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平移爱情法则》 第1页 [穿越重生] 《时间平移爱情法则》作者:江月初照【完结+番外】 文案: 时空穿越,发生一场充满悬念的生死绝恋。 过程是甜的,结局是he。 韩念初27岁被苏锦杀死,她短促的一生,以回忆起何谨修发车祸成为植物人而结束。 韩念初关于何谨修的记忆:是我们曾短暂谋面,却再不曾遇见。 何谨修关于韩念初的记忆:是我们曾谋面,曾相恋,却至死无缘相见。 他们死于同一天,在第二个平行世界再次相遇。 这一次,不再是短暂的谋面。 时间平移不变性,是同一个实验,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再做一次的结果不变。 我对你的爱,也具有时间平移不变性。无论过了多久,我和你相遇,做同样的事,结果也必定不变——我会爱上你。 女主是人工智慧领域的专家,机器情感学习是她的职业背景。 这依然是个很甜的都市职业爱情文,哈哈哈哈哈。 无情绪女主vs小心眼深情男主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念初,何谨修 ┃ 配角:江临远,苏锦, ┃ 其它:韩云秋,陈以正 一句话简介: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立意:爱你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第1章 1 一个人会死两次吗? 如果有两个平行宇宙,会。 昏暗的光线里,一道凌厉的银光朝韩念初的胸□□来。此时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人对死亡是真的有预感的,不然她怎么会在此时回头。 锋利的箭,裹挟着疾风的力道穿透左胸的皮肤,不偏不倚地插进她的心脏。 利箭的重力将她勐推了一把,她一连后退几步,跌坐在覆盖着泥土沙石的路面上。 十几分钟前,她的车撞到工地的围墙上,正当她打电话让秘书来处理时,一辆银灰色的奔驰停在了离她十几米的地方。 只是短短的一瞥,她就移开了视线。 她并未去深想,人迹罕至的工地上,怎么会先后有两辆车误开到这里? 她的手掌撑着粗砺的路面,路旁只有一柱路灯,灯泡罩着厚厚的泥灰,在漆黑中射出仅有的一抹光线。 光线时有时无,灯泡时明时灭。 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人从漆黑的那头走出来时,灯泡正好亮着,照见她金黄的头髮,匀称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 她半弯着肘,提着一把机械感十足的弓。很难想像,这样一个窈窕的女人,能拉得动弦,并一箭瞄准她心脏的位置。 「苏锦!」韩念初一眼认出她,何谨修的绯闻女友,照顾了成为植物人的何谨修七年。 韩念初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她的死难道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 开车下班的路上,她听到了电台新闻,七年前遭遇车祸变成植物人的何谨修,于今天下午三点被医院宣告死亡。 她有一瞬间的恍神,将车开进了这条小道。待她回过神,车头已经撞上了工地围墙。 她没有立即离开,反倒是孤身走进这片早已停工的工地。 …… 苏锦在她面前蹲下,单手握住插在她胸口的箭,路灯忽然灭了。 眼前一团漆黑,韩念初头一次陷入恐惧当中。 「你要干什么?」她忍着痛喊道。 「让你也尝尝,在绝望中等死的滋味。」 苏锦刻意将声音压得低哑,尖利的余音却仿佛刮着嗓子,像锐利的刀器划开布条,令韩念初不由得浑身战慄。 她说完,韩念初被她一脚踩倒在地。 她感到一股剐心的剧痛,眼睁睁看到胸口的箭头被苏锦兇残地拔出。 躺在地上,她的身体勐烈地抽搐。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她适应了剧痛,缓缓张开眼睛,望着上方黑得密不透风的天穹,隐约有几点稀疏惨澹的星光。 「谁告诉你的?」她问。 「你丈夫,」苏锦说,「谨修发生车祸那天,你刚好经过,却没有救他。」 韩念初如死灰一般的寂静,温热的血自胸口的窟隆汩汩流出,又被冷风灌进来,她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这件事,她只告诉过江临远。 她的人生中,少之又少地想起那件事。 七年前,在叔叔家附近那条狭窄的道路上,她目睹了那场车祸。 红色的重型大卡撞上银色宾利,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银色宾利的车头被撞毁,引擎盖冒起一阵薄烟。红色重卡倒车,「隆隆」地加速逃走。 她的电瓶车离宾利只有两三米远,驾驶座上的人满头满脸是血,车轮旁边铺着一层白色的玻璃碎粒。 他抬起眼皮,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期盼和惊喜的光芒。 两天后,她看到新闻,知道了车祸伤者的身份,是凌峰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何谨修。以及他因严重的外伤导致缺氧缺血性昏迷,将会长期的丧失意识。 那一瞬间,她冷硬的心,突然产生了一股陌生的情绪,就像她夜里突然从恶梦当中惊醒一般,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江临远当时在她身边,她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过后她出国读博,彻底地忘了这件事,也忘了这个人。 第2页 今天,何谨修死了。 苏锦疯狂尖利的声音响起,「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吗?」她的喉咙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你的那项研究,让你的公司估值近十亿美元。凌云科技一直想收购,他跟我私下接触过,有意以两亿美元转让你的股份。」 她低下头,俯视着韩念初,仿佛她只是一只卑微可鄙的生物,「天才精英?海归博士?青年专家?这么风光的你,命没了,什么都没了。跟可怜的谨修一样。」 韩念初用尽力气,握起拳头,却握到一把沙石,和冷掉的,粘腻的血。 她咽下喉头涌上的血腥,吃力地说道:「江临远是不是没告诉你,虽然那时我有事直接走了,但我打了报警电话,也叫了救护车。」 路灯又亮了。 光刺进韩念初的眼睛,她闭了一下,又睁开,看到苏锦错愕怀疑的神色。 「逃逸的肇事司机为什么两个小时后就被抓到?」她咬了下舌尖,刺痛才能让她保持一丝清明,「是因为我告诉了警察车牌号,作为一个不相干的路人,我该做的都做了。我不欠何谨修什么!」 苏锦挺直的背垮了下来,上半身一寸一寸地佝偻。 韩念初又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你这些?因为我发现了他出轨我的堂妹,我提出了离婚。如果离婚,他只能分到一半的财产。其实你不杀我,他们也总会找到别的机会,」她的声音平静,隐含着一丝快意,「所以我已经将代码开源了,他们得不到一毛钱。而你这个愚蠢的女人,等待你的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 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耗尽了她的体力。 她闭上眼睛,想起今早在地下车库跟他争吵的那一幕。 那令她厌恶的声音又迴响在耳边,「韩念初,我十六岁喜欢你,等了六年才告白,你出国,我又等你四年。可你呢?结婚那天我才知道,你连第一次都不是给我的。」 她打了他一巴掌,「我说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有跟别人发生过什么,你跟韩云秋出轨倒先泼我脏水!」 ……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也越发地疲惫,苏锦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不认为这个停工的工地还会有人路过来救她。 就在她要睡过去时,一声巨响,将她身下的路面震得风沙疾卷,扑了她满嘴的尘土。 她费力地转头看去,苏锦像纸片人躺在血泊里。 血倾刻间染红了她的白色运动服。 苏锦是自杀的?还是这里还藏着其他人?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思考。 韩念初最后将视线往上移,望着森然矗立在夜色里的未竣工的高楼,那些黑洞洞的楼层像一个个阴森可怖的世界。 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不是就是那样的。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却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她张开眼睛,看到自己透明的灵魂飞了出去。 第2章 2 宇宙像一个阿米巴形虫,这个虫子自我裂变,当电子穿过双缝后,繁殖成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变形虫。 宇宙经过无数次这样的裂变,出现了数不尽的分支宇宙。 人生道路也会出现无数不同的转折。 ——休.埃弗莱特多世界理论。 韩念初在黑暗中穿行了许久,当一缕光线刺入眼睛时,她反射性地闭紧双眼。 脑中回溯黑暗中的日子,她轻如鸿毛,飘来盪去,而这一遭醒来,身体却像绑了铅。 她又费力地撑开眼睛,环顾四周——火柴盒大小的房子,墙角堆着几个纸箱,分别装着书、衣服和生活用品。 她穿的不是睡衣,而是白色短袖帽衫和牛仔裤。 墙壁高处的小窗射进来一柱笔直的光线,照到她码在床尾的那摞书上。 现在应当是正午,太阳才能从南面这堵墙的小窗照进来。 这是叔叔韩友德的家。 十二岁她的父母去世时,叔叔韩友德和婶婶杨荟文搬空了这个储物间,让她住进这里。 她慢慢地坐起身,脑中闪过何谨修死亡、跟江临远的争吵、苏锦绝望而疯狂地杀了她、她像根羽毛轻飘飘地在黑暗中穿行…… 一阵流水鸟鸣的声音响起,她转头四处寻找,翻开枕头,是手机的闹钟。 她拿起那部深蓝色外壳的低端国产手机,看到闹钟下面的备忘—— 两点,签证中心补交材料。 她的神色凝重起来,这是她去苏黎世读博之前,也就是六年前。 她缺了份资料,必须在今天前两点前补交去签证中心,签证中心才能在瑞士领事馆三点下班前送到。 要补交的资料就放在床尾,闹钟是她设定的出门时间。 正当她对当下的情况茫然不解时,门外响起了韩云秋的矫揉造作的嗓音:「临远,你来了!」 韩念初的眉头一皱,紧接着就听到江临远含着笑意的语气,「是啊,阿初在吗?」 韩云秋婉转娇嗲地冷哼一声,「不在。」 「别闹,云秋,」江临远仍旧笑盈盈地说着话,仿佛很纵容一般,「我找她有事。」 「有什么事?」 「一点小事,你别管。」 「讨厌!」 韩念初低头思索,这就是她研究了多年的机器自然语言处理的难题,同一个词彙在上下文语境关联中呈现的准确意义。 第3页 机器深度学习中,最难的是诸如韩云秋说「讨厌」不是真的讨厌,而是撒娇。 江临远的「别闹」,也不是命令和训斥,而是鼓励和纵容。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江临远隔着门喊道:「阿初!」 韩念初一时没有答应。 门又连续敲响两次,「阿初,你在吗?」 韩念初嘆了口气,这不是七年后,没有人来帮她应付不想应付的人。 她下床开了门。 江临远微笑着站在门边,穿着衬衫长裤,单手支着门框,身材瘦长,他的眉骨高,眼眶很深,眼眸幽黑,多数时候泛着光彩时显得温润,偶尔也墨黑黯淡,显得心事重,城府深。 这时候的他,温润地微笑。 韩念初语调平平,「有事吗?」 江临远像往常一样,抬脚要进房间。韩念初却及时横过手臂,把他挡在外面。 江临远的笑僵在脸上,「阿初?我有话跟你说。」 「就这么说吧。」韩念初看了眼假装在客厅沙发附近找东西的韩云秋一眼,「我马上要出门了。」 「这……」江临远为难地思索几秒,又说道,「那我送你去签证中心,路上再说。」 「不用了,我怕堵车,骑电瓶车去更稳妥。」 「查好路况不会的。」江临远体贴地坚持道,「你放心,我一定按时把你送到。」 「不用!」 「我本来也要去趟市区。」 「云秋!」韩念初突然喊道。 正在偷偷朝这边瞄的韩云秋吓了一跳,叉腰朝她吼道:「干嘛?」 韩念初说:「你不是要去市区吗?临远也要去,刚好顺路。」 「我什么时候要去——」韩云秋眼珠一转,明艷的脸笑开,「临远你能带上我吗?」 江临远一怔,疑惑不解地看向垂着头的韩念初。 韩云秋喊道:「临远,我们走吧!」 江临远墨黑的眼睛牢牢盯住韩念初,听到韩云秋催促他第二次,他才迟迟地回应,「来了。」 他犹似不甘心,对韩念初说:「我晚上再找你。」 脚步声远去,院子里响起发动机的噪声。韩念初关上门,重归宁静,她抬了抬手,又把腿翘高,身体哪个部位都很沉,又充满了力量。 她的时光又回来了。 她回到了七年前。 这个时候的她,应该带着这份需补交的资料去送签中心,在路上遇到出车祸的何谨修—— 她蓦地抬头,望着灰色的墙壁。 从村子到车祸现场,骑电瓶大约十分钟,也就是说,不久之后车祸就会发生了。 脑中闪过苏锦将箭头从她胸口拔出的那一幕,仅是这一闪而过的回忆,就让她在闷热的房间里打了个寒噤。 她拿手机拨出电话,接通后条理清晰地说道:「这里是南埔乡道与井屋村交叉路口,一辆重卡与银色宾利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一人头部严重外伤,请派一辆救护车……」 接着她又拨出报警电话,同样报出了详细地址。 挂了电话,她只觉得浑身闷热,打开电风扇,热风呜呜吹到身上,反倒是吹出了一身汗来。 这次她没在现场,苏锦发疯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风扇呜呜地摇头,她拿起一本书,刚翻了一页,又啪地关了风扇,在静寂的黑暗中待太久,适应不了噪声的干扰。 书也是看不进去的,大脑的频道总在跳转,总跳到车祸发生的现场。 何谨修满头满脸的血,脑袋耷拉在胸前,仿佛已经死了。 她远远地,歪着头去看,恰巧他动了,脑袋缓慢地抬起,看到她,他的眼睛因为期盼和惊喜而忽然睁大,额头淌下一道殷红的鲜血,淌过他的睫毛,流进他的眼睛里。 他一连眨了几下眼睛,血从眼角渗了出来—— 那时被血遮住眼睛的他,是不是透过一片血红的雾,将所有的希望都投向了她。 而她却只是打了电话就转身离开。 她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拿起电瓶车钥匙,刚走到门口,派出所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先问了一些情况,接着又问:「您在现场吗?」 韩念初停了一秒才说:「我有点事,先离开了。」 「好的,麻烦您的手机保持畅通,我们很快到达现场。」 电话挂断,韩念初骑着电瓶车往那条路去。 电瓶车在甘蔗林夹道的灰色水泥路上驰行。 阳光炙烈,成片的甘蔗林纹丝不动,骑行带来的迎面风都是温热的。 韩念初开到小路的尽头,右拐驶上主道,远远地看到有辆警车停在路边。 空旷的柏油路上,只有一辆警车,和站在车旁的两个警察。 没有被撞毁的银色宾利,没有雪白的碎玻璃粒。 她从电瓶车上下来,手就那么一松,将电瓶车丢开了。回身看到电瓶车倒地上,后视镜就这么折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只见警车旁一个矮胖的警察挥着汗拨电话,神情暴躁。 她顾不上这辆破烂的电瓶车,再折个后视镜也还不过是个「破烂」。 矮胖的警察听到声响即转过身,敏捷地打量一眼韩念初,一双眼睛却清醒而犀利,「是你报的警?」 「是我,」她从容地回答,「您稍等,我先看一下。」 第4页 「哎!你这姑娘!」矮胖警察很不高兴,「这哪来的车祸,大热天的耍着我们玩吶?」 韩念初仿佛没听见警察的抱怨,将笔直的乡道扫了一眼,甘蔗林的那头和拐弯的尽头,一眼望尽,没有发生车祸,也没有被撞毁的银色宾利。 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辆重达两吨以上的车,就算被拖走,那么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粒和器件呢? 她把附近50米以内来回走了一遍,柏油路面干干净净。 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车祸! 韩念初困惑地望着一模一样净蓝的天空,笔直的柏油路,茂密的甘蔗林—— 和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 可她此时却产生了一个荒唐的认知,这并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或者从她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第3章 3 她沉思着回到警车前,抬头对上矮胖警察讥讽的目光。 「你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姑娘?」警察说,「就这么打眼一看,还以为你是我的同行。」 「抱歉!我可能搞错了。」韩念初说。 「搞错了?」警察火大的说,「身份证!」 韩念初从包里翻出身份证递给他,却是他旁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年轻警察接过,拿着身份证在机器上刷了一下,递给矮胖的警察,「刘队,你看——」 刘队接过来,将韩念初基本的信息扫了一眼,朝她掀了下眼皮,哼笑一声,「大学本科,智商正常嘛,哪个学校毕业的?」 「科大。」 「哟!还是高材生!」 韩念初闭紧嘴巴。 「能考上科大,怎么是个法盲?」刘队噼头盖脸一通数落,「知道报假警违法吗?」 「知道。」韩念初谦逊地垂下头。 「知道你还报假警?耍着我们玩儿你图啥呢?你这样是浪费警力,浪费资源,知道不?……」 「你看你骑电瓶车都不带头盔……」 「电瓶车上牌了吗?」 …… 这时,一阵急促的警鸣声响彻在乡间,盖过刘队的训斥和盘问。 警鸣声嘎然而止,救护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穿着白大褂的治疗员推开车门跳下来,拉出单架,十万火急地问:「伤者在哪儿?」 刘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傢伙! 韩念初瞅了一眼,就抬手盖住了眼睛,她好像给人添了很大的麻烦。 但她马上又站了出来,低头弯腰,态度诚恳地对治疗员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害你们白跑一趟。」 治疗员一怔,问道:「没有伤者?」 「没有。」韩念初说。 「把费用结了吧。」治疗员说完又嘀咕一句,「人活久了,还真是什么奇葩事都能遇到!」 「对不起!」韩念初再次诚恳地道歉,一秒也不敢耽搁地付了款。 警车和救护车相继驶离。 韩念初的后颈皮肤被太阳烤得火辣辣的疼,电瓶车被扣了,损失惨重的她,顶着大太阳走回叔婶家那栋破败的二层小楼。 韩云秋跟江临远去了市区,韩友德杨荟文也不在,难得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她还能享受清静。 回到房间,她找到一台古董的笔记本电脑,能正常开机启动。 这部她用奖学金和兼职工资买下的笔记本电脑,用了三年还被她带去苏黎世。后来凹了边角,外壳掉漆,键盘上磨掉了几个字母,不堪使用,才换了台新的。 笔记本上最后的文件存档时间是今天早上9点37分。 这说明即使何谨修没有发生车祸,她的时光还是回来了。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是签证中心的电话,接通后,工作人员的语气急促,「你怎么还没到?领事馆三点钟下班,再晚就赶不及了。」 韩念初的手掌按在键盘上,沉吟一瞬,说道:「我不办签证了。」 那边立即嚷了起来,「不办了?同学,你不是去eth吗?那是eth啊!之前你不是急得不行?」 韩念初「嗯」了一声,「我不去了。」难不成又去读个ph.d? 挂了电话,她调出了去年校招时准备的简歷,拿手机自拍一张照片,将这张照片和简歷上的照片对比,茶色的短髮,冷灰色的眸子,眉目间还透着青涩和简单。 一模一样的年轻,和对未知的期待。 她顺手打开求职网站,上搜索机器学习和算法两个职位,排在第一的企业是多次跟她谈过併购的凌云科技。 凌云科技每年都会去科大校招,韩念初大四已经拿到了mit的全奖offer,陪好友陈以正去大礼堂听了宣讲,还做了他们的考卷,通知她下一轮面试后,她不想浪费人家的资源就没再去。 而陈以正如愿被录用。 苏锦后来也在凌云科技任高管。 凌云科技由凌峰集团控股,何谨修是凌峰的唯一继承人,而苏锦一个非名校cs专业背景的高管,背后依託的必然是何家。 她仔细回忆,七年前的凌云科技起步才几年,眼光却极其长远,主要研发方向瞄准了是机器学习和自动驾驶,按说未来几年内的每一次风口都赶上了,原本是应该是势头最强盛的科技公司,研发成果却不尽人意,公司也没有如预料中发展壮大。 后来凌峰集团也日渐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研究成果发布后,为了给凌云科技输血,频繁地找她洽谈,斥巨资想要收购她的公司,她必然不会去当这棵救命稻草。 第5页 她又仔细地搜索了相关凌云科技的信息,和她记忆里的信息大都能对上。 此时的凌云科技,名不见经传,与其说是科技公司,不如说是房地产公司,凌云科技那栋45层的大厦,未来三年内价值会翻倍。 这也是凌云科技没有一项突破性技术,却也在行业内支撑了七年的原因。 吸引不来投资,却有凌峰给的老本可以啃。 傍晚另外三个人陆续回来,韩云秋最后到家,一进门就大唿小叫,「妈!妈!我今天去市区看了下咱们的新房子,通风三个月,味儿都散了,咱们什么时候搬啊——」 杨荟文小心地瞄了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韩念初,拿手堵了韩云秋的嘴,低声训斥道:「嚷嚷啥啊!」 韩念初的眼风都没动一下,轻轻地翻着书。 「阿初!」杨荟文客气地招唿她,「快来吃饭。」 韩念初放下书,到饭桌前坐下。 一如既往的,有她在的时候,饭菜会恰当地透出这个家的寒酸。 今天却难得地多了盘虾。 杨荟文一连夹了三只虾到韩念初碗里,讨好地笑,「资料都补齐了吧?」 「我没补,」韩念初把虾拨到一边,挑了口饭吃,「也不打算出国了。」 杨荟文脸上的笑一时收不回去,韩友德也抬头看她,额头的皱纹夹得死紧。 只有韩云秋兴奋得像捡了钱似的,她把韩念初碗里的三只虾一个不落地夹到自己碗里,「我就知道,你编不下去了吧?去年你说要去mit,装模作样,办了那么久签证,结果说签证被拒。今年又说去瑞士,前段时间好像多忙似的,这时又说不去,鬼才信你——」 韩云秋拧下虾头,撮着手指剥虾皮。 她的手倒是灵巧,说着话就剥出三只玉白透粉的虾肉,放进碗里。 韩念初把剥好的虾肉全部夹走,一起塞进嘴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韩云秋,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韩念初!」韩云秋的眼睛喷火。 韩念初把一盘虾放到韩云秋面前,眼皮往上一挑,「继续。」 韩云秋气得想把盘子掀了,可那是一盘虾。 自从韩念初住到她家,逢年过节才吃得到一回。 她两指撮住一只虾,一边剥,一边防备着韩念初,连着虾尾一口塞进嘴里,然后得意地朝韩念初哼了一鼻子。 「你出不了国,读不了博士,还不跟我一样是本科毕业,」韩云秋又挑起一只虾,边剥边说,「我看临远还围着你打转不?」 「说不定他就来围着你打转了。」 「哼,」韩云秋佯作生气,脸上却浮起两抹红晕,「谁稀罕。」 她正害羞着,眼前飞快地晃过一道影子。 韩云秋忙抬起眼皮,韩念初已经收住手,她刚剥好的虾又进了韩念初嘴里。 「我要打死你!」韩云秋骂完,就扑过去打韩念初。 韩念初敏捷地站起身。一七五的身高比韩云秋高了一个头,她捡起一只虾塞进韩云秋嘴里,「多吃点,先长长身体再说。」 韩云秋委屈得立时掉下两行眼泪,嘴里还包着虾肉,含混地喊道:「妈!」 杨荟文呵斥道:「阿初!你怎么当姐姐的?」 「呵呵——」韩念初干笑一声,「我就是逗她好玩儿,云秋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了?」 韩云秋愣了下,这都是她以前常说的话,欺负完韩念初就说是开玩笑,爸妈也顺理成章地装聋作哑。 而且韩念初有严重的缺陷,几乎没有情绪波动,不会告状,也不会辩解。 因此这十多年来,在江临远这样的外人看来,都是她在包容着韩念初。 这些事杨荟文怎么会不知道,此时她也只能安抚地拍着韩云秋,不轻不重地剜了韩念初一眼。 韩念初若无其事地吃着饭,慢慢说道:「我不出国的话,就要去市区找工作,住这里不方便。」 杨荟文喜逐颜开,「就是就是,上下班两个小时呢。」 「云秋不是说市区的房子都装修好了吗?」韩念初说,「咱们尽快搬吧。」 她的话说完,其余三个人都抬起头盯住她看。 韩云秋先尖利地嚷了起来,「凭什么?那房子是我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一直没搬就是等你出国——」 「云秋!「韩友德大喝一声。 杨荟文脸色尴尬,对韩念初说道:「没有的事,那房子还得再散散味儿。」 韩念初无所谓地耸耸肩,「最大的房间给我就行了,其余的你们随便挑。」 「想得美!」韩云秋涨红了一张脸,朝她吼道,「你住的资格都没有——」 「不住也行,」韩念初瞥了一眼杨荟文跟韩友德,「那就请叔叔婶婶把我父母的怃恤金和保险赔偿总计两百三十一万给我吧,毕竟我五年前就成年了。」 第4章 4 她的话一出口,杨荟文看了眼韩友德。 韩友德却低下头避开了。 杨荟文暗暗咬牙,憋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这钱——」 「你们知道有一种律师付费是分成形式的,」韩念初不急不徐地说道,「你们也不想几十万落到跟我无亲无故的律师手里,对吧?」 「阿初!」杨荟文勐地把筷子一摔,「你要狼心狗肺地跟我打官司,那你去就告!我们没钱。」 第6页 韩念初揉了下额头,有些无奈地说:「没钱啊?那就只能冻结资产,慢慢还啊。结果无非是两种,要么变成老赖,要么您和叔叔每个月的收入只能留最低生活费。想要过得好点,只能靠云秋嫁得好。可就云秋这脾气,这智商,再加一对老赖的父母——」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啊,」韩念初忽地露出一个笑容,「咱们这个乡,好歹也有十几万人口,不怕找不出一个瞎子。」 一时间三个人都陌生地望着她。 这是韩念初? 无情无绪,不食人间烟火的韩念初? 抢别人的虾子,拉下脸面要钱……干出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她不是应该拼命读书,申请国外的学校,尽快摆脱他们,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他们才打好算盘,拿她的钱买了房子,只等她出国就万事大吉。 杨荟文一时头皮发紧,原来不管她做了什么,韩念初都不屑于多给她一个眼神。 她不费劲地哄着,骗着。韩念初心知肚明,也不会跟她计较。 可一旦她打定主意要拿回钱,他们就真难办了。 毕竟这乡邻谁都是证人,在韩念初的父母过世后,他们收养韩念初,并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拿走了钱。 「我吃好了。」韩念初压根没去管桌上几个人的心思,果断地说道,「最好这周就搬,住市区我找工作方便点。」 说完,她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这一晚,韩念初竟然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没有公司,没有员工,没有项目,不用去申请专利,申请各项补助,四处拉投资……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她索性躺回床上,又赖了一会儿,直到陈以正打电话来,约她在市区见面。 起床洗漱完,她穿了套灰色的短袖帽衫,宽大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就出了门。 陈以正是她的大学同学,班里少数的自来熟类型。 韩念初刚跨出门槛,就看到韩云秋和江临远站在路边的一棵泡桐树下。 宽大的泡桐树叶子遮住了阳光。 树荫下,娇小的韩云秋几乎是贴着江临远的胸口,仰起脸蛋,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又跟江临远哭诉了吧。 韩念初惯常的眼不见心不烦,正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见江临远抬起手,似乎想去摸韩云秋的头髮或是拍抚她的肩膀。 她的脚下一顿,扬声喊道:「临远!」 江临远听到她的声音就失了从容,一掌噼到韩云秋头上。 顾不上韩云秋的叫唤,他慌张地看向韩念初,「云秋刚跟我说你出去了。」 她出去了,所以就可以放心地跟韩云秋暧昧? 韩念初笑了一下,「这不正在出去?你们继续啊。」 江临远一连退了几步,走到韩念初身边,「你去哪儿?」 「去市区,」韩念初无视韩云秋杀人的目光,仍浅笑着对江临远说,「哎!你跟过来干嘛?云秋好像不太高兴,你快去哄哄她啊,别管我了。」 江临远一愣,这话的意思不对,听着像是他跟云秋有点儿啥内情? 他随即反应过来,「阿初,你别误会,我跟云秋——」 「我误会?误会什么?」韩念初笑吟吟地问他。 江临远很少看到韩念初笑。平时十米之外都能感受到她冷漠疏离的气场,而此刻虽然她的笑容还很生硬,甚至有些呆,可在他看来,那笑容却仿佛熠熠生辉。 「阿初——」他呆怔地叫她的名字。 「临远!」韩云秋跺着脚想唤回他。 「快去吧!」韩念初打趣地说道,「对云秋好点儿,她可是我堂妹!你要是对她不好,我饶不了你。」 江临远脸色急变,慌忙解释,「你误会了阿初!云秋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 韩念初截住他的话,「哎,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仍然笑得狡猾又没心没肺,「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替你们保守秘密。」 说完就不再打扰,抬脚便走。 「阿初!」江临远咬牙要追,被韩云秋上前一把拉住。 「临远,昨天她那样欺负我,你不是说要替我好好劝劝她的吗?」 江临远望着韩念初背影,眸中的光彩没了,墨黑的瞳,深思着眼前的情形—— 韩念初打趣他跟韩云秋。 韩念初对他和韩云秋乐见其成。 韩念初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事? 他跟韩念初就剩告白这一步了,昨天他要捅破这张纸,正式确定关系,她却将他推给韩云秋。 今天就将他跟韩云秋关系盖棺论定。 不对!不对!不对! 他一边挣脱着,一边对云秋说:「你松手,我现在就去跟她谈谈。」 谈什么?对了,云秋跟他哭诉阿初昨天怎么欺负她,他也正要劝阿初,小不忍乱大谋,不要跟韩云秋斤斤计较。 他的思绪一釐清,就甩开韩云秋的手,拔腿追上韩念初。 「阿初,是这样。我是来找你的,刚好遇到了云秋,她跟我说你昨天欺负她,抢了她剥的虾,还说总能找到个瞎子娶她——」 韩念初背着日头站住,抬头看向江临远,惊讶地说道:「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呀!她还在生气么?」 开玩笑?韩念初还会跟人开玩笑? 第7页 这就是个惊掉他下巴的玩笑。 江临远仔仔细细地端详她,欣慰地说道:「云秋是任性,她总说只有你这么一个姐姐,在你面前就真情流露了,你别跟她生气啊。」 「这是为女朋友出头了么?」韩念初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看来你很在乎她,这我就放心了。」 「等等——女朋友?」江临远急出了一身汗,「云秋怎么是我女朋友?她就跟妹妹一样的,你才——」 他急急地握住韩念初的肩膀,神色恳切,待要再解释,韩念初笑容没了,就像风卷了乌云盖了她的脸。 她做了个对江临远极其侮辱的动作,握住手机,再用手机狠决地把他的手戳离她的肩膀—— 别碰我。她的意味明确,跟他划清界线,不愿有任何的肢体触碰。 「妹妹么?她姓江,还是你姓韩?」她将手机转了个圈,丢回包里,冷冷地嘲讽道,「为了个外姓妹妹来跟我兴师问罪,是看我好欺负?江临远,你算哪根葱,也配来教训我?」 她僵冷着脸转身,对眼前的人,全身上万个毛孔挤不出一毫一厘的感情。 江临远被她突然的变脸震慑住了,他站在远处,望着冷漠的背影,这才是熟悉的韩念初—— 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多跟他说一句话都像是施捨。 云秋经常跟他说被韩念初欺负,他其实是相信的,因为从韩念初嘴里说出来的不是话,而是扎到心脏的刀子。 他之所以会为了云秋劝韩念初,并不是为韩云秋打抱不平,而是这么做可以让他心里隐隐得意,他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理所应当地劝解自己的女朋友。 跟韩念初确定关系,结婚,生子,过一辈子,是他梦想了很多年的事。 面对韩念初这么一块冷硬得浑然一体的石头,没有缝隙让他扒开了钻进去,多年被她关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前几个月,韩云秋对他透露了一个信息,韩念初没有感情,对谁也不会产生感情,她就像架机器一样。 即使是冰冷的机器,韩念初也是一架冰冷而完美的机器。他有了一个设想,只要在她脑中完成设定,她是否会像机器一样高效并精准地执行? 想到这点,他欣喜若狂。 寻找到一个空闲的时间,他试探着问韩念初:我能喜欢你吗? 她想了一下,点头说可以啊。 他又问:阿初,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子? 她摇头。 他狡猾地耍了点心思,说:外面的男人不知根底,有些是骗子,有些是人渣,但是都伪装得很好。所以阿初,你看,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如果你觉得我有资格做你的男朋友,你不妨考虑下? 她又想了一下,说:好,我会考虑的。 他的最后一步,安排在她补资料的那天,跟她告白,界定他们之前的关系。 明明前两步都很顺利,为什么在最后一步会出了错? 她不单误解了他跟云秋的关系,还跟他撇得干干净净。 江临远斯文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郁。 如果韩念初脑子里有了他跟韩云秋是恋人的认知,那就相当棘手了。 第5章 5 韩念初走进科技园的奶茶店时,陈以正还没到。 她给陈以正发了条消息,「我到了,你要喝什么,我先点。」发完消息,手机提示电量低。 她嘆了口气,又忘了这是跟了她三年的低端手机,电池损耗严重,早上才充满电,坐车时刷了一路,又快没电了。 陈以正很快回了消息,「正在收尾,可能还需要十分钟,帮我点一杯水果茶,冰的。」 韩念初到前台点了冰水果茶,又问:「有没有咖啡?」 店员抱歉地沖她一笑,「没有哦。我们这里只卖奶茶。」 「我要一杯珍珠奶茶,」韩念初说,「不要加奶,不要加糖,不要加珍珠。」 「呃!」店员睁大眼睛,「不好意思,您要的这不是珍珠奶茶。」 「嗯,就是你们的茶底给我一杯就好了。」 「我们这没人这么点过——」 韩念初的脸板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有一张臭脸,不想多废话的时候,只需要眉头微皱,下巴紧绷,眼皮半垂就可以了。 「我有ii型糖尿病,牛乳蛋白过敏。」 「好,好的。」店员连忙下单。 她付了款,拿着唿叫器坐到墙角的位置,双肩包放到脚边,从里面取出笔记本电脑。 午休时间,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三三两两地走进来,很快店里就没空位了。 「这里可以坐吗?」 韩念初抬起头,一个年轻的潮男,穿着肥硕的t恤和拉胯的滑板裤,棒球帽反戴,脖子上挂着一条合金鍊子。 「不可以,这里有人。」韩念初说完,低头看着笔记本屏幕。 「大姐,我不是在跟你搭讪,是这店里没位子了。」 韩念初抬头,顺着他的话说:「你姐叫你站着。」 「哎,你这人——」 「哈!」 一声轻笑,让韩念初转过头去,一个衣冠楚楚男人站在一旁,面容俊雅,眼里带着一丝含蓄的笑意。 她不禁一怔。 能让韩念初记住的人不多,尤其是人群中偶然的一次对视。 第8页 恰巧了,这人短暂地与她对视过两次,她却记住了。 一次是在高考后,他突然挡住了赶着上地铁的她。蓦然抬首,便直直地撞进他的眼底,仿若深潭,幽静柔和,却又不动声色地往外扩出一圈圈涟渏。 那时她不懂情绪,却牢牢地刻在记忆里,当她研究透了百般表情后,才懂了那无声无息的询问。 他要问什么?后来她猜测过,或许是问路? 她绕开他上了地铁,隔着黑压压的人头,已不见他。 第二次她立即认出了他,大三工学院楼下,他的右手执一捧毛绒绒的小白花,她的视线往上,再次闯入他的眼底,似云朵一般软绵绵的,温吞犹豫的眼神。 目光短短的相接,她与他擦肩而过。 去了瑞士以后,知道了他手里的小白花,叫雪绒花,茕茕伶俜地生长在阿尔卑斯山脉的石缝中。 那时他的额头被碎发盖住,遮住了眉峰,只衬得一双茶色的细狭的眸子里,富有着年少的温柔。 此时她目光里的他,碎发朝两旁一丝不落地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凌厉的眉峰,那眉那眼那神色,全不似当年。 凝敛的眉,清傲的眼,冷峻的神色,搭配一套昂贵的衬衫长裤,俨然一位冷酷而果决的精英。 「表----!」拉胯的年轻潮男玩世不恭地开口,便收到一记严厉的眼神警告,忙低眉敛目地喊道:「何总!」 是精英啊。 韩念初低下头,继续盯着屏幕。 「请问你是在等人吗?」 态度良好,韩念初不得已又抬起头,看向那位何总,「在等一个朋友。」 「你朋友来了,我们就走,」这位何总谦逊有礼地问,「你看这样可以吗?」 韩念初把背包提到脚边,示意他坐。 年轻潮男坐下后忿忿地低骂一声,「颜狗!」 韩念初瞥他一眼。 她的眼神带着些许严厉的气势,让年轻男子瑟缩了一下,然而他仍旧虚张声势地吼道:「看什么看?」 韩念初收回目光,嘲讽地道:「少有人像你这样丑得坦坦荡荡,好奇呗。」 「你!——」 「好了!」何总打断年轻男子,「不都让你坐下了,还闹什么?」 韩念初心想,这还像句话。 唿叫器滴滴地响了,她走到前台,取了水果茶和她的茶汤,回到坐位上,见两人似乎在讨论严肃的事情。 她懂得避嫌的道理,捧着她的那杯茶,到店门外,随意地往台阶上一坐,一边刷手机,一边喝茶。 过了几分钟,那两人走出来,年轻男子仍然不肯正眼看她。 倒是何总礼貌地道了谢,「你可以进去了。」 韩念初什么也没说,捧着茶回到坐位上。又过了几分钟,陈以正终于姗姗来迟,坐下先咬住吸管,嘬了一大口冰水果茶,才跟她吐槽。 「加班快加秃了,上星期我妈让我去相亲,挺漂亮一姑娘,银行上班,她对我也满意,加了好友,聊得也不错,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韩念初喝着茶,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出国后跟陈以正的联繫就少了。 回国后,两人一起吃了顿饭,陈以正成家有了儿子,妻子知道他跟女同学出来吃饭,一连打了三个电话。 那顿饭之后,韩念初再也没联繫过他。 这事的蹊跷之处在于,当所有人都当她是怪胎时,陈以正坚定地当她的朋友。 而一旦他有了妻子,她再出现,就是比怪胎更不容于世的存在。 「本来约了她吃日料,临时开会,」陈以正说,「我放了人家鸽子,第二天就被拉黑了。」 「嗯。」 陈以正纳闷地抬头,「你就这么嗯一声?不扎我两刀?」 韩念初合上笔记本,「都失恋了还怎么扎?」 陈以正沮丧地晃了下脑袋,开始了自我反省,「想想我这个人毛病也挺多的,长得不算好看,工作又忙,工科直男不懂浪漫,也不会体贴人,也难怪人家看不上我。」 「哪有你说的那么多毛病,」韩念初说,「在我看来,你的毛病就一个。」 「什么?」 「穷。」 陈以正目瞪口呆,半晌捂住胸口,「哥们儿,别扎要害呀。」 「哦,」韩念初立刻纠正,「你毛病是挺多的。」 陈以正直把脑门儿往桌上磕,半天才抬起头问:「你签证办好了么?」 「没办,」韩念初说,「我不出国了。」 陈以正顿时活过来,昂起头说:「你脑子被海水淹了?不会是为了那个富二代?」 「那是黑歷史,以后别提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了?那是eth啊!」 「总之有不去的理由,」韩念初说,「我准备找工作了。」 「来我们公司吧,我给你内推。」陈以正说。 「凌云科技怎么样?」韩念初问。 「我是校招进去的,也没去过别的公司啊,」陈以正说,「不过我跟以前的同学聊过,只能说同行衬托得好,所以再怎么加班我也不会跳槽。」 韩念初同情地看着他,「被资本家pua得死心塌地啊。」 陈以正白她一眼,「谁让我不是资本家?」 韩念初转了话题,「我来找你,是找你帮个忙。」 第9页 「什么事?」 「你认识律师吗?」 「我一个远房堂叔是律师,怎么了?」 「我得请他帮我去吓唬我婶婶,」韩念初说,「我的情况你知道,他们拿我父母的赔偿金买了房,如果跟他们打官司,我眼下又没有那个精力和金钱跟他们耗,所以只能吓唬一下,让他们老实点儿。」 她说完,陈以正神色已是无比忿然,「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谈完了正事,又随便聊了几句,陈以正便匆匆赶回去给资本家打工了。 韩念初坐了会儿,收到陈以正的信息:「我跟二叔说过了,他今天正好在科技园处理业务。下午三点,你在南门跟他碰面。」 随后又发来了手机号码,后面註明何律师。 韩念初趴在奶茶店的桌上睡了半小时,醒来一看手机,两点五十分,手机电量不足10%。 她打起精神收拾东西。 到了南门,稀稀疏疏地站了好几个人,她也不确定是哪个,只好掏出手机拨打何律师的电话。 没料到刚拨完号,手机屏幕就黑了。 她摁了开机键也没反应,正当她手指关节都捏得泛白也无济于事时,一个穿着衬衫长裤的身影闯入视线。 是不久前跟她蹭坐的人,韩念初记得他也姓何。 会不会这么巧呢? 韩念初开启了她的逻辑推理,一,陈以正说他的二叔就在科技园处理业务;二,年轻潮男一看就是个闯祸精,需要法律谘询的那种;三,这人穿得人模人样,极其注重形象,不像科技园的理工科男,更像是律师这种经常需要面对客户,时刻保持体面的职业。 最重要的是,他姓何。 她走上前,礼貌地问:「请问您姓何对吗?人可何的何?」 他愣了一下,点头道:「是。」 「您是不是约了人三点在这里见面?」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文相当折磨我啊,先写了三万,重写;又写了5万 重写;又写了8万,重写;最后一次是12万,重写。。。我的存稿,就这么没了,没了,没了~~~~~~ 第6章 6 韩念初露出一个恭谨的微笑,「何律师,您好!我就是阿正跟您说过的韩念初。」 那人又是一怔,随后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开口。 韩念初这时心底闪过一个疑惑,却是一闪而逝。她来不及抓住,最后留在脑子里的念头是,阿正的二叔居然这么年轻? 转念又想,阿正说的是远房二叔,既然是远房,不排除人家就是辈份高而已。 她客气地说:「阿正叫您二叔,那我也叫您二叔好了。」 何律师绷紧脸,抿着唇,对于这个称谓似乎不太满意。 韩念初却自顾说下去,「阿正应该跟您说过了。我的叔叔婶婶侵占了我父母的保险赔偿,总计二百三十一万,并在市区买了房子。我现在没办法跟他们打官司,所以麻烦您跟我去一趟,给他们一封律师函就行。」 她刚说完,一辆黑色奔驰在他们面前停下。司机下车,打开了后侧的车门,「您请上车。」 何律师摆了摆手,「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开。」 司机偏头疑惑了半秒,就掏出车钥匙,恭敬地递给他。 何律师对韩念初说:「上车吧。」 「那就辛苦您了。」韩念初绕到车的右侧,打开车门坐进去。 何律师一边开车,一边了解详细情况。 韩念初事无巨细地对他合盘托出,从父母殉职于同一场塌陷事故,到需要一个监护人而被叔叔婶婶收养。成年后,他们不但没有归还属于她的钱,还拿这钱买了房子。 何律师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韩念初偶尔拿余光观察他。 他仿佛在专心开车,唇严肃地紧抿着,下颔绷得极紧,像一副神情庄严的肖像油画。 不多时,一缕细细的乌髮垂落在他的额侧。就那么一缕乱发,像按住笔头,在庄严的名画上扯拽出的一道败笔,破坏了画的完整,却横生出一丝意趣。 韩念初虔诚地欣赏他的脸型和五官,就像在欣赏博物馆的藏品一般。 「看够了?」他问。 韩念初不知如何作答。 他却又是一声轻笑,「要是看我够了,就分神看看路。」 韩念初经他提醒,才发现已经开了分叉的小路上,两旁都是茂盛的甘蔗林,便朝右一指,「走那边,一直往前开,看到一栋红漆门的二层楼就是。」 他的方向盘朝右打,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新房子的一个大房间。」 「就这样?」 「我暂时只能做到这样。」韩念初说着,又提醒他,「您带了律师函吧,二叔?」 何律师的眼皮颤了一下。 「没有。」 韩念初不解地转过头,询问他,「那我们——」 何律师轻轻抬了下眼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律师函起不到任何效用。乡巴佬看得懂律师函?他们有法律意识?有法律意识还会这么张狂地侵占别人财物?」 他说得有道理。 「那我应该怎么做?」 何律师的嘴角轻扬,突然转过脸来看她,「没人告诉过你,有律师在场,你不用开口说一个字?」 第10页 韩念初乖觉地闭紧了嘴巴。 车在二层小楼前停下。 何律师解开安全带说:「你在车上坐会儿,我下车打个电话。」 韩念初便坐着在车里没动,见他走到泡桐树下打电话。 此时已近五点,太阳仍高悬着,阵阵微风吹得泡桐树叶子摇动,叶缝间的阳光投在他修长的身躯上,泛着鳞鳞微光般细緻的温柔。 他很快打完电话,对她做了个下车的手势。 大门紧锁着,家里应该没人。 韩念初拿钥匙开了门。 何律师一脚踏进去,就像一颗钻石滚落进了褪色发霉的盒子。 屋子里的家具破旧落漆,沙发脏污,柜子破破烂烂随时会垮掉。 一个农户之家,在任何角落也看不到农具的影子。 韩念初走到自己的房间,捻开了灯,将手机放到床头充电。 何律师站在房间的门口,一眼望到了底。两米的进深,宽也不到两米,木板和砖头搭的床,一张薄垫子,装衣服和物品的纸箱堆在墙边,书籍码在床尾。 没有书桌,没有衣柜,监狱的环境恐怕都比这里好。 他的目光停留在屋子中央的韩念初身上。她很高,仰头望着挨近天花板的那扇通风的小窗户。 「你父母以前是做什么的?」 「道路桥樑高级工程师,」韩念初脱鞋踩到床铺上,将那扇小窗关紧,「我十二岁的时候,他们离开的。妈妈本来没在事故现场,得到消息后去找爸爸,遇到了二次塌陷。」 她跳下床,重新穿好了鞋,才转过身面对他。 何律师端详她的神色,说起父母时,她的神色平静,没有情绪波动。 那么大的变故,却一点悲伤的感觉也没有。 不是时间沖淡了悲伤,就是她天性冷漠。 何律师相信是后者,生离死别的悲伤,或许会被时间沖淡,但不会无影无踪。 大门外响起聒噪的声音。 何律师转过身去,门外进来一个长着三角脸的五十多岁妇女,尖额宽腮,配上一对眼白过多的眼睛,一看就是市井里那种爱占便宜,毒如蝎尾的女人。 她被一个脸妆化得像生日蛋糕的年轻女孩搀着手臂。女孩儿有几分明艷的姿色,却浑身散发着一股低贱的风尘气。 最后跨进门槛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黧黑粗糙的长脸,看面相老实木讷,却没法一眼分辩出他的属性,社会新闻上杀人如麻的罪犯是这样的面相;一声不吭扎进水里救人也是这种面相;而这种面相最典型的是对生活麻木,对苦难无动于衷的人。 年轻女孩最先发现何律师,目光对上他,就像被定住了,痴呆地望着他,「你,你是谁?」 韩念初从他身后走出来,正要介绍,何律师率先开口了。「他是——」 「我是韩念初女士的代理律师。」他说着话,并跨前一步,尽职尽责地将韩念初挡在身后。 韩念初想到他下车前说的,有律师在场,她不用说一个字,便闲适地闭上嘴。 「律师!」杨荟文惊叫一声,「韩念初,你个狼心狗肺的——」 「这位女士,注意你的用辞!」何律师冷肃地说,掏出一只录音笔,「你现在是在公然侮辱他人。」 韩云秋立刻换上她那委屈的表情,「我们家养她十几年,她竟然这么狠心地对我们。」 「你们所说的养,就是给她一个比牢房还差的小黑屋?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何律师说,「她现在已经是成年人,如果是未成年,完全可以告你们虐待。」 「她成年了可以走啊,自己去找工作,养活自己。」韩云秋泫然欲泣地控诉,「她毕业一年多根本没正经找过工作,我妈还要负责她一日三餐。」 何律师意外地怔住,扭头审视般地看了一眼韩念初。 韩念初回他一个质疑的眼神。 他这才想起律师的职责,连忙转过头,照本宣科般地说道:「我来的目的是尽到当面告知的义务,请你们尽快偿还韩念初女士的父母留下的抚恤金,保险赔偿金,总计二百三十一万。如果逾期不还,我们会将证据交到法院,提起诉讼。」 「那我们养她十几年呢?白养吗?」杨荟文尖刻地说。 何律师说:「你们也可以通过诉讼,提供证明,要求她付给你们生活费。不过生活费多少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法院有判定的标准——」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韩念初走回房间,接起电话。 「阿正!」 陈以正连连炮轰,韩念初边听边应,将目光投向外间的「何律师」身上。 「对不起!阿正,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挂掉电话,她站着沉思了几秒,才捏紧手机走到何律师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你跟我出来!」 她一迳往外走。 韩云秋眼珠一转,见韩念初已经走到门外,便把何律师拉到一旁说道:「你不要被我姐利用了。她这个人经常说谎,喜欢把自己扮成受害者。那些钱其实已经被她自己花光了,还欠了很多钱。我爸妈辛苦挣的钱都不够还的,她就逼我们,要我们把房子卖了替她还债。」 何律师一言不发,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韩云秋神情自若地说:「她还嫌贫爱富,总是去撩拨有钱人。她有个男朋友是我们村里的,家里有点钱。现在她攀上了你——」她「痛陈」到此,心中蓦地生恨,攀上了他? 第11页 攀上了眼前这个人? 韩念初攀上了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俊朗非凡,高贵矜傲,这衣着,这气质,妥妥贴贴的上流成功人士,开着院子里的那辆黑色豪车,从繁华的城市里载着韩念初驶到这乡下—— 韩念初怎么攀上了这样的人?她怎么敢?怎么能? 韩云秋恨恨地说:「不信你可以去问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谁都知道她跟我们村首富江家独子是什么关系!」 何律师听完,冷笑道:「你以为律师是什么人?忠于自己的僱主,尽力为僱主争取最大的利益。至于她品性如何,这重要么?」 韩云秋心头一松,忘了律师是来对付她的,竟然惊喜地张大眼睛,「这么说,你真的是她请的律师?」 第7章 7 何律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韩云秋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就捂紧嘴巴,眼皮往上掀,想看又不敢看地瞟了何律师一眼。 何律师冷峻地说:「如果你们有信心,就跟凌峰集团的律师打这场官司;如果没信心,我劝你们尽快跟她协商。」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韩云秋还捏着那张名片呆立着。 杨荟文一掌拍醒她,「你跟他说什么了?」 韩云秋回过神,把名片递给杨荟文,「韩念初真的请好了律师,来头还不小!」 杨荟文看了眼名片,「呿」了一声,「她哪去认识这样的人?肯定是唬人的,你打个电话问问。」 「对哦!」韩云秋拿手机拨出名片上的座机号码,响了一声就有人接听了。「鸿海律师事务所,您好!」 韩云秋清了下嗓子,「我是韩念初——」说到这里,便刻意停住,心里祈求对方盛气凌人骂一句「你谁啊」,就挂断电话。 接线的女声却温柔有礼,「您稍等——」 韩云秋提着心等待,再次希望对方的盛气凌人,那女声很快又响起,「韩女士吗?您好!张律师正在等候您的来电,我马上帮您转接。」 转接音乐声起,韩云秋的心坠下去了,像绑了千斤的生铁,坠得提不上来。 「喂!」音乐停了,低沉的中年男音在听筒中响起,「韩女士,您好!」 韩云秋夸张地揉着胸口,一股火没有顾忌地发泄出来,「好什么好?你们什么烂律所?还有你的水平烂,嘴巴臭,我不会找你们帮我打官司的。」 韩云秋骂得痛快,脸涨成紫红色,头一次兴奋地期盼有人迎头痛骂她,往死里作贱地骂,把文化人骂人的言语都招唿上:蝙蝠插鸡毛,你算什么鸟?鸡窝里的石头,混蛋!茶壶里的水,滚开!—— 她希冀着听到世上最毒辣的咒骂,并且告知已被列入黑名单,顺手再起诉个侮辱罪。 孰料,张律师沉默了片刻,却仍旧和气地道:「非常抱歉没有让您满意,但鸿海已经是本市最顶尖的律所,如有不周到之处,请您务必坦诚相告,我们向您承诺,一定竭尽全力,为您提供满意的服务。」 韩云秋的心像冷透的死灰,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杨荟文问。 她的声音把韩云秋的魂叫了回来,屋里响起尖利的咒骂,「那个贱人!她真的请了最厉害的律师!」 韩念初站在树下,日头西斜,村庄一大半都阴凉下来,只有山脚仍残留着一抹金色的余晖。 何律师走到她旁边。 她依然望着远处的金色山脉,泥塑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是什么人?」她问。 「我是什么人?」 韩念初听到他讥讽的反问,才转过脸来,见他傲慢地掸了掸袖口的褶皱,似乎不屑跟她这个「有眼无珠」的人废话。 她微笑地说:「你是我的衣食父母?还是我家供着你的长生牌?」 「你家?」何律师瞅了一眼那黑洞洞的屋子,「什么破烂?配得上我的名字?」 「哦,敢问你尊姓大名?」 她随口的反唇相讥,却仿佛把何律师气狠了,一身血气上涌,脸颊气得微红,「我名字?你问我名字?」他气急地把掸了半晌褶皱的袖子往上一捋,「你真问得出口——」 「说说你是谁吧?有多了不起?我非得认识你?」 「不用问我是谁,咱俩不认识!」 他的手勐地一甩,捋上去的袖子又甩了一下,显出几道生硬碍眼的褶印,忍不住又要去掸,余光却留意到了门边的动静,他也不去管袖子了,拽着韩念初走到车旁,拉开车门,示意她坐进去。 韩念初正要退开,瞥见门口探头探脑的影子,弯腰坐了进去。 何律师也坐进车里,拨档踩油门,将车开上甘蔗田间的灰色水泥路。 韩念初到底冷静,虽然对他的怒火摸不着半点头绪,便猜测他有些自恃身份,偏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才气得跳脚。 想想她认错人在先,就先讲道理,「我问过你两次,你哪次都可以跟我说认错人了,但你没有,还一声不响跟我来了,这怎么说?」 「怎么说?你有损失?」 「你耽误了我的正事,还让一个正经按时收费的律师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你的正事?你的正事是毕业一年不找工作,骑驴找马地物色有钱男人?」 韩念初啪啪在心里为自己地鼓掌,太棒了,她跟一个神经病自恋狂讲道理,一不留神当了回圣贤。 第12页 她将他的衣物上下一打量,「你很有钱么?」 「相当多。」他高傲的抬抬下巴。 「但我看不上你。」韩念初嘴角一牵,「你的良心有点丑。」 车轮摩擦地面,响起刺耳的声音。 韩念初没系安全带,身体勐地向前一掼,及时拉住扶手才没飞出去。 刚坐直,即听到他冷酷的命令:「下车!」 韩念初刚把车门打开,一张名片从她的脸前飞了出去,落到车外的水泥路面上。 「这个律师算我赔偿你的。」何律师的脸像蓄满电荷的乌云,下一刻就会释放出电闪雷鸣,将韩念初击成焦炭。 韩念初却从容地捡起那张名片,瞄了一眼,放回中控台,「你留着吧,将来打离婚官司,分割财产用得上。」 在雷电噼顶之前,她安全下车,微微一笑:「二叔,小心开车!」 车停了一秒,狂怒地捲起一片风沙,疾驰而去。 韩念初目送车尾消失在拐弯处,才慢慢地往回走。 天际最后一抹亮光消隐,甘蔗林在薄暮的风中发出窸簌的声响。 走到小路尽头,隔着灰蓝的暮色,看到江临远在路口来来回回地踱步,发现她以后,就快步走向她。 「阿初,听说你要起诉叔叔跟婶婶?发生什么事了?」 「叔叔婶婶?」韩念初抱着手臂,生硬地打趣道,「很快就要改口岳父岳母了吧?」 江临远生气地训斥:「你瞎说些什么?」 韩念初绕过他往前走,「我是要打官司,你要帮他们请律师应诉?」 江临远忙摇头道:「我没有,也不会这么做,只是我觉得有些误会,要不你跟他们好好沟通沟通,别上来就这么极端——」 「我极端?」韩念初倏地转身,透过夜色,望着他疏朗的眉目,一时不能原谅自己的愚蠢。 这个人,就是她曾经视为亲人和家人的男人。 投胎转世时,她是被抠了眼珠子吗? 「我就极端了,你怎么做?」韩念初朝他迈出铿锵有力的一步,目光灼人,「帮韩云秋?那你就动作快点,去跟她商量怎么对付我,别在我跟前碍眼。」 江临远因她的咄咄逼人而发不出声音,这不是韩念初?他脑子里又一次冒出这个念头,这么冲动莽撞的人不会是韩念初。良久,才低声安抚道:「我当然是帮你——只不过我觉得目前没必要闹成这样,叔叔婶婶再不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 韩念初抬起手,制止他的话,「算了,你赶紧去跟韩云秋商量吧。」 江临远急急地拉住她,「阿初,你听我说,你先别急,我会解决——」 韩念初根本没听,也不会听。快步走回那栋二层小楼,韩友德蹲坐在门槛上抽纸菸,见到她回来,麻木地抬了下眼皮,还没抬到与她对视的高度,就耷了下去。 韩念初也不理睬他,抬脚跨进门槛。 江临远在后面低低地喊了一声叔叔。 原本半死不活趴桌上的韩云秋,听到江临远的声音就抖擞地跳起来,泪眼汪汪地走到韩念初旁边,罕见地低了个头,「姐!」 韩念初躲开,没拿正眼看她。 韩云秋便委委屈屈地去拉江临远,「临远,你看——」 江临远先是挣脱开她的手,又安抚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跟你姐好好说,她会听的。」 杨荟文躺在沙发上,也是虚弱得气都喘不匀一般,她费力地说道:「我们这周就搬家,最大的房间给你用。我跟你叔养你十几年,你要住哪间,只要吱一声儿,我们哪有不愿意的——」说着就挤出两颗眼泪。 韩念初听得一头雾水。她就那么把假冒的何律师拉走了,没起到任何吓唬的作用,以这家人的反应,少不了咄咄逼人,拆穿她的把戏,怎么会突然妥协了? 她先不管原因,抓住机会说道:「那就赶紧搬吧。」 江临远仿佛有些看不过去,对韩念初说道:「叔叔婶婶是长辈,要他们把大房间让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再说你别争了好不好?我们结婚后会有新的房子。」 韩念初听了一半就去倒水,一口气喝下半杯,对杨荟文说:「刚才临远跟我说了,他跟云秋结婚后,会买新房子,也会接你们二老过去养老,所以你们也别生气了。」 韩云秋几乎是立刻粘到了江临远身边,笑得娇媚如花,「临远,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二叔,哈哈哈哈哈哈~~~~~ 第8章 8 江临远脸色微变,躲开她否认道:「不是,阿初听错了。」 韩念初摸了下耳朵,「听错了吗?我刚明明听到你说结婚,会有新房,叔叔婶婶是长辈,肯定是要把大房间给他们的——」 杨荟文登时也精神起来,「临远,云秋,你们什么时候——」 江临远又要否认,韩念初抢先说道:「他们俩肯定偷偷发展了好久,昨天被我看到,临远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韩云秋羞答答地望着江临远。 「阿初!!!」江临远此时基本已经确认,给韩念初洗脑他们关系特殊这一招行不通了,反倒是她认定了他跟韩云秋的关系。他的脸色发白。 韩念初轻笑了起来,「我就说嘛,这乡里十几万人口,找个瞎子不难。」说完,她冷冷地瞥了江临远一眼,回到火柴盒大小的房间,摔上了门。 第13页 门外传来云秋的喊声,「临远,你这就走吗?再坐会儿吧。」 「不坐了!」江临远声音萎顿地说。 「我送你。」 韩念初躺在床上,望着灰暗的天花板,心里想着,但愿这两个同样低劣的人谁也别放过谁。 杨荟文妥协得很快。 何律师来后的第三天,搬家的货车就到了,等那三个人的东西搬好,韩念初才把自己的三个纸箱搬出去。 货车上一个大物件都没有,都是些衣服和零碎的物品。 两个小时后,车在一个大型小区的地下车库停下。搬家工人把东西全部送上5楼,杨荟文在门口跟工人讨价还价,吵得左右邻居都出来看热闹,她才付了钱把工人轰走。 韩念初进屋,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个大物件都没搬,新房子里家电全是新买的,连厨具都是明光锃亮的。 她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搬到主卧,大约二十多平米,带一个卫生间,两扇飘窗,双人大床,还有一面衣柜。 她把衣服一件件地挂到衣柜里,余光瞄到站在门框的韩云秋,不用转头看,韩念初也想像得到她的表情,咬着牙,双目通红,像只伺机而动的野兽。 韩念初警戒着。 韩云秋在门边站了片刻,就转过身去了父母的房间。 这个房间小了不少,但也有十多平米,原本是给韩云秋住的,而今韩云秋只能去住那个五六平米的更小房间。 杨荟文阴沉地抱着一件衣服坐在床边,脚边的行李箱里还堆着没来得及整理的衣服。 「妈!就这么让她住那个房间?」韩云秋说,「原来她连住小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杨荟文勐地戳着韩云秋的额头说:「你说怎么办?她现在翅膀硬了——你打小我就叫你要好好读书,全家都指望你,你呢?就给我读个职校。东边不亮西边亮,偏她考上名牌大学。我就担心——」 「担心什么?」韩云秋不明白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又不是正常人。」 杨荟文揪着一撮棕毛般干枯的头髮说:「万一她的本事可能会越来越大,我们就别想安宁了。」 「嗨,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韩云秋说。 「你有办法?」杨荟文问。 「你们把房子过户给我就行了,」韩云秋说,「到时候她要告就告,又不能执行我的房产,就是您和爸受点委屈。」 杨荟文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个办法?你要嫁出去了我还担心什么?你有一对欠债不还的父母,谁敢娶你?」 韩云秋咧嘴一笑,「所以用不了多久。等我跟临远的事定下来,到时候房子一过户,把她赶出去了事。」 杨荟文倒有些迟疑,「江临远真的能行?他家资产上亿,父母一直要找个高学歷的儿媳,恐怕不会同意你。」 「谁管他父母同不同意,我有法子,」韩云秋说,「我就是要让韩念初没人要,除了临远,我才不信还有人会要她。」 她的话说完,杨荟文骂道:「她有没有人要关你什么事?你过你的日子。」 韩云秋两手揪着床单,恨恨地道:「她韩念初哪点能跟我比,长得没我漂亮,又是孤儿,如果不是我们家收养她,她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允许她过得比我好!」 多次竞赛夺金经歷,成绩次次没漏过第一,加上各项奖学金,韩念初没有意外地收到了凌云科技的面试通知。 周末,被陈以正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陈以正相亲不顺利,单身的周末不如加班,跟韩念初还约在了上次见面的奶茶店。 「我跟二叔解释过了,他说你不是故意的,不用特意去道歉了,他也不一定能排得出时间,」陈以正说着,又习惯性地多起嘴来,「你也是太不小心了,也不确认好,随便拉个人就去了。幸好没什么事,要是个坏人怎么办?」 韩念初一本正经地感激道:「我下次会小心的,谢谢你。」 陈以正惊讶地望着她,随即有些赧然,「谢什么谢?真要谢的话,你来凌云科技啊。」 「为什么?」韩念初问。 「没有为什么。一起工作,相互有个照应多好。」 韩念初想了一下,微微一笑,「好。」 陈以正敲了下桌子,「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是很好,」韩念初说,「如果凌云科技要我的话。」 陈以正白她一眼,「你只要全力以赴,别摆出一副爱要不要的样子,没哪个公司会不要你。」 「全力以赴?」韩念初又仔细想了一下,「我明白了,我会的。」 陈以正愣住了,「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当然是真明白,」韩念初说,「不就是你说的,一起工作吗?我觉得很好啊。」 陈以正受宠若惊。 她真的是因为他才愿意去凌云科技上班? 要说这世上最了解韩念初的人,不一定是陈以正,但知道她有多优秀的,绝对是陈以正。 他和韩念初是同班同学,却到大二才真正熟悉起来。 他们有一个要求极其严苛的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比考试难度大许多,每到交作业,全班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唯独超级学霸韩念初,独来独往,没人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做完作业,也没人敢去问她—— 第14页 谁不憷一个成天摆着张冰山脸的人? 也有大胆的,抄过她的作业,立刻就被老师叫去了。 回来后大家问他,他不肯详说,只告诫所有人:韩念初的作业不能抄。 意外是那次在自习室遇到她。 进门就看到她,像尊雕塑坐在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四周寸草不生。 他经过时瞄了一眼,她竟然是在刷竞赛题。 那时的他鬼使神差,把脸踩到鞋底,坐到她旁边,问她:「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只那么一眼,让他打起了退堂鼓。她却没理他,低头继续做题。 他闹了个没趣,脸面倒还在,正要起身,却又瞄到她的练习题。这一眼,险些把眼珠子惊掉了—— 她答题根本没有中间步骤,直接写答案。 陈以正想起那个偷抄她作业,被老师叫去的同学,不禁又问道:「你的作业也是没有中间步骤吗?」 「看难度,」她边写答案边说,「必要的话会写两三步。」 「老师也允许吗?」 「第一次把我叫去问过解题步骤后就没再问过了。」 陈以正拍了一下脑门儿,这绝对是独一份儿。那位可怜的同学大概直接抄了她的答案或是简略的步骤,被老师叫去问,却解不出来。 他安稳地坐定了,就见她拿数学题当计算题一样地对付,令他大开眼界。 她写完最后一道题,按下手机计时,才转过头来问:「你是不是想问作业?」 陈以正刚要否认,却又窘迫地点头。 她拿出本子,刷刷地写了一页纸,扯下来后递给他,又抽出新的题,再次按下计时。 陈以正接过来看,纸上写着详细的解题步骤,就像老师教学生那样,细緻详尽,使他马上明白了解题方法。 他握着那张纸,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出神许久。 有过那次的经歷以后,他的胆子大了起来,经常叫她一起做作业。 顶着她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开始试探地给她买些零食,帮她解决一些需要用到力气的事。 他渐渐地找到了跟她相处的方法—— 她说我没空,就问她明天呢?后天呢?什么时候有空? 她歪着脑袋想一会儿,就会给他一个时间。 她说我不喜欢你送的礼物。就直接跟她说,明年生日你要什么提前跟我讲。 她真的会去想,她需要什么,然后告诉他。 …… 陈以正收起遐思,抬头看向韩念初郑重地说:「阿初!我们认识五年了,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 陈以正担忧地说道:「虽然是好朋友,也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能我的什么要求都答应;首先你要考虑的是你自己,如果不开心,不喜欢,不管是你的什么人,都要拒绝。」 韩念初想了想,说道:「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没有不喜欢。」 陈以正脸上的担忧并没有消散,而是凝聚在眉间,圆圆的脑袋轻轻地摇了摇,说:「算了,如果你来凌云科技,我能看着你,看谁敢占你便宜。」 韩念初不甚在意地微笑。 陈以正也挠挠头笑了,「对了,你收到面试通知了吧?」 「这周三。」 「那周三中午我们一起吃饭。」陈以正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去了。」 「去吧。」韩念初对他挥挥手,打开笔记本,飞快地敲起了代码。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叔下章闪亮登场。 都知道人工智慧以及网络安全七年的发展速度是多快的,这个女主是天才设定,加上有七年的时代差,嗯,会开下金手指,但我还是会注意现实和逻辑,不会太扯,太扯我自己都尴尬,哈哈 第9章 9 周三,韩念初又来到科技园。 凌云科技的45层大厦就在她常去的奶茶店斜对面,而陈以正老早就在楼下等着她,直接把她送去了人力部门。 第一轮是笔试,考卷难度和之前校招的差不多,集合了数学、机器学习、算法、数据结构等题,两个小时完成。 她照样没写中间步骤,不到一个小时就交卷。 休息的时候,陈以正带她去喝咖啡,他的神情比韩念初还紧张。 「笔试你肯定没问题,就是技术面试——」 「也没问题。」韩念初说。 「你毕竟没经验,」陈以正说。 韩念初喝了口咖啡,却见hr主管跑过来,递给她一张纸,「何总额外给你加了一道题。」 hr主管说完,又对陈以正说:「你要不等会儿再来?」 陈以正刚要站起来,韩念初说:「等一下。」 她低头迅速看完题:「桌上有三颗糖果,红黄蓝,假设两只不同颜色的糖果放一起,它们就会一同变成第三种颜色。如果有13蓝15红17黄,有没有可能最后所有的糖果变成同一种颜色,为什么?」 「你等我两分钟。」说完她便接过hr主管递过来的草稿纸和一支笔。 草稿纸随手一放,便低头对着题目凝神思索。 hr主管按下秒表计时。 片刻后,韩念初提笔写上答案,然后交给了hr主管。 她略为思索了一下,问道:「这位何总是什么人?」 上次的事后,她对「何」这个姓有些过敏。 第15页 hr主管还没来得及回答,陈以正已经抢先说道:「公司的ceo,何谨修。你来的时候都没查一下么?」 「……」 韩念初深思起来,半晌又听到陈以正自言自语,「也是,你查也查不到,何总刚接手还不到一个月。」 她瞬间她就想通了,凌云科技有众多的投资人,但注资最多的还是凌峰集团,也就是老子支持儿子的事业。 原来的世界,何谨修与凌云科技没有联繫的原因,是因为上任前就出了车祸,从此丧失意识躺在病床上,自然没有接任这回事。 如果何谨修是凌云科技的ceo,那么离她找到苏锦的日子也近了。 「怎么了?」 陈以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眨了下眼睛,回神,轻摇着头,「没事。」 hr主管也已经看完了手上的答案:任意两个糖果的数量之差模3的余数不变,所以不可能两种颜色同时变成0。 他投向这位应聘者的眼神也异样了。 这题拿到时,他也试着解过,没有纸笔,他根本没有解题思路。 他急忙安排了韩念初去技术面试,带着那张纸去了45楼阔大的办公室,交给坐在落地窗前出神的人。 「何总!」 何谨修接过那张纸,沉着的脸上闪过微讶,「又是没有中间步骤。」顿了顿,又问,「她算了多长时间?」 「一分十八秒,」hr主管说,「算上写答案的时间。」 「用笔算的?」 「没有,」hr主管把那几张雪白的草稿纸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说,「除了写答案,全程没有用过纸和笔。」 何谨修略微沉吟,没有用笔推,说明她直接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扣掉写字的时间,一分钟就算出来了。 真是想不到啊! 他放下纸,拿起桌上那份简歷,看向贴在左上的照片,茶色的短髮,清瘦的脸颊,削尖的下巴,单看这张脸还算不错。然而那对冷灰色的眸子却显得死气沉沉,使得整张脸孔的五官都像是刀刻在石头上一样,生硬死板。 「技术面试结束后叫我。」他说。 「您要参加第三轮面试?」 「嗯。」何谨修应了一声,目光又投向远处的海湾。 技术面试的时间有点长,一个半小时后,cto刘铭来到何谨修的办公室。 「这个韩念初,一定要把她留下。」刘铭说。 「你亲自去面试了?」何谨修问。 「她把主管难住了,只好我出马,」刘铭搓搓手说,「我跟她聊了一个小时,不夸张地跟你说,深度学习领域,她理解得够深,够明白。她来了,我们应该能多一份把握。」 何谨修望着眼前这位博士时期的师兄,微微蹙眉深思,他相信有天才,可他不信有经验丰富的本科生。 他自桌后站起身,「走吧,这一轮我们都去。」 韩念初看到六七个人鱼贯进入会议室,先后坐下,不禁在心里琢磨,凌云科技招个算法工程师都这么兴师动众?但她脸上的表情却纹丝未动。 直到见到何谨修,她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很细微的表情,何谨修立刻捕捉到了。 然而之后她表现的平静,却让何谨修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不可能没认出他来,但为什么一丝吃惊都没有? hr首先问了一大堆的常规问题,类似「为什么想在这个城市工作?以后会不会留在这个城市」的问题。 几轮问题下来,hr问:「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公司?」 韩念初想也没想就说:「因为答应过朋友,要跟他一起工作。」 「朋友?」hr问,「就是给你内推的陈以正吗?」 「嗯。」 「如果他离职了呢?」 韩念初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我答应过陈以正要对这次的面试全力以赴,」韩念初说,「可如果我如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就不算全力以赴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但我又不想撒谎,所以我可以这样回答吗?陈以正是个忠厚可靠的员工,他不会轻易离职。」 她的话说完,一众面试官面面相觑。头一次有应聘的这样问他们,我不想说谎,你看这样的回答可以吗? 刘铭咳了一声,问道:「你大四为什么没有参加我们的校招?毕业一年你没有考研,也没工作,是什么原因?」 「我去大礼堂听过你们的宣讲,也做过考卷,还进了下一轮面试,」韩念初说,「但我只是陪陈以正去的,那时我已经拿到了mit的全奖offer,就没有参加第二轮面试。」 刘铭怔了一下,「那你为什么没去mit?」 「美国大使馆拒了我的签证,只能gap一年。」 刘铭点了下头,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那你后来没有申请别的学校?或者国内考研,找工作?」 他问完,韩念初睨了一眼何谨修,慢悠悠地说道:「后来又申请了eth zurich,也拿到了全奖,但是由于个人原因不想去了,最近才决定留在本市工作。」 面试官脸上都挂着「好任性」的评价。 只有何谨修愣住了,他想起那天自己说的话—— 你的正事?你的正事是毕业一年不找工作,骑驴找马地物色有钱男人? 第16页 他就像个听信谗言的昏君。 「可以问下你不去的原因吗?」刘铭问。 韩念初说:「觉得没什么必要去。」还是那个老闆,还是做那些研究,为了一个学位,浪费四年的时间不值得。 刘铭还要想追问,却听何谨修问道:「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韩念初说。 何谨修脸上写着不信,「是单身,还是没有名义上的男朋友?」 刘铭朝他投去不满的一瞥。 何谨修坦然自若,「我们公司的员工都很忙,正常恋爱都抽不出时间,这方面当然要了解清楚。」 韩念初平静地回道:「我完成自己的工作应该就可以了吧?公司还要管员工的私生活?那如果公司的ceo有角色扮演的癖好,在下班之余去扮乞丐,扮医生,扮律师之类的,是不是公司也应该管管?」 面试官们都整齐划一地拿手遮了下额头,只有何谨修脸上带着沉静的冷笑望着她。 刘铭自上而下,狠狠抹了把脸。到底惜才,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跟你保证,我们公司的ceo绝对没这癖好。」 韩念初不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何谨修,嘴角轻轻一弯,意味深长地应道:「哦。」 何谨修拿起桌上的资料,面带怒气地离开了会议室。 其他几人也陆续离开。 剩下韩念初挠挠额头,心里嘆息—— 搞砸了! 韩念初一踏出会议室,就焦急得在外打转的陈以正。 想到刚才将大老闆气得拂袖而去,她知道自己辜负了陈以正的期待,可心里却坦然—— 何谨修,何律师,凌云科技ceo……真来上班,这羁绊,勒得又深了一层。 每个人都有过往,有难处,阿正不知道她的,她也不知道阿正的,彼此不解释,也不说破了。 她左手揉着右边肩膀,打着哈欠,走向陈以正。 陈以正想问她面试情况,一见她精神不济的萎靡模样,到口的询问变成:「连轴转了一早上,先去吃饭。」 公司食堂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陈以正站在门口,有点退却的意思,「要不我们出去吃?」 韩念初摇了下头,「你下午还要上班,就随便吃点好了。」 「那你在这儿等着,看到有空位就去坐,我先去给你打饭。」 陈以正交代完就去打餐檯附近排队了。 韩念初伸长脖子,在餐厅内搜寻空位。 扫完一圈,只见靠窗的一张圆桌没有坐人,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显得清静而孤冷。 她三两步跨过去,抢坐到其中一把椅子上,背包扔到旁边占座。 路边满树的李子必然是酸的,同样,独独的一个空桌必定不是等闲能坐的。韩念初不懂这深奥的人生阅歷,安稳地坐着,员工经过时或诧异或轻笑地朝她一瞥,不过半分钟,她已经是目光的焦点。 韩念初由于过去怪异的事做过不少,别人的关注实属稀松平常,她索性低头刷起了手机。 直到她眼前出现一道阴影,她的头往后仰,才看清距她咫尺站立的人是谁—— 冤家路窄。 他身后还跟着早上和他一起面试的cto和hr主管,三人当中,他高出了一个头不止。 又来蹭座么?韩念初仰着头,一熘把话说开,「这里只剩下两个位子,不够三个人坐的,你们另找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才能手速很快呢?为什么我一直都是龟速呢?唉,难受!~~~~ 啊啊啊啊啊,被自己蠢死了,早上9点的更新设到了7月1号。 第10章 10 又来蹭座么?韩念初仰着头,一熘把话说开,「这里只剩下两个位子,不够三个人坐的,你们另找吧。」 cto和hr主管的目光异样。韩念初正巧低下头,压根没看见。 hr主管正要说话,何谨修拦住他,「再拿把椅子过来。」 旁边立刻就有人送来了椅子,挤进两把椅子之间。 三人依序坐下,韩念初眼皮也没抬一下,外人么?没有寒暄的必要。 倒是有人率性地开口了:「你倒是坐得安稳。」 韩念初也不吝啬地夸他一句,「你蹭座的技能也很熟练。」 她刚说完,陈以正端着托盘过来,气喘吁吁地对韩念初说:「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坐这儿啊——」他跟在座的另三位一一打过招唿,才又对韩念初说道,「这位子是何总的,只有他能坐,我们再另外找个位子。」 何谨修仿佛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这一刻。他抱起手臂,洋洋得意地等待着韩念初窘迫的反应。 然而韩念初哪懂得窘迫是什么?不是她能坐的就不坐,她当即起身,接过陈以正的餐盘,就要再找位子。 何谨修只好放下手臂,「不用,就坐这儿吧,」心里到底还是不太服气,嘴上又较真儿了,「上次蹭过她的坐,就当还人情了,省得一直念。」 「不,不,我们还是另找地方——」陈以正给韩念初递眼色,示意她走。 韩念初却把餐盘放回桌上,又坐了回去,「既然是还人情,接受才是礼貌。不然人家总担心我要挟恩图报。」话是对陈以正说的,却是将讽刺原样奉还给何谨修。 陈以正尴尬又别扭地坐下来,瞥见韩念初去拿筷子,他连忙拿起汤匙放进鲜蛤汤里。 第17页 「食堂的米饭有点硬,先喝点汤再吃饭。」陈以正对韩念初照常关切,「你喜欢酸甜口的,我打了菠萝咕噜肉。今天的凉拌菜很多都加了香菜,所以我只拿了西兰花……」 韩念初慢慢地吃着饭,偶尔偏头回应一下陈以正。 何谨修的饭菜送来,他拿起筷子,目光却仍停留在专心吃饭的韩念初身上,「你一向这么旁若无人?」 韩念初眨了一下眼睛,「你一向跟人自来熟?」 「刚面试的时候,你不是说没有男朋友?」何谨修说,「这算不算撒谎?」 陈以正知道何谨修误会了,连忙解释:「我跟阿初确实只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大学同学。」 何谨修瞪他一眼,「她自己没嘴?」 韩念初叉起一片苹果,伸长手臂放到何谨修的盘子里。 何谨修嫌弃地问:「你干嘛?」 「给你夹水果啊,」韩念初拿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掉皮,又放到何谨修的盘子里。 何谨修略有些慌,语气加重,「你干什么?」 「阿正只是帮我打个饭而已,可我给你夹了水果,也剥了葡萄,」韩念初盯着他的脸说,「那我跟你算不算是闹绯闻了?」 何谨修的神色略不自在,耳根微微发烫。 韩念初再接再励,直线不拐弯地怼到他脸上,「你承认这是绯闻,我就承认我刚才撒谎了。」 刘铭低低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后来干脆拍着何谨修的肩膀不掩饰地哈哈大笑。 陈以正忧虑地看了眼韩念初。 韩念初一脸无所谓,反正气他也不是一次,但这回也许是最后一次。 那就气狠点儿!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闹绯闻,所以不给你吃了。」 她把夹给何谨修的苹果和葡萄又拿回来,统统塞进嘴里,两颊塞得鼓鼓的,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何谨修,故意挑衅地细嚼慢咽。 何谨修忍耐得眼皮连跳两下,「啪」地把筷子摔在桌上,起身大步离开了餐厅。 韩念初把水果全咽下去,淡淡地说:「你们何总心眼儿真小。」 「不是他心眼儿小,」刘铭止往笑说,「是你心大。」 韩念初不同意,也没反驳,慢吞吞地吃完饭,对陈以正说:「我这就回去了。」 「我送你,」陈以正站起身。 「等一下,」刘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韩念初,豪气干云地说:「如果你来我们公司的话,我罩着你。」 韩念初迟疑了一下,接过名片,放进了包里。 离开凌云科技,韩念初从地铁站出来,走入人行道上梧桐树的浓荫里。 刚到小区门口,她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见是江临远打来的,便按掉了铃声,放回兜里,漫不经心地走到楼下,输着门禁密码,门从里面打开了。 是江临远,见到她,脸上掩不住的惊喜,「阿初!」 韩念初应付地点头,就要进去,江临远却堵在门口。 她只好随口问:「来找云秋?」 「我来找你的,」江临远走出来,立即关上门,站在门边跟他说,「你们家隔壁的房子正要出租,我把它租下来了。」 「哦。」韩念初应了一声,又去输门禁密码。 「阿初,方便跟我聊聊吗?」他说。 「不方便,」韩念初输完密码。门滴地一声开了,她拨开江临远,「虽然我们算亲戚,但我不想让云秋误会。」 说完拉开门要进去,手臂被江临远拽住。 她反射性地甩开,江临远的力道却比平时大,没甩开,反倒颠颠跛跛地被他拖到了公共花园里的凉亭。 江临远松开了手。 韩念初低头抚着被拽疼的手腕,刚想转身离开,江临远又朝她伸出手,她退一步避开,「不要动手动脚。」 江临远收回手,忍着怒气说道:「为什么我打你电话不接?」 「没听见。」 「每次都没听见?」 韩念初沉默。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江临远焦急地问,「为什么你突然就躲着我?」 「云秋她——」 「不要提韩云秋!」江临远的声音提高,带着怒火,脱口而出,「只说我们之间的事。」 韩念初不听他的,不准她提,她偏要提,「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我们之间不就是一个韩云秋?」 「我们之间,谁也没有。」 「有。」 「没有。」 江临远的「没有」吐得很轻,不是心虚,而是不想辨解。有没有,他的心他自己不知道?他一心一意喜欢她六年,甚至愿意再等她四年,哪还有地方装得下一个韩云秋? 「听说你不出国了?」他问。 「嗯。」 「不出国更好,我们可以早点结婚。」他说。 「嗯?——什么?」韩念初蓦地抬头,仿佛看着一个荒谬至极的人,直想掉头就走。 江临远察觉到她的意图,阻住她的去路。 他不能放过她。 「原来你要出国,我就等你四年;既然你不出国,那我不用等了,」他说得极其轻巧,「我爸妈给我在市区买了房子,早就装修好了,过两天我们去选车。爸妈知道你的情况,你这边什么都不用出,他们会给叔叔婶婶一笔聘礼……」 第18页 韩念初的脑子僵住了,只见江临远的嘴一张一合,什么都听不进耳里。 这情形跟她刚从瑞士回来重合,江临远跟她说父母已经买好了房子,要带她去选车……也是像这样没头没尾地就提起结婚,仿佛很急—— 那个婚礼的确很赶,从他提起,到办完婚礼只用了一周的时间。 那时候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出国前他们就确定了关系,江临远等了她四年,结婚也是顺理成章。 可现在她分明还没答应跟他交往,就直接跳到了结婚。 韩念初很快将回忆整理清楚,江临远说交往,她就答应了交往;回国后说结婚,她就答应结婚。 前几天陈以正的话响在耳边: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也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 曾经她会答应江临远,也是像信任陈以正一样地信任他。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韩念初忽然明白,在江临远心里,她怎么想的,她需要什么,无关紧要。 她只是一个没有情绪,没有需求的人。 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韩念初明白了一切,在江临远心里,她不是个正常的人,勿需正常人的礼遇,将她看做一个物品,付钱交易,她的脑门儿上便镂刻了字,从属于他。 她看待江临远,就像看着一个纸片人,毫无感情地说道:「我不可能跟你结婚,也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江临远突然逼近她,脸上带着一抹急躁和不耐,「为什么?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我不想!」 「嫁给我,从那个家里出来,从此跟他们再不相干,」他一口气说道,「从此就我们两个人,有我们自己的家,跟以前彻底了断,重新开始生活,我知道你也希望这样,就算只是利用我都可以。阿初,跟我结婚!」 韩念初勐地抬头,注视着他。 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叔叔婶婶亏待他,知道韩云秋欺负她,知道她过得不好。 可是到了后来,他仍然跟韩云秋出轨。 她忽然嘲讽地一笑,「你知道?可是把『不知道』装得挺好。」 说完,她垂下眼眸,转身离开了凉亭。 作者有话要说: 江临远好烦,交待完背景,以后少写点儿他!!! 第11章 11 三天后,韩念初收到了凌云科技的正式offer。 周一早上,韩念初好不容易挤上地铁,踩着点儿进了公司。 一到公司,她跟同期进入公司的十几个员工被拉去培训,学习入职后的流程,熟悉公司环境,了解公司文化。 韩念初心不在焉地完成上午的培训,中午的安排是与公司指定给她的mentor和主管吃饭。 「哟!这是冤家路窄?」 韩念初转过头,上次在奶茶店遇到的年轻男子靠在桌边,肥硕的t恤和拉垮的滑板裤,头髮在脑后扎了个小辫,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 「你好!」韩念初淡然地打招唿。 「哈!」潮男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我好得很,不过,你能不能好就悬了。」 他身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出来,脑门儿细腻光滑,髮际线已退无可退,低眸顺目,仿佛谁都能揉搓一顿的面团性子。 「我是陈文韬。」他说。 韩念初回道:「你好!」 陈文韬指着年轻潮男说:「他是蒋遥,以后由他指导你。」 韩念初明白了这两人的身份,陈文韬是主管,蒋遥是公司指定给她的mentor。 他们在食堂打好了饭菜,找了个位子坐下。 「刚来不用太紧张,我们公司会给新人适应的时间,多花点时间学习就好了。」陈文韬一团和气地说,「你比较擅长的是什么?」 「深度学习。」韩念初挖了一大勺饭餵进嘴里。 「什么?」陈文韬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懂深度学习的? 韩念初慢慢把饭咽下去后,才开口说道:「要说最擅长的,是自然语言处理和表情识别。」 「nlp?」陈文韬眼睛睁大,「本科生?擅长?」 蒋遥鄙夷道:「就是调别人的几个api接口,连自己提高识别效果都做不到,也敢说擅长?」 韩念初问道:「你们认为的擅长的标准是?」 陈文韬耐心地说道:「待学习数据集的大小,语料库的质量,选择最合适的方法……」 韩念初等陈文韬细数完,才说:「我认为的擅长是提出通用方法,在所有环境下都可以提高识别质量。」 「……」陈韬文忽然哑口。 蒋遥拍着桌子,笑得乐不可支,「你说的这种人,全国也没有一个。」 这个人本来就是七年后才出现的,韩念初在心里说,在那之前,她除了一些空名头外,一无所成。 蒋遥见她不说话,越发咄咄逼人,「哑巴了?」 韩念初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呵呵!」蒋遥大笑一声,「说得像我在打压你?」 韩念初只顾吃自己的饭。 蒋遥面色一冷,「我就打压你了,你敢怎么样?」 陈文韬是个老实人,见蒋遥实在有些欺负人了,才打圆场,「别这样,这样说不好。」 第19页 韩念初端起餐盘,「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就离座了,剩蒋遥和陈文韬面面相觑。 韩念初从餐厅出来就遇到陈以正。 陈以正脸上的神色带着关切,「早上怎么样?我听说指定给你的mentor是蒋遥,他那个人吃软不吃硬,你尽量顺着他——」 「我已经把他得罪了,」韩念初捋了下头髮,嘀咕道,「这公司真是跟我犯沖。」 陈以正有些不安,「我是不是不该把你叫来?」 韩念初笑了一下,「也没那么严重。」 「他要是给你很难的代码,我帮你写一部份。」陈以正说。 韩念初拍拍他的手臂,「你先去吃饭吧。」说完自顾地往前走。 陈以正叫住她,「你去哪儿?」 韩念初回过头,「熟悉一下公司。」 她东逛逛,西看看,几间大办公室都有废寝忘食的工作狂,佝着背在电脑前敲代码。 穿过长长的走廊,就是楼道,她走到下面一层,门缝透进灯光,便试着拉开了门。 这层是健身房。 中午的锻鍊的人很少,她的目光扫过跑步机和各项器械,最后停留在更衣室的门口。 何谨修穿着雪白的运动t恤,纯黑运动短裤,就那么英挺地站立窗边,侧着身,仰着脸,浸在透明的阳光里,单手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擦着刚洗过的头髮。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泛着朦胧的,柔和的白光,简直是一帧令人怦然心动的初恋电影画面。 韩念初震憾了。 震憾于一个人竟然只是站立着,仅凭外表与背景融合,就能变成一副绝美的画面。 不论他们之间多少纠葛,这一刻,她能带着纯粹的目光去欣赏他。 他的头髮擦得漫不经心,似在思考什么事情。片刻后,大约想通了,按着毛巾的手,忽上忽下,动作极快地擦了几把,便将毛巾从头上扯下来,头朝里一侧一低,湿发落到额前,水珠滚落鼻樑,才又轻轻地抬眸。 她再一次,直直地闯进了他的眼底,像冷得不近人情的月光,高不可攀。 一瞬后,他看到她,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韩念初脑子里冒出四个字:小肚鸡肠。 高不可攀又小肚鸡肠的人,惹到了,就是麻烦。 果然,他慢慢地朝她走来。 韩念初最怕麻烦,脚下旋了半个圆,就从从容容转过身去,拉开门要熘。 「站住!」 人在屋檐下,韩念初很识时务,将手从门上收回,转过身去,面不改色地打招唿:「何总好!」全然没有装作没看到人家的心虚。 「你怎么在这里?」 这语气不是关心,而是质询,她似乎不能出现在这里。 「走错路了,这里不能来?」 「早上十一点到一点,是我使用健身房的时间。」 所以别人不能使用。 「哦。」她是块懒骨头,不会来健身房,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那我不打扰了。」 「站住!」 韩念初只好又转身面对他,「您还有事?」 从他抬高的眼睛里,韩念初知道她又得罪人了,奇怪,这人一天到晚生气。 「您?」他气着又笑了,「我是你什么人?」 韩念初一气把他的身份说了一遍,「老闆,领导,衣食父母……」 他的目光似乎飘浮了一瞬,仅仅是一瞬,便半垂着眼皮,傲慢地质问:「见到衣食父母装作没看见?」 「不,是隐形眼镜丢了,没把你认出来。」她说着话,故意眯了下眼睛。 何谨修倒没追究,「过来帮我吹下头髮。」 说着走了几步,回头见韩念站着没动,眉头蹙起,却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又说道,「算了。」 韩念初见他这样,迟疑了一秒问:「你没有生活助理?」 「我让他去办事了。」 「你那髮型我不会弄。」 「吹干就行。」 吹干这事儿自己不会么?韩念初心里这么想,到底猜不出少爷出身是不是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养成了一个巨婴。 「算了算了,」何谨修烦躁地挥手,自己走到更衣间,似乎在翻找东西,弄出「砰砰梆梆」的声响。 这是又生气了? 韩念初走到门边,见他四处乱翻,抽屉都拉开了,桌上倒着瓶瓶罐罐,她提醒道:「墙上挂着。」 何谨修望向最里面的那面墙壁,钉着一部吹风机,又回过头,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距离,嘴角含着讥讽,「眼神儿挺好的啊。」 韩念初自己揭发了自己,却相当平静。 何谨修取下吹风机,坐下来,对着镜子说道:「这么小的吹风机看得到,我一米九的身高,你倒是认不出来。」 阴阳怪气。 韩念初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不然以后的日子要麻烦不断了。 她走到他身后,接过吹风机,嘴上仍要占个上风,「再放一放,这头髮就干透了。」 「我不会湿着头髮给人看见。」 「为什么?」 一个大男人……韩念初随即就感到合理,这个大男人的气量比她这个女人还小。 「被人偷拍过。」 韩念初的手顿了一下,又不是明星,还会偷拍他,多半是变态扭曲的爱慕者。 第20页 她的指头将开关推了上去,吹风机嗡鸣。她低头垂眸,专心地拨着他的头髮,全然没有发现,他正透过镜子,看着她时脸上浮起的复杂情绪。 嗡鸣声停了,更衣间里外静寂得像黑夜无风的旷野。 韩念初将吹风机挂回去,一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他。 她下意识地退到了墙边,他也跟着逼近,待她要往左右逃开,他的双臂牢牢地撑着墙,将她关严。 「这是职场性骚扰?」她伸直脖子,义正言辞提醒道。 他的目光紧锁住她一秒,忽地无声笑了。 被人点破了违法行为,没有心虚,没有恼羞成怒,还笑?这要么是变态,要么是惯犯。韩念初在心里飞快地分析着。 她能打过娇小的韩云秋,却打不过这个一米九身高,还常年锻鍊的大男人。 试试转移注意力,共情? 一个共情能力为零的人,用平板的语气跟人推心置腹,「你是不是被一个有神经病的女人折磨过?」 韩念初想到苏锦,跟那么个内心疯狂的女人当恋人,他的心理也多少有些不正常了。 何谨修的面色一怔,随即端详她的脸庞,然而她脸上没有一丝可窥见端倪的情绪。 「是有个反覆无常的女人。」他说,仍紧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家阿谨真是可以,要套路没套路,心眼儿小,还爱端架子,运气不好,命又苦,真难啊! 大家抱歉!因为我自己很蠢的原因,这周依然只能隔天更,郁闷死了! 第12章 12 当然当然,那可是一个会杀人的疯女人。 韩念初忽然认为他很可怜,「你是你,不要被她影响。」 「怎么办呢?本来想不要理她了,可是她总出现啊。」 苏锦出现了么 韩念初揪着这个关键信息,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跟他套话。 「她现在在哪儿?」 她刚问出口,他一个怔愣,脸上便浮出秋色寒凉的萧条之色,仿佛沉思一瞬,才低头说道:「你知道多重人格么?」 「嗯。」 「我想那个女人或许有这毛病,主人格完全不知道另一个人格出去惹了些什么人,什么事。」 苏锦还人格分裂么?那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 她略微沉吟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要么放弃,要么把她所有的人格都抓住。」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微蹲下身,脸与她的平行,离近,「那就后一个吧,你觉得呢?」 听到他说要抓住苏锦,她当然同意,立即点头,却没提防他离得太近,与他的额头贴到了一起。 门外响起说话声,不待他俩反应过来,结伴来健身的三四个人走到门口,勐地剎住脚—— 谁偷情偷到男更衣间来了? 一个个人多势众,理直气壮,不肯避嫌,倒是大喇喇地围堵着门口,存心看那两人无处可藏的笑话。 孰料人家一点不慌,慢慢地收回手臂,悠然地转身,目光与他们相对。 三四个人,三四根木桩,张口结舌,「何,何总!」 何谨修的手伸到后面,将韩念初牵到众人前,他不慌,韩念初不懂得慌。 倒是那三四个人慌成一团。 「一点了么?」他恍然说道。 「一点半了。」当中一个人回说。 「我们走了,你们自便。」 何谨修说完,牵着韩念初,神色自若,从他们让出的一条路通过。 出了健身房,两人就各自分开,何谨修乘电梯,韩念初走楼梯。 新人练习期,蒋遥挖空心思地想整治韩念初,从网上搜罗一堆算法题丢给韩念初做,非但没难住她,还给了她正大光明摸鱼的机会。 主管陈文韬觉得韩念初完全可以结束新人练习,正式进入实验室,然而蒋遥不同意,韩念初有了大量的时间,整理那七年的研究成果,一时都相安无事。 一周过去,韩念初还没摸到实验室的门,有些不耐烦应付蒋遥那些幼稚的练习,或是摆着架子要她去端茶倒水。 周一早上,她无所事事地熬到中午,吃过饭,刚回办公室,蒋遥又丢过来一个字符串匹配的题目,「今天什么时候交,什么时候下班?」 说完得意洋洋的朝她一扬眉。 韩念初仰着头问:「是不是交了就可以下班?」 「当然。」蒋遥说完冷笑一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坐在后面的陈以正立刻给韩念初发了条消息,「这个我会,我帮你写吧。」 韩念初回了个微笑的表情,「不用,你忙你的。」 她开了电脑,埋头敲起了代码,她一改之前下班前才提交的习惯。十分钟后,她拎起背包,走到蒋遥的桌子边说:「已经提交了,你看看吧,我先下班了。」 说完把背包甩到肩后,用一根手指勾住提手,转身朝外走。 「站住!」蒋遥一拍桌子,生气地站起来,「你说走就走?」 韩念初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说道:「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下班,这话不是你说的?」 「做完了?」蒋遥愣了一下,顾不上她,立刻打开在线系统,查看到韩念初提交的程序。 这一看,他的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还真的写完了。 第21页 陈以正早站在他的背后,连主管陈文韬也凑过来了。 「才十行代码?」陈以正不由得瞟了一眼自己的电脑屏幕。他也是刚写了十行,只不过韩念初的十行是完整的,而他的十行是完整代码的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 重点是,他用的还是最蠢的暴力求解方法。 「kmp算法?」陈文韬到底经验丰富,催促着呆住的蒋遥,「快测试一下看看结果对不对!」 此时其他组员也围了过来,挤在一起盯着屏幕—— 「好快!」 「好简洁!」 「没见过运行这么高效的。」 …… 蒋遥的脸越发的难看,「她肯定是刚好精通kmp,不是竞赛出身么?做过这个训练也不一定。」 陈文韬不太贊同地说:「这个算法就相当于从一万个字里找出10个字,和找出100个字的时间差别不大,比起暴力求解的运算速度快太多了。不管是不是做过这个训练,你都得承认这个代码写得相当简洁漂亮,不是高手根本做不到。」 陈以正也惊呆了。 他跟韩念初同学四年,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很大,却不知大到了无法逾越的程度。 走出办公室的韩念初听不到这些议论。 她路过一扇扇的玻璃门,里面明明坐满了人,却安静得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转过拐角,一个女声隐隐约约地响起,韩念初的面色一凛,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凝神听着那个声音。 「明天下午……三点……27楼会议室……」 她摒住唿吸,那个声音却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 那声音刻意压得低哑,尖细的余音却仿佛刮着嗓子,像锐利的刀器划开布条,令她浑身战慄,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韩念初的喉咙发紧,脚像被钉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直到身后的人绕到了她面前,仿佛清晨林间的纯净气息扑面而来,她的目光小心地平视,一张微翘的薄唇映入视线。 她微微抬起眼皮,视线往上,挺直的鼻樑,柔软卷翘的睫毛和很深的双眼皮。略过了与他的对视,她的目光停留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何谨修——」她说出他的名字,同时才想起唿吸。 他完好地站在她面前,提醒着她,那件恐怖的事还没有发生。 她勐地吸进一大口空气,才悠长地唿出去。 何谨修仔细地端详着她,片刻后,他似乎没什么发现便放弃了。 「你刚是直唿我的名字。」他不是发问,而是确定地说。 韩念初垂眸,她不只是直唿他的名字,还差点问出苏锦是不是也在公司里。 刚刚她听到的声音是不是苏锦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结构很复杂,也很烧脑,为了写得清楚明白,看起来不烧脑,我要不断地改,不断地增加,而且一直在理逻辑线索,搞到很头大。 再给我点时间,周四以后会恢復日更,我这周在加紧赶些存稿,真的对不起大家,一直等一直等,九十度躹躬! 第13章 13 虽然她对这种情绪还很陌生。 她稳定心神,淡淡地说道:「衣食父母的名字,时刻铭记着。」 如果不是看到她的手指勾着背包,何谨修还真的会笑出来,第一次见到人面无表情地拍马屁。 「你这是当着衣食父母的面翘班?」 韩念初漠然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何谨修极其痛恨这样的漠视,「我在问你话!」 韩念初把背包藏在身后,转过头说:「我走错路了。」 「……」何谨修用力盯着她,连敷衍他的藉口都是批发的么? 韩念初没答理他,步伐平稳地往办公室走去。 回到办公室,韩念初发现办公室的人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陈文韬面带微笑走向她,经过她时停也没停,却朝她身后微一弯腰,「何总!」 韩念初回头,视线里又是那张微翘的薄唇,柠檬的气息充盈在她的鼻间,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前几次见到他,在关着窗的车里,在紧贴他额头时,她都没有在他身上闻到这股味道,那不是酸涩的柠檬香,而混着木香的柠檬桉叶的清洌气息。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回到自己坐位上。 「表哥,不,何总!——」蒋遥吊儿郎当地走到何谨修面前,笑嘻嘻地说,「你来找我?」 「来看看你怎么样?」何谨修板着脸,目光却往韩念初那边瞄。 蒋遥走到韩念初的坐位旁,骄傲地说:「这是我徒弟。」 韩念初弯腰正要去开电脑,却听到蒋遥说:「去倒杯水。」 她保持那个姿势一顿,仿佛思索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往茶水间去了。 何谨修屈尊在韩念初的椅子上坐下,扫了一眼她的桌面,除了一只白色的陶瓷杯,干净得一丝杂物也没有。 这也算个女人的办公桌吗? 他挑剔地想着,一杯水生硬地递到他面前。 一次性纸杯,装着直饮机接的清水,没花一点心思,干干巴巴地只为完成任务。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韩念初就直接把纸杯放到桌上。 「有咖啡跟茶,你就倒杯水?」蒋遥狠狠瞪地她一眼,挥了下手,「我电脑上有个练习,你去做出来。」 第22页 韩念初一言不发地走去蒋遥的电脑前,看到记事本打开,写着一长串的题目。 她扫了一眼,直接在记事本上敲起了代码。 何谨修安稳地跟蒋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陈文韬也加入了进来,跟何谨修报告部门的大小事情。 「语料库已经快要收集完成,正在分类,剔除一些无用的语料……」 三两句就说完了,见何谨修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陈文韬挠挠额头,琢磨着是不是去倒杯咖啡来,就听到何谨修问:「大家的工作效率怎么样?」 陈文韬正要吹嘘一番,见何谨修端起韩念初的白色陶瓷水杯,极自然地喝了一口。 陈文韬眼珠子差点鼓出来,随后看到何谨修还要再喝,立刻陷入了要不要提醒的纠结当中。 提醒了会不会让何总感到噁心? 他当即决定了装作没看见。 然而有那种脑迴路被熨直的人—— 「表哥!你拿错水杯了,」蒋遥情急地夺过水杯,好像那里面充满了致命病菌一样,「这是我徒弟的。」 陈文韬偷偷地抹了下额头,等着何谨修立刻离开去漱口。 「哦。」何谨修淡然地说,从蒋遥手上取回水杯,放到桌上,「光顾着说话,没注意。」 陈韬文和蒋遥都是一怔,就这样?不噁心? 「来,接着说。」何谨修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 「打断一下,」韩念初走到他们旁边,对蒋遥说道,「做完了。」 「什么?」蒋遥以为自己没听清楚,问道。 「那个动态规划算法的题,我做完了。」韩念初说。 蒋遥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走回自己坐位上,看了一眼,瞪圆眼睛,威风地吼道:「韩念初!」 韩念初淡淡地瞥去一眼。 「你这什么东西?」蒋遥说,「代码就写在记事本上?」 「不能用记事本写代码么?」韩念初说,「有这个规矩?还是——」 蒋遥的声音滞在喉头,又听到韩念初轻飘飘地问:「还是你用记事本写不出来?」 「谁……谁说的?」蒋遥否认着,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表兄,脸上由红转白,「我是说你放记事本上,都不先运行,没确定结果是不是准确地就拿来给我。」 「我确信的结果是准确的,」韩念初说,「你要是看不出来,可以用系统测试。」 韩念初的嘴角微微扬起,那双呆板的眼睛晶亮地放光。 何谨修确定,这个眼神绝对是藐视。 在藐视蒋遥,徒弟可以在记事本写代码,师父却没法只通过记本事上的一长列代码判断准确性。 陈文韬此时也大为讶异,这么嚣张的新员工第一次见。 这么高水平的,也是第一次见。 蒋遥骑虎难下,他要是现在测试,就证明他必须要依靠系统才能判断准确性。 而真正让他心里难堪的是,他确实没法仅仅通过眼睛判断。 他暴躁地点着滑鼠,把他一早上精心选的题目找出来,直接将最难的一个复制到了记事本。 「你把这个也做了,我两个一起看。」 韩念初看了一眼电脑,是一个启发式搜索的算法题,她的鼻子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那态度任谁也看得出是轻蔑。 就在陈文韬以为她要反唇相讥,或是发火时,她却一声不吭地坐在电脑前,切到记事本,细长的手指按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起来。 此时陈以正和其他同事都围了过来,毕竟在记事本上写代码只听说过。 办公室静得只听到键盘敲击的声音,流畅轻快,没有一丝停顿。 何谨修靠在桌边,透过空隙能看到她茶色的头髮,漠然却专注的神色,她的一双眼睛映着电脑屏幕的光,仿佛一泓湖光在她眸中流淌。 他的手摸到陶瓷水杯,送到嘴边,眼睛仍看着她,浅浅地啜了一口。 几分钟后,键盘敲击的声音停了。 韩念初站起身,对蒋遥说:「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蒋遥。 蒋遥的神色透露出一丝紧张。 韩念初挑眉。 蒋遥思索片刻,又说道:「你再做一个——」 「有意思吗?」韩念初冷淡地说,「在你的出题范围内,没有可以难得到我的,那都是——」她的嘴轻轻一抿,「——小儿科!」 蒋遥大怒,「你对师父什么态度?」 韩念初摇摇头,「你喜欢玩这种虐徒弟的游戏,但我没兴趣奉陪,」她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悠闲地看热闹的何谨修,对蒋遥说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靠山——」 她拨出电话,手机贴到耳边,「刘总,我是韩念初,您有空下来一趟吗?……好的。」 挂掉电话,众人的眼神从惊讶变成疑惑,没一会儿,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低声猜测。 陈以正把韩念初拉到一边,离她很近,压低声音说道:「你给谁打的电话?」 「刘铭。」韩念初说。 陈以正愣了一下,「他会帮你吗?」 「不知道呀,我就是试下。」韩念初说。 陈以正曲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 韩念初摸着额头,皱着眉头。 陈以正慌了,「不会敲疼了吧?我没用力啊。」 韩念初微微一笑,「假的。」 第23页 陈以正松了一口气,随即吃惊地望着她,「你,你!——」 「我怎么了?」韩念初问。 陈以正险些一哆嗦,韩念初竟然会调皮? 虽然很违合,很生硬,还很尬,但是她有这样举动,就跟日出西边,江河倒流没区别。 陈以正有些无措,赶紧移开了视线,却恰好撞进何谨修阴沉的目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唉。。。。看不下去了,阿谨大概是最卑微的男主了~~~女主的靠山都不是这个男主。 大家星期四再来吧,周四早上9点更新,日更应该没问题了,加紧存稿存稿,唉,我这手速,烦死了! 第14章 14 他顶着那莫名其妙的敌视,走到陈文韬身边,「老大!」 陈文韬哭丧着一张脸,没心情理会任何人,「你别说话。」 说完,额头又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他三十多岁终于升了个小组长,这前后不到一年,组里就来了两个关系户,背后的靠山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他怨念地抬起眼皮,瞧见刘铭带着几个部门的技术总监走了进来,当中包括他的直属上司。 他快步迎上去,「刘总,李总……」 来的「总」都打过招唿,又本份地退回到不显眼的位置。 刘铭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看到何谨修,诧异地道:「你也在?」 何谨修仍是懒散地靠着桌子,「我不在这儿,你以为你有机会来?」 刘铭拍了一下何谨修的肩膀,在人群中的找到韩念初,相当温和地说道:「小韩,我来了。」 何谨修凉凉地道:「刘总被一个新员工唿来唤去,还当着一众高管的面,你不寒碜么?」 「小心眼儿,」刘铭完不在意地呵呵笑道,「忘了跟你说,这是我跟小韩谈好的入职条件,无论她在公司里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何谨修清俊的脸被乌云遮住,阴沉得像暴雨来临的早上,「蒋遥,你过来。」 蒋遥走到他旁边。 而刘铭也站到了韩念初旁边,四人形成对峙的局势,其余的人都谨慎地散开,尽量哪边不沾上。 韩念初对刘铭说:「请您来,是想让您做个公平的决断。」 刘铭的神色严肃起来,「什么决断?」 韩念初问:「公司是不是讲求效率?」 「这当然。」 「如果我的水平够,是不是可以直接跳过新员工的训练阶段?」 「这个还是要评估。」刘铭说,「你的师父呢?」 韩念初瞟了一眼神色不忿的蒋遥,「他不认可我,我也不认为他够水平当我的师父,所以——」她顿了顿说,「他给我出了三道训练题,我都做出来了,我是不是也可以给他出一道题,如果他做不出来,就必须认可我的水平够,结束新人训练。」 刘铭立刻点头,「这个很公平。」他看向蒋遥,「你看呢?」 蒋遥冷哼一声,「当然可以。」 「你出题吧,」刘铭对韩念初说。 「那就来个简单的,」韩念初微一挑眉,说道,「负载均衡问题吧。」 众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就这还简单? 韩念初紧接着上了发条,「半个小时!」 「什么?」蒋遥脸色一变。 其他人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刘铭咳了一声,「时间太短,这个不太合适。」 韩念初说:「如果我能在半小时内做出来呢?」 蒋遥轻嗤一声,虽然有表兄当靠山,可这么多人围观,到底没有嚣张地说出过激的话来。 刘铭想了一下,「行。」 计时一开始,蒋遥就坐回位子上,打开电脑进入了状态。 何谨修还坐在韩念初的坐位上,一点也没有让的意思。 韩念初也没有叫他起来,而是站在原处,刷起了手机。 刘铭有点急了,跟何谨修说:「你把位子让出来啊。」 何谨修淡淡地说:「本人都没急,你急什么?」 韩念初比他更平淡,「嗯,我不急,你喜欢坐就多坐会儿。」 何谨修腾地站起来。 「噗——」刘铭没给面子,直接笑出声。 其他的人也都扭开脸,辛苦地憋着笑。 何谨修沉着一张脸站到过道上,陈文韬连忙推了把椅子过来,何谨修掸了掸长裤上的褶皱,才在椅子上坐下。 其他人都不禁去去看韩念初,脸上也有些焦急。这么一耽搁,时间又过去好几分钟。 韩念初终于能回到坐位上,却并没有立即开电脑,而是端起水杯—— 陈文韬眼尖地看到了,何谨修正沉默地望着韩念初,眼见着她的嘴唇印在何谨修刚喝过的地方—— 何谨修的嘴角微微一勾。 陈文韬按着跳疼的额头,难道他发现了隐秘的大绯闻? 这两人表面不合,其实是为着掩护地下私情而故布迷阵? 为什么偏偏是被他看到了呢? 陈文韬心里更加烦躁了,别人勤勤恳恳混到个小主管,手底下一堆毕恭毕敬的新人小毛头,他呢?左一个总裁表弟,右一个—— 原以为只是刘铭的爱将,却没想到还跟ceo暧昧,这谁惹得起? 他上有老,下有小,指望着每月薪水到帐了还房贷,交儿子的培训班费用,他敢开罪谁啊他? 第24页 趁着没人发现,他谨慎地收回了视线,装作不知情,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蒋遥那边神色紧绷,半点不敢松懈。反观韩念初,这才慢腾腾地弯腰去电脑,又端着杯子去茶水间,磨蹭了几分钟,才输入开机密码,又拿出手机来刷。 陈文韬那不紧不慢的性子,这会儿见她那么悠闲,也急得想一脚把她踹去敲代码。 其他人更不用说了,陈以正脸上的表情就像家里的房子着火了一样。 只剩下十分钟,韩念初也不磨众人的性子了,这才放下手机,双手才按到键盘上,完全没有思索,一行行代码就在屏幕上快速而流畅地显示出来。 何谨修的目光没离开过她的脸。 和精神高度紧张的蒋遥不同,她闲适得像玩一样,两只脚还换来换去地叠放,脚尖偶尔还左右晃几下。 何谨修忽然发现,她也不完全是块石头啊。 还差一分钟时间截止,韩念初的手离开了键盘。 蒋遥焦灼盯着屏幕,紧紧地皱着眉头,头髮被他抓得像鸡窝。 「时间到。」陈韬文说道。 其他人都走了过来,刘铭不敢置信地问韩念初:「完成了?」 韩念初点了下头。 刘铭转向蒋遥,他的双手插进卷卷的头髮里,额头抵在桌面上。不一会儿,他又抬起头,说道:「再多点时间就可以弄出来。」 他说着起身,走到韩念初面前,看了她的代码,双目圆睁,「怎么可能?你这是——」 韩念初指尖点了下按键,程序开始高效运行。 结果很快出来,准确无误。 韩念初站起身,走到脸色灰败的蒋遥面前,「我不用去看你的,也知道你一定是用的贪心算法。」 蒋遥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韩念初接着说:「贪心算法根本处理不了更复杂的负载均衡问题,但是线性规划可以。」她忽而一笑,「所以给你时间你也做不出来,因为你只知道一个贪心算法。」 蒋遥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跌退一步,「我不知道,但你怎么可能知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韩念初说,「只不过这个师不是你罢了。」 「你只是本科刚毕业——」 韩念初并不想再乘胜追击,蒋遥是真正的本科毕业,而她不是,这是降维打击,比得并不公平。 如果不是蒋遥的报復心理过于幼稚狭隘,让她烦了,她也懒得来这么一出。 蒋遥再次看了她的代码,脑袋就像成熟的麦穗,一寸一寸地耷拉下来。 刘铭收了这员勐将,很是得意,站起身便朗声说道:「比也比完了,小韩的水平,串讲也不用了,直接进入实验室,你们都同意吗?」 众人都点头表现贊同,只除了何谨修,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谨修!」刘铭叫他,「你的意见呢?」 何谨修转过脸,「比起水平高,团队合作更重要,」他看着韩念初,缓缓开口,「水平差可以手把手教,同样的,不懂得融入团队,也要教到会为止。」 刘铭疑惑地问:「你的意思?」 何谨修眼尾飞翘,唇角轻抿,露出一个清逸明煦的笑容,「我的总裁秘书正好空缺着,先做一个月的事务性工作。」 「我不同意!」韩念初说,「我应聘的是算法工程师职位。」 「可同时你也是凌云科技的一员,」何谨修说。 「我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何谨修说:「你份内的事?就算你的水平再高,你能把语料库收集和分类,以及其他的杂事都做了么? 韩念初反驳不来了,她不能一个人把事干完,一个项目里,每个人都是重要的,连收集语料的外包公司都是重要的。 区别在于,她过去是ceo,现在她只是个普通员工。 何谨修静静地看着她,以为她会暴跳如雷,会提出离职,谁知道她只是站着就陷入了沉思。 他的唇角一勾,说道:「还是你觉得自己做不了简单的事务?」 韩念初眉头一动,「一个月太长了,半个月。」 「好,明天你的工作地点是45楼。」何谨修说完就出去了。 刘铭走到韩念初身边,嘆了口气说:「就半个月,加油!」 说完他快步出去,追上何谨修。 「有这个必要吗?」他问。 何谨修头也没回地说:「你希望你的团队里出现一个总是打别人脸的人?」 「你适可而止啊,别把人逼走了。」刘铭走到他旁边,跟他并肩而行,「对了,你下来干嘛?」 何谨修的脚步一顿,半晌,找到一个理由,「我来看蒋遥。」 刘铭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不是要避嫌。蒋遥上班半年了,你也没来看过他,有事不都约在外面说?」 何谨修的脚步加快,仿佛刘铭是头在追着他咬的勐兽一样。 他经过窗边,见到一个女员工站在那里,头髮乌黑髮亮,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职业套裙,身材窈窕纤细,正对着他行礼,「何总。」 何谨修对她说道:「你送刘总回办公室。」 刘铭听了只挥挥手,「用不着,我这就回去。」说完掉头走了。 何谨修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想他紧张什么呢?怕自己公器私用被师兄看出来? 第25页 他倒是真有点心虚。 「何总?」那个女员工又喊了一声。 他回过神,看也没看旁边的女员工,草草地点了下头,便走向电梯。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啊大家!我的三台笔记本都锁定了,狠狠赶了一个星期,连晋江的网页都没开。 我这个速度真是没救了。今天起日更,对不起,久等了! 第15章 15 韩念初这一仗赢得漂亮,结果却是去给人端茶倒水的结局。别人都同情她,只有她知道这安排正合她心意,半个月,她得打听出苏锦的下落。 何谨修跟一众高管都离开后,她索性也翘班了。 蒋遥这个师父身份没了,管不着她,陈文韬则是不敢管她,何谨修借着要教她明白团队合作的重要性,调她去45楼,在他看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韩念初回到小区楼下,总共两部电梯,一部电梯被搬运家具占用,另一部停在顶楼。 她往左推开防火门,一级一级地爬楼梯。 快到第四层时,有说话声传入耳内,隐隐约约是韩云秋那纤细娇嗲的声音。 她无声地在楼道间停住,黑暗沉寂的楼道里,静静的竖起了耳朵。 「我睡眠不好啊,又不想去医院,你既然有,就给我几粒吧,救救我的命……我一会儿去找你拿……」没营养的闲话扯了半晌,韩念初耐不住听下去,正要往上走,又听韩云秋夸下海口,「你等着,两个月以内,我一定给你发喜帖,谁啊?你猜猜?还能有谁……你说得对,还不就是我那个青梅竹马。」 又是拉拉杂杂的闲扯。 韩念初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地想着,韩云秋睡眠不好?她那颗只能噹噹装饰的脑袋,深夜能琢磨些什么? 江临远也是厉害,前几天才跟她说结婚,转眼又要跟韩云秋结婚了? 防火门开门又关门,楼道又安静了。 她这才上了五楼,走出楼道,就见工人在来回搬运家具,两个工人运一张书桌,一个工人在前面用背扛着书桌的腿,后面一个工人弯腰用双手托住,那书桌看着就笨重,抬得很吃力,后面那个工人脸都憋红了,却也再托不住,桌腿磕到地板上。 「哎呀!跟你们说了,这书是义大利进口的,不是你们平时搬的便宜货。」 竟是韩云秋,上一刻还打电话说睡眠不好,这一刻就精神奕奕地当监工。 工人吃累受罪,被个小姑娘一喝斥,不满地说:「我说小姑娘,你不是住对面嘛,别人家的东西也归你管?」 「哼!这就跟我家一样,你们掂量着点,磕碰坏了肯定要你们赔。」 韩念初斜睨着韩云秋那暴发户的嘴脸,还借的是别人的势,可笑又低级。 「云秋,别这样,」江临远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张书桌而已,工人大哥们很辛苦了,你别在这儿捣乱。」 说着人已经到了面前,见到韩念初,挂在脸上的笑容变了一变,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微笑,「阿初,这么早就下班了?」 韩念初也笑道:「还真是你的风格,不管是谁,帮的永远是外人。」说完,瞥了眼韩云秋。 韩云秋被她挑拨到了痛处,跺跺脚喊道:「临远——」 江临远真心实意的微笑僵住,连假笑也挤不出来,垮下面容,一径地深思。 韩念初朝另一扇门走,才摸到门把手,另一只手腕被拽紧了。 又来!她烦不胜烦,早知道刚刚就不该多那两句嘴。 「你跟我来。」江临远将她往自己的房子里带,经过韩云秋时,说道,「云秋,你帮我照看一下。」 韩云秋的嘴呶得长长的,不待她撒娇,江临远已经拉着韩念初进了客厅。她要追上去,两个工人又重新扛起那张书桌,叫住她急急地问:「小姑娘,这个放哪里?」 韩云秋只好跺跺脚说:「跟我来。」 她带着工人穿过客厅,随手往书房西面的墙壁一指,「放那儿。」 说完赶紧出去,贴着墙根,借着一株宽叶绿植挡住身体,透过叶间的空隙,望着站在一架黑色钢琴前的江临远和韩念初。 江临远掀开琴盖,露出黑白琴键,「你小时候弹过钢琴对吧?」 「你怎么知道?」韩念初陌生地望着钢琴,心头渐渐地浮起一丝熟悉的感觉。 江临远眉飞色舞地说:「我看过你所有的获奖证书,有一张是你十二岁钢琴比赛的,非专业组金奖。」 韩念初垂眸不语,她的证书除了计算机竞赛,就是钢琴,但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 「你不弹了吗?」江临远挡住她问,「明明那么有天赋。」 韩念初眼神极冷地瞥了一眼钢琴,「这种不产生价值的东西,天赋也同样没有意义。」 一阵如微风吹拂的钢琴乐声流泄出来,韩念初蹙着眉头—— 莫扎特d小调幻想曲。 「我找到了你比赛的视频,」江临远横着手机,举到她眼前,「当时流传很广,虽然过去了十来年,搜索你的名字也还是能到零星的视频。」 视频里坐在钢琴前的小女孩,穿着浅蓝色礼服裙,扎着高马尾,表情沉醉,修长的手优雅地扬起又落回琴键上。 韩念初看着那个小女孩,感受不到自己和她有丝毫羁绊。 第26页 她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收回目光就走了出去。 「阿初!」江临远抬脚要追,韩云秋从绿植后面沖住来,截住他。 「她也太不识好歹了。」 江临远温和地笑了一下,「我想替她保存着这些美好的回忆。」 「什么美好的回忆?」韩云秋说,「比赛的时候,她妈接到她爸出事的电话就走了,然后再也没回来,她是抱着那张证书去认尸的——哎,临远,都搬完了,你看下书柜放的位置——」 她话说到一半,被江临远的双手紧紧地钳住肩膀,指尖仿佛抠进了肉里。 韩云秋痛得叫了一声,「临远!」 抬起头看到江临远阴鸷的面孔,她的心脏勐地一跳,这是温和的江临远? 当她再定睛去看,江临远却是温和如初,脸上带着深深的懊悔,「看来我是好心办了坏事。」 「这有什么?」韩云秋说着,不肯放过诋毁韩念初的大好机会,「她自己命硬,剋死父母,以后指不定还会剋死自己老公。」 江临远背过身去,掩住自己阴沉沉的神色,半晌才又回过头来,说道:「你再跟我说说阿初来我们村子之前的事,不然下次又煳里煳涂捅到她的伤心处。」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韩云秋想去挽江临远的胳膊,被他藉口倒水避开,她跟在他的身后,想到从前只要暴露韩念初的缺陷,临远就会对好上几分,又故伎重施,「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父母都跟她一样,特别无情,死之前也不怎么跟我们家来往。他们在市区有套房子,就是她爸妈出事之前住的,韩念初一次也没去过。你不觉得她很过份吗?明明有房子不去住,非要赖着我们,还抢走了最大的一个房间——」 「那套房子在哪里?」江临远问,「你还记得吗?」 「那里现在可是富人区了,」韩云秋说,「在江岸路上,那一带,就他们那个小区最破旧了。」 「钥匙是不是在你妈那里?」江临远又问。 「不是啊,她藏得可好了,我妈找了没找到——」韩云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圆道,「我妈找过,本来是想定期去帮她收拾打扫的,她防贼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忘恩负义——」 「你把地址发给我,」江临远说,「我有朋友住在那一带,可以打听一下。说不定是阿初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没法去住的。」 韩云秋掏出手机,边给他发信息,一边肉麻地说:「真不懂阿姨把你生得那么善良干嘛?韩念初那样的冷血动物哪里值得你对她那么好?」 江临远的视线投向窗外孤伶伶的太阳,给破败的楼宇洒下金色的光辉。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韩云秋把地址发过来了——江岸路179号香桉园,2栋703。 江临远的脸挂着微笑,手搭着她的肩,稍稍用力,就带着她往门口走。 「有消息我告诉你,今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下,改天带你吃好吃的。」 在韩云秋愕然的目光中,他笑着关上了门。 走回钢琴边上,他的耳边又响起韩云秋的话:她是抱着那张证书去认尸的。 他颓然地坐在琴凳上,和窗外的斜阳一样有着穷途末路之感,当他没有跟韩念初挑明的时候,起码她会跟他一起出去吃个饭,逛个街,夜暮或是清晨,会跟他并肩在甘蔗田的小路上散步聊天,还会把她获奖的证书拿给他看。 而今她看到他就躲,带着深深的蔑视和不耐烦。 他摁住手机解锁,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奥数竞赛的颁奖台上,十六岁的韩念初面容稚嫩,脖子上挂着绶带和金牌,左手抱着鲜花,右手举着证书,神情是置身事外的淡漠。 这张照片被贴在学校墙上,直到他们毕业也没拿下来。 她得奖回来,他带着她,从南埔乡坐巴士,穿过市区,晃晃悠悠两个多小时,到了海滩,去了渔船上吃海鲜。 能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光很少,韩云秋的耳朵眼睛都灵敏,躲过她不容易。 想到韩云秋,又想到韩念初在门口说的那句话:还真是你的风格,不管是谁,都帮着外人。 帮着外人? 江临远忽地站起来,帮着外人?也就是说,曾经在她心里,他和她不是外人。 她埋怨他帮了韩云秋这个外人? 他又精神抖擞了,扬起下巴,望着落到高楼后的夕阳。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江临远,为啥我会写个自己都烦的角色呢?也不对,我好像一直都挺烦写男二女二,写男二都是为了写出女主背景。 第16章 16 韩念初从江临远家里出来,没回韩家,而是去了地铁站。 换乘了两条线,才在江岸站下车。 走出地铁站,江风迎面吹来,她将书包挂在左肩上,沿着江边整洁的灰砖路往前走。 不同于她现在住的那个居民密集的小区,这里成片的公园绿化带,楼宇稀疏,树木参天,小区门禁森严,路上只有零星的路人。 不过几分钟,几栋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楼进入视线。 这几栋楼坐落在一片林子前面,只有十几层,白色瓷砖外墙经过风吹日晒,旧得泛黄,嵌着老式的银色铝窗。 门口的保安在亭子里打盹,韩念初直接走了进去,在一栋楼前停下。 第27页 深绿的铁门旁边的墙上,钉着一排生锈的铁皮信箱,部份信箱里塞满了信封。 韩念初解下脖子上的项鍊,项鍊一头锁着一把小巧的钥匙。 她用钥匙开了其中一个信箱,取出里塞满的信封,都是gg和一些缴费单。她取出大部份,照常只留了几封,又要塞回去,在看到信箱里的那串钥匙时,她的手顿在了半空。 钢琴的乐声在脑中响起。 她仿佛仍置身在那套房子里的午后,窗户大开,吹进房里的风带着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 夏天的微风带着熏人的暖意,她趴在钢琴上昏昏欲睡,厨房里传来流水和碗盘碰撞的声音,还有妈妈说道:小念,去午睡会儿了再弹。 韩念初轻轻眨了下眼睛,脑中霎时安静,微风,流水,碗盘碰撞和妈妈的声音都消失了。 眼前只有生了锈的铁皮信箱。 她把信封塞回去,锁上信箱的门,靠近投信口的缝隙看了一眼,信封遮住了钥匙,才将项鍊戴回脖子上。 她穿过楼房,到了后面的香桉树林子里。 林间有风穿过,香桉树叶沙沙作响,散发出浓烈的柠檬香气。 她踩着铺着厚厚枯叶的泥土,干净而松软。 耳边响起踩踏枯叶的窸簌声,她抬起头,看到对面穿着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的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但在这个地方遇到他,韩念初的心里还是有些意外。 落日已西沉,薄暮未到,林子里的空气含着一股潮湿的清凉。 何谨修看到她,眸中闪过讶色,「现在还不到六点。」 「嗯。」 「说说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走错路了。」匆匆丢下一句,便转身往回走。 「站住!」何谨修生气了。 韩念初只好站住,同一天,被大老闆抓到两次翘班,她自己都觉得过份了。 「你吃饭了吗?」她问。 …… 她这一问,就像往正要破口大骂的人的嘴里塞了颗苹果,被堵了嘴,却还憋着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半晌,何谨修的神色才缓和。 韩念初见状,不失时机地接着说道:「我请你吃饭。」 何谨修傲慢道:「我要是不去呢?」 韩念初想这人还真有意思,「不去就不去呗。」不去难道她很大损失? …… 何谨修急火攻心,咬牙切齿,「我不去!」 韩念初松了口气,展颜一笑:「那我去吃饭了。」说完,还有些不放心地又回过头,嘱咐道,「我真去了,别再叫我『站住』。」 「你给我站住!」 林间一声喝斥,沙沙沙沙沙,惊起许多的飞鸟虫蛇。 韩念初真是无奈,到底还是包容地没再多走一步。 何谨修的脑袋一阵阵地发胀,无力拿乔,「去哪里吃?」 他说完,韩念初就一径的往前走,正要叫住她,却见她走出十几米,回过头来对他招招手,「走这边。」 何谨修跟着她走出林子,穿过一条街,才在一家披萨店前停下来。 见她熟门熟路,何谨修冷哼一声,「不是说走错路了?看你熟得很。」 三次!三次都拿这个理由煳弄他。 韩念初的步子一顿,「聪明人看破不说破。」说完一脚跨进店里。 何谨修跟在她身后,思来想去不对,她凭什么一副教他做人道理的口吻,就凭她请吃他饭? 他三两步赶上她,忿然道:「讲道理,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能请到我吃饭?」 「不知道。」 「因为我赏脸了,」何谨修怕她不明白,又索性说开,「就是给你面子。」 「你给了我面子,所以我赚到了?」韩念初站在柜檯头,转过头说,「我这么理解对吗?」 何谨修点头认可。 韩念初仰头看完菜牌,对店员说道:「我要生火腿披萨和可乐。」转头问何谨修,「你呢?」 「黑松露白汁意面和混合果汁。」 店员下完单,说道:「一共298元。」 韩念初的手支在柜檯边沿,托腮望着何谨修,「我给你面子,让你赚一笔怎么样?」说着手往店员那边一指,「你请吧。」 何谨修嗤的一笑,「你的面子?」 「嗯,我的面子。」 「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地球居民,你呢?天外来客?」韩念初掏出钱包,在他面前一扬,「你是么?是的话,我尽地主之谊。」 「噗!」店员没忍住笑了,笑完把目光投向何谨修。 何谨修脸色铁青,急忙付了款,再让她扯下去,他还要脸不要? 店面很小,跟国外一样,藤编的桌椅都摆在外面,桌上铺着格子桌布,旁边支着咖啡色的遮阳伞。 他们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韩念初倒了水给他,又藤篮里的餐巾和刀叉摆放。 何谨修见她殷勤,脸色稍缓,「我自己来。」 「不,我来,」韩念初坚持给他摆放,嘴上仍是要赢,「你请吃饭,我当然感激你的盛情,这才是人之常情。」 行,还是要教他做人的道理。 何谨修气闷地任她假殷勤。 沉默了半晌,他问道:「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第28页 「以前住附近。」 「你以前来这里吃过?」 「嗯。」 「来吃过几次?」何谨修问。 「三次。」 何谨修蹙起眉头,半晌,才问道:「跟谁来的?」 韩念初拿水杯的手一顿,喝了一口水,才回答道:「爸妈。」 「你以前住这附近,为什么才来三次?」 「这里贵,拿了第一才能来吃。」 何谨修轻笑,「才拿三次第一?成绩也不怎么样啊。」 韩念初对他投去淡淡的一瞥,「省级以上竞赛的第一。」 「……」何谨修喝了一口水,蓦地想起,她父母是在她12岁时离开的,「这三次竞赛的第一,都是小学毕业前拿到的?」 「四次,」韩念初的目光与他平视,「最后一次,他们不在了。」 何谨修忽然觉得脖子紧得有些窒息,习惯性地伸去解领带,手摸到领口,才想起自己穿的是t恤。 他略为狼狈地说:「抱歉!」 韩念初摇了下头,便低下头没再开口。 何谨修也没再说话,沉默持续到披萨和意面摆在他们各自面前。 韩念初的刀叉拿在手中,望着面前的披萨并没有动。 何谨修见状,迟疑了一秒,去店里要了双筷子出来,将她的披萨拿过来,夹走上面的黑橄榄,又推回她面前,「是不是因为这个?」 韩念初意外望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是,你怎么知道?」说着,徒手捲起一片披萨,塞进嘴里。 何谨修没回答她,低下头,边卷意面边说:「以前认识一个人,很喜欢吃披萨,却讨厌黑橄榄,但又不肯事先说清楚自己的口味,每次披萨送来,看到黑橄榄又愁眉苦脸。你说——」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她是什么心理?」 「也许跟我一样,怕别人麻烦我,所以我也尽量不给别人找麻烦。」 「满足客人的口味是饭店份内的事。」 韩念初想了一下,说道:「谁都希望自己份内的事越简单越好。」 何谨修慢慢卷着意面,卷了好几圈,也没有送进嘴里,「但她却总是给我找麻烦。」 「也许他很依赖你。」 何谨修抬起手,把面送到嘴边,又放下了,垂眸问道:「你麻烦过别人么?」 「没有。」韩念初笃定地说道。 何谨修再没有开过口。 吃完饭,韩念初道了谢,走去地铁站。 何谨修望着那条昏黄灯光映照的马路,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街角,只剩下一盏伶仃的路灯。 作者有话要说: 怼又怼不过,舔又不想舔,阿谨真难啊!~~~~ 高考结束,学校又开始忙着准备各省招生面试。我这才想起,在《物理学渣》那篇文里,有个追我文的,叫言希的小姑娘,她在评论里跟我告别,说要准备高考。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她的高考也结束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看我的文。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在这里跟她说一句:这么久以来,你辛苦了! 我满怀希望你能回来给我报个喜讯。 但如果你努力后的结果并不那么让你满意,我也想抱抱你!你曾全力以赴去做的事,不要难过,不要有遗憾。 第17章 17 韩念初第二天直接乘电梯到了45楼,一个三十多岁,面容严苛的女人带着她到办公室。 「我叫吕扬,是人力部门借调到总裁办的,」吕扬指着门边的位子说道,「那是你的工位。」 韩念初面无表情地在桌子后面坐下来,倒真是像尊好门神。 吕扬见她冷淡,心想她有后台的传言看来是真的了,就琢磨了下措辞,「其实就几点要注意,你要不要记一下?」 「不用,你说吧。」 吕扬慢而清晰地说道:「每天要比何总早到半小时,他工作前习惯喝一杯黑咖啡提神,这个是要提前准备好的,冰箱里要准备足够的冰水……邮件要及时回復,每周一要把行程排出来……」 韩念初才听了一半,脑子就开始放空。 麻烦! 原来秘书的工作就是处理许多许多麻烦的事。 「这是何总今天的行程,下午有个电视台的採访,是何总上任后第一次露脸,需要着正装,採访完还有个会议。」 韩念初的头脑持续发胀,这些行程她很熟悉,区别在于,从前是助理替她打点好一切,她只需要露个面。 延到最后,到底还是把事项都记在了本子上。 「何总早!」 韩念初抬起头,就见何谨修神清气爽地从电梯里走出来,心情似乎不错。 难得!哪次见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早!」他简短地回道,目光瞥向稳稳坐着的韩念初。 韩念初挥挥手,「早!」 吕扬无语,手肘拐了一下她,低声提醒:「站起来啊。」 韩念初硬梆梆地站起身。 何谨修倒没为难她,点了下头就进了办公室。 吕扬急急忙忙地说:「哎呀,光顾着跟你说话,咖啡还没有送进去。」 说完拖着韩念初去了茶水间,将一个精緻的马克杯放在胶囊机下面,放了三次胶囊,才接满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连着托盘递给韩念初。 第29页 韩念初端着咖啡,一路送到何谨修的办公室。 何谨修盯着电脑,手指勾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滚烫的咖啡,马上就喷了出来—— 韩念初不禁呲牙裂嘴,那么一大口开水进了嘴里,舌头都烫熟了吧?看着就疼。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要提前倒好咖啡了,这个巨婴喝咖啡都要给他放凉到适宜的温度。 她兀自想着,没防着被何谨修一把拨开,回神就见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冰箱前,抽出一瓶冰冻的矿泉水含在嘴里,又跌跌撞撞地推开了套间的门。 韩念初好奇地跟着进去,以前她的办公室也有这么一个套间,面积不大,简单的装修,一间卧房和一个卫生间。忙的时候,她基本都睡在办公室。 而何谨修这个房间简直就是酒店的豪华套房,装修考究,应该是名设计师的手笔,阔大的衣帽间,起居室和卧室,无论哪个空间都是全落地窗,抬眸即是蔚蓝的天空和海岸。 ceo和ceo也是有差距的,原来她这个ceo跟何谨修一比,寒酸得就像个要饭的。 她四处悠闲地参观,浴室频繁响起喝水又吐水的声音。 「再……再给我拿几瓶水来。」 韩念初取了六瓶水,整齐地摆在流理台上。 矿泉水一瓶一瓶地打开,何谨修把冰水含热了又吐掉,直到最后一瓶矿水打开。 「还要吗?」她问。 何谨修撑着流理台,狼狈得摇了摇头。 虽然韩念初认为舌头烫一下根本没什么,但见他一副舌头都被剪了的痛苦模样,还是小心地问道:「好点了吗?」 何谨修没理她,从架子上拿下毛巾,浸湿了抹脸。 韩念初禁不住说道:「喝水前要试过水温啊,这是小孩子都知道——」 何谨修把毛巾扔到毛巾架上,突然气急败坏地转过脸,「谁都有资格这么说,你没有!」 韩念初闭紧嘴巴。 这么一番折腾,咖啡也凉了,韩念初看着那杯咖啡,询问何谨修,「还喝吗?」不等他回答,又自作主张地说道,「还是别喝了吧,短时间内不要喝热的。」 说完又拿了瓶矿泉水给他。 何谨修把咖啡杯往她面前一推,「去倒了。」 韩念初望着那杯没怎么喝的咖啡,没拿,反倒是快步走了出去。 何谨修微怒:「你没听见——」 没一分钟,韩念初拿着自己的杯子又回来,将马克杯里的咖啡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后,对着剩下一半的咖啡犯难:「还剩这么多?下午还有一杯,你摄取的咖啡因过量了。」 「什么?」何谨修没明白。 韩念初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又去冰箱里取了冰块,丢进去,拿起他的杯子说:「我的杯子是250毫升的,满杯的咖啡因是125毫克,而你这个杯子的容量是我的2倍,早晚两杯咖啡摄取的咖啡因是500毫克,一天超过400毫克就是过量了。」 何谨修一怔,「算这么清楚?」 她曾经因为过度依赖咖啡因,导致胃疼,失眠,神经衰弱。 「早晚都喝这个量好了。」她指指自己的杯子。 何谨修瞥了眼她的杯子,丑,廉价,「以后就用你的杯子给我倒咖啡。」 「那我用什么?」 何谨修把自己的马克杯推给她。 韩念初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剩下的咖啡的倒了可惜,她倒进位冰格里,下次来不及放凉,就扔两块咖啡冰块进去。 一个上午,韩念初回復了几封邮件,接了几个电话,两名来访者,她倒了两次咖啡—— 只给来访的人,何谨修喝的是矿泉水。 韩念初身在曹营心在汉,做着这些琐事,心却惦记着凌云科技的实验室。 百无聊赖,索性画起了模型架构图——復原她那个曾经给自然语言处理领域突破性创新的研究。 做着自己擅长的事情,时间过得很快,以至于午餐时间到了她也没察觉,直到何谨修自己走出来,敲她的桌面,她才从图纸中抬起头。 「什么事?」 「吃饭。」 「我中午约了阿正。」 韩念初说着,收起图纸,将笔放回笔筒,没看到何谨修盛怒的表情。 吕扬恰好出来看到这一幕,连忙对韩念初说道:「你要替何总拿饭菜的。」 韩念初瞄了眼何谨修完好的双手,十分无奈地跟着何谨修去了食堂。 「你记住,我的口味清淡,有鱼肉绝不会选鸡肉,有鸡肉绝对不会选牛肉,有牛肉绝对不会选猪肉……而羊肉,红烧肉,五花肉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选。」 韩念初默默地听着,「你这个吃法,岂不是顿顿都吃鱼?」 「……」何谨修顿了顿,又说,「懂不懂饮食搭配?」 韩念初摇头,「如果有生火腿披萨,我也可以顿顿吃那个。」 何谨修觉得跟她沟通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文还真冷啊,大夏天的,凉快!哈哈哈哈~~~ 第18章 18 到了食堂,韩念初去排队领餐。 何谨修刚在圆桌坐下,刘铭就过来了,看了一眼排在长队末尾的韩念初说:「你的饭菜不是直接去厨房领?」 「我让厨房这半个月都别准备。」 「你这是故意整治人家?」刘铭不满了,「我现在可正是用人之际。」 第30页 「一个本科生能派上多大用场?」 「你这是唯学歷论了,」刘铭不贊同地说,「我建议你什么时候跟她讨论一次专业,你就不会这么狭隘了。」 何谨修不以为然,「你觉得你会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招个本科生,能招出个超级人才?」 「怎么不可能?」刘铭的目光又投向排队的韩念初,「你见过哪个本科生精通算法,甚至能在记事本上写代码的?而最不可能的应该是------这样的人才还老老实实地排队给你端盘子。」 何谨修想到了那天,她总是在十分钟内就解决一个算法题,记事本上写代码—— 这让他不可思议,她竟然有这样惊人的才能? 他闭了闭眼睛,但总还有相同的地方,从前到现在,她都爱吃生火腿披萨,讨厌黑橄榄。 睁开眼睛,恰好看到吕扬从他身边经过,何谨修挥手叫住她,吩咐道:「去跟厨房说下,员工的餐饮种类要丰富些,引入一些西餐,比如披萨,意面之类的。」 吕扬说道:「我们做过调研,很少人选择西餐,食堂才没有引入的。」 「极少人的需要求也要照顾到,」何谨修说,「不用太多,准备个几份就可以了。」 「好的,您还有其他要求吗?」 何谨修想了一下,说道:「生火腿片和黑橄榄不错,厨房去採买些回来。」 「我知道了。」吕扬恭敬地应道,转身去了厨房。 「你一个不在食堂吃几顿饭的人,也管起厨房的事了?」刘铭诧异地说道。 何谨修没答他,反倒是问:「你不吃饭?」 「吃啊,这不一起么?」刘铭说,「我跟小韩关系不错,一会儿让她帮我去领一下。」 何谨修张目四顾,见到总裁办的几个人就在附近,便朝一个男员工挥了下手。 「何总!」男员工走到他身旁,弯腰叫道。 「你去厨房把刘总的饭菜拿过来。」 男员工应声去了。 韩念初终于打好了饭菜回来,把何谨修那份放到他面前,两份煎鱼和米饭,干巴巴的,看着毫无食慾。 「这怎么吃?」刘铭说。 何谨修看了她托盘里的菜,有鱼有虾有蔬菜,还有汤,讥讽道:「你给自己的倒是很丰富。」 韩念初大方地把餐盘往中间一推,只拿出了自己那碗米饭,「喜欢可以一起吃。」 何谨修还没做出反应,刘铭却笑了,「咱们何总毛病多,是不会跟别人——」 他的话说到一半,瞠目结舌地看到何谨修拿起筷子,跟韩念初在同一个菜夹了片蔬菜,慢悠悠地餵到嘴里。 恰在这时,男员工取来了刘铭的饭菜。 他也将托盘推到中间,对何谨修说道:「一起吃?」 何谨修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 刘铭冷哼一声,勐地拉回托盘,自顾吃了起来。 眼见那两人同吃一盘菜,他又在心里纳罕,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他这师弟连单独跟女人同桌吃饭都不肯,现在跟人吃一盘菜,却连公筷都不用。 吃完饭,韩念初正在回收餐盘,何谨修刚想告诉她不用,陈以正突然冒出来。 「我来帮你。」 韩念初笑着说道:「好啊!」 陈以正拉起袖子,一边收拾餐具,一边说:「我叫了鲜果外卖,就快到了,等会儿一起吃。」 「有芒果吗?」 「没有。」 「哦。那我不吃了。」 「骗你的!哈哈,什么都没有,也不会没有芒果。」 没营养的对话,对刘铭来说就是背景音,进不了耳朵里,周遭的人也没谁关注两个不惹眼的人,只有何谨修,偏头望着别处,却一字不漏地把两人的话用耳朵兜进了心里。 他们三两下收拾完餐具,陈以正一个人端着,韩念初空手走在他旁边,把何谨修忘得干干净净。 「怕你吃不过瘾,我还单独叫了一份,400克,拼盘里还有100克,够你吃了吧……」 「嗯,够了!」 他们说着话,越走越远。 「这两人是在交往吧?」刘铭说着,脸转向何谨修,却是阴云密布。 何谨修冷嗤:「你哪只眼睛看出他们在交往了?」 刘铭啧啧摇头,「你经事少,当然看不出来。我看陈以正肯定是喜欢小韩的,也许就是怂,不敢表白。」 「表白了也没戏。」 「那不一定,小韩这人理智多,感情浅,说不定就觉得陈以正可靠呢?」 何谨修蓦地站起身,面带愠色地离座。 刚走出食堂,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女员工直直地撞上来,他及时剎住步子,敏捷地侧到一旁,躲开了。 女员工知道自己险些撞了人,连忙收起手机,抬起一张姣好的在面容,惶惶叫道:「何总!」 何谨修的怒色犹盛,斥责地瞪她一眼,便绕过她离开。 女员工却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愣愣出神。 「苏锦!」 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名字,她连忙转身,见吕扬站在食堂门口朝她挥手。 她快步走到吕扬身边,「对不起,吕姐,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也是刚从厨房出来,还没吃呢。」 「你怎么这么晚?」 两人走到餐檯前取餐,吕扬拿起一个托盘说道:「刚刚何总让我去跟厨房说添几样菜。」 第31页 「什么菜?」 「生火腿,黑橄榄,披萨和意面,」吕扬说,「奇怪吧,后两样不说,但生火腿这种东西,中国人的口味很难接受吧,也许何总喜欢吃?不然也不会特地强调要採买生火腿。」 「不是,他不吃一切生的肉,包括刺身。」 「是吗?我背过他的喜好,没这一条,」吕扬的眼睛扫过那些菜,忽然一顿,转过脸来狐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会认识何总?」 「啊,不认识,」苏锦捏着托盘的手指微微一紧,笑道,「我胡说的,想也想得到,何总那样的人,生的东西对他来说也许跟茹毛饮血一样,太粗鄙了。」 「嗯,他确实很讲究,毕竟出身鸿商巨贾之家。」吕扬随口说完,看到蜜糖南瓜,对打菜的人说道,「给我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谨的时间分为吃醋前,吃醋中,吃醋后~~~~哈哈 第19章 19 苏锦也连忙要了几个菜,并拿自己的卡帮吕扬结了帐。 吕扬怪不好意思的,坐下后说道:「多亏了你帮我处理原部门的工作,应该是我请你的。」 苏锦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吕姐你跟我客气就太见外了。」 吕扬也笑了,下属当中,她最满意这个苏锦,能力强,有眼力价,会做人,不禁跟她倒苦水,「也只能靠你帮我先撑着,我这儿忙得要死,还要带个新人。」 「新人?」苏锦的眼神一闪,「招到秘书了?」 「没有,原来的秘书休完产假就会回来,应该不会招新人,」吕扬说,「这个新来的,只做半个月。」 「半个月?怎么会有这种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听说来头不小,」吕扬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据说刘总为他出过头,跟何总都槓上了,也许是亲戚。」 苏锦同情地拍拍她的手,「难怪了,你很为难吧?」 吕扬嘆息一声,摇着头说道:「一窍不通,就是块木头疙瘩,什么都不会,脑子还不会转弯。」 「这要是闯了祸,那你还不得受牵累?」 「谁说不是呢?迟早要闯祸的。」 苏锦也感同身受一般地嘆气:「你要是还在hr,哪用受这个罪?」 「就是,总裁办压力大,又没有晋升空间,干到退休也还是个打杂跑腿的。」 「吕姐——」苏锦叫她一声,又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们之间,有话直说。」 苏锦犹疑了一瞬,开口道:「经理只做到年底。」 吕扬闻言,沉默地挑着饭粒。 苏锦性急地拉她的手,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吕姐,你刚说了,我们之间有话直说,我就真说了——」她掏心掏肺一般,眼圈都急红了,「你再不回来,那个位子就是汪姐的了,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吕扬勉强一笑,「瞎说什么?汪翦也就是严厉一点,能力还是很强的。」嘴上逞强,脸上到底显出了黯然的神色。 「我有个主意,」苏锦说,「你带带我,我保证学得又快又好,然后推荐我去换你,等原秘书復职,我也回原部门了。」 吕扬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苏锦机灵,心思玲珑剔透,学东西也快,带她一段时间,应该能顶替自己。 况且她年轻,暂时也没有升职的机会,而自己偏卡在经理离职这个点上,这半年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苏锦却不缺这半年的时间,到时她再调回来就行了。 吕扬向前倾身,对苏锦低声说道:「下班后你等我。」 苏锦甜甜地笑开,「好的。」 何谨修回到办公室,便一秒也坐不住,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密密麻麻的高楼,心烦。 坐到办公桌前,电脑,文件,乱糟糟的,也是心烦。 江岷提着衣服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何谨修焦躁地左右踱步,心里不禁一惊,把衣服小心地放在沙发上,取了瓶矿泉水给他,「出什么事了?」 「芒果!」何谨修勐地顿住脚步说,「有个人很爱吃芒果。」 江岷愕然,「爱吃芒果怎么了?我也爱吃。」 「一斤芒果就能收买,眉开眼笑地跟人走了。」 江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好顺着他的话回道:「这算什么事?什么东西吃多了,也就腻了。」 「嗯。」何谨修踱出几步,深以为然,「天天吃,最好吃吐她!」 「那要我叫人送么?」江岷问。 「送?」何谨修勐地转过身,一脸鄙弃,「想得倒好!我什么人,低三下四给她送芒果?」 「说了半天,到底什么人让你这么抓狂?」 江岷刚问完,门外进来一个人,他看向何谨修,抓狂的表情忽然就撕了下来一样,贴上一张肃然正气的面孔。 「我来给您取衣服。」 衣服?江岷瞥了眼进来的女人,短髮,个子很高,脸色出奇的冷——看也没看他一眼。 「衣服——」他张口,就被打断。 「还不快去,也不看看时间,」何谨修不满地数落来人,「为吃个水果,连自己份内的事都忘了。」 女人并没有理会他,冷漠地往套间里走。 「衣服我不是送来了?」江岷见她走进里面,低声问道。 在发生那件事后,他从不肯让女人碰他贴身的东西,这次是他身为何家公子第一次公开露面,衣服也是自己跟品牌沟通过,急着为他赶制出来,就忽然见不得光了。 第32页 何谨修却只关注着套房里的动静,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就是个採访,穿什么不行?」 江岷倒哑口了,一直很注意形象的难道不是他自己?衣服裤子上有个褶皱都忍不了。 他实在不明白,工科出身,在实验室可以蓬头垢面,但一出实验室,跟外人一接触,臭毛病就多了起来。 此时的情况,如果不是他的毛病突然好转,就是人的差异,那个女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他信任的人? 他正好奇着,却听到何谨修问:「鸿海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回覆说,你说的人一直没去找他。」 何谨修愣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说道:「猜到了,就先这样吧,她需要了再说。」 「嗯。」 何谨修见韩念初从套间出来,对江岷挥挥手说道:「你先去忙吧。」 江岷一熘烟跑了。 韩念初走到何谨修身前说道:「已经准备好了。」 何谨修经过她时虽然冷着脸,走过去后,嘴角微微一勾,带着得逞的笑意。 待走进套间,衣架上挂着三件套,他的脸色变了。 丝绸襟领的天鹅绒西装外套,珠光质地的衬衫,乌红色领带,唯一正常的是那条裤子,黑色长裤,以她的品味,大概在整个衣帽间都没找到闪闪发光的裤子,只好拿了条黑色凑数。 三件套挂在衣架上,浮华,张扬,不合时宜。 这套以备不时之需要的服装,挂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她恁是给找了出来。 何谨修掉头就走,到了门口,又转回来,望着那三件衣服半晌,咬咬牙,自虐一般地换上了。 行!我穿!我就穿给你看! 衣服是好料子,人也俊逸,何谨修站在镜子前,胸前别上一朵大红绢花,就是九十年代意气风发喜气洋洋的新郎。 他还是走了出去。 昂扬地站在韩念初面前,带着自我牺牲的忍耐和克制,她却只看了一眼,松了口气,任务完成了。 「你觉得合适吗?」何谨修问。 「嗯?很好看啊,」韩念初真心实意,当然好看,不好看她又得去重新找衣服,麻烦。 何谨修的嘴角浮出笑容,「好看?」 韩念初躲开他的笑,想把麻烦丢出去,虚心地问道:「我叫吕扬来看看?」 说起来,到现在也没见着吕扬的人。 韩念初不太在意,科技公司ceo的採访,焦点都在技术和研发上,只要不穿着裤衩去就算得体了。 但她出于谨慎,还是问道:「你要换一套吗?」 何谨修瞪她,「时间还来得及吗?」 「五分钟能换好吗?」她算算,刚刚他换个衣服换了十五分钟。 「不能。」 韩念初没辙了,「那走吧。」 何谨修踟蹰不安,「这可是採访,那么多人看到,如果我被网暴了呢?」 「为什么要网暴你?」 「我这样的人一露脸,就给了那些普通人践踏我的机会。」 「什么意思?」 何谨修整了整衣襟,「平时他们哪有机会见到我这样的人,更不用说指着我骂。换成是你,你会放过么?」 韩念初想了一下,说:「我不会这么做。」 何谨修心情莫名舒畅,连忙问道:「为什么?」 「我要践踏你,用不着隔着屏幕和网线,也绝不会只有一次机会。」 「……」何谨修脸色慢慢地僵硬,眉毛竖起,「你!——」 「时间来不及了。」韩念初提醒他。 何谨修偏往沙发上一坐,扭开脸说:「我不去了,你去把人打发了。」 「我怎么打发他们?」 「我管不着,就这样去,给他们嘲笑?」 「你不看不听不就行了?」 「我不去!」 油盐不进了,在韩念初的瞪视下,他索性往沙发上一靠,稳稳噹噹地闹脾气。 韩念初息事宁人,建议道:「那你换一套?」 「我不想去了,你去取消。」 这人就擅长给人找麻烦。韩念初心里转了个弯,谈条件吧,「你要怎么样才肯去?」 「这都是因你而起,」何谨修说,「我要是被人网暴了,你可得想想怎么办?」 韩念初忙不迭点头,「嗯,可以走了吧?」 何谨修一怔,「你不问清楚?」 「不用问,这种小事,到时候我肯定让你满意。」韩念初说着,又催促,「快去快去!」 何谨修拉着西服的襟口抖了抖,昂然转身,稳步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有个小提示,苏锦在前一个世界,是出了车祸的何谨修的女友。这个世界,何谨修没有出车祸,但是在食堂碰面,何谨修根本不认识她。 霸总老干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啊!~~ 又要上班了,好消息是这周只用熬四天,哈哈哈哈哈!~~ 第20章 20 採访开始了几分钟,吕扬才赶到,只看了看何谨修的衣着,眼色便狠狠剜向韩念初,示意她出去说话。 韩念初见记者跟何谨修谈话还热场寒暄阶段,拉开门走出去。 吕扬在走廊上急得来回打转,跟苏锦一聊完,就连一个下午的时间也不想浪费,立刻给了她一堆的资料,教她下午有空了看,谁想到就误了时间。 第33页 换以前借她胆子也不敢,可现在有个后台很硬的新人,脑子也不太机灵的那种,用来背锅最合适。 待韩念初走近,她噼头盖脸一通指责,「你怎么挑了那样一套衣服?有常识没有?你自己不想干,也别连累我砸饭碗!」 「哪样的一套衣服?」韩念初冷淡地问,「如果是我没常识,我做错了,又怎么会连累到你?」 「我是带你的人啊,出事了我能脱干系?」 韩念初挑眉嘲讽道:「既然知道出事脱不了干系,那做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吕扬一愣,这根傻木头,比想像中的要伶俐,越发的虚张声势,「这件事我早上就交代给你了。」 韩念初横眉怒目地抬起手,吓得吕扬退了一步后,她却若无其事地扯了扯袖子;等吕扬心头一松,又以身高的优势一步逼近,摆着一张要修理她的臭脸。 猫戏老鼠一般,反覆几次。 吕扬的气焰萎顿了。 「你……你干嘛?」 韩念初兀地一笑,仿佛好心地提醒道:「我这人特别不喜欢麻烦,所以,最好别惹我。」 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吕扬,回到採访现场。 灯光下的何谨修,面色冷峻,从容地跟记者侃侃而谈。 採访内容大致是他学习期间的一些趣事,令韩念初意外的是,他除了有自动化的工科博士学位,还自学了自然语自处理的相关知识。 「前段时间有一段流传很广的视频,那个会跑会跳会跨越障碍的机器人」记者问道,「听说是您在学校时研发的对吗?」 「是的。」 「是叫尼安?」 韩念初的耳朵竖起来,拿出手机搜索叫尼安的机器人,一个标准的工业化机器人,会跑,会跳,能识别复杂的地形。 她的心里一动,凌云科技居然有机器人? 原来的她主攻软体模型,研究有了巨大的突破,下一步就是与机器人公司合作,将模型部署到机器人身上,却被苏锦杀害了。 如果凌云科技有机器人,而她有软体模型,也许很快就能追上原来的进度,最终实现她的构想—— 赋予机器人学习人类情感的能力。 记者又问到了这一阶段的重要工作,何谨修说道:「我们的语料库已经收集完毕,正在剔除无效语料,很快可以部署到机器人身上。」 採访结束,媒体人员离开,何谨修走到靠墙沉思的韩念初身前,「在想什么?」 韩念初抬头,「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实验室?」 何谨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走吧。」 说着往外走。 韩念初跟在他身后,乘电梯到42楼,经过一道短短的走廊,在一扇厚重的防火门前停住。 何谨修的手指摁在门禁上的指纹识别区域,防火门缓缓开启。 韩念初望着里面宽阔却干净的大厅,圆桌,电脑,大屏幕,物品井然有序,却没有员工。 踏进这里,韩念初只觉得浑身舒适,这才是她熟悉的环境,繁乱有序的实验室,不是45楼高不可攀的凌云之境。 她跟着何谨修往前走,进入另一扇需要指纹识别后打开的门。 「尼安!」何谨修扬声叫道。 话音刚落,响起僵硬刻板的步伐声,一只周身银白,眼睛闪着蓝光的机器人走过来。 「你好!」蓝光闪烁,尼安发出清脆悦耳的女声。 「尼安!」韩念初唤醒她,才惊嘆地观察。 「你好!吃饭了吗?」尼安问。 「吃过了。」韩念初惊喜地看向身后的何谨修,「竟然有部署对话给她?」 「只有少量数据。」何谨修说,「语料库还没整理完成。」 韩念初的眉间呈现出沉思时的凝重,「你的目的?」 何谨修少见地赧然道:「尝试让尼安成为一个有情感认知的机器人。」 韩念初惊异地抬头。 他的目的,竟然跟她不谋而合。 区别在于,一开始,她并不敢相信机器是真的能学习人类情感的,选择强化学习领域,仅仅是因为她想尝试,也许是运气,几年后,深度学习研究得到了跨越性的发展,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攻克了机器人语言处理的瓶颈。 而他,在机器人只会说「你好」,深度学习还是冷门研究的情形下,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雄心壮志。 难怪当年凌云科技的起步曾如旭日一般夺目。 「你是不是觉得我异想天开?」何谨修盯着她问,神色泄露出些许尴尬,「很多人都这么说。」 「不,不是。」韩念初想了想,才找到合适的措辞,「我觉得可以——可以做到。」 何谨修却只当是安慰,轻笑一声,「这是条漫长的路,现在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遇到什么难题了?」韩念初问。 「明天开会你就知道了,」何谨修说完,又补充,「如果你听得懂的话。」 韩念初没再追问,开会时她还是要在旁边的,四顾后问道:「机房呢?」 何谨修指了指最里的那扇门。 韩念初推开那扇门,靠墙一排装了隔音玻璃的机箱柜,陈列着密集的银黑色机箱,信号指示灯像夏夜闪烁的萤火虫。 尽管噪音很大,却是她的舒适区,排列整齐的机箱,充满了冰冷的规则感。 第34页 「走吧。」何谨修催促。 韩念初关上门,「是不是该给我权限了?」虽然不可能给她很高的权限,但总应该有啊。 何谨修顿住步子,「半个月后再说。」 「我不会耽误现在的工作。」 何谨修不理会,直接出了实验室。 韩念初在走廊追上他,「你相信我,我真的能做好的。」 何谨修一把扯下那可笑的乌红色领带,塞到她手上,神色凝肃地说道:「你这样敷衍叫做好?」 韩念初殷勤不见了,冷到眉梢,「端茶倒水的事,换谁都可以做,为什么一定得是我?我是属于实验室的。模型,参数,实验,代码……这些才是我做的事!」 她说着,忽然一点也不想看到这张脸,掉头就走。 都是因为她恰好看到这个人出了车祸,才会被她的女朋友一箭射死,回到这个技术落后的年代。 她凭什么还要用心地给他倒咖啡,挑衣服? 「给我做这些事,你很不情愿?」何谨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对,我不情愿。」 硬梆梆,冷冰冰的字眼,像刚下过一场冰雹。 韩念初站在电梯口,知道何谨修站在身后,她刻意的摒住了唿吸,仿佛这样做便可以把他隔绝在外。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她头一次被别人影响。 「不情愿也得情愿,」他的声音隔了许久才悠悠地响起,像隔山越海地传送到她耳畔,「不情愿,你就离职吧。」 她转过身,他就伫立在她身后几尺的距离。 通道的窗户大开,高空的风吹入,她又闻到了那阵香桉林间的柠檬清香。 她仔细地去分辨他的语气,明明是果决的不容商量的一句话,却像是心思百转千回的犹豫。 犹豫什么呢?明明是他连低级的权限都不肯给她。 电梯门开了,他一步跨进了电梯,把她关在了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转进职场的开始~~~~ 毕竟是毕业率不到50%的eth的phd,还是师承名门,总给人端茶倒水像什么话呢? 第21章 21 第二天,韩念初就知道何谨修说的难处了。 她这才想起,现在还是研究语法树的时代,深度学习目前只有国外在做一些研究,国内聘请到的专家也几乎是研究语法树的。 何谨修和刘铭都是深度学习领域的,他俩肯定是坚持深度学习的方向,但这么大的决策,他俩说了不算,还有投资人和股东。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要做好被螃蟹毒死的准备。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魄力,尤其那些投资只为获利的资本家,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资金被人拿去冒风险。 会议室的两派吵得不可开交,语法树的专家声势浩大,直压得深度学习那一派不敢吱声。 「我们学习语言,是不是语法最重要?机器学习当然也是要学习语法?」 「语法规则才是机器人最难掌握的,应该让机器学会主谓宾语。」 「基于目前的研究,大都是语法树,我们凭什么逆潮流而行?」 …… 韩念初没资格入座,跟总裁办的一个男员工坐在外面一排,她今天刚知道这个男员工的名字叫谭尤,身材瘦长,头髮浓密,眼窝很浅,看人时害羞腼腆地微垂着头,像蕨菜里新抽出的小拳头似的的新芽,毛茸茸的可爱又讨喜。 会议桌上的人又吵过一轮,气势汹汹的保守派好像吵疲惫了,加上新血都是冷静少话的,场面一度沉寂。 「我觉得——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语法——」一个人慢吞吞的声音说道。 这句话让疲惫的一圈半的人又斗志昂扬了,大家的目光巡视了一圈,锁定在桌尾一个瘦弱的男工程师身上,他的头髮凌乱,脸上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 是个生面孔。 一个专家问:「你谁啊?」 「周严果。」 韩念初听到这名字,勐地抬头看去,竟然是他! 那个疯子! 脸色苍白得像血卟啉症患者,即使是在国际顶会做报告,头髮也是凌乱的,衣服像腌过的咸菜,从来没有形象一说。 他的眼窝深陷,鼻头薄尖带钩,就是这张阴险凉薄的脸,和极端的性格,让他歷经三年牢狱之灾。出狱后沉浮三年,提出了一套强化学习框架的语言处理模型。 自那以后,人工智慧已经是深度学习的天下。 「如果你们的理论根本不存在怎么办?」周严果嘶哑着声音,阴森森地问道。 「想用语法树一统nlp的天下,就凭你们这点见识?」 「你觉得你们强得过大数据下的概率定律吗?」 周严果又是尖锐的诘问,又是刻薄的嘲讽,一众专家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可偏偏一时没法反驳他的话。 半晌,一个中年专家说道:「全世界的人都在研究语法树,人类的语言学习都是从语法开始。你一个连实验室都没待过几年的人,有什么研究成果?也敢大放厥词。」 周严果冷笑地起身,「人工智慧领域论资排辈的时代就要过去了,你们好好享受研究生涯中最后的特权,不奉陪了。」 说完,就往外走。 「等一下。」何谨修喊道。 第35页 周严果回头,手抄在短裤的口袋里,「我入职半年,争执了半年,你们愿意这样浪费时间,我不想一起陪葬。」 韩念初望着刻薄傲慢的周严果,想起当初她提出注意力机制时,也是这样的情况,所有人还困囿于卷积神经网络和循环神经网络的瓶颈,觉得她是想出名想疯了,而那时只有周严果站出来支持她。 她果断地站起身,面对在座头顶着许多「帽子」的专家,接过周严果的话说:「你们怎么知道语法树是确定性的?万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基于概率呢?」 「爱因斯坦不是还和玻尔世纪论战了,最后不也是概率取胜?」 「你们是觉得自己比爱因斯坦还厉害?」 她的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周严果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帮手,竟然是个连列席资格都没有的人。 刘铭抚着额头,也没想到这个初出茅芦的新员工,竟敢跟专家们论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只有何谨修,深思地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众专家醒神后,发现是个坐在秘书位子上的女人,看年纪大学刚毕业,就跟在自己实验室里大气都不敢出的那些学生差不多,不,极可能还不如他的学生们,不由得勃然大怒。 「无关人等,出去!」 「就是,当这什么地方,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谭尤一见这情形,急坏了,只等着何谨修一个眼色,便把眼前这个送死的拖出去。 孰料何谨修眼皮也没抬。 韩念初轻松自若地一笑,「既然是辩论,你们只管赢我就行了,看不起我,那就用你们的理论赢我,让我灰熘熘地从这里滚出去。」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一个头髮灰白的专家,拿起眼镜架在鼻樑上,说道:「那么,你说说看你的想法。」 韩念初说:「凡事有先后,请周严果先讲。」 众人鄙夷的哼声,仿佛意料到她说不出什么来,轻蔑地看向周严果。 周严果只得又回到坐位上,说道:「我认为应该研究如何用强化学习生成动态模型,」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语料库录入,是静态模型下的训练,之后应该是动态模型训练,也就是每时每刻,只要有交互,它就会自己计算一次损失,修正模型。」 他的话说完,就炸开了锅,「这怎么可能?」 「太理想化了。」 「以为是写科幻小说呢?这比语法树还不靠谱。」 那位老者咳了一声,满场安静下来。 韩念初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自然语言处理研究所的所长,他任职的最后一届。原本德高望重,然而在未来十年里,成了彻底被湮埋的前浪,自此再无他的声息。 科技爆炸的时代,其实也是一个残忍的时代,无数新的研究,新的技术,新的专利,年轻人敢想敢尝试,一项又一项的研究,将时代推向一个巅峰,而沿途都是被挤下深谷,连残骸也寻不着的落伍者。 显然,周严果的运气并不是太好,他迟两年提出这个方法,会影响整个领域,然而面对守旧的专家,仅仅是理论并不能说服这些倨傲的专家。 周严果咬着嘴唇,他提出来,是希望得到支持,将他的理论实现代码化。 「接着说啊?」姜还是老的辣,大家都隐隐含笑,明知道他说不出来更多,却带着期盼的神情,「我们想听多一点。」 「对啊,有没有模型架构图,给我们看看。」 周严果咬牙,抽出一张才画了一半的模型图。 韩念初看到只有半张模型图,就知道要不好了。原本是想让他介绍自己的方法,才推他出来,堵住所有人的嘴,却忘了这是七年前,他在构想都还没完成的阶段。 这下更没人信他了。 果然,众人传看一遍,都摇头,「一张图都没有,这让我们看什么?」 「这样的模型图,我实验室里随便哪个学生都能画出来。」 一番冷嘲热讽,周严果的神色越发地阴郁。 此时那个老者站了起来,威严十足地说道:「贵公司让这样的人列席会议,是存心戏弄我们?这事儿你们给我个交代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 一众专家也跟着离席。 会议室只剩韩念初,周严果,何谨修,刘铭,以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谭尤。 刘铭嘆息一声,对周严果和韩念初道:「你们俩,真是年轻气盛。」 周严果忽然笑了,那笑意就是像戴着面具,也阴森森的,「我两天之内辞职,让你们对那些专家有个交代。」 「等等——」何谨修喊道。 然而这次周严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个性,也太桀傲不逊了。」刘铭说。 「他有这个底气。」韩念初说,「那张图纸,值得你们拨一个团队去做出来。」 何谨修跟刘铭都疑惑地看向她,韩念初却再没说什么,他知道他们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没人跟她一样未卜先知,明白强化学习意味着什么。 散会后,韩念初回到办公桌前,就开始努力地回忆周严果的模型图,并试着将其復原。 埋头画了一个小时图,才觉得口渴,拿起何谨修给她的杯子去了茶水间。 吕扬正跟谭尤聊得热火朝天,韩念初走进去便戛然而止,谭尤神色尴尬,他刚跟吕扬把会议上的精彩场面一字不漏地说了。 第36页 韩念初想着事情,没大理会,走到直饮水机旁边,接了一小半儿,就咕嘟咕嘟地喝完。 吕扬眼尖,扑过来夺走她的杯子,声色俱厉地说道:「你竟敢拿何总的杯子喝水!」 「我跟他换杯子了。」韩念初平静地解释道,又从柜子里拿出她那个五元店买的陶瓷杯,「现在都是用这个杯子给他倒咖啡。」 吕扬根本不信,露出鄙夷的表情,「何总会用你的地摊货?」她将她不子翻过来,杯底的烫金logo旁边印着何谨修三字的首字母。 「你不信,应该去问他。」韩念初要取回杯子,吕扬像宝贝一样紧搂着。 「何总从不让别人用他的东西,怎么可能跟你换杯子,谭尤——」吕扬喊道,「你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的好基友登场! 不过啊,两个性格都清冷孤傲的人,大概除了职场,不会有太多的互动。 第22章 22 谭尤脸红地点了下头,又像大祸临头一般,对韩念初露出担忧地表情,「何总刚来时,我拿了新杯子给他倒水。他当时正在看文件,喝了一口,才发现不是他的专用水杯,当着我的面就把杯子摔碎了,还特别嘱咐我,他用过不要的东西都要销毁,不能被人拿走。」 韩念初的手指点着额头,这个人不但常给别人找麻烦,还喜欢自寻烦恼。 她抬头,对上吕扬得意洋洋的神色,仿佛在等着她因羞耻而无地自容。 「哦。」她平淡地应了一声,「把杯子给我。」 吕扬揪住了小辫子,自然是咄咄逼人,「你偷何总杯子用,还跟我要回去?」 韩念初眉头轻轻往上一抬,眼尾微挑,「还真是少见!区区一个没有丁点话语权的秘书,是怎么养成了随便下决定的习惯的?」 她藐视的话语,把吕扬气了个倒仰。 韩念初趁机抢回杯子,又去接水。 吕扬气不过,也跟她抢,一来二去,杯子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吕扬吓得脸色由红转白,韩念初则淡然地抱着手,瞥她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怎么办?」谭尤脸色也灰扑扑的,丧得很,「何总就怕混了,只给了我们这一个杯子。」 吕扬也六神无主,马上要送咖啡进去,原来是韩念初干的活,这一闹,她肯定不会自投罗网。 她靠着水槽思索片刻,盯着那个廉价的地摊货,眼珠一转,说道:「你刚听到是她说的换了杯子的吧?是她说的啊!对吧?」 「但这不可能啊。」谭尤随即明白吕扬的意思,摇摇头道,「不行,这样她会被炒掉的。」 吕扬狠狠瞪他一眼,「你以为她私自用了何总的杯子就不会被炒?」 「她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我们也没有提醒过她。」谭尤说道,「因为这么个无心之失,就被炒掉——」 「行了!」吕扬用廉价的杯子倒好咖啡,放在托盘里,对谭尤说,「你跟我一块儿去。」 谭尤知道吕扬叫他去的原因,不太想去。 「你要帮一个新来的?」吕扬使出杀手锏——站队。 谭尤无奈,只好跟在她身后去了。 何谨修正在看文件,吕扬端着咖啡,不敢往他桌上送,笔直地在一旁等候。 「什么事?」何谨修放下文件,见吕扬战战兢兢的,开口问道。 吕扬开口先认错,「小韩刚来不懂事,用了您的杯子喝水,又不小心摔碎了——」她停了停,遑然地道,「怪我没跟她说清楚您的习惯。」 「杯子碎了?」何谨修脸色变了变。 吕扬低头认错,掩去眼里的得意,「是的,这都怪我——」 「她有没有受伤?」 「啊?」吕扬不明所以地抬起来。 何谨修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又似想到了什么,对谭尤说道:「你去叫韩念初进来。」 「何总——」吕扬期期艾艾地开口。 何谨修打断她,冷峻地问道:「杯子怎么会碎的?」 「我看她拿着您的杯子,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您跟她换了杯子——」 何谨修皱着眉道:「我问你杯子是怎么碎的?你说这么多不相干的做什么?」 吕扬正要说话,谭尤带着韩念初走了进来。 何谨修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先是看了她整个人,无恙。又拉过她的手,仔细地检查,纤长的十指如葱,没有划伤,神色不禁一松,便握在手中,「还好没事,」又嘱咐她,「下次一定要小心,你的手要保护好,知道么?」 韩念初因他的担忧而怔忡,心里划过不易察觉的异样,这样的话——很熟悉,也很陌生。 熟悉是小时候经常听妈妈这样嘱咐。为了让她走专业的钢琴演奏道路,妈妈从不肯让她接触锋利的东西,家里的碗和水杯都用塑料的。 「手就是你的第二生命,一定要保护好。」妈妈总这样嘱咐她。 此刻她的手被何谨修紧紧握住,他的神色流露出慌张。他似乎在为她担忧。 何谨修并不只是在担忧,他又想起了那些事。 她跪在碎裂的瓷片前,仿佛吓呆了,怔怔地望着那架靠墙的旧钢琴。 他问她怎么了? 她的面孔忧伤,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手划伤了,就不能弹琴给你听了吧?」 第37页 说完,她突然用手捂着大脸哭了起来,那听起来像是发泄,却又全身颤抖的哭法,让他束手无措,就像个木偶一般站着,连个拥抱也没给她。 那样绝望到颤抖的哭声,他从未听过。 那时,他像个木偶,无措地站着,连个拥抱也不知道给她。 他缓缓地抬起头,到她的下巴,视线便再不往上了。他知道他会看到一张怎样冷漠又无动于衷的脸。 他不看。 只将她紧紧拥抱进怀里。 韩念初被他勐然抱住,柠檬清香扑鼻而入,仿佛嗅到他身上酸涩的情绪。 她抗拒所有人的肢体接触,连江临远也不例外,否则他们最后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然而此时被他抱得这么紧,她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身体在第一时间做出抵抗。 甚至还很自然,仿佛亲密过很多次的自然。 可她翻遍记忆,也不可能与他有过接触。 他们各自心事重重,置身在外的吕扬和谭尤却惊异得不知如何是好,蹑手蹑脚地熘了出去。 两人一回到办公室,吕扬便用力揪住谭尤的胳膊,揪得谭尤痛叫出声,她才松手,搓着脸问:「我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刚刚他们是抱了吧?是吧是吧?」 她说着一激动,又揪着谭尤的手臂勐摇,「是不是?是不是抱着的?」 「是是,」谭尤挣脱出来,连忙后退一步,「准确地说,应该是何总突然抱小韩的,小韩也没想到的样子。」 办公室的人立刻围上来,「你们在说什么?何总抱了谁?」 「新来的那个。」吕扬说。 「切!怎么可能?」 吕扬剜了他们一眼,「我一个人看错了有可能,谭尤也在。」 谭尤在众人的目光下,郑重地点头,「是的,还是何总主动的,我们出来时还抱着呢。」 「啊啊啊!」 几声压抑的喊声,出自一个涂着鲜艷的口红,棕色大捲髮的美艷女人。 谭尤连忙伸手堵住她的嘴,「华姐!你小声点儿!」 华玲玲拍掉他的手,「呸呸」两口,怨愤地瞪着谭尤。 又响起了呜呜咽咽的抽泣,众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吕扬的手肘撑在办公桌的屏风上,嘆息地说:「小曲,你的心也该收一收了,本来就是没希望的事。」 小曲拭去眼角的泪,委屈地说:「我又不要求别的,只要能看到老闆就满足了。他暧昧恋爱结婚也不是问题,可也不能——」她抽嗒两声,才瘪嘴说道,「也不能暧昧的对象跟我一个办公室吧。」 她这么一说,众人感同身受地一齐嘆气——不怕天上不掉馅饼,就怕馅饼砸在旁边人的头上。 「那个新来的有什么好的?」吕扬率先开口,「一个女孩子长那么高,穿着打扮也太糙了。」 「就是,品味也差,你们看她穿那条牛仔裤,裤管粗得能钻进两个小曲。」 华玲玲小指头一翘,说:「我赌两顿代餐,她肯定是大象腿。」 …… 谭尤是个男人,不懂女人们为什么要酸。但同一个办公室,劝还是要劝的,「其实你们完全没必要难过啊,我感觉吧,小韩好像对何总没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鬼?!」华玲玲的腮帮子像河豚一样炸得鼓起,「何总单恋她?我拿你的项上人头赌,不可能!」 娇小的小曲也勐摇头,「我也不信!」 吕扬沉静道:「会不会是何总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 哪来那么多的阴谋论?谭尤觉得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他缄口不语。 吕扬紧接着说:「嗐!我们在这儿瞎猜啥?新员工入职,我们是不是得组织一次聚餐啊?」 华玲玲眼珠一转,默契地接过话,「聚餐嘛,当然要喝酒了!」 小曲皱着眉头,「我不行,我喝醉了,人家问什么我都老实回答。」 吕扬哈哈笑着揽紧小曲,「要是谁都像你这么可爱就好了!我们定什么时间好呢?」 华玲玲目光示意谭尤,「去问问小韩哪天有空。」 谭尤不情愿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何谨修松开韩念初以后,气氛便不尴不尬的。 兴许不是因为气氛,而是韩念初的面无表情,让何谨修感到失望和尴尬。 尤其刚刚才亲密的拥抱过,下一秒,她就聊起了别的男人。 「周严果提出的方法,你最好重视一下。」 何谨修闻言转身,绷着脸在沙发坐下。韩念初紧跟着,像根竹竿戳在他旁边,只一张嘴,又一张一合地说道:「语法树是一个大坑,不可能研究出来。科技公司时间就意味着金钱消耗,生死存亡,投入人力物力,却研究错了方向——」 「你怎么就确定周严果的方法就是能实现的?」 「我相信他。」 何谨修端起咖啡,又轻轻地摔了回去,咖啡溢出来,洒到桌面和地毯上,他气道:「你相信的人还真多,陈以正,刘铭,现在又多个周严果——」 韩念初对着他六月天,说下雨就下雨的脾气有些习惯了,对付的办法也琢磨到了一些,比如拍他马屁,屡试不爽,「我也相信你。」 心不慌,面不改色。 何谨修怔了怔,窘迫,脸颊微红,仍犟着来,「我需要你相信?」 「当然不用,」韩念初蹲着擦干净桌上的咖啡渍,偏头对他一笑,「我相信你就够了。」 第38页 明明那笑很僵硬,感受不到丁点儿诚恳,何谨修却险些招架不住,连忙转开脸,嘴角悄然地牵起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 唉,得想办法让阿谨少吃点醋了,揍他一顿怎么样? 第23章 23 韩念初没有看到,刚走到门口的谭尤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简直是花痴的笑容。 谭尤在心里嗟嘆,为什么这一幕是他看到啊?就该让那些女人来看看—— 明摆着的啊! 他敲了敲敞开的门,恭敬地叫道:「何总!」 何谨修因气氛正好时有人来打扰,神色不虞,垮下脸问:「什么事?」 「我找小韩!」谭尤小心地应道。 「找她?」何谨修立刻上心了,「找她什么事?」 「小韩刚来,部门应该要聚次餐,吕姐让我来问问她哪天有空?」谭尤说着,心想正主儿在呢,何总却一直「她她她」的,这控制欲,都还没追到啊。 何谨修听了,略一沉吟,还是问了韩念初,「你哪天下班后有空?」 「都没空。」韩念初把沾着咖啡渍的纸团扔进垃圾篓里,就要起身,被何谨修捉住手腕。 他仰着头,望着她,目光温和,劝道:「部门聚餐是要去的,最好抽一天空,两个部门一聚了,你也省事,嗯?」 谭尤震惊。 这卑微哄劝的话,是出自他们冷峻的老闆的嘴里? 韩念初想的却是,拂逆他的意思,又要生气,又要给她找麻烦,因此想了想,说:「那就明天吧,我今天要赶一个东西。」 何谨修这才对谭尤吩咐道:「告诉他们,明天晚上。」 谭尤答应一声出去,不敢多打扰。 何谨修抬手看了眼腕錶,对韩念初说:「快下班了,我送你。」 「我坐地铁——」韩念初瞄到他的脸又绷了起来,忙改口道,「嗯。」 何谨修紧绷的神色这才松泛,拉起她的手说:「走吧。」 韩念初回到办公桌收拾好包,在百叶帘后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跟何谨修走进电梯。 到了地下一层,韩念初的手指忽然一松,包带从肩膀脱落,掉到地板上,她弯腰去捡,何谨修已经先一步出电梯,拿车钥匙按了一下。 韩念初捡起背包,一只脚刚跨出电脑,抬头目光便直直地望着前方—— 离电梯门最近的那排车当中,一辆银色宾利的车灯闪烁两下。 何谨修扶着车门,「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 韩念初的脚却像灌铅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那辆宾利车的车头曾被撞得粉碎,雪白的玻璃碎粒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车里的人,满脸的血,五官已经无法辨认。 而此时,那张脸无比的清晰。 就在她眼前。 白皙俊雅的面容,深潭一般幽静柔和的眼眸,时而生气地紧绷,时而又带着含蓄的笑意。 「不,我不想坐这辆车!」她克制不住地勐摇头,跨出去的那只脚退回电梯里,「我不要坐这辆车。」 她按了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透过越来越窄的缝隙,她看何谨修连车门也顾不上关,就朝她奔跑过来。 电梯门彻底关严,并慢慢往上升。 韩念初脱力地靠着安全扶手,冷气仿佛从脚底一直蹿到头顶。 她紧紧地搂住了胸前的书包,将脸深深地埋进包里。 同一年的夏天,同一年的一个月前。 对于韩念初来说,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遥远,模煳,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那张模煳的脸,也无比清晰。 额角淌下殷红的鲜血,淌过他的睫毛,流进他的眼睛里。 血又从眼角渗了出来。 那是何谨修的脸。 韩念初恍恍惚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果是现实,何谨修为什么没有发生车祸? 如果是梦境,梦里的何谨修,为何会握她的手?为何会拥抱她? 直到站在住处的门前,她才有了一丝真实感,这套房子,曾经她至死也未踏足过。而现在,她却住在里面,甚至正在积蓄实力,为了拿回父母留给她的钱。 这样的麻烦,曾经的她,只会躲开。 可到最后,她也没有真正躲开,韩云秋从来没停止过对她的纠缠,即便她没有要回父母留下的钱,即便杨荟文连父母留给她的房子也霸占了,她也只是一味地躲,韩云秋却仍然步步紧逼。 掌心中的钥匙,逐渐地握紧。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韩云秋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端着一口热汽腾腾的陶瓷锅,沖韩念初尖声叫道:「你快让开!」 韩念初敏捷地闪到一旁,就见韩云秋捧着锅去了对门,脚踢着门,高声喊道:「临远!快给我开门!」 门开了,江临远穿着衬衫和长裤,像出门刚回来的样子,整齐体面。 他抬起头,目光立刻锁住远处的韩念初。 「烫死我了!临远,快让我进去啊。」韩云秋催促着。 江临远这才看到冒着热气的锅,急忙让到一旁,韩云秋边往门里挤边说:「你早上不是胃不舒服嘛,我给你熬了海参小米粥。」 江临远没听,仍定定地望着韩念初。 韩念初露出一个微讽的表情,「云秋的手艺不错,你有口福了。」 第39页 江临远抿了下唇,便垂头避开了她的注视。 一声门响,他再抬起头,对面的大门已经紧紧地关上。 江临远回头,那锅粥摆在餐桌上,韩云秋已经钻进了厨房,背对着他,拉开厨柜的门,一边拿碗筷,一边说道:「海参我泡了一天一夜,今天下午才熬上。」 他紧紧拧着门把手,力度大得仿佛那把手马上就要拧断一样。 关上门,韩云秋拿着碗筷出来,笑着催促,「快过来啊,这个要趁热喝。」 江临远盯着她一秒,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辛苦你了。」 韩云秋娇媚地微垂下头,「也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你试试。」 江临远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刚要坐下,又站直了说:「啊,差点忘了,」他惋惜地看着那锅粥,「上次体检,医生提醒过我有痛风的危险,不能吃海鲜。」 韩云秋失望地撇撇嘴,「那怎么办?」 「你多吃点,」江临远走到厨房,翻出一盒自热米饭,「我吃这个就行了。」 韩云秋满眼的心疼,「我再做点别的给你吃吧。就担心你一个人住,每顿都随便对付呢。」 说着就去开冰箱,却发现他的冰箱里除了可乐和柠檬什么都没有,想着要不要回家给他做,又是好不容易才把他堵在家里,怕他过会儿出趟门就不回来了。 一时很是犹豫。 「没事,我现在饿死了,吃什么都香。」江临远一边撕着包装,一边说。 韩云秋决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那我明天再给你炖排骨汤。」 江临远吃完饭,韩云秋也喝饱了粥,收拾干净后,她没有走,而是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江临远由着她,只远远地对她说道:「公司有个订单要处理,我去书房忙一下,你先看会儿电视。」 「好的。」韩云秋盯着电视屏幕,似乎是很随意地回道。 一个晚上,江临远都关在书房里。 韩云秋看了两集电视剧,去厨房拿了个水杯,又从冰箱里取出可乐倒进杯子,白色的泡沫漫上杯口,又渐渐消失,她才将揣在口袋里的安眠药粉末在水里化开,倒进去迅速地搅匀,再切了两片柠檬泡着。 隔了几分钟,她端着可乐去了书房。 「渴了吧。」韩云秋将可乐递给他,「看你一直没出来过。」 江临远合上笔记本,笑了一下,「刚忙完,我正要出去喝水呢。」说着,接过她的可乐,送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韩云秋虽然极力地使自己保持镇定,临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紧张得连嘴都张不开。 「云秋!」江临远缓缓抬起眼睛,目光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韩云秋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张嘴发出一个极低的声音,却仍听着颤颤微微,「嗯?」 「江岸区的那套房子,钥匙你们找到了吗?」他问。 韩云秋的心落回肚子里,勉强应道:「没有。」 江临远低头望着手里那杯可乐,低声问道:「你说,阿初会不会是把钥匙弄丢了,连自己都进不去啊?」 「她可以换把锁啊!」韩云秋说道。 江临远恍然大悟地应和一声,「对啊!她为什么不换锁?我问过朋友,说那边租金很高,即使是那样的老房子,一个月也要七八千了。」 「什么?那么高?」韩云秋睁大眼睛,贪婪和嫉护像虫子一样,咬着她的心脏。 他们这套房子,哪怕是全新装修,也只能租到六千。 果然还是贫民窟。 韩念初凭什么占着豪宅区的一套房产? 「阿初也许是想跟你们一起住吧,不然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好的环境,住在这里。」江临远说完,瞥了一眼神不守舍的韩云秋,一口气喝下半杯可乐。 「啊?也对,」韩云秋回神,强笑着说道,「毕竟我爸妈对她那么好。」 江临远闻言,喝完了另一半的可乐。 「是啊,你们对她确实没得说。」他轻笑,将脸转开,杯子里还剩了一点可乐,「走吧,忙了一晚上,出去看会儿电视。」 他起身,按住韩云秋的肩,将她带出书房,并将书房的门上锁。 「为什么你的书房门要锁啊?」韩云秋问。 「里面很多重要的合同文件,多几重锁才安心。」 江临远说着,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才看了十来分钟电视,眼皮便重得抬不起来,索性头枕着扶手,躺下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多少阴谋诡计,有也是很白很浅的,不会着重去写,毕竟重点还是男女主的爱情,次要人物基本是主要人物命运的铺垫。或者在这个世界,反映上个世界发生的事。 第24章 24 韩念初的画图画到凌晨两点,睡了不到五个小时,闹钟一响,又立刻起床洗漱。 换好衣服出门,碰上从江临远家走出来的韩云秋,她还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双颊粉红,两眼生媚,生怕别人联想不到她在一个男人家里留宿过了。 韩念初硬是挤出一抹惊讶,却故意不问她。 当初就是因为她问了:你为什么会从我家出来? 韩云秋叉着腰,耀武扬威:临远说了,他会对我负责。 那时她也是加班到两三点,直接在公司睡了,第二天早上有会议,她不得不回家拿份文件,就见到了这一幕。 第40页 「你不问问我?」韩云秋一如那时小人得志的张扬。 韩念初没答理她,走到电梯前按了键。 身后响起韩云秋得意的声音,「韩念初,临远不会娶你的,以后你少纠缠他。」 电梯门开了,韩念初一脚踏进去,转过身来,才挑眉说道:「知道垃圾怎么分类吗?」 韩云秋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有害垃圾应该放在一起。」 韩念初说完,电梯门关严,将韩云秋那张惹人生厌的脸关在外面。 到了公司,离上班还差半小时。 她先去何谨修的办公室整理了桌上的文件资料,又检查过冰箱,没什么需要的,才回到位子上画图。 何谨修准点从电梯里走出来,韩念初站起身,挥了下手说:「早!」 何谨修无视了她,手抄在长裤口袋里,直直地走进办公室。 韩念初这才想起昨天下午的事,她就那么跑了,他追过来电梯又正好关上,今天会给她好脸色才怪。 她去茶水间倒了咖啡,又从冰箱里冰格里抠了两块咖啡冰块扔进去,送到何谨修面前。 他正在开电脑,见她过来,抬起手,支在额前,故意将她挡在视线之外。 韩念初放下咖啡就出去了。 她出去不久,何谨修的手机便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是江岷打来的,接起来说道:「餵?」 「车已经处理了,需要你签署几份文件。」 「你送去我家里吧,」他思索片刻,又说道,「再去买一辆我开的车,品牌不同,颜色不同,外观也不同的车。」 「……有没有具体点的要求?」 何谨修捏了捏鼻樑,疲惫地说:「除了我说的这几点,其他你看着办。」 「访谈播出了,你看了吗?」 何谨修拿起手边的平板电脑,点进科技版块的新闻,评论不少,只有几条恶评。 「你註册几个帐号上去骂骂我。」他说,「特别要骂那套衣服,没品味,暴发户,浮夸之类的。」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今天之内,要出几条恶毒到我深受打击的留言。」 「……」那边这次沉默得有点久,半晌后,他不太确定地道,「那我真的就骂得很难听了啊。」 「不难听扣你钱。」 他挂掉电话,韩念初又走了进来,站在办公桌前,何谨修故意认真地看文件,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韩念初轻轻地「咳」了一声。 何谨修只抬了下眼皮,「什么事?」 「我要申请一台电脑。」她说,「现在这台电脑是文职用的,只能处理文档,回回邮件。」 何谨修又抽出一份文件,心不正焉地说道:「你不是用记事本就可以写代码?」 又想到昨天下午,落在后面的她,一声不吭地跑了。 这回有求于他,再跑一回试试? 他捏着文件的纸角,慢悠悠地翻了一页,眼前的影子一闪,他抬起头—— 还真又一声不吭地跑了。 他「啪」地按住文件,心里有什么东西唏哩哗啦地垮了。 一个上午,韩念初没再来过,他也按捺住了没去找她。 临到午饭前,他才有了一个理所应当的藉口——吃午饭,顺便还是给她把电脑的问题解决了。 生气归生气,不能公私不分。 他想着,走出办公室,就看到电梯门开了,韩念初推着一个小推车从里面出来。 推车上放着机箱,键盘和电脑屏幕,还有一堆的线。 「这是哪来的?」何谨修问,谁那么大胆子,随随便便把公司资产给她? 韩念初把推车上的东西逐件搬下来,抽空回答他,「原来部门的。主管不让我搬,说要走程序,我就去找了刘总——」她熟练地打开机箱外壳,又拆了未开封的显卡包装盒,取出显卡装进卡槽里,才仰头对他一笑,「刘总带我去搬了,还给我升级了cpu和显卡。」 刘铭! 何谨修站了半晌,恨恨地说:「吃饭去!」 韩念初专心地理着线,一头接这个插口,一头又接另一个插口,「没看我正忙着嘛!」 何谨修咬牙道:「还要我帮你不成?」 「用不着。」 用不着?何谨修咬牙切齿地盯着蹲在地上的她,像一颗顽石,火烧不烂,水泼不进,咬她都无处下口。 他就忍耐地站在那里,见她装好了电脑,又开机调试,安装系统的间隙,她才拍拍手上的灰,「我去洗个手。」 一会儿她甩着手走过来,「好了,去吃饭?」 何谨修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 到了食堂,何谨修沉着脸在圆桌坐下,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离圆桌近的位子,疏疏落落坐着几个不怕触霉头的。 韩念初取餐回来,「今天是不是供应西餐的日子?我给你拿了三文鱼奶油意面。」 她把意面放到何谨修面前,自己坐到旁边,捧着生火腿披萨不解地说:「怎么连食堂都有黑橄榄这东西?」 何谨修若无其事地拿了她的披萨,照旧用筷子一个个地将黑橄榄挑出来,才又还给她。 韩念初忍不住道:「其实我可以自己——」瞄到何谨修冷沉的目光,连忙改口,「——谢谢!」 第41页 何谨修垂下眼眸吃面。 韩念初拿饼卷着火腿片,没心没肺,大快朵颐。 何谨修卷面的动作也就越来越慢,脸色越发的别扭,嘴里慢慢地嚼磨着,仿佛在嚼谁的肉。 旁边的人都看出这气氛不对了。 吕扬的脖子伸长,头往中间凑,小声地说:「这是吵架了吧?看何总都不想搭理她。」 谭尤实诚地说:「不想搭理还那么体贴?黑橄榄一片一片地挑出来?何总是拉不下脸,大概觉得他这么做了,小韩就会去哄他,谁知道小韩压根儿没那心思。」 他刚说完,被华玲玲狠狠叩了下额头,「胡说!那是何总修养好,惯例照顾同桌的女士。」 「可是他从来不跟我们同桌吃饭,」小曲哭丧着脸说,「更不用说照顾我们了。」 谭尤连忙安慰,「别难过,何总殷勤也没用,小韩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 这一口毒奶后,小曲呜咽一声,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吃完饭,韩念初回收好餐具,顺手拿起两个苹果,转身看到一个萧索的背影。 之所以萧索,是他的背并不驼,脑袋却垂得很低,仿佛那单薄的身材被脑袋压得弯了。 郁郁不得志的他,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追到身后,叫出他的名字:「周严果!」 周严果的背影顿了一秒,才转过身来,问韩念初,「你是叫我?」 「还有谁跟你一个名字?」韩念初走上前,手里的两个苹果分别掂了掂,把其中一个给他。 周严果没接,只说道:「一般没人找我。」 韩念初不太相信,「怎么会?」又想起他们认识时,周严果已经是名扬天下。那时的他,即使还穿着咸菜一样的上衣,头髮乱得像鸟窝,依然很多人会凑上去寒暄。 「怎么不会?」周严果的脸浮现出尖酸的笑,「谁找我?找我这样人的干嘛?」 韩念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以前的性格?偏激又刻薄,还真是不好相处。 但她也有缺陷,就全不在意他的缺点了。 她想到自己快要画完的那个模型图,说道:「我想跟你聊聊那个模型——」 「没什么好聊的,」周严果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目光一扫而过,停在她的脸上,「这个公司没前途,你趁早换家公司,或者继续读书。」 说完即走。 韩念初却一步挡在他面前,目光与他对峙一秒后,把那个苹果硬塞到他手上,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周严果握着那个苹果,一时怔然。 手机信息声响起,他才回神,掏出手机一看,脸色忽然大变。 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三点的火车,我走了,保重。 他把苹果狠狠砸进旁边的垃圾筒,捏紧手机,疾跑回办公室,进门时差点跟主管撞上。 「哟,周严果,你的辞职信什么时候交上来啊?」主管笑眯眯的,眼里满是轻视和笑话。 周严果不客气地撞开他,拎了包就往外跑。 主管捂着被撞疼的肩膀,亮了嗓门儿吼道:「你得罪什么人了你不知道?还嚣张!你不辞职,专家们可都不会再跟公司合作了。」 周严果疾跑的脚步突然一顿,转过头说道:「我做什么也不耽误你混吃等死。」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谨:你快去骂我!~~~~ 生活助理:你有病? 阿谨:扣钱!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5章 25 他坐上计程车,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 「本来以为这份工作你坚持的时间长一点,这才半年,又不干了。」 「你的毛病永远都改不了,自私自大,从来不反省,我不会再对你抱一点希望。」 「你拿什么结婚?拿什么养孩子?与其让他跟你一起受苦,不如不来到这个世上。」 「不要再来找我,你带给我的只有不幸。」 信息全部已读,再没有新的。 计程车只能停在村口,他付了钱下车,在狭窄的充满咸腥味的巷子里奔跑。一口气爬上楼,门敞开着,他跳到嗓子眼儿的心缓缓地落了回去。 跨进屋里即僵住身体。 还是那套房子,却又不再是那套房子,屋里没有他要见的人。 房东坐在那张破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帐本,见他回来,说道:「还有什么事?」 还?他抓住了这个字眼儿,喉头滚动了两下,才问:「她呢?」 房东霍地站起来,「我刚把押金退给你女朋友,这房子里的东西,她说懒得搬,也折价卖给我了。」 周严果明白了。 现在的他,人财两空。 房东也瞧出些不对,立刻拿出合同跟收据,「你看,是你女朋友亲手写的。」 周严果没接,也没看,提起唯一属于他的那个背包,转身离开了这套房子。 韩念初回到45楼,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周严果的事。现在的他,与她认识的周严果相去甚远,失意落魄,他在无限风光时,个性都相当乖戾,而今看起来简直浑身灌满火药,连气息都相当危险。 她努力地回忆,然而她一直在国外,很少留意国内的信息,待她回国时,他已经财势滔天,关于他判刑的消息撤销得差不多了,只听说他是自首,判得很轻,同行也极少说起,她也并不关注这些与研究无关的八卦,以至于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42页 只是,他是两年后出狱的,如果他现在还没有入狱,那么离他出事的时间也近了。 电脑安装完成,正在重启,她抬起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给忘了。 她揉着脑袋,冥思苦想,混沌才被一道光噼开—— 何谨修! 他该不会还在食堂等着吧? 随即她又在心里摇头否认了,虽然平时她去回收餐具了回来,他都还在圆桌坐着,跟她一起回45楼,可这也不代表他就是在等她啊。 想着她又安稳地坐了回去。 电梯门在这时开了,何谨修冷着一张脸走出来,韩念初急忙看去,那脸色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也只瞅了她一眼,那一眼,满腔愤怒。 韩念初揉了下额头,抓起桌上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苹果,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思跟了上去。 何谨修大步跨进办公室,在办公桌后前坐下,立刻就拿起平板电脑。 韩念初隔着平板电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失去了参考依据,猜不出他的心境,一时也无计可施。 站了半晌,她把苹果塞到他眼前,「昨天我错了,不应该不告而别,现在诚挚地跟你道歉,希望你接受。」 何谨修垂眸,声音清冷,「你的诚意,就是一个食堂免费提供的苹果?」 韩念初没有窘迫,坦然地把苹果放在桌上,「不然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能接受我的道歉?」 何谨修把平板电脑给她,「你自己看吧!」 韩念初接过来,是那条採访的新闻,内容倒是很客观,对公司进行了大篇幅的正面宣传。她拉到最下面,评论非常过分,议论何谨修穿着那套衣服就像是去会所上班的,小白脸,new money……以及恶意的揣测和质疑——这么肤浅的人不去混娱乐圈,到科技行业是因为骗钱更容易? 她把平板电脑放回去,看来是她办事不力,随便选的那套衣服搞砸了。 何谨修抬手遮住额头,眼睛都在手下方的阴影里,仿佛深受打击。 「我觉得你不必太在意这些人,」韩念初说,「投资人是不会去看这些评论的。」 没有反应。 她抿了抿唇,又说:「当然,也不是说就应该放过这些人,他们会受到惩罚。」 依然没有反应。 「是我的错,我也会尽力补救……」 何谨修拿下手,抬起一双深邃的眼睛,「怎么补救?」 「……暂时,还没想到。」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听钢琴曲就会好起来……」 这不算麻烦。韩念初想着说道:「网上挺多的。」 「我都听现场演奏。」 「……」韩念初觉得这是讹诈,「演奏会的门票我买不起。」 「我有钢琴,你弹给我听,直到我从被网暴的阴影中走出来。」 「我还是十几年前弹过的,早就不会了。」 何谨修一怔,「十几年前弹过的?」 「准确地说,十二岁以后就没有弹过了。」 何谨修望着韩念初,仿佛神思飘远,半晌才拉回思绪,眉头微蹙,声音极轻,「是吗?」 韩念初没有听清。 阳光斜照着他的身侧,他半边身体沉在阴影里,像是梦中一个模煳的片断。 她脚步很轻地走到窗前,放下遮阳帘。 「那你就练吧,」他背对着她说,「这是你欠我的。」 这是韩念初避之不及的麻烦,可不知为何,望着他的背影,她的抗议说不出口。 沉默了半晌,她「嗯」了一声,转身出去。 韩念初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画图,电脑屏幕突然被锁死,弹出一个对话框。 是一封匿名信件,很短的一段话—— 没想到这封信是寄给你的,原因大概是我后悔扔掉了你给的那个苹果。 如果不扔掉,此时的我,起码还有一个苹果,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心理,善良?抑或同情? 不管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弥补?抑或报答? 这封信是一个警告! 离开凌云科技!不要跟它一起陪葬! 大概十秒左右,她看完信,视窗关闭消失,被锁定的屏幕能动了。 韩念初的眉头紧锁,竟然趁着她还是新电脑,没有防备时攻了进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抓到病毒,查看日志,追踪对方的信息,却只追踪到了一个虚拟ip。 她立刻停下了这一切无意义的动作。已经猜到是谁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抓。 她试图从周严果的角度去思考,如果要毁掉一个公司,该怎么做? 须臾,她抬起头,迅速切到何谨修刚刚给她看的那个新闻—— 「我们的语料库已经收集完成……」 数据! 对于一个公司来说,数据就是生命。 她捏着手指的关节,十指全部捏完,就飞快地敲起了键盘。 何谨修不肯给她权限,但七年前的伺服器,漏洞多得像筛子一样,而这些漏洞都在后来陆续被公开了,她没多费劲就抓到一个。 韩念初一边操作,一边盯着时间。 下班前半小时,她获得了最高权限,拿出硬碟开始备份,大概明天早上能完成全部的备份。 「你在忙什么?」 清冷的声音,让韩念初勐地抬头,见何谨修倚在她的桌旁,一双眼睛炯然地锁住她。 第43页 韩念初面色镇定如常,手往键盘外挪了两寸,拿起上午刚画完的模型图递给他。 何谨修接过图纸,目光却一毫不错地停在她的脸上,直到图纸抬到与脸平行的高度,才看向图纸。 这一看,便看了十来分钟,神色越发的严峻。 韩念初关了电脑屏幕。 何谨修看完,抖着图纸,脸上浮现出惊异,「这是?」 「周严果提出的模型架构图。」韩念初说,「中午我跟他讨论后,补充了另一半。」 何谨修将信将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周严果对公司意味着什么!」韩念初的脸色凝重,「他对深度学习领域又意味着什么!」 「实验过了?」 「时间来不及。」 何谨修的神色沉稳起来,「先实验。」 「嗯。」 正说着,办公室里的人三三两两走出来,商量着聚餐的事。 「何总!」一行人在离他们一段距离时站定,恭敬地叫道。 何谨修略一颔首,说:「你们先去,韩念初坐我的车。」 众人的神情各异,显然对于他要参加吃惊不小,但很快便纷纷低下头,挽手的挽手,搭肩地搭肩,看似随意,却动作迅速地离开了。 何谨修见状直起身体,「我们也出发吧。」 韩念初拎起她的包,跟在何谨修身后,莫名地觉得胸口仿佛忽然打开,可以畅快地唿吸了。 现在只能赌,周严果的权限不是最高级别,他也少了七年网络安全的先进技术。这样的话,他要拿到最高权限至少得两天。 她兀自想着事情,电梯停稳,才蓦然想起是要坐何谨修的车,也就意味着—— 有极大概率会坐上那辆银色宾利。 昨天能跑,今天这情况,绝对不能节外生枝,惹怒到他。 韩念初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说服着自己要克服内心的恐惧。 恐惧——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感受到这样的高级情绪。 何谨修率先走出电梯,她迟疑地跨出去,逼迫自己抬头望去,却不是地下车库,而是一楼,何谨修已经走出去一大段,她连忙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工智慧大数据和网络安全是两个领域哈,设定女主是自己对网络安全感兴趣。 话说,写到这里,就想到十几年前windows很多漏洞,电脑动不动中毒,邮件连结或图片带着含有执行文本的年代。如果现在真的有网络安全领域的专家穿回去,大概会很爽吧,哈哈哈哈 好烦啊!~~~定时更新又出问题了,对不起啊!~~~ 第26章 26 何谨修率先走出电梯,她迟疑地跨出去,逼迫自己抬头望去,却不是地下车库,而是一楼,何谨修已经走出去一大段,她连忙跟上去。 走出大门,上次她坐过的那辆黑色奔驰停在门口,后座的车门已经打开,司机站在旁边等着她。 韩念初走到后侧,注意到车身上的球面三角形徽记,才蓦然发觉自己真是有眼无珠,几百万的车,在她眼里,如果没那个徽记,就跟几十万的车没两样。 何谨修已经安坐在另一侧,她连忙钻进车里。 聚餐的日料店离公司不远,开过三条街就到了。 日式纸煳的木格门敞开,韩念初跨进包间,就见陈文韬,蒋遥和陈以正坐在一起,韩念初刚想在陈以正旁边坐下来,一个员工抢先坐在那个位子上。 「小韩!」 听到有人喊她,连忙看去,是长桌对面的刘铭。 「坐这儿!」刘铭拍拍左手边的空位。 韩念初一刻不迟疑,在他旁边坐下。 刘铭见到她后面的何谨修,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你怎么也来了?」 何谨修在韩念初的另一侧坐下,「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好歹算总裁办的,你呢?不着四六。」 刘铭笑了笑,「是小韩邀请的。我是特别嘉宾。」 韩念初在何谨修诘问的表情下,坦然说道:「刘总本来要我下班后跟他讨论事情,我说要聚会,他问我邀不邀请他,我请他有空就来。」 她的话说完,席上的人都一张闷闷不乐的脸。 本来就是两个部门合到一起,半生不熟,聚餐还来了两个大人物,这还怎么玩? 何谨修阴恻恻地对韩念初道:「你面子还真不小。」 刘铭还是笑呵呵地说:「小心眼儿。这不还可以顺便聊聊工作嘛。」说完,他就问起了陈文韬,「语料库整理得怎么样了?」 陈文韬回道:「要剔除的语料后天应该可以整理完毕。」 韩念初听到这儿,不禁问道:「什么语料是要剔除的?」 陈文韬说:「类似一些废话,脏话,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语料。」 韩念初正在给何谨修倒茶,听到这儿,连忙放下茶壶,「你们是怎么确定那些语料是没价值的?」 蒋遥接过话,张口就是讥讽,「「tmd」,「qnmd」……这些脏话留着有什么意义?还有那些蹬三轮的,搬货工人的语料,不要说语法了,他们的话有学习的价值?」 「为什么没有?机器人学习人类语言前,还要先明白人类的阶层,贫富贵贱?」韩念初反问,「脏话,是人类愤怒时的一种表达方式,也可能是某一阶层人的调侃,人工智慧要不要学习识别这样的情绪?。」 第44页 「机器要学习情绪?天方夜谭!」 「机器学起来,可能比你要学得快,」韩念初反唇相讥,「如果人类够聪明,能找到提高机器学习效率的方法的话。」 「哈,至少现在不可能有。」 韩念初没说话,只把目光投向何谨修。 何谨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整理好以后,先不要剔除。」 蒋遥意外地一怔,「可是我们都为此忙了一个多月了。」 刘铭也不解地问:「对啊,这是为什么?」 何谨修淡淡地回道:「只是先不删除而已,公司伺服器缺那点空间么?」 蒋遥乖觉地闭上嘴,刘铭却有些深思地盯着何谨修。 韩念初发现满场寂静,尤其是总裁办的员工,他们说的东西听不懂,百无聊赖地干坐着。 这时服务员鱼贯而入,秩序井然地上菜,吕扬见势说道:「菜上了,大家快吃吧。」 气氛又马上热闹起来,倒酒的倒酒,聊天的聊天。 韩念初瞥见何谨修并不怎么动那些刺身,而是吃着天妇罗和烤牛肉这些熟食,低声问道:「你不吃生的肉?」 她问完,何谨修的神色相当警惕,立刻夹起一片刺身塞进嘴里。 韩念初奇怪地看着他,「你不蘸芥末和酱油?」 何谨修嚼了几下,囫囵咽进腹中,才说:「忘记了。」 韩念初仍有些疑惑,他的样子明明就是不接受,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吃? 正待要追问,吕扬和华玲玲拎着酒瓶就过来了。 她刚想说不喝酒,一直注意着韩念初这边动向的陈以正端起酒杯跑过来,憨憨地笑着说:「阿初不喝酒,一直都是我替他喝。」 何谨修夹起一片牛肉,闻言丢了个眼色给吕扬。 吕扬会意,对陈以正笑道:「你要帮忙,那要三杯才算一杯。」 陈以正的笑容一滞,端着杯子,犹疑地说:「那——那好吧。」 吕扬就要倒酒,韩念初的杯子横到她面前,「我自己喝。」 「阿初!」陈以正想推回她的手。 谁知她绕开,酒杯直接抵到了吕扬的酒瓶口。 吕扬笑着给她倒了酒,韩念初跟她碰杯后就干了,接着是华玲玲,两杯喝完,总裁办的其他员工在后面排着队。 她一一喝完,脸颊红得像虾子。 大家填饱肚子后,熟稔起来,就开始了娱乐环节。 韩念初的酒劲上来了,很快就尝到了酒精的威力。 起先是头重脚轻的眩晕,跟着就像身体飘浮在水上,天不是天,地不是地,转啊转啊,一个圈,又一个圈…… 之后是麻醉药打进血管里,身体渴望深睡,头脑却还保持着清醒的那一瞬间的感觉—— 她的身体一歪,倒进一个怀里,柠檬桉叶的清香扑鼻。 她的脑子里弹奏出了熟悉的,欢快的音符,下着雨的柠檬桉树林,柠檬桉叶的叶尖滚落水珠,她在雨中飞快地奔跑,溅起半身的泥水。 她还小。 那时,她还小。 她嗅着那令她安心的气息,听到喧闹,那明明在耳边,却仿佛很远很远,隔着一个时代的喧闹声—— 桌上的酒瓶子继续转,瓶口对准何谨修,瓶底对准了小曲,忽然一阵谨慎的寂静。 无人敢鼓掌拍桌。 小曲望向抱着韩念初的何谨修,怯然地说:「何总,我能问您问题吗?」 「问吧。」 小曲紧张地抿了抿嘴,「如果您追一个女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追到?」 何谨修感觉到靠在他胸口的脑袋在往下坠,连忙拿手托起,又将她抱得紧了些,才回答:「半个月。」 大家笑起来,勐拍桌子,华玲玲笑得尤其疯,嚷嚷道:「怎么可能?何总追哪个女生应该都不用两分钟吧?」 众人也闹笑,又喊道:「下一个!下一个!」 瓶口再次对准何谨修,瓶底却是对准华玲玲。 华玲玲摸出一面化妆镜,半醉着涂了一圈口红,才整理衣襟,顾盼生媚,「我想问何总,女生最快把您追到手的时间是多久?」 何谨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餐盘上装饰用的小白花,出神了半晌,才垂眸说道:「两分钟。」 「切,两分钟就能追到,那肯定是何总你本来就很喜欢的——」 「就是,就是!」 「何总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啊?能不能讲讲?那得天仙了吧!——」 众人起闹时,谁也没料到原本醉倒的韩念初突然爬起来,勐地将何谨修推倒在榻榻米上。 「你喜欢的女人是疯子!疯子!」韩念初晃着手指头,指着撑着身坐起来的何谨修,嘴里高喊,「你喜欢疯子!疯子!」 她睁圆眼睛,身体直挺挺地朝后倒,「砰」的一声,头一歪,晕过去了。 包房内一片死寂。 何谨修铁青着脸起身,对刘铭说道:「你看好她,我去叫司机来接。」 说完提起韩念初的包,双腿跨过她走出了包房。 司机开了车过来,他先把包扔车上,才又回到包房。 一推开那纸煳的门,他惊得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所有人都挤到房间的角落里,韩念初趴在桌边,像一头极度紧张又警惕的野兽,四周都扔着碎冰、刺身、海藻……酱油瓶倒了,她胸前的白衬衫染了一大片赤褐色。 第45页 陈以正蹲在她身后,一脸无措。 「小韩!」刘铭喊了一声,伸手去扶她,刚碰到她的衣服,一盘烤牛舌扣到他头上。 何谨修顾不上脱鞋,几步跨过去,「怎么回事?」却还是没来得及,韩念初又倒在铺着海藻刺身和碎冰的榻榻米上。 刘铭摘着头髮上的牛舌,无语地道:「她醉得坐不稳,还偏要坐着,摔了好几次,谁也不让扶,连陈以正都被她扔了一脸冰。」 陈以正附和地连连点头,神色很是受伤。 何谨修却似呆住了,像尊木雕,半晌才又问道:「谁都不让扶?」 刘铭以为他是质疑,不禁大吐苦水,「岂止是不让扶啊,一个指头都不让人碰,谁挨到她,就发疯——」 何谨修忽然就蹲在了韩念初身旁,徒手将碎冰,海藻,刺身都一一拨开,直到她身畔都干干净净了,才去清理沾在她衣服上的食物。 他的手还没接触到进韩念初,就有人万分紧张地喊:「何总小心!」 何谨修仿佛没听到,取下沾在她衣服上的紫苏叶,迷迭香,寿司饭粒也一粒一粒地摘了下来。 众人摒息地望着他。 细心的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同,眉目间不若往常的冷峻疏离,却是沉默,温存,一心一意地珍视着那个醉得人事不知的女人。 小曲嫉妒得泪花直打转。 直到何谨修将韩念初的衣服也清理干净,她除了唿吸以外,动也没动一下。 何谨修站起身,众人都以为他做完了,谁想到他只换了换腿,又蹲下去,伸手就要去抱她。 这次连刘铭都出声阻拦,「谨修,你真要小心!不如叫司机来——」 何谨修一把抱起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韩念初没有突然发疯,而是乖顺地任由他抱着。 刘铭惊诧出声,「咦?怎么她不闹了?」 何谨修低头看了眼靠在他肩头的脸,声音微涩,「她不能忍受任何人碰她——只除了我。」 说完,也不顾在场的抽气声,抱着她走了出去。 司机打开后座的门等着,何谨修把她放到后座,自己才又坐进去,见她靠着椅背就像捆米袋往旁边滑倒,又一把提回来,软弱无力地扑倒在他胸口,让他生气又无奈。 车往前开,路过缓冲带,她的头左摇右晃,不得已托住了她的脸。 这一刻,在幽暗的光线里,他看清楚了她的睡相,那毫不设防的熟睡。 何谨修抬起手,拨开盖在她眼睛上的髮丝,手指抚过她的眉眼,鼻樑,最后点在她的红唇上—— 「阿念!」 她没心没肺,睡得恬然。 他又低低的喊了一声,「阿念!」 没有回应,他咬着牙,恨恨地抵着她的额,「你这个坏女人!」 他闭上酸涩的眼睛,低头吻住了她微张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我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第27章 27 阳光照进窗户,韩念初睁开眼睛,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的是雪白的被褥,低调的灰色地毯。她转过头,望着窗边那张椅子,她曾在苏黎世博物馆的展览上见过,是某个设计师的手笔,无法工业化,手造的只有几张。 即便是在梦里,她的房间也没可能放着一把来头这样大的椅子。 她掀开被子,身上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白t恤,裤子还是昨天的长裤。撑起身体下床,额头骤然一阵胀痛,才想起昨天醉得不轻。 没找到拖鞋,只好赤着脚走出卧室,隐约听到有钢琴声,熟悉的旋律。 她循着声音,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书房,站在楼梯口,四处无人。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乐声是从楼上传来的。 她不假思索地踏上松木楼梯,光线渐强,雨声淅淅沥沥。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乐声清晰,那是昨晚喝醉后,她第一次回忆起的旋律,以及回忆起小时候。 那时,她还小,喜欢雨天,喜欢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啪嗒声,喜欢空气中扑面的潮湿。 她不喜欢莫扎特,不喜欢李斯特,不喜欢巴赫,却喜欢反覆弹奏那个日本老头的《summer》。 下雨天,窗户飘进潮湿的雨雾,吹入桉树林的香气。妈妈在阳台收拾衣服,爸爸在书房绘图,没有人管束她的那一刻,她欢快地弹奏着那首曲子。 回忆中带着柠檬清香的雨雾和乐声,在她的心头洇开,消融了隆冬的冰封,又拂来夏日的温存。 顶层的门外,一条长廊连接空中花园,走廊的那端是玻璃温室。 透明的雨珠,砸在走廊的地板上,倾刻就积起薄薄的一层雨水。 她赤脚踩入冰凉的水中,经过走廊的拐角,站在门边,温室里是一个小型的沙漠洲,连绵起伏的沙丘,不远万里运来的被风化的粗砾岩石,高低错落的沙漠绿植,以及一架造不菲的演奏级三角钢琴。 琴声停了,她才走进去,急骤的雨声打在耳畔。 「你会弹钢琴?」她站在钢琴旁边问。 何谨修摇了下头,「只会这一首。」 就这一首,也要用一百多万的钢琴弹奏?韩念初再次明白,即使是原来的她,也是ceo中要饭的那一类。 「还记得你昨天答应的事?」何谨修说着起身,把位子让给她。 第46页 韩念初迟疑了一秒,在琴凳上坐下,按在琴键上好一会儿,才弹了一小节,手指比竹节还僵硬,弹出的音短促而零乱。 她缩回手,抬头却看见何谨修惊讶的目光。 「怎么会?」他低声自语一句,又说,「你是真的很多年没弹过了?」 韩念初垂眸点头,如果算上那七年,她足足十七年没有碰过钢琴了,弹成这样是意料之中的。 雨声哗哗地响在头顶,像极了那年经久不息的掌声。 她在掌声中寻找妈妈,那个位子却空着,无论她的目光在那附近寻找了多少次,只有那个空着的位子。 掌声仿佛永远不会停,直到老师来带她鞠躬下台。 ……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瀑布般的雨水从玻璃房顶倾泻而下。 「这是你家?」 「昨天我问了你三次,你住哪里——」何谨修说,「你都没回答,只能把你带回来了。」 韩念初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谢谢!我回家换套衣服就去上班了。」 何谨修这才注意到她的头髮湿漉漉的,衣服也湿了一半,进门一行脚印带着水迹。 他当即拉了她就往外走。 经过门口,他拿起一把透明伞撑开,带着她走过长廊,又回到那间卧室。 他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白色t恤和一套全新的牙具递给她,「洗了换上。」 韩念初接过t恤,转过身,问走到门口的何谨修,「昨天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何谨修退回两步,在柜子上拿到一个眼罩,「我说我是戴上这个给你换的,你放心了没有。」 「我是说我对你——」韩念初顿了顿,才找到合适的措辞,「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何谨修紧紧注视着她,说道,「你都睡死了。」 韩念初眉头紧锁,她跟江临远结婚两年,分房睡了两年。 结婚那天晚上,她喝醉了,却也把江临远打伤了。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另一个毛病,严重的身体洁癖,根本接受不了别人亲密的触碰,即使是在她意识极弱时,即使那个人是江临远。 为什么这个人会例外? 她带着疑惑,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盥洗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剃鬚刀和洗漱用品,还有一瓶方方正正的香水,刚开封不久。 揭开盖子,闻到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她转过瓶身看标籤,提取的植物是尤加利叶。 桉树是尤加利树的别称。 她放回香水,疑惑地想着,难道是因为记忆里最熟悉的气味? 似乎没法得到答案。 洗完澡,换上他的t恤,松松垮垮,裤子还是昨天穿的那条黑色长裤。 何谨修在楼下的客厅等她,见她这身穿着,不禁莞尔,「好像你突然就小了几寸。」 韩念初知道自己长得人高马大,没有把他的打趣放在心上。 跟他到了地下车库,他开的不是昨天坐的那辆奔驰,也不是韩念初害怕坐的银色宾利,而是一辆崭新的,出自顶级豪华品牌的城市越野车,车身是夜空般的深蓝色,一般这种高调的色都是限量版。 行吧,她就是个要饭的。 两人一同到公司,韩念初穿着男士t恤和昨天的长裤,自然又引起了百叶帘后的一番猜测。 韩念初无暇顾及,给何谨修倒好咖啡后,回到办公桌,检查昨晚备份的数据,没有出入,才将硬碟收进了抽屉。 忙完这些事,她打开昨天看的新闻,找到恶评留言者的ip,没费多大功夫就黑进了对方的电脑。 韩念初不禁感慨,这真是个好时代,没有更高级更完善的系统。 而这个键盘侠也明显是个电脑白痴,根本是敞开家门让人随意进出,还只用一个密码,对于韩念初连密码生成器都加密的人来说,手痒得恨不能帮他砌几堵墙。 韩念初很快发现,这人不止是家里没门,把柄还一堆一堆的,数了数,同时交往的女生不少于五个。头一次偷窥别人隐私的韩念初,感到很新奇,玩得兴起时,顺手丢了个未来时代的勒索病毒过去。 中午与何谨修去吃饭,食堂又有披萨和意面供应,她照样只拿了生火腿披萨和意面回到圆桌。 何谨修没想到她竟然顿顿都吃披萨,一边替她挑走黑橄榄,一边想着让厨房一个月只供应三天西餐。 「你是不是有点轻微强迫症?」韩念初看着他越发熟练地夹着黑橄榄,「就跟女生喜欢挤黑头一样,把黑乎乎的东西挑出去,会莫名地觉得很爽?」 何谨修嫌恶地把披萨还给她,「噁心!」 「不去想那个画面就没什么噁心的。」韩念初说完,胃口颇好地把半片饼都塞进嘴里。 何谨修怒视着她,捲起面吃了一口,故意嚼得很慢地说:「这面没熟。」 「怎么会?」韩念初不信这世上有意面都煮不熟的事,连她这个厨艺白痴,煮意面定好时间都万无一失。 「不信你吃一口。」何谨修把捲起几根面,送到她嘴边。 韩念初不疑有它,张嘴便吃下,「稍微有点硬,是熟的啊。」 「你味觉有问题,再多吃几口就吃出来了。」 何谨修在众目睽睽下,一连餵了她好几回,又凑近她问:「怎么样?」 韩念初有点不确定了,「好像是有点生,只有一点点——」说着,他再餵也不肯吃了,「我重新去给你拿一份?」 第47页 「不用,」何谨修按住她的手,「把你的披萨分我一片,将就着对付了。」 韩念初望着手里刚卷好的薄饼,里面刻意包了好几片火腿,不捨得给他,刚想叫他自己拿一片,谁想到何谨修不太耐烦,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披萨咬走一半。 生肉的腥味,加上那股发霉的味道在口腔瀰漫,他及时捂紧了嘴才没有吐出来。 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你吃不了生肉?」韩念初说。 何谨修瞪大眼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谁说我吃不了?」 韩念初无所谓地耸耸肩,「嗯。」 何谨修到底没强硬起来,嘴里的怪味直冲脑门儿,险些又吐出来,只能端起水杯,靠着喝水沖淡那股味道。 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到这边,他喝着水,心想也不算白受这遭罪。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恋情怎么都坐实了。 他放下水杯,手机却在这时响了,看了一眼就接起来,那边一开口,他就愣住了,转过脸来,惊讶地望着韩念初。 韩念初对上他的目光,不禁也用眼神询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移开目光,对着手机说道:「我等会儿打给你。」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他说完就匆匆地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谨加油,搬石头把自己脚砸肿了就能追回阿念了~~~~~ 第28章 28 走到电梯前,一个女员工迎面过来,在他面前停住,「何总!」打完招唿,她顺手帮他按了电梯上行键。 何谨修正焦急,见她自作主张,不禁斥道:「谁让你帮我按的?我是要去地下车库。」 女员工张惶,急忙又按了下行,「对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何谨修已经走开,往另一个电梯间去了。 「苏锦!」 听到有人叫她,她转过头,亲热地叫道:「吕姐!」 吕扬揽着小曲,跟苏锦介绍,「这是小曲,我们一个办公室的,最单纯最可爱的小姑娘。」 小曲赧然地对苏锦一笑,「你好!」又轻嗔道,「吕姐就是喜欢拿我开玩笑。」 「你好!我是苏锦,吕姐的下属,」苏锦歪着头打量她,「你看着年纪好小啊。」 「我毕业后都工作两年了,」小曲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深深地陷进去。 「你跟我妹妹长得好像,」苏锦友善而温柔地说道,又仔仔细细地端详她,露出惊讶的神色,「真的,越看越像了。」 小曲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神色微赧。 苏锦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听说45楼有大绯闻了?」 「不是绯闻,」小曲连忙抬起头,沮丧地说,「是真的,何总跟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员工交往了。」 「啊?一个办公室么?」苏锦不敢置信地问。 「嗯。」吕扬应道,「兴许两人以前就认识了,所谓的新员工,也许就是冲着何总才来上班的。」 「门当户对的那种?」苏锦问。 小曲摇头,「没听说过,个性很高傲,都不怎么理我们,但从年龄看,也只是刚大学毕业不久。」 「啧啧!这样的好事偏落她头上了。」 小曲嘆气,「谁说不是呢?」 苏锦揽了下她的肩膀,像是鼓励一般,「咱们加个好友吧。」说着拿出了手机。 互加了好友,又聊了一会儿,小曲觉得跟苏锦一见如故,聊得也很投机,上班时间快到了才手道别。 何谨修在独栋别墅外停好车,门开着便直接走了进去。 江岷在客厅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他进来,就急忙往书房走。 何谨修跨进书房,就看到被锁死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对话框,里面是一段邮件格式的对话。 他快速阅读信件。 hello! 首先我要对你表示同情!其次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你的文件已经被加密,当然你是不知道密码的。 为什么会遭遇到这样不幸的事情呢? 让我们来回忆一下,前天你是不是在网上对一个陌生人口出恶言? 你当时想的一定是,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做过什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可是现在连你的底裤品牌款式尺码颜色都被我知道了呢! ck平角m码蓝黑灰,对吗? 你同时交往abcde五个女友,跟a吃饭时,你在电话对b说你在加班;跟b双人运动后,你躲在浴室跟c视频秀胸大肌;跟c在海滩度假,你跟d说你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姑妈;跟d看电影时,去卫生间巧遇在隔壁影厅的e,与她一起失踪,事后跟d解释你被老闆紧急召离…… 对了,其中b跟e是同事,d跟a是闺蜜,对吗?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知道你硬碟的密钥哦!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现在你只需要照着我说的去做,下面有两个选项,是你的自我评价,选对的话,你有机会进入下一步;选错的话,那就太不幸了,所有的文件会被损坏,无法恢復。 请谨慎选择。 何谨修忍着笑看完,目光移到右下角,两个选项—— 我是帅哥! 我是人渣! 「噗!哈哈哈哈哈,」何谨修笑得前仰后合,足足笑了一分钟,才止住笑,问江岷,「你选了哪个?」 第48页 「我不是人渣!」江岷忿然。 何谨修揶揄道:「那你怎么不选帅哥?」 江岷一张俊脸就像刚喝过苦胆汁,脸色灰败,眉头拧死,「我哪敢选,选错文件就全部损坏了。」 何谨修又笑了起来了,那丫头调皮起来还真是可爱死了。 他抬手就点了「我是人渣」。 屏幕弹出新的画面,「恭喜你选择正确!请选择是否继续?」 何谨修点了「是」,接着开始播放幻灯片。 第一张就是江岷跟一个身材热辣的女生在海滩上亲热的动图,尺度很大,十分露骨。 「啊!不要看不要看!」江岷惨叫着扑向电脑,用身体挡住屏幕,拳头砸向键盘,「嘭嘭嘭……」,屏幕无动于衷地播放着江岷跟abcde的各种合照、聊天记录截图。按照时间顺序,足足播放了十几分钟,才又弹出新的画面—— 「你一定不捨得放弃如此精彩的人生。恭喜你,到了最后一步,请选择是否继续。」 何谨修再次点了「是」。 这次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话框,内容是:「请在明天五点前删除评论,并将下面这段话复制到留言区,你的电脑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何谨修看向那段话,只一眼,顿时大脑充血,脸颊绯红—— 「天上星星没你亮!工科男中你最棒!天才脸蛋,教科书级美貌,永远爱我的宝贝!(比心)」 他羞恼地对江岷怒吼:「你敢照做试试,我杀了你!」 江岷好无奈,「你以为我愿意?」又看向何谨修,奇道:「你脸红什么?」 何谨修转开脸,「这些话也太肉麻了!」她那么个冰冷得像机器的人,竟然也说得出口—— 「嗨!」江岷见多识广,「这不就是饭圈给爱豆喊的口号嘛,明显这里抄一句,那里抄一句,拼凑出来的。」 何谨修的羞啊恼啊,全部退去,只剩下切齿的恨,「……抄的?拼凑的?」 「不然呢?普通人谁喊这种口号?你居然也有毒唯了!」江岷忽然感到很冤,「明明是你让我去恶评,为什么会冒出来一个你的疯狂粉丝攻击我?」 何谨修轻咳一声,先声夺人,「你留恶评还用家里的网络?去咖啡厅喝杯咖啡,蹭个网很难吗?」 江岷讷讷道:「只是留个言而已——」 「所以连你的底裤颜色都给人家知道了!」 江岷狠狠抓了一把头髮,「md,我非把这个人抓出来不可。」 正说着,门铃响了,江岷去开门,带了两个人进来,是凌云科技的信息中心员工。 「何总!」两人恭敬地叫道。 「把病毒删掉,处理一下他家的网络就行了。」何谨修对两人嘱咐完,跟江岷去了客厅等。 那两人在书房忙了半天,先后走出来,抹着脑门儿的汗说:「这种病毒是头一次见,完全不知道它的机制。」 何谨修讶然,这两人可是公司水平最高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了,「你们都是第一次见?」 两人汗颜,其中一个人说道:「而且就算是杀了毒也没用,硬碟被加密了,除非入侵者给密钥,否则谁都没办法。对方提过要求,看着像是恶作剧,照做的话,他们可能会给密钥的。」 何谨修沉思了会儿,点头说道:「你们先回公司吧。」 两人一离开,江岷掏出手机,「我去删评留言。」 何谨修夺过他的手机,「你敢!」 「为什么啊?」江岷百思不得其解,「人家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让我夸你,为什么不照做啊?」 为什么?因为删评就代表她解决了这件事。 解决了这件事,她就算是负责了。 她为这件事负了责,还怎么对他负责? 何谨修一时找不出搪塞的理由,只得诓道:「我有我的计划,你别从中做梗。坏了我的事儿了,我就换个生活助理。」 江岷识相地低下了头颅,「那现在怎么办?」 「拔电源!」何谨修说,「反正你也没有什么太重要的文件。」 「那这电脑呢?」 「你缺一台电脑?」 江岷瞪圆眼睛,「这台电脑六万多!」 「这么大的教训都还没让你明白么?」何谨修凉凉地道,「你就只配用六千的电脑。」 说完就往门口走。 「对了,」走出去两步,他又倒回来,对一脸倒霉相的江岷说道:「最近这半个月,你不要去公司。」 「这又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因为让江岷这个笨蛋来当棋子,他简直是犯下了侮辱韩念初的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修改错字的时候,把自己逗笑了。 阿念的留言前一句是我去流量明星微博下搬的,侵删! 另外:徵集阿念的评论哈,虽然里面写了是阿念去抄来的,我这么搬人家的也不好,但是一时又想不到这种应援口号怎么写,只能徵集了。 一经徵用,酬谢2000晋江币。 书名将更改为《时间平移爱情法则》,(我这是离不了物理了,敲头!)预计明天更改,大家留意一下哈!~~ 第29章 29 何谨修回到公司,韩念初送了咖啡进来。 他没接咖啡,却盯着她看,要不是江岷这个蠢货,他还真不知道她的本事这么大。 第49页 「我们说好的事,今天晚上开始么?」他端起咖啡问道。 韩念初知道他是说钢琴的事,那个留言的人似乎很头铁,到现也没有照她的话做。 「嗯。」 下班时间刚过,何谨修就走了出来,等韩念初收拾好书包,一起走入电梯。 汽车驶在快速道上,何谨修踩着油门加速,密集的高楼大厦远离,窗外是蔚蓝的海面,成片的热带植物。 开了十来分钟,何谨修按下车窗,一阵带着柠檬香气的风吹进车内。 本来昏昏欲睡的韩念初忽然坐直身体,趴在车窗朝外看,「这是我家!」 「嗯。」何谨修趁空转头,看着头钻出车窗外的韩念初,伸手就把揪他回来,「注意安全。」 「我小时就住在这儿,」韩念初坐好,双手比划着名说道,「楼房后面有片柠檬桉树林,就是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小树林,小时候我妈经常哄我,说要带我去野餐,我还以为会去很远的地方,结果每次都是在后面的小树林。」 「为什么不去求你爸?」 「他跟我妈是一伙的。」 「……真可怜!」 「不,我爸跟我说过,我长大后也会有个人跟我是一伙的。」 「跟你一伙做什么?打劫?」 「一伙去搞定人生。」 「……」 这个爸爸是喝鸡汤精华长大的吗? 转过一条街,何谨修把车开进一栋摩天大楼的地下车库,在电梯前停稳。 进了电梯,何谨修用卡刷了一下,顶层的灯亮起。 「42楼——」韩念初靠着电梯的镜子,悠悠地说道,「你想过停电了怎么办没有?」 「……」何谨修感到奇怪,「你今天的话比以前多。」 「是吗?」韩念初说完,耳膜因压强变化忽然疼痛,她的眉头紧锁,这电梯的速度也太快了。 她才刚适应,电梯已经停稳,门往两边滑开,便是敞亮而空阔的客厅。 韩念初一心想着混过时间就走,放上包就往顶楼去,何谨修去拉住她,「不吃饭吗?」 「外卖吧,我要吃披萨。」 「……」何谨修瞪着她,「自己做。」 韩念初挥挥手,「辛苦你了。」 何谨修按下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去了厨房,「你也要动手。」 「我不会。」 何谨修勐地转身,迟疑了半晌,才问道:「你不会?」 「没学过。」 「现在学。」 何谨修说完,又拉着她去了书房,在电脑前一边敲键盘,一边问:「你喜欢吃什么?」 「电脑能做菜?」韩念初凉凉地说。 「可以教你做菜,」何谨修敲了下键盘,印表机吐出一张菜谱。 「我的电脑只会教我各种算法……」韩念初接过菜谱一看,眼神迷茫,「菠萝咕噜肉?」 「就做这个吧。」 韩念初连连摇头,试着跟他讲道理,「你看,西红柿炒鸡蛋,光听名字就知道是西红柿跟鸡蛋一起炒,」她停了停,接着说道,「咕噜?是什么东西?太抽象了吧?」 何谨修取过菜谱,看到那一长列需要准备的食材,先泄了气。 「叫外卖吧。」韩念初说。 何谨修不服气,「我连博士学位都拿了,机器人都能造出来,一道菜算什么?」 韩念初一想有道理,加上她,这里有两个博士,还做不出一道菜? 「那现在做什么?」她问。 何谨修扬了扬那张纸,「买菜!」 韩念初盯住他两秒,才慢慢点头,贊道:「思路相当清晰。」 两人到了底楼商场的超市,何谨修一边从蔬菜货架上取食品,一边念道:「青椒,红椒,菠萝……」 韩念初拿着纸和笔,对着单子打勾,「还差番茄酱,鸡蛋,淀粉——淀粉有备註,必须是红薯粉。」 何谨修在调味料的货架上一边翻找,一边抱怨,「淀粉的种类怎么有这么多种?」 韩念初咬住笔,蹲在他旁边寻找,一找就找到了,她刚抓起一包,何谨修的手也伸过来了。 她扬手重重地把他拍开,疼得他错愕不已。她抱着那包淀粉起身,离何谨修远远的,才一副邀功的口吻说道:「是我先找到的!」 「……」何谨修看着她充满稚气的行为,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千辛万苦买齐了食材,两人回到家,趴在厨房案台上研究了半天,从材料准备,到制作工序,再到核心技术一通讨论后,最终决定了分工—— 一共24道工序,一人12道。 一开始,以相互嫌弃拉开烹饪的序幕。 韩念初切蔬菜,何谨修切肉。按照菜谱上的要求,青椒要切菱形,韩念初着一个灯笼样的青椒半天无从下手。 何谨修那边倒是顺利,刀背拍断肉筋,切小块。 切完后,他走到韩念初身边,拣起一片形状怪异的青椒,对着灯光看了片刻,点评道:「竞赛拿过第一的人,连个平行四边形都切割不出来?」 韩念初转头看了眼他切的肉,「你洗过了吗?」 何谨修放下青椒,镇定地说:「正要洗。」 他把拍松的肉放进水里,肉吸饱了水,体积膨大,放进碗里,半碗血水泡着肉,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第50页 换过几次水,直到肉都洗得发白了,才挤干水份,放进碗里,拿起淀粉问:「要放多少?」 韩念初瞄了眼菜谱,「没写。」说完去调制番茄汁。 同样的问题,淀粉水里放多少淀粉,倒多少番茄酱? 何谨修算了一下,还剩下18道工序。 其中包括一道油炸,中小火,油温七层热,炸至金黄—— 「我们改天再做吧,今天先叫外卖。」他扔开碗,靠到案台边沿。 韩念初飞快地搅着汁,搅得越来越快,并冷冷瞪他一眼,「快去做,不准拖我的后腿!」 何谨修只得老老实实地捋起袖子干活。 韩念初站在冒烟的锅边,一股脑地把青椒和菠萝扔下去,锅里飞溅起油星。 何谨修扯下围裙,手臂绕到前面往她脖子上挂。 「你别碍手碍脚的。」韩念初紧张地说。 何谨修瞪着她,「担心油溅到你衣服上,好心没好报。」 韩念初正想说什么,锅里滋滋啦啦的响,突然里面什么东西炸了飞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何谨修一把抱住,炸出的一片姜落到何谨修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一甩,白皙的皮肤上烫起一个红印。 韩念初回过神,禁不住埋怨道:「看看,看看,叫你别碍——」她后退一步,看到何谨修手臂上的红印,忽然明白过来,立即改口,「哎,负伤了啊!」 何谨修无语至极。 一股焦味飘进鼻孔,他俩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冒烟的锅,均是说不出挫败。 「还继续吗?」何谨修问。 韩念初被激起了斗志,捏起拳头说:「当然要继续!不就是盘菜吗?」 九点钟,两人合作的那盘金黄中泛着焦黑的咕噜肉终于出锅。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细节来看,都不能称之为一盘咕噜肉。 「能吃吗?」韩念初不确定地问。 何谨修犹疑半天,用筷子夹起一个咕噜肉,却送到韩念初嘴边。 韩念初摇摇头,「你先!」 「女士优先。」 「伤兵优先。」 推来推去,何谨修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口,韩念初见里面的肉是熟的,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嚼了几口,一转头「呸」地吐到垃圾筒里。 何谨修戳着盘子说:「知道科学分工的优势在哪里吗?」 「哪里?」 「肉是我炸的,没有问题,」他用筷尖点着肉上的焦黑说,「问题是出在炒这道工序上,所以失败的责任在你。」 韩念初端起盘子,全都倒进水槽,打开厨余垃圾处理器,随着机器嗡鸣运作,一盘咕噜肉被分解进了下水道。 成功毁尸灭迹。 她抱着手臂,傲然地站在何谨修面前,突然挤眼吐舌,扮了个僵硬的鬼脸。 何谨修:「……」 别的女生扮鬼脸是调皮可爱,她的鬼脸是具有逼真的恐怖效果。 「吃的被你倒了,现在怎么办?」他把她捏脸的手拿下来,换了自己的手掐着她的脸皮问。 韩念初被他掐着脸,第一反应是以牙还牙—— 两人互掐着对方的脸,都在不断地增加力道,看谁先投降。 下不去狠手的何谨修到底败下阵来。他从韩念初的魔爪下挣脱,捂着疼得泪花打转的脸颊,听到韩念初说—— 「谁输了谁点外卖。」 何谨修吐血地想:他的大好人生为什么要遇到这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反覆在想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又在制造垃圾了,唉~~~ 第30章 30 韩念初如愿又吃到生火腿薄饼pizza,喝完了一整罐可乐,提起自己的书包说:「我该走了。」 刚迈出一步,包带被何谨修扯住。 「你忘了最重要的事,」他稍一用力,包就滑落到他手里,拉着她的手腕就往楼上拖。 韩念初被拖到楼顶玻璃温室的钢琴前。 何谨修掀开琴盖,手掌拍了三下,玻璃房顶的浅灰色遮阳幕帘缓缓朝两边滑开,墨黑的天穹出现在头顶,几颗星星显得尤其明亮。 「天鹅座!」他望着天空低喃一句。 「什么?」韩念初也仰起头。 何谨修的手指对着那几颗明亮的星星划了个十字,「现在是天鹅座的最佳观测时间,你看最亮的那几颗恆星,组成了一个十字。」 韩念初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十字,脸上露出笑容,「我看到了。」 何谨修在她身后,微弯着腰,轻声跟她说道:「十字中间的那颗恆星英文名叫sadr,中文名叫天津一,北天十字架的交叉点,是一颗黄色的超巨星,星等2.2,距地球1500光年……」 韩念初望着那颗最亮的恆星,不禁又想起那个疑问,她现在所在的宇宙,还是原来的那个宇宙吗? 「你说,一个人会不会死两次?」韩念初不知不觉地问了出来。 「如果有两个平行宇宙,」他停了停说,「会。」 「真的有多元宇宙吗?」她问。 「如果hugh everett的理论是对的话,」何谨修说,「可惜这个猜测无法验证。」 韩念初低下头,翻开琴谱,说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平行宇宙是怎么产生的?人是不是真的有灵魂?」 何谨修回过头,笑道:「你是一个工科生,比起灵魂,你应该用大脑里的量子纠缠来表述才更恰当吧?」 第51页 「量子纠缠?」 「有这么一种说法,人的思考,意识,是一种量子纠缠现象。」 韩念初忽然捉住他的手,问:「那人死了的话,这个现象会消失吗?」 何谨修意外地望着那两只白皙的手,慢慢地说道:「不知道,也许会消失,也许会永恆地存在。这和平行宇宙理论一样,有人提出,却没法验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人的大脑中,肯定不可能有两个现象长期共存,那样就无法自洽——」 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抬头深思地望着韩念初。 「怎么不说了?」韩念初听到这里突然断掉,抓紧了他的手问。 何谨修又低下头,掰下她的手握在掌心中,面色逐渐凝重。 「阿念!」他突然低声喊道。 韩念初怔了一下,「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一般人都叫我阿初,爸爸妈妈叫我小念。」 何谨修在她跟前徐徐蹲下,拿手拨开她额前的短髮,认真地问道:「那以后我就这么叫你?」 韩念初偏头看着他一会儿,嘴角微微翘起,「好啊。」 他凝视着那翘起的嘴角,不设防的笑容,一股冲动让他微微倾身,吻到她的唇上。 夜晚的玻璃温室柔美而幽静,仙人掌下的灯照出柔和的灯光,小绿洲是疲惫的旅者最温柔的栖息地。 何谨修缓慢地退开,看到她睁大的双眼,眸中是无风无浪的平静。 「为什么亲我?」她问。 「想这么做。」他说,「你讨厌吗?」 韩念初似乎认真地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讨厌,但是——」 「也不喜欢,对吗?」何谨修接过她的话,失落地说。 韩念初再次摇头,「你有女朋友。」 何谨修怔忡一瞬,「我没有女朋友。」 明明就有。韩念初却没法笃定地说出这个答案。 「以前有,」何谨修低下头,掩去眸中的情绪,「她说她永远只爱我一个人,然后就把我甩了。」 韩念初瞭然地点了下头,苏锦果然是个疯子。 那么,他出车祸前,他们已经分手了? 大概是知道他出事了,苏锦又以女朋友的身份回到他身边照顾他。 这很符合疯子的特性,他们的行为逻辑都不是常人可以预料的。 何谨修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然而她的神色除了思考,不带一丝感情。 他的心忽然空茫,四顾无靠,才站起来掀开琴盖,说道:「练琴吧。」 韩念初照着琴谱零零碎碎地弹了一个小时,有敷衍,也有心不在焉,频繁地看表,从始至终,没有投入过。 何谨修合上琴盖,「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韩念初掰揉着手指站起来,何谨修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一边轻轻地揉捏,一边带着她往外走。 车在小区门前停下,韩念初下车,看到车便慢慢地驶离,才转身踩上路肩,却看到走到路灯下的江临远。 他一身黑衣黑裤,从浓黑的夜色里走出来,灯光照着他黝黑的皮肤,韩念初才看清是他。 他还没看到她,低着头,正在打电话。 风很轻,将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都装好了么?……嗯,多测试几次,要确定没问题……等会儿我把尾款转过去,您多费心,一定要照看好,辛苦了!」 挂掉电话,他掏出一支烟衔在嘴边,正要点火,抬头看到韩念初,立即拿下烟,在手心里捏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韩念初冷淡地答道。跟他在一起那么久,倒是从来没见过他抽菸。 江临远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关切,「工作很辛苦吧?」 深蓝色的车又倒回来,何谨修下车,绕过车头,走到韩念初身前,将手机递给她,「你落车上了。」 韩念初这才想起,送她回来时,用了她的手机导航,下车忘了拿走。 她接过手机,「谢谢!」 何谨修瞥了一眼江临远,眉头紧紧一皱,便将目光转向她,沉敛地说道:「早点回家休息。」 「嗯。」 见韩念初应了,他才犹疑着走向车子。 「他是谁?」江临远问。 韩念初没答理他,转身就走。 「我问你他是谁?」江临远拽住她,情绪忽然激愤,「这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送你回来?」 韩念初甩开他的手,「跟你没关系。」 江临远咬牙,勐地将她拽过来,另一只手也揪住她的手臂,他的神色变得阴鸷可怖,「你有别的男人?你还爱他对不对?」 韩念初扬起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江临远脸上。 江临远似乎被这个耳光打得发懵,松了手,怔在原地。 韩念初望着自己震得发疼的手,跟那时一模一样,江临远不停地逼问那个男人是谁?无论她回答多少遍,没有!没有!没有!他依旧会疯狂地揪住她问:你有别的男人?你还爱他对不对? 如今看来,他的心胸狭隘得简直病态。 「他是谁,你没有资格过问。」韩念初的脸就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一丝表情,却无端地令人感到严寒的气息。 江临远却忽然笑起来,「无权过问?」他逼至她身前,弯下腰,眼睛与她平行,带着威胁的意味挑起她的头髮,「那你试试,我会不会让别的男人得到你——」 第52页 韩念初正因他的离近而不舒服,突然感到自己的后领被提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刚站稳就闻到熟悉的气息。 何谨修将她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抄在裤袋里,神色冷隽地看了一眼江临远,才转过头对韩念初说:「我送你进去。」 说完他拉着韩念初便走。 江临远抬脚要追,两个壮硕的人影围过来,像堵墙挡在他面前。 韩念初回头看到这一幕,疑惑地问何谨修,「他们是一直跟着的吗?」 何谨修低头沉默了走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今天才开始跟着我的。」 「为什么?你遇到什么麻烦了?」韩念初问。 「以前有人跟踪骚扰过我,最近——」何谨修顿了顿,脸上呈现一种嫌恶的表情,「又莫名其妙地有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希望我只是敏感了。」 韩念初想起他用健身房别人不能进,头髮滴着水都不愿意让人看到,那个变态跟踪狂应该给他带来过很大的困扰。 「那两个人呢?」她问。 何谨修却没有回答,沉默地走到楼下,进了电梯,他才又说道:「他俩很可靠,你不用在意。」 「嗯。」又不是跟着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问。 「跟我叔叔婶婶一个村子里的,」韩念初按了键,「我搬到那个村子时就认识了。」 「十多年了?」 何谨修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跟他——」 韩念初打断他,「没有任何关系。」 何谨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韩念初这才想起还被他牵着手,目光停在两只交握的手上,「这算是职场性骚扰么?」 何谨修立刻松开了手,走到她的另一侧,又拉住她的另一只手,手指插入她指缝间扣紧,又才抬头凝视她,有水润的光在他的眸子里流动,温存又似怅然。 他有许多比这更亲密的回忆。 「这不算。」他说。 电梯又开了,韩云秋拎着一袋垃圾走进来,将垃圾扔在韩念初脚边,「你去扔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我卡文的时候一定会自己发几天神经,写不出来真的好恼火!~~ 第31章 31 韩念初看也没看她,对何谨修说道:「我到了。」 韩云秋看到何谨修,像个被吹得皮薄得透亮的气球,暴躁不安地吼道:「韩念初!你果然又攀上有钱男人了!这不是那个律师?」 何谨修抬手抚了抚韩念初的发顶,松开手说:「早点休息!」 韩念初刚走出去,电梯门就关上了。 何谨修靠着电梯的一面,余光察觉到那个女人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厌恶地皱了皱眉。 「你是那个律师,对吧?」韩云秋问。 「不是。」何谨修说着,仍感到她紧迫盯人的目光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刚要喝止她,却发现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花痴的目光,而是像在辨认。 「你见过我?」他问。 韩云秋一愣,随即转开脸,避开他的注视说,「没,没见过!」 然而何谨修却越发狐疑地盯着她。 韩云秋索性跨前一步,身体快贴住电梯门,一副要逃的样子。 何谨修盯住她的背影,转而讥讽道:「房子住得还舒服么?」 韩云秋背对着他,忿然地道:「最大最好的房间都让韩念初占了,我们能舒服吗?」 「那就好,」何谨修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哪天她想把你们赶回乡下了,你们也比较习惯!」 「赶我们?」韩云秋气得跺脚,「她凭什么?」 「凭我招招手,就会有上百个最顶尖的律师轮流跟你们打官司。」 「哈!」韩云秋刚想回敬他两句,电梯门开了,见他一脚踏了出去,她连忙也追上去。 刚出电梯门,她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挡住,韩云秋喊着:「借过!」那两人却纹丝不动,不让她有一丝机会接近何谨修。 韩云秋好像有些明白了。 「忘记说了,」何谨修在这时停住步子,转身,和颜悦色,「我这个人很护短,而且心眼儿小,特别记仇!」 「那又怎么样?你这么维护韩念初——」韩云秋脱口而出道,「可她根本不记得你!」 何谨修怔忡一瞬,危险地眯起眼睛,「我想起来了——」 韩云秋正为她的冲动懊悔,听到他的话更是脸色煞白,不等他一句话说完,拎着垃圾逃进了安全通道里。 何谨修沉思着走在小区的灰砖小径上,努力地回忆刚刚那个男人的样子,从街边那昏暗的光线,从那短短两眼对视,他费力地回想—— 突然,他仓促地顿住步子,转过身,仰头盯着那栋楼的某一扇窗户。 她说,她跟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天,韩念初进了两次系统,都没有找到侵入的蛛丝马迹,不知道周严果是进行得不太顺利,还是要从别从下手。 可她想像不出,除了对数据下手,还有什么途径能给一个科技公司带来致命的危机? 今天已经是她收到信的第三天,她对周严果的实力是很清楚的,最迟今天他就能拿到权限。 她拿出復原的那张模型图,准备在图上标出数据流动情况,接下来也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第53页 刚拿起笔,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我顺便帮你泡的。」小曲手里还捧着一杯咖啡,沖她笑着,嘴角弯得像两头尖尖的月亮。 「谢谢。」韩念初回了一个笑容,又低头看图。 小曲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踌躇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你下班后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韩念初头也没抬地说:「好啊。」 小曲已经打好腹稿,正在等着韩念初拒绝,好再次说服,谁料到她就爽快地答应了,反倒有些错愕。 她刚要说话,韩念初却突然抬起头说:「哦,不好意思,今天晚上可能没空。」 这是耍着人玩么?小曲生气地想,但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压住心里的不满说道:「不会,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太冒失了对吧?」 「不是的,」韩念初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今天晚上有事,以后下班了都要去何总家里。」 「去何总家?」小曲惊讶地重复。 「嗯,我答应他了的。」 小曲的心掀起了惊涛骇浪,竟然已经约会到家里了,她麻木而机械地说道:「这样啊?那太可惜了。」 「要不你明天中午跟我们一块儿吃吧?」韩念初说。 「嗯——嗯?」小曲蓦然抬头,瞪圆眼睛望着她,「你说什么?」 「明天中午一起吃就好了啊。」 小曲惊讶,「何总不会同意的吧?」 「跟他有什么关系?」韩念初说,「你不是请我吃饭吗?」 「话是这么说——」 「那到底要不要吃呢?」韩念初问,就吃个饭的事儿,耽搁了这么久,交际还真是麻烦。 「要的,要的,」小曲连忙说。 「那就说定了,明天中午,」韩念初说,「我要忙一会儿了。」 「好的,你先忙。」 小曲说完,快步回到办公室,众人都围上来,「怎么样?怎么样?」 她拨开众人,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两个信息,一是她每天下班后都去何总家里;二是她说明天中午让我跟她和何总一块儿吃饭,勿须经过何总同意。」 众人嘶嘶抽着冷气。 「这么说是真的在交往了?」吕扬问。 「都去家里了,这还用说。」有人回道。 大家悻悻地散去。 谭尤看着面前的这群女人,不禁摇头,总算是都看明白了。 小曲怔怔地盯着手机上的一个头像半晌,点开对话框,发出一条信息:「我确认过了,是真的在交往。」 对方很快回復了,「这不是好事么?」 小曲生气地只回了她一个问号。 对方马上又发来一条:「这说明何总的标准不是明星,不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小曲对着手机发起了呆—— 她也是个平凡的女人呀。 下班时间刚到,何谨修就心情畅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韩念初的桌旁说道:「走吧,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吃——」 韩念初抬起头,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今天晚上我有事,明天再去可以么?」 「什么事?」何谨修随口问道。 「那张模型图——」韩念初说起谎,脸色不改,心跳也平静,「我想要画出数据流动情况,再把公式推出来。」 这是正事,何谨修不能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我今天晚上也正好有点事要忙,你叫两份外卖。」 韩念初依言叫了两份外卖,两人一起吃完,又回到办公桌前推公式。 十点左右,除了她跟何谨修的办公区域,整层楼的灯光都熄灭了。韩念初进入系统查看日志,有侵入痕迹,追踪ip,是尼加拉瓜的。 周严果已经拿到权限了。 「你还不走?」 韩念初抬起头,每到这时,她都感谢自己的缺陷,没有情绪波动,即使在这样惊魂的一刻,她的神色依然波澜不兴,低头推着公式说:「还要费点时间。」 何谨修看了她一会儿,又回到了办公室。 韩念初此时却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蹙起了眉头。 他是发现了什么,才守着的吗? 十二点,韩念初进入系统,数据正在被丧心病狂地删除,她静静地等着,直到最后的一点数据也消失。 她查看日志,周严果到底是受限于现在的技术,留下了大把能追踪到的痕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将精力用在逃避追踪上。 有哪里不对,他的水平绝不至于留下一查就能查到他的痕迹—— 糟糕! 她马上删除日志,抹去了周严果留下的所有痕迹,却来不及抹除自己留下的痕迹,便拎起包下楼,跑到马路边上,正好看到周严果钻进一辆计程车。 「周严果!等等!」她大喊一声,却不想周严果急忙关上了车门,计程车向前滑动。 韩念初追出去要拦,计程车灵巧地拐进中间车道,她朝两边看,一辆空的计程车都没有。 正在这时,一辆在夜色中仍熠熠生辉的深蓝色越野在她面前停下。 韩念初弯腰便看到驾驶座上何谨修的脸,拉开车门坐进去,手机导航输入目的地给他,「送我去这里。」 何谨修看到地址,意外地怔住,是本辖区的派出所。 第54页 「快啊!」韩念初催促。 何谨修回神,点了油门开出去。 一路上,韩念初的手遮住额头,一直沉思着,没有开口。 在看到周严果留下明显痕迹的那一剎那,前因后果突然釐清,他有能力抹除大部份痕迹,给自己争取跑路的时间,没有那么做,是他的人生已经走投无路,根本没有逃的必要。 何谨修把车开到派出所门口的路边,韩念初喊道:「停车!」 一脚剎车,还没停稳,韩念初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我在这里下车,谢谢你了!早点回家休息。」 说完开了车门,疾跑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未来哪天,你们会打死我!~~~5555555,心在恐惧地颤抖~~~~ 第32章 32 深夜的派出所没什么人,却也热闹得很,一个计程车司机被一个酒疯子抱着大腿。 酒疯子脸上两团酡红,目光散乱,涕泗横流地哀哀哭闹,「你这是拒载!拒载!我要投诉你!」 穿着蓝色制服的计程车司机很是无奈,只好拍拍他说:「兄弟,你说你那地方我去得了吗?」 「怎么去不了?我老婆能去,你怎么去不了?」 「去不了!」 「去得了,你得带我去找我老婆啊!」 「嘿!去不了!」计程车司机也不跟他争了,要抽回腿,却被抱得更死,他连声嘆气,「哎,我还得去拉活,你在这儿歇着,酒醒了自己回家去吧啊!」 一个警察走过来问司机,「他要去哪儿?」 「曼谷。」 「……」 警察只得去拖酒疯子,拖不动,叫道:「小张,来搭把手。」 「嘿!我这儿办大案呢!你叫小徐。」 那个警察又喊:「小徐!」 …… 韩念初循声望去,小张是个穿黑t恤的年轻警察,与他隔桌而坐的是正是周严果。 她走过去,听到小张在问话:「你说清楚点儿?怎么从一个ip又跳到另一个ip?一会儿刚果,一会又尼加拉瓜,这怎么个跳法?」 韩念初心里有数,走到周严果身后,照着他的后脑勺,「啪」的一巴掌打去,「到处找不着你,犯病犯到这儿来了!」 周严果冷不防被她一掌拍得趴桌上,抬头见是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嘿!警察眼皮子底下施展暴力啊?」小张不悦地说道。 韩念初赔了个生硬的微笑,眼尖看到警察手边的身份证,一边伸手去拿,一边说道:「他脑子有问题,打扰你们了,我这就带他走。」 小张眼疾手快地按住身份证,斜眼盯着韩念初,「脑子有问题?他可是博士学位。」 韩念初说:「就是读书读傻了,读完博士又找不到工作,打击太大,就疯啦。」 「我——」周严果张嘴要说什么,被韩念初用力瞪了一眼。 「你闭嘴,大半夜的,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韩念初数落道:「上次是在学校找到你,上上次是在医院,这次你干脆跑派出所来了。民警同志,您行行好,真把他关了,就是把我解救了。」 周严果闭上了嘴,本来已经毁了一切,就剩把自己也毁个干净,谁晓得这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还没头没脑地闹上这么一通。 不知道她的目的,他决定先静观其变。 「你是他什么人?」警察问,「出示下身份证。」 韩念初思考了一秒,说道:「前女友!」把身份证递给警察。 「前女友?前女友还管他?」 「从现在开始,是前女友,」韩念初斜睨着周严果说,「我是真的受不了他了。」 小张摸摸后脑勺,「别冲动呀!」又查了韩念初的身份证信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他说他刚删了一个公司伺服器的数据,来自首的。」 「哈!」韩念初又是一巴掌拍到周严果瘦弱的背上,对小张说,「这您也信?他连个工作都找不到,能删哪个公司的数据?」 小张的指头叩着桌子,把两张身份证还给他们,教育道:「下次可别再跑来派出所捣乱了啊!」 韩念初收起身份证,一转身看到何谨修站在离他们不远的门口,他没有回去吗? 而周严果在看到何谨修时,怀疑地望着韩念初,转身要坐回去,韩念初揪起他书包的带子,拽着他走到何谨修面前。 韩念初没敢与何谨修对视,垂眸说道:「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在路边等你,」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紧接着,又听到他说,「如果你不回来,后果自负。」 韩念初闭眼又睁开,拽着周严果往外走。 派出所对面是个小公园,韩念初过了马路,在长椅上坐下来。 周严果站了两秒,最终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了。 韩念初从背包里拿出那张模型图,递给他,「看看吧。」 周严果疑惑地接过来,看了一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韩念初,然而韩念初只望着前面的灌木丛出神,他又低头看图,越看越激动,「这是——」 「你的构想。」韩念初说,「用强化学习生成动态模型。」 「你怎么会——」 「不是我。」韩念初打断他,这确实是他做出的东西,只不过不是在这个世界做出来的而已,「不管你现在遇到了多大的困境,这困境让你有多绝望,让你有多憎恨这个世界。现在有了这张模型架构图,能不能让你不要放弃自己?」 第55页 周严果激动得握着纸张的手都在颤抖,「原来是这样?我一直在卡在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当是我做梦想到的吧。」 「做梦?」周严果根本不信,他抖着图,「只要把状态价值函数和动作价值函数定义好,加入现有的代码模块,就可以实现代码了。」 果然是他的构想,图送到他眼前,立刻就想明白了。 「你在下次会议上提出来吧。」韩念初说。 「下次会议?」周严果失神地摇了摇头,「那个公司,已经被我毁了。」 「没有毁,我已经删除了你的入侵痕迹,数据也备份了。」韩念初站起身说,「你明天照常上班。」 周严果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你也进过系统?那你留下的痕迹?」 「最多是开除,换家公司一样的上班,总比你去坐牢好。」韩念初说,「但是,你真的做过让凌云科技毁于一旦的事,所以,你必须在这个公司赎罪。」 说完,她往马路走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周严果大声问道。 韩念初的步子慢下来,走出去两步,才停下来,回头说道:「因为我需要帮手。」 在以前的世界,他们曾并肩站在公司顶楼,他带来了人手、资金,叫她坚持下去,她问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帮我? 他的回答是:我需要帮手。 在她独木难支时,人手,资金,他从不吝予,也从不以施恩者自居。 在这个世界,她希望,他们还是彼此最有默契的帮手。 隔着一条马路,何谨修在马路对面等着她。 今天晚上有风无月,路灯昏暗,他倚靠在车门上,吹了一阵风,树影在他颀长的腿上飘摇浮掠,他的上半身在浓黑的阴影里,阴影厚重如山,压着他的嵴樑。 他形态颓丧,低垂着头,仿佛在沉思默想着什么。 韩念初忽然间从头到脚都变得沉重,尤其腿像灌了铅,窄如衣带般的一条马路,她费了劲才走到对面。 车门开着,她一声不吭地上了车,何谨修又站了一会儿,才上了车。 一路开到公司,车里沉寂得像是空气都凝固了。 韩念初知道已经有人发现了伺服器异常,公司的相关员工也被紧急召回了公司,等待她的不只是开除,也许还有诉讼。 车停稳前,何谨修问她:「你没有话跟我说?」 韩念初轻轻摇了下头,先一步下车。 侵入伺服器,仅仅这一条,都是严重危害公司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何谨修勐地拽住她,单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正视他,「为什么明知道周严果要毁了公司,你还帮他?」 韩念初望着他,他的眼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这一刻,她希望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希望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愤怒,然而她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被他捏着下巴,她费力地吐着字,「公司不会毁,周严果——他是凌云科技不能没有的人才。」 何谨修的双眼泛红,「不能没有的人才?你欣赏他欣赏到替他背黑锅,阻止他自首。韩念初,你把我当什么?」 他的手上的力度又大了些,韩念初疼得眼中浮起泪花。 何谨修的手慢慢松了,垂落到身侧,望着她下巴被捏出的红印,眼里满是痛楚。 如果不是昨天刚领教过她通天的本领,如果不是他想多陪着她一刻,如果不是担心她出事才送她—— 他根本不会知道,她在公司磨一晚上,就是为了帮删除公司数据的周严果脱罪。 「你知道他这么做会害死我,你知道也没有劝阻他,或者让我防备?」他问。 「周严果这个人,劝不住。」韩念初说。周严果偏执,极端,刚愎自用,他们曾经是熟识,他都不肯听她的劝,更何况现在的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我可以开除他,他也不会犯罪。」 「我说了,」韩念初的目光执着地望进他的眼底,「凌云科技不能少了这个人才,如果他去了别的公司,对于凌云科技来说,是比删了数据更大的损失。」 「哈!」何谨修嘲讽地笑,「你这么仰慕他,为什么不干脆跟他在一起?」 「没有可能。」 何谨修愣住了,「你说什么?」 「没有可能。」韩念初又重复了一遍,走进公司。 周严果的心,一直被一个人占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弃抵抗了,先写吧,全部写完再改。 谢谢你们几个,一直支撑着我! 第33章 33 四十五楼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等着何谨修。 刘铭领头站着,头髮蓬乱,天塌了一般,面色焦急地原地转圈,喝斥着下属。 韩念初的脚步一顿,耳畔响起刘铭给她名片的说的话:来我们公司,我罩着你。 如果现在给他一把刀,他是不是能马上手刃她?或是手刃引狼入室的自己? 她想知道刘铭现在的心情,想体会那种想杀人的心情,然而她的心还是一如镜湖。 干脆,让他们审判到满意吧。 她又重新抬起脚,却被何谨修抓住,在一众愤怒得恨不得撕碎她的目光里,他将她拉至身前,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最后问你一次,你跟周严果没有其他的关系?想好了回答,要发誓。」 第56页 他几乎是紧贴着她,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低声道:「我发誓。」 何谨修盯住她一秒,松开她,转身走入人群中。 韩念初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硬碟,走到刘铭身前,低下头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刘铭怒气冲天,「这是一句对不起的事儿?」 这是坐牢的事。 韩念初垂眸,把硬碟递给他,「这是所有数据的备份。」 「备份?」刘铭怔住,将信将疑地盯着她,把硬碟交给手下的一个人,「拿去看看。」 那人带着硬碟下去了。 与此同时,在场的人都围了过来,激愤不已地将她圈在中间。 「你这个臭女人,还敢来公司!」 「明天法务部门上班,一定告到你倾家荡产。」 「你是哪家公司派来的,我建议公司马上报警。」 韩念初沉默地听着众人的怒骂。 愤怒像病毒一样传染扩散,每个人盯着这个始作俑者,脱下了斯文的外衣。 只有何谨修一直望着韩念初,目光带着深思。 那么多人将她围在中间,灯光被挡住了,她在阴影里,静静地,目光无惧,不发一言,仿佛早就在等着这刻。 看到她的硬碟时,何谨修想明白了。 她知道周严果要删掉数据,提前备份,等周严果删掉数据后,抹去周严果和她的痕迹,将数据重新上传,便神不知鬼不觉。 意料之外的是,她察觉到了周严果自首的可能,打乱了她的节奏。 她去追周严果,来不及抹去痕迹,更来不及上传新的数据。 可他又不明白了,既然备份了,她为什么不解释?就算是会被公司开除,她的本事,去哪家公司都不可能埋没,为什么不干脆跟周严果一起辞职跳槽? 想到她曾说过,如果周严果去了别的公司,比丢失数据的损失大多了。 难道她就是想为他留下周严果? 想到这里,眼前的影子一闪,他蓦然抬头,正好看到韩念初被一个中年主管勐力一推。 他是用了狠劲的。 韩念初全无防备,被推得跌到地上,她拿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脚一崴,又跌坐回去。 何谨修的无名火起,仿佛这些羞辱都加诸在了他的身上,在大脑做出理智的反应前,他已经提起那个主管的衣领,一拳砸在鼻樑上。 「滚!」 他蹲下扶起韩念初,杀气腾腾地瞪向围着的所有人,「谁有胆子再碰她一下试试?」 那个人捂着剧疼的鼻子,口齿不清地说:「何总,她——」 这时刘铭的下属回来了,既惊又喜地对刘铭说道:「全部数据都在,已经上传伺服器了。」 众人同时长吁一口气。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所有人都望去,周严果阴沉地走出来。 韩念初见是他,眉头紧皱。 周严果看到被何谨修扶着的韩念初,她的一条腿半悬着,另一个主管捂着鼻子,顿时明白刚刚发生过什么事,讽刺地道:「你们这些人,水平烂,也就能欺负女人了。」 刚刚推过韩念初的主管吼道:「周严果!把你的嘴给我闭上。」 周严果却看向何谨修,「有这样的主管,你这个ceo不觉得羞耻么?这个公司,伺服器可以轻易被人侵入,连数据备份都不做好。至于实验室,形同虚设,成立几年,就做出一个语料库。」 何谨修眯起眼睛看向他,并没有说话。 反倒是刘铭站出来说道:「你这胡说八道,他不是才刚接手?」 「接手一个多月了吧,」周严果拿出那张模型图,「韩念初完成我构想的模型图,标出数据流动,推出公式,只用了短短三天。」 刘铭一惊,夺过他的图,看完脸色大变,「这就是你说的强化学习模型?」 周严果拿回图纸,冷笑着说:「这件事,说到底是你们技不如人。我和韩念初共进退,你们要为难她,我这就辞职,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何谨修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是我让她做的。」 「你?」刘铭叫道,「你搞什么鬼?」 「就当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何谨修的目光扫过那些高管,「你们拿着高薪,有空了也动动脑子,如果哪天伺服器真的被人恶意侵入,公司完蛋了,谁给你们发工资?因为数据丢失而倒闭的公司还少吗?」 众人立刻垂下头,不敢吭声。 「都站着干什么?」刘铭骂道,「这次事件的相关人员,全部罚一个季度的奖金。」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剩下四个人。 刘铭看了一眼韩念初,问何谨修:「到底怎么回事?」 周严果觑了一眼其他人,伸手要去扶韩念初,「我送你去医院。」 何谨修直接挥开他的手,「我会送她去。」 「我不去。」韩念初的脚稳稳地踩在地上,「已经没事了。」 周严果正要说话,何谨修已经抢先说道:「那我送你回去。」 韩念初沉默了一秒,点了下头。 何谨修扶着她走到电梯前,回头对刘铭说:「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也不要再追究,严防消息外泄。」 交代完便进了电梯。 坐进车里,他问韩念初,「真的不用去医院?」 第57页 韩念初系好安全带,沉默了半会儿,说道:「对不起!」 何谨修握着方向盘手一顿,出神了片刻,才踩下油门,「我不想听对不起。」车开了出去,灯光的阴影交替在他脸上浮掠,「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希望你能先跟我说。」 「嗯。」 「阿念。」 韩念初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嗯?」 「你为什么会支持周严果?」 「我支持的是科学的思维,」韩念初按下车窗,夜风吹进来,她的声音混在唿唿的秋风中,却冷静而清晰,「语法树这样的传统方法是一种理想,没有任何数学支撑的理想,比起理想,我更相信数学逻辑和论证。」 何谨修沉默了一瞬,「但是反传统没有那么容易。」 韩念初关上车窗,「容易的事,不需要多一个我去做。」 汽车在深夜的道路上飞驰,韩念初望着窗外的高楼、树木、行人,在夜色中越发地显得虚暗,稀薄,模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呢,跟物理不同,还是以感情为主,感情占主要部份。 第34章 34 删除数据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天一亮,数据全部上传,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被重罚的相关员工以外,极少人提起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没人会信任这样一家公司。 这也是在原来的世界,凌云科技吃了哑巴亏的原因。 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刘铭与周严果彻谈一夜。第二天,周严果上班的地点换成了实验室,正式将他的模型代码化。 韩念初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投资人,股东那一关要过,还必须与专家论战,即便赢了,她和周严果获得支持的可能性也不大。 何谨修说得对,反传统没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中午,刚到下班时间,小曲涂上华玲玲支援的口红,淡妆,秀眉,和嫣红色泽的唇,仿佛变了个人。 韩念初一无所觉,收拾好桌面,准备去食堂。 何谨修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跟小曲并肩站立的韩念初,她高出一个头,英气的一字眉,深深折起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樑,白衬衫,手抄在西裤的口袋里,目光冷傲,英姿勃发,帅气得让他一个男人都吃味。 「我约了小曲中午一起吃饭。」她说。 「那我呢?」何谨修不高兴地瞥了小曲一眼。 小曲怯然地垂下头。 韩念初说:「你愿意的话一起吃,不愿意我给你打好饭了再跟她一起吃。」 何谨修眯起眼睛,「我都不愿意。」 麻烦!韩念初懒得再迂迴地解决麻烦,拽着他的胳膊就进了电梯,「不愿意你也忍忍吧。」 何谨修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站稳后见她的手要抽回去,他眼疾手快地握住,「那你也忍着。」 站在一旁的小曲,看着两人的亲密举止,她倒先脸红起来。 电梯门一开,何谨修拉着韩念初先走出去,小曲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他俩的身高都很高,性格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其他的人都被隔绝在外了。 小曲顿时觉得,跟在他们身后的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不起眼的物件儿。 在何谨修专用的餐桌前,小曲犹豫着,不敢擅自坐下。 「你坐那儿。」何谨修指着一张离他最远的椅子说,却拉着韩念初,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小曲坐在他指定的位子坐下,上身挺直,两腿併拢,简直是最标准的淑女坐姿。 「我们去打饭吧。」韩念初说着站起来,又被何谨修拉住。 「不用,」何谨修抬手一招,谭尤就走了过来,他吩咐道,「让厨房送三份饭菜来。」 谭尤应声去了。 「我去拿点喝的。」韩念初说完离了坐。 她一走,小曲就小心抬起头看向何谨修,正对上何谨修冷淡并审视的目光,她慌忙垂下了头。 「为什么突然约阿念吃饭?」她听到何谨修问。 小曲不敢抬头看他,忐忑地问道:「阿念是谁——」她问完才反应过来,是韩念初中间的那个字。 「这是我们之间的叫法,一时忘了,」何谨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当然,别人不这么叫她。」 小曲心里一沉。 不待她想更多,何谨修冷然的声音又响起,「说说看,你为什么想约她吃饭?我看你们平时跟她的关系并没有很好。」 小曲期期艾艾地回道:「我,我觉得都是一个办公室,想跟她走得近点。」 「嗯,她那个性格,难得有人愿意跟她好好相处。」 「呃——我觉得她挺好相处的。」 「哦?那你说说看,阿念有哪些优点?」 小曲突然被他这么一问,一时哪想得到韩念初的优点。在她看来,缺点倒是明显的,她皱起眉头想了一秒,才说道:「她优点挺多的——」 「呵——」何谨修短促地笑了一声,「所以你跟她吃顿饭都这么用心?」 小曲勐地抬头看向何谨修,他却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她化了淡妆的脸,转开了目光。 小曲再致精的妆容也掩饰不住此刻的难堪。 单独约韩念初吃饭,打探消息,她根本用不着化妆;是知道要跟何谨修一起吃饭,她才会从穿的衣服,到化妆都花了心思。 第58页 而她的精心打扮,在他看来全是心机。 她心里仍然强撑着,辩解道:「我,我是因为——」 「你因为什么我需要知道?」何谨修的脸沉下来,「谁愿意真心跟阿念做朋友,我也会对她友善;但是谁想着利用她,那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你是不是这个公司重要到不可替换的人才。」 她只是区区一个文职员工。 小曲的脸色刷白,藏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抠到一起。 何谨修却在这时犹如换脸一般,神色带着谦卑的温柔,连眉梢都被软化了一般,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小曲怔愣,转头才看到是韩念初抱着三瓶饮料回来了。 「有混合果汁,橙汁,可乐,你喝什么?」她把三瓶饮料放桌上,先问何谨修。 何谨修拿走了可乐,刻意说道:「我猜你想喝这个。」 韩念初把另两瓶推到小曲面前让她选,一边问何谨修,「你知道还拿?」 何谨修说:「你少喝点碳酸饮料。」 小曲听着他们之间熟悉而自然的对话,随手拿了橙汁。 剩下的混合果汁是韩念初最不想喝了,却偏偏剩了下来,让她没得选。她盯着何谨修那瓶已经喝过的可乐,说道:「我们换换吧。」 何谨修斜睨她一眼,纵容地把可乐给她了。 饭菜送来后,何谨修解开袖扣,把袖子往上卷,露出昨天被烫伤的红印。 韩念初按住他的袖子,观察那个红印,「还没好吗?」 「哪有那么容易好?」 小曲趁机关切地问道:「您受伤了?」 「前天做菜不小心烫到了。」何谨修的语气相当的客气,与刚才韩念初不在时判若两人。 小曲惊讶地问道:「您还会做菜?」 「不会。」韩念初毫不留情地揭露,「连肉要先洗都不知道。」 「再怎么说也辛苦做出来了,」何谨修说,「还被你嫌弃地倒掉了。」 「所以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做?我都说叫外卖了。」 「在家里吃饭,哪有叫外卖的道理。」 小曲震惊地看着两人,韩念初一副漠然无关的神情,何谨修则是无底线的劝哄和纵容。 他不止让韩念初去了他家,还亲手下厨给她做菜。 小曲嫉妒得想把这既定的事实推翻,想把这一切都砸烂。 然而她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像个被屏蔽的局外人,目睹着何谨修的款款深情。 在对着韩念初时,他脸上的稜角仿佛全都软化了,眼睛里只有她,除了她,谁都不配得到他的温柔和专注。 她鬼迷心窍一般,偷偷地支起手机,拍下了好几张照片。 吃完饭,她走到楼道里,靠着墙,一张接一张地翻着刚刚拍到的照片。 每张照片的角度都差不多,有的模煳,有的眉目清晰,直到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她的心怦然一动。 那俊逸非凡的面孔,泛着无尽的温柔,仿佛摒弃了所有的干扰和诱惑,透过屏幕,专注而深情的凝视着她——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那个低哑的女声:如果你拥有了一张他的照片,在你的世界里,再没有其他人;当你拥有了更多他的照片,你就进入了他的世界。 初听到这个说法时,她很不以为然。 当她现在注视着这张照片,注视着他眉眼间的温柔,那句话便犹如魔音,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忘记了镜头外还有另一个女人。 他的温柔都是给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无脑小炮灰一只~~~~~ 第35章 35 从进公司后就无所事事的韩念初,终于回到了原来时空的工作状态。 跟专家的会议时间定在半个月后,有意向的投资人和股东都会到场,会议的核心主题将决定人工智慧未来的研究发展发向,是继续研究语法树,还是兴起不久的深度学习研究。 秘书的事务已无暇顾及,何谨修倒没说什么,让hr再借调一个人手过来。 韩念初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跟周严果讨论,写代码,刘铭亲自坐镇,也要了张办公桌,和他们一起办公。 周严果站在白板前说:「在现有语料库的基础上,假设我们把状态价值函数和动作价值函数定义好,加入现有的代码模块,实现有监督的学习。」 刘铭问:「具体怎么实现?」 周严果说:「这就是今天讨论的目的,集思广益,讨论出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何谨修捏着笔,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转向了韩念初。 韩念初走到周严果旁边,接过他的笔,在白板上写满了公式,转身说道:「用贝尔曼方程叠代计算奖惩。」 众人一愣。 韩念初接着说道:「具体一点,先定义状态价值函数,用来评估状态优劣。行为或动作价值函数用于评估下一个字或词的优劣。完成定义后,进一步定义出累计奖励函数,就可以评价出一整句回答的优劣。」 「奖励函数怎么定义?这个函数接受的变量怎么从人传给机器?这个变量给了函数以后,函数怎么去调整它的输出?答好要加多少分?答不好要扣多少分?那个奖励函数怎么解?」周严果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韩念初在白板上一边划线一边讲解:「想想公式怎么定义,根据公式把奖惩机制加进原始码,测试一下就行了。我说明白了吗?」 第59页 周严果的眉头松开,眼神顿时清明,「这还能不明白?」跟手把手教差不多了。他的目光转向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的表情。 他这才陷入一个谜团当中,这是他的构想,他能瞬间明白是很合理的,为什么韩念初却好像未卜先知一样,把他后面的每一步都想得清楚明白? 而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她有比他更完整的构想,最后一步只需要实现代码化。 听说她是可以在记事本上写代码的水平,这一步对她来说太容易了,她为什么不抢先完成实验,发论文,公告天下? 她在他人生尽毁前,把他救回来,为他做了这么多,仅仅就是想要一个帮手? 周严果觉得他看不清眼前这个女人,但有一点他能确定,她的水平,绝对在他之上。 「先招人吧。」他收起揣测说道,时间紧迫,不容他再多想,「立刻组建实验室。」 「还要培训。」韩念初说。 何谨修想了想说:「公司的工程师,随你们挑。」 凌云科技自成立以来形同虚设的实验室终于启用。 韩念初、周严果、何谨修、刘铭四人决定从公司内部选拔开始,招揽人才。 实验室的工程师待遇高出50%,且不受公司规章制度约束,只需遵守实验订立的规则。 邮件发出去,几乎所有的工程师都在翘首以待,然而到了考核时,数学题就刷掉了一半,算法题又刷掉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最后进入面试的三十个员工,被韩念初用一个堆排序题毙了2/3,仅存的九个,不经面试,直接进入实验室。 实验室却有十一个人,站在最边缘的陈以正,让周严果看着十分碍眼。 他丢一个眼色给韩念初,示意她到会议室说话。 韩念初跟着他进去,刚关上门,周严果就把陈以正的试卷递给她,特意圈出韩念初给的那道题,答案处空白。 「你什么意思?」周严果低声问韩念初。 「意思让你给我个面子。」韩念初小声说。 「你这么搞对别人不公平。」 「我们要招十个人,可一个简单的题,全公司只有九个人答出来,」韩念初说,「差的这一个,谁进都无所谓。」 「那蒋遥呢?」 「他表哥是ceo。」 周严果一巴掌拍在试卷上,当即发牢骚,「你这么搞——」 韩念初拿起他的水杯,递到他嘴边,「先喝口水。 周严果忍住气,到底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韩念初又小声说道:「你觉得我跟陈以正和蒋遥比怎么样?」 周严果一口水呛出来,「有可比性吗?他俩乘以十都不比你有用。」 韩念初把所有试卷都投进垃圾篓,「所以你那个模型要搞出来,靠的是我。外面那些都是打下手的,你挑个什么劲儿?」 「这选拔阵势不是你搞出来的?」周严果无语地说道。 「不搞这阵势,你随便拉十个人进来,人家看得起你?我把公司的精英都弄进来,以后谁都不敢小瞧这实验室,所以啊——」韩念初说,「我们哄哄别人就好了,自己当真就是傻子。」 「……」 「我们以后每个月选一次,每次选两三个进来,挤破脑袋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 周严果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韩念初觉得他这个表情是沟通好了,拉开门走出去,对站成一排的十一个工具人——不,是十一个工程师说道:「你们都是公司水平最顶尖的工程师,往后也一定会对你们礼遇有加,所以你们不用严格遵守上下班时间,也不用打卡。」 她的话音刚落,工程师神色均是疑惑不解。 「但你们需要遵守实验室的规则,也就是你们每天要在我写的共享程序里上传工作日志,写清楚你们当天的工作进展,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提出来,我和周严果第二天早上会统一回復。」韩念初说。 工程师们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管理模式,然而听到不用打卡,谁都没理由反对。 「还有,实验室严禁结私怨,打听和干涉同事隐私,」她接着说道,「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出现三次deadline完不成任务的情况,自动退出。」 将所有人集结到一起,儿戏一般地交待了三句话,韩念初就让所有人回家,第二天再来上班。 十一个人,包括陈以正和蒋遥都觉得韩念初太胡来了。另外九个,已经开始质疑韩念初的能力了。 然而他们的质疑只维持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十一个人打开程序就看到韩念初的工作安排,十一个人被分成三个小组,两个四人组,一个三人组,陈以正和蒋遥两个拖油瓶分别被塞进四人小组,每个小组都给了任务。 众人傻眼,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句:出现三次deadline完不成任务的情况,自动退出。 这是一个组都要退出? 那个别还想试探着睡个回笼觉再来上班的傢伙,看完日志,擦了把脸就往公司跑。 除了完成工作以外,所有人每天还要刷十道算法题,周末加倍,题是韩念初出的,也是她批改。 这些毕业已久的工程师,又回到了被考试支配的恐惧当中。 实验室开始昼夜亮灯,从早到晚的加班,还没有摸鱼的理由。但凡他们遇到的难题,韩念初都能立即给他们回復,给出解决方法。 第60页 在他们眼里,韩念初简直无所不能。 实力碾压是最有效的管理手段,不到一周,原本心高气傲的工程师们,跟韩念初讨论问题都半垂着眼眸了。 「你从偏差方差分解的角度来看,我们所训练的模型较为复杂,容易导致结果呈现高方差,」韩念初细緻又耐心地说道,「集成学习里bagging方法有可能对过拟合的问题起到缓解作用,你去调研一下,看看怎么加上去。」 周严果在一旁看着手把手教员工的韩念初,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些人其实没必要挑。 她这个教法,只要是个cs专业背景的,都能把活干了。 这个实验室里,只有她是大脑中枢,其他都是听从指令的四肢。 「环境落后,他们对于人工智慧无论是优化理论,还是学习框架都知之甚少。所以必须从最基础的梯度下降,到训练模式,循序建进地学习。」等员工出去后,韩念初对周严果说道,「但我们目前没有给他们学习的时间,你的模型必须尽快实现代码化。他们做不了的事,全部都得我们来完成。」 现在的环境,高校里连机器学习这门课都没开,专业人才稀少得可怜,因此她出那些题只是幌子,目的是招揽一些学习能力很强的人才,能在往后跨界自学进入这个领域。 周严果这才真正明白了韩念初的用意。 「你是自学的么?」他问。 「不是,」韩念初望着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在梦里读过秘笈,过目不忘。」 「……」周严果顿了顿,说,「你开玩笑的样子就像个傻子。」 「不傻能跟你开玩笑?」 「……」 周严果想到最近公司里的传言,「你跟那位集团继承人同居了?」 韩念初用了整整三秒,才反应过来「那位」指是谁。她果断地摇头,「我最近在研究厨艺,所以晚上会用他的厨房。」 周严果眉头一皱,「我的厨房空闲着,要不要借你?」 「不要。」 「为什么?」 「现在的绯闻是传我跟一个男人同居,」韩念初说,「要是借了你的厨房,就变成我脚踏两条船了。」 周严果的脸色很臭,「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并不是真的借你!」 「哦。」 「……你这什么反应?」 「对待傻子的反应。」 周严果正要冒火,何谨修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看到他俩在会议室独处,沉着脸对韩念初说道:「走了。」 「我先下班,」韩念初马上站起来,瞄了一眼周严果,他苍白的脸被气得隐隐发红,走到门口又丢下一句,「今天要是有剩的,明天我给你打包!」 她的话一出口,两个男人的脸色都更难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跟这个好基友聊个天都只能尬聊啊~~~~~ 第36章 36 何谨修家客厅的电视开着,像背景音一样,没人看,也没人听。 穿着白大褂的韩念初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把锅里仅有的两颗菠萝咕噜肉装进碗里,夹了一个送到何谨修嘴边。 何谨修满不情愿地张嘴,咬了一口,摇头说道:「还是有点酸。」 韩念初回到案台前,把料汁倒掉,又拿出一个干净的碗和勺子,「刚刚是两勺糖,三勺白醋对吗?这次醋减半勺试试。」 何谨修惊恐地地望着谨慎地加糖倒醋的韩念初,仿佛她不是在做菜,而是在制毒。 工科女生跟厨艺卯上简直是灾难,自从上次失败后,她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少量多次的调整——让他炸一锅肉,她调少量的汁,放两颗丸子进去炒,让他尝味道,再分次调整酸甜度。 他吃得快吐了。 「你以为这是调参数吗?用得着精准到这个程度?」他不遗余力地打击她,一定要打击到她放弃为止,「厨艺是需要天赋的,你显然没这天赋。」 有天赋还便宜周严果,他宁可她没有。 韩念初重新调好汁,撞开他说道:「机器学习语言都可以有通用方法,没有厨艺天赋有什么难的?我找出一个提高厨艺的通用方法就行了。」 何谨修不禁服气,「找到这个通用方法能让更多人的去当厨师么?」 「不,是开餐厅赚钱。」 「会赔死的。」何谨修说,「你知道一个餐厅要出有多少道菜品,每道菜有多少不可控的因素。」 「只做一道菜就行了。」韩念初说,「只专注做好一道菜,将食材,配料,工序,火候经过反覆试验,控制到极致,实现流水线出菜,那么想吃这道菜的客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家餐厅。」 「异想天开。」 还真不是异想天开,这就是打败了传统厨师的新型餐饮模式。韩念初将炒好的咕噜肉盛出来,「科学刚出现时,大家都认为是异想天开——来尝尝!」 何谨修连退两步,拒绝道:「我已经没味觉了。」 「这次肯定成功。」韩念初信心满满。 何谨修硬着头皮咬了一口,见她认真地盯着自己,故意皱着眉头,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韩念初已经知道了结果,眉头也没皱一下,「再试!」 何谨修差点被噎死,连忙拉住她,「逗你的,这个刚刚好。」 「真的?」韩念初谨慎地问。 第61页 「真的。」 「太好了,」她把碗筷塞到何谨修手里,转身趴在餐桌上,翻开小本子记着,糖2勺,醋2勺半—— 她这是在写实验日志么?何谨修无语至极。 「我们可以换一道菜了,」韩念初说,「你去查下,下道菜做什么?」 「……」 正当何谨修绞尽脑汁要打消她对厨艺的兴趣时,手机铃声在某个角落响了。 韩念初走到客厅,拎起沙发旁边的背包,拿出手机。 何谨修一边因为这个来电打断了韩念初做菜的兴致而愉悦,一边又在心里纳罕,她的手机基本没响过,现在是谁给她打电话? 韩念初接起电话,默默地听了一阵,说道:「我马上来。」 她提到包就去了换鞋,何谨修急忙追上去,边换鞋边问:「出什么事了?」明明她的面孔很平静,可他就是觉得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来不及说,我得马上赶到香桉园。」 何谨修神色也变得凝重,按了电梯说:「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电梯,韩念初一口气跑到香桉园门口,保安见到她,从岗亭里走出来说:「来了?」 韩念初喘着气问:「怎么回事?」 保安说:「你前几天不是让人装了监控?今天就有人来了,要换锁——」 「监控?」韩念初煳涂地问。 「是啊,前几天一个年轻男的在你家门口装的,还让我们多注意着点儿。」保安说着,往里走,「你来监控室看一下吧,花了那么大笔钱,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地想闯进你家里。」 韩念初跟何谨修互看了一眼,便有了默契,一同跟着保安到了监控室。 画面上是一男一女,男的拎着工具箱,女的比划着名手势,说了几句话,男的就蹲在地上,打开工具箱拿出铁丝开锁,铁丝捅了几圈没打开,门上的警报器响了,女的无头苍蝇一般地看了一圈,才对着镜头看过来,脸上是刚发现有监控的急惶神色。 她丢下男的就跑了,而那男的也追着她跑进了电梯。 「那个女的好像是——」何谨修又仔细看了,确定地说,「是你那个堂妹?」 韩念初望着被定格的画面,原来当初韩云秋这么轻易地就霸占了这套房子。就在她出国一年后第一次回国,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签了十年约。 她为此生了一场病,连续半年,吃什么都会吐出来,瘦成了皮包骨。 然而她怕麻烦,怕韩云秋那一家贪婪得没有底线的无赖,就那样躲开了。 「谁装的监控,你有那个人的电话号码吗?」她问。 「有的有的,」保安翻出号码给她,韩念初接过电话,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江临远?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套房子?以前他根本不知道这套房子的存在,她没有说过,韩云秋更不可能跟他说。 他又为什么会花这么大笔钱装监控? 韩念初头一次觉得,江临远这个人,复杂得她从来没有看清过。 她从背包里拿出u盘,递给保安,「麻烦您把这一段拷给我。」 保安把拷好的u盘还给她,韩念初道谢出去,走到信箱前,取下挂脖子上的小钥匙,打开信箱,拿出那串钥匙。 以前上学放学都经过的楼道,如今灯光昏暗,墙壁发黄,那部有年头的电梯似乎也老化了。 韩念初走进电梯,望着两排楼层按键,她迟缓地伸出手,在7楼按键前又停了许久,才按下去。 电梯的速度很慢,一层一层地爬升,在七楼停稳。 她走到自家门前,防盗门锈迹斑斑,缝隙里落满了灰尘。十年来,她没有踏进过这扇门。 她朝四周望去,门上有防盗警报,对面墙上有摄像头,都是崭新的,刚刚安装上去的。 钥匙在手里握了许久,她却一直对着门出神,许久,她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捏起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往左转了两圈半,拉开了门。 里面是一扇原木色的实木门,门板积了厚厚的灰,隐隐发黑。 她盯着门半晌,忽然退了一步,将防盗门重新锁上,走回电梯前。 何谨修发现,与她来时的犹疑相比,离开时她坚决了许多。 她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走进了后面的柠檬桉树林。 夜晚的树林清寂无声,仰头便看见纤长挺拔的白色树杆,月光从飘逸的枝叶间照进来,有风,很轻,那一片片白光便在林间慢慢地飘摇。 何谨修在她旁边安静地走着,轻轻地踩着枯叶,仿佛不想发出声响打扰到她。 韩念初走到一棵树下,停下来,倚靠着树干,月色映着她沉静的面容。 何谨修也在她面前停下,问道:「刚刚为什么不进去?」 她没有回答他,反倒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小时候有没有问过父母一个问题?」 「什么?」 「人死了会去哪里?」 何谨修摇头,「很小我就明白,死就是一个人从这个世上彻底地消失。」 一阵微风吹来,瑟瑟的清凉。 韩念初仰头,透过枝叶望向夜空,「爸爸跟我说,人死了会回到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里,永生不灭。」 何谨修的胸口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震得他心口酸胀发麻。 她的父亲,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吧? 第62页 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你的名字——」 「爸爸起的。」韩念初说。 果然。何谨修想,那个感情丰富的男人,应该很爱很爱自己的家人。 「他们死后,我一直觉得,他们还在那套房子里生活,」韩念初说,「爸爸妈妈,跟小时候的我,还在那套房子里,窗外永远在下雨,爸爸在书房绘图,妈妈在厨房洗碗,雨丝飘进来,我永远都在弹那一首曲子。」 暮色浓重,微风阵阵,月凉如水,这一切,清寂得像是一个梦境,又吵闹得像真实——房子,雨丝,钢琴和人,他们真的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吗? 何谨修没想到自己会冒出如此荒谬的想法,更荒谬的是,他希望这个荒谬的想法变成真实。 和她一样,相信他的父母和小时候的她仍在那套房子里生活。 这就是她不肯踏进那套房子的原因? 「阿念!」他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她时,闻着她身上那淡淡的气息时,他的心却蓦然揪痛。 「我陪着你。」他说,「我陪着你!」 她却用力挣脱开,退了一步,两步,三步,才说:「可是我不要。」 何谨修像被人打了一拳,呆愣地原地,沉着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前女友。韩念初又退了一步,在心里回答:因为那个疯女人杀了我。 她转身,飞快地跑出了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好像也是篇救赎文,哈哈哈哈哈 半个月到了~~~~~~ 第37章 37 实验室里充斥着泡面和速食品的味道,椅子上搭着皱巴巴的薄外套。陈以正点开了电脑旁边的按钮,打着哈欠对蒋遥说:「按一下就开启学习模式,会自动录入语音资料了对吧?」 蒋遥穿着三天前的滑板裤和t恤,头髮乱得像鸡窝,一撮头髮直冲天花板。他乏力地点点头:「按一次开启学习模式,按两次开启说话模式……总算是搞完了,测试几天,我就在家睡上几天。」 「那我也回家补觉了。」陈以正捞起外套走了出去。 蒋遥背对着他挥挥手,实验室只剩他一个人,没一会儿,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拎着一个牛皮纸袋进来,绕到蒋遥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我是谁?」女孩调皮地说。 「王春芳!」 「哼!王春芳是谁?这么土的名字!」 「张桂枝?」 「讨厌!」 「周来娣!」 「再乱猜我不理你了。」 「啊,我知道了——」蒋遥拖长音说,「姑娘你姓辛?」 女孩张嘴咬住他的肩膀,「你还有个姓辛的女人?!」 「不姓辛?」蒋遥呲牙咧嘴地说,「难道你不是我心上人?」 「哎呀!你这张嘴!」女孩笑着松开手,把放在旁边地上的牛皮纸袋递给蒋遥,「我去kfc给你打包了早餐,汉堡和咖啡。」 蒋遥转过身,不禁笑道:「没这顿甜蜜的早餐,我就要低血糖了。」 「油嘴滑舌!」女孩揭了咖啡杯盖,往手里一塞,咖啡漾出来,洒到蒋遥手上。 蒋遥祝被烫得直叫唤。 「抱歉!」女孩急忙拿纸巾给他擦手。 蒋遥抓住她的手,「抱什么歉啊?」说着伸手一拉,把女孩儿拉到腿上坐着,「抱我就好了。」 蒋遥吃完早餐,对女孩说:「走吧,去我家。」 这一通闹腾后,他忘记了陈以正已经开启了学习模式,又按了一下按扭,便牵着女孩的手出了实验室。 一出门就遇到了正在往口袋里掏工牌的韩念初,他伸手把门推开,「已经开启学习模式测试了。」 韩念初说道:「这两天安排人多跟它对话,测试奖惩机制。」 蒋遥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韩念初走进实验室,坐在电脑前查看系统数据,边看边在心里感慨,没想到她竟然能亲眼见到强化学习模型问世的过程。 周严果的领悟力太强大,代码完美高效,现在就看这几天实验的结果了。 她看了眼时间,离上班还有半小时,今天是她在45楼最后一天上班,她决定把实验室的事先放到一旁,尽心完成她最后一天的秘书工作。 从电脑前起来,刚转过身,就看到站在门边的何谨修。 「早。」她扶着椅子,从容跟他打招唿。 何谨修一夜无眠,此刻眼睛干涩,脑子发胀,不想见到她才来了实验室,却没想到还是遇上她了。 看她的神色如常,昨晚发生的事没有给她带来丁点困扰,根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这样的经歷还少么?不,他已经算得上身经百战,谁让他爱上的是一个疯子。 他压住心头的恼怒和失望,走到她旁边,却没看她一眼,绕过她在电脑前坐下,登入系统。 「我刚查看过了,没有问题。」她在他身后说。 何谨修屏蔽了她的声音,仍将数据查看了一遍。 「实验室内的测试为期三天,安排人跟它对话,在监督下学习,」她说着站到他旁边,「测试过了以后,就可以接外网,招招募志愿者,进行大量高效的学习。」 何谨修听得脑袋嗡嗡响,不禁拿手撑住额头。 忽然他的右侧降下一道阴影,是她弯下腰,挡住了那侧的光。她的脸就在他咫尺的距离,他能感觉到她唿出的气息,顿时心乱如麻。 第63页 「我给你演示一下——」 何谨修忽的侧身,稍稍离远了一些,极力平静地说道:「让别人来吧。」 她拖着滑鼠的手突然停了,却仍然保持弯腰的姿势,一动没动。 实验室仿佛突然被谁消音,静得能听到彼此唿吸的声音。 何谨修在她的阴影里垂目,手从额头划到唇边,轻轻掩住,盯着自己的膝盖沉思默想。 「把你昨天晚上的话再说一遍。」她突然说。 何谨修不禁转过脸,怒视着她。 「再说一遍。」她站直了身体,双手往胸前一抱,又重复道。 何谨修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仍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说,我陪着你。」 「我不配!」她垂下手,也垂下眼睛,很谦卑的表现。 「你耍我?!」何谨修怒视着她。 「抱歉!」她说。 何谨修听到这两个字,只想叫她「闭嘴,滚出去!」 「抱什么歉啊——抱我就好了。」 第三个声音适时响起,温柔恬静的女声。 「你说的?」何谨修问。 韩念初摇头,「我没说话。」 两个人都是一怔,互看一眼后,目光都转向电脑。韩念初趴在电脑前搜寻半天,看到了那个按钮,按了下去,又调出数据,将机器最新学习的对话放出来。 两人把蒋遥打情骂俏的那段听了个完整。 韩念初瞪大眼睛,重复了刚刚的话,「抱歉!」 「抱什么歉,抱我就好了。」 何谨修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开脸,韩念初却把他的脸拨回来,让他对着电脑,按了一下键以后,重新说道:「抱歉!」 「没关系。」机器回復。 何谨修一时没明白。 韩念初跟他讲解,「我刚刚按键,就是执行了函数扣分,告诉它这个回答不好,扣分以后它就会自我修正,说出你要他回答的对话。」 「这就是周严果的那个学习模型?」何谨修问。 「嗯,这是机器从静态训练到动态训练的一个大跨越,说是变革性的突破都可以。」 何谨修沉默。 韩念初以为他不懂这个技术的重要性,继续说道:「怎么样?周严果这个人才是不是比你公司的所有数据都更重要?」 何谨修却慢慢站起来,走出去两步,才回头说道:「如果这模型能用在你身上,那的确是。」 可惜她是人,不是机器,在她说出他不要的答案时,他却没有任何能修正她的手段。 她就是不要他。 何谨修离开后,韩念初也回到了45楼,走到茶水间门口,响起吕扬的声音:「现在就等何总批了,他签字以后,你就可以来总裁办换我。」 「太好了,没想到这么顺利。」 韩念初的脚边一顿,贴着墙边站着。 「真是委屈你了。」吕扬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她的声音陡然压低,茶水间很小,韩念初还是能听得清楚,「等你回去,我不会亏待你的。」 「吕姐,你别有负担,我一直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我不能跟你比,在哪儿都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韩念初僵硬地贴着冰凉的墙壁,仔细分辨那个刻意压得低哑的声音,尖细的她余音仿佛刮着声带,像锐利的刀器划开布条。 吕扬说了一连串的场面话,韩念初一个字也没听。 她的十指慢慢弯曲,僵硬的四肢逐渐回暖,才走到门口。 吕扬坐的位置正对着门,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背对她坐着,头髮并不是金黄髮,乌黑髮亮,依然梳得熘光水滑,扎着高马尾。 「小韩啊!」吕扬看到她,毫无芥蒂地跟她打招唿。 韩念初微一颔首,去柜子里拿出何谨修的杯子,盛了一杯咖啡,放在旁边,才转过身,打量对面的女人。 充足的光线下,她的秀眉杏目,巴掌大的脸,像戴着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具,给人温和无害的感觉,可只有韩念初知道,她的内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苏锦。 终于等到她出现了。 「你好!」韩念初淡然地打招唿。 「你好!」苏锦脸上带着温软的笑意。 吕扬向苏锦介绍,「这位就是新来的小韩。」 韩念初问吕扬,「你要回原部门了?」 「是啊,那边忙不过来,」吕扬满面春风地说,「不过苏锦的能力很强,也很细心,以后能更好的协助你们。」 苏锦谦虚道:「哪里哪里,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担待!」 韩念初不耐烦这些文绉绉的话,冷淡得甚至没给回应,苏锦脸上还堆着笑,一时下不来台。 「你们哪,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聊,」吕扬急忙打圆场,又对苏锦说道,「你先下去忙吧。」 苏锦堆着的笑没少什么,热情动人地对韩念初说,「下次咱们再聊!」 咱们?韩念初觉得这是个笑话。 她的唇角微扬,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回头聊。」 苏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韩念初正要去拿咖啡,听到苏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何总!」 她走出茶水间,到拐角处,看到何谨修自电梯前走过来,苏锦离得远远的,恭静地侍立着。 韩念初略一思索,便静静地观察何谨修的反应。 第64页 他只点了下头,便再没看一眼苏锦,看不出一丝认识的样子。 韩念初对眼前看到的状况,百思不得其解。 眼见何谨修经过苏锦的身边,目不斜视,而苏锦连眉眼都不敢抬起,她的思绪一转,叫道:「苏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反派藏头露尾这么久,终于正面碰上了。 阿谨:你玩儿我? 阿念:你好玩儿。 阿谨:……那再多玩会儿? 第38章 38 苏锦跟何谨修同时望过来。 她稳步走到何谨修身边,极其自然地牵着他的手,眼睛一刻也没有错过苏锦的反应。 苏锦眉目间笑得流畅自然,「有事吗?」 韩念初将何谨修拉过来,对他说道:「她是苏锦,会代替吕扬来45楼上班。」 何谨修的恼怒未消,此刻又被她牵着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冷淡而敷衍地说道:「我知道这事,」他极力去忽略被韩念初牵着手的事实,瞥了眼苏锦,问,「就是你么?」 苏锦垂眸答道:「是的,何总!」 韩念初拧眉苦思,这是旧情侣么?根本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谨修低头瞄了眼他们交握的手。 韩念初飞快地看向苏锦,她仍垂着头,看似与她无关,却到现也没离开。 既然她不走,那就给了韩念初求证的时间和机会。 「你昨晚说的话,再说一遍。」韩念初对何谨修说。 何谨修对她怒目而视,「你够了没有?」 「你再问最后一遍,说不定我也自我修正了呢?」韩念初仰起脸,诚恳地笑。 何谨修一怔,想到他出实验室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她会恶劣到当着别人的面奚落他么? 也罢,她真这么做,那反倒简单了。 「我陪着你!」他说。 他说完,韩念初瞥到苏锦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衣角。 她转过头,端详何谨修,他却盯着她看,神色流露出些微的紧张,似乎还透着一抹绝决。 「好啊,就试试着在一起吧。」她说。 「你说什么?」何谨修双脚分开,挡到她面前问,「你再说一遍。」 「我说好。」韩念初说,假如苏锦是他前女友只是子虚乌有的事的话,她倒要看看,没出车祸的何谨修,苏锦还怎么跟他扯上关系。 「我先下去忙了。」苏锦低着头说。 韩念初从何谨修身旁探出头,瞥见苏锦步伐仓促地走进了电梯。 「你不认识她?」她问何谨修。 「女员工那么多,我谁都认识?」何谨修拽着她的手就往办公室里走,「这种时候,你问一个无关的女人干什么?」 「无关?」韩念初盯着他的侧脸,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然而他只是沉着一张脸,一手拉着她,一手推开沿路的门。 韩念初的目光移开时,才发现她已经被带进了休息套间。 何谨修「砰」地推上门,仿佛怕她逃跑似的,仍单手撑门,将她卡在他与门之前的小小间隙里。 「我最后跟你确认一次,」他说,「真的要跟我在一起?」 韩念初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要反覆问,只好说道:「在一起就在一起啊,为什么要一直问?」 「在一起就在一起?」何谨修扯下领带,脸色阴晴不定地说,「这么轻率,就是你的态度?」 「轻率?」韩念初不懂她哪里轻率了,但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她也不免慎重了些,「你放心,如果以后我们合不来,或者你又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了,不用怕伤害我而顾忌什么,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感情当中,她也就这点可取之处了,不会有背叛的愤怒,不会恶意报復,也不会恋恋不忘,只会因为噁心而远离。 她抬起脸,却对上何谨修似笑非笑的脸,他似乎在竭力维持镇定,而倾刻间,那抹理智隐没在紧抿的唇角,整张脸的稜角逐渐锐利,阴沉,显出暴雨欲来的压抑。 「好!好——」他又是一笑,短促,愤怒,咬牙切齿,「你这么洒脱,我倒是老土又保守了,」他说着,双手掐住她的腰,身体一转,像扔米袋似的,把她摔到床上。 床褥很松软,韩念初脑子里的一根弦却绷紧了,她双手一撑,刚抬起肩,却被他压了回去。 她的双手被他一只手扣紧,起初她也挣扎,然而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却是如此的巨大,她的挣扎像离岸渴水的鱼,失去了氧气,连唿吸都须用尽全力。 「我说过了,成年人的在一起,可不是小学生那样就张嘴说说的事——」 何谨修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压抑着怒气的嗓音,她走了下神,忘记了抵抗,睁大一双眼睛问:「你什么时候说过?」 何谨修也蓦地抬起脸,目光深邃,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半晌,他移开脸,「就当是我第一次说吧。」他再将脸转回来,望着她,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里浮出欲望。 韩念初刚张嘴要说话,他的吻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带着极其炙烈的情感,每一个细微的喘息间,都透出无法刻制的热情。 对韩念初而言,这个吻带着她熟悉的,湿润的气息。她闭上眼睛,朦胧的雨雾中,透着水洗后香桉叶的新绿,她的身体放松地舒展开来,嗅着令她怀念的味道。 第65页 还有她失去的,那些天明雨净的时光。 「阿念!」 听到何谨修叫她,她才睁开眼睛,恍惚地望着他,渐渐的,透过髮丝,看清了他的脸。 他拨开了她的头髮,温热的手掌覆盖着她的额头。 「有些话,即使你心里是那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了,」他语调低沉,甚至是有些丧气地说,「不要说出来,我就当作不知道。」 韩念初头一次,从他的语气里,读取到了酸涩这样的情绪。 不是表情,而是语气。 七年机器感情学习,面部表情识别很容易,机器学,她也学,后来学会了从面部表情去分析一个人的情绪,而情感分析中,最难的是自然语言处理,从一个人说的话里分析出他的情绪,需联繫上下文语境,分析出区别于字面的情绪。 「好,我不说。」她伸出手,触到他的脸,却被他捉住,紧紧贴在他的脸上。 「我再也不会放弃你。」他垂眸说道,「再也不会。」 韩念初如同又坠进迷雾里,这句话,她却又分析不来了。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何谨修吃了一惊,刚撑起身,门锁转动,刘铭喊着「谨修」就推开了门。 何谨修抄起一个枕头,勐地砸中刘铭的脸,「滚出去!」 刘铭抱着枕头,探出一张脸,见何谨修从床上翻下地,又看到还躺着的韩念初,笑呵呵地说:「你俩搞这种事还不锁门?」 何谨修气得脸发青,「谁让你随便进的。」 刘铭笑呵呵地说:「你这里只要不锁门,我哪次不是随便进的?我又不是女人。」 比起何谨修的气急败坏,韩念初从容地坐起身,淡然地理着凌乱的头髮,余光看到刘铭身后还有个影子,她抬头望去,是周严果。 他的目光正好向她投来,神色倒是镇定,还君子风度地背过身去。 「有正事儿!」刘铭又瞥了韩念初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一丝慌乱,忽然觉得有趣,「嘿,你真沉得住气。」 韩念初走到何谨修身边说道:「我又不是闯进来的,你都沉得住气,我为什么沉不住气?」 「是,是,你是经过允许的。」刘铭促狭道。 何谨修顺手揽住韩念初,边往外走边对刘铭说:「没错,是经过允许了,以后她想进就进,你不准进了。」 「什么意思?你俩——」刘铭跟在后面追问。 何谨修蓦地回头,将韩念初紧紧一揽,「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 刘铭以过来人不屑一顾的姿态说:「我看不出来?我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周严果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下,仿佛听不到他们的吵嚷声,只阴沉着一张脸望着窗外,好像凡事都与他无关。 刘铭坐在他旁边,何谨修跟韩念初坐在对面,吕扬送了咖啡进来,蹲下身,整好看到何谨修和韩念初交握的手。 「找我什么事?」何谨修问。 「听说韩念初明天就回原部门了,」周严果说,「我想让她来实验室。」 何谨修低头望着两人交握的手,仿佛心定了般,说道:「她自己拿主意。」 「我暂时留在这里。」 韩念初说完,其他人都看向她,包括还在递咖啡的吕扬。 何谨修缓缓露出惊喜的表情,「你真的愿意留在这里?」 韩念初毫不迟疑地点头,苏锦马上就要来了,她有什么理由走?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周严果的声音冷然无情,「端茶倒水,大材小用。」 「端茶倒水的事不用她做,」何谨修立刻说。 「这里不是人手不足么?她在这儿免不了受干扰,回头你一这儿忙起来,你说她帮手还是不帮手?」刘铭也不贊成,「不像实验室,可以清清静静地做事。」 「多一个人就解决了,」何谨修瞥向吕扬,「你再留一段时间吧,等到秘书休完产假。」 吕扬的脸色急变,咖啡洒了出来,她却像没看见似的,出神了一会儿,才木然地抽出纸巾来擦。 何谨修的一句话,便毁了她所有的安排,斩断了她向上爬的途径。 对她来讲无异于职场剧变的大事,在座的人却都视若无睹。 她看向韩念初,突然想起当初跟她发生冲突时,她说过的那句话:一点话语权都没有的人,怎么养成了随便下决定的习惯的? 一点话语权都没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跟你们说个可怕的事儿,家里的神兽正式放假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9章 39 此刻韩念初也没有理会她,跟其他人说道:「刚换了电脑,我也懒得搬,实验室下个楼就到了。」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最近我也有事要做。」 「什么事?」何谨修问。 「等到时机成熟再说吧,」韩念初看向刘铭和周严果,「你们来是不是商量下周的会议。」 刘铭神色凝重地点了下头,「投资人和股东都会到,就算我跟谨修支持你俩,也是势单力薄,毕竟普通人都是更相信那些着作等身的专家。」 「相信专家那就简单了。」韩念初端起咖啡,浅浅地喝了一口。 周严果搓着手指沉思,听到她这么说,抬起头问:「怎么说?」 「专家么?我们也请就是了。」 第66页 「这么几天,你们上哪儿请深度学习领域的专家?」刘铭说道。 「谁说要请我们这领域的?」韩念初说,「自然语言处理的成效,当然是请语言学家来评估。」 周严果原本懒散地坐着,听到她这么说,连忙坐起来,「语言学家?」他说着,眼睛发亮,会心一笑道:「真有你的!绝了!」 韩念初也浅浅地笑了,对何谨修和刘铭解释道:「投资人基本不懂技术,只有成果能说服他们。」 「你们俩还是要谨慎对待啊,」刘铭担忧地说,「要是输了,或者说服不了投资人和股东,我们要保住你们都难。」 「那是自然,」周严果说,「要是输了,这个公司就只能继续研究语法树。」 「那就是死路一条!」韩念初言之凿凿地说。 吕扬听到这里,也将桌面收拾干净,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将托盘放去茶水间,她的双手紧紧抠着,焦灼地在茶水间来回踱步,踱了好几个圈,焦灼的心情非但没有缓解,还有沉重的趋势,她只好拿手机发了条信息,然后去了中层的休息平台。 在大理石花台上坐下,没两分钟,苏锦就出现了。 「吕姐!」 吕扬一见到苏锦,委屈得眼泪簌簌往下掉。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苏锦连忙拍抚着她的背问。 「何总说以后要让韩念初清静做事,叫我留下来,等秘书休完产假。」吕扬泪眼婆娑地说,「她有何总做后盾,可以占着一个工位不干活,我呢?因为她,前途都断送了。」 苏锦连声安慰,「你先别急着难过,我们再想办法,再招一个进来?」 吕扬冷静下来,擦干了眼泪说:「这一时半会哪能招得到合适的,何总本来戒心重,不喜生面孔,连换你上来都是费尽唇舌了。」 苏锦重重地嘆了口气,「何总真像个昏君!」 「倒也不是,我感觉何总跟刘总都被她骗了,」吕扬说,「他们两个好像很倚重她跟周严果,下周有个会议你还不知道。」 吕扬本来是随口一问,岂料苏锦接过话说:「我知道,不是会上要决定公司未来的研究方向么?」 吕扬一愣,「你怎么知道的?只给参会的高层管理髮过邮件。」 苏锦搪塞道:「吃饭的时候听到两个高管聊起过。」 吕扬不疑有她,接着说:「何总跟刘总心里都偏向她跟周严果了,我看了她的简歷,虽然是名校毕业,但也就是个本科。你说两个老总怎么就昏头了,信他们,不信专家呢?」 「他们信谁也没用啊,」苏锦眼珠一转,说道,「这么大的决策,股东和投资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看韩念初很有信心,她说要请语言专家来,」吕扬说,「好像他们是已经做出成果来了,要给专家评估。」 「是吗?」 吕扬接着说道:「不过我刚也听说了,要是他俩败了的话,在公司也应该待不下去,没价值了嘛。」 苏锦抬起脸,灿然一笑,「吕姐你放心吧,过几天他俩肯定输了走人。」 「输了我也回不去啊,不还是缺人吗?」吕扬一脸黯然。 「不会的,到时候我勤快点,不让何总觉得缺人手就行了。」苏锦耐着性子安抚道。 「唉!希望吧,」吕扬看了眼腕錶说,「我得先回去工作了,总裁办一步也离不了。」 「好的,别想多了。」 苏锦目送着唉声嘆气的吕扬离开,等她的身影一消失,她调出两份简歷发出去,接着拨打了电话—— 「干妈,我是苏锦。凌云科技下周的会议您知道了吧?……那两个人的简歷我刚发给您了,很不可靠,他们请了语言专家评估……您请说……好的,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办好的。」 会议这天,韩念初老样子的白衬衫,黑长裤,素面朝天,只有眼神凌厉了许多,何谨修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要先进去打个招唿,你自己来没问题吧?」 「我认路。」 「这是认不认路的问题么?」何谨修望着她,最终只是嘆息一声先走了。 韩念初将背包里的物品又清点一遍,拎着下了楼。 走廊上,光线微暗,迎面走来那个头髮花白的专家——林九霄,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学生,韩念初的脚步慢下来,敛去眉目间的凌厉,走到他面前,礼貌地叫道:「林老师!」 林九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学生,才对韩念初说道:「带学生来开开眼界,让他们明白科研就要脚踏实地。」 韩念初拨了一下头髮,双手交握在前,虚心地问道:「您看我今天能有幸得到您的指点么?」 「这样就很好,保持着谦卑,缺乏自信,看人脸色,摆正自己的位置——」林九霄睥睨着她说,「年轻人,越是无知越以为自己懂得多,当心傲气毁了你的前程。」 韩念初毫不在意地笑着,「多谢您的费心指导!我会记住的。」 林九霄冷哼一声,领着一众学生进去了。 韩念初正要进去,就见周严果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从透光的窗户那头走过来。 「你这恭敬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心的。」他问。 「当然是真心的。」韩念初说,「尊老爱幼,不是从小就这么教的么?」 第67页 「嫌弃人家老,你可够坏的。」 「那也得人家服老才行。」 「进去吧。」周严果在门口顿住脚步,转头说道,「如果输了,你有什么打算?」 「要是输了,就活该这时代停滞不前,跟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周严果罕见地大笑出声,「凭你这句话,我让你先进。」 韩念初没跟他谦让,一步跨了进去。 会议室的中央是一台圆型会议桌,台前挂着巨幕,周严果和韩念初的位子就在幕布下,对面坐着一众专家,右边是投资人和股东,左边是何谨修跟刘铭,还有请来的语言专家,泾渭分明。 投资人席位空缺了一位,刘铭招来吕扬,低声问道:「是哪一位还没到?」 吕扬翻了一下名单,「只有刘月女士没有签到,她本人有事,是叫人代她出席的。」 刚说完,门口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白色套裙,头髮梳得熘光水滑,扎着高马尾。 她径直走到空缺的那个席位,撑着桌沿说道:「对不起,刚在楼下处理了点事情才来晚了。」 吕扬惊声叫道:「苏——」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吕扬连忙捂住嘴,一迭声道歉,退到边缘的位子坐下,目光却还紧追着苏锦。 苏锦却没有看她一眼,端庄地坐在席位上,对何谨修说道:「可以开始了。」 韩念初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何谨修,他却低着头,根本没朝苏锦那边看,倒是刘铭咳了一声,说道:「那就劳烦各位德高望得的专家们先讲一下有关语法树的研究吧。」 林九霄只动了动眼皮,身后的学生便已经把图投影到幕布上。 「我们以规则与推理构建出语言机器,可以对一些语言的子集,构建很好的语法树……」 他滔滔不绝地讲完,夹杂着许多的专业术语,带着学术研究特有的矜傲,天然的距离感,在座股东和投资人没人听懂他在讲什么。 刘铭说道:「到你了,周严果。」 周严果扯了扯他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衣角,并没有将模型图投影到幕布上,而是让人抬上来一面屏风,挡在众人面前。 「大家都知道图灵测试吧?」周严果说,「接下来我们将进行这个测试,内容涵盖睡眠,饮食,娱乐等各个方面任选一,我先做个示范——」 他望着幕布叫道:「尼安!」 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声回道:「你好!」 「我最近胃口不是很好,你有什么办法吗?」 尼安颇为关切地回答:「你想吃什么呢?」 「你有好的建议吗?」 「软体园附近新开了一家东南亚餐厅,主推菜色是酸辣开胃的冬阴功汤,你要去试试吗?」 「不了,谢谢你,尼安。」 「好的,有需要找我。」 周严果说完,回到位子上,撑住桌沿问:「有谁想试试吗?」 一个地中海的中年投资人举手说道:「我来我来,」他放下双手,又问周严果,「这位美女叫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的,很佩服nlp的专家,实现了机器跟人对话。世上最难是从0到1,我们的时代已经有了1,也许哪天机器真的也能学习情感了。 第40章 40 一个地中海的中年投资人举手说道:「我来我来,」他放下双手,又问周严果,「这位美女叫什么?」 「尼安。」周严果答道。 「好的,尼安!」中年投资人叫道。 「您好!」 中年投资人搓搓手笑道:「嘿嘿,还挺客气的。」 「过奖了,这是应该的。」 「我明天要去趟多伦多,陪女儿去野生动物园。」 「需要我告诉您相关信息吗?」 「好的。」 「多伦多的机票最便宜的是香港中午一点出发,经济舱含税价5700元,公务舱3万元,野生动物园门票50加元,多伦多未来三天有雨,建议您推迟出行。」 中年投资人惊喜地道:「你们这个秘书真是善解人意啊!」 周严果命人搬走了屏风,后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将电脑转向众人,顿时譁然。 「居然不是真人?」 「我不信,会不会是那人藏了起来?」 「电脑跟人对话,这太科幻了!」 …… 周严果坐了回去。 刘铭此时站起来说道:「大家可以推举一个人出来,到电脑前对话。」 一个中年妇女站出来说:「我想试试——」 她被带到电脑前,左右端详,还把笔记本电脑拿起来看了下,没有任何异常,才叫道:「尼安!」 「哎!」 突然冒出的声音令中年女人吓退了一步,会议室立刻响起一阵笑声,她稳了稳神,又说道:「你能推荐给我一家美容院吗?」 「当然可以,本市五星美容院一共有十家,其中离您最近的联合美容门诊……」 中年妇女指着电脑,对众人尖声叫道:「我一直去的就是这家!没错,就这家。」 场上的人都围到电脑旁边,轮流拿起笔记本,翻来翻去地看,闹腾了好半晌,才真的信了那么善解人意的「秘书」就是一台不起眼的电脑。 林九霄和其他专家坐在原处,耷着眼皮,他们身后的学生坐不住,却也不敢去凑热闹,伸长脖子朝前看,无奈那些人团团围着,什么都看不见。 第68页 刘铭见气氛差不多了,叫人请了大家回到原位,对几位语言专家说道:「请几位评估一下。」 语言专家刷刷地在纸板写上评估结果:自然度,三级;语境适应度:三级。 都是专家,投资人和股东顿时像吃了定心丸。 周严果此时才又站出来说:「强化学习模型的优点就是可以进行信息收集处理,并在多轮对话下,处理多个任务,而信息和任务可以涵盖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导航,饮食,娱乐,缴费等生活服务,未来的几年,我们将不断地完善,直至每个普通家庭都能拥有一个贴心的生活秘书。」 众人议论纷纷,均是想信不敢信,却又非常期待的样子。 林九霄跟旁边的一个专家耳语几句,那个专家连连点头后站起来,说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迷惑行外人的技俩,」他说完,对机器说道,「尼安!」 「你好!」 「坐了太久,我想起来了。」 「您想起了什么?」 专家眯起眼睛,嘲笑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深度学习的弊病,机器根本不可能知道人真正想像表达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只设置几句简单的对话,因为无法应付长句,不信你们看——」 他扯了扯袖子,又说道:「尼安!」 「哎!」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今天最高温度最低16度,最高24度,阴天,空气品质一般。」 他故意停顿了十秒,才说:「我应该穿什么衣服?」 电脑再没有回应。 「看吧,」专家说道,「他们设置并训练了那几段对话,才会有这个效果,事实上,机器只能做到一问一答。」 投资人迷煳地望向周严果和韩念初,目光已经由刚刚的热切变成了怀疑。 「那么你们语法树的研究呢?」韩念初抱着手臂问道,「至今的对话还是笨拙到只会一个回答。」 「那是因为还在研究,最终研究出来——」 「你们都研究了三十年了,」韩念初说,「三十年,机器仍然只会笨拙的对话,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砸钱再等你们三十年?」 说到钱,投资人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那个——」坐在苏锦旁边的一个投资人站起来说,「据我所知,两位,一个是博士生,一个是本科刚毕业吧?」 他的话音一落,场内顿时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转动椅子的,比手划脚情绪激动的。 那个投资人又说道:「几位专家方便自我介绍一下吗?」 林九霄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学生站起来说道:「我的老师早年留学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从事自然语言处理研究三十余年,发表顶会论文357篇,期刊论文426余篇……是特聘专家,重点实验室首席科学家,学科带头人……」 拉拉杂杂,将老师头顶的「帽子」细数了足足两分钟。 其余的专家也个个将论文数了一遍,最少的也有200多篇。 投资人和股东沉默了。 这两边怎么比?那两个年轻人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谁又肯真金白银押宝给初出茅芦的年轻人,更何况他们还有可能在欺骗大众。 「如果是那两个——」一个投资人说,「我一分钱都不会投。」 有人附和,「我也一样,」说完就起身要离席。 何谨修此时冷着脸说道:「没有意向投资的人都请离席吧。」 那人愤然离开,有几个人也起身,苏锦善解人意地说道:「我还是先等结果吧,不是还有这么多专家吗?」 一句话让那几人又坐了回去。 股东也说道:「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不同意将公司的发展寄予两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这不就天桥下的杂耍,有新鲜点子就行,这是与上千员工背后上千家庭的命运所系……」 周严果「啪」地捏断地了手心里的笔,摔到桌上,垂下一张阴沉的脸。 何谨修跟刘铭都拿手支着额头,颓丧不已。 纵使成果就摆在眼前,却输给累累头衔,着作等身。 「但我们不是食古不化的人,」那个股东又说道,「专家们可以指导两位,协同合作将他们的构想完善得更好。」 林九霄倨傲地耷着眼皮,仿佛考虑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我们就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周严果冷笑一声,「你干脆明抢得了!」 何谨修说道:「这不合理!周严果的论文即将投稿。」 林九霄慢慢地晃了几下脑袋,「那就爱莫能助了,贵公司一再地拿两个年轻人来羞辱我们,再怎么也得给我个交待了吧?」 股东犯难了,踢走专家不可能,都把目光投向韩念初和周严果。 周严果往后一滑,起身,狠狠地踹了脚椅子,「我们走。」 回头来看韩念初,韩念初却坐着没动,沉声对他说道:「等我话说完了再走。」 周严果勐地一甩脑袋,不甘不愿地坐回去。 韩念初把目光投向苏锦,「苏小姐,您对凌云科技有投资意向?」 「是我干妈看好凌云科技。」苏锦端庄地答道。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和周严果这样不值一提的员工,投资人是怎么事先得知我们的简歷,还知道我们要出席的呢?」韩念初的目光又转向吕扬,「据我所知,知道周严果出席的人很多,知道我要出席的人,除了何总,刘总,周严果以外,还有谁呢?当时谁还在旁边来着?」 第69页 吕扬的脸色煞白,求救地看向苏锦,希望她能救自己。 苏锦却呵呵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hr部门的一个普通员工。」 吕扬不敢置信地瞪着苏锦,苏锦却把脸转开了,根本没看她一眼。 韩念初低头写了一张纸条,抬起脸笑道:「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说着让人将纸条传给了何谨修。 苏锦跟吕扬都紧张地望过去,何谨修收到纸条,看了一眼,神色便凝重起来,他抿着唇,仿佛纸条上写着很震惊的事。 吕扬唯恐韩念初添油加醋地写了什么,张嘴便叫了起来,「我跟苏锦说过!她在hr部门,肯定可以调到他们俩的简歷。她还说可以开完会就可以把周严果和韩念初踢走!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绝对不敢违反公司规定,会议邮件不是绝密,我向公司同事透露不对,但是苏锦将核心员工的简歷泄露出去才是严重的错误。」 何谨修抬起头,训斥吕扬道:「这是什么场合?是扯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场合吗?出去!」 吕扬闻言一愣,跟苏锦互觑一眼,两人虽然痛恨对方,此时却默契地都将目光投向韩念初。 韩念初摊手一笑,「我给何总写纸条是问他开完会了去哪里吃饭。」说完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苏锦,只见她那一直端庄镇定的神色逐渐绷不住了,僵硬得像戴着一个灰白色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逻辑洁癖,就是很难跳脱现实框架,反派也基本会从人性出发,不会像剧情流那样快意恩仇。哪怕这是篇穿越文,但主体框架是在第二个平行时空,这一个时空的叙述会让其他时空发生的事都慢慢浮出水面,所以这个时空的故事,跟都市言情差不多。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就慢慢看吧,抱抱!~~ 第41章 41 吕扬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一会儿,事已至此,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了。 何谨修明白过来,不由得沖韩念初摇头,用嘴型说道:「你还真闲。」 而韩念初目光定定地望着他,在等他的答覆,他低头又将纸条上的字看了一遍,「你相信我吗?不信的话举左手,相信的话,举双手。考虑清楚,事关凌云科技前程。」 何谨修皱着眉,望向韩念初,「不信举左手,相信不是应该举右手,为什么是举双手?」 韩念初等了半天,没想到是问这个,大手一挥,纵容道:「你爱举什么举什么,只要你不举左手,举脚都行。」 何谨修嘴角一抽,默默地举起了右手。 韩念初指着何谨修说:「何总刚刚已经表态了,他跟刘总支持我跟周严果,投资人和股东在内,现在你们有要退股的,有要放弃投资的,有多少算多少,请现在离开,后续公司会处理好退股事宜,寻找新的投资人。」 她的话一出,拍桌子的拍桌子,骂人的骂人,摔水杯的摔水杯,一时间乱糟糟。 何谨修瞠目结舌。 刘铭在底下掐了他一把,附耳骂道:「你吃错药了?这些股东当初都是千辛万苦拉来的。」 何谨修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说他被自己的女人坑了吧? 韩念初没功夫管何谨修在想什么,股东和投资人发了一通脾气,火大得离了座,却不肯走出会议室。 「我要求退股!但是这次会议我要全程旁观,」一个小股东狠狠啐了一口,「我要看你们把怎么把自己玩死!」 韩念初叫来小曲和谭尤,「把股份转让的协议签了,就允许他们旁观。」 小曲和谭尤却看向何谨修。 何谨修抹了一把脸,无奈地沖他们挥了下手,两人拿着协议去分发给那些股东。 刘铭低声说:「你行不行啊?退了这么多,这个窟窿你填得上吗?」 何谨修扶着额头,只觉得体温陡然升高,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我怎么知道,先看看吧。」 刘铭摇摇头,「幸好大股东是你的家族。」 「你闭嘴!」何谨修按着太阳穴低声吼道。 韩念初盯着投资人,尤其是苏锦,左右的人都离坐了,她也坐立不安,左顾右盼,最终还是咬着嘴唇,没有离开。 这一回,韩念初几乎可以确定,苏锦的目标就是何谨修,哪怕让她干妈蒙受损失,也要占着这个股东的位子。 她撇撇唇,敛住心神,将电脑上的图投到幕布上。 刘铭眼尖,扯着何谨修要他看。 何谨修抬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弯腰趴在桌上画线标註的韩念初,周遭很吵很乱,她却沉静从容地一会儿标註,一会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那股自信和沉着,像是歷经沙场的将领,根本不把眼前喧嚣的宵小放在眼里。 他和刘铭都是深度学习领域,一看那个模型图就明白那是很不简单的东西,而其他的专家只是半眯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 「啊!」刘铭低声惊唿,「我猜这绝对是大杀器。」 何谨修支着额头,眼皮朝上抬,望着韩念初,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一大半股东都签了协议,投资人也没剩几个,退出的人都跟小曲和学生挤挤匝匝地坐在一起。 韩念初准备完成,才抬起头来,说道:「我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说语法树无法实现?因为语法树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人类能够承受与理解的范围,更不要说构建一个机器与人自然交流的模型。研究语法树的各位,只是试图以一种理想中的规则与推理构建出的语言机器,而这一完美模型是否存在,没有任何数学上的支撑。」 第70页 她没有稿子,没有多做思考,仿佛就是话等在嘴边,张嘴便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深度学习方法虽然不是能完美刻画语言交流的方法,但是以大数据作为支撑,数据驱动的人工智慧方法在理论上是可行且有效的。背后依靠概率论与最优化理论,完全可以在赋予机器人语言交流能力上做到足够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道出总结:「因此我选择了更有前景的深度学习方法,至少我们能做出来,并且可以预估能达到的效果。」 一番浅显易懂的话说完,结论就一个,语法树虽然完美,却是虚幻的海市蜃楼;深度学习虽然不是最佳的,效果却实实在在地能呈现在眼前。 林九霄此刻抬起了眼皮,眸中精光骤现,他总算知道了面前这个年轻姑娘不简单,对于专业也了解得足够深入,否则不能像这样深入浅出地侃侃而谈。 此刻他死沉了许久的胸口却翻涌起了另一种情绪,一种想要将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彻底埋葬的冲动。 时代!哼!时代! 可恶的时代!可恨的年轻人! 「说了那么多,就刚刚的那个成果,也还是蹒跚学步的阶段,」他深知这些股东们内心害怕什么,便将那些都掏了出来,「你们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还停留在这个阶段,跟语法树一样,无法突破。」 韩念初嘴角微扬,「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她的目光移向林九霄旁边曾咄咄逼人的那位,「刚刚您身边那位专家说,无法处理长句。那我们就来看看,深度学习是否真的无法处理超长语音序列?能不能同时执行多线程任务?」 她侧身,指着幕布上的图。 专家一致看去,「这是什么?」 「取代了深度学习中的卷积神经网络和循环神经网络的新模型架构——注意力机制。」韩念初看向何谨修和刘铭,「这是一种可以在长序列语音里抓住关键信息的方法,能有效地处理超长对话。」 刘铭「腾」地站起来,嘴张大得像塞了个鸭蛋,「这——这怎么可能?」 何谨修紧抿着唇,脸色阴沉,仿佛在极力地压抑着内心的一股愤怒情绪。 「众所周知,机器学习语言中,最难处理的就是语言的歧义,」韩念初说,「比如刚刚那位专家跟强化学模型对话的内容,那么现在用我的模型再摸拟一遍——」 她按了一下键盘,对着电脑说:「尼安!」 「你好!」 「我刚想起来,明天早上九点有个会议,请在八点半准备叫醒我,告诉我从家里到市政府的交通路线。」 「好的,为您设定了八点半的闹钟,从家里到市政府道路拥堵严重,为您推荐地铁出行,1号线到国际展览中心站,换乘10号线即可,全程约二十分钟。」 「会议时长两小时,我下午要飞香港,请为我查询当天来回的航班!」 「为您推荐到中午十二点飞香港的航班,机上提供正餐,晚上八点半返回。」 「谢谢你!尼安!」 「不客气,你太忙了,要注意身体。」 「是的,一路走来都这样,我太累了。」 「你今天需要放松一下吗?给朋友打电话,约他们出来聚聚吧?」 「不,我喜欢一个人。」 「那我为你播放音乐好吗?」 「没什么意思。」 「还是我陪你聊天吧,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别提了,我闹了个笑话。」 「噢,抱歉!」 「现在我想要安静一会儿。」 「好的,我不打扰你了,有事再叫我。」 韩念初按了一下键盘,抬起头来看向安静无声却面露惊讶的众人,她的脸上浮现出傲然的笑容,「刚刚的十八句对话中,ai为我处理四个任务,加上未处理的拔打电话,播放音乐,一共六个任务;我一共说了五句有歧义的话,ai均联繫上下文语境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她接着说道:「如果你们怀疑是我们设置好的一问一答,可以上来试试。」 她说完,目光落在刚刚那位专家身上,专家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专家和普通人的区别在于,他们即使不精通,却是懂得分辨的,周严果的模型,是在监督下让模型自我修正,说出人类要求回答的对话;而韩念初的模型,是ai真正的具有抓取核心信息的能力,才能做到对答如流。 他们太震憾了,深度学习竟然能让机器变得如此智能。 「没有人吗?那我就再介绍一下我和周严果这两个模型的商业运用范围,」韩念初瞥向边缘那些呆若木鸡的投资人,接着说道:「例如同声翻译,地图语音,智能客服,家庭助手,产品个性化定制……你们所能想得到的,我和周严果的模型都可以进行商业运用。」 一个专家泼冷水,「能具体说下强化学习模型的作用吗?刚刚并没有表现出来。」 韩念初想了想,尽量用浅显易懂地话解释道:「周严果的模型和我的模型结合运用,给基本的词和句标註所蕴含的情感标籤,生成训练数据,机器通过自我学习,就会生成感情需求,甚至能回应人类的感情需求,直至完成与人类自然对话的任务。」 她说着,严肃的神情里透着纯挚的期待,「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人类就将进入人工智慧大数据时代,而我们,都将是这个时代的见证人。」 第71页 刘铭的手激动得双手颤抖,他扔开桌上那摞资料,对坐在边缘已退出的投资人和股东说:「退吧退吧!都退吧!哈哈哈哈哈!」 他坐下来,扯着何谨修的手臂说:「看到没有?天上掉馅饼了——」 何谨修甩开他的手臂,脸上没有一点喜悦,反倒是极力隐忍着怒气。 「你怎么了?」刘铭疑惑地说,「这样的事,不值得高兴?」 何谨修依然沉着脸,盯着韩念初。 退出的投资人和股东捏着手头的协议,此时才回过神,「这,这怎么回事?」 韩念初拍着那一摞留底的协议,嘴角含着一抹讥讽,说道:「你们可以放心地投资诸位专家了,毕竟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不可靠。」 「你们这东西不是都做出来了吗?」 「我们又不懂,为什么事先不说清楚?」 「我愿意投资,还可以再追加!」 …… 韩念初根本没理会他们,目光锁住神色严厉的林九霄,「很可惜!最后走的人是您!」 「别得意忘形!」林九霄竭力维持着他的傲慢与威严。 韩念初对他深深地躹了一躬,用对失败者的悲悯语气说道:「这个尊重,是给您过去三十年来为人工智慧领域所付出的辛劳。」 林九霄紧紧地攥起了拳头,眸中却慢慢显出一丝无可奈何的颓然。 韩念初直起身体,平静地说道:「过去这三十年,您或许拥有过整个时代,但是——」她停顿了一下,仍用悲悯的目光看向他,「从现在起,时代已经不再站在您那一边。」 这是我们的时代! 她合起笔记本电脑,夹在手臂间,昂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那段跟机器的对话,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用了好久,好难才把有歧义的句子凑齐,泪~~~~ 这章就是看阿念一个人表演,终于让她真正地耍了一回帅。 第42章 42 何谨修似乎一直在等着结束的这刻,见韩念初出去,他也蓦地站起,一脚踢开椅子,追了出去。 走廊上只有韩念初一个人,她左手手臂还夹着笔记本,背挺得笔直,却垂着头,像千军万马前的那个冲锋的背影,锐不可当却又透出离群的无奈与萧索。 何谨修看到这样的她,怒气陡然消了一些。 「干得不错啊,」走到她旁边,他的语气里含着讥诮,「所有人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 韩念初没去看他的表情,也未注意他话里的讥讽,仍低着头,平淡地说道:「在我让股东退出的时候,你就可以阻止我,把我赶出去。」 何谨修讥讽地一笑,「是吗?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周严果的强化学习模型足够证明,深度学习才有前景。」韩念初推开门,走到平台上,「你们不是早就有选择了?」 「所以你是在帮我们?」 「我没帮谁,」韩念初穿过热带植物的造景,走到潺潺流水黑色石壁前,听着水声,清晰地说道,「我说了,我只站在正确的那边。」 何谨修压抑的一股怨气又被挑起,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拽得她转身,才咬牙说道:「那我说过的话呢?上次周严果的事,我就说过了,有什么事你要先跟我说,你也答应过我。可你今天的决定,你的模型图,你事先跟我透露过一个字吗?」 韩念初意外于他突然发火,却还是平静地解释道:「我想的是,也许今天还用不上,就没有说。」她顿了顿,抬起脸,注视着他,「不过,一旦要用,你们就必须有个抉择。」 何谨修一愣,「如果那时我不信你呢?」 「那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何谨修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和周严果会离开?」 「还有别的选择吗?」韩念初反问,「还是照着他们的意思,交出我们的研究成果,又有老专家坐镇安他们的心?贪婪的人什么都想要,一点风险都不肯担。」 「你考验我?」 「人在短短一瞬间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她说。 何谨修紧攥着拳头,双眼通红,他忽然笑了,像是忽然察觉到自己很可笑一样,「刚刚开会时,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没有事先告诉我。我想可能是你忘记了,也可能是情势所逼,我找了很多的理由,唯独想不到你连我都不信。」 韩念初不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可以跟你保证,这个项目半年就可以做出来,你知道它的市场潜力——」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何谨修退了一步,红着眼睛,失望地盯着她,「你呢?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 「什么?」 何谨修的回应是一声冷笑,「你都不知道,我还在乎什么呢?」 他说完,目光自她脸上收回,转身离开。 韩念初站在树荫下,望着他的背影,秋日淡泊的阳光照着他的全身,却像暮色里的山嵴,显出一股深沉的寂寥感。她忽然想起在叔叔家那个小院里,阳光也曾这样照在他身上,却浑身泛着细緻的温柔。 这一瞬的差别让她明白,她也许做错了事,也许伤害到他了。 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她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受伤。 会议结束后,何谨修与股东又开了两小时的会。韩念初和周严果,还有刘铭也同样在实验室开会,讨论了一午将模型部署到机器人身上的计划。 第72页 「你是怎么想到注意力机制的?」周严果问她。 「读了很多很多的论文,比较分析……」还有很多很多次的实验,她随口敷衍道,「无意间发现的。」 「我也读了很多论文。」刘铭说,「我怎么没发现?」 因为时代不同,七年时间,人工智慧研究全世界开花,研究硕果数不胜数,算法工程师成了高薪热门的职业,而这个时代,深度学习还是边缘冷门研究,有价值的论文也不多。 韩念初笑了一下,收起笔记本,「我先上去了。」 「等一下,」刘铭叫住她。 「什么事?」 刘铭想了想,说道:「谨修那边,我后来才明白你没跟他商量。这是你不对,好好解释一下,至少道个歉。」 「他那么生气——」韩念初一时没明白,「道个歉就有用吗?」 「有用,你不明白你的重要性,」刘铭说着,转过头问周严果,「你喜欢男人吗?」 周严果哆嗦着离他远了些。 刘铭笑着对韩念初说:「你看,假如周严果是个女人,我也会得把他娶回来才安心,不怕他跳槽。」 「你真能误导人!」周严果说。 「他这说法也没错。」韩念初边说边往外走。 回到45楼,她刚放下包,就见何谨修从办公室里出来,手里拿着车钥匙,她把包又背回去,等着何谨修像往常一样叫她,岂料何谨修直直地走向了电梯。 韩念初迟疑了一瞬,就跟了上去。 何谨修进电梯,她也进电梯;何谨修出电梯,她也一同出去;何谨修上车,她也拉开了副驾的车门上车。 「我让你上车了吗?」何谨修紧皱着眉头问。 韩念初不说话,倒是稳稳坐着,不侷促,也不感到丢脸,一副赖定的模样。 何谨修忍住气,踩下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车内的气氛僵冷,何谨修开着车一直朝西开,等到他看到道路两旁稀疏的房子时,才知道他们已经出了城区,一个蓝色的路牌立在路边,写着:西岭村。 何谨修踩下剎车,刚要掉头,看到路牌的韩念初突然喊道:「停车!」 车滑到路边停稳。 韩念初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下了车,何谨修见她的神色凝重,也熄火下了车。 天色已近薄暮,韩念初沿着道路边走边看,路旁是果林和田地,延展到远处低矮起伏的山丘。 她边走边在脑子里復原这里七年后人烟稠密的景象,左边的田地和果林是新建的文体中心和科大新的分校区,右边是高新科技孵化园区,以及科技馆,游乐园,这就是后来新成立的新区中心。 她缓慢地转了半个圈,文体中心的外沿是一条高架桥,连接直达市中心腹地的城市快速道,而文体中心的斜对面,最黄金的一块地,就是前方那一大片菠萝田,是在七年后还未建成的环球商贸中心—— 也是她被苏锦一箭射死的那个工地。 她心口微颤,勐地退了一步,却撞进后面温热的胸膛里。 「你在看什么?」他声音清冷地问。 韩念初指着前面那一大片菠萝地,说道:「那块地——」她顿了顿说,「如果有钱,我一定要把那块地买下来。」 「你要片农田干什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 何谨修环顾了周遭的环境,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么块地,值不了什么钱。」 韩念初想到当初凌峰的老对头友利地产可是花了天价才拍下这块地,而凌峰那时已经式微,在这块黄金地皮争夺战中落了下乘。 可是再好又有什么用?她穷得叮噹响。 「回城吧,」她说,「我请你吃饭!」 何谨修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回到车上。 进城后已是灯火辉煌,道路桥樑像一条条闪闪光的纽带,汽车川流不息地在道路上穿梭,离开快速道,车在红灯亮起的路口停稳。 「去哪里吃?」何谨修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前方拥堵的车流问。 韩念初设好导航,把手机放在充电座上。 何谨修看了一眼,「这是老城区!」 「嗯。」 「你知不知道高峰期去老城区是什么概念?」 「难道还会到不了吗?」 何谨修咬了咬牙,在路口掉头,排在汽车队尾,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 快八点时才进入老城区,他的车刚拐弯,就一头扎进汹涌的人潮中。 何谨修住在地广人稀的豪宅区,连办公室都在高处不胜寒的45楼,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人流,禁不住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这什么地方?」 道路两边停满了车,韩念初左顾右盼,指着前面一个空位说:「快停进去!」 何谨修避着行人,将车开到那个位置,把车停进去,熄火时已经是一头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能是最没自尊的男主,和脸皮最厚的女主了。 第43章 43 这一整片区都是四五十年前的旧楼,既老又破,一楼全是大大小小的店铺,一下车就闻到空气中油烟的味道。 「这是食街?」何谨修问。 「是住宅区,」韩念初说,「一楼几乎都是餐馆,久而久之就成了条食街。」 她说完拉着何谨修的手往前走。整条街充满了怀旧的味道,高低错落的铁皮招牌和霓虹灯,头髮花白的服务员,火锅,烤肉,海鲜餐厅,东南亚菜,还有越南河粉,滷味,甜品等各种小吃,何谨修看得应接不暇。 第73页 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勾着肚子里的馋虫。 「我们到底吃什么?」何谨修问。 他刚问完,一块闪着霓虹灯的铁皮招牌映入眼帘,俗气透顶的七彩灯围着招牌闪烁。 「上个月我刚吃过这个。」他说,这是市区近段时间出现的高端火锅,花胶熬制的鸡汤,火锅食材均是进口谷饲牛肉,龙虾和珍稀贝类。 花胶淡淡的腥气飘出来,他立刻想到金黄浓郁的汤底和霜花纹理的牛肉,「看来你是打心底地觉得亏欠我,所以要请我吃顿好的!」 韩念初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拉着他走过了店门,在火锅店旁边的一丬铁皮搭成的小店前停下来,一股令他作呕的味道钻进鼻尖,他立刻捂紧了鼻子。 「吃这个!」她说。 「开什么玩笑?」 何谨修惊恐地望着面前这丬店,只是在火锅店延伸出的檐下搭就,里面架着一口油锅,空间就容一个人转身。棚顶垂着一盏昏暗的小灯泡,照着店主人反着油光的脸,其余的部份乌漆漆的,看不清,他也不想看清楚,仅仅是油锅网架上沥着油的黑色臭豆腐就够他去吐一遍的了。 「要两碗臭豆腐。」韩念初付了钱。 「一碗!」他指着街对面,对韩念初说,「我去那边等你,你吃完再找我。」 「那就一碗。」韩念初接过老闆退回来的钱,却没有放开何谨修,「你不要到处乱跑。」 说完拉着何谨修走到店铺旁边的巷子里。说是巷子,其实只是两栋楼之间一条狭窄的甬道,灰色的水泥地上,淌着不知道从哪里漏出来的污水,一张摺叠桌,四个小马扎。 「这就是你道歉的诚意?」他瞪着她问。 「你实在不想吃,那就等一会儿,我吃完了再陪你去吃别的。」 「你就不能跟我去吃别的?」何谨修埋怨,「还让我饿着肚子看你吃。」 「这么污糟的环境,你有胃口?」 何谨修闭紧嘴巴。 他一米九的身高,屈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长手长腿简直没处放,便双腿併拢,双手抱在胸前,委屈极了的样子。 韩念初看到他这样,不知怎的,心里就像有阳光照进来一样,明朗又灿烂。 她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何谨修问。 「爸妈带我来的。」 老闆端了臭豆腐来,韩念初一边拿筷子戳着豆腐浸汁,一边说道,「pizza太贵,是省级以上的竞赛才能吃。其余的大小竞赛,还有期末考试,他们就在这里犒劳我。」 她专心地用筷子戳着豆腐,问他:「你小时候都是什么奖励?」 「旅游,旅游,旅游……」 「……算了,」韩念初夹起一小块豆腐,「换一个问题,你小时候……」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含混不清,何谨修只好凑到她的脸前,支楞起耳朵仔细地听。 然而他模模煳煳听了前半句,后半句还是没听楚,「你刚刚说了什么?」 韩念初索性凑到他的耳边,又重复道:「我说,你小时候………………」她再次退开,「听到了吗?」 「啊?你说什——」何谨修目光困惑,不由得张嘴大声问。 韩念初夹起一块浸满了汁小的豆腐,趁机塞进他张大的嘴里。 「哈哈!」韩念初偷袭成功,得意地笑了起来。 何谨修怒瞪着她,不情不愿地嚼了几下,想囫囵吞下,可这一嚼,蜂窝组织里的香辣酱汁溢出来,混合着豆腐的焦香瀰漫着口腔,不仅不臭,似乎味道还不错。 「不错吧?」她说,「这家店开了十几年了,有不少人专程开车来吃。」 「专程开车来吃这个——」一张嘴说话,她又塞了块给他。 何谨修又好奇地转头看向那个老闆,黑髮间夹杂了一些灰色,年纪应该超过五十了,「开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也没盘间正经的店面经营?」 「你猜猜看?」 何谨修摇头,「这怎么能猜到?」 「我猜他可能识人不清,给朋友做了担保。朋友带着钱跑了,他要养家小,还要还债,所以四十多看着都五六十了。」 「你还真会编故事。」 韩念初把最后一块豆腐吃完,「不信我们叫他来问问?」她一招手叫道:「老闆!」 何谨修连忙拽下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别跟人家胡说,会得罪人的。」 「哎!」老闆答应着从店铺里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到他们旁边,弯着腰说:「怎么了?味道不好吗?」 何谨修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吃完要走了。」说完起身去拽韩念初。 韩念初站起来,个子比老闆还高,「老闆,还记得我吗?我是十年前那个跟爸妈走丢的小不点儿。」 老闆仔细地回想,笑得满脸的皱纹都折了起来,「是你啊,长这么高了?」 「是啊,您过得好不好?」 老闆闻言笑容消失,无比苦涩地皱起了眉头。 何谨修见状,不贊同地对韩念初摇头。 「我这苦日子是没头了。」老闆说,「前几年帮别人做担保,他跑路了,几十万的债务,年年还,年年债务还涨。」 何谨修目瞪口呆。 韩念初从包里翻出一叠纸给老闆,「我这里有几张配方,您有空在家里试一下,行的话,您做出来看看好不好卖。」 第74页 老闆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接过。 韩念初笑了一下,「那我们先走了。」说完,不等老闆反应过来,拉着何谨修到旁边的火锅店。 「你是不是想吃这个?」她问。 「嗯,也就这个我能放心吃。」何谨修说着进了店里,服务员送了菜单过来,他先递给韩念初。 韩念初看了一眼,一份牛肉都要三四百,果断地把菜单推了回去。 何谨修根本没看价格,点了龙虾,阿拉斯加深海蟹跟一份和牛,就问韩念初,「你给他的什么配方?不会害别人连臭豆腐都卖不成吧?」 「大数据搜索出来的几个最容易做又最受欢迎的菜谱。」韩念初随便煳弄道,实际上那几个配方是未来新的餐饮模式中几乎半公开的配方,她会记得,是因为江临远在家里给她做过很多次。 何谨修摇摇头,「你今天就是专程来送配方的?」 「我一个人也可以来,」韩念初垂下头,思索了半晌,才又抬起脸说道:「其实我是想让你明白,虽然我这个人看起来很没良心,但是别人对我的好,我都会记住。」 何谨修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这算是道歉?可是他已经想通了。 她和周严果至今没有跟公司谈过任何条件,股份,加薪,分红,什么都没谈,毫无保留地将技术给了他们。 而她仅仅是需要他也要毫无保留地信任她,支持她。 他慢慢地起身,走到她旁边,跟她挤在一起坐,然后偏着头,望着她。 「你还生气么?」她刚说完,被他握住肩膀,轻柔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我知道了。」他说,然后松开她,仍支起额头凝视着她。 「知道的话——」韩念初说,「那我先说清楚,这顿饭得你自己买单。」 何谨修险些没坐稳,这个气氛下,她说什么? 「公司没发工资,我也没钱,」她接着说,「等我发了工资再分期还你。」 「分期?」 「十二期吧,一期还五百。」 「……韩念初。」 「嗯?」 「让女人借钱去供他吃饭的男人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何谨修咬牙切齿,「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还知道自己看起来没什么良心。。。。。。 第44章 44 会议结束,大局已定,何谨修与韩念初的芥蒂消除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炒掉吕扬和苏锦。 「她俩可是合伙起来差点坏你的事,」何谨修没想到他要说服的人竟然是韩念初,「更何况,这样的人,放我身边,我不能忍受。」 「能让你防着的人,比让你毫无防备的要好,」韩念初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份文件,摊到他面前说,「签字吧,还要我告诉你,现在缺人手?」 何谨修在沙发后面来回踱了几圈,那份文件又到了他面前,韩念初把笔横着,笔帽对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韩说得对!」刘铭从外面走进来,往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对何谨修说,「现在谁顾得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她们的工作也接触不到核心。眼下急的是下个月苏黎世的nlp会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韩念初语气颇为意外地问何谨修:「你的文章竟然被顶会接收了?」 「嗯。」 「还给了口头报告时间。」刘铭说道。 韩念初看何谨修的目光有些变了,竟然能做出让顶会邀请报告的工作。 「你的护照交上来,赶紧把签证办了,」何谨修把吕扬和苏锦的事忘到了脑后,又说道,「对了,你那项研究,论文要赶紧写出来,」 「嗯。」 「需要写多久?」何谨修追问。 「三天。」 刘铭瞪圆眼睛,「几天?」 韩念初吱唔了一下,改口道:「一个星期。」 「到底多久?你可得靠谱点儿啊。」 韩念初点头如捣蒜,那篇文章她从写到改用了两个月,后来在很多会议上讲过,还扩充成了期刊论文,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三天已经是很充裕的时间了。 更何况,她也发表过不少文章了。 「三天吧,」她说,「写完了不行还可以修改啊。」 「我觉得可以把小韩的论文带上,碰碰运气,到时给会议主席看看,」刘铭说,「也许会给她十分钟做个报告呢?」 「怎么可能?」韩念初说,顶会文章的审核多严格,而且这也不符合基本规范。 「不管怎样,你先写出来。」刘铭叮嘱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韩念初把借调苏锦来总裁办的文件递给何谨修,又将笔插进他的指缝间,「签字吧。」 何谨修狐疑地盯着她,「总感觉这事儿不大对,你这么热切地要她来是有什么目的?」 「她不是投资人那边的么?巴结点总没错。」 何谨修越发地怀疑了,会上她可是把不站她的投资人和股东全都赶走了,这么的自信和嚣张,会去巴结一个投资人的干女儿? 但他还是签了字,至少她有一点说的是对的,让他防着的人,比让他毫无防备的人要好。 韩念初的论文写完,苏锦来了45楼上班。 吕扬没能回hr部门,也没有了野心和怨气。现在的情形是饭碗都可能保不住,升职加薪已经是镜花水月的幻想了。 第75页 她和苏锦的同盟也散了,而原来与她关系颇好的小曲却靠向了苏锦。 韩念初成了45楼一个招人嫉恨,却又不敢当面冒犯的存在。 她的存在,让其他人形成了一个天然同盟,除了谭尤,没人希望她最后真正成为他们的老闆娘。 在他们的格局里,明明有背景有后台,又有才有貌,却一直低调地屈就在低层职位,才是适合用来填充他们脑洞的角色。 小曲很是兴奋,苏锦来的头一天,就不顾吕扬的脸色,特意显出跟苏锦关系不一般,人前人后追着叫姐姐,没料到的是,苏锦对谁都热情,唯独对她极为冷漠。 她眼巴巴地站在苏锦的办公桌旁边,苏锦却像没看到她似的,收拾完桌面,出了办公室。 小曲跟着出去,见苏锦去了下茶水间又空着手出来,朝她这边轻轻地瞥了一眼,就朝走廊走去。 就是那轻轻的一瞥,让小曲只是迟疑了一瞬,就拔腿跟了上去。 苏锦的身影消失在防火门后。 她没多想,推开防火门,扑面闻到一股呛人的香菸味道,抬头就见苏锦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菸。 她大惊失色,「45楼是无烟楼层,何总讨厌烟味。」 苏锦吐了口烟,斜睨着她,「你去告发我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曲嗫嚅道,「我,我是担心被别人看到。有吸菸习惯的人是不能留在45层的——」 「我在乎么?」苏锦打断她,「我要不是为了吕扬,犯得着来这里?」 小曲乖觉地闭紧了嘴巴,想起她的背景,干妈是投资人,她的家境也一定是非富即贵,肯定不会在乎一份工作。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理我了?」 苏锦抽了口烟,吐烟时低低地笑了。 她朝小曲迈了一步,借着楼道的灯,目光自上而下,苛刻地打量她半晌,直把小曲盯得不自在了,才抬起手,捏住她的衣领上的荷叶花边,嫌弃地说道:「荷叶领,蓬蓬裙,只有小孩子才穿!」 小曲窘迫不安地垂下头,她一直都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办公室的人都说可爱呀。 「别人一定经常夸你这样穿可爱吧,」苏锦咯咯笑,「你24岁了,他们巴不得你50岁了还这么穿,多滑稽啊!」 小曲屈辱得咬紧了嘴唇,颤着声音说道:「原来你讨厌我?」 苏锦的神色却倏的温和,拿手抚着她的头髮,「不是——我说过了,你就像我妹妹一样。」 小曲牴触地扭开头。 「也是跟你一样可爱,跟你一样痴情,」苏锦深深地嘆息一声,说,「可是谁能那样单纯一辈子呢?不长大,不改变,结果就是——」 她说着,哀伤地垂下了眼眸。 「结果怎么啦?」小曲追问。 苏锦转开脸,拭着眼角,语气忽然冷酷,「死了。」 「啊!」小曲叫出声,立刻被苏锦捂紧了嘴巴。 「你闭嘴!」苏锦严厉地吼道。 小曲连连点头,苏锦才松开她。 「我不说了!」小曲郑重地举起了右手,「那她怎么了?」 「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喜欢了一个她配不上的人呗,」苏锦说。 小曲羞耻得无地自容——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喜欢上一个自己配不上的人。所以苏锦说自己跟她妹妹很像,是像她妹妹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么? 可是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她的眼泪蓄满眼眶,「我又不是要跟他在一起,我只是偷偷地喜欢他,阻止配不上他的人跟他在一起,我错了吗?」 「你没错!」苏锦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又抱住她的肩膀说,「你当然没错。」 小曲想到自己每每偷偷拍到何谨修的照片,就会发给苏锦,分享自己激动的心情,而苏锦还会贴心地帮她把图精修后再发回给她,那些图,截取的角度总是很清晰完美,让她可以一张一张地盯着看到凌晨,直到抵不住困意睡去。 「我真的很喜欢他——」小曲哭着说,「他怎么能跟韩念初那么粗糙的女人在一起呢?」 苏锦安慰地拍着她的背,说道:「别伤心,我理解你。」 小曲哭了一会儿,站直身体,边抹眼泪边说:「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理解我了。」 「我不只是理解你,我还会帮你。」 小曲睁着一双茫然无辜的眼睛问:「帮我?」 「其实吕扬对我产生误解以后,我本来没必要再留在这家公司,更没必要待在45楼,」苏锦说,「但还是放心不下你。」 「不放心我——」 苏锦打断她的话,「我留在这里,可以照顾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锦的脸色黯然,「我说过,你跟我妹妹太像,她太可怜了,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可我的幸福——」小曲摇摇头说,「太难了,根本不可能。」 「韩念初都可能,你为什么不可能?」苏锦严厉地瞪着她。 小曲怯懦地垂下头。 「他会不会喜欢你不知道,但是你的第一个愿望要达成应该不难,」苏锦捻熄了烟,「先让那个不配他的女人从他身边滚开。」 小曲满怀期望地看着她,「那我们怎么做?」 苏锦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公司里有一个叫陈以正的……」 第76页 小曲出去后,苏锦在楼下绕了一圈才回45楼。 经过韩念初的办公桌,她的手在身前交握,攒出一个热情大方的笑容,靠到桌前打招唿:「你好!」 韩念初敲了一会儿键盘才停下,抬起头来说:「有事吗?」 「我刚来,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跟你请教吗?」苏锦诚恳地说道。 韩念初的手轻轻抱在胸前,故意缓慢而仔细地打量她,直打量得苏锦的笑容都僵住时,才像饶过她似的微一勾唇,开口道:「好啊。」 苏锦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说:「不打扰你了!我——」 「苏锦!」 韩念初突然叫她名字,令她如芒刺在背。 她转过身,「有事?」 「你有没有闻到烟味?」韩念初的鼻子用力地嗅着。 乍听到她的话,苏锦失了镇静,当即否认道:「没有啊。」 说着话,却往后退了两步。 「好像又没了——」韩念初揉了揉鼻子,笑着说,「最近鼻子总是会闻到莫名其妙的味道。」 苏锦也挤出一抹笑,「呵呵,是不是换季过敏?」 韩念初却严肃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的鼻子好得很。」 苏锦见她突然板起脸,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仅仅是闻到了烟味?还是知道烟是她抽的?还是—— 一个令她嵴背发寒的猜测冒了出来:难道她听到了她们说话,故意试探她的? 她惊慌不已地看向韩念初,她却已经低下头去,专注地望着电脑,仿佛她只是随口一问,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她刚安下心,又多疑起来,她会不会是故意漠视她,让她不安呢? 韩念初一直低头工作,她只能怀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啊,后面会有甜的,反派人物还是要交待啊,哈哈哈哈 第45章 45 苏锦一走,韩念初便抬起头,盯着她的背影,一些令她不解的疑点再次冒了出来。 何谨修显然是不认识她的。 可她记得,何谨修出车祸丧失意识后的一个星期,苏锦就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对外声称她会对何谨修不离不弃,她会留意到这件事,也是因为新闻大肆宣扬她有情有义。 何谨修丧失意识时,她是他的女朋友。 如今何谨修没出车祸,是个正常人,她却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可能:在何谨修丧失意识后,她假冒了他女朋友的身份。 但何家是鸿商巨贾之家,即使何谨修已不晓人事,也不是谁都能凭空冒认这个身份的吧?总得有什么能证明他们关系的证据,何家才会承认,允许她以何家人的身份出现。 韩念初那时与她打的交道不多,凌云科技乃至凌峰集团,都是瘦死的骆驼,几次来找她谈收购,苏锦都有随行,却并没有她开口的机会。她自己大概也知道,她的履歷普通,毕业于一个普通大学的商科,对技术一窍不通,在科技界一水的名校背景里,显得极其突兀。 没人会在乎一个非cs的行政高管,即便她背靠何家,却也不会被人多看一眼。 何谨修出了车祸,她有可趁之机,而今她已经跟何谨修确定了关系?她会怎么做? 苏锦去茶水间找到韩念初的那个廉价杯子,何谨修跟韩念初换了杯子用的事,她早就从吕扬口中打听出来,谭尤也特别嘱咐过,只能用那一个她杯子。 正午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她苍白得透明的脸上,她把杯子举在阳光下,注视了半晌,手指一翻,杯子砸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缓缓蹲在碎瓷片前,捡起最锋利的一片,脸上闪过一抹狠厉,在脚步声接近茶水间前,划破了食指。 血滴在白色的瓷片上,谭尤和吕扬也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他俩一前一后地问。 苏锦握着手,惊惶地说:「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了,怎么办?」说着便楚楚可怜地挤出两滴眼泪。 谭尤见她的手指滴着血,急忙找出绷带给她包扎好。 「这可怎么办?何总就给了一个杯子,」吕扬说,「快去跟他解释吧,你受了伤,他也不会为了一个水杯为难你。」 苏锦神色怯懦地向谭尤求助。 谭尤纠结了一瞬,见她那受惊的眼神,咬牙说道:「我陪你去,帮你解释解释。」 「我正好有个新杯子,」苏锦说,「等我去取来,倒好咖啡送进去。」 谭尤刚要说话,苏锦已经回办公室取了杯子来,回来后递给谭尤,「帮个忙。」 谭尤接过就要拆包装,又突然停了手,「还是先拿去给何总看看吧,不然谁也没法说清这是不是新的杯子」 「那我们走吧。」 何谨修正在看韩念初的论文,谭尤和苏锦进来他也没抬头,声音在纸稿后冷峻地响起,「什么事?」 苏锦低着头说:「我不小心把你的水杯摔碎了。」 「去找韩念初,叫她再给你们一个。」 苏锦准备好了柔弱,准备好了自责,准备好了一场会让人怜惜的措辞,却没想到直接把她推了出去。 谭尤已经意会过来,拉着苏锦出来,小声地跟她说:「你呀,运气真好,现在何总有了小韩,都不在这些小事上动怒了,小韩好说话,你去找她准没事儿。」 第77页 苏锦捧着那个水杯又出来,听到谭尤这么说,不由得握紧了,盒子的尖角死死地戳着手心。 她走到韩念初的桌前,站了几秒,等韩念初发现她在旁边,抬起了头,她才说道:「我把何总的杯子摔碎了,他让我来找你拿一个。」 「找我拿?」韩念初奇道,「我去哪儿找杯子拿给他?」 苏锦眼珠一转,「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新的。」 韩念初正忙着,挥挥手说:「那就拿去用吧。」 苏锦舒眉微笑,「我知道了。」说着就拿着杯子往茶水间去。 韩念初盯着她的背影,皱眉思索了一秒,「等一下!」 苏锦回过头,问:「怎么了?」 韩念初从桌上拿自己的水杯,放到她手上,「这个给他用,」又把苏锦的那个拿回来,看了一眼logo,很奢侈的杯子,笑着说道,「你这个给我。」 苏锦吐血地盯着她。 韩念初已经回到座位上,对苏锦催促道:「快给他把咖啡送去吧。」 苏锦盯着她,内心充满了尖叫不出的恨,恨她的若无其事。 砸杯子,割手,她受伤,就为了处置她的脏水杯,她竟然又给回来一个更脏的。 这让她无法忍受。 「怎么了?」她听到韩念初问。 「没,没什么!」她硬挤出笑容,「我先去忙了。」 她带着韩念初的那个阴魂不散的杯子回到茶水间,可气的是,跟刚刚那个杯子长得一样的廉价,再摔一次,不行。只得吞苍蝇一般,用那个杯子倒了咖啡给送进去。 何谨修闻到咖啡香气,端起那个杯子左右看了看,不禁笑道:「她是不是批发了一箱回来用?」 苏锦垂下眼眸。 何谨修喝了一口咖啡,又拿起论文来看。 这次论文只挡了他一半的脸,露出了眼睛与眉毛,眼睛仍留着方才温柔的笑意,浅浅的,像漾开的水波,柔和而清澈。 她走出前,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吧? 苏锦回到办公室,转头望着窗外照进来的白光,带着神圣的光晕,一如年少时无比耀眼的他。 在她被人欺凌惯了的岁月里,阴暗一直追缠着她,那束光芒冲破黑暗,照进她的心底。 那时的她,对于阴暗的日子已经麻木。 那些人几乎每天都有新花样,她的头髮里淌着粘稠的绿色油漆,刺激性的气味呛得她咳出眼泪,那些人美其名曰给她染个美美的头髮;说她的衣服样式土气,冰凉的,闪着寒光的剪子故意贴着她的脖颈,慢慢滑到胸口,裂帛的声音响起,她的胸口钻进了冷风,一直寒到嵴背;有时也会着她的脸蛋,怜悯地说:「怎么瘦了呀!」正当她以为会逃过一劫时,耳光突然甩到她的脸上,啪啪啪啪啪啪,扇得她的脸颊又红又肿,才闹笑着说:「哎呀!胖了呢!」 即便一放学她就走出教室,这些人总能追上她;她藏起来,她们就堵在校门外,让她们等急了一定加餐;她逃不过,后来也不逃了。 比起这些,更折磨的是所有人的孤立。 只有她一个人遭受到这一切,那必定是她太讨厌了。 因此没有人会正常地跟她说上一句话,一旦攀谈,必定是阴阳怪气,或是想窥视她的内心—— 你是怎么还有勇气活着的? 她是整数里的那个零头,但凡班上有小组活动,她永远是落单的那个。 老师找她谈话,道理万年不变——一个巴掌拍不响,要学会融入集体,跟同学好好相处,理解并包容别人。 话说得漂亮,道理却是她父亲在她还不会说话时就欠一屁股债跑了,生死不明,母亲改嫁时把她扔给了年迈多病的奶奶。 谁都可以恶意地对待她,因为她没有任何支撑。 直到那个她支撑不去的寒冬的傍晚,她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赤脚踩着冰冷的路面,冷气从脚心钻到头顶,她觉得这条人生的道路不走下去也罢。 深冬的风从小巷子里往外推,推着她冲出巷子。 她们刚玩过了新花样,说是想了好几天,才想出这么个想看的,在寒冬的风里,身无寸缕以御严寒,她们拍了十分钟,她冷得嘴唇青乌,心脏重得像一团冰块。 终于有一个人觉得今天可以了,衣服还给她,另一个却抓起她的鞋,扔过了围墙。 这条有恶魔作伴的人生道路,真的不必再走下去了。 她仿佛被疾风推着,奔跑出巷子,一辆豪华的黑色轿车冲过来,她当即就选定了那辆车,送她离开。 车向她疾驰而来,这一刻,她眼前沉重的世界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块脏污的纱头,被她轻轻一扬,就丢开了。 后来她才想明白,驾车的司机应当是经验丰富,及时剎车,并打方向盘,车头撞到她的膝盖上,她骨碌骨碌地滚了两圈,卡在路肩上停下来。 黑色轿车后座的门打来,白色的运动鞋踩在灰色的路面上,紧接着闯入她视线的是一张超然绝俗的脸。 她立刻认出他来。 全校没人不认识他。隔壁高中的何谨修。 高中是他们这所初中没多少人能考上的高中,而说起这个姓何的,只此一人,别无分号。 她从来没敢想过会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第78页 而此刻,他穿着一件纯黑的运动外套,修长地立在她的面前,离她如此之近,她只敢仰头看了一眼,就慌忙垂下头,似乎再多看一眼就是冒犯。 「你怎么样?」他的语气关切,并蹲在她面前,仔细地察看她身上的伤。 她慌张地缩回了脚。 他却握住她的手腕,凑近了更仔细地检查,过了片刻,才低声道:「看起来只是擦破了皮。」 说完他又去握她的脚。 这一瞬间,她大胆地掀起眼皮去看他,他正关切地观察她的膝盖,然后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一阵惊慌,想要缩回脚,这样一牵一拉,他轻轻地吁出口气,「能动的话,看起来不算太严重。」 她以为结束了,谁知他又说道:「我扶你起来,送你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她正不所措,他突然望着她,笑了起来。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他说,「疼了的话,可以说出来,也可以哭的。」 她木讷地望着他。 哭?哭有什么用?疼?她喊过疼,那只会让她更疼。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却又这么简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甜的部份要再等等哈,男女主还要磨合一下。 第46章 46 在她发呆时,他叫来司机一起扶着她,坐进了汽车后座,而他在前排坐下。 「去最近的医院。」他对司机说。 她一个人坐在后排,手掌触摸到柔软的真皮座椅,脚垫一尘不染,她马上就注意到自己那只赤脚,指头的缝隙里隐约藏着黑色的泥垢,正踩在干净的脚垫上。她的足心像被针扎到似的,立刻抬了起来,踩在穿着鞋的那只脚的脚背上。 她又发现自己浑身都很脏,头髮被油漆淋过后剪得像狗啃的,沾着泥屑,仅有的一件校服上有一大块油印子,手掌破皮出血,血渍混着泥灰——她比臭虫好不了多少。 她把自己缩了起来,浑身上下,能不碰不到车就尽量碰到。 车子往前行驶,她坐得不稳,像个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摆,目光却坚定盯着前排。 他的个子很高,阳光笼罩在他的发顶,泛着白光的侧脸朦胧而美好。 这一切,像是一个梦境。 可这个梦,醒得很快,半途他接了一个电话,临时下了车,让司机送她去医院。 到了医院,她逃了。 梦醒后,她回归现实,知道医院会留下地址和记录,她怕他知道她是谁。 怕他知道她是被全校讨厌的人,怕他知道她丑陃如过街老鼠,怕他会因今天接触过她而感到噁心。 如她所愿,他已经完全忘记她了。 这样多好,现在的她,被所有人喜欢着,体面地站在他面前。 她拿起日程表,逐个检查何谨修的行程,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看了一眼,是小曲发来的信息—— 我找到他了。 陈以正举着手机边走边看,拐个弯,迎头撞上一个人,手机飞出去,砸到地上,屏幕自角落裂出一道深痕。 「对不起!对不起!」 陈以正刚蹲下来,闻声抬头,见到那人一愣,「你是——」 「我是曲灵,你叫我小曲就好了,上次聚会上我们见过。」趁他发愣的时候,小曲捡起手机递给他。 「啊,是你啊。」陈以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记得你。」 小曲高兴地说:「是吗?你当时只关注小韩,我以为你除了她,谁都不记得呢。」 「不会不会。」陈以正看了眼裂开的手机屏幕,轻轻皱了下眉,又松开说,「我先走了。」 「哎!」小曲叫住他,「你的手机——去把屏幕换了吧,我赔给你。」 「不不,」陈以正连连摇手,他又去看她,湿润的大眼睛,闪着灵动俏皮的神采。他只看了一眼,就侷促地移开了目光,「这怎么能让你赔,是我自己不认真看路的。」 「那也是因为我撞了你。」小曲说着,从他手上抽出手机,「走吧,公司附近就有你这个手机品牌的售后部门,我们现在就去换。」 「啊!真的不用。」陈以正越发地无措,怎么说也不肯跟她去。 「这样吧,」小曲站住了,侧过身,歪着脑袋,俏皮地眨眨眼说,「我给你换屏幕,你请我吃午饭。」 「我请你吃饭可以,」陈以正的脸微红,「换屏幕就不用了。」 「那就走吧。」小曲走回来两步,勾着他的手臂就走。 陈以正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唯一接触的女生就是韩念初,也仅限于拍头拍肩膀,这样被女生挽手还是头一次,「轰」的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还好他跟上来以后,小曲就松开了。 陈以正不时去瞄被小曲挽过的地方,明明早就松开了,那里却一直在隐隐发烫。 他低着头,像头温顺的骡子,跟在小曲身后,一路到了售后维修部,检测,拿备用手机,又跟着小曲去了附近一家拉面店。 「这里的炸猪扒香酥脆嫩,」小曲说,「你要不要试下?」 「好,好啊。」 小曲叫来服务员点菜,要了份猪扒定食和一碗拉面。 「你跟小韩是同学吗?」她撕开茶包,放进杯子里,伸手去够热水瓶。 「我来我来,」陈以正拿过热水瓶,边倒开水边说,「以前我跟阿初吃饭,都是我做这些事,跟她同学几年,你别看她那么聪明,那都是学习厉害,生活上她可迷煳了,经常走错路。」 第79页 小曲听到他说韩念初聪明,心里不痛快,「她学习是有多好?」 「我们学校流传着一个说法,第二跟韩念初的差距只剩下99个第二。」 「这怎么可能?」小曲睁大眼睛,根本不信。 陈以正摊手,「会有这个说法是因为,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厉害,她的上限不是普通的优秀学生能想像出来的。」 小曲心里酸得冒泡,立刻找到一个裂缝攻进去,「那她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 「她拿到了mit和eth两所学校的直博全奖offer,」陈以正说,「mit是因为签证被拒,eth是她自己不想去了。」 这超出了小曲的认知范围,明明看着那么普通,哪有点天才的样子,如果她真的读完名校博士,谁还会说她配不上何总呢? 还好她没去读。 「那她以前有没有男朋友啊?」小曲说,「这么优秀,应该很多人追吧?」 「哈哈,追阿初么?」陈以正乐了,「一般人跟她搭句话都需要勇气。」 「为什么?她很不好相处?」 「也不是,以前阿初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的她冰山脸,独来独往,别人都以为她很傲慢。」 「不是吗?」 听她反问,陈以正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却也没去深究,只带着情绪说道:「当然不是,她傲慢的话,还会把我当朋友么?」 小曲斜睨着他,调皮地去仔细端详他,「你?你怎么啦?你挺好的啊,是我的话,就很想有你这么一个可靠的朋友。」 陈以正的脸又轰的红了,忙撇开脸,躲开了视线,却又觉得她仍然像火堆一样,「噼啪」炸出的火星溅得他满头满脸,身上无一处不灼灼发烫。 「怎么不说话?」小曲故意紧追着问,「跟我没话说?」 陈以正灌了一大口水,才稍稍转过脸,拘谨地说道:「没,没有——不,不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说你跟小韩呗?你为什么没追她?」 陈以正仓促之下说道:「阿初问过我,要不要跟她交往——」他的脸忽然红了,虽然是事实,可一对上小曲惊讶的目光,就像他在吹牛一样,又急忙补充道,「我知道她就是那么一说,她也不可能对我有感情,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很信任的人而已。」 小曲的神色有些失望,「信任?信任就要交往?她肯定是喜欢你了。」 陈以正连连摇头,「当时是有人追她,跟她说外面的人不可靠,交往的话应该找自己熟悉的人。」 「所以她就来找你?」 「她问我道理是不是这样?如果交往要找熟悉的人,那她是不是也可以跟我交往?」 「你怎么说?」 陈以正这时没有回答小曲,那时也没有回答韩念初,面对这样的问题,点头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我过了两天才告诉她,交往必须得喜欢那个人。」 「那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她不会喜欢任何人,也懒得去分辨好人和坏人,如果她真要跟谁恋爱结婚,会找个知根知底的熟人。」 小曲的激动几乎掩饰不住,服务员刚好端了面来,借着硕大的面碗遮挡住自己的脸,「快吃饭吧,饿死了。」 「好的。」 「下班后你等我,我们一起去取手机。」 陈以正刚想说不用,抬头对上小曲那张嫣红的脸蛋,又把话吞了回去。 韩念初在苏锦公司的电脑里进进出出好几次,都一无所获,除了她的简歷,没有任何个人信息。 周末,她写了个爬虫程序,挖掘近年来有关苏锦学校,专业,时间,事件等信息的程序,分析了一个早上的数据,结果也是白忙一场。 还是得去她家里的电脑逛一逛。 她打开聊天软体,找到苏锦,发了条信息:「请问我的签证办得如何了?」 运气不错,苏锦立刻回復了,「明天上班后我帮你问一下签证中心。」 韩念初想了一下,立刻又发出一条消息,「周末没出去玩吗?」 「没有呢。」 韩念初打开网络监视软体,又迅速敲字发送,「我在家正无聊,有没有好玩的地方推荐呀?」 苏锦先推荐了一个公园,韩念初说怕下雨,最好室内的。 苏锦又推荐了电影院,韩念初说不喜欢去黑乎乎的地方。 苏锦把有名的咖啡馆,书店都推荐了一遍,韩念初总有不能去的理由,扯着她胡侃。 韩念初盯着监视软体窗口,里面显示了所有最近有数据通信的电脑的信息,随着她跟苏锦的聊天,她盯着最近的刷新,很快锁定了苏锦的ip信息。 出于谨慎,她打开埠扫描软体,对苏锦的电脑做了个「全面体检」,果然没让她失望,苏锦的电脑根本没设防,简直是城门洞开。 她伸了个懒腰,这年代还有那么多未公开的0day漏洞,选哪个好呢? 她随便选了几个漏洞编了号,拿起桌上的骰子随手一抛,骰子翻滚几个圈停住。她看了一眼,就「永恆之蓝」吧! 随后打开命令行,几个简单的命令一输,轻松登门入户。 她丢了一个隐蔽性很强,查不出也删不掉的木马过去,苏锦的电脑变成她的电脑一样了。 她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视窗,显示着苏锦正在对话框里输入给她的信息。 第80页 作者有话要说: 又想起当年windows系统漏洞太多的年代……真的可以让阿念跟玩大富翁一样丢骰子随便选…… 话说,我的电脑也被黑过,泪!~~~~ 第47章 47 韩念初又发送了一条消息,「这些地方都很无聊啊,有没有特别的,品味好点的?」 视窗里显示苏锦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长串脏话:tmd贱人,烦人精……又马上删除,重新打出来的消息是:「明亚商场4楼有个猫舍,都是很名贵的猫,你有兴趣吗?」 韩念初玩心一起,打了一行字发出去,「这个不错,我叫何总一起去。」然后她打开了苏锦电脑的摄像头,欣赏了一会儿她气得狰狞的面孔,才关掉摄像头干正事儿。 正在想从哪个盘的文件开始,却一眼扫到桌面上一个孤立的音频文件,就像水面上的漂浮物,日期也是前天的,她没有迟疑地就发送回了自己的电脑。 音频转移到了她的电脑上,正要点开收听,手机铃声响了。 她接起电话,何谨修的声音从那端传来:「你在做什么?」 「在找点东西,」打着电话,音频文件是不方便播放了,她直接关掉,又听到何谨修说:「你看看窗外。」 韩念初抬头朝窗户看了一眼,碧蓝的天,有几朵云,「没什么好看的。」 「再看看。」 韩念初又抬起头,,一架无人机吊着一个香槟色的礼盒,在窗外转着螺旋桨。 她果断合上笔记本。 「你是住这个房间吗?」何谨修问。 「是。」她起身打开窗户,朝楼下看去,何谨修站在空旷处,沖她打手势。 韩念初取下纸盒,里面是一盆雪绒花,细长的草叶,毛绒绒的小花瓣像覆了一层薄雪。花的下面是一件白色t恤,上面放着一张卡片,写着一句简短的话:「换上衣服下来。」 莫名其妙地换什么衣服?韩念初边换边想,穿上后才发现左胸绣着一朵雪绒花。 她把花放在窗台上就下楼了。 何谨修站在一丛灌林前,穿着一样的白t恤,额前的碎发盖住前额,脸上乏着柔和的笑意。 韩念初把无人机递给他,「找我有事?」 「今天是周末。」 「嗯。」 「你周末都做什么?」 「睡懒觉,看书,玩游戏。」 何谨修丝毫不意外,「那是你一个人的时候,两个人——」他顿了顿说,「周末就应该一起过。」 「哦。」韩念初没意见,「那怎么过?」 「你想做什么?」 韩念初想了想,她懒觉已经睡过了,那就——「一起看书,玩游戏?」 何谨修忍耐着失望,深吸一口气说,「再想点儿不那么虚度光阴的事儿。」 说完拉着韩念初走到小区外,他的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让韩念初上了车,跟着自己也坐进驾驶座,点火前问她,「想到了吗?」 「想到了。」韩念初导航后把手机给他。 何谨修看了眼地址,把导航关了,手机还她,「商场?你想去逛街?」 韩念初摇头,「逛街要花钱。」 「花钱怎么了?」何谨修问,难道还有他买不起的? 「逛街可不只是虚度光阴,还要倒贴钱。」韩念初一本正经地说。 「……」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谨修专心地开车。 到达地下车库,他直接把车停到vip专用停车位,锁好车后被韩念初带到四楼的一间猫舍。 猫舍里卖的都是名贵品种,布偶,英短,加菲……何谨修弯着腰,隔着窗户逗一只圆滚滚的纯色加菲。 韩念初走回来,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他叫到里面,一个被璃橱窗隔出来的独立的房间,有猫屋,摇椅,各种玩具。一只毛毛泛着金色的斑点猫蜷在摇椅上,身形矫键,姿态傲慢,金色的眼睛透着杀气。 「逗这只。」韩念初说。 何谨修瞥了猫一眼,「太兇了。」 「逗它才划算。」 韩念初指着橱窗前的立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猫的血统等信息,引人注目的是价格后的一长串零。 「这只猫卖30万,平均寿命是15年,养它的话,每年的开销至少3万,算它45万,也就是说养它每小时的花费是5块。」韩念初说,「我只逗不买,就意味着每小时赚到了店家5块钱。」 「……」所以外面那些一两万的猫看都不看,直奔这只天价的。 目的还真是明确。 何谨修看着蹲下来跟猫对峙的韩念初,跟她讲道理,「都像你这样只看不买,这些商铺都要倒闭,商场也得关门了。」 韩念初见那猫伸伸爪子,也挥舞着拳头,「商场又不是你的,操什么心?」 「……是我家的。」 「你来了只逛不买,都让别人买,你不是赚得更多,」韩念初把他拽过来,蹲在橱窗前说,「来,我俩加一起就赚十块了。这就不算虚度光阴了吧?」 何谨修盯着她,咬牙,「你是这么理解虚度光阴的?」 「不然呢?」 「你懂不懂约会的意思?」 韩念初正张牙舞爪地跟猫逞凶,根本没听进他的话。 猫的金色眼睛透着肃杀之气,韩念初的气势犹如北风唿啸。几秒钟后,猫败下阵来,矫捷地冲到角落,韩念初也追到角落,猫毛顿时炸开。 第81页 她转过脸,骄傲地对何谨修说:「它怕我!」 「……」 店员急急地进来,站在一个「非请勿入」的牌子旁边,张口就要赶人。 何谨修反应极快地挡住她,低声说道:「我跟你到外面谈。」 店员常跟人打交道,极有眼色,低眉敛目地请何谨修到外面。 不过几分钟,何谨修就接过店员的笔,几笔一勾签了名,才又往里面走。 刚走到门口,见韩念初趴在玻璃上,对着猫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他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为了占这五块钱的便宜,她还真是卖力。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猫舍里突兀地响起,他退了几步,离得远了些,才匆忙按下接听键,「餵——」 那边超过半秒没有说话,何谨修正要拿下来挂电话,却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转过头,远远地看到店员走进去,替韩念初打开了玻璃门,韩念初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而听筒里的话清晰而完整地传进他的耳内—— 「以前我跟阿初吃饭,都是我做这些事,跟她同学几年,你别看她那么聪明,那都是学习厉害,生活上她可迷煳了,经常走错路。 「阿初问过我,要不要跟她交往。」 「当时有人追她,跟她说外面的人不可靠,交往的话应该找自己熟悉的人。」 「她说她不会喜欢任何人,也懒得去分辨好人和坏人,如果她要跟谁恋爱结婚,就随便找个知根知底的熟人。」 电话里把录音重复播放了一遍,就「咔」地断了。 何谨修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是一个网络电话软体的号码,无法追踪查询。 录音里的第一句话,就让何谨修脑子里冒出一个人——陈以正。 同学几年,又很照顾她。 这句话证实了录音的真实性,即使他知道这是个挑拔离间的低级诡计,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掉进了圈套。 他抬起脸,眸色沉沉地望着在橱窗内跟猫来回追逐的韩念初。不用试,他也知道,即使他过了半小时或是一小时不进去,她也不会想起他来。 她和那只猫是同类,傲慢,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然而他还是一步步地朝她走了过去,尽管每一步都走得悲哀,可这不正是他爱她的下场? 明知道幸福只是短短一瞬,剩下的,是她离开后的无尽的悲哀和孤独,但他仍然一次次地,愿意为那幸福的一瞬,去承受漫长时光里的孤独和悲哀。 玻璃门里,猫累了,蜷在藤椅上舔爪子,韩念初也累了,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仰头望着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何谨修走进去,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汗,才问:「玩开心了?」 韩念初从他手上拿走纸巾,胡乱地擦着,「你刚去哪儿了?」 她这一问,让何谨修的心蓦的柔软,她还是察觉到了他不在。 想到她曾拒绝过他,如果她真的可以跟任何一个熟悉的人交往,就不会拒绝他。 他还是不一样的。 何谨修心头苦涩,居然要以她的拒绝,来证明他对她还说是特殊的,来反驳陈以正的话。 「接下来做什么?」他问。 「回家。」 韩念初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门外走,何谨修拉住她,「把它带回去。」 「谁?」韩念初的目光转了一圈,留在那只猫身上,「它?」 何谨修点了下头,将那只累了的猫抱起来,也许是被韩念初折腾累了,它温顺地任由何谨修抱着。 「开什么玩笑?」韩念初见何谨修把猫递给她,要她抱。她勐地退了一步避开,「我不要。」 猫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脑袋往里缩,防备地盯着韩念初。 「为什么?」何谨修问。 「太麻烦。」韩念初嫌弃地说。 「你说什么?」 「麻烦,我没时间照顾一只猫。」 何谨修忽地抬头,第一次用陌生的目光注视她,仿佛突然从茫目的热切中清醒过来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交往?」他还是问出来了。不待她回答,他接着问:「你喜欢过我吗?」 「怎么样算是喜欢?」 「如果一段感情做不到相爱,只能一个去爱,另一个被爱,我愿意做那个去爱的人,」何谨修缓缓说道,「如果一段感情做不到相守,只有短暂的相处,和长期的离别,我愿意为了短暂的相处,去熬过漫长的离别。」 韩念初望着他,他的眼眸深邃,却隐隐藏着苦涩和痛楚。 这算是告白么? 听起来如此动人的告白,普通人一定会激动和感动。 她知道,激动和感动应该怎么表现,紧抿着颤抖的嘴唇,眼圈泛红,闪烁着泪光微笑——只要做到其中一个,就可以使他相信,她也是喜欢他的。 「我没有这样的感情,抱歉!」她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最失败的约会么? 要死了啊,天天在家跟娃死磕,每天陪她泡两小时泳池,泡得一点力气没有,叫她花半个小时做一章奥数都不干,气到我吐血!~~~~ 第48章 48 何谨修对她的冷酷仿佛早有预知,他的脸色平静,只有看向她的目光仍含有深深的痛楚。 第82页 他迟缓地点了下头,说道:「我大概也不喜欢你。」 不喜欢这个冷酷凉薄的女人。 不喜这这个从未对他温柔过的女人。 他喜欢的那个女人,说要跟他一起养只猫,一起老到牙齿都掉光。 她那双隐含着伤痛的双眸,凝视着他时,只剩下温柔。 他抱着猫,决绝地离开。 韩念初走出商场,天空飘起了细密的秋雨。路边的树,房子连着那片天,都笼罩在一片绵绵不绝的灰色里,苍凉的灰,凄冷的灰,悲剧落幕后弥散在心头的灰。 她冒着雨,四顾茫然,在奔跑的人群中踽踽而行,潮湿的空气中飘着发霉的味道。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抬起手,摸到了胸口,那颗心是在跳动的,可心情仍旧死灰一般,就像那个灰压压的下午,她一个人捧不了两幅遗照,旁边的大人高声商量着怎么办,她望着灰压压的天,没有悲伤,只想穿到那极目的灰背后,看看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边是不是跟爸妈离开前一天一样,也下着雨,亮绿的柠檬桉叶尖滚动着水珠,潮湿的雨雾里夹杂着柠檬清香,雨很快会停,阳光不久就会出来,厨房里又响起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书房里的纸张不时地被翻动。 她深吸一口气,鼻子吸进了发霉的味道。 再吸一口,依旧是陈旧的霉味。她突然在路边顿住脚步,一辆计程车开过来,招手即停,她开门坐了进去。 车在香桉园停下,她穿过小区,走进那片灰雾中的桉林,大口的唿吸,却闻不到记忆中的柠檬清香。 她在树林里疾跑起来,跑出林子,跑过两条街,钻进那栋擎天的高楼。 保安认识她,没问就让她进去了。按响顶层门铃,许久都没有回应,她就木然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茫。 门禁「咔」地开了,她抬头去看,屏幕前的人已经离开了。 走进电梯,顶层的按键随即亮起,仿佛只用了一瞬,电梯就停稳了,门往两边滑开,他就远远地站在玄关处,手臂抱着胸前,目光冷然。 她像往常一样换了拖鞋,走到他面前,仰起脸问:「我是不是让你很生气?我——」 何谨修只听了半句就转身走开。 韩念初拽住他的胳膊,柠檬的清香扑入鼻尖,她忽然扎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说:「我哪里错了,你要跟我说——」他抬起手臂要推开,却被她抱得很紧,「你要我怎么做,做什么,也要跟我说——」 「别让我猜,」她抬起头,抓住他的双手,「我猜不出来的。」 何谨修将她推离了往前走。 韩念初又拉住他,眼角余光瞥到沙发上打盹的猫,急忙说道:「如果你要我养这只猫,那我养——」 「放手!」何谨修掰开她的手指,往楼上走去。 韩念初总算明白他是有多不想看见她,会伤心么?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就像上足发条的钟摆,匀速的跳动。 她没有再去追他,也没有离开,只静静地站在原处,思索着她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不久,何谨修又从楼上下来,把一条浴巾扔给她,仍是冷冷地说道:「去洗!别在家里滴得到处都是水。」 韩念初接过浴巾,才突然觉察到浑身冻得冰凉,裹着浴巾上楼,熟门熟路地来到浴室,门口的架子上,叠着平平静静的t恤,运动短裤和浴袍,她拿起来,底下还有一套黑色的内衣。 是以前哪个女人留下的? 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汹涌的感觉,陌生的,古怪的,又比潮水更快的退却,平息。 洗完澡出来,她已经想到接下来该做什么,换上衣服,所有衣服的尺码竟然都刚好合适。 何谨修没在客厅,顶楼隐约有钢琴的乐声。 她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把里面的食材统计了一遍,又去书房,将食材全部录入,很快就出现在一长列菜谱,她列印了几张,在厨房里条理井然地忙了起来。 何谨修收起伞,就听到切菜的声音。一时间,他有些怅然,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一开门就听到切菜声,她笑吟吟地扑进他怀里的日子。 他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不是那时。 那时的房子没这么大,没这么空,那时的她,看着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依恋。 他走到客厅,猫已经醒了,一熘烟钻进了令它感到安全的地毯下面,支起一个小小的「洞穴」。 坐在沙发上,他顺手拿起一本英文财经杂志,翻了两页,目光仿佛自己生出意志,朝厨房瞄去。 她已经切完菜了,笨拙地打火,拧了几次都没冒出火焰。 他们近段时间在家做过好几次饭,但打火,倒掉锅里的沸水这些危险的事都是他做。离了他,她连火都打不着。他故意坐视不理,看她一个人怎么把这顿饭做出来。 然而他的念头刚歇,韩念初就打着了火。 他把杂志扔到桌上,闷头倒在沙发上,听着厨房的响动。 没一会儿,眼皮就沉重地耷了下来。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厨房那边的灯光亮着,他起身,看到韩念初在餐桌前逐道地试菜。她已经脱了浴袍,只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笔直的长腿。 他走过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浴袍给她披上,神色骄矜,就像做得不情不愿似的。 第83页 韩念初放下筷子,去盛了饭给他。 何谨修看着桌上的三道菜,蘑菇蔬菜汤,糯米糖藕,辣椒炒牛肉,食材都是这段时间她钻研菜谱时剩下来的。 味道没有惊喜,但也不像以前那样难以下咽,两人安静地吃完一餐饭。 韩念初脱掉浴袍,说:「我去洗碗。」 「穿上。」何谨修睨了她一眼,就垂下视线说。 「我等会儿穿。」说完就去收他面前的碗,笔直的长腿正好落入他低垂的视线中。 她的手指刚碰到碗,手腕就被扣住,何谨修冰冷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要我做饭,我就做饭;你要我弹琴,我就弹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韩念初垂下眸子说,「这是我的极限,为你去做一切我能做的事。」 她说完,手往回缩。何谨修却突然站起身,举起她的手腕,转了半个身,就将她抵在冰箱门上。 背贴着冰凉的冰箱门,鼻尖充满了他的气息。 「极限?那这样呢?」他说着,忽然低头吻住她。 韩念初最近没少被他亲和抱,她只像往常一样回应,然而他的气息越来越灼热,也不像从前斯文的浅尝辄止,而是像一个执着长矛要攻城掠地的将士,沸腾着热血,压抑着嘶吼,将所有欲望和野心都输送给了手中的武器。 韩念初的身体颤抖,她不懂这是害怕,还是诚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腿抚到胸前的那只手上,那令她的血液也烫了起来。 他的喘息声就在耳边,亲密如胶,热情似火,她没有生出一丝抗拒,反倒是不由自方地弓起背迎合。 「阿念!」他低喊出声,所有的躁动都戛然而止。 他的手放回了她的腰上,只是搂着她,时间和空气也一同静止。 许久,他长长地唿出一口气,站直身体,替她理好衣服,一言不发地去了客厅。 韩念初始终垂着头,有丝丝异样的感受浮上心头,一直到她洗完碗,才缓缓地沉没下去。 何谨修躺在沙发上,手盖住了额头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 韩念初走到鞋柜前,低头沖他说道:「我回去了。」 她蹲着穿鞋,从面前的阴影,察觉到他的临近,一时连繫鞋带的动作都显得迟滞了许多。 「今晚——就在这里睡。」他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侧着身,视线故意躲开了她这边。 韩念初仰着头,望着他,三两下就系好了鞋带。 他索性又转开半步,抹了把脸,「算了,我送你回去。」 说完就去找车钥匙,余光注意着她。 韩念初的鞋带系好了又解开,脚从鞋里抽出来,她赤脚踩着地板,走到他身边。 何谨修捏紧钥匙,仿佛下了决心似的,「那——走吧。」 「我不回去了。」 他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背对着她,身体僵硬。 空气变得紧张又暧昧,何谨修却总想让自己显得轻松自如,他又开始踱步,抬手摸一下门框,或是站在窗前望一眼外面,神经却总被韩念初牵着,焦急着自己若再这样脑袋空下去,她一转念又要回家。 「那——」何谨修的喉头滚动了几下,脑子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出接下来怎么办。 他又走回她身边,看到她赤着脚,才抬起头说道:「那你先穿上拖鞋。」 「嗯。」韩念初走回去,穿上拖鞋,又站在他面前。 何谨修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他急出一身汗,仰起头,脑子才突然灵光一现,「你去练琴?」 「好。」 这是个好主意。 他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一旦确定了,就会按着她的逻辑的框架走下去,何谨修要苦尽甘来了。 第49章 49 他和韩念初去了顶楼。 天上仍飘着小雨,夜空像过洗过一样的干净,玻璃温室的亮着温暖的光。 韩念初垂眸望着琴键半晌,她的双手才按了上去。 何谨修很快就发现她不一样,以往她总是不情不愿地拖延应付。时间一到,哪怕一首曲子没弹完,也会立即停下,仿佛多弹一个音符就吃了大亏。而今天她弹完一首接一首,中间没有藉故休息,或是随便弹两首简单的煳弄过去。 琴音停了。 她又出神地望着琴键,半晌没动,正当何谨修决定让她休息时,她的手重新放到了琴键上,熟悉的音符流泄出来。 何谨修意外地看着她,一直他都希望她能重弹这首《summer》,但她却总是故意乱弹来气他。 这一次,她却出乎意料地认真和专注。透过琴声,仿佛能看到夏天明亮的阳光,叶子的簌簌低语,淋漓的雨声……童年的季节不过秋,回忆里只有酣畅的快乐和金色阳光。 音符越发地仓促凌乱,终于静止。 韩念初像生了一场毫无症兆的病,虚弱地伏在琴键上。 「怎么了?」 何谨修担忧地蹲下身,见她半垂着眼眸,看似平静,却又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他去扶她,但她就像根本没有力气似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单腿跪地,静静地支撑着她。 「我突然想起了前一天的事。」她说。 何谨修疑惑地皱眉,「前一天?」 第84页 「他们离开的前一天。」她的声音很低,「说好了要带我去森林公园野餐,因为我第二天要比赛,妈妈说不能去太远,不能太累,就又带我去了后面的树林里。」 一张薄垫子,摆着水果,牛肉干,煮玉米,其他零食和她的奥数练习题。 「说是出来野餐,还让我做题,他们俩在旁边打牌。」她抱怨地说。 暴雨来得很急,她刚把题做完,正要享用水果零食,雨点就「啪嗒啪嗒」地砸了下来。 她一骨碌爬起来,收拾她的作业,爸爸一手拎开她,抓拢垫子的四个角,一股脑提起来,却只牵着妈妈的手,回头对她说:小念,你要是比爸爸先跑到楼下,今天就可以不用练琴。 她立刻收起懒散,拔腿就跑。 雨点打在身上,脚下踩着泥泞,她卯足了劲,欢快地在暴雨中奔跑,身后传来妈妈的抱怨—— 明天就要比赛了,你还惯着不让她练。 你看看她的鞋,她的裤子,全是泥水,回头又是我给她洗! 爸爸一边喘气,一边赔着笑说:我洗我洗,我给她洗。 她听到了,管他们谁洗,反正不用她洗。她索性跑得更快,雨点哗哗地响,潮湿的空气中散发柠檬清香,她在大雨中蹦蹦跳跳,溅了半身的泥水—— 妈妈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小念,你给我慢点儿,别摔了! 「后来我们一天都待在家里,」她说,「我故意不弹参赛的曲子,就弹这首,专惹着妈妈骂我。」 何谨修想不出她还有这么叛逆的时候,不由得笑了,「那你挨揍了吗?」 她摇摇头,「他们再怎么都不会揍我。」她想了想,又说,「那天一会儿天晴,一会儿下雨,吃完饭我弹了会儿琴就困了,妈妈叫我去睡,后面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她说完,才直起身体。 何谨修的肩头一轻,膝盖发麻,半晌才扶着钢琴站起来,说:「我们下去吧。」 回到卧室,紧张又暧昧的气氛又回来了。 「你先洗澡吧——」他说完,又拿出一整套换洗衣物和用品给她。 韩念初接过来,望着那一套女性睡衣,说:「上次来穿的是你的t恤。」 「这些衣服放在另一套房子里,前段时间才拿过来的。」何谨修说着,神思忽然飘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道,「都是没穿过的。」 韩念初一言不发地去洗漱了。 何谨修楼上楼下也来回走了几遍,又回到卧室门前徘徊,始终别扭。 他去楼下把那本财经杂志又拿上来,坐在窗边的那把椅子上,装模作样地翻开。 韩念初很快就出来了,穿着那套白色的丝绸睡衣,站在床边说道:「我好了。」 何谨修合上杂志,往矮几上一扔,「我去洗了。」说完像逃一样,匆匆地去了浴室。 韩念初拿起那本杂志,掀开被子躺床上,随意地翻看起来。 何谨修磨磨蹭蹭地从浴室里出来,见她比主人还闲适地躺在床上看杂志,刚刚纠结了许久的睡沙发还是睡床,立刻有了结果。 然而他出于谨慎,还是先试探地坐在床边,她翻了页杂志,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紧跟着他斜靠着床头,挨着她,做出跟她一同看杂志的样子—— 他心里觉得窝囊,明明可以像刚才在厨房那样,蛮横强硬的就行,可偏偏,他不想再那样做。 在说出让她留在这里的话,而她头一次顺从地答应以后,他忽然对这段关系小心翼翼起来。 就像现在,他盯着杂志上的英文,却一句话都没有读进去,心里想的是,她什么时候察觉到他,什么时候跟他提出睡沙发还是睡床的问题? 他正想得出神,韩念初把杂志塞到他的手上,坐了起来,他的喉头一紧—— 她已经从另一边下床,等他回过神,她人已经不在卧室了。 他把杂志狠狠地掷到地上。 韩念初却在这时又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吹风机。 他愣住了。 她走回床边,看到地上的杂志,顺手捡起来放在矮几上,将吹风机的插头插进床头的插座,站到他身后说:「我帮你吹头髮。」 吹风机呜呜地响,热风在头顶吹拂,她的手指拨着他的头髮,他僵住的身体渐渐的柔软,温存的情感就像涓涓细流从心里淌过。 他朝后面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取下吹风机关掉,手稍稍用力就将她扯到身前,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接住她。 吹风机被他扔到了一边,灯光下,抚着她的脸庞,「我什么都不做,就抱着你睡——」说完,从背后搂住她,脸贴着她的头髮,充实而幸福地闭上眼睛。 一夜半梦半醒,脑子就没有停歇过片刻。做梦的时候,他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醒来的时候,他又分不清是回忆,还是现实。 他几次坐起来,仔细地观察睡在身旁的女人,甚至抬手去触碰她,知道这一切既不是梦,也不是回忆,她真实地躺在他的身边。 他揉了把脸,才躺下去闭上眼睛。 最后一次醒来,窗帘鏠隙里透进了阳光,他翻个身朝里,闭上眼睛接着睡。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睁开了,床的另一边是空的。 他一骨碌坐起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股浓重的失落感袭上来,心不断地下坠。 第85页 坐了一会儿,头不那么昏了,他才下床,机械地逐个房间寻找,心里并不抱希望,她一定走了。 整套房子里没有寻找到她的身影,他颓然地往沙发上一坐,摸到遥控器一按,窗帘缓缓从巨大的玻璃窗前朝两边滑开,充分的阳光挤进室内,刺进他酸痛的眼睛,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过了几秒,那阵刺痛过去,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的白光,一个模煳的身影挡在白光前面,他定睛去看,茶色的头髮,冷然的脸孔,是韩念初。 她一手拿着卡,一手拎着一个提袋,刚外出回来的样子。 他愣了一下,问:「你去哪儿了?」 「下去买早餐,」韩念初面无表情地将门禁卡放桌上,「你没起床,我只好不问自拿了。」 何谨修从桌上拿起门禁卡,没这张卡,她乘不了电梯,也回不来。 他将卡捏在手里,转过头去,见她已经走去餐厅,将纸袋里的三明治拿出来装在盘子里,又转身去开冰箱门。 他走到她身后,等她取出牛奶,温柔地从后面抱住她,把鼻子埋进她的发间,深深地嗅了一下,昨晚用的他的洗髮水,极淡的薄荷香。 韩念初照样像块木头一样任他抱着,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动。 可他却不若从前那般失落。 他握住她的手,展开她的手指,将门禁卡放入她的掌心,「这张卡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只是没情绪,但她智商还是在线的哈,现实生活中,很多情商低的奇葩,你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也没脑子。高智商低情商可能不会八面玲珑,为人处事冷漠一点,但基本不会太膈应人。 阿念会一直冷静哒,直到我摧毁她的冷静,摩拳擦掌中~~~~ 第50章 50 两人到了公司,几个高管自沙发上站起来,似乎早已经等着了。 何谨修到了韩念初的办公桌前,才松开她的手说:「今天我不在公司,一会儿要出席一个集团的股东会议,中午跟投资人有个饭局,下午要在测试展厅要露个脸,下班我再来接你。」 韩念初疑惑地望着他,「那你来公司干嘛?」 「送你上班。」何谨修理所应当地说完,看了眼腕錶,匆匆地亲了下她的脸颊,「我走了。」 韩念初透过一众随行的人,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在琢磨,这种情况下,她该说什么做什么? 思索了半晌,见何谨修已经走到电梯前,她没时间再想下去,追上去拉住他。 「怎么了?」何谨修转过脸,见她一脸凝重,问道,「出什么事了?」 韩念初抿了几次嘴,却还是没有一点主意。 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何谨修也担忧起来。电梯门开了,其他人都已经走了进去,静静地等候着。 何谨修没动,耐心地等着韩念初。 「路上小心!」她终于从万千的语句当中找出了这句合时宜的话,顿时松了口气。 何谨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起笑容,「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韩念初不解地仰起脸,下一秒,就见他展开双臂,将她整个地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在外面,你的心里也要惦记着才行。」 说完,他松开她,见她点了下头,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韩念初回到位子上,连接到家里的电脑,打开那个音频文件,只听了一遍,就关掉了文件,扔进加密文件夹里,去了实验室。 一个月过去,实验室由最初的窗明几净,逐渐变成它该有的样子。凌乱的桌面,椅背上搭着的各色外套,墙边堆叠着摇摇欲坠的纸箱,巨幅黑板上只有一角在频繁地擦写使用,饮水机桶上的塑料薄膜罩永远不会有人去揭它下来,每个人都只盘踞在自己那一米的办公桌前。 那一米以外的地方,便是无主的地盘,可以随意堆放物品,而他们总能在半分钟之内从某个开启的纸箱里拿到自己需要的物品。 就像一堆乱码凑在一起仍然可以让它正常运行,乱而有序,也是一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韩念初扫了一眼圆桌前写代码的人,没看到陈以正,目光又转向圆桌后面的一排坐位,周严果站在陈以正旁边,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她走到他们身后,听到周严果语气相当严厉地说:「语音识别出来的错误率怎么会高达50%?对于这个结果,你自己怎么看?」 陈以正穿着一件黄格子外套,颓丧地低下头,「我调了几天,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周严果阴沉地叩了一下桌面,一点情面没留地说道:「如果不是调参能力低下,就是你根本没有把时间花在这上面,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高的错误率?」 陈以正惭愧地垂下头,耳根红得发亮。 韩念初见状说道:「实际场景比较复杂,超参数量大,调不好是正常的。」 周严果知道她是在给陈以正解围,给了她一个面子,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陈以正这才把头抬起来,韩念初对他做了个手势。陈以正立刻会意,站起来将椅子让给她。 韩念初坐下,一边帮他调参数,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你不至于几天了还调成这个结果啊?遇到什么麻烦事吗?」 第86页 陈以正吞吞吐吐地说道:「没……没什么事。」 「最近很少见到你去食堂吃饭。」 「吃腻了,在外面吃段时间。」 「哦,」韩念初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手上的动作也快速而敏捷,「你没事就好。」 陈以正拉过来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双手交握,老实巴交地放在大腿上。 桌上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是新信息的提示音。 在韩念初望过去之前,陈以正飞快地抓起手机,退了半步,双手捧着手机回覆信息。 韩念初观察到陈以正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即使回完了信息,仍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她回过头,专心地调参数。 一个上午,陈以正用手机聊天,而韩念初在帮他调参数,快下班前,他才收起手机,双手又交握,老实巴交地搁在腿上。 「阿初!」他犹疑地开口,「你跟何总真的在交往么?」 「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他欲盖弥章地说完,又补充一句,「公司都传遍了。」 「嗯。」 陈以正接着完全没有思考地就问:「你对他……也是因为刚好熟悉而已吗?」 韩念初的滑鼠最后点了几下,垂眸若有所思望着键盘,好一会儿,她才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大概两三秒钟时间,就挂断了。 「怎么不打了?」陈以正问。 韩念初收起手机,「对方在通话。」 「哦。」 她转过脸,目光紧紧地盯着陈以正,回答他那个问题,「对我来说——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啊!」陈以正惊讶出声,「那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韩念初没有回答他,站起来说道:「好了。」 陈以正这才看向电脑,不可置信地喊道:「你一个上午就调好了?」 周严果这时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结果,不免对陈以正感慨,「见识到什么是大佬了?能搞出模型,能在记事本上写代码,连调参这样的基础工作,经验也能吊打全公司的工程师。」 陈以正也望着韩念初,目光很是困惑,这真的是他一届的同学? 调参水平靠的是经验积累,没有多年的工作或者科研经歷,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经验? 韩念初对于周严果的夸赞反应十分平淡,仍盯着陈以正,意有所指地说道:「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如果我哪怕有一天心猿意马,算计别人,搞小动作,都不会有现在的成果。」 陈以正心虚地挠着后脑勺,思忖着难道她知道了? 这么一想,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隔着一层布料仍烫灼着皮肤。 「去吃饭吧?」他听到韩念初说。 陈以正回神,讷讷地说道:「你们去吧,我晚点再去。」 韩念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陈以正不自在地低头避开。 「我们走吧,」韩念初对周严果,他们俩并肩往门外走去,韩念初的语声平稳而清晰,「叠代的时间太长了,好多参数一次要叠代一个月,得想个办法。」 「你有头绪了?」 「嗯,改天有空再说,眼下是测试的事,我的想法是做成小游戏……」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陈以正才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 他把手机贴到耳边,说道:「你听到了吧?」 「嗯,她的意思是她喜欢何总?」 「也许吧。」陈以正说,「我真担心,阿初太单纯了,万一何总对她不是真心的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那边说道。 陈以正皱了下眉头,「我觉得这样很怪,即使是关心她,这样做也——」 听筒那边嚷着打断他的话,「你是不相信我?我听一听你们聊天怎么了?我还能害她吗?你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哪懂啊,也许你朋友被骗得命都没了,你还蒙在鼓里——」 陈以正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为什么不肯让阿初知道你关心她呢?」 「我跟你说过了,何总警告过我,你希望我丢工作吗?」那边语气缓和了一些,又说道,「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在公司对面的西餐厅等你。」 又去外面吃?陈以正的眉头紧皱,这段时间顿顿在外面吃,一顿饭两三百块,文职的薪水微薄,不可能让她买单,但顿顿这样消费,也超出他的经济能力了。 「要不今天就在食堂吃?」他说,「很久没吃过食堂了,我想吃吃食堂的菜。」 「那你吃食堂吧,我挂了!」 听到气唿唿的语气,陈以正无奈地嘆了口气,「别,别,我现在就去。」 他收起手机准备出发,却看到一个未接电话的提示,是韩念初打的。 他连忙点进详细信息,看了眼时间就呆住了,打来的时间就在不久前,他的手机正在跟小曲连线。 他的耳边立刻响起那时他们的对话—— 怎么不打了? 对方在通话中。 作者有话要说: 舔狗不得好死上线! 第51章 51 吃完午饭,韩念初跟周严果一人拿了杯果汁,去平台接着讨论问题。 秋雨绵密地下了几天,深褐色的木纹地板上铺着吹落的枯叶,雨水沖刷后,叶片的脉络清晰可见。 第87页 他们在铸铝的桌椅上坐下,听着玻璃棚顶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的想法是套一个养成类的游戏模板,让用户训练角色对话,设置任务关卡奖励,」韩念初说,「这样上传的数据可以充实语料库。」 周严果想了一下,点头说道:「这个想法好,先不说线下展厅的场地费用太高,志愿者也不能也不能进行大量招募。线上成本低,还能搜集到大量的数据。」 韩念初望着远处迷濛的天色,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跟朋友聊天都要提防着。」 周严果冷嗤,「那算什么朋友?」 韩念初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对上周严果那阴云叠重的脸色,「有人要害我。」 周严果的神色一凛,「知道是谁吗?」 韩念初点头。 「那就先把他弄死。」他一脸戾气地说。 韩念初轻轻摇了下头,「我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有个别称——软弱。」 雨又下大了,秋风把雨丝吹进栅下,攀在她柱子上的绿藤叶,被风吹着,被雨打着,身不由己,飘摇不定。 「软弱是我学了很久的东西,我本来就铁石心肠。」她说。 周严果忽地一笑,「所以你谈恋爱了?」 「嗯。」韩念初轻轻地应一声,仿佛对他的笑很不满,「我又不是变形金刚。」 她一脸严厉,周严果笑得前仰后合,良久才止住笑,问:「他人怎么样?」 「麻烦。」韩念初说,「很麻烦。」 雨声细碎,韩念初的语气埋怨,「既麻烦别人,也给自己找麻烦。每天都能找到鸡毛蒜皮的事生气,要求你每时每刻注意力都要在他身上,连出门都要惦记着他。」 周严果「啧啧」惊嘆,「听起来就是个缺少安全感的女人,这样的恋爱,我是吃不消。」 「可就是这么个大麻烦,还被人觊觎着,」韩念初悠悠地说道,仿佛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要是你,就赶紧让出去。」 「我不想。」风雨又急骤了些,她的声音在哗哗的雨滴声中,清晰又坚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再把他让给任何人,越来越不想。」 雨丝斜飞,潮湿的雨雾一汪汪地扑到身上。 他们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提出离开。 韩念初低头盯着手机凝思,周严果望着远处渐渐明亮的天空,雨酣畅地下了一阵,头顶那片乌云就像被拧干的抹布,再挤不出一滴水来。 「你在做什么?」周严果问。 韩念初一边编写信息,一边回道:「做人类最软弱的事——」 一句话没说完,信息也没发出去,电话铃声就响了,她看了一眼就连忙接起来。 何谨修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你在做什么?」 「跟周严果聊天。」韩念初实话实说。 周严果无语地对她挥了下手,然后起身离开了。 何谨修沉默了几秒钟,才又开口说道:「你有时间跟他聊天,没空回我信息?」 「我正在回,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你回条信息要回半小时?」 韩念初一时语塞,不是回条信息需要半小时,而是这半个小时,她根本就没看手机。 想到他总是马上回復,不由得好奇地问:「你难道一直盯着手机?」 「……」何谨修半晌没说话,手机听筒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唿吸声。韩念初听到何谨修旁边有人提醒道,「何总,您必须得进去了。」 韩念初突然想起他的那条信息内容:终于有半小时的空闲了,你在做什么? 那条信息就那样躺在她的手机里半小时,一直是未读状态。 「我……」她张了张嘴,紧接着说道,「下次我没回,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不用等半小时。」 「嗯,」他的声音又轻松起来,「我进去了,下班后见。」 挂断电话,雨收云霁,韩念初望着远处如同被洗过的空濛山色,心里想着,恋爱也许不是件软弱的事。 至少他为此投入了许多许多的坚定和专注。 她握着手机,走到玻璃栏杆前,望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第一次,他们在她眼里不再是一根根柱子,她注意到了他们的穿着,年纪和走路的姿态。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富有感情的人,也许这当中也有人在焦急地等候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人。 穿着黄格子外套的陈以正,和一身成熟职业装的小曲。 他们从西餐厅里出来,正在过马路。 下班前何谨修在公司接到韩念初,照旧又回了他的家里。韩念初对炖汤有了兴趣,在厨房忙个两小时,练完琴,再让何谨修磨蹭一两个小时,每天都得要十一点才能回到家。 她并不认为这里是家,她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卧室里没开灯,电脑屏幕亮着蓝光,她像个耐心又机警的猎人,抱着手臂,等待她要捕捉的猎物。 门外响起韩云秋的呕吐声,这一周来,几乎每天都听到好几次。 十一点半,电脑传来了消息——苏锦的电脑开机了。 她不急不躁地放下手臂,十指敲着键盘,全盘浏览后,锁定了唯一一个设了密码的文件夹。 这个密码也不过是把纸折的锁,木马早就录下了苏锦的按键顺序,只用了五分钟,成功解锁。 第88页 里面按日期排列着几个文件夹,她一个个地打开,神色越发的凝重。 都是何谨修从前的照片,走路时,开车时,锻鍊时,吃饭时的照片都有,甚至还有几张睡觉的照片,似乎镜头离窗户有一段距离,通过长距变焦拍摄的。 照片里的他,额前的碎发盖住了额头,眼眸温润,神情平易近人。 她一张张地往下翻,触目惊心,直到一张照片跳入视线,她的喉咙就像被死苍蝇堵住了一样。 那张照片里的何谨修,头髮刚洗过,水珠滚落到脸颊,他面对着镜头,神色是压抑的愤怒,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恼恨。 韩念初立刻就想起第一天在公司健身房遇到何谨修,他一定要吹干头髮才肯出去,是从那时候起,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已经没有了安全隐密的空间了吧? 是苏锦!她捏紧了滑鼠,转念又想,不对,这张照片和里面很多张照片都说明,何谨修早就知道有人在跟踪偷拍,甚至被他当场抓获过,所以他知道是谁。如果是苏锦,何谨修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应该认出来,炒掉她了。 可不是她的话,为什么她有这么多的照片?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日期最近的一个文件夹,照片里的他,额头的碎发已经朝两边梳起,冷峻得不近人情。 这是近期的照片,背景多在公司,也有零星的在外面偷拍的照片,她逐张分析照片信息,外面的照片都是一个月前拍的。 何谨修的直觉是对的,有那两个训练有素的大汉跟着,想必对方很难寻找到机会。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隐藏在公司里。 她浑身都难受起来,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底冲出,她的手指一点,删除确认提示窗口弹出。 那股潮涌般的情绪及时退了回去,她闭上眼睛,片刻后才睁开,选择了「否」。 删掉就是在为苏锦和她的同伙毁灭罪证,是暴露自己,打草惊蛇,她一定得让她们都受到惩罚,付出代价。 她的身体重重地靠到椅背上,屏幕的蓝光闪烁了一下,苏锦关了电脑。 门外又响起韩云秋的呕吐声,她站起身,开了门出去,韩友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紧皱着眉头和心事重重的神情显出他看得心不在焉,杨荟文隔着一张茶几,叉着腰,摆开了要骂的架势。 韩云秋抹着下巴的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杨荟文就像是被启动了机关,嘴一张一合地数落起来,「你女儿给人欺侮了,你还看电视!」她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抄起一卷卫生纸砸到地上,「他就住在对门,你给我去揍他!去啊!」 韩友德像根埋进水泥地的木桩,纹丝不动。 杨荟文绕过桌子,揪住他的手臂又锤又打,「你这个窝囊废!」 韩念初开了门,走到对面按了门铃,门马上就开了,江临远站在门里,看到她流露出惊喜的神色,「阿初!」 她指指身后敞开的门,「他们要找你算帐。」 说完就往回走。 「你进来坐会儿吧」他说,「我有事——」 他的话没说完,杨荟文蹒跚地沖了出去,圆头小眼,嘴往前凸,像只狡猾而愤怒的獾。 她一手叉腰,另一手点着江临远就开始骂:「好你个江临远,你祸害了妹妹,又来打姐姐的主意,你是要把我们韩家的闺女毁个遍啊!」 韩念初平静地接过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把我扯进这些脏事儿里。」说完,不等杨荟文骂出口,就走回了屋内,「砰」地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人作祟一下。 我的配角和人物都是会对主角命运产生影响的才会存在,情节也是,所以没办法,虽然他们很讨厌,但还是得写一写。 第52章 52 江临远见她已经进屋,便客气有礼地对杨荟文微笑道:「谁惹婶婶您生气了?」 杨荟文听到他还称唿她婶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嘴张张合合,也没能成功发出一个音节。 韩友德皱着眉头从屋子里出来,身后跟着蓄了满眼泪水的韩云秋。 「叔叔!」江临远温和地笑着打招唿。 韩友德没应他,板着脸走进了江临远的家里,杨荟文和韩云秋也紧跟着进来。 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见韩友德站在一盆金边吊兰前。他将那盆弔兰端起来,端详了片刻,转头看一眼江临远,将吊兰举到头顶,狠狠地掼到地板上。 白瓷花盆碎成两半,散土洒得到处都是。 韩云秋和杨荟文都吓了一跳。 江临远怔忡了一秒,立刻又赔着笑问:「叔叔您这是怎么了?我哪儿得罪叔叔——」 「砰!砰!」 他叫了两声叔叔,韩友德又摔碎了两盆绿植。 「你再叫一声,我把你这家全给砸烂,」韩友德瞪着眼睛,平日木讷的脸上浮起怒色。 江临远挤不出笑来,赔着小心说:「您消消气,消消气!我哪儿做得不对,您只管打只管骂,别气坏了身体。」 说完走近了两步。 韩友德顿时扬起手,韩云秋连忙跑出来,死死地拽下韩友德的手臂,哀求道:「爸!你别这样。」 她刚刚吐了一晌,遭了大罪,眼眶通红,面色惨白,眼角残留着泪痕。韩友德瞥见她的模样,恨恨地垂下手,把她推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一支烟来点上。 第89页 杨荟文也趁势坐下了,将手里拿着的几张单子拍到桌上,女王似的对江临远唿喝道:「你过来坐着,我们这帐有得算。」 江临远仍旧和气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您请说,我认真听着。」 杨荟文把那几张单子往他面前一推,说道:「云秋怀孕一个多月了,这事儿你认不认?」 江临远拿过那几张检验单子,逐张翻看,看完后神色震惊地望向韩云秋,「是——是那天晚上?」 韩云秋眼神凄迷地点了下头。 江临远犹似不信地问道:「这么说,那天我们真的发生了——」 韩云秋双颊酡红,垂下脑袋,说道:「我以为你都记得。」 「我那天睡死了,你能不能再说一下。」 韩云秋犹犹疑疑地张口说道:「那天晚上你说你很困了,昏昏沉沉的,我就扶你进去睡,没想到你,你就对我——」 她羞臊地说不下去。 江临远接过话道:「你是说,我对你做了那些事后,你就怀孕了?」 韩友德一脚踹开茶几,怒气沖沖地说:「你做了禽兽不如的事,还想赖?」 「不,不是,」江临远说,「我只是问清楚,既然云秋说了,那我一定会对她负责。」 「负责?」杨荟文冷笑,「怎么负责?」 「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照办。」江临远说。 他这话一出,韩友德脸色稍霁,紧皱的眉头也松了些,「马上结婚!」 江临远点了下头。 杨荟却冷着脸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疼在手心里,就这么嫁给你,还得白搭一个外孙?」 江临远连忙摇手,诚恳地说道:「不不,您看您有什么要求就都说出来,我都答应。」 杨荟文说:「你做得了主?」 「能,」江临远说,「我爸妈在外地,半个月回不来。您有什么条件直管说,我会转告他们,等他们回来,你们再见个面?」 杨荟文说:「我们家云秋,你也知道,模样好,想娶她的人多了,要不是她这么煳涂,哪能轻易地就把她嫁出去。」 江临远忙不迭地点头。 「我们做父母的,就是要个诚意.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管要了什么,最后也不会落到外面,你说对吗?」 江临远仍旧只点头,不说话。 杨荟文两个手指搓了搓,说道:「三百聘金,一套房子,其他金银首饰你们看着办。」 她说完,等着江临远讨价还价,却没想到江临远眉头都没皱一下,爽快地说道:「房子可能需要些时间,聘金这两天就可以转到您帐户上。」 杨荟文心里一阵懊悔,怎么不多要一百万。 韩念初收完衣服,正要进房间,听到门响,那一家三口走了进来。 韩云秋挽着杨荟文,嘴呶得老长,「您怎么也不跟我要辆车?我想要保时捷!」 「结了婚你再要他们买就行了,肚子里有他们家骨肉,要什么他们不给?」杨荟文说,「结婚前当然是要钱,三百万实实在在存你自己帐户上多好。」 韩云秋喜逐颜开,两眼冒光,「我一定要让临远买江岸区的房子,复式或者大平层……」 杨荟文沉吟了一秒,说道:「房子得让他婚前买,加上你的名字。」 韩云秋连连点头,又担忧地说:「要是他不同意呢?」 「所以这两天就让他买,」杨荟文说着,目光贪婪而狠毒,「他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去告他。」 「可是——」韩云秋犹疑着,「这行不通吧,又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怎么行不通?他江家最要面子,」杨荟文说,「江临远不同意,他父母为了宝贝儿子的名声,绝对不敢让我们去告。」 韩云秋定了心,抬眼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韩念初,她的嘴角一挑,得意地说道:「我跟临远——」 「知道你们要结婚了!」韩念初打断她,回到房间。 看来是真的要结婚了。 她被苏锦杀害的前一天,韩云秋也来找过她,也还是这句话。像个女主人一样,将他们住的那套大平层每个角落都视察过,然后说装修太简单了,她要把这些全部砸烂,装修成皇宫。 那套房子是江家全款买的,也是结婚时,她才知道,江家的财力竟然如此雄厚。 低调是有福报的,贪婪的杨荟文不知江家底细,这才只要了三百万。 在原来的世界,她死了,那么韩云秋如愿以偿地住进那套大平层,砸烂了她的一切,装修成恶俗的皇宫了吧。 她摇摇头,把这些假设都甩出去,在那个世界,她已经死了,后来的事都和她无关。 她换上衣服,打开衣柜,从里面抱出一个沉重的纸箱,又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便出门了。 计程车在大厦前停下,韩念初付了钱,翻出何谨修给她的那张门卡,一路畅行无阻,到了顶楼。 客厅的灯都关闭了,只有行走路线上还亮着几盏夜灯。她背包和纸箱放在地上,轻手轻脚地走上楼。 何谨修是独居,房子里所有的空间都是敞开的。卧室也只有两扇朝两旁滑推的门,无法上锁,除了她要在里面洗澡换衣服,那扇门也从来不关。 她走进卧室,屏风后还透着昏暗的灯光,便往前走了两步,何谨修靠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讶异地掀开被子下床。 第90页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他走到她面前问。 韩念初想到电脑里的那些照片,明白他为什么要住在这样绝对隐秘又安全的地方。然而,即便已经小心到这个地步,那人还在丧心病狂地侵犯他的隐私。 其实他跟她一样,都是被狂风捲动的落叶,在这个世间,身不由己地飘零,无可奈何地躲藏。 「我今天想留在这里,可以吗?」她说。 何谨修愣了一下,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当然可以。」 她从包里拿出换洗的衣服,「我先去洗澡。」 「这里不是有——」何谨修说着,忽想起了什么一样,笑着说,「你很介意穿那些衣服?」 「嗯。」 「可都是新的。」 「我不要。」 何谨修的笑容扩大,越发的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韩念初狐疑地望着他,「你笑什么?」 何谨修边笑边摇着头说:「没——没什么,」他按着她的肩,将她推到浴室门口,「太晚了,快去洗。」 韩念初在他愉悦的笑声中,莫名其妙地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何谨修见她穿着一件很旧的棉布睡裙,这么一件廉价的睡裙大概也穿了好几年,想到她过去的境况,不免心痛地说:「以后过来不用那么麻烦地带衣服,我会给你买些新的回来。」 说完长臂一横,压到旁边的枕头上,拍了拍说:「过来。」 韩念初刚躺上床,就被他揽进怀里。她费力地往后仰起脸,才一副谈正事的口吻说:「我发工资了,还是试用期的工资。」 这不是谈正事的气氛,但何谨修仍旧郑重地跟她说道:「昨天回集团开会决定了,不再接受新的投资,退掉的那些股份,会分配给你和周严果。」 韩念初没有意外,已经做出的成果,不会再让人来分一杯羹,「你那天还跟我生气!」明明她就做得很好,让他的利益最大化了。 何谨修低头,抵住她的额问:「你真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嗯。」韩念初应道。「不明白。」 「我希望你信任我,跟我没有一丝隔阂,」他说着,手沿着裙子往下,按着她的腿,轻柔地往上抚过,唇也印在她的唇上了。 意乱情迷时,他忽地清醒,睁大眼睛望着韩念初。静止了一秒,才摸到床头的开头摁下去,明亮的灯光刺进眼中,他闭眼掀开了被子,又马上睁开眼睛,将她的睡裙往上一拉,一个长两公分,深半寸的疤狰狞地出现在她雪白的大腿最上方。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韩云秋一家这样的蠢货,写着都厌烦。 第53章 53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他吃惊地问。 「参加校招后不久,」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从楼顶摔到平台,腿戳到了一条钢筋上弄的。听说就是那根钢筋救了我的命,把我卡在那个半米宽的平台上了。」 何谨修勐地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不记得了吗?」 韩念初摇头,「可能是脑袋撞伤了,只记得我当时在打工的店里睡觉,醒来就在医院里,后来那一个星期发生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何谨修低下头,手指微微颤抖着去触摸那个丑陋而狰狞的疤,却在摸到时,手却像被烫到一样,急忙缩了回来。 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阴沉得可怕。 韩念初看到他的举动,心里腾起一股异样的,不舒服的感觉,扯下裙边遮住了那块疤,翻了个身躺下,静静地,心中好像有千头万绪,转瞬又一片空白。 她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想说。 他似乎也静静地没动。 房间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韩念初感到沉闷得透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按熄了灯。一阵窸簌的响动后,他又靠了过来,从后面紧紧地搂住她。 黑暗中,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的手伸过来,摸到她的手握住。 「阿念!」他的声音轻柔又坚决地响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韩念初蜷在他的怀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何谨修醒来时,床的另一边又是空的。 他又如同从前一样,在一团灰濛濛的情绪中坐起身,手掌托住额头,沉郁地发呆。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期盼的亮光,随后便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跑到楼梯前,见韩念初在玄关蹲着,从面前的一个纸箱里翻找东西。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梯,跑到她身后。 「你醒了?」她转过头,仰起脸对他说道,「早餐在桌上。」 说完,她又转回头在纸箱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硬壳书,翻到书的封底,她拿小刀沿着封底内页的边沿割开,取出里面的一份文件,展开了放到旁边的一叠文件里;才又拿出一本硬壳书,像刚才那样割开用纸煳过的封底内页,取出文件。 何谨修拿起文件来看,是保险合同的其中一页,「为什么要这么放着?」 「我叔叔那家人其实很蠢,他们不会看这样的书,即使搜我的东西,也只会随便抖一抖,没东西掉出来就不会仔细看了。」韩念初说,「十年来,他们天天进我的房间,这些书就码在床头,他们却看都没看过这些书一眼。」 第91页 何谨修听了上半句不由得为她的聪明机敏骄傲,而下半句听到她说「十年来」,心头蹿起一阵怒火—— 十年前,也就是她十二岁的时候,那家子混蛋把一个小孩子逼成这样。 「我要跟他们打官司,」韩念初说道,「把他们赶回乡下去。」 「就该这样!」他的怒火可以发泄出来了。 「你那张名片可以给我么?」 「什么名片?」 「就是你当时扔到车外的那张名片,我还给你了。」 何谨修想起那一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摇着头说:「不给。」 韩念初也没勉强他,拿起那些文件,刚站起身,何谨修就把文件都接了过去。 「我会把这些证据给律师,需要你签名的文件我也会拿来给你,」何谨修说,「就算你要跟他面谈,我也得在场。」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韩念初转身往餐厅走。 何谨修走在她身后,心想着他才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傻事,万一哪天她一个想不通,让这些律师替她打离婚官司怎么办? 但他还是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出面的话,他们会更认真的对待,不会给那家人留丁点儿余地。」 韩念初没再说什么,韩云秋和江临远结婚,江临远肯定是帮着他们的,她势单力薄,稍微拖一拖,杨荟文有时间把房子过户给韩云秋。 这也是她一直没有先打遗产官司的原因,如果律师的能力效率资源不够,财产纠纷案受理的间隙让她有时间将房子过户给韩云秋,就算胜诉,能执行到的只有韩友德那个破烂的二层小院。那个小院,就算贴封条,被拍卖,也不会有人买。 她拿出燕麦片倒进碗里,加了牛奶放进微波炉里转了半分钟,提醒何谨修道:「我堂妹要嫁的那个人家里很有钱。」 「叮」的一声,她从微波炉里取出燕麦牛奶,放到何谨修面前,才在他的对面坐下,「如果他帮忙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 「我会让他一个像样的律师都请不到,」何谨修看了一眼煎蛋,蛋黄硬梆梆的,「我喜欢吃蛋白焦边,蛋黄还在流动的煎蛋。」说完等着她生硬地怼回来。 韩念初只是怔了一下,随即说道:「嗯,我找找方法。」 何谨修吃完噎嗓子的煎蛋,喝牛奶的时候才想到什么,对着蹲在洗碗机前的韩念初说:「你堂妹结婚的那个对象,是不是我上次送你回家时见到的那个。」 「嗯,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吃完东西,把碗盘放到水槽里,水龙头冲过一遍后递给韩念初,「那个人现在住哪儿的?」 「在我家对面租了房子住。」 何谨修的手一滑,盘子「当」的一声掉回水槽里,他也顾不上,急急地说道:「你不准继续住在那里了。」 「为什么?」 「我不高兴你跟他离得近。」 「他们结婚了就不会住那儿了,」韩念初把洗涤块塞进去,关上洗碗机的门说,「我那个堂妹要住这个区的复式或者大平层呢。」 何谨修转过身来,望着又去擦桌子的她说:「我们先说好,不管他们结没结婚,等我们从苏黎世回来,只要他还住在那里,你就得搬出来。」 「那我去哪儿住?」韩念初疑惑地问。 何谨修恨恨地咬牙,「你说你去哪儿住?」 韩念初还是没明白,不过这种「回头再说」的事,她向来不会提前去跟人争辩,只草率地点了下头说:「收拾完了,你换好衣服我们就该走了。」 车在公司楼下停好,两人一同走进电梯。 「能不能在你的办公室给我加一张桌子?」韩念初问。 何谨修有些意外,她一向谨守规则,即便两个人交往了,她也从来不在公司表现出跟他多特殊的举动。 似乎就是从昨天她当着众人拉住他开始,她有些不一样了,今天甚至提出了办公都要共处一室的要求。 这也不是不行。 只是她为什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呢? 「我让人搬张桌子进来。」他说完,走出了电梯。 一小时后桌椅就送来了,深灰色实木桌子,韩念初让人放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她的视野又没有遮挡,能一眼看尽整个办公室。 她拆装好电脑后,在显示屏上夹了一个摄像头。 做完这些后,她进入工作状态,好像真的就是需要这块地方而已,倒是何谨修被严重影响,不时地朝她那里瞅上一眼,见她只顾埋头敲键盘,又没趣地收回视线。 十点左右,小曲送文件进来给何谨修签名,她站在何谨修旁边,将一份文件放他桌面上以后,就将剩下的那叠文件抱在胸前,右手连同手机和文件一起握着,这么一看,仿佛就是随手握着手机和文件,丝毫不会让人起疑。 何谨修专注地读阅文件,小曲的手机稍稍地离了文件夹,拇指塞进文件和手机的间隙里,她垂下眼眸,瞄向手机屏幕前,仍然保持着机警和谨慎,目光将四周扫了一圈,看到角落里盯着屏幕工作的韩念初时,她的神色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和文件握得紧紧的。 韩念初在视窗里看到这一切时,不由得惋惜,转念一想,何谨修是相当敏感的了,而她还能得手那么多次,显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抓到她的。 第92页 她现在完全可以冲上去检查她的手机,运气好,说不定能翻出一些照片,然而这都是可以抵赖的,最多是民事纠纷。 何谨修曾遭到过那样不堪忍受的折磨,她还敢这样对他,至少得让她背上一个案底,身败名裂。 小曲没敢轻举妄动,拿到何谨修签字的文件就出去了,韩念初将视频存档,忽然想起什么,去了里面的套间。 她每个角落都没放过,尤其是视角最好的几个点,插座,无线路由器,电视,夹缝,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似乎她们还没有寻找到机会在这里下手。 衣帽间和浴室都检查过以后,她走回卧室,坐在床上,从这个角度,细细思索还有没有被她忽略的死角。 半晌后,她摇摇头,苏锦电脑上的照片背景没有这个套间的。何谨修重视私人空间,离开或者下班都会锁门,要在这里下手难度太高。 正要爬到床沿下床,何谨修却推门走了进来,她一个怔忡,就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望着何谨修。 又是一丝异样划过心头,让她怪不自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反派都是优质助攻!~~~ 第54章 54 「你在床上干嘛?」何谨修关上门,顺手反锁,这是刘铭上次闯进来后保留的习惯。 「我——」韩念初不能说她是进来搜查房间的,一时又找不出别的理由,「我」了半天,没有下文。 「是不是在等我进来?」 何谨修心里的想法又得到了证实,她果然是情感大过理智了,以前不可能有的举动,这一两天接二连三的发生。 「昨天晚上没睡好,想补个觉——」韩念初终于找到了这个个极烂的理由,最多是被他抓包上班偷懒,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完她索性翻个身躺在床上。 何谨修坐在床边,扳正过她的脸就吻下去。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抚着她的头髮说:「那你睡一会儿,我要下去开个会。」 韩念初听了一骨碌坐起来,「我也要去。」 何谨修失笑,「就是跟几个高管谈点事情,你不是困吗?」 「我不做什么,就坐在门外等你。」 何谨修一脸无奈,只得纵容地道:「那就一起去吧,你正好也听听。」 韩念初跟着去了会议室,六个高管,其中一个是周严果,周严果是实验室的副主任,主任暂时还由刘铭兼任。 前半个小时都是在讨论模型的商业化运用,韩念初只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这方面她知道一些,到底不精,便没有随意插话。 后面半个小时是讨论技术的进度,周严果把大致的时间说了一下,「全部完成,至少得两年。」 「用不着。」韩念初说道。 周严果诧异地望着她,「调参的时间是不可能缩到很短的,很多参数的叠代需要一个月以上。」 「那是以前,」韩念初走到白板前,「如果加上early stopping,可以将一个月才能叠代的数据,缩短到半天。」 刘铭吃了一惊,「有这种方法?」 周严果沉思半晌,想起她昨天的话,「是你昨天说的那个?」 韩念初点头,这个是后来广泛应用的方法,但在这个神经网络还没发展起来的年代,加速的方法自然也无从说起。 她边讲边在白板上画图,「我先展示一下当前模型的损失函数训练曲线……」她正说着,小曲端着托盘进来,给每个人分发茶水。 韩念初目光紧紧跟随小曲,一心二用,却全然不影响她思考的条理性,「你们可以看到,只用了10%的时间,模型的效果已经达到90%,而之后的90%的训练时间只是让模型提高到了91.2%。」 小曲背对着她,走到何谨修身边,弯腰给他递水,故意磨磨蹭蹭的,就像电影的慢动作回放一样。 韩念初欠身朝小曲看去,却正好与何谨修的目光对上,何谨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韩念初压根儿没注意何谨修,眼睛睁到最大,警惕地盯着小曲的双手,看她有没有搞小动作。 「怎么不讲了?」刘铭是急性子,催促着她,「快接着讲。」 韩念初没搭理他,还是盯着小曲,直到她离开了何谨修身边,她才接着讲,「如上所示,如果可以在合适的时间让训练结束,就可以让模型的训练成本更合理,同时模型的效果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小曲给所有人送完水,仍抱着个空托盘站在墙边,正对着何谨修。韩念初突然把笔摔回白板的笔架上,紧抿着唇,神色冷厉地瞪着小曲。 这下子,所有人都意会到了她对小曲的敌意,一时都无语至极,只有何谨修脸上仍带着含蓄的笑意。 刘铭的急性子可等不了,对小曲挥手一赶,「你先出去。」 小曲只得拿着托盘出去了。 韩念初见门关上,连缝隙都不剩了,才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所以说,加上early stopping以后,两年才能实现的模型,可以缩短至两个月。」 刘铭听完了关键,把脑袋凑到何谨修旁边,低低地耳语道:「这醋劲儿大得,看来你是把人家的心抓牢了,干得漂亮!」 何谨修斜他一眼,转开脸,嘴角又勾起一抹隐约的笑意。 开完会,韩念初仍然跟他寸步不离,就连吃饭前何谨修离座去洗手,韩念初也跟着他。他在男卫生间洗手,她就在门外守着。 第93页 回到坐位上,韩念初不按习惯靠墙坐,而是坐到何谨修的右面,伸长脖子挡住小曲的视线。 何谨修脸上一直挂着无奈又纵容的笑。 吃完饭离开餐厅,一进电梯,何谨修就站在韩念初身前,两手把住电梯的扶手,将她卡在双臂之间,弯下腰跟她平视后说道:「阿念,你在不在,我都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所以你不必这么没有安全感。」 韩念初一愣,谁没安全感?她?他俩到底谁没安全感? 「我没——」那个「有」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他勐地搂紧腰,激烈地吻了起来。 他还从来没有在外面吻过她,尤其是像这样身体亲密地贴紧。他太注重隐私,可是这一刻,他好像什么都忘了。 她被他抱得脚离了地,只好攀住他的脖子,谁想到他得寸进尺,手掌伸进了她的衬衫。 韩念初第一次见到他热情到似乎不能抑制的地步,不由得绷紧身体,连脚趾头都紧张地捲曲。 她的反应,对何谨修来说简直是旺火上喷油,唇滑到她的脸侧,近乎粗野地吻着。 「阿念!我想你!」他的唇间溢出低语,「想了你很久!」 他唿出的气息吹到韩念初的耳畔,一股熟悉的、发自本能的激动涌到大脑,脑中仿佛闪过一片道炽烈的白光,无声的宁静下,充斥着风暴闪电般的强烈紧张感。 电梯门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开了。 门外等候的两个人先是一阵错愕,立刻就背过身去。 何谨修按了关门键,却犹似被一盆冷水泼醒,急忙替她整理好衣服,抬眼见她双颊泛着粉色,不禁在心里狠狠地惋惜—— 这么好的气氛,为什么偏偏是在电梯里? 「论文你们看过了吗?」韩念初陡然问道。 何谨修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味后,见她衣着刚齐整,就开始用平淡的口吻谈公事,顿时气闷。 「看了。」 电梯门一开,他黑着一张脸走出去。苏锦急忙迎上来,恭敬地叫道:「何总!」 何谨修停下脚步,正要问什么事,被身后的韩念初勐地一推,语气冰冷地说道,「你先进去,」然后才双手一抱,站在苏锦面前,「什么事你跟我说。」 苏锦茫然地朝何谨修看去。 韩念初挪了一大步,仗着身高,挡住苏锦的视线。 这个变态,绝不让她接近何谨修。 苏锦垂下眼眸说道:「要订机票了,需要您的护照信息。」 「订哪个时间段的?」韩念初问。 「这……好像是……」苏锦一时答不上来,「航班很多——」 「航班很多,但是直航每天就两班,」韩念初打断她的话,「一班是当地时间早上9点到,一班是当地时间下午5点到,现在是秋季,时差7小时。早上到的话,是国内的下午4点,如果在飞机上整夜没睡,下午又有事,要熬到晚上才能睡觉;而下午五点那班只需要撑三四个小时就可以休息——你一个秘书,订机票不先考虑清楚时差和行程,就来要护照去订票?」 「我正要问何总——」 「他都要去考虑这些琐事,还要你干嘛?」韩念初说话时,脑子里不断浮现电脑上那满屏的照片,厌恶更甚,「我还告诉你,两趟航班,一趟是瑞航承运,一趟是国内航空公司承运,无论是饮食习惯,还是机组人员,以及时差,如果不考虑票价,不考虑里程积累,不考虑赶时间,出发多数都会优先选择国内承运这一班。」 她一番话不停顿地说完,苏锦张口结舌,坐个飞机也这么多说法? 「既然你一无所知——」韩念初下了结论,「他的机票我会给他订好。」 想要护照,做梦! 韩念初转头问何谨修:「你觉得呢?」 何谨修无所谓,本来他的机票都是江岷替他订,既然她要揽过去,他求之不得,「顺便把你自己的也订了。」 韩念初斜睨了苏锦一眼,她仍然低眉敛目,恭恭敬敬的样子,如果不是知道她干过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她这副乖觉的模样也能骗过她。 她转身往办公室里走了几步,又突然迴转,对着刚抬起头,神色阴鸷的苏锦扮了个鬼脸。 何谨修:「……」 他摇头失笑,却刚好看到苏锦脸上的神色,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头。 回到办公室,他一边解西服扣子,一边试探地对韩念初说:「不是常出国的人,哪知道这些,会来问我是正常的。」 韩念初听到他还帮苏锦说话,垮下脸说:「这种事,多花点心思就明白。」 何谨修忍着笑,背过身去说道:「看来你早就在为订票花心思了。」不然怎么会那么清楚。 「嗯。」韩念初随意地应了一声,她毕业后跟eth的实验室还有合作,平均两个月就要飞一次,那还不是张口就来。 她刚要回到坐位上,却被何谨修从后面轻柔地搂住,耳后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听到他低声说道:「你这样,让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她奇怪地问。 后悔当初的迟疑,后悔变卦,后悔听信别人。 他没说话,收拢了手臂,静静地抱着她,面孔渐渐地阴沉。 那笔帐,一定得算。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谨谈恋爱的甜蜜全靠脑补,哈哈。 第94页 苏黎世的航班瞎写的,我都只坐下午六点北京到苏黎世国航承运的那趟航班,其他航班不了解。写五点那班到是要在天黑前搞点情节出来。 第55章 55 韩念初的签证拿到后,护照被何谨修拿走,机票也不是她订的。两天后,何谨修把她的护照和机票递给她。 「头等舱?」她说着就点开航空公司的网页去退票,「十个小时而已,我用不着头等舱。」 「你陪我的,」何谨修说,「难道要我陪你去坐经济舱。」 「周严果和刘铭呢?」 「他们晚一天到,」何谨修说,「再说了,他们都够公务舱的报销标准。」 「太奢侈了。」她这个要饭的ceo,出差都是经济舱。如果不赶时间,还经常买中转的,「你自己坐头等舱就好了,四个人去开个会,机票都够发一个工程师两年的薪水。」 何谨修按了按胀疼的额角,实话实说,「他俩都选了经济舱,我俩的机票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你还有意见吗?」 韩念初没意见,但还是念叨两句,「创业艰难,能省就省,这些没必要花的钱都应该省下来做研究。」在原来的世界,这栋大厦都差点被败光了。他这公子少爷的习气,跟朴素的科技界实在不搭,更像华尔街投机份子纸醉金迷的做派,出门就是头等舱和豪华酒店。 何谨修还没说话,就听到刘铭爽朗的笑声。 「谁都需要省,他不需要,他一年的股份分红都够普通人吃个几辈子。」 韩念初抬头,见刘铭说着话,和周严果一前一后在沙发上坐下,便也坐过去。 「你的论文给几个专家看过,意见都是不用改了。」刘铭说。 周严果此时也若有所思地看向韩念初,侷促了半晌,才说道:「写得很好。」说完就转开脸,依稀能看到他脸上的不自在。 「所以我们决定用你的,」何谨修说,「严果的论文按正常的程序投稿到明年春季的会议,在之前可以先在一些小的会议上先讲,酒香不怕巷子深。」 「一作署名是我们两个,」周严果对韩念初说。 「我拒绝!」 韩念初话一出口,那三人面色均是愕然。 「为什么?」刘铭说,「确实是你们两一起做出来的,你的贡献也不小。」 韩念初仍是断然拒绝,「这件事如果你们是为了我好,就不要再说了。加了我的名字,只会让我感到羞耻。」 「这……」刘铭为难地看了眼周严果,对韩念初说,「可严果的意思也一样,不加你的名字,他不会发表。」 韩念初看向周严果,坚决地说道:「如果你相信我,就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这个研究,从提出概念到实验完成,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跟我没关系,你不用觉得心里不安。你有多骄傲,我也一样。我不是没有研究成果,如果你承认我的这项研究对人工智慧领域的贡献不比你小,那我们就都只署名自己的文章。」 周严果皱着眉头,沉思半晌,才抬起脸,缓慢地点了下头。 刘铭见状,打趣地说道:「别人都是争抢一个署名,你俩倒好,一个非要给,一个死活不要。」 何谨修却是深思地望着韩念初,直到刘铭和周严果出去,韩念初松了口气的样子也被他看在眼里,令他越发地不解。 她明明就做了很大的贡献,为什么说是周严果一个人完成的? 一个更令他不解的事冒出来,周严果的半张模型图,她在会议上看了一眼,就将整张模型图完成了。 这不是天才能做到的事,这更像是未卜先知。 她身上的谜团,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存在,相处得越久,谜团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时至今日,他不知道是离真实的她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对了,你帮我个忙,」韩念初打断他的遐思,说道,「能不能帮我找一盒雪茄。」 「什么时候要?」 「我要带去苏黎世。」她说,「要上等的,不计价钱。」 何谨修不解地皱眉,「你在苏黎世有认识的人?」 「有那么一个,」韩念初低头说道,「很重要的人。」 「嗯。」何谨修爽快地应下,债多不愁,她身上谜云重重,这么个小小的困惑,已经不值得他费心思去弄清楚。 韩念初看了眼时间,「下班了,走吧。」 何谨修迟疑了一瞬,说:「今天我先送你回去,晚上我要去个地方。」 韩念初一听,急忙追问:「去哪儿?我要一起去。」 何谨修失笑,「你这是打算把我拴在你眼皮子底下?」顿了顿,又说,「那地方,你不方便去。」 韩念初想想也对,他有自己的圈子,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她跟着,便又问道:「那两个人会跟着你吧?」 何谨修笑容僵在脸上,马上又不动声色地掩饰住了,「嗯。」 「那就行,」韩念初说,「那你带我去见见他俩,我有话嘱咐他们。」 说完就去整理背包,没看到何谨修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何谨修紧皱的眉直到韩念初见到那两个人才松开。 韩念初站在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面前,气势十足地比划着名,「你们要更机警一些,尤其是周边鬼祟的女人……没错,就是女人,你们不要总是提防那些面相有危险性的人物……女人才特别擅长隐藏和伪装……如果发现有那种花痴的女人,你们就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号码你们记一下……」 第95页 两个大汉一脸懵然,他们的职责除了护卫老闆的人身安全以外,还多了一项防小三儿么? 何况,老闆要是出轨,他们难道敢管,敢打小报告? 何谨修看到两个人的表情,忍着笑拉走韩念初,一边将她往车里塞,一边说道:「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我看着像那种乱来的人吗?」 「我哪知道,没学过看相。」 何谨修上车就听到这句咕哝,笑着摇头,「真是个傻瓜!」 「我是傻瓜?」韩念初蓦然转头,「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智商160可以做数学,140可以做物理,其他行业120就可以做到顶尖,我的智商140。」 「……看出来了,」何谨修无语半晌,回她一句,「天才说的话,普通人接不上。」 「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韩念初说。 「我在夸你,」何谨修在红灯前停下,转过脸望着她,一脸诚恳。 「嗯。」韩念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其实你比我厉害,做硬体工程的难度比做软体的高,我就是碰上一个好时代了。」 「哈哈……」何谨修再忍不住爆笑出声,一直笑到绿灯亮起,才抓起她的手放到档杆上,往前轻轻一推,便翻过她的手心握住。 「单手开车,太危险了。」韩念初要抽回手,被他握紧。 他望着前方的车流,眼眸半垂,脸上呈现出凝思,「阿念!」 「嗯?」 「如果下一刻,我们会面临死亡的危险,你会后悔跟我坐了同一辆车么?」 他说完,在红灯前再次剎车停稳,转过脸来望着她,脸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韩念初却无法回答他,她曾经目睹他浑身是血地坐在车里,却只打了电话,就冷漠地离去。 「我不会后悔。」她听到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就算事先知道,我还是会跟你坐同一辆车,」他说,「因为从这一刻起——」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里,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说道:「我不能想像,没有你的人生,我一个人该怎么过下去。」 韩念初怔怔地望着他,右手缓缓抬起,按住骤然剧痛的左胸。 那里的心跳仍然很平静,却痛如刀割,她默默地咬紧牙齿,张嘴大口吸进空气。 后面响起暴躁的喇叭声,何谨修抬头见绿灯读秒已经只剩下十秒,匆忙松开她的手,拨挡,踩下油门。 韩念初望着空空的左手,怅然若失,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时空,他坐在车里,满头满脸的血—— 头一次,她恨起那个冷漠离开的自己。 车停在路边,何谨修倾身吻了下她的额头,说:「今天我不送你上去了。」 她沉默了一路,他并没有察觉到,往常她也一样的话少。 「嗯。」韩念初拉开车门,刚要下车,突然又坐回来,「我会对你很好的。」 她笨拙地说,却透露出坚定的意志,「会对你很好很好。」 何谨修微微一笑,「嗯,今天早点休息,明早我来接你上班。」 韩念初迟疑了一下,伸手揽过他的脖子,生硬地亲了下他的唇就下车了。 一路走到楼下,她的胸口还是会时不时地痛一下,比起刚才那样尖锐的剧痛已经减轻了许多,然而依旧会钝钝地痛。 她想不通,在原来的世界,她每年按时体检,身体都没有任何毛病,怎么心脏就突然出毛病了呢? 从电梯里出来,江临远家的门里隐隐约约响起杨荟文的声音,「聘金我收到了……还有就是……」 她没再听下去,何谨修说所有的资源人脉都开始运作,遗产官司很快就会开庭,然后无缝衔接财产纠纷案。 杨荟文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收到一张法院传票,这些天好事连连,让她喜上眉梢,现在只等江临远签下协议,她拿钱,女儿拿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队友智商也差不多140吧,神兽放假后,他俩就每天在家进行回合制战斗—— 队友:你太懒了! 神兽:……的反义词。 队友:的反义词的反义词的反义词。 我:…… 队友:我要揍你了! 神兽:反弹! 队友:无效! 我:…… 暑假快过去吧!致敬小学老师~~~ 第56章 56 她不怕韩念初告她,一旦她要打遗产官司,她就把房子过户给韩云秋;等遗产官司拖拖拉拉打完,等再打财产官司时申请财产保全已经晚了。相比起韩念初,她更不放心自己的亲女儿,房子真到她名下,给她偷偷卖了去挥霍,她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房子呢,也还是你们小两口住的,既然在一起,也不分你我,」她说,「这结婚,肯定不奔着离婚去对吧?房子虽然贵了点,也是你们两个人以后要住的。」 江临远为难地紧皱起眉头,「不是我不肯,云秋看上的那套房子太贵了,我们家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个我当然也明白,两三千万哪家一口气拿出来也不可能,」杨荟文说,「那好的房子,一套顶几套是不?你看,你们家在市里买的两套房子,这些年都租出去,这年头,租金不够抵房贷的,租给别人就是做善事。」 江临远摇摇头,「那两套房子是爸妈留着退休后养老的,他们不会同意卖了。」 第96页 「嗨,你父母养老还不是靠我们云秋?」杨荟文说,「等他们老了,动弹不得的时候,你要在外面忙事业,端茶倒水服侍这些事,还不是落到我们云秋头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江临远期期艾艾地说,「但那是父母的房子,我怎么能为了结个婚就把他们的房子卖掉呢?云秋想要住那套房子,我们结了婚以后,自己赚钱买。」 杨荟文见他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却油盐不进,耐心也耗尽了,「这个协议,你最好签了,你可得搞清楚,如果不是你祸害了我们云秋,她要嫁个比你有钱的,买得起这种房子的家庭可容易得很!」 「这……我也知道,但是您非要我一下子拿出两三千万的房子,还一结婚就得立即拿出来,这真的难——」 韩友德也「咳」了一声,低声劝杨荟文,「你差不多行了,再闹下去要翻脸了,这是结婚,不是结仇。」 杨荟文狠狠剜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江临远又说道:「您看我家两套房子,结了婚收回一套给我和云秋当婚房?」 杨荟文说:「你那两套房子写的是你父母的名字,有我们云秋什么事?」 「您这话说得……」江临远说,「云秋跟我结婚难道不是想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而是图那几千万的房子?」 「过日子谁不想过舒服点?」 「可那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江临远说着硬气起来,「房子的事我办不到,云秋她不同意,那婚事就算了。」 杨荟文勐地一拍桌子,因为生气,嘴凸得更长,两颊却凹进去,看起来一副穷凶极恶的嘴脸,「你不同意?好!」她拉起韩云秋的手站起来,「我们这就去报案,然后让南埔的乡亲评评理,你们乐善好施的江家出了个强j犯——」 韩云秋此时也默契地配合杨荟文,眼圈一红,眼泪往下淌,「妈——您这样,我也没脸见人,我干脆死了算了——」 杨荟文也搂着她哭,边哭边恶狠狠地说:「给脸不要脸,把我逼到绝路上,我就去你家厂子门口举牌子……」 母女俩抱头痛哭。 韩友德站起来,一脚踢翻茶几,捏起拳头就朝江临远脸上砸去。 他料定这一拳能砸到太阳穴,却连江临远的皮毛都没够到,就被人折断了手。 他惨叫一声,捂着断了的右臂跌回沙发上打滚嚎叫,杨荟文和韩云秋见状也尖叫起来,杨荟文喊着:「杀人了!救命啊!」无头苍蝇一样地往门口跑,刚跑了两步就被人推到地上,嘴也被堵住了。 一家三口这才发现客厅里突然冒出了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他们都认识,是江家的堂亲。 江临远睨着韩友德,就像在看一只死苍蝇,「整个乡里最废最窝囊的男人,居然也有对我动手的胆子?」他阴冷地一笑,「一个靠着吸侄女血活下来的败类——」 他又看向被剪着双手的杨荟文,「一个比鬣狗还贪婪无耻的毒妇——」 最后他看向吓得不敢动弹,脸色煞白的韩云秋,「一个淫贱不知廉耻的婊子——」他捏了捏手腕,说道,「阿初这些年被你们这些垃圾欺负,我看在眼里,却不敢动,你们知道是为什么?以前是她年纪小,怕她被你们虐待,怕你们以监护人的名义为难她,我好不容易等到她大学毕业——」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韩云秋。 韩云秋却忽然挺起胸膛,说道:「你敢把我杀了么?今天只要我走出这道门,我就会告诉所有人,你糟蹋我,还告诉韩念初当年你——」 江临远却嘲讽地笑出声,笑声阴险,却十分痛快,「还是先看看你精湛的演技——」他说着开了电视,画面里韩云秋把药倒进可乐里,端去给江临远喝。江临远睡了以后,她把他扶进去,喊了几声,江临远仿佛睡死了,她随即脱光了江临远衣服,又把自己脱光,睡在他旁边。 画面一直快进到早上,江临远醒了后,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哭诉。 韩云秋的脸色煞白,「你在家里装监控?」 「你以为我搬到这里是只是为了阿初么?」江临远笑着说,「我是给你制造下手的机会,想吃了我们江家,你们家胃口还真大。」 「不,不是,」韩云秋勐摇头,泪如雨下,「那是我妈的主意,我只是想嫁给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闭嘴!」江临远不耐烦地喝止她,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上放出韩云秋带着开锁工人去香桉园换锁的画面。 韩云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给我下套,明明是你一直提醒我那套房子,暗示我换锁——」 「是吗?你有证据?」江临远笑笑地说,一副不知情的语气,「我只是想帮阿初守好那套房子而已。」 韩云秋恨恨地瞪着他,「江临远,你敢让韩念初知道你这么阴险吗?——」 「不敢啊,」江临远说,「就是因为不敢,所以才会被你威胁两年,不是吗?」 他一步步地走到韩云秋面前蹲下,说道:「那个人,和那件事,你敢跟阿初提起一个字,」他把录音笔跟合同在韩云秋面前扬了扬,「设计敲诈勒索我,300万,算数额巨大,到手后还不满足,还要2000万的房子,你猜你妈跟你会进去蹲几年?」 他的话音一落,被堵住嘴的杨荟文发出沉闷的「呀呀咿咿」的声音,眼睛睁到最大,眼白都翻了出来。 第97页 江临远扯下她嘴上的毛巾。 杨荟文喘了两口气,就问韩云秋,「你不是怀了孩子?」 韩云秋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 江临远捏着那堆检验单,「这些如果不是p图和盖了个假章的单子,就是你真的有外孙了,」他嫌恶地说道,「但怎样都跟我没关系,就算我再不清醒,也不会碰她一个手指头,不够我噁心的。」 杨荟文受了极大的刺激,揪住韩云秋又挠又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 韩云秋一把掀翻她,不耐烦地说道:「检验单是我买来的。」 杨荟文又爬回来捶打她,「谁教你这么干的?你这个死丫头,谁教你的?你是要把我们一家害死啊!」骂完一通嚎哭。 韩云秋又掀开她,沖她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埋怨我?要是我得手了,现在钱和房子还不是在你手里?还不是我们一家人的!」 杨荟文被她吼得一愣,不嚎了,也发不出声音,像条垂死的狗慢慢地委顿在地上。 韩友德却震惊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她们说要逼着亲侄女签字,取走保险金和赔偿款时,他没吭声,以后侄女总归是要他养的,出嫁还要出笔嫁妆。 她们把亲侄女丢到那个小黑屋里住时,他没吭声,吃点苦,能磨鍊小孩子的意志。 她们拿亲侄女的钱去买房时,他也没吭声,侄女要出国,前途大好,以后也不缺这套房子。 他总是不吭声,觉得不过是受点委屈,没什么大不了,却没想到,他的纵容,是纵容了妻子和女儿的贪婪,她们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敢为了贪慾铤而走险。 他抱着断了的手,在江临远身前慢慢地跪了下来,脸上一如既往的软弱可欺,「求你们放过她们,我保证以后管好她们,」他说着,浑浊的眼里淌出眼泪,「求你了!看在阿初跟我们还是亲戚的面子上。」 江临远冷冷的讽刺,「为女儿下跪求情,用的却是侄女的面子!」 韩友德上身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求求你!」 江临远被他弄得又恨又噁心,可怜不起来,再逼又会显得他穷凶极恶,他勐地挪开身体,远远地觑了一眼,「钱给我退回来,你们只要知道视频和录音在我这里,不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你的老婆女儿有多无耻,就夹好你们的尾巴。」 韩友德忙不迭地点头,「我都听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管好她们。」 「我难道还会管她们好不好?」江临远冷嗤,瞥了一眼韩云秋,「我在乎的是什么,你们清楚就行了。」 韩云秋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掸掸身上的灰,才说道:「你费尽心机也没有用,也没有拆散他们,韩念初还不是跟那个人又好上了。」 她说完,看到江临远的脸色阴沉,想想这么多年,他戴着一副面具,让谁都觉得他温柔好说话,谁也想不到他心机竟然这么深,她就恨得咬牙。 又想到那个人,上次他很可能已经认出她了,到现在,应该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当时被江临远骗了吧。 她突然笑了起来,神态疯狂,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江临远一眼就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你们不喜欢看,没有主角参与的场景我都会控制在5个以内,这是最后一个了。这一段有两个主线的关键信息,所以必须写。 第57章 57 江临远目送三位堂兄的车驶离,慢慢地往回走,夜风很凉,却很轻柔,幽静的小巷尽头亮着一盏路灯。 粗壮的老榕树,浓密的枝叶透不进灯光。 他听着风吹拂着树叶的沙沙声,看着枝叶在地上飘摇的影子,夜很美好,就像他的心情一样。 摆脱了韩云秋,他不用再害怕威胁而不敢跟阿初单独在一起,也不用再跟韩云秋虚于委蛇,只要去跟阿初解释清楚,再求一次婚,她想必会答应。 他的心情,跟这夜色一样美好。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骤然亮起,划破昏暗的巷子,也瞬间把他包围在白光里。 突如其来的光刺进他的眼眸,他反射性地抬手遮住眼睛,一个黑影挟带着兇狠的气息临近,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时,腹部遭到勐烈的袭击,重拳的震盪,仿佛捣烂了胃肠。 他痛得弯腰跪倒在地,张嘴唿痛,却发不出声音。紧接着是后背又被勐地一噼,他像个软塌塌的米袋匍匐在地。 马上就有两个人把他拉了起来,一左一右挟持。 「你们是谁?」他问完,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强光熄灭了,他睁大眼睛,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前座下来一个人,他正要努力辨认,那人却背过身去,拉开了后座的门。 最后下车的人,身材高大,挡住了巷子尽头的路灯,灯光照在他的脑后,泛着一圈刺眼的光晕,他的脸陷在阴影中一片模煳。 「你是谁?」江临远咬牙切齿地质问,「为什么要袭击我?」 没有人回答他,巷子里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那人侧身倚靠车头,昏暗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额前的碎发朝两边整齐的梳起,神色冷峻。 他一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一手捏着一只圆形厚底酒杯,里面装着冰块和淡澄色的酒液。 他没有说话,也没去看江临远,喝着酒,仿佛是等着江临远把他认出来。 第98页 江临远眯起眼睛,望着那张脸,努力地回想与他公司生意有磨擦的人,那些人都不如此人权大势大。 腹部的痛不知是减轻了,还是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痛,他集中精力地辨认那个人。他的眼眸微垂,又低头喝了一口酒,两侧的头髮垂几缕,挡住了额头,那张冷峻的脸,瞬间柔和了些许。 一个t恤运动裤,碎发盖住额头的人影进入脑海。 江临远的脑子像被一道灵光噼开,「是你!」 何谨修这才转过脸,昏暗的灯光下,依旧能看清他冷硬的五官,「这才一年多,你的记性不怎么好啊。」 江临远冷冷地喷出一口气,「呵——我用得着记住你?」 「倒不必记住我,你自己做过的事记住就行了。」 「我做过的事——」江临远讥讽地笑道,「我做过了,自认为做得还不错,你当时不是失魂落魄地滚了么?」 何谨修并没有被激怒,闲适地喝了口酒,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出电话—— 「阿念。」 江临远刚要发出声音,嘴巴就被紧紧捂住了。 何谨修低笑着对手机说道:「准备睡了么?……没什么,突然想你了……嗯,早点睡,记得明天我来接你上班,晚安。」 他挂掉电话,睨着松了口气的江临远,「怎么?害怕了?心虚了?」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是跟她订婚了?不是叫我别寡廉鲜耻地破坏你们的感情?不是说她只时一时煳涂,对你坦白过了,你也原谅她,跟她重归于好了?为什么她没有跟你这个未婚夫在一起?还是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江临远转开脸,过了片刻,才又回过头,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酒杯说:「重新回到你身边了,怎么你还郁郁寡欢地喝酒?」 「不能是庆祝吗?」何谨修笑着举了一下酒杯,「她没有跟谁订婚,只有一个死缠烂打一厢情愿的跳樑小丑;她从头至尾只有我一个人,只是受伤碰巧忘记我了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当时就把一切告诉她?只要你当时推开那扇门,就可以揭开一切,」江临远说,「为什么灰熘熘地走了?你不敢!你没信心!你根本没有那个自信,你怕推开那扇门后,会证实你对她来说,其实什么都不是!」 何谨修的表情平静,却死死地捏紧了酒杯。 江临远哈哈大笑,「如果你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重要,我跟她从小就认识,可是从来没听到她提起过你。你知道吗?你就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她十年的生活里,只有我,从来没有你!」 玻璃碎裂声音尖锐地响起。 何谨修捏紧拳头,再三地提醒自己要克制。一年前,就是被他故意激走,导致他们分开了整整一年。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保持清醒,那些伤害和怀疑还是冒出头来。 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他鼓起勇气,让江岷从欧洲空运来雪绒花,带着去她的学校,在工学院楼下守了一个上午,终于遥遥地看到她的身影。 他刻意地站在路中间,等到她走近,他鼓足的勇气,却被她陌生的眼神击得粉碎。 她淡淡的一瞥,擦肩而过。 「别表现得你多深情,明明就爱得很懦弱,」那令他厌恶的声音还在持续地激怒他,一字不落地传入何谨修的耳朵,挑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什么分开一年多?这一年我每一天都能阻拦你吗?你为什么没去找她?明明就是你已经放弃她了,现在把她捡回来,却做出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你虚伪的样子自己不噁心么?」 他站直身体,一拳砸中他的太阳穴。 江临远吃痛地紧咬牙关,却仍发出阴冷的嘲笑。 何谨修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走向轿车。 在奶茶店跟她重遇的三天前,他曾经决定不顾自尊地去找她,却在出发的早上,变了卦,最终还是决定了放弃她。 如果没有在奶茶店跟她重遇,如果她没有来公司面试,他和她已经形同陌路。 如今她又回到他的身边,他不想面对曾经放弃过她的事实,只是需要找到一个替罪羊。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那一年多的沉沦,让此刻的幸福变得脆弱而紧张,仿佛随时都会弦断人离。 这一切,都需要转移到那个拆散他跟韩念初的人身上,想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让他的心可以平静下来。 他无力的抬一抬手,随行的人放开了江临远。 江岷替他拉开了车门,他坐进去之前,江临远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再告诉一个你不知道的事。」他说,「阿初十二岁就被诊断为情感隔离症。」 何谨修勐地转头紧盯着他。 「她没有感情,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江临远说,「她的笑容,她的语气,她的关心,都是她练习出来的,她的心永远冰冷理智,不会有任何波动。」 「不可能!」何谨修打断他,不可能,过去她对他的感情明明那么真切,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她的确反覆无常,让他琢磨不透,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管他如何冷漠,如何阴阳怪气,她却是每分每秒都以燃尽生命的热情在爱他的。 「她的诊断书还在,她也不会撒谎,你问她,她会照实回答你的。」江临远说,「你敢问吗?」 第99页 何谨修失魂落魄地僵立着。 他想到那天买猫时,她对他告白的回应是:我没有这样的感情! 「你会接受一个永远不会对你产生感情的人吗?只能拥有她的躯壳,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也没关系,」江临远的语气阴险又可恶,「我可以,我不在乎,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何谨修坐进车里,车门关上,将那可恶的笑声隔绝在外面。 车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他的手探向一旁扶手上的酒瓶,倒进杯子里。 江岷坐进来看到他在倒酒,急得直跺脚,「还喝!还喝!」他翻身跪在椅子上,伸手就拿走酒瓶,塞进外套,死死地抱着,「你废了一年还不够?这才好了几天?不记得你酒精中毒差点命都没了!你想干嘛?你说!你说了我马上去给你办妥!」 何谨修无声地靠在椅背上,脸沉在阴影里,手上仍然捏着那只酒杯。 他越安静,江岷越发的委屈,也越发地气恼,「我捨弃花天酒地的国外是为什么啊?就怕回来晚了给你收尸!我说,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那个女人!我要拔光她的头髮!」 仍旧没有回应。 江岷习以为常,见他没再喝酒,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司机说道:「回家!」 「去东华路。」后座响起声音。 「回家!」 司机只好把车速降下来,龟速地往前开。 「去东华路。」何谨修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容反驳。 江岷勐地揉了揉头髮,丧气地说:「去东华路。」 作者有话要说: 头大啊,我天天都在说服自己,写完再改,写完再改!~~~~ 第58章 58 车开出巷子,朝右转进主干道,平稳地加速,往老城区的方向开去。 深夜的老城,沉寂地熟睡过去。破败的楼房,狭窄的道路,粗细不一的电线桿,和低垂交错的电线,空气中沉淀着一股古旧的味道。 轿车停在路边,何谨修下车,仰头望着面前6层的旧楼,走进水果店旁边简陋的水泥楼梯。 转过一道又一道拐角,他在六楼右侧的门前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上,一直到顶楼平台。 平台一角亮了一盏幽幽暗暗的灯,一圈斑驳的水泥栏杆。 他走到栏杆前朝下看,一段突出半米宽的排水道,几道钢筋凸露在外面。 想起那天他刚下车,底楼商铺卖水果的大婶叫住他:「年轻人,你女朋友在顶楼平台摔了,刚送去医院。」 他的心脏差点吓停了。 大婶安慰他,「没有大事,不是摔到一楼,那命都没了。」 与焉不详的话,给他的信息就是在顶楼跌了一跤。他在附近的医院一家一家地找,是的,他联繫不上她。 她在家里奇奇怪怪的,手机不开机,也不肯出门,她从早到晚地只待在家里,偶尔去市场买菜。如果有事找他,也是通过家里的座机打他电话。 他还开玩笑说:在逃通缉犯才像你这样。 她回他说:有道理,我好像一直在被命运通缉。 终于在一家医院找到她,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她在病床上睡着,一男一女却把他挡在门外。 男的说跟她订婚了,不信可以问她的堂妹,女的坐在离他们一米外的距离,叫那个男的「姐夫」。 她不开机,不出门的奇怪行为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对她知之甚少,可面前这个男人却对她的性格,生活习惯,求学经歷如数家珍。 那一刻,好像他的世界翻了过来,他坠入了黑不见底的洞穴,再也没爬出来过。 这是她离开后,他头一次来到顶楼。前不久才知道她腿上的伤疤那么深,如果是被钢筋戳的,这么一来,她必须得翻越一米多高的水泥栏杆,才能落到外面的排水沟。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翻到栏杆的另一边? 他看向四周,那时只有极少的监控,楼顶更是少有人来。唯一的知情者,已经忘记了一切。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下楼,输密码打开六楼的那扇门,按下墙边的开关。 客厅温暖的灯光亮起。房子前不久才叫人来打扫过,一如从前整洁。灰色的布沙发,浅黄色的地毯,墙边立着一架原木色的古旧立式钢琴。 窗边一盆枯死的花,残枝败叶,凄凉一如她离开后。 他特意嘱咐别扔。 厨房的器具都整齐地归纳着,浴室仍挂着两条浴巾,一条白色,一条蓝色,盥洗台两套洗漱用品,中间的空隙原本放着一瓶香水,是她送的礼物,重遇后,他又拿去用了。 书房里的书桌积了灰尘,他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一份简歷。 茶色的头髮,冷灰色的眸子,这是第一次校招她交的那份简歷,跟她后来去公司面试的那份简歷一模一样。 他把简歷放回去,拿出底下那个皮革封面的笔记本,翻开自己当年简短的记录。 现在想来,那时候会随手写下一两行,是心里幸福多得心装不下,才会记到本子上。 他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简短的几页后是刺眼的空白,是她的缺席。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是在跟她重遇前,他又回到这里,写下去找她的决定。 但他最终没去,那时的他都已经坐进了车里,却还是熄火下车。 第100页 他看向那时的字迹,力透纸背,仿佛天塌地陷,决心也不会更改,现在想来好笑。正要合上笔记本,目光再次投向那页纸,明显的起皱发黄,有水浸过的痕迹。 他把整个笔记本翻完,只有那张纸格外不平。 怀着疑虑走出房子,他心里隐隐冒出一个猜测,难道她回来过这里? 江岷靠着车门抽菸,见他下来,在电线桿上捻灭了菸头。 「故地重游的感觉怎么样?」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是不是又要开始酗酒,逃避现实?」 何谨修拉开车门坐进去。 江岷跟着坐进来,嘴里仍在念叨,「你能不能换个女人爱?」 何谨修望向窗外,「我现在就爱着另一个女人。」 江岷听了兴奋得手舞蹈,「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又能去国外了?回来这一年,我都快成和尚了……」 他以为何谨修会损他几句,半晌没听到回应,掉头去看,才发现他望着窗外沉思。 许久,他听到何谨修问:「你那么多女人,有一个人让你感到幸福过么?」 江岷嗤笑一声,「我的幸福是你和奶奶一直给我很多很多钱,让我可以拥有很多很多女人。」 何谨修仰靠着椅背,望着车顶,「我第一次知道幸福的感觉,是她跟我说,想跟我过完每一个晨昏日落,没有谁发生意外,没有谁疾病缠身,没有谁先离开。我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又互相嫌弃地变老。」 「俗。」 「是很俗。」何谨修说,「可我想要。」 江岷牙酸得直跺脚,「受不了!」 何谨修仍自顾地说道:「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如果她不爱我怎么办?」 「什么?」江岷扯了扯耳朵。 「如果她真的永远也不会爱我怎么办?」何谨修的语气悲凉而复杂,「那我还会爱她吗?」 「那还爱个鬼!」江岷粗暴地说。 车在大厦前停稳,江岷随着何谨修到顶楼,把他家翻了个遍,只搜出两瓶红酒,也都拎走了。 他拎着酒经过客厅,一个黄澄澄的东西突然蹿出来,把他吓了个倒仰,惊魂未定地靠着墙,才看清楚是只猫。 「哪来的猫?」江岷抱着酒瓶,睁圆眼睛问何谨修。 「我养的。」何谨修看向被抓了一道痕迹的真皮沙发。这猫也真是欺软怕硬,韩念初在的时候,老老实实蜷在角落里,她一个晚上没来,就开始搞破坏了。 他收回目光,对江岷说道,「我后天要去苏黎世开一周会,你每天过来喂喂它。」 江岷拍拍胸脯,「没问题。」说完伸出手指去逗猫,那只猫机警地盯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身上,扬起爪子划出一掌,丝质衬衫立刻被勾出一道长丝。 偷袭成功后一个翻转跳下地,逃之夭夭。 江岷气得一路追打,一路追到电梯,却连猫尾巴都没够着。 猫矫捷地跳过纸箱,跟着追来江岷来不及躲避,一脚踢翻纸箱,里面的书和证书全都翻出来。 那都是韩念初的东西,何谨修生气地一把揪住江岷,推进电梯里,才蹲下来,一边收拾一边警告得意地舔爪子的猫:「你等着,她来了肯定把你关起来!」 猫摇着尾巴,悻悻地走了。 何谨修把书整理好以后,一张张地看她的证书,战绩还真是辉煌,翻完最后一张,箱子底里出现一个发黄的病历本。 他迟疑一下,拿了出来。十年前,还没有电脑列印的处方,他翻开看,大部份的字都看不懂,但情感隔离几个字他还是认出来了。 他捏着病歷,跌坐到地上。 秋雨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韩念初没带伞,站在路边一棵枝叶繁密的树下躲雨,目光看向马路上驶来的汽车,没有一辆是何谨修那辆辨识度极高的车。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拿出手机,拨出了何谨修的电话。 沉寂的黑暗中,何谨修坐在地毯上,斜倚着沙发,手里捏着病历本,猫蜷在他脚边沉沉睡着。 西服扔在沙发上,口袋里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一阵后归于黑暗中。 遮光窗帘严实地掩住窗户,房间里透不进一丁点光。 似乎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他动了动,头靠着沙发,依然坐在那里。 想了一夜,又想了一个早上,他觉得再过一天,一个月,一年两年,他也想不通。 她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他把手里的病历本举到脸前,透过黑暗狠狠地注视着。 十年前患了情感隔离。可就在一年前,她还爱得那么悱恻,让他在她离开后每一分每一秒,想到她,心里仍会为了那甘甜的回忆而刺痛。 他逃避颓废了一年,让他怎么承认,如此让他留恋不舍的感情,只是她装出来的? 如果不是,那就是病歷的问题,那个医生有问题。 他像是自黑暗中捕捉到一线光亮,捞起沙发上的西服就走向电梯。 电梯在地下车库停稳,他刚走出去,电梯门就关严,上升到一楼停稳,韩念初走进电梯,直接到了顶楼。 客厅黑沉沉的,她打开窗帘让光照进来,猫趴在地毯上,警惕地盯着她。 她往二楼去,卧室里的床铺整洁,没有睡过的痕迹,浴室的毛巾和浴巾还整齐地挂在架子上。 第101页 她又回到客厅,桌上连杯水都没有,这是一夜未归? 何谨修把西服挂在进门的架子上,在绿褐色的单人沙发坐下,把病歷递给深棕色办公桌后的年轻医生。 医生翻着病歷,微笑着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也会来我这儿?」 「没耽误你吧?」何谨修问。 「我说耽误了你就马上走么?」医生仍开玩笑道。 「培林,认真点儿!」何谨修揉揉胀痛的额头,疲惫地说,「这事很重要。」 杨培林敛起笑容,拿起桌面的银色半框眼镜戴上,审慎地看起病歷。 诊室里静得能听到秒针走动的声音,何谨修靠着沙发扶手,手掌一直盖在唇边,眉眼透出紧张和焦虑。 杨培林看了一会儿,温柔地皱起了眉头,「不太好!」 何谨修连忙坐起来,手肘压着膝盖问:「什么意思?」 「从病歷上的记录,是她父母突遭意外后,亲友在葬礼上发现她既不哭,也不说话,不吃饭不睡觉,才带她到医院,以为是生病了,」杨培林顿了顿说,「做了各项检查,最后转到精神科。这说明患者不是坚强,而是无法面对悲痛,启动了心理防御机制,你也可以理解为是解离。」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要出门,十天半个月啊,暴躁中~~~ 第59章 59 「解离?」 「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当你问起她父母去世这些事的时候,她会相当平静,就像在说一个跟她无关的人的事。」 何谨修想起她第一次说起父母去世时的平静,他以为那是冷漠凉薄。 杨培林又接着问道:「她父母去世后的生活环境怎么样?新的家庭有没有得到关爱,或是温柔的抚慰。」 她的生活环境? 那个比监狱条件还差的小黑屋?在那家人的强取豪夺下,她用尽办法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紧紧咬牙,吐出几个字:「糟糕!很糟糕!」 杨培林深深地吐了口气,「太可怜了!如果她及时得到心理疏导,或者在关爱的环境里成长,也许情况会有好转。」 何谨修不解地抵了下唇,问道:「好转?她这样有什么问题?」 「丧失自我了,你说有什么问题?」杨培林说。 「丧失自我?」 「像被关在玻璃罩子里,识别不到自己的感情,也不会疏导,当她所有理智的行动执行完毕都解决不了问题后,会导致她立刻陷入无助和绝望当中。」 韩念初站在窗前,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何谨修的电话,仍然是无人接听。 那满屏的照片一直在她脑子里反覆闪现,无故失联,都指向他可能遇到了危险。 她去书房,开了他的电脑,查询他近期的所有记录,然而昨天晚上他根本没有使用过电脑。 她在整套房子里寻找痕迹,一无所获。 再次转回客厅,她捧着脑袋,盯着那只兇狠的猫,期待它能给她答案。 「不可能!」何谨修想像不出,她那波澜不兴的性格怎么会无助和绝望,「她就是铁石心肠,根本不会难过的样子。」 「表面上看是的,悲伤痛苦这些看起来不好的负面情绪,似乎没有更好,」医生说,「但你忽略了一点,情绪本身是身体的防御机能,当你悲伤痛苦的时候,你会去求得抚慰和疏导,直至调节到正常状态。」 「没有情绪,为什么要调节?」 「没有情绪,能说明使她悲伤和痛苦的事没有发生过吗?」杨培林说,「能说明她就没有受到伤害吗?」 「什么意思?」 「情感隔离,不是没有情感,只是她无法感受到,也表达不出来,」杨培林想了想,换了个易懂的说法,「就类似一部机器传达的部份出了问题,里面出了故障,没有传达到表面,就无法察觉到有故障,但不代表那个故障不存在。」 何谨修沉思了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杨培林问:「她的智商呢?是正常的吗?」 「当然,」何谨修有些骄傲地说,「140。」 杨培林嘆了口气,「如你所说,她又不是傻子,她有正常人的分辨能力,有比普通人更敏捷的思维能力,怎么就判断她跟个机器一样,连感情都不具备呢?」 韩念初去了公司,何谨修的办公室和套间仍然没有他的身影。 她去问了总裁办的员工,他没有来过办公室。她一秒没耽搁地去了实验室,脑子里不停地分析,他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可是失联说不过去,他是有半小时空闲都盯着手机等她回信息的人,多紧急的事,会导致他一直不接电话,不回电话。 她的分析再一次指向危险,他满脸是血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此刻除了马上找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便无法消除这个可怕的推测。 他没来过实验室。 她去保安部门,要求所有人先查看所有时间段公司入口的监控,他到底有没有来过公司。 「你是说她有感情?」何谨修蓦地抬起头,眼眸中的湿润透露出他的激动。 「拜託,她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杨培林无语地说道,「她只是不像普通人那样能强烈地感受到,她也表达不出来。」 何谨修刚要站起来,又看到杨培林嘆息地摇了下头。 第102页 「怎么了?」他急忙问。 「她失去情绪感受和调节的能力,」杨培林说,「一旦在感情上受到强烈的冲击,最后会表现在生理上,比如突然其来的胸口疼痛;比如反胃,吃什么吐什么,一段时间无法正常进食;比如没有任何症状的发烧……」 韩念初像尊雕像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周严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来了,坐在她旁边,望着她平静的面孔,心里实在琢磨不透,明明就不着急,为什么一整天都执着于要找到那个人。 他坐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男人失联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有紧急的会议,或者是不方便的情况。」 「什么是不方便的情况?」她转过脸来问。 周严果一时举不出例子,什么不方便的情况,会从早上九点持续到下午三点?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不方便,通常是给另一个女人行了方便。 他只好转开话题,「也许忙完了就给你回电话了。」 保安走过来,说道:「我们查完了所有的监控,何总他人跟车都没有来过公司。」 「认真看了吗?」韩念初问,「确定每一段都看过了?」 「是的。」保安答道。 韩念初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周严果拽住她问。 「我再去他家看看。」韩念初说。 「有这个必要吗?」周严果实在理解不了,「48小时以上才算失踪,这才几个小时?你回办公室安静地等一会儿,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我很安静啊,」韩念初说,她只是不能停下来,这种感觉就像黑暗中一股紧迫感紧追着她,追着她去找到结果。 他满脸是血的样子总是不停的闪现,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真的发生过那样可怕的意外。 她不停地找,找到他证明那个意外并没有发生——她突然停下来,胸口仿佛遭到一记重锤。 如果他发生意外了呢? 疼痛连续袭来,尖锐而剧烈,她靠墙站住,弯腰按着胸口,张嘴大口地唿吸。 周严果转头就看见她缓缓地滑到墙根蹲下,脸上血色尽失,唿吸急促,不由得惊唿出声:「念初——」 「十年前,国内的心理学还相当落后,没有出现极端的情绪都不会重视,」杨培林说,「可你看她的情况不严重吗?丧失了负面情绪,同样的,也丧失了高兴,快乐,幸福这些人类生存最需要的情绪。没有这些情绪,人的求生欲望会变低,厌世,甚至做出极端的选择。」 何谨修倒吸一口冷气,「所以维持现在这样最好?」 「最好的是治癒,」杨培林说,「为薪水涨了1000块而开心,为赶路时下雨而郁闷,为恋人的一句气话而难过,为吃到一块蛋糕而幸福——人类不就是这样,你最不在意的那些悲欢苦乐,是平凡的人生中的起伏,有了这些起伏,人生才值得期待。」 何谨修的心勐地被触动,他问:「怎么治癒?」 「一个小的童年阴影可能会影响人的一生,更何况她遭遇到的是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巨变。」杨培林说,「让她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童年那个弱小又无助的自己,她已经成长得很强壮,很优秀,即使再遇到那样的事,她也不必害怕,她可以面对,也有人会陪着她一起面对。」 杨培林意味深长地说完,将病歷还给何谨修。 从医院出来,何谨修静静地坐在车里,望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滴出神。 半晌,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她不是没有感情就好,剩下的问题,他会陪着她一起慢慢解决。 反正他们有一生那么长的时间。 他脱下西服,往副驾一扔,「当」的一声,响起重物磕到中控台的声音,又拎起衣服,摸出了手机,屏幕上显示多条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的通知。他连忙点开来看,韩念初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他正要回拨过去,有电话进来,是刘铭打的,他连忙接起。 「你在哪儿?」刘铭的声音很焦躁,「小韩找了你一天,这会儿她身体不大好,你知道她的毛病,也不让我们送她去医院——」 何谨修的脸色一变,一边挂电话,一边踩下油门。 电梯门一开,他几乎是跑着进办公室的,却看到韩念初坐在沙发上跟刘铭和周严果说话,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却不错,看不出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抓起她的手握紧,「怎么了?」 韩念初轻轻摇了下头,「刚刚有点不舒服,现在没事了,」短短的一阵,也许是她的痛点低,对疼痛敏感? 何谨修起身拉起她,「我们去医院。」 韩念初没动,「回来再说吧,现在检查也出不了结果。」 何谨修还在迟疑,周严果说道:「大概就是急的,知道联繫上你后,她就好多了。」 他说完站起身,两手插在口袋里,对韩念初说道:「我先走了。」 刘铭看了下情况,「我也先回家了,出国一个礼拜,今天晚上要陪儿子。」 他们离开后,何谨修才又坐回来,犹豫地说道:「我——我今天有点事,手机静音了——」 「你没事就好,」韩念初接过他的话说道,「我先回家收拾行李了。」 说完抽出手朝外走。 「阿念。」何谨修在她背后喊道。 第103页 「嗯?」韩念初停住步子。 「对不起!」他从后面抱住她说,「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你没事就好。」她又重复了一遍。 何谨修松开,转过她的身体,仔细端详她的神色。 她说了两遍「你没事就好」。 她找了他一天,现在他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她却连轻松的心情都感受不到。 他拿手拨开她额前的头髮,抚着她的脸说:「我送你回去收拾行李,晚上住在我那边,明天一起去机场,好吗?」 韩念初望着他,疑惑地问:「为什么?」 「不想跟你分开。」他说,想一直待在她的视线里。 虽然她不会表露,可扫开积在她心头的灰,也许沉淀着这样的的渴望。 韩念初想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小虐一把女主,接下来是蜜月了,给你们狠狠的甜,甜够一个星期的更新~~~~~~ 第60章 60 苏黎世的秋天就像一副静谧的油画,红色的房顶,金黄的秋林,远处的雪山,翠绿的苏黎世湖,一如她记忆里的壮阔与宁静。 韩念初透过车窗,望着这个她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隔着车窗,她似乎都能闻到苏黎世的阴雨天里,那飘荡在潮湿街巷的气息。 按照现在的时间,她应是刚到苏黎世不久,和所有的留学生一样,正在努力地学习德语,熟悉交通路线,忙碌而紧张地安排课程。 「后悔没来读博吗?」坐在一旁的何谨修笑着问道。 韩念初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汽车行驶进老城区,驶过班霍夫大街后拐弯,又往前开了几分钟,在利马特河岸边的酒店门前停稳。 这家酒店韩念初住过两次,都是临河的阳台房间,但她极少去阳台看风景。对她来说,酒店重要的是地理位置,步行离火车站、eth、博物馆都在十分钟以内,便于出行。 何谨修拿走她的护照去办理入住,没有给她房卡,直接带她到了房间。 「我的房卡呢?」韩念初进门后问。 何谨修从两张房卡中抽出一张递给她。 韩念初没接,「我是说我的房间。」 「你不是叫我省钱?」何谨修接过她的行李箱,放进衣帽间,「所以我只订了一间。」 韩念初打量这间套房,「你这间房可以抵上三四个普通房间。」 何谨修脱掉外套挂好,才走过来搂住她说:「你听说过哪对恋人出行是开两个房间的?」 「是这样吗?」她狐疑地盯着他。 「当然,」他顺手脱了她的外套,将只穿着一件薄线衫的她推到窗前,望着窗外说道,「你看,这个房间风景这么好,当然要一起欣赏。」 韩念初静静地任由他抱着,望着窗外的河跟建筑。 这附近她太熟悉,除了干净整洁以外,从来没觉得风光多好,此时他这么一说,仿佛对这个熟悉的地方陌生起来,一街一景都跟她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明天有一天的时间,我带你出去玩?」何谨修说。 「你以前来过?」韩念初问。 「来过几次,我去日内瓦比较多。」 「嗯。」 「时差怎么倒?」何谨修问,「几点睡?」 「12点。」 「还剩6个小时,总得做点什么?要坐小火车去看看你失之交臂的eth么?」 韩念初摇头,「不是要消磨时间么?你要去eth,散步走过去,正好找间店吃饭。」 两人穿上外套出门,到了酒店大堂,何谨修随手拿了一份地图看了眼,出门就领着韩念初沿着河岸往西过桥。 韩念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街,eth是往东,也不过河,她迟疑了一瞬,没说什么,没有非得去趟学校的必要。 阴天的苏黎世显得格外宁静,天很低,云层雪白厚重,沿着河岸走了几分钟,何谨修终于察觉到不大对劲,打开地图来看,才转过身说道:「走反了。」 「嗯。」韩念初平淡地应了一声,又将他拉回来,往一条陡坡的岔路上走,「往前走走看。」 何谨修望着密集的民居,狭窄无人的巷道,「这条路都不知道通往哪里。」 「不是出来消磨时间的么?随便走就好了。」韩念初说着挽住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往走前。 何谨修抹了把脸,试图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我的方向感其实还不错,这都怪欧洲的街道长得太像了,一时没注意。」 「嗯,确实很像。」韩念初附和说,「可你的问题是方向走反了,这大概怪不到苏黎世的大街。」 何谨修扭开脸,闷着头走路不说话,心想着让她随便走,一会儿回酒店还是得来问他。 韩念初带着他在小巷道里穿梭,都是很陡的坡,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绿树成荫的公园。 铺着灰色碎石粒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水泥棋盘,是人可以在上面走的棋盘。 韩念初问他:「会下吗?」 何谨修望着两旁半人高的棋子,「我只会中国象棋。」 「象是斜着走,兵直走斜吃,王后直走横走斜走都可以……」韩念初把西洋棋和中国象棋不同的规则说了一遍,「我让你先走。」 何谨修犹豫了一下,走到白棋盘那一头,也没有策略,拎着兵往前移动一格。 第104页 「下好了?」韩念初问。何谨修点了下头,韩念初也拎起一个兵,往前移动了两格。 何谨修隔着棋盘遥遥指着她说:「为什么你走了两步?」 韩念初的手从棋子上移开,拍了拍手说:「西洋棋,兵的第一步可以走两格。」 何谨修瞪大眼睛,拎起棋子要往前移动一格,韩念初从另一头冲过来拦住他,「刚刚我问过你,你说下好了。」 「我不懂规则。」何谨修直接把她抱开,单手将兵移到了她刚站的位子上。才下了一步,就差点演变为真人博斗。 「算了,让你耍赖你也赢不了。」韩念初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棋盘。 两人沖了几步兵,开始有来有回,何谨修对规则不熟,而韩念初都下狠手。他节节败退,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终于将到了韩念初的王,便把两手按在膝盖上,仰头朝她得意的一笑。 韩念初不慌不忙地把国王放到了角落里,又把角落里的车拿出来。 何谨修直起身大吼:「你怎么又走两步?!」 韩念初朝他展颜一笑,「这叫王车易位。」 何谨修闷闷不乐了一秒,随后又斗志昂扬,只要是规则内的,说明一会儿他也可以用这招。 然而他还没机会用到新学的招术,韩念初已经将兵冲到了底线,大喊一声:「checkmate!」 何谨修看着自己还在角落里的国王,兵在中间,不禁说道:「离得那么远,你将个鬼啊!」 「兵到底线可以升级,我宣布我的兵升级为王后,」韩念初说完,拎着她的新王后直接噼飞了何谨修的国王,站在原地乐不可支。 何谨修不敢置信地看到那个战死在棋盘外的国王,愤愤不平地喊道:「这简直就是耍赖!耍赖!」 「再来一次,这次我让你,」韩念初说。 何谨修转身就走,「我不要。」 他生着闷气往前走,身后响起一声德语的问候:「gruezi……」后面的话他听不太明白,他的德语只会皮毛,而这还不是标准德语,而是瑞士方言。 他转过身,见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头微笑地跟韩念初说话,而韩念初回的也是流利的德语。他还没去琢磨她怎么能跟当地人无障碍地畅谈,就从韩念初的眼睛里发现了更重要的讯息,她的眼里没有防备和生疏,这个人,对她来说就像熟人一样。 他们说的话他听不懂,但能从交谈和手势中看出,那个老人是在邀请她下棋,韩念初马上应了,转头对他说道:「等我下完这局。」 何谨修点了下头,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老人让韩念初先走,两人交换了位置,很快就你攻我守,进入胶着的战况。 看了韩念初跟这位老人下棋,他才知道刚刚她只是在陪他玩耍而已。她的思维极快,所谓的进可攻,退可守,运筹帷幄,老人从最初的闲适,到后来拧起眉头沉思。 最终,韩念初险胜,老人的眉头渐渐松开,沖她露出赞嘆的笑容,嘴里溢出一串叽哩咕噜的德语,大概是在问她以后还来不来。 韩念初摇了摇头,说她只是来旅游的,接着就跟他告别。 何谨修从她的神色里看到了惜别的意味,她从不回头看一个不熟的人,但那个老头走后,她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了半晌。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问。 韩念初摇了摇头,又看了眼那个老人,她很想对何谨修说,是这个老人在这个公园里教会了她西洋棋,可是却无法对他说出来。 她只好转开头,将别的事分享给他。 「这些树是菩提树,」她指着公园里的这一片古树说道,「这个公园叫lindenhof,linden在德语里是菩提的意思,hof是庭院。」 「你做过功课了?」何谨修盯着她问。 她点了下头,挽着她走到石砌的围墙前,青绿的枝叶下,利马特河跟苏黎世城清晰而完整地呈现在眼前,「那个绿色尖顶的建筑是罗马大教堂。」 「嗯,我去游览过。」 韩念初松开他,跳上矮矮的围墙上坐着,迎着利马特河的风,闻着树叶清新的气息。 那些年,许多周末的黄昏清晨,她一个人坐在这堵峭壁上的围墙,孤独地眺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无论生活了多少年,她都是一个人,始终没有家。 温热的胸膛熨贴上她被风吹得凉飕飕的后背,他的双臂在她的胸前交握,他的脸紧紧抵着她的额角。 韩念初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摸到他交握的手,轻轻地盖住。 然后,她闭上眼睛,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跟阿谨开始不见外了。 第61章 61 离开公园后,他们沿着河岸往回走,沉静的河面泛着星光,尖顶的教堂透出暖黄的灯,夜幕下的苏黎世仿若童话里的国度。 韩念初连连打着哈欠,眼睛也是疲惫地半睁着。何谨修看了眼时间,还不到8点,国内已经是凌晨3点。 「要不回去睡觉吧?」何谨修说。 「我想吃披萨。」 「明天再吃?」何谨修说,「现在很多店都关门了。」 「都怪你走错路,本来往学校走,有家餐厅的……」韩念初咕哝着,眼看桥还有一段距离,眼皮却已经开始打架了。 何谨修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眼见她已经困得步伐都开始乱了,也无暇多想。瞟了一眼酒店的方向,至少还有300米,附近没见到计程车,叫车来接,等候的时间比走回去还长。 第105页 搂着她走出一小段,她的头靠在他肩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何谨修看得好气又好笑,低声咕哝道:「还说要熬到12点?」 到底还是半蹲着背起她,慢慢地往前走,即便他常年锻鍊,背着100斤的她也是相当吃力。 没一会儿,就感觉她的身体沉了,正当他以为她睡着了时,她在他耳边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阿谨!」 何谨修脚步蓦地一滞,夜风清冷地吹进他敞着外套的胸口,他的心里顿时一阵激盪,他试探地问道:「你想起来了?」 贴在他后颈的脸转了个向,唿出的温热气息洒在他的耳后,越来越均匀。 何谨修抬眼望着灯火宁静的陌生城市,一股难以名状的孤独从心里冒出来。 他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她又动了一下,大概是睡不实,突然又小声嘀咕道:「我很重是不是?你是不是希望我长得像苏锦和小曲那么娇小?」 这傢伙根本没睡着,却又赖着不肯下来。 「不是,」何谨修笑着摇了摇头,脚步放缓,神色肃凝,语气郑重,「你就是你,我喜欢的就是你,高一厘米,矮一厘米都不是你。」 「嗯,」她轻轻地应道,抬起头问,「那我多高?」 「……」 他走到桥上,咬牙说道:「你要是不困就下来自己走。」 韩念初立刻抱紧他的脖子,「小时候我不想走路,只要装作很困,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我爸就会背我,你跟他一样好骗!」 所以刚刚就是在耍赖? 何谨修任劳任怨,背着她走过长长的桥,「你刚刚为什么叫我阿谨?」 「你的名字起得好严肃,」她说,「想了好久,你叫我中间那个字,那我也一样吧。」 何谨修心里那微弱的光被轻轻吹熄了。 除了她的身体不排斥他,所有的过往都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孤独浸骨蚀髓。 韩念初在酒店门前才她愿意下来自己走,何谨修浑身一轻,被秋夜的凉风吹了一夜,贴身的衣服却被汗浸湿了一遍,回房间脱了外套就去了浴室。 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出来,就见韩念初躺床上睡着了。 替她脱了鞋和线衫,盖上被子,才躺在旁边,撑着头仔细观察她的睡相。 她睡着的时候,眉毛微垂,没有白天的笔直凌厉,紧闭的双眸遮住了冷漠的目光,整个人显得柔软而温顺。 何谨修凝视她,眼皮也越垂越低,逐渐阖上。 第二天醒来,床的另一侧照旧是空的,浴室响起隐隐约约的水声。 他翻身下床,拉开窗帘,城市与河流笼罩在淡蓝色的晨曦里,世界仿佛被压缩成他眼前的一小块,充满了柔和,寂静,期待,还有淡淡的,令他愉悦的甜蜜。 水声停了,又是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动,他望着远处那弥散扩大的白光,世界逐渐变得明晰,当他转过身,见她还穿着家居服,简单中透着温馨。 「还不到8点。」韩念初说,「我们现在能吃到的只有酒店的早餐和麦当劳。」 「你饿了?」 「我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何谨修用极快的速度洗漱完,在酒店用完早餐,便步行去班霍夫大街。 十点开工的瑞士,街上行人寥落,苏黎世湖的天鹅在岸边栖息,他们走到伸向湖心中的栈道尽头,阳光破晓而出,苏黎世湖在寂静的阳光下泛着浅蓝。 人少,空气清新,揽着韩念初缓慢而悠闲地散步,何谨修只觉得这个城市比他去过的所有欧洲城市都美。 「我们为什么要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街头游荡?」 她仰起脸,疑惑地望着他。 何谨修的唿吸一滞,「游荡?」 「明明可以回酒店房间待着。」韩念初说。 何谨修望着天空几秒,觉得不必理会她的意见,裹挟着她往班霍夫大街里走。行人逐渐密集,橱窗逐渐明亮,店铺也陆续开门。 这条跟纽约第五大道齐名的商街,韩念初每次都是经过,从未注意过道旁鳞次栉比的奢侈品店,而何谨修却一家又一家地逛过去。 「你要买东西?」韩念初问。 「嗯。」 「还真是显着。」 「什么意思?」 说着话,何谨修又拉着她进了一家表店,华语店员立刻迎了过来,用中文问候。 「显着的游客特徵,来了瑞士一定要买块表回去。」韩念初低声吐槽。 从进入这条街开始,何谨修的耳朵就自动过滤她的发言,不然从一早醒来的好心情要被她败干净。 他的目光扫过玻璃柜里陈列的表,都是匆匆一瞥,直到他转过身,看到中岛展示的那块优雅精緻的腕錶后,才眼睛一亮。 店员经验丰富,从口袋里摸出手套戴上,取来了钥匙,问何谨修:「要拿给您看看吗?」 何谨修点头。 店员开锁,小心地将手錶移到掌心里,像托着一顶王冠,迈着庄重的步子走到休息区,才将表从底坐上取下来,盯着韩念初。 韩念初也盯着她。 何谨修无奈地抓起她的手腕,送到店员跟前。 店员谨慎专注地将腕錶套进她的手腕,细心地扣紧。 她的手腕细长,环形的细钻显得手腕越发白皙,錶盘里深蓝色的夜空用神秘的星座做点缀,月相仪显示着满月将近的形状,何谨修神色相当满意,而韩念初拾起标籤看了一眼,当即就去解。 第106页 店员神色一惊,「我来,我来,」连忙伸手帮她解下来。 手錶刚离手,韩念初就往外走。 店员见何谨修往外追,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他。 何谨修收起名片就追出门外,拉住韩念初问:「怎么了?」 「39万的表,我戴十秒就算赚到了,」她说,「再留一分钟,就可能损失39万。」 何谨修对她的抠门儿已经习以为常,摇了下头,又瞅着两旁店铺的橱窗。 韩念初见状,踮脚捂住他的眼睛,抱着他的脑袋走到街口。 何谨修挣脱出来,怒视着她。 韩念初毫不在意他的怒气,戳着他的胸口说:「你这里现在是不是塞满了花钱败家的欲望?」 何谨修退一步,躲开。 韩念初揪住他风衣一侧的襟口,拖着往反方向走,又走回班霍夫大街入口的布鲁克广场。与进来时的空旷不同,此时却密密匝匝地支起了小货摊,就像凭空冒出了一个秩序井然的集市。 他被韩念初拉进集市里,有地摊和桌子搭成的简易小摊,卖的大都是二手的玉器,银器,各国陶器,灯具等收藏品……与其他跳蚤市场不同的是,这里的货品旧而不破,似乎摆在这里的每一件小玩意儿都曾经都被主人珍爱过,值得每个路过的买家细细品味把玩,直至将它们带走。 「这里是欧洲最有名的二手集市,可以淘到很多有趣的东西,」韩念初说,「我们运气不错,它只有每周六早上才开。」 何谨修嫌弃地撇开脸,「我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我要。」韩念初说着就走到一个陶器铺子前,边看边跟老闆瞎侃起来。 何谨修瞥了一眼旁边立着的纸牌,上面写着价格,2——10瑞法,哪个傻子会花10瑞法去买一个人家喝过的杯子。 他看到韩念初要去拿杯子,抬手拦住,「再去别处看看。」 银器铺卖的大都也是银筷,银匙等,像十八世纪的古董,被他直接略过,到了装饰小摆件的摊位,才阔气地对韩念初说:「这里的可以随便挑。」 韩念初挑挑拣拣,一口气拿了七八件,何谨修付钱之际,韩念初已经转移到了旁边的灯具地摊。 都是造型復古的灯具——应该说就是几十年前的吊灯,一根粗绳吊着陶制或是玻璃制的灯罩,韩念初指着一个垂着流苏的绿色灯罩说:「我还要这个。」 何谨修把灯也买了。 她一直逛到集市收摊,东西买得不多,大部份时间都蹲在地上跟摊主瞎侃,而人家也不介意她买不买,细细地跟她讲述每件小玩意儿的来歷。她又转述给他听,仿佛每个小玩意儿都是在世间歷经辗转,因缘际会才得以让她遇到。 听完他都感到缘份的奇妙。他飞行八千公里,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都不可能遇到这盏不知道从哪家天花板上拆下来的吊灯。 此刻,他想不想要已经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不算三观不合啊?两个人的消费观念天差地远。 第62章 62 布鲁克广场又回归空旷与宁静,在利马特河边的连锁餐厅,韩念初如愿吃到了生火腿披萨。 「这才是我想吃的薄饼披萨,」韩念初捲起跟比纸厚不了多少的饼,卷着火腿和芝麻菜,一口塞进嘴里。 「很好吃吗?」何谨修跃跃欲试地看着她。 「要不要试试?」 何谨修犹豫地望着铺在饼上的生火腿,韩念初挑开生火腿,捲起芝麻菜送到他嘴边。何谨修张嘴咬了一口,边吃边点头。 韩念初疑惑地望着他,明明就不肯吃生肉,为什么他死活都不承认呢? 何谨修转开目光,瞥到旁边是一间花店。 他的心思一转,说道:「等我一下。」 韩念初转过头看,他已经走进店里,环视一圈后,跟店员边说边比划地交流了一阵,满脸失望地走出来。 「你要买花?」待他重新坐下,韩念初问。 「嗯,」何谨修卷着意面,神色透出思索,仿若自言自语地说道,「还以为瑞士每个花店都能买到呢。」 韩念初听出他的确是要买花,把剩下的披萨吃完,便催促着他起身。 跟着她一起走到车站,何谨修才问:「去哪儿?」 「买花。」韩念初说完,一辆巴士缓缓开过来,在站台停稳。 何谨修被她拉着上车,在后排的空位坐下,何谨修问:「为什么不叫车送?」 「司机大概不知道那个地方,」她说,「我也只知道坐这路车可以到,并不知道具体的路线。」 何谨修心里疑惑,他用的车和司机都是苏黎世当地的,有什么地方是她这个从未来过苏黎世的人知道,而本地人却不知道的? 巴士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已经远离城区,欧洲乡村的原始风貌逐渐呈现,大片的森林,绿茵草地,和松软的泥土小路。 在一个无人的乡间站台,巴士停稳,韩念初拉着何谨修下车,往站台后的野外走去。 步行了大约两三分钟,视野顿时开阔,何谨修惊讶地望着前方,那是一片起伏着彩色波浪的绚烂花田。 一垄一垄的松果菊,粉蜡菊,百合等花密集的种植,轻风摇着花枝,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里的花够多了吧?」韩念初拽着他,走进花田。 第107页 「这是什么地方?」何谨修站在花田间的小径里问。 半晌没有回应,他转过身,才看到韩念初已经跑到花田的前面,钻进一个无人的简易棚子里,拿了把大剪刀又跑回他的身边。 她蹲在百合花丛前,比较了半晌,拨开花丛,「咔嚓」剪下一株百合。 「喂!」何谨修急忙阻止她,「你不能乱剪别人的花!」 韩念初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蹲下,小声说道:「你躲好,别被人发现了。」 「这可是偷窃!在欧洲是很严重的。」何谨修说着,又纠正,「不,偷窃的行为在哪里都很严重。」 「那你就站着吧,」韩念初蹲着转了个向,瞅着面前的松果菊,「要是看到有人来,我们就跑到后面的林子里。」 她交代完,松果菊的长茎应声而断。 「韩念初!」何谨修真的生气了,「你要花,我们去花店买,你要把店买下来都行。」 韩念初「哼」一声,「花店的花那么贵——」 「那你就偷?!」 韩念初没理会他,又从花田的尾端绕到一行剑兰旁边,左拣右选,挑到一枝紫色的剪下来,还冲他得意地扬了扬。 何谨修只好跟过去,噼手要去夺她的剪刀,又怕伤到她,犹豫这一秒,韩念初已经跑到了邻近的那行金鱼草旁边,挥舞着剪刀,白色红色粉色,「咔咔咔咔」一连剪了四五枝,猫着腰又蹿到另一行。 何谨修按着隐隐发胀的额角,又见她从花枝间冒了个头,对他说道:「喂,你别看我呀,注意有没有人来。」 何谨修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想同流合污帮她放风,又害怕她被人抓到,只能一边异常紧张地注视着周围,又一边在心里埋怨她的一意孤行。 好在花田的主人一直没出现,附近也没人。 他刚在心里庆幸完,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和一条狗,远远地从碎石小路上朝这边走来。 何谨修大惊之余,目光寻到韩念初,她正蹲在一垄蓝色的花旁边伺机作案,当下也什么也顾不上,急忙跑到她旁边,「有人来了——」 韩念初从花枝间探出脑袋,果然看到一个人从小路的那头过来,她拽着何谨修蹲下,把他的头压得比花朵还低,又抱了几株花掩住两人的身体,才在他耳畔小声说道:「躲好!别出声!他带着狗的。」 带着狗!偷人家的东西,被狗咬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何谨修清清白白的人生,头一次做贼,只要想到被当场抓获的后果,连唿吸都紧了。 他躲在花丛里,摒气敛息,一动不敢动。这一瞬间,似乎连风都停了,万籁俱静,他的心跳声响得盖过了世间一切的声音。 紧张像刀一样缓慢地割着他的神经,忽然间,狗奔跑起来,踩踏着小路上的碎石子,「嗒嗒嗒嗒——」就像是踩在他心上一样。 他不知道是不是狗发现了他们,正在朝他们扑来,他不敢抬头看,满脑子都是被抓到后的难堪场面,搞不好还会爆出新闻。 唉,他清清白白的人生—— 正当他以为自己的人生马上要被葬送时,大狗踏着碎石奔跑的声音渐渐远离,他的心脏也快跳出胸腔。 他察觉到韩念初松开了他,才迟疑地抬起头,探出一颗头朝小路看去,那一人一狗已经走远了。 他展开紧握的拳头,掌心渗出了粘湿的汗液。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到眼前桌球大小的蓝色鲜花,细筒花瓣直线向外发散,像一个浑身长刺的蓝色小球。 居然有这么可爱的花。 「咔嚓!」 他额角的青筋一跳,转头去看,韩念初若无其事地又剪下一枝。 他出离地愤怒了,站起身撂下狠话:「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好了好了,我不剪了!」韩念初用着纵容他的语气说道,「我这就走,好了吧?」 说完将放在地上的花抱过来,越过他往前走。 何谨修看到她抱着的花——应该说是赃物,不知是气还是羞耻,脸颊灼灼发热,恼恨地跟着她走到花田前面,转头看到刺球一样的花前面立着一个牌子,似乎是花的名字,可他看不懂这么生僻的德语。 「kugeldistel!」韩念初用德语说道,「中文很有意思,叫蓝刺头。」 何谨修又看了一眼那个德语单词,后面还有「fr.2.00」的字样。 fr是法郎的缩写,2.00是价格吗? 他疑惑了一瞬,才发现每垄花的前面都立着这样一个牌子,不等他深想,韩念初已经钻进了那个简易棚子,生怕她看上人家的什么东西了顺手拿走,转身小跑跟了上去。 一进棚子,他呆了呆,里面根本没有可以顺走的东西,地上铺着细碎的松树皮,靠角落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切花茎的简易机器,最惹眼的就是正中央的那个漆成蓝色的大油桶,桶身贴着一张白纸,纸上印着粗体字:「kasse」。 他不懂德语,但这个单词他怎么都认识,超市商场的收银台都能见到。 韩念初站在蓝色大油桶旁,指着桶面上一道小小的缝隙说:「这里付款,一共27瑞法。」 何谨修愣神之际,韩念初像只敏捷的兔子,一熘烟跑了出去。 他将一张整钞扔进缝隙里时才终于意识到,他被耍了! 花田里标着价格,这里是收款的地方,所以这根本就是个无人看守的自助採摘花场。 第108页 剪走了花,付不付钱全凭良心和人品。 他被韩念初狠狠地耍了!!! 一转身追出去,她已经跑得很远,站在碎石小路中间,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用力咬着牙齿,「韩念初!你这个坏女人!」骂完恶狠狠地拔腿追去。 一直追出花田,在前面小山坡的草地上才逮到她,知道她狡猾,利索地直接将她按倒在草坪上,实实地压住她,才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再跑啊!」他分开她的双手,按在草地上,见韩念初脸上还留着得意的笑容,牙齿咬得更紧,「你怎么就这么坏啊?!说吧,我怎么收拾你!」 韩念初笑得停不下来,「刚刚你紧张的样子好呆啊!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跟男主在一起是在变化的吧,你们看得出来不?物理那本书,好多人说男女主的感情太突然。 第63章 63 何谨修的脸绿了,然而他立刻意识到,即使被她气死,他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你的人就跟你的名字一样,正直又古板,哈哈哈!」 何谨修低头就咬住她的下唇,上下两排的牙齿轻轻地咬噬,却又不捨得用力。 韩念初不笑了,眼睛睁到最大,紧张地望着他,仿佛怕他真的会咬痛她一样。 何谨修扳回一城,总算找补了一点面子,便大度地松开她,无奈又纵容地说道:「你就是知道我拿你没办法。」 韩念初没说话,只是用很认真的眼神凝视着他。 他又问道:「耍我很开心吗?」 她躺着点了点头,「跟你在一起,好像真的能感觉到开心。」 何谨修愣住了,没等他回神,她的手松开一直抓着的花束,绕到他的脖子上,挺起上身吻住他的嘴唇。 她吻得很笨很生涩,连舌头都不知道伸,只是闭着眼睛,贴着他的唇轻轻地摩擦。 何谨修心头「怦」地一跳,随即张嘴含住她柔软的唇,温柔地吮吸,「阿念,」他离开她的唇,「喜欢吗?」 她的眼眸很亮,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嗯。」 他闭上眼睛,再次深吻唇舌,耐心地教她体会只恋人间才有的绵长热情的亲密。 绿草地倾斜地往下延伸,一株枝叶繁密的椴树优雅地立在山坡上,欧洲的乡间,空旷,静谧,人迹罕至,仿佛天和地之间,只有他们彼此。 他们在树下的长椅上坐着,风拂得轻柔缱绻,韩念初靠在何谨修的肩头,眺望着苏黎世湖对岸被树掩隐的民居。 「你到底要买什么花?」她问。 「雪绒花。」 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异色,仿佛他的要求很不切实际,「那花,买不到的。」 何谨修的目光望向前方的苏黎世湖,「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他问,「这里很偏僻了。」 「偶然知道的。」韩念初说,有次在车上睡过头,一直到这个站才醒。那天她没什么事,没有立即坐车回城,在附近散步发现了这里。 何谨修猜测这个偶然并不那么偶然。 她知道红色小火车开往eth。 她知道从哪条小路可以去到视野最好的公园。 她知道周六早上才开的集市。 她知道偏僻的郊外有一块自助採摘的花田。 这当中很多的信息,不是网络能查询到的,如果从没来过这个城市,不了解这个城市,根本无从查询。而即便是像他这样短暂地来过两次这个城市,也没有凑巧地知道这么多的信息。 可她的护照是本空白护照,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签证页和入境印戳。 这么巧的是苏黎世,她申请了的学校,却在临入学前一个月决定了不去。 她身上的谜团太多,多得他只能去忽视,只要求她在他身边就好。 他伸出手臂,沉默无声地将她揽入怀里,低头吻到她的额头上。 回到酒店,周严果和刘铭也到了,晚饭四人在酒店里解决。 刘铭翻完会议日程,说道:「我们原来那篇文章本来也是长文,有15分钟的口头报告时间,排在明天早上第6个,结束后是中场休息和交流的时间。」 周严果神色轻松地喝着水,他只是来听报告的,其他的与他无关。 韩念初也置身事外地切着牛排,反正也不是让她去讲。 何谨修接过刘铭的会议日程,皱着眉头说道:「会议主席是siegfried guertler,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见到他,时间太紧了。」 韩念初闻言放下刀叉,从他手上抽走会议日程,拧眉翻了起来。 「如果传言是真的,」周严果接着说道,「guertler这个人大概率连念初的文章都不会看,我们做好坏的打算。」 「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韩念初语气凝重严肃。 三人不解地望向她。 韩念初重重地嘆了口气,「我申请的是他的phd。」 「……」 一阵沉默后,刘铭说道:「你是有多想不开,要去读他的phd,听说他的学生毕业率只30%。」 何谨修说:「你应该问她是有多大自信的才会申请guertler的phd。」 「欧洲申请phd应该不用先联繫导师吧?」周严果问,「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不是冲着他,我还不申请eth呢,siegfried是最早研究神经网络的顶级专家,」韩念初说,「我给他写了邮件,他给我打了一个小时的面试电话,就同意收我了。」 第109页 「然后你又没去?」何谨修问。 「我写了个邮件跟他解释身体不太好,不能去读了。」 「然后你现在活蹦乱跳地来了苏黎世?还带着研究来的,如果我是guertler——」周严果对韩念初抬手一指,阴狠地说,「我会让你直接沉到行业的海底,永远没有冒出头唿吸的机会。」 「……」韩念初对他翻了个白眼,狭隘就是他最鲜明的性格特徵。 刘铭却不甚在意地笑道:「应该没事,他这样的大佬,大概看完邮件就扔到一边,把你这个人都忘干净了。」 「他回信把我骂了一顿。」韩念初说。 「……」 很接地气的大佬! 不过都知道eth导师的权力太大,几乎到了没有规则能约束的地步,所以他们做出更奇葩的事都不足为奇。 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主意。 韩念初却是一脸无所谓,对何谨修说:「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连会议组织者的信息都没关注过,如果他是会议主席——那现在你正好死了这条心。」 「我觉得没那么严重,」刘铭说,「骂你可能只是因为他一时生气,他的学生不是很多读着读着就跑了?这样的事儿多了,可能你正好撞枪口上。」 韩念初想到老闆那张总是皱眉嫌弃的脸,都不由得在心里摇头。明明很随性的一个人,可偏偏不懂得教学生,在他眼里,他教的那些东西都是很「简单」的——挥挥手就丢给学生做,结果当然是做不出来的。 于是每次组会,他都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是你们所有人都是垃圾。 她的师兄抑郁了,此后无建树;师弟博士第四年果断转硕毕业,再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她是三个当中唯一一个顺利毕业的,还提早了一年。 由此她顶着siegfried guertler学生的光环,师出名门,获得了不少便利和资源。 现在就凭他们四个业界内的无名小卒,想说动siegfried guertler给他们增加一个报告的时间,异想天开嘛! 「siegfried这个人很古怪——」韩念初想了想对何谨修说,「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相当固执。问题是,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好说话,什么时候固执。所以最好不要冒险,一旦他固执起来,连你都会被他讨厌。」 他可是疯ment过一个论文比较水的人,一直到行业内没人相信那个人,所有的顶会都不再接收他的文章,最后销声匿迹为止。 当时连她都觉得他偏执,想不通一个顶级大佬为什么要跟一个地位水平都跟他差太远的人过不去。 「要不——你还是别试了,等上半年也没什么,」她对何谨修说。又想像了一下,如果她也被siegfried记恨上,被他疯ment……顿时在心里「啧啧」两声,不敢再想下去。 她喜欢欺负水平比她差的,可一点也不喜欢被大佬按头胖揍。 何谨修微微皱眉,他注意到她说起siegfried guertler时,称唿是siegfried,只有认识的人才会习惯称唿名字,像他们只知道guertler这个大佬,并不认识,说起他时都习惯称唿姓。 而她的这句话,透出她对siegfried guertler有一定的了解。 这就怪了,她一个毕业一年的本科生,怎么会了解一个地位如此高的科学家的性格? 凑巧的是,如果她来读博,她就是siegfried guertler的学生,对他了解就说得过去了。 「先这样吧,看清况,实在不行也只能等半年。」刘铭的话打断了他的揣测。 他又看向韩念初。 韩念初说道:「等就等呗,」她一直不懂何谨修为什么要那么急,「你拿文章给他看,他有可能当场站起来骂人,然后把你赶走,让你上新闻,永远成为行业内的笑柄。」 刘铭和周严果同时惊讶地说:「不会吧?」 「你敢试么?」韩念初问。 刘铭和周严果都看向何谨修,何谨修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安静地吃东西,没再说话。 吃完饭回到房间,韩念初的时差倒得不太顺利,简单地洗漱后就睡了。 何谨修等她睡踏实了,才把被她枕得发麻的手臂抽出来,拿出她写的那篇论文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不时瞥向熟睡的韩念初,耳边注意着门边的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收藏还在掉,我还以为甜呢,果然是我想多了吗? 第64章 64 九点刚过,响起三声很轻的敲门声。 他动作很轻地下床,赤脚走去开了门,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服务员不要出声。 服务员轻手轻脚地推着行李车进来,取上挂着的套装,走到衣帽间挂好,又转身出来,将托盘里的深蓝色方形盒子呈给他。 何谨修取走盒子,将小费放在托盘里,待服务员离开后,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手錶,在床边坐下。 他温柔地凝视着韩念初好一会儿,才轻轻抬起她的手上,将灯光下闪光的手錶戴在她的手腕。 第二天早上,韩念初照旧先起床洗漱。何谨修醒来时,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抬起手腕,冷着脸问何谨修:「这是怎么回事?」 何谨修没回答她,走到衣帽间,将昨晚送来的套装给她,「今天穿这套。」 韩念初望着那件米白色的套装,不用去看标籤上的品牌,仅仅是那一排在光线下色彩变幻的纽扣,就知道是出自欧洲某个奢侈品牌,她会认识这种纽扣的原材料,是因为纽扣的材质是白蝶贝,用于各种珠宝首饰,上个时空,她备着几件用于应付一些场合。 第110页 她的双臂抱在胸前,「为什么给我买表又买衣服?」 「不是说我有显着的游客特徵?」何谨修说,「我就显着给你看看。」 随口说的一句话,让他斗气到今天。韩念初闭紧嘴巴,带情绪的话一律不接,惹他生气,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换完衣服,吃完早餐,何谨修对她说道:「我要上楼拿个东西,你先去会场吧。」 韩念初点点头,往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他,「抓紧时间。」顶会可不是能疏忽大意的。 何谨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知道了。」 韩念初进了会场,一直到第一个报告结束,何谨修也没回来,她也无心再听,现在新出的研究都是过时的研究,便回到房间。 房间里没有找到何谨修,打电话关机。 她站在房间的中央,已经知道他去了哪里——去碰壁了吧? 她只能回到会场,第三个报告已经讲了一半,她垂眸盯着何谨修的那篇文章,台上的人在讲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静静地等着,等着碰一鼻子灰的何谨修回来。 第四个报告讲完,她不时望向两扇门,一个出口一个入口,第五个报告讲到一半,她捏紧了文章的一角,指甲抠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何谨修还是没有回来。 她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猜测和分析,会不会是惹恼了siegfried,直接取消了他的报告?他爱面子,所以也不会出现在会场了? 眼见台上的研究员已经在答谢合作者和单位,马上就要下台了,她忽地站起来,场内所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她,那位正要下台的研究员又站了回去,礼貌地微笑道:「您有问题吗?」 韩念初想着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回忆了一下他刚讲的内容,是有关循环神经网络的,流畅地问道:「相比rnn,为什么能捕获更长的时间特徵?」 那个研究员回道:「事实上,lstm就是在rnn基础上增加了对过去状态的过滤,从而可以选择哪些状态对当前更有影响,而不是简单的选择最近的状态。」 韩念初的余光瞥到入口处闪过的一抹身影,她吐了口气,微笑地说道:「谢谢您的回答。」 研究员回她一个笑容,再次致谢下台。 会议主持的声音响起:「下一个报告的题目是《用于自然语言处理的词嵌入算法》,作者是dr.he……」 韩念初望向入口等待会议主持介绍的何谨修,面对这种最高级别的会议,他的神色沉着而从容,没有一丝紧张。 韩念初放心地坐了回去。 主持人的介绍结束后,何谨修直接从门口走到台上,他一身灰色的西服,身材挺拔,气质俊雅卓绝,韩念初的目光胶着在他的脸上,一秒也没有离开。 「感谢会议组织者录用了我的文章,苏黎世是个美好的城市——」何谨修面带微笑地说着开场白,目光转向韩念初,「我毫不怀疑,在苏黎世的这段时光,会成为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此时门口进来几个服务员,给在场的人分发文章,拿到的人开始小声的议论。 韩念初紧张地攥紧了手,目光死死地盯住他,他不会擅自—— 「首先要向大家致歉,我原本要讲的题目取消……」 取消?不是增加一个报告的时间?他该不会…… 韩念初闭上了眼睛,何谨修的声音像鼓槌敲着她的耳膜。 「在徵得会议主席pro.guertler的同意后,将由我的同事韩念初介绍她的最新研究——《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 韩念初左右的人已经看到第一页的作者简介,一个没有任何头衔,没有研究经歷,刚刚本科毕业的学生,要在顶会上讲她的研究,开什么玩笑? 小声的议论逐渐变成愤怒和嘲笑。 韩念初将这些声音都摒弃在外,只望着下台朝她一步步走来的何谨修,他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把自己的报告取消了,他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 他越过所有人,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去吧!阿念!」 他将她的论文塞到她的手中,牵着她的手,把像神情僵滞的她,带到台下,便转身回到他的坐位上。 韩念初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主持人提醒道:「还剩下12分钟。」 她呆滞的样子,让会场的人肆意大笑出声。 韩念初在混乱的笑声中,逐步走上演讲台,笑声突然歇了,会场像被屏蔽了一样,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抬起头,才看到会场的最后站着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的身材清癯,神情严苛,目光炯然,看她的眼神带着研判的意味。 韩念初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你的语言聪明。 她收敛起所有的轻慢,郑重地对他说道:感谢你选择了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如那时,她望着siegfried,对在场的所有人,缓缓地开口说道:「感谢会议主席pro.guertler给我这个机会,希望我的研究不会辜负他的一片好意……」她走到讲台旁边,对siegfried深深地鞠了一躬,才又回到讲台前。 「我的题目是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循环网络无法处理长句,只能串行训练且速度慢,而卷积神经网络虽然速度快,却没有全局视角,我能预见,在不久的未来,这两种神经网络会成为解决超长语言序列问题的瓶颈……」 第111页 她的话说完,会场像被投下了炸弹,响起了激烈的议论n和rnn正要热门的节点,泼冷水不说,还直接指出缺陷和未来会存在问题。 韩念初又吐出一口气,当她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时,已经有相当一部份人与她有了共识,尚且遭到了激烈的反对,更不用说现在。 她抬起眼皮,与何谨修的目光对上,他仍然微笑着,带着全然的鼓励和支持。 主持人适时地提醒大家安静。 韩念初这才继续用更简单明了的话,将她的研究讲解了一遍,会场逐渐从小声议论到沉默无声,她的构想实在是太吸引人。 会议主持再次提醒,只剩下两分钟时间。 「……由此我们基于注意力机制,才构建了这一套时间新架构。」 韩念初讲完最后一句,致谢后正要下台,却听到siegfried问道:「我很好奇,你的这项研究是纯粹的某种直观表达,还是根本就是数学公式的堆砌?」 韩念初感到一股熟悉的亲切。她的老闆真是一如既往的尖锐,怎么让人下不来台就怎么怼,怎么让人翻不了身怎么问。而场下的人已经由最初对她的敌视和轻慢转为同情,毕竟都知道被这位大佬尖锐诘问,回答不好,丢脸事小,让所有人怀疑她的专业性,由此没人再相信她才是最可怕的。 韩念初像以往每次被他狠怼过后,仍然露出轻松自信的微笑,开口也一样尖锐,「不知道您想过没有——」 有低低的抽气声响起。 「假设把整个语言定义成高维空间中的表达,对于一个问题的回答,就变成搜索这个问题对应的解的过程。」 韩念初说完,抬头沉静地望向siegfried,等待他的反应。 siegfried思索了一秒,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诚实地回答道:「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他双手抬到胸前,边鼓掌边说道,「你的想法很棒!」 场上随即响起一阵掌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焦头烂额,所以没空回留言,对不起大家!~~ 这篇文会比前两篇的篇幅长,以前走出版,篇幅都控制在20万字左右,这次试着跳出舒适区,写个稍微长一点的,也长不了多少,大概30多万字吧。 然后整篇文的核心,其实是想说明另一种形式的感情,女主对男主从理智角度出发的好,倒底算不算爱情。苏黎世一行,除了交代女主在上一个时空的生活状态,还有就是点明情感的主题。 第65章 65 接下来是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韩念初正要去找何谨修,坐在前排的一个人朝她招了下手,她认识这个人,是慕尼黑工业学院的pro.dissertori。siegfried的合作者,博士时期曾去访问过他。 但现在的她,他应该是不屑一顾的,竟然会主动要跟她交流。 她心里惦记着何谨修,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却又见siegfried对她眨了下眼睛。 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是示意她单独说话的意思。 「抱歉!」她匆匆地对dissertori说明情况,又走到何谨修旁边,拿起背包,再望向门口,siegfried对她的拖拉不满,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我要跟他聊一会儿,」她对何谨修说。 何谨修瞭然地说:「去吧!」 韩念初抓住他的胳膊,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就转身飞跑出门。 会场外没见到siegfried,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秒,就转了个向朝楼梯下跑去,一直跑出酒店。 在酒店一侧外墙边,她看到siegfried倚着灰色的石墙,两手空空地对着吸菸点那个丢弃菸头的垃圾筒发呆。 韩念初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何谨修费了周折拿到的雪茄,走到他面前,打开盒子,递到siegfried面前。 siegfried怔了一下,神色透出喜悦,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韩念初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燃。 siegfried抽了一口,吐出烟雾,「不错!」 韩念初只笑了一下。 她答应siegfried送他雪茄的承诺,没想到是在素不相识的时候兑现的。 「那个冲动的年轻人是你男友?」siegfried问完,在墙边蹲下,手指夹着那支价值不菲的雪茄,烟雾在他的脸边薄淡地缭绕。 韩念初点头,又去看siegfried,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色休闲西服,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外套之一,此时这件外套的领子还完好的,到她毕业的时候,领子靠近脖子的部份灰白褪色,边线也裂开,他仍然经常穿着。 他的嗜好是雪茄,不碰香菸。他拒绝一切让他上瘾的物品,认为那些东西会控制他。 可他却养成了一个思考时抽雪茄的习惯。 他不去专门品雪茄的高档场所,不是消费不起,而是专程跑去太费劲。 于是常常会在学校附近的吸菸点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指间夹着一支雪茄,或蹲或坐在菸头丢弃筒旁边,神思飘渺,一待就是半小时或一小时,直到一支雪茄燃尽。 她经常收到他讨论的邮件。由此开始,路过的人,也经常看到她跟他一同蹲坐在吸菸点旁边,他抽吞云吐雾,她则抱着她的保温杯。 总之,他们师徒是远近闻名的奇景。 「他不冲动。」韩念初决定还是为何谨修辩护一句,「他只是思想单纯,很理想化。」 「哈哈……」siegfried突然大笑,「你要小心,他没给你看他真实的一面。」 第112页 韩念初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笑了一下,不予置评。 「你知道他来找我,要我给他五分钟时间,他愿意答应我的一切条件,」siegfried边笑边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你拒绝了。」韩念初肯定地说。 「我跟他说五秒钟都不行。」 这回答很siegfried!韩念初沉默,那傢伙头一次尝试低声下气吧。 她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他呢?他说什么了?」 「『ten million euro!』」siegfried用夸张的语气说,「他沖我后背这么喊。」 韩念初抬手抚额。 siegfried戏嚯地眨了眨眼,「我说,『嘿!我有一个小时,你都买下吗?』」 「……」 「『是的,我都买下,你可以要求更多,只要给我五分钟,读一下这篇文章,』他这么跟我说,『读完你就知道我没有疯!』」 听siegfried说完,韩念初深吸一口气,他没疯?! 1.2亿欧元买一个小时。 以前的世界没有他,那栋45层的大厦败了七年。 现在他活蹦乱跳的,那栋45层的大厦一个小时就被他快败没了。 虽然她知道siegfried只是捉弄他,但她猜测,那傢伙当时极可能是认真的。 「你好像对这件事情反应很冷淡?」siegfried说。 「不,我只是话少,」韩念初说,「请你继续说下去。」 siegfried抽了一口雪茄,故意慢慢地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才继续说道:「他很爱你!」 「嗯,这个我很清楚。」 「也许你不够清楚,」siegfried说。 「好吧!」韩念初不争辨,跟老外说话就是这么费劲,废话太多,总要等到对方的回应才肯继续说下去,「请你让我更清楚。」 「我对他说,『我一毛钱也不要,只要用你的报告来换。』」siegfried坏心眼儿地笑了起来,接着说,「你知道有些人,叫喊着愿意付出一切,但你真正要拿走他切实拥有的东西时,他就不肯了。」 「我想起了一个笑话,」韩念初说,「妻子问自己的丈夫:亲爱的,如果你有一个亿,可以全部给我吗?丈夫说当然可以。妻子又问,亲爱的,如果你有价值一亿的宝石,可以给我吗?丈夫说亲爱的,那还用说吗?如果我有,那一定是属于你的。妻子说:我现在只需要一万元,请马上付给我吧。丈夫为难地说道:亲爱的,这不行,我只有一万元了。」 siegfried哈哈哈大笑,雪茄的浓烟不慎吸进肺里,一阵剧烈而狼狈的呛咳。 韩念初担忧地望着他。 siegfried摆摆手,表示没事,咳嗽停止后,他对韩念初说:「但你的男友会把一万元给你。他当即同意了,似乎还很开心达到了目的。」 韩念初明白了前因后果。 「可我想不通,只需要等半年,他为什么不等?」siegfried说,「我问出了我的困惑。」 「这同样也是我困惑的。」韩念初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他回答我说,『我不能忍受她被埋没,半年?不,事实上我一秒也等不了。』」siegfried用感嘆的口吻说,「我当时想,真是个冲动的男人!」 「是的。」韩念初无奈地嘆气,「太冲动了。」 「我喜欢冲动的人。他们鲁莽行事就会给我这样冷静理智的人带来乐子,可我刚刚才想明白,他并不是冲动。」siegfried说,「愿意牺牲埋没自己,让妻子绽放光芒的男人,不是冲动,而是豁达自信,是真正深爱并尊重妻子的男人。」 韩念初微垂着眼,心底仿佛又翻起了巨浪。 「你是因此被他打动的吗?」韩念初问。 「不,我可不是他那样的傻子。」 「……」 「我是想证明我的眼光没错,」siegfried蹲了太久,站起身,侧身倚着灰色石墙,神色似乎有一丝隐隐的惋惜,「如果你来读我的phd,可能是唯一一个我会给你发钱的学生。」 韩念初沉默,事实的确如此,她只做了一学期的助教,他就自掏腰包给她发钱,让她可以安心地做研究。 「即使我没来,你对我来说,依然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人。」她轻声说道。 「为什么没来?或许你怕毕不了业?」 韩念初摇头,可她却给不出理由。 siegfried走到菸头丢弃筒前,辗灭抽了一半的雪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论文,将半根雪茄包起来,揣到口袋里。 韩念初在心里泛泛地同情了一下这篇论文的作者。 「休息的时间总是比工作的时间过得快,谁能解决一下这个世界难题?」siegfried颇不情愿地往酒店里走,到了门口,他才转过头说道,「你的那项研究,是真正值得世界瞩目的,这又将是一次突破,我对此充满期待,这是我同意的真正原因。」 他说完这句就加快了步速。 而韩念初同时放慢了步速,四年的相处,她知道他的习惯,话题结束,他就要独处,拒绝一切的打扰或陪伴。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老头时,想到了物理学家安德森,也就是物理那篇里苗小青看到他的文章就放回去的诺奖得主。物理圈有个传言,安德森的学生很多毕业不了业,于是后来就专门搞了个「拯救安德森的学生」协会。他的phd真的好可怜,明明已经很优秀了,但在他眼里就是emmmmmm~~~~~ 第113页 我服了,设定更新时间又出了问题,对不起大家~~~ 第66章 66 她走入酒店大堂,就见何谨修从钢琴旁边的一张沙发上站起,经过siegfried时,他微一点头致谢,看了眼他手中的雪茄,收回目光走到韩念初面前。 「雪茄是送给他的?」何谨修问。 「嗯。」 何谨修想到她要他帮忙找雪茄时,说要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siegfried只是给她打过一个面试电话,怎么就变成了很重要的人了? 不只是siegfried,苏黎世跟她的缘份和羁绊,有着他想像不出的深厚。 听了三天的报告,他们离回程的日期只剩下两天,会议结束后,他俩挑出重要的报告,交给出发去机场的周严果和刘铭,让他们先带回去。 韩念初带何谨修到一家户外用品经营店,向来抠门儿的她,进了店里,都照着最贵的,性能最好的拿,速干衣裤,帐篷,保暖冲锋衣,睡袋……林林总总买了一长列单子。 何谨修疑惑着付了款,出了店铺就问道:「你要干嘛?」 「明天要用的,」韩念初说完,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想着,她什么都没说,省得他失望。 当天晚上,何谨修在韩念初的监督下早早地洗漱睡了。 第二天醒得也很早,床的一侧冰凉,韩念初似乎已经起床很久了,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她不在房间里。 他摸到床头的手机,正要打电话,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韩念初穿着昨天新买的橘色冲锋衣,防水长裤,拎着一个食品袋子进来。 「这么早去买早餐?」他揉了揉眼睛问。 「这是要带着的饼干,早餐在酒店吃。」韩念初说完,翻出昨天买的衣服放到床上,「速干衣裤穿里面,再穿外套。」 何谨修边换衣服边问:「这是要去哪儿?」 「雪峰。」 何谨修勐地转过头,望着正在整理登山包的韩念初,「去哪?」 「阿尔卑斯山北麓,现在是秋季,海拔2000多米就有雪山了,」韩念初将刚买的保温盒跟零食装进包里,又拿出水壶,灌进沸水,「或许不用爬那么高。」 又或许爬得更高也一无所获。 但让他会失望的话,她不会说。 来苏黎世一周,他只寻找过那一样东西,曾经她也见过他拿着过,也许,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重要吧。 「为什么突然要去登山?」何谨修问。 「我也入乡随俗啊,」韩念初仍背对着他忙碌,「当地人假日的休闲娱乐就是hike,我也想试试。」 何谨修目光扫过那些专业的装备,这恐怕不是临时起意的「试试」。 不知为何,他想到如果她来苏黎世读书,学习以外会选择的休闲,大概也是背起行囊,坐火车到山脚下风景如画的小镇,再往顶峰攀登。 这样孤独却自得其乐的事,她的性格是会去做的。 他轻轻一笑说:「好,我陪你!」 吃完早餐,他们步行到中央火车站。半小时左右,火车靠站伯尔尼,瑰蓝的图恩湖在红叶的掩饰间隐隐显现,火车继续向前行驶,图恩湖在车窗外越发的清晰。 火车又行驶了十多分钟,韩念初提醒何谨修下车。 走出站台,穿过寂静的民居窄巷,清洌的风吹来,何谨修眼前霎时明亮起来。 他们站在一个山坡上,眺望被雪峰环绕的小镇,雪山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湖岸的古堡和尖顶教堂威严的屹立。 「那是?」何谨修指着古堡问。 「一个世代统治这里的男爵的城堡。」韩念初说。 「贵族啊。」何谨修感嘆。 「差不多就是一个村长吧!」韩念初说完,沿着陡坡的小迳往下走。 「……」 「我以前来苏黎世都白来了。」何谨修急忙跟上她,一边饱览风景,一边惋惜道,「每次都在城里待着。」 「待在苏黎世也够了,城市风光很美,」韩念初说,「巴塞尔好歹有条莱茵河,想想日内瓦只有个音乐喷泉?」 一句话把瑞士的三个大城市都嫌弃了。 虽然背着沉甸甸的背囊,她的步速却很快,在陡峭的小路半走半跑,没一会儿就冲进小镇。 沿着湖畔往前走,经过一间开在湖岸的餐厅,她径直走了进去,用德语叽哩咕噜了半天,出来就卸下背包,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你又饿了?」何谨修问。 韩念初摇头,「打包一些的食物,爬山是很消耗体力的,只带些饼干和零食不够。」 何谨修听了一半,就被停泊在湖岸的帆船和游艇吸引去了目光,「这里是不是经常举行帆船赛事?」 韩念初望向湖边林立的桅杆,「好像是经常举行国际赛事。」 「太好了,」何谨修兴奋地说道,「我要来这里买栋房子,再买艘船,让我的船队以后来这里比赛。」 「你的船队?」 「八个人,一个船长,七个队员。」何谨修说,「我订的船前几个月才到,他们正在加紧训练,准备参加冬季拉力赛。」 「你买船花了多少钱?」 「200万——」何谨修说着,在她严厉瞪视的目光下,声音渐弱,「欧元。」 韩念初抬手遮住眼睛,「每年的泊船费用,养护费用,船队的薪水……」她说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后,拿开手问他,「你能不能换个爱好?比如阅读,养花,打球,摺纸之类的?」 第114页 何谨修怔了怔,「这个爱好怎么——」怎么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太败家了。 「算了,」韩念初拿手搓搓脸,反正败的不是她的钱。 这时老闆端着托盘出来,韩念初拿出保温盒打开,抓起刚烤出的德国香肠,煎鱼扒和三明治用锡纸包好,拧开另一个保温杯的盖子,倒进热汤。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都在跟老闆聊天,而老闆却时不时地瞟何谨修一眼,目光似乎有些——羡慕? 重新整理好背包,她跟老闆挥手告别。 「你刚刚跟他聊什么?」何谨修好奇的问,他们聊的内容肯定跟他相关。 「老闆说第一次见有登山的人带着保温杯装热汤,」韩念初边走边说,「他又看到我带着这么多食物,问我是不是要在山上过夜。」 「你怎么说的?是不是山上不安全?」何谨修紧张地问,想到她连帐篷都带着,肯定是要过夜的。 「我说带这么多食物是因为我男友挑食,」韩念初说,「我还说,我带了帐篷给他挡风,带了睡袋给他保暖。」 「……」何谨修回想起老闆看他的目光,或许他误解了,老闆不是羡慕,而是没见过这么娇弱的男人,因为稀奇而惊嘆。 「如果你自己来,你都带什么?」他问。 「压缩饼干,矿泉水,酒精药品,两张救生毯,应急灯。」 「……」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了镇子。 韩念初背着沉甸甸的登山包,走上一条铺着碎石的登山径。 山坡上的草枯黄了一大半,稀稀拉拉冒出些许绿色。 越往上走,天色越发灰白,雾蒙蒙的,像是轻轻裊裊的烟尘飘浮过来,一直缭绕到山嵴。 何谨修深吸了一口山上的空气,望着山顶雪白的山峰,和远处的稀疏的树丛,第一次觉得韩念初看起来如此单薄和渺小。 到了半山,雾渐渐散了,云也被风吹到了天际,视野明亮起来。 他回过头,蔓草在风中飘摇,恬静的图恩湖如同一颗蓝宝石,被起伏的山坡和民居衔在其间。天湖一色,天际很低,压着地平线,像一块无暇的蓝缎,边沿缀着一行雪白的云团。 他留恋地欣赏了一会儿,韩念初已经走出了很远,正在穿过一片金黄色的阔叶林。 她似乎对优美的景色没有丝毫的兴趣,一直在埋头赶路。 他小跑追上去,温度很低,他却出了一身汗,幸好贴身穿的是韩念买的透气的速干衣,并不感到黏湿难受。 空气逐渐稀薄,四野无人,风强劲地拍打脸颊,茂密的蔓草不知不觉的稀疏,草叶和茎覆着薄霜,岩石从薄薄的泥土中凸露出来。 他仰头朝上看,往上都是林立的岩石,雪如同洁白的奶油沿着陡峭的岩壁倾流而下,雪峰近在眼前,那面峭壁却不可能攀爬上去。 韩念初似乎也没有攀岩登峰的打算,她放慢了脚步,昂头四顾,走到两块巨大的岩石中间,卸下背包,取出帐篷准备安营扎寨。 何谨修放下背包,就见她拿着说明书在研究。 他暗自笑了一声,也卸下背包,开始搭帐篷。 韩念初微仰起脸,望着忙碌的他,「你搭过帐篷?」 「我组装过机器人,」他展开篷布,铺到地上,开始组装帐篷的杆。 韩念初这才想起,他读的是对动手能力要求极高的硬体专业。 她扔开说明书,帮他固定杆子。 不到半小时,帐篷就搭起来了,两人坐在帐篷的洞口,听着撞到石壁上的风声,喝着温热的汤,啃着冷三明治。 「为什么要把帐篷搭在这里?」 何谨修望着斜坡上的岩层,恬静的湖和小镇风景已经见不到了,除了适应高海拔生长的杂草,满眼的荒芜和凋零之感。 「这里海拔2100米,大约我们能到的最高的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波疫情有点兇勐,大家出门小心,做好防护啊。 第67章 67 韩念初依然没有说出真实的目的,从海拔1700米开始,到现在的2100米,这一路的攀登,并没有寻到丝毫踪迹。 十月已过,希望渺茫,她不想他失望。 「嗯。」何谨修瞭然地应了一声,这是她的性格,不在意过程的美好或曲折,只要结果。 填饱肚子,韩念初拍拍他的肩膀,「散步去。」 「散步?」何谨修瞪着眼前仅有的一片天,和光凸的岩层,「这地方散什么步?」 韩念初没搭理他,背起一个伞布包,轻盈地站起来。 何谨修只好撑着站起来,懒洋洋地拉住她的手,「你不累么?」 「还好。」 韩念初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却注意着脚下和四周贴地生长的野草,似乎在寻找什么。 高峰处寂静神秘,脚下的岩石高突低洼,天穹似乎就在他的头顶,偶尔有风贴着倾斜的岩壁地刮来。 韩念初绕过岩壁的一侧,是一片倾斜的岩石地带,覆着薄薄的泥土,她手脚并用地翻越大块的岩石,在石头的间隙中寻找。 「这是你说的散步?」何谨修跳上岩石,小心地站在她身后,扶住她,担忧地说道,「你赶紧下去,离开这个地方。」 他环顾这个危险的地方,笋一样的岩石尖冒出地面,像是野兽的牙齿,森然可怖。更可怕的是隐藏的危险,一路走来时他就察觉到,有的岩石嵌在薄薄的泥土里,轻轻一踩就松动了,而有的岩石则很牢固,不小心就会被狠狠绊倒。 第115页 他望着这个布满岩石的斜坡,背阴处的积雪还未融化,草叶在岩石的缝隙间阴沉地生长着。 「你可以在帐篷里等我,」韩念初说着,拿出望远镜架在眼睛上,「我只是需要一个能观察四野的高处,不会有危险的。」 她举着望远镜四处观望,慢慢地转身。 何谨修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没留神脚下就摔下去,而她不知死活的平淡勾起了他的怒火。 「你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他质问,「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马上跟我下去!」 他说完伸手去夺她的望远镜,却没注意到她停在一个方向出神,望远镜被他拿走后,她当即要抢回来。 「你给我!我好像找到了!」 何谨修将望远镜藏在背后,她的手臂绕到他身后抢夺时,脚滑了下去,踩着一块较低的脸盆大小的岩石。 霎时间,岩石从松软的泥土里翻出来,往下滑动,「咔」地撞到下一块岩石,这大概是何谨修听过的最小声的催命符,在他耳畔轻微地响了一声后,韩念初的身体在他眼前下坠,离他的视线越来越远,斜坡上薄薄的泥土被她的身体辗出一道浅浅的辙。 「阿念!」 山峰迴盪着他撕裂喉咙的喊声。 他没来得及多想,跳下岩石,沿着她辗出的深辙滑下去。 韩念初滑出几米,身体就被一块坚硬的岩石卡住,靠着岩石躺了一会儿,等手肘和背部多处的痛过去以后,才缓缓坐了起来,脑中立即浮现她滑下来的那刻,何谨修大喊了她一声,就跟着跳了下来。 她抬起头,就见他滑到自己身旁,撞到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哼。 「你跳下来干嘛?」她跪在他身边,吃力地扶他坐起来。 何谨修心里还惊魂未定,坐起来就垂下头,不让自己疼得呲牙裂嘴的样子给她看见。 他总不能说,看到她滑下去,第一反应是如果她死定了,那她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他轰轰烈烈地跳下来,抱着殉情的念头,才滑了几米,就安然无恙了…… 「都叫你别在这个地方了,跟你说危险你不听,」他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恼羞成怒地沖她吼道,「你看看,果然出事了吧。」 「这里又没有悬崖,只是一个斜坡,哪危险了?」韩念初朝周围又确认了一遍,她很熟悉这里的环境,泥土湿软,又薄薄地覆在岩石上,最多是摔一跤,「运气很不好才会头撞上岩石变痴呆,但这个概率很小,跟骑自行车头着地颅内出血的概率差不多。」 没错,这只是个斜坡,不是悬崖,苦头要吃,死倒是不必。 何谨修越想越感到出糗,命是没丢,面子丢了个干净! 偏她还冷静地头头是道,不由得撇开脸生闷气。 「怎么不说话了?」韩念初关切地问,「是不是摔疼了?」 疼?她以为他疼得说不出话了? 何谨修想到山上小镇老闆看他的目光,心里一阵膈应。 他的女人很强没错,难道他就很弱? 想着就要站起来,韩念初却及时搀住他的胳膊,还顺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盯着扶在他腰上的手,一时间只觉得窝囊。 韩念初扶他到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你坐这里等我一会儿。」说完就摸着岩石,顺着岩缝往下走。 「你去哪儿?」何谨修急忙站起来跟上。 韩念初回过头见他手脚灵便,知道他没事,嘱咐他道:「你慢一点,这里的积雪融化后,雪水都渗进土里,泥土很湿很滑。」 话刚说完,她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何谨修要去扶他,抬起右脚,左脚一滑,也一起跌倒。 跌跌走走的,两个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泥,韩念初身形敏捷,像只猕猴在岩石间跳跃攀爬。 大约走出一百米,她攀着岩石尖,灵巧地举起脚,倒勾住岩石,身体借力一翻便骑在那块突出的岩石上,接着她谨慎地挪到旁边,趴在岩石边沿,朝他垂下右手臂。 「我拉你上来!」 「……」 何谨修咬牙,「你让开!」 男人干的事儿,全让她抢着干了! 韩念初怔了一下,随即缩回身子,蹲在一旁,目光注视着他。 何谨修攀住岩石,一跃而上,目光越过她,就见她面前凸起的青灰色岩石之间,一丛白色的野花在清洌的空气中昂然绽放。 「雪绒花!」他看到那像覆着薄雪的细长花瓣,和淡黄色的花蕊,立刻认了出来。 两个泥猴似的大人,蹲在那一丛茕然孑立的小野花旁边,露出欣喜的神色。 韩念初孩童似的,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毛绒绒的白色花瓣。 「终于把你给找到了!」 何谨修神思一转,盯着她的侧脸问:「你就是为了来找它?」爬了四五个小时的山,又惊魂地摔下来,就是为了找这株野花? 「你不是要买吗?」韩念初说,「野生的雪绒花极其珍贵和难得,只在寒冷的高海拔岩石缝隙中生长。」 「可就为了找它?」何谨修不可思议地嚷起来,掩饰他那闷堵在心,却仍然翻涌不止的激动。 韩念初的手指轻轻拨着雪绒花的花瓣,轻轻嘆道:「果然如传说中一样。」 「传说?」 第116页 「雪绒花是瑞士情侣的定情之物,因为生长在寒冷的高海拔地区,不但难以採摘,还要很幸运才能碰到——」韩念初娓娓说道,「年轻小伙子冒着生命危险採摘到雪绒花,以信物送给恋人,表达他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何谨修对着雪绒花若有所思,「还有这个说法吗?」 「这个说法不对吗?」韩念初问,「爱情这件事上,或许没有什么比『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更美好的表达了。」 何谨修忽然想到她这一路上的不畏艰难,爱情这件事,她或许不会表达,却无时无刻不在为他付出。 他垂下眼睛,目光瞥到韩念初的手伸到雪绒花的根部捏住用力,想要去摘,他急忙捉住她的手腕。 「别——」 「你不要吗?」韩念初困惑地望着他,仍是听话地松了手。 何谨修翻开她的手,覆上自己的掌心,「有个人曾跟我说过,雪绒花的花语是珍贵的回忆。如果摘了,它就会枯萎——」他抬眸,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不希望珍贵的回忆最后变成枯枝败叶的样子。」 韩念初轻轻点了下头,「好。」 「虽然不摘它,也算是你送给我过了,」何谨修拿出手机,对着雪绒花拍了张照片,「再来张证据,省得你抵赖。」 「我抵赖?」 「不是定情信物吗?人和信物都在,你以后赖不掉——」何谨修揽过她的肩膀,举高手机,调整视角,将他们两人和雪绒花都拉到镜头内,正要按下快门,手机突然黑屏。 何谨修的笑容一滞,摁了半晌手机的开机键,都开不了机。 「你的手机给我!」他朝韩念初伸手。 「我的早就开不了机了,」韩念初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说,这么寒冷的地方,她那个低端手机还能正常使用? 何谨修又是按了半天,还放进外套里焐了一会儿,仍然开不了机,只得恨恨地放弃了。 「真的不摘吗?」韩念初问。 何谨修望着那株雪绒花,嘆了口气,摇头道:「不摘!」 「哦。」韩念初平淡地应了一声,没有一丝留恋地往回走。 何谨修见她手臂勾住岩石,要往下跳,及时将她拉到身后,自己先跳下去,才转过身对她张开双臂,「下来吧,我接住你。」 韩念初望着他思索了一瞬,他的背后空无一物,便用手臂勾着岩石,平稳地落地。 何谨修悻悻地收回手臂。 「在这种倾斜的地势上,如果后面没有支撑,我下沉的冲击力,很可能让我们俩一起滚下去。」韩念初像念说明书一样,平静地对他讲解。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男主,阿谨总是被女朋友抢风头诶~~~~谁让作者就偏爱女主,哈哈哈 第68章 68 何谨修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余光瞥到她泥土半干的外套,就因为他要「买花」才歷尽艰辛。 又想到昨天早上siegfried看完她的文章后对他说的话——难怪你愿意出这么多钱? 他摸到韩念初的手握住,到了平地才说道:「siegfried说你那个研究如果做出来,商业价值至少超过30亿美元。」 韩念初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一丝惊讶,她似乎早就知道。 「我跟周严果的那项加在一起,最低估算应该超过50亿。」 何谨修一脚踢到岩石上,不由得痛叫出声。 「那你为什么——」 「我不打算卖!」韩念初打断他说,「我想周严果也不愿意卖,这两项技术会产生的利润已经很可观了,没有卖掉的必要。」 「你想做什么?」 「跟你想的一样。」韩念初说,「赋予机器人情感。」 何谨修想起第一次带到她去看实验室,她见到尼安时难得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我是制造出尼安的人,我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何谨修说,「你为什么也会有这个想法?」 韩念初没有回答他,一路沉默,回到营地,她用湿巾把两人外套上的泥都擦拭干净,才从保温杯里倒出热水,隔着氤氲的热气,才低声说道:「我跟机器一样,没有感情,也不能产生感情。」 何谨修的心勐地一揪。 他没想到她会对他坦白,在他看来,她已经伪装得很好了。 「突然有那么一天,我就感受不到自己和别人的情绪了,」她低低地说道,「刚开始觉得很好,别人怎么苛待我也不会受伤。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拿到了最喜欢的第一,也很平静,就像是别人拿了奖一样,我忽然意识到活着好像一点意思也没有。」 何谨修悄然地握紧了拳头,克制着不要发出声响。 「后来第一次知道了『图灵测试』,人和机器隔开,机器通过测试,就具有了人类智能,」韩念初说,「我想如果我跟机器一样,同样可以学习和识别人的面部表情、语气,也一样可以通过『图灵测试』,那我就跟别人一样了。」 「为什么非得跟别人一样?」何谨修说,「你就是你。」 韩念初摇头,「如果不经过学习,机器永远是冰冷的机器。」 「机器即使有了感情,能够欺骗人类相信他有温暖丰富的情感——」何谨修艰难地张了张嘴,说,「可那背后,依然是冰冷理智的算法而已。」 就像她为他做的一切,去郊外农场,来阿尔卑山寻找雪绒花,都不是出于感情,仅仅是出于她的智商,她的思维,和她超凡的分析能力,所快速得出应付指令的计划一样。 第117页 没有一丁点温度,都是出于理智的分析和完美部署的方案。 他的心像被碾成了泥。 「我——」他努力地张嘴,吐出一个字后就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韩念初捧着保温杯,垂眸望着凝结在杯口的水汽。 何谨修懊恼地又张嘴道:「我——」 「你说得对。」韩念初抬起头,双眼发直地望着远处,「我可能永远都感受不到爱你是什么感觉,也感受不到你有多爱我。」 何谨修的心沉了下去,无论她做了多少,这背后的冰冷与理智仍然让他感到绝望。 「可是学习的用处就在这里,我能辨别你对我好,」韩念初说,「你对我有多好,我也会回报你——这句话我知道你并不想听,你无法接受我像机器一样,出于规则而对你好,你想要我对你的好,是出于内心深处情感的驱使,对吗?」 何谨修无法回答她,事实上,她的这句话就像让他沉进了冰冷浸骨的湖水里。 「你听过一句西方谚语吗?」韩念初说。 「什么?」他木然地问道。 「如果有一只鸟,它长得像鸭子,走路像鸭子,叫声像鸭子,游泳像鸭子,那它就是一只鸭子。」 「……第一次听说。」 「这句话换个说法,如果我说的话像是爱你,做的事像是爱你,我一直在做爱你才会做的事,那我就是爱你!」 何谨修迟疑了一瞬,蓦然转过脸,不解却又带着期盼的神色盯着她。 韩念初伸手抚上他的脸,「我会学着去做所有爱你的事,不管是不是出于内心情感的驱使,当我做到了,对你能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那我就是爱你!」 她接连两个「那就是爱你」,把何谨修从冰冷浸骨的湖底捞了起来。 他的心脏哆嗦着,却渐渐地又暖和起来。 「阿谨!」她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这是我的最大限度!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会保持距离——」 他握住那只抚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地往后一拉,偏头吻到她的唇上。 「嘶……」的一声,他的手划了个半圆,帐篷的拉链扣紧,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里,她躺在羽绒垫上,光透过橘色的布照到她的脸上,泛着暖暖的色泽。 他的指头捏住她脖子下方外套拉链,一寸一寸地往下拉开,露出贴身穿着的速干t恤,手从t恤的底端缓缓地探了进去,轻轻地掀起。 「阿念!」他的手往上移,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所有爱我会做的事,还剩下一件,要现在做吗?」 韩念初迟缓了一秒,才明白他的话,伸手拉下了他外套的拉链。 夜色逐渐降临,帐篷内的灯光透到外面,韩念初坐起来,目光扫过凌乱的垫子和展开的睡袋,细心地整理好,才犹豫地看向躺着的何谨修。 他仍然抓着她的一只手不肯松,嘴角微弯,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你不介意吗?」她的手掌抚过干燥的羽绒薄垫。 何谨修笑着问,「介意什么?」 韩念初想到江临远曾经疯狂并不厌其烦的逼问,心里闪过排斥,却仍旧对何谨修说道:「我是第一次跟人发生——,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何谨修古怪地望着她,「你问的是这个?你——」他稍一借力坐起,凑到她的唇边,「你猜我介意吗?」 韩念初垂下眼睛,「应该介意吧。」 何谨修突然低低地笑了,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既然你是第一次,你怎么知道你的身体状况的?」 韩念初皱起眉头,这个没法回答他,结婚前,江家要求做婚检,她觉得这个建议很好,起初婚检的结果只是让江临远有些在意,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新婚那一夜她喝醉后,激烈的反抗和排斥,让江临远就像疯了一样,一口咬定她有别的男人。 她摇摇头,收起思绪,只对何谨修问道:「我没有别的男人,你信吗?」 「信。」何谨修吻着她的间隙说道,「你只有我。」 「你呢?」韩念初推开他问。 「也只有你。」 夜色渐深,山峰,夜空和大地寂静无声,漫天繁星,一阵一阵吹过风,「唿哧唿哧」,迴荡在旷野,如同宇宙的喘息。 他们肩并肩坐在帐篷口,披着展开的羽绒睡袋,韩念初靠着何谨修的肩头,顺着他的手指,遥望着天空中最亮的几颗恆星。 「你看连起来就是个w,」何谨修指着夜空中的星说道,「那是仙后座,最亮的那颗仙后座阿尔法星英文名schedar,中文名王良四。」 「小时候我爸也带我看过星座。」韩念初说道。 「你爸喜欢星座?」 「大概吧,」韩念初不太确定地说,「我没什么兴趣,但是他一定要我学会看星座。」 「为什么?」 「他对我说,会看星座的人会获得某种神秘的力量,」韩念初不怎么贊同地说道,「对于渺小,平淡,甚至是黯淡无光的人,不管他身处怎样的黑暗当中,只要仰头就会发现,宇宙中光芒最耀眼的那颗星,永远都在注视着你。」 何谨修心里一动,她极少说起回忆,仅有的几次,提到的都是她的父亲。 他忽然意识到,她的父亲——那个温柔而包容的男人。她在这世间获得的爱,也许几乎都来自于父亲,即使她现在没有感情,父亲留给她的那些温柔的记忆,仍然是支撑她的巨大的、神秘的力量。 第118页 可他心里又忍不住酸涩,分明是她让他开始关注星座,她却没有一点记忆。 他抬头,从满天的繁星中找到最亮的六颗,想起他们曾说起过的多元宇宙。 「你说,如果真有平行世界——」他揽紧她的肩膀问道,「在其他的世界里,这时的你和我,也坐在帐篷前看仙后座吗?」 韩念初的身体一僵,她慢慢地抬起头,「不一定。」 很遗憾,在她所知的另一个世界里,她如果在此时仰头,看到的确实是瑞士的星空,他却躺在病床上。 「你知道时间平移吗?」 韩念初点了点头,「数学结果都是时间平移不变,逻辑是不会随着客观世界改变的。」 「我对你的爱也一样,」何谨修说,「不会随着时间和客观条件改变。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我们相遇,做着同样的事,结果也必定一样,我会爱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搬来阿喵的评论:谁都不能小瞧阿念的浪漫,上来就给一个逻辑运算推导出的最大值,一般人遭不住。 ———————————————— 你真的是太了解我的想法了,写这篇文到这一章才点题。我塑造出阿念这样一个人物,其实就是想说,现代社会太多阿念这样的人了,看似冷漠,做任何事都失去了情感的驱动,可这些人又不是打心底的冷漠,不管是行为还是品德上,这些冷漠的人,都会谨守逻辑和规则,进而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怕晋江锁,那啥我一点都不敢写,泪~~~~ 第69章 69 他将她又拉回怀里,双手抱紧,说道:「如果宇宙真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分裂成无数个,在每一个时空里,我们会相遇,会做同样的事,结果也不会随着客观世界改变。」 韩念初偏头看着他紧扣的手,说道:「我们在其他的世界或许曾谋面,但没有再遇见。」 直到他死的那天,才想起来这个曾短暂谋面的人。 而她也在他死后的几小时,离开了那个世界。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他发生车祸的前一刻,但这个世界的他并没有车祸。 没有发生车祸的原因—— 「你在今年8月2号是不是曾打算去一个地方?」她仰头望着他问道。 何谨修却立刻转开了脸,似乎在躲避她的视线,他声音低得像是被堵住了喉咙,「你怎么知道?」 「你先回答我。」韩念初急急地问。 「本来是要去的,下定决心要去,」何谨修说,「临出门前,我退缩了。」 两个世界,一死一生? 如果宇宙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分裂,而是只有在面临重大抉择时才会触发新的平行世界,似乎就说得通了—— 他曾有过抉择,即便并不知道那条路上有不幸在等着他,他仍然去了;同时产生了新的平行世界,他选择没去,所以躲过了那场灾祸? 那么,她来到的,是他一念之差触发的平行世界? 「幸好你没去。」她喃喃说道。 何谨修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韩念初仰头,望着那神秘的夜空和光芒闪耀的星座。 宇宙里到底有多少个平行世界?是树状的,还是网状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分裂,还是在抉择的一念之间分裂? 她和他,在其他的世界里是怎么样的? 是不是根本就不认识? 没有他的世界,她的时光是不是如原来的世界一样,漫长,冷寂,荒芜? 如果——在那个世界,他发生车祸时,她没有冷漠地离开,能不能救下他?由此触发一个新的世界? 她随即就否决了这个可能,如果是抉择触发的分裂,她清楚地知道,当时她没有产生任何的犹豫——她不会救他。 那时的她,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学习和分析,她只会做出最客观最理智的决定——报警,叫救护车。她不会去做徒劳的事,以至于错失她最后送签的机会。 可此时的她,又想起了那一幕,在甘蔗林间的道路上,红色的重型卡车倒退,绕开被撞毁的银色宾利,「隆隆」地加速逃逸。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额角的鲜血淌过眼睛,透过血红色的雾看见了他,他露出惊喜又期盼的神色—— 她的胸口霎时像被尖利的岩石捅了进来,刺进柔软的心脏,她几乎感到那里鲜血淋漓。 胸口的剧痛,让她在他的怀里剧烈地颤抖。 「是不是太冷了?」何谨修马上发现她哆嗦得厉害,大惊失色地将她搂得更紧,扯下睡袋,将她整个人包裹住,「我们进去。」 他俩的手机都无法开机,在这个无人经过的山峰,如果她出现失温,即使只是轻度,也可能会要了性命,而他根本不可能叫到救援。 何谨修将她抱进帐篷里,拆开另一个睡袋盖到她身上,紧紧地抱住她。 她仍旧蜷起身体,脸色显得十分痛苦,除了费力地喘息,她发不出声音。 何谨修的心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慑住,这与他白天跳下去那一瞬间不同,那只是一闭眼的功夫,而此刻,他不知道恐惧会持续多久,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脱掉了外套,仅穿着一件贴身的t恤,紧贴着她导热。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是短短的一刻,她的身体不再发抖,额头渗出的汗濡湿了头髮,他才松了一口气。 第119页 不是失温。 「刚刚怎么了?」他拂开她的湿发问。 韩念初掀开被子,披着衣服坐起来,「突然胸口很疼,来之前就有过两次。」 「胸口疼?」 「一次在你车上,一次是你突然失去联繫,」她说。 何谨修突然就想到杨培林说过的话,情感上受到强烈的冲击,会反应在生理上。 「你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或者无症状的高烧,反胃,吃什么吐什么?」他问。 「吃什么吐什么有过——我家的那套房子出了问题,连续半个月,吃什么都会吐出来。」 何谨修知道那套房子对她的意义,也许她自己都不清楚,如果那套房子真出了什么问题,她的意志也会随着房子一起坍塌。 「那套房子的监控,回去我会拆掉,」他说,「你放心,那房子里的灰都不会被人偷走。」 韩念初的手绕到颈后,解下项鍊,放到他掌心里,「这是信箱的钥匙,房门钥匙在信箱里。」 何谨修望着在掌心里反着银光的钥匙,怔忡地问道:「你这是——」 「你是一家人,不是吗?」她说。 何谨修紧握住钥匙,压抑住心头翻涌的情绪,「是——」他激动得一时失语。 韩念初拉着他躺下来,打了个哈欠,「睡觉吧。」 何谨修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摩挲,「你睡吧,等你睡了我就睡。」 韩念初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就闭上眼睛。 她睡着后,何谨修才又摊开掌心,盯着那把钥匙出神。 天际才刚刚泛白,星星还在微蓝的晨曦中闪烁,韩念初取下帐篷顶上熄灭的灯,从背包里取出一件新的速干t恤放到何谨修的枕边。 他的臭毛病多,穿了一天一夜的衣服肯定嫌臭,採购的时候才多给他买了一件贴身穿的。 她披上外套,小心地越过何谨修爬到外面,刚够到帐篷的拉链,背后一股大力把她拽回去躺倒。 何谨修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唇印到她的额头,就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像是又睡过去了。 韩念初试着去推他,才刚起抬起手,被子就蒙了上来,眼前黑漆漆的,她忽然睁大眼睛—— 他掀开她的t恤,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你不嫌脏啊?」她昨天出了好几身汗,都没洗的。 「我的人才不脏!」何谨修含混地说完,彻底地证明了他话里的真实性,没漏掉他的人的每一寸。 在前一秒,韩念初还像生活在地室的人,铜壁铁壁,黑不透风,黑暗与生俱来,掩藏住了她。直到地室的一面墙被噼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被暴露的她,仓皇地跑向更黑的地方躲藏。强势的入侵者挟着她往阳光里拖拽,她被带到阳光照射的地方。 那样明晃晃的光,她无处可藏,双眼谨慎地张开一丝缝隙,透过那条细缝,观察这个令她羞赧不安的新世界。 「阿谨!」她紧紧抓着这个捉住她的人,逼她睁眼的人。 她要他在身边,要他在她眼前。 他没有说话,只张开一双温柔的眼睛,紧紧地搂住她。 「别怕,只有我跟你。」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不满足,仍犹疑不安地望着他。 「我爱你,阿念!」 他吻着她,像柔和的风,托着飘零的落叶。 天色一寸一寸地明亮起来。 日光漫进帐篷里时,两人才收拾整齐,走到外面拆卸帐篷和清理垃圾。 何谨修把所有的帐篷杆握在一起,对蹲在地上摺叠帐篷布的韩念初说:「给我根扎带。」 韩念初从包里翻出扎带,递给他时稍微侧了下脸,他低头接过时,整好看到阳光下她泛红的脸颊。 他的心头意动,连着她的手一起握住,用力一拽,没有防备的她踉跄着扑到他的胸口。 整理好的帐篷杆散落一地,他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白皙的双颊透着一抹淡淡的红。 「你干什么?」韩念初问。 语气也带着轻微的斥责,即便她把面部表情和语境掌握得再好,这样的小事,还是突然间发生的,她的大脑也根本做不到马上产生这样细微的反应。 这个责怪是无意识的。 他高兴地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才抚着她的头髮说:「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韩念初推开他,「你都磨蹭一个小时了。」 他还想磨蹭几年呢——这个地方,真是不捨得离开。 整理好所有的东西,走到山脚下的小镇,他们在打包的那家餐厅吃了午饭。 小镇上似乎正在举行活动,一列长桌沿着湖畔摆开,首尾大概有十几米,铺着白色的桌布,鲜花,白瓷餐具,银制的刀叉,桌上坐满了人,欢声笑语隔着湖面传了过来。 一个穿着黑色天鹅绒长裙的丰腴女人,在掌声下离座,高举着酒杯,唱着歌剧「蝴蝶夫人」。 仿佛受到快乐的感染,老闆站在桌边,一边跟韩念初聊天,一边摇摆着浑圆的腰。直到上菜前,老闆才离开,他微笑着对何谨修用生硬的英语说道:「best wi射s for you!」 等老闆离开,何谨修立刻问:「你俩又聊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逼得意识流了,唉,你们自己脑补吧,物理那篇的阴影还没驱散~~~~~ 第120页 第70章 70 等老闆离开,何谨修立刻问:「你俩又聊什么了?」 「他说镇上在一对新人结婚前庆祝,问我们要不要参加,这样就可以不必在他这里消费。」韩念初说。 「你不想去?」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去了。」韩念初说。 何谨修又想到她的性格,有人请她吃饭,绝对不会不去;如果能省下两个人的饭钱,她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他问。 「你不会德语,坐在那里会很无聊。」 所以是他拖了后腿,让她没省下一顿饭钱? 「你们聊那么久就聊这些?」他又问。 「我说我们找到雪绒花了。」韩念初说,「他说我们是被上帝祝福的恋人。」 何谨修心情畅快地吃完饭,趁韩念初去洗手间的功夫,背着她在盘子下面压了一大笔小费。 坐上火车,何谨修才想起给手机充电,手机刚开,刘铭的国际长途就打了进来,噼头盖脸对他一通吼。 何谨修挂了电话,立刻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准点接站。 「出什么事了?」韩念初问。 「记者要採访你,」何谨修说,「但是联繫不上我们。」 「採访?」韩念初皱了下眉头,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採访? 「siegfried guertler介绍了你的研究——然后还告诉记者,你申请了他的phd,但是没去读,让他很遗憾。」何谨修想了想,又说道,「他还说,你那项研究,毕业三个学生都绰绰有余。」 韩念初握住他的手,「你再跟我说一遍。」 何谨修不解,但仍旧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韩念初默默地听着,在心里把每一句都翻译成英语,想像着用siegfried的语气说出来,再回味一遍。 在那个世界,毕业即独立的她,两年都没什么建树,她提出过这个构想,siegfried如那天在会上一样质疑她。那时的她,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siegfried拒绝了跟她合作,她只好独立研究,困难重重,如果不是有周严果的支持,她也许都撑不下去。 而在她死之前,文章还没有发表,只有小范围内受到瞩目,她不知道siegfried知道她的成果后,会有什么反应。 隔了一个时空,她总算知道了,siegfried对她的评价。 她这个学生,没有辱没神经网络先驱者siegfried的指导。 何谨修拥住沉默不语的她,望着车窗外蔚蓝的图恩湖,低声说道:「阿念,我真为你骄傲!」 原本他曾想着,如果她一事无成,他愿意金山银山任她挥霍一辈子;现在看到如此卓越的她,他愿意穷尽他的金钱资源,辅助她攀上巅峰。 但这都是他想想而已,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反而给他带了巨大的利益。 回到酒店,韩念初原本脱了外套,穿着里面的t恤就要接受坐过去接受採访。何谨修却已经先跟记者沟通过,在记者友善的建议下,她才回到房间换上何谨修送她的衣服。 穿好衣服,她的目光瞥到玻璃格板下的那块表。犹豫了一瞬,她拉出了首饰格,取出来戴在手腕上才下楼。 记者已经在大堂等着,在话筒和摄像机下,何谨修见她的神色依然冷硬,却深黯访谈的话术,对答都十分得体,不含歧义。 想到她的情商接近于零,出色的表现都来自于她的学习和训练,难度相当于一个聋子学会说话一样,顿时心疼起了她的付出。 採访接近尾声,记者开始问起她的个人兴趣,除了计算机以外,还会什么? 她头一次沉吟了几秒,才回答道:「钢琴。」 「噢——」记者露出老外特有的夸张表情,赞嘆道,「能弹一段吗?」 「能弹一整首吗?」她问。 记者愣了一下,「当然——当然可以!但我能问为什么吗?」 「有个人说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到钢琴就会好,」韩念初说着,目光投向怕影响她,而坐得很远的何谨修,「可是我从未顾虑过他的心情,从未认真地给他弹奏过。」 记者瞭然地微笑,摄像机推到了钢琴前。 何谨修听到动静,抬头看去,韩念初起身坐到钢琴前,手按在琴键上。 他原本抱在胸前的手臂垂放到两侧,在听到熟悉的音符响起时,他蓦地站了起来,走到离钢琴几米的距离又停住。 摄像头对准了韩念初,记者转过头,对他招手示意。 他思索着走过去,记者靠过来,对他低声耳语了一句。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认真弹奏的韩念初,欢快活泼的旋律从她的指间流泻出来。 这一瞬间,他释然了,即便一切都是刻意营造,但刻意的背后却是她为了他费尽心思。 他最终还是打动了她,让她愿意将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他身上。 最后一个音符悠长的迴旋后归于寂静,她仍是面无表情站起身,对记者表示感谢时才露出一个笑容。 採访结束,韩念初累得说什么也不出门了,连晚饭都是送到房间的。 韩念初洗完澡躺床上,枕头摆在中间,不讳言地说道:「我不想出去是想休息,谁想到更累——今天晚上,你就老实地睡那边。」 说完把被子拉到下巴,背对着何谨修睡了。 第121页 何谨修笑着拿起桌上的英文报纸,看了一会儿,听到她响起均匀的唿吸声,才关了灯。 黑暗中,他拿开枕头,伸手将蜷在床边的韩念初搂进怀里。 苏黎世之行仓促结束。飞机落地后,何谨修去取了两人的行箱,连着她一起带回了他家。 「你跟他们打着官司呢!我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何谨修从司机手上接过两个行箱里,一只手握住两个手柄,推进电梯,又牵着韩念初,「遗产官司胜诉了,判他们赔钱。第二个财产纠纷案也受理了,已经申请了财产保全,他们那套房子已经冻洁了。」 这效率高得惊人!韩念初心下诧异,如果是她请的律师,可能等不到受理,房子就过户给韩云秋了。 杨荟文极度贪婪自私,上个世界,那套房子韩云秋一直没拿到,韩友德被她吃得死死的,那么多钱,不在她自己名下,她是怎么都不会放心的。 韩念初想了想,这时的杨荟文可能就跟疯狗一样,她回去岂不是送上门给人修理? 「你说得有道理——」她跟在何谨修身后,正要出电梯,何谨修却站在前面不动,堵着电梯门,「怎么了?」 她伸着脖子往前看,何谨修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目光投向躺沙发上逗猫的江岷,一时间进退维谷。 韩念初一手按着电梯键,一手去推他。 他的念头一转,镇定下来,顺势走了出去。 韩念初走出电梯,就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俊美男人,脸部轮廓跟何谨修有几分相似,皮肤更为白皙。相比之下,还是英姿勃发的何谨修顺眼。 她看了一眼就漠然地转开,又忽地掉转回脸,盯着江岷辨认。 何谨修暗忖大事不妙,大脑快速罗列着各种应对方案——下一秒,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他不露馅,就能安稳渡过这道难关。 「安安还好吗?」他淡然自若地问江岷。 「这猫太气人了,你回来就好——」江岷从沙发上跳起,视线扫到韩念初,又瞠目结舌地跌坐回去,「你居然带女人回家?」 「你跟我过来。」韩念初冷冷地瞅了江岷一眼,话却是对何谨修说的。 何谨修跟在她身后,朝江岷比划着名手势,示意他赶紧走,哪知江岷又翘起腿,根本没朝他望一眼。 韩念初一直走到厨房的冰箱前才停下,低声问他:「这个人你认识?」 「当然认识,」何谨修说,「是我姑姑的儿子,现在当我的生活助理。」 韩念初皱了下眉头,「这人不是个好东西!你离他远点儿。」 何谨修讶然问道:「你认识他?」 韩念初走近他,凑到他耳边神秘地说道:「他在你的新闻下留恶评,被我抓到了。」 何谨修眼皮直跳,脸转到另一侧,拿手遮住眼睛,「这怎么可能?」 韩念初数落了起来,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后来我给他的电脑扔了勒索病毒,锁了他的硬碟,只要他删评就给他密钥,可他宁可不要那台电脑也不照做。」 何谨修跌退一步,抵住餐桌,低垂着头,仿佛在沉思。 死道友不死贫道,要不就放弃江岷? 韩念初握住他的手,「听我的,不要跟这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来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作者没话说。 第71章 71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何谨修在心里骂了一句『无耻』,继续无耻地说,「我想不明白。」 「他嫉妒你!」韩念初斩钉截铁地说。 「我有的他都有,有什么是能让他嫉妒的?」 「他没你人品好,没你专一,也没你帅,」韩念初一一细数,加重语气,「你脚后跟都比他长得周正。」 何谨修一把将她抱住,脸埋在她的髮丝间憋着笑。 韩念初感到他的身体发抖,唿吸听起来也显得急促,连忙紧紧地拥住他说:「你别难过。」 「嗯。」他幽幽地嘆息一声,「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不管他怎么想,我做好兄长该做的就行了。」 韩念初无奈地摇了下头,「你这么善良太容易被利用了。」 「但他是家人。」 「没关系,我不善良,」韩念初拍抚着他的背说,「我是最好的防守,不会让任何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得逞。」 何谨修身体一僵,半晌沉默不语。 「好了,」韩念初把他推离半尺,「我先上去收拾,你跟他聊吧。」 说完她往外走,何谨修却叫住她,「阿念。」 她回头,见他仍靠着餐桌,垂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怎么了?」 何谨修交替的双脚回到原位,站直身体,严肃地挺直嵴背,才一脸郑重地注视着她,「你很善良,江岷也是,不善良的是我。」 「你在说什么?」 「是我让江岷去留恶评的,」他说,「在前一刻,我还想瞒着你,让他背黑锅。」 韩念初定定地望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谨修认真地盯着冰箱的门,似乎在思索那里能不能藏下他,「藉口。」 「藉口?」 「一个能跟你天天相处的藉口,」他说,「你的逻辑里,只要是你的过错,你一定会承担责任。」 「所以你受到伤害是假的?」 第122页 「嗯。」 「你心情不好时想听钢琴弹奏是假的?」 「嗯。」 「那你心情不好时做什么?」 「嗯?」何谨修困惑地看向她,「有段时间会喝酒。」 韩念初点了下头,「我先上去收拾了。」 「就这样?」他讶异地问。 「应该怎么样?」韩念初反问,「我们是因为这样才在一起的对吗?」 「嗯。」 「那我就没有理由去追究这件事。」她说着走出厨房,又回头说道,「不过,以后我才不会再弹琴给你听了。」 何谨修按按额角,心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也许这就是理智冷血的好处吧。 他的手垂到身侧,慢步踱到客厅,对江岷挥了下手,便走进书房。 「这个女人谁啊?看着像谁欠她钱似的。」 「知道你内裤品牌颜色型号的人。」 江岷反射性地夹紧大腿,脑子里闪过那件至今令他如鲠在喉的事,顿时嚷了起来,「是她?正好,我跟她好好算算这笔帐。」 「你想干什么?」何谨修目光带着胁迫,紧紧地盯着他。 江岷抓了把头髮,「她倒底什么人啊?」 「你表嫂。」 江岷怔愕半晌,一脸晦气,「所以这根本就是个low爆的追女套路?」 「虽然low,但是很管用。」 「绝配!」江岷竖起大拇指,「瞎猫和死耗子一样的配!」 「这事到此为止。」 「行,」江岷大度地挥挥手说,「谁让我们是兄弟,维繫我们关系的纽带是血缘亲情。」 「不,」何谨修斜睨着他,「维繫我们关系的纽带是我为家族做牛做马,让你有很多很多钱在外面作威作福。」 「随便你怎么说,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别又像上次一样,」江岷说道,「人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别为了分手玩儿命糟践自己。」 「不会。」何谨修说。如果她再离开一次,玩儿命地糟践自己怎么够,他想像不出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对了,说正事,」江岷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他,「这是需要你签字的文件,地我买了。」 何谨修接过来,随手一翻就合上,「辛苦了。」 「你是早就得到消息了么?」江岷问。 「什么消息?」 「我这刚走完手续,那边的地就不卖了,」江岷说,「有消息说那边要开发,可连舅舅都不知道是不是确切的消息。」 何谨修怔了怔,「我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那你买这块地干嘛?」 「送她。」 「如果真开发了,这么大块地,你送她还不得亏死?」 「我心里有数。」何谨修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你去找一家ar公司,要做得很逼真的那种。」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江岷走后,何谨修去了楼上,韩念初刚洗完澡,正在擦头髮。 「你先看看,没问题就把字签了。」 他洗完澡出来,就见韩念初坐在窗前看书,那一叠资料扔在床上,只翻了前几页。 「你没看完?」他在椅子的扶手上坐下,稍一低头,头髮上的水滴到她的脸上。 她站起来,扯下他脖子上的毛巾给他擦着头髮,「看了几页,懒得看了。」 「你要那块地做什么?」 「建研究中心,」韩念初说,「名字我想好了,anl,academy of naturalnguages。」 何谨修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只需要拨一小块地来盖楼,」韩念初说,「其他的地商业价值很高,所以还是放到你名下,我不懂,也没空经营。」 何谨修被毛巾遮住的眉头皱了起来,既然她对商业一窍不通,又怎么会笃定那块地商业价值很高呢? 报纸刊登了韩念初的铜版页半身照,採访视频全网传播。 韩念初声名大噪,曾经先后申请到mit和eth两所名校的全奖offer,siegfried guertler遗憾错过的学生,科研成果被顶会评为最杰出文章。 与此同时,她几乎成了无数人搜索的对象,从小到大的奖项,钢琴比赛的视频,一次又一次地被翻出来,各种可靠不可靠的八卦也频频传开,而真正将她送上搜索是新闻上她曾坦白正在热恋当中,弹奏钢琴曲的视频广泛转载。 尽管有人出来批评她的水平很业余,却无人在意,人们在意的是,她弹完钢琴后,说了那句:「我弹钢琴是十年前的事,我也并不喜欢弹钢琴,还会再弹是因为他喜欢听。」 人们想知道那个「他」是谁? 才子佳人的绯闻永远是人们追求的热点,天作之合是人们最喜闻乐见和津津乐道的八卦,比起绯闻八卦,人们更为热衷的是没被证实的小道消息。 韩念初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录被翻烂了,稍稍算得上是优秀的,都被拉来跟韩念初组了一回couple。 那被翻出来的每个人都像布匹上冒出的线头,以为捏住线头就能扯起一条长线,岂知道扯出来的就是个多余的线头。人们的耐心被消耗殆尽,热度刚要下去时,有员工匿名爆料是凌云科技的ceo何谨修。 由此开始,採访邀约就没断过,总裁办的电话从早到晚地响,强化学习模型线上测试的註册人数剧增,伺服器一再地扩容,而反馈区和讨论区的留言都爆了。人们想尽办法地证实这一小道消息的真实性,听到他俩亲口承认,然而这两个人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应。 第123页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会议室里的气氛却相当的低沉压抑。 韩念初根本不知道那些八卦新闻,关闭了正在看的几篇关于技术採访的新闻网页,话题度和点击率都低得可以。 「全都去关注你俩的恋情了,」刘铭嘆了口气说,「没人关心我们做出了什么。」 周严果露出一个冷嘲的神色,「在採访最后搞那么一出,还怪别人穷追不捨?」 何谨修面色沉沉,狠狠剜他一眼,「与你何干?」 周严果阴冷地一笑。 韩念初置身事外一般,专心看着员工上传的工作日志,看一会儿就会打字回復一下。 「你还有心情工作?」刘铭佩服地说道,「你小学毕业照都被人放网上了。」 「那怎么了?」韩念初的手指敲击着键盘,「我小时候长得又不丑。」 「……」 玻璃门被敲响,一个员工推门进来,见会议室这么多人,打过招唿,就走到韩念初旁边。 韩念初椅子转了个向,面向员工,「你说语序出了问题?」 员工点头,「模型给出的回答意思接近,但是字句顺序有些颠倒。」 「是不符合平时人们说话的语序吗?」韩念初问。 「是的。」 「你试着加一下位置嵌入层,看看结果,」韩念初转过脸,在工作日志上勾了一道,才又说道,「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再讨论。」 一连进来好几个员工,四人的会议被迫结束。 其他三人习以为常,跟她工作不相关的讨论,她半途离席是惯常出现的情况。 员工一个接一个的进来,简短地讨论完就出去了。 刘铭凑过到何谨修旁边,低声说道:「她是真行,我们走了一个星期,实验室照常高效运转,我现在每天都能准点下班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你们都很乐于见到男主倒霉,哈哈哈 第72章 72 何谨修望向韩念初,灯光投到她沉静的脸上,她半垂着眼眸凝思,有员工理解错误的地方,她总是耐心地听对方讲完,才开口纠正。 这一个多月,实验室的员工从最初对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到现在的心悦诚服,连最大的刺头蒋遥,都似乎忘了那些尴尬的过往,被韩念初百依百顺。 实验室的氛围相当活跃,人员都是她和周严果抽调的,门禁打卡形同虚设。他俩从来不管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也极少开会,只有在遇到重大难题时才开会解决。 他原来不明白,不开会怎么掌握组员的工作进展。后来她给他的电脑装了个她写的程序,全组可以在这个程序里上传和共享工作笔记,员工每天下班前必须记录和上传自己的工作进程。 她和周严果在第二天上班后查看所有的工作笔记,小问题直接回復,麻烦的难题,她会给出当面讨论的时间。 由此,她根本不用分神管理员工,每天只查看工作记,摸没摸鱼,一目了然。 而她在苏黎世的那一周,起床的第一件事也是先查看和回復工作笔记,即使身在九千公里之外,实验室的情况也掌握得清清楚楚。 韩念初的声音又清晰地响起,「模型总是过度拟合?有没有尝试过加入l2正则项,多进行几次训练,调整惩罚因子,看看有没有帮助?」 「我试过了——」 她忽然抬起手,打断员工的话,转向周严果,「这个好像是跟你提问的,应该你来解决吧?」 周严果闲散地抱着手臂,「你这不解决得挺好的么?能者多劳!」 「我跟她还有事!」何谨修站起来,走到韩念初身边,拉着她就往外走。 「有什么事啊?」 「不是要回家拿东西吗?」 「嗯。」韩念初想起他送的那盆花了,去苏黎世之前浇过一次水,目前生死不明。 她的房间可能已经被韩云秋抄过了。 韩云秋一家三口坐在客厅,气氛没有家庭的乐融温馨。最近他们实在是霉运走得凶,似乎从韩友德那位兄嫂过世后,他们先是收养了遗孤,顺利地得到她父母留下的那一笔钱后,他们从兜比脸干净开始转运,那些利息,十年不事生产也照旧不愁吃穿,直到后来杨荟文英明地决定买房。 客厅三人的表情很难描述,就像这套房子买在公共厕所旁边,每当他们中谁的目光对上,无一例外都是嫌弃,厌恶,责怪的表情。 韩云秋此时跟她母亲的视线对上了,责怪的意味加深,带着一抹怨恨,「早就让你把房子过给我,你和爸以后有我养老,你偏不听!」 「谁说我不肯过户给你?」杨荟文振振有辞,「不是说了你结婚前就过户,你非要盯着江临远。这下好了?你要能顺利嫁给他,我这会儿已经在过户了。」 「哈!谁信你?你连亲生女儿都不信。」 「我信你?别人长大吃的是饭,你长大吃的是钱!」杨荟文骂道,「房子到你手里,你能为了出去瞎混出风头,转手就卖了!」 「我不出风头,我不出去混,怎么给你们钓金龟婿?你可别忘了,你对江临远张口就是三百万,还要房子,」韩云秋说,「你卖女儿,我卖房子,我比你好!」 母女俩你骂一句,我顶一句,全然没有了欺凌算计韩念初时唱红脸唱白脸的默契和亲昵,或者是眼看山穷水尽,懒得装模作样了。 第124页 「啪」的一声,韩云秋的脸挨了一巴掌,她回过神就掐住杨荟文的脖子。 「别以为你是我妈,我就得让着你!」 韩念初开门看到的就是母女俩扭打的场面,与她们目光一对上,她立刻退了出来,把何谨修推到前面挡着。 母女俩红着双眼冲杀过来,还没碰到何谨修,已经被他身后冲上来的两个人挡了回去。 「我算明白了。如果我们俩同是遇到老虎,你想的肯定是把我推去餵虎。」何谨修等两人把那母女俩逼退回去,才一脚跨进门,不无寒心地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韩念初跟在他后面说。 「不可能?哈!」何谨修笑了一声,「你还会为了我去捨身餵虎?」 「我是说不可能遇到老虎。」 「……」 何谨修的视线扫过客厅里那一家三口,那目光就像看到恶臭的垃圾,只一眼就转开,仿佛怕那臭气熏天的味道通过目光传染给他。 韩念初进了房间,他随即跟进去,那两个人就是水中的漩涡,流畅地汇合到门前,牢牢地守住,目光警惕着客厅那一家三口。 「他们翻过你东西了吗?」何谨修问。 「没有。」韩念初拿出行李箱,把衣服收拾好,行李箱递给何谨修,纸箱给那两人抱着,自己走到窗台前,抱起何谨修送的那盆花,活得不怎么精神,枯了几片叶子,但总算没死。 「你会养?」何谨修问。 「查了一下,少浇水,但这个温度,让它生长得很好不可能。」韩念初想了想问,「你在哪里买到的?」 「这个在国内可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草原上的动物都不拿它当口粮。」 「……」 韩念初低头望着怀里那盆花——阿尔卑斯山的精灵,需要幸运和勇气才能得到的高岭之花,忽然就觉得它好像没那么可爱了。 走出客厅,她一眼瞥到韩云秋想过来,却因为那两人目光一斜,就缩手缩脚地退了回去。 「韩念初,」她站在原地沖她喊,目光在何谨修身上熘了一圈,转回到韩念初脸上,恶毒地笑道,「你要是把房子给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身边那个人的,你记得你腿受伤的那次——」 何谨修的脸色一变,目光紧紧盯着她。 韩念初却平静地看向韩云秋,「走之前再教你一个道理:秘密是不能说的,因为会把秘密说出来的人绝对不可信——所以,一个不可信的人,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听?」 说完她抱着盆栽往外走。 韩云秋在她身后大喊,「你别不信我,我告诉你,你跟江临远在一起说的所有话,我都有听到,因为他不敢不让我偷听。还记得你腿受伤的那次吗——」 门在韩念初的身后关上,韩云秋的声音也逐渐低下去。 韩念初转头看向沉默的何谨修,他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什么事,行李箱被他歪歪斜斜地拖着,一时近,一时远,总是撞到他的脚跟,他也没察觉。 「你在想什么?好好走路——」 她话没说完,门又开了,韩友德走出来,神色是一贯的木讷,被韩念初看了一眼后,就低下头,无意识地搓手,「阿初,叔送送你!」 何谨修用眼神示意随行的人,韩念初却点了下头。 到了楼下,韩友德却没有回去,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又捏捏衣角,透露出想说话,又不敢提出来的窝囊相。 韩念初对何谨修说:「你在前面等下我。」 何谨修迟疑着,她又说道:「去吧,你在前面也看得到我,不会有事的。」 何谨修这才走到前面的一棵树下,目光却一直在韩念初身上。 「您说吧。」韩念初面向韩友德。 「我想跟你道个歉,」韩友德的手搓得很快,不安地说道,「叔叔对不起你!」 「我接受。」韩念初说,「以后云秋跟临远结了婚,你也有依靠了,我们应该也不会再碰面。」 「云秋和江临远不可能结婚,」韩友德痛恨地说道,「江临远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威胁云秋——」 韩念初眉头紧皱,并不信他的话,「这怎么可能?」上个时空,江临远向苏锦出卖她,以至于最后害死她,不就是为了韩云秋吗? 如果不是为了贪婪的韩云秋,害死她有什么意义? 她的神情变得无比严厉,「您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这步田地,韩友德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每说几句就要骂一句江临远是阴险小人,说到最后,涕泗横流,哀求着韩念初千万不要让江临远知道,否则就韩云秋一辈子就毁了。 韩念初把混乱的线索逐一釐清,江临远对韩云秋没有感情,甚至还很憎恶,之所以跟韩云秋维持着表面的温和,是因为有把柄在韩云秋手上,那个把柄还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这个把柄是什么呢?在她出国前就应该有了,还一握就握了至少七年,江临远怕她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让他不得不跟憎恶的韩云秋虚于尾蛇? 想到刚刚韩云秋说的话,她跟江临远说话时,她都在一旁偷听,江临远不敢不让她听。 韩念初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块拼图,如果他们说话时,韩云秋都在旁边偷听的话,那次她在房间里跟江临远说起对何谨修见死不救的事,她是不是也听见了? 第125页 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就有可能为了害死她,有目的地接近苏锦,再把这件事透露给冒充何谨修女友的苏锦,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韩云秋以为自己能嫁给江临远,如果江临远合法的妻子死了,江临远是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至于苏锦的话,更不能信,毕竟她恨的人越痛苦越好,死前遭到丈夫的背叛,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那江临远呢?几乎跟那时一样,她不在家的那晚,韩云秋留在她家跟江临远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遇到回家的她,却像是碰巧被她抓到一样。 如果那天晚上江临远也是将计就计,只为一劳永逸地解决韩云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蜜月过完,开始走情节了。 第73章 73 韩云秋最后说的那句话在韩念初耳畔响起,「你记得你受伤那次——」 她从小到大,只受过一次伤,从楼上摔下来,大腿戳到钢筋上,据说热心人把她送到医院就走了,她从昏迷中醒来,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是空白,她甚至想不起是在哪里摔下来的。 「阿初!」韩友德喊了一声,随即喉咙冒出「咕噜咕噜」的痰涌上来的声音。 韩念初感到噁心,思路彻底断了。 韩友德「卟嗵」在她面前跪下,手往脸上一抹,抹下一把鼻涕眼泪,「都怪我没管好你婶婶跟云秋,这些年让你吃了不少苦。你看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以后也能嫁到那么有钱有势的人家里,云秋却——你原谅她,原谅她吧,我带你婶婶回乡下,让云秋留在城里——」 韩念初打断他的哀求,「让她留在城里的意思是房子给她住?」 韩友德擦着眼泪,「叔叔给你跪下了!」 「你能为云秋跪下,可是在我被她们欺负的日子里,你却一句话也不肯为我说,」韩念初冷冷地说道,「因为云秋是亲女儿,我只是侄女,对吧?」 韩友德又是一迭声的道歉,「都怪我窝囊——」 「我其实能理解你,所以——」韩念初说。 韩友德勐地抬头,那张皱纹夹着泪水鼻涕的脸,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所以,你对我来说也只是个跪在我面前,我的内心也毫无波动的叔叔,」韩念初说,「我想,我的亲生父亲,哪怕他稍微有点难过,我都是会揪心的。」 韩念初转身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连你的声音都不想再听到,祝你以后安好!」 她说完,大步走向等待着她的何谨修。 韩家那套房子被贴上封条,由法院拍卖,一家人在新房子住了两个多月,什么都没带,灰熘熘地回了乡下。 韩念初没有去看热闹,倒是何谨修派了两个人去盯着,一张纸屑都没让他们顺走。 香桉园的监控和警报都拆除了,隔了十年,那套房子里面的木门终于被打开,走进去的是何谨修,韩念初此时正在公司紧张地商讨方案,毫不知情。 穿着鞋套的何谨修站在这个充满了灰尘和霉味的房子里,心情一阵阵地悲伤。 阿念记忆中时光最美好的这个地方,已经面目全非。 靠墙的钢琴覆着厚厚的灰,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大块灰尘落下来,随着一起剥落的还有同样大小的漆。 他慌忙缩回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套面积一百多平米的老式套房,客厅和餐厅共用,剩下三个大房间,分别是两间卧室和书房。 客厅一前一后是书房和厨房,钢琴跟书房一墙之隔,他站在书房门口,旧式笨重的玻璃门书柜,装满了书,墙角码着半人高的书籍落满了灰。 书柜前是一张简单的书桌,上面还铺展着一叠图纸,一支绘图用的铅笔横放在图纸上,椅子朝外倾斜,维持着常坐在书桌后的人最后一次站起离开的原貌。 他退出书房,去了旁边的房间,双人床,大衣柜,知道这是主人房,匆忙退了出来,走到旁边那个小房间的门口。 这是阿念的房间。 跟他想像中有很大的差异,虽然现在看起来灰扑扑的,却仍能看出原来是个色彩昳丽的房间。 天花板绘着深蓝色的夜空和牧夫座,最亮的那颗大角星,在枕头的正前方,躺在床上,睁眼就能看见,而大角星也似乎一直闪烁着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床上的小人。 这一定是她爸爸的杰作,那个爱观测星座的温柔男人。 他的目光移到床尾,是一个黄色的摇摇马,很大的摇摇马,一个成年人身高的小女孩可以骑上去,摇摇马的地面上散落着琴谱,袜子,和一套运动服。 他走近观察,运动服上有一块干涸的水渍,似乎曾经湿透过。 他把这一处又细緻地看了一遍,摇摇马是手造定制的,工匠自不必说,一定是那位无限纵容女儿的父亲,工程师的动手能力一定很强,说不定不比他差。 他默默地给自己脸上贴完金,又低头去看地上散乱的物品,让他立刻想到那位严格却疼爱女儿的母亲,她一定曾站在这门口吼过女儿:你看你的房间,乱成什么样子?赶紧收拾了。 她是肯定不会乖乖收拾的,因为有从中作梗的爸爸—— 他无法再在这房间里待下去,几乎是匆忙狼狈地退出,然而一转过身,他的眼睛就潮湿了。 透过迷濛的水雾,他走到客厅,模煳间,他似乎看到他们早上出门前,她穿着漂亮的裙子,也许扎着马尾——小时候的她一定是长发,因为有妈妈给她梳头。 第126页 那个早上,女儿也许站在客厅,妈妈一边拽着她的头髮给她系上皮筋,而她的脑袋总是晃来晃去,还大声朝书房喊着:「爸爸!爸爸!快点,要走啦!」 父亲立刻放下铅笔,转动椅子,绕过书桌走到客厅,一定会夸她漂亮。妈妈终于替不老实的她扎好皮筋,还生气地顺手拍了她一下,就牵起她的手,一家三口走出去—— 再也没回来过。 他难过得几乎站不稳,用几近暴力的方式克制,紧咬着牙齿,用力地揉脸,却摸到一把冰凉的泪水。 许久,久到他感觉腿麻了,才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拉开虚掩的门,抬头对外面挤在走廊上的十几个穿工装的人说道:「你们可以进了。」 他刚要侧身让路,却又堵在门口,嘱咐道:「你们修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能不挪动的东西不要挪动,必须要挪动的,一定要做好标志,放回原位。」 为首的一个中年人说道:「我们知道,您放一万个心。」 何谨修这才侧身让他们通过。 到了楼下,一阵凉风吹来,他的脸紧绷得发疼,跟迎过来的保安交待几句后,他转身朝后面的树林走去。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林中响起。 他立刻接起来,那熟悉的冷漠声音响起,「你去哪里了?」 「回家来取个东西。」 「下班前你不会回公司了吧?」 「取完东西就回去了,你在公司等我。」 「嗯,我挂了。」 挂掉电话,何谨修困惑地望着头顶飘逸的枝叶,纵然很高兴她这样紧张他,但是出门不久就打电话,而且打电话必问行踪,也还是不合常理,这样的刻意的举动,对她来说是不必要的,她应该不会做才对。 她的表现,似乎更接近担心他。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的手插进口袋,指尖一勾,将那串冰凉的祖母绿翡翠项鍊取出来,在眼前垂落,翡翠如碧绿的水滴,大小不一的每一粒都镶嵌在復古的银制底座上。 他仍像这些天从口袋里取出来一样,看了几秒,又揣了回去。 强化学习模型测试的小游戏一时风靡,训练一个卡通小人物与自己沟通,听从自己的教导,让人乐此不疲。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测试系统再完善一下,加入社交功能,就能开启收费,变成一个吸金的游戏。然而凌云科技的技术支持始终没有改善小游戏,只收取大量的有效数据,充实语料库。 新年的年初,韩念初的模型上线测试,流畅对话体验,让註册人数再一次暴增。 何谨修也很忙,洽淡商业合作,还要应付投资人的访约。 苏锦的电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照片,小曲似乎老实了,进何谨修的办公室极少带手机。 韩念初仍旧保持警惕,小曲进来时,她切换了视窗。 小曲空着手,站在何谨修桌子对面,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语气也正常。 「刘月女士到了,请她进来吗?」 「嗯。」何谨修头也没抬地应道。 小曲转身出去,马上又领进来一个头髮灰白的女士,穿着一身黯沉却庄重的黑色套装。她的头髮绾成一个低垂的圆髻,脸色腊黄,神色带着哀伤,眼皮红肿得发亮。 「您请坐!」小曲领她到沙发上坐下,殷勤地问道,「请问您喝什么?」 「不用了,你看看苏锦在忙没有?不忙叫她过来一下。」 「好的,您稍等。」 韩念初听到这里,将摄像头转向沙发。 何谨修走到沙发前,露出客气的笑容,刘月正好抬起头,目光对上的瞬间,何谨修的笑容僵在脸上。 「是你?」他说。 「两年不见,你看起来不错啊。」刘月用饱含沧桑的声音说道。 韩念初在屏幕后面皱了下眉头,这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似乎对何谨修还活着很不满。 她等着何谨修不客气地赶人,等了半晌,才听到何谨修镇静地说道:「您来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拒绝我的投资?」刘月盛气凌人地问,「你心虚吗?」 「目前公司并不需要投资,并不是针对您,」何谨修耐心地解释说,「况且跟您见面前,我并不知道盈越实业是您的公司。」 刘月冷哼一声。 「干妈!」伴随着一声低哑的嗓音,苏锦从门口跑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 刘月的神色立刻变了,对苏锦疼爱地招招手,「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太久,你们还记得苏锦这个干妈不? 第74章 74 苏锦走到沙发旁边,规规矩矩地跟何谨修问了声好,才坐到刘月身边,把枕头塞到刘月背后,才挽着她的手臂,乖巧地依偎在刘月的肩头,「您要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去接您啊。」 刘月转头望着苏锦,亲昵地笑道:「有司机呢,让你大冷天地跑一趟干什么?」说完,又瞥了眼何谨修,像是刻意支开苏锦一般,对她说道,「你去给我倒杯红茶。」 苏锦面色犹豫,却又不敢违逆,犹豫不过半秒,就站了起来,「好的。」 苏锦出去后,刘月才转向何谨修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选这个日子来?」 「知道。」 「苏锦是我的干女儿,你知道了?」 第127页 「现在知道了。」 「小璐出事以后,都是苏锦陪着我和小璐她爸,跟我亲生的差不多,」刘月语气森冷,带着威逼的意味,「既然她在你这里上班,你就得客气地对待她,别拿架子。」 何谨修没有回答,垂着头一迳地沉默。 韩念初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头一回见他被人不客气地针对,甚至颐气指使,也一言不发。 「投资的事,既然不是针对我就算了。你之前说过你不心虚,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刘月说,「你既然不心虚,就让苏锦在你身边。」 她说完拎着包起身,何谨修也站了起来。 苏锦端着茶进来,见刘月要走,急忙放在桌上了去搀她。 「我送您出去。」何谨修说。 「不用了,有苏锦送。」 何谨修什么都没说,等她们出去,他就垂着头,往套间里走,经过韩念初的桌前,他没有转头看一眼,脸上带着深重的忧愁,「砰」地关门上锁。 韩念初心思一转,追到外面,正好见到苏锦搀扶着刘月进了电梯,她只能望着紧闭的电梯门扼腕。 电梯停在一楼,苏锦扶着刘月走出公司大门,一直送到车旁。 刘月上车前,担忧地对苏锦说道:「你凡事要小心。」 「我知道。」苏锦避开她的脸,低声回道。 刘月想了想说:「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还是算了,小璐出了事,一点证据都没有。他家财大势大,要对付你也容易得很。」 苏锦再转过头来,已是一张泪痕斑斑的脸,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他以命抵命,小璐不能被白白害死。」 刘月悲惨地嘆息一声,「要是小璐还在,今年就25岁了。」 苏锦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我都劝过她,不要爱上那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刘月摇了摇头,「我也劝不了你。」 「干妈!」苏锦哭着说。 「我特意选了今天过来,跟他说清楚你和我的关系,就是让他不敢因为你是孤女就轻视你,对你下手,」刘月说道,「我和小璐她爸对你视如己出,他敢伤你一根毫毛,我们曾家拼死也不会放过他。」 苏锦泣不成声地扑进刘月怀里,放声大哭,直到刘月拍拍她的肩膀,她才抹干眼泪,回到45楼。 一走出电梯,就看到倚在墙边的韩念初。 苏锦高傲地瞥了一眼,抬脚便往前走,明晃晃的轻视态度。 「看起来,阿谨跟你干妈结怨了啊,」韩念初在她背后凉凉地说道,「不,不止是有结怨,看起来像是结仇。」 「关你什么事?」苏锦转过身,狠狠地瞪她。 「我看戏不行么?」韩念初捲起手指,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你干妈跟阿谨结仇,你却跟在阿谨身边端茶倒水,殷勤备至。你演的什么戏?罗密欧与茱丽叶?」 「你——」苏锦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韩念初讥讽地牵了下嘴角,走进电梯,才转过身对苏锦说道:「哦,对了,茱丽叶好像是capulet家族亲生的,不是没有血缘关系连继承权都没有的干女儿哦!」 说完松开手,电梯门挡住了苏锦射来的两道杀人的目光。 韩念初走出电梯,在实验室门口迎面遇上走出来的陈以正,他明明就抬头看到她了,却又马下低下头,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招唿也没打一个。 「阿正!」她沖他的背影叫道,「你去哪儿?」 陈以正头也没回,敷衍地答道,「有点事情。」 「等一下!」韩念初又叫住他,走到他身后问道,「你不会又一走就几小时吧?」 「不会。」 韩念初并不信,「你最近上班时间离开实验室的次数太频繁,时间也长,严果跟刘铭跟我提了几次,你——」 「我离开怎么了?」陈以正转过身,急躁又不耐烦地说道,「实验室又不打卡。」 「实验室不打卡,但是超过三次没有在deadline前完成任务,又没有特殊原因,就会开除,」韩念初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已经四次了,虽然我都帮你给了理由——」 「我让你难做了是吧?」陈以正突然扯开喉咙朝她吼道,「你现在是跟我摆上司的谱吗?别忘了还是我推荐你进公司的,你是嫌我这个朋友水平差,给你丢脸了是吧?」 韩念初愣住,「不,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陈以正发完火冷静下来,才察觉到自己对韩念初发脾气了,一时不懂自己怎么会这样冲动,正要道歉,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对韩念初说道:「我真的有事,先不跟你说了。」 说完接起电话,语气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温顺随和地说道:「喂,我知道,你别急,我马上就去——」 韩念初望着他跑远的背影一会儿,才走进实验室。 「念初。」 她循声看去,周严果扶着会议室的门,对她招了招手。 她拐个弯去了会议室。 周严果把列印的几封邮件递给她,「这是员工给我写的匿名邮件,投诉陈以正完不成任务,完成度太低,严重拉低小组的进度,别的小组也不会收他,我的意见是,把他调离实验室。」 韩念初沉默地看完这些言辞激烈的邮件,没发给她,是都觉得陈以正是她的关系户。 第128页 虽然她在这个实验室没有职位,可是待遇已经调到总监级别,谁都知道她是个特殊的,无法撼动的存在。 「这些员工是你亲自抽调的,也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周严果斟酌着劝道,「为了一个陈以正,让他们感到了不公正,得不偿失。」 韩念初想了想说:「先把陈以正调出小组,再调一个人替补他的岗位,让他去清洗数据。」 「你这还真是略施薄惩,」周严果阴阳怪气地说道,「恐怕正合他意——」 「严果。」韩念初阻止他说下去,最后只会越说越火大。 周严果的火气发到一半被堵回去,一脚踢开椅子,把剩下的火气都发泄完了,神色渐渐地和缓。 「相信我。」韩念初恳切地说。 她只说了三个字,周严果就闭嘴了。 相信她。相信她会处理好,既能给陈以正改正的机会,也不让实验室的其他人感到寒心。 就像他走投无路之时,她既把他从悬崖上拉了回来,又能让凌云科技免于损失。 可他不是不信她,是生气她被无能的人带累,是生气她明明能力水平都让人嘆服,却被员工议论徇私。 「还说你是铁石心肠,」周严果恨铁不成钢地说,「没见过这么软的铁!」 「因为是铁石心肠,才清楚人性有多脆弱,」韩念初说道。 周严果不自在地撇开了脸,他曾经也脆弱过。 「有的人开两小时车,只为吃一碗想吃的面;有的人节食减肥,只为了别人的目光;有的人负债纍纍,只为了一套房子一个家;」韩念实说,「还有的人,工作都不要了,就赶着去为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办一件根本没必要去办的事。」 「这是脑子进水。」 「这是一种展示,毁灭自己,剖开胸膛把心给对方看。」 「脑子进水。」周严果又坚决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脑子也进过水。 「但是剖开胸膛的人并不知道,对方的心早就取出来了,」韩念初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无心的人,又不讲规则,很容易变得狠毒残忍。」 计程车的计价表按停,「嘶嘶」地吐出发票,陈以正看了眼表上的三位数,麻木地数好钞票递给司机。 他家住在城郊,上班通勤两小时,早晚餐在家里吃,算起来仍比在市区租房划算。 公交地铁的路线他烂熟在心,父母偶尔来趟市区,公交地铁,到了跟他一起吃个面或者快餐,仍旧乘公交地铁回去。一年到头,他打车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 最近几个月,他每天打的车比以往一年的次数还多。 下班打车去餐厅,时间早的话,还会看看电影,不巧隔得远,打车去电影院,看完电影出来,再去吃个甜品,再打车送女友回家,这才算曲终人散。 寂寥的夜色中,他在马路上疾奔,追上末班车,坐着那慢悠悠的大巴,打着瞌睡赶回睡觉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是不是苏黎世的情节是不是可以删减两个?严重影响节奏啊。 第75章 75 他已经有三个月没给父母缴过生活费,妈妈的生日,囊中羞涩的他,从往年的2000红包降到1000。父母看出来他的窘迫,心疼他是个成年人,到了处处要花钱打点应酬的年纪,给了他一张余额6位数的卡。 接过存摺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到羞耻,而是欣喜若狂,父母竟然给了他这么多的钱。 他没有问钱是哪来的,只知道这一笔钱为他解难纾困了。 站在长龙的队尾,陈以正摸出钱包,两指捏住钞票,指头潇洒地一搓,抽出两张,漫不经心地夹在指间,毫不在意那是最大面值的钞票。 他暗暗自得,为刚刚这个洒脱帅气的举动。近来他时常嫌弃过去土锉穷的自己,软不拉叽的格子衬衫,游泳圈一样膨起的羽绒服,裤腿堆叠了几圈的不合身的长裤,油腻的头髮…… 冷不丁一阵寒风颳来,颳了他一个透心凉。那漫不经心夹在指间的钞票,被他像个粗鲁的摊贩揉进掌心,又扯紧西服的两襟,佝偻着背,脚踝露在外面的双脚在地上勐跺。 只是一阵风,就将他打回了原形,这当然被他忽略了,跟他忽略卡上的余额由六位数变成最小的五位数一样,帅气有魅力才是他在意的。 寒风一阵比一阵紧,很多人熬不住离开了队伍,他的上下牙齿打颤,仍坚持着。 也多亏了寒风,他很快就买到了十二杯奶茶,付了钱,他钻进一辆计程车里,失去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又回到他身体里。 手机又响了。 「你买个奶茶怎么买那么久?」对方噼头盖脸的责怪。 最新的教育灌输给他的认知是,这叫亲密,越亲密的人才越是什么话都说,一点不见外,一点不隐瞒。 「排了好长的队,」何况他打车来回还要一个半小时。 「都叫你早点出发了。」 「我那个参数没调好,不能走啊!最近周主任盯我盯得很紧,我看他是想找机会炒掉我,要不是阿初她——」 「她怎么了?」对方生气地叫嚷起来,「你天天把她挂在嘴边,说什么朋友?我信你才怪,男女之间哪来的什么朋友?你是不是喜欢她?那个女的,我最讨厌她了,我问你,你选她还是选我?」 第129页 陈以正解读为这是吃醋,有一次他生气了,对方哭着跟他说:我就忍不住生气嘛!你越说她好,我越生气!你骂她,讨厌她,我才高兴! 「没有的事,我刚跟她吵了一架。」他说。 「吵架?」 「她说我最近工作不认真。」 「可笑,她有什么资格说?她以为她是谁啊?你看,你还把她当朋友——人家才不拿你当朋友,就拿你当傻子!」 她在电话里跳脚骂了半小时。 「再过十分钟我就到了,」陈以正说,「我给你送去45楼?」 「不用了,我在公司的路边等你。」 「为什么?大冷天的你别出来了。」 「我说了不用!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她暴躁地吼道。 陈以正像被针戳破的轮胎,立刻瘪了下去,「好,好,你过十分钟下来刚好,天太冷了,早出来了会冻着。」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下车后,他在路边吹了五分钟寒风,小曲娇小的身影才从公司楼里出来,接过他手上的奶茶说道:「天这么冷,你赶紧回实验室忙吧,别真被开掉了。」 陈以正攒了一肚子的话,比如他打车去那里有多远;路上塞车,他还给司机指了小路,绕开了堵塞的路段;排队买奶茶的人怕冷都走了,只有他顶住寒风买到了…… 他的胸膛剖开了,滚烫的心脏坦露在寒冬腊月里,对方却连看一眼都没顾上。 小曲拎着奶茶,一路小跑,摁开电梯后,深怕陈以正跟她赶上同一部电梯,「啪啪」地拍着关门键。 电梯一个轻晃后,稳稳地上升,她松了口气。 出了电梯,又一路跑回总裁办公室,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大家快来喝奶茶,我刚让外卖员送来的!」 「哗!」众人看到纸杯上的logo,「网红奶茶啊,不是只能现场排队买吗?」 小曲骄傲地说道:「刚兴起一种新职业,就是专门给人跑腿的,就是费用高一点。」 「还管排队吗?」 「当然也要付很高的费用的,」小曲说,「可为了你们能喝到,贵也值得了!」 「爱死你了小曲!」众人感恩戴德地说。 小曲抽出两杯,拿上手机,经过苏锦的时候,往她桌上放了一杯,然后跟苏锦交换了一个眼色。 其他人没看到两人目光的互动,只见苏锦冷冰冰地坐在那里,小曲给她奶茶,她连个谢字都没说。都不禁感嘆,明明都是很好相处的两个人,为什么她们之间的关系会不好呢? 小曲拿了另一杯奶茶和手机去了何谨修的办公室。 何谨修已经从套间出来了,坐在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远处灰濛濛的海湾。 「何总!」小曲走到办公桌前,隔着办公桌,对着他的后背叫道。 「什么事?」冷峻的声音响起,仍旧背对着她。 小曲走到他旁边,挤出一个微笑壮胆,故意欢快地说道:「我请全办公室的人喝奶茶,您上次说您也是总裁办的人,所以我给您也买了一份,这是现在最火的奶茶店,只能现场排队买——」 如果不是为了他这杯茶,她才不会费心思让陈以正大老远去买回来。 她讨好地把奶茶往何谨修面前送了送。 何谨修支在脸侧的手放下,接过那杯奶茶,阴郁地说道:「上班时间去排队买奶茶?」 他站起身,在小曲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抬手将奶茶砸到落地窗上。 奶茶飞溅到玻璃上,灰色的液体地淌下来,小曲惊恐地捂住耳朵,红扑扑的脸刷地一变,惨白无比。 「擦干净!」 他看也没看她一眼,走到办公桌外,停住步子,说道:「哪怕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公司不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小曲望着他冷漠的背影,缓缓蹲下,紧紧地抱住了膝盖。 何谨修走出门口,就见韩念初拿着文件,十万火急地从电梯里跑出来,迎头撞上他。 「出什么事了?」他一把扶稳韩念初,担忧地问道。 韩念初捂着额头,随便编了个理由,「我上来拿个u盘,实验室要的。」 「去吧。」何谨修说完往电梯走。 「你去哪里?」韩念初叫住他问。 「回家。」 「你等我一下,」韩念初说,「我跟你一起走。」 何谨修转过身,意外地问:「你没事了?」 「差不多了,你先去车上等我,我把u盘拿到实验室了就下去。」 「嗯。」何谨修答应完走出两步,又走回她身旁边,低声说道,「我不想回办公室,所以,我也想在车上等你。」 说完举起她拿文件的那只手的手腕,用文件挡住两人的脸,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韩念初笑了一下,垂下手说道:「你快去吧。」 电梯门关上,她转过身,下巴紧紧的绷起,神情显得比平时更加的严肃。 踏进办公室,就看到小曲在擦地板,玻璃上一大片灰色的奶茶渍,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她在实验室通过手机看到了,这才会疾跑上来。 小曲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看来是藏不住,也不想藏了。 韩念初把电脑一通设置后,拎起背包走到离办公桌不远的距离,小曲仰起脸,目光射向她,带着怨毒。 第130页 韩念初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羞涩又天真的表情,不禁奇怪,究竟是她本性如此,还是练了邪功走火入魔?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也不指望拔出萝蔔带出泥,必须尽快解决她。 她没办法24小时都贴身跟着何谨修,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苏锦那个疯子的行为逻辑都是不可推测的,但有一点,韩念初很确定——苏锦绝对不会在何谨修面前暴露。 何谨修车祸时便趁机占了女朋友的身份,陪着一个植物人七年;何谨修死后不过几小时,就杀了她给何谨修陪葬;她虽然不懂这是一种怎样扭曲的畸恋,可她知道,如果何谨修厌恶苏锦,那一定比让她死还难受。 所以苏锦需要小曲这个提线木偶。 如果剪断了线,台前没有木偶,幕后的苏锦会无计可施,可她也会错失机会。 她思索着到了地下车库,在何谨修的车两三米远的距离,坐在驾驶座的何谨修正好抬起脸,投给她一抹柔和的目光,他的唇角弯起,缓缓露出笑容。 韩念初忽然迈不开脚,同样的距离,同样的目光相接,那一次却是最后一面。 何谨修见她站着不动,打开车门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拉开车门坐进去。 何谨修关好车门,踩油门,打方向,一阵刺耳的轮胎跟地板的摩擦声响起后,车离开昏暗的车库,钻出地面,汇入繁忙的车流。 经过海岸和远处雾霭下的山丘,车在大厦下停稳。 韩念初下车,目光扫过何谨修专用的三个停车位,其中一个位子上停着一辆崭新的汽车—— 她的车?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下一章没话说。 第76章 76 她紧紧盯着那辆车,车身是蓝色的漆,扁而尖的车头,外型极具辩识度。这样的车,在她原来的时空,街头十分常见,她的座驾,也是同型号同颜色。 而现在,这车的产量很低,不是有钱就能买到。 「费尽周折才买到吧?」她说。 「你知道?」何谨修把车钥匙递给她,「有自动驾驶辅助功能,有导航,很安全。所以我买来给你开,你赶紧去把驾照拿了。」 她接过车钥匙,按下车门把手,坐进去,在何谨修还没反应过来时,车头滑了出去。 车绕着停车场转了一圈,他提着心,还好没有出现冲撞事故,车又停回原位。 「原来最新的技术也并没有进步多少。」韩念初开过第一代的电动汽车后,想到她原来的那辆车。 那车是周严果花了上百万买来送她的。 周严果这个人,霸道乖戾,他要送人东西,就由不得人不收。 车他挂在公司名下,车钥匙丢给她,就把她开的那辆破车开走,充到他的公司当公务车用。 在那个时空,她唯一亏欠的人就是周严果,察觉到江临远和韩云秋的事,为防意外,她第一时间要求他把代码开源。 他投入了钱跟时间,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会开?」何谨修的说话声音让她回神。 「开车是什么很难的事么?」 「……」 他的意思是开车难么?明明是市面上很少见的车,她怎么能像开熟练了一样的呢? 「回家吧。」他悻悻地说,把准备好的长篇大论的介绍都憋了回去。 「你心情不好?」韩念初走出电梯问。 「还好。」何谨修一边换鞋一边说。 「看起来不好。」韩念初趿上拖鞋,「吃完饭了弹琴给你听?」 何谨修背对着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心情不好,除了听钢琴,还会做什么?」 「喝酒。」他到沙发上坐下,那只叫安安的猫静悄悄地走过来,卧在他的脚背上。 他的双手放在脸上用力地揉搓,是疲惫的人想让自己立刻清醒起来的常见动作。 韩念初有些意外,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借酒浇愁的人。 此刻,他的状态也不怎么好。 「你要喝吗?」她把猫拎到猫屋里关上,又走回他面前,按着他的肩膀问,「可以喝一点——」 他的手从脸下放下来,下一秒就抱住她,侧着脸贴在她的胸前,轻轻摇了下头,「你在我身边就不用。」 房子很大,他坐着,她站着,寂静无声的拥抱,就像汪洋中的一个孤岛。 韩念初抚了几下他柔软而浓密的头髮,便弯下腰紧紧地搂着,无声地将安慰传达给他。 不知道是从谁先开始的,也许是何谨修先隔着衣服吻了她的胸,也许是她的手从他的领口先伸了进去,当她坐到他的腿上时,两人的衣服像蜕掉的皮,耷拉在地毯上。 窗户逐渐被漆黑的夜色浸透,黑暗的纵容下,空气里仿佛飘荡着一点就燃的气体,喘气声在彼此的耳畔急促而清晰地响起,熟悉的气息充盈在鼻尖,那与生俱来却被掩藏的需索都显露出来。 他们总是搂着,说要做饭,在厨房也搂着,最后叫了外卖。 吃完饭,到床上躺着,也还是搂得紧紧的,说不到几句话,空气「啪」地一声爆气了。 房间里透着一层城市上空昏暗的光,何谨修搂着她的手放松地伸展在枕头上,他的脸侧着朝向她,鼻尖响起均匀的唿吸声。 第131页 韩念初轻轻抬起他的手,披上睡袍,赤脚踩着地板,去了一楼书房。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身在她的脸上,她戴着耳机,把刘月跟何谨修的对话又听了一遍,切到她写的爬虫程序窗口,在关键字里加了两个字:曾,璐。 「曾」是刘月丈夫的姓,璐是刘月今天提到的「出事」了的小璐。 程序视窗滚动着一行行的包含关键字的文字信息,她切换到苏锦电脑屏幕的视窗,已近凌晨,她的电脑还开着,但人却不在电脑前。 摄像头的镜头对着一把椅子和椅子背后的白墙。 刘月和盈越的图像文字信息已经抓取到一部分,她盯着刘月的照片,还有盈越的枫叶logo,那金黄的叶片似乎有些印象。 她仔细地在脑子里翻找回忆,隐约地闪过一片血红的枫叶。 曾?曾家! 她蓦地睁大眼睛,是在上个时空。那时她刚到国外不久,苏锦也刚在新闻里曝光跟何谨修的关系,铺天盖地的新闻背后,还有一条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新闻。 盈越实业被举报税务问题,最后查实偷税漏税,盈越倾家荡产也缴纳不出罚款,面临坐牢的刘月和丈夫曾先生烧碳自杀。 他们死之前,将公司的金黄枫叶logo改成血溅的白色枫叶,有小道消息流出来,是他们视若亲生女儿的苏锦实名举报的。 这条消息却盖不过苏锦对何谨修情深意重的新闻热度,曾家两夫妻死后一年两年,再没有消息。 她会记得,是因为苏黎世的枫叶初红,正好看到那个溅血的枫叶logo。 而在这个时空,何谨修没有遭遇车祸,苏锦没有变成何谨修的女友,她与曾家的关系仍旧亲密如昔。 想到这里,屏幕视窗里的身影一晃,她抬头就看见苏锦在电脑前坐下来。 韩念初收起遐思,一只手按在键盘上,另一只手从滑鼠上微微抬起,又放了回去,静静地等待她的动作。 苏锦却并没有用电脑,左手撑着额边沉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念初困得眼皮都往下耷时,视窗里的苏锦动了一下。她揉了下酸涩的眼睛,就见苏锦的目光朝右下方看几了几秒,右手拉开了抽屉。 她的右手从低到高,举到脸前,手里握着一串项鍊。 韩念初左右手齐动,一连截了好几张图。 苏锦换了两手捧住项鍊,目光沉沉地看了好一会儿,神情变得飘忽,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还是不怎么愿意回忆起来的事,她的眉头夹得死紧,那项鍊就像烫手山竽一样,被她放回抽屉里,韩念初注意到她关抽屉用了很大的劲。 苏锦的脸在镜头前又闪了一下,过了片刻,她的电脑关机了。 韩念初切到截图,仔细观察那条项鍊,祖母绿的翡翠项鍊,大大小小几十颗翡翠,太多颗显得就像是假货,但她否定了这个可能,因为那条项鍊不仅富有岁月感,最大的那颗翡翠还残缺了一角。 如果是假的,残了一角,没必要留着,除非有特别的意义。 她把截图存进加密文件和备份的u盘。 锁定电脑前,她又看了一眼爬虫程序,仍然在滚动抓取信息。即便关键字的范围已经尽量缩小,然而网际网路如同大海,想要捞针,首先捞起的一定是大量的泥沙。 回到客厅,正要上楼梯,黑暗中闪着两道幽亮的光,气氛一时诡谲而紧张。 韩念初慢慢转过去,走向那两道光,隔着一整面墙壁的玻璃,她弯着腰,也将瞳孔睁到最大,跟猫咪对视。 那猫的眼皮半耷下去。 「幸好是我,要是给阿谨见到,他肯定魂都吓没了。」她小声地咕哝,开了玻璃门,将它拎出来,「他那么喜欢你,非得把你带回来,应该不介意跟你睡吧。」 韩念初把猫放在何谨修的旁边,猫脸对人脸,然后背对着猫和男人睡了。 好梦正酣的半夜,她被「咕咚」一声滚下床的闷响惊醒。 她的眼睛勐地睁开,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大约是他还没有从惊吓中回神,没有发出声响。 好半晌,她背后的猫似乎坐了起来,那一侧的床沿窸窸簌簌有了动静,她闭上眼睛装睡。 「啪」地一下,他带着一股脾气按了开关。 卧室无比明亮,韩念初不满地翻了个身,一副被打扰到的不满,紧接着又发出均匀的唿吸声。 又是一连串的动静,穿拖鞋,拎起床上的猫,带有情绪的开门声,又「砰」地关门,故意踩得很重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她眼前的灯光被阴影遮住,舒适了不少。 「韩念初!」他阴恻恻的喊了声她的名字。 「嗯?」她含煳地应了一声,睁了一下惺忪的睡眼,看了立在床边的他一眼,闭眼又翻了个身。 「你把安安弄到床上的?」 「啊?」她嘴巴张开一条小缝嘟嘟囔囔,「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好睏。」 「我可能得去趟医院,」他说,「刚摔下床时,我的头磕到了柜子,好像有点脑震盪。」 韩念初立刻就睁眼坐起,「磕到了哪儿了?现在想吐吗?不就是亮幽幽的猫眼睛嘛,怎么就吓成这样?」 她跪在床上,要去检查他的头,却见何谨修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被猫吓的?我说过吗?」 韩念初望着狡猾的他,转身就滚到床的另一边,「你没事就好,快睡吧。」 第132页 何谨修气势汹汹地扑过去,手从被子伸进来,像条铁臂圈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箍得死死的。 「睡不着,被绿幽幽的猫眼睛吓精神了。」他的牙齿咬住她的耳垂,轻轻地在齿间磨着,「所以,你也别睡了。」 「不要,我好睏了。」 「快起来!」何谨修凑到她身后,故意把冰凉的手伸进她的睡衣里。 韩念初被冷得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明天早上跟银行商务洽谈的人可是你,真的不用睡了?」 「不用。」何谨修拽着她坐到他身上,「我们先来谈点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什么都没说。 第77章 77 放纵的黑夜离去得十分仓促,两人刚想睡一会儿,晨曦迫不及待地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往地板上投射出一抹暗淡的微光。 早餐的牛奶换成了黑咖啡,头脑清醒了,两人的脸色却是掩不住的疲惫,眼下青影重重。 刚到办公室,碰上穿着正装的刘铭,见到他俩大吃一惊,「你俩昨晚盗保险箱去了?」 何谨修不自在地转开了脸。 韩念初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昨天晚上,我们突然想到一个新技术的可行性,然后进行了探讨,反覆论证,忙到天亮没合眼。」 刘铭听到新技术,眼睛一亮,「讨论的结果怎么样?」 韩念初认真想了一下,「就……差强人意吧。」 「哟,不错呀!」刘铭不疑有他,兴奋地道,「你也跟我讨论讨论呗。」 正在灌冰水提神的何谨修勐地一声呛咳,不由分说,拎起刘铭的手臂就把他赶出去,顺便把门也关上,才转过身,边走边咕哝,「哪来的二楞子?」 又走回正在看方案的韩念初身边,搂着她的肩问:「只是差强人意?」 韩念初放下方案,转过脸说:「那……很棒?」 何谨修笑着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是差强人意吧!还有探讨进步的空间和必要。」 韩念初把方案递迴给他,「九点半了,换套衣服下去吧。」 「你去给我找。」 「自己去。」 何谨修瞪着她。 韩念初回瞪了一秒,更无赖的赢。她收回目光,去衣帽间里翻出黑色西装三件套,放在床上。 银行寻求的合作是ai电话语音客服,尝试以前需要大量人工的推销和回访电话都用ai取代。 「推销和回访只需要少量的语料,你们的要求我们完全可以做到。」韩念初说。 「听你说得好像很简单。」银行高层问道。 刘铭捂住眼睛,在韩念初继续回答之前,响亮地拍了几下何谨修的肩膀,将银行方的目光吸引过来后才说道:「当然不简单,我们公司的技术高层想表达的是技术方面您无须担心,但整个系统部署起来还是有很大难度。您瞧,昨晚为了跟你们的商谈做准备,我们的技术高层跟ceo熬了一个通宵。」 银行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何谨修的面色僵得有些不自然,韩念初却坦坦荡荡地让对方打量。 银行方的露出感激的神色,「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重视。」 「该当如此!」刘铭说道。 「多久能看到试用的模型?」 「最晚会在半个月内交付,」韩念初承诺道,「到时你们可以从沟通的流畅度,语言的精确度,回復的准确度来评估是否与我们合作。」 「半个月?」银行方惊唿。 韩念初又重复了一次,「最晚。」 银行方满意地离开,何谨修送走他们回到办公室,眼皮都直打架,被韩念初赶去套间补觉。 他睡着以后,韩念初才连上家里的电脑,输入密码后,打开爬虫程序,将提取的信息转到本地,一项一项地查看。 有关曾璐的信息不少,让韩念初吃惊的是,她是国家青少年队二级运动员,参加过数次省级与国家级的射箭竞赛,大学也是体院的,却因表现不佳而年年落选,大四已经确定不可能再走专业道路。 就在一年多以前,曾璐驾驶自己的红色跑车,在郊外撞上大树,汽车油箱着火,不幸死在车里。 而昨天是她的生日。 最令韩念初惊讶的是,有一张网页快照内容与何谨修有关。是匿名用户提供的,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曾璐出事后,警方传唤了饱受曾璐跟踪骚扰的何谨修。 由于他的身份太受瞩目,网上产生过热议,可不到一天的时间,相关新闻和贴子全部删除,只有用户数量极少的论坛还有零星的议论。 曾璐的照片不难找,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是一张市运会的获奖照片,虽然她个人只拿了一个铜牌,但团体赛却是金牌,三个人挂着金牌绶带的合照被各报纸刊出。曾璐个子最小巧,皮肤黝黑,手臂的肌肉线条紧緻结实,充满着女人的柔性力量之美。 韩念初看着她嘴边的两个笑涡,双眸泛着天真与纯净的光泽。这样一个曾被阳光偏爱的少女,也被恶魔的阴影吞噬了么? 新闻里突出了曾璐的大学校名,是一所排名不高的综合性大学,跟苏锦同校。 韩念初陷入回忆,苏锦会射箭,是不是跟曾璐频繁地练习射箭有关?而曾璐这种从小练到大的,一定有常去练箭的俱乐部。 第133页 她再次启动爬虫程序,抓取曾璐大学附近五公里以内的所有箭馆,消费从高到底排序,不过几秒,一共抓取到八家,她又输入苏锦家的地址,抓取到六家。 她挨家用网络电话拔打,接通后便说道:「我是苏锦,要预约明天的场地。」 对方如果回答没有你的会员信息,她就换成曾璐的名字再问。 电话打完,得到的信息有些意外,也在意料之中。 大学附近最高端的那间俱乐部,会员信息是曾璐,而且还是消费等级最高的vip,韩念初报出苏锦的名字,询问曾璐是否还有余额,她能否继续消费。 对方冷淡地回答她,曾璐出事以后,俱乐部主动把余额退给了曾璐的母亲。 这个信息证实了苏锦当初确实经常陪曾璐练习射箭,两个人关系很密切。 之后拨打苏锦家附近的箭馆,一家平民消费的箭馆查到了苏锦本人的会员信息,这样的小箭馆会员数量大,工作人员却不多,管理也不够完善,员工的嘴也不牢实。 韩念初套取信息几乎不费脑筋,「最近有什么充值优惠活动吗?」 「有新年大促,充3000赠600,充2000赠300,充1000赠100。」 「帮我查下我的余额。」 「您的余额剩下不到1000,不要错过这次活动哦,」店员卖力地推销,「您是我们店快两年的老会员了,也知道这么大力度的优惠活动很少。」 「我知道,我犹豫的是充多少,充太多怕一时用不完。」 「您一周至少来箭馆4次,当然是充最高的那档划算。」 韩念初的语气很是生硬,「我考虑一下,需要充的时候我会充,你们不要来给我推销。」 「知道了。」对方冷淡却客气地回应道。 电话挂断后,韩念初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刚刚的对话,苏锦是在曾璐死了以后才开始在这家箭馆练习,次数很频繁。 套间的门开了,她关闭视窗,调出早就准备好的程序,敲起了代码。 「你都不困么?」何谨修走到她身后,弯腰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韩念初的手绕到后面,摸了摸他的头髮,「你呢?睡够了?」 何谨修皱了皱眉,「头疼。」 「要不要早点下班休息?」 「你跟我一起下班?」 「实验室还有事。」 「你怎么就跟个辛苦养家的中年男人一样?成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 「我怎么跟中年男人一样了?」韩念初说,「哪个养家的中年男人下班回家还要做饭的?」 何谨修灰熘熘地摸了鼻子,站起身说道:「你忙吧,我等你下班一起走。」 韩念初也站起来,「我去实验室了。」 「对了,」何谨修说,「我给你报名学车了,你赶紧去把驾照给我拿回来。」 走到门口的韩念初只举起一只手挥了挥。 到了实验室,没有见到陈以正,她的眉头一皱,正要打电话,就见陈以正抱着一只大熊从门外进来,韩念初听到一个员工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很是不屑。 韩念初盯着陈以正的打扮,和实验室穿着轻薄羽绒服的其他工程师不同。大冷天的,他只穿着衬衣和薄线衫,一件毛呢风衣,头髮朝额头两边梳起。 这身打扮有点眼熟。 她仔细想了想,何谨修今天就这么穿的,这是他冬天常见的穿搭,可何谨修是家里有暖气,出门有车,风衣的用途就真的只是偶尔用来挡风,而非保暖。 而陈以正清晨六点半就要在寒冷的街头等巴士,走几百米转乘地铁,出了地铁还要顶着寒风走上几百米才到公司。 「最近品味还不错啊。」她不露声色地夸道。 陈以正神色隐隐自得,「你也这么觉得?」 韩念初还没说话,刚刚那个鼻子喷气的员工「嗤」笑一声,「谁不知道何总经常这么穿?」又低低地咕哝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实验室在公司是个独立的存在,工程师都是通过严格的考核选拔上来的,平时少言寡语,但脾气都很沖,损人往往都照着心口捅。 那个员工说出这句话,其他对陈以正积怨以久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嘲笑。 陈以正面红耳赤,揪着那个员工,「你说谁?」 「谁tm可笑我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 看吧,被捂得死紧,我要憋死了。 第78章 78 陈以正狠狠啐道:「你就一个破学校毕业的,说我可笑?」 那人捏住陈以正的手腕,「你不可笑?都毕业一年了,还拿着学校说事儿;再过十年你去当保安,名校毕业能多给你发点工资?」 韩念初眼看两人要打起来,走过去出言制止,「阿正,你冷静点儿!松手!」 陈以正根本不听,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手指点在那个工程师的鼻子上,「你给老子听清楚,我有女朋友,不是她韩念初!我跟她只是朋友,还有,当初是她追我,被我拒了——」 他的话没说完,只听到一拳重击的声音响起,陈以正的上下牙齿「咯吱」错开,扑到在地上。 穿着深蓝色抓绒外套,罩着黑色羽绒马甲的周严果从桌面上抽起一张纸巾,擦去手背沾上的陈以正嘴角溅出的血。他的动作冷酷无情,脸上皮肤异常苍白,越发衬得幽黑的双眸阴森无比,隐隐透出残暴的气息。 第134页 「狗东西!谁给你胆子侮辱她?你那个高贵的女朋友?」他的嗓音很平,三两下利落地擦干血迹,才抬起眼皮,「要不要我帮你考验一下她?看看你缺了一条腿她还要你么?」 他的话刚说完,就对准陈以正的膝盖抬起了脚。 说时迟,那时快,韩念初伸手推得他一个趔趄,「周严果!」 周严果跌退两步,撞到后面的桌子才站稳,怒色满面,「你帮他?」 韩念初无语,「你的智商就这样?」 她指着陈以正,对左右两个的员工说:「你们把他扶起来,带他去医务室。」 那两个员工依言扶起陈以正,半搀半押地往门外走。 「阿正,」在三人转身时,她对陈以正说道,「谈恋爱就好好谈,过去我们是朋友,除了祝福,别的再帮不了你。」 陈以正忽然回头,神情就像刚睡醒一样,懵憧无知,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韩念初却没有看他,往会议室走去。 就如当初她回国请他吃完那顿尴尬的晚饭,后来他们在地铁站分别,她看出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时,她说了同样的话:「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过去我们是朋友,除了祝福,别的再帮不了你。」 过去—— 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 韩念初转过头,盯着周严果——这个曾经现在未来都死性不改的人说道:「我们谈谈?」 周严果撇开脸就往外走。 「周严果!」她冷冷地喊他一声。 周严果停下脚步,转了个身,肩膀撞开她走进会议室。 「我对你最低的要求,就是不能做跟刑法有关的任何事情。」韩念初站在他对面说道,「你真想进去,跟我说一声,我亲手把你送进去。」 「你要求我?」 「不能要求?」 周严果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你是觉得上次你帮了我,所以能对我提要求了?」 「是的。」她淡漠地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我替你免了牢狱之灾,你就不能把我当成你眼里那些你弹个响指就灰飞烟灭的小鬼对待。」 周严果兇恶地瞪着她,她也回瞪,大有你再惹我就一拍两散的意味。 半晌后,周严果垂下眼皮,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韩念初望着他的背影,她曾以为他那喜欢把人赶尽杀绝的极端性格是因为有钱有势。 现在看来,他大概是阎罗投胎。 在原来的时空,周严果的那套方法运用广泛,他即便什么都不做,收取的费用都能够他富裕地过上几辈子。 如果他是这样就知足的人,也不会有个闻风丧胆的恶名了。 有钱后,他仍然穿着咸菜一样的衬衫,把钱都拿来干了一件事,请人四处去寻找挖掘刚开始不久的创新研究,每个月亲自审核评估出至少一个有可能实现的项目给予资助。几年之内,他手头的专利越来越多,钱就像是被风卷着的海浪扑滚进他的口袋。 直到他瞄准了她的研究时,他已经身家巨万,声名煊赫,他被人抨击是趴在科研人员身上吸血的噁心的巨虫。 所有人都忽视了在研究的起初阶段,空有想法,因资金人手实施而寸步难行时,却只有周严果这一只吸血虫愿意拿出资金,给人以希望;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后来的周严果手握着大把核心技术,谁让他不顺眼,他就卡谁脖子的霸道蛮横。 他从不跟人讲这些道理,也不在意恶名。他喜欢别人怕他,对方越是胆小,他就越发表现得阴沉和喜怒难测。 在他眼里,魑魅魍魉碰上他这个暴虐的阎罗,都应该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才对。 讲道理?阎罗会跟小鬼讲道理? 韩念初时常提醒他,你总这样把人赶尽杀绝,迟早被狗急跳墙的人捅死在街头。 没想到还没人捅他,他差点把别人给捅了。 世道总是如此,周严果资助的很多项目主导人都是男性,从未传出他是同性恋的谣言;到她这儿,就是钱色交易了。 起因是一次会议晚宴上,她和周严果一起出现,照旧出现几个脑袋凑堆,一边议论,一边遮遮掩掩的朝他们这儿望上两眼。 一个已婚的女人,一个恶名在外的男人,这样的标籤背后,能脑补出许多龌龊的想像。 有瞧不起周严果的人,自然也有巴结周严果的人,其中一个脑袋听完后,转过头就告诉了周严果,大致是周严果给她投资了一千万,就算她披着名校的皮,这价格也太高了。 如果不是周严果的助理及时给她通风报信,那个人的结果绝对不止是断两根肋骨,周严果也不止是最后给他输送利益了事。 那次之后,她忽然明白,周严果这个人,对世间和世人,没有善意和留恋,在他发疯的一瞬间,他在心里已经把整个世界毁灭了一遍。 她尽量不去想原来的时空,不去想周严果怎么样了?他会不会真的被人捅死在街头? 她往好的方面想,他说过他心里有一个人。 也许那个人已经在他身边了,能让他停止对这个世界的憎恶,开始爱惜自己,也爱惜别人。 她收起思绪,走出会议室,找到刚刚跟陈以正发生冲突的那个员工,顺手拿起文件夹,点了点他的肩膀,说道:「在实验室挑衅同事,罚三个月奖金。」 第135页 那个员工垂着头,韩念初又对其他人说:「实验室里只看水平和贡献,你们嫌陈以正水平不够,我已经让他去清洗数据了,再针对他就是私怨。而我不允许实验室里结私怨,尤其是人身攻击和干涉他人隐私的行为,出现一起就处理一起,严惩不贷。」 她的话说完,所有人的头都垂得比电脑屏幕还低。 「那周主任呢?」有一个人冒出头问,「他刚打人了。」 韩念初对他微微一笑,「要不你来罚他?」 那颗头也埋到屏幕后面。 两个送陈以正去医务室的员工刚好回来,对韩念初说道:「出了点血,没什么大事。」 「人呢?」 「他说要去见个人。」 韩念初点了下头,说道:「他回来后,让他去hr办手续,回原部门。」 陈以正捂着红肿的左脸,穿着单薄的他,被平台的风吹得瑟瑟发抖,此时他很想念那些曾被小曲嫌土的毛衣和羽绒服。 他的人生从通过内部考核,被选拔到实验室为巅峰,之后受到小曲的青睐,感受到了昙花一现的志得意满,此时就如一只丧家之犬。 小曲拽着他的胳膊,愤愤地骂着:「我们现在去报警,抓他们——」 冷风钻进衬衫,他的胸口仿佛浸在冰水里,从胸腹到脑子都冷静下来。 他头一次拒绝了小曲的肢体接触,收回手臂,说道:「你太天真了,周严果和阿初的那个项目,很快就会日进斗金。如果我去报警,这份工作也没了。」 「工作丢了就丢了!」小曲气得直跳脚,「你被人打了还惦记着工作!我真看不起你!」 陈以正望着前面的灌木丛,目光呆滞。 小曲激动又亢奋的骂声不绝于耳,脸颊通红,两眼放光, 「你说话啊!还阿初阿初!叫那得么亲热!」 「我就说你跟她有问题,她就是喜欢你吧?」 「你也对她念念不忘吧?」 「陈以正,你真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 陈以正听到后面,她骂的那些字再也进不了他的耳朵,唧唧哌哌,像是草里的蛙鸣,又像是林间的鸦叫,是与他无关的聒噪。 他不明白,他的女朋友为什么每次提到阿初就情绪高亢,明明为了她,他都已经不怎么跟阿初来往;明明她叫他二选一时,他也明确地选了她;可她还是不依不饶,每次都要把阿初往死里踩,贬得一文不值,还要他也打从心底地承认她的话有道理。 他原本想,只要打消她的误解,只要让她安心,一切会迎刃而解。 可直到现在,他产生了一个疑惑,似乎在小曲心里,阿初比他重要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将就着先看哈! 放假了天天睡懒觉,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开晋江app,看评论 第79章 79 他们之间的话题大部份是阿初,每次说起阿初的事,她总能挑刺,就算是说起阿初喜欢吃披萨,她也能延伸到阿初崇洋媚外,国外没去成,变成了白皮香蕉心,满满的恶意。 他不回嘴,小曲渐渐地骂不下去了,一时间,耳畔只有唿唿的风声。 「你不是对阿初没去成eth的事很感兴趣吗?」他忽然说道,「你怀疑她是骗我,骗所有人,根本没有拿到过offer。这次新闻出来,siegfried guertler亲口说错过了这个学生很遗憾,还告诉所有人,阿初的论文可以让他毕业三个学生。你是不是还要去问siegfried guertler,他是不是帮阿初骗人了?」 小曲脸色由红转黑,「明明考上了却不去读,怀疑一下真实性不是很正常么?」 可恨的是,她找不到证据,只能散播流言,却没想到流言还没传出总裁办,就被那样的大人物在新闻上证实了。 「哦,对了,你不知道siegfried guertler是谁。」陈以正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也不懂顶会,不懂会议主席,看不懂文章,这就是所谓的对牛弹琴。」 「陈以正!你竟敢侮辱我?」 「这不是侮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陈以正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阿初那么大恶意,可你连这些都不懂,你怎么可能懂阿初的厉害?所以你能随口就否定她,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阿初现在已经是大人物了。」 「哈!大人物?」小曲听到夸韩念初的话,恨得心都拧了起来,满脑子地继续否定。 「你什么都不懂!」陈以正第一次用不耐烦地语气说道,「在我天天为了你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跑腿时,她能够包庇我;反过来,现在只要她想,我在这个行业里连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可你竟然还在纠结她到底有没有没拿到名校offer。」 「她那么厉害,她追你时,你为什么不跟她交往?」小曲恶毒地说,「你跟她最配了!」 陈以正愕然。 想到他刚刚在办公室说的那句话,什么时候起,他也在心里认定了阿初追过他? 那明明只是随口一说,因为那个富二代给她洗脑,告诉她交往应该找知根知底的人。她随口说道:阿正你也是知根知底的人,要不要跟我交往? 他知道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她对富二代那句话逻辑上的质疑;无论他怎么跟小曲解释,她都紧抓不放,坚持认为他跟阿初有猫腻。 渐渐的,他不再反驳,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可他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第136页 从认识小曲开始,他就跟阿初疏远了,怕惹小曲不高兴,怕刺激她,甚至把她说的每句话都在心里加深印象。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把阿初当过朋友,上学时利用她应付作业和考试;工作后利用她得到高薪和特权。 「不,我不配,」陈以正盯着她,露出古怪的笑容,「我跟你才最配!都一样低级。」 小曲像见到了什么噁心的东西,忽然尖叫起来。 陈以正在她的尖叫声中,慢慢地站起身,走回办公楼。 小曲的身体像寒风中的叶片一样疯狂颤动,竟敢说她低级!这个又丑又土的男人竟敢说她低级。 她抱着单薄的身子,寒风从她只穿着丝袜的腿上扫过,两条腿就像冰箱里的冻肉,硬梆梆的,关节好像也失去了灵活。 一个下午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反覆浮现陈以正那噁心的嘴脸,以及响起他的声音——说她跟他一样低级。 她怎么可能跟他一样?陈以正跟韩念初才是相配的。 她—— 回家的车上,她的脑袋变得很重,昏沉地开了门锁。 开灯后她靠在门上,望着那一眼望尽的出租屋,一张旧沙发,一张又当茶几又当电脑又是餐桌的矮桌,剩下的就是一张单人木床……这是她的家。 她踢开高跟鞋,顿时感到被松绑的舒适,手袋脱落到地上,踉跄几步,便仰面倒在床上。 只要闭上眼睛,陈以正那古怪的笑容就出现,大嘴一咧,撕开了整张脸,颧骨上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光彩。 小曲抓紧床单,激烈地摇头,也没有将那张脸摇成粉碎,更顽固地像贴在她眼睛上一样。 她勐地睁开眼睛,一张俊朗温柔的面孔撞入她的双目,如露水般湿润的眼睛,饱含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也凝视着他,仿佛他能从墙上的那照片里走出来,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这间简陋的房子,带她坐进那辆夜空蓝的豪车,到敬畏他的人前,到光鲜奢靡的宴会,到霞光映照的海滩,最后回到他空阔豪华的家。 她滚落出一连串眼泪,透过模煳的眼泪望着那张永远只有一个角度,一个表情的脸,绝望和空虚翻涌上来,渐渐地吞噬了她。 手机铃声在她哭得睡着后响起,她从裹紧的被子里伸出手,抓到手机靠在耳边,两秒后,她翻身坐起,刚离开被窝就打了个寒战,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羽绒服披上,才开门出去。 苏锦站在一根电线桿旁边抽菸,路灯的光只照到她的脚边,她整个人淹没在黑暗当中,安静像个鬼影。 「姐!」小曲走到她面前,站在灯光里怯怯地喊道。 「陈以正今天怎么回事?」苏锦的声音很低,在粗糙破败的陋巷里沙沙地响起。 「被周严果打了,因为韩念初。」小曲说,「你都知道了?」 「实验室那些人的事外面怎么能知道?除非不是实验室的人了。」 「什么意思?」 「陈以正去hr办了手续,他被踢出实验室了。」苏锦说。 「他们把人打成那样,还把人踢走?」小曲不敢置信地说。 「哈——」苏锦怪笑一声,「他们?实验室是独立的,只用守他们自己定的规章制度,人员的奖惩去留全由韩念初跟周严果定夺,外人无权干涉,就算是何总都不行。」 「这怎么可能?实验也是公司的,员工的薪水不都是公司发?」 「韩念初今天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只让一个员工传了句话,hr半小时不到就走完了流程。」苏锦说,「hr那个权力不大官瘾却很大的部门,这么积极说明什么?」 「还不是她狐假虎威,借着何总的面子。」小曲生气地说。 苏锦在黑暗盯着小曲圆润的脸,很多人说这种长相讨喜可爱,然而她看到的只有愚蠢。 她的耐心告罄,厉声问道:「你是不是又逼陈以正了?」 「我没有!」小曲急忙否认。 「你不说实话,出了什么事,我可管不了你。」 小曲畏惧地垂下脑袋,小声说道:「我心急,想打听出韩念初弄虚作假的事,可问来问去,陈以正也只说就算是假的,这种事也没法证实。」 苏锦慢慢地摇头,用了解她的语气说道:「你肯定还假借吃醋,逼着陈以正跟韩念初划清界限,如果陈以正讨厌她,能伤害她就更好了。」 「那个脓包!」小曲不无厌恶地说,「今天的事他要是闹大,别人就都知道韩念初跟她——」 她的话没说话,被苏锦捏住下巴拽进黑暗里。 苏锦的手劲很大,她的下巴像要被捏碎一样。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苏锦声音提高时,喉子里发出嘶哑的嗡鸣,令人头皮发麻。她立刻又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过,只有陈以正跟韩念初关系很好才对你有利,你当耳旁风!」 她说完,捏着小曲的下巴用劲往下拽,拽得小曲的脖子往前一伸,指甲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刮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小曲捂着灼痛的下巴,嘶嘶出声,却对这样的惩罚习以为常似的,「我错了。」她马上道歉。 苏锦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我听到她名字,想到她的那张脸,我就抓狂!」小曲握着拳头,激动得面颊发烫,「我看电视,看书,只要看到姓韩的都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第137页 风从她背后刮过来,她激动的身体起了寒战,在宽大的羽绒服底下剧烈地抖动。 苏锦急忙抱住她安抚,手掌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还是要忍,不然你拿她没办法呀!」 她温声细语,依偎着她的小曲渐渐地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你先什么都别做,」苏锦说,「我担心陈以正这件事会让她怀疑到你跟我的关系。」 小曲抬起一张苍白的脸,「陈以正照我的话,没有公开我跟他——」她咬了下嘴唇,没说下去,跟陈以正的关系是假的,却依然让她难以启齿。 「陈以正今天没说,难保他以后不会说,」苏锦说道,「你跟他的关系别闹僵了,朋友吵吵架很正常,你劝他跟韩念初道个歉。」 小曲抿着嘴不说话。 苏锦嘆了一口气,「如果这次跟银行的合作定了,她的模型实现商用化,其他行业的合作是迟早的,那些退股的人肠子都悔青了。你就算从陈以正那里找到能令韩念初名声扫地的把柄,也不能损害到她什么。公司未来十年二十年,都不敢得罪她跟周严果。」 小曲震惊地退了一步,「她真的这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曲这条线,其实是为了映射曾璐那条线。第二个时空,要将不同时空的事件都交织到一条主线上,就用了这个办法。 像曾璐这种死了的角色,只能通过另一个曾璐呈现。 这篇文里原来写的关于煤气灯操控情节我重新改过,模煳了不少,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怕被心术不正的人看到。 什么人最容易遭到煤气灯操控,就是内心非常自卑的人。就算不那么自卑,对方也可以通过打压等手段让人产生自卑。所以遇到那种总是否定你,还声称是激励你,为了你好的人,一定要断绝来往。 煤气灯操纵无所不在,父母,配偶,职场上司,朋友,比比皆是,有时候,甚至连操纵的人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第80章 80 苏锦垂下眼皮,她也没想到,本以为只是个平凡的学生,靠着厚脸皮对何谨修死缠烂打,才让何谨修念念不忘。 她费尽心思终于到45楼,却没到又一次被韩念初捷足先登。 凭着韩念初现在的名气,和为公司带来的巨大利润,可以预见她跟何谨修未来没有任何障碍,而她的能力,也制造不出障碍。 她的指甲用力地戳着手心里的厚茧,早知道—— 「姐你怎么不说话?」 苏锦立即收起情绪,她能忍,能忍住一切令她难受的情绪。 「你不用太担心,我会有办法的。」她目前一点办法没有,但她必须这么说,她必须让小曲有信心,就像当初一直被希望支撑着的小璐一样,「她跟何谨修不可能在一起。」 他们会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早点休息!」苏锦看了看脏污的墙壁,地上横流的污水,生锈的窗户,嫌弃捏住了鼻子,「幸好他不知道你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瞅了眼又开始发抖的小曲,接着说道:「快上去睡吧!」 小曲羞窘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了。 苏锦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太脆弱了! 人类恐惧的东西,就是自卑,小曲的穷困潦倒,小璐的粗黑外形,只要大发善心让她们睁开眼睛,看到这世间的美好—— 她们就会像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火光。 小曲请了一周病假。 她病的第三天,陈以正找到了韩念初,要请她吃饭,并跟她道歉。 「是我昏头了,」陈以正捏着西服的袖子,满脸诚恳,侷促地说道,「这么多年朋友,我见色忘义,我不是东西,你原谅我。」 韩念初察觉到她旁边的周严果抬起脚,跨前一步挡他面前,对陈以正笑道:「说这些干嘛?你不怪我调走你就好。」 「不,不,」陈以正摇手,「是我工作不认真。」 「那就好,你先调整一年,明年通过考核,还可以回来。」韩念初极快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心无芥蒂地说道。 陈以正羞惭得脸红耳赤,「那晚饭?」 「改天再吃吧,」韩念初说,「最近实在是抽不出空。」 陈以正瞭然地点头,实验室都在赶银行的ai电话客服项目,ai需要分析客户说的话,并给出正确的答案。与在线测试不同的是,反馈上来的问题可以解决,而打给客户的电话却是覆水难水,所以不能出一丁点错。 这种堪称划时代的项目,却因为被感情沖昏头脑而错过了,他悔不当初。 「你们加油!」他说,把袖口捏得更紧,转身离开实验室。 韩念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严果阴冷地开口,「你都把人赶走了,又接受道歉?」 韩念初绕过他,在电脑前说道:「我看他穿得那么单薄,所以就接受了。」 「什么跟什么?」 韩念初转头脸,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颇有意味地说道:「我想知道要是你谈恋爱了,还会穿得这么——」她停顿了半晌,才找到一个措辞,「这么不体面么?」 周严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抓绒衫和羽绒背心,「体面?我的体面是『周严果』这三个字!」 第138页 韩念初的嘴咧开,笑出声。 「你笑什么?」周严果面露悍色,「嘲笑我?」 韩念初摇了摇头,敛起笑说道:「我以为你会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说,这是你的体面。」 「我那么土?」 原来的时空,他就是那么土,把银行帐户的页面给她看,说这是他的体面。 他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三年牢狱,曾将他自己彻底毁灭了一次,即便后来堀起,他对自己也是毫不爱惜的。 「严果,」韩念初自然而然地用以前的语气叫他,神色有些惋惜,又有些担忧,「多爱惜自己一些。」 周严果一时怔愣。 正想质问她是不是嫌他不体面,却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很奇妙的,就这么一刻,周严果心里生出一种情感—— 与韩念初心灵相通的情感。 不是以往他以为的惺惺相惜,似乎韩念初是比自己还了解他的那个人。 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皮,生硬地说道:「瞎操心!」 韩念初笑了一下,视线回到屏幕上,设置新的参数。 「你还要亲自调参?」周严果说。 「不然怎么办?已经耽误三天的时间了,」韩念初说,「参数空间太复杂,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控制哪些调整哪些,忙了几天,损失函数的值还是一直处于波动状态。」 「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你也都要自己来?」周严果皱眉,这不是个办法。 「人才是需要等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韩念初摇了下头,这个年代,深度学习专业的人才太少了,物以稀为贵,算法工程师的薪资高,视野却受限,经验也不足。 再过几年,当计算机变成第一高分专业,培养出大批算法工程师的时候,才能解决人才短缺的问题。 「当人们意识到这个东西有用,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时,就会有大批的人才向我们靠拢。」韩念初说着,又设置了一个新的参数,「我们现在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 她专注地盯着屏幕,一晃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阳光从窗边跌落,实验室灯光亮如白昼。损失函数比调参之前有了很好的下降,并已经趋于平稳,测试指标也提升到了该有的标准。 「训练损失很低,测试损失很高,过拟合了,剩下的你们解决。」 韩念初对员工文章说完,揉了揉僵硬的腰,站起来,才发现周严果,刘铭,何谨修都在。 「有事吗?」 「你用得着这么拼命?」刘铭说,不就是给银行评估一下,合作以后还要再完善。 「你们只想到银行么?」韩念初说着走进会议室。 其他几个人陆续推门进入,刘铭又问:「什么意思?」 「你们经常接到gg推销电话吧?」韩念初说着,拉了把椅子正要坐进去,腰背就像一块钢板,弯不下去,索性靠墙站着。 何谨修心疼地瞪了她一眼。 「银行这个项目我们把它做成一个通用模板,」韩念初说,「改一改就可以卖给别的公司。」 「你是说gg推销?」刘铭问。 「包括但不限于,」韩念初说,「忙这一次,以后就躺着赚钱了。」 何谨修笑着说:「钻钱眼儿里了?」 「没钱你拿什么培养人才收拢人心?没钱你拿什么研发自动驾驶?没钱你拿什么让智能家居助手走进千家万户?」韩念初跺了跺脚下的地板,「你这栋楼,一层一层地卖,也支撑不了几年。」 何谨修脸红耳赤,「说得我就像吃软饭的。」 「哈哈哈哈哈,」刘铭爆笑,「不,不,别妄自菲薄,你怎么都算是个贤内助!」 何谨修狠狠瞪了一眼刘铭,对韩念初说:「你这又要忙得没日没夜了。」说完瞥了一眼冷漠的周严果,还要跟他朝夕相处。 周严果一无所知地看向韩念初,「我这段时间就住公司了。」 何谨修生怕韩念初也说要住在公司,急忙对周严果说道:「你搬到公司附近,房租由公司报销。」 「等忙过这阵再说,」周严果说,「现在没时间。」 「hr会给你办妥,到时你只管搬就行了。」 刘铭也同意,「你跟小韩早就应该享受提供住房的待遇了,小韩你——呀!——」话说到一半,他的脚被站起来的何谨修重重一踩。 「对不起啊,没注意!」何谨修忙弯下腰来,关切地问,「没事吧,脚趾头断了没有?去要不要去医院?」 刘铭痛得说不出话,只连连摇头。 「我就不用了,」韩念初马上就明白了刘铭要说的话,「能省一点是一点。」 何谨修默默地松了口气,脑子里立刻又冒出一个刻不容缓的决定。 韩念初一忙就忙到春节前,与银行的合作在节前敲定。公司年会他没有参加,一个人在公司里加班。 苏锦和小曲表面很平静,她趁着这表面的平静争分夺秒赶着银行的项目。 春节在阴云重重的天气里到来,人们照样把房子披红挂绿装饰一番,喜气洋洋地迎接最隆重的节日。 何谨修把车开上高速,沿着雾蒙蒙的海面疾驰。 「奶奶很疼我,也会疼孙媳妇儿,你不用紧张——」他的话说到这里,才想起她根本不会感到紧张,便说不下去了。 第139页 「你爸妈呢?」韩念初剥开一颗话梅,塞到他嘴里。 「他们——」何谨修咬住话梅,酸味直冲大脑,顿时清醒了些,「他们不用太在意,我们就是回去陪奶奶过年。」 听起来就不太妙,韩念初又剥了颗话梅糖餵进自己嘴里,转过头见何谨修眼皮又快耷下去了,说道:「我来开吧。」 「你驾照拿到了?」何谨修问。 「放假前寄给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见家长了~~~~~ 我今天才知道有这个一键感谢功能,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1-08-13 21:00:54~2021-08-14 16:2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楼台倒影入池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台倒影入池塘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81 何谨修仍是犹豫,「我都没见过你去练车。」 「考过不就行了?」 何谨修又开了一段,桥的两旁都是广阔无垠的海水,荡漾着微波,他的困意越发重了,方向盘往右一打,在应急车道停了车。 两人迅速交换了位子,见韩念初熟练地换挡,打方向,平稳地开回车道,才稍稍把心放回去。 「你设好导航就睡会儿吧。」她说。 何谨修一边设导航,一边说:「还要开一个多小时。」 「嗯。」韩念初专心望着前面的路,淡淡地应了一声。 何谨修把座椅往后倒,偏头望着她的侧脸和线条凌厉的下颔,垂落的短髮也算不柔和,她整个人都像冷光闪闪的剑锋,锐不可当之势让人无法亲近。 可在深夜里,又是另一个柔婉自如的她。 只有他知道,在理智和逻辑都被淹没后,被本能的欲望所趋使的她,有多让他沉迷。 他喜欢黑夜,而她,似乎也很喜欢。 「阿念。」 「嗯?」 「二十分钟后叫醒我。」 「你能放心地睡么?」韩念初问,「我刚拿到驾照。」 何谨修闭上眼睛,嘴角弯起一个笑容,「我们在同一辆车上,有什么不放心的?」 无论生死,他们都在一起。 「我不怕,」他说,「你呢?」 许久韩念初都没有回答。 他刚要睁开眼睛,听到她说:「我怕。」 他的心失望地下沉,转瞬又说服自己,她不是一直这样理智么。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她似乎很费劲才说出来,「你坐在被撞毁的车里,浑身是血。所以,我怕。」 何谨修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她微微发抖的手上。 他伸出手,将那只颤抖的手握住。 「别怕,那只是梦。」他轻声说道。 封闭的车里,空气安静无声地流动,他听到胸口心跳如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快要睡着时,听到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是好,不是平淡无意义地「嗯」一声。 何谨修觉得这个「好」意义不一般,不及深想,意识就被困意淹没。 他被叫醒时,车停在一个岔路口,两旁密林森森,三条洁净的灰白色柏油路指向不同的方向。 韩念初拉起手剎,「导航的提示不清楚。」 何谨修抹了把脸,出神了片刻,「你这都快开到了。」 韩念初瞄了眼导航,「还剩三公里。」 「我来吧,后面都是小路。」 两人再次交换坐位,韩念初下车的一瞬间,森林里吹出的风,带着松枝的冷寒清香。 车子沿着两旁的密林行驶,韩念初放下车窗,风嗖嗖地钻进窗户,两旁大都是挺拔的阔叶乔木和松树,树下稀疏生长着灌木,一眼望去,林间幽深,巨木林立,犹如童话中精灵生活的国度。 「这里没什么人家。」韩念初关上窗。 「姑姑陪奶奶住在祖宅,有一个司机,两个保姆照顾。」何谨修说。 「祖宅?」 「嗯,我奶奶小时候住在这里,」何谨修说,「十多岁的时候跟家族离开故土,四十年后跟爷爷回来。爷爷去世后,她老人家仍然住在那里。」 「是你奶奶的祖宅?」 「嗯,我们何家人丁单薄,爷爷是穷小子入赘的。」 「祖上是乡绅啊。」韩念初说,「我家祖上都是受剥削的。」 「……又不是我家剥削的。」 「你现在剥削我总是事实。」 「……」何谨修觉得这天没必要再聊下去,现在的他,连给个小费都要背着她才敢给,还分谁剥削谁? 又开了几分钟,眼前的视野开阔,一条笔直的柏油路通向山谷中那栋占地颇广的灰色巨宅,在树林的掩映中冷寂地屹立。 韩念初坐直身体,睁大眼睛,车开过已经落叶的拱形荆棘长廊,铁门缓缓开启,欧式起伏的草坪出现在眼前,灌木蓠芭修剪得平坦规整,而居中那栋復古的欧式建筑,石砖上的浮雕和格子窗更是透出百年前主人的文明开化。 罪恶的剥削阶级,韩念初在心里暗想。 车开过中间的直升机停机坪,在楼前的空地停下。 韩念初下车,绕到后备箱,拿出何谨修昨天就买好的昂贵补品。 两人刚拿齐东西,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接过他们的礼品袋,对何谨修说道:「请进!」 第140页 何谨修转过身,牵起韩念初的手,走进宽阔的大厅。 大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神色威严的老人,隐隐透出与何谨修相似的眉眼,目光却比何谨修锐利许多,那双眼睛更像周严果,阴沉,精明,闪烁着灼目的野心和自负。 他正在跟一个眼熟的年轻人说话,眼皮半垂,喜怒不形与色。 那个年轻人转过头,韩念初立刻就认出他,那个至今没有开机的电脑主人。 「来了?」他咧嘴一笑,目光扫过韩念初,立刻就避开了。 何谨修牵着韩念初站在沙发旁边,跟韩念初介绍,「这是我爸。」 「您好!」韩念初平静地问候。 何父倨傲地点了下头,就对何谨修说道:「你妈身体不舒服。」 何谨修一怔,「怎么了?」 「从你早上打了那个电话开始,喊着头疼,」何父对何谨修说话,却瞥了眼韩念初,似乎是说给她听的,「头疼一天了,大概是那口气堵着吧。」 何谨修的脸垮下来,他握紧韩念初的手,正要顶撞,韩念初先开口了,「我刚进来看到有直升机停机坪,头疼一天了怎么直升机还没到?」 何父愣了一下,打量眼前这个不知道是真愣还是假愣的年轻姑娘。 「停机坪不就是预备着长辈紧急送医用的么?」韩念初不解地看向何谨修,「还是说那不是停机坪,而是你们家族的徽记?」 「……」 气氛异常地尴尬。 只有何父一个人脸色铁青。 何谨修低着头憋着笑,脸涨得通红。江岷到底心性浮躁,憋了两秒钟暴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徽记?徽记!哈哈哈哈。」 韩念初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江岷,明明她就是真心发问的。 何父一时拿不准这年轻姑娘是不是存心讽刺,要不是存心的,那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是被捋直过了么? 他丢了个严厉的眼色给笑得直不起腰的江岷,再看向韩念初,产生了一股怪异的感觉,似乎他一生中比钢铁还强硬的威信,有点歪了。 暂时只歪了那么一点。 他急忙板起脸,威胁地对何谨修吩咐:「先去看你奶奶,再去看看你妈。」 「奶奶也生病了吗?」韩念初问。 「没,没有,外婆好好的。」江岷说。 「那应该先去看病人,」韩念初相当有条理地对何谨修说。 何父的脸黑了。 「伯父要一起去吗?」韩念初问。 何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何谨修这才抬起头,堂堂正正地笑了起来,「能让我爸尴尬的,你是第一个。」说着,他牵着韩念初的手往楼上走,「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先去看我妈。」 韩念初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你妈病了,你还笑得这么高兴?」 何谨修立刻敛住笑容,收紧下巴,肃正神情,「嗯,听你的,我不笑了。」 他把韩念初带到二楼一个房间前,推开旧式的乌红色木门,对面是一排红色百叶窗。房间的面积很大,进门是旧式的沙发和茶几,雕花五斗橱,再往里走两步,才看到靠墙的大床,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妇女躺在床上,跟坐在床边的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聊天。 韩念初看向面容饱满发光的何太太,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一丝憔悴的病容。 他们一走进来,床边的姑娘就站起来,扶着何太太斜靠在枕头堆里,对何谨修笑着打了个招唿就出去了。 「妈!」何谨修站在床边叫道。 何太太刚要跟他说话,一眼瞥到杵在儿子旁边的女人,扭开脸,眉头一皱,摸着额头低哼一声。 韩念初见状,抽走了何太太颈下的一个枕头。 失去支撑,何太太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头低过身体,仰面朝天。 「头疼的话,有可能是颈椎不好,」韩念初说,「靠着枕着,颈部弯曲,压迫血管,脑部供氧不足,容易引发头晕呕吐。」 老程式设计师的心得,韩念初倾囊相授。 何太太头倒垂在枕头边缘,哇哇叫了起来。 何谨修急忙扶她起来,让她坐直了,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对何太太道:「妈!她说得对,以前就跟您说过,睡觉不要枕太高的枕头。」 何太太气得攘他一把,冷冷地睨着韩念初,故意问道:「她是谁啊?」 「您好!我是韩念初。」 何太太睁大眼睛,这就把大名报上来,谁问她叫什么了? 她憋得说不出话,鼻子咻咻地喘气。 何谨修确认母亲不是真的生病,也不再应付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听说您病了,我们先来了看您,奶奶那儿还没去的。」 何太太一听,脸上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忙挥手把他们往外赶,「还不快去看你奶奶!」 何谨修拉着一头雾水的韩念初出了房间,又回到一楼,穿过大厅,到了侧面的一个房门前。 房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何谨修按了一下门铃,门从里面打开,刚刚那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拉着门,小声地对何谨修说:「刚刚我给你们开门的时候就等着了,赶紧去——」她话还没说完,里面隐约传来骂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婆婆的女人,嚣张都要排到第二位,也是惨~~~~ 第82章 82 第141页 何谨修跟韩念初走进去,隔着一道大理石山水屏风,苍老的骂声清晰地传入耳内,「她哪天头不痛,回来过个年头就痛了……你见她逛街打牌花钱如流水的时候头痛过吗……」 一个圆润温柔的中年女声安抚地说道:「大嫂应该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那是我故意冤枉她?」 中年女声不搭腔了。 韩念初跟在何谨修身后,打量这套房子,仿佛时空回溯,到了一个遍地黄金却没有任何科技的年代,房间里一桌一椅,一个物件都是古董鑑赏品。 绕过屏风,床边的那部轮椅大概是整间屋子里唯一一个现代化物品。 轮椅靠窗,坐着一个头髮雪白的老人。她的头髮梳得整整齐齐,低低地绾了个髻,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棉料外衣,最顶上的一颗纽扣严谨地扣紧,她的面容沧桑中透出一股文雅之气,目光透过打开的百叶窗,落在外面的草坪。 轮椅旁边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跟何太太差不多年纪的妇女,脸上显出平静和蔼的神情。 「奶奶!姑姑!」何谨修叫道。 老年人转过头来,脸上刚露出笑容,马上就消失了。整张脸绷紧,皱眉道:「你不是去看你妈了吗?」 「看一眼就下来了。」何谨修蹲在老人的膝盖前说。 姑姑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他。 「我不坐。」何谨修笑着说完,拉了韩念初上前,「这是我女朋友。」 老年人这才仰头,将韩念初从头到脚,用严苛的眼光审视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这脸长得一点不喜庆。」 「……」 韩念初不知道喜庆是什么样子,硬挤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 「这孩子傻笑什么?」奶奶说,「高得跟竹竿儿似的。」 韩念初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杵在一旁。 「你垮个脸什么意思?」奶奶气怒道,「是对我不满啊?」 「我不笑就是这个样子,」韩念初说,「没有对您不满。」 「要是对您不满,她早走了。」何谨修补充说,「她可玩不来那些虚的。」 「哪来的傻丫头?」奶奶问何谨修,「你不会是街上捡了个傻子回来应付我吧?」 何谨修乐了,「别说捡了,您知道现在多少人在公司门口打转,想下手明抢吗?」 「以他那败家的性格,」韩念初说出心里对何谨修真实的看法,「要捡也捡不到我。」 何谨修还没说话,后脑勺挨了奶奶一巴掌,「你又给我败家了?」 「我没有!」 「呃,他还好……」韩念初见他被揍了,昧不昧心不重要,转而帮他遮掩。 「从小我就跟你讲,你不能学你妈娘家那些坏毛病。」奶奶说道,「你爷爷是码头工人,工厂学徒,走街串巷卖货,一身又一身汗水攒下的家业。」 老人家在熏暖的阳光下开始讲古。「你奶奶家虽然是读书识理的人家。可在那个年代,读书有什么用?路上饿两三天,水都喝不上,你爷爷半个馒头救了我们一家……」 这是何谨修从小到大听得耳朵起茧子的故事,用来教育他跟江岷,不能忘记何家的立家之本。爷爷不挠不屈,勤劳苦作才有了后来的何家,他们不能丢失了爷爷那铮铮铁骨的精神。 他听了太多遍,倒背如流。 韩念初却被吸引了,蹲在他旁边,津津有味地听起来。 「……就是你爷爷有钱以后,我们还吃了半年的粥汤咸菜。钱锁在柜子里不敢花,怕哪天又跟以前一样,连粥汤咸菜都没得吃……」 「换我,我也不敢。」韩念初插嘴说道。 奶奶脸一沉,不高兴地说:「你这样没吃过苦没挨过饿的年轻人懂什么?」 「大学时我也吃过一个月馒头,喝食堂免费的汤,当时谁请我吃饭我都会去。」韩念初蹲得腿麻了,腿一伸坐在地板上,「后来就算不缺钱了,谁请我吃饭我还是会去,不去我就难受。」 何谨修惊讶地转过脸望着她,这就是她爱蹭饭的原因? 「那也比我们那时候好,还有馒头咸菜。」奶奶说着,「我像你上大学那么大的时候,怀着谨修的二伯父,每天喝半碗清水粥,还要弯着腰给人家洗一大盆衣服。那时他大伯父脑炎已经没了,二伯父也没有保住。」 韩念初瞭然地点点头,就说哪有什么香火不旺的说法,都是穷苦造成的。 她看向眼前端坐的老人,即使坐的是轮椅,身躯依然挺得笔直,仿佛衰老也不能夺去她的力量,那曾与苦难抗衡的强大力量。 这是个可敬的老人。 「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韩念初抓起膝盖上那只枯瘦的手,仰起脸对奶奶说道,「等公司的产品做出来,第一个给您这房间装上。以后您不管是开灯关灯,开窗关窗,叫人进来伺候,吩咐一声,它就马上给您做到。您要是想阿谨了,连电话都不用拿,说一声,它就帮您打电话了或者接视频了。」 奶奶冷哼一声,「我才不信。」 「是真的,」何谨修说道,「阿念能让机器听懂人说的话。」 「就算是真的,这个产品谁买啊?」奶奶执拗地说,「开灯关灯不就是顺手的事么?」 「……」韩念初想了想,「您说得有道理。」 奶奶虽然不接受,神色却有了些微的变化,「听起来,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她又瞥向何谨修,半是出神,半是怅惘地说道,「果然是吃过苦就有出息,谨修他爷爷……」 第142页 老人家又开始讲古。 何谨修本来想找个藉口带韩念初离开,却见她抱着膝盖,坐在奶奶的腿边,静静地听着,他也就没动,跟她一起坐在地板上。 这是他成年后,头一次完整地听完一遍爷爷的故事。 正午时分,太阳终于冲破云层,洒在窗外的枝叶间,洒在窗前的地板上,老人的面容在阳光里沉静详和。 姑姑走进来,看到两个小辈坐在地板上,绕在老人膝前,有说有笑,从早起就提着的心,这才放了回去。 她露出笑容,「吃饭了!」说着推着轮椅往外走。 何谨修跟韩念初从地板上爬起来,跟在她们身后去餐厅。 何父何太太坐在长桌一边,何谨修和姑姑搀着奶奶在首座坐下,才带着韩念初在何太太旁边坐下,江岷和姑姑坐在对面,方便照顾奶奶。 奶奶瞥了一眼何太太,「头不疼了?」 何太太弯着背,谨慎小心地回道:「不疼了。」 「虽然是过节,也别管那些忌讳,该去看病还得去看。」 何太太的头垂下来,「我没事。」 何父轻咳一声,用勺子挖下鱼腹的肉,盛到母亲的碗中,又双手捧起筷子,恭敬地放到她手上,「您尝尝。」 姑姑揭开汤盅的盖子,妥贴地放入匙羹,「先喝点汤。」 韩念初望着中间那个前半生受尽磨难的老人,子孙在侧,殷勤备至,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嚮往—— 她想,所谓的善终就是这样吧。 人生的每一天,应该是在深夜醒来时耳畔均匀的唿吸声;是早晨睁眼见到的温柔笑容;是在飘着树叶清香的林间携手;是粗茶淡饭时夹到她碗中的菜;是睡前灯下无声的阅读。 她在桌下,摸到何谨修的手,轻轻握住。 她的人生目标在这一刻改变,不要做出一个能分析人类情感的机器人来陪伴她。 她希望握着的这只手的主人,能一直陪着她。 他转过脸,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随即便翻过她的掌心,十指交错扣紧。 「丫头,还没问你叫什么?」奶奶喝了两口汤,轻轻拭了拭嘴角,坐直了问。 「韩念初。」何谨修说道。 「多大了?」 「23岁。」 「比谨修小4岁。」奶奶说着话,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吃完后再来陪我聊会儿。」 她的身子一侧,姑姑急忙起身,与何父搀扶她到轮椅上,由姑姑推着离开了餐厅。 她一走,韩念初低头专心地吃饭,嘴里塞着满满的饭菜,粗略地嚼了几口就咽下去。 何谨修见状笑道:「慢慢吃,晚点去,奶奶又不会怪你。」 「是我想去,」韩念初嘴里嚼着食物,含混地说道。 何太太看她的样子,皱紧眉头训斥,「饭咽下去再说话!」 何谨修的脸垮下来,「妈!」 韩念初却全不在意,把嘴里的饭菜都咽下去后,才说道:「我记住了。」说完把碗里的饭吃完,就站起来说,「我吃好了。」 她飞快地离开了餐厅。 「真有心眼儿,知道该巴结谁。」何太太瞪着韩念初的背影说。 何谨修生气地说道:「巴结奶奶难道不对吗?」 何太太摔了筷子,她就是不会巴结,不会投其所好,所以才跟婆婆不合。 「你怎么回事?别说我还没同意,就是我同意了,她进了这门,我说她两句还不能了?」 「您同不同意那是您的事,」何谨修说,「我跟她怎么样是我的事,大家最好互不干涉。」 说完,他放下筷子就要走。 「坐下!」何父喝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别铁齿啊,小度小爱轮流使唤了几年,哪天断个网停个电,再没觉得去按个开关是顺手的事儿~~~ 第83章 83 何谨修抿了下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江岷见势不好,连忙放下筷子,「舅舅,舅妈,你们慢慢吃。」说完起身,拉开椅子熘了。 「在一起多久了?」何父问道。 「半年。」 「半年你没吐露了一个字,过节你冒冒失失地带回来。」何父说,「你是存心不让家里人过个好年。」 「我只是带她回来看奶奶,」何谨修说。 「如果没有你奶奶,你是不是过年都不来看看我们?」何母气愤地道。 何谨修不答反问,「我带她回来,你们欢迎她吗?」 何母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我不欢迎!」她歇斯底里地喊,「我不欢迎一个缺少父母教养的女人!」 何谨修死死地攥紧拳头,抬起头,却看到韩念初拿着杯子站在门口,他的心仿佛被扎了一刀。 「奶奶让我来给她拿热水。」韩念初走到餐桌前,提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神情平静得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话。 「阿念!」何谨修走到她旁边。 韩念初倒了半杯水,才抬起头,神情仿佛明白了什么,「原来头痛是不欢迎我来。」 何母虽然不喜欢她,此时被这样直接地问,也显得尴尬。 她闭紧嘴巴,默认。 「我现在走也来得及。」韩念初把水杯递给何谨修,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只身走出餐厅。 何谨修冷冷地看了父母一眼,水杯放桌上,「你们自己把这水给奶奶送去。」 第143页 说完追了出去。 森林的风吹进山谷,风声在山谷里迴荡,韩念初在圆石铺成的路上走出一段,才想起她不可能走回去,刚停下脚步思索,被何谨修拽住手臂。 「我们一起回去。」他说着,拉着她往楼前的空地走。 韩念初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话。 坐进车里,何谨修倒好车,往来时的路开。 他用余光瞥着沉默的韩念初,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试试蒸鱼,晚上我们做——」 「我听过很多的歪理,」韩念初似乎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自顾地说道,「可这是最歪的一个道理,缺少父母的教养——没有人是愿意缺少父母的吧?这怎么能成为我不受欢迎的理由?」 何谨修的心狠狠一揪,「这是歪理,所有的歪理都不必听。」 「可那是你的父母,他们的话,也可以不听吗?」 何谨修用力地闭了下眼睛,才又睁开,「父母的话,也不是全都要听的。」 「阿谨!」韩念初转头望着灰濛濛的天色,内心逐渐渴望灰雾散去后的清澈,「我们结婚吧。」 仓促的剎车声在山谷里响起。 「你说什么?」他把档杆推到最前,惊讶地望着她。 「刚刚吃饭时想到的,」韩念初垂下眼皮,望着膝盖上的双手说,「以前我觉得一个人很习惯——」 「现在呢?」何谨修按捺住激烈的心跳问。 「一个人也能过,」她说。 何谨修的眸子瞬间暗了一下,像往常一样,在心里抚慰自己,又听到她说:「那也仅仅是能过而已,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对吗?」她转头,用那双冷灰色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可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何谨修的脸严肃地紧绷着,额角向上提,一如他十七岁拆开入学通知书时的紧张,那是他人生中仅凭他个人努力做成的第一件大事。 此刻,正在发生他独立做成的第二件大事。 他谨慎地问:「是非我不可吗?」他不要只占有那个位置,不要只是夺了先机,他又追问,「换成周严果可不可以?」 「……」韩念初深思地望着他。 他性急地又要追问,话到嘴边却咽下去,摆摆手说:「不急,你慢慢想,想得越明白越好。」 韩念初果然垂下眼眸,认真地思索起来。 何谨修险些心梗,她还真想?真的一门心思地去想?把他晾到一边去想? 韩念初想了几分钟,掀起眼皮,仍旧是那双冷灰色的眸子,不含感情地注视着他。 「想好了?」何谨修问。 「我没想。」 「那你刚在想什么?」 「我做个样子,让我的回答显得可靠。」 「……」 「阿谨,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什么事?」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离开你。」 何谨修的表情像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讶异,震惊,愠怒,「你——」 「每当你挑刺,找我麻烦,对我做出各种要求的时候,」她说道,「我都想回到过去简单的生活,一个人,走一条只有起点和终点的直线。」 何谨修紧抿着嘴唇,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握起了拳头。 「可每当那阵想法一过去,我依旧去迁就理解照顾你的感受,」她说,「或许你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有多难,我要去学习人的情感需求,学习如何回应满足这样的需求。」 何谨修愕然地看着她,他从来不知道她去学了这些。 「对于你来说,三天两头地生气,三天两头地激动,三天两头地失落,随时随地,想来就来。可你每来一次,我都要疲于奔命地去应付。」 「这是我从出生起,头一次为一件没有奖盃,没有名次,没有好处的事去疲于奔命。这一切,就是为了你所说的『爱』,我尽了全力想去做好它。」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双手,「如果说,换一个人可以更简单,我应该早就离开你了。」 「阿念……」 韩念初勉强一笑,「你看,你只是问了一句是不是非你不可,正常人只要坚定地说「是」就可以。但我就需要用因果逻辑来证明「是非你不可」。我还要无视你生气激动失望的情绪,完成这个论证。阿谨,我不是不在乎你,只是我的在乎,可能复杂得多。」 何谨修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他从来没去想过的问题,他只顾随时随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只顾强调他的在乎,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在应对他每一个情绪时,都要穷尽心力地去应付。 在乎?他从来在乎的只是自己,却一次都没有考虑过,她的艰难。 他的眼眸微微潮湿,急忙低下头,克制住情绪,才转过头对她说:「我发誓,我以后都不会再问你这些蠢问题。」 韩念初依旧淡然地微笑,「这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以前那些同学的感受,他们拼命地学习,却永远抢不到我的第一。现在我也一样,拼命地学习,却还是做不好。」 「不,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何谨修伸手紧抱住她,「我保证以后我们就简单地生活,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比那只蠢猫更麻烦。」 韩念初也回抱住他,「那你就是答应了?」 「我可能不答——」他说到一半急忙把话咽回去,简单而肯定地回答,「我答应。」 第144页 韩念初轻轻推离他,「那你回去吧。」 「好,回去。」他的身体坐直,拨挡踩油门。 韩念初握住他的手,「是掉头回去。」 「掉头?」何谨修又踩住剎车,短暂的茫然后,问道,「你落东西了吗?」 「回去徵求你父母的同意。」 何谨修坚决地摇头,「不用理他们,也不需要他们同意。」 「你快掉头,」韩念初催促着他,「我要明媒正娶。」 何谨修拗不过她,只好把车又开回楼前的空地,甩上车门对她说道:「先说好,他们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你立刻出来,不要再跟他们废话。」 韩念初没搭理他,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显得冷酷而严肃。 又回到大宅内,何父何母用完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江岷顶着沉闷压抑的气氛举着手机发信息。韩念初一靠近沙发,沉闷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伯父伯母!」韩念初礼貌地叫道。 何父低哼一声,何太太假装没听见,只有江岷客套地问:「是落东西了吗?」 韩念初没回他的话,自顾地说道:「我回来就是想请求你们的同意,让我跟阿谨结婚。」 何父跟妻子对望一眼,两人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表情。何太太不屑地回道:「我不同意。」 韩念初又问何父,「伯父您呢?」 何父「咳」了一声,冷厉地说道:「我也不同意。」 「不同意么?」韩念初思索了片刻,牵了何谨修的手说,「那我就把他带走了。」 「带走?」何太太嗤笑一声,「他是你说带就能带走的?」 「你跟我走吗?」韩念初转而问何谨修,「这家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要,以后我养你。」 何谨修还没说话,何父冷笑道:「你养他?你知道他一年花销多少?你让他跟你住客厅能听到厕所马桶沖水声的小公寓?你让他挤公交车上班?」 「那还不至于,」韩念初说,「虽然我不喜欢浪费,但是有一说一,他的兴趣比起我的来说都是小钱,不就是买个帆船养个船队,不就是复式或者大平层,不就是几辆豪车,这些东西我还真没当回事儿。」 何谨修闷闷地说道:「我不要这些也可以,都给你的研究中心请专家和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嫌弃我阿念没父母,打你脸!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2916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8-15 13:27:23~2021-08-17 15:1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2916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84 何父笑了,把韩念初那身便宜的羽绒服打量了一遍,「大白天的说梦话。」 「是不是梦话先不说这个,」韩念初睥睨的目光转向何太太,「伯母您刚刚说我没有父母教养,我想跟您说清楚,我不只有父母教养,他们还把我教得相当出色。而且他们本身也很有优秀,在那个年代,研究生的比例是十万分三,名校的比例更低。可惜的是,他们只教养了我十二年,如果再多教我十年,还真不敢想像我现在的成就。」 何太太险些被她这王婆卖瓜的自夸劲头逗笑了,「天真,我们这样的家庭,父母活着还高学歷的比比皆是。」 「妈!!」何谨修气得脸通红,拉着韩念初要走,「就跟你说了,不用跟他们——」 韩念初抬手捂紧他的嘴,「别生气呀!伯母一直强调教养,你生气就是她老人家没教好了。」 何太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阴阳怪气的话来?这也太沉得住气了。 一旦对方沉得住气,何太太就沉不住气了,「闭嘴!要滚快滚!」 「您别生气!」韩念初好心地提醒,「出于教养和风度,粗鲁的字眼儿不符合您的身份。」 何太太扶着晕眩的头,只能把气往儿子身上撒,「你看看!你带回来的人,要我同意,除非我死——」 韩念初朝门口望了一眼,又望向客厅中无动于衷的人,「伯母看着又头痛了,你们怎么都没反应?」 江岷把憋得通红的脸转到一旁,何父也坐立难安,仿佛做什么都会难堪,不做更难堪,瞪着韩念说:「不是要走吗?怎么还不走?」 韩念初拉着何谨修退了一步,对何父说道:「走之前,非常抱歉地通知您,凌云科技目前的两项估值50亿美元的项目是我跟我朋友的,实验室员工也是我手把手培养起来的,既然我跟阿谨要自立门户,所以我和我的团队都会即刻撤出,合约截止之日,不会再给凌云科技任何授权。」 说完,她拉着何谨修转身,「我们走吧。」 「等等!」何父登时站起来,「你说什么?技术是你的?」 江岷在手机上划了半天,目光投向韩念初,「真的是你啊?」他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新闻里的照片,「採访时你倒是穿得挺体面的啊!」 「那是我给她准备的。」何谨修骄傲地说。 何父一把夺过江岷的手机,将新闻里的那张脸跟眼前这张脸来回对比了半晌,越发地心惊,他一早就说过要见见这两个人,可传了几次话,回復都是不应酬,他当然也不肯屈尊去见,以至于到现在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第145页 他表情责怪地看向何谨修,「这么大的人了,话也不说清楚。」 「我怎么说清楚?」何谨修说,「你们只问了父母是谁,我照实回答而已。」 「您别怪他。」韩念初立刻就维护上了,「我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情,阿谨很优秀,当然值得最好的。所以等我们离开后,您跟伯母可以多多物色门当户对的闺秀千金,如果谁能跟我一样,结婚还能带附带上百亿的嫁妆,不用您开口,我主动劝他回来。」 何父的脸色难堪至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在说什么?」何太太张口结舌,「她疯了吗?上百亿的嫁妆?」 「恐怕还不止,」江岷此时望向何谨修,「那块地是她要的?」 何谨修点了下头。 「什么地?」何父问。 「新区的核心地段,」江岷说,「那块地是消息出来之前就买了的。」 「你是说唯一买到的那块地?是她的?」何父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次,「不是谨修买的吗?」 「我只是帮她管理而已,」何谨修说,「那块地本来就是她要拿来盖研究中心,所以我用了自己的钱买的,跟凌峰没关系。」 何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怎么——怎么都没想到。 何谨修嘲讽地说道:「您这一年来引以为傲的资本,不就是听了我的意见成立了凌云科技,然后等来了她的应聘?让您现在也能在科技界占了一席之地。」他顿了顿又说道,「您难道真的不清楚,当初您搞的那一批人,把持着公司,如果不是她来了公司,赶走那批人,将公司导上正轨,现在您可能还在往坑里砸钱。」 「他哪有你爷爷的眼光和魄力!」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众人都循声望去,姑姑推着轮椅从门外进来。 何谨修从姑姑手上接过轮椅,推到沙发旁边,才搀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我到现在也不敢闭眼是为什么?」奶奶靠着沙发,何谨修蹲下抱着她的腿,搁到前面的矮榻上,她这才用失望的目光看向独子,「何家能稳稳维持到今天,不是你有本事,而是你爹死得晚。」 何父急忙垂下了头。 奶奶嘆息一声,接着说道:「如果是你爹,怎么都会先了解谨修喜欢的是什么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性格怎么样?而不是去打听对方的父母是谁。」 何父不敢吭声。何太太则是连头都不敢抬,老太太在一天,她就一口大气不敢喘,惹了老太太,他们夫妻分到的财产可能还不如寡居的小姑子。 老太太修理过独子,便对韩念初招招手,待她走到面前蹲下了才说道:「奶奶分文不收,把这个败家孙子白给你了,你要不要?」 韩念初干脆地应道:「要!」 何谨修一旁低声说道:「我不败家也行的。」 江岷听到落井下石地哈哈大笑。 老太太伸了下手,姑姑把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天鹅绒首饰盒子递到她手上。她又转手给了韩念初,「这个是给你的。」 韩念初打开这个扁扁的盒子,看到里面的翡翠项鍊时眼睛蓦地睁大。 老太太以为她是被项鍊的价值惊讶到了,实话实说:「这是復刻品。原来那条是谨修爷爷送我的,他前前后后寻找了十来年,凑足了72粒晶莹无瑕的翡翠来送我,也是要给何家传家的。」 说着,她停下来怨怼地瞪了何谨修一眼,「这败家子十岁时偷偷拿出来玩,摔坏了下面那颗最大的,被他爷爷罚跪了三天。前年的清明节,他疯疯颠颠地拿走那条项鍊,跟我说找到一个过一辈子的女人,要拿这条项鍊去求婚。」 何谨修小心的觑着韩念初,却发觉她的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我们不瞒你,他那时鸡飞蛋打,媳妇儿没娶回来,项鍊也没了,半死不活了将近一年,」老太太实诚地说道,「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四处去寻找翡翠,前段时间才把这条项鍊拿给我。」 韩念初出神地盯着项鍊,脑子里反覆迴响着奶奶的话。他拿着项鍊去求婚,可原品在苏锦手上啊。 他跟苏锦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头。」 听到老太太叫她,她急忙回神,「嗯?」 「这条项鍊你要是收了,那就是我们何家的媳妇儿了。」 她的话音一落,何太太脸上显出难堪,她是何家媳妇儿,这条项鍊却从没有到过她手上。 韩念初甩开思绪,轻声说道:「谢谢奶奶!」 老太太疲乏的脸上露出倦容,「我要睡一会儿,晚饭前你再来我房间。」 韩念初跟何谨修起身,把老人家送回房间。 一整个下午,韩念初都在想项鍊的事,偏偏她一直陪着奶奶,没有机会问何谨修。 晚饭过后,她被分配了卧室,何家这种传统家族,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婚前睡同一个房间的,还特意隔开了,何谨修在二楼,她的房间在一楼,跟奶奶的房间一墙之隔。洗漱过后,她只能用欲言还休的神情,目送何谨修上楼。 何谨修走到一半,指了指房间的门,意思似乎是叫她快进去。 韩念初只好回到房间,她又打开那个首饰盒,翡翠在灯光下泛着莹绿的光芒。 她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明明何谨修跟苏锦是不认识的,为什么如此贵重的项鍊会在她手里? 第146页 何家丢失了如此重要的项鍊,为什么又没报警? 她想不出原因,正要关灯睡觉,一扇窗户突然开了,冷风涌进来,吹得窗幔一角起起伏伏。 她下床要去关窗,就见穿着一身单薄睡衣的何谨修从窗外跳进来,对她打了个手势,要她别作声。 何谨修进来后,关上窗户,就爬到床上裹紧了被子。 韩念初在床边坐下,小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何谨修把她拽到床上,在她耳畔质问道:「我不是让你不要锁门吗?」 「你什么时候说了?」韩念初茫然地问。 「我上楼的时候不是指了门的。」 「我以为你是让我快进屋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小曲真是痴心妄想啊,又不是富一代,搞定男人就行~~~ 第85章 85 「……」何谨修颓然地咬住她的嘴唇,「我打不开门,只好从大门出去,在花园里绕了一圈,才绕到你这扇窗户,冻得心跳都差点停了。」 「你不会发条信息让我给你开门?」韩念初回应着,他冰冷的手已经伸进她的睡裙,激得她的皮肤蹿起鸡皮疙瘩。 「见你锁门,我着急了,就想着怎么进来,哪还能冷静下来思考别的。」他说话时,睡裤和睡衣利落地除去了,翻身压着她,吻着她的耳畔,低低地说,「幸好你没锁窗户。」 他的吻慢慢往下。 韩念初死死地扣住他的手,每次他都喜欢吻遍了才肯进入正题,她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的备受折磨。 「阿谨!」她拽住他的手臂往上拉,身体像膨起的气球,涨得要爆炸,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埋怨,「每次都这样,烦死了——」 他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身体一沉,在她差点叫住来时,吻住了她的嘴唇,将喊声消弥于无形。 「你可别像在家里一样,」他故意说道,「奶奶就在隔壁房间,现在也不知道睡没睡。」 他这么一说,韩念初立刻咬紧嘴唇,手指掐着他的背。 何谨修起初还觉得刺激,被她抓得疼了,只好换到她身后,将她的两只手扣紧,吻着她的颈项,听着她压抑的喘息声,热血逆流到头顶,他恨不得连夜回到自己的家。 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听她迷离低哑地一迭声唤他。 夜色愈深,何谨修连续两次都感到缺憾,再来她也不肯了。 「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趴在他的胸口,她小口小口地啃着他玩,「还不如去车里。」 车里虽然施展不开,但何谨修想到以前她坐在他腿上,反手紧搂着他脖子的画面。他的表情就像股票连续跌停,亏得脸都发绿,「刚刚我怎么没想到?」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怎么也还得陪奶奶几天。」 韩念初捂住他的嘴,狠狠咬了他一口,只听到他嘶嘶地抽气,才说道:「这几天你老实睡你房间,这质量我宁可不要。」 「那可不行,」何谨修按住被她咬疼的地方,「夜里我要抱着你睡。」 韩念初摇头,一脸不容商量的坚决。 何谨修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住,「快睡吧,你睡着了我就回房间。」 韩念初翻个身闭上眼睛,快要睡着时,她的眼睛睁开,望着柜子上那个黑色的天鹅绒盒子。 她看了两秒,便拿起那个盒子,问何谨修:「原来的那条项鍊怎么回事?」 何谨修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望着她,眼神有些恍惚,有些复杂。 许久,他垂下视线说道:「为什么问这个?你很介意那个女人?」 韩念初也没有回答他,又问他道:「你的项鍊送给那个——那个你想娶的女人了?」 「没有,」他失落地说,「在给她之前被偷了。」 韩念初睁大眼睛,「被偷?」 「嗯,」何谨修说,「我跟奶奶拿了项鍊放在常背的包里,想要跟她求婚,还没来得及给她,就被催着出门去给她买披萨。那家店离得很远,我提早出门,先去健身,包存在柜子里,钥匙放在跑步机上忘了拿,给了小偷便利。」 「被谁偷的?」 何谨修发现她不但对他说的事情没有半点印象,重点还不在他同居并且爱到要求婚的女人身上,反而是一直关注项鍊,不得不压下心头的黯然,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跟你说过,有一个跟踪我的女孩。她跟我到健身房,拿了我的钥匙,应该是她偷走了项鍊。」 「她为什么要偷项鍊?为了钱?」 何谨修摇摇头,「她家不缺钱,偷走项鍊,大概是我在更衣室和江岷打电话被她听见了,我在电话里说要拿奶奶的项鍊求婚。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阻止我求婚,也可能是不希望我爱的人拿到这条项鍊,总之她偷走了。」 「后来呢?」 「那段时间连续出事,是过了大概一个月结案后,我才发现项鍊不见了。后来去查了监控,就是她拿走了我的钥匙,存包的柜子没有监控,她又出事了,死无对证。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被卷进这个案子,奶奶担惊受怕了很久,我怕节外生枝,就只说项鍊丢了,也没去找曾家追究那条项鍊。 「什么案子?」 「跟踪我那个女生,当天驾车撞到树上,起火爆炸,死得很痛苦,」何谨修说,「监控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但是她烧毁的手机是在后座发现的,警察怀疑她车上有另一个人。」 第147页 韩念初想到现在还没有普及高清摄像头这种东西,郊区监控更少,无法将过去发生的事件还原。 她又问:「他们怀疑你?」 「出事那天我差点对她动手,」何谨修眉头微蹙,勉强回忆了片刻说道,「我报过警,也警告过她,可她还是中邪一样总在我家附近出现,持续骚扰了一年多。」 「为什么不搬家?」韩念初问,他又不缺钱,完全可以早点搬到一个隐私度极高的小区,就像他现在住的大厦。 何谨修黯然地沉思了一瞬,「之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想明白了,一直住在那里,是在等一个人。」 韩念初一怔,心里闪过一道阴影,但很快就消失了,平静地问道:「在等那个女人吗?」 何谨修出神地望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说道:「那天去给她买披萨前,我先去健身房,再一次见到跟踪我的人,一气之下揪了她的领子,但最终还是放开她了,这场冲突很多人目击。隔了几个小时,她就死了,嫌疑最大的人是我。」 韩念初握紧他的手,「后来呢?」 「我当时在很远的披萨店,有票据,店员的证词,调查了一个月,没有新的证据,就结案了。」 听到这里,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韩念初在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幸好他不在场,否则还要受到更大的折磨。 「那个女人呢?这件事跟她无关吗?」 何谨修摇了摇头,肯定地说:「跟她无关,她绝对不可能害我。」 「你就那么确定?她不是离开你了?」 「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可能永远都不明白,但不管怎么样——」何谨修转过脸,认认真真地将她的脸端详了一遍,才说,「我都很感激她陪了我那样短暂的一段时光,她让我知道,只要被她爱着,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韩念初怔然地望着他半晌,立刻把他的这段话忽略了,将思绪拉回来,想到她用爬虫程序抓到的贴子,「警察调查你的消息是不是泄露出去了?」 「家里第一时间把消息压下去了,不然即使洗脱嫌疑,我还是会被网络审判,」何谨修说,「他们会猜测我买凶杀人,这个恶名会跟我一辈子。刘月就是这么想的,她认定是我杀了她女儿。她不是还让干女儿来公司?也许是想找到证据。」 「刘月是这么想的,但有人可能不这么想。」韩念初想到最关键的问题,「你不认识苏锦么?」 何谨修立刻摇头,「完全没有印象。」 「你再仔细想想。」韩念初说,「喜欢你的女人当中有没有她?」 何谨修瞪着她,「这让我怎么想?从中学开始,喜欢我的女生都不知道多少,走一段路都能被拦住几次。」 「……」韩念初也瞪着他。 「也就你不把我当回事,」他的手按在她的腰上,让她贴紧他的身体,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脸上。 「我最把你当回事,」韩念初说,「别的女生想跟你在一起就告个白,送个小礼物。我为了跟你在一起,都把全部身家奉上了。」 「我的全部身家不也是你的?」何谨修的手移到她的胸口,感受着掌心下均匀有力的心跳,「我的心也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把心给我?」 「给你就没法活了。」 何谨修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抽出手掌躺平,「你留着吧!留给你自己可以,让我知道你给了别人,我就——」 「你就怎么样?」韩念初扳过他的问。 「我就——」何谨修张口结舌,半晌,才忿然朝她吼道,「我就生不如死!」 韩念初急忙捂紧他的嘴。 何谨修像泄气的皮球,拍开她的手,翻个身,背对着她躺下,才压低声音,满腹委屈地说:」除了这样,我还能把你怎么样?我能捨得把你怎么样?」 他的这口窝囊气,就——就忍着! 韩念初低笑出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阿谨!」 何谨修闭着眼睛,不答理她。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她说,「永远都不离开你!」 「哼!」他傲慢地伸了伸腿,到底还是握住放在他腰上的手,许久,他才轻轻地应道,「嗯。」 屋外颳了一阵风,树影在幽黑的窗户上飘摇。 韩念初听着何谨修均匀的唿吸声,抚开他额边柔软的头髮,低头亲了一下,才坐起来,拿起柜子上的纸笔,在纸上画着思维导图,将散乱的线索都联繫起来。 苏锦跟曾璐的关系很清晰了,现在的小曲,就是那时的曾璐。 曾璐和小曲性格上的弱点大概是都缺乏自信,对于何谨修这样近乎完美的人和事物,容易将自己的幻想寄托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就说了我阿谨命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璐璐 20瓶;潇§曦茜 2瓶;木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8-17 15:40:28~2021-08-19 17:1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璐璐 20瓶;潇§曦茜 2瓶;木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86 相比被操纵的受害者,苏锦这个冷静周密的操纵者更可怕。 她就是一个极端的信徒,把毫不知情的何谨修推上心里的圣坛,她深信自己对他的爱是崇高无私的。 第148页 她没有要拥有他的贪恋,掌握他的行踪和信息,只是出于关切。 她赶走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也不是出于嫉妒,而是那个人配不上他。 她把一切疯狂的行为都合理化,却对她膜拜的人没有任何同理心,给何谨修造成的那么多痛苦,她丝毫不能共情,只沉浸在自己构筑的完美世界里,让她膜拜的人,按照她的意志,永远地保持神圣的完美。 韩念初在纸上写划了到半夜,一个又一个的气泡通过直线连接后,关键信息终于从水底浮出水面。 曾璐偷走项鍊后不久就出事了,而项鍊在苏锦手上,这几乎可以确定苏锦出事前肯定跟曾璐见过面。以苏锦的缜密,她在公司疏远小曲,相信她即便手机聊天都不会留下有用的证据。那个时候操纵曾璐也一样,除了这条项鍊,应该没有留下线索和证据,否则刘月不会对她视如己出。 电脑上的截图不能冒冒失失地拿出来,她思索着对策,何谨修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迷煳地问道:「怎么还没睡?」 「就睡了。」韩念初把纸折了放好,关灯,他的手臂已经伸了过来,她钻进他的怀里,低声说道,「晚安。」 他睡意浓重得发不出声,只是搂紧了她,手掌在她背上轻轻地拍抚两下就又睡过去了。 韩念初透过黑暗,深深地凝视着他朦胧的五官,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愿景——他们能一直这样相伴而眠,直到某天早上醒来,他的脸上布满皱纹,而她满头雪白的髮丝。 她迷煳地睡着前,脑子里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 第二天一大早,客厅就响起说话声,韩念初睁眼发现何谨修还在旁边唿唿大睡,急忙推醒他,见他一骨碌坐起,自己去了里间洗漱,再出来何谨修已经不在房间了。 她换好衣服,听着客厅隐约响起的说话声,窗户突然被拉开,何谨修从外面跳进来,还穿着昨晚那套单薄的黑色丝绸睡衣。 她不解地朝他身后望去,姑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奶奶,慢慢地从窗外经过。奶奶转过头,看着她的神色就像在说:等会收拾你们 。 这是跳窗户,正好被晨起遛弯儿的奶奶给撞到了? 何谨修抹了把脸,恢復镇定的神色,说道:「没事,顶多是被骂两句,我先上楼换衣服。」 韩念初穿好袜子,正要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出去时,客厅里响起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吼声:「小混蛋!你给我滚过来!」 她趿上拖鞋,急忙跑去客厅。 已经跑到楼梯上的何谨修耷拉着头下来,奶奶坐在轮椅上,脸上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奶奶弯腰取下右脚的拖鞋,抛给站在一旁的何父,「给我抽他!」 何父抱着拖鞋,脸色有些为难,「妈!这大年初一的——」 「别废话!叫你抽你就抽!」奶奶说一不二,「赶紧的,别让你爹等着!」 韩念初听到这话,才想起今天早上要去给爷爷扫墓。她眼看着何父握着拖鞋,拖延着朝何谨修走去。 以他那爱面子的德性,当她的面被拖鞋抽一顿,得别扭半个月,到时受蹉磨的又是她。 果然何谨修的神情也犟了起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又不是乱来——」 韩念初扶了下额头。 「什么年代?什么年代都有规矩!你是何家的子孙就要给我守好规矩!」奶奶沖他吼完,又气急地骂何父,「你还不快点给我抽!」 何父无奈地抄起拖鞋,扬起,落下,韩念初突然跑过来,鞋底不轻不重地抽到她的后背。 何谨修急忙把她扳过来,「疼不疼?」 何父趁势丢了拖鞋,总不能打别人家的孩子。 韩念初转过身,正好对上奶奶冷淡的目光。 「我们家的事,外人站一边去。」奶奶说。 「昨天晚上是我叫他来——」她张口说道,何谨修在后面轻轻拽了她一下,便机智地拐了个弯,「来谈事情。」 「大年三十晚上谈什么事情?」 「大年三十我们的计算机也工作的,」韩念初面不改色地说,「参数叠代需要时间,刚好昨天晚上出的结果有问题,我就叫他过来商量。毕竟这是第一次商业合作,出了差错以后别人都不信我们了。」 她说话时目光直率,镇定自若地望着奶奶,眼下清楚地留着昨晚熬夜的青影。 奶奶端详了她半晌,转而瞪着还有脸生气的孙子,「还不赶紧去换衣服。」 韩念初走到他旁边,扳过他的身体,把他往楼上推,「快去快去。」 何谨修拧着性子,别扭地踩着楼梯往上走。 韩念初这才又回到奶奶身边,「外面阳光正好,我陪您再去花园走走?」 奶奶把目光从闹脾气的孙子身上收回,没有吭声。韩念初便从姑姑手中接过轮椅的把手,推着往屋外走。 花园里阳光温和,山谷里吹着微风,韩念初推着轮椅,在圆石铺成的路上跟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拐到屋后,奶奶指着一株树冠繁茂的榕树说:「去那坐会儿。」 韩念初知道她是受不住刺眼的太阳光了,推着她到榕树下,把轮椅下的毯子拿出来,给她盖住膝盖,才在长椅上坐下。 「这株榕树是我出生前就有了,」奶奶说,「回来的时候,这里跟废墟一样,只有这棵榕树生机勃勃,这才让我跟谨修爷爷下定决心,按照我离开前的记忆重新盖了起来。」 第149页 「很漂亮!」韩念初赞嘆道,「爷爷对您真好!」 「谨修最像他爷爷,他对你也会死心塌地。」 「他以前——」韩念初想了想说,「他以前爱的那个人,您见过吗?」 奶奶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读博的时候,他去美国交流访问一年,回来后他妈就忙着让他相亲,他嫌烦大吵一架就自己出去住了。应该是那时候认识的吧,回来跟我说,他就认定了。」 「您觉得他太轻率了?」 「刚说了,他爷爷也这样,」奶奶说着笑了起来,「救了我们家,才过了一个星期,就来提亲,还说他不是挟恩图报,他愿意入赘。」 微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宁静详和的早上,韩念初听着奶奶说苦难岁月里那些许的幸福时光。 「谨修把项鍊丢了,我难过得两天吃不下饭。可看到他的样子,我连项鍊这个字眼儿都不敢提,」奶奶说道,「那时他成天喝酒,好好的人就这么废了。他姑姑把江岷叫回来,时时看着。家里人都心惊胆战,怕他钻牛角尖,就随他去了。」 「您到现在都不知道项鍊去哪儿了?」韩念初问。 「他不说,我们也不敢问。当时出了那么大的事,天都塌了,还管得着项鍊?幸好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奶奶嘆息道,「那条项鍊,肯定在那个女人手上,是谨修被骗了,还是别的原因,过去就过去了,他现在人好好的,高兴的时候逗我笑会儿,发脾气的时候跟我顶顶嘴,一个物件儿,大不过人啊。」 韩念初明白了,何谨修没跟家里人说项鍊的事,是那时都受够了惊吓,他不敢重提往事。 何家的人又以为项鍊在他要求婚的那个女人手里,这么一来,就让苏锦钻了空子。 原来的时空,苏锦在何谨修丧失意识后,拿着那条项鍊登堂入室,张冠李戴,何家只能信了。 只不过,她以何谨修女友的身份出现,最大的阻碍和麻烦是曾家,为了不引起风波,才有了她检举告发的行为,让猝不及防的曾家家破人亡。 可唯一说不通的是,如果曾璐的死跟苏锦有关,她的目的是什么?不可能只是为了一条项鍊。她不能预知何谨修一年后会发生车祸意外,拿到项鍊也没有用,就像在这个时空,那条项鍊只能藏在抽屉里,除了给她带来风险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又想到了何谨修爱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你怎么了?」奶奶见她用力地握紧了长椅的扶手,问道,「是不是很介意那个女人的存在?」 韩念初回神,摇了摇头,她不是介意——这么说也不正确。 从知道有那么个女人存在开始,每当思绪连到那个女人身上时,她就马上跳过了。 就当她是个虚拟的人物,她不肯多去琢磨一秒。 这算是介意吗? 奶奶枯瘦的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宽慰她道:「人啊,不要回头看,过去的事不能改变,多想想未来。」 韩念初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会的。」 「回去吧,他们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韩念初连忙起身,推着轮椅回到楼前,就见何谨修和江岷正在往车里装祭奠用的食盒茶酒。 「我让他们自己搬,」奶奶说道,「一年去拜不了几回,他们可不能偷懒。」 「嗯。」韩念初推着奶奶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前,姑姑在一旁等候,韩念初跟她一起把奶奶扶进车里,才去帮何谨修把剩下的东西都搬进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成悬疑篇,所以还是关于反派的篇幅,都尽量简单明了,不要太烧脑,但我自己的脑子快烧成灰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布娘子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8-19 17:13:37~2021-08-20 14:2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布娘子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87 墓地离得不远,在一大片安静的松柏林里,冷灰的墓碑上没有照片,没有墓志铭,只有一个名字,子孙全不随他姓杨。 这是一个在尘世里坚韧洒脱的男人,他离开时,大概也是无悔无憾的,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祭祀中气氛肃穆,没有人闲聊,连江岷都绷紧了脸。 韩念初望着从头至尾没有说话的老人,她神色哀凄地沉思,望着墓碑,目光却仿佛落在比那渺远得多的地方。 午饭前他们回到了祖宅。奶奶的情绪不好,没吃午饭就回了房间,谁也不准打扰。 何谨修跟韩念初说:这是奶奶跟爷爷单独说话的时间。 节后第一天上班,何谨修在餐厅里等了十分钟,也没见韩念初下来。 这很罕见。 平时她都起得很早,等他起床时,她已经买好或者做好早餐了。 他们的早餐很简单,多数是三明治和牛奶咖啡对付。今早起来就见她在衣帽间里待着,等他穿好衣服下楼,煮好咖啡她还没有动静。 「阿念!」他站在楼梯口仰头喊了一声,「下来吃早餐。」 「哦。」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笃笃」的脚步声。 第150页 何谨听得一怔,拖鞋怎么会发出这种硬物砸到地板发出的响声,正琢磨着,眼前一花,以为陌生人闯进家里来了。 韩念初穿着一条优雅庄重的黑色及膝裙,手臂上搭着一件雾蓝色的斗篷外套。黑裙的袖口和下摆都是花朵般自然如流地散开,颈上戴着那条翡翠项鍊,她的个子很高,项鍊就像缀在领口的花纹,浑然天成一般。 这是何谨修第一次见她外出穿露小腿的衣服,雾蓝色高跟鞋显得长腿笔直而紧緻,她站在楼梯顶端,长裙并没有削弱她的气势,愈发显得头角峥嵘,英气凛然。 她握着扶手,小心谨慎地走下楼梯。 他缓缓露出欢欣的笑容,精心给她挑的衣服,终于肯穿上了。 「好笑吗?」她站到他身前,奇怪地问。 「没有,」何谨修说,「原来看到你穿上我亲手挑的衣服,会是这种心情。」 「什么心情?」 「想亲手脱掉的心情。」说着就伸手箍住她的腰,将她卡在墙边,刚低下头,被她拿手挡住。 「我搭配了半天,才挑到一套合适的,别给我弄皱了。」 何谨修轻笑,低头在她唇边点了一下,揽着她往餐厅走,「怎么突然想这么穿了?」 「这么穿跟平时差别很大吧?」韩念初拿起三文治,送到嘴边了又放下,「会让人注意么?」 何谨修听着不对味了,「你要让谁注意?」 「……」韩念初咬了口三明治,茫然地睁大眼睛,这一口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自然也没功夫回他的话。 何谨修无奈,每次连煳弄他都是这么简单不费心思,他是不是太好打发了? 「你都订婚了!」他怏怏地提醒。 「嗯。」 韩念初吃完三明治,才察觉何谨修一直盯着她,神色很是不满。 「你怎么了?」 何谨修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什么,走吧。」 到了公司,韩念初先去了实验室,一众程式设计师的反应雷同,平静看她第一眼,垂下眼皮继续干活,又勐地抬起头,张目结舌。 「老……老大……」不小心把背后的称唿都叫出来了。 角落里「咚」的一声响,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周严果摸着撞到门上的额角,刚从机房里出来的他,见鬼一样地盯着韩念初。 「你吃错药了?」 韩念初三两下脱掉斗篷,捞起椅背上的羽绒服罩在黑裙子外面,又踢掉高跟鞋,趿上拖鞋,「我要是敏感一点的女人,沖你这句话就会跟你绝交了。」 周严果走进她,目光在落在那串闪着碧绿光泽的项鍊上,「这是传家宝?」 韩念初赞嘆地道:「有眼光!」 「我给你买个保险箱。」 「为什么?」 「你但凡有个保险箱——」周严果顿了顿说,「也犯不着把这玩意儿挂脖子上了。」 「……」韩念初盯着他半晌,直到把他盯得没趣,才转开脸了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干活。 中午吃饭,韩念初把刘铭和周严果都叫到一起,坐的当然是何谨修才能坐的位子。 旁边那桌是总裁办的员工,随时注意着他们这桌的动静,以备何谨修不定时的差使。韩念初一坐下,就吸引了那一桌的目光,跟着就一阵窃窃私语。 韩念初四人照旧谈着公事,饭菜上来后,才从工作转向闲聊。 刘铭忍了许久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你这身儿是怎么回事?」 韩念初摸了摸脖子,「为了搭这条项鍊。」 「……」刘铭茫然不解。 何谨修咳了一声说道:「我们订婚了,那是传给何家儿媳的项鍊。」 周严果的勺子碰到碗,「咣呲」一声,响亮又刺耳,「你说什么?」 何谨修皱了下眉头,也提高音量说道:「我说我们订婚了,」说着把韩念初揽过来,指着这条项鍊说,「这是我奶奶的项鍊,只给何家名正言顺的儿媳。」 周严果用余光觑了觑四周,「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也能听见。」 「你竟然把这么贵重的项鍊戴出来,」刘铭说。 韩念初神态自若地说:「我没有保险箱,戴脖子上才保险。」 「噗!」刘铭笑了起来,「这是我见过的,最烂俗的秀恩爱。」 「不是秀,」韩念初状似无意地朝旁边那桌轻轻一瞥,「你们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过年某人差点就被执行家法。这条项鍊要是弄丢了,他家的门是不可能让我进的。」 「我见过,」刘铭心有戚戚焉,「谨修他爸在老太太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说得你敢大喘气一样,」何谨修说。 刘铭撇了撇嘴。 韩念初留意着旁边那桌的动静,几个脑袋遮遮掩掩地凑到一起,唯独苏锦和小曲两人低着头吃饭,偶尔抬头,不经意地交换一两个眼神。 连续几天,韩念初都戴着那串项鍊招摇过市,她跟何谨修订婚的消息也传遍了。 苏锦在漫天的八卦淹得透不过气,坐电梯,上厕所都能听到员工在谈论何谨修跟韩念初的婚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的亢奋从何而来,这难道是件喜事么?这些愚蠢又低俗的人! 她在心里骂着,电梯在一楼停稳,另外两个小声八卦的员工走出电梯。她落在她们身后,那两个员工走向前台,奶茶店的外卖员工在那儿等着。 第151页 苏锦看了一眼,就笔直地朝着大门走去。 「哎呀,你这奶茶都洒出来了,这让我怎么喝?」身后响起员工大惊小怪地责问。 「就洒了这么点儿,用纸巾擦一下怎么就不能喝了?」送外卖的女人满不在乎地说。 「你什么态度?我要投诉你!」 「好啊,你投诉试试!」外卖员工趾高气扬地说,「我告诉你,我堂姐是韩念初,你们ceo的女朋友,你投诉一个试试,我告你一状……来我看看,哟,就一个小助理……我记下你的部门和名字了……」 苏锦的脚步蓦地一顿,转过身打量那个穿着柠檬黄工服,眉眼间带着风尘味的外卖员工。 「算了算了,」另一个员工说,「咱们跟她一个送外卖的计较什么?」 两个员工拎着奶茶回到电梯前,那个送外卖的女人扬起眼角,得意忘形对员工的背影竖了个中指,扭腰朝大门走。 「你是韩总的堂妹?」苏锦叫住她问道。 「怎么?不信?我叫韩云秋,她唯一的亲叔叔的女儿。」韩云秋说。 「哟,失敬失敬!」苏锦说,「韩总跟我们ceo都订婚了,你怎么还说是女朋友?难道订婚这么大的事儿,唯一的亲叔叔不知道?」 「订婚?」韩云秋的声音拔高,「她要结婚了?她爹妈死了,我爸妈就是唯一的长辈,不知会我们就订婚?」 苏锦的略一思索,挽着她往外走,「我们去你的店里聊聊呗。」 韩云秋甩开她的手,「你谁啊?」 苏锦扬了一下她的工牌,「老闆的秘书。」又对她挤了下眼睛,低声说道,「出去聊。」 韩云秋眼珠一转,任由她挽着走出大门。 「韩总就你们一家亲戚了吗?」苏锦问,「她妈妈那边应该还有亲戚吧?」 「呵,她妈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为了生儿子把她送给一个病秧子养着,」韩云秋说,「她养父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就病死了,哪还有什么亲戚。」 「所以你们就是他们血缘最近的亲戚了?」 「那当然,韩念初爹妈在她十二岁那年就死了,是我爸妈省吃俭用把她拉扯大的,现在攀了高枝,就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韩云秋又瞄了一眼苏锦的工牌,「你呀,也提醒着点儿你们老闆,对亲人都这样,以后就能捅他刀子。」 苏锦推开奶茶店的玻璃门,跟她一起走进去,点了两杯奶茶。韩云秋拿了块抹布,装模作样地帮她擦着桌子。 「看来你们是对韩总一无所知啊,」苏锦喝了口奶茶说道,「韩总手上的技术估值30亿美元,够凌云科技吃上二三十年,所以我跟老闆提点没用,娶了她可就是把两百多亿搂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周严果大概是唯一一个能让阿念难堪的人。 第88章 88 韩云秋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你说什么?两百多亿?」 「你不看新闻吗?」苏锦说,「一结婚,老公就分一半,要是出个意外,那另一半都变成老公的了。换你,你结不结这婚。」 韩云秋捏紧抹布的手激烈抽搐,「这死丫头,把爹妈都剋死了,她自己怎么不被车撞死,还要便宜外人!气死我了!」 苏锦瞅了她一眼,「被车撞死?」 韩云秋急忙摆手,「我就说说气话,」她的眼珠翻进眼皮里,想了想,眼珠子落下来,「其实呢,有人应该比我更生气。」 「谁啊?」 「韩念初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韩云秋说,「没你们ceo横插一桿子,她跟人家肯定要结婚的。」 苏锦轻轻地放下奶茶,眼睛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光,「他还不知道韩总订婚的消息吧?」 「不知道,我们有过节,现在也不来往。」 「我倒是可以帮忙通知一下,毕竟这么大的喜事,对吧?」苏锦说。 韩云秋盯着她的脸看,好一会儿,她笑着说道:「你等我去拿下纸笔。」 苏锦从奶茶店里出来,便捏着韩云秋给她的纸条,按着上面写的地址,取了车一路往乡下开。 她在甘蔗林中间的灰色水泥小路上七弯八绕,远远地看到一大片破旧的厂房,车子一直开到厂房生锈的大门,门口连个牌子也没挂,只留着一扇小门供人进出。 她把车停在空地,走进那扇小门,一条黑色的大狗突然蹿出来,兇恶地朝她狂吠。她吓得跌退到门外,狗并没有扑过来,她稳神看去,大狗是被铁链拴住的。 她贴着边再次走进去,一口气跑到厂房中间的空地,卷叶门只升了一半,传出机器呜呜地嗡鸣声。 一个染着红头髮的年轻人从卷叶门里出来,警惕地望着她,「你找谁?」 苏锦马上就明白,他在担心她是税务工商或是环保部门的人。 「我是江总的朋友,来找有点私事。」她说着,故意忸怩地拂了下扎高的马尾。 那人的神色微松,「他在二楼办公室,你从这里上楼,左手边第二间就是。」说完话,他又钻回卷叶门里。 苏锦踩着绿色地板漆的楼梯走到二楼,来到江临远的办公室门口。 门敞开着,与外面破败的厂房不同,这间办公室装修得很精緻,铺着锃亮的白色地砖,红木办公家具,真皮沙发和花梨木茶台。 这些闷声发大财的小老闆,向来靠着压榨廉价工人的血汗聚集的财富,只有真正走进他们才能觑到冰山一角。 第152页 她叩了两下敞开的门,坐在办公桌后的江临远抬起头,睨了她一眼,才起身绕到办公桌前面问:「你是?」 「凌云科技的,」苏锦边说边打量他,这么一个外形温儒的青年,能成什么事儿? 随即想到半遮半掩的卷叶门,以及门外拴着的那条大狗,她又暂且按下心。 江临远怔了一下,便露出随和的笑容,「请坐。」 他在茶台前的主位坐下,行水流水的烧水泡茶,「找我什么事?」 「韩念初跟我们何总订婚了。」 他端着水壶的手一顿,又稳稳放回茶台上,「哦,恭喜!」 苏锦见他反应平静而冷淡,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听说您以前跟韩总……」 「我跟她?」江临远将茶杯放到她面前,抬脸露出一个轻嘲的笑容,「谁说我跟她有什么?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比较近罢了。」 「既然关系比较近,那——」苏锦端起茶杯,「我大老远跑这一趟没白来。」 「你来早了,」江临远说,「应该送喜帖时来的,到时候,还麻烦你再跑一趟。」 苏锦抬起手,遮住略为失望的脸,喝完杯里的茶水,微笑道:「不麻烦,这乡下景色不错。」 「乡下地方,谁都是挣着跑进城里,」江临远优雅地品着茶,「我这种人没什么本事,一辈子也只能困在乡下,阿初就是本事太大,有更好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 「呵呵,」苏锦瞭然地笑笑,放下茶杯,「那我就不打扰了,等送喜帖的时候再来。」 江临远也没客套地留她,爽快地起身,将她送到门口,「慢走,有空再联繫。」 苏锦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好的。」 周五下午,公司的新一轮选拔开始,韩念初四人在会议室里逐个面试。 「你说一下relu激活函数的优点。」韩念初抬起眼眸,对面前侷促的年轻工程师说道。 年轻工程师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答道:「sigmoid和tanh函数的导数在正负饱和区的梯度都会接近于0,这会造成梯度弥散……」 门被推开,头髮束得整整齐齐的小曲端着托盘和几杯咖啡进来,将咖啡逐杯摆到各人面前。 韩念初的笔尖点在本子上,大脑开始多线程工作,余光注意着小曲,耳朵仍将面试者的回答一字不漏地听进去。 「在区间变动很大的情况下,relu激活函数的导数或者激活函数的斜率都会远大于0……」 小曲走到周严果和韩念初中间,端起冒着热气的咖啡,周严果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手肘撞翻托盘,会议室唏哩哗啦一通混乱。 韩念初低唿一声站起来,提起袖子,将湿透的薄绒布料扯离灼烫的皮肤。 小曲手忙脚乱地拿起纸,正要往韩念初身上擦,被周严果推开,「你怎么样——」 「都出去!」何谨修蹭地走到韩念初身边,又对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厉声道,「全都出去!」 众人从里到外渐次离开,何谨修锁上门转身,见韩念初已经解下脖子上的项鍊放桌上,走到一个死角里脱下了上衣,手臂和肩膀露出大片的烫伤红印。他心疼地看了一眼,急忙脱下自己的薄线衫包住她,搂着她去了45楼。 「疼不疼。」进了套间浴室,他取下淋浴喷头问。 韩念初老实地点头。 何谨修调到冷水,「你忍一下。」说完狠心拧了开关,冰冷她的水柱冲到红印上,韩念初皱紧了眉头,身体簌簌发抖。 「那个小曲,必须得炒了,」何谨修话里含着怒气,「谁让她擅自送咖啡进来的?」 「是我让她送的。」韩念初说。 何谨修犹带余怒地瞪她一眼,「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维护。不管是面试还是开会,你什么时候要过咖啡?」 「不是维护,」韩念初说道,「确实是我叫她送的。」 何谨修关了水,取了干毛巾小心地替她蘸干水迹,拿了浴袍给她披上,「再沖一会儿,你又该感冒了。」 「幸好是冬天,一般不会出现严重烫伤。」韩念初去衣帽间里找了一件何谨修的t恤和毛衣穿上,转过身望向他时,那向来果决的眼眸里,罕见地闪过一抹犹豫。 「怎么了?」何谨修关切地问,「还很疼吗?」 韩念初迟疑地摇了下头,「我们出去吧。」 他们刚步出办公室,安保主任带着两个保安匆匆迎上来,「公司已经封了所有出入口,周主任请您去平台。」 「出什么事了?」何谨修问。 「韩总的项鍊被偷了。」安保主任说,「我们调取了面试时的录像,所有人都离开后,曲灵返回会议室,拿走了项鍊。」 何谨修怒不可遏,「报警了吗?」 安保主任看了眼韩念初,「周主任说韩总交代过,先不报警。」 周严果?何谨修迷惑地看向韩念初,「你们在搞什么?」 韩念初避开他的目光,「你先去平台,回头我再跟你解释。」她说完,便越过他匆忙离开。 「你去哪儿?」何谨修大声问道。 韩念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回过头嘱咐道:「你穿件外套了再去。」说完她转回头,一路疾走到安全通道,推开防火门一连下了四层楼的台阶,走进她初入公司的办公室。 第153页 陈文韬见她进来,从椅子上跳起来迎接,推着笑问候。 韩念初只随意地点头打过招唿,走到正在敲代码的陈以正旁边,敲了两下桌子,「你跟我过来。」 陈以正愣头愣脑地起身,「去哪儿?」问完见韩念初已经走出办公室,他急忙跟了上去。 平台的通道前站着一排保安,将前来围观的人一一驱离,韩念初一到,保安便自觉地让出通道。 陈以正看着眼前的阵仗,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韩念初没有回答他,略显失望地看向刚被趋离的人,苏锦的身影若无其事地藏在其间。 她收回目光,走到平台,何谨修和周严果站在入口,都盯着被保安拦住去路的小曲,一个面带愠怒,一个神情阴狠。 小曲披散着头髮,站在一丛灌木丛旁边,冲着保安和周严果叫嚷:「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搜我身?」 「用不着搜,」韩念初说,「项鍊如果在你身上,你反倒有辨解的理由。」 「什么项鍊?」小曲问。 「我要是你,绝对不会把项鍊藏起来,」韩念初说,「那样即使被抓到,也还可以说是帮我收起来,等会交给我。」 小曲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神色显出懊恼。 「现在的情况,平台上就你一个人,如果在平台上搜出项鍊,你怎么解释?」韩念初说完,逐一看向平台上的监控死角,对身后的保安说道,「东南方向五米以内,每一寸都仔细搜。」 作者有话要说: 韩云秋会再出现,是因为第二个时空里基本要把第一个时空里的一些脉络呈现出来。比如韩云秋一家图谋韩念初的财产,韩云秋跟苏锦的勾结,导致了韩念初在第一个时空的死。还有江临远的控制欲,他一直把韩念初看作一个渴望拥有的所有物,但是不会尊重她。 我设置情节还是偏保守,悲剧不是哪一个人造成的,反抗的力量通常是多个人,多个立场,因为不同的目的,起大小不同的作用,还有时机等等,一环扣一环,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kimeiya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89 一队保安训练有素地走向池塘,分别在水里和池边的石头,草丛,树枝间搜寻。 小曲的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地装出茫然的神色,「你们在找什么?」 韩念初没回话。 天空阴沉,北风摇撼着树枝,小曲在风中渐渐瑟缩起来,散乱的髮丝遮住了脸颊。 何谨修脱下外套,披在只穿了一件t恤的韩念初身上,随即揽住她,跟她一起注视着池塘那边的动静。 「找到了!」站在水里的保安举起那串项鍊,走到岸上,将项鍊交给韩念初,说道,「岸边的草丛里有一只黑色的发绳。」 韩念初接过沾上泥沙的项鍊,掏出纸巾,小心地擦拭干净,才望向披着头髮的小曲,「如果调监控,你走进平台时,头髮一定是扎着的吧?」 「平台太冷,我散了头髮,」小曲说道,「发绳掉到地上,风吹走了,我也没去追,办公桌的抽屉里还有备用的。」 「你怎么解释项鍊在池塘里?而且只有你一个人在平台。」 「我不知道。」 「那就只能让警察来问了。忘了跟你说,为确保筛选机制的公平,从今天起,面试全程都会录像。」韩念初掏出手机,佯装报警。 「阿初,等一下——」陈以正明白过来,伸手便要夺韩念初的手机,被何谨修一脚踹中膝盖。 陈以正跌坐到地上,吃痛地抱着膝盖,哀求地对韩念初说:「别!求求你,她是一时煳涂,」说着,淌下一行眼泪,「她家里条件不好,爸爸长年生病,弟弟还要读书。」 小曲惊怒地望向陈以正,「你怎么知道?」 陈以正苦涩地道:「每次你接电话都躲到一边去接,那次我跟上去,听到你弟弟打电话要钱,所以第二天我给了你两万。」 小曲仿佛被雷击中,扯着她那身剪裁上乘的套装衣摆,脸色僵滞,「你都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再贵的衣服都遮不住脸上的穷酸,」韩念初一针见血地说道。 小曲捏紧了衣摆,眼光不自觉地朝何谨修瞟去,韩念初不悦地挡住她,说出的话更加不留情面,「别人的穷,只是口袋干净;你的穷,是骨子里的寒酸。」 陈以正扶着膝盖站起来,对韩念初说道:「阿初,我们那么多年朋友,最后一次求你帮我,对她网开一面。」 「不行。」何谨修断然回道,「知不知道这条项鍊意味着什么?」 陈以正只得用恳切的目光望向韩念初。 「让她把手机交出来,」韩念初说。 陈以正听到这话,高兴地对小曲说:「手机——快把手机给阿初。」 小曲顿时面无血色,身体摇摇欲坠,手却用力地按紧了口袋。 陈以正焦急之下,拨开她的手,掏出手机。 「还我!还我!」小曲疯狂地要夺回手机。 陈以正狠心扇了她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那串项鍊价值多少?就算是偷窃,数额巨大,你也要坐几年牢!」 听到坐牢,小曲霎时安静下来,脸上露出绝望的灰色。 「让她解锁。」韩念初说道,「不然我马上报警!」 第154页 陈以正调出密码键盘,把手机送到小曲面前,「快!」 小曲咬着嘴唇,说道:「能不能请何总——何总先离开一下。」 何谨修闻言刚要发作,韩念初握着他的手安抚了一下,把他带到周严果旁边,在他耳畔低声说道:「我需要查看她的手机,你委屈一下。」说完,她又走回小曲和陈以正面前。 小曲见何谨修站远了,才按了密码,陈以正把解锁的手机交给韩念初。 韩念初接过手机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通话和聊天记录,信息和记事本都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有关苏锦的不利信息。她几乎立刻就推断出,苏锦有什么话一定是当面说,不会让小曲留下任何证据。 就算把小曲送进去也没用,苏锦一定能撇清自己。 她气馁地打开相册,希望能找到一张跟苏锦有关的照片,然而一打开,就像有千万只苍蝇围扑过来。 她握紧的手忽然松开,一巴掌甩到小曲脸上,「你竟敢!——」 陈以正呆怔一瞬,拿走她的手机,低头一看,先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接着便渐渐了悟,「难怪你当初对阿初那么大敌意!你竟然——」 小曲屈辱地捂着肿胀的脸,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你还要替她求情吗?」韩念初问陈以正。 陈以正垂着头,望着小曲思索了半晌,才抬起脸,神色复杂地说道:「我知道她是痴心妄想——虽然你不能理解,但是——」他沉默一瞬后,接着说道,「我会同情这样痴心妄想的人。」 韩念初抿紧唇,点了下头,「你想清楚了就行,相册加密,不准她看,也不准她删,这点你能不能保证?」 「你放心!」陈以正回道。 韩念初瞥了一眼小曲,「收拾好东西,马上离职。」 陈以正松了一口气,「谢谢你!阿初。」他说完,拽着小曲要离开。 小曲却仿佛忘了自己的处境,狠狠地盯着韩念初,「为什么我只是偷偷地喜欢都不可以?我不懂他到底喜欢你什么?他就是被你骗了!」 韩念初本来已经朝着何谨修走去,闻言顿住脚步,回过头说道:「我也不懂,陈以正是本地人,名校毕业,是你改变阶层的最快路径,你为什么还要痴心妄想?按道理,陈以正的条件是看不上你的。」 「感情是没有道理的。」小曲嘶喊道。 「不,」韩念初转过头,「感情也要讲道理。」 她抬眸望向何谨修,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应该在规则道理之内,先遵守规则,才有资格上升到感情。 所以她一定要把苏锦这个游离在规则外的人抓进来,受到审判。 「怎么回事?」周严果问。 「我答应了陈以正,不报警,让她即刻离开公司。」韩念初望着陈以正两人走进楼里的背影说道。 「不报警?」周严果苍白的脸浮起怒气,「不报警你安排这么一出是做什么?」 「安排?」何谨修问,「这是你们事先设计的?」 周严果冷淡地说道:「你问她,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说完掉头离开。 何谨修脸上显出失望的神情,他从韩念初手上取走项鍊,托在手掌里,逐一看着缝隙里的污泥,「这条项鍊,对我们来说好像就是个不祥之物。」 「你也信这种迷信的说法?」韩念初意外地问。 何谨修浮现出深深的自嘲,「你说得对,不是迷信,不过是你跟我之间,永远隔着一堵墙。」他说着又不禁摇头,「我说了你也不明白。阿念!你不是让我什么都跟你说明白,不要让你猜么?」 韩念初点头,「是。」 「那么我告诉你,」他说,「这是你第三次涉及到我,却没有事先跟我商量;人都说事不过三,可是不管你做十次百次,我最后都只能原谅,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阿谨——」 「可未来的十次百次,每一次我都会受到伤害,」他把项鍊垂落在她眼前,「这条项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復刻它?因为它代表的意义就是娶你,不是让你进何家的门,而是我们每个晨昏日落都能一起度过,我每天醒来睁眼就能看到你,每晚能抱着你入睡,没有疾病,没有意外,没有谁先离开,有一天睁眼醒来,你头髮白了,我满脸皱纹,即使互相嫌弃,我们谁也不会离开彼此。可你竟然——」 他望着她平静的脸,闭上眼睛,攥着项鍊的手关节暴出青筋,他睁开眼睛,忽然暴躁地吼道:「你竟然拿它去当诱饵,竟然让谁的脏手都碰它,竟然让它沉在脏污的池塘里,而我,连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它的原因都不知道!」 「阿谨!」韩念初握住他的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原因。」 何谨修干脆地抽出手,吐出两个字,「晚了,我不想听。」 他转过身,大步地走进楼里,临跨进门里,他回过头,「不要跟过来,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步伐坚决,没有一丝犹豫。 韩念初知道她这次重重地伤了何谨修。 可她仍然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她不能理解项鍊明明就完好无损,他却还是暴跳如雷。 她和周严果在会议室里相对而坐,拿手托着额头,「解释?为什么你也要我解释?阿谨跟我发脾气,怪我不告诉他原因,可你看他一点事就冲动,告诉他就等于告诉害我的人,我已经在防备并且准备对付她了!」 第155页 周严果愣了一下,「害你的人?」 韩念初拿下手掌,「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有人要害我。」 「我以为是开玩笑的。」 韩念初瞪着他,「我跟你,有过开玩笑那么融洽的氛围么?」 周严果竟然深思了一下,才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韩念初的手又扶到额头上,「一条项鍊?就算那条项鍊丢了,我跟他难道就会分开么?这么迷信!我真的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公举又毛了,啧啧,这次他能下定决心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傻鱼墨、喵星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口袋有两颗糖 15瓶;淇淇 10瓶;潇§曦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 第90章 90 「谁要害你?」周严果根本没去听她的疑惑。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生气了。」 「气会消的。」 韩念初深思一瞬,「你说得有道理。」 「我们这种搞技术的,哪有空去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周严果说,「喜欢多简单,买车,买房,把银行卡给她,谁敢冒犯她,往死里揍就行了。 」 「……你说得有道理。」 「我以前的女朋友总说跟我一起过日子太苦,我挖空心思地想赚钱,想出头,又抱怨我不关心她。」周严果的眼里泛起迷茫,「那她到底是要过好日子呢?还是要关心?我后来想,就是又要过好日子,又要关心她。」 「有道理……阿谨也是,我连人带技术都给他了,还抱怨我对他没感情。」 「跟这些俗人没道理可讲。」周严果说,「你跟他讲逻辑,他要谈感情;你跟她谈感情,他又要跟你讲现实;你跟他讲现实,她又扯回感情了。」 韩念初深以为然地鼓掌,「说得好!」不管哪个时空,不愧为她引为知己的唯一一个人。 「所以到底谁要害你?就是这个小曲?」周严果问。 「不是,」韩念初说,「她只是一把刀。」 「那到底是谁?」周严果不耐烦地说。 「一个没有任何计划,但目标却很明确的疯子!」韩念初经此一事总算明白,苏锦比她想像的要危险得多。 以前她认为,苏锦杀死她是因为她对何谨修见死不救,才杀她泄恨。可出现了两个被她操纵的女人,不惜引诱她们泥足深陷,却只有一个目的,让何谨修不被任何人玷污。 她的邪恶浸骨入髓,除了何谨修,这世上的人在她眼里都是污糟的,不配活着。 不知道她到底经歷过什么,才让她对世人没有丁点怜悯之心。 简单点说,她已经丧失了基本人性。 「是那位集团继承人的缘故吧?」周严果敏锐地问。 韩念初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你分手吧!」周严果说。 韩念初望向他在光线下苍白得模煳的脸,即使时空变了,他依然是唯一一个跟原来时空重叠的人。 曾经在她生命的最后,他们也曾这样相对而坐,她坦白地告诉他:有人要害我 他敏锐地问:跟你丈夫有关? 她没有回答。 你离婚吧。那时他这么跟她说。 她说会的,正在准备,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把代码开源捐赠。 而此刻,她却轻轻地摇头,「不,我不会分手。」 光线照得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和表情,许久,她才听到他淡漠的声音:「随便你!」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韩念初走到他旁边,低声交谈了半晌,敲门声突然响起,不等他们喊「进来」,员工已经推门而入,露出一张焦急的脸,「在线测试和唿叫中心测试平台突然无法登陆,信息中心处理不了。」 「数据都备份好了吗?」韩念初站起身问。 「有一些来不及备份的,我们正在担心这个问题。」 韩念初和周严果急忙走出会议室,实验室的员工乱成一锅粥,抱怨声此起彼伏。 「这公司的信息中心就是个摆设,伺服器三天两头出问题。」 「还是登陆不上。」 「继续打电话催他们,不然我们这段时间又白忙活了。」 韩念初坐回电脑前,立刻查看伺服器运行日志,心里在琢磨会不会跟苏锦有关?小曲刚出事,伺服器就被攻击。 两分钟后,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刘铭跟何谨修走进实验室,直直地走向韩念初,刘铭脸上心急火燎地骂道:「谁他妈又在针对我们?」 「应该不是针对我们,」韩念初敲着键盘,心里有数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是有人在兴风作浪,遭到攻击的不是我们一家公司,马上打去几家电商和游戏公司去确认,他们的伺服器是不是遭到了同样的攻击?」 「找到原因了?」周严果问。 韩念初点了下头,极大概率是ddos,这个臭名昭着的拒绝服务攻击,原来是在这一年出现的。 「确认过了,两家游戏公司的用户都登陆不上游戏,损失惨重。」有人回道。 韩念初心里有底了,关闭了伺服器上所有的非必要埠,开始查找攻击源,封掉了所有的可疑ip。 两个小时后,有人惊喜地喊道:「可以登陆了。」 第156页 刘铭跟周严果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何谨修看到韩念初的神色依然凝重。 「这只是暂时的,晚一点他们就会捲土重来,放出一堆新的ip继续攻击,」她站起来,对所有的人下指令,「都去查找异常流量包,找到特徵后过滤掉。」 如她所说,一个小时后,伺服器又无法登陆了。 韩念初直接去了信息中心,坐镇一个通宵,所有工程师奋战到天亮才解决。 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抬起头就见何谨修坐在一旁,「攻击是没法禁止的,要解决这个问题,伺服器必须託管cdn。」 「可靠吗?」何谨修问。 「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韩念初说,「我们才能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的专业领域。」 「嗯,先回家睡会儿吧。」 韩念初撑着扶手站起来,何谨修立刻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回家的车上,何谨修没有说话。 在红灯前停车,搭在档杆上的手被握住,他诧异地转过头,韩念初沉着的双眸望着他。 「我不会跟你分开的。」她说,「不管有没有那条项鍊,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保证不会离开你。」 何谨修抿紧唇,这算是承诺了。 她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按理说他该安心了,可他心里仍然充满了苍凉的寂寞感。 她不是因为爱他才做出承诺,而是她知道他需要这个承诺。 回到家,韩念初洗完澡就睡了。 何谨修半躺在旁边,拿起柜子上的镜盒打开,取出放在里面做工精良的眼镜在手里端详,这是他通过国外实验室拿到的,市面还没有发售。 眼镜寄到半个月了,他也试用过,然而却一直摆在床头,心被一条线的两端拉扯,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她曾说过,即使不是出于情感的驱使,只要她在做着爱他会做的事,那她就是爱他。 可偏偏他贪心,就希望得到她的情感。 就想要她没有的东西。 他把眼镜放回去,从背后紧紧地搂住她,无声地问着那两个一直在脑中盘旋的问题:人没有感情真的会幸福吗? 人有了感情真的就会痛苦吗? 韩念初一觉睡到三点,浴室响着水声,她走去卫生间洗漱。 水声停了,门里晃动着他的身影,没一会儿,他搭着浴巾走出来,取了浴袍披上。 韩念初扯了条毛巾给他,「先把头髮擦干,我刷完牙给你吹头髮。」 何谨修接过毛巾,像是故意不跟她眼神接触一样,垂头走了出去。 两人收拾整齐走进电梯,何谨修按的楼层键不是地下车库,而是一楼。 「我们不去公司吗?」韩念初问,「昨天晚上才——」 「如果你一个下午不去公司就出问题,」何谨修赌气一般地说,「那这个公司就该让他倒闭了。」 「那是你家的公司。」 「谁的公司都一样。」 韩念初知道他还在赌气,不再接话,像往常哄他那样,去挽他的胳膊,肢体亲密接触几次,他就再拉不下脸了。 谁知电梯门却在此时打开,她还没够到他,他就率先一步跨了出去。 韩念初跟上,他的脚步却加快,跟她保持着距离,韩念初快步追上,而他走得更快,始终跟她保持着距离。 她不再追他,他的步子也放缓了。 韩念初察觉到他似乎不是赌气,而是在逃避什么,于是也不再逼迫他,保持着平时的步速,跟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过了两条街,何谨修来到他们去吃过的那家披萨店,他没问韩念初意见,自己去点了生火腿披萨和可乐,意面加果汁的组合。 吃饭时他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像是硬着心肠故意冷落她一样,不跟她产生任何交流。 天气从他们出门起就开始阴沉,此刻黑压压的乌云移到了他们头顶。 吃完东西,何谨修往香桉园的方向走。 「去哪里?」韩念初问,「快下雨了。」 何谨修没回答她,埋着头穿过马路,韩念初只好跟上,一直跟随他走到小树林的后门。 他推开一米多高的绿漆驳她落的铁栅栏门,踩着沙沙响的枯叶,走进空气中飘着柠檬清香的树林。 下过几天淋漓的春雨,微风中的树叶香气似乎比平时愈发的清洌,林间的泥土松软,细长的草叶从枯叶的缝隙中冒出来。 才走了一半,一滴雨砸到韩念初的额头,林间响起哗哗的声音。 暴雨来了! 她跨前一步,抓紧何谨修的手,「快跑!」说完,拽着他往前疾跑。 眼前的视线变得灰濛濛的,他们的手搭在额前,迈着大步,穿梭在挺拔的树干之间,雨点砸到树叶的声音在身后越追越近。 跑出林子时,暴雨追上来,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 他们只能尽力地朝前跑,一直跑到楼下,挤在铁门前方寸大的灰色水泥地面,望着房檐淌下的透明雨线,潮湿的水雾扑到脸上,柠檬清香的气息浓得仿佛渗进了毛孔里,浑身都散发出那股浓烈的味道。 韩念初转头望着他脸上的水痕,扯起衣袖握住,替他擦着脸。 他的身体一僵,目光透过她摇晃的手,觑见她认真的神色。 她也望见了他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一顿,停在他的脸侧。 第157页 目光静静地相接,何谨修所有的克制瞬间垮塌,搂紧她的腰,不顾一切地吻住她。 带她离开这儿!触到她柔软的唇,他在心里说,离开这儿,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铁门「吱哑」地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就抵到他们身上,韩念初松开他,把他推到角落里,门缝开得大了些,走出一个老婆婆,站在他们旁边撑起伞,不满地瞟了他们一眼,伞竖到头顶,走进雨里。 何谨修突然醒过来了,她给他擦脸,并不是心疼他被雨淋了,只是她看到以后就认为应该这么做,这么做他会感动。 他抿紧的唇松开,发出干涩的声音:「阿念,我们去你家躲躲雨吧。」 韩念初的神色显露出迟疑,片刻后,她轻轻点了下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谨又搬起了大石~~~~~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不理汪 10瓶;潇§曦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91 何谨修迫切地拉开门,牵着她走到电梯前,按下了上行的键。 电梯在七楼停稳,何谨修拉着她走到绿漆金属防盗门前。 韩念初微讶地望着那扇干净得不同以往的门,连缝隙里都没有一粒灰尘。 何谨修掏出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中,轻轻拧转。 「你什么时候拿的钥匙?」韩念初问。 「你给了我信箱钥匙不久。」何谨修埋头拉开门,红漆木门完整地露出来,半新不旧的漆,如同她小时候一样。 「你打扫过了?」 「嗯。」何谨修应着,钥匙插进锁孔,却没有扭转,而是转过身面对她。 韩念初注意到他的神色很是紧张,还带着一丝她看不透的复杂。 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开口发出的声音微颤,「阿念,想再见到爸爸妈妈吗?」 韩念初望着他手里的眼镜,除了镜架有些宽,和普通眼镜没有任何区别,但她在几年后见过量产后的这副眼镜,跟手机一样地被广泛应用。 他真的是手眼通天,能提早几年拿到还没有攻克量产技术难题的ar眼镜。 「不!」韩念初摇头,「这是假的。」 「但它也可以是真的。」何谨修说,「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着你,阿念,相信我,我在你旁边。」 他说完,拧转钥匙,韩念初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眼镜架到她的鼻樑上,门无声的开了,潮湿的风从打开的窗户吹到脸上,带着树叶的清香。 厨房响起「哗哗」的水声,碗盘轻轻地磕碰到一起的声音,书页翻页的声音,那是她梦里,她迷迷煳煳间,意志最薄弱时反覆响起的声音,那是被封锁在灵魂深处她最渴望,但清醒后立刻意识到,是永远不可能再响起的声音。 这些熟悉而又渴望的声音唤醒她。 她抵抗不过诱惑,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时光回溯的一幕景象。 靠墙的黑色钢琴,半扇敞开的窗户,桉树垂下飘逸的枝叶,在风雨中激烈地摇晃。 她一步步地朝钢琴走去,经过书房,她的脚步停住,望着坐在书桌后的人,他戴着那副黑框眼镜,舒适地靠着椅背,举着一本书轻轻地翻动。 是父亲! 这么多年,那原本已经模煳的面容,此刻又无比清晰。 她的父亲,宽阔的额间有两道浅浅的皱痕,方正的脸,一双深褐色透着儒雅和包容的眼睛,时常对她笑得眼角弯起。 「小念。」 她的耳畔响起父亲敦厚的声音,他翻过一页书,扶了下眼镜说道:「你要不要跟爸爸一起看会儿书?」 父亲真实地在她眼前,她刚想回答好,厨房里响起妈妈的声音,「她的琴还没练呢!」 不是说好跑赢爸爸就不用练琴的吗? 父亲放下书,对她耸肩一笑,默默地打了个手势,表示没办法。 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妈妈两手握着几个叠起的碗,举起来一边沥水一边说:「早上不是带你出去野餐了嘛,下雨有什么办法?反正下雨你待在家也没事儿,就练练琴吧啊。」 这是妈妈的权力,可以说话不算话,可以利用一切的客观条件来给她添堵。 「那是你爸爸答应你的,」妈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把碗放到架子上,取了块抹布开始擦灶台,「我可没答应,但是时间可以给你减半,你弹够一个半小时就可以了。」 她转身走到钢琴前坐下。 父亲从书房里出来,走到门边,拎起她那双溅上泥水的球鞋,去了卫生间。 她又连忙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见父亲蹲在水盆前,拿起用洗衣粉泡过的鞋,摸到毛刷用力地刷着鞋面。 她回到客厅,站在中间手足无措,忽然望向房子里唯一一扇紧闭的门。 那是她的房间。 她不由自主地推开那扇门,一张木头的单人床,床尾靠着一张亮黄色的摇摇马,地上散落着琴谱,书籍和凌乱的袜子,运动服。她走到床边,脱了鞋躺上去,望着深蓝色的天花板,大角星异常的明亮。 「无论你多么渺小,平凡,无论你的人生充满了怎样的黑暗,只要你仰头,就会看见,宇宙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永远都在注视着你。」 第158页 父亲温柔的语声,又轻轻地响在耳边。 她的星星并没有陨落,一直悬挂在她充满了黑暗的人生里,温柔而耀眼地注视着她。 眼泪滑过额边,淌进髮丝里,她听到自己低低的抽泣声。 她伸手抓下眼镜,抹去泪水,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令她感到温暖安全的气氛也消失了,耳边的安静压迫着她的神经。 她忽然勐地坐起来,跑去书房,书桌上铺满图纸,铅笔横放在纸上,桌子后面的椅子空荡荡的,父亲不见了,书也不见了。 「爸爸!」 「妈妈!」 她嘶哑地叫道,转身跑进厨房,水龙头静静的,干燥的边缘起了一圈浅淡的铁锈,灰色的光线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水池前空无一人。 「爸!妈!」 房子里一片死寂。 她的心像被剜去一块,沖冲撞撞地跑回客厅,窗外雨停了,天色明亮了几分,却也照进了残酷的现实。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地朝她走来。 「阿念。」 她不想的看见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他的人,他的声音都在提醒着她一个事实—— 一个她永远也不会去面对的事实。 她握紧手,镜腿戳着掌心,心里勐的又燃起希望,只要戴上眼镜,爸爸妈妈就还在。 她刚抬起手,就被按下,那只苍劲有力的大手阻止着她戴上眼镜。 「放开!」她试图抽出手,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推他。 「阿念。」何谨修紧紧攥着她的手,无论她如何推拒,他忽略了那些雨点般密集的拳头,将她往胸口揽,艰难地哽咽道,「他们不在了。」 「啪!」一个耳光打到他的脸上。 韩念初红着眼睛,怒视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怨恨,「你走!我不要你在我家里!」 何谨修偏头沉默了一瞬,转过头,仍坚决地跟她对视,「他们不在了!」 韩念初又扬起手,被他一把握住,他大声说道:「他们不在了!但是我在——」 「你闭嘴!」她用力的抽手,抽不动,一股陌生而疯狂的情绪搅动着,冲上来控制了大脑,「你闭嘴!闭嘴!」 何谨修看着像变了一个人的她,紧紧地皱眉,担忧地提起心,她根本不肯接受现实,比他想像中的顽固得多。 他果断地夺走眼镜,扔到地上,一脚踩上去,他贊助了上千万费用才得到的一副眼镜,在他脚下变成了残骸。 「不在了,阿念,」他抬起脸,平静地说,「但是我在你身边,你现在可以打我,可以做任何你想发泄的事,你要陪着你去把地球毁灭了都行……现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韩念初怔怔地望着他,眼睛就像石膏雕像的双目,灰败无光,没有一丁点神采。 她的身体在他眼前跌落,在他还没回神过来接住,她萎顿在地板上。 他们不在了。 不在这套房子里。 也早就离开她了。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才十二岁。 她在台上弹奏结束,雷鸣般的掌声里,她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那个空着的位子,掌声渐渐弱了,停了,那个位子还空着。 老师只好带她下台,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颁奖时她又被老师带上台,接过鲜花和证书,她心里还高兴地想,又有一顿披萨了。 她被拉着跟各种各样的人合影,妈妈却没有出现。 她跟老师在建筑外的台阶上坐着,天气越来越热,老师买了棒冰。 咬着棒冰,她不时朝马路上张望,下车的每个人她都以为是妈妈,却都不是妈妈。 棒冰吃了一半,一个中年男人从车上跑下来,她认得他,是爸爸妈妈的同事,她挥着棒冰喊道:「李伯伯!」 「小念!」 李伯伯走近了,她一眼看到他发红的眼圈,像是哭过一样,他的手缩在背后,不像以前,一边喊她的小名,一边笑着揉她的头髮。 他收着手,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短短地扫了她一眼,就转开脸,低声跟旁边的老师说了两句话。 老师就像个木桩站了几秒,转过身来看她,嘴唇颤抖着说道:「小念,李伯伯现在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那一天,她以为一辈子都会陪着她宠着她的爸爸妈妈离开了。 她以为跟天和地一样,跟光和水一样,跟空气和米饭一样,永远都有的爸爸妈妈—— 没有了。 她用力地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流不尽,怎么也不会干涸。 耳边迴响着爸爸的声音:「小念,你看,那是牧夫座的大角星。」 「最亮的那颗吗?」 「嗯,它发出的光要走37年才能到达我们眼前。」 「那我可以要这颗吗?」 「当然可以,我的宝贝,你要月亮都可以。」 十二岁前,她也曾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谨用ar技术重现了阿念父母去世前一天的情景。 从开篇不久就开始营造柠檬桉树叶的气味、大雨、钢琴乐声、书房里书页翻动的声音、厨房水龙头的流水声,到这一章,终于能痛快地写出来了,好爽!爽到我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呢 5瓶;凌霄花儿 1瓶; 第159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92 窗外从薄暮到夜深,城市上空的光透进来,隐隐约约照出韩念初蜷缩在地板上身影。 何谨修关上半扇窗户,从房间里拿了被子给她盖上,她仍旧一动没动。 哭声停止后,她就没再发出过声音,悲伤却弥散到房间的每个角落。 从踏进这扇门开始,他的心像被尖利的钩子穿透,时不时地被鲜血淋漓地扯痛。 他总算明白了,她的痛苦,也是他的切肤之痛。 他轻手轻脚地在她身后躺下,连同被子一起抱住她。 一切都会好起来!他默默地在心里想,他在她身边,没有什么事过不去。 墨黑的窗玻璃,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地变浅,淡蓝色的晨曦一寸一寸地变白。 何谨修翻了个身,骨骼响起清脆的「咔咔」声。他看向蜷在被子下面的韩念初,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她是怎么能很久都不动一下的? 一抹不安划过心头,他立刻爬起来,拉下罩在韩念初身上的被子,「阿念。」 没有回应。 他提高声音,「阿念。」 她沉静地躺着,无声无息。 他的心勐地往下坠,扳过她的身体,指尖触到她脸不上同寻常的温热,再看她的嘴唇,苍白干燥,双眼紧闭着,似乎对外界的响动没有丁点反应。 「阿念——」他颤抖着手指拨号叫救护车,一只手紧紧地揽住浑身滚烫的她。 不该这么做的!他害怕,自责,后悔……这全是因为他的自私。 明明她已经在尽力地对他好。 明明她说过,这是她的底线,他接受不了就应该保持距离。 明明是感情令她痛不欲生,她才捨弃了感情,只为了活下去。 可就因为他的自私,一定要把她身心全部拥有才甘心,才会逼着她去找回感情。 抱着毫无反应的她,无论他说什么,他做什么,她始终沉睡着,就像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样子。 他紧紧的抱着她,只要她好起来,他愿意像从前一样,他满心喜欢她就好,再也不去揣测她每句话,每个举动后的刻意。 他愿意装作那都是出自她的真心。 坐上救护车,医生举起体温计,一边看一边往医院打电话,「患者高烧40度,产生意识障碍,血压110……」 何谨修望着双目紧闭的韩念初,这一瞬间,他的意识仿佛游离出身体,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用谴责的目光与他对视。 自作自受吧!他的意识说。 他闭上眼睛,仰头靠着车窗,可他承受不起失去的后果。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她的痛苦。如果哪天失去她了,如果还能活下去,那一定是跟她一样,此生再也不会产生情感。 静脉注射了退烧药后,韩念初在昏迷中做完了各项检查,被送回病房。 杨培林拿着一叠报告走进病房,何谨修才从病床边站起身,「怎么样?」 「没有器质性的疾病,」杨培林说,「她现在或许正在彷徨无措,你耐心地等着。」 何谨修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两手撑着额头,低低地说道:「现在只要她好好的,我什么都不会要求了。」 「别自责了,」杨培林说,「人类之所以会不断地进化和发展,追求和嚮往是源动力。」 「我想要她的感情,可她一旦有了感情就会痛苦,」何谨修说,「所以,因为我的贪心,她现在痛不欲生。」 「没有痛苦,幸福从何而来?」 何谨修抬头,干涩的眼睛望向杨培林,「你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心很冷漠?」 杨培林没有否认,「如果你每时每刻都在跟病患共情,时间长了,你也会分不清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 何谨修拿下双手,自嘲地扯出一抹笑容,「所以你也无从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大概就是对自己做过的事自责后悔。」 「不,我后悔听了你的话。」 「唔,」杨培林摊手,「没关系,多重的锅我都背得动。」 「你走吧,」何谨修说,「就当我从来没有找过你,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好吧,」杨培林站起身,「谨修,她会好起来的。」 何谨修颓然地望着杨培林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起身走向病床,却看到病床上的韩念初睁着一双灰亮的眸子望着他。 「你醒了!」他抚着她汗湿的发顶,退烧了,才会出大量的汗。 她的目光清明,和以往一样,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可又有点不一样,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在辨认,在思索。 「你感觉怎么样?」何谨修看到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转过身去拿毛巾。 「阿谨,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他的脚步一顿,背影僵住,半晌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的话。 「你希望我能变成一个普通人是吗?」 她平淡的问话,让他的心闪过一抹痛楚,希望吗?当然希望;可他永远不能这么回答。 「不是,我只是想——」 「你想我跟一个普通人一样,为你吃醋,为你惊喜,为你生气,为你心痛,」韩念初冷淡地打断他的话,「你想要这些,当初为什么不找一个普通人?」 第160页 他陡然转身,「我想要的是你。」 「不,你想要的是另一个完美的人,我只是一个替代。」韩念初说,「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也许某方面跟我很像,但她是个有感情的普通人。每当我稍微扮演得近似她时,你的表情就会闪过怅惘和欣慰,但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是她。」 「你就是她!」何谨修吼道,「你就是她!是你自己忘了。」 「不可能!」韩念初笃定地说,「我跟你没有任何的接触,如果有,我这里一定有留下关于你的痕迹。」 何谨修的脸上闪过强烈的痛楚,喃喃地重复她的话,「没有任何的接触。」他露出一个苦涩而复杂的表情,现在连他自己都怀疑,他爱的是谁?真的是她吗? 他心里一直保存的那段缠绵悱恻的记忆,他失去后才知道自己深爱着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很多时候,他都承认,现在的她,出类拔萃,耀眼如恆星,可这一切并不能真正地打动他。 多数时候,他眼中的她,仍是记忆深处那个寒酸单薄的女人,望着他的每一个眼神都饱含着不容置疑的深情。 「钥匙给我。」她冰冷地语声响起。 何谨修掏出那串钥匙,在手里握了几个来回,才放到她的掌心里。 「我曾想过,即使我只是个替代,你能接受我的缺陷,我们也可以相伴过一辈子,」韩念初握紧钥匙,坐在床边穿鞋,「可事实是,你不能接受。」 她下床,强打起精神,越过如同雕塑的他,「你爱的不是我,我也无法爱上你。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各自安好吧。」 何谨修垂着头,脚步声响起,门把手转动的响声像一把利箭穿透他的太阳穴。 他的额角勐地一跳,转身追上去,推紧那扇门,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 「不,我爱的是你,只有你,阿念。」他恳求道,「我发誓,我再也不做这种事,再也不要求你爱我,我们回到原点好不好?」 韩念初闭了闭眼睛,仍是平静地道:「我现在心里没有一点留恋,就算这样,你也要跟我在一起吗?」 他的手臂缓慢松开,垂回身侧。 门轻轻地开了,韩念初的脚步仿佛踏在他的心上,渐行渐远。 前晚对陈以正来说,同样是备受煎熬的一夜。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这间赤贫的陋室,矮桌上还摆着昨天没吃完的外卖,他在褪色的旧沙发上翻了个身,蜷起的腿磕到地上,手机信息「嘀」的一声,他摸到手机,几乎贴到脸上才睁眼,费劲地读取手机上的信息—— 我到了。 他伸着手臂,在桌上摸了半天,手指戳进外卖饭盒,指尖沾了红烧酱,又缩回来,在桌布上蹭了几下,才顺利了摸到眼镜,架在鼻樑上。 戴好眼镜坐起来,上了定型髮胶的头髮塌了半边,他也顾不上,脚挤进皮鞋,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躺床上的小曲,也不知道她睡没睡着,就算没睡,也不会跟他说话。 他拉开门走出去。 经过墙皮剥落的走道,发霉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昨天是他第一次来到小曲家,难以想像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污糟的地方,这样一个像被一口锅倒扣着的世界,看不到丝毫希望的世界。 名校毕业,顺利拿到高薪offer,有父母倾囊相助的他,头顶的世界,跟小曲的世界,不是同一个。 推开生锈的铁门,他在清晨的寒风里边走边四处张望。 一路走到拐角,一阵疾风扫向他的脸,紧随而来的是鼻樑骨断裂的剧痛。他捂着痛得眼冒金星的鼻子,跌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地上,才扶正被打歪的眼镜,模模煳煳地望着脸色苍白神情阴冷的周严果。 「念初把你当朋友,真是在侮辱我。」周严果说。 陈以正的垂下捂脸的手,撑在地上,悲惨地笑了一下说道:「你不必这么想,阿初也不需要我这么个朋友。」 周严果又一次扬起拳头,陈以正本能地偏头躲开,拳头却没有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谨很惊喜吧,也不想想,阿念稍微有点情绪,还能像从前一样各种不跟你计较么? 这篇文的名字应该改成《总裁一直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俩的关系不会纠结的,放心好了。 阿念还是会很冷静,不会一下子就变成另一个人。 第93章 93 陈以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朋友?谁都跟你一样的想法,韩念初为什么要跟我当朋友?凭什么我能一直得到她的关照?不就是因为我一直谄媚她。」 周严果的指关节捏得「咯吱」响,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你的意思是,她关照你还错了?」 陈以正摇了摇头,抬手抹掉鼻下的血,「我可以在差距越来越大的时候,选择不要这个关照,选择不当她的朋友吧——」 他的话没说完,周严果提起他的衣领,就像拎着一个残破的稻草人,照着他的鼻子挥了两拳,温热的血汩汩地流出。 周严果松开他,手背往渗出绿霉的墙上一抹,留下一道由浓到淡的血迹。 「你当然可以这么选择不要她的关照,」周严果霸道无理地说,「我当然也可以揍你,然后踩得你永远翻不了身。」 陈以正满不在乎地擦着鼻血,嘴和下巴满是擦过的浅红的血印。在他懦弱平庸的一生里,这似乎是他最英勇的时刻。 第161页 「如果我怕你踩,就会一直巴结着阿初了。」他说,「不过就是去小公司里做做开发,你把我踩到底,下场也不过如此。」 周严果盯着他,缓缓地直起身。「起来吧!」 陈以正犹豫了片刻,扶着墙站起来。 「念初让我转告你,你那个女朋友被人利用了,」周严果说。 陈以正错愕,「谁利用她?」 周严果摇了下头,「她没说,」他想了一下,才又开口道,「她要你想清楚,强的反面不是弱,对的反面也不一定是错,但正义的反面一定是邪恶,没有磨棱两可的中间地带。」 陈以正低头思索了半晌,神色凝重地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周严果离开后,陈以正往回走,到了门边,正好遇到从里出来的小曲。 昨天犹如枯枝败叶的她,此时穿着一身跟环境形成反差的光鲜职业装,捲髮梳得很有风情,脸上化着淡妆,仿佛昨天的事没发生过。 陈以正这才想起,她穿的衣服都不是她买得起的。 「你去哪儿?」他问。 小曲正眼也没看他,回道:「上班。」 「你不是都被——」 小曲偏头,髮丝垂落,眉毛炫耀又轻蔑地挑高,「难道只有凌云科技才能给我工作?」 陈以正皱眉,「这才一晚上,你就找到新工作了?」 小曲本来要往前走的,听到他怀疑的语气,又走回两步在他身前站定,仰起脸,趾高气扬的神气,「你也就认识一个韩念初!等你多点见识,就知道在这世上,她算个什么东西?」 陈以正退了一步,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到路边,拦了辆车离开。 小曲望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心头「咯噔」一跳,这是陈以正头一次没被她赶,就主动离开。 然而她马上就抛开心头的那点不舒服,走就走,反正只要打个电话,不管在哪里,他又会飞奔过来。 她转过拐角,一辆红色小汽车停在路边,她拉开车门钻进去,乖巧地叫道:「姐!」 苏锦扭过头,温柔地望着她,「还难过吗?」 小曲红了眼眶,「昨天差点活不下去。」 苏锦垂下眼眸,「对不起,昨天晚上我要安排你的工作,所以不能来陪你。」她抬起头,伸手抚着她的头髮说,「今早消息一确定,我就马上通知你了。」 小曲连连摇头,「没事,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了。」 「别说了!」苏锦抹着眼睛上并不存在的眼泪,揉得通红了,才难过地说道,「是我没保护好你,昨天她那么欺负你,如果不是保安拦着不让我进,我都想杀了她。」 小曲想到昨天那难堪的一幕,还有那个火辣辣的耳光,屈辱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我也想杀了她!」她咬着嘴唇说道。 苏锦抹去她的眼泪,拍着她的手安慰,「别想了,别想了!我跟你说过,凡事都有我,她让你丢了工作,我就给你工作,她算什么?」 小曲的心平静下来,屈辱仍然像针扎着她的神经,她的眼睛鼓得凸出来,深仇大怨一般的神情,「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锦仍在拍抚着她,「别想了!」她抹了下脸,仿佛极力克制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说道,「我要先跟你说清楚,我那个干妹妹,是因为何谨修才死的。」 「因为何总?」小曲惊骇地问。 苏锦点头,一边开车,一边状似随意地说道:「干妈最希望的事,大概就是韩念初死掉,让何谨修痛不欲生。」 小曲沉默,她隐隐贊同这个想法。 苏锦把车开进一个老工业区,停在盈越的办公楼下,锁好车便带小曲去了刘月六楼富丽堂皇的办公室。 这是小曲第二次见到刘月,上一次是在何谨修的办公室里。这次刘月穿着一身黑色的冬季套裙,脖子上系了条亮色丝巾,仪态优雅,神情里透出威严的气势。 小曲仰慕地注视着刘月,心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亲近,苏锦是刘月的干女儿,而她和苏锦情同姐妹,四捨五入,她跟刘月也情分不浅。 她转念又想到总穿着廉价t恤的韩念初,而自己有刘月和苏锦这样的靠山,这一念之间,就把韩念初给比了下去。 「这是曲灵。」苏锦揽着小曲向刘月介绍。 刘月淡淡地微笑,说道:「坐吧!」 苏锦拉着小曲在沙发坐下,小曲双手垂放在膝上,上身挺直,微微侧向一旁,下巴朝内收,像戳着脖子,摆出一副做作的优雅表情。 刘月只睨了她一眼,就冷淡地移开了目光,「你先去hr办手续,以前你做文职工作,想必还是更适应文职工作。」 苏锦拍拍她的手说:「快去吧,在五楼。」 小曲正因刘月的冷淡感到侷促,听了苏锦的话,就站起来说:「那我先去了。」 苏锦笑着点了下头。 等小曲一出去,刘月的眉头一皱,「这孩子给我的感觉不好,太肤浅,也太虚荣了。」 苏锦坐到她身畔,笑道:「这不是看她可怜嘛,何谨修那个女朋友妒忌心强,说炒就炒。小曲孤身在大城市,手停口停,怎么也要帮帮她。」 刘月嘆了口气,「你呀!就是心软,孤身在大城市的人多了,你见了还都帮?」 「这个不是正好见到了嘛,」苏锦说着,神情十分歉疚地说,「就是我自己没有能力,还给干妈找麻烦。」 第162页 「这也不算什么麻烦,」刘月说,「我是担心你被人利用。」 苏锦露出一脸惹人憨怜的笑意,并不说话。 「我记得姓何的那个女朋友是个比他本事大得多的人,」刘月说,「前段时间新闻报纸常见到,年轻还大有可为。她的技术顺利商用,凌云科技就算什么都不干,都能吃上十年二十年,这样的本事,都被姓何的迷得神智不清,竟然连一个小文员都容不下。」 苏锦垂下眼皮,「谁说不是呢?」 「那个姓何的运气还真好!两年了——」刘月咬紧牙齿,脸上露出空洞绝望的神色,「原来想借着投资入股寻找机会,你又在他身边,扳不倒他,也能让他灰头土脸。可偏偏给他捡到一个聚宝盆,我就算是做好倾家荡产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也无计可施。」 苏锦抱着她的手臂,轻抚着安慰,「我看未必,要是韩念初出了事,光是银行这个项目的合作就进行不下去。」 刘月疑惑地盯着她,「但她的技术都给凌云科技用了。」 「小曲的男朋友跟我说,韩念初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叔叔一家把她养大,」苏锦说,「如果韩念初结婚前出了事,继承的人是亲属,那么大的利益,那一家三口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结婚。她那个堂妹,去了公司附近的奶茶店上班,韩念初早晚走地下车库,还一无所知。」 刘月紧紧皱起眉头,「所以不管是谁,只要跟这个姓何的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下场。」 苏锦笑着说道:「哎,我也是瞎猜猜,不关我们的事,就看看热闹。我先回去上班了,那边有什么动静我再告诉您。」 刘月的眉头这才松了,「嗯,你快去忙吧。」又嘱咐道,「你要注意安全,我跟小璐她爸老了还指望你。」 「知道了!」苏锦说。 「你还是搬来跟我们一块儿住吧,」刘月说,「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我们都不放心。」 苏锦笑着回道:「过一段时间吧。」 「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一年了,家里的生意打理得也好,」刘月说,「你有空去跟人家吃个饭。」 苏锦的脸色一僵,不自觉地流露出排斥的表情,「我说了我不结婚,一直陪着您和干爹。」 「你结婚生孩子,也一样陪我们。」 苏锦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先下去看看小曲。」 刘月望着她的背影,忧虑地嘆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太自信了一点,之前的文,每个场景都有主角参与,但这本我想控制在五个都做不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口袋有两颗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94 小曲站在hr的办公桌前,接过hr给她的临时工牌,听主管说道:「我们是单休,朝九晚六,工资是税前四千。」 「四千?」小曲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原来的公司税后都有五千。」 「你原来什么公司?」 「凌云科技。」 hr看她的目光半信半疑,「能进那样的高科技公司,为什么要来制造业上班?」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们公司的每一分利润,都是工人洒在流水线上的血汗攒出来的,可不能跟一本万利的高科技公司比。」 小曲觉得主管的笑容很刺眼,却也不敢开罪,急忙道谢离开。 她走到门外,就颓然地垮下肩膀,四千还要扣五险一金,到手三千多点,房租就要一千多,买衣服和化妆品刷的信用卡每月最低还款两千,现在收入又降了,她该怎么生活? 她正愁眉不展,门里响起说话声。 「老大,刚那个新人说她原来是凌云科技的?」 「信她呢?凌云科技这段时间风头多强劲,过两年上市是迟早的事儿,不留在公司分原始股,离职了跑来我们这儿?」 「不是刘总让她来的吗?」 「刘总特意说了,不用特殊关照,别人有什么,就给她什么,有份工作餬口就行了。」 「啧,还以为是老闆亲戚呢?原来就是个来要饭的。」 小曲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哪里的办公室都一样,凌云科技的总裁办经常议论韩念初那个新人;现在她来了这里,一个不被关照的新人也成了众之矢的。 她的神情恍惚,忽然想起自己拿到凌云科技的offer时,惊喜得就像做梦一样,同学也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进公司两年,她的薪水从五千涨到六千五,如果不发生昨天的事,未来工资还会上涨,甚至像他们说的一样,能分到原始股—— 这一瞬间,她无比痛恨将她逐出公司的韩念初。 「小曲!」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连忙抬头,就见苏锦站在通道的尽头朝她挥手。 她挤出一抹强笑,快步走到她身前,「姐!」 「手续办好了吗?」苏锦问。 小曲语气沉重地应了一声,「嗯。」 「那就好,我现在要回去上班,你陪我下去开车?」苏锦搂着她的肩膀往电梯走,「你在这里好好工作,干妈不会亏待你的。」 小曲跟着她走进电梯,犹疑地说道:「刘总对我好像很冷淡。」 「她以前都不认识你,怎么对你热情啊?」苏锦按了一楼的键,说,「你跟她多接触接触,她会对你很好的。」 第163页 「是吗?」 小曲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开了,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以前在凌云科技,电梯从一楼到45楼,进电梯到出电梯的时间总是很漫长。 见苏锦已经跨出电梯,她敛起思绪跟上,却无论如何也挥不开前后落差给她带来的落寞感。 苏锦走到红色汽车旁边,摁了车锁才对小曲说道:「这车是干妈给我的。」 小曲羡慕地望着车头的标志,「她真是疼你。」 苏锦苦恼地按了按额角,「谁说不是呢?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她总操心我的终身大事,又逼着我去相亲。」 「相亲?」 「她一个朋友的儿子,国外留学回来,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她很满意,就逼着我去跟人家吃饭,真是的!」 「你不想去吗?」小曲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结婚。」苏锦说。 「噢。」小曲不知道该说什么,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对我这么好,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完成她的心愿,可是我没那个本事。」 「她的心愿?」小曲心思一动,是不是只要她替刘月完成了心愿,她对自己也会像对苏锦一样好? 「刚刚不跟你说过了吗?」苏锦说,「韩念初死了,何谨修痛苦。」 「哦。」小曲心不在焉地应道。这心愿她也有,可人哪能想让她死就死的。 苏锦突然抱了她一下,温柔地拍拍她的背说:「你就安心地在这里工作,有我跟干妈在,一定会让你过好。」 小曲忽地流出两行热泪。 还好她有依靠。 然而暂时给她依靠却只有陈以正。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曲的收入变低后,消费却没有降下来,陈以正偶尔会接济她一点,但对于债务越滚越大的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相比起她的困苦,苏锦吃的穿的用的,招手即来,她的钱包仿佛能源源不断地生钱一样。 小曲在断头路前徘徊,绝境会迫使人去寻找生路,即使那条路充满罪恶。 何谨修靠着椅背,望着角落里空荡荡的那张办公桌。 三天了,她一次也没上来过,一直待在实验室里。他曾去找过她,她对他露出了原本的样子,冷淡,疏离,客气,说话也是谈公事的口吻。 他见识到了真正的铁石心肠,心里似乎有个声音也在说服自己:她不是他爱的人。 可每当看到空荡荡的办公桌,他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下沉,连唿吸都困难。 他霍地起身,走出办公室。 回到家里,蜷缩在地毯上的安安支起身体,欢快地朝他跑过来,在他的脚下绕了一圈,仰起尖尖的下巴。 韩念初走了三天,他也不想回家,这只高傲的猫尝到寂寞,也学会讨好人了。 他脱掉外套,瘫倒在沙发上,安安跳上沙发,卧在他的身旁。他抬起手去抚摸安安,目光却扫到茶几上的那张门禁卡。 他抽出被卡压住的纸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我的东西取走了。」 他紧紧的握住卡,突然起身,一旁的安安也竖起金黄色的毛,跟他一起保持着警觉。 何谨修望向电梯,放在那里的纸箱不见了,玄关柜上也没有车钥匙。他转身跑上楼,拉开衣帽间的柜门,他给她买的衣服还整齐的叠放在那里,她原来那些旧衣服却带走了。 趁他上班来取走东西。 这是下定决心跟他断了! 他握着柜门,力度大到几乎把门板给卸下来。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返回公司,一路走到实验室,大厅没见到韩念初,他不假思索地走到会议室门口,听到周严果的声音。 「你的车给我用两天。」 「车钥匙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你自己拿。」 「这个给你。」 「……给我银行卡干什么?」 「你的生日快到了,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密码6个1。」 「谢啦!」 何谨修伫立在门边半晌,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她不能爱人,同样也感受不到别人的爱,周严果只要不明明白白对她说喜欢,所有的心意也只是付诸流水。 他得好好想想,只要他们不宣布分手,周严果那傲慢的性子,绝对不会对韩念初剖白心意。 他不能失去她。 不能!即使她不是从前的她,可在这世上,没人能取代她。 韩念初走出会议室,瞥到门口一闪而逝的身影,微一思索,问就近的一个员工,「刚刚谁来过了?」 「是何总,在会议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她垂下眼眸,心里像裂开了一道缝隙,钻了虫子进来,轻微地啃噬着胸口。她甩了下头,移开注意力,对员工说道:「你这个程序写得有问题,再好好查找下错误。」 「知道了。」 她回到工位,埋头画图。临到下班前,她才直起身,拉开抽屉摸了半晌,哑然失笑,车钥匙已经被周严果拿走了。 拎着背包走到路边,等了几分钟没有计程车经过,正要往地铁站去,目光却瞥到马路对面的奶茶店。 韩云秋穿着奶茶店的制服,拎着外卖包装的奶茶推门出来。 韩念初刚要过马路,夜空蓝的汽车停在她的面前,何谨修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走到她旁边。 第164页 「我送你回去。」他拉开车门。 「我搭地铁。」 韩念初说完要走,被何谨修一把拽住,「就算分手了也是同事,顺路送你也不行?」 他说到顺路,韩念初想想有道理,但心里却生出一股抗拒,正要再次拒绝,何谨修根本不顾人来人往,抱住她的腰就将她塞进了车里,关紧车门。 她拉起车门把手,抬头便看到下班走出公司的员工频频朝他们张望,便缩回手,静静地坐着。 何谨修坐上车,拉下她旁边的安全带,余光瞥见路边张望的员工,凑到她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便扯着安全带缚住她,锁死卡口。 「你做什么?」韩念初质问。 「不小心碰到了。」何谨修一脸正经地说完,踩下油门开走汽车。 韩念初扭开脸,望着窗外不搭理他。 车子开进小区,何谨修把车停进停车位,跟韩念初一同下车。 「谢谢!我先上去了。」她朝他挥了下手,掉头就走。 一直走到铁门前,才察觉到他还在身后,她把着门,「你干什么?」 「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 「电梯是公共区域,你还不让我走了?」 她把着门跟他僵持了几秒,见他没有丁点儿要走的意思,丢开手往里走。 同乘一部电梯,她的目光盯着电梯的按键,故意忽视他的存在,电梯刚停稳,她一脚跨出去,掏出钥匙开门,便转身堵在门口,「其他地方我管不到你,这里我总有权力不让你进。」 作者有话要说: 又死缠烂打了,就活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昭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 第95章 95 「唔,」何谨修越过她,看了一眼门里,「我花了那么大心力才把你家修復完工,还一次都没认真参观过的。」 韩念初盯着撒谎面不改色的他,建模前后都不知道进来过多少次了,还一次都没认真参观过? 她走神儿的这一瞬间,他已经欺近她身前,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子,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立刻扯紧。 「阿念。」他的手绕到她的腰上,缓缓地低下头,嘴唇在挨到她的唇时停止,「你要解除婚约,得亲自去跟奶奶谈。」 韩念初下意识地跌了一步,他紧随着她跌进门,抬脚一踢,门随之关上。 「我过两天就去——」 她话没说完,嘴就被堵上,熟悉的气息扑天盖地涌来,熟悉的触碰——这个无赖,他太了解她的身体,短短几秒,就让她软得像滩泥。 「阿念阿念……」他像从前一样,一边亲吻,一边低唤她的名字。 韩念初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紧贴着他压上来的滚烫的身体,脑子里一片混沌。 她在任何时候能保持清醒,只除了这种时候,本能欲望能绝对地压制她的理智。 熟悉的亲吻,熟悉的触碰,熟悉的纠缠…… 她逐渐地沉没在温柔荡漾的水底,失去了最后的抵抗。 这个无赖! 她清醒后死死地瞪着一脸满足的他,地板上!竟然在地板上! 虽然现在躺在地板上的是他,完事后,他就翻身交换了两人位置,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让她趴在他的胸口。 何谨修微笑着伸手,把她颊边垂落的头髮拨了回去,「这次打几分?」 韩念初还是瞪着他。 「从你刚才的反应,八分怎么都有,」他说,「你看,分不分手再说,就算分手了,你也没必要放弃我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得天独厚的条件?」 「你又不让别人碰你。」 韩念初头一次感到,明明是歪曲的逻辑,她提不出反驳的话。 何谨修的面容逐渐正经,甚至带着一抹郑重,「你想想,如果我爱的不是你,怎么会跟你做这种事?」 好像有道理。他谨慎得连他用过的东西都不准别人碰。 「我也不逼你马上和好,」他退了一步,用更强势的道理说服,「就算分手,难道前男友还没有追求你的自由吗?」 有道理。他有追的自由,她也有拒绝的自由。 「吃饭,聊天,散步,上……」他及时把「上床」两个字咽回去,「没必要因为分手,就连普通朋友都能做的事都不做了对吧?」 「嗯?」韩念初感到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思索的时候,何谨修拾起地上的衣服,替她穿好,「我们现在去小树林散步,然后去吃披萨。」 何谨修穿好衣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韩念初一直在想哪里不对,直到走出小树林,斜睨着高大英俊的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牵着她,耐心地等着绿灯…… 最不对的地方就是,他们分手了跟没分手一样。 她刚要抽回手,他的手就像有眼睛似的,握得更紧,顺势一拉,把她拽下路肩。 「绿灯了,走吧。」他回头说道。 过了马路,她又把牵手这事儿给忘了,何谨修跟她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 「月初有个需要应酬的会议你得去,」他牵着她走进店里,又对店员说道,「生火腿披萨,可乐……」 「奶油三文鱼意面加果汁对吗?」店员热情地接过他的话。 第165页 何谨修微笑着单手掏出钱包,「麻烦你拿一下,右边第二张卡。」 店员瞟了眼他们交握的手,瞭然地抽出那张卡,刷完后又插回去,「用餐愉快!」 「我说过了只参加学术会议,」韩念初在椅子上坐下,「应酬的我不要。」 「这个推不掉,」何谨修说,「你的研究中心要挂牌,必须要得到那些人的支持。」 「研究中心?」韩念初惊讶地问,「那至少是三五年以后的事。」 「你有靠山,哪用得着三五年。」 「靠山?」韩念初倒好一杯水递给他。 「奶奶的基金会决定资助你,」何谨修接过水说道,「她老人家说,退休前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支持你建立研究中心,研究经费和人员的薪资都由她筹措。」 「可我的资歷不够。」韩念初说。 「如果是siegfried挂名呢?」 「他不会同意的。」 店员端了披萨出来,何谨修抬手接过,拿起叉子挑出黑橄榄。 韩念初看到他的动作有些怔然,真的不爱一个人,会一次不落地替她做这些琐碎的事吗? 「siegfried不但同意挂名,还愿意深度合作,替研究中心延揽人才。」 韩念初这才注意到,他对siegfried guertler的称唿从姓变成了名字,这说明他们的关系变得很熟了,「你一直跟siegfried有联繫?」 何谨修挑起的面又放下,「他是我未婚妻的伯乐,我跟他保持联繫不是应该的吗?」 不,没那么简单。韩念初深思地望着他,siegfried的性格古怪,主动联繫他,肯定会冷嘲热讽,以为别人是想抱大腿,顶着他的名气占便宜。 她太了解siegfried,所以会议过后,除了一封简短的致谢邮件,再也没联繫过他,而siegfried也没有回覆过那封邮件。 他又去碰了无数次钉子吧? 「你是为了我?」她的胸口愀然一痛,很短,而那痛楚却很清晰,「是不是我跟你说过要建自然语言计算所的事情后,你就去找他了?」 何谨修低头吃面,小声地应道:「嗯。」 「这种事情根本不急,」韩念初激动地提高声音,「会议的报告是,研究所也是,根本不急的事,你为什么总要这样?」 「因为我爱你。」何谨修抬头说道。 韩念初与他深沉的目光相接,仿佛一阵电流从脚底窜到头顶,「能不能不说这个字眼儿。」 「你最好习惯,」何谨修放下叉子,拿纸巾抹嘴,「以后我会经常说。」 「谁的爱是挂嘴边的?」她问,「你以前对她也这样吗?」 「不,我没对她说过这个字。」 就知道不一样。 韩念初把披萨送到嘴边,看了一眼,又放回盘子里,突然没了胃口。 「谎话说一百遍都有人信,我说一百遍爱你,你不信,」何谨修顿了顿说,「那我就说一千遍一万遍,每分钟说一次,你什么时候相信,我就什么时候放过你。」 韩念初说皱眉思考着他话里的逻辑,「怎么放过?再也不说了?」 「那不可能,最多是不让你的耳朵起茧子。」 「那好,我相信了。」 「我不信你。」 韩念初站起身,往路口走。 何谨修在路口追上她,强硬地拉着她的手,拽着她过马路。 「为什么还要牵着手?」 「因为我爱你。」 「……」 「为什么非得送我回家?我自己不认路?」 「因为我爱你。」 「能不能不说这个字眼儿了?」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韩念初绷着脸,站在门前严防死守,「你能不能明天再开工?我现在要睡了,你也该回去睡了。」 何谨修欺近一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灯光。 感觉到他的气息临近,韩念初每个毛孔都紧张起来,他这是又打算耍一次无赖。 韩念初硬着头皮没有后退,不管他再做什么,都不会让他进门。 进门就意味着留宿。 耳畔响起他的一声低笑,一个吻温柔地落在她的额头。 「早点睡,我走了。」 灯光又照到她的脸上,脚步声越来越远,韩念初愕然地望着走进电梯的他。 他就这么放弃了? 韩念初怀着复杂的心情开门,走进空寂的房间,整个晚上都不大对劲。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开窗,一会儿盯着门出神,一会儿又掀开被子看。更莫名其妙的是,她洗完澡出来,拎着个吹风机…… 可她根本没洗头。 「嘀」的一声,韩念初飞快地转身,摸到扔在床上的手机点开看—— 「晚安。我爱你!」 爱你个头!她扔开手机,小指伸进耳朵,出神地抠了老半天。 周严果把车停在路边,车门刚打车,腥臭潮热的空气钻入鼻腔,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锁好车便走进一条昏暗的巷子。 钻出空调滴水的小巷,他朝右走了几米,一块在风中晃动的漆字铁皮招牌映入视线,他停住脚步,推开破旧的铝合金玻璃门进去。 室内开着两盏昏暗的灯,空气飘着咖喱与烧味混合的味道,他瞥了眼支着柜檯打瞌睡的老闆,两个店员歪坐在角落里玩手机,没有人起身招待。 第166页 他走到窗边座位的过道,望着店里唯一的一个坐在卡座的客人。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发旧的长裙,领口的蝴蝶结带子卷得像麻绳,形容憔悴,眉眼间不復过往的丽色。 周严果在她对面坐下,看了她一眼,目光就转向暗沉的窗外。 玩手机的店员拿了杯子和碗筷过来,从围裙里摸出纸笔,准备写单。 「柠檬茶加冰少糖。」尹必慧替他对店员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你们陪我四个月了,真的很感谢你们,剩下还有二十多章,如果追文太煎熬的可以攒一攒,二十天以后回来看,抱抱大家!我爱你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曦茜 2瓶;凌霄花儿、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96 店员写了单离开。尹必慧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对周严果说:「你,来得很快啊。」 周严果仍旧望着窗外,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尹必慧尴尬地低头喝水。 「找我什么事?」周严果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脸上,冷漠而疏离。 尹必慧双肩抖动,发出低低的抽泣声,不过一会儿,就伏在桌上,颤抖地哭了起来。 周严果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尹必慧哀哀哭够了,抬起一双眼痕斑斑的脸,「我想回来!」 「回不来了。」 「我为你——」 周严果冰冷的目光扫过她,「我不是傻子。」 尹必慧张大泪眼,「你,你什么意思?」 「不是你的自作聪明骗到了我,」周严果说,「而是那时的我不在意被你骗,你见过哪个孕妇身上有酒味的?」 「我只是想着,假如你有孩子了,你就愿意踏踏实实地工作了。」 周严果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事实证明,没有了你的那些鞭策,我更容易成功。」 「你知道我不是要真的离开你——」尹必慧说,「只是想让你清醒过来,不要那么自负,这世上成功的人有几个,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高薪工作……」 只是让他清醒,就险些把他毁了。 周严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推到她面前,「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我不要钱!」尹必慧吼道,「如果是为了钱,我会跟你在一起三年吗?」 手机铃声响起,周严果掏出手机摁了接听,意外地说道:「要我的身份证号干什么?……原因我都不能问?……算了,我不问,马上发给你……」 挂掉电话,他快速地发信息,嘴角微微扯起一抹淡笑。 尹必慧的脸色刷地一变,「你已经有新的……这还不到一年!」 周严果怔了一瞬,也意外地说道:「是啊,还不到一年。」 可她却总给他一种感觉,他们认识了很多年,她很了解他,比他相处了三年的女友,比他自己,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他。 尹必慧眼里的希望彻底熄灭了,他这个人,性格偏执又极端,喜欢一个人不会轻易变心,这也是她做出那么绝的事后,依旧有信心能回到他身边的原因。 可一旦他喜欢上了别人,说明在他心里,连她的影子都不存在了。 「你喜欢她什么?」她倔强地问,「你以前不是说最喜欢看我笑?她笑得比我好看吗?」 周严果轻轻摇了下头,皱眉思索了一瞬,「她笑起来像个假人。」 「那你还喜欢?」 「对,喜欢,」他站起来说道,「即使她笑得像个假人。」 拉开玻璃门,他听到尹必慧歇斯底里的吼声,「周严果,你真的是个疯子!」 他穿过小巷,拉开车门坐进去,指尖捏着两张小小的晶片,目光在车上巡视了一圈,将晶片分别塞进座椅的缝隙里。 凌丰集团出资的自然语言处理研究中心在新闻上造势,韩念初再度成为新闻热点人物,她跟何谨修订婚的消息也被何家证实。 「这真是强强联合啊,」小曲听到坐在她后面的女人八卦道。 「所以这世上哪来的什么灰姑娘,奶奶支持孙媳的事业,听听……这女人首先有事业才会被支持。」 「换成是我的话,老太太就拿支票让我滚了吧?」 「有支票拿也不错啊,何家开出的支票,够我全款买房了吧?」 办公室里一阵闹笑,八卦过后,又都安静地敲着电脑干活。 小曲的脑袋却像挨了一棍,她出神了半晌,才开口问道:「难道你们都不觉得这桩婚事很不配吗?」 气氛有些怪异,大概是八卦都结束很久了,她才加入进来,这就像别人酒足饭饱了,却有个人端着酒杯来劝酒,不合时宜。 小曲知情人一般的语气说:「何总跟韩念初在一起时,她就是个新员工,什么都不是。」 「你没看过人家的简歷吧?」坐她后面的人说道,「父母虽然英年早逝,却是那个年代的研究生,而人家从小到大拿到的奖,一张纸列不完。」 「对啊,你以为优秀的人是随时把简歷贴脑门儿上,逢人就说么?」 「要不怎么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何家子孙不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有见识?」 「就是,有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阴暗,就见不得别人好。」 第167页 主管听着火药味有些重,咳了一嗓子,说道:「行了啊,别人的事儿看个热闹就行了,你们搁这儿激动啥?」 办公室没人吭声了。 小曲的手机又响了,她坐立不安地望着无声的闪烁的屏幕,心里揪成了一团。 屏幕闪烁了一会儿暗了下去,紧接着又亮起,一条信息横在屏幕的中间:我们知道你换了公司,再敢不接电话,就打去你办公室了。 她急忙抓起手机跑了出去。 她一离开,办公室里又高声议论起来,「催债的电话吧?昨天都打到办公室来了。我接的,那边可凶了。」 「有点吓人,不会闹到公司来吧?」 「老大,这怎么办?不处理吗?」 「我已经报告给刘总了,让她老人家定夺,」主管说着,又摇头嘆息,「真是煳涂,这点收入哪撑得起虚荣心。」 小曲紧绷着神经,一直跑到停车场才接起手机,一声不吭地听着电话那头百般羞辱的话。 为了让她还钱,这些混混的嘴要多脏有多脏,可不管他们怎么辱骂,她也还不上钱。 电话那头骂了整整半小时才收线。 她望着眼前这个被挤压得扭曲的世界,树木,房子,行人,都歪歪斜斜的,她的眼睛有些累,心也很累。 正当她想要蹲在地上休息时,一辆银灰色轿车开进停车场,刘月从车上下来,见到她眉头紧皱。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道。 小曲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接个电话。」 刘月想到昨天主管对她说的话,看到小曲这张脸心里就膈应,但顾及到苏锦,还是意味深长地劝道:「你还年轻,好好替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眼下的难关,先克服了。」 她的话像细雨洒在干涸的泉眼上,听着舒服,却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小曲望着刘月的背影,此刻满怀希望地想:她能不能去求刘月帮帮她? 苏锦下班后来接她,带她去高档餐厅吃完饭才送她回家。 小曲此时仍然很感激苏锦的慷慨,请她吃了一顿昂贵的晚餐,让她在短暂的时间内,不用去想全面逾期的信用卡债务,不用想网上林林总总的贷款。 苏锦照旧把车停在离她家三个街口的路边,却没有熄火。 「你都看到新闻了吧?」苏锦说道,「韩念初要嫁进何家了。」 小曲不觉握起拳头,「我知道。」几乎是把心挤到嗓子眼儿,将这三个字推了出去。 「恐怕现在有很多人跟我们的心情一样。」苏锦说道,「希望喜事变丧事。」 小曲蓦地转头,「还有哪些人?」 「我干妈,」苏锦说,「还有韩念初的叔叔婶婶堂妹。」 提到刘月,小曲想到下午碰到刘月的事,「刘总下午跟我说,让我好好做事,她不会亏待我。」 「干妈是个善良的人,」苏锦说道,「可惜没人能纾解她心头的恨。」 「我能为她做什么吗?」小曲眼里燃起希望,只要她能帮到刘月,刘月待她就会跟苏锦一样了吧? 「你当然能。」苏锦突然说道。 「真的吗?」 「我下午见过韩念初的堂妹,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韩念初结婚。这样一来,韩念初的财产就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苏锦说,「她的堂妹说韩念初不会游泳,到时她会找个理由,约韩念初去没人的江边,到时候你推一把就行了。」 小曲最初没理解,仔细咀嚼过后,又反覆在心里推敲,才确定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蓦地尖叫,「你是叫我——」 苏锦捂住她的嘴,「这是干妈的意思,」她低声说道,「你是想连干妈都得罪吗?」 小曲震惊得回不过神。 杀人!那是杀人! 苏锦拿出一张银行卡,「催债的电话打到办公室,主管上报给干妈了。这是她给你的,里面的钱够你还掉债务。」 小曲不敢伸手去接,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好像那张卡会飞一样。 苏锦主动将卡塞到她的手上,「当然,这个选择权在你,但你必须得记住,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件事都不能扯上她老人家,否则,这世上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小曲紧紧攥着卡,身体从里到外剧烈地颤抖。 苏锦瞥她一眼,「你下车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小曲抖着腿下车,刚踩上路肩跌了一跤,她的手还死死地握着那张能解决她一身债务的卡,游魂般地走到楼下。 有了这张卡,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 她伸手去拉铁门,身旁闪出两道黑影,扯住她的头髮,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到她的脸上。 「小婊子,快还钱!」 「再不还钱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我不是卖惨啊,是到了这里,我真的心里没底了,你们追了四个多月,我也是到这里才开始意识到,可能这篇文你们会接受不了。 虽然是我费了很多脑筋才设置出这个结构,但还是跟你们看的想的不太一样,我真的很怕你们到时接受不了。 大概还有二十章结束,真的可以攒攒,二十天后回来,这篇文还不会入v,正好看到结尾,结局是he。 还有就是,这篇文如果你们后面接受不了,我会在下本书努力的。 第168页 爱你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pb_瓶子 32瓶;敛尽青山 20瓶;我以后会有钱的 6瓶;潇§曦茜 2瓶;凌霄花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97 粗嗓子的男人骂完,接连又是几个耳光,小曲被扇得眼冒金星,脸颊痛得发烫,她的手抱住脑袋抵挡,对方却一脚踹到她的小腹,她抱着剧痛的肚子,在脏污的地上紧紧地蜷起身体。 「别杀我!」她呜咽地哀求,额头上直冒冷汗,「我会还的。」 「我马上就还……」 「你拿什么还?」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曲在极度的恐惧中来不及分辨,举起卡说:「这里面的钱够我还……我马上转钱。」 「你哪来的钱?」 卡从她的指缝间被抽走,她捂着脸沉默片刻,才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惊讶地叫道:「阿正?」 陈以正转开脸,目光投向前方。小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形容猥琐的人被三个彪形大汉反绞着双手。 「他们是什么人?」小曲茫然地问。 「阿初让周严果安排的人。」陈以正说,「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你。」 「那两个呢?」小曲指着被反绞双手的两个人问。 「我们是来要债的——啊!!!!」那个人话还没说完,就尖叫起来,「胳膊断了断了……我说,我说实话。」 绞着他手的人一松,那人哭丧着脸说:「有人给我钱,要我冒充催债的——她说只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没有危险,吓唬她一次,就给我两千块。」 「两千块够你买几次货?」 那人惊愕地回头,绞着他手的人用力,他嚎叫着不敢再动,「我没有——哎哎,你们怎么知道?」 「因为你这种垃圾最好利用。」他身后的人鄙夷地说道,「给你钱的人是谁?」 小曲撑着地想站起来,小腹一阵扯痛,又滚回地上。 陈以正搭把手拉她起来,扶她走到那人面前,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问道:「给你钱是不是她?」 小曲盯着手机上的照片,惊讶地叫道:「苏锦?」 那人只看了一眼,就老实地点头说道:「就是她,下午她来网吧找的我。」 「你是说苏锦让你冒充收债的来恐吓我?」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人的鼻子抽搐了一阵说,「她只说了时间地址,先给了一千,说明天下午再给我一千。」 「你是说苏锦?」小曲叫嚷着问道,「是她给你钱?」 没人理会她,包括陈以正。 「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听到报警,小曲眼皮一跳,冷汗刷地冒出来。 既然都报了警,这事就是真的了。 苏锦!苏锦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抬起头,茫然而惊恐地看向前方,一辆计程车在马路对面缓缓停稳,又加速离开。 夜色愈深,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刘月被丈夫搀着从派出所出来,抬头便看到站在路边的女人,这段时间经常在新闻上露面的女人。 她推开丈夫的手,强撑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有时间吗?」她说,「对面有个茶楼,看样子还在营业。」 「我还在等一个人,你过去稍坐。」韩念初说。 刘月点了下头,仍由丈夫扶着往马路对面走去。 韩念初望着她弯曲的背影,在深浓的夜色中透着令人不忍直视的悲惨。韩念初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看向夜色中驶来的那辆蓝色的汽车。 何谨修下车,额前的碎发盖住额头,看到她的瞬间,眼里透着一抹担忧,「怎么你也在?」 「具体的警察会告诉你。」韩念初说,「我在对面的茶楼,你做完笔录就过来。」 何谨修注视着她片刻,微一点头说道:「你小心点,听说嫌犯逃走了。」说完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匆匆走进大门。 韩念初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才往马路对面走去。 茶楼临近打烊,大厅里没有客人,服务员将韩念初带着一间隐蔽的茶室,便退了出去。 她在刘月和丈夫曾先生对面坐下。 「我付了整晚的费用,还有服务员的小费,」刘月将茶杯放到她面前说,「你不用担心打烊的事。」 韩念初淡漠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警察说苏锦拿了我的卡给小曲,要小曲跟她的堂妹合谋杀了你。」刘月说,「但这不是我的意思,苏锦前段时间确实跟我要了钱,说她要买公寓我才给了她。」 韩念初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不是你的意思,但你确实那么希望。」 刘月难堪的遮了下脸,又辩解道:「我不知道项鍊的事,警察在她家搜出项鍊我才明白小璐出事跟苏锦有关,那时她跟所有人说她在家里,没出过门,没出过门怎么能在小璐死当天拿到项鍊?我也不知道她怂恿小璐拍了那么多照片,还怂恿小璐拿走了项鍊。」 「是偷,」韩念初纠正,「偷拍,偷拿。」 曾先生暴躁地踢了一下桌腿,沉重的茶台纹不动,韩念初眼皮也没抬。 「虽然苏锦做恶多端,但也不能把她没做的事算到她头上,」她说,「苏锦当时并不在健身房,曾璐偷听了阿谨打电话,下一刻就趁机偷了项鍊,说是苏锦怂恿的太牵强了。」 第169页 刘月勐地握拳捶着胸口,眼泪簌簌地滚落,「我的小璐啊……那个恶毒的女人,我还把她当成亲生的一样疼爱。」 曾先生拍拍她的肩膀,眼眶泛红。 韩念初垂眸喝茶,对刘月悽惨的哭声无动于衷。 「你怎么不说话?」刘月抹了把眼泪问。 「没有必要,我跟你们——」韩念初顿了顿说,「没有理解和共情的必要。」 她的话说完,曾先生一张长脸拉得更长,脸色就像一根半生不熟紫里透青的茄子,浑浊的双眼怒瞪着她。 刘月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悽苦地说道:「我女儿都没了,她被人利用,引诱,连命都没了,我还被坏人矇骗了快两年——」 「跟我有关系?」韩念初反问。 「你还有没有人性!」刘月打翻茶杯吼完,抬起颤抖的手,哀哀地哭了起来。 韩念初沉静地喝着茶,等刘月的哭声小了,才抬起头,嫌弃地吐出两个字,「真蠢!」 「你说什么?」曾先生勐一拍桌子,怒喝一声,「你说谁?」 韩念初丝毫不理会他,目光看向刘月,「你给苏锦那张卡时,有录音么?有借条么?」 刘月一怔,摇了摇头,「我说了我把她当成亲生的,只是十万块钱,怎么还会要她写借条。」 韩念初按了几下手机,调出一个录音文件播放后,响起小曲的声音,「是刘总给了我十万块钱,要我明天把韩念初推到江里,刘总说她的人脉很广,即便出事,她也能把我保下来。刘总怀疑她的女儿是被何总杀的,她的心愿就是韩念初死掉,何谨修什么都得不到,痛苦一辈子……」 韩念初掐断了播放的音频,「这是警察到之前,小曲的前男友录下来的。」 「胡说!这是胡说!她诬衊我。」刘月激动得高声喊道。 「如果我没有安排人跟着小曲,没有抓住那两个将苏锦供出来的人,那么你是不是胡说就说不清楚了。」韩念初说,「卡是你的,苏锦频繁地跟小曲提起过你最希望的事就是我死掉,让阿谨后半生都痛苦,你还唆使苏锦去凌云科技伺机报復,收留安置偷窃我的项鍊并被我开除的小曲,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胡说的?」 刘月的脸色煞白,连暴躁的曾先生脸上显出张惶之色。 「她太恶毒了!」刘月掩面说道。 「我倒是想将计就计,让你们尝尝这种百口莫辩的滋味,」韩念初冰冷地说道,「就像你们当年对阿谨做的那样,曝料给媒体,让你们一辈子都背上买凶杀人的嫌疑。可小曲是能还原苏锦当年操纵曾璐的有力证明,也是让警察重查当年旧案的最好契机,没有什么比阿谨的清白更重要,所以小曲只有进去了才最安全。」 「当时是我的小璐都死了啊!」刘月嘶哑地说道,「你能体会做父母的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吗?」 「你那时也是这样对阿谨说的对吧?」韩念初冷冷地说道,「你女儿都死了,而他活着,活着的人必须对死了的人宽容。」 「警察说小璐烧毁的手机在后座,才怀疑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刘月说道,「警察也说死前唯一发生过冲突的人是何谨修,你让我们怎么想?」 韩念初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事实证明,另一个人是你们视若亲生的苏锦。」 刘月捶胸顿足,「现在何谨修不是好好的?」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即使警察都说他无罪了——」韩念初说,「在你们引导媒体之后,会出现多少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会被多少人恶意揣测?他一辈子都会被人妖魔化,被人指指点点。从那一刻起,他就生不如死了。」 「我说过了,我女儿都死了啊!」 「我也说过了,跟我无关,」韩念初的目光愈发冰冷,「阿谨没招惹过任何人,却饱受你女儿的惊扰,不得不让自己时刻保持敏感和警惕来保护自己的隐私,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我为什么一直隐瞒他,因为不想他再被卷进这些噁心的事里。」 「你说谁噁心!」曾先生阴沉地问,「懂不懂死者为大!」 「死者为大?」韩念初讽刺地一笑,「你们不也一直将有杀害你们女儿的嫌犯当做亲生的信任有加?」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文,真的很庆幸是身在中国,天网和现代刑侦技术让犯罪无所遁形,虽然我设置的时间很靠前,可事实上,在我国十多年前也不太可能出现我文中犯罪了还能逃脱的情况,但是在欧美,比如我从多伦多一路开到魁北克,路上别说摄像头了,路上不知道多少人迹罕至的树林和农场,只能假设文里就是那种落后的环境。我也跟警察大哥聊过,他说就把逻辑理顺就行了,不然太复杂,就是在写刑侦了。 这篇文与其说悬疑,不如说是在用悬念推动情节,复杂的部分其实不在悬疑上,所以不能再把阴谋犯罪写得太复杂,本末倒置。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敛尽青山 26瓶;潇§曦茜、凌霄花儿、fs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98 「那是我们不知情。」 「现在你们知情了,也不见你们对我有一点感激。」韩念初转着手掌里的小茶杯,片刻后停下,「我看你们还很混乱,就帮你们理一下,苏锦和我堂妹达成共识,让小曲去做这件事,但这不一定是百分百成功的,尤其小曲跟我的身高差距很大的情况下,苏锦和我堂妹一定会在附近,适当的时候帮小曲一把,或者最后把小曲也推下去,至于脚印这些证据,我猜她都想好怎么办了。」 第170页 「顺利的话,结果是小曲报復我后自杀,苏锦回到你们身边,你们会因为阿谨陷入痛苦和财产纷争中对她更好,」韩念初说,「直到哪天她哪怕有一丁点机会到阿谨身边,到时你们变成了她最大的阻碍,她只需要举报你们偷税漏税,逼得你们家破人亡,就再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刘月跟丈夫对看一眼,神色均是不寒而慄。曾先生问道:「你怎么知道苏锦知道我们——」 「偶然知道的,好奇进你们财务的电脑上看了一下,」韩念初冷静而鄙夷地说道,「生意做得不大,胆子不小。」 曾先生语气戒备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以防万一,」韩念初说道,「苏锦如果威胁你们,要你们帮她,或者是被抓到以后,以此为把柄要你们写谅解书,我怕你们乖乖就范,所以还是散财保平安——」 「砰」的茶壶碎裂的声音响起,曾先生凶神恶煞地起身,虎视眈眈地朝她逼近。 「这可是派出所,」韩念初扬起手机,「我手机录的音也同步上传到电脑了,别冲动啊!」 曾先生蓦地停住脚步,朝门口看去。 两个彪形大汉快速闪进门里,挡在韩念初身前。 「是我一直怜悯你们,才让你们有了敢对我未婚妻动粗的错觉?」 韩念初回头,是脸上阴云密布的何谨修。 他抬手拉起韩念初,伸手护在怀里才又冷沉地说道:「她说的话,你们最好照做,否则你们就算乖乖就范,也一样保不住口袋里的钱。」 曾先生眼中的凶光渐渐暗下去,耷下脑袋没有吭声。 何谨修淡淡地扫了张惶的刘月一眼,揽着韩念初走出茶室。 「你一个人就敢跑过来,还让他们知道你掌握了他们的违法证据,」何谨修一直走到车前才责怪道,「你不怕他们狗急跳墙?」 韩念初推开他,「这是派出所,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何谨修后怕地掐了把她的脸颊,「你自己没什么情绪,就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你知道人在冲动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吗?」 韩念初生硬地扭开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我需要知道么?」说完埋头就往前走。 「车在这里,你去哪儿?」何谨修在她身后喊道。 她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我送你。」 「用不着,」她说完,又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我是没情绪,但不代表我连计程车都不会搭。」 何谨修愣了一下,细品这话,似乎有股呛人的火药味儿。 眼见她快走到路口,拦下一辆计程车,急忙追上去,「我送你回去。」 「不用。」韩念初走下路肩,拉开计程车的后门坐进去。 他跟着坐进去,「你非要坐计程车,那我陪你。」 「你的车怎么办?」 「不管它,拖走好了。」 韩念初把他往外推,「你下车!」 「除非你也下车。」 「你俩都下车吧!」司机不高兴地说,「大晚上的逗我玩儿呢?」 「看吧,你别耽误人家,」何谨修说着推开车门,拽着她下了车她。 计程车喷出一股热烘烘的尾气,唿啸着驶离。 韩念初不甘不愿意地坐进何谨修的车,听他说起做笔录的细节,大都是一年多前曾璐身亡案件的相关细节。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苏锦的?」他问。 「开会那次,她把我和周严果的简歷泄露出去,我觉得她不怀好意,」韩念初搬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那时我就留意她了。」 「怎么会有这种疯子?」何谨修握紧了方向盘说,「警察说只查到她的车,停在小曲家不远的一个停车场。」 「她太狡猾了,也是我的疏忽,小曲和阿正都说当时有一辆计程车在对面马路停了一下,」韩念初脑袋靠着车窗,懊恼地说道,「她安排了人恐吓小曲,应该会看到成果才好计划下一步,所以她把车停好,换了计程车到小曲家,正好看到那两人被抓住就逃了。」 何谨修踩下剎车,缓缓把车停靠在路边,才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别这么想,你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尽管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知道犯罪份子在想什么。」 「就差一点!」韩念初咬着下嘴唇说,「城市这么大,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我会派人去找,」何谨修安抚地摸着她的头髮,「别担心,她逃不掉。」 韩念初忽然坐直身体,「对了,她家附近那个箭馆要叫人守着。」 「箭馆?」何谨修困惑地问。 「她一周有三次在箭馆里练箭,这么频繁的次数,弓箭一定是存放在那里的。」 韩念初说到这里,胸口凉飕飕的,苏锦如果要杀她,肯定想跟上个时空一样,一箭一箭地穿透她的身体,残忍地虐杀她。 「知道了,」何谨修说完,又忧心忡忡地嘱咐她,「这段时间你去哪里身边都要有人跟着。」 韩念初点了下头,「性命攸关,我不会掉以轻心。」 一个早上,实验室的气氛透出一股死沉的压抑,员工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坐在电脑前,拖着滑鼠玩纸牌接龙的两人,他们浑身上下都透出不好惹的信息。 韩念初的手机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何谨修坐她旁边。接近中午,铃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 第171页 「喂,」韩念初接起电话,「你到公司来说,我也有东西要给你,42楼实验室,找不到让前台送你上来。」 两个玩纸牌的人朝她看了一眼,转回头移动了一张牌。 十分钟后,前台走进实验室,恭敬地叫道:「韩总!」 韩念初转过椅子,看了眼她身后的韩云秋,说道:「你先去忙吧。」 韩云秋站在实验室中间,先四处张望了一遍,才对韩念初说:「我妈打扫屋子找出了你爸留给你的东西,我放在租的房子里了,你明天去我住的地方取一下。」 「什么东西?」韩念初问。 「不知道,一个箱子,很沉,我没打开看。」韩云秋见一屋子人都坐着,就她一个人杵着跟罚站似的,「你也不请我坐?」 「你也站不了多一会儿,」韩念初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她,「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韩云秋去接,手还没有够到,韩念初伸手一扔,文件飞旋着落在地上。 韩云秋气得脸通红,不肯弯腰去捡,却听韩念初轻飘飘地回道:「我的遗嘱。」 她的脸上闪过贪婪的喜色,刷地蹲下身捡起来,实验室的目光全都转向她。 「呵——」她干笑一声,捏着那份文件,「我这姐姐也是,年纪轻轻写什么遗嘱?」 她低头看了一页,脸色大变,不禁朝韩念初吼道:「70%的财产都留给那个男人,不怕他把你弄死再娶一个?」 一直坐在韩念初旁边的何谨修蓦地转头,神色复杂地望着韩念初。 实验室的键盘声音停了,突然的寂静显得韩云秋的声音异常的尖利,「还有这个叫周严果的男人又是谁?你竟然把另外30%留给他?……如果他们比你先死,财产就全部捐赠,韩念初,你这个疯子!」 周严果此刻也勐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韩念初,却与何谨修的目光撞上,两人又都尴尬地转开了脸。 韩云秋一直看到最后一句,特别註明:我死后的财产,韩友德,杨荟文,韩云秋以及他们的直系旁系亲属,一毛钱都不给。 她气得把遗嘱撕得粉碎。 韩念初又拿出一份,「我公证过了,你撕多少份都可以,我不缺这几张纸。」 「韩念初!我爸妈把你养大是白养的吗?你竟然写出这样的遗嘱。」 「你竟然想不到我有权写出这样的遗嘱,」韩念初故意作出意外的表情,「对了,你应该也想不到,我的钱,我活着与你家无关,我死了也与你家无关。」 「韩念初!你这个——」韩云秋气得头顶冒烟,跳脚要骂,却发现一个办公室的人都捏紧了拳头,瞪视着她,急忙把脏话给吞了回去,转头便往外走。 「去哪儿?」韩念初叫住她,「等我一起啊,我还要去你家取东西。」 「取东西?哈!」韩云秋回过头来,「你的短命爹妈哪有东西留给你?」 韩念初失望地问:「这么说你是骗我的?」 韩云秋不遗余力地刻薄道:「废话!我跟你姐妹情深啊?还请你去我家吃饭?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韩念初云淡风轻地问,「要不是为了谋财害命?」 韩云秋从气怒中回神,勐然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她的后背一阵阵发凉,「我——我不是——」 「我猜你家肯定找不到一样我爸留下的东西,你租的房子正好在江边,这可怎么办呢?」 韩云秋脸色大变,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怎么知——,不,你在说什么?」 韩念初的嘴微微上扬,「很早以前我就想跟你说,你那脑子,跟木炭葱花香油最配,不适合用来思考!」 韩云秋再也顾不上被讽刺,更是忘了回嘴,一步步地退到门边,刚要转身,就见那两个玩纸牌的人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盯紧她。 「站那儿别动,」其中一个人说,「你得跟我们走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韩云秋声音发颤。 「警察。」 作者有话要说: 现阶段的主要任务是阿念治癒,从冒出小情绪开始~~~ 阿念要对付这么多的坏人,也真是不容易!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霄花儿 49瓶;过眼烟云、潇§曦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哇!49瓶,这一定攒了很久,好感动,鞠躬!~~ 第99章 99 警察带走韩云秋后,实验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员工目睹这么一场热闹,主角还是几个上司,连遗产分配这么私密的事都知晓了,他们一方面想知道得更多,又怕知道得更多,全都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装模作样地敲着键盘。 何谨修和周严果一直在等待单独跟韩念初说话的机会,可她稳坐在办公桌前,无论他俩怎么示意,就是不肯挪动一下。 周严果「咳」了一声,站起来说道:「客户说总行那边需要两个技术支持,小张和小王,你俩明天去一趟吧?」 「我去。」韩念初说。 周严果目光错愕,「用得着你去吗?」 「我没资格去么?」 「随便你。」周严果无语,就一个跑腿的事儿,还非得亲自跑一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小张你跟我一起去。」韩念初说完走出了实验室。 第172页 周严果正要跟上去,却见何谨修已经紧随着出了大门,犹豫片刻,坐了回去。 何谨修跟着韩念初一路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站在门口看着韩念初拆下监控,与反窃听追踪的设备一股脑装好,这才知道,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在用各种手段保护他。 她拎着包朝着大门走来,何谨修反手关上两扇门,倚门堵住她的去路。 「你让一让。」韩念初伸手去拨开他。 何谨修纹丝不动,「等我说完话就让。」 韩念初的手垂到身侧,「你说吧。」 「你立了那份遗嘱,算不算是我们的关系还跟从前一样?」 韩念初摇了下头,「这是两回事。」 「在这世上,你最信赖的人是我,其次是周严果,我这么理解对吗?」 韩念初没说话,也没否认。 「阿念,我这几天想明白了,」何谨修说,「我再也不会对你提那种要求……」 「别再说了,」韩念初皱眉打断他的话,「你心里清楚,你并没有完完全全地接纳我,在你心里,我始终是残缺的。」 何谨修像被人打了一拳,怔愣地望着她。 她是这么想的?他让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不是,」他的声音微颤,「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那你就不该那么做,」韩念初说,「你做之前,就应该考虑到这个后果。」 「我不是你!」何谨修提高声音说道,「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持理智。」 韩念初抬头,神情晦暗地看向他,「在你心里,有个完美的身影,但你失去她了,」她说,「在我心里也有完美的身影,我也同样失去了。我们谁都是对方心里的第二顺位,就算这次的事过去,有朝一日,我们还是会因为不是对方心里那个完美的身影而后悔,甚至比今天更后悔。」 何谨修的身体往后撞到门上,「你心里完美的人是谁?周严果?」 「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永远都是。」 「不是他是谁?」何谨修捏紧拳头,克制着心里的怒火。 韩念初轻轻地抬起眼眸,「我爸妈——」她温柔地说道,「最近我才明白,我真正需要的,其实是我父母那样的人,无论我什么样子,他们永远都会接纳我,陪着我。」 她伸出手,用了力道拨开他,拉开门的那瞬间,外面的光照到她的身上,泛着忧伤的白光。 「可是,这世上,没有人会跟他们一模一样。」 她说完,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快步离去。 电梯里,她垂头靠着扶手,脑子里一片混乱。 头一次,她没有去看一个人的表情,却莫名地感到那时的他很伤心很难过,而那种情绪仿佛会通过空气传染给她一样,她避之不及,却仍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她在电梯里不断地变换站姿,心头却一直像被一块大石压着,无论她站着还是蹲下,那块石头把胸口压得实实的,喘气都困难。 他那么做,并不是因为她的残缺。她心里清楚。可她为什么要那么说? 她是故意的,甚至带着一丝恶意去曲解他,因为他让她失望了,所以也要狠狠地伤他一次。 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一种开闸泄洪的畅快。 不,这不是她。她不会做这种伤人伤己且无益的事。 跨出电梯,她狠狠地拂了一把头髮,企图让头脑暂停那些无用的思考,清空的大脑却浮出一个轻轻裊裊的影子。 胸口的那块大石又沉了些,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完美? 她甩着头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正要点火,脑子里又冒出一句话:人家完美,你是残缺的。 她抬手把包扔到副驾上,「嘀嘀嘀……」的声音隔着尼龙包布料传出来。 韩念初的神情一凛,拉开尼龙包的拉链,设备闪烁着红光,她下车绕到副驾,将座椅往后移,翻开地垫,看到了那块指甲盖大小的追踪器,出于谨慎,她没有触碰。 她把整辆车翻了个底朝天,在后座的口袋里又找到了□□。 坐在车门紧闭的车内,韩念初的脑袋嗡嗡炸响,这样的事为什么又发生了一次? 在上个时空,周严果用过一次她的车后,她也在车上发现了追踪器和窃听器,可那时她以为是江临远干的。 同样的事又发生了,这一回江临远根本没有接近过她的车,可这东西还是出现了。 竟然是周严果吗? 韩念初想到刚刚何谨修问她的话:我是最信赖的人,其次是周严果对吗? 这句话唯一不对的地方是,周严果曾是她最信赖的人,一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苏锦从楼上坠落,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幕浮出脑海。 如果她不是自杀,当时还有谁在那个工地,是谁杀了苏锦? 如果周严果跟苏锦认识呢?如果他们曾背着她达成过某种协议呢? 她想到她跟周严果的最后一次谈话,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即便离婚,也不让江临远和韩云秋得到一毛钱,她要求周严果将代码开源捐赠,却忽略了他为此投入了那么多,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并不公平。 周严果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她死了以后,他将代码据为己有,晚几年改头换面问世,江临远没有任何办法。 仅仅是一个猜测,就让韩念初的心慌乱地跳动,像骤急的雷声在胸口炸响,他会害她吗? 第173页 周严果会害她? 她不信,可她的大脑像是瞬间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能反覆地冒出这个问题,却没办法像以前,静静地思索各种可能性。 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想得正出神的她心勐地一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何谨修发来的一条信息:一起吃晚饭吧。 吃你个头!韩念初用力按着手机侧面的按键,直到关机界面一闪而过,才将手机扔到一边。 她紧抿着唇,说了分手就是分手,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这一打岔,她的心跳逐渐平復,坐回驾驶座,将车驶离停车库。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行李箱去了公司,拉开会议室的门,周严果坐在靠墙的一侧,桌面上散乱着一堆资料。 韩念初放好行李箱就要退出去,却听他喊道:「念初。」 她拉门的动作一顿,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选了个离他较远的位子坐下。 周严果却把桌上的资料归拢,像往常一样在她旁边坐下。 韩念初的身体明显地往外倾斜了一下,她的疏离让周严果微微一怔,过后他并没有在意,将手上的资料往她面前一送,「这是我最近考察的几个项目,技术难度不高,有很大的概率做出来,可以考虑资助一下。」 还是开始他的敛财之路了么? 韩念初心里生出抗拒,语气冰冷僵硬,「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你不加入吗?」 「我有想做的事。」 「那个研究中心?」 「嗯。」 「这有冲突么?」周严果说,「研究要做,钱难道就不赚了?你真以为凌峰会一直支持你?没钱你还做什么研究?」 「等到他们不支持的那天再说。」 周严果沉默了半晌,嘲讽地说道:「差点忘了,你马上就姓何了。」 韩念初忽地起身,「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等会儿还要去机场。」 她走到门边,刚握到门把手上,就听到周严果低沉地说道:「念初,这世上的人,你谁也别信,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是自己。」 韩念初转头,拉起墙边的行李箱走了出去。 谁也别信。 她谁也不会信了。 这趟差安排得刚好,出去两天,正好哪个都不用见到。 走出实验室,迎面而来另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她掉头往回走,差一点撞上默默跟着她走出来的小张。 「韩总小心!」小张退开一步,夸张地叫道。 何谨修抬头,两大步跨到韩念初身边,「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感情会拉智商的后腿。 你们想快点完结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璐璐 5瓶;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10 韩念初的脸扭到一边,拖着行李箱绕过他迳直走向电梯。她走得飞快,小张小跑到她前面,替她按了电梯键,门立刻就开了,韩念初走进去就勐按加速关门的按键,何谨修的脸隔着一段距离被关在门外。 电梯门关上后,那张脸还在她眼前晃,让她的胸口发紧,每唿吸一次都抓心搔肺的难受。 跟那个女人求过婚,呵~ 酗酒沉沦一年,呵~ 拿她当替代,呵~ 韩念初的眉头轻轻地攒到一起,看了一眼小张,「你刚听到谁说话了吗?」 「没有啊,」小张说,「没人说话。」 「没有吗?阴阳怪气的。」韩念初说,「我明明就听到了。」 小张惊恐地望着她,手脚同时往里缩了又缩。 韩念初走到路边,何谨修的脸跟着她到了路边,很奇怪,外面这么多人,为什么她看到的每张脸都是他的? 夜空蓝的豪华汽车在她面前停下,那张脸跑到她脑子外面去了,在她眼前碍眼地晃来晃去。 「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何谨修问。 韩念初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他半秒,不是从她脑子里跑出去的脸,是他的脸跑到她眼前了。 她扭头又要走开,被何谨修拽住,「我送你去机场。」 「难道公司不给我报销计程车票么?」她开口呛完,后知后觉地又皱起了眉头,这是她说的话? 她愣神之际,行李箱已经到了何谨修手上,他开了后尾箱扔进去,又走回她面前说道:「不是能省则省吗?」 韩念初向来拥有绝对主权的大脑产生了分裂,一方面是下属就在旁边看着,她跟何谨修僵持下去不像话,不就是让他送一趟么,下属在车上,他还能做什么?另一方面是这么做她不高兴! 想到会称了他的意,她就不高兴! 就像十二岁时,妈妈说话不算话,野餐回到家还逼着她练琴,她偏不练参赛曲来反抗一样。 那个十二岁的她忽然回到了她身体里,反抗的对象变成了何谨修,他要送她,她偏不要! 就不要!想都别想! 她为自己突然产生的任性骇然一惊,急忙找回理智,压制住那个任性的念头,拉开车门坐进去。 小张见她上车,也拉开后座的车门,「那就辛苦何总了!」 何谨修按住车门,眉梢一挑,「怎么?公司还不给你报销计程车票?」 小张愣了一下,识趣地拉着箱子去等计程车。 第174页 韩念初直到汽车发动也没见小张上车,想问何谨修,可又不想跟他说话,偏头望着窗外半晌,给小张发了条信息。 「他自己搭计程车去机场。」何谨修说。 韩念初看了一眼小张回復过来的信息,忍了忍,盘旋在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我知道,用不着你告诉我。」 何谨修意外地睨她一眼,「你这话听着像是在跟我生气?」 「你觉得可能么?」 「嗯,不可能,」何谨修说,「所以仔细一想,你这样还挺好的,以后至少不会吵架。」 「什么以后?」韩念初蓦地坐直身体,「谁跟你以后?」 「……」何谨修纳闷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说道,「你不用连吵架都装得很像吧?」 韩念初瞪着他,只觉得车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她想跳车透透气。 「你不准再说话了!」她冷冷地警告。 何谨修的表情很是为难,他该怎么接?陪她吵一架么? 他试探地唱了下反调:「我在自己的车上说话也不行?」 「闭嘴!」 何谨修停在红灯前,转头诧异地望着她那一脸逼真的怒色,「你自己先闭嘴!」 气氛瞬间变得压抑,她似乎好半晌都忘记了唿吸,满脸愕然地瞪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再要确认,后面响起催促的喇叭声,只得目视前方,开到下一个路口才停下。 她的两条手臂抱在胸前,表情看起来好像有那么点……受伤。他不太确定,假装能装得这么像吗?好像眼眶都有点发红了。 绿灯又亮了,他想开到下一个路口再问个清楚,可天不遂人愿,剩下的两个路口都是绿灯,他畅通无阻地开上了高速。 「那句话是无心的,」他说着,嘆了口气,不管真假,该哄还是得哄,「你别放在心上。」 回应他的是愈发压抑的沉寂。 他扭头看去,她靠着椅背,脸望着窗外,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他知道她没睡,她的左手还用力地握着右手胳膊,握得手指关节发白。 「这都是因为不想你去出差,明天不但是你生日,还是我的船队第一次比赛,不管成绩怎么样,我都希望你陪我去,」他在收费站前放慢车速,等车闸抬起,又加速冲出去,「你这一出差,我们就错过了,明天我一出发,又是一星期见不到你。」 他的余光瞥到她的手放了下来,垂放在腿上,又接着说道:「我是真不想你去,又不是非你得你去不可。」 她动了一下,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他心里一松,踩下油门直奔机场贵宾楼。 换好登机牌,两人在休息室坐下,何谨修觑了一眼神色略微松动的韩念初,「你想想,我要是拿你当替代,干嘛费那么大劲多此一举,还非要求一个替代品爱上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韩念初垂眸望着登机牌沉思半晌,才抬头说道:「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你爱我比爱她多吧。」 何谨修的神情裂开,「我真希望有一天——」他说,「老天能开眼,洗刷我的冤屈!」 「你有什么冤?」韩念初问。 何谨修望着她半晌,颓然地摇了下头,「没,没什么,我不冤。」见她还是不信,他咬牙下定决心,「发誓管不管用?」 「发什么誓?」 「我发誓,我何谨修最爱的人如果不是韩念初,让我被车撞死。」 韩念初脸色大变,突然站起身,开盖的矿泉水被撞倒,瓶口的水沿着桌面淌到地上。 她顾不上扶,对他喊道:「你乱发什么誓,给我收回去?」 「收不回去了!」何谨修扶起水瓶说,「你信不信?」 「我信了,」韩念初焦躁地围着桌子走到他旁边,「你幼不幼稚啊?」 何谨修伸手搂住她的腰,「幼稚么?如果我知道发个誓你就信,这誓早发了。」用得着被她拒之门外那么多天? 韩念初怔然地望着他,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把那栋45层的大厦都亏干净了一样。 这一瞬间,那个一直盘旋在她大脑里的影子突然飞了出去。 她好像又找回了理智,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没有发生车祸,只要他们相遇了,只要他们还能这样拥抱…… 她微微踮脚,吻到他的唇上。 那么多次的吻,她头一次觉得这不是一个勾起本能欲望的前奏,而是心里涌起的亲近他的冲动,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紧紧搂抱的手臂,抚过她脸颊和头髮的手掌,这是只有她才能感受到的温柔。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乘下一趟航班。」何谨修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说。 「你明天不是有比赛,」韩念初轻轻咬唇,「两百万欧的船,还有训练了快一年的船队。」 「那你别去了,」他说,「我马上派个人替你去。」 「别闹了,我就去一天。」 可拉力赛他来回要一周,何谨修心里在拉扯,他总感觉到她哪里不一样了,虽然表情很冷,语言行动依旧理智,甚至好多天都没再亲密过,他却莫名觉得他们比以前更亲近了。 他犹豫的这会儿,休息室的员工过来提醒:「可以去安检了。」 韩念初拎起脚边的电脑包,在何谨修的注视下说道:「你放心去比赛吧,一个星期很快就过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第175页 何谨修微笑,「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韩念初独自过了安检,坐上小巴,直到上了飞机,身后还像被一根绳子扯着,让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可每当她回头时,身后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到达目的地机场,客户特意为韩念初安排了接机的车,她推了饭局,攒着一股劲,晚上十点决完问题,才步行回酒店。 沿着宽阔的马路慢慢地往前走,夜风微凉,她拉上外套的拉链,望着昏暗的路灯,迎面走来一对牵手的情侣,两人谁也不看路,相互注视着,有说有笑。 她想到遥远的苏黎世,穿街过巷,他都紧紧地牵着她。 她抬起自己空空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才伸进外套的口袋,轻轻地嘆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故障机器修好后,马达轰轰地会疯狂转几圈,直接把阿念转回十二岁了,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10 何谨修拎起收拾好的包,走到路边,坐进黑色汽车的后座。 汽车沿路开出城市,开上黄金海岸线。远处的港口灯火通明,车子钻进隧道,他靠着后座,掏出手机调出那个号码看了半天,最终没有拨出去。 这个时间,她要么在加班,要么已经睡了。 退出通话界面,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却发现手机上竟然没有一张她的照片。 他只好去搜索新闻,将她的半身照放到最大,盯着她那双冷漠的眼眸来来回回地看,越看越没趣,正要收起手机,有新信息进来。 他的手指一点,看了一眼就勐地坐起身,返回去看了眼发信人,是她没错。 她先发来了一张情侣的背影,竟然是她偷拍人家的。 他的眼睛一连眨了几下,重新逐字逐句地去读那条信息—— 如果你在,我们也跟他们一样吧? 何谨修盯着那条不寻常的文字信息半晌,拨出电话。刚响了一声,她就接了。 「阿念,你在哪里?」 「在散步。」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可是散步?她怎么会一个人在大半夜里散步? 「为什么不回酒店睡觉?」 「我回去过了,」她说,「睡不着,又出来了。」 「睡不着?怎么了?」 她半晌没说话,就在何谨修以为她没话可说的时候,她突然说道:「可能是想你了。」 何谨修的心跳漏了一拍,摒住唿吸没发出声音。 「今天很奇怪,我吃饭的时候总往对面看,后来我想起来,是下意识地觉得你坐在对面;工作结束后,我没有马上离开,我想是在等你。回到房间,我到处走来走去,后来我猜是因为你不在。」她低声说道,「我散步时一直在想,想了很久,这种感觉——」 她停顿了一下,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想念?」 何谨修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阿念——」 「我想见你!」她说,「突然就想马上见到你。」 「阿念……」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我想马上让你知道……下雨了,我现在回酒店,等你比赛回来,我们就能见到了。」 她一口气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何谨修望着结束通话的灰色界面,低声喃喃道:「我也想见你——」 汽车沿着黑色的海岸一直往前开,游艇会的豪华酒店和码头隐隐在望,他突然对司机说道:「掉头!」 司机踩下剎车,远光灯一打,照亮路牌,前方出口700米。 何谨修看到司机的方向盘往右打,才又拨出一个电话,「这次的比赛我不参加了,你们去吧,给我拿个奖盃回来。」 挂掉电话,他又马上拨出另一个号码,江岷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不跟你说了我不去吗?我晕船……」 「马上帮我安排飞机,我现在去机场。」 「……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的?」 「比十万火急更急,别浪费时间,快去安排。」 汽车回到高速,一路开进机场,在停机坪停稳。何谨修下车登上舷梯,舱门随之关闭。 飞机推出滑行,昂头沖向深邃的夜空。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在昏暗灯光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韩念初趴在床上,望着旁边的枕头出神。 一个姿势趴了太久,她的手肘酸麻了才抬起来,捞起一旁的手机,查询最早的航班。 改签订单弹出来,她犹豫了半晌没按确认。 就算是坐最早的航班回去,赶到港口,他也应该出发了吧? 她点了取消,又扔开手机,在床上翻滚了两圈,继续望着天花板出神。 凌晨三点,她在床上又翻滚了两周半,再一次拿起手机改票,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改签,然后就收拾行李去机场。 改签订单第n次弹出,手机嗡嗡地振动,她一眼看到何谨修的名字,手指轻轻一滑转到了通话。 何谨修的声音在听筒里紧张地响起,「阿念,你睡了吗?」 「还没有,」她翻个身躺好,望着天花板说,「我正要改签机票。」 第176页 「改签?」 「不知道坐最早的航班,能不能在你出发前赶到。」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要是睡不着就来酒店门口一趟。」 「干什么?」 「拿你的生日礼物。」 韩念初扔开手机,趿上酒店的拖鞋,乘电梯到了安静的大堂,前台见她出来,展露出一个恭谨地微笑。 她回了一个礼貌的笑,转身望着门口,与她进来时的宽敞不同,在幽暗的夜色中,大门被一片热烈的火红堵住。她的脚步放慢,鼻尖扑入幽淡的花香,眼前仿佛漫山遍野的玫瑰,将樑柱和道路一路浸染而去。 她怔愣地站在门边,深浓的夜色中,雨下得很大,昏黄的路灯照着玫瑰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她又四下张望,马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徐徐停稳,他从后座出来,俊逸挺拔地立在路灯下,目光隔着雨丝朝她看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廊檐,他还穿着送她去机场时的黑色西服,在雨中缓步走向鲜花的尽头,雨打湿了他的肩膀,额边一缕湿发垂落,脸上也泛着雨滴的水光。 「生日快乐!阿念。」他站定了说道,「来带走你的礼物。」 韩念初的目光透过满目热烈的红,嘴角缓缓地弯起。下一秒,便朝他飞奔而去。 到半途,她停了下来,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她轻轻一笑,左一脚,右一脚,踢飞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赤脚踩着冰凉的雨水,疾跑到他面前,跳到他的身上。 「阿谨!」她搂着他的脖子,「阿谨!你来了!」 何谨修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揽紧她的腰说:「你想见我,我当然得来。」 她的手抹去他脸上的雨滴,手指划过他的眉眼,还犹似不信地说道:「真的来了。」 「是我,我来了。」何谨修低头,吻到她微湿的唇瓣上。 回到房间,韩念初脱掉他的外套挂起来才问:「你不去比赛了?」 「下次再去,」他又把她的身体扳过来说道,「第一次比赛,带着太太去说不定会拿第一。」 韩念初又笑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问:「所以比赛没我重要?」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他抓起她的手,绕到颈后,低头贴住她的唇说道:「你比世界上的一切都重要,比阳光,空气,淡水都重要。」 倒进床褥间,何谨修惊喜地发现,即便没有冗长的前序,她也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身体为他紧绷和焦灼,连手掌下的心动脉博都在为他急促地跳动。 他的手撑着床,低头望着她泛着鲜亮滋润的光泽的脸颊,「阿念,说你爱我。」 她半睁的双眸撑开,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他身体突然沉下来,紧贴着她胸口,她能感觉他的心跳在她心口兴奋地叩击。 这就是爱了吧? 想见他!想被他拥抱!想被他一层层地剥开,除了她百转千徊的想念什么都不剩下。 他应该会爱惜,会呵护,只被他看到的爱。 可以前张口就来的爱,此刻却说不出来,一双眸子焦急地望着他,数次试图启口,都卡在喉咙。 「我……」 他微笑低头吻住他,身体缓缓沉得更深,像一团烈火飞入她的身体,在深处猎猎灼烧。 「我们不急……」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有很多时间。」 还有很多时间。她伸手紧紧地回抱他,有很多时间,可以不急不躁地让他看到,她是爱他的。 回程的飞机上,何谨修不时地朝旁边看书的韩念初投去一瞥,如果不是才过了几个小时,他简直怀疑昨天晚上她的热情是他幻想出来的。 从起床开始,到退房,上飞机,她又恢復那冷冰冰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何谨修能猜到的原因,大概就那么一个。 「我平时很少用,一般有紧急情况,或是一家人出行才会用到飞机,」他硬着头皮解释,「昨天晚上想快点见到你……」 「短短的几个小时,你哪里弄到的那么多的花?」 「……你住的自家的酒店都不知道?」 韩念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一个电话,就让酒店员工兵荒马乱地忙了一个晚上。 想到昨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这样的铺张浪费,偶尔来一次的感觉……还不错。 她握住他的手,沖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看来不是为这事儿不高兴,」何谨修说,「那是什么原因?」 韩念初的笑容敛起,把平板电脑上的一张新闻截图递给他看,「警方今早刚发出的通缉。」 何谨修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微皱,「我这边也没消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难不成还有同伙?」 何谨修摇头,「除了曾家和小曲,她都是独来独往。」 韩念初思忖片刻,同意何谨修说的,她控制了苏锦一年的电脑,有同伙不可能没有一点迹象。 何谨修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就算她躲到深山老林,也要吃饭才能活下去,只要她出现,就能抓到她。」 韩念初望着窗外厚厚的云层,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的字数快顶上以前两本了,等这本写完,我要歇着了,去看书,刷剧,旅游,再搞搞花园…… 第177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霄花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102 玻璃壶里的清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热气从弯曲的壶嘴里喷出,修长的手提起壶柄,滚水沖入紫砂壶,捲曲的茶叶舒展开,壶盖被指尖轻轻地压紧,沸水淋了一遍壶身,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江临远行云流水地沖好茶,将水壶放回去,分别往杯子里斟上茶水,放到两位客人面前,才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镜。 「她是来找过我,就坐的您那把椅子,」江临远指了一下坐在右手边的警察,「她说来告诉我喜讯,她的老闆跟我的朋友订婚了。我让她到时给我张喜帖,她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警察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为什么大老远来找你?只是个普通朋友,订婚都来告知一声说不过去吧?」 江临远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自嘲地笑了一下,「您刚不是说了么?韩云秋供述称她给过苏——是苏锦吧,给过她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她就找来了,我也莫名其妙。」 「你跟韩念初只是普通朋友?」 「我喜欢过她,喜欢了几年。」江临远爽快地承认,「但她不喜欢我,我这样的乡下人,还是独子,总不能为一个女人耗一辈子,从知道她有男朋友后,我也开始相亲了。人嘛,不就这么回事儿?」 警察锐利地观察他的动作和神色,他偏头转开脸,有脚步声响起,门边出现一道人影。 「临远!」一个梳着马尾,乖巧单纯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在江临远旁边坐下,短短地扫了两人一眼,就保守地垂下眼眸,目光转向江临远,「你有客人啊?」 「嗯,是警察,来问点事情。」江临远说。 女孩的脸色立刻露出惊惶,不由得又扫了两人一眼,「警察?出什么事了?」 警察马上说道:「就是来问问情况,别紧张。」 江临远揽住女孩的肩膀,「傻丫头,跟我没关系,你怎么来了?」 女孩的神情羞怯,「妈请风水师去新房看了一下,说……说卧室的床只能靠着窗户,影响夫妻感情,要我们换另一套房子。风水师还给了一对葫芦,要你挂在办公室的门上,」女孩说着脸红了,掏出一对红线拴着的小葫芦塞到他手里,就站起身,「吶,给你了。」 说着往外走,江临远问:「你都来了,等会儿一起吃饭啊。」 「不了,我还要回趟家,下午跟妈去挑家具。」 「嗯,你去吧。」 女孩低头含笑,又满眼依恋地看了江临远一眼,才走出门外。 「办喜事啊?」警察问,「恭喜!」 「谢谢!」江临远面带喜色,「父母催得紧,乡下人嘛,成家是大事。」 办没办婚事,这种事马上能调查出来,两个警察收起怀疑,站起身说道:「那就不打扰了,有什么消息麻烦立刻告知。」 「能问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江临远问。 「恕我们无可奉告。」警察说完离开。 江临远送走两个警察,独自坐回茶台前,将壶里的茶叶倒掉,又取出一包上等茶叶,重新烧水泡茶。闲适地品完两杯茶后,才带上办公室的门,下楼朝后面零落的旧库房走去。 在一栋外墙长着绿霉的库房门口,他掏出钥匙,插进卷叶门的锁孔,将卷叶门抬了半米高,猫腰钻进去又将门踩到底。 仓库里空荡荡的,他踩上原来称重的钢板,天花板上发出「咣咣」的迴响,光线很暗,只有几个装了换气扇的通风口透进一点光。微弱的光照着一张工作檯,檯面上坐着一个抱膝的女人。 「你能不能给我弄点水来洗洗?」苏锦抬起脸说道。 她还穿着那天逃跑时换的运动服,沾着厚厚的灰,多日没洗的头髮能捋下一把油,她的脸很脏,仓库里到处是厚厚的积灰,眼睛和脸颊留下一道道粗黑的脏印子。 江临远扯了一把摺叠椅在工作檯旁边坐下,长腿优雅地叠起,掏出一支烟点燃,「警察刚来过了。你早说十分钟,我就把你交给他们,监狱里有水有电,比躲在这里强。」 苏锦隔着微弱的光线,望着那张斯文的脸,想起那天逃跑的情景。 幸好她一直保持着警惕,把车停好后,拦了一辆计程车到小曲家附近,透过车窗,看到她找的那两个人被人控制住,她就知道出事了。 计程车开出一段,她在人潮攒动的夜市附近下了车,在小摊上买了帽子和灰色的运动服,换下的职业套装扔进垃圾站,才钻进小巷子里思索着该去哪里。 她能想到的去处并不多,江临远那个僻静的,拴着一条大狗的工厂很快进入脑海。她决定赌一赌,那是一种同类之间会产生的直觉,江临远绝对不是表面看起的那样,是个遵纪守法的正人君子。 她换了几趟黑车,钻入甘蔗林藏了一夜,直到江临远出现。果然如她所猜测的,他对韩念初的背叛恨之入骨。 「算了,」苏锦说,「我出去那天,你弄点水给我洗干净就行了。」 在那更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她比现在还要骯脏。 「什么时候出去?」江临远拿起工作檯上的一把反光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空气。 「你愿不愿意帮我?」苏锦问,「至少得有个人帮我打听外面的消息,还得帮我把存在箭馆的弓箭取出来。」 第178页 「要什么消息?」 「那个女人的消息。」 剪刀「嚓」地咬合,江临远在昏暗中垂着头,「有人一直跟着她。」 「谁?」 「你们公司的,我不认识。」 「周严果?」 江临远「嘶」的一笑,「一架冰冷的机器,还能招惹到这么多的男人。」 苏锦也发出嘶哑的笑声,「你不也是。」 「所以她就不该活着。」 「只要拿到弓箭,我就能一箭穿透她的心脏,一箭不中……两箭,三箭……」嘶哑的余音刮着嗓子,苏锦发出阴冷的笑声,「我把她射成刺猬,你帮我,我就帮你泄恨……啊!」 一只硕大的老鼠爬到桌上,咬了一口她的脚趾就蹿开,苏锦望着冒出血珠的脚趾,惊怕得尖叫出声。 江临远拾起一块脏抹布堵住她的嘴。 苏锦不满地扯下抹布,无声地望着老鼠跳下桌子,钻进了铺鼠夹。 江临远慢悠悠地起身,拨开夹子,抓出老鼠,走回工作檯前。 「拿开!太噁心了!」苏锦挥着手说。 「拿开?它刚咬了你,怎么也得让它受点苦头。」 苏锦不明所以地望着江临远,就见他一手握着那只「吱吱」挣扎的老鼠,剪刀刃口锋利的光芒一闪,「咔嚓」剪断了鼠尾,断掉的一截尾巴「啪嗒」落在桌上。 老鼠「吱吱」惨叫,在江临远的掌中蜷曲抽搐,张着黑洞洞的鼠口,露出小而尖的牙齿,「吱——!」 苏锦吓呆了,口腔因紧张分泌出大量的口水,过了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 江临远握着痛苦挣扎的老鼠,逼近她眼前。 苏锦撑着手往后退,颤声问道:「你……你干什么?」 老鼠在江临远的手中惨叫扭曲,断尾伤口的血滴到她赤裸的脚踝上,她抬起脸,看到江临远的嘴角阴沉地牵起,十指松开,抽搐的老鼠尖叫着落到她的身上。 「啊!」 她刚叫了一声,江临远抓过老鼠的那只手,抓起脏抹布再次堵住了她的嘴。 老鼠疯狂地在她身上撕咬,她睁大惊恐的眼睛,胡乱拍打着身体跳下工作檯四处逃蹿。 「嘘!」江临远在卷叶门前拎住她,「当心有人听见了。」 苏锦瘫软地靠在卷叶门上,望着江临远胸脯急剧地起伏。 她的目光环视这间空荡荡的库房,初走进这里时,江临远跟她说,这里废弃很久了,不会有人靠近这里。 当时她很满意。 她扯掉嘴上的抹布,浑身发冷,胃里一阵强烈的抽搐,转过脸「哇」地吐了出来。 江临远缓缓蹲下,递给她一张纸,面孔又回到从前的斯文。 她害怕地盯着他,扯起袖子抹去嘴上的秽物。 「蠢货。」江临远温和地抚了一下她的发顶,手掌在她衣服上蹭了蹭,把头髮上的油蹭干净了,才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不知道阿初有多聪明,替你去取弓箭,立刻就被当成同伙抓了,这不是连累我?」 他和风细雨的埋怨,让苏锦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人命很脆弱的,一辆无牌的卡车,一条发疯的狗,一桶汽油……」他微笑着说道,手里的剪刀「咔嚓」咬合,「或者是一把这样的剪刀,」他掰开她的手指,把剪刀放进她的掌心,「给!杀人这种事,可不兴耍帅。我会给你安排好,何必去拿什么弓箭,冒那么大风险呢?」 他说完,和气地拍拍她的手臂,开了卷叶门的锁,强光涌进来的一瞬,他钻了出去。 苏锦靠着卷叶门,听到锁孔转动的声音响起,她在漆黑中抱紧了膝盖。 作者有话要说: 行了,挑战了自己最恐怖的场景。我以前看书,那些剁手啊什么的,看得毫无感觉,我觉得最恐怖的就是这样了,啧啧,写完我自己差点吐了~~~~~ 温馨提示:在此章还没有下车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抓稳扶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眼烟云、木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10 何谨修停好车,走进四周都是玻璃幕墙的独栋别墅,别墅的设计高端独特,处处透着艺术气息。 门口有人迎接他,带着他进了一间幽静的房间,留着大鬍子的中年人放下画笔,起身对他笑道:「来了,请坐!」 何谨修在他对面坐下,「都弄好了?」 大鬍子对员工挥手示意,那个员工走到落地窗前,揭开红色的天鹅绒防尘布,一排大大小小的画框露了出来。 何谨修对着那些画框怔愣了一瞬,才缓缓走过去,蹲在其中一副画框前,摸着画像上雪白的头髮,「画得真像啊,她老了肯定就是这个样子。」 大鬍子哈哈大笑,「那还是多亏了最新的技术,我只是照着画下来。」 「不,神情太像了,不愧是拿遍大奖的你。」 「这么说,我能交货了?」 何谨修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开,站起身说道:「等会儿就给我送到家里。」 「忘了恭喜你!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一定的。」 大鬍子又望着画像,摇头地说道:「还是想不通,人家结婚照都是怎么美怎么拍,你偏要画个白髮老太婆和瘜嘴老公公,也不怕新娘见了这副样子嫌弃你不嫁了。」 第179页 「她当然会嫁,」何谨修自信满满地说,「这一辈子,她哪怕头髮雪白了也还得陪在我身边。」 「是是,」大鬍子笑着应和,「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谢!马上送过去啊。」 「放心!误不了你的事。」 何谨修走出别墅,坐上车开到路口,放缓速度直行,一辆左拐过来的白色小车抢道,「砰」地撞上他右边的车门。 他踩下剎车停稳,下车的同时,跟在他后面的一辆黑车也在路边停下,四个壮汉从车里走出来,警惕地张望。 白色小车上的中年人下车,哭丧着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急着去火车站接人,我马上叫保险。」 何谨修望着被撞凹的车门,晦气地瞅了他一眼,对那四个人招了下手,「你们留一个人处理。」说完对他们使了个眼色,才坐进那辆黑色汽车。 回到公司,他直奔实验室,提起韩念初的包,拉着她就外走。 「去哪儿?」韩念初拽住他问。 「回家,有东西给你看。」 韩念初回头朝周严果说道:「我先走了。」 周严果望着电脑屏幕,没朝她看,也没吭声。 一路到了地下车库,何谨修走到她的车旁,「我的车刚出了点小事故,报保险处理了,开你的车。」 韩念初摸出钥匙递给他,「小事故?」 「一辆小汽车抢道,就是个擦碰事故,」何谨修接过钥匙,坐进车里,「我留了个人在现场处理。」 韩念初听到车祸就紧张不已,「真的只是小事故吗?撞你的人查过没有?」 「一个开便利店的个体户,说是去火车站接人,我叫人跟着了。」 韩念初点了下头,「车呢?损毁严重吗?」 「右边车门撞凹了,」何谨修说,「换的车门要从国外运回来,需要一段时间。」 「知道了。」韩念初忍不住说道,「让你买限量版,随便修理一个零件都要从原厂发回。」 「那是江岷买的。」何谨修冤枉地说道。 他的车在地库停稳,跟去的人回覆说撞他车的人确实去了火车站,接到人以后去了小酒馆吃饭,他的心这才暂时放下。 两人去了超市,买了条鱼和配料回到家里。 何谨修把开膛破肚的鱼倒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沖了一遍,放到蒸鱼的盘子里,才对将葱捲起切丝的韩念初抗议,「又吃鱼,我是替你试菜的吧?」 韩念初把切好的葱丝放进装满清水的碗一泡,细细的葱丝两头卷翘,就像一朵绿色的菊花在水里绽放。 「不错啊!」何谨修说,「什么时候练的刀工?」 「只是查到了靠谱的方法而已,」韩念初偏头朝他自信地一笑,「今天肯定能让你吃到跟餐馆一样的清蒸鱼。」 她说着切了几段葱白,铺到盘子里,又把鱼放回葱段上。蒸锅冒出水汽,她揭盖把鱼放进去,接着拿起厨房计时器,拧到七分钟。 鱼蒸熟后,淋上热油。用洋葱,酱油清水调汁,最后放上油绿的葱丝。 「怎么样?」韩念初将鱼放到何谨修面前,「是不是跟餐厅的一样?」 何谨修望着那盘跟餐厅一样色香味俱全的鱼,笑着赞嘆,「太厉害了!」他接过韩念初的勺,挖下一块细嫩的鱼肉,刚好熟透脱骨。 他把鱼肉送到韩念初嘴边,「让我吃了那么多次半生不熟的鱼,这次总算学艺到家——」 说着,他的手顿在半空,又低头去看那条鱼,花朵一般的葱丝,凸出的白色鱼眼,很完美的鱼…… 这条鱼他见过。 不,他不可能会忘记这条鱼。 他们刚在一起时,她就做过。 「你先吃,」她说,「我再去凉拌一个蔬菜。」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怔怔地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阿念,你以前没做过菜吗?」 「没有啊,不就是你逼着我学做菜的?」 勺子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怎么了?」韩念初转过身,见他怔然出神,捡起勺子扔进水池里。 「没什么。」何谨修转开脸,「一不小心手滑了。」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忘记了怎么做菜。 门铃声适时地响起。 何谨修心事重重地走过去,开了楼下的门禁。 「谁啊?」韩念初的声音远远地从厨房传来,「还有客人吗?菜不够了,怎么办?叫外卖吗?」 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靠墙支撑着身体,却仍然稳住嗓声回道:「没有客人,是送东西的工人。」 「东西?什么东西?」 「结婚相框。」 「我们什么时候去拍过结婚照了?」 「画的,我让人家画的像。」 电梯门开了,工人套上一次鞋套,上上下下数趟,才将画框逐一地搬进房子里,拆掉木条和瓦楞纸,清理干净后就离开了。 韩念初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画像上瘪嘴的老头子和头髮雪白的老太太,问仍靠着墙的何谨修,「这是谁啊?」 「我们结婚七十周年的样子。」他的目光放空,望着墙壁说道。 韩念初蹲下,在画框的右下角看到「70」字样。她又看向旁边的画框,从70开始,60、50……20、10、0,相片上的他们,相貌每隔十年变得年轻一些。 第180页 她神奇地看着画上逐渐变老的他们,不知道他哪里找来的妙手画就,她仿佛穿过岁月,看到老了依旧相伴的他们。 「全都挂上吗?」她望着这套房子,空间不够啊。 「先挂那幅70的,过十年挂60的,以后每十年挂一幅,」他机械地说道,将心里背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一直到我们一百岁,就挂上我们现在的画像,年轻的我们,一直相伴到了白头。」 「阿谨!」她忽然起身,飞扑到他身上,「我好喜欢这个主意!」 他像根木头,抬起僵硬的手臂,抱着她半晌,从心底逼出一股劲,手臂死死地搂住她,用足了劲将她往怀里揉。 「我们会白头到老的。」他低颤地在她耳边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嗯,我们当然会。」她也抱紧他说。 韩念初切下鱼尾巴递给安安,猫咪叼着鱼尾回到自己的窝,才放心地享用起大餐。 「不能给它吃太多,」何谨修说,「油多了不好消化。」 「也不多,别把它养得太娇气了,它应该是去抓老鼠餵饱自己的。」 韩念初把碗盘放进洗碗机,按下开关,里面响起哗哗的沖水声,「现在做什么?」 「去楼顶。」 何谨修揽着她,踩着台阶走到楼顶温室,掀开钢琴盖说:「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韩念初在钢琴前坐下,手按在黑白琴键上,熟悉流畅的乐声淌到温室的每个角落。 「你在想什么?根本就没听。」韩念初合上琴盖。 「没有,我在听。」何谨修说。 「我都弹完好半天了,你还望着琴键出神。」 「在想你第一次来这里,」何谨修笑着说,「弹得太差了。」 「就跟你说我很多年没弹过了。」韩念初站起来仰头,透过玻璃幕顶望着夜空,她的脸上露出惊喜,「咦,你看,是北天十字架,又是天鹅座,我第一次来,你让我看的就是这个星座对吧?」 何谨修从她背后抱住她,与她一起望着夜空里明亮的十字,「嗯。我在瑞士的那个小镇买了房子,还装瞭望远镜。」 「看星座吗?」 「看天狼星,」他说,「天狼星有一颗伴星是白矮星,知道什么是白矮星吗?」 「就是死亡的恆星。」韩念初说,「会发出微弱的光芒,等它变成黑矮星,就不会再发光了。」 「也许那时我们能看到那颗白矮星。」 「为什么要看一颗死了的星星?」 何谨修收紧手臂,说道:「我以前只知道天狼星是最亮的恆星,却不知道它还有一颗伴星,因为光芒太黯淡,大家几乎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韩念初覆住他的手说:「你想要看到那颗默默伴在天狼星旁边的星星吗?」 他没有回答。韩念初刚要转头看他,就听到他低声叫道:「阿念。」 她又靠着他的胸口,望着夜空应道:「嗯?」 「你爸以前说过,人死后会回到最美好的时光里对吗?」他问,「你相信吗?」 「以前不信。」 「现在信了吗?」 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就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他的身体忽然一僵,却没有松开她,只是静静地,很紧地抱着她。 她低头思索了许久,说道:「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我长眠与此,但我已身在别处。」她说,「据说是海森堡的墓志铭,我查过一些资料,他葬在家族墓地,墓碑上并没有这句话。我想,这大概是后人为了铭记他的贡献编造出来的。」 他的身体越发的僵硬,韩念初摸着他的手,轻轻地握紧。 「你为什么对物理感兴趣?」他轻声问。 「物理是我们了解这个宇宙的唯一途径,」韩念初说,「前段时间我看了一篇新出的论文,通过真空中的量子涨落,不需要媒介,集体模式就可以在同样的物体间传递,这是卡西米尔效应。意识就是神经元的一个集体模式,如果两个世界之间也存在着类似的卡西米尔效应,那么人的意识就存在着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注1) 「真空?」 「我想,」韩念初说,「宇宙中肯定存在着这样的真空。」 他又是好半天没有说话,她几次想转身,都被他紧抱着不能动弹,直到她感觉到脖子里渗进冰凉的液体,她才挣脱开他,刚转过身,就又被他按进怀里。 他的身体在发抖。 「阿谨,你怎么了?」她的脸被他按着紧贴他颈侧,只能发出闷闷的声音。 「我爱你,阿念。」他颤着声说,「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韩念初很想回他一句,我也爱你。 可他却紧紧地按着她的后脑勺,她连唿吸都困难,更加没法发出声音。 她只能也学他一样,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 窗帘敞着一道两尺宽的缝隙,透进的淡蓝色微光照在韩念初熟睡的脸上。 何谨修借着微光,望着她刚中带柔的脸。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线条不再像刀刻出来,她的眼眸里泛起了温润的光泽,她的神色不再冷若冰霜。 他的阿念回来了。 从跟她重遇开始,他就盼着这一天。 可如果他早知道,他的初始,是她的终点,他永远都不会盼着这天出现。 第181页 他翻身躺平,透过那道缝隙,望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宇宙中存在着他看不见的可怕力量,如同恆星的形成,如同恆星的光行走千万光年让人们看见,又如同恆星瑰丽无比的死亡。 宇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反抗那股力量。 过去即是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未来。 时间行走到了此刻,上一刻被变成了不容更改的过去,他和她的相遇,相爱,他们共同的经歷一切都被变成了过去。 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现在的每一秒钟都在变成不能改变的过去,他能做的,就是在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拥抱她。 直到时间这股可怕的力量继续前行,将未来的一切又变成过去。 强烈的白光照到他们身上时,何谨修看了一眼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十二分,接着她会醒来,给他做好早餐,当他们九点到达公司,这一切又将变成过去。 韩念初把煎好的鸡蛋放在他面前,他又看了一次时间,八点零二分,这也就意味着过去的八点整一定是这颗鸡蛋下锅,八点零二分,这颗鸡蛋不可能再变成一只鸭蛋或是鹅蛋,甚至是一颗别的鸡蛋。 奇怪,以前的他从未发现,时间是如此的严格。 他总说还有很多的时间,当他开始以分秒计算时间后,才明白曾被他浪费的一整年是多大的罪过。 他不知道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不知道她距终点还有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段话看着很专业,可其实是我瞎编的。虽然穿越时空的文到处都是,但我第一次写穿越时空,我的逻辑强迫症,导致一定要编个能穿越的理由,所以大家无视就好了。在此致敬2019年论文发表于《nature》的原作者——港大张翔校长,虽然跟原论文关系不大,但我确实是看了论文,真空传递热能,才穿凿附会编出了意识能在真空传递这一段。 男主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你们不知道是正常的,马上就要写了。 一切都是必然,否则他们也许永远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璐璐 20瓶;嘎嘎嘎嘎_ 5瓶;我的口袋有两颗糖 2瓶;木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10 到了公司,韩念初按了42楼,他随即按了取消。 「还像以前一样吧,」他说,「在我的办公室里,待在我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韩念初想了一下,「我拿了笔记本就上来。」说着又伸手去按。 何谨修握住他的手,「我让人拿上来。」 韩念初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站着任她观察打量,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没什么,就想跟你待在一起。」 「嗯。」 韩念初一整天没怎么工作,她忽然变得敏感,时不时就能察觉到何谨修的目光。 他一直盯着她看。 她索性走进套间,到门口时对他招了下手,他立刻起身走了过来。 「你今天怎么了?」关上门,她问,「精神一点不集中,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嗯,昨天没睡。」 韩念初把他拉到床边,「那你睡会儿。」 何谨修顺势拉着她一起躺下,「你陪我。」 韩念初刚想说还有事,转念又想,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就拿手盖住他的眼睛,「那你快睡。」 何谨修拿下她的手,「先聊会儿天。」 「聊什么?」 「婚礼我们不能做主了,奶奶一定会大操大办,我们商量一下去哪里度蜜月?」何谨修侧身撑着头问,「你想去哪里?」 「都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我列个单子。」 韩念初瞪大眼睛,「你是想环游世界?」 「不行吗?」 韩念初摇头,「太累了,我要待在一个清静的地方。」 「那就去欧洲吧。」 「好。」 「阿念,」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十点了,中饭前的两个小时我们做什么?」 「睡觉。」韩念初说完,又补充一句,「是你睡。」 「我们拍一张照片吧?」何谨修说,「结婚照是画的,我们还没有一张合照呢。」 「一张照片用得着拍两小时吗?」 何谨修拍了几百张照片,挑出了最满意的一张发给江岷,嘱咐他保存好。 江岷很快回了信息,「我保存你们的合照干什么?」 何谨修没有再回復他,他知道江岷再不满,也一定会照着他的意思做。 吃完中饭,韩念初去了实验室。何谨修关在套间里,给每个家人都写了信,锁进保险箱,又将保险箱的密码发给了江岷,附带一条信息:你也是何家的子孙,做牛做马也有你的份。 他曾以为的人生是肩负责任,守住爷爷一生的心血传承。 如果没有认识她的话。 他曾以为他认识的是18岁的她,21岁的她,22岁的她,却没想到,他认识的是此时的她。 如果这一切都是註定,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之间,无论生死,没有分开这个选项。 他将有字痕的白纸撕得细碎,抬起头,窗外的阳光照着他淌满泪水的脸。 这也是她教他知道的,倾注了全身力气写出的字,会给底下的纸留下清晰的痕迹。 第182页 那么多的疑惑和埋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明白了在不可反抗的力量面前,她的痛苦与绝望。 而他甚至是感谢那股强大的力量,让他能和她相遇并相爱。 这一刻,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只能是,在她最痛苦的日子里,他没有温柔地去爱她。 韩念初在实验室里回復完所有员工的工作日志,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江临远。 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她接起电话,江临远温和地说道:「阿初,我来给你送喜帖。」 韩念初怔了一下,说道:「恭喜。」 「我在你们公司对面的奶茶店,递给你了就走。」 她挂掉电话,对何谨修说道:「我去拿个东西,就在对面奶茶店。」 「什么东西?」 「同乡要结婚了,送喜帖来。」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韩念初说,「就过个马路,五分钟都不用,我拿了就走。」 何谨修想了一下,「让人跟你一起去,我把车开到路边等你。」 走进电梯,何谨修按了负一楼,韩念初在一楼电梯门打开后走了出去。 何谨修按住电梯键,又一次嘱咐,「一定要让人跟着你。」 韩念初点头,走到大厅,等候着的两个人随身在侧,跟她一同走出公司,过了马路。 江临远在靠窗的位子坐着,韩念初在他对面坐下,跟随着她的两个人在旁边的位子坐下,警惕地朝四周张望。 江临远掏出大红喜帖递给她,好奇地朝后面两个人张望了一眼,「那两个人是保护你的?」 「嗯。」韩念初翻开喜帖看了一眼,「先恭喜你。不过这个日子太近了,我不方便去喝喜酒。」 江临远失望地看着她,「为什么?害你的那个人还没抓到吗?」 韩念初翻开喜帖的动作一顿,审视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有人害我?」 「警察去找过我,」江临远说,「韩云秋跟那个人合谋害你,警察都跟我说了。」 韩念初的神色瞬间僵冷,「苏锦是你藏匿的?」 江临远愕然过后,浮出一抹笑道:「怎么可能?阿初,你别一急就胡思乱想。」 「警察不可能跟你说苏锦害我的事,我是被害人,警察都没有对我透露过案情,」韩念初说,「因为她的身上还有一桩旧案,查清那件案子才是关键,又怎么可能对你这样一个跟案情无关的人和盘托出?」 江临远仍旧镇定地喝了一口水,「阿初,别乱说话。」 韩念初果断对身后的两个人说:「报警,别让他走出这扇门。」 她把喜帖掷回桌上,转身要离开,却听到江临远撕碎喜帖的声音,还有他阴险的低笑,「阿初,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所以你说,我怎么会让别的男人拥有你?」 韩念初低头沉思了片刻,被一股极度不安的恐惧慑住,她转过头死死地盯住江临远,「是你叫人去撞了他的车?」 伪装成火车站去接人很容易,人来人往,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再去小酒馆吃个饭,反倒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阿谨的车去修理了,就总有机会开她的车。 她又怎么能想得到,他竟然阴险狡诈至此,哄骗利用送上门的苏锦。 可他为什么要叫她出来,让自己暴露? 「哈哈!」江临远放肆地大笑,「阿初,在这个世上,我会对任何人下手。唯独你,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不会伤她,那么—— 韩念初惊恐地看向对前方,对面的马路上缓慢驶来一辆黄色重型卡车。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摒住唿吸,在手机上拨出电话,却绝望地看到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出入口,她的那辆蓝色电动汽车缓缓开出来。 她想张口大喊,喉咙却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发不出丁点儿声音,眼泪却从睁大的眼睛成串滚落。 电话终于接通,何谨修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阿念!——」 黄色重型卡车轰轰加速,像一头失控的疯牛,轰然撞向蓝色电动汽车的左侧。 「砰」的一声巨响,连她脚下的地板都震憾地抖了两下。 人群中响起刺耳的尖叫,她的耳朵却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的世界隐入无声的阒寂。 重型卡车疯狂地将电动汽车推抵向人行道才停下来。 她的身边有人奔跑,有人在高声叫喊。 她却听不见丁点儿声音,眼前的世界死寂无声。 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喊声。 她拔腿沖向那个没有一点声音的前方,她的脚步重重地踏着路面,有车「嘎吱」在她身侧停住,隔离带的树枝「刷」地刮破她的皮肤,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扒开人群,绕到右侧开门,指甲抠断才发现路边的矮护栏顶死了车门。她又绕回左后方,从后座扭曲变形的车窗爬进去。 「阿谨!」她爬到前排,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哀愤不平的喊声,「阿谨!」 他耷拉着头,半张脸都淌着血,额头还有鲜血汩汩地流出。 「阿谨!」她的双眼模煳。 温热的指尖擦去她眼睛的水汽,她又看见满头满脸是血的他,虚弱地半睁着眼睛,焦急地说:「快离开!阿念。」 第183页 她不回答他,对车外的人嘶吼道:「叫救护车!」 有人在拨手机,她才低下头,抚去他脸上的血迹,「阿谨,是不是很疼?忍一忍。」 她抹去血迹的地方,立刻又被鲜血覆盖,而更让她害怕的是,他的活力和生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平时强壮得能轻而易举地抱起她的他,仿佛失去了支撑,高大的身体耷拉着靠向她。 她支撑着他愈渐沉重的身体,捧起他的脸说:「阿谨,再忍一忍——」 「快离开,」他强撑着睁开眼睛,摸着她的脸说,「好好地活下去。你不是说过,一个人也能过吗?」 她哭着摇头,不能,她一个人不能过。 「我不会走,」眼泪模煳了视线,她按住他的手,侧脸吻着他的手心说,「我不走。」 她不会像那次一样,丢下满头满脸是血的他。 这一次,她死也不会离开。 何谨修无奈地牵了下嘴角,他的视线逐渐被血模煳,滚烫的眼泪冲出来,他张开眼睛,努力地看清她,看清了她脸上的坚决。 就是这样的结局吗?他痛苦地想。 就是这样,她才会去到他身边吧。 在这一刻,他才懂得,那时的她,目光里为什么总是带着哀伤,为什么总是对着他哭,为什么总以窒息自己的方式爱他,为什么那么爱他却要离开,为什么每次重遇都不认识他…… 时间这个强大的混蛋! 它让一切都不会改变。 它让一切都照旧发生。 「阿念,替我擦擦眼睛。」他说。 韩念初一面哭,一面轻柔地擦去他眼睛上的血和泪水。 他睁开一双清亮的眼睛,深情不舍地望着她,轻轻一笑,说道:「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眼睛会发光,像天狼星的光芒,孤独,遥远,冰冷……你让我一直看着你,好不好?」 韩念初哭着点头,又替他擦去眼角的血。 「你记住我的话,」何谨修努力地睁大眼睛,虚弱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你……跟你相爱,跟你一起度过这么多的时光……所以,阿念——」 他闭了闭眼睛,就像走了很长的路,歇息了一瞬,才又睁开眼睛,「我要你记住——」 他的声音越发的薄弱,「不管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如果你见到我……一定不要犹豫,什么都不准想……走到我面前来,让我认识你。」 「阿谨!」她的眼泪再次模煳了眼睛,只能紧紧地抓着他,「不,不要,我们会结婚,我们还要养那只蠢猫,我要看到你满脸皱纹的样子,阿谨!阿谨!」 「答应我。」他恳求地说。 「好,我答应你。」 他又睁开了眼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阿念,我爱你!」 一直靠在她胸口的脑袋垂了下去,摸着她脸颊的手也无力地垂落。 她怔怔地望着安静的他,连唿吸声都听不见。她的一声抽噎只发出了一半,就卡在喉咙里,她和他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暂停了心跳。 许久,她才回神,喉间溢出剩下的半声抽噎,她突然爆发出撕裂吼咙的哭喊。 她用力地抱紧他,让他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仿佛抱得这么紧,他就会自己抬起头来,笑着埋怨她。 可他的身体却发沉地往下坠落。 他已经离开她了! 他就这么把她丢下了! 世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空洞地望着双眼闭紧的他,一下又一下地替他抹去额头淌下来的血。 电锯的声音响起,是他们在切割变形的后门。 「住手,都离开。」她冰冷地下达命令。 前方蹿起一束火光,她知道是车头起火了。 所有人都撤离,一个刺目的身影却在右侧车窗外出现,是苏锦。 她望着车里的他们,脸上浮起惊愕的表情,马上又由惊愕转为癫狂,她在车外愤怒地质问:「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 韩念初漠然地看着那个疯女人,看到她的双手举起一把剪刀,笃笃地戳着车窗,又机械地喊着:「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再杀了江临远!」 「是你们害死了他!」 韩念初再次抱紧何谨修温热沉重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脸。 车窗外又闪出一个身影,夺下苏锦手上的剪刀,反刺进她的胸口。 须臾,血浸染了她的运动服,她的身体缓缓地朝一旁倒去,露出周严果焦急的脸。 是这样的吗?韩念初隔着车窗望着他。 这就是他在车里放追踪器的原因,这就是上个时空苏锦倒在血泊里的原因? 她漠然的神色转为愧疚,又渐渐变得痛惜。 眼泪又涌了出来。 「嗖」地一声,车身也起了火。 周严果站在火中,火光将他苍白的脸映红,他疯狂地拉着车门,又举起一双烫得满是水泡的手,拼命地砸着车窗。 她流着眼泪拼命地对他摇头。 快离开!她无声地朝他喊道。 两个警察出现在他身后,一人挽住他的一只胳膊,拖着他远离。 「念初!」他如同困兽一样挣脱,跪倒在地上,焦急的警察只得绞住他的双手,将跪地不起的他向后拖离。 车外火光沖天,提着灭火器的人也迅速撤离。只有周严果扔向前挣扎,双腿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血辙。 第184页 他终于被警察带到安全的地方,苍白的脸涨成紫红,脖子露出青筋,仍嘶喊着她的名字,「韩——念——初——!」 隔着一片火海,韩念初望着已经安全的周严果,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她抬起手,朝他轻轻一挥。 跟周严果告别完,她才平静地转回头,捧起何谨修的脸,唇印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把脸贴在他安静的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车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灼烫的火舌蹿到她的身上,她的耳畔响起了他的低语:阿念,说你爱我。 「我爱你!」她低声说道。 阿谨,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he保命!!!~~~我会让他们没有遗憾地在一起的。 这文的结构就是这样,阿念治癒又爱上阿谨后就必须死,没有文案排雷是因为这会严重剧透。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想看的是女主男主一直幸福,搞事业,完结。他们的事业已经差不多搞完了,也幸福了,如果是这样,101章就是大结局。 但是,故事没有结束,后面的部分,即是结局,也是开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星人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10 你的世界线原本在我的时空光锥之外,因果律的存在,让我们原本没有丝毫关联。 然而我回到过去,扰乱了因果律,在地铁站,在面包店,原本是我们一生都不会留意的两次匆匆而过,却成了你我的初遇和相识。 ———————————————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广播里一个圆润清晰的女声用中英文重复说道:列车她即将进站,请站在黄线外等候,乘客先下后上…… 反覆播放了几遍,韩念初睁开眼睛,列车门前排着长长的队,她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着旧得发白的高中校服,坐在椅子上,她的头还靠着旁边的柱子,刚刚好像睡着了。 她的头隐隐胀痛,身体也没什么力气,似乎有点普通感冒的症状。 她逐渐将视线拉到眼前,从黑暗中出来后,明亮的光显得很刺眼,眼角分泌出泪液后,才逐渐适应。 地铁的门上方有三个黑体大字——崇文站。 崇文,是她的高中学校,这是她学校附近的地铁站。 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蓝白相间的短袖运动校服,洗得褪色发白,这应该是高中生涯的后期了。 所以,这个平行世界是从高中开始分裂的?现在的何谨修应该大学快毕业或者已经毕业了,她应该去哪里找他?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口袋里的手机,摸了半天只摸到一包用了一半的纸巾,这才想起,高中她根本没钱买手机。 就在这时,地铁在黑暗的轨道里射出两束炽烈的强光,鸣着笛减速停稳,车门朝两边开启,汇集在门边的乘客陆续下车。 韩念初犹豫地朝车门走去,尽管不情愿,现在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叔叔家,弄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她排在队尾,仰头去看线路图,一个白色的颀长身影从眼前闪过,她的目光敏锐地追逐而去,白t恤,黑色运动短裤,挎着一个黑色的健身包。 她的眼睛霎时被泪水模煳。 隔着朦胧的视线,她离开队伍,大喊着追上去,「阿谨!」 那个身影停了一下,头微微一倾,又继续往前走。 韩念初追到他,拽住他的手臂。 他转过脸,一双柔和幽深的双眸询问地看向她,「有事吗?」 她望着这张温和的脸孔,额前的碎发盖住了额头。每晚给他吹干头髮后,他就是这个模样,捉住她的手,扯她坐到腿上抱上好一会儿才会放开她。 她的泪水汹涌,那张脸被水光遮住之前,她扑到他的胸口,紧紧地抱住他,哭着含混不清地喊道:「阿谨!阿谨!」 她知道他还不认识她。 可是他也说过,无论在什么时候遇到他,什么都不准想,走到他面前来…… 「你认错人了。」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不,我没有,」她仍然紧紧握着他的手臂说,「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 她透过水汽瀰漫的视线,摸到他泛着鲜亮光泽的脸,曾经这张脸没有了生气。她闭眼又淌出眼泪,踮脚吻到他唇上。 下一秒,她就被勐地推开,她张开眼睛,看到他愠怒的脸色,脑子蓦地清醒。 他不认识她! 她颓然地垮下肩膀,心像被撕碎。 「离我远点儿!」他冰冷地斥责完,绕过她往站外的方向走。 韩念初怔愣了一瞬,转过身去望着他的背影,不能让他走!死缠烂打也要跟着他! 她拔腿要追上去,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韩念初!我在这儿。」 她转过身去,是高中同桌周敏。她装作没听见,回头在人群中寻找。 那个白色的颀长背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时,她刚迈开腿,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走,离开了沉重的躯体,又轻飘飘地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何谨修走出一小段,那张淌满泪水的脸却一直跟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悲痛欲绝的样子,难道是刚经歷了重大的变故,所以神智不清了? 第185页 他想着又停住脚步,这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她好像身边也没个人陪着。 会不会出事? 「喂,我都看到了,光天化日的,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听到江岷的声音,他连头也没抬,犹豫了一秒,「你先走吧。」 说完就转身往回走,江岷在他身后大喊:「你去哪儿?我车停路边的,一会就被拖走了。」 他充耳不闻,加快脚步走回地铁门前,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刚刚见过的那张脸。 就当是日行一善好了,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心安。 他的理由充分,坦然地望着眼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却没有找到那张脸,正要放弃,身后响起说话声。 「那你是决定去科大了?」 一个硬梆梆的声音回道:「嗯。」 「科大给你降分到一本线了,但你的成绩至少能进前十吧,总觉得好亏啊,为什么不考虑外地更好的大学?」 「外地么?」还是那个平板得像榔头砸在硬木板上的声音,「上个学还得掏钱买火车票或者机票。」 他头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理由,为了省路费不去更好的学校,禁不住好奇,想看看本尊什么样子,刚转过身,对上那张骄傲清冷的脸,他狠狠地愣住。 他刚好挡在人家面前,她只看了他一秒,便绕过他,同身边的女孩儿一起上了地铁。 车门关严,他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处,怎么会一副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是有了同学在,故意跟他划清界限? 难道他还会纠缠她不成? 他愤然走出地铁站,名校自招给她降分,位次前十的天之骄子,哪有什么不能释怀的伤痛? 不过是读书读疯了,找个人逗乐子,释放高考的压力。 他坐进江岷那辆招摇的跑车,把包抛到后座,扣紧安全带。 「你真该为你的品味检讨一下,」江岷说,「我虽然就看到一个背影,那小丫头也够寒酸的……」 何谨修没搭理他,放下车窗,闷热的风颳着窗沿,风声吞没了江岷的聒噪,那悲伤的哭泣和喊声却又在耳畔响起—— 阿谨!阿谨! 谨?是他名字中间那个字么? 他甩了甩头,谁这么土气地叫他,他一定叫她后悔被生出来! 漫无边界的黑暗中,韩念初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很多时候她都在怀疑,也许连她自己都是不存在的。 偶尔她也会想,她所处的黑暗,就是宇宙的真空么?然而思考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却是,她没有死,为什么又回到了黑暗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体感到一股沉重,似乎还感到了冷。 寒冷的风像刀子拍着她的脸颊,有点疼。 这是快被她遗忘了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路灯的光刺进她的眼眸,温热的泪液渗出眼角,马上就被寒风吹冷。 她抬起昏胀的头,才发现自己靠着的gg灯箱,坐的是公交车站的长凳,透过灯箱的缝隙,看到后面居民小区的拱门上贴着四个字——莲运花园。 这个小区她深有印象,在这里,她的职场人生刚开端,就遭遇到了惨烈的滑铁卢。 所以现在是大三期末考试前一天,她在这个小区找到一份家教,第一天上工,整整一个小时,她连一道题都没讲完,被家长赶出来了。 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一阵,她四处张望,目光停在旁边那家面包店里,不管怎么样,先去买个面包垫垫肚子。 走进店里,她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面值小得可怜的零钞,这个世界竟然是从她人生最艰难的阶段开始的,顿顿吃馒头和食堂免费的汤跟咸菜,还生病,找不到工作,差点连奖学金都没保住。 面包的甜香钻进鼻孔,她在店里转了两圈,最终选了一个最便宜的餐包付了钱。 餐包叼在嘴上,她一边拉书包的拉链塞零钱进去,一边用肩膀去抵门。 总算把拉链拉好,后脚还卡在门缝里,抬起头,叼在嘴里的面包滚到地上。 「阿谨!」她喊道。 他站在一根电线桿下,透过夜色,眯起眼睛盯着她,仿佛是在辨认。 「你叫我什么?」他问。 「阿谨。」 「你怎么知道我名——」他问出来才觉得很蠢,那么多追他的女孩,他一个都不认识,然而人家对他的信息了如指掌。他马上改口,「我认识你吗?就叫得这么熟?」 「哦。」韩念初想起来,他还不认识她。她从善如流地把腿从门缝里抽出来,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那认识一下吧。」 何谨修瞪着她,从手到脸,用力地瞪。 「我叫韩念初,科大计算机系大三,」她说,「你叫我阿念就好了,我只允许你一个人这么叫我。」 「……」 何谨修扭头就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韩念初跟上他,问道,「这里都快到郊区了。」 他并不答理,韩念初自顾地问:「吃过饭了吗?」 又瞄到他背着的健身包和微湿的头髮,「又去健身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把头髮吹干了再出来?」 何谨修加快了脚步过了马路,她紧追不捨,却也没忘了观察周边的环境。这里是个旧楼密集的小区,电线在路灯上方密密麻麻地织着网,底楼是灯火通明的店铺,小吃店,内衣店,十元店,五金店,让这条老巷充满了热闹的尘世气息。 第186页 她望向路边立着的牌子——东华路。 这地方?她回头望着那条斑马线,脑子里霎时闪过密集的车绕开她驶过的情景,还有混乱的喇叭声。 这里她来过,却记不清为什么会来。 脑中的情景一闪而逝,斑马线没有行人,零散的汽车流畅地驶过路口。她转过头,见何谨修站在一间水果店旁边的通道口。 通道黑森森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踩上了台阶。 韩念初急忙跟上,楼道昏暗的灯光亮起,模模煳煳地照着粗糙的水泥阶梯。她想起奶奶说过,为了躲避何太太安排的相亲,他从家里搬了出来,大概就是搬到了这里。 她一边往上爬,一边说道:「这里连个门都没有,谁都可以上去,太不安全了。」说完才想到他刚刚在楼梯口停了一下,他是在防备她跟上来,暴露了住址吧?她气喘吁吁地解释,「我不是坏人啊!我有学生证可以给你看,你也可以去学校打听,我很有名的——」 她头一次这样吹嘘自己,可他仍旧埋头爬楼梯,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不对,他是爬得更快了,三步并作一步,嗖地就到了六楼。 韩念初饿得头昏眼花,拿出体育考试的劲头,咬牙追上去,就见他刚按完门锁密码,当着她的面,「砰」地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真的是太好了,今天早上我都不太敢看评论,后来鼓起勇气打开,心里真的五味杂陈,你们对我太包容了,谢谢你们! 烧脑的部份开始了,时间线会相对复杂,后面的部份会全部对应开篇他们重遇后的部份。 温馨提示:死后的阿念只能在过去的时空短暂的停留,原来的阿念当然也还在,所以阿谨回头去找阿念,那时阿念已经回到了真空里。阿谨见到的是高中毕业的阿念,不知道这里的两个阿念有没有展示清楚。这里可以去翻翻第五章,他们在奶茶店遇到的那段,看完应该会更清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口袋有两颗糖 5瓶;过眼烟云 2瓶;潇§曦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10 她也顾不上喊了,抱着书包瘫坐在地上喘气。 大少爷什么时候都是大少爷!装模作样地一个 韩念初撇了下嘴,这一下似乎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靠着墙,脑袋越发地沉重,眼睛都快闭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灯灭了,黑漆漆的楼道越发地阴冷,她把包搂得更紧,脸埋在书包里闭上了眼睛。 意识再次恢復,是她感觉到身体在晃,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她舒服地睁开眼睛,一片暖黄色的灯光,他站在灯光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撑起身,发现自己是躺在布沙发上,又环顾整个房间,靠墙摆着一架古旧的原木色钢琴,灰色的布沙发,原木色的餐桌,相比他后来住的顶层复式,这套房子真算得上寒酸简陋。 「你应该去的是医院,跟着我干什么?」他问。 韩念初苦涩地一笑,「一个感冒而已。」还不值得她借钱去医院。她望着他,「你吃饭了吗?」 「……」何谨修抿唇,也望着她。 「我饿了。」她眨了下湿润的眼睛说。 何谨修转身去拿了两碗泡面放在餐桌上,撕开其中一碗的塑料封。 「你也没吃吗?」韩念初走过去,旁边就是厨房,她拉开冰箱门,上层放着一排鸡蛋。 她取出两个煎蛋,「我可以用厨房吗?」 他还是没回答。 韩念初走去厨房,找到平底锅和油,煎好鸡蛋盛到盘子里,又烧沸水,把何谨修那碗面抢过来,煮了以后才盛到碗里。 何谨修望着面汤上的煎蛋,用筷子轻轻一戳,蛋黄流了出来。 他最讨厌吃国外那种煎得厚厚的发白的蛋,也不吃噎嗓子的熟蛋黄,只喜欢这种蛋白焦边,蛋黄却还在流动的煎蛋。 「你在那里干什么?」他状似无意地问。 「我在面包店的那个小区找了份家教,」她说,「你放心,明天以后我就不会出现在那里了。」 「为什么?」他夹起煎蛋,闻到淡淡的焦香味,张嘴咬了一口。 「被炒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物理的滚动问题,」韩念初吃了一口面才说,「我跟他讲了一个小时,他也没明白。家长大概想要孩子去参加竞赛拿个奖,可是以这个学生的资质,我觉得家长是想多了。」 「高中竞赛题?」 「嗯,我跟他讲得清清楚楚,这道题的关键是静摩擦力还是动摩擦力,这个情况下是静摩擦力,」韩念初觉得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是因为那个学生真的笨,「他听我的就行了对吧?可那孩子偏偏跟我争,明明就是在动啊,怎么会是静摩擦力?」 何谨修想了想说,「轮子和地面的接触点的相对速度为零,是静摩擦力。」 「我还拿了卷胶带在桌上滚给他看。」韩念初说,「他就反覆说,明明那点就动了。」 何谨修笑了起来。 「我跟他讲了一个小时,他怎么都不明白,」韩念初不记得细节了,直接跳到结果,「最后我实在跟他解释不清楚,就大声问他:『你到底懂不懂是那个瞬间不动!』」 第187页 「高中还没学过微积分,怎么会懂『瞬间』的意思?」 「我高中就懂。」 「……」所以才被炒了。何谨修默默地想,自己再厉害,不会教谁要请你? 「最后,我被当成骗子赶出来了。」她吃完最后一口面,一边收拾一边说,「竟然把我当骗子!早知道我就该把所有的奖牌挂脖子上去给他上课的。」 何谨修听到这里,脸绷不住大笑起来。 韩念初刷完锅和碗,收拾了垃圾方向到门外,再回到房子里,便对上何谨修「逐客」的目光。 「呃……」她的手藏在背后搓着,脑子里也在想什么理由能再跟他多相处一会儿,「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何谨修朝门瞥了一眼。 「这里接近郊区,光害少,」她的双手又放到前面,轻轻地捏着手指,「我们……我们去楼顶看星星?」 「……」何谨修的目光回到她脸上,「我比较想看你走出那扇门。」 「看完星星了我就走给你看。」 「……」 何谨修简直觉得他脑子里的哪根筋没搭好。 他从帐篷里钻出来,一眼都不看抱着睡袋笑眯眯地望着他的女人。 「你家里居然有帐篷,」她坐在帐篷门口,拍拍旁边的空处,「坐吧!」 何谨修站得笔直,摆出冷漠的表情跟她划清界限,对,还有生硬的语气,「你赶紧看,看完了早点走。」 她伸手揪住他的上衣下摆,冷不丁地把他拽到旁边坐着。 他刚要发火,睡袋披到他的肩头,「喂,你的手!」竟然揽着他的肩膀,他跟她是好哥们儿吗? 「你看,猎户座!」她手指着夜空说,「还挺清楚的。」 何谨修在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也就知道一个猎户座,嗯,最多再加个天鹅座,仙后座…… 她的脸几乎挨到他的肩头,清晰的声音传入耳朵,「猎户座西南方那颗最亮的星看到了吗?是大犬座的天狼星——」 哼!天狼星……又是天狼星,谁还不知天狼星?何谨修继续在心里冷嘲热讽。 「天狼星距我们8.6光年,所以我现在看到的光芒是它八年前发出的,」她缓缓地说道,「而此时此刻它发出的光芒,我们要八年后才看得到。」 「嗯。」何谨修心不在焉地附和,都是些谁都知道的常识。 「阿谨,愿意跟我做个约定吗?」 「什……什么?」 「现在是1月2日,22点15分,」她转过脸,透过夜色望进他的眼底,「八年后,跟我一起看此时此刻天狼星发出的光芒,好不好?」 他的心勐地一跳,在这寒冬腊月,冷嗖嗖的风吹着,他竟然被她撩拨得心怦怦跳面颊发热。 不敢看她的眼睛,却还是瞥了一眼,可就这么一眼,他又呆住了,她的眼眸发亮,就像天狼星的光芒落进了她的眸中。 他还在发怔。 她的头轻轻一偏,柔软的唇瓣贴到他唇上。 他脑子里的那根筋好像绷断了,手撑着垫子,一寸一寸地后退,她一寸一寸地欺近,冰冷的唇起初是擦过他的,渐渐地在被她含住。 「你——」 他一张嘴,她的舌头就不客气地伸了进来,勾住他的舌尖,下一秒就落入她的唇舌之间。 被扑倒在垫子上时,他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会不会被她瞧出他一点经验没有? 夜空很黑,星星很亮,何谨修脑子里的星光一闪一闪,又一颗一颗地陨落。 第一次,第二次,都是被她强吻。 她经验丰富,而他…… 他心里腾起一股不能挨宰的胜负心,按着她的后颈,他收回舌尖,等她跟过来时,便紧紧地缠住。 他以为他终于将学到的皮毛学以致用,扳回一成时,她已经不恋战了,柔软的唇滑到他的耳后,温热的气息痒痒地喷到他脸上。 「答应我吗?阿谨。」 「什……什么?」躺在垫子上的他,脑子里阵阵空白,又一阵阵地划过流星。 「八年后。」 「为什么?」他极力控制着声音平稳,「为什么要做这个约定?」 她的脸忽然移到他的上方,眼里仿佛蒙着一层雾,「因为——」因为你说过要看,她贴着他的唇说,「我爱你。」 何谨修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个吻的区别,如果说之前是她充满耐心地撩拨,此时她仿佛释放了所有的感情,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眼泪沿着她的唇滑进了他的嘴里。 真的—— 真的有这么爱他吗? 他迟疑了一下,手掌放到她的头髮上,翻了个身侧躺,静静地抱着她。 「如果八年后,我们还能再遇到的话。」他说。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服。 回到房子里,她的神色已经平静。 他从房间里抱了枕头和被子出来,铺在沙发上,拿了一本书躺下。 「就一个晚上,」他说,又多余地解释一句,「是因为太晚了,外面不安全。」 「你现在就要睡吗?」 何谨修翻开书,目光聚集在书页上,一副「你不要打扰我」的样子。 韩念初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茶几上的几张纸来看,是机器人手臂设计的图纸,最底下是几张白纸。 第188页 她抓起旁边的笔,几笔勾出一朵雪绒花。 「野菊花?」 她抬头,对上他嫌弃的眼神,在花朵旁边落笔写下「edelweiss」。 「你喜欢这花?」 「最喜欢。」她说完,又低下头去画叶子。 何谨修偷偷摸出手机,搜索出图片,又微微惊讶望着她的图,长得这么简单朴实的花,她能画得一点不像也是厉害。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抽走她的笔,在空白的纸上随手画了起来,不久,一株岩石缝隙里的雪绒花跃然于纸上。 他把笔掷到一边,骄傲地抬起脸,准备好迎接她的夸赞。 她却垂眸盯着花朵看,不知道是看得出神,还是在回忆,未几,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又来了! 他可没忘记,在地铁站里,她清透却冷漠的目光。 这么个人,动不动在他面前伤感流泪,他是铁人都吃不消。 她轻轻地放下画,抬起眼眸,神色带着一抹克制,静静地望着他。 与她对视了一秒,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她搭着膝盖的手指,十个指头紧紧地揪着裤管。 他觉得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难受,蓦地站起身,走到门边关了灯。 屋子里突然黑了下来,看不到她的脸,他的心绪也随之平静,被子拉到下巴盖好,朝里翻了个身。 他的眼睛闭上了,后背却像是又长出一双眼睛,透过黑暗,看到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潸然泪下。 寂静的房间响起均匀的唿吸声,韩念初蜷缩在沙发旁边,伤怀随着窗外的夜色逐渐褪去,晨光透进室内。 她又打起了精神,新的世界,新的开始,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坐在茶几边上,她写了一张纸条,才背起书包离开。 回到学校,站在阔别多年的校门前,她心里一阵阵地茫然,脑子里只记得有考试,可现在的她怎么还能想得起来考场在哪里? 她已经不是二十一岁的她,她跟阿谨经歷过生离死别,她为什么还要回到学校?为什么还要离开阿谨? 她转身朝车站跑去,寒风悽厉地掠过耳畔,口袋里的手机在风声中响起了起来,她停住脚步,接起电话。 手机里响起陈以正的声音,「阿初,你怎么还没到?」 她摁断了通话,一股不详的预感让她拔腿就跑。 阿谨! 她跟他说了…… 身体蓦的一轻,被旋涡的力量吞噬进无边无际的黑暗时,她在绝望间几乎听到了时空弯曲发出的嗡鸣。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没那么复杂,你们就只想一点就好了,阿念回到了过去,她18岁,21岁,22岁这几个时间段,然后遇到了阿谨,撩他撩得很兇勐,结果阿谨沦陷了,就这么简单!~~~~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10 何谨修醒来后就在房子里四处察看,卧室的门敞开着,被子铺得平平整整,看起来就像根本没睡过一样。 她也许真的没睡。 厨房和书房都没有人,他回到沙发上坐下,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目光扫过茶几上的那张字条,她的字写得真不怎么样。 画画不好,写字不好,就这样还跟他吹嘘自己拿了不少奖,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懂得谦虚。 等他看清她写的内容,他差点笑出来。 「我先回学校考试,晚上过来。你要是先回家,就顺便买条鱼,晚饭我蒸给你吃。」 还来? 他把字条揉成一团,投进垃圾篓。既然她还要来,他就在实验室多加会儿班好了。 洗漱完毕,他抓起茶几上的图纸一股脑塞进背包里就出门了。 到了办公室,他又从包里拿出图纸,一张张地翻看,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他拿起那两张画着雪绒花的纸,比较了一下,手腕一翻,两张画轻飘飘地落进垃圾篓。 果然是干啥都不行,吹牛却第一。 他在网页上浏览了一个小时,有些意外,居然所有的花店都没有这种花卖。 这世界上还有给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他把图片发给身在欧洲醉生梦死的江岷,又发过去五个字:帮我买一束。 江岷马上回復了他两字:不干。 那边都凌晨三点了,回得这么快,十有八九还在享乐。 都是子孙,凭什么他就可以不用刻苦读书,不用累死累活地工作,他又回给江岷三个字:一周内。 江岷的态度软化,试着跟他讲道理:这是冬天。 何谨修打开电脑,一通操作后,给他发去一条信息:看看你的帐户余额。 两分钟后,江岷的信息回过来:我已经感受到了金钱的力量,马上去帮你寻找温室。 何谨修把手机扔进抽屉时暗想,他就是好奇真实的花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而已。 有了充分的理由,他才踏实地去实验室干活。 五点刚过,实验室里一个刚找到工作的师兄说要请所有人吃饭,还特意走到何谨修身边,「你一定要来。」 「我一会儿有事,」他想也没想就拒绝,又强调道,「是真的有事。」 「你请了我们那么多次,好不容易我请一次,你不来怎么行?」师兄有些失望地说道,「不然就改到明天。」 第189页 刘铭此时走了进来,「那可不行,明天他要跟我们组的吃饭,我也找到工作了。」 师兄对刘铭翻了个白眼,「你们cs找个工作还不容易?能不能不跟我们这些工科里的底层民工抢风头?」 刘铭爽朗地笑了起来,「行,明天我让你请,我后天大后天都行。」 师兄转回头对其他人说:「兄弟们,改明天了。」 刘铭碰了碰何谨修的肩膀,「有点事要跟你说。」 何谨修拿出手机,拎起包对其他人说道:「我先走了。」 出了实验室,刘铭说道:「我今天去公司报到了,你还剩一年毕业,我先去招兵买马,等你毕业就能大展拳脚了。」 何谨修的神色露出感激,又略带歉疚地说道:「公司的情况有些复杂,原来组建公司的人还是老观念,专业一窍不通,又带着自己的人,是一场恶仗。」 刘铭不甚在意地说:「我们比他们年轻,实在不行就跟他们耗,时代是向着我们的。」 「辛苦你了,」何谨修说,「你放心,重大决策上我不会坐视不理,由他们乱来。」 「嗯,你顺利毕业是小问题,倒是我们这边的项目,得多下下功夫。」 「我知道。」何谨修说,他现在确实没功夫去想东想西。 从出生那天开始,爷爷和奶奶就一直让他明白自己背负的责任,普通人尚且不能仅凭兴趣工作谋生,更不用说他背后还有家族,还有爷爷一生心血的传承。 他从背包里拿出机器设计的图纸,坐在台阶上看了半晌,嘆了口气,不舍地收了起来。 这个机器人完成,他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回到住的地方,他在楼梯通前徘徊了五分钟,走去前面的市场,挑了一条石斑鱼。 老闆「啪」地把鱼摔晕在砧板上,按住鱼头,刮鳞去腮,开膛破肚的一通血腥操作后,在水龙头下随便沖了沖就装进袋子里递给他。 何谨修两指夹起湿嗒嗒的塑胶袋,克服心理障碍一路拎回家,扔进水池里,把手翻来覆去洗了几分钟,才去了书房画图。 一个小时后,他从书房里出来,望着紧闭的门半晌,又回到了书房。 手錶上的短针指向九点,他反手将笔摔到纸上,拎起水池的鱼扔到楼下,回到客厅点了外卖。 连续半个月,他都在反省,他是不是有那么点儿……贱? 从小到大,他只对各种冷冰冰的机器模型感兴趣,软软糯糯的女生总让他联想到冰激凌融化后的粘腻感,所以他才会对一个机器一样冰冷的人感兴趣? 不,冰冷的机器没什么,但冰冷的机器只对他流泪,只对他有感情,心理上总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 他就是贱……吧? 他的目光直楞楞地望着桌上那束小白花,是江岷追着一个花店老闆一个星期才弄到的,这花的真实样子比图片还要不起眼。柔嫩的花瓣,纤细易折的茎,如此弱不禁风的小野花,真的是二战德军山地师佩戴的徽记? 他抓起手机,翻出科大计算机的熟人,拨出电话的时候他想,这不是惦记她,就是好奇打听一下。 电话接通后,他耐着性子寒喧了几句,才进入正题,「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个人,你们cs大三的学生,叫韩念初。虽然这事儿有点为难你,不过……」 他还没找好理由,对方已经了悟地回道:「她呀?打听她不是正常的,经常有人跟我打听她……」 何谨修咬了咬牙,经常有人打听她,看来她疯疯癫癫招惹了的不少人。联想她丰富的……经验,私生活很混乱? 他咬牙说道:「很多人跟你打听她?」 「那当然,好多公司都想抢着定下她,所以会来打听下情况。」 「公司?」他愕然。 「就那么一说,她呀!哪用得着打听。」 「你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我这个后辈是学校的头一号名人,」那边笑着说道,「自打她入学后,连打三次竞赛都是冠军,不管谁跟她组队都能蹭到一块金牌,这谁都知道的事儿。」 「谁都知道……」何谨修喃喃重复,她还真没吹牛? 「最近关于她的话题挺热门的,难不成你也听说了才来打听?」 「什么话题?」 「她从入学开始,每期考试包揽第一的歷史要被打破了,」那边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听说考试当天得了重感冒,头天考试迷迷煳煳地在校园里发呆,要不是她太有名,路过的同学提醒她,考试都会迟到,还有同一个考场的说她半场考试都在睡觉,学校论坛里现在都在押她第一还能不能保得住。」 重感冒?何谨修想到那天晚上,她被他关在门外至少两小时,他开门出来,她就像晕过去一样,抱她进屋都没反应。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学校是不是放假了?她还在学校吗?」 「放假了,不过她还在学校,」那边说道,「她的情况好像挺困难的,老师让她寒假在实验室打工。」 何谨修挂电话的同时已经站了起来,踌躇了一瞬,抓起那束雪绒花,取下外套就出了门。 站在冷冷清清的校园里,灰砖道延伸向方正沉闷的大楼。 他看向身旁立着的路牌,地图上方三个鲜明的大字——工学院。 手机里忙音响起,朋友一直没接电话,这种情况很常见,干活的时候通常是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电话铃响也听不见。 第190页 可他刚才忘记问朋友计算机在几楼,她又在哪个实验室,现在他该去哪里找她? 他在路口徘徊了几分钟,才看到大楼里走出来一个学生,那身发旧的黑色羽绒服很是眼熟,他又打量她全身,直筒牛仔裤,短髮,苍白的脸,背包用手指勾着,懒懒散散地踩着灰砖道。 他笔直地站在路口,静静地等她走来,静静地等她发现他。 她越走越近,离他不到一米远时,她抬起头,目光停在他的脸片刻,又移到他手中的花上。 他心里重复了一遍要说的话:听说你病了? 嘴才刚张开,她已经收回目光,擦着他的肩膀,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风从他们之间横刮而过,树叶哗哗地摇晃着,他没有回头,刚刚那短短一瞬的对视,已经足够他看得清楚,她看他的目光,就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把雪绒花投进旁边的垃圾筒,一步步走出校园。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说阿谨命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10 何谨修没想到她再出现是一年后。 这一年里,他跟国外实验室达成了合作,终于解决了机器人的平衡难题,之后就顺利了,跳跃和识别简单的地形都可以很流畅地做到。 合作者写信问他,起个什么名字。 他想了几天,回信写道:nian。 老外读成了「尼安。」 他觉得这个误会很好,没人知道他始终忘不了。 忘不了在顶楼,她指着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说:跟我约定吧,八年后一起看天狼星此时此刻发出的光芒。 那一刻,他动了心。 八年后,一起去看他动心的那个时刻,天狼星发出的光芒。 她真的很懂得用浪漫去撩拨人心。 尽管她再也没出现,他却时常站在楼顶,仰望星空,辨别每一个季节出现的星座,寻找最亮的那颗星。 此刻他注视着蛇夫座最亮的那颗白色巨星——ras alhague。距地球47光年,现在他看到的星光是47年前发出的。再过一个月,也许就看不到这颗白色巨星了,那时出现在夜空的是北天十字架的天鹅座,连接十字的是一颗黄色超巨星sadr,距地球1500光年。 一颗他们无法约定的超巨星。 他时常想,如果他们相遇是在夏季,天狼星与太阳同起同落,她是不是就没办法撩拨他了? 「呜……」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他摁亮屏幕,是刘铭发来的信息:下楼来聊会儿? 在一楼的通道处见到笑意盎然的刘铭,似乎他的心情不错。何谨修带着他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咖啡馆走去。 咖啡馆的生意清淡,不过两三桌客人,他们在窗边坐下,点了两杯喝的,刘铭递给他几分简歷。 「这次校招筛出的几个人,都有竞赛经验,懂一些算法,你看看。」 何谨修随手翻着简歷,「你做决定就好了。」 「我就是来跟你显摆的,」刘铭笑着说,「去年还难招到一个,今年的形势就好了不少,我们挑挑拣拣,还能扔掉几份简歷。」 「这是趋势,早晚而已……」何谨修说着,翻到最后一份简歷,狠狠地呆住了。 刘铭嘿嘿笑了几声,「我故意放到最后,就是给你个惊喜。」 何谨修盯着照片里那张冷漠又呆板的脸,耳边嗡嗡响,刘铭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耳朵。 「厉害吧!三次竞赛冠军经歷,考卷只用了一半时间完成。我跟学校打听过,全校悟性最高,成绩最好的一个学生,我现在就担心……」 「担心什么?」何谨修问,他很想知道刘铭担心什么。 「这么优秀的学生,首选肯定是出国深造,」刘铭说,「已经给她发复试通知了,就看她来不来吧。」 「她不会来。」何谨修肯定地说。 逻辑上他不能肯定,情绪上的悲观让他十分肯定,她不会来。 她会跟他在同一个公司上班,让他想见就能见到么? 他还是留下了那份简歷。刘铭走后,他破天荒地要了酒,店员送来后,他喝下第一口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酒,辛辣刺喉,嘴里瀰漫着浓郁的苦涩,但他仍喝完了两杯。 他望向昏黄的窗外,沉重的房屋、路灯、电栈杆都飘了起来,弯弯折折地浮在倒转的空中。 一道白光突兀地划破昏暗,在夜里无比刺眼。他的眸子用力地眯起,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开门出去。 隔着一条马路,那个又矮又黑的女孩抱着相机,钻进她身后那条黑森森的通道里。 得尽快搬走了,他在心里想。 他扶着晕头转向的额头,一步三摇地走到通道前,摸到扶手,费力地辨认着水泥台阶。 赶紧搬!反正她也不会来找他了。 他强打起精神,爬到六楼,楼道的灯亮起,门前蜷着一团模煳的东西。 他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的一张脸,跟梦里一样模煳,跟梦里一样,满脸泪痕。 他低低地笑了,扑到门上,按了密码,拉开门,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腰。 「阿谨!」 这个土死了的叫法!除了她—— 她? 第191页 又来了! 他心底生出一股愤怒,掰开她的手指,挣脱后转身,扯着嗓子朝她吼道:「你来我家干嘛?出去!滚出去!」 「我不走,」她哽咽地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在一起是吗?」他笑了,「砰」地推上门,「成年人的在一起,可不是小学生那样张嘴说说的事……」 她的脸上浮出怔然的神色,呆呆地像根竹竿杵在那里。 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就进了卧室。朦胧中,他看到她轻抿的唇,就是这里,他低头咬住。 她往后退,跌到床上,他没放过她,扑上去找到嘴唇再次咬住。 「阿谨!」她皱着眉头,躲开,「你没刮鬍子吗?好疼。」 她的话让他撑起身体,仔细地辨认周围的环境,又摸到她脸上的皮肤,柔软的,温热的……真实的。 「你现在走吧,」他睁着微醺的双眼,望着一时模煳一时清晰的她,「走出去,永远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 他费力地伸直手肘,脚落到地上,要给她让路,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又拉了回去。 「我不走。」她说。 他的心用力地一跳,「不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拼命地摇头,「我不走。」她从打工的地方睁开眼就跑来了这里,坐在门外的地上等他的那段时间,她很担心他已经搬走了,还好最后等来了他。 「别让我走。」她伸手摸到他的脸颊,挺起身吻到他的唇上。 他不客气地张嘴缠住,淡淡的气息涌入鼻尖,外套和长裤脱落在地上,他的身体勐地一沉。 她痛楚的喊声像一盆冰水当头淋下,他的酒醒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震惊地盯着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皱着眉头,根本没看他,眼里也满是意外。 这是她第一次! 他心里充满了自责,耐心地慢慢退出,温柔地抱着她,闷声说道:「我太混蛋了。」 她的回抱着他,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说道:「别说!」她感到他的身体一僵,摸到他的手紧紧握着,「我没事。」 他静静地抱了她很久,才起来去洗漱,换了被套床单,和脏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里。 倒完洗衣液,他才突想到什么,从洗衣机里拎起那件外套,掏出口袋里那份折起的简歷,这才按下洗衣机的按钮。 浴室响起水声,他拿着那份简歷走到书房,展开后看了一会儿,从笔筒里抽出一只红笔,把地址那一栏圈起来。 客厅响起脚步声,他拉开抽屉把简歷放进去,走回客厅,她仰头望着他的湿发说:「没找到吹风机。」 「没有。」他在沙发上坐下,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翻开。 她转身回到浴室,拿了条毛巾给他擦着头髮。 他的心微微一动,又说道:「我明天去买。」 「能顺便给我买些换洗的衣服吗?」她说,「我不能去别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瞬,最终没有问她为什么,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洗好的衣服扔进烘干机,他回到客厅,目光穿过卧室的门,望着半躺在床上看书,自在得就像他们过着同居生活的她,一时犯了难。 难道又睡沙发么? 他的身高,睡沙发可不是「将就一夜」那么轻松的,况且刚刚他们都—— 卧室里响起书本合上的声音,她的声音传进客厅,「睡觉吧。」 他把心一横,走进卧室,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余光察觉到她盯着他看,他试探地展开手臂,她立刻从被子里钻了过来,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 他侧过身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多余地说道:「我什么都不做,就抱着你睡。」 「你不难受吗?」她问。 他冷哼一声算作回应,小瞧他的自制力。 下一秒,他就惊讶地睁大眼睛,撑起上身望着整个人趴到他身上的她,「你老实——」 她置若罔闻,从他的胸口开始,吻着一路往下。 他望着拱起的被子,脑子逐渐时而布满乌云,时而又突然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 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露骨起来居然没有一点包袱。 坠入深渊之前,他勐地找回引以为傲地自制力,咬牙把她拽起来,翻身压住了拷问:「谁教你的?」 「你。」她迷雾一般的眼睛渐渐清透,「说了你也不会信,除了你,我不能忍受任何人碰我。」 他才不信她的鬼话。 但现在谁管得了那么多,他的手滑下去,低声问道:「真的可以?」 韩念初盯着他,竟然还能见到他这么小心克制的一面,是小了两岁的原因么? 跟他住一起的时候,他什么烂招数没用过?死缠烂打,又哄又骗,脸皮比城墙还厚。 不过……她自己根本就没有脸皮这一说,也不会好到哪去就是了。 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便望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他惊讶地望着她半秒,心脏泵出滚烫的血液,流向身体末端。他低头咬着她的嘴唇,「这可是你说的。」 她柔软的拥住他,像攀爬上墙檐的藤蔓。 卧室里响起熟悉的唿吸声,韩念初睡不着,被他抱着,怕一动就吵醒他,只能让头稍稍地后仰,隔着夜色望着他模煳的面容,脑子里又回想起刚进屋的那一幕。 第192页 分明就是第一次。 平行世界是互无关联的,她在这个时空发生的事,不可能影响另外两个时空。 她翻身躺平,望着天花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碰巧? 「怎么还没睡?」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就睡了。」 「嗯,快睡吧。」他蜷起腿,手伸过来搭在她的腰上,又闭上了眼睛。 韩念初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睡姿释然了,即便他不知道另外的时空发生的事,可他还是他,连睡觉也习惯了抱着她。 在黑暗中,她回想了无数次回到黑暗前发生的事,一次是有熟人叫她名字,另一次是陈以正打了电话。 这次她不出门,关掉手机,哪怕一辈子躲在房子里,她也不要再跟他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阿念大四,图好玩去参加过凌云科技的校园招聘了。 写他们看星星,写得我心痒痒,所以作者也要去看星空了。大概半个月旅程,中间不停更,但考虑到是新疆,只要不停电,有网络,我就会更新。 我带上星图,相机,三脚架还有羽绒服了,这个季节拍不到银河,但也许能拍到仙后座和英仙座给你们看。 嗯,我是一个人旅行,前提是我一个人在野外不害怕的话。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曦茜、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10 何谨修坐起来就感到头疼欲裂,他又躺回去,等头疼缓解后才慢慢撑着身体望着墙发呆。 昨晚疯狂的记忆涌进脑海,他的脸颊热辣辣的,转头看向床的另一侧,空的。 以她的作派,这是又跑了吧? 他扶着发胀的额头,穿上拖鞋走去浴室,屋子里飘着一股食物的香气,他的脚步一顿,厨房有响动。 他快步走去厨房,就见韩念初站在灶台前,揭开汤锅的盖子,丢了撮葱花进去。 「阿念?」他脱口叫了一声就呆住了,是这个名字在心里重复了很多次,所以才这么顺口地叫出来吧? 「你醒了,」她转过头,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又说道,「快去洗漱。」 她把他推了出去,回到灶台前,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上次的自我介绍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了。 走神的这一瞬间,汤溢了出来,她急忙关了火,又重新烧了清水煮面。 何谨修洗完出来,她已经把煎蛋,鸡汤和面条端到餐桌上。 「一大早的炖汤?」他拉开椅子坐下说道。 「你昨天不是喝酒了?喝点热汤胃会舒服一些。」她说,「明天再做你常吃的早餐。」 何谨修握着勺子的手一顿,「你知道我常吃哪些?」 「你说了我就不就知道了。」韩念初说,还不就是全麦三明治,沙拉,香肠,煎蛋,燕麦片。他一直保持健身的习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 何谨修把他要吃的说了一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一会儿你去学校吗?」 「不去了。」 何谨修这才想起她大四了,「那你一会儿——」 「我就待在家里可以吗?」她问,「早上我用你的电脑查到了前面的市场,以后我就去那里买菜。」 「你怎么知道我电脑的开机密码?」 「拿生日当密码,跟不设密码一样。」 何谨修被她噎了一下,「那是电脑的密码,别人要打开这台电脑,首先得打开我家门的密码才行。」 对!得赶紧问他门的密码!韩念初想。 早上出去买菜,幸好她谨慎,试了一下他那个顶层复式用的密码,是错的,她只能冒险虚掩着门去了市场。 「门的密码是什么?」 「第26个梅森素数。」 「……」 何谨修见她懵憧的表情,有些得意。让她知道知道,要当他的女朋友,没点数学知识,门都别想进。 「哦。」韩念初淡淡的应了一声,不管在哪个时空,他的花架子都一样多。「你是不是琢磨了好久才想到这个密码?」 「……」何谨修瞪着她。 「密码这种东西,随机生成要多少有多少。」 「吃你的饭!」 「……」 吃完饭,韩念初把她的衣服尺码写给他,「你外出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了。」 何谨修走去卧室,果然看到衣架上挂着外套,t恤和长裤。 换好衣服出来,她站在门边问:「晚饭你想吃什么菜?」 「鱼。」他又是脱口而出,「一定要有鱼,其他的你看着办。」 韩念初把着门,面色迟疑,像是有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他想了一下,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是这个意思吧? 她还是把着门,并没有给他让路,也没有说话。 他疑惑地望着她。 她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抬起头说:「给钱。」 「什么?」何谨修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回忆了一遍,脸色逐渐难看。 「家用,」她换了个说法,「我没钱了,这辈子你也别指望我能挣到钱,所以要吃鱼,你得给家用。」 何谨修又是一怔,心里差点骂了起来,这一大清早的!她说话就不能说清楚。 第193页 「你刚在想什么?」韩念初问,「脸色很臭。」 「没什么。」他低头拿出钱包,抽了几张钞票递给她。 她盯着钞票没接,「你可能要养我很久。」 何谨修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连同刚刚抽出的钞票揣进自己的口袋,把钱包重重地放到她手心里,「都给你行了吧?」 韩念初握住钱包,微笑着亲了他一下,让开路说:「路上小心。」 何谨修坐上计程车,脑子里还在想,他是昏头了吧?竟然把钱包都给了她,虽然他的钱都投资了,可那里面有一张卡的余额还是超过了七位数。 她要是个骗子怎么办? 转念又想,以目前算法工程师的身价,她要是去凌云科技上班,不用三年就能赚到七位数,似乎也犯不着铤而走险。 况且,哪有骗子知道梅森素数的。 想着他又心安了。 到了实验室,他的不安又冒出来,就算不是骗子,她也有可能把钱包一放就不告而别。 中午吃过饭,他坐在楼前的台阶上,盯着手机半天,还是拨出了家里的座机电话。 一直到忙音响起也没人接,他又拨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他咬牙握紧手机,果然是又走了! 敢跑!跑了就报警,满世界通缉她! 他愤然地回到实验室,一个下午都焦灼不安,时间仿佛故意跟他作对,熬了半天也没消磨完一小时。 捱到下班,他开始跟自己较劲,咬牙加了两小时班。七点半,他才磨蹭着起身,搭了计程车回家。 下车后,他站在路边站了半晌,才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这一眼,他提了一天的心落了回去。 窗户亮着灯。 他飞快地跑上楼,打开门,就见她蹲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呆滞地望着他。 「对不起……」他说,「今天临时加班。」 她撑着沙发慢慢地站起身,又站了一秒,才飞扑过来抱住他。 他抱着她,想到她刚刚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 「是不是等了很久?」他问。 她松开他,转身往厨房走,「我去把饭菜热一下,鱼本来就是要等你回家再蒸的……」她说着走到餐厅,将桌上冷了的菜又端回厨房。 何谨修跟着她走到门口,略微愧疚的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韩念初把鱼放进烧沸水的锅里,便盯着锅沿的蒸气出神。 她总算明白不学习不工作,待在家里等着门响的日子有多煎熬。 这才过了一天,她真能熬一辈子么? 可一想到那漫无边界,连时间都消失的黑暗,她就不寒而慄。 「你经常加班吗?」她重新把菜端上桌了才问,「如果是这样,以后我晚点做饭。」 「今天是临时有事,」他支唔地说道,「以后六点半就会到家。」 他说完,看向桌上荤素搭配的菜,凉拌的蔬菜和汤,还有他要吃的鱼,碧绿油亮的葱丝,像一朵绽开的绿色菊花,白色的鱼眼凸起,清淡的酱油汁,跟餐馆里蒸出来的一模一样。 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明明她昨天晚上才来,可这种琐碎的夫妻日常生活却过得井井有条,像模像样。 「你不会在餐厅里打包回来的吧?」他用勺子挖下一块鱼肉,吃了一口。 「好吃吗?」 「嗯,跟在餐厅里吃到的一样。」 她的鼻子一酸,几乎把脸埋到碗里。他现在享到的口福,都是他曾经吃过无数次失败品才有的。 「白天你不在家里吗?」 听到他问,她吸了下鼻子,才稍稍抬起脸说道:「在啊。」 「我打家里电话怎么没接?」他说完又是一愣,这都「家里」了,适应得还真快。 韩念初看向沙发旁边的座机电话,「是你打的吗?我以为是找你的,怕给你惹麻烦就没接。」 「除了我不会有人打,」他说,「房东移民了,没事不会打电话,别人联繫我都打手机。」 「哦,我知道了。」 「你的手机号码给我。」 韩念初摇头,「我不用手机了,以后我也不会出门,你找我就打座机好了。」 何谨修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这样子就跟通缉犯一样。」 「也差不多,」她说,「一直在被命运通缉。」 她大概是最让老天碍眼的那一个,无论她多努力,都不得善终。 「对了,今天没空去给你买衣服,」他说,「明天去。」 「嗯。」白天她穿了他的衣服,把衣服换下来洗了烘干。还能再将就一天。 吃完饭,何谨修钻进书房写文章。 韩念初收拾完倒好热腾腾的水给他送过去,还没有走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他专注推公式的背影,忽然想到她第一天到45楼上班,他端起滚烫的咖啡喝下一大口的情景。 差点忘了他是需要人伺候的大少爷。 她回到厨房,倒掉一些开水,加了冰块进去,才端去书房。 何谨修摸到杯子送到嘴边,眼睛仍望着屏幕,试探地抿了一口,才放心地喝了一大口。 韩念初有些意外,这个时候的他也没那么傻啊?怎么年纪越大越迷煳? 「你在想什么?」她问,想得那么入神。 「有个问题想不通,」何谨修眉头紧皱,「如果只是为了给每个词一个独立的向量来表示,那么为什么不用one-hot编码呢?怎么都想不通。」 第194页 他说完后觉得有些好笑,跟她讲这个干嘛?难道指望一个大四的学生能跟他讨论?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的优秀就是她的背书,换个人,比如小曲,别说让阿谨念念不忘了,这么干第一反应就是骗子,哈哈哈哈。 我要出发了,机票酒店都订好了,然后我低烧了!!!!! 真的,我应该去买彩票。 第110章 11 韩念初凑到屏幕前看,竟然是他那篇顶会的文章,他现在就已经在做了么? 她想了一下,说道:「因为我们不仅需要区别每个词,还需要用我们的词向量来表示词之间的相关性,所以要通过词嵌入的学习做到这一点。」 「……」何谨修仰起脸,惊讶地望着她,「你怎么会懂?」 不仅懂,他卡了一个月的问题,她轻飘飘的一句就解答了。 「……就是碰巧看过一些词向量的文章。」她随口遮掩过去,以后她都不打算工作,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她懂,她又说道,「我也不确定对不对,你最好跟合作者再讨论一下。」 碰巧?他想到刘铭说的,全校悟性最高的一个,这不是高的问题,而是高得可怕。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应该已经申请学校了吧?」 「没有。」韩念初说。这时候的她已经拿到mit的正式offer了,大使馆会拒掉,她也不会去。她又说道:「今天早上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不打算工作,你愿意一直养我吗?」 何谨修盯着她半晌,「养你?你读完大学就是为了找个男人养你一辈子?」 韩念初陌生地望着他,阿谨怎么会这样跟她说话?刚认识的时候,他或许有些阴阳怪气,却从来不会侮辱她。 「我……我去倒水。」她握住杯子想逃离。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如果我没钱养你呢?」 她用力的挣脱,语气带着恳求,「让我先去倒水……」 「我要是没钱,你是不是再找个有钱的男人养你?」他问,「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打听好了我的条件对吧?」 「不是!」她使劲甩开他手,杯子飞出去砸到墙下,玻璃碎片飞旋着落到地上。 空气一阵静默,他们都像被定身一样,谁都没在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了手,她木然地走到碎玻璃前蹲下,捡起碎片放到摊开的掌心里。 到这一刻,她才醒悟,她的阿谨已经死了。 现在这个阿谨,还没有爱上她,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爱上她。 新的世界,新的开始,那些生离死别的痛苦,只有她记得。 她该怎么办?时间平移有用吗? 在瑞士的星空下,他说过,他对她的爱也具有平移不变性,只要他们相遇,做同样的事,他就会爱上她。 他们做过什么?他带她一起看星座,弹钢琴,做菜,找雪绒花…… 万一有一个做不到怎么办?万一做完这一切,他都不会爱她怎么办? 她学了那么多的本事,模型,参数,公式,代码……能让机器顺畅地跟人类交流,能随便侵入伺服器,却从来没有学过怎样让一个人爱上她。 她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双膝跪在地上,眼泪滂沱地望着客厅的那架旧钢琴。 他们的开始,就是他藉口要她弹琴给他听,每天让她去他家,他们一起做了好多好多的事。 「你怎么了?手割到了吗?」 他的声音很淡漠。 「如果手伤了,就不能弹琴给你听了吧?」她说。 像是对他说,又不像是对他说,那时候的他,仅仅是听到杯子摔碎了,就紧张地抓起她的手,仔细地检查有没有划伤。 她的阿谨,是不是车里抱着他的那刻,就已经永远离开她了。 她缓缓地抱紧颤抖的肩膀,哀伤像巨浪裹卷着她,她只听到遥远的悲戚的哭声,像是她的,又不像是她的。 何谨修直到她哭完平静下来,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把玻璃碎片用纸巾包起来,擦完了地,又用吸尘器将碎渣吸干净了才离开。 关门的声音响起,像重锤砸到他的心上。 屋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他听到自己紧张的唿吸声,一声长,一声短…… 他错了吗?高考位次前十,大学第一,快毕业了却不去工作,天天在躲在这里赖着他,他不该怀疑吗? 可他的眼睛没瞎,她哭得那么伤心,不是装出来的。 他不敢信的是,她的行为逻辑和她表现出来的情感不一致。 他又想起地铁站里,工学院楼前,她那比星芒更为清透冰冷的目光。那么骄傲的人,被他这样侮辱,不会回来了吧? 他走去卧室,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已经挂在衣架上,如果没有发生刚刚的争吵,她应该是准备洗漱睡觉了。 大半夜的,她会去哪里呢?回学校吗?还是回她简歷上的地址? 养她需要很多钱?还是他养不起?不是,他介意的是她对他的感情带着不纯粹的目的,她就应该跟天狼星的光芒一样干净。 说来说去,让他动心的那个人,是被他过度美化了,所以他才接受不了。 走了就走了,睡一觉就习惯了。 他拉开衣柜的门,目光寻找着睡衣,却被角落里那团黑色的东西吸引住了。他拎出她的那个破旧的背包,肩带都磨得起毛还在背,她的困苦可想而知。 第195页 这样的人,想要日子过好一点有什么错? 他的眼眸抬起,拎着那个背包开门出去,她的东西落下了,追出去给她总是应该的。 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他一路跑到楼下,街上空荡荡的,几个行人在朦胧的夜色中行走,没有一个人是她。他颓然地沿街走着,背包一下又一下地撞着他的腿,他捏紧肩带,不忿地想,每次都走得这么干利落,他也利落些,扔了她的包,搬家,让她永远都找不到他。 一股难闻的味道钻进鼻孔,是到垃圾站了。 他把包举过头顶,对着垃圾筒做出投掷的动作,目光却瞥到路肩上缩着那团人影,定睛一看,他急忙把背包藏到背后。 她也看到他了,缓缓地站起身。 「你扔个垃圾也扔这么久!」他开口就理直气壮地训斥,「还要我跑出来找你。」 韩念初低着头,走到他旁边,他转过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地跟她往家的方向走。 她落后一步,看到她的背包,「你拿我的包干什么?」 他一时失语,还没找到适当的理由,她又怀疑地盯着他说:「你是不是要赶我走,所以把背包拿下来了?」 「哦——对,」他停住步子,提起背包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你这个包破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扔?我不是给你家用了吗?不知道买个新的?」 韩念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在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他索性把包往她怀里一塞,「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后扔掉——」又补上一句,「本来我想拿的,但考虑到尊重你,没翻你的包。」 韩念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包,「只是旧了,又没坏,为什么要扔?」这包在上个时空一直用到了她去凌云科技上班,看到他那辆银色宾利肩带才断。 「你以后出去也用这个包吗?」他问,「别人会怎么看我?」 「我说了我不会出门,别人也看不见。」她抱紧包,走到了他前头。 他落到后面,望着她瘦削的背影,路灯的灯光仿佛直直地射进他的胸口,心里豁然开朗,「你坐在垃圾站旁边干什么?」 「想事情。」 「想什么?」他振振有词,理由充分,「难道我说你两句就想一走了之?」 她的身影一停,他也跟着仓促地停住脚步。 「我不会自己走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背对着他轻声说道,「除非——」 他喉咙一紧,「除非什么?」 许久,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除非这个世界也不允许她留下。 韩念初仰头望向深邃神秘的夜空,心里默默地恳求,不要再让她离开他。 回到家里,轮流洗漱完后,韩念初照旧给他擦头髮。 「我养你没问题,但要先把规矩说清楚,」何谨修任她擦着头髮,嘴里喋喋不休,「不能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这一套,想要威胁我去找你是不可能的。有什么矛盾,当时就应该解决。」 韩念初拿下毛巾就出去,端了杯水递给他。 他迟疑地看着水杯,不接,「你什么意思?是嫌我啰嗦?」 「你好像有点亢奋。」韩念初歪头,用估量的神色望着他说。 何谨修的喉头一滞,恼羞成怒地说道:「我是跟你讲道理!大晚上的——」 韩念初把水杯送到他嘴边,「先把水喝了,我还要洗杯子。」 何谨修气闷地喝了一口水,翻身躺下,拉高被子就露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耳朵却听着她的动静。 厨房哗哗的水声停了,几道开关「啪啪」地按下去,她的脚步声走进来,「啪」的一下,卧室陷入黑暗。 她走到床的另一边,窸窸簌簌地钻进被子里,背对他躺下了。 他静静地等了半天,不仅没像昨天晚上靠过来,连声「晚安」都没说,他故意将脚边的被子踢来踢去,弄出响动。 她动一下,他就停止。等她静静的,他又搞出响动。 韩念初坐起来,摁亮了檯灯,抓起一本书放到他胸口,「睡不着就看会儿书。」说完又背对着他躺下了。 何谨修瞪着书的目光就像有仇似的。 「我不看书。」他把书扔到矮柜上。 「砰」的一声,带着怒气。 韩念初只好坐起来,无奈地望着他。 小了两岁,果然更幼稚,更麻烦,找她的碴更频繁。 她抬手揪住他睡衣的领子,一把拖过来,翻身坐在他身上,「想要就直接点,别总是让我猜,我都说了我猜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说过?」他瞪着她,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她还是个女人吗? 「算了,当我没说过,」韩念初解开他睡衣的扣子,伏下身狠狠咬了他的脖子一口。 他的心口一颤,拽紧最后的一丝强硬,不甘地咕哝道:「再说……你这不是猜出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活该这货被甩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11 第二天的早餐果然是他常吃的三明治和咖啡,他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抿了一下,刚好入口的温度,偷偷觑了一眼吃三明治的韩念初,心里琢磨着她是对别人都这么体贴,还是只对他不一样。 第196页 他「咳」了一声,「你是不是做过服务员一类兼职的工作?」 韩念初刚把咖啡送到嘴边,「砰」地放下,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你以前有没有给别人做过这些事?」他一口气说道。 「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跟你一样难伺候?」 何谨修觉得自己真有那么点……贱,被她硬生生地怼一顿,心里竟然还有一丝甜。 他吃完三明治,取下衣架上的衣服换上,出门前,又试探地问道:「有没有比我更难伺候的人?」 韩念初把着门,手慢慢地叉到腰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过去,现在,未来,我只爱你一个人。」 他的嘴角灿然弯起,伸手把她勾到身前,低头亲了一下,「我走了。」 刚一转身,被她揪住衣服,他回头,目光带着疑问。 「你要是白天有空……」她抿了下唇,才接着说道,「给我打个电话。」 说完她凑上前亲了他一下就关上了门。 何谨修的嘴角抿着一抹笑容,走到和煦的阳光下,回头望了一眼窗户,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站在窗前,他的笑容扩大到脸上,对她招了下手。 她伸出头,对他挥了挥手。 早上干完活,中午他就离开了学校,去了附近一家商场。想到她的衣服总是很旧,一口气挑了十几套,直到站在内衣店前,他有些尴尬。 店员经验丰富地迎上来,笑着说道:「您好!」 「我……我太太不方便出来,」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半,脸撇到一边。 店员瞭然地说道:「知道尺码吗?」 「有。」何谨修掏出韩念初写给他的纸字递给店员。 「那她平时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呢?我们有舒适的,性感的,功能型的。」 「舒适的吧,」何谨修说完,又补充一句,「各种的都拿几套。」 等待买单的时间,店里进了几批客人,不是女性朋友手挽手进来,就是情侣手挽手进来,他望着牵手的情侣,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为什么就不肯出门呢? 如果是一起来,他就没这么尴尬了吧? 拎着店员递过来的袋子,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直到商场僻静的通道前,他才拨出家里的电话。 听到她清冷的声音,他说道:「你在做什么?……网购?……要什么东西我给你买……这倒是……你想看电影吗?」 挂掉电话,他心想,花他的钱也算是他给她买的了。 捏着手机,他走到扶梯前,不愿出门就不出吧,在家里看电影也一样。 回到家,他还在输密码,门从里面开了,她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扑到他身上抱住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他搂紧她的腰,抱她进屋关上门,这才去看她,惊喜和开心都是真实的。 他把袋子递给她,「给你买完东西就回来了。」 「怎么买这么多?」韩念初接过袋子,拿出里面的衣服,愣住了。 这些衣服……是他后来给她穿的衣服。 那时她虽然感受不到情绪,却仍然隐隐地介意他买给其他女人的衣服,除了第一次穿,后来再没动过那些衣服。 这难道又是碰巧么? 换了一个时空,难道那个女人没出现,因为她的死缠烂打,他还是买了这些衣服给她? 「怎么了?」何谨修看到她的脸色不好,「你不喜欢这些衣服?谁让你不肯一起去……」 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不是,是没想到你买这么多。」 何谨修又把手上的另一个袋子递给她,「还有吹风机。」 韩念初接过吹风机,心里一松,不是他后来用的吹风机,她现在简直害怕看到跟上一个时空相关的东西。 「我先去做饭了。」 她把袋子放回卧室,越过他往厨房去,被他拦腰抱起。 「我明天开始放假。」他说,「一共三天。」 她高兴地转过脸,「三天都不用去学校吗?」 「嗯,」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说,「但是最后一天清明节,我要去祭拜爷爷,可能要住一晚。」 「好好陪陪家人。」她摸到他的脸说。 在那两个时空,他的过早离开,让亲人尝尽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尤其是对他寄予后望的奶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如果让她老人家眼睁睁地看到何家后继无人,渐渐落败,一定是摧心揉肝的痛,甚至入土难安。 她的手缓缓伸到他的颈后,用力地抱住他。 何谨修以为她是不舍,「就一个晚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韩念初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这样的话。」 以前就是他总说还有很多时间,可最后才知道,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直到最终,她也没能说出那句「我爱你」。 何谨修又感觉到她身上发出的那种绝望的气息,像一株生机勃勃的草,一夜寒霜就枯萎的急转之下的哀戚。 他不懂年纪轻轻又出类拔萃的她,为什么脸上总透出沧桑哀戚的神色,而最让他不解的是,她对他的感情带着一股决然,一股豁出去绝不回头的决然。 这不合理,可他总是一次次地迷惑,又一次次地陷进去。 吃完饭,她掀开了那架被他当成摆设的钢琴琴盖。 第197页 他住进来这里两年,至少两年这架钢琴没有调律,或者音律不准,反正他也听不出来。 曲子的旋律有些熟悉,不是那些宏大的古典乐曲,带着些童年的欢快,阳光,雨点,和孩童的跑跑跳跳。 房间又归寂静,他放下手里的书,随意地问道:「什么曲子?挺好听的。」 她的背影一僵,半晌才转过脸,意外地问:「你不知道?」 「有点熟悉,应该听过,」他说。 她走去书房,把琴谱列印出来,递给他,「你再看一下。」 他看了一眼,就没什么兴趣地转开目光,「我小时候最讨厌练琴,六岁我妈就放弃了,专攻画画。」 「我教你。」韩念初说。 「不要,我对钢琴没兴趣,你弹琴我只觉得吵。」 「不,这件事你一定得做。」 何谨修放下书,抬起脸看向神色执拗的她,「为什么?」 「时间平移不变,」韩念初蹲到他身旁,「只要我们相遇,做同样的事,结果你一定会爱上我。所以我们现在要一起做一些事,以后就算分开了,再遇到,再做同样的事,你也还是会爱我。」 「你把物理规律当成了巫术?」何谨修啼笑皆非地说,「时间平移不变只适用于物理和数学的结果,这些结果不会随外界客观的条件而改变。」 她望着他半晌,慢慢地垮下双肩,「你不愿意?」 何谨修觉得她的想法简直好笑,「爱不爱一个人,跟做了什么无关。一个不爱你的人,无论你做了什么,他也不会爱上你。」 她又慢慢地站直身体,那样子真像一个行巫术失败还被人揭穿的骗子,带着一抹难堪和难以言说的颓败,钻进了卧室。 他再次拿起书,翻了两页,书上的字就再进不了脑子里。 他起身走去书房,看到桌面上有一个陌生的记事本文件,不是他的,他点开看,是一个很长的list:做饭,吹头髮,黑橄榄,弹琴,看星座,香水,雪绒花盆栽…… 只有做饭和吹头髮的前面打了一个勾,其他都在待办事项里。 他无语地关掉文档,还真是在搞巫术啊。 时间平移被她当成救命稻草,难道她的第一和金牌都是这么来的? 他点开邮箱,专心地读着新邮件。 次日早上的早餐是煎蛋,香肠,香蕉薄饼和黑咖啡,他照旧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吃完早餐,他取下挂在衣架上的t恤长裤换上,外套穿了一半,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她不出门,他大概也用不着出门。 他到书房的电脑前坐下,就听到韩念初在门口说道:「我先去市场了。」 他沉吟片刻,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门边,「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嘛?」韩念初说取下挂在鞋架上的袋子,「你不是最讨厌脏的地方了么?」 「又不是没去过。」他低声自语一句,换上鞋。 「你别去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把她挤出去,顺手关上门,「你管我,快走吧。」 一起走到楼下,见她走到前面,他跨着大步子,跟她并行一段,越捱越近,她的手撞到他的手背上,他翻了下手腕就牵住她。 韩念初转过脸,思索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没穿外套?不冷吗?」 被她这么一说,才发现他脑子一热跟出来,外套都没穿。 「你不说还没觉得,」他索性伸手揽住她,「真有点儿冷。」 韩念初四处张望了一瞬,带着他走到墙角下,「冷的话就站在这儿?」 「为什么?」何谨修刚要走,又被她推到墙根站好。 「这墙是直角,有90度。」 「……」何谨修瞪着她,是冷笑话么,他僵硬地问:「华氏温度吗?」 「摄氏温度也有32度。」 「你的笑话冷得我直哆嗦。」 韩念初想了一下,「那大概是90开尔文吧。」 何谨修掐起她颊边两边薄薄的肉,「零下180度的笑点,存心想冻死我?」 韩念初笑了一下,正经说道:「这里没风,你等一会儿,我回去给你拿外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改掉那个冷笑话的,但我实在没精力了。这一天太曲折,早上九点出门,飞机中转,晚上九点到博州,一下飞机就做核酸检测,然后所有人都被拉去体育馆,凌晨两点核酸检测出来后才准许离开。 所以,羊肉串没吃到,一整天的飞机餐,和博州zf免费提供的泡面和火腿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霄花儿、潇§曦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9-13 22:35:04~2021-09-15 03:1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曦茜、凌霄花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11 「哎!」他想叫她别去了,可她说完就跑开,他只好老实地站在墙根上,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前。 不一会儿,她抱着他的外套,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展开外套给他披上。 他看着她额头的汗,听着她急促的唿吸,心里一时感动,又隐隐心疼。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他责怪道,「叫你也不听,就几分钟的路,有必要跑这一趟吗?」 第198页 韩念初给他把拉链拉上,「跑一趟也不麻烦,总比你冻着强。」 他的嘴唇抿了两下,最终没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往市场走。 到了市场门口,他望着泛着潮气的地面,鼻间涌入烂菜叶子的气味,还有泛着油光的肉铺,一时却步。韩念初看得明明白白,伸手朝市场旁边的奶茶店一指,「你去那里坐着等我。」 「我没有不想进去。」他说。 「那你去帮我买杯芒果汁,」她说,「就两个人吃的菜,也不重,你去坐着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那我去了?」 「去吧。」韩念初说完,先走进了市场。 何谨修走去奶茶店,买了两杯芒果汁,看到外面太阳出来,便走到店外的桌椅上坐下,拿出手机收邮件。 看完邮件,他朝市场门口看了一眼,韩念初没有出来,转回头,就看到一个刺眼的身影走进店里。 他厌恶地皱了下眉头,拿起韩念初的那杯芒果汁走到市场门口,正好见她拎着菜出来。 他接过她手上的提袋,把果汁递给她,背着奶茶店,伸手将她一揽,利用自己高大的身材挡住她,带她过了马路。 「我们在楼下买点水果再上去吧。」韩念初说。 「嗯。」何谨修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余光瞥向马路对面的奶茶店,一个又黑又矮的身影站在店门前,朝他们张望。 他将韩念初往怀里按了按,揽得更紧了些。 「这个季节的芒果也不知道甜不甜,用来炒牛肉,太酸了味道不好。」韩念初自顾说着,走到水果店,第一句话就是问老闆娘芒果甜不甜。 「怎么会不甜?」老闆娘笑着用目光将他俩打量了一遍,「哟,住楼上的帅哥终于有女朋友了啊?」 何谨修望着弯腰挑芒果的韩念初,笑着默认了。 「真般配啊,」老闆娘说,「你这身高找个般配的可真不容易。」 韩念初选了几个芒果,又买了些葡萄,何谨修付了钱,拎着水果走出店外。 「是不是还应该买点苹果——」韩念初说着要回到店里,往前看到马路对面站在一个人。她的眼睛就像被针刺了一下,瞳孔勐地一缩。 是苏锦。 蓝白色的运动服,扎着高马尾,朝着她看过来。 「还买吗?」何谨修问,「你在看什么?」 何谨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韩念初看到苏锦低着头,从容地混在行人当中,往奶茶店的方向走去。 「没什么。」韩念初紧紧地挽住何谨修的胳膊,「下次再来买苹果。」 回到家里,韩念初把东西放去厨房,就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朝外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不见苏锦的身影。 怎么才能抓到她?她心急地想,那个疯子,只要不死就会兴风作浪。 想得正出神,脸颊突然一凉,她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才看到何谨修握着那杯冰冷芒果汁笑得无比璨然。 她瞪着他,那杯冰冷的芒果汁又贴到她脸上。 「好玩吗?」她问。 他不笑了,把吸管送到她嘴边,「就是好心提醒你,再不喝冰沙都融化了。」 韩念初从他手上抢过芒果汁,边喝边往客厅走。 「生气了?」他从后面搂住她,「这么小气吗?」 韩念初的手往后一伸,芒果汁的杯子贴到他脸上。 「啊!」他大叫着后退一步。 韩念初转过身,冷冷地问他:「好玩吗?」 何谨修刚抹去脸上的水渍,冰冷的杯子又贴到他另一半边脸。 「好玩吗?」她又问了一遍,掀起他的t恤,杯子贴着他的腰侧,「好玩吗?好玩吗?」 他噼手抢走果汁,往窗台上一放,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你刚冰了我几下?来,我们算算帐……」 韩念初转身跑到卧室的门后,门推了一半,他就挤了进来,把她堵在角落里。 「不玩了!」她举起手,「我们别玩这么幼稚的!」 他欺近她,眼里的光一暗,「不玩幼稚的……」他说着,抱着她扔到床上,跟着扑上去,「我们玩成人的。」 说完,他冰冷的手又伸进她的衣服里。 韩念初扭着身体躲开,边躲边叫,「你是不是故意拿过冰块了,手这么冷?」 「刚一路上来,都是我帮你拿着果汁,你忘了?」 何谨修在床头再次堵住她,手伸进衣服,她再叫喊的声音被他张嘴尽数吞没。 韩念初睁眼看到窗外透进来阳光,急急地拍着他的背说:「窗帘,窗帘拉上。」 何谨修看了眼窗户,又低下头说:「你不准跑!」 「不跑,快拉上。」 何谨修贴着她的身侧在被子上划了条线,「压到这条线,你今天就完蛋了。」 警告完她,他的脚落到地板上,走去拉上了窗帘,转过身,就见韩念初已经跳下床跑到了门口。 他从床上翻过去,就听到隔壁书房的门「砰」地关上,落了锁。 他咬咬牙,走到客厅,拉开电视柜下的一排抽屉,找到一串钥匙,「叮咛」晃着走到门前,说道:「我数到三,不开门,后果自负。」 「一二三。」他数数的同时,钥匙已经插进了锁孔。 韩念初在里面大叫,「你耍赖!没你这样数数的。」 第199页 他推开门,身形像一座山,压向门后无处逃窜的人。 「我们去卧室!」 「等会儿会去。」 「客厅!」 「等会儿会去。」 「死阿谨,好冷!」 「我让你在上面?」 「滚!你怎么总有这些变态的爱好!」 「你不也喜欢?」 …… 韩念初趁着他给她穿衣服的功夫,狠狠咬了他肩膀一口。 这仇还是上个时空的,那次他硬闯进她家里,过后她一直后悔当时没咬死他。 猝不及防被咬,何谨修捂着肩膀上灼痛的牙印,错着牙说道:「说吧,怎么办?」 「我要去做饭了。」韩念初穿着整齐,往客厅跑。 何谨修慢悠悠地套上t恤,「这么主动地就去客厅了?」 他在门边逮住她,抱着她倒在沙发上,韩念初两手撑着他的脸,「再不做饭,中午吃什么?」 「外卖。」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然后翻身侧躺着搂着她,「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抱你一会儿。」 狭窄的沙发上,他躺在外沿,手指在脸上滑来滑去,「中午想吃什么?」 「生火腿披萨。」 何谨修睁大眼睛,「吃生肉?」 「嗯,」韩念初说,「你不吃吧?」 「人类进化的丰碑之一就是吃熟食。」他嫌弃地说。 「这大概就是我们最不合的地方,」她随口说道,「跟你在一起,连日料都不能吃了。」 「你吃你的,我又没拦着不让你吃。」 韩念初白他一眼,「如果是我一个吃饭,可以顿顿吃披萨。」 何谨修拿出手机,叫了外卖,挂掉电话,对她说道:「要一个小时才能送来,就这么干等着么?」 说着,他冰冷的手又伸了进来,目光炽热地望着她。 韩念初嘆了口气,想到他从瑞士雪峰下来那一个月,也跟现在一样,慢慢地就规律了。 规律?她差点笑出来,渐渐地,心里却涌起了伤感。 那不是规律,是她太忙,他不忍心让她太累。 很多道理,总是过了很久才明白;很多爱,也是失去了才懂得;很多话,也是时过迁境后再也没机会说。 「阿谨,」她捧着他的脸说,「我爱你。」 他却突然清醒地望着她,「有多爱?」 「不知道。」 「不知道?」 「你会问一个人有多爱阳光,有多爱空气,有多爱淡水吗?」她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说,「你对我来说就是阳光,空气,淡水,我不知道有多爱,但是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何谨修一怔,表情将信将疑,「这么简单地就说生死?」 「我以前的理想很宏大,想为改变世界、改变人类的未来出一份力,我觉得我能做别人做不了的事,」她缓缓说道,「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无论拥有多高级的智慧,他的生命依然很脆弱,一场车祸,一条疯狗,一支箭矢,一颗子弹……都可以轻易消灭一个生命。」 何谨修拧眉看向她,他手掌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没做过多的思考,就用力按住以安抚她。 「不会被毁灭的是意识和思想,伟大的意识和思想有如爱因斯坦创造出相对论,海森堡创造出不确定性原理,」韩念初说,「渺小的意识和思想有如我,只拥有对你的爱,哪怕在时间都消失的黑暗的真空里,我对你的爱也无法被消亡。」 何谨修的胸口犹如雷鸣般的震动,他无法去分辨这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工科女生撩拨人的手段,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他只知道,她的这段有理有据的告白,让他的心又沦陷得更深。 她好像总知道怎么打动他,每一次撩拨都堪比超新星爆炸,在他脑子里形成瑰丽的图景,让他想要抓紧她。 让她一直在他的身边,哪都不要去。 「你会爱上我吗?」 他听到她问,她期待地望着他。 他抿了下唇,低头吻住她。 这个问题,他暂时没法回答她,但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只要她不离开,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她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等被甩了,就知道自己爱了,阿谨就是有那么点贱。 新疆美哭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璐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11 外卖送来后,何谨修望着被推到他面前的生火腿披萨,又抬起来,瞪着她问:「你说什么?」 「帮我把黑橄榄挑出来。」 「你自己不会?」他把披萨又推回她面前。 「你自己不会倒水,不会找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吹头髮?」韩念初一口气说道,「你都会做,我为什么还要帮你做这些事?」 何谨修语塞,半晌才找到反驳的理由,「那是你愿意做的。」 「所以这点小事你都不愿意帮我做?」 何谨修觉得这句话只是个开端,后面还有一系列转折,只要他不照做,接下来等着的就是不愿意给他准备外出的衣服,不愿意做饭,洗衣服,吹头髮……她在寻找藉口造反! 第200页 他把披萨拖回面前,拿起筷子,极不情愿地把黑橄榄一片一片地挑出来,又生硬地推回去。 韩念初高兴地撕下一片薄饼,卷着生火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晚饭依然叫的外卖。 韩念初早上买的菜一一放进冰箱,「幸好买的是耐储存的,要是买了鱼和海鲜就浪费了。」 何谨修抱着手臂,倚着餐桌,看着她瘦削的后背,心里也在奇怪,明明就很普通的一个女人,到底是哪里那么吸引他呢? 整整一个白天就一直跟她粘着,哪怕她去洗个衣服,他都没耐住寂寞跟她去了阳台。 想到她的那个记事本,他垂下手走进书房点开,黑橄榄那一项打了勾。 他心里一惊,难不成她是真的在搞巫术么? 转瞬他又释然了,既然是巫术,就不是他被迷得神魂颠倒,这属于不可抗力。 当披萨推到他面前时,他抱着手臂审视着黑橄榄,晚上的外卖是她叫的,「你不吃黑橄榄,为什么不跟服务员说?」 「何必给别人添麻烦。」 「那你就给我添麻烦?」 韩念初抬起脸,又是用冷冷的目光注视他。 他对她对视了半秒,垂下手臂,认命地拿起筷子,挑着黑橄榄。 这属于不可抗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何谨修在不可抗力的因素下,恣意放纵了一个假期。 最后一天,快递员送了两次快递。第一次她拆开包装,拿出一瓶香水给他。 「送你的。」 「香水?」他随手抛到沙发上,淡淡地瞥她一眼,心想她干嘛不举个幡跳舞算了? 「这是我习惯的香气,」韩念初把包装收起来,「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不喜欢,我才不要喷香水。」 花他的钱给他买礼物——不,是花他的钱买施展巫术的通灵物。 花他的钱套牢他,真是无本万利。 何谨修一连在心里说了三次「花他的钱」,脸颊有点发热,这巫术还真邪门,才短短几天,他们的相处完全变成了老夫老妻模式。 第二次快递傍晚才送到,何谨修没想到他只是多了句嘴,便将几天来的平静砸得粉碎。 她签收后抱着快递箱子还是很开心的,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何谨修扫了一眼就知道是「雪绒花盆栽」。 「怎么没花?」他问。 「这是春天,当然没有花,」韩念初小心地把盆栽抱到洗手间,浇完水放窗台上,又拿着一个喷壶往苗上喷水,「等到六月就开花了。」 「这不是雪绒花。」他站在她身后说,「这是野草。」 「雪绒花的茎叶本来就像野草。」 他根本没去注意她的表情,确切地说,从香水开始,他就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异样,但他没有在意。 她兴致勃勃地施展巫术的样子挺有趣的,他也就当是看热闹,时不时给她搅个乱。 他见过雪绒花,一大把握在他的手掌里,慢慢地、仔细地端详过,眼前这个花盆里长的就是株野草。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他问。 「两百多。」她说,「我问了很多园艺商家,只有那一家说有,但是很贵,我就买了。」 何谨修打开手机里的图片,放大了给她看,「雪绒花的叶片比这个厚,也比这个更加狭长,你看这根草,叶片很薄,叶子短一些,还是椭圆型……」 他把不同的细节都一一说出来,仍旧没去注意她的表情,最后丢给她一个残酷的总结,「你被无良商家骗了。」 她许久才把呆愣的目光从盆栽上移开,立刻就去了书房。 「你干嘛去?」他问。 「重新买。」 「买不到的,」他说,「这花买不到。」 她走到书房门边,手扶着门框片刻,毅然走了进去。 他听到键盘声噼哩啪啦地传到客厅,一直到斜阳西沉,她也没出来。 他开了客厅的灯,走去书房,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紧绷的脸上,网页和对话框开了无数个,他知道结果一定是一无所获。 「别找了,」他按着她的肩膀说,「我们以后去欧洲就有了。」 「不会有的,」她摇头说道,「不可能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能找——」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活株不一定能带回来,他改口,「能找到切花。」 她还是摇头,「雪绒花代表珍贵的回忆,切花会枯萎,我不要回忆都变成残枝败叶!」 她一边说话,手指敲得更快更用力,他看着她几乎疯狂的模样,再这样下去,他的键盘要被她砸得稀巴烂。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转了个身面对他,透过屏幕蓝幽幽的光,才看到她满脸泪痕。 他蹲下身,试图安慰她,「不要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找,总能找到。」 她摇头,「万一没有时间怎么办?」 「你找它能有什么用?」他的耐心告罄,烦躁地吼道,「你真以为都做完这些我就会爱你?我就会永远不离开你?」 她忽然止住了眼泪,用无比陌生的目光看向他,神色越发地绝望。 这样看了他很久,她用力地把手抽出来。 「在你眼里,我就跟个疯子没两样对吧?」她问。 他沉默,一方面是不想回答她,一方面是他确实觉得她有点走火魔了。 第201页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她捂着脸,雪绒花是在他们之间很早就出现了的,也是他跟她说国内买得到。 比起她无法完成时间平移的各种条件,更让她害怕的是时间平移都没有用。 他不会爱她。 或者他爱上她,她却不被允许留在这个世界。 更或者,脆弱的他们再一次生离死别。 眼泪再一次如同澎湃的急流淌到脸上,她滑到地上,拍着地板哭着说:「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想在一起!」 「现在不是在一起吗?」他吼道,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 她哭着摇头,「我要结婚,要一起生活,要养一只猫,要一起过每一天,没有疾病,没有意外,没有谁先离开,我要一直活到满头白髮,看到你满脸皱纹,我要的只是这样!只是这样!」 她趴在地板上,用拳头狠命地砸着地板。 她要的只是把他们没有做的事做完。 她想要的是回到那个时空,阻止江临远利用苏锦害死他。 他们再过一个月就会结婚,会去度蜜月,会去参加帆船拉力赛,会去瑞士小镇看天狼星的伴星。 他们的结婚画像每过十年就会年轻十岁,一直到一百岁,挂上他们刚结婚时的结婚画像。 何谨修直到第二天坐上车,脑子里还想着她狠命捶着地板哭的一幕。 她哭得不忍细听的声音也迴响在耳畔—— 我要结婚,要一起生活,要养一只猫,要一起过每一天,没有疾病,没有意外,没有谁先离开。我要一直活到满头白髮,看到你满脸皱纹,我要的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他愿意给她吗? 他愿意跟她过一辈子吗? 这五天的生活,按下无数个ctrl+v,他愿意吗? 昨晚她一直哭到声音嘶哑,后来蜷在书房一步也不肯迈出去。 他叫了外卖,自觉地把黑橄榄给她挑出来,她也没吃一口,睡前是他把她抱到床上,她仍然是蜷着一动不动。 半夜,他起床忙了一夜。 早上她还是起床给他做了早餐,给他找好了肃穆庄重的黑衣黑裤,却没有跟他说话。 她的情绪仍旧低落,看来她一直没有发现那个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正视自己的感情,如果看不了她难过就是爱,如果对她牵肠挂肚就是爱,如果她要的他都愿意给,那就是爱吧。 想到这里,他感到心里一松,真正当他做了决定,不再犹豫,眼前忽然就豁然开朗。 没有法条规定必须要认识多久才能结婚,古代盲婚哑嫁,不照样繁衍了十几亿后代。 如果结婚真的能让她安心,那就结婚。 他想着拨出了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一声就接了,是她略为沙哑的声音。 「阿念,」他说,「我有个u盘随手放在客厅窗台上了,你帮我找找。」 韩念初往窗台上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电话听筒里响起通话挂断的忙音,她把听筒挂回电话上,仍望着窗台上那盆「雪绒花」,枝头一夜间开了满头的小白花。 她一步一步地挪到窗台前,阳光照在雪白的毛茸茸的花朵上,她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置物柜,一整桶棉签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棍。 雪绒花的花瓣是棉签头的那一点点棉花和细铁丝做的,他的动手能力真是惊人,做得就跟真的一样。 她取下插在花朵间的那张卡片,翻开看到他隽逸的字迹—— 「别哭了。花是假的,我是真的。」 她合上卡片按在胸前,抬起一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眸,迎上窗外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两章忘了感谢投雷和灌溉的宝宝们,我已经补上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11 何谨修不在家,她一个人把屋子从里到外地收拾了一遍,看到窗外灿烂的阳光,抱着被子到顶楼,等他回家就到睡到煊暖的蓬松的被子了。 她迎着阳光抖开被子,往绳索上搭去,把中间的褶折拍拉抚平,转过身就看到通道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冬日的阳光带着淡金色的光晕,女孩黝黑的皮肤也闪着麦穗般金色的光,她烫着与脸型极不相称的捲髮,眼眸小而狭长,个子比韩念初低了一个头,却不显得娇小,结实的手臂和小腿线条充满着力量。 韩念初望着眼前的女孩,想到她悲惨的下场,微微抿起了唇。 「你跟何谨修是什么关系?」曾璐问,「你帮他干活,他就让你住在他家了吗?」 「为什么问这个?」 「我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通过中介还是招聘gg?」曾璐一脸憧憬地说,「当然,我并不要工资。只要能给他洗衣服烧饭照顾他,每天都看到他就行了,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他聘用你的?」 「说服他不行。」韩念初的眼眸眯起,缓步踏进阴影里,一阵风吹来,脚下的阴影轻轻地摇动。「让女人给他洗衣服烧饭这种事,他说了可不算。」 曾璐怔了一下,「那谁说了算?」 「当然是我说了算,」韩念初说。 「你?」曾璐不解地望着他。 韩念初越过她下了两步楼梯,才转过身看她一眼,「想进来看看吗?」 第202页 曾璐脸上露出激动而狂喜的神色,「可以吗?」 韩念初转过身继续下楼梯,曾璐急忙跟上,没等她站稳,门已经解锁。她跟在韩念初身后进门,目光如同撒开的网,意图把房子里的所有细节一网打尽。 「只有一张床?」她说,「你睡沙发吗?」 「我睡床。」 「那他睡沙发?」 「他也睡床。」 曾璐勐地跌退一步,满腹疑云地望着韩念初。沙发旁的电话叮铃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韩念初弯腰按下免提,何谨修温润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你在做什么?」 「刚晾完被子,」韩念初瞥了一眼形同木偶的曾璐,「来了个人,说要应聘保姆。」 「保姆?」何谨修的语气有些意外,「你觉得做家务很累吗?很累的话就不要做饭了,我们叫外卖。」 「那洗衣服,扫地拖地呢?」 「我不想多个外人,」何谨修迟疑了一下,又改口道,「当然,你做决定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那就请一个白天干活的,做完事情让她走,不跟我碰面就好了。」 「我也不想多个外人」韩念初说,「那我把她打发走。」 何谨修像是松了口气,语气轻快地说道:「我会早点回去,你在家等着我。」 韩念初挂了电话,面向神色失望颓丧的曾璐,说道:「抱歉!我和他都不需要多一个人来照顾他。」 曾璐的脸色逐渐转为难堪。 韩念初猜测难堪这样的情绪,曾璐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被苏锦操纵蛊惑几年,她早就把自尊颜面这种可贵的东西沉到海底。 「你该离开了。」韩念初提醒怔怔出神的曾璐。 曾璐回神,将她打量了一遍,「他怎么会?」 「他怎么不会?」韩念初反问,「跟喜欢的人结婚,一起生活,普通人不都这样——」 「可他不是普通人。」 「哦?」韩念初拖长音,「他不是普通人是什么?神吗?他后脑勺会发光,还是会点石成金?」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会对他穷追不捨?为什么会泥足深陷……」韩念初一步步地欺近她,「现在让你回不了头的不是他,而是你对自己心里那个虚幻的理想投入了太多。可你投入再多也没用,虚幻的东西永远不会变成真实。」 曾璐一连退了好几步,脸上仍带着执拗的神色。 「想想你的父母!」韩念初说,「他们生你养你,培育你,不是让你陷在这种扭曲的幻想里毁掉自己的人生。他们给你买贵的相机,不是让你趴在楼顶拍对面窗户里正在睡觉的男人。你生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是用来让你看清楚赛场上的靶心,不是让你去盯着一张男人的脸意淫;你长了心脏是用来供给全身血液流动的压力,不是让你对着一个男人的背影怦怦乱跳;你长脑子是为了让你读书当一个聪明人,不是让你思想盲从给人当工具。」 曾璐惊愕地望着她,「你都知道?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身边的疯子,」韩念初说,「别自取灭亡。」 说完她把曾璐推到门外,砰地关上了门。 她不知道曾璐走没走,在房间里关了一个下午,也想不出一个对策。 苏锦现在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把柄,谁都拿她没办法。 一直到太阳逐渐西沉,她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颗番茄什么都不剩了,也不知道市场现在关没关。 她急急地出门,到了一楼,才想起他说过今天要在祖宅住一晚。 她停住脚步,正要转身上楼,眼角的光掠过前方,路边站着一个熟悉得刺目的身影,那个人背对着她,窈宨的身材套着修身的白蓝相间的运动服,束着高马尾。 苏锦距她只有三步之遥,韩念初往左看,一辆车超速开过来。 这短短的一剎,她只要一伸手,苏锦就会像最后一块骨牌摔向马路中间,也许就能彻底了结这个邪恶的生命。 机会稍纵即逝,韩念初脑子里立刻闪过起火的车内,内饰燃烧的浓烟钻入口鼻,吸进肺里,她紧紧拥抱住已经没有了生命徵兆的何谨修。 这一刻,她庆幸他比她早走一刻,庆幸他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她的脑子里又闪过周严果两度被审判的情景。 眼里涌出热烫的泪水,全身的愤恨汇聚到了手臂,在碰到苏锦的瞬间,所有的力度却都被卸下,她踉跄地扑到地上,头撞到电线桿。 那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再次招来了冷寂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响在耳边,她从口袋里摸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来电:签证中心。 她揉着剧痛的额头,接起来就听见那边说道:「韩念初同学,我们打电话是来提醒你,你要补交的资料明天必须拿给我们。」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挂了电话。 撑起头环顾了一圈周边的环境,是在公证处附近的一个餐厅里,桌上摆着一个文件袋,她抽出来看,是拿到的公证书。第一次学位证的翻译成德语出错,只能重新翻译公正。 她把公证书塞进背包里,看了一眼时间,八月一号,她送签证资料的前一天。 这是过了一年了? 她又离开了那个世界,被子晾在楼顶还没有收,明天阿谨回来也见不到她了? 第203页 她紧紧揪住胸口,疯了一样冲到门外,拦下一辆计程车,「去东华路。」 他还在那里吗?她消失了,他怎么办?会不会到处找她? 计程车在路边停下,她付了钱,一口气跑上六楼,掀开密码锁的锁盖,依次输入023209,密码键盘红灯闪烁,她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了一次,密码键盘依旧闪锁红光。 他改过密码了? 她勐地按门铃,没有人应。 她转身在台阶上坐着,潮湿的热风吹进楼道,她望着密码锁,反覆思索着他的密码,第26个梅森素数,为什么是第26个?她忽地站起身,去年的他26岁。 再次掀开密码锁的锁盖,她在键盘上输入第27个梅森素数——044497。 键盘闪烁了一圈绿光,她握住门把手往下旋转,轻轻一推,门开了,一股霉味扑鼻而入。 她看着屋子里的情景,眼泪扑簌簌地滚落。 原来温馨的景象不见了,茶几上歪七竖八的酒瓶,大理石桌面上淌着的酒液干成褐色的印渍,窗台上的那个花盆,植物已经枯死,枝头的雪绒花不见了。 她拿出手机,这才想起她有他以前用的电话号码,拨出去却是个停用的号码。 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机号码换了,原来温馨的家变成了这幅凋敝的景象。 她用力地闭上眼睛,许久才敢再睁开,走进浴室,那瓶香水还摆在他们两人的漱口杯旁边,她扶着瓶身看,没有开封。 在那个他们相爱的时空里,后天他们就会在奶茶店相遇,她在凌云科技上班一周,在他身上闻到了香水的气味,之后她在那套复式大平层的浴室里看到了这瓶香水。 她想起那天送他香水时,他嫌弃的目光,还说他不用香水。 那她在他家看到的那瓶香水是哪来的? 一个令她骇然的猜测冒了出来——如果她看到的香水就是这瓶? 她勐地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仓皇地逃出卫生间,转而跑去了卧室。 卧室里床被凌乱,很久没有人睡过的样子,被面上泛着潮湿发黄的印迹。 来到书房,这里大概是整套房子最整洁的一个房间,地板和桌面积着薄薄的灰,只有阳光直射时才看得见。 她随手抽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文件资料,上面压着一个黑色的皮革笔记本。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会回去的,到这里。时间接上开篇他们相遇的前一天。 来聊一下因果律,就随便聊聊,物理上的因果律解释起来太难懂,而你们别多想,想太多会绕不出来,哈哈哈。 阿念一直以为她在平行时空,但是因为那瓶香水,她几乎能确定她在过去的时空了,所以她才害怕得逃避了。 关于香水瓶,文里一共出现过四次,第一次是阿念初到阿谨那套顶层复式,在浴室里看到,刚刚开封;第二次是江临远对阿谨说阿念没有感情,阿谨难以置信,回到了这套房子,那瓶香水已经不在卫生间,他回忆是被他拿去顶层复式;第三次是阿念买来送他;第四次就是这章,阿念看到直到相遇前,阿谨也没有用过这瓶香水,却在不久后就在他新的房子浴室里看到刚开封的香水。 这么一来,香水似乎是无中生有,出现了因果混乱,这种情况其实可以避开,但我是故意这么写的,因为有平行世界,有过去的时空,那肯定要区分开来。平行世界互无因果,比如第一个时空和第二个时空互无关联。但过去的时空,和两个平行时空,以及最后的第三个平行时空都互有因果关联。 阿念回到过去,扰乱了因果律,才导致了「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种情况的出现,这恰恰是判断她在过去时空最有力的证明。同样的,如果不是扰乱了因果律,弹钢琴,看星座,做饭等等事情也不会出现,因为他们两个本身谁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更不可能两个人都搞出一模一样的时间平移。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对扰乱因果律才相遇相爱的couple。如果因果律存在,他们在地铁站,面包店前,就会像陌生人一样匆匆而过,素不相识。阿念不会有记忆里的两次谋面,阿谨不会在地铁站回头去找她,也不会在面包店前停住脚步,仔细辨认。 这个故事结构就是这样,会形成一个圆,情节首尾相接,几大节点高潮任意一个都可以成为开端,也可以是结束。 为理逻辑线索,还有配角的推动,我的脑细胞都烧焦了,难为你们看到现在,感谢!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布娘子、20540068 10瓶;昭颐 3瓶;凌霄花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11 取出笔记本,她看到了自己简歷,左上角的照片是她去年拍的。她的另一只手伸进抽屉,取出那张简歷,红笔圈出了她留的叔叔家的地址。 翻开笔记本,是他隽逸的字迹,每一页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day 1 隔了一年,她又出现了,又是一副以为我不记得她的样子。她以为地铁站短短一面我不记得她,可一年前她要跟我约定了八年后看天狼星,她怎么还会以为我认不出她? day 2 在垃圾站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当时的我松了一口气。 第204页 day 3 她给我做饭,洗衣服,吹头髮,连喝的咖啡都晾到适宜入口的温度,我给她家用,一场约会都没有,就进入了老夫老妻的生活模式。 day 4~5 两天假期,她会讲冷笑话,会巫术,我喜欢看她神神叨叨地搞时间平移,妄想套牢我。 day 6 她受伤了,头磕到电线桿,幸好我提前回来,这个考试竞赛总拿第一的丫头,离开了我,好像总是惨兮兮的。 day 7 她走了,在我下定决心要跟她过一辈子时,她离开我了……也好,至少她没看见我人生最狼狈的样子。 后面的一页是空白。 她提着心飞快地翻页,后面全是空白,在她要合上笔记本的时候,最后一页又现了一篇文字。 「搬离这里一年多了,最终还是决定买下这套房子。家人都以为我忘记她了,只有我知道,这一年多来,我反覆在想一个问题,她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开我?也许是我对她不够好,也许是我没有让她产生信心,我无数次想过当面问她,可我隐约能猜到,再见到她,也许她又是用陌生的目光对我不屑一顾。一直以来都有种感觉,我爱的她,和我后来去找的她是两个人,那个爱我的人,也许已经不在了。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来找我,像在地铁站里,像在面包店门口,像在我家门前……她总会在某个地方出现,哭着扑向我,叫我『阿谨』。我想了一年多,回到这套房子的这一刻,我想通了,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逃避,结果却是证明了我忘不了她。也许,我应该鼓起勇气去找她,即便等待着我的是她那近乎残忍的陌生目光……」 豆大的眼泪砸到纸上,缓缓洇开,润湿了整张纸。 合上笔记本,她颤着手捡起那张简歷,死死地盯着红笔圈出的地址。 他是去找她的。 在甘蔗林夹道的柏油路上,银色宾利车的车头被撞毁,她骑在电瓶车上,隔着两三米远,望着驾驶座上满脸是血的他。 仿佛有感应一般,他动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看到了她,他的眼睛,因为期盼和惊喜忽地睁到最大—— 她却冷漠地骑着电瓶车离开。 那是他去见她。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他隔着一片红色的血雾,无能为力地望着离开的她,望着消失的电瓶车,望着空无一人灰色柏油路。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扔下伤重的他,冷漠地离开,出国留学,回国结婚。 而他却自此丧失意识躺在病床上。 死前她理直气壮地对苏锦说:「我跟他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不欠他什么!」 不欠他什么?! 在他没去见她,侥倖逃过车祸的时空,二十七岁的她还是跟他在奶茶店遇上。 带着过去时空记忆的他,还是会再一次面对她陌生的目光。 她现在所在的根本不是平行世界,而是过去的时空。 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冒充律师跟她去了乡下?为什么要替她挑出黑橄榄;为什么只会弹那一首曲子?为什么要在顶楼盖一间能看见星空的玻璃温室?为什么要她一起做菜?为什么要喷她送的香水?为什么要送她雪绒花?为什么要养一只猫…… 他也在用时间平移,他默默地做着所有她说过的事。 而死前的那刻,他明白了一切,明知道跟她在一起会死,却还是要她记住,要她答应——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如果你见到我了,不要犹豫。 什么都不准想。 走到我面前来。 让我认识你。 他宁可死,也不放弃跟她相遇相识的机会。 她的指甲用力地抠着地板,抠到指甲断裂,指尖渗出鲜血。 到底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奄奄一息时,不是应该叫她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那样也许能够改变,那样她即使回到在铁站,回到面包店前,她也会装作不认识他,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明天他出车祸的前一刻,会像树的枝桠分裂成两个平行世界,而无论是哪个世界,他和她都已经死了。 她死后的意识只能无依无靠地在过去的时空游荡,短暂地停留,让原本也许互不相干的他和她认识,让他爱上她,由此改变了他们原本的未来,而被改变的他们,在死的那一刻,时间却无法阻挡地向前,将那一刻也变成了过去。 未来可以改变,过去却不能。 此刻的阿谨并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已经变成了不容改变的过去。 在分裂出的两个平行世界,22岁的她暂时沉睡了,当那个一无所知的她睁开眼,还是会带着资料骑着电瓶车,遇到去找她而遭遇车祸的阿谨;她还是会为了奔赴eth,冷漠地丢下伤重的他,在七年后被苏锦一箭射死。 27岁的她在另一个时空醒来,选择去当一个工薪族,还是会在奶茶店遇到他,还是会去凌云科技面试,还是会跟他相爱,最后一起死在车里。 时间让一切都不会改变。 它让一切照旧发生。 书房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座荒凉枯寂的墓园,瀰漫着绝望的气息。 她的墓碑已经竖立,她已经沉睡在潮湿的泥土之下,而宇宙中似乎真的有时间之神,特准她回到过去,定好了停留的时间,就是这短短的四次。 第205页 多一分,多一秒都不可以。 她木然地合上笔记本,连同简歷一起放回抽屉。 门外响起格外清晰的脚步声,她站立着,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外界的一切都与她这个失去了未来和可能性的人无关。 脚步声在门前消失,过了好一会儿,又笃笃地响起,似乎是跑着离开。 她蓦地转过脸,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阿谨! 刚刚是不是他来过? 她跌跌撞撞地开门冲出去。 「阿谨!」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失声喊道。 何谨修跳下最后一级台阶,模煳的喊声传入耳内,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正要凝神去听,手机铃声却在这一刻响起。 他一手接听电话,一手按下车钥匙开锁,坐进停在路边的银色宾利。 「你去哪儿了?」江岷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临时起意去了一个地方。」 「你不会是又去那里了吧?」江岷的声音像爆竹噼哩啪啦炸响,「你长不长记性啊你?稍微有点男人的尊严好不好?你还想怎么折腾?活着不好吗?不好吗?」 何谨修把手机挂到充电座上,挂挡打方向,「我没进去。」 「怎么不进啊?」江岷阴阳怪气地说,「搞不好还能见到个女鬼。」 「你行了吧,我这不好好的么?」 江岷放低嗓门儿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早上八我在医院等你。」 何谨修踩着油门,汇入中间车道时,一抹影子在车窗外闪过。 他勐地回头去看,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驶到旁边,挡住了那个影子。 他又专心地看向前方的路,对江岷说道:「明天早上不行,我要去个地方。」 江岷降低的嗓门儿又拔高,「去哪里?不会又跟那个女人有关?」 何谨修狼狈地在红灯前踩下剎车,顾左右而言他,「不就是个体检,晚一天也不行?」 「不行,你喝了那么多酒,谁知道你突然戒酒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江岷说,「外婆交代过了,务必把你的每个毛孔都查清楚,看有没有后遗症。」 何谨修心里生出愧疚,捏紧了方向盘,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让家人担心。 江岷没等他开口,抢先说道:「我不管,明天八点我在医院等你,你不来我们兄弟恩断义绝。」 那就下午去找她吧。他想着,手机扔到一旁,抬头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钻入车龙,在车流中间疯狂地向前疾奔。 他怔了一下,待要去细看,后面响起喇叭声,前方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不禁摇头失笑,大白天都出现幻觉了,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像个失控的疯子在车道上狂奔? 车疾驶过路口,后面喇叭声非但没停,还越发地尖锐,此起彼伏,混乱的声音直冲云霄。 韩念初在道路中间不管不顾地疾跑,逼得两旁的车只能停停走走地躲闪,又愤怒地对她按响喇叭。 她什么都听不见,他后来的手机一直处于通话中。 只要再给她一分钟,只要他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就能阻止他。 阻止他去找她。 银色宾利消失在路口,她站在斑马线上,手指再次颤抖地按向拨号键,黑暗先一步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简歷是为了让阿谨知道地址,所以第一章就写了阿念去参加了凌云科技的校招,这样阿谨才有她的地址。 我又给你们出难题了,时间又小小地打乱一下,烧烧你们的脑细胞,哈哈。这是过去时空的最后一天,阿念来到了一年后。阿谨的日记一共七天,所以已经透露出阿念会回到一年前,过完他们的七天时空会在那里分裂。 所以阿谨命苦啊,我觉得最坚定不移的爱莫过于此吧,明知道跟这个人在一起会死,却还是坚定地选择跟她相遇。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9-17 23:08:34~2021-09-19 00:3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11 「阿念!阿念!」 她听到何谨修的喊声,泪从她的眼角淌出来,她没法阻止这一切。 身体一轻,她被抱了起来,又被放进轮椅里,推进了充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的诊室,贴上清凉的膏药,他再次抱起她,把她放到了病床上。 她知道她回到了第六天,在她试图推倒苏锦时,脚下被绊到,额头磕到了电线桿。 她知道她跟他,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阿念,很疼吗?」 她摇摇头,睁开眼睛,透过模煳的视线看向俯着身体的他。 「我想回家。」她说。 「医生说还要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引起脑震盪。」 「没有,」她说,「我好好的,带我回家。」 何谨修看了眼她额头的膏药,抿了抿唇说:「好好的为什么要哭?」 「消毒水太呛了。」韩念初擦了下眼睛说。 何谨修这才扶她坐起来,蹲下身从地板上拿起她的旧鞋解开了鞋带。 第206页 韩念初望着低垂着眼眸的何谨修,鞋带解开后,他握着她的脚踝,将鞋套在她的脚上,又替她系好鞋带。 她的鼻尖一阵阵地发酸,好想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 「好了。」何谨修系好鞋带,搀着她下床。 外面的天黑了,晚上的气温陡然降低,一阵冷风吹来,韩念初的手臂抱在胸前,头越发的昏沉,没留神脚下的台阶,一个踉跄差点扑地。 何谨修及时扶住她,等她站稳,利落地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又把包递给她。 「我不冷。」她说。 「你要么穿着,要么拿着。」 韩念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走到她前面,背对着她弯下腰,「我背你。」 「不用——」 「快点!」他不耐烦地催促。 韩念初挎着他的包,慢慢地趴到他的背上。 他背着沉重的她,缓慢地穿过医院的停车场,灯光昏暗而静谧,让她想到了同样静谧的利马特河岸。 那时候,他也同样背着她,沿着灯光映照的河水,背着她往酒店走。 那时候,她觉得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阿谨。」她转过脸,贴着他的颈后,想起那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嗯?」他停住脚步,喘着粗气。 「我是不是很重?」她问。 「你还知道?」他抬头望了一眼离得不近的大门,心里叫苦不迭,「别说话了,给我省点力气。」 又走了一段,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一下,何谨修正在回想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恶劣,脖子就感到一阵湿热,是她在哭,泪水渗透了他的衣服。 他想跟她解释,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嫌弃她重。 最终他只是停下来喘了口气,又继续往前走,等到下次背她,如果她再这么问,他再好好地回答。 一直走到路边,他的衣领已经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她的眼泪。 她可真爱哭。 回到家里,何谨修去了书房,她替他倒好水,去楼顶收了被子,才拿了衣服去浴室。 拧了开关,水从头顶喷出,她慢慢蹲下身,温热的水柱沖洒在身上,衣服很快湿透,逐渐地变冷粘着皮肤。 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捂紧嘴,沉默无声地痛哭。 何谨修把杯子送到嘴边就灌下一大口水,放下杯子继续画图,片刻后,他转头望着那个水杯失笑,如果这是一杯开水,舌头都被烫掉了吧? 他放下笔,这才察觉她进浴室很久了,刚走到门口,就见她擦着头髮出来,扔下毛巾去了卧室。 韩念初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旧的背包,从夹层里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阿念,我要洗澡了。」何谨修的声音在书房响起。 「哦,马上来。」她放下手机,从衣柜里找出他的睡衣和浴巾,放到卫生间的搁板上,才又回到卧室,拿起已经开机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日期,4月2日。 明天以后,他不但会被警察调查,她也离开了他,双重的打击下,他靠着酒精沉沦了一年。 她该怎么办?告诉他一切?如果因为她的贸然行为将事情推向更糟的局面怎么办? 这样关键的时候,她不敢冒险。 「你在想什么?想那么出神?」他坐在她旁边问。 韩念初抬起头,见他顶着一头湿发走进来,拿起吹风机说道:「在想冰箱里没菜了。」 「我明天请了一天假,」他说,「你不想出门,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韩念初开了吹风机,替他吹干了头髮,将吹风机挂回墙上。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她躺到床上,将被子拉到下巴了问,「为什么提前了?」 何谨修略微别扭地说道:「我自己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还不行?」 「嗯。」她伸手关了灯,「早点睡吧。」 卧室陷入黑暗,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环抱住她说道:「以后我们就好好地在一起,养一只猫,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韩念初把被子拉高了一些,遮住了鼻尖,只留一双眼睛盯着严实的窗帘。 「睡了吗?」他撑起头来看她。 她又扯了扯被子,发出低低的,沉闷的声音,「嗯,我困了。」 「睡吧。」他温柔地拍了她一下,「明天再说。」 何谨修在浓郁的咖啡香气中醒来,他躺在床上,闭眼听了一会儿厨房不时的流水声,碗盘轻碰的声音,嘴角轻轻一弯,才不急不徐地起床去洗漱。 一部份早餐摆在桌上,全麦吐司,煎蛋,香肠,牛油果泥,他刚坐下,韩念初就端着水果沙拉出来,顺手把咖啡递给他。 「一大早就去买菜了?」何谨修说着起身,打开冰箱的门,拿出牛奶和燕麦片,顺便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冰箱,只有一把青菜,一条鲫鱼,一块豆腐和一小袋排骨,还有之前剩的一个番茄,「你就买这么点儿菜?就够吃一顿啊?」 「你不是说可以叫外卖吗?」韩念初接过燕麦和牛奶倒进碗里,放进微波炉。 那还不是昨晚她因为冰箱没菜出神了很久,他才这么说的?既然都去买菜了,为什么就买一顿的? 何谨修思忖着又坐回椅子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想着她之前卖力地把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这才几天,就消极怠工了,不由得笑道,「昨天你电话里说有人应聘保姆,要是人可靠的话,就让她白天来吧。」 第207页 韩念初取出燕麦,背对着他说道:「再说吧。」 她敷衍的回答,让何谨修接不了话。 他拿起吐司,抹上牛油果泥,送到嘴边时停顿了一下,不确定这一刻张嘴是要找点话说,还是咬一口吐司。 自她出现后,这样的气氛,他给她营造过很多次,她讨好地说一大段为他着想的话,他冷淡地回应一句。她从不以为意,仍旧待在他身边。 他想起地铁站,想起工学院楼下,她的冷淡和陌生,似乎他们的相处模式无法达到一个平衡,他只能被架在高处,让她踮起脚来够他;如果他的位置放低,她就再也不会正眼看他。 他不会找话来跟她闲聊,她也没开过口,早饭在沉默中吃完,何谨修钻进书房,找了点儿活干。 他听到厨房又响起流水声,碗盘磕碰的声音。水声停了,冰箱门开了又关,她端了一杯咖啡进来,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吸尘器的噪音在客厅响起,他戴上了降噪耳机。 噪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厨房又响起了切菜的声音。 他拿下耳机,有些坐立不安,这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太大男子主义是不是不对? 想法一闪而逝,从小到大他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住到外面,也是食堂,餐馆,或是叫外卖,她要是不想做这些事,完全可以雇一个人来替她做,总不至于他还得下厨? 他又重新戴上耳机,直到韩念初来敲门请他去吃饭。 与往常的丰盛不同,餐桌上的菜就一个炒青菜,鲫鱼汤和糖醋排骨,份量刚刚好,她把剩的鱼汤喝完,将一摞空碗盘收去厨房。 他走到书房,拉开椅子又推进去,回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她把洗过的碗放到沥水架上,心想就这么盯着她的背影忙也没什么意义,又回到了书房。 看了半小时文章,他揉揉酸痛的肩背,想到自她来以后都没去过健身房,他拎起健身用的包,拉开看到里面的黑色天鹅绒首饰盒,思索着那些话,总要气氛到了才能水到渠成地说出来。 他又拉上包的拉链,「阿念,我去锻鍊了,两小时后回来。」 说完刚打开门,就见她擦着手出来,「你锻鍊完顺便把晚饭买回来。」 她在书房里找到纸笔,写下地址递给他。 何谨修看了眼地址,又关上门,「来回要两小时,这也叫顺便?」 「两小时来回,不刚好吃晚饭么?」她垂眸说道。 「这附近又不是没有披萨店!为什么非得去那么远?买回来都凉了。」 「我就想吃那家。」 「改天去吃。」他不容商量地说,「我买了一套房子在那附近,正在装修,下次去看房子,就顺便吃了。」 「我说了我今天就想吃。」 何谨修把包重重地扔到地上,「你非得这么作是吗?」 她低头怔了一瞬,只短短地回了他一个字,「是。」 何谨修露出嘲讽的笑,「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他就知道,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会得寸进尺。 她倔犟地垂着头,不跟他吵,也不改主意。 「要吃你自己去买,」何谨修说,「我不是给你跑腿的。」 她沉默了一瞬,走回卧室。 何谨修弯腰拎起包,偏头一看,她从柜子里拿出她那个肩带磨得起毛的包背上,直楞楞地朝他走来。 他站起身,怒气从脚底蹿到头顶,「你背包干什么?我不去给你买,就拿离家出走威胁我是不是?」 她不吭声,像个锯嘴葫芦,顽固又硬梆梆的。 「说话啊!」他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却像被敲了一棍,她的眼眶发红,眼里蓄着泪水,仿佛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又哭又哭!活像他虐待她了似的。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去给你买。」 「回来我要看票据,」她说,「不然你会随便找一家买了煳弄我。」 「韩念初!」他忍耐地盯着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仍旧用倔犟而生硬的目光盯着他。 何谨修瞪着她半晌才收回目光,拎起脚下的包,拉开门,又大力地甩上门。 韩念初不由自主地往前追出半步,摸着紧闭的门,缓缓地将额头抵在门板上,听着他响亮的脚步声越离越远。 她转身用背抵着门,仰起的脸上淌满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内应该可以完结,加两篇周严果和阿谨的单独番外。番外可能不会再写两人相处了。。。。这篇文里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篇幅实在是太多了,我都没想到三十几万字竟然能写那么多两人的对手戏。 我拍不到星空了,月亮明晃晃的啊,等到3点钟月亮下去,星星也很多都下去了,郁闷!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过眼烟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11 吸尘器再一次呜呜地响起,她连天花板的角落都没有放过,每一道缝隙里的灰尘都吸干净,才打了一桶水,将家里擦得窗明几净。 虽然知道这房子一年后就变得面目全非,可在离开前,她还是想尽力给他一个舒适明亮的环境。 给窗台上的盆栽浇了最后一次水,换了干净的床单,他这才从书房里拿出纸笔。 第208页 趴在茶几上,她紧握着笔,指尖倾注了全部的力道写下:我已身在别处。 拿起那张纸,她看也没看就撕得粉碎,拿起垫在下面的纸,在字的印痕下面提笔写下:爱无余烬,勿寻勿念! 走到门口,她又回顾了一次,窗台上的小白花在阳光下昂首静立,影子斜斜地投在原木色的窗台上。 下一刻,阳光被掩去,房间变得阴沉昏暗。 她背起包,跨出去,带上了门,朝着楼顶一步步走去。 阿谨至死也不肯放弃与她相遇,她宁死也不肯离开他独活,这一切都变得无解。 更让她无奈的是,宇宙的状态是宇宙状态方程的解,解有很多种,宇宙对于小的扰动来说是稳定的,而大的扰动,就可能让宇宙的状态从一个解进入到另外一个解,最可怕的,就是变成0那个解。 0意味着虚无。 如果她回到过去,杀死21岁的自己,即会产生一个悖论。 悖论产生的后果,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会改变已成定局的过去,得知她的死讯,阿谨会在打击后活下来。 而更大的可能是过去被改变,严重地破坏了因果律,从而产生非局域的相互作用,将不同的时空坐标都连接在一起,时空的维度将失去意义,整个时空结构将彻底坍塌。 无论是共同的过去时空,还是分裂出的两个平行世界,会彻底地消失。 时空里的所有生命将会无一倖免。 可她跟阿谨都死了,她不在乎时空会不会存在,即使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她也要去试—— 杀死21岁的自己,让阿谨活下来。 她死了,阿谨就不会犹豫去不去找她,不会分裂出第二个时空,他不会去乡下,也不会遭遇那场车祸。 她死了,苏锦不会再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掉她,而被江临远利用,误杀了阿谨。 只有她死了,阿谨才有一线生机。 楼顶的风很大,迎面刮到她的脸上,仿佛一股力道推着她倒退。 她迎着风站到围墙上,闭上眼睛,想起她跟阿谨的第一次谋面,地铁门前,颀长的身形挡住她的去路,他转过身,她抬起头,便直直地撞进他仿若深潭的眼底。 如果那时的她学会了表情识别,她一定会停住脚步,那一定不会只是一场短促的谋面。 风吹得越来越疾,唿喇喇地刮着她的衣服。 她睁开眼睛,望向楼底的马路和行人,所有人都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一条街的店铺都开门营业,内衣店,十元店,五金店,奶茶店让整条街充满了尘世气息……有客人走进店铺,拎着买好的东西出来,生意清冷的店铺,老闆坐在门口,期待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一个男人从对面楼里走到路边,又转过身,仰头朝楼上挥手,四楼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的女人,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也扬起手朝他挥了好几下。 男人经过两个环卫工人,他们正在将路面上零星的垃圾扫进簸箕里。 每个人都很努力地在这个时空里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爱的人,她真要因为自己的不幸,就要让所有人都不幸吗? 她的一生,每做一个决定都从未有过迟疑,此刻她缓缓地蹲下身,掩面痛哭。 她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这么疯狂,她不是苏锦和江临远。 过去不能被改变,自然界不允许悖论产生,她不是无知的人,她知道这样疯狂会导致的后果,如果她还这样做,她就是比江临远和苏锦更丧心病狂的人。 可她的阿谨怎么办? 他回来后看到她留的字条,接踵而来的调查,对家人的愧疚……整整一年才恢復,却还是在去找她的路上发生车祸,即便不去找她,也还是会遇到她,被江临远设计杀死。 她又会去哪里?一次次地回到黑暗中,又一次次短暂地在过去的时空停留? 她在愈来愈大的风势里缓缓垂下手,抓住围墙的瞬间,她垂直朝下的目光看到了排水沟边沿顶断掉的钢筋,削尖的顶端锋利无比。 她骤然一怔,脸上缓缓浮出一个悽然而无奈的笑,是她高估了自己,过去根本不可能改变! 回到过去的时空,即便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所有事,她也不能做出任何改变,更不会产生悖论。 身后响起脚步声,就在她准备回头看时,一股大力勐地袭向她的后背。 她沉重的身体在风的推力中倏地滚落,钢筋锋利的顶端戳进肉里,剧痛让她的意识陷入漆黑。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块碎片拼完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眼烟云、木呢、qg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11 「你竟然杀人!」尖利的女声响起,「你怎么能杀人?你太可怕了——」 韩念初被高亢的声音吵醒,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钻入鼻孔,大腿传来尖锐的剧痛,她慢慢睁开眼睛,手掌贴着粗砾的水泥地,一条腿悬空着。 她被卡在了排水沟。 「你小声点儿!」又有声音响起。 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动,似乎是身体擦着围墙,一会儿,最开始的那个人又开口了,这次声音压低了,「你怎么能杀人?」 「她本来就要跳楼的。」 韩念初心头一跳,这声音是苏锦,那另一个人就是曾璐。 第209页 「那你也不能推她啊!这是谋杀!」 「她这不没死吗?」 「她受伤了,快把她拉起来,不然她真的会死的。」曾璐害得声音都微微颤抖,「快救她,我们去跟警察说清楚,我会给你作证,说你不是故意的。」 「小璐,你先冷静,听我说,」苏锦说道,「我们两个没法救她,搞不好还会掉下去一个。」 「那怎么办?」曾璐张惶地问。 「我们先去车上,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我们就去派出所,跟警察说明情况,好不好?」 随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曾璐发抖的嗓音,「她会不会又掉下去?太危险了,她还流了好多血……」 耳边只剩下强劲的风声,韩念初想着,是这股强风的阻力减少了苏锦的推力,才让她落到了近处? 最后一处模煳的地方也清晰了,苏锦跟曾璐的死有关,不是为了抢项鍊,而是因为曾璐目睹了苏锦意图杀害她。 「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楼底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索,紧接着响起喧闹,有人大喊:「快救人!」 不多一会儿,顶楼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你没事儿吧?」一个粗狂犷的中年男人从围墙那边探出身体来问。 韩念初睁着眼睛,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流了好多血,快把她拉上来。」又一个穿着环卫工制服的女人往外倾着身体说。 中年男人爬上围墙,小心地跳了下来,韩念初望着他身上的环卫工人制服,应该是她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 「等等,我有绳子!先繫上。」 围墙上又探出好几个人的头,有人往墙外扔来了两条绳子,中年男人接住绳子,先用一条绳子捆在自己的腰上打了活结,小心地蹲下,拿住另一条绳头,穿过韩念初的腰,利落地打了个结。 「你自己能动吗?」男人问,「能动就自己用点力。」 韩念初只能眨眨眼睛。 她顺着中年男人的目光移到腿上的伤处,钢筋戳进肉里,血肉模煳。 「那你忍着点儿疼。」 中年男人说完,两条手臂箍紧她的腋下,用力向上一托,「接住。」 有人立刻抓紧了她的手臂,向上拉扯,钢筋在她的肉里一翻,痛得她大汗淋漓,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把人送到医院门口了就赶紧走。」 韩念初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她的身体轻轻摇晃,是在行驶的车里。 「刚刚她的朋友不是打了电话说要来,」中年男人迟疑地说,「我们起码等人来了,交给她朋友了才放心。」 「万一不来呢?」女人问道,「我们救了她的命,算是厚道了。我不要人家回报我什么,可万一医院让我们垫付医疗费,回头又不还怎么办?你哪知道自己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掉到那儿去,十有八九是想不开的。」 韩念初昏昏沉沉地想,因为21岁的她沉睡了,连救她的人都没有回报过。 计程车在医院门口停下,男人先下车,过了几分钟,她被转移到移动的病床上。 男人跟护士说道:「在楼顶上摔了,一根钢筋捅到大腿上。我们不认识她,她的朋友一会儿就到。」 「等等——」护士喊道。 「我们不认识她。」女人说完,关车门的声音响起,计程车轰一声驶离。 韩念初被护士推着往医院走,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溢出一声咕哝。 「怎么了?」护士问。 韩念初费力地发出声音:「帮我报警!」 「报警?」护士让另一个人停住,又问韩念初,「是报警吗?」 「是。」韩念初虚弱地回道,即便知道过去不能改变,即便是做无用功,明知苏锦这种杀人犯罪的恶行她也一定会报警。 这么想着,她心底又生出一股力量,支撑着她。 护士拿出手机,拨了号码,开了扬声器,手机里响起一个低沉稳重的女声。 韩念初忍着头晕眼花,用尽全力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我被人推下楼,兇手沿着东华路往西驾着一辆红色跑车逃走,车上还有一个目击者,面临被灭口的危险。」 说完这些话,她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闭上眼睛,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伤口很深,马上手术缝合。」 她刚感到好受一些了,就听见医生说道。 病床边的医生护士陆续离开,她似睡非睡了好一会儿,被护士推醒。 「能签字吗?」护士问。 她睁开眼睛,护士拿了一张手术知情同意书给她,递给她一只笔,又扶她坐起来。 韩念初紧握住笔,一笔一划写下歪歪扭扭的名字。 「等会儿就来带你去手术室。」 韩念初重新躺下,望着护士的背影,脑子里骤然闪过一道强烈的电光,在她的记忆里,这一场事故一直到手术完成一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睡,当时她不是自己签的字,而是傍晚才赶到的江临远签的字,手术做完,她醒来已经是半夜了。 她望着天光大亮的窗外,刚刚护士说等会儿就来带她去手术,难道会有事情耽搁? 她把目光转向雪白的天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每一分每一秒都盼着护士尽快回来,推着她进手术室。 这意味着,改变了。 第210页 如果过去不能改变,那么她所在的时空就不会是过去。 时间的缓慢流逝令她备感煎熬,在她的心快要沉入深渊时,护士回来了,推着她去了手术室。 麻醉药打入身体,伤处僵硬得像一块木板,她感到针和线的拉扯,耳朵里钻进医生和护士的聊天,讨论着她的伤疤修復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弯起嘴角,眼皮变得沉重,安心地耷拉下去。 消毒水呛鼻的味道又一次钻入鼻孔,一个下午昏昏沉沉,时醒时睡,韩念初闭着眼睛,听着门外的争吵。 「你是谁?凭什么不让我进去?你知不知道她是我什么人?」 韩念初勐地睁开眼睛,是阿谨,她撑着身体坐起来。 「什么人?你说说看,我的未婚妻是你什么人?」 是江临远的声音。 韩念初的双手撑着床下地,扶着床沿单腿用力艰难地朝外挪动。 「未婚妻?你说她是你未婚妻?」 「不信你问阿初的堂妹,吶,她就坐在那儿。还不信的话,你去南浦乡一问就知道了,谁都知道我跟阿初是青梅竹马。」 「姐夫,这人是谁啊?你跟他吵什么?」 「一个是个寡廉鲜耻的人……我告诉你,阿初跟我坦白过了,她就是跟我赌气,这件事我也原谅她,重归于好了。你但凡有点羞耻心……」 病房的门「砰」地被甩到墙上,发出巨响。 韩念初扶着门框,眼里闪着泪光,望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又驻足回头的何谨修。 「阿谨!别信他们!」 何谨修缓慢地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她,在看到她裤腿上渗出鲜血时,他疼惜地抿紧了唇,几大步走回来,撞开江临远。 「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跑出来!」他说着便弯腰抱起她。 韩念初抱住他的脖子,视向冷冷地扫过江临远和韩云秋,「这间病房,你们一步也不准进。」 「阿初——」江临远刚要上前,却因韩念初怨恨的目光而惶然地收回脚。 韩云秋骂骂咧咧的上前,拽着江临远往外走。 何谨修抱着韩念初回到病房,小心地将她放回病床上,才坐在床边问:「怎么回事?伤得这么重?」 「掉到排水沟里,腿戳到钢筋上。」韩念初轻描淡写地说。 「排水沟?」 「顶楼围墙外的排水沟?」 「嗯。」 「你翻围墙干什么?」何谨修疑惑地问。 韩念初躲开他的目光说:「有东西掉到外面了,我翻过去捡。」 何谨修又看向桌上的背包,扳过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去个顶楼背包干什么?」 韩念初答不出来了,目光左躲右闪,却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着,却仍透出一丝颤抖。 他忽然抱住她,手臂像硬铁将她箍得死紧,「对不起!是因为我出门前——」他吻着她的耳侧,胸口心跳如雷,「以后我不对你凶了。」 韩念初睁大眼睛,一连眨了好几下,他想到哪去了?就因为吵了一架,她就想不开了? 她刚要说话,转念又想,就让他这么认为好了,不让他尝到差点失去的滋味,以他的脾气,以后还要跟她端着。 「我存在你电脑桌面上的记事本你看了吗?」她问。 「嗯。」 「你全都要做到。」她说。 何谨修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松开她说:「我不要用香水——」 「mit给我发正式offer了。」 何谨修的眉头一皱,还没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转话题,就因为这个消息而皱紧眉头,「那你岂不是八月底就要去美国?」 「我打算拒了,」韩念初说,「但如果你有哪一条没做到的话,我就再申请其他学校,读完phd再看看硅谷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我要是做到了呢?」 「那我就去凌云科技复试。」 何谨修沉默了一瞬,说道:「你不要在意我,想去读书就去,我会等你。」 韩念初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的泪光,低声说道:「没有什么你更重要。」 第二天,两个警察来了病房,带来了令韩念初激动的消息。 「你报警后,沿途的派出所都出动了,」警察说,「在温井乡查到了那辆起火的红色跑车,嫌疑人正拖着后座昏迷的被害人塞到驾驶座上,意图营造成车祸意外,幸亏你及时报警,案发现场很偏僻。」 「那曾璐呢?」韩念初问。 「头部磕伤,脑震盪,没有大碍,可以作证。」警察说完,目光转向何谨修,「嫌疑人供述说你的车曾撞到过她,要送她去医院,有这么回事吗?」 何谨修仔细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我中途有事先下车,让司机送她医院,但她自己跟司机要求下车。」 「再见到她你能认出来吗?」 何谨修摇头,「有点困难,那个人年纪不算小,但是看起来特别骯脏,我以为是心智不正常的人,只记得这些。」 「我们在她的电脑里查到了大量你的照片,都是通过操纵曾璐来获取。她还从高中起就接近过你的同学,得到了你的很多信息,」警察说,「抓捕她时,她从车上拿走了曾璐从你那里偷走的项鍊。」 「项鍊?」何谨修后知后觉地去翻包,越翻越发心惊。 第211页 警察把一张照片递给他,「是这个吧?」 何谨修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是的。」 「项鍊是证物,结案之后会还给你。」 何谨修后怕地拿手擦了擦额头,「真是万幸。」 警察收起照片,又询问了韩念初案发时的所有细节,才起身说道:「今天先到这里,你好好休息。」 何谨修送走了警察,回到病床前,眉间仍显出沉思时的凝重,「怎么会有这种人?」 韩念初也没想到,一个极浅的牵绊就是苏锦疯魔的原因,看来有必要了解一下苏锦的初中生活。 但是苏锦被抓的事实,让她提着的心又落了下来,在原来的两个时空,苏锦没有被拘捕过,警察带来的消息是她被现场抓获,曾璐也只是受了伤,而最关键的那条项鍊,现在变成了证物,产生了这样重大的改变,说明不可能还在过去的时空。 她仔细地回忆,虽然受伤那刻她晕过去了,却没有回到黑暗里,没有经过宇宙真空的传递,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她放弃死的决定时,时间的流嚮往前,她进入了一个分裂出的新的时空;而21岁的她,留在了原本的时空,在何谨修出了车祸后出国留学,直到被苏锦杀死,意识被传递到分裂出的第二个时空,直到她跟何谨修一起死在车里,她只能在过去的时空里游荡。 现在这是因她的抉择分裂出的第三个时空。 为了证实她的想法,出院回到家里,她第一件事就是毁坏在原来时空出现的物件。香水瓶被她「不小心」摔碎,薅下盆栽上的假花,拔出草,倒掉土,连花盆也摔了好几次,到不能復原的程度。 何谨修买给她的衣服也忍痛剪烂了。 她唯独忘了某个万分紧急需要销毁的东西。 出院不久,她从警察那里知道了事发的细节。 苏锦把六神无主的曾璐塞进后座,驾驶车辆一直开到城郊,曾璐发现她一直没有叫救护车,把头伸向前座,再次劝说未果,便拿出自己的手机要报警,苏锦此时不顾车辆在行驶中,试图抢夺她的手机,车辆偏离道路冲进树林,撞上大树,曾璐整个人被甩飞,撞到车窗上昏迷。 电脑屏幕时显现邮箱新用户名註册完成,她把盈越公司的网站上刘月的邮箱地址复制到收件人栏里,在正文写下苏锦知道盈越的税务问题,提醒他们尽快处理。 邮件发送成功,她断掉网络,重新拨号上网,变更了ip位址,才去厨房做饭。 下班时间刚到,门就响了,她听到开门关门换鞋拧开水龙头洗手的声音,接着何谨修就走进了厨房。 「我做什么?」他在她身后问。 韩念初把洗好的菜叶捞起来沥干,随口回道:「不用,我都准备好了——」 话没说完,菜叶被何谨修抢走,学着她的样子将水份控干,又问:「还要做什么?」 「没什么——」 「让我做点什么吧!」何谨修站在她身后,央求地说道。 韩念初很是意外,回家后他的态度完全变了,什么事都抢着做,也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找她的碴,偶尔她显出要生气的势头,他立刻就低声下气地认错。 韩念初百思不得其解,在原来的时空,哪怕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也没这么卑微小心过。 她一边想着,走到卧室背起她的那个磨旧的包,抬头就见何谨修堵住了卧室的门。 「你去哪儿?」他神色紧张地问。 「去面试啊,下午两点。」 何谨修的神色微松,她又接着说道:「晚上我回来得晚,你不用等我吃饭。」 「面试为什么会回来得晚?」 「我要去趟叔叔家取我的东西。」 「我陪你一起去。」 韩念初狐疑地盯着他,「你不用去学校?」 「学校没什么事,」何谨修说着话往外走,「我顺便去找师兄聊聊天。」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折腾到12点才到机场酒店,这次出游虽然各种不顺,但新疆的风景真是美,人也特别好。 阿念摔门,叫阿谨别信的这个情节,我写着无比痛快。 年纪还小时,第一次从科普读物上知道了平行时空的概念,我就有点着魔,总在想如果时空无时无刻在分裂,那我在商店里买不买一个东西是不是都会分裂出两个时空,那我还在原来的时空吗?会不会我其实就在各个时空里来来回回,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么一想,觉得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ko、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9-20 21:39:23~2021-09-22 01:3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ko、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11 计程车在凌云科技那栋45层的大厦前停下,韩念初站在路边,跨过路肩矮矮的护栏,脑子里一声「砰」的巨响,她怔怔地回头,眼前闪过被大卡车和护栏挤得变形的车,周遭的尖叫声,他断断续续的语音,周严果在火光里徒手砸着车窗…… 「阿念,你怎么了?」 韩念初缓缓回神,望向马路对面还在装修的奶茶店。 第212页 她低头擦去眼泪,才转过头对他挤出笑说:「没事,大概没睡好,眼睛涩得难受。」 何谨修关切地说:「我给师兄打个电话,改到明天。」 「不用了,」她说着转身,「我们进去吧。」 何谨修打着刘铭的幌子跟过来,刘铭却根本没功夫理他,直接给了他一个主考官的席位。 「你还说她不会来,看看,这不来了?」刘铭说,「你也一块去,我要用三年时间,把她培养成左右手。」 说完他推开会议室的门,率先走进去。 何谨修跟在他身后,进门就朝早已坐在里面等候的韩念初望去,她也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就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他的心「咚」地一跳,跟那两次陌生的目光一模一样,不会是又要翻脸不认人了? 面试很快开始,专业的技术问题她对答如流,难度逐渐增加,几乎到了在场所有人知识范围的天花板。 「随着语句增长,逻辑关系的捕获会出现什么问题?实际情况下如何整理句子长度?」一个意气风发的考官问道。 韩念初想也没想就回道:「根据链式法则,越远距离的信息梯度会越难传递到预测位置,因此短句子更容易使得机器去学习,但并不代表目前常用的句子长度是所能处理的极限,事实上通过证明,在中间位置引入残差连接可以一定程度上加长我们所能处理的句子长度。」 「残差连接是什么?」考官脱口而出,脸上浮出赧然,这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韩念初这才想起残差是好几年后才出现的,耐心地解释道:「y=fx+x,加上x就是残差连接,神经网络是很多个映射f不停的叠加,在中间哪一步加x是需要决定的。」 主考官交头接耳一番,一时无人再敢提出下一个问题。 「怎么样?我是不是慧眼如炬?」刘铭低声地跟何谨修炫耀。 何谨修的目光却狠狠地钉在韩念初身上,从头至尾,她都没正眼看他。 当下无人再提专业的问题,hr主管问道:「你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城市?」 「我是本地人。」 刘铭好奇地问道:「你没申请国外的学校吗?」 「mit给了正式的offer。」韩念初说。 「为什么没去?」 「因为男朋友在国内。」 刘铭眉头微皱,略微失望地问道:「如果你的男朋友离开这里,你是不是也会离职?」 「是,他离开我就会离开。」 刘铭的眉头皱得更紧,思索了一瞬说道:「你男朋友找到工作了吗?没有的话,可以推荐他来我们公司。」 「他还没毕业,不过,——」韩念初瞅了瞅何谨修,「他现在坐你旁边。」 何谨修一怔,钉子一般的目光渐渐柔和,抱在胸前的手也放了下来,嘴角轻轻地弯起。 刘铭的头先转向左边,看了一眼髮际线退后的hr主管,便掉过脑袋转向何谨修,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问:「是你?」 「可以结束了吧?」何谨修说,「我等半天了。」 刘铭倏地站起身,把手上的资料拢了拢,捲起来对其他人挥了挥说:「走了走了。」 他走到门边,又倒回来,向韩念初伸出手说道:「只要你来公司,我跟你保证,这小子不敢始乱终弃,不敢出轨。」 韩念初微笑地跟他握手,「一言为定。」 何谨修拉起韩念初就往外走,韩念初望着他的后脑勺,猜他又是因被下了面子气闷。 到了楼下,何谨修才在阳光下站定,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抬起头犹疑地说道:「师兄那么说只是很想让你来公司。」 「嗯。」她应了一声,「我明白。」 「他那么说,并不是因为我靠不住。」 韩念初意外地望着他,不但没生气,还怕她误会,低声下气地解释,「你最近怎么了?」 「我看到你留的字条了。」 「字条?」韩念初困惑地问,脑子里闪过那天趴在桌上写下字条的情景,她把那张字条忘得一干二净了。 何谨修紧张地握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但我会改,你别再有离开我的想法。」 「嗯。」韩念初忍住笑应道。 一辆黑色奔驰车在路边停下,司机下车打开了车门,何谨修说道:「钥匙给我,我自己开。」 司机掏出钥匙递给他。 「我们走吧,」何谨修拉开副驾的门,把她塞进去。 黑色奔驰在甘蔗林夹道的灰色水泥路上行驶,沿着弯曲的道路一直开到破败的二层小楼前停稳。 大门紧锁,韩念初掏出钥匙开门,回头对站在泡桐树下的何谨修问道:「你在看什么?」 何谨修伸手摘了一片泡桐树的叶子,望着远处的山说:「看看你的家啊。」 「这不是我家,」韩念初说,「我的家在披萨店附近。」 何谨修愣了一下,「那这里是?」 「我叔叔家。」韩念初说完推开门,走到自己那间火柴盒大小的房间。 「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房间!」身后响起何谨修惊怒的声音。 韩念初回头,又是「砰」一声响,被他砸中的门板「嘎吱」一声从门框脱落,压到何谨修的肩膀上。 她冷静地放下纸箱,抬起门板,将门上的铁钩挂回去。 第213页 果然年轻了两岁就是易冲动,上回他进这个房间,只是平静地站在门口看热闹。 「你就住这里?」何谨修拍拍肩膀上的灰,「他们这是虐待!你爸妈呢?」 「过世了。」她蹲下身去抱纸箱,掩去脸上的哀戚之色。 房间里一阵沉寂,像奔流的海水倏忽静止,没有一丝声音。 许久,他高大的身形靠近她,单手揽住她,下巴轻轻地挨着她的额头,「以后有我陪着你。」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门外响起聒噪刺耳的声音,「韩念初,你带男人到家里来鬼混!」 何谨修转头看到一个俗艷的年轻女孩儿,她挽着一个尖嘴宽腮的中年妇女,仔细一看,那个年轻的似乎就是上次在病房门口的女孩儿。 他正要讽刺,被韩念初拉到身后。 「婶婶,」韩念初礼貌地对杨荟文叫道,「我找到工作了,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今天回来搬东西。」 杨荟文见鬼一样地瞪着她,半晌,才把虚假的笑容挂到脸上,「要——要搬出去住吗?」 「是的,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哦——哦,好,」杨荟文极不适应笑容可掬的韩念初,平常那些客套话也忘了说,「搬了好——我是说,搬了也经常回来,这里始终是你的家。」 「嗯,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韩念初说着,察觉到身后的何谨修压抑不住怒气地要上前,只好用力按着他的手心,又杨荟文说,「我有些话想跟云秋说。」 「我跟你没话可说——哎!」韩云秋说到一半,被杨荟文捏了一把。 「跟你姐好好说。」 韩云秋翻了个白眼,甩开手往外走。 韩念初转身对何谨修说道:「你帮我纸箱拿到车上,就在车里等我。」 说完走到院子里,韩云秋拿脚踹开一个破花盆,回过头瞪着韩念初说:「什么事?」 韩念初笑着说道:「就是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又向韩云秋走近了一步,说道,「江临远家里比看上去有钱多了。」 「切!」韩云秋不屑地说,「这谁不知道。」 「有好几个亿。」 「多……多少?」韩云秋鼓起眼睛,舌头伸出来都忘了收回去,「几个亿?那么多?」 「嗯,买几辆豪车啊,大平层啊,别墅啊,都不在话下。」韩念初说,「不过他们家很低调,你最好装做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韩云秋怀疑地盯着她。 「我有男朋友你是知道的,」韩念初朝停在院子里的汽车投去一瞥,「所以不会跟你抢江临远,也别因为他影响我们姐妹的感情。」 「你怎么回事?」韩云秋说,「鬼上身了?」 「就是想通了,你们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好。」 「这还像句话。」韩云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辆黑色的豪华汽车,飞快地动着脑筋,她得想想办法,江临远家的那几个亿,能买多少辆这种车? 韩念初见何谨修把最后一个纸箱搬到车上,坐进了驾驶座,便对韩云秋说道:「我先走了。」 回到车上,一直忍着气的何谨修边挂档边说道:「这种人你还对他们客气?」 「还不到时间。」韩念初说着,十指揪紧了裤管,又慢慢地松开。 「什么时间?」 「算帐的时间。」 何谨修握着方向盘,迎着射进挡风玻璃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阿念。」 「嗯?」 「你应该不记得四年前的地铁站了,」他把车开上宽阔的柏油路,「刚刚在那间房子里,我很后悔,如果那时候我不那么在乎面子,至少能让你少受几年苦。」 「那么就别再浪费时间了,」韩念初缓缓抬起手,伸进阳光里,「我们结婚吧。」 何谨修把剎车踩到底,轮胎摩擦地面响起尖锐的噪音,他索性把车停靠在路边,「这么重要的事,你在我开车的时候说?」 韩念初冷冷地盯着他,「那要什么时候说?一年后,两年后?」 何谨修抹了把脸,「你想好了?会不会太急了?哪天你后悔了怎么办?」 韩念初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干净的灰色柏油路上,「你不知道这一秒过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不会下一秒后就再也没有下一秒,所以最好抓紧每一秒,把想做的事做了。这一秒,我想跟你结婚。」 她的目光收回,沉静地望进他的眼底,「后悔,是下一秒以后的事。」 何谨修出神地望着她,又移开目光,望着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坐立不安的他干脆将脸转向前方,又立刻侧过身,搭在方向盘的手伸过来,勾过她的后颈,吻了上去。 「下一秒以后,也不能后悔。」他在她唇边低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文就完结了。 第120章 12 韩云秋始终如一的鲁莽和愚蠢,在韩念初控制江临远的电脑不久,就看到了上个时空被她错过的一幕。 视窗里播放着监控录下的的画面,这次是在江临远工厂的宿舍,他照旧活得阴暗而谨慎,宿舍也布满监控,而韩云秋愚蠢地故伎重施,安眠药加可乐,江临远放心地喝下去,倒头就睡。 韩念初忍着噁心,截下两人躺在一起的画面保存,紧接着将监控存诸卡和电脑上的备份删掉,又反覆写满随机数据,直到文件无法被恢復为止。 第214页 江临远睡醒一觉,耐着性子安抚好韩云秋,走出宿舍,就见工人聚在厂房前的空地上,对着墙上的照片指指点点。 「都在干什么?几点了还不干活?」他喝斥一声,工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却又遮遮掩掩地瞟着他身边的韩云秋。 「他们在看什么?」韩云秋走到墙边凑近一看,见鬼似的尖叫出声。 江临远捂住她的嘴,扫过墙上的巨幅照片,一把撕了下来,他也顾不上韩云秋,转身回到宿舍,拆下监控的存储卡,试了无数次,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他的手机铃声催命一般地响起,接起来便是父亲的破口大骂,这才知道,南浦每家每户都看到那张不雅的照片了。 「临远,你怎么能做这种事?」韩云秋哭哭啼啼地问,「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江临远转过身,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下贱!」 韩云秋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抚着吃痛的脸颊,望着眼神兇恶的江临远,一时只觉得他陌生至极。 江临远的脸上浮出一个阴险的笑,「使这么低贱的招数就是为了赖上我?那你赖吧。」 半个月后,韩念初收到了大红喜帖,韩云秋亲自送来的,顺道还跟她哭诉了一个上午,因为照片被乡亲都看过的原因,江临远不得不娶,韩云秋不得不嫁,但江临远家里不肯出一分钱彩礼,办个婚礼就算是负责了,至于韩家,爱嫁不嫁。态度极其强硬。 江临远的电脑花了重金做了防护,可再怎么样也堵不上系统本身的漏洞,他的电脑,仍旧跟韩念初自己的没两样。 结婚还不到半个月,江临远在家里完全露出了本来面目,心情不好扇一巴掌,心情好了一记窝心脚,他似乎只要看到韩云秋就厌恶得浑身不自在。 这也是结婚的便利,没结婚他要是碰一下韩云秋,至少是个行政拘留加赔偿,结了婚,谁也不好干涉家事,调节,劝告,教育,谁都拿他没办法。 韩云秋筹谋的婚姻,没有保时捷,没有大平层和别墅,身上的伤倒是一再的增多。 韩念初大概再没有进过江临远的电脑,多看几次韩云秋每天发抖和痛嚎的惨状,她可能会头脑不清醒地心软。 眼不见为净,就让兇残的两只勐兽关在笼子里厮杀。 半年后,江临远身亡,他喝过的酒里检测出剧毒物,韩云秋在家中被逮捕。 隔了不久,苏锦因故人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转入监狱服刑。 韩念初走进阴沉的会见室,在长桌的一端坐下,过了一会儿,那扇门被推开,戴着手铐的苏锦被带进来,看到她脸上闪过失望。 「为什么是你?不是说他让人来——」 韩念初抬起手,指间银光一闪,「我是他妻子,代表他来顺理成章。」她放下手,搁在桌面上,眼里闪过嘲讽,「你想什么?阿谨还会来见你?。」 苏锦忍耐地垂下眼眸,「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 「你要求了又能怎么样?」 苏锦的手拷磕到桌面,「我从来没要求过他怎么样,一直以来,我只想保护好他。」 「保护?」韩念初轻笑。 苏锦不理会她的嘲笑,怔怔地望着手拷,半晌才说道:「是。」 「因为他对你温柔过?」韩念初说,「即便那只是一种对智力障碍的弱势群体的善意。」 隔着长桌,苏锦半晌没说话,许久,她才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眸,说道:「人是这世上最骯脏最下流的东西。」 「包括你?」 「是,除了他。」 「你觉得骯脏下流的你,能保护一尘不染的他?」韩念初问,「你确定那不是玷污?」 「你不用来试图说服我错了,」苏锦将目光投向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坚持下去。」 「我不会说服你,」韩念初说,「我只是来提醒你,你又回到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那种日子里,那些你好不容易摆脱的经歷,每天都任人欺凌,每天都看到真实丑陋的自己,这样的日子,你要过上七年。」 「不会。」苏锦镇静地回道,眼里闪着执拗的光,「我会努力表现,争取早日出去。」 韩念初望着她,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两个时空都因她而死,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执念吞噬的怪物。 她或许早就死了,活着的是她那消亡不了的执念。 想到这里,她皱紧了眉头,片刻后,她才又说道:「等不到那天,你就会疯!」 「我不会。」 「你的装模作样,在一群完全不讲规则,践踏法律的人面前没有用武之地,」韩念初说道,「一个监仓几十个这样的人,那当中,也许还有你中学时的故人。」 苏锦的眼皮跳了一下,她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却仍是故作镇定,「我已经不怕她们了!」 「别逞强,监狱你可出不去,」韩念初又抬起手,拨转着指间的婚戒,「在折磨中度日如年,逃都没地方逃。」 「闭嘴!」苏锦冷冷地喝道。 「我会提前给你联繫好精神病院,」韩念初起身,微笑地说道,「毕竟你无亲无故。」 「你敢!」苏锦的眼里闪过疯狂,绕过桌子朝她扑来,两个狱警及时上前,将她拖离房间。 韩念初望着关闭的门片刻,才起身走了出去。 第215页 一个月后,韩念初正在何谨修往墙上挂结婚画像,电视里响起新闻主播醇厚的声音。 「今天下午,位于市区的监狱发生一起恶性斗殴事件,被判故意杀人罪的苏某被殴打身亡,案件正在调查当中。」 韩念初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 「把画框给我。」何谨修站在梯子顶端说道。 韩念初举起画框递给他,眼睛仍望着电视,「这可能是蓄意杀害。」 「你怎么知道?监狱发生斗殴事件很正常。」何谨修握住画框的两端,看了一眼画像,又递迴给她,「你拿错了。」 「我给曾家写过一封信,」韩念初没接画像,继续说道,「说了苏锦知道他们的税务问题。」 何谨修弯腰盯着她看,「你为什么要给他们写信?」 「我本意是想提醒他们,让他们补缴税款,省得被苏锦威胁,取得他们的谅解达到轻判的目的。」 「你没想到人性会恶劣到这个程度吧?」 「我是没到他们会蠢到这个程度,」韩念初说,「案情肯定会水落石出,到时也会调查出他们的杀人动机,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蠢货才会疯狂,」何谨修掐住她的脸颊,「别人的事你那么操心,还不把画像给我,你要我在梯子上过夜是吗?」 韩念初甩甩头,看了一眼他抱着的画像,「没错啊,就是这幅。」 「你确定?」何谨修皱了下眉,望着画像上白髮苍苍的两人,又缓缓松开,「这幅就这幅吧,等我们又老又丑时,就挂上我们今年的画像,那时你看着年轻又英俊的我就会想,这辈子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太值得了。」 「等等……」韩念初神色愕然,「你是打的这个主意?」 「难道不是吗?」何谨修把画挂上去,指尖温柔地拂过画像上她眼角的皱纹。 韩念初斜睨着他的背影,什么追忆年轻的我们相伴到了白头? 结果还是打着浪漫的名义往自己脸上贴金。 重来一次,她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自私的小心思暴露出来。 三年后 「这个人是siegfried推荐的,他的博士毕业生,面试时间安排在明天下午。」秘书说道。 韩念初接过秘书的文件,拿笔签了字,「我明天下午有事,一周后回来,你们把我跟他的面谈时间安排到下周。」 「您要去哪里?」秘书问。 「私人行程,你不用帮我准备什么。」韩念初勾起沙发上的背包,秘书跟着她走到楼下,两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前排的秘书下车,拉开后排的车门,韩念初坐进去之前,又回头对秘书交代道,「新来的人,衣食住行一定安排好。」 「您放心!siegfried推荐过来的,我们都会慎重。」 韩念初这才坐进车里,前排的秘书递给她一份资料,「周严果的文章被顶会录用了,接下来需要更大的投入。」 「他要多少钱都给。」韩念初翻开文章,逐页读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虽然晚了一年,他还是将自己的模型独立做出来了。 秘书看到她的反应,犹豫了一瞬,说道:「有个八卦,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您这些年资助给他公司的钱,大部份都被他拿去付了分手费。其实这些年他们公司就两个人,每年您给他那么多钱——」 韩念初抬起眼眸,冷冷地睨了秘书一眼,「知道上一个秘书为什么离职?」 秘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韩念初合起文章,抚了一下封面,「跟你一样,说周严果的是非。」 秘书急忙低头,「我错了。」 汽车在45层大楼前停稳,韩念初走进大门,保安和前台笔直地站在门边。 「韩总好!」 身后的秘书快步走到前面,按下了专用电梯的键。 电梯在45楼停稳,办公室门外的秘书站起来说道:「董事长在里面等您。」 韩念初点了下头,问道:「没沖你发火吧?」 秘书微笑着摇头,「暂时还没有。」 韩念初这才走进办公室,一眼看到沙发上翘着腿看手机的何谨修。 「我这总算等到你了,」何谨修把手机扔到桌上,不满地说道,「谁跟我一样?一早上跑了三个地方都找不到自己老婆。」 韩念初在他身旁坐下,顺手把周严果的文章放在桌上,「早上排满了会议,我也没办法。」 何谨修拿起文章翻了一会儿,脸色更臭了,「这世上也没人跟我一样,自己老婆在外面养男人,还以老公的名义。」 「年底西雅图的会议邀请他给报告,」韩念初说,「在那之前,应该可以实现代码化。」 「文章最后提到了我的贊助,」何谨修说,「你一年一千万换来的感谢。」 韩念初斜睨着他,「要不要我出去,让你阴阳怪气够了再回来。」 何谨修闷闷地抿起嘴,又不甘地说道:「也对,钱都是你赚的,公司在你手里上市的,我能说什么,现在全世界都在说我人生三大喜就缺最后一个。」 「什么人生三大喜?」 「升官,发财——」何谨修不肯说最后一个,「总之,都在说我靠老婆吃软饭。」 韩念初打开手机,上网浏览了半晌,气得握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只要搜到有关何谨修的贴子,底下都是调侃他升官发财死老婆,甚至直接拿「三大喜」当他名字的代称。 第216页 她的脸色发白,攥紧拳头,叫了秘书进来。 「去我挨个告!」韩念初把手机扔给秘书,「漏掉一个,法务的人都不用干了。」 「是……我立刻通知法务部门。」 何谨修见一向冷静沉着的她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脸上闪过惊慌,急忙揽紧她安抚,「这些人都是生活不顺,在网上发泄,你跟他们生什么气?」 韩念初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十指揪着裤管,双肩仍在颤抖。 何谨修捉住她的手握紧,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也知道的,爸爸管事那两年,让舅舅公司负责的两个楼盘出了质量问题,凌峰的口碑出了问题,不然奶奶怎么会这么着急地让我接任?这本来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被骂也是意料之中的。奶奶之前不是说过,凌峰的未来靠你,守住爷爷的心血靠我——」 他话没说完,韩念初突然抱住他,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滚烫的眼泪贴着他的皮肤滑进衣服里。 「阿念!」他心慌地唤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自打结婚,关系稳定下来,她就极少哭了。 虽然有她从早到晚都忙的原因——赶走父亲留在公司的老人,提出举世皆惊的通用方法,建立实验室和研究中心,每一项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曾经她是那个缩在他门边,动不动就哭,喊着要他养的小女人。 想到那时,他心头一阵柔软,抱着她轻声哄道:「好了,我没事。他们这么说,其实我还挺骄傲的,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在家门口捡到一个这么厉害的老婆。」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她仍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抱紧他,眼泪不断地贴着衣服淌下来。 他沉默,也用力地搂紧她。 许久过后,她才平静下来,似乎有些赧然地转开脸,走进套间里去洗了把脸才出来。 何谨修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竟然冒出一股欣喜。在外面,她的气场强势到谁见到她都退避三尺,唯独跟他在一起,她会系上围裙给他做饭,会在夜里柔婉缠人,会跟他闹小脾气。 「我们走吧。」她拎起包说。 「去哪儿?」 韩念初没说,挽着他走到公司路边,三辆车停在路边,他们坐进中间那辆车,随后三辆车依次发动,汇入中间车道。 汽车一路开到海边,港口隐隐在望,巨大的吊臂将船上的货柜移到岸上。 飞速行驶的车钻进隧道,在前方靠右离开高速,经过桅杆林立的码头,驶入游艇会的大门,在停车场停稳。 「来这里做什么?」何谨修说着话,目光却停在那些密集的帆船上,一时移不开。 他又抬头望着空中的赛事横幅,路牌上贴的海报,强迫自己装作没看见。 韩念初看着他掩耳盗铃的反应,微笑地抿起了唇,挽着他走上木板栈道,快走到尽头的泊船位时,她才在一艘崭新的帆船前停下。 一个蓄着短须,皮肤黝黑的强壮男人从船上下来,「韩总。」 「叫我阿初就好了。」韩念初指着何谨修说,「这是我先生,他才是船的主人」 「何先生您好!」男人恭敬地打招唿。 何谨修随意点了下头,目光便钉在船的标志上,是他一直想买的瑞典顶级远洋帆船。 他一秒也等不了,脱掉鞋子上了船。 赤脚踩在甲板上,迎着清凉的海风,他望着船尾随风招展的红旗和蔚蓝的大海,这才欣喜地回头,双手搭在韩念初的肩膀上,「你刚说什么?这船是我的?」 「嗯,送你的礼物!」韩念初微笑地说。 「你什么时候订的?」 「两年前。」 她刚说完,舱内走出七个人,站在甲板上跟他们打招唿。 「他们是?」何谨修隐隐猜到,却又不敢确信地问道。 「你的船队。」韩念初靠近他耳边说,「我挖过来一年了,之前租的船给他们训练。」 「训练?不会是?」何谨修转身看向飘在空中的横幅。 「明天的拉力赛我已经给你报名了。」 何谨修勐地揉了把脸,还有点不敢相信,他们结婚三年,她倒是没有管过他花钱,可每当看到她节俭得不肯乱花一分钱,他想买船养船队的念头就立刻打消了。 几年来跟她一起生活,除了换房子,出行有人随行保护这两大开支,他们仍然维持着租房时的生活习惯。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他压抑着兴奋问。 韩念初笑了一下,搂住他的脖子,「因为想要给你拿个第一。」 因为他曾说过,第一次比赛,带着太太去说不定会拿第一。 她的人生中,有无数个第一,唯独欠他的这个第一,她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我爱你,阿谨!」她微微抬起脸,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说。 爱他,希望他能因为她的存在而幸福。 她带着三次与他生离死别的痛苦记忆,只想让一无所知沉浸在幸福中的他,永远都不懂离别的苦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我感觉我写了很多次结尾,导致最后一个结尾,我已经不知道该写他们什么了,等有了更好的主意了再回来改。 这是第一次写穿越,一开始我想的就是,穿越时空嘛,当然是玩时空比较有意思,然后就开始构思,最开始是想写一个女主死后回到过去跟还不认识他的男主相爱的故事,就是文里的第二时空,但是想破头,这也是个悲剧的闭环,所以就有了第一时空和第三时空,因为抉择而分裂出平行时空的设定。难度呢,对我来说真的不算小,太多的时间节点,太多的线索,还要全部接得上,扣得住,还好勉强完成了,还挺有成就感的,所以尽管没人看,可已经算是成功了。 第217页 谢谢一直陪着我的你们,喵星人,飞行星球,dingding,过来了,过眼云烟,南冕,豆豆豆,布瓜,kiko,slpb_瓶子,璐璐,leaf,季布娘子,凌霄花儿,康奈贝可,浅浅,小粥粥,木呢……还有漏掉的亲们,我不是故意的啊…… 真的很感谢你们一直陪着我,给我鼓励,让我一鼓作气完成了这个结构超级绕的故事。 还剩下两章番外,阿谨那章会接上开篇,而周严果那章是第一个时空的结尾补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星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瓜 10瓶;过眼烟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番外一 灰色的云彩笼罩,天空阴沉得随时会下一场暴雨,这灰濛濛的光,是何谨修三天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自然光。 他仰头望着厚厚的云团,深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才低下头,走到路边。 后座的车门已经打开,弯腰坐进去前,他听到身后的律师说:「我送你回去,顺便喝一杯,去去霉运。」 他垂眸沉默了一瞬,转身上了律师的那辆车。 律师打电话跟奶奶说明情况,他在后排仰靠而坐,空洞地望着窗外的树木和房子,听到律师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手机重复:「您放心,没事了,好的,您可以放心了……」 车开进酒店,他随着律师乘电梯到半空的行政酒廊,云团在落地窗外缓慢地移动,大厦脚下挨挨挤挤的楼房隔着一层脏污的灰。 「这几天受苦了。」律师倒了酒给他,「幸好你当时身在那么远的地方,还保留了票据。」 何谨修抿了一口酒,优质的干邑,醇厚的口感带着桃杏类的果香,他晃了晃冰块,喝下一大口。 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神色沉郁,律师也不再开口,直到窗外染上薄暮,才搀着他回家。 第二天醒来,他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从周身上万个毛孔里散发出来,脑袋稍稍一歪,里面的组织像豆腐脑一样稀碎地晃荡,痛得他抱着头半晌不敢动弹。 到了中午,他才强撑着去洗澡,站在镜子前,他望着镜子里鬍子拉碴神态萎靡的男人,空洞的眼睛闪过一抹陌生。 顶着湿发出来,没人给他吹头髮,他仰靠在沙发上,才不由自主地去想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从医院回到家,他看到了她留的那张多余的字条,大概她只需要一个男人养她,而一个在她出轨后还能包容她的男人,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警察没给他伤怀的时间,门响起,他放下字条的那一刻,也失去了自由。 他又拾起那张字条,举到脸的上方,灯光透过纸背,几道痕迹若隐若现,他顺手抓起笔,沿着痕迹勾勒,丑丑的字迹显现出来—— 我已身在别处。 从字面上理解很简单,但她半掩半露地留了这句话给他,就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想找她问个清楚,脑子里闪过两次去找她那完全陌生的表情,他重重地跌回沙发上。 难道她是在告诉他,她已经不在了? 韩念初离开后,他早出晚归,日子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项鍊不见了,查到是曾璐拿走后,那一刻,他产生了一个迷信的念头,似乎一切都是註定的。 答辩顺利通过那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回到这套空荡荡的房子,她的身影突然无处不在了。 不管是寂静的厨房,还是许久都无人踏足的餐厅,或是形单影只的客厅和卧室,他换一个空间,她就仿佛还留在原来的空间,也许是在厨房洗碗,也许是在餐厅擦桌子,也许是在沙发上叠衣服…… 上一刻他的心还充实得发胀,下一刻胸口就转为怅然若失的酸楚。 门铃声响起,他开了门,满头大汗的快递员站在门外,把两箱水放在地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他签收。 他签完字,将一张钞票夹在签收单里递给快递员,「辛苦了!」 把两箱水搬到冰箱前,他仍旧錶现得若无其事,却没有深究过,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留意自己的每一个举动,并以此证明他还拥有积极生活的能力。 没有人把温度适宜的水送到他的手边,他就囤积开盖即饮的矿泉水,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甚至想到天气逐渐变热,矿泉水应该放进冰箱里。 没有她生活旧照。 可当他打开冰箱门,看到灯光照着空荡荡的搁板,一个长霉的西红柿就那样鲜明显眼地躺在里面。 他的眼眶立刻浮起一股温热的潮湿。 她走了有多久?久到留下的这个西红柿已经霉烂了。 他狼狈地关上冰箱门,逃回了客厅。 一个发霉的西红柿,揭穿了他的假装。 他其实厌恶了假装没事的每一天,厌恶了他还要一天接一天地假装下去。 他想念她! 想念她在的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她也不会回来。 快递员再次搬上六楼的是酒,他承认自己的脆弱易感,如果非要捱到忘记她的那天,他宁可诚实地逃避每个晨昏日落,直到那天降临。 江岷被奶奶从欧洲急召回国,刘铭在公司替他苦撑,谁都默默地包容他,而他也知道这种能够让他尽情脆弱的日子,一生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第218页 他的沉沦是因为无法忘记,他的振作也是因为无法忘记。 当他再次回到这套房子,凋蔽的景象让他清醒,万事万物都会时过境迁,唯独他的感情不会。 他沉沦再久也没用,不管过多久,他也难以忘记那个哭着说想跟他结婚,想养一只猫,想一起白头到老的女人。 江岷的陈腔滥调说了一年,切着带血的牛排,挥舞着银叉,他们受到餐厅的特别招待,划出一整片区域给他们,不受其他客人的打扰,也不让其他客人受到江岷的打扰,这是江岷人见人爱的本领。 「你呀!就是见识太少,再谈一次恋爱,再失恋一次,伤害就会一次次减弱。」 「然后就像你一样,谁都没法爱上了。」他说。 「享受!」江岷说,「享受新鲜带来的刺激感,并让自己有条件一直享受下去——」 「小混蛋!」奶奶的骂声在手机听筒里响起。 江岷的银叉「咣」地落到盘子上,他哭丧着脸,望着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摁了接听,还开了扬声器的手机,哭丧着脸喊道,「外婆!」 何谨修听着奶奶的数落,这顿教训没有半小时结束不了,他拿了自己的手机往外走。 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想,却还是照着熟悉的路线开去,还是到了那扇门前。 密码盖掀开了好一会儿,他才勐然惊觉竟然又来到了这里,上次跟房东签了协议后,房子里的景象闪过脑海,里面已经是一片废墟。 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转身飞快地跑下楼,开车驶离。 第二天早上,做完了一整套全身检查,他回到家换了一套正式的衬衫长裤,站在镜子前,里面的人精神奕奕,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纠结的念头—— 如果她已经结婚了呢?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可同时另一个念头又冒出来,不去找她,怎么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车开出去,这两个念头一直在大脑中交战,直到快开出市区,他在红灯前停住,望着前方大片的甘蔗林,陌生的环境令他产生了退却的心理。 手机信息音响起,他点开屏幕,是刘铭发的:「有空吗?来趟公司?」 「很重要的事吗?不重要周一再说——」他逐字输入,最终一一删除,过了许久,他下定决心,简单地回復了一个字:「好」。 他现在的境况就有如这条陌生的前途未卜的路,也许她结婚了,也许她出国了,也许这一刻,他更珍惜的是状态正常的自己。 绿灯亮起,他开到下一个路口调头回了市区。 周天他也照样去了公司,开了一早上会,蒋遥给他发了消息想聊聊。他想到跟蒋遥聊天,免不了会谈私事,便约了他吃中饭。 他乘着专用电梯,比蒋遥更早下楼,站在路边等车过来,目光掠过奶茶店,迎着晃眼的太阳光,他的手臂忽然垂落,目光紧紧地盯着奶茶店的落地窗。 没多考虑一秒,他过了马路,隔着落地窗,她专注地望着电脑屏幕,十指飞快地敲着键盘。 「表哥,」蒋遥在他身后吊儿郎当地叫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皱了下眉,训斥道:「不是说了别叫表哥?」 「这又不在公司,」蒋遥说道,「车不是停对面吗?去哪里吃?」 「我一会儿还有事,下次再吃饭,今天就先在这里聊。」 「这里?」蒋遥朝奶茶店里看了一眼,「表——不是,你怎么会想到去奶茶店?再说,这都没位子了啊。」 何谨修的目光投向窗边,「那桌不是只有一个女生,你去跟她讲下,拼个桌。」 「拼桌?!」蒋遥叫起来。 「快去,别磨蹭了,我还有事。」 蒋遥闭紧嘴巴,无奈地进了店里。 何谨修跟他保持着距离,他这个表弟,深得舅舅的真传,一旦对上普通人,趾高气扬的德性就显了出来,结结实实碰了个硬钉子。 「你姐叫你一边站着。」 听到她冷漠而平板的声音,他没忍住笑了,千头万绪却在心头如浪潮激涌,是她的声音,是她! 她抬头朝他看过来,目光至少不全然的陌生,他紧张地等待,最终等来的是她低下头继续看屏幕。 依然只是陌生人。 这一次,他没像前两次那样离开,礼貌地跟她搭话,她拎起背包,给他让出了位置。 隔了一年,她身上仍带着他熟悉的气息,却如同换了个芯,她对出言不逊的蒋遥没有丝毫客气,起初他不甚在意地旁观,直到蒋遥要发火,他忽然火冒三丈地制止了他。 似乎只要别人给予她尊重,她也会尊重别人。她取了茶以后,见他们在谈事情,冒着炎热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将位子让给了他们。 可她的尊重却让他备感失望,他在几分钟之内结束了和蒋遥的谈话,出门才看到,外面35度的高温,她的t恤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道了谢,她依旧没跟他说话,转身回到店里,自始至终没朝他看过一眼。 这一刻,他庆幸昨天调头回了市区。 下午有个会议,三点开始,他到南门的咖啡厅看了两小时书,临近三点才走去南门,司机还没到。 「请问您姓何对吗?人可何的何?」 熟悉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他的心愀然一痛。 第219页 明明就是她,明明是她口口声声叫他「阿谨」,现在却连他的姓都不确定。 他回答是。 她问他是不是三点约了人,他猜是她约了别人,无论她问什么,他都回答是,可没想到她约的是律师。 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关系那样亲密,她却从未提起的她的家庭,因为他冒充了一次律师,她就和盘托出。 他这才发现,跟她在一起时,他每天享受着她的付出,却从未主动关心过她的任何事,连她孤苦伶仃地受人欺凌都不知道。 她不记得他,或许是对他一向只知索取不肯付出的惩罚。 他想,不管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至少他要先了解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说去,还是命运捉弄啊,哈哈哈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ko、昭颐 10瓶;过眼烟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番外二 暴雨倾刻下了起来,沖刷着一整条灰暗的街道。周严果望向车窗外,奔跑的人群分散着藏进房子里。 「去欧信,」他说。 秘书诧异地回头,「饭局不去了?刚刚通过电话,都在等您。」 周严果眼皮也没抬,「跟他们说改时间,有意见的下次都别来了。」 秘书习惯了老闆的阴晴不定,从善如流地对司机说:「去欧信科技。」 司机在路口掉头,秘书又听到周严果清冷的声音,「那丫头的车是不是又去修了?」 「应该是吧。昨天离开公司,跟员工挤在公交站等车。」 周严果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了半晌,「女人开的车,买什么颜色好?」 「红色吧。」秘书随口回道,又一怔,仔细思索了一瞬,「如果是韩总,我觉得蓝色好,符合她冷冰冰的气质。」 「那就买蓝色,」周严果把平板电脑递给秘书,「她那破车,修好就给她开走,告诉她公司要用。」 秘书犹豫地说道:「您这样不经她同意,会不会不太好?韩总不像是吃这一套的女人。」 周严果置若罔闻,「友辉地产在新区的玉湖开了个新盘,把顶层最大那套买下来。」 秘书抹了把脸,耿直地冒死谏言,「您不能这样追女人,追不到的啊!」 周严果抬头,严酷地扫了一眼秘书,「谁说我追她?」 「不追您送车又送房的。」 「我钱多,我乐意!」 秘书狠狠地揉了把脸,告诫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尤其不要管独断专横的老闆的闲事。 黑色汽车开进软体园,在路边停下,大厦的门前挤满了躲雨的人,秘书一眼看见当中那个鹤立鸡群的人,她站在最中间,面无表情地望着灰濛濛的雨帘,其他人都自觉跟她留出了空隙。 秘书拿起伞要下车,就听到周严果在后座说道:「伞给我!」 「雨大,我去接。」秘书殷勤地笑着说,转头看到周严果的神色,他的笑容一僵,低头把手中的长柄黑伞递出去。 周严果撑起黑伞,走进雨中,在檐下无数的目光里,直直地走到韩念初面前。 「走了。」他扬起下巴,霸道地把湿伞伸进人群,伞面的雨水哗哗滴到旁人身上,伞沿戳得旁边的高个子一个趔趄。 「喂!」有人抗议。 他抬起眼皮,兇恶地朝人家瞪去。 韩念初见状,一步他的钻到伞下,她要是再多问一句,短短的功夫就可能发生一起寻衅滋事案件。 秘书撑着一把黑伞,打开后座的门,等他俩都坐进去,才收起两把伞钻进车里。 「你怎么在这儿?」 秘书刚坐好就听到韩念初问,他低头撇了撇嘴,不用听下去,也知道老闆会怎么回答。 「路过。」 「路过?」 「过来考察一个项目,」周严果说。 「什么项目?」 秘书听了十分钟他听不懂的专业讨论,在接收到司机无数次暗示的目光后,才「咳」了一声,「周总,韩总,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两人都看向他。 「周总,现在——」秘书半遮半掩地问道,总得去个地方吧?司机在大马路上瞎转好半天了。 「去餐厅。」 「我得回家。」韩念初说,「今天公婆要过来,我得陪他们吃晚饭。」 汽车在路边停稳,后座的车门打开,韩念初下车朝大厦走去。 车里静静的,秘书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老闆一定是望着窗外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然而,无论多少次他让车停在这里,那个背影直到消失,也从来不会回头一次。 等再也看不见那个背影,司机才又踩下油门。 「回家。」他听到老闆在后座说。 秘书没统计过这世上有多少单身女性,但他知道,有多少想当他老闆娘的女人,可偏偏老闆喜欢一个不能追的有夫之妇。 更何况,一个阴沉沉,一个冷冰冰,在一起组地府couple吗? 身为秘书,虽然他总是吐槽老闆的特立独行,也不对他的恋情抱任何希望,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物降一物,自从他暗恋人家后,老闆的法务团队终于只需要专注于各种专利官司。 他也不用提心弔胆,每天担心老闆从科技新闻版面转移到社会新闻版面。 第220页 当然,身为一个尽忠尽职的秘书,即便被炒,他也会对老闆不妥的地方进行劝谏。 「这是庆祝晚宴,您跟韩总一起出现,这代表什么?」他又拿出一条深黑的领带递过去。 周严果抓起来往后一抛,顺便还把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两粒,松松垮垮的领子,搭配他那随性的乱发,唇边的青须,颓废的形象俨然一个误入歧途亟待重塑的人。 秘书伸手去提他的领子,被他一手挥开。 秘书操心地劝道:「这形象不行,回头人家又说您赌博熬了一宿。」 周严果一声冷嗤,「等他们敢当我面说,我就给他们个面子系上那个勒脖子的玩意儿。」 秘书摸着被打疼的手,把委屈咽回去。 汽车还是开到了软体园,秘书期待对方能够冷冰冰地拒绝,岂料对方爽快地应了,再看她的穿着,衬衫长裤,他深感失职,抱歉地对老闆说道:「是我的错,我应该跟韩总的秘书沟通,至少备一条裙子。」 周严果眼睛狠狠一瞪,「备裙子干什么?谁说女人就一定得穿裙子。」 最终,两人就这么在宴会出双入对。 秘书从劝诫不成那时起心里就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他提着心,望着那几个端着酒窃窃私语,目光不时往韩念初身上瞄的人。 那时她正在角落跟人讨论问题,眉目紧蹙思考,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正在被人闲话,当然,她就是不思考,也注意不到。 老闆形单影只地坐在正中间,一般也不会有吃错药的人靠近他。 可那是一般人,等那几个人散开,当中一个从头至尾没怎么说话的人,恭维地坐到老闆对面,低低地耳语几句。 身为老闆肚子里的蛔虫,秘书见老闆先是握紧酒杯,又重重地放下,苍白的脸上笼罩着黑沉的阴影,然后他一边站起身,一边捋袖子,朝着餐檯旁正在往盘子里夹螃蟹腿的傢伙走去。 秘书心里一凉,走出去两步,又急忙掉转头,跑向韩念初。 「咣!」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一整盘码得像小山包的螃蟹腿被打翻了。 宴会厅的目光都投向那边,秘书抬头,角落里的韩念初也朝那边看去,他挪了一步,截住她的视线,并对她投去恳求的目光。 她一秒也没耽搁,大步朝餐檯走去。 秘书这才敢去看餐檯那边的情形,那个傢伙躺地毯上,惊愕地捂着肿起的右脸,身上洒着蟹腿和碎冰。 老闆扬着下巴,谁都看得见他脸上的残暴,他抬起腿,像踩栗子一样,一脚蹬向那人胸口。 随着一声惨叫,那傢伙的胸口凹了一块进去,老闆并没有收回脚,脚尖在凹进去的断骨上碾了几个来回。 除了惨痛的叫唤,在场的人都摒住了气息,唯独那个突然冲过去的影子,伸手勐地将老闆推开。 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对老闆动粗。 秘书松了口气,随即警惕地望着场内,一边看有没有人打电话报警或者拍视频,一边打电话叫律师。 律师赶到以后,他们三人先行离开。 那傢伙对女人污言秽语,活该被揍,但还是免不了利益输送,反倒让他以后更好混。 韩念初这么说老闆的时候,秘书深以为然。 「其实只要你结婚,就没有这样的闲言碎语了。」她说。 秘书暗自摇头。 「让我结婚堵他们的嘴?谁给他们这么大面子?」 「不是堵他们的嘴,你也该结婚了。」 「像你一样?为了结婚,就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嫁了?」 「那你想怎么样?」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空调的冷气吹到身上,秘书觉得老闆不会回答了,老闆从来不回答这种答了也没意义的问题。 「我心里占着一个人。」许久,老闆突然说道,「要结,我也只跟她结。」 秘书忽然一阵心酸。 老闆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家人分离,穷困时无人关心,发迹后就来嘘寒问暖,他看透了人的虚伪,不屑那样的人,便走向另一个极端,牴触一切世故的情感。 在他的世界里,什么都可以交易;不能,那是条件不够。 原来秘书一直不明白,既然一切可以交易,他为什么不成个家?那是他轻易买得起的。 此刻他才明白,即便是一个什么都可以交易的人,心里也有坚定的不可出卖的东西。 也是正因如此,才能显出韩念初对老闆来说是具有多么珍贵的意义。 可秘书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太小,谁都知道韩念初的丈夫对她很好,她出国那几年,人家老实地等着她毕业;刚回国就着急地办了婚事;婚后为了她能安心工作,不仅包揽一切家务,连中饭都会给她送到公司。他去欧信碰巧见到过几次,饭菜丰盛,讲究荤素搭配,不用心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然而韩念初只是淡淡地一句: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吃外卖更方便。 他想,老闆在无数个深夜,大概都懊悔过一件事——没能早点认识她。 可再早,能早过人家青梅竹马吗? 秘书从不认为这段感情会有结果,直到老闆画风突变。 那自来苍白的脸忽然红润有光,眼神也不再阴沉,仿佛还含着春风拂过百花的温柔,甚至计较起穿着来。 第221页 老闆指挥着他把衣柜里的旧衬衫都清理出来,他又指挥着工人抱走那些旧衣服。 「这是怎么了?」秘书问。 「我很不体面吗?」老闆取下一件衬衫,翻来翻去地看,「她说她好奇我谈恋爱了是不是还这么不体面。」 秘书有点不好的预感,「您怎么回的?」 「我给她看了我的现金存款,股票,房产,让她知道什么叫体面。」 「……」秘书无语,他完全能想像那个场景,一个冷冰冰的人,给另一个阴沉沉的人出主意,怎么追到他心里那个人。 驴头不对马嘴。 谁能想到这两个马上要称霸科技界的人,除了讨论专业,就没有一次正常的对话。 「对了,求婚买什么戒指好?」 秘书一怔,「求婚?您跟谁求婚?」 「还能有谁,」老闆说,「她要离婚了。」 秘书抱着一堆衣服,脚下差点打跌,「要离婚?」 「嗯。」老闆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离婚没那么容易的,对方不愿意还得分居两年。」这还没离呢?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她有对方出轨的证据。」 「出轨?」秘书疑惑,韩念初那个丈夫怎么都不像会出轨的人啊?「会不会只是误会?」 他被狠狠一瞪。 秘书抱着衣服转身,心里也高兴起来,不管什么原因,离婚总是件好事,老闆不用再遥遥无期地等下去。 老闆开始穿得体面,虽然体面得有限,但衣服总是显得干净整齐,头髮打理过,每天早上剃鬍须。 秘书望着「焕然一新」的老闆,他整个人就像被抛光打蜡过,当了他五年的秘书,完全想不到「体面」后的老闆竟然这么……帅。 走进珠宝店,秘书从女店员眼里看到了羞赧,这可是稀奇事。 在沙发上坐下,店长半蹲在桌子前,将画册呈给老闆。 「这是我们店订做的款式。」 老闆看也没看就把画册扔到桌上,「别人能买到的不要拿给我。」 店长一怔,随即露出恭维的笑容,「您稍等,我马上跟公司通电话。」 不过两分钟,店长又出来,深深一弯腰说:「周先生,公司会立刻为您组建团队,根据您的需求,从设计到切割,制作独一无二的定制款。」 老闆皱眉,「太长时间了。」 「您多久要?」 「两天。」 店长的笑容滞在脸上,为难地说道:「这……」 老闆递过来一个眼色,秘书急忙掏出黑卡,递给店长,「我们先付一千万的定金。」 「您……您稍等,我再跟公司通个电话。」 十来分钟后,店长又回来,「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去一趟公司,我们有几个拍卖会的收藏品您看看有没有兴趣。」 戒指很快定下来,是20世纪奥地利贵族的结婚戒指,镶嵌着极其稀有的蓝色钻石。 坐在车上,老闆一直盯着那枚戒指看,嘴角带着跟那枚钻石一样稀少的笑意。 秘书在心里嘀咕,怎么偏喜欢冷冰冰的东西? 「对了,前面停车,」老闆说道,「叫人把我的车开过来。」 秘书忍不住跺了下脚,刚拿到戒指就要去求婚,至于这么心急? 他回头看到老闆已经收起了戒指,拿出手机,不用看也知道,屏幕上一定是地图界面。 「您这样不好,」秘书想了想,还得直说,「被韩总知道您在她车上放那种东西,她不会原谅您的。」 「她怎么知道是我放的?动脑子一想,就知道是她那个低劣的前夫放的。」 「……」还没离婚呢,在他嘴里就已经是前夫了。 车送到后,秘书在夜色中目送老闆的车离开,自己坐车跟司机回了公司。 周严果朝着地图上的路线往前开,充电架上的手机里响起韩念初清冷的声音。 「餵。」 「你在哪里?」他问。 「撞车了,」她说,「走错路,绕了一大圈,结果又回到这个工地,撞到了围墙。」 「你受伤了?」 「没有。」 「叫秘书来给你处理。」 「嗯,正在等他过来。不过他刚下班离开,堵路上了,赶过来还要点时间。」 周严果刚想说去接她,看了一下距离,他到得可能比秘书还快。 挂掉电话,他的手盖在口袋上,隔着布料摸了摸戒指盒的形状,脸上又露出一个笑,脚下油门一点,车飞驰进夜色里。 车开到工地,她那辆蓝色的汽车还停在围墙前,隔着一段距离的路边,还停着一辆银色的轿车。 他把车停到路边,走到她的车旁,没有人。他掏出手机打电话,朝车里一看,她的手机在充电架上闪烁着蓝光。 跑哪去了?他收起手机,看了眼无人的四周,朝着工地里走去。 「念初!」他在昏暗的路灯下喊道,「念初。」 工地的安静得只听到他脚踩着小石子发出的「沙沙」声,他越往前走越黑,又高声喊道:「念初!你在这里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他抬头望去,一个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奔跑,「滋」的一声,路灯灭了,却仍旧够他看清楚躺在血泊里的人。 他的心里勐地一跳,大步奔跑过去,睚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惨状。 第222页 「念初!」他颤抖着喊了一声,视线扫过插在她身上的箭,胸口一个黑洞洞的孔,凝滞着乌红的血。 「念初!念初!」他一连喊了几声,她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他抖着手,闭着眼睛伸到她的鼻下。 心像一块大石跌进深渊。 脚步声又在耳边响,「咣」的一声,是机械弓落地的声音。 他勐地转过身,裹挟着狂怒的情绪追上去。 那个身影钻进了停工的大楼,慌不择路地跑上水泥楼梯。 脚步声「沓沓」响在阴沉黑暗的大楼,一直追到七楼,周严果伸手就要够到她时,她却不再继续往上跑,喘着粗气转而往前跑,没跑出多远,就站在了楼的边缘。 周严果扯掉领子的两粒扣子,阴沉地抬起的眼睛盯着她,一边朝她走去,一边慢条斯理地捲起手腕上的袖子。 「是你杀了她。」他说,不是问。 「我……我没有,杀她的人刚跑了。」 「是你杀了她,」他一步步逼近她,脸上没有一丝愤怒,语气只剩下困惑,「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竟然杀了她。」 她退无可退,张惶地站在边沿,风尖啸着从她身后刮过,她再不敢动一下,「我没有。」 「只要早几分钟!」他垂着头,似乎根本没跟她说话,「早几分钟,我就能把戒指给她,我给的东西,她不能不要,只要她活着,她就不能不要。」 「你冷静一点,这跟我没关系。」 「但你竟然把她杀了。」他走到她面前,神色依然带着困惑,依然不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冷静,杀了我,你也是杀人罪。」 「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没有她,我不知道被判几回了。没有她了,你猜我会做什么?」 她的脸惊恐得没有一丝血色,在黑暗中惨白如纸,她看到他抬起了手,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丁点声音。 「杀了让我失去她的人。」 他说完,伸手轻轻一推,眼前的人在尖啸的风里像纸鸢一样飞了出去。 迈着沉重的步子下楼,他回到她身前,半跪在地上,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箭矢,将她抱了起来。 汽车在浓黑的夜色里沿着高速往前疾驰,咸腥的海风吹进打开的车窗,他的方向盘朝右打,驶离高速。 车开上山顶,又下山,沿着小路开进灯火尽黑的渔村。 浪涛声近在耳畔,他在一栋刷了新漆的平房前停好车,开了门,这才回到车里,把她抱下来,放进最里间的卧室床上。 床是他小时候睡的钢丝床,很窄,他坐在床边,望着眼眸紧垂的她,手轻轻地握住箭。 这时候的她,再也感觉不到痛了吧? 他闭上眼睛,把箭一支支地抽出来,打来清水,将她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头髮也梳理整齐,这才用网络电话拨出秘书的号码。 「立刻帮我办两件事,我的遗产五分之一你留着,其他的全部捐赠,念初的代码开源,我之前看好的那块墓地买下来,旁边那块一併买了。办好后,用网络电话打这个座机号,你记一下。」 在秘书惊诧的叫声中,他挂了电话,关闭手机电源,拔出晶片。 房间里又重归寂静。 周严果望着安睡在床上的人,这没什么大不了,她就是睡着了。 他睁着眼睛时,他看着她睡;他闭上眼睛时,他陪她一起长眠。 世界从未给过他善意,幼时的遗弃,连唯一能依靠的爷爷奶奶都被老天夺走,他活在这个冷酷的世界,再多的钱也填不满他胸口的空洞,也许世界坍塌毁灭了更好—— 如果没有她出现。 她是一个同样被世界冷酷对待的人。 他想要她的技术,却跟她说是需要一个帮手,她就信以为真,用她的能力去帮他搞定了大大小小的技术难题,却从没有跟他提过钱。 「我这个帮手还不错吧?」 他从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信赖,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就隐隐地约束自己,不愿辜负了她的信赖。 也许在这个世上,她是一个救赎,让他成为一个被信赖的人,为了这份信赖,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世界依然是冷酷的,把她也夺走了。 从此,世界对他来说,也变成了虚无。 秘书在第二天打来了电话,报告了一堆事。 「她的老——不,前夫发疯了,纠集了很多人,满世界地在找她,警察追踪到你的车下了高速,不出一星期就能查到你那里……听说她的堂妹也受了重伤,家里人却没有报案,很奇怪……」 秘书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周严果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哦——对了,那块墓地我买了,只买了一块,另一块被别人买了,我联繫了中介,无论多少钱希望他们让出,对方干脆地拒绝,连面谈都不同意,说一定要那块地。」 周严果眉头紧皱,「是什么人?」 「中介不肯透露,只说对方也很有钱。」秘书说,「要不我重新买两块连在一起的墓地,那种传说都是中介炒作出来的,人死如灯灭,现在谁还信那些心愿啊福报之类的说法,不就是风水好一点,地方宽敞一点。」 周严果跌坐在椅子上,手轻轻地揉着额头。半晌,他才说道:「算了,就那块吧,晚上我送她走,你帮我办好,不管花多少钱。」 第223页 寂静空旷的夜里,只有远处亮着灯火,周严果站在一株阴翳的榕树下,繁密的枝叶遮住了所有的光。 不久,灯火那头走来一个人,走进漆黑的暮色里,又走到他面前,将抱着的漆盒递给他。 周严果双手接过漆盒,小心地护在怀里,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天亮后的墓园仍旧充满了阴霾,除了松涛声,周遭一片死寂。 周严果将最后一捧泥土细细地抹平,才回到墓碑前,望着那张小小的照片,茶色的头髮,冷灰色的眸子,淡漠地望着世间。 他的额头抵着照片,静静地跪坐着。 不久,就有脚步声扰乱了他的清静。 他本不想理会,可那人在旁边的墓地蹲了下来。他倒要看看,是谁抢了他的墓地。 那也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白脸,周严果看了一眼,原来是凌峰的那个败家子,以前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接手家业后,凌峰的形势就江河日下。 小白脸呆呆地盯着墓碑,未几,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抱着墓碑哭诉,「你终于解脱了……听说葬在这块墓地的人,在世没完成的心愿会完成——」 说到这里,他抹了把眼泪鼻涕,「哥——这全都怪我,如果那天早上我不逼着你去体检,你就不会下午去,也不会遇到那场车祸了。这么多年,我连想都不敢想起这件事,都是我害了你……」 周严果坐直身体,拔开酒瓶,将一包白色的颗粒倒进酒瓶,晃了几晃,才倒进酒杯里,听着旁边悽惨的哭声,慢慢地喝着酒。 旁边哭声停了,又恨恨地数落道:「那个女人死了,我以前就说你的眼光真不行,那女人一看就心术不正。这么多年,要不是你喜欢,我早把她赶出何家了。等案子结了,我办她的后事,把她葬到几千公里的小地方,省得死了你还遇到她——」 周严果又喝了一杯酒,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忍着辛辣,一杯接一杯地喝。 这是个好日子,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值得他大醉一次。 「喂,」他又倒了杯酒。旁边的人眼里噙着泪,转头望着他。 周严果喝光杯子里的酒,说:「杀你家那个女人的是我。」 「呃?——啥?」小白脸一脸惊诧。 「她杀了我爱的女人,」周严果淡淡地说道,「我算是帮你们何家清理门户了,所以你也帮我个忙。」 小白脸震惊地望着他,一时消化不了他话里的信息。 「一会儿我秘书来了,帮我转告他——」他的脸色忽然发青,胸口喘不上来气,仍强撑着说道,「在墓地后面种一棵松树,我的骨灰埋在树下。」 他说完,身体往一旁滚落。 小白脸急忙爬起来,扶着他问:「你怎么啦?我帮你叫救护车……」 周严果用力扯出一抹笑,「不用……□□。」 小白脸惊吓地松开他,连滚带爬地爬出一米远,才回过头怔怔地望着那个躺倒在墓碑前一动不动的人。 他的旁边摆着一瓶酒。 松涛声阴森森的在墓园响起,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 小白脸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中介曾经跟他说过,有人想买下两块墓地,愿意出高价,价钱随便开。 他的耳边重复迴响着这人刚刚留下的遗言—— 在墓地后面种一棵松树,我的骨灰埋在树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