危楼不扶,不怨你,总不至于踹一脚吧。你身上的能力,在国外能过得更好。」 叶昀说:「老爷子担心叶家这几年就倒了?」 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根烟,挺随意的语气。 叶老爷子颤颤看他,「叶昀,叶林两家的联姻,是你叫停的吧。姓温那丫头在你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为了叶家,也为了你,放她回叶家吧。」 「高估我了,我哪有这本事——」叶昀看了眼不远处的小道,「该走了,老爷子。」 一队保镖护工浩浩荡荡走过来,将叶老爷子扶到轮椅上。 该走了。 十字路上颠簸不平,叶老爷子回头看了眼。 第43页 人影掩映遮挡,只看见那高挑的身影一脚踢飞碑前的花。 依稀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这孩子从京市来到尚城。没多久整个叶家都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儿,被打断肋骨也绝不求饶。 再回来,性子更深手腕更硬。 他无奈地看向天边。 踢翻那束花,叶昀摸了摸兜。 翻出一小朵雏菊。 放手心看了半天,才到碑前放下。 裴润从一旁苍郁的大树后出来,看见散乱的花束,碑前的小雏菊,不说什么。 站在叶昀旁边,半晌,才到:「该走了。」 叶昀点头,两个人便往外走。 路上,裴润问:「温纵那丫头,还在你那?」 「嗯。」 「你打算怎么办?」 「看她。」 「等等。」裴润突然停下,「你不会是要.?」 叶昀淡淡瞥他一眼。 「她那么单纯一小姑娘,你别伤害她!」 「她上赶着来——我有什么办法?」 第26章 月光  「要不要原谅我?」 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热, 温纵不怎么爱出门,叶昀索性叫她搬到市郊的独栋别墅。周围没什么能去的地方,她整天在家窝着学学语言接点翻译的活, 偶尔帮叶昀打打杂,倒像是过了个充实的暑假。 直到这晚,一个很寻常的夏夜。 叶昀一身黑色, 从外面进来。 温纵迎上去。 不知道怎么就从桌边来到床上。 大概是种直觉,温纵终于感觉到叶昀需要她。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意识到他身上的欲碎的腐朽和辉煌。 他来人间一趟,从不钟情偏爱什么。 目光游移, 偶尔停留,叫人误以为那是他的深情——其实只是他骗人的把戏,没人愿意生疑罢了。 叶昀不知从哪拿了瓶酒启开,将她揽在怀里说要餵她, 结果她嘴里的全被他掠去, 只剩些微苦微甜的余味。 他将酒瓶扔开, 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温纵视物模煳,手胡乱挥着摸到他的胳膊, 本该平滑的肌肤上有几块凹凸不平的狰狞,是他的疤。他哑声叫她不要乱动。 她笑得娇憨无理, 还故意撩拨他,惹他倒吸凉气, 往她身上拍了一巴掌。 「你最好乖些。」 没笑多久, 她就被制裁了。 叶昀摸到她领口的盘扣,要解不解,问:「这叫.蝴蝶扣?」 「不是。」她往下瞥了一眼,面红耳赤, 「这叫一字扣。」 叶昀继续向下,「那这叫什么?」 温纵捂住嘴,眼角溢出泪,蹙紧眉头。 叶昀笑。 「知道了。」 「叫床。」 温纵主动攀上他的肩膀,借着酒劲问他:「叶昀,你.喜欢我吗?」 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眼角挂着泪珠,还问了个这么酸的问题。 叶昀笑了下,「同你做这些,怎么会不喜欢,嗯?」 她别过脑袋,不看他,「先前怎么.不做?」 「给你个后悔的机会。」 「你.这么.好?」 「当然没有。」 叶昀俯身吻她,很快将唇挪到她耳边,「所以你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乖些。」 她闭眼,沉沦在他给的欢愉里。 那晚,不记得别的细节,只知道第一次很疼,他还算温柔克制,总低声叫她乖些。 什么是乖呢? 她在簌簌颤抖中想不明白。 . 再不寻常的日子也要寻常过。 这天好不容易下楼,只是到楼前接叶昀下班,回去时还没进门,就感觉热气裹着汗从后背冒出来了。 「今天下班有点早。」她随口感嘆一句。 「本来也不算上班.早上着急,没餵饱你,怕你怨我。」 温纵原本只是随口说一句,没想到他开口这么荤,脸蛋腾地变红。 这些天她才发现叶昀衣冠楚楚的外表下藏着怎样荤浪的心思。 「我没有。」 「我饿了行不行,嗯?」 他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很自然地亲昵,连体娃娃似的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 温纵推他,「没吃饭呢.」 「没吃饭才饿,君君,你想哪去了?」 叶昀在她耳边低声笑,热息喷洒在敏感的耳侧,使她忍不住战慄。 温纵知道自己被耍了,使劲推他,「吃饭。」 家里的阿姨对两个人亲昵的行为见怪不怪,虽然偶尔好奇女孩为什么总喊男人小叔,出于职业操守,一句话也没提过,这会儿摆好碗筷,自行收拾其他房间去了。 饭桌上,温纵随口提了句他先前叫他翻译的文件。 叶昀默了会儿,说已经不需要翻译了。 「哦。」温纵乖乖低头吃饭。 叶昀挑了块没刺的鱼肉放她碗里,「今天在处理跟林家的合作。」 「嗯,见到林徐佑了?」温纵将油焖大虾里的葱姜花椒挑出去,叶昀嘴挑,不爱吃这些。 「他跟我借钱周转,把心思打到你陪嫁的房子上去了。」 「他这么.你怎么回的?」 「我说房子在你名下。」叶昀也加入挑葱姜花椒的行列。 「哦.嗯?」 温纵勐地抬头,忘了咀嚼饭菜,然后摇摇头,接着吃饭。 第44页 叶昀笑了下,「什么表情,你以为我诓他的?」 「不是吗?」 「我拒绝他很简单,没必要编故事给他听。」 「可我也没结婚,就是结了也不值那么多嫁妆.」 「君君,你不相信自己?」 温纵抬头看他,眼里略微茫然。 叶昀已经放下筷子,坦然与她对视。 那一瞬间,温纵觉得自己是太自信了,竟然从他眼里看出许多宠溺和无奈。 她笑着开玩笑,「小叔,你是不是留着等我下次出嫁。」 叶昀挑眉,「不是现在。」 温纵手里汤匙与碗壁碰撞,发出呯的一小声脆响,她笑着抬头,「汤有点咸。」 「我尝尝。」叶昀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汤匙,抿了一口,「还好。」 「那是我用过的,汤匙。」 「嫌弃我?」 「没有.」 温纵低头,眉眼间一贯的温柔顺从,听见他放下汤匙,又嘆了口气。 他说:「君君,你这样,总叫我愧疚。」 「嗯?」她很好奇。 「总觉得我欺负小孩儿了。」 他这话大概是在逗她,她早学会顺杆往上爬,笑一笑,说:「那你不跟我道歉。」 「好啊。」叶昀点头。 他擦擦手,绕到她身侧。 椅子被掀到倾斜,只靠他单手撑着平衡。 温纵失去重心,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反被按扣住双手,她逐渐气喘不匀。 叶昀俯下身,刚开始只是咬唇。 非要将她弄得眼角带泪,无辜又渴求地看着他,才停下。 他坏笑着问:「要不要原谅我?」 第27章 月光  三分醉意。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温纵揉揉眼睛,又眯过去睡了会儿。 从回笼觉中醒来后,她看了眼时间, 已经将近十点。 也许是没想到叶昀会把她留在身边这么久,让她日子过得这么舒服,简直像做梦一样, 就这么过一辈子,大概也不错。 不行不行。 她一边摇头一边佩服自己,居然没志气到这种地步,天天甘愿做米虫。 攒了攒头髮, 暗自悔过自己的贪懒,打算今天做些正事。 正好前段时间叶昀给她办了个f大的法语小学期的借读证,想想明天也该开课了,今天得赶紧拾拾法语基础。 叶昀打来电话, 她接了, 那边交代事情很简洁, 短短两个字:出来。 温纵随便披了件披肩,下楼时透过玻璃墙向外找他的身影。 「温小姐。」保姆沖她点点头。 她边走边问:「小叔回来了?」 「没有呀, 我看外面是个女的。」 女的? 温纵歪头思考,之前叶昀身边还真不怎么出现女性。 刚出门就见一个白色西服套装的女人走上前。 女人踩着细高跟, 走得摇曳,戴口罩遮住半张脸也遮不住身上的气质。 她递过来一份文件袋, 「温小姐, 这是叶总要我交给你的钥匙,过户手续明天我会去办理。」 「什么钥匙?」 「滨江华府独栋别墅的钥匙。」 这房子.是叶昀昨天说的嫁妆,温纵久久无法从内心的震盪中回神。 「麻烦你送回去吧,我不能收。」 女人有些诧异地瞧她, 随后摘下口罩,伸出右手。温纵同她握手,听见她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宁若思,叶总的高级助理。」 「你好,我是温纵。」温纵怔怔瞧着宁若思,最后的纵字在嘴里念得很轻。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高眉骨深眼窝,五官清晰明艷,萦绕着淡淡的距离感。 是跟林徐佑吃饭那天,在顶楼餐厅遇见的女人。 当时她气质最出众,视线在叶昀身上若即若离。 温纵对她印象很深,没想到她居然是叶昀身边的人,难免多看两眼。 宁若思捕捉到温纵眼中稍纵即逝的惊讶,不动声色:「温小姐,这钥匙你必须收下,否则叶总肯定会怪罪我的。」 叶总两个字被她咬得暧昧,温纵有些别扭,不过脸上笑容得体:「好吧,我自己跟他说,不为难你了。」 「那我就不多留了,今晚还有个酒局,我还得去接叶总,现在这助理也是不好做,还得陪着出席这种场合。」宁若思顿了下,又想起什么似的,「你看我,又说多了。」 她盯着温纵,似乎在等她的反应,温纵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从容自然。 宁若思有些惊讶,不过脸上依旧笑容得体,「对了,叶总今晚可能会晚点回来,温小姐不用等了。」 温纵摆手:「嗯,路上开车小心。」 宁若思转身上车,车门关闭的一剎那收起笑意,漂亮的眼睛紧盯温纵折回家的白色纤裊身影,高跟鞋狠狠踩向剎车。 . 第一次正式去f大上学,温纵在微信上缠叶予甯问了好多问题。 【温从从:第三教学楼怎么走?小学期会有很多借读生吗?有学生证是不是就可以问老师问题了?老师凶吗?可以午休吗可以自习吗?食堂可以刷学生卡吗?自动贩卖机都卖什么零食?】 【金玉儿:.】 【金玉儿:这么多问题吶,你是生怕我能答完嘛】 第45页 【温从从:[眯眼笑]慢慢来。】 叶予甯嫌弃是嫌弃,回答她问题时格外认真,诸如哪个门卫大爷事多哪个食堂窗口好吃也交代的一清二楚。 【温从从:谢谢金玉儿~~mua~~】 【金玉儿:mua】 【金玉儿:对了】 温纵等了半分钟,才等到她下一条消息。 【金玉儿:话说你那天为什么说林家的生意上不了台面啊?我妈又为难你了吗?你现在住哪啊?跟小叔怎么回事婚礼怎么是他带你走啊?】 【金玉儿:gkdgkd我等不及了】 温纵苦笑,之前她总对这些问题避之不谈,现在叶予甯一股脑全抛出来了。 仔细解释完前两个问题后,剩下的两个让她犯起难。 怎么解释,说她勾引算计人家小叔抢婚,现在在他身边当床伴? 【金玉儿:林徐佑真tm王八蛋,揉揉君君,你太惨了】 【金玉儿:幸好我妈没继续为难你.然后呢然后呢?】 纠结半天,温纵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回答。 【金玉儿:emmmmm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 【金玉儿:反正我永远支持你】 【温从从:[抱抱]】 温纵为自己的不诚实默默对叶予甯说对不起,决定等以后离开这段不轨的关系,再当面去道歉。 . 叶昀果然很晚才回来,身上沾了些酒气,不过脸上看不出醉意,已经清明沉冷。 温纵叫阿姨做些醒酒暖胃的东西,然后自己扶着叶昀上楼。 楼梯是木质扶手,叶昀抓着不松手,温纵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小叔?」 叶昀听见她的声音,转身倚到她身上。将近一米九的男人,压得她趔趄后退,被挤到墙边。 「晕,别动。」 声音喑哑稳重,三分醉意。 温纵不再动,就这么让他靠着。 楼梯间上空悬水晶灯,许多玻璃菱块和水晶珠折射暖光,粼粼琉璃似的。 叶昀身上酒气和木质苦涩的沉香混在一起,让她微醺。 「拿着。」叶昀一手撑在墙壁上撑起自己,另一手将长伞塞到温纵手中,然后开始掏兜找什么东西。 「什么呀?」温纵随口一问,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手里面的这柄伞。 这伞拿着很有分量,看质感应该是手工的东西。 腕柄处仍有余温,温纵用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 叶昀摊开手,手心有张绿色的证件和一张卡片。 温纵接过一看,是学生证和学生卡。 她激动地问:「这是真的吗?」 「我不骗小孩儿。」叶昀懒懒道。 长这么大,温纵还是第一次拥有正经的学生证件,这种激动不亚于被心仪大学录取。 扶叶昀往上走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从来不过问叶昀生意的她甚至主动关心起他的酒局。 「倒也没什么。」叶昀想了下,「该谈成的都谈成了,不该的么.也都处理了。」 温纵将空调温度调到24度,「还有不该的?」 叶昀淡淡道:「有些人太精于算计,总以为能赢一时就能胜一世,该吃点苦头。」 他扯开领带,转身进了浴室,温纵却怔住。 要是叫他知道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会怎么样?她不敢想。 浴室传来水声,温纵没了刚收到证件的喜悦,失魂落魄地收好学生证件。 叶昀再出来时,温纵还坐在床边,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半夜了。 喝完桌上的醒酒汤,他揉了揉太阳穴,「今晚你自己睡吧。」 温纵微讶,他以往再晚回家也要她,这是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心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她垂着眸子说:「我知道了。」说完就要出去。 她这张脸天生就惹人怜爱,眉梢眼角一委屈就变红。 叶昀摇摇头,将她圈在怀里,「怎么,不捨得?」 「没有。」 他揉揉她的脸颊,「我太累了,乖。」 「我没有想要。」她极力否认。 「嗯。」 叶昀将她放到床上,起身去关灯。 准备出房时听见她紧张兮兮地说:「别关灯呀,我怕黑。」 温纵以为叶昀会把灯打开,谁知他折了回来,「不走了。」 「打开灯就行,不用陪我。」 「小妖精,」叶昀在她身上摸索,嗓音低沉,「平时怎么不见你怕黑?」 大概是空调温度不够低,温纵只觉得夏天卷进这间屋子。 十指被扣紧,悬空的脚勾紧,游船似的摇曳,薄透的肌肤下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心跳声格外明晰。 旖旎过后,垃圾桶里多了几只套子,空气中仍弥散着某种味道。 温纵躺在叶昀身边,小死过似的,没有力气挪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叶昀蓦然开口,「明早我有事,叫司机送你去上学。」 「知道了。」温纵抿唇,「.明天还有应酬吗?」 他声音很疲倦,「嗯,会很晚.应该不回来了。」 「住酒店吗?醉了可没人照顾你。」 「有小宁。」 「小宁,是今天给我送别墅钥匙的那个吗?钥匙我收到抽屉里了,你叫她不要办过户了。」 「给你你就收着。」他顿了下,「不是嫁妆……这说法也太奇怪了。」 第46页 确实弔诡,同床共枕的人,一个给另一个准备嫁妆。温纵垂眸,算是默认这个解释。 不过叶昀公司在海外,在国内没有正式职务,高级助理是哪来的? 她软声试探,「宁若思是你的高级助理.你已经进了叶氏吗?」 得到的只有沉默和窸窸窣窣的翻身声。 温纵有些失落。 她刚才就知道他今晚会失眠才要出去睡,不过她暂时没心思安慰他。满脑子都是小宁,宁若思,算计的自己,还有果决独断的叶昀。 或许宁若思的出现就是为她敲响警钟,让她明白自己没那么不可替代。 温纵看见清凉的月光洒在身旁男人的身上,刀削的冷峻侧颜上早不见方才的欢愉缱绻。 她第一次失了眠。 第28章 月光  「小叔有女朋友?」 时隔半年重返校园, 温纵看f大哪里都新鲜,上完课没立即离开,而是在校园逛了起来。 沿着紫藤缠绕的走廊走进另一片教学区, 迎面先是一片苍翠的竹林,在风中枝叶摩挲沙沙作响。 她忽然被拍了下肩膀,回头看见一个怀里抱着篮球的干净男生。 单眼皮高鼻樑, 额前碎发被髮带箍起,身上穿着24号红白球衣,在灼灼烈日下格外显眼。 她微讶,「秦邺?」 秦邺笑道:「温纵, 来f大上学都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没想到你也在上小学期。」她注意到他额头薄汗,将他拉到阴凉处,「你哥怎么样, 没事吧?」 「别提了, 你提前也没说叶昀战斗力那么强, 我大哥还得把二哥扛回去,要丢死人了, 幸亏我当时不在场.」 秦邺就是叶予甯生日宴上闹事的秦二的弟弟。 他是外国语系系草,温纵从前来蹭课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名号, 两人阴差阳错结识,后来不知怎么被他二哥知道, 非要缠着温纵给自己工作室当模特拍照, 正好温纵需要人去生日宴闹事,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没想到当时叶昀下手那么狠,一点面子没给留。 温纵歉疚道:「对不起啊,事情发展到那样, 也不在我预期之内。」 「这有什么的,反正你记得,还欠我二哥一套照片就行了。你跟林徐佑那事.算了,估计你也不方便聊这些,反正.」 秦邺欲言又止,坏笑着看她,温纵不明所以,「反正?」 「反正你现在单身对吧?」 「我.」 温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自己的感情状况,但她知道自己不该耽误对方,「我暂时不考虑恋爱。」 秦邺无奈地往左上角的竹林斜了一眼,「晚上还有课吗,出去吃饭?」 「好啊,我请客。」 两人往外走,有几个穿球衣满头大汗的男生大叫秦邺打球半路跑了真没意思,走近了看见温纵,全都规规矩矩叫嫂子好,背地里跟秦邺挤眉弄眼。 秦邺回头凶他们,「别乱叫,这老子妹妹,以后在学校长点眼色,见到了打招唿,听见没?」 后面一众男生拼命点头,「明白明白,就是还没追到呗。」 秦邺把怀里的篮球砸过去,笑骂:「滚。」 温纵跟秦邺去旁边的商业街吃饭,中途他却被一通电话叫走,遗憾又无奈地走了,温纵准备结帐时才知道,说叫她请,他早都把帐结好了。 从店里出来温纵打算叫个车,余光瞥见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大背头,个头不高,西装宽松,除了叶斯还能有谁。 温纵闪身躲进路边停靠的车后,想躲过他,谁知叶斯早看见她了,直勾勾盯着她,不顾车流穿过街。 「君君,你怎么就,就不能看看九哥哥呢,九哥哥恨不得把心掏给你.」 醉了酒的男人什么都能做出来,温纵一边后退一边求饶:「你别动我!」 这地方是一排车后,旁边是茂密的灌木丛,走动的人少些,大概都不想惹事,故意不去看两人,叶斯更加大胆。 「君君,你就跟我吧,你跟我.我去,我就去跟二伯揭穿,林徐佑那个混蛋,的真面目.那傢伙,吃喝嫖赌抽样样,样样俱全。」 温纵抱紧书包挡在身前,步步后退,「我跟林徐佑早就没关系了,你喝醉了,早些回家吧。」 叶斯眼色迷濛,脖子到脸都跟被烫了似的发红,「君君,好妹妹.你就真的,愿意跟着叶昀,也,也不愿意跟我吗?他不过是把你当小辈护你几天。」 「大哥,我不会跟你,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跟你。」 叶斯倏然推她一把,让她跌坐在地上,手上沾满污泥。 他面目狰狞,「叶昀又他妈看不上你,他对你再好也不会上你,更别提娶你,但是我能!」 膝盖磕到碎石块,迅速发红变紫,温纵抹了把泪,强忍着内心的波澜,安抚他:「大哥,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告诉二伯的,你再也不要这样了,好吗?」 叶斯不说话,眼睛发红,鼻子里喘着粗气。 她跌坐在地上,准备他再动她就大叫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结果只听到砰的一声。 她无助地捂脸,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后,叶斯离开了。 草丛里废弃的垃圾桶被叶斯踢飞,满地纸屑菸头,温纵环住腿,有好心的路人女孩来扶她,问她要不要报警,她钝钝地摇头。 第47页 小时候,叶斯刚进入青春期,她还懵懂,偶尔被他抱在怀里,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大声哭喊招来家里的大人。 她以为自己是对的,可结果是所有人都相信大少爷的人品,那样的举动不过是跟她闹着玩而已。 然后作为惩罚,她被二伯关了两天小黑屋。 路人女孩无奈离开,温纵不说话,看向路边围栏以外。 那里树木葳蕤,枝叶将天空切割成许多小方块,忽然小方块晃动,一只麻雀扑棱翅膀飞上天,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叶斯离开步行街,过马路时被迎面的人撞了一下,他张嘴想骂人,结果对方是个一米九几的花臂壮汉,他嘴角抽搐了下,快步离开。 过了马路,他指着刚才自己被撞的地方好一通叫骂,忍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他妈的,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站垃圾桶旁,他抽了几支烟,狠狠按灭最后一只,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打过去。 「喂,林、林徐佑?.就是我,你未来大哥.什么放屁,我他吗的是叶斯.你才噎死,你才给鸡拜年.你说温纵、温纵她最近是不是太不听话.我他吗劝都劝不回来.我给你想个办法,保证、保证她以后对你回心转意.」 . 膝盖一块青紫,温纵走路一瘸一拐,格外狼狈,她用手机叫了辆计程车,大概因为下班高峰期被堵路上了,半天不动地方。 她给叶昀打电话,对方也没接。 她朋友不多,也没什么亲戚,想了半天,没想到能联繫的人。 天色渐晚,等的腿酸脚痛,她用口罩和宽大的外套把自己包起来,沿着人行道慢慢走。 大部分人行色匆匆,不会注意到她。 一个小女孩坐在长椅上哇哇大哭,她也坐在旁边跟着一起哭。 两个人简直要哭成一道景观了,惹得过路人纷纷侧目。 小女孩泪眼婆娑地问:「哇哇哇,姐姐、姐姐,你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哭什么啊?」 哭什么啊?温纵愣住,想了半天才想出个理由,「我找不到妈妈了.」 「你妈妈这么的大人,呜呜呜呜,也会迷路吗,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我好笨,好笨啊呜呜呜呜呜.」 不知道哭了多久,小女孩戛然而止,「妈妈。」 温纵抬头,看见小女孩已经扑到妈妈怀里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发□□球。 妈妈捏着她的脸:「王琪琪我真服了你了,我不给你买气球你就要气死我是吧?」 小女孩羞涩一笑,脸上还有好多泪,往妈妈怀里蹭一下全擦衣服上了,「好妈妈,别生气了呗。」 小女孩跟妈妈又耳语几句,都看向温纵,温纵有点尴尬,赶紧擦擦眼泪。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块糖递给温纵,「姐姐,别难过了。」 她妈妈也温柔地看向温纵:「妹妹,要不要用我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用,谢谢你。」 「好吧,那你赶紧回家,说不定你妈妈在家等你呢。」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妈妈等她了。 温纵鼻子酸,差点又落泪,还是拿起糖果郑重道了谢。 小女孩伸脖子盯了会儿温纵身后的长街,忽然羞涩地藏到妈妈怀里,小声说:「妈妈,那个叔叔好帅呀。」 温纵也回头,见竟是叶昀过来了,赶紧擦擦眼角的泪。 叶昀逆光走向她,暖黄色的灯光落肩头。 人声喧譁,她却捕捉到他手中长伞点地的咔哒轻响。 等他走到身前,温纵先低下头,受伤小兽似的,「.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叶昀揉揉她的头髮,「在吃饭,没听见,怎么不回家?」 「叫的车还没来。」 「没人来接你?」 温纵抬头,疑惑道:「有人来接我?」 叶昀皱了下眉。 就听见小女孩羞答答叫:「叔叔.」 叶昀瞥了眼温纵,温纵赶紧解释,「这是我刚碰见的小姑娘,刚才夸你帅来着.」 他顿了两秒,干巴巴道:「你好。」 小女孩第一次遇见这么正经又奇怪的叔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温纵见小女孩的妈妈似乎很尴尬,连忙打圆场,「他不怎么跟小孩打交道来着,你别介意。」 女孩的妈妈瞄了眼叶昀,忍不住笑,「没事没事.这是你男朋友吧,真好,刚才哭那么惨,快叫他哄哄你。」 小女孩失落道:「叔叔有女朋友了啊.」 「没有。」温纵下意识否认。 叶昀将她揽到怀里,沖女孩的妈妈点点头,「知道了。」 女孩被妈妈抱走了,温纵怔怔抬头瞧叶昀。 这一瞬间,灯光映下,他的神色并不明晰,但眼梢带笑,漆黑深邃的眸里有她的身影。 直到女孩和妈妈走远,叶昀才松开手,看了眼方向,沿着温纵刚才去的方向继续走。 想到刚才他的承认,温纵忍不住心跳。 故作轻松地打趣道:「小叔有女朋友?」 叶昀轻笑一声看她。 不甚在意的戏嚯,像过风云烟。 诱人的情意大概是有的,底下是什么不得而知。 温纵得到答案,心脏下沉,不再言语。 「刚才哭什么?」他问。 第48页 「碰见叶斯了。」 她回的轻巧,叶昀也不多问,只嗯一声。 温纵最恨他这种游刃有余,仿佛确信她一定会主动继续开口解释。 沉默几秒。 叶昀终于无奈地开口:「然后?」 温纵抬头看他,就见他眼中许多宽容和宠溺。 这人太会拿捏她,叫她根本无法赌气。 到底还是开口:「然后想起我妈了。」 「就哭了?」 「嗯,就哭了。」 温纵抿了下唇,拉紧书包带。 这中间的因果联繫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 因为无人庇佑,受伤时没办法躲进妈妈的怀抱,所以难过。 「你妈在哪?」 「.她过世了。」 「我知道。」 「她大概葬在川南一个小山头了吧.我不知道,没回去过。」 叶昀低头,看向身旁的温纵,才注意到她一瘸一拐。 「腿怎么了?」 「磕了一下,没事。」 叶昀摇了摇头,拦腰将她抱起,走向路边长椅。 温纵忽然失去重心离开地面,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等一下。」他摆弄手机。 温纵猜他在叫人买药之类的,手撑在椅子山,乖乖等着。 叶昀坐到她身边,「等会儿吧.有空带你回趟川南?」 「嗯.」 她心头微颤。 这是第一个提出要带她回家乡的人。 夜风有点凉,温纵咬着唇,朝他身边挪了几分。 过了不多久,路旁停了辆白色奔驰,一个职场打扮的女人走出来。 是宁若思,温纵眉心一跳,看向叶昀,后者没什么表情,看了下手机。 宁若思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径直走过来,先跟两人打了招唿,又道:「叶总,马石有事,叫我来送药,刚刚丹尼尔多次找您了。」 叶昀皱眉,看了眼温纵,「我还有事,一会儿叫小宁送你回去。」 他跟宁若思交代了几句,起身离开。 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来人往中。 宁若思拆开跌打喷剂的包装盒,问:「温小姐,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好。」温纵盯着她的手,要起身,「我自己来吧。」 「温小姐,我来吧,你坐着就行。」宁若思将她按回座椅,将喷剂对准青紫的伤处。 喷雾洒在伤口,牵扯痛意,温纵蹙眉。 「好了。」 「谢谢你,宁小姐。」 宁若思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笑说:「日子可不会一直舒坦。」 温纵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问:「嗯?你说什么?」 宁若思仍低头,那张冷艷的脸或许不该强装亲切,笑得分外讽刺。 「你猜,要是叫叶昀知道你跟秦家那几个的关系,他该怎么想?」 第29章 月光 温纵淡然瞧她,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我管不着。」 宁若思笑里添了些恼意,「对了, 还得跟温小姐说声抱歉,今天我不太方便,本来该接你的司机叫叶总派去接我了, 要不是这样,估计你的腿也不会受伤。」 她微抬颌,举止间有些炫耀的意思。 温纵笑说:「意外谁能控制,宁小姐不说, 我还没想到这事还能怪你,不过既然你这么道歉了,那我送你一句,下 次改正。」 语调不紧不慢, 没什么情绪起伏。 宁若思脸色微变, 收药盒时下手稍重, 「等会儿有人来接温小姐。叶总还等着我,就不打扰了。」 温纵只点点头。 宁若思用力看她一眼, 踩着小高跟,沿刚刚叶昀离开的方向走。 . 次日一早, 温纵起床时身边依旧没人。 叶昀没回。 她照常上学。 晚上临放学时,收到叶予甯的消息, 约她出去散散心, 还说把车叫好了。 出了校门,果然看见有车等着。 是叶家的车,温纵有印象,没多想, 微信上跟叶昀说了声,便坐进去。 她是个路痴,没什么记路线的能力,坐在车里只偶尔往外瞥一眼。 大约过了半小时,抵达地点。 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什么荒郊野岭,柏油马路破旧坑洼,路灯几百米一盏,水泥空地满是裂缝,摆满了废旧汽车,不远处铁皮垃圾堆积成山。 尚城还有这种地方? 温纵心里一沉,慌忙拉车门。 怎么都拉不开,拍车门也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车扬长而去。 路灯昏暗,她慌了神,拨打叶予甯的电话,女声提示她手机无信号。 完了,被人算计了。 她嵴背发凉,来不及思考到底招惹了谁,不断回望来时的路。 有什么东西从停车场后面出来,一大团,她忍不住后退,转身拔腿就跑。 唿啸的风从耳边刮过,她大口喘着粗气,只恨不得插翅飞出这个鬼地方。 身后几声激烈的狗吠,迴荡在夜空中。 她的心坠入谷底。 只能没命地向前跑,一边跑一边高喊救命。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她距离干道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什么东西从身后将她扑到,她重重跌在地上,大型犬粗重的唿吸声在身后响起,利爪就按在她脖颈边。 第49页 气喘吁吁的男人吹了个口哨,让罗威纳犬松开。 他抓住她的脚踝往后拖了几十厘米,「臭娘们,你跑,跑什么跑啊你.费这么大力气,还不是被抓住了,早该停下。」 温纵还保持着趴地的姿势,脸色惨白,上下齿忍不住打颤。 闭着眼平静了几秒,她厉声道: 「这附近有废弃车场,远处还有山,干道上车不多,我都记住了!我是叶氏集团的千金,你今天敢动我,十条命也不够赔的!但你要是现在放了我,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哟,大小姐脾气还挺辣。」男人踹了她一脚,将她翻过来,手指在她脸上游移。「我告诉你,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你给我软着点,我还能温柔些对你。」 露在外面的脚踝被粗糙的石子路摩破,疼得她忍不住皱眉。 男人的手指像毒蛇一样在她脸上滑动。 他带着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温纵从来没听过他的声音。 可她不相信这是个意外。 黑色的大型犬虎视眈眈盯着她,獠牙可怖,男人摩拳擦掌。 她定了定神,看到他似乎没有兇器,立即翻包,拿出所有银行卡和现金,「你想要什么,要多少钱我都会给你,这里有一百万,我可以帮你取出来,求你放我离开。」 男人蹲下身,将卡拿进手里把玩了会儿,手掌摩挲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想到啊,你还挺有钱,但我还真不缺这点,再说了,这么个大美人摆在这,我只要钱,是不是太亏了?」 温纵想扒开他的手,被他死死按住,她咬牙瞪他,他便开始解皮带。 四下看了看,这地方实在是荒野,男人又带了条恶犬。 没办法了。 温纵抱紧胳膊,仰起脖子,神色坚定,「我有爱滋病,你不怕就来吧。」 男人哈哈大笑,声音刺耳,「大小姐,刚才还说自己是叶氏千金,这就有爱滋病了?」 温纵咬牙:「我配合你,你一定一定不要伤害我,可以吗?」 男人问:「你怎么配合我啊?」 「包里有保险套,你戴上,干净,我不会报警的,你不要伤害我!」 男人明显愣了,「你不,你不挣扎一下什么的?」 「费什么话,赶紧完事给我送出去,你不会硬不起来吧?」 「卧槽,你xx的瞧不起我?」 男人开始脱裤子,温纵闭上眼。 . 市南一家会所里。 包间内灯光璀璨,烟雾缭绕,角落里的牌桌正在打德扑。 一众男人身边各跟着一个或多个女伴,怀里搂的,身后揉肩的,餵酒的,香艷糜烂。 牌桌上没什么好话,生意场的事和酒气混在一起,女孩的娇喘和咳嗽声混在一起。 有人突然推开身边的一个女伴,「去去去,叶三在这,心思就不在我这了是吧?」 女孩姿色出挑,长得美艷,人也不扭捏,就这么借势走到叶昀身边。 她知道他,才刚回国,本以为是不近人间烟火的大佬,谁知这种场子出席频繁,声色犬马不比国内的纨绔子弟强到哪。 最重要的是敢玩。 最最重要的是有钱。 这圈子她混了有一段时间了,少见他这么从容玩牌的,在这种顶级上位场合里,扔出的筹码每次都令人咋舌,该退时毫不留情,但只要有把握绝对步步紧逼,凭单牌也能赢,刚才有几个家里管得严的,怕输得厉害,就这么下了场。 而他身前的筹码早都不知扩大多少倍。 牌场有种玄学,谁都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兴许下一把他就会把筹码输光。 当然,她之所以站出来,就是看出他根本不屑这点输头。 再配上他偶尔的京腔,这就是种皇城根下的王爷做派,矜贵慵懒,一掷千金。 知道她是对面的人,叶昀也没藏着手里的牌,大大方方往外扔。 就是半晌没理她。 「叶先生。」她扭着细腰往前蹭。 「这位小姐,请自重。」宁若思拦住她。 女孩有些尴尬,这种欢场哪有一人独占金主的事,她只能看向叶昀求助。 叶昀倒没瞧她,有些疑惑地回头问宁若思:「怎么没走,马石呢?」 过来前他就叫她自己回家,刚开始没看见她,以为人走了,谁知这时突然出声。 「叶总,马秘书去接电话了,我来替他一会儿。」 叶昀回头盯牌局,「用不着你,走吧。」 宁若思死守他旁边的位置,对过来的女孩丝毫不让。 有人打趣:「叶总真是桃花朵朵开,勾黛在牌场上除了d老师还看上过谁?这不,主动投怀送抱,没想到叫叶总身边的小红杏挡住。」 一片闹笑。 s老师是场子里除了叶昀以外唯一一个来头不明的男人,年轻,多金,一身傲气,挥金如土,身边美女不断,这会儿也就他身前的筹码能跟叶昀比搏一搏。 牌局结束,依旧是叶昀赢,有人叫好,同时起闹两个美女往他身上贴。 宁若思本想推拒来的女孩,结果听到有人起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跃跃欲试。 叶昀仅坐在椅子上,头髮利落,一身衬衣西裤裁剪精良,身边放了把黑色长伞,伞柄银制雕花精緻。 看着是种融雪饮茶的斯文人——只是看着而已。 第50页 出入这种场合,没人信他真的多自持,没人不愿看见他像凡人一样游戏人生。 少见张力这么强的场面,哄闹声更甚,甚至有人开始买股到底哪个女孩能得他的青睐。 两女孩往前走。 叶昀将筹码全推出去,「all in.」 围观看牌的全瞪大眼,难以置信:「这么快?」 叶昀眼色稍沉,端起桌边的酒,没喝,扬手洒向身后。 「哎呀!」两个女孩都被泼到。 叶昀懒懒回眸,笑说:「长点记性,下次别站我旁边。」 推拒的意思很明显。 宁若思脸色大变,红着脸羞愤出门。 来搭讪的女孩也讪讪回到s老师身边。 s老师笑着将她揽怀里,亲了两口,顺便也梭哈。 旁的人全都选择观战,等结束buy out ,至少能保点本。 马石从门外进来,低声跟叶昀汇报昨天温纵见叶斯的事。 不紧不慢丢牌,听见是叶斯将温纵推倒时稍皱了下眉,没过多表示。 马石最后请示,「叶总,怎么处理?」 叶昀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看到几个小时没查看的消息。 这个时候叶予甯叫温纵出去? 先给叶予甯打了个电话,没通。 他拧眉道:「先去查温纵在哪。」 手里牌没停。 马石匆匆出门。 再回来时场上正焦灼。 他满脸焦急地走到叶昀旁边。 叶昀抬了下手,示意等会儿。 马石思量了一下,还是凑过去,低声说: 「叶总,叶小姐下午手机丢了,没有跟温小姐发消息。但是刚才是叶家的司机把温小姐接走,走的是往郊外的线。」 啪。 叶昀将全牌甩桌上。 第30章 月光  (入v公告)…… 旷野空寂。 两岸路灯织成的光带幽黄, 蚊虫飞舞。 唿啸的风声,恶犬的喘息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还有解衣服的声音, 窸窸窣窣。 温纵抱紧腿尽量躲开虎视眈眈的恶犬。 太阳穴处紧绷,神经发昏发胀。 不远处有人厉喝一声: 「住手!」 身穿花衬衫林徐佑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手里拿着根铁棍,三五下把这恶犬用绳子捆住嘴, 拴在灯柱上。 男人也被他打得提裤子跑远。 趁那边混乱。 温纵挣扎着想起身,无奈腿软,只能四肢爬着,一点一点往前挪。 林徐佑刚解决男人, 跑过来扶起她,关切地问:「妹妹,不要紧吧?还能走路吗?」 劫后余生。 温纵受惊过度,水面飘的浮木一般使不上劲, 无法起身, 只能靠着他。 林徐佑安慰她,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呢。」 温纵惨白一张脸, 说不出话,哆哆嗦嗦任他抓着胳膊。 路过灯柱时, 恶犬鼻间唿噜唿噜喘粗气,黑色毛皮下肌肉偾张。 温纵明显一瑟, 「快.走。」 林徐佑冲着被绑的罗威纳犬狠狠踢了一脚, 「叫个屁。」 那狗立马呲牙咧嘴,唿哧唿哧喘粗气,被绑着的嘴渐渐挣开,露出獠牙。 温纵大惊, 问他:「你做什么?」 林徐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咽了口口水,往路对面看了一眼,大叫一声:这狗要咬人啊! 远处传来几声口哨音。 狗双目发绿,显然不听管教,疯狂吠叫。 「这狗疯了?」 林徐佑看看温纵,撒手拔腿狂奔。 温纵晃然被丢下,呆呆看了眼身后恶犬,头皮一凛。 艰难抬腿。 跑啊。 跑! 这次狗的杀意很重,刚刚跑走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来要牵它,裤腿被撕裂,血肉模煳,瘫在地上哀嚎。 温纵回头看了眼,恶犬满口血水挂獠牙边,整个旷野都迴荡着它的吠叫。 心里越着急,腿上越觉得灌了铅,抬也抬不动。 嘶吼声越来越近。 噗通! 温纵体力不支,再次被恶犬扑倒在地。 手臂被犬爪割破,一阵剧痛。 腿也瘫软,动弹不了。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 身前亮起刺眼的车灯。 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耳朵过去,紧接着身上一轻,重物噗通落在身旁。 有人逆着光走来。 耀目的光源里,只有几道剪影。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挺阔,手里握了个没有腕柄的长伞。 叶昀,是叶昀。 温纵被捏紧的心脏终于放松下来,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嘴角牵起又放下。 恐惧和委屈的情绪翻涌上来,泪腺再也控制不住,她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模煳中看到叶昀将匕首从巨犬的脑门上取下来,血浆四溅。 刚才的歹徒被抓过来,像麻袋一样被丢在地上。 「温小姐,温小姐?」有人叫温纵,把她扯回现实世界。 她止住抽泣,抬头才看见叶昀站在她身前。 衬衣已经被染了大片血污,脸上也有星点痕迹,面色冷肃平静,像地狱森罗殿里烫红的剑刃。 温纵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脚。 第51页 叶昀垂眸,稍微向后退了一步,「等下要收拾这三个,你要看着,还是迴避?」 温纵还在断片阶段,只摇摇头,「我要,我要回家。」 她眼睛和鼻头都泛红,泪水在眼里打转,强咬咬着下唇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叶昀似乎放缓了些语气,「回车上等着,等会儿送你回家。」 她乖乖点头,叶昀摆了摆手,立即有几个西装男扶她起身上车。 目送温纵上车,叶昀转身面对一人一狗。 低着头略抬眼,霎时眸底岁暮天寒。 歹徒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刚刚被自己的狗咬伤已经够晦气的了,现在跑出去几百米了居然又被抓回来,刚准备骂骂咧咧,看见身前的男人,立即咽了回去。 来人虽不面熟,但气势深沉暴戾,他懂得审时度势,立即拖着伤腿磕头谢罪,「爷爷,爷爷,我就是一时色胆包天,差点伤了奶奶,我该死,我该死,」 叶昀从旁边接过手帕,皱着眉擦拭匕首,「丢局子蹲十年,废两条腿,你选。」 刀刃寒光凛凛,歹徒看向旁边惨死的爱犬,两股战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别动我,千万别动我.」 叶昀斜了眼旁边站着的马石。 马石立即会意,笑嘻嘻蹲下身,扯掉歹徒的口罩,劝他道:「胡小公子,知道错了就老老实实交代全喽,不然你也知道什么下场。」 胡勇僵住,「你怎么知道我姓胡?」 马石微微一笑,不回答。 胡勇连连求饶,心里暗暗盘算林家和眼前的这个到底哪个更难对付。 手握匕首的男人瞥他一眼,那眼神吓得他一哆嗦。 那男人又蹲下身,拖过他爱犬的尸体,一手掐着脖子,一手用匕首割犬牙。 银质匕首腕柄在月光下隐隐泛光,男人下手沉缓优雅,插,拧,刮,像在雕塑艺术品,但淅淅沥沥淌下来的,只有鲜血。 每一刀都像凌迟在他身上一样。 胡勇心底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涕泪横流,「是林徐佑,是林徐佑拉我来绑架那个女人的!都是他策划好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本来说好他出来把我打跑就没后面的事了,谁知道我的战警突然发狂,拉也拉不住,它连我都咬.」 马石问:「知道你抓的人是谁么?」 胡勇埋头痛哭,「林徐佑说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女朋友,我发誓,我发誓我真不知道.她是这位大佬的人,早知道的话打死我也不敢这样.」 「蠢货。」 两个男人抬着被被打晕的林徐佑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掀起一地尘土。 满地犬牙。 叶昀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垂眸问:「这狗还有谁碰过?」 胡勇闭眼,用力回忆了一下,「没有.最近我都没怎么出门.」 「哦。」叶昀对他抬了抬下巴,「躺下。」 「啊?」胡勇不解,却也隐隐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提议。 「胡先生不会躺下,要我们帮忙吗?」马石凑在他耳边。 胡勇立即躺平,就见男人手里的匕首笔直地沖他飞过来。 「想起来了?」男人问。 那柄凛凛的刃就在胡勇脸旁不足半厘米处。 这是故意折磨他。 身下潮乎乎,双眼瞪圆,动弹不得。 胡勇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命,全拿捏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 叶昀抬眼,马石将匕首取回来,他又随手甩出去。 这次贴在胡勇耳朵旁,大约只有一根头髮丝的距离。 「想起来了?」 胡勇还是说不出话。 如此循环不知多少次,胡勇终于崩溃,大叫一声:「叶斯!我想、我想起来.他昨天来我家,碰了我的狗,又走了.是他,只有他.」 叶昀稍挑眉,放下了准备飞刀的手。 见威胁自己的男人终于转身要离开,胡勇松了一口气,生理性泪水止不住涌出来,下一秒,小腿刺痛。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腿,本该在男人手里的匕首正插在自己小腿肌肉上。 「叶总,这.」马石看了眼已经昏厥过去的胡勇,追上叶昀。 「丢去警局,说之前咬伤市民的狗找到了,找律师上诉。」 「是,那林公子?」 「.」 「明白。」 叶昀走到温纵乘的车旁,准备拉车门时顿了一下,先去了后面那辆换了下外套。 再次折回,车里只有温纵一人,披着毯子,双目紧闭倒在座椅上,头髮散乱。 叶昀撩开她身上的毯子。 她穿着件丝质长裙,已经沾了不少泥污,裙摆多处刮破。 乌浓的黑髮散乱,精緻的u型锁骨上沾满血污,藕段似的胳膊上几道骇人的抓痕,像被风摧的残破蝶翅。 叶昀眸色愈深,降窗对外面说去医院。 . 温纵先闻到浓重的消毒水味,才慢慢恢復意识。 睁开眼,先看见床边陪护椅上坐着的叶昀。 椅子不高,他又高大,怎么都显得屈尊纡贵。 动了动手,发现胳膊上缠着绷带。 她艰涩开口:「小叔。」 喉咙干,声音有些嘶哑。 叶昀放下手机,随手翻了下输液器滚轮,「喝水?」 温纵点点头,叶昀对着手机交代了一句,顺便将她扶起身。 第52页 温纵看向窗外的漆黑,问:「几点了?」 「一点零六。」 这么晚了。 马石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杯水递给温纵。 她灌下几口,干涸的嗓子终于被润泽。 「小叔,马先生。」她咬了下唇,「不用看着我,去休息吧。」 叶昀只轻轻瞥她一眼,马石站在一旁没动。 温纵心里没底,想起昨晚的事,低头认错,「.又给你添麻烦了.」 「出息。」叶昀接过她喝空的水杯,轻嗤一声。 她低头,眼梢很快红起来,抱腿啜泣。 身下的床忽然沉了下。 叶昀坐到床边。 偏头看她,「小祖宗,真哭了?」 这话有些宽容诱哄。 他沉如大提琴的嗓一旦掺些讨好,温纵便不好意思再掉泪。 她稍抬眼看他,眼眶里泪珠打转,「接我的车是叶家的,我才没戒备,要是车上能注意外面路线也不至于这样了.」 叶昀用指腹蹭蹭她的眼角,「既然想对你下手,你早注意也没用。」 他这话说的没有一丝疑问。 温纵心底不知怎么松了口气。 「不哭不哭。」她摇头,「你今天忙吗,我是不是打搅你的事了?」 叶昀将水杯递给马石。 马石接到后默默后退,站回床尾,多看了温纵一眼。 小姑娘天生有种能力,说话时声轻语调慢,又认真,虔诚地令人没办法。 何况这时她甚至没有先关心兇手,而是先关心起叶昀的事。 「有个牌局,不碍事。」 「哦。」 温纵语调降下去,没再说话。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叶昀点开消息,「别多想。」 温纵盯着他的手指。 叶昀似乎只是看了消息,没回復。 「工作上的消息?」她用手指摩挲臂上的纱布,不经意地问。 叶昀抬眸看她,「也许。」 「什么意思?」 「你跟宁若思挺熟?」 下手忽然重了些,按到伤口,刺痛感袭来。 温纵迟疑一霎,轻轻摇头。 叶昀按灭屏幕,几分不经意,「她有话跟我说,关于你的。」 第31章 月光 温纵有好多话想问。 最后全咽回肚子里。 就像在大漠里随手抓起的一把沙。 不论她摊开还是握紧手, 这把沙迟早都要被吹散。 散了就散了。 本来就是她非要抓的。 拇指指腹用力揉搓手背,直到泛白。 她平静道:「我跟她只有两面之缘,想不到她会提起我。」 「真的?」叶昀随口一问。 摆摆手叫马石出去。 温纵视线追着马石的身影, 直到房门被关上。 「哪里能假?」 叶昀轻挑了下眉,「我当你会问我几句——关于宁若思。」 他的音色偏沉偏冷,温纵就这么心尖颤了下。 叶昀转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纵觉得外头的热浪立即涌进来,黏在皮肤上。 叶昀一手按着长伞,一手已经点上烟。 白雾从指缝间四起。 挺阔的背影嵌在窗前。 温纵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但直觉他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背对众生,清醒地睡着。 明明昨晚他还用刀子一颗一颗剜掉恶犬牙齿,掩不住血腥戾气。 她知道他绝对堪称暴徒。 她该怕的。 心里却生了种冲动。 她掀开被子, 赤脚跑到他身后。 张开手臂拥着他。 虚握的指节还有些颤抖。 腰间忽然环了双手臂, 叶昀微讶, 拿烟的手举高,转身后低头看她。 「怎么?」 她也不抬头, 就这么盯着他的深色领带,闷闷问:「小叔, 我是不是发烧了?」 叶昀皱着眉将烟揿灭,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 「不热。」 「肯定是热的, 把我烧煳涂了。」 「嗯?」 温纵抬手抓他的领带结, 将他向下拉,垫脚吻上去。 她力气也不大,叶昀就这么顺着她弯腰,手掌覆住她的后颈往前按。 温纵主动地出奇, 轻咬他的唇。 从唇线到唇珠,从牙齿到舌尖。 她大概真的是烫的,裹挟着热意撩拨他。 直到喘息渐重。 叶昀将她抱起放窗台上坐着,亲吻逐渐向下。 她白腻的脖颈间还有一道浅色的疤,他留下的。 身后窗户洞开,没有倚靠,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温纵抓紧他的肩膀,高高仰起头。 他的吻停在一处。 温纵说:「那道疤还在。」 叶昀说:「嗯。」 「哪天我走了,什么都不要,就带着这道疤。」 这话是笑着说的。 忽然颈间一痛,叶昀咬她。 温纵低头,他稍稍离开,眸色沉沉,也不说话,兀自用指腹轻揉刚才的咬痕。 不多时,他将她横抱起放回床上。 笑说:「君君,煳涂点好。且行且乐,莫问前程。」 . 身上大部分都是皮外伤,晕倒是因为有些低血糖加上惊吓刺激。 第53页 在医院处理过后,第二天温纵下午便出院回家,顺便跟学校请了一天假。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宁若思那事,可叶昀迟迟不回家。 宁若思了解到哪一步她不清楚,但是如果叫叶昀察觉先前的事全是她演的,恐怕没什么好结果。 因为谎言利益开始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变质的,所以很可能他回头看时,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带着目的的。 最遭的结果是叶昀一怒之下报復她,最好的结果是他只将她踢出去。 别墅建在尚城郊外一座小山上,连带着山脚下的一片原野和树林都属于私人区域,平时人烟稀少。 温纵趴在阳台扶手上,怀里抱着本专业课本,一页也没翻开。 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窗外只有一条弯弯的柏油路纵深到森林中。 她看得眼干,也没瞧见一辆车影。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温纵跑去开门。 门口是保姆阿姨,手里端了杯水。 「温小姐,叶先生叫你不要忘记吃药。」 唉。 温纵轻轻嘆了口气,接过水,嘱咐阿姨,「阿姨,一会儿要是看见小叔的车,一定要叫我下楼。」 「一定。」她重复道。 阿姨点头答应。 回了房间,从抽屉里拿出昨天开的消炎药,就着水咽下去。 她又回到阳台。 向外守望。 小时候她也这样,望着西南方向,希望鸟儿南迁时能替她见见母亲。 再大些,她在窗台守望的是f大,希望等来一封录取通知书。 再后来,她也曾短暂地守望过少年时的林徐佑,希望他天天笑着叫她妹妹。 真可惜,一个也没留住。 她向神祈祷,这次,她只想维持现状而已。 薄暮紫霞下,两排绿树之间冲出一辆飞驰的车影。 温纵腾地起身,回屋对镜整理裙子衣服,将露出的纱布塞进袖口。 噔噔噔跑到楼下,顺了口气,端坐在沙发上。 大约五分钟后,阿姨听见门铃声,出去开门, 温纵飞快瞥了眼门口,又挺了挺腰板。 脚步渐近,她转头叫,「小、二伯?」 她微愣,来人不是叶昀,而是叶昕。 比起往日的一丝不苟,叶昕狼狈不少,头髮微乱,神色焦急。 他似乎也很惊讶,「这不是叶昀的地方吗,温纵,你怎么在这?」 温纵有些犹豫,「我.」 叶昕打断她,「知道叶昀在哪吗?」 「不知道。」 叶昕狐疑地看她一眼,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真不在?」 「二伯,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他没说完,想到什么,沉了口气,大摇大摆坐到沙发上。 「你跟叶昀怎么回事?」 完全居高临下的审判口气。 温纵俯身沏茶,淡淡道:「二伯,这事你可以去问他。」 叶昕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又不是瞎子,还看不出来吗?你们还真是罔顾人伦,这都能搞到一起,怪不得婚礼上叶昀把你带走。」 温纵将茶杯往他身前一推,「二伯,我不是叶家人,这话是您自己说过的。」 「他还挺会享受。」叶昕显然忽略了她的话,拿起茶杯仔细端详,越看越生妒,握紧杯身,嘲讽道:「当初多清高啊,说什么小辈,没兴趣,转身就来了出抢婚,金屋藏娇,真他吗是正人君子。」 他瞪温纵。 温纵勾唇笑,依旧温婉可亲,「二伯,我不知道你今天大驾光临来做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你去对小叔说,比对着我说有用多了。」 叶昕刚在她身上捞到的面子瞬间被吹破,他要是敢在叶昀面前说这些,也不至于这么巴巴地来求人。 妈的。 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哼。」 「你也别觉得你就无辜了,叶家养你多久,就是为了让你爬你小叔的床?」 温纵脸色未变,笑说:「二伯,没什么事就请走吧。」 叶昕屁股不动,瞪她,「你怎么知道我没事,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来要人的,你告诉叶昀,必须把叶斯给我放出来!」 叶斯? 温纵微愣。 回想起昨夜的事。本来她能被带到那种荒郊野岭差点被强奸这事就够魔幻的了,后来林徐佑忽然蹦出来把一人一狗轻易制服,她瞬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徐佑前段时间给她发了许多条微信简讯道歉,被她拉黑。大概是找了演员想来一出英雄救美使她后悔。只是中间出了恶犬那道岔子,才有了后面的事。 本来她只想到这些,这会儿才想起她昨天出门的原因,是叶予甯约她,而且来接她的是叶家的车。 大概叶斯也牵扯在这件事里,叶昀才将人带走,叶昕亲自下场来要人。 她语气疏离地说道:「二伯,您别难为我。」 叶昕手勐地拍桌子,冷笑一声,「温纵,别忘了,你还欠你伯娘一个孩子,你要是不把这事给我传达到了,我就叫她看看当年原谅的是个什么样的小白眼狼,放着她辛苦挑的才俊不要,来勾引自己小叔!」 温纵手指攥紧,指甲微微陷肉里。 淡淡开口问:「二伯,怎么丢的是大哥,来找人的不是大伯娘,而是你呢?」 第54页 叶昕愣了下,很快大声反问:「你大伯娘那个精神状况能出门吗?」 温纵落落大方与他对视。 叶昕圆瞪的眼逐渐飘忽,气势弱下来,「.你,你知道什么?」 温纵垂眸,收拾茶具,「我知道什么不重要,二伯,重要的是二伯娘将会知道什么。」 「你敢?!」叶昕勐地站起身,食指愤然指着她。 「我不敢。」温纵笑着回答,端了杯茶水泼到垃圾桶里。 当人面往地上泼茶就是轰人的意思,温纵没这么做,但也差不多了。 这举动对叶昕来说几乎始终羞辱,但他此时只能攥紧拳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哼!」他双眼发红,跺脚转身向外走。 温纵朝门口略弯腰,「二伯慢走。」 外门被狠狠甩上。 温纵才舒了口气,浑身脱力地躺到沙发上。 阿姨从楼上打扫下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只摇摇头。 手机偏在这时响了。 是秦二。 温纵接了,按着沙发扶手艰难起身。 「喂,我是温纵。」 「我是秦烈,君君,还记得我吧?」 「怎么会不记得,还欠着你的人情呢。」 「嘿嘿,记得就行,记得就行。」 上楼梯时温纵换了只手拿手机,扶着扶手抬脚往上走。 「专门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我这边场地设备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出来拍片了。」 果然是那件事。 温纵微微蹙眉,「不好意思啊,秦烈,我这两天真的没时间,要不等过两天,我一有空就给你打电话?」 忽然身后有人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 低声问:「跟谁打电话?」 啪叽。 手机滑落。 温纵怔然回身。 叶昀站在两个台阶下,微挑眉,替她捡起手机,看也没看,塞她手里。 「这就吓着了?」 温纵没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勉强咧了嘴角,就见叶昀已经自行上楼了。 她握紧手机,沉了口气,才继续接听。 「温纵,温纵你还在吗?」 「我在,刚才手机不小心掉了。」 「没事吧?」 「有点情况。你那个事情先放一下吧,真不好意思,但是我这边情况有点棘手,等处理完再给你回电话,好吗?」 有商有量的语气,但温纵没等那边回应,顾不得礼貌,直接挂了电话。 扶着扶手静了会儿。 才继续向上走。 书房的门开着,叶昀坐在桌后翻抽屉找什么东西。 她进去时手脚很轻,本以为他没注意。 才走近了,就听他问:「吃药了?」 她回答:「吃了。」 温纵走到他身后,两手背在身后,半倚身后的书架。 也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叶昀找到文件,翻了几下,动作越来越慢。 最后回头看她,不紧不慢,不动声色。 他那双眼向来可以洞悉她。 但他没有,眼里只有近乎深情的宽容。 温纵放在身后的手指绞紧,笑说:「今天回来这么早。」 「回来取个东西。」 「哦。」她看向窗外,「怎么不叫秘书来取。」 她只是随口一问,叶昀没回答。 温纵心里一紧。 「昨天宁若思说有话跟你说,关于我.」她笑着,语气轻松,「她跟你说了什么呀?」 叶昀回过头去,「没说什么。」 「没什么?」 「她有事回英国了。」 「哦.呆的久吗?」 「嗯?」 「我.我有东西想代购。」 叶昀挑了下眉,「月末回来。要买什么?」 温纵抿唇,「化妆品而已.算了,我跟她也没那么熟,上赶着叫人代购算什么事。」 她起身走到桌旁,「你等会儿就要走吗?」 「嗯,司机在楼下等。」叶昀拉开抽屉,掏出张卡递给她,「回头自己去逛。」 温纵怔了下,还是将卡接过。 「走了。」叶昀拿着文件,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停住,「这几天不过来了,伤好了叫司机送你去学校。」 「嗯。」她乖巧点头。 叶昀回头看她一眼,扶伞出门。 温纵视线停在他书桌上合着的笔电上。 忽然想起什么,提起裙子跑出去。 叶昀已经走到一楼,她趴在二楼走廊平台往下看,「小叔!」 「嗯?」他停下脚步,抬头问。 她问:「我今天没事,要不要把上次没有翻译完的文件做完?」 说的是上次中途被叶昀打断的那个。 叶昀垂眸,「不用,好好歇着。」 他继续向外走,身影消失在门后。 . 八月月末的正午,天气总是晴朗得发烫。 小学期已经结课,温纵空出许多时间,叶予甯也只剩最后几天假期,常约她出门,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拉上秦邺。 商场长椅上,叶予甯揉揉自己的腿,视线若有似无瞟向奶茶店,「要累死了。」 温纵看着她八厘米的细高跟,脚后跟磨红一片,劝道:「你的鞋跟太高了,要不换双平底鞋?」 第55页 叶予甯摇头,「吶,没事,我还能坚持。」 温纵无奈,「那一会儿少走路,随便找家店吃点吧。」 「不行,秦邺上次说想吃烤鱼来着吶,我记得前面那条街上有家店特别好吃.就去那家。」 温纵挑了下眉,看向不远处的奶茶店。 秦邺排在队伍里,本来在看手机,忽然回头跟她们打了个招唿。 白t,牛仔裤,棒球帽,最简单的穿搭穿在他身上有种清爽的少年感。 叶予甯沖那边挥手,直到他重新低头看手机,才捂脸笑。 笑够了就晃晃温纵的胳膊。 温纵逗她,「秦邺长得真好看,校园小说男主角似的,是不是?」 叶予甯收了笑,唇角要勾不勾的,正经道:「哪有,他哪能算得上男主吶。」 「那你总看着他傻笑。」 「我哪有!.我就是觉得这人傻得可以。」 「人家专业第一,哪里傻了?」 「一个专业才几个人.人家小说男主德智体样样发展,他体育不就会打个篮球.男主家世还好,你看他吶,虽然跟我妈一个姓,但是家里没我姥爷有钱多了.」 温纵笑笑不说话。 叶予甯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别扭,手背蹭了下鼻尖,声音逐渐变小。 「反正,反正他就是不行。」 「是是是,我们小小姐金玉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纵有些揶揄,叶予甯羞恼,往她胳膊上轻拍一巴掌,温纵笑着求饶。 其实最开始约温纵的是秦邺。 那天温纵刚在秦烈那拍了一套杂志的概念照,正巧碰见他,受邀出来玩,温纵便拉了叶予甯。 刚开始叶予甯知道秦邺是在生日宴上闹事的秦二的弟弟,死活不要跟人家同行,后来被秦邺哄得服服帖帖,每次出门都得问他有没有时间。 奶茶迟迟不来,叶予甯百般聊赖地靠着温纵,在她手心画圈圈。 轻扯她的衣袖,问:「君君,你怎么每次都穿长袖吶,不热?」 「没事,防晒。」温纵不动声色将胳膊收回来。 虽然上次事故的开头是叶予甯的简讯,但结合后面叶斯被叶昀收拾的事不难猜出,是叶斯捣的鬼。 所以现在叶予甯还不知道那件事,温纵胳膊上犬爪留下的痂褪下后,还有些浅痕,所以出门时总穿长袖。 「嗷。」叶予甯百般聊赖地看向脚边的购物袋,「君君,你怎么都不买东西,这些全是我的.你最近没钱了?」 「有的,想攒攒。」 在裴老师那里认识的学长学姐愿意带温纵,其实她最近也能攒些钱。 叶予甯用肩撞她,笑说:「攒什么,现在又不是没人养你。」 「嗯?」 「行了,别跟我装了,咱俩谁跟谁吶。」 温纵盯着她,唿吸一滞。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站你这头的,就是觉得你每天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哼,不拿我当朋友。」 「金玉儿.」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温纵低头。 叶予甯想起上次偷听到秦楚红嘱咐下人下药的情景,心里难免愧疚。 拍拍温纵,笑说:「反正我觉得你能跟着小叔,逃过我妈的逼婚,也挺好吶,她给你选的都是什么东西,就那个林徐佑,我先前都想劝你逃婚吶。」 温纵羞愧,抿唇看着她。 「金玉儿,对不起.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做错了,要不是我主动设计,小叔他也不会去抢婚,我就是太自私了,还不敢面对你.」 叶予甯抱住温纵,「我管你错没错,反正你是温纵吶,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不过我要劝你吶,跟小叔这段,该散就散,你最好心里只有利益往来——反正你也付出了。你可千万别动心,否则你绝对讨不着好吶。」 温纵抿唇,眼角逐渐湿润。 直到她说完,用力点头。 . 回家后,家里只有阿姨一个人。 温纵本想直接上楼洗澡休息,路过沙发时转念坐了下来。 打开电视,上面正放新闻。 本市胡某因纵容恶犬咬伤多位市民,情节严重,被判刑五年零四个月。 温纵看见恶犬两个字心里就翻涌着难受,本想换个台,不经意间瞥见电视画面上恶犬的照片。 这不是那天歹徒的那条? 主人被判刑了?恶意咬伤市民? 她还没缓过神,手机响起。 是叶昀。 她接起,「小叔。」 「收拾行李。」 「什么?」 「明天去川南。」 温纵吸了口气,惊喜地问:「真的?」 那头似乎低低笑了声,「我不骗小孩儿。」 温纵抿唇,「谢谢小叔!」 挂了电话,她立即要上楼。 电视画面切换新闻,下条说的是林氏的丑闻,父子俩都包养情人,还涉嫌组织卖淫,事件正在调查中。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尚城还有几个林氏。 温纵停下脚步。 恶犬和林徐佑都在这个时候出事,是叶昀下手了? 她内心惴惴。 晚间叶昀回来时,温纵正蹲在行李箱旁边发呆。 箱子空无一物,就这么敞着。 叶昀用脚背轻踢她的臀部,笑说:「还愣着?」 第56页 温纵冷不防被吓一跳,一屁股坐地上。 脸上全是惊诧。 叶昀轻笑,弯腰将她捞起。 「不收拾行李。不想去了?」 「不知道。」她将胳膊环他脖子上,垫脚在他肩上蹭蹭头髮。 叶昀任她搂着,问:「不知道?」 温纵不吭声。 「刚才发呆想什么?」 温纵坦白,「想你会不会对我发火。」 「嗯?」 「还有你生气是不是特别吓人。」 叶昀一手掐紧她的侧腰,垂眸看她,「做什么坏事了?」 温纵穿了条红裙子,下雨天接他时穿的那件。 眉梢沾了点春水,抬眸时眼睫颤动,风云乍起,细瞧有些愁绪。 她抿唇,似乎要下很大的决心。 叶昀轻笑,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低头往她额上覆了个吻。 温纵推他向床边走。 叶昀也就顺着她。 退着退着,跌坐床沿。 「小叔,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她站在床前,神情格外严肃认真。 「讲。」叶昀答的有些轻慢,手指在她腰身打转。 「你听完别生气.算了,你生气也行,但是.」她支支吾吾,想不出个句子。 「但是?」 「没有但是,你听完再说。」 她后退几步,沉沉吐了口气。 叶昀手撑在床上,微颔首看着她。 明明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气场怎么也压不过他。 反而怕得很。 「小叔,其实从见你第一面,我就对你另有所图了。」 叶昀挑眉,「展开讲讲?」 慵然,从容。 温纵看不出他脸上表情的异色。 「我故意想接近你,金玉儿的生日宴上,秦二其实是我找的人,故意演了场戏.」 她小心翼翼地叙述,同时观察他的脸色。 叶昀依旧不动声色。 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后来在裴老师那里遇见你,也是故意接近你.」 她鼻尖有酸意,眼眶发红。 叶昀盯着她的脸,轻皱眉。 「订婚宴被下药的事也是我借题发挥,想.就是这样.」 温纵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眶中溢出。 声音也拖着哭腔。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太坏了,是不是太坏了.」 说完这句,泪水已经止不住。 「君君。」 叶昀勾手叫她。 温纵一边哭,一边就在心里骂自己。 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明要认错,还先发制人摆出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缓步挪到叶昀身边。 泪眼婆娑看着他,好不可怜。 他拍拍身边的被子,示意她坐下。 温纵不敢。 他伸手将她拽到自己腿上。 温纵挣扎不过,就这么老老实实坐着,也不敢回头看他。 叶昀的指尖划过她手臂上的浅色月牙型疤痕。 微凉的指尖使她忍不住头皮发麻。 叶昀略弯腰,将头压在她白皙的肩头,低声问:「不哭了?」 气息扑在她颈窝,她微颤,泪水继续往外涌。 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更显得这张脸脆弱。 叶昀冷着脸,去摸她的脸,指尖掠过下巴,将晶莹的泪拂下。 「知道错了?」 「嗯嗯.嗯。」温纵拼命点头,尽量向后仰头,躲避他的抚摸。 颈间的薄骨因此凸出来,锁骨轮廓分外明显。 她也因此在心里骂叶昀。 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份抗拒使叶昀不悦地扳过她的脸,「知道错了,还拖到今天,是怕别人先告密?」 「没有。」她动不了,只能无辜地眨眼,「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跟你坦白。」 「哦。」叶昀说,「这样。」 忘了掉泪,视线因此清明起来。 温纵看见他的脸。 近在咫尺。 那是张近乎希腊雕塑的脸。 眉骨高,额前至鼻尖几乎平直,鼻骨窄长,下颌线硬朗。 面无表情时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去酒窖取酒。」他拍拍她的侧臀。 「好.好的。」她如释重负地站起身。 「哪瓶?」 「.」 叶昀没说话,自己起身走出去。 温纵呆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跟出去。 犹豫间,他已经折回。 手里拿了瓶焦糖色的洋酒。 威士忌。 还有两个杯子。 「小叔,我不会,我不会喝这种酒。」她软声,有些手足无措。 叶昀坐在床边,只冷冷瞥她一眼,自顾自倒酒,勾手叫她过去。 温纵磨磨蹭蹭走过去,叶昀将半杯酒推出来。 「喝了。」 「小叔.」 叶昀漫不经心地抬眸,「不是知道错了?这是你认错的态度?」 温纵梗了下,抬手擦擦泪,举起酒杯。 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苦味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她被呛到,扶着床头柜咳嗽不止。 直到满脸通红,眼里布满血丝。 叶昀皱眉,「君君,知道我不喜欢你什么吗?」 温纵捂着肚子,蹲在他身前,摇摇头。 第57页 「我不喜欢你不是你。」 温纵一怔。 叶昀已经倒好第二杯酒,推她面前,「再来?」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次没有咳嗽。 这张脸倔得很。 叶昀又倒酒。 这回温纵没动。 「我不要。」 「不要?」 「不要。」 「不是说错了?」 「我没错。」 「没错?」 「没错。」 她蹙眉闭眼,几乎是喊了出来。 叶昀顿了下,继而大笑,笑得咳了几声。 温纵有些懵然地看着他。 叶昀将她拉到自己腿边,「知道我为什么要你?」 她坐在床边空地上,倚着他的腿低下头,「.不知道。」 「你知道的。」他用指腹摩挲她的脖颈。 沙沙的电流就从那处传向四肢百骸。 叶昀俯身凑到她耳边,「你以为你算计了我,所以我要你,否则你不会向我道歉——尽管并非出于真心。」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温纵分明没被牵扯,可四肢动弹不得。 叶昀说:「可是,君君,你觉得你真的,能算计的了我?」 温纵怔忡一瞬。 是啊,要不是他的纵容,她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但还是不甘心地问:「所以你早知道这一切,任由我以为自己算计了你?」 叶昀轻笑,「这就是你的可爱之一——天真。」 温纵说:「你刚才还吓我。」 叶昀说:「你先开始的。」 说的是她先开始演戏的。 温纵轻易失语。 这人有一万种对付她的办法。 她就跟砧板上的鱼似的。 忽然生了种耻感,这人一直以来在看她演戏。 好的坏的贪的嗔的痴的。 她尽力演,他冷眼看。 看到兴处,怕她不演了,还不忘鼓励她一下,叫她继续。 温纵心里惆怅啊,两颊更红了。 叶昀要捞她起身,被她推开。 她摇摇头,「小叔,给我点时间冷静一下。」 叶昀稍挑眉,没再动她。 醉意上头,温纵跌跌撞撞走到阳台边。 叶昀这种人,她真不该招惹的,现在几乎骑虎难下。 现在所有话都说开,她似乎没什么理由留下了。 仰头看天。 附近有个机场,总是灯火通明,将夜空映成暖黄色,一颗星星也不剩。 再回屋时,床边空无一人,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温纵坐在床边等了会儿,一直不见叶昀出来。 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威士忌,已经空瓶。 刚喝完酒去洗澡,不会出什么事吧? 温纵跑到浴室门前,敲敲门。 里面没动静。 她皱眉,想了下,还是试着拧动门把手。 推门的一瞬间就被一只大手拉进去。 温纵惊叫一声,回过神时已经被抵在墙上。 浴缸里的泡沫还在晃动。 叶昀大概刚从那里面踏出来,湿漉漉的头髮搭在眼前,低头瞧她,眸色愈深。 温纵红了脸,手足无措,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放,「你你.你没事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怎么着?」 「还以为你出事了.洗澡前不要喝酒。」 叶昀用手臂将她堵在墙边,笑问:「我出事,你不就能走了?」 「对.」温纵沉吟了下,要推他,「我不管你了。」 温纵从他手臂底下熘出去,要开门。 叶昀手指勾住她的衣带,「真可惜,我没出事,所以——」 「那我也该走了。」 她握着把手的指尖微微发颤。 叶昀稍微一拨。 红色衣衫落地,沾了地上的水,迅速染成暗红。 「走?」 温纵没动,直到被他翻过身。 叶昀双手箍住她的腰,迫使她垫脚。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 「君君,你要是想走,刚才大可不必坦白道歉。」 温纵心尖微动。 这人总是这样轻易看穿她,使她如海中浮木一样找不到停泊的岸。 她抬手勾住他的肩膀,主动凑近他的唇,「叶昀,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许是因为喝了酒,她的声音有种油画纸蹭过玫瑰瓣的沙哑。 叶昀低头含住她的唇瓣,攫取掠夺,在她几乎喘不上气时附她耳边说:「有我兜着,你怕什么,君君。」 这话有种近乎痴绝的迷恋。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虔诚。 肯定是因为醉了。 温纵站不住,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任由他将自己抱入浴缸。 热浪翻涌,水面波动,白色泡沫溢满地面。 .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半上午,难得叶昀的位置还没空。 温纵在他旁边打了两个滚,闹够了,又凑回他身前,拿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腰间。 抬眸细细打量他的眉眼。 拉着窗帘,阳光还没来得及倾泻进来。 她在暗处视物能力不佳,他便只剩朦胧一个轮廓。 伸手轻轻在他脸处描摹。 温纵以为自己还醉着。 否则不会做出这样近乎朝拜的事。 第58页 一定是醉了,醉了才会沉沦。 叶昀倏然睁眼,抓住她的手,哑着嗓子,沉缓道:「真精神。」 温纵被抓包,只敢稍微瞥他一眼,求饶道:「腰疼。」 叶昀终于撒了手,「疼就别招惹我。」 「嗯嗯。」温纵点头。 手却是不安分地伸下去。 叶昀闷哼一声,反应过来时,罪魁祸首正准备逃跑,他探出身子,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温纵牵不动腿,扑倒在床尾,讪讪回头,「小叔.」 叶昀视线落在她骨肉匀称的腿上,脚踝处凸起的骨骼清冷比玉。 一声不吭地将她拖回来。 她软声求他:「小叔,今天不是要去川南?」 叶昀也不说话,已经掀开被,去床头拿东西。 她实在是后悔自己刚才不计后果的行为,「小叔.小叔饶了我吧.」 门外,刚准备敲门问早饭的阿姨默默下楼。 再次结束,温纵已经体力不支,下不来床,肚子又饿,只能叫阿姨把饭送过来。 叶昀倒神清气爽去吃早饭。 下午三点,要去机场。 温纵才从床上起身,穿衣服前对着镜子一块一块遮脖子上的红痕。 下楼后不见叶昀,问了阿姨才知道他还在楼上书房。 温纵懒得再上去,就坐沙发上等他。 有人敲门,阿姨去开门。 温纵以为会是马石或者司机之类的人,没想到是宁若思。 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温纵坐沙发上给她打了个招唿,倒不是她有意冷待人家,她实在是起不来身。 宁若思脸色不大好,提着东西急匆匆往前走,边走边四处张望,「叶总呢?」 温纵指指二楼,「在楼上。」 宁若思将东西放茶几旁,「我有话对他说。」 温纵稍挑眉,「哦,那你稍等。」 宁若思闻言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四下打量别墅内部。 温纵想了想,还是耐心劝她,「宁小姐,我觉得今天可能风水不太好,劝你少说话。」 「温小姐在怕什么?」 「好吧。」温纵也不勉强,目光落在她拿的东西上,「这些是.?」 宁若思语气稍显不耐烦,「化妆品,叶总要求代购的。」 温纵有些不解。 她上次扯藉口时确实说了一嘴化妆品,可也没说自己要什么,叶昀叫宁若思买这些要给谁? 宁若思捕捉到她的疑惑,忽然一笑,「怎么,不是买给温小姐的?」 温纵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 宁若思忽然坐直身子,神情柔和下来。 温纵余光瞥见叶昀下楼。 就听见宁若思说:「温小姐,听说你跟秦家那两个兄弟挺合得来呢,还帮人家拍照,我怎么听说先前一次宴会上,秦二还欺负你呢?怎么回事,不会是误会吧。」 声音不大不小,控制在整个一楼能听见的范围,说完还挑衅似的瞥一眼温纵。 温纵无奈地回头看了眼叶昀。 第32章 月光  「她的事,你少管。」 温纵往宁若思身边凑近, 靠在她耳边轻声说: 「宁小姐,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 宁若思笑说:「戳到你痛处了?温小姐, 别敢做不敢当呀。」 温纵只好笑笑,将眼前挂的几缕碎发拂到耳后。 宁若思以为她在强装镇定,见叶昀已经走到客厅, 急忙站起身,「叶总,您要我带的东西我都给您送来了。」 叶昀抬手理了下袖扣,「嗯, 找财务报销了?」 宁若思点头。 叶昀不再理她,走到温纵身旁问:「东西收拾好了?」 温纵仰头笑说:「不是只去两天嘛,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好了。」 叶昀用手背附了下她的额。 只是很简单又亲昵的举动, 温纵没多说什么。 宁若思暗自咬了咬后槽牙。 重新摆出一副笑脸, 「叶总, 今天就要去川南?」 叶昀只淡淡瞥她一眼,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温纵唇角微勾, 「宁小姐,东西送到, 辛苦你了。」 这是要赶客了。 宁若思低头翻了个白眼。 「刚才正好说到,秦二跟温小姐的事呢, 正好我家与秦家有来往, 不如帮忙调解调解?」 叶昀看向温纵,温纵耸了耸肩。 他瞭然,笑说:「哦?还有这事?」 宁若思没看见温纵脸上的无奈,一听叶昀有兴趣, 向前踏了一步。 「叶总,是这样的,前段时间听说秦二不是在宴会上对温小姐不太尊重么,闹得不太好看,但是原先秦二还说特别欣赏温小姐的长相,要给她拍硬照呢,我觉得这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闹成那样,肯定有误会在里面。我这不是想着帮忙调解调解,毕竟挺喜欢温小姐的。」 温纵失语。 这话听起来天衣无缝,其实就是在暗示温纵跟秦二早认识,关系还不错,生日宴上那一幕肯定是有人导演的。至于导演是谁,什么目的,就仁者见仁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谁还不明白。 叶昀坐在温纵旁边,略懒散地问她:「还有这事。」 温纵讪笑着点头,「但是误会早都解开了,没什么事。」 第59页 转头看向宁若思:「若思,谢谢你。」 她笑得相当婉润合宜,唇边小痣随之弧动。 宁若思听见那声「若思」时,浑身鸡皮疙瘩都长了出来。 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不仅叶昀不起疑心,温纵还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事揭过了。 气氛就这么冷下来。 温纵小声问叶昀:「不该走了吗?」 叶昀瞧了眼门外,「等会儿。」 她耳边发间有什么反光的金属条,叶昀伸手去拂,发现是个耳坠。 温纵看见,只撩开头髮,将耳朵对着她。 宁若思呆呆看着叶昀手勾着温纵的腰将她勾到自己身边,然后低头为她戴耳钉。 男人本就生了副好皮囊,俯首认真时更性感。 只是她不是叫他低头的那个。 凭什么,明明她是宁家千金。温纵算什么东西?除了联姻时,叶家都不屑承认她。 心中翻涌着酸苦味,宁若思悄悄握紧手,别过脸去。 直到指甲深陷手心的手里,痛意将她的意识扯回。 她笑了笑,「对了,还有件事。」 温纵刚戴好耳坠,微讶地回头看她。 还有什么? 宁若思冷艷的脸上找回自信,从包里掏出个u盘,「温纵妹妹,前段时间不是有人造谣么,虽然闹得不大,我在家里听了点风头,后来留意到那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是温纵妹妹住的小区旁边便利店,然后我跑了趟,取了监控,还没来得及看,今天就交还给你们吧,不管怎么样,这事都算有了了结。」 她故意叫温纵妹妹,有种扬眉吐气的意思。 说的是那回温纵叫人偷拍自己跟叶昀的事。 她进出便利店,送取摄像机,肯定都留下了监控。 温纵没想到这事叫宁若思查到了,只在心里庆幸自己前一天把事情捅破了。 她看向叶昀。 叶昀还在低头看手机,挺不经意地瞥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温纵的笑意终于出现裂纹,「谢谢你啊,若思。」 她将u盘拿起,作势要收起来。 宁若思制止温纵,「温纵妹妹,现在不看看?叶总要去川南,接下来两天可能没时间,现在查清楚是谁我也好帮你对付那个毁人名声的罪魁祸首。」 她直视温纵的眼睛,可谓洋洋得意。 幸亏她机警,知道动用家里的人脉查温纵,果然查到这看似娇软的小女孩自导自演了一出绯闻,肯定是要藉此逼叶昀承认她。 现在把证据摆出来,看这心机婊怎么圆谎。 温纵无奈,只能把u盘放回去,问叶昀:「现在看吗?」 叶昀没理。 宁若思忽然有些紧张。 叶昀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不好奇是谁设计陷害吗? 刚才她极力撺掇,现在两个当事人都不甚在意,使她尴尬难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 直到门外有人敲门,才缓解她的尴尬。 她殷切地主动去开门。 门外是马石,看见她有些意外,不过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叶昀身旁,俯身说了些什么。 叶昀扶温纵起身,马石上楼拿行李。 路过一旁站的像个木桩似的宁若思时,叶昀问:「不走?」 「我该走了,该走了,叶总。」宁若思撩了一下耳边的头髮,低头讪讪,还不忘补充一句,「那您记得温纵妹妹那事,事关.」 还提这事.温纵苦笑几下。 叶昀顿住脚步,稍稍回身。 「小宁,她的事,你少管。」 那眼神使宁若思心里一肃,恍惚半瞬,忍不住握紧手包。 他是笑着的,只是笑不及眼底。 那双眸里只有清寂的凉意,似半壶投进深井里的月光。 宁若思感觉自己冷不丁被甩了一巴掌。 认识这么多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叶昀会对她说的话,而且是为了个来路不正的「前侄女」。 照拂一个小辈照拂到这种地步,简直太过分了。 生气又不甘,宁若思定了定神,还是强颜欢笑,「呵呵呵,我该走了,叶总,温纵妹妹,马秘书。再见。」 急匆匆走出门去。 恨不得将高跟鞋踩裂。 . 飞机上,温纵懒洋洋躺在叶昀身边,聊赖地刷手机。 叶昀翻邮件箱,偶尔抬眼瞥她一下。 手机上一会儿是学习软体,一会儿是网页小游戏,一会儿是搞笑视频。 不外放,不戴耳机,也不知道看没看懂。 温纵举着手机,时不时抬手切换视频,表情木然出神,心思似乎根本不在这上面。 忽然手机被夺走,她略茫然地转头,就见叶昀合上电脑,手里拿着她的手机。 「闹什么别扭?」 「没闹别扭。」 她声音弱弱,否定的没有一点力度。 叶昀扬眉,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温纵被他看得嘆了口气,问:「小叔,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 叶昀一愣,唇角渐渐勾起,「哪儿看出来的?」 「我就说吧.」温纵别过头不再看他。 叶昀轻笑,也躺下,抬手蹭蹭她的脸,「怎么不叫我解释解释。」 「那你解释呀。」 第60页 「君君,你都不说缘由,就给我扣顶帽子,叫我从哪开始解释?」 镶在窗框上的蓝天白云缓缓后退,无端给这语气增了几分缱绻。 温纵在心里嘆了口气,「宁若思代购的那些东西,你买给谁的?」 叶昀顿了下,继而笑道:「这会儿不叫若思了。」 温纵有些恼,「不要你管。」 「脾气挺大。」叶昀说,「你问我买给谁,当然是买给小情人。」 果然。 温纵皱眉,转身子正对他,「她长得比我好吗?脾气比我温柔吗?学歷比我高吗?」 叶昀想了想,「跟你差不多。」 温纵委屈,「那你还找她干什么?」 「她找的我。」 「她找你你就要?.你要也别告诉我嘛.」 眼梢迅速薄红,吸了吸鼻子,立马就能哭出来似的。 叶昀得了趣儿,挺随意地说:「这样,你三秒之内哭出来,我把那些东西都送你,怎么样?」 温纵咬唇,「不要,我才不要别人剩下的。」 滚到另一侧,毯子一扯,盖住脸,再不理人了。 叶昀摆弄了会儿她的手机,见还没动静,才凑过去哄。 「真生气了?」 温纵不语。 她将毛毯紧紧扯着,到底抵不过叶昀的力气,叫他探了进去。 十几秒后,温纵气喘着掀开毯子,「你作弊!」 叶昀不知从哪拎了个小袋子放她身上,「看看。」 温纵推出去,他再推回去。 几个回合,温纵终于还是拆开看了。 里面是根口红,娇兰金钻限定款,国内还没发行。 有些愣,「我的?」 「嗯。」 她瞪大了眼,「就这一根?」 叶昀摇头。 温纵几乎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脸颊腾地飞上红霞。 「全给我的?」 「嗯。」 「刚才说的那人也是我?」 「嗯。」 「哦。」 温纵风轻云淡地应了声,侧身对着飞机侧壁。 可惜被压不住的嘴角和两腮红粉泄露了心思。 叶昀将手搭她凹下去的腰间,「刚才反应那么大,捨不得了?」 温纵忙着摆弄手里的口红,随口道:「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再上哪能找你这么优秀的人去.」 叶昀失笑。 舔了舔后槽牙。 第33章 月光  她扯过他的手,虔诚地将唇覆上去…… 腰间忽然被拧了一把, 温纵吃痛,反手拍他。 「疼呀.」 叶昀任她拍打,依旧靠她耳边, 「行啊,君君,我这还没怎么着呢, 你已经开始想着找下家了?」 温纵闻言生笑,眉眼潋滟。 也不照镜子,直接将唇膏往唇上涂,抿了几下, 才说:「刚才随口胡说的,您别放心上。」 「你倒是会随口气人。」 「那能怎么办。」 温纵边说边转了个身。 窸窸窣窣的衣服毛毯摩擦声。 与他相对。 她笑,红唇映着婉扬的眉眼,「谢谢你, 小叔。」 贝齿随着唇瓣开合若隐若现。 叶昀目色停留在她唇上, 「只嘴上说谢?」 「那怎么办.」她故意思考了一下, 「那我还你一点?」 她拉起他的手。 叶昀右手掌心有道长疤,下意识要握拳遮挡。 温纵摇摇头, 稍抬头,吻上去。 片刻, 他腕间多了个形状极佳的红唇印。 唇纹和唇线都格外生动。 叶昀怔了一霎,眸色渐深, 终于还是缓缓摊开掌心。 温纵看他一眼。 唇边似笑不笑, 满脸少女的惊俏。 她扯过他的手,虔诚地将唇覆上去。 掌心传来热意。 叶昀以为这一吻极长,也极熨帖。 直到她坏心眼儿地伸舌头舔一下。 痒意使他忍不住一颤。 下秒,叶昀掐住她的下巴将她往上带, 半阖着眼打量她唇上淡去的红,「不觉着这么还太慢了?」 温纵讪笑,想往后躲,但已经来不及,后脑勺已经被叶昀另一只手掌按住。 他将她往前带,按在自己身上。 低头攫取残余的红意。 直到她没有力气,完全软在怀里。 温纵唿吸还没有平息,忿忿抬头瞪他一眼,「有你这么亲的嘛。」 眸光潋滟几乎能掐出水,这一瞪毫无杀伤力。 叶昀笑说:「君君,哪次不是你先惹我?」 又补了句:「以后每天还一点。」 温纵在身后摸了摸,连口红带盒子一起塞他怀里,「那还你,不要了。」 叶昀从怀里拾起来,扬手道:「那我扔了去?」 「扔了吧。」 「好。」 「嗳,你真扔呀?」 叶昀真就按了垃圾桶的按钮,要把东西丢进去,温纵赶紧起身制止他。 「不知道心疼钱。」 叶昀笑,将东西递给她,「你可知道心疼钱。」 「我这叫不败家。」 「那我就是败家了?」 温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意思很明显。 叶昀点了下她的鼻尖,「小菩萨,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第61页 温纵眼睫轻颤。 嗫嚅道:「你哪需要我心疼。」 叶昀捏捏她的脸颊,「亏我还叫你小菩萨。」 温纵脸一避,张口就要咬他的手指,被叶昀掐住下巴。她扬手也要捏他的脸颊,叫他反扣住,只能滚到一旁,又叫他捞回去。 她又要还手,于是又是一阵闹,怕吵到旁边的人,声音都压着,隐隐地痴笑。 等整个人被按住,才终于闹够了。 温纵不动,叶昀也就躺下。 她倚在在他臂间,微偏头看向窗外。 机翼蹭过洁白云团,这角度看不见明晰的云捲云舒,棉花糖似的浪漫倒似乎触手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轻轻开口: 「小叔,我要是想离开,肯定会提前告诉你。你呢,要是想找下一个,也一定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叶昀听见她前面那半句就微微蹙眉,听到后半句已然不耐烦地去摸兜里的烟盒。 无言默了半晌,到底还是笑着扔了句,「君君,这也嘱咐,我就这么不是东西?」 温纵听出他声音里的冷意。 窗外的云全落到身后去了,只剩无边湛蓝的空寂。 她知道只要自己收回这句话,或者往好处解释一下,这一篇就会揭过。 但她没再说话。 困了。 睡吧。 . 到川南时已经是晚九点。 第一夜叶昀有事出门,只剩温纵一人,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没换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身,刚回来似的。 「早。」她揉揉惺忪的眼,往上抓了几下,扶他肩膀蹭上去,在他下巴上落下一个吻。 叶昀被她迷迷煳煳的动作取悦到,笑说:「早。」 温纵还是挺困,刚睁开的眼又合上,用手摸他的下巴,皱眉道:「扎人呀。」 叶昀偏要往她额头凑,青茬扎人,叫她微恼。 「哎呀!」她勐地抬眼瞧他。 他稍挑眉,「醒了?」 「早都醒了呀.」温纵念念唧唧坐起身。 「醒了就换衣服,一会儿回你家。」 温纵大脑还没开机,眼神空洞地呆了十几秒,扭头问他,「刚来就回家?出事了?」 叶昀被她傻的没脾气,摇头笑道:「小坏东西,不盼点好。」 温纵没听清,抱腿看他,略略茫然,「啊?」 「换衣服。」 叶昀丢下这句话,从床上起身进了浴室。 温纵挠挠头髮,又呆了三五分钟,才下床找衣服换上。 出门时是半上午。 川南下了几天雨,难得迎来一个艷阳天。 目的地跟现在住的酒店有段距离,叶昀吩咐马石在酒店照顾生意,自己带温纵去。 本来已经准备好叫专车,温纵无意间瞥见旁边的火车站,立即有了主意。 她问:「小叔,昨晚是不是没睡?」 他回:「嗯。」 「累吗?」 「习惯了。」 「我们坐火车去吧。」 专车改成绿皮火车,叶昀也没问为什么。 虽是旅游旺季,但现在私家车或者大巴更快也更方便,这趟火车本就老旧,人便不太多,选择软座这种不怎么经济的选项的人就更少了。 长长一截车厢,稀疏坐了十几人。 温纵好多年没出来过,更别说坐火车了,看着哪哪都新鲜,一会儿指指不能动的小桌板,一会儿指指吊顶的风扇,偶尔对着窗外数鸟窝。 等到后来看不见新鲜玩意时才回头看叶昀。 他通身的气派,手里还扶着把讲究的长伞,与周遭格格不入。 温纵以为他会嫌弃里面的环境,不如高铁飞机之类的干静整洁,他倒没说什么,坦然坐着。 「小叔,你以前坐过这种火车?」她问。 叶昀再次环视车厢一周,缓缓点头。 她歪着头问,「什么时候?」 叶昀略一挑眉,似乎陷入眸中回忆。 半晌,才笑着摇摇头,「不记得了。」 「真的?」 「真的。」 「好吧。」 她抿抿唇,不再追问。 「我小时候坐过一次,就是这趟车,但是我不记得了。」 「都不记得了,你怎么知道坐过?」 「我就是知道。」 这话说的坚定,又有几分稚气。 叶昀笑笑,不继续辩驳。 温纵也不跟他说话,倚在靠背上,冲着窗外,手臂高高举起。 叶昀本来打算看看手机,就听她叫自己,问:「怎么?」 温纵扬起的手对准窗外飞逝的几根电线,拨弦似地勾动手指。 纤瘦匀称的五指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听见没,我在弹歌。」她说。 「嗯。」他盯着她的手指。 其实只有火车行进的咔哒咔哒声。 温纵:「听出来是什么没?」 叶昀:「我不听流行歌。」 「哎呀。」温纵回头看他,「差点叫你煳弄过去了。」 「这段叫击鼓骂曹,你肯定知道的,真笨。」 叶昀抬手捏她的嘴,「骂谁呢你,小坏东西。」 上下唇被捏成小鸭子似的,温纵就要挣扎开,他也不用力,任她回头皱眉瞪自己。 第62页 「真会难为人。」他幽幽道。 有点哀怨的意思。 难得见他放下架子,还放这么彻底。 温纵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跟你闹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跟我聊聊,好不好?」 叶昀:「问。」 她坐直身子,面朝他,「你小时候在哪过的?」 他缓了下,「京市。」 「怪不得你说话有京腔,我小时候就在川南,后来只去过尚城。」 「第二个问题,你小时候喜欢玩吗?玩什么?」 「不记得了。」他说。 「什么呀,这才多少年。」她以为自己被敷衍,有些不满。 叶昀声色不变,「很多年了,君君。」 温纵从他话里听出一种埋在雪山嵴里的苍然。 往事往身后一撂,宁愿顶着风雪爬上山顶,也不愿回头。 但他不能完全摆脱往事对自己的影响,就比如他的失眠症。 温纵渐收了笑,牵起他的手,「下次回京市,你开心点,好不好?」 叶昀盯着她,缓缓眨眼,沉声道:「嗯。」 温纵又问:「你还去过什么地方?出国的那种。」 叶昀笑着皱眉,「你今儿怎么了,这么好奇。」 她微抬颌,几分理直气壮,「我了解你一下。」 几分娇横。 叶昀想了想,真的细数起来,「墨西哥,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奥地利.」 温纵本来听得起劲,越听越惊讶,「这么多地方?」 「你这什么表情,不信?」 「不是,但是这国家也太多了吧。」 她有些为难。 叶昀:「你想——?」 她说:「我本来想去你去过的国家看看。」 「这些倒够你看一阵子的。」 叶昀低头看起手机消息。 温纵也微微出神。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开口,「以后有机会带你出去看看。」 温纵已经趴在小桌板上睡得迷煳,也不知是听见是没听见,将脑袋换了个方向,嘴里嘟囔着,「我自己去也行。」 窗外山色起伏,路过一片的稻田,金汤似的流向山谷。 醒来时,温纵发现自己不知怎么靠在叶昀身上了,还给人家肩膀上留了一小片口水。 她讪讪挪开脸,「是不是快到站了。」 叶昀没动,盯着手机,「马上。」 温纵从包里抽出张纸,「这车里是不是有灰呀。」 先擦擦自己身上,擦着擦着就擦上他的肩头。 叶昀往旁边瞥一眼,笑一声,也不戳破。 火车很快进站。 从车站出来,不多远就是温纵小时住的山头。 先去简单吃了顿午饭。 出门后,向外面看了半天,她随手一指,「看,那边,我家。」 也不管那山头上是不是真有什么,说完就拉着叶昀往那处走。 大约走了五分钟,太阳顶在头顶,晒得地面掀起热浪。 便缓下速度,只沿着有树荫的地方走。 直到真走到山坡下。 温纵快步走出去,沿着一处缓草坡向上跑。 橙色的长裙被风吹起,白皙的小腿在裙摆的波浪下若隐若现。 「小叔。」 跑着跑着,她先叫他一声,然后才回头对着他。 捂着飘蓬的裙摆,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欢迎来到我的童年。」 叶昀捂了下胸口,茫然一瞬。 第34章 月光  我可不中意江山,倒是挺喜欢小小…… 他久违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鲜活的, 不明的,突兀的。 心跳声。 一霎而已。 再抬头时,叶昀神色清明, 慢慢朝着她走去。 温纵又跑回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你太慢了。」 她额上有些薄汗, 在太阳底下熠熠泛光。 叶昀任她扯着,挺懒怠地开口,「先前不知道你这么野性。」 或许京腔自带些哄人的意味,他说话时最后一字儿又咬得轻, 总逗小孩儿似的。 她仰头看他,「叶家教我温软娴静。」 又低下脑袋,轻踢脚边的小土块,「活泼是我自己学的——小叔, 我才21岁。」 叶昀笑说, 「跟我显摆自己年轻是不是?」 「哪有.」温纵否地漫不经心, 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笑看他, 「小叔,你几岁?」 叶昀愣了下, 摇摇头。 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才报了自己生日。 某一年的十月中旬。 算算比她大将近十二岁, 温纵有些吃惊, 先前以为他最多比自己大十岁。 「阳历还是阴历?」她问。 「阳历。」 阳历,生日就该近了。 「到时候会忙吗?」 「没准。」 「好吧.」 聊着聊着,走到山头,才看见上面一座掩映在树丛中的小房子。 占地约六十平, 木质结构,好几间小屋连在一起。 常年无人居住,少修缮,木色加深许多,裂纹满墙,屋顶沤了个大洞,玻璃窗也早不见踪影。 温纵忽然走不动了。 怔怔站在原地。 叶昀问:「你以前住这儿?」 第63页 等了好一会儿,温纵才点头,「据说我爸会做木工。」 这话乍一听跳脱。 叶昀倒懂了。 房子是她爸亲手建的。 拍拍她的手,她自觉挽住他的手松开,叶昀走近屋前。 房门上有锁,早都锈得不成样子,两手一掰,也就断了。 推开房门,他先自觉往后退一步。 屋里果然尘土四起,在光束下乱舞。 正屋空荡,除了一套桌椅坐在堂前,别无他物。 叶昀回头问温纵,「进来?」 蒙尘的记忆似乎也被打开了门。 温纵摇头,「不进了吧.去别处看看。」 叶昀不多问,退回来。 温纵转身,给他指树林前的空地,「我小时候在这放风筝,我妈妈就在门前的躺椅上,叫我跑慢些。」 「我有时候给她摘花。她长得特别漂亮,又总是特别虚弱,脸色苍白,拿着花时,跟文艺片海报似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放风筝,还总是把风筝挂树上,我不会爬树,就摘几朵花,哭着去找我妈妈,她从来不生气,只叫我去买新的。」 草木葳蕤,蝶飞蝉鸣,太阳映着沙沙的风,风声滚烫。 似乎眼前真的有那么个调皮的小姑娘。 拎着自己的小风筝,在草地里不知疲倦地奔跑,偶尔磕绊一下,哭一阵,爬起来又跑,直到风筝终于飞起。 小木屋前,一个年轻虚弱的女人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注视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没什么血色的唇常弯起。 等到她的小姑娘再一次把风筝挂到树上,又哭一阵,摘了一大捧野花回来,她就揉揉小姑娘的脑袋。 「纵纵,去买个新的好不好?」 一晃经年。 温纵脚下有些虚浮。 腰后覆了只手,给她倚靠。 才注意到叶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 「知道她葬在哪?」他问。 温纵摇头。 从看到这座房起,她脸上就失了生动,动作沉静缓慢,还是尚城那个娴柔的温纵。 好像这两天的娇俏的小姑娘只是一个虚像。 「去找找。」 叶昀揽着她往房子旁边的小径走。 路边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蝶舞翩跹。 温纵挣开叶昀的手,俯身摘花。 一路走一路摘。 最后在山后看到一个小土丘,前面还立了个石碑。 走近了,看清上面刻着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名字。 1976.11.2——2006.2.4 她的生命停在06年的初春。 叶昀用指尖轻叩伞柄,「你哪年去的尚城?」 温纵上前将花放在碑前,「05年,冬天。」 叶昀眸色渐暗,只看见她蹲在地上,明橙色的长裙裙摆拖到地面。 她缓缓开口: 「那年我走的时候,山上大雪,她没点灯。」 「可能她那时就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所以她不等我了。」 不等我了。 温纵脱力,坐在草地上。 不悲不喜,无痴无忧。 她只是坐在地上,胳膊环着腿,静静面对一个小土丘、一座石碑的距离。 十五年的距离。 她太轻了,薄得比那捧花里最小的点地梅还瘦三分。 叶昀走到她身后,叫她倚自己腿上。 天地空旷,虫鸟鸣声退却千里。 偶尔有阵风吹动树叶,片刻,散了。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 她抬头,「走吧。」 叶昀收了手机,将她扶起。 山背有条路能更快走到车站,温纵要往那里走,却被叶昀拉住,虽然不解,但还是随他了。 日薄西山紫霞稀,天色渐暗。 温纵慢慢开始看不清路,全凭叶昀牵着往前走。 走到她小时常玩耍的空地上,眼前多了一片光亮。 星星点点的暖光汇成星河。 眯了眯眼,才看清是那套木屋周围挂了一圈满天星灯串。 她惊讶地看向叶昀,「小叔?」 「等你回家。」叶昀只笑,「进去看看?」 温纵迟疑地缓步往前走,推开房门。 里面刚被人打扫过一样,桌椅干净,进了里屋,床上甚至还有当年那种款式的毯子,她母亲常盖的那种。 衣柜摆设,尽管有些沤朽,还能找见当年的影子。 换了新窗,屋顶的洞也被补上。 她推开窗,叶昀就在窗外站着。 分明长了张冷硬矜贵的脸,偏叫她觉得他此刻眼里只有她。 怪那双会骗人的,深情的眼。 温纵眼梢微润,话说出口却带了些娇怨:「小叔,你别对我这么好,叫我觉察不了自己是不是贪心。」 她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大概就在下午那段时间里。 不过是一句无心的话而已,他竟真听进去,来弥补她的遗憾。 叶昀笑说,「贪心有什么不好,怕我给不了?」 又是这种语气。 他这种人,要什么没有。 叫人觉得受他偏爱,才最动情。 他只用三分情,就能换来十二分的痴缠。 真叫人恼火。 又捨不得撒手。 「小叔,」她轻轻说,「要不,我们散在这吧。」 第64页 她捂紧心口的风,试图退缩。 叶昀略一抬手,食指指尖点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傻话。」 不轻不重地,只是要将她傻话点走。 温纵静静望着他。 叶昀身后只有无尽的黑暗,她看得见也够不到的黑暗。他身前覆着暖光,轮廓柔和七分。 她说,「叶昀,我跟你讲个故事,从来没告诉过别人的故事。」 叶昀稍怔。 这是她第一回 在清醒状态下直唿他的名字。 其实,这事也不是无迹可寻。这段时间,她很少叫他小叔,直接不用称唿,或者用什么煳弄过去。 眸色沉了几分。 温纵用一贯的沉静柔和的语调讲述。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但是他给我和妈妈留下了这座小木屋,妈妈说他是很好的人。 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总是要靠参汤吊着,她不能陪我玩,但她总叫我在她眼前,看着我嬉笑玩闹。 纵这个字,是因为我妈妈希望我可以放纵一点,顺从自己的心意,她说自己太软弱了。 五岁那年,叶旭伯伯来接我去尚城读书,七岁,他去世,我被二伯娘接走。十岁那年,我不小心使二伯娘滑了胎。十八岁那年,我与林徐佑订婚。」 她一字一句叙述自己的人生经歷。 叶昀似乎明白什么,皱了下眉。 温纵粲然一笑,「叶昀,且行且乐,莫问前程,你说得对。」 叶昀垂眸看她,唇角渐渐生了笑意。 她两手撑着窗沿,身子微微向前倾,「现在,我没什么能够给你,除了我自己。」 「足够了。」 叶昀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带。 隔着衣料,温热贴着温热。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不像她,蝴蝶在心尖尖上飞舞。 大概少女都是天真浪漫的,明知道有些人只醉一朝,她却醺了几个春秋。 她拥紧他。 我把自己给你——你最好不要丢我离开。 温纵在心里无声呢喃。 . 从郊外回到市里,叶昀有事先离开。 没过多久,打电话过来说有事要回尚城,问温纵一起走还是再待一天。 温纵无言,看着自己定好的两天计划,犹豫片刻,回他再待一天。 「不给你改机票了。」 「好。」 挂断电话,她将手机里存的计划表删除。 次日一早,她自己背着包,重游昨天的路线。 火车还是哐且哐且往前开,车内散乱坐着几个乘客,窗外仍有几根黑色电线。 她坐在与昨天相同的位置上。 但身旁没有昨天的人。 快到站时,接到叶予甯的电话。 「喂,金玉儿?」 「君君,你还在川南吶?」 「嗯,今晚就回了。」 「那个.」 叶予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温纵也默了几秒,才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在川南,吶.不,我在去川南的路上。」 「你自己?」 「我自己。」 温纵微讶,叶家跟川南没什么关系,叶予甯从小又被家里限制着行踪,很少像这样独自一人突然去哪里。 她肃声问:「金玉儿,你是不是跟家里闹别扭了?」 那边立即否认,「没有,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去。」 「什么时候到?过来做什么?」 「我还没上飞机,大概下午两点落地……过去是……跟人有约。」 「什么人?知根知底吗?你出来家里人知道?」 那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问:「……你在哪,君君?」 「我在火车上,本来想回家看看,你要是说不清楚,就别过来了,听到了吗,金玉儿。」 叶予甯从小受人照顾,没独自出过远门。 温纵担心她受骗,偏偏她还什么都不说。 让人心急如焚。 「我要上飞机了,君君,先挂了。」 「金玉儿!你到哪个机场落地?你等我过去接你,千万别跟别人走——」 嘟嘟嘟。 那边已经将电话挂断。 温纵皱眉,本想给秦楚红打个电话,想想还是算了,电话拨到叶昀那里。 电话接通,那边背景音乱糟糟的,她来不及多想,叫叶昀查一下叶予甯买了哪班飞机。 结果很快发她手机上。 那机场正好在火车站附近。 看了下时间,11:47,温纵打算直接买票折回去。 返程时,她一遍又一遍看手机。 心中始终吊着隐忧。 半途,车厢内来了个她意想不到的面孔。 秦邺。 秦邺看见她,似乎很惊喜,「温纵?你怎么在这。」 「有点私事。」温纵瞥了眼他身后的过道,「你在这节车厢?」 「啊不,不是.我就是闲着没事出来逛逛。」秦邺挠挠头。 「哦。」温纵沖他笑笑。 再无下文。 秦邺站在她旁边的过道上,四下看了看,「这里没人吧.」 他大概不是很在乎答案,温纵说话前,他已经自然地落了座。 秦邺身上背了个黑色的斜挎包,年轻人都很喜欢的一个运动品牌,也不知道包里有什么,坐下时一阵金属碰撞的叮噹响。 第65页 「带了点颜料,还有硬币。」他主动解释。 温纵正在翻叶予甯的朋友圈,试图发现她反常举动的蛛丝马迹。 两个周前,某张照片的一角放大了看,似乎就有个秦邺身上那种斜挎包。 她看看照片,又看看那个包,最后抬头看向秦邺。 秦邺以为她对包感兴趣,赶忙拉开拉链,给她展示:「水彩颜料是一朋友非要我送的,你说我一个不爱画画的人,送我这些做什么.不过硬币是我自己准备的,我特别喜欢喜欢小超市门口的摇摇车,当然,我不会坐它。」 水彩画是叶予甯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摇摇车是温纵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现在还是她朋友圈的背景图。 她心里百感交集。 装作好奇地捻了支颜料,果然,是叶予甯小时候常用的牌子。 「你那个朋友,为什么非要送你这个?」她问。 秦邺其实更想让她关心那几个硬币,和摇摇车。 犹豫片刻,「她说她想帮我画像,我没空,叫她对着照片画,她就把这个塞我包里了。」 温纵问:「她是不是对你特别好?」 秦邺想了下,「也.没有吧,她都不怎么敢跟我说话,平时一见我就躲.你要去哪?」 温纵心里大概有数,将颜料原路放回。 「去机场接个人,你呢?」 「我们暑假有个实践活动,来这里有几天了,今天突发奇想坐个火车,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你了,嗳你看。」 秦邺往她身边挪了几分, 「那棵树上好大一个鸟窝。」 他突然坐近,带来一股少年身上的清新气息。 柑橘混着肉豆蔻味,像盛夏雨后,地面干净清冽。 温纵也就往外看,还顺势往窗边挪几分。 窗外只剩半根树梢,很快全退到车后。 两个人的距离又被拉开些。 秦邺默默嘆了口气。 「看不见了。」温纵回头问:「你等下要去哪?」 「我,」秦邺手背蹭了下鼻尖,「我等下要跟朋友汇合,去市里,你也去吗?」 「我去接朋友。」她笑说。 秦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总觉得她把朋友两个字念得重一些。 她脸上的笑容也让他有些侷促——她刚才明明说过要去接人来着。 温纵依旧笑,「要不你给我留个地点,说不定会偶遇。」 她总这样笑,给人台阶下。 温婉宽容,细声细气,从不翻脸,让人怀疑她是否脾气好到无底线。 秦邺呆呆地点头,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扬扬手机,「我把地址给你发微信里。」 「好。」 到了月台,温纵急着去机场,匆匆与秦邺分别。 到机场时是两点半,本想找个地方坐一下,正巧看见站在出口处满脸迷茫的叶予甯。 她是挺秀丽的少女长相,没化妆,只背了个小包,配上小白裙,倒像个中学生。 温纵注意到旁边有男人总不经意瞥她一眼,蹙紧眉头,快步跑了过去。 「君君!」叶予甯忽然看见温纵,得救了似的扑过来。 温纵被她扑得一个趔趄,扫了眼刚才那个男人,拉着叶予甯快步走出去。 叶予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见她神情少见的严肃,自己心里又虚,只能乖乖低头跟着。 直到走到航站楼外。 温纵松开抓着叶予甯的手,转身正对她,先没开口。 叶予甯瞄她一眼,立即低头,两手在身前绞紧。 「叶予甯。」温纵淡淡开口叫叶予甯的名字。 就这么一句话,叶予甯心里情绪翻涌,五味杂陈,鼻子泛酸,哇的一声哭出来。 温纵嘆了口气,将她揽到怀里,轻拍后背,「好了,金玉儿,不怪你,别哭,好不好?」 叶予甯拼命咬嘴唇,泪如雨下,肩膀一下一下起伏。 直到哭不动了,她默默从温纵怀里退出来。 温纵牵着她找了家快餐店坐下。 点几道她爱吃的菜,吃到最后,温纵放下筷子,才道:「金玉儿,你这次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叶予甯点头。 温纵故意绷着脸,「也亏你还知道给我打个电话,不然在航站楼出口就迷路,你也是独一份了。」 话里话外却是打趣儿。 叶予甯噗嗤笑出声,噘嘴不满道:「你又笑话我!」 温纵也笑,笑完才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叶予甯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就是不说话。 温纵瞭然,随口提了句,「今天在火车上遇见秦邺了。」 叶予甯突然将拿起用过的纸团,往地上找垃圾桶。 温纵将垃圾桶轻轻踢过去,「金玉儿,你是为他来的?」 叶予甯勐地抬头,急忙摇头否认,「我不是我不是。」 「金玉儿,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羞于启齿,但是请相信我,好吗?」 「君君.」 叶予甯那张脸上写满了焦急、无奈、羞耻、抗拒。 温纵拖着凳子,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握紧。 「金玉儿,暗恋是一件很艰难的旅程,我知道你会怕自己失败,会顾虑别人的目光,会担心被奚落嘲笑.但是请你相信我,就算这件事最终没有好的结果,我也不是你失败的记录者,我不关心那些人怎么评价你,或者你喜欢的人如何评价你,我只在乎你,懂吗?」 第66页 叶予甯缩了缩手,被温纵抓住。 她有些哽咽。 「君君,我喜.我对他有好感,可是我不敢说,我怕他不喜欢我.我不想跟他做朋友,我不缺这一个朋友,可是我又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温纵将她揽在怀里,安抚一阵。 叶予甯才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喜欢秦邺有一段时间了,刚开始只是有好感,但是不喜欢他哥哥,后来暑假出去玩那几次才真动了心思。可惜没开学,不常见面——其实就算开了学,以她的性子,也未必敢做什么。 这就是叶予甯身上最矛盾的点,明明平时挺大胆活泼一个女孩,遇到喜欢的人,就会迅速退缩、害羞和自卑。 温纵问她:「你飞来这里,就是为了他?」 「嗯。」叶予甯使劲低头。 「他知道吗?」 「知、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是为谁来的。」 温纵想起刚才她在火车上提过要来接人的事,秦邺总是避开这个话题。 心里微漾。 「你上飞机前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这事是他要你问的?」 叶予甯闷声:「嗯。」 温纵:「.我对他没意思。」 「我知道。」 「那你还帮他。」 「他开口了嘛.他第一回 求我件事。」 温纵揉了下眉心,「金玉儿,你真这么喜欢他?」 叶予甯急于否认,「不是喜欢,只是好感,好感。」 「好感也不是无底线,你为他做这么多,瞒着家里从尚城飞过来,值得吗?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可能你付出了好多,觉得得不到回应,心里好酸,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默默的暗恋就是这样,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不知道,他对我来说很特别,但是.我一冲动,就过来了。我怕他知道,又不敢让他知道.暗恋真的太辛苦了,君君。」 特别,就意味着难以替代。 在温养爱意这条路上,特别一词,真是指路牌。 ta是特别的,所以喜欢ta,或者,喜欢ta,所以ta才是特别的。 温纵从包里摸出手机,问:「来都来了,要不要去见他?」 叶予甯惊讶:「你知道他在哪?」 「我问他要了地点。」 「我.」 叶予甯低头考量半天,还是摇头,「还是不去了吧。」 「真想不去?」 「.不去。」 最后,温纵到底没能说服她,只能给她订张机票,结束这趟冲动又羞涩的旅行。 到尚城,下了飞机,叶予甯被得到消息的叶家迅速接走。 温纵看了眼时间,打算打个车回去。 不想路过中央大厅时忽然被拽住,这人将她拉进怀里。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瞥见他手下按的长伞,才知道是叶昀。 没动,任他抱了会儿。 「下飞机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你忙。」 「小菩萨,这还是为我考量了?」 叶昀低头,笑得有些促狭。 温纵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嗅了口他身上熟悉的木质苦香味,才稍稍抬头。 看见他线条流畅分明的下颌线。 「就是为你考量呀,您日理万机,我一个小小人物,值得您跑一趟?」 叶昀听出她的揶揄,笑一下,用手指掸她的下巴。 「怎么办,君君,我可不中意江山,倒是挺喜欢小小人物。」 第35章 月光  你俩不是一路人 温存几秒, 她轻轻试探:「小小人物有什么特别的吗?」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招人疼,」叶昀沉思片刻, 「你说怪不怪。」 语气低沉缱绻。 窗外有飞机起飞,起落架的轮子滚在地上,隆隆作响。 温纵眸底黯然一瞬。 抱紧他, 定了几秒,才放开手,扬起笑脸道:「走吧?」 . 到了十月份,温纵拿到更高级的证书, 想着是时间该出去找份工作,中秋节跟裴润打电话慰问闲聊时,说到现状,随口提了一句。 裴润那边有种「你这是撞我枪口上了」的感觉, 「小温纵啊, 你等等, 先把电话挂了,等我一会儿给你打回去。」 没等温纵说一句话, 那边已经将电话挂断。 她无奈地笑了下。 窗台外,遥遥玉盘挂远天, 万里无云。 院里树影苍翠婆娑,到温纵眼里, 全然只是剪影。 肩上覆了层织物, 还没回头,就听见叶昀开口: 「风口里站着,也不嫌冷。」 温纵裹紧披肩,回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在风口吹久了, 肌肤冷白,鼻尖泛红。 挺可怜的样子。 「给裴老师打个电话,没想到聊的有点久。」 叶昀半倚在她身边的玻璃扶手上,一手扶伞,一手拿了什么东西。 东西往她手里一塞,自己抄兜翻出烟。 温纵低头瞧自己手里的东西。 碧荷色油纸包的月饼,圆圆小巧的,浮雕花纹精緻,还有些温热,不像世面上的东西。 「什么馅的?」 「尝尝不就知道了。」 叶昀嘴里咬了只烟,说话略含煳。 打火机总在风中熄灭。 温纵将月饼放桌台上,接过他的打火机。 第67页 火光映亮的一瞬,她抬眼看他。 清辉将他笼起,本就稜角分明的线条显得遥远冷寂。 要不是眸里那点亮光,真叫她怀疑他是否在自己身边。 叶昀见她呆呆不动,丢了魂儿似的,问话也得不到回应。 便两指夹走烟,手搭扶台外,低头去找她的唇。 烟雾被度过来的一瞬间,温纵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问的那句是:会抽菸? 苦涩的尼古丁味呛嗓子,她咳得撕心裂肺。 叶昀这才笑,给她拍背。 等她最后红着眼眶嗔怒地看着他,叶昀又从桌上捡回那块月饼,餵她吃一口,「好吃?」 温纵被他弄得委屈又没脾气。 索性抢过月饼,忿忿转身走到阳台角上,离他远远的。 叶昀收了笑。 盯着远处伧绿的树影,一口接一口吐烟。 抽得差不多了,一回头,温纵已经慢慢从角落磨蹭到离他不远处。 叶昀将烟揿灭,勾手一带,将她捞到自己怀里。 「刚跟二爷聊什么?」 温纵反应了下,才想起他一直叫裴润二爷。 「过节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聊到.」 她尾音逐渐消弭,忘了要说什么似的。 叶昀虚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懒懒替她记着,「聊到?」 「聊到一个师姐,跟她一起的男人突然出事,走了,她不能去祭拜,难过的暂停了学业。」 「跟她一起的男人,怎么不能祭拜。」 「那男人有家室。」 温纵回头瞥他一眼,又看向远天,无尽的藏青色。 一轮孤月。 叶昀低头,沉沉盯着她。 这角度看不见神情,只能看到她披肩裹紧,胳膊藏在里面,只露几根葱白的指。 「君君,你是小菩萨,去开解开解她?」 「我可开解不了她。」温纵松开披肩,将手指搭在一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拨弄,「我自己.」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换了句,「我跟她不熟,怕提了,又戳她的痛处。」 「嗯。」叶昀揽紧她的腰。 温纵:「对了,刚才还说到我找工作的事.裴老师叫我等电话。」 「工作?」 「嗯。」 「又不上学了。」 「反正不能重新高考,也拿不到大学的毕业证书,不如趁年轻积攒一下工作经验,以后,以后也有个依靠。」 说到以后,她迟疑了一瞬。 叶昀似乎对此没什么想法,「考虑的倒远。」 兜里的手机震动,温纵拿出来,来电显示裴老师。 「喂,裴老师?」 「小温纵啊,我刚跟你打听好了.」 裙子侧拉链被拉开,不知什么时候探进去只手。 温纵颤了一下,捂紧话筒,蹙眉回头。 叶昀脸上正经,挺随意抬抬下巴,扔一句,「电话。」 是说电话还没挂呢,赶紧接。 她肃紧脸色,「别动我!」 说完怕裴润那边等急了,赶紧接起电话,「喂,老师,刚才信号不好,您能再说一遍吗?.男人,没有男人啊,您听错了吧.」 裴润迟疑几秒,才道:「小温纵啊,我刚跟你一个学长通过电话,他是崇文出版社的主编,你要不要试着从编辑助理做起啊?」 崇文出版社是国内有名的外文出版社,从前招编助都要求硕士学歷起步。 温纵惊喜道:「真的可以吗?老师。」 「我跟他打过招唿了,只要你想进,肯定要给你这个机会,这周末过去就行。」 「但是老师,我的学歷.」 「他没提这要求,你怕什么,况且你这么聪明,我也看过你译的选段,挺有灵气,别担心,啊。」 「谢谢老师,我什么时候过去?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裴润:「就一个要求哈,你得过去住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 温纵实在没有想到还有这种要求,必须住员工宿舍? 手机突然被抽走,她回头。 叶昀点开免提,才还给她。 裴润:「啊.就是那个上下班早出晚归,而且杂事多,所以一般都要求实习助理住市中心的员工宿舍。」 叶昀脸色沉下来。 温纵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抿了抿唇,问:「裴老师,您是不是知道我跟叶昀的事了?」 裴润那边明显急了,「现在连小叔都不叫啦?你俩发展到哪一步啦?你是不是还在他那住着啊?」 咔哒一声。 叶昀提起伞柄,又放任伞端砸回地面。 温纵憋笑。 「老师,您别着急,我跟他没什么事。」 「小温纵,你可别看我是个老头子,腿脚脑瓜都不方便,就骗我!叶昀.他不在你身边吧?」 裴润明显是有话要说。 温纵看了眼阴沉沉的叶昀,他黑着脸摇头,示意她叫那边说。 「老师,他不在。」 「澳,那我直说了,他可不值得你上心,那小子打小就不是好人吶!我跟你说.」 大概裴老师就是想让她离开叶昀,才提了个必须要住员工宿舍的要求。 亏叶昀跟裴老师还是认识的,居然在人家心里形象这么不堪。 温纵听着,忍不住轻笑。 第68页 叶昀脸色愈黑,没等那边说完,一把夺过手机。 「二爷,背后数黑论白,当心晚节不保。」 毫不客气地挂断电话。 温纵怔怔,「老师还没说完呢.」 叶昀将手放她后颈,轻轻揉捏,「还想听什么?」 这话多少带着威胁的意思。 温纵讪笑,将胳膊搭在他肩头,求饶道:「不想听了,不想听了。」 大概叶昀就吃她这套软声撒娇的样子,沉沉看她两眼,终于敛了冷色。 「真要去?」 温纵知道他问的是刚才裴老师提到的出版社的事。 「应该吧。」 「必须搬出去住?」 「嗯,要不你也去?」 她这话有些揶揄。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跟过去。 「小坏东西。」叶昀捏一下她的脸颊,想了下,说:「别做了,我也不至于养不起你。」 这话半开玩笑。 温纵没说话,只将搭在他身上的手放下,拢紧披肩。 叶昀想起她刚才说的学姐那事。 轻皱了下眉头,「你再考虑。」 到底他让了一步。 温纵沉了口气,重新勾起唇角,「再说吧,还有几天呢.叶昀,你跟裴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呀?」 她声色偏软,说话时唇边的浅色小痣弧动,水仙百合芯里的浅斑似的。 叶昀一手掐住她的腰,稍稍使力,「真不叫小叔了?没大没小。」 「.本来就没血缘关系,我怕您觉得自己乱伦。」 「先前勾引人时,没见你考虑这么周全。」 「哎呀。」她轻轻蹙眉,要嗔不嗔的,松开披肩拉住他的手,「你告诉我嘛。」 叶昀稍垂眸,任她引着自己的手往衣里探,坏心地忽然捏一下。 「凉呀。」 「给我暖暖。」 他就是这么有理。 温纵失语。 叶昀:「我小时候在京市,裴润也在,大家都叫他二爷。」 他唇边含笑,眉眼戏嚯,手也不安分。 温纵没阻止他,想听他讲更多。 可惜,叶昀的故事,总是她千求万求,才能窥见一个角落。 就好比她要求他一幅字画,求了半天,他大笔一挥,给画了个圈。 不是字不是画的,结束在这。 没头没尾的,就到这里。 温纵再想问,已经被他托着臀部抱起来。 他只用了一只手,她失去重心,条件反射地拥住他。 叶昀抱着她往屋里走。 知道他要干什么,温纵急着说:「还没赏月呢。」 「明天再说。」 「你,你还没吃月饼!」 「别急,马上。」 叶昀笑了下,撂下长伞,两手将她托高,隔衣服咬了一口。 温纵脸色腾然发红,双手环身前护住自己,结果失了重心,又慌忙抱住他。 这姿势更方便了叶昀。 「叫你吃月饼没叫你.!」 「都一样。」 还没走到床边,温纵已经微微喘息。 衣衫半解,锁骨处多了片可疑的红,蜿蜒向下。 「你知道关于中秋节的典故吗,叶昀.啊.就是嫦娥奔月,吴刚折桂.要不我们种颗桂树吧。」 她几乎口不择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阻止他。 叶昀终于停下,抬头看她一眼,「嗯。」 温纵松了口气,环在他腰间的腿稍稍放松。 不过下一秒叶昀就将她按在床上。 他没急着做,只扯着她的手往下探。 「不是想种树?自己努力一下。」 . 清早,温纵起床时注意到床头柜上洒出来的小药片。 想了下,昨天迷迷煳煳中似乎确实看见叶昀下床喝水。 大概又失眠了。 她将药片扫进垃圾桶。 洗漱完毕后下楼。 叶昀已经吃完早餐。 .大概算是吃完了。 身前吐司吃了半片,牛奶喝了几口。 他已经在摆弄手机,再没有继续吃的意思。 阿姨在打扫卫生,忽然回头,看见客厅里多了个温纵,差点尖叫出来。 「嘘。」温纵竖起食指对她做了个口型,「阿姨早。」 阿姨点头,无声笑了下,学她做口型:「早。」 温纵蹑手蹑脚,朝叶昀身后走。 大概离了不到半米时,她踮起脚尖,要看他在干什么。 刚看清几张扑克牌,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就被一只手抓包。 「呀。」她吓得往后趔趄一下。 叶昀这才转身,挑眉笑一下,「还以为是谁家的小鬼,净在人身后站着。」 温纵捂着胸口,抿嘴低头,也不说话。 天然一副可怜相儿。 「行了。」叶昀向后仰椅子,伸手往她下巴上轻掸一下,「又没怪你。」 温纵这才默默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叶昀,你刚才在玩什么?」 她拿了片吐司,但没吃,直勾勾看着他。 叶昀瞥她一眼,「怎么一听你这么叫我,我就想把你丢出去啊,君君。」 她低头,瞧着怂的很,嘴里没闲着:「叶昀叶昀叶昀,我爱这么叫。」 叶昀不说话了,继续低头看手机。 第69页 嚼了几口面包,温纵又问:「叶先生,您在打德扑吗?」 叶昀没抬头,「你还知道这个。」 又补了句,「好好说话。」 「.我听说过,就是一轮一轮下注,赢者通吃,你早饭只吃了这么点?」 「没胃口。」 「昨晚没休息?」 叶昀稍抬眸,视线落在她领口,「你觉得呢?」 温纵嗔他,「是你非要.我是说你之后,之后吃药了吗?」 叶昀关上手机,半阖眸,脸上掩不住些疲态。 「吃了。」 「有用吗?」 「有点儿。」 那就是不怎么有用。 「怎么不叫我?」她问。 「叫你?」 「我还能给你唱个曲儿,上次唱的那个。」 但温纵很认真,认真到忘记手里还拿着吐司,半天没往嘴里送,就那么睁着大眼睛看他。 眼眸干净温润得很。 叶昀懒懒地勾唇,笑说,「下次,下次你在我睡之前先别睡。」 「嗯。」温纵欣然点头。 她又问:「你今天有事吗?」 叶昀:「有,去打牌。」 他语气太正经,以至于温纵开始怀疑自己认知里「打牌不是件正事」是否正确。 「只是去打牌?」 「算一种社交。」 温纵低头吃吐司,嚼完最后一口,顺了口牛奶。 心里本来有好多问题,硬生生压下去。 只问了句:「我也去,好不好?」 叶昀微讶,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提,「你去?」 「不行吗?」 「你最好别去。」 温纵放下水杯。 胳膊支在餐桌上,双手托下巴,垂眸看餐盘。 半晌,问:「叶昀,你是不是怕带我出去不好看?」 她知道自己有点故意找茬了。 「不是。」 「那你就是.」 「你看,你又蓄意揣测我的心思了,君君。」 叶昀有些无奈。 他似乎极宽容,总让人觉得是自己不知好歹。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温纵别开脸。 . 最后叶昀还是带她去了。 目的地建在市中心,看样子是家私人会所,门外装修低调。 但几个浑身黑色的年轻安保站在门口,眼神犀利,能立马令人意识到这里面不寻常。 几个人站在门口等安保人员检查。 走近了,温纵才看见有个安保专门拿了个许多兜的袋子,挨个收手机,还有一个手里拿着金属探测仪。 这阵势,高考似的。 她下意识摸了下包。 叶昀牵着她的手,没做停留,安保见了两人,手脚利索地将闸机抬开。 温纵就这么跟着他,直接走进去。 稍微回头看了眼,身后排队的人,大多对此见怪不怪。 到了牌桌上,叶昀身边没座,温纵自行退到棋牌桌旁边的沙发上。 她不是第一回 进会所,却是第一回碰见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 金色西装外套的中年男人,脚蹬长马靴的高瘦长发男,更多的是穿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高矮胖瘦,俊的丑的,各式各样。共同的特点大概是有钱。 在她刚落座的这一分钟里,已经发生两次大规模撒钱事件。 实打实的粉色毛爷爷满天飞。 她缩到角落,尽量不与谁接触。 不过能看出来周围有几个女孩对她很好奇。 看她几眼,又暗戳戳指指桌上的叶昀,小声交谈什么。 温纵不太在意。 直到真有几个相互推搡着跟她搭讪。 温纵顺着话题跟她们聊几句,刻意迴避对方试探。 几个女孩早就会识脸色,送她杯酒,也就不再聊了。 大部分人都被收了手机,温纵不想做突兀的那个,便也不用,有些聊赖地看向牌桌。 这地方太大,玩乐太多。 温纵却一眼注意到三个出挑的人。 叶昀坐在暗处,长伞搭在牌桌沿,周围人自觉避开。 对面有个年轻男人,眉眼极多情,左拥右搂,举止间有种傲气。刚才撒钱的,有他一个。 他怀里坐了个女人,长得极艷冶,时不时替他下注。 这会儿,那女人刚扔了张牌,眉目流转间与温纵对视一眼,歪了下脑袋。 有种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天真感。 温纵急忙收回视线。 抿了口酒。 再看过去,那女人已经从男人身上下来,正朝温纵走。 她长相艷压众人,一路不断有男人跟她调笑。 「你好,我是勾黛,跟s老师来的。」她大大方方坐到温纵身边,举出酒杯。 温纵愣了下,意识到s老师就是刚才搂她的那个男人。 拿手里的杯子与她碰一下,「你好,我叫温纵。」 勾黛上挑的眼角微勾,喝了口酒,摇酒杯。 她在等温纵的下一句话。 温纵也含笑看着勾黛。 她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但胜在有种脆弱的韧性。 一捧月光,易碎,又剪不断。 勾黛放下酒杯,「你跟叶昀来的吧。」 温纵没否认,「你知道我。」 勾黛笑,微眯着眼,像只小狐狸,「我知道你,你是叶昀的小侄女,对吧?」 第70页 「曾经。」温纵稍稍歪了下脑袋。 勾黛:「是啊,曾经,从他把你从婚礼上带走,你们这层禁忌就被打破了。」 温纵眼色稍动,「你知道是他把我带走的?」 「我跟着s老师,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还有件事不用跟着s老师就能知道——」 勾黛故意拖长音,眼神流转间媚意横生。 「你被叶昀包养了,叶家也动不了你。」 温纵仍笑,温软自持。 心中却凛寒。 维持许久的虚伪被戳穿,她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剩。 可是转念,她又开始唾弃自己先前的虚伪。 「是这样.这是件好事。」她主动举杯碰上勾黛的高脚杯,将酒一饮而尽。 「那你可得小心点。」勾黛撩开耳边的头髮,揽住她的脖子,凑她耳边,「跟他有段时间了吧,我可记得前不久跟在他身边的是别的女人。」 耳边温热,多了份酒气和千日红的香水味。 温纵垂眸,眼睫微颤。 勾黛以为她伤感了,「看开点,这种场子里,谁不是三个两个的换,他换,我们也可以换。」 温纵却维持着微笑,转头看向别处,「还有酒吗?」 勾黛招手叫了个侍应生。 牌桌那边忽然爆发几声惊唿,接下来一片沸腾。 温纵看过去,只看见两个人处若泰然。 一个是叶昀,一个是他对面的s老师。 s将身上的女孩拍走,四下张望,似乎在找谁。 视线停留在温纵这边。 他起身。 牌局似乎又开了一轮,大部分人都专注在桌上的牌上。 s却几乎用一种狩猎的眼神看着这般,一步一步走来。 温纵有些不适,默默跟勾黛拉开些距离。 「你叫温纵?」 清冷的男声响起。 温纵蹙了下眉,转身看见s老师在她和勾黛位置中间落座。 勾黛朝她挑了下眼。 温纵点头,不动声色地往外挪。 「哦,我知道,你跟叶昀来的。」 他身上有种跟声音不符的轻佻。 往叶昀那里一指,「你看,他坐那,你坐这,你俩不是一路人,我不一样,我能过来陪你。」 「怎么样,妞,你跟我吧?」 温纵看向叶昀。 他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 但没动。 灯光璀璨,烟雾缭绕。 叶昀似乎被禁锢在那片大雾里,神色晦暗不明。 第36章 「因为害怕吗,叶…… 温纵从前去过声色犬马的场合。 像s的人她见过。 但s这样的人她第一次见。 她起身, 「您可真会开玩笑。」 s长腿一勾,搭上玻璃台几,「温小姐, 我开得起这玩笑。」 俨然一副动真格的样子。 「你看,叶昀能替你挡住叶家,我也能, 你欠叶家的,我也能替你还.最重要的是,我的手干净。」 温纵坐在最角落,这下出路全被他挡住。 这才知道什么叫荒唐。 这样交易在他们看来是可以摆上檯面、明码标价的。 「s老师, 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勾黛刚喝了口酒,被s捏住下巴,强行掠走。 透明液体顺着两人口唇向下淌。 s说:「勾黛也觉得自己没这种福气,不还是跟我了?」 勾黛低着头, 像朵红色大丽花, 花苞太艷太沉, 为此被压折脖子。 温纵知道自己该低头。 按她原本的脾气,她一定会低眉顺眼地再与他拉扯几句, 有脾气也要好声好气,温软可人。 可她没有。 她微抬下颌, 居高临下看着s,「麻烦让一下。」 s微愣, 视线在她脸上睃巡两圈, 摇摇头,「啧,传闻你可不是这种脾气。」 温纵看向叶昀的方向。 那边正过来一位侍应生,到s身边耳语了几句。 s笑的有些玩味, 随后放下搭在桌上的腿,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纵稍点头,大大方方走出去。 往叶昀那边走时,牌桌上不断有人朝她这看。 她绷紧嵴背,目不斜视。 直到走到叶昀身边,被他勾手带到腿上。 周围有人小声起闹,又顾忌叶昀的脸色,不敢直视这边,只偶尔偷瞟一眼。 温纵横坐他腿上,头向外扭,垂眸看见扣在桌上的牌,还有一摞高高的筹码。 下完注,该出牌。 牌桌上大多屏气凝神。 叶昀那手牌起开,她忍不住吸一口凉气。 饶她对此一知半解,也知道这是必输的牌面。 可他往前堆了所有筹码。 从东北角那位开始出牌。 「那人去烦你了?」 叶昀突然低声说话,将温纵吓得勐地回头。 「嗯,勾黛.就是他身边那位,先过去的。」 「聊什么了?」 他垂眸,错落的眉峰鼻骨处一片阴影。 温纵说:「他开了个玩笑,将我堵那了。」 叶昀说:「哦。」 出牌顺序终于轮到这边,所有人目光聚集过来,都在期待叶昀这把能创造什么奇蹟。 毕竟是一夜能赢七位数的传奇人物。 第71页 叶昀将牌丢出去。 众人期许的眼神逐渐被冻住,裂出难以置信的纹路。 这就是叶昀会压全部筹码的牌? 他疯了? 叶昀面无表情,剩下的牌丢下,左手搭在温纵腿上。 温纵用指尖轻轻摩挲他左手中指上的伤痕。 「其实他叫我跟他.我没答应。」 「我知道。」 「哦.」 温纵微讶,转念想到他是叶昀。 他什么不知道。 没再说话。 这一轮到了记牌结算的时间,许多助手帮忙数筹码,牌场喧闹。 叶昀问她:「回去?」 温纵确实不想在这多留,但多顿了几秒,反问:「你走吗?」 「等下还有事,叫司机先带你回去。」 「那我不走了。」 她几乎瞬间说出这句话。 叶昀笑笑,反握住她的手,举起,吻了一下手背。 温纵也放松下来。 许是因为失眠,他今天整个人都很沉郁,来这之后之后更甚。 这会儿才见他脸上了多份愉悦。 下一场开局,叶昀给出新的筹码,叫温纵自由下注。 她哪懂这些,一轮一轮call、fold、raise随机喊。 过了几局,叶昀身前的筹码越来越矮,周围人打趣叶总大气。 他仍笑,偶尔赢一局,就亲她一口。 终于又输一轮,叶昀身前的筹码几乎见底,温纵不好意思再玩下去。 「叶昀,你来吧,我再玩要给你输光了。」 叶昀不甚在意,「输光就输光了,没几个钱。」 想想他平时的衣食住行,他确实不在乎这几个钱。 温纵往牌桌上扫视一圈,「你看人家身前的筹码,都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呀.」 叶昀轻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想要哪个?给你赢回来。」 温纵惊讶,「还能指定人输?」 「不能。」叶昀用手背附一下她的额,笑她天真似的,「可以叫他们都输。」 温纵点头。 叶昀自己动手。 这一局结束,牌桌上,除了叶昀身前,大多数人手里的筹码或多或少消减下去。 不少人面面相觑,其实按理说叶昀回来,他们不该这么冒进,但一想到上轮叶昀重大失误肥了的那几个人,没人不愿意博一下。 结果熟悉的叶昀回来了,下手果断,敢杀敢伐,放手一搏的人全都损失惨重。 接下来的几局,仍是这种场面,不断有人退出,直到最后叶昀all in,成了最大赢家。 助手数筹码时,旁边有人鼓掌。 「叶总真是好运气,赚这么多,不得给大家多叫几个妞,高兴高兴?」 温纵转头看见s,说话的就是他。 他怀里换了个清纯娇弱的女人,与勾黛截然不同。 勾黛坐在沙发上与别的男人聊天。 叶昀没理他,头都没转一下。 「再玩会儿?」他问温纵。 这话多半是试探,温纵知道,只要她摇头,他也会一起离开。 但她只是点头,说:「好。」 跟人家搭话没被接茬,s也不恼,自己笑呵呵勾手叫侍应生,「今儿哥们高兴,这场我请了,大家好好玩。」 全场一片叫好。 门忽然被推开,外面涌进一群花似的女人。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脚步声混乱。 长裙短裙,皮裤吊带,直髮捲发,黑髮红髮,职场打扮的,夜场打扮的。 个个进来便自来熟,三五扎堆,锁定目标,推杯换盏。 不出五分钟,地面沙发上已经多了几件脱掉的外套。 有人用嘴剥葡萄再餵给对方;有人左拥右搂一边亲一口;有人喝多了乱钻裙底。 温纵呆呆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 眼睛忽然被覆住,叶昀低头附在她耳边,「别看。」 她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处。 有女人跟叶昀搭讪,温纵忍不住抬头看叶昀的反应。 不过也没见他怎么样,搭讪的女人就自行走了。 她问:「她.就走了?」 「怎么着,你还想叫她留下。」 「不是.她为什么走了?你也没说什么。」 叶昀往椅子靠背倚过去,唇角挂着慵然笑意。 温纵试探:「因为我?」 他说:「总不能因为旁人。」 「那我不在的时候呢,你会拒绝她们吗?」 「看情况。」 叶昀神色寻常,温纵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似的,心里凉透。 她黯黯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叶昀笑,要用手指勾她的下巴,「君君,这就生气了?」 温纵被强行抬起脸,眼睛却往别处瞥,不看他。 「逗你几句你倒信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是东西啊。」 他声音低沉怠惰,有些放下身段哄人的意思。 温纵鼻尖一酸。 她眼前有各式各样的女人。 沉静的,温婉的,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花类型的。 什么样的都要,怪不得没人有什么特别的。 这些人,连同她自己,一起成为花瓶,挂画,礼仪。 她深吸一口气,她重新扬起笑脸,「我们回家吧?」 叶昀的眸光落在她脸上,沉沉邃幽,折光的水面似的,要将她映透。 第72页 「回。」 他拍拍她的臀部要她下去。 温纵起身,叶昀扶着伞同样起来。 往外走时被人叫住。 「哟,这么多妞等着呢,叶总不再玩会儿了?」 不用回头都知道是s。 温纵挽着叶昀的胳膊稍微紧了紧。 叶昀和s都是场子里最顶层的人,多少人巴不得他俩能撕破脸,这会儿都默默伸长脖子围观看热闹。 叶昀回头,淡淡道:「不劳你记挂。」 视线稍掠一圈。 声音和眼神都没什么怒意,但就是令人浑身一凛。 不少人讪笑,僵硬地转向别处。 s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对身边的女伴做了什么,使她尖叫出声。 听她叫完,才说:「也是,有宝贝小侄.」 话没说完,一阵尖叫和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温纵回头,s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全都避开。 他身后的木柜上插了把匕首,看位置,是贴着脸擦过去的。 「走了。」 叶昀单手拎没腕柄的伞,另手揽温纵出门。 . 从会所出来,叶昀有事离开,温纵自己回家。 直到晚上,她在书房学习,阿姨过来问她,想用哪床被罩。 温纵知道叶昀又失眠,不愿跟她一起睡,刚开始总是他搬出去,后来怕他换了房间不舒服,每次都是她主动住客卧。 笔顿在白纸上,没写完的笔画下洇了一团墨。 「就用上回那床棉的吧,谢谢阿姨。」 「好,我去给你换上。」阿姨临走前不忘给她打开檯灯,「温小姐,吊灯光线不好,还是得用檯灯.别熬太晚,早点睡。」 温纵笑说:「嗯,阿姨,你也是,叶昀回家了吗?」 「没呢,温小姐,等他回来我上来叫你?」 「不用,你跟他说我在学习,叫他别喝酒,早点休息就行。」 阿姨应着退出去,顺手将门带上了。 温纵没像自己说的那样,继续学习,而是揉了揉肩膀,打开手机。 漫无目的翻看桌面各种app,没一个让她有点进去的欲望。 最后还是打开微信朋友圈。 最上面这条是叶予甯的新动态。 「很辛苦,决定不喜欢你了」 大概最近开学,小姑娘跟秦邺闹别扭了。 不过按她的性子,更可能的是她在跟自己闹别扭。 温纵点开评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回復。 一刷新,这条动态不见了。 她拨通叶予甯的电话。 「喂,君君。」 声音有气无力。 温纵:「金玉儿,开学一个月了,忙吗?」 叶予甯:「都大三了,吶.还是那样,没什么稀奇的。」 「跟秦邺呢?」 「.你看见我朋友圈了?」 「嗯。」 「我今天碰见他跟艺术系系花在一起吃饭.他没看见我。」 「然后你就决定不喜欢他了。」 「吶.你别跟人家聊这个嘛,真的很羞耻。」 温纵:「这有什么.好吧,金玉儿,跟你聊聊我吧。」 叶予甯:「你最近怎么样了?小叔他.」 「我有个工作机会,去崇文出版社实习,但是需要住在那,会很忙。」 「崇文?是我知道的那个崇文吗?这多好的机会吶,你还犹豫什么?」 在犹豫什么。 是啊,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起身从桌后走出来,温纵趴在窗台边望向天边。 玉盘更圆润,清辉照云。 连向林深处的那条路上,似乎有车飞驰而来。 她笑说:「我已经决定要去了。」 叶予甯替她开心,「那恭喜你呀,君君,你肯定有更广阔的未来,以后离开叶家,想做什么都可以。」 更广阔的未来。 温纵眼中微微茫然。 又聊了会儿,因为叶予甯要赶学校的作业,挂断通话。 温纵回到书桌前,刚才写字的笔滚到地上,她弯腰捡东西时看见书柜底层两个小小的线团。 想了下,大概是先前在这做手工时留下的。 她用这两团线勾的小兔子小狗已经占了博古架好几个格子,在一堆紫砂壶、瓷净瓶、字画轴里格格不入。 翻出材料包,又做了个捕梦网。 . 温纵站在卧室门口徘徊了会儿。 正准备敲门时,门从里面打开。 叶昀倚在门框边,低头看她,「还不睡?」 温纵手背在身后,也低头,「再等等。」 「等什么?」 「等你开门。」 往常这个时候,叶昀肯定要调侃一句:你都没敲。 但他没说话。 半阖眸,眼下乌青淡淡,整个人被郁色笼罩。 温纵慢慢将藏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吃月饼吗?咸蛋黄的,很好吃。」 叶昀:「多晚了。」 「你在外面又不好好吃饭.」她抿唇,「知道你不爱吃甜的,这是咸.你现在不想吃的话,我明天再叫阿姨给你做。」 「知道了。」叶昀伸手揉揉她的头髮,「快回去睡觉。」 「等一下,」温纵又伸出左手,「我刚随手做的,没什么用,但.就这样吧,你要吗?」 第73页 她没提给他唱歌的事。 因为都心知肚明那根本没用。 至于她为什么还做捕梦网这种无用功,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 叶昀接过。 是个天青色的小东西,做工精细但不小气。 温纵往后退了一步,「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转身离开。 「君君。」叶昀叫住她,「你没必要这样做。」 温纵顿住脚步,没回头。 鼻尖莫名一酸,差点哭出来。 加快脚步离开。 可是我想。 她在心里说。 . 次日温纵起了个大早。 敲敲主卧的门,听见里面说进,才推开门进去。 衣帽间的玻璃门影影绰绰,叶昀正在里面换衣服。 温纵坐在床边,试探道:「早?」 「早。」叶昀走出来,手里还在扣袖扣,笑说,「什么风叫小菩萨起了个大早?」 似乎精神不错。 温纵抿了下唇,「有件事跟你说。」 「嗯。」叶昀将手里的领带丢给她,「说说。」 「不着急。」温纵站起身,要给他打领带,「弯下腰呀。」 叶昀弯腰,任她给自己在自己身前捣鼓。 「今天也有事要出去吗?」她问。 「赚钱养你。」叶昀挺不正经地回她。 手也挺不正经,指尖顺着她绸制睡衣的腰线往下滑。 「怎么最近不穿旗袍了?」 「.」 温纵没说话,直到给他打好领带,「好了。」 先前一直垂着眸子,长睫掩着情绪,抬眸时,眼睫微颤,风云乍起。 「穿旗袍不怎么方便.你想看吗,有机会还会穿的。」 叶昀仍弯腰,抵着她的额,低声说:「方便,怎么不方便。」 温纵愣了一下,两颊忽然发烫,「不是那个方便,你.」 叶昀低低笑一声,掐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温纵忽然比他高许多,抱着他的脖子。 叶昀抬眸看她,「刚才想说什么?」 脚踝处多了份温热,蜿蜒向上。 温纵将手指.插.入他发间,摸到后脑勺扎手的发茬。 她高高扬起头,颈间白的发腻。 窗前玻璃瓶里的插花有些凋败,重瓣百合被压得低仰,根.茎泡白髮烂。 轻风拂过,花瓣簌簌发颤。 「我.决定去,去崇.文上班。」 竭泽的鱼似的,大口唿吸。 叶昀眸色一黯,「真要去?」 温纵松下紧绷的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嗯,这是我最好的机会了。」 「你可以从外企做起,平台更宽。」 「我不.」 「去别的出版社也行,还有译帆。」 「我只想去崇文,叶昀。」 叶昀没问为什么。 因为原因彼此都很清楚。 静寂几秒。 窗外晨光倾泻,啾啾鸟鸣。 温纵的视线落在床边不远处的酒瓶上,蹙眉问:「你又喝酒了?」 叶昀环紧她的腰,将她锢在身前,闷闷应了声。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嘆气,「算了.你又不听劝。」 「君君,你听劝?」叶昀抬头看她。 大概因为外面的光太亮。 她只能看见他眼底漆黑,却看不清自己是否在其中。 低头去寻他的唇。 叶昀一手揽在她腰后,一手抬她的腿弯,将她放倒在床上。 他撑在她旁边,要越过去拿什么东西。 温纵只看见他冷硬的下颌线,下巴处刚青茬冒出,衣领之上露出一段脖颈,喉结凸出。 她微瑟,抓住他的衣角,「不要.」 叶昀没应,扯开刚打好的领带。 俯身欺下。 温纵用腿挣扎,脚踝却被大手紧扣固定住,周围肌肤迅速泛红。 她用力拍打他,没再说不要,但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叶昀.!叶.昀!叶昀!.」 几乎是嗔怒的语气。 生理性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偏头,便有一侧鼻根眼窝间蓄了大滴泪珠。 叶昀微愣,放松攻势。 温纵抬手,想要抱住他,划过枕头时手背忽然刺痛。 「嘶。」 她没忍住叫出声。 叶昀扔了东西,皱眉将她抱起身。 温纵才看见自己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血珠顺着指尖往下落,床被上洇了几朵红迹。 叶昀下床翻出医药箱,扯过手给她消毒。 温纵扯了扯翻卷的裙摆,受伤的手认他摆弄。 上药时刺痛感重卷神经。 但比第一次划伤脖子上药时好忍许多。 她微颤,将脸别开。 视线随着血迹往前找,枕头下隐隐可见一处凛光。 叶昀正在为她贴纱布。 温纵心里一涩,「因为害怕吗,叶昀。」 因为害怕,所以要总要将匕首藏在枕头下,所以彻夜难眠,对吗,叶昀。 第37章 「哪有为什么,离……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温柔地拂过他的眉峰, 指尖顺着鼻骨往下。 最后停在脸颊处,用指腹轻轻摩挲。 叶昀偏头,吻了下她的指背。 「习惯。」他说。 只是因为习惯。 第74页 他是一弯被冻住的湖, 锥子也凿不开半丝裂口。 伤口被包扎好,温纵将双手缩回。 「我今天就搬走了,叶昀。」 医药箱没收拾, 散乱满床。 叶昀不作声,起身整理衣服。 温纵其实没有多少东西要带走。 绕了几圈,一个行李箱都没塞满。 倒是家里阿姨见她收拾行李,有些担心, 「温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温纵笑笑,「阿姨,我要上班啦, 以后就在公司住, 这段时间多亏阿姨的照顾, 祝你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阿姨急忙放下手中拖把, 「温小姐,你就不回来了?」 温纵摇头, 「应该还会回来.几趟。以后叶昀就拜託你了,麻烦你帮我劝他少喝酒, 按时吃饭.总这么嘱咐, 您别嫌我烦。」 「哪能啊。」阿姨嘆了口气,「我做这行也有些年头,刚开始我很怕叶先生,后来才知道他不止让人怕, 还让值得人尊重。但是他太没有人气儿了,没人能靠近他——除了你,温小姐,你在这里,他身上才有人气儿。」 温纵从这几句话里明白阿姨是真心愿意照顾叶昀。 笑一笑,「我该走了,阿姨,以后常回来看你。」 拖着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推开门,渐行渐远。 . 崇文出版社,编辑部。 入目可见各个工位上都摆满列印件文稿,样书,合同.各种各样的文件。编辑埋头桌前,咖啡味从早到晚瀰漫办公室。 温纵抱着第三稿,还有路上顺手帮忙带的复印件,艰难推门。 手不太方便,她打算用背抵一下,没想到门从里面拉开。 「谢谢.秦邺?」 「温纵?」 秦邺也是一愣,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她。 雪纺衫配浅紫色半裙,不戴配饰,简洁明了。 「你在这里.上班?」秦邺说,「怪不得在学校没看见你。」 温纵:「我只是暑假去上个小学期.你怎么来这里了?」 秦邺向屋内随手一指,「沈主编是我表哥。」 出版社有好几个主编,温纵问:「不是秦主编?」 「哈哈哈哈,秦主编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好像是那个.你那个叶家的妹妹的表哥来着。」 「叶予甯,她叫叶予甯。」 温纵微蹙眉,提醒他。 秦邺:「哦,叶予甯,记住了.今天这么巧,温纵,等会儿下班跟我去吃个饭吧?」 温纵歉意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有约。」 她绕开他,进门。 「温纵,」秦邺叫住她,「你有男朋友了?」 温纵顿了下,回头笑说,「我不是单身。」 回到编辑室内,将该上交的第三稿上交,该分发的复印件分发,忙了一整个下午的她才有机会喝口水。 临近下班,休息间没什么人,温纵拿出手机,翻看通讯软体。 除了工作上的,再就是叶昀零星的消息。 她没拉黑,也没回復。 弹出一条通知,是外卖软体的取餐提醒。 看了一时间,将纸杯丢进垃圾桶,推开门出去。 还没走回自己的位置就被拉住。 一个前辈往她手里塞了份文件,「温纵,你一会儿把这个拿去个宋老师核对一下。」 温纵点头,「好的。」 旁边工位探了个脑袋出来,「老钱,就知道压榨我们实习生。」 钱婷挥手把他拍走,「你少压榨了?昨天叫小温连夜整理新稿的不是你吗周扒皮。」 周唐挠挠头,「我那是急事.今天不是小新人提前说了嘛,晚上有事,你还给人家添活。」 钱婷哦了一声,「忘了这回事了,这样吧,小温,这事不着急,你明天再去找宋老师。」 温纵笑容得体,「谢谢前辈,我明天一早就去送。」 她欠了欠身子,抱着文件回到自己工位。 钱婷准备收拾东西下班,一转头被张大脸吓一跳,巴掌顺势甩出去,「你神经病啊周唐?!」 周唐捂着脸,可怜巴巴,「不是.我就借你这个位置看一下,你反正这么大干嘛。」 钱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是温纵的位置。 小姑娘尽力打扮得成熟,但身上总有一种天真的圆钝感。 「看上人家了?人小姑娘性子懂事,为人谦和,长得又漂亮,有气质,别看现在身边没男人,那是接触外界少,你等过段时间,肯定有人天天送花送礼物过来。」 周唐:「确实,我觉得她脑袋聪明,干活勤快,虽说是个空降吧,编辑部没一个人讨厌.这么好的姑娘你说说.嗳,钱婷,钱婷,这就下班了?等等我啊。」 钱婷不知什么身后已经走到门口。 周唐抄起包,随手将桌上的文件扫进去,追着钱婷跑出去。 . 时隔一个多周再次回到别墅,阿姨格外惊喜,赶紧拉着温纵进门。 「温小姐,你可回来了。」 看见她手里提的蛋糕,有些疑惑,「这是.?」 「叶昀生日。」温纵把蛋糕托起来。 阿姨将蛋糕接过,「啊,今天是叶先生的生日,不过他最近不怎么回这里,需要我给他打个电话吗,温小姐?」 「不用,我跟他联繫过了,他应该一会儿就到。」温纵弯腰换鞋。 第75页 阿姨提着蛋糕往里走,掩不住笑意,「温小姐,那我去下碗长寿面,再多做几道小菜。」 「我来下面吧。」温纵跟过去。 阿姨愣了下,又道:「好。」 . 「前几天,秦家那个大孙女嫁给季家那个部长了。」 「年前就在谈了。」 「.秦楚舟的那个小子刚进班子。」 「嗯。」 「秦家不倒,叶家就不会倒。」 裴家书房内。 博古架后影绰两个人影。 一个坐在书桌后,一个倚在窗边,手里都掐支烟,吞云吐雾。 话先断在秦叶两家关系这句上。 裴润拿的是长菸斗,深吸一口,吐出,烟圈飘上。 转头去看叶昀。 他只剩个斜倚的剪影,线条起伏干净利落。 裊裊白雾遮了大半神色。 时间大多消磨在明灭燃烧的菸丝中。 「温纵.」裴润顿了几秒,「我才知道,她爸是秦楚朗,你当初就是为这个,才把她留下的吧。」 叶昀没肯定。 也没否认。 「她跟你的时候,她怎么样,全凭你的心意,现在她终于找到机会离开,不联繫你,也是正常,毕竟去叶家之前,她本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读书,奋斗,与爱人结婚.你看,现在你除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什么都给不了她。」 兜里的手机叮咚响了声,叶昀略挑眉,揿灭烟,「她原是自愿留下的,现在——」 「温纵:叶昀,今晚下班我会回别墅,你没事的话早点回来。」 「她也没离开。」 裴润敏感地抬头,「谁的消息,那丫头?」 「走了。」叶昀只笑一笑,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少抽点。」 朝门外走去。 就听见裴润在身后跳脚,「小子,你给我记住,遭天谴的事你少干。」 急匆匆从裴家回到车上,驾驶座的马石有些意外。 「叶总,这就走了?」 这才刚上去没多久,按平时怎么也得待半小时。 叶昀只交代一句,「回郊边别墅。」 温小姐回来了?马石心里暗想。 不敢问出口,只往后视镜瞥了眼,叶昀神色比来时轻松不少,还有心情整理下衣领袖口。 看来是温小姐回来了。 这段时间温纵不在叶昀那里住,可苦了他一个老闆秘书,天天下班要去蹲人。 结果温纵每次都直接乘同事的车回宿舍,中间不留一点见面的缝隙。 他也没法跟叶昀说这活做不了,只能每天等,每天失落而归。 「前头有车?」叶昀忽然出声问他。 这条路出了市区,平时算不上拥挤,前面没什么车。 马石急忙回覆:「啊,没有,没有。」 「没有还开这么慢?」 「是。」 马石集中精力,一脚油门踩下去。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通往郊外的马路上,黑色卡宴飞驰而过。 回到别墅,叶昀先下车,马石准备折返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温纵正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个小灯笼,莹莹的光映亮一片。 她穿了一袭红裙,外披米色长大衣,衣摆在风中飘摇,纤细骨感的脚踝时隐时现。 叶昀大步朝她走去。 身上的黑色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下按的长伞步步点地。 碎石块铺就的小道说长不长,温纵很快等到他,眉眼温柔,笑意盈盈,牵他进门。 马石收回视线,幽幽嘆了口气。 开车离开。 . 回到室内,温纵顺手接过叶昀的外套,连着自己的一起,挂在门口的木衣架上。 弯腰换鞋时,却见叶昀又将衣服取下来。 他吩咐阿姨,「洗洗,挂回衣帽间。」 阿姨答应着接过,转身上楼。 温纵笑一笑,没说什么。 叶昀瞥见那盏小红灯笼,问:「门口灯坏了?」 温纵等他换好鞋,跟他一起走到正厅,「没有。」 「哦。」随口应了声,叶昀盯着茶几上的蛋糕盒。 温纵脱了拖鞋,踩上沙发站他身边,「据说生辰这天有人提灯等着,这辈子都会长命百岁,生日快乐,叶昀。」 说着,揽住他的脖颈,低头落下一个吻。 她笑靥如花,眉眼格外生动。 滞了一瞬。 叶昀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按压下来。 许是心中压了些愠气,他毫不客气地侵占她口中的氧气,唇津交缠。 后颈被按着,温纵几乎起不了身,被迫抱紧他求个平衡。 末了,她脸色酡红,唇色浸润,还被他往臀部拍一巴掌。 叶昀手还停在她腰后,按着用力贴向自己,「这些天真会躲,嗯?」 「工作忙。」她抿唇,下眼睑微弯,换了副娇憨的模样。 刚从楼上下来的阿姨撞见两人这样亲昵,有些侷促地沿着踢脚线走向厨房。 温纵羞愧,推开他,「该吃饭了。」 叶昀:「一句话就想打发我,君君,在外面没学尊敬长辈?」 温纵:「哪有你这样的长辈。」 叶昀站在原地不动,手扶在她腰后,神情像是无事发生。 温纵咬了下唇,往他脸上蜻蜓点水吻一下。 第76页 「行了,不难为你。」叶昀皱了下眉,似不满意她的敷衍,最终却还是将她从沙发上抱下,低头看她穿拖鞋。 「先欠着。」 温纵推他去餐桌前。 桌上已经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 「京酱肉丝,焦熘肉片,雪里红,咸什锦,蟹黄豆腐.正好阿姨也是京市人,就拜託她给你做了一桌京市美食,尝尝?」 叶昀落座,温纵扯椅子时想起阿姨,探身叫她,「阿姨,这么多菜,一起吃点吧。」 阿姨自然是推脱,架不住温纵再三请求,终于还是落座。 面对叶昀,阿姨有些紧张,夹菜只动身前那盘。 温纵笑,「阿姨,咱们是不是该换个转盘桌。」 阿姨也笑笑,动一筷旁的菜,又转回身前那盘。 温纵无奈地看看叶昀,后者起身。 「做什么去?」 「拿瓶酒。」 「拿瓶度数低的吧。」 「小菩萨也要喝,不怕佛祖怪罪了?」 叶昀回头看她,眼梢带笑。 温纵没理他,回头夹了口菜,夸阿姨手艺好。 叶昀拿了瓶香槟回来,温纵给三人各自倒了酒。 醉意上头,阿姨才稍稍放开手脚,偶尔在温纵和叶昀说话时插一嘴。 见叶昀一杯接一杯喝酒,温纵劝他,「少喝点,等会儿还有份面呢。」 叶昀仍灌一口酒,「早都吃不下了。」 温纵跑到厨房,端出一碗长寿面,「吃一根也行,别咬断。」 叶昀笑着摇摇头,「你都在哪听的这些。」 一旁默默夹菜的阿姨忽然举手,脸庞红扑扑,「我.我教的。」 温纵和叶昀相视一笑。 勉强劝叶昀吃下一整根面条,温纵又兴沖沖拉他去点蜡烛许愿。 叶昀坐在沙发上,盯着她忙碌的身影,「直接去休息,就这么难?」 叫阿姨帮忙关了吊灯,只留几根蛋糕上的烛火。 灯一暗,温纵就看不太清,唱了几句生日快乐歌,也不知道叶昀什么反应,反正没听见动静。 她说:「你许个愿吧,叶昀。」 「不许行不行?」 「为什么?」 「没这习惯。」 「好习惯不养,你养那些危险的习惯。」温纵小声念叨。 说的是上回枕下藏刃,他也说是习惯。 不知是不是周围太安静,这话被叶昀听见,往她腰间掐了一把,「君君,胆肥了是不是?」 温纵笑着往一旁躲,又被他扯回怀里,闹了几下,才被放开。 「我替你许个愿吧。」她说。 她真就在他腿上坐正,双手合十。 叶昀拨开她耳边碎发,将头抵在她颈窝,静静偏头望着。 她闭紧双眼,烛火跳跃的光映在脸上,侧颜也能瞧出拜佛似的虔敬。 「好了。」 温纵吹灭蜡烛,「为了防止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我先回答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叶昀用指背往她鼻尖刮一下,「神神叨叨,怪不得你是小菩萨。」 「小菩萨送你个礼物,要不要?」温纵回头看他。 还没等他回答,已经将人拉起身,「带我去院里。」 叶昀起身,将她揽在怀里慢慢走,幽幽嘆道:「世界上没有灯多好。」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离了我你走不了。」 温纵抓紧他的手臂,轻轻一笑。 红色烛火映亮的小片范围里,相贴的两道影子摇晃着拉长减淡。 庭院中,两盏冷色路灯映亮石板路,短绿的草坪中多了个小土丘,一颗小树苗栽在其中。 弯月清辉洒在瑟瑟的树叶上,隐约泛光。 温纵蹲在树前,拿小铲子培了培土,「送你一颗小桂树,希望它能热闹些,给你带来春天。」 叶昀垂眸看她,「我想我就在春天,不是吗?」 温纵心中微动,放下铲子。 「但它带来的春天才是长久的。」 抬头看他,「你听过吴刚伐桂的故事吗,叶昀?」 「你讲讲。」 「相传吴刚触怒炎帝,被罚到月宫前砍伐不死之树,直到砍倒这树才能结束惩罚,可这树不死,每砍一下都会自动癒合。」 温纵抱膝,声调沉缓,直到讲完。 抬头去瞧他。 叶昀不声不响,冷光下瞧着有些清减。 他在等她的下文。 「不死树是伐不完的,但这棵可以,叶昀,你别砍断它,就算我走了也不行。」她说。 这话到底要怎么理解。 要看听者是怎么想的。 叶昀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紧紧拥住。 但无论如何用力,但总觉得她是那段月光。 搂不住,留不下。 . 屋檐滴冰结了又融,过了二月,气温逐渐回升。 温纵坐在副驾驶,漫无目的朝外看。 窗外人来人往,每个都行色匆匆。 「最近还有想去的国家?」 温纵忽然回神,反应过来是叶昀在问她。 「想去欧洲看看.但是最近出版社很忙,没有时间。」 叶昀直视前方,只笑一笑,「知道了。」 到了地方,温纵准备下车,叶昀忽然凑过来拉住她的手。 第77页 「今天周五。」 眸间有些促狭。 自从去年叶昀生日,温纵周一到周五都由叶昀派人接送,偶尔他得空,亲自过来。 到了周末,她就回郊外那栋别墅。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小半年。 温纵轻轻挣开他的手,笑说,「你记得就好了。」 叶昀不再说话,放她离开。 下了车,正好遇见钱婷,对方多看了几眼叶昀折返的车影,挽住她一起往公司走。 钱婷:「温纵,那人总来接送你,是你老公?」 温纵摇摇头。 「哦,我就说你看着刚毕业,不能结婚,不过呀.」 钱婷四下看看无人注意,才拉住她说,「这种男人应该把握一下,你看,有钱有颜,还贴心,上哪找第二个去。」 温纵只笑,指指大厅的电子时钟,「昨天周唐说你迟到被主编抓住,扣了工资,今天再不抓紧,又要挨骂了。」 「该死。」钱婷一拍巴掌,拉着温纵跑向编辑部。 刚开始,温纵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出版社的翻译打交道,偶尔帮忙打打下手,后来有翻译老师见她工作做的还可以,慢慢将一些书籍的背景文案放给她翻译。 能坐下来,比整天抱着文件跟人打交道要自在得多,温纵常常在办公室一坐一天,心无旁骛。 下午,将手上文件收尾后,她伸个懒腰,拿起杯子去休息间接水。 钱婷跟另一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看见温纵,钱婷冲上抱住她,眉飞色舞地宣布:「好消息!好消息!」 温纵将拿杯子的手支在一旁,生怕被她晃掉,「什么好消息?」 钱婷:「社长终于做人,要给我们放!假!啦!」 温纵怔了一瞬,直到跟钱婷一起的女孩也笑着点头附和,才敢相信这个消息。 「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惊蛰算节日吗?」钱婷回头问别人,「哦,只是个节气吧。」 「管什么节日啊,社长说放假就放假,七天呢!年假也就这样了吧!」 温纵忽然想起早上叶昀问她想去哪个国家。 打个电话过去试探,那边只笑着让她好好想想。 看来就是他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温纵有些无奈,又忍不住想笑。 为了能叫她心安理得放个假,大动干戈给全社假期,做到这个地步,也就他独一份了。 下班时间,温纵正收拾东西,钱婷忽然跑过来拍拍她。 钱婷外套和包都已经穿戴好,身上还有种冷气,看起来是从外面跑进来的。 「外面有人等你。」 「哦,好的。」温纵捡起桌上的笔,加快收拾的速度,再回头想道谢,钱婷已经跑不见了。 今年春天来得晚,到了这时夜幕还是早早暗下。 外面亮起路灯。 还没走近出版社的玻璃旋转门,就听见外头唿啸的风声。 温纵将衣领拉高,手抄在兜里,顺着旋转门出去。 下意识寻找那辆黑色卡宴。 不过刚才请人叫她的似乎是旁人。 「裴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裴润沖她招招手,温纵有些惊喜,走过去问。 他裹着件厚厚的大衣,头上戴顶圆毡帽,手里拄拐杖,远看像只灰色的保温杯。 裴润等她走近,说:「上车说。」 神情肃正深沉。 温纵心里忽然惴惴。 第38章 「叶昀,我们就到…… 曲折的河水将鸦青色的山脉圈出世外。 石皮和苍松随意缀在瘦骨嶙峋的陡坡上。 几朵炊烟似的云带悬挂山腰。 轮渡泊在岸边, 游客三三两两下船。 温纵盯着脚下的踏板,余光扫到船体与河岸之间空隙里的水。 带波澜的黑镜一般。 幽且透。 身前多了只摊开的掌,宽大修长。 她将手搭上去, 借力踏上岸。 随人群向前走。 温纵低头看两只紧牵在一起的手。 忽然抬头说,「我去那边行不行?外面景色好。」 叶昀挑了下眉,主动松开手。 温纵绕到他右边。 垂眸。 叶昀右手按着的长伞随着步点咔哒点地。 身上的黑色呢大衣偶尔与她的长裙裙摆蹭到一起。 明黄色的地面标识在黑色柏油路上格外显眼。 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小孩的打闹声, 由远及近。 温纵忽然被撞了下,一个趔趄。 下意识去抓叶昀的手臂,扑了个空。 叶昀抬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推回里侧, 「里面风景也不错。」 他指指路边的房子。 这里的地少坦途,房子也依照山势而建。 墙体咖色或白色混着墨绿色,屋顶取标准欧式别墅的深灰色。 一排排蜿蜒而上。 多数房子比下一层的石子路高许多,房底的石墙上爬满各色爬藤鲜花。 温纵瞥一眼他按着伞的手, 又看回前方, 「嗯, 这里真的很漂亮。」 语调里少了许多兴奋雀跃。 叶昀问:「累了?」 温纵摇头,笑说:「没。」 总看向他的手。 乘同一趟轮渡的似乎是国内某个旅行团, 许多戴着花色纱巾的阿姨脚步飞快,找到合适的拍照地点后便将纱巾披到身后, 或是高高举起,随风飘扬。 第78页 街上更多的是异国面孔。 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 难免喧闹。 叶昀不动声色将右手落点往后挪了些, 「有条路可以直接上山。」 温纵:「没事,人多了才热闹。」 远处一颗高大苍翠的树,树干灰白粗壮,两个人合抱怕也抱不过来。 两个小女孩在树下做游戏。 温纵拉叶昀往那处走, 走到树下,抬头问他,「这是桂树?」 眼眸星亮,闪着好奇。 叶昀笑,小姑娘上一秒还郁郁寡欢,这又忽然兴奋了。 「这是茶花树。」 「啊。」温纵有些失落,「我看这叶子跟你那颗桂树的差不多呢。」 叶昀:「不是你的桂树?」 「送你的生日礼物,就是你的,除非.」 「除非什么?」 温纵站上石坛的台阶,抬手抚了下低垂的树叶,回头说:「除非那天不是你生日,礼物也就不成立了。」 咖色短呢上衣随着抬手的动作被带起,露出半截腰线,鹅黄色的长裙随风摆动。 叶昀默然将手抄兜里,微颔首静望她。 半晌,笑说:「送出去的礼物还想收回?」 温纵走回,挽住他的手臂,「我哪有这个意思,那天怎么会不是你的生日呢,对吧?」 叶昀随她的脚步往前走,最后坐到石坛旁的长椅上。 「你生日快到了?」 温纵扭头盯着两个穿的跟小花仙似的小女孩,「嗯,不到一个周。」 叶昀:「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家里那颗桂树。」 「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的。」 叶昀往她臀上轻轻拍一巴掌,温纵回头,笑得像只戏弄到人而洋洋得意的小狐狸。 「你看,你又不捨得了。可你不给它浇水,不给它施肥,也不常去看它,为什么非要留着它呢。」 「小坏东西。」叶昀掸一下她的下巴,「要不是我叫园艺专门打理,它能活到现在?」 温纵继续看向旁边的小孩:「是是是,有钱人只要出钱就好了,反正最不缺这个。」 有个小姑娘头上的粉丝带花环跑动时被风吹走,挂在树枝上,另一个爬上石坛帮她取,垫着脚怎么也够不到。 温纵起身帮她取下,顺便帮她戴回头上,用发卡固定了下。 女孩接过花环微笑着对温纵说了句什么。 温纵猜她说的是德语,可她听不懂,只能用英语回一句不客气。 回到长椅上,叶昀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她被迫只能看见他。 叶昀略皱眉,「君君,你今天吃了枪子了。」 温纵只咯咯笑。 忽然环住他的脖颈将他向下拉,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叶昀直起身,并未继续这个吻。 温纵水眸仍含笑,眼睫惊颤间软润至极。 笼烟眉却总是微蹙,天然一种愁情。 似乎在拼命压抑心口的情绪。 不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口音: 「哎呀,小姑娘。你看我这.」 温纵起身,看见几个穿花色宽松长裙的阿姨。 其中一个举着相机,满脸笑意,说话的应该就是她。 温纵走过去,那几个阿姨也主动凑过来,给她展示刚才拍到的照片,「小姑娘,你看这张照片,给你们拍得太好看了呀!」 温纵看着显示屏,愣了下,问:「阿姨,这照片能发我一份吗?」 阿姨点头,「当然啦,小姑娘加个微信吧。」 温纵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给阿姨扫了下,加上好友。 「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呀小姑娘,出了国门咱们都是一家人。」 阿姨笑眼眯眯,很和善,温纵也笑。 笑了几个回合,几个阿姨没走,温纵这才反应过来,问:「阿姨,需要我帮你们拍照吗?」 阿姨立即乐呵呵应了,招唿几个姐妹簇拥着去树下摆姿势。 叶昀走过来,温纵把包塞他手里,专心拍起照片。 「刚才在说什么?」他问。 温纵将相机举在眼前,拍了几张,看了下,又指挥阿姨们往前站一站,光线不好。 抽出空隙回答他:「没什么,阿姨请我帮她们拍照。」 叶昀:「哦。」 再没动静。 拍完照片,阿姨们回来将温纵围成一团,查看成像。 温纵透过缝隙往叶昀那瞥了一眼。 高大的身形,手里拎着只皮粉色手包,怎么瞧都有些滑稽。 她没忍住轻笑。 阿姨们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叶昀那里看,相互间交换几个眼神,心有灵犀地夸她。 「小姑娘,真是好福气,这男朋友长得真帅。」 「人家那叫成熟的魅力,这可不但是长相能决定的。」 「还特别有气质,一看就知道至少是个老闆ceo之类的吧!」 温纵一愣,随后只笑笑,煳弄过去。 阿姨们还有下一个景点需要打卡,便不作停留,挥挥手上的花巾,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两个玩闹的小女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片地忽然空旷静寂下来。 远处隐隐传来鼓点声。 温纵慢慢走向叶昀,「我们拍张照吧。」 叶昀:「嗯。」 第79页 四下看了看,温纵拉他坐回长椅。 打开前置摄像头试了下,她自己的脸能入像,叶昀只有下巴。 于是扯扯他的衣角,「你弯腰嘛。」 手机屏幕上,叶昀的脸有些僵硬地凑进来。 温纵揶揄他,「你是不是第一回 拍照呀?」 叶昀盯着屏幕,「不喜欢而已。」 温纵笑,主动揽住他的脖颈,与他贴近。 咔嚓。 「好了。」她松开手。 叶昀偏头看了眼空落落的肩头。 「照片发我。」 「不行,我要私藏。」温纵护紧手机。 叶昀轻易将她环在身前,笑里还有些咬牙切齿,「君君,你近些真是长本事了。」 手专门往她敏感的脖间摸。 温纵怕痒,笑得乱颤,眼角溢出泪来,才求饶。 「我发你.发你,别闹了。」 叶昀放她起身。 手机震动一下,点开消息,是刚才那张照片。 温纵将脸贴他头顶,笑得灿烂。 连他自己都不自觉带了几分笑。 长按,保存。 鼓点声不知什么时候变大,琴声笛声也渐渐明晰,欢快中透着东欧风情。 温纵惊喜地晃他的手臂,「你看!」 叶昀看过去。 长街尽头,一群载歌载舞的人簇拥着往前走,有点像游行。 最前面,两个白裙女孩不断从臂间挽着的小篮子里拿各色花瓣撒路上。 中间一个大鬍子的西装男人,胸前别着小簇白色铃兰。 他身边穿婚纱的女人笑得极开怀,与他牵手随着欢快的音乐跳动。 温纵好奇地问:「这是婚礼?」 叶昀:「嗯,看样子是这里的传统。」 队伍走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轻快的鼓点节奏里,花瓣随风飘舞。 温纵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 刚才那两个小花仙女孩。 她笑着跟她们挥手,两个女孩也有些惊讶,跑过来拉住她,嘴里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 温纵只能茫然地笑笑,问她会不会说英语。 叶昀:「她们邀请你参加婚礼。」 温纵回头,惊讶道:「你懂德语?」 「只一点。」叶昀笑问:「去不去?」 温纵立即点头。 叶昀跟两个小女孩交代了几句,对温纵点点头。 两个小女孩一边一个牵起温纵的手,带她往队伍里走,叶昀跟在身后。 尽管语言不通,周围的人还是对温纵和叶昀这两个外来客很热情,主动让出位置,叫他们站在中间。 有人往温纵怀里塞了瓶酒,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边已经有人启开瓶盖。 甜香的酒泡沫喷出,洒在半空,雨点一样洒下。 温纵摸索半天不知该怎么开瓶,最后还是叫叶昀拿长伞腕柄一下磕开。 她接过酒瓶,高高举起,却没看见预想中的香槟喷泉,泡沫全顺着瓶口滑到她手上。 有些懊恼,「啊,我忘了,应该用手指堵一下的。」 「我是笨蛋。」 叶昀揉揉她的头髮,说了句什么。 耳边全是音乐声。 温纵将头凑过去些,大声问:「你说什么?没听清。」 叶昀笑笑,接过她手里的香槟,塞到旁边人怀里,将她揽过。 「我说我的小菩萨可不是笨蛋。」 低沉又有些宠溺的声音。 温纵默了一霎,眼睛发酸。 仰头朝他笑,「我也这么觉得。」 . 雪松围出一片空地,伸出的枝杈被挂满彩色飘带,草坪上燃着篝火,木柴噼啪爆响。 传统木笛和风琴主导的音乐轻快活泼,人们随节奏忘情跳舞。 红色篝火映亮脸庞,每个人都在大笑。 没人记得世俗忧愁,即便明天是末日,今天也须得狂欢一夜。 温纵扎在人堆里,随意摆动自己的肢体,与身前或身后的人对舞。 仰起头,放开手脚,随意律动。 偶尔与人对话。 她说英语,对方说德语。 她说普通话,对方说西语。 最后酒杯一碰,相视而笑。 终于跳累了,她刚摇摇晃晃想找个地方坐下,就被人牵着手带走。 前人开闢的道路很宽阔,不用与人拥挤。 温纵迷濛中盯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 叶昀似乎回头看她了。 「很晚了,走不走?」他问。 温纵反应了几秒,「好像一会儿还有烟花表演,再等等。」 走到林边人少处,叶昀脱下外套搭石凳上,叫她坐。 温纵坐下,总觉得脑袋昏沉,于是倚他肩上。 随手一指,「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叶昀看过去,山体青黑隐在夜里,山顶却有片光亮。 「是今晚要下塌的地方,一座古堡。」 温纵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眼神失了焦距,「啊,是那里.有人说后面有一片荞麦花田,很漂亮。」 叶昀:「想去看?」 「现在能看到吗?」 「现在大概不行,要明早。」 「哦。」 温纵晃悠着起身,要脱外套,被叶昀按住,垂下脑袋,「热呀。」 第80页 叶昀:「再坐会儿,不是要等烟花?」 「我想回去睡觉。」 她站不稳,两手撑在叶昀肩头,等他起身,任他牵着自己走。 接驳车在林外随时待命。 上了车,温纵转身趴窗上,脑袋抵着玻璃。 有股认真劲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忽然问:「叶昀,那城堡长什么样?」 语气透着几分严肃。 叶昀轻笑,「几分钟的车程,到了不就知道了。」 「哦.」温纵终于将身子坐正,有些担忧,「可是万一它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你想什么样?」 「圆顶尖塔,石墙,小圆窗,壁炉,酒窖,木地板,塞满天鹅绒的软枕头.就是迪士尼动画里的那样。」 这话太傻气,倒是很配她因醉酒而红扑扑的两颊。 叶昀笑笑,将她揽到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窝,「嗯,我想想,先前是不是有人告诉过我.」 「城堡应该都有这些,不过万一没有的话,怎么办?」 她有些昏沉,碎发散乱粘在额前,「没有的话.就不该叫城堡呀,但是真正的城堡怎么会没有这些呢。」 叶昀垂眸,有意逗她:「万一有人把这些上锁,看不见,但还能住。怎么办,你就不去了?」 「要去的.但是以后再也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长记性了.这城堡骗人,叫人住了.还不叫人看。」 叶昀失语。 温纵也不再说话,在他怀中安然阖上双眼。 到城堡脚下才被叫醒。 下了车,一阵料峭的春风吹得她瑟缩。 视线不甚清明,她被叶昀圈在怀里一步步往上带。 似乎经过了大厅,听见壁炉烧火的噼啪声。 长而狭窄的楼梯上铺就织花地毯,踩上去很厚重,没什么声音。 两侧石墙上挂着银质托盘,倒扣透明玻璃罩,烛火摇曳,蜡油顺着烛身淌下。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飘纱窗帘飞扬捲起,月光将其上的繁复花纹映得格外明显。 温纵跑到窗前向外望了会儿,又回到床边坐着,四下打量房间,嘆道:「真漂亮。」 叶昀倚在门边,问:「是你想要的城堡?」 「嗯。」她用力点头。 叶昀笑,「行李在床边,别的事等女侍者上来告诉你。」 温纵敏感地抬头问:「你要去哪?」 叶昀走过来揉揉她头髮,「有事,可能会晚些回来,不用等我。」 温纵像被定住似的,等终于反应过来想要抓住他时,房间内已经空空只剩她一人。 手机响了下,点开消息。 是今天遇见的阿姨发来的照片。 照片上茶花树枝杈低垂,青葱抽芽。 她倚在叶昀怀里,他低头,似乎整个人缱绻柔和许多,满眼都是她。 温纵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期间有女侍者上来,介绍什么东西,她全然没听。 直到人走了。 房间静悄悄,没有灯光,她什么也看不见。 墙上的挂钟发出有规律的咔哒咔哒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她想起前不久裴润告诉她的事。 那天,温纵下班出门,以为是叶昀在等自己,结果先看见裴润。 到了车上,裴润神情严肃,直入话题问:「温纵,你跟叶昀是不是还没断呢?」 温纵没想到他会这么严厉,双手绞紧,「没有,老师。」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崇文吗?」 「因为有员工宿舍.」 「温纵,你知道,你同事那里根本就没有员工宿舍这一说,你觉得我为什么非要你搬出来?」 温纵心尖一颤。 「老师,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想试试.」 「试试?你还真动心了。」裴润似乎被她气笑了,「你在他身上说试试?你是不是在叶家过煳涂了呀丫头,他跟你玩得起,你跟他玩得起吗?」 温纵沉默。 过了会儿,定下心,才抬头道:「老师,我觉得他也许会为我改变些什么,我有.这种感觉。」 这话没什么底气,但她硬是咬着牙说下来了。 叶昀见她理直气壮,眉头紧皱。 「你觉得他能为你改变? 你知道他什么呀! 他过去的三十二年,几时荣几时辱,你知道吗? 他手上沾过多少血,多少次命悬一线,你知道吗? 他身上的疤,脑子里的病,你都知道来歷吗? 他连他自己都不爱,你指望他能对你多深情?」 温纵花了将近十分钟来消化这几句话。 依旧满脸倔强,近乎执拗地说:「我们的时间还长,他可以一点一点融化。」 裴润:「你愿意等,他未必愿意迟。」 温纵:「.先前他过生日,我送他一棵小桂树,等那颗桂树第一回 开花,等不来他,我就走。」 裴润忽然挥了下手,「等等,他什么时候过生日了?」 温纵迟疑道:「.去年十月中旬。」 裴润闻言扭头看向窗外,「呵,他连生日都没告诉你真的。」 温纵僵住,「什么意思?」 冷意从嵴背漫向头顶。 裴润长嘆一口气,摇头道:「温纵,你不知道的还多.他是不是永远用右手按住伞,几乎不叫人碰?」 第81页 「你把他当什么,他把你当什么,你好好想想。早点抽身吧,不要等他伤害到你。」 异常漫长的十几秒。 温纵脑海中闪过许多乱糟糟的画面和想法。 最终还是攥紧手指,「最后一次,我再试最后一次,如果这次旅行还是不能动摇他,我就离开。」 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明晰。 从裴润车上下来,没等一分钟,身边响起滴滴的车喇叭。 温纵的思绪还被冻在几分钟前。 上车后,叶昀解释说有事,所以接她晚了。 她没说话,只是觉得这人真陌生。 他总是一句有事,就将她隔远,一座冰山似的遥远。 嘭的一声。 外面亮了一下,将温纵扯回现实。 该关却没关的窗前,纱帘被风掀起一角。 外头正在放烟花。 金光灿灿,火树银花。 天空被映得绚烂。 动画片里,公主的城堡大概就是如此,歌舞昇平,烟火华丽。 可惜,她不是公主,这座城堡不属于她。 没资格去窥探这座城堡是否有壁炉,酒窖,小圆窗。 想着想着,温纵笑自己又傻又天真。 幸好,被子和枕头都是天鹅绒的,真软。 . 清晨,她没睁眼,先伸了个懒腰,准备再睡一会儿。 身侧的人动了动。 「早啊。」叶昀嗓子有点哑,睡眼惺忪落下一个早安吻。 她说话还有些含煳,「早.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还没醒的时候.喜欢这里吗?」 「嗯,安静又热闹.城堡的视野特别好,能看到山下的荞麦花田。」 她还是没睁眼,身体很诚实,用力点头。 「送给你,好不好?」他轻轻揉捏她的后颈。 「又逗我.」窗帘没拉开,她什么都看不清,脑袋也浑浑沌沌,只当他在开玩笑,「困,再睡会儿.」 她从被子里拥住他,将脸埋在他肩头。 她不动。 求时间也别动,允许她再痴缠一些人间美好。 再次醒来时,叶昀已经起床,往她身前推了一把钥匙和一纸合约。 「花和城堡,都是你的。」 温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高兴,欣慰,害怕,抗拒,羞耻。 她看着模煳钥匙轮廓,能想像出它被氧化过,很有年代感。 她捂着嘴,笑,从床这边滚到那边。 几乎笑断气。 笑出泪来。 叶昀叫她笑得莫名其妙。 温纵忽然停下,掀开被子,走向窗前。 叶昀也跟过去,从身后环住她,「怎么了?」 「叶昀,你告诉我,你的生日是哪天,好不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昀似乎愣住,没有声响。 似乎远远看见山下那颗茶花树开花了。 鹅黄掩映点缀在翠绿中,桂树一样。 「叶昀,我们就到这吧。」她说。 第39章 我的生日愿望是,…… 腰上被环着的力道消失。 叶昀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翻了个身。 「君君, 说什么胡话。」 惊讶,不解。 背后拂过山顶的冷风,撩起她睡裙的衣领。 温纵平静地看着他, 「我挺清醒的。」 叶昀刚要探到她额上的手放下。 目色沉沉,眸中薄暮气几乎要将她捲起,穿透。 「裴润找你了?」 温纵只觉出一股冷气, 从嵴背蔓延到百骸。 连带着情绪也被冰封住。 见她不说话,身后的头髮被吹得乱扬。 叶昀默了几秒,松开她,抬手取掉支窗木。 嚓, 细微的断裂声。 仿佛老朽的木头活动起来就是为了伤筋动骨。 温纵将窗纱拉开一半,半盏阳光倾泻进屋。 这房间很大,正中摆了个木床,天鹅绒软塌有些凌乱, 漆皮金纹的家具摆设精緻大气, 红色地毯在晨曦下隐隐显出织锦线的脉络。 叶昀坐回床尾凳。 两手交叠按着长伞。 那位置处在明暗交界线。 他的身形一半隐在暗处, 一半暴露在光下。 「君君,你在想什么?」 温纵背倚冰凉的石壁, 「我在想.窗外有座山,一边是荞麦花田, 另一边是冻湖,真奇怪.」 鸦青色的山石两岸, 一边是风吹涌绿浪的花田, 一边是灰白色的冰湖。 叶昀说:「.虽然不在一个季节,但它们依旧共生,是不是?」 温纵说:「可它们中间,隔了座山。 」 长久的沉默。 温纵揉了揉酸涩的眼, 从窗前走向他,「叶昀,我现在是不是越轨了?本不该有这些问题的。」 她声音平静婉柔的出奇。 还有一丝绝望。 叶昀手按在她腰后将她往自己身前推。 抬头看。 明明他是在仰视,却让温纵有种被俯首爱怜的感觉。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个?」 「不是因为我有钱。」 「是因为你喜欢。」 这话似乎在回应她昨天那句「有钱人只要出钱就好了,反正最不缺这个」。 难为他把这句不经意的话放在心上。 第82页 叶昀扯起她的手,示意她摊开掌心,「九月。」 又在掌心写了个数字。 与上次告诉温纵的那个日期相差近一个月。 到底还是把生日这事告诉她了。 她问:「真的?」 叶昀点头,「真的。」 温纵的指尖微微发颤。 心底刚筑起的长城堡垒出现一道缝隙,护城河的水从这里涌进去。 「你要是又骗我怎么办?」 「你也不能怎么办。」 叶昀轻笑。 又补充:「原也不算骗你,我不过这个生日。」 因为温纵的遮挡,她身前没有光线,五官轮廓被隐在暗处,她全然看不清。 却听出他声音里的妥协和坚定。 「叶昀,给我看看你的手.右手,好不好?」 叶昀将伞靠在身旁,右手摊开。 明明看不清,温纵却能想像出那上面一道长而深的银红色伤疤。 她将手搭在他腕间,叶昀拉她坐他腿上。 少了遮挡,她看见光照在他整只手臂上,上面有略凸起的筋线和薄透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叶昀不语,她亦不开口。 不敢追问这伤疤的来歷。 怕破坏这一刻的温存。 菩萨,原谅我这一刻的贪心。她在心底呢喃。 叶昀蓦然开口:「君君,有那座山,荞麦花田才不至于被冻伤。」 有些事不能被戳破。 有些隔阂是保证安全关系的底线。 他总是在很有底气的时候,用最低的位置诱哄。 叫原本觉得自己有理的那方,突然心虚到不敢反驳。 城墙溃塌,河水淹没城池。 温纵眨了眨眼。 觉得自己简直懦弱,又满腔孤勇。 他升起旌旗,她就算是单枪匹马,也愿意为他摇旗吶喊,冲锋陷阵。 「叶昀,我们下一站去哪?」 「菲森。」 「德国?」 「嗯。」 「你以前是不是总呆在英国?」 「嗯。」 「哪个城市?」 「伯明罕。」 「我们去伯明罕吧,下一站就去。」 「.」 「我想去那里过生日,好不好?」 「好。」 「过完生日.」 「什么?」 「没,没什么,你饿了吗?我们下去吃饭吧。」 温纵披了条披肩,又帮叶昀打好领带,推他下楼。 那句『过完生日,我们就散』消散在空荡荡的古堡房间里。 . 来英国这事是临时决定,行程稍显仓促。 到伯明罕国际机场下了飞机,温纵听见叶昀打电话交代什么。 他全用英文与对方交流,温纵在飞机上睡得有些昏懒,只勉强听出他似乎在订酒店。 只用了两三句话就结束。 行李全由机场的助理推着。 温纵懒懒靠在叶昀肩旁,跟着他的脚步,「我想去你在这里的住所行不行。」 过了几秒。 叶昀说:「去那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 「这个酒店交通更方便.夜景漂亮。」 「可我就想去你住的地方.就当是我的生日礼物,行不行?」 叶昀似乎被她磨得没脾气,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温纵轻笑,侧着耳朵听他讲电话。 「.是的,原来那间.不,不需要.」 叶昀挂断电话。 机场外接驳车已经在等着。 上了车,温纵托腮看向窗外。 「叶昀,你刚才是又订了个酒店?」 叶昀说:「嗯。」 「你原先在伯明罕常年住酒店吗?」 「你不信?」 「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 「七年。」 窗外景色飞速倒退。 到达目的地,温纵先下车。 眼前是家很传统的英式酒店,临街,三层楼,装修优雅低调。 叶昀带她进门,身后有人帮忙提行李办理入住。 进了房间,入目大片的白色和木色。 墙侧先是一道门,大概通向洗手间。 木架床正对两扇长窗,窗下却是一个浴缸。 两侧墙壁上吊挂几个木板,摆了些绿植和小型雕塑。 灰褐色的木地板划痕严重,看起来歷经风霜,透出时间的厚重感。 也许始终直觉,总觉得这不是他的风格。 温纵问:「你真在这住?」 叶昀笑说:「不信你还跟过来。」 温纵笑笑,转身进了洗手间。 空间很大,顶上吊着繁复的暖色烛台吊灯,地板是蓝黄白格子,仍有浴缸横放在这里。 简洁中不使英伦风格的精緻。 到底与她想想的不一样。 在池前洗了洗手,温纵下意识想在旁边寻一次性毛巾。 木质小架上没有,翻开柜子也没见。 她推开一条门缝,问:「叶昀,你这里的毛巾在哪里呀?」 半晌没回应。 推开门走出去,叶昀刚挂掉摇铃电话。 「洗手池旁边的柜子第二格。」 温纵瞥了眼他手里的电话,点点头折回去。 果然在洗手池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到毛巾,因为包装与国内不太一样,她刚才一眼没认出来。 第83页 从浴室出来,叶昀已经不知所踪。 温纵往前找了两步,才见屋里靠窗那一侧还有扇门。 敲了两下,叶昀叫她进。 这是间像书房的房间。 与他在国内的那种不太一样。 墙面贴了深木色墙裙,与屋顶齐高的书架上摆满各色原文书籍。 书桌有些小,立了一排牛皮纸袋。 桌前木椅是中式风格厚重木色的奇彭代尔椅,他正坐在上面,手里翻着本书。 温纵随意扫了几眼。 叶昀没抬头,问:「君君,还不相信这是我的地方?」 温纵抬手,指着书架,笑说:「大概只有那几格摆了威士忌的最是你的地方。」 书堆里,突兀地多了几格酒,她走过去,才看见旁边的格子里摆着德文版圣经,还有一格摆着诸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佛法书。 叶昀轻笑,不反驳。 温纵拿起佛法书前一个像扳指的小东西,上面还有个小小的显示屏。 「这是什么?」 叶昀闻声回头瞥了眼,想了好半天,才道: 「电子念珠。」 「念珠还有电子的?」温纵好奇,试着滑几下上面的小木珠,屏幕上果然增加数字。 「听说僧人念经时,虔诚地手捻佛珠,可以积累功德.这算不算功德可视化?」 叶昀:「你可以试试。」 温纵:「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不信。」 「不信你还用这个,圣经和佛经摆一起,耶稣和佛祖都不知道是先煳涂还是先骂你。」 叶昀放下书,将温纵揽到自己怀里。 「君君,我看你的心也不怎么诚。」 温纵只一笑,有些狡黠的明媚。 「我不信佛祖,但我相信入佛知见。」 「没见你拜过。」 「拜佛拜的是心嘛,偶尔去一次.我今年过年时去了,还是你接的我。」 「是么?」 叶昀随口一问,似乎没多大印象。 温纵想起今年过年那几天。 当时他挺忙,忙着交际,她则脱了叶家,少了许多琐事。 于是决定上山拜佛。 那天天色阴沉,从山上下来时人潮拥挤,她被簇拥在其中,几乎要被挤没了。 到了山脚下却被叶昀护着走出来。 有他在身前,一路无阻拦。 她心里为这个举动柔软了许久,原来他没多少印象。 叶昀看一眼腕錶,「今天还出去?」 温纵:「累了,不出去了吧,休息一天。」 「好。」 下午,英国一贯的雾蒙蒙天气,下起小雨。 温纵要洗澡,刚拿出换洗的衣服,就见叶昀已经在放水了。 不过放的是卧室的这个。 浴帘都没有,大喇喇对着床。 叶昀挽上袖子在试水温,温纵弯腰问:「你也要洗吗?」 他没抬头,「嗯。」 「哦。」温纵松了口气,「那我去浴室洗。」 转身,还没走出两步,被揽住腰。 叶昀将她拖回,「你在这洗。」 温纵:「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又不说原因,那我去放水。」 温纵脸色微红,从他臂间挣脱,要往浴室去。 「浴室的水龙头是坏的。」他也不来追,只扬声说。 温纵回头,几分怀疑。 叶昀手臂撑在浴缸上,无所谓地挑挑眉,「我知道你不信,但这就是事实,或者说.」 「即将成为事实。」 到底是他的性子。 温纵无奈抱着衣服过去,拉上窗帘。 叶昀去书房拿了本书,再回来时温纵已经入浴——尽管她不怎么情愿。 比如现在,她整个人没在水下,只留一片水藻似的乌髮随水面起伏。 叶昀轻笑,不急着叫她,靠在床尾凳上,慢悠悠打开书本。 温纵终于憋不住,勐地从水下起身。 「不躲了。」叶昀翻了一页,没抬眼,「早都看过的,羞什么。」 温纵咳了几下,似又害羞想逃避。 叶昀于是勾起唇角,缓缓抬眸。 却见小姑娘有些得意地看着他。 温纵穿了条黑吊带裙,和乌浓的长髮一起,沾水后湿漉漉贴在身上,只隐隐露出几块白腻的肌肤。 春光全隐在黑色之下。 她笑得狡黠。 叶昀无奈,笑着皱了下眉,「洗澡还穿衣服。」 温纵扭头看他,理直气壮地,「去浴室洗的话,我就不穿了。」 叶昀笑了下,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书。 温纵也笑,她以为这事挺怪,两个人都有自己莫名其妙的坚持,都是妥协一步又冒犯一步的性子,居然能走到现在。 随手捞起手机翻看了下朋友圈,没什么新鲜事。 叶予甯昨天晒了张在外面散步的照片,定位不在学校,也不在叶家老宅附近。 算算时间,国内那时应该已经是半夜十点多,这个时候还不归宿,不是她的风格。 温纵心里隐隐不安,但现在距离她晒照过去一天,没听见国内有什么风吹草动。 只发了条消息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放下手机。 温热裹挟,水面波盪,使人的神经也随之摇曳。 第84页 泡着泡着,有些困了。 「是后天,你的生日?」 突兀地被打断,她晃了下神,揉揉眼看过去。 叶昀放下书,走过来。 掸一下她的下巴,「才多久,这也能睡着。」 「没睡着。」温纵小声辩解,急急转个话题,「你刚刚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嗯。」叶昀漫不经心地垂眸,指尖在她肩头滑动。 泡沫附乌髮上,在肩头处也留了些痕迹,渍了水,更加滑腻。 「我想要你身上的一个秘密。」温纵歪着脑袋,笑盈盈看他。 眼睛微眯,显出少女般的憨态。 叶昀勾掉她的肩带,问:「哪个秘密?」 温纵:「关于我的那个。」 「我怎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个秘密?」 「你肯定知道的。」 温纵脱口而出。 连她自己都在惊讶。 或许是因为忽然想到裴润的那段话。 「你把他当什么,他把你当什么,你好好想想。早点抽身吧,不要等他伤害到你。」 原先她只以为裴润是看不上她跑去给人做情人,可仔细想想,如果真是这样,裴润最多劝她两句外界眼光的问题,但他那天的话,明显更偏向劝她早些离开,以免受到伤害。 什么伤害? 她心尖一凛。 忽听什么入水,她被从水中捞起。 「叫我想想.」叶昀横抱她,嗓音低哑,「关于你的名字?.记不清了,或许你可以帮我回忆一下。」 温纵拍打他,有些着急,「不是这个。」 被裹了块浴巾,丢到床上。 窗外雨势渐盛,风催枝杈,鲜花被压折,绿叶颤抖。 她将指甲嵌入他的嵴背。 「叶昀.你可以瞒我,但别骗我,求你.」 叶昀眸色黯了黯,俯身去堵她的唇。 要将她搅散似的,肆虐暴戾。 温纵以为屋顶忽然消失了,雨点和疾风全刮过来,肌肤相贴的热和冷雨的寒交替。 她忍不住颤抖。 最后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就着床头灯软柔的光,叶昀低头,指尖轻轻缠绕她半干的头髮。 温纵睡觉很乖,被子盖到下巴,两只手贴在腿侧。 整夜下来,不怎么乱动。 但她今天明显有什么心事。 眉间微蹙,带愁绪。 叶昀吻了下她闭紧的眼。 起身点了支烟。 烟雾在肺里、在眼前翻涌腾起。 窗外依旧疾风骤雨。 玻璃窗噼啪响,断线雨珠成片滑下。 叶昀揿灭烟,起身走向书房。 打开灯,在柜中翻了会儿,找出份文件。 解开缠紧的扣线。 里面是张报告单,日期显示为去年六月。 他掏出打火机按出火苗,凑到报告单前只差几厘米时顿了下,转身将它丢进角落的碎纸机内。 临出门关灯时,瞟了眼书架上的佛经,书嵴上的金线隐隐泛光。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伯明罕运河附近,一处大树轰然倾塌,压断电线。 半个区未灭的灯火瞬间熄灭,陷入黑暗。 碎纸机停止工作。 . 清晨,温纵正坐在衣帽间的小木凳上换衣服。 其实进门洗手间对面虚掩着的就是衣帽间,昨天没注意到。 衣架上挂着叶昀许多衣服。 多是西装外套,马甲,衬衫,还有领针袖扣之类的配饰。 他一早就有事急匆匆出门,大概也是从这里挑的衣服。 穿着精緻的西装,平时也是优雅傲慢的上流人做派,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让人相信他下手有多果断狠戾。 手机铃声响起,是叶予甯的电话。 她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面逐渐响亮的哭声吓住。 哭得她也跟着心焦。 她叠声问:「金玉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予甯抽噎几下,「君君,昨天我家忽然进了好多人把我们赶出来,不要我们回去吶.我才看见你的微信消息。」 温纵皱眉,「金玉儿,你现在在哪?安全吗?」 叶予甯:「我现在.在同学家里,暂时没事。本来想找你的,后来一想你在公司宿舍里,就算了.」 听到人没事,温纵才松了口气,本想解释自己不在国内,但那样又得费一番口舌,她还是先捡了重要的问题问,「叶家出什么事了?」 叶予甯讷讷,「不知道吶.昨天去了好多人说是例行检查,我妈叫我晚些再回去,结果刚刚我们回家,被人赶出来了.不过你也别着急,你做不了什么,我爸正在到处找关系打听.」 温纵来回踱步。 叶家败落倾颓是迟早的事,可毕竟是正经大户,平时应该不会沾染什么违禁的事,她实在没想到最后会以查封收尾。 叶予甯那边忽然止住抽噎,「对了,君君,我打电话是因为有件事有必要跟你说一声,你知道后,可以骂我,但不要不理我。」 温纵愣了下,「怎么会,金玉儿,你说。」 叶予甯下定决心般说:「我家现在乱成一团,什么东西都被扯出来了,还有好多商业机密纸质文件之类的,我偷偷看了一个被撕破的档案袋,发现里面是份两检测报告。」 第85页 检测报告? 温纵有种心脏被拉扯的隐忧。 「算了.这事我也不好说,把照片发给你。」 挂断电话,温纵紧盯微信消息。 叶予甯发来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生殖健康检测报告,许是时间久了,有些泛黄。 一长串各项指标之下,诊断结果显示:不孕不育。 姓名:秦楚红 时间:2010年3月7日 是秦楚红『怀孕』又『流产』的同一年。 手机从手中脱落,砸向地面。 温纵微张着嘴,忘记眨眼。 从怀孕,到流产,都是一场骗局? 秦楚红踩到水滑倒时的惊慌,叶昕看到流产报告单的愤怒,叶家上上下下对未出世孩子的怜惜. 被摔打辱骂的疼痛,被秦楚红护在身前的感动,对地下室小黑屋的恐惧. liar。 温纵浑身脱力,蹲在地上,无助地捂住脸。 对这件事有太多惊惶不解,连泪都忘记流。 半晌,才恢復理智。 她拾起手机,努力遏制手臂的颤抖,滑到下一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上的报告单跟第一张一模一样,除了纸样白些。 第三张照片上,是个牛皮纸信封。 收件地址是叶家,发件地址. edgbaston,birmingham,b16 2tu,united kingdom 温纵想起什么,趿着鞋跑到前台。 前台女孩一字不差地复述了这个地址。 她几乎被浇了个透凉。 往回走时,有侍者见她不对劲,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温纵只摇摇头,丢了魂儿似的往房间走。 叶昀知道这事,早就知道这事. 他早就知道这事,但从未告诉过她。 不知怎么回的房间,再回过神时,温纵正倚在书房的木桌前。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又一圈。 脑子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沉了口气,准备起身。 余光瞥见碎纸机里卡着什么东西。 走过去掀开盖子,里面只有一张被绞了半边小角的白纸。 纸屑堆里似乎有温纵两个字。 擅动别人的东西很不好,可直觉催促她一定要看上面的内容。 . 叶昀到酒店前,刚下车,随意一瞥,就看见楼侧玻璃花厅里坐了个熟悉的人影。 女孩长发半挽起,瀑布似的铺在身后,抬手半掩面,身穿藕粉色旗袍,被各色鲜花簇拥掩映。 他笑一笑,往车里丢了小费,直奔花厅。 许是某种心灵感应,他刚进门,温纵就扭头看过来。 眉眼似水温柔,笑容缱绻。 全世界的柔软春水,全从这里淌过。 叶昀坐她身旁,还没开口,就听她说: 「叶昀,我的愿望更新了。」 叶昀笑,「哦?说来听听。」 温纵扬了下眉,带着几分骄纵和期待,「你先答应我嘛。」 叶昀:「好,我答应你。」 温纵看着他,眼梢带笑。 声音温软,但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叶昀,我的生日愿望是,我们就此分开。」 第40章 「那就放我走吧…… 碎纸机没碎完的这张纸标题写了dna亲缘鑑定。 将碎掉的纸条拼回去, 纸上赫然几段话: 鑑定目的:温纵是否与秦建工有亲缘关系 鑑定结果:确认有亲缘关系 看着手上白纸黑字,温纵有些发怔,没记错的话, 秦建工是秦楚红的父亲,秦家的老爷子。 她是寄养在叶家的,母亲姓温, 从未提过秦家,她怎么会跟秦建工有亲缘关系? 除非她父亲.是秦家的人。 可叶昀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温纵跌落地上。 久久无法回神。 挂钟滴滴答答,素色花瓶里的插花被风吹摆。 她麻木地划着名通讯录。 最终给裴润拨了出去。 温纵:「裴老师,您最近还好吗?.我现在在英国, 就快回去了。」 裴润那边默了一会儿。 「温纵,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有种可怜她的意味。 温纵咬紧下唇,竭力克制情绪。 「老师,您知道我跟秦家有什么关系吗?」 「.」裴润长长嘆口气, 「温纵, 你就不该去那什么旅行的。」 温纵:「老师, 您只要把知道的告诉我就行,我有决断。」 许是因为昨晚的暴雨, 这边信号不是特别好,通话声总夹杂雪花碎片音。 裴润开始讲述: 「当年秦楚朗, 也就是叶家你那个伯娘的哥哥,他为了你母亲跟家里闹翻, 然后带着你母亲出逃。 那时候你母亲在尚城没有名姓, 秦家本来很器重你父亲,但那件事之后就他就成了秦家的一块伤疤,没人再提。 再后来就是你被叶旭带回尚城,把你养在叶家。估计就算是秦楚红, 也不清楚你的身份。」 温纵第一次在外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父亲的事。 这名词遥远得好像上世纪的收音机中飘来的,从未有过真切的实感。 「那现在呢,老师,叶.昀为什么要调查这个呢。」 这名字在她口中格外艰涩。 其实心里早有了猜测。 第86页 到底还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电话那头只有重重的嘆息声。 「叶昀与叶家关系不怎么样,相信你能察觉,按叶昀的性子,他只要回国,一定是要回去报仇的,但是叶家毕竟有百年的基业,即便衰颓,还有秦家这一层姻亲,何况秦家高.干这么多.」 温纵喃喃,「所以,我是他的一个筹码?」 声音轻得刚出口就散落在空气中。 裴润:「温纵,我到底在这世上活了七八十载,有些事不必言之于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有她一个跳樑小丑,没有过一丝怀疑。 窗外一碧万顷,晴空无云。 温纵深吸一口气,「我都知道了,老师,谢谢你,我会尽快回国的。」 裴润很着急:「温纵,你想好要怎么、」 温纵没心思再听下去,挂断电话。 视线聚焦到房间内。 没来得及展平的被单上还有欢谴的痕迹。 浴缸里的水早已凉透,只留下浅浅的浴盐的青色。 温纵走到浴室,重新洗了个澡。 在行李箱角落里拿出这件旗袍,本以为没机会再穿上的旗袍。 坐床上等了会儿,因为昨夜大雨颳倒许多树,机场停飞了几班飞机,包括最快回国的那趟。她顺便随手选了一班去其他城市的火车票。 收拾行李时看到箱子内夹层里的钥匙和合同。 随手翻了下,是上次叶昀送的山头古堡的东西。 银质钥匙是典型的中世纪制式,顶部雕镂着繁复的纹路,一弯月牙被云纹的翅膀包围。 钥匙大概只是一种象徵,被氧化得严重,有些发青黑色。 合同上龙飞凤舞签了他的名字。 心里有一块原野,没有焰的暗火烧过去,只剩光秃秃一片。 温纵不自觉将手指放上去。 纸上洇了几点水渍。 直到门外有人敲门,她才惊醒,缩回手。 刚才叫的侍者到了。 她提着箱子把东西交给他。 退回房间,将合同和钥匙一併放到他书桌上。 随手拿了本书压上一角。 洗了把脸,站在窗前向外看时瞥见酒店侧厅的玻璃花房。 在花房不知等了多久。 原以为叶昀会先回房间再找过来,没想到他径直过来了。 温纵于是笑盈盈把决定告诉他。 叶昀显然有些惊讶,但旋即恢復常态,「君君,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是的,叶昀,我都知道了。你看,你本来就是要利用我牵制秦家,打击叶家,现在叶家倒了,我也没什么价值了,就此分手吧。」温纵从包里拿出这张缺了一角的纸,推到他身前。 「真是造化弄人.你昨天想毁掉它的吧,谁知昨夜暴雨,这块区域断了半分钟的电,偏巧就在你启动机器后没几秒。」 叶昀似乎瞬间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君君,不要跟我赌气。」 温纵扭头看向身旁伸出的花枝。 在褐色陶盆里破土而出的铃兰静静招展,粉色小花.苞,甜香清浅。 上回在婚礼上,伴娘向外抛洒的花里就有它。 她们搞怪,用花撒人,被撒到的要喝酒,轮到温纵时,叶昀上前挡了。 周围一片惊唿艷羡。 又想远了。 叶昀低低的声音将她扯回现实,「.君君?」 「嗯?」她回神笑了下,「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麻烦你再说一遍。」 「君君。」叶昀这声很无奈。 「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不能现在就将事情看死。」 手机弹了个窗口,温纵点进去,淡淡道:「嗯.那你把事情说清楚,你是因为什么把我留下的呢,叶昀?」 叶昀垂眸瞧她,「刚开始留下你,只是因为你的身份,就像你说的那样。」 温纵以为自己的心挺冷的,现在看来还是他这种骨子里透出的薄情更令人生寒。 这事不是无迹可寻。 比如荒唐的婚礼刚结束时,她就交代过为什么从前要顺遂秦楚红的心意,因为欠她一个孩子。 她唇角牵出笑意,软声问:「所以我跟你交代我为什么留在叶家时,你也没有跟我解释,就是利用我那份愧疚,对吗?」 叶昀滞了几秒,仍旧点头。 温纵想起她坦白的那天,叶昀说:可我是个商人,君君——你叫我怎么做赔本的买卖? 不愧是个商人。 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秦楚红的生育能力,这些事本都可以有很多解决办法。 叶昀选了一个最高效、最有利可图的。 叶昀说:「你知道国内叶家出事了?」 温纵应声。 叶昀:「不是因为我,叶斯他招惹了上面的人。大概后天就会查明这件事,叶家,没有倒。」 温纵笑:「所以呢?这次没用到我,所以你打算继续留我作筹码?」 「君君,我现在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放我走吧。」 她脱口而出。 不管叶家倒没倒,什么时候倒,她都管不了。 她只有自己。 花房设了暗渠,流水淙淙。 阳光透过玻璃顶照进,大片花叶被缀了金边。 翠扇顺着木架搭在桌子一角,白色银莲花和蓝紫色小飞燕混在一起,矮矮的一簇,鲜亮得可爱。 第87页 叶昀这张脸被映在阳光下,骨骼的明暗交界更加锋利。 深邃眼窝中两只漆黑的眸,常常审视人心,细而挺拔的鼻樑骨,使他总是显得神情凌厉。 末日,腐朽,辉煌。 这人身上有种令人生俱,但总不自觉想要靠近的气息。 「君君,你很聪明,你不会不明白,我留你不是因为这个,如果我想动手,叶家早都被查封了。」他说。 温纵盯着手机消息通知的界面,「叶昀,你也很精明,你知道,我都懂,与你说这些,只是想离开而已。」 是了,她甚至在刚才还在想,叶昀大可早些摊牌动手,但是他没有,是否说明他心思有所动摇? 但是,动摇了又如何,坚冰依旧是坚冰。 叶昀皱眉问:「为什么?」 他显然不解。 这是他少见的流露出天真的时刻。 温纵笑了下,「叶昀,当初我要跟你,是算计了你,想要借你摆脱叶家和林家,我总对你有愧,现在你也利用了我——虽然你可能还没做什么,但我想这就是有来有往,我们扯平了,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叶昀脸色又沉几分,「君君,你还在绕,绕来绕去还是这个意思。」 「既然现在把话说清楚,我们之间没有这些利益牵制,难道不应该继续?」 「叶昀,先前你问我,怎么不穿旗袍了,我只说有机会会穿给你看,现在我兑现诺言了,顺便告诉你原因——因为叶家叫我穿着旗袍来迎合讨好上层社会,所以我心里厌恶,但我总是笑着,谁也看不出来。」 比如现在。 「至于你叫我继续,从前或许可以,现在,不可以了。」 温纵拿起桌上的手包,准备起身。 叶昀举起长伞横亘在碎石小径中,低声说:「温纵。」 他鲜少这么叫她的名字。 脸色阴郁的叫人害怕。 温纵嘆了口气。 「叶昀,你想要我跟你继续,继续什么?继续这种情人的关系?可我不想了,我觉得羞辱,没有尊严。」 叶昀眸色闪烁一瞬。 那双眼睛不能久瞧,瞧久了容易让人错觉他用情至深。 温纵: 「我以为跟你在一起就好,可我受不了那样的眼光。 还记得我跟你去会所的那次吗? 你赢了钱,s叫了很多女孩子,她们看起来很主动,但常常是几个人站在一起,无形之中被全场的人审视,像商品一样被挑选。 或许你会说,我同你一起去的,与她们不一样,可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陪人睡觉,哄人开心,都一样的——我不是作践谁,只是我自己确实是这么做的。」 叶昀神色清寂,冷笑一声,「君君,你就把我,把你自己,当这样的人。」 他或许有些愠怒。 温纵不甚在意。 「那你想让我把你当什么人呢,叶昀?」 叶昀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支烟,猩红明灭的火光在指间,缓缓飘出一线雾。 他在思考,或者在等待。 轮廓隐在烟雾里,不明晰。 温纵:「或许你应该先问问你自己,把我当什么。」 「一只鸟,一件装饰,花瓶香薰,或者一种礼仪,总之是可以挂在家里,排遣寂寞的东西。」 叶昀吐了口烟:「你想多了.你首先拥有独立的人格,毋庸置疑。」 温纵微微仰头,眼睛明亮。 她的颈线总像潺潺的山涧流水般流畅。 「记得中秋节那天吗?那天你也在抽菸,坏心地渡了一口给我,我呛得厉害,肺都要咳出来了,很生气,但我什么都没有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昀看向别处,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件事。 又是这样。 温纵:「想不起就算了。我想说的是,从前我有求于你,有愧于你,所以讨好你,但是叶昀,你觉得后来,我为什么还要讨好你?」 她笑,细黛眉微弯,眼里全是温柔缱绻。 「叶昀,你有时待人太好了,有时又待人太坏了。好像什么都只是兴致来了,所以随心所欲。从前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你不仅没有敬仰,还没有心。」 「但我有。」 为什么? 答案唿之欲出。 叶昀捏烟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下,烟火明灭。 他抬眸,眸底幽深。 相处的这些时日,彼此太过熟悉,以至于很多时候懂得对方的潜台词。 温纵知道他震惊,难以接受,但绝不是因为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不会这么冷静。 敏锐如他。 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点明这件事。 心里有了计较,忽然轻松起来,她继续说: 「你以为我是因为贪图享乐才与你在一起,你以为划清界限就能让我们相安无事,你以为藏好你自己就是保护我,保护这段关系。但我犯规了,虽然我不喜欢这规则。 从某一天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我都付出了真心,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想这段关系不是两不相欠。 我愿意承认你是唯一,可连神佛都拦不了你,在你那里,我甚至称不上特别。 所以,我们永远无法平等,相安无事。」 她解锁手机,摆在他眼前。 第88页 叶昀看见她屏幕上的消息: 亲爱的温,您将搭乘的kyt1121次列车,将于14:07发车,请尽快到火车站兑换车票。 「我该走了,叶昀。」 温纵毫不费力地推开他阻拦的长伞。 向外走去。 藕粉色的窈窕身影消失在花房门口。 香菸揿灭,长伞落地。 叶昀坐在白椅上,双腿.交叠,沉沉无言。 一只蓝羽的雀鸟不小心扎进玻璃花房,扑稜稜惊惶地乱撞,终于逃出去。 天边渐渐只剩一个小点。 几根绒羽在花房半空打转。 第41章 温纵:「女人还是…… 火车站客流量很小。 与国内的差不了多少, 甚至显得更加老旧。 因为语言习惯有些陌生,温纵第一次在国外自己准备乘车事项,一阵手忙脚乱。 兑票点不知道在哪里, 安检口找不到,站台弄不清从哪里上。 她没有选择求助任何人,而是自己一个人到处跑。 额上渗出细密的汗。 不愿停下来, 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任何事。 一切尘埃落定,她坐在车上,向外望。 长长的月台,站着一些守望列车的人, 挥帽或者摆手,满是不舍。 她知道自己在留意什么。 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只要看见他,哪怕只是远远一眼,她就会忍不住下车, 跟他回去, 继续这场荒唐的梦。 不可能了。 他不会来, 她也不会留下。 只是去旁边的城市,旅途不长。 她有些头脑昏涨, 被哐且哐且的火车行进声催出睡意。 阖眼前,给叶予甯打了个电话。 那边是与上一回打电话截然不同的兴奋:「君君!我家没事了, 上午有人打电话跟我们好声好气道歉,叫我们回家吶, 我现在已经在家里啦!」 温纵牵了下嘴角, 「没事就好,金玉儿。」 叶予甯想起什么,语调骤然压抑,「君君, 你没事吧.上次那件事.」 温纵:「我还好。最近想换换心情,可能会搬个家或者换份工作之类的,提前告诉你一声。」 又补了句:「你别告诉别人。」 「好!」叶予甯爽快答应,又试探道:「君君,你是不是.跟小叔.?」 温纵:「被你听出来了。」 「分开也好,他又给不了你什么,不能总霸着你吶!」 「金玉儿,这事,你看得比我清。」 「我这哪叫看的清吶,我只是高高挂起,旁观者清。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只能被人甩了找你哭鼻子——君君,不是小叔甩的你吧?」 温纵被突然这么一句弄得发笑,「金玉儿,我还不至于吧。」 叶予甯:「就是就是,我也这么觉得.对了,我刚才在路上遇见那谁了,他跟我打招唿来着.你明天要不要来找我吶?」 女孩子们的话题就是这么跳脱。 温纵倚在座椅靠背上,懒懒地勾唇。 窗外路过许多根平行的黑色电线,她举起手,指尖隔空拨弹。 「过一阵,等我安定下来.回去找你。」 火车车轮一点点转动,从视线尽头开始又在视线尽头结束的车厢缓缓开始挪动。 铜制摇铃声旷远悠长。 月台上许多人目送火车的离开。 有男人上前敲开车窗,抓住车内伴侣的手,与他拥吻,深情抵额呢喃。 列车越驶越快,有人开始掩面哭泣,也有人转身离去。 一只手臂举起红色纱巾,飞驰列车带来的风将纱巾高高扬起,飘荡离车十英尺远的地方,乍一瞧,像覆在车上。 有人注意到楼梯上缓缓走来一个男人。 东方皮囊,东方韵味,西式的英俊。 手里按着一把长伞,另一手抄兜,走得不疾不徐。 不像是来送别的。 毕竟火车已经开走。 男人只是盯着远处火车的尾巴。 眼眸里盛了一座猎猎鼓风的雪山。 . 从梦中抽离,回到人间,生活还在继续。 温纵回到尚城,找了个比原先租住的老旧小区更加老旧的小区,与城中村比只是多了五层。 所幸离公司更近。 本打算从崇文辞职,但后来想想未免太过赌气,加上一时找不到其他去处,最终作罢。 周六无事,她偶尔去咖啡馆坐坐。 偶尔会遇见熟悉的面孔。 刚进门的女人穿着最夸张高调的鱼嘴高跟鞋,黑色包臀裙,毛绒绒的暗绿色披肩使整个人壮了两圈,在前台点单后百般聊赖地打量店内,一转头跟温纵对上眼。 在温纵还看着她愣神时候就沖了过来。 「温,温,那个温什么!是我,勾黛。」 温纵放下手里的材料,「是你呀,真巧。我叫温纵。」 周遭充盈勾黛身上的香水味,她手背蹭了下鼻尖。 勾黛自来熟,从对面桌扯过一个板凳,一屁股坐温纵身旁,「温纵啊,做什么呢?」 温纵将材料翻到封皮给她看,「在翻译材料。」 勾黛稍稍蹙了下韩式一字眉,「今天不是周六嘛,还加班,叶昀就不叫你陪他?」 多少天没听见过这名字。 恍如隔世。 第89页 温纵只略一耸肩,「女人还是要忙事业。」 勾黛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抱着她哈哈大笑,对准脸蛋吧唧亲一口。 「说得好!女人还是要忙事业,男人都给我滚一边。」 「怪不得最近会所牌桌上都不见叶昀。」 温纵笑,低头翻找自己刚才在整理的那页。 勾黛非要看看她翻译的东西,将文件抢去一旁。 看了半天,一拍脑袋,「我完了.这英语我怎么一个词都不认识.肯定是最近喝酒把脑子沖没了。」 温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无奈笑说:「可你看的是法语呀。」 勾黛无辜地眨眨眼,「失误,失误。」 温纵整理材料,勾黛就在一边看着,不说话,也不离开。 半晌,被盯得没脾气,温纵扭头问:「勾黛,你最近怎么样?」 勾黛明显等她这话等了多时。 「我最近啊,我最近还行。这不是刚投资了一家话剧院,就在墨城,忙死了。这边有事,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回来,结果季.咳,那个疯子又乱来,我把他灌醉,然后自己出来了。」 温纵猜她说的是s。 人跟人果然还是不一样。假如温纵做金丝雀时是软弱可欺的那种,那勾黛一定是飞出笼子撒欢,时不时往主人脸上挠一下子的那种。 「你真厉害。」温纵说。 勾黛呵呵一笑,「我厉害个屁嘞,你才厉害,甩叶昀甩的风轻云淡,高!实在是高!」 温纵一边打字一边随口应道:「你怎知不是他甩我?」 勾黛:「叶昀这种人想甩人,那肯定是腻味了,想换人,结果你看,这都多久了,我也没见他身边有新人。而且,最近叶昀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原先在牌桌上跟他挺投脾气的一个小公子家里出事,去找他,直接被他呛了回来。还有季.呸,s,早就跟他不对付,最近更是,回家总对着墙骂他。能让s动这么大肝火的可不多。」 「不过你也是真厉害,那天你在叶昀身边简直是柔弱不能自理,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勾黛遇见会所里见过的女人,向来都是绕道走,今天看见温纵一人在这,觉得不对劲,过来一问,果然已经脱离苦海。 就凭这一点,她决定喜欢温纵。 「拜佛拜出来的。」温纵开玩笑。 「真的?」勾黛瞪大眼睛。 「假的。」温纵笑说,「拜佛真这么有用,我就不会在这了。」 「嗳,你别这么说,拜佛挺有用的,真的,虽然每次我都参不透,但是我觉得是灵验的!你别笑,不信我带你去。」 勾黛还是浓郁的青黑眼影,忽闪忽闪的长睫毛,烈焰红唇开阖间却总透着毫不做作的天真。 温纵打算将往事放下,真心与她交个朋友。 勾黛真就拉着她起身,随手捞起她的包,「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跟我去。」 温纵抱着文件和电脑,仓促跟上勾黛的脚步,快走出门口时突然想起自己没付帐,「等等,我还没结帐——」 勾黛没回头,「记s老师帐上——」 温纵没做过这事,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两眼,「真的没事?」 勾黛挽起她的手臂,「反正我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没人抓过我。」 . 温纵自以为行动力没有很强。 今天回过神来时,却已经坐在计程车上了。 勾黛在一旁打电话,温纵无心听,低头玩手机,脑子里只留下只言片语。 「你头不疼了 ?好好歇着去.不关我事.好吧,是我不对,那你也不能.知道了,那你等我回去嘛.昭文院.温纵.」 手机里的破冰小游戏终于将水果堆到警戒线以上,噼噼啪啪满屏全消。 「下车了。」勾黛扯她。 「嗯?」温纵略茫然地抬头。 才注意到计程车已经停下。 下了车,瞥见路边的石碑,温纵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昭文院就建在市内,背靠闹市区。 勾黛拽着温纵往入口处进,走到高大的牌楼底下,指指上面的匾,「你看这几个字,据说是以前有个皇帝给这寺题过字,结果后来朝代更迭,那匾被毁了,现在这块应该是工匠后来补上的。」 昭文坊几个字被棕木金框框着,温纵没什么感觉。 「你懂的挺多。」 道路开阔,几棵高大的银杏树纷扬落叶,勾黛轻车熟路地带着温纵往里走。 「s非要给我讲,想记不住也难。」 「这是山门,上面写着敕造嘉福禅寺.你说那皇帝真是闲着没事,尚城的佛寺也得来赐个名。」 整个佛庙都是唐代风格,红漆白墙黛瓦,巍峨壮观。 过石桥时,道路狭窄,温纵和勾黛被挤在人群里,顺着人潮来到天王殿前。 殿前放了座大鼎一样的东西,许多人拿着香,在鼎周围四下鞠躬祈拜,最后将香插里面。 香灰从鼎里裊裊飘出,没有日常香菸强烈,但格外厚重,更呛人。 勾黛也拿香,装模作样拜了拜两拜,最后挑了鼎里最中央的位置把香插进去。 转身看见温纵手里的香还没点燃,问:「你不拜?」 温纵笑笑,「等下。」 过了大雄宝殿,面前是藏经阁。 第90页 这座高阁只敞了两扇窄门,阁中吊着一座灿灿的金莲,愈发显得门外众人的渺小。 前一个香客刚走,温纵走到门槛外的蒲团上跪拜。 出来时见勾黛正饶有兴趣地抱臂盯着她,她问怎么了,勾黛也不说。 温纵不再追问,笑一笑,转身要朝另一侧走下去。 无意间往不远处鼓楼上一瞥,却是又见两相识。 深秋枯叶凋落,松柏常青,影影绰绰掩映鼓楼。 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亭里,其中一个穿了深灰色外套,正在低头摆弄手机。 另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正面向这边,微微俯首,神色晦暗不明。 第42章 君君,留下来,再…… 温纵迅速回身。 勾黛刚接起电话, 温纵一把将她扯走。 「嗳你不去观音殿看看吗?那边只有竹林。」 温纵回头,见勾黛的通话界面还亮着,皱了下眉。 藏经阁往东继续往东走是观音殿, 继续往北走是一片金镶玉竹林。 快到竹林幽迳入口时,温纵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勾黛被她一顿反反覆覆的操作弄得有点懵,接完电话才转移了注意力, 咬牙切齿道:「季培也那个.东西,好像也要过来。」 说罢看了眼温纵,「叶昀也跟他在一起。」 温纵好像没听见,看向大雄宝殿的庄严的歇山顶, 随手一指上面的鸱吻,「你知道那个叫什么?」 勾黛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是一对巨大的琉璃鸱吻,周遭拴着闪闪的金鍊。 「这个鎏金.鎏金剑光.」勾黛苦思冥想, 「鎏金剑光吻带!」 「刚才忘记看了, 回正殿去瞧瞧, 等会儿再去观音殿。」 说完没给勾黛思考的机会,温纵挽着她继续走。 「行吧。」勾黛显然懒得追问为什么, 慢悠悠跟上温纵的脚步,快绕回正殿门前时, 突然说: 「我发现你有一个习惯。」 在正殿前看这一米多高的大鸱吻,果然更能看出威风庄严。 温纵随口问:「什么?」 勾黛:「你说问句不爱用疑问词, 你发现了吗?」 温纵笑一笑, 清明澄澈的眸子看向天边,不说什么。 其实心里震颤了一下。 她自己都没注意过这个习惯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从前只注意到叶昀不爱用疑问词,说话从来都是陈述句改个声调,全当疑问句用。 经幡摇动, 香火不熄。 那铜铸的佛像,总是笑眯眯,并不俯视,却总显得庄严古朴,让人景仰。 温纵想起过年时那趟。 其实早有了上山拜佛的心思,不过把日子定在那天确实是临时起意。 下午从家里出发,途中给叶昀打了个电话,得知他正在忙。 从寺里出来时天色已暗,路边亮起暖黄色的灯。 身边几乎都是全家出动的热闹。小孩跑着闹,父母在身后笑着喊小心,因为在正月里,小孩做的过了也不会大声斥骂;牵着手的情侣手里拿着刚求得的红绳,耳鬓厮磨间道不尽温言软语。 天冷时,四肢僵硬着,与厚重的衣料相互依偎生热,尤其容易感到孤独。 温纵的视线时常漫无目的地扫视一圈。 心里有种直觉——他会来的。 久久看不到,心中惶恐,脚下虚浮。 直到进了山脚,人潮拥挤,他拨过人群朝她走来。 她就生了呆在原地等人来寻的底气,笑看他,眼睛酸涩。 「真稀奇,小菩萨也得求佛。」他走过来,将她护着,低眸说。 「求了财运,还是平安?」 她不说话。 现在想想,即便真是小菩萨,大概也不会被佛祖优待。 她那天求的真心,结果还没窥得一角,就跟那人失散了。 昭文院在因为建在市里,被现代化改造的痕迹很多。 妙静淡肃的建筑上贴着醒目的黄底黑字:入口,或出口。 正殿上还拉了红底黄字的横幅,写着某年某月昭文院结夏安居之类的语句。 古剎前立了许多告示牌,贴满图片,二维码被放到最大,道路旁随处可见详写活动的易拉宝。 勾黛忍了一路,终于指着新修的博物馆类似的建筑说: 「我觉得现在求菩萨求佛祖不灵验,都是因为我们太直白了,简直亵渎神明。」 温纵说:「其实是因为古代那一套离我们远,有距离就会神秘,显得灵。」 许是没料到温纵这么接一句,勾黛一愣,「我瞎说的。」 温纵笑:「我也是。」 两个在寺里口不择言的女人于是彼此心领神会,相视而笑,找了个长椅坐下。 她俩本就皮囊出挑,一个海棠红长裙,一个墨绿色狐狸皮草,衣着显眼,笑起来更潋滟生辉。 不少香客侧目。 勾黛扯扯温纵的衣袖,「大宝贝,我可太喜欢你了,你别嫌我唐突,我就是觉得恨不得天天跟你在一起——嗳,你去不去墨城?」 温纵将头转过去,稍躲路人的目光,「去墨城?」 勾黛:「对呀,我不是跟你说我投资了一个话剧团,在排英语话剧,正好缺个会弹扬琴的,我听说你会。」 英语话剧,扬琴。 温纵有些迷煳。 第91页 「你自己的剧本?」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勾黛说:「我有个导演朋友,叫知椿晓,她改编的剧本,我觉得挺有意思。」 温纵:「知椿晓.那个拿过国际电影节新人奖的女导演?」 「对,就是她,前两天刚上了热搜,她前男友非要跟她闹绯闻,烦死了。」 「哦.」 温纵对明星的热搜不怎么敏感,心里还在纠结勾黛的上个问题。 虽然她只是随口一提,但温纵直觉她是认真的。 但墨城离尚城跨越半个中国,且温纵在那边没有任何认识的亲戚朋友,这么突然的机会落到头上,一时难以接受。 勾黛看出她的犹豫,拍拍她,「不着急,我过几天才走,你到时候给我消息就行。」 甚至没问温纵会不会演戏,有没有舞台经验,勾黛就把这事定了一半。 温纵哭笑不得,又佩服她。 「走,去观音殿。」勾黛拉温纵起身。 「好、」 温纵的好字还没完全出口,后半句被咽回嗓子。 青砖路上,站了两个显然与寺庙格格不入的男人。 年轻面庞,深灰色外套的男人沖勾黛勾勾手,勾黛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小声解释什么。 温纵只瞥另一个男人一眼,立即将视线转到勾黛身上,脚尖朝外,随时准备要走。 叶昀依旧按着那把长伞,灰色西装马甲外面罩了件黑色长大衣,古典气息极浓的领针使得领口更加熨帖挺阔。 那张脸在光下总是稜角分明,不笑时透着股有威胁意味的沉郁易碎。 「君君。」 他先开口,声音穿过喧闹的人潮。 温纵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他于是上前一步。 与她仅隔了两个身位。 温纵盯着自己裙摆的不规则花边,将手背在身后,绞紧,才问:「小叔,怎么想起来进寺庙了?」 老友打趣的口气。 叫他小叔。 也是,按照秦楚红那层关系,她确实该叫一声小叔。 叶昀说:「今天本来在开会,临时决定。」 为了这一面。 抽过半包烟的嗓子似的,喑哑低沉。 温纵笑,「那祝你拜佛灵验,生意成功。」 往他身上看一眼,只一眼,紧接着朝勾黛走去。 一字领的海棠色长裙衬得人愈髮肤白,肩头落了些微散乱的髮丝。 叶昀将视线挪向她圆莹的肩头。 勾黛跟s聊好,丧丧地看着她。 人声喧远,诵经声深长悠远,幽林古剎间迴荡。 叶昀视线里那抹海棠红逐渐消失在人海。 s走回来,手里已经多了支点燃的烟,举起手想拍拍叶昀,看见他的脸色,讪讪放下。 「人走了也不追,放下了啊?」 叶昀沉沉瞥他,s神色不改,呵呵笑几声,自顾自抽菸。 「你说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图什么,图你嘴硬气人?叶昀,你别不承认,牌桌上我比不了你,情场我还胜不了你?反正依我看,你还没死心,既然没死心就把话说开呗。」 叶昀冷笑,「情场老手,为个女人深夜买醉。」 稍稍抬手。 s想起上次牌桌上勾黛去找叶昀那天,他笑着要攒局,结果叶昀中途走了,勾黛也离场,只剩他一个醉了半夜,不知怎么回的家。 脸色微变,用力吸一口烟,吐出,「我可没耽误找下一个,是不是。」 叶昀右手稍稍用力,腕柄转动,长伞挥起,落下。 「寺里禁菸。」 说完抬腿就走。 s愣愣看着手上被折断的烟,只剩了菸嘴,地上那截还么来得及熄灭,踩了一脚,跟上叶昀的脚步。 小声咒骂:「你他妈是不是有点病,鼓楼上抽菸的不是你?!」 声音越来越小,走到叶昀身边时完全噤声。 . 观音殿里,泥质漆金的观音菩萨像结跏趺坐莲花水池中。 菩萨头戴阿弥陀佛像天冠,手贯环训,衣曳飘带,手持莲花。 龙女和善财童子分立两旁。 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蒲团上总跪着虔诚的信徒。 温纵和勾黛站在门槛处看了半晌,还没进去,见勾黛有什么想说,温纵挽她出门。 勾黛:「还是你讲究,佛堂里都不跟我说话。我刚就是想跟你说,我跟s应该就快分手了,我肯定趁这个机会敲他一笔,到时候话剧院又多一笔启动资金,而且那些演员都是知椿晓给我挑的,导演是她同学,你放心,到时候绝对票房大卖,前途一片光明!」 「该走了。」温纵笑说。 勾黛耸了下肩,牵她往南走。 几颗高大的龙槐遮阴,树影婆娑。 温纵:「勾黛,你看,我不是演员,从来没有接受过表演教育,甚至没怎么接触过这个圈子,恐怕会耽误你的剧。」 实际上在叶家这么多年,她虽没接触话剧圈,但对娱乐圈有些了解。和资.本扯上关系的圈子,鱼龙混杂,乱的很。 勾黛说:「你听我说,首先,你的语言功底肯定不用说,肯定比一般的话剧演员强;其次,你还擅长弹扬琴,长相古典优雅,跟那个角色完美贴合;最后,话剧话剧,不就是站舞台上大声说话嘛,叫我上我都能来一段,你想这么多干嘛。」 第92页 勾黛期待地看向温纵:「怎么样,我这口才不错吧?s还非说我讲话没条理,烦死他了。去不去墨城?」 思维跳脱,话题转换很快,温纵以为s的话有几分道理。 不过勾黛这样的可爱女人,干嘛非苛求人家有条理呢? 走到石门拱下,温纵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一个青衫小和尚忽然从暗处走出。 「居士。」 小和尚手持念珠,虽看着不过十一二岁,身上已经有种淡然慈悲的气质。 温纵看了看他站的石门,身后没有别的通道,看来是在这里等了多时了。 又看看周围,没有旁人,才确定他叫的就是自己。 跟勾黛对视一眼,齐齐合掌,有些侷促地问好,「小沙弥。」 「阿弥陀佛。」小和尚朝她们施礼,「居士,方才缘人给二位留下了东西,还请随我一起移步。」 温纵与勾黛面面相觑。 勾黛走到小和尚旁边,问:「法师,刚才你说的,什么缘人?」 小和尚目不斜视,「居士,是两位男士。」 勾黛瞬间明白过来,s和叶昀。 拧眉,小声呢喃:「他们算什么缘人?」 小和尚:「不是有缘人,但牵挂有缘人。」 勾黛偷偷翻了个白眼。 跟着小和尚绕过几处青石小道,逐渐偏离寺庙中轴线,来到一处叫梨花院的院落前,高墙一隔,游客甚稀。 小和尚先推开木门进院,不多时折回,手里多了个小巧的牛皮纸袋。 小和尚双手合起,「居士,方才的缘人叫我代为转达,他已经以你的名义为昭文院财布施,诚邀居士留下禅七共修。」 说罢,将手中纸袋地给温纵。 温纵指尖微颤,拆开袋子,见里面只有个小巧的念珠。 木色,带屏幕,形制特殊。 是在英国时看见的叶昀书架上那个—— 我本是一阐提、三恶道。 六根无一清净。 无敬仰心。 但只要你愿意,我愿敬佛。 实修的功德全赠你。 君君,留下来,再陪我走一程。 第43章 重逢 晨光泻窗, 帘缝中透细风,书桌上白色不规则瓷瓶里搁的几支唐菖蒲微颤。 一米五的单人床上并排睡着两个女孩,一个乖巧仰躺, 另一个手脚并用挂在另一个身上,稍显拥挤。 总觉的被什么恐怖的植物缠住全身,鼻腔中一股烧焦味, 无法唿吸,温纵从梦里惊醒,睁眼就看到勾黛放大的睡颜,甚至没卸妆。 温纵将她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挪开, 随意往外一瞥,差点从床上一跃蹦起来。 取暖的小太阳贴着勾黛半搭床沿的墨绿色皮草披肩,半面皮草被烤焦,眼看着就要冒火星。 温纵一脚从勾黛身上跨过去, 关掉小太阳, 皮草也丢进洗手池, 拿水灭火。 等从洗手间出来,勾黛才在床上翻了个身, 揉揉惺忪睡眼。 「嗯?」 她初醒时不爱张嘴说话,一声嗯还是从嗓子眼里艰难挤出来的。 温纵拿刚冲过凉水又擦干的冰手往她脸上放了下, 「勾黛,我俩差点再也醒不过来, 你知不知道?」 勾黛嫌弃地躲开脸, 在被子里伸个懒腰,推开温纵,起身去洗漱。 温纵默默在心里数了三个数。 3,2, 1。 勾黛:「温纵?!」 勾黛从洗手间探出头,满脸惊讶愤怒,「你把我衣服塞洗手池干嘛?」 温纵起身走到书桌旁,掏出两包速溶咖啡,掂掂水壶里的热水,先给自己沖了。 「我还想问你呢,勾小姐,你昨晚怎么想的,把小太阳挪这么近,还把自己衣服搭床边。」 勾黛眨眨眼,又沖回洗手间,几秒后出来,讪笑,「那个,我不是昨晚喝多了不太清醒,你屋里也太冷了,我就把衣服盖身上,小太阳挪床边了。」 白瓷素花的马克杯上水汽裊裊,温纵拿小勺搅了搅,「窗户都没关,怎么会不冷。」 她头也没回,语气一贯的柔软平静。 见她这样,勾黛努力回忆了下,终于想起,昨晚是自己非要看圣诞节的初雪,掀开窗看了半天被冷风逼回来,只拉了帘,把敞开的窗户忘记了。 干笑两声,她用手掌轻拍自己的胳膊,道歉,「我的错我的错。」 温纵嗔她一眼,「下次再这样,谁爱收留你谁收留你,我可再不了。」 话这么说着,手上倒没忘给她沖咖啡。 「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你,你在墨城一个人可怎么办,是不是。」勾黛知道温纵在开玩笑,跑过去抱住胳膊蹭蹭她,「你昨晚怎么回来那么晚?还一身消毒水味道,不是有同事开车捎你吗?」 昨晚。 温纵稍稍想了下,一个薄冷站在雪里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 「我要去洗漱了。」她转身,被勾黛一路拖着,有些无奈,「当初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选择来墨城。」 一进门就看见,那块皮草被展开挂在平时挂毛巾的架子上,被烧了小半又经过水浸,早没有往日的光鲜。 这东西大概现在是勾黛身上最值钱的东西,还这么莫名奇妙地毁了,不怪她反应这么大。 「不来墨城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发展,指不定现在正在尚城睹物思人呢,是不是?春晓话剧院当红女演员温纵~」 第93页 勾黛特意把当红两个字念得很重。 温纵却在听到睹物思人时笑了下,挤好牙膏开始刷牙。 多久没想过了,要不是昨晚突然出现在眼前,几乎记不清脸了。 她没提这茬,继续道:「是呀,你看我这个小演员都『当红』了,你这个创始人怎么退团了。」 勾黛撇撇嘴,挤开温纵,占据洗手台的中间位置,「谁能料到去年出了那么大的破事,全国的演艺事业不都被停了,经营不下去那能怪我嘛,我不转手难道等着你们全都失业,跟着我喝西北风啊?」 话剧院前年年末刚刚走上正轨,去年那场公共卫生事件突然爆发,对全社会包括话剧院的演艺事业都产生了极大影响。 演出停办,但演员和场地都需要支撑,彼时勾黛刚跟s彻底分手,无心经营剧院,便将其转手某很有钱的影帝。 影帝顺手就给剧院改了个名,从黛色改成春晓。 勾黛对此颇为不满。 其实那时她只需要再多撑一个月,等到姮婵冤开始公演,剧院就可以起死回生。 温纵嘆了口气,接了凉水漱口,「我今天有演出,冰箱里应该还有吃的,你上回塞的。」 常年独居,温纵冰箱里总是堆了各种分装好的食材,方便从剧院下班后直接炒点菜吃。其中有一层格格不入,是勾黛每回过来带的速冻食品,为了应付各种温纵不在家的情况。 勾黛将水龙头掰到温水,开到最大,水声哗哗响。 「我一会儿就走了,今晚不在你这住。」 温纵用手肘撞她一下,「什么情况?真跟那人谈上了?」 勾黛嘿嘿一笑,不说话,拿毛巾擦擦脸,跑出去找自己的护肤品。 温纵挑了下眉。勾黛有时候真的难懂。 明明是好安逸的性子,当初非要投资这家剧院,没坚持到最后。 明明挺在意s,被他甩了的时候却一滴眼泪都没掉,转身就交了新男朋友。 尽管脾气秉性不一致,认识的也晚,温纵跟勾黛还是很投缘,于是很能容忍她时不时醉醺醺来这里借宿,忙前忙后给她收拾烂摊子。 擦好护肤品,温纵看了眼腕錶。 糟糕,要迟到了。 急匆匆回到房间找包找衣服,勾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熘走了,还在餐桌上留下一袋吐司和一张便签。 便签上歪歪扭扭几个小字:谢啦! 后面跟了个笑脸。 温纵笑笑,吃了片吐司,喝完咖啡,拿起餐桌角落的大号保温杯。 拿起通勤的芬迪peekaboo,随手翻了下,发现里面多了一罐红糖,是当下营销很厉害价格巨贵的那个牌子。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记起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索性不管,拎包出门。 到剧院已经是九点。温纵的剧目被排在下午三点,因此上午这段时间还是用来日常排练。 后台已经来了不少演员,温纵在走廊里同许多人跟打招唿。 在走廊深处拐进一间排练室。 迎面秦邺带着一个女孩走过来,「温纵,她有几句台词发音语气确定不了,你是专业女演员,拿得准,你教教她。」 女孩抱着剧本,半侧身子面向秦邺,有些扭捏尴尬地抬头看温纵,笑一下,又低头。 温纵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 女孩想请教秦邺,谁知被他推出去问别人,女孩自然尴尬。 「秦邺,你才是正儿八经英语系的,当初面试不是说自己什么类型都能驾驭,这么几句台词,」温纵顿了下,轻笑,「是想考考我呀?」 秦邺听她前几句话,心里有些紧张,他这么做确实有刻意之嫌,就怕她不给面子,听她最后一句话,知道她在给自己台阶下,才松了口气,笑着挠了下头髮,呲呲说:「那我自己试试。」 女孩也跟着笑笑,往秦邺侧颜偷瞄好几眼。 两人走向窗边。 秦邺身材高挑瘦削,背影清爽,女孩小巧依人,总仰头看他,眼里充满小心翼翼的艷羡。 其实温纵知道,剧院里好几个女孩爱偷看秦邺,总找她打听他的事。 因为这里的男演员大多戏剧学院出身,秦邺却是文化类名校毕业,身上书卷气很招人喜欢。而且他虽非科班出身,能通过层层考核进来,说明能力很强。 他身边的女孩也很厉害,当年艺考专业第一进的中戏,现在在下午这部剧里演女主角。 温纵盯着他俩的背影,年轻,和谐,养眼。 忽然想起叶予甯。 嘆了口气。 被人拍拍肩膀,温纵回头,见是荔媛媛。 荔媛媛现在也是剧院的学生。说来也巧,荔媛媛本来就是尚戏的学生,假期在便利店打工时与温纵结识,后来温纵移居墨城,渐渐断了联繫,没想到今年剧院招新人,里面温纵认识的人除了秦邺,还有她一个。 荔媛媛拉温纵走到厅侧的休息椅上:「温纵,听说咱们的预备男主是为你来的,我还不信,现在看看,肯定是因为你。」 预备男主是秦邺在这里的外号,因为虽身为男三,但团里基本都认为他样样强过男主。 温纵放下包,拿出台词本,一目十行。 随口问:「何以见得?」 「他昨天拿了瓶古方红糖,我就说他一个男人,还没女朋友,买那个干嘛.后来我看见他趁你上台,就把那东西塞你包里了。」荔媛媛窃笑,偷瞄温纵。 第94页 「你说他怎么知道要送你红糖的?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后来看见咱们上回聚餐发的纪念品才记起来,那回咱们吃完饭去ktv,你突然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就把外套脱了,裹在肚子上了,我估计他就是那回留心了。」 温纵想想,是有这么回事,那回她经期提前,总觉得小腹隐隐绞痛,去了趟厕所,果然来了月经,因为难得聚餐一次,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只能把外套裹在身前才折回。 她没说什么,继续读稿。 这副淡然让荔媛媛很不解,「温纵,人家预备男主喜欢你哎,你没什么想说的?」 温纵没看她,「那是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 下午三点,温纵的戏准时开演。 这场演的不是最初勾黛邀她的那部。 她戏份不多,中途才上场,站在舞台右中位置说几句词,便该下场。 「活得很好但你完了。」 男主角说完最后一句台词。 嚓。 全场灯光亮起。 温纵跟随几个演员一起再次上台,如往常,向台下鞠躬道谢。 起身时,一眼瞧见第二排右中位置,坐了个本不该来的人。 那人惯常暗色西装三件套,腰间银质双头阿尔伯特表链隐隐泛光,旁边的人帮他抱着大衣。 通身的气派将他与身边的人区分得很分明。 深眼窝,长睫在眼下翳出一片阴影,高鼻樑上架了个金丝眼镜。 似笑非笑看着他。 温纵下意识想瞧一眼他的腿,顿了下,昨夜跟他说自己只是来出差的场景歷歷在目。她 微笑着看向别处。 红色幕布缓缓落下,视线和灯光都被遮挡,只剩两侧小门上的小黄灯。 演员们互相搭话,三三两两下台。 温纵收拾包准备下班。 从排练厅出门时碰见已经收拾好的荔媛媛,她挽住她,「今天下班挺早呀。」 温纵愣了下,用手背蹭蹭鼻尖,「明天没我演出。」 荔媛媛不疑有他,「一起走呗。」 从剧院出门时正好碰见一波观众,认出温纵是刚才台上的演员,纷纷跟她要签名。 「你就是刚才台上演女僕的女孩吧?真漂亮,在台上一眼就记住你了,近处看更漂亮,哈哈哈哈哈。」 「我记得你那部,那部姮婵冤,剧情设置太妙了,太妙了!你那手古琴也是,弹到了我们每个观众的心里,是吧是吧?」 「人家那叫扬琴,是打弦的。」 人群热情高涨,议论纷纷,大多都在夸温纵。 盛情难却,温纵从包里拿出笔,一张张仔细签名。 没注意身前人群自动分出条道。 她递迴一个本子,身前多了只捏了张名片的手。 骨节分明,节瘦长挺直,手背有青筋微微鼓起,袖口裁剪精良,缀了方形袖扣。 名片给的是反面。 她不用抬头,就看见轮椅上坐着的叶昀。 面上带了笑,嗓音稍沉。 「刚看了你的表演。很完美。」 周围人对这突然出现的男人议论纷纷,看他衣着气度,不像是单纯来表达一下对演员喜爱的人。再看看温纵的身份,很难不脑补出一个金主大佬看上漂亮女演员的剧情。 都坐轮椅了还来捧场,这得多喜欢。 连带着看向温纵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和揣测。 她会怎么着,收下名片喜不自禁? 第44章 心口就这么空了一…… 温纵无视周遭的议论, 对叶昀投以微笑,接过他的名片,飞快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递迴他手中,「谢谢。」 荔媛媛扯扯温纵的衣袖,拼命对她使眼色询问眼前男人是谁。 温纵挽住荔媛媛, 扬声道:「谢谢各位的喜欢,但是今天我们已经下班了,欢迎大家以后继续来春晓捧场。」 大多数观众听到这话,知道该放人走了, 于是恋恋不捨地退散,跟温纵挥手告别。 大部分人走主动退散,只剩叶昀和身后推轮椅的马石待在原地没动。 叶昀身上自带的疏离感使荔媛媛不敢多觑,只能看向别处, 装作不经心地小声问温纵, 「什么情况?」 温纵笑笑, 抬腿准备离开。 擦过叶昀身边时听得他一声: 「君君。」 有些无奈。 温纵回眸,「还有事吗?」 马石扭头看向她, 还是那张古典优雅的面孔,唇边永远挂着合宜的笑。 只是这笑容与刚才看到陌生观众别无二致。 他想起几年前跟着叶昀和温纵去奥地利那回。 那天初到目的地, 叶昀因为有生意,晚上没来得及歇脚, 直奔萨尔茨卡默古特。 会议室里几乎剑拔弩张。 他站在叶昀身后, 静静观察眼前的一切。 购买方席首的代表是个白人老头,身材微微发福,脸色涨红,喋喋不休, 大鼻子下的鬍鬚颤动,吐沫星子飞溅透明口罩壁。 旁边坐着的法律顾问偶尔拉拉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如此激动。 叶昀坐在另一侧席首,略懒散地将手搭在扶手上,眼睛盯着白人老头的口罩,偶尔挪开视线,往周遭看一圈。 白人老头有些不满:「叶先生!请你拿出谈生意的态度。」 第95页 叶昀不紧不慢:「哈维先生,也请你谈生意的诚意。」 叶昀身边的助手立即替他补充:「哈维先生,要知道,现在能给你提供货源的只有我们一家,经我方一致讨论,每件47美元的cif纽约价实在没有什么好谈的——如果不能提价5%的话,请允许叶先生离席。」 对方终于逐渐平静,表示要再讨论一下。 叶昀趁此时看了眼手机,马石也低头查看同一个消息。 来自国内。 秦家刚在市里上任的小子不知哪根筋搭错,去招惹上面的人,现在正在接受调查。 目前还不清楚是不是清查,万一是,恐怕会牵出许多前尘往事。 皱了下眉,叶昀问:「哈维先生,听说你是奥地利人?」 琼·哈维疑惑地点头:「是的.我的祖先是欧根亲王,叶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记错的话,伦拉城堡应该在你名下。」 「是的,因为每年维缮费用极高,所以正在准备出售.」 「如果用它来抵一部分购买费用呢?」 哈维懵了。按理说这个提议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但从对方口中听到,难免心生怀疑。 接下来是双方副手和法律顾问的激烈讨论。 最终叶昀拿下生意和古堡,顺便获赠山后花田。 马石看到这一幕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内心却微澜。 叶昀此前一直在x国,四年前才来到欧洲,为了将这里的生意做到空前的盛势,为此几乎搭上半条命。他是天生该做商人,血性,杀伐果断,手腕强硬,唯利是图。很少见他在生意场上退让的情况,尤其今天还处在上风。 后来看到国内的消息,马石才大概明白叶昀的意思。 秦家这次不一定出事,但迟早会出事,他在提前补偿她。 不过叶昀连夜再次折回古堡的急切,使马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彼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叶昀忙了半个午夜,没有选择休息一会儿,居然还要回去。为什么? 开车送叶昀赶轮渡的他往后视镜瞥了眼,叶昀还是那副倦怠冷淡的模样,只是视线一直望向窗外,仿佛远处有根线,牵引着他,永不停歇。 作为全程跟着老闆旅行、不能近身、还得帮忙处理商务的秘书,马石原本很庆幸旅行的下一站是德国菲森,因为叶昀在那里没什么合作,他也可以跟着偷得浮生半日闲。 没想到中途改目的地,去了英国。 前脚刚下飞机,下一秒马石邮件箱里就来了一沓电子邮件,只能直奔公司。 叶昀小憩半天后,也回到公司处理紧急事务。 中途收到国内消息,叶家被秦家牵连,也被查封。 马石没放心上,叶昀却拧眉,放下手头的东西,跟助理交代几句,抓起外套边走边穿。 马石只能收拾东西跟上。 门口忽然冒出一人,差点迎面跟叶昀撞上。 这人是叶昀的合作伙伴宁茂勛,被他吓一跳,回过神后高兴地拉住他,「我这刚下飞机.你还真回来了,还以为你再不回英国了呢!」 叶昀罩上外套,理了下衣领,「以后少回。」 「这叫什么话,该回就回,这边这么大的事业.挺累的吧?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大好,还没找个医生看看呢?」 「用不着。」叶昀看向门廊,「我还有事,该回去。」 马石脚步没停,回头跟宁茂勛打招唿。 宁茂勛不知道他俩为什么着急,不过早习惯叶昀的行事风格,在他转到走廊时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问:「x国又抬税了,还要不要续约真是难搞,回头具体情况我发给你——」 「继续。」 马石听见叶昀最后只扔下这么一句话。 他只管往前走,大衣衣角随着步伐被掀起。 何等果决。 尽管跟他多年,马石眼中依旧微微羡敬。 马石应跟叶昀一起回酒店拿份材料,叶昀听后皱眉,只说东西毁了。 马石惊讶。 再次得到叶昀的消息,是去月台接他。 叶昀坐在月台的长椅上,遥望铁道尽头。 马石小心翼翼问了句:「叶总,回去吗?」 叶昀站起身,声音低沉喑哑。 没头没尾一句:「她回去了。」 马石恍神,「谁?」 叶昀不说话。 现在,叶昀也不说话。 只是定定看着温纵。 她纤瘦的身体裹在厚重的白色羽绒服外套里,一如往日的温和瓷净,与舞台上角色的外放热情反差极大。 直到她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叶昀如梦初醒般问:「君君,你那场戏,什么时候演?」 问的是大概温纵戏份最重的姮婵冤。 她头也不回,「关注公众号春晓,节目表每个周都会更新。」 叶昀撑着扶手,要从轮椅上起身,马石赶紧将轮椅调转方向。 叶昀沉沉望着。 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上次见面,还是在昭文院,他也是这样注视她离开。 刚从英国回来那阵,叶昀不爱回家,常去会所带着。 那天,s因为宿醉头疼,没上牌桌,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察了好一阵。 视线总停在叶昀身上。 最后忍不住走过去,摸摸他身前的一堆筹码,「叶总,这几天手气不错啊。」 第96页 叶昀瞥他一眼,不说话。 被人无视,s不羞也不恼,干脆倚在牌桌边,继续道:「听说你那个兄弟叶昕去你家楼下骂你,还招来保安了,就算他能跟秦家抱团,怎么着,叶总这么得意,居然能容忍他乱咬人,还不管管?」 第二轮开始,叶昀一边摸牌,一边悠悠道:「季小公子,不打牌就上桌的,除了勾黛,我还没见过别人。」 s脸色微变,片刻恢復常色,唇角弯起,「别提勾黛。叶总最近怎么回事,总在我这会所里带着,是家里的小侄女跟人跑了,没人陪了,是不是?」 叶昀笑,瞥了眼身边靠在椅子上的长伞。 s想起上次刀刃从耳侧咻然划过的风声,自觉离叶昀稍远。 手机在这时响起,他接了电话,是勾黛说要去昭文院拜佛,听见温纵两个字时,他勾唇,大声重复了一遍: 「什么,温纵跟你一起呢?去哪?」 叶昀果然放下牌,双手环胸,冷冷打量他。 牌桌上的人面面相觑,他停手,没人敢出头继续。 打完电话,s贱兮兮笑,「家里女人替我祈福去了,哎,不知道小侄女求的是什么.」 叶昀双腿.交叠,指尖搭在伞柄上,轻叩,「哪?」 s:「叶总,你是小叔,自己侄女去哪,怎么还来问我一个外人?这不合理。」 叶昀舔了下后槽牙,薄冷的神色不变,将身前筹码往桌上一推,「这局散了,这些钱就当是s请大家玩的。」 会所内集体沉默一秒,没搞清局面,但很快被桌上的筹码数量吸引目光——这得开多少瓶珍藏红酒,买多少包,叫多少妞。 一拥而上。 s挑了下眉,稍微歪头指向门口,对叶昀道:「走着。」 两个男人直奔昭文院。 到了地方,s看着茫茫人海,有些犯愁,「这上哪找人去?我再给勾黛打个电话。」 叶昀伸手拦他,「不用。」 说罢往门口地形图上看了几眼,抬腿直奔某处。 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s小声骂了几句,跑步跟上。 最后跟叶昀来到昭文院的最高处,鼓楼。 站在鼓楼往下望,当真是登高望远,各处人潮拥挤,经幡摇晃,看得一清二楚。 却迟迟看不见温纵和勾黛的身影。 s百般聊赖地摆弄手机。 过了会儿,余光瞥见叶昀还在往下寻,手里不知何时燃起支烟。 刚想叫他歇会儿,顺着他的视线,居然看见要寻的人。 勾黛还穿着那身墨绿的披肩,跟熊似的,他喝醉了买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愿意穿。 旁边温纵打扮倒正常,一身海棠红长裙,正跪在藏经阁门前拜佛。 不过他早听说她旗袍美人的旗号,居然一次正经也没见她穿过。 可惜。 想着赶紧下楼把人叫住,s看向叶昀,却被吓住。 叶昀居然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不过一眼就能叫人瞧出是从未诵佛的人——手里的烟甚至还没灭,虔诚中莫名有种冒犯。 s撇撇嘴。 「求什么呢?」 叶昀放下手,按回长伞,「给勾黛打电话。」 s:. 打通电话,那边说要去竹林,他们便去竹林守着,结果等了会儿人没到,叶昀直接往回折。 s以为他要放弃了,「别急着走啊,她们可能一会儿就到。」 叶昀没回头:「你就在这等,看能不能等来个菩萨。」 在寺里晃了半圈,终于在博物馆前看见温纵和勾黛的身影。 却是三言两语被打发。 叶昀叫住一个住持,跟他交谈,开口就要捐香火钱,要借寺院办点事。 s看得满头汗,哪有这么跟出家人说话的。 好在住持长得庄严宝相,举止间也是慈爱通透,并不与他计较,还叫了个小沙弥帮他办事。 叶昀和s在梨花院里等了半天,没等到人。 最后小沙弥推门进来,说两位居士已经离开,叫他们不必再等。 叶昀匆匆踏出门槛,视线里一抹海棠红,渐行渐远。 那时,他忽然想起正月里去接她那回。 从山上下来,人潮喧吵,只有她一人浮萍似的无所定,惊鹿的眼神一遍又一遍搜寻他的身影。 风撩动经幡,香火缭绕。 这回,寺外无人等她。 她也不再惶然去寻谁的身影。 奔向他的,离开他的,记忆里的身影与眼前重合,缭乱纷繁。 叶昀心口就这么空了一块。 第45章 射 had …… 荔媛媛跟温纵住在同一个方向, 但她家离得稍近些,坐公交车更方便,平时不太跟温纵一起挤地铁。 今天却说什么也要跟她一道回家。 地铁人多, 温纵只能抱着包同荔媛媛一起站着。 荔媛媛好几次欲言又止。 温纵无奈嘆口气,「想问什么?」 荔媛媛嘿嘿一笑,「刚才那男的是谁?为什么叫你君君呀?是不是跟你认识?他要追你?」 温纵抽出手轻掸一下她的额头, 「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长辈,别瞎想。」 「啊。」荔媛媛有些失望,「还以为有点什么隐情呢.不对呀, 你刚才对他好冷淡,完全不像对长辈呀,人家坐在轮椅上专门来看你的演出。」 第97页 温纵语塞。 想起刚才他坐轮椅的样子。 右腿裤腿比左腿紧绷得多,大概里面打了石膏或绑了绷带。 出车祸, 轻则骨折擦伤, 第二天就来看演出。 这人还是对自己不怎么爱惜。 见温纵一直不说话, 荔媛媛思考一阵,「他是不是尚城人啊?我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 她大概是当年替她偷拍照片的时候留下的印象, 难为她过这么久还记得。 温纵迟疑了下,「.不是。」 叶昀却是不是尚城人, 所以她不算说谎。 她心虚地笑一笑。 荔媛媛还要问什么,地铁到站, 温纵瞥了眼, 是离荔媛媛家最近的站点,连忙提醒她下车。 荔媛媛张了张嘴,再看看拥挤的人流,还没决定好接下来该干什么, 就被人群挤出门外。 温纵垫脚,沖门外的荔媛媛挥手。 又过了三站,她下车。 沿着熟悉的路迳往回走时,余光瞥见市三院竖在楼边的招牌。 昨夜的初雪经歷一天的日晒,早都融化,只在楼荫处留下几片积水。 进楼前温纵先在门口铺的红垫上跺了跺脚,余光瞥见导诊台前的护士小姐姐正将手放在身前的小太阳上取暖。 进了楼才晓得她为什么这样做,虽然大厅里有中央空调,但大门开开关关,总有冷风灌进去。 恍然想起昨夜他勾手,说那边有暖气。 多稀奇,南方哪来的暖气。 直奔七楼的病房区。 护士站值班处的有个医生正在喝水,跟护士聊天。 温纵在走廊转了两圈,走到护士站台前,问:「你好,打扰一下,我想请问昨晚住在410的病人是已经出院了吗?」 护士小姐姐也很客气,挪动滑鼠,「你好。稍等一下,我查一下。」 医生看着温纵,放下水杯,回忆了一下,「欸,你昨晚是不是来过医院?410那个病人真是奇怪,虽然没什么手术住院的必要吧,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一早就走了。」 温纵蹙眉,「他不是车祸吗,不用再观察一下,今早就能出院?」 医生比她还纳闷,「车祸?你不是跟他一起的吗,他什么都没告诉你?」 十分钟后,温纵从医院大门出去,神色沉郁。 包里手机嗡嗡震动,她拿出来,是剧院的负责人陈夏,也就是昨夜捎她的同事,跟她年龄相仿,关系不错,因此不拿领导架子。 接听电话,那边也不寒暄,直奔主题,「温纵啊,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我就电话通知你一下哈,明早记得早点来团里排练,后天有你的演出,那场姮婵冤。」 身前昏黄的路灯下红砖人行道有些泥泞。 温纵怔忪一瞬。 「陈夏,节目排表上,姮婵冤不是下个月才演吗?」 姮婵冤作为春晓的招牌,排的场次最多,对演员的消耗也比较大,所以基本是周期式排节目表,明明上个周期前几天才结束,怎么这么快又要演? 电话那头,陈夏笑,「昨天不是碰见个贵人嘛,咱们帮了他一下,他正好是做跨国生意的,说有一些外国客户对咱们的英文话剧有兴趣,所以包了个场。」 包场。 现在春晓规模逐渐变大,能包场,更换剧目,恐怕花费不小。 真是捨得。 温纵轻轻回了句:「知道了,我会早点到的。」 「温纵,我还听说今天在剧院门口,有人找你要签名来着,其中有个男的特别有气质,长得又贵又好看.是不是呀?」陈夏有些促狭。 温纵小心翼翼躲过身前的脏水洼,对着手机说道:「陈夏,剧院的事都不够你忙了?」 「这不是关心你嘛,我听描述,好像就是出车祸的那个男人,你看,昨夜不过萍水相逢,今天人家坐着轮椅,又是来看演出,又是找你要签名,又是包场,你说这要是对你没意思,鬼信喽?」 「他是我远房小叔。」 「不是吧?」陈夏声音陡然拔高,缓了下,还不死心,「那你昨晚表现得那么冷淡还提前走了.真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太久没见了,昨晚一时没认出来。你别乱想了,我跟他没可能。」 陈夏还要问什么,被温纵以手机快没电为藉口搪塞过去。 . 正式演出这天,墨城又下起大雪。 天色阴沉,雪花飞絮般飘落,到地面迅速消融。 春晓话剧院后台,演员们该化妆的化妆,妆发一併收拾好的,已经在排练对词。 这次演出准备匆忙,好在上个周期刚结束不久,重拾不至于太难。 温纵正闭眼上妆,心里默默温习台词。 肩膀勐地被人拍一下,从神游中惊醒。 回头一看,果然是荔媛媛。 她是这场戏的女n,台词不多,妆发也比较简单。 「温纵,我刚刚偷偷从控制室看了眼观众席,你那个长辈也来了欸!就坐在第二排正中央,这也太巧了吧,他昨天还问你那场戏什么时候演,今天就碰上提档!」 温纵心想可不是巧么,他自己点的剧目。 微微一笑,不说什么。 演出正式开始。 温纵全程心无旁骛,投入剧中。 剧情中段,她坐在台中央演奏扬琴。 第98页 舞台上大学纷扬,男女主角从左侧纠缠到右侧。 大部分观众的眼光随着主角身上聚光灯的移动而移动。 也有人视线一直盯着舞台中央。 稍暗的灯光下,少女手持琴竹,身前是木质的中国古典乐器,可身上没有一丝古典气息。 她头上黑髮染成半截银色,身着黑色无袖紧身短旗袍,长度堪堪遮到大腿。 裸.露在外的四肢上都有黑色或银亮色的机械线条——像个未来机器人。 叶昀从没见过这种搭配。 偏偏台上都是这种风格,诡异的和谐。 身后有人小声交流,「i hear its a steampunk version of a ssic chinese drama.」 「snow in midsummer.」 蒸汽朋克版的窦娥冤? 叶昀挑了下眉。 身后的讨论没有结束:「ohh,the girl ying the dulcimer ,射 had me at hello.」 叶昀回头瞥了眼。 两个谈得正欢的美国人被他阴恻恻的神情吓到,立即噤声,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 坐在叶昀身边的马石不动声色,内心嘆息。 啧,人家两个老外只不过是表达一下对演员的喜欢,叶总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在骂他。 正巧叶昀视线挪过来,马石浑身一肃,挺了挺腰板,专心盯着舞台右侧的主角。 「去跟负责人交代聚餐的事,一个人都不许少。」 「是。」 马石不假思索地起身,弯腰从座位中穿出去。 半途才想起明明聚餐的事已经跟负责人千叮咛万嘱咐过,居然又叫他去说一遍。 生怕有谁不去。 . 最后一幕结束,温纵虽全体演员一起上台谢幕。 台下虽然只坐了几十号人,掌声依旧很热烈。 演了一个半小时,非常消耗体力,台上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气声。 她微微喘气,额角星亮,等待大幕落下。 众演员下台,观众反响极佳,大部分演员还意犹未尽,讨论自己刚才哪句台词感情很到位,哪句差点嘴瓢。 温纵跟在人群后面。 一般演出后就不再排练,她准备收拾一下,回家。 人流忽然顿住。 她茫然抬头。 「真的嘛?」 「这也太大方了!」 「金主啊金主!宴楼多贵的地方,他居然请我们全体?」 几个演员拿出手机,看着屏幕很兴奋。 其实一般为了演出秩序,演员是不许带手机上台的,但人多时难免有人浑水摸鱼,温纵没拿手机,只能扯扯前面讨论得热烈的演员,对方给她展示手机消息。 陈夏在微信群发布消息,说今天包场的老闆和外宾都非常满意表演,于是决定请大家去宴楼聚餐。 温纵第一反应自然是不去。 「那个,小王,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帮我跟陈经理请假——」 话还没说完,女孩对着手机摇头,「恐怕不行。」 再次把屏幕展示给温纵。 陈夏:因为这次外宾中有国外汉诺瓦剧院负责人,请务必全员到齐。 温纵失语。 春晓在国内发展不错,尤其两部英文剧目出名,陈夏很早就有想法将其推到国外巡演,但一直没机会,如今碰到英国最有名的话剧院,自然不愿放过。 她作为女二号,肯定要出席。 无奈,随着大流卸了妆。 出门时秦邺挤到她身边。 秦邺看向剧场外的广场,白茫茫的雪遮挡大半视线。 「这次对方包了车。我们一起吧?」 温纵没什么异议,「今天演出挺顺利。你掌握人物很快,很厉害。」 秦邺进团晚,这部戏本没他的角色,这回恰好这个演员结束一轮演出,有事请假回家,结果碰到临时开演的角色,只能抓了他来顶替。 还在秦邺是比较有灵气的演员,上午温纵帮他对了几句词,就迅速进入角色。 秦邺低头看她,笑道:「多亏了你,教得很好,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眉眼间干净温柔。 温纵笑一下,不当回事。 雪势渐盛,白色飞絮落在乌色髮丝上,偶有一片落在眼睫,迅速融化。 众人纷纷加快脚步。 冰天雪地里,秦邺视线始终停留在温纵在发白的脸庞和嫣红的唇上。 抬手给她戴上羽绒服的衣领上的帽子。 温纵愣了一剎,就听他解释,「别沾湿头髮。」 「你怎么不戴?」 秦邺也穿了件羽绒服,同样没戴帽子,不在意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排黑色商务车,「我是男人。」 少年的稚气。 温纵笑了下,将手从兜里抽出来,「你弯腰。」 秦邺笑意渐深,顺从地弯下腰。 . 叶昀坐在车内,一动不动望向窗外。 人流茫茫,各色大衣羽绒服三三两两并在一起,朝这边走来。 他的视线一遍遍搜寻,知道看到那道白色身影。 上衣还不显,头髮和黑色裤子上都沾了不少雪。 抬了下手,准备叫司机去送伞。 话还没交代完,就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碍眼。 司机回身,见叶昀突然又不说话,神色渐渐阴郁不耐,以为自己哪里惹到他,大气不敢喘。 第99页 叶昀瞥了眼马石,后者立即会意。 再次看向窗外。 这回可好,正看到那男的弯腰,脸都快凑到小姑娘眼前了。 小姑娘没推开他,还帮他戴了帽子。 叶昀双手环胸,倚回靠背。 明明没开窗,司机忽然感受到一股料峭的寒意,后背颤了下。 第46章 这双标合理吗…… 商务车一字排开, 大多数人从正对门口的那辆开始上,逐渐散往两侧。 温纵和秦邺走在人群后头,见眼前几辆都坐满, 便往一侧挪去。 没走几步,被叫住。 马石很客气,笑眯眯说:「温小姐, 别往前走了,差不多都坐满了。叶总的车还空着。」 温纵看向秦邺,他稍抬眉,指指最尽头那辆车, 「我刚才一直看着,最前面那辆好像还空着呢。」 温纵于是对马石说,「谢谢你,马先生, 但是那边还有空, 就不打扰小叔了。」 语气没有回缓的余地。 马石笑意不减。 本想再说些什么, 比如告诉她那辆车不是叶昀安排的,然后偷偷吩咐那车开走。 比如劝她过去看看叶昀。 但想一想, 当初是叶昀亲手将她放走,现在人家翻篇了, 话说的很明白,他用手段缠人, 太不光彩。 而且以叶昀的能力, 有的是法子把温纵和别的男人分开,就像当初几句话从婚礼上抢下她那样,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没提过。 罢了。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目送温纵和秦邺两人一起往风雪里走。 坐满员的几辆车相继开出。 路边雪水飞溅。 马石回到叶昀车上。 他已经在闭目养神。 开门时,风雪灌进车内,叶昀脱了外套,裤腿随着号风打摆。 马石连忙将车门关闭,低头汇报:「叶总,温小姐和秦邺一起坐旁的车去了。」 几粒雪落在皮质座椅上迅速融化。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似的。 叶昀的神色没有因为刚才的寒气而变动。 马石很识相地闭嘴,默默在心里回忆这事的前因后果。 温纵当年突然选择离开尚城,跟那边几乎完全断了联繫,除了叶予甯。 但前年叶予甯出国留学,叶家又一蹶不振,几乎没人再记得那个风光一时的叶家,以及旗袍美人温纵。 不过以叶昀的能力,想要查清温纵的行踪易如反掌。 他没这么做,马石以为他早忘了温纵这号人。 但实际情况是叶昀近几年失眠症愈发严重,只能靠酗酒抽菸支撑,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况都大不如前。 前几天在世贸大厦谈生意,电梯暂时维护,一行人被迫停在二楼。 本来几位商业大佬都在相互试探,轻松的气氛下暗潮涌动。 叶昀站在窗前,本在聊刚拍的地皮,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叫马石辨路边停靠的上刚下来的人。 马石眯了眯眼。 正在过马路的有三个人。 一高两矮。 其中白色羽绒服的女生说不上哪里眼熟,就是感觉认识。 直到她回了下头,白皙的脸盘,细眉杏眼,古典韵味。 「温小姐?」他喃喃。 一转头,叶昀已经要下楼。 电梯修好,同行的大佬已经准备上楼,看叶昀那架势,被吓到。 马石跟在身后叫他一声,「叶总。」 叶昀本走到楼梯口,闻声如梦初醒。 黯然默了两秒,交代马石:「去盯着,我开完会之前别叫人走了。」 马石于是替他跑到广场守了两个小时。 直到见她在外面等人,可叶昀的会议还没结束,怕她就快离开,马石上前邀她等会儿。 被拒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温纵拒绝得那么温柔,却坚定。 当年情深意切的小姑娘似乎早走出来了。 他紧急给叶昀打电话。 又朝温纵离开的方向跑去。 气喘吁吁到了地方,就见叶昀已经站在路边。 他手扶长伞,嵌在折胶堕指的大雪天里,面对那辆车。 「叶总.」马石出声提醒。 「去准备车。」叶昀头也没转。 明明那车还没走,赶上去还来得及。 马石没多说,小跑着去取车。 再就是那场「车祸」。 他挑准了机会去向温纵乘的车求助。 到了医院,故意把她同事支开,想给两人留点空间,没想到温纵只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伤了腿,叶昀本该歇着,但得知温纵是在春晓话剧院工作后,还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顺便紧急召了一批国外的员工和几个朋友前来捧场。 设了宴楼的饭局,却没考虑到温纵在墨城这多年,身边肯定会有青年才俊围着。 以防万一多留的空车,倒便宜了姓秦的小子。 马石替叶昀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却不知叶昀是怎么想的。 当初他同温纵的开始就是两人各怀心思,早就註定悲剧。 更悲剧的是有人动心。马石原以为这人是温纵,她离开后,才明白,放不下的似乎还有叶昀。 他那样没有心的人,游戏人间足矣。 何苦跟自己较劲。 第100页 马石嘆了口气。 . 到了地方吃饭的地方。 宴楼作为墨城规格最高的酒店,装修典雅。 花鸟乌木十二扇屏,水墨挂画,颇具古风。 一楼大厅有几个走动的服务人员,但没有宾客。 想是被包了场。 温纵这次学乖,下车后直奔最偏僻的一桌,脱下外套放桌旁收纳篮里。 这地方坐落大厅西北角,距离中间那桌隔了一条过道和一个服务台。 秦邺跟她身后,也在这桌坐下,脱外套时打趣道:「这地方清净,等会儿指不定只有咱俩,吃一桌子菜。」 温纵笑笑,「你要是嫌冷清,就去中间坐。等会儿人来了,可就没位置了。」 秦邺摆手,「怎么会。真只有咱俩,我求之不得。」 他含笑看向温纵,几分试探。 温纵也落落大方地瞧他。 眸底干净,没有半分情愫。 秦邺先在心里嘆息一声,挪开视线。 大部分车都到了,厅内逐渐吵闹。 不用安排,演员们主动跟外宾坐成半对半——每桌一半演员,一半外宾。 温纵这桌却迟迟不来人。 直到全部人坐定,这桌也没再上一个人。 温纵耸了下肩,看向秦邺。 真叫他说对了。 秦邺提着桌上的小瓷壶给她倒水。 大厅正中那桌,坐的都是双方比较重要的人。 叶昀坐在上首席,一侧空了一个位置,另一侧坐着汉诺瓦剧院负责人。 陈夏虽是春晓的负责人,按身份排,也只能坐下首侧边的位置。 桌上还空了四个位置,叶昀身边一个,对面三个。 按身份,姮婵冤的男女主角该坐他对面,男主先到,小心翼翼打量一圈,坐到了陈夏身边。 女一姗姗来迟,往桌上扫了一圈,含笑朝叶昀旁边走去。 旁边几桌忍不住往偷这边瞥。 在场的谁不知道席首的男人出手阔绰,身份不简单,可单凭那一身冷肃的气质,就导致没一个敢上去搭讪的。没想到女一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这么大胆。 「这么多人,就她敢主动上前,这样才显得特殊。早知道我也去试试了。」 「金主爸爸肯定记住她了。」 「靠近了靠近了,金主爸爸看她了!」 窃窃私语的语气逐渐急切,众人伸长脖子看过去。 只见叶昀稍稍抬眼,不动声色。 明明冷肃一张脸,那张漆黑的眸里却有份勾人的深情。 女一暗自高兴,细声细气问:「叶总,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她刚刚跟陈夏磨了半天,只为打听眼前男人,结果只得了一个叶字,不过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演员估计都不知道他姓什么。 叶昀轻笑,身上的寒意似乎一扫而光。 女一脸上的笑愈发甜美,只等叶昀挑眉,问她一句,哦?你知道我,然后叫她坐下。 身后忽然多了个男人,「小姐,这是哈维先生的座位。」 女一回头看见一个长相端方,笑眯眯的男人。 笑容僵住,「那个.」 马石走到男一旁边的空位置后,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女一看向叶昀,后者寒肃依旧,仿佛刚才不曾笑过。 她心里疑惑,然而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到自己身上,只能低头掩饰尴尬,讪讪回到座位。 叶昀瞥了眼服务台后的某桌。 勾手叫马石。 听完吩咐,马石暗自撇了撇嘴。 果然,生意人哪有不用点手段的。 . 还没开始上菜,秦邺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跟温纵聊天。 「温纵,听说你信佛.你知道吗,你故乡附近的屏兰山上的佛庙重新修缮开放了。」 屏兰山就在温纵家不远的山上,佛庙不大,以前母亲偶尔有精力,总会带她去拜一拜。 不过那地方人少,条件也不好,温纵还没离开川南时,庙里的和尚就跑得差不多了。 重新开放应该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 「前两天听说了。」她说。 还是一不信神佛的人提的,想来可笑。 秦邺问:「你这几年也没回过家了吧,现在离得近,不如有空一起去看看?」 木屋,摇椅,风筝,野花,星星灯. 关于故乡的记忆里凭空多了一串星星灯。 温纵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心悸似的捂住胸口。 秦邺忙问:「怎么了?」 温纵没应声,看向秦邺身后。 走近一个服务员,「先生,小姐,这个桌子是坏的,麻烦二位移步。」 温纵起身,扫了圈大厅,只剩正中那桌还余两个座位。 又坐回,「没事,这样也能吃——」 话没说完,服务员含笑,缺心眼儿似的踢一脚桌子。 咵嚓。 桌子散架。 温纵和秦邺目瞪口呆看着桌面桌腿全部分离的『残骸』。 「先生,小姐,这边请。」服务员指向正中那桌。 服务员脸上的笑容无可指摘。 温纵无奈,跟秦邺走向正中。 仅剩的座位,一个是女一身旁,一个在叶昀身旁。 温纵秦邺面面相觑。 秦邺咽了咽口水,朝叶昀那处走。 第101页 只听身后女一说:「秦邺,那是人家哈维先生的座位。」 秦邺定住,准备在女一身边坐下的温纵也一愣,抽出椅子,没坐。 叶昀端起茶托,稍尝了口,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秦邺,「那边还空着。」 说的是女一旁边的位置。 秦邺怎么好意思跟温纵抢位置,但温纵已经主动让开,再加上叶昀那种淡然但不容置喙的气场,他只能坐下。 温纵朝他笑笑,看向别的桌,试图寻找一个空位置。 刚才的服务员不知从哪又冒出来,见有空位置,而温纵还站着,二话不说把她推到叶昀身边,「小姐,别往别处看了,这有位置。」 温纵扶椅背站住,尴尬地解释道:「这里有人。」 「啊。」服务员眨眨眼,「不、不好意思。」 梅开三度。 底下喝茶嗑瓜子的众人纷纷替温纵捏了把汗,金主爸爸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吧? 哪知,叶昀看向温纵,慢悠悠道:「他不来了。」 嗯? 温纵回头。 叶昀用指背叩了下旁边的位子,「你坐这。」 吃瓜群众懵住。 刚才不是还说那位置是哈维先生的,拒绝了女一,拒绝了秦邺,现在却主动叫温纵坐下、 这双标合理吗? 第47章 「我不说话,你就…… 全场静寂, 视线聚焦到这桌。 等了几秒,实在受不住瞩目,温纵硬着头皮挪过去。 叶昀帮她拉开座椅。 温纵立即听见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叶昀也略略扫了一圈周围。 偶有人没注意掩饰探寻的目光, 不小心与他对视一瞬,立即低下头去。 女一想起刚才自己被拒的情形,本来没什么, 现在经过温纵的对比,更显得她倒贴还被人赶出来,丢死人了。 定了定神,笑盈盈道:「叶总真是偏心, 谁都不叫坐的位置,这就让给我们温妹妹了。是觉得温妹妹刚才的表演最精彩?」 这话听着是打趣儿,话里话外却都在暗示叶昀是看上温纵了。 叶昀只懒懒笑了下,没否认。 周围几桌见他这样, 也活泛起来, 一边观察这边, 一边唧唧歪歪金主爸爸、看上、羡慕之类的词。这事便变得不怎么干净。 温纵行动缓慢僵硬,目视座椅,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心里却被扎了几下。 陈夏跟她使了个眼色,安抚她不要把事情闹大。 她有她生意人的考量, 温纵能理解。 心里还是委屈——明明她没按话里那样做。以她的性子,她该坚定地澄清或者反驳。 可这种场合下, 就是得忍。 直到她坐下, 叶昀将杯盖放托碟上,茶杯往前一推,身旁有服务生来续水。 「诸位,姮婵冤我看了, 剧本很好,各位的演绎也相当有意思。我想这是种投契。否则不会邀请大家吃这顿饭。」 他说话不疾不徐,音质偏沉,厅里混乱时容易被盖过去。 然而那周身的气场使得他一开口,全厅其他人立即闭嘴。 「至于我为什么偏心温纵。」叶昀懒怠地笑了下,半阖眸,「因为是故交。」 「我自以为脾气还不错,但是不爱听那有的没的。希望各位用词,小心些。」 他自始至终语气和缓,没用一个狠词,却令众人感到有什么架在脖子上,头顶凉飕飕。 这就是上位者威胁人? 大部分人都不太了解要是他们继续用词「不小心」,后果会是什么。 但没人愿意以身犯险,纷纷噤声,或转向别的话题。 温纵松了口气。 人家替他说话,她该道句谢的。然而她鬼使神差地地盯紧身前的白瓷茶碗,叶昀似乎觑了她一眼,她也没看回去。 「信阳毛尖。尝尝?」 叶昀的语气算得上放下架子哄人。 温纵这才瞥他一眼,淡淡道:「谢谢小叔。」 端起茶托,用杯盖划了划水里飘的茶叶。 周遭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亲戚关系,怪不得多照拂些。 只是从前从没听温纵提过这事,不知道她来头居然这么大。 叶昀听见小叔这两个字,神色稍沉,很快恢復。 近三年没这么近地坐在一起了。 叶昀难免多看几眼身旁的小姑娘。 眉眼没变,婉约可人。 气质沉稳不少。 很难想像从前那样一个离不开别人荫庇的小姑娘能一个人在墨城,从寂寂无名做到现在有声有色。 她很独立,再不需要谁的扶持了。 他却不如自以为的那般洒脱。 信阳毛尖是国内有名的绿茶,茶香极浓郁。 温纵只抿了一口,放下茶托时往外看了眼,被吓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盯着她? 笑眯眯的眼神里尽是怜爱和讨好。 她默默往远离叶昀的那端挪了挪。 温纵忽然往旁边挪,叶昀往底下几桌看了眼,瞭然,收回自己的视线。 席间,陈夏拉着身边两位主角跟汉诺瓦剧院的负责人大谈春晓的未来,使这桌的焦点完全聚集在她身边。 其实温纵作为戏份很重的女二,本来也该跟桌上各位应酬几句,但陈夏看她兴致不高,又想起她跟叶昀的关系,便没过来勉强。 第102页 叶昀见温纵胃口不佳,盯着满桌子佳肴,偶尔动筷,推身前的小盅过去,「这菜不错,尝尝。」 温纵认得这是酥皮鱼翅盅,出了名的贵菜。 刚才身边好几个人谈论这食材如何如何难得,不过大多只动两筷——吃多了显得多稀罕似的,掉面子。 这份没动过,大概是后加的。 也就叶昀这种人,天生有底气,随心所欲,哪管掉不掉面子。 温纵没动筷,将小盅推回去,「小叔,你吃吧。」 叶昀挑眉,「不喜欢鱼翅?」 温纵说:「不是。」 叶昀换了个小碟推过去,「西湖醋鱼,吃不吃?」 温纵依旧摇头。 「不是喜欢酸甜口?」 「嗯。」 「.」叶昀眸色黯了黯,「还是不喜欢我?」 这回温纵没作声。 叶昀知道她的意思,不是犹豫,而是无声的拒绝。 稍抬手,身后立即有人将刚上的几个小碟撤下去。 这几道全是他凭印象中她的口味点的。 她拒了,理由很明白,不是不喜欢这菜,只是不喜欢他。 她从前爱笑,眉眼总弯得可爱,杏眸微闪。如今对他只剩客气疏离的微笑。 这种落差使叶昀心口闷得慌。 温纵也不自在。 她自小就不喜欢这种饭局,在叶家时身不由己,来到墨城后她都尽量避免参加陌生人浓度过高的聚会。 眼见着饭菜几乎上完,她偷偷给陈夏发了条微信,问她是不是快结束了,能不能先离开。 陈夏看到消息,瞥她一眼,摇摇头。 [别着急,酒局长着呢] [小祖宗,你是女二,不来应酬就算了,不能不在啊] 陈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温纵暂时肯定是走不了了。 中央空调吹出的暖风不断扑过来,让人胸肺阻滞,头昏脑涨。 她稍蹙眉。 两边的人一个她不认识,一个她不想认识。 想出去透透气,又没有离席的理由和身份。 只能用手支着下巴,聊赖地盯着餐盘。 等久了,难免不耐烦,她放下很久没用的筷子,右手搭在自己大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裤子。 身边人忽然起身。 温纵下意识看向这个高大的身影。 有外宾问叶昀去哪,他只说出去透透气。 拄着长伞,一手抄兜,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不过竟出奇的没影响他的气质。 有些人真是天生贵气。 旁边的老外忽然这么感嘆一句,碰见温纵的目光,还朝她笑了下。 温纵笑着点点头。 没过几秒,她忽然抓起叶昀搭在置物架上的外套,起身追上去。 顺着叶昀走的路线,推开侧厅门,通向楼梯间。 酒店走电梯的居多,楼梯间很少有人经过。 门口正对一扇窗。 窗外是酒店的后花园,一片葱郁的藤木遮挡视线。 叶昀倚在窗前,身上已经披了件长外套。 早料到她会去似的,看着她手里的大衣。 「外头冷,披着。」 温纵执意要把大衣还他,「出来就是给你送衣服的。」 叶昀无奈地笑了下,「君君,我都穿着了。」 刚才不拿衣服出来,只是为了给温纵一个暂时逃离饭局的藉口。 温纵四下看了看,将衣服搭在楼梯扶手上,自己往上走了几个台阶。 二楼没关门,空调热风散出来些,不至于太冷。 她抱臂倚着扶手,低头看向他,「就为了帮我一下?」 「就为了让你开心些。虽然是我执意组的局,但不想让你心理膈应。」 他俯首低眉,眼瞧着几分厚情。 叫他这样的人,摆出这种姿态,真难得。 几年没见,谁知是真是假,温纵有些烦躁,想起刚才,冷笑一声,「叶昀,你永远这么游刃有余地拿捏我。」 叶昀只能抬头看她。 温纵半隐在暗处,本是温婉软润的长相,此时唇角挂了几分讽笑。 这么高规格的酒店,怎么会在角落放一套即将散架的桌椅,不撤走就算了,还不挂告示。 除非有人授意。 叶昀知道她会选择远离他的位置,所以索性提前为她准备了最偏的一角,等人都坐齐,再叫服务员去拆桌子。这样比一开始就安排她坐哪无可指摘。 多狡猾。 「君君,你太聪明。」叶昀收了笑,慢慢道。 其实事情做了,就知道早晚要被看透,只是她反应的太快了,甚至没去找人确认,就将整件事看明白。 这话像是奉承,毕竟温纵没觉出他的话对,真聪明人怎么会傻傻跟过来。 也像是惋惜,意思是,她要是没这么聪明,就好了。 对,又漂亮又蠢的金丝雀谁不喜欢。她冷笑。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语气不怎么和善地问:「你要跟春晓合作?」 称唿都不带,叶昀自然能感受到她浑身带刺的情绪,沉缓道:「暂时没这个意向。」 温纵似乎有些庆幸,「哦,那以后不用来这里了。」 「.」 叶昀没回话,抄在兜里的手下意识去寻烟盒。 指尖触到金属打火机的冰凉外皮,清醒一瞬。 第103页 什么都没拿,将手拿出来,两手按着腕柄,略艰难地站直身子。 「我后悔了,君君。」他说。 不该放你走的。 窗前明亮,簌簌的雪落在藤蔓上,洁白覆绿。 叶昀站在那,即便伤了一条腿,身姿也挺拔,五官深邃而明晰。 「家里的桂树开了,你种的那棵。开得很漂亮,等过年,回去看看?」 温纵怔忪一瞬,叶昀什么意思,她很清楚。 只是一个坑里跌两次,真不合适。 一字一句道:「可我不后悔。」 离开你,我不后悔。 她太坚定,以至于叶昀有几个瞬间晃了神,觉得她的存在并不真切。 他仰头瞧了半晌,往前走了两步,拿起外套,上楼梯。 受伤的腿很难发力,每一步都需要揽住扶手的那只胳膊撑起半边身子。 温纵到底没忍住,下来接住外套,又退回两节楼梯中间的休息台。 叶昀就地停住,倚在扶手边,微微喘息。 温纵将外套抱怀里,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叶昀:「.你要走?」 「你不回我就回了。」她说。 反正是不太想跟他待在一起。 叶昀几乎有些祈求意味,「我不说话,你就陪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第48章 他的春天结束了…… 回国后, 叶昀总在欲裂的头痛中惊醒。 随手一扫,什么东西滚下去,砰的一声脆裂崩溅。 手边还有昨晚没看完的几分材料, 他只瞥一眼。 清醒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郊外的别墅。 多久没来过,已经记不清了。 坐床边用脚找拖鞋。 半天没寻到, 索性不穿了,赤着脚走向浴室。 冰凉的瓷砖贴脚底,他忽然就想起那个小姑娘。 时不时心急,索性赤着脚到处跑的小姑娘。 盈润的脚掌总是因此被冷得发白, 她毫不在意。 叶昀伏在洗手池边,接了捧凉水泼自己脸上。 眼睫湿漉,神智渐渐回归。 洗手台旁的黑色铁丝架,搭着两条毛巾, 款式一致, 颜色一粉一灰, 粉色那条上面还绣着小花的图案。 ——她确实很会做这些小东西。 叶昀想起什么,转身出门, 准备去书房。 半途遇见家里阿姨,一见他就讪讪低头, 本来都擦肩经过了,他忽然回头交代:「把她的东西收起来。」 阿姨听这话, 点点头, 神色有些悲悯。 当年知道温小姐和叶先生能一起出国旅游,她还替他们高兴,谁知没几天,叶先生就回来了, 温小姐却迟迟没有消息,本以为她只是有事耽误,只是过了半个月了,也没回家,叶先生也不怎么留宿这里了。 肯定是出了问题。 她想问,可叶先生自那天以后从没回来过,她没机会将话说出口。 现在叫她把东西收起来,看来两人还是闹崩了。 阿姨轻轻嘆一口气,转身去收拾东西。 叶昀推门进书房。 一眼就看见博古架上几只白色的小东西。 拿到手里摆动了会儿,隐约记得小姑娘依偎在自己身边用钩针钩毛线时的样子。 乖巧地垂眸,纤巧的手不停歇,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跟他讲今天又遇到了什么稀罕事。 他向来不太在意生活的细节,却从她身上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的面貌。 比如路边杂乱的电线,她说那是琴弦。 比如用吻将口红还给他。 比如指望用一颗桂树,将春天带给他。 叶昀将巴掌大的竖耳朵小兔子搁回博古架,走到窗台边,给自己点了支烟。 烟雾起,视线不清明,却还是一眼望见院里草坪上那颗孤零零的小树。 后来他偶尔来看这棵树。 春天来了又走,它瘦小单薄的枝似乎抽了些新芽,逐渐挺拔。 . 他说我不说话,你留下陪我会儿,好不好。 温纵没看他,从他身边绕过。 用行动拒绝了他。 叶昀下意识要拦,被她冷冷瞥了一眼。 摊开的掌心缓缓收回,按回楼梯扶手。 温纵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扎起的低马尾散落后背,黑色直筒牛仔裤裹出修直的腿型。 一步一步,走得毫不犹豫。 手指触到厅侧的大门,金属扶手冰凉。 她没立即推开,说:「听说叶家被你接管了。不管怎么样,金玉儿还是你亲侄女。」 叶予甯当初因为身边的一些变故,出国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叫温纵担心,每次联繫都说自己过得很好,绝对不要她的帮扶。可叶予甯孤身一人异乡求学,国内家里的情况也不好,无力提供多少支持,真实情况可想而知。 也就是昨天,她忽然打电话跟温纵说最近遇到些麻烦事,兼职没法做,经济压力很大。温纵立即打了笔钱过去。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眼见她要离开,这会儿停住,叶昀应得很快,怕晚一步她就走了。 「君君叫我想照顾好她?她在德国。」 温纵握紧把手。 叶昀绝对知道她什么意思,故意不解释,也不直接应下,倒把问题抛回来了。 第104页 「她一个人在德国,没人照顾,秦、伯父伯娘现在提供不了多少经济支持,你至少帮她一把.以她的性子,以后会加倍还你的。」 叶昀说:「君君吩咐了,我自然义不容辞。」 顿了下,又道:「你也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毕竟你还叫我一声小叔。」 似乎在自嘲。 温纵不愿多想。 推门走回去。 厅内空调风在开门的一瞬钻出来,叶昀身侧忽有暖风,门自动弹回,暖意立即消失。 追逐的视线被一道白墙挡住。 突然就想起那天,小姑娘种了棵桂树,「希望它可以热闹些,给你带来春天。」 当时目光有多虔敬,现在就有多凉薄。 他的春天结束了。 叶昀颔首,空泛地望向白色乳胶漆的窗棂。 难受吗。 自找的。 胸腔闷得难受,他不再压抑,倚着扶手,动作慌乱地给自己点菸。 手指微颤,点火时无风,却差点叫火灭了。 窗外雪压绿,他知道,大小寒过去,立春迟早会到。 可他的春天不愿回来了。 眸色愈沉,尼.古丁在肺腔乱撞,他忽然按紧长伞,低头。 勐咳不止。 十二三岁学会抽菸,第一回 被呛成这样。 . 尚城,叶氏。 马石敲敲办公室的门。 等了两秒,推门进去。 叶昀正在处理文件。 马石走到办公桌旁安静等着,约莫三四分钟后,叶昀才抬头。 将手里文件递过去,「叶总,秦氏的资料。」 一边说一边观察叶昀的反应。 其实他本以为叶昀叫他调查的是秦楚红家的那个秦家。 当年温母本来与叶家老大叶旭订了婚,还没成,就私自跟秦楚朗定了终身,还来了出私奔。这事不光彩,秦家老爷子偏爱小儿子,极力压了下来,整个尚城,除了两家家长和当事人,就连秦楚红都不知道这回事。 秦家是高干世家,极需要维护名声,叶昀的手段,只要有这件事做筹码,绝对能唬住秦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辈,没有秦家的阻碍,对付叶家也简单得多。 马石以为两人肯定会因为这个跟分手——毕竟小姑娘年轻气傲。 说实话,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必要。 谁知确实是分手了,叶昀却连这张牌一起弃了。另寻了法子艰难踹下叶昕叶斯两个,还得替两个人收拾烂摊子。 这回叶昀又叫他调查秦家,马石还以为他终于想清,谁知调查目标是另一个秦家。 哪冒出来的? 查着查着才注意到,这家的小儿子不就是那天走在温纵身边的小子嘛。 马石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看着叶昀,嘆口气。 叶昀随手翻了下资料。 秦家上下三代叫马石查了个底掉。 直接翻到秦邺那处,比别人还要详尽。 马石伸长脖子,看见叶昀看的是自己精心准备的秦邺资料,笑眯眯道:「叶总,篇幅有限,但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您有想问的,尽管问我。」 「嗯。」叶昀应了声,随口问他:「他有对象?」 马石:「暂时还没有。」 「资料上,他是学英语的?」 「是的,叶总,今年毕业,才加入春晓,开始从事话剧事业,不过春晓两部英文大剧,也算专业对口。」 「尚城人。」叶昀放下摊开的资料,指尖轻叩桌面,「f大外语系,你说,他为什么去墨城,还非要加入春晓?」 那张脸面无表情,隐隐透露些危险的意味。 马石讪笑,「.呵呵,叶总.他就是一小孩,在尚城也没见他跟温小姐在一起,现在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也没有,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小孩?」叶昀皱了下眉,视线重新扫过第一页。 比温纵大几个月,算算今年该25了。 「咳咳咳。」想到年龄这回事,马石差点把肺咳出来。 确实温纵和秦邺更配。 他努力地想找一个他俩不合适的理由,比如三观阅歷家庭爱好工作。 结果一处不合也没找到。 只能憋出一句:「.叶总,要不把他.嗯.」 说实话,这圈子里权力大的,多数情况下可以为所欲为,毕竟商人唯利是图,不讲求手段。 叶昀这几年算收敛的。 在国外时,要秦邺那种家庭破产,可能只是他跟人碰杯时一句话的事。 叶昀睃他一眼,「然后等她来找我算帐?」 忘了这茬了。 温纵那边要是知道叶昀对秦邺下手,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 「呵呵呵呵。」马石尬笑,「不能不能。」 抹了把汗。叶总,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叶昀揉了下眉心,打开手机,给叶予甯发了条消息。 . 收到叶予甯视频通话消息的时候,温纵刚回到家。 她点了接听,叶予甯那张消瘦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她剪了短髮,下巴尖尖,整个人显得轻快许多。 温纵将包挂门口,弯腰脱鞋,才注意到鞋柜旁边多了双棕色短靴,往屋里看了眼,没太意外。 对手机问:「金玉儿,最近又不好好吃饭了?」 第105页 叶予甯:「哪有,是国外实在满足不了我这颗中国胃,哎,好想曼姨的烧茄子.对了君君,我最近有钱了,你借我那笔用不上,我已经给你转回去了,你确认一下。」 温纵退出视频界面,果然看到叶予甯一分不少的将钱转了回来。 看来是叶昀把话听进去了。 勾黛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了个青皮的橘子,要递给温纵,温纵直接张嘴接了。 咬下去,甜水在口中爆出。 温纵微蹙眉,勾黛已经在沙发上坐着,无声用口型问她,甜吧? 温纵笑笑,没理,继续跟叶予甯说:「既然有了钱,你就不用去做兼职了,专心学业,早些回国.国内吃的好。」 「呃.」叶予甯想起什么,有些为难,「君君,这事是不是你求小叔的?」 温纵从勾黛手里抢过剩下的一半橘子。 勾黛难以置信地问她你不是不爱吃甜橘子么。 温纵面无表情地把橘子塞嘴里,「嗯。你不要有负担,反正他先也没做过好事。在意的话,回头把钱还他就是了。」 叶予甯神色黯下来,苦笑一下,「钱自然要加倍还的,其实是叶家没做什么好事.君君,你跟小叔再没有可能了?」 温纵刚扭头跟勾黛说了句话,一转身就听家门叶予甯提叶昀,略狐疑。 「金玉儿,你自己清楚自己在问什么?」 当初劝她早抽身的也是叶予甯,如今居然主动关心起这个问题了。 叶予甯急忙摆手,「我不是被他一点钱就收买了哈,就是,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完全走出来了,对小叔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温纵还没来得及答,身前多了个橘子。 勾黛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酸的酸的,你爱吃。」 眨巴眨巴眼。 温纵似乎看见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第49章 她本打算把一辈子…… 温纵拆橘子皮。 纤白的手指被橙色汁液染黄, 仔细挑了挑橘络,掰开一瓣给勾黛。 勾黛摆手,「这种太酸了, 我吃不了。」 温纵塞进嘴里。 有些蜇肉的酸汁在口中爆开。 她面不改色,「金玉儿,没结果的事, 我不可能追求一辈子。」 叶予甯:「万一有结果呢。」 温纵怪异,「金玉儿,你今天怎么了?」 「呃.」叶予甯有些为难,「反正, 反正他也有难处.君君,要是他真的爱你,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勾黛皱了皱眉,疯狂给温纵丢眼神。 温纵没听见叶予甯的话似的, 盯着手里的橘子瓣, 一瓣一瓣往嘴里丢。 直到完全吃不下, 无意识嚼了下,橙色汁液顺着嘴角流向下巴。 「好酸。」 她用手背蹭了下, 看向勾黛。 勾黛接过电话,很有气势地说:「你就是那个叶家的小女儿?叶昀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现在还来翻旧帐。我看你跟温纵关系还挺好的,怎么净想着怎么害她?哦, 我知道了, 你是叶家人,肯定跟叶昀穿一条裤子。但是不管你是谁,别总打我们温纵的主意,她还有我呢——我后面也不是没人, 」 叶予甯早听说过勾黛这号人物,知道她帮温纵许多,但第一次跟她说话,没想到她这么泼辣。 「勾黛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勾黛不耐烦,「你几个意思?」 说完也不等叶予甯回应,直接按了挂断。 网络有点卡,画面还没消失,她只等听筒没声音,就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 「清净了。」 又看向温纵。 她仍埋头扒橘子皮,一声不吭。 眸中无水无波。鬓边落下一缕碎发,遮在脸颊旁。 勾黛原本不想打扰她,想了想,还是过去拍拍她的肩膀,「交代交代呗,怎么回事.说出来兴许能好点。」 温纵把橘子推一边。 长长吐了口气。 最近突然发生许多事,从再遇叶昀,他「出车祸」,到他看演出包场请客。 勾黛听着,总觉得少点零嘴,不自觉拿起桌上橘子瓣往嘴里丢。 被酸得呲牙咧嘴,没嚼烂的橘子瓣全吐手心里,温纵抽纸递给她,勾黛擦手丢垃圾桶。 「他怎么突然回心转意啊?我以为他这种人不可能吃回头草——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好啊,温纵。」 「我不知道。」温纵根本没在意她后面那句话,「我以为他变了,但他没有。」 勾黛:「怎么说?」 「他的腿受伤了。」 「哦,就是因为那个车祸撞防护栏上了嘛,雪天路滑,视线还不好,这边有些路段确实容易车祸。」 「不是因为车祸,那伤是锐器划的。」 「等等。」 勾黛打断,狐疑地看向温纵,思考一会儿,才问:「.难道他自己弄伤自己,然后造了场车祸?」 温纵没说话,意思很明显。 「为什么?他图什么?」勾黛难以置信,「你确定他的伤.?」 温纵点头。 那天她下班后去了趟家不远处的市三院,正好碰见负责叶昀的医生。 「车祸?你不是跟他一起的吗,他什么都没告诉你?.他那伤根本不像是车祸弄得呀,我看那伤口,原先只有些青紫磕碰,倒是后来的锐器划伤比较严重,像是,像是匕首之类的,我还以为他是遇见仇家了呢。小姑娘,你说这有钱人是不是特容易结仇,你既然跟他不熟,就少来往。」 第106页 医生苦口婆心劝她。 温纵那天连怎么回的家都记不太清了。 就记得心口被挤压得酸涩。 许久,勾黛才反应过来,「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难道只是为了叫你去照顾他?」 「这人根本不活,也不真。」那颗心是被封在冰里的。 温纵蹭了下眼角,「怎么说.在他身边,我感觉自己很好,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完了。」 勾黛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细声安慰:「你已经很好了,温纵。他追不到你,迟早要走的。你迟早要过了自己那关,这几年都熬过来了,很快就过去了,乖乖。」 温纵仰头,盯紧天花板。 白花花一片,看花了眼。 角落里,一直亮着屏幕的手机终于在轻轻一声嘟后,息屏。 . 德国柏林。 叶予甯思索良久,还是拨通叶昀的电话。 毕竟二十年前,是叶家先欠他。 响了几声,那边接通,还没说话,先咳了几声。 叶予甯:「小叔,是我,金玉儿。」 那边声音沉缓,「嗯,知道。」 叶予甯说:「我给君君打电话了。」 听见这个名字,那边才终于有些急切,「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小叔,你是不是腿受伤了?」 「嗯。她怎么告诉你的?」 「.是你自己伤的吗?」 「.」 叶昀沉默了。 重逢那天,叶昀没直接去追温纵,他知道那样不可行。 所以直接叫马石开车赶到她前头。 那天他特意坐到副驾驶。 雪越下越大,车辆变稀。叶昀一直盯着路边的防护栏,忽然指了下他那侧路边的防护栏,「撞过去。」 马石被他吓一跳,握紧方向盘,侷促地问:「什、什么?」 叶昀神色不改,「撞过去。」 他向来说一不二。 马石想到走这条路的缘由,又回头看了眼茫茫雪后的几线远光灯,咬紧牙,打方向盘撞过去。 车身勐地震颤一下,马石连忙去看叶昀。 安全气囊弹出,叶昀也在检查自己,双手,双腿,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他皱眉,「不行,再来一次?」 这次没什么事,马石已经谢天谢地了,哪还要第二次,只能连连摆手,「叶总,这可不兴再来一次的。车子估计也启动不了了。」 叶昀不在说什么,从身旁长伞上拔出匕首,戳破气囊。 马石以为他终于要放弃,结果就见他刀刃对准自己的小腿,长长划一道。 血液飞溅。 马石目瞪口呆。 叶昀淡淡瞥他一眼,「去瞧瞧人来没有。」 整场车祸就是这样。 叶昀无法否认,也不打算否认。 叶予甯:「小叔,我知道你想挽回她。但你不要用这种算计她——你可能不懂怎么爱人,但我要告诉你,这样绝对不是爱她。」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 叶昀怎么会不知道叶予甯是在警告他。 但他仍然茫然,说话迟疑,「金玉儿,我该怎么做?」 叶予甯嘆口气,「真诚,至少要真诚。」 . 挂断电话的时候,叶昀刚到回到尚城。 本打算回市中心,转念却叫助理将车开到郊外别墅。 路过院里的石板路时,下意识往小桂树上看了一眼。 尚城今年还没开始下雪,但湿冷异常。 清晨,树叶上挂着白霜。 他没停步,匆匆回到屋檐下。 还没来得及输入密码,大门忽然从内侧被推开。 家里阿姨拎着一袋垃圾,看到叶昀,也是一愣,随后半侧身子,「叶先生。」 「嗯。」叶昀点头,视线落在她手上,没动。 阿姨等了几秒,迟疑地慢慢挪出家门,过了他身边,才加快脚步,将垃圾丢到门外黑色垃圾桶里。 回身时,叶昀已经进门。 她在院内沖了下手,往围裙上上蹭两下,回屋看见叶昀还站在鞋柜旁。 外套已经挂在木架上,鞋也换了。 她顺手带上门,「叶先生,快过年了,我想提前大扫除一下。」 「嗯。」叶昀终于应声,往正厅走去。 往常他来,不怎么在一楼待,总是直奔二楼书房。 这回却停在这,腿脚似乎还有些不方便。 阿姨拾起刚才搭在架子上的抹布,从他身后绕过去。 才想起那里摆了些东西。 桌上有些一些小小的针织摆件,小狗小兔子,捕梦网。 桌边还有一个长衣架,上面挂了排衣服,从单衣到棉服,中间好几套长旗袍。 阿姨有些慌乱,手扶住衣架,「叶先生,昨天天气不错,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晒晒。我、我马上收起来。」 叶昀却很平静,没她想像中的不悦。 「先放着。」 「好.的。」阿姨不知他怎么想的,只能讪讪应着,「叶先生还没吃吧?我去准备早饭。」 叶昀盯着桌上的东西。 不作声。 阿姨偷看了几眼他的腿,到底没问出口,转身走去厨房,准备订些食材,中午熬大骨汤。 叶昀按着长伞,走到衣架边看了半晌。 几件短衫,几条棉质连衣裙,薄后毛衣,大多颜色鲜亮,很衬她。 第107页 抬手划过每一件衣裳。 里面有条初次见面时她穿的月白色长旗袍。 摇晃的,脆弱的,花枝似的身影,站在郁金香花丛前,忽然将手中链串丢出。 他半阖眸,不自觉攥紧衣料,微微颤抖。 阿姨已经做好三明治端出来,见他站在衣架前不动,轻轻叫:「叶先生,吃早饭了。」 叶昀这才走到餐桌边坐下。 阿姨忙着收拾温纵留下的那些东西。 衣服重新拿密封袋封了,桌上的那些全都放回收纳盒。 收拾到桌上那只小红灯笼时却犹豫了。 她伸出手,又缩回,嘆了口气,到底还是拿起来,走到叶昀旁边。 「叶先生,有件事,我想你或许知道,但是怕万一你不知道,所以我再讲一遍。」 叶昀那块三明治没吃几口,又放回去,抬眼看她。 「这是温小姐留下的灯笼。」她很久没提过温纵,这会儿怕自己说错话,小心翼翼地观察叶昀的神色。 还好,没什么异常。她继续道:「温小姐说过,川南有个传统,在自己男人生日那天,妻子要是提着红灯笼在门口接他回家,就能照亮他的归途,让他安康回家。我问她这事有多管用,她只说她打算每年都等你。」 阿姨神色悲悯,「叶先生,她本来打算把自己一辈子都交给你的。」 她本打算把一辈子都交给你的。 这话砸在叶昀心上。 几乎站不稳。 第50章 众生皆苦,甘为君…… 乌云遮月, 荒败的原野上几乎没有光源,几处燃烧的木炭火星噼啪,映红一片。 四五个端枪的大鬍子强壮男人围在篝火旁推搡叫骂, 手舞足蹈。 直到又一个男人被送来,他们对他交代了什么,笑骂着吹口哨, 叫他往前跑。 男人双腿站不稳,跪倒在地。 有人往他背上踹了一脚,像拎麻袋一样将他扔出去,反覆那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 直到他终于起身, 摇摇晃晃往前跑。 后面的男人们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举起枪。 他们哈哈大笑,对逃跑的男人喊: 「gusman, ?apurate!」(古斯曼, 快跑!) 「 ?apurate!」 「 ?apurate!」 男人朝着高耸的龙舌兰丛跑去。 往那里跑! 往那里跑! 多活一秒! 一秒! 砰! 砰砰砰砰. 砰然枪响连声出现在这个x国边境小镇中。 酒馆里没下班的酒保先是竖着耳朵听了下, 随后习以为常地继续自己的手里的工作。 龙舌兰丛里的男孩瞪大眼睛, 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身体震颤几下。 猩红的液体从他嘴里喷出,胸前多了几点被穿透的血迹。 他甚至来不及再发出一个音节, 砰然倒地。 再无声息。 大鬍子男人们大吼着跑过来,似乎想确认人是否死透。 用脚将尸体翻身, 分别对准他的眼睛和下体补了极强。 而后谈笑风生地离开。 男孩跌坐在地上,抓紧巨大的叶片, 直到上面的疏刺狠狠贯穿左手指节的皮肉。 鲜血顺着指节流下, 他只有咬紧牙关,太阳穴突突的疼痛。 下一秒,他似乎看见几个大鬍子男人再次折回。 用手指指着他的方向,嘴里说着粗鄙不堪的话, 脸上还带着笑容。 夹杂几声脆响。 枪在上膛。 男孩想要起身,下一秒就跌在地上。 身后的男人越来越近,他想要逃,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手脚。 再一回头,几个男人丢了火把过来。 每个人身上的白t恤都被染红,大鬍子上鲜血滴滴答答,如嗜血罗剎。 他咬紧自己的舌尖,拼命从地上爬起,没命地向前跑。 一头扎进龙舌兰丛中。 耳边风声唿啸,男人在旷野里大声叫骂,铁器碰撞。 心脏被紧紧攥住,仍然如擂鼓般跳动。 他不敢往回看,只有没命地往前跑。 跑! 拐了个弯,跑进林深处,周遭没了动静,他正准备松口气。 一转头,身后一条龇牙咧嘴的猎狗。 眼冒绿光,口流粘液。 拱起嵴背蓄势待发。 他转身绕去另一方,身前是沾满血的男人的可怖面孔,枪口对准他的心口。 他心慌,转身时被绊一跤,趴倒在地。 「哥哥。」 一只白皙的手伸在他面前,指节纤弱。 他抬头,看见一张微笑的小脸,稚气可亲。 他将手搭上去。 女孩另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拿出。 锋利的刀光直直向他挥来,他痛苦地向旁边躲。 中途放弃躲避,闭上双眼。 肩臂刺痛。 他却有种解脱感。 可再睁开眼时,女孩已经尸首已经惨不忍睹。 他被迫再次起身逃跑。 身前,身后。 到处都是猩红的血液。 往左,往右。 哪面都有可怖的男人。 孤旷的原野上,他像是被关在铜墙铁壁里的困兽。 哪里还有路口。 空间不断缩小。 第108页 四面的墙壁都向他身上挤压。 唿吸急促。 困难。 窒息。 手臂一挥,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 咔嚓。 玻璃崩裂。 叶昀勐然惊醒。 额上覆了一层晶亮的汗,顺着鬓角滑落。 捂紧胸口,大口喘息,眼色迷濛空洞。 直到看清薄被上覆的一段清浅月光。 熟悉的房间摆件。 窗前白纱,床尾凳,木质床头柜,捕梦网。 他脱力地倚在床头。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张清白的面孔。 「因为害怕吗,叶昀?」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温柔地拂过他的眉峰,指尖顺着鼻骨往下。 最后停在脸颊处,用指腹轻轻摩挲。 周遭冰凉,只有她抚过的那一处温暖。 叶昀捡起身边的捕梦网。纯白的羽毛拂过指尖。 茶白色麻绳一圈圈绕紧金属圈,接头处却有一处松散,露了线头。 看样子是年久有些沤朽,他打算再塞回去。 轻扯一下,那线圈居然全散开。 落下一张平安符。 纸张陈旧,被绑得有些皱缩。 无病无灾,岁岁平安。 叶昀忽然掀开被子,赤脚跑向门外。 不顾腿上伤,踩着木梯恨不得飞向楼下。 阿姨正在煲汤,看他这副不要命的样子一下愣住,手里的没扒完的玉米都没来得及放下,紧急跑过去扶住叶昀。 「叶先生,这是做什么呢?」 叶昀只看了眼干净的茶几,四下找寻,「东西呢?她留下的那些东西呢?」 阿姨看了眼他的腿,想起他昨晚有些瘸拐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扯了伤口,动了筋骨更难办,连连安抚:「叶先生,你先坐下。你要什么,我去找,你先坐下。」 叶昀只催她快些去找。 阿姨忙不迭把刚收拾起来的东西全抱出来。 收纳箱刚放桌上,她还没打开搭扣,就见叶昀两手一掰。 搭扣飞出几米远。 当初买这收纳箱就是看中质量,卖家号称搭扣绝对结实安全,不用技巧的话,只能拿铁钳剪。 阿姨惊呆,两手交叠放在身前,默默站一旁。 叶昀从箱里找出一堆针勾的小东西。 仔细看了看,动物脚底果然也有线头。 扯开,里面依旧是平安符。 又扯开一个,平安符。 再一个,还是平安符。 他数了下,一共四张。 温纵那些年似乎一共也只去了四次寺庙。 最后还有一只小兔子。 别的全是黑眼珠,只有它用红扣子缀了两只大眼睛,还是站立的姿势。 两只耳朵一竖一折,煞是可爱。 叶昀伸出手,要碰到它的那一刻有些犹豫。 「这些东西,你动过?」他问。 声音很哑。 木屑摩擦嗓子的涩哑。 阿姨低头。「昨天晒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叶先生。」 先前她只是每次打扫卫生时看看这些小东西,自那次叶昀叫她把东西都收起来,就很少看了,直到今年大扫除时看天气好,想着拿出来晒一晒,收拾的时候有一只小兔子被挂到树上,露了线头,她才注意这里面可能有东西。 怪不得。 怪不得这次才跟他提灯笼的事。 叶昀眸底一片朽暗。 触碰小兔子的指尖微颤。 终于拆开,里面不是平安符,而是一张小纸条。 字迹娟秀。 to 叶昀、小叔、cher monsieur: 没想到吧,嘻嘻~ 我把东西藏这么隐秘,你肯定发现不了,不过被你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只要灵验就好(虽然我俩都不怎么信教),对吧? 「你(请原谅此时我没有什么能称唿你)」,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情无法言之于口。 那就让我诵的每一次心经,按的每一下念珠,都为你减轻一分痛苦。 世人说兰因絮果。 既然我不能阻止你的因,至少还能滋润你的果。 别太苦。 别太苦。 落款:温纵 阿姨一直盯着地面,久久听不见动静,才稍抬头看了一眼。 血迹顺着叶昀的裤管口流下,已经洇湿他脚底的灰色毛巾布拖鞋。 她有些慌乱的上前,才注意到他眼角的异常。 怔住。 刀刻的硬朗侧颜,眼窝处深陷,鸦睫湿润。 一线晶莹滑落。 身高将近一米九,从不折腰的男人。 手握多少人几辈子求不来的财权,总是气势压人,无往不胜的男人。 歷经千般苦痛,早该铁石心肠的男人。 居然对着一张纸条落泪了。 阿姨早看过这些东西,否则早上也不会说那样的话。此刻她也忍不住湿润眼角,悄悄抹了下,「叶先生,我想温小姐现在应该还是单身,你可以重新追求她,用什么法子都好,一定要追回她。」 . 「嗯。麻烦你了。」 落地窗前,叶昀凝视窗外一排路灯,如是对着手机说道。 手机那边受宠若惊,「应该的应该的,叶总,不就是一件小事儿,有什么的,包在我身上就得。叶总,天也不早了,就不打扰您了。」 第109页 「嗯。」叶昀应了声,挂断电话。 「叶先生,晚饭好了,下去吃点吧。」 身后传来阿姨的声音,叶昀转身。 想了下,说:「过两天跟我去趟京市吧。」 见阿姨有些疑惑,他又补充,「她也会去。」 「好的好的。」阿姨微笑着叠声答应。 可算是开窍了。 席间,叶昀身边难得的少了许多冷气,甚至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坐下吃。 阿姨自然是推脱,却又站他旁边,不愿离开。 叶昀只当她不存在,吃喝自得。 阿姨见他吃得好,难免开心,一只手握成拳头举到胸前,「叶先生,我觉得你一定会成功的。」 叶昀瞥她一眼:「嗯?」 阿姨:「我是说,追回温小姐这件事上,你一定会成功的,她那么爱你。」 爱他。 叶昀苦笑一声。 见他这样,阿姨能猜到几分温纵离开的原因,心里嘆口气,又道:「我知道这事肯定会很难,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叶昀垂眸,放下筷子。「她说在我身边,她感觉自己很好,但她已经完了。」 阿姨:「叶先生,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你要让她活着,有尊严的活着,爱恨分明,不必遮掩。」 叶昀微微陷入沉思。 阿姨见状又问:「她还是单身吧,叶先生?」 「嗯.单身。」想到她身边姓秦的那个小子,叶昀难得迟疑。 「单身好啊,单身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追啊。叶先生,温小姐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心里放不下什么,现在心里有什么烦恼事,以后嚮往什么,你都知道吗?」 叶昀梗住。 「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好啊。」 好哪了? 自己都觉得心虚,阿姨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从现在开始,一步一个脚印,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叶昀突然站起身。 阿姨将长伞递给他扶着,「叶先生,不吃了?」 其实他今天吃的已经比平时多了,然而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总习惯在桌上人吃饭后问这么一句。 叶昀接过伞,点头。走上二楼,本想打电话过去,吃得太多,胃里胀着不舒服,跑去卫生间吐了几次,嗓子太哑,只能作罢。最后只拿手机编辑了简讯发过去。 . 看到公司群消息的时候,温纵才从超市回到家,这几天陈夏那边忙着拉投资的事,两部英文戏都不上,温纵也因此得了几天休息的空。 勾黛昨天下午才到,熬了半夜不知在忙什么,早晨急匆匆出门,这会儿却还在屋里午觉。 三点到七点,这觉也不知算什么,温纵无奈摇摇头,关门时轻手轻脚。 先看了眼手机,通知群有消息: [陈夏:通知书.jpg] [陈夏: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下个周大家去北京演出,两部英文戏都要上,所以相关演员全都过去。这次活动是北京的资方跟国话院的合作,非常非常重要!@全体成员请大家务必带着自己最好的状态北上,争取拿下这块市场] 陈夏一直野心勃勃,在墨城刚站稳脚,就想去别的城市扩展业务,先前温纵劝她慎重,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 反正现在也不能说什么丧气话,温纵很快接受这件事。 成了,自然是好事,不成,又能坏到哪去? 她稍稍勾起唇角。 眉眼生动潋滟。 蔬菜洗好,肉类切成丝或块,全都配好分装成一份一份的食材,回头塞到冰箱里,做的时候会很方便。 做完这些,才重新打开手机。 多了条简讯。 没储存姓名,本以为是垃圾推销。 温纵打算直接退出去,谁知不小心点开。 看清内容,眸睫微颤。 [叶昀:众生皆苦,甘为君。] 第51章 他的守望…… 温纵换过手机号, 原先的联繫人没留几个。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联繫方式。 转念想想,他能拿到,也不奇怪。 勾黛睡眼惺忪走出来, 棉质睡衣松垮挂在肩头,露出一段粉白的肩颈。 上面几块可疑的红色。 温纵放下手机,将领口给她勾上去, 「不嫌冷了?」 勾黛绕身后搂住她,贴她身上,脑袋在她发间蹭了蹭,「饿了。」 「我马上去做饭.你前几天去哪了?」 「嗯.」勾黛呜呜囔囔。 「哪儿?」 「尚城。」 「.我记得你的新男友是京市人。」 「以前的不是嘛.」 温纵蹙眉, 将勾黛扯回身前,拉了拉她的领口,「这是什么?勾黛,你不会去找季培也了吧?」 季培也就是s, 勾黛与他分手后也没什么避讳了, 每次都直唿大名。 勾黛狗腿地捏捏她的肩, 「我去尚城是真有事。是他找的我,送上门的, 活儿又好——而且这么多年,终于也轮到他季培也服务我一回了, 这么爽的事干嘛不答应。」 温纵失语,憋了半天, 勉强挤出来一句, 「你男朋友怎么办?」 勾黛:「你担心他干嘛,他玩的比我花多了。凭什么只有他们男的能花天酒地,女的就得为他们守身如玉?我亲儿子都不敢这么要求我,何况这群孙子。」 第110页 温纵:「.」 很有道理。 . 国剧院处处充满一种华丽而严肃的艺术感。 曲线造型和金色装饰无处不在。 春晓的演出一共有两轮, 共四场。第一轮与第二轮中间间隔四天,许多演员选择趁这几天在京市逛逛。 考虑到演员们年纪小,爱玩,陈夏偷偷给大家定了一趟游乐园团建。 检票口,众人排着长长的队伍。 温纵跟在队伍尾巴处,聊赖地摺叠副票的虚线。 「温纵,等下你想玩什么?」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她回头,看见秦邺。 高瘦的身材,额前碎发半遮眉,清隽干净。 「我.再看看。」温纵笑笑,往前挪一步。 秦邺跟着往前,「我知道好多好玩的,等下你跟着我就行。」 温纵没答。 倒是前面荔媛媛回头打趣:「欸,温纵,今天你跟预备男主穿的好像情侣款哎,什么情况。」坏笑着用肩膀撞了下温纵。 秦邺耳根有点红,看向温纵。 温纵才注意到他身上穿了件深蓝短羽绒服,里面套着鹅黄色卫衣。 她身上穿的是同样款式的明黄色羽绒服,里面搭了件浅蓝色卫衣。 两人都穿了浅蓝色牛仔裤和小白鞋。 秦邺:「好巧。」 温纵:「大家都这么穿。」 秦邺看向温纵温顺乖巧的眉眼,总觉得她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壳,不叫人靠近。 眸色黯了黯。 「啧。」荔媛媛一副别演我了的样子,「你们这也太巧了.心有灵犀吧?心有灵犀。」 见温纵失语,秦邺圆场:「好了,荔媛媛,该往前走了,你前面可以加塞两个人了。」 荔媛媛赶紧往前跑两步,再想跟温纵八卦两句,身后站着的已经是秦邺了。 他挥挥手,「专心点,马上就排到你了。」 因为原定计划只有最后一项是集体活动,所以一进园,大部分人都三三两两自动结队,分别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荔媛媛挽着温纵的胳膊,紧紧跟住秦邺。 秦邺将两人带到旋转木马的围栏外。这一轮刚启动,下一轮得等几分钟。 「先玩这个吧,没什么危险。天太冷了,我去买几杯奶茶,你们喝什么口味的?」 几个排在前面的同事回头,相互打招唿。 荔媛媛看了看温纵,「要不我去买吧,你俩都请我吃过饭,我还没请回来过。」 秦邺看向温纵,温纵点头。 不是什么大事。 荔媛媛从温纵身后抽身,秦邺跟上来。 温纵盯着前面两个女孩的一咖一粉的大衣。 两个人窃窃私语: 「听说没,这次来游乐园不是陈夏出的钱,据说是那个大佬请的,来北京演出也是因为他的人脉。」 「哪个大佬?」 「还有哪个,上次包场那个,听说挺欣赏咱们这部戏的。」 「真的嘛?」 「媛媛在小群说的,她说不小心听见陈夏打电话了,反正听着是这个意思。」 女孩声音逐渐变小,被埋在游乐园嘈杂的人声中,只剩偶尔几声嘻笑。 是他吗? 温纵垂眸,不动声色。 秦邺低头瞧着她的背影。 明黄色娇媚,露出一段白皙的玉颈。 她不开心。 他伸手指点点她的背,「温纵,等下去玩鬼屋还是云霄飞车?」 温纵转头,愣了下,「都不选行不行?」 秦邺:「去鬼屋吧,这里的鬼屋是搞笑版,不吓人,但是云霄飞车特别惊险。」 她先没说话,回身,悄悄拿手机百度云霄飞车是个什么东西,顺便看了看别的项目。 几乎全是惊险刺激的东西。 温纵笑:「我胆子特别小,什么都玩不了。」 「我保护你。」秦邺脱口而出。 她笑容凝固,「秦邺。」 秦邺也慌乱,「不,我的意思是肯定有很多男生跟女孩一起玩,我们胆子大一点,保护你们,天经地义嘛。」 「秦邺,」温纵轻轻嘆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做同事很好,好到了极点,你懂吗?」 不能再进一步了。 秦邺心里苦涩,从墨城追到尚城,四年,到底还是没能撼动她的心。 笑了笑,揉下她的脑袋,握着肩膀将她身体扳正,「好了,快到你了。」 荔媛媛在这时拎着几杯奶茶回来。秦邺接过一杯酒糟小芋圆,插上吸管递给温纵。 荔媛媛又分给他一杯茉香奶绿,对他使了个眼色,「相处不错嘛。」 秦邺手背捂在嘴边咳了一下,「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哦,刚才碰见.」荔媛媛迟疑一瞬,改口道:「刚才碰见买奶茶的队伍特别长。」 温纵朝奶茶店的方向瞥了一眼。 常青树葱郁,半遮半掩里,人影摇动。 荔媛媛一边咬吸管一边回想刚才的场面。 刚才奶茶店门前人不多,很快轮到她点单,趁店里做奶茶的功夫,她闲着没事左顾右盼。 一眼就瞧见长椅边上站着的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手扶长伞,身材修长,衣着讲究,面像深邃沉郁。 周身的气质跟游乐场格格不入,虽然站的位置人流量小,还是惹得不少过路的人侧目。 第111页 荔媛媛身后的女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即回头,脸上飞上一抹红霞。 不是前几天那个叶总还能是谁? 看来她对陈夏电话的猜测是对的,游乐园之行真是他贊助。 荔媛媛心里纠结,是假装没看见,还是过去打个招唿?两样她都不太敢。 没想出个结果,那边过来个笑眯眯的西装男。 「荔小姐,叶总只是路过,不想打搅大家游玩的心情。」 「啊,好的好的。」荔媛媛下意识满口答应,随后才悟出他的意思,「那个,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叶总放心,你也放心。」 马石温和地笑,准备离开时又想起什么,「荔小姐,你们公司有团体服装吗?除了表演时。」 荔媛媛疑惑,「没有啊.大家都是各穿各的。」 马石点头,荔媛媛拿到奶茶,很快离开。 马石回到叶昀身边。他仍站在远处,望向旋转木马的方向。 马石也看过去。 啧。 温小姐跟旁边姓秦那小子也太像一对了,长相气质衣着。 叶昀冷冷扫他一眼,马石眉心一激灵,「叶,叶总,我觉得肯定是碰巧了。」 「这样。不是集体服装?」叶昀半睐。 「呵呵呵呵。」马石干笑。 真是一秒也瞒不过他。 「叶总,其实是这样的,年轻人都这么穿。」 「哦。」叶昀应,尾音微微上扬。 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马石仍然干笑。 「你过来。」叶昀勾手。 马石凑过去,听他吩咐,随后挑了下眉,「好的。」 他转身离开。 叶昀看向远处。 旋转木马启动,彩色城堡旋转,小马起起伏伏。 那抹明黄色,一手抓着扶杆,一手握紧手中饮料,不时转头跟旁边人说些什么。 尽管看不清神情,他仍直觉她很开心。 她自由,浪漫。 世间仅有。 叶昀低头看向自己,衣着总是暗色。 暮气,苍陈。 眯了眯眼,再抬头时,视线随着她转向另一边。 . 本来以为下一项仍是自由活动,结果公司群里通知要集合,去泛舟游湖。 温纵三人往湖边走去。 尽管不是节假日,游乐园仍然很热闹,到处都是拎着彩色气球戴着兔子耳朵的小朋友, 温纵和荔媛媛手挽手穿梭人群中,秦邺主动站在前面为两个女孩开路。 走着走着,他忽然一顿。 「怎么不走了?」荔媛媛问。 秦邺没回头,荔媛媛拉温纵绕过去。 就见一个小男孩正尴尬地站在秦邺身前,手还保持握杯子的姿势。 奶茶静静躺在地上,洒了大半。 偏巧这奶茶加了许多料,秦邺上半身的棉服惨不忍睹,大片布料被浸透,红豆布丁顺着往下滑。 荔媛媛不忍直视,温纵从包里掏纸巾递给他,「先擦擦,干了可能不好洗。」 小男孩的妈妈闻声赶过来,叠声道歉,小男孩也很愧疚,不知所措。 秦邺没跟他们计较,只说叫她们找工作人员把地面清理掉。 妈妈带着男孩去找人,荔媛媛拿出手机,「这衣服没法穿了,我帮你问问有没有人多带外套了。」 正巧陈夏车上有她先生落下的外套,说能借给他。 秦邺看了看不远处要开的船,一咬牙,「要不就这样吧,其实没湿透,擦擦就好。」 「现在是没透,一会儿透了怎么办,会感冒的,快去快去。」荔媛媛推他。 温纵也点头,催他快些去换衣服。 秦邺终于离开。 确认他跟陈夏联繫上,荔媛媛才和温纵一起去坐船。 大部分同事已经选好船,她俩不好临时插哪个队,于是另单挑了一条。 湖面平静深幽,温纵有些怕水,握紧身上救生衣的边缘,只敢往远处看。 荔媛媛则很兴奋,双脚卖力地等着脚踏板,「温纵,你看,咱们比他们都快。」 温纵脸色发白,配合地笑一笑,「是.慢点也行。」 荔媛媛被身边的湖水吸引过去,探出半个身子,「你看那边水面上飘的是什么?」 船身本就不稳,这会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右.倾。 温纵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生怕她掉下去。「哪有什么,媛媛,你快进来,太危险了。」 荔媛媛回身,有些疑惑,「我看着是个酒瓶,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没人清理吗?」 酒瓶。 温纵蹙了下眉。 很快,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四下望了望,「媛媛,赶紧离开这里。」 「啊?」荔媛媛不解。 温纵看向荔媛媛身后那一侧,瞳孔骤然放大。 一只电动小船正直直朝她们驶来。 驾驶舱的男人手里还拎着酒瓶。 水花四溅。 来不及闪躲,温纵只觉得天翻地覆,整个人周遭骤然冰凉。 仅仅几秒的功夫,她整个人置身湖下。 荔媛媛的脚不住扑腾,怎么也无法上浮。 温纵用力将她推出去。自己则被一股力量拽着,无法脱身。 低头仔细看了看,是救生衣的挂在扶手上了。 她伸手去解。 第112页 胸中氧气早已不足,一阵眩晕。 周遭是无尽的绿水。 肺部被挤压,整个人被包裹在刺骨的恐惧中。 绝望中,她只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游过来。 第52章 算不算折了腰?…… 叶昀站在湖边古亭中, 俯瞰湖面。 碧水平静,夹岸的仓树映在水中。 十几条小船泛舟湖上,悠然自得。 偶尔一条小型游艇, 其上大概是些富家公子哥,搂着美女把酒言欢。 他只盯着一条蓝顶的小船,尽管顶棚遮着, 根本看不见人影。 余光瞥见什么东西划出抛物线。 酒瓶? 「叶总,那边小游艇上好像有人在发酒疯。」马石担忧。 叶昀眯了眯眼。 游艇路线直冲蓝顶小船。 电光火石。 他手撑绿漆雕花扶手,跳出亭外。 马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叶昀没命地往下跑, 心中顿时生出不安,他跑步跟上。 . 意识还没完全消失,温纵被强有力的臂膀揽住,挣脱救生衣, 向上浮去。 上岸后, 她被抱到草坪上, 身上围了件大衣。 熟悉的木质香气。 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 叶昀半跪着,将她揽在怀里。 墨发贴额头, 眼角滴水顺着下颌,滴落她脸上。 那双眸里的急切和后怕几乎要将她笼盖。 「叶昀。」她鬼使神差地将心底的声音叫了出来。 叶昀搂紧她, 几欲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君君。」嗓音沙哑。 又说了句什么。 他身上很凉,又滚烫。 温纵扯不动嘴角, 眼前昏黑。 . 鼻尖萦绕消毒水的气味。 不太适应光亮, 温纵先转了下眼珠,慢慢睁开眼。 入目就是打点滴的金属架。 小气泡在玻璃瓶里一颗颗升起,消失。 浑身没什么力气。 她勉强动了下手指。 感觉到手指的存在后,才觉手背输液处冰凉。 好在京市有暖气, 不至于冻人。 吱呀微响。 「温纵,你醒啦?」 进来的是陈夏,见温纵终于醒过来,有些欣喜。 温纵扯了下嘴角,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嘴唇干裂疼痛。 陈夏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将病床的摇杆摇起。 温纵换了个坐卧的姿势,腰后被陈夏塞了个枕头,躺散了的骨头终于有点恢復生机的意思。 「其他人呢?」她小声问。 陈夏愣了下,用手试探温纵的额温,确认没再升高后才转身倒水。 暗自思忖她话里的「其他人」,到底指谁。 眼看着水就要溢出杯子,她放下水壶,决定和稀泥,「醒了,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温纵接过水杯,管了半杯,抽纸巾擦了下嘴,又道:「真是麻烦你了,陈夏。」 陈夏摇头,开始掏刚才拿进来的纸袋子,里面是个挺精緻的饭盒。 将病床旁边的小桌板支开,陈夏将饭盒取开,里面的饭食一字排开。 白粥,小青菜,鸡汤. 温纵微讶,这些东西不像是买来的,陈夏去哪下的厨? 没来得及问,陈夏将勺子筷子塞她手里,「先别问别的。现在都早晨七点了,一天没吃饭,饿坏了吧?快吃点。」 又摸了下温纵挂水的左手,察觉冰凉,皱着眉从挎包里拿出个小巧的东西垫她手下。 手底一阵热意,温纵笑了下,「谢谢你呀,陈夏。」 「其实不是.」陈夏嘴里小声嘟囔,又拆开另一个塑胶袋,拿出几个一次性饭盒。 温纵没听见她的话,视线被她身前的食物吸引。 两碗小米粥,两个素烧鹅,两个包子,五个小菜,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人的饭量。 泛起疑惑,她问:「还有人要来?」 陈夏刚咬了口素烧鹅,被她的问题噎住,拿粥送了一口,才说:「呃.不小心买多了。」 温纵心里存疑,但肚子已经咕咕叫。 先拿勺子舀了勺白粥。 米香滑烂,黏腻度刚好。 好像在哪吃过。 温纵顺江想起一个人。 青菜的味道也很熟悉,只是没放一点葱姜,不像那人的手艺。 瞥了眼陈夏,她也正往这偷瞄,似乎在观察温纵的反应。 温纵抿了下唇,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这次尝了口鸡汤。 不对,肯定是她。 「叶昀在哪?」温纵问。 「咳咳咳咳!」陈夏差点叫包子噎死。 想起刚才在另一间病房被噎那一下,她真是服了这俩人了。总在她不防备的时候,平地扔惊雷。 「你怎么知道他也在这家医院?」她问。 「这病房应该不是话剧团能报销的。」 「呵呵呵。」陈夏尬笑着打量四周。 宽敞明亮的单间病房,甚至还带衣柜和阳台。 处处散发有钱的气息。 温纵:「而且荔媛媛还在床上,除了你,应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照顾我.买完早餐后才被他叫走的?」 陈夏默默瞅着眼前明显双人份的早餐,陷入回忆。 昨天那个场面着实是她没想到的。 第113页 温纵和叶予甯的小船忽然被撞翻,荔媛媛很快靠救生衣漂浮起来,温纵却不见踪影。陈夏当时在别的船上,离的很近,可不会游泳,只急得团团转,大声唿叫岸上的游乐场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紧急启动电船,只是还没靠近,便看见岸边另一人下水。 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脸。 上岸后,一大波人将两个人团团围住。 陈夏边拨打120边用力挤进人群,才看见半跪的叶昀和躺在地上的温纵。 浑身湿透,衬衣贴着身体,他拽过旁边男人递上的大衣,围在温纵身上。 温纵只清醒了几秒,随后昏过去。 周遭的人议论纷纷,还有人拿手机拍照。 叶昀回头,怒斥:「滚开。」 陈夏微愣,因为全程,他的手臂都是颤抖的,眼底布满血丝。 不像因为寒冷,倒像出于恐惧,生怕抓不住怀里人的恐惧。 景区工作人员立即组织人群疏散,几秒后,现场恢復平静。 陈夏还没报完位置信息,看了眼通话界面,默默跟上已经赶来的救护车。 到了医院,温纵荔媛媛和叶昀都被安排检查。 荔媛媛只是受了些惊吓,被告知可以回酒店休养,本来吵着要来看温纵,陈夏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去老实待着。 温纵和叶昀则没这么幸运,一个有些发烧,一个伤口感染。 毕竟温纵是在单位团建过程中出的事,陈夏身为领导兼好友,肯定要过来照顾。 一个人照顾病人,多少有点忙乱,好在叶昀那边派了助理帮她跑前跑后,还有个老阿姨帮忙料理。 昨天阿姨陪了半下午,到晚上,陈夏过意不去,就请她先回去了。 因为总记挂着迟迟不醒的温纵,陈夏今早五点半就惊醒,醒后看她一会儿,决定出去买个早餐。 买回来时正巧碰见马石在病房门口等着,笑眯眯说请她去隔壁一趟。 陈夏看了眼病房门上的磨砂玻璃,确认温纵还没醒后才跟着离开。 温纵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叶昀那间则过了个转角,需要绕几乎半层的距离。 进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宽阔背影。 叶昀坐在床上,手边餐桌被放下,上面摆着个笔记本。 看着那挂着点滴还在打字的手,陈夏肃然起敬。 马石走到床边,叶昀听见动静,抬眼看向门口。 那是张过分具有压迫力的矜贵面孔,陈夏捏紧手里的塑胶袋,拘谨地开口,「叶总,早。」 也许该说点别的,比如感谢他救下自己的员工,还帮了这么多忙。但开口的那一刻,她紧张得口不择言。 叶昀倒只是点点头,「辛苦你了。照顾她。」 陈夏愣了一下。 这是被反客为主了? 叶昀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问:「早饭?」 缓过神,陈夏忙不迭答应,「是的,叶总,刚从外面买的。」 叶昀从抽屉里拿出什么,还没开口,陈夏听见身后门又被拉开的声音。 「叶先生,早饭来了。」 是昨天的阿姨,朝陈夏点头笑了下,拎着两个饭盒走向叶昀,「叶先生,我做了点清淡的。温小姐还没醒呢,你好些了吗?」 阿姨笑得自在温和。 自上次叶昀在她面前真情流露后,她待叶昀,更像是慈爱的长辈对待小辈。 叶昀点头,「好些了。」 阿姨笑笑,放下一个饭盒,看向陈夏,「姑娘,辛苦你了,我还在酒店熬着汤呢,等下就该回去了,这东西麻烦你盯着温小姐吃下去,等中午我再过来。」 陈夏下意识把手里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好的。」 阿姨哦了声,恍如梦醒,「瞧我这脑子,这里忙上忙下这么多人,我只记得给两个病人做早饭了,姑娘,秘书,我中午一定带你们的饭。」 这话极亲切,瞬间抹清陈夏的尴尬,她也笑了下,「阿姨,不用,我出去买着吃就行,不麻烦您。」 阿姨摆摆手,说应该的,又跟叶昀叮嘱几句,将另一个饭盒塞陈夏手里,匆匆出门。 陈夏打算离开。 被叶昀叫住。 转过身,就见他把电脑一开,拿着筷子. 从菜和汤里挑东西。 葱姜大料? 这是要闹哪样? 陈夏耐着性子等了会儿。 病床上的男人一直在耐心挑东西。 侧颜线条流畅,起伏明晰。 陈夏微微出神,反应过来时马石拎着那个饭盒跟她交换,顺便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充电暖宝。 所以刚才叶昀是在帮温纵挑菜里的佐料? 马石交代:「陈总,关于叶总也在这里住院的事,麻烦你对温小姐保密。」 陈夏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点头。 心里泛起波澜。 上一秒还在办公,叱咤商场,明争暗斗,下一秒拿筷子小心翼翼挑出温纵讨厌的佐料,叶昀这天之骄子,算不算折了腰? .可温纵叫他小叔啊.这种剧情是不付费能播的么. 她压抑心里的好奇,接了东西,准备离开,又看了眼擦手后开始打字的叶昀。 咬了咬牙,问:「叶总,能否冒昧问一下,您跟温纵.」是什么情况? 不过毕竟面对的是叶昀,她越说越没底气,咽了咽口水。 第114页 叶昀没抬头。 「我想把她追回来。」 陈夏差点被口水噎死。 这句话.信息量好大。 . 吃完饭,有护士小姐姐来给温纵拔针。 温纵确认了下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药水要挂,得到否定答案后松了口气,笑盈盈道谢。 护士走后,她跟陈夏借梳子,说要去洗澡。 陈夏翻包,「你不好好休息一下,这会儿洗什么澡?」 温纵很平静,「等下去看个人。」 陈夏把梳子递给她,扶她下床,「看谁.叶昀?是得去看看,他好像伤口感染来着。」 温纵在地上站定,确定脚步不虚浮,没有头晕的情况后,才走到衣柜前。 昨天阿姨来的时候捎了个包,里面装的好像是衣服,陈夏走过去替她翻出来,「这衣服风格跟你平时还挺像.温纵,你老实跟我说,你跟叶昀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谢。现在好像没什么关系。」温纵笑了下,转身走向浴室,「我先洗澡。」 陈夏撇了下嘴。 果然什么都问不出来,温纵这丫头,不想透露的东西,真是一句话也撬不出来。 咚咚咚。 门被敲几下,陈夏去开门,见是马石,来者直奔主题,「听说温小姐醒了?」 陈夏:「啊,是醒了.等会儿去看看叶总。」 马石安心地笑了下,又警惕地问:「谁?」 「温纵啊。」 马石拔腿就跑了。 陈夏愣住。 ? . 马石冒冒失失进门的时候,叶昀刚开始吃饭。 门先被撞了下,才拧开。 他放下筷子,双手环胸,怠怠地抬眸,「被追杀了?」 马石先摇头,张张嘴,气喘吁吁,半天没说出话。 叶昀不耐烦地挪开视线,「这点儿出息。」 「温小姐要过来。」 马石把脸憋得通红,只丢出这么句话。 咣当。 一声巨响。 再抬头时吓一跳。 叶昀还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桌上的饭盒和汤撒了半床。 第53章 我错了,君君…… 温纵被陈夏带到叶昀病房门前。 陈夏自觉往后站。 温纵迟疑一瞬, 抬手推开门。 马石站在门后,点头致意。 「他怎么样了?」温纵小声问。 马石顿了下,回头瞥一眼, 「.在休息。」 温纵莫名松了口气,「那.我们先回去?」 马石还没回答,屋内一阵咳嗽声, 他转身进屋。 温纵也被陈夏推进屋内。 房间里除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股淡淡的菜味。 叶昀躺在床上,刚被马石扶起。 脸色不太好,唇色苍白。 温纵攥紧衣角。 「那个.」 叶昀抬了下手。 马石给陈夏使眼色, 后者仍想八卦,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机,乖乖出门。 门被带上。 房间里只剩两人。 「坐。」叶昀稍挑眉。 温纵想了下,扯过椅子坐下, 「昨天的事.谢谢你。」 「嗯。」 静默几秒。 温纵抬眸瞧他, 叶昀早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他穿病号服, 眉宇紧拧,显得苍憔。显然在等她下一句话。 大抵强者落魄骄子失意, 格外引人怜惜。温纵险些想抬手抚平他的倦色。 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挪开,「门票是包含意外险的。这件事应该能找园方走保险, 回头我会拜託陈夏帮忙把住院费缴了——包括你的。」 「温纵。」叶昀叫她。 声音低沉,夹杂愠色。 他极少这么对她。 温纵怔忪一瞬。 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刻薄, 显得急于撇清关系。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不应该叫你承担这些费用.谢谢你。」 叶昀深深凝视她,「.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君君,现在费用是肇事方负担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咳了两声。 病房内没有挂钟, 温纵却听见时针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 她起身拿水壶倒水,递给叶昀,「喝点水吧。」 盯着女孩纤白的手,抿紧的唇。 像春天飘落在月光下的一支雏菊,不显清冷,只稚气可爱。 叶昀笑,接过水杯润了下嗓子。 「今早还发烧?」 见他没再喝的意思,温纵顺手帮他接过杯子放回桌上。 「不发烧了。今天应该可以出院。」 「君君。」叶昀说,「因为后天的演出?可以推迟。」 温纵:「不用。大家都有计划,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 叶昀不再劝。 温纵走到床尾,看那里挂着的记录。 伤口撕裂,感染,发烧. 她放下就诊记录,就要往外走,叶昀下意识要叫住她。 看见进门的护士,才知道她只是想去开门。 护士来换药,温纵全程站在一旁,帮忙递东西,挪点滴架。 最后护士嘱咐,一定要爱惜身体,注意不要扯到伤口,按时吃药云云。温纵听的认真,甚至拿手机便签记了下来。 送走护士时,进门就见叶昀含笑看她。 第115页 眸里近乎深情。怜爱。 她从前就是这样陷进去的。 上位者的偏宠和深情,多难得。 温纵晃了下手机,「我已经把注意事项发给马秘书了,他应该会找护工,过两天我也会再来看你。」 叶昀失笑,「你现在要走?」 「我回去收拾一下——叫了同事在楼下等。」 后面这句明显是怕他再拦。 叶昀眯了眯眼,「叫马石去送你。」 「不用了,谢谢小叔。」温纵恢復冷淡的神色。 她弯腰,给叶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被子,又检查了点滴瓶,确认药水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滴完。 准备离开。 「君君。」叶昀叫住她。 温纵背对着床,没回头。 「我错了,君君。」他说。 温纵几乎感觉有种电流从自己嵴椎开始,直冲头皮。 叶昀在道歉? 她攥紧手,将指甲掐进手心,感到疼痛,才有实感。 「刚开始留下你是因为你是秦楚朗的女儿,想利用这件事牵制秦家。我错了。」 「上次的车祸是我叫马石撞的,腿是我自己划伤的.我想见你,对不起,君君。」 他的确在忏悔。 他知道她介意什么, 知道她的软肋在哪。 一击就使她内心兵荒马乱。 温纵腿软,咬紧下唇。 眼眶瞬间泛红,强忍鼻酸,咬牙切齿道:「混蛋。」 「君君。」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叶昀撑起身子,微微前倾。 温纵没应。 她怕自己再不走,会像一滩烂泥一样融化在那间房里。 逃命似的离开。 . 还没回到病房,远远就看到一个高大清爽的背影。 那人正站在门前守望,看见温纵后立马冲过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温纵被埋在他胸前,几乎喘不上气,拍他几下,「秦邺.」 秦邺终于松开,又扣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纵看向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没有,本来也没什么事,一会儿准备出院了,明天不是还有彩排?」 秦邺羞涩地挠挠头,后退一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彩排,你就是不参加表演又能怎么样.」 「秦邺,我不能这么任性.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团里没事?」 温纵笑,转身往病房走。 秦邺亦步亦趋,顺手在她进门前替她推开门,「他们都趁机会在京市逛街呢.不过大家都很关心你,都说要来看你,陈夏姐给拦了。」 「我没什么事,就该出院了,你去找他们玩就好了,不用管我。」温纵四下打量,陈夏不在,也不知去哪了。 准备收拾东西。 「怎么会没事呢,我昨晚来你还发烧.」秦邺喃喃。 温纵微讶,「你昨晚也来了?」 「我.我实在担心你。」秦邺难为情。 一米八几的高个子,手足无措。 温纵嘆了口气,坐在床沿上,「秦邺,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温纵.」秦邺迟疑,意识到什么似的,沉重地拉开椅子坐下。 感受到空气的紧张。 温纵托起下巴,问:「或许你有什么要坦白一下?」 从放弃专业,千里迢迢来到墨城加入春晓,到细微处照顾,送东西。温纵不傻,怎么可能觉察不到他的心思,可他没有直接说过什么,她也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拒绝他。 秦邺心里乱作一团,「我.」 她笑,「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但不是没底线,这种机会在我这里,只有一次。」 古典娴雅的长相,毫无攻击性。 秦邺却不得不听从。 「温纵,我从你在f大上课时就注意到你了,你别嫌我肤浅,我就是很喜欢你的长相,后来跟你认识以后,你整个人都很吸引我,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走这条路,来到春晓。」 温纵垂眸,有些愧疚,「秦邺.」 秦邺着急,「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不在乎,你只要给我个机会,我可以等你。」 「没有人能原地等谁的,秦邺,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我愿意,温纵,你为什么连机会又不愿意给我呢?」 秦邺压抑焦躁,抓住她手腕,「是因为叶予甯吗?我已经跟她解释的很清楚了,她自己也说再也不会喜欢我.」 温纵用另一只手扒开他,「金玉儿出国了——我不是要用她要挟你,或者因为跟她关系好,就不能接受你。她是很好的姑娘,不需要我退让。我想告诉你,我不接受你,不是因为别人,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如此而已。」 秦邺如遭当头棒喝。 颓然倚回靠背,苦笑道:「我哪里比不上他,你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留.」 「做朋友吧,要是不想跟我做朋友的话,下次就不要打招唿了,成年人,淡掉关系很简单的——祝你好。」 「因为叶昀?温纵,你怎么跟他分开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只是救你一命,就能把你劝回去,那你们之间的问题,永远不会解决,早晚你还是要离开他。」 温纵眸色黯了黯,「我知道。」 深吸了口气,她起身,伸出右手。 第116页 秦邺愣了几秒,终于还是伸出手,握住她。 他想了许久的纤纤素手,终于牵在手中,比想像中更柔软。 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还没接受这个事实,他这一瞬间有些释然,「那男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我会等你——直到你结婚,怎么样?就这么定了。温纵,祝你好。」 . 回到酒店,温纵睡了一觉。 勾黛打来电话,直奔主题,问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在京圈有些人脉,大概是听说游乐园的事了。 温纵犹豫了下,还是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勾黛义愤填膺:「我就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他不觉得好笑吗?当年不珍惜,现在玩这么多花样。」 温纵抿了抿唇。 「欸,你说这次去游乐园是他贊助的,他还在场.不会这件事也是他策划的吧,毕竟有前科,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勾黛怀疑。 温纵立即反驳,「不会。」 「为什么?温纵,你可别这样,轻易就被他感动了?」 「不是,只是这件事,我觉得应该不是他做的。」 勾黛似乎还在追问,声音逐渐飘远。 温纵望向灯火通明的窗外。 落水时,他把她救上来,揽在怀里,用一种近乎祷告的声音说: 「君君。」 「我的君君。」 「求你受保佑,无病无灾,岁岁平安。」 第54章 「可我向前看,也…… 「说说吧, 最近做什么呢?叶昀,你最近好像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病床前,裴润如是说。 穿戴整齐叶昀端正坐在床上, 难得心虚地低头。 裴润很久没回过京市了。 一来年纪大,不方便折腾,二来这座城市载了太多伤心事, 看见就心碎。 这回到底还是回来了。 ——为了处理一些旧情债。 来接机的马石,他以为叶昀只是临时有事,没想到等了几天,事情都办完了, 他还是没出现。 稀奇。 裴润决定自己找上门,马石那边含煳其辞,保密工作做的极好,可他裴润也不是白混的, 转身就联繫了女婿宁茂勛, 叫他帮忙查。 不查不要紧, 还真叫他发现了什么。 叶昀这段时间,墨城京市尚城, 来回跑,医院也进了两次。 叶昀稍抬眸, 平静道:「追温纵。」 裴润叫他梗了一下。 听说温纵那丫头是在墨城演话剧,怪不得他总往墨城跑。 仔细看看他腿上白色绷带, 裴润恍然大悟。 这些伤怕也是因为她。 叶昀做事就是这样。 裴润气不打一处来, 拿拐杖杵地,「叶昀,你行啊你!」 「二爷,别劝我。」叶昀皱眉。 「你你你想伤她第二次吗?」 「我不想伤她。」 「那你伤你自己有什么用?」 伤他自己有什么用?当然是想让她回来。 叶昀微微茫然, 不解裴润的质疑。 裴润捋顺鬍子,长嘆了口气,「那丫头要是没放下你,你伤自己,她能好受吗?她要是放下了,你伤自己,有用吗?」 叶昀垂眸,「我考虑过。但这是唯一能叫她看我的办法。」 叶昀五岁时,裴润第一次见到他。 呲牙咧嘴的小兽,从小就敢跟大人撕打叫骂。 他向来会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所以在过程中就能预见结果。 裴润第一回 见他的坚持这么迷茫,漫无目的。 裴润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耐心劝道:「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你吗?不是因为不心疼你,是因为看不透你,看不到你的未来。」 . 大幕落下。 全体演员鞠躬致意。 掌声雷动。 从侧幕下台,荔媛媛揽住温纵,「一起去庆功宴啊?」 温纵笑,「我今天还有事,就先不去了。」 「什么事,庆功宴都能推,陈夏姐同意了?」 「一点私事,陈夏同意了。」 「噢,不过,你真的没事了?刚从医院出来,不歇几天就出来演出。」 「没事,演出都演完了,我这不是也没倒下。」 荔媛媛点头,「那天那几个醉酒驾船的人抓起来了没?必须得跟你赔礼道歉。招谁惹谁了,这事也太气人了。」 这事温纵听陈夏提过,据说对方酒醒后立马来道歉了,而且给了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态度好到令人生疑。 连游乐园都派负责人调查情况,说要按规定给赔款。 平常人很难维权,现在两方效率这么高,温纵知道是卖了谁的面子。 后台狭窄,衣衫摩擦。 荔媛媛看见秦邺,眼睛星亮,跟他挥手,「预备男主!」 秦邺往这边看了下,只笑一笑,没走过来。 荔媛媛疑惑,「欸,他怎么回事,你在这边,他居然不过来。」 「可能.没整理好心情。」温纵说。 到了化妆间,集体卸妆。 两场演出都已结束,效果不错,大多数演员情绪都很放松。 室内充满嘻笑打闹声。 荔媛媛坐在温纵座位旁边。 她的妆淡,比大部分演员好卸,于是坐在一边玩手机,玩着玩着,忽然问:「你这几天是不是总去医院啊?去看那个.那个叶总?」 第117页 漆彩妆难卸,必须要专业化妆师来做。 温纵闭着眼,任由身后的人摆弄,睫毛轻颤,「嗯。」 这两天她有空还是会回医院。 毕竟他救了她一回,而且他不缺钱。 「你这小叔也太靠谱了,有钱不说,还这么宠你。我要是有这么个亲戚,我肯定不演话剧,我就进军演艺圈了,那个多挣钱。」 如果只是亲戚,倒好了。 温纵心里苦笑。 荔媛媛:「其实我那天买奶茶时看见他了,他就站在小屋旁边,往旋转木马那边看——你说他都贊助了,还亲自到场了,居然只是站旁边看,太奇怪了.后来也是太巧了,后来咱们去湖边,他凑巧也在,要不是他那么果断,你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温纵睁眼,把化妆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哪里弄疼她了。 「没事没事。」温纵笑笑。 她第一次听说这事。 怪不得他那天那么巧就在湖边站着。 . 北方的冬天,向来室内暖燥,室外天寒地冻。 温纵裹紧外套,盯着手机打车软体。 两分钟前叫的车,看着很快就会到,她打算等一下。 通知栏一堆消息,她先点进微信,好友栏多了个红色+1。 叶昀的好友申请。 她想了下,没处理。 简讯声叮咚。 「我到了。」 到哪了?她点进简讯界面。 号码虽然没存,但她一眼就知道是谁。 往上翻了一下,他今天不止发了这一条消息。 11:03 「今天演出庆功宴,陈夏邀请我。」 16:17 「叫马石过去接你?」 温纵想了下,回条简讯「你出院了?」 等了不过三秒,那边回电话。 「君君,是我,在艺术中心这边,叫马石接你了。」 「你出院了?」 「嗯。」 「那就没事了,晚宴,你自己参加吧,我就不去了。」 「君君。」 「游乐园的赔偿我不要,当你的精神损失费吧.别来找我了,向前看吧,叶昀。」 最后两个字轻轻吐出口。 多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了?她也不记得。 沉重地像是某种告别仪式。 她本来过去只是为了照顾他的伤,现在既然出院,她也没必要再过去。 也许一切,都会在此时重归平静。 温纵点开打车软体,司机还在原地打转。 取消订单。 酒店离剧院不远。 她打算走回去。 人行道上,红砖里的某种矿物质被路灯映得莹莹。 影子扯长,压短。 手塞在兜里,她缩了缩脖子。 该带个围巾的。 什么东西落下来。 下巴尖有些凉。 她仰头,深唿吸几次。 京市的天被映得发橘,月亮被挤在一边,不显眼——也不怎么好看。 身后停了辆黑色卡宴。 她擦了把脸,回头瞥了眼,没停下脚步。 走了十几步,被人追上。 马石挡她身前,「温小姐,叶总说不去参加庆功宴了,单独请你吃顿饭。」 温纵笑说,「没必要,你回去吧,他不想参加晚宴的话,你回去把他接走吧,再等会儿该开始了,不好脱身。」 「不是这样,温小姐。」马石着急,「叶总参加晚宴也只是为了你。」 温纵仍闷头朝前走。 耳边颳起风。 马石腿长,跟上她也有些费劲,提高音量,「他有话对你说。」 温纵:「什么话?」 「呃,只有叶总知道。」 「那算了。」 马石有点头疼。 温纵这么乖巧的一张脸,骨子里脾气太倔。 这几天去医院也是,每天到点去到点回,打卡上班似的。 在旁边削个水果,倒个水,看看点滴,或者帮忙换药。 事情没少做,但是一句废话都没有。 每天看着叶昀那张高兴她来又委屈于她不说话的脸,马石都忍不住替他心里难受。 马石停住脚步,最后无奈说:「温小姐,哪怕是告别,你也给他一次机会,好好说,才能叫他死心。」 温纵定住。 告别。 马石这番话她不该信。真放下就不该计较最后一面,见了只会牵扯不清。 她知道自己该更决绝地走开,断掉所有念想。可她又担心真正原因其实在她心底——不敢深想。 冬天太冷了,偶尔一片瑟缩的枯叶从她眼前飘落。 温纵停下脚步。 . 车内开了暖气,燥得慌。 温纵一直望向窗外。 另一侧车门被拉开,来人身上带了袭人的冷气,叫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层鸡皮疙瘩。 叶昀上车前没看消息。 带着赌徒般的心思拉开车门。 入目是暖黄色的曲线。 她素颜,面皮冷白,眉眼温润圆钝,不做什么,都叫人觉得可亲。 他笑。 今晚的清冷的月光似乎也暖了些。 叶昀落座,温纵又看向窗外。 总觉得身旁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本没什么话,见他笑着,便想问他笑什么。 第118页 话没说出口。 她发现自己根本禁不住那张脸的诱惑。 明明在夜间视物不清,她居然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窝和挺拔陡峭的鼻樑骨,面部线条硬朗而浓情。 这事太吓人了。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有鬼。 所以心跳渐渐加速。 「问我笑什么?」叶昀说。 温纵更被吓住,她都没说出口,他怎么知道? 叶昀笑,「你说过,叫我下次回京市开心点。」 温纵心尖颤。 好像是去川南那回。 在火车上,说到童年故乡,他不怎么开心,她渐收了笑,牵起他的手,说: 「下次回京市,你开心点,好不好?」 当时叶昀盯着她,沉声道:「嗯。」 时过境迁,温纵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时会提这件事,有些失语。 干脆转过头去,不理。 「君君,你刚才劝我向前看。」 叶昀低沉的声线淌在冬夜里。 松枝覆了一层白雪,南风掠过,枝颤雪落,总叫人觉得寒肃里还有一丝温情。 「可我向前看,也是你。」 可我向前看,也是你。 这话砸心上,温纵只有抓紧自己怀里的包,几乎要把指甲嵌进去。 可我向前看,也是你. 可我向前看. 声音在她耳边打转,令人晕眩。 窗外车流飞速倒退,城市霓虹灯光幻彩。 「让我下车。」她定下神,忽然叫停。 叶昀之于她,不需要做什么,两句话,便能使她溃不成军。 他太明白如何蛊惑人心,她必须要早些离开。 叶昀没说话。 「让我下车!」她拍打车窗。 马石通过内视镜看叶昀,他不发话,他不敢停下。 「君君,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叶昀缓缓说。 「你曾经好奇,我却不能告诉你的地方。那里有我的过去。」 尽管那段时光满目痍疮。 还是决定同你分享。 第55章 我该怎么做?…… 温纵对京市的印象, 还停在粗浅的有钱人阶段。 到了地方,大为改观。 巷子太窄,根本驶不进去, 车子停在街边。 马石走在前,温纵跟他身后,叶昀慢悠悠走在最后。 听起来风光宽敞的四合院, 实际上没想像中那么大,大部分人家都只有一扇小门,门外的墙壁上挂一排电錶,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 马石介绍说, 一个电錶就代表里面的一户人家。 温纵数了下,大概每家门外都有六到八个不等,不禁咋舌。 胡同里常有扯开的铁丝,偶尔能看见主人忘记收回的被子。道两旁停放各种自行车和电动车, 许多积了灰尘。 入巷前温纵还担心过她夜间视物不清的问题, 进来后才发现这里的路灯极明亮, 几步一个。远远看到一个不像人家的平房建筑,味道很大, 大概是个公厕。 温纵从没亲眼见过这样的京市。 她并不生长在这里,所以没有回归故里的沧桑亲切感, 只觉得像拨开时间的雾,误入上世纪。 这就是他的童年。 他心里会难过吗? 什么难不难过, 被这个无端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借往左右看的时机,拿余光瞥后方。 毕竟前几天才伤口感染,现在居然可以下地走路。 叶昀原离她只有四五步路远,现在却停住。 斜对一家半敞的院门, 视线似乎落在门槛上。她记得刚才路过时,往那家瞥了一眼,里面没灯,暗的很,不像有人。 他生得笔挺贵气,路边灯光落在身上,整个人犹如一处百年前的像——纱绸燃成灰又堆叠出人的形状。 温纵屏住唿吸。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叶昀突然开口,「先去吃饭。」 心绪蓦然被打断,她偏头看向别处,快走两步。 将巷子都到尽头,不知过了路边几个狭窄巷口,视线终于开阔。 吃饭的地不是什么大酒楼,只是纵横的巷子里一处掩在人家里的二层小楼。 老闆娘正在堂前忙活,见有人来,一脚踹上躺在椅子上打盹的男人。 一楼只摆了一方小木桌和一个小圆凳,再就是厨房男人唿噜唿噜圆熘熘的光头,热情地招待温纵几个上二楼。 二楼已经坐了几桌食客,看谈吐打扮都是本地人。 温纵和叶昀在角落坐定,男人出去一小会儿,再回来时居然拿了架小屏风,将角落与外界隔开。 小店拥挤,二楼也摆塑料箱一类的东西,几桌椅凳腿挨着腿,食客们也是摩肩接踵。 屏风一隔,倒有种偷来人间几分宁静的感觉。 马石不知去了哪。只剩温纵和叶昀面对面坐着。 叶昀拿桌上的砂壶斟茶,推到温纵身前,「小时候,这地方还是裱画店,早点铺开在它门前。裱画店和早点铺的老闆是两口子,我不买东西,但挺乐意看他俩每天吵架。」 温纵静静听着,抿了口茶水,苦涩涩的,味道很直接。 她在心里猜测这件事的结果,并且用直觉选择了最圆满的那个——裱画店和早点铺的老闆某天再也不吵架了,两个人把这家店改成小饭馆,齐心做生意,到了五六十岁,做不动了,就传给儿女,自己回胡同里养老。 第119页 叶昀还没讲到后续,店里的男人过来递一份菜谱。 男人微微低头,模样是尊敬人的,然而没一丝自轻的意思。 温纵发现皇城根下的人就是这样,大概是见惯了权贵,总能从容淡定,不卑不亢。 叶昀把菜谱递给温纵。 她看了下,很简短,菜式她看不大懂,「不是来回味童年?你不点?」 毕竟是他的家乡。 话出口,侍立的男人微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沖。 抿了抿唇,没做解释。 她最近总像只刺猬一样。叶昀笑了下,不太在意她的无礼,「都不是小时候吃的那些,你点。」 近乎宠溺的语气。 一旁站着的男人更惊讶了,将头低下。 温纵垂眸,随手指了几道菜,男人接过,去楼下准备。 这座楼大概还是以前的建筑,木质窗棂雕花虽老旧,不难看出此前的讲究。 温纵看向窗外,「你想说什么?」 叶昀说:「你想听什么?」 她微蹙眉,显出些微不耐烦。 叶昀:「先前你说我有时待人太好了,有时又待人太坏。你说我不仅没有敬仰,还没有心。」 「我想我原有心,至少在这里,我还有。」 他声音低沉。冬日里熬了一夜的寒意,晨光未出时,枝叶上的薄霜,大概就是这样肃杀。 温纵默默盯着他的手的位置。 屋内不太暖和,他没脱外套,口袋里或许有烟和打火机。她在等他掏出烟,像往常一样,用烟雾朦胧自己的轮廓和思绪。 像是看透她,叶昀将手摊了下,「不是吃的心肝,不在胃里。」 是说调侃她总看他小腹的位置。 温纵没忍住,轻笑,嗔他一眼,「不是那个。」 叶昀也笑。饭菜一样样上桌,很快摆满。 大多是家常小菜,京酱肉丝,炒雪里红,芥末墩儿之类。 「尝尝。」他说。 温纵尝了尝,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咸,想起他刚才的话,问:「这些都是京菜,你小时没吃过?」 叶昀极少动筷,喝了口茶,「小时没这家菜馆。」 「家里也不做?」 「不做.没骗你。」 温纵眯眼,明显怀疑,叶昀无奈地笑。 「我小时候住在大杂院,那时吃不起这些——芥末墩儿除外。」 芥末墩儿就是白菜墩儿,是最便宜的菜。 温纵微讶,她早前看他身上的气质像旧时贵族的做派,又听说他长在京市,下意识就以为他小时过得富贵。 她捏了下筷子,「我没想到.」 叶昀:「我也没想到。小时候在这,我以为我是个爷,还不是穷的叮噹响。」 「叶家几十年前就搬去了尚城,你怎么.」温纵没说完,总觉得这是段不怎么好的往事。 叶昀放下筷子,看向窗外,「戚小姐出身不好,没名没分,叶家搬走的时候她还没生。」 戚小姐大概是他的母亲,温纵猜。 但她第一次听说有人叫自己母亲某小姐,「戚.你母亲她.?」 「走了,早走了。她只叫别人叫她戚小姐——她原先是不用强调这些的,可惜她不是戚家的小姐,正房才是。」 叶家老太太走得早,温纵仔细想了想,才记起她似乎确实姓戚。 温纵垂眸。 对于别人这样的痛楚,她向来不敢触碰。可今天,她心里莫名受了蛊,总觉得即便代价是让他痛苦,也想让他坦诚。 她不该纠结这些的。 忍不住陷入旋涡。 「那个。」似乎听见老闆娘的声音,她探出头招唿,「能给这桌来点酒吗?」 . 几杯酒下肚,温纵脸上发热,抛去许多杂念,暂时变得无谓,不再去猜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也不再去抗拒自己的感情。 托腮做认真状,听他说话,然而胳膊太晃,差点倒地。 叶昀无奈,将她的椅子勾到自己身边,使她有点依靠。 温纵顺势搂住他的胳膊,「四爷.四爷是谁?」 方才老闆娘把男人骂了一顿,房内关好门,气温上来,温纵已经把外套脱掉,露出内里修身的毛衣。 v领,露出半截锁骨,肌肤润泽,髮丝在胸前微微散乱。 叶昀抽了抽胳膊,又怕把她摔了,只能不动,看向别处,「四爷原是旧朝留下的子弟,在母亲肚里就受了封,不过当时大清早亡了。他最后混成了二爷的司机,还是那副贵人脾性,所以大家叫他四爷,也有人叫他混蛋,穷光蛋。」 温纵勉强睁眼,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虽醉了,可她都听到了,所以心里难过。 叶昀有情绪,但很少有感情,他描述过去的事,向来极其克制,几乎像在叙述别人的生平,而他只是个看客。 她以为,真实的故事一定比他话里苟且得多。 眼眶没有泪,心里却在发大水。 她迷迷煳煳趴在桌上,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身边没人,叶昀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万籁俱寂,她不动,听力格外敏锐。 「哎,你们听说没?咱们那一条斜街,昨天一夜间全安上路灯了,先前协商那么多次,管理也没给安上。」 「就是,效率也太高,原先扯皮扯得我嗓子疼。」 第120页 「什么啊,不是领导给装的,我听说是一个老闆,好像是在这里住过,多少年没回来了。」 「瞎说什么,一个大老闆,回来先给装路灯?」 「我说真的,那天路头上那家不是被人买下来了,我亲耳听见的。至于装路灯,谁知道呢,可能那老闆怕黑,再不就是眼神不好。」 . 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温纵眯了眯眼,看向窗外,一片漆黑。 后知后觉意识到,晚上眼神不好的,是她自己。 是叶昀装的灯吗? 因为她? 身上披了件衣服,她抬头,看见叶昀的面容,低头看她。 似乎只看她。 温纵心里一酸,慢慢开口说:「你弯腰.我有件事跟你说。」 叶昀盯着她透红的脸蛋,迟疑一瞬,她立即扯她的衣角,「弯腰嘛.」 酿出蜜的撒娇语气。 叶昀弯下腰。 温纵勾住他的脖子,「怎么办,你以前过得好苦,我难受。」 叶昀喉结一滚,声音有些哑,「怎么办.你要安慰我?」 后半句说得迟疑小声。 温纵却捕捉到,热息扑在他耳边,柔柔问:「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都成?」 「都.都好.」 叶昀眸色黯了黯,掐住她的下巴,低下头。 第56章 喝醉的人没什么理…… 有扇屏风挡着, 大多数人不会注意这一角的旖.旎。 温纵半睐。 光晕下,他的面孔逐渐明晰。 陡峭的眉骨连接鼻樑,英挺浓眉。长而疏的鸦睫在眼眶下翳出小片阴影, 眸里似乎泛着光,情浓而深沉。 薄唇上淡淡血色。 「巷子.里的灯,是你吗?」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是夜里容易看不清?」 还真是。 温纵笑。 喝醉的人没什么理智。 她伸出手, 想要触碰他的唇线。 叶昀视线未动,另一手扣住她的手,抬起到身后,将唇覆上去。 搅动她的唇齿。 温纵下意识后退, 要从他掌心脱身。 多久没碰过这个味道,叶昀有些急切,捏着她下巴的手转到后脑勺,紧紧扣住。 直到身前不断被侵占, 向后仰又不能, 温纵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扣紧, 高高举在头顶, 齿舌不断刺激某根神经, 她被动地承受,眼眶发红, 生理性泪水溢出。 唇津甜软,还有些啤酒的苦涩。温纵逐渐放弃任何抵抗, 主动勾下手指去找他的腕。 叶昀瞭然, 带着她的手去勾自己的脖子。 亲吻逐渐加深。 叶昀干脆将她扯过椅子坐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引导她主动吻自己。 这姿.势没什么束缚,也就没了支撑, 温纵先脱力,滑落他胸膛前,微微喘息。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明隔着厚厚的冬衣,还是感受到某种灼热,扭动身子想要退却一些。 稍抬眼,看见他喉结一滚。 叶昀握住她的腰,微喘,「别动。」 温纵意识到什么,再不敢动。视线忍不住向身侧飘。 叶昀刚才吃饭时将衬衫袖口半挽,露出一截手臂。 深色的肌肤包裹臂肌,线条硬朗,几条青筋微突,腕骨处骨骼线尤其明显。 有种拼命隐忍克制的禁.忌感。 「你醉了,君君。」他说。 明明她不再抗拒,应该高兴的,他却有些失落——或许因为知道这一切都是酒精作祟。 「嗯。」温纵笑,眉宇间透出慵懒,冬日在房顶晒够太阳的猫咪似的,不管问什么都懒怠怠喵一声。 她随手拿起桌上还没收拾的酒杯,「你喝不喝?叶昀。」 「不叫小叔了。」叶昀说,似乎略有惊喜。 「问你喝酒呢.笑什么。」见他笑,温纵有些不满。 叶昀眸底翻滚暗色。 附她耳边低声说:「喝。」 温纵要给他倒酒。 他却趁温纵走神时再次按住她的腰往前推,低头。 她惊了一瞬,很快接受。 不过这回,叶昀只选择在浅处描摹,直把她弄得不上不下。 搂紧他的窄腰,竭泽的鱼一样主动求水,求不到。 眼瞳里盛了半汪水,波光莹莹,眼梢泛了红。 「骗我.」唇间呢喃。 明明说喝酒的,又欺上来。 叶昀稍挑眉,趁她换气时说:「怎么骗你了。」 「也没说喝酒。」 温纵从他低低的笑声中回过味来。 他故意挖坑给她跳。 懊恼泄愤般地拽下他的衣领,封住他的唇,企图将他的笑全封在腹中。 她的吻技不算多高明,甚至有些生疏,予取予求还好,自己覆上去,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 叶昀被衣领勒得不太舒服,但不捨得放她走。用唇轻点她,引导她该如何做。 温纵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做到浅浅啄他的唇,啾了半天,自己也红了脸。 直到叶昀托着她的臀,将她抬高,才使她有了平视他的角度,也更方便掌握主导。 她才顺利掌握他的唿吸。 暖黄色毛衣和黑衬衣紧贴,勾勒出两道身形。 第121页 叶昀笑说:「你看,我说过,你很聪明。」 很骄傲似的。 是在说她刚才学得快。温纵想到什么,瞬间从刚才的气氛中跳脱,垂下眸,「我笨.你看,我总在重蹈覆辙。」 鸦青长睫敛了两弯水色,清透的瞳如琥珀易碎。 心里拧了一下。 叶昀沉沉盯着她,「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一字一句,有些郑重。 温纵扯嘴角,「你看,先前是我先勾引你,在婚礼上.用肉.体.欢.愉让你记住我,结果我也没落得好,现在又来梦里讨没趣。」 『记住』,这词用的相当委婉,或许该换成『动了念头』。 叶昀怔忪,哭笑不得。 合着小姑娘以为自己做梦呢? 他没解释,用齿咬住她的下唇,反覆研磨。 到了要用力弄痛她的的临界点,便拿唇安慰一下。 温纵以为他对那处有什么执念,一时想不起。 叶昀显然也没给她机会细想,逮到猎物的虎豹却不着急进食,非要在爪牙下赐它半分愉悦,温纵陷在这半分里。 予取予求。 最后,他说,「君君,这回是你猜错了。我在你扬手鍊时,就记住你了。」 第一次见面,便动了心思。 . 「去哪?」 「我.家。」 说这话的叶昀有些迟疑,仿佛对家这个字眼很难以启齿。 北方冬季干冷的风拂面,温纵将手揣回兜里,缩了缩脖子。 从小菜馆出来,突然间清醒了。 温纵简直想骂人。 掐了下自己,疼,确实是醒着的。 怎么在这时就清醒了? 还是说她刚才就没醉? 不,一定是醉的。 温纵摇摇头,不敢深究。 马石有事离开,一直没出现,叶昀跟温纵一前一后走。 她的视线一直追寻身前人的影子。 长长的,她走快些,能跟他有些重合,可她不想太快,以免跟他并排。 心思尴尬别扭,仿佛刚才与人接吻的不是她。 叶昀忽然回头瞥她一眼,她慌忙转身看向别处。 眼神掠过菜馆后面的建筑,高门大户,如意门也建得格外气派。 到了某处小四合院门前,叶昀停下脚步等她。 温纵加快脚步走过去。稍稍留意了下,旁边的人家似乎就是叶昀来时驻足的那家,现在仍半敞家门,影壁前似乎坐了个佝偻的老人。 到门前,她先看了眼门前的电錶箱,六个。 大概是没来得及拆,现在一个也够了。 「我小时住这儿。」门没上锁,叶昀推开,莫名其妙解释一句。 温纵想尽量淡定些,瞥到他的翕合的唇,脸色微微发烫,冷淡扔出句:「哦。」 一进的院子,绕过底部覆了绿苔的影壁,就是几平方的小院。 本就不宽敞,再加一颗枣树站在园中央,更显侷促,堂前一粒灯就能照满园。 四面都有房间,都关着门,没开灯,看不清内部。 「.你住哪间?」她主动问。 叶昀四下扫了一圈,正要回答,手机响了,他打了个手势,温纵瞭然,点点头,目送他转身走向院角。 她绕院子走了两圈,总觉得心里惦记着什么。 往叶昀那看了眼,他正对墙站着,高大的身形在灰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 「你是他带来的?」坐在小马扎上的老人问,得到温纵肯定的回答,浑浊的眼睛似乎清了片刻,「那小院儿还真是他买的了。我还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了,谁能想到呢.」 刚才温纵从院子出来,在这家门前徘徊几步,被影壁前坐着的老人叫住,招手叫了进来。 她本想先问问题,倒先被老人问住,从出身到职业,事事询问,最后问到叶昀身上。 「老爷爷,您早就住在这吗?」 老人点头,暗自打量身前的姑娘。 脸蛋漂亮得像画儿,举止轻柔。瞧着是挺温婉端方一小人儿。 他在这地方坐了三十多年了,不怎么爱搭理别人,今天看到这女孩,却有种亲切感,破例把她叫进来,一问,果然是隔壁小子带来的人。 「我在这里住了八十年了,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有时候见他可怜,还接济接济他爷俩.事事不能料,那时候哪能知道他还能有今天.」 一身黑色粗布棉袄,使得他沧桑的面孔更像个操劳了半辈子的农人。 温纵蹲下身子,托着腮,问:「那您能不能跟我讲讲叶昀小时候.他是不是挺难的?」 老人顿了顿。不知道叶昀能不能释怀。 转念想到他都能把人带到这地方来了,恐怕早都不该介意这些了。 他抄起手,回忆一小会儿,清了清嗓子。 「说起叶昀。怎么能不提叶家。当年叶家是正白旗,几辈子都扎根在这里,这条街算什么?都是他叶家的下人住的地方,也就亏他家心眼子多,早早搬迁的搬迁,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要不然早被拉去改造了,哪还有尚城的叶家。」 「叶昀出身不好——他妈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煳涂人,叶家那孙子吃干抹净就跑了,她还在家里等呢,最后人没等来,自己先去了。」 说这话时,老人语速很快,似乎有些不耐烦。 第122页 温纵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叶家那种身份,肯定招人嫉恨,结果他们熘得比抹了油的耗子快,剩下的人怎么办,只能把火气撒到叶昀身上。那小孩小时候没人带,没满周岁的时候差点被饿死,就因为没奶喝。」 「后来来了个老头,说是什么裴老师以前的司机,把他带在身边,收破烂养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爷俩挤在东厢厨房旁的小隔间里,夏天遭雨淋,冬天烧炉子,通风不好,煤气中毒,差点死了。好像有一回,那小子想上学,因为交不起学费,偷过一个混子,被发现,要不是我看见,他可不会只遭碎酒瓶子砸嵴樑了。」 怪不得嵴樑上有道疤。 温纵记得,某次情动时抱着他的腰,无助挥手时碰到他嵴上的不平。 她一惊,没转过弯来,要问他是什么,被他扣住手,再不能动。 算一算,他当时不过是一个的小孩,走投无路,只能去偷钱,该是多绝望? 碎裂的酒瓶扎在背上,玻璃渣混着血肉,该有多疼? 眼瞧着那么板正矜然的人,西装革履之下,可谓满身疮痍。 温纵蜷了蜷手。 没有暖气的北方,真冷。 心脏都被冻住了。 「那小子倔,中间有一回有人来接他,不是叶家的人,他说什么也不肯走,直到十岁,才被叶家那边接走,后来在没听过他的消息,我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回来了。」 「其实你说,叶家做的恶,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有什么关系,街坊四邻本来不该针对他。但在他这儿,事就不是这样,街上没人给他好脸色。那时候爷俩吃的最多的不是饭,是白眼。造孽。」 老人的声音穿过时间缝隙,向她简短地叙述了一段少年往事。 眼角酸涩。 他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温纵扣紧手指,胸口被扼住一样,很难喘.息。 . 叶昀接完电话,一转身,刚才的人消失不见,心脏蓦然被攥了一下。 大步走出门,正巧撞见回来的温纵。 她眼眶发红,勉强笑了下,「叶昀.我.」 眼角忍不住滑下温热。 「别哭。」叶昀有些手足无措,张开手臂,想抱住她,刚伸出去,又缩回。 他不敢轻易触碰她,或许是怕了她那句肉.体.欢.愉。 温纵走上前,搂住他的腰,轻拍后背。 第57章 叶总,您真的想要…… 忽然被搂住, 叶昀有些意外。 回想起她来时的方向,知道她应该是从隔壁出来的,也便瞭然。 应该隔壁老头应该跟她讲了些东西, 讲到什么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温纵靠在他身前,停了会儿。 想来想去, 还是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冷不冷.叶昀,你冷不冷?」她弱弱地问一句。 叶昀下意识将她揽住,「你冷了?先进去。」 . 四合院听着光鲜,换个词, 大杂院,就是许多人挤作一堆的苟且。 这回再回来,院里几处房间都亮了灯,门也敞着。 温纵看了好几间, 最后坐在稍微宽敞的正堂坐下。 刚才看的那几间房, 不管先前是做什么用途的, 现在多是出租屋的模样,一张床一个桌子。甚至连厨房都变成单间, 墙角还有烧柴留下的黑色痕迹。 至于老人口中叶昀住过的偏房,现在已经变成杂物间, 不过三四平的空间,堆满了纸壳和废旧电器。 当年被家族遗弃的少年就在这里长大。 温纵按不住心中隐隐的痛。 好像当年京市每一场大雪, 都降落在她心头, 冻得人忍不住瑟缩。 叶昀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上没穿外套。 屋里的家具是漆木的,光秃秃的仿古样式,没有任何软垫, 刚才坐下时,他像脱了外套垫上面,才叫她坐下。 「这里,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思索半天,最终决定提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 「嗯。」叶昀点头,「有点儿。不过都过了多少年了,记不清。就这茶几像是那时的。」 拿长伞杆底点了点身前的木质茶几。 倒像是无所谓。 「既然带你来了,就不用担心这些。」看出她的顾虑,他特意补充。 「我,我没顾虑什么.」温纵想起刚才老人的话。 她已经对他的童年有些了解,可是不想可怜他,或是安慰他,怕勾起他的回忆;可叶昀是住过这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刚才去了哪,她不提,更像是在小心翼翼躲避什么。 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吸了下鼻子,她说:「我小时候,周围很少有同龄的小孩子,金玉儿那时还不喜欢我,总跟我斗嘴作对,但要不是她总围着我叽叽喳喳,我早就离家出走了.你小时候呢,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温暖过你。 叶昀听见问题,陷入回忆。温纵默默在心底祈祷。 祈祷有人给过他温暖,让他不至于常年尝着苦涩入眠。 叶昀忽然笑,「四爷待我很好,隔壁老头偶尔做人,小福偶尔过来送吃的.我小时候比你好点。」 他罕见地孩子气。 温纵叫他那副略得意的神情逗笑。 身前矮几跟沙发配套,全是暗红色的漆,古朴厚重。不过温纵身前对着的桌腿,有些悬空,跟地面隔了几毫米的缝隙。她偏过头看另一侧,桌腿底下露出半截木棍一样的东西,比筷子细很多。 第123页 她俯身想把东西捡起来,叶昀不知她要找什么,还是帮忙抬了下茶几。 那是个桃木簪,因为常年被压着,簪身明显有一块发白,其余地方落了灰。中间有道长长的裂纹,刻了个『文』字。 为什么拿这东西垫桌角?温纵不解,想问问叶昀,抬头发现他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有些失神。 她递过去,试探道:「你.认识这个?」 叶昀捏着桃木簪,视线紧紧粘在上面。 指尖甚至发白,仅仅几剎,他将东西丢在茶几上。 啪嗒一声。 温纵被吓一跳。叶昀捻了下手指,下意识摸兜,顿了几秒,什么也没拿出来,只用指背蹭了下鼻尖。 「怎么了?」她问。 叶昀仍看着桃木簪,偶然瞥一眼温纵,见她讶然,才定神,将木簪拾起,「这是戚小姐的东西。」 「我以为她早带进坟里的,原来没有.」 他面色不改,甚至更加淡定。 手臂却在颤抖。 这东西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 温纵失语。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当年人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我从没见过,以为她没留下,原来是留下了,我没见到,我没见到.」 叶昀失神地重复那句『我没见到』。 戚小姐最喜爱的东西,留给叶昀,却被人拿去垫桌角,毫不爱惜,甚至践踏。 叶昀这些年为了她,该有多怨恨和思念,如今见到这东西,就该有多懊恼自责。 温纵走到他身前,弯腰,将温热的手掌附在他手上,「这不怪你。」 叶昀极快地瞥了眼她原先坐的方向,中指与食指轻微地摩挲了下,不作声,有些手足无措。 温纵捕捉到他的细微动作,回身把外套递给他,「抽支烟吧.少抽些。」 尽管不愿承认,但她知道,有时尼古丁也是抚慰伤口的一种方式。 叶昀接过衣服,从里面掏出包烟和打火机,外套撂下,自己要出去。温纵赶忙拉住他,「外面冷,穿衣服。」 他这才回神似的,捞起外套往外走。 . 这几天苦寒,唿吸都带着寒气儿。 叶昀站在高大的枣树旁,嘴里咬着烟,拇指按压点着火机,往嘴边凑。第一回 叫风吹灭了。第二回也灭。第三回又灭时,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动作太快了,快到显得慌乱。 到底是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明明戚小姐离他那么远,多一个桃木簪,能算什么?心烦意乱。 回头看了眼正堂。 灯火亮着,有个小姑娘在等他。 叶昀舒了口气,心头的烦闷被一点点熨帖。 想一想,他有段时间不怎么抽菸了,怪不得今天手生。 自从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从再次遇见她开始。 月上梢头,叶昀瞥一眼地上白霜,捏下嘴里的烟,往回走。 推开门,看见温纵不知何时坐到矮凳上,双手环在腿上,支着脑袋,背对门口。 应该是有些出神,没注意他折回。 她身上每一处,都不带稜角,全是柔和的曲线,宛如多年前旧画像,每一处都隐在时光里,有种安定人心的作用。 当年即便是裴润过来,也是怜惜安慰他。而她只是劝他,抽支烟吧。明明不怎么喜欢他抽菸。 叶昀笑,心底就生了一种想要把这副景象留一辈子的念想。 一辈子有多长? 温纵忽然回头,看见他,脸上掠过惊讶,而后展颜而笑,温润的眉眼潋滟生动。 他忽然有了答案。 一辈子,大概只是她眸眼闪过星烁的一瞬。 叶昀倚在门框上,笑说,「你在这。我不用抽菸。」 你在这,抵过千般嗟磨,苦便不是苦。 . 「当时,二爷怎么跟你说的?」车上,叶昀转头问。 马石在前头开车。他打算送温纵回酒店。 「你的腿已经好了?」温纵几乎与他同时开口,非要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才搭他的话,「说什么?」 她一时摸不到头脑。 「去奥旅行之前那次,二爷应该单独找过你。」 那天他本打算去接温纵,突然被裴润指了个任务,说家里人出事必须要他照顾,结果他紧急赶过去,很快安排完,还是耽误了些时间。后来听她质疑他的生日,他才意识到那天是个局,裴润肯定找她谈过。 温纵也想起这回事。 你觉得他能为你改变?你知道他什么呀! 他身上的疤,脑子里的病,你都知道来歷吗? 他连他自己都不爱,你指望他能对你多深情? 裴润当时是这么说的。 温纵说:「他说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你连自己都不爱,叫我不要指望你有多深情.就是想劝我脱身而已。」 至于那些疤,和他身上的一些病痛.「你现在还要靠酒精解决失眠?」 叶昀提这事,只是想解开她的心结,没想到她先关心起自己的身体了,笑了下,「最近好很多。」 「最近?」温纵不解,最近他总受伤,失眠症还能减轻? 叶昀瞧着她,「.见到你之后。」 温纵别过脸,耳根子微微发红。 肯定是还没醒酒,轻易就被他撩得脸红心跳。 真没出息。 第124页 叶昀沉思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说:「二爷的话有点道理.不过我在x国的那段时间比这龃龉得多,你今天要听?」 这人是下定决心要剖析自己。 温纵笑。他身上的暮气似乎散开了,冰面上出现裂纹,至少给了她一条不至于脚底生出冻疮的小径。 她摇头,「不,不用告诉我,没有必要。」 因为想明白自己纠结的,根本不是他的过去,而是他的爱意。 平等的爱,自由的枷锁,护心的软肋。 她要。 . 温纵离京极仓促,到了机场,还有五分钟登机时才想起前天跟叶昀约了去看电影——他以朋友的的名义约她,她欣然应邀。 但是今早叶予甯打来电话,告诉温纵她已经归国,而且出了点意外,温纵立即买了机票准备飞去尚城。 她给叶昀拨去电话,告诉他不能赴约。 叶昀那边默了默,应该是知道叶予甯的事,说了声好,解释他自己在京市有事,最快也得明天回去。又嘱咐她最近尚城天气不好,要注意安全。 少见他这么啰嗦。 温纵记挂叶予甯,没多说,准备挂断电话。 「君君。」叶昀最后说:「金玉儿那里还有我。你不要担心。」 「好。」她应声。 莫名心安。 . 办公楼顶层。 马石推过去一沓文件,「叶总,这几家工作室行吗?」 叶昀挂掉电话,揉了揉鼻樑,随手翻几个文件。 「再看看。」 「好。」马石默默记下他看过的那几份,想着等什么时候打回去。 离开办公室前,没忍住,多问了句:「叶总,您真的想要定制钻戒?」 第58章 叶昀想了下,笑一…… 叶予甯从小就有个未婚夫, 姓严,长得风流倜傥,性格也好, 很有绅士风度。叶予甯总是当面奚落他,可私底下没少护着他,但凡有人敢说她坏话的, 一定逃不过大小姐的铁拳。 那几年,尚城发生了许多事,严家没落,叶家也有颓势, 本来寂寂无名的林家却借东风起来。她的婚事吹掉了,闹了大半年,纵然平时千般受宠,也没能改掉结果。 18岁的林家小公子浪名在外, 秦楚红瞧不上林家暴发户的气质, 两边拉扯后, 温纵莫名其妙成了小公子的未婚妻。 温纵当然不情愿被包办这样一桩婚姻,可秦楚红一提流掉的孩子, 温纵不仅答应了联姻,还同意去上「贵族大学」。 叶予甯原先心疼自己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也心疼温纵,心里纠结着, 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成想原来整件事就是一个骗局。 其实仔细想想, 这事不是无迹可寻。比如秦楚红从她记事起一直有些虚胖,常年需要吃药调理身体;比如她当年怀孕时,只教家庭医生照顾,找诸多藉口不去医院, 或是只去秦氏投资的私人医院。 那时叶老爷子催男孩催的急,恐怕秦楚红是出于这个才假怀孕,最后装不下去,便找了温纵这个替罪羊,叫她背着包袱走了许多年。 林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新闻爆出来的全是见不得人的生意,幸亏温纵最后没嫁去,否则叶予甯会内疚一辈子。 可对于自己的母亲,她恨不起来,毕竟秦楚红那样的身体,肯定不适合生孩子,居然能坚持把她生下来,健康养大,恐怕也是因为生她,才伤了身子,导致不能再生育。 所以无论秦楚红做什么,叶予甯都无法同别人一起指责唾骂报復她。 这种想法让刚发现不孕不育报告单的叶予甯万分痛苦,意志消沉,这种情绪很快投射在学校生活里,她总一个人失魂落魄地上下课,某天秦邺遇见她,温柔地安慰她。 在喜欢的人面前,叶予甯终于忍不住痛哭一场,最后一冲动,直接表白。 告白之后她大脑空白,答覆也不敢听,先逃跑了。 最后秦邺很委婉地拒绝了她,说他心有所属,她值得更好的。 她知道他可能喜欢温纵,可她还是忍不住,至少得勇敢一次。 她明明不想要更好的,只想要他。 双重打击下,她远飞德国,进修学业。 后来再听见秦邺去墨城的消息,内心不似当年波澜。 . 许久没回国,这回回来,虽然家里不如从前富贵,搬了处普通的别墅,但叶予甯明显感觉父母与自己距离拉近,话变多不少。 昨晚吃晚饭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秦楚红拿出家里的红酒,说要好好聊心里话。 席间谈天说地,叶予甯不知不觉喝了许多酒,今早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太阳已经高高挂着了。 摸了半天没找着手机,最后居然在床头柜和床垫的夹缝里找到。 回想一下,好像昨天秦楚红问了不少温纵的近况,说想跟人道歉,她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 喝醉之后是不是还打了个电话?她翻记录,没发现什么,摇摇头,以为自己记错,去洗漱。 准备下楼吃饭时,秦楚红正在客厅窗边站着,小声打电话,语气急切激烈。 大概是生意上的事。昨晚叶予甯才知道因为当年林家的牵连,叶家的产业现在大部分掌握在小叔叶昀手里,父亲叶昕和堂哥叶斯已经被踢出局。不过叶昀给了他们丰厚的保障,至少保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还能给叶予甯留下一笔体面的遗产。 第125页 叶予甯早知道父母不是做生意的料,否则也不会把叶氏经营得江河日下,以为他们会就此颐养天年,谁知昨晚才知他们并不甘心,仍然在私联故交,企图翻身。 秦楚红挂掉电话,转身准备去拿茶几上的包包。 叶予甯正在吃早饭,安抚她,「妈,穷点就穷点,我们家还过得去,我也马上毕业挣钱了,你别担心嘛,以后跟我享福就是了。」 「.嗯,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呀?」秦楚红有些迟疑。 叶予甯才注意到她衣着整齐,像是要出门,「刚刚,看你打电话就没叫你,这鸡蛋煎得挺好.你要出门吗?」 秦楚红松了口气,「我去机.我去你爸那里有事,你别担心。」 . 下了飞机,温纵立即给叶予甯打电话,没想到都是忙音,联想起昨夜她哭哭啼啼跟自己说家里一团糟,自己出门还被人跟踪的事,温纵不禁一阵心急。 从航站楼出来,她四下望了望,拿出手机准备叫个车。 「君君。」 远处走来一个圆润的妇人,是秦楚红,衣着打扮不及当年光鲜,甚至很憔悴,脸上挂着与当年相同的笑。 温纵怔了下,昨晚叶予甯说她最近没跟父母一起住来着,怎么是秦楚红来了? 想起她做的事,不禁一阵恶寒,温纵向后退几步,有些警惕。 秦楚红眼眶发红,「君君,我是专程来接你的呀,当年的事是我猪油蒙了心,要不是老爷子催得紧,我也不至于出那样的下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本来不该拉你下水的。」 向来高高在上的贵妇人第一次如此忏悔,即便不能谅解,温纵也不好再说什么,攥紧行李箱拉杆。 . 开完会,叶昀连夜从京市飞回尚城。 回家修整几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季培也找上门,话也不说,带他上车,直奔市中心。 快到地方,才意识到目的地是昭文院。 季培也先下车,叶昀仍在车内闭目养神,直到身旁车门被季培也拉开,请他下车。 季培也先看了看寺院大门,又看看不动如山的叶昀,心里暗骂一声操,最后还是得笑着解释:「这不是离上回来这,快三年了,这又快过年,就来拉你拜拜佛,攒攒福气。」 叶昀瞥他一眼,显然不信,他咬了咬牙,「.那谁回尚城了,听说今天要来这儿。」 先前勾黛养在他身边,女人多时,他也没瞧出她除了一副好模样,还有什么优点,没想到她脾气挺大,分手后就找了别的男人。季培也越想越气,再去联繫她,只能吃闭门羹,后来她再回来,明里暗里表示可以跟他「玩玩」,甚至给他扔过小费。 季培也气极,劝自己她绝对是心里惦记着他,才玩这套欲擒故纵,于是答应,没想到勾黛前几天回尚城,他一直在等她过去找他,结果连个简讯都没等到。他按捺不住,决定主动出击,待会碰见了好好质问她一番。 哼,不讲信用的女人。 进了院,直奔鼓楼。 季培也不断睃巡整个昭文院,仔细搜寻着什么。叶昀正在打电话,挂断后站在另一侧出神地望向远处。 「.看什么呢?话都不听。」 叶昀回神,看见季培也略显不满的脸色。略掀眼皮而已,不说什么 季培也刚才看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人,便去跟叶昀搭话,谁知他走神走得完全听不见人说话,现在还这副神情。 「我又不欠你钱.算了算了。」兜里掏出烟点上,烟雾氤氲一圈。 叶昀微皱眉,抬伞。 季培也刚抽了两口,身前一阵风,手里的烟就被扫灭。 不是吧,又来? 「不是,叶总最近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真信了佛吧?这么尊敬。」他百般不解。 叶昀迟疑一瞬,「没。」 季培也丢掉手里的烟,想起刚才叶昀看的方向,往那瞧了瞧,没看出什么特别。 藏经阁前有人在跪拜,他忽然想起几年前来这里时。 寺庙诵经声低沉悠扬,没有信仰的他站在鼓楼上,注视院中的一抹海棠红。那人跪拜,他跟着双手合十,那人诵经,他唇边念念有词。 「那次来,就是两年前那次,你求的什么?」季培也好奇地问。 叶昀想了下,笑一笑,看向刚才一直望的方向。 那里有教堂的圆拱塔尖。 季培也终于也发现那地方,又记起在车上,不小心看了几眼叶昀的手机,上面是几家设计工作室的作品,没记错的话,全是设计婚戒很有名的工作室。 越想越不对劲,「这几回你去墨城,不会是.要吃回头草吧?」 叶昀瞥他,季培也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脸上被扇了一巴掌,操,什么回头草,这不是在骂自己嘛。 「不是,就是问你是不是想把她追回来?」 「嗯。」叶昀承认地很干脆。 干脆得连季培也也有些惊讶,他玩真的。 原以为叶昀这种人就该游戏人间,谁承想会对一个小姑娘动了心。 真稀奇。 「我肃然起敬。」季培也点点头,salute。 「所以呢,人追回来了?」 叶昀神色不太自然。 「不知道。」 他做事从来都是十拿九稳。现在关于温纵的事,却总有九分不确定,只能小心翼翼试探,生怕再将她吓跑。 第126页 季培也被他逗笑了,「不知道.不知道你就开始准备戒指。」 叶昀眯了眯眼。 被黯厉的眼神扫过,季培也意识到自己暴露偷窥人家隐私的行径,咳几声,看向别处。 「不小心看见的.我就是想提醒你,别操之过急吓着人家小姑娘。」 「人来了。」 季培也立即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勾黛果然在下面,他急匆匆下楼。 叶昀按着伞,准备下楼时收到条简讯。 点开。 视线立即凌冽,眸底冰寒欲碎。 [温纵在我手上,上次的事能过来谈谈了吗?] 第59章 跪下磕头,我就放…… 温纵再次醒来, 是在一间从未见过的卧室里。 手脚被粗糙的塑料铰链绑着,身上却整整齐齐盖着棉被。 她睡床上,床边趴了个秦楚红, 还没醒。眼袋上浮着黑眼圈,怕是在这守了一夜,没睡好。 挺荒诞的。 多年前, 秦楚红「流产」后,温纵遭家里人打骂,因为惊悸过度,发起高烧, 醒来后,第一个瞧见的就是趴在床边的秦楚红。 秦楚红身子一直不怎么康健,那时的虚弱不像是演的,多少年没见过母亲的温纵第一次从外人身上受到母性的抚慰。 或许是因为这个, 即便知道她想把自己「卖了」, 温纵怨恨过, 但从来没想过报復。 没想到今天居然被她绑了。 秦楚红忽然动了动身子,趴了半夜, 浑身酸痛,揉揉眼, 被温纵直勾勾的视线吓了一跳。 「.醒了呀。」 「你想要什么?」温纵喉咙嘶哑,说话时刺痛。 秦楚红伸了个懒腰, 起身捶背, 走向门外,「君君,这么多年,你也算是我带大的, 我不想伤害你的呀,你最好老老实实待着,等叶昀来赎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杯水,要递给温纵,才想起她根本没手喝。 秦楚红不耐烦,把杯子往旁边一放,自己出门去吃早饭。 温纵闭眼,嗓子干痛得很。不知忍了多久,实在是受不了唿吸时嗓子的剧痛,她扭着身子凑近水杯,身上的铰链太碍事,她只能探出头,用力凑近—— 秦楚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温纵半个身子悬在床边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将她推回去,拿水杯餵她,「不省心,长这么大还是不省心。」 温纵在她的骂骂咧咧声中喝了一整杯水,干涸的嗓子终于被滋润,「伯娘,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她弱弱地问。 眼里似乎闪着微弱的光。 秦楚红勐然抽回手,起身往外走,「.我没办法。」 那背影宽大而虚浮。 温纵嘆了口气。 当年秦楚红是风光的秦家千金,逐渐被蹉跎成唯利是图的妇人,再成一个铤而走险的犯罪者。 . 20岁的秦楚红,身姿曼妙,脸蛋娇俏,家世出身优越,是尚城上位圈里世家公子哥们争相求约的对象。 结果哥哥秦楚朗为了个女人,跟家里闹翻。秦楚朗一直被按照接班人培养,可以说寄託了秦家的希望,结果他不辞而别,秦家只能靠将秦楚红匆匆嫁出去,来维持暂时的稳定。 秦楚红奉献婚姻来维持家族,但也像寻常少女一样,对自己的新郎充满期待,刚结婚那几年,他们像寻常夫妇一样,度过了甜蜜期,直到一年后被家里催生孩子,她开始慌了,对自己产生怀疑,试遍所有方法,都无济于事。 叶昕对她越来越不上心,总拿不能生养奚落她,甚至往家里领过女人,说借腹生子,被她歇斯底里大闹一场,惊动双方大家长,送来一个秦家亲戚留下的两岁遗孤,这事才作罢。 这事闹出去不体面,家里极少有人知道,她跟叶昕也维持住了表面体面。 可这是根刺,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永远拔不出来,只能扎在心口溃烂化脓。 怀孕那事,是她有一回亲眼见到叶昕在外面偷吃,气昏了头才胡扯的,没想到叶昕对她态度180度大转变。 整个叶家拿她当宝,她才找回一些当年在秦家生活的感觉。澄清的事越拖越晚,终于到了四五个月时,她买通的家庭医生说再不坦白,肯定会先露馅。 秦楚红慌了,看见一旁的温纵,起了歪心思。 最后,温纵成了众矢之的,秦楚红也名正言顺地『流产』,不能再生养,外面没人敢议论什么——毕竟她是受过伤的。 温纵被整个叶家责备打骂时,她心里愧疚,可她知道,必须要守住这个秘密,否则她再也不可能回归「秦小姐」的日子。 她只是想留住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啊. 这些年,叶昕的蠢脑子没挣几个钱,拖秦家下水的事干了不少,每次都是秦楚红卑躬屈膝回家道歉,家里人不理解她,也不愿支持她离婚,与她渐生隔阂。秦楚红欲哭无泪。 等到叶昀回来,事情更糟,她们夫妇直接被从叶氏踢出。 虽然受到一笔可观的现金,可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叶氏的消息,秦楚红都心如蜂蛰。 他一个私生子,凭什么?! 她一个世家千金,如今沦落到手无半点产权,每每遭人口舌,落井下石,讥笑侮辱,又凭什么? 秦楚红不甘,日日在叶昕耳边吹枕边风,终于将他说动,正巧碰见叶予甯回国,她听出叶予甯不经意间一句话的玄机,知道叶昀还跟温纵纠缠在一起。 第127页 这么多年,还能保持联繫,温纵对叶昀的这份意义,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叶予甯酒量不行,喝醉后很乖巧,跟没事人一样,不过叫做什么就做什么,醒来后就不记得。 秦楚红联合叶昕把她灌醉,从她嘴里套了不少话,拨通温纵的电话,叫她一句句按照刚才教的说,没想到她非常听话,声情并茂,温纵那边果然上钩。为了以防万一,秦楚红还不忘替她把温纵的号码拉黑。 到机场去接温纵,没想到小姑娘警惕得很,她费了好大劲演戏,才把她往外骗了几步,最后她死活不从,秦楚红只能叫安排好的人用强的。 . 这一片因故被废弃的联排小别墅,现在几乎没人住。 一辆黑色卡宴掀着路上尘土疾驰而来,到小区紧闭的铁门前剎车,发出刺耳的吱啦声。 铁门后出现几个壮汉,各个面色不善。 车内,叶昀刚挂掉电话,往外瞥一眼,问开车的马石,「老头过来了?」 马石看了下手机,「应该快到了,叶总。」 叶昀稍点头,推车门下去。 马石没多废话,坐在车内静静看着铁门被拉开,他的身影逐渐消逝在远处。 . 别墅门被推开时,尽管早听说他没带任何人,秦楚红和叶昕还是忍不住一耸,叫七八个保镖们上前,严阵以待。 叶昀进来,拄着长伞,另一手拿着牛皮袋,颇有点风尘僕僕的意思。 眉眼是一贯的深邃淡定,「先叫我看看她。」 秦楚红愣了,叶昕本就心虚,看见叶昀如此淡定,更紧张,结结巴巴,「你你你,少说废话,先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叶昀偏了下头,对这话不置可否。一种保镖立即举了下手中的刀枪棍棒。叶昕直接躲去最后。 秦楚红恨铁不成钢地瞪他,转头对叶昀说:「别耍花招!东西都拿来了吗?」 叶昀往他们身后扫了一眼,丢出纸袋,里面是一些出国要用的东西。秦楚红示意叶昕上前检查。叶昕颤颤巍巍照做。 秦楚红掐腰,「反正我们是穷途末路,你要是想要一个完整的人,最好乖乖听我们的话的呀!打过来八千万,八千万对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能救她一条命,你自己掂量掂量。」 「可以,不过你得先叫我看看她。」叶昀只坚持这一点。 秦楚红招招手,示意把显示屏搬过来。 屏幕上,温纵反手被捆住,躺在船上,腕处全是红色勒痕。 叶昀眸色黯了黯。 「保证她的安全,我送你们去机场,你们把人留下。」 虽然之前谈的条件就是这样,但见他这么爽快,叶昕反而霸道起来,「不行,你反悔怎么办?」 秦楚红在一旁附和。 叶昀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看一眼腕錶。 「真不放?」 「不放。」 「不放。」 「除非你能再加点.条件。」 叶昀没回答,门口有动静,众人看过去。 门外走过来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老头,叶老爷子。 叶昕和秦楚红脸色瞬间惨白,叶昕蹲下,企图捂住自己的脸。 秦楚红强撑着说:「爸,别怪我无情,这些钱本来就该给我们的呀!」 叶老爷子气得浑身发颤,举着拐杖要打人,「混帐东西,当初给你们不少钱了,还惦记!还用这种手段,你有命拿,有命花吗?!」 叶昕听出老爷子其实还是在心疼他们,壮了壮胆,起身说:「爸,我们想好退路了,你别拦我们,我们一定能过得更好。」 「过得好?!」叶老爷子极快地瞥一眼叶昀,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二儿子,「就你那个脑子,你凭什么过得好!」 见沟通无果,秦楚红跟旁边的人使眼色。 有人就要上楼,叶昀拾起桌上的文件袋砸过去,里面还有印章一类的东西,咣当一声。 往楼上跑的人应声倒地。 叶昀皱眉,掸了掸手指,「秦楚红,你还想着跟叶昕双宿双飞?他还有个儿子,你觉得他真愿意跟你出国,再也不回来?!」 本该往楼上看的人全看向他。 叶昕噗通坐到地上,脸色白得毫无血色。 秦楚红和叶老爷子皆难以置信。 叶昀笑了下,眼底闪过狠戾,「哦,不过那人养在身边这么多年,应该很熟了,每天二叔二叔叫着——说不定愿意跟你们出国。」 这话说得很明白。 叶斯是叶昕的儿子?! 许多道目光一齐对准叶昕。 只见他抖如筛糠,根本不敢抬头。 看来事情是真的了。 秦楚红跑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叶老爷子也过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跟大嫂做出这样侮辱门楣的事,你不怕祖宗八辈遭天谴吗!?」 「你才是个泼妇!不能生养还不叫我找女人?!」 「你这女人,再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主子都打起来了,几个保镖也是一团遭乱。 叶昀趁乱跑去二楼,面前是一排一模一样的房间,没办法,他一间间踹开。 无果,看向三楼。 直面楼梯的那间房房门半敞,他心里一紧,大步迈上去。 房间内,秦楚红不知什么时候跑上来,披头散髮,涕泪横流,手里拿着寒光凛凛的匕首,架在温纵脖子上。 第128页 温纵四肢都被束缚,无助地看向他,眼角泛着泪光。 叶昀险些站不稳,刚要上前,秦楚红的匕首就离温纵的脖颈近几分,薄嫩的肌肤破皮,鲜血顺着刀刃滑下。 他连忙后退,心脏被拧起,攥紧拳头,几欲捏断骨头。 秦楚红见他慌乱,仰天大笑,神色狰狞。 她早已绝望,知道现在与叶昕决裂,自己就算拿到钱出去,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所以她不要那些东西了。 「哈哈哈哈,叶昀,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我现在不剩什么了,我也不要钱了。」 「你给我跪下磕头,我就放了她,怎么样?」 第60章 你是独一支的月光…… 温纵是个没有多少求生欲的人, 挣扎不过就会选择顺从地放弃。 从小,能给她求生希望的人全都离她而去,所有人在她世界里都渐行渐远。 谁也不是谁的必需品。 上次落进湖水里, 其实她知道湖水不深,会有人来救,不至于淹死, 但在冰冷刺骨的包裹下,她有一瞬间冒出过『要不就了结在这里吧』的心思。尽管只是一瞬间,她事后也为此心悸。 可现在,泪水模煳了视线, 她看着门口处的男人。 罕见失措无助的男人。 刚才秦楚红已经勒令他将手中的长伞丢出去。他微微倚着墙,眼角猩红,挺括的毛呢大衣沾了些血,遭乱褶皱。 「你别动她。」他恳求。 弯腰拾了拾裤腿。 秦楚红讽笑:「真是个情种。」 温纵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 她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 她需要时间, 很多很多时间, 陪他走下去。 可这个男人正在为她下跪。 他已经屈膝,跪下一条腿。 曾经多骄傲的人, 不敬畏任何神明的人,跪下了。 温纵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心疼,希望, 还是难过。 她想过去抱住他, 可每挣扎一下,脖颈间就要刀刃就陷进皮肉多一分。 「妈!」拖着哭腔的女声从外传来。 秦楚红握刀的手震了下,满脸惊诧。 叶予甯不顾秦楚红的尖叫恐吓,步步坚定, 「妈,你别这样做!我还需要你.妈妈,求求你。」 . 这场荒唐终于以叶予甯拿自己的命威胁秦楚红,秦楚红退步告终。 警察赶到,大多数人都在楼下喧譁混闹,叶昀没下去,将房门关上。 劫后余生。 他将温纵扣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君君,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错了。 他错了。 不该疏忽,放着这叶昕夫妇这样的祸患,不该有失谨慎,以为自己有筹码就轻易单刀赴会。 以致于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 他不敢想。 温纵身上的束链已经被割开,虽然全身都在无意识颤抖,但尚不知后怕,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这会儿也抱紧叶昀,轻拍后背安抚他,「我没事,我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叶昀弯腰,将下巴抵在她肩头。 沉哑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君君,我承认我自私,自大,冷漠,活该没人爱.但我也总做噩梦,梦见那些年,魇得无法入睡.我先前太过傲慢,从来没想过该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上,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我错了,君君。你是第一,是唯一,是开始和结束。别离开我。求你。」 晨昏交替,光阴更迭,你是独一支的月光。 词不成词,句不成句,他不管不顾,几欲将她揉进自己的唿吸中。 奥有个小城镇,镇上山顶有城堡,城堡后一片荞麦花田,不远处一片冰湖。 娇弱的花本与冰冷的湖泾渭分明。 月光融化了积年的冰层。 这片地终于用赤诚,迎接荞麦花驻足自己的领地。 温纵笑着哭,哭着笑,说,好。 . 苦寒的冬天熬过去,树梢冻枝融,小草衔新芽,春天就来了。 院里的桂树抽条,长高不少,据说开花时香的轰轰烈烈。 温纵拿好东西,准备出门。 家里的阿姨正在收拾冰箱,见人要出门,笑盈盈嘱咐多穿点,别动着,温纵应了,坐在门前套靴子。 「太太,还回不回家里吃饭了呀?」 听见太太这个称唿,温纵唿吸一梗,手里用力,险些把靴子提到大腿。 「曼姨.」 挺甜的一个称唿,但现在来说为时太早了,毕竟现在她跟叶昀刚确认关系不久,这话喊得她心里别扭又害羞。 曼姨就是叶昀郊外别墅的阿姨,按说当年温纵离开后,叶昀也不怎么在这住,没必要留个阿姨,但既然他不开口,她就一直在这做了,没想到还能有一天等到温纵回来。 她呵呵一笑,太太这副模样真是招人喜欢,怪不得先生这么多年念念不忘,非是把人追回来。 温纵穿好鞋,站起身,「今晚不回来了,晚上看电影去。」 她笑得甜,曼姨瞭然,叶先生应该也不回来,看来今晚不用张罗做饭了。 . 温纵这几天得了假,从墨城飞回尚城,又住回别墅。本来约了去看电影,叶昀临时有事,只能把电影票改到晚上。 第129页 正巧裴润那边说要什么东西,温纵想着很久没过去看看老师了,自告奋勇送过去。 到裴润家时,裴东东也在,小傢伙长得很快,已经到温纵胳膊肘那么高了,见人还是很亲热,跑过来要抱抱。 温纵已经没法把他抱起来,幸好兜里还有块糖,分给他才安抚住。 「东东,裴老师在家吗?」 裴东东正在换牙,含着糖说话漏风,「债,跟二叔二婶嗦话呢.」 家里的保姆倩姨跟温纵打了招唿,叫她坐下。 身后传来说话声,温纵下意识回头。 从书房出来三个人,走在前头的是笑呵呵的裴润,白须飘飘,一身白袍仙风道骨。 后面跟着一对.璧人,温纵只能称之为璧人。 男人身量高而挺拔,打扮干练,一瞧就是商务精英的样子。旁边的女人白衬衫黑皮裙,勾勒出曲折有致的身形,黑色大波浪衬得脸白皙小巧,红唇娇润,眉眼皆风情,明艷而不伧俗。 温纵起身,裴润跟她介绍这是自己的二儿子裴政和他朋友韶伊。 韶伊这名字. 出于礼貌,温纵打过招唿,没有多瞧,目送两个人的背影离开。 裴东东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顿下,在她耳边悄悄说:「君君姐姐,韶姐姐漂亮吧,电影明星呢,好多人排队追她,我二叔之前把她甩了,嘿嘿,现在还不是巴巴把人领回来了,据说二叔求了好久呢.」 温纵这才敢确定,原来这个韶伊就是影星韶伊,被业界誉为横空出世的天才,各项大奖拿到手软。 原来还和裴家二公子有这段前情。 「小子,跟你君君阿姨说什么呢?」裴润故意把阿姨两个字咬得很重。 裴东东这小孩,打小知道跟漂亮女孩套近乎,不管什么辈分,一律叫姐姐。 裴东东机灵,好爷爷好爷爷叫着,立马跑路。温纵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裴润,后者示意她坐。 「君君啊。」他都叫她温纵,不知何时改口开始叫她小名了,「这回,是真要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温纵捏了下衣角,「裴老师,我.我认真的。」 她抬头,眸色亮晶晶,「我们都考虑过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在一起。」 裴润笑了下,「把你吓得,我不是那棒槌,每回都要拆散你俩。」 温纵舔了下唇,也跟着笑。 「我是觉得叶昀他可能经歷的太多了,当年你涉世不深,各种东西冲突起来,你会白白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还会伤心。」 「我知道,老师,所以我不后悔那时离开。」 裴润暗自感嘆她的优柔和果决,两种冲突的品质反倒显得她更具魅力。 「相信你们是解决掉心结,才重新决定在一起的,既然这样,没人能阻挡你们相爱。」 . 叶昀把温纵从裴家接出来,带她来影院。 他本人一直没怎么出来看过电影,小时看不起,大了后没时间,渐渐就不惦记了。不过既然温纵想看,他自然奉陪。 温纵选了个国产动画电影。 倒也不是多想看这部,只是太久没进过影院,而且从来没跟叶昀一起进过影院。 电影效果还不错,剧情高低波澜,打斗场面处理得也很炫酷。 但她心思一直不能完全集中到电影上。 温纵和叶昀坐在后排,左右座位上也坐了人,可是叶昀旁边有两个的女孩总悄悄看过来,其实他这长相气质,刚进商场就不断引人侧目,不过现在这两个女孩太过分,直接拿手机对着他偷拍。 这太没礼貌,还令温纵没办法。 电影还没结束,总不能现在叫人家把手机交出来,到时候估计全场都会被影响。 叶昀注意到她的反常,凑过来问:「怎么?」 声音低沉,扫过她耳边,酥酥麻麻,温纵不禁缩了下脖子,小声说:「你旁边好像有人在偷拍你。」 叶昀:「刚才也有人拍你。」 温纵惊讶:「什么时候?」 「刚进商场的时候。」 「.所以你刚才消失了一段时间,是去.?」 「交涉一下。」 叶昀这话说得极自然。 温纵却知道这『交涉』大概不如字面意思客气。 「那你叫人跟她们说一下?留你照片算什么。」 「嗯.吃醋了?」 叶昀笑,挥了挥手机,意思大概是已经吩咐人处理这事了。 荧幕上的光忽明忽暗,温纵眼里,他的面孔一半隐在光里,线条硬朗而流畅。 他有些戏嚯地捏捏她的手指,温纵才意识到自己盯他太久,有点不好意思,转头去看电影。 「君君。」 「嗯?」 温纵看他,视线忽然变暗。 叶昀覆上她的唇,大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吻下去。 「要叫人看见了。」 「叫她们看去。」 . 假期结束时,温纵忽然想去昭文院,叶昀听说,便抽空带她过来了。先不知她要做什么,直到她进了寺院就打听住持在哪,才意识到,她是要找几年前留下的东西。 一个念珠。 他那时想用这东西留住她,现在想想,真是傻得可怜。 拿着东西从梨花院出来,温纵照常去藏经阁前跪拜。 香菸裊裊,有些呛鼻,她拜完被叶昀扶起身。 第130页 树影婆娑,她抬头,看见叶昀脸上映着阳光。 那双眼太深情,万物抛在身后,里面只有她一人。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看的电影里,男主为了求得仙草救女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叶昀。」扯扯叶昀的衣袖,她问:「那天.就是秦楚红威胁你那天,要是叶予甯不出现,你真要跪吗?」 叶昀垂眸看她,「小菩萨,你觉得我会不会?」 「我觉得.我觉得你肯定有别的法子,比如突然捡起武器把她砸晕之类的。」温纵说。 他身手矫健,对付秦楚红肯定绰绰有余。 叶昀笑笑,不说话。 不远处,小和尚做完功课,跟在住持身后,看见藏经阁前站着的两个人,认出男人是年年捐好多香火钱的人,近些时间来得频繁。 「师父,这位施主怎么总来寺院,但是从来没拜过佛呢?」 住持按着念珠,摇摇头,「他拜过。」 「真的?他看着不像是会跪拜的人呀。」 住持不说话,走向竹林,黄袍很快消隐在竹影中。 小和尚摸摸脑袋,想起什么,跟上师父的脚步。 「师父,那位居士是不是还来求过平安符,是为自己求的?」 「不。」 「那是为谁?」 「为他的有缘人。」 某个寒冷的冬日,据传某个世家出了自家人绑架自家人的闹剧丑闻。 那天晚上,一个向来敬畏的男人,终于走进寺院,拂去一身戾气和尘世烟火,对着佛祖虔诚跪拜。 拜谢上苍,留下他的唯一。 拜求上苍,赐她这辈子平安无虞。 第61章 正文完(修改作话)  世人每叫一次你的…… 又是一年夏, 树梢蝉鸣,热浪蒸腾。 墨城,春晓剧院门口站了各色遮阳伞, 大门打开,五彩色块朝门处挪动。 大幕拉开,姮婵冤上演, 春晓经过扩建和重新装修,已经摇身变成一千五百座的大剧院,可以接纳五湖四海的朋友。 温纵上台时向来不太注意台下,每次都是到了谢幕时, 跟全体工作人员一起致谢时,才往观众席扫一眼。 今天还没重新上台,就听见旁边有人悄声议论。 「是不是大股东来了?我看陈经理出去接人了。」 「真的吗?你看我这妆行不行?」 「我的衣服呢,我的衣服呢?」 春晓从去年开始谋划向国外发展, 叶昀虽手里有人脉和资金, 本是不打算投资的, 突然改了主意,先砸了上亿进去, 成了大股东。 他这么早来了? 温纵微讶,昨晚打电话说今晚才能到来着。 上台后特意往台下扫了一圈, 没看到他的人,更疑惑了。 谢幕后, 温纵夹在一众演员里回后台卸妆。 还没拿到手机, 心里一直嘀咕着叶昀的事,眼睛追逐前面人的后脚跟,看各种靴子脚步晃动。 人群忽然停住,她下意识抬头。 隔着几步距离, 十几个演员,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脸上瞬间绽放笑容。 叶昀也看见她,点点头。他不好过来,温纵打算从人群里挤过去。 叶昀脸色不算差,甚至身上几分柔和,最前面有人打趣:「大股东,您今天是专门来检查表演的吗?」 只见叶昀稍点头,视线越过众人,「来接女朋友下班。」 周遭静了一秒,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随后,众人齐刷刷顺着叶昀的视线扭头看回去,看见茫然无措不知道要不要跟着转头的温纵。 大股东有女朋友? 是温纵? 她不是叫大股东小叔吗,什么情况? 面对诸多视线,温纵只能笑笑。 当初两个人都忙,确认关系时比较低调,团里大部分都不知道这事,现在冷不丁公布,再加上她前面说过叶昀是小叔,难怪引来瞩目。 「请让一下?」叶昀瞥了下身前的人。 走廊众人立即自觉往两边分开,他走到温纵身前,牵起她的手,「不下班?」 「我.我还没卸妆。」温纵说,又尴尬笑着朝同事们解释,「那个,大股东是我小叔是因为我们是远方亲戚,很远很远的那种,没有血缘关系.」 「嗯。」叶昀明白她的意思,是要给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一个交代,「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我.去。」有人忽然感嘆。 「恭喜恭喜!」 温纵跟团里的人处得不错,这时很多人祝贺,还有人吹口哨起闹,叫他俩亲一个,偏偏叶昀平时那么冷肃,这会儿一点制止的意思都没有,任众人胡闹。 她红着脸拉叶昀回化妆间。 对镜照了一下,还好上了层厚厚的粉底,否则现在她的脸颊一定比猴屁股红。 回头时吓一跳,叶昀双手撑在桌上,将她围住。 「做什么,还没卸妆呢。」 叶昀灼灼的目光盯着她的唇,「你说做什么,嗯?」 . 被安排去别的房间卸妆的演员们按捺不住,纷纷凑在化妆间门口。 「你们说,他们俩人,关着门,在里面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嘿嘿。」 「我赌一包辣条,没一个小时出不来。」 「这可是化妆间.说什么呢,也太刺激了吧。」 第131页 门突然被拉开,温纵惊了一下,本来就脸红,见这么多人围在门口,更羞得不像话,两腮绯红。 演员们解释:「我们路过,路过。」 温纵抿了抿唇,「那个,我们,我们先走了。」 说完往外走,叶昀任由她牵着,面带笑意。 目送两个人离开,演员们全是磕到了的表情。 「我死了,太甜了,大股东那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 「注意到没?温纵卸了唇妆,嘴唇还是很红。」 「所以是亲了?啊啊啊啊啊那两张脸,想想场面就香.艷。」 「大股东这种男人,居然能这么温柔地接女朋友下班,温纵也太厉害了!」 「还记不记得去年,大股东叫温纵去那桌吃饭!原来那时就动了心思,不过当时谁敢信他真的是在找女朋友,都以为是玩玩呢。」 「大股东这么有钱,咱们温纵这么有才华,两个人还都好看,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 下班后还不到三点,开车一个小时到川南,赶上最后一班去屏兰山的火车。 车上依旧人不多,不过正巧温纵对面坐了个老阿姨,为人热情,见叶昀话少,就只拉着温纵闲聊。 老阿姨忽然感嘆,「温姑娘,你不知道吧,这趟列车这么多年,不挣钱,本来是要拆毁的,政府文件下来,拆迁队都来了,结果被人拦住,投了钱,帮这边发展,条件就是这趟车留下来。」 现在交通发达,坐这种短途绿皮火车的确实少了,尽管非常不愿意,但温纵知道这条铁轨早晚会被拆掉,只是没想到有人愿意出钱把它留下来。 温纵笑了下,「还有这种事,那个人对这里也有些情怀吧。」 老阿姨点头,「是啊,这东西现在又不挣钱,要不是有情的人,谁愿意掺和呢.不过我们这些老傢伙都挺感谢他的,一辈子住着,进城回城,还是坐这趟铁路舒服。」 温纵深以为然。 这条路沿线景色很美,有印象派油画的味道,更何况还承载了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 旅途的后半段,老阿姨熬不住,眯了会儿。温纵也靠在叶昀身边睡着了。 到了地方,温纵先去母亲坟上祭奠,照常是没带花,在路边摘的野花,不过这回多了一张票,是她人生第一场女主角的戏剧门票。 走了这么多年,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她终于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又去了趟屏兰山的佛庙,惊奇的是里面的装饰摆设居然跟小时别无二致,找僧人问了才知道,是捐香火钱重建庙的施主要求的。 从铁路到佛庙,温纵不禁猜测,是巧合还是有意? 她想问叶昀,但他刚才有事出去打电话了。 手机上收到他的语音,叫她跟着僧人回去。 温纵意识到什么,紧张惊奇,又怕自己猜错,乖乖跟着僧人走了。 走着走着发现是通向自己家中小木屋的方向。 那里星星点点的暖光汇成星河。 是那套木屋周围挂了一圈满天星灯串。 温纵想起上次来时他也是这样,在这里,等她回家。 她心跳异常。 叶昀站在空地上,见人来了,走近,对僧人道谢。僧人点头,转身离去。 「君君。」他笑着叫她,掩在身后握着东西的手有点颤抖。 温纵走上前,看着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只映着她一人的眼睛。 叶昀喉结一滚,冷肃的脸上甚至有些拘谨。 「.你的眼睛很亮。」 真的很亮,晶莹的星星倒映在水瞳中。 温纵噗嗤一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叶昀:「我该说什么?」 温纵迟疑,「没.没什么。」 她挽起叶昀的胳膊,慢慢朝小木屋走去,「怎么又想起挂灯了?」 叶昀默默把手抄进兜里。 「.一直都挂着。」 「嗯?这一一直都有人打理?」 「嗯。」 温纵怔了下,抬头看他,顿了几秒,问道:「那个火车和寺庙,不会也.?」 「嗯。」叶昀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等你回家。」 温纵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他居然悄无声息地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只为弥补她当年「没人等我回家」的遗憾。 漂泊许多年,她第一回 有这么强烈的被人捧在心尖上守护的实感。 小时候总羡慕别的小孩在外疯玩到天黑,回家被妈妈一边嗔怪,一边催促着上桌吃饭。 心脏被柔软填满,她鼻尖酸,几乎要落泪。 叶昀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怎么引来这么大反应,连忙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哭什么啊,小菩萨。」 温纵眼泪打湿长睫,泪珠还没来得及掉落,什么东西啪嗒一声。 她低头扫了眼,是个红色丝绒盒子。 叶昀慌乱蹲下身去捡,温纵歪着脑袋问:「什么?」 叶昀抬头看她一眼,索性就势单膝跪地。 「君君.三年前我说且行且乐,莫问前程,那时是我太浅薄。」 「现在我以为,没有你的未来,算不上前程。」 「嫁给我,永远等你回家,好不好,嗯?」 温纵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顺着指缝不断下滑。 第132页 似乎说了什么,但字不成字,叶昀仔细听了几遍,才听清她在问为什么,他愣住,嘴唇动了几下,小心翼翼又郑重无比道:「因为,我爱你。」 温纵终于笑,满脸泪痕,大大方方伸出手,叫他给自己戴上。 「戒指什么时候买的?」 「刚拿到手。」 「啊,临时起意啊。」 「不,是蓄谋已久。」 . 回去的路上,提前下车,两人打算走回酒店。 街上人不多,他们牵着手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叶昀忽然偏头问:「知道你为什么叫君君?」 「嗯?」温纵正在偷偷瞧自己的钻戒,怎么瞧怎么开心,没反应过来他的问题,「不知道。」 「叶旭的儿子小名叫小九,叶昕的女儿小名金玉儿。」 叶家确实有用父亲名字拆了部首,再取谐音给孩子做小名的习惯,但这跟她的小名有什么关系?从前叶昀问过她小名的问题,她当时不怎么信任他,随口搪塞过去了。现在他又问,明显是有话想说。 「什么意思?」 叶昀似笑非笑看着她,「君和昀.你想想。」 温纵忽然想起小时候,大伯叶旭问她愿不愿意被过继给叶家的人,能把户口加进来。那时她还小,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只觉得自己不应该背叛她,所以没答应,好像那个『叶家的人』也没答应,所以这事不了了之。 「你的意思.我当年是要被过继给你?」 说完她自己都摇头,叶昀当年不过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这事也太离谱了。 可叶昀偏就点头了,「叶旭找过我,被我拒绝了——那时觉得叶家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纵只能眨眨眼睛。 「那我怎么不叫yunyun.」 「和昀同音,叶家忌讳这个。」 温纵忽然有点羞恼,「先前,我都叫你小叔那么久了,难道还要叫我叫.?」 爸爸两个字实在太羞耻,她对他叫不出口。 听了她的话,叶昀也愣了下,笑着摇头,「我的意思是,世人每叫一次你的名字,都在宣布,你是我的。」 世人每叫一次你的名字,都在宣布,你是我的。 「.才不是。」温纵的脸唰的发红,叶昀偏要追问她,「不是我的,是谁的?」 温纵失语,半晌,才哼咛一句,「.那你也得是我的。」 叶昀笑。 「好。」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i am yours and you are mine. 明辉清亮,月色洒在两人肩头。 他们慢慢向前走,偶尔相视一笑。 影子交叠在一起,比情话浪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