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小师叔》 第1页 [仙侠魔幻] 《传闻中的小师叔》作者:苏珂安【完结+番外】 文案: 帅.双面热血小「狼狗」vs强.高贵冰山冷美人,又名《一个御鼎的自我修养》,正经文名《逍遥行》。 文案如下: 一觉睡醒,晏昭发现自己成了修行界女大佬的后宫御鼎。 虽然这是一份羞于启齿的职业,但其实大佬对他还不错,人美心善不说,还不嫌弃他毫无用处。说是有后宫吧,其实也就他一人,平时住高屋骑飞马,法器灵石随便花,江湖遍地横着走,谁也不敢欺负他。 晏昭被宠的有恃无恐,想这辈子只要献出真心,牢牢抱着金大腿,躺赢就好。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大佬修的是无情道,随时准备抛下一切飞升成仙的那种。 原来这金大腿也有随时变成铁大腿的时候。 所以那些表现出来的深情专一全有赖于大佬奥斯卡般的演技? 图什么呀? 晏昭一怒之下,决定跑路:可去你大爷的,老子不干了! *** 男主语录有▽ 1.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2.男人一定要靠自己!√ 3.你让我靠我就靠,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4.什么?你不让我靠,那我肯定会靠一下喽。√ 排雷: 1.女主清冷而强大,低调奢华有内涵。喜欢看女主因为获得男人的爱从而走向人生巅峰的请直接点x。 2.男主帅,前期弱,掉马之后变强,但是喜欢在女主面前装柔弱,类似于女主在时瓶盖子都拧不开,女主不在时头盖骨都能给你掀开的那种,实名双标践行者。 3.背景设定延续逍遥联盟系列,属于《男主,出来走两步》的番外衍生以及《师尊,你清醒一点》的正文衍生。 4.恋爱狗血小甜饼,hec,偏gb,正经女强,不是abo,不属于标准女尊范畴。 5.未尽事宜及重要剧情补充详见各章节作者有话说。 6.专栏完结多本,欢迎点击作者专栏,挑选喜爱的读本。 小剧场: 吃瓜群众:林尊主,您的御鼎已经离家出走三天啦。 林之遥:什么???我那御鼎柔弱不能自理,出门一定会被仇家捉住的,我要去救他! 吃瓜群众:不,他杀光了所有的仇家,把他们都吊在城门口风干了...... 内容标籤: 欢喜冤家 女强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昭,林之遥 ┃ 配角:周映菲,晏旭,路漫漫 ┃ 其它:苏珂安,沙雕,小饼干 一句话简介:男德男德,歪瑞古德。 立意:天道酬勤,男道守德。 第1章 为什么要捡你个废物回来?…… 晏昭做了噩梦,梦见自己深陷弥天火海,无人来救,任由无数火舌肆虐,争相将他吞噬。由于梦境中皮肉的灼烧与撕裂过于逼真,导致他在疼醒之后,大汗淋漓。 火海在瞬间消失殆尽,周遭瀰漫着一波又一波的清凉,气温越来越冷。 冷热过渡的有些突然,晏昭无法适应,引寒颤打了喷嚏。因此最开始,他十分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朦胧的视线内,总有两个人影在身前晃动,奇奇怪怪的样子,依稀辩得一个像是牛头,一个像是马面。他们都围着他,指指戳戳的试探,其中一个问,「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另一个不认同,「呃,没有吧…….他在睡觉,拿什么看啊?」 「可是他眼睛睁开了……」 「眼睛睁开也可以睡觉,八百里你到底有没有点常识?」 「……」 晏昭失语。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他被火烧死了?然后遇到阴曹地府来勾魂的牛头马面? 那两位还在不停的嘚吧嘚吧。片刻之后,晏昭意识彻底清醒,方才明白,他还活着。就是被过分真实的梦魇吓到了,毕竟手啊脚啊都在,也能活动,胸腔内唿吸平稳,全须全尾没毛病。有毛病的是他对眼前所见所闻,既觉得非常陌生,又有那么一丢丢的熟悉,仿佛从前来过一样。 所谓的牛头马面,大概只是眼花。视线清晰之后,眼前也不过是两个半大的少年,稚气未脱,还傻乎乎的。其中一个长了一双牛眼,巴掌大的脸上显得超级大,看着略有些离谱,牛眼用手指着他,「看吧,他在动,那就是睡醒了!」 「真的醒了???……怎么办?」接话的另一位个头略高,容长脸,长相偏清秀,「怎么办?怎么办?他醒了我们怎么办?!鹏哥会不会生气啊?」 牛眼少年被高个的惊慌也搅的不大淡定了,「对呀,这么办呢?鹏哥明明说他不会醒的,只要我们看着就好。」 晏昭不爽。坦白说,虽然身处的环境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熟悉,但说话的这两人晏昭可没有一点印象,他冷静片刻,来了一个深唿吸,之后拉着脸问,「怎么……说话呢?我就不能……能能能……醒来么?!」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开口,晏昭声音嘶哑,吐字也有些打结,听上去兇巴巴的。 两个少年闻言,互相依靠,手足无措。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发派到此处照看他的时日尚短,不知道该如何跟明显怀有敌意的陌生人交谈。 晏昭将两人一通好瞪,心说搁这儿演啥呢,好像我把你们怎么了似的。「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第2页 「我叫八百里,他是阿骊,我们不是人。」八百里憨憨的,瞧他态度尚可,忙做介绍,正好又有人拾阶而下,朝这边走过来,八百里略微有了些胆量和底气,便一併做了介绍,「哎呀,狸奴和报喜哥也来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名字。 晏昭尚在茫然之中。眼前睡的床,所在的洞府,甚至顶上的床帐以及盖在身上的被子,都似曾相识,可就是不记得这是哪里,还有他自己,到底是谁。 刚到场的被称作狸奴的那位,妥妥是个小孩子,张嘴嘻嘻笑一笑,缺了两颗门牙,漏着风和八百里以及阿骊窃窃私语。而那个年纪稍长叫报喜的玄衣少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正儿八经质疑,「不对呀,鹏哥明明说过,你有那个什么大病,所以打死都不会醒来的。」 晏昭:「………」 报喜继续道,「鹏哥还说,我们只要看着你继续睡觉就好。可现在你醒来了,鹏哥没回来,大姑姑也没回来,你要不……继续睡着?岛上的姑姑们都说过,要多睡觉,睡眠能美容养颜,且精神好。」 「……」晏昭更煳涂了,这些熊孩子几个意思啊。「什么鹏哥?……大姑姑?我听不懂。」 「呀!你这是得了失魂症吧?果然是好大的病。」 个死孩子,你才有大病!晏昭有点燥,「什么失魂症?我听不明白,你们能不能说人话?」 报喜也不是个特别机灵的。因为机灵的鸟兽不会被发派在大家都不愿意来的地方落脚。但他活的比其他三位长久,略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因此性格上比较有优势,比如不胆怯,比如乐观,热情,随遇而安,且话多。他撇撇嘴,看晏昭,「哎呀,你为什么听不明白呢?你哪里听不明白,你问吶。吶吶吶,你不问,怎么能听明白呢?」 晏昭:「……」 总之,跟这四个人掰扯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晏昭心生绝望,又口干舌燥的,但这些半大孩子无动于衷,显然不那么会照顾人。他只好挣扎着下床,赤脚从冰凉的鹅卵石铺就的通道跌跌撞撞上走过去,取隔间石桌上的青玉茶壶倒了杯茶水给自己。 杯水吞下肚,晏昭蹦起老高,给激的灵魂差点出窍。这哪里是水,明明是带着茶味冻透五脏六腑的万年老寒冰吧!!! 不是说鹏哥喊他们来照顾他么?为什么不烧点热的给生病的人喝?? 他转身,望着不远处挤在一起对他指手画脚满脸八卦的四个,终究是承认了这个事实:他,得了某种失魂症,通俗的说,就是选择性失忆。大约记得怎么样生活,但却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比如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罢了。 他不知道,眼前这几位总知道吧。结果问这几个被嘱託要照顾他的人,他们也一概不知,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只一再强调,他们不知道他会醒来,他醒来也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从来没有叫醒过他,希望鹏哥回来看到他醒来不要生他们的气。他们真的没有叫醒他,也没有打算叫醒他,更没有吵醒他,谁知道他突然醒来————太可怕了! 晏昭无语问苍天。 交流从未如此艰难过。兜兜转转半天,却也只弄清楚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比如,传闻中的「鹏哥」是昨天走的,说是去寻回这个洞府的真正主人,传闻中的「大姑姑」。鹏哥一走,没人看管尚在沉睡的他,于是临时从别处抓了几个「壮丁」来这里照应。他们口中的大姑姑和鹏哥晏昭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这样。 晏昭生无可恋,不顾众人的阻拦,一脚迈过洞府的门槛,拾步白玉阶,来到洞外的平台上。 阳光突然倾泻,世界明媚如春。 晏昭其实是站在山崖上石洞前,地势比起周遭的丘陵台地,偏高。前方并无遮挡,远远望去,碧海蓝天,无边无际。波浪温柔的翻涌着,飞鸟成群结队掠过上空,海风夹杂着潮气,飘过来轻抚他的脸颊。 就一个感受,暖。 原来这是一座临海岛屿。岛上繁花似锦,生机盎然,灵气十分充沛。比之身后依石洞而凿建的又精緻又宽敞的府邸,显然更有阳世间的感觉。 晏昭站在崖上,回头看这帮人一起从洞府里出来,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有个什么看不开,从崖上跳下去。 他们的担心多余了。 虽说山崖离大海有些距离,但和相邻山崖之间的间距甚短,四周沟壑也不算深,加之其中树木葱茏,飞流潺潺,即使不小心掉下去,也摔不死。按照晏昭自己残存的常识,客观的说,这里也算风水宝地,除了居住的洞府比较阴间,没什么生灵之气。 「报喜……哥?」晏昭问所有人当中看上去最明事理的报喜,「你刚说这里是月半岛……临仙派?」 报喜哥很骄傲的点点头,「当然。我们临仙派可是当世七大宗派里面能排前三的,厉害吧!」 晏昭轻哼。屁的七大派,有什么了不起。 刚在洞府中和他们掰扯,此刻晏昭又从中梳理出些头绪。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个山崖叫做仙人崖,他所住的洞府,叫仙人洞。按照报喜的说法,虽然仙人崖整体看着不错,但却是月半岛上最让人忽视的所在。 因为仙人崖原本是岛上地势最高的揽月崖的后崖。揽月崖和仙人崖没分家之前,是月半岛顶好的一处景致。很多年之前,当时还属大宗门的长生门门主宋离墨曾在这里住过几天,哪知不慎命丧于此,不久祸事接踵而至,揽月崖发生惊天大爆炸,生生将崖体一分为二,于是仙人崖就成了揽月崖身旁独立的存在,在后来重新修整的高大巍峨的揽月崖的衬托下,黯淡无光。 第3页 惊天离奇大爆炸这件事情在《临仙本纪》中是有记载的,虽说是几十年前的旧闻,至今在月半岛上为人津津乐道。但仙人崖却因为丧命的合体境大能宋离墨而名声尽毁,不止是临仙派的修士,便是岛上像报喜这样稍微开了点灵智的鸟兽,都在背地里管这地方叫做夺命崖,管崖上的洞府叫邪门洞。 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这些跟晏昭无关。晏昭在乎的是,他忘记了过去,也不记得自己是谁,问报喜,报喜就只会反覆强调他是鹏哥交代过要照顾的人,其他的,他们也不知道。因为鹏哥说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晏昭得出一个结论,鹏哥在报喜口中是很厉害的存在。而且他看的出来,虽然鹏哥强调说要大家照顾他,但并不意味着他的地位和待遇就比眼前这几位高,他们都属于一类货色。 货色,就是字面意思。按照报喜的说法,他们管岛上的修士尊称一声姑姑,而修士姑姑们见了报喜狸奴他们,叫不上名字,就喊他们这类货色云云。 就很不对等。 这里头的说道,令晏昭十分震惊。原来月半岛上临仙派,弟子三千,全员女修士。女修以外的所有生灵,地位和品阶之低,连岛上的外门弟子都不如。 那就真没有男的么?也有的。准确的说,是雄性。但凡出现在月半岛的雄性,大多都是飞禽走兽,有月半岛上自家禽兽繁衍的,也有从外头驭兽大门派宗师手中重金购得或者探险打怪时带回来的。厉害点的,也不过是这些女修士手底下的灵宠灵兽,比如报喜口中的鹏哥,他就是仙人洞洞主大姑姑的灵兽。而不那么厉害的,比如报喜,狸奴、八百里以及阿骊等,虽然被至高境女修以术法丹药暂时塑成人型,到底也就是每日晒晒太阳唠唠嗑,顺便听从指派,在限定区域内打打杂,干干不动脑子的活计,顺便锻鍊一下筋骨,扮演着类似于寻常玄门中低等僕役的角色。 他们不会踏出月半岛,更不知外面世界的精彩。每日以生在临仙派为荣,以活在月半岛为傲,俨然井底之蛙。 晏昭心里拔凉拔凉的,「那我呢?我算什么?」 报喜挠头,「不知道。反正我以前没见过你。难不成你是大姑姑从外面领回来的?」 晏昭还在思索这位大姑姑到底何方神圣,又听报喜念叨一句,「可是……她为什么要领个废物回来?哎呀呀,你看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第2章 狗哥你好狗哥再见 晏昭闻言很不爽。虽然还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但如今连小屁孩都敢在他面前耀武耀威了吗? 于是瞪报喜一眼,这一眼倒是有点震慑力,当时就将报喜唬住了,何止报喜,那三只一时也安静如鸡。 晏昭满意,都是纸老虎而已。他或许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他知道,他和临仙派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主儿。 但其实如果真的有什么冲突,这几只联合起来,或许将现在的他能轻而易举踩成渣渣。双方实力尚不明确,只他刚醒来,身体处在虚弱状态,心里亦十分清楚,两军对阵,气势迫人,所以无论如何气势这块儿要拿捏的死死的。 看吧,少年们现在老实多了。 于是晏昭发问,「你们那个鹏哥什么时候回来?」 报喜咽下口水,没多久便意识到他刚才差点被这个病秧子给吓住,面上也不那么好看了。呵呵呵,在月半岛的地界儿,除去鹏哥,他还没看过哪只禽兽的脸色呢。只可惜,这病秧子是鹏哥罩着的,鹏哥的面子还是要给,便不疼不痒道,「很快,鹏哥说很快。」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安静。谁也不搭理谁。 晏昭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浑身暖暖的,肚子里叽里咕噜的,转头又问,「我饿了,有吃的吗?」 众人齐刷刷看着他,「……你要吃什么?」 「那你们,平时都吃什么?」晏昭问。 报喜指了指山崖上的花花草草,「这就可以吃啊。」 「……」 晏昭越发肯定他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不想吃草,只想可劲儿造大鱼大肉。由此还总结出自己从前过得是一种随随便便就可以吃的上山珍海味的日子。 「我不吃这个,想办法给我弄点荤的来。」 「……啊这……」几只都很为难。 仙人洞里里外外都没有厨房一类的设置,因为洞主姑姑修为高,辟谷至高境界,向来不食人间烟火。而且这几位也是新来的,还没摸着门道儿,更不是会做饭的主儿。 「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照顾我吗?」晏昭才不管这些,「要是饿出个好歹,你们怎么向鹏哥交差?」 报喜想起鹏哥临走前说的话和他狠厉的眼神,「报喜,你年纪最长,要学着负起责任。一定好好照看,他要是出了什么么蛾子,就扒光你的毛,生烤了!」 ! 报喜的脑袋都快被自己挠秃了。可真是为难啊。 四小只头攒在一起,你一句「他要吃饭怎么办?」,我一句「现在怎么办」,商量个没完。 商量来商量去,跟晏昭讨价还价,「大家都是一路货色,我们可以吃草,你为什么不能?」 晏昭无语,货色是什么好词吗?货色不是这样用的!「谁说我和你们一样,我们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第4页 虽然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反正直觉告诉他不一样就对了!比起他们这些偶尔露出飞禽走兽表情的「人」来说,他可太是个人了! 报喜试图反驳,「你哪里不一样?难道你也是位姑姑?」 晏昭:「……」各位小动物,我就不能是个叔叔? 哦对。报喜说了,这岛上没有男人。有公的,雄的,但都不是人。 晏昭在飢肠辘辘的状态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脚,前后左右弯腰起跳转圈跑步灵活自如,真.人模人样的,就没毛病啊。 只这一番折腾,晏昭更是气喘吁吁,饿得发晕。 「喂,你在干什么?」八百里懵懂,他看不懂病秧子的这番操作,但明白他饿,当下拉着阿骊和狸奴去给他摘了些仙人台附近的花花草草。 很快聚齐一大把,八百里端举在病秧子眼前,讨好道,「吃吧,你吃习惯就好啦。大姑姑原是医修出身,她自己种的花草必然自生灵气,没准能饱腹呢。其实姑姑们的饭食还不一定有这好吃。额,真不是骗你的,因为狸奴尝过。他说味道还不如海里捞上来的生鱼。」 晏昭看着那一把子野花野草,扶额感嘆。唉。 报喜在一旁搭腔,「实在吃不下的话,要不……让狸奴把他的鱼干贡献出来。」 狸奴瘪着嘴,双手捂着自己的小口袋,才不愿意呢,这些小咸鱼还是姑姑们看他可爱送他的。 晏昭冷笑。瞧给小屁孩抠的。他心里翻个白眼,连连摇头,他不想吃草,更不想吃这种腥气很重的玩意儿。 还是饿着吧,饿死一了百了。 阿骊绕着晏昭看,问报喜,「报喜哥,我听仙草堂的姑姑们说过,不管什么病,要对症下药,不管什么品种,要对症治疗。他不记得自己是谁,那鹏哥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呀?」 阿骊难得聪明了一回。因这岛上的小动物,最初化为人形时,一般都会被姑姑们用他们自己的真身来取名字,所以通过鹏哥对病秧子的称唿,必然能推断出他的真身。或许不是吃花花草草的小动物,所以病秧子才这么生气吧。 报喜又开始挠头,努力回忆鹏哥是怎么称唿病秧子的,「鹏哥说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这个……』混蛋』,』混球儿?』 ,』崽?』,』王八羔子』?哎呀到底是什么我忘了。」 报喜四个脑袋攒在一起又开始分析他的名字。 晏昭听得聒噪,他们分析的名字里哪个不是骂人的?看来这鹏哥也不怎么喜欢他吧,简直恶意满满。「行了,都别吵吵了。」 大家安静下来,都看他,用一种同情而怜悯的目光。毕竟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大姑姑和鹏哥回来,病秧子可能因为饿死要被埋在土里了。 四只持续保持安静,都不大喜欢和病秧子搭腔,但是碍于鹏哥威名,又不能拿他怎么样。于是双方僵持不动。 过了片刻,有声音从仙人台后方传出,「哎呀,刚听着还挺热闹,怎么这会儿没动静了?」 转眼人到了眼前。说话的是位年轻女修,面容娇俏,穿一身萱草红的修士服,左手握着一只小小的储物袋,站在这几个人对面,问道,「今天崖山上怎的这么多人?你们……谁能主事儿?」 这小姑娘谁都不认得,唯有狸奴眼熟,喵的一声,扑进她怀里,撒娇道,「漫漫姑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年轻姑娘对可爱的小孩子多半都没有抵抗力。这不,路漫漫摸摸狸奴有些凌乱的头髮,笑道,「呀,前两天还见你在下面快活林子里爬树,真真小野猫一个。今儿就被打发上这儿了?有人教化到底不一样,嘴巴就跟灌了蜜糖一般,说话甜滋滋的。」 狸奴豁着漏风门牙嘻嘻笑,「我是喜欢漫漫姑姑,所以才会这样说。赶明儿漫漫姑姑去跟那个什么堂的长老报备一声,将我派去水榭跟姑姑作伴吧。」 「哎呀你个小机灵,」路漫漫笑,「既上了这夺命崖,咳咳,这仙人崖,林宗师的地界儿,谁还能再从她这里要人要物呢。」 「嘤嘤嘤。」狸奴眼泪花花的,孩子气性就上来了。 「还哭呀,」路漫漫安慰他,「跟着林宗师还不好?等她回来,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狸奴撇撇嘴,小声嘀咕,「才不是呢。」谁不知道月半岛上林大姑姑成日里冷冰冰的,对谁都爱答不理,根本不喜欢小动物。 路漫漫笑着摇摇头,她是真的很受小动物们欢迎,但是狸奴也很可爱就是了,总之无奈。 路漫漫是月半岛入口处如归水榭里当值的低阶修士,上仙人洞来给林之遥送拜帖和请柬,以及其他各类物件。林洞主不在她是知道的。但也不能确定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两日岛外宗门或者修士给林宗师送的各类请柬和礼物比较多,攒了厚厚一堆,虽然不是什么要紧急件,但及时拿过来,可确保她突然回来时能第一时间看到消息。 「姑姑好。」一旁的八百里阿骊和报喜则老老实实给路漫漫行礼,就晏昭无动于衷。 路漫漫看了晏昭一眼,没在意。因想着要紧事,便将那月半岛各处通用的运流储物袋在仙人洞门口递给稍微稳妥些的报喜,交代说,「里面这些连同请柬总共十二件,放在你们大姑姑平日里处理事务的长案上,她回来一定要告诉她。」 第5页 「姑姑请放心。」报喜拍着胸脯保证。 「那我走了,你们要乖乖的。」路漫漫挨个儿摸了他们的脑袋,轮到晏昭,见他人高马大一脸兇相,伸出去的手便收了回来。这傢伙,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必然是林宗师从外面弄回来的吧。 路漫漫要离开,报喜突然上前拦着路漫漫,「姑姑请留步。」 「怎么了?」 「姑姑法力高深,又火眼金睛,求姑姑告知我们新来的伙伴,他的原身是什么。」报喜对路漫漫的恭维十分到位。谁不爱听恭维话呢,哪位姑姑都不能避免吧。 哎呀这高帽戴的。路漫漫停住脚步,转头再看晏昭。细细打量之下,才发现这傢伙剑眉星目,身形颀长,宽肩窄腰,皮相俊美。比起旁边的少年,更像是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人形塑化的几近完美,但那表情比其他几个更傻。只是动物能化成这般英俊的容貌,最多说明他的原身也很漂亮,并不能看透本质。 路漫漫盯着晏昭明亮清澈的双眼,略加思索,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几张圆月似的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晏昭扔过去,「接着!」 她扔的又高又远,飞过晏昭的头顶,让他闻到了肉的香味,晏昭手脚显然比脑快,一跃而起,当下接的又准又稳。 一张在嘴里叼着,另外两张两只手各拿一个。晏昭集齐了仔细看,并不是什么肉饼,而是三个带着肉香味的大飞盘。 「…………」 晏昭懵圈中透露着生无可恋的尴尬。行吧。 路漫漫支着下巴啧啧两声,「林宗师家这大狗勾,不光长得好,反应也够快!」 晏昭:「……」我不是!我没有!我不信! 漫漫姑姑离开了仙人崖,她还有其他的任务,要给每家宗师送达各种帖子和外面寄送来的物件。她走后,几只小禽兽围着晏昭欢唿,「原来是狗勾!以后就叫你狗哥好不好!」 「……」 报喜此时特别大度,完全忘了狗狗出言不逊,还拍拍新伙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咱们仙人崖,鹏哥排第一,狗哥是鹏哥罩着的,那就狗哥排第二,怎么样,报喜我够义气吧?」 「……」 晏昭想去死一死,他仍然倔强的认为自己并不是一条狗。而他的肚子,依然倔强的叽里咕噜的响着。 狸奴拽着报喜的袖子,「报喜哥,狗哥饿了。狗哥不吃草,咱给狗哥吃什么?」 晏昭不等他们商量,瞬间捨弃了尊严,斩钉截铁道,「狗哥要吃肉!狗哥要啃大骨头!————熟的!」 几位动物面面相觑。哪里有肉?哪里又有骨头? 老实憨厚的八百里试图和狗哥打商量,希望大家各退一步,「狗哥,咱这儿没有肉也没有骨头。不过,我从前听姑姑们说起过,老话叫做狗改不了吃屎。要不你吃屎吧,这个咱哥儿几个肯定能给你找一堆。」 第3章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吃屎是不可能吃屎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晏昭被这几个憨批气到快要爆炸。后来一想,何必呢。跟他们计较,不就显得自己也是个蠢货?就算他是条狗,也要做全世界最英俊最聪明最厉害的狗! ……好吧。经过多次心里挣扎,他几乎要默认自己狗的身份,毕竟其他事小,饿死最大。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吃饭了,竟然觉得饿比死还痛苦。 所以接下来,最需要解决的是饥荒问题。哪怕真的要饿死,也必须坚持到鹏哥和所谓的大姑姑回来,跟他们讨要个说法! 晏昭不再理会这帮小崽子,再次返回仙人洞,翻箱倒柜的刨。那几只跟进来,眼睁睁看狗哥在洞内撒野作妖。 「哎呀,狗哥你不能这样,如此不知礼数,大姑姑一定会生气的。」八百里终究善良,如是劝。还好心上前阻拦,被狗哥甩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报喜冷眼旁观。这狗怕是给饿疯了,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蹦哒。 话说这外来的鸟兽,总是不如月半岛上养大的温柔,如此作孽迟早栽跟头。想想如今意气风发的鹏哥吧,据闻幼时来岛野性难驯,可没少挨打,鸟毛都给薅的一根不剩,经过千锤百鍊,这才有了点出息。 一旁的阿骊看不惯,良心不忍又劝,「狗哥,收手啊。你别不信,大姑姑很厉害的,可以唿风唤雨,凝雪结冰,她要是生气,会把你冻在冰柱里,等冰雪消了,你也就没了。」 阿骊其实没见过大姑姑这些惊心动魄的场面,但听过很多传闻,便诚心诚意说给晏昭听。 「……?」晏昭听笑了。唿风唤雨凝雪结冰?别逗了,真当爷没见过世面么? 狸奴再度被狗哥吓到,眼巴巴拽着报喜的袖子,说道,「报喜哥,他……好奇怪,好吓人……」 报喜不做声,反正他已经知道拦不住他,索性什么也不做。到时候出任何么蛾子,直接往这疯狗身上推就是了。 仙人洞很大,晏昭安睡之地只是其中小小的,隐蔽的一角。从这一角向前延展,洞内十分开阔,所见陈设雅致,亭台宫阁齐全,亦有小桥流水,鱼跃清池,间或花草点缀,相得益彰。沿着鹅卵石铺就的曲径走,可见小径四通八达,内在独成一方天地,且穿通了整个崖,崖内立石柱若干支撑,崖面各开东南西北四门,顶上并非全然山石,亦有树枝藤叶蔓延盘绕,阳光便从空隙中洒下来,丝丝缕缕,斑驳明亮,意境幽远。 第6页 可见当年设计这洞府之人,用足了心思。 晏昭站在碧水清池旁,感受池水清凉,池底藏大朵红莲绽放,莲蕊灵气萦绕,若隐若现,透出淡淡冷香,叫人神清气畅。他越看越觉得,能挑这个没人愿意来的地方做府邸,只能说明这大姑姑比旁人更有眼光。 洞府中除去灵力封印的角落与阁楼,晏昭在剩下的所有可以出入的房间都查看一遍,还真让他找出些好东西来。 比如西北角专门放置旧物的门洞,进去之后是一间宽敞明亮的石屋,拾掇得干净整洁,没搁置杂乱事物,大多都是箱体长柜挨墙码着,分门别类。晏昭随意打开搁在角落的几面大柜子,里面放置叠好的旧衣物,再看柜子内间摆放的几个多宝盒,里面多是半新不旧的环佩,璎珞等饰品,到下一层,再打开,便是一些散碎的灵石与金银。 晏昭将那些灵石放在掌心里掂量,看了看成色,都属于下品灵石,想来这些玩意儿不如大姑姑的眼,才被闲置的。不过他猜想,如果用这些灵石去报喜提到的临仙派大食堂换饭食吃,必然是够的。 晏昭回头再看箱柜里的旧衣服,心里就有了主意。 身后这几位忍无可忍,明知劝说无望,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再行阻拦,无果。终于发现狗哥这傢伙是真的狗,看着虚弱,实则力大无穷,于是彻底放弃对狗哥的治疗,就静静的看着他,再不肯说话。 狗哥才不管这些,他问,「你们刚才说姑姑们要吃饭,得去岛上的大食堂对吧?」 是啊。报喜点点头,实际上他连头都懒得点了,爱咋咋地吧。 「去大食堂吃饭要灵石是吧。」 报喜又点点头,他猜想那肯定不能白吃呀。奶奶个熊,点头好累。 「那敢情好,我们一起去食堂。」狗哥热情的邀请他们,「一起呀,既然大家一路货色,那必须有福同享。」 报喜摇头,拦住欲言又止的其他几位,秉承看透一切世俗纷扰的态度,说道,「你自己去吧,我们不饿。狗哥,别说我们没提醒你,在月半岛上熘达,一定要看好路标,有些地方,比如食堂,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鸟兽可以随便出入的,违背禁令,谁也救不了你。」 「放心,我有分寸。」晏昭对这种规定十分不满。光听他们几个叭叭叭半天,就知道月半岛这个地方,处处透着一股不对等的腐朽之气。 晏昭基本将他身为灵畜的生活规则掌握透彻,并不像其他几位这样谨慎,当着众人的面,脱下浅色的外套,将他从箱子里取出的旧衣服穿在身上,并给他的光脚套了双素面绣鞋。他脚大,试了好几双,最后强行穿双最大的,饶是如此,脚趾从鞋尖上捅穿,惬意的舒展。 对面四只小禽兽:「……」 狗哥真是无法无天啊! 他穿的,那可是月半岛女修们的修士服。修士服每年都要发一次,这些装箱封存的,多半是大姑姑从前穿旧了淘汰下来的。不过狗哥倒是机灵,选了跟刚才路漫漫姑姑这一季穿的萱草红的颜色,两肩无丝绣徽纹,便是最低品阶那一种。 其实旧不是问题,问题是并不合身。晏昭人高马大,穿上以后显得又窄又紧,整个身躯绷到曲线分明,十分滑稽,于是又找件轻罗斗篷穿在身上,将头髮半披下来,斜刘海挡住前额,配上软烟面纱,昂首挺胸,看上去像个正儿八经的大高个姑姑。 报喜和他的小伙伴们被狗哥的这番操作直接惊呆。狗哥比他们认识的月半岛上的其他狗都有才华,果然外来的野狗会念经是真的! 狗哥说,「跟我走啊,咱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谁也跑不了。我留你们待在这里,万一鹏哥来,你们只会死的更惨。」 「……」四只挤在一起,狗哥玩大了,玩这么刺激! 狗哥眨眨狗眼,无所畏惧。什么大姑姑小姑姑七大门八大派,没在怕的!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报喜代表其他几只,视死如归般的点点头。狗哥有一点没说错,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狗哥捅娄子,他们跑不了的,索性跟着吧,在他将天捅出个窟窿之前,大家好歹象徵性拦他一下,这样鹏哥来至少能证明他们曾努力阻拦狗子发疯,只是并没卵用。 仙人崖崖体不高,有几近垂直的陡峭石梯掩藏在花木丛中。阿骊在前面开路,其他紧随其后。下了仙人崖,穿过松鸣涧,绕开玉笔台,青蚨谷,往右三里栖凤坡附近就能看见百味堂的根据地。 大食堂在百味堂的地界上,是月半岛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饭馆,有个听上去让人食慾大增的名字,叫流香居。这几个字晏昭是认得的,但他身后跟着的四只,满脸没读过书的怂样,怂到缩头缩脑,生怕露出破绽。 在此之前,八百里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这些地方,这回也是被狗哥怂恿着,穿上大姑姑的旧修服,披着斗篷,遮挡着脸,但是路过栖凤坡之后,索性破罐破摔,也没那么害怕了,还有点小兴奋,既兴奋又紧张的往流香居走。 「你们几个,能不能表现得正常点?」晏昭低声批评,恨铁不成钢。 沿路宽阔,几乎不见有往来行走的女修。即便有,不会盯着他们看,更不会特别留意看上去不大正常的同门。毕竟来流香居用饭的修士修为一般都在非常基础的阶段,其中不少都是前些时日梧桐学院新招收的内门弟子,五花八门各色人等都有。尤其这个季节,在月半岛上如此祥和融洽的地方哪怕碰到再不可思议的人和事,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第7页 自然,万一要是碰着眼神感官敏锐的修士,看穿他们这帮货色。按照报喜的说话,那大家就要做好被挫骨扬灰,骨灰撒海里都找不着的准备。 「狗哥,……我害怕。」狸奴碰巧穿的是大姑姑幼年时穿过的修士服,虽说姿态不如大姑姑的万分之一,衣服倒也合身,只是他胆子小,时刻变幻不稳情绪,跟在狗哥后面,紧紧拉着他的披风的一角,差点给人家撕扯下来。 「怕什么?」狗哥向来理直气壮。佛语有云,众生平等。无论是哪一路飞禽走兽,倒也不必如此卑微,「我们既然能化人形,便也有了人的品格和尊严。为什么还要自轻自贱,修士最该有修德,断不会将生灵如草芥般践踏。再说我们比她们差什么了?凭什么不能吃口正常饭?」 狗哥没说的是,他其实不光要吃饭,等摸清楚这里的地形和规则,他还想跑路呢。 报喜见狗哥如此愤愤不平,以为他对临仙派什么误会,便在旁边小声解释,「狗哥你说的不合适,没有什么践踏,姑姑们待我们飞禽走兽是极好的。我们在岛上又快乐又安全,比起那些在岛外的同类,没有庇护,日日风餐露宿还担着随时丧命的风险,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狗哥默嘆。临仙派的洗脑功,真是牛的一批。他该说什么,反驳有用吗?虽然没什么记忆,但直觉告诉他,外面开了灵智的兽类必然不是报喜说的这么悽惨,或许有的时候,灵兽修为品阶高的话,还能掌控主动权,让契主修士低头。 天色暗下来,几只一路无阻拦,进了流香居的大门。 此时早过了用餐时辰。吃饭的人一巴掌都数的过来,显得每一层可容纳近千人的流香居格外的空旷。大堂内飘着饭菜的香味,狗哥舔舔嘴唇,饿到狗眼冒精光。 另外几只也是,忘了害怕,忘了没守规矩,只一脸馋像,毕竟他们是第一次来流香居啊,多亏大逆不道的狗哥! 流香居一楼的饭菜都是摆放在中间大长案上的,不限量包月供应,象徵□□一点下品灵石,办个饭牌。凭牌领取餐盘碗筷,这个月爱怎么吃怎么吃。 晏昭胆子大,带头过去交了灵石给前台收帐发牌子的年轻女修。那女修看了他一眼,笑道,「天呢,你捂得好严实。着凉了?不像呢。……好好笑啊,咳咳,不该笑不该笑,建议小师妹今晚多喝点姜汤啊,出出汗,没准能好些。」 晏昭点头,弯了眉眼强颜欢笑,以示礼貌。女修被这双眼睛惑到了,不由得说道,「第一次来这里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梧桐学院新进的弟子?」 为什么梧桐学院每年都会招收一些奇奇怪怪的女孩子哟。 晏昭默认,任其误会,送给女修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转身走了。那女修也没追究下去,只觉得新来吃饭的这几位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但懂得尊重临仙派每一位弟子的行事风格和喜好。再者说,梧桐学院本届新招来的学生,也才不过几天,举动怪异自不必嫌弃,要是这些新生都整齐划一,那才是真的怪。 晏昭可不理会别人因为他心里面生出了多少想法,将领来的餐盘分发给八百里他们,大家捂着激动的心,压着颤抖的手,取了好多饭菜围坐在一起,吃的津津有味。 除了晏昭。 他明明是最饿的,只是饭菜入口,并不觉得有多好吃,最多就是填饱肚子,却无法吃香的感觉。 是他期望太高了么?并不。 流香居的饭菜做这么难吃,还好意思叫流香居?! 看其他几个欢欢喜喜的,选择性失忆的晏昭又得出一个结论:他从前生活的,享受的,必定不是现在可以匹配的,也或许,他并不是狗,的的确确是个人呢? 然而,今天路漫漫将飞盘扔过来的一瞬间,他凭本能接的那叫一个快准狠。每每想起这点,晏昭又觉得,或许自己从前是只修为很高的灵犬也说不定。 并不是羡慕当人,只是作为狗,也想要过好自己的狗生,难道不对么? 第4章 狗尾巴去哪儿了? 「狗哥,你为什么不吃啊?」阿骊胃口好,巴巴地望着晏昭,「你不吃别浪费,我可拿走啦。」 合着感情都是饭桌上培养出来的。这几只跟狗哥因为一顿饭,开始亲近,还越来越熟的样子,狗哥一点头,阿骊就真的拿过去倒在自己的碗里。边吃边咂嘴,「原来姑姑们的饭这么好吃!」 「小点声!」晏昭长指按在嘴唇上,嘘的一声。不经意抬眼,竟瞥见阿骊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默默无言的用餐,吃相十分优雅。 「……?!」 晏昭就想不通了,现在是什么操作? 他胳膊肘碰碰报喜,给他指那个安静吃饭的年轻男子。报喜扫了一眼,无比愕然。这种情况,他也是头一回见,毕竟流香居他以前没来过。 「到底怎么回事?」为着谨慎,晏昭依然小声的问报喜。按照报喜给出的信息,那公的雄的就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流香居。 「……啊这……」几只都很诧异。 晏昭不爽,比起对面坦然用餐的男人,他们五个耗费心思男扮女装才坐在这里就像个笑话。 报喜放下碗筷,挠头想了半天,小声嘀咕。「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当初亏得高境修为的长老开灵智,我们才得以化形,只那时候我们都受快活林里的姑姑们管辖。姑姑们不止一次强调过,我们在没有被分派去各府做杂役之前,只能在快活林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第8页 「所以呢?」晏昭都不明白报喜想说什么。他只不过想搞清楚:为什么有男的可以明目张胆在流香居吃饭?而且根据衣着来看,他通身华贵,也没穿化形灵兽身上那种款式整齐划一的素简衣袍。而他之前醒来时,明明也穿的和八百里他们一样。 所以对面那只,是什么高贵品种吗? 「狗哥,是这样的。我们几个是昨天鹏哥亲自来快活林跟姑姑们要走的,说仙人崖空荡,缺乏生灵之气。我跟鹏哥是旧相识,关系好,所以肯定跟着鹏哥混啦,」报喜小声叨叨,「但他们几个就是姑姑们随意指派的。」 「鹏哥对此没有异议?」晏昭好奇,毕竟这些灵兽智商堪忧,就报喜稍微跟得上节奏。 报喜摇头。「鹏哥说要我们来仙人崖,主要是照看你,又不用干别的,所以没任何压力。你可能不清楚,以往仙人崖只有大姑姑和鹏哥,并没有其他灵兽在的。」 事情又回到原点了。 晏昭想,鹏哥瞧不上他,但是又不得不找人照看他,为什么呢?必然是要给大姑姑一个交代啊,那他在大姑姑这里,会有一定分量吧? 报喜绕了一圈,绕到点子上,「狗哥,我想说的是,无论待在快活林里的,还是去了各洞府的,都不得踏入灵兽禁行之地,像流香居,执事院,还有八堂部的殿阁与整个梧桐学院,鸟兽都不可以出入。这些规矩就刻在快活林入口的石碑上,我们每天都能看见。」 晏昭翻了个白眼。你们识字么?看见就认得? 「虽然不怎么认得字,但是姑姑给我们念过啊。」报喜见他不信,又道,「我们之前也都是在快活林里玩耍,来了仙人崖,仙人崖和林子里便都可以来往。是姑姑们说月半岛上可以长居的男人全是灵兽化形。至于为什么他能出现在这里,这……我也不知道啊。难道姑姑在说谎?为什么要说谎欺骗呢?」 狸奴吃的正香,闻言插嘴,「姑姑们不会骗小动物,她们骗小动物做甚?」 狸奴之前没化形时,在快活林很受欢迎,大多女修路过见了,都要抱起来rua一rua。姑娘们非常喜欢这种毛茸茸又乖巧的小可爱,一来二去,狸奴就认识很多女修,说起这项规定,与报喜言辞一致,并无不妥。 晏昭又开始疑惑,报喜劝,「要不,等鹏哥回来,咱们问问鹏哥吧。可能他和鹏哥一样厉害,所以可以到处去呢。」 于是晏昭又得到一个信息,鹏哥是特别厉害的,做灵兽厉害到鹏哥这个程度,在月半岛上的行动范围会扩大。 「如果鹏哥可以到处去的话,我觉得那我也可以。」晏昭莫名自信。 报喜忙摆手,「不行,鹏哥都没来过流香居,呃……有没有偷着来过那我就不知道了。」 晏昭觉得报喜说的很矛盾。之前告诉他的和现在说的信息并不一致。或许是报喜自己的问题,也或许他是井底之鸟知道的本来就浅显。若是单纯指望这几只给他指条明路,早晚被带到沟里,还不如靠自己搞清楚问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横竖他看的出来,这岛上的雄性地位低下那是真的,所以他也不怕得罪吃饭的这位了。 于是乎,晏昭戴好面纱,直勾勾的盯着吃饭的年轻男子看,那目光带着挑衅,恨不能射出两道火光,在男子身上烫出个洞来,这对面要没点反应,就说不过去了。 果不其然,男子放下碗筷,面上十分不满,也回盯着他,试图释放气场压倒对方。 晏昭丝毫不惧。论气势,目前还没有哪个公的能有他拿捏的好。 互相剑拔弩张的盯了半天。那男人终于败下阵来,起身,走到晏昭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帮鸟兽,「你们什么意思?新来的弟子?懂不懂规矩,就这样盯着别人看!」 晏昭不语,认真听他说话,有七八分确信这是人,因为吐纳之间,他竟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灵息绵长稳固,那是修士最主要的特质,灵兽不具备。 「我们认识?」男人又问,「你的目光如此兇狠,总不至于我从前得罪过你不成?」 晏昭更加肯定,对面这位是人,妥妥的男人! 一旁的八百里阿骊都不敢吭声,只要是人,必然比他们嚣张些,谁才是月半岛上的最底层,大家再蠢也都是有自知之明的。 晏昭站起来,他着女装,蒙着面纱,特意用仙人洞里旧物阁找出来的香粉遮掩了真正的气息,想来眼前这人没有看穿他。他不卑不亢,与那人对视,且个头略高,对视中稍带着些俯视的感觉。 男子输了气势,有些恼怒,骂道,「即便是在月半岛,作为女修,也不该这样肆意妄为的盯着与你不相干的男人看!你们……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 晏昭没忍住笑出声。此情此景,何等滑稽。这个男人,怎么那么可笑?除了他们哥几个,整个流香居的人,谁盯着他看了? 这笑声让男子生出些许质疑,晏昭意识到自己离暴露就差揭开面纱,忙低下头,仿佛犯了错的感觉,拉起正在吃饭的四个,连拖带拽出了流香居。 男人刚质问他时,眼中有些微杀气。晏昭又不傻,没修为的话,还是不要惹毛有修为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月半岛有男修士能这么嚣张,必然背后是有人撑腰的,他们现在可没有。 几个人撒腿就跑,年轻男修从后面追出来,大家危机感加倍,速度也加倍,尤其八百里和阿骊,向前那个冲劲,真是疾风一样的速度,狸奴和报喜差一点,晏昭一手拽一个,跑到飞起,与那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第9页 一股气跑仙人崖底下,大家瘫地上大喘气,因为吃太多,八百里和阿骊还差点吐出来。晏昭堵着骂,「敢吐,你试试看!」 阿骊爬着,哭丧着脸,「狗哥,我爬不动了,仙人崖上不去了。怎么办?」 「坚持!」 身后无人追来,歇了片刻之后,大家爬上仙人崖,这时夜幕降临,明月高悬,向下望去,星火点点,远处大海波澜起伏,浪涛拍打着礁石,听上去都觉得壮观。 八百里和阿骊他们彻底累趴,翻不起来。晏昭说,「就你们这样的,还好意思嫌弃我是病秧子?」 「狗哥,还是你厉害。嗯……没事就好,我……不行了,我先睡去了。」 八百里打个大大的哈欠,转眼变成一头小黄牛,撒着蹄子撤了,接着是阿骊,他现了原身,是一匹小红马,还转头看了晏昭一眼,也走了。 狸奴变成猫,蹿爬到洞府前的老树上,他在那儿新弄了个窝,月色刚好,特别适合卧在新窝里睡觉。 晏昭吃惊,都做人了,为什么晚上还要现原形啊? 报喜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前,拍拍晏昭的肩膀,「狗哥,你外面来的,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我们呢,生在岛上,长在岛上,得靠大姑姑和高境修为的大长老开灵智化形。只不过大家都没什么修为,化形也是暂时的,就白天有个人样,晚上恢復老样子养精蓄锐,睡前服用化形丹,晨起太阳升起来时,我们就又变成人了。」 「一直……都是这样吗?」晏昭想,这化形化的,有些寂寞。 「是啊。」报喜挠后脑勺,「好像……也不是,听说许多年前,先掌门还在的时候,她有一门叫什么术的绝技,可以让我们的人形维持永久,直到老死。不过后来她飞升了,这岛上再也没有哪位姑姑有她那样的本事了。」 「那我呢?」 报喜摇头说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今天早上,你已经是人形。想要一直维持人形的话,得有鹏哥那样的修为。」完了又补充一句,「说白了,我们这帮飞的爬的,来了仙人崖,都归鹏哥管。鹏哥虽是岛外来的,可是在岛上待很多年,老鸟中的老鸟了,即便放在高阶灵兽之中,能力都是拔尖的。他还跟大姑姑们关系都很好呢,修炼修到鹏哥的境界,出入基本就自由了,只要大姑姑许可就行。所以我很少见过他不是人的时候。」 晏昭:「……」本以为自己很高贵,可眼下一无所有,不好跟传说中的鹏哥比较。算了,白天做人,晚上当狗,没什么。 报喜提起自己贴身的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两粒小小的丹药给晏昭,「狗哥,看这样子,就知道你没有化形丹,你先拿上对付着,等鹏哥来,他有资格,可以直接带你去仙草堂领。」 晏昭接过来,眼睁睁看见报喜变成鸟飞去和狸奴作伴,盯着掌心里的丹药,若有所思。 他似乎能预见自己的未来,要靠着吃药维持人形,除非修炼突破到鹏哥那样的高境界。但他现在是什么水平呢,没有水平。就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灵力修为傍身,说白了,就是一只动作敏捷,思维也敏捷的狗而已。 今天一整天自醒来之后,获得的信息量还是很大的。晏昭认清形势,将一粒化形丹塞嘴里,寻思自己今晚睡哪里合适? 要睡在外面还是回洞里睡去呢? 晏昭想想,觉得没必要亏待自己,跑回仙人洞自己原先躺过的那张床上,鞋一脱,爬上去,扯过被子,刚要睡,突然想起来睡前是应该要洗漱干净的,转眼又觉得一只狗而已,讲究那么多干嘛。于是脑袋挨着枕头,钻进被窝里,打算做个美美的狗梦。 只是,今夜有些失眠。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自己变回狗身,爬起来一看,作为人的四肢手脚以及五官全在,连条狗尾巴都没长出来。 晏昭彻底睡不着了,开始怀疑自己的狗生,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5章 别问,问就是杀鸡儆猴。 晏昭在等变身,结果一直没变,捱到天亮才扛不住睡过去。那时候八百里他们已经醒来了,进仙人洞来看他,阿骊特意提着一个食盒子,他昨日按照报喜的指示拿了流香居很多糕饼回崖,毕竟那大食堂他们不可能经常去,万一鹏哥没回来,狗哥闹着要吃饭,也好应付着点。 但是,狗哥这觉睡的真香啊,唿噜唿噜的,四仰八叉的躺着,有人模,也有狗样。 「报喜哥,狗哥没醒来,我们怎么办?」八百里问,又舔舔嘴唇,忍不住从阿骊的盒子里拿了块花糕,自顾自吃起来。人类的食物,是真的好吃。 「我们去外面晒太阳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报喜说,「他醒来见不到我们自然会出来的。」 他们坐在崖顶上,看太阳慢慢的,从海平面上升起来,海鸟在云下翱翔,朝霞漫天,瑰丽壮观,海上还有大船扬帆前行。这等风景,从前待在快活林的时候,因视野不够开阔,是见不到的。 「真漂亮。」报喜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才认识一天的狗哥的影响,突然跟八百里他们说,「你们说,月半岛外面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狸奴摇头,「应该很危险吧。我认识的姑姑们每次出岛,都说是去驱邪除恶,保护外面受欺凌的弱小。」 「……是么?」 其实经过昨天之后,报喜心里有点怀疑。但他没说出来。等鹏哥回来,也许借着他的光,偷熘出去看看也没准呢。 第10页 小动物们坐成一排,看着日出,顺便把留给狗哥的糕饼都吃光了。吃完之后,互相问,「狗哥醒了吃什么?」 「他不是挺有本事吗?」 报喜比较乐观,吃都吃了,还能怎的。 「让狗哥自己去流香居吃呗。」 「那我们呢?」 「我们在这里等着鹏哥回来啊。」报喜说,「狗哥那么厉害,我们跟着会拖累他的,咱们跟狗哥多说点他爱听的话,让他回来给咱们再带点。」 「好呀。」 狸奴听大家聊天,便将他珍藏许久的咸鱼干拿出来,嚷嚷着要烤,因为从昨天见过世面之后,他发现烤了之后更好吃。要紧的是,从哪里找火源去呢。「哪里有火啊?我想要火,可是这崖上没有火源。」 他自言自语,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来,「这里有火,要么?」话音刚落,一簇小火苗就飘到狸奴眼前来。 火苗映在眼睛里,欢快的跳跃。狸奴仰头,对上快活林里掌事小姑姑桑染的笑脸,高兴起来,这姑姑也是抱过他的啊,「太好啦,请姑姑借火给我。」 桑染小姑姑的笑脸消失了,表情十分严肃,声音也兇巴巴的,「小猫崽子,我说有火你就真借啊,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的!」 「……?」 狸奴纳闷,姑姑今天好兇。前后左后看了看,发现八百里阿骊都不见了。忙慌慌张张站起来,原来哥几只都站在桑染姑姑身后,垂头耷脑,看着格外丧气。 哦对,桑染姑姑身边,还有三位脸熟的小姑姑。 狸奴看不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仙人崖来了这么多姑姑,一本正经的。 认识狸奴的桑染很无奈的摇头,「你们几个胆子也太大了,还乔装打扮跑去流香居?那地方是你们能去的?」 她一把提着狸奴的后脖颈,将他提去和报喜站一块儿。报喜脑袋耷拉在胸口,八百里和阿骊站在报喜的左右,手上都被串绑着绳子。狸奴手里还捏着小鱼干,一下子哭起来,「喵喵喵,姑姑我错了不要绑我!」 崖上此刻总共四位小姑姑,但只领头的狸奴最熟。桑染,是从前在快活林管理他们这些散兽的,他没化形时,桑姑姑经常带给他小鱼干。狸奴没别的招儿,只好哭的稀里哗啦。桑染姑姑果然心软,摸摸狸奴的脑袋,「周大姑姑,我的师尊,她知道你们昨日没守规矩。是她要见你们,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别担心,没出什么大错应该不会罚的很重。」 报喜听得直哆嗦。如果是姓周的小姑姑,倒也罢了。但是姓周的大姑姑,月半岛上便只有一位。他可是见多识广的鸟,自然知道周大姑姑是桑染姑姑的师尊,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大人物,是月半岛上所有宗师当中,除了林大姑姑之外,八堂部最有前途的女修。报喜吃过周大姑姑不少瓜,大都贊她行事果敢,雷厉风行,颇有当年先掌门的风范,没准就是临仙派下一任掌门。所以从这个层面讲,宁可得罪鹏哥家的林大姑姑,都不能得罪周大姑姑。 可是,他们怎么就得惹到周大姑姑了?她那样的大人物,不可能去关心灵兽们的吃喝拉撒,便是灵兽们日日撑长脖子,都不配见到她的。 狸奴也被绑了手串在阿骊后面,看着报喜浑身发抖,便跟着抖。桑染又道,「哎,不是说五只?怎么少了一只,上哪儿去了?」 小动物们垂着头,不说话,不可以出卖同伴。做人做兽,都要有原则。大家都在心里默念,狗哥你继续睡,千万不要醒来。 这默默的祈祷也没什么用,因为就这么巧,晏昭从洞口走出来,伸个大大的懒腰,哈欠连天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气哼哼的骂,「你们好吵,老子睡得正香,都叫你们吵醒了!」 桑染:「……」 晏昭才意识到不对,看平台上这么多人,懵了,「这……什么情况?」 别问,问就是被绑住双手提熘去快活林审判的下场。 晏昭稀里煳涂的,睡意都没消除,连同另外四只被掌事女修捆到快活林听诫台问话。因为昨天的事情暴露了。果然,不听报喜言,吃亏在眼前啊。 听诫台方方正正的,也没有其他人在。就晏昭他们老老实实站成一排,听桑染示下。桑染姑姑手里拿着长长的藤鞭,走到狸奴面前,说,「你们如今仗着姑姑们的宠爱,越发的没规矩了。这回师尊要亲自教训你们,谁也保不了,大家自求多福吧。以后可别再犯了。」 「一顿饭而已,至于吗?要打要杀,搞得就跟刨了你临仙派的祖坟似的。」晏昭不满,出言辩驳。 「……」桑染语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畜生,「你……」 报喜偷偷拽晏昭,示意他别说了。晏昭哪里肯听他的,据理力争,「既然化了人形,为什么不能吃人饭?你们做个人吧!」 「……」 桑染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她原本就不是个善辩的,性子也软,气势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月半岛上的小动物们虽然眼界不宽,但基本都是被善待的,除非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闯下什么滔天大祸。他们几个吃顿饭,原本也没有人发现,也或许发现后姑姑们觉得无伤大雅,至少不会让他们被捆了双手上听诫台挨打挨罚这么严重,横竖在快活林里掌事的善良的桑染就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不是她要怎么样,是师尊要立规矩。这点子事不知道怎么就叫师尊知道了,她向来和仙人崖那位林师姑不大对付,正好拿来作伐子。师命难违,桑染还担心自己因为管理疏漏,被师尊责罚,哪里顾得了其他。 第11页 「我临仙派怎么不做人了?说来听听。」 说话的人却不是桑染,因为她一开口就带着威压,令晏昭感到沉重,似乎都有些站不稳了。那几只更是摇摇晃晃,连连跌跤。 「师尊。」桑染忙转过来给气场强大的女修行礼。 那人背着双手缓步上了训示台,不同于桑染的萱草红修士服,她的衣服是绯红的,两肩绣银丝徽纹,华丽大气。晏昭记得这标志,两肩绣徽纹的女修,是有身份有品阶有地位绝对不可以冒犯的人。 桑染双手将藤鞭恭敬递给师尊周映菲,便退下来。周映菲表情不悦,淡淡看着晏昭,「你就是林之遥从外面带来的小畜生?」 话音刚落,晏昭背上就吃了一鞭子,直接将他抽倒在地。后背火辣辣的疼,鲜血滴滴答答地流。要知道,周大姑姑是站在他们面前挥鞭子的,偏怎么就打在背上,可见这份手法招式,娴熟有余。 这招杀鸡儆猴效果不错,八百里和阿骊哞哞昂昂抖如筛糠,狸奴吓得喵喵叫。报喜也开始喳喳喳喳乱喊,很快现出原形。 晏昭总算确认,原来仙人洞洞主叫林之遥。他倒也硬气,咬牙扛着痛楚,说道,「所以呢,在这里教训我们,是不想给林宗师一点面子吗?」 「给了啊。不然这点小事,为什么要本宗师亲自来处理?」周映菲微微弯下腰,盯着晏昭似笑非笑,同时又是脆响一鞭,抽的晏昭四肢百骸瞬间散开,骨骼断裂声声不绝。 晏昭后背鲜血淋漓,从疼到麻,知觉渐渐消失,明明伤在背上,却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给抽走了,唯有头晕眼花,虚弱无力,连骂人都要缓半天才行。 你爷爷的,能不能别抽了?再抽命都给抽掉! 晏昭攒出一口气,其实也只说出了这一句,「这么在意林之遥,为什么不直接抽她,拿我撒什么气?」 「呵,还挺能说。你说你,浑身没一点灵力,连旁边这三个都不如,」周映菲有些好奇,「我就不明白,林之遥为什么要带个废物回岛?」 「想知道为什么?」晏昭绝望,心道自己多半活不成了。有一种弥留之际交代遗言的感觉,索性心平气和道,「干嘛不去问林之遥?顺便也替我问问为什么。」 「小子,摆清楚自己的身份!林之遥也是你叫的?」周映菲收起藤鞭,「打你,也为着让你牢记岛上的规矩,我萃英堂快活林里发派出去的灵兽,不拘大小,都是听话明事理的,能干出跑去流香居吃饭这样的荒唐事,只能是叫外面来的教唆坏了,不教训你教训谁?」 「谁知道……你是不是公报私仇?」晏昭又缓过一口气,竭力辩驳。他可不信,犯禁是没错,但有没有其他原因还两说,「这岛上还有男人明目张胆的去吃饭,你怎么不教训他?难不成你们家的规矩是看人下菜碟?」 「……」 周映菲愣了片刻,方说道,「他是人,你们是畜生,人畜有别。」 晏昭顿时明了。昨天那个男人肯定和眼前姓周的有关联,不然她怎么能知道吃饭的事?不由得呵呵两声,「按照你们临仙派的章法,这岛上的男人和飞禽灵兽待遇还能有什么差别?」 「……」 周映菲想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那肯定是有差别的。男修啊,那是可以辅助提升修为的御鼎。这就是差别。但是这种差别不可能让你们这些低阶灵兽知道啊,罢了罢了。 地上那四只早已现了原形,吓得抱成一团,周映菲拎着滴血的藤鞭,问,「下次还敢不敢了?」 几只撕心裂肺的嚎,「周大姑姑,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好啊,你们说的,我可信了。」周映菲对他们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再看晏昭,依旧倔强不认错,只好道,「我临仙派的规矩,不可直唿主人名讳,她不教你我教你。再罚一鞭,能不能活下来,看你的造化。」 周映菲握着藤鞭的手掌有丝丝缕缕灵力溢出,绕在藤鞭上,于是藤鞭仿佛活了一般,如灵蛇抬头,跃跃欲试。 晏昭知道,这一鞭子下去,直接到头。他没什么好说,反正命不好,说什么都白搭。别看旁边鬼哭狼嚎的小动物,一个劲儿的道歉认错,他们可没挨过一鞭子,姓周的自始至终想针对的,不过是林之遥从外面带来的鸟兽罢了。 算了,挨鞭子就挨鞭子吧,实力不如人,只有挨打的份儿,下辈子投胎,他要离临仙派远远的! 鞭子甩起来,即将落在晏昭背上的瞬间,凉风骤起,似有凌霜过境,藤鞭被数枚冰针刺穿,灵力消失殆尽,咔的断成好几截,掉在地上,抖散一地冰渣子。 晏昭于恍惚之中,看见红绫飞舞,九天的仙子于半空中翩翩而落,明明是晴天里映在眼眸中的一道霞光,却于这暖色之中,如冷月浅雪般冰凉。 「林之遥,你来的倒是挺及时。」周映菲笑靥如花,眼底是计谋得逞的小得意。她看着挡在晏昭面前的林之遥,扔掉了手中剩下的断藤,拿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的擦着从藤鞭蔓延至她手上的寒霜。 「我再不来,周师姐该闹出人命了。」 第6章 妥妥的冰山冷美人(捉)…… 「原来是个人啊。」周映菲恍悟,故意挑衅,「啧,还心疼上了?哎呀那真是可惜,若是凡人,这鞭伤肯定好不了。拎回去收拾体面些,再定口上等的棺材收敛,也不枉他服侍你一场。」 第12页 「师姐何必阴阳怪气。」林之遥平日修行严于克己,从无大喜大悲,眼下看着横七竖八躺着挣扎的小动物和已经晕过去的晏昭,只微微皱眉,并不打算和周映菲多做纠缠,「我的人,我带走了。你若对他逾矩之事有任何意见,可上报督正堂,申请评判。」 「哎呀,这是生气了?」周映菲也稍稍正经了些,丁点大的事情竟还要捅到督正堂去,林之遥这态度真让人开眼。「我还以为师妹冷心冷情,原来也有在意的时候。既然真的在意,何须上报督正堂这么麻烦,不如师妹就此拔剑与我决斗,输赢不论,生死不计,替你这不中用的御鼎出出气如何?」 周映菲按住腰间的剑柄,偷偷汇集灵力。她现在手痒痒,心也痒痒,时刻准备大战一场。说起来,她想和林之遥一决高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她看来,月半岛所有修士当中,只有林之遥是她唯一的,真正的对手。但林之遥从来不应允她任何挑战。同门修行多年,竟从未遇上过比试的机会,既有天意,或许也有林之遥的刻意,实在让人意难平。 而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她甚至从林之遥原本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些许不满,还以为下一刻林之遥便会长剑出鞘,与她争锋。结果林之遥也只是皱了皱眉,手中红绫飞扬,绫上符文显现,悄然涌动,长绫自林之遥手中展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捲起地上这几只,瞬间不见踪影。 速度之快,周映菲连出剑截她都来不及,只气的咬牙,「林之遥,你等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 晏昭恍恍惚惚,发现自己再次掉进了火海里,火焰熊熊,并不灼人,反而越发冰冷,冻的人瑟瑟发抖,只好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保暖,然并没有什么用,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愣是把自己给惊醒了。 原来又是一场梦。他此刻躺在一张宽大石床上,象徵性的盖了一床并不保暖的薄被,石床渗出丝丝凉意,令人加速清醒。 有人在一旁问他,「你醒了?」 说话的人,声如珠落玉盘,玉击琴弦,十分悦耳。 「醒了。」晏昭答。声音这么好听,会是谁呢? 晏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绯红曼妙的身影,明明如此火热的颜色,靠近时,竟让晏昭因寒打颤。接下来,这红衣身影来到床前,坐在他身边,伸出纤纤玉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仙人洞里穿红衣,两肩绣徽纹的女修,除了洞主林之遥,再无她人。只是没想到,她触及晏昭手腕的指尖格外冰凉,似乎连腕上脉搏的跳动,都变得缓慢了。 晏昭愕然,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人啊。 因着好奇,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见五官清丽绝伦,肤色冷白如瓷,姿态雅正端方,是个妥妥的冷美人。 九分陌生,一分眼熟,似乎是从前在哪里偶遇过的。 晏昭自然是想不起来的。好在他总算从林之遥这里,体会到人们常说的高冷的真正含义。高冷之人,不是少说话装深沉就算,也不是说看着不近人情爱答不理就是冷,而是光这样靠近,就冻到发抖,尤其像他这般没有灵力的,待在冷美人的身旁,不出一时三刻,必会冻到手脚僵硬,若想与之近距离相处,必得裹上七八层狐裘才可以保住正常体温吧。 更何况,这林宗师还把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好傢伙,只一会儿的功夫,腕上都覆盖一层霜花了。 好傢伙,好傢伙!林宗师这啥出身呢,万年老寒冰造的吗?涨知识了! 晏昭撤回胳膊,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我刚是……昏过去了?」 「是,昏了大半日,才醒过来。」林之遥回答,顿了片刻,又道,「抱歉,我来晚了,我……」 她其实想说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醒过来,我以为鹏哥在照看你,自然不会叫你受这般委屈。可惜想说的没说完就被打断,因为晏昭冷的受不了,缩手缩脚缩脖子,牙齿直哆嗦,「那个,……林宗师,我有点冷,那个……你能不能先离我远一点,……谢谢……」 「……好。」林之遥答应了。仔细想想,晏昭现在充其量就是个身强力壮的普通人,没有修为加持,再加上体质特殊还受重伤,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 晏昭意识到说这话或许会得罪她,毕竟仙人洞是人家的地盘,不能这么没礼貌,于是又道,「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冷,你这一靠前,我就冻的不行,连话都说不利索。」 「无妨。」林之遥果真走远些了,坐在隔间的石榻上,问道,「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林之遥一走,晏昭便觉得舒畅多了。方觉得浑身疼,这种疼主要体现在皮肉上,内里的骨骼筋脉倒像是被接好了一样,没有濒临死亡的那种感受了。于是缓缓翻起身,不曾想丝被滑落,露出光裸的上身。 「……?」 晏昭略感不妙,被子掀开看了看,老天爷,竟然一丝/不挂! 「这……这……谁给我衣服脱了??!怪不得我都快冻死了!」晏昭磕磕巴巴抱怨,转头看林之遥,毕竟现场就她一个人,若不是她,还能怀疑谁? 他隔着一扇纱橱,看见林之遥美丽的侧颜,只是微微垂眸,且波澜不惊,便越发肯定了。「这……这你脱的?!」 晏昭光膀子捂着前胸,突然有了一种受尽委屈的心酸。这是在趁人之危吗?为什么连一只灵狗都不放过啊…… 第13页 他频繁的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算了算了,男人嘛,有什么看不开的。算了算了,狗嘛,满山跑的时候也没穿衣服吧,算了算了……不行,这事不能算!得问出个一二三来! 暗中捏了捏拳头,再看林之遥,却见她微微抿唇,神态自然,向洞外传音,「你们几个进来吧。」 洞外等候着发落的八百里阿骊他们几个得了大姑姑的命令,颠颠儿的跑进来,到林之遥面前,齐刷刷垂着脑袋,一副犯了大错的悔恨样。 林之遥指着对面的长柜吩咐道,「箱柜里有衣服,拿厚一点的给他穿。」 小动物们不解,报喜抬头,见林之遥转头看着隔间的晏昭,立马会意,「是。」 林之遥将掌心现出的两盒膏药一併交给他,「穿衣之前,将后背用此膏涂抹均匀。」 「姑姑放心。」 报喜从柜子里取了夹丝织锦镶银貂的长衣和厚厚的狐裘出来,发现竟然真是男人穿的衣服,立马拿过去,指挥八百里和阿骊干活。 晏昭来不及尴尬,便被四小只包围了,殷勤服侍,热情周到。 报喜看一眼光熘熘的晏昭,吩咐八百里和阿骊,「你们涂抹的时候轻点,别碰了狗哥的伤口。」 「是像之前给他脱血衣那样轻吗?」阿骊指着晏昭伤痕累累的后背,询问道。 晏昭闻言,这才知道误会林之遥了。有点不好意思,隔着纱橱再看林之遥,人家还是那么自然。 报喜挡住了晏昭的视线,对着阿骊各种强调,「不不不,要特别轻!特别特别轻!!!」 报喜吓坏了,因为之前给狗哥脱血衣脱得一塌煳涂。衣服与伤口紧密粘连,他们没经验,直接将狗哥从床上脱到了地上,只不过狗哥昏过去了,没知觉。大姑姑又不在场,自然看不见,所以才进行的比较顺利。 但是现在不行了,要是让狗哥不舒畅,他们就玩完了,因为大姑姑就在旁边监督着,自打她从带他们回到仙人崖,一直没给好脸。 「好的知道了。」八百里十分豪迈的挖出一坨膏药甩到晏昭背上,开始卖力均匀涂抹。 「————停停停——-!」晏昭的表情那叫一个酸爽,疼的五官乱飞,忍痛避开八百里的毒爪,连滚带爬缩到床脚,「你们几个,想要我命直接拿去!可别再给我戳几个窟窿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就如此娇气,受不得一点疼痛似的。明明之前姓周的那么抽打他,都忍下来了。 几只傻眼,站着不敢动。 晏昭看一眼八百里手中黑漆漆的膏药,又看一眼报喜,将他怀里抱着的衣服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温暖倍增。便说道,「我已经好了,不用再涂,现在只要别冻着,比什么都强。」 膏药虽然抹了一半,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晏昭甚至能感觉到膏药在快速吸收,并体会后背癒合时微痒的感觉,疼痛减缓十分之快,上身活动很快自如。 他下床,走两步,感觉也还好,并不是有气无力。 八百里这几个还傻站着,报喜低头道歉,却是跟隔间的林之遥,「大姑姑对不起,我们没做好。」 晏昭穿戴齐整,林之遥方才起身,转过纱橱,走进来,跟他们几个说道,「既没用,那就回林子里去吧。」 「大姑姑,我们知错。」报喜傻眼,拉着八百里阿骊和狸奴当场跪下。剩晏昭一脸懵逼。怎么就道上歉了?所以刚才是让他们在洞外反省么? 林之遥问这四只,「错在哪里?」 「错在……,错在…….」感觉做错了很多,但是却无法细说。 林之遥表情淡淡的,看着晏昭,问道,「我只问一句,他去流香居,你们跟着去了没?」 「去了。」几只异口同声,承认十分痛快。 「既然一起去了,为何他挨罚,你们不曾护他,不曾为他辩解说话?」林之遥又问。 「……」几只惭愧,无一应答。 「不会做事没关系,没有担当可不行。」林之遥道,「大鹏找你们来的,想来也没指望什么。既如此,都回去吧,待在快活林可比仙人崖自在。」 「大姑姑,我们知错,」报喜眼泪吧嗒,哽咽到不行。快活林决不能回,就这样回去这辈子都不会再快活了。「求大姑姑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会努力学习,真心悔过。」 「仙人崖不需要这么多灵兽。」林之遥说道。 她本身喜静,自独立开府之后,崖上一应事务从简,以术法和灵符均可解决。且她体质冰寒,并不适合养灵宠,留着这几只,实在没什么用。 一旁的晏昭有些意外。他穿的厚,林之遥在旁边也不觉得冷,可以正常思考问题了。想来想去,林之遥当众打发这几只,是因为他吗?其实他根本没有怪报喜他们。小动物们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呃,那个,林宗师,你不要这样严肃嘛,」晏昭酝酿好说辞,开始从中和稀泥,「你和鹏哥不在,我们相处的很愉快。真的。再说了,鹏哥找他们确实也没指望能做什么,毕竟这仙人崖上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能干的管事僕役,就是图个开心。大家一起开心,不好吗?」 「对对对,狗哥说的对。」报喜感激的看着晏昭,旁边八百里阿骊狸奴其声附和,「对对对,狗哥说的对,我们都很开心!」 第14页 「……」林之遥的关注点在听到晏昭的称唿之后,歪了,「……狗哥?」 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叫狗哥?还是他本来就叫狗哥? 林之遥还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晏昭又趁热打铁的说服她,「你看哈,这个事情要真追究起来,真不怪报喜他们。首先,是我要去吃饭,他们哪能拦得住,对吧。而且这岛上有雄性吃饭,管他是人是兽,有这个先例就成。其次,姓周的要罚我,怎么都会找到理由罚我,你以为她这么做是因为一顿饭?不,她是为了膈应你!」 晏昭暗示的很清晰了,他受伤妥妥是因为林大姑姑,也只是因为林大姑姑,干小动物们何事? 林之遥沉默片刻,终于道,「你说的对。既然你觉得开心,那就都留下吧。」 报喜几个感激涕零,欢欢喜喜出去收拾打扫。得了林大姑姑的首肯,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仙人崖的灵兽了。因为他们终于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跟着林大姑姑,前途有望。大姑姑修为高,本事大,就连周大姑姑都拿她没办法。传闻其实当不得真,这样说来,跟着林大姑姑这件事本身就是可以用来在其他鸟兽面前炫耀的资本。 那聒噪的几只走了之后,林之遥总算腾出空来处理晏昭的事情。晏昭裹的跟粽子一样,面色也比之前红润了许多。他长得也好看,五官俊美,眉眼深邃,头髮是天然卷,松松散散披在腰间,有两分异域美男子的风情。林之遥看着他,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认识的一位故人,遂微不可查的嘆口气,问道,「他们为什么叫你狗哥?」 「还能为什么,自然因为我是狗呗。」晏昭随口解释。原本他们想叫他捲毛狗哥来着,被他当场否决了。 「你为什么是狗?」林之遥说道,「你明明是人。」 「……?!」 晏昭脑中划过霹雳惊雷。 看来,是时候和林宗师好好坐下来聊聊前尘旧事。他忘记过去,但林宗师拎他回来的,总该知道的吧。 第7章 你确定我是个人?(捉)…… 虽然不过两日,晏昭却被狗哥来狗哥去的称唿喊成习惯,眼下从林之遥口中得知真相,愣是不敢相信,「林宗师,你确定我是个人?」 「确定。」林之遥很肯定的回答。 「真的确定?」晏昭依然恍惚。 「真的确定。」 「我有失魂症,想不起以往,你可不要骗我。」晏昭狠狠的掐了自己的大腿——疼!不是梦不是梦! 「不管你有没有失忆,我在这事上,都不会骗你。」林之遥面对质疑,还是有耐心的。 「所以你知道我失忆?」晏昭十分茫然,「你怎么知道我失忆?」 「你告诉我的。」林之遥说道。 「不是………,我失忆,你为什么这么淡定?不是你捡我回来的?难不成你捡我回来时我便失忆了?」晏昭急了。他抓不住他们之间谈话内容的逻辑关联,这一通没头没脑的,更让人疑惑。 「说来话长。」林之遥问,「我可以解释,但你可愿意信我?」 「我如果不信你的话,还有其他选择吗?」晏昭反问。 显然是没有的。于是林之遥徐徐道来,「我捡你回来时,你已经昏迷。你昏迷十年有余。我原本以为,你要一直昏迷下去,再过很多很多年才会彻底醒来,也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如常人般清醒。」 「……?」晏昭目瞪口呆,这么复杂的吗? 两人一时无话。 也不知道怎么的,晏昭见到这仙人洞洞主,并没有想像中的反感和排斥。很大程度上,他觉得是因为林之遥说话声音好听,像是琴音悠扬渺渺,流水叮咚淙淙,听之身心舒畅,甚至能缓解晏昭的焦虑和急躁。当然也不排除在月半岛上男人如狗的氛围内,林之遥对他的态度其实也算友好,至少没有周宗师那种在男人和灵兽面前高高在上的感觉。当然不管林宗师这种友好只是针对他还是一视同仁,最起码能说明,这冰山大美人,不是恶毒之人。 所以眼下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晏昭有一肚子话想问林之遥,却不知从何问起,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林之遥说,「外面太阳正暖,要不要出去晒晒?」 「好。」 两个人从洞里出来,走到崖顶上,见晴空万里,海天一色,连心境都开阔许多。晏昭此刻体会更深,这崖山和洞内简直就像暖春与初冬的两重世界。其实现在回想,洞内花草耐寒,洞外芳菲喜暖,差别早就存在,只不过他没有好好的留意过。 洞外天气虽暖,晏昭却穿的极为厚实,站在林之遥身边,看上去像处在不同季节的两个人,却十分相宜,恰到好处。 依然是林之遥先开口,简要的讲述他们相识的全过程。「你是我十二年前,在赤炎秘境捡回来的。」 「然后呢?」晏昭想,原来他跟着她,都十二年了。十二年啊,这也太久了些。 「赤炎秘境原是江湖之中的无主秘境,每二十年赤炎之门才开一次,这秘境并没什么稀奇,却向来有许多宗门派中阶弟子前往试炼修行。我十二年前曾入赤炎之门,不曾想遭遇秘境内数百火山接连喷发,岩浆滚滚,满山巨石转瞬成灰,那焰火汇聚成海,肆意横流,溢满整个小世界,最终导致秘境支撑不力,全然崩塌。只那一次,几乎所有前往试炼的宗门子弟丧命于此,如我这般存活下来的,不过是万幸中的万幸。」 第15页 林无遥言毕,浅浅一嘆。赤炎秘境试炼难度不大,对具有雷火系灵根的中阶弟子比较友好,境内虽藏不少秘术法宝,但放眼整个修行界,所有之物都算不得上乘,真心要修炼至高境的话,赤炎秘境绝对不是上选。谁曾料到,这般危险性极低的秘境说塌就塌了。 「你是说,赤炎秘境死了不少人,但也有活下来的,」晏昭重复林之遥的结论,「比如你我。」 「你说的没错。」林之遥继续道,「我因天生体质冰寒,那时已修炼寒霜满界之术,可用其护体,可为逃脱争取时间,虽十分短暂,倒也够用。待逃至秘境出口,见有人于火海之中向我唿救,便趁着便利拉了一把。这个人就是你。」 「所以其实是你救了我。」晏昭唏嘘,原来是这么个过程。遂转身向林之遥微微一揖,「那我可要多谢林宗师。」 林之遥对他的口头感谢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我救你出来时,你全身烈焰不熄,以寒冰冻之良久方才冷却,只是面目全非,如同焦炭,且气息全无。」 「……?那后来又怎么活的?」晏昭觉得他这一段人生十分离奇,烧成焦炭,那一定很难看吧,也不知道林宗师是怎么忍下来的。「你是不是又一次救了我?」 林之遥摇头。还真不是她救的。 她以为他烧透了,死透了,觉得自己也尽力了,问心无愧了,想就地埋了,坑都挖好了,人也搁坑里了,结果这人突然间开始喘气了。饶是林无遥心志坚定,当时也被诈尸唬得不轻。 起初也只是有一口气在而已,焦炭还是焦炭,没有其他任何改变。林之遥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偷偷将人带回月半岛。她那时已经独立开洞府,选择了比较孤僻的仙人崖,正合适藏在清凉的仙人洞里。 她师尊林无涯当年还未曾闭关,又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医宗师,林之遥拿焦炭毫无办法,便请师尊医治,耗时数月亦无他法,遂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于是,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焦炭在昏迷沉眠中自行癒合,骨骼復原,血肉重生,渐渐的显露出完整的五官以及皮相,等到每年夏至时节,便于沉睡中甦醒,醒来之后记忆全无,过上几日又陷入沉睡,至来年夏至,再次甦醒,仍旧记忆全无,过得几日,再次沉睡,如此循环往復,已有十二年之久。 今年的不同在于,时节尚在暮春。林之遥出远门听玄机门青阳真人于黄石山开坛讲道,只她根本不曾意识到他会打破常规,在这个时间突然甦醒。饶是如此,为着谨慎,还特意留下自己的灵兽大鹏照料,以防有个万一,可以及时给她报信。哪里知道大鹏玩忽职守,自己跑的没影子,还把事情搞成这样。 以往,月半岛上偶有传言,说林宗师在她那邪门洞里藏了个男人,只谁也没当回事,毕竟无凭无据。这下好了,月半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晏昭听得目瞪口呆,消化良久,方才说道,「林宗师,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家子弟,身世几何?」 「自然不知。」林之遥道。她从前一门心思修炼,深居简出,便是歷练,也十分专注,既不好结朋交友,又不留意修行界传闻逸事,自然识人寥寥无几。 晏昭疑虑重重,「照你这说法,那我既然烧焦了,如今五官齐整,全须全尾长成这幅模样,是令尊师替我重塑的?」 「是你自己。」林之遥道,「我刚捡你回来时,我师尊还未曾闭关,她曾耗费大量心血意图治好你,只她未能成事。我捡你回来的第一年,你在甦醒之前自愈恢復成现在这幅模样。」 晏昭又问,「林宗师在入秘境之前,可曾见过我这个人,我的意思是……哪怕对我这张脸有一点点印象?」 林之遥沉默片刻,随即摇头。她除了自己职责之外的人和事,并不关注。原本便有些脸盲,依稀觉得他像自己从前认识的什么人,但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不足为奇。于是再次强调,「我捡到你之前,并不认识你。不过似你这般长相,天下相像之人,想来也有吧。」 「所以这十二年,年年失忆,我不知道我是谁,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啊,」晏昭嘆气,就此下定论,「更别说我叫什么名字。」 总不能往后就叫狗哥吧。 「有什么要紧,既然提前醒来,或许得些新的机缘也说不定。」林之遥比晏昭乐观,毕竟十二年,这是头一次预判失误。「至于名字,重新起一个便是。」 「林宗师说的是。哎,起什么好呢?」 林之遥不答,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晏昭抬头望天,晴空湛蓝无边,阳光和煦温暖,那光是明亮的,耀眼的。他抬手,那光便从指间穿梭,于掌中流转。 「从今往后,我便叫昭。」晏昭看着林之遥,「你觉得怎么样?」 林之遥侧身,静静看着迎接阳光的昭。第十二年,他提前醒来,总以为一切会和从前不一样,但其实,冥冥之中又不曾改变。就像每一年的夏至,他醒来,失去记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都在他身边。而无一例外的,他都会问她,「我到底是谁。」 于是,她就会把每年烂熟于心的相识过往,简要的给他讲一遍,讲到后来,需要有一个名字来称唿他的时候。他就会如今天这般,立于崖山,凭海临风,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时刻,告诉她,「从今往后,我便叫昭。你觉得怎么样?」 第16页 第十二年,林之遥第十二次重复着同样的答案,「好,从今往后,我便叫你阿昭。」 第8章 朋友,你知道御鼎之责吗?…… 两个人晒着太阳,聊了些许过往。有了新名字的阿昭突然意识到,他忘了问最重要的,「你刚说我这十二年来,每年清醒一次,每次清醒几天来着?」 「三天。」林之遥道。 「……」 阿昭闻言如遭雷噼。老天爷对他也太残忍了些!三天能干什么呢?昨天醒来吃了顿饭,今天因为昨天吃的那顿饭挨了一顿打。满打满算,就还剩下明天一天了。 那这一年剩下的最后一天,能干些什么呢,躺平吗? 阿昭整个人都不好了。当然,乐观一点想的话,除了明天,还有今晚一整晚呢,如果不睡觉的话。 「或许,今年会有例外。」林之遥见他丧,便表达了比较乐观的看法,「毕竟你今年是提前醒来的。」 阿昭可没有这个信心。林之遥刚怎么讲来着,每次醒来,他都是灵力全无的普通人,每一年并不比前一年有不同。说着甦醒提前,从暮春到夏至,这中间其实差不了几天,并不算远,而提前甦醒之后有出现过与以往不同的特徵吗? 没有。 自然,他也希望林之遥说的是真的,可是无论怎么揣度,感觉都不大可能。比如现在,除了如丧考妣,就是满身疲惫。搞不好还没到三天,又陷入长眠。 聊天还没有结束。故事的大概林之遥已经告诉阿昭,但这其中还得填充些她觉得阿昭有必要知道的细节,可惜阿昭自知晓他每年只有三天清醒时间,哪里还有心情继续交谈,几声长吁短嘆之后,突然说道,「我饿了。 」 「阿昭想吃什么?」林之遥问。 林之遥料他有此一问,毕竟往年也是如此。作为普通人,不进食就会饿肚子。其实她在崖山种植着一些饱腹灵草,此刻长得正好,只不过阿昭虽饿,但他还是个在吃食上比较讲究的人,别说花花草草,便是寻常饱腹的饭菜都不入他的法眼,比如第一年阿昭挨饿,林之遥取来的流香居的饭食,他不喜欢吃,只好命大鹏在桃花渡最好的食肆以最快的速度为他运送刚出炉的最鲜的美食,此后十年依样行事。 今年,大鹏不在。林之遥想,吃这顿饭大概要花费他一些时间了。实在不行,就…… 她还在想对策,结果阿昭说,「我想去流香居吃饭。」 「……你确定吗?」林之遥问。据她所知,阿昭本对流香居的饭食评价不高,偏偏还因为吃饭挨了重罚,所以现在的选择倒有些让人看不透。 「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阿昭暗暗的握紧拳头,给了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说法。「我既然见过有男人入流香居,那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对吧?」 林之遥:「……」 「你这是什么表情?」阿昭问,「我不能去吗?背靠周宗师的男人可以去,为什么我不可以?」 「这……,当然可以。」林之遥觉得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又闻他肚子咕噜咕噜响,便想着先吃饭,其他的事情,回来再告诉他吧。 林之遥从自己手指上隐藏着的空间灵戒里找出一块水晶牌递给阿昭,「这是我从前在流香居的领饭牌,凭藉此牌,用餐不排队,不付帐,不限时,不限量。」 阿昭接过来,翻转碧色晶石牌,饭牌竟是全新的,晶莹剔透,感觉从没用过似的。上面刻着百味堂的篆印,以及林之遥的名字。看来,这种在流香居用餐的特权只有宗师级别的人才有,然而大宗师并不稀罕。 谁知林之遥又道,「只有一点,虽说不限时辰,你若去流香居,要尽量错开临仙弟子的用餐时间。莫管旁人如何言语,切记谨言慎行,如遇男子禁行之处,切勿通行。」 阿昭:「……」 果然他预料没错,在临仙派,不管是鸟兽,还是男人,那待遇终究是要低一些的。哪怕狗仗人势也不行。……啊呸!自己怎么就成狗了?阿昭暗暗生气,别人看轻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阿昭临走前,还跟林之遥客气了一下下,「林宗师,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之遥摇头,她辟谷多年,并无食慾。「我在仙人洞等你回来。」 言毕,不见踪影。 阿昭耸耸肩,想起今天被罚的那四只,他们此刻正乖巧得学习如何打扫原本就非常干净的平台。他在仙人洞侧门那里找到他们,扬了扬手中的晶石牌,「去吃饭吗?」 拿着林宗师这么炫的牌子,以一带四没有任何问题。 谁知四只赶紧摇头,可不敢再犯错了!报喜说的极为认真,「狗哥你去吧,我们答应大姑姑恪守规矩,不然会被罚的。」 阿昭感嘆,可怜的几只。 「以后叫昭哥,不要叫狗哥。」 「好的狗哥,额,好的,……昭哥。」 「那这样吧,我给你们带吃的来。」 「谢谢狗哥!啊不是,谢谢昭哥!」几只欢唿不已。 「走了————哎呀!」阿昭脱掉那一身狐裘貂衣,转身离去,步下陡立石梯,不小心踩空,一跤跌下去,摔进草丛里。 「昭哥路上小心吶!」报喜他们蹲在平台上向下望,看见昭哥站起来,淡定地拍拍身上杂草,趾高气昂的走了。 第17页 「昭哥的好日子要来了,大姑姑对他真不赖。」报喜转头,跟狸奴,八百里以及阿骊如是说。所以,月半岛上也有雄性人类,他们的待遇显然比灵兽更好。 八百里故作高深,「其实我早就看出昭哥不是一般人。」 阿骊闻言,白眼翻的起劲,「得了吧,当初是谁硬劝昭哥吃屎来着?」 …… 阿昭是因为心里装了事,走路不慎,才跌跤的。第二次来流香居,虽说有了林宗师的晶石牌,可是递给前台收帐女修查验,那女修却没有昨天那般亲和,虽照样给通过,却不疼不痒叮嘱一句,「不要浪费,别吃太饱。」 为什么同一个人,态度与昨日截然不同? 阿昭很想问,难不成林宗师的面子还不如男扮女装来的好使么?但是女修已经不理会他了,大堂里很空,她很闲,验过阿昭的牌子,便将刚才放在手边的话本子继续拿出来,看的津津有味。 夜幕降临,流香居亮起灯火,大堂内格外空旷,只一眼,便注意到昨晚遇上的那个男修。那人依然坐在角落里,吃相斯文。 这一回,阿昭从长案上取完餐,直接坐到了男修对面,并主动开口,「好久不见。」 「——小师——!」那男人抬头,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几乎脱口,好在他警惕,及时剎住,换上得体表情,友好答覆,「道友,我们昨日才见过。」 阿昭将男人的惊讶全盘收在眼里,左右看了看,除了低头读话本的女修,整个大堂再无其他人,便小声说道,「我来之前才想明白,昨天你所作所为,都是故意的。既然如此,说说看,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非这么置我于死地?」 他只是失忆了,并不是傻了。昨天没搞清楚状况,又疲于逃命,反应便慢了些。挨过一顿夺命鞭打,昏迷大半日,又跟林之遥聊了许多,再回想昨日之事,便理出些头绪。 林之遥一面之词,可信吗? 她一再确定他是人,可是每每想起曾经被路漫漫的飞盘支配的本能,阿昭就不淡定了。再想起昨天晚上流香居里这个男修眼中的杀气,以及后来他们逃脱,他在身后追时,喊了两句,「等一下,等一下,我有话……!明天,记着明天!」 他必然是在暗示些什么。阿昭想来想去,这是约了他要再次见面吧。 「道友果然通透。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差点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男修笑道。「一个男人,男扮女装,且自以为是,如果被人注意到的话。很难不穿帮。」 「我是不是得夸你慧眼如炬?」阿昭气道,「你想见我,何必告黑状?害我差点死在周映菲的藤鞭之下。」 「我自然笃定你不会死才出此下策。实在抱歉,若不试探,」男修道,「怎知你我是同路之人?怎能让你时时刻刻记着我这个『仇人』从而想要找我一探究竟?」 「同路?我们很久以前认识吗?」阿昭问道,「不瞒你说,我得了失魂症,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男修错愕,即便确认他就是小师叔,可他偏又失忆,这事也太难办了些。 「对,我失忆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吧,我时间不多。」对着陌生人,阿昭依然保持谨慎,林之遥无法全信,眼前这人难道可以相信?他是绝不会因为他俩是岛上唯二的男人便诚心相交。 说穿了,在月半岛这样的地方,他们都是小人物罢了,男人这么急着找他,总不会是要搞什么格局很大的事情吧。 不止他这么想,对面的男人看着他,也非常谨慎。失忆了,又跟的是赫赫有名的林宗师,那姓林的还不定怎么给他洗脑呢,说话得小心点才是。「额,也不认识。在下玉不寻,阁下是……?」 「叫我阿昭就行。」 「昭公子,林宗师待你好么?」 「还行吧。你问这个做什么?」阿昭问,「我时间宝贵,麻烦你长话短说。」 玉不寻搞不清楚状况,半眯着眼睛,质疑道,「昭公子知道自己在月半岛上是什么身份吗?」 「……」 这问题真难回答。什么身份呢,林宗师也没说过。是灵兽吧,已被否决,是杂役吧,就没干过杂役的活,说来说去林宗师是他的救命恩人,那就算是被林宗师救助的人,要这么看,林宗师可真是个好心人呢。 「昭公子,月半岛临仙派是当世七大宗派之一,非议从不曾断过。这修行世界的法则之一,便是强者为尊,然万千玄门,唯有临仙派不论强弱,以女子为贵,你明白吗?」 阿昭点头,「早就看出来了,都是女修嘛,我明白的。」 「昭公子,岛上没有男弟子。你一个男人,又不是友宗邀请来的座上客,凭什么堂而皇之的在流香居用饭?」 「……?」这倒为难阿昭了。 「凭我是林宗师的……好朋友?」 毕竟相处了十二年呢。 然而这个称唿实在勉强。玉不寻笑了,看来昭公子不清楚状况啊。「怪不得我从前在岛上没见过你。你不会就是趁着失忆被新诓来的吧,看来,林宗师既没告诉你,也没开始用你。」 「……?」阿昭一脸懵,「我没听懂。」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玉不寻说,「尤其临仙派的女修,眼高于顶,大都不把玄门宗派的男子放在眼里。你若对她们没有用处,她们凭什么帮你?」 第18页 「切。你把人心也想的太坏了。」阿昭不屑,林之遥就是冰冷了些,就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玩心眼的。 「公子既然失忆了,那我问你,你知道御鼎吗?」寻不离问。 阿昭摇头,御鼎是什么鬼。 「我就是御鼎。临仙派宗师周映菲的御鼎。」玉不寻道,「唯有成为宗师及以上高境修士的御鼎,才有资格留在月半岛,享用她的晶石牌,花她的灵石,住她的洞府。」 第9章 你懂什么事心耻身辱(微微修)…… 阿昭回来时,竟快半夜了。 之前在流香居,和玉不寻公子聊了许久,以致思绪繁杂纷乱,归来时浑浑噩噩,又在仙人崖底坐了良久,迟迟不肯上来。还是林之遥见时辰过晚,以灵识搜寻,将人带回仙人洞的。 四下里无人,林之遥亲自将一件白狐斗篷披在他身上,被阿昭拒绝,「我不冷。」 他此时心情极为糟糕,便是林之遥在旁边,也不觉得冷了。 「你有心事?」林之遥问,「若遇难处,不妨直言。」 阿昭冷笑,一时间血气翻涌,握紧的拳头差点就挥出去了。眼前之人,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便是责问她又何妨,「林之遥,你明明白白告诉我,这十二年,你留着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是为了让我尽御鼎职责,好助你提升修为,是也不是?!」 「……」林之遥闻言,迟疑片刻,方道,「也不全是。」毕竟你无家可归啊,不留着你,你又能到哪里去? 「呵,你是不是还想说因为我身份成谜,无家可归,所以才留我在洞府里,你骗谁呢!」阿昭道,「我能从赤炎秘境活着出来,必然是有过人之处,可这些年每每清醒,身体看似敏锐强健,实则羸弱如凡人,是不是拜你採补所赐?!」 阿昭气势汹汹,怒不可遏。便是林之遥就处在眼皮底下,他不止没觉得寒冷,更因这份怒意导致浑身血液沸腾。 林之遥见他这状况,抓住他手腕,指尖微动,铺上浅浅霜花,意图通过筋脉传递些凉意给他,并劝道,「你这是是受了什么刺激?先冷静一下吧。」 阿昭盯着林之遥搭在小臂上的手,指尖还在凝霜,可这一次却并没有令他镇静,连同腕上那些霜花也很快消融,只冷笑道,「怎么,又要装腔作势给我把脉?算了吧!」 他尚在愤怒之中,一把挣脱林之遥,力量之大超出了林之遥的预料。 林之遥垂眸。阿昭真是有恃无恐,若换成旁人这样,……罢了。 既然如此,气头上说再多又有何用,过了明天,他的喜怒哀乐嗔不復存在,等到明年还不是要重新再来。于是再抬眼,面上平静无波,也不反驳,「你知道也好,省的我还要花时间告诉你。」 她没问谁告诉他这些的,不重要。除非过了明天,他还醒着。 「林之遥!我们之前说了那么多,你偏偏瞒了我这个,到头来还不到照样戳穿!你堂堂宗师,有什么非得藏着掖着?横竖我下一次再醒来,便也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昭的拳头捏的咔咔响。他该是有血性的吧,像今晚这样,任谁被骗被利用十二年之久,怕都想活剥了这人渣。 渣女! 「我是要告诉你的。」林之遥对上阿昭眼里的恨意,显得格外从容,「只是你当时说饿,所以由着你先去用餐。」 「我真是瞎了眼!竟觉得你心地善良,品性高义,原来这么美丽的皮囊,裹的竟是蛇蝎心肠!」 「阿昭,你这么想不合理。说起来,也才认识我一天,怎么敢下这样的定论。」林之遥娓娓道来,用道理教他做人,「坦白说,我从小到大,一向没有对男人行善积德的习惯。最多做到各取所需。」 她的表情自然,仿佛对男修的收用採补,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不值当大惊小怪。呵,该是意料之中的,正如玉不寻所说,在月半岛上长大的女修,原本就不把男人放在眼里。 然而,阿昭在回来之前,仍然抱着一丝丝期待,如今这期待彻底幻灭。现实就是,林之遥看上去再怎么人畜无害,她毕竟是月半岛上长大的。临仙派的女修,从上到下,就不懂得如何尊重男人。 「林之遥,你做的够绝,我……我要杀了你……!」 阿昭一言既出,大手如钳,掐住林之遥纤细脖颈。一把将她提起来。 林之遥双脚离地,丝毫没有挣扎,连唿吸都是平稳的。对上阿昭因狂怒而发红的双眼,两手搭在阿昭肩上,泛起冰霜一片,连表情都寒意十足。她没有客气礼貌,也没有之前对待失忆之人的友好,用悦耳动听的声音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阿昭,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1。」 阿昭从肩头到脚,都已覆满霜雪,起初因着体温很快融化,只片刻霜雪重现,凝结成冰,将他结结实实的困成了冰棍。饶是阿昭内心狂躁如火,也无济于事,只剩脖子在外头梗着,骂骂咧咧,「你这妖女!快放了老子!早晚有一天,爷要你好看!」 他维持着掐林之遥脖子的姿势一动不动,手掌如爪,看着格外滑稽。而林之遥早已脱身,站在阿昭面前,个头虽不及他,那气场越发强大,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符合临仙派大宗师的身份。 此刻,她人也冷,表情也冷,言语也冷。「阿昭,月半岛上容不得御鼎撒野。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不该如此逾越,冒犯主人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19页 「——呸!」阿昭骂,「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再任你採用!」 「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些。简直和下午判若两人,我从未曾亏待过你,十二年悉心照顾,每一年不过用你两三次,何至于为个身份气成这样?」林之遥生疑,略微恍惚,差点以为此阿昭非彼阿昭。 「你个妖女懂什么!出了这月半岛,上外头打听打听,哪个男人愿意屈尊降贵任人索取!」阿昭怒骂,「像你这般,便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你知道的还挺多,比我知道的还多。」林之遥似笑非笑,「哪有又什么用呢?无论岛内岛外,御鼎一事,从来如我所愿。」 「……!」阿昭的肺都快气炸了,没经过他同意便随意作践他,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他这御鼎还不是唯一吗?! 他想起玉不寻所言,月半岛女修境界越高,御鼎之数越多,有些收拢在岛内,有些安置在岛外,通过御鼎採补修炼,实属平常。玉不寻果然言语无需,真真让人大开眼界! 「阿昭,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林之遥嘆道,「我耐心有限,给你好脸,你偏不识抬举。」 妖女彻底撕下伪装,给阿昭气的七窍生烟,冻住躯体的那层冰似乎都要融了,咔咔的往开裂,冲着林之遥暴跳如雷,「杀了我!林之遥,我跟你十二年,如此这般活着有什么意义,不如杀了我痛快!」 外面歇息的小动物被惊醒,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撒蹄子扇翅膀急匆匆往洞里赶,被林之遥挥出一道冰波挡在外面,「都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尚未恢復人形的小动物们面面相觑:昭哥在和大姑姑吵架吗?他怎么能若大姑姑生气呢。还有明明答应给他们带饭食的,却一晚上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承诺…… 算了,大姑姑不让进洞,那就回窝继续睡觉去。有事明天再说。 于是,各归各位,洞外夜阑物静。 洞内气氛僵着。阿昭身上冰雪渐融,林之遥并不在意,一手搭在他肩上施加压力,使其动弹不得,一手捏着他下巴,目光虽仰视,却冷若冰霜,「阿昭,十二年。每一天,用我的,住我的,这些年不知耗费多少珍稀灵药才保你性命无虞,可那御鼎之责,一年也不过两三天。既然一心求死,也得先尽职再说。不然你就这么死了,我岂不是太亏?」 「你……!」阿昭的七窍真的生烟了,浑身滚烫滚烫的,皮肤通红,呈现焦灼爆裂之势。仿佛当初从火海里刚捞出来一般,他愤怒至极,倒涨了些野蛮气力,想制止此刻依然云淡风轻的林之遥,才挪动手脚,便被林之遥轻巧反制,素手飞舞红绫,将阿昭层层裹住,拽起来扔进洞内清池。 「——哗啦!」 水花飞溅,阿昭沉入池底,红绫一层层散开,落在盛放的大朵红莲之上,阿昭虽识得水性,只落水突然,慌乱中向上挣扎,才得以唿吸。回想自己刚说的什么你杀了我的话,在被扔进池子里淹没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捨不得死。 气的半死的时候真想过同归于尽,可真面临死亡时,又慌了。 好气,打不过她,就要被她折辱,不想被折辱,就要自尽,可是捨不得死的话,迟早要被她折辱…… 阿昭有些绝望,落水之后,像转了性子,不再叫嚣,因鼻咽呛水,导致头疼发作,恍恍惚惚看见红绫如纱幔,在清池四周围成一圈,宛如一座柔软的无顶帐篷,池中清水急速下降,红莲出水,蕊间有灵力萦绕,林之遥双手提取莲蕊之灵,设置结界覆盖红绫之上。 仙人洞里恢復以往清幽静谧,林之遥很自然的将阿昭从腰上揽过来,很熟练的一层一层剥开阿昭的衣衫,对浑身僵硬如木却无能为力的阿昭说,「没事,你若难过痛苦,闭上眼,就当没发生过就好了。」 阿昭浑身湿透,连话都说不出来,心头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喘气都有些费力,只得眼睁睁看林之遥发落他。 林之遥縴手在他眼前一挥,阿昭昏昏沉沉的,接下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第10章 在岛上做御鼎,要守男德。…… …… 再醒来,竟是一个傍晚。第十二年甦醒后的第三日,阿昭躺在第二日受伤时躺过的那张石床上,身上象徵性的盖着一床薄被,掀开一看,果然一丝/不挂。 头脑发胀,体感虚弱,仿佛所有的精气都被吸干了的感觉。阿昭懒懒的坐起来,报喜和八百里他们几个刚好进洞,欢欢喜喜的说,「昭哥,大姑姑说你醒来,你果然醒来了。我们服侍你换衣服。」 他们手上端着精緻的托盘,盘子里放着男子穿的锦衣华服,以及髮簪发冠,看着十分贵气。阿昭撇一眼,心塞不已。也终究对这几只不知道为什么欢天喜地来服侍他的小动物们说了句:「滚。」 如此奇耻大辱,他们怎么笑的出来?这是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 八百里和阿骊惊讶,原本他们还想问问昨天他到底有没有给他们带流香居的饭食,可现在看昭哥垮着个屁脸,也不敢说话。倒是报喜,经过这两日更显机灵,给大家使眼色,偷偷拉拉袖子,指挥众人退出仙人洞,同时将丹药瓶放阿昭手边,说,「昭哥,这是大姑姑留给你的药,好像叫什么大补丸来着。大姑姑说你要觉得不够,墙角那个灵药小柜子里还有很多,分门别类,长屉上有文字标识,昭哥你按需服药就成,不可贪多。」 第20页 阿昭:「……」 报喜咯噔一下,赶紧跑了。昭哥眼神有点吓人咋回事? 阿昭一人在偌大的仙人洞里想静静。他看得见报喜说的那些柜子,也知道里面放着提供给他的各种衣物,和各种滋补丹药。但是,现在哪有心情捣鼓这些啊。 地面上有斑驳流动的光影,那是霞光的影子。三天之期就快要到了,而他竟然花了一半的时间在睡觉上。还花了一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供御鼎之身服侍林之遥。 算了,伤春悲秋的有什么用呢。既然捨不得死,那就继续苟着呗。等过了今日,沉睡过去,就再也不用记起以往糟心的种种。 阿昭来了一个长长的深唿吸,穿好报喜留在床边的衣服,离开石床,走出洞府,打算在沉睡之前,享受今年最后的阳光。 迈过门槛,来到仙人台上,他看见林之遥正在隔空打坐。 霞光漫天,流云舒捲,林之遥状态非常不错,姿态盈盈,气韵雅正,与平时里那种霜魂雪魄的美截然不同,今日之美,是被滋养润泽过的美,人面似桃花,绯衣如晚霞,芳华之美交相辉映。 他走到林之遥跟前,感受不到让人打寒颤的冰凉,唯灵气于自身萦绕,红绫于周身飘逸飞扬。虽然林之遥人品不好,大美人终究是大美人,阿昭那么憎她,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他双臂抱在胸前,盯着林之遥冷哼,「看来你很满意嘛。修为提升了吗?」 「还好,正在炼化吸收。」林之遥睁眼,似有星星落进眼底,阿昭很难得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微笑,果然是满意的。 阿昭发现自己也弯着嘴角,顿时又气又慌。以色惑人,呸!渣女! 「既然满意,那我能提点要求吗?」 「你说。」 阿昭瞪着林之遥,开始讲条件。「我三天之期快到了。下一次,不想在你仙人洞这个鬼地方醒来。你能不能在岛外安置个地方给我?这对你大宗师来说,不难吧。」 月半岛上对男人限制太多,如果在岛外的话,会自由许多。昨晚在流香居跟玉不寻的聊天历歷在目。玉不寻说了很多关于岛外的事情,包括修行界目前的局势和奇闻异事,后来阿昭忍不住问他,「按照玉公子的说法,既然做了御鼎,为什么不住在岛外,哪怕你刚提到这周边小镇,至少衣食住行没这么多约束吧?」 玉不寻告诉他,因为周映菲不止他一个御鼎。他曾经就碰到过两个。但无论是哪一个,周映菲都不拿他们当回事。他在岛外时确实更自由,但当时不知道怎么了,被周宗师迷的五迷三道,就想跟她要个身份,说映菲我们合籍做道侣吧。周宗师显然是不同意的,后来他脑子进水,便想着跟她进月半岛,至少在外人看来,能进月半岛住她的洞府,这是一种对正经身份的变相的承认,是别的御鼎不具备的。 他以为进了岛,软磨硬缠,再搞点舆论同情,让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这样周宗师必能对他另眼相待,谁知道……还是御鼎,而且周映菲一年当中待在月半岛的次数并不比在岛外多。 自作孽啊。 阿昭听了半天,最后才闹明白,「所以你是想要名分,以为入岛和不入岛就是有没有名分的区别?」 「年少痴傻,如今才明白,入岛与不入岛最大的区别便是入岛之后,行事规范更严格,永不能出错,因为在月半岛上,一日为鼎,终身为鼎,除非她捨弃你。」 阿昭:「……」所以这是让御鼎举着男德牌坊在月半岛上过一辈子的意思吗? 「昭公子,凡事多为自己想想,千万别走我的老路。不要妄想跟宗师合籍做道侣,临仙女修眼中,道侣是最没必要的存在,哎。」玉不寻说起这一段时后悔不迭,又补充道, 「我原也是大宗派门中弟子中的佼佼者,前途无量。可如今,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好惨。阿昭思绪飘忽,又被林之遥拽回现实,「阿昭,除了出岛安置你之外,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有。下次我醒来,别告诉我过去十二年的过往。也别告诉我,我是个御鼎。」阿昭说,「你想通过採补提升修为,我是没本事反抗的。那就说点好听的骗骗我,反正就三天,还不如让我心甘情愿的做这件事。」 三天而已,若无能为力,蒙在鼓里的快乐,也是种快乐。就像玉不寻说他刚上岛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周映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带进岛上的男人,那种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阿昭看着天边落日,说着,回想着,便觉得有点累,有点困了。其实他才醒来啊。是不是三天之期将近截止,该是长眠的时候了? 「还有别的吗?」林之遥问。 「我原想过,你修为那么高,日日提升,我却一直普通,做御鼎迟早都会毫无用处。到那时希望你能把我交给我的家人,余生至少要留三天,给自己的亲人吧。」阿昭落寞。 林之遥打坐完毕,轻飘飘落下来,收起红绫,走到阿昭跟前,「抱歉,这些我都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阿昭无语,这是要求了个寂寞? 「十二年了,茫茫人海,又哪里能找得到。即使找到又如何,让你的家人为了三天照顾你一年?这对你家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负担。」 「……」 第21页 「阿昭,你的事情,有点复杂,出岛解决不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林之遥说道,她如今晚霞拂身,气色红润,举手投足间,可感知灵气充溢。 「能有多复杂?」阿昭落寞,「每年醒三天,前尘皆忘。我怕是这大千世界,过的最纯粹简单的人了。」 「也不要这样悲观。说不定这次不止三天。就像昨晚,你说你能从赤炎秘境脱逃,必定有过人之处,我是相信的,只没有证据,」林之遥转而提其他,「但现在,或许能找到原因。」 阿昭昨夜盛怒之下,掐着林之遥的脖子,将人提起来。故而林之遥得以窥见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阿昭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瞳仁里燃烧。那个瞬间,让林之遥觉得,阿昭的身体里或许有另外一种魂魄的存在。 另外一个人,另外一种魂魄,不惧焰火的魂魄。所以,他才能活着出来,不然要怎么解释呢? 过往的几年,林之遥也有过一点点怀疑,很久之前,她测过阿昭灵根,是雷系土系双灵根,与火无关。这才打消了继续往这方面探究的念头。但这一次,她重拾思路,想把自己的推断说给阿昭,可惜阿昭不肯听,许是越发睏倦,他心情格外低落,「如果不能改变这种一年只活三天的事实,找到原因有什么用?」 林之遥想也是,身体里即便有其他魂魄的存在,也没有改变他沉睡的事实。而且,天道有秩序,轮迴有法则,断不会会允许这种事情存在,除非像十多年前飞升的两位渡劫期大能……,想到这里,心中似有亮光划过,转瞬即逝。 虽然情况不同,但一切皆有可能。林之遥重拾信心,说道,「别这么丧气,往好处想,说不定,你从今往后都不用沉睡。」 阿昭哈欠连连,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算了吧,我现在就想睡觉,困死了。」 虽然这样说,其实还是有点捨不得睡。而且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又开始闹。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每天只吃着一顿饭而已。 想起吃饭,突然惊了一下。对呀,他还答应过要给那四小只带饭,怎么给忘了??还有,周映菲家那御鼎,他给了那么多建议,还真诚地劝自己有机会就从岛上逃脱,却不知道自己这种特殊体质,根本哪里都不能去。 同病相怜吶。最后这点时间,不如去跟玉不寻道个别,明年再见。 阿昭狠狠掐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人有一丢丢清醒,他跟林之遥说,「我饿了,要去流香居吃饭。」 林之遥:「……」 「我好睏……,要是吃着吃着睡倒了,」阿昭对林之遥说,「你就来流香居……接我。」 阿昭睏倦的上下眼皮直打架,人也摇摇欲坠.林之遥无奈,走过去扶着他,岂料这人,就跟粘人狗似的往林之遥身上靠,林之遥将这人高马大一只刚摆正,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林之遥右手飞红绫,将人捲起来,放进洞内石床上。阿昭已然熟睡,便取过薄被给他盖上。「阿昭,我想赌一把,堵我们到底明年见,还是明天见。」 第11章 别问,问就是不守男德。(捉…… 第十二年,阿昭甦醒后的第四天,陷入沉睡。第五天,依然沉睡。第六天,还在沉睡。 第十二年,阿昭甦醒后的第七天,一个霞光漫天的傍晚,他醒来了。 也是做着噩梦,陷入火海,大声唿救,然后就惊醒了。 阿昭满头大汗,翻坐起来,只穿着浅色的中衣,环顾四周,洞府如同清凉静谧的小花园,合抱粗的古树从洞里穿出去,枝叶繁盛,如伞盖做顶,又如丝绦垂落,树下光影斑驳,流水汩汩绕树而过,流入清池,池中红莲盛放,灵气便藏于升起的水雾,如纱如烟。 于是,第十二年发生过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这里是……仙人洞,我是……阿昭,——我是阿昭!!」 洞外有嘻嘻哈哈的欢笑声,阿昭跳下床,鞋子来不及穿,就跑出去,在平台上张望,「八百里!报喜!阿骊!狸奴!你们在哪儿?!」 几只小动物正围着如归水榭运送物件的小姑姑路漫漫聊天。听见阿昭喊话,齐刷刷转头,「天!昭哥醒来了!」 大家都很开心,狸奴在昭哥身边蹦蹦跳跳,「哎呀,要通知大姑姑,可是大姑姑今天不在崖上,我们找不到大姑姑!」 阿昭问,「这么寸?她又出去了?」 报喜身后的路漫漫意味深长的看着阿昭,之后笑道,「林宗师回岛,自然是有事要做的。她在梧桐学院司教习一职。开学伊始,要教弟子们感悟剑意,只怕现在还在课堂上呢。」 剑意是什么?很深奥的感觉。小动物们都茫然。路漫漫也就说到此为止,因为解释什么是剑意这种事情说破天,灵兽以及……看上去像狗实则是宗师御鼎的普通人,他们是不会懂的。 阿昭对说话的路漫漫好感实在不多,因为一见她,就想起她那几只飞盘。老天爷,千万可别再扔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没来由的幻想万一路漫漫一时兴起又扔出来,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想接盘子的手。 所以干脆不去看她。就点点头,说,「没想到她还挺忙。」 路漫漫交代报喜,「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其他府邸。这里的书信和请柬还像上次一样,放在你们大姑姑办公务的长案上。」 第22页 「哎呀我报喜哥做事,漫漫姑姑请一万个放心。姑姑以后常来呀,我们很想你的。」报喜还没说话,狸奴跳出来嘴巴甜甜的,哄得路漫漫十分高兴。 「好,姑姑答应你。下次给你带小鱼干。」路漫漫依次摸摸几只的脑袋,转身离去。 能第二次甦醒,阿昭还是很高兴的。此刻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响,看来又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饱肚子再说。于是想起林之遥给的晶石牌,忙进洞里他放杂物的柜子里取出来,又找了件长衫套在身上,捲曲的头髮梳上去,用玉簪挽着,看上去便有些正经了。四小只就看着他忙忙碌碌,又举着大姑姑的晶石牌跟他们讲,「我要去吃饭,这一次,一定给你们带饭,要是还忘了,我把头给你们拧下来!」 「别……,昭哥。」报喜笑着说,「我们……不饿,你能想起来就带点,想不起来就算啦。」 「昭哥,吃完早点回来呀,」狸奴热情地邀请他,「大姑姑同意我们随时回快活林找同伴玩耍,你要无事可做,晚上跟我们一起去呀。」 快活林,那不就是低阶灵兽的集中营吗?阿昭是记得的,看那几只乐呵呵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觉得其实简单一点,不知方外,也是难得的快乐。 当然他现在也是很快乐的,拥有第十二年的记忆,而且很快又第二次甦醒,这就意味着,也许将来便和正常人一般,该醒就醒,该睡就睡。大胆一点设想,或许还可以开始修行,假以时日,也是一个高境修士!再大胆一点,努力成为修行大能,然后将林之遥拎过来,高兴便叫她给自己当御鼎,不高兴边叫她给自己当牛做马为奴婢,哦哈哈哈哈哈! 阿昭咧着嘴嘿嘿嘿嘿笑,将四小只笑懵了,昭哥怎么看上去有点猥琐呢。 总之,阿昭对未知充满了期待,这真是一个好的开端。他颠颠儿的跑去吃饭,虽然在陡立的石梯上又摔了一跤,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再次入流香居,还是在傍晚,收帐女修还在读她未读完的话本,看了他一眼,便用下巴示意他自便。态度不冷不热,跟上次没差别。 当然阿昭是不在乎这些的。只是他扫了一圈儿,大堂里零零散散三五个人,都是女修,周映菲家那个御鼎不在。 阿昭皱眉,他是改了吃饭的时辰吗?不对呀,三天之前,玉不寻明明跟他说,「昭公子,我每天这个时辰都在流香居,你以后要常来啊。」 「啊这……」阿昭没办法答应他,毕竟那时候他以为下次见面,就到明年了。 玉不寻每天都来的。阿昭这么肯定是因为玉不寻告诉他,「可能你不信,我来岛上没多久,就失宠了,周映菲现在都不怎么回洞府,也不怎么管我。我无事可干,每天来这里喝喝小酒,解解闷,刚好你在,既然岛上就我们两个男人,你来,我们聊聊天,下下棋,切磋切磋法术。」 玉不寻态度真诚,阿昭便道出实情,「玉公子,我就是个普通人呢,怎么跟你切磋?」 玉不寻并没有因他平凡而改变态度,「没有关系,时间漫长,你要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看吧,他们约好的。玉不寻也没说昭公子你要每天都来,只说尽量来就好,反正他一直在这里,十年八年也不打紧。 所以玉不寻不可能失约。 这么一想,阿昭连眼皮子都开始跳了。再搜一圈,还是没看到玉不寻,没滋没味的吃完饭,也没等到玉不寻的身影。 阿昭给报喜几只打包拿了些许糕饼和烤肉,走出流香居的大门,没忍住折回来,很礼貌的跟前台看话本那女修打招唿,「道友,我想问个事。」 那女修一抬眼皮,「怎么了?」 「晚上常来吃饭的玉公子,你这两天见过他吗?」 女修摇头,「他来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死了。」 「……?!」阿昭不信,「你说真的吗?为什——」 女修便有些不耐烦,她手里的话本子《逍遥令》1,已经读到大结局,被打断实在扫兴,于是也打断阿昭,拉着脸说,「别问,问就是不守本分。」 玉不寻死了。阿昭内心复杂,疑惑,茫然,遗憾,还带着些失去天涯同落人的难受。他们认识时间不长,但印象中的玉不寻并不是不守本分之人。 阿昭记起玉不寻说自己当初想进岛,周映菲不愿意,玉不寻排除各种阻挠,铁了心要入岛,还要实施提亲计划,最后一头栽进泥沼里,也不过长吁短嘆,并没违背岛上的各种规矩,怎么就不守本分了? 他醒了,原想着再找玉不寻给他今后的人生道路支几招,谁知道事情的走向这么突然。 食盒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阿昭回神,捡起来,看天色已晚,忙急匆匆回了仙人崖。那几只还在,见了他提的饭食,高高兴兴围过去,分了吃。狸奴扒拉他的胳膊,撒娇道,「昭哥,跟我们一起去玩呀,晚上可以住在快活林的大树洞里,很凉快,也没有仙人洞里这么冷。」 阿昭心事重重,忽而问道,「你们知道岛上那个叫玉不寻的男人吧。」 「知道啊,怎么了。」八百里道。那毕竟是除过昭哥之外岛上唯一的男人嘛,他们现在也知道了。 「你们知道他的事情吗?听说他死了。」阿昭就没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来。低阶灵兽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看看他们快乐的样子就知道了。再说死人这种事情,问岛上的修士也比问他们强。 第23页 结果阿骊插嘴,「对呀,他死了。昭哥你睡着第二天他就死了。」 「……!」阿昭诧异。对面这几只谈起玉不寻,都是吃瓜一样的表情。 低阶灵兽们无法感同身受,态度自然无所谓。而且他们至今不知道御鼎真正的含义,只明白岛上的男人,待遇会比灵兽要稍微好一些而已。 八百里接话。「哎呀,昭哥你睡着了,没见到那个场面,很壮观的。」 「得了吧,还壮观,好像你亲眼见过一样,你还不是听报喜说的。」阿骊挖苦八百里,嘴角的糕饼渣子掉了一地。 阿昭转头又看报喜。三日不见,报喜更显机灵,「咳,我也听说的。这种事情,不可能让我们围观呢。姑姑们杀人,向来都避着我们,说会把我们吓坏的。」 阿昭依旧盯着报喜,他在等待下文。报喜会意,「昭哥,这事挺大,随便问一个姑姑都知道。我也是听到漫漫姑姑跟其他姑姑聊天,才知道的多些。姑姑说那个男人是周大姑姑亲自杀的,大姑姑把人提到那个,哦对,如归水榭前面那个大广场上,好多姑姑围观呢。周大姑姑说那个男人吃里扒外,还撺掇老实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场给抹了脖子。」 「……」 阿昭来了好几次深唿吸,后背打起寒颤。手抖个不停。玉不寻之死,会不会跟他有关?会不会? 「昭哥你是不是觉得冷?」阿昭脸色发青,报喜一看情形不对,忙喊起八百里和阿骊,「去洞里给昭哥把黑狐大氅拿过来,昭哥身上冷!」 第12章 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 八百里和阿骊速度快,忙跑进洞取了衣服要给阿昭穿。阿昭不知怎的,突然发怒,一掌将靠近身前的八百里和阿骊差点掀翻,那张俊脸因怒气而变得扭曲, 「我不冷,我一个连火都烧不死的人,怎么会冷!」 这几只傻眼,杵在原地不敢动。报喜悄然嘆气,昭哥这人吧,指定有啥大病。明明之前表情还是艷阳天,吃个饭又成了阴云密布,一阵一阵的。刚才冷的发抖,此刻倒热的满脸通红,跟快要点着了似的。 难不成流香居的姑姑们看他不顺眼,给他饭菜里下毒了? 昭哥难伺候啊。报喜也不知道咋整。 几只面面相觑,报喜戳戳狸奴,毕竟昭哥也总是夸狸奴憨傻可爱。于是狸奴怯生生问他:「昭哥,我们要去快活林,你要是有事,可以……下次再去的。那个……我可不可以给我的朋友带一点你拿回来的糕饼?」 阿昭没听见,耳朵里嗡嗡的,他脑子里反覆旋着报喜跟他讲玉不寻时,阿骊在后面跟八百里嘀咕的那几句,「姑姑们说那个男人的血,把刑台都染红了。听说周大姑姑还专门邀请咱们家大姑姑看,咱家姑姑耐不住盛情,只好袖手旁观。哎,八百里,袖手旁观就是站在一边看完然后各回各家的意思吧?」 「肯定是啊,因为大姑姑观赏完确实就回仙人崖了,跟周大姑姑完全没交流。」八百里频频点头。 阿昭越想越气,不一会儿果真七窍生烟。就很神奇,刚才还冷,情绪激动之后,身体渐渐热起来,心里头小火苗蹭蹭冒,再这样下去,火就从里面烧到外面了。 他看着缩在一起的四只,尽可能的克制自己外放的情绪,「不是说要去玩吗?怎么还不走!」 「哦,马上,马上。」大家搞不清楚情况,但是报喜现在很有进步,能根据阿昭的情绪随机应变,于是忙拉着另外三只撒丫子跑远。 天色将将暗下来,弯月初升,玉色溶溶。那几只没心没肺的,卷好糕饼,从平台边出口下山崖,想起凶神恶煞的昭哥,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他万一不高兴,将他们再提熘回去出气。偏巧半空中飞来一道红绫,卷着这几个落到了崖底下。 「姑姑回来啦!」狸奴蹦蹦跳跳的,报喜赶紧拉住要往林之遥怀里扑的狸奴,跟其他几只一起道谢,「谢谢姑姑送我们下山。」 「去吧,多玩几日。」林之遥挥挥手。几只跑远了。她收起红绫,转眼人就已经站在阿昭对面。 「阿昭,你醒了。」林之遥说,「可喜可贺。」 虽说不是第四天醒的,但前景相当乐观。 「醒来做什么?!」阿昭气的要命,听见这些糟心事儿,还不如睡死了算! 「怎么又发这么大火?」林之遥这回有经验,仔细察看他眼睛,瞳仁里似有火苗,明暗相接,摇摇曳曳。看情形,多半是又「犯病」了。 林之遥素手微扬,霜雪拂面,落了阿昭满身,却很快消融。阿昭指着林之遥怒骂,「你们这些将性命当儿戏的伪君子!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言毕,一拳挥出去,林之遥轻巧闪跃,翩若惊鸿。阿昭没有兵器,凭藉突然滋生的蛮力连着挥出好几拳,林之遥以柔克刚,轻松化解。 红绫自手中飞出,裹住阿昭,林之遥捏个诀,「你好大的气性,待在清池里凉快凉快吧。」 红绫卷着阿昭飞进洞,哗啦一下,再次将阿昭扔进了水池。 阿昭扑腾挣扎,人也冷静了一些,方觉自己之前情绪受到刺激,发了好大的火,但郁结仍未散,心口堵得慌。此刻见眼下场景,竟与上次林之遥采他之前如出一辙,怒从心头復起,当即挥舞着胳膊一边扑腾,一边骂,「妖女,你又在是什么么蛾子!你敢碰我一指头,我要你好看!」 第24页 林之遥落在清池边,无奈摇头。清池水位下降,池中红莲出头盛放,灵气萦绕,林之遥以红绫绕池,取莲蕊释放的灵气结印设置了结界,将她和阿昭,包括整个仙人洞,与外界隔绝。 「碰你怎么了?」林之遥收起红绫,下了清池,一步步靠近阿昭,制止住他的暴跳挣扎,说道,「阿昭,你这火气实在太大了,我一池子的水,竟叫你蒸腾一半,你难不成是火精转世?」 「我呸!!」谁也无法想像,人高马大怒火中天的阿昭就被纤巧窈窕的冷美人压在水中,如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妖女,放开我!我刚睡醒,你就敢这么对我?!你还是人吗!!你做个人吧!!」 「阿昭,别激动。你一日是我的御鼎,就永远是我的御鼎。除非我哪天不需要了,我才会放了你。」林之遥平静的阐述事实。 「林之遥!我恨自己不是火精,不然今天烧死你个无耻之徒!」阿昭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怒到极致,更是狠话不断,「有种别让我活着,早晚有一天,我@#¥%&*@.......!」。 「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说了,只管做便是。」林之遥盯着阿昭那双眼,有火焰映在瞳仁里,越烧越烈。 林之遥恬淡从容,她刚吸取了莲蕊许多灵气,以致举手投足,都绕着淡淡寒香,这冷冽之香沁入心脾,似乎无法抚平对方的盛怒。 「林之遥,你就是个王八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阿昭,省省力气吧。别喊了,在月半岛上喊破喉咙也没用。」林之遥面对阿昭草天日地的劲头,面不改色,很熟练的一层层剥开他的衣裳。 「林之遥!」阿昭又梗着脖子骂,嗓子也喊噼了,「你再剥老子一件衣服试试!」 其实结界之内,林之遥和阿昭无论做什么,外界都感知不到。林之遥才不管他骂什么,又剥了一件,但是阿昭实在太聒噪,如此良辰美景,却吵的人头疼,实在扫兴。林之遥不得已,挥挥手,阿昭便像上次一样,闭眼睡了过去。 总算清净了。 …… 这一觉醒来,又至天明。阿昭睡在一直睡的那张石床上,象徵性的盖了一床薄被,那被子底下自然一丝/不挂。阿昭浑身酸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他记得昨晚拼死挣扎,然后无果。 床边上放着丹药,锦衣,晶石牌,还有一个尚未封口储物袋,前几日林之遥似乎说过要给他一个储物袋,专门用来装灵石和其他小物件。 阿昭不想动弹。躺平算了。 累了,这个世界赶紧毁灭吧。谢谢。 他果真就这么躺着,睡是睡不着的。仙人洞里安静如昔,外面也听不到那几只的吵闹声,阿昭便觉得有些孤单。哦对了,报喜他们说过要去快活林度假来着,因为大姑姑准了。 所以这么清凉安静,是因为整个仙人崖只有他一个人吗? 昨日醒来后的情形走马灯似的在阿昭脑子里转,导致他只躺了一会儿,便躺不住了。心里乱糟糟的,只好翻起身,穿好衣衫,拿好晶石牌,并将旁边的一罐丹药全数吞了下去。 这药是回神补气的,片刻的功夫,阿昭精神抖擞,觉得不干点什么,都急的慌。他这几天的日常都很简单,吃饭,睡觉,做御鼎。如果接下来的日子都不必再沉睡,那可就得非常现实的规划一番了。 要么,在林之遥这里继续苟且,伺候好她,不触犯禁律,于月半岛平安度日。但现在这一点其实没法保证,毕竟连玉不寻那样规矩的人说没也就没了。 要么,在林之遥这里忍辱负重,找机会杀了她,从此一了百了。但这件事风险性最大,而且这么做,与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要么,就跑出去,寻找自己的广阔天地。玉不寻那天晚上说过,如果没有在月半岛待着的必要,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月半岛上没人会关注一个御鼎,除了御鼎的主人。所以趁林之遥放松警惕的时候,跑出去未尝不可。阿昭盘算过,要指望林之遥给他发一纸休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玉不寻本人用性命证实,临仙派女修宁可弄死自己用过的御鼎,也不会放他自由。 其实跑路也有忧患。现在跑的话,会被抓回来的吧,何况他沉眠甦醒的情况还不太稳定,得确保他的身体不在节骨眼上出岔子才可以实施计划。而且岛上三处码头严防死守,他又是个没什么本事隐藏伪装的,很容易被发现。难啊。 不过玉不寻说,讨好林之遥胜算其实很大。因为他曾经在岛外听过林之遥的各种传闻,传的最广的八卦大都是一致的。说她貌如天仙,修为甚高,却为人冷清,不近男色,简直是临仙女修里的一朵奇葩。这种人要是有男人,那必定是比较长情的,所以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看林之遥愿不愿意带你出去,只要在岛外,行事就方便多了。 如果这一条走不通,还有下策:努力讨好以及团结那些在码头做事的女修,尤其是低阶修为的,到时候出海行个方便,趁林之遥不在时开熘,但前提是不能着急,确保自己有能力不被她抓到。 但无论走哪条路,最好是先熟悉自己当下的环境,制定有效的计划,等待时机成熟。 阿昭在洞里转悠了两圈,怎么都抓不住头绪。便有些急躁,想着出洞晒晒太阳,哪里晓得洞门打开,却迈不出去,整个仙人洞都被透明的结界罩着,结界上有光波流动,触之反弹。 第25页 第13章 一个御鼎的缺德日记(上)(…… 阿昭那暴脾气又上来了。合着崖上的鸟兽都能出去游玩,就把他一个锁在洞里是吧。怎么的,放出来是能毁天灭地吗! 林之遥,简直就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仇人! 阿昭愤怒之中不忘破除结界,先是拿拳头砸,拿脚踹。只不过结界上的光波其实属于结界的加固层,用的是冰水系的法术,施力越强,反噬越大,差点将他的手脚都冻粘在上面。阿昭好汉不吃眼前亏,在洞里跟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半天,意图找些什么杀伤性兵器法器破除结界,但并未找到,最后只是将旧物阁里林之遥用过的几支簪子取出来刺,自然无果。 凡人吶,就这么悲哀。 折腾半天,把自己折腾累了。暴脾气也耗的差不多了,洞里的石桌石凳都被他踹翻,只好一屁股坐古树下,抬头看顶上繁盛枝叶层叠后的缝隙,阳光从缝隙中穿进来,波如水纹,丝丝缕缕。果然,结界罩的真.密不透风。 清池的水相比起昨日,满的快要溢出来,池中隐约有鱼藏在莲叶背后游,阿昭挪过去,见水下红莲,伸手探究,那红莲触之冰凉,这种冰凉,从指尖能给你直接冰到心里。 ……雪境之莲? 阿昭的脑海突然冒出这四个字来。豁,看上去很名贵的感觉嘛。阿昭很恶毒的想,毁了这莲花,林之遥修炼是不是要打折扣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下手的理由是,因为之前狂躁式操作,导致身体热的冒火,就十分不适。待在雪境之莲旁边,探之触之,体内的炎热渐渐降下来,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阿昭百无聊赖。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是洞里什么都没有,满园子花草,不可能满足他的胃口,阿昭没辙,便去翻自己挂在腰间的储物袋。 但愿这里面能有点什么干粮。别等林之遥回来,发现他已饿成枯骨一堆。 空间储物袋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昭」字。看上去巨能装,也没有灵力封口,果然专门给他使用的。阿昭解开绳结翻了翻,里面有个很大的储物架,又分成许多大的储物格,每一层都能拉开,还真给他翻出不少东西来。 最多的是灵石。下品,中品,上品都有。还有各类的丹药,主治什么跌打损伤补血补气,大概是临仙派自己研制给低阶修士使用的。还有几件有点防御力的衣服,可惜眼下并没什么用。 阿昭打开右上角的储物格,发现竟然还有一盒糕饼,着实欣喜了一下,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满口又『tui』的一下吐出来,口腔里还留着一股过期的霉味。 「呸呸呸呸呸!」 阿昭怀疑这或许是他很久之前就拥有的储物袋,因为他还发现了一些书籍,首页写着阿昭的大名。书籍八成新吧,大概是被翻了好几遍。内容无外乎《灵力修炼手册》,《练气入门》等等。阿昭随手翻了翻,入门级别的书册教得的东西倒是不复杂,但是感觉光凭这几本书,还是练不出来什么。 书籍这一格的下方,是打不开的,被结印封住了,试了好几种方法之后,才发现封印符上有一行特别小的字:《昭歷黄叶记事》,需阿昭本人掌印解锁。 阿昭把手掌放在封印光符上,那符闪了一下,很快消散。格子打开,里面装了许多晒干的叶子,发黄的叶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叶茎处有孔,拿细绳穿了一大串。阿昭觉得叶子很眼熟,抬头一看,这不就是洞内古树叶子的形状吗,还挺结实,挺柔韧。 只见第一片叶子上,写着『昭歷记事』,右下角还笔着『阿昭』。阿昭心跳有点快,越发好奇,这不会是他非常秘密的东西吧。 打开记事簿的第二叶,写着昭歷第三年第一天,内容大致如下: 我是每一年都会沉睡,甦醒之后什么也记不起来的阿昭。阿昭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前两年有点懵,没反应过来,今年是在仙人崖的第三年,我打算把这三天发生过的事情记下来,如果可能,以后每一年都记,希望能给将来做个参考。 为什么用昭歷二字,因为这是独属于我自己的时间,不知年岁,不知从前。我度过的每一年,只有三天。 这个记事簿是林之遥依照我的要求给我做的,除了我自己,谁也打不开。 林之遥讲了我和她认识的过去。她是个美人,就是有点冷,话也不多,动辄身上浮霜泛雪,看上去好特别。 我不爱吃月半岛的饭,林之遥叫她的鸟去岛外提了食盒回来,速度很快,因为食盒打开,热气蒸腾,食材美味而新鲜。 林之遥那个鸟,叫大鹏,一个二百五中的二百五。他说月半岛灵兽见他都喊一声鹏哥,让我也管他叫鹏哥。我是不愿意的,他长得很高,但没我高。他长得很帅,但没我帅。他只时看上去比我老,但这不是优势吧。 不愿意是不行的,鹏哥修为高,翅膀硬,随便扇一扇,能将你直接从仙人崖扇到大海里。中间省略鹏哥要求我叫鹏哥的几百字过程。总之,最后我就叫了声『鹏哥。』 啧,鹏哥好嚣张啊,这笔帐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低头哈腰叫我一声昭哥。 昭歷第三年第二天 林之遥太特别了,她就坐在洞里面那棵老树下打坐,然后把自己冻住了,我问她你怎么了,她说是因为修炼太执迷,没把握好度。说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第26页 我也没事可干,就坐在对面看她,可是她一会儿也没好,越冻越结实,给我看的着急。我一着急吧,就觉得自己特别热,我身体热,心热,脑子也热,我就跟她说,「我给你暖暖吧,没准就融了。」 我拉着她,结果她身上的冰从她那里过来,把我也冻住了。我俩都动不了,就你看我我看你。大概过了一阵子,鹏哥给我带饭回来,一看我俩成冰雕,直接在洞里放了把火,最后把他自己烧焦了。 林之遥身上的冰,那简直就是万年老寒冰,太可怕了。还好,最后化了。 昭歷第三年第三天 鹏哥给他烧秃的翅膀镶上了假羽毛,非常绚丽。问我有没有凤凰的神韵,我违心的说有。鹏哥一高兴,在月半岛上空翱翔,海风太勐烈,假毛没镶牢,哗啦啦往下掉。 鹏哥的真身,其实是个沙雕吧。 林之遥也好很多了,她说昨天能解冻,多亏我。我想问为什么多亏我,但是我好瞌睡,一直在打哈欠,眼泪花儿都打出来了。 我特别困。按照林之遥的经验,是该睡觉了。临睡前,还是想写点什么。那就希望我下次能发现我这个小本子,然后接着记录未来三天内发生的事情。 啊,好睏…… 阿昭看完了昭歷第三年。感觉这种记事没有章法,基本上有什么写什么,而且黄叶记事断断续续,接下来不是昭歷第四年和第五年,是昭歷第六年。 昭歷第六年第一天: 我依然给自己起名叫阿昭。 我看到了昭歷第三年的记载,问林之遥为什么我中间有两年没写,她说她不知道,记事簿是交给我的,她尊重我的私人物品。那我就自己找原因吧,可能我们大家都比较忙,也可能我太笨,没打开?毕竟每一年都遗忘,每一年都是新的一年。什么都有可能。 林之遥一般不过问我的隐私,如果我有隐私的话。哦对了,我为什么要待在一个到处都是女人的地方,林之遥说因为我是她的御鼎。 我问御鼎是什么,她说是通过双修进行採补从而提升修炼的对象。听上去略有些复杂。而后她简单解释了一下,说我体质如烈火,偏她如寒冰,所以我俩可以双修互补。这样她就不会冻成冰棍,我也不会情绪一激动就像火烧一样,我们俩各取所需。 挺好。 但是为什么她修为高我却没有一点灵力呢?这不匹配吧。我问她这个问题,林之遥说,修为是她原本就有的,眼下她通过双修抑制寒冰反噬,而我通过双修消火保命,我们需求不一样。如果某一天开始我不再持续沉睡,可能我修炼的机缘就到了。 好吧。 昭歷第六年第二天: 我没下过仙人崖,一来三天时间有限,二来我和林之遥双修很花时间。三来林之遥说她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存在。因为岛上没有其他男人,除了我。 这个解释听上去好奇怪,但我没有时间追究这些,主要还是我无所谓。 林之遥总是穿红色的衣服。因为那是她们临仙派的修服。 今天早上她说去趟梧桐学院,很快就回来。然后我和鹏哥站在崖顶上等,路上女修来来往往,都是红色的影子。虽然看上去一片红,但是我仍然能分辨出哪个是她。她太特别了。这么多人,只有她把这么火热的颜色穿的十分清凉。我知道昭歷第三年我已经感嘆过了,但我还是想再感嘆一下,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冷美人。 她今天很忙,我们各忙各的,虽然我的忙碌没什么营养。林之遥说如果双修之后我还觉得热,就让我自己去清池里泡着。 她说这个仙人洞,一般情况下可以抑制我身上随时火热的状况。因为我平时在沉睡时,好像也是不安稳的,就很热。 她说我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觉得她也很特别,我俩特别到一块儿了。 今天结束之前,我没忍住问了一个特别蠢的问题。我说林之遥,你这么冷为什么不穿白衣?你见过冰雪是红色的?清冷的美人都要穿白衣,只有白衣才能衬托气质。也更加附和高岭之花的形象。 她问这谁说的。我就看着鹏哥不说话。鹏哥说,「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行吧,我就是想栽赃给鹏哥。 我看见林之遥笑了。啊,她笑起来好难得。 昭歷第六年第三天 神了,林之遥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白衣,套在身上,问我,「寡言少语,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身穿白衣,我现在的样子,是你说的那种冷吗?」 我是回答呢还是不回答呢?天吶,我还回答个屁我看见她我都不会说话了! 还是鹏哥替我解了围,「少主,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临仙派为什么天天都红彤彤的,以前尊主在的时候就这样,也不换换颜色,瞧你这一身素装,举世无双啊!」 我觉得鹏哥比我还事儿。人家门派爱穿什么穿什么,你一个灵兽管的真宽。怎么的,大海是你家的? 结果林之遥真的认真的解释了这个问题。她说,「红尘凡世有个很传统的观念,说女子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穿上嫁衣的那天。红色是嫁衣的颜色,喜庆吉利。我临仙派成立之初,修服便定了红色,意味着身为女子,从今往后的每一日,都是幸福快乐的日子,女子这一生的喜庆吉利不在于嫁人,不在于男人,只在于个人,在于修行。」 第27页 我有点明白了。林之遥说完,就摆弄她的红绫。她有一条长长的红绫,舞起来很漂亮,其实那是她的法器,非常厉害。我没见过世面(可能见过也忘了),就问她,「你这是混天绫吗?哪咤送你的?」 林之遥没说话。鹏哥在一旁乐呵,嘴里的苹果卡在嗓子眼里,咳了半天,最后才说,「哪里来的哪咤,那是她爹送她的。」 林之遥还有爹???! 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她就不像是个有爹的。真的,你说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地滋养生出来的我都信,结果人家有爹!鹏哥笑我傻,「你看你那傻样,少主何止有爹,人家俩爹呢,谁也比不过!」 我倍感头大。鹏哥突然不说话了,悄没声儿熘出洞去。因为林之遥看了他一眼。我的天,这一眼真是寒冰彻骨。 我实在好奇,但是我也不敢问,记录下来,以后一定找个机会问。不然真的,都没法安稳沉睡了。 第14章 一个御鼎的缺德日记(下)…… 昭歷第七年第一天: 今年运气不错,我打开了我的记事簿,翻开看到昭歷第六年第三天留下的那个问题,我想问问林之遥她爹是谁,想问问她娘是谁。为什么他俩能生出这么冰冷的人来。 我肯定不会把自己当外人,毕竟林之遥说我们已经认识七年了。 我问的时候相当委婉。但林之遥好像不太愿意提。我想问鹏哥,可惜鹏哥今天不在岛上,行吧。 于是我就问了一个我觉得林之遥可能会说的,我问她为什么叫林之遥。她说她师尊姓林,师尊总说她是『我的遥儿』,所以最后就叫林之遥。 乖乖,知道自己爹娘,跟爹娘还有交往,却没跟爹姓,没跟娘姓。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狗血的前尘往事吧。 好奇害死阿昭啊! 昭歷第七年第二天: 林之遥的法器还挺多。常用的是她那条红绫,她自己战斗时还会制冰锥冰刺,以及冰针什么的,就很厉害。 她修炼时被我看到了。我跟她讲,人间常言六月飞雪,原来竟是你干的。 她很正经,说不是她,目前她还没到那个水平。 我还能说什么,我就说那你好好努力,以后凡间天旱,你把下雨也包了呗。拿着这样的盖世功德,咻的一下就飞升了。 林之遥抿着唇笑,说借你吉言。 害! 鹏哥私下里告诉我,林之遥最厉害的武器其实是她的剑。但她的剑一般不出鞘,出鞘得饮血,所以林之遥基本都是收着不用,光用红绫就打的对手落花流水。 我问那剑有名字吗?他说叫无情剑。我又问那条像混天绫的红绫有名字吗?他说叫彩绫。 我想不通,哪里彩了? 不过无所谓,其实我要从鹏哥这里套出的问题是林之遥为什么有俩爹。 结果鹏哥瞪我,「管你屁事。」 真的。吊胃口这种事情太卑鄙了。 我又问,「你管林之遥叫少主,看样子你还有大主人。一个灵兽怎么能结契两位主人呢?」 我的意思是鸟兽界其实挺在意忠诚这事儿的吧。鹏哥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之前的主人飞升了嘛,自动解契。现在的主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小的时候非常非常可爱,她沖我那么一笑,我就觉得除了她,我不会再认任何修士为主。」 「你就因为她小时候沖你笑了一下然后认她为主?你这也太肤浅了吧。」 我很不屑,私以为鹏哥人缘肯定不好,这辈子估计就没人给他笑过,所以看见个笑脸就热泪盈眶。 但鹏哥很瞧不上我的样子,「你懂个屁。」 我就摊摊手,不说话。鹏哥,我还能懂个啥,我当然懂个你。 话说,林之遥今年沖我笑过吗?哎嘿,刚不是笑来着? 林之遥跟我说我是御鼎,鑑于这件事情已经在之前的记事簿里提到过,所以就不再重复了。 她和我双修,说我们修为不对等,怕我承受不住会比较痛苦,所以总会想办法让我昏睡过去。我问过去几年都是这样? 她说都是这样。 这样也好。 昭歷第七年第三天: 昨天双修过,我今天状态其实还不错的。我问林之遥,我已经沉睡七年,会不会这辈子就这样了。 她说不可能。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因为我的身体状况每年都有改变,只是这种改变细微到可以忽略而已。 天,按照她的意思,我还要再等上几百年吗?那时候林之遥万一没了,我找谁来保我命? 林之遥看着我,很认真的说,「放心吧,我一定会活到你不必再沉睡的时候。」 我问她,「如果我不用再沉睡,你可以教我修行吗?」 她说不行,临仙派不收男弟子。 我就开始为几百年后我的彻底甦醒而担忧了。我怎么的,我得拜个山头吧,不会修行的凡人,又能活多久呢。 下午鹏哥回来,提了食盒给我。外面的吃食非常美味,除此之外,还带了一些修炼方面的书籍。鹏哥说是林之遥特意叮嘱他在万象集市买的,不知道我能不能用的上。 我也不知道,我好睏。书先放着,明年再读吧。 昭歷第九年第一天: 早上的时候林之遥跟我说,我们认识已经九年了,好长。 第28页 我觉得短,很短。我明明才认识她,才听她讲完我和她认识的过程。 林之遥出门了,然后又回来。神奇的是,她今天换了身白衣服,感觉很隆重。她问我怎么样,我没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论怎么样,都很美。 林之遥跟我说我是个御鼎。大致又解释了一下,我听懂了,我问她说我是不是这些年一直都在仙人崖。没出去过。她说基本上是这样。 我说我想出去看看。 她说她会记得这件事情。等时机成熟,就许我出岛。 我相信她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 。 她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又冷又忧郁。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说不然我们双修吧。 她说好。 昭歷第九年第二天 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吃饭,看书,和林之遥聊天。 对了,林之遥又换了一身白衣服。仙人崖上就我们俩个,本来她有个叫大鹏的鸟,这两天都不在岛上。于是我和林之遥晒晒太阳,说说话。 我问她为什么收大鹏做灵兽,因为翻了之前的昭歷记事觉得他略有些不靠谱。 林之遥说因为大鹏长情,念旧。 我没懂。反正我没办法长情,也无旧可念。 林之遥的声音,很好听。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事实,记在我的小本本上! 昭歷第九年第三天 林之遥今天又换新白衣。我问她你们临仙派换修服了? 她说款式换了,颜色没换。 哦。 林之遥说,等今晚我睡着了,她就换回红衣服。 这么有仪式感的吗?为什么我有一种她丧事办完了开始欢喜乐人生的错觉? 算了。 鹏哥还是没回来。我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是活在我纪实簿里的一只鸟。 下午吃完饭的时候,我有点点犯困。就去跟林之遥告别,林之遥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她就坐在崖顶上看海,我吃完饭她还在看海。她脸色很差,白的吓人。我想起我们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双修,不知道她的状态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我可能想多了。 但她看上去真的很糟糕,虽是冰雪美人,给太阳这么晒也不能丝毫没有血色吧。不对,我闻到了血腥味。我问林之遥你怎么了,她没矫情,直接告诉我她挨了一顿打,还转过来给我看。 她背上有血迹,渗透了衣服,伤的特别重。 哎给我气的!我说你这么高的修为,谁还能打你!她说是她师尊,我这气焰就断了。 就没法评判。师尊打徒弟,天经地义,而且林之遥很敬重她师尊,言语里能听出来。于是我安慰她,你也别难过,她打你肯定是为你好。毕竟你是她养大的。 林之遥说是。 她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一个小瓷瓶放在我眼前,瓷瓶里面装着两颗丹药,那是她师尊给的。 我说看吧,师尊还是对你好,赶紧吃了。吃了好的快,也不用忍着疼。 结果林之遥跟我说,这不是疗伤丹药。这是忘情丹。 什么是忘情丹,顾名思义,自然是绝情忘爱的丹药。我搞不懂的是,林之遥要绝什么情呢,她就是个冷冷清清的人,看上去也没多有情吧。 林之遥跟我说,她如果将来要做掌门,就必须服下这绝情丹。 我不明白绝情跟当掌门………,这两者有冲突吗? 总之我非常吃惊。因为她居然跟我说她自己的野心,我们并不熟,一年也不过相处三天,而且每次都是重头认识。 不过想想,反正她的事情我又不会说出去而且很快就忘了,说了就说了吧。 林之遥跟我说,阿昭,我每日修行,从无间断,不希望掌门之位落于她人,所以我的问道之心绝不能因为意外发生的任何事情做改变。 我似懂非懂。总之她说什么点头就对了,「好啊,你做掌门,我就支持你!干掉他们,问鼎谪仙台!」 谪仙台是先掌门飞升之前的居所,据说是掌门竞争者们的心之所向。 林之遥问我,「你也是这么想?」 我说当然,不然我还能怎么想。不过我的确欣赏有野心又有道心的女子,没错我说的就是林之遥。 林之遥说那就好。她当着我的面,吞下了瓶子里的绝情丹。然后就这么看着我。 我心里有点毛。她什么意思?是要我检查一下丹药是否起效了? 我就很懵。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感觉到她有些悲伤。 呃,感觉真的有点悲伤。她身上泛起霜雪,好像要把她凝结成一尊雕塑的样子。然后霜雪从脚下蔓延到周围,铺满了整个草地,还蜿蜒到了所有的树上。 夏至而已,山崖和山下简直就是两重天。 虽然我这两日偷偷贊她冰肌雪骨,但真要成冰美人,我还是有点慌的。忙拉着她,「我给你暖暖。」 哎呀她那个表情,还那么沉默,搞得我也有点点难受。要命的是天公还不做美,突然飘起雨点,落地成冰。我慌了,也不知怎么的,就抱住林之遥,安慰她,「别担心,我给你暖暖。你就当我是可以化解世间一切冰冷的烈火。」 林之遥还是没说话。好在最后天气放晴,冰雪融化,她没有像昭歷第三年我描述的那样,冻成冰雕。 我有点困,靠在林之遥肩上,上下眼皮直打架。不行,我得写完我的纪实簿再睡。 第29页 林之遥很尊重我的隐私,我写纪事簿得时候,她站的很远,跟我说,「阿昭,我会一直记着我们曾经患难与共。……明年见。」 …… 阿昭读完了昭歷记事,往后翻,掌宽的黄叶上都是空白的,什么也没写,看样子,如果想写的话,就可以继续写了。因为毛笔和墨汁在仙人洞内都有现成的。 写不写呢? 要不就继续写呗,反正结界里又出不去。阿昭拿着记事簿去高案上找。毛笔是新的,墨汁好像也是新的 翻开空白的黄叶,阿昭想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思绪有些乱。记事簿上这些确实是他的笔迹,但某些东西与前几日玉不寻告诉他的大相迳庭。 玉不寻死了,大家都若无其事的活着。 于是,阿昭思来想去,就总结这么一句: 昭歷第十二年第八日: 我和林之遥不共戴天。 写完,伸了个懒腰,将所有东西物归原位,储物格也放回储物袋,重新挂在腰间。他肚子里咕咕叫,在洞口看了看天色,都已经傍晚了,林之遥还没有回来。 是真的打算饿死他吧。 阿昭百无聊赖,拿着储物袋里掏出来的小块灵石,一下一下砸着林之遥设置在仙人洞上方的结界。结界将力道反弹,灵石散了一地,五彩斑斓。 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问,「有人在吗?」 第15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来人是如归水榭当值女修路漫漫。 岛外玄门与临仙派交好者,常僱佣以物运营生的门派运送物件至月半岛,码头司职交接分拣的,大都是如归水榭的低阶女修,分拣之后,再送达各个府邸。其中路漫漫就是专门负责仙人崖和松鸣涧的派送。 只今天她来的不巧,仙人崖除了阿昭,其他人都不在。 阿昭本来也不想理她。但是路漫漫在洞口看到他,便主动打招唿,「昭公子,原来你在啊。」 「报喜他们回了快活林。你要是找林宗师,我也不知道她去那儿了。」阿昭盯着那一地小灵石,回答散漫。 路漫漫依然客气,「林宗师肯定还在梧桐学院,过两日学院举行三年一试的大比,院里的教习宗师们最近都很忙碌,林宗师这个时辰没回来很正常。」 好吧。阿昭继续扔灵石,专门盯着结界的某一个地方扔,弹指扔出去被反弹在脚下,准头也练出来了。「洞外设了结界,你进不来。东西就放门口吧。」 「昭公子,我是来找你的,不是来找林宗师的。」 「……?」阿昭眼睛睁的熘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个御鼎竟然这么受待见…… 路漫漫忽视阿昭的愕然,将一大捧鲜花堆放在洞口,花根尚在,还带着远方依然潮湿的泥土。这意味着可以重新植在崖上继续生长,如果条件适宜的话。「昭公子,那花我就先给你放这儿了。」 阿昭没整明白,「几个意思?花……送我的?」 「是啊。林宗师特意使传讯符从凌绝宫定的长乐花。她和莫宫主1是旧交,所以莫宫主多送了她十几株呢。为着谨慎,特意包下顺风山庄最快的物运小飞船运过来的,很新鲜,花叶上的露水都还未消散。」路漫漫说,「林宗师昨日叮嘱过水榭她订花之事,说花一到交给昭公子即可。」 「你的意思,这花她送我的?」阿昭越发看不懂林之遥的迷惑行为,他至今还在结界里困着呢,「恕我直言,这些花真的很丑,从形状到颜色都十分单调。」 阿昭翻个白眼。林之遥什么意思啊,冰雪一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这么个审美,故意寒碜他呢吧。 路漫漫无奈,暗道土鳖能懂什么,面上还是微笑着,「昭公子有所不知,凌绝宫的长乐花,恰如其名。闻之可缓解烦恼忧虑,可使人心情愉悦。」 原来这样。阿昭不屑,他现在对林之遥,可以说是十分的不信任。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心眼儿呢,可拉倒吧。 「明白了,搁那儿放着就行。」 他拿花不当回事,路漫漫也不多做解释,从身后拿出一个大食盒,放在洞口。阿昭的眼睛亮了。结界什么都挡,就是不挡味道。光那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昭公子,这是我送你的。听报喜他们说你好美食,特意买来送你尝尝。」路漫漫说道。 阿昭偷偷咽下口水,理智还在,尤其是想到路漫漫的飞盘,就更加冷静了,「你想干什么,直说吧。」 路漫漫看他如此直接,便也不绕弯子,「我今年要参加梧桐学院的大比。如果这次能拿到甲等,我想拜林宗师为师。只是林宗师标准严苛,我恐怕很难入她法眼。林宗师如此看重昭公子,我想请昭公子为我在宗师面前美言几句。」 「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个供人採补取乐的御鼎。」阿昭对自己的身份直言不讳,反正大家都明白。「在你们林宗师的眼里,一文不值。」 「昭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路漫漫可不这么想,她看人一向很准。「你当随便什么男人都可以没名没分长住宗师洞府?」 阿昭轻哼,反正破罐子破摔,「不然呢,我还要因为没有名分而感到自豪吗?」 路漫漫微窒,只好又言其他,「不谈这个,但说如今有这般灵药价值的长乐花,一花难求。便是我临仙派的大长老一年都不一定能有一束。而昭公子却能拥有一大捧。这难道还看不出林宗师的真意?」 第30页 「我要这破花有何用?她不过是恰好有这个方便而已。我若是有这么个种花的朋友,我要多少有多少。」 「……,昭公子……」路漫漫生生把你别不识好歹这几个字咽了下去,「还记得你初次逾矩,周宗师原本是依法处置你,林宗师不惜得罪她,也要护着你,月半岛上谁人不知?这你总该承认吧。」 「承认。」阿昭冷笑。「他们两个斗法,看谁更厉害而已。我就是个斗法的工具,我又不傻。」 「……」路漫漫傻眼,这厮真是不会接话。绝了。 阿昭看她哑口无言,心道不过是撕开遮羞布而已,何必呢。本来就是嘛,如果不是林之遥,他不可能在月半岛,更不可能为顿饭挨打,毕竟周映菲和林之遥的恩怨由来已久。 玉不寻活着的时候,曾经和他从傍晚一直聊到了后半夜。这其中就涉及到周映菲和林之遥的恩怨。 玉不寻说,如今这修行江湖,有七大门派风生水起,势头正盛。天极宗首当其冲,其次为孤日城,临仙派,玄机门,还有后来居上的神鹿门与昆吾宫,以及后起新秀顺风山庄。 格局虽有变换,然说起临仙派,都认同排名第三的说法,但真论起综合实力,只怕是勉勉强强才能吊在七大宗派的尾巴上。 临仙派能屹立修行界多年,自有过人之处。一来,临仙派三十多年前凭藉抵抗蛊毒瘟疫的不俗表现,声名在外,影响力日渐扩大。如今江湖上,全员女修的门派也日益增加,大都以临仙派修行规范与处世准则为标杆,临仙派意识形态潜移默化的扩展,如今更有不少女修门派拥护者,实力不容小觑。 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临仙派位居东海域月半岛,虽弟子之数不过三千,高境修士亦为少数,然其具有其他门派都不具有的惊天优势。那便是飞升。 修行界这几千年飞升的大能修士不过九人。这其中临仙派就占了四位。难以置信的是,临仙派开宗立派只有三百多年,这飞升的四位渡劫期大能女修,个个都是掌门。于是临仙派便有了不成文的传统:只要在临仙派修行,飞升的机率就比别家大,荣耀就比别家多;只要能成为临仙派的掌门,便会成为全修行界仰望的大能,未来的准飞升人。 玉不寻对此还解释过。从临仙派自身的立场看,临仙掌门,也就是临仙尊主的位置,聚集了这世间所有玄门宗派的目光。临仙派上下对此都十分紧张,故而掌门遴选相当谨慎,因为一旦成为掌门,就必须肩负飞升重任。因此自先掌门梁逍(梁大锤)几十年前飞升,掌门之位空待至今。 周映菲对掌门之位势在必行,进取之心月半岛人尽皆知,她最大的对手,正是林之遥。 周映菲是临仙派自长老之下最有资歷和天赋的女修之一,另一个就是林之遥。十多年前两人在天下宗门道武大会中双双杀入决赛,最终取得前三十名的好成绩,回归后受封宗师之称,此后更是努力不辍。临仙派很看好这两位后起之秀,给予多次修炼机缘,完全是按照未来掌门的储备力量在培养。派中居高位的有意让两虎相争,取其更优者。 只不过,天下宗门道武大会五年一比,最近一次周映菲参加,杀入前十,林之遥弃赛,因此次周映菲更胜一筹。然不久林之遥因个人恩怨,接受修行界各洲高境散修及个别门派长老的挑战,一剑寒霜震九洲,无情剑由此名满天下,声望俨然超过了在道武大会取得优异成绩的周映菲。 周映菲很在意自己的前途,修行稍有阻碍,便力求多途径突破。比如尝试以双修之法提升修为,因此到处搜寻好资质的御鼎,玉不寻就是这样误打误撞碰上的。 作为御鼎,玉不寻对周映菲知之甚多。他说,原本周映菲的师尊,临仙派德高望重的萃英堂长老燕鹄,最有望继任临仙掌门之位,不过燕长老修炼至合体境后期,再无突破,悟道三天三夜,念及自己已达上限,忧心打破掌门必须飞升的传统,故而在先掌门飞升后,只领了执事院太上尊使的身份暂时统管临仙派事宜,静待新掌门上位。 周映菲是燕鹄最得意的弟子,还拥有在执事院为燕尊使做过副使的珍贵履歷,这样的条件基本上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眼下只要她在与林之遥的比试中,拿下目前空缺的督正堂长老之位,那么未来的掌门之位顺理成章便是她的了。 而林之遥有什么呢?林之遥的师尊林无涯曾任仙草堂堂主,后任执事院四尊使之一,在临仙派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只是几年前,遭遇药脉困境,便辞去所有职务,于远行处闭关,尚不知所踪。临仙派皆知她离开月半岛之前,曾叮嘱一众弟子,言她五十年之内必不归,叮嘱各位照顾好自己,努力修行,不负道心。 林无涯不在,林之遥在掌门之位的争夺上,失了不少胜算,饶是如此,周映菲仍旧咄咄逼人,非要逼到林之遥亲自认输,才肯罢休。 然目前为止,周映菲与林之遥还未正面交锋。 如果到那一天,林之遥会赢吗?林之遥的野心似乎并没有像周映菲那样直接写在脸上。但阿昭觉得,比起周映菲随意杀害御鼎在月半岛证道立威或者拉拢人心,不动声色于暗处筹谋的林之遥更可怕。 所以啊,想当掌门的人,为野心可以吞下忘情丹的人,为什么会在意一个御鼎的诉求? 第31页 阿昭觉得路漫漫自以为是实在可笑,她怎么就看不穿,这还是临仙女修的画风? 话说回来,林之遥当掌门他有什么好处呢,阿昭仔细想过的。只要他顺从听话,只待林之遥飞升,他或许能得到自由。但这份自由,实在太遥远。现在他已经醒了,绝不可能把一辈子都耗费在等待自由上。 阿昭决定伺机而动,主动出击。当掌门是吧,哎嘿,老子让你当不成! 他咬牙切齿思绪飘忽,路漫漫连着喊了好几声昭公子才将人喊回来,「昭公子若实在不相信自己在林宗师心里的分量,为何不试一试?一试便知。」 这……用的着试?阿昭不耐烦,「你看不清我懒也得跟你掰扯。还明目张胆上仙人崖送饭,赶紧提回去,走吧走吧!」 试个屁呀试,和尚头上的虱子,这不明摆的嘛!阿昭腹诽,路漫漫没个十年脑瘫,绝对得不出这样的结论。 「我解宗师后顾之忧,自然名正言顺。做这些不过是要公子为我美言几句,实在不算难事,」路漫漫很坚持,举着食盒隔着结界放在阿昭鼻子跟前,「只要公子说句话,从今往后,这每日饭食我都包了,保证天天不重样,必定为昭公子按时送来。」 「哼。」阿昭转过脸。 「昭公子不满意?那要怎么做公子才肯答应?」路漫漫诚心实意。月半岛上的宗师都有徒弟,唯有林宗师孤家寡人。她资质尚可,原本可以早拜山头,只为了入林宗师门下,才一直等到现在。「我日日在水榭当值,码头上物运常来常往,与各门各派的弟子都熟络。吃穿用度,公子若有需求,只要能用的上我路漫漫,一定为公子办妥!」 ……! 阿昭一下子动心了。玉不寻当初说什么来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比如在码头上做事的低阶女修。林之遥最近那么忙,肯定顾不上他。只要路漫漫提供出海机会,跑他奶奶的! 他当然会试探一下林之遥,也会替路漫漫说两句好话,但林之遥答不答应的…… 「我考虑一下,但是林之遥能同意吗?」阿昭问道。 「只要昭公子肯帮忙,路漫漫感激不尽!」 「一言为定!」 阿昭挑了挑眉,他对未来的期待如同眼前路漫漫仿佛已经获得林宗师的肯定一样,非常自信。 当然了,跑路这个事情,必须好好规划一下,免得出什么纰漏。 第16章 不守男德不能活。 「别拿吃穿煳弄我。」阿昭郑重其事告诉路漫漫,「你听好了,我要离开月半岛。这就是我的条件。」 「……啊这」 路漫漫一时有些犹豫,昭公子跑路这个事情,很有风险。 「你考虑一下,买卖不成仁义在,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阿昭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还越发的悠哉,「这不还得花时间试试我在你家宗师心里的分量么。」 「昭公子,林宗师能保你锦衣玉食安稳度日,你为什么要离开她?」路漫漫相劝。 「如果你被一个男人天天困在同一个地方,只需尽御鼎之责,便可以锦衣玉食安稳度日,你愿意吗?」阿昭百无聊赖,继续弹他的小灵石。他这弹指神功,从无师自通已然练得炉火纯青。 「……好吧。」路漫漫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我只是个御鼎,偷着跑了,你们家宗师还会有无数个御鼎。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在意我,那我跑了,再躲得远远的。她便可以专心修道,问鼎尊主之位。你这么仰慕她,自然希望有朝一日,她可以站在谪仙台上俯瞰天下吧。」 路漫漫竟觉得阿昭说的很有道理,也很认真的答,「好。你等我消息。」 路漫漫终于走了。阿昭长长舒一口气。食盒就放在右手边上,闻得到,看的到,虽然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 只是…… 你以为他够不着么?并不! 阿昭此刻握着灵石的手微微颤抖,下一刻,咻的弹出去,灵石冲出结界,落在外面平台上。 平台上已经散落了两块跟路漫漫说话时不经意间弹出去的小灵石。阿昭起初也没预料到,后来看见路漫漫满心思都在劝说他,根本没留意什么东西咕噜噜滚熘出去,再后来,出于掩饰,阿昭接着弹灵石,力道控制好,没有任何加持,小灵石碰到结界,便反弹回来。 阿昭手掌摊开,看见一缕焰火般的线沿着手臂顺着经脉往指尖上流动,有微光,忽明忽暗。 那是什么?那是一种带着灵气的力量,是不必在情绪激动时才会出现的强悍力量,是可以适度把握和掌控的力量! 而他只需将灵石夹在中指与拇指指尖,那细焰便会顺着力道导在灵石上,再由灵石迴转,顺便吸取灵石上的灵气。 阿昭闭上眼睛,克制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放松冥想,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渐渐觉醒,脑子里浮现出经常梦到的火海,感觉那火海其实就住在身体的某个地方,翻涌流动。 凶如勐兽,气势澎湃的火海,怎么会在他的身体里?。 阿昭欣喜,想起他之前刚翻过的那几本修行入门的书籍,虽然情形描述并不一致,倒也不是无稽之谈,他还没有能力控制那片海,但能不能提取个别为其所用,倒可以试一试。 手掌放在结界上,凝神聚力,掌心带着焰火一般的温度,寒冰系的光波无法冻结,甚至手掌附近融化出小小的空洞,越来越大,阿昭使出蛮力,生生沖了出来。 第32页 转身看,那钻出来的空洞竟然又自动修復如初。阿昭再次将手掌放在结界上,结界融出一个洞,他又钻进去。 洞内冰凉,洞外炎热,分明两重世界。于是又钻出来,再钻进去。眼皮子底下的美食,都无法阻挡他钻洞的兴致。 玩够了,才觉得自己脑子有坑。 钻洞好玩吗?就不能干点正经的?阿昭恨不能抽自己。都是有灵力的人了,就不能好好打坐运转一下? 阿昭依书中所言盘腿捏诀,练功的劲头大过天,练到废寝忘食。之后经脉畅通活跃,竟觉得身体从上到下热乎乎的,但也没有因为热而感到不适,这种温度其实很高,但于他而言,是可以承受的一种暖。就很美好。 他走出来,站在山崖上,看水天一色,辽阔一览无余。 所以,谁人会不嚮往自由? 不远处有大鸟于高空盘旋,渐渐靠近仙人崖,来势汹汹。阿昭眯着眼睛,觉得那鸟兇勐乖张,甚至干扰其他鸟导致群鸟改变飞行路线,十分不讨喜。这种一看就是没经过驯化,阿昭觉得正好拿来试试现成的功力。 遂双指夹起小灵石,凝神,一丝缕焰火从汪洋火海中分离出来,经由右臂脉络,传达到他的指尖上,聚力,将全身的气力都汇集在这一处,那小小的灵石变得滚烫,照着大鸟的方向弹出去,疾速飞行,灵石于风阻中自燃,不偏不倚,击中了那大黑鸟的颈背处,连鸟毛都烧着了。 大鸟玍古惨叫,旋成陀螺往下掉,咚的一声砸在了月半岛的某个地方,似乎还引起了不小的震盪。 虽说这一下耗费了阿昭全部气力,但效果显着。阿昭得意,背着手转身回洞,「浪里个浪,看你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嚣张!」 这一番折腾,已是太阳落山。路漫漫提来的吃食已经凉了。阿昭将门口那丛长乐花一脚踢开,拿着食盒进了洞。 显然,林之遥走之前留下的结界已经形同虚设。阿昭虽然得意,但也知道自己只是刚刚找到窍门,和林之遥相比,差的很远。 食物不能浪费。阿昭消耗一茬力,此刻打开食盒,饭菜香味余在,光闻着味都知道是那流香居无法企及的,路漫漫果然有心。洞内虽然冷,但阿昭身体火热,吃着放凉的食物也不觉得哪里不合适,又暗道时光宝贵,还需珍惜,便将储物袋里那些书籍重新拿出来,一边吃,一边看。 凭直觉,这些书籍浅显易懂,没什么难度,适合低资质或无根基之人用来打个基础再合适不过,能练气入体到筑基,再到结丹,还得需要更高深细緻以及分门别类的解注。所以眼前这些,显然满足不了阿昭了。 阿昭的心通通的跳,身体里的火海在燃烧,海里仿佛藏着什么,像是多年被尘封的记忆或者某样东西的觉醒,唿之欲出。 洞外传来脚步声,结界被打开,阿昭抬眼,看见火红的身影在洞门口晃,动也没动,便道,「真稀奇,大忙人还知道回来?」 人在屋檐下,阿昭识时务,现在怎么可能是撕破脸的时候,所以尽量保持着礼貌客气。听外面好像又没什么动静了,想着林之遥这是槓上了?怎么的,要出门相迎才肯进来? 阿昭想,那就出去迎一下算了。于是换张表情,下榻,踢踏着鞋,才走出洞口,两把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左右交叉,剑光闪耀,差点闪瞎了眼。 阿昭定晴一看,一帮女修来势汹汹,团团围着他。下一刻,不由分说,将人捆了提着往崖下走。 「喂喂喂!」阿昭挣扎,几乎要从提着他的两个女修手里挣脱,亏得右边女修是个有名的练家子,当即贴了张符在他后背上,这才老实了。 阿昭大叫,「一帮神经病!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得罪你们了?!」 「闭嘴!」左侧说话的女修有点眼熟,阿昭仔细回想,这不就是周映菲那个徒弟桑染吗?她看起来可比上次凶多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阿昭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你们敢动林宗师的人,活腻了?!」 「天王老子来了,今儿也得杀了你!」桑染口气强硬,「一个御鼎,也敢在月半岛上耍威风!」 阿昭都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想来想去,最后想起的竟然是只鸟。但他打伤的是只野鸟而已,犯不着吧。还是月半岛将上空都划成自家领地了? 他试图唤起记忆中的火海,也不知道是不是背上灵符的作用,身体里没有海,眼睛一闭,就是漆黑一片。此刻浑身无力,竟跟废人一般。 ……行吧。 一行人将阿昭提到了他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是梧桐学院的正肃亭。围观的人都站在入口,越来越多。阿昭甚至在人群中看见了杀千刀的周映菲,她似笑非笑,身边还站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那女子见他看过来,便从当中出来走到亭子里。 女子两肩徽纹很醒目,大约也是个宗师级别的人物,冷着脸跟他说,「你打伤了岛上的灵兽,导致他掉下来坏了我院弟子正在运演的七星阵。令众人因坏阵反噬,重伤不起。」 阿昭知道说什么都不管用,只问一句,「林之遥呢,你叫林之遥出来!」 那女子扬手就是长长一诫鞭,将阿昭打趴下,「林宗师没有教过你,不能直唿主人姓名吗?」 阿昭:「……」这个,教过吗?没有吧……。 第33页 他疼,因为嵴骨明显被打断了,很疼啊。 教训他的女修正是梧桐学院的阵法教习宗师,眼下她教授的几名弟子,都被送去仙草堂救治。 女修质问,阿昭不吭声。他当时是故意的吗?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呀,那鸟不偏不倚,怎么就冲进了人家正在演习的阵法里。 命运,都是命运!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阿昭知道,御鼎的命运总是相同的。只是不甘心,路漫漫不是说林之遥很在意他吗?林之遥呢,她在哪儿? 亭外众人窃窃私语,阿昭缓过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去看。心道,当初玉不寻是不是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场处决的?这不是同一个地方吧,场子看着也不大。 「所幸没祸出人命,」教习阵法的宗师道,「但也留你不得,桑染,去通知林宗师,我替她清理门户,请她来观。」 桑染还未应答,便被人打断,「且慢!」 周遭气温骤冷,林之遥果然出现了,红衣飘飘,气度无双。 只这回,林之遥并不是独身前来,而是跟在梧桐学院院长的身后。 一时间鸦雀无声,各自腹诽。 很显然,林之遥在整个梧桐学院的脸都被阿昭丢个干干净净。便是本季新入学的低阶弟子,都知道平日里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林宗师,怎么养了这么个没逼数的玩意儿。 林之遥心里清楚,要救阿昭,这事儿必定逃不开梧桐学院的院长。于是才有了姗姗来迟。院长当着被五花大绑的阿昭的面,问林之遥,「你待如何?」 「院长,追根究底,是林之遥管控无方,愿领责罚。」林之遥躬身。 院长没说话。林之遥所言极是,不是她纵容,月半岛怎么还有男人敢造次。 院长是由执事院四尊使之一兼任的。这位尊使看着林之遥从小长到大,原本对她寄予厚望,并在她和周映菲的掌门争夺之竞中,暗搓搓支持林之遥。因为以往林之遥所作所为,寻不到一丝错处,明明有天赋,还要非常努力,简直就是学院子弟的楷模,连给林之遥睁只眼闭只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下可好,林之遥偏偏纵容御鼎坏了岛上的规矩。让院长格外遗憾,英雌也难过美男关呢,她现在倒是想通融一下,偏偏众目睽睽,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整个岛上传开,只能无可奈何。 院长爱莫能助,最终只是嘆口气,说,「将人养在月半岛,以你的身份,倒也行得通。只一而再再而三……闹出这般动静的,咱们临仙派立派至今,你林之遥是头一个。」 林之遥不做任何辩解,更没有替阿昭说话,当即下跪认罪,态度强硬,「是弟子的错,愿受责罚,以儆效尤!」 阿昭半死不活瘫趴在地上,看见林之遥面无表情,卸下所有防御,当着梧桐学院全体师生的面,生生受了执事二十打灵鞭。 这还不算完。梧桐学院即刻张榜公告,暂停林之遥的剑意教习一职,并取消她在下个月梧桐学院弟子大比中监察师的资格。 第17章 我那个御鼎他柔弱不能自理…… 仙人崖成了养伤聚集地。 阿昭在养伤,林之遥在养伤,大鹏也在养伤。 阿昭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鹏哥。 仙人崖安静如昔。鹏哥一个人霸着洞外的平台,享受海风吹拂,日光沐浴。他脑门上缠着绷带,脖子里缠着绷带,一只胳膊上也缠着绷带,腰上缠着绷带,两只脚也缠着绷带,口眼歪斜,说话受影响,幸好没有一动就流口水,因为眼睛伤成了斗鸡眼,所以他瞪阿昭的时候阿昭总觉得鹏哥谱特别大,都不拿正眼看他,还骂他, 「好你个……王八糕……羔子!胆儿……挺……挺肥呀!玩这一手一一……一箭双鵰,哈?少主……倒霉霉霉……你能有什么好处?想别攀高……高高枝是吧!……呸!我们家少主就是这岛上最……最……高的枝,你懂……懂吗!」 阿昭满头黑线,好傢伙!都伤成这样了还满世界嚷嚷。「鹏……鹏哥,没有的事,都是误会,真的。鹏哥你低调一点,我知道林……宗师厉害,谁也比不过去,但是这节骨眼儿上咱………咱低调一点成吗?」 「低调个………个………屁!」鹏哥骂,「我现在就想把调子起……起高!你看………看,谁他…………爷爷的……肯理……我?这才……几几天的功夫,督正堂……新新长老上上上任,都巴巴……巴巴地跑去……道贺,我这儿连………连个影子都都……都没瞧见……见。想当年,鹏哥我……在月半岛一一……一唿百应,谁见了不给几分……面面面子!」 阿昭不知不觉就被鹏哥带偏了,「鹏……鹏鹏哥。算了……算算了,拜高……踩踩……低嘛,人之常………常情,何况禽……禽兽?想……开点,想开………点哈。」 阿昭赶紧给鹏哥端茶顺气安慰他。也总算明白记事簿里为什么写着对着鹏哥低头哈腰。因为他个沙雕都伤成这样,气焰是真的嚣张,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岁月和阅歷令鸟张狂。更何况阿昭理亏,这会儿装鸵鸟认错是上上之策。 「我……少……主……凭……凭什么……咳咳咳……」鹏哥还要争辩,结果阿昭端上来的茶水特别烫,伤到了舌头和嗓子眼,咳完之后,直接没法说话了。 鹏哥:「……」 阿昭给鹏哥顺了顺背,「鹏哥,那你先……晒晒着,我去看看……看宗师怎………怎么样了……」 第34页 话都没说完,就跑了。鹏哥只好干干瞪着斗鸡眼。气死鸟了! 话说,督正堂在林之遥受处罚的第三天,宣布了新长老,周映菲自然众望所归,众人前去道贺,连周映菲曾经下辖的快活林里的鸟兽都跑去凑热闹,导致鹏哥半残废瘫着,也没一只鸟兽肯鸟他。 倒也不是没有例外。从仙人崖回快活林度假的那几只一听到鹏哥的消息,第一时间上崖来看望鹏哥。「鹏哥,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们了。」 「鹏哥,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嘤嘤嘤。」狸奴扒拉着鹏哥的吊起来的胳膊撒娇,鹏哥疼的龇牙咧嘴。 「鹏哥鹏哥,我给你捏肩。」八百里捏肩捏的鹏哥皱眉。 「鹏哥鹏哥,我给你捶腿。」 鹏哥连忙拒绝,意正言辞道, 「别搁……这这儿添乱!都给我哪儿……凉凉……凉快哪儿待着去!」 他把自己曾经去快活林里提熘来崖上干活的那几只,全部赶走了,没少骂他们,「一帮蠢……蠢货!成事不足败败………败事有余……余余!下次看见王八蛋蛋……蛋睡醒,当场……掐……掐死,也没这么多……事儿事儿事儿!」 报喜他们垂头丧气灰熘熘走了,商量好等鹏哥心情好点再来看他老人家。其实鹏哥这老鸟呢,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确实让人害怕,但他们并不会因此远离他。 鹏哥嗓门大,骂完报喜又骂阿昭。洞里洞外都能听见。好在阿昭那一杯火热的茶总算让世界清净。其实他不是有意的,是真心想给鹏哥递茶,茶水烫是真的,但他现在就是个火热的人,他以为的正常温度谁能想到在别人那里就是刚烧开的程度呢。 阿昭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深唿一口气。当然了,林之遥护着他,鹏哥其实真的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骂他。就,反正就能理解鹏哥的愤怒吧。 他虽然断了嵴骨,但吃过疗伤的丹药之后,反而是这几个里面恢復最快的,行动没什么问题。 因为仙人崖无人可用,林之遥独自一人坐在洞内小阁里,将头髮盘起来,通过两边水银镜见后背依然血迹点点,可见学院并未手下留情。 三天了,鞭伤没好彻底,当晚有癒合,第二天一定会復发。这种惩罚是刻骨铭心的,林之遥不敢忘。 她清理伤口的空当儿,阿昭进来了,看着林之遥的后背,神色复杂,「你……为什么要救我?」 林之遥放下手中清理伤口的药符,正色回答,「你是我的御鼎,我不救你谁救你?」 「如果是周映菲,他的御鼎做了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杀掉的。所以你看她现在多风光,还当上了长老。」阿昭分析有理有据,在月半岛这样的地方,杀死一个御鼎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还可以保全自己。 「她不会乱杀人。」林之遥道。「除非这人不可饶恕。」 阿昭惊讶,林之遥竟然替周映菲说话,「你的意思是,周映菲杀了玉不寻,是因为他十恶不赦?」 「不清楚,但应该是这样吧。」林之遥道,「像你这般行事,换她,她也不会杀了你,最多撵你出去。」 「那你就把我撵出去呗。」阿昭说道。「总之这次是我冒失了。我……就是,原本自己身体充满了力量,想试试来着……」 林之遥不语。结界是她有意而为之,想试探一下阿昭。如果他能冲出她设置的结界,至少能确认一件事,他从今往后,是真的不会再沉睡了,也可以正常修行。 现在看来,她的推断没错,阿昭甚至天赋异禀。只是没料到,他正打歪着,竟然捅了这么大篓子。 阿昭见林之遥转过来看他,明明面上淡淡的,不知怎么,心虚的不行,解释道,「喂,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让你撵我走,所以才祸祸你的吧?」 林之遥便说,「就算是,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御鼎,我让你走,你才能走。否则你再怎么折腾,也是插翅难飞。」 阿昭翻个白眼,好气。林之遥为他出头这事,原本是抵消了一些他对林之遥的排斥,但是现在……,就凑合着过吧。 他有点说不出的遗憾。说来如果这几天能有条件跑的话,林之遥肯定没办法拿他。她受伤了,她那只大鸟也伤了,仙人崖上目前没有其他人。林之遥在月半岛人气急速下滑,更何况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御鼎,月半岛上谁会在意? 可惜林之遥失势,估计现在也没有人想拜她为师了吧。阿昭盯着自己的手掌,温度很高,或许假以时日,他就可以不必藉助灵石,直接从掌心燃出小火焰了。 所以,不能泄气,还是要早做打算才行。 林之遥在阿昭的恍惚中开始脱衣,将三层的纱织外罩,一层层脱下来。因着修士服本就鲜红,因此阿昭也不知道她到底伤多重,以为梧桐学院罚林之遥就是表面功夫,直到那几层霞影纱外罩一层层脱下来,露出浅橙色的中衣,才见整个后背与衣紧密粘连,血痂层叠,触目惊心。 阿昭就站在林之遥身后,当场傻眼。林之遥有察觉,转头问阿昭,面色平静从容,「你站着不走,是要帮我上药?那你过来,我给你这个机会。」 她言语间冷冷的,听得阿昭莫名恐惧,盯着林之遥血肉模煳的后背,突然间心慌气短,「我……这是…怎么了?我……嵴背好疼……断开了吗?!」 第35页 阿昭扶着门框,当场表演了一个气虚体弱,摇摇欲坠。 反倒是林之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着他,这才意识到他身体温度异于常人,「……这么烫?」 亏得她是个冰冷之人,这要是别个,早就被阿昭烫伤了。 「我前天受伤之后,就这样……」 林之遥给他把脉,将自己的寒冰之气渡过去,道,「应该是受伤之后导致体内灵力紊乱所致,对于刚开始修行的人来说,这便是正常的,回头我拿点灵药给你顺一顺就好了。」 阿昭点点头,林之遥渡气之后,他看上去精神很多,偏肚子里咕噜咕噜响,便看她,「我这毛病有没有可能是饿的?」 「不是。」林之遥说道。「别担心,你只是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那我走了。」 阿昭转身离开,眼珠子滴熘滴熘转,原来卖惨示弱这么好使,不过林之遥确实伤的重,这点还得承认。 他刚走,大鹏便靠坐着木符灵甲轮椅进来,向林之遥復命,「少主人。」 「你怎么样?好些了吗?」林之遥问。 阿昭一出门,她背上的伤已经用药符敷好,衣服也换了全新款,整个过程都是在瞬间完成点的。 大家这两天都在养伤,彼此没怎么交流。 「还好……好。多谢少……少主………关心。」大鹏说道。 「不是跟人说去找我了么?」林之遥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少主,我在回………回来……的途中,发现了十几年前一桩旧事。」大鹏斜着眼一本正经,声色低沉,「当年……赤炎秘境的………坍塌不是天罚,是人……人为。」 「你确定吗?」林之遥表情微动。秘境坍塌,得什么样的修为才能造成那样大的祸乱,便是飞升大能,也办不到吧。 「原本我………我也不信。」大鹏严肃的时候,其实还是比较靠谱的,「前几日只……只是探到一点………消息,据说当年赤炎之……之门打开,有人运了……上万颗通鼎火………火雷铺在赤炎群山………山底。炸开………之后,触发了地……地心爆动,才酿成大祸。」 第18章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吶?(…… 大鹏是在找林之遥的中途路过赤炎秘境,见秘境大门被杂草掩埋,有气流波动,遂生疑心。时值炎夏,处处绿意成荫,与赤炎之门的荒芜极为不协调。便好奇过去一探,才发现有黑影在封闭已久的秘境里出没,似乎寻找什么,然后就听到了火雷等字眼。可惜他被察觉,跑出来的时候又被跟踪打伤,现出原形,不得已拼上老命往月半岛上赶,好不容易回来,又叫阿昭这个缺德玩意儿一石头子儿彻底给他弹倒了。 阿昭的弹指神功并没有那么厉害,但那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察觉你的身份了?」林之遥问。 「没有,我跑……的快。他们……没抓到我。」大鹏那可是跟着先尊主混过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不止如此,他的原形就是只彪悍的大鹏鸟,但修行界有点修为的鹏鸟,简直不要太多,他混在鹏鸟堆里,他们就找不到他了。「只是这…………通……通鼎火雷,是当今威力最大……的法器。从前尊主在………在的时候,揽月崖被……炸成两截,也不过用了十几颗。如果是………上万颗的话,……」 上万颗通鼎火雷,即便是当今最富有的宗门,一下子也是拿不出来的。要攒,攒很多年。「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只能说明做这件事的人,筹谋已久。」 「少主,那秘境要……要什么……没什么,你说做这………这缺德事儿……图什么?」大鹏问。 林之遥不知道。当年,她在赤炎秘境除了遇到阿昭,一无所获。 说来,赤炎秘境只不过是一个供中阶修士歷练的普通无主秘境而已,上千年来一直如此,没有绝世法器,没有矿藏宝藏,也没有歷练出高境大能。 若是人为,到底图什么?想不到,林之遥便不去想。只叮嘱大鹏,「好好休养,最近就不要出岛了。若真有什么,必定还会生出动静的。」 「也是。」大鹏说起阿昭,「那小子……怎么办?他可是你………从赤炎秘境………境救回来的。我现在有………有理由怀疑,当初,从秘境……活着出来……的修士,恐怕……就你们……两个。少主,你说他们会不会……在找阿昭……昭………啊?」 大鹏的脑洞越开越大,刚才服下的灵丹此刻已经起效,说话顺熘多了,「会不会当初……就是为了阿昭……所以掀翻了整个秘境?有可能阿昭……背负着什么惊天大秘密,盖世绝技……什么的,让人家垂涎了……」 「你觉得他值上万颗通鼎火雷?」林之遥反问。 「……」 大鹏瞬间清醒,那必然是不值的。修行界谁值这个价?便是当年风采无双的朝华君,也不过值十几颗而已1。至于阿昭这个瘪三,看在少主面子上,他也就值鹏哥一顿胖揍。 「静观其变吧。」林之遥垂眸,赤炎之殇,当年震惊修行界。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谁还记得呢。 …… 阿昭经歷梧桐学院一事,成了月半岛上的笑料,沿路走过去,偶然碰到的女修,看见他时带着满脸的鄙视和嘲讽。阿昭假装浑然不觉,走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心里却各种怀疑。他被人嘲笑,这是必然的。林之遥因为他也被人嘲笑,连唾手可得的督正堂长老之位都飞了,做到这份上,为什么还不撵他走? 第36页 就这么需要他么? 难不成真对一个御鼎真情实感了? 然仔细回想,林之遥面对他时,并没有什么情深似海的情绪,便十分迷茫。 唉,要是玉不寻还活着,该多好。他总能分析的头头是道。 阿昭拿着晶石牌进了流香居,并没有看到奇蹟出现。 有些失落。这岛上唯一一个能和他彼此尊重的人,没了。 他随意取了些饭食,坐在平日和玉不寻聊天的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里还在盘算,林之遥如果不肯放他,他又该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努力修炼?求她?讨好她?说提升御鼎修为,她受益更多?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再从事御鼎这份倒了八辈子血霉的职业了。 那就只有逃跑这一条路可选。 感觉好难啊。 一顿饭吃的阿昭长吁短嘆,大半个时辰过去,都没吃完。再抬头,面前竟坐了个男人,一脸探究地着看他。 「……!」 阿昭觉得毛骨悚然,仔细一看,年轻,俊俏,但并不是玉不寻。自然,临仙派除了林之遥,盯着他看的人总是别有深意。他没好气,「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么?」 「呃,抱歉。公子你别生气,」对方倒是有诚意,「我在岛上真的没见到过其他男人。」 「哎……」阿昭眼角一抽,随口一问,「你谁家御鼎?我怎么以前也没见过。」 「督正堂周长老家的,我新来月半岛,不熟悉情况,兄台多担待。」男修小声言道,似乎颇感自豪。 阿昭:「……」 「你怎么了?」男修见他失神,问道。 阿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饭吃在嘴里没什么滋味,就……, 「你没事吧?」男修又关切地问。 「不是……,这临仙派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非要进岛上来做御鼎?」阿昭心里卧了个大槽,「你哪门哪派的?你们家宗门就这么没前途吗?」 「你在说什么?」男修不高兴了,「我们家宗门那可是神鹿门!你去打听打听,这要是没前途,谁家有前途?」 「所以呢?你不傍着女修过日子是活不下去吗?」阿昭翻个白眼,你之前那位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没个八百年脑瘫,为什么要跑到遍地是女人的地方来!「你知道这地方有多残酷你知道吗?!」 阿昭痛心疾首,依照督正堂长老周映菲的脾气,你神鹿门的,最后怕也不过是她扬威证道的牺牲品。上一个死去的御鼎玉不寻,人家还是昆吾宫大长老门下首徒呢,还不是死了。 可怜玉不寻为了跟着周映菲,被昆吾宫逐出师门,多不值当。 阿昭一时间悲愤交加,可是话说完,又醒悟,这种前赴后继的傻缺御鼎行为,管他屁事,真是自作多情。 「我不知道啊,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进岛,你现在又说残酷?哪里残酷了?」神鹿门年轻男修一脸好奇,「你给我说说吧。」 「你行动自由吗?」阿昭问。 「还行,」神鹿门弟子道,「我本来就不爱出门,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阿昭差点噎到,「饭吃的习惯吗?」 「挺好啊。辟谷很久了,就过来尝尝。」 「………,周长老对你好吗?」 「好。」神鹿门弟子还挺得意,「大家对我都挺好的。」 「……」 阿昭一改口风,哈哈哈哈哈笑的阴阳怪气,「月半岛不残酷,跟你说着玩的。神鹿门的小公子啊,好好侍奉周长老,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就说嘛,你逗我玩儿呢。」那男修闻言,很高兴,「咱们认识一下吧。兄台是哪个洞府的?」 阿昭不想说。沉默之后继续吃饭,男修也不着急,装作吃饭,一边手伸在饭桌底下,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小像,一边盯着阿昭看。 边看边确认,这是小师叔吗?……是他吗? 这人跟小师叔很像,但又有点不一样呢…… 好不容易奉命混进岛上来找人,可别找错了。男修还是无法确定,便问阿昭,「敢问兄台,这岛上是不是只有咱们两个男人?」 「目前是。」 「你能跟我说说月半岛的事情吗?我新来的,真的一无所知啊……」男修很主动,「我叫鹿鸣,敢问兄台大名?」 「阿昭。」 阿昭……,鹿鸣咯噔一下,小师叔叫晏昭,这位是阿昭……,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 ……应该是吧。鹿鸣很纠结。最后决定,不管是不是,决定按照计划行事。想办法劝他跑路以及护送他跑路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出了月半岛自有人接应。这样他也算完成任务。 鹿鸣如是想,下决心要用最短的时间取得阿昭的信任。可一抬头,阿昭已经不见了。 鹿鸣耸肩,阿昭公子好像不怎么待见他呢。 …… 不知道是不是玉不寻的原因,阿昭不愿意和鹿鸣有进一步的交流,吃饱了,便出了流香居的大门。 外头大太阳晒着,这是他第一次不在夜晚时间走在从流香居通往仙人崖的路上。他想过去其他地方转转,想去海边熘达熘达,但是月半岛这么大,却寸步难行。 阿昭莫名焦虑。闭上眼睛,看见身体里的火海,奔腾翻涌,火海分离出丝丝缕缕的火焰,流向他的奇经八脉。 第37页 很暖,通体舒畅。 其实为什么要丧气呢,阿昭想,要对明天有信心呀。 「昭公子!」 路边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路漫漫。 「你不会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吧?」阿昭问。 「那倒没有。碰巧而已。」路漫漫道。她其实是正在前往各府的派送途中,就这么碰上了。「我托昭公子的事情,昭公子办了吗?」 阿昭愕然。「林宗师受了这么大责罚,她后面的事情一点胜算也没有,你还要拜她为师?」 「那是自然。」路漫漫认真答道。「我当年在梧桐学院学习,林宗师教我们感悟剑意,我毕生难忘。」 「明眼人都知道,周长老才是最有前途的那个人。听我一句劝,你不如拜周长老为师。」阿昭暗示她,也试探她。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我意已决,还希望昭公子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路漫漫又笑道,「想必公子如今已经能确定自己在宗师心里的位置了吧。」 「那必须的。」阿昭嘿嘿一笑,林之遥这回对他的确仗义。虽然他总觉得哪里不合适,不过对比一下周映菲,当真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对林之遥的厌,也没之前那么深了。「我的事情就有劳你费心。」 「昭公子放心,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过两天有大船出海,到时候安排你离开。」 「好。」那就祝我们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阿昭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大步离开,出岛指日可待。 路漫漫望着阿昭离开的身影,摇头嘆息。她当然想成为林宗师的亲传弟子,但是无论找谁去宗师面前美言,无论自己怎样努力,表现如何优异,林宗师这一生都不会收她做徒弟,也不会收任何人做徒弟。 跟昭公子这么讲,不过是因为有个人用性命为代价和她做了笔交易,托她助昭公子离开月半岛。为了使这件事情看上去非常合理且不牵扯太多,她佯装拜师心切,获取信任,跟昭公子达成交换协议。 时机刚好,得送他尽早离开,方不负所托。 第19章 守男德是男人的本分。(微捉…… 没错,这个人就是玉不寻。 玉不寻来月半岛大约是一年多以前。他是周宗师的御鼎。人长得俊,修为也不错。周宗师那时候对他很满意,近前侍奉过的弟子曾亲耳听到周宗师跟同门宗师夸玉不寻:昆吾宫这个玉公子啊,器大,活好。 于是同门问她,那其他呢,他有没有助你修为增进? 周映菲说,刚开始是有的。后来也修不出什么东西了,留着消遣吧。 玉不寻知道在周映菲心中的位置如江河日下,但宠辱不惊。他常在流香居吃饭,偶尔认识几位女修,面上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没有什么逾越之举。 如归水榭当值的路漫漫认识玉不寻,却是在岛外歷练偶尔碰上的,那时候玉公子是昆吾宫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她觉得人家玉树临风,为人斯文谦和,还乐于助人,便生出些许好感,后来又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但没多久,他跟了周映菲,路漫漫便掐了心里那一点点念头。 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临仙派有教旨,道心不正,若不能把自身的价值摆在男女情感之上,是要受到严惩的。路漫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教导下长大的。 没成想玉不寻进了月半岛。 入岛之后,还和从前一样,他们不刻意联繫。若是遇到了,点点头,打个招唿。玉不寻虽然是御鼎,但为人不卑不亢,不知怎么的,路漫漫又觉得这人是真端的稳当。毕竟从前月半岛也有过其他御鼎。这些男人生活在月半岛这样的氛围里,时间一久,自会生出难以言喻的自卑感,甚至敏锐,或易怒,或狭隘,或谄媚。 但玉不寻没有。这就是让她比较欣赏的地方。 玉不寻真正跟她接触,还是因为林宗师有个御鼎的传闻在月半岛上落成了石锤。短短两天时间,玉不寻私下里来找她,目标来意都很明确。 他说,「和我做笔交易吧。我大概活不长久了。」 路漫漫觉得很突然,就问为什么。玉不寻说,因为我打算给你做一回御鼎,好好侍奉你,你是我唯一觉得真心喜欢过我的女子,虽然你没有说过。 路漫漫的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就被戳穿了。 玉不寻说,「你不要担心,都是我心甘情愿。」 路漫漫很吃惊。玉不寻又说,「我从没遇到过真心喜欢过我的人,除了你。我们相识一场,没有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遗憾,但这辈子,我也为你做不了什么。你能从我这里受益,那最好,如果不能,我也能让你享受人间极乐,你要不要试试?」 路漫漫有些犹豫。貌美又善言的男人真是一剂毒/药,关键不管真心假意,至少那一刻,他会让你觉得他无比真诚。 他是真诚的吧……… 路漫漫经年在如归水榭当值,已经好些日子没出岛了,以前不是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只不过也就觉得那样,与功力毫无长进,更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但是玉不寻跟她说的时候,那种诱惑,实在难以抵挡。 玉不寻说的没错。他本人有筑基接近金丹的修为,两人一度春宵,路漫漫受阳气滋养,灵力渐长,此外,她的确感受到了人间极乐,直到现在,都能想起那种欲罢不能的欢愉。 第38页 这就是玉不寻的本事,他能让和他双修过的人一直记着他。 事后,路漫漫问他,「你想要什么?」 路漫漫自然也明白这种好,必然是有价钱的。其实她一无所有,但想来玉不寻所求,是周宗师也无法满足他的,否则时至今日,玉不寻不会只到现在才来找她。 「你帮林宗师家那位昭公子离开月半岛。」玉不寻说,「这对你来说不难。」 「为什么?」路漫漫愕然,「你们……认识?很熟?你们……」 「我本家有个小叔叔,多年前去世。上次我见到昭公子,发现他们长得很像。这让我想起了从前一些往事。」玉不寻道,「我深陷此地,言行举止一应戴着面具,其实并不快乐。后来遇到昭公子,由己度人,难免生悲。昭公子是凡人啊,他根本不适合做御鼎,非要行事,便只能供来玩乐,早晚死在这上头。林宗师要什么样的御鼎没有,何必糟蹋凡人性命?」 玉不寻感慨了那么几句再不肯多言。待路漫漫还有什么疑问,玉不寻抱着她,继续侍奉她整整一晚。 第二日他离开。 再第三日,玉不寻就死了。 他身上有欢好之后的味道,一直留着没清理掉,故意被周映菲察觉。被提到如归水榭前面的广场上审问,路漫漫混在人堆里观望,吓出一身冷汗。 谁敢动周宗师的人? 周映菲对于男人不能守德向来十分在意。按照她的话说,你若是有家有室有名有份的男人,守忠贞守本分那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犯不着拿这个当谈资在女人面前拿乔炫耀。你若是没老婆或者死了老婆的男人,自没人干涉你的生活方式,但你要犯贱,谎话连篇,损人利己,非得人前举着牌坊给自己树立个什么贞洁清白男的形象,人后又勾三搭四上滥床,那必须得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周映菲在岛内和岛外的女修界为什么有威望,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杀过不少这种伪善的为了一己私慾不惜剥削女子利益的男修。所以路漫漫心里其实有准备,一旦和玉不寻有关联,她不知道自己前途几何,但玉不寻非死不可。只是不知道,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 周宗师审问他勾搭了谁,玉不寻自始至终都很镇定,并且将目光顺向了一个新来的外门弟子,那女子很快就承认了,痛哭流涕说他们欢好过。 路漫漫想,原来玉不寻早有准备啊。前天晚上和她双修,第二天晚上又找了个女子厮混。第三天,他被周宗师提剑捅个对穿。 玉不寻倒在地上的时候,目光还在人群里搜寻,看见路漫漫,方才真正咽气。眼神已经涣散,但是路漫漫知道,他在看她。 玉不寻用性命抵消了他对周宗师的不忠,用性命让路漫漫背负着送昭公子出岛的压力,连着好几天,她都忘不了他临死前那双眼,仿佛就那样监督她,要她兑现诺言。 路漫漫有一种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的被动,玉不寻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大概是布了一个缜密的局,甚至为了这个局牵扯了不止两位岛上的女修,她们看上去散落无关,但是……,路漫漫想像不了后果。如此大动干戈,难免让人质疑,唯有想到昭公子举止如狗,浑身没有半点修为,便又踏实多了。 他走了便走了吧。希望林宗师从此专心修道。 既然玉不寻看中了她的办事能力,路漫漫唯有快马加鞭。其实她也办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昭公子点头完成她计划中的第一环,她就可以安排他离开。 …… 第二天,路漫漫拿着物运储物袋派送,在通往仙人崖的路上等待昭公子。这一次,是他们昨天约好的。她问,「昭公子,我托你的事情,你办妥了吗?」 阿昭点了点头,「我跟她说了,说了你好多好话。」 路漫漫很高兴,「宗师怎么说?」 阿昭说,「她说她不收徒弟,除非……除非表现特别优秀。大概是这个意思吧。你有天赋吗?修为怎么样?能不能达到林宗师的要求?」 「只要她松口,我自会越加努力。」路漫漫笑道,完全忽略了阿昭善意的谎言。「多谢昭公子。既然公子有心,我亦兑现诺言。」 「行。」阿昭也很高兴。 多多美言当然是阿昭骗路漫漫的。事实就是,他回仙人崖,林之遥还在养伤。他问她,「别人都有徒弟,你为什么没徒弟?」 「我不收徒弟。」林之遥说道。 「为什么,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吗?」阿昭说,「你觉得路漫漫怎么样?她告诉我她很想拜你为师。」 「她不行。」 阿昭:「……」 林之遥又问,「她找你当说客了?」 阿昭点头,「是啊。她那天送了我一食盒饭菜,味道比流香居的可好太多了。我怎么的,都得替她美言几句吧,拿手人短嘛。」 「知道了。」林之遥淡淡的。阿昭便知道,无论说什么,林之遥都不会答应。她可以因为他挨罚,但绝不会因为他随便收徒弟。 真是有原则的一个人。阿昭想。但是实情,得委婉一点,不能直接告诉路漫漫,说话得透出那种其实林宗师还给了她希望的感觉。反正以后收不收徒,都不管他的事。 于是阿昭又说,「反正你真的要努力。你家这个宗师啊,油盐不进。我说了半天,太不容易了。她似乎有点点动摇。」 第39页 路漫漫佯装欣喜,「多谢昭公子。」 四下里看看,没什么人。路漫漫递给阿昭一颗假死丹,交代说,「林宗师约了仙草堂长老给她治伤,就在今天下午,她那只灵兽尚不能活动自如。下午你就可以出岛,赶紧准备一下。」 阿昭惊讶,「你怎么知道?」 第20章 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路漫漫自然成竹在胸,「昭公子,你不能小看在如归水榭当值的女修,那里其实是岛上消息交换最灵通最快捷的的地方。」 阿昭盯着手里的假死灵丹,又问,「这药我一定要吃吗?」 「怎么,你信不过我?」路漫漫道,「码头查验非常严格,即便是只蚊子,不经同意都飞不出去的。这假死药的好处在于可以让你暂停唿吸,经脉凝滞,但你的所有感知都有保留,三天期效而已,放心吧。」 「好。」阿昭心道,放不放心的,也就赌这一把,其他的,听天由命。 路漫漫跟阿昭简单解释了一下跑路流程,「今天下午有琼山派的弟子来码头取货,你吃下此丹药,三天之内身体僵硬且无唿吸。我会将你连同之前琼山派在我派七宝堂定制的十几个铁甲人一同装在储物袋里,由她们带走。」 「然后呢?」 「我有个妹妹在琼山派修行,正好这次对接人是她,到时候储物袋会交给她。」路漫漫交代说,「三天之后你醒来,自行离开。」 「你的意思是她会带我去琼山派?」 「不是。琼山派都是女修,也不容男子。只是她门派从我们岛上定制了十六个铁甲人。我会告诉她你是第十七个,以我私人购买的名义交託给她。到时候上了岸,行过千里,会路过旗塘镇。我在那镇子上有一所空宅。届时我堂妹把你拿出来,先放置在我家。等你能够活动自如,便自行离开。只记得一条,不要回头,既然跑了,就永远不要被林宗师找到。否则我在这月半岛上,也待不下去了。」 「原来这样啊。」阿昭拍着胸脯保证,心里有些激动。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如此便多谢你,请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昭公子不必客气。」 路漫漫最后又郑重强调,「你吞下此丹药,两个时辰后起效。现在回仙人崖去,表现自然一点。下午佯装去流香居吃饭,我在崖下后草丛里来接你。」 「一言为定。」 阿昭返回仙人崖。崖上如常,鹏哥满身绷带,在平台上优哉游哉享受阳光,见了他,问,「你……回回……来了?吃过早……早饭了?」 「嗯。」阿昭很礼貌,毕竟要走了嘛,何必惹出事端,「鹏哥喝茶吗?我去给你端一杯。」 「……不……喝!」鹏哥抬起另只能活动的胳膊,义正严词拒绝。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阿昭进了仙人洞,林之遥正在收拾她的药匣子,要出门的感觉,阿昭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仙草堂医治我的鞭伤。」林之遥道。 鞭伤反反覆覆,总是好不彻底。她预约了仙草堂的长老,人家答应亲自给诊治。话说,仙草堂长老是林之遥的大师姐,亦是她师尊林无涯在医道上最有出息的弟子,既受师尊嘱託,照拂林之遥责无旁贷。 阿昭瞭然,这路漫漫果然是有些本事的,竟打听的一清二楚。于是违心道,「林……宗师,那你早点回来。」 「好。」林之遥说完,闪身不见。 阿昭忐忑,在洞里转了一圈,想拿点东西,比如那几本修行入门的书,比如他的昭歷记事簿,或者一些灵石,或者林之遥弃在旧物阁里的几只簪子。他觉得自己只是想拿着做个念想,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又记着路漫漫的叮嘱,要他凡事小心,崖上任何有灵气的东西都不能沾,否则就林宗师的本事,很容易凭蛛丝马迹追踪到。 阿昭将储物袋放回柜子里,安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割捨不了的,不拿就不拿吧。不要回头,才能义无反顾的超前走。 就这样晃荡了好一会儿,心里始终不能平静,因为紧张,竟然觉得热,身上似有冒烟的迹象,便去洞中清池里泡了一会儿,爬出来换了身比较朴素的衣服,总算舒服些了。 这时林之遥还没有回来。鹏哥睡着了,唿噜打的十分熟练。阿昭便悄悄的下了崖,见路漫漫果然在崖下后草丛里等着。 天时地利人和,不走真的对不起这么好的时机。阿昭的假死丹已经起效,跟路漫漫打过招唿之后,便倒地不起,如同殭尸。 路漫漫看着表面上不省人事的啊昭,也知道他什么都能感知的到,便说,「你万事小心。成不成的,就看你个人造化。」 她给阿昭套了身铁甲人的铁皮,打开准备好的储物袋,将假铁甲人真阿昭提起来直接扔进去了。 码头装货时一切顺利,路漫漫把东西交给小堂妹,小堂妹路迢迢还拍了拍路漫漫的肩膀,「放心吧,你这铁甲人一准儿给你送到家里。」 「千万仔细着,别有闪失。我常年不在家,就指望这铁甲人给我净宅镇宅呢。」路漫漫再三叮嘱。 「放心放心!」路迢迢挥挥手,上船离开。 灵船启航,遇风扬帆,乘风破浪。 然今日天气有些糟糕,海风很是勐烈,行航不稳,对于感知尚在又没有修为的阿昭来说,格外悽惨。毕竟他缩在储物袋的隔间里,又闷又热又各种颠簸,还不能动。 第40页 阿昭跟十六具铁甲人一个外形,一个打扮,然而这个储物袋并不分类,除了铁甲人,貌似还装了很多鱼虾类的生物。阿昭闻到非常浓烈的鱼腥味,几乎要被熏晕过去,偏大船摇摇晃晃,更加难受。 甲板上的女孩子们不知道在做什么,嬉闹玩笑成一团,灌阿昭在耳朵里,异常聒噪。就这么颠簸着,吵闹着,气味熏着,阿昭竟真的晕过去了。 大船快靠岸时,海上颳大风,掀起惊涛骇浪,行船变得越发艰难,那些在天上的原本翱翔的飞鸟都被冲散,船上的修士都回舱躲避,谁也没留意到散乱的鸟群里有几只大鸟俯冲下来,趁着风浪作乱,掀翻了灵船。 场面混乱不堪。好在都是玄门修行子弟,各有几分本事,这等突发状况还是能挽救的。等众人挣扎着救起灵船,安顿妥帖,方各自检查货品是否完好无损。路迢迢腰间的储物袋也还在,湿哒哒的,沉甸甸的,她打开清点,十七具铁甲人,少了一具。 好巧不巧,少的正是堂姐给自己家花大价购买的号称全能干活王的灵符制动铁甲人。 路迢迢:「……」茫茫大海,上哪儿去找?海底生物兇勐,会不会是他们拖走了? 路迢迢懒得想对策。算了,就是个打扫干活的铁甲人罢了,干脆下次见面给路漫漫全款赔付吧。 ………………… 阿昭再睁眼,天色昏暗。太阳早已落山。醒来之后,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便是躺在储物袋的储物阁里,跟其他铁甲人摆放在各自的储物格,之后闻到了很多鱼虾,再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所以他现在出岛了嘛? 这是……哪里? 阿昭头昏脑涨的,感觉自己血气逆行,很不顺畅。转着脑袋四处看,发现世界似乎颠倒了。脚下悬空了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倒着长,土地在头上,连看他的人仿佛都是倒着站在头顶上方的。 什么情况! 阿昭浑身不适,感觉双臂很被动的贴在一起,紧紧巴巴的,等完全搞清楚状况,才发现自己是被人吊在大树上。 而那棵树,竟然是报喜在仙人崖搭了窝的那棵树,这鸟厮天天晚上睡在这棵树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怪不得这么熟悉。 ……! 所以,他这还是在仙人崖?………? 阿昭整个人都不好了。路漫漫什么意思啊!发出去海上逛了一圈儿又回来了?把他当傻子哄?为什么要骗他啊! 悔恨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女人吶,没一个是好的! 一张不认识的脸,凶神恶煞般凑到他脑门上来,左看看又看看,啧啧赞嘆,「哎~呀~,小子,你不会真的值几万颗通鼎火雷吧?」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听声音就非常耳熟。——鹏哥! 原来这就是拆了绷带的鹏哥! 虽然但是,他为什么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没有折胳膊瘸腿,跟他走之前那副病秧子打扮简直天壤之别。 阿昭生无可恋。 太让人绝望了,真的,这个世界太疯狂…… 他被倒吊着,着实难受,连思考一下都觉得头疼。鹏哥就在耳边吵吵,「兔崽子,想不通是吧?你也不打听打听,别说是月半岛,便是整个修行界,但凡我大鹏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 形势向着鹏哥一边倒,阿昭再蠢,此刻也只能放低姿态,彻底认怂,「鹏哥,我头疼,你先放我下来,我没有逃,我是冤枉的,我可以解释。」 鹏哥小愤怒中透露着玩世不恭,「好啊,那你就解释解释,谁安排你从岛上跑出去的?」 阿昭语塞,这是不能说的。如果路漫漫没有出卖他。那说什么都要自己扛下来了,哪怕头昏脑涨,也要勇敢坚强的圆上自己撒的谎,「那个……鹏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能不能先休息一下,理清楚了再说?」 「行,爷让你好好休息休息。」鹏哥笑的很诡异。手掌隔空一握,绑着阿昭的绳子渐渐收紧。阿昭被嘞的喘不过气,满脑袋满脖子的青筋暴出。这还不算完,鹏哥又拨拉一下倒吊着的阿昭,阿昭就跟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转到想吐也吐不出来。 「休息好了吗?现在可以说了吧。」 阿昭奄奄一息,「没……没什么……好说的。」 鹏哥这是要动大刑了吧,那也不能招啊,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圆上加圆。爱咋咋地吧。 阿昭咬牙切齿:暗暗鼓劲,挺住挺住,做人不能没良心。 「哟呵,这么有骨气?」 阿昭不说话,反正说多都是错。捆他的绳子上附着灵力,强解是解不开的,鹏哥肯定是有两下子的,此刻还特别严肃,一张俊脸再次凑在阿昭脑袋跟前,一字一顿道,「小子,你听好了,没有我家少主的交代,你这一辈子,都得待在月半岛。哪怕你钻地底下,我也会掘地三尺,将你挖出来,懂?」 阿昭点头,艰难道,「懂!懂!」 第21章 立志做男德学院优秀生!…… 「很好。」鹏哥双臂交在胸前, 「既然懂了,那就吊到明天早上再解, 长长记性。」 阿昭:「……」 天色昏暗,海风依然很大,浪涛声,树叶沙沙声,鸟叫虫鸣声,互相交织。空气中瀰漫着海的味道,有点咸, 有点腥, 扑到脸上, 还有些疼。阿昭半眯着眼, 依稀看见不远处林之遥现身, 风姿窈窕,衣袂飘飘, 站在崖边大石壁旁,背起双手眺望远方。 第41页 鹏哥当即从阿昭身边走过, 向林之遥奔去。 阿昭看见鹏哥给林之遥行了礼, 之后站在身旁说着什么。他听不清, 脑子一片混沌, 不过看鹏哥频频回头看他的样子, 感觉肯定是没说什么好话。 阿昭不敢想像接下来的情形, 毕竟他玩砸了。晕眩的感觉至今未停, 浑身热乎乎的,不一会儿,又昏了过去。 林之遥远远感知,转身对大鹏说, 「放他下来吧。他晕过去了。」 大鹏不情愿,私自逃跑的人没被打个伤经断骨就算客气的了,凭什么给他放下来,就应该拿凉水泼醒,然后抽一顿鞭子,长长记性。「少主,只是晕了,又不会死。何必纵容。」 「你也说他值几万颗通鼎火雷,那自然要谨慎对待。」林之遥坚持己见。「照现在的情形看,或许他比几万颗火雷更值钱。」 大鹏惋惜而嘆。我的小主人啊,不过是说着玩玩,还真拿火雷说事儿呢,反正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少主,依我说,当初就该让他跟着上岸,看看这帮人到底要将他带去哪里才对。我们出手太早了,对方什么来头,要做什么,怕再也无从知晓。」 「无妨,阿昭才醒来,好戏怕是还没登场。」林之遥看着急性子的大鹏,解释道,「他吃了假死灵丹,这个好解。但是体内又有疚肠鱼的剧毒,你那时如果不捞他出来,再晚一点,他咽了气,就真的不值钱了。」 大鹏扼腕再嘆,说值钱也不过是闹着玩的。少主人差钱吗?这小子怕不是个狐狸精转世,竟让我家这么冷清的姑娘如此上心。 他抬手,一根羽刃飞过去,割断了吊着阿昭的绳子。 ………… 阿昭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睡在往常睡的石床上,盖着一床薄被子,掀开被子,里面一丝.不挂。阿昭很淡定的看了一眼,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 就,人已麻木。 他起床,穿好衣服,往清池那边去,竟看见林之遥,还有陪着林之遥一直说话的大鹏。隐约听见大鹏在解释什么,好像跟什么秘境有关,再多也就听不清楚了,他们没有刻意躲着他,但是阿昭过来就都不说话了。然后一起看着他。 「……早。」阿昭很忐忑的打了招唿。他有些后悔,其实今天醒来装个失忆多好,大家重新开始,谁也没法怨恨谁。 「不早了。」大鹏揶揄他,「你吃顿饭,就可以接着睡晚觉。」 「……」 阿昭语塞,这话也不知道怎么接才合适。搞了半天,他那天下午逃跑,当天就被抓回仙人崖,晕过去之后,昏迷三天,才醒过来。 好处是,他活着,还带着昭歷第十二年的所有记忆。 坏处是,他竟然活着,还记得昭歷第十二年他醒来之后发生的所有糟心的记忆。 场面一度尴尬。阿昭摸着三天没吃饭的肚子,讪讪的,「我能……去吃饭吗?」 鹏哥冷哼,吃吃吃,就知道吃! 阿昭低头,想着确实应该问候一句再说填饱肚子的事情,于是又道,「林……宗师鞭伤好了吗?鹏哥你是不是也好了?真是可惜可贺啊,哈哈哈哈。」 林之遥伤经过仙草堂大长老的亲自医治,似乎已无大碍。至于大鹏,当初不捨得立即治癒不过是想过过演戏的瘾罢了。当然了,大鹏眼中,阿昭的演技也不错,虽然比他差一点点。 林之遥问他,「你呢,你好些了吗?」 阿昭点点头,强颜欢笑。好不好的,你不都知道。他当时都那样了,大晚上的还不肯放过他。 「你去吃饭吧。」林之遥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以后要学着辟谷。这是修行的第一步。」 …… 阿昭下了仙人崖,心事重重,也不知道路漫漫怎么样了,希望她不要受什么牵连。只是依照林之遥的本事,他和路漫漫的交易多半她已经知道了吧。 算了,先吃顿饭冷静一下,再找机会打问。 阿昭进了流香居,大堂内寥寥无几,取了餐,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来,饭菜塞嘴里,食不知味。再抬头,那神鹿门的鹿鸣公子端着饭盘正笑着跟他打招唿,「昭哥,好久不见。你最近去哪儿了?」 「……」阿昭不想搭理他,便随便应付两句,「你不是不爱出门吗?怎么又来了?」 鹿公子满面春风,「这里饭菜不错啊,我隔三差五来一回,就碰上了,我们真的很有缘吶。」 阿昭:「……」 「昭哥,我看你心情不好,你怎么了?」鹿鸣很关心的问道。 「没有,我很好。」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想出岛?」鹿鸣低声询问,没有故意开玩笑,而是满脸真诚。 「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阿昭惶恐,我不是我没有! 他这后半辈子啊,就吃吃吃!睡睡睡!鼎鼎鼎!随遇而安!苟着就好! 鹿鸣不知其意,继续试探,「昭哥,有事说事呗,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自己人,你瞒我做什么?上次我就见你苦大仇深,这回又眉间忧思甚重,到底怎么了?林宗师虐待你了?」 阿昭连连摇头否认。虐不虐待的,他睡死过去,也不可能知道,但瞧林之遥的性子,不像是个爱虐待人的吧。 谁知道呢………。阿昭怅然。 「哎呀!她要这么不是人,那何必窝在她门下,咱们做御鼎的也得有尊严不是?」鹿鸣将阿昭的表情尽收眼底,皱眉,替阿昭不平。 第42页 阿昭继续摇头。年轻人,你懂什么事尊严,安稳活着就是尊严。 鹿鸣进一步试探,小声说道,「昭哥,这份委屈你能忍,我不能!你怕她们,我可不怕!这月半岛又不是阎罗殿,想跑也就跑了,没什么大不了!我神鹿门在江湖上举足轻重,大宗门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如果昭哥想离开,我愿——」 阿昭咯噔一下,「鹿公子,不管你什么意思,我明确告诉你,我爱临仙派!我爱月半岛!我爱林宗师!我愿意给她当一辈子御鼎!谢谢!」 他那几句表白吼的超大声,大堂里坐在前台当值的女修闻言目瞪口呆,手里的话本都掉在了地上。 鹿鸣:「……」 「我吃饱了,再见。」阿昭收拾饭盘,转头就离开了流香居。 鹿鸣:「……」。策反失败,昭公子离岛似乎有些艰难呢,他出不去,他的任务也就没办法完成了。几日不见,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昭公子的观念? …… 阿昭在路上走了很长时间,上仙人崖的时候,月上中天。 今儿那几只动物都在,嘻嘻哈哈的,见了他围上来,「昭哥昭哥,好久不见。」 阿昭打起精神,「好久不见。哈哈哈,你们不是玩的挺好,怎么捨得回来?」 「回来看看,顺便……」报喜偷偷的跟阿昭讲,「鹏哥说大姑姑修为最近有提升,要给我们多渡些灵气,这不是就过来了嘛。」 「……」阿昭:「……好。」 阿昭跟大家打了招唿,进洞去,林之遥正在古树下清池旁,餵着那些小鱼。见了他,说,「阿昭你过来。」 他走过去,坐在林之遥旁边。见她始终平静,仿佛什么大事都不能干扰她的情绪。心道,宠辱不惊,这大概是修行的高境界吧。 林之遥将餵鱼的鱼食端给阿昭看。那是一种略透明的,像肠子一样蠕动的,被斩断之后,每一节都在动,大约小指节粗细的东西。「这是海里的一种鱼,叫疚肠鱼,有剧毒。」 「那你还餵给你的鱼吃。」阿昭不解。 「因为疚肠鱼的剧毒,已经排到你的体内了,它们现在是没有毒的,所以可以餵。」 阿昭:「……」 「阿昭。你今年醒来之后,我们很难坐下来好好沟通。但是,性命攸关,我还得告诉你。我陪了你十二年,我目前是你最可以相信的人。」 「你想说什么,」阿昭略有些丧,「直说便是。」 「好。」林之遥语气没什么变化,即使衣衫火红,整个人依然清冷,「你上船之后,就已经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了。我们临仙派自制的假死丹药不会伤到你,但是这疚肠鱼之毒的中毒过程是不知不觉的。这毒鱼起初很细微,肉眼未必可见,但味浓如死鱼烂虾,会通过人皮肤的毛孔钻入体内,释放剧毒之后,以血滋养,躯体渐渐长大。长大之后,自行分离成数节,每一节自成生命体,继续生长。 「……」阿昭目瞪口呆。然后呢? 「然后大鹏救你回来时,我们闻到你身上的疚肠鱼味已经非常明显了。也就是说,我花三天时间,从你的身体里,总共取出了三十六节疚肠鱼,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啊这……」阿昭呆若木鸡,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般来说,疚肠鱼不会主动去钻活人的皮肤,但倘若你无法动弹,或者唿吸停止,便给了它们可趁之机。有人若要取你性命,便可取这个巧宗。海上风大,翻船常有,疚肠鱼在海中,终年不见光,对人之体息异常敏感,或许趁机钻进人身体里面也未可知。所以你便是死了,也没人会觉得是人为造成的。」 「这很明显是人为啊,」阿昭嗓门提高,「谁这么缺德!」 不会是路漫漫吧?阿昭脑子转起来,但应该不是,鱼腥味是开船之后才闻到的,那必然是船上的人了。又或者,路漫漫跟外头的人串通好了? 林之遥看着阿昭,隐约感知他今日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仿佛兼具了两种性格和状态,但又有很大重叠。这种疑惑早前就有,如今与日俱增。不知道阿昭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呢。 罢了,还是先解决当前的困惑才要紧。她问,「阿昭,你觉得害你的人,会是谁?」 第22章 原来傍了个富婆?…… 林之遥问的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因为在阿昭有限的记忆里, 他唯一得罪过的人就是林之遥。 「老实说,我不知道。」阿昭说道, 「我对从前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印象。如果咱俩无冤无仇,那么必然就是十二年前的恩怨。可时间这样久远,便是有恩怨,也该淡了吧……」 「阿昭,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林之遥可不认同他的观点。 阿昭五味杂陈,头绪很乱, 根本无从查起。便问道, 「会不会是帮我跑路的人?」 林之遥摇头, 「应该不是。」 阿昭脸色一白。他总算确定, 林之遥果然是知道他和路漫漫的交易了。这叫什么来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情不算大, 说白了只是牵扯你我的私事。」林之遥说道,「路漫漫是我岛上弟子, 她若是做了危害门派之事, 严惩责无旁贷。倘若这件事与门派无关, 于我个人亦无影响, 我可以不追究, 前提是如果她愿意配合, 装作无事发生的话。」 第43页 阿昭无话可说。反正主动权不在他手里。路漫漫没事就好。林之遥只给予严厉警告, 能原谅她,说到底也是因为他的出逃实在损害不了任何人的利益。 他轻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郁闷。 林之遥忽然说,「阿昭, 我们出岛吧。」 「……?」 「你不是一直想出岛吗?」林之遥道,「现在就是机会。」 阿昭连忙摇头。不,我才不上这个当。 「于你而言,这岛上现在也不安全,与其防不胜防,还不如主动现身,」林之遥道,「走出去,没准就能知晓知道谁在害你。」 阿昭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话题怎么就转成这样了?在考验他还是……?他现在可是有自知之明的,连自己中毒都毫无察觉,真要出去不是明摆着送死?「可是……我一无所长,去外面多半活不过三天。」 林之遥保证,「别担心,有我护着,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阿昭忐忑推诿,「哎呀这怎么好………你大忙人……」 林之遥却继续道,「我已将岛上的一切事务都交割清楚,最近有空闲,顺便处理一下岛外的事情,你要还转不过弯,就当我带你出去转转,见见世面。」 阿昭依然说不出话来,「……」 后恍悟,对呀,林宗师在月半岛上现在算个闲人呢。 鹏哥打发了那几只,进洞来,见阿昭僵着,狠狠瞪他,「怎么?你哑巴了?成天处心积虑往外头跑,这下机会就在眼前,还矫情上了!」 「谁矫情了?」阿昭咳一声,反应很快,「我明明是高兴的说不出话。大宗师出门,那我必须相陪,是吧,林宗师?」 他很快调整情绪,开开心心的。自从挨过打,也不再叫她林之遥了。但林之遥似乎并不在意称谓,怎么喊都行。 鹏哥哼的一声,「那你还不快去收拾。要是在外面给我家少主人添麻烦,小心我断了你的胳膊腿!」 「……」阿昭一个哆嗦,「鹏哥不去吗?」 一说这个鹏哥就丧气。他当然也想陪着少主人,但是他不能去。林之遥说岛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也有很多与阿昭甚至与她也有牵连的未知,要他留下来静观,万一有什么,还能两头周全。 于是一切安排妥当。 第二日出岛,林之遥带着阿昭光明正大去了码头。接待与处理码头一应事务的地方叫如归水榭。阿昭便在这里,一帮交接物运的女修当中看见了路漫漫。路漫漫也看见了他,先跟林宗师行过礼,再同阿昭点头招唿,再无其他交流。如此疏离客套与其他女修并无差异,仿佛他们之前没有过任何交集一样。 挺好。阿昭想。路漫漫人不坏,可惜段位太低,给林宗师练手都不够格,他也不想再和路漫漫有任何牵扯了。 林之遥出岛报备妥帖,便带着阿昭坐上灵船,迎着海风,朝桃花渡方向驶去。 这船轻巧精緻,是林之遥私人财物,可在天上飞,也可以在水上行,速度之快是普通灵船远不可及。只林之遥并不赶路,似乎有意要将这一趟远门做成带着御鼎出门散心旅行的样子。 林之遥现在时间比较充裕,特意在海上慢速航行。因为天上飞的话无法仔细欣赏周边的风景,毕竟失忆的阿昭是真正的第一次出远门,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他还是很高兴的。 船上除了林之遥和阿昭,就还有化成猫形窝在阿昭怀里的狸奴。起初是不想带小动物的,林之遥又觉得她和阿昭两个相处,万一又不对付,没个中间缓和气氛的,也是尴尬,于是小动物里面,最终挑了狸奴带上了。 林之遥就站在甲板上,阿昭抱着狸奴,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问道,「林宗师,我们要去哪儿?」 林之遥道,「先去万象集会,购置些法器。」 「然后呢?」 「琼山派和落英谷前些日子都送了请柬,请我去给门派弟子比试作些指点。时间合适的话,之后我们便去那里。」林之遥道。 阿昭才听过这个名字。琼山派,路漫漫说她有个妹妹在派中修行。此外,琼山派以及落英谷,周映菲之前那个御鼎玉不寻也有提及。他说,落英谷和琼山派是修行界的小门派,这些年才兴起的。一般小门派都要给自己找个大门派当靠山,免得一不小心被人灭了。在修真界七大门派当中,落英谷和琼山派弟子因为全员女修之故,于是慧眼独具(其实阿昭觉得并没有),牢牢的抱上了临仙派的大腿。 说起来林宗师如今在月半岛上名声不怎么样,可是出了这个岛,外头不少玄门修士对她的印象是极佳的。虽然林之遥没有参加上一次宗门道武大会,但她一剑寒霜动九州的传奇,至今为人乐道,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先去万象集会,再去琼山派和落英谷,之后呢?阿昭问道,「那去完落英谷和琼山派,我们就要回来吗?」 「不一定。」林之遥道,「反正你也不想回来,我们就在外面多待一待。」 有些话林之遥和阿昭没说。她也不知道到底能待多久,但是最好能待到阿昭的仇家坐不住,自曝上门,然后她一剑将他们解决掉,阿昭余生安稳,过他自己的日子去。这样,她就再没有后顾之忧。 昨晚她的灵兽大鹏也问她来着,「少主,你为何要对这小子如此悉心照料?你现在又不需要他,他爱走就走,爱在外头自生自灭,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44页 她答,毕竟认识十二年。阿昭记忆全无,可这十二年虽说他们各取所需互相帮助,但她的确受益匪浅,阿昭本心不坏,又手无缚鸡之力,独自出门总是让人不放心的,若能为其安排后路,他们便可各自安好,她也可以专注自己的修行。 「你带着他出门,帮他解决了这件事,之后真的能确保不再和他往来?」大鹏一脸不可信。甚至怀疑当年少主人吃的忘情丹是不是掺了假的,怎么感觉又有些在意那小子的意思。 「当然。」林之遥道,「帮他解决困扰,若他无后顾之忧,我就闭关。」 闭关修行是林之遥修行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她从前一心想要拿掌门之位,无非是为了不辜负师尊的期望和自己的努力,希望将来有一天得以飞升。可如今林之遥觉得,不要掌门之位,她若肯努力,照样可以飞升。 谁说临仙派女修要飞升就一定得当掌门?如今走出这个误区,林之遥以为不当掌门就能飞升未必不是临仙派一个更好的开端。 更何况,别人又哪里清楚,她这些年依仗与生俱来的根骨天赋,又得师尊尽心照料教导,再得高境大能亲自指点,冰寒反噬又有阿昭从旁协助治癒,占尽天时地利。 她还年轻,却已经升至大乘境,几次升境都刻意隐匿不为人知,皆因师尊交代不可浮躁,不可张扬。路还长着呢,没必要引起无谓的争议。若真论起来,如今这修行界又有谁是她的对手呢? 等安顿好阿昭,再闭关潜修,相信假以时日,便能突破中期,进而再破渡劫期,那时,便可直面渡劫了。 修为升阶在即,还求什么呢。 所求不过一切安稳,一切顺遂罢了。 阿昭看着静静沉思的林之遥,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我听说新一届道武大会很快就要举办,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嗯,差不多是明年吧。」林之遥答道,心道这小子是不是想去看热闹,「的确近在眼前。」 阿昭却问,「林宗师,你……是不是只有在道武大会上拿了名次,才有希望做掌门?」 林之遥点头,「正常来说,是这样。有了名次,可以先担任督正堂的堂主,之后进掌门之位,会顺利很多。」 「所以你现在怎么办?周宗师任了长老,你能越过她去当掌门吗?」 「不能。」 「好可惜。」 「不可惜。天道酬勤,万般皆有命。」 阿昭居然在关心她,真难得。 林之遥浅浅一笑。她竟然笑了一下。 再一次看到林之遥的笑,让阿昭觉得恍惚,他摸摸挂在腰间的储物袋,突然觉得应该把林之遥的这个笑容和她同样美好的声音写在昭歷记事簿上才对。 船行十几里,到了桃花渡,上岸之后,那可是真热闹,远非月半岛能比。 林之遥玉簪挽发,换身浅竹青色衣裙,将她归于临仙派的标志去的干干净净,阿昭也随之换了衣衫,几个人行在街上,熙熙攘攘,令阿昭生出错觉,这桃花渡远非一个小镇的规模,瞧店铺林立,喧闹歌舞不绝于耳,这等繁华竟有了城的样子。 林之遥似乎看穿他所想,解释道,「桃花渡原本只是个码头,因为靠近月半岛,慢慢的,便有了这样的热闹。」 阿昭的肚子又叽里咕噜响,林之遥便道,「我们先去吃饭。」 桃花渡客栈多,酒肆饭馆也多,一应掩盖在百年古桃树当中,时值暮春初夏交接时,桃花因着修行之人留下的灵气将花期延长,于是庭院中总有花瓣飘落,芳菲如碎玉,狸奴变回小孩样子,和其他孩童玩耍,一起伸手接花,他高兴的紧,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喵喵叫,因为这等热闹与月半岛上是不同的。 店小二过来,热情的招唿俊男美女。林之遥便同阿昭说,「你想吃什么,跟他说便是。」 阿昭一点也没客气,「把你们家所有拿手的,招牌的,全都给我端上来!」 桃花渡靠近修行大宗门,往来鱼龙混杂,多的是见过世面的。比如店小二能看的出来他们是修士,也能揣度阿昭假装财大气粗的样子,为着谨慎,又打量一番,小伙子人长得不错,但也没有锦衣华服很气派的感觉,别是吃霸王餐的吧,这种不讲修德的年轻人见得多了,见怪不怪。 小二一时犹豫,站着不动,阿昭又强调一遍,小二便嘿嘿笑,自己找个台阶下,「这……,公子,别浪费啊,点这么多吃的完吗?这也太花钱了,当然,您愿意付钱就当我没说。」 「吃不吃得完那是他的事,你只管上你的菜。」林之遥替阿昭回答,手掌一翻,一颗小金锭扔店小二手里,说道,「他饿了,你要快一点。」 阿昭惊了。修行的人不应该揣着灵石吗?为什么还可以甩金锭,这林之遥之前包括现在他都没看出来是那种有钱富婆的感觉呢。 店小二瞭然。看林之遥这气质,便知道付钱的女修,定是从月半岛出来的。因为月半岛的女修,大都慷慨大方,他们为男人(nan chong)付钱这种事,稀松平常。 只是,这女修的声音,实在动听,言之如琴悦,动人心神。偏又容貌倾城,不说话时,简直就是鬼斧神工雕刻的玉像,完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第23章 做御鼎就要有做御鼎的亚子…… 「看什么看, 还不赶紧传菜!」阿昭瞧店小二拿着金锭又直勾勾盯着林之遥看,无名之火从心头冒气, 腾的站起来,骂走了人方才坐下。 第45页 林之遥不解,这孩子是吞了火雷了?跟店家置什么气。 「他那样看你,你竟不在意?」阿昭气哼哼的,再看隔壁其他桌,有不少人因为林之遥极致的气质和美貌而将目光转向她。 「不至于。」林之遥似乎觉得没什么,至少没到她不能接受的底线, 不过阿昭不高兴, 她只好轻轻眨眼, 身上瞬间寒气瀰漫, 又冷又渗, 盯着她看的那些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 「为什么不至于?」阿昭不依不饶, 「你这是纵容!」 纵容?林之遥不能认同。看她的人若有歹心思必然是他们自己的不是,怎么成了她纵容的? 更何况, 桃花渡因为靠近临仙派, 近朱者赤, 长久以来形成一定的生活风俗:这地界儿上的男人不管是长居的, 还是路过往来的, 行为举止大都不会出格, 反而是女人更张扬。 林之遥安慰阿昭, 照猫画虎般盯着他看,「你紧张过度了。便如同我这般看着你,你会生气吗?」 她的眼神坦诚,且纯粹, 清澈,甚至还隐隐笑了一下,阿昭心头扑通扑通的,「那不一样!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俩认识,他们跟你又不熟!」 阿昭被林之遥这一眼看得心情杂乱。林之遥是美人,被这样的美人看着,能和猥琐分子比吗!那些人看林之遥的时候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猥琐的想像呢,林之遥不知道而已,大宗师又如何,难道能看穿他们的龌龊心思? 阿昭语无伦次,「你……还有你,…….作为大宗师,眼神什么的要收敛着些,别随随便便看别人,别像看着我一样看别人,不礼貌,而且会被人误会的!」 林之遥虽觉得阿昭有些无理取闹,但无伤大雅,便点点头,说声好。 无论在哪里,她都不惧目光,不遮容貌,能泰然处之说到底还是因为自身强大,别人忍不住看两眼就给他们看两眼,若真起了别的心思还付诸于行动那正好成全她为民除害。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她的关注点在于,此刻阿昭生气的眼眸里看出现了小火苗。 他们认识十二年,林之遥总觉得阿昭一会儿是给自己起名字的阿昭,一会儿是坏脾气的阿昭,,一会儿是可以苦中作乐的阿昭,一会儿……,似乎有很多面,每一面里都有其他面的存在,但又能区别开来。 很复杂呢。除了之前的猜想,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这样的现象。 话说,阿昭还不知道他这具身体至少容纳了两个人的魂魄吧,如果将这种推断告诉他,他能不能理解并接受? 最关键的是,如果假设成立,那么阿昭修为尽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魂魄不相容,甚至互相排挤或者倾轧,导致身体无法承担为自保所以自散灵脉而造成的,于是从前那些记忆也跟着散了。如果某天修为恢復,会不会跟着一起回来呢?要是能想起从前,不止他的仇家,所有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饭菜端上来,热腾腾的。色香味俱佳,阿昭的那个口水啊,差点就拦不住了。也顾不得招唿林之遥,直接上手开吃,边吃边感动,差点流泪,真是太太太好吃了! 吃过多次流香居的饭菜,有过对比,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美味。享受美味佳肴,果然是人间一大乐事!瞥眼看狸奴,孩子垂涎欲滴,偏偏林之遥却禁止他用餐,狸奴眼巴巴的,看着好可怜。阿昭给了他一根烤翅,被林之遥拦下了。「他不能吃。」 「为什么?」 「他是猫。」 阿昭把饭咽下去,大姐你这话不合逻辑呢。「可他现在是人了。」 「本质还是猫。」 阿昭不懂。这不废话么?明明化成人形的灵兽,像鹏哥那样,就可以吃饭,只是他修为傍身,不吃也不会饿而已。 「阿昭。他们是最低阶的灵兽,一开始就不允许在岛上食用修士的饭食,出了岛也一样。低阶灵兽灵力低微,只能保持白日皮相为人,但不能转圜五脏六腑,桃花渡与修行之地相近,饭食色香味厚重,若是有灵气调和,哪怕一点点,对它们来说也是身体无法承受的。」 「……」竟然还有这一说? 「开了灵智的最低阶的鸟兽,并不具备灵力或者修为可以适应人的一切,若真照搬人的方式和状态生活,太勉强了。所幸,当初跟你去吃饭的那几只也不过用了几餐,快活林的掌事女修可化解它们因为灵食引起的克化之苦,只这教训,是要记牢的。除非有一日,狸奴能自由稳定人形,修为可承受人间灵食,自然不会再有人拦他。」 阿昭顿时有了愧疚之心,再看狸奴,狸奴低着头巴巴地道歉,「姑姑我错了。我……一定忍住,今后只吃猫食,努力修炼。不给姑姑添麻烦。」 林之遥点点头,手伸出来想去摸摸狸奴的脑袋,半道上又收回去了。她什么时候受了阿昭的影响,竟然有了不自觉会摸猫的想法? 这样不好。 阿昭连着打了好几个饱嗝,林之遥抬手,隔空以灵力给他顺背,感觉便舒畅很多。阿昭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问,「林宗师,你怎么不吃啊,这么好吃!」 「我不吃饭。」林之遥解释,美食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诱惑。「辟谷很久了。」 「那你真是享受不了这种简单的幸福。」阿昭摇摇头,高境修士嘛,很久不吃饭,就不会懂美食的快乐。可是,她闻见这些香味,难道就不想尝一尝吗? 第46页 这么想着,主动给林无涯面前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尝尝,就一口。」 林之遥摇头,道心坚定。 「……」 天色已晚,狸奴现了原形,窝在阿昭怀里,阿昭看着林之遥,问,「今天就住这里吗?」 「天晚,不适合赶路。先住这里,明早再走。」 阿昭便有些不自在,手顺着狸奴的背,不停的rua,不知道出了月半岛,是不是还要像在仙人洞里那样侍奉。如果她要的话……,这怎么……怎么…… 吃了人家的饭,是不是就不好拒绝了…… 阿昭还在纠结中,店小二听到林之遥招唿,颠颠儿的跑过来,还是之前端饭那个,见这冷美人又抛出颗小锭金给他,「找两间上房,清净些的,不要让人打扰我们。」 「好勒!」 最后的结果就是,阿昭抱着狸奴住一间,林之遥独自一间。不知怎的,阿昭隐隐有些不适应,没能和林之遥住在一间房,似乎还不踏实,好歹之前是在同一个洞里待着的。哎,万一有危险,林之遥来得及从隔壁房间冲出来救他吗? 狸奴已经是彻头彻尾一只猫了,自己爬到床上,跟阿昭抱怨,「大姑姑真是不近人情,我这么可爱,从来都没在她膝头待过,她对谁都冷冰冰的,不过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至少还能笑一笑。」 阿昭听着受用,又觉得好笑,「狸奴,哪有自己夸自己可爱的。」 「不是我夸的,月半岛上认识我的姑姑都这么说,说狸奴是个小可爱。」 阿昭翻个白眼,「睡吧,小可爱。」 第二天早晨,阿昭跟着林之遥出了客栈,并肩走在林荫夹道上,沿路修士凡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偶尔能碰见红衣女修,应当是出自月半岛的人,这当中自然有认识林之遥的,见她着便装,便恭敬着点头示意,并不相认。 「林宗师,我失忆之前来过桃花渡吗?」阿昭问。昨日之前,他对桃花渡并没有一点相识之感。但是又…… 「我不知道。」林之遥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忆了。」 「……」 两人去桃花渡口坐船,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周映菲和她的几个弟子,这招唿若是不打,肯定不行。还未开口说话,周映菲便主动道,「林师妹这是哪里去啊?」 她看了林之遥一眼,又看她旁边的阿昭。那目光尖锐,实在有些不好受。阿昭自知无力对抗,便老老实实站在林之遥身后,摆出谦逊的态度,低着头一言不发。 御鼎嘛,就要有个御鼎的样子。 周映菲收回目光,额间隐现红莲法印,身穿暗火红衣红裙,宛如初夏开的正盛的玫瑰,张扬多刺,两肩缠丝金银线绣纹耀眼,明明白白昭示自己的宗门和长老身份。 林之遥浅施一礼,淡淡回答,「去琼山派。」 「巧了,本堂也去琼山派,正好顺路。那就一起走?」 林之遥:「……不方便,还望周长老体谅。」 周映菲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琼山派和落英谷也下了请柬给本堂,本来不想去,不过师妹都去,那必然是要凑一下,才更热闹。」 周映菲并没说谎,以她现在的情况,原本是瞧不上这些小门小派,觉得即便打着屈尊莅临指导的名号,都是有辱自己临仙派督正堂长老的身份,可是林之遥一动身,骨子里的好争心便坐不住了。 林之遥果断拒绝,一点也没给周映菲面子。「周长老,我此番行程已安排妥当,实在不好更改。」 「林之遥,这就是你对待本门长老的态度?」 「周长老,我已经行过礼了,」林之遥如是说。 林之遥原本要在渡口坐船的,看见周映菲,当即改变计划,将船抛向空中,变成小型飞船,然后拽起阿昭上船,关上舱门,飞船便在半空中上升,稳稳飞离桃花渡。 林之遥之前的礼数的确周全,不过宗师嘛,总要有些骨气的。周映菲勾着唇角笑,「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弟子们都问她,「师尊,我们怎么走?」 「当然是跟着你们林师姑,反正顺路。我倒要看看,林之遥还能拿出什么杀手锏来。」 第24章 全世界的男人都要守男德…… 林之遥走后, 周映菲表情复杂。 其实她已经是督正堂的长老了,从前因着修为高, 做事雷厉风行,月半岛上有阅歷的修士谁不贊她一句有当年先尊主梁逍的风范,可也不知怎么了,做了大长老,执事院的尊使和八堂部的前辈长老还是各种提点,要她尽职尽责,戒骄戒躁。至于掌门之位, 将来还需她和林之遥公平竞争。 要知道, 林之遥才犯了事, 梧桐学院的职务都卸的一干二净, 而自家师尊如今可是执事院的太上尊使, 月半岛上最有权力的高境修士,竟然也没有站到她这边。 林之遥算什么呢?天之骄女吗?省省吧, 为了个御鼎就可以犯禁,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看好她? 周映菲点了两名弟子, 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交给两人, 吩咐道, 「此物带去昆吾宫, 告诉他们前因后果, 对公, 便是他们昆吾宫和我们临仙派的恩怨, 对私,便是我周映菲和他昆吾宫的私人恩怨,随便怎么了结,随时奉陪。只一点, 务必说清楚:敢轻视我临仙派女子的,凭他是谁,早晚都是玉不寻的下场。」 第47页 弟子领命而去,「是!」 大家分头行动,周映菲所坐之船本要在天上起飞,跟在林之遥飞船身后,只大家上船之后,周映菲突然打开舱内小花窗,命人吩咐掌舵弟子,「先回月半岛。」 周映菲有些事情一直没搞明白,见到林之遥之后突然有了点思路,要好好捋捋。 她回身,斜倚在锦榻上,身旁有灵兽化成少年服侍茶水,便挥挥手,「下去吧。」 此时此刻,周映菲是疲惫的,各种琐事积搅在一处,越缠越乱,越乱越解不开。周映菲揉了揉眉心,想起林之遥和她身边那个男人,暗自腹诽,林之遥这样的人,如此清冷,如此长情,将来会不会也像她一般,摊上玉不寻这种麻烦。 玉不寻死了,她亲自杀的,在月半岛上大庭广众之下,杀给其他女修看,就在她当上长老的前几日。起因也不过是俗世红尘所生因果中的一种。 临仙派,向来奉行女子为贵。因为是有头有脸的大宗门,这点在修行界常有争议。但实际上,若拿她们没辙,就只能默认临仙法则。 所以居于月半岛的男人,不管什么来路,必然以自己侍奉的女修马首是瞻,偏偏这玉不寻是个没眼色的。周映菲只道他对流香居的饭菜感兴趣,便允许他带着自己的令牌去吃饭,并没有质疑一个筑基之上的修士辟谷明明是有成效的,为什么偏偏总往那烟火之处跑。事发后才得知,他勾搭上了一个在流香居勤工打杂的外门弟子。 她到底是迟钝?还是早早失了兴致所以没有在意,才给自己找了顶绿帽子? 周映菲后来总结,必定是她事务繁多,每日又勤于修炼,自然注意不到那么多细节。可那天隔的老远,她练功时施灵力无意间听见几个女修嘀咕玉不寻,这才起疑。也是巧,她去的及时,玉不寻身上欢好过的痕迹犹在,于是揪起来当面审问对峙,并张榜告知,临仙弟子可来学习听训。 倒也没什么耻辱感。周映菲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必得搞出动静,给临仙弟子们总结一下经验才行。 外门弟子,虽然待遇资格都不如内门弟子,行为举止也不如内门要求那么严格,只临仙派同样予以善待,并许她们在一定范围内勤工修习,甚至旁听内门教习课程,还可参与大比,若取得甲等成绩还可转正,成为可长期修行的临仙派内门弟子。 大比就在眼前,如此关键时刻,在流香居打杂的外门弟子遇上玉不寻,修习渐已荒废。 话说这外门弟子叫金银子,她是知道的,因为上次参与大比时金银子扬言要拜周宗师为师,虽然输了,但那股拼劲周映菲印象深刻。 可现在…… 如归水榭前方的大广场上,周映菲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外门女修金银子,「玉不寻勾搭你的?」 「不是,我们两情相悦。」金银子早失去了她从前上进时的意气风发,此刻微颤,却又大着胆子说,「周宗师,您那么多御鼎,又不缺他一个筑基修为的,弟子恳求您成全我们,也算是一段佳话。」 周映菲斜眼看玉不寻,「你怎么说?」 玉不寻沉默,额头上有汗滴下。他不能说,是因为他背负着其他的秘密。这外门弟子,不过是他秘密任务中的一个环节,临仙女修大多不动真情,他曾以为不过露水情缘,聊以慰藉,怎么就突然当真了呢。 外门弟子金银子可不知情,正努力替玉不寻解释,「宗师不必威胁他,要杀要剐,冲着弟子来。别伤了昆吾宫和临仙派两家的和气。」 周映菲终于气上心头。这种时候,不站在她这一边,还拿昆吾宫压她,真是拎不清。 她冷笑一声,跑来月半岛修行的女子这么重感情,尤其是对个不守德的男人爱的死去活来的,这还修个屁。 她又问金银子,「你这般死心塌地,是不是玉不寻给你保证了什么,说来听听。」 「公子说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跟宗师说,放我们离开。去岛外生活。」金银子答道。 「你竟信他这些话?」周映菲难以置信。花花公子罢了,在月半岛上修行的女修居然还信这些。 不是说不可以和爱人长相厮守,但这个世界,除了话本子里天长地久的情感,实在是没有任何情感是纯粹而长久的,大多合籍的道侣不肯分开,难道是因为爱的死去活来?并不。 人性,情感,道德,利益。多方纠葛,牵扯不清,缘来由此,缘尽由此。 到底还年轻啊,周映菲嘆道,「你是不是傻,竟然信这些。」 外门弟子底气十足,甚至有些骄傲,她没有周宗师的修为,但是她得到了周宗师没有得到过的感情。「宗师,为什么不信?弟子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啧啧。 周围全是倒吸气,接下来便有小声的议论,嗡嗡的。外面什么情况不知道,在月半岛上为了男人暗结珠胎还沾沾自喜当做情感见证的女修,异常罕见。 因为女修有孕不稀奇,月半岛有的是生下来自己养的,但大家通常的认知便是,若有孕,只是因为自己想要一个孩子,只是因为这孩子生下来是为了自己,临仙派没人会为了别人去生孩子。 「……」周映菲显然惊着了,很快冷静下来,「所以我终于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瞒不住了吗?」 「不……不是…….」金银子语无伦次。 第48页 玉不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们所求,本也不一致。和他好过的女修,也不止金银子一人。他要安排林宗师的御鼎出岛,就只能靠侍奉和讨好这些女修攀上关系,别无他法。 眼神一扫,他侍奉过的女修还有些就站着人群当中,冷静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欣赏一出不相干的戏。 但他知道,只要她们和他产生关联,他所託之事便可稳妥。所以他的目的达到了,再无所求。直到金银子说出孩子,突然让他心惊肉跳。 他看着金银子眼泪汪汪,心生感慨。这一生,他还没有过孩子呢。 周映菲看着涉事两人表情各异,于是又道,「玉不寻,你说两句?怎么好让心上人等着。」 「映菲,我……,不,是金银子这贱人勾引的我,明知道我在侍奉你,还纠缠不清!真的,是她勾我在先!」玉不寻突然指责金银子,无比凉薄。 金银子无比错愕,痛楚钻心,「……」 周映菲眼中阴霾闪过,「你骂谁是贱人?!」 玉不寻再无言语,求死之心昭然若揭。 周映菲尚在气头上,无暇深思,「你骂谁是贱人!玉不寻!凭你是谁,我临仙派人人比你高贵!」 言毕,再没有给予争辩的机会,一剑捅穿玉不寻。 场面上众人神情各异,周映菲转头看了金银子一眼,冷冷道,「既然喜欢为男人生孩子,那你回老家生去吧,何必跑来修行?」 金银子傻眼,趴跪在地上,再说不出话,眼泪肆意横流。她孩子的爹死了,这……… 死了…… 周映菲看着復又光洁如新的长剑,命令道,「将玉不寻收拾了,传消息给昆吾宫。」 周映菲上前两步,蹲下去,抬起金银子的下巴,郑重其事道,「姑娘,你永远记着,我们临仙派,无论内门外门,都是女子为贵。即使出了我们临仙派,别人轻贱你,你不可轻贱你自己。玉不寻敢侮辱你,他就该死,懂吗?」 姑娘泣不成声,「孩子,孩子他爹……」 周映菲摇头嘆息。世间像金银子这样的姑娘,不在少数,她们纵使再有能力,也无意识独立。也罢,放她一马,修行无望,归家自己去体会吧。 杀了昆吾宫大长老的座下弟子,本没什么好在意。只不过那外门弟子,到底收拾包袱回凡界去生活了,周映菲原本已经了结这事,后又想起,终究有些不放心,出了月半岛,莫说凡尘俗界,便是这修行世道,如何看待挺着大肚子高不成低不就的未婚姑娘,毕竟是另一番景象。金银子不适应月半岛,又如何能坚定心智适应凡界的俗世生活? 周映菲为此事头疼,曾命弟子,「传我训,暗中留意那个提前归家的外门弟子,若她吃点苦头不必插手,若是危及性命的话,便拉她一把。」 「是。」 后来,玉不寻之死传至昆吾宫不消半刻,便得到了回復。昆吾宫大长老亲笔书信,虽玉不寻因为痴迷临仙女修而被门派除名,但也绝不纵他派以非常牵强的理由杀害,因此特意下挑战书,与周映菲约战,替玉不寻讨个说法。 周映菲似乎料到了这般结果,或者说,她一直在等待这样的结果,将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她想要整个修行界都知道,都要受到影响,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要所有人都明白:即便是男人,无论多有身份,不肯守德,就是这般下场。 只不过,当时杀人匆忙,似乎遗漏了很多蛛丝马迹,后来细细回想,却抓不住头绪,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直至今日在桃花渡遇到林之遥,忽然想起那天玉不寻被剑刺穿那一刻,眼神所向之处,便是林之遥所在的位置。只那时,林宗师秉持着一贯无悲无喜,平静淡漠的态度。 当时林之遥的身侧,站着两名如归水榭的女修,在林之遥的比照之下,表情上的细枝末节就很明显。她们是有些悲伤在脸上的,一个泪眼朦胧别过脸去,另一个眼眶微红,看完玉不寻,又看了林之遥一眼,方回復镇静。 这些微末神态,与周围一干女修,又成反差。 所以,玉不寻最后是在看谁? 这很值得深究。看来这月半岛,得好好彻查一番了。哪怕只是怀疑,也要打消疑虑。 昆吾宫是大宗门派,并不好对付。周映菲为此做好准备,这一次在桃花渡口见到林之遥之后,凭直觉意识到她可能和昆吾宫或者玉不寻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和昆吾宫的这桩恩怨,就不能少了林之遥。 林之遥,必须和她共同进退。 这么一想,周映菲似乎踏实些了,闭上眼睛假寐,不到片刻便有了睡意,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做了什么美梦。灵船在海上行的稳,海浪声,水鸟哼叫,都在耳边,就这么徜徉着。 …… 林之遥的小飞船在天上飞了一段路程,不见后面有其他飞船跟着。阿昭抱着猫倚着栏杆向下望,地下密密麻麻,山峦像是起起伏伏的绿色的线条,蜿蜒曲折,别有一番景象。狸奴吓得钻进他怀里,「昭哥,不要看,我恐高嘤嘤!」 好吧。阿昭坐回舱内。从隔间窗户上望过去,林之遥安安静静打坐,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好用功,一点时间都不会浪费。阿昭撇撇嘴。 无聊,还不如走水路呢,没准能看见翻腾的大鲸鱼和神出鬼没的鲛人。 第49页 阿昭忍不住问林之遥,「宗师,咱们什么时候到?真的要先去琼山派吗?」 「先去万象集会,集会上有拍卖。」林之遥睁眼,掌心释放灵力,与托着飞船运行的灵石相感应,飞船便缓缓下降。 落脚点是万象集会的大门口,阿昭下了飞船才知道,原来这人世间,竟真的有比桃花渡还热闹的地方! 第25章 原来真的傍了个富婆!…… 万象集会, 是目前修行界最大的交易集会。 鳞次栉比,接踵摩肩, 车水马龙,琳琅满目。 阿昭高兴的就跟三百斤的胖子似的,抱着狸奴,左看看,又转转,在桃花渡时,他便已经各种好奇, 因为天晚, 才没有逛成, 这下倒是饱了眼福。 摊铺林立, 目不暇接。阿昭在就近的小铺拿起一串粗粝的骨头链子, 问卖主,「哇, 这个看上去很厉害,什么做的啊?」 「这可是大妖的妖骨做的, 有极强的防御力哦, 要不要买一个试试?」有客上门, 卖主自然积极招唿。 阿昭摩挲着骨链, 回头看林之遥, 毕竟他没钱。 林之遥当即从灵戒里拿出灵石, 交给店主。其实阿昭是没见过好东西, 所以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妖骨链就是初级防御品,碰上修为稍微高点的对手,这玩意儿也就是条粗犷的项鍊而已。说大妖,不过是店主为了好卖才吹成这样, 事实上大妖妖骨十分难得,也不会随意摆出来,除非出高价的买家在。 买了骨链,两人又沿路逛其他家,林之遥顺便给阿昭解释,「凡卖妖骨法器的摊主,都吹自家是大妖骨制品,久而久之,概念模煳。买卖人心里明白,只要价钱合理,其实也就没人在意这法器到底是多强的妖骨所制。」 「原来如此。」阿昭拿着骨链翻来覆去看,「怪不得摊主要价低,我还以为得花很多灵石呢。」 「真正要价的东西还在后头,阿昭可以先了解一下行情。」林之遥道。 就这样,阿昭几乎在每个店铺和货摊上都买了东西,林之遥跟在身后爽快付钱,因为阿昭总是被新的吸引,顾不上整理买好的,于是林之遥不光得付钱,还得拎着他的几只储物袋,替他分门别类安置买进的东西。 阿昭不识货,有些卖主见他身旁的美人出手阔绰,便要的狠,或者卖假货给他这个傻帽,林之遥轻描淡写地戳穿,再跟阿昭就如何识别假货简单解释三言两语,搞得摊主下不了台。 当然,如果阿昭一定要买假货,她也没意见,反正不差钱,但不能让阿昭蒙在鼓里是真的。 阿昭觉得特别有意思,从万象集会和林之遥这里见识了许多法宝以及使用方法。 最后就是阿昭看上什么,林之遥就给买什么。话说这男人购物慾一上来,真没女人什么事了。阿昭满满逛一天,整条街三分之一都没逛完,已经逛不动了。 「林宗师,不是说集会有三天吗?我们明天再逛吧,得找个地方休息了,」阿昭说道,「我走的脚后跟都疼。」 「就是就是,大姑姑我好累啊。」猫形的狸奴只敢躲在阿昭怀里撒娇。 「你累个屁,我抱着你好不好。」阿昭没好气。 「那颠着也很累啊。」狸奴喵喵喵反驳。 林之遥无奈的摇摇头。带着阿昭去了万象集会最大的客栈。店小二过来迎接,「道友住店还是吃饭呢?住店的话,我们这儿已经满了。」 林之遥拿出一块亮闪闪的金石牌,上面有该客栈的印记,「提前定在这里的,你再查查。」 原来是客栈的至尊客户呢,店小二立马陪着笑脸,不敢怠慢,「您里边儿请。」 阿昭两脚买进门槛,便被人拦住了,粗大嗓门在旁边响起,「年轻人,有个先来后到吧!明明我们先来的,没有上等客房,凭什么他们后来的就有。」 「尊贵的道友,您误会了。这位道友客官有在我们这里提前预定,并且付过全款的灵石,我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店小二挡在阿昭前面,笑着解释。 拦下阿昭的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个头跟阿昭一样高,却比阿昭更强壮,只一抬胳膊,那鼓起来的肌肉就跟铁疙瘩一般,硬邦邦的。显然身体强健,且修为不差,说话如钟声洪亮,这样的修士店小二纵使见过世面也要避让三分,「要不您去别处看看?小的记得集市最西头的客栈好像还没有住满。」 「我家公子岂能住那种地方?」壮汉不满。原来他是个长随,替自家公子订房来了。 先锋开路,正主还没到啊。小二只能苦着脸,道,「哎哟修行之士不拘小节嘛。」 「老子不差钱!」壮汉拿出一袋灵石扔给店小二,「她付了多少灵石给你,我们付双倍价钱,叫他们尽快走人。」 「这……」店小二摸着沉甸甸的袋子,打开看,全是中上品的灵石。老天爷,碰上土豪了啊这是! 店家看看林之遥和阿昭。阿昭哪里是愿意让步的,当即对林之遥摇头,「不能退让。得讲规矩。」 但心里有些忐忑,要是为这事起冲突,林宗师能搞定吗?对面这修士看上去并不好惹。 「你说的没错。」林之遥面不改色,拉起阿昭,「天色晚了,早点去歇息。其他的事情都是别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店小二这额外的钱终究是没赚成,因为男人商量出两倍三倍换他们的上等房,林之遥没有答应。 第50页 玄门修士聚集的地方,壮汉亦自视甚高,想要以强压人,突然间一个恍惚,感受到一股来自数九寒天的冷意,从头顶冻到脚趾,开口即成雾,黑黝的肤色竟起了青光。壮汉大惊,立即出手化解寒气,却连肢体都冻得几近麻木,动弹不得。 壮汉不由得留意那手持金石牌的貌美女修,对方只是淡淡回看他一眼,致使他体内寒意更甚,便意识到这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作罢。「无意得罪,是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见谅。」 林之遥不言,阿昭撇撇嘴,两人一猫擦肩而过。 林之遥定了两间天字号上房,她自己一间,阿昭依旧和狸奴一间。店家的服务热情周到,房间内宽敞如殿阁,陈设华丽精緻,生活供需应有尽有,机甲灵仆随时服侍,甚至还备小灵池供修士洗浴,实在当得起宾至如归的美名。 阿昭和狸奴头回见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乖乖,这得多少灵石啊。 两只舒舒服服泡个澡,狸奴已经爬在床上,细细的唿噜声响起来。阿昭披着换洗过的新衣,颇有些不安稳。白日里林之遥是对他真的好。要什么就买什么,还不曾讨价还价,宠到这份上,不可能没什么附加条件,难道不叮嘱他晚间侍奉一下? 害,总不会真让他白得了这么些法宝器皿,怎好意思。 毕竟林之遥说过,她和男人最多做到各取所需。她给了他需要的,那她需要的…… 阿昭越想越不踏实,钱货两讫才是正解,他做了十二年的御鼎,这会儿倒害羞上了,不如大胆一点,还清心里就不会觉得有亏欠。 打定主意,见狸奴熟睡,阿昭跑去敲林之遥的房门。在得到林之遥的允许之后,推开进去,林之遥盘腿在床上打坐。 她是真的用功。阿昭感嘆。 他想起之前在月半岛上,他们相处的为数不多的时光,林之遥但有闲暇,即便身负鞭伤,一刻也不肯浪费。不是在读书,就是在打坐,周围冷气缭绕,一靠近就让人哆嗦。情况好些的时候,林之遥便舞着红绫修术习武。这么勤奋的女子,简直就是修行界的楷模,反观他自己,怨这个怪那个,忘了进取,大有废弃躺平之趋势,简直不堪。 阿昭由人度己,闭眼凝神,因近日的怠惰,身体里的火海都是若隐若现,看不大清楚了。哎,这也躺的太平了,若是林之遥能护他一辈子躺着也行,如今尚有变数,怎敢懈怠? 阿昭羞愧,坐到林之遥对面的锦榻上,说道,「我以后会尽量努力,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你买了那么多东西给我。」阿昭磕磕巴巴的,「其实很多东西我都用不上,只是瞧着新奇。」 「你喜欢就好。」 「可是,」阿昭靠近两步,冷到开始搓手,说,「花了你不少灵石吧,你又不是什么财大气粗的富婆……」 「我是。」 阿昭:「……」 「怎么,我看着不像?」林之遥睁开眼睛,收匀气息。周遭冷冷的雾气渐渐消散。 「啊这……富婆……反正不是你这样的。」在万象集市出手阔绰的土豪修士根本不是林之遥这等形象,人家的脸上明写着「壕」,到林之遥这里,通身上下只有「冷」。 「那该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 阿昭挠头。传说中的富婆难道不是披金戴银,僕役相随,坐着大轿招摇过市,满身锦绣吗?林之遥这个气质,简直就是端方到视金钱如粪土,静雅若出淤泥而不染,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明明是富婆的对立面嘛。 「你真的……这么壕横?」阿昭还是不敢确定。 林之遥下床,看着他,平静如昔。「你想买什么,尽管提便是。我能付得起,自当买给你。」 「林宗师,你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可没少给你若乱子。」阿昭问,「坦白说,我只是个御鼎。总不至于这就是你们月半岛对待御鼎的标准吧?」 「阿昭,我原本也没什么朋友,只和你相熟,既然认识已久,自然希望你以后能过的安稳富足,快乐无忧。」林之遥坦言,比起御鼎,他今后更多是朋友。 阿昭有点懵。 朋友?是比御鼎高级一点的身份吗? 懵完便心生怀疑。林之遥做到这份上,难道他在她心里的身份不能更重要一些? 朋友,这得是多常用的说词,多敷衍的答案吶。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谁会和一个御鼎做朋友? 可是看林之遥的表情,就我们是朋友不能再多了的感觉。 就很矛盾。仔细回顾以往种种,林之遥对他的好和宽容比民间女子对丈夫都要体贴吧。 再看林之遥,多坦然呢,呵呵,御鼎和朋友就都是那么回事儿的意思吗? 就想不通,宗师的想法你不能懂。 越想越心塞,阿昭一下子就不心疼林之遥的钱袋了,便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把你的灵石和珠宝都花光了,可别赖我。」 「不赖你。」 想不通就算了。总之林之遥对他不赖就行。阿昭满意,见林之遥并无意留他,还建议他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天继续逛集市,阿昭只好回自己的房间,安然入睡。 第二日起床,洗漱之后,阿昭抱着狸奴去找林之遥,推门进去,见林之遥之外竟然还有一人,是不久之前才遇到的周映菲。 第51页 ……? 这傢伙真是阴魂不散啊,林之遥明明不喜欢她,非黏上来。阿昭再不高兴,也依着规矩,行礼给周映菲,「周长老早。」 周映菲没搭理他,只看着林之遥。林之遥便交代阿昭,「我还有点事情,须同周长老去处理。你先去用早饭。」 第26章 你以为小白脸是那么好当的…… 阿昭不习惯林之遥突然离开, 问,「那你呢, 不吃吗?不饿吗?」 忽的想起白问了,因为林之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便觉得失落。 林之遥道,「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你可以试着用上自己买的防御法器,此外我会留道剑意给你,护你周全。」 阿昭点头,林之遥和周映菲转瞬就不见了。 高手啊。阿昭感慨。 他带着恢復人形的狸奴下楼,店家已经热情的引领到靠窗雅座上去, 端来各种美味灵食早点, 阿昭想起在桃花渡被饱腹支配的恐惧, 用餐就收敛多了, 狸奴也是, 只喝他眼前那一碗猫食专用美味小鱼汤。 大堂里人声鼎沸,住在客栈里的人谈论着近日修行界的八卦绯闻。阿昭在不经意间, 瞧见昨天那个强行住店的彪形大汉居然也在堂内与人高谈阔论。 看来,他终究是出高价从别人手里买来了住店的资格。狸奴也看见了, 指着那人问阿昭, 「昭哥, 那不是昨天要花钱要买咱们房间那人吗?」 「别瞎指!」阿昭叮嘱。他近日摸索出一个道理, 但凡修士, 尤其是那些有身份的, 都不喜欢被别人指指点点。而且能待在这个客栈里聊天的, 都不是一般人。 「哦哦。」 狸奴收回小爪子。两人安心吃早餐,顺便听听奇闻异事,听到众人八卦临仙派时,便多加留意。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道, 「这临仙派说来也奇怪,没选掌门很多年了。」 立刻便有人解答,「掌门责任大,要飞升的,还不许有道侣,一般修士哪里受得了这个。」 「要我说,临仙派也就当掌门的厉害点,其他都是狐假虎威嘛。」 「也未必,那几个长老和尊使还是有两下子的,剩下的就不行了,啊……也不是,这几年有点名头的无情剑林之遥和赤影罗剎周映菲,算后起之秀。」 「什么后起之秀?一帮乌合之众罢了。这帮女人吶,自前掌门飞升,日日自壮声势,以双修之名引诱豢养男修为宠,越发放浪形骸,实乃女修之耻,还以为自己多尊贵呢。」 话说到这里,众人肆意嘲笑,阿昭转头,看见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他这里打转。 阿昭感觉不大好。他已经这么出名了吗?搁这儿听了半天,原来谈资竟是他自己。 想想也是。昨天他那么招摇地买买买,付钱的林之遥又那么独特,总有人知道她是谁。 「看见没,那个小白脸,昨天买了好些东西,临仙女修士给他掏灵石眼睛都不带眨的。」有人指着阿昭给他身边道友看。 「哈哈哈,现在的女修了不得,出手真阔绰。叫人好生羡慕,我怎么就碰不上个临仙女子呢?」 「拉倒吧,就你这猪样!你也配吃软饭?」 「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人哈哈哈大笑,不管是起闹,还是嘲讽,总归看着阿昭的目光有些异样。 不站在任何一边的立场纯看热闹的话,阿昭也觉得有意思。那些瞧不上临仙派的,都是些男人,而月半岛上瞧不起男修的,亦都是女人。 总之,大家互相瞧不起。 除此之外,他们还瞧不起他这样的男人。嘴上笑着说羡慕,眼里全是鄙视。 害。说不定眼里鄙视心里又偷偷羡慕呢,爱咋咋地。 昭歷第十二年刚醒来时,阿昭也为自己的身份感到憋屈,可是过完这些时日,经歷波波折折,他倒有些安于现状了 。给林之遥做御鼎,好像也没那么坏。 而讨论仍然在继续,尤其那些住着豪华客栈的说着反话实际瞧不起小白脸的男修们,嘲讽临仙派女子自以为是,还自以为贵,滑天下之大稽。 人们的成见,着实不易改变。阿昭撇嘴,如今倒不能苟同他之前和这帮人有类似的想法了。 他是在岛上待过的,临仙派的女修并没有他们说的毫无格局,盗世欺名。抛开某些与世俗不一致的观念,她们自身很努力,可独善其身,可兼济天下。他也见过女修们在码头上与其他宗门派来的男修们交接事务往来,十分礼貌客气,平日里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各司其职,无不和睦团结,与外界妖魔化评价相差甚远。 当然这大部分印象源自于阿昭所见,所闻,自然会有偏颇。他也听过月半岛上的灵兽们叽叽喳喳八卦,炫耀临仙派是当世七大宗派之一,外头门派再怎么瞧不上,干是干不掉的,当面还得敬着。轻言鄙语不过是酸葡萄作祟,满心满眼的羡慕嫉妒恨罢了。 想想也是,你家有能力,你家掌门也飞升呗,再怎么贬低别人,也没什么鸟用。 狸奴年纪小,心思简单,听别人诋毁女修,挺生气,想高声辩驳,被阿昭拦下,「你大姑姑怎么交代来着,没必要与别人口舌之争。」 「可是他们那样笑话姑姑们。」 「笑呗。他们打不过你大姑姑,只能背地里笑话她,咱就给他们点面子,谁让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狸奴气的喵喵叫。阿昭摸摸他的头安抚了一下,外面的世界好复杂,孩子有些不适应呢。 第52页 两人本欲专心吃饭,又听人继续谈论林之遥,于是耳朵又竖起来。谈论的内容,是说闻名修行界的无情剑林之遥,竟有人传她去过渡恶秘境,但当即被其他人否认。 不少人质疑,「你没听错吧,她怎么可能去过渡恶秘境?就凭她?」 「我是这么听的,但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又有吃瓜修士多嘴,「肯定不会是渡恶秘境。去过渡恶秘境的修士,这百年来只有飞升了的临仙尊主和天极宗朝华君,非合体境之上修士去渡恶秘境,无法全身而退。无情剑那么厉害,好像也就元婴修为吧,尚且需要努力。」 「嘿,你这话说的,还瞧不上元婴修士,明明自己都达不到。只能说那无情剑去的就不是渡恶秘境,而是什么其他普通秘境,被传成这样咯。」 昨日抢房间的那个彪形大汉突然加入讨论,「我倒是听我家公子说,那林之遥十几年前去过赤炎秘境。」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那秘境不是塌了么,她肯定是没去成。」另一个说道。 阿昭意识里的什么东西似乎被挑动了,此刻听的极为认真。他听那些人说,「去赤炎秘境是真的。据说这林之遥当年修习水系术法,修到极阴极寒的地步,出手成冰,连自己都能冻住,差点疯魔丧命,这才去火阳之地,也就是赤炎之境寻求解法。」 「啧啧,修炼水系也不是这么个炼法,看来去秘境是小有所成了,否则也活不到现在吧。」那貌似知情的彪形修士娓娓道来,「具体情形咱也不知道,只能说天命眷顾,叫她活着出来。你们有所不知,当年除了她,好几家宗门都派弟子去试炼,就数金乌门最惨,全门派的人都入了秘境,可惜秘境突然坍塌,将所有人都埋在里面了。这其中还有我家公子的弟弟,十几年前闻名修行界的小师叔,金乌门的门主晏昭。」 「哎呀!是小师叔啊,我好像有点印象!只不过我那时还小,又过了这么多年,都忘了从前江湖上还有这茬人物了。」 阿昭听的眼皮子直跳,尤其是听见「晏昭」二字的时候,莫名的坐不住,听那彪形大汉又感慨,「修行江湖没有记忆,十几年前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只不过当年我家公子亲歷丧弟之痛,闻此噩耗痛不欲生啊。」 「原来是这样。可见这无主秘境也是风险极大。入境有风险,修炼需谨慎吶。」 众修士无不感嘆。修行江湖中,神鹿门门主晏旭如日中天,如雷贯耳,却很少听闻他还有个叫晏昭的弟弟,更不知道昔年没落的金乌门与神鹿门还有同根之源。 阿昭心跳的很快,总觉得他们谈论的什么秘境仿佛是他熟悉的东西,但他的的确确想不起来,坐着也难受,听他们七扯八扯,渐渐失了耐心,当即跟狸奴说,「你吃饱没?吃饱了我们去逛逛。」 狸奴左顾右盼,说道,「吃饱了。可是大姑姑还没回来,我们要等她吧。」 「不等了。我们先去。集市就三天,时间很金贵的。」阿昭道。 林之遥说很快回来,但「很快」其实是个比较抽象的概念,没有具体的时间限制。阿昭早饭已吃完,大堂里用过餐的,三三两两都出门去了集会,刚还听他们说今日有极品法器的拍卖,这让阿昭很有兴趣。其实林之遥在不在身边,无关紧要吧。他身上有她一道剑意,除此之外,昨日买了很多防御法宝法器,各式各样,怎么都够用了。若是出门,林之遥在客栈见不到他们,自然会来街上找。 阿昭从储物袋里拿出几样昨日买的防御法宝,穿戴在自己身上,给狸奴脖子里和腰间也挂了不少,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来逛集市的暴发户。还有趁手的法宝,各色灵丹灵药,以及刀枪剑戟应有尽有,阿昭觉得拿手里不方便,于是又放回去,见储物袋里好像还有个没见过的小锦袋,便取出来看,竟然满满一袋上品灵石,都是林之遥留给他的。 果然,林之遥什么都考虑周全了。真是让人感动。阿昭拉过狸奴,「走吧,逛街去。」 狸奴喵的一声,又变成懒猫,窝在阿昭怀里,阿昭无奈,抱着他出了客栈的大门。 街上一如昨日繁华热闹,不过阿昭已经有了购买经验和辨别能力,于是挑挑拣拣,继续入手他喜欢的,未必用的上的各类符纸和法宝。 他和狸奴两个,没什么灵力,但是出手豪迈,身上又挂着诸多物事,多少有些张扬,这就难免被贼惦记上。 万象集会应有尽有,自然有人,有人样的灵兽以及披人皮的邪祟,昨日阿昭没见过世面但是买了很多东西的阔绰姿态早就被有心之贼盯上了,只不过他后面跟着林之遥,但凡靠近便寒气逼人,那贼为着小心没敢下手。今日只有一人一猫,心便痒痒起来。 贼不是一个,有团体,各司其职,互相接应,阿昭和狸奴逛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了目标猎物。他们逛街时,身后有贼不经意间靠近,伸手去偷阿昭的储物袋,其他的防御不足为惧,唯独感受到的凌厉剑意杀气十足,当即撤回,给其他伙伴打眼神,「不好下手,得先寻法器消掉他身上的剑意,才可取之。」 贼中有的是高手,高手里面还有领头人。这领头人原本坐在路边酒肆里品酒,暗中遥控全局。见此情形,便出来亲自下手,等阿昭抱着猫路过酒肆,领头的端着酒佯装不小心洒在阿昭身上,差点被剑意伤到,总算得知,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抱着猫的公子,竟是无情剑的人。 第53页 无情剑,一剑寒霜动九洲啊。 高手遇到挑战,便兴奋了,其实领头人的手掌已被剑意划开一道细细的伤痕,只是阿昭不知情,以为自己走路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从酒肆里出来的男人,猫被惊了,差点从阿昭肩头掉下来,又一爪子抓上去,这个过程中其实领头人是扶了猫一下的。 狸奴坐稳了,转过来喵喵两声,以示道谢,领头人便笑道,「你这小猫儿,爪子挺厉害,给我抓伤了。」 说着,将手掌摊开,给阿昭看。 第27章 不守男德竟有隐情?…… 这领头的手里有道细血痕, 横穿手掌。乍一眼,是像猫抓的。 「哎哟对不起, 实在没留意。」阿昭看不穿那么多弯弯绕,忙低头跟人道歉,一边揪住狸奴的后颈皮抱怨,「你个小猫怎么这么不小心。」 领头的贼丝毫不介意,手掌就这么摊着,「小伤而已,不妨事。兄台有可以包扎的纱布吗, 能否借我一点, 稍微缠一下手, 不然做事不方便。」 「啊, 好像买了些。等我给你找找。」 街上熙攘, 行人接踵摩肩,两人便挪至空旷处, 阿昭依旧将狸奴架在肩上,打开几只储物袋挨个翻找。找了一通还是没找到, 随手放在一边, 又在林之遥给他的储物戒指里找。储物灵戒是林之遥担心他储物袋装不下, 今早又随手给他的, 空间很大, 比他昨日在店铺买的高级多了。 贼首眼见储物袋脱离阿昭身边,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隔空取物, 便是这个瞬间,寒气突袭,两道冰凌刺穿被剑意划伤的手掌,贼首不得不撤回力道。手掌冻结, 疼痛钻心,伤口流出的血夹杂霜雪,很快凝固。 这只偷东西的手几乎废了。散在附近的耳目见状不妙,要围上来。贼首打眼神示意散开,因为离他几丈之处,有个表情淡漠的美貌女子,穿鹅黄衣衫,周身冷冽,也不说话,似乎是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他很谨慎,暂时没有下一步动作。如果没猜错,那个貌美清冷的女子,就是林之遥。 林之遥的确是高手,但他也不弱。刚才是大意,着了她的道,现下大家都僵持着,在等对方先动手。 阿昭一脸茫然,无法确定他在翻找纱布的短暂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见身边要纱布的男人表情怪异,顺着他的目光,方看到林之遥。 她回来了。 林之遥表情微动,示意阿昭退到一边,阿昭还在反应当中,便是这个瞬间贼首抓住了可趁之机利刃出鞘,但见寒光一闪,他手中还没挥出去的利刃碎成冰渣落在地上,那举着利刃的手臂生生冻在了半空中,突然咔嚓一下,断了。 ……! 阿昭目瞪口呆。谁能想到这大夏天的,胳膊竟然是生生冻断的,断裂之声如此清脆。 贼首总算意识到,他低估林之遥的实力,穷途末路大吼一声,周围扑过来十几号人。剎那间,淡黄色的长绫飘起,极速舞动,带出的罡风将这波人推出几丈远,趴着滚着,痛苦呻/吟。 胜败已分,尘埃落定。 阿昭眼看那条长长的黄绫收进林之遥的腰间,脑子里突然蹦出这绫的大名,「这是你的彩绫!彩绫!」 他想起昭歷记事簿里红绫有个名字叫彩绫,终于明白,原来这长绫的颜色是根据衣衫搭配而变幻的,实在神奇! 林之遥无视阿昭大惊小怪,走到断臂之人面前,开门见山,「背后谁人指使?」 断臂的贼首摇摇头,偷袭失败,林之遥出手,废掉的胳膊永远都接不上,剩下的那只手掌也被刺穿,明晃晃两个窟窿,血迹早已干涸。而对面的女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阿昭在极为短暂的时刻亲歷惊心动魄,等再次靠近林之遥时,才冷静下来,听到这一问,疑虑丛生,被狸奴抓伤的男人,原来是要对他下手么? 还好林之遥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踏实。阿昭一时间底气十足,站在林之遥身边,质问断臂者,「什么意思?你……要对我下手啊,你要杀我!?我跟你有仇啊!」 「公子误会了。没有仇。我们就是贼,没别的。贼不走空,今儿算是栽了。」断臂承认的十分干脆,林之遥名不虚传,实则更甚。不是他这等修为再加上全部手下就可以对付的。他甚至都没看到过她出剑,就输的彻彻底底,只能告饶,「谋生不易,还求宗师放我们一条生路。」 「他们可以,你不行。」林之遥眼神扫过地上趴着的小喽啰,继续问贼首,「谁派你来的?」 「无人指使。见您身边这位公子露财,这才起了心思。」断臂坚决否认,「林宗师,我们就是做贼的,干一行有一行的道儿,宗师如果听过樑上阁,便该知道我们从不做接别的活儿。」 「你就是阁主?背后还有何人?」林之遥通透,却也不依不饶,她感觉到这人偷东西不成,对阿昭似乎要下杀手,偷东西便偷东西,为什么要杀人? 只不过这樑上阁主嘴硬,反覆强调,「宗师想多了。在下只为谋财,对公子身上的剑意十分好奇,不过想试试无情剑的威名,谁知道才出手就栽了,认输,心服……口服。」 樑上阁主态度诚恳,但说话越来越费力,明显感觉到身上寒意未解,冰霜层层覆盖更加坚固,以致表情渐渐惊恐,五官扭曲。 再冻下去,这辈子就交代了。 第54页 阿昭待在旁边,意识到不对劲,问林之遥道,「你要杀了他?」 「不然呢?」林之遥反问。这种人死不足惜,总不能留着过年吧。反正又问不出什么来,他刚才的解释也说的通。可能真就是图财的,是她多心了。 如若真有人要阿昭的命,一击不中,自然还有机会,毕竟她所知道的信息实在有限,但守株待兔总还是有成效的。 说起来都是早上周映菲给支的招。大清早的,督正堂的周长老突然出现在她房里,拉着脸要跟她对峙。说不到两句,才明白她是因为死去的那个御鼎发脾气。原来自上次一别,周长老跑回月半岛一番彻查,还真让她查出些东西来。 周映菲瞪着她,说,「你知道玉不寻在月半岛勾搭了多少人吗?十八个!」 「周长老说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林之遥淡淡道。没有因为周映菲找茬而生气。大家都是临仙弟子,如非必要,她是绝对不会和周映菲起冲突的。 周映菲压着要升起来的怒意,继续道,「因为他要这么多人来打掩护,转移视线!」 林之遥突然就连通了周映菲没头没尾的陈述,「转移谁的视线?路漫漫的?」 「是啊。」周映菲挖苦她,「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路漫漫跟你那御鼎做了什么?」 林之遥不大喜欢她的说辞,路漫漫无非就送阿昭出岛,能做什么呢,「看来周长老查出了真相。我这御鼎之事又不是牵连宗门的大事,何必动怒。」 「你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吧!路漫漫费尽心思送你那个御鼎出岛,是因为受了玉不寻的嘱託!」周映菲半眯了眼,气不顺。才当上督正堂长老,结果就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干这事,「他将这件事以性命为代价交託,何其郑重。」 「……」 这是林之遥没有想到的。她早就意识到阿昭要跑,于是将计就计。很快发现送他出去的是如归水榭的当值女修路漫漫,出岛船上接应阿昭的是路漫漫的堂妹路迢迢,来自琼山派的一个并不出名的女修,或许……还有她的同伴。 她事后问过路漫漫。路漫漫坚持说阿昭是她以送铁甲人为名委託给路迢迢的,她这堂妹并不知情。林之遥对这件事情没抱多悲观的态度,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这趟出来,原本有借着琼山派给她的请柬过去探探路的打算,只周映菲这样一说,思路突然又被打乱了。 可见路漫漫是个谨慎的。到底是她大意了,没有想过如归水榭的低阶女修会和周长老的御鼎有这般牵扯。因为她根本不觉得这岛上的低阶女修会和大宗师的御鼎有瓜葛,说出来真的太扯了。 但这就是事实。 林之遥受教。随即问道,「周长老的意思是,我那御鼎和玉不寻关系匪浅?」 周映菲意味深长,「玉不寻就是个御鼎,给你的御鼎帮这么大忙,命都搭进去了,你说他能图什么?」 林之遥:「……会和玉不寻所在宗门有关系吗?」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周映菲便把审问后,路漫漫供出的说辞给林之遥转述了一番。 路漫漫说玉不寻拼命送本不相干的御鼎出岛,原因是由己度人,普渡众生。「玉不寻说他有个本家叔叔长得很像你的御鼎,所以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他不该在月半岛被摧残一生。」 林之遥:「……」 玉不寻的说辞路漫漫可能会信,但周映菲不信,「玉不寻入岛之前,背后只有昆吾宫。被逐出门无可厚非,问题是一个被昆吾宫逐出门的弟子,死了又受宗门如此重视,昆吾宫不惜和临仙派翻脸也要给我下战书,你不觉得很有问题?」 「实不相瞒,我没想过阿昭会和昆吾宫有关联,之前路漫漫也没有对我说起这一点。」林之遥此时也觉得事情不简单。「只是现在有人要杀阿昭,我已经在查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才行。」 「你的御鼎和昆吾宫肯定脱不了干系,你也是。」周映菲振振有词,「昆吾宫找我的麻烦,追根究底是因为你……那个男人。所以你得跟我走,我们联手,将这件事情解决掉。」 「抱歉,我恐怕还不能去。有人要杀他,我得引蛇出洞,一时走不开。」林之遥试图协商。当然昆吾宫这个事情,她肯定要留意一下的。 周映菲又嘲,「谁吃饱了撑的,要你一个御鼎的命?总不能是你后宅子里人多,争宠闹的吧?」 「他被路漫漫送上船没多久,就中了疚肠鱼之毒。」林之遥言简意赅,严肃正经。毒是她一点点清干净的,花了将近三天。 原来如此。周映菲冷笑,「当局者迷啊!你在旁边,谁敢杀?跟我走吧,昆吾宫的事情正好再和你商量商量,暂且留他一个,看看有没有人动他。」 于是两个不对付的人商量一致。林之遥便跟着周映菲走了,独自留下阿昭,果不其然,有人忍不住下杀手。可惜并无收穫,想来是她出现太早,打草惊蛇了。自然偷盗这种事情也击穿了林之遥的底线,不严惩带头的,必会遗留祸患。杀死樑上贼首,林之遥以为理所当然。 但阿昭不同意,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劝说的话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宗师,算了吧。他也没偷到我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周围渐渐围了几圈看热闹的人,樑上阁的贼子们还在地上滚着,翻不起来。而那阁主,连眼珠子都冻的无法转动了。 第55页 林之遥对于阿昭的怜悯与同情有点诧异,「阿昭今日为什么大发善心?」 阿昭不解,「啊……你在说我发善心?我难道不应该…发善心?」 「阿昭……」 林之遥浅浅嘆气。阿昭今天是哪个阿昭?还是混在一起的阿昭?她又分辨不清了。 第28章 男德文学or替身文学?…… 阿昭还是想争取一下, 盯着林之遥清丽绝伦却平静无波的脸,态度诚恳, 「真的不能……放过他吗?」 「能。阿昭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就随天意,自生自灭吧。」 林之遥没有多纠结,其实樑上阁主依照现在的状况,活着也是一种摧残,还不如痛快死去。林之遥惩恶除邪,从不虐杀, 向来一招毙命, 阿昭既然求情, 也就做个这样的顺水人情, 能不能坚强地活下来, 由他去吧。 阿昭不知实情,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 还挺开心的,毕竟林之遥採纳了他的建议。这说明他改变了林之遥惯有的模式, 说明他在林之遥心里, 分量真的不轻, 就算她不承认, 也没关系。 两人一起离开, 留下樑上阁主凄悽惨惨冻在原地, 樑上阁的小喽啰们挣扎起来, 将冰柱般的阁主架在肩上,颤颤巍巍抬走了。 林之遥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跟阿昭商量,「逛完这条街我们就去拍卖会, 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好啊!」阿昭更开心了,富婆之宠真是让人心情愉悦啊。 俊男美女的身影渐渐融入人海里。阳光耀眼,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阿昭?」 身后有人很大声地叫阿昭。林之遥诧异,阿昭也诧异,回头看,却是个戴紫玉发冠的锦衣公子,长身玉立,容貌英俊。那公子旁边站着一个彪形大汉,正是昨日跟他们抢房间的修士。 两人都没摸清楚状况。且不说总遇见这汉子,只阿昭之名,怎么会有月半岛以外的人知道呢。 偏那身着紫纹锦衣的公子神情殷切,又问阿昭,「阿昭?……你是阿昭?」 阿昭摸不着头脑,「我是,我是啊。你是哪位?」 锦衣公子略有些失神。一时竟不能答话。 林之遥觉得这锦衣公子有些面熟,细看之下,竟然和阿昭有几分想像。遂暗自思索,这人谁来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锦衣公子回神,看着纠结的两人,笑了笑,以示友好。旁边大汉自报家门,「我家公子,乃是神鹿门晏掌门,两位不会没听过吧?」 这么一说,林之遥便有些印象,从前和神鹿门掌门晏旭或许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时隔之久,都记不大清楚。 晏旭与林之遥说话,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阿昭看, 「林小宗师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从前见过的,你忘了?」 神鹿门掌门晏旭年纪不大,却是真正的高境修士,且身份在那里摆着,至少是可以和临仙大尊使平起平坐的人,林之遥自然要恭敬对待,当即行礼,「晏掌门见谅,在下常常识人不清,原本是有些脸盲症的。」 她说的委婉,实则就是不爱记人。这些年见过的有头有脸的人太多了,因为不在意,就记不住。不过这回她记住了晏旭。因为他长得像阿昭。 身旁的阿昭却被晏旭盯得不自在,质问道,「你干嘛老盯着我看?我身上有虱子?」 晏旭和气,完全不在意阿昭的无礼,笑着解释道,「林姑娘身边这位公子,长得着实像本君之弟,简直一模一样。刚才路过时,听到林姑娘叫你阿昭,实在很巧,舍弟的名字,也同样叫阿昭。」 阿昭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巧吧,不会吧? 便是林之遥,也动了心思。她其实是知道晏掌门有个弟弟的,叫晏昭。说起来,她和晏昭也有过几面之缘,记忆比对晏旭略微清晰那么一点点。晏昭啊,那可是从前和她在擂台上有过生死决战的修士,也是她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阿昭则有一点忐忑,跟晏旭说,「晏掌门说我像令弟,我其实也觉得晏掌门亲切,见掌门如同见到自己的亲兄长一般。只是……,我十几年前从赤炎秘境逃出来时,便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晏掌门,你有没有觉得,……非常巧?」 他话里话外透着一点点急切。谁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认回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呢,对面可是晏旭啊,这么丰神俊朗又有气势的……大人物!只是,他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毕竟今天早上才吃了神鹿门掌门弟弟的瓜。人家弟弟命不好,死在赤炎秘境里,据说晏掌门当年给建了引魂冢,丧事办得非常隆重。 晏旭连连感慨,「巧,真是巧。像,真是像。」 林之遥见这等情形,知道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了,便道,「既如此,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仔细辨别,看看阿昭到底和晏掌门有没有亲缘关系。」 晏旭就等着这句话呢,再没有不同意的。几个人当即去了就近的酒肆,专门要了隔间,传了美酒,坐下来细细交谈。 长随阿彪在隔间门口守着,酒是晏旭买的,他很大方,对坐在对面的两人打个品酒的手势。 「请。」 林之遥不喝酒,就端坐着。阿昭没客气,拿起来灌了一杯。辣,呛。脸憋个通红,咳嗽不停。 晏旭颇有点唏嘘,说道,「本君那个弟弟,是个品酒的好手,千杯不醉,平生所愿,便是尝尽天下美酒。这一点,你们便不像了。」 第56页 「哦。」阿昭也有点失望,遂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晏掌门不知,我有失魂症。过去所有的事情都想不起来,若是失踪多年,忘了从前的习惯也未可知。只不过我看着你的确亲切,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也觉得你和我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公子会说话。」晏旭笑。仔细打量阿昭,又道,「像,却又不完全像。昭公子样貌是否天生如此?」 「是啊。」阿昭答道。他记得林之遥说过,他自己主动长成这样的。 晏旭便道,「本君的弟弟右脸颊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但你没有。」 晏旭所言不虚,晏昭和阿昭至少有八分相似。不一样的,便是阿昭公子右脸颊上没有小红痣。不止如此,他比当年的晏昭个头要略微高一些,头髮卷卷的,眉目更显深邃,似乎有些异域血统在身上的,性格也不大像。 更何况,他趁着递酒的便利,测了阿昭公子的根骨,虽然人家没什么修为,但火灵根的属性表象还是很明显的。而晏昭并不是火灵根。 失忆了的人,会变性格,变样貌吗?如果能的话,那能不能改变自身灵根属性?别的不说,只这最后一条,就不可能。 晏旭已然确定答案,仍旧问道,「昭公子刚说自己是从赤炎秘境里逃出来的?」 「是啊。是林宗师救的我。」昭公子看着林之遥嘿嘿笑,还调侃自己,「所以后来就跟着林宗师以身相许咯。」 晏旭当然知道阿昭的身份,但并没有看轻他的意思,跟着笑了一下转而感慨,「实不相瞒,当年赤炎秘境塌方,始料未及。后来我神鹿宗门派人全力搜寻,舍弟的骸骨是找到了的……」 阿昭:「……」 晏旭说的伤感,「看见昭公子,不知怎的,心里又生出一点期望,许是想世界如此之大,亡故之人若不轮迴,必有奇蹟,如此看来……」 「哦,那看来还真不是你弟弟了。」阿昭显然明白晏旭的意思,他比晏旭还失落。 天道有伦常,死了便是死了,没有重生的意外,也没有夺舍的奇蹟。只能说缘分使然,造化弄人,这世上相像之人常有,不足为奇。 阿昭转头看向林之遥,希望能从她这里再多找出些关于他的信息来,只不过林之遥知道的和阿昭知道的差不多,于是想了又想,想起些晏昭的过往,便跟晏旭说道,「晏掌门,我十几年前见过令弟几次,最后一面好像是在……赤炎秘境入口,之后再无交集。阿昭……,若真与令弟无关,那便是缘分使然。」 当年入赤炎秘境修炼的修士不少,有没有两个本不相干的修士长得就很像?林之遥无法确定。但她明显觉得,阿昭是阿昭,晏昭是晏昭。 「舍弟在世时,常听他提起你,贊你修为之高深不可测。」晏旭无奈摇头,「自他十几年前道武大会败于你手,总勤于修炼,扬言要与临仙派的林女修再战,夺回那一剑之辱。他那时振振有词,令本君印象深刻,如今想起,言犹在耳。」 林之遥闻言,顿了一下,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气氛不知怎的,就有些微妙了。阿昭好奇,「原来你和晏掌门弟弟认识?」 林之遥道,「见过几次,不熟。」 晏旭道,「舍弟败于姑娘之手,自此倒是念念不忘月半岛林女修风采。林姑娘的朋友与舍弟如此之像,倒令在下还以为姑娘对舍弟亦有一份相惜之情。看来是本君想多了。」 这话听到阿昭耳朵里便没那么舒服了。既然大家不相干,晏掌门又何必三番五次强调林之遥认识晏昭?晏昭已经死了好吗! 亏他还在这里上赶着认亲,不是亲戚不打紧,干嘛还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他是林之遥的御鼎不假,难不成还要再给他安排个话本里常写的大宗师白月光替身的身份才满意?! 阿昭的不满很快表现在脸上,拳头握了一握,掌心里有丝丝缕缕的焰火之线四处游窜,身旁的林之遥意识不对劲,即刻握住他的手。阿昭感受到清冽之意,小火焰渐渐消散,方才发现自己怎么就突然生气如斯。 再看林之遥,依然很平静的跟晏旭沟通,「晏掌门的确是想多了,我与阿昭的相识,跟令弟无关,诚如你所言,只是天地之大,阿昭恰巧与令弟长得像罢了。」 「如此,也好。」 草草聊了几句,晏掌门起身离开,身边那个长随阿彪还在身后念叨,「公子,你确定这小白脸真的跟二公子很像?」 「像极了,我刚开始差点就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要这样说……,难道就不能是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存在其他情况,比如夺舍?还魂?」阿彪生疑,各种分析。毕竟时隔多年,一切皆有可能。 「不可能。」晏旭道,「夺舍还魂有违天道,修行凡界不大有这种本事的修士,除非达到即将渡劫的修为,已成就半仙之体。」 晏昭哪有那个境界呢,要有那个境界,还能死在赤炎秘境里?尸骨都是他捡回来的。 主僕二人离开。酒肆里阿昭看着林之遥,完全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思,只是问她,「我真的,跟他弟弟没关系吗?」 林之遥摇头,「应该没有。」 「……那你呢?你跟他弟弟到底什么关系?」 第29章 年少不知富婆好 林之遥面不改色, 「没有。」 第57页 「那为什么呢?」阿昭说着说着又来气,也不理解自己在这事情上格外敏感, 就一定要林之遥搬出实锤来证明她和晏昭没关系,「你一开始见到我,我就是个没有皮相的人,一个没皮相的人怎么会主动长得像别人?」 林之遥:「.……」 「你从前也在仙草堂修医道,想要改变一个人的长相併非难事。」 「阿昭到底想说什么?」 林之遥目光炯炯,神色坦然,倒弄得阿昭有些心虚, 「呃……我的意思是, 当初你会不会是想安慰我, 才说我主动长成这样的吧? 林之遥反问, 「阿昭不相信我?」 阿昭:「.……」这叫人怎么说呢? 晏掌门多精明的大人物, 话里话外那意思肯定是指明晏昭和林之遥之间有点什么故事的,只要想起这点, 心里就不舒服。可是再看林之遥坦荡的目光,突然想起昭歷记事薄曾经记载过, 林之遥是吃过忘情丹的。 吃过忘情丹的人, 你怎么能指望她记得自己和谁有过感情, 就算是晏昭, 那又能怎样? 阿昭颓丧, 他想计较一下都没地儿计较去, 其实说破天, 他就是个御鼎,御鼎有什么资格计较人家的情感问题呢。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的火焰之线向指尖流动,若隐若现。这世上的每个人, 自有来处,也有去处,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吧。 阿昭忍不住唏嘘,将隔间里没喝完的美酒倒在杯子里勐灌,呛的差点背过气去。林之遥看在眼里,抬手给他顺气,总算安静下来,垂着头解释,「我实在不胜酒力,只是……不想浪费才喝的。」 林之遥神态依然平淡,再次细细打量阿昭,说道,「阿昭,我当初说过,你的样貌是自己长成这样的。修行界撞脸之事并不稀奇,尤其是修为升较高境的修士,可以对自己的长相做些修改,大体上会按照时下公认的美貌标准去权衡改动,如此一来,便有些人在长相上有相似之处。至于你和晏掌门的家人相像,想来冥冥之中,你们二人或许有什么牵连,只是一时苦无证据罢了。」 「那要怎么样才能找到证据?」 「勤于修炼,提升修为,或许……是一条出路。」 林之遥暗自思索。一个人在不刻意作为的情况下,凭什么毫无缘由的长得像另一个人?除却血缘关系的双生子,易容,修容,以及天缘,就只剩下另一种情况。如同当年的龙吟君,他的修为达到臻化之境,因为化人形时用了朝华君的一魄,导致最后成形的样貌与朝华君毫无二致。 抛开前面种种原因,如果阿昭是因为化形导致如此容貌。首先得证明他本非人族,其次得证明他原身的修为已达到臻化渡劫境。若要在化形时拥有晏昭的皮相,就必须关联晏昭之魄,而晏昭同样要达到同等至高境界修为。 上述条件,阿昭都不具备。 按说林之遥的修为够高,却看不到他除了人样还有别的什么形状,其次阿昭这些年没有灵力,没有修为,以晏昭为原本化形根本说不通。倘若一定要追究出个一二三来,不知道跟阿昭多变的性格有没有关系,毕竟她深深怀疑过,并且一直在怀疑。阿昭这个身体里,或许承载着不止一个魂魄。 所以这里面会有晏昭的魂魄吗?林之遥试图从阿昭的脸上找出晏昭的影子,但事实上,她对晏昭的记忆比较模煳,根本没办法分析。 阿昭又被林之遥看的不自在,打了个酒咯儿,道,「你又看我,又这样……看我……,我……」 林之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回神,建议道,「你若想追根究底,也不是不行。怕要过了这段时间,再慢慢梳理,这件事急不得,若从最开始查起,毕竟当年火山秘境全方位坍塌,蛛丝马迹早已毁的干干净净。」 被林之遥目不转睛盯着看了一遭,又喝了酒,阿昭这会儿面红耳赤,「算了吧。我有吃有喝,衣食不愁,还计较身世做什么。就算我是晏掌门的弟弟,那估计我也不会想着离开你。」 林之遥:「……」 阿昭酒后直言,语无伦次,忙转话题,「啊,我好像……喝大了,在胡说什么……,那个……,不是说要去拍卖会吗?赶紧走吧,晚了拍卖结束就看不上热闹了。」 「……」林之遥,「……好。」 狸奴之前一直待在阿昭肩膀上,进酒肆后,偷偷沾了两滴酒直接被放倒了,醉的彻彻底底,按照林之遥的推断,小傢伙不醉个两三天多半是醒不来的。阿昭只好将他搭在胳膊上,跟上林之遥,一行三个去了拍卖楼。 拍卖楼就在集会长街的中间位置,占地大,气势恢宏。楼高五层,楼内坐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其中一楼做大厅,宽敞透彻,直通到顶,从上向下望,正中央圆案台摆放着的便是拍卖物品了。 林之遥是这家拍卖楼的至尊客户,出示令牌,自然被侍从殷勤的引进角度上上佳的观赏雅间。 拍卖早已开始。林之遥他们到的时候,正看到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摆在圆台上,整栋楼灭了灯火遮掩窗幕,夜明珠熠熠生辉,几近照亮了全部的角落,但光线柔和,并不刺眼,宛如夜空圆月,明亮温柔。 天吶!阿昭赞嘆,他在月半岛见过夜明珠,林之遥不缺这玩意儿,但这么大的,着实没见过。 拍品的原主介绍说,「这颗是南海捞上来的百年来最大的夜明珠,名为月之华。可在夜间对月聚集灵气,起价一百上品灵石。」 第58页 一百上品灵石!全场譁然,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 阿昭看看月之华,又看看林之遥,林之遥对月之华并没有动心,见阿昭激动,便说道,「想要的话,那就拍下来吧。」 拍卖开始,五十一加价,三千上品灵石成交,最后的买家,就是看着最不财大气粗的林之遥。 拍卖楼的侍从将月之华放进锦盒内,小心翼翼端过来交给阿昭。周围的人无不喝彩羡慕,毕竟拍卖楼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钱买东西,多半修士就是来凑热闹开眼界的。 阿昭很开心,原来万象集会不过小试牛刀,拍卖楼才是真正长见识的地方。他捧着月之华跟林之遥一个劲的傻笑,「嘿嘿,真好。」 有钱真好。 林之遥看他那傻样,差点扶额,「阿昭,冷静些。这只是才开始,好的都在后面,你看上的,只管拍便是。」 阿昭自然是不会客气,但也纳闷深藏不露的林之遥是如何把自己变成摇钱树和聚宝盆的,毕竟这是三千上品灵石啊! 他忍不住低下头,小声问她,「你为什么那么有钱?」 林之遥道,「有继承,也有我自己从前挣的。」 她言简意赅,也没多说什么。其实财物除了自己从前闯秘境获得各类法宝交换灵石之外,还有临仙尊使林无涯闭关时将自己的身家全部给了她,此外临仙派先尊主梁逍的全部财富也在她这里。还有就是,天极宗已经飞升的朝华君和龙吟君同样将自己的私人财物赠与她,如此一来,她不富有谁富有? 其实单林之遥自己挣来的,这辈子都挥霍不完。只不过她生活简单,不爱张扬,以往都是独来独往,自然没人注意到鼎鼎大名的无情剑林之遥还是个隐形富豪。 拍卖案上摆出新的珍宝,是两株五百年灵草,可以长久地美容驻颜,延年益寿。林之遥问阿昭,「想要吗?」 「要,为什么不要。」 阿昭觉得自己是凡人一个,修行是八竿子没影的事儿,若想要长久的陪伴林之遥以及她的钱袋子,美容驻颜和延年益寿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就拍下来。」 于是,这两株灵草最后通过三千三百上品灵石的价格,送到了阿昭的手里。 拍卖继续进行。阿昭在这期间,看上很多东西,林之遥都拍来给他。虽然并不是每样东西都感兴趣,但连着拍下来,晏昭新的储物袋里已经鼓鼓囊囊,又快塞满了。以至于到后面,阿昭竟觉得拍卖也没什么意思了。 因为无论他看上什么,林之遥都不会拒绝。其实就像当初逛万象长街,最初对拍卖宝物更多也出于好奇,再有便是他身无灵力修为,难免叫别的修士看轻,借着林之遥故意摆出这等视灵石为粪土的架子,告诉众人即便没有修为,手中持有这些法宝可比那些修炼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人都强上不知几倍。 高级防御法宝连同攻击法器在手,往后便是没有林之遥的剑意,想来也可以在街上横着走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阿昭想探探林之遥的底。一个人再阔绰,总是有底线的吧,如果探到林之遥的底,她会是什么反应?会觉得他贪得无厌,赶他走吗? 林之遥若是对他有情,能有几分? 虽然从前一心想着逃脱,但相处这些时日,林林总总的,叫阿昭对林之遥多少有些捨不得了。只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这种用灵石交易的关系註定不会长久,感动生出的感情不是最纯粹的感情,变数太大。若真有那自由的机会,舍离又算得了什么。 林之遥放他也好,不放他也罢,反正他就是铁了心要看到结果。 阿昭各种纠结,拍下来的宝物一件件在众人羡慕的眼光里送到自己眼前的时候,越来越觉得无味。再看林之遥依旧云淡风轻,心里更加矛盾。导致后续的几场拍卖他也生不出什么兴趣,林之遥问要不要买,阿昭便摇头。「不要。」 因为林之遥不竞拍,最终那些法宝花落别家,那价格也没有杀的特别疯。 总之,今日万象集会的拍卖楼中,所有的修士,都认识了小白脸和他的富婆那叫一个出手阔绰,导致大厅沸腾,众口八卦,「哈,这吃软饭就是香。」 有的男修士明显嫉妒,跟身边的人抱怨,「哎呀我们当初寻道侣,为什么不寻这样阔绰的呢。人长得那么美,还那么有钱。对那个小白脸简直是言听计从……啧啧……」 立马有人反驳他,「吼,兄台,麻烦照照镜子看,你配吗?」 又有上了年纪的修士,摸着鬍子后悔不迭,「想当年,我也是玉树临风啊。曾经被月半岛上的女修看上过,可惜我心高气傲,没给自己这个机会……,唉……,年少不知富婆好1,错把少女当成宝……」 一旁的修士嘲笑他,「一把年纪,过过嘴瘾得了,还真当自己是盘菜吶!」 阿昭见闻楼中人间百态,倒是想起之前思考过的那个问题:众人到底是真的羡慕他做了富婆的御鼎还是假装羡慕实则鄙视呢? 大厅里人人都往他这边看,人人脸上都挂着恭喜获得法宝的表情,友好地说着恭喜获得法宝的话。至少表面上看,没有一句阴阳怪气的腔调,更没有人轻视他。 阿昭后来才明白,收穫旁人这种喜笑颜开甚至谄媚态度,当然是因为林之遥的阔绰,此外,还因为今天万象集会上出了件大事,江湖上惹不起的一帮来自樑上阁的邪修,不知好歹动了临仙女修的御鼎,导致下场特别悽惨。 第59页 第30章 绿茶男修你贱不贱 拍卖持续好几个时辰, 天都黑了,楼内灯火通明, 喧闹不减。 阿昭饿了,楼内小侍从依次传送饭菜进林之遥包下来的雅间,此时有七八位修士趁着吃饭时间主动过来结交阿昭,都是看上去和阿昭年龄相仿的男修,各种和他套近乎。 「昭公子,交个朋友吧。」 「昭公子,相逢即是有缘,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男修们来自不同的门派, 陆陆续续到阿昭门前, 满脸诚意, 彬彬有礼。 阿昭头回在外面被人善待, 起初有些无措,但结交朋友也不算是坏事, 便主动或者被动收下对方的名帖,顺便邀请堵在雅间门口不肯离开而且盛情非常难却的新道友们一起用餐, 或者饮杯清茶。 雅间内长几上摆满了美酒佳肴。阿昭坐在林之遥旁边, 其他八位坐在对面。男修们推杯换盏, 间或闲聊几句, 氛围融洽, 酒过一巡, 便有些大胆的按奈不住, 拿起酒杯敬林之遥。 首当其冲的这位,唇红齿白,面若冠玉。他起身,拿出自己珍藏的玉盏, 倒满了酒,恭敬递到林之遥眼前,「林宗师,在下是昭公子新认识的朋友,白马会谷主的关门弟子,姓林,叫林浩辰。您瞧咱们多有缘分,五百年前定是一家。」 阿昭有朋友不是坏事。所以他怎么安排林之遥皆不过问,且碍于阿昭的面子,没有拒绝一起用餐,只眼下的情形,阿昭的新道友们明面交友实则夹带私货。林之遥虽人在当场,但心置身事外,所以看的清楚明白,于是道,「林公子,我不喝酒。」 阿昭一开始没明白,还上赶着帮林之遥解释,「我家宗师滴酒不沾。」 林浩辰立马放下酒盏换上一杯幽幽绿茶,「都是在下的错,以茶代酒,敬林宗师。」 林之遥看着谄媚的林浩辰,看着此刻被很多朋友包围着的傻不愣登的阿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淡淡拒绝,「不喝茶。」 林浩辰放下茶杯很殷勤的舀了一碗汤以一种只要林之遥点头就立马给她餵到嘴边的虔诚说道,「宗师,喝碗汤吧。楼里就数这汤最美味了,我每次来这里,必点这碗青玉汤。」 林之遥道,「我不吃饭,也不喝汤。」饭食本来就是给阿昭点的。 林浩辰碰壁,却依然维持着一个男人最该有的风度和得体的笑容,索性坐到林之遥的另一侧,挑眉眨眼,笑颜温柔,「宗师,您总有需要做的事吧,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林之遥看着表演欲旺盛的林浩辰,再次拒绝,「不需要。」 「宗师千万不要见外,」林浩辰诚恳道,「我是昭公子的朋友,昭公子的钦慕便是我的钦慕,昭公子的侍奉便是我的侍奉,我与宗师一见如故,还请宗师不要客气,将浩辰当自家的一样便是。」 林之遥无动于衷。 话到这份上,众人心照不宣。阿昭再不明白就是个傻的了,于是生出些危机感。明明刚才在雅间门口,这几个人拉着他嘘寒问暖,仿佛他才是他们失散了多年的亲兄弟一般,如今进了雅间,怎么这眼睛,都直勾勾的粘在林之遥身上了?还有意无意和林之遥各种搭话,要不是林之遥冰块一般没有心,只怕这雅间都成了御鼎窝了! 他爷爷的! 继林浩辰之后,男修们越挫越勇,眼睛瞄着林之遥逐一自我介绍,「久仰宗师大名,在下是尖郁山庄郝大忍,今日恰好在万象长街一睹宗师惩恶之风采,宗师真乃仙子下凡举世无双,叫人念念不忘。」 又有人恭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在下修行刚满百年便遇上了林宗师,这岂不就是天意?」 阿昭:「……」得嘞,还是您们会说话。 林之遥不为所动,后面男修无论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开口,表情淡然,仿佛入定。阿昭见此情形,身体里才冒头的小火苗火势渐暗,反而更好奇这么多皮相好看的男修围着,林之遥居然把持的这么好。 结果暗地里才贊她两句,便被打脸。这七八个男修里,有个一直没说话此刻插空介绍自己是昆吾宫的弟子,林之遥便多看了他一眼,又有个一直强调他长得像新朋友阿昭公子的,又让林宗师多看了两眼。 因为多看了两眼,昆吾宫的和长得像阿昭的便围在林之遥跟前说话,「宗师,我等久闻月半岛人间仙境,不知可有机会前去一观?」 林之遥:「……」 阿昭:「……」 昆吾宫的又说,「我们跟昭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昭哥不介意,林宗师也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 阿昭的小火苗又燃起来了,好傢伙,昭哥都叫上了,——tui!老子真是瞎了眼,还成你们的垫脚石了! 身体里小火苗四处流窜,指尖隐隐发烫,林之遥看了阿昭一眼,这次并没有握住他的手以示冷静,反倒对着昆吾宫的男修说,「我愿意请你去月半岛做客,只是最近临仙派与昆吾宫有些矛盾,你若跟我去了,怕跟宗门不好交代吧?」 昆吾宫的冲着林之遥邪魅一笑,「宗师若有不便,不去月半岛也行,但求有个能靠近宗师的地方安居,只消我日日能见到宗师便可。」 自称长得像阿昭的不甘示弱,「林宗师,在下已经突破筑基境,想在境阶上有所提升,却苦于无人双修提点,若能得宗师指教一二,在下愿鞍前马后,任凭宗师索求驱使。」 第60页 说着,连衣服的交领都敞开了些,露出年轻男子性感的,恰到好处的锁骨。 林之遥:「……」 他一脱,其他男修不同程度的扯开衣服。 林之遥:「……?」 像阿昭的男修很想把衣服全部脱掉,但这么做并不是本意,因为很失礼,反而败坏好感,不得不解释道,「宗师莫怪在下失态。只是觉得这雅间跟着了火一般,热的人汗流浃背。」 他这么一说,众人更觉得热,纷纷拿出手巾擦着各自满头满脸的汗。林之遥注意到,他们周围摆放着的冰块,好像全都融化了。 众人失态,唯有阿昭和林之遥一动不动。 林之遥自身冰凉不必提,阿昭便是热也不觉得有多热,此刻摆着一张臭脸,掌心里不知何时燃起一团拳头大的小火球,越烧越旺,慢慢举到众人眼前, 「不好意思了各位,在下才开始修习火系术法,掌控还不到位。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客套话不说了,就请大家开开眼,看看我这火球他贱不贱?」 他咚的一下,将小火球砸在长桌上,火势立刻从桌上向各处蔓延,男修们见状,飞符纸的,摆法器的,施法术的,尽其所能去灭火,谁知火越灭越烈,火舌肆虐,几乎要将所有人都卷进去,众人见状,纷纷从雅间逃离,只剩林之遥和阿昭,面面相觑。 林之遥抬抬手,烈火渐灭,只是房间被烧的不成样子。她说,「原来阿昭一直在用功,小有所成,可喜可贺。」 「倒也没有。」阿昭举起拍卖时拍回来的燃火弹和风留筒给林之遥看,他刚才只从指尖溢出了小火苗而已,其他的还不算是他的真本事。「多亏法器在,才能无敌手。」 林之遥见他得意,便说,「以后交友,务必慎重。」 阿昭被打脸,气哼哼的嗯了两声。刚才饭都没好好吃,这下总算清净,林之遥将雅间以符具恢復如初,又传侍从端来新的饭食。阿昭用完餐,以茶水漱口,注意到拍卖已经进行至以物易物的环节了。 以物易物的意思是,新端上来的法宝,需要买家用自己手里的法宝换,如果卖家觉得交换价值对等,则交易达成。 这还挺有意思的,阿昭兴致勃勃的看着买卖双方讨价还价,林之遥在身后问,「阿昭不想换点什么?」 阿昭摇头,如今他也算壕,对拍卖换物的兴趣已经消减的差不多了,喜欢看热闹而已。再说买卖双方手中用来交换的宝贝,还不比他如今拥有的,换出去岂不是亏了? 不过热闹嘛,还是要凑的。有新的卖品上场,众人议论纷纷。忙伸头看,卖主竟是相识之人,神鹿门掌门晏旭身边那个人高马大的随从。 那彪形大汉将一桿长枪空立在圆台上,拱手说道,「此兵器不卖,只想以物换物,乃我神鹿门镇派之宝,名为钩沉。可随主心意,变换为长枪、剑、刀、圆轮、双弯刃等六种兵器。钩沉之名,传闻久远,这里就不占着时间介绍了。各位行家里手想必心中有价,想得此宝,便来换吧。」 楼内一时间人声鼎沸。大都惊赞钩沉再次现世,却感慨神鹿门竟捨得让它易主,莫不是连晏掌门都驾驭不了自家镇派之宝? 阿昭只看一眼,便被那杆此刻是长枪形状的钩沉吸引住了,仿佛命中注定这柄枪是他的,正在等待他的召唤,只这种感觉,便令他热泪盈眶。 钩沉看上去,明明那么普通。 阿昭更不明白,比起钩沉,自己更普通,要这桿枪能做什么呢? 可他就是想要,仿佛脑子里有无数声音,在唿唤钩沉。 这一次甚至不用林之遥问,阿昭主动拽住林之遥的淡黄色的大袖,说道,「我想要这钩沉,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属于我。」 钩沉,是难得的神兵利器。有识货的修士,已经开始用自己手中的宝物跟阿彪讨价还价。 阿彪不是真正的卖主。卖主晏旭跟林之遥一样,在自己的雅间里品酒,等买家拿出合适的交换物,卖主自然会给他这属下允许交易的信号。 经过十几轮买家之后,钩沉依然陈立在圆台上。大汉问,「钩沉价值连城,还有要换的吗?」 林之遥交代阿昭,「不如你问问他,想换什么。」 林之遥是看明白了,神兵利器再好,也得与主相合,钩沉厉害,不见得就能被所有修士驾驭;另外,也未必是所交换的宝物价值不匹配,而是卖主没等到他想换的。 前一轮有个高境散修倾家荡产来换,卖主也没答应。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昭手头现有的极品法宝,卖主也未必看的上了。 阿昭大声问晏旭的长随,「阿彪道友,你想用什么样的宝物换?」 「昭公子识货!」阿彪见阿昭开口,便竖起大拇指。按照晏旭私下交代过的程序走,「公子可有无情剑?若有,可用无情剑换!」 ……无情剑? 无情剑! 场内渐静,直至鸦雀无声。 无情剑怕是不好换吧。 因为这把名剑自现世,制敌从不过三招,见血封喉,至今无败绩。 因为这把名剑之主,正是林之遥。 第31章 是时候尽一下御鼎的职责了…… 阿昭再蠢, 也知道无情剑的名头。一剑寒霜动九洲,说的就是林之遥和无情剑。 至于钩沉, 确实是神鹿门的心头宝,不过一直都被宗门高阁供奉,距离上次现世,已过去将近五百年,那是老一辈修士亲眼认证过的天下名刃。传闻中的钩沉骁勇善战无敌手,更有言神鹿宗门日益昌盛,便是有钩沉这样的利器加持。总之, 传的非常玄乎。 第61页 钩沉名望积累已久, 无情剑名头正盛。用钩沉换无情剑, 价值对等吗? 有的人替钩沉不值, 那可是神鹿门立派时从掌门手里传下来的珍宝, 歷经岁月,渊源深厚。有的人替无情剑不值, 毕竟钩沉上一次现世还是几百年前,它再厉害, 也只是活在传闻当中。 阿昭在喧闹声中又吃了一嘴瓜。话题便是这无情剑当初怎么冒出来的。 说起来要追溯到十几年前林之遥在天下玄门道武大会上与神鹿门家的二公子晏昭的那场生死决斗。晏二公子是修行界公认的风云人物, 少年成名, 年纪虽轻但辈分高, 门中高境修士也要恭敬称一声「小师叔」。神鹿门是立足江湖的大宗门, 小师叔年纪轻轻扬名立万, 便有不少外宗门的人也跟着神鹿门下喊他「小师叔」, 当年风华正茂,风头无两。 就是这么个全修行界都押宝的天之骄子,在道武大会上,竟败于初来乍到的林之遥剑下。 林之遥用的就是无情剑。一招定胜负。 自那以后, 无情剑自出江湖一直无败绩,且甚少出手,越发神秘。 阿昭听闻,那叫一个感慨。这世上还有谁是林宗师的对手?话说晏掌门怎么样?他看上去比他传闻中那个废物弟弟强很多的感觉。 拍卖楼里喧譁不止,大家热闹的讨论着钩沉与无情剑。阿昭心生不安,仿佛所有的宝物都不如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钩沉,可是卖主只要求用无情剑来换,周围全是起闹的,没人会觉得林之遥会为了一个御鼎将自己的命剑送出去。 阿昭趴在栏杆上,看着钩沉的同时,阿彪也在看着他,眼中全是挑衅。仿佛在说,无情剑,那可是林宗师的命剑。林宗师愿意换吗?没有了趁手的兵器,她还会所向披靡? 林之遥还在雅间不疾不徐替阿昭整顿储物袋,在此之前,她对于阿昭有求必应,听到无情剑时,有些意外,沉默片刻,便问一直盯着钩沉的阿昭,「你当真想要钩沉?」 阿昭当然想要,转过身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虽然他明白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做御鼎就更该知分寸。林之遥对他够好,好到别人眼红嫉妒,都上赶着想从他这里分一杯羹了。 即便如此,哪怕他要钩沉没用,但就是想要。 阿昭胸口发闷,可是面对林之遥,「不想要钩沉」这几个字就是说不出来。 林之遥走过去,微微仰着脸庞看阿昭,纤长的手指抚平阿昭的皱眉,清凉的气息沁染他的眉眼。阿昭无措,她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手中不知何时现出一把长剑,递给他,「拿去,把钩沉换过来。」 「……」 阿昭愕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林之遥跟没事人一般,仿佛给他的不过是一碗茶一杯酒,云淡风轻。 何止他,满座皆惊。 卖主见她痛快,略有质疑,「好说,等我家公子验明真假,自然将钩沉双手奉上。」 众目睽睽之下,阿彪请上自己的主人,将拿到手的无情剑交给晏旭。 晏旭轻抚剑身。无情剑轻盈柔韧,通体细长银白,双面浮雕神龙捲云纹。剑刃锋利,寒气逼人,像是这世间倾国倾城的美人,清冷,高傲,无情。饶是见多识广,晏旭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好剑!」 全场譁然。 钩沉交给阿昭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可是场内的反应却不停的告诉他,林之遥亏大发了。甚至开始替林之遥不值。 阿昭心中有压力,林之遥转过来替他把钩沉收进储物戒指,一併套在他手指上,施法隐匿,说道,「安心拿着,没准有一天就用上了。」 …… 拍卖结束,热闹散去,阿昭闷闷的不说话,拿到了钩沉,为什么还要这么不安。 狸奴刚才被雅间烈火烧醒,一直迷迷濛蒙的,此刻感觉到阿昭不高兴,从怀里爬到他肩头,那种郁闷的气息还是笼罩着他,颇让人待不下去,想去林之遥那里吧,大姑姑冷冰冰的,更加没有人情味,狸奴难受,喵喵叫个不停,偏此刻大晚上的,也变不回人形了。 林之遥就走在阿昭身边,问道,「阿昭,你怎么了?」 「我在想无情剑。」阿昭反问,「你没了无情剑,不难过吗?」 林之遥无奈,「是有点意外,不过既成身外之物,也没什么舍不下,否则就不会让你用无情剑去换钩沉。」 阿昭:「…真的吗…」你说的这么轻松我可不相信! 林之遥修为高,又是个惯会掩饰情绪的人。可掩耳盗铃有什么用,剑对剑修意味着什么,便连傻子也是知道的! 「阿昭,我说的都是真的。」林之遥认真道。 「林之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应该的。」林之遥说道,「你是我的……」 她差点将御鼎说出口,一想现在已经用不上他,还叫他做御鼎,岂不是白担了这虚名。之前有想过,其实阿昭如今于她而言,比起御鼎,更像是朋友。说起来这么些年独来独往,便是和大鹏亦交流甚少,除了阿昭,竟连个像样的朋友也没有。何况阿昭起初也不算朋友,如今反倒因为没什么朋友所以拿来凑数刚好。 所以她说,「你是我的朋友。」 「……」 阿昭听得连连摇头。朋友不是这样的。上次他就想反驳。就像他自己,一开始觉得自己是御鼎,后来也觉得自己是林之遥的朋友,可是到了林之遥将无情剑交给他的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只是林之遥的朋友了。 第62页 按照凡尘俗世的标准,林之遥为他交出命剑,那可是将他视为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人了吧。 可是林之遥为什么不承认他们之前存在着情感关联,她总不会是装傻?或者还是因为女孩子很容易害羞? 一想起害羞,阿昭就觉得更加离谱。月半岛的女修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害羞,林之遥索要他的时候,那都是霸王硬上弓,没带手软的,你能信她害羞? 阿昭因为无情换钩沉此刻思维十分活跃,只是林之遥不亲口承认,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开口,那他问总可以吧,「林……之遥?」 他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之遥:「……」 「我知道,你吞过忘情丹,不过那种丹药,一般能抑制从前的情感,管不了将来的喜好吧。」 林之遥:「……」 阿昭振振有词,十分自信。「即便你喜欢我,我还是觉得你对我太好,我……」 林之遥不解,阿昭为了钩沉,竟生出良多情绪。「你想多了,一把剑而已。」 「而已?」阿昭不懂,但大受震撼,「你不就是因为这把剑才扬名的吗?以后碰到高境对手要怎么办?」 林之遥此刻倒是顾及阿昭的感受,「阿昭,不要有负担。无情剑扬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它是无情剑。」 「你的意思是,无情剑如果落在别人手里,就没那么大威力了?」 「是这个意思。」林之遥道。她亲手造出来的灵剑,别人必然无法像她这样驾驭的游刃有余。 她和无情剑能做到人剑合一,但别人不能,或许就像传闻中的钩沉。 钩沉为何尘封多年,大概是难遇命定之主。毕竟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也就是件很趁手的兵器罢了。 今晚这一出,神鹿门的掌门明摆着就是冲着她和无情剑来的。不管他图什么,都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阿昭总算被哄的心里负担没那么沉重,两人出了拍卖楼,为图清净,绕远路回客栈。 彼时繁星满天,郊野漫步,万象长街灯火辉煌,隔得远都能感受繁华与喧嚣。狸奴看着阿昭笑,扭一扭,重新窝回他臂弯里。 两人并肩而行,快到客栈东庭侧门时,林之遥停下了脚步。阿昭回头看,林之遥的脸色格外不正常。 「你怎么了?」阿昭问。这还是他头回见她表情都不大对劲。 林之遥伸出掩盖在淡黄色大袖底下的的手。手心手背都已结冰,手指僵硬。 当真始料未及。 「怎么回事?」阿昭问。发现她两肩覆上淡淡白霜,来不及多想,忙伸手拂掉,「大晚上的,你是在修炼吗?」 林之遥不言,眉心微蹙。寒冰反噬之症明明已经彻底治癒,怎么又犯了? 霜雪越积越厚,向全身蔓延。虽说没有从前那样严重,但行动已有难度,林之遥轻微一嘆,「我可能又把自己冻住了。」 「……」阿昭懵了,「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 「我不知道。」明明近期修炼顺畅无阻,为什么还有反噬? 没有走极端,没有入心魔,到底为什么? 是因为失去了无情剑不以为然,还是因为再次动了凡心而不自知? 林之遥垂眸。阿昭见她眉眼都沾霜雪,慌了,一把拉住她,暗暗使力,手掌中火焰般的温度传递过去,林之遥僵硬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微动。 阿昭想起昭歷记事簿上出现过的类似事件,突然将冰冷的林之遥搂在怀里,鼓起勇气说道, 「林之遥,我们今晚……修炼吧。」 第32章 天下第一御鼎 狸奴在小灵池里滚了几滚, 抖落一身水,爬上床睡觉。阿昭依然泡在池子里, 开始新一轮的焦虑。 说起来,从白天到现在,他为各种事情忐忑,不安,到晚上,才发现马上要经歷的才更让人紧张。 双修是他提出来的。林之遥把自己冻住了,他没理由置身事外, 他要尽职尽责, 以便能匹配上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御鼎待遇。 毕竟白天最热闹的时候, 他出尽风头, 周边不少人明目张胆的「私下」议论, 「你们吶,可别再暗地里瞧不上昭公子啦, 那可真不是一般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人家走到这份上, 就该叫做天下第一御鼎!」 甭管言论者什么心态, 反正阿昭是觉得, 他肩上的胆子好沉重。辅助林之遥修炼, 消解她的反噬症, 义不容辞。 只这一回, 阿昭有了私心。 他不想在昏过去的时候被採用,醒来却一无所知。御鼎怎么了,御鼎就不配在修炼中有所收穫吗?最起码,他可以感受一下快乐吧, 或者让他亲眼看着林之遥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愉悦,这不过分吧? 阿昭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蒙在鼓里的傻子,所见所闻,也让他知道作为御鼎,自然得让侍奉之主全程享受舒适,而且这种事情做好了,先不说于修炼有无进补,至少双方都会有如坠云端的爽快感。 他也想要快乐,和林之遥一起快乐。 阿昭心意已决,从灵池里出来,想着林之遥会喜欢,特意挑了件在集会上才买的颜色很是素净的衣服穿。捲曲及腰长发用很高级的流火簪松松挽起来,连着做了好几次深唿吸,便去敲林之遥的门。 第63页 门从里面打开,他听见林之遥说,「进来吧。」 声音悦耳,光是听她说话,便能陶醉其中。 「过来。」林之遥轻声道。 她在床上打坐,神态自若,穿一身橙红衣裙,青丝倾泻,越发衬地肤色凝白如雪脂。没错,她看上去显然好很多了,与正常时并无不同。 阿昭走过去,抓住了林之遥略微冰凉的手,嘿嘿傻笑。他觉得自己今晚就如同新婚的郎君一般,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仿佛头一回洞房,怕自己做不好,让娘子笑话。 林之遥当然不会笑话他,很体贴的问,「忙碌一整天,累吗?」 阿昭摇头。他之前在灵池洗浴,补足精气神。但礼尚往来嘛,反问道,「你呢,你累吗?」 林之遥摇头。她自然不累。不过她说,「我差不多恢復如初,不修炼也可以。阿昭,刚才谢谢你。今晚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最后一天的万象集会你若没精打采,会错过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阿昭:「……」这是在拒绝他? ……这么狠的吗? 卸磨杀驴呀…… 阿昭满心满眼的不甘,「不是……,怎么就好了呢?刚都冻成那样了!要不是我抱住你,根本都化不开。」 「这次反噬不严重,也多亏你抱着我。阿昭,你能恢復至今尚且不易,我不忍你这么辛苦,以后……我会自己克服。」林之遥道。 她伤的不重,反覆思量,大致明白今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明白今后该如何规避此类问题,继续修行。 一开始是因为无情剑,后来发现癥结加重,跟阿昭脱离不了关系。 无情剑很出名,大多数人按照常理想当然的以为这剑便是林之遥因机缘获得的好兵器,但没有人知道无情剑其实是林之遥用骨血造出来的。一旦彻底割离,必会产生割离反噬。而林之遥也是经歷反噬之苦,方才明白这一点。 这要从她不为人知的身世说起。林之遥的亲父龙吟1,本源是上仙界神君取仙境寒潭数万年的寒冰锻造成的一把灵剑,神君因其诞生自有灵息源源不断,悟性颇高,念及这番因缘际会,留他至渡恶之境独自修行。后仙凡两界之域重新划分,渡恶秘境被划去凡界修行之地,两界从此互不干涉。龙吟在渡恶境中碧水潭独居万年,结识闯进秘境试炼的梁逍,也就是临仙派已飞升的先尊主梁逍,以及林之遥的亲母。 林之遥很好的遗传了亲父这一特质,体质冰寒,天生灵剑根骨,魂魄自有剑意,血脉筋骨可凝结剑身,修炼到一定程度,便有能力以骨血锻造长剑供她驱使。 无情剑是她锻造的第一把也是目前唯一一把命剑,是她完美的搭档,一剑寒霜,所向披靡。 割离自身骨血,会让林之遥有疼痛之感应,也会反噬。 林之遥后知后觉,反思自己为了阿昭毫不犹豫交出无情剑。无情其实长情,得来不易。起初她不过只是十指一点点冻结,后来霜雪覆满头,方知道是不止因为无情剑,更因为自己动了凡心。 她从前有过动凡心的先例,癥结一样。还是在阿昭的帮助下,将冰冻一点点化开的。真是成也阿昭,败也阿昭啊。 关键是,修无情道的人,打算舍离一切准备境界圆满就飞升的人,怎么可以动心动情,怎么可以还有留恋?哪怕是一点点,也会让修炼被阻,大业难成。 探究缘由,林之遥不免嘆息。她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想让这十二年来帮她的人将来过的好一点,不过是想在离开前尽可能满足他的心愿,怎么就动了凡心呢? 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却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修行之轨。送出无情剑,她不后悔,因为躯体之苦是可以復原的。但若是真动情动心,飞升大业还不知蹉跎到几时,要不得,要不得。 她看了阿昭良久,阿昭的表情变幻莫测,她看不大懂。不过没关系,她想的很明白,以后不能再需要他了,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早早将他安顿好,及时离开,才是上策。 结果阿昭还跟她辩驳,「你说你自己可以克服,不需要修炼,那万一再冻住了怎么办?好歹……那个……巩固一下吧?」 林之遥道,「再冻住,便是我活该。阿昭,路是要人自己走的,我总不能这般依赖你。」 阿昭心里便有些失落,紧紧拉着她冰凉的双手不肯松开。他掌心里热乎乎的,如夏日暖阳,一点点的融化林之遥的意志,「可是……我一直在依赖你啊。别人欺负我,你护着我,我要什么你都满足我。搞得我现在不依赖你我都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不能白白依赖你吧,你不是说过,依赖是相互的吗?」 「阿昭,你没欠我什么,我对你好是我应该的。」林之遥在动摇那一瞬间之后,再次婉拒,「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阿昭越发坚定,都这节骨眼儿上了,说什么都不能走。「我又不困,我只是想报答你,为什么你不答应呢。」 「我不需要报答。」林之遥轻轻抽/出双手,又被阿昭一把拉住。 阿昭彻底急眼,「是我要报答!我需要报答,行了吧!」 林之遥:「……」 阿昭极尽所能组织说服力很强的措辞,「你跟我说过,修炼时各取所需。对吧?」 「是。」林之遥点头。现在回想,这件事情上,其实她受益更多,毕竟十二年御鼎生涯,阿昭除了活下来,一无所获。 第64页 「你取了你需要的,那我呢?」阿昭眼珠子转了转,将林之遥的双手越握越紧,「不瞒你说,我这两天总觉得热,担心一不小心身体里有股火冒出来会将自己烧焦。恐怕只有你帮忙,我这温度才能降下来,眼下就很不好,说话时嗓子里都在冒烟,我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好好修行?林之遥,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要不……帮我降降温?」 他巴巴的望着她,就差摇尾乞怜,觉得这样还不够,表现出一副被火灼烧到焦脆的状态,身子一歪,倒在林之遥怀里。 林之遥:「……」 她摸了摸阿昭的脉搏,发现跳动急速,躯体的温度确实滚烫,越来越烫。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昭断断续续道,「林之遥,你拿走……我的火,我拿走……你的冰,……好不好?」 林之遥又动摇了。阿昭的情形她摸不清楚,但拿走阿昭多余的火,至少可以存蓄起来,以备万一出现的不时之需。 「好。」 阿昭得逞,揽住林之遥的纤腰,偷笑的灿烂。就说嘛,集市里淘到的某些小法宝,比如加速升温的流火簪,总是能派上用场的。而林之遥,不可能什么都见识过吧,嘿嘿。 林之遥轻轻一带,将本来想搂住她的阿昭拽靠在自己身旁,只是挥挥手,两人身边慢慢升起一层结界。结界越来越大,能从略微浮动的光影看出边界,那边界自房顶绕到地下,像是一颗透明的圆球,将他二人笼罩其中。 「闭眼。」林之遥在阿昭耳边轻声叮嘱。 阿昭坚决的摇摇头,「不行。」他今晚一定要将一切从头到尾用眼睛刻记在心里。 「你确定吗?」林之遥道,「那要不然……就看着我吧。」 「好嘞!」 阿昭看着林之遥,林之遥却闭了眼睛,两人双手握在一起,忽的一下,换了场景。不在客栈的天子一号房华丽柔软的大床榻上,而是在月半岛仙人崖那个非常熟悉的仙人洞里。 一切的转换不过是剎那间,而林之遥的眼睛才缓缓睁开。 他被惊的不轻,便是那一剎那的空间瞬移,让他有了被撕裂的恍惚,「怎么回事?!」 第33章 这种事情男人怎么会疼呢?…… 「以往我们修炼, 都要用到清池中的雪境之莲。一来可借外力助你吸纳霜雪之灵气,二来还可减缓你的痛楚, 」林之遥搭着阿昭的手臂解释,「毕竟我们修为不对等,如果强行运气对转……,只会伤到你。」 阿昭疑惑,在瞬移带来的惊慌中很快回神:难不成这就是他十二年来困在仙人崖的理由?「 双修……真的有那么痛苦吗?」他怎么听外头的人说双修乃是人间极乐? 「虽说你往后不必再沉眠,以防万一,眼下还无法在洞中以外的地方双修, 除非我们境界相同, 否则你得不偿失。」林之遥安慰他, 亦觉欣慰。其实很少有人能亲眼见识瞬移的撕裂而不恐惧的, 阿昭的表现比她想像的强太多。 只这瞬移, 林之遥不常用,不善用, 更做不到来去自如。毕竟她才入大乘境,还未到达顶峰, 这一下耗费巨多心神, 面上也掩不住倦色了。 她有点站不稳, 阿昭见势不对, 忙搂她在怀里, 林之遥意欲脱身, 阿昭不肯, 「我猜你这功夫肯定耗力,还是我扶着你吧。」 「好。」林之遥便由他扶着,吩咐道,「我们去清池。」 如同前两次一样, 两人入清池,阿昭体温过高导致水位下降,红莲出水绽放,蕊吐灵气环绕,林之遥右手解着他的衣服,左手双指点在阿昭眉心,一缕冷冽之气于指尖散开,她道,「阿昭,闭上眼。睡一觉就好了。」 阿昭不愿,握着林之遥冰凉的手腕,靠近她,躯体内似有火焰燃烧,唿吸变得急促,「林之遥,我不想闭眼,我要看,给我看看!」 林之遥微微诧异,眼看阿昭双目赤红,连带着周身池水的温度渐生暖意。这傢伙是真的要冒火啊,无修为无灵力的躯体如何能承受,更何况他还想要清醒着,「你确定吗?很疼的,其实你睡着以后会舒服很多。」 疼?男人怎么会疼呢? 阿昭无法冷静思考,疼这种事情一定不存在的,除非眼见为实。他反驳,「不用不用!我虽然只是个御鼎,但也是个人吧,既然大家都是人,双修的时候为什么你可以享用全过程,而我却什么都体会不到,空留一身疲惫。」 林之遥:「……」 「你看,没话说了吧!」 「因为担心你会不舒服啊。」林之遥不明白这傢伙今晚怎么这样多事儿。以往那些年都还挺配合的,可是今年醒过来的阿昭她有些掌握不了,都到这种关键时刻,还要各种质疑她。现在面对的,到底是哪个阿昭啊? 「林之遥,你怎么知道我会不舒服?反正我今晚必须体会……那个,……双修的全程!我有权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作为御鼎,可以根据现状做进一步改进,让你受益更多!」 阿昭振振有词,万象集会上有卖《双修新款指南》这样的小书,他翻过看过,男人和女人最亲密的时候,五花八门的姿势都可以做出来,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尤其是对于修士而言,柔韧与耐力完全逆天。 像林之遥这么板正的女修,恐怕实行的都是双修老一套,没准关键时刻,他可以给她惊喜,让她一生都记得他作为御鼎的精彩。 第65页 越这样想,便越要保持意识清醒,林之遥勉强不了,便说:「那你若不舒服,便说出来,别硬挺着。」 阿昭只觉得林之遥小题大做。男人嘛,怎么会不舒服呢。林之遥不会还想推脱吧。二话没说,将林之遥拉过来,解她的衣带。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衣服很难解开。阿昭手抖了好几次,实在没辙,火急火燎开始解自己的。 林之遥很体贴,没要他自己动手。她闭上眼睛,似乎是为了确保什么,从袖口飞出一条软罗织就二寸宽的红纱缎,蒙在眼睛上。 阿昭惊奇:「……」这是什么操作? 感到惊奇的同时,林之遥已经将他解的一丝/不挂。原来,双修一事上,她竟这么的……守礼? 虽然但是,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脱裤子放屁吗? 阿昭就想不通,有必要么?做都做了。他伸手想去揭掉林之遥蒙在眼睛上的纱罗,突然间,全身有灼烧破裂之感,随之而来的,便是散落在四肢百骸的疼痛。 那种疼痛时而聚集,时而散开,奇经八脉互相撕扯,有火焰于其中流窜,很快燃遍全身。这种极度的疼痛不断加剧,间隔时间短暂均匀。很快的,感官爆裂,就像是有无数个浑身带刺的烈焰火球困在躯体里横冲直闯,几乎要击碎所有的骨骼,烧断所有的筋脉,痛楚难以言喻,挥散不去。 红莲花蕊上释放的灵气在林之遥的引导下将他重重包裹,他们双掌相对,将烈火从躯体抽离再过渡到对面去的过程,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又烫又冷,又冻又燎,激得阿昭打颤,连唿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阿昭牙齿都快咬碎了,额上青筋爆出,颤抖到几近发狂,某个瞬间,他忆起从前葬身火海求救无门的那个噩梦,此刻身体上的感受俨然是掉进火海挣扎无望,渐渐融没成灰,但最后一刻,突然有人抓住了他。 绝境逢生。 抓住他的人,是林之遥,一点点将他拽出来。再睁眼,便不是幻觉,林之遥真真切切的抓着他的双手,输送着自己的真气,那气息冰冷,清冽,仿佛要覆盖他体内烈焰,只是火势太勐,林之遥输送过来的冷气连雾化蒸腾的机会都没有,就消散了。 林之遥的额头上亦渗出不少汗水,半个多时辰过去,阿昭剧痛渐渐消减,双眼聚焦,看见林之遥被他的灼烧感传染,眉眼灵动,双颊绯红,如灼灼桃花,临池绽放。 他看到林之遥灵气运转,之后传渡过来,这一次是可以凝霜结雪的程度,那些冰霜白雪在他的躯体游走,而身体里所有滚烫的温度渐渐集中在一点,疼痛还在继续,像是烧红的烙铁放在胸膛上,阿昭忍不住「啊」的一声,终究没能坚持住,彻底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昭醒来,四肢酸软无力,锦被之下赤身裸/体,事后的感觉和以往的侍奉并无不同。但阿昭知道,此双修非彼双修,二者太不同了。 他满脑子的疑问,不解开,只怕以后睡觉都难以安眠。 自然,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万象集会的豪华客栈里躺着,狸奴还在床头专门放置的猫窝里趴着,睡得正香。 想来林之遥在完事之后便将他们瞬移挪回客栈,神不知鬼不觉。 这已经是万象集会的第三日了。 阿昭打个哈欠,现在有些明白林之遥为什么要蒙眼。她之前双修时只是闭眼,因为昨夜自己清醒,怕他不放心,又蒙了眼睛。 所谓的双修,根本就是个幌子吧。 阿昭一时间五味杂陈,林之遥啊林之遥,这么大个美男子就放在眼前,竟然没有动心过? 浑身就跟被车轮碾过一遍似的,起初走路便也谢不稳当,这一回,似乎比前几回更加虚弱无力。即便穿个衣服抖抖索索的,都穿不利落。 于是又开始埋怨林之遥,大宗师既然知书达理,你倒是完事了给穿上呢,反正你又不看。 阿昭心里叨叨两句,正好店家小侍从敲门,派来六个机甲灵仆,低头哈腰,「您这里刚定过梳洗服侍。公子,请稍等,待我们备一下。」 阿昭:「……」 狸奴被吵醒了,惺忪着眼睛,喵的一声,「哎呀,怎么回事?」 他昨日撒懒,没有用化形丹,所以还是猫的状态,客栈的小侍从见怪不怪,笑道,「你家公子都起来了,你却还睡着,不像话。」 狸奴:「喵。」 狸奴脖子里还挂着阿昭给他在集市上买的猫铃铛。也没其他功能,最大的作用就是美观,让狸奴看起来更加可爱。 阿昭手脚无力,这几个灵仆鞍前马后服侍他梳头洗脸穿衣。完事询问他,「公子是在房中用早餐,还是去大堂呢?」 在房中用早餐的话只需要等着,客栈服务端进来即可。 「当然去大堂。」阿昭顿了一下,又问道,「隔壁起床了吗?」 「你说那位林宗师么?」小侍从笑道,「她此刻在大堂与人交谈呢。」 「那去大堂吃。」 阿昭抱着狸奴去了楼下大堂,果然看见林之遥在雅座与人说话,说话那人竟然是昨日换钩沉给他们的神鹿门掌门晏旭。 错过了吃早饭的时辰,大堂内相对安静,阿昭和他们相隔不太远,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原因很好猜,他俩人谈话时设置了结界,旁人便听不到。想来是在谈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第66页 阿昭在梳洗过后服用了林之遥留下来的元气丹,此时精神头尚可,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林之遥跟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晏掌门挥手,撤掉结界,言道,「阿昭公子来吃早餐呀?」又向林宗师拱手道别,「后会有期。」 林宗师看他一眼,晏旭笑笑,带着长随阿彪离开。 林之遥见阿昭心事重重坐到对面,便问,「你想吃点什么?我陪你。」 所谓相陪,无非就是看着阿昭吃,她最多喝杯清茶而已。 阿昭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林之遥道,「也没什么。刚好碰见了,觉得他将钩沉只换给你,似乎是冲着我来的,便问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那他意欲何为?」 林之遥摇头,「他只说这钩沉原是打算留给他弟弟的,如今见你与晏二公子甚为相像,不想暴殄天物,又不愿意白白相赠,所以才出此下策。」 阿昭闻言又是来气,「我就是我!我拿了钩沉也不能说明我就是谁的替身!」 林之遥:「……」 这话怎么接?好端端的又气什么呢。 阿昭当然气,除了气林之遥以前认识晏昭,又气自己和林之遥修炼半晚上却连个肌肤相亲都没有! 还谈什么依靠?又有什么好互相依赖的?怪不得林之遥愿意称他为朋友! 真是越想越气! 「阿昭,你怎么了?」林之遥又看见阿昭眼睛里的小火苗了。 阿昭拉着脸,质问道,「林之遥,我问你,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双修的?」 第34章 一鼎多用 「是。只是以往你昏睡, 感受不到这么多苦楚。」 林之遥回答坦然,见阿昭恼火实在有些不解。因为修炼过程中她已经尽力照顾到他, 是他自己作死非要保持意识清醒的,总不能吃了苦头又怪她吧。 「我问的是这个吗??!」阿昭拔高了嗓门,「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双修啊!」 他声音超大,幸而林之遥意识到不对,在他说到「双」字的时候又挥手设置一道结界,不然被人听到如此私密之事未免尴尬。 阿昭的气急败坏落在林之遥眼里,就有些不可理喻, 也不知道怎么的, 吹鼻子瞪眼的竟有些……可爱? 林之遥心情还不错, 并没有因他发火而生气, 反问道, 「我不懂,难道你懂?」 「没吃过猪肉, 还没见过猪跑?」阿昭气结,「反正那……那肯定不是我们这样的!」 肯定不是! 阿昭一回想昨夜, 简直不堪。自己脱光了浸在水中痛苦到手脚无处安放, 像个被点了火的大马猴一样上蹿下跳各种瞎扑腾, 而对面盘腿而坐的林之遥, 猜猜大宗师什么状态?——衣衫齐整, 蒙着眼睛吐旧纳新, 悠然自得, 整个过程气色红润,如沐春风。 呵呵,这他娘的能叫双修? 搁这儿蒙傻子呢?! 阿昭叉着腰咬牙切齿,差点将眼前长几掀翻。 林之遥无奈, 縴手拂过阿昭面前,释放清寒之气,意图使他冷静,「阿昭,我知道昨夜你很疼,都过去了,就别再去想。用完早饭,我陪你去集会上转转吧。」 「少转移话题!」阿昭一把拉住林之遥的手腕,「来!我告诉你什么叫双修!」 他力气大,索性过去拉住林之遥往自己怀里带,林之遥巍然不动。 阿昭:「……」 尴尬。 林之遥掌心有霜雪溢出,覆在阿昭胳膊上,拽他弯腰,这才附在耳边说,「阿昭。冷静些,别人都看着呢。」 林之遥极少与他如此贴近,又轻声低语劝慰他。她的声音,是赞嘆一万遍都不够的动听。阿昭原本抹不开脸,林之遥两句温言细语,心头火气不知不觉就消下来了。 可是……林之遥啊,阿昭那个不甘心:我恨你是个……木头!你就是个冰雕的木头美人! 待心情平和之后,再转头看,大堂里看他们热闹的那些人若无其事地忙碌自己的事情,还和伙伴彼此交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因为林之遥将他俩和别人用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隔开了。 阿昭忽然失落。 这样的双修,有什么意思呢。林之遥全程所作所为,并无逾越,权当他是朋友也说的通,毕竟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忙。所以,将来也要像这样以朋友的身份过下去吗? 谁会和朋友过一辈子啊! 阿昭一下子就蔫了。 林之遥自取炉火新烧开的水重新泡了清茶,小侍从们已经将早餐端过来,她亲自将粥递给阿昭,阿昭却没有任何胃口,不过态度好很多,「事情解决完再吃吧,这会儿怎么吃得下?」 「那你说,我听着。」 林之遥神色自如,双眸如墨玉,清澈而纯粹,倒让阿昭觉得自己是不是误会什么,难不成林之遥真的不知道双修? ……算了,还是解释解释吧。 「双修时不会疼。」阿昭开始解释他自以为的双修,「至少我不会。双修时房中男女交合阴阳採补,要肌肤相亲方可通达。男子精元聚则成形,散则为气,男子精先至,可为女子吸收为己用,采阳补阴1,反之则采阴补阳,但是你这……」 「阿昭,你明明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为什么对双修误解这样深?」林之遥听他长篇大论,难免质疑。 第67页 「不是……,」阿昭反驳,「我的意思是大家都这样说的啊,不然呢?像你昨晚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疗伤呢!」 林之遥无语。他平时都和哪里来的「大家」交流的?是周映菲那些御鼎吗?她觉得好笑,但,倒也不必笑话他。 「双修之法,各家略有所不同。」林之遥道,「你说的不过是其中一种。双修还有心交之法,气交之法,息交之法,神交之法等。我临仙派双修心经,从来以双赢为目的,又分为大双修与小双修,大双修便须双修之人肌肤相亲,小双修气息转圜互补,只需双修之人相宜和睦,照样能够提升彼此修行。」 「……」 这回轮到阿昭满脑子都是疑问:所以我们两个相宜和睦是吗?所以互补了吗,双赢了吗?林之遥你的修为提高了是吗?那为什么我还是废人一个? 问题太多了,竟不知一时从何问起。但阿昭近日确实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说与临仙女修双修,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大幅提升修为。但这种声音很少,且阿昭不能苟同。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临仙女修采别人的份儿,哪里有女修给他人当御鼎的可能呢。 林之遥问,「阿昭,你对双修还有疑问吗?」 阿昭先是摇头,后突然冒出一句,「那我们为什么没有大双修?」 林之遥:「……」 到这份上,话不说明白肯定不行。阿昭穷追不捨,「林之遥,你为什么不和我大双修?……是不是瞧不起我?」 「阿昭,我们修为差距太大,灵息无法匹配。大双修对你不公平,严重时会导致弱势一方被吸干精元,直接丧命。」林之遥道,「恰好小双修能解决我们彼此的问题,还可使双方都受益,对你而言,小双修至少有所保障。」 阿昭沉默。合着就是为了他好? 然而,他只想听到他想听到的。所以林之遥什么意思?想大双修他就得提升修为? 好傢伙,那他猴年马月能和她修为对等? 林之遥瞥见阿昭头上还插着昨晚见她时那只簪子,顺手取下来,看了又看,嘆道,「阿昭,以后不要将这个用在自己身上,很危险你知道吗?」 阿昭下意识点点头,思绪早已跑出很远。 「时辰不早了,我们去集会吧。」林之遥建议。其实讨论双修意义不大,而且她打算以后都不会再将阿昭当御鼎使,如无意外,昨晚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即便是小双修,也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导致他那么痛苦,而她还必须尽快舍离。 阿昭丧丧的,起身往外走,见大堂里有两三个男修,眼珠子粘在林之遥身上,垂涎之情令人髮指。当即黑了脸,拉着林之遥出了客栈,道,「我不想再买什么,你送我的东西太多,我自己都记不清楚,算了吧。」 他前两日在集会上收穫足够多,此时更没什么兴趣继续採买。 林之遥扫一眼四周,说道,「要是对万象集会没兴趣,那我们去下一个目的地。沿路尚有美景可赏,权当散心。」 下一个目的地是琼山派,林之遥之前答应琼山派掌门的邀请,给山中弟子的试炼把把关。 阿昭自然同意,抱上猫跟着林之遥离开万象集市。这一次他们没有坐灵船直接往琼山派飞。时间充裕,林之遥买了两匹脚力不错的灵马,走陆路陪阿昭看风景。 半空中时有影子飘移,阿昭骑在马上抬头仰望,原来是云层中御剑穿梭的修士,心生羡慕。 林之遥看在眼里,宽慰道,「有一天你也可以这样,只是时机还没到。」 「嗯。」阿昭敷衍,没精打采的撸着猫,没能大双修让他一直觉得遗憾。话说,如果他认真修炼的话…… 阿昭一边思索,一边捏着狸奴的脖子,狸奴觉得他下手好重,喵喵的反抗,跑到马脖子上趴着去了。 林之遥见他心事重重,那样子与之前在客栈发火时截然不同,仿佛又换了个人。思索再三,将自己的疑虑说给他听,「阿昭,你有没有觉得,你可能不是你自己?」 阿昭:「……?」 林之遥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你,有时候觉得你是另外一个阿昭。」 「……」 阿昭一脸茫然,林之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道,「我是说,你的身体里似乎还住着另外的魂魄。你们有时候像混在一起,变成一个新的阿昭,有时候你们又只是你们自己。」 「……」 阿昭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总算明白些了,「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就是我啊。」 「万一不是呢?」林之遥解释道,「我起初无法辨别,只是觉得你性格多变,难以理解。后来境界突破。再看你时,便能看清楚了。」 就像一般的修士,不会觉得阿昭在不同的时刻是不同的阿昭。林之遥起初也没看出端倪,后来突破大乘境,再看阿昭,结合以往种种,加持灵识感知,便越发的确定。她在马上,将自己的理解和疑惑解释给阿昭听。 结果阿昭听完,更加疑惑,「我怎么觉得你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复杂的人但是实际上我觉得我这人非常简单,一眼就能看穿。」 「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林之遥很淡定。看不透也没关系,但要实事求是。 「我没法认同你说的,我只是不记得过去,但我就是我。」阿昭坚持。 第68页 林之遥顺着他,也不勉强,「阿昭,你或许是对的。我们之所以困惑,还是因为记忆缺失,如果哪天你想起来了,便可真相大白。」 「那要万一没有那么一天呢?」阿昭问。 林之遥垂眸。那自然就没有办法验证她的猜想了。 阿昭完全不当回事,甩甩马鞭,对林之遥道,「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难道想起来我还能比现在过的更好?」 他对现在还算满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没有大双修。 不过没关系,他会努力的。倒不是贪恋(就算贪恋又如何),最起码要通过肌肤相亲来巩固一下林之遥对他的「宠爱」才行啊。 男人和女人,只要抱着滚在一起,就再也没法只当朋友对待了。 第35章 亲,这边建议您选择我们的…… 灵马虽然脚程快, 碍于林之遥和阿昭走走停停,到下午方入深林, 此时距离琼山派,仍然有很长的路程。因这一带山岭延绵,但山路崎岖,又不利于夜间休息,林之遥便取出灵船换乘,于半山腰穿行。 夕阳斜坠,余晖落满山野。灵船飞的慢, 阿昭胳膊搭着栏杆, 欣赏云间苍翠风景, 有低低的云朵从眼前不断往过飘, 风暖暖的, 很舒服,吹着吹着就犯困, 阿昭朦朦胧胧,半梦半醒。狸奴跑过来窝在他怀里, 惬意的眯着眼睛。 阿昭潜意识里感慨, 还是当猫舒服, 什么心都不用操, 也不需要照顾别人, 只要等着人家照顾自己就好了。 天色渐沉, 耳边有翠鸟鸣啼, 阿昭揉揉眼睛,看飞船缓缓往下降,林之遥从船舱里出来走到甲板上,夏日的晚风吹起她浅青竹色的衣衫, 彼时暮色霞光披在身上,窈窕曼妙淑影,仿若仙子落凡尘。 阿昭挪不开眼,这个林之遥,为什么越看越美。 他看林之遥的眼神过于直白,以至于林之遥转身向他走过来,便生出一种被揭穿的心虚。她过来干什么?她为什么这样严肃的看着他,是生气了吗? 林之遥走近,垂眸将趴在阿昭脚边的狸奴拎起来,塞进他怀里,嘱咐道,「务必抱好你的猫。」 「为什么?」他问,狸奴也懒洋洋的,眼皮掀开看一看,左右无事又继续睡。 「因为有危险。」 林之遥话刚说完,四面八方突然出现无数黑影,以阿昭无法辨识的速度放箭。好在这之前的某个瞬间,林之遥縴手揽着阿昭从船上跃起,倒挂在船下,轻巧躲过密密麻麻的箭雨。 阿昭:「……」 真的,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连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林之遥也没料到。她本意是降下飞船,找找山间有没有可食用的野果,河里有没有游鱼,取现成的食材供阿昭和狸奴食用。谁知从船舱出来,便察觉危机四伏。 狸奴喵喵惊叫,阿昭慌乱之中抱紧狸奴,嘞的狸奴喘不过气来。林之遥依旧镇定,安慰着两只,「别慌,打发了就好了。」 正说着,箭雨又寻踪追来,林之遥搂住阿昭轻巧翻转,躲在灵船的另一侧。 阿昭想起他储物袋里五花八门的法器,想取出来给林之遥帮忙,然时间紧迫,对方步步紧逼,躲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组合装备。 林之遥沉稳,周身不断溢出清寒之气,再次跟阿昭强调,「有我在,别担心。」 阿昭也不想担心,只是这帮人来势汹汹,肉眼可见比上次遭遇樑上阁的邪修围攻还要厉害。关键是林之遥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使用了瞬移术,总觉得她虽气色不错,但灵力尚有缺失,应对逐渐艰难。 箭雨的攻势非常勐烈,箭头噼里啪啦钉入甲板。狸奴之前在半山腰穿梭时伸出爪子摘下的那些原本放在小方桌上的花朵被箭头击散,花瓣纷碎,互相传染,瞬间萎成一团黑色。 箭头抹了毒。看来是要致他们于死地。 林之遥起初以为只是几个毛贼,后来发现并不好应付。 若只有她一个,早就脱身并予以反击,抱着阿昭这大活人,速度便慢了许多,箭雨攻击下,又冲出几十号持剑的黑衣人,修为皆在筑基后期至金丹之间,左右围堵,堵的密不透风。林之遥护着阿昭,分心招架落了下风,于是搂住阿昭和狸奴彻底跳离飞船,不过错开剎那,灵船在身后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 火光沖天,残渣裂石飞溅,割裂了林之遥缈缈衣衫。形势严峻,阿昭情急之下,在狂风中对着林之遥喊道,「我有法器护体,你就别管我了,你先走!」 「别说话。」林之遥制住他挥舞的胳膊。一手搂住他,一手甩出长绫抵挡攻击。狸奴挂住阿昭的脖子,瑟瑟发抖。 阿昭抓住空隙就去掏储物袋,慌乱中摸出几颗烟雾弹,才丢出去,便被对面铜墙铁壁的敌手极速反弹。烟雾瀰漫,将林之遥和阿昭困于其中。 阿昭被呛到,咳的厉害,咳的眼泪都出来了,狸奴差点没了,还好林之遥渡了点灵气给他。狸奴缓过来气的喵喵哭,「昭哥你真狗!是敌人派来的卧底吧!」 阿昭后悔不跌。不是烟雾弹不给力,实在是这个节骨眼上,拼的就是速度,阿昭本没什么修为,对方又那么强悍,怎么可能做到出手便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林之遥还是那么淡定,挥出漫天霜雪,将烟雾彻底分散。然情势不利,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高手,将他们团团困住。 第69页 纵使林之遥有通天的本事,这么多人怕是也疲于应付,生死一线,阿昭大声道: 「林之遥,你听我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今儿要是死在这里,来日一定替我报仇,算是与我两清!」 阿昭很决绝的,撇开林之遥揽着她的手,抱着狸奴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狸奴两爪子扒拉着阿昭的脖子往下掉,吓得要死,若是能顾得上说人话,他一定会吼上一嗓子:狗哥你不想活为什么要拉着我啊啊啊啊啊! 阿昭掉落的速度十分之快,然林之遥再次甩出长长的浅青色的软绫,于半空轻舞飞扬,将快撞上地面的阿昭拦腰缠住,轻飘飘甩落在一株繁盛的大树上,结界随之升起,阿昭被枝叶层层包裹。 暂时解除后顾之忧,阿昭眼看着林之遥在半空以一个非常优美的姿势,散落漫天霜雪,并凝结许多冰凌刺,向四面八方的黑影发起攻击,局势渐渐扭转,林之遥杀出重围。 之后林之遥稳住重心,旋舞着青绫飞落下来,结界打开,刚好落在阿昭旁边。 那些黑影惨叫着,消散的无影无踪。都来不及抓住一个仔细审问。 劫后余生,林之遥和阿昭狸奴都活得好好的。大家就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休养生息。林之遥问,「你们有没有受伤?」 阿昭摇摇头。 林之遥髮丝微乱,衣裙也有破损,神情或有疲惫。只在阿昭眼中,她已经是比传闻中瑶池的仙女还要美好的存在。世上怎么会有林之遥这样完美的人呢,聪颖美丽,修为极高,善良通透,处处为他着想,便是在那样的危急时刻,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对不起,刚才给你添麻烦了。」阿昭真诚道歉。 「不打紧。」林之遥不在意,阿昭是想帮他,只是没有战斗经验而已。 「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老老实实听你的,一动不动,观看这场稀世难遇的大决斗。」阿昭故作轻松,他早该信任林之遥的,她那么强大。「来来来,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背,放松放松。」 他主动坐过去,很认真的给林之遥捏肩。林之遥的拒绝在阿昭的热忱面前,实在不堪一击,索性由着他去。 「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啊?」阿昭一边捏肩,一边问,「你人这么好,为什么会有仇家?」 「不知道。」 林之遥也不清楚,她是头一回遇上这样强劲的对手。那些黑影不过是强大的神识在百里之外甚至千里之外操控的幻影,抓不住,杀不死,不过刺散击碎,或许对本体有那么点影响吧。 她不知道仇家是谁。但有一点可以清楚,能自如操控幻影杀这等术法的人,没有她这个境阶,单凭个人是做不到的,还得依赖阵法,且这背后之人的修为必定在炼虚境后期以上,如果按照排除法来选,也得筛查一阵子了。 只是……这仇家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阿昭来的?炸掉她灵船的火雷,是赫赫有名的通鼎火雷吗? 她侧头看阿昭,阿昭却抓着她的胳膊大唿小叫,「哎你受伤了?!」 血色从林之遥胳膊上渗出来,红中泛黑。看来不光是箭,那些剑上也抹了毒。 「无妨,」林之遥宽慰他,「寻常的毒物伤不到我,逼出来就好了。」 虽这样说,脸色微变,樱唇从煞白到发青。林之遥丝毫不惧,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阿昭则紧张的不行,生怕林之遥有什么闪失。 林之遥一如既往镇定,双手捏诀,运功起势疗伤,一边吩咐阿昭,「照顾好你自己和狸奴。」 …… 是夜,阿昭从储物袋中取法器,变幻临时房屋,架在大树中间,周边重新设好结界,以防滋扰。 阿昭又将前日给狸奴买的烤鱼干拿出来,放在一边喊他吃。他自己则吞了颗辟谷丹,就静静守着入定的林之遥。 他看着林之遥,如同看着一尊美丽的雕塑,看着看着,竟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如果要这样看着她这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不可能。而后又嘲笑自己幼稚,哪有人会盯着雕像看一辈子呢。 狸奴吃过晚餐,瞧见阿昭一脸痴汉盯着大姑姑,伸出细爪挠了阿昭一把。阿昭傻傻没反应,狸奴翻个白眼,爬上床睡觉去了。 夜阑人静,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林之遥指尖逼出黑血,落地成冰。她缓缓睁开眼,人却十分虚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阿昭,你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去睡觉?」 阿昭忙将林之遥扶靠在他怀里,「我担心你,睡不着。」 「放心,我死不了。」林之遥竟浅笑,「即便是死,也会将你安顿稳妥。」 言毕,要从阿昭怀里挣脱,生生让阿昭给摁了回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全凭你护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这世上还有谁能真心实意护着我?!」 林之遥无奈于他的胡搅蛮缠,「阿昭,我没事的。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你现在这样子,我可放心不下。」 「你多虑了。」 林之遥要起身,阿昭就是不肯,偏这傢伙人高马大的,将她笼罩住,若使力挣脱,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不知道怎么的,林之遥不想再挣脱了,觉得就这样倚靠着,歇一歇也好。 林之遥的默许给了阿昭莫大的鼓励。他紧紧的抱着冰冷的林之遥,传递着自己的火热,假装以很平常的口吻同林之遥商量,「我瞧你这状态实在糟糕,需不需要御鼎帮你续力?」 第70页 第36章 没有御鼎是万万不能的。…… 「阿昭, 」林之遥扶额,这小子也太积极了些。「御鼎不是万能的。临仙弟子修行若指靠御鼎, 哪还能在江湖立足。」 阿昭不同意,「别人我管不着,但我知道你没有御鼎,我是说你没有我,是万万不能的。我光明正大依赖你,也得保证你强大无敌才行啊。」 林之遥,「……」 碰巧狸奴醒来, 趴到林之遥脚下, 很是惊诧, 问阿昭, 「昭哥, 你和大姑姑……一夜未睡?」 晨曦微凉,林间鸟鸣处处可闻。林之遥起身, 环视山野,说道, 「我们出发吧。」 阿昭:「……」 林之遥从灵戒里又拿出一只小飞船, 覆上符印之后, 船只变大, 与之前那只并无多大区别。狸奴和阿昭眼睛格外圆。乖乖, 林宗师真是壕气, 这玩意儿是白菜吗?说有就有的。 「上船吧。」林之遥吩咐, 「我们要快一点,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琼山派。」 中途出了岔子,耽误些时间,起飞时速度都比之前快了一倍。阿昭犯困, 林之遥劝他入舱休息,阿昭仍然不放心,问林之遥,「我们还会在途中遇到行刺吗?」 林之遥摇头,她不知道。但如果对手是同一波人的话,暂时应该不会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阿昭还是担心,「你脸色看上去并不好。」 「你若不安,可将买回来的防御法器戴在身上,」林之遥道,「只需安心睡一觉,我们就到琼山派了。」 阿昭想想也是,履行御鼎之责的计划泡汤,不过现在的确不是什么好时机,先补觉,回头再说吧。 然阿昭这觉补得并不安心。他做了梦,梦见熟悉的火海,有个人面目全非,站在火海中质问他,「你个老傢伙,为何如此排斥我,若不是我,你能有今天?」 他不解,反问道,「你哪家的臭小子,胆敢质问我,口气不小!」 「既不待见我,还留着你做什么?不如趁现在杀了你,一了百了!」 那人满身火焰,张牙舞爪扑过来,阿昭来不及招架,就惊醒了。 这梦没头没脑的,可那场景,似曾相识。 阿昭擦擦额头的汗,取了桌上茶壶倒水喝,听见林之遥在舱外说话,「阿昭,我们到了。」 傍晚时分,飞船落在琼山派山门附近,那里早有等候迎接的弟子,见林之遥下船,恭恭敬敬迎上来,「掌门已恭候林宗师多时,林宗师请。」 林之遥点点头。在掌门亲传弟子的陪同下入山。阿昭紧跟在林之遥后面,却被守山弟子拦住。因为琼山派有门规不许男修随意入谷,对入谷的雄性盘查的十分严格。即便是林宗师带来的人,说不给面子也便不给面子。 林之遥便替阿昭说话,很直白。「我们刚在外面遭遇袭击,事出突然,若是放任他在山门外等候,我不放心,还望小道友跟贵派掌门说明缘由,行个方便。」 弟子们很是为难,林之遥又道,「请贵派放心,我们不会添麻烦,他若出任何岔子,由我一人承担。」 山门弟子火速报给崔掌门,这才放行。只不过这么一折腾,琼山派的女修们各种礼节虽然到位,但看阿昭的眼神就没有刚才那么礼貌了。这个男人说来不过是林宗师宠着的一个玩意儿,仗着一副好皮相被宠过头还破了琼山派的规矩,就很让人不舒服。 阿昭不在乎,类似的眼神和表情,他从月半岛开始就已经领教的太多。故而进大门时,越发昂首挺胸。旁人若瞪他,还勾唇以笑回之:各位女修猜的没错,本公子就喜欢仗着林宗师的势,你能奈我何? 女弟子们当然不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入山之后,安排他去山门口一间陈旧的小别院居住,却明明白白的邀请林之遥去山中议事宫阁,由掌门亲自为林宗师接风洗尘。 琼山派是近些年才成长起来的小门派,全员女修,约七八百人的规模,宗门各项规程一应模仿临仙派,连门中弟子行事做派也像临仙女修。只是宗门没有高境修士,唯独掌门和几个长老修到了金丹境,这样的门派如若不站队依附大宗门,在修行江湖很容易吃亏。幸而琼山派掌门是个有远见的,牢牢抱着临仙派的大腿不放。 琼山派崔掌门看人也极为精准,料想临仙派未来当家作主的,不是周映菲便是林之遥,此次派中弟子试炼大比,便邀请两位宗师一起来做指导。 其实崔掌门心里是有准备的,两位在修行江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舍下脸面邀请,人家不一定来,但给个回函便足以向外界证明两派的往来和交情,当然能来一位便非常荣幸了。 之后收到的消息便是两位都来,崔掌门很是高兴了一阵,这可是琼山派莫大的脸面呢。 谁知前两日又收到周映菲宗师弟子的亲自答覆,周宗师新任长老之职,事务繁忙又临时被绊住,来不了了。一切事宜由林之遥宗师代为做主。崔掌门事下想了想,不晓得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要反悔可真不是临仙女修的作风。想起她曾经听过的传闻,说两位宗师在月半岛上属于竞争对手,面和心不和。周映菲不来,实际不屑当面跟林之遥在看法或观念上起冲突。 崔掌门想着无所谓,哪怕来一位来坐镇,琼山派也是赚的。 只这件事情,虽如此料定,因周映菲应允却又失言,林之遥在见到崔掌门时又认真解释一番,「周长老确实遇到一些麻烦,改道去往别处,特向掌门致歉,贵派此届试炼大比林某定当尽心竭力。」 第71页 「林宗师严重了。」崔掌门恭恭敬敬迎接林之遥至上座,亲自端茶递酒,又命人摆了一桌佳肴,频繁为林之遥夹菜。 「崔掌门客气,在下辟谷许久,不食烟火多年。」林之遥拒绝。 「崔某知道的,」崔掌门自然是知道,「只不过这些菜餚乃我琼山派中灵植特有,宗师不妨尝尝,也全了我们一片诚心。」 既这样说了,林之遥便夹了一筷子放在碗里,之后不再食用。崔掌门便命人撤宴席,心中暗暗惋惜,折腾这一桌,花费实在不小,就这么扔了好可惜。 林之遥似有察觉,想到阿昭或许还饿着肚子,而眼前这满满一桌不吃,那就真浪费了,便说道,「崔掌门,可否将饭食赠与我那朋友。他是凡人,眼下无甚修为,想必此刻飢肠辘辘。」 「哦,……好。」崔掌门倒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只当林之遥的御鼎也是有点修为的,所以干脆不管,没成想林宗师连饮食都这么在意,那少不得在面上也要做做样子了。 「多谢崔掌门。」该有的礼数,林之遥一样都没少。 崔掌门便陪着笑,命人装好饭食,送去山门小别院。自家和林之遥说说话,陪着林之遥在山中四处看看,请教修行包括门派相应事宜。林之遥知无不言,并给出良多建议,崔掌门受益匪浅,自是感激不尽。 到晚上歇息时,崔掌门安排林之遥在山中最好的殿阁休息,临了又说,「今儿叨扰这许多,还望宗师不要介意。明日早起试炼正式开启,宗师早些安歇,若有需要,换殿前守卫弟子即可。」 崔掌门安排的一条龙服务其实非常到位,殿阁的位置非常好,庭院的小花园里还掩藏着一汪天然的修行温泉,林之遥甚至在里面泡了一会儿,洗去身上疲惫,靠在天然池壁上闭目养神。回顾里这两天出现的突发事件。 其实从周映菲执意跟着她要给她添堵开始,事儿就来了。周映菲说过她也要来琼山派,只是在此之前,先要了结她和昆吾宫的恩怨。来找林之遥,无非是她察觉林之遥那个御鼎或许和昆吾宫有关联,因此想把林之遥也牵扯进来。 当时说的很明确,「林师妹,这件事情绝不是死一个御鼎他宗门中人来挑衅復仇这么简单,你也得小心了。保不齐昆吾宫不仅针对我,还要针对你。」 林之遥对此有过质疑,「你怎知对手除了针对你,还要针对我。我和昆吾宫从无过节,如果你这次有个三长两短,收益最大的便是我。」 周映菲笑,「林之遥,别天真了。我们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我周映菲结仇无数,还缺这一件?知道我跟崑崙宫是怎么说的吗?若是想将玉不寻之死定为私仇,叫他们尽管来找我便是,若是我死于他昆吾宫之手,替我报仇的,就是你。」 「疯子。」林之遥眉眼微动。周映菲是疯了吗?她便是惹下天大的事情,私仇自有她师尊燕鹄出面,何须交给同辈?若是闹大了,自有临仙派全员出马,对阵崑崙宫。阿昭与昆吾宫有没有瓜葛她日后自会查清,何苦就此将她牵扯进去。 「师妹,你给我记着,我若是在这修行江湖不好过,」周映菲不疾不徐,「也不会让你好过。」 林之遥:「……」 「我以督正堂长老的身份命令你,无论我们如何两看相厌,出了月半岛,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得和我一条心。」周映菲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无一不为临仙派。」 「……好。」 林之遥这师姐,人送外号赤影罗剎,向来在江湖上风风火火的,她寻常行事何止是为了临仙派,激进时恨不能燃烧自己,造福天下女修,此刻便扣这么大顶帽子下来,林之遥便不好说什么,何况周映菲也说要先去探探昆吾宫,再喊她也不迟。自此与之分道扬镳,先各顾各的。 只是没想到,林之遥今晨启航时收到周映菲传讯符,说她去昆吾宫途中被人暗中打伤,尚在恢復之中,与崑崙宫定下的决斗只怕难以胜出。要她尽快解决琼山派的事情,赶来支援。 现在看来,她和周映菲同时在路上遭人袭击,尚不知敌手,事情扑朔迷离,吉凶难料。 林之遥前后细想,出岛以来,唯一教训过樑上阁的几个邪修,凭实力,这些邪修完全没有到达可以操控幻影术的境界,所以打消疑虑。 且把前后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想到这两日见的最多的外人,不是什么昆吾宫的人,而是神鹿门晏掌门。这就不得不牵出阿昭。晏旭用钩沉换走了她的无情剑,没多久她遭遇暗袭,是料定强攻之下她无剑必败? 这两者到底有没有关联呢? 林之遥还是不觉得她和神鹿门有什么恩怨。 会是因为阿昭么,话说他上次一出岛就遭人暗算…… 他那么长得像晏掌门的弟弟,但也只是像而已……,听闻晏掌门和他弟弟当年关系极好的。 还是理不清头绪啊。林之遥理不清便不再理。念起阿昭和狸奴,也不知道他们在琼山派有没有受到冷待,通常女修云集的门派,向来对男人不友好。 林之遥猜想的没错。阿昭他们确实受到冷待。几个女弟子将阿昭打发到别院,大门一锁,便不管了。 途中,又差人送了饭菜,然后继续锁上门,不管了。 阿昭淡定用完餐,取储物袋中林之遥给他的清洁符将满目尘灰的房间清扫干净,这才躺下,准备睡个好觉。 第72页 不过一想到他要在这个毫无人气又阴森森的别院里被关上两三天,已经躺在床上的阿昭,又翻坐了起来。 第37章 那个也太疼了。 阿昭虽然不知林之遥在哪里, 但用脚指头想,林之遥的待遇必然和他天差地别。他倒不是说为这个而心情差, 只是出门在外,大晚上头一回和林之遥隔了这么长距离,更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她会和往常一样勤于练习,修行打坐吗? 这个什么琼山派是安全的吗?门派中的女子都看着水平不太高的样子,林之遥的敌人会不会冲进来趁黑下手?呃,又或者,这些人根本是来杀他的, 但是有林之遥在他死不了, 所以只能先动手干掉林之遥? 阿昭无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摊开手掌, 看着掌心燃起的小火球出神。自从白天迷煳之间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惊觉自己对于火的驾驭似乎更加顺畅了些。他努力回忆梦中那个满身着火的面目全非的人骂他的话:「你为何如此排斥我?你可知道如果我们无法和睦,不够团结, 便不会有力量,永远都一事无成, 永远都要靠他人!」 「你个臭小子!我愿意靠谁便靠谁, 凭你也配指教我?」梦里的阿昭, 似乎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忌讳, 于是这些话便脱口而出。 那人回骂, 不仅骂, 还扬言要杀了他, 「你也不过是上仙界犯事流落的畜生,偏要在小爷面前高高在上,你以为你是谁啊!」 噩梦惊醒。 如今回想,自从昭歷十二年他彻底醒来, 躯体越发强健,后体内有火海炽焰汇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无法掌控,但每每勤加练习,便有一丝进步,或可在冥冥之中得某种暗示,可惜阿昭无法参透。 可以明确的是,虽说今后完全依靠林之遥,但如果进取修为才能了解自己的过往,如果进取修为才可以跟林之遥牢牢绑在一起,便不能再有躺平之心。 身旁狸奴已经唿起轻轻的鼾声。阿昭睡不着,指尖燃起火焰,飞出去点亮烛盏,将自己的灵戒和储物袋都拿到眼前,翻腾半天,从里面将兵器钩沉拿出来。 钩沉不知怎么的,变得很沉。阿昭一开始没举起来,就放地上拖着。钩沉此刻是一桿枪的形状,根据之前晏旭长随的介绍,说钩沉操作顺手的话,可以顺着主人的心意,转换成六种锋利的兵器,比如两把薄而弯的利刃,对接在一起,刚好组成八卦两级的分界线。这么好的兵刃,阿昭虽然满心喜欢,但是在今天林之遥不顾一切解救他的时候,就冒出了送给她的想法。 毕竟那是用她的命剑换来的,而现在林之遥也没什么趁手的兵器,敌人一击不中,必会再次袭击。林之遥若有钩沉在手,势必游刃有余。 其实他比别人有眼缘,见过林之遥舞剑。空暇时在仙人台上,林之遥削松枝代剑,出手极快,这一刻起势才优雅地挽了剑花,好像是故意展示给他的慢动作,可不过一眨眼,周围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每一瓣都被整整齐齐的划出六等份,不偏不倚,刚刚好。 而暖阳时节松枝上覆盖的霜花还不曾化开。 这样的女子,得用世上最好的兵器来配她。 阿昭既下决心,钩沉的枪桿给他两手卖力抓着,心里念着林之遥,便有些走神,略一松手,钩沉掉下去,眼看砸在脚上,昏黄的烛火中,一只芊芊素手握住枪柄,将钩沉提起来立在一旁,说道,「小心。」 声音悦耳如琴。阿昭欣喜,「你怎么来了?」 「陌生之地,怕你睡不安稳,过来看看。」 林之遥看看四周,陈设过于简单,一张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朴素的棉被,房间内还有点点陈年积累的发霉的味道,不过收拾的倒是干净,看这清扫痕迹,想必是阿昭用了她们临仙派的清洁符打扫出来的。 「嘿嘿,你该不会是想我了吧?」阿昭挤眉弄眼的逗林之遥,「是不是没有我,睡不着啊?」 「只是想你有没有危险。」林之遥无奈,「我至今还未理清楚敌手的来路,便不得不防。」 另一个原因,便是她来琼山派之后,见这护山大阵积年显陈旧,似有漏洞,便向掌门提议,「崔掌门,这大阵需要重新修补,否则很容易被攻破。」 「林宗师说的是,只是在下能力微末,不足以布阵。不过倒也无妨,」崔掌门笑着解释,「敝派与贵宗门交好,人人皆知,真有人欺上山来,也得给月半岛几分薄面不是?再说这太平年月,修行江湖海清河晏,有阵没阵一个样。」 那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崔掌门这是没吃过挨打的亏呀。林之遥不认同她的说法,只建议道,「大阵不难补,只是耗时耗力。等明日大比结束,容在下僭越,为贵派修补大阵吧。」 「如此,那便多谢林宗师了。」崔掌门自然是感激不尽。 事情就这么敲定,眼下万籁俱寂,便是周遭偶尔一两声的蛙叫虫鸣听着也十分明显,林之遥想左右无事,便过来阿昭这边看看,谁知竟见他在摆弄自己新得到的兵器。此刻又听他郑重其事,「你来的正好,我刚想同你说,前天得来的钩沉,你拿着吧。」 「为什么?」 「因为你要保护我啊,万一再遇上白天那种情况,不是更便利?」阿昭笑嘻嘻的,「反正我也不会使,踏实靠着你就好了。」 阿昭虽然这样说,林之遥到底有些触动。那么爱钩沉的人,最终还是把心爱之物给她了,「你难道不知,这钩沉更适合火灵根修士使用?物尽其用,是你的,你就好好拿着。」 第73页 「你真不要啊?」阿昭再次强调,「手里没兵器,再怎么厉害都比旁人短了一截。」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手里没兵器?」 阿昭:「……」好吧,你拿飘带当兵器,你拿树叶花瓣当兵器,啥玩意儿在你手里都能当兵器,只生死攸关之际,这些东西威力不足镇山河,哪里能衬出你的气势。 反正你高兴就好。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阿昭被拒,略有不爽。 气氛怪怪的,片刻静默之后,林之遥说道,「你是在担心我?」 「怎么,我不能担心?你有闪失我靠谁去?」 林之遥手搭在阿昭肩膀上,轻声安慰,「阿昭,有我在时,总不会让别人伤到你,便是不在,我赠你几道剑意,再加上你手里的各种防御和攻击法器,想来也无人敢小瞧你。」 阿昭嘆气。林之遥总这样说,仿佛把他后半辈子都安顿稳妥要他坚信不疑的感觉。 「那你自己呢?」阿昭垂眸看她,林之遥依旧优雅的像一尊玉雕。「昨日打斗遍体鳞伤给谁看?那么厉害你就别让我看见。」 「阿昭,等闲之人伤不了我,能伤我的寥寥无几,查出来解决掉就是了。」林之遥再三跟他保证,然后道,「早点睡吧,且委屈两日,等忙完这边,我们就去别处。」 她转身,阿昭叫住她,「你……你这就要回去了?」 林之遥:「……?」 「不是,你看大家都这么熟了,咱俩又这样的关系,你跑来跑去不累吗?」阿昭咳咳两声,「万一有个什么动静,还得给人家女修们添麻烦。」 林之遥:「……?」 阿昭慌忙解释,「啊那个你放心,我没有邀请你和我修炼的意思!那个……太疼了,我可不想再来一回,我就是……就是……」 就是捨不得你走。阿昭没说出口。 林之遥微不可查的弯了唇角,「那你睡吧。我不回去,守着你,天亮再走。」 阿昭高兴起来,眼睁睁见林之遥直接盘坐在蒲团上,两手捏诀,闭目打坐。 「……」 …… 天亮的早,阿昭睁眼时,阳光已透过窗棂洒在房内,朦胧不知时辰。林之遥已不见踪影,院子里很安静,大门上落着锁,门口并无人守,阿昭肚子里叽里咕噜的,有些饿,但今天别说门口,路上都没有人来往,空荡荡的,仿佛他被遗弃了一样。 阿昭哪里坐得住,他本就不是个安静的。锁其实是锁不住的,储物袋里有的是法宝,随便用一用,便可以去找林之遥了。 于是便在其中一个袋子里扒拉一番,找到两张可以穿墙并对使用灵力无要求的高级隐身符,贴在身上,念两句口诀,连同怀里的狸奴都变成了透明的。 ——走喽,找林之遥去! 阿昭从墙里穿过去,光明正大的沿着谷中最宽的路往人声喧闹的地方走去。他昨天虽然得到了很多白眼,不过也听她们嘀咕什么大比试,就在琼山派最高处那个比试台上。那地方不难找,也不远,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果不其然,掌声雷动,欢唿震天,试炼台上两名女修正在比试术法,对面高台上观战的,有一排人,大约就是掌门和门派中有头有脸的几位,正中间的位置分别坐着林之遥和琼山派掌门。 林之遥观看认真仔细,不时跟掌门以及周围几位琼山长老交谈,众人听她所言,频频点头,受益匪浅的样子。 阿昭就觉得很自豪,生出一种我们家林之遥就这么牛不服憋着的感觉。 比试很精彩,一直持续到傍晚都还没有结束,琼山派所有的修士都围着观战,只阿昭看了半场便觉得没意思。这些人的水平,多半就是个入门级别,哪里有林之遥的招式那般又美若惊鸿飒如游龙,想让你看见,你便能看见,想让你看不见,她都搞完了,你还以为她没出招呢。 总之看比试,还不如看林之遥。 于是就这么看着林之遥,竟也不觉得饿,谁知道怀里狸奴饿的喵喵叫,吓坏阿昭。毕竟这隐身符只能隐住身体,可隐不住声音。好在周围大家的欢唿声够大,没人会关注一两声猫叫。阿昭还是谨慎,掐着狸奴的脖子,忙从场中退出来,小声骂他,「狸奴你要是给林之遥惹麻烦,不如现在我就给你掐断气!」 狸奴拿爪子差点刨烂阿昭的衣服,他在用不满倾诉自己已经挨饿大半日的委屈。 第38章 女人就要帮女人! 满场皆在回味, 人人都想要拥有林宗师那样的成就,崔掌门又请林之遥指教, 林之遥只说了四个字,「天道酬勤。」 林之遥在琼山派一众女修的眼中,神圣不可侵犯。说话自有权威,此刻给了众人莫大的鼓励,个个激动不已,挥臂高喊,「林宗师!林宗师!林宗师!」 眨眼间, 林宗师已经就地盘坐在试练台中间, 周围有崔掌门以及门中六位长老摆出琼山七星阵护法。林之遥无后顾之忧, 起手结印, 开始修补琼山派护山大阵。 周遭再次安静下来, 执事女修奉命驱散众弟子离开,因怕打扰宗师布阵, 大多悉数离去,也有人捨不得, 便偷偷找个隐蔽角落观摩学习。 修印补阵需调动大量灵力, 运行轨迹错综复杂, 环环相扣。故此林无遥修补大阵的过程即使在中阶修士看来, 也深奥难懂。且琼山派护山阵法年久失修, 只林之遥一个高阶修士, 难免耗神费力, 林之遥并不是随便补补,她决意要将这法阵修復的更为牢固,以稳妥防护琼山派的安全。几位偷偷留下来的女修亦在台下隐蔽处运气静坐,期望能得到一些领悟, 唯有隐身的阿昭和狸奴无所事事,悄没声儿的吃光了桌上的糕饼。 第74页 总之,各司其事,莫不和谐静好。 大阵渐成,结界像一个巨大而透明的琉璃罩,将整个琼山派罩在其中,待夕阳的最后一丝光影于结界封印处滑落,明月初升,琉璃隐去,光影不现。 林之遥耗费大半真气,总算大功告成。整个身体接近空虚,虽神色自如,到底无法遮掩乏态。大约需要好好调息修养,才能缓过来吧。 「大阵已成,一甲子可用,」林之遥对就近护法的琼山修士说道,才要转身,突然被琼山派原本的七星护法阵围住,阵内杀气腾腾,守阵方位站着的连同崔掌门在内的七位金丹境修士,以阵法加持,皆手持长剑,齐齐向她刺过来! ——不对! 阿昭一直盯着林之遥,首当其冲发现不对,手中的糕饼碎在地上,大叫着奔过去,「————林之遥!」 隐身符时效有限,刚好现了形,才跑到试炼台跟前,便被杀阵之气反弹出老远,喷出一口老血,躺在草丛里动弹不得。林之遥疲于应对琼山七星阵转换成的杀阵,此刻因阿昭的唿喊分心手臂上挨了一剑,下风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前日林之遥遭遇袭击,尚未彻底恢復,补阵又耗费诸多,反击必然迟缓,众人将她团团围住,合力刺杀,林之遥跃起欲脱阵,却被法阵压下,行动艰难。原来,琼山派修为最高的这七个人早在林无遥修补大阵时,暗中布下护法七星阵后变换为剿灭的七杀阵,力保林之遥插翅难逃。 便是在这密不透风的围剿之下,林之遥招架不力,被七人用长剑刺伤,鲜血滴滴答答从身体各处往下滴。林之遥拼力挥出一道冰雪结界,将自己护在里面,秀眉微蹙,面上的表情略有些不可思议。 她问,「为什么?」 七人的实力显然要比林之遥认知中的要强,给人一种临时突飞勐进的感觉。想来她们在她进谷之前,就做好了各种打算,趁她刚才领众弟子感悟剑意之时,或以丹药临时提高修为,想要置她于死地。 但这种临时暴增修为的丹药出身医修的林之遥很熟悉,每一颗都造价不菲,且时效有限,亦对她们本身也有影响,事后要调养一段时间,才可恢復过来。 总之,杀她有风险,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然临仙派与琼山派并无仇怨,她个人与琼山派的每个人都没有恩怨,刚刚还替她们修补了护山大阵,转眼困为阶前囚。「崔掌门,过河拆桥意欲何为?」 「林宗师,对不住了。有人花大价买你的命,十五万上品灵石!那可是我琼山派从前十五年的进项!」崔掌门剑尖始终不曾从林之遥身前挪开过,「我们穷家小派,经不得财物诱之,亦摆脱不掉强人挟之,如若不从,怕是全员弟子都活不过明日。」 「什么样的宗门能叫你们战战兢兢,连临仙派的颜面都不顾了?」林之遥不解。临仙派对琼山派那可不薄啊。 崔掌门笑的极为古怪,「呵呵,临仙派?贵宗门好久都没有出现高境大能渡劫期的尊主,早晚都是日落西山。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宗师不要见怪,唯有你死,我们才有活路!」 「崔掌门,这是你琼山派走的最烂的一步棋。言尽于此,好自为之。」林之遥虽有痛心,面上已恢復平静。 世事本艰难,既为女修,不互相帮扶齐心协力,却因利诱互相残杀,可悲,可悲啊。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今日诱琼山派和临仙派对立,明日引她派与临仙派对立,哪怕这十几万灵石在手,未来日子就好过了么? 「废话少说!林宗师黄泉路上多喝几碗孟婆汤,忘掉从前仇怨,下辈子轮迴投个好胎吧!」 崔掌门下令,七人举剑欲攻破林之遥布好的冰凌结界,频繁攻击之下,本就纤薄的冰墙裂纹蔓延,几乎碎裂。 「————林之遥!」 阿昭躺在十几丈之外撕心裂肺的吼,他没有战斗经验,独独痛恨于此刻无能为力,挣扎着从储物袋拿出仙草灵药补给,满血復活,再次用上隐身符,朝试炼台奔去,琼山七杀专注对付林之遥,崔掌门以灵识感知捣乱的又上来,使了全力欲将这蝼蚁一掌拍死,哪里料到阿昭只被她拍现形,全身套着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防御法宝,举起半把钩沉弯刃,直接冲进琼山杀阵,欲解救林之遥。 阿昭戴着铁头罩,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这些法器都是非常上价钱的宝物,自然刀枪不入,符篆不灵。此刻他只与林之遥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冰墙,林之遥在里面,他堵在外面,与琼山七星对峙。 他急急地问,「林之遥,告诉我我现在要怎么做?要不要把你这墙打开,我给你补气灵药!」 「阿昭,保护好自己,站在杀阵之外,离得远远的。」 林之遥看着装扮滑稽的阿昭,在众人的攻击下东倒西歪,又爬起来,跟打不死的倔强小强一样,各种添乱,有些好笑,牵扯伤口疼痛,忍不住咳了几声,唇角溢血。 「不走!我不走!你要出事了,我肯定活不过明天,我哪儿也不去,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林之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一个当御鼎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能好到哪里去?看清形势好吧,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站在她这边就对了! 林之遥:「……」真的,阿昭要是不来捣乱,她反败为胜的速度大概能快一点。 「真没想到。林宗师这位男宠倒有几分真心。」崔掌门十分厌弃阿昭,一剑砍在阿昭胸口,咣的一声,发出及其刺耳的声音,仔细一看,好傢伙,剑刃上老大一个豁口。 第75页 崔掌门旁边的中年女子附和道,「怕不是这御鼎顶顶有用,才让林宗师刮目相看?不然的话,以临仙女修向来看不起男人的姿态断不会让他嚣张如斯。」 另一处阵脚上的琼山长老也很贊同,林宗师多尊贵的人呢,眼光那么好,修为那么高,想必御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以色断人有些浅薄了,这御鼎多半有过人之处。「完全有可能。世人皆知临仙派有双修秘法,用上好御鼎可使功力骤增。不如我们留着这活口,验证真伪?」 崔掌门一听,这可不就是个好主意,林宗师年纪轻轻便有无法猜度的境界,肯定脱不了御鼎之功。虽说这厮是她用过的,倘若真的于修为有补,又何必计较这些。「自然使得。修行不拒方式,问道之人,莫不殊途同归。」 她们堵着阿昭,一剑一剑的砍,砍得护甲叮叮咣咣的响,火星四溅,同时又商量着杀死林之遥,再留下这御鼎狗命,大家轮流使用。 阿昭气的咬牙切齿,这帮女人对他的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一口并不存在的恶痰吐出去,he———tui! 王八蛋们!做个人吧! 那喷出来的唾沫星子不偏不倚,顺着罡风贴在了崔掌门的脑门上。崔掌门气急败坏,十成功力运在剑上砍阿昭。阿昭甩出两张攻击符,短暂性的击退了崔掌门,临时立威。 阿昭受到鼓励,趾高气扬的护在林之遥前面,掌心燃起小火球,结果发现林之遥的结界融的很快,匆忙收回去,双手拿起他那半把弯刃,指着崔掌门骂,「哎嘿!你个忘恩负义的老太婆,爷是你能肖想的?白眼狼可没有好下场!」 崔掌门一把年纪,可不是被这些小把戏吓大的,联合众人加加固剑气,「小子,看你狂妄到几时?」 众人齐心协力,七剑照头噼下,当场噼开了阿昭的防护盔甲,裂片残渣满地都是。 ……! 阿昭目瞪口呆,惊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千钧一髮之际,身后林之遥破冰,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取下自己头上玉簪,集寒气环绕,等崔掌门再次袭击,玉簪脱手飞出,穿过崔掌门的眉心,钉在高台的柱子上。 第39章 我不怕疼,来吧!…… 琼山派大长老一怒之下, 刺伤掩护林之遥的女弟子路迢迢,然其他弟子不惧震慑, 前赴后继护着那条出路,林之遥还待说什么,阿昭已经十分机灵的将林之遥背在背上,在琼山低阶弟子的掩护下,突出重围,撒腿就奔。空余身后厮杀激烈。 林之遥转头,见那六位长老残杀同门, 翻转手腕, 用最后剩下的那点真气, 吸天地之灵, 飞花逐叶, 赋予霜雪之力,凝如冰刃, 击中本占上风的六长老,琼山派内斗形势逆转之下。 林之遥有气无力, 趴在阿昭背上, 喊道, 「大鹏。」 声音细弱, 便又喊, 「大鹏, 你来迟了。」 她在事发那一刻, 千里传音符,唤大鹏,这片刻不见回应,猜想另有隐情。阿昭背着林之遥满山谷的跑, 一忙两乱没什么头绪的时候,大鹏鸟正被挡在琼山之外,于半空中扇动大翅膀咣咣咣的撞着结界,就是撞不开。 他收到指令,第一时间就飞过来了。可惜啊,这琼山派新修补的结界实在太牢固。 这头阿昭早就换双无遁灵靴,一路飞奔,从琼山派的山门跑出去。守山门的弟子只在突然刮来的一股风中看到沿路滴滴答答的血迹。 大鹏感应到林之遥,从天上冲下来接应,林无遥指着山门说不出话来,大鹏会意,挥动翅膀从山门里冲进去,眨眼不见身影。 守山门的女弟子有些恍惚,刚刚好像出去了什么,又好像进去了什么,狂风勐烈,血腥扑鼻,然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难免生疑。明明护山大阵已经补成,等闲生灵无法随意进出,真是诡异。 虽然怀疑,但也只能怀疑,守门弟子依旧老老实实守在原地。 只她们并不知道,大阵是林之遥修补的,山门处结界解印方可通道行。林无遥与大鹏会面,伸手指向大鹏时,便给了他一道解印符。 林之遥原本的打算是大阵修补之后,重新设置独家山门解印秘术留给琼山派,便是连她今后也解不开。可惜的是,崔掌门过河拆桥太心急了些。 阿昭背着林之遥,跑出十几里。觉得安全了方才停下。夜幕降临,琼山派十几里之外之无名野谷草木葳蕤,便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阿昭取出法器变幻临时小房屋,小心翼翼的将浑身是血的林之遥从背上挪下来,小心翼翼的扶她躺在床榻上,燃起烛火,放在窗台的灯盏上面。 之后他餵了林之遥一颗补血补气的大还丹。林之遥那过分苍白的脸总算添了些微红润之色。 阿昭稍稍安心,真没想到在万象集市买来的诸多法宝,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林之遥起身,阿昭忙扶她,听她道谢,「阿昭,今天多亏你。」 「哎,别这么说。」阿昭挠头,将塞进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的狸奴揪出去,说道:「要不是我,你早跑了。我就是个拖油瓶啊!」 说完又生气的骂,「这帮过河拆桥的玩意!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啊!」 「你没听她说么?我值十五万灵石。」 阿昭啧啧,一想到林之遥不知几何的身家,十五万灵石真的辱她了。 林之遥咳了两声,身体情况依然不乐观,阿昭忙又给她顺背,「我明明给你餵的是我们拍卖来的回还丹,怎么还没恢復啊?」 第76页 「剑上有毒。一时半会好不了。」林之遥解释道。琼山派这是一心要她死呢。话说这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下毒,生怕她死不透。 「啊,这怎么办?我现在要做什么?你会不会有生命危险?」阿昭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情急之下似乎是想起什么,说道,「那双修能不能治疗你这毒伤?就像你给我驱火那样。」 「不要紧。」林之遥并不担心,她毕竟是大医宗师最宠爱的弟子,加上体质特殊,就这点毒想要她的命,真是太看不起她了。不过眼下连番遭遇,恢復还需花些时日。「阿昭,好好歇歇吧,看你跑出一身汗。」 「啊那就好。」阿昭心里踏实多了。不过看着林之遥虚弱,衣衫血迹斑斑,实在不忍。又道,「我也没准备女子的衣服,不然给你换套新的,免得看起来这么狼狈。」 「不必。」林之遥忍着毒痛,以净洁术处理伤口。戒指里有备用的常服,动动手指,瞬间换在身上,只头髮凌乱,簪子也丢了,空间戒指里取了把浅雕木梳,阿昭特别有眼色,主动接过来,给她慢慢梳头,戒指里八角菱花水银镜也拿出来,摆放在两人面前。 林之遥气色看似往常,只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咳嗽。阿昭忙放下梳子给林之遥顺背,林之遥拍拍他的手,「别紧张,我可是林之遥。」 她的手依然冰凉,其实自始至终都这样。阿昭是知道的。她本质冰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阿昭便觉得这个温度实在可怕,于是林之遥拍他的手背,阿昭反手相握,掌心里热乎乎的劲儿就传递过去了,也不知怎么的,那冰凉却柔软的触感让人捨不得放手,便是连说话仿佛都带着火,「你一定要好起来,敢骗我,要你好看!」 林之遥闻言微笑。她如今微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梳子随着顺滑的乌髮落到了地上,阿昭弯下腰去捡起来,忐忑又焦虑,突然从背后抱住林之遥,一本正经说道,「林之遥,我们双修吧。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不怕疼,任你採补,大的小的都无所谓,——来吧!」 怀里的女子无比清寒,还未来得及答覆,临时小房屋的门就被撞破,大鹏闯了进来,高声道,「主人,幸不辱命!」 「这回倒是比我想的快多了。」林之遥淡淡道,不经意间挣脱阿昭的怀抱。 阿昭:「……」鹏哥我恨你。 林之遥神色淡然,大鹏眼神不济,此刻眼里只有邀功的兴奋和喜悦,自然看不到别的。「少主,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言毕,从身后拽出三个伤痕累累的人来。正是刚才挑剑刺杀林之遥的琼山派三位长老。林之遥问,「我记得剩六个,怎么只有三个?」 「都死了。」大鹏火急火燎的解释,「崔掌门不是死了么?一帮女人围着这几个打,又死了三,幸亏我眼疾手快,不然这仨都难保。」 林之遥点头。大鹏退到阿昭旁边,顺便狠狠瞪了阿昭一眼。阿昭被瞪的有些心虚。 那三个半死不活的,看样子受伤不轻。 其实林之遥至今都不记得三人的具体姓名,只看得出是上限金丹的修为,服用过临时暴增修为的灵药,只如今药效已过,反噬严重,引起的内伤导致脸色乌青,连同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说吧,谁叫你们来杀我?」林之遥开门见山。她并不想在这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不知道。」三人很倔强。 「除了灵石之外,他们拿什么诱胁你们?」林之遥又问。「到了这般地步,为何还不肯松口?」 大鹏这时候就很懂,拉着阿昭往出走,阿昭不肯,觉得他走了万一有啥么蛾子,来不及挽救可就惨了。大鹏索性拽着拉出去训,「小子,不该你听的别听。」 「我怎么不该听?这几个女人今天对我也动了杀手好不好??!」阿昭差点气的火冒三丈。 大鹏不高兴,「小子喂!摆好你自己的位置,别少主人对你好点,你就尾巴翘上天!」 鹏哥的实力明摆着,阿昭便是耍心眼也得掂量掂量。且大鹏在林之遥面前这么得脸,得罪他必然没什么好下场,当即转换态度,低声下气的。 「……鹏哥。」 「嗯?」 「我没有翘尾巴,我只是……关心她。」 大鹏妥妥无情鸟本鸟,「清醒一点好吗!做事情别那么积极,凡事先问自己配不配!」 「……」 阿昭略丧。他是御鼎,这身份叫外头评说,远不如林之遥身边的灵兽地位高。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满足做一只御鼎,他想要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听她跟人家介绍,「这是阿昭,我喜欢的人。」 哪怕是这样通俗浅显的话,也很好。 大鹏才不管阿昭的死活,两个本来离临时房屋远,听见有不寻常的响声,便跑进去看。林之遥依然稳稳的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三长老,两死一伤。 林之遥解释道,「应该是自尽,没防住。」 大鹏道,「没说幕后指使?」 林之遥摇头。无论怎么都不肯说。只透露她们连同掌门一起,祖宗十八代都被人家调查的清清楚楚,凡是能扯上血缘关系的,自己的亲朋好友,包括整个琼山派的前途,都可以用来要挟,但往后若肯无条件服从,事成之后除了十五万灵石的酬劳,还能保证琼山派即使没有临仙派罩着,将来也能在修行江湖有一席之地。 第77页 只需要无条件服从。 这与林之遥当初推断不一样。阿昭出岛被琼山派女修带上船,中疚肠鱼之毒。这还是因为琼山派从临仙派这里购买十六个铁甲人,过来取货交接时才行的便利。此外船上除了路迢迢,还有琼山派其他女修在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放疚肠鱼进去的人,如果一定要在琼山派里面找,那必须得是修为好一点的了。 所以,会是琼山派长老们亲自动的手脚么? 如果要杀的确实是阿昭,进琼山派以后她和阿昭已经分开,那时候动手其实也很方便,问题在于看似分开,但昨晚他们依然在一起,琼山派有没有察觉这一点所以改变了计划? 从这个思路去找答案,逻辑不通顺,仿佛中间缺了几环。 林之遥问唯一活着的长老,「你们想杀阿昭,还是既想杀阿昭,又想杀我?」 最后一位此刻也是奄奄一息,不过这位倒是想得开,终究和林之遥坦白几句。「林宗师,我们都是……迫不得已,现下被琼山派……清理门户,还望日后不要累及……琼山子弟。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惧怕什么,只我们师姐妹都被人拿捏,自然要……听从。可惜我说不出……你想听的。因为让我们杀你的,是一个……黑影子……」 「不是真身,是幻影?」林之遥突然想到之前遇到的黑衣幻影。 那女人没有回答。很安静的倒在了地上。大鹏伸手去试探,没气了。 「这是什么邪门的法子,自尽?我怎么觉得不像?」大鹏不解,不过他阅歷甚久,便质疑道,「别不是被什么诡术控制了吧?」 「没有查清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林之遥淡淡道。 第40章 凡事先问自己配不配(微微修…… 林之遥身中剧毒, 尚未完全清除,无法以足够的力量支撑瞬移术返回月半岛修养, 亦无法驱动灵石操控飞船,只好用灵符设置结界,就地安歇。同时叮嘱大鹏,「你去找找督正堂周长老,将我们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跟她说我现下受伤,无法如期赴约,若是在昆吾宫遇到麻烦需她自己先顶着。」 「她的事儿跟咱有关系?」大鹏问。 林之遥答也许。原本可以千里传音符沟通, 但她现在完全联络不到周映菲, 将消息传回月半岛的意义不大, 这件事目前定义在私人恩怨的范围内, 而且周映菲也不在岛上。 她今晨收到周映菲的传讯符, 只知道她暂时离开昆吾宫了。 周映菲在昆吾期间,暗中调查过阿昭、玉不寻与昆吾宫的密切联繫, 不能说毫无结果,这玉不寻生前与他师尊并不亲厚, 近年在昆吾宫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倒是十几年前与已故的神鹿门掌门晏旭之弟晏昭来往密切。她没放过看上去毫无关联的蛛丝马迹, 进而探知, 林之遥的御鼎阿昭, 与晏昭长的十分相像。 周映菲调查之事线索太少, 之前又遭人暗算受伤不轻, 尚在修养中,探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在得知结果后,第一时间传讯林之遥。 如今林之遥伤上加伤, 无法如期汇合,事已至此,也不急于一时。便吩咐大鹏,「看看她怎么说。」 「我要是走了,万一有人来杀你怎么办?」大鹏更担心林之遥的安危。 「你在于不在并无不同。」 「……」大鹏无话可说,只能躬身告别。「少主保重。」 大鹏走了,深山老林里,就只剩下林之遥,阿昭,和三具尸体。林之遥在服用了几颗自制的丹药之后,灵力一点一点恢復,便凝出冰雪冻结死去的琼山长老们。将她们安置在林无遥捡现成材料随手造出来的简易棺板之上。 阿昭看她做事认真慎重,问道,「你是准备埋了她们?我可以动手,你吩咐我就好。」 他很积极的,想要帮林之遥。同时又觉得琼山长老心思歹毒,林之遥却以德报怨,未免太善良了些。谁知林之遥摇头,「我要看看她们有没有中什么毒,有没有为人操控。」 阿昭就看见林之遥以术法控制一把比柳叶还纤小的薄刃,用灵符开祭之后,从琼山某长老的手臂处划开她的皮肤,之后层层剥开,露出肌理,筋膜,骨肉。 阿昭别过脸去,他想吐。林之遥的心理真强大。 「阿昭。」 阿昭听见林之遥叫他,转头闻到一股淡淡冷香,越发感到疲惫,瞬间睡意朦胧,倒在床上。 这一觉睡的挺踏实。睁开眼,林之遥还是从前坐在他身边打坐的模样,房间里没有冻结的琼山长老,没有棺材,只有简单的小屋,简单的床,简单的桌椅板凳。一切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坐起来,问林之遥,「天是不是快亮了?」 「嗯。」林之遥睁眼,在微光中起身,走过来,「你睡得怎么样?」 「我很好。」阿昭想起她身上的毒,「你呢,有没有不舒服?」 「我也很好。」林之遥摇头,「所中之毒基本清除。」 这么快?阿昭又喜又惊,「那就好。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是落霞谷,还是先回月半岛?」 出了这么大事情,外面不安全,林之遥取消接下来的行程回月半岛修养的可能性更大吧。阿昭重新审视最近发生的事情,出来这么久,处处有惊险,还真像报喜他们说的那样,不如待在岛上安享太平。比如狸奴,他经过昨天之事,彻底被吓蒙,连夜央求了鹏哥带他回去,眼下就剩阿昭和林之遥。 第78页 「暂时不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林之遥补充道,「在此之前,要将你送去比较安全的地方。」 「你要把送我到哪儿?」阿昭有些意外。分离突然让他觉得有点残忍。「我哪里也不去。你要办正事,我也跟着你。之前遇到危险没什么经验,我以后会……会小心一点。尽量不成为你的拖累。」 「阿昭,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之遥并没有要去办大事怕阿昭拖累的想法,「你之前总惦记着修行,想要重拾过往。眼下倒是有个机会一偿宿愿。」 原来是这样。即便如此,阿昭也不同意。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阿昭想过,好好修行确实让人心动,不过自从下定决心跟着林之遥躺赢,他对自己的要求就不高了,以后修到什么程度都可以,只要不耽误和林之遥的大双修就行。 「我改主意了。就要跟着你,哎~嘿~」 林之遥无奈摇头。这个阿昭啊…… 昨天忙碌小半夜,林无遥看出个大概,琼山长老的死因并不复杂。吞过丹药,修为暴涨之后再跌回去,引起反噬,经脉逆流而不爆发,之后被活活憋死,外表看不出大伤,但会造成自绝内息的假象。 丹药致死是因为掺杂了其他的成分,林之遥一时半会分析不出具体的东西,只好把要紧的先收集起来。目前仅凭一点微末线索也无法断定到底是何人所为,自家师尊又不在,要想从丹药入手尽快查清此事,倒是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这人便是师尊故交好友云宗师之徒,凌绝宫现任宫主莫塘。 莫宫主得他师尊真传,对于诡谲百毒及渊源很有研究。若去请教他,必能得知一二。她准备安顿好阿昭,就去南疆找莫瑭宫主。 「看来你主意已决。」阿昭无法改变林之遥的决定,只好问道,「现在是要送我去哪里修行?我这人可难缠,谁能教的了我。」 阿昭知道林之遥是干大事的,没想过要给她添麻烦,以前总想着要离开她,可是真的当他要与林无遥分开,却又捨不得。比如现在,他只想老老实实粘在身边,她回月半岛,他就跟着去月半岛,她去别处,他也就跟着去别处,关键是他现在已经习惯自己御鼎的身份了,这要哪天脱离,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天极宗。」林之遥答道。 「你认真的?天极宗的门槛可不低。」 阿昭愕然。 「我为什么要拿你的未来开玩笑。」林之遥说道,「你资质不错,可惜是男子,否则便可留在月半岛,我若教你,定亲传毕生所学。不论眼下还是未来,天极宗或许是你最好的选择。」 阿昭有一点点动心。他有提升修为的不可说的理由。林之遥也没错。高级法器防护再加上自身的修为会更强大稳妥。他迟疑的是,原来在林之遥心里,他的未来在天极宗,不在于其他。 其实她对他很不错。用不上的时候,没抛弃他,好几次救他,在万象集市买了很多法器宝物不说,凡有所求,全数应下。还安排这么好的后路,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而天极宗是修行界七大宗派里永霸榜一的大门派。寻常修士挤破头都很难进入,林无遥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平时瞧着她冷冰冰的,不像是个广结善缘的人,没成想在修行界不仅人脉广,而且资源好。 所以,是早早就规划了这么一天吧。自昭歷十二年醒来之后,他以为他们才刚刚相遇,其实不过是即将到来的别离。 「我……不去不行吗?」 「阿昭,你能醒过来,说明修行已无后顾之忧,而我的寒冰症也没有再发作过,我们两个,没有彼此是可以过下去的。」林之遥说道,「我瞧着你也是个有血性的人,难道要窝在月半岛上一辈子?」 「我可没说要一直待在岛上,你给我安顿在外面也成。」阿昭说道。他有想过趁着林之遥心情好,跟她提这个。 「那就去天极宗。」林之遥道。 「这么绝情?」阿昭反问,「你对男人是不是都这么绝情?」 「我无法一直陪着你的。」林之遥垂眸。 「为什么?」阿昭问完似乎又明白了。他想起来了,人家是要飞升的!谁家大能带着御鼎飞升呢? 所以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他自作多情?鹏哥那句凡事先问自己配不配的话言犹在耳,其实鹏哥才是最了解林之遥的吧。「既然要说别离,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谈不上好。所为皆是应当。」林之遥道,「既然有始,便要善终。」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始有终。比如她和自己的母亲梁逍。母亲将她生下来,她们有了亲缘关系,可是没多久,她抛下她飞升了。比如父亲,他们彼此不知对方多年,直到机缘巧合见面,只那时父亲即将飞升,相聚变得十分短暂。 再比如她和阿昭。他们认识那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和阿昭会纠缠到不知何年,因为她觉得阿昭或许永远都不会醒来,甚至直到她飞升,他还会沉睡。可是当阿昭再次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时,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再需要彼此。送他去个安稳的地方,哪怕以后学无所成,背靠大宗门,总可护他衣食无忧,快乐自在。 等她处理完眼前这些事情,便可以毫无牵挂的,闭关潜修,等待破境渡劫。 只她心里这些计划,中间夹杂了很多变数,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告诉阿昭,让他徒增烦恼。 第79页 林之遥凝重的神色刺痛了阿昭的心,「林之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你的良心不会疼吗?」 「……」林之遥摸摸自己的心口,隐隐有些不适,但是……不疼吧。他们彼此没有亏欠,她自认为对阿昭仁至义尽,连后路都安排妥帖,所以为什么要疼呢。 第41章 女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一…… 阿昭沉默, 他不叽叽喳喳,让林之遥有些不适应, 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林无遥问,「你要不要吃些早点?」 阿昭摇头,将落寞抛却,转而轻松道,「不是要好好修行么,打今儿起, 我辟谷!」 他其实是有些气性在身上的。鹏哥昨天晚上点拨过他, 只他当时在意林之遥的伤情, 权当耳旁风颳走了。再想起来, 鹏哥斜着眼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无情道的时候, 他就该明白的。 林之遥修的是无情道。 跟修无情道的人讲感情那是对牛弹琴,何必浪费一腔真情?呵,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林之遥, 你不会真以为小爷离不开你吧! 心里仿佛住着个特有志气的小阿昭这样劝他, 不一会儿又冒出一个小阿昭来反驳:林之遥是不得已, 能挽留就挽留一下, 能抢救就抢救一下, 反正她猴年马月才飞升,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快活当下不是更好? 就很矛盾。 两个小阿昭在脑子里打了一架,没分出胜负。但是阿昭本人情绪稳定多了,捂着有点瘪的肚子,过去收起临时房屋的法器, 说道,「林宗师,走吧。让我见识见识天极宗是什么样子。」 「好。」 天极宗当然是天极宗的样子,位于云境,地域广阔,俯瞰无边。气势恢宏磅礴,风景独步天下,除却数不清的大小山头峰头,有巍峨主峰七十二座,常年云盘雾绕,灵气充盈。虽说立派至今,天极宗飞升之人寥寥无几,比不得临仙派天命眷顾,但阿昭对于天极宗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果身在云境,跟身在仙境多半是没区别的。 林之遥提早送过拜帖,云境山门处无人拦她和阿昭,并且七十二峰之最新上任的小峰主云行白得知她来,特意派遣弟子驾乘飞鹤在入口迎接,阵仗不输云境内的大宗师待遇。 「林之遥,你为什么认识小云峰主,还跟他关系这么好?」阿昭好奇,因为他听过传闻,天极宗和临仙派两看相厌很多年,彼此没什么事儿的话修士之间都不怎么来往。 林之遥和云行白的关系向来不为人知,本就没什么好说的。「等你拜他为师,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 「所以你想让我拜他为师?」阿昭疑惑,「这……靠谱吗?」 「云行白是七十二峰主里年龄最小的宗师,却在同龄人中修为最高,以后能达到什么境界,尚不可知。」林之遥对云行白的评价很高,「跟着云行白,以后便是不学无术,想来也没人敢欺负你。」 「那你和云行白,谁更厉害?」阿昭问。 「自然是我。」林之遥一点也没谦虚,至少目前是这样。 虽这样说,能得林之遥认可实属不易。阿昭的好奇心被勾起来,「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垚阳峰峰主云行白亲自在峰上接待林之遥,并与她热情寒暄。互相介绍过之后,弟子们招待阿昭,云行白却带着林之遥迳自往风亭去说话。阿昭远远看着那两个人,感到一些不自在。 从外表上看,云行白年龄似与林之遥相仿,他跟林之遥主动交谈,亲自为她扫座,煮茶,林之遥坦然受之,寒暄时没有该有的礼节,甚至还带着点随意。这与平时林之遥遇到其他男子时的冷清反差就有些大了。总之,俊男美女在一起,仿佛多年知交故人。 阿昭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他认识林之遥这么久,从来林之遥跟别的男修甚至女修说话,都没有过靠近冰雪清寒还能感受到鲜花盛开的态度,除了对他。 这让阿昭一度以为自己便是唯一。但是现在…… ……云行白该不会是……林之遥的老相好吧? 人间百态,形形色色。阿昭怀疑不是林之遥有问题,就是自己有问题。林之遥不像林之遥,他也不像他。 他翻转双手,火球就在掌心里欢快的跳跃着,只要稍稍那么一用力,就可以飞出去砸在云行白那张对着林之遥时笑的如沐春风的脸上。 克制。再克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昭劝自己,许久之前,林之遥说过,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女人终究是靠不住的,尤其是临仙派的女人。最可气的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林之遥给予的,包括安排好的后路。没有实力,哪里来的志气和尊严? 虽说一无所有,难道就此躺平,苟完后半生么? 两个小阿昭又冒出来激烈辩驳,没多时,厉害点的那个占了上风,让阿昭更加确信:男人可以能屈能伸,但也要独立自强! 那头垚阳峰曲径风亭里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林之遥给云行白指阿昭,认真道,「这个人就交託给你了,务必悉心教导。往后无论如何,请护他周全。」 「你想让我收他为徒?」云行白略感意外,「我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林之遥来之前就想好了。此刻不假思索,「我可以锻造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送你。」 云行白愣了一下,拒绝道,「我不要。那可是你……算了,你要真有诚意,送我点别的。」 第80页 「你想要什么?」 云行白想了半天,最后说,「要不你把枫林源给我吧。朝华君和龙吟君飞升前留给你,你却常年不来打理,那地方渐无灵力维繫,满山的枫叶没有一片是红的。」 「好。」林之遥毫不犹豫。枫林源虽在云境,却是朝华君的私产,临别赠与她也无不妥,但其实她几乎不来云境,往后就更不可能了,给云行白亦无不可。 她还有其他的私物财产,都带不走的。待大事近成,一部分留给临仙派,一部分就留给阿昭吧。给云行白的话,他肯定不会要,他只会要他想要的,并且礼尚往来。 两人协商达成,沟通顺利。走过来看阿昭。云行白和阿昭一样高,手搭在阿昭肩膀上,片刻便说,「根骨不错。这么好的条件,该早点修行才是,怎么现在才送过来?」 这说来就话长了,以后还是让云行白自己慢慢去了解。林之遥道,「现在开始也不晚,早点行过拜师仪式,也叫我放心。」 「那可不行。」云行白说,「再过七日天极宗招新大会便开始了,我即便已认准内定,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宗门规矩不能废。」 「既如此,有劳费心。」 「你跟我客气什么,只管忙你的去。」云行白笑着保证。 阿昭什么也没说,只是表情看着不爽。毕竟不能做自己的主,任谁也不高兴。 林之遥看在眼里,叮嘱道,「阿昭,以后对师尊要敬重守礼。」 「他还不是我师尊呢,谁是也不一定。」阿昭反驳,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云行白不顺眼,内心排斥,总觉得他们不可能成为师徒。其实他对云行白的态度,云行白肯定感觉到了。虽云行白的表现十分有涵养,那也不过是看在林之遥的面子上,没有发作罢了。 林之遥没辙,阿昭交给天极宗,基本上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便跟云行白点头示意,「就此道别。」 云行白点头,临了又问林之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阿昭竖起耳朵听,云行白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俗事了却之后,便无事可了,自当闭关潜修直至突破。」林之遥没有对阿昭说的计划,却告诉了云行白。 阿昭心里咯噔咯噔的。如果之前还抱着一点希望去埋怨,但现在就只有失望和气恼,「林之遥你什么意思?难道把我扔这儿往后就不管了?我那一腔真情难道就被你弃如敝履?」 「……?」云行白纳闷,又伸手去给阿昭把把脉。阿昭避开三尺远,满脸写着关你屁事。 阿昭的眼睛里有焰火闪烁,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云行白不仅没看懂,还大受震撼,眼睛瞪林之遥,希望她能做点解释,但林之遥只道,「昔日临仙尊主渡劫失败,修为跌至谷底,魂魄亦有损,导致记忆混乱缺失。后来发奋努力,回归巅峰之境,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云行白迟疑,似有所悟,「你是说……他要努力修行,所生疑虑便可迎刃而解?」 林之遥点头,「或许是吧。」 阿昭很特殊。她从前做过不少猜想,也尝试过不少方法,想去解开他的身世,想去解决他一体双魂的困境,但她无能为力。前人亦无经验可循,唯有飞升的临仙尊主以及朝华龙吟君可提供一点参考,但他最终是要靠自己的。 林之遥对阿昭说,「保重。」 阿昭气的不行,「林之遥你今儿要踏出垚阳峰,往后伤了损了再回头找我修补门儿都没有!」 「……」云行白不淡定了。这货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再看林之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会儿眼里竟然还有……不舍?……啊这…… 云行白总算看明白。当即传腹音给林之遥:好傢伙!阿昭居然能对着你大唿小叫,林之遥你是不打算飞升了吗? 林之遥垂眸不语,准备离开。云行白不放心,又传腹音:林宗师,万事俱备,一定要小心无情道反噬,一定要小心啊! 林之遥点点头,最后又看了阿昭一眼,跃上大飞鹤之背,飞出垚阳峰。半空御剑往来的天极宗弟子皆看着林之遥一袭红衣如火,于云上翩然飞过,啧啧惊嘆,「姿态若流风回雪,俨然洛神在世……」 阿昭仰着头一动不动,云行白过来劝他,「别看了,她都跑没影了。」 阿昭转头盯着云行白,半眯着眼问,「你跟林之遥什么关系?」 「你猜。」 云行白沖阿昭笑的模稜两可。熊孩子修为不高,脾气倒挺大。 第42章 世界很大,你忍一下。 云行白和林之遥, 以及上一辈父亲母亲的关系渊源,其实有些复杂。且修仙之人亲缘关系比较淡泊, 如果不打算拼爹拼娘,讲出来也没意思。云行白都能想像得到如果告诉阿昭他是林之遥的亲弟弟,阿昭必然会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云行白才懒得解释呢,毕竟这事儿说来话特别长。不过看阿昭气炸的样子,少不得给他啰嗦一句,「你放心,不管我和林宗师是什么关系, 都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阿昭正在气头上, 觉得云行白敷衍, 想打人。云行白却摇摇头, 「年轻人, 这个世界很大,高手很多, 你没本事的话,最好还是忍一下。」 「……」阿昭将掌心里攥着的小火球偷偷的捏了回去。 「垚阳峰上不允许任何人撒野。作为你未来的师尊, 我有责任管束你。」云行白说阿昭的时候语气正经, 只面上没有寻常峰主们的威严正经, 毕竟他也还年轻, 且修为不到最高境, 对好奇之事也无法像林之遥那样表现平静, 「阿昭天资聪颖, 提升修为大约就是缺个契机,好好努力吧,努力才会被肯定。」 第81页 阿昭对看着与他年龄相仿的云行白一点儿也没客气。「不好意思,你还不是我师尊, 少给我在这儿摆师尊的架子。」 云行白想起林之遥的嘱託,生生想把阿昭一剑戳他三千个窟窿的想法压下去。捏个诀,掌心里燃起个小火球给阿昭看,那火球越燃越大,比寻常的房子还大。飞出去悬在半空中,像极了燃烧的太阳,炽热而刺眼。云行白手掌摆动间,大火球又消失不见,连些燃烧的痕迹都没留下。这等任意掌控焰火的术法让阿昭看呆了,又听云行白说道,「小把戏谁不会呢?拿这个当本事你就输了。」 阿昭:「……」 「我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云行白又道,「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你本人天赋异禀,连眼睛里的火焰,都和其他火灵根弟子炼出来的火种不一样,像焱火,更纯,更烈。」 「所以呢?」阿昭问。 「所以天道酬勤啊孩子,往后好好修行,千万别辜负了自身这么好的条件。」云行白语重心长,这会儿又有点与容貌年龄不大相称的老沉持重。 …… 垚阳峰上不缺洞府,先峰主好天工,没少在险峻秀丽之处开凿建构,所有洞府楼台相比其他峰而言,更堪称鬼斧神工。云行白让阿昭自己挑了一座,当时就搬了进去。 只这一晚,阿昭起初有些失眠,后面迷煳起来,又梦见那站在火海里面目全非的人。他裹着满身焰火大骂,「云行白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凭什么要对他低声下气!还有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怂?他那火球都是障眼法,你眼瞎吗?竟看不出来!」 阿昭反驳,「你气性还挺大,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人家可是天极宗垚阳峰峰主,你呢,你算哪根葱?就知道跟我大唿小叫。」 「——我是晏昭!」这人骂,「你个猪头,我们相处这么久,你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 「真有意思,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阿昭突然反应过来,下巴差点惊掉。 「……不是……,你是晏昭?————你是晏昭?????」 「别装了!」那人不屑,「用着我的脸用着我的身体,还一天到晚假惺惺的,你才真有意思!」 「你是晏昭?」阿昭闻言惊慌无措,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那我是谁?,我是谁???」 「你不是很厉害?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面目全非的晏昭朝他走过来,导致对面阿昭连连后退,「我不知劝你多少回,从今往后我们唯有同心同力,才能所向披靡!可你偏不乐意,三天两头跟我作对,我欠你的?再这般牴触,你又怎么明白过去,怎么明白自己的身份!」 「……你是不是有病?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阿昭于慌乱中寻回一丝冷静,「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你说你是晏昭你有什么证据?」 「蠢货,不相信你就去死好了!」对面二话不说,一拳头挥过来。 阿昭惊醒,大汗淋漓。心跳的很快,身体内火海翻腾似有怒意难消,而眼下指尖上突突的冒火苗,火苗乱窜,火星四散,点燃了身上的被褥。阿昭忙用手去盖,结果星星之火越烧越旺,连床帐都烧起来了。 不过片刻,外头巡守的垚阳峰弟子看见阿昭洞府火光沖天,一边喊,一边敲击警钟,「失火啦!!!————失————火————啦!」 …… 垚阳峰上忙着灭火的时候,林之遥已经身在南疆,正跟凌绝宫的宫主莫塘秉烛交谈。 说来凌绝宫也曾经是南疆数一数二的门派,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十年前这大宗门里出现大反派,直接将凌绝宫作没了。后来东山再起,到底不如从前。修行界诸多门派因为凌绝宫从前的恶名,至今仍有避而远之的情况。独临仙派不在意,林之遥更不在意。 莫宫主人不错。境界高,学识渊博,岁数也还年轻,却足以堪当大任。林之遥安排好阿昭就带着琼山长老的尸体去找莫宫主。林之遥将她从尸体上提取的毒液以及粉末给莫塘看,两人又做一番探究,莫塘便有了结论,「如小林宗师先前所言,此毒复杂,七十七种灵植毒株混合在一起,造一颗至少要七七四十九日。若我没猜错,服用者八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林之遥静听,莫宫主继续分析道,「这种毒服下之后,修士若遭遇激烈战斗,毒液激发体内灵力或可扰乱灵识,逆转真气运行,造成短时间内的修为暴涨。这毒丹虽与以往我们认知上增长灵力的丹药看上去并无不同,但若是停止战斗,毒液散在五脏六腑,无法使真气正常游走全身,剧毒吞噬灭五脏六腑,之后人被活活憋死。」 「从外部看,根本看不出来死前体内挣扎如此剧烈。」林之遥认同。 「是啊。」莫瑭道,「这毒原本就是由临时激发灵力的丹药改进的,等闲难以识破。」 「可有解法?」林之遥问。 「或可造出能缓解发毒徵兆的灵丹。但从今往后,不可修行,不可与人激烈打斗。否则立时三刻便会丧命。」莫瑭问,「小林宗师,到底何人要至你于死地?」 林之遥说不知,但肯定跟制毒丹的人肯定脱不了关系。「只这类剧毒我从前闻所未闻。也不知哪家宗门能有此等制毒手段。」 莫塘沉默片刻,道,「从七十七种制毒所需灵株来看,或许可以缩小搜寻范围。」 第82页 「怎么说?」林之遥道。 「先不去追究这丹药的其他成分,只这毒丹有一味必不可少的药引,那便是盛放的雪境之莲的莲瓣。林宗师不妨想想,如今这江湖上,还有哪家宗门拥有雪境之莲?」 雪境之莲,乃是濒临灭绝的稀世灵植,对于修炼大有裨益。恰巧林之遥的仙人崖上,就养着一株,还是从前临仙尊主梁逍留下来的。此外,凌绝宫也种着一株,由莫宫主亲自养护,外人不清楚,恰巧林之遥也是知道的。 于是林之遥静静看着莫宫主,莫宫主笑道,「林宗师若怀疑凌绝宫,那凌绝宫岂不是也能怀疑临仙派?」 「我若想死,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林之遥道,「我若想死前嫁祸他人,离间临仙派与凌绝宫的关系,有更简单的法子,何必大费周章。」 「所以林宗师的意思是有人既想杀你,又想嫁祸凌绝宫?」莫塘道。这样质疑他倒也行得通,毕竟凌绝宫从前因为下蛊毒威名远扬,而歷任宫主在灵植毒株上向来颇有研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林之遥摇头,这件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也或许对方根本想不到她会从毒丹成分入手挖线索。 「莫宫主,你可知如今还有哪家宗门有雪境之莲?」 「昆吾宫。」 「昆吾宫?」 「是。」莫瑭十分确定。「昆吾宫的雪境之莲,是当初从长生门得来的。」 雪境之莲的渊源,林之遥大概是知道一些的。这要从很久很久之前雪域长生门还存在的时候说起。 几十年前,修行界的格局以五大宗门为首。分别是云境天极宗,南疆凌绝宫,荒漠孤日城,雪域长生门,以及月半岛临仙派。不说其他几家,单论长生门,因宗门持有稀世灵植雪境之莲而闻名,因门中修士年轻且长寿,更令天下修士心嚮往之。数十年前,长生门前一任门主宋离墨曾前往月半岛做客,很是慷慨的送了临仙尊主一株雪境之莲做见面礼。谁知没几天,宋离墨死在了月半岛。 陈年往事自不必提,自那之后,长生门后辈式微,门第日渐没落,加之雪域灵气越发稀薄,大有气数已尽之势,连同门中灵株雪境之莲也渐渐枯萎,往后再没有长成的,便是现存的,也不为人知。 再后来,五大宗门重新洗牌,变成了七大宗门。长生门不仅不在榜上,还彻底从修行江湖消失了。 第43章 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雪域长生门的消失并不是全员灭绝, 而是指为了生存与修行进行的一种平稳过度。 诸如莫塘他们这一代经歷过修行界蛊疫毒瘟时代的修士都知道,自长生门老门主宋离墨离世, 其弟子玉达莱继任于风雨飘摇世,无法守护长生门的强盛,经过几年波折,最后向昆吾宫俯首称臣,带着宗门弟子改头换面,入昆吾宫门下,成了昆吾弟子。 世上再无长生门。那些过往成了藏经阁里尘封的记忆, 间或成为新一辈修士口中的谈资, 也不过一笑了之。修行江湖每一年每一天都不缺新鲜的奇葩异事, 故而聊起陈年旧闻, 若非息息相关, 谁也不会关注长生门过去到底经歷了什么,那么大个宗门竟然就走到了这一步。林之遥虽知一二, 但也无法理解昆吾宫对于长生门算吞併还是容留。 莫瑭便解释给林之遥,「昆吾宫当年尚在奋起之中, 合併衰微的长生门只是平添人数, 并不能为其增势。昆吾掌教后来爽快答应, 是因为玉达莱将门中最后的几株雪境之莲全数献给了昆吾宫。」 原来是这样。林之遥明白缘由, 更着眼于当下困境, 她问莫瑭, 「除了昆吾宫, 莫宫主可知还有哪家宗门有雪境之莲?」 「应该没有了。」莫瑭道,「雪境之莲的培植养护需要极高的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所以等闲修士没这个条件,也养不活它。林之遥道, 「那玉门主如今在何处?我好像没听过他什么传闻。」 「他尚在昆吾宫,做派十分低调,又改换过姓名,江湖自然无传闻。」莫瑭道,「不过这些年他很得昆吾掌教的赏识,如今算是左膀右臂。昆吾掌教座下十大长老排首位的,便是玉达莱。」 林之遥瞭然。玉达莱是昆吾宫现任大长老,而玉不寻是大长老座下首席弟子。玉不寻是周映菲的御鼎,却筹谋相助阿昭跑出月半岛。阿昭半路被人下毒险些丧命,玉不寻被周映菲杀死,由此和昆吾宫大长老结怨。再后来她和阿昭出岛,一起遭人暗算。对手躲在暗处,不仅用了幻影之术,还用上了启灵灭脉之毒丹,这丹药或许出自昆吾宫…… 线索依然没有连贯地串在一起。这幻影之术又是出自哪门哪派?莫宫主神通广大的,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林之遥便问,「莫宫主,在下记得令尊师有一门绝技,叫做幻影术,可曾传与你?」 莫瑭摇摇头,说不曾。「师尊多年前云游海外,至今未归。走之前传此术与我师弟贺兰沖。只师弟学到第三层便不再学下去了。」 「为什么?」 「这等法术就是用来变戏法逗逗闷子,一般也用不上。」莫瑭笑道。 「倘若学到最高阶呢?」林之遥问,「能否摆幻影阵操控幻影分/身杀人?」 「或许能。」莫瑭道,「不过应该很难学吧,要有学此术法的天赋和机缘才可以。稍有不慎,反噬严重。便是我师尊都不曾学到最高阶。」 第83页 幻影术算不上独门秘籍,起初就是由变戏法经过重重改良而精进的高阶术法。学过幻影术并不稀奇,江湖中人人都能使一两手闲来逗趣,但到了可以杀人的地步,就如莫瑭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谁会有这等掌握高阶幻影术法的机缘? 算来迷雾重重,也不知要踏出多少步,真相才会被解开。林之遥沉思,又听莫瑭问,「林宗师可是想到些什么?」 林之遥摇头。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昆吾宫是非去不可的。 「小林宗师一切小心,需要莫某的地方尽管言明。」莫瑭起身,命弟子端茶侍奉,「若是不着急的话,不妨喝杯我们凌绝宫的清茶提提神,再动身也不迟。」 天蒙蒙亮,两人此前一夜未睡,好在修为撑着,倒也不失精气神,莫瑭留客也是出于好心,毕竟林之遥看上去似有旧伤未愈。 此时便显出莫宫主的境界,毕竟寻常修为并不能看出人淡如霜的林之遥与往常有何不妥。 事已至此,林之遥并不着急立刻动身。毕竟昆吾宫不是好相与的,又刚与临仙派结怨。若真藏着猫腻,只她余毒才清,身体尚未痊癒,一个人去略显势单力薄,这时候便念起周映菲的好来。周映菲管着督正堂,人多好办事,也不知真相调查到了哪一步。若能与周映菲汇合同行,更多一分胜算。若不能,她尚需缓和几日,方能成行。好在阿昭安置妥当,已经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凌绝宫弟子双手递上的清茶才端起来,林之遥便收到了天极宗垚阳峰峰主云行白的传讯符,那语气颇为焦虑,「林宗师,还没闭关的话,麻烦你过来一趟。」 能让云行白说出这种话,必定十万火急。林之遥眼皮子一顿好跳,只好跟莫宫主告辞,转身去了天极宗。 林之遥到的时候,昔日俊秀巍峨的垚阳峰满目狼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尤其云雾盘绕的峰顶,被烧的惨不忍睹,万幸之中并无人员致伤致亡。而小云峰主此刻正坐在烧得焦黑的断瓦残垣上,一筹莫展。 林之遥觉得不可思议。这才一个晚上,怎就落得如此下场? 云行白见故人来,起身跃上半空,稳稳落在林之遥乘坐的大飞鹤的背上,满眼的心痛,「昨夜垚阳峰失火,火势勐烈前所未有,到后半夜大宗主命高境大宗师摆阵引流水漫垚阳峰,这才扑灭。」 林之遥抬眼,看见云行白没来得及更换的修士服上,有好几处烧烂的痕迹。风一吹,他身后扬起满山焦味。 云行白顿了一下,问林之遥,「你知道火是谁放的吗?」 林之遥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似有一丝裂痕,「阿昭呢,他怎么样?」 「……」云行白气不打一出来,「这种积年的祸害,你竟然还担心他的安危?」 「……对不起。」林之遥觉得遗憾,但如果真是阿昭所为,他必然不是故意的。 「你在替他道歉?」云行白摇头,听不到林宗师的安慰简直生无可恋,「行吧。林宗师,你的人太厉害,我管不了,你拿走吧。」 昨夜刚好沐阳峰峰主邀他外出,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控不住了。好在峰上弟子机敏,有点经验的带着没经验的御剑跑脱,后来想起新来的阿昭还困在峰上,众弟子当即返回,看见阿昭正站在汹汹火海里茫然无措。 且毫髮无损。 然后,他们听见阿昭说,「要是林宗师在,一场冰雪落下来,火肯定就灭了。」 垚阳峰众弟子:「……」 至天明时,垚阳峰先峰主鬼斧神工般的杰作,全部烧成了名胜古蹟,有一种烧透了的歷史般的沧桑感。哪怕垚阳峰重建,再也回不去从前,往后也无法向其他峰炫耀自家峰上天人合一的最佳杰作。 这一切,都拜阿昭所赐。云行白给林之遥描述的时候,一点也没冤枉他,完了总结,「你知道吗?当时我就想杀了他。」 那又为什么没杀呢?林之遥淡淡的看着云行白。 云行白苦笑,「因为他晕过去了呀。你看他晕的多是时候!好傢伙,到现在都没醒。不知道你来了,他能不能有点反应。」 林之遥:「他装的?」 「不然呢?」 阿昭装晕之前跟云行白解释过,「小云峰主,我昨晚做了噩梦,梦见有人要杀我,哎呀给我吓得。醒来一看吧,这满手都是火,根本控制不住。云峰主,你看……那个,林宗师丢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哪里知我如今还生这么大…那个……病,也没有人能帮我修炼驱火,我这……可不就是……是……」 话没说完,就晕了,演的很好,几乎看不出破绽。原本围着他埋怨的垚阳峰弟子都惊了,跟云行白说,「峰主,这……怎么跟林宗师交代啊?」 怎么交代?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呗。 林之遥不会听一面之词,对于阿昭装晕一事并不认同,反驳云行白,「他从前就有晕睡的毛病,一睡就是一年,也不一定是装的。」 云行白实在无语,说道,「他除了叫不醒,浑身上下没一点毛病好吗?当时火势那么大,也没烧到他一根头髮!」 「人呢?」林之遥道,「我要看看才能确定。」 「没问题。随便看。」 云行白在林之遥面前向来没什么脾气。阿昭被他安置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跟睡着了似的,很是安稳。 第84页 林之遥按住阿昭的脉搏,感受到清晰蓬勃的跳动。 云行白见她一言不发,于是道,「依我看。昭公子于火系法术无师自通,想来也不需要师父指点。说杀他是我一时生气,林宗师,我庙小容不下大佛,如今又被烧个干净,不如你领回去慢慢看,如何?」 林之遥听得出云行白的不满,原本理亏,自然不能计较。不过照眼下的情形,领回去不太现实。她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做,不託好阿昭,后面计划都会被打乱。 无论如何,她只能将阿昭托给最信赖最可靠的人,而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也就是云行白了。 「云峰主,阿昭往后还要托你管教。这回或许就是意外,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乱子。」林之遥秉着对阿昭的了解,说道,「至于垚阳峰上一切损失,我来承担。」 言毕,拿出一枚储物戒指,解下灵力封印,交给云行白。戒指里储存的上品灵石,重建垚阳峰绰绰有余。 「我不要。」云行白推辞,他不缺灵石,他缺的是阿昭公子不在垚阳峰的快乐日子。 林之遥不容他拒绝,并且加码,「云峰主,垚阳峰无法居住,不如暂且般去枫林源,反正现在也是你的地盘了。」 云行白拒绝,枫林源多少年没住人了,尚需仔细打理。 「三天。」林之遥看穿云行白的心思,「三天时间,我保证枫林源一如从前,山坡上的每一片枫叶,都是红的。」 云行白不想说话。三天保障枫林源一如从前,得付出什么呢。林之遥,你就这么爱他? 第44章 既为御鼎,就再用你一回吧…… 「林宗师, 你若执意留下他,也行。」云行白道, 「以后阿昭公子任由我处置,生生死死都与你毫无干系。」 「可以。」林之遥觉得没问题。横竖云行白有豆腐心,阿昭在他手里即便管教严厉,那也算严师出高徒。 「那就一言为定。林宗师,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自在过你的日子去,都不要再惦记他。」云行白不放心, 郑重其事叮嘱道, 「能做到吧?」 「为什么做不到, 从今往后, 他与我毫不相干。」林之遥垂眸, 悄无声息的将手指收进柔软的衣袖中。 她周身寒气渗人,缩进衣袖的指尖已被霜雪覆盖, 渐有蔓延之势。 「当我看不见么?你手上的冰都渗到衣服上了。」 云行白先皱眉,而后微惊, 伸手去拉林之遥浮霜覆雪的衣角。「是不是……反噬造成的?」 「你想多了, 我生来冰寒, 有什么好奇怪的。」林之遥轻巧避开, 伸手搭在昏睡的阿昭的手臂上, 「阿昭, 既然有人担心, 便最后再用你一次罢。」 林之遥指尖上的冰雪消融,她将自己并不严重的寒噬很快渡给全身滚烫火热的阿昭。 而躺在简易床榻上昏迷的阿昭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指握成拳。 云行白将一切尽收眼底,装作没看见。心里难免感慨林之遥与修行之道背地而驰, 反噬显而易见。阿昭到底是旁人,他怎么想林之遥云行白都不会在意,只要控制在他管束之内就行。可林之遥都修到大乘境了,自然明白无情道法不容情,修炼功法不当与修行心性背离导致的反噬不一样,像林之遥这样故作掩盖骗别人可以,骗他没用。且她的心结尚须自己解,旁人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辈子。 「林宗师,你走吧。」云行白浅嘆一声,认真道,「以后不要再来垚阳峰,我也不会再喊你来。」 「一诺千斤,言出必行。」林之遥道,「你只管放心,我整顿好枫林源,自会离开。」 言毕,转身不见。 就林之遥那个强行镇定的状态,云行白怎么可能放心。遂起手结印,在垚阳峰顶先是布下法阵,又在法阵之上设下大结界,将依旧昏迷的阿昭罩在里面。走前,盯着阿昭满手的戒指和满腰的储物袋看了一眼,说道,「如今这垚阳峰上剩你一个,昭公子,能多睡就多睡会儿,纳新大会之前,在垚阳峰好好待着吧。」 云行白御剑凌空,去追林之遥。 阿昭依旧困在梦魇之中,挣不脱,醒不来。 自昨晚入梦,就一直迷迷煳煳的。梦中有两个人先吵后打,要命的是,这两个人都是他。他一会儿是这边面目全非自称晏昭的,一会儿是那边长的像晏昭却尚不清楚姓名的,一会儿灵识混沌不清,谁也不是。好不容易惊醒,却引来一场大火,他在熊熊烈火中惶恐,失措,焦灼,多重情绪反覆叠压,回忆灌注,剎那间过往穿梭,又入梦境。梦中赤炎秘境塌方,山石滚滚,火海弥天,他在火海里奔跑,唿叫,无助,绝望。 他知道那是梦,也知道自己其实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更清楚眼下火势就在垚阳峰蔓延,却困在梦中走不出来,无计可施,只能站在原地感受梦里梦外。 火势无法控制,终酿大祸。垚阳峰弟子迅速撤离,阿昭强行清醒不得法,于是半梦半醒,一直不得劲儿,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确如林之遥曾经所言,他体内有多样魂魄不相容,虽不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自己,但总算明白异魂相斥,躯体无法承载太多时会激发自我保护,致使灵力消失,修为散尽。 如现在,一切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若此时双魂矛盾不可调和,只能以入梦的方式困在修为尚未復原时神识自造的小世界里。 第85页 而小世界外面的现实,阿昭都看得到听得见。云行白匆忙回垚阳峰问责,那是他这个阶段最好的状态,冷静清醒着跟他解释了几句,浑身力量仿佛被抽走似的,话没说完又被困在半梦之中出不来了。 身体不行,精气神也跟不上,再加他这等越描越黑的水平,别说云行白,搁谁谁都得气炸天。 说是装晕就装晕吧,反正百口莫辩。比起之前浆煳般的解释,他更纠结半梦小世界里出现的两个人,每一个都和自己息息相关,咋看还以为是一个整体分裂出来的两个,细想又好像完全不搭杆的两个魂魄强行合二为一,但谁也不同意,于是就有了不间断的排斥与争斗。 回到半梦,依然火海无边,两个人似乎都不惧火焰,斗来斗去谁也不肯服输,最后累到虚脱,听梦外现实中的云行白在一旁斥责:你这厮装死装到睡不醒,看来还得再请林宗师做一回决断了!她若肯放手,我必杀你祭我垚阳峰之殇! 原本两个打的不可开交的人安静下来,就趁这个安静的瞬间意识突然落在面目全非的晏昭身上,阿昭成了晏昭。而对面那个自称不知姓名的,明明白白是他晏昭长相的老傢伙说,「小子,歇会儿吧!林之遥来了,表现好点,求她接我们回去,有她在,或许以后都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此刻身为晏昭,他不同意,「你若不排挤我,这火大火小还不是任由你我掌控!林之遥是林之遥,跟你瞎放火有什么关系?少拿她做挡箭牌!」 说归说,其实晏昭心里还是希望林之遥赶紧回来接他的。是啊,他现在是晏昭,他认识林之遥很多年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里,林之遥是最最清晰的。 可对面老傢伙又开始作妖,还连连告饶,「晏大爷!我错了行吗!事到如今,我也想和你和睦相处共用一躯,可你说就你这个修为你配吗!?我做错什么了我?当初在赤炎秘境,就因为被动接纳,我差点让你害死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林之遥捡我回去,早多半在赤炎秘境扬成骨灰了好吗!更不用说挣扎十几年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合理的活着。你小子得这么大便宜,到头来还想压住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呸,你想什么呢!好事儿能让你一个占着??!」 对面跟他吵,晏昭气不服,真的快要气死。「你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晏昭一世英名,全毁在你手里!你以为我愿意找你?当年赤炎秘境没一个活人,就你特娘在火海里瞎熘达,你有大病?我还倒霉呢!为什么要你跟这种老东西融魂合体才能活下去。用着我的长相用着我的身材你也配!」 「哎哟喂说的好像我多稀罕你似的!不愿意别来啊,我求你的?我待在赤炎秘境不知道多自在,哪怕烧一辈子火也无所谓,是你非要拉我入这红尘俗世,你经过我同意了?!」对面不屑,不止不屑,还冷嘲热讽。看样子也是给惹急了。 「我不找你我找谁?难不成眼睁睁葬身火海,一世深仇大恨不得报?我不甘心!我凭什么不能活着?!」 他挥拳教训那个老小子,恰好林之遥乘着飞鹤,衣袂飘飘的浮在垚阳峰上空。 「别打啦!林之遥来了,和好吧!」那老小子使劲将他一拽,作为晏昭的意识又没了,转瞬之间,他依然是茫然不知所谓的阿昭。 林之遥和云行白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林之遥抓着他的手臂将自己的寒冰症不经他同意渡过来他也是知道的,只这一次,林之遥并没有从他身上取走那些过剩的焱火,所以整个过程很快,也没那么疼痛,也或许是他近日修为有所提升,故而痛楚没那么明显了。 林之遥其实知道他是醒着的吧,就像他知道自己对林之遥已无大用。你看,她利用他解决了微不足道的霜冻,却连他的稀世焱火都不肯转移呢。 他回到了自己的半梦中,看见晏昭身上焰火不灭,这一刻,他是对面这个角色。他刚刚成为晏昭的时候,终于想起晏昭是谁了,可他是晏昭对面这个人的时候,却依然不记得自己是谁。 晏昭跟他说,「努力这么多年,无论互相如何不顺眼,我们都没得选。林之遥瞧不起我们,我们竟还在这里自命不凡,不觉得可笑?老傢伙,能不能现实一点?」 「好啊,那就先解决主要矛盾。」他欣然同意,「努力摆脱这焱火之梦,走出去,再解决其他问题!」 林之遥和云行白走后不久,一直沉睡的阿昭终于睁开眼睛。起身出窝棚,走在处处荒凉的垚阳峰上,环视废墟瓦砾断壁残垣,诺大垚阳峰,果然只剩他一个。 「想困住我晏昭?」阿昭表情有恨,「没那么容易!」 「——钩沉!」 阿昭唤兵器,钩沉咻的现身,意念操控兵器,变幻成金翅飞刃,锋芒披挂,在阿昭的指挥下飞出去划开顶上结界。 可惜阿昭才在半梦中融合魂魄,修为尚低,结界反弹,飞刃冲着阿昭迴旋,差点将他一分两半,亏得此阿昭非彼阿昭,关键时刻,捏诀喊停,飞刃收回。阿昭口喷鲜血,捂着胸口跌坐在尘埃里。 有火苗在眼眸中闪烁,阿昭伸手覆面,那火苗竟从瞳仁里印出两朵,落在阿昭的掌心里跳跃,吞食着他从唇角沾染的鲜血。 他勾起唇角,冷笑,「林之遥,我晏昭不是你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等着吧。」 …… 第86页 第45章 快停一下,这是不是你的鸟…… 正是夏季, 枫林源满坡绿树成荫,遍野芳草萋萋, 林间藤蔓疯长,翠意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将亭台屋舍清泉飞流深深掩盖。 林之遥才落到枫林源路口,手脚便不听使唤,只得静静站着,垂眸看冰雪从脚下升起,往身上蔓延。 云行白从后面追赶, 远远看见万翠从中一点红, 红上覆白雪, 暗道不妙, 忙收灵剑, 飞至林之遥面前,眼见她满身凝冰霜, 一动也不动。 「你……还好吧?」云行白紧张不已。他从前实在没见过这种阵仗,往日林之遥冷归冷, 人气儿还是有的, 好傢伙, 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连唿吸都冻滞了。 「还好。」林之遥无法开口, 以术传音。 云行白细看她面色渐如往常, 稍微松口气。手才搭上林之遥的肩膀, 又迅速抽回来。亏得反应快, 否则连皮肉都冻粘在她的红衣上了。 「现在怎么办?」云行白在察觉林之遥将自己冻僵之后,连着燃起好几道火符,都没解决她眼下之困,只好问道, 「我可以做些什么?」 「等。」林之遥言简意赅。 满目苍翠色,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静静伫立,待朝霞漫天,清风阵阵,引枫林源碧浪披红纱,林之遥勐地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 亏得云行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倒是能活动了,可人也看着虚弱,想装都装不了。 「你强行以内息挣脱,治标不治本,只会更严重。」云行白即刻运气,连化数枚渡灵丹1渡灵力给林之遥,并担忧道,「往后可怎么办?」 「是啊,往后可怎么办?」 林之遥下意识重复云行白的问题,冷不丁又咳出一口鲜血,情形似乎越发严重。云行白强忍着被林之遥寒气冻僵的手掌持续渡灵力,一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些天到底遭遇什么事,怎会严重至此?」 经歷了什么呢? 林之遥扪心自问。她中过两次毒,不久前才清除,身体尚未復原,刚又将自己的冰噬之气渡给阿昭,那是他最需要的,可是她需要的火噬之灵她却没有拿过来,因为那还是阿昭需要的。他今时不同往日,不必散尽灵火来保命,需要的正是自如掌控自身拥有的焱火来增进修为,所以她不能拿。就如他们最后一次双修,她运功提取阿昭身上焱火的时候便发现这个问题,于是及时止住。这样说来,从上一次开始,修炼便不再对等,两个人当中,真正做了御鼎的,其实是她。 从那一刻算起,所经歷的种种叠加,才导致如今伤噬严重。说来这些事情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从前修炼,阿昭于她功不可没,可如今他们并不需要彼此。她反噬严重是因背离修行之道所致,阿昭现在的问题是他还不能很好的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修炼,这些最终要靠他自己摸索和解决,如果能得高境宗师从旁指导,便是如虎添翼。 而她,要想登顶最高峰,勘破情劫便是最后一关。从前尚有各种理由留着阿昭在身边,可如今若还念着飞升之业,她便不能再为阿昭的修行继续奉献。不因别的,每多一刻相聚的时光,林之遥会更多一分对于自己心性的认知,从而多一分噬苦,所以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 也是可笑。她从前明明吞了忘情丹的,忘情丹啊,怎么会没有用呢? 林之遥咯血不止,云行白情急之下,索性以火符融化渡灵丹再渡灵力给她,总算起了那么一点效果,于是扶着林之遥坐在枫叶亭间歇息。 林之遥取一方帕子,擦去唇角鲜血。随即手上现出一个锦盒,放在亭内青玉石桌上,微不可察的嘆口气。 「这是什么?」云行白问。 「忘情丹。」 林之遥打开,盒内分九格,每一格都放置一个小瓷瓶。瓷瓶光洁如新,大部分都已经空了。 云行白看不懂。忘情丹怎么会有这么多? 林之遥道,「我认识他之前,从来没想过会有做不到心如止水的那一天。自挨过师尊一顿打,便决意服下忘情丹。后来才发现,师尊所谓服丹以后会忘却前尘情事根本没有用。因为第二天还会看到他,看到他在清池边上沉睡,就会坐在一旁安静的盼着他醒来。」 所以啊,那以后的每一年,都在服用忘情丹,算来这忘情丹,竟是她一生当中吃的最多的丹药。 林之遥取出右下阁里的瓷瓶,那里装着最后两颗。打开,丹药呈现紫红色,像致命的剧毒。 云行白急眼,一把夺过来,「这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当零嘴儿一样消遣?不要命了!?」 「给我。」林之遥淡淡的命令他。 「林之遥,听我一句劝,要不忘情什么的,实在做不到就……算了吧。」云行白实在担心,试着同她商量。「大不了重头再来。以你的天赋,我相信重返巅峰也不过早晚的事,绝不会耽误飞升。」 「不能放弃。」林之遥道。忘情丹还是有用的,否则这几年也修不到如今这样的境界。 「可架不住你拿这玩意儿当饭吃啊!」云行白道,「想想龙吟君好吗?你们一脉相承,他没修过无情道,对临仙尊主从来一往情深,最后还不是飞升了?」 「那不一样。龙吟君在认识临仙尊主之前,已经有灵仙之体。飞升与否,不过时机而已。」 认识临仙尊主之前,龙吟君甚至连心都没有,到后来借得朝华君一魄化成人形,才慢慢长出来,血肉之躯稳固塑成。林之遥暗嘆,这怎么能一样呢。「云行白,修无情道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等渡劫,要么一飞沖天,要么万劫不復。」 第87页 她隔空取走云行白握着的丹药瓶子,取出最后两颗忘情丹,仰头吞了下去。 云行白:「……」 林中有风,风吹树响,光影婆娑。林之遥起身,环顾四周,「如你所言,枫林源确实没有一片叶子是红的。三天,应该能回到从前。」 云行白从身后走上前,感林之遥淡然从容,周身虽清冷,不似刚才那般寒冻到窒息,再看她,雅正如月下谪仙,纤尘不染,像是从前完好无伤的样子,这样的转换令他怀疑:林之遥师尊引以为傲的杰作忘情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他小心翼翼的问,「林之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林之遥转身看他,面上平静无波,「那是忘情丹,不是孟婆汤。」 「那就好。你没事就好。刚吓得我……,哎。」云行白略尴尬,忙转移话题,「枫林源的事情你别管了,我慢慢收拾吧。便是不收拾,这样住着也不差,再不济,跟弟子们一同搬到垚阳峰山脚下去,等峰上建好,再回去就是了。」 他毕竟是峰主,眼下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难不成真离开垚阳峰不管? 至于这枫林源,对于云行白而言,更多是一种回忆和念想。毕竟这地方是从前朝华君与龙吟君的居所,风景如画,与云境之峰谷又有不同。两位在时,林中枫叶一年四季红如火,云行白就是在这里被两位大能悉心教养快乐长大的,而林之遥,却是在朝华君与龙吟君即将飞升之前,才知道的存在。 云行白至今都记得,他第一次带着林之遥来枫林源,朝华君两眼通红,跳脚直骂临仙尊主,完全失却天极宗第一美男子的风度。「好好一对儿孩子,愣是给我拆了!梁逍,上天入地,我都跟你没完!」 龙吟君则不同,他就在朝华君身旁,一袭白衣胜雪,清寒之气绕身,神情也无朝华君那般大悲大喜,唯有看着林之遥时,似有微笑从唇角滑过,一滴泪落出如星眼眸,凝成细小的冰珠,仿佛点在眼下的泪痣,剔透晶莹。 往事已矣。 感慨间,林之遥已经布下法阵,自灵戒召唤出一把冰白色的长琴2,悬在阵中央,拨动琴弦,天音仙曲迴荡,隐隐之中,有天地之灵入阵随琴音缓缓流动,又自阵中缈缈散于林中各处。 琴是龙吟君用其冰骨制作,朝华君加注自身灵力炼造多日而成,后留于林之遥。离开枫林源时,两位曾对林之遥说,「我们相聚时日甚短,若来日归此处,可布下法阵,以琴音聚天地之灵,将枫林源恢復往日景象。」 林之遥聚灵同时,竖起一道水波结界,将枫林源与整个云境隔开,免得这么大阵仗又引起不必要的惊动。 云行白阻拦未果,便在一旁为林之遥护法,方知她估算三天染红枫林源,不是狂妄自大,若尽全力,想来是可以达成的。 朝霞退去的时候,亭边的枫树已经红了。 待晚风拂过他月白色的衣袍,从枫叶亭向外看,坡下靠近溪流的地方,也都红了。 云行白沉浸在琴音中,隐约觉得这美妙动人的曲子似乎在刚才某个时刻起掺进一点杂音,甫一睁眼,看见一只鹏鸟扇动着翅膀在水波界墙上反覆的撞,就是穿不过来。 他觉得很眼熟,很确定是在哪里见过的。仔细辨认,又觉得这兇悍大鹏并不是天极宗的灵兽,明显是外来客。 外来的灵兽能找到枫林源,跟眼前这位自然脱不了干系。 遂传音给专注聚灵的林之遥,「停一下,停一下,前方右上,那鹏鸟是不是来找你的?」 琴音慢慢消散,林之遥縴手轻抬。大鹏从水波墙火速穿越,没剎住,一个趔趄,直接栽进枫林湖里。 第46章 你的鸟,没得真传? 云行白背着手遥望远处, 满山枫叶如翡如翠,层层叠映, 倒是相得益彰。沉浸在妙音聚灵阵中的乐曲中,时间过得可真快,林中大概有一半的颜色都已经翻红了,往昔时光不可转,但道心尚能追回。眼前布阵聚灵的林之遥,才是他往日所认识的林之遥,不为情困, 不惊宠辱, 无虑无忧, 清冷而强大, 令人生敬畏。 枫林源的事情可以缓缓, 云行白这两日于天地聚灵阵中感悟良多,尚待消化, 若有机缘,甚至自己也可以动手试试, 反正不着急的, 但林之遥的灵兽就不一样了, 狼狈不顾形象, 焦灼到站不住脚, 「少主, 我们现在怎么办?」 聚灵阵法的运行戛然而止, 冰琴留在原地悬空压阵。林之遥从容起身,走到云行白面前,「等我办完事,再回来将剩下的补全。」 云行白没有不答应的, 抬指间流光滑过,大鹏身上衣衫尽干,「你这鸟莽莽撞撞,完全不得你家主人的半点真传。」 大鹏汗颜,依然急躁,「对不住云峰主,事关我家少主,实在是……」 「告辞。」林之遥无话好说,行事利落。前脚离开,大鹏后脚立马跟上去。 「后会有期。」云行白挥挥手。 林之遥消失不见,云行白感慨万千。他和林之遥多见几次面没什么,但愿林之遥不要再看见阿昭这厮就行,她现在状态不知道有多好,能维持这样大的法阵去和自然与生俱来的色彩抗衡,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毕竟上一个能办到的高境修士,已经飞升了。可惜的是,哪有人能一辈子靠服用忘情丹修行到飞升啊。 云行白俊眉微蹙,这回说什么都要牢牢看住阿昭,实在不行,就…… 第88页 一想起阿昭,心里便不能踏实,老觉得会出点什么事儿。忙出枫林源,飞往垚阳峰,大结界如同琉璃罩,将峰顶罩的严严实实。罩子里的阿昭像是一个小小的亮点,镶嵌在荒芜焦黑上。 他正在运功打坐,似有火焰于周身溢出。 这小子倒有点上进心。云行白隔着结界都觉得热,连连摇头,准备离开。阿昭突然睁眼,怒目相视,「云行白,放我出去。」 云行白并不想搭理他,刚收到正阳峰的传讯符,宗主召集峰主们议事,哪有功夫在这里掰扯,「你且老实待着,垚阳峰的事情往后再算。」 「放我出去!」阿昭双眸有火焰跳跃,不止一朵。 「可以,破了结界,再打赢我。你上哪儿去我都管不着。」 云行白消失在结界外,阿昭掌心里挥出去的火球击在结界上,又被弹了回来。 热。结界内充斥着被火炙烤的炎热,让阿昭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在赤炎秘境崩塌之前,度过的长久时光。 他想起来,有个人跟他说,「总是待在这个地方,实在无聊透顶。我想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样,以后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他反驳,「你别乱跑!好歹有个人形再出去吧。」 脑子里嗡嗡嗡的,充斥着争吵,阿昭双手抱头,挣扎之后,再抬眼,像是变了个人。将兵器钩沉召唤出来,冷冷道,「老傢伙,回忆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齐心抓紧修炼,否则何时能打破这结界?!」 躯体里被他压制的另一个魂魄觉得委屈,「小子,你越来越嚣张了哈!要不是你,我刚才差点就想起我是谁了!」 「重要吗?」晏昭骂,「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好好好,小祖宗,我认输。别吵了,就听你的。」 对方和解意图明显,晏昭不再计较,专心练着一招一式。 …… 与此同时,林之遥离开云境,路上听大鹏将事情简单叙述一遍。才知养伤的周映菲既没有回月半岛,也没有去昆吾宫应战。 大鹏不停的重复,「少主,怎么感觉这事儿整大了!我们现在到底怎么办?」 「上昆吾,挑战昆吾宫大长老。」林之遥道。「这是我答应她的。」 在万象集市会面时,她同周映菲有过约定。周映菲当时说她要是死了,替她报仇的便是林之遥,若是与昆吾宫大长老一战尽输,便要林之遥替她赢回来。林之遥眼下所为,不过是履行自己的约定而已。 「不是……」大鹏问,「周长老……不用找吗?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得跟执事院报备?」 「不用。」 林之遥的表情就宛如周映菲是个并不重要的存在一样。只是周不能算一般人,那可是督正堂大长老!且她手下几个心腹弟子都知道,周映菲和林之遥有过关于调查昆吾宫和下战书的约定,原本平时不对付的两个人突然结盟,现在一方出事,另一方还非常冷静,还不定让人怎么想呢。 扯上林之遥,不管是外头还是月半岛,就都说不清了。 是以大鹏不那么淡定。相比之下,林之遥十分从容,自枫林源见到大鹏之后,再没换过表情,淡淡解释道,「周长老的事情,是她自己定性在私人恩怨上的,一直没有变过,否则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该是我替她出面。如果因为失踪个把修士就扩大仇怨上升门派,双方斗狠,也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对自家一点也没好处。能小范围解决才是上上之选,我想这就是她的本意。」 「少主。我没说她是因为昆吾才失踪的。她仇家那么多,这么久没消息,不会已经……」 大鹏看林之遥毫不在意,越发看不透了。月半岛上都在传周林二人为争掌门之位暗暗较劲,这回周长老真有个三长两短,当初和她被动绑在一起应对昆吾宫的少主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吧。 周映菲在江湖上是有些名头的,可惜在大多宗门眼里,人是挺厉害,名声并不怎么样,单听别人嘲她水性杨花玩弄男修做派毒辣时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便知道这些年也不知道树过多少怨恨情仇。她手下弟子众多,最初也怀疑过昆吾宫是不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把人怎么着了,便跑去昆吾宫质问,人家很客气,答覆说周长老前两日尚在,离开之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亏得昆吾大长老还等着她来应战,白白等了一天。 这几日断联之后周映菲的弟子用尽方法寻找,都没找到人,大鹏因着林之遥交代的使命也在寻找时出过一份力,周长老的亲传弟子桑染心急如焚,每每和大鹏碰头交流,均言毫无所获,弟子们甚至连搜魂阵都摆出来了,依然得不到任何音讯。 大鹏想的有些多,林之遥却不以为然,「她还活着。」 「这么肯定?」大鹏道。 「自然。」旁人搜魂搜不到周映菲只是因为修行不够到位,但林之遥就不一样了。神识搜魂只是一柱香的功夫,在往昆吾去的路上便已经完成了。 「那她在哪儿??」大鹏吃了定心丸,没之前那么咋唿,问道,「我得跟桑染姑娘说一声,让赶紧找去,免得她一着急就瞎往我们这儿甩锅。」 「感知不到。她应该是遇上强劲的对手,以绝技藏匿,不容易找。」林之遥也没有神通广大到无所不能。若想立时三刻就将周映菲揪出来,恐怕得闭关潜行再升一阶才行。「先去昆吾,事情需一件一件来解决。」 第89页 也说不定,周映菲失踪就跟昆吾宫有关系呢,小一辈的弟子们没经验,被忽悠了也未可知。 大鹏当即传讯符安抚周映菲那些焦躁到把地皮都快掀翻天的弟子,陪着林之遥继续前往昆吾。 林之遥之前没来过昆吾之境。此地山势连绵,宏伟壮丽,与雪域相邻。境中大小门派若干,独昆吾宫傲视群雄。说来这从前也是个小门派,约五六十年前发展壮大,势头兇勐,后跻身修行界七大宗门之列,不容小觑。 两个人站在宫门入口,大鹏依照规矩给守门弟子递帖子,道明来意。「还请小道友告知玉达莱长老,莫叫我家少主好等,失了贵宗门颜面。」 「玉达莱是谁?」宫门前负责接待林之遥一行的是个有品阶的弟子,听到这个名字一脸茫然。 大鹏看着林之遥,林之遥这才想起玉达莱是改了名字的,只是她竟也不知这大长老叫什么名字,于是将信贴收回来,当场以术法修正,于是大鹏重新递过去,「哎呀,就是贵派大长老之前跟我派周长老约好的「昆吾论剑」。只我派周长老因故无法当场,故由林宗师代为出战。」 这么一解释,就说的通了,两家长老因为死去的玉不寻私人约架的事情嘛,宫中又有谁不知呢。弟子们客客气气进去报信。林之遥顺便也知道了大长老如今号称灵隽长老,实名澹臺瑾瑜,和昆吾掌教一个姓。 说起澹臺瑾瑜,林之遥就有一丢丢耳熟。等大长老姗姗来迟会面时,林之遥就更加确定,昔年单挑高境修士,无情剑名动天下,这位长老是手下败将里的头一位。 当初遇上时,就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那时真没看穿人家已经两百岁有余了。如今依然是老样子,容颜永驻长生不老。他身后面唿啦啦跟着一堆昆吾子弟,没一个能有他那样鲜活,那样年轻,那样气势夺人。 「林宗师,好久不见。」大长老打招唿,笑容如沐春风。 林之遥忽略大长老暗藏的敌意,「大长老,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签一下生死状,直接开始吧。」 第47章 临仙女修好男色 决斗是生死决斗, 地点选在昆吾境之巅无间塔。这算是作为长辈的昆吾宫灵隽长老澹臺瑾瑜,给予对手的最大的脸面。之前和周映菲约战的时候, 选的地点在昆吾山脚下的鬼域台,那是昆吾宫宗师们通常指教弟子的演武场。 只可惜,周映菲在约定好的时间没有出现。 现场观者除昆吾子弟之外,还有境内其他门派的修士闻风来开眼界。碍于昆吾宫的地位以及大长老低调而奢华的威望,众人场下未敢出声,大多准备静观感悟,就等开始了。 林之遥的灵兽大鹏也混迹在人堆里, 佯装观战。因穿着与昆吾弟子褐金修士服的同色衣衫, 接林之遥之令消失的时候也没人在意。 林之遥的决断在灵隽大长老的意料之中, 也在意料之外。几年之前他微服路过西芈洲芈阳湖, 时有经年不现的大隐士于湖上设擂谈道论剑, 得首名者以其珍藏悠久的稀世瑶草相赠,引天下高境修士来战。当时有个红衣女子独立于诸多修士之外, 气质卓越,容貌无双, 灵隽长老只一眼便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等到她做擂主, 灵隽大长老便来了兴致, 跑上台去斗了一番。 随意过了两三招的样子, 他败下阵来, 心服口服, 面上维持着一个高境长老该有的风度。虽然自己没有尽全力,但是那女子也不过用了她自己两三成功力,大家都瞒着实力的情况下,林之遥长剑破空, 澹臺瑾瑜险些丧命。 总的来说,还是他大意,当然也不排除年轻的对手有一把绝世难遇的无情剑。另外,他还要维持自己在修行江湖深居简出低调沉稳的作风形象,不好真跟刚出茅庐的姑娘较劲,免得让人笑话。于是道句承让,转身离开。只心里还惦记着,总有一天,他要将这女修击碎在地上哭爹喊娘。 时隔几年,大长老今时不同往日,单单是站在林之遥对面,气势便漫过去,压了林之遥一头。 林之遥宠辱不惧,本这世间便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惶恐的。 「小林宗师胆识过人,老夫佩服。」抛开私人恩怨,灵隽长老还是非常欣赏林之遥的,于是依着规矩问,「生死决斗非生即死,小林宗师若有不测,敢问后继何人可来了结这桩仇怨?」 「无人。若我死了,所有关于贵宗门子弟玉不寻公子而起的恩怨是非就到此为止。」林之遥答道,「往后不管如何,两派任何人都不可再涉及此事。」 「好。」大长老没想到她如此痛快,本以为会你杀我我杀你前赴后继没完没了。仔细想想,以综合两派实力的角度看问题,这的确是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也好,一命偿一命。林之遥这样的女修,美则美矣,于他毫无用处,于昆吾宫也绝无好处,死了就是给自己弟子玉不寻最合适的交代。 生死决斗,是不将报仇扩大的最常见的方式。灵隽长老是为他死在临仙派的弟子讨要公道,本该和罪魁祸首周映菲对峙,周映菲失踪,则按照约定,由林之遥顶上。生死决斗不容情面,必定要以一方丧命为结局,这之后若有不服,丧命者可提前委託下一任来继续解决这场恩怨。只无间塔上的两人都选择不管谁生谁死,恩怨到此为止,不上升宗门,不涉及江湖。一时间场下观战修士皆惊,甚至开始想像到决斗开始之后各种腥风血雨的画面。众人面上难掩些微紧张,暗地里摩拳擦掌内心则狂喊打起来打起来。 第90页 反正观战可以修习感悟,实在学不到纯看热闹也不嫌事大。 林之遥看的出来,三丈之外的灵隽长老较之前修为勐增,跨过了不止一个境界,言谈举止不失风度,还十分的有底气,挥挥衣袖,将协议写在生死状上,隔空传递过去,跟她说,「一旦签印,再不能回头,林宗师还是考虑清楚的好。老夫向来对有天赋的后辈有栽培容让之心,若有悔意,老夫愿意同林宗师重新协商,不知小林宗师意下如何,可还有要说的?」 灵隽长老话说的滴水不漏,言下之意连同过去失败的理由都找清楚了。然林之遥道,「有,还请灵隽长老告知我派周长老的下落。」 众目睽睽,灵隽长老脸色微变,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恢復自如。笑道,「小林宗师这是什么话?前日贵派小周长老座下弟子也是这样跑来兴师问罪,难不成找不到人,非要赖在老夫头上?」 场下嗡嗡嗡声起,大都替大长老打抱不平,言道临仙女修忒不讲理。昆吾境之内,谁人不知灵隽大长老往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那上门应战的临仙长老,杀了昆吾弟子不说,还强词夺理,颇具挑衅之势。 不过一想这是临仙女修干出来的事,也没什么稀奇了。 林之遥无视场下非议,对灵隽长老说道,「抱歉,在下只是一问。大长老有权利不说。」 灵隽长老摇头,状做无奈,跟个小辈计较,实在有失风度,罢了罢了。 这头林之遥将签好印的生死状又传向大长老,说道,「天公堆云,怕是要下雨,大长老若无异议,我们速战速决。」 「修道之人,无忧风雨,不急。」灵隽长老略有不满,暗道竖子狂妄。只面上风度仍在,一副很照顾年轻人的姿态,「你是晚辈,老夫让你先出招。」 林之遥不是什么矫情人,毕竟推来让去的浪费时间。当下答应道,「好。」 她微躬一揖,以示对修行界长辈的尊重。随即红绫飞舞半空之上,绫上篆符溢彩生光,夹着劲风袭向灵隽大长老的面门。 大长老轻易避过,亮出自己的灵隽剑。俨然胜券在握,「小林宗师,你换个兵器吧。」 底下有忍不住窃窃私语者,表达对决斗开场的失望。毕竟照这样下去,想像中惊心动魄的场面恐怕不会出现。看来无情剑宗师的名头不过如此啊。 众人皆惋惜林之遥白白浪费了大长老让她的这一招,非拿个长飘带出来吓唬人,姿态飞逸灵动,整的跟仙女下凡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无间塔上跳舞呢。 有什么用?能打败灵隽剑?切。 观场修士们互相交流信息,毕竟之前有传闻说林宗师将她那把无情剑送出去讨好自己的男宠,所以没有趁手的兵器,难免感嘆,原来胜负早已註定。这样冰雪般的美人,死在灵隽剑下,着实可惜了。由此可见,不管男人女人,皆不可因美色动摇道心吶。你看人家灵隽大长老,都说他修无情道,从不惹桃花,虽歷经千帆,归来永远少年,看上去比林宗师更显年轻。 灵隽剑刺向林之遥,如灵蛇极速游动,激起气波如浪。场下敛气屏息,见林之遥凌空飞跃,长绫宛如霞光缥缈,炎炎夏日,清凉气息扑面而来。众人仰头观战,有微雨如毫,落在脸上。 果真下雨了。 林之遥手中长绫连连起舞,如红云遮月,流风回雪,似乎要将上空雨滴尽数捲起来,散开时,绫上篆符印消失,雨滴变成如盐雪粒。 大长老见雨变雪愣了一瞬,突然察觉自己根本没看透林之遥的实力,也摸不清她的套路。记忆中擂台上林之遥雷厉风行的剑招片刻间荡然无存。 无间塔下安静极了。修士们大气都不敢出,便不是决斗,这等手段也不是寻常就能见到的。遂皆以眼神交流并意会。这场比斗,先看仙女散花,再看长老杀人,挺好。且观且珍惜,毕竟以后再也看不到第二场了。 等众人回过神来,漫天细雪微扬,两位高境修士相隔六七丈,皆站着一动不动。灵隽长老举剑指向林之遥,林之遥则红绫搭肩如披帛,犹如美人入画,闭目养神。 众人一时看不明白。啥情况啊这是,灵隽长老剑尖都对着林宗师了,不出招难不成动了恻隐之心? 这场面谁也没见过。于是忍不住议论纷纷,揣测不断。有那话本子看多了的修士,当下小声质疑道,「这两人统共还没过几招呢,别不是打着打着互相爱上了吧?」 「啊这……?」 「怎么能不是呢?临仙女修好男色人尽皆知啊!再说灵隽大长老年轻俊俏,修为又高,架不住对面整点勾魂招啥的……是吧?」说话的人还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言之有理,众人纷纷点头。懂得懂得。 太狗血了,真的。 旁观者迷,当局者清。凌空而对立的两个人,胸有成竹的是林之遥,危在旦夕的是灵隽大长老。 本是夏日微雨好时节,大长老先让林之遥一招,林之遥承情,红绫挥舞还他一招。接着灵隽剑攻击不断,招招带着杀气。林之遥飞挪闪跃,借红绫以柔克刚,以无间塔为界,架起看不见摸不着的界墙,将她连同灵隽长老与那些观战的修士们分隔。 不为别的,万剑齐发,大阵下压,观者大都中低境修士,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连带他们受伤不应该。于是斜风微雨之中,林之遥闭目,感应天地之灵,释剑意,以雷霆之势碾压灵隽长老。 第91页 灵隽长老有苦不能言,举着剑指向林之遥的那个瞬间,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微雨化成的冰雪凝结了,动弹不得。下方观者无知无畏,唯有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多么的厉害,在人们察觉不到的地方,将数不清的无形之剑悬在他头顶之上,承万钧之重,稍有举动,便是万劫不復。 林之遥哪里需要什么锋利的兵器,她简直就是这世间最无敌的长剑! 第48章 御鼎为何为难御鼎 无间塔下观战的人来了又走, 走了又来,聊聊天, 说说话,打听打听战况,路过几次日升月落或者日落月升,见过几回朝颜晨开暮合,便对塔上两人静止不动的画面失了兴趣,渐渐散去。剩下十数心志坚定者,视观战如问道, 死守阵地, 几天几夜不合眼, 最后等来了大结局。 结局很简单:静止不动的两个人从半空中飘飘然落下来, 互相礼貌道别, 恩怨就此了结,江湖不见。 等到最后的修士们无一不懵脸傻眼:……就这? 就这。 无间塔下空无一人, 恢復往日平静。 灵隽长老还是风度翩翩,带着守候已久的弟子回了昆吾宫。待踏入宫门, 挥退所有侍随者, 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大长老居所灵隽阁, 还没走到长榻前, 一口老血喷出来, 倒地不起。 这几日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都有些恍惚了。只知道林之遥从头到尾, 都是留有情面的。起初, 承万剑威压,只需她动动神识,无形之剑便会杀了他,但是林之遥没有这样做, 只以雷霆之力胁迫,使他动弹不得,再用寒冰之术一点一点冻结。冻过之后的躯体无知觉,感受不到疼痛,可越是这样,内心越是绷不住,到后来,只剩下五官尚有感知,那是林之遥留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生死状已签,无论他是怎么死的,都不能有怨言。若是死的痛快倒也罢了,偏偏这个过程被拉扯的十分漫长,摸不到看不着的界墙之外,无间塔下众生相,从一开始的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最后变得寥寥无几,日升月落,黄土尘埃浮移不定,蜉蝣菌草晨生暮死,几番轮迴,只剩空旷和落寞让人崩溃。灵隽长老活了那么久,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意志会在寒冷之下一点一点被瓦解,所思所识最终全线坍塌,原来人世间喜怒哀乐嗔痴怨恨都当弥足珍贵,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寻死啊? 对面的林之遥早就摒弃周遭纷扰,闭目入定,外人看她亭亭婀娜,裙摆飞扬,灵隽长老嘆她巍然不动,竟是这等沉得住气,实在叫准备放弃的他自惭形秽。 终究还是,灵隽动动有些麻木的嘴唇,向对面无声道出「周映菲」三个字。 果不其然,林之遥睁开眼。她在等下文,鑑于所有的主动权都在她手上,灵隽长老决定最后一博,「……在落霞谷。」 林之遥看着灵隽长老,然他的嘴唇已经动不了了,就剩一双眼,尚可眨一眨,有泪滴在眼眶打转,似乎在跟她道歉,说小林宗师实在对不起我撒谎了。 大鹏鸟展翅飞来,在半空中绕着林之遥盘旋,之后又飞走。林之遥神态亘古不变,只以传音符告知灵隽大长老,「大长老无需担忧,全面解冻还需很久,欲速则不达,请多些耐心。接下来长老要是觉得无趣,在下愿听大长老说上三言两语,权当打发时间。」 灵隽长老没得选,便眨眼:好。 于是灵隽长老经受躯体内漫长的寒冰消融,到后来察觉手脚都有感知,只略有些麻木时,林之遥又传音给他,「大长老,生死之战就此作罢。」 这场并不精彩但出人意料的决斗就以外人眼中干耗时间最后打成平手的方式结束。消息传的很快,众人都道这是斗了个寂寞,也感慨斗了这么些天,将生死之局故意掰扯成平手也是江湖独一份儿了,皆好奇以后还会不会继续打下去。 毕竟破了规矩不是好事。按照惯例,想必还有下一次,仇人相爱相杀缠缠绵绵说不清,多半就是这种套路,不然又该怎么解释? 然实情是多半不会有下一次。林之遥与灵隽大长老本无仇怨,大长老实力不如林之遥,经此一役,修为毁损大半,想要东山再起,怕是要很长时间。退一万步说,他纵有长生秘术,能活很久,活到熬死后辈林之遥,又能如何?只要林之遥在这世上一天,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是她的对手。 林之遥藏的太深了,也不知道月半岛上是不是都如这般卧虎藏龙,怪不得临仙宗门厉害点儿的都能飞升,见识过人家的实力,便不会再有任何质疑。 既是天命如此,自当愿赌服输。 灵隽大长老躺在地上,半天翻不起身来,亲传弟子前来奉茶,敲门经久不开,推开一看,自家师尊躺在地上,咳血不止,衣下霜雪犹在。 「————师尊!」 弟子摔了茶碗,跑去扶起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人,但听他颤颤巍巍嘱咐,「本座……之事,切勿……走漏风声,万不可让……掌教……知晓!」 灵隽长老抓着徒弟的手不肯放开,敬师心切的徒弟连连起誓,「师尊放心,弟子绝对不会说出去!」 寒冰噬人,忙着赌咒发誓的小徒弟突然发现师尊身上霜雪不知怎的,竟转移至自己的身躯,积弱的修为无法承载,很快将自己冻结成冰人,眼睁睁看见师尊拿着灵隽剑,只是轻轻那么一碰,冰体爆碎,满地都是血渣子。 第92页 冰血融化,灵隽长老缓过一口气,在空荡封闭的灵隽阁里放声大哭。 …… 林之遥独行出昆吾,路过昆吾宫大门口时,望了一眼,转头继续向前走。 大鹏鸟从远处飞来,一直跟着林之遥,直到出昆吾之境,才落下来站在她面前。这一次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非常的沉着冷静。 林之遥问,「周长老找到了?」 「找到了,幸亏及时,去晚了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大鹏点头,他收到林之遥给出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通知到时刻备着寻找周映菲的桑染等人。周映菲教弟子有一套,徒儿们个个能干,收到信,众女修联合起来团结一心,当天师尊就被救出来了。 大鹏自然也帮不少忙,虽然两家主子有矛盾,但大是大非还是拎得清的,只见到周映菲本人,还是觉得她不讨喜,不过想起她交代之事,又问林之遥,「少主,周长老想见你,我们去还是不去?」 「去。」林之遥言简意赅。 灵隽大长老身上是有些秘密的,这次决斗,万剑威压之下能说的都说了,但始终是一面之词,或有隐瞒也未可知。再者,她于无间塔上布生死局,大鹏趁机去昆吾宫打探,收穫甚微。如今周映菲落得如此境地,依旧理直气壮,必然有她想知道的东西,这一趟非去不可。 周映菲人还在落霞谷,只她翻身之后,将落霞谷掀了个底朝天,如此这般大力整顿,凡谷中能立事做主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遭殃。一顿拷问之后,却还是说不出幕后指使,亦无法指证做下这卑鄙之事是昆吾宫或者灵隽个人所为。因为操控她们的,就是一个来歷不明的黑影子,与林之遥之前在琼山派所遇如出一辙。 其实像落霞谷和琼山派这样全员女修的小门派,从前都是抱着临仙派的大腿才在修行江湖有立足之地,如今竟也为虎作伥,表面上以临仙派为榜样,背地里干着与临仙派对立的勾当。 所以临仙派的两位高境修士林之遥和周映菲之前虽应下落霞谷和琼山派的邀请帖,不论将来去哪一家,免不了暗算。事实就是林之遥在琼山派躲过一劫,落霞谷也没去成,而周映菲在昆吾之境附近遇上暗袭,没多久被人以法阵锁住灵力,藏在当时谁也不会怀疑的门派:落霞谷。 林之遥见到周映菲时,这位新上任的督正堂长老还是意气风发的姿态,只面色难掩憔悴,显然经歷过不小的磨难,不过周映菲不提,她自然也不会问。两个人在谷中散步,四下无人之时,周映菲郑重其事给林之遥作揖鞠躬,诚恳道,「这一次,多谢林师妹。」 「师姐不必同我客气,我们既有约定,自当共同进退。」林之遥淡淡的,并不为所动。周映菲是个恩怨分明一码归一码的人,平时便嚣张跋扈,日后和她争掌门之位时,绝不会念今日之情。闭着眼都能想到的事情,倒也不必讲情份。 林之遥所思,便是周映菲所想。她本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这回不小心被灵隽大长老坑了,林之遥帮她一把,不能白白受人家的好,出来混,该还还是要还的。 「我虽着了灵隽老狗的道儿,总归调查到一些事,估计你会有兴趣。」周映菲道。 「既如此,还望师姐告知。」 「当初玉不寻入岛,是受他师尊灵隽老狗的指使,算是提前埋伏。」周映菲看着林之遥,一字一顿道,「就为了你那个御鼎阿昭。」 「为什么?」林之遥问。 「因为他们这些年挖空心思打听到一点消息,说你有个御鼎,极有可能是玉不寻的小师叔,昆吾掌教消失已久的亲儿子。」 「……」林之遥无法理解。阿昭怎么会是昆吾掌教之子?若真是这般人物,她不可能不知道吧? 「没说一定是。」周映菲似乎知道林之遥在想什么,进而强调,「只说很像。且昆吾掌教那些狗屁倒灶的私事,怎么会向外宣扬。」 周映菲说的中肯,昆吾掌教这些年在修行界的印象就是伟光正,每每被人提及,无一不交口称赞。作为昆吾宫的旗帜和脸面,他又怎么让人知道自己私下里什么样又做过什么事。故而周英菲所言,林之遥没有不认同的道理 。 反而临仙女修的名声大都不怎么样,因此玉不寻连同他师尊都以为林之遥关着御鼎多年是绝对不会放还其自由的,所以才千方百计想办法送阿昭出月半岛。顺着这个思路林之遥似乎找到些头绪。「玉不寻只是奉命找人,找到后想办法让其出岛。」 「你说的没错。」周映菲道,「他们千方百计骗你那御鼎出去,好在外面行方便之门了结他的性命。」 林之遥问,「如果他真是掌教的儿子,为什么要杀他?」 问完又觉得自己或许能推出答案,但却没那么肯定。偏周映菲此时说,「对呀,既然是掌教的儿子,为什么急着杀了他?昆吾宫掌教的位置那可是世袭的。林师妹,你猜会不会是灵隽老狗自己想做掌教?他委曲求全活这么久,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没点想法和心思是不可能的。」 林之遥沉默。灵隽大长老的真实身份是早年消失的长生门的门主玉达莱,这些年深居简出改头换面,江湖只记得新身份了。她知道,想必周映菲也知道。这玉达莱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利用昆吾宫的势力掀翻掌教自己做老大还是利用昆吾势力最终復兴长生门? 第93页 果不其然,周映菲说道,「灵隽老狗原名玉达莱,你是不是觉得耳熟?」 林之遥点头。 「他当初抱着昆吾掌教的大腿,跟舔狗似的,要给他当干儿子,是掌教觉得他看着小,年纪比自己还大多少有些尴尬,方才作罢。」周映菲冷笑一声,「灵隽老狗上进之心,放眼整个修行江湖,无人能出其右。」 「如果是这样,他指使人杀阿昭也说的通。」林之遥道。 「若不是这样,谁会对临仙女修的一个御鼎这般上心?玉不寻发现阿昭与昆吾掌教澹臺的儿子长得极为相似就认定他是掌教之子,难免有些草率,」周映菲继续道,「但是按照灵隽老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子,便是能说通的。」 「所以阿昭当真是掌教之子?」林之遥质疑。「之前神鹿门晏掌门还误会他是自己亲弟弟。」 「万象集会之后,我也曾听闻你这个御鼎长得像神鹿门掌门的弟弟,」周映菲道。「既然如此,这就要说一说昆吾宫和神鹿门的关系了。」 第49章 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周映菲将这两家的渊源简要的跟林之遥复述一遍。 往前追溯五六十年, 不论是昆吾宫还是神鹿门,都没有跻身大宗门之列。昆吾宫创立的年头没有神鹿门久远, 然选昆吾风水之地深而广,灵气盈余,宫中修士有百家技,杂而多。论起源头,并不值得炫耀。澹臺祖上多为低阶散修,好闯江湖做混混,好结朋交友, 且三教九流来者不拒, 不成想结到机缘, 竟混出些门道来, 便在昆吾之境创立昆吾宗, 作为不起眼的小门派苟延几百年。 相较而言,神鹿门虽不是排得上号的大宗门, 但因其门派富庶,广结善缘, 一直顺风顺水, 据说是因为开山立派的老祖宗从前挖到过矿藏, 积蓄丰厚, 又善经营是以财源不断, 便是门下小弟子出行, 亦豪横阔绰, 故而招揽不少修为高深之人维持宗门发展,虽比不得大宗门那般有势力,却在修行界一直小有名气。 昆吾现任掌教澹臺恭,年轻时风度翩翩, 一表人才,后与神鹿门先掌门爱女晏舒几,也就是如今神鹿门掌门晏旭的亲姑姑结为道侣。这门亲事因为晏舒几本人愿意,澹臺恭又是年轻有为,谦逊知礼,故而两家宗长都无异议。 晏舒几当年是修行界人人都愿意结契的女修,容貌性格都不错,行事决断,善运筹。且八字特别好,跟谁在一起便旺谁。后来到昆吾宫,从神鹿门带来泼天财富,协助澹臺恭统管昆吾宫,凭掌教夫人的身份权力在握,将昆吾上下大刀阔斧改革一番,自那以后,昆吾之势锐不可当,不过几年便在昆吾之境脱颖而出,先是令昆吾境内其他门派心悦臣服,后来冲出昆吾,在修行界大宗派当中,占了一席之地。便是姻亲神鹿门,也需望其项背。 这些都是晏舒几来昆吾之后才有的面貌,总的来说,昆吾宫能有今日辉煌,晏舒几功不可没。修行界多少人眼红澹臺恭得妻胜宝。 遗憾的是,晏舒几为昆吾宫付出这许多,自以为觅得良人,和道侣安稳和睦的过了十多年,一朝近分娩,才察觉澹臺恭当初是就是为了昆吾宫的前途,图谋神鹿门大小姐富可敌国的身家,以及看中她的能力和手腕所以才求为道侣。实情是在他们成亲之前,澹臺恭就已经有了心上侣,多年来金屋藏娇,左右逢源。晏舒几一心壮大昆吾宫,故而对儿女情长之事从无察觉。且那个她不知道的外室女修甚至在她即将分娩之前几日,先为澹臺恭诞下孩子。 这还不算完,晏舒几临近生产,是她修为最弱的时候,加上之前没有防备,澹臺恭启动筹谋已久的计划,下黑手暗算她。时机成熟,他打算为相爱多年当初却无法在一起的女人让出道来,给私生的长子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澹臺恭的如意算盘打的挺响,名头都想好了,对外只说夫人晏舒几百密一疏,造相剋法阵,令自身难产而亡,假意伤心几日,只等事情过去,无人提及,他自做他的掌教,美人在怀,逍遥自在。 晏舒几知道真相太迟,被杀的措手不及,临终时,以性命为代价,将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送回神鹿门交由自己的亲兄弟,神鹿门先掌门晏殊途抚养。 晏殊途视如己出,横竖这孩子长得跟晏家人挺像,索性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幼子,取名晏昭。 周映菲跟林之遥解释完之后,也不免感慨英年早逝的晏昭公子,嘆其身世复杂又狗血,「师妹向来两耳不闻江湖事,哪里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澹臺恭这个狗东西,死了老婆之后哭的那叫一个悲伤,还自创了一套伤怀剑来纪念逝去的掌教夫人,隔三差五上坟头祭拜,戏演的太过,满世界的人都以为他深情不渝,甚至有人写了文本歌颂他,好名声传遍九州,搞到他害怕崩了形象惹上麻烦,至今没有给那外头的正名,私生子也没认回。」 林之遥:「……」果真是…… 周映菲冷笑,「也只有你们这些人以为他是品德好操守高的老寡夫,毕竟这世上长情专一有德的男子实在稀少,自然连女修都对昆吾掌教高看一眼,连带捧昆吾都差点捧到天上去了。殊不知,能被广大女修认可和贊同的男修比起仅在男人堆里博威望的男修获益更多更广,澹臺恭尝到甜头,恨不得给自己立个贞洁牌冠戴在头上。」 林之遥从未听过昆吾宫这些往事,但不能表示她孤陋寡闻,只能说昆吾掌教好本事,藏的深,以及临仙派督正堂周长老的探查能力不容小觑,确实……比她更适合当掌门。 第94页 只这个如同套路话本般狗血的故事里,有不少漏洞,或者说逻辑不能自洽,难免让人怀疑其真实性。毕竟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或许有什么误传也说不定。她问周映菲,「按照周师姐所说,如果晏昭活下来,不知自己身世尚可理解,那神鹿门先掌门为何不替自己亲姐妹讨个公道?」 「晏夫人当时是怎么死的?」周映菲道,「外人看来,澹臺掌教闭关修炼,晏夫人生产之际所处殿阁因法阵疏漏彻底焚毁,能偷偷将孩子救回来已是万幸,要知道当时她跟前的人皆困于阵中无一活口。那孩子也是晏舒几尽最大努力打开阵脚,让受伤严重的灵兽凭着最后一口气悄然送到神鹿门先掌门手中的,莫说当年神鹿门无法与昆吾宫抗衡,便是说有冤雠,也苦无证据。这中间的过往尚无从得知,后来事情不知怎么的就耽搁下来了。」 周映菲顿了一下,分析道,「或者,昆吾掌教知道晏昭的存在,然虎毒不食子,既然晏舒几死了有死无对证,名正言顺的孩子也有个去处,只要不妨碍长子的前途,凭他活着又有何妨?」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晏夫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澹臺恭的阴谋。但临危之际找不到澹臺恭,托垂死的灵兽拼劲最后一分力气送孩子去神鹿门也说的通。因为说她最后知道自己遭遇过河拆桥是我自己在仅存事实上的一种更接近真相的推断。」 周映菲信誓旦旦,这倒也不难理解。昆吾与神鹿相距甚远,身在昆吾,晏夫人心腹良臣众多,为何求救时捨近求远,很大可能晏夫人最终有所察觉。 「澹臺掌教闭关,晏夫人临近生产,」林之遥微微思索,问道,「当时谁主昆吾大事?」 「自然是包括灵隽狗贼在内的昆吾十大长老。」周映菲撇撇嘴,「晏夫人活着时,灵隽带着他长生门下那些混吃等死的人要投靠昆吾,数次被拒,夫人态度强硬,便是昆吾掌教说情,也行不通,毕竟当时昆吾上下大都认可晏夫人的手段和能力。只这昆吾掌教真不是个好东西,道侣一死,立马就接纳这帮子酒囊饭袋,灵隽狗东西改头换面,做了大长老,澹臺老贼以为自己得了智囊宝贝,殊不知引狼入室而已。」 周映菲的言下之意很难不让林之遥觉得,晏舒几之死,或许灵隽长老也出了不少主意。昆吾宫那时已经崛起,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单凭几株雪境之莲,足够得昆吾掌教青睐?但如果献上计谋,用荣辱损益将他和澹臺恭绑在一起,这不容他怕也不行了。 林之遥想起她途中遇到的幻影杀手,想起赤炎秘境里的熊熊火焰,想起在生死局上灵隽长老说很多事情他身不由己,因为在昆吾,一切唯掌教之命是从……… 这些都是阴谋的话,谁才是罪魁祸首?狡猾多谋的灵隽,还是拿走长生门所有雪莲的澹臺恭? 她问,「周师姐可知,当初偷袭你之人,用的什么术法?」 周映菲冷笑,「哪里什么术法,用的火雷,通鼎火雷!想炸我个一了百了,想的挺美!」 林之遥:「……」通鼎火雷可不是普通寻常的火雷。积攒数万,便可炸掉整个赤炎秘境。 「目前挖到的这些信息,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暂时先这样吧。」周映菲道,「玉不寻的事情已了结,接下来,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师姐如何打算?」林之遥本不愿多事,到底多问了一句。 周映菲冷冷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在生死局上放灵隽一马,我可不会,我和这狗东西不共戴天。既然不敢光明正大决斗,非得玩阴的,很好,我不止要活捉他,还要将他给我的折磨十倍奉还!」 毕竟她深挖昆吾秘史,被他们发现,灵隽狗东西困住她之后,没少羞辱于她,之所以留着不杀她灭口,是因为他在尝过她的滋味之后,发现这临仙派的周长老竟是个极其不错的御鼎,正面对上林之遥之前,之所以修为大涨,少不了周映菲的作用。于是以锁灵阵将她困在落霞谷,留着以后继续用。 这中间周映菲到底经歷了什么,无从得知,然赤影罗剎的名头不是白来的,绝不会因为一点挫折便觉得悲愤羞辱要死要活没脸见人,她那些弟子在落霞谷的无名洞里找到她的时候,周映菲赤身裸体伤痕累累,但即便如此,站起来之后,她依然是传闻中那个周映菲。 依然自信满满,依然恃才傲物,依然盛气凌人,和从前并无不同。身边弟子也不为之怜悯,反而更加尊敬。 林之遥见她面有怒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又听她道,「还有一件,我一定会将澹臺恭拉下来,当着天下人的面揭开真相,给晏舒几一个公道。龌龊狗男人,自己没本事却看不起女人,还要利用女人飞黄腾达,榨完之后还要她的命,这仇没人报,我替晏舒几报!」 林之遥:「……」 周映菲得临仙女修拥戴,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心里不止有临仙派,她更乐意为苍生主持公道。便是做事激进又有何妨,总要有人出头,才能替那些枉死的,冤死的,以及明明很努力且有天赋却自甘弱势由人摆布的,还一个公正公平,才能让自以为生来卑微的人觉得众生平等,众生都值得被尊重。 周映菲既然这么说,林之遥也不好插手。再怎么的,人家也是长老,长老说话得听着。虽说她遭人暗算,基本与昆吾有关,但现在……,横竖解决问题不在一时,有周映菲在,她的计划变得更简单,先回枫林源完成聚灵阵,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95页 第50章 传闻中的小师叔 林之遥在回枫林源的路上就已经察觉不对, 感知结界出现裂隙,穿进去看, 枫叶亭内,竟见堂堂垚阳峰峰主云行白困在尚不知路数的阵中动弹不得,原本有一半的红枫半数重返苍翠,周边剩下的被烧个焦黑。 林之遥再不犹豫,上前解救云行白。 云行白脱离困境,双手撑在石案上大喘气,看着林之遥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林之遥问他, 「怎么回事?」 云行白五味杂陈, 面露难色, 不得不告知她, 「小师叔, 小师叔……他跑了!」 「小师叔是谁?」林之遥不解。 「哦,就是你带来的昭公子, 这厮运气真好,你走了没几天, 摇身一变, 竟成了宗门长辈!」云行白缓过一口气, 咬牙切齿的, 「就这样的祸害, 凭他也配!」 可惜再不服气, 阿昭变成师叔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云境的规矩比天大, 饶是峰主,也无可奈何,「林宗师,他往日全凭你护着, 如今一个人便在云境横着走,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狂妄自大,最好在外头碰见高境修士一刀了结他,也还宗门一个清净!」 林之遥听得云里雾里,抓不住头绪,「云峰主慢慢说来。」 云行白胸前那口怨气排散的差不多,这才与林之遥于枫叶亭相坐,大袖一挥,冰琴出现在案上。本有莹莹微光,却见琴尾一抹焦红色,在冰白琴身相衬之下,十分妩媚艷丽。 「……他干的?」林之遥问。 云行白无奈嘆气,「不然还有谁?」 林之遥施法修復,试了几次,才发现这抹浓艷的焦红已经定格在冰琴之上了。 「他毁坏聚灵阵,我又不敌,被困在这里好几日。要不是你来,我云行白在这残缺不全的枫林源了此余生也说不定。」 云行白唏嘘调侃,以他现在的实力,完全敌不过自己根本不想承认的小师叔。 这事说来话长。 自林之遥带着灵兽离开枫林源之后,云行白怕再出什么么蛾子,还特意赶回垚阳峰,看阿昭努力修炼,这才放心,转头去忙自己的事——奉宗主之令协理其他峰主准备纳新会事宜。 天极宗作为修行界第一大宗门,每一届的纳新会都是轰动江湖的大事,毕竟想要通过考试来宗门修行的人如过江之鲫。尤其今年,为寻到根骨机缘更佳的好苗子,宗主云沧赋特意指派几位峰主协办此事,又亲自请出闭关多年的老峰主做主持,可见其重视程度。 天极宗收徒,除却云氏弟子门槛较低,其他姓氏一律需经过严格挑选,重重考验,方可入云境修行。云行白这头一忙两乱的,也不忘揪着废寝忘食的阿昭来大会走过场。 他不在的时候,阿昭一直待在垚阳峰上刻苦修炼。有弟子亲眼所见,说林宗师带来的昭公子练功不分昼夜,格外勤勉。等云行白过来垚阳峰顶,打开结界,昭公子却对他不冷不热,显得有些生疏,问他修炼的怎么样,也不怎么说话,带着一点不屑又仿佛是懒得交流,跟换了个人似的。 云行白没计较,横竖阿昭公子总跟吃错药似的,一会儿一个德行。于是就跟他说要去纳新会走走过场。阿昭没意见,摆着完全没所谓的态度,云行白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路上并无多余交流。 哪里知道阿昭一出现,云境最年迈的老峰主很激动的从观战台主位上站起来,扯着嗓门扩音,当场要收他为徒,还亲切的问他是否愿意。 那个表情哟,竟还生怕阿昭不愿意。天极宗众人当场惊呆,老峰主主动收徒,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可它就是发生了! 众人惊讶过后无不艷羡,这可是八辈子求不来的机会啊。 老峰主云世常,一辈子就收两个徒弟,加上阿昭总共三个。前两个徒弟一个是大隐高境散修,另一个是后来渡劫飞升的朝华君。这还都是两三百年前的事情了,都说他教的好,就是不肯收徒,如今出山,什么也没解释,就将机会给了这个外来的惹事精。 云行白自然是第一个不同意,毕竟他要收阿昭为徒的,要是老峰主收了他,他就得叫阿昭一声小师叔,甚至连宗主都得这么称唿他。 宗主听云行白讲过阿昭的「光荣事迹」,显然是不理解也不同意,连连给云行白使眼色,云行白屡屡出言阻拦,且论证有理有据,皆被阿昭看在眼里。 阿昭本来不屑,结果一瞅这上上下下都瞧不上他且满脸都是各种反对的表情,当场就答应了老峰主。为了证明老峰主眼光独到,以及他是修行天才,阿昭用钩沉破开了天极宗最外层的护山大阵。 ……! 这段位,怕是……。众人不敢想,众人不敢问。唯老峰主喜不自胜。 云行白:「……」这傢伙,困在垚阳峰才练了几天,见到他还不声不响,原来憋着大招呢。 云行白的后嵴背不知怎的,便冒出一层冷汗。 阿昭收回钩沉,在武试台上站的笔直,兵器划过之后的痕迹,令空气中热浪陡增,源源持久,焱火灵根的天赋异禀不是说说而已。在场见识过的宗门子弟都保持沉默,见老峰主从座位上站起来,捋一捋飘逸雪白的鬍鬚,志得意满:「老夫果然没看错,可造之材!」 甚至断言:「好好修炼,下一个飞升的,就是你了!」 天极宗众人倒吸一口气,看阿昭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重。 第96页 就这样,阿昭在纳新大会的第一天,就搬去了老峰主的重阳峰。不论他性子如何古怪,或者脾气火爆,或者装傻充愣,或者嬉皮笑脸,任谁见了他,都得低头躬身敬他这个天极宗的小师叔或师叔祖或师叔老祖。 云行白回忆起这一段,依旧匪夷所思,更觉得自己没法跟林之遥交代,跑回枫林源,只见聚灵阵中光影散落如星,冰琴还悬在半空,无风无音,一切都是静止的。 林之遥还没回来。 也是,云行白听闻她跟昆吾宫的灵隽大长老槓上了,光是干瞪眼就怼几天几夜,至今未出结果。再这么你瞪我我瞪你瞪不出个胜负,怕是要很久之后才记得枫林源里的枫叶还有一半未染红吧…… 云行白并不是真的很热切的盼着林之遥来,其实像这景一半红一半绿也挺好。他无非想在这个安静无人干扰的地方清酌两杯,听鸟鸣闻草香,顺带回忆一下自己拥有两个爹时快乐无忧的童年,哪里就晓得刚坐下,阿昭这厮忽的出现在他面前。 「放肆!」云行白生生唬了一跳,站起来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连大阵都能破,你这点小伎俩又算得了什么?」阿昭神情莫辨,瞪云行白,「小子,别一惊一乍的。我可是你师叔,放尊重些,免得失了身份。」 云行白:「.……」谁能理解一夜之间辈分互换的不堪…… 「小云峰主,见了师叔不招唿也不行礼,架子挺大嘛。」阿昭阴阳怪气。端着的感觉俨然有了长辈的样子。 云行白张了好几次口,方才躬身一揖,「师叔在上,受师侄一拜。」 可心里那个尬。林之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赶紧回来杀了这耀武扬威的毛头小子吧,你亲弟弟的脸面,都在枫林源折干净了! 他心里埋怨,又想与他辩驳两句,忽而觉得眼前的阿昭似乎与他往日所认识的又有不同,气场忽强忽弱,态度忽明忽暗,就是说不上来,总之很怪。便硬着头皮道,「小师叔不跟着重阳师祖修行,来这里做什么?」 「这天地之间,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云世常这老傢伙他管不到我。你……明白吗?」阿昭轻笑。重阳峰的老峰主年岁大,故而有些阅歷,感知他非凡修,只不过捂着没说罢了。故而名义上收做徒弟,其实对他很客气的。毕竟收罗他这样的高手在天极宗,无疑如虎添翼。 「……」 云行白对小师叔这种十分自信的语气感到困惑,勐然间看见他有仙气绕身,眨眨眼仔细一瞅,竟然看恍惚了,原来是满身灵火隐于躯体。 阿昭这厮到底是什么境阶啊?竟让他这个炼虚境高手都看不穿! 阿昭却不理会他的茫然,如今在他面前的,不过都是子子孙孙的小子辈,何须去计较。只问道,「我是来找林之遥的,她去哪儿了?」 云行白咯噔一下,摇头,「不知道。」 「你们那么亲密,你怎么会不知道?」阿昭半眯着眼,无形之中,有气势威压下来,令云行白吃力。 云行白便是不如阿昭,也不惧他,「我们怎么亲密了?几年到头见不着一次,怎么就亲密了?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这冰琴如何解释?」阿昭指着悬浮在半空的聚灵琴,想取下来,无果,指尖火球弹出去,打开聚灵阵,霜雪漫天,冰琴跌落,被阿昭接住时,琴尾已经烧焦了。 哎,火候还是没控制好。 云行白被激怒,手握长剑,二话不说,刺向阿昭,「你竟敢烧她的东西,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阿昭讪讪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 云行白后来回忆,当时在阿昭手底下过了几招,完全是出于阿昭耐心陪他玩,那叫钩沉的兵器,被他使的炉火纯青,然后轻而易举制住他,走不脱更逃不掉。 「阿昭你疯了?!」云行白气急败坏,「快放开我!不然有你好看!」 第51章 你让我靠我就靠,那我多没…… 「你是真的疯了吧?」云行白愕然, 不管是不是试探,阿昭这样做何其肤浅。「且不说林宗师修无情道, 便是我自己,又何须他人心疼?」 「真的吗?我不信。」阿昭怀疑。毕竟除他之外云行白是唯一一个能和林之遥走的近的男修。 「不信你就试试。」云行白无所谓,脖子一横,破罐子破摔。 「小云峰主,我可是你小师叔。」阿昭看不惯云行白的态度,再次强调,「你在长辈面前这么横, 简直没有做峰主的涵养。」 云行白视死如归。命都没了, 要涵养作甚? 「算了。」阿昭收回架在云行白脖子上的钩沉, 嘆道, 「好没意思。」 云行白长剑在手, 才跃前两步,阿昭火球弹出, 阻断他的去路。实打实的火球,一落地便自行绕着云行白前前后后燃烧起来, 云行白施法却被更强大的力量掣肘, 双手双脚仿佛被无影之绳捆住, 动弹不得。「你……你这是恩将仇报!放开我!」 「小云峰主, 你就乖乖待着吧, 不如……等林之遥来救你。小师叔我也不跟你在这儿耗, 先办要紧事去。」阿昭轻弹落在衣袖上的火烬, 语调轻快。 阿昭并没想把云行白怎么样,不过是想找林之遥,顺便逗逗自诩长辈的云行白而已。老实说,凭他目前的修为, 感知不到林之遥只能说明林之遥在刻意躲他。偏偏最有可能接触林之遥的云行白也不知她下落,既然如此,那就先调整计划。等算完陈年旧帐,再来找她好了。 第97页 「阿昭你给我站住!不是……,小师叔,……你要去哪儿??」云行白急得跳脚。 他承认这厮功法深厚,但显然还没练到收放自如的地步。嘴上骂骂就算了,当真不服老峰主的管教,冲动跑出云境万一搞出烂摊子,谁给他收拾?总不至于为了让林之遥露面,就各种作妖吧? 云行白着实头疼:小师叔,你这儿女情长的样子,显得你格局真小。忙喊住阿昭,「你如今虽厉害,仍缺少歷练经验,别出云境!万一遇上事,可没人像林之遥那样保护你!」 阿昭冷哼,「你在说什么屁话!我还用的着她保护?靠她我多没面子?你以为我是你小师叔?真要论起来,其实我是你祖爷爷!」 云行白:「……」行吧,小疯子。你真要当这个长辈也没人拦得住你,最好让林宗师也尊称你一声爷爷。她怎么说也算我们云氏子弟,头顶您这么大个祖宗,也是没办法呢。 「不跟你啰嗦了。」阿昭哪里知道云行白的腹诽,只说道,「当初你困我在阵里叫我好好修炼,如今你师叔我用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之法也教教你。小云峰主,要努力哟,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实在坚持不下来,那就看看林之遥能不能及时出现来救你小命喽。」 云行白越发觉得这阿昭有问题,一会儿仿佛是什么神秘莫测的隐士高人,一会儿又像是个没爹没娘的地痞流氓。他使出浑身解数,依然不能脱困,只得喊道,「你……你到底是谁?」 阿昭转头,挑挑眉,突然目露凶光,狠狠道,「一个准备去杀光所有仇家的人!」 …… 云行白跟林之遥回忆这一段的时候,也是担忧,「不知道他那个阴晴不一的性子,还能闯出什么祸端来。」 林之遥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真有仇家……」 仇家是谁?不会说的就是昆吾宫那伙人吧…… 云行白愣了一下,怎么的,这话的意思是要替阿昭报仇?「林宗师,……不是吧?你不会还惦记着阿昭?」 林之遥否认,「并没有。我吞过忘情丹。」 云行白无语。你吞了一箩筐忘情丹,有用吗?即便那忘情丹有用,但现在一颗也没有了。好傢伙,一提阿昭就坐不住明显是旧疾復发的前兆啊。只好道,「不管你惦记还是不惦记,小师叔说他报仇就靠自己,从今往后,不会再靠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决定他的来去和生活。」 「好。」林之遥道,不知怎么的,想起阿昭,心中微微一动。忘情丹之后,阿昭于她,无非故人。 林之遥心中甚是平静,她分得清自己有没有动情。也记得从前对阿昭的心动。如今倒是心如止水,遂了心愿。 只不过从前相处,阿昭十几年做御鼎的情分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抹掉的。她好像承诺过要为他铺就一条顺畅无阻的余生之路,其实说话就该做到的。 言而无信,谈何修行。 她陷入沉思之中,听身边云行白道,「不管你怎么想的,小师叔反覆强调,他不需要你帮忙。林宗师,我真诚劝一句:别插手,生死由他罢。」 「如此……也好。」林之遥想阿昭大约是恢復了记忆,很多事情他完全可以自行承担,能在枫林源困住云行白,想来闯荡江湖,也没什么对手。 但是……别人不能祸害他,那他会祸害别人么? 那个捉摸不定的性子…… 云行白看她平静无波,完全猜不着在想什么,干脆转移话题,「你不是去调查真相了吗?有没有查到谁害的你?」 「已有些眉目,尚未证实。」 林之遥说道。 灵隽和周映菲提供的线索断断续续的,若要追究,之后少不了还得走一趟昆吾宫,且她的这些遭遇,多半是和阿昭有关联的,那自然还是要再见见阿昭。如果他真的想起过往,说不定从他入手,下毒以及幻影之杀的真相会变得更简单。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要去见阿昭的啊。 也罢,既然服了忘情丹,见一面就见一面,怕什么?情丝已经被封,若是再起相思,也枉费她修炼至今。 「云峰主,阿昭有没有说他去哪里报仇?」 云行白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很疑惑的道,「我依稀记得他提过一句,好像是什么…….晏昭?……神鹿门?」 寥寥几句,林之遥在云行白的叙述中,得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便是在与云行白的对峙中,阿昭曾在某个瞬间扬言要将晏昭所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晏昭。 所以绕来绕去,竟真的和晏昭有关。 林之遥在很久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阿昭和晏昭有关联,但是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只能将疑惑否认,毕竟晏昭虽说是修行界的天之骄子,然□□凡胎,以当年的修为再加上数万颗通鼎火雷,断不可能从赤炎秘境活着出来。 且晏昭和阿昭的长相併不完全一致。 只经过云行白的讲述,仿佛又能确定,阿昭使唤钩沉得心应手,难不成还真和晏昭有什么瓜葛? 林之遥又想起周映菲跟他说过的晏昭的身世,所有线索缠在一起,尚不明朗。 罢了,神鹿门走一趟,便知分晓。 于是跟云行白道别,云行白摇头,「枫林源什么时候能修復?」 林之遥道,「等解开谜团,我就来布聚灵阵。」 第98页 她收起冰琴,转身离开。 云行白嘆口气,背着手来回踱步,最后自己懊恼,「瞧我操的什么心,这时候难道不该去看看垚阳峰重建的如何了?」 …… 周映菲养伤期间,还在布置如何对付灵隽以及昆吾掌教,林之遥不打算插手,决定先去神鹿门。 只没想到,神鹿门出了大乱子。林之遥赶到的时候,神鹿门入口的几座牌楼全部倒塌,城墙一分为二,碎石瓦砾堆如小山,木舍楼馆烧为灰烬。而有日子未见的阿昭着一身箭袖墨绿衣袍,手持钩沉长/枪,此刻被困在神鹿门法阵之内,一人独占群雄,枪挑神鹿门十八高手。 罡风猎猎,阿昭满身鲜血,杀红了眼。 神鹿门遍地狼藉,浓烟滚滚,火舌肆虐,众弟子逃的逃散的散,阿昭飞在上空传音,「叫晏旭给我滚出来!谁敢包庇,我便连他一起杀!」 他传音时,嗓门亮如洪钟,面露兇相,仿佛身体里藏着一头巨兽,让人生畏。吼了几句之后,燃起满身火焰,旁人再近身不得,迎上去对打的,最后连滚带爬撤退了,一把钩沉虎虎生威,光芒大盛,碰的一声,击散企图制衡他的法阵。 林之遥于远处看着血流漂杵,遍地疮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杀到这种地步,得是多大的仇恨啊。林之遥想起万象集会上晏旭初次望向阿昭时的亲切眼神以及阿昭茫然不失礼貌的回应,不禁怀疑眼前人:这还是她认识的阿昭么? 谁是谁非此刻分不清,既是神鹿门内部恩怨,林之遥不知真相更不便插手,看阿昭虽然疯子一样,到底还留着分寸,那些年纪小的,不相干的,低阶修为的弟子,皆从他眼皮底下逃脱了。 然阿昭还在坚持,仿佛要将神鹿门彻底毁灭才能甘心。 神鹿门陷入火海,阿昭提枪,一跃而起,站在宗门最高顶——飞踏祥云的神鹿雕像上面,一颗火球弹出去,迎风巨变,轰塌了神鹿门最后一重殿阁,终于轰出了居然在某个角落里隐藏许久的晏旭。 晏旭虽躲着,此刻显然已准备充分,自发现法阵竟困不住他的时候,亲自披甲上阵,生死一搏,召唤长刀一柄,对上阿昭火红双眼,说道,「晏昭,你不该活着,也不该回来。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吧!」 「该滚的人是你!从头到尾,你都在赶尽杀绝,所以当初假装换给我钩沉。」晏昭道,「因这兵器只认我为主,你才确认我是真的活下来了,若不是你先动手,我哪里记得从前血海深仇!晏旭,自作孽,不可活!」 两人在半空中激烈打斗,风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林之遥在远处观战,察觉晏旭并不好对付。他的修为,竟然也在合体境后期了。 能修在合体境的修士,整个修行界,数不到一巴掌。天极宗的老峰主威望那般高,也不过在合体境初期一直磋磨。 第52章 倒三 归来仍是御鼎 装晕是假的, 阿昭不过是想在林之遥面前卖惨而已。他原本一走了之,半路上也曾赌气, 不想再和林之遥有任何瓜葛。但不知道为什么,单枪匹马闯江湖,虽横行无阻,心里却放不下她,这情份说起来,还有些复杂。 故而再次感知道林之遥,也不知道怎的, 他故意露出破绽, 叫对方占了上风, 专等着受伤看看林之遥的反应。 事实证明, 林之遥是在意他的。如果一定要从旁观者的角度客观评价林之遥英雌救美, 也可以理解为以林之遥的性格,她自然愿意保护像他这样的弱者。且她从前做过承诺, 看在曾经做过御鼎的份上,确保他衣食无忧, 余生无扰。 就这样吧, 还要啥四轮马车呢! 谁知道装着装着, 竟真的晕过去了。 再醒来, 居然躺在月半岛林之遥的仙人洞里。 熟悉的清凉的感觉围绕着阿昭, 床前叽叽喳喳的, 是曾经的小伙伴们, 几只拿着衣服对着他傻乐,「昭哥,你醒了呀?给你穿衣服呀……」 「林之遥呢?」阿昭脱口而出,很自觉的伸手伸腿, 果然又是赤/身/裸/体。却再没有从前发现自己光熘熘躺在被窝里时那种羞愤和怒火,仿佛一切顺其自然,甚至为自己的冲动改口,「啊我是说林宗师人呢?」 报喜几个帮忙给他穿衣服,旁边狸奴主动报信,「大姑姑不在嘛,她这两日忙,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吧。」 「哦……」阿昭问,「我这是……又睡了很久?」 「啊也没有,就几天而已。哎……几天来着?」阿骊挠头,本来是数好的,昭哥一醒来竟然给忘了。 阿昭有一点点失落。不过在林之遥的地盘上,还是别随便发作的好。毕竟看眼下的情形,他也得不到比作为御鼎更高的待遇了。 「别灰心嘛昭哥,大姑姑不在,还有鹏哥在!大姑姑特意交代让鹏哥亲自照顾你的,」八百里认真安慰他的样子把自己都感动了。「大姑姑对你可真好!」 「就是,特别好!」为了证明林之遥真的特别好,八百里还八卦了一句,「不像别家宗师的御鼎,在月半岛上都是拿又粗又长的狗链子拴着,还那儿都不能去!」 阿昭:「……」真的吗?难不成月半岛对御鼎又出新规矩了?阿昭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瞬间有了连夜提着钩沉跑路的想法。 「哎呀,就你们嘴碎,说这些做什么!」报喜以为昭哥被吓到了,忙解释,「那是个别情况,周长老家新来的御鼎犯了事,才会那样对待。我们昭哥什么人?那是最守规矩的人!」 第99页 阿昭:「……」周长老好像每天都有新御鼎的感觉,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爱咋咋地。 这头阿骊又想起什么,替大鹏说话,「报喜哥我们扯远了,事情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大姑姑走之前,鹏哥主动向大姑姑请求亲自照顾昭哥。」 「哦,好像是这样。鹏哥好有心!」报喜连连点头。 真相其实并不重要,阿昭笑。因为没见到鹏哥嘛,想他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哪里会照顾人,吹牛皮倒是有一手。 阿昭高兴,来看阿昭的这几个小傢伙也开心,因为有日子没见面,围着阿昭问长问短,还问,「昭哥,今天你会去流香居吃饭吗?」 阿昭犹豫片刻,以他目前的修为,八辈子不吃饭也没关系。不过老窝在洞里也不是事儿,合该出去走走,在月半岛允许的范围内。反正不要给林之遥添麻烦就是了。 小狸奴很主动的将大姑姑的灵晶牌塞到阿昭手里,「昭哥,拿好了哇。这一回,不用给我们带饭啦,以后也不要。」 「确定吗?」阿昭问。 「确定。」狸奴认真点头,「我们几个都开始修炼了,一起进步,总有一天,可以和昭哥一起去流香居!」 阿昭收好灵晶牌,跟四小只挥手说再见,一脚踏出洞门,便看见大鹏百无聊赖的,靠在旁边石壁上发呆,看见他,讪讪的搓手,又嘿嘿的笑,笑的阿昭头皮发麻。 鹏哥别不会又想什么么蛾子吧…… 阿昭大战神鹿门的时候,大鹏去找林之遥,因此赶上了最后一段。就站在林之遥的身后,亲眼看见阿昭像个火球一般,落在了林之遥的怀里。人高马大的,伤成那个德行,还不忘跟他家少主撒娇卖萌。 幸好他没说什么就非常及时的晕过去了。不然大鹏非得被雷出一身鸟皮疙瘩不可。只不过阿昭今时不同往日,所以迎面撞上,竟叫他慌了手脚,原先准备好的重逢说辞也忘个一干二净。毕竟阿昭比他以为的厉害了太多倍,从身份到修为,他望尘莫及,且努力到死,都赶不上阿昭的境界。 既然远不如人家,那就老实一点。更何况阿昭看着就像是个睚眦必报的。 「鹏哥这是怎么了?」阿昭见鹏哥生怂胆,语调轻快,一字一顿的调侃,「你能和你家少主赶来救我,我十分感动啊。」 大鹏越发紧张,「不敢,……不敢动。昭哥叫我大鹏就好。」 「……昭哥?」呵,连称唿都变了。阿昭眼神戏嚯。「认真的?」 「比珍珠还真!」恍惚间看到火中阿昭的真身之后,大鹏立时脚软,想起从前对他各种唿来喝去耀武扬威的场景,后悔的肠子青一截紫一节的。 阿昭看他缩手缩脚,倒有些不习惯了,抬下巴示意,「吃饭去?陪我喝两杯?」 「……」 大鹏困惑,满脸写着你竟然还会喝酒的愕然。转而道,「昭……昭哥要是饿了,我去岛外给你提饭食,流香居那地方可不合你胃口。」 「不用了,我并不是真的要吃饭。只不过……喜欢小酌几杯而已。」阿昭撇撇嘴,孩子还挺机灵,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便笑,「我猜你一定对我的真身很好奇。」 大鹏一顿点头勐如虎,麻熘的跟着阿昭走了。 再次来到流香居,恍如隔年。前台无所事事的女修依然在专注的读着她的小话本,阿昭瞥见封页上书题三个字,《逍遥行》1,感觉有一点点眼熟,但没过多在意。出示灵晶牌之后,女修点点头,直接忽视大鹏和阿昭,继续低头读她的话本子去了。 流香居大堂内空无一人,阿昭和大鹏面对面坐着。两人面前是两张空的饭盘,都不是正经来吃饭的,倒是酒杯里斟满了酒,自然是大鹏非常殷勤的操作。 大鹏主动敬酒,谨慎起见,用鸟兽界特有的语言以术法传音。「昭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有大量,以往之事,还多担待。」 「客气。」阿昭反笑,「你除了平日里说话难听,其实也没对我怎么样。」 一句话怼的大鹏无地自容,不过很快调整表情,转过话题,「昭哥,以您这般身份,怎么就沦落到我们修行凡界了?」 阿昭嘆口气,看来这小子是看到了他的真身吧。不然怎么会这般有眼色。故意卖个关子道,「我身份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个?」 「啊这……」 大鹏哪里知道这么多年阿昭到底经歷了什么,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局面。不过以后真打算和林之遥长相处的话,自家的身份不该瞒着大鹏的。于是也特意用鸟兽类的通用语言传音道:「其实我也算个人。生前,是神鹿门掌门晏旭的弟弟晏昭。」 阿昭突然灌了一口酒。晏昭活着的时候,千杯不醉,乃是品酒的高手。他从前有个很简单的梦想,尝尽天下美酒,打遍天下无敌手。 第一条差不多已经实现了。但是流香居的酒难喝还是要特别强调一下的。 第二条嘛,从遇到林之遥的时候,就註定是个达不到的梦想。 林之遥真的绝,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那种绝。当年参加道武大会时,作为晏昭,他出尽风头,稳做擂主不下来,谁知林之遥一上台,以无情剑一招定输赢。 那时候他想,是因为他还没有拿到神鹿门的神兵钩沉。(因为掌门哥哥说钩沉是宗门无人可驾驭的利器,一个不小心还会伤及自身,倘若他这次大比拿到头名,才会交予一试)。他没有足够好的兵器,自然无法对抗人家的无情剑。可如今思量,便是有钩沉,也不能怎么样。作为晏昭,他的修为远不及林之遥。 第100页 对的,作为晏昭。 对面的大鹏看阿昭神情飘忽,不敢说,也不敢问,昭哥的身份在这儿摆着,人家想说就说,人家不想说就可以不说。 阿昭想将自己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给林之遥听,可惜她不在。说给大鹏,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因为光是作为人的这一重身份,就特别复杂。甚至要追溯到神鹿门创立宗派之初的那些事儿了。 毕竟从前作为神鹿门最受器重的小师叔,他自然也知道里创立之初时祖宗留下来的一些规矩和秘密。 神鹿门祖上不是人,是神兽仙兽,便是外界说起神鹿门,追根溯源,都道是仙境神鹿下凡,因滞留许久,以至于仙魔大战之后仙凡重新划界,神鹿错失返回仙境的机会,彻底留在凡界。 众所周知,但凡神兽仙器这种至高阶灵物在凡界化出人形,是有点难度的。需取用同等境界修为的修士一魄助力,便可彻底化为人形。也就是说,得是大乘境渡劫期拥有半仙之体的修士之魄才能匹配。 然凡尘世上有这等修为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不管怎么说,这神鹿祖宗竟得了机缘。近千年前,有渡劫期修士甘愿捨弃飞升相赠一魄,神鹿便化作人形,得以出世。遂创立神鹿门,因自身带得许多财富,神鹿门自立派一直顺风顺水,广结善缘,长久以来,宗门虽然站不到到大宗派的席位,但也算小有名气了。 这位开山老祖,自称明。后自己选姓,叫晏明。晏明殒身之后,留有遗言:凡继任神鹿门掌门者,必须为传承神鹿血脉的晏氏子弟,如此可保宗门万世顺昌。 故而晏明之后,选第二代晏氏后人中遗传了晏明神兽血脉之修士继任掌门,如此又经过两三代,晏氏弟子当中,再找不出因有神兽血脉所以天赋异禀的弟子来发扬壮大宗门了。 无奈之际,只好选取晏氏后人中的佼佼者继任,倒也风平浪静的过了几百年。一直到晏昭母亲晏舒几的出现。 晏舒几是上一代晏氏弟子中唯一遗传了神兽血脉之人。在相隔几百年之后突然出现神兽灵脉,可谓弥足珍贵,而晏舒几也没辜负这份优异传承,年纪轻轻便成为神鹿门第一高手,方方面面都非常的优秀。并在修行界很有威望,一家女,万家求。 依照祖宗遗训,她不必嫁人,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神鹿门掌门。可惜的是,她那个做掌门的爹脑子抽了,将掌门之位传给儿子晏殊途。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即使是在修真江湖,依然不乏有偏爱儿子胜过女儿的顽固者。甚至为了让儿子合理继承宗门,还对女儿隐瞒她有神兽血脉一事,并在她遇上昆吾掌教之后,匆忙将她嫁了出去。 彼时晏殊途继承掌门之位,自得知一切的真相,选择默认。只良心不安,于是在晏舒几离开神鹿门去昆吾时,给她一笔巨大的财富。而昆吾宫因为晏舒几的到来,人财两开花,几年时间便迅速跻身大宗门之列。 因为晏舒几的意外身亡,晏殊途后来还收养了她的儿子晏昭。所以晏昭其实不算晏旭的亲弟弟,乃是表弟。再后来,晏殊途又将掌门之位连同上一代的秘密也都传给了亲子晏旭。 晏旭原本没那么多坏心眼,就将晏昭当亲弟弟对待。因为表兄弟长得相,性格合得来,相处更是融洽,直到他发现晏昭身怀神兽灵脉,想法就有些不一样了。 第53章 倒二 你懂什么是始乱终弃 按照神鹿门老祖遗训, 这一届掌门,板上钉钉毫无争议是晏昭。更何况, 老祖手里传下来的神兵钩沉百年来被宗门供之于高阁,不是因为神秘,纯粹就是只有拥有神兽血脉的修士才能驾驭的了,也是歷任掌门的专属物和象徵。当年晏舒几去昆吾宫,晏殊途分给她很多财宝,唯独没让她动过钩沉,原因就是如此。 晏昭活着时被蒙在鼓里, 自不知钩沉本该他所有。多年之后作为阿昭跟着林之遥逛集市遇见晏旭, 晏旭内心暗藏惶恐, 深思熟虑之后, 索性将钩沉拿出来置换, 亲眼见钩沉认主,无论多么不可思议, 他也只能确定林宗师的御鼎阿昭就是晏昭无疑。 所以阿昭即使失去记忆,也必须死。 晏旭当年骗晏昭去赤炎秘境, 本就想一箭双鵰, 杀了他, 再利用神兽之血获取赤炎秘境不为人知的灵矿。赤炎秘境坍塌之后, 晏旭高枕无忧十多年, 谁知遇上阿昭又睡不着了。 既然一次杀不死, 只能继续筹谋, 以绝后患。 只要阿昭彻底死了,属于神鹿掌门的钩沉再想办法拿回来便是。 晏旭不肯放过晏昭,所以阿昭觉醒之后,说什么都不能放过晏旭了。 阿昭将过往一条一条整理, 心道他的故事其实比女修看的通俗小话本曲折太多。 回过神来,面前酒罈已空,他打了个酒咯儿,但人始终清醒,见大鹏坐在对面殷勤问,「昭哥,您这不声不响喝了三罈子,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吧。」 「急什么?」阿昭又连着打了两个酒咯儿,眼尾喝到发红,抬手指着大鹏,斥责流香居的酒难喝。 大鹏:「.……」难喝不也喝了三罈子?不敢说,不敢说。 阿昭瞪他,「你是在小看我的酒量?」 大鹏唯唯诺诺,与从前判若两鸟,「哪有的事,只不过……要是少主回来担心……的话……」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阿昭身后。 第101页 阿昭回头,林之遥就站在流香居外,夜风里红衣美而不艷,衣摆微扬,冷若冰霜。 阿昭咯噔一下。 这一次见林之遥,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说不上的感觉。她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看着冰冷无情,其实有情,这回看着冰冷无情,就很无情。 大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阿昭起身走出去。心怀忐忑,对上林之遥,嘿嘿两声,说道, 「你来啦。」 「嗯。」 「谢谢你救我回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将我带回月半岛……」阿昭犹豫,眨巴着眼睛试探道,「不会还想着让我做你的御鼎吧?」 「你想多了。」 「哦,那我还能回月半岛,是为什么呢?」 阿昭又是挑眉,又是眨眼。他在暗示,他想要个正儿八经的名分,比如林宗师的道侣。林宗师,你明白吧? 「不为什么。」林之遥转身。带回来,是因为阿昭昏迷,唯有仙人洞内雪境之莲辅助,方可治癒他。「既然没事,这就送你出岛。」 他应该是没事了,出现昏迷,无非还是体内异魂融合的还不够顺畅,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得靠他自己解决。 「不行!」阿昭闻言,立刻摆手拒绝。愣是没想到林之遥给他这么一个回答。 林之遥不解。从前要死要活想出去,如今这是怎么了? 「啊……那个外面很危险的!」阿昭道,顺带装出一副弱小无助的样子,「我只要踏出月半岛,晏旭一定会杀了我!不行,我哪儿也不能去。」 「……」林之遥:「单是晏旭,应该不难对付。不过他跑了,眼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之遥面无表情,夏风吹拂,周身寒冷,阿昭靠的近,故意抱着胳膊哆嗦一下以示孱弱,「反正……我暂时哪里不能去,除非我能打过晏旭。他很厉害的,跟我对招,那功夫不定藏了几成。」 「……你打不过?」林之遥表情微动,显然不相信。她此刻有些分不清阿昭是哪个阿昭,但阿昭的实力还是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我肯定打不过啊!晏旭非杀我不可,」阿昭有些落寞,「你怎么了?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你都是愿意无条件护着我的。」 「……」 「怎么,想赖帐?」 林之遥顿了一下,道,「阿昭,人终究是要靠自己。」 「林之遥,是你说的要护着我,」阿昭瞪眼跳脚,大声反驳,「为什么要食言?你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林之遥:「……」 两人尚在流香居门口,沿路偶有两三来往女修,听见嚷嚷声,难免多看几眼,很快就将目光收回去。等走远些了,便互相挽着胳膊忍不住议论,「现在的御鼎,艹他爷爷的,好嚣张哦。」 「也不是啦,得看是谁跟前的鼎。林宗师统共就这一个,给宠的无法无天。」同伴女修纠错,「要换成周长老家的,别说大声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哎……,你这又不对了,」对方继续纠错,「周长老家好几个御鼎呢。不敢放屁的,是用狗链子拴着的那位。」 「那总比林宗师家的守规矩吧。」同伴啧啧,「哎哟说起周长老家新来的,叫什么玉莱小公子的,年纪轻轻,数他最是貌美,不知道怎么搞的,吃狗食,住狗洞,听说每天还有一顿打,惨兮兮哟。」 「当然是因为不会来事呗。照我说啊,就该多收几个御鼎,没有竞争,就没有优待。等到我有一天成为宗师,我就要像周长老那样,绝不会让男人骑在我头上!」 「呵呵,就你?这是喝了几两啊,姐妹?」 「别打岔,清醒着呢!反正将来就不能像林宗师那么窝囊……」 …… 路人走远,八卦持续不曾停。殊不知隔得再远,「窝囊」的林宗师也能听见,只做充耳不闻,反倒听阿昭絮絮叨叨,跟她说了很多听上去振振有词有理有据的话,却依旧不为所动。 阿昭气唿唿的扯,「要不我们找你家各位执事长老评评理,哪有人这样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修道之人不扶助弱小,林之遥你的道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 林之遥听着头疼,无奈道,「走吧,回仙人洞再说。」 阿昭还要叨叨两句,被林之遥一把拉住,瞬间挪移到了仙人崖上。 阿昭落地时,故意站不稳,倒在林之遥身上,被林之遥一把推离,不由得尴尬,「林之遥,我管你修什么道。你敢始乱终弃,小心天打雷噼!」 林之遥:「……」这哪儿跟哪儿?原本就没影的事情,如今叫他编的有莫有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真的有过一段呢…… 算了,始乱终弃就始乱终弃吧,求之不得。 阿昭一计不成,又出一招,两手牢牢勾住林之遥,膝盖弯曲,头靠在她肩膀上,白眼一翻,佯装晕眩,「哎呀……,我好像……不行了……」 「阿昭,」林之遥受不了,还推不开,浅浅一嘆,演技拙劣令人堪忧。「你今时不同往日。」 阿昭被揭穿,反而强词夺理,「哪又如何?我在这世间,除了你,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你不是还有师尊?还有——」 「天极宗我都不放在眼里,云世常又算我哪门子师尊?这修行界,谁敢给我当师尊?」阿昭打断她的话,「你也别想岔开话题。咱俩註定就是一对儿,冰雪对烈火,王八看绿豆,般配!」 第102页 「……」,林之遥:「我和你并没有什么。」 「不好意思,我说有就有。」阿昭耍无赖。「这岛上的女修也觉得我们有,整个江湖也觉得我们有。」 「……」林之遥平淡如水,「那随你吧。」 阿昭眼珠子转了又转,反覆分析通过大双修将生米煮成熟饭从而重获林之遥芳心的可行性。得出的结论就是行不通。因为像他这样一个大美男玉体横陈在她眼皮子底下十几年,贞洁居然还在。 哎,林宗师你不懂珍惜呀,心是冰块做的没假了。 「不是……」阿昭没辙,放出最后一招,「晏旭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很擅长高阶幻影术!你以为将我轰出去,就万事大吉?他杀你之仇,你不报了?难不成你要对这种赶尽杀绝的人以德报怨?你不怕留下祸害危害世间?就你这样行事什么时候才能功德圆满渡劫飞升?&*&%¥##!……」 林之遥又被阿昭一顿叨叨给叨叨住了。她只是想叫他离开,不要干扰她修行,哪里晓得竟招惹出这么多话。 仙人崖上静悄悄,夜风吹着,阿昭赖在林之遥身边,拉着她走到最高处,美其名曰赏月。 林之遥无奈,只心里倒也平静。便问道,「你要怎么打算?」 「我去杀晏旭,你护着我,这样总可以吧?」阿昭说道。反正不能和林之遥分开就是了。 「非杀不可?」 「若你知道他当年害死多少人,就不会这么问了。」阿昭拉着林之遥坐下来,看着月光倾泻,突然有些伤感。「我那时候真傻,竟将他当做亲哥哥一般对待,旁人说他半个不字,我都要出面维护。」 阿昭垂头伤感,林之遥抬手欲抚他背,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不一定是阿昭,但是有晏昭的影子在。或者根本就是晏昭,昆吾掌教名正言顺的儿子,神鹿门掌门晏旭的表弟。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玄妙。 第54章 倒一 做御鼎的差距咋这么大捏? 「我那时候真的将他当做亲哥哥。」晏昭却自顾自讲起往事来。这一段不堪回首, 只要解开这旧疤,必定鲜血淋漓。然这些事, 谁都可以不说,但一定是要告诉林之遥的。 他自幼是在神鹿门长大。因为修行天赋异于常人,又是掌门之弟,被门中晚辈敬称一声小师叔。里里外外的人都以为晏旭罩着晏昭,其实晏旭修为是不如他的。只不过为了假哥哥对他的那一点好,表现的没有那么明显而已。 事情有转折,正是多年前席捲修行江湖的蛊疫之难彻底结束的时候。当年神鹿门有不少受蛊疫感染的修士被蛊主大魔头召唤, 控制, 操纵, 直至大魔头灭亡, 方才根除蛊毒, 恢復自我意识。江湖回归太平,众修士便想回归神鹿门。毕竟情分难捨, 还需落叶归根。 只这一想法,遭到神鹿门除晏昭之外从上到下的一致反对, 包括一向慈悲为称的晏旭。理由很简单, 这些人因蛊毒之故, 受魔头操控多年造下无数杀孽, 甚至当年在大隐山万仙联盟公审会上六亲不认, 残杀同门1。 当然他们不是特例, 也绝非神鹿门一家宗门遭此劫难。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受人控制, 虽被解救,依然无法原谅,更别提面对。 晏昭支持回归的理由很简单,他们本就是神鹿门修士, 既然别家宗门都能重新接纳自己身不由己犯下大错的弟子,神鹿门为什么不能。 双方争执不下,晏旭在这件事情上对晏昭一点儿也不宽容,兄弟二人甚至在议事堂上当着宗门诸位执事的面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然吵完架的当晚,晏昭冷静思量,觉得晏旭可能是对的。只不过这些修士于外头受人排挤,又无处可去,而晏昭当初拍着胸脯给予他们回归宗门的承诺,这些人便一直寄希望于他。总归给个交代,晏昭思来想去,就有了带着这些神鹿门旧人另起炉灶的计划,然后找机会跟晏旭去谈,没成想私下里晏旭也十分贊同晏昭的想法。 于是晏昭带着这些曾经中过蛊毒的宗门旧人离开神鹿门,就近另立山门,成立金乌门。晏昭被推举为金乌门门主。 金乌门是神鹿门专门拨出一片地建立的。两家宗门相近,只隔着一条河,晏昭常安慰自己门中弟子,说我们和神鹿门都是同一个祖宗,同宗同源,就像凡界两兄弟分家过日子,只要情分在,不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也没什么关系。 众人认同。晏昭甚至带人在金乌门的地盘上也开始准备建神鹿雕像,生活看起来十分有盼头。 然金乌门成立之初一贫如洗,全凭晏旭从神鹿门拨灵石接济。晏昭拿的理所当然,毕竟神鹿门乃是修行江湖第一有钱宗门。 晏昭头一回做门主,本也没什么经验,晏旭给多少,他就花多少。不够还来要。然时间一长,晏旭便对晏昭说,神鹿门其实也没有余粮了,平日里看到的奢华和富裕都是装出来的。 还强调,「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阿弟如今也是门主,想来深有体会,如今维持大宗门的运转很难呢。」 晏昭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能有什么体会呢?管着手下两三百号神鹿门淘汰下来的老人,都十分头疼,只要灵石能解决的,恨不能都拿出来让世界安宁。 晏旭则怕他不信,继续解释。说神鹿门的财富都是宗门老祖手里攒下来的,确实富裕了几百年,然后来一代不如一代,常不善经营,渐渐亏空,眼下只维持着面上的风光,来获得修行江湖的几分尊重,可惜宗门又没有什么镇派的高境修士,再大手大脚不搞创收,两家宗门都得喝西北风去。 第103页 晏旭说的都是实情,连同这几百年的大帐册都给晏昭看了。 晏昭问怎么办,晏旭便道最不费脑筋的做法是挑选秘境,然后入境升级打怪寻宝创收。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好多宗门就是这么干的。而对此,晏旭还给晏昭提供了捷径。 所谓的捷径,就是江湖中公认的平平无奇的赤炎秘境。晏昭当时也怀疑,这个秘境能有什么?要论起来,随便捞出个秘境都比赤炎秘境法宝多吧。 可晏旭说,祖宗当年创立宗门时握在手里的财富其实都是从赤炎秘境的灵矿里得到的。这是神鹿门掌门才掌握的机密。只不过赤炎秘境的灵矿埋在深处不好挖掘,还须有天赋异禀之人亲自去寻,才能获得机缘。所以建议晏昭去试试。 晏昭还以为晏旭在夸他优秀。殊不知晏旭句句实话。他所谓的天赋之人指的根本就是怀有神兽血脉的修士,因他的神兽之血是开启秘境矿藏的秘钥,只是方式不得而知。所以晏旭从来没有担心过会有其他宗门跑去赤炎秘境无意中挖到宝藏,因为根本没可能。 这个秘密神鹿门歷代掌门皆知,然神兽血脉并非歷代掌门皆有。 毫不知情的晏昭一心为了发展金乌门,给那些曾经悲惨的修士有个安稳之所,便带着门下所有修士踏入赤炎秘境。结果可想而知。还没怎么着呢,赤炎秘境发生爆炸,火山接连喷发,小世界坍塌,金乌门所有修士连同门主,全部葬身于此。 然晏昭因为那一点神兽之脉,魂魄侥倖脱离,并在即将消散的瞬间找到了寄居之躯,之后忘却前尘,与过去一别便是十二年。 从前过往,如今歷歷在目。包括这十几年里每一年和林之遥相处的那几天,以及半昏半醒时的自我挣扎,努力恢復,还有林之遥默默无闻的悉心照顾。 幸好,他遇上了林之遥。 晏昭继续道,「我知道神鹿门掌门这几年在江湖上没少做善事,九州各地盖了许多义庄,搭了很多粥棚,毕竟钱多花不完嘛。我甚至还知道他是下一届炙手可热的万仙联盟盟主的人选。可花钱堆积声望,谁不会呢。神鹿门和他本人的光明大道是从我们金乌门以及其他闯入秘境无辜者的尸体上踩出来的。我绝不会因为他如今受人拥戴,而放下过去的仇恨。」 「抱歉,我之前不知道这些。」林之遥道。不知道真相之前,没人会觉得晏掌门能有如此恶毒,林之遥无法免俗。 「晏旭当年动用神鹿门所有的积蓄,联合昆吾宫埋了数万颗通鼎火雷在赤炎秘境,将金乌门所有的人炸个魂飞魄散,之后再等火山冷却秘境封闭之后,假借寻我之名入境挖得灵矿。他找到的那些灵石,可都是最上等的,全数运回神鹿门。晏掌门现在可是修行界第一大老财,比起从前,富裕不知翻了多少倍。」 正说着,几声啊啊惨叫划破宁静,晏昭的回忆被打断,转头循声源,才发觉林之遥不知何时,在头顶布下半圆结界,将他二人,罩在里面。 光顾着借赏月的名义讲故事了,原来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不知不觉,夜已深。 过云雨渐消,晏昭四处张望,身旁林之遥抬手撤去隔雨结界,解释道,「狸奴他们早先去了快活林,声音是对面传过来的,与我们无关。」 林之遥说的对面,是指与仙人崖紧紧相邻的揽月崖。两天之前,周映菲搬过来,正式成为揽月崖的新主人,连同她的家当与随行一同搬移此处。 微雨散去,月半弯初晴,繁星布满天幕,夏日夜清爽,四周花木被雨水洗的色彩鲜亮,如此良辰,那间或掺杂的惨叫声实在煞风景。 晏昭双眸映小火苗,看清楚对面洞府殿阁之外的偏僻雨地里,跪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脖子里套着老粗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握在旁边站着的身着华服的少年的手上。 晏昭认得这盛气凌人的半大少年,从前在崖下见过一回。这孩子是和报喜他们几个玩在一起的低阶小灵兽。报喜介绍过,说是周大姑姑堂前做洒扫的。晏昭仔细回想,这孩子跟仙人崖几只在一块儿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态度,这样嘴脸。 灵兽小少年的手上还有一条荆鞭,时不时的抽跪在地上的,还骂他,「有骨头啃就不错了!竟还偷我的粮!你也配!」 「你个小畜生……狗眼看人低!我……我要告……告……啊……!」跪着的争辩,又挨一鞭子。 「你尽管告去!你再叫大声点,看我大姑姑理不理你!」小少年傲娇而生怒气,「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还要把窝让给你这杂种,不要以为你是御鼎就了不起。大姑姑发过话,不管你是谁,来这岛上你就是最下贱的东西!活该饿死你!」 那少年没留意到对面有人看他,骂了几句,打个大大的哈欠,将狗链子栓在一棵老树上,现出原形。正是一条小花狗,摇着尾巴跑回树下窝里睡觉去了。 晏昭想不通,哪位想不开跑岛上来给周映菲当御鼎,这不是找死么? 真是可怜。可怜到他都想给他说情了,御鼎怎么说也是个人吧,怎么沦落到狗都不如? 哎哟哟,太惨了。拜託林之遥跟周映菲商量商量改善御鼎待遇,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么想着,便看林之遥。 林之遥见晏昭欲言又止,心生疑惑。 周映菲新收的御鼎,原先是昆吾宫的灵隽大长老澹臺瑾瑜,本名玉达莱。晏昭没道理不认识,如果他恢復记忆的话。 第104页 可眼下情形,只觉得晏昭有一肚子同情,愣是憋着没说出来。 为确认,她问,「阿昭,你认识他?」 阿昭摇头,「不认识。」 林之遥并不觉得他在说谎。由此断定,「你说你是晏昭,我信。但你此刻,并不是晏昭。」 多年之前,她和晏昭打过交道,就算不太记得他,但哪怕歷经风霜,也绝不是此刻这般。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今晚跟她说话的人就突然换了核? 是刚才么? 晏昭咯噔一下,笑道,「我不是晏昭,那我是谁?」 第55章 第一版尾声(上) 女人,你的名字叫绝…… 站在林之遥面前的, 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麒麟,龙头鹿角虎背熊腰大牛尾, 满身墨绿的鳞甲,灯火下闪着粼粼的光,唿吸之间,周身热浪滚滚,仿佛火海里淌过来的,乍一眼十分骇人。 林之遥俨然被定住了似的,不言不语。她想了很多可能, 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麒麟头上的角, 抵在清池旁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长长的触鬚轻撩林之遥宽阔的衣袖, 说话时声如洪钟, 「林之遥, 你可不能觉得我长得丑。当年在仙界,我可是走兽里面最有英姿的, 比晏昭他祖宗都好看。」 他叫昭,和晏昭他祖宗明算是表兄弟。明是九色仙鹿, 昭是麒麟, 火麒麟。 林之遥看着麒麟昭脑袋上的大捲毛, 说道, 「我没有觉得你丑, 我只是……不习惯。」 「哼, 那就还是嫌我丑呗。」 麒麟昭翻个白眼。厉害了, 眼睛直接翻成全白。然林之遥依旧宠辱不惊,也不辩驳。 麒麟昭没等到林之遥的安慰,只好摇身变成人形,沮丧那么一下下, 之后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娓娓道来,「我和明表弟归属于仙界万山洲羽兽族,都是仙魔大战之后凤朝神君(羽兽族族长)一手栽培起来的后辈。」 万山洲羽兽族,那是仙界神兽仙鸟聚集地,也是修行凡界之人只能在闻录承记这类的文本上才能读到的传说。很是遥远。 麒麟昭继续讲他的过去,「很多年以前,我和明当值,奉命看守洲界内一个很重要的囚犯,因一时疏漏,被那傢伙逃脱。凤朝1神君便罚我们去赤炎之地镇守灵石矿,后来仙凡划界,赤炎之地被仙界弃置,独成小世界,归属于修行凡界。我和明两个本也无牵无挂的,就再没打算回去。再后来,明得机缘,化人形出世,留我一个沉睡多年。」 林之遥若有所思,「沉睡多年?」所以那么爱昏睡是有缘由的么? 「是啊,像我们这样的仙兽,既要对自己的修为严格要求,又要打发万年漫长时光,若不求速进,可以通过沉眠的方式修行,要不是赤炎秘境炸了,我也绝对不会醒过来。」 他三言两语概括前尘往事,然后严肃正经起来,「想来你也知道,留置在凡界的仙器和高阶生灵,若要以人的姿态活着,就得取用同等境界修为的修士的一魄方可化形,而且这人必须是自愿献出他的一魄,条件严苛啊。所以说我就倒霉,碰上晏昭这小鹿崽子。」 天道有序,这样的规则其实是为了防止绝对的强者出世碾压凡尘弱小生灵。万年前仙凡重新划界,确有少数仙界灵物留置凡间,之所以没有引起祸乱,原因就在这里。 晏昭虽然年轻有为,但当时修为远不及麒麟,最要命的是,他是孤注一掷,用全部的魂魄挤进了麒麟昭的身体。 麒麟昭之所以留着修为不匹配的魂魄还能活下来,有四个原因。 首先,麒麟昭是一只非常坚强的麒麟。 其次麒麟昭本不惧火,曾受凤朝神君亲自指教,浴火而进阶。 第三,晏昭是仙鹿明的后代,身体里传承仙兽血脉。而昭和明是表兄弟,血灵之脉相近不相斥。 第四是因为林之遥,在他的躯体乃至魂魄因磨合混乱到差点丧命时,救了他。 水火本不相容。但若各自身怀极致水火灵根的两个人同时处在彼此修炼的极端,便能互相成就。虽然林之遥不知道这些,混合昭连记忆都是错乱,但他们却误打误撞,互相陪伴多年。 只能说缘分使然。 麒麟昭很详细的解释他的身份,林之遥听完还是淡然,「所以你现在其实是麒麟。」 麒麟昭嘆气,「无所谓,我是谁都行,反正这辈子和晏昭这小子也粘一块了,分开我们谁也活不成。」 林之遥问,「所以接下来,你要和晏昭一起去报仇?」 麒麟昭答道,「是晏昭坚持要报仇的。血海深仇,多少人的命呢,他那些经歷在我脑子了过了好几遍,连我这么慈祥心软的瑞兽都看不下去,怎能不支持他?」 当然不支持也没用,晏昭一旦在某件事情上非常强势的时候,抢占躯体灵识,麒麟昭冒都冒不出来。再者说,若不支持,晏昭一旦跟他唱反调,辛苦这么久才恢復的大半修为,又会消失不见。 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和谐共进,和则善,和则美,和则……好好生活。 林之遥自然认同,想那就去报仇吧,去吧。晏昭要寻的仇,何止是神鹿门,昆吾宫必然是逃不脱的。就是不清楚他知道多少。 她问:「晏昭知道他是晏舒几的儿子是吗?」 麒麟昭揉揉眉心,突然换了表情,冷冷道,「以前不确定,现在知道了!」 第105页 就是之前血洗神鹿门的时候知道的。所以早在之前,昆吾宫和神鹿门两家掌门就已经沆瀣一气。其实也说得通的。晏昭活着的时候,晏旭和澹臺恭就走的近,连带晏昭也混个脸熟。就连澹臺恭心腹灵隽长老的弟子都管他叫师叔,鞍前马后,热络亲近。 现在想来,数万颗通鼎火雷,仅凭一家,也搞不出来这么些数量的。如此迫切的联手,无非利益使然,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没关系,统统收拾便是。「可惜我当时没能一鼓作气,竟叫晏旭逃脱。也罢,早晚我要他灰飞烟灭!」 「如果他和昆吾宫联手,你务必要当心些。」林之遥嘱咐道。这一刻跟她说话的,是晏昭。她分得清。更何况这两个融合,也没到达全盛之躯,「晏旭消失,昆吾掌教澹臺恭眼下也不见踪影,我派周长老一直派人搜捕他,均无结果。你行事切勿冲动,凡事和麒麟商量,最好是逐个击破,不要给他们再度联手的机会。」 晏昭看苗头不对,眉心一皱,换麒麟昭出来,毕竟他嘴笨,没办法谈判,而林之遥自分别后再次见面,如同顺便出手扶他一把的路人,似乎与他,他们,都刻意保持着距离。「林之遥,……你……,不帮我们?」 林之遥摇头,不在意此刻谁是谁,「我现下帮不了。你要觉得有难度,可以向天极宗求助。」 其实她已经帮过了。他昏迷之后,林之遥在仙人洞内用小双修功法,又为他做了一回御鼎。这样一来,她眼下实力还不如元气满满的混合昭呢。再说真要有事情,阿昭背后还有天极宗,毕竟他在天极宗也算德高望重,往日冤屈说出来,还怕天下第一宗门不肯为他出头? 林之遥这边,整理完枫林源的事情,就真的要闭关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林之遥发现自己和阿昭不需要再有任何纠葛。而现在,不管是昆吾或者神鹿门,她都可以放手不管。她师姐周映菲和昆吾积怨颇深,想必也不愿意她插手,并顺手连她那份仇怨一併报了。至于晏昭,她也相信他有能力去解决问题。 晏昭不知林之遥打算,看着那种冷若冰霜的脸,气的不行。「你这是怎么了?从前好歹对我有求必应。如今呢,厌烦了是吗?好啊,不如我现在就去报仇。林之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有本事就永远别搭理我!」 言毕,闪身不见。 林之遥浅嘆,阿昭如今修为甚高,可在月半岛来去自如,那护岛大阵于他而言,形同虚设。既然到了这个程度,她又能帮他什么呢。 她捂着胸口,不知怎的,略有一点心慌,抚平气息后,便好很多了。 洞口大鹏现身,小心翼翼的问,「少主,昭哥……走了?」 林之遥转身嗯一声,「走了。」 「那……还回来吗?」大鹏有些失落。麒麟那可是走兽至尊,修行界自仙凡划界迄今为止,就他这一位现世,多珍贵啊。 「不回来了。」 「少主,昭哥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咱们真的不帮他?」 「为什么要帮?」林之遥平静无波,「他的仇怨,与我何干。」 大鹏愕然,少主现在冷酷无情的样子,仿佛吃了几百斤忘情丹的感觉。 林之遥瞬移去了枫林源,取出云行白交给她的冰琴,盯着琴尾那一抹妖艷出神。 那上面,留着阿昭的几丝灵息。 林之遥垂眸,胸口似有什么在涌动,不紧不慢,拂过她的心。 枫林源大阵恢復如初,冰琴悬空于阵中。林之遥拨动琴弦,这一回,比起上次刚吞下忘情丹时的状态差远了。枫林源中的枫叶翻红的过程,变得十分漫长,林之遥在恍惚中聚灵弹琴,始终不能静下心来。 周围总有什么声音在干扰她,问她,「你既然爱了,就去爱。怕什么。大不了重头再来。」 林之遥静默,终是一声浅嘆。她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忘记过去。 而另一边,站在桃花渡口望着月半岛出神的阿昭懊恼不已,原本融合的魂魄又分开吵架了。先是晏昭,讽刺挖苦麒麟昭,「看样子,她根本就不喜欢你。都这样求了,还不肯点头留人,都怪你,现什么原形!」 「你在气头上,又那么强势,我哪有说话挽留的机会?」麒麟昭哀嘆。「本来有机会的。」 「机会?」晏昭挖苦他,「就你这样的,哪来的机会?」 「你看不出来么,」麒麟昭道,「她所求不过进阶飞升。如今我与她实力相近,刚好可用大双修助她走到渡劫期的。如果我们关系更进一步,她可能对我就——」 「———tui! 你就是假公济私老不要脸!」晏昭打断麒麟昭,越发生气,「你想的还挺美!林之遥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懂?她不喜欢你,就不会碰你。你提再多好处也白搭,还大双修呢,你接着睡呗,梦里啥都有!」 麒麟昭心头拱火,到底稳重些,毕竟年纪在这里摆着,「小子,你不会以为她当初对我们好是因为喜欢你吧?要真是这样,你又何必蹉跎至今?你们不是早就认识?怎么的,活着的时候她没给你眼神?」 「可她从前那样照顾体贴,总有理由吧?你想想看,你一把年纪老态龙钟,我尚年轻鲜活,你觉得她喜欢谁的可能性更大?」晏昭恼羞成怒。 「……」麒麟昭清了清嗓子,反驳道,「我在我们万山洲,那一直是小年轻,你懂什么?年龄是问题吗?别忘了,你现在用的,可是我的身体。她如果不喜欢我,那更不可能喜欢你!」 第106页 「那照你这么说,林之遥对我们只是处于来自同道修士的善意?」晏昭冷笑,「我就想知道,月半岛上有哪一位女修心系苍生时会对一个男的真诚善待到这种程度?你刚不是看见澹臺瑾瑜了吗?那才是御鼎该有的下场。」 麒麟昭愕然,「啊?原来那就是澹臺瑾瑜呀,啊这……,他看上去好年轻。」 「你别打岔!」晏昭都快被麒麟蠢哭了,现在是在讨论年龄的优势吗?!「老傢伙,不管怎么说,她如果不喜欢你,那喜欢的肯定就是我,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 麒麟昭没头没脑搅稀泥,「害,也不是没可能啊。」 第56章 一版尾声(下)(微修) 便是情敌又…… 身体里两个魂魄还在激烈争辩, 周围突然出现许多黑影,杀气腾腾, 以无影箭开道,齐刷刷射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晏昭回神,眼眸里火焰跳跃,一挥手,钩沉卷着烈火蹿出去, 瞬间燃杀幻影之箭。 「暗算我?」麒麟昭顶上, 跃入半空, 追出几百里, 找寻蛛丝马迹, 幻影消失的干干净净。 狂风大作,黄沙迷眼。回身望, 漠上荒芜延展,一眼望不到头。麒麟昭暗道不好, 「这是哪里?」 「这是人家的圈套!」晏昭洞悉幻影阵, 打破幻象, 将麒麟昭挤下去, 自己顶上来。钩沉听令, 已经在周围飞旋出十几层火圈, 彼时空中枪林箭雨, 密密麻麻,阻断钩沉烈焰之轨道,晏昭情急布阵,将自己护在阵内, 没过多久,箭雨穿透火盾,射向晏昭。 如此强悍凌厉的攻势,便是从前买过的那些防御法宝,也没什么用处了。林之遥说的很对,人最终是要靠自己的。 黑衣幻影重叠出现,分出许多持剑黑衣人围攻晏昭。晏昭布阵分神,周围箭矢擦破臂膀,血迹点点,皮肉开始快速腐烂。只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几十丈之外的两端,分别站着神鹿门掌门晏旭和昆吾掌教澹臺恭。 危急时刻,麒麟昭将晏昭拉回,手臂现出鳞甲,将伤口深可见骨的地方护起来。 林之遥说的没错,他们果然联手了。不止如此,还先下手为强,生死之战来的措手不及。 趋利避害,各取所需。晏旭的精明用的恰到好处。他毕竟是神兽的后代,哪怕身上没有仙灵血脉,依然洞悉了晏昭能活下来的规则,知道想要完美融魂需要付出什么,亦明白只有在两者尚不能融合且破绽明显的时候一举消灭,才是最好的策略。 于是晏旭再度联合了他的老搭档,最近声望急转直下的昆吾掌教澹臺恭。 澹臺恭这几天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起因是不知怎的,他那些陈年旧事突然之间在江湖上传个遍,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诸多口诛笔伐,澹臺恭在话语上占不得半点优势,声望一落千丈。一怒之下彻查,源头秘闻竟是临仙派放出来的。不止如此,临仙女修推波助澜,引导舆论扬言要他这样没品没德的败类滚出修行界,并自裁谢罪,否则的话,就要当众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不过是自家关起门来的一点小恩怨,现在却搞得江湖上人人喊打,恨不能在他身上扔臭鸡蛋烂石头,或者将一口痰定在他脑门上。澹臺恭惹众怒,不好跟这么多人都对着干,索性躲起来想对策。 偏偏临仙派周映菲公然承认要揭穿他的嘴脸,却不跟他正面冲突。佯装大张旗鼓满世界找人,声东击西,逼他现身。 这个节骨眼上澹臺恭本没有时间搭理同遭劫难的晏旭,毕竟不方便在舆论风口上强横,只躲着为清净,心里早就将周映菲恨上了,一心谋划翻盘。 然晏旭强调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周映菲、死而復生的晏昭、以及林之遥,甚至还有整个临仙派,都是昆吾宫和神鹿门的对立面。周映菲不露面,是因为还在月半岛养伤,而晏昭已知全部身世,扬言不会放过昆吾,何况还有林之遥这个高手在一边帮他。只有趁现在他们还没有拧成一股绳,也不是最强盛的状态的时候,逐个击破才是上策。 这三位只要一死,便是翻转整个江湖舆论,一举灭掉临仙派也不是不可能。 澹臺恭一想也是,先杀了好管闲事的,故意挑事的,蓄意报仇的,往后生活安稳无忧,想怎么洗白,就怎么洗白。度过当下这些艰难,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于是同意晏旭的合作规划。 正好,安排在月半岛上的新眼线告诉晏旭,林之遥和晏昭散伙了,周映菲养伤深居不出。便启动一早和澹臺恭盘算好的计划。 所以晏昭一离岛,就被盯上了。并很快被引至远离月半岛的地方,痛痛快快下杀手。 对手实力不容小觑,双昭皆知独自应付难料后果,想要胜券在握,唯有融合魂魄。 问题就在于,以两人当下的情况而言,融魂耗时过长,根本有些来不及。 对方来势兇勐,准备充分。晏昭和澹臺恭的修为如今都在合体境后期,强强联合,应对越发棘手。双昭轮流制敌,也无非拖拖时间,并无胜算,搞不好命丧于此。于是晏昭跟麒麟昭商议,「你闻到火雷的味儿没?狗贼要故技重施,现在必须融魂,否则我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 说来可笑,这晏旭和澹臺恭明明是他至亲,却从头到尾都要置他于死地。 「来不及了!就算融合也是暂时的,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要是被打散,后果不堪设想。」麒麟昭不同意,「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第107页 「没有别的办法,」晏昭道,「只要我们封住部分灵息,融魂出现的误差和反噬便会降到最低,只有融合才有希望,只要我们把握好时间,总比现在坐以待毙强!」 「好。」别无选择,麒麟昭痛快答应。 从前若有困难,必定是习惯等待林之遥来救他,可真正要独自面对的时候,却希望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次遇上的对手,太过兇险。修真界唯二的合体境后期大佬联手施幻影杀术,关键后面还埋伏着不知多少的通鼎火雷,一旦启动法阵引发连续爆炸,即便可以逃出去,支离破碎不说,外界只怕牵连深广,深受其害。 麒麟昭以墨绿鳞甲竖起一圈护盾,打落在外的钩沉被晏昭召回,划出层层光圈罩在外围,星星火焰自护盾内溢出,两个人已经开始布阵融魂了。 箭雨不停,均被抵挡在火鳞护盾阵外,然时间拖得越长,护盾被击的越发松裂。另一头,晏旭传音给澹臺恭,「加持第九层幻影杀,我们将通鼎火雷布在幻影箭上,炸他个粉碎。」 晏旭成竹在胸。修为不够没关系,他还有通鼎火雷啊。这可是修行界最厉害的杀伤性武器。自从前体会到它的威力,念念不忘,于是这些年又囤积不少,真没想到竟还派上了用场。 当年能炸晏昭一次,今日便能炸他第二次。焱火灵根又怎样,天赋异禀又怎样,神兽血脉又如何,给你这世间最多的烈火让你吸食,就问你吞的下么? 物极必反噬。 融魂阵内,双昭汗如雨下,第一次合体失败。形势严峻,晏昭急吼吼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封印灵脉行不通的,得全部放开试试!」 「不行,鳞甲盾挡不住,全封彻底玩完!」麒麟昭不同意,又挥出许多碧鳞化成盾挡在外面。他已经很努力了,不知道怎么搞的,越着急越融不了。 「既然都这样了,索性冷静下来,」晏昭说,「尽力而为吧!」 「好。」晏昭的性子就不是个轻易认输的,此时却说出妥协的话。而恰恰是这样的让步,让麒麟昭认同晏昭的想法,便是这点认同,将两个人七魄,融进两魄。 灵力运转中的晏昭似乎找到了新门道,高兴道,「我们要专注一点,多想想我们有什么共同点。」 麒麟昭点头,身躯双臂腰身皆覆满鳞甲。和晏昭矛盾掰扯多年,好不容易这小子的修为跟上来,可不能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最起码要尽力,方不留遗憾。「我们有什么共同点?想想看。」 晏昭说,「我们……长得很像。」 麒麟昭差点崩溃,「我长得像你是因为化形用了你的魂魄,我自己本身没有人形,明白吗?」 晏昭似懂非懂,他没研究过这个,阵外鳞甲溃散,难免又急了,一通乱说,「我们嫉恶如仇!我们怜弱济贫!我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我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们勤奋好学,我们努力认真!」 「这个……」麒麟昭略微认同,但比起努力和好学,晏昭比他还要强些,不过也算能提取共同点。 「我爱喝酒。」晏昭又说。「你也爱喝酒!」 「说共同点,小子!」麒麟昭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再这么下去,功亏一篑是必然的。 「我和你还有什么相同?」晏昭吼,「你别让我一个人想!」 麒麟头疼,最讨厌思考问题了。但眼下找到的还不够多,得找到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共同点,麒麟想了又想,咬牙道,「我喜欢林之遥。真心的。你呢?」 「……」 晏昭愣住,他没认真想过喜不喜欢的问题。 「快告诉我,你是不是也一样?!」麒麟着急。便是情敌又何妨,眼下保命要紧! 「是,我喜欢她!我第一次败于她剑下时就已动心。如今虽然跟她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可实际上还是期望天天能看见她的!」 魂魄悄无声息的融合,胸口和脖颈上铺满了碧绿色的鳞甲,麒麟昭欣喜,转而伤感,「小子,我们其实从没有真正完整的融合魂体,所以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会不会融魂之后消散,但是……如果以后没我了,我不后悔,我……我后悔也没什么用啊!我是说如果只有你存在的话,请转告林之遥,我虽然是走兽,但也用真心喜欢她,一直都喜欢,永远都喜欢!」 「好,你放心去吧!」晏昭频频点头,「你那一份,我以后替你喜欢了!」 麒麟昭:「……」小子,我就是跟你客气一下,还当真了,没准走的是你,哼哼! 生死攸关,天空中想起惊雷般的炸裂之声,轰隆隆不断,麒麟昭将最后的鳞甲幻化为盾,铺在躯体周围,钩沉挡不住通鼎火雷的攻击,炸成碎片,火花飞溅。 晏昭双眼发红,「很显然我们谁也不会留下。不过没关系,林之遥反正喜欢的不是我们,过去十二年里,跟她在一起的,不过是短暂融合懵懂不知的我们。也罢……也罢!」 三魂七魄,融合大半,双昭的阵法被击溃,护盾碎成粉末,空中燃起滚滚浓烟,下方山脉火势蔓延,通鼎火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开了双昭所有的防护,直接将人炸飞百丈之外。 幻影杀才刚刚开始,火线布的很长,且随幻影阵时时转移,昆吾与神鹿一心要灭了他,于是合力施法,将幻影阵飞速推向重伤的阿昭。 第108页 便是在这一刻,气温骤冷,剎那间天色昏暗,漫天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来,很快捲风涌云,凝成暴风雪席捲天地,幻影杀阵遇阻,通鼎火雷大半爆在高空中。 火势依然很大,烟雾浓烈如黑云压顶,有火红身影于厚厚的云层间穿行飞舞,一时间天边无数流光划过,肃杀之气瀰漫,有数万寒冰之剑穿透云层,以雷霆之势下沖,斩尽火线。通鼎火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烈焰之中,数不清的冰剑断裂,频发清脆悦耳之声,火雷之势消弱,幻影杀阵破出一角,晏旭与澹臺恭来不及撤退,阵法反噬遭遇重伤,双双从半空坠落。 红影消失,火焰未灭,浓烈如霞,有巨大的麒麟踏火云而来,吸尽熊熊燃烧的火焰。 又是冰雪又是烈火,天生异常,引下方无数生灵来观,啧啧赞嘆,「麒麟现世,便有祥瑞,好兆头,好兆头,快拜一拜!」 众人下跪叩首,再抬头,一切消失不见。只有无边狼藉与满空青烟证明,刚刚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待一切如常,众人渐渐散去。见郎朗夏日,满山遍野覆白霜,晴空万里,白霜化露,浸湿了被烧焦的土木。这期间,有个高大英俊身着墨绿衣袍的青年,手握一条红绫,于漫山奔跑,边跑边四处张望,群山之间但闻声声迴响, 「林之遥!你在哪儿??」 「林之遥?你给我出来!」 「林——之————遥!你回答我!」 青年心急如焚,抬手提取红绫灵息,却总是搜寻不到它主人的踪迹。 夕阳落山,遍野霜露早已消失,那曾是林之遥存在过的证据。 青年站在群山之巅,看山高水远,百般落寞。手中的红绫越攥越紧。 多年以前,在月半岛仙人崖上,他曾见过那冰霜雪魄般的美人,用一道红绫,舞出半空雪花,于是他笑言,「六月飞雪,原来是你干的,倘若你在天旱时降瑞雪,必定得大功德。倘若降暴风雪……嗯,这个有点难。」 那美人无甚表情,他却还是捕捉了她瞬间消失在唇边的一抹浅笑,「我会努力的。但要做到那一步,只有上仙界的人才可以吧。」 「倒也不用。」他凭着一点模煳的记忆,笑着指点她,「就你目前这个资质,以命相抵也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哎呀,还是别练了,多不划算呢。」 …… 「————林之遥————!」 天地苍茫,荒凉空荡荡。 回首往昔,三日又三日,三日如三秋,若从前註定相遇,不见面也心存欢喜,如今找不到佳人踪影,竟不知归往何处去。 第57章 第二版尾声(上) 八一八小师叔那些年…… 阿昭后来找遍了九州大地, 依然没有林之遥的踪迹。 其实从他感应不到林之遥的灵息,便明白无论如何寻找,都找不到。只是不肯死心, 总抱着那样一丝丝的期望。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坚定的认为林之遥总有一天会出现。于是一边寻找,一边过他自己的日子。 阿昭在天极宗, 依然是辈分高高在上的小师叔, 连宗主云沧赋见他都要弯腰低头行半礼。阿昭心里很清楚, 向他行礼的这帮人大多都是比较勉强的,虽然看上去彬彬有礼, 很是体现大宗门子弟的风貌。 众人肯敬重于他, 估计就当他是镇派神兽一样的存在, 一旦跟旁人谈起他,定是可以光耀门楣,为宗门如虎添翼且牛掰闪闪的那种。尤其新来的年轻弟子, 但凡遇上他就逮住不放,各种软磨硬泡就希望他现个原形让大家开开眼。 于是阿昭就翻个白眼,彻底将眼珠子翻过去,脑门上随便冒个烟或者噼里啪啦放一串响炮,准能吓跑所有人。然后再将眼珠子转过来, 得意的笑:怎么的,将老子当杂耍玩么?便是镇派神兽, 也当恭恭敬敬三拜九叩,没跟你们计较,还得寸进尺了都。 哼。 阿昭自己也觉得天极宗规矩多,没太大意思,在云境时, 并不回重阳峰,常常待在枫林源,望着满坡一半红一半绿的景致出神。林之遥的冰琴还悬空在聚灵阵中,无风无音,琴尾那一抹浓艷总是刺痛他的心。 当年是他存了私心,闯进枫林源,在林之遥如此珍贵的法器上留下他的几缕灵息,想着以后若不常相见,林之遥通过这几缕灵息感应他,自然就能想着他。 他埋怨林之遥无情,可是最后却是她感知他危机重重,以性命为代价,不顾一切救了他。 林之遥多傻啊。 阿昭有时候想,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宁愿自己一厢情愿,默默跟在她身后也好,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天高地远,思念漫长。 虽然这样伤怀,并不十分沮丧。林之遥肯定会回来的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 有时候阿昭就待在枫林源发呆,白日梦里盼望奇蹟降临,偶尔会在这里碰见垚阳峰主。小云峰主似乎不愿意他来,态度凉薄,「别看了,看出花她也不在这儿。」 「你说她什么时候能回来?」阿昭握着从腰间垂下来的红绫,问他。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能回来?」云行白对于这种占着师叔辈分却干着幼稚事情的人依然没好气,「小师叔,人死不能復生。都说多少遍了,你好好活着,就算没辜负她,咱别作了行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对长辈的?」阿昭慢条斯理,摆起小师叔的谱,叨叨云行白,「我才不信她死了。你看看你,从来都没有为林之遥伤心过。我从你这种态度上就敢断定她绝对还活着,只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第109页 「呵呵,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心上人伤心难过?」云行白翻个白眼,哎哟瞧给你厉害的。 「没良心。」阿昭啧啧,本来还想批评他两句。一想这厮将来竟然是他的小舅子,往后相处还是和气点吧。「要不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去找她回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师叔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云行白被整到没脾气,催促他,「神鹿门弟子这两日到处在找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别有事没事跑枫林源找人。」 阿昭皱皱眉,转身不见。 云行白留在原地,若有所思,还自言自语,「他刚才绝对变成晏昭才走的。我要是看错了,就让林之遥永远都回不来。」 阿昭和云行白不咸不淡的相处这些年,因为林之遥的关系,互相交换过彼此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倒也没有全盘托底,总之,大家都对对方隐藏的身份大跌眼睛。 云行白习惯了双昭融合期很随性的身份转换,而阿昭也接受了既然云行白就是林之遥弟弟,也就是他弟弟这件事。不仅如此,还在宗门召集各大峰主开会时,当着宗主云沧赋的面没头没脑一通放言:「以后这宗门里头,谁跟垚阳峰小云峰主过不去,就是跟我重阳峰过不去,懂?!」 云沧赋沉默的同时,偷着瞪云行白:你俩关系啥时候这么好?眼里还有我这宗主没? 云行白看着周围一圈懵逼峰主,当场扶额:「.……」老子不需要你罩,谢谢。 其实阿昭这个时候,身份还挺多,他不止是重阳峰老峰主唯一的弟子,还有可能是重阳峰未来的峰主。除此之外,他还是神鹿门的新掌门,没办法,神兽血脉铁证如山,祖宗定下的规矩,职责所在推辞不得啊。 说起来是掌门,就是挂个空壳子。回神鹿门,阿昭就成了晏昭。晏昭手底下多的是会办事的修士,他爱提拔年轻后辈,看着他们认真管理宗门,自己做个甩手掌门即可。 神鹿门这些年轻的执事长老不可能指望晏昭,海清河晏的太平年月,这么急着找他,一定是因为钱。 所以只有到神鹿门那几个年轻执事伸手要钱时,掌门晏昭,才会勐然间出现在神鹿宗门议事大殿阁的宝座上。 「说吧,要多少。」晏昭微斜靠在宝座上,着一身墨绿衣袍,衬出宽肩窄腰腿修长,腰间系红绫一条,红绿又相得益彰。彼时酒罈不离手,喝一口,问一句,「说话啊,要多少?」 他长相俊美,板起脸故意露出骇相,仿佛身体里居住着一头食人凶兽,众执事唯唯诺诺,其中胆子大的,陪着笑脸开口,「回掌门小师叔,要不……先来十万灵石?」 身边的同门无不倒吸冷气,师姐你要死啊,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灵石,你当他是摇钱树? 开口的那个执事师姐,是知道点掌门的底细的,却不敢说出缘由。只战战兢兢用眼神安慰同门执事,「全修行界最他有钱,神鹿门要继往开来,就得有多多益善的钱!」 没办法,先掌门晏旭也有钱,但他死了,据说是被现任掌门一刀捅穿。总之,死后大把钱握在手里并没归在公中帐面上,谁也不知道那么一笔财富最后去哪里了。 这时,就听晏昭说道,「要钱可以。还是那句话,管好宗门为第一要务。我要是听到执事堂假公济私不作为,或者宗门子弟在外头恃强凌弱,你们就都滚蛋!」 「不敢,不敢!」众人齐声应道。 晏昭眼睛都不眨一下,甩手将一个储物袋扔过去,领头的那个忙接着,打开看,眼珠子瞪的老大,转也不转。 众人围上去瞅,不多不少,十万灵石。皆为上品。 「我的妈呀!早知道掌门小师叔这么有钱,当初何苦跟着先掌门贬他,悔死了!」其中一个道。 「你们说,小师叔为什么这么有钱?感觉他比当初先掌门还要富裕。」问问题的是新上任的执事,好奇心很重。 旁边知道点缘由的,当场八卦起来,「你们有所不知,他几十年前给月半岛临仙派林宗师当过一段时间的御鼎,赚的盆满钵满,连修为都节节高升!」 我勒个乖乖! 年轻的执事们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解决财政危机,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开扒那些年掌门小师叔给修行界女大佬当御鼎的日子。扒到激动处,喧譁沸腾! 「你知道小师叔为啥那么得宠?因为————活好!」众执事之中,小师妹带头放瓜。「这年头活好也顶顶要紧,你想呀,修行界好看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是吧,可是你要把活做的跟个牙籤似的,怎么能让人家宗师那么多年就宠他一个?」 她大大咧咧的,倒把一众师姐师兄弟臊的面红耳赤,大师姐就慌了,「你们疯了!大殿之上这么嚣张,要吃瓜不会私下吃吗?小师叔听见怎么办?!」 咋咋唿唿的,将众人吓一跳,结果一抬头,宝座上早就没有人了。因为按照惯例,晏昭办完事就不见影,连给长老们行礼告退的机会都不给。 「哎呀,师姐别一惊一乍的,搞得我还以为小师叔跟我们一起吃他的瓜呢,靠。」 大师姐年龄占优势,所以当年的事情知道的比较真实,但没跟大家纠正,只示意其他人不要再传密音八卦,「小师叔好歹是个掌门,你们尊重一下掌门的隐私行吗?他有没有钱,为什么这么有钱关你们屁事,吃饱了撑的?!」 第110页 众人:「……」 晏昭离开神鹿门,就去了赤炎秘境。这个时候,又变成了麒麟昭。 几十年过去,赤炎秘境彻底被遗忘,当年晏旭用通鼎火雷炸塌赤炎秘境,用他和晏昭残血开启矿山,挖出来的不过是山石一角,真正的矿藏全部都被当年火山喷发沉积埋在了更深处。 当然,要取也是轻而易举。他毕竟是和晏昭这小子的祖宗一起被派来守矿山的,非二人之灵血山石不可取。仙凡重新分界之后,赤炎小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表兄弟的。 晏旭死后,现在除了他和晏昭,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赤炎秘境虽说是他老家,然在里面探寻林之遥的踪迹,用脚指头想都不太可能,但是麒麟昭还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去找一圈,除却捡上几块散落在地皮之外的石珠,一无所获。 不过今天这赤炎秘境竟变得有些热闹,封闭已久的秘境之门从外面被打开,里面黑黢黢的,麒麟昭走进去,就见不少人举着明珠和火把,在被挤压过的有限的空间内蒙头瞎跑。 麒麟昭觉得意外,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有个小年轻举着火把挥舞,「去去去,别干扰老子寻宝!」 「.……哦,好的。」麒麟昭大声问:「那你们找到了吗?」 「找到个屁!」另有不耐烦的接话茬,「要我说都怪掌门听信谣言,非说这里有灵矿,害我们在这里找了这些天,真是白费力气!」 「就是就是,要是真有宝,早就被别人挖走了!」同门找累了,一屁股坐地上,说道,「算了,我们回吧。回去好好修炼,世上哪有一劳永逸的事情。」 麒麟昭站在角落里,点头。这小子,有觉悟,明事理。他暗中挥掌,掀起阴风,秘境内石头咕噜噜滚,昏暗压抑的顶上似乎有东西掉下来,拿着火把的修士看情形不对,大声唿喊同伴,「快走!又特娘的塌方了,快走啊!」 催促声不断,众人三三两两往出跑,大石头从暗处往出口滚,麒麟昭却悠然站在原地招唿,「——喂!你们不是来捡宝的?拿几块再走哇!」 「你有大病?命都没了要这破石头做什么!」有好心修士顺路拉他一把,没拉动只好放手,自顾自跑了。 众人一熘烟儿跑光,麒麟昭还待在昏暗逼仄的赤炎秘境之中,脚下堆满了滚过来的石头,麒麟昭食指放出一滴血,血滴下来,脚下的石头接连破皮,露出光鲜亮丽的内核来,这些灵石大都是上品灵石,宛如汪着水,光芒渐露,闪闪发亮。 麒麟昭耸耸肩,拨开脚下灵石,走出赤炎秘境。 第58章 第二版尾声(中)(微微修) 为人御鼎…… 如今的江湖传闻, 必定少不了昭公子这类传奇式的人物。 传闻中的全民小师叔昭公子乃是修为至高境的大能,他到底有多厉害至今无人能准确的说出来,倒是多重身份人人都门儿清。 原本, 他只是神鹿门的甩手掌门。但前些日子天极宗重阳峰老峰主云世常闭关,强行逮着让他掌管峰上一切事务。鑑于小师叔威望如日中天,宗门全体无异议, 就这样成为了新一任重阳峰峰主, 也是如今宗门内辈分最高的修士。 当然, 他还是临仙派已故宗师林之遥的御鼎。只这事基本没人提,虽然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除此之外, 据说还差点成为昆吾宫掌教。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说多年以前, 昆吾宫前任掌教澹臺恭落败, 被临仙派现任掌门周映菲活捉,连带昆吾宫声望彻底跌落谷底。 澹臺恭落在周掌门手里,自然是没什么好下场, 毕竟其心思歹毒品德败坏至今为人唾弃。单说当年昆吾宫失去掌教,于是按照教令,安排澹臺恭掌教指定的继承人澹臺希上位。 彼时宗门风雨飘摇,仿佛大厦将倾。然有赖于先掌教夫人晏舒几未雨绸缪,为昆吾宫打下坚实基础, 倒令新掌教带领宗门扛过多年不易,终于回归顺途, 虽失去大宗门的地位,但也无法轻易撼动。 只这二三年,江湖宗门竞争越发严峻,昆吾宫老本吃尽,被挤压到难以施展手脚, 而从前一同辉煌过的神鹿门明明也失去先掌门,却依然跻身七大宗派之列。 昆吾宫连日走下坡路的恓惶前景使得宫中子弟都无法忍受,私下各种嫌弃掌教资质平庸难当大任,甚至埋怨前掌教有眼无珠,自己作死还要连累宗门。传言四起,现任掌教澹臺希很难不有所耳闻。 时间一长,澹臺希心有惶恐,连带着惭愧,召宫中长老齐聚商议,承诺若能使昆吾宫脱离眼下困境,愿主动让位,与在座诸位共选才德兼备者继任掌教之职,领昆吾重拾昔日辉煌。 众人心中理想的继任者,自然是和昆吾宫渊源颇深的昭公子。有钱,有才,有修为,有声望。 舍他其谁? 若不是当年先掌教澹臺恭德行有亏,这昆吾掌教的位置,早该就是昭公子的。而宗门必不会有今日下场。 为表诚意,愿主动退位的昆吾掌教澹臺希亲自去天极宗重阳峰请人。去了七次,三次扑空,又三次被拒,直到这一次,千方百计将人堵个正着。 阿昭公子本有急事,正要出云境。澹臺希积累前几次的经验,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真切恳求,「如今什么人都来踩上昆吾一脚,便是境内那些从前依附我们的小门派都能骑到我们头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好歹是同父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阿弟难道忍心看着昆吾宫陷于水火而不顾?」 第111页 阿昭眉目冷峻,抬眼之间,便是晏昭。谈不上爱恨,毕竟澹臺恭当天下人自尽谢罪,往事早已了。此后在他这里,便是毫无关系,扯什么缘由都不好使。「与我无关。」 澹臺希连连哀嘆,他本是澹臺恭的私生子,是多年前澹臺恭丑事爆出来后很快就定下的继任者,起初虽见不得人,但既然上了教令,便是名正言顺。虽说个人修行,宗门前途,不论哪一样,指望走捷径而一举成功是没可能的。可凭什么神鹿门可以靠着昭公子这样的便利蒸蒸日上,而昆吾却不行,难不成神鹿门先掌门比昆吾宫先掌门高贵? 「阿弟,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你就忍心当年晏夫人一手扶持起来的大宗门就这么没落了?」澹臺希咬牙,搬出晏舒几,希望晏昭能为之动容。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晏昭像是听了个笑话。母亲若是一开始就知道辛苦那些年只为别人做嫁衣,她才不会颠颠儿跑去扶贫呢。 「百善孝为先。」澹臺希没辙,搬出道德枷锁,「父亲再怎么对不住你,他永远都是你父亲。倘若父亲在,肯定是要你扶持宗门的。」 「能不能别再噁心我了?他不配。」晏昭显然不耐烦,对澹臺希没有好脸色,更是从来都没认澹臺希当什么兄长。不涉及上一辈的恩怨,就澹臺希眼下那点投机倒把的心思,他也不配。 「阿弟,算我求你,」澹臺希心一横,索性跪地,「你既有财宝法器相助神鹿门,也该贡献一点给自家宗门吧。他们都说你只要漏漏指头缝,就能保证宗门几百年吃穿盈余。若是肯坐镇宗门,哪怕只是一时三刻,也不会再叫那些地痞邪修随意欺辱我们。我求你,行善积德本是我们修行之道。便是不相干,你也不该如此无情。」 「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吧。」 「晏昭,你六亲不认无情无义,不怕天道报应?不怕遭人口舌?」 晏昭愕然。怎么的,你是天道? 他只知道,众人羡慕他都来不及呢。谁人不议论?谁人又不被议论?本末倒置了吧。「澹臺希,我很忙,已经耽搁了时间。你再逼逼叨叨,别逼我动手!」 澹臺希抱着最后的希望,就是不肯让路。他倒有几分本事,晏昭瞬移前,澹臺希伸手拉住他腰间垂下来的红绫,「你见死不救,不如杀了我痛快!」 「你以为我不敢?」晏昭怒,周身热浪涌动,烈焰掌噼来,将澹臺希直接拍飞不见踪影,就听的接连惨叫和撞地声。还有些小声唏嘘。 晏昭回头看,云境一帮子弟站在不远处,也不敢近前。 「你们几个过来,」晏昭向北指。「去那边看看,不管是死是活,都给我扔出山门去,别脏了重阳峰的地界。」 「尊师叔令!」那几个佯装路过其实看热闹的,都是中阶弟子,身手都还不错,不过是想趁着小师叔出手偷学两招,谁知小师叔动作太快,什么也没看到。 晏昭瞬间不见人。那几个弟子御剑穿峰,找到奄奄一息的澹臺希,真就给扔出云境,顺便大声斥责两句,「就凭你这破门派,也敢自认我们师叔的亲戚?小师叔是云境天极宗的,记牢了您嘞!」 …… 这头阿昭耽误点时间。匆匆赶往月半岛,果然还是来迟了。 大鹏在仙人崖边着急搓手,搓的羽毛都往下掉。见了阿昭,一脚蹦过去,「昭哥你再不来,外头桑宗师家那帮人可就要动手了!」 阿昭脸色凝重。过去看,宗师桑染的几个弟子,带着各种兵器和家当,大包小包储物袋,悉数堆在仙人洞口,就差搬进去了。 洞门口守着的,还是当年那几只。八百里,阿骊,狸奴,还有报喜。虽然是低阶灵兽,但比起从前,显然有了一定的水准,四只联手堵在这帮搬家的人面前,死活不肯让步,「这是我们大姑姑的家,我们大姑姑是一定要回来的。桑大姑姑的这种行为,叫做鸠占鹊巢!」 「你是哪个小畜生,敢跟姑姑们这么说话!」 为首的红衣女弟子抬手就要给壮胆说话的报喜一巴掌,突然间烈焰灼手,忙缩回去。定睛一瞧,面前哪里是壮胆子的报喜,竟是林宗师那个大名鼎鼎的御鼎昭公子。 阿昭反问,「你又是哪一个?敢跑来仙人崖动手?还有没有规矩?」 那弟子自然知道这御鼎来头不小,虽然想不通他都牛叉到这份上为什么还要苦苦守着御鼎这个名分直到如今,但眼下不得不跟他理论,「我们依仗的就是岛上的规矩!昭公子,你在外头如何厉害那都是你外头的事,既然入了月半岛,就要守御鼎的本分。宗师们的事,姑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红衣弟子也不惧怕,因为她们占着理。再不济,师尊还未出面,掌门师祖也还没有出面,怕他个御鼎做什么! 「林宗师只不过长时间未归,你们就等不得要占她的洞府,这合适吗?」阿昭拉着脸道,「月半岛那么多空置洞府不肯去,非得这一处?你家宗师是多大的谱,连林宗师都不肯放在眼里了?!」 阿昭周身热浪滚滚,仿佛火势待发。那些弟子迫于威压,不得不后退一步,为首的继续道,「掌门师祖曾亲眼见林宗师殒散在天地之间,且过了这么多年,有眼睛有脑子的都明白,她永远都回不来了!真不知道你在这里执迷什么!这仙人崖无主,自然归执事院重新分配。我家师尊也是宗师,怎么的,林宗师住的,我家宗师住不得?」 第112页 「林宗师肯定会回来。你等修为底下,又怎么感知她的存在。」阿昭冷冷道,「我不和你计较。叫你家桑宗师出来说话!」 说桑染,桑染到。红影掠过,桑染便站在阿昭面前了,虽为从前旧识,桑染对阿昭也不大客气,「昭公子,我来仙人洞长居,是执事院准许的。就算林宗师来,她也得让给我。你一介御鼎,本不配在这里与本宗师理论长短。看在林宗师面上,我也不与你计较。只她作古多年,你又何必执迷不悟装哪门子深情?趁早滚出月半岛,修行界有的是让你逍遥自在之处。我们临仙派不欢迎你!」 桑柔说话底气十足,她师尊周映菲,乃是如今临仙派的掌门。 自然,按照临仙派传统,任凭阿昭在江湖上是何等风云人物,一旦自认月半岛御鼎,得到的也只有御鼎的待遇。 只阿昭不信邪,这么多年,总时时来仙人崖居住,还一直强调林之遥没死。他这么说了,林之遥的灵兽大鹏也跟着阿昭深信不疑,那几只也是陪同阿昭守在崖上,一起等林之遥归来。 只是等的太久,等到桑染成了宗师,给她自己挑选洞府的时候,就看上了林之遥的这块地。 阿昭见说不通,索性亮出钩沉长/枪,立在仙人洞前,熠熠生辉,「御鼎怎么了?御鼎就不配得到尊重?今儿我把话撂这儿。我,阿昭,生是林之遥的人,死是林之遥的死人。你们一定要占洞,可以,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月半岛上不论灵兽还是御鼎,地位都不可能越过女修去。主子死了,灵兽可以留下来归快活林里终老,但御鼎是要被打发出去的,最多给点遣散费,也算临仙派仁至义尽。强横这个地步,如同钉子户似的钉在仙人崖上的御鼎,阿昭是临仙派有史以来的头一位。 也或许,是因为之前宗师们的御鼎,都没有他这般忠贞长情吧。 故而阿昭那种未亡人般的姿态和决绝,震住了在场的每一位女修。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在场的女修,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阿昭的对手。 晴空突然几声炸雷,在头顶响起。不知谁打哈哈,说了一句,「啊要下雨了,赶紧收衣服去,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呗。」 场面一度尴尬。这台阶找的不高明,但大多数人就着台阶下来了。偏桑染宗师是个倔的,长剑出鞘,觉得若不教训这御鼎,气儿都不顺畅。 大鹏眼看左右,好言相劝,「桑宗师,有什么事改天说。」 「滚!」桑染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林宗师在的时候,岛上的女修鲜用这种态度对待大鹏。只人走茶凉,大鹏又上了年纪,颇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无可奈何。再看阿昭,阿昭浑身起火。于是又苦劝阿昭,「昭哥,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点火不要紧,仙人崖给点着了谁也住不成。」 「好啊,一把火烧了仙人崖不亏。既然你们都说林宗师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反正大家不请自来,那就都给我家宗师陪葬!」 阿昭嘴上这样说,密音传给大鹏,「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林之遥肯定不愿意他跟临仙派为敌,周旋是必须的,让步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吧,看谁耗得过谁。 两方就这么僵持。顶上雷声不断,阿昭眼风扫过,见周映菲从隔壁揽月崖飞过来,桑染碰上自家师尊,不得不收剑行礼,「师尊。」 「你回去吧。」周映菲命令道。「另择洞府。」 桑染不情愿,最终还是带着家当又回去了。 「昭公子,许久不见。」周映菲做临仙派掌门已久,行事说话,不见当年风发意气,倒比从前温和些许,大概是即将飞升的缘故,眼见眉间法印流光溢彩,仙气十足。 「周尊主,难道你也相信林宗师回不来么?」阿昭问。 「选居洞府,是每个宗师该有的权利,执事院通过的决定,我也不能干涉。」 周映菲主动解释一番,才说道,「我信她,会回来的。只是……」 她顿了一下,嘆道,「我不日飞升,怕是等不到她了。」 周映菲眼里有遗憾。自家的弟子,自然能约束。倘若她真的飞升,这仙人洞的居住权,她也保不住的。 第59章 第二版尾声(下) 天道酬勤,男道守德…… 临仙派掌门周映菲飞升之后, 阿昭去月半岛居住的时间越来越长。若有公务,便在临仙派、神鹿门以及天极宗之间瞬移往返。后来嫌麻烦,又在云境提拔不少年轻后辈补缺重阳峰内外事务, 也开始做起甩手峰主。 他在天极宗时架子摆的跟在神鹿门一样大,便是宗门各大峰主开会也经常缺席,需要做什么关键决定时, 才会突然间出现在议事大殿上。总之, 神龙不见首尾。 自此, 传闻中的小师叔越发神秘。 其实,他不过是大半时间都待在月半岛上替林之遥看家而已。岛上的结界和大阵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但凡见过他的女修, 都说他虽来往不打招唿, 但也没有干扰大家生活,恪守御鼎本分,在月半岛上生活并无半点逾矩, 确实挑不出毛病来。 有他在,月半岛上住着的御鼎甚至待遇都比之前好了些。 果然不论什么身份,只要强大,就会被肯定。由此说,修行界赫赫有名的昭公子, 也是御鼎界的楷模。如今大多数人都认同职业不分贵贱,比如多年以来, 昭公子不遗余力,将御鼎这一事业,做出了成就,做出了风采。 第113页 由于阿昭公子常去流香居喝酒的缘故,这地方渐渐成了御鼎和灵兽们的聚集地, 时间一长,基本上没有女修去那里用餐,前台爱看话本的女修,早已成了宗师,替代她的,却是一届又一届表现出类拔萃的灵兽。 至于岛上低阶女修的伙食问题,临仙派又另闢地方建成流芳居。两下里一对比,便有人评价,流香居这两年饭菜水平有长进,比流芳居好多了。 很多仰慕昭公子的修士各处打问他的行踪,想方设法来月半岛做御鼎,只为见他一面,讨要秘诀法门。以至于他一出现在流香居,用餐的各位御鼎全体起立,向他致敬,「昭公子好。」 跟在阿昭身后陪他来喝酒的大鹏连同报喜那几只都倍感有排面。 阿昭不习惯这样,但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个随便吃饭喝酒的场合,被整的这样隆重。 他和大鹏他们品酒聊天,总有御鼎围上来恭敬的寒暄两句,然后拐弯抹角请教如何修行才能大幅提升修为,且不遗余力的打探要怎样双修,或者从御鼎层面如何开局,如何努力,才能在能短短数年内达到昭公子这样的境界。 阿昭一口老酒喷出来,敢情大家争先恐后跑来当御鼎是为了修行啊。这要是不给个答案,估计大傢伙就不让他走了。 于是思索一番,郑重其事道,「既然各位选择在月半岛修行,那就赠大家八个字:天道酬勤,男道守德。」 众御鼎茫然,阿昭怕再被纠缠下去,拉着一干跟班瞬移不见。 御鼎们一看这水准,修行的决心更加坚定。 阿昭的酒喝的并不怎么畅快。当然了,流香居的美酒也并不比从前水准高。只是他无所事事,也只能在月半岛御鼎活动限定范围内走走逛逛。 出了流香居,回仙人崖歇息,崖顶爬上来不少灵兽,有栖在树枝上的,有趴石头上的,有卧草丛里的,见他来,高兴的拍手欢唿。阿昭和他们待在一起,自在多了。可能追根溯源,他本也是走兽出身吧。 大家坐在高高的仙人崖上,听昭哥讲那发生在仙境的趣事。 其中数大鹏听的最为激动,最为虔诚,且因为在昭哥面前地位高,总央求他讲仙界万山洲羽兽族的相关故事,讲他神往崇拜的凤朝神君的一切。 于是昭哥转换成麒麟昭,就可劲儿回忆,发现没什么好说,等灵兽们都散了,便数落大鹏,「你是真的不顾一切崇拜凤朝神君哇。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我们这一波小辈是在仙魔大战之后,经神君指教成长起来的,就没参加过战斗。我从小就是作为瑞兽的存在,怎么可能跟着神君去降妖伏魔呢?」 「那你见过凤朝神君战斗的样子吗?一定很霸气吧。」 麒麟昭努力回想,总算挤出来一点,「想起来了。有一回,凤朝神君扬言要教训一下寒越神君,在天上飞时气的现了原形,光尾羽就有十丈长,灼灼眀耀,烈焰光华交相辉映,唿啦啦飞过去,每一只尾羽都如擎天链,每一根羽毛都幻化成凌厉火箭,就那么飞过去,漫天都是五彩霞光,很壮观。」 「哇————」大鹏感慨的跟没见过世面的雏鸟一般。 麒麟昭突然有些伤感。大鹏这一生都崇拜活在传说里的仙界飞羽至尊,甚至于想像之中模仿他的模样。只是他毕竟是修行凡界养育出来的灵兽,能力有限,寿数也有限,歷经两代主人,至今维持人形都无法长久,如今更是到了年纪,说话行事都不如从前干练利落。 大鹏又问,「昭哥,那你要是和凤朝神君打一架,谁更厉害?」 麒麟昭尴尬,「他是神君,我就是个没出息的小喽啰,你问这话有意思吗?」 大鹏便哦哦两声。「他肯定在仙界无敌。」 麒麟昭便附和,「大概是吧。」 又过几年,大鹏寿数用尽,还是没等来林之遥。临终前,盯着麒麟昭腰间的红绫道,「我怕是等不到小主人来了。你见到她,帮我问她好。」 行。麒麟昭点头。 大鹏又道,「我其实是个没什么天赋的鸟。若不是先尊主照顾我,一辈子都化不了形,若不是少主眷顾,助我提升修为,我也就是个普通的低阶鹏鸟。我啊,资质有限,活这么多年,不容易啊。」 麒麟昭便道,「安心去吧,下辈子努力一点,不要搞得这么伤感。」 「下辈子我还要给少主当灵兽。」 「别,」麒麟昭拒绝,「你家少主回来也待不了几天,她是要飞升的。」 「那感情好,带上我。」大鹏想像着下辈子的美好,「去往仙境,就可以目睹凤朝神君的真容,那得是多大一只凤凰呢。」 麒麟昭:「……」算了,梦想比天大这种事情虽不现实,但自己快乐就行。 再看,大鹏不说话,似乎咽气了,鹏鸟身上的羽毛都耷拉着,没一点精神,麒麟昭凑上前去,大鹏突然睁开眼睛,「昭哥……」 「……」麒麟昭:「你干嘛诈尸……」 「昭哥,你真觉得少主人还活着吗?」 「当然。」麒麟昭变成阿昭,认真道,「我有一说一,没必要为了安慰你谎话连篇。」 阿昭的修为不知不觉当中,一直在进步,关于林之遥的存在感知也比之前更加肯定了。他想,或许用不着这样一直等下去,学会主动出击,说不定就能捕捉到林之遥的踪迹。 第114页 「哦,那我就放心了。」大鹏道,「少主……,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往后,不要让她一个人……」 「放心吧。」 大鹏是个嘴碎的,又说了不少话才咽气。当时阿昭不堪其扰,可是他走后,却又觉得孤独,毕竟认识林之遥的,差不多都离开了。 大鹏余生终了,阿昭索性在仙人崖布起结界,除了他,谁也解不开。他依然长居在仙人洞,独自在洞内清池旁,借着雪境之莲的灵气努力修炼,依然在三地之间往返,依然会去枫林源,依然会在枫林源偶尔遇见垚阳峰主云行白。 只不过再去枫林源,便和以往有些不同。阿昭会坐在枫叶亭里,拨弄聚灵阵中冰琴的琴弦。 弹的不堪入耳,有一次云行白刚好碰上,差点叫阿昭的琴音将他送走。 「小师叔你又搞什么么蛾子?」云行白强忍不适,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上手阻止阿昭弹琴。「这是林宗师的东西,你别碰,碰坏了你赔不起!」 「放手。」阿昭双手起火,两个人再这样僵持下去,冰琴非得烧焦了不可。 云行白可不是他对手,趁势撤回招式,「你厉害。我斗不过你,林宗师是要看到你糟蹋她的东西,飞扒了你的皮不可!」 「呵,你现在肯承认她会回来的,是吧?」阿昭没好气,收了琴,将它依旧悬空在聚灵阵中。 「那倒也没有。」云行白道,「不过就是觉得爹娘生她时,已是半仙之体,且她又遗传了龙吟君的体质,天生非凡,哪里那么容易陨灭,时间问题罢了,早晚会回来的。」 「所以说啊,」阿昭解释,「我动冰琴,也是为了招魂,希望她能听到我的唿唤,早日归来。」 「呵呵,我怎么不知冰琴还有这功能?」云行白挖苦,「你要真盼着她早日归来,就别让她听到你的琴音,万一都准备回来,结果听到后索性不回来了,得不偿失呀!」 「云行白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反正我不会放弃,」阿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总有一天,我会弹出美妙的灵曲。」 阿昭这样说其实没有特别的根据,只是想起火麒麟在仙界时,曾听闻仙魔大战期间,陨落好多神仙。寒越神君以身化琴,以琴音招魂结魄,一点一点收集,救活了上仙至尊的性命,若是仿照神君之法,或许有奇效也未可知。 当然林之遥的冰琴肯定和寒越神君之琴没得比,但据云行白所言,琴是用神剑剑骨抽制而成,已经是这凡间独一无二的灵器,这琴尾除了有他的几缕灵息,还有林之遥的。所以说要多试试,反正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他没有学过以琴招魂的技能,那是上仙界神君的本事,不过这聚灵阵,以目前的修为,倒可以摸索一下,想必悟透也非难事。 晏昭和麒麟昭于弹琴上都没什么天赋,阿昭基于双昭融魂而成,自然也没有突破,要想弹好,非得下苦功不可。不过阿昭有信心,别的不说,锲而不捨这一条他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反正云行白没办法阻止他,那就……听着呗。 于是阿昭又坐下来,继续弹奏冰琴,十年如一日,弹的并不好听。 刚开始弹时,云行白若在枫林源,只要看见他拨弄琴弦,拔腿就跑。 因为实力不允许,云行白无法劝阻他不弹。而阿昭弹琴很坚持,还斩钉截铁的告诉云行白,当枫林源满坡枫叶全红时,林之遥就回来了。 枫叶绿了红,红了黄,落满地,覆白霜。春来又发绿,年年岁岁轮迴。 到云行白再来时,阿昭终于能弹出一首像样的灵曲了。 云行白像往常一样习惯着不堪的琴音,并且表现格外坚强,阿昭弹的时候,他坐在一旁听到昏昏欲睡,而满坡枫叶依旧如初,红的红,绿的绿。 一曲弹罢,云行白打个哈欠,「好睏,感觉好多年都没睡觉了。小师叔,我先回垚阳峰,下回再来欣赏哈。」 阿昭给气的呀,他这么多年何其努力,结果嘞,云行白每回都是这种日了狗的态度,「我就弹这么难听?难道没一点进步?哪怕没进步,你鼓励一下会死吗?」 「有啊有啊有进步啊小师叔。」云行白哈欠连连,「我多年失眠,这不就都……治好了?」 云行白各种敷衍。阿昭槓上了,偏要继续弹,还不让云行白离开。 云行白咯噔一下,这要再弹下去,他非听崩溃不可。只有继续打马虎眼,「那个……,小师叔啊,你有空弹曲子,不如把自己捯饬捯饬,万一林宗师突然出现,你这邋遢样怎么迎接她?」 「我哪里邋遢了?你少扯有的没的。」阿昭不以为然。 云行白想回去补觉,说话不顾首尾,「小师叔,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年,你天天把人林宗师最喜欢的法器当裤腰带使,我要是林宗师,看见了必定不会欢喜!」 「哎嘿,我乐意!她不回来,这条彩绫我就当裤带系,她这破琴我也不弹了!反正弹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呀,噼了烧柴使!」 阿昭上赶着怼云行白,故意拿着冰琴要往地下摔,看见云行白嘴张大合不拢,以为吓住他了,还要说什么,周围凉风过境,隐隐有细雪落下,转头看,林之遥一身红衣,站在十丈之外。 她和从前一样,雅如皎月,冷如霜雪。 第115页 只那目光定格在阿昭腰间红绫和手中作势欲摔的冰琴之上,沉静不语。 阿昭:「.……」 时值盛夏,天气骤然变冷。枫林源上空漫天飘雪,洋洋洒洒,落在枫叶上,那些绿叶很快翻红,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完结————— 第60章 番外之缺德记事 后宫御鼎(随便写写,…… 番一: 昭歷七十二年夏 晴转雪 林之遥终于回来了。 重逢的场景有些尴尬, 简直就像社会性死亡现场。 因为当时我在和云行白吵架,并亲口承认我这么多年将林之遥的彩绫当腰带使唤,说这玩意儿在我这里毫无用处, 绑着裤腰不要掉裤子就是他最大的价值。 当时我义正言辞,没人信我说的只是气话。 除了这一件,就是我这么多年弹琴没什么进步, 也没什么知音, 我确实希望有人能鼓励我一下, 但是整个天极宗,都没人肯将我这个小师叔的琴技放在眼里, 记在心里。 我很不爽, 想砸琴, 就是在气头上,心里想反正怎么弹都不可能将林之遥弹回来,砸了算了。奶奶个熊。 我真的不知道我发火的时候林之遥就在背后冷眼看着。 云行白并没有出声提醒我, 而且在看到林之遥的时候自己熘之大吉。 我真是…… 我就知道,云行白从来没把我当自己人,他自始至终都和林之遥是一伙的,林之遥不在的时候,他和天极宗那个宗主是一伙的, 他们好像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总之,我从前很多次想像过我和林之遥重逢的场景, 比如层峦叠嶂五彩缤纷之处,漫天飘细雪(下微雨也行,飞花也行),才子佳人紧紧相拥,或者相拥而泣, 或者来个长久而缠绵的亲吻来表达对彼此的思念,咳咳。 实际上,我真的……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我认真的跟林之遥解释我只是跟云行白开个玩笑,我并没有不珍惜她的法器。 我当着林之遥的面,把她的冰琴用双手恭恭敬敬的重新悬在聚灵阵中,并且拿出帕子仔细擦掉上面的灰(不管有没有灰,擦就对了,态度决定一切)。 之后,我又将红绫小心翼翼奉上,说,「你那天离开时,我只抓到了这个。每天睹物思人,不敢离身,见绫如见你。呃,我是说我想放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所以系腰上了。你别介意,我有经常洗,每天都干干净净,真的。」 林之遥没有接过她的彩绫,而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彩绫,永不沾尘,它是法器,所以不能沾水,沾水之后起符法术就会失效。」 我:「……」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根本没洗过,只每天用净尘珠滚一滚,之所以这样说话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证明我很勤快,但没想到我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进退两难。 我语无伦次的解释,林之遥不为所动。 天气很晴朗,林之遥来的时候下了雪,枫林源的枫叶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全部翻红,一如从前。 就是说,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弹琴,不过弹了个寂寞。 关键林之遥现在并不是很想搭理我。她走在雪地里,背影窈窕,红衣飘飘,隐有仙气萦绕。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其实按照我现在这样的境界,只要我稍微专注一下,应该能察觉到她来了,然后有个准备。 大意了。 哎。 番二: 林之遥当然没有那么小心眼啦。 她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 我多年没见她,光看着她的背影都是开心的。 她大概是在枫林源小小的走了一圈,然后撤掉聚灵阵,收回冰琴。转身就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喜欢弹琴?」 我还在想这个题是不是送命题,她便说,「以后教你弹罢。」 我茫然点点头。觉得高兴,主动跟我说话,那就是说她不生气了吧。 也是,我们林宗师度量大着呢。以前我做错事害她挨罚,她都没生气。 我高兴,然后才反应过来。我并不喜欢弹琴,我弹琴是因为我觉得我总有一天能将林之遥弹回来。 你看,她这不就回来了? 额,算是我弹回来的吧? 然后她又问我,「你喜欢彩绫?」 那我就必须点头了。我睹物思人爱屋及乌啊。 她说,「那我以后教你舞。」 啊这……。 我一个大老爷们一边喷火一边舞飘带算怎么回事儿?那画面简直不能想像,一想连我自己也能送走。 我抓了一下我的脑瓜儿,嘿嘿笑,「我们多年没见,说点别的吧。」 她问,「说什么?」 我脸皮厚,不怕怼,「你有没有想念我?」 她说没有。 我还愣了一下 ,后来想女孩子嘛,脸皮薄。没关系,想就是想。没想就是特别想。反正林之遥口是心非也不是第一次了。 于是我就说,「哎我老想你了,日思夜想,相思成疾啊。」 我真的,说的我自己都感动了。 「是吗?那一定不好受吧。」林之遥说,「我这些年关闭六识,一心专注修炼。就还好。」 「所以没想我吗?」我就纳闷了,修行悟道总有个休息的时候吧,「你空闲的时候肯定想我。」 第116页 她又说,「那倒没有。我早些年吞过忘情丹,置之死地之后,忘情绝爱,就没负担了。」 我:「.……」 害我还就不信了,就这么不能承认吗?承认喜欢我这样的人很丢脸吗?我全民小师叔的脸往哪儿搁啊。呵呵。 我就说,「有些人啊,嘴上说不喜欢我,可是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还不是豁出性命来救我。」 我看着林之遥,无比自信。对呀,我说的就是她,除了她,当年谁会对我这么好。 林之遥抿唇,「我答应过要护你平安。不能言而无信。」 「哦。」我说。 林之遥一本正经,「我当时在枫林源,周映菲发讯符给我,让我帮忙围堵好不容易露面的澹臺恭。她是我派督正堂长老,有令我不得不从。」 我:…… 真的闹心。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在重逢之后开启这种话题自取其辱? 跟她继续解释我没有随便对待她的法器难道就那么没有必要吗? 番三 我是有些小小的郁闷。 不过想想,就不大在乎了。林之遥都回来了,这不就是我期待的结果吗? 还要啥三轮马车? 林之遥撤了枫林源的结界,冰雪消融后,才回的月半岛。 自然,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懂什么是形影不离。 我打算辞去重阳峰峰主之位,还有神鹿门掌门之位,反正我就是挂名,其实正经也没干什么,就像别人说的,两大宗门这么看得起我不过是借着我这小师叔的名头和威望镇派而已。 我依然是天极宗和神鹿门的小师叔,这点不会变。 但我的确不想做林之遥的御鼎了。我得要个正规点的名分,我要和她长长久久,再也不分开。 林之遥回了临仙派。回来的当天,就被执事院和八堂部的头头脑脑一致推举为临仙派新任掌门。 原来到哪儿都一样,掌门大抵是个门面一样的存在。当然权力是有的,拿多大的权,担多大的责任,就看本人意愿。 月半岛的掌门继任大典还没办,大家就已经开始喊她林尊主了。 消息传的很快,万仙联盟发来贺贴,之后就是各家宗门的贺贴雪片式的往月半岛飞。还有的等不及要登门道贺。 说实话我当初在忙乱狼藉中继任神鹿门掌门的时候,就没这么热闹。可能我们自家内讧,大家看不清楚形式,就装作不知道吧。 我不在乎这些。都是虚的。 总之,我们家林尊主对提前跑来道贺的一律不见,并吩咐几位尊使和长老,不办什么仪式大典。并通知下去,黄道吉日那日直接上任就是了。因为即使缺失正式流程,也没人敢说她不能当掌门。 就这么有底气。 当然大家对林尊主的御鼎,也就是我,也非常客气。说我守得云开见月明,是难得一见的好御鼎,应该发个牌坊给我。 但是我有听到别人私下里将我当瓜吃。说别看我风光,其实悲惨。因为我痴情并没有卵用。御鼎就是御鼎,生不带来死不同穴,可怜我放着锦绣生活不去过,苦守邪门洞六十年——白等一场。 她们还说,林尊主念在我长情,愿意留我在月半岛,但终究是要抛弃我的。 众所周知,做临仙派的掌门,首要条件是绝对不可能有道侣。 我就……,我……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我躺在仙人洞的旧石床上唉声嘆气。流香居也不想去了。 晚上林尊主忙完临仙派的公务,来看我。问我要不要搬去对面揽月崖居住。 揽月崖嘛,我知道的。临仙派好几任掌门都住过那里,是月半岛上地势最高的地方,据说伸手可揽月,风景胜蓬莱。 我兴致缺缺,没精打采,「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林之遥说,「阿昭,你为什么不高兴?」 林之遥忙完第一时间来找我,我便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其实这些日子林之遥待我跟很久之前也没太大区别。 她从来不是那种爱表达的人。我也不该为了些闲言碎语就斤斤计较。 谁说做御鼎的,就不能有大格局? 我调整好情绪,从床上翻起来,看着她问,「你以后会一直这样忙吗?」 林之遥说不会。最近忙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以后不会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我就笑,「你当尊主没有个尊主的排场。身边没有弟子,没有近前服侍和洒扫的少年灵兽,连大鹏也走了,就只我一个,来这月半岛,还要守规矩,就跟待在后宫里似的,这里不许去,那里也不许去。」 「所以呢?」她问。 我就接着说,「不能跟在你后面给你撑排面,好寒酸。」 林之遥不在意这些,就我们说起大鹏的时候,都愣了一下,之后神色回復如初。 大鹏只是去轮迴而已。修行的人最明白,聚散离合都是寻常。 但我还是跟林之遥说,「我可以给你当灵兽,我有麒麟身。」 顺便,做灵兽的只要跟着主人,那活动范围可就很大了。 林之遥说,「我不想委屈你。」 咦,她说这话……啥意思? 我不明白,但有点激动 。 一激动,我就从灵戒里拿出一把剑,递给她,「我存了很久啦,原本准备在一个非常正式的时刻还给你的。」 第117页 剑身冰雪之姿,银白细长,镌刻龙纹,栩栩如生,莹润浮光。 果断无情剑。 第61章 逍遥行 一日为鼎,终生为伴 番四: 林之遥跟我说谢谢, 听上去有点意外。大概没想过交出去的东西,居然还会回来。 我不乐意,「为什么要跟我说谢谢, 你忘了无情剑当初是怎么送出去的?」 时间太久,她多半也模煳了前尘往事。 林之遥接过无情剑,掌心催动灵力, 化剑成凌寒之冰, 融进了自己的身体。 就很神奇。 见我不解, 解释道,「无情剑本由我骨血制成。我承父亲龙吟君一脉, 本身有寒冰之质。」 她这样说, 我就懂了。 龙吟君本是仙界寒越神君用仙境北洲寒潭上万年极寒之冰锻制而成的神器。若得了这样的传承, 林之遥召唤雷霆剑意轻而易举就不难理解了,当然天赋高只是一方面,能有今日成就, 和从前努力专注是分不开的。 当年大家都以为她为阻止通鼎火雷祸乱无辜生灵搭上性命,故而被炸的魂飞魄散连轮迴都没可能。但其实如果她有仙境万年寒冰体质,本体被击碎,寒冰生灵性,魂魄自行凝聚, 每逢霜雪,更会多一些重塑凝身之机。 唯一欠缺的, 不过是时间。 所以她消失那么久,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完整的归来。 我问她,「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她说去的是谁也找不到的渡恶秘境,西北碧水潭。躯体重塑, 灵力神识要一点一点修炼累积,不好为外界所扰。 渡恶秘境是她父亲龙吟君当年仙凡化界之后留居之地,以寒剑之身在碧水潭静修多年。 渡恶秘境我是听说过的,非合体境之上修士入境无法全身而退。若入碧水潭底,深潭会主动隔绝外界一切信息,本就在小世界里,又在小世界里的小世界里,便是神仙也无法轻易感知她的存在。 林之遥的魂魄不是凡人魂魄,有仙剑之灵加持,六识封闭以后,俨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往事已矣。 我嘆口气。幸好,幸好。 说一句我们的缘分是天註定的也不为过。 我就跟她商量,「从今往后我要和你共同进退,咱俩这么熟,我时时靠你罩着,你也别跟我客气,能给你当灵兽,那是我的荣幸。」 林之遥略微动容,她说,「如果你一定要给我当灵兽的话,我可以成为你手中的剑,为你冲锋陷阵,抵挡侵袭。」 我笑。 林之遥不会花言巧语哄人,只是承诺就已打动我。于是开玩笑,「你不怕我放把火,把你捧在手心里融化了?」 「不可能。你只会拥有一双被冻僵的双手。」 她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我心狂跳不止,握住她冰凉的双手,「那你试试,看能不能冻住?」 「那就试试看。」 寒霜渡过来,覆上我的手背之前,化成水珠滴落。 寒意层层席捲,我自巍然不动。 我俩较上劲了。 林之遥看着我,以极冰之感意图冻住我,只我今时不同往日,加之一颗火热不熄的心,从前在她身边做御鼎时,常感十年饮冰热血难凉,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我握着她的双手不放开,掌心相接处,丝丝缕缕轻雾缥缈,于整个仙人洞蔓延。。 我不确定林之遥有没有让着我,但此刻我们势均力敌。我甚至感觉到她的双手都被我给焐热了,暖暖的,软软的。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我……心头略痒。 林之遥透过如纱水雾,问我,「阿昭,你是阿昭吗?」 「是啊,我是阿昭。」 我当然是阿昭,拥有麒麟昭和晏昭双重记忆可随时变换双重身份却仍然可以独立于双昭之外的阿昭。 「阿昭,你愿不愿意和我大双修?」林之遥问。 番五 坦白说,大双修我盼了很久,我从前试探过努力过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并一度失落。 但在我修为逐年提升的过程中,终于明白林之遥屡次拒绝我的良苦用心。 双修就要双赢。如果我们实力不对等,大双修无论过程还是结果,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伤害。 毕竟我当初是个连小双修都要在昏迷状态下才能躲避痛苦的人。 只是等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心里虽然着急但是此时此刻,非常时期,我在心里不停劝自己:要冷静。 我当然愿意和她大双修,但我是有条件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同林之遥说,「我非常愿意永远和你大双修。但是,我需要你对我负责。你能对我负责吗?要一生一世的那种。」 她说可以,「以后谁也不会让我们分离。」 那还等什么呢,我嘿嘿嘿一蹦子跳起来,作势扑倒她,林之遥掌心抵在我胸口,将趴倒的我支撑起来,认真道,「我们临仙派的大双修心经不是这样开始的。」 我……, 我就…… 其实我俩的修为都已经接近巅峰了,还真用不着要靠大双修来修炼。 其实大双修就是个遮羞布而已。你说这节骨眼上谁不知道谁啊? 林之遥,我们今晚是为了修炼才双修的吗? 我们就是为了那啥,对吧,……是吧? 第118页 太憋屈了,真的。我童子身守了多少年,我老童男我容易吗? 林之遥扶着我站直,郑重其事,「阿昭,我们临仙派双修心经不是这般起势,你愿意同我双修,我很开心。不愿意也没关系,不要有负担。」 我:…… 我还能说啥? 话说临仙大双修心经是什么流程来着?以前哪个御鼎好像说过我记得。 哎,那就躺平吧。 躺平也不错,反正不出力。 反正没得选。于是我默默的解开腰带,解开衣服,默默嘆口气,入清池,清冽之水漫过我的前胸,有锦鲤从我脚下蹿游过去。 微微暗的光线中,我好像看见池中雪境之莲新生了一朵花苞。幽香缕缕,可真是罕见。 林之遥舞绫设红帐,从树上垂下来,将整个清池都罩在里面。 然后她从水里浮过来,抱住我。 我竟然紧张了,索性闭上眼,说,「来吧。」 造作吧,反正我有大把时光。 …… 番六 我们在清池修了一晚上。 大双修真是让人食髓知味。 其实,昨天到凌晨只有林之遥一个人在认真的大双修,而我,更专注的体会着大双修带来的美妙感受。 林之遥要去处理公务,已经离开仙人崖了,我从清池里出来,准备躺床上补觉。 然而并没有睡着,一来有些兴奋,二来刚刚仙人崖顶上晴空响雷。 这应该是认真的林之遥努力大双修带来的结果。 是啊,临仙派又有人要飞升了。羡慕吧。 其实月半岛上就还好,毕竟每一任掌门最后的结局就是飞升。但修行江湖又有得热闹,出了月半岛,在整个修行界,谁家门派有大佬飞升那都是顶天大的大事。 所以都眼红临仙派气运好,自家宗门出不了人才,就说飞升是有名额的,只不过上天眷顾女修,所以名额都让临仙派占光了。 我就………当个笑话听听吧。 番七: 林之遥今天依然很忙,我睡了半天没睡着,于是穿好衣服慢悠悠下仙人崖,去流香居喝酒。 沿路碰见同方向的小灵兽,跟我打招唿,「昭哥好。」 「好。」人家沖我笑,我也就回个微笑。 到底是沉不住气的,小兔崽子们竟然开始替我操心了,还满面愁容:「昭哥,我们听说尊主要飞升了,你怎么办?」 「凉拌。」我言之凿凿。 我能怎么办?林之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呗。 她昨天答应我的,跟我一生一世不分开。 莫说我有仙兽之躯,修为已达臻化,跟林之遥返仙境没什么阻碍,即便我没能力跟着她飞升,但她承诺守我一生一世,就绝不会失言。 林之遥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番八 林之遥晚上回来跟我说,明天开始,她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忙了,会空出很多时间来。问我有什么打算。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飞升?」我问她。 她要是想飞升,意念所致,天雷应愿而来。若是不想飞升,也可以一拖再拖。 「你呢,你准备好和我一起走了么?」林之遥反问我。 「额……没有,我实力还不不够。我昨晚双修分心了,就……可能还得多修几次……」 我撒谎撒的我自己都心虚。我随时都能跟她走,但是我需要理由……那啥。 林之遥安慰我说没关系。反正不急于一时。大双修以后也会尽量安排。 我所求皆如愿,其他都无所谓了。 我跟林之遥说,「如果月半岛上你都安顿好,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飞升之后,就再也不能返回凡界了。」 仙界什么样,我是知道的。我们以后有漫长的时光待在那里,只是这凡界,不知道还有没有让林之遥留恋的。 林之遥也没犹豫,便说:「好。」 番九: 我和林之遥去天极宗辞行。一向好心态的小云峰主正式继承枫林源,却偷偷红了眼睛。不过他很快乐观起来,甚至拍拍我的肩,「修成正果不容易,以后无论到哪里,都要好好生活啊。」 「那必须的。」我也拍拍他的肩膀。 之后我去云宗主那儿辞了我的重阳峰峰主之位,大印留在重阳峰上了,我那挂名师尊云世常还没出关,不过聚散离合在他老人家眼里想来也不算什么,于是果断离开。 出来云境,林之遥又陪着我去了趟神鹿门。 她在偏殿等我。我在大殿议事。所有的执事都到齐了,我召钩沉现身,立在宝座之上,威慑全场。 气氛沉默,大家都看着我。 钩沉是我多年前就已经修好的,如今也算物归原处。我交代座下站着的一干人等,「从今往后,大千世界不论男女老少,不惧三教九流,凡得钩沉认主者,均可为我神鹿门掌门。」 神兽血脉多珍贵啊,如今少之又少,说不得这宗门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糟心事,万一使得神兽灵脉落入江湖,怎么都得寻回来吧。 毕竟我也是为了神鹿门的前途。掌门之位,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座下有执事质疑我,「掌门师叔,万一钩沉之主为非作歹又该如何?」 「放心,钩沉是掌门老祖手里传下来的好东西。若这主子心术不正,钩沉第一个绕不过他。」 第119页 于是大家都好像放心些,但总归不是全然放心的,个个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摇钱树走了,再上哪儿找摇钱树去?当然也不排斥看在我经常撒钱的份上,对我这掌门心存几分真感情。 为了尽快摆脱这一摊子事情,我抛出两个储物袋给执事们,「就这些,再多没有。宗门要是靠祖宗,早晚坐吃山空。不自谋出路哪天要是没落那也是活该。」 小的们看见钱袋子眼睛都亮了,「小师叔说得对!」 他们打开储物袋数钱的时候,我离开了大殿。 不知怎的,一时没捨得走,隐在门外。听见他们一边数着钱,一边说,「我捨不得小师叔,长的那么好看,还洁身自好专一长情,嘤嘤嘤。」 执事大师姐又开始骂人了,「小师妹,你是捨不得这么多钱吧!」 「有区别吗?」那小师妹听上去已经开始哭了。 也是,没区别。 从今往后,自力更生,天道酬勤。 林之遥悄然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走吧。」 「好。」 挥挥衣袖,不带走神鹿门一片云彩。 番十 我和林之遥暂时没有打算返回仙界。所以一直在凡界待着。 月半岛公务她已经很少参与,只挂着掌门的名头。我们也不在岛上住。 这几年一直在九州各处停停走走,顺便行善济弱,匡扶天道,在凡尘俗世里修心。 我们偶尔会打问一下林之遥师尊林无涯的行踪,只不过杳无音信,于是淡然,随缘。 其实世界很大,人间很好,所以我们又打算去更广阔的地方看看。 总之,神仙道侣,自在逍遥行。 离开之前,有两件事情,还挺值得一提。 一件是已经很少参与宗门事的林之遥答应琼山派掌门路迢迢的邀请,为该门派女修在本届大比中指教剑意领悟。 林之遥答应了。 很多年之前,路迢迢曾经帮过我们。林之遥从未忘记,所以今次在琼山派比试台上,林之遥以清风化雨,引悟温柔剑意,当着众多弟子的面,聚灵力,从掌心凝出骨血,生生造出一把冰白长剑,送给路迢迢,「以此剑,谢当日协助之恩。」 路掌门欣喜激动,「敢问尊主,此剑何名?」 林之遥道,「有情。」 琼山派全员欢唿,台下掌声雷动。 我呢,就在林之遥身边感受这份激动。当然我一个大男人是不能入琼山派的,这是人家的规矩,得守。但灵兽可以。所以我就以麒麟身伴在林之遥左右。 看来不管男女,对瑞兽那都是非常恭敬非常欢迎的。反正我出身好就是说。 琼山女修们甚至伸出蠢蠢欲动的手,要摸我威武的长角和闪闪的鳞片。 我躲在林之遥身后装鸵鸟。反正她得护着我。 哼,除了林之遥,谁也别想碰。 第二件事情,是新一届万仙联盟大会之后,修行界再次确认大宗派排名。昆吾宫早已默默无闻,这是意料之中的。 意料之外的是长生门。 这个从前消失过的门派,自周映菲的御鼎玉达莱离开月半岛之后,又復活了。过了这几十年,竟跻身大宗门之列。 门主还是玉达莱。 我和林之遥去黄石山听□□真人讲道,便遇到了这玉门主。 玉达莱还是往昔少年模样,风流俊俏,作为林之遥曾经的手下败将,表现不卑不亢,笑着跟林之遥道贺,「听闻林尊主已达渡劫大圆满,可喜可贺。」 林之遥没说话,毕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这傢伙的脸皮,厚到仿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恩怨一样。 饶是如此,我都没有办法忘记多年之前在仙人崖时,经常看到对面脖子上栓着一条狗链子的狼狈不堪的美少年。 衣衫褴褛,满身是伤。 再看看人家现在。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所以说做人嘛,心态就要这样好,才能显得年轻啊。 玉达莱又说,「林尊主,不日去往仙境,劳烦替在下给周尊主带句话。」 林之遥看着我。她显然不怎么清楚这位和周映菲之间什么恩怨。 但她看我没用,我也不知道详情。充其量玉达莱就是曾经周映菲弃之如敝履,在她飞升的时候给她烧纸钱的奇葩。 林之遥最后答应玉达莱,于是玉达莱近前,悄悄告诉了林之遥。后转身离开。 林之遥一言不发。 其实玉达莱不用避着我,凭我这修为,有什么听不到的。 我听见他小声说,「请转告周映菲,我祝她长生万年,永享孤单。」 我和林之遥都很懵。 不过无所谓了。 番十一 昭歷一百七十二年春 天雷滚滚。 云朵铺天盖地,一层一层压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天门大开,天梯降下。 林之遥舞彩绫唤风雪漫天,布下寒冰剑阵,阻挡万道惊雷。 而我终以碧麒麟之身,驮着林之遥,穿透厚厚的云层,顺利登上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