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醉长安》 第1章 真千金重生 夏国武英三十九年,京郊清云观。 银月高悬,急促慌张的脚步声在密林里响起,女子尖叫声惊醒了寂静的黑夜。 群星避让。 “大小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清姑娘被指婚给太子爷了,这个节骨眼儿,不敢让外人知她是姨娘生的。” “那是欺君的大罪。” “什么姨娘生的?太太生的?嫡女又怎么样?从小就被换了,当粗使丫鬟做歌姬,咱们宁国公府哪容得下?哪怕识破了,国公爷也不认她。” “都别废话,赶紧动手,别给公府留麻烦。” 疏朗月光下,柳长安脸色惨白,喘息着趴在地上,她衣衫褴褛,头脸身上都是被荆棘划破的血痕。 鲜血淋漓。 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满脸轻蔑地围过来。 柳长安艰难仰头,“父亲要杀我?我娘知道吗?她人呢?” “太太病逝了,后天是莱姨娘的扶正宴。”侍卫们嗤笑,眼神像是看丧家犬。 “病逝?娘病逝了?父亲,你好狠啊,你不认我就算了,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柳长安凄声。 “太太非要认回你,让清姑娘去做庶女,呵呵,庶女怎么当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侍卫冷声,‘呛’地抽出刀来,“大小姐,不能怪国公爷。” “他老人家也是为大局着想,为了国公府,为了清姑娘的未来,你就安息吧。” 说罢,刀过无痕。 直接捅进柳长安的胸口。 ‘噗’声轻响,鲜血喷将出来,柳长安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扔下悬崖,别留全尸。”柳清如走出来,脸上的松快之意尽显。 好啊,国公夫人死了,柳长安也死了,从今天开始,在没有人知道她是妾室所出的庶女。 侍卫们领命,乱刀划烂了柳长安的脸庞,把她的尸身扔下悬崖。 片刻,崖下响起阵阵狠嚎和咀嚼声。 月亮悄悄拽过乌云遮在身下,似乎也不愿意看见这样残忍的画面。 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 京城,宁国公府。 花园里,气急败坏的女声叫嚷着,“抓住她,该死的小蹄子,偷了我们姑娘的流云钗还敢跑?” “柳长安,姑奶奶活趴了你的皮。” “怎么不见了?哪去了?是不是躲起来了,快点找。” 脚步声嘈杂,花园坡里的矮草被打的‘啪啪’做响。 柳长安睁开眼睛,脑海依然沉浸在当胸一剑的痛苦里,那浸人心寒的凉,瞬间毙命的痛,让她小声呜咽,手指狠狠抠在假山石洞的石壁上。 指甲半翻,渗出血来。 十指连心,刺骨的疼让她理智回笼,茫然环视。 四周一片漆黑,隐有光亮处,是假山石洞的入口,外面百花齐放,春意盎然。 这是…… 宁国公府。 她居然回来了? 清姑娘?流云钗? 啊!!她想起来了,是那天,她在府里做粗使丫鬟的第二个月,柳清如把她叫进屋里,当着她的面儿,把皇后娘娘赏赐的流云钗放进怀里,随后就指责她,说她把钗子偷了,要打她一百嘴板儿。 柳长安怎么肯认? 她解释反驳,却无人肯定,慌乱逃跑,被抓回去后,惩罚加倍,跪着碎瓷片挨板子。 柳清如亲自动手,打得柳长安牙齿迸裂,毁容烂脸。 外面,仆人的打草声越来越近,柳长安透过石缝儿里,隐隐看见他们的衣摆。 她蜷缩在假山石洞里,脸上全是绝望。 回来了,都逃不过命运吗? 上天注定她做柳清如和莱姨娘的踏脚石? “啊,小蹄子在这儿呢!” 藤蔓掀起来,刺眼阳光照射,惊喜的叫声,伴随着一只大手伸进石洞里,拽住柳长安的胳膊。 不要。 她不要认输。 她不甘心! 柳长安泪水滑落,惊慌脸庞浮出狠戾,咬牙拔出发间铜钗,她对着那只手狠狠扎过去。 ‘噗’! 铜钗透掌而过。 “啊啊啊啊!”仆人惨叫。 柳长安没理会,敛身爬出石洞,狠狠撞飞挨了铜钗的仆人,从他腋下跑出去,余光里,她看见莱姨娘隐隐站在远处。 “抓住她,我赏银十两。”柳清如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小贱人下手真黑啊,快点追她,抓住了捆上!” 不能留在后院。 肯定会被抓住。 柳长安咬牙,不顾浑身灰土和草屑,拼命往前院跑。 惨死、重生、被追赶,太多刺激让她慌不择路,直接跑到前院一处粉墙边,听着身后隐隐的叫嚷声。 她扒住墙沿,忍着剧痛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翻开的指甲直接扣到手指上,鲜血淋漓。 太疼了。 柳长安恍惚,身子一软,砸进粉墙内。 ‘扑通’。 温热的水笼罩全身,飞速侵入口鼻,窒息感狠狠袭上来。 “咳咳咳咳,救,救命……” 柳长安掉进温泉里,她惊慌挣扎着,水花四溅,突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出水面。 四目相对。 俊美高大的男人,披着件明黄色的薄帛坐在水里,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深邃冷眸蕴藏锐利,烟灰色的瞳孔弥漫冰霜。 鼻梁高挺,薄唇轻抿。 劲瘦又不失力度的身体浸泡在温水里,每一寸肌肉,每一缕线条,都是完美的弧度。 仿佛优雅从容的豹。 冷傲孤高,盛气磅礴。 柳长安像个落水的小狗,被他拎在手里,身体触着暖热的温泉,她呆呆看着自己指甲里浸出的血,染红了池水。 剧烈的痛,唤醒她的意志。 “太,太子爷?” 萧绰! 为什么是太子? 为什么是柳清如的丈夫救了她? 柳长安脸色惨白,惊愕出声。 萧绰,武英帝嫡长子,生母宋皇后,外家承恩公,只手遮天,权倾朝野,他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 死在他手中之人,不知几凡。 人人都敬太子。 人人都怕太子。 人人也都恨太子。 前世,柳长安在清云观待了五年,听来上香的香客谈论太子。 他年近三旬尚未娶妻,他经受两废两立,他在正德门前造反,囚父杀弟,傲视天下。 没有人能逼太子娶亲,他必然是亲自应允,迎娶柳清如的。 因为他要娶,所以,柳长安就得死。 “你认得孤?”萧绰淡笑,剑眉挑起,颇感兴趣地把柳长安提近了看。 “啊!” 俊美面容突然拉近,弥漫着戾气的烟灰色眸子,仿佛毒蛇,柳长安短促轻呼,面现惊慌。 “怕了?”萧绰喜怒无常,突地失了兴趣,大手一扔,“这么点胆子,怎么敢冒犯到孤面前?” “来人。” “拖出去,剐了吧。” 第2章 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柳长安砸到温泉旁的假山石上,身躯和石头相撞,剧痛袭来,疼得她闷哼出声。 温泉旁樱树下,闪身出个身材壮硕的哑奴,他半跪地上,向萧绰行礼后,伸手抓小鸡崽似的去抓柳长安。 “殿下!奴婢被人冤枉,无意闯进,求殿下饶命。”柳长安颤声,顾不得剧痛,飞快爬进温泉。 死死抱住萧绰的脖子。 哑奴愕然,沉默跪地。 萧绰大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唇边那颗胭脂痣上,玩味地道:“你是宁国公老夫人派来的?” 最近宁国公因战事,屡屡被参,乞求他襄助,被他拒绝了。 所以是狗急跳墙了,使出这样的招术? 投怀送抱,好歹送个嫡小姐,送个丫鬟,蔑视他吗? “倒是有几分像她,宁国公府,孤的姨父……” 他轻笑,烟眸冷凝。 “揣测君心,该死!” “你也是。” “拉下去。” 哑奴膝行,凶神恶煞地拖住柳长安的腿。 “不,不要,太子殿下,奴婢不是老夫人派来的,奴婢就是宁国公府的粗使,奉命去大姑娘院里送份例,遭她陷害,她下令打奴婢板子,奴婢太害怕了,慌不择路逃到您这儿。” “奴婢真是无心,求太子殿下饶恕。” 眼看要被拽出温泉了,柳长安口中急急解释,心里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挨了打?被污蔑了?”萧绰捏着柳长安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她挨了嘴巴的红肿脸颊和血肉模糊的指甲。 “好生可怜。”他蹙眉,仿佛怜惜,又在柳长安眼里蓦然冒出生的喜悦时,脸色一冷,“但跟孤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叫哑奴了,大手直接掐住柳长安的脖子,缓缓收紧。 柳长安瞬间窒息,脸色涨红的挣扎起来。 温泉水被她手脚拍打的翻腾起来,扑到萧绰赤裸的胸膛和俊美脸庞上。 他在笑。 果然是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的暴君! 她,她要死了吗? 逃过了毁容烂脸,却逃不过被活活掐死?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柳长安绝望挣扎着,脑海里模糊地回忆起前世。 养父母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十六年前,从宴河边捡回冻得奄奄一息的她,如珠如宝的把她养到十六岁,才舍得她进府当差,谁知,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被柳清如打烂了脸。 她怕死了,养父养母心疼她,把她留在家里,小家碧玉般养着。 谁知刚过几天,府里突然说她养父母手脚不干净,刺字断指发卖,大弟弟去喊冤,挨了一百板子,生生被打残废,小妹妹被罚去洗衣房,寒冬里,就着冰凉刺骨的水洗衣服。 她被指派倒夜香。 三年,兄妹三人抱团苦熬三年,管事突然把她带到府里歌姬们住的玲珑阁,她懵着伺候了半个月,国公夫人来了,抱着她痛哭,口口声声喊她,“我苦命的女儿啊!” 夫人说:她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 柳清如是莱姨娘生的庶出。 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偏偏,国公夫人生产那时,有个奶嬷嬷使坏,把柳清如抱给夫人,而她,则被那嬷嬷扔进河里,本想把她淹死。 是养父养母救下她,把她养大了。 “找回来就好了,孩子,娘一定补偿你。”国公夫人泣不成声。 柳长安想想被卖的养父母,想想弟弟妹妹们。 补偿? 怎么补偿? 她都家破人亡了。 她麻木的放下夜香桶,跟着国公夫人走了,做了三十八天的大小姐,然后,被宁国公和老夫人送到了郊外道观。 “皇后娘娘有意给清如指门好婚事,庶女之事不能暴露,咱们家也不能有个倒过夜香,做过歌姬的嫡女儿!” “长安,对不起,你去吧。” 国公爷把她捆上马车,国公夫人追在马后,鞋都跑丢了,脚上鲜血淋漓。 那是一条用鲜血铺出来的追女路。 柳长安终于哭出来,她去了道观,住了五年,最后喂了狼。 “你也想让我死吗??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只是躲进来而已,我就是想躲一会儿。” “我一直求你,一直在求你们,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我做错什么了?” 柳长安喃喃,泪水如同泉涌般流出来,她抓过萧绰的手,狠狠咬下去。 鲜血流进她嘴里,口腔一片腥气。 萧绰拧眉,拽住她的青丝,逼她仰起脸儿。 满脸红肿泪痕的小姑娘,哭得狼狈极了,一双明媚的眸子充斥着盈盈水汽,脸色惨白,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狗儿。 “黄毛丫头,年龄不大,戾气不小,牙口挺利的。” 柳长安死死咬着他,流着眼泪的狠戾。 血缓缓滴落,流进了温泉池水里。 有萧绰的,也有柳长安的,分不出来,混成一团了。 萧绰看着她布满泪水和水渍的脸儿,唇角一点殷红的胭脂痣,跟记忆里某个掐着腰儿,神气十足的小姑娘重叠了。 “一样的狗脾气,也爱咬人。”剑眉蓦然弯起,烟灰色的眸子里染上淡淡笑意,抬手把人摔到池边。 他起身。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小蹄子翻进去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怎么连个小丫头都抓不住!” “这是太子爷的居所啊。” “大姑娘,这可怎么办?”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柳长安跑了,她还有娘老子呢!” 嘈杂声音传来。 柳长安脸色惨白,她想起了养父母被刺字断指发卖时,舍不得儿女们的哭声。 想起大弟弟去申冤时,被打了一百板子,生生断了腿,做了太监的屈辱。 想起小妹妹洗衣洗的骨节粗大,满是冻疮的手。 她还想起了国公爷,老夫人和她的亲哥哥们,他们指责她,怪她做粗使丫鬟,怪她倒夜香,怪她伺候歌姬。 他们说她:污辱门风,脏了‘柳’字姓氏。 他们说她自甘下贱,都是国公府的女儿了,还要认低贱的奴婢弟妹,他们还说柳清如才是公府姑娘应有的气质体面。 那才是贵族家的娇娇女儿呢。 晧晧如明月。 那她呢? 她是卑微的虫子吗? 柳长安双手紧紧抱住肩膀,血肉模糊的指甲终于不堪重负地折断。 鲜血渗红了温泉池边的草。 萧绰烟眸垂下,心中蓦然颤动,他抬手。 哑奴递上披风和玄衣。 萧绰慢条斯理穿上,微微叹气,“也罢,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带她进去治伤,再把柳清如传进来。” 第3章 太子爷慈悲 别院厢房里。 柳长安乖巧坐在床沿,一个穿酱色衣裳,满脸严肃的嬷嬷替她包扎伤口,白布条把青葱玉指包成粽子样。 嬷嬷叮嘱道:“成了,这个月别碰水,等指甲长出新的就好了。” “多谢嬷嬷!”柳长安微微敛眉,轻笑道歉。 笑容依然苦涩。 内心却平静不少。 “不必,老奴也是听太子殿下的吩咐罢了,是太子心善。”嬷嬷一板一眼。 柳长安起身福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是该谢过太子殿下的。” 见她知仪,嬷嬷严肃的脸露出些满意。 这时,外间小厮进来,指着柳长安,“太子殿下传你。” 柳长安急忙上前,跟嬷嬷告了别,问了她的名字,知道她姓刘后,就跟着小厮出了厢房,来到正厅,迈步进屋,入目看见萧绰端坐上首,优雅喝着茶。 柳清如跪在地毯上,眼里泛着泪花。 柳长安心里一悸。 她发现,从这个角度看柳清如的侧脸,居然跟自己有七分相似,且,她们两个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胭脂痣。 只是柳清如的痣在嘴角上面,而她的则在下边罢了。 ‘长得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她和柳清如像太子认识的人吗? 京城曾传闻,太子有个记挂多年的心爱女子,因为她迟迟不肯成亲,直到后来,他迎娶柳清如,传闻才被打破。 是因为柳如清像他的心爱之人,太子才会迎娶吗? 她和柳如清有四分相似,侧脸又像七分……那,谁更像那个心上人呢? 柳长安心念微动,屈膝跪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姑娘。” “你这个贱婢,偷了本姑娘的钗子,还敢打扰太子表哥,真是罪该万死。”柳清如气声,伸手要打她。 “嗯?” 萧绰微掀眼帘,俊颜沉下。 柳清如的动作停住,缩着身子,可怜巴巴地道:“表哥,如儿知道你喜欢清净,娘也说过,不让我打扰你,但是,这个贱婢偷了如儿的流云钗。” “那是皇后姑母赐我的,我最喜欢了,我太想找回钗子,所以打扰了太子哥哥,您不要怪我啦。” 她可爱的歪头,小手扯着萧绰的衣摆轻晃。 真是又甜美又娇气,讨人喜欢,生生把脸颊红肿,十指包得像粽子的柳长安衬的灰头土脸,落魄狼狈。 萧绰眉目微冷,轻扫下摆,挣开柳清如后,回眸看向柳长安,喜怒不明地淡声道:“你,偷窃了?” “奴婢不曾!”柳长安疾声否认。 柳清如昂头,娇嗔又得意地道:“你说不曾就不曾?我都看见你偷了,狡辩有什么用?” 她诬陷柳长安偷流云钗时,内寝里只有她们两个。 她说‘不曾’,难道能找出证据吗? “是你,就是你!” 柳长安喘气,指尖掐掌心,都流出血来了,但碍于身份,只能尽量压下血仇,口腔全是咸腥,她道:“大姑娘,奴婢是您院中的粗使丫鬟,要不是您传唤,奴婢没有进正屋的资格。” “流云钗是皇后娘娘赏赐,平时都锁在箱笼里,由几个一等丫鬟的姐姐们守着,奴婢怎么能偷得到?” “殿下,求您细思。” 萧绰闻言,微微挑起剑眉,似笑非笑地指着柳长安,“她说的,也有道理。” “太子哥哥!!你别听这贱婢的,我亲眼看见,难道会有假吗?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来诬陷?” “呵呵,我的道理就是道理。” 柳清如娇斥。 柳长安心里直颤,前世就是如此,无论她怎么解释?如何求情?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柳清如的话就像佛祖的五指山,生生把她压死在山下,哪怕被国公夫人认回去,她依然背着个小偷的罪名。 今生,也要如此吗? 她真的解释不清楚? 柳长安脸色惨白,眼角无意看见柳清如鹅黄小袄上,一抹浅色的银光。 她心里蓦然生出个大胆的猜测,赌了。 “姑娘身上是什么?” 她把心一横,飞快伸手拽住那抹银光,直接扔到地上。 ‘啪’。 一声轻响。 坠着流苏紫珠的流云钗平静地躺在地毯上。 “啊?”柳清如捂住胸口,尖叫喝道:“贱婢无礼,胆敢冒上。” “大姑娘,流云钗在您怀里,凭什么说是奴婢偷的?” 柳长安眼眶一红,流下泪来,声音哽咽着,“奴婢不是小偷。” “奴婢就算是贱籍,就算是使唤丫头,奴婢的父母也告诉奴婢,这辈子,要行得正,坐得端,堂堂正正。” “奴婢就算饿死,也不会偷盗。” “请太子明鉴。” 小姑娘赌咒发誓的语气,带着无限的痛苦和委屈,屋里众人听着,心里莫名觉得心酸,忍不住叹起气来。 萧绰眉眼微动,俊美突然冷下来,“真相大白了,带柳清如和她去孤姨母那里,说个清楚。” 他口中的‘姨母’,就是宁国公夫人,她和当今皇后是嫡亲姐妹。 “奴婢遵命。” 给柳长安上药的刘嬷嬷领命。 萧绰颔首,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走了。 柳清如大惊失色,爬起来边追边喊,“太子哥哥,我,我是把流云钗放错了,别告诉我娘……” 话音未落,萧绰蓦然回头。 一双冷眸淡漠的骇人。 柳清如像冬天被冷水泼中般,浑身僵硬,不敢言语了。 刘嬷嬷带着柳长安、柳清如和她带的奴仆,一路来到国公府正院,彼时,国公夫人宋氏正坐在窗前榻里,含笑跟个面如玉冠的年轻公子闲聊。 “娘,大哥……” 柳清如娇泣,一步扑到两人身前跪下,抱着宋氏的腿痛哭。 “清如,这是怎么了?”宋氏惊讶,赶紧扶起女儿,担忧地上下打量她,“哭什么?谁欺负你了?跟娘说。” “我,我……”柳清如哭的直噎气,表情又羞又恼地瞪向柳长安,“娘,是我,是我不小心记错了一件事,太子哥哥教训我了,我,我好难过。” “他明明是我表哥,却偏疼一个奴婢,不心疼我。” “我在太子哥哥那里跪了好久,膝盖好疼啊。” 她‘呜呜’哭泣,避重就轻地说。 宋氏闻言,凝眉转头,目光落到柳长安身上的瞬间,她惊愕的出声,“嘶……” 这个小丫鬟,长得跟她好像啊。 第4章 佑你长安 宋氏和柳长安都是鹅蛋脸,柳叶眉,眼如水杏,唇若涂脂,一副明媚动人的相貌,一身优雅端庄的气质。 说白了,天生的大妇相貌。 足有六成相似。 宋氏目光惊奇地看着,心里惊愕极了,“你,你是谁家的孩子?” “回夫人,奴婢是您的陪嫁柳来顺和柳艾氏的长女柳长安,当年,奴婢的名儿,还是您给起的。” 柳长安一双唇儿白得吓人,水杏眸儿盈盈看着宋氏,几乎想要掉泪。 她和宋氏的母女情分不长,但宋氏是真疼爱她,力排众议认她回来,为了给她正名,跟婆婆、丈夫、儿子、宗族、娘家翻脸。 柳长安永远记得,她被国公爷派人扭送到清云观时,宋氏光脚追着她的马车,跌倒了就爬起来,无数的重复。 雪地上,一路都是她的血脚印,风里传遍她失子母兽般的惨叫。 最后她也死了。 被国公府的所有人,包括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放弃,‘病逝’在小小的院子里。 “奴婢给夫人请安。” 柳长安憋着眼泪,缓缓跪下。 “啊,你是青梅捡的那个女孩儿啊。”宋氏打量柳长安,感慨道:“居然长这么大了。” 柳长安的养父母——柳来顺和艾青梅是宋氏的心腹陪房之一。 柳来顺是外院掌柜,管着宋氏的两个嫁妆铺子,艾青梅是内库的管事嬷嬷。 他们从宴河边捡到柳长安时,小小婴儿冻得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没命,宋氏无意知道,拿帖子给她请了好大夫,又给她起了‘长安’这个名字。 长安~ 长安! 保佑这个孩子,长长久久的平安吧。 柳长安垂下泛红的眼睛,眨掉流出的热泪,“夫人还记得奴婢啊。” “自是记得的,原来,你都进府做事了,我还以为,青梅会舍不得你呢。”宋氏轻声,话未说完,柳清如已经受不住了,娇美容颜带着愤怒,她高声嚷,“娘,你怎么也向着外人?这个贱婢,害了我在太子表哥面前丢了大脸。” “你怎么跟她聊上了?” “太子殿下?”宋氏拧眉,分别看向两个女孩子。 柳清如泪水珠串儿般地掉,楚楚可怜,娇态万千,脸颊红晕。 柳长安面色惨白,身上露着的皮肤上全是划伤,包着手掌的白布也渗出血来。 宋氏,“到底怎么回事?” “娘……”柳清如抽泣想说话。 “奴婢禀告国公夫人。”刘嬷嬷面无表情,出声阻止,“今日之事,是如此……”她不偏不倚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从怀里掏出流云钗递到上前,“……此钗是在清如姑娘怀中找到的,事非对错,国公夫人心里应该有准。” ”太子殿下所言:国公府是他的亲眷,理应德厚流光,谦逊自律,虐待奴仆之事,不是勋贵的家风。” “国公夫人当慎重。” “臣妇谨领训。”宋氏郑重屈膝下跪。 刘嬷嬷颔首,“如此,奴婢还要回去复命,不打扰国公夫人了。” “奴婢告退。”说罢,她用眼神安慰柳长安。 柳长安满面感激。 刘嬷嬷那几句‘太子训’,是在保她的命,以她和柳清如的身份,不偏不倚,已经是向着她了。 她感激上前蹲身,趁着福礼的时候,把唇凑到刘嬷嬷耳边,细若蚊蝇地道:“嬷嬷,奴婢曾无意听府里下人说过,国公爷似乎对太子殿下不满,有意投靠燕王……” 刘嬷嬷瞳孔蓦然一缩,旋即,装做没事人般,握住柳长安的手腕,“罢了,不必谢,你若有心,哪日去殿下面前磕个头就是了。” “奴婢明白。” 柳长安低声。 刘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柳长安目前她离去,回身垂首恭身,“夫人,奴婢……” “你不必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宋氏温和脸庞浮出严厉,她看向女儿,“清如,你为什么污蔑长安?” “我哪有?就是她偷……”柳清如嗔声,看着宋氏板起脸,她肩膀塌下来,嘟囔道:“是我弄错了嘛,我忘记自己把流云钗揣到怀里,以为被她偷了,所以审了审她。” “谁知道,她居然敢跑,还跑到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还为了她骂我,真是太过分了!” 宋氏冷眼看着女儿毫无愧疚,不思悔改的模样,怒声道:“够了,柳清如,你跪下!” “啊?”柳清如懵了,“什,什么?” “娘,你说什么?” “我让你跪下。”宋氏温和脸庞涨红,勃然气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刁钻任性,蛮不讲理。” “你污蔑长安,事情没查清楚就私设刑罚,又惊扰太子殿下,家丑外扬,知道误会后,也不悔改。” “你简直,简直……” 宋氏生女时难产出血差点死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多,身体虚弱不堪,所以,柳清如是在府里老夫人膝下养大的。 娇惯的不成样子。 “你,你也不向着我?你是我娘,你因为一个奴婢骂我,我去找祖母去!” 柳清如俏脸一撂,甩袖气鼓鼓地跑出去了。 屋里,本想说些什么的柳长安,眼眸微微发热。 是啊,她的生母就是个公平温和、怜贫惜弱的人,上辈子,她背着自己偷窃,养父母偷盗的名声,毁容烂脸,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夜香婆时…… 宋氏没嫌弃过她。 偶遇她时,严惩了欺负她的人,对她说:人生在世,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又劝她:红颜枯骨,相貌不过皮囊,要她重爱自己,莫要自卑。 宋氏——柳长安跟她母女相处,只有三十八天,却也把她当成亲娘看待了。 她和养母一样,是最好的母亲。 “娘,小妹不过整治个粗使丫鬟而已,哪里值得您动怒?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屋里,曾被柳清如抱着大腿哭诉的男人——柳文柏出声,他微微拧眉,一脸不赞同地指着柳长安,“区区贱婢,别说伤她,就是死了,也比不上小妹的一个指甲盖。” “至于家丑外扬?太子是咱们表哥,都是一家人,他不会介意的。” 柳文柏冷漠地睨着柳长安,目光轻蔑,仿佛看着路边的野猫野狗。 不值一提。 宋氏却是惊了,“文柏,你,你……” 第5章 兄既无心,妹便休 “你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要继承国公位置,统率全族,为朝廷效力,怎么能善恶不分?” “勿以善小不为,勿以恶小为之,连府里奴婢都庇护不了,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宋氏痛声。 宁国公府家教很严,她两个儿子从小挪到前院,由老国公教养。 她妇道人家,不许插手。 “娘,我们男人在外面如何行事,你不用管,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儿。”柳文柏摆手,脸上全是不耐烦。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你啊,快点去把小妹哄好吧,要不然,祖母护起短来,您可招架不住。” 宋氏噎声,看着儿子的模样,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的性格善良中正,却难免软和了些,孩子们强势起来,她就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儿子还有功课,先告退了。”柳文柏笑着转身就走,路过柳长安时,笑容收敛,转作蔑视,“贱婢心思不正,让我抓住你的马脚,太子也保不住你。” 说罢,扬长而去。 柳长安脸色蓦然白了。 “我的妹妹是百伶百俐,娇蛮可爱的清如,你一个倒夜香的小偷,也配称一声‘大小姐’?” “清如哭了,是不是你欺负了她?娘已经认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的女儿会打洞,你养父母偷盗成性,把你也养成了老鼠性子,清如都不介意你的存在了,你还想得寸进尺,认祖归宗?呵呵,也不看看你的嘴脸,配也不配?” 三十八天的‘小姐生涯’里,柳长安见过一母同胞的哥哥柳文柏三次,每次,都是轻蔑、愤怒、不屑和指责! 果然,重生一次,身份不同。 柳文柏的态度都不会有改变,也罢,兄既无心,妹便休。 她有疼她爱她护着她的养弟,觉得她不配做妹妹的,她也不稀罕了。 “长安!”宋氏突然唤她。 柳长安回神,羽睫掩着微红的眼眶,拼命平静情绪,“夫人有何吩咐?” “是我教女不严,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好孩子,是我的不对,你受委屈了!”宋氏神色柔和,目光含着歉意。 柳长安眼窝猛然酸涩,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几乎想不管不顾扑进宋氏的怀里痛哭。 她想诉说委屈,想撒娇要母亲安慰。 但她忍住了。 死死握着拳,指甲的疼痛生生压制住她的渴望,她哽咽着,“夫人,奴婢没事,夫人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我们现在还活着。 “花儿柳儿般的女孩儿,伤成这样,哪就没关系了!”宋氏叹息,看着柳长安委屈求全的样子,不晓得为什么,她心里生疼生疼的。 她温柔避开女孩脸上的擦伤,摸了摸她的小脸儿,“你在清如院里伺候对不对?” “那孩子脾气大,爱记恨人,今日你让她丢了人,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样吧,我把你调进我院里,顶个二等的缺儿好不好?” “奴婢遵命。”柳长安心里又酸又软。 宋氏见她答应,又安抚几声,就唤了大丫鬟进屋,安排她的住处,让她休息去了。 柳长安跟着大丫鬟容翠来到后罩房,稍微安顿下来,容翠告辞做活去了,柳长安坐在床头,静静思量着。 半晌…… “你叫桂圆对不对?”她冲窗外的小丫头招招手,“来,过来!” 一个七、八岁模样,脸儿圆圆的小姑娘‘蹬蹬蹬蹬’跑过来福礼,脆生生地问,“我认得你,容翠姐姐说了,你是新来的长安姐姐。” “有什么吩咐嘛?” “给你抓把蜜枣儿,你替姐姐跑个腿儿。”柳长安抓了把枣子塞到桂圆手里,“你到府外的聚宁巷子最后面,门口有颗大柳树的那家,叫一个叫柳三喜的小姑娘过来。” “我是她姐姐,有事儿找她。” —— 柳清如抹着眼泪,一路飞奔进荣喜院,那是国公老夫人的住所。 进得院里,她想去告状,却被告知老夫人出门了,她气得扬手给了丫鬟个耳光子,旋即,跑到荣喜院旁边,一个叫翠竹轩的院子里。 这里住着宁国公的宠妾莱氏。 她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府里的贵妾。 “姨娘,呜呜呜,姨娘开门啊!”柳清如呜呜哭着拍门。 片刻,门从里打开,三十出头模样,雪肤花貌,身段妖娆的莱姨娘出现,看见柳清如,她惊愕,“哎啊,奴奴的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 “呜呜呜,姨娘……” 柳清如扑到她怀里开始哭。 她刚出生就被抱到荣喜院,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也不好日日照顾个小婴儿,因此,倒是莱姨娘伺候得多些。 两人感情极好。 “快别哭了,小心坏了嗓子。”莱姨娘轻声哄她,将她带进屋里,把伺候人打发出去,门窗关上。 柳清如抽着鼻子哭,“姨娘,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儿没办好,那个柳长安没毁容,也没成了小偷。” “她巴结上太子哥哥,还害我被我娘骂了一顿。” “什么?”莱姨娘一惊,狠狠握住柳清如的手,“怎么会这样呢?你细细跟我说!” “姨娘,你弄疼我了!”柳清如娇嗔,看着莱姨娘铁青的脸色,又有些害怕,缩着脑袋道:“就是……我听你的,把钗子揣怀里,污蔑她偷东西,又要打她,然后她跑了……”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抱怨道:“我娘太过分了,她一点都不疼我,我宁愿姨娘是我娘,也不想要她。” 莱姨娘眼神一晃,抱着柳清如的手都收紧了,她连声安慰道:“不要紧的,大小姐,夫人不疼你,姨娘疼你。” “没办成就没办成,一个小人物而已,姨娘自然有法子把她赶出去。” “都是西天取经的,飞得了孙悟空,还跑得了唐三藏?” “嗯!”柳清如抹了把眼泪,好奇地仰头问,“姨娘,你跟柳长安有仇啊?” 莱姨娘瞳孔一缩,脑海里想起偶遇柳长安时,她那张跟夫人有六成相似的脸,又想起四处打听来的消息。 柳长安是柳来顺夫妻从宴河边捡回来的弃婴。 当初,她让人扔那个孩子的时候,就是扔进宴河里的。 “大小姐,你别管了,姨娘不会害你的,都是为了你好。”莱姨娘喃喃,复而高声,“小红,我交代你的事儿,办好了没有?” 第6章 三喜别怕,大姐不疼 莱姨娘轻唤,外间,一个穿着桃粉比甲的小丫鬟快步走进来,小心瞧了眼柳清如。 她俯身沉默着。 莱姨娘见状,“说吧,我这里的事儿,不需要瞒着大小姐。” 柳清如眼里泪汪汪,感动得不行。 “奴婢遵命。”小红小声禀告,“姨娘,事情办妥了,奴婢的哥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个东西’偷偷放进了柳来顺家的小佛堂里。” “他们没发现。” “那就好。”莱姨娘狂喜,“待事成了,我定然重重赏你。” 柳清如歪着头,又好奇又不解,“姨娘,你往柳长安家放了什么?是能帮我报仇的东西吗?他们会怎么样啊?” “我娘会打他们板子,会把柳长安卖出府去吗?” “会的,会的,大小姐,只要事成了,别说柳长安,他们全家都得不着好儿,姨娘会,会……”莱姨娘顿声垂眸,半是怜爱,半是狠毒地抚摸着柳清如的青丝。 她暗道:姨娘会把你面前的障碍全都清除了。 是柳长安的命不好,偏偏长了那样一张脸儿,偏偏是柳来顺从宴河边捡回来了,不管她是不是那个孩子,都得死。 不能怪她心狠手辣。 莱姨娘喃喃,“姨娘的大小姐啊,姨娘全心全意,都是为了你的前程啊。” 柳清如闻言垂头,转了转眼珠儿,没有言语。 —— 春梨院。 萧绰端坐檀木桌案后,目光清冷,淡淡落下。 “……殿下,长安姑娘已经被宋夫人留下了,奴婢走之前,她对奴婢说……” 刘嬷嬷跪在下首禀报,“……国公爷和燕王勾结……” 萧绰眉眼未动,薄唇勾出抹凉冷的嘲讽,“孤的姨父,倒是长袖善舞会钻营的。” “燕王和他,蛇鼠一窝。” 刘嬷嬷深深叩头不语。 萧绰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叩着桌案,片刻,“暗九,查查柳长安的底细,她一个粗使奴婢,哪里打探到这种消息?” “是!”书房角落,一道身影应声,转瞬消失。 萧绰沉吟,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诺。”刘嬷嬷垂头,恭敬的膝行跪退。 萧绰垂着脸儿,长长的睫毛掩住冰冷眸子,半晌,他伸手打开桌案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幅卷轴,轻轻摩挲着。 缓缓展开。 白雪皑皑,枯木成林的水墨画里,一个四、五岁年纪,穿着斗篷,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女孩,捻着枝梅花,放肆大笑。 胖呼呼的鹅蛋脸儿,柳叶眉,杏核眼儿,仿若涂脂的唇下,有个朱红一点的胭脂痣。 仿佛梅心。 “柳长安,你运气不错,这么像她……” 萧绰合上卷轴,俊颜冷了下来。 —— 正院后罩房,柳长安忍着疼给自己上药,桂圆带着个穿灰布短衣,七、八岁的小姑娘,‘蹬蹬蹬’地跑进来。 “长安姐姐,我把柳三喜带过来了。” 她欢快地嚷着。 柳长安心里一悸,蓦然转头,看见一个脑袋大,身子小,细眉细眼,像个小耗子般的女孩儿,冲她露出‘无齿’的笑容。 那是她的三妹妹柳三喜。 记忆里,三喜皴裂着脸,十指关节骨大红肿,生着冻疮,流着黄脓,每每见她时,都强打精神,怕她担心。 哪像如今,笑得这般童真。 “好孩子,姐姐谢谢你了。”柳长安忍着泪,多抓了两把蜜枣给桂圆。 “我本来就是给姐姐们跑腿儿的,不给我枣儿,我都该做,更何况姐姐还给了我‘工钱’哩。”桂圆笑着接过,“日后长安姐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接喊我就是了。” “我先走啦。” 她非常识趣儿地弯弯膝盖,转身跑远。 把屋子留给姐妹俩儿。 “大姐,你找我来干啥呀?你……”柳三喜好奇地跑过来,看见柳长安身上的绷带,一下就急了,“你手上怎么了?脸上也有伤,咋回事?谁欺负你了!” “我要去告诉爹和娘!” “让娘去找他们。” 她小眼睛瞪大,转身就要跑出去告状。 “等等!”柳长安赶紧喊住她。 柳三喜回头,小脸全是愤怒。 “三喜,大姐没事,这都是小伤,过后,我会跟爹娘解释的。”柳长安轻声,对她招手,“大姐找你来,是有件事要让你做。” “啥事能比你伤成这样重要啊?”柳三喜握着小拳头,看着大姐满身伤痕,又心疼又生气,小眼睛都红了。 “你手怎么包成这样?疼不疼啊?” 十指连心,指甲连根翻出去,怎么会不疼呢? 可是想想前世,小三喜冬天洗衣,洗的小指生生冻掉了…… 柳长安忍住泪,用包着的手摸摸妹妹的小黑脸儿,说了跟那时的妹妹一样的话。 “三喜别担心,大姐不疼!” ——大姐别担心,三喜不疼! “就是外面看着吓人,我好着呢。” ——天太冷了,冻掉手指都没有感觉,管事给我放了三天假呢,我好着呢。 “三喜,大姐在府里打听着点事儿,你回去家里,看看娘供的小佛堂,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尤其是佛像后面,佛座底下,仔细去找,不管发现什么,都给姐姐带进来。” “知道了吗?” 柳艾氏生柳三喜时七月早产,为了保佑孩子,她请了佛像进院,日夜供奉。 “大姐,有谁要对咱家使坏吗?”柳三喜也是从小听公府宅斗长大的,人又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我马上就回去。” “你等着我。” 说罢,一刻都没耽误,转身跑了。 柳长安坐在床上,满心不安的等着,约莫一个时辰,柳三喜满脸土灰,匆匆跑回来,进门后,快手快脚把门关上。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 柳长安的目光,落到那上面,颤着手去拿那沾着土灰的布包。 前世,就是这里面的东西,害得她养父母被打得半死,被发卖到西北挖煤,生死不知。 “大姐,我把小佛堂挖地三尺,黄土都翻出来了,这,这是在供桌下面的地里挖出来,是,是……” 柳三喜的声音发颤,小脸儿惨白。 是玉佛吗? 前世府里传的是,她养父母偷了宋氏价值四千两的玉佛! 柳长安艰难解开小包袱,垂眸去看。 杏核眼儿蓦然睁圆。 她的掌心,赫然躺着个写着生辰八字,扎满细针的布娃娃。 第7章 你去学狗叫吧 巫蛊? 巫蛊之术? “原来不是玉佛,是巫蛊娃娃!”柳长安心口发麻,捻出八字一看。 癸酉年六月十八,丑时初刻。 这是宁国公老夫人莱氏的生辰八字。 柳来顺和柳艾氏,是宋氏是陪房,是她的心腹之一,从他们的佛堂里搜出个诅咒莱老夫人的巫蛊娃娃。 柳长安不敢细想,那时宋氏的处境会有多难! “怪不得她一句求情都没有,我竟然怨过她不讲情面。” 柳长安喃喃自语,又赶紧招手让柳三喜过来,“你去外面,冲桂圆要个火盆子来,就说我冷了,托她帮忙。” “好!”柳三喜应声,匆匆出去,片刻端回火盆。 姐妹俩拿剪子把巫蛊娃娃绞碎,烧了大半,仅留下一条雪白的干净布条。 看着前世害养父母被打被卖的‘罪魁祸首’消失,柳长安心里长长舒出口气。 “大姐,这事儿我得告诉爹娘,让他们禀告夫人,咱们不能被白算计了。” “肯定是内宅有人陷害我们,或许,就是冲着夫人去的。”柳三喜急声,狭长眼睛溜溜乱转。 柳长安面色凝重,“三喜,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人家已经盯上了我们,咱们就别打草惊蛇。” “将计就计最好。” “那,那我们怎么做?”柳三喜问。 柳长安就道:“你先回去,把佛堂收拾好了,我会抽个功夫回家一趟,亲自跟爹娘商量。” “行,我明白了。”柳三喜重重点头。 她匆匆离开了。 柳长安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默默咬唇,垂眸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眼里浮过抹恐惧。 随后,又狠狠压下去,她叫来桂圆,让她偷偷拿了些文房四宝过来。 这一夜,柳长安忍着指尖刺骨的疼,抄写平安经,直到天光微微发亮,书写了厚厚一本,妥帖放好。 —— 次日清晨。 天光大亮。 宋氏醒来用膳洗漱。 她和国公府柳修,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柳文柏和小女儿柳清如,都住在莱老夫人院里,早晨不过来。 给她请安的,只有次子柳文瑞。 “娘,我听说昨儿家里热闹得很,你为了护个丫鬟,蛮不讲理,怒骂大哥哥,惹清如不高兴了?” 柳文瑞穿着身大红的衣裳,一步三晃,挥着扇子,带着书童小厮们,像个花蝴蝶般,迈着四方步走进门。 也不请安,他满脸嬉笑。 “你哪听的谣言?什么蛮不讲理?明明是文柏和清如的错!”宋氏沉脸,轻斥道:“别胡说八道。” “啧啧啧,大哥和清如能有什么错啊?” 柳文瑞摇头晃脑。 他是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上面有成气的哥哥,下面有受宠的妹妹,夹在中间的他,养成了纨绔风流,肆意妄为的性格。 “娘,你有心教育我,倒不如仔细想想,一会儿怎么应付祖母?你把清如骂哭了,她老人家心疼着呢,可不会善罢甘休。” 宋氏脸色变了变,心里担忧,顾不得用膳了,赶紧起身,“我去给你祖母请安了,文瑞跟着我吧。” “我才不跟你去挨骂呢!”柳文瑞撇嘴,慢悠悠捻起块点心吃。 宋氏看他模样,无奈叹息,带着人走了。 “来来来,我问问,昨儿惹了我妹妹的小丫头在哪儿呢,我去会会她!”柳文瑞招手,一脸纨绔样。 “诺。” 容翠迟疑领命,上前带路。 柳文瑞带着书童和小厮,大摇大摆地来到后罩房。 彼时,柳长安刚刚默写完经书,想躺下睡会儿。 柳文瑞上门了,毫不客气,他直接推开了房门。 柳长安受惊,猛然转头,蓦地看见他,眼圈儿瞬间红了,身子忍不住瑟缩。 “二,二公子?” “哦,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认得本少爷?”柳文瑞晃着扇子,一步两摇,兴趣盎然地上前。 扇柄去挑她的下巴。 柳长安喉咙发紧,想起前世在姬妾园里伺候时,看见那些歌姬舞姬们被柳文瑞肆意玩弄挑逗,哄得她们一颗芳心,又转头抛弃,甚至将她们随手送人…… 比起柳文柏,她更害怕柳文瑞,这是真正的纨绔浪荡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柳长安吸气,目光直直看向柳文揣。 她曾经害怕他,视他如淫魔,惶惶不能终日,但,如今不要紧了,她是宋氏院里的二等丫鬟,不管柳文瑞多荒唐无耻,也不能调戏母婢。 “奴婢自然认识二公子了。” “给二公子请安。” 柳长安敛身福礼,姿态优雅。 “嗯,看着到像是学过礼的样子,是个懂事的,但是,你又怎么会冲撞清如,顶撞大哥,引得他们和母亲不和呢?”柳文瑞嘻笑。 直接扣了个大帽子过来。 柳长安沉默,一双杏眸,清冷冷的看他。 柳文瑞笑嘻嘻的面容,猛然一沉,厉声道:“你一个贱婢,引得公府主子们不和,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会被杖毙的。” “二公子说笑了,奴婢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哪有那样大的能耐?”柳长安没怕,仰着头不软不硬地道:“也只是听主子们吩咐。” “尽忠罢了。” “尽忠?你一个清如院里的粗使,一番折腾,就成了母亲身边的二等,我看你能耐大着呢?” 柳天揣桃花眼里充满讽刺,用逗小猫小狗般的神态,他道:“心机深沉的小奴婢,想不想让我大哥和清如放过你啊?” 柳长安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对他‘心机深沉’的评价无动于衷,毕竟,他前生今世都是这样,自说自话,把自己视作太阳,旁人全是逗他玩乐,供他戏耍的猫儿狗儿。 “二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求本公子啊,你好好求我,我就答应帮你!”柳文瑞晃着扇子。 柳长安看着他的模样,渐渐跟前世重叠,她突地笑了,“二公子,你想让奴婢怎么求你?” “这个嘛~”柳文瑞歪头,俊美脸庞带着思索,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似的,合扇子笑道:“这样吧,你呢,就去二门口,趴在空场里,学一百声小狗叫,我就帮你,怎么样?” 第8章 疼的,奴婢很疼的 柳文瑞看柳长安的眼神,像是看什么好玩的物件儿,是猫儿,是狗儿,反正不是人。 “去啊,就到前院去,你好好叫,叫得响,叫得欢,二爷给你厚厚的打赏~” 他挥着扇子,轻佻地去挑柳长安的下巴,眼神怂恿。 柳长安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扇子,神色不惊不恼,“二少爷,奴婢就算是猫儿狗儿,也是长辈身边的猫狗。” “打狗也要看主人,奴婢卑微,夫人却尊贵,看在她的份上,您收敛些吧。” “你一个贱籍的奴婢,到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被个丫鬟拒了,柳文瑞惊愕,心里有些恼,他眼神冷下来,“让你学个狗叫怎么了?” “你小小的婢子,得罪了我大哥,惹恼了清如,打死你都是应该的,我稍稍惩罚你,是为了你好。” “你别不知好歹。” 为了她好? 让她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跑到前院人来人往的地方,趴在地上学狗?是为了她好? 她真做了,就是一辈子的笑柄。 世人面前,永生永世抬不起头来。 柳长安心里狠狠一疼,看着柳文瑞的眼神冰冷彻骨。 前世,柳文瑞就是这样,打着为了她好的旗帜,肆意的羞辱她,她略有不愿,就是不懂事,不识好歹。 “你本来就是后认回来的,又当过倒夜香的奴婢,让让清如怎么了?都是应该的嘛!” “娘为了认你,已经很难了,你也不想让她更难受对吧,来来来,把我给你的衣裳穿了,哈哈哈,果然,你跟清如穿一样的衣服,就是东施效颦,好丑啊,你们俩站在一起,肯定很有意思。” “你想让我认你做妹妹啊?可以啊,来来来,跳个舞给我看,你在姬妾院里伺候了那么久,应该学会了些吧?” 前世柳文瑞说过的话,在柳长安耳边轰鸣着。 “二公子想让奴婢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趴着学狗叫?公府有这样羞辱人的规矩吗?” “奴婢进内院伺候的时候,也曾背过府规,哪条哪例都不曾写过,恕奴婢难以从命。” “你好大胆子,敢顶撞我?”柳文瑞屡次被拒,顿时恼了,“区区贱婢……” “奴婢也是夫人院里的二等,外出行走代表夫人的体面,二公子慎言!”柳长安打断她。 “你敢拿我娘压我?”柳文瑞勃然大怒。 柳长安看着他的模样,平淡道:“是又怎么?夫人压不住你吗?” 一个仗着长辈喜爱,欺压良善,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敢因为她不愿意被作践成猫狗,就跟她到宋夫人面前理论吗? “你敢吗?” “呃!”柳文瑞愕然失语。 他娘总有股子不合时宜的正义和善良,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这样戏耍小丫头,恐怕…… 可让他这样退了,太丢人了。 “贱婢,我堂堂公府公子,能被你拿捏住?”他恼声,不管不顾,伸手要去抓柳长安。 柳长安早提防着他,见他动作,抬腿跑出后罩房。 柳文瑞刚想去追,突地,桂圆带着刘嬷嬷,转过回廊走向前。 看见院里情况,刘嬷嬷眼神一闪,扬声道:“柳姑娘,太子爷召见,你快跟我走吧。” 柳长安停步回眸。 柳文瑞维持着打人的姿势,停在门口,进退不得。 柳长安充满讽刺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向刘嬷嬷福身,应声道:“是。” 随后,便跟上她的步伐。 刘嬷嬷无声向柳文瑞行了个礼,带着柳长安离开了。 柳文瑞狼狈地握着拳,半晌,暴声大骂一句,“什么玩意儿?贱婢,别让本公子抓住你的错处。” —— 春梨院。 柳长安缓缓俯身,下跪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低哑的嗓音响起,萧绰垂眸轻声。 淡然里,有着不容忽视的优雅和威严。 柳长安敛身,抬头看过去。 檀木大案后,一身降紫常服的萧绰端坐太师椅里,紫玉冠束着他的发丝,半垂烟眸流泄着精光。 令人望而生畏。 萧绰修长的指头轻叩桌面,寂静的书房里,发出有节奏的‘叩叩’响声,让人的心脏都提起来了。 好半晌…… “殿下今日唤奴婢前来,可是想问国公爷和燕王之事?”柳长安率先开口。 直接挑明。 昨日,她对刘嬷嬷说了那句话,为的就是太子再来找她。 身为贱籍奴婢,她的身份太低了,宋氏又对柳国公痴心一片,从不防备他,柳长安不敢跟她说明真相。 她没有证据。 重生一回,她要补偿养父养母,弟弟妹妹,她想护住宋夫人,她想报仇,她也想弥补遗憾。 她想得太多太多了。 但她…… 只是个奴婢。 太子是突然出现在她既定生命里的意外,是个强大的保护伞,前世,柳清如能被他笼罩在羽翼下保护,今生,她也可以。 “柳修和燕王勾结了?”萧绰眉眼淡淡,起身缓步上前,走到柳长安面前,他居高临下地问,“你知道多少?” “奴婢无意知晓,国公爷和燕王殿下,密谋准备暗算承恩公……”柳长安低声。 承国公宋宾是宋皇后和宋氏的生父,官拜威武大将军,前世,他被污蔑里通外国,满门抄家,宋皇后和宋氏没了娘家,任人宰割,太子也失去重要助力。 从而导致他被一废。 “国公爷和燕王狼子野心,殿下千万小心。” 她圆睁杏核眼儿,认真叮嘱的模样,惹得萧绰暗笑,俯身握住她的手腕,上下打量着,半晌,突然问道:“伤势怎么样了?” “怎么看着又严重了?疼不疼?” 柳长安一怔,吃痛地缩回头。 昨夜,她用没有指甲的手抄了一夜的经,用力过度,伤口崩裂,疼,当然是痛入骨髓了,然而前世她受过那么多的伤,疼痛对她来说是正常的事。 没有人疼的孩子,哭痛是没用的,把泪水和委屈咽进心里,是她的习惯。 可如今,突然有人问她了,有人关心她‘疼不疼?’ 柳长安的眼窝温热,眼角飞快眨掉一滴泪,她呐呐道:“疼的,殿下,奴婢好疼的。” 第9章 他府外有家 柳长安的眼泪,滴到萧绰的手指上。 带着体温的热度,让萧绰的指尖微卷,“既然疼了,怎么不体恤自己?指甲都翻了,也不重视,不怕日后不能穿针引线?” 身为婢子,刺绣是最基本的技能了。 前世,柳长安从六岁开始学,湘绣苏绣都是精通的,后来在清云观精习,更是能做双面绣。 “不会吧,指甲应该能长出来的。” 她嚅嚅,垂头看向被白布包着的手,神情微惊。 她指望着刺绣挣银子呢,不想废了手艺啊! “现在知道怕了!”萧绰冷声,看着她蓦然滚圆,惊怕的杏核儿,又道:“孤让刘氏给你敷的白玉膏,是太医院研治的,效果极好,一会儿,你在去领一瓶,日后妥帖养着,不要沾水,伤势自然无事。” “你的手不会废。” 他声音很淡,柳长安听着却是感激莫名,她的人生里,自从养父母被驱赶后,得到了善意很少。 每一点,哪怕仅是微小的善。 她都感激不尽。 “多谢太子殿下。”柳长安语出真挚。 萧绰垂眸,瞧着她圆圆的杏核眼里盈满的感激,突然,他问了一句,“你是宁国公府的人,把柳修和燕王勾结的事告诉孤?” “这是背主!” 为什么? “奴婢的主子是宋夫人,太子殿下您是夫人的外甥,又救过奴婢,对奴婢关心体贴,奴婢感谢您,不愿意让您遇险!” 宁国公府是她的主家?柳长安才不认呢,她恨不得身上没有柳修的血缘。 她想要保护的,只有家人和宋氏。 承恩公府是宋氏的娘家,萧绰是宋氏的靠山,是她想要的保护伞,她肯定要保住的…… “所以,你背主是因为孤了?” 萧绰俊颜微妙。 柳长安愣了下,脑子懵懵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具体不对在哪儿,又想不出来。 犹豫片刻,她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倒是一片痴心。”萧绰颔首,瞧着桃李之年,本该像柳清如般娇纵率直的女孩儿,一身寥落怆然,好像经历了无数凄然般。 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扎着两个小揪揪,在梅园里,捻梅肆意大笑的小姑娘。 要是她活着,应该也像柳长安这么大了吧。 她们那么相像,那颗痣…… 萧绰的目光,落在柳长安朱唇下的胭脂痣上,他心里一软,淡声道:“罢了,念你忠心耿耿,这块玉,你拿着。” 他从腰间掏出块玉佩,扔到柳长安手里。 “这是孤的贴身玉佩,可作信物之用。” 柳长安赶紧接住,嘴角的喜悦快压制不住了。 太子的信物用处太大了,有了它,最起码她不用怕柳文柏、柳文瑞,或是柳清如气急败坏,失了理智把她拖出去打死。 太子御令,在宁国公府里的权威,比国公爷还要大。 “奴婢拜谢殿下!” 柳长安跪在地上,郑重地给萧绰磕了个头。 萧绰眉眼微缓,又对她问了些承国公府的事,随后,便让她跪安了。 —— 从春梨院回到正院,柳文瑞已经离开了。 柳长安进了房间,略稍收拾了一翻,又开始忍痛抄经书。 太子的关切让她暖心感动,可该受的痛苦一样都不会少,身处低位,忍耐和承受,是躲都躲不掉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现在受的疼,能够让亲人避免灾难,柳长安就充满了干劲儿。 她不怕疼了。 一点都不怕。 用力握笔书写,让她手上的纱布染上血渍,血珠顺势滑下,浸入笔尖,她抄的经书里,带出了点点血痕。 她抄了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柳国公回府,她和容翠等丫鬟要进屋伺候。 柳长安手上有伤,大丫鬟们怜惜,就让她站在屋里守烛火。 门帘一掀,柳国公满面疲惫地走进来。 “兰娘,近几日朝廷事务繁忙,忽略了家里,听说你跟文柏闹矛盾了?待我去训斥那臭小子?” “你莫要生气啊。” 他语气体贴,神色温柔。 谁也想不到,他忙碌的朝廷事务,是怎么让宋氏的娘家满门抄斩! “文柏那孩子,唉,我倒是不生气他顶撞我,身为男子哪能没点脾气,我就是觉得他太冷漠,太倨傲了。” “他是府里世子,早晚要外放做几任父母官的,那时……我不盼他爱民如子,好歹不能视人命如草芥啊。” 宋氏担忧。 神色是没教好孩子的内疚。 柳国公撇了柳长安一眼,回府后,他见过柳文柏,已经把事情了解清楚,但也不屑跟丫鬟计较。 只是失笑看着妻子。 “兰娘,你想得太多了,文柏天生俊才,文武双全,万岁爷都夸过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视人命如草芥呢?” “良籍百姓和贱籍奴婢能比吗?” “不过是些跟牛马等同的东西罢了,你倒上纲上线的!” “国公爷,你这样说可不对了……”宋氏摇头,满脸不赞同。 良籍贱籍身份上不同罢了,归根结底,都是人命啊。 “好了好了,兰娘,你也太犟了,怎么就说不过呢?”柳国公指着她,仿佛谈笑,眼里闪过抹不悦,他道:“你这样偏向丫鬟说话,真不怪的文柏和清如生气。” “我看着都替他们委屈了!” 他的文柏是天之骄子,国公府未来的希望,哪能学得一身妇人软弱之态? “老爷,我也只是希望孩子们更好而已。”宋氏急声,复又敛眉叹道:“罢了,不提了,国公爷用膳吧。” “嗯。” 柳国公应声,解下斗篷,进内寝换衣。 柳长安跟进去看守烛火。 年过四十的柳国公,身形高瘦,清隽儒雅,带着勋贵的上位者气息。 风度翩翩,他年轻时,喜欢他的京城贵女多如牛毛,就是如今,也有人赞他如松如柏,气质高洁。 谁能想到,这样的君子,能瞒着宋氏这位发妻,在外城另置别院,跟旁的女子夫妻相称二十多年。 连孩子都有了呢。 柳长安垂眸,手里握着刚刚燃点烛火时,从柳国公那儿偷出的香囊,她眼里闪过抹决绝。 她要冒个险,断掉宋氏的痴心,改变她的命运。 第10章 少爷都四天没打我了 柳国公陪宋氏用了膳,聊了会天,时间不早,两人准备休息了。 宋氏来了月事,他们不能同房。 “要不,你去莱姨娘那吧。”她贤惠地建议。 柳国公笑着推辞,“都进你的院儿了,折腾什么,我到前面凑合一宿得了。” 说罢,没等宋氏拒绝,便自去前屋。 宋氏有些感动甜蜜,转身走进浴室,想要擦洗一番,柳长安上前伺候,她替宋氏褪下外衣时,掌心一松。 一个绣着鸳鸯交颈的淡粉色香囊落在地上。 宋氏解开腰带时,偶尔垂头,一眼便看见了。 “这是什么?”她凝眉,俯身捡起,拆开去瞧。 香囊里,是两缕青丝编成的同心结,和一块印着圆坛寺大印的姻缘牌。 牌上有签: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宋氏微微一滞,心里莫名慌乱,她马上翻过姻缘牌,就见木牌后面,写着两行小字。 一行笔力浑厚。 愿我和元娘岁岁长安。 一行娟秀婉转。 原奴和柳郎共首白头。 这,这……”宋氏惊愕。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回事?这字迹,这句‘愿我和元娘岁岁长安’,是老爷的笔迹啊? 他和一个女人剪青丝编同心结,要共首白头了? 她在府里辛辛苦苦替他操持,孝顺父母、管理中馈、教养儿女,他养外室? 为什么啊? 她又不是爱嫉妒的妇人,府里都有了莱姨娘,也不怕多一个,说出来纳进府就是了,难道,难道…… 这个元娘身份有异?是青楼出身?或是扬州瘦马? 心里想着可能跟青楼女子共侍一夫了,宋氏不信茫然的同时,又有点恶心! 她和柳修成亲二十多年,没吵过架,没红过脸,她贤良,柳修温和,结果他跟别人结发,岁岁常相见了? 那是原配才有的待遇! “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适吗?”容翠关切问她,“奴婢瞧您脸色不好?” “我,我……”宋氏有点想吐,又强忍住了,“我没事,你派人去看看,老爷安置得怎么样了?” “诺。” 容翠应声,转身往前屋去,片刻又回来禀告道:“夫人,老爷那里仿佛丢了什么东西,正找着呢!” 宋氏面上一白,心里大悸,她握着香囊的指节发白,拧眉沉思,片刻,“容翠,你把这个偷偷扔到前面去,看老爷找到它时,是什么表情?” “回来告诉我。” “嗯。”翠容是宋氏奶姐的女儿,对她忠心耿耿,虽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这样做?却忠诚听命,转身去了。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她回来了,神色带着些不安,“夫人,老爷找的就是这香囊,很急的模样,找到后,神色是松了口气,又极珍惜地抚摸,妥帖放进怀里……” “奴婢看着,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宋氏听着,脑子一昏,浑身瘫软坐到床头,后背全是冷汗,她轻轻抽气道:“你,你……容翠,你让你爹去圆坛寺的姻缘树那儿,查一查‘柳郎和元娘’的帖子,然后……” 她和柳修举案齐眉二十多年,惯来觉得家里夫妻恩爱,妻妾和睦,柳修有些花花心思,她能接受。 可是,他在外和别的女人,用夫妻才能用的青丝结,姻缘帖? 那她这个八台大轿,明媒正娶的原配算什么? “好,奴婢马上就去。”容翠眉心一跳,满脸不安地点头。 浴室里。 柳长安小心窥视着内寝,她听不到宋氏和容翠说了什么,但看她们的神色、举止,以及那香囊! 应该是发现了。 她会查吧? 查了就能知道柳国公在外停妻另娶了。 到时,宋夫人对国公爷死心,就没那么容易被骗被害了。 柳长安嘘出口气,守了上半夜,随后回到后罩房,接着抄经书去了。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她和容翠请假回家。 柳长安的养父母柳来顺和柳艾氏是宋氏的陪房,他们是有些权势的小管事,住在宁国府后街聚宁巷子的小四合院里。 两人有三个孩子,除了养女柳长安,还有一子一女,长子柳旺儿在二少爷柳文瑞身边做书童,小女儿柳三喜还没进内院伺候,在外厨房里当跑腿儿。 柳长安从后门出府,走到聚宁巷子时,迎面看见了柳旺儿。 他今年十四岁,身材清瘦,文文弱弱的,“大姐,我听说你受伤了?你没事吧?” “最近二爷没为难你吧?” 两姐弟一照面儿,异口同声地问。 柳文瑞脾气纨绔暴烈,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难免受欺负。 柳旺儿读书天分不错,替柳文瑞写作业,做文章时,会受先生夸奖,柳文瑞看他很不顺眼,总找借口打骂他。 家里人看着心疼极了,又没办法。 “大姐,我没事,二少爷对我挺好的,都四天没打我了,就是昨儿,不知道从哪受气回来,骂了我一顿。” 柳旺儿挠头笑着。 本来很清秀的脸庞,因为这一笑,显得憨憨的。 “旺儿啊!”柳长安眼窝发热。 旺儿六岁就伺候在柳文瑞身边,那个纨绔子弟,极有侮辱人的手段,又擅长调弄人心,旺儿跟了他八年,被他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收服了,竟然觉得,柳文瑞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觉得挨打挨骂是他自己做的不好。 他一直信任着柳文瑞,直到前世养父母出事,他费尽心力找到证据,交给柳文瑞。 柳文瑞答应会帮他申冤,却在他告状时反水,旺儿被打了一百板子,双腿残废,成了太监,她们去询问时,柳文瑞居然说…… “夫子夸他有才华,要是良籍,去参加科举的话,能中秀才、举人,我身为主子都考不上,他一个奴才凭什么啊?” “我娘还想过放他的籍,让他去科举!” “那可不行,我不愿意被人笑话,连奴才都比不上,现在他残了,放籍也不能做官,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们别担心,咱们主仆一场,哪怕他残了,我也不会看着他饿死。” “有他一口饭吃的。” 信任有加的主子没把他当成人看,父母也被卖掉,柳旺儿直接崩溃了,发了高热没几天病死了。 “旺儿……” 第11章 蛊惑她自尽 柳长安眼眶微热,声声唤着弟弟的名字。 “大姐,你别哭了,我一个男娃儿,皮糙肉厚,又是伺候在少爷跟前,肩不挑,手不提,日子过得像副少爷似的,可好了。” 柳旺儿按着昨儿被柳文瑞踹了窝心脚,隐隐发疼的胸口,憨厚笑着关心姐姐。 “反倒是你,三喜说你挨打了?” “很疼吧?” 他小心翼翼去摸柳长安的伤口,脸上全是心疼和自责。 他是家里的小男子汉,挨打挨骂是应该的,姐姐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家,哪受得了呢? “我没事,旺儿,姐姐看见你好好的,什么疼,什么苦都忘了!”柳长安忍着泪水,握着弟弟的胳膊,“走,咱们先回家见爹娘。” “我有要事跟他们说。” “嗯!” 柳旺儿乖顺地点头,视线没离开姐姐身上的伤。 姐弟两人进了巷尾柳家小院,直接进屋。 客堂里,柳来顺和柳艾氏正收拾屋子,一眼看见两人进来,夫妻俩赶紧迎上前。 他们没询问巫蛊的事儿,反倒是心疼急切地打量女儿。 “哎啊,娘的长安,怎么伤成这样呢?我娇儿宝儿养起来的姑娘,16年没弹过一个指甲盖,倒让人欺负了去!” “我早说了,不送长安进府,你非不让!” 柳艾氏心疼掉泪,回身气地骂丈夫。 柳来顺一脸懊悔,也不辩解,闷闷道:“都怪我。” 泼辣直爽的柳艾氏,沉默寡言的柳来顺,养父母活生生站在面前,语气表情全是疼爱,柳长安憋在心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身柳艾氏怀里,她放声大哭! 受尽委屈和苦楚的孩子看见父母,怎么能不哭呢? “爹啊,娘啊!!” 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女儿被欺负死了啊。 “长安啊,别哭别哭,是爹娘的错,咱们不进府了,就留在家里,再不受欺负,娘去跟夫人求情,娘去说!” 柳艾氏慌声,想要安抚女儿抱住她,可看着她满身的绷带,又怕碰疼她,只能一叠连声地安慰,“不疼不疼,娘在呢。” 柳来顺狠狠握拳,女大避父,他不好像柳艾氏般,搂着女儿哄她,便迈步往外走。 他要去内院管事那儿,把女儿的名字从侍婢单子里抹去。 “留家里吧,你有爹有兄弟,养活得起你。” “等等!”柳长安哽咽着阻止,苦声道:“爹,我已经被记恨上了,躲是躲不掉的。” “记恨?”柳艾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巫蛊的事儿?” 柳长安哭着点头,“对。” 没有证据,她没法说巫蛊是针对她的,只好用宋氏扯大旗,“……是莱姨娘,是她哄骗大小姐污蔑我,也是她把巫蛊娃娃偷放到咱们家,就是要利用这件事害夫人,害我们。” “她想拔除夫人的心腹,让夫人孤立无援。” “她想扶正!” “什么?”柳艾氏慌了,“莱氏,她好大的胆子,不行,我得去告诉夫人!” 她急匆匆往外走。 “娘,没用的,我们没有证据,夫人不会信我们的。”柳长安叹气拦住她,“我们得想个法子自救。” 夫妻俩对望一眼,沉默了。 片刻,柳来顺问,“长安,你有什么主意吗?” 柳长安咬唇道:“爹,我想出个法子,你们听听,若有用的话……如果这样,那日我们就……” 她掏出佛经。 “嘶!”柳来顺和柳艾氏倒抽口凉气,半刻,狠狠点头,“好,就这么干。” —— 在家里待了半天,把事情商量好了,柳长安回到宁国公府,进了园子,刚想回正院时。 小路尽头,莱姨娘莲步款款走过来,温温柔柔地唤她,“长安姑娘请留步,妾有些事,想跟姑娘说说。” 柳长安心脏狂跳,不敢回头。 她心里又怕又恨。 就是这个女人,一手主导换婴之事,害得她家破人亡,葬身狼口,可是,她却不能言明。 她甚至不能流露情绪,生怕被莱姨娘察觉怀疑。 柳长安垂下长睫,控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奴婢给姨娘请安,敢问姨娘唤住奴婢,有何要事?” 莱姨娘上前,如沐春风的笑意里,带着算计和轻蔑,她道:“长安姑娘,妾是来替大小姐给你赔不是的!” 柳长安不由自主地后退,掩住颤意和深恨,“赔不是?此话怎讲?” “大小姐公府贵女,何需跟奴婢道歉?” 莱姨娘,她想干什么? “长安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大小姐听信谣言,觉得你窝藏祸心,便陷害你,夫人教训了她,她已经知道错了,又不好意思当面赔礼,就托了我来。” 莱姨娘眉眼带笑,敛身曲膝,“来来来,我替大小姐给你行个礼,这事就算罢了。” “长安姑娘觉得怎么样?” “奴婢身份卑微,本也没打算计较,大小姐的礼,万万不敢受得。”柳长安闪身避开。 闹不清莱姨娘的意思,她哪敢接受柳清如的道歉? 要是让柳文柏跟柳文瑞知道了,恐怕得活扒她的皮! “果然,我就知道长安姑娘是个知道尊卑的好孩子。”莱姨娘眸光一闪,刻意做出语重心长的模样,指点道:“你不敢受大小姐的礼,这是对的。” “咱们做奴妾的人,打出生起,身上便刻着个‘贱’字,主子就是咱们的天。”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啊。” 柳长安,“姨娘的意思……” 她渐渐有些明白了。 “因为跟你的那点小事儿,大小姐挨了夫人的骂,说她不够宽容,府里沸沸扬扬,小姐心里难受极了。” “所以……”莱姨娘顿声,垂眸瞅着柳长安,蛊惑道:“长安姑娘,大小姐体恤你,愿意屈尊跟你道歉,你也该知恩图报,替主子分忧啊。” “你认下偷大小姐钗子的事吧,这样,既能解大小姐的困局,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柳长安抿唇看着莱姨娘,心里又悲又恼。 前世,莱姨娘就是如此无耻又巧舌如簧,无数次好言相劝,让她‘一死以证清白’,蛊惑她自尽。 今生,她又来让自己替主子分忧,承认盗窃。 “姨娘,奴婢自认小偷,能有什么好处啊?” 柳长安讽笑。 她倒要看,莱氏能说出什么来? 第12章 她不是他的妻 花园里,莱姨娘握着柳长安的手,处心积虑的恶意,掩在笑颜如花之下。 “长安,我一见你就喜欢,是真心真意的为你好啊。”她亲切的道:“你想想,你一个天生贱籍的奴婢,主子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你要名声有什么用?” “拿来实惠才是好的,认下偷盗,替大小姐解了围,她自然会感激你,日后,大小姐嫁人,挑你做个陪嫁丫头,许你嫁大管事,也穿金戴银,生了娃娃之后,还能回府给小主子当奶娘。” “几辈子的体面都有了。” “太子亲眼所见,钗子是从大小姐怀里掉出来,哪怕奴婢认了,也未必有人信。”柳长安气得浑身直颤。 无耻。 好生无耻。 莱姨娘明明已经算计她家人,埋下巫蛊之事,却还要她承认偷盗,这是让她死了都要背负污名。 柳清如要洁白无瑕。 她就活该遗臭万年吗? “奴婢恕难从命。”柳长安咬牙。 莱姨娘好看的眉头轻蹙,“你这丫头,好不识抬举,我一心一意为你,你到拿起腔儿来?” “罢罢罢,你不识好人心,我却不忍怪你,不懂事的娃娃,给你全家招祸啊,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去吧去吧!” 她叹息挥手。 又是这套言语打压,精神否认的法子,跟柳文瑞贬低操纵旺儿一样。 他们倒是一脉相承了。 柳长安气愤,没忍住刺了句,“姨娘有这般好心,多劝劝大小姐吧。” 说罢,转身就走。 莱姨娘皎白面容蓦然沉下,阴森森盯着柳长安的背影,片刻,突然‘啐’道:“贱蹄子,你就是闹天宫的孙大圣,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看你能狂到哪天。” —— 柳长安快步离开花园,转过八宝走廊,回到正院的后罩房,换好衣裳,进正屋伺候。 刚刚进门,她看见容翠跪在宋氏面前,手里握着同心锁,哭得浑身直颤。 “……夫人,奴婢爹去圆坛寺姻缘树那儿找了两天,终于找到了这同心锁,上面正刻着国公爷和那,和那贱人的名字。” 宋氏颤抖接过,垂头去看,不敢相信地喃喃,“真,真的吗?不会是误会了,或,或是有人陷害……” “不会的,夫人,奴婢爹怕人使坏,特意使钱问了寺里的大和尚,这种绑着黄带子的同心锁,是二十年前出的样式。” 国公爷和那个‘元娘’,已经永结同心二十年了。 容翠哽咽着道:“夫人,这同心锁是夫妻样式的。” “他们是二十年的夫妻?那我算什么?”宋氏面如金纸,心像被刀割般,仰面就倒。 “夫人!”容翠惊声。 柳长安也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垫到宋氏身下,口中连声劝道:“夫人,您没事吧?国公爷已经这样了同,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长,长……”宋氏朱唇颤抖,许久,许久,缓过神来,身体僵硬地爬起来,跪坐在地上。 她潸然泪下地自嘲道:“长安,好孩子,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我,我……” “夫人,不是的,奴婢怎么能笑话您呢?您一片真心为国公爷,为府里~” 宋氏嫁进宁国公府十九年了,从圆脸羞涩的十五岁小姑娘,成为柔软善良的贵夫人,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交付给柳国公,奉献给这个家。 柳国公在府外另有一个家。 他把那个叫元娘的女子,当做他的妻。 “不是笑话?我又是什么呢?”宋氏喃喃,泪如滚珠。 “夫人,要不然,在往深里查查吧?说不定有误会呢?”容翠看着夫人悲痛的模样,忍不住心存幻想。 夫人和国公爷,结缡十九年,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又有三个孩子,夫人也不是那等嫉妒成性的,府里就有莱姨娘。 “或许是重名儿?” “这……”宋氏眼里浮出希望。 柳长安半跪扶着她,神情苦涩。 元娘是什么身份?她不知道,但她晓得,前世,自从宋氏娘家承恩公府抄家后,府里就进了一位‘元夫人’。 她没有名分,不知来历,却是柳国公府人人都不敢惹的人物,柳文柏唤她‘母亲’,莱姨娘称呼她‘太太’。 国公府样样以元娘为尊。 宋氏这个正经主母,却是‘卧病在床‘,柳国公把她养在戏子住的芳华阁里,谁都见不着她。 直到后来,柳清如和太子的婚事订下,宋氏消无声息的病逝,柳国公却没有迎娶元娘,反倒是扶正了莱姨娘。 “夫人,国公爷不接那女人进府,奴婢猜想,是不是她的身份有些什么说道……”柳长安小声道:“奴婢的爹是外院管事,能在京城四处行走。” “让奴婢的爹去查查吧,他比旁人来得方便。” 容翠的爹是内院伺候的,不好随意出府。 宋氏怔怔出神,心里也早想过,元娘或许是瘦马女妓。 “查,那便查查吧~”她沙哑说着,喉头一片干涩咸腥。 十九年的夫妻恩爱,就像海边堆垒的海堡,无需大风大浪,仅仅微风扬波,浅浅浮过。 就轰然倒塌了。 —— 柳长安领命,出府去跟柳来顺交代,花园里,柳文瑞远远看见她的背影,追了两步没追上。 “狗崽子,跑得到是快。” 他沉脸,骂骂咧咧的回头。 迎头撞上了莱姨娘。 “好狗不挡路,给本少爷滚!”柳文瑞斥骂,抬脚就踹。 他是纨绔脾性,外表风流潇洒,内秉暴虐成性,气极了谁都敢打,亲爹的姨娘,区区一个小妾,他全然不在意。 “二少爷息怒!”莱姨娘急急避开,脸上浮出怒意,又瞬间收敛,她垂眉,卑微道:“您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您?” “一条以为自己是人的猫狗玩意儿。”柳文瑞恼怒,满面冰冷。 莱姨娘眸光微转,“猫狗玩意儿?您说的,可是夫人身边的柳长安?” “你知道她?” “那是自然,她啊,性子桀骜,目中无尘,晌午那会儿,妾身替大小姐给她赔不是,她都不屑一顾呢。” 莱姨娘叹声,刻意道:“真是傲得没边儿了。” 第13章 一百板子,打死了算本少爷的 莱姨娘柔声细语地埋怨。 仿佛无意闲言。 实则故意挑拨。 “清如跟柳长安道歉了?简直是荒唐,生来猪狗一样的玩意儿,她也配?”柳文瑞大喝,怒气冲冲地向前走。 好像要去打人。 谁知又突然停了,恨恨跺脚道:“母亲现在喜欢她,要是处置了,倒惹得母亲不开心。” “你告诉清如,让她耐心等等,待母亲那点慈悲劲儿散了之后,我就扒了柳长安的皮,给她出气。” “二少爷对小姐的疼爱之心,妾身明白,可惜,不晓得要等多久,倒不如……”莱姨娘顿声。 眉眼间,似有无尽未言之意。 “不如什么?”柳文瑞拧眉追问。 莱姨娘便笑道:“柳长安有夫人护着,处置不得,但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总有爹娘老子,弟弟妹妹吧。” “若是她的家人因她受苦,她怕是要悔断肠子了。” “这!”柳文瑞挑眉,若有所思转着扇子,片刻,突地一笑,“有点意思啊。” —— 时光苒苒,转眼半个月过去。 今日,是柳清如十六岁的生辰,宋氏亲自操持,替她备下小宴。 府里国公爷、两位少爷也请了假,早早回来参宴。 荣喜院里摆下酒席,柳清如趴在莱老夫人怀里,“祖母,我娘好坏啊,本来我十六岁生辰,爹要给我大办来着,偏偏娘不让!” “咱们府里都说她宽容善良,怜贫惜弱,我看可不是,她啊,就对着那些奴婢下人慈爱,到把我这个亲生女儿给闪到一边去了。” 她哼声,边诉委屈边撒娇。 柳长安站在宋氏身后,一双杏眼冷冷凝视。 柳清如永远都是这样,用娇纵俏皮的语气,说着恶意满满的话,把人害得苦不堪言,万劫不复,她却委屈得不行,口口声声道‘无意’。 柳文柏等人还要说:她是天真可爱,想不到那么多,是柳长安居心叵测,自己眼脏,看别人也是脏的。 “哎啊,我的宝儿。”莱老太太揽着柳清如,声声哄她,“咱们家的宝贝孩儿,真是遭罪了。”随后,又转头,横眉冷对地骂着,“宋氏,你给柳家做媳妇也十几年了,往日,老身手把手教你要有主母威仪。” “相夫教子,威严御下,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一味地软弱,哪有大家主妇的样子?” 这话说得极重。 婆母指责,宋氏赶紧起身跪下,“母亲息怒,是儿媳不好。” “你知道不好,倒是改啊,口头说得好听,每每却要委屈我的清儿。”莱老太太敲着拐杖,不屑道:“你啊,还是承恩公府的姑娘呢,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真是,什么家教!” 宋氏身子打颤,嘴角弥漫苦涩,想辩解,又口拙不知说什么好。 柳清如仰着下巴,娇俏笑着,眉眼得意。 莱老太太又问,“那个叫柳长安的丫头呢?” “奴婢在。”柳长安心里一悸,双手握拳,从宋氏身后站出,尚且不曾跪下。 莱老太太脸上露出鄙夷,轻飘飘的打量她,啧啧道:“长的人模人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妄言惑主,眼大心空,滚下去,这里是你配待的?” 柳长安脸颊羞的滚烫。 前世永远看不起她,把她视做尘埃,视做柳家耻辱的祖母,跟眼前的莱老夫人重叠,她心里又羞又恼,几乎想放弃经书的计划。 但…… 为了养父母,为了旺儿! “奴婢遵命。” 她咬唇,忍着羞耻退下。 临出正屋前,她看见宋氏直挺挺的跪着,柳清如偎在莱老太太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柳国公和柳文柏一脸疼爱的看着她,没人替宋氏求情。 柳长安心里悲凉,双手冰冷,半晌,苦笑一声,转身离开,她来到正院外面,抄手立在树荫下,目光茫然地呆呆站着。 石子路上,柳文瑞和柳旺儿的身影出现,他们往正院方向走来,行至半路,柳长安眼睁睁看见,柳文瑞抬腿绊了旺儿一下。 ‘啪!’ 柳旺儿摔倒,手里捧的盒子砸到地上,整个翻开,里面的玉镯摔成三折。 “狗奴才,这是我精心给清如挑的生辰礼,足足花了我三千两,卖了你一百个也赔不起!” 柳文瑞恙怒,一个窝心脚踹过去。 “啊!”柳旺儿被踹翻在地上,疼得蜷缩起身子。 “自大妄为,给脸不要脸,来人,把他给我压到二门口,狠狠打一百板子!” 柳文瑞指桑骂槐,觉得心里出了口恶气。 “带走,马上带走,今儿小爷让这些狗奴才知道知道,谁才是主子!” “是!”小厮领命,抬起柳旺儿就走。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柳长安猝不及防。 “一百板子?” 前世旺儿就是被打了板子,腿残身废,凄苦而死,今生,巫蛊之事尚未发生,柳文瑞怎么突然发难? 难道是? “是我,柳文瑞因为我迁怒旺儿了!”她自语,旋即反应过来,心里又慌又怕,她急忙从怀里掏出萧绰给的玉佩,塞到守门的桂圆手里,“你拿着这个去春梨院,求见太子,就说柳长安有事请他了……” 说罢,转身往二门口飞快地跑。 —— 宁国公府,二门口。 柳旺儿被七手八脚地扒了裤子,按趴在条凳上。 他捂着疼痛的胸口,清秀脸庞昂着,茫然无措地瞧着柳文瑞。 “二少爷,奴不是故意摔碎大小姐的生辰礼,是有人绊了奴,奴才摔跤的,求二少爷明鉴……”柳旺儿祈求,双眼清澄。 他还觉得柳文瑞是个好主子,不会冤枉他,解释清楚了,就会替他做主。 “现在还跟本少爷求情,没见过你这么憨蠢的!”柳文瑞嗤笑,抬腿踢向凳子。 他调教了十几年,天真单纯的小书童,本来想着在养两年,跟好友们把玩把玩,没想到白白葬送了。 真有些可惜。 “哎啊!” 柳顺儿被踹下来,胸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柳文瑞脸色蓦然冷了,厉声道:“打,狠狠地打。” 留着玩是泄火,是舒坦,今儿死了,能看见柳长安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的模样,同样是痛快。 也不差什么。 “是,二少爷。” 几个粗壮家丁闻言,挟着柳旺儿放到条凳上,又有人拿来四指宽,三指厚,浸了桐油的板子,高高举起。 板子夹着风声,冲着柳旺儿的腰背砸下。 “住手!” 柳长安冲过来,声嘶力竭。 第14章 你躲好了,给孤看着 打板子也分轻重,对着屁股打,皮肉之伤,养养就好了。 可眼下小厮们打柳旺儿,明晃晃狠狠砸向腰脊,那里的骨头打断,就是瘫痪一辈子的命。 好狠! 柳文瑞好狠的心肠,几句言语冲突,他竟然就想要旺儿的命。 这就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样歹毒,又令人作呕。 柳长安咬牙,掩住眼里的鄙夷,“二少爷,律法有云,勋贵官员各府,不得私设公堂,私囚刑罚,奴婢的弟弟,就算有天大的罪过,也得送至官府。” “怎能说打就打呢。” 夏国开国皇帝,是下九流出身,深知百姓疾苦,颁下法令,凡民者,无论贫贱,罪者当入公堂,皇亲国戚、勋贵官员,都不得私自审问殴打。 违者,当与庶民同罪。 粗壮家丁们举着板子迟疑不定。 执掌人命的快意被打断,柳文瑞心里的暴虐浮现,怒火高涨,他厉声喝道:“王法?” “十两银子就能买来的贱婢,你跟我本少爷提王法?” 他急步上前,揪住柳长安的领子,用力甩出。 柳长安狼狈后退,艰难站定。 被她拦住的柳旺儿露出身子,他还趴在条凳上,清秀小脸交叠着胆怯、恐怕、茫然和…… 一点点信任。 他看着柳文瑞的眼神,依然充斥着信任。 “小东西,本想养着做娈童的,谁让你摊上了刁奴姐姐?”柳文瑞暴声,抬脚把柳文瑞从凳子上踹下来,狞笑道:“今儿,本少爷就让你们知道!” “什么叫王法?” “本少爷就是王法。” 亲生哥哥,一口一个‘贱婢’,一口一个‘刁奴’,就算柳长安从未期待过他的亲情,心里也冷透了。 贱婢!贱婢!上辈子,她无数次从柳家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伺候过歌姬,倒过夜香的下贱东西。 这仿佛是刻在她身上的印子,挖骨削肉都抹不掉。 柳长安脸色煞白,胃里翻腾得想吐,她咬唇压住,“二少爷,不提王法,今日也是大小姐的寿辰。” “若是见血,未免不吉利。” “请二少爷细思。” 她语气放软。 为了救弟弟,她不怕低头。 “没什么,刁奴摔坏了我的生辰礼,二哥惩治他,也是替我出气,我不介意啊。”娇气的声音响起。 柳清如一袭洋红衣裳,带着侍从,大摇大摆由远而近,恶意满满的眼神投射过来。 她一脸好奇的笑道:“打吧打吧,我正好看看打板子是什么样的?” “我还没见过呢。” “把这贱婢拉开,给本少爷打!”柳文瑞狠狠挥扇。 粗壮家丁们慢吞吞去拽柳长安。 柳长安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她谨慎后退,拉着弟弟站起来,心里盘算着,闯出二门,跑到前院去。 柳清如生辰,柳国公请了同僚过来饮宴,把事情闹大,人尽皆知,柳国公自然会制止,免得有御史参他‘治家不严,私设刑囚’。 “二少爷,可别叫奴婢鱼死网破!” “网?哈哈,少爷我是天,是盖着你的,让你永世翻不得身的天!” 柳文瑞冷声。 突地…… “天?一国公府的少爷,就是大夏的天了?” 冷冽声线传来,瞬间,二门口一片寂静。 青石路尽头,萧绰身影出现,狭长的烟灰眸子轻飘飘地扫过来。 似怒似笑。 他淡淡看着柳长安像个被逼到绝路的幼虎,挥舞着细细的爪子,妄图吓唬住豺狼,那股虚张声势的劲儿,让他觉得…… 有点意思。 他的唇角,微微勾出抹弧度。 柳长安见他来了,紧绷的心弦蓦然放松,盈盈杏眼垂下,拉着柳旺儿,快步走到他身后。 “太子爷!” “躲好了,看着!” 萧绰淡笑,旋即,烟眸扫过,睥睨冷冽。 “柳文瑞,你是王法?” “我,我……”柳文瑞愕然,脑子一片空白,背后浸出冷汗,又惧又怕之间,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太子表哥,我,我是胡说的,您,您别往心里去!” 不学无术的纨绔,惯来欺软怕硬,哪有什么风骨? 柳长安和柳旺儿,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面对太子…… 萧绰扬眉,声音淡漠,“孤身为太子,都代表不了王法,你,胆量不小。” “太子爷!”柳文瑞五体投地地跪着,两股颤颤,几不成声,“表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就随口说说,看在我娘的份儿,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他爬过来,想要抱萧绰的腿。 萧绰眉眼一冷,“滚!” “我滚我滚!” 柳文瑞如蒙天恩,连妹妹都不顾,转身狼狈跑了。 柳清如愕然,“二哥……” 萧绰目光一转,“你也滚!” “表,表哥!”柳清如身体一颤,一句不敢多说,灰溜溜地跑了。 —— 柳长安带着弟弟,跟太子回到春梨院。 姐弟俩被刘嬷嬷安顿在后罩房的小屋儿,柳旺儿挨了窝心脚,胸口一直发闷,刘嬷嬷又特意给他叫了府医,诊脉熬药。 “旺儿,药一会儿就好,喝完就没事了!” 柳长安握着弟弟的手,柔声安慰他。 柳旺儿靠着床头,表情懵懵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滴落下来。 “旺儿?是疼了吗?”柳长安问他。 柳旺儿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问,“大姐,二少爷他,他真的想要打死我吗?” “因为我摔了生辰礼,可真的有人绊了我。” 他六岁进府给柳文瑞当书童,跟他相处的时间,比家人都长。 他一心一意把柳文瑞当成主人崇敬,当成兄长那样依靠,结果…… “旺儿,是我得罪了柳文瑞,他迁怒你,用害你来报复我,是他绊倒了你,那个镯子,我也捡回来了!” 柳长安拿出镯子,递给弟弟,“你看看这断口的茬儿,它早就碎了,根本不是你摔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柳旺儿蓦然抬头,眼眶通红。 柳长安苦笑,“他就是要害你,我说了有什么用?谁会听啊!” 柳旺儿垂头不说话了。 好半晌,他狠狠抽了口气,捂着脑袋哭出声来,“大姐,我不相信二少爷会害我,他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你真是被柳文瑞摆弄傻了,旺儿,我的傻弟弟……” 柳长安眼眶一下湿了,心疼地想劝,门突然被打开,刘嬷嬷扬声道:“柳长安,太子召见你。” “快来吧。” 第15章 孤念你痴心机灵 “奴婢,奴婢马上来。” 太子召见,柳长安不敢怠慢,伸手抹了把泪,她叮嘱柳旺儿,“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大姐回来在跟你说。” 柳旺儿失神地点头。 柳长安起身,跟着刘嬷嬷往正屋走,边走边想着。 旺儿被柳文瑞摆弄八年,性格已经定了,想把他掰回来就不能急,要一步一步来,如今最关键的,旺儿不能在进府伺候。 柳文瑞那么残暴,旺儿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但是,但是,莱姨娘到底什么时候出手啊?会像前世一样吗?还是她会放弃…… 柳长安胡思乱想着,跟着刘嬷嬷进了正屋,眸儿轻抬,入目是萧绰站在她身侧,离她极近。 “啊!”柳长安吓得轻呼,旋即又赶紧弯膝,想要下拜,“奴婢见过太子。” 萧绰大手握住她的玉腕。 骨节分明的手钳着她,炙热的温度烫得柳长安心里一慌,她本能想抽手。 萧绰握的更紧了,烟眸微沉,“挣扎什么?怕孤吗?” “怕又为何要求孤?” 屋里伺候的下人,齐刷刷的下跪。 柳长安心脏狂跳,萧绰喜怒无常,动辄翻脸的性格,人尽皆知。 前一刻,谈笑风声,下一刻,人头落地。 “太子爷,奴婢不是怕,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柳长安屏住呼吸,压下心里的羞涩和恐惧。 她垂下眉儿,心想:上回遇见太子时,她神情恐惧,太子也不高兴了。 他,他是不喜欢别人怕他吗? 柳长安想起温泉里,撞见他沐浴时的场景,脸颊泛出红晕,“太子爷上回救了奴婢的命,今日,又解救奴婢弟弟与水火之中。” “奴婢感激之心,如烛火对明月,崇敬向往之意,无法表达。” 她轻声,语出真挚。 惶恐得不知所措了?还是因为孤的触碰激动? 萧绰线条完美的薄唇,勾出抹绝色的弧度,烟眸打量柳长安,他那喜怒无常的劲儿退下去,“算你不傻,知道紧急关头,让人来找孤。” “拿好了。” 念在她痴心机灵,萧绰松开手,把玉佩扔了回去。 “多谢太子爷!” 柳长安茫然,不晓得太子为什么又高兴了? 许是觉得她忠心,所以又把玉佩给她,还愿意做她靠山? 小姑娘面上闪过雀跃。 “孤称赞了你,这么高兴吗?”萧绰沉声。 他的看法,如此重要? 柳长安重重点头,兴奋的脸儿红红的。 柳文瑞是少爷主子,他要是非要找柳家麻烦,柳长安绝对敌不过,但若得太子相助一、二。 她就不怕了。 柳长安杏眼盈盈,满是热诚地看着太子。 “倒是真挚。”萧绰矜持颔首,转身回到大桌后坐下,看着像是要处置政务了,口中却道:“柳文瑞之事,你不必在意,孤自会派人处理。” “若在遇事,就来寻孤吧。” “懂了吗?” 柳长安咬唇点头。 萧绰没瞧见,蹙眉唤她的名儿,“柳长安?” “奴婢听,听懂了。” 柳长安怕他又莫名翻脸,赶紧应声。 “退下吧。”萧绰挥手。 柳长安赶紧弯弯膝盖,恭敬退下。 她回到后罩房,彼时,柳旺儿已经喝完药睡着了,柳长安决定把他送回聚宁巷子柳家。 春梨院是太子的住所,弟弟睡在这里,总是不合规矩。 “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支撑得了他?我派人去送吧。”刘嬷嬷心疼她,叫来仆人,把柳旺儿抱起来,送进马车里。 “你把地址告诉老马,他会把人妥善送回去的。” “多谢嬷嬷。” 柳长安连忙道谢,转头跟赶车的师傅交代几句,随后,目送马车离开,她告辞回到荣喜院外等候宋氏。 谁知道,刚刚站住,就看见莱姨娘袅袅婷婷走来,看见她就蹙着眉,开口指责道:“长安姑娘,妾听说,你为了你弟弟,顶撞了大小姐和二少爷?” “真真的,你弟弟是二少爷的书童,他是贱籍奴才,主子要打要骂,那是应当的,更何况他犯了大错,摔了大小姐的生辰礼,杀了他都不为过,挨几板子,已是二少爷宽容,你居然还敢犯上?” “姨娘好灵聪的耳目。”柳长安抿唇,听着莱姨娘把旺儿贬进泥里,没忍住讽了一句,“您口口声声,贱籍奴才,但……” “您别忘了,姨娘也就是半个主子。”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谁比谁高贵半分?” “你……”莱姨娘惯来虚伪的温柔面庞一僵,柳眉倒竖,想要骂人,然而,不晓得想到什么,竟硬生生忍下来了。 “长安姑娘,你也不必这样傲气,哪怕你心比天高,终归身为下贱。” “生来是奴,终生是奴,这辈子也翻不了身。” 她冷声嗤笑。 柳长安眼眶一下红了,她生来是奴的原因,就是莱氏啊! 是莱氏把她换了,否则,宁国公府的大小姐,明明应该是她! “我也是一心为姑娘着想,怕你心气太高,所以屡次指点你,你不领情,那就算了……”莱姨娘冷笑,心里有些遗憾。 本来,她是打算利用柳文瑞把柳旺儿打死打残,乱了柳家人的心神,再拿巫蛊之事谋算,量他们心慌意乱之间,也无法辩解,结果,柳旺儿生生被救走,破了她的局。 哎,也罢。 万事难有齐全,还是尽快安排,免得出了差错。 莱姨娘哼声转身走了。 柳长安冷冷看着她的背影,静候到宴会结束,她扶着满脸疲惫的宋氏回到正屋,自去歇息了。 —— 次日,柳长安请假回了聚宁巷子柳家,先是叮嘱弟弟好好养伤,狠劝了他一通,又不着痕迹的,把前世柳国公心爱之人元娘的消息,告诉了柳来顺。 让他尽快查清。 柳旺儿闷闷地不言语。 柳来顺倒是应得痛快,说了会去查。 柳长安又匆匆回到府里,时间那么静静的过了几日,这一天,宋氏带她和容翠去看太子,姨侄俩有话要说。 她和容翠被安排在后罩房吃茶,突地,门外有个长脸单眼皮,穿青色比甲的姑娘走进来,“我是荣喜院里的玻璃,谁是柳长安?” “老太太传话叫你,快跟我走吧。” 第16章 她不会家破人亡了 莱老太太召见,柳长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替换巫蛊之术的经书被发现了。 莱姨娘动手了? 她掌心微湿,急忙起身,“容翠姐姐,长安失礼要先走了!” “快去吧,别耽误了!”容翠赶紧挥手。 柳长安跟着荣喜院的丫鬟离开了。 容翠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莫名觉得不安,思量半晌,去找了刘嬷嬷,把事情一说。 刘嬷嬷惊讶,左思右想,没敢瞒着,禀报太子去了。 彼时。 柳长安踏步走进荣喜院正院。 屋里,莱老太太坐在贵妃榻里,柳清如趴在她膝前,娇美面容沉着,莱姨娘垂着头儿,看不清表情。 屋子中央,她的养父母跪在那儿。 莱老太太手里拿着本佛经。 “奴婢见过老太太,老太太万福金安。”柳长安敛身,曲膝跪地。 裙摆铺开。 莱老太太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柳长安缓缓起身,后背渗出冷汗来。 “今日召了你爹娘来回话,聊起你来,你娘说你是个爱读书的,会念会写,能书一笔柳体,还跟佛有缘?”莱老太太像是无意,闲谈般聊起,“可有此事?” 时下女子,高门贵妇多有文采,但奴婢下人却九成九都不认字儿,宫女都是如此。 柳长安一个粗使,略认得百十字,就是罕见了,更何况书笔柳体?还要会念佛经? “回老太太的话,是奴婢母亲谬赞了,奴婢不过是读过几十本经书而已。” 柳长安心里狂跳,面上却没动声色,很是沉稳。 “嗯,几十本,倒是不少了,可会消灾平安经?”莱老太太又问。 消灾平安经,又叫‘观音菩萨平安经’,‘观自在菩萨心经’。 “奴婢会的。” “背来听听!” “是!”柳长安柳眉微颤,也没问什么,袅袅细语轻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二百多字的心经,转眼背完。 “那写来看看!”莱老太太挥手。 容长脸的丫鬟马上端着笔墨上前。 柳长安提笔书写,片刻,挥笔成就,容长脸的丫鬟接过递上去。 莱老太太看着那字,眉眼带出抹笑意。 她身边,柳清如嘴角下垂,一脸不满,莱姨娘猛然抬头,眼底掩饰不住的恼意,像滔天的巨浪般,阵阵袭来。 “老太太,小女年纪小,就爱显摆,做事也不跟家里商量……”柳艾氏虚笑着打圆场。 面上替女儿缓和,心里实在是忐忑。 不知道女儿的主意能不能成?前次,大小姐生辰宴,女儿还挨了老太太喧骂,如今,如今…… “哈哈哈,青梅,你的女儿真是忠心,我险些误会了她!”莱老太太突地笑了起来,抬手招呼柳长安,“好孩子,真是孝顺得很,过来让我瞧瞧。” “你们也别跪着了,快起身吧。” 她又对柳艾氏说。 “是,老太太!” 柳艾氏闻言,狠狠松了口气,扶着柳来顺起身。 夫妻俩对望一眼,女儿的计划成了。 柳长安也默默走到贵妃榻前。 “好孩子,我今儿得了个信,说是你因着我骂了你,恨我老太婆,要行蛊惑之术害我,我就让人查了查……” 莱老太太拍着柳长安的手,感慨道:“我本觉得,这是真的,没成想到是拿到了个。” 说罢,她招手。 身后丫鬟用托盘呈上了厚厚的黄纸。 正是柳长安忍着指尖之痛,混着鲜血抄出的‘平安经’,她每日不停,夜夜抄到五更。 整整抄了399遍,十万余字。 柳来顺又拿去做旧,让纸张呈现自然老旧的模样。 “好孩子,你这是抄了多久啊?” 莱老太太摸着经文,感慨不已。 柳长安手心全是冷汗,眼前被泪遮得迷糊。 成了。 巫蛊之事过去了,她的父母不会被卖,旺儿不会死,三喜不用受罪,她也不用去倒夜香。 她,她,她不会家破人亡了。 “从奴婢十来岁开始,也有四、五年了。”柳长安轻声。 “怎么想起给我抄这个?”莱老太太好奇。 柳长安就恭敬的道:“老太太怕是忘了,几年前,奴婢的弟弟夜起惊风,治了许久都治不好,是老太太赐下偏方,奴婢弟弟才得以活命。” “奴婢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老太太,只能抄些佛经,供在佛前,日日夜夜烧香祈祷,求老太太福寿双全,长命百岁。” “本来,这事儿从没打算让老太太知道的,到跟邀功似的。” 柳长安垂脸儿,做出羞涩模样。 “做了好事,就该邀功的,怎么不能邀了?”莱老太太大笑,又叹道:“你弟弟治病的事儿,我都忘了,难为你记得。” “青梅,你家真是养了个记恩的好孩子啊!” “不敢当老太太的夸,都是应当的。”柳艾氏连忙推辞。 柳长安不好意思的咬唇,心里暗讽:你自然不记得了,当初旺儿惊撅时,是宋氏帮忙请医问药,你讽刺宋氏跟奴仆为伍,随口说了治畜生的偏方,宋氏派人四处打听,找来了人用的药,旺儿才好的。 但莱老太太好大功喜,信佛信因果,耳根子又软,却是可以利用的。 “青梅,长安,你们母女俩对我这老婆子一片忠心,默默替我祈福这么多年,我若不赏,到坏了人心。” “你们想要个什么?” 莱老太太本来挺厌恶柳长安,觉得她轻狂自大,妖里妖气。 可如今,这番布置下来,她厌恶之心,不知不觉得消散,反到喜欢起来。 “奴才家不过做了些份内之事,不敢讨老太太的赏。”柳来顺惯例推脱。 莱老太太装做生气,“必要赏的,你家这样忠心的都不赏,不是显得我老婆子吝啬?” 柳艾氏连连摆手。 又是几番推辞。 柳长安紧张的屏着呼吸,见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到了这个地步,她强掩激动的小声道:“爹,娘,老太太想赏,咱们一再推辞,到是不美了。” “到不如……” “请老太太给个恩典。” “什么恩典?”莱老太太好奇的问。 柳长安深深吸气,颤声说道:“老太太,奴婢弟弟从小身子弱,伺候在主子身边怕是不妥,他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奴婢父母指着他养老呢,所以,奴婢求老太太开恩,放了他的良籍……” 第17章 孤那么面目可憎吗? “他出府后,有父母和奴婢帮衬着,做些小买卖,娶妻生子,也是全了奴婢父母一腔慈爱之情。” 柳长安垂着脸儿,态度极低。 莱老太太欣慰地颔首,“好,你立了功,不替自己打算,反倒处处想着弟弟,顾及父母,果然是个孝顺孩子。” “我允了!” 柳长安眉眼间皆是喜意,俯身要谢恩。 “祖母!”柳清如恼声想要阻止,然而,话未出口呢,莱姨娘轻轻拽她,摇了摇头。 柳家提前破掉她的局,设计她钻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法翻身了,强行阻挠,反倒落了下程。 会被怀疑。 “清如,唤祖母做什么?”莱老太太垂头,疑惑看她。 柳清如咬唇,眼里气得快喷火了,却还是不情不愿的听了莱姨娘的暗示。 她咬牙切齿地说:“祖母,我就是觉得柳长安给你祈福这么多年,是有大功的,只赏她弟弟脱籍,倒是显得小气了。” “孙女愿意拿出月例,赏她五十两,算是替祖母筹谢她。” “我的乖孙女,你一个月的月例才五两,五十两就是十个月的,你可舍得?”莱老太太故意问道。 柳清如能得全府喜爱,也不是就会跋扈任性,长辈面前,她极是讨乖卖巧,闻言撒娇道:“祖母,给区区一个丫鬟,我自然是舍不得了,但是……” “为祖母添福添寿的供佛,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清如都舍得。” “要了我的命都行!” “小小孩儿,可不敢胡说,祖母哪舍得你啊!”莱老太太赶紧打她的嘴,看似责怪,实则眉开眼笑。 莱姨娘凑趣儿,“妾真是羡慕老太太,有大小姐这样孝顺的孙女。” 一时间,满屋子人都在奉承夸奖柳清如,直把柳长安抛到一边。 柳长安也不恼,今日,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柳清如愿意风光,就风光去吧。 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玻璃,你去文瑞那儿,把柳旺儿的身契拿来给她们。” 莱老太太吩咐。 “是。”丫鬟玻璃应声,转身看着柳家夫妻和柳长安,“你们先跟我来吧。” “好好好。” 柳家夫妻连连点头,躬身跟玻璃离开正屋。 柳长安迈过门槛时,回眸去望,刚好听见莱老太太的声音,“……清如,祖母冷眼看着,柳长安是个忠心丫头,忠仆难得,你也别跟她计较,日后莫要喊打喊杀的了。” “她好歹是你娘身边的,得给你娘几分脸面。” “祖母,我,我……”柳清如噎得难受,委委屈屈,“我知道了。” 柳长安听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被噎了一回,没能如愿就难受了,那你以后难受的日子多着呢。” 她轻声,抿唇笑了。 从玻璃那里拿到弟弟的身契,柳长安叮嘱父母,让她们赶紧去衙门消籍,免得节外生枝,柳来顺和柳艾氏应下,急急出府。 柳长安独自回荣喜院,刚转过墙角,香樟树下,一身紫色玄服,腰扎玉带的萧绰,背手而立。 见到她的身影,萧绰剑眉微挑,对她抬了抬下巴。 “太子爷!”柳长安赶紧走上前,敛身想要行礼,口中惊愕,“您怎么来了?” 萧绰伸手扶住她,狭长烟眸深邃打量,半晌,微低的嗓音,带着些不辩喜怒的矜持,“刚刚在莱老夫人那儿侃侃而谈,胆子挺大的,怎么到了孤这里,倒是胆小的像猫儿?” “看见孤就想跪,孤那样面目可憎吗?” “不是不是,奴婢是尊敬您。”柳长安瞪圆眼睛,嗅着香樟树和他身上薰香融合,散发出来的奇异香味。 她咬唇,“太子爷,奴婢在荣喜院做的事,您都知道了?” “替你弟弟脱籍吗?”萧绰看她贝齿咬着朱唇,惊愕万分的模样,薄唇勾出轻笑的弧度,他淡声,“孤暂居宁国公府,府里诸事,自然尽知。” 柳长安缩了缩脖子,想起前世风传,太子手里有队名为‘鬼罗网’的暗卫,无所无知,无所不晓。 什么都能打探到。 她弯弯的杏眼里,充满渴望和羡慕。 要是有这样的助力,她哪用如何艰难呢? 萧绰垂头,看着小姑娘晃了神儿,表情又是渴盼,又是凄惶,让人忍不住想询问怜惜。 “柳长安!”他轻声,“你,胆子不小啊。” “出现在你家佛堂里的,孤来猜测,应该不是平安经,你是将计就计了?” 柳长安愣了愣,脱口而出,“太子爷,您怎么知道?” “你,眼藏桀骜,性情坚韧,不是以德报怨之人,莱老太太对你刻薄,你不会替她祈祷,哪怕以前做过,也会扔了。” “你在宁国公府树敌不少,有人害你!” 萧绰神色淡淡,言语笃定。 柳长安愕然抽气,“太子爷,您真是太厉害了,奴婢本来还想瞒着您呢,结果,你一个照面儿,就把奴婢看得清清楚楚。” “您,您要向老太太告发奴婢吗?” 她怯怯仰头,杏眼盈盈小声。 萧绰瞳孔微收,压着薄唇,“孤公事繁忙,没那么无聊,不过……” “柳长安,你小小的婢女,生死都在宁国公府之人手中,今日巧舌如簧,欺骗国公老夫人,不怕吗?” “她要是拆穿你,不信你,厌恶你,就会……” “把我拉下去打死吗?” 柳长安突然接话,眉眼垂下,她不自称‘奴婢’了,反倒真情流露。 仰头,杏眸盈盈看着太子,她浅声道:“我知道啊。” “我当然怕了,从我家佛堂找出巫蛊娃娃的时候我怕,准备将计就计时我怕,老太太叫我的时候,我也怕!” “花言巧语哄她的时候,我更是怕得要死。” 她柳长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被命运捉弄的小婢子,前世被欺负到死,都无力反抗。 她不聪明,也不勇敢,性子像宋氏,有些软弱,除了肯吃苦,不怕疼之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可是…… 怎么办呢? 胆怯懦弱如她,也有想要竭尽全力保护的人啊。 大雨倾盆之下,一柄小小的伞,也能遮风挡雨,只要想到,因为她的缘故,她在乎的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那,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18章 我得做个明白鬼! 萧绰烟眸凝视着柳长安,她的眼睛极亮,唇角挂着的笑容,看着充满了期盼和希望,却又隐隐弥漫着哀凉痛苦。 他轻轻蹙眉,想要说什么。 宋氏匆匆赶来,“殿下,长安,我听说荣喜院出事了?” “怎么回事?” “没什么!”柳长安赶紧抹了把眼泪,把哀伤藏进心底,她的唇角,展开灿烂的笑容,“已经没事了。” 前世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 宋氏却没信,连声打听。 萧绰见状,不愿纠缠,率先告辞离开。 宋氏带着柳长安回到正院,彼时,柳来顺和柳艾氏也回府,被传唤来了。 夫妻俩一进门,没等宋氏开口去问,柳艾氏眼眶红了,跪下抱住她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宋氏赶紧去扶她,“青梅,你这是怎么了?” “旺儿放了籍,那是好事,你哭什么?” “我的姑娘,奴婢的三小姐,你受委屈了,柳家,柳家凭什么这样辜负您呢?” 柳艾氏放声痛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国公爷沾花惹草,搁外头养女人,府里也不安生,姑娘,奴婢家里佛像找出了巫蛊,不是佛经啊!” “有人要利用奴婢算计你,您这样好的人,对府里怜贫惜弱,从不做贱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害你?” “巫蛊?”宋氏惊呼,看着从小陪伴的陪嫁丫鬟哭得凄惨,想想柳国公府外的那个元娘,鼻子酸软,眼睛也湿润了。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呢?”她喃喃。 柳艾氏哭得打嗝,一叠连声的喊,“会的,是真的啊。“ 宋氏被她喊得凄然,俯身抱住她,眼泪克制不住的流下来。 柳长安死死咬着唇,眼眶通红,几乎不敢去看她们。 她的两个母亲,前世都死的那样惨。 “……夫人,是有人要算计你的……”她哽咽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后,拿出曾留下的那块巫蛊娃娃的布条,“……奴婢查过了,这是松江府的雪花布,是去年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咱们府就得了五匹。” “您孝敬了老夫人两匹,二夫人和小姐们得了两匹,您自己留了一匹……” “我那个,给清如做衣裳了!”宋氏抹着眼泪喃喃。 那莱姨娘,就是拿了柳清如的? 柳长安心里想着,面上没说。 没有证据,宋氏不会信亲生女儿害她,她那么疼孩子,柳清如害她在老太太面前丢脸下跪,她都不忍心责怪。 可是,可是我才是你的孩子! 柳长安忍着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雪花布就那些,流落到谁手里,夫人慢慢查,应该能查到的。” “再有,今日向老太太检举奴婢家的,恐怕也有些干系。” “夫人多查查。” “我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糊里糊涂,内忧外患……”宋氏眼睛通红,背脊颓然塌下来。 柳艾氏和柳长安急急想要安慰她,未等开口呢。 宋氏突然咬着牙,抹了把眼泪,“罢了,宁肯明白闹上一场,丢尽脸面,我也不能做个糊涂的死鬼。”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 —— 宋氏在正院发狠的时候,柳清如也在发脾气。 翠竹轩,内寝。 她梗着脖子甩开莱姨娘的手,大声嚷道:“姨娘,你不是说过,这回能让柳长安她们一家子完蛋吗?” “怎么没成功?居然让她风光了?” “你知道不知道,她出大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是在跟我挑衅,那个贱婢,区区奴才,她怎么敢的!” 柳清如气得直哭。 “小姐,你快息怒吧,这事谁都不想的,是姨娘棋差一招……”莱姨娘上前拍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她。 柳清如不领情,回身躲开,恶狠狠地瞪她,“说什么招不招的,你就是没用,呜呜呜,还说会替我出气。” “我兴冲冲去看了,还替你告状了,结果,却让别人看了我的热闹?” “我都没脸见人了。” 一想到府里二房三个妹妹看她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嘲笑,柳清如气得想杀人。 莱姨娘好言好语,“小姐,这有什么呢?柳长安不过是替弟弟脱了籍而已,她全家还在府里啊,这次不行,再来下次,妾就不信他们能次次躲得过。” 巫蛊谋算失败,她是遗憾的,却也没有太失望。 内宅争斗,哪有事事都成的。 谋算百回,成功一次就行了。 “脱籍不算什么?说得好轻松,姨娘,你别忘了,你也是贱籍,你的身契,还在我娘手里头呢。” 柳清如翻着白眼。 莱姨娘身为老太太的远房侄女,进门做妾,柳国公为了安宋氏的心,特意让她签了卖身文书,保证她绝对不会影响宋氏的主母地位。 宋氏投桃报李,对莱姨娘极宽容。 可身为半奴,依然是莱姨娘深恶痛绝之事,柳清如算是扎了她的心。 “大小姐,你,你这说得太让人心寒了。” 莱姨娘柳眉倒竖,脸色煞白。 柳清如蓦然噎声,眼神有些怯,但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两人僵持住了。 这时,门突然从外打开,柳文瑞冷着脸儿进来,张嘴就问,“清如,你听说你告了个状,把我的奴才给告没了!” “怎么回事?” 他质问道。 柳清如愕然,瞪圆眼睛半晌,猛地委屈哭出来,“二哥,我都够生气了,你还要骂我?一个奴才而已,没了就没了,难道有我这个妹妹重要吗?”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你太过分了。” “我,我……”柳文瑞怔住,心里有些恼,但他是疼妹妹的,便把怒气压下,软下声音道:“清如,我没了奴才,我都没哭。” “你哭什么?” “我就是气不过嘛,柳长安对我这个主子不敬,本就该打死的,可是,母亲说她是好的,祖母也让我跟她好好相处,她还风风光光把弟弟救走了,那个狗奴才,把我生辰礼都摔了,没打死了,反倒让他毫发无伤地离府。” “我好委屈啊。”柳清如又气又恼,回身拽住柳文瑞的衣角,“二哥,你替我出气嘛。” “我,祖母刚说她是忠仆……”柳文瑞噎声。 “要不,去找大少爷问问?”莱姨娘突然道。 第19章 总算没白重生一场 莱姨娘的主意,让柳文瑞和柳清如眼睛一亮。 “对,我们去找大哥,大哥最厉害了,肯定能替我出气!” 柳清如抹着眼泪,兴冲冲地往外跑。 柳文瑞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却也跟着走了。 两人来到修善堂,却是扑了空,柳文柏的小厮说:“大少爷去承恩公府进学了,怕是得几天能回来,二少爷和小姐要是有急事,可以出府去找。“ 柳清如扭脸嫌弃,“我不要,外祖那个老古板,见面就说我没女孩儿样子,我可不想去听他教训。” “二哥,你去呗。” 柳文瑞挥着扇子,也是一脸的烦。 大舅看见他,就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寻花问柳,几个表兄表弟也都是无趣之人,花银子请他们去青楼见世面,他们居然甩袖就走。 迂腐至极。 “我不去,你急你去,我不耐烦看他们的老脸,还是等大哥休沐回来吧。”他摇头,转身就走。 “你!”柳清如气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回院了。 —— 正院里,柳来顺和柳艾氏留下帮宋氏调查内鬼,柳长安出了府。 回到聚宁巷子的柳家,进得院门,她一眼看见柳三喜正站在小板凳上,冷着脸儿炒菜。 柳旺儿垂脸蹲着,往灶炕里填柴。 前世躺在床上,半个身子都烂了的弟弟,跟眼前垂着脸儿的身影重叠,柳长安眉梢眼角,不由带出舒缓之意。 弟弟还活着,她总算没白重生一场。 “谁惹我们家小三喜生气了,告诉大姐,大姐替你出气!”柳长安来到妹妹身边,伸手捏她的小脸儿。 软的。 活的。 她的家人,这样生气勃勃,神采飞扬。 真好啊。 “家里就我和二哥,自然是他惹我了。”柳三喜站在灶台前,小圆脸鼓着,像没偷着灯油小老鼠,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旺儿。 没好气地道:“大姐,你忍疼抄了那么久的经书,好不容易帮他脱籍,他拿到良民籍时,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柳长安柳眉微蹙,杏眼盈盈。 “他居然说,他要去给二少爷磕头拜别。”柳三喜把菜抄得‘哐哐’直响,“人家二少爷赏他一百板子,是要把他打死的,他还上赶着往前凑。” “不长记性!” 柳旺儿瑟缩一下,清秀小脸一下白了。 “三喜……” 他嚅嚅想说什么。 ‘哐’! 柳三喜用铲子拍了一下锅沿儿。 柳旺儿吓得一哆嗦,垂头不说话了。 柳长安沉默了,静静看着他们两个,半晌,伸手推了把柳旺儿,“你先进屋去吧。” 柳旺儿乖巧点头,怯怯看着柳三喜一眼,小声道:“大姐,你帮我哄哄三喜,我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 说完,一步一回头地进屋了。 柳长安这才看向妹妹,温声问,“怎么?真恼了?” “那是自然,二哥笨死了,在二少爷那儿受委屈也不回家说!”柳三喜狠狠抹了把脸,像炒柳文瑞似的,狠狠炒锅里的菜。 “早知道他在二少爷那里,天天挨打挨骂,我们就,就……” “就怎么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他们全家,柳来顺、柳艾氏、她和三喜的身契,都在宋氏那儿,仅有柳旺儿,因为做了柳文瑞的书童,身契被他拿走了。 柳长安垂眸,突然低声,“三喜,放籍的机会,我给了旺儿,你是不是心里难受了?” 放籍啊,谁不想呢? 因为巫蛊之事,被打个半死卖出去的养父母,他们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啊? 奴籍。 她被叫了半辈子‘贱婢’,被父亲,被祖母,被亲哥哥,被世人辱骂时,头都不敢抬,想反驳都没有底气。 因为她是个奴婢。 奴籍,柳长安做梦都想销了,可是,机会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时,她给了柳旺儿。 不是不心疼三喜,不是想要赎罪,宁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弟弟,而是,而是…… 旺儿死了。 留在国公府里,旺儿就要死了。 “三喜,大姐会在找机会,把你放籍的,你在等等,在等等!”柳长安眼眶发热。 柳三喜炒菜的手僵了僵,半晌,小嘴瘪了瘪,“二哥脱籍,要说我不羡慕,那是骗你的,我也想得自由,想出去闯荡闯荡,但是……” “算了,我不跟二哥争。” “他那个软性子,挨打都不肯吭声,不放他的籍,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被二少爷整治死了。” “我的话!”她仰起下巴,小眼睛努力瞪圆,拍着胸膛道:“我以后自然会立功,得主子夫人恩典放籍的。” “嗯,大姐信你。” 记忆里憔悴颓废的妹妹,被眼前神采飞扬的小女孩代替,柳长安眼眶微湿,重重点头。 柳三喜却不好意思了,她别开脸儿催促,“菜马上就抄得了,你先回屋劝劝二哥,劝好了咱们好吃饭。” “唉。” 柳长安应声,转身进屋劝弟弟去了。 听亲姐姐的劝,柳旺儿暂时打消了去拜谢二少爷的念头,仅是在柳文瑞出门时,远远给他磕了个头。 随后,就被柳艾氏送到附近的穷秀才那儿读书了。 柳长安始终记得,柳文瑞说过,旺儿有读书的天赋。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五天过去。 柳来顺那边出结果。 “元娘的消息打听出来了。”他匆匆回家,脸上的表情严肃又恐惧,“她有问题。” 柳长安急急问了,匆忙他进了公府。 —— 正院。 府里婆子正在向宋氏报账,“夫人,昨儿国公爷从账房支走了一两千银子,那是您批给府里下人们置办春衣的,国公爷说有大用,给拿走了。” “外面布行过来要定钱,您看……” “这笔银子,先从我账上走吧。”宋氏听罢,淡声吩咐,“容翠,给她支银子的对牌。” 容翠拧眉,一脸不赞同,却又不好当众反驳她,只能跺脚,恨恨进内寝取了牌子递过去。 婆子们谢恩离开。 见屋里没外人了,容翠愤愤道:“夫人,国公爷对您有二心,您就别用嫁妆填府里亏空了,太不值得了。” 宋氏苦笑,没回话呢,小丫鬟禀告,“夫人,长安姐姐带着柳管事来了。” 她赶紧正色,“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 柳长安眼眶微红进来,二话没说,直接跪到地上,杏眼悲痛。 柳来顺握着拳,脸色阴沉地难看。 “长安,你哭什么?难道是查出什么了,是老爷外头那个?”宋氏坐直身体,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 “夫人,国公爷养在外的那个女人,名叫曲秋彤,小字元娘,是曾经的户部尚书曲正的长女,您可记得她?” 第20章 殿下怀疑长安吗? “户部尚书?曲秋彤?”宋氏愕然起身,椅子都撞翻了,她不敢相信地摇头,“不,不会的,怎么会是她呢?” “她是罪臣之女,是我爹抄了她全家,老爷,老爷怎么会养着她?” “你们查清楚了吗?” 她身子直颤,咬着牙追问。 脸色苍白如纸。 柳来顺跪着,声音闷闷的,他道:“夫人,小的查的清清楚楚,国公爷化名柳恩,在西城,永安巷买了个两进的小院,跟曲秋彤夫妻相称。” “他的邻居都说,国公爷是靖北来的商人,曲秋丹是他的夫人,两人膝下还有个儿子,生来有腿疾,养在郊外庄子里。” “他们住在永安巷子十九年了。” 宋氏愕然,“十九年?” 户部尚书曲正,曾是宁国公府二老爷柳业的师傅,二十一年前贪污修河工款,被宋氏之父承恩公宋宾参奏,当今判他死罪,全府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打入教司坊。 “居然已经那么久了,我都不知道……”她喃喃泪眼。 柳来顺垂头跪着,不敢多话。 柳长安抿唇,心里酸软着,替生母和自己不值。 二十一年前,曲家抄家,二十年前,柳国公和曲秋彤在圆坛寺系下同心锁,同年,宋氏嫁进国公府。 或许,宋氏洞房的时候,柳国公想的都是元娘! 莱姨娘不是柳国公的心头好,宋氏不是他承认的妻子,曲秋彤才是他梦里的月光,他们甚至有一个儿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从来没把抱错的女儿放在眼里! 不是心爱之人所生,又没有养过的女儿,在他眼里,约莫真的如同草芥吧。 可笑她,她居然曾经抱着幻想,觉得父亲会疼惜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柳长安长睫垂下,掩住泪水,“夫人,您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啊,国公爷和曲家人有勾结,或许,不止是儿女私情。” 前世,承恩公府抄家,就有柳家插手的影子,后来,太子二废,曲家直接平反,重回朝堂。 这里面,定然有柳国公和曲秋彤的原因。 “曲家,曾是最坚定的燕王附庸。” \"啊,对,对!\"宋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都顾不上哭了,她慌忙起身,抹了把眼泪,急急道:“得把这事告诉爹。” 她匆匆外行,刚走了两步,又停步摇头,“不行,一些风流事,爹不会相信的,告诉大哥他们,他们脾气太差了,怕是会直接来找国公爷,打草惊蛇。” “就外头养了个罪臣之女,没有别的证据,谁会觉得他有异心?” “夫人,可以禀告太子。”柳长安建议,“咱们承恩公府和宁国公府,都是坚定站在太子爷一边儿的,如今,国公爷找了个燕王系的罪臣之女,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咱们不晓得,太子爷定然能明白!” 反正,她早禀告过太子,国公有异心,太子会信的。 “他手下有人,也更容易调查。” “长安,你说的有道理。”宋氏重重点头,握着她的手道:“你跟我去见太子。” 柳长安应声,“是!” 随后,两人带着柳来顺离开正院,迈步去了春梨院。 萧绰接见了她们。 宋氏含羞忍辱,把柳国公跟人在外夫妻相称,那女子又是罪臣之后的事说了。 萧绰烟眸深邃,又让柳来顺上前细讲。 柳来顺不敢怠慢,把调查到的种种禀明。 萧绰烟眸微闪,长指轻抬。 角落里,暗卫领命,恭敬退下去查。 “姨母不必挂心,此事孤会处理,你等候孤的消息就是!”萧绰起身,淡声安抚。 宋氏神情苦涩凄惶。 萧绰见状,垂眸淡声,“姨母暂且等着,待孤查出一、二,再为姨母做主。” 宋氏对他忠心,不瞒家丑向他禀告,他不会让宋氏没有下场。 “多谢殿下。” 宋氏哽咽应声。 萧绰示意她和柳来顺退下。 “柳长安留下。”他淡淡。 宋氏微怔,柳来顺担忧的看着女儿。 柳长安勉强笑着,安慰他们。 宋氏带着柳来顺离开了。 屋里,萧绰和柳长安相对而立,沉默良久。 萧绰剑眉微沉,嗓音低暗。 “柳长安。” 他唤她的名。 柳长安杏眼被泪水冲洗得明亮,忐忑不安地扭着手儿,“太子爷唤奴婢何事?” “你,婢子之身,长在宁国公府,十六年少有离府,朝堂大事,燕王与孤的争斗,你倒打听得清楚?” 萧绰烟眸微暗,直视她的脸庞。 指尖微动。 他道:“二十一年前的户部贪污案,你竟然也知道?” “呃。” 直接被问到脸上了,柳长安紧张的屏住呼吸,垂头不敢看萧绰。 她知道,她有破绽。 以她的身份,她不该知道户部曲家旧事和燕王太子之争,刚刚宋氏没察觉,是心里太慌太乱了,也是相信她,但是太子…… 他问了。 怀疑她了吗? 柳长安脸色煞白,懊悔不已。 重活一回,她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稳,要事事周全,可是…… 好难啊,真的好难啊。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仅靠前世在道观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苦苦支撑着。 生父包藏祸心,兄长们倨傲鄙视,莱姨娘和柳清如虎视眈眈,她就像一个提着柳枝的行路人,走在遍布虎狼的黑夜里,身后是需要她保护的年迈父母和柔弱弟妹们。 她也惶恐,也害怕,可是,为了她身后的家人,她得打起精神,做出无坚不摧的伪装。 “奴婢,我……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府里一直偏向您,我,我父母也会打听,我就知道了!”柳长安咬唇喃喃,突然,脸颊被掐了一下,她恍惚回头。 入目便看见萧绰薄雾般的烟眸,弥漫着淡淡的笑意。 “是吗?” 萧绰收手沉声,居高垂头。 杏眼黯然懵忡的小姑娘,像是被群狼环绕的小奶狗,虚张生势的呲着小奶牙,眼神却带着哀求的看向自己。 萧绰一时,竟有些不忍逼问。 “你若说是,孤就不怀疑你!” 柳长安怔怔看着他薄唇边转瞬即逝的笑意,仿佛淡雾笼罩的烟眸直视着她,内里带着一点点…… 仿佛怜悯。 又似温柔。 第21章 奴婢所思所想,尽是殿下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一瞬间,柳长安心口滞住,泪珠盈盈冲破眼眶。 萧绰无意中流露出的怜悯和温柔,是她两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的。 前世,她的血脉至亲都同情柳清如,怜惜她失了嫡出千金的身份,怜惜她成了庶出。 但柳长安呢?被抱错了,受尽屈辱的柳长安呢? 谁看过她一眼啊? 谁温言软语跟她说过一句,‘好孩子,你受苦了!’ “奴婢,我,我是惦记太子爷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 “曲正是燕王的外公,他家的兴衰,关乎殿下,我就四处打听了,燕王和殿下相争之事,也是这样的!” 柳长安激烈哽咽,“我全心全意,都为太子殿下,绝无任何它想,请您明鉴。” 她掀衣摆便要跪下。 萧绰伸手拦住她,薄唇微微下抿,他叹道:“果然如此。” “啊?”柳长安被带着炙热体温的大手握住腕子,不由怔怔起身,“什么?” 如此? 如此什么? “你之真心待孤,果然……” 痴情。 萧绰轻声。 若不是实在担忧他入骨,柳长安区区一个奴婢之身,何必关心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也无需去管什么夺嫡之争?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身份,也不知耗费多少力量,搭进多少人情,才能把旧事打听得这么清楚? “难为你了!” 萧绰突然道。 柳长安愕然,杏核眼里盈满茫然,她抹了把眼泪,喃喃道:“为太子爷尽忠,奴婢甘之如饴,一点都不为难。” “你不错,下去领赏吧。”萧绰冷俊容颜微微动容。 混,混过去了? 怎么会的? 柳长安懵着哽咽,却没有多问,柔顺福礼,她告辞离开了。 屋子里,萧绰转身坐回大案后,修长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半晌,突然淡声道:“柳修,手伸得真长,二十几年前,就跟曲家有勾结了?” “有意思,仔细去查。” “是!” 角落里,有人沉声回应,旋即,有道黑影跃窗而出。 —— 柳长安从春梨院离开,回到正院时,宋氏正坐在床头垂泪。 十九年的恩爱夫妻是谎言就算了,偏偏,又牵扯进夺嫡之事,宋氏心里快难受死了。 眼泪一直没断过。 但…… 再痛也要接受。 眼下一时的难受,总好过日后丧命。 柳长安没有劝她,仅是站到她身边,默默陪伴着。 宋氏一夜未眠。 直到次日清晨,柳国公一脸春风得意地回府,柳长安上前替他端洗脸水时,闻到他身上阵阵扑鼻的香气。 她心里‘咯噔’一声,续而沸腾出一片怒火。 柳国公是在曲秋彤那里过夜了?顶着满身女人香味回来?他,他真是一点都没把宋氏当人看啊! “国公爷昨儿上哪去了?倒是一夜未回?”宋氏低声,眼里又悲又冷。 “同僚家里有喜事,在柳絮阁摆宴,邀请我去凑凑热闹,倒是忘了跟夫人说了!”柳国公随口道,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腰。 昨日元娘生辰,多喝了几杯,频频痴缠他,他一时兴起忘了时辰。 哎! 腰肢好酸,腿都发软了,元娘啊,这么多年了,倒是越来越缠人。 “我累得很,想要歇息了,兰娘替我宽衣。”他伸开胳膊。 宋氏是个贤惠人,平日跟柳国公相处时,从来不摆贵女架子,对他的衣、食、住、行都是亲自服侍。 然而今日! “点墨,入画,你们伺候国公爷!” 宋氏垂眸,别过脸儿。 忍住阵阵翻腾,想要作呕的胃。 她也嗅到浓郁的女儿香。 柳国公拧眉,觉得有些异常,但也没往心里去,宋氏多年的温软好脾气,已经让他形成习惯。 原配是个好说话的,随便给她个解释,她就会信。 他张开手臂,让两个丫鬟伺候着换好衣裳,便进入内寝,躺到榻里,他脑海里想着:元娘的侄儿,隐姓埋名进承恩公府,已经三年了。 如今,边关不稳,承恩公府有意派人前往,这颗棋也该动动! 嗯! 还是要打探一番! “兰娘,你别看帐本了,仔细看坏了眼睛,过来陪为夫坐一会儿,我昨日被灌了许多酒,头疼的厉害呢。” 柳国公叹声,双眼直直凝视着宋氏。 那里面的情意和委屈,袭卷而来,隐隐听着,还有些跟爱妻撒娇的意思。 好生恶心。 真不想承认这样的人,居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柳长安敛身,眼睁睁看着宋氏万般无奈,坐到床头,又被柳国公握住了手。 她指尖掐住掌心,感觉到一阵痛疼。 “退下去吧,不用你们伺候了!”柳国公的笑声传来。 柳长安咬唇,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她不想让亲娘受欺负。 “长安。”容翠拦住她,“主子有命,咱们赶紧下去吧。” 她拽着柳长安,强行把她拉出内寝,来到背人的走廊,拧眉斥道:“我知道你心疼夫人,可是,国公爷是府里的主子,夫人都不好违背他,咱们做丫鬟的,怎么好不听令呢?” “夫人已经够难了,你别给她惹麻烦。” “一会儿,国公爷醒了,应该要用膳,你去大厨房安排吧。” “……好!”柳长安点头,深深看了正屋一眼,转身走了。 —— 去到大厨房安排下膳食,柳长安心里怪难受的,不愿呆坐着,就出了正院。 刚刚出门,走到正院后头的青石路上,就见桂圆蹦蹦跳跳地,领着个穿粉裙子,梳双丫髻的女孩儿。 “长安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和迎荷姐姐找你半天了。” 桂圆远远看见柳长安,喜笑颜开地跑上前。 柳长安微微蹲身,伸手替她整理裙摆,温声道:“别跑得那么急,小心摔了。” “我没事的,长安姐姐,我平时就又跑又跳的,我娘都叫我皮猴子,不会摔的。”桂圆嘻笑,回头招手,“迎荷姐姐,你不是要找长安姐姐吗?快过来啊!” “多大姑娘了,没个稳重样子,叫叫嚷嚷得像什么?”粉裙姑娘迎荷拧眉斥了句,旋即,来到柳长安面前,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长安,你是高升了,挤到夫人院里伺候,还认得我们这些旧姐妹吗?” 第22章 这是在跟孤撒娇吗? 迎荷先声夺人。 柳长安心里‘咯噎’一声,微微握拳,“迎荷,你话说的,真是好没道理!” 她语气不咸不淡,心里却是闷闷的。 迎荷是柳清如院里的三等丫鬟,亲娘老子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亲哥哥是柳长柏的心腹小厮。 前世,柳长安做粗使丫鬟时,跟她共事过,后来,她家中出事,被指派去倒夜香,迎荷就来戏耍过她,还把夜香桶砸到她头上。 她被认回来,也是迎荷第一个说,她是伺候过歌姬的人。 柳长安永远都忘不了,她站在雪白的梨树下,嘴角下撇,刻薄着说出,“在那些人尽可夫的女人身边伺候过的人,身子都是臭的,哪有什么清白可言,光是我啊,就不知道看了多少回,男人半夜钻进她屋子里……” 随意几句话,就像污水临头。 柳长安百口莫辩。 人嘴两张皮,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来做什么?”柳长姐垂眸。 “怎么?你攀上高枝儿,我这昔日的姐妹,就不能来看你了,啧啧啧,真是傲气,可怜我听说,你得罪了二少爷和大小姐,过来安慰安慰你,没成想?真是不识好人心。” 迎荷被柳长安冷淡模样噎得一愣,没好气地撂下脸子。 她不觉得自己说话刻薄难听,反倒想着,柳长安跟她一样,都是奴才秧子,天生伺候人的,她得大小姐看重,是奴才里的头儿。 柳长安不服管教。 她是大小姐的心腹,自然要效犬马之劳,替小姐出头。 “我来劝劝你!” “柳长安,你心气高儿,在小姐院里时就捻轻怕重,小姐心性好,不跟你计较,可你呢?踩着小姐攀了高枝儿,又不念旧情,真是个虎狼心性。” “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今儿特意过来教导你,主子就是主子,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你惹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当心全家都被提脚卖了!” “我惹他们?”柳长安怒极反笑,“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吗?” “惹你又怎么样?是看得起你,你这样的人品……” 迎荷高高昂起下巴的模样,跟前世嚼她舌根子的嘴脸重叠了。 柳长安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面容沉下,冲上前抬手给了她个耳光,“你算什么东西?到我面前充上大辈了?” “我不过是看在大小姐的面上,叫你一声‘姐姐’,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我在夫人院里伺候,我是什么样的人品?自有夫人定夺,轮到你狗仗人势,天天作耗?” “二少爷、大小姐觉得我不好,自可以禀告老太太,禀告夫人来拿我,用得着你来生事?你打量我是泥捏的,由着你欺负两下做人情,到大小姐面前卖好处!” “呸,想瞎了你的心!” 迎荷被扇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 “你敢打我?” 她暴声,瞪圆眼睛珠子要骂人。 柳长安没回答,反而轮圆了胳膊,又给了她个耳光。 ‘啪!’ 迎荷被扇得脸都肿了,满面狰狞,“你个贱婢,我跟你拼了!” 说罢,闷头往前冲。 “这,这,这是干什么?长安姐姐,迎荷姐姐,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啊!”桂圆吓得小脸煞白,眼珠儿溜溜乱转。 她上前去拽迎荷的袖子,就是准备拉偏架。 不过,没等她出手呢,突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墙角拐过来,一脚踹在迎荷的腿弯儿上,‘扑通’声响,迎荷一个狗抢屎摔倒在地。 柳长安惊讶,蓦然回头。 她的眸光,撞入了宽阔的胸怀。 \"孤路过此处,听见你慷慨激昂之声,本以为又在据理力争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跟小丫鬟吵架!\" 冷清孤淡之音传来,柳长安仰头去看,就见萧绰冷峻矜持的脸庞。 “太子爷?”柳长安喃喃,眼眶一下子红了,指着迎荷,她脱口而出,“她骂我!” “我都没招惹过她,她莫名其妙跑过来骂我,还说要卖我!” 迎荷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我没有,明明是你打我!” “你不来找我,我怎么打你?” “你,你……” 萧绰的眉头微蹙。 侍卫见状,抬腿踹在迎荷脸上,‘嗷’的一声,她张嘴吐出两颗牙,满嘴的血,跪在地上叫疼。 “她欺负你,你想怎样?”萧绰看都没看她,反倒瞧着柳长安,淡声问。 柳长安被惨叫声吓得脸一白,又蓦然想起,太子爷不喜人胆怯,连忙挺起胸膛,杏眸笔直盯着萧绰的俊颜,不敢去看迎荷‘五花八门’的脸。 她喉头轻动,小声道:“我可以让她滚得远远的吗?” “可以!”萧绰轻笑,“让她滚。” “是!” 侍卫冷眼,“还不退下?” “奴,奴婢……”迎荷又惊又怕,嘴上疼得厉害,却不敢哭嚎,迷糊跪在地上,‘呯呯’磕了好几个头,随后,膝行后退几步,慌慌爬起来往外跑。 跑到拐角,她回头去看,就见柳长安站在太子爷身边,探身低语,太子爷眉眼舒展,两人相携离去。 迎荷心里惊惧怨恨至极。 “那贱婢,贱婢,我饶不了你!” 她哭着,捂脸跑过花园,直奔倚芳阁,看着柳清如,扑到她身前痛哭,“大小姐,不好了,奴婢给您丢脸!?” 柳清如正倚在贵妃榻里玩九连环呢,闻言拍着胸口,没好气地斥着,“青天白日的嚎什么?吓我一跳。” “大小姐,奴婢让柳长安给打了!” 迎荷哭着,把布满血渍的脸露出来。 “哎啊!”柳清如花容失色。 迎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诉,“大小姐,奴婢今日路上遇见了柳长安,好言好语跟她打招呼,闲聊时说起了您,谁知道,柳长安突然口出恶言,骂您娇纵,小气、冤枉她,奴婢气恼跟她争辩!” “她说不过奴婢就打人。” “你瞧瞧,她把奴婢打成什么样子了?” 她耍了小聪明,隐瞒下太子的存在。 柳清如勃然大怒,愤愤起身,“好个狗奴才,我没去找她的麻烦,她到来挑衅我,打狗也要看主人,她打你,就是羞辱我!” 第23章 闹柳家个家破人亡 被说成‘狗’,迎荷神情流露出股恼意,却没敢反驳,强压着不满,她连连赞同道:“对对对,大小姐说得有理。” “柳长安也不知仗了谁的势,把满府的主子都不看在眼里了。” “还能是谁?也就是我娘,里外都分不清,一味地软弱善良,偏向奴才!”柳清如恼声,甩袖子起身,愤愤向外走,“娘不管我,祖母也被柳长安给骗了,哼,我,我找爹爹给我评理去!” 迎荷脸上一喜,赶紧跟了出去。 柳清如气冲冲出院门,刚想往荣喜院路,迎面看见柳文瑞走过来,见着妹妹的第一眼,他当头就问,“咦,清如,谁给你传信了,你怎么知道大哥回来?” “这是要去找他啊?” 柳清如一怔,“我不知道啊!”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没休沐呢吗?” “刚刚啊!谁知道外祖父家怎么回事?”柳文瑞拧眉,不以为然道:“行了,反正跟咱们没关系,走走走,二哥带你去找他,好不容易抓着他回来,咱们得跟他讨个主意出来!” 说罢,揽着柳清如的肩膀,带着她往前院走。 迎荷迟疑着,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三人很快来到了积善堂。 进得正屋,抬头去看,柳文柏正在书房里习字,他站在雕花木窗前,迎着晚霞余晖,腰背笔直,大手握笔刷刷点点。 浑圆苍劲的字体,在宣纸上浮现。 他听弟弟妹妹们抱怨,手下却不停。 许久,许久…… 直到一卷文章默完,柳文柏才放下笔,专注的神情转化成了,极端的轻蔑和不屑。 他高傲地训斥弟弟,“文瑞,你一个男儿,怎么半点正事都不做?那个姓柳的,区区一个婢女,蝼蚁般的人物,也值得你来问一回?” “还有你,清如,你是我宁国公府的千金,是天上的凤凰,那个柳,柳什么?” 柳文柏拧眉。 他把柳长安的名字给忘了。 在世子爷的思维里,区区一个奴婢,根本不配让他记住。 “她叫柳长安!”柳清如小声,懊恼嘟囔道:“大哥,我也知道她是我脚下的泥,不配跟我比,可是,娘喜欢她,祖母也被她哄了,她们都护着她。” “不是我要计较,而是她,她一点都不尊敬我,还把我的丫鬟打了。” “不信你看!” “对对对。”迎荷赶紧凑过去,高高仰起脸儿,把红肿青紫的伤口露出来。 她让人踢了好几脚,牙都掉了,看着极是狼狈不堪。 柳文柏拧眉,不屑跟迎荷交谈,反而转头看向柳文瑞,“你怎么连个丫鬟都处理不了?” “大哥,太子爷护着她啊,我也没办法。”柳文瑞满面愤愤。 扇子都顾不上挥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爱惜百姓,自矜自重。”柳文柏不咸不淡,微带讽刺的冷笑,“他看不惯你自降身份,身为主子却欺压奴仆,那你让奴仆们内斗不就得了?” 柳文瑞愕然,“内斗,什么意思?” 柳清如也眼巴巴看过来。 柳文柏淡笑,“奴才的事,奴才去管,主子坐山观虎斗,看得高兴了,扔块骨头下去打赏。” “听你们言,柳家那对夫妻只有一个儿子,只要控制住了他,两个女子不值一提。” “派个搅家精嫁进他家,到时,是不孝公婆,还是打骂小姑子,无非几场热闹戏,演他个家破人亡。” “也让我们清如出出气~” 他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以他之身份,之性情,本是不屑算计奴仆的,但是,为了哄妹妹开心,也是没有办法了。 也就是清如了,惯会撒娇讨喜,对他的脾气,换个旁人,哪怕是宋氏,他都不会费心。 至于被祸害的柳家…… 奴仆罢了,能博清如一笑,算是他们的造化! “搅家精?给柳旺儿配婚吗?”柳清如一怔,片刻反应过来,笑颜如花的拍手,“对对对,柳长安那个头等刁钻的东西,就该有个泼妇弟妹治她!” “大哥,你好厉害啊!” 柳文瑞捏着下巴,“上哪找这么个泼妇呢?” “奴婢到是有个人选!”迎荷小声说。 柳清如连声,“是谁是谁?” “是奴婢的堂姐,名叫草灯~” “是她?”柳文瑞一惊,旋即,舔了舔嘴唇,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来。 —— 柳长安拜别萧绰,回到正院。 彼时,柳国公补完眠醒来,正跟宋氏交代,“我已经替文柏请旨,准他进国子监读书了,日后,就不用劳烦舅兄!” 宋氏的大哥,是当今届下的探花郎,柳文柏从小跟着他读书。 “我大哥教的好好的,怎么不用了,偏要进国子监?” 宋氏一悸,控制不住心里怀疑和惊恐。 若是以往,她不会觉得有什么,然而眼下,柳国公跟罪臣之女有勾结,又似乎和燕王纠缠不清。 突然让长子跟娘家脱离,她哪有可能不多想。 “是父亲下的令,你也知道,他老人家跟岳父大人较了半辈子的劲儿。”柳国公打了个哈哈,含糊过去。 事关公爹,宋氏不好多问。 柳长安更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柳国公完全没把个小丫鬟放在眼里,看都没看她一眼,用完午膳,他就离府了。 宋氏枯坐整个下午,去找长子打探消息了。 如此,时间匆匆,几天过去。 这天,轮到柳长安休沐,她早早醒来,去院里抱柴火做饭,突地,听见‘叩叩’的敲门。 “大清早的,是谁啊?” 她温声问着,打开院门。 “哎啊,柳大哥,柳嫂子,我来给你们道喜了!”头上戴着朵红花,身材胖呼呼,白嫩圆润的妇人笑着走进来。 柳长安认得她,是附近的私媒姜寡妇。 “姜婶婶,您……”怎么过来了? 她刚想问,屋里,柳来顺和柳艾氏闻声走出来,一眼看见姜氏,疑惑又客套地问,“姜媒人,你来有何贵干?” “我们喜从何来啊?” “老哥哥,老嫂子,我是来给你们家说媒的,有人相中你家旺儿了。”姜媒人笑眯眯的,一脸和善样。 她拉着柳艾氏的手,喜眉喜眼地道:“你说,这可不是天赐的巧宗吗?旺儿刚脱了籍,能自主婚嫁了,就有人托我来说媒!” “给旺儿说人家?”柳艾氏惊讶,跟丈夫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里的茫然,她摆手推辞,“姜嫂子,我家旺儿才十四,他大姐还没订亲了,我们不急啊。” “咋不急呢?”姜媒婆笑容收敛,用帕子掩住撇下的嘴角,她道:“艾家妹子,我这个人脾气直,你别怪我说话爽快……” 第24章 媒婆上门,柳长安打人~ 院里,姜媒婆宽大的屁股把柳长安拿的小板凳全都盖住。 板凳四条细腿儿,被她压得‘嘎吱嘎吱’直晃悠。 她一脸推心置腹地道:“……你说的没错儿,按常理来说,一家子兄弟姐妹,就该按大小安排婚事,但你们粗不一样啊,你们是奴籍,想嫁娶,得等主子配婚。” “大姐儿才十六,谁知道那公府里的主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她,万一等个五年、八年的,不是生生把旺儿给耽误了吗?” “你们老两口子就一个儿子,等着他顶门立户呢,他早点成亲生子,孝顺你们,照顾姐姐妹妹的,难道不好吗?” “男人嘛,就得娶妻生子,才能懂事呢!” “也有道理。”柳艾氏有些心动,看了丈夫一眼,见他没反对,殷切问道:“那姜大姐你给说的是哪家啊?” “我能给你介绍差了吗?也是你们宁国公府的人,就是二房管事刘福的长孙女,叫刘草灯的,她去年放了籍,是良民了!”姜媒人道:“你们都是一个府里伺候过的,应该知道她。” “不是我夸,那女孩儿真是一等一的好人品,相貌好,脾气好,有本事,会来事,关键是性格大方敞亮,像你们这样,家里就一个儿子的,就得找个能干的儿媳妇。” “也能帮你们撑起个家啊。” “我倒是知道那女孩,记得是在二老爷院里伺候的,却没大接触过!”柳艾氏回忆着,没什么印象。 柳来顺一个外院管事,更是不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草灯好啊,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姜媒人一叠连声地夸。 媒人嘴,两张皮,从来没准话。 人老、实话不多,都能夸成‘人老实,话不多’,更何况她拿了草灯家五十两银子,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 柳艾氏和柳来顺有些意动。 柳长安却是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杏眼一眨不眨地睁圆,呼吸急促,脸儿都涨红了。 刘草灯?这个媒婆子,居然敢把刘草灯介绍给她弟弟?她弟弟刚脱离苦海,就要进狼窝了? “谁,谁让你来说这个媒的?”她颤声,胸口气地发疼。 “啊?这,这……”姜媒人眼珠子乱转,陪笑着道:“是草灯家……” “是二少爷吧!”刘长安冷笑。 前世,刘草灯在公府二房那里伺候时,跟二老爷不清不楚的,柳长安亲眼看见过,她跟二老爷亲嘴,后来,她觉得二老爷太老,就勾搭上了柳文瑞。 柳文瑞拿她当个玩意耍,宴请狐朋狗友的时候,经常让她伺候,后来,柳清如的身份揭露,宋氏想让柳长安认祖归宗时,她曾经公开嘲笑过:“什么千金小姐?跟我一样的人物罢了,我好歹是二少爷的通房丫鬟,名正言顺,柳长安算个甚?” “要是把她认成小姐,我第一个不服。” 她放荡蛮横,刁滑奸诈,是个一等一刁钻古怪的人,姜媒人把刘草灯介绍给旺儿,能安什么好心? 况且,刘草灯一贯眼睛长在额头上,曾放过话,要配就配府里最好的男人。 没有人指派,她哪会相中旺儿? 柳长安恼怒交加。 姜媒人一怔,她这身份,只接触过刘家人,柳文瑞哪会见她? “什么二少爷不二少爷的?柳家妹子,你们家怎么学的规矩,女孩儿也能插嘴长辈们说话了?”她撇撇嘴,脸上显出几分不悦来,“我好心好意来给你家说媒,得不着几句好,倒要遭你家女孩儿冷脸?” “呃,姜姐姐别气!”柳艾氏连忙劝。 柳长安已经冷下脸,收敛脾气,她咬着牙道:“姜婶子,我天生一副冷脸,不是冲你,倒是亲事,就算了吧,我家旺儿岁数太小了,家父家母准备让他读书。” “功名没成之前,不说亲事。” “啊!”姜婆人听了这话,觉得那五十两谢媒银子,长出翅膀‘扑愣扑愣’地飞走了,笑容瞬间收敛,语气也沉了,“柳妹子,你家男丁的婚事,让个黄毛丫头做主?” “姜姐姐,你别生气,这亲事确实说得仓促了,我家没准备给旺儿成亲!”柳艾氏脸已经垮下来了。 姜媒人说她家长安是‘黄毛丫头’,她肯定不高兴。 “啧啧啧,柳妹子,你家是奴籍,旺儿也丢了差事,连‘宰相门前的七品官’都不是,有闺女愿意嫁进你家就不错了,挑什么挑啊啊!还读书?” 眼看亲事做不成,姜婆人脸儿一拉,说话也刻薄起来,“咱们这街里街坊,我也是看着旺儿长大的,他啊,男生女相,三棍子打不出个棍,哪是读书的料?” “快别浪费那银子了。” 五十两谢媒钱拿不着,心里越想越难受,话语如针直扎下来。 “你!”柳艾氏气得胸口生疼,“我家孩子读不读书,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嚼什么舌根子?” “我嚼不嚼,你家也是白读,柳旺儿奴才出身,他伺候的二少爷都没读出来呢,他就是文曲星降世,难道公府里能让他出头?” “他学不出来还好,学出来了,国公府第一个容不下他,我替他说亲,是给他出路,你们不识好人心。” 姜媒婆哼声,朝柳家人瞪了两眼,扭着肥屁股站起来。 柳艾氏气得不行,抄了扫帚就要打她。 柳长安怔怔看着,默默握紧了拳头,指甲直接掐进肉里。 前世,柳文瑞漫不经心,打废了旺儿的嘴脸,直接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胆小懂事的弟弟,因为比柳文瑞有天分,会读书,所以就活该死了! 这是哪的道理啊? “滚,你给我滚!” 柳长安抄起茶杯,冲着姜媒人砸过去。 “哎啊!”姜媒人尖叫,肥胖身子挪腾着躲开。 ‘哗’的一声,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茶水溅了她满裙子,碎瓷片也迸了她一身。 “我的天爷啊,可疼死我了,我好心来说媒,怎么说出错了?真是没天理了,好没教养的丫头!” 姜媒人疼得哀叫,在没想到看着温温柔柔,知礼大方的柳长安,居然砸杯子打人。 再不敢多待,她边骂边跑。 柳长安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追了出去。 第25章 我把柳长安办了,就是了 姜媒婆身子肥重,跑得倒挺快的,柳长安追出去的时候,人家已经没影儿了。 只留下一句,“你们抱着你们的宝贝儿子过吧,我倒要看看他能读出个什么来,日后等他成了老光棍,娶不上媳妇,别来求我。” 柳长安气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她的眼眶都是红红的,宋氏注意到,还问了她两句。 柳长安犹豫再三,没把事都说了,而是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就是有人给旺儿说亲,人选不太合适,奴婢家里拒了。” 她没法说出柳文瑞和刘草灯的算计。 没证没据,宋氏怎么会信亲生儿子,如此针对一个小丫鬟呢? 柳长安苦笑。 宋氏到是很关心她们,握着她的手追问细节。 柳长安垂眸,小声说了。 宋氏拧眉,没等说话呢,里间,柳国公转出来,像是随口评论了句,“我记得那草灯,她是二弟的屋里人,也双十出头了,二弟放了她的籍,想给她找个人家。” “配你的陪房,到也合适。” 双十出头? 不是说,就比旺儿大两岁吗?怎么二十多了? 柳长安一怔,旋即又狠狠暗啐姜媒婆,果然是媒人嘴,两张皮,什么胡话都敢说! “国公爷,奴婢的弟弟才十四岁,跟草灯姑娘不般配。” 柳国公淡淡看了她一眼,“奴才配人,需要什么般配?我看着挺好的,到不如就指个婚……” 他仿佛要下令。 柳长安身子一颤,脸儿瞬间白了。 还是宋氏,赶紧把人拦了,忍着气道:“国公,旺儿已经放籍,不是府里下人了,咱们哪能随意给良民配婚。” “你快别管了。” “放籍了?”柳国公意外出声,似笑非笑地打量柳长安,挖苦宋氏道:“你这人……真像清如说的,把个奴婢看得比孩子都重,怪不得她生气。” “柳长安是吧,呵呵,倒是个整齐孩子!” “有些伺候主子的本事啊。” 不阴不阳的语气,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 柳长安恭恭敬敬地垂眸,敛身任由他打量审度。 她生气吗? 不曾。 前世,她从生父嘴里,听到过‘歌姬院里出来的婊子’这种评价。 今生,无论柳国公怎么讥讽她,她心里都没什么波澜了。 心都凉透了,又怎会在乎他阴阳怪气呢。 “国公爷夸奖了,奴婢受夫人大恩,自然要全心全意替夫人着想。” 十月怀胎,宋氏生了她,三十八天的母女情,宋氏疼过她。 她所求不多,这就够了。 “倒是嘴巧。”柳国公仿佛觉得,跟个奴婢较劲儿,有失身份,甩了甩袖子,转身道:“母亲近日有些不适,你好好服侍她,我上朝去了。” 说罢,转身离开。 宋氏目送他离开,安慰柳长安一番,带着她去荣喜院,陪莱老夫人去了。 —— 聚宁巷头。 迎荷陪笑把姜媒婆送走,大门关上,她的脸瞬间拉下来,扭搭着进屋,看着全家人,一甩帕子,“柳家不同意亲事,让我怎么跟府里交代啊!” “草灯姐,你也太没用了,连个小小子都拿不下来!” “我都没见过他,能赖上我吗?”刘草灯粉面含春,歪坐在椅子里,懒懒地道:“真想让我嫁进柳家,其实也容易!” “哦?怎么做?”迎荷急急问。 刘草灯不慌不忙,嫩手理着油头,她道:“想法子让我跟柳旺儿见面,我找机会拉他上炕,一切都好说,不过……” “迎荷,你领府里的命,替他办事,真用把我搭进去?” “草灯,你啥意思?”刘老娘觉得话头不对,连声问道。 “我这一身好皮肉,好相貌,是能攀上少爷做姨娘的,便宜个白身小子,不是白瞎了?”刘草灯翘脚抿嘴。 迎荷拧眉,“我都领府里的令了?难道不听?” “二少爷脾气不好,咱可不敢反悔啊。”刘老娘赶紧说。 草灯就道:“我也没让你们反悔,你们好好想想,二少爷让我嫁进柳家,是为了什么?” “柳长安!”迎荷本能出声。 “对!”草灯拍手,摸了把堂妹的脸,娇笑夸道:“还是我们迎荷机灵,府里让我嫁人,是想要整治柳长安,咱们直接出手办了,不就得了?” “何必白费我这身好皮子!” “出手?怎么出手?”刘老娘问。 “老娘,我在府里这么多年,兜搭过不少人,总能找到替我办事的。”草灯暧昩笑着,大包大揽道:“你们就等消息好了。” 刘老娘和迎荷互望一眼,不由自主的点头。 —— 姜媒人没再过来,柳长安谨慎小心的观察几天,国公府的人,除了柳国公说了几句风凉话,也没有动静。 她心里觉得,说媒的事,没那么容易结束,又实在看不出破绽来,便暗自警惕,叮嘱柳来顺,上下学送弟弟,又让旺儿别接触陌生人,谁送的东西都别吃,尤其是女孩儿。 “姐,我是胆子小,性子软,不是傻子。”柳旺儿小声道。 伺候柳文瑞那种花花公子,闺阁里的手段,他看得多了,哪会不懂呢? “你最好不傻。” 柳长安笑斥,见弟弟明白,多少放了心,径自专心做事。 那日,宋氏盘郊外庄子的账本,发现有些不对,问管事的问不明白,便决定带人去庄子查看,莱老太太凑趣儿,说要去散散心。 婆媳坐上马车,直接出府。 柳长安自然跟随。 到了庄子,莱老太太歇息,宋氏问账,柳长安到附近佃户那里,买些野菜,给老太太晚膳添些新鲜。 庄头媳妇指了个面生的小姑娘陪她。 柳长安应下,边往村里走,边觉得庄头媳妇笑容怪怪的,就一路警惕着,出了庄院,沿着大路走,看着来来往往赶集的农夫,挑担的买卖人,拎着筐去给下田男人送饭的村妇和孩子,以及…… 田地里做活的农夫。 到处都是人。 她的心神放松了些,唇边也露出笑来,可是走着走着,她发现那小姑娘一个转身,跑进玉米地里。 “小丫!”柳长安喊她,话音未落,突然,旁边伸出个大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高声喊道:“好你个养汉老婆,我可抓住你了,快点跟我回家。” 第26章 孤看你是个小泼妇 田梗里冲出来四个人,三男一女,男人膀大圆腰,做农人打扮,女的五十多岁,三角眼吊梢眉,血盆大口。 看见柳长安的瞬间,她先声夺人的骂道:“哎啊,你个养汉老娘,俺家花二十两银子聘你进门,连个蛋都没给俺们下呢,就跟野汉子跑了。” “可怜你男人瘸在炕上,快跟俺们回去!” 她边哭,边上前去揪头发。 柳长安心脏狂跳,侧头避过她,没顾上多看,转身就跑,边跑边冲道边的人喊,“那位挑菜的大叔,救救我,有拐子!” 有人要害她。 这是毋庸置疑。 至于害她的是谁?为什么用这种方法,暂不去想,先逃脱出去,是最重要的。 “抱红衣孩子,戴木莲花钗的姐姐,扛锄头的大爷,你们帮帮我,有人当街骗拐妇孺了!” 她拼命向前跑,边叫边喊。 求救的时候,直接叫出周围人的特征,比胡喊来得有效。 果然,柳长安的声音,惊动了附近的农人,尤其是被她点出来的几位,已经慢慢向她靠近,有意无意,拦住了那三男一女的追赶。 “各位老少爷们,俺们不是拐子,而是前头大王村的村民,那女子是俺弟弟的婆娘,前年刚娶的,俺弟弟进城务工摔坏了腿,她熬不住日子,跟野男人跑了!” 男人里三十多岁,圆脸憨厚地挤过人群,没强硬拉扯,而是叹息,一副窝囊样子地冲着柳长安喊:“弟妹啊,你跟俺们走吧,俺弟说了,他已经瘸了,不追究你的错,你回去,他也跟你好好过日子。” “天爷啊,俺儿子瘸了,儿媳妇跑了,让俺咋活啊!” 刻薄面相的婆子,坐地上拍大腿开始哭。 周围挤过来的农夫们面面相觑,朴实的老百姓,有些相信三男一女的‘唱念做打’,小声开始劝。 “跑啥啊?咋不能过安日子,大妹子,你跟你家里人回去吧。” “可不,都不追究你了,性子够宽容了。” “养汉老婆,管她做甚?” “瘸了就瘸了,又不是死了,总能过日子的,原配夫妻,总比半路来得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柳长安脸上血色尽消,拳头死死握着,掌心掐出血痕来,她知道,今日这局是冲着她来的。 是谁? 柳文柏? 柳文瑞? 柳清如? 莱姨娘?还是哪个自做主章,想替主子分忧的奴才? 不对,想那些没用了,得先脱身,眼看着农人们信了几个拐子的话,纷纷让开,不想管闲事了,柳长安狠狠咬唇,压下狂跳不安的心。 她一个弯腰,躲过来抓她的刻薄老妇,直接冲到挑着担子的老农面前,毫不犹豫,直接把他的菜筐踢翻。 新鲜的小菜撒到黄土路上。 “哎,你这丫头干什么?”担菜老农惊声大叫。 柳长安充耳不闻,抬腿朝菜叶踩去,两脚全跺进泥里,这不算完,踩完了菜,她反手又把一个妇人挑的鸡蛋抢过来,扔地上摔碎了。 随后,直接扑进玉米地里,伸手去薅玉米杆儿。 她发下狠劲,玉米地被她连踢带拽,祸害倒了一片。 “哎哎,这咋糟蹋东西呢,咋回事?” “我的鸡蛋啊!” “我的菜。” 遭受损失的农人们愤怒的嚷着,没了鸡蛋的农妇,气的都快来打柳长安了。 柳长安没怕,气喘吁吁蹲在玉米地里,指着那四人道:“我是宁国公府里伺候的人,他们就是拐子,他们编故事想拐我。” “抓他们去衙门,我赔十倍的银子!” “进衙门?” 农夫们顿步。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脚上沾泥的朴实村汉,骨子里是怕见官差的,他们没敢去抓人,但也把那四人隐隐拦住,不让他们靠近柳长安,把她带走。 她走了?谁赔他们钱啊? 四人被堵住了,眼见人带不走,其中那个相貌精明的,突然眼睛一厉,拿肩膀狠狠撞向拦着他的老农。 “哎啊!”老农踉跪,向后退去。 包围圈出了个缝隙,男人挤出去,飞快冲到柳长安跟前,抬脚冲她胸腹踹过去。 他得了草灯的甜头,要把姓柳的俘走,卖到下等窑子里,如今事不成了,也得有点填补,他一脚下去,踹她个昏迷吐血,也好跟草灯交代。 “贱货,巧言令色!” 男人叫骂。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柳长安一下想起了前世临死那晚,大刀抹脖时,侍卫狰狞扭曲的脸庞。 她的手颤抖着,心脏空了两跳。 整个人有一丝恍惚。 但,也没耽误她的身体动作,本能往旁边一滚,直接躲进半人高的玉米地里,她刚想爬起来逃跑,突地! ‘嗖’~ 一声轻响,不知道从哪儿,一道飞镖射过来,阳光下,泛着凛凛寒光。 直扎男人的肩膀。 “啊!” 鲜血迸溅,男人短促尖叫,翻倒在地。 剩下三人见此情况,惊慌着转身要跑,大路两旁,十几个精壮的带刀侍卫出现,铁面无私地把他们拿下来。 柳长安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杏眼茫然望去。 大路上,纯黑骏马上,穿着玄色缎袍,白狐皮滚边的萧绰居高临下,那双罩着烟雾的眸子凝视。 高贵。 矜持。 掌握一切的强大气场,扑而过来。 “太,太子爷!”柳长安喃喃,思绪纷乱的脑子,不知道为何,突然停摆了片刻,她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土,敛身上前,曲膝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不必了。”萧绰烟眸环视四周! 踩进泥土里的菜叶子,沾着又黄又白的鸡蛋液,满地的碎鸡壳,飞到树上的筐,还有,呈圆形倒塌的玉米杆子。 “没有孤,你也能自救!” 他淡声。 叙述事实。 柳长安心里一窘,粉面瞬间红了,她咬唇,又羞又恼地道:“那个,奴婢也是为了自救,您不知道他们多凶,上来就说我是他们家逃跑的媳妇,我,我要不想办法,早就让她们抓走了!” 她一个小姑娘,被三个大男人,不清不楚的带走,会落到什么下场! 前世一直是底层的柳长安太清楚了,所以,想尽办法的反抗,如今安全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 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她小声道:“我,我不是个泼妇,是没办法了。” 第27章 柳长安羞红了脸 “我不是故意失态的,我平时都很注意,真的!”柳长安红着眼窝儿,神情急切地喃喃。 萧绰别有深意的环视眼神,触动了她的心事。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前世,做‘公府小姐’那三十八天,莱老太太和柳国公派来‘教导’她规矩的,教养嬷嬷们说的话。 “柳姑娘,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您得有公府千金的气派啊!” “把头抬起来,别用眼角瞅人,做出那副狐媚模样,你想勾引谁啊?府里都是你的叔伯兄弟,烟形视媚有什么用?” “歌姬院伺候的,跟婊子没区别,教了她?哎,我都没脸往出说。” “可怜清如姑娘,好好的女儿家,让这样个东西替代了!” “快别说了,她哪配跟清如姑娘比?连人家的脚指甲都不如呢!” 嬷嬷们的话,越来越难听,教得规则,也越来越难。 最开始是讽刺辱骂,后来,柳长柏和柳文瑞分别来过,对她放了狠话之后,嬷嬷们会让她跪规矩。 一跪就是半天。 那时宋氏病的瘦骨如柴,每天只能强撑着来看她几眼,三喜被调到莱姨娘院里。 每每宋氏来看她,莱姨娘就带着三喜,笑眯眯的站在院子里看着。 她不敢诉一句苦,不敢掉一滴眼泪。 每天睁眼,耳边就是‘没规没矩,贼骨头,泼妇,奴婢养出来的’。 柳长安怕死了有人挑剔她的教养。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肠胃生理性的翻腾,想要做呕。 见柳长安脸色煞白,眼里眨出泪珠,萧绰微微蹙眉,翻身下马,“怎么哭了?” “又没说你什么!” “不,不关殿下的事,是奴婢自己有,有……”柳长安咬唇,压住哽咽,哭声不敢太大。 纤手捂唇,浅浅泣着。 贵女泪掉,也是楚楚惹人怜的,只有下等人,才会不管不顾,疯婆子样地哭嚷。 这是前世,她想起养父母,忍不住落泪时,嬷嬷边用竹条打她手心,边告诉她的。 “想哭就哭吧,没必要忍着。”萧绰听着,仿佛濒死小猫啜泣的哭声,莫名觉得有些刺耳。 宫中女子盈盈掉泪,美如娇花,柳长安哭得并不好看,抽抽搭搭地噎咽气,生生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没有惹人怜惜的美态,却难受得那么真实。 “你一个小姑娘,险些被人拐走,害怕是应该的,没必要顾及孤在跟前,想哭就大声地哭。” 柳长安愕然,红肿的杏盈,呆呆怔怔地看着他。 好半晌。 ‘哇’的一声,她蹲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放声痛哭起来。 萧绰看着瘦瘦小小,缩成一团,哭泣都不敢示人的柳长安,烟眸散落一片阴影。 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笑容灿烂,粉粉嫩嫩的小姑娘,知道他要离开时,也曾这样放肆地哭过。 她抱着他的脖子,把眼泪和鼻涕都抹到他的衣服上,哭得张扬,又底气十足。 那时,只有八岁的萧绰,曾经苦恼地想过,等回宫,母后生了妹妹,他一定要从小带她,教她勇敢胆大,别像小姑娘一样,是个红鼻子哭包。 但后来…… 小姑娘死了。 小妹妹也死了。 就剩下被父皇评价‘喜怒无常’的他,像个恶鬼一样,护着母后,在宫里孤冷地活着。 萧绰脸色瞬间阴冷,嗓音带着刻骨的凉,“带他们下去,仔细审问,查不清来历因果,不必来见孤。” 他指向那三男一女。 那几人神色一变,张嘴想要喊叫,侍卫们蜂拥而上,捂唇踹腿,一套熟练动作,四马倒攒蹄给捆上。 萧绰回头,伸出修长的手臂,用三根手指捏柳长安的后衣领子,像提着兔子耳朵似的,把她提拉起来。 “你跟孤去庄子洗漱一番。” “泥球一般,像什么样子?” 他低声,烟眸有些嫌弃。 柳长安那股憋屈随着嚎啕痛哭发泄完,已经好受多了,只是哭得太狠,依然止不住抽泣,她鼻头红红,小声哽咽着垂头去看自己。 玉米地里滚了好几圈,摔菜,扔鸡蛋,她身上…… 一塌糊涂。 不堪入目。 又黄又白,因为刚刚离太子近了,还往人家身上蹭了一点。 萧绰玄色常服沾着蛋黄,特别的显眼。 一瞬间,柳长安,不止眼睛和鼻头儿,小脸蛋羞的通红通红的,她捂着住脸,又羞又悔,“奴婢,我,我自己回去换衣裳……” “莫要废话,随孤来!” 萧绰冷声。 三指依然掐着她。 羞跑的意图被阻止,柳长安羞窘到极点,倒是平静了。 嚎啕大哭了,满身蛋黄了,再讲贵女风仪,也没什么必要,她边抽泣,边乖乖被萧拎着往前走。 行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她回头叮嘱道:“烦劳哪位侍卫大人,替被我砸了营生,坏了玉米田的老乡赔些银子。” “我答应十倍赔偿,哪位替我先给了,我空出手来便还您。” 侍卫们互望一眼,看向萧绰。 萧绰垂眸,点了点头。 自有侍卫掏出银两,赔给周遭百姓。 柳长安看着那被她砸了鸡蛋的妇人,得了块银角子,嘴唇抿起,喊了一句,“各位老乡,我怕被俘走,一时情急,砸了各位的营生,真是对不起了!” 几个老乡早被萧绰出场的气势吓着,不敢多言,赶紧摆手示意无事。 柳长安放下心来,跟着萧绰上马车走了。 —— 东宫别庄,就在二里外的杏花林里。 小庄子不大,三进而已,庄子后面,有半山的杏花林,林子后面,远远也有几栋宅子,应该是京城里官员们的别院。 柳长安跟着太子进院,自有嬷嬷宫人迎上前伺候。 “你去洗漱完了,再来回话。” 萧绰交代一声,转身走了,柳长安跟着宫女们去到后院一处园子里。 杏花荫荫叶下,一汪升腾着热气的泉水,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儿。 竟是温泉。 想起温泉…… 柳长安脑海里蓦然浮出一幅画面,强壮白皙的胸膛,结实有力的腹肌,修长胳膊,烟眸朦胧! 太子! 她脸儿一下子红了。 第28章 我应该在车里,不应该在这里 “姑娘可要奴婢们伺候?” 温泉前,宫女们捧着衣裳恭敬地问。 柳长安粉面桃花,连连推辞,“不敢劳烦姐姐们,我一个人就成了。” “姑娘需要时,我们就在外头,叫一声就行了。”宫女们没勉强,和善着告退了。 柳长安坐进温泉里,滚烫的泉水烫贴着她的皮肤,安抚着她受到惊吓的心,她很想多泡一会儿,然想想这里是太子别庄,不好放纵。 匆匆洗漱完了,遗憾地换上新衣,正准备去觐见太子爷呢。 老相识刘嬷嬷来了。 “姑娘,太子爷说你受伤了,让老奴给你上些药。” 柳长安摸爬滚打,又砸鸡蛋筐又薅庄稼的,身上难免擦伤。 手心也勒出血了,如今热水一泡,又痒又疼。 她乖乖坐温泉旁的石凳里,摊开掌心,让刘嬷嬷替她抹药,偶尔疼了也不嚷,仅是秀气的蹙眉。 声音软软的,“劳烦嬷嬷跑一趟了。” “太辛苦嬷嬷了。” 小小的人儿,掌心红肿见血,膏药一抹,蛰心般的疼,偏偏,自个儿不会叫委屈,不会哭,倒是体贴起别人来。 刘嬷嬷有些心疼她,忍不住劝,“姑娘,别仗着年纪小,不爱惜自己,身体是你自己的,年轻时不注意,到老了要受罪的。” “嬷嬷,我知道了。”柳长安温柔笑着。 没解释,她很想爱惜自己,可惜,天不从人愿。 刘嬷嬷看她的模样,深深地叹口气,都是做奴婢的,谁不懂什么叫‘身不由己’呢。 手下越发放轻,她轻柔地替柳长安包扎过后。 前院侍卫来传,“太子爷传唤。” 柳长安不敢怠慢,谢过刘嬷嬷,便跟着侍卫离开了。 太子没传她进书房,反而去了前院,直至大门口,墨色骏马上,萧绰居高临下,神色孤冷俯视她,“会骑马吗?” “不会。” 柳长安诚实摇头。 她这身份,上哪儿学骑马去? “带着她,随孤走走。”萧绰沉声道。 一旁,一个英姿飒爽,身着胡服的女骑,牵着匹枣色骏马上前,“我带着姑娘,姑娘别怕。” 说完,跃身上马,坐定后,在马背上弯腰,笑着朝柳长安示意。 柳长安看着比她半头的侍卫姐姐的英气模样,呆呆伸出手来,旋即,手腕上传来温柔的力量,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坐到侍卫姐姐前面。 萧绰挥起马鞭,骏马扬蹄,向前跑去。 侍卫姐姐踢马,沉默跟随,慢了他半个马身的距离。 最后,是二十骑的侍卫保驾护航。 柳长安从来没骑过马,虽被侍卫姐姐温柔带着,也难免头晕脑涨,不辨前路,直到鼻端嗅到浓郁的杏花香气。 这才骤然发现,一行人居然来到了杏花坡。 不知什么时候,侍卫们已经落后许多。 十里杏花坡,春意盎然。 春风轻拂,杏花轻轻摇曳,宛如朵朵云儿在风中舞动,零落的花瓣儿仿佛淡粉色的烟,轻盈柔美地飘在柳长安的发间。 阳光透过花影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如梦如幻。 萧绰一袭玄衣,骑着墨色骏马,广袖微摆,衣袂飘飘,温软的杏花,综合了他身上过于冷峻的气质,让他冷凝的眉眼,显出几分温柔。 柳长安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丹唇微微抿出抹轻快的弧度。 杏眸儿含笑看着他的背影。 一阵微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范,宛如一场玄妙的花雨。 萧绰勒马,蓦然回眸。 柳长安微惊,旋即浅笑。 四目相对。 一时,两人都有些无言。 带着柳长安,操纵马匹紧跟太子,控制马匹步伐的侍卫小姐姐:…… 不看。 不听。 专注垂头干活,绝不抬头看脸。 片刻! 萧绰收回目光,侧身勒马。 骏马缓慢向前走动着。 他淡声道:“上次你和姨母禀告的事,孤已经查过了。” 柳长安蓦然回神,掩下心头些许慌乱,急声追问道:“是曲秋彤的事吗?怎么样了?柳国公跟她家有什么瓜葛吗?” 侍卫小姐姐沉默拍马。 枣红大马跟上了太子。 她,接着垂头。 萧绰颔首,“贪污案二十多年就定案了,曲家男丁一百四十六口,流放西北之地,孤派人去查,却发现少了二十人。” “二十里,有十七个不堪路途辛苦,病亡途中,剩余三个,辗转被柳国公所救。” “曲秋彤是这三个人里面的吗?”柳长安愣神。 她前世一直是个普通的小丫鬟,眼界不高,还是做道姑时,在清云观听多见过,才多少有了些见识。 却也多是市井俗事,风传谣传。 高门大户隐情秘闻,她没听过真的,一时又关心又好奇。 萧绰看着柳长安探出身子,杏眼盈盈的模样,烟眸弥漫出淡淡的笑意,他道:“曲氏乃是女眷,她是柳修自教司坊换出来的。” “流放路出来的,是三个男人。” 柳长安怔怔听着,灵光一闪,“太子爷提起这三人,就是知道他们的情况,也晓得他们在哪儿了?” 萧绰,“那三人都是曲氏五服内的堂兄弟,是曲家兴旺时,不甚引人注意之辈,被柳修救后,他们改名换姓。” “一个去了承恩公府,做了世子的幕僚。” “一个自卖自身,入永定侯府,如今是府里的二管事。” “最后一个去了西南总兵的府里,入帐做了个参谋。” “承恩公,永定侯,西南总兵……”柳长安喃喃,杏眸里浮出惊惧,愕然道:“那,那不是都是!” “宋家人。” 萧绰冷笑。 承恩公宋宾武将起家,替夏国立下汗马功劳,有号‘威武大将军’,他和夫人膝下一子三女,俱是嫡出。 嫡长子宋承继乃是承恩公世子。 嫡长女是当今国母宋皇后。 嫡次女许配给了永定侯。 嫡幼女就是宋氏。 两人还有个自幼丧父丧母,从小抚养长大的侄女,嫁给了西南总兵,柳修把救回的曲家人,全安排到宋家人跟前。 甚至连出嫁女都不放过。 “柳国公,早在二十几年前,已经盯上了宋家……”柳长安喃喃,片刻,恍然大悟,惊惧道:“不,不是宋家。” “是您!” “是东宫!” 第29章 柳长安的另一个哥哥 柳长安杏眼盈盈,看着太子,口中急急道:“国公爷,或许从来都没有支持过您,他一直效忠的是燕王,是曲贵妃。” “那他当初向我们夫人求亲,也不是真心的?” 柳国公——置养外室,跟罪臣之女夫妻相称,在燕王和太子之间反复横跳,冷血无情,认利不认亲。 她一直觉得柳国公很恶心,但,没想到…… 柳国公能比她觉得的,更加恶心。 连求亲都另有目的吗?一想到宋氏尚在难过,十九年夫妻情义毁于一旦时,柳长安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哪里来的情义?从来没有过。 柳国公求娶时,就是抱着毁掉宋家的心。 \"柳修,应该是曲贵妃和燕王布局最深的那颗棋了。\"萧绰淡声,烟眸弥漫出寒光,“倒是会藏。” 柳长安咬唇暗恨。 是啊,当然深了,前世,二废太子,造反登基后,你都没发现他,还娶了人家的庶女做太子妃呢! 她幽幽一叹。 别过脸儿,心里怪难受的,就拍了拍……侍卫小姐姐的手。 侍卫小姐姐心领神会,拍马快走了两步。 萧绰没注意到,纵马赶上。 两人…… 三人来到杏花林中心,柳长安收拾心情,刚想说几句话,突的,听见前头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响声。 仿佛有人呛水。 “快去看看。”她连忙道。 侍卫小姐姐拍马上前。 萧绰跟着。 三人出了茂密杏林,入目就是清澈见底的小溪,长不见尽头,宽有五、六米的模样,溪水潺潺,水里有鱼儿跳起,水边…… 有人自尽。 柳长安一眼看见,小溪边,一个身穿白衣,削瘦单薄的男子趴在地上,上半身浸进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响。 但他没有起来。 溪水膝盖深而已,他也仅有上半身浸进水里,想要自救,抬胳膊撑起身体就行了,偏偏他没有。 竟是准备生生淹死自己。 “这么强的死志吗?非要这种死法。”侍卫小姐姐终于没忍住,小声嘟囔。 柳长安却是救人心切,顾不得多少,翻身下马,跑到溪边,拽起那单薄男人的肩膀转过。 “咳咳!” 男人大口喘息,双眼紧闭,似乎是陷入半昏迷。 “你醒醒,怎么样?没事啊!”柳长安拧眉,半跪地上,把那男人转过来,用膝盖顶住他的胃,大力锤打他的后背。 这是前世她在道观里,看师太们救溺水孩童的办法。 ‘哐哐哐!’ “呕,咳咳咳!” 削瘦男子浑身抽搐两下,‘哇’的一声吐出水,却没有醒来,而是抓住柳长安的手腕。 柳长安翻过他,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突的,她一怔。 这男子看着十八、九岁的年纪,鹅蛋脸儿,眼角狭长,鼻梁秀挺,嘴唇又窄又小,不记得在哪见过,却又很面善。 柳长安愕然回想,脑中灵光微闪之时,萧绰打马上前,声音淡淡的,“活了?” “应,应该是活了吧!” “活了就放开。”萧绰下马。 柳长安注意力被引开,忙想把这男人放下,然而,那男子拽着她的手腕,握得死紧,怎么掰都掰不开。 萧绰冷颜微沉,扬声想吩咐。 远处,沸沸扬扬的脚步声和吵嚷声响起,带着泪的苍老女声悲呼着,“少爷,少爷你在哪啊?你别吓唬奶娘,快应我一声啊!” “少爷,老奴的孩儿啊。” 柳长安和萧绰的目光,同时看向男人。 护卫小姐姐见状,转身扬声:“谁人喧哗?” 草丛晃动,溪边杏林里出来了七、八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围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脚步匆匆上前。 一眼看见男人,老太太两步冲过前,扑跪向前,抱着他湿透的削瘦身体,悲声哭着,“少爷,少爷啊,您怎么又想不开了?” “老爷和夫人不疼您,您还有老奴啊!” “老奴把您奶到这么大,您是老奴的命啊,您寻死,您又寻死,你带老奴去吧。” 又? 柳长安聆听到了这个细节,看了眼那削瘦,却衣着华丽,一根腰带就值十几两的‘少爷’,心想:她处境那么艰难,都竭尽全力地活着,怎么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寻死呢。 就像她有养父母,有家人,有太子一样。 ‘少爷’也明明有奶娘心疼他,替他哭啊。 “快,快把少爷抬回去,请个大夫过来。”奶娘哭着交代。 小厮们慢吞吞走过来,柳长安能清楚看见,他们脸上的不耐烦,还有人小声嘟囔,“臭瘸子,真会给人找麻烦,想死的话,死的远点!” 瘸子? 柳长安下意识看向男子的腿,果然,跟他削瘦的身形相比,他的双腿细到夸张,像个没成年的孩童般。 溪边草丛里,倒着个奇怪的,带轮子的椅子。 是个残疾人。 想起前世旺儿被打残后的模样,柳长安心里微叹,浮出抹怜惜。 “大爷,姑娘,多谢你们救了我家少爷,老奴谢过你们的大恩大德。”一旁,奶娘泣声,俯身要下跪。 “你别客气,都是应该的。”柳长安赶紧扶她。 小厮们也搬头抱脚去抬少爷,然而,少爷紧紧握着柳长安的手腕,众人去掰他的手,他都不放。 奶娘见状,卑微哀求,“姑娘到我们府坐一坐吧,等少爷看了大夫好起来,必有重谢。” 柳长安无奈应下。 萧绰左右无事,也跟着一块去了。 少爷姓柳,单名为‘余’,宅子就在杏花林尽头的柳家庄,据奶娘说,那是她们家老爷买来,给柳余养病用的。 柳余生性爱清净,自出生起,就住在宅子里,很少外出。 但他为何自尽,奶娘却是没说。 众人来到宅子,大夫已经到了,诊脉开方,柳余喝了安神药,沉沉睡去,手自然松了,奶娘把萧绰和柳长安请到前厅,准备重谢。 外间,有小厮匆匆来报,“老爷和夫人来了。” 柳余的父母似乎很少回来,奶娘慌了神,把什么都忘了,急手急脚出去迎接。 柳长安和萧绰互望一眼。 身为客人,主人回来了,不去见面,似乎有失礼节,两人出屋,站在廊前,见大门外,众下簇拥着一对富商打扮的中年夫妇。 妇人三十来岁,容貌绝美,气质清冷。 男子…… 竟是宁国公柳修。 第30章 殿下恼了长安吗? 精致小巧的花园里,柳国公扶着曲秋彤的腕子,满眼柔情蜜意。 “元儿小心脚下,今日累了吧,我看你脸儿都白了!” 他温柔伸手,替她摘去青丝间的花瓣。 曲秋彤脸颊绯红,剪水秋瞳飞斜媚意,娇弱弱的嗔道:“若不是你痴缠,哪就成这样了?都多大年纪了,还那么狂浪,也不小心身子。” “真真的,你这个活冤家!” 她抬起染着丹寇的指尖,调皮地戳向柳国公的额头。 柳国公一把握住她的柔荑,递到嘴边亲了一口,大笑道:“是我的元儿太美了,让人把持不住!” “呸!老不正经!”曲秋彤娇嗔,满眼春色。 柳国公含笑凝视她。 眼神勾缠。 天雷地火。 随行的丫鬟和侍卫都默默退下,偏是奶娘不识相地冲过来,嗓门极大,声音尤带泣意,“老爷,太太,咱们家少爷又跳河了,今年第三回了!” “少爷受大苦了,您们可……” 话音未落,就被柳国公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死了吗?” “啊?”奶娘怔了。 “我问你,他死了吗?”柳国公沉声问。 “不,不曾,被两个恩人救下,已经喝了药。”奶娘颤声。 “既然活了,说来做什么?好好吃药,养着就是了!”柳国公眉目冷硬间,带着不自觉的烦,“既然是个瘸子,有吃有喝,老老实实得了,总是闹腾什么!” “真是不孝顺。” “你别这么说,孩子心里难受呢!”曲秋彤软声细语地劝,看着比柳国公温和多了,却也没问柳余的情况,反而扬声,“今日有人救了我儿?” “那是恩人了,可曾请进府来?” “我当母亲的,要亲自感激!” 奶娘回过神来,闻言连声,“来了来了,就在那儿……” 她回身指着正院门口,声音蓦然一怔。 那里,已经空无人一了。 “恩人呢?”奶娘愕然,慌慌回身满院子地找。 一无所获。 丫鬟仆妇们也都说:“刚刚还在呢,转眼功夫就没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奶嬷懵了。 到是柳国公和曲秋彤,满不在意的摆手,“许是走了,日后遇见再谢吧。” 说罢,两人有说有笑,相携回了后院,谁都没说去看亲儿子柳余一眼。 —— 杏花林里。 柳长安神色凝重,眉眼浮出深深的厌恶。 她缓缓吐出口气,“万没想到,那宅子是国公爷和元娘的别院。” “那位柳余柳少爷,就是他们的孩子了?” 想着刚刚奶娘所言,柳余跟柳文柏一般年岁,满刚十八。 宋氏十月怀胎,艰难生产时,柳国公抱着另一个女人甜蜜亲爱,孕育子嗣。 “孤曾查出,他二人之子久病,养在郊外,不曾想是个软弱之人。”萧绰低声。 言语淡漠。 不辩喜怒。 柳长安身形一顿,心里明白他恼了,贝齿浅咬朱唇,小声低语,“太子爷,刚刚奴婢冒失,唐突了您,真是对不住。” 柳国公出现得太突然,她怕被撞个脸对脸,引起怀疑,就把萧绰从院门口,一路推搡到后墙,踹开人家府里的角门出来的。 那时,守角门的小厮想嚷,太子亲自把他拿下了。 场面很是窘迫。 萧绰冷冷撇她,龙行虎步地向前走。 柳长安脸色更红了,不敢言语,默默跟在后头。 萧绰身高八尺有余,腿长步宽,走得又快,柳长安六尺刚过,穿着窄裙,跟得很艰难。 片刻,额头渗出汗滴来。 萧绰听见身后急促的喘息声,他回头,入目是泛着盈盈水光的杏眸,粉嫩面颊因为走急了,腾出丝丝红晕,贝齿轻咬朱唇。 柳长安艰难,但很认真地跟着自己的步伐。 甚至有些小姑娘心性,踩着自己的脚印。 萧绰蓦然想起她的一片痴心,微微叹气,缓下步子。 柳长安嘘出口气。 乡下小路真难走啊,处处都是泥。 “你出来久了,先回去吧,意图绑你那几个人,孤会审问,有结果后,自会告诉你。”回到太子庄子时,萧绰吩咐一声。 随后,就带人进书房,不知谈什么去了。 刘嬷嬷派了几个侍卫,送柳长安回了宁国公府的庄子。 宋氏忙着账本,没有察觉她消失了两个时辰。 柳长安左思右想,没把遇劫的事告诉她,而是兢兢业业干了一天的活,傍晚,一行人从别庄,回到了宁国公府。 “行了,今晚不用你们当值,回去歇息吧。” 宋氏体贴地道。 跟着她忙碌一天的丫鬟仆妇,恭身谢恩。 柳长安回到了后罩房,刚刚坐下,桂圆端着茶水,笑盈盈地跑上前,“长安姐姐喝茶,今天忙累了吧,我让我娘给你烧点热水,你泡泡吧。” 说罢,放下茶杯,转身要跑。 她娘是宋氏院里小厨房的管事。 “这么晚了,别打扰你娘,我随便擦擦就是了。”柳长安赶紧叫住她。 “那也要用热水擦啊!”桂圆笑声回,边说边出了门,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端回大盆热水,讨好催促道:“快快快,长安姐姐,赶紧过来,一会儿水该凉了。” 柳长安闻言上前,浸湿布巾,擦着手脸,口中笑道:“桂圆,今儿这么殷勤,是有事求我吗?” “没有啦,就是想跟姐姐亲近亲近嘛!”桂圆小脸泛红,眼珠溜溜乱转。 柳长安笑着,故意不说话。 果然,没一会儿,桂圆憋不住了,凑上前来,满脸好奇地问,“长安姐姐,郊外庄子是什么样啊?有好玩的地方吗?你跟我讲讲呗。” 生在宁国公府,长这么大没出过门的桂圆,对外面太好奇了。 “庄子啊,那里很漂亮啊,有一片很大的杏花林,林子里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柳长安柔声。 思绪回到了柳国公、曲秋彤和柳余身上。 好……奇怪啊。 这一趟庄子去的,多了好多解不开的迷团。 是谁派那几个人来绑她? 柳余因何屡屡自尽? 柳国公为什么对唯一的儿子,那么冷漠? 爱屋及乌,柳国公那么爱曲秋彤,二十几年夫妻相称,不离不弃,哪怕嫌弃柳余是个残疾,也不至于不顾他的死活吧! 第31章 柳长安得意坏了 虎毒不食子,柳国公对柳余的态度太奇怪了。 完全不在乎他的生死,甚至隐隐有些厌恶,只是因为残废吗? 但也锦衣玉食养大了,柳长安能看得出,柳余投河时,身上的穿戴,怎么都值百十两银子。 而且,柳国公轻视柳余就算了,曲秋彤为何也是如此呢? 她是柳余的亲娘啊! 柳长安心里抱着无数疑问,只陪桂圆聊了两刻钟的功夫,就借口疲惫休息了。 随后两、三天。 朝中像是出了大事,太子一直没派人来找她,宋氏也忙着盘账,柳长安默默观察,猜测着柳国公的一举一动。 没看出什么。 转天,柳长安和正院几个丫鬟,被派到花园帮忙。 柳清如举办了个诗会,请了十几位闺阁少女来参加,柳文瑞凑热闹,拉了柳文柏过来,又邀请了几个京中有名的才子。 宁国公府的花园里,百花争艳,香气四溢,微风吹着杨柳枝,轻轻摇曳。 参加诗会的才子贵女们身着华服,漫步在花丛里,低声交谈,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他们的衣衫和花瓣交织着,姹紫嫣红交叠,增添了几分诗意。 柳长安和容翠等人,穿梭在人群里,为才子佳人们提供着精致的茶点。 许久,才子佳人们似乎逛累了,三三两两地坐下,两人总算得了空儿,跪坐在角落里歇息。 她们静静看着。 男宾那边,开始吟诗作对。 柳文柏和柳文瑞兄弟俩,以‘柳’为诗,各写了五言、七言两首,引得众书生们频频传递。 “文柏兄果然有文才,未及弱冠之年,就有此大才,未来定然能连中三元。” “文瑞兄也不多让,诗才这般出众,相貌又风流,必然能得探花。” “好好好,柳家双杰,若能连中三元,父子同堂做官,也是一段佳话。” 书生们大为赞叹。 柳家兄弟矜持自得。 柳清如高高仰着下巴,得意扬扬地吩咐丫鬟,“去,让大哥二哥把他们写的诗词拿过来,我们也品一品!” “是!” 丫鬟应声,前往男宾那边,片刻,拿着诗词文章回来。 闺阁女眷们开始品鉴传递,她们或是窃窃私语,或是粉面羞红,眼神含羞带怯,看向男宾那侧。 柳文柏和柳文瑞得到的目光最多。 两人,一个是宁国公世子,京中公认的才子,另一个虽然风流,却相貌堂堂,身份尊贵,看他做的诗词,也不像无才之人。 “哼!”柳清如眼角轻蔑扫过柳长安,志骄气盈。 果然啊,祖母说得对,她有两个得力的哥哥,有尊贵的公府小姐身份,锦衣玉食,富贵无双,日后嫁得贵婿,一辈子无忧无虑。 为何要跟个小小的贱婢计较? 没得抬了她的身份。 她翘着嘴角,眼里放光,整个人快活地快飞起来了。 柳长安眉目淡淡,漠然回望。 “长安,二少爷平日不爱进学,没成想心里却是有文采的,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写得多好啊!” 容翠感慨,神色动容。 柳长安默默回眸看她,没忍住追问,“真的好吗?” “自然好了!”容翠重重点头。 柳长安浅浅翘起朱唇,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杏眸同样志得意满。 “我弟弟写的!”她小小声说。 旺儿这次放籍回家,都告诉她了,柳文瑞从来没有诗才,他从小到大的诗作文章,都是旺儿代写,他替柳文瑞写了几百首诗。 柳长安都记下来了。 这首‘咏柳’就是其中之一。 柳文瑞的文才是她弟弟的,这群才子,夸的都是旺儿! 柳长安与有荣焉。 腰板也挺得笔直。 “你这是做什么?眼睛都亮起来了,二少爷被夸,你这么高兴吗?你不是跟他有过节?”容翠惊呆不已。 柳长安没回话,眉眼弯弯。 看得出,真的开心。 柳清如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瞧着那贱婢杏眼盈盈,浅笑嫣然的模样,越发像宋氏了,她心里莫名膈应,便大声道:“诸位姐妹们,既然是来赏花赏景的,咱们也不能让公子们专美与前。” “咱们也赋诗一首,应个景儿吧。” 说罢,没给在场闺秀们反对的机会,指着柳长安斥道:“你们几位,快去给各家小姐准备笔墨纸砚!” “没个眼力见儿,还要本姑娘吩咐。” “诺。” 婢子们应声,匆匆离开。 柳长安也跟容翠去搬桌子,摆文房四宝。 眼见柳长安被她一声吩咐,支持地溜溜乱转,柳清如高高在上的心,得到了充分满足,轻蔑讽笑,她回身催促着众多贵女们。 “咱们是女流之辈,没有我大哥二哥那样的才华,也没法跟公子们相较,我就不设题,也不设韵了,随意写首,不拘是什么。” “或五言,或七言,诗曲牌子也行。” “不许不写哦,不写就是看不起我!” 她仰起下巴,娇俏笑着。 丫鬟们把桌案摆到各府贵女们面前,又递上笔墨纸砚。 大家贵女都识得字,读过几本书,写诗作赋,不说经通,打油诗总能做些的,只是,这般被人赶鸭子上架,心里总是不舒服。 然而,柳清如是国公府千金,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她既然开口,谁都不好拂她的面子,便都默默思索起来。 不多时,有那才华横溢的得了,众人传阅,纷纷赞叹评价。 柳清如的诗,被众贵女评作一等,又传到公子们那边,得了赞美,她春风得意,骄傲得像个小凤凰,在没把柳长安放到眼里,反而盯上了别人。 “石姑娘,你的诗作呢?这么久还没有,你是不会写吗?” “还是,你从小在庙里祈福,没人教你,不认得字啊?” 她娇笑肆意。 众多公子贵女因为她的话,把目光集中在个穿素色衣裙,刘海遮眉的姑娘身上。 “说话啊,石霄月,问你呢!”柳清如娇恼。 石霄月身体微微一颤,怯怯抬头,露出被绯红胎记占了小半的脸。 “我的诗,刚得了前句,后半首不知怎么补了,就,就不献丑了。”石霄月被众人眼神所视,又羞又慌,眼里憋出泪来。 小声道:“我还是写了的。” 第32章 可怜身是眼中人 石霄月羞窘到了极点,声音很小,柳清如不晓得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捂嘴夸张叫道:“哎啊,你说什么呢?蚊子哼哼一样。” “我是老虎啊,会吃了你?” “做什么摆出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想陷害谁啊?大哥,二哥,各位姐姐们,你们可要帮我作证,我就问了她几句话,没害她啊!” “那是自然。” 众贵女们闻言连声。 “果然是从庙里回来的,从小没受过礼仪教导,这样上不了台面。” “齐国公有此丑女,真是可惜了。” “文柏兄,我听闻,你家有意跟石氏丑女联姻,万万不行啊,浪费了你的人品!” 诸位才子们摇头挥扇,光明正大的耻笑。 石霄月被万人所指,又羞又怕,脸上胎记红得像要滴血,整个人缩成一团,浑身都打颤儿。 看着极可怜。 又的确,上不得台面。 柳长安怔怔看着她,就像看着前世的自己。 她认得石霄月,这也是个可怜人,她是齐国公石琳的女儿,生来脸上有胎记,又早早丧母,四岁时,当今给齐国公指婚了宗室的南翁郡主。 继母进门后,石霄月就被送到郊外的圆坛寺里,替家人祈祷,直到快成亲的年纪,才被接回来。 她和柳文柏议过亲。 然而柳文柏嫌她貌丑无才,没看上她,齐国公府又拒了柳家,但柳国公舍不得齐国公的门第,不愿放弃,柳文瑞就使了坏心眼,在南翁郡主的生辰寿上,强了石霄月,又反口污蔑她勾引。 南翁郡主是继母,根本没替石霄月做主的意思,反而顺势替她和柳文瑞订下婚事。 石霄月是国公府嫡长女,有生母留下的大笔嫁妆,柳文瑞身为次子,又无才学,娶她不算高攀,却有实惠可言。 柳文瑞大笔用她的嫁妆寻花问柳,豪掷千金。 那时,柳长安已经被打发到清云观了,宋氏也病得气息奄奄,掌握国公府内宅的是莱老太太和石霄月。 宋氏病榻前,柳长安道观里每月的月银,米面,都是石霄月给的。 与她,或许是举手之劳,柳长安却很感激。 她悄无声息地上前,垂头去看石霄月写的诗:“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磐定行云,试上高峰窥皓月……” 看来是首浣溪沙。 填了半厥词,写得极好,又极有意境,却仿佛不知该如何做结语,卡在了那里。 “试上高峰窥皓月……” “试上高峰窥皓月?” 上了高峰,见了明月,又如何呢? 柳长安看着那词,喃喃着,心中竟有所感,执起笔来替她填了两句,随后,把纸递到石霄月手里,沉声道:“姑娘不是写完了吗?” “怎么不递上去?” “啊?”石霄月窘得眼眶通红,手脚都不知往哪摆呢,有人往她手里塞东西,她迷迷糊糊接过,根本没反应。 柳长安见状,只能抬高声调,“石姑娘已经做好诗了。” 人群里,有好事者一把抢过来,“写好了,那我来欣赏一下石丑女的大作。” “快点看看,是写了什么东西?” 几个纨绔轰抢,纸张飘出来,落到柳文柏手里。 “不要闹了!” 他满脸不悦,轻蔑扫了眼文章,整个人突然怔住。 “大哥,你怎么了?石霄月写了什么荒唐话吗?”柳清如凑过头来,看热闹般地念,“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磐定行云。” 随着她的声音,公子们玩笑般的表情严肃起来。 贵女们面面相觑,能写出诗来的,都有最起码的鉴赏能力。 “好!”有贵女忍不住轻轻赞着。 柳清如拧眉,犹豫着念,“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 柳文柏的手,紧紧捏住了纸。 公子和贵女们也愣了,有人喃喃念着最后几句,竟是痴了。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柳长安喃喃,仰头看着天空。 那上面是否有仙人呢? 仙人高卧云端,是否也会睁开法眼,偶尔觑一觑尘世中,追名逐利,虎狼相吞的凡人? 可她,柳长安,不是仙人,也永远成不了仙人。 她只是仙人眼中,在滚滚红尘里挣扎求活的可怜人。 柳长安心里悸动,深深吐出口气,慢慢回过神来,耳边,突地传来小声‘呜咽’,她侧头一看。 近处,石霄月神色动容,眼睛都红了。 她在寺庙祈福十几年,远离红尘,修行佛前,对柳长安补的几句,注重境界,看淡红尘之意的词,自然感悟更深。 “原来,是个知己。”她哽咽着,一双眼睛感激,又欢喜地看向柳长安,唇边绽出个小小的笑容。 柳长安回以一笑。 两人,虽是初识,却通过一首词,感情深厚了。 “石姑娘果然有才华,女子里算是不错的了!”柳文柏回过神来,觉得手里的纸极烫手,又不好扔了,只能高昂头,勉强给出评价。 他一双眼睛,冷冷打量石霄月,眉头渐渐拧起。 原本父亲提起,让他跟石家丑女联姻,他是不屑一顾的,可如今看来,石家女有才华! 娶妻娶贤,留在家中操持家务,伺候长辈,谈论诗词,帮他代笔,倒也勉强使得,相貌有差,纳几个美妾也无妨。 但…… 也太丑了。 举止小里小气,上不了台面,然这才华,放弃又太可惜。 柳文柏衡量着,迟迟下不了决定,便暗示妹妹,“清如,你好好照顾你石家姐姐,来者是客!” “懂吗?” “呃!”柳清如愕然,一脸不情愿,可看着大哥的表情,又不好反驳,只能赌气凑上去。 彼时,石霄月身边,已经围上了不少贵女跟她讨论诗词,她本身有才华,就是胆子太小,性格太闷,别人问十句,她也就回一句。 不过,才女跟普通人不同,有点古怪脾气很正常,众人不以为然,依然追捧。 柳清如也挤了进来,跟她搭话,“石霄月,哎,石霄月……” 她叫了好几声,惊怒发现,石霄月根本不理她,反而一门心思粘着柳长安那个贱婢!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第33章 柳文柏,怎么会像曲秋彤? “我才是国公府的千金啊,是你未来的小姑子,放着我不亲近,反而亲近一个贱婢,真是,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自甘下贱!” 柳清如怒极,神情扭曲着。 然而,柳文柏刚刚交代了,让她‘照顾贵客’。 柳清如骄纵归骄纵,却知道自己是靠什么,能在府里张狂,不敢违背世子大哥的命令,她只能背地里咬牙,狠狠诅咒道:“石霄月,等你嫁给我哥,做了我嫂子之后!” “我肯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刁钻小姑子。” “你看我整不整得死你。” 石霄月浑然不知,柳长安帮她解围,又在众多贵女围上来时,把她挡到身后,温和又圆滑地应对着。 这是从小在寺庙里的她,没有的本事。 也是她羡慕又渴望的,于是,她像个小尾巴一般,老老实实跟在柳长安身边。 柳长安让她笑,她就笑,让她跟谁说话,她就跟谁说话。 像个软糯胆怯的小仓鼠。 又乖又萌。 柳长安回头看她一眼。 石霄月连忙露出羞怯的笑容。 柳清如看着这一幕,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怒火中烧,挤又挤不进来,她赌气转头,去招呼别人了。 诗会很快结束了。 公子贵女们纷纷告辞,离开前,还讨论着石霄月的词,个个赞叹无比,想来很快,京城就会风靡起来。 石霄月问了柳长安的名字,拉着她的手,声音极小,满眼不舍地说:“长安姐姐,过几天,我下帖子请你到我家来,你要来看我啊!” 两人互报年龄,她比柳长安小一岁。 “石姑娘,我是公府里的奴婢,您叫我,不用下帖子。”柳长安低声道。 石霄月眨眨眼睛,不愿放弃地小声道:“那我上哪找你啊!长安姐姐。” “您别叫我姐姐,我受不起。”柳长安苦笑,看着她执着的眼神,只能道:“我家是府后聚宁巷子最深的那家,您打听柳来顺就知道了。” 石霄月重重点头,糯声糯气地说:“好,那我到柳来顺家下帖子。” “额,随您吧。”柳长安微惊,片刻,又纵容地笑笑。 她把石霄月送出府去,转回花园,准备和容翠一块回正院。 柳清如眼里冒着火,拦到她身前。 柳长安眉头轻蹙。 容翠心里一悸,拉着她往旁边走,想要避开。 柳清如不依不饶,横过身子,接着挡住她。 “大小姐,奴婢们要回正院,跟夫人回报情况了,您看,您是不是让让?”容翠赔着笑脸。 长安那丫头跟大小姐有过冲突,弄得遍体鳞伤,看着就可怜,她得帮着护护。 别再吃了亏。 “你给我滚开,这事跟你没关系!”柳清如一把挥开容翠,大步冲到柳长安面前,抬起巴掌朝她挥去。 “你这个贱婢,敢故意让我出丑!” 柳长安脸色一沉,抬手抓住柳清如的手腕,杏眸盈盈,直视着她。 “大小姐说笑了,奴婢什么时候让您出丑了?” 第一次。 她抬头挺胸,正面对上柳清如。 “石霄月那个丑女刚刚一直跟着你,我几次跟她搭话,她都不理我,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柳清如怒声,又气愤又委屈,诗会里憋住的火,这会儿全发出来了,她狠狠抽手,气道:“你是宁国公府的奴婢,跟着姓石的,捧她臭脚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背主的东西!!” 尖锐刻薄的怒骂,无法引起柳长安丁点恼意,甚至连伤心都没有。 前世,她听过的恶心话太多了。 亲爹说她‘婊子’,哥哥们骂她‘天生下贱’,她都忍下了。 区区一个‘背主’算什么? 柳长安漠然冷声,“大小姐,我是夫人的婢女,石姑娘是府里请来的客人,我照顾她,随身侍奉她,让她宾至如归。” “哪里不对了?” “您说说,我听听,真的有理,我亲自去老夫人和夫人面前请罪。” 她用莱老太太和宋氏压柳清如。 成功了。 “你,你……”柳清如脸色涨红,面目狰狞,却没法在骂。 母亲便算了,是个软货,不用听她的,但是祖母却亲口说过,要她跟柳长安‘好好相处’。 而且,这贱人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祖母越来越喜欢她! “刁钻古怪,居然敢威胁主子?”柳文柏冷声斥责。 柳长安眉眼不动,回眸淡淡望他,“奴婢那句是威胁?不过是讲述事实罢了,难道,世子爷不愿意听?”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事实’?”柳文柏轻蔑。 觉得这贱婢简直可笑至极。 脚下泥的奴婢罢了,居然妄想跟他讲理? 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不屑。 柳长安冷笑,不退不让,直直看他,“奴婢听闻,世子爷有意科举,日后为民请命,做一任父母官。” “您在国公爷和夫人面前,口口声声,爱民如子!” “奴婢虽是仆籍,按大夏律例,也是‘民’之一,您连眼下受冤枉的‘民’都看不见,还要外放去看远处的‘民’吗? 讽刺不可谓不毒。 柳文柏俊美的脸庞,瞬间涨红,勃然大怒。 柳长安无畏看着他,突然,眼神一晃。 柳文柏的相貌好,好,好…… 奇怪。 奇怪又面熟。 宋氏生的三个孩子,相貌都更像柳国公,全是瓜子脸,长眉秀目,柳长安和柳清如那几分相似,就是像了柳国公。 但是…… 柳文瑞的嘴巴,活脱脱宋氏的模样,柳清如的鼻子,跟莱姨娘和莱老太太相仿。 偏偏柳文柏,除了像柳国公外,跟府里的任何人都不像,反而,反而…… “好像曲秋彤。” 柳长安喃喃,杏眼死死盯着他的鼻子和嘴,那是和上回,她跟太子在郊外庄子里看见的曲秋彤一模一样。 若是遮住他的眉眼,只看鼻子和嘴,活脱脱是个男儿模样的曲秋彤。 “怎么会这样?”柳长安抽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柳国公和曲秋彤对柳余奇怪的态度,以及,柳余那张跟宋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鹅蛋脸儿。 她怔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双巨手捏住,脑海里凭空出现巨大的惊恐,让她浑身发抖的同时,又感觉到阵阵的恶心。 她脸色瞬间煞白。 第34章 她算是把太子撬到身边了吗? 不会吧? 应该不会吧? 虎毒不食子! 柳国公,她的生父,不会那样恶心吧? 那是他和宋氏的嫡长子啊。 柳长安嘴唇都白了。 柳文柏却被她那句‘爱民如子’将在当场。 他是要做官的事,真传出视民众如草芥的名声,对他极是不利。 他目光环视周围奴仆,目寒厉声:“都给本世子滚下去。” “诺!” 奴仆们心惊胆战,瑟瑟发抖着退下。 柳清如见大哥恼了,也缩了缩头,鹌鹑般寂静。 不敢言语。 柳文瑞风流挥着扇子,似笑非笑。 柳长安垂首立着,跟三人对峙。 空气莫名有些窒息。 仿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花园石子路上脚步匆匆,刘嬷嬷板着面孔出现,目光犀利扫过众人。 随后,微微恭身,平静如波地道:“世子爷,二少爷,大小姐,太子请柳长安进春梨院问话。” “老奴要带她走了。” 柳家兄弟一惊,对视一眼,目光阴沉。 “太,太子表哥~”柳清如神情嫉恶交加,狠狠瞪了柳长安,低声诅咒道:“怪不得这么横呢,原来太子表哥还没扔了你啊!” “行,你厉害,最好能一直攀着高枝儿,否则,当心摔死你!” 说罢,见两个哥哥没言语,恶狠狠地甩袖,“你滚吧。” “多谢大小姐。”刘嬷嬷视若未闻,仪态万方的福身。 把柳清如衬得跟个泼妇似的。 她的脸色都青的。 刘嬷嬷淡淡一笑,回身道:“长安,你跟我走吧。” “是!”柳长安应声,目光深深在柳文柏的脸上停留两瞬,随后,便跟着刘嬷嬷离开。 两人来到春梨院。 迈进院子,刘嬷嬷把柳长安带进后罩房,叮嘱一声,“我去回禀太子爷,你等先着。”随后,便离开了。 柳长安心神恍惚地坐下,心乱如麻。 柳余,柳文柏,柳国公,曲秋彤。 四人的脸,在她脑海里轮番出现,“那天闲聊时,奶娘跟我说过,柳余十八岁,夏日生人,柳文柏也是,柳余出生开始,就住在郊外宅子里,从来没进过城,但是,他是残疾,怎么能不进城看腿呢?” “柳国公和曲秋彤,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 “如果我猜的是真的,柳国公把柳文柏和柳余换过了,柳余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是我的亲哥哥……” “柳余,余,多余的余吗?” 柳长安额头浸出汗水,后背一片湿冷,眼神旁徨。 重生一世,她唯一的打算,是竭尽全力保护养父母、保护弟弟妹妹,保护宋氏,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辙,至于报仇…… 她很想。 她恨得撕心裂肺,彻底难眠,但…… 她知道,那真的很难。 宁国公府,庞然大物,她区区一人,能从巨轮里救出宋氏,便是侥天之幸,她唯一敢奢望的,就是太子登基,能让柳家暴露狼子之心,遭受反噬,至于她和柳清如能不能拨乱反正? 她能否认回身份! 柳长安不抱希望。 认回来又如何呢?像前世一样,做万人鄙视的‘千金’小姐吗? 柳长安以为,她是不愿意的。 但是如今…… “原来,我心里有这么多的不甘吗?我的人生,我,我是不愿意让柳清如白白占有的吗?” 柳长安喃喃呓语,眼圈发烫。 要是柳余和柳文柏真的被柳国公换过,这般天大的把柄,给到太子,给到承恩公府,给到宋氏,他们是不是会选择和离呢? 和离了,宋氏会带着孩子们,也带着她走吗? 要是宋氏回到承恩公府,她能想办法,揭穿换养之事,得回自己的身份吗? 不是贪图富贵,只是想给前世,活得那么艰难,那么卑微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柳国公不是好父亲。 柳文柏、柳文瑞不是好哥哥。 柳清如她,她是个假的。 他们踩着她的尸身,过得那么好! 柳长安的泪水,顺着脸颊滴到手上,她苦笑抹掉,“前世做了五年的道姑,也看不破贪、嗔、痴……” “罢了,罢了,佛家才修因果慈善,道家只讲追求本真,我的本真,就是不宽恕。” “我不善良,我就要追究。” 她喃喃着。 外间,刘嬷嬷的声音出现,“长安,太子爷传召你,快出来吧。” “是!”柳长安赶紧擦掉眼泪,慌慌起身出门,跟着刘嬷嬷往正厅走去。 路上,她始终思索着,应该怎么调查柳余和柳文柏的事?应该有个人手,替她监视着,但她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可靠之人! 柳长安蹙眉迈过门槛。 萧绰站在窗前,回头看她疑云满腹的模样,不由抿唇,“想什么呢?” “啊!”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回神,柳长安杏眼瞬间睁得溜圆,她小小的‘哎呦’了一声,拍拍胸口,“太,太子爷,我,奴婢没想什么。” “就是,刚刚跟少爷姑娘们起了些冲突,正悔恨着呢。” “悔恨?你?”萧绰淡笑,不可置否,他的烟眸上下打量着柳长安。 沉默不语。 柳长安咬唇,不安地垂头看自己,没发现不妥,便小声道:“太子爷,奴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你见孤,不必再自称‘奴婢’了,称‘我’便是。”萧绰沉声吩咐,不等柳长安有反应,又道:“若是柳文柏等人再找你的麻烦,孤给你的令牌,随时可用。” “不要吃了亏。” 想起今日找她来的缘由,萧绰微微一叹,语气放软了些。 “多谢太子爷恩典,我,我明白的。”柳长安微怔,片刻,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太子爷对她越来越宽容了,说明她重生后做的一切,都是有效果的,前世,柳清如最大的助力,被撬到她身边。 他应该不会再对柳清如有兴趣了吧? 柳长安小心翼翼地猜测着。 萧绰被她的炯炯目光凝视,心里有些不自在,想训斥她‘别放肆’,又可怜她的处境,只能别过脸,轻咳道:“今日孤寻你来,是有事跟你说。” “那日想要虏你的几人,已经审问出结果了,他们招出幕后之人。” “是一个叫刘草灯的女子……” 第35章 孤觉得,你有心事? 萧绰的嗓音清冷,不易察觉间,又仿佛带着些许怜悯。 柳长安垂眸,“果然是她!” 出不所料。 柳文柏和柳文瑞好歹是公府子弟,想要杀她,不至于找不入流的地痞流氓,柳清如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是没有人手,莱姨娘碍于身份,使计只能在内宅,手伸不到外面。 尤其是这般野路子。 也只有人脉广阔,又身在低层的家生子能支摆开。 “你又在哪得罪了柳业的人,出手就要你的命!”萧绰沉眉,嗓音微暗。 柳小姑娘,一个奴身,怎么惹得满宁国公府针对? 柳长安苦涩地笑,“太子爷,不是我得罪他们,而是,他们来找我的麻烦啊。” 她不愿意被踩成脚下泥,梗起脖子想从泥潭里挣扎出来。 她想站起来,想要反抗。 那些习惯她跪着,视她如猪狗随意宰割的人,自然会恼羞成怒。 “世子爷他们,想把那个刘草灯许配给我弟弟,被我家拒了,约莫恼了吧。” “因为这点事来抓你?”萧绰挑眉,觉得不对。 亲事不成,就要虏人强卖。 哪有这样的道理? “或许有别的原因,也可能是被人指派。”柳长安咬唇,想起那日的危险,心跳微微加速,脸色有些发白。 当时太激动,顾不得多想,后来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天要真被他们抓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会落到比前世还不堪的地步。 萧绰的脸色也不好看,烟眸流泄出比平时,还要冷厉的光芒,他淡声,“想不出也无妨,拿下刘草灯,送到衙门,五十杀威板打下去,什么都会招。” “送衙门?”柳长安杏眸一亮, 把害她的人绳之以法,这是前世受尽迫害的她,从来没有过的经历,确实很吸引她,但是…… 思之又思,她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反而小声求道:“太子爷,我想……只把那四个人送进官府,然后,拿到他们的供词,可以吗?” “你想用刘草灯?”萧绰顷刻了然。 “太子爷英明,我什么想法都瞒不过您!”柳长安羞涩笑着。 明媚的杏眸亮晶晶的。 又殷勤又佩服。 “刘草灯是公府的家生子,她家三、四代都在府里,血缘广阔,根基深厚~” 用她查事,不管是调查柳文柏,还是柳清如和莱姨娘,都很方便。 “倒是一颗好棋子,只是,你有什么事给她做?” 萧绰烟眸微泄不解。 柳长安只是个小小的婢子罢了,哪怕性子倔强一点,得罪了主子们,然,念她一片忠心,他已经答应庇护。 她又得了莱老夫人和姨母的喜爱。 足够自保了。 何必还要费心收服手下,又是害她之人? “你,有心事?” 萧绰沉声问。 俊颜微沉,眉宇间流露出仿佛深渊般的暗色。 柳长安心里一悸,贝齿将朱唇咬得泛白,她扭着手儿,犹犹豫豫道:“这……” “这……” 萧绰沉声,“嗯?” 身体微微向前压。 柳长安眼帘垂下,不敢后退,仅是小声道:“太子爷,我,我真的有些事情要查,等查出来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您。” “您现在别问了?行不行?” 柳余和柳文柏是否调换,不过猜测,她和柳清如之事,也没有证据,贸然说出来。 柳长安害怕,太子不信,怕他觉得她卑劣成性,贪图富贵。 区区婢女,痴心贪想要做小姐,这样的评价,柳家人骂她,她能当耳旁风,但要是太子也这么说她。 柳长安想到那画面,便觉得窒息。 前世今生,两番轮回,单纯对她好,完全不图回报的,太子得算其一。 这是最珍贵的善意。 是她很少得到的。 不管他是存心逗弄,还是无意为之,柳长安都很珍惜,也绝对不舍得失去。 “相信我,拜托了。”她握起小手。 萧绰默默看她,片刻,漠然颔首。 态度冷硬,却是应允了。 萧绰派人取了那四个人的供词,随后,把他们送进牢里,又允诺柳长安,会将他们关进牢里,不去流放。 想要他们画押,或是拿他们威胁人,随时可以取用。 柳长安感激万分,说了千百句感恩的话。 太子的神情,变成了她看不懂的样子。 悲悯之下,带着隐隐的自矜和愉悦。 拿到了供词后,太子挥手示意她离开。 柳长安不敢打扰他的正事,体贴地掩门离开。 —— 宁国公府花园里,柳长安把供词揣进胸口,离开春梨院,心情轻松,眉眼含笑地往正院走。 她终于找到条路。 能够拿回身份,又不用做恶心的国公府小姐。 她要‘随娘改嫁’! 柳长安的心情很美好,像个小姑娘般,蹦蹦跳跳地沿着花路往前走,琢磨着怎么威胁刘草灯,突地,前面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长安妹妹,我回来就听说你家出事了,找你好半天,可算堵着你了!” 来人是个十八、九岁,浓眉大眼的男人,他一身灰色短打,肩宽背厚,看着又精神又英武。 “花园的差使不都结束了吗?你怎么不回正院?女孩子家没个安静样子,四处乱跑,你知道让人多担心吗?” “你上哪了?” 他劈头盖脸地问,伸手想拽柳长安的胳膊。 柳长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拧眉避到一旁,她淡声,“夏木哥,好久不见,你是在质问我吗?” “啊?”夏木愕然,看着柳长安罕见的疏远冷意,他茫然摇头,“我,我没有啊,长安,我是关心你。” 他解释着,又急急道:“我前天当差回来,就听说了,府里传遍你得罪了大姑娘,二公子,甚至世子爷也看不惯你。” “怎么回事啊?你一个婢子,为什么要招惹主子们呢!” 柳长安看着他焦急的模样,神色微动,“我惹着大小姐,是因为她诬陷我是小偷,得罪二公子,是他作局要打旺儿。” “我反抗了他们,救下弟弟,所以,世子爷也讨厌我。” “夏木哥,这是我的错吗?” 夏木愕然,理所当然地道:“长安,你在胡说什么?当然是你的错了。” “大小姐说你偷钗子,你承认就是了,奴婢还要讲究名声吗?至于旺儿,他一个大男人,挨几下打怎么了?小厮也那么娇气……” 第36章 柳长安的‘未婚夫\’? 夏木嘟囔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全是不自觉的嫌弃,“长安,不是我说旺儿,他也太弱了,连主子都伺候不好,八岁在二少爷身边,按理应该是个心腹了吧,结果呢,那么没用,居然能做到让主子扔了的地步。” “真是个废物啊。” “你也是,性子太要强了,你一个奴婢,安分随时,俯首帖耳就是了,你跟主子犟什么?” 他跺脚急声。 一派替柳长安着急的模样。 柳长安静静看着他,杏眸冷微,粉面也沉下来。 夏木是她邻居家的儿子,在府里二老爷柳业身边做侍卫,算是她的青梅竹马,前世,柳来顺和柳艾氏曾有意招他做女婿。 柳长安也把他当成亲近的人。 可是后来,柳家遭难,养父母被卖,她、旺儿和三喜沦落泥潭,曾经亲近的夏木哥,却避她如蛇蝎,三喜冬日在浣衣房冷水洗衣,水起了冻疮,她想去夏木家借块生姜,给妹妹擦擦手。 硬是没敲开门。 她们姐弟三人,叫了十多年的‘夏木哥’,养父母视作子侄的‘好孩子’,到头来,连块姜都不值。 柳长安知道,她没权利要求别人什么,可是…… 夏木又有什么资格,到她面前大放厥词,贬低她的家人呢? “夏侍卫,以前,我只觉得你生性粗鲁,说话不拘小节,哪想到,你是真的坏!”柳长安脸色冷得彻底,她道:“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哪个牌面的人,到我面前,来羞辱我弟弟!” “我和旺儿如何行事?有没有差使?连我爹娘都没说过一句呢,用得着你横加指责!” 夏木被她骂得一怔,本能道:“我是为了你好……” “谢谢,我不用着!”柳长安冷声打断了他,精致眉眼间布满讽刺,“为了我好的人,不会骂我弟弟是废物,也不会贬低我,让我趴在地,给别人当狗!” “夏侍卫,你是你主子的好奴才,但我想怎么做,用不着你管。”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和夏木的情分,断在前世那扇敲不开的门上了。 “长安,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么小心眼!”夏木满面愕然,气恼得直瞪眼睛,却完全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是长安未来的丈夫,自然有权利,也有必要去管束她的行为。 至于骂旺儿‘废物’,那是说顺嘴了,没有恶意啊。 他看着柳长安冷若冰霜的模样,心里痒痒的,喜爱她的俏样,又恼恨她的脾气,万般无奈,“行行行,你是姑奶奶,你说的有理。” “你是有脾气,有风骨,有气度的大丫鬟,我好男不跟女斗。” “我走,我走行了吧?” 他软服了,作势要走。 柳长安冷笑着,根本不拦他。 他一时越发恼了,大男人脾气上来,觉得女人果然爱使小性儿,蹬鼻子上脸,他都道歉了,柳长安还不上前哄他,果然是太给她脸了。 夏木面色蓦然沉下,冷哼一声,真的走了。 柳长安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挥袖转身,断然离开。 —— 夏木怒气冲冲穿过花园,回到府里西侧,走过月亮门。 那后面,是一片小二进的院中院。 是独属公国二房柳业一家的处所。 他进了清凉堂,二老爷柳业躺在摇椅里,赏着花儿,瞧见他来了,抚着小胡子,闲闲挑了半边眉,“夏木,你是去见你的小青梅了,可是亲近着了?” “哈哈,小子,你跟了我了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后你要成亲,二老爷给置办份聘礼!” 他哈哈笑着,一派亲近模样地打探着。 夏木挠头,感恩戴德,“二老爷体恤了,奴才和奴才的未婚妻哪里敢当呢?” “未婚妻?”柳业坐直身子,颇感兴趣地道:“你和柳家订下来了?” “什么时候成亲?” 二老爷居然这么重视他!!夏木方正的脸激动得通红,他顾不得柳长安对他的冷待和排斥只想着: 女人嘛,闹别扭闹脾气,无非是想要他的怜爱罢了。 日后他再去道个歉,长安妹妹也就不闹了。 夏木心潮澎湃,“回二老爷的话,成亲这事,奴才家和柳家早有默契,只等提了亲,请主子们指婚就是了。” “嗯,男人嘛,先成家后立业,你成了亲,就不是嘴上无毛的小子,有什么大事,也能倚重你!”柳业若有所指。 夏木听着,觉得二老爷是在说,他成亲后,就会被重用。 他重重喘息,兴奋得脸红脖子粗。 柳业看着他那副不堪大用的模样,暗地嗤笑,又添油加醋几句,激得他恨不得马上去柳家提亲。 随后,妥帖把他打发走,柳业起身,一步三晃出了西院,来到花园里,远远地,他看见莱姨娘坐在八角凉亭里。 他快步进前,柔声轻唤,“玉柔,你交代的事儿,我办好了。” 莱姨娘的闺名,唤做‘玉柔’两字。 “真的?二表哥,真是多亏你。”她咬唇起身,娇躯颤颤福礼,含情脉脉地道:“若是没有二表哥,玉柔怕是要被欺负死了。” 她是莱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叫柳业一声‘表哥’,没什么不对,但是…… 既然已经做了柳国公的妾,身为柳业的小嫂子,如此神态,是有些越礼。 偏偏,两人都没觉得不对。 柳业还叹声,“柳来顺那家是大嫂的陪房,他们看不惯你,想要暗地整治你,应该是大嫂指使的。” “玉柔,怪我,是我没看透这点,害你受苦了。” 他上前拉住莱姨娘的袖子,深深地自责。 至于怎么受苦?他不清楚,然而玉柔都向他求助了,必然是遭遇了大委屈。 “你等我那侍卫娶了柳来顺的女儿,拿住他的软肋就好了,玉柔,你再忍忍!” “嗯,二表哥,柔儿全靠你了!”莱姨娘垂眸,梨花带雨,“我也不求能拿捏住谁?只要不受欺辱就好了。” 她顿声,又娇怯地暗示道:“家和万事兴,我不想你因为我和夫人生出矛盾来,所以,二表哥,若是你的侍卫求亲成功,你,你能不能跟夫人说说,把柳家人要到你门下!” “将他们远远打发到庄子去?” 第37章 娘,他欺负我~ 柳长安深得宋氏信任和喜欢。 远远几回,莱姨娘看着她们相携逛花园时,两张四、五分相似的脸,都觉得心惊胆战。 有时,莱老太太玩笑般地打趣宋氏,“你和长安真是前世的缘分,她崇敬你,你喜爱她,偏偏,你们又长得那么像!” “知道的,你们是主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母女呢。” 旁人听着,是个笑话。 莱姨娘听着…… 后背的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柳长安年纪越来越大,相貌长开了,越来越像宋氏。 她不能再等了。 “二表哥,柳家人背地里骂过我无数回‘贱妾’,柳长安也明里暗里地贬低我,我真的忍不了了,再不想看见她们!” 她用帕子捂脸,‘呜咽’哭泣。 哭得柳业直慌神,胡子都飘起来了,他一叠连声地保证,“你放心,玉柔,表哥跟你保证,一定尽全力把他们打发走。” “表哥在西北有产业,我把他们打发去挖煤。” “那我就全靠二表哥了!”莱姨娘娇声,眸色狠戾。 —— 花园里发生了什么,柳长安不晓得,把夏木骂走后,她回正院忙活了一下午,傍晚时,宋氏打发她回家,“你也有日子没见你爹娘了,回去看看吧,再……” “问问你爹查的事,有进展禀告给我。” 柳长安听懂了,宋氏是想知道柳国公和曲秋彤的进展。 那事,虽是托给了太子,但丈夫在外面,乔装身份跟别的女人夫妻相称,做妻子的哪可能真的放手? 宋氏依然令柳来顺关注着曲秋彤的消息。 “夫人,我明白了,马上回去,您别想太多,早些休息,我很快回来!”柳长安握着她的手,温声劝着。 杏眸弥漫担忧。 宋氏见状,婉约浅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 同样的杏眸,疲惫又充满了韧性。 “我没事,回去吧,多陪陪你娘!”她轻柔,神色带着浅浅的迷惘和羡慕。 柳长安知道,她在期盼着,她的孩子们回来陪陪她。 宋氏生的三个孩子。 柳文柏进了国子监,早晚请安都来不全,柳清如要么陪着莱老太太,要么跟莱姨娘厮混,基本不回正院,柳文瑞…… 不是要银子,他也不愿意听亲娘唠叨。 明明子女双全,宋氏的正院却跟冰窖般,冰冷又寂寞。 柳长安离开时,宋氏站在门口,殷切地送她,见她回头,还笑着冲她摆摆手。 那场面,莫名让人鼻酸。 好像无数个黑夜白天里,柳长安也曾站在清云观的院里,仰头看天,热切地盼着,能不能有个人来看看她?陪陪她? 可惜,她们母女都没有等到亲人。 有的,只是死到临头。 今生不会了! 柳长安深深吸了口气,扬起明媚的笑容,冲宋氏大力挥手,得到她温柔的回应后,转身离府,回到聚宁巷子柳家。 进得门来,柳三喜迎过来,满脸欢喜,“大姐大姐,你今日也不休沐,怎么有功夫回来了,太好啦,你回来了,娘肯定会做好吃哒!” “二哥前日在他们学堂里考了甲等,先生奖励了他二斤肉,娘非说要腌起来,等过节吃,现在你回来了,炖了吧炖了吧!” 她兴奋的小眼睛发亮,拉着姐姐的手,往厨房走。 柳长安纵容的笑笑,屋都没进,就跟妹妹去烧火炖肉了,晚间,父母和弟弟回来,他们围坐桌子,边吃饭边聊天。 柳旺儿因为学业有成,得了甲等,成了被家人夸赞的中心。 他不好意思地垂着脸,羞窘难耐,偏偏翘着的嘴角,掩饰不住他心里的喜悦。 十四年了,他从来没有被这样夸奖过,而且,不止是父亲姐妹们夸他,连学里的先生都说他有天分! 那他应该真的还可以,不像二少爷说的,是个连伺候人都伺候不好的小废物吧? 他可不可以,小小的期盼一下,他也是有用的呢! 要是能考中秀才,不,考中举人就好了,那样,他就能到书院里教书,慢慢攒钱,把父母、姐姐和三喜赎出来,置办个小小的院子,一家人好好生活了呢。 柳旺儿的心里,长出了一颗名为‘希望’种子。 这颗种子,缓慢又坚定地破土生芽。 那片土,就是他软弱胆怯,被贬低控制的曾经。 “长安,前儿夏木当差回来,到咱家扑了个空,我说你在府里,他去找了没有?”柳艾氏闲聊般地问。 柳长安温和眉眼微沉,点了点头。 柳三喜敏感察觉,好奇地问,“姐,夏木哥惹你啦?你怎么不高兴啊?” “他……”柳长安顿声,思索着要怎么跟家人解释,夏家生性凉薄,不堪结交,又要如何描述夏木的可恶,才能让父母放弃‘极好’的女婿人选。 很难。 好像解释不清。 柳长安咬唇,衡量片刻,果断道:“他跟莱姨娘有些瓜葛,我怀疑他要害我。” “啊?”柳家人惊愕。 柳来顺不敢置信未来女婿飞了,惊声问,“真的?” “嗯,他今天来骂我了!”柳长安重重点头。 说得煞有其事。 柳艾氏信了,横眉立目,拍案而起,大声骂道:“那个小王八羔子,我的女儿,我都舍不得骂一句,他算老几啊,到来指教上了!” “旺儿,三喜,你们给老娘听好了,以后不许跟那王八羔子说话。” “嗯嗯嗯!”兄妹俩闻言,连忙应声。 柳艾氏转头瞪丈夫,“你也是!” “我也嗯嗯嗯。”柳来顺赶紧答应。 柳艾氏尤气不过,拍桌子问女儿,“他骂你什么了?大老爷们来找小姑娘的茬儿,真是能耐他了,跟娘说,他姥姥的,我找他去!” 柳长安见目的达到,就挺委屈的综合了夏木的话,“他说我天生卑贱,该给主子当狗,又说旺儿是废物……” 柳艾氏瞪眼睛找到夏家去了。 柳来顺怕妻子吃亏,抄着袖子跟上去。 柳长安见状也想去,却被柳艾氏阻止了,“你细胳膊细腿儿的,别跟着我碍事了,带着你弟弟妹妹,把家看好了。” “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拎着丈夫,大步出门。 第38章 看,威胁人没那么难吧 柳家三姐弟面面相觑。 他们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在炕上等待爹娘回归。 许久,许久…… 直到天都擦黑了,柳艾氏和柳来顺拎着铁铲,趾高气扬地回来。 “娘,赢啦?”柳三喜蹦跳过去,满脸期待。 “当然赢了,哼,我艾青梅怕过谁啊?夫人没出阁,闺中我伺候她的时候,就能几句话把刻薄老嬷嬷顶的倒仰,夏家的泼夫泼妇算什么?” 柳艾氏高高仰头,志得意满。 可见是大胜而归。 柳长安看着养母的意气飞扬,再对比前世,她和柳来顺鲜血淋漓,奄奄一息趴在人市儿,像畜生般等着被人挑拣买卖的样子。 天壤之别。 重生…… 真好啊。 柳长安笑容里带着泪水,心里暗暗想。 不能松懈。 要再接再厉。 只有宋氏和离,才能安全平稳的带着她们全家,离开宁国公府这个危险的地方! 和离的希望,在柳文柏身上。 她这般想着,抽空问了问柳莱顺,曲秋彤的情况,随后,彻夜辗转反侧。 天亮了。 柳长安没去公府当值,反倒来到聚宁巷子前头的一户人家。 她站到树荫下,静静等着。 没多久,掉漆的红门打开,一个娇小美人扭着身子倒尿盆儿。 柳长安轻轻启唇,“刘草灯,你看看我是谁?” 娇小美人——刘草灯惊愕,猛地回身,目光触及她的瞬间,身子僵硬,“是,是你!” 柳长安目光冷极。 刘草灯呼吸急促,神色不安地躲避着,不敢跟她眼神接触。 她拿身子哄去掳柳长安的几个流氓,自那日后,一去不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着实怕了好几日。 可后来见没官府拿她,就想可能失败了,几个爷们没脸见她。 但如今…… 柳长安为什么找上门来了? “你,你是巷尾住的柳家大姐吧,你叫我干什么啊?”刘草灯展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媚眼飞扬。 柳长安淡漠看她,心里倒有几分佩服了。 做了那么大的亏心事,苦主找上门来,还能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你找你的目的,刘草灯,你心里应该明白!”她垂眉,强行做出淡定的模样。 前世今生,第一次要胁算计人,她心里是很慌的。 别怕! 柳长安,要镇定。 威胁刘草灯是第一次,却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你的习惯! 她默默安慰自己,抬头看见刘草灯蓦然惊愕,眼神乱瞟的样子,心里突然冷静了。 好啊,既然刘草灯怕了。 那她就不用怕了啊。 “齐康,齐复,毛小竹,钟氏,你应该认识吧!” “你曾派他们四个,来绑架过我。” “我,我……”刘草灯瞪圆眼睛,一副见鬼的模样,慌乱摆手,“你,你胡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我根本不认识……” “他们不是那么说的!”柳长安打断她,掏出供词,直接扔到她脸上,“认识字吧?” “先看看,再跟我说话!” 刘草灯惊骇,慌手慌脚地拾起供词,垂头去看。 脸色乍青乍白。 供词上赫然写着:四人招供,是奉刘草灯之请,强抢妇孺柳氏,卖入妓院,有其赠送的银两和金钗为证,今被官府捉拿,供认不讳。 供词后面,有四人画押。 刘草灯眼睛直勾勾瞪着供词,突然发疯般撕了,塞进嘴里,嚼都没嚼咽下肚去。 “没用的,那四个人在大牢里关着,我想要供词,随时拿个十份八份的。”柳长安声音平静。 似威胁,又似述说事实。 刘草灯身子一僵,纸张噎在喉咙里,呛得脸色通红。 “咳咳咳咳!”她捂着脖子,凸眼睛跺脚地咳嗽着,好半天,终于缓过来,嘶哑喘息瞪着柳长安。 许久,许久…… 终于镇定了点,她咽着口水,结巴道:“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刘草灯想明白了,既然柳长安早知道是她派的齐康等人,偏偏没报官,没抓她,而是独自找上门。 那就是要收服她,利用她做事了。 可恨被她抓住把柄…… 她心思变幻着。 柳长安见她服软,提着的心神也默默松了松,缓缓嘘出口气,她道:“你不必怕,我要你做的事,也是你自己想做的!” “此话何解?” “你想当主子,对吧!”柳长安淡声,“我可以帮你,让你做世子爷的通房,而你,要做我的眼睛和耳朵。” “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刘草灯心动了,又很怀疑,“你一个奴婢,你想对世子爷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柳长安脸色一沉,“你只需要回答,做,还是不做!” “不做的话,你就去和齐康他们做伴吧!” “我,我……”刘草灯噎声,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她不甘道:“我是二老爷的人,世子爷身份尊贵,我凑都凑不上去。” “你怎么帮我?” 柳长安,“我自然有办法。” “那,你,你若能行,我就答应!”刘草灯咬唇。 柳长安深深吐了口气,对她招了招手,刘草灯凑上前,两人低语。 片刻,刘草灯满面惊愕,不敢置信道:“真的?几天后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那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办法。”柳长安沉声道。 刘草灯狐疑看着她,眼神里弥漫不安,又隐隐有些畏惧,她重重点头,“成,若那日……真如你所说,我成了世子爷的人,那,那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说罢,深深看了柳长安一眼,转身回院了。 柳长安缓缓关上的院门,许久,小小吐出口气,伸手轻轻拍着胸口,声音极小的道:“没事了没事了!” “不要怕,还挺容易的,威胁人没那么难。” “居然成功了。” 说完,眉眼愉悦地弯起,嘴唇浅浅绽放笑容。 —— 时光匆匆,转眼几天过去。 端午佳节,宁国公府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世子爷柳文柏在书房喝醉酒时,无意宠幸了个叫刘草灯的丫头,这丫头是老二爷柳业房里的,是长辈的跟前人。 按理算是越轨,应该给副嫁妆发嫁了。 然而,柳国公心疼儿子,柳文柏也颇中意那丫头,柳业就把她送给侄子,做了通房。 第39章 柳小姐,我们一起玩啊 正院。 宋氏神色疲惫里,带着些许恶心。 柳长安小心翼翼跪坐在她身侧,一双杏核儿眼偷偷窥视着她,眸里神情有犟强,也有内疚。 片晌…… “夫人,您,您真生气了?”她小声。 宋氏一怔,回神看着她惴惴不安的小脸儿,不由叹声,“长安,你别怕,夫人没生气,就是气了,也跟你没关系。” 她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小姑娘的青丝。 柔声道:“我就是,就是有点失望了。” “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长子,我一直以为,哪怕他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好歹应该是个端方君子,是个知礼知节的孩子,没想到他,他……” “酒醉乱性到嫡亲二叔的通房身上,又欣然接受赠予!” “叔侄同槽!” 宋氏顿声,脸色通红,几乎说不下去了。 柳长安见状,杏眼难过又心虚垂下去,口中嚅嚅道:“夫人,这个事其实,其实……” 怪我。 前世,就是这个时候,柳文柏会醉宿前院,还发疯般幸了个叫百果的丫头,据传,百果有亲事,无奈失身,做了柳文柏的通房,很快凋零在后宅。 所以,柳长安用刘草灯替了她。 叔侄同槽,是她背后算计的。 但这话,却不能对宋氏说…… 柳长安咬唇,满心愧疚,“夫人,对不起。” “长安,我的小姑娘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宋氏失笑,眼里带着淡淡忧愁和密密麻麻的自责,她道:“是我,我这个做母亲没有教好他。” 宋氏神情充满苦涩。 柳长安慌乱握住她的手,急声劝道:“夫人,怎么能怪你呢?世子爷刚出生,就被老国公抱走了……” 柳文柏是老国公养的,柳文瑞是柳国公教的,柳清如也是两岁起,被抱到莱老太太跟前。 宋氏的三个孩子,哪个都没养在她跟前,他们坏,是被柳家人教的,跟宋氏没关系!! 柳长安情急想替宋氏辩解。 “我是他娘啊!”宋氏苦笑着轻拍她的手,眼角有泪,“我生下他,就要教好他,是我没尽到责任。” “可是……” 宋氏嫁进国公府,当月有了柳文柏,转年生柳文瑞,次年又生柳长安。 三年三个孩子,彻底拖垮了她的身体,孩子们成长的时候,她在竭尽全力的活下来。 她在床榻里躺了半年多,才能站起身,细细调养十几年,依然比旁人清瘦。 “不能怪你,夫人,真的,不能怪你!”柳长安哽咽着,杏眼流出泪来。 她看过养母生旺儿,生三喜,伺候过两回月子,她知道生产的痛,所以,就算她是在宋氏眼皮底下被莱姨娘调换走的,她也体谅宋氏,心疼宋氏。 做母亲太苦,太难了。 柳长安抽泣着替宋氏难过。 如果柳文柏真的不是她亲生,那宋氏就替仇人,替情敌养了两个孩子。 她要是知道的话,该有多痛苦啊。 “夫人~” “好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宋氏笑着,温柔的替柳长安抹去眼泪,她道:“我这个做母亲的缺席那么久,是我的疏忽,可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文柏行为不端,我要让他扭过来。” “文瑞也有些不妥,清如太跋扈了些,这都是毛病,要慢慢的改!” 宋氏深深吸气,眼神里揉杂着坚韧和柔和,似乎下定决心般。 柳长安杏眸哀伤。 “但是,长安,在他们没有改好之前,你不要接近他们,你是个女孩儿,要顾及名声。” “清如,她脾气太差,你也不要一个人跟她独处。” “你就好好在我的院子里,等你到了年纪,我给你找门好亲事,你嫁人生子,夫妻恩爱,平平安安的生活!” 宋氏语气惘然,又带着疼惜。 不知为何,她看见长安第一回,就觉得亲切,莫名的喜欢,那孩子又体贴温顺,越发让她觉得贴心。 宋氏忍不住替她打算未来,想看着她过的平安和乐,福寿绵绵。 “我,我知道,夫人,我都听你的。” 柳长安哽声,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把头靠进了宋氏怀里。 宋氏一怔,旋即,温暖的笑着,回抱了她。 —— 柳长安回到后罩房后,把脸埋进被子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杏眸肿的像个桃儿似的,用帕子去擦都生疼,她的心里,却陡然升起万丈勇气。 她谨慎跟刘草灯接触着,缓缓调查着柳文柏,时间慢慢过去。 这一天,到了她休沐的时候,满身疲惫,她刚走到家门口时,突然,巷子深处,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人,笔直向她走过来。 双眼直视她。 柳长安心里一惊,猛然想到那次虏人,她警惕后退,后背贴到大门上。 男人走到柳长安面前站住,高大身影把她全都笼罩住了,他缓缓伸出手…… 柳长安瞳孔收缩,几乎想喊了。 “柳姑娘,我家小姐递来拜贴。”男人突然说话。 声音,憨憨的。 柳长安一怔,仰头看着这个身高足足九尺,虎背熊腰,能装下两个她的男人,“你,你家小姐是谁?” 她很惶恐。 近看男人更高更大了,递过拜帖的那只手,跟她脑袋差不多大。 “柳姑娘,我家小姐是齐国公府的石霄月。”男人沉声,震的柳长安耳朵嗡嗡直响,他道:“我是小姐的贴身侍卫熊桢!” “小姐说,上次宁国公府诗会时多亏您帮助,才没有当众丢脸,又跟您一见如故,想要多多接触。” “所以,让我送来拜帖问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她想过来找您玩耍。” “石小姐?”柳长安愕然。 齐国公府的嫡出姑娘,真的要跟她结交,她,她以为上回石霄月说的是客气话呢? “我,我到是随时都有时间!”她呐呐。 熊桢眼睛一亮,认真确定,“随时有时间?现在也有吗?” “嗯!”柳长安点头。 奇怪他为什么这样问? 熊桢咧嘴,大手向前递,直接把拜帖塞进柳长安手中,随后转身,用震耳欲聋的音量喊道:“大小姐,您出来吧,柳姑娘有时间跟您玩!” “是,是吗?” 随着他的召唤,转角墙边,悄悄伸出一颗小脑袋。 石霄月小手扒着墙头,大眼睛带着纯然的欢喜,她怯怯冲柳长安笑着。 第40章 是那个孩子,她没死 “石小姐?” 柳长安看着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低头扫了眼拜贴,又猛然抬头,“您,您怎么亲自来了?不是送拜贴来问情况吗?” 一般都是得了允许,次日来访啊。 “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就跟着拜贴一起来了。” 石霄月绽放着羞怯的笑容,见柳长安不反感她,就小心从墙后走出来,慢慢来到她面前,她道:“我本来是想,如果你有事,就让阿桢留下拜贴,我过几天在来打扰你。” “但是阿桢说你有时间……” “我没打扰你吧!” 她小声,小心翼翼观察着柳长安的表情。 唯恐她不开心。 柳长安是她长到十五岁,除了阿桢之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很珍惜,也害怕她不喜欢她。 “石小姐没打扰我,我今日休息!”柳长安连忙道,喟叹般看着了眼巨大的男人。 熊珍? 阿珍? 没想到这样一个,像人间太岁般的巨人,居然会叫这么温婉的名字,也没想到,石霄月是真心跟她结交。 看着石霄月焦急胆怯的表情,柳长安瞬间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她本能的放柔神情,温声道:“石姑娘来找我玩耍,也是可以的。” “我也正好,很久没松快松快了。” “您想去哪儿?” 石霄月见她没生气,不由小小松了口气。 熊桢紧绷的身体,也因为她的放松,慢慢松懈下来,他那双圆睁的虎目,时时刻刻追逐着石霄月。 但也因为柳长安的友善,递给她感激的眼神。 柳长安回以微笑。 石霄月没有注意,欢喜的道:“那个,今日是十五,我想去圆坛寺替我娘上柱香。” “我娘的长明灯点在那里,以往,我在寺里祈福时,一直打扫照顾着,如今突然回府了,我怕她们不尽心。” “我想亲自去,但是父亲和母亲不让,除了阿桢之外,没人愿意陪我!” “你,你愿意陪我去吗?” 石霄月提出邀请。 去郊外上柱香罢了,来回也就半天功夫,况且,去郊外,说不定有机会能见到…… 柳长安杏眸微沉,旋即应道:“当然可以啊。” “我陪石姑娘去吧。” “谢谢长安姐姐!”石霄月露出个雀跃神色,上前挽住柳长安的胳膊,拉着她道:“阿桢赶了马车来,姐姐跟我坐马车吧,我车里有好吃的……” “稍等,石姑娘,我跟家人说一声。” 柳长安没想到石霄月是这样的性子,连忙说着。 “啊,我忘了,姐姐去说吧。”石霄月赶紧松手,旋即,又道:“长安姐姐别叫我石姑娘了,你叫我霄月,或者月儿吧。” “我外祖母都这么叫我的。” “呃,身份有别,不好吧!”柳长安推辞。 “好的好的好的,叫吧叫吧叫吧!”石霄月晃着她的胳膊。 看她的诗词行本,本以为是胆怯懦弱,又超脱世俗的可怜姑娘,没成想到熟了后,到是娇怯可爱起来。 柳长安无奈,也只能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唤,“霄月。” 石霄月弯着眉眼,“哎!” 两人一块进了柳家大院,柳长安跟家人介绍了一下她,又说陪她去办些事,顺便松散松散。 柳来顺和柳艾氏觉出自家女儿,最近似乎满腹心事,性子越发沉闷,恨不得她天天去玩,闻言根本没阻止。 反倒,柳艾氏拿出五两银子,直接塞女儿怀里,喜声道:“去玩去玩,跟你的小朋友好好的玩,别省着,都花了。” “不到天黑不许回来。” “呃,我们上柱香就行了。”柳长安哭笑不得,也感念柳艾氏的母爱,柔柔一笑。 她和石霄月走了。 两人上了马车,熊桢挥起鞭子,马车缓慢启动,向着城外走去。 约莫半个多时辰。 三人来到了圆坛寺。 今日是十月,寺里香火格外旺盛,柳长安和石霄月边等祭祀香柱,边随意闲聊。 “……我在寺里住了十三年,这里的每个人,我都认识,附近的每块地,我都走过,一会儿,咱们上完香,我带你去陵香谷,现在这个季节,那里正开着野菊花海,可好看了!” “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的。” 石霄月眉眼带笑。 她在庙里,比在旁处更加鲜活。 柳长安静静聆听着,笑着点头,“好啊,你带我转转,我都没来过这里呢。” “等我给我娘上完香,我就带你转,然后,认识认识师兄师姐们,哦,对了,我们庙里,还有一位你们府里的旧人呢!” 石霄月甜笑说着。 在知己姐姐面前,她一扫沉闷懦弱,恢复本性,又天真,又活泼。 叽叽喳喳的,像个离了金笼子,满心雀跃的鸟儿。 柳长安也喜欢她的样子,纵容笑问,“我们府里的旧人?是谁啊?” “是个满脸烧伤的老太太,我们都叫她华婆婆,三年前乞讨到寺里的,她自称是南边来的难民,可是有回和我聊天的时候,说漏了嘴,提起了曾在你们府里当差的旧事!” 石霄月歪头回忆着,“好像哪个姨娘屋里的奶嬷嬷,我也没细打听,她就变颜变色的了。” “姨娘屋里?” 柳长安心里一跳,莫名觉得这事很重要。 她握住石霄月的手,急声道:“霄月,你能带我去看看那个嬷嬷吗?” “当然可以了!”石霄月不明所以,依然顺从点头,“华婆婆平日都在厨房帮忙的……” 她说着,就引柳长安进了圆坛寺的后院,直奔厨房而去。 但,很遗憾,问了一圈儿,没人知道华婆婆去哪儿。 厨房的小沙弥道:“刚刚还在呢,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要不,你们一会儿在过来?” 柳长安不甘心,在厨房等了小半个时辰,依然不见华婆婆回来,彼时,是时候该给石霄月生母上香了。 她只能离开。 “长安姐姐,我下回在陪你来。”石霄月安慰她。 柳长安勉强笑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大厨房的柴房里,满脸烧伤的华婆婆躲在阴影里,看着柳长安离去的背影,苍老脸庞布满泪痕,口中喃喃,“像,真像!” “是夫人,是那个孩子……” “她没死!” 第41章 我飞了吗? “是我的错,都是我做的孽啊,莱玉柔,你烧死我全家,你会遭报应的,我的儿啊……”华婆婆喃喃,泪如雨下。 “我要杀了你,我要把当年的事说出来!”她烧的像鬼怪般的脸狰狞着,时而忏悔,时而狠毒,片刻,又拼命摇头,“不行,不行,南珠还在她手里!” “我的孙女啊,我就剩这一条血脉了!” “不能说,不能说!” 她发疯般地念叨着,连家当都不要了,匆匆从圆坛寺后门跑出去。 不见踪影。 —— 柳长安陪石霄月烧完香,又转回后院厨房,想要再找找华婆婆。 依旧无果。 柳长安的神情,不免有些沮丧。 石霄月忧心看着她,片刻,眼睛突然一亮,甜甜笑道:“长安姐姐,我带你去陵香谷吧,那里风景很漂亮了。” “有瀑布,有幽潭,我在圆坛寺的时候,每回想家想娘了,就会到那里散心!” “看看花,看看鸟儿,看看云,心情就会好的。” 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山谷,分享给你我的喜悦,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石霄月眼瞳圆亮,期盼看她。 柳长安心里蓦地暖暖的,眼尾微扬,眸光流转,仿佛春水初融。 “好呀,谢谢你了,霄月!”她浅笑。 温暖又轻柔。 石霄月微微翘唇,绽出个小小的笑容。 她拉着柳长安,两人回到马车里,吩咐熊桢,骏马扬蹄,顺着圆坛寺后的小路,往山上走。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来到了个一线天的峡谷,三人弃车缓走,且行且游,通过最狭窄处,眼前豁然开朗。 时至初春,薄雾缭绕,仿佛轻纱覆盖在大地之上,微风拂过,绿柳如水,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令人心旷神怡。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鱼儿自由游弋,偶跃水面,激起圈圈涟漪,溪边山石上长满苔藓,青翠欲滴,映着远处起伏山峦。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到了这里,石霄月像回了家般自在,欢快领着柳长安,这逛逛,那走走,片刻,来到了瀑布边,浅笑盈盈,刚想说什么。 突然…… “啊啊啊!!!”一声嘹亮又苍老的女声凄厉喊叫,“少爷啊!” 随后,两人头顶,‘刷’地下飞过一道巨大的黑影,速度飞快,歪歪斜斜扎进了瀑布下的漂水里。 ‘扑通’巨响,溅起大片水花。 柳长安裙子都湿了。 石霄月也迸的满脸水,吓得嘴唇煞白。 熊桢警惕,拦在两人身前,单手拔刀。 扎进潭水里的东西,‘咕噜咕噜’冒泡,仿佛要浮上来。 柳长安惊魂不定地拍了拍胸口,探头去看。 刚刚掉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有翼翅,乍看好似巨鸟,但砸出那么多水花,得是多大的鸟儿啊? 世上有三个人那么大的鸟儿吗? 她想着,还没想出答案,就见瀑布上方的悬崖小路上,尘烟滚滚,跑下来一个身影,“少爷,老奴的少爷啊!” “您别死啊,您这回不是奔着自杀来的,要是死了多冤枉!” 那人边跑边喊,涕泪横流到了潭边。 柳长安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熟人,“季奶娘?” 正是上回柳余溪边自杀时,忠心救他的那个奶嬷嬷。 季奶娘正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嚎呢,闻言回头去看,“柳,柳姑娘?又是您啊?” “好巧,又碰到我家少爷自杀了!” “这回他好像要成功了,呜呜呜呜,我不会水啊,怎么办?” 她哭的好惨。 柳长安露出尴尬又不礼貌的笑容。 “我会水!”熊桢闷闷地说。 季奶娘闻言,二话未说,熟练又习惯地‘扑通’跪地,边哭边喊,“壮士救命!” 熊桢询问地看了眼石霄月。 石霄月有些懵,却也看懂了,从悬崖上掉进水里的,是人不是妖精。 人命关天,她是善良的人,连忙道:“阿桢快去救人。” “是!” 熊桢领命,衣裳都没脱,把剑插到潭边,纵身一跳,仿佛猛熊入水,展臂间到了水潭中心,一个猛子扎进去。 很快,他单臂抱着清瘦的柳余浮出来。 柳余身上绑着浸湿的布,布上似乎还有竹条,绑着这么重的东西掉水里,怪不得沉得那么快。 熊桢游得也很艰难,手臂青筋暴出,粗犷的脸狰狞着,凶神恶煞地爬上岸,把人扔到草地上。 “少爷,醒醒啊,您醒醒!”季奶娘熟练地扑上去按他的肚子,用膝盖顶胃,锤他的后背。 这套动作很是眼熟。 柳长安沉默了。 清云观的溺水施救法子,的确有效,柳余瘦弱的身体颤了颤,‘哇’的吐出水来,脸色缓和。 季奶娘狠狠松了口气,双手合什的看着柳长安,满眼都是感激,“柳姑娘,好久不见,多亏了您的绝好办法,我家少爷又活了。” “您是菩萨转世啊。” “我一直想重谢您,上回,您怎么走了?” “突然想起些急事。”柳长安抿唇,搪塞一句,旋即转移话题,“季奶娘,如今天寒,贵少爷浑身湿透,应该烤烤火吧,免得着凉。” “对对对!”季奶娘一叠连声的应。 随后,拜托熊桢把柳余抱到石壁背风处,两人又去捡柴伙。 石霄月双手放到膝盖上,乖乖巧巧坐在石头上,好奇看着柳余,“长安姐姐,你认得他啊?” “嗯,一个喜欢自尽的怪人,上回我也遇见他自杀!”柳长安语气轻淡,杏眼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柳余的脸。 果然…… “他跟你有点像!”石霄月突然道:“鼻子和唇,都有些像。” “还有脸型。” 柳长安心里一悸,淡淡说道:“人有相似吧。” 柳余不是像她,而是她们两人都像宋氏,看来,她的猜测还是有几分准的。 柳余和柳文柏的身份,的确有异。 让宋氏难过、伤心、自豪、喜欢的长子,也有可能不是她亲生的。 一时间,柳长安不知是喜是悲,双手都有些僵硬了。 熊桢和季奶娘捡完柴回来了,他们飞快升起火升堆来,熊熊火烧温暖了柳余冰冷的身体。 半晌。 他幽幽转醒,睁眼的第一句话,他问:“奶娘,我飞了吗?” 第42章 你到是个忙人,让孤等你 “飞什么飞啊?我的少爷,您掉下去了!”季奶娘丧着脸,又怕又无奈,“您啊,就别折腾了,说什么竹翅儿沾布,顺着风儿能飞起来?” “哪飞了啊!刚乍乍两下翅儿就掉下去了,笔直笔直的,连个弯儿都没打!” “少爷啊,您消停点吧,别作死了,奶娘岁数大了,这一年五、六回了,真是折腾不起了!” 季奶娘老泪纵横。 柳余沉默,俊秀面庞回归麻木。 他的手,死死握着那贴了布的翅膀,用力之猛,青筋流露。 柳长安无声看着他,半晌,试探的问,“余少爷,因何故频频自尽?可是有难处,不如说出来,大家能帮着想些主意?” 柳余抬眸,静静看她。 没有回话。 季奶娘忙道:“少爷,这位姑娘就是救您的人,大上回,您在宅子附近的净溪自尽,就是她救的您!” 大上回? 不是上回? 短短几十天,他又自尽一次? 柳长安微微蹙眉,开始担忧,揭穿真相之前,柳余不会自杀成功吧? 这,这有可能是她的亲哥哥啊! “……余少爷,命是自个儿的,不管怎么样,能活着,还是别死了,就算不为自己,也想想你奶娘!” 季奶娘看着五、六十岁的人了,两次见面,又是下跪,又是忙碌,从悬崖小路往下跑的时候,尘烟滚滚,踉踉跄跄,就差‘咕噜’下来了。 “我是瘸子!”柳余木然出声。 柳长安一怔,“啊?” 瘸子?她上回就知道了。 说这干嘛? “我双腿都瘸,活着没有用。”柳余恹声,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大布翅膀’,灰暗眼神仿佛闪了一下。 如果他能飞,就不像母亲说的,是个纯然废物,只会连累她和父亲了。 可惜,没成功。 还是死了吧。 他眼里那抹光,似乎暗下了,仅余点点灰烬。 “余公子,你怎么会那么想?没有用?不,对在乎你的人来说,你活着,就是最大的用处了。” 柳长安面色微红,有些激动。 前世的旺儿,别说腿瘸了,就是全瘫了,她也想让他活着啊。 “对啊,少爷,柳姑娘说得没错,奶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您好好活着!”季奶娘抽泣,老泪纵横道:“还有,您怎么说,您是没用的呢!” “你多厉害啊,您做的那个椅子,能上山,能爬坡,您做的小机关木头人,能活动胳膊腿儿,您做的水车,锄头,咱们全庄都在用。” “佃户都夸您是鲁班爷下凡呢!” “奶娘的余哥儿,您别听老爷和太太了,您最有用了。” 季奶娘嗓音低哑,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柳余的头发,眼神全是悲伤和慈爱。 她的心里跟火烧似的。 她今年都六十一了,她的余哥儿才十八岁啊,等哪天,她老死了,她的余哥儿怎么办啊? 他总闹腾着自杀,没奶娘的话,就没人救他了。 别听老爷和太太的?所以是柳国公和曲秋彤说柳余没用吗? 柳长安敏感地抓住了季奶娘说漏的话。 她心里又激动又难受。 柳余……若真是她的亲哥哥,那他生长的是个什么环境啊?恐怕还不如她,她虽是奴婢,却有养父母的疼爱,弟弟妹妹的尊重,过了十六年的好日子。 而他,只有季奶娘。 “余少爷的腿,没找人治治吗?”她忍不住问。 “治了,附近的名医都请遍了,说是不行。”华奶娘叹声。 柳长安,“京城四大名医,也都看过了吗?” 华奶娘噎声,神色闪躲,“那个,我们家老爷,不愿意少爷多进城,怕被冲撞了。” “不是有那个,能上山,能爬坡的轮椅?”柳长安拧眉。 华奶娘的神色更为难了,半晌,长长一叹,“我们老爷不愿意啊。” “他说少爷不能进城。” 至于为什么? 华奶娘问过,却挨了十鞭子,差点被轰出宅子。 “这……” 柳长安垂眸。 果然如她如料,柳余没进过城,是柳国公故意为之。 是怕有人发现他相貌不对吧! “城里有抓我的坏人,我偷偷去,父亲会生气,会疼……”柳余麻木的脸上,闪过丝痛苦。 他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腿。 “只会让父亲生气,我就是个废物。” “好难受,想死!” 柳余似乎很少跟人交流,精神和语言都有些怪怪的。 柳长安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一旁,静静看着的石霄月摸了摸脸颊,突然开口道:“余公子,你别这么想啊,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父亲也不喜欢我呢,他嫌我克母,又嫌我脸上有胎记,京城里的贵女们,都叫我石家丑女。” “我家的姐妹们都嫌我连累她们名声,明面背地诅咒我,我还不是好好活着呢?” 清脆的声音,引起了柳余的注意,他转头,木怔怔的眼神,对上石霄月脸颊上的胎记。 鲜红的颜色,占据了白皙脸庞。 突兀,丑陋。 很明显,石霄月很少被人直视面容,眼眶微红,又羞又窘,但劝人活命的心思,依然占了上风,她轻柔道:“余少爷,我们又没有害人,也没妨碍谁,我们就没有错。” “骂我们,怪我们的,是他们自己心肠不好!” “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去死呢?我们才不要呢,偏要好好活着,活得又自在,又开心,气死他们。” 她握着拳头,小脸通红。 柳余静静看着她,半晌开口,“你把晚霞披到脸上了。” 石霄月一下子就落泪了。 随后,几人间的气氛就好极了,熊桢打了只兔子,扒皮烧烤,柳长安摘了些菜,柳余…… 安静得像个仙子一样等着吃。 吃饭间,柳长安又试探着问了些问题,还告诉了他和季奶娘自己的身份,两人根本没反应。 看来,他们完全不知道宁国公府。 吃完饭天色已经不早,告别了柳余和季奶娘,柳长安三人准备回城,路过圆坛寺时,她不死心,又进寺一趟去找华嬷嬷。 依然无果。 “看来今日没指望了!”她叹息,回到马车。 熊桢扬鞭,马车很快到齐国公府,柳长安准备告辞,石霄月却坚持要熊桢送她,柳长安推辞不过,坐着马车回了聚宁巷子。 下车和熊桢道谢,目送他离开,柳长安转身,刚想敲门,一道冷冽声音传来,“你倒是个大忙人,让孤等你。” 第43章 为了孤吗? 清冷的嗓音,仿佛冬日梅梢上的雪,带着冷冽又清雅的气息,让柳长安瞬间回头。 巷子口,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下,一身玄衣的萧绰站在那里,微风清拂他的发梢,片片银杏叶落下,盘旋在他眼前。 衬得他俊美容颜,仿如仙宫神人。 “太,太子爷,您怎么过来了?”柳长安愕然,赶紧走上前。 萧绰烟眸波澜不动,俊颜微沉,“怎么?你这里是神仙宝地?孤不能来?” “不是不是,奴婢……”柳长安急声想解释。 萧绰眉眼一冷。 柳长安连忙收声,想起太子不愿意她自称‘奴婢’,赶紧换了称喟,“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聚宁巷子多是公府奴仆居所,太子爷贵脚踏贱地,怕您不适应。” 她有些懵。 不知太子因何找来,真是…… 吓她一跳啊。 “孤不适应,有人能适应?” 柳长安咬唇害怕的模样,惹得萧绰沉眉,心里莫名不悦,他垂眸看着柳长安,喜怒不定的道:“刚刚送你回来那人,是你口中适合出现的人吗?” 刚刚那人? “您是说熊侍卫吗?”柳长安愕然,杏眼圆睁着,里面布满茫然。 她不晓得,太子为何要问熊桢?难道是认识? “他是上回诗会时,我结识的齐国公府千金石姑娘的侍卫,今日,石姑娘约我出城替她母亲上香,回程太晚了,就让熊侍卫送我回来。” “他……适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儿,我不知道,反正也是第一回来。” 是别人的侍卫。 第一次见。 萧绰冷漠烟眸,蓦然浮出淡色,他垂下眼帘,没在追问,而是道:“一整天的时间,只是去上香了!” “这么晚回来,天都黑了。” 他背着手,嗓音寡淡。 柳长安杏眼微眨,看着天边明媚晚霞,伴着西下落日,映的天空仿佛火烧般明亮。 哪里黑了啊? “嗯~” 她瞳孔收缩,衡量着是否要把遇见柳余的事,告诉太子,但是……说什么呢? 她的一切猜想,依然还是空谈,没有得到任何有力的证据。 “殿下,圆坛寺今日人流很旺,我和石姑娘一直等着,我,我又给您求了几柱平安香,就把时间耽误了。” 她没说谎。 石霄月给她娘上香的时候,她也同样燃了几柱,乞求养父母,弟弟妹妹,宋氏和太子能够得偿所愿,如意平安。 “为了孤吗?” 萧绰烟眸微晃。 祭祀上香,祈福求瑞,需沐浴、更衣、独处、静坐、斋戒五思。 柳长安回来晚了,是斋戒了整整一日? 随友出行游玩之时,尚且不忘为他祈福,如此虔诚! 果然,痴心一片。 他烟眸里的寒色渐渐淡去,看着眼睛圆圆的小姑娘,淡声道:“你,很好。” “孤甚悦之。” “啊!”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不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又高兴了? 就是因为她上香了吗? “太子爷如此夸赞,我真是不敢当了。”柳长安娇美脸庞带着迷茫,微微曲膝,心里却是非常的愧疚。 早知太子那么信佛教之事,她就该单独给他求一回的。 下回在去圆坛寺找那位华嬷嬷时,一定在上一回。 她心里决定,口中却问道:“对了,太子爷今日来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特意找到她家来。 “那刘草灯给了柳文柏?”萧绰剑眉微挑,“这是你的报复方式?” 送敌人上青云。 很别致。 柳长安脸色一红,不知该怎么解释,她连忙道:“那个是,是……大少爷惯来看我不顺眼,我在府里树敌很多了,不想在招惹谁,给夫人添麻烦。” “所以就让刘草灯替我说些好处,反正,我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她不敢不听我的。” “利用别人,我,我是不是有点卑鄙啊?” 她喃喃望向太子,呼吸都有些轻弱了。 她害怕,太子觉得她心思龌蹉。 巷子里静悄悄的。 柳长安紧紧咬住了唇,心神忐忑。 许久,萧绰的薄唇突然勾了勾,眉眼荡出抹笑意,“卑鄙什么?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孤送你的人,你想杀想剐,都随你的意。” “不必自责,更无需胆怯,人皆有私,孤太子之尊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你?”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柳长安眼瞳发亮,恍如梦寐。 萧绰淡笑,背手道:“孤给你玉佩,便是让你肆意行事,无需顾忌的,区区一个柳文柏,也需你使计?” “玉佩呢?” 柳长安杏眼盈盈,看着他背手而立,孤俊淡漠的脸庞,听着他那些,让她心里发软,眼窝发热的话。 她的朱唇微微颤抖着。 几乎是手忙脚乱,她解开衣领上的扣子,把系了银琏,戴在脖子上的玉佩拽出来,“在这儿呢!” “我一直戴着。” 萧绰看着尤带她体温的玉佩,神情微微一动,他猛地侧头,轻咳两声,“咳咳,你拿着就好。” “孤,孤尚有要事,先行离去了。” 说罢,没在看柳长安,转身就去。 巷子里一直守护着的暗卫们也都离开了。 柳长安看着他的背影,杏眼眨着,呆呆站在原地。 片刻。 ‘嘎吱’一声,柳家大门突然从里打开,柳三喜端着水桶出来,一眼看见她,“姐姐,你站门口干嘛?” “怎么不进来?” “啊,三喜啊,我刚刚……”柳长安想说,‘我在跟太子说话’,可是,眨眼间,太子已经不见踪影。 她默默道:“没什么,刚想敲门,你就出来了。” “哦,那你快回屋吧,刚刚娘还念叨你呢,说天都快黑了,你还不回来。”柳三喜催促。 柳长安点头。 跟妹妹一块回家。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她早早进府,陪宋氏一块到荣喜院,给莱老太太请安。 彼时柳家晚辈们都在,柳文柏、柳文瑞和柳清如给宋氏问了安后,柳二老爷柳业也来了,各自见礼落座后。 柳业嘻笑着问,“文柏,我给你的那个刘草灯不错吧,她在我这儿就伺候的极好,如果不是你想要,我可舍不得这块好肉~” “是二叔偏爱我了。”柳文柏矜持起身,微微行礼。 第44章 这是你的孝道吗? 荣喜院里,柳业看着身前,长身玉立的大侄子,拍着他的肩膀,暧昩笑道:“文柏,你是我嫡嫡亲的侄儿,我不偏疼你,又偏疼谁呢?” “你也快及冠了,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房里早该有人伺候,草灯一个哪里够?” “二叔房里,还有几个绝好的孩子,你去瞧瞧,遇见顺眼的,直接带走!” “多谢二叔!”柳文柏恭手,神色矜贵据傲。 柳文瑞嫉妒地撇嘴,心里又痒痒的,有心想讨个好儿,让二叔也给他两个美人,可是,一眼看见宋氏的脸色。 他立刻闭嘴了。 “文柏,你过来!”宋氏面色微微发白,手臂轻颤,拼命把语气放缓。 柳长安知道她在生气。 柳文柏拧眉,对柳业恭了恭手,走到宋氏面前,不耐道:“母亲唤我何事?” 莱老太太也把目光投过来。 “你,你今日请安后,跟我回正院,我有些事想要叮嘱你。”宋氏握着拳头,眼眶微微发红。 长子跟柳业轻描淡写的对话,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她震惊。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阻止,然而,人太多了。 她得给孩子留面子。 “母亲,请安过后,祖父唤我去书房聊正事,儿子没有时间!”柳文柏眉眼浮出不厌其烦之色。 近来母亲总找他说些‘妇人之仁’,‘伦理道德’之类的话。 他很烦了。 宋氏忍耐,“耽误不了你多久。” 柳文柏沉脸。 “娘,你找大哥什么事啊?直接说呗,我们也听听!”柳清如不怀好意地瞪圆眼睛。 “对啊!”柳文瑞也起哄。 柳长安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转头看向宋氏。 宋氏紧紧抿着唇,看着一脸强忍的长子,深深叹气,依然给他留了面子,找了个借口,“你身子骨没长成,房里不宜有太多人。” “你二叔的好心,你心领就是,你也要为你未来的妻子想想,身边干净些。” “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应有之事,我收通房,跟石霄月有何关系?”柳文柏嗤笑。 在两家明明没有订好亲事的情况下,他直接点出女方名字。 柳长安蓦然瞪圆眼睛,‘啊’了一声。 柳文柏视线不屑扫过她,“石氏貌丑,仅余‘才德’二字,可堪妻位,可若犯七出之条。” “才华再盛,也没有可取之处。” 宋氏惊得站起身,急声道:“文柏,齐国公府没有答应我们的求亲呢,你怎能随意提起石姑娘,坏她的闺誉?” 女儿家生在世间,天生就比男子艰难,宋氏哪能允许儿子,轻易言说婚事? 人家没答应啊。 “我乃宁国公世子,相貌堂堂,父亲上门求娶,给足石氏脸面?他家怎会不应?”柳文柏傲然。 “对啊,石家丑女能嫁给大哥,已经是老天爷垂怜她,她夜里都要偷笑出声的!”柳清如眼珠子乱转,一脸不悦道:“娘,你干嘛因为她凶大哥啊?” “真是……” “哎,这些话本来不该我说,可是,娘,你真的好奇怪哦。” “哪里怪?”柳文瑞好奇。 柳清如就道:“大哥都快及冠,本来就该安排通房啊,你偏不给,大哥自己找了,你又不高兴?” “知道的,您是生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娘呢!” 她嘟囔着。 宋氏气得胸口直疼,“清如,你胡说什么呢?” “祖母,我娘凶我!”柳清如娇声,不依地扑进祖母怀里。 莱老太太心疼了,虎着脸斥,“宋氏,你有话好好说,凶孩子干什么?她说得不对吗?” “我想着夫妻一体,希望文柏和他未来的媳妇能恩爱百年,共守白头,哪怕未来有通房妾室,也不该我安排!” 宋氏颤声解释。 她是个软心肠的人,天生会替旁人想着,柳国公纳莱姨娘,收通房时,她欣然接受,心中却痛,莱老太太不是好伺候的婆母,动辄斥骂,她没怨言,却不想未来儿媳妇受苦。 她淋过雨,滋味不好受,就愿意给孩子们撑伞。 “妻者,齐也,做人做事,将心比心,你怎么待你未来的媳妇,她便会怎么待你!” 宋氏看着儿子,苦口婆心地教导,“哪怕,哪怕你有少年爱慕之情,也该跟长辈说明。” “我和你祖母会替你张罗,草灯是你二叔的屋里人,你身为侄儿,怎能跟她,跟她……” 聚麀之诮。 她羞红了脸,说不出这四个字。 柳文柏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了,怒声道:“母亲你胡说什么?刘草灯区区一个婢子,非妻非妾,就是个把玩的物件。” “你因她恶意揣测儿子,简直,简直胡闹至极。” 头发长见识短的贱妇,居然要毁他前程。 宋氏被亲生儿子目光里流露出的鄙视和狠意惊着了,满心悲凉慌乱,“可是刘草灯存在啊,日后你出仕娶妻,怎么对世人说……” “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婢子而已,不算人的玩意儿,你要真的生意,等文柏娶妻时‘处理’掉就行了。” “说得那么严重干嘛!”柳业浑不在意,又斜眼瞅向柳长安,半劝半讽地道:“大嫂,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跟个活菩萨似的,把贱奴看得比孩子们都重要。” 宋氏噎声,身子直颤。 柳长安满脸担忧地上前扶住她。 柳文柏怒意不减,目光冷然凝视宋氏,他挥袖道:“二叔说得有理,母亲,果然是妇人之见,短浅至极。” 一句话评语,宋氏如被雷击,仰天就倒。 “夫人!”柳长安惊声,艰难用背抵住她,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她转头看向柳家人。 脸色微有不安的莱老夫人,幸灾乐祸的柳清如,畏缩不敢上前的柳文瑞,看热闹的柳业和一脸鄙视的柳文柏。 真是…… 让人作呕啊。 这蛇鼠同窝的一家人。 “大少爷,世子爷!!”气愤和厌恶染红了柳长安的眉眼,她直视柳文柏,“大夏以孝治国,夫人是您的母亲,慈训言下,您不恭领,反倒口出恶言!” “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柳长安真想直接骂人,但身份和处境让她只能说出,轻飘飘地指责。 然而,就是这种指责,都让柳文柏勃然大怒。 “贱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他大喝,抬腿踹向柳长安。 第45章 孤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柳文柏心里愤怒至极。 母亲突兀指责,那心痛的眼神,仿佛他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般。 一个娇媚风骚的泄火器具罢了,他看上了,为什么不能受用? 二叔的屋里人又怎样?他堂堂世子,未来整个宁国公府都是他的,要个丫鬟怎么了? 二叔都识趣赠美了,母亲却不依不饶。 胸口沸腾羞恼,偏又不能对宋氏发泄,柳长安的指责,给他找到了泄怒的渠道,他那一腿,用尽了全力。 柳长安没想到他会动手,猝不及防,向后退步,却依然被踢中小腹。 “啊!!” 她痛呼,脸色苍白,跌坐在地。 “文柏,你怎么能对姑娘家动手?”宋氏失声,惊慌扶起柳长安,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么样?” “伤着哪儿了?长安,长安,你说话啊!” “我,我没事!”柳长安手捂小腹,秀气眉头皱着,惨白小脸冒出冷汗。 柳文柏一个成年男人,含恨踹人,就算她躲了两步,没被踢实了,依然疼痛入骨。 宋氏看着她疼成那样,还想着安慰自己,心里又愧又疼,不免落下泪来。 “母亲,你替二叔的房里人抱不平,替石氏丑女打算,如今,又为了个低贱婢子落泪!甚至训斥儿子。”柳文柏冷眼看着,讽刺道:“也不知外祖父是怎么教的您?” “为何不顾及亲生骨肉,反倒顾着那些卑微丑贱之辈?” “你……”听着儿子曲解自己的心意,宋氏不敢相信地摇头,泪珠成串落下,“文柏,你怎么会是这样呢?” “你小时候好好的,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她痛心疾首。 柳文柏冷笑一声,刚想说话,突然,两枚玉核桃砸到他脚边,‘呯’然迸开,炸了他一脸碎屑。 “啊!” 他痛呼出声,捂着脸连连后退。 屋里众人连忙去看,就见门外,太子萧绰被随众侍卫簇拥着,缓缓走进。 他俊颜微沉,烟眸漠然,目光淡淡扫向面色惨白的柳长宁,神色更冷了。 “在孤面前大放厥词。” “放肆!” “微臣见过太子表……” ‘哥’字未出,萧绰突然挥了下手。 一旁侍卫心领神会,大步上前,抬起大手,一个耳光扇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柳文柏被打的直后退,捂脸愕然,“表哥这是何意?我……” “面孤不跪。”萧绰淡声,“蔑君之罪!” 蔑君是要诛九族的! 柳文柏吓了一跳,俯身下跪,“臣宁国公世子柳文柏,叩见太子殿下。” 屋里余人也都由莱老太太领着,弯下膝盖,伏身跪地。 宋氏和柳长安见状,白着脸儿,挣扎准备行礼。 “姨母是孤长辈,不必如此。”萧绰抬手,阻止宋氏,口中对她说着不用下跪,烟眸却凝视向柳长安。 小姑娘嘴唇煞白,小手捂着肚子,滴泪忍痛的模样,让他心里莫名一紧。 “柳世子!”他目光转向柳文柏,淡漠声线弥漫冷凝,“夏朝以孝治国,国公夫人乃是母后之妹,孤的姨母。” “生母教诲,不曾饱含感恩领下慈训,反倒忤逆不孝。” “忤逆十恶之罪,面君不跪,大不敬之罪。” 十恶大罪,直接被扣到头上,柳文柏不敢置信,浑身乱颤,跪地都不稳了。 柳家人也是怕得不行,脸色乍青乍白。 萧绰居高临下,冷声断道:“孤听闻,柳世子自幼被老国公教导,不曾领过慈母之训,怪不得国法家规,都学到了狗肚子里。” “成了这样大逆之人。” “太,太子爷……” 一句‘大逆之人’,压得柳家人抬不起头来,柳文柏满脸恐怕,心惊肉跳之下,嘴唇都白了。 东宫一系和宁国公府的关系,向来很好,宋皇后是宋家长女,宋氏却是幼妹,长姐如母,宋氏是宋皇后看大的。 太子碍于祭祀之事,避宫独居,都没住承恩公府,反倒小居在柳家,宋氏的三个孩子,平日见太子都不需下跪,称呼也是代表亲密的‘太子表哥’,而非‘殿下’。 亲缘压过君臣。 柳文柏万万没想到,太子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面对太子冷厉的脸,刻薄寡恩的模样,他彻底体会外人所言:‘太子喜怒无常’,压下心头的恐惧屈辱,他不甘不愿地看向宋氏。 “娘!” 他也不唤‘母亲’了,膝盖动弹,想往起爬,“太子表哥是在替你报不平,你说句话啊!” 宋氏神色担忧,身体向前探了探,嘴唇嚅动。 然而柳长安却捂着肚子,瑟缩轻呼。 宋氏猛地回头,看着自己扶的小姑娘,惨白脸色,忍痛忍的冷汗直流的模样,她红着眼拧头。 “柳世子听不懂人话吗?孤言你不懂规矩!” “刘氏,教他何为面君礼仪?”萧绰脸色一冷。 一脸严肃的刘嬷嬷,特意摆出刻薄嘴脸,上前薅住柳文柏的头发,在他惊愕挣扎的眼里,狞笑说道:“柳世子,臣子面见东宫,当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世子没学过?不要紧,老奴来教你!” 说罢,按着将他的脑袋猛猛撞向地面。 ‘呯呯呯’。 整整三下,随后,抬腿踹向他的腿弯儿,就听‘嘎嘣’一声,柳文柏五体投地。 刘嬷嬷接着按他的头,让他‘九拜’。 柳文柏额头飞速红肿,嘴边逸出痛呼,柳长安杏眼圆睁,惊疑他可能脑仁都磕散黄儿了。 柳家人更是恐惧不已。 柳清如都吓呆了,莱老太太更是哭喊着磕头,声声乞求着,“殿下恕罪,文柏知道错了。” “嬷嬷手下留情。” 刘嬷嬷手下不停,按着柳文柏把三拜九叩都实施完了,眼见他额头流出血来,才住了手,施然起身,恭敬回到萧绰身后。 “殿下,老奴教完柳世子规矩了。” 萧绰颔首,烟眸微扫。 刘嬷嬷上前一步,朗声道:“殿下宽宏大量,教导了尔等规矩,尔等,还不谢恩!” “这,这……”莱老太太颤声,膝行向前,“莱,莱氏领宁国公府一众,拜谢太子天恩。” 第46章 殿下是在替长安出气吗 荣喜院里,哭声一片。 柳文柏额头针扎般的疼,滴落的鲜血提醒着他刚刚受到了屈辱,然而,这还不算完。 他亲眼看着他的祖母,莱老太太涕泪横流,领着他的妹妹弟弟们,向萧绰行大礼。 叩首声不间断地响起。 柳文柏眼前一片血红,又恨又惧。 萧绰背手而立。 他站在柳长安和宋氏身侧,柳家人磕头时,也隐隐冲着两人的方向。 柳长安轻轻拉了拉萧绰的袖口,萧绰回眸去见,就见小姑娘眼圈儿通红,小脸充满感激。 她泪目,无声地启唇,喃喃道:“谢,谢谢~” 太子爷替她出气呢。 两辈子,第一回,她受欺负,挨打挨骂的时候,有人不是安慰她,陪她落泪,替她委屈,而是,干脆利落地替她出气。 原来不用委曲求全的感觉那么好。 柳长安的眼泪,珠串般掉落。 萧绰目光的流连在她掉落的泪珠上,眸色一冷,“柳文柏,不孝不敬,念在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每日去祖庙跪拜孝经一个时辰。” 他一语落地,柳家人神情骤然慌乱起来,他们完全没想到,太子爷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居然还不肯甘休。 一天跪一个时辰,倒是不多,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宋氏也慌了,急急想要求情,“太子……” 无论柳文柏多让她伤心,终归是亲生儿子,又挨打又挨骂,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柳文柏却不领情,爬起身来,狠狠推开宋氏,转头怒目而视。 萧绰见他敢反驳,俊美容颜蓦然阴戾起来,口中一句,‘拿下他’,尚未说出来,屋外,柳国公急匆匆闯进来。 他似乎早就了解了屋里的情景,进门后,毫不犹豫下跪给萧绰磕了个极响的头,口称,“微臣叩见太子,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旋即站起身,满脸愤怒地揪住柳文柏,狠狠给了他两个耳光。 ‘啪’。 ‘啪’。 声音响得柳清如瑟瑟发抖。 “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敢顶撞你娘?你的孝道呢?我就是这么教你的?百善孝为先,连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你还想科举做官?” “自己犯错,受了几句教训,就把火气撒到奴婢身上,是不是有失身份?” 柳国公大骂着,他那两巴掌打得极重,半点没留情,柳文柏眼前直冒金星,踉踉跄跄地后退。 把刚刚想忤逆宋氏的话,全都忘了。 “太子爷,都是微臣的错,这个逆子被微臣惯坏了,您好意教他,他居然不领情,真是不懂事,的确该死。” “只是,他到底岁数小,还是个孩子,求太子爷看在微臣和臣妻的份上,饶他一回。” “别跟他计较。” 柳国公说罢,把柳文柏往地上一推,大声斥道:“你这个孽障,还不快快请罪。” 柳文柏被推倒在地,父亲的出现和两个耳光,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面前之人是太子。 是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的国之储君,他傲睨万物,唯我独尊,祖父和父亲见他,都诚惶诚恐,谨小慎微。 他怎能仗着亲缘,生匹夫之怒,表露怨恨之情? “太,太子爷,是臣失仪了,臣万死,求太子爷原谅。” “柳世子满腹怨怼,跪地却是很快,倒也不算不识时务。”萧绰居高临下,眉眼轻蔑。 柳文柏遭了讽刺,心中含愤至极。 柳国公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想到自己都出来打圆场了,太子也半点面子不给,怪不得朝臣都说他刚愎自用,凶狠残暴,不及燕王礼贤下士,乃谦谦君子。 且等着吧,等他们筹谋得当,就能将太子拉出东宫,到时,看他如何狂傲? 柳国公眼里闪过恼意,旋即,又赔出笑脸,“殿下,翼州水灾之事,臣还有些不懂的,想跟殿下请教……” 他想把太子带走。 萧绰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反倒侧头瞅着宋氏,“今日孤来,是母后托孤给姨母代个话,只是如今,恐怕姨母也没有心思听了。” “左右不是大事,明日孤在春梨院等候姨母过来。” 说罢,转身欲走。 临行前,目光在柳长安脸上停留两秒,随后,大步离开。 柳国公见状,脸上闪过恼意,旋即喊道:“殿下等等微臣,微臣的确有事禀告。” 他边喊,边追着太子而去了。 屋里,满地跪着的柳家人和仆从们面面相觑。 宋氏和柳长安相持扶持着站立。 好半晌,莱老太太抽泣一声,颤颤微微地想要往起爬,莱姨娘见状,赶紧去扶她。 老太太浑身汗湿,几欲昏迷。 “祖母,呜呜呜呜,你快醒醒啊,你别吓唬我了!”柳清如吓得不行,大声哭泣着晃她。 柳文瑞翻身爬起来,去掐老太太的人中。 柳文柏捂着额头,刚刚受到的屈辱,几乎压垮了他的高傲,勉强爬起来,连血都没顾上擦,他冷冷看着宋氏,咬牙恨声,“让儿子在贱奴面前丢尽脸面,母亲这回满意了吧!” 说罢,看都没看脸色蓦然白了的宋氏,也没管尚未清醒的老祖母,转身大步离开。 宋氏踉跄跌坐在椅子里。 柳长安担忧看着她。 这时,莱老太太终于清醒过来,扶着孙子肩膀坐起来,她痛哭指着宋氏,“滚,你给我滚出去!” “母亲,儿媳妇也……” “滚!” 莱老太太咆哮着直翻白眼。 “是!”宋氏泣声起身,勉强行了个礼,在柳长安的搀扶中,狼狈地走出荣喜院。 柳清如像没瞧见般,扑在莱姨娘怀里,撒娇委屈地哭着。 柳文瑞犹豫着看了亲娘一眼,最后,还是留在了莱老太太身边。 —— 柳长安扶着宋氏回到正院。 一步迈进屋子,宋氏就瘫坐在地上,满脸发青,直接昏撅过去了。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今日受的刺激太大,伤到元气,正院的丫鬟们见状,吓得手足无措。 “长安,夫人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地去请安了吗?怎么这样回来了?”容翠也急了,围着宋氏前后转圈,伸手掐她的人中,泣声呼唤道:“夫人,夫人,您醒醒,我是容翠啊。” 第47章 你要来孤身边吗 柳长安没顾得上回答,而是忍着泪,半扶半抱着把宋氏抬到床榻里,这才对容翠道:“翠姐姐,你先别问了,荣喜院反正,反正就是出事了,夫人遭了罪,你快去库房切个参片过来,在去请个大夫。” 宋氏急怒攻心,嘴角都青了。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容翠吓得念佛,眼里含泪,转身慌乱的跑开,片刻,端着参片回来。 柳长安接过,把参片压到宋氏舌下。 又按她的胸口,替她顺气。 许久。 “哎啊!”宋氏睫毛微动,青白脸色回缓过来,她长长嘘出口气,勉强坐直身体,靠在床头。 却没言语,反而目光怔怔地垂泪。 柳长安握着她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柳文柏太伤人了,一字一句,不止是扎宋氏的心,也完全没将她当母亲尊重。 不孝不悌。 这是他的本性?还是柳家人言传身教的?甚至,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柳长安无从得知,她只知道,柳文柏十九岁了,性子养成,很难掰回来,宋氏想要一个正直孝顺的长子,或许,只能期待柳国公真的换过柳文柏和柳余了? 多悲凉。 多可笑。 柳长安替生母感到难过,她的眼圈微红,泪水滴落着,突然,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替她擦掉了泪。 她猛然抬头,看着宋氏虚弱,又满脸歉意地凝视着她,声音软软的道:“真是对不住啦,长安。” “是我没教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你肚子疼不疼?一会大夫来了,让他替你看看!” “夫人,我没事,我没事,就是,就是……”柳长安终于忍不住了,扑到她怀里,呜咽出声。 “怎么会这样呢?世子爷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您?” 不止柳文柏,就连柳文瑞和柳清如的作为,也不像关心母亲的孩子啊! 柳国公进院,从头到尾不曾关心过宋氏一句,莱老太太更是只有责骂。 柳长安重活一回,才骤然发现,生母竟是四面楚歌的处境,那样艰难。 宋氏一怔,旋即,目光悲凉又温柔地回抱住了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长安,我没事的,别替我难过。” “文柏他们被教歪了,就慢慢地改。” “原本是我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如今想要补偿,想要改变,自然更难些,但是没关系,时间还很长,只要我不放弃,事情总会变好的。” 她喃喃着,像是哄柳长安,也像是在哄她自己。 许久,许久…… “我,我信夫人。”柳长安哽咽着,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抹了把眼泪,这时,容翠进来禀告,大夫到了。 柳长安赶紧起身,将人迎进来。 大夫替宋氏把脉,气血两亏的毛病,算是旧症了,开好了药,宋氏强硬地让柳长安也躺下,检查了一下。 倒是没什么大碍,仅是腰腹有些红肿,擦些药膏就好了。 大夫留下药方,容翠跑去熬药,柳长安服侍宋氏躺下后,犹豫片刻,小声道:“夫人,刚刚太子爷有言,说是有事跟您商量,他,他又发怒,奴婢想着,是不是该去请个罪!” “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我这身子骨儿!”宋氏蹙眉,强撑想起身,试了两下,都没成功。 柳长安见状,赶紧道:“您身体不好,太子爷肯定能体谅,奴婢的意思,派个人过去。” “奴婢愿意前往。” 太子那样帮她,她心里是感激的,哪怕不能替他做什么,她也想当面道谢。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就去吧。”宋氏点头应下。 柳长安起身前往春梨院。 很快来到院门前,跟守门侍卫打了招呼,侍卫进院通禀,片刻回来道:“太子爷召见你,随我来吧。” 柳长安连忙点头,进了正屋,萧绰站在窗前,烟眸淡淡扫过她,旋即,抬步走到她身前。 柳长安咬唇,杏眼盈盈地任他打量。 半晌! 萧绰沉声,“没事了?” 这么快就跑过来,看来伤得不重。 “没事没事,夫人给我请大夫看过了,就是有点肿罢了,一点都不严重。”柳长安连声说着,杏眼里盈满感动的光芒,“太子爷,刚刚在荣喜院,人多眼杂,我也没法说什么。” “但是您那样帮我,替我出气,我要是不来感激你,心里实在难安。” “太子爷,谢谢你,谢谢你!” 你不知道,那对我代表着什么。 柳长安澎湃充沛的感情扑面而来,萧绰凉薄眉眼,被迫染上抹姝色,心里明白的柳长安痴心。 然而,每每应对时。 总有不适。 他垂眸,心里微微有些犹豫,却还是沉声,“你的身份终归太低,有孤得玉佩,遇事紧迫时,也难保身。” “你可曾想过自赎?” “赎身?我……”柳长安怔怔,“当然是想过的。” 只是! “孤记得,你弟弟已经脱籍了,宁国公府有的是你父母、你妹妹和你本人。”萧绰淡声,“这四张身契,应该在姨母手中。” “孤可替你出言,让她放你全家。” “你可愿意?” “殿下。”柳长安怔然迟疑着,太子的提议,若是放在她刚刚重生回来时,她会感激分万,迫不及待地带着家人们离开。 哪怕不能报仇,哪怕昼夜被仇恨折磨难安。 但,家人们平安了,她怎么都行。 可是现在~~ “谢谢太子爷替我着想,您真的对我很好,然而,我放不下夫人了!” 宋氏也是她的家人啊,她身处虎狼群中,柳长安怎么忍心抛下她。 “我不能走。” 萧绰沉眉,心里觉得她有些事多,但又感念她的忠心,就多问了一句,“那,孤向姨母讨了你,把你要到孤院中伺候,你可愿意?” “来春梨院?” 柳长安不可否认的动心了,到太子身边伺候,肯定比在宋氏身边强,众所周知,太子是个护短之人,他身边的人,他自己怎么罚都行,可旁人若骂一句。 都要遭到他的报复。 今日,她若是太子的丫鬟,柳文柏决不敢踢她,她也能更好地‘狐假虎威’,调查起事情来都方便不少。 那,要不要去呢? 第48章 太子爷,长安想留下 柳长安心神动摇,前世今生,看惯了柳文柏、柳文瑞和柳清如的耀武扬威,而她,碍于身份,莫说对抗,连反驳都要思之再思,谨慎出口。 他们是主子,是拼着罚三个月月俸,跪几天祠堂,就能把她拖出去打死的那种主子。 悬崖间走铁链,随时跌落,粉身碎骨的日子,她过得好累,每天压下胆怯,面对随时能吞噬她的巨兽。 她心里很怕。 可是…… “殿下,宫里祭典过后,您就会回东宫吧。”柳长安喃喃。 萧绰颔首,“不错,孤回东宫后,你可以住在孤的郊外别庄里。” “上次你去过,那里占地千亩,山清水秀,邻着秀春园,你若去了,可任内府女管事之职。” “你的家人,孤也会一并要来。” 他安排得极好。 柳长安知道,只要她答应。 自此,宁国公府的一切纷争,都跟她无关了,什么前世?什么今生?什么孤寂惨死的下场?都不会再出现。 太子会成功造反,登基为帝,她在太子的羽翼庇护下,能带着家人,悠然自在。 好吗? 当然好了。 可是…… “我不能,殿下,我要留下。” 是的,她不愿意。 哪怕不去想宋氏,不去想认回身份,她也没法不去想仇恨。 她恨柳国公,恨柳文柏、恨柳清如、恨莱姨娘,她恨宁国公府那些害了她养父母,害了她的弟弟妹妹,害了宋氏,也害了她的人。 前世,家破人亡的滋味,昼夜难眠的痛苦,她承受了。 毁容烂脸做夜香婆,做歌姬院里的丑婆娘,遭人耻笑鄙视的日子,她一天一天地熬着过。 三十八天的小姐生活,五年的苦修日子。 被囚禁在清云观的每天,她白日望着天空,晚间摸着地砖,蚂蚁啃咬心脏般的细密痛苦。 她忘不了。 被追逐奔逃的狼狈,钢刀抹过脖子,看着自己的鲜血喷出来,一点一滴失去生命的折磨。 她放不下。 抛掉过去,跟着太子去别庄,陪着养父母过幸福美满的生活,听起来很好美,但她不能要。 她若要了,哪里对得起前世那个吃尽苦头,挣扎求生,却依然惨死刀下的自己呢? 前世的她,造就了今生的她,她无法释怀,也不能释怀。 柳长安杏眼里弥漫着潋滟水色,默默摇头。 珠串般的泪滴,随着她的动作散落。 萧绰那因被拒绝而产生的些许不悦,突然间烟消云散了,看着她微红的鼻尖,他淡漠的脸庞缓和下来,眉眼舒展慵倦。 “罢了,你即不愿,孤也不勉强你。” “改了主意,再来找孤。” 他极好说话。 柳长安的杏眼,喜悦的瞬间亮起,她本以为,太子身份高贵,他怜下垂青,却被自己这个小小的婢女拒绝,他定然是会生气的,没想到太子,太子他…… 他竟如此宽仁。 “殿下,您,您这样大量,我都不知如何感激是好了,遇见您,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这是实话。 萧绰垂眸,见她因激动而半弯的杏眸,顾盼而遗光。 “罢了,凭你嘴甜。”萧绰摆手。 心中暗想:不过废了几句话而已,就叫她如此感动,果然是多情善感的姑娘家,一片赤心向他。 又忠心又痴情,到是难得。 唉,日后多照顾两分吧。 “殿下,莫要以为我是胡说,我之所言,尽是真心!”柳长安抿唇,唇角的那颗胭脂痣也随之而动。 大气端庄的气质,刹时变得妩媚。 萧绰烟眸微闪,让她坐下。 两人开始交谈起来,说了片刻,柳长安拿着宋皇后赏赐下的首饰,告辞回转了。 —— 宁国公府,畅音阁。 柳文瑞挥着扇子,坐在太师椅里,一脸烦躁。 他的贴身小厮引泉赔着笑脸,卑微跪在他腿边替他按脚,口中道:“二少爷,老太太那边人也醒了,药也吃上了。” “都没事了,您还愁什么啊?” “你这小奴才知道什么?”柳文瑞抬手捏住引泉精致的下巴,揉着他的脸道:“你少爷我烦的是,太子爷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不是因为世子爷顶撞夫人吗?”引泉柔顺地贴到他腿上,小声道:“夫人可是太子爷的姨母,姨母姨母,那是半个娘啊,被气得脸儿都白了。” “太子爷瞧见恼了呗。” “那也不至于气成那样,半点面子都不给!” 当着荣喜院里所有丫鬟奴才的面儿,被个老嬷嬷压着脑袋按在地上三拜九叩,大哥的脸,算是丢尽了。 柳文瑞桃花眼微眯。 扫泉抬头,看着主子莫有所思的模样,心里怕的很,面上却没敢显露,反而讨巧的笑着,“二少爷,太子的怒火是向着世子爷发的,也没沾惹上您,您何必想那些呢!” “跟咱们又不相干!” “讨打,那我是亲大哥,怎么不相干了?”柳文瑞挥扇子敲了敲扫泉的头,戏笑着教训,“狗奴才,离间我们兄弟。” 骂得狠,但显然没生气。 扫泉也不怕,贴得越发近了,“二少爷,奴才全心全意,都是替您着想,爷也是嫡出,就晚生了一年,偌大的宁国公府,就全给世子爷继承了。” “奴才替您报不平呢。” “太子对世子爷不满,您就有机会……” 他知道自家主子想听什么,就乍着胆子放肆。 果然! “作死的奴才,还不住嘴!”柳文瑞出声斥责,却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眉眼间甚至带着些痛快,他表情迷离畅想着。 片刻! 幽幽一叹,“大哥是祖父亲自教养出来的,学问又好,明年就要下场科举了,没犯出惊天动地的大错,他的位置稳如泰山。” “我与其痴心妄想世子之位,倒不如琢磨些能拿到手的……” “二少爷想做什么?”扫泉嬉皮笑脸地问。 柳文瑞放诞风流地笑着,卖弄着那点皮相,“大哥已经有了世子之位,那把齐国公府的亲事让给我不过分吧。” “二少爷是说石大姑娘?”扫泉愕然,脱口而出,“那个丑八巴,哪里配得上您?” 自家主子惯来风流,房里男女不拒,脏臭不论,却是爱美貌的,稍差些都不入眼。 怎么相中了名扬京城的丑女? “丑就丑吧,本少爷要娶她,也不是看她的脸,是相中了她的家世,她的国公爹和那副嫁妆……” 第49章 姨娘,我要嫁太子 石霄月是齐国公的嫡长女,貌丑无宠,身份却在那摆着呢,她又有生母留下的嫁妆。 齐国公放出话来,她会有十里红妆,更何况她本人又有文才。 柳文柏是宁国公府的继承人,到不屑贪妻子的嫁妆,但是柳文瑞却很想要,只是,对柳文柏这个世子,齐国公都没松口嫁女。 柳文瑞一个嫡二子。 “还是得想点办法~”他勾唇,自诩潇洒地邪笑着,旋即,抬脚踢开扫泉,“走,陪少爷我去见见大哥。” 说罢,直接起身出屋。 扫泉赶紧爬起来,巴巴地跟上前。 主仆两人穿过花园,很快来了积善堂,守门小厮通禀一声,柳文瑞推门而入。 柳文柏靠坐床头,面色惨白,额上包着纱布。 屋里弥漫浓郁的药味。 柳清如坐在床前,手里捧着药碗和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勺药,细心吹凉递到柳文柏的嘴边。 “大哥,你快喝药吧,一会儿凉了,效果该不好了。” 柳文柏脸色阴沉,牙关紧咬。 显然还没忘刚刚的屈辱。 太子!!暴徒!!无德无量的储君,肆意羞辱人才,日后必失其位!! 宋氏,因些许小事责骂他,毫不顾忌男子脸面,半点慈母之心都没有。 还有那贱婢,胆敢看他的笑话,简直就是该死! 柳文柏把牙关咬得‘嘎嘎’直响。 “大哥,你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吧?”柳文瑞上前,关切问道,见柳文柏不回应,也没生气,而是转头问妹妹,“清如,大夫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大事,给开了些药就走了,就是大哥,大哥……”柳清如捧碗垂眸,快要心疼死的哽咽着,“大哥这回受的委屈太大了。” “娘太过分了,怎么能那样对大哥?” 她不敢指责太子,就只好怪宋氏。 “母亲是糊涂了点!”柳文瑞打了个哈哈,也没替宋氏辩解,伸手摸了摸柳清如的头发,哄道:“行了,你一个姑娘家,大哥有什么心事,也不好跟你说!” “你留在这儿,大哥还要安慰你。” “回院去歇着吧,我来劝劝大哥。” “这……”柳清如咬唇,不太愿意放弃安慰大哥,讨他欢心的机会,却又怕弄巧成拙,被牵连了,她犹豫地看了柳文柏一眼。 见他依然沉浸在怒火里,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点了点头,“好,二哥,那我把大哥交给你了。” “你要好好劝他啊。” “大哥太可怜了,我,我都替他委屈,想要掉泪呢。” 柳清如的声音抬高。 “清如,你放心,二哥明白的。”柳文瑞保证。 柳文柏耳尖微颤,目光有一丝动容。 柳清如这才满意,转身离开了积善堂,却没回莱老太太的院子,祖母年纪太大了,刚刚又是真昏撅过去,比大哥难伺候多了,她不想回去受累,干脆去了翠竹轩。 进得院来,没等禀告呢,莱姨娘莲步款款走过来,见她嘟唇的娇气模样,赶紧搂住她,“奴奴的大姑娘,真是可怜见儿的,刚才太子爷发怒,吓没吓着?” “快给姨娘看看。” “我没事,太子表哥的脾气也没冲着我!”柳清如满不在意的挥手,挽着莱姨娘坐到贵妃榻里,双手捧着通红的脸颊,眼神娇俏迷离,她想起刚刚荣喜院里,太子冷酷霸道的模样。 腿儿都些发软了。 “姨娘,我从来都不知道,太子表哥居然那样霸气,那么厉害,他让人打了大哥,一点面子都没给祖母,但爹爹却一句狠话都不敢说,还要捧着他,顺着他~” 柳清如目光痴迷的喃喃。 身为宁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柳清如是欺软怕硬,慕强至极的,原本太子借居府里,深居简出,很少跟她接触,她也并没有深刻理解何为‘国之储君’,‘东宫之尊’,但是如今…… 挥手间,太子处罚了她需要讨好的柳文柏,气昏了能随便责骂宋氏的莱老太太,甚至柳清如头上的天,柳国公。 “太子好威风啊,姨娘,我想要嫁给太子,我想做太子妃!” “我一定要做,姨娘,姨娘,你替我去跟父亲说!” 柳清如撒娇发嗔地扭着身子,娇声叫嚷。 莱姨娘一怔,本能哄着她,“好小姐,快别嚷了,姨娘头都疼了!” “嫁,嫁太子?您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以往不是说,要嫁个富贵无双,权势滔天,又好拿捏的勋贵子弟吗?” 皇室的规矩那么大,如儿脾气娇贵,哪里受得了啊? “我不,姨娘,我现在后悔了,勋贵子弟,再怎么权势滔天也是臣子,只有嫁了太子,我才是君,日后能母仪天下!” 柳清如急声,眼里充满渴望。 太子今日发威,彻底迷住了她,也打开了她向往权利的欲望之门。 “姨娘,你帮我,你一定帮我!” “好好好,姨娘帮你!”莱姨娘抱着她,满眼慈爱,“大小姐,你好么美,那么好,又是太子的表妹,太子一定会喜欢你的。” 就算不喜欢…… “姨娘想办法,让夫人去说。” 她满面算计。 宋氏是太子的姨母,跟宋皇后姐妹情深,她的话,宋皇后会重视的,实在不行,呵呵,临终遗愿总有分量吧。 得了莱姨娘的保证,柳清如总算放开了她,娇声招唤丫鬟进茶上点心,她坐在贵妃榻里,边吃边道:“姨娘,还有一件事,那个柳长安,你什么时候把她‘处理’了啊。” “我看着她就烦。” “一点尊卑都没有贱婢,主子说话的时候,她居然敢插嘴!” 她表面上替柳文柏报不平,实则心底是深深的嫉妒。 柳清如始终忘不了,刚刚在荣喜院里,太子进门之后,对柳长安投去的那一眼。 他在关心吗? 还是无意为之? 不管哪样,她都容忍不了,太子那样尊贵的人。未来一国之君,怎么能去关注卑贱的婢女呢? 他,他应该只看自己。 柳清如脸颊羞涩的泛红。 “姨娘,柳长安真是太碍我的眼了,你快点让她离了府里吧!” “好好好,姨娘想办法。” 第50章 大权在握,美人在怀 莱姨娘抵不住柳清如撒娇耍赖,就冒险去找了二老爷柳业,催促他快些办事,让柳长安在宁国公府名正言顺地‘消失’。 柳业连声答应,转头把夏木叫来,吩咐他尽快跟柳长安完婚。 夏木心里叫苦,面上不敢多言,回家后,就跟父母商量,怎么把主子的命令完成了? 夏母满心的不情愿,“艾青梅太不识抬举了,上回还带着柳来顺打到咱们家来,把我和你爹都骂了,那样不讲理的人家,为什么要跟她成亲家?” “你得二老爷看重,肯定很快能脱了奴籍,日后也当官老爷,柳长安一个婢女,哪里配得上你? 夏木沉着脸,眉头紧拧。 他虽然也是宁国公府的家生子,但侍卫和婢女是截然不同的。 侍卫立功脱籍后,主子要是肯推荐,就能进军营当个什长或巡检,哪怕是末入流,不入品,却也是武官。 婢女除非做姨娘,一辈子都是奴。 长安妹妹是配不上他的。 但是…… “木儿啊,你到底是怎么跟二老爷说的,他为什么非要你迎柳长安进门?不行,不行,咱们得想办法推脱了,她耽误你的前程!” “你脱籍,进了军营后,怎么也能娶个小官之女,为什么要屈就柳长安?” 夏母拍腿,急得不行。 夏木眉头拧得更紧,沉默片刻,勉强道:“娘,你别那么说,长安妹妹虽然帮不了我,但我和她一块长大,咱们两家又是从小的默契,哪能随便反悔。” “更何况,我也是喜欢长安妹妹的。” 他话刚说完,夏母勃然大怒,“什么喜欢?果然柳长安就是个狐狸精,没成亲就勾搭男人,根子就上不好,更不能要她了!” “好了!”夏父猛然起身,大声喝斥夏母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二老爷发了话,你说不娶,就不娶了?” “木儿的前程,都要指着二老爷呢,柳家的亲,肯定是要去提的,解了二老爷的围,他才会愿意提携木儿!” 他这样说着,脸色却是极难看。 夏父猜测,二老爷非让木儿迎娶柳长安的原因……约莫是看上了她的美色,偏碍于是嫂子的丫鬟,不好下手,干脆让心腹娶进房里,就能肆意采撷,既方便行事,又不坏名声。 自家应下这个苦差事,木儿难免做了活王八,可若因此,能当上二老爷的心腹,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值得的。 大不了,日后给木儿纳几房美妾就是了。 “木儿,你找个机会见见长安,把提亲的事跟她透个风,等她答应了,我和你娘就找媒人。”夏父叮嘱。 “我知道了,爹!”夏木搓手。 想着貌美如花的长安妹妹要做他的妻子了,他心里生出几分喜意,可同时,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她冷脸不驯的模样。 女子做姑娘时,总会有些娇气,当了媳妇却又不同,对自己甩脸子可是不行。 看来长安妹妹嫁过来后,得让他娘帮着磨磨性子了。 —— 正院。 柳长安辞别萧绰后,捧着宋皇后赏赐的首饰,回到正院,彼时,宋氏刚刚用完晚膳,正坐在床上歇息。 “夫人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柳长安关切地问。 宋氏温柔笑笑,“喝了一天的药,感觉好多了。” “不用惦记我,我本就没什么的。” 她掩饰着身体的不适,见柳长安依然担忧的模样,便体贴地转了话题,“对了,太子找我是有什么大事吗?” “没有,是皇后娘娘知道您生辰快到了,托太子爷给您送了一套首饰。”柳长安赶紧把木盒捧上前。 宋氏打开,就见里面是一套赤金累丝嵌红玛瑙头面。 分顶簪、鬓钗、长簪、挑心、分心、掩鬓、耳坠、手镯、戒指、花钿、小钗啄针等等,共二十九件。 奢靡华美。 价值连城。 “我都这般年纪,儿女双全了,还要姐姐担忧!”宋氏摸着头面,默默叹息。 柳长安坐在床侧,刚想要劝她,突地,外间传来通报声,柳国公回来了,她赶紧起身,退到床侧,肃手而立,杏眼漆黑向外窥视着。 柳国公大步进门。 宋氏挣扎着起身,“老爷回来了,我还没迎接……” 柳国公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口中埋怨道:“你的身子这样子,折腾什么?快点躺着吧。” “我难道是外人吗?要你这么多礼!” 语气亲厚体贴,是曾经的宋氏,最喜欢的样子。 可如今…… 想想他跟旁人夫妻相称,想想那外室子,再想想曲秋彤的身世! 宋氏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适,她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有些规矩是不能违背的。” 柳国公一怔,迟疑片刻道:“那个,兰娘,文柏那脾气确实是有些高傲了,只是,他那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要面子的,你当面训斥他,他一时糊涂,顶撞了你。” “你别跟他生气了。” 宋氏微敛着眉,咬唇道:“老爷,文柏是我的儿子,我做母亲的,怎么会跟孩子计较?只是,他的性子和行事,确实偏颇,该想些法子板一板了。” “否则日后订了型,就难办……” “文柏怎么了?我看他很好啊!”柳国公扬声,眼里闪过不悦,“你啊,别上纲上线的。” “男女不同,文柏收个通房没有毛病,二弟给的又怎么了?又不是正经的姨娘妾室。” “你啊,行事真是太死板了。” 他满脸的不以为然,心里不自觉地看低宋氏。 真是妇人之见,无用至极,守着那些繁文缛节,道德规则不放,可悲又可笑,只要大权在握,天下美人尽可在怀。 文柏要二弟的通房算什么? 他是宁国公府的继承人,全府的美人都是他的,他想要谁就要谁,偏偏宋氏迂腐,太子也是多管闲事,可怜他的文柏,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宋氏看着他不悦的模样,眼里泛出痛意,“老爷,你真的觉得文柏这性情没问题吗?刚愎自用,迁怒无辜……” “还有文瑞和清如,他们也~~” 第51章 长安姐姐,有人约你‘三更相见\’ 宋氏是个极疼爱孩子的母亲,但,她也是个正常人。 孩子有些性情的小毛病时,她身为母亲,会本能地往好处想,不觉如何,可是,若小毛病,变成心性坏了。 她也不想粉饰太平。 文柏听不进劝告,动辄翻脸,迁怒无辜,文瑞,毫无兄弟之情,亲哥哥被太子责骂之时,没有半句劝解便罢了,面上竟露出幸灾乐祸之色,清如更是目无尊长,刁钻跋扈…… 宋氏的脑子,像是一下子清醒了。 她头皮发麻。 浑身冰凉。 天啊,这些年,她怎么会觉得国公府温馨平静,夫妻和睦,儿女孝顺呢? “老爷,我想把三个孩子,挪回我院里教养,你看行吗?”宋氏抿唇。 她不想在追究,老国公和老太太是怎么把她的三个孩子教成这样的,总归,是她没尽到做母亲的教育之责。 她要补偿起来。 “文柏和文瑞都快及冠了,很快就要参加科举,进入朝堂,哪里能回到内院,教养在妇人之手?” 柳国公嗤笑,没察觉她的变化。 宋氏温驯了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她的软弱好骗,更不需要顾忌,他摆手道:“至于清如,她是个女孩儿家,按理应该归你教养,只是,娘养了她那么多年,疼爱有加,骤然让她离开。” “娘哪里受得了?” “兰娘,你就别倔了,你是内院妇人,不懂我们男人外头的事儿。” 外头?外头的人,就不需要孝顺亲娘,友爱兄妹吗? 男子就不需要当人吗? 柳长安狠狠握拳,几乎想要骂出声了。 宋氏脸色更白,神情落寞,她不甘道:“他们总是我的孩子,我连教都不能教了吗?” “这……”柳国公拧眉,有些不耐了,可看她坚持的模样,想想太子和承国公府,他叹道:“行行行,你既然不顾自己的身体,非要做个‘严母’,我也不阻止你,免得惹你生气。” “只是,文柏是咱们府的继承人,爹亲自教养的,不能给你,清如也需要承欢娘的膝下,也不好要回来。” “你做儿媳的,总要孝顺。” “这样吧,我让文瑞来陪你,这总行了吧!” 柳国公妥协了。 他和元娘的儿子,舍不得给宋氏祸害,清如那样乖巧可爱,他也不愿孩子被宋氏教迂了。 就把文瑞给她吧,反正那孩子文不成武不就的。 宋氏抿唇,心里不甘,却也知道不能再强求了,只能点头应是。 柳国公也不想跟她多聊,便去洗漱换衣了。 因宋氏身体不适,他也没留宿,仅是陪了她一会儿,就去了莱姨娘的翠竹轩。 宋氏早早歇下。 柳长安受了伤,翠容心疼她,不用她守夜,她告辞一声,回了后罩房休息。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柳长安刚刚醒来,洗漱完了想要去厨房提膳,桂圆喜眉笑眼地跑进来,脆生生地道:“长安姐姐,刚刚有个梳双苞头,我不认识的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老地方见’,还说你看见就懂了!” 她‘蹬蹬蹬’跑过来,把一块杂色玉坠递上前。 柳长安垂头去看,心里一悸。 这是她给刘草灯的信物,两人曾说好了,刘草灯哪里有发现,就这样来找她。 “好,姐姐知道了,麻烦我们小桂圆了!”她笑着,抓了把糖果子递过去。 桂圆极是机灵,弯着大眼睛,一句都不多问,仅是笑吟吟的提醒,“长安姐姐记好了,那个姐姐说的是‘老地方,老时间’,让你别耽误了呢。” 说完,灵巧可爱的冲柳长安挥手,捧着糖果子跑了。 柳长安握着玉坠,深深吸了口气,稳定心神后,就换了件不起眼的衣裳离开正院,避着人群,她沿着府里小路,来到西边一个荒凉的小院。 名唤‘阮柔阁’。 阮柔阁里,曾住过老国公的宠妾宋姨娘,但后来,宋姨娘怀孕生了个死胎,母子双亡了,莱老太太觉得晦气,就封了院子。 阮柔阁至此荒凉。 柳长安翻墙进了院子,绕到房后一处枯井旁,刘草灯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瞧见她来了,眼睛一亮,急急冲上前,连声抱怨道:“我的天啊,你怎么来得这样晚?我都等半天了。” “这地方,又荒又冷,也不知道是不是闹鬼?可吓死我了。” “闹鬼有什么可怕的?人比鬼狠毒多的。”柳长安淡笑,旋即又道:“行了,别说废话了,你找我过来,发现了什么?” “呃,我也不知,那是不是你想知道的,但是,我却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刘草灯眼神飘忽,故作神秘地凑上前,“我到世子爷屋里,也有十来天了,我发现,他每隔三日,就会去外城一趟。” “外城?”柳长安瞳孔一缩,“外城哪里?” “就是西街区的安顺胡同末尾那家,叫‘曲府’的地方。”刘草灯得意地道:“据我所知,我到他房里之前,他就每隔三天去一回。” “最少有两年的光景了。” 她费了好大力气,勾搭上了柳文柏的贴身小厮红药,床笫间使尽手段,才从他嘴里抠出消息,立刻来跟柳长安邀功了。 自上回被柳长安威胁过后,她就发动人脉打听柳家所有人,随后发现,柳长安似乎巴结上了太子。 那可是储君啊,比世子爷高贵多了,她要是能取得柳长安信任,借着东风给太子做了通房。 日后太子登基,她就娘娘了。 刘草灯做着美梦,对柳长安也殷勤起来,“我让我娘打听了,‘曲宅’应该是一个外地客商置的外宅,因为那客商明明姓柳,宅子名儿却是‘曲府’,宅子里常年住着的,只有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只是她内宅妇人,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她……” “我见过!” 柳长安喃喃,心脏剧烈波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恶心。 曲宅,她养父柳来顺,就是在那里探查到了柳国公和曲秋彤夫妻相称的证据。 那是他们俩的安乐窝。 两年间,柳文柏每隔三天就去一回?干什么去了?拜见亲生母亲?承欢曲秋彤的膝下吗? 第52章 柳家,真是让我作呕 柳文柏两年前就知道,他是曲秋彤的儿子了,那,那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宋氏,享受她的母爱,口口声声称呼她‘母亲’呢? 他对宋氏的顶撞、不屑、鄙视,是少年傲气,受不了斥责,还是根本就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娘,所以,肆意羞辱伤害? “呕!” 柳长安面容变白,捂唇作起呕来。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刘草灯吓了一跳,赶紧来扶她。 柳长安握住她的手腕,喘息着压住翻腾的胃,她杏眸冷到至极,“就是突然有些恶心罢了。” “没有大碍。” “哦~”刘草灯迟疑,上下打量她。 看脸色,不像没事啊。 柳长安任由她看,语气平静,“你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刘草灯摇头。 她刚进积善堂,也就兜揽了世子爷的两个心腹小厮,能打探到这些,也是竭尽全力了。 柳长安垂眸,思量片刻,叮嘱道:“你多盯着点世子,如果他再要出城,就来找我。” “行!”刘草灯应声。 旋即,两人各自离去。 几天后,又是柳长安休沐的日子。 她回聚宁巷子,正好柳艾氏在家。 柳长安杏眸一亮,拖着养母坐下,“娘,我有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什么事?”柳艾氏询问。 柳长安,“就是,我听说,夫人生世子爷的时候,府里好像出了些变故,是什么啊?” 她故意这么问。 柳艾氏皱眉,茫然道:“变故?哪有什么变故?” “夫人头胎生得挺顺当,就用了半天功夫,没废多大事儿,反倒生清如小姐的时候大出血,哎……” “夫人这身病啊,都是那时候落下的,养了十多年都没好全,天一冷,就浑身骨头缝儿疼。” 她是见过宋氏发病的,温雅守礼,从不错规矩的小姐,疼得满床打滚,汗如雨下。 那场景,谁见谁不心疼? “夫人的病怕冷吗?”柳长安一怔,蓦然想起前世,她被柳国公送到清风观那天,寒冬腊月,皑皑大雪下了半宿,没了行卜的脚踝。 她被绑着扔进马车,趁夜运出城去,宋氏乍然得到消息,鞋都没顾上穿,光着脚追出来。 满地的白雪,映出了雪淋淋的脚印。 她从车厢的门缝里向外看,宋氏追着马车,刚开始是跑,后来就变成了爬。 她以为,她是摔倒爬不起了,原来,是疼的吗? “夫人啊,为了生小姐,可是遭了大罪,但是,天下的母亲,谁不是那样呢?”柳艾氏叹声,“可惜啊,小姐不能怜恤夫人的辛苦,反倒,反倒……” 随着老太太,作贱夫人呢。 夫人生的三个孩子,都跟讨债的一样。 柳长安目光盈盈,忍不住靠进了柳艾氏怀里。 妇人生产,九死一生,照顾孩子,更是艰难,养母也生了旺儿和三喜,也把她们姐弟抚养成人。 “娘,您真的辛苦了。”她轻声。 柳艾氏微愣,眼神蓦然变得温柔,伸出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她道:“辛苦什么,都是应该的。” “娘有你们三个好孩子,看着你们,心里就觉得满足了。” “娘!”柳长安垂眸,靠着柳艾氏并不宽厚的肩膀,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饮烟气息,心情安静详和。 好像,重生以来,脑子里紧绷的那些弦儿,都松开了些。 任何艰难困苦都难不到她。 她的背后,有母亲的双手。 柳长安静静的靠着她,柳艾氏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许久,许久…… 她才问道:“娘,那夫人生世子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国公爷也正常?” “这~” 柳艾氏不知道,女儿为什么执意追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回想,“要说稀奇,倒是真有一件?” “什么?” “就是,夫人头胎,生完世子爷就脱力睡去了,我们那时也是经的少,都忙着夫人,世子就被产婆抱去给国公爷看,国公爷……”柳艾氏顿声,迟疑地道:“大概是初为人父,也不懂孩子的事,居然抱着世子爷去了荣喜院,给老太太瞧。” “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经得起风,世子爷有些着凉,在荣喜院住了一天,才送回来呢。” “所以,世子刚出生,就被国公爷抱走了,你们谁都没认真看见过孩子?”柳长安屏住呼吸。 “是啊。”柳艾氏点头。 没觉得有问题。 孩子交到亲爹手里,能出什么变故? 柳长安缓缓吸了口气,她算是知道,柳余和柳文柏,是如何在宋氏眼皮下被交换?宋氏、莱老太太、承恩公府,如何十九年,没察觉出任何不对来? 宁国公府的主人,柳修亲自动手,亲自扫尾,自然是没有破绽的。 “长安,你问这些事要做什么?世子爷哪里不对吗?”柳艾氏看着女儿冷森森的表情,心里蓦然生出不安。 她握着女儿的手,焦急地问,“还是国公,或是夫人?” 怎么问起生产的事儿? “娘,这里面确实有些问题,但我还没查清楚,待事情明白了,我再告诉你和爹!”柳长安沉声。 柳艾氏担忧地咬唇,还想问。 她忙道:“娘,事关夫人,我不好明说,总归是给主子办事。” 身为主子的心腹奴婢,第一件大事,就是嘴严,替主子办事,亲娘老子也是不能打听的。 从小做奴婢的柳艾氏懂。 心里担忧万分,却也不好多问了。 柳长安看着她挂心的模样,又暖又内疚,偏偏,柳文柏和柳余交换之事,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她连太子都不敢告诉。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她得慎重。 柳长安硬下心肠,又做小女儿娇态耍赖,逗柳艾氏开怀,傍晚时,柳旺儿、柳三喜和柳来顺都回来了。 柳艾氏又是做饭,又是摆桌,忙起来后,便渐渐把这事放下了。 一夜好眠。 次日,柳长安回到正院当差,忙到中午,宋氏差她去春梨院,给太子送些羹汤。 柳长安领命,拎着食盒走在花园里,夏木和他的亲弟弟夏时,迎面走过来。 第53章 柳长安,你是跟情郎闹别扭,连孤都看不见了 “长安妹妹,好巧啊,在这儿遇见了你!”夏木瞧见柳长安,表情一喜,拉着弟弟上前,“我正好要找你呢!” 这几天他一直忙着公务,刚有点时间,想着今晚去长安妹妹家里,跟她父母把亲事订了,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 可见他跟长安妹妹有缘分。 天生就该是夫妻。 夏木看着柳长安娇容,觉得几日没见,她又美了几分,就没忍住上前来拉她的手。 柳长安柳眉轻蹙,闪身避过,“夏侍卫,有话站在那里说,别动手动脚的。” “男女有别。” 夏木一怔,手滞在半空中,尚没说话呢,一旁,夏时瞪大了眼睛,“柳长安,你说什么呢?我哥哥可是你未来男人,他拉拉你的手,不是正常的吗?” “怎么,你到夫人身边伺候了,成了大丫鬟,就开始清高吗?” “你还没攀上高枝儿呢,我哥哥却是侍卫。” 夏时的脸色极不好,自哥哥被提拔,做了二老爷的侍卫,他家在国公府的地位都不同了,侍卫那是能做官的! 跟普通奴才不一样。 哥哥想娶柳长安,爹娘本就不情不愿,夏时也觉得,哥哥如今的身份,能配个家境更好的小家碧玉,富商之女,到时他都能跟着沾光。 柳长安算什么?也就是主子下令吧,否则,哪轮到她嫁进夏家? 夏时既厌她的身份,又烦她的态度。 声音极冷。 “夏时,我上回已经跟你哥哥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两家的事,就此做罢,我爹娘也亲自上门说过了。” 柳长安蹙眉,心里有些恼了,“你别口口声声男人不男人的,我跟你们夏家没关系。” “啥?你想退亲?”夏时霎时恼了。 上前就想去抓柳长安的胳膊,跟她理论理论。 柳长安用力打开他的手,半点都没客气,她冷脸斥道:“你少胡说,我跟夏木何时有过婚约?” 夏时疼得缩肩,垂头去看,手背都红了,又委屈又气愤,“你,你,你……” ‘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来。 的确,柳长安和夏木的婚约,不过两家长辈幼时随口说笑,既无信物,也无契书。 “我,我……哥!”夏时无法,回头跺脚诉苦,想要亲哥撑腰。 夏木总算回过神来,迟疑看着柳长安冷淡的容颜,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长安妹妹好像不是在耍脾气? “长安妹妹,你,你是真的不想跟我好了?为什么啊?” 难道他上回跟二老爷去幽州当差时,找花娘的事,被长安妹妹知道了? 谁嘴那么碎啊! 夏木沉下脸,心里暗暗埋怨,长安妹妹心眼也太小了,大丈夫三妻四妾,都是难免的,他又没把人带回来,就是应酬而已,居然就拿乔要悔婚! 这样醋缸子里拧出来的老婆,脾气又大,日后娶进门来,恐怕也是事多,倒有心真答应,晾一晾她,打压打压她的脾气。 但转念一想。 他答应二老爷了。 二老爷几乎是明示他,若能娶得长安妹妹,就会提拔他。 “长安妹妹,说什么退婚不退婚的?你那脾气怎么越来越大?咱俩从小的情分,你闹别扭,耍性子,我做哥哥的,受几句也是应该的,上回,你莫名其妙骂了我,伯父伯母到我家,劈头盖脸给我一通训,我不是也没说什么,老实听了吗?” “我对你的真心真意,你难道不知道?偏要说什么没了婚约,那可太伤人了啊。” “真是,哎,你辜负咱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 柳长安自幼就温和恭逊,是个宽以待人,严以律己的性格,她一家子的根底,都是宁愿自己吃亏,也不错待别人的脾气。 若是以前,夏木这么作态,柳长安有再多的委屈,生再大地气,也该心软了,她会自我劝解着原谅,宽容,会顺着台阶下来,甚至会安慰夏木,跟他道歉。 但如今…… 她眉眼依然冷漠如初,表情隐隐带着鄙视。 老好人,没有好报。 “上回我就说过了,夏木,你我的情分,已经在你羞辱我家人时用尽了,别在跟我谈婚约不婚约的,没有那个事了,再敢跟我动手动脚,口出虚言,毁我的名声,我就告诉我娘,咱们到夫人面前评评理。” “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一个邻居。” “别在叫我长安妹妹,我和你没那么亲近的关系,在让我听见,我就大耳光子抽你!” 柳长安看着夏木惊愕的表情,冷声道:“你现在,马上给我走人。” “柳长安!!”夏时瞪圆眼眸,满脸震惊。 完全没想到,以往温吞的软姑娘,怎么突然开始扎手了? 难道上回哥哥碰着她时,骂她爹娘了? 否则,她怎么这么大反应? 夏木也满头雾水,还想在解释,“长安妹妹,我上回就是口误……” “夏木,你是觉得我天生没脾气,还是说,我是个你随便搪塞两句,就能听你摆弄的蠢货?” “你当着我的面骂我弟弟,对我指手画脚,我父母上门时,你也不曾道过歉,今日又和你弟弟莫名上前,调戏妇女,坏我清白!” “你们简直无耻,下流!” “滚开,否则我要喊了!” 柳长安气焰高涨。 她很少这么生气。 实在是夏家兄弟太过分,她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开口就‘你男人’,‘你男人’的! 她前生今世都没有男人!! “这,这,哎啊,别喊别喊,长安妹妹,你息怒,我们走,我们这就走。”夏木又惊又惧,余光已经看见附近的侍卫张望着,往这边走了,他也不敢真的冒犯。 公府花园里,调戏大丫鬟,被府卫抓着了,肯定要打板子,赶出府的。 他不敢逗留,拉着夏时转身跑了。 柳长安怒气冲冲看着他们的背影,粉嫩脸颊都鼓起来,对着他们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滚吧,不要脸!” 说罢,转身要走。 “怎么?跟情郎闹别扭,差事都不做了?”身后,一道清冷疏淡的嗓音传来。 柳长安怒瞪杏眼,粉面羞恼地回头,旋即怔住。 “太,太子殿下?” 萧绰背手,向她走来。 第54章 好端端的,瞪孤做甚? 萧绰眉眼疏淡的走到柳长安的身边,烟眸微垂,看着她因为怒火染红的面颊,杏眼盈盈,又似见着他而喜悦。 他沉下的眉眼,渐渐缓合。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啊?我正想去找你呢,夫人差我给你送汤羹。”柳长安眉眼半弯,喜盈盈的扬声,旋即,又想想刚刚他说的话,朱唇嘟起,“结果被人拦住,倒是迟到了,你别见怪。” “刚刚那人,跟我可没关系,不是什么情郎,殿下别弄错了。” 换做别人,张口就说夏木是她情郎,柳长安肯定要恼得,但换了太子爷…… 她也只能好声好气地解释了。 “不是情郎?又提什么婚约?还说从小长大的情分?”萧绰嗓音冷淡,神色有些古怪。 显得阴阳怪气的。 柳长安杏眸微眨,有些奇怪,又有些委屈,她小声道:“太子殿下那么早就来了,却还看着夏家兄弟欺负我!” 萧绰眸光一闪。 高大身体微动。 柳长安见他不说话,又眉眼冷漠,显然是生气了,不晓得他为什么如此? 难道是恼她耽误差事? 哪能了?就是替夫人送碗汤羹罢了? 她猜测着,不解又无奈,“殿下,夏木真的不是我的情郎,虽然从小一块长大,有些幼时交情,但是他鄙薄我的家人,我和他,早就割袍断义了。” “是他不甘心,屡屡纠缠我,太子爷早就来了,应该看见了,我都把他骂跑了。” 何必说话来刺她? 柳长安杏色暗然,心情低落。 萧绰烟眸微动,骨节分明的大掌,微微握紧,他道:“孤还以为,你是因为想跟他相处,所以误了差使。” “是孤误会了吗?” “当然!!”柳长安蓦然圆睁杏眸,急急道:“夏木哪里比得上你啊?” 太子是她的恩人,夏木算什么? 前生今日,都是陌路罢了,况且,如今还要辱她清白,更是仇人般了。 “殿下,在我心里,他,不,是整个夏家,都比不上你一根寒毛。” 夏家前世连块姜都不给他,太子却几次三番,救她助她,两者之间,距离何止天地? 柳长安语出真挚。 杏眸里全是热情和真心。 萧绰身为太子,最善识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全家,比不上他一根寒毛? 这话说的粗糙,内里一片赤子之心,却是难得。 柳长安她,她,果然满腔热忱,一片痴意。 萧绰垂头看她,挥手让人拎走了她手里的食盒,“孤站得远,不曾听见你们所有的交谈,隐隐仅有几句,都是你的斥责声。” “他们可是让你伤了心?” “需不要需孤帮你?” “伤,伤心?”柳长安一怔,浓密睫毛煽动,遮住盈盈杏眸。 她有些茫然。 夏木伤了她的心吗? 是,是有的。 前世,她三岁认识夏木,五、六岁的年纪,夏家伯母便笑着叫她‘儿媳妇’,八、九岁觉得自己会做夏家妇,情窦初开,她也给夏木缝做荷包,做过鞋,羞答答,娇怯怯递给他。 时时也会想,嫁了他后,跟爹娘住在一条街上,离得那么近,里外里都能照应。 夏木有大男子脾气,说话刻薄,却从来没有打骂过她,有人欺负她时,也能冲在她身前,替她出头。 还记得前世,她刚被柳清如打烂脸的时候,夏木来守着她,替她怒过哭过,口口声声保证,‘长安妹妹别怕,脸坏了就坏了,我也不是单看容貌的人,我一定娶你。’ ‘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 这样青梅竹马的情分,那样顶天立地的少年郎,柳长安哪会不喜欢呢? 她做了十多年,会嫁给夏木的准备啊。 所以,因为一块姜被拦在门外时,她的心会那么凉,血会那么冷。 “殿下,我,我是有些伤心的。”柳长安浓密睫毛垂下,沾染上了沁凉的泪,她喃喃道:“您说,世间人怎会如此善变?” “十几年的情谊,诅咒发誓的承诺,为何转眼就没了?” “从来不是转眼没的!”淡漠的声音传来,萧绰抬指,弹了弹不知不觉,流了一脸泪的小姑娘的额头,他道:“能转瞬即逝,自来不是真正的情谊,真心真意的承诺,也从来不需要誓言诅咒。” “那夏木,真的有‘情义’两字吗?” “孤不知你和夏木之间,有何矛盾,他做了什么,让你气恼,只是,你需想想,他真的是骤然转变了态度吗?” 看着萧绰清疏的眉目,柳长安杏眸错愕茫然,她眨了眨眼睛。 前世,夏木是什么时候变的? 什么时候,不再提迎娶她之事呢? 是公府得力的管事,夫人的心腹,她的养父养母,被莱姨娘陷害发卖的时候? 是二少爷的贴身书童,她的弟弟旺儿被板子,瘫痪赶出府的时候? 还是,她家彻底落败,在没有翻身之地的时候? 都有吧。 “并非人心善变,而是利益相关的凉薄罢了!”柳长安怔怔。 柳国公、柳文柏和柳文瑞,真的那么疼爱柳清如,疼爱到愿意为她杀灭血缘,放弃母亲吗? 也未必吧。 无非是疼爱柳清如更能得利而已,她有着太子殿下喜欢的脸庞,她能从二废二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至尊君主手里,拿到未来的国母之位,她能让国公府世袭罔替,随大夏国诈,千百年的长长久久。 所以,她成了国公府不能代替的千金,成了父兄手中,疼爱有加的掌珠。 不能带来利益的柳长安,自然被放弃了。 不愿放弃柳长安的宋氏,也被秘密地处理了。 想来,根子居然在太子身上,柳清如攀附住了他,才成了那个真真正正,万人宠爱的天之娇女啊! 柳长安苦笑着,杏眼盈盈扫向太子,她没言语。 萧绰剑眉微拧。 好端端的,瞪孤做甚? —— 柳长安跟萧绰去了春梨院,看着他用完了那碗汤羹。 太子还分了她一些。 用海参、鱼贝、山珍熬的佛跳墙,的确鲜美非凡,柳长安的美好心情,持续了很久,直到四天后,她托人打探的事有了结果。 第55章 孩子是柳修亲手换的! 宁国公府是个五进的大院子。 正院位于后宅正中,荣喜院则是位于西北之位。 后院跟前院有二门隔着,晚间,想要打开二门,从前院的正门、侧门、旁门而出,必要惊动很多人。 宋氏生柳文柏是在半夜,柳长安问过养父,那夜,没有人开二门。 想把孩子偷抱出去,就得从后院的两个角门进出。 西角门挨着姬妾院,夜晚时分,也常有人走动,不够安全。 所以,偷换孩子,应该是走的东角门。 柳长安一直偷偷打听着,宋氏生产那晚,东角门的守门人是谁? “胡伯伯~” 东角门的门房处,柳长安对着面前,花白胡子,渺了一目的老头儿,敛身握拳,“您说的,可说是真的?” “长安姑娘,老朽都快八十了,全家就一个小孙孙,你能带他进夫人院里伺候,是老朽的恩人。” “老朽哪会骗你?” 胡老头佝偻着背,点头哈腰道:“夫人生产那天晚上,确实有人拿着国公爷的手牌打开了东角门。” “那人没坐马车,披着个斗篷,看不清楚头脸,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是个婴孩。” “你怎么知道?”柳长安心里一紧。 胡老头耷拉着脑袋,声音发哑,“那晚上有风,吹起了盖着篮子的布,我看见了露出襁褓外的一条小孩儿胳膊。” “后来呢,那人回来了吗?”柳长安沉声。 胡老头也不抬头,“回来了,也带着那个篮子,可是襁褓的颜色不一样了。” 柳长安的眼尾,狠狠一跳。 心脏‘咯噎咯噎’地跳,她缓了好半天,缓缓吐出口气,“那个抱着孩子的人,胡伯伯真的没看清是谁吗?” “这~” 胡老头苍老眼神怔着,呆呆看向前方。 那天晚上守门的,其实是他的儿子,他能知道这些,是因为儿子偷懒,想让他代替守夜,他到了地方,正好撞见儿子替斗篷男人开门,他心里觉得不对,没敢上前,偷偷躲在树后,看到这些。 后来,没几个月,他儿子被调到城外庄子,遇见流民死了,府里给他家体恤银子,儿媳妇带着银子改嫁府里管事,跟着丈夫去了南边店铺,女儿和女婿也被调走了。 府里就剩他个孤老头子,带着小孙孙守着。 他瞎了一只眼,又这么大年纪,装成糊涂了,到没人调动他,可是,想想死了的儿子和至今没差事的小孙孙~ 眼前的姑娘是这些年,唯一来问这个事的,她是夫人院里的大丫鬟,父母都是夫人的心腹陪房…… 胡老头咬了咬仅存的牙,含糊道:“风吹起那人的斗篷,我看见他穿着紫色官靴~” 大夏以朱紫为尊,不得爵位者,不能着紫。 官靴,身无官职者,买都没地买去。 那晚,抱着孩子离开的人,是柳国公本人。 他抱走的是宋氏刚刚生下的柳余,换回来的,则是曲秋彤生的柳文柏。 柳长安几乎断定了,她看着胡老头,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他的小孙孙带走,托了容翠的门路,让他在正院做了个跑腿的小厮。 胡老头终归只是虚言,她需要无可辩驳的铁证,才能在宋氏面前,动摇她的‘亲生子’。 柳长安不急,她静静的沉浮下来。 但,她不急,莱姨娘却很急,眼睁睁看着柳长安在正院越来越得利,每天请安时,瞅着她和宋氏那张六成相拟的脸。 莱姨娘像是被火烧着,总有大难临头之念,却又毫无办法,就频频催促柳业。 柳业又问了夏木几次。 本想冷一冷柳长安的夏木无奈,只好托了父母替他说情。 这天,夏父夏母备下厚礼,带着两个儿子亲自登上柳家大门。 进得院来,看着柳家人,夏母立刻扬起了笑脸,上前亲腻去拉柳长安的手。 柳长安眉头轻蹙,侧身避开。 夏母脸色变了,眼里闪过恼怒,旋即想起儿子的叮嘱,又扯出笑意,没理柳长安的冷脸,反而挽住了柳艾氏的胳膊。 笑言道:“哎啊,青梅,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可把我给想坏了。” “我这回啊,是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来给长安赔礼道歉的。” “长安,是婶婶没教好孩子,对不起你了。” 说罢,她福身弯腰,行下礼去。 宋氏刚嫁进国公府时,夏母也曾在她身边伺候过,跟柳艾氏是旧识了。 如今,她进门便放下身段,伸手不打笑脸人,柳艾氏不好冷脸,伸手扶起她,“青菊,你这是干什么?长安是晚辈,哪好受你的礼?” 柳艾氏名为艾青梅,夏母原为焦青菊。 听这名字就知道,她们是正经‘姐姐妹妹’相处过好几年的。 “有什么不能受的?错了就是错了啊!”关键时刻,焦青菊极是拉得下脸,回身怒瞪着夏木和夏时,抬手给了他们两巴掌。 “你们两个孽障,还不快点给你们柳家妹妹道歉。” “尤其是你,夏时,你出口不逊,惹恼长安,连累你哥,站着干什么?” 夏时沉脸,闷闷上前,对着柳长安抱了抱拳,不甘不愿的道:“长安,是我错了,对不起。” “长安妹妹,我也有不对,你原谅我吧。”夏木赶紧低头。 柳来顺和柳艾氏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夏家两兄弟跟女儿的冲突,孩子告诉他们了,但,他们没想到夏家居然这样丢得下脸面,全家赔礼。 这,这…… 为了娶到长安,他们家心那么诚吗? 他们懵了,生生受了礼。 柳长安却不愿意接受,往身侧走了两步,直接避过。 这般动作,惊了柳艾氏,她伸手扶住夏家两兄弟,口中道:“夏木,夏时,你们快不用这样,咱们街里街访的,几句口角而已,哪就那么计较?” 家里要的可不是街访关系啊! 焦青菊见柳长安得理不饶人,不由暗骂‘小贱人不识抬举’,心里恼恨着,面上却是正义凛然道:“青梅,话不能那么说,姑娘是娇客,更何况,长安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跟亲闺女没什么区别!!” “我可见不得她受臭小子们的气。” 第56章 咱们是天生的缘分 焦青梅一派心疼亲生女儿的口气,满眼疼惜地瞅着柳长安,柔声道:“哎啊,长安啊,你是不知道,那日两个臭小子惹恼你,心里有多后悔!” “尤其是夏时,我是我的小儿子,我平时多疼了他点,纵得他不知轻重,连未来嫂子都敢惹了。” “真是气死个人,偏偏,夏木这个木头脑袋,护着他弟弟,又拉不下脸来找你赔礼,可是让我一通好打!” “惹了他妹妹,皮子都给他打烂了!” 焦青梅瞪圆眼睛,抬巴掌去打两个儿子。 ‘啪啪啪’。 声音极响,却是空巴掌拍衣服儿,响却不疼。 只是,往日她做出这番姿态,柳长安敦厚的性子,无论生多大的气都该饶了,甚至会歉意不安地上前阻止,劝慰她,再去关心夏木挨打疼不疼,会不会损了他男子的威仪? 可偏偏如今,柳长安眉头都没挑,仅是沉着脸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夏时骂我攀高枝儿也有五、六天了,婶子这时候来上门,是刚知道消息啊?” “夏木怕你骂夏时,瞒着你了?倒真是兄弟情深。” 焦青菊一怔,这才理解儿子说的,柳长安性子变了的话,但心里依然想着二老爷的命令,想着儿子的前程。 她连忙瞪了小儿子一眼,忽略柳长安话里的冷硬,“长安,你别听夏时胡沁,他个小男娃,懂个屁啊!你是我们未来的儿媳妇,手上有好差事,得主子看重,是咱们做奴才的千求万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儿。” “我和你叔巴不得你有本事,能撑起家里的门户呢,再说了,你是青梅的长女,旺儿岁数又小,你有能耐,日后也好照顾娘家,再便宜不过了。” 焦青梅笑声。 自认拿住了柳家人的命脉。 长姐如母,柳旺儿又是个瘦弱胆小,撑不起事儿的窝囊废,柳来顺和青梅,肯定想让女儿帮衬儿子的,她许下柳长安嫁人后,也能照顾娘家! 她们不得千恩万谢? 柳长安杏眸凝视着焦青菊,瞧着她笑容里掩不住的趾高气扬,和眉眼神情里的瞧不起…… 焦青菊生平最得意的事儿,就是生了出息儿子夏木。 她的儿子高大,英武,会武艺、有能耐,虽是个奴籍,但早晚有一天,会被推荐去做武官,带着夏家飞黄腾达。 她从骨子里,就觉得儿子配柳长安是委屈了,前世,养父母被卖,旺儿遭难之后,她第一个来柳家解除婚约,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没有订礼,没有信物,就等同没婚约,让她有自知知明,别扒着夏木不放。 她儿子哪怕纳个妾,都得有貌! 毁容女孩儿肯定不要的。 今朝,她为什么这么客气了?谁许她天大的好处,非自己不娶了吗? 莱姨娘吗?还是那些姓柳的哥儿们? 柳长安杏眸冷冽,清冷冷的布满讽刺,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焦青菊一直拍打着夏时的手,那‘噗哒噗哒’,装模作样的教训,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她拧着眉头,满心骂着‘小贱人给脸不要’,口中忍不住道:“长安,你看婶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又亲自来给你赔礼道歉,也差不多了,你该收收气性……” “收了又怎么样?”柳长安突然说。 “呃,就是,你转过年就十七,夏木也满二十了,你俩的亲事应该成了!”焦青菊赶紧说。 夏父也连连点头。 夏木把脸抬起来,神情……带着深深的,上门道歉的屈辱。 柳长安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嗤笑一声,旋即冷下脸,猛然站起身,“婶子,你家两个儿子,几次三番来找我的麻烦,又是辱骂我弟弟,又是讽我攀高枝儿,我爹娘亲自上门,跟你们谈了一场,你家还一而再,再而三,不依不饶。” “夏时骂完我五、六天了,你和夏叔来赔礼了?唱念坐打的算什么啊?软打硬揉和,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儿?” “你那一通打拍,连夏木夏时的油皮都没伤着呢?” 她冷笑着,毫不留情的模样,刺得焦青菊脸色一白。 夏时没忍住,拍腿骂道:“柳长安,你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你敢顶撞我娘……”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我是婢子,你家是老爷不成?”柳长安俏脸沉着,把挥一手,“都是一样的人,我犯不着受你家调弄,我已经跟夏木说明白了,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小时候随口胡说而已,如今,都不算数了。” “我不耽误你夏大侍卫找千金小姐,你们也别总盯着我,婚事没有了,没有了,听不听得懂?” “不是,长安啊,好姑娘,你听婶子说!”焦青菊愕然,不晓得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谈崩了! “别叫我,刚刚你儿子还骂我‘伺候人的奴婢’呢,一句‘好姑娘’,就想把我哄了!!” “我再不那么耳根子软了!” “天色晚了,我们家要休息了,你们请出去吧!” 柳长安脸色气恼地绯红,指着大门,“爹,娘,送客!” “她婶子,我家把闺女宠坏了,从小脾气犟,性子娇,受不得气,婚事什么的,我们就不高攀了,日后,你们也别在提。” “咱们两家,就当朋友处着吧。” 柳艾氏皮笑肉不笑,给了焦青菊一个台阶。 夏家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七扭八拐的亲戚很是不少,柳家人丁单薄,犯不着跟他们死磕。 “老头子,你送送她叔她婶子。” “哎!” 柳来顺沉默上前,一手一个,拍住了夏木和夏时的肩膀,拽着他们往出走,口中闷闷道:“叔送你们!” “哎,哎,疼疼疼!”夏时哀哀直叫,觉得肩膀像被铁钳拧着。 一路拽出门口。 “柳老弟,有话好好说!”夏父急声。 焦青菊左右看看,气恼茫然,最终跺了跺脚,“这,这,柳长安,我家夏木那么好,你舍了他,你会后悔的!” 说罢,快步追出去。 柳长安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冷笑一声,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 柳艾氏瞅着闺女,露出小女儿情态,不由苦笑道:“你啊……” 第57章 柳长安攀高枝儿了吗? “长安,夏家的婚事,其实还成,夏木也是个有本事的,你真不想要了?” 柳艾氏走到女儿身边,认真问道。 她有些舍不得。 夏木是奴才里罕见的侍卫,跟长安打小的情分,相貌长得英武,家里没有负担,爹娘都挣钱,又是家生子,不怕挨欺负,最妙的是有前程,未来可能脱籍做官…… 府里想嫁他的姑娘,不在少数。 女儿挑他的那些毛病,骂旺儿,小叔子跋扈什么的…… 两家孩子从小玩到大,夏木说旺儿是废物,三喜还骂过他‘作死的老驴’呢,至于夏时,长嫂如母,不尊敬打两顿就好了。 结亲嘛,哪有事事如意的? “娘!”柳长安咬唇。 养母不知道前世夏家的凉薄和功利,不愿意放弃一门好亲,她能理解,也没办法把没发生的事,拿到现在来说。 那就只有…… “我不愿意嫁他,夏木对我不好,他弟弟骂我,他都不帮我,看我的时候眼神也毒辣得很,我都怕他打我!” “我刚刚又跟夏婶子放了狠话,她肯定恼恨我的,我再过去,没好丈夫,也没好婆婆,日子没法过的!” “我不要他,不要不要,就不要!” 柳长安嗔恼着红了眼圈儿,做出撒娇耍赖的小姑娘神情,靠在柳艾氏身上,一个劲儿地歪缠她。 杏眼里,滴滴哒哒地往下流眼泪。 倔强又委屈的样子,可把柳艾氏心疼坏了,她的大女儿,惯来沉稳坚韧,指甲盖掀翻了都没诉过苦。 夏木那王八羔子,到底怎么欺负她的孩子的? 柳艾氏像个护崽的母狮,气得直跺脚,“好好好,长安不哭了,你不想嫁就不嫁,离了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的猪?” “天下又不是只有夏木一个男人,没啥大不了的,娘给你找更好的。” “对嘛,姐姐,咱们不要那老驴,我看他一直就不顺眼,以前他来找你的时候,每每瞅着我,还有二哥,就跟瞅拖累似的!!” 柳三喜也恼,狠狠骂道:“吃他家大米了,要他养活了?” “大姐,我学里有几个跟我好的学子,都是又斯文又白净,能上得起学,家世也挺好的,我从里面挑姐夫!”柳旺儿小声说。 柳艾氏闻言失笑,没好气地道:“你想的到美,那些读书种子,能看得上咱们奴籍出身?” “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大姐那么好,他们敢看不上?”柳旺儿不服,旋即又嘟囔,“再说了,我那学里有四十多个学生呢,没成亲的有一半,慢慢挑呗。” “总有愿意的。” “没有,我也能劝得他有。” “旺儿去了学里,性子倒是活泼了不少啊。” 看着弟弟走了上跟前程截然不同的路,柳长安眼窝发烫,心里又酸又软,亲人们对她‘任性’的包容,也让她浑身充满力气。 她抹了把眼泪,娇颜绽出明媚的笑容。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笑着,等柳来顺回来,知道大女儿被气哭了之后,又是一阵懊恼。 早知道刚刚送人出门的时候,趁机多拧夏木几下好了。 —— 柳长安一家和和美美热闹的时候,夏家人狼狈地回到家里。 刚进门,焦青菊就指天骂地地诅咒着,“柳长安,那小贱人,混账王八羔子,敢把我们轰出来!” “老天爷,我焦青菊这辈子没丢过那么大的人,婆婆都没骂过我,到如今让儿媳妇给治了!” “娘,人家眼光高着呢,不愿意嫁给哥,哪是你儿媳妇啊!”夏时咬牙恨声。 焦青菊噎声,越发生气了,回身去打大儿子的肩膀,“都怪你,没用的臭小子,让个狐狸精给迷了眼,害得老娘白送上门给她羞辱……” 夏木脸色涨红,眼里冒火,一动不动。 夏父见状,没好气地道:“行了,那是二老爷下的命令,谁敢不从啊?你有闲心说他,倒不如好好想想,柳家不肯嫁女,咱们怎么跟二老爷交代吧?” “那是主子,办不成事,咱们全家没好果子吃。” “啊?这,这……”焦青菊怔住,又急又怕,大声骂道:“柳家!!就是个没前程的死奴才而已,连我儿子都看不上了!” “他们想把女儿嫁天仙啊!” “那啥?娘,你说,柳家是不是真攀上高枝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不跟大哥结亲了?” “明明是从小到大的默契!” 夏时恨恨说着。 “有可能啊,柳长安巴结到夫人身边伺候了,说不定哄得夫人许诺她,让她日后做世子爷或是二少爷的通房呢?”焦青菊急忙道。 “有可能!”夏父沉声,满脸苦恼。 夏木眼眸猩红,拳头狠狠握住。 长安妹妹,那么嫌贫爱富吗?他们从小到大的情义,她舍得不要? 他不信! “爹,娘,你们先别着急,我,我想办法再找她问问,我跟她年貌相当,又有前程,还能让她当大老婆,我,我不信她会见义思迁!” “况且,府里早就传遍了,长安得罪了世子爷和二少爷,二位爷恨不得打杀了她,夫人不会舍得强迫儿子。” “若是给她指了旁人,旁人……” 不是世子爷和二少爷这样的主子,夏木不信,府里还有哪个侍卫能强过他? 夏家人闻言面面相觑,片刻,夏父叹息,“旁人怎么比得上你?或许,长安也是一时糊涂。” “你就好好跟她聊聊吧,别让她迷了眼。” “好!”夏木重重点头。 焦青菊也是无奈应下。 夏时倒是不甘地嘟囔道:“或许夫人不是许了世子爷,二少爷,而是把柳长安那小贱货给国公爷当通房呢,她有几分美貌,不当小老婆,穿金戴银,觉得白瞎了呗,要不然,寻常许小厮管事,她哪能舍得不要我哥?” 夏木眼角一跳,没有说话。 心火却是越烧越旺。 长安妹妹,要是真唯利是图,攀高枝儿背叛了他,那他,他,他就…… 他眼里泛出狠光。 —— 夏家人的一番猜测,柳长安不知道,她跟家人聊过后,很快就睡下了。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她接着回正院做活,直到几天后的休沐日,她出门跟石霄月汇合了。 第58章 我家少爷,多少年都没笑过了 聚宁巷子路口,娇小的石霄月和高大的熊桢站在树下,一眼看见柳长安。 石霄月俏声声地招手,“长安姐姐,看我看我,我在这儿呢!” “抱歉了,霄月,是我来迟了!”柳长安赶紧上前,歉意含笑,“麻烦你走一趟,陪我出城。” 她准备去接触一下柳余,看能不能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信息。 但柳余身份太敏感了,她又是宋氏的贴身丫鬟,怕被柳国公,或是曲秋彤发现,引起他们怀疑。 柳长安就想借石霄月的名声,避一避身份。 扮做她的丫鬟,跟柳余接触,会更隐蔽些。 “没什么,长安姐姐,在家里也没人理我,出来陪你顽,我倒更自在些呢!”石霄月笑着。 脱去自卑和胆怯,跟亲近的人在一起,她竟是个俏生生的甜姐性子。 笑起来,颊边还有两个酒窝。 “走吧走吧,我们先去圆坛寺,找找华婆婆,看她在不在?若是不在,我们在去柳家庄,上回季奶娘邀请过我们,我们拜访也是正常!” 石霄月挽着柳长安的胳膊,笑得甜兮兮的。 就连脸颊上的胎记,也像飞舞的蝶翅般,挥洒轻扬。 “好。”柳长安应声,记下了她的恩情。 默默想着,今生,定然不会让她掺和进宁国公府这滩烂泥里。 霄月这么好的女孩儿,柳文瑞配不上她。 熊桢虎目垂下,无声护着两个女孩儿上了马车,扬鞭而行,马车向城外走去。 聚宁巷子,夏木藏身在拐角处,惊疑看着远行的马车,“那,那个男人是谁?难道是柳长安攀的高枝儿?” “还是,还是……” 他心思烦乱,又是不信,又是恼恨,英武的脸都扭曲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夏木突然跺脚,抬步就追。 —— 缓缓半个时辰,柳长安和石霄月来到了圆坛寺,先给石夫人上了柱香,两人去找了华婆婆。 扑了个空。 管后厨的僧人道:“华婆婆已经离寺,不知去向了。” 石霄月满脸遗憾。 柳长安却是心里悸动,莫名觉得错过了什么,只是如今,她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到了柳余身上,没顾得多想,跟僧人欠身谢礼,道了句,“真是太遗憾了,若是华婆婆有朝一日回来,劳烦大师知会她,就说……” 她顿声,看了眼石霄月道:“就说石姑娘有事寻她,请她多留几日。” “好。”僧人应声。 柳长安和石霄月就离开了圆坛寺,彼时,熊桢已经把姜府的帖子,送到了柳家庄。 姜,是石霄月生母的姓氏,齐国公府的名声太盛,不好随意使用。 她们前次跟季奶娘说好的,要是再来往,便用‘姜’姓。 熊桢送完帖子回转道:“柳公子说了,不想在府里见面,怕不方便,他一会带人去陵香谷。” 那太好了。 比在柳家庄安全多了。 柳长安急急应声,“成,那咱们马上就去。” 石霄月本就是帮好姐妹来的,自然没有意见,小姐妹两人挽着胳膊,踏青般往陵香谷的方向走。 熊桢牵着马,跟头黑熊似的,护在她们身后。 过往者,无不避之如虎。 谁都不敢往前靠。 三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离她们远远的,夏木怒目而视,刚刚那熊脸大汉,跑到个富丽堂皇的庄子里送信? 送的什么信?约见情郎吗? 谁约?是那个鬼脸的丑女,还是,还是长安? 他恨恨地咬牙,闷头追去。 —— 初夏的陵香谷,百花绽放,绿草成荫。 柳长安和石霄月来到她上回扎营的小溪附近,熊桢从马车里拿出油布,快手快脚地替她们铺好,贴心撒上了驱虫的药,又端来四色点心,瓜子果脯,一一摆好后,还拿了几个棉花坐垫,大手抓软了,妥善放好。 “姑娘坐吧。” 他憨声憨气地说。 石霄月欢欢喜喜坐进了棉花堆里,笑容甜甜的,“长安姐姐,你也来。” “多谢熊侍卫了!”柳长安欠身道谢,旋即也坐了下来,身下身后都是软棉棉的垫子,伸手就能够着茶水瓜果,空气里花香四溢,入目水石清华,层峦叠嶂。 神清气爽。 仿佛身心都被洗礼过般,她笑着道:“霄月,熊侍卫真是体贴周到,照顾起人来,比个正经嬷嬷都强了。” “可不是吗?我从小就跟大熊在一块,没有他照顾,我恐怕都长不到这么大呢!”石霄月掩口而笑,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熊桢,里面盈盈全是暖意。 熊桢没回话,往右边挪了挪,巨大的身影,替自家姑娘挡住了毒辣的日头。 柳长安看着,莫名觉得胃里胀胀的。 “不管怎么样,有贴心的人陪着,总是好的。” 她叹息着,想着前世孑然一身,死了都没人收尸的自己。 胃里更胀了。 “对啊,以前我就大熊一个,现在添了长安姐姐你,心里可开心了!”石霄月眉眼弯弯。 笑容真挚又甜美。 那模样,看着柳长安心里一酸,隐隐想起,前世她做夜香婆的时候,偶尔看见过石霄月几次。 那时,她已经嫁给柳文瑞,是府里的二少奶奶了,只是,她面上有瑕,又是失洁嫁进来的,府里下人都看不起她,常有闲言碎语,她也一直愁容满面。 那么爱笑的姑娘,再没舒展过眉宇。 还有熊桢?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哪个碎嘴的婆子提过,柳文瑞成亲前,有个胆大包天的侍卫刺杀他,结果被府里的十几个护卫,围着打死了? 那人…… 是熊桢吗? 她仰头,看着石霄月和熊桢相视而笑的模样,心里酸涩不止。 石霄月不知未来,笑得无忧无虑的,等了半刻钟的功夫,季奶娘带着柳余来了。 他坐着两人抬的滑杆,到了地方,又有下人把他的轮椅搬过来,他坐在上面,目光平静的看着两个女孩子起身,笑盈盈地向他走过来,亲切地跟他打招呼。 “柳公子,好久不见了,我们来找你顽了!” 柳余,“嗯。” 他轻轻应着,唇边几不可查地翘起。 季奶娘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抹了把泪,喃喃道:“柳姑娘,石姑娘,我们家少爷,多少年都没笑过了。” 第59章 柳长安水性杨花 跟上回见面时比起来,柳余身形更削瘦,脸色更苍白了。 明明是十九岁的少年郎,柳文柏身高七尺,骨丰肉均,柳余瘦成了一把骨头,看着都没有石霄月块头大。 想着这个人,九成可能是自己的亲哥哥。 柳长安有些心疼了。 前世今生,柳家待她凉薄,待柳余,又何曾好过呢? “我这里有果子,你吃吗?” 柔白带着些薄薄茧子的手,递过来红红的果子,上面滴着些溪水,又红又脆,看着就是酸甜可口。 柳余无声接过来,用手擦了擦,犹豫两刻,小小的咬了一口。 他……是个废人。 贴身伺候他的管事嬷嬷,背地里常说他是吃白食的,只会拖累人,眼看就要及冠了,不能给母亲挣诰命,挣名声,反到要拖累她。 母亲偶尔回来见他时,也是长嘘短叹,眼里流泄出来的鄙薄和嫌弃,让他每每恨不得没出生过。 至于父亲,父亲…… 柳余神情恍惚,眼睛里的光芒消失,好像突然心如死灰了。 季奶娘看着,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大少爷每回露出这个神情,就是又想自尽了。 “少爷,你在家里,不是时时念叨柳姑娘和石姑娘吗?如今见了,倒要好好亲近亲近啊。” 最好拐个回去成亲,免得总想着自尽。 “是啊,你既然出来跟我们顽了,就要说话啊,总跟个闷葫芦似的,有什么意思?”石霄月甜声。 柳余跟她一样,身上都有残缺,断腿丑脸,谁都不至于瞧不起谁? 石霄月在他面前,倒是很放得开。 “我……”柳余沉郁着,开口要说‘我想死’,可是,抬头看见柳长安关切温暖的神色。 突然,他眼窝一热。 上回遇见时,他听过两个姑娘跟奶娘谈过来历,明明,他和石霄月是一样的人,阴沟里的老鼠般,被亲人排斥、厌恶、看不起。 将心比心,他跟石霄月是相同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柳长安更加亲近,仿佛,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吸引着他,让他忍不住靠近。 或许,这是血缘的力量。 柳长安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柔软,“柳公子,你这么坐着累不累,要不,也下来坐在油布上吧,这里有棉垫子,更加软些。” 柳余侧头,眼神一暗。 季奶娘闻言,赶紧道:“不用不用,柳姑娘,我们少爷做的轮椅,用得上好木料,里面又有鹅毛,坐着极软不伤腰,上下也便利,除了台阶,就连沙子地和碎石路都能走过去呢。” “哦,那么厉害啊,我记得这轮椅是柳公子自己做的?果然是好本事!”柳长安惊声,笑着道:“比鲁班在世,也不差什么了!” 季奶娘极喜欢听人夸柳余,口中推辞着‘不敢比,不敢比’,脸上堆满了笑意。 皱纹都出现了。 “哪有不敢比的?我听我家大熊说,柳家庄前些日子播种的时候,柳公子改良了新的筒车,附近几个村子播种的速度快了一倍呢!” “若是推广开来,可是大功德!”石霄月出声。 季奶娘笑得更高兴了,不在那么客气,她道:“柳姑娘,石霄月,我家少爷的本事……别的老婆子不敢说,做这些小机关、小东西,却是极厉害的,我们老爷名下的田地,都比旁处粮产多呢!” “佃户过得也好,又省力量又能存下粮,听说,家家都供着我家少爷的长生牌位哩!” 石霄月和柳长安闻言,连声夸着。 “这样的好本事,光宗耀祖呢!” 气氛一时,热闹无比。 柳余静静的看着,她们在夸自己,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是总觉得隔了层纱般,不真切的同时,心里针扎般的疼。 外人都能为他的功绩喝彩,为什么父亲和母亲永远都看不到? 他让家里的良田,增产五成,也是个吃白饭的? 因为他是个瘸子? 但他瘸了,明明是因为,因为…… “我父母不会觉得光耀的,他们讨厌我,从我生下来就不喜欢我,我的腿,就是我被父亲打折的!” 山谷里的欢声笑语,瞬间停滞。 石霄月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 柳长安心尖儿都颤了,“什,什么?” 柳国公亲自打断了柳修的腿? “不是不是,姑娘们别误会,是,是小时候少爷淘气,要自己跑进城里玩,老爷知道了,怕他出事,出手重了些,谁成想?谁成想就,就,呜呜呜,呜,就……”季奶娘说着,眼里掉下泪来。 那阴阳差错的,提起来心都疼啊! “我没淘气,父亲和母亲去城里看灯,我跟着他们,身边有小厮~”柳余低声。 削瘦脸庞浮出痛苦。 柳长安脑子‘嗡嗡’直响,满心剩下一个念头。 柳国公,因为害怕柳余进城,被人发现破绽?所以,所以把他的腿打折了? 宋氏的亲生儿子,她的哥哥,从亲生母亲身边被换走,囚禁般的活着,鄙视辱骂里长大,还,还被亲爹把腿打断了? “什,什么时候的事?” 她颤声问,眼窝都是红的。 “少爷那时也,也才四岁,老爷下手太重了。”季奶娘哽咽。 柳长安在忍不住,一把抱住柳修,睫毛一颤,眼泪顺势而下。 她的哥哥,她的亲哥哥,在她和宋氏都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么多的苦!! 柳修!! 柳修!!! 你好狠的心! —— 柳长安抱着柳余,哭成一团。 陵香谷,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后,夏木气急败坏,双眼猩红地诅咒着,“贱人,柳长安,你这个贱人,我还在爹娘面前替你说话呢,你,你果然是攀上高枝儿了!!” “那个死瘸子,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他,他,他哪里比得上我!!” 想起跟踪熊桢时看到的柳家庄,高门大院,三进大宅,跟国公府比,肯定是天差地别了,然而,柳长安一个奴婢,要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做少奶奶,哪怕跟个瘸子,日后也是穿金戴银,比嫁他强得多!! “混帐,贱人,水性杨花!!!” 比不上别人,不免越想越气,夏木再不想看了,恨恨转身离开。 第60章 我要杀一个人 夏木甩袖,恨声离开了陵香谷,本来准备回府,却越想越不甘心,转头去了柳家庄,四处打听柳余的家世背景…… 柳国公那个假身份是杏花坡的大地主,夏木没花两个时辰,就打听的清清楚楚。 大富商,大地方家的独生子。 “果然是嫌贫爱富了,不要脸的贱人!”他恨得眼珠子发红,“无情的臭婊子,跟个瘫子,也不怕生不出儿子,让人吃了绝户!!” 夏木义愤填膺地回了国公府,准备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怎么办?谁晓得刚刚进府门,就撞上了同僚,直接拦住他,“好巧,居然在这儿碰见了,我正好要到你家找你呢!” “徐大哥,找弟弟何事啊?”夏木赶紧收起怒容,赔出笑脸。 这个徐侍卫是二老爷身边的心腹,说是同僚,更像上司。 他当然要巴结。 “我不晓得,二老爷有命,传你去问话,”徐侍卫拍着他的肩膀,又羡慕又嫉妒道:“你可以啊,小子,入了二老爷的眼,三天两头的单独召见,日后有了前程,别忘了当哥哥的!” “不敢不敢,都是徐大哥提携。” 夏木点头哈腰。 极尽恭敬。 花花轿子人抬人,徐侍卫也放过了他,挥手道:“行了,你快去吧,别叫二老爷久等!” “是是是!” 夏木应声,忙不迭地往二房园中去了。 转过花园,越过八角亭,他来到柳业院前,守门小厮拦住他,进里通禀一声,片刻回来,招呼他道:“二老爷让你进去回话。” “随我来吧。” “是!”夏木应声,跟着小厮进了院里。 青石板的尽头,种着翠绿的竹子,静谧生长着,典雅古朴,碧绿的竹叶下,摆放着个石桌,两侧石凳上,坐着叔侄两人。 他们在下棋。 柳业身着华贵的锦袍,手执黑子,迟疑着不肯落下。 柳文瑞手握白棋,微微昂着头,眉宇矜持,镶嵌宝石的金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尽显优雅和尊贵。 夏木小心翼翼上前,单膝下跪,却不敢多说话。 柳业垂眸,余光扫了他一眼,也没理他,接着跟柳文柏在棋盘上厮杀,直到半个时辰过后,一局终了。 “二叔,小侄侥幸,胜了二子!” 柳文柏推了棋盘,春风满面。 柳业也没计较,反倒哈哈一笑,“观棋如观人,文柏计谋出众,机变如神,大哥有你这个儿子,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合该咱们宁国公府兴旺。” 柳文柏抿唇一笑,尽显自得。 柳业夸了他几句,旋即想起了夏木,低头看他,“对了,差点把你忘了,你和柳家的婚事怎么样了?” “订下来了吗?” 莱表妹又亲自来催他,说他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很是嗔恼了他几句,柳业自觉丢了面子,心里恼怒,就敲打夏木。 “回二老爷,柳家,柳家……”夏木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又麻又疼,下半身都快没感觉了,然而,身上的僵,敌不过心里的怕。 他脑子里快把柳家的祖宗八代都骂出来了,更恨柳长安嫌贫爱富,毁他的前程,偏偏,二老爷问了,他不敢不答,只能道:“属下和柳家的婚事,恐怕是不成了。” “嗯?”柳业面容一沉,斥声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那个柳长安水性杨花,攀上了高枝儿,看不上属下了!”夏木忍着难堪,喉头滴血。 柳业脑子‘嗡’的一声,此事不成,莱表妹恐怕饶不了他。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文柏长眉挑起,他记得柳长安,弟弟妹妹里的盯中钉,几次针对,都没成功,这是……求到二叔跟前了? 文瑞,真是没用啊! 他高傲地想着,眼帘微微向下,屈尊问了夏木一句,“你是二叔的贴身侍卫,府里已经算有前程的了,那姓柳的依然不肯嫁你,她攀上了什么高枝儿?” “难道我那个‘菩萨’一样的母亲,想要把她荐给我爹不成?” 提起‘母亲’时,柳文柏的语气讽刺。 夏木支撑不住,双膝跪下,手撑着地,痛声道:“回世子爷的话,那个贱婢,不曾看中府里的人,反而相中了外面的富商狗贼!” “府外的?也是,我那菩萨母亲疼她,放她的籍,也是早晚的事!”柳文柏冷笑。 彼时,柳业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她看中了谁?哪个不长眼睛的富商,能相中个奴才?” “是个瘸子……”夏木哭丧着脸。 柳文柏蓦然收紧瞳孔。 夏木接着道:“……是城外杏花坡柳家庄的,他生父叫柳恩,是靖北来的商人,在京城做布匹生意,算是个大商了,膝下只有一子,是个瘸腿儿,完全走不得路,那个贱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勾搭上了瘸子,属下亲眼看见了,他们搂搂抱抱,不成样子……” “属下有罪,完不成二老爷下的令!” “也不怪你,水性杨花的女人……”柳业的怒意却是平息了。 莱表妹的意愿,是让柳长安离开,不管是嫁侍卫调走?还是嫁外人消籍,离开就成了! 也都差不离儿。 “那个瘸子?是叫柳余吗?”柳文柏突然质问。 声音冷硬至极。 好像冰山。 “回世子爷,属下打听过,的确是叫柳余!!”夏木一怔,赶紧应声。 柳文柏英俊的脸庞,瞬间布满了阴云,眼底的杀气喷涌而出,想要拍案而起,但看见柳业疑惑的眼神,他生生把冲到喉头的愤怒和恐惧压下去。 “二叔,我突然想到有些事,先告辞!”他勉强出声。 柳业拧眉,狐疑打量他,“行啊,去吧。” 柳文柏铁青着脸起身,快步离开。 柳业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似笑非笑道:“杏花坡柳家庄?柳余?有点意思啊!” —— 积善堂。 柳文柏大步进门,挥开上前伺候的丫鬟,冷声吩咐管事道:“让王晋来见我!” “是!” 管事不敢多问,应声转身而去,片刻,带着个四十出头,相貌平庸的男人回转。 “王晋留下,剩下的都出去!”柳文柏吩咐。 管事赶紧带着丫鬟小厮退走。 客堂空荡荡的,就剩下王晋和柳文柏两人。 “主子,您今日唤奴才来是……” “我要杀一个人!” 第61章 欺孤太甚 “杀,杀人?”王晋一怔,抬头看着柳文柏,不解问道:“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世子爷?” 他是军汉出身,杀人是他的拿手好戏。 “柳长安!”柳文柏沉声,眼里暴出冷光,“是我母亲院里的二等丫鬟!!” “丫鬟?就是奴婢啊!”王晋愕然,脱口而出,“世子爷,您想要个奴婢的命,还用得着属下出手,直接分派个罪名,打死就是了!” “她是我母亲院里的。”柳文柏咬牙深恨。 宋氏,那个无能软弱,只会讲究善良的蠢货,睡二叔个丫鬟,都闹的天翻地覆呢?怎能让他私设刑困,甚至是杀人? 而且,而且…… 柳长安是她院里的,又去接近柳余,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 宋氏知道他和柳余的身份是,是…… 柳文柏深深吸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尽量稳定心神,又不免暗恨,父亲手太软,留下柳余这个后患,害得他总要担惊受怕。 “王晋,无论如何,我会替你创造出机会,你把柳长安杀了。” “她必须死。” 不管是宋氏真发现什么?还是柳长安的确无意接触柳余,仅是为了攀附,但是,触碰到柳家庄,就是揭他的逆鳞。 谁碰谁死? “属下明白了!”王晋俯首领命。 柳文柏挥手,令他退下。 看着王晋的背影,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事告诉柳国公,但,但…… 柳国公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爹,柳余也是他的孩子。 而自己,早晚会把柳余这个后患除掉!! 柳文柏目光阴毒。 —— 春梨院。 萧绰端坐在红木大桌后,垂眸看着桌上的边关布防图,烟眸浮出恼意。 指尖轻叩桌案,他又拿起暗卫送来的秘信,扫了两眼,蓦然拍到桌上,低哑声道:“柳修,为了扶燕王上位,你勾结外敌,陷害边防大将,曲氏,私通胡虏,抄家灭门,没冤枉你们!” “殿下,属下们如今,要如何应对?” 屋里地毯上,单膝跪着两个壮汉。 乃是朝中铁杆的太子党,昔日萧绰身边的伴读,如今都东宫属臣。 个子高些的名祖洪义,稍微瘦点那个,唤尹子阳,两人一文一武,算是萧绰的臂膀。 尹子阳低声进言,”殿下,您因宫中祈福之事,避了出来,燕王如今承欢万岁膝下,天天敲锣打鼓,送这个,送那个,唯恐陛下不知道他有多孝顺。” “他天天进宫,不知给咱们上了不少眼药,万岁,万岁也忌惮您,您拿出这些事来,万岁虽然会处理,但恐怕更多的,还是会防备咱们在边关的势力……” “况且,宁国公是娘娘的妹夫,是太子党,多年经营下来,不知有多少人脉,骤然翻出来,把柳家掀下去了,咱们的人里混了多少奸细,就查不出来了。” 尹子阳顿声,抱拳道:“殿下还需慎重。” “那就看着那个老不死的算计咱们吗?”祖洪义气愤不已,“柳修还勾结胡虏,想要害承恩公呢?” 殿下的亲姨父投了燕王,说出去都没人肯信! “那是判国的罪,这气你咽得下,老子咽不下?” 他气的直瞪眼睛。 “洪义……”尹子阳想要劝他。 “够了!”萧绰突然出声。 两人蓦然闭嘴,俯首听命。 “弹劾柳修之事,容后再提,如今重要的是边关战事,不能因内忧,导致边关大乱,百姓受苦!” “父皇……”萧绰顿声,烟眸闪过阴霾,看着祖洪义不甘的模样,他道:“父皇疑心太重,对孤之防备,已然魔怔,你冒然告了柳修,恐他不会相信,反而疑孤使计中计,陷害燕王。” 皇家秘闻,听得祖洪义和尹子阳倒抽口气,万没想到,太子和万岁的父子相疑,到了这种地步!! 通敌都能玩笑吗? “殿下,那我们怎么办?”尹子阳慌声。 萧绰垂眸,眉目疏淡,“子阳,去秘密宣召舅舅,孤跟他出城商议。” “是!”尹子阳应声。 萧绰又道:“洪义应命前往边关,将柳家反逆之事,当面告之,再助承恩公平乱。” 祖洪义领命,“属下遵命。” 两人叩首告拜。 萧绰隐在阴影里,烟眸凝重看着边关的布防图,半晌,沉沉一叹。 —— 聚宁巷子,柳家。 晨起炊烟袅袅升腾,柳三喜揭开大锅,吹着手指,把热胖胖的白面大馒头捡到碗里,放到灶旁,又舀了瓢水,麻利的把锅刷了,端着大馒头进屋。 彼时,柳旺儿刚刚把碗筷摆好。 油旺旺的炒鸡蛋,细油煎的肉末豆腐,磕好的冒着油的鸭蛋,柳三喜把大馒头放到桌中间,又从缸里舀出碗肉酱,再把水灵灵的菜叶、小葱、水萝卜洗好,扬声喊道:“爹,娘,大姐,吃饭了,你们出来吧。” “哎!” 里屋,柳艾氏和柳来顺掀帘子出来,瞅见一桌子好菜,“哟,今儿吃的真丰盛啊。” “早饭就吃这么好,油煎的豆腐呢,还有肉。” “大姐今儿上值,又得好几天不回来,多吃点嘛!”柳三喜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条缝儿,又喊了声,“大姐,你快点,一会儿饭菜凉了。” “来了来了!” 门帘一掀,柳长安走了进来,她面容婉约,垂着眉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坐到桌边,柳旺儿给她递筷子,她都没回过神来接。 “长安,你怎么了?神情恍惚的?”柳艾氏侧头,关切的问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府里差事太难了?还是世子爷、大小姐她们又找你的麻烦?可别瞒着家里,咱们一起帮你想办法!” “娘,不是的,您就在府里当差,有人找我麻烦,您能不知道吗?况且,有夫人护着我,无原无故的,谁敢惹我!” “我,我是因为前几天夏家的事儿,没缓过来呢。”柳长安回过神,低声安慰,心情却依然沉重。 那日,柳余的痛哭声,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四岁的年纪,从大腿骨中间生生打断,又没给找个好大夫接,柳余十九岁的成年人,那双腿,却萎缩的仿佛小儿。 第62章 长安姑娘原谅则个 软榻榻,仿佛蛇尾般,坠在他的腰下。 细小、丑陋! 甚至…… 那个样子,柳长安都不知他是否能生育? 被生父伤害至此,又让曲秋丹十几年如一日的冷漠打压,怪不得柳修几次三番的想死!! 前世在道观苦熬时,要不是仇恨撑着,柳长安也无数次想到了结。 “夏家那群杂碎,大姐不要为他们心烦了,反正爹娘不会把你嫁给夏木的!” “他不配!”柳三喜狠狠咬了口大馒头。 “嗯,大姐,你不用管夏家的事了,我们先生说,今科春闱,我可以试着下场了,我要是在科举上,考出些成绩,有个功名,咱们就不会怕夏家了!”柳旺儿握着筷子,小声说。 柳长安一怔,“什么?旺儿,你能下场了?” 这么快吗? “嗯,先生说,我基础打的牢,不敢说今科一定能考上秀才,考个童生也是行的。”柳旺儿害羞垂头,唇边绽出小小的笑容。 柳艾氏大喜过望,几乎感激涕零了,她泪目道:“天啊,那可太好了,咱们家,咱们家要出个读书人了!!” 真正的读书人。 有功名的那种。 按照大夏律,有童生功名的,都能当里长了,能管着三个村子呢。 “娘,我还没考呢!”柳旺儿小声。 柳艾氏,“你那先生都让你下场了,可见是有把握的。” “哥,你什么时候考?我们要准备什么?”柳三喜也兴奋的问。 “还有一个月呢!”柳旺儿忙道:“也不用准备什么,咱们是京城户籍,考也都是在城内考,也不需要进号房。” “就是考三场试,一场一天,我能中两场,就算是童生了。” “三场都中,那是秀才功名。” “我刚刚进学没多久,也不是很有把握的!” 他不好意思的挠头。 “无妨,能考就是好的!”柳长安也回过神来,从心里往替弟弟高兴。 旺儿要科考了,他摆脱了腿残身死的命运,前世,本该被发卖的养父母,也好好的坐在她身边。 柳余,她濒死都没有发现的哥哥,也被她找出来的。 命运不同了。 她一定能改变的。 柳长安握拳,眼神笃定。 —— 在家里吃过早膳,跟父母家人好好商量了一下柳旺儿的科举,欢喜了一回,柳长安简单收拾一下就进了国公府。 她要去春梨院找太子。 柳余的事……查到这里,已经有七成清楚了,剩下的,不是她单人匹马能查到的。 交给太子,能更快,更准确,也更容易把柳国公钉死。 用外室子换走嫡子,为外室子能稳妥的继承爵位狠心打断儿子的腿,宋氏要是知道了,会心死,想要和离吗? 继承爵位? 柳长安杏眸微闪,心里一动。 她快步走向春梨院,拜见太子,但却是刘嬷嬷来见她了。 “太子爷外出了,长安,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呃……”看着刘嬷嬷,柳长安犹豫着摇了摇头,“是有些事,但,我,奴婢等太子爷回来,再来求见吧。” 柳余之事太严重,除了太子,她谁都不敢告诉。 “也成啊,要是太子爷回来了,我派人去通知你。”刘嬷嬷应声。 柳长安俯身,“多谢嬷嬷。” 刘嬷嬷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两人说罢,柳长安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开春梨院,穿过花园,顺着青石板的路往前走,她回到正院。 她想去给宋氏请安,谁知,刚刚进得正院,就看见宋氏正坐在主位上,温婉面容有些激动。 她身前,柳文柏长身玉立,微微垂头。 柳长安心里一惊,没敢说话,直接福礼,退到角落。 柳文柏眼尾微动,余光轻飘飘扫过她。 瞳孔深处,尽是杀意,但却没有理会柳长安,反而对着宋氏躬身道:“母亲,刘草灯之事,太子和您教训过儿子后,儿子心里别扭,没来给您请安,但是……” “儿子心里也知道,事情确实是儿子有失妥当,只想着,区区一个丫头,无伤大雅,又是长辈所赐,不好推辞,到忘了长幼伦理。” “儿子知道错了,母亲别跟儿子计较!” 说罢,掀袍摆跪下。 眼眸含泪。 自来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儿子,下跪向她道歉,宋氏哪里忍得住?赶紧起身,眼眶湿润着扶他。 “好好好,文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跟不跟我道歉?都是没关系的,娘不在乎,你只要明白道理就好了。” “你能来,娘,娘真的很高兴。” 宋氏哽咽,激动的流下泪来。 “母亲!”柳文柏似乎也是心潮澎湃,神情动容,但歉意却不达眼底,唇角下抿,一派讽刺。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几句而已,居然就信了他。 真是可笑。 他轻蔑的冷视着热泪盈眶的宋氏,口声温声,“你快别哭了,儿子是来跟你道歉了,到惹了您的眼泪,要是让爹知道了,恐怕是要怪我的。” “你去,给母亲备些热水洗脸。” 他侧头吩咐。 对象恰巧是柳长安。 “是,奴婢遵命。”柳长安应声退下,转身去打热水,眼底…… 却满是惊愕和怀疑。 柳文柏会知错?会道歉? 天方夜谭!! 他,他惺惺作态,故意道歉?是有什么阴谋想要骗宋氏?为什么?是柳国公和他有什么算计吗? 前世这个时候,是,是…… 一废太子! 边关破城,承恩公通敌卖国,太子被牵连一废!! 柳长安脑子飞快转着,思索着各种理由,却唯独没有想到自己。 她走到小厨房,捧了热水,转回正屋,柳文柏很是孝顺,亲自拧了手帕,服侍宋氏擦脸,又放下高姿态,用宋氏最喜欢的模样,好一番温声细语的暖她的心。 宋氏着儿子像是真知错了,愿意改了,欢喜的眼角都笑出细纹。 母子俩亲亲热热的说话,宋氏还让柳文柏给柳长安道歉,“你上回无原无故迁怒她,白白踢了人家,她是个小姑娘,你哪能这样?” “是是是,都是儿子的错,长安姑娘原谅则个吧!” 柳文柏沉声。 笑容冷冽。 第63章 是野猪吗?保护太子!! 柳文柏笑容…… 柳长安看着阴恻恻的,充满恶意,但是,宋氏一脸欣慰,热泪盈眶的盼着,她身为婢子,也不能拂了世子爷的美意。 她敛身后退,垂眸欠身,“世子爷太客套了,奴婢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哪敢当您的道歉!” 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柳长安无声唾弃,越发警惕了。 柳文柏也仅是在宋氏面前做个样子,起身都不曾,敷衍的抱了下拳,就接着跟宋氏说话,几句软言,哄得她笑竹颜开。 容翠和柳长安端茶递点心。 母子俩个说了半天话,突然,柳文柏仿佛无意道:“……对了,母亲,儿子想起件事来。” “前几天儿子跟同窗去东巡场打猎,猎了只鹿,放到了您郊外的庄子里,明天我想宴请几个朋友,正好用那只鹿做宴,你派人把它运回府来吧。” “行不行?” “可以啊,这有什么难的,派几个小厮,赶辆马车去搬就好了。”宋氏忙应,转头吩咐人。 她郊外的庄子,每隔三天会给国公府送一回新鲜菜。 明天不是日子。 “容翠……” 宋氏唤。 柳文柏眸光一闪,开口打断道:“儿子还在庄子里,准备了些小玩意儿,想给母亲耍玩,都是些女子用的东西,小厮恐怕不方便,不如……” “麻烦长安姑娘走一趟吧。” “呃!”宋氏一怔,也没多想,转头道:“那行,长安,你去吧。” “……”柳长安瞳孔轻颤,秀眉蹙着,“是!” 她没有理由反驳。 —— 京城郊外,笔直的官道两旁,绿树成荫。 春风轻轻吹过,树叶发出瑟瑟响声。 柳长安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厢缝儿,看着赶马车的中年男人。 心里无端发慌。 这个男人,相貌平庸,打扮普通,扔进人堆里,都不找回来,不起眼儿到了极点,但是,柳长安莫名觉得,他,他…… 不像个小厮。 反而更像,更像…… 她把手缩进袖子里,握着重生第二天,买回来,一直没离身的短剑,脑子微微镇定了些。 蓦然间…… 这个中年男人像是前世,柳国公派来杀她的那些人!! 他是杀过人的。 柳长安杏眸一沉,柳文柏要杀她?为什么?她,她…… “王大哥~~” 她脸色煞白的开口。 语气很正常。 “柳姑娘,什么事啊?”赶车的王晋回头。 柳长安从车缝里,看见了他扭身时,衣摆微掀,露出了短刀的刀柄。 一个小厮,出来当差时带着刀? 还是柳文柏派来的! 果然,果然…… 柳长安心跳‘呯呯’直跳,朱唇有些颤抖了,语气却带着羞涩,“那个,王大哥,我,我有些内急,你能在路边停停吗?” “我进林子一趟。” “呃!”王晋沉吟,不屑掩饰,满含杀意的眼神,看着车厢门板。 柳长安贴在那里,正好对上他猩红的眼,心脏都快停跳了。 世子爷吩咐过,要杀的干净点,别让府里的人怀疑,他让道上的朋友找了几个土匪,就在前面了。 只要把人带过去,土匪把她劫走,是奸是杀?跟他就没关系了。 也牵连不到世子爷。 “成啊!”王晋杀气腾腾的笑着,把马车停下,伸手打开车厢,他道:“姑娘小心点,不要走远了。” “林子里有蛇有虫,别咬着你。” “多谢王大哥提醒,你稍微,我马上就回来!”柳长安捏着腰间软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镇定自若的翻身下车,在王晋的注视下,脚步不急不缓的走进,官道旁的林子里。 走了五十步,巨大的树木遮住了她的身影。 柳长安拔足狂奔。 官道里,王晋靠着马,脑海里盘算着,一会儿,柳长安被土匪‘劫’走的时候,他应该主动挨一刀,也好摆脱嫌疑,把这个‘无意遇见土匪遭难’的大戏,演得更像些。 嗯! 还是得挨一下啊。 他笃定了,便嘴开大嘴,畅快笑着,片刻,又突然皱起眉头,狐疑道:“不对啊,那小娘皮是不是走的太远?” “官道边里的林子,又深又密,里面有蛇虫毒蚁,一个公府里娇养出来的‘副小姐’就算在羞,也不敢深入?”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对,她是不是跑了!!!” 王晋眉眼一厉,拔出短刀追进林子。 —— 柳长安的绣鞋已经丢了,雪白的罗袜沾满灰土和腐叶,坚硬的树枝划过她的衣裳和皮肤。 她的左手鲜血淋漓。 刚刚,王晋追上她,挥刀砍向她的脖子,她抓住了刀刃,又趁他不备,用短剑刺他。 王晋负伤。 她才得已逃命,接着往林子深处跑。 但是…… 王晋又追上来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军变多了。 那么杂乱的脚步声,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发出来的。 “哎啊,那小娘们在前头啊?快追。”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男人惊喜的声音,旋即,就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柳长安心脏狂跳,双手提着裙摆,拔命狂奔,跑到一处大斜坡,她脚下被凸起的石头崴了一下,瞬间失去平衡,翻滚着往下摔! “啊!!” 身体撞上树枝,她疼的尖叫,又马上忍住,死死闭上嘴,她尽量在往坡下滚的时候蜷缩着身子,抱住脑袋。 碎石、木屑、被她撞掉的树枝,夹杂着她,一路烟尘滚滚的从坡上翻滚下来。 “什么东西?” “是野猪吗?快,保护太子!” 坡下面的山间小路上,尹子阳惊呼出声。 两队侍卫勒马抽刀,警惕看着坡上浓烟滚滚,咕噜下来的‘东西’…… “是人?”伊子阳愕然。 刚刚跟亲舅舅承恩公世子谈完,准备秘密回府的萧绰,前睁睁看着柳长安一路翻滚,仿佛流星入怀般,冲到了他的马下。 “你……” 在干什么? 他烟眸惊愕。 “救,救命!!疼,疼死了啊!” 万幸,抱头抱的紧,没有哪里骨折,但柳长安依然摔的头昏眼花,疼的痛不欲生。 她强撑身子抬头,萧绰的面容映入眼帘。 “太,太子!” “救我,不对,抓人,抓人,杀手在我后面,柳文柏要杀我!!” 第64章 抱上来,孤检查一下 都顾不上求萧绰救她,柳长安当机立断,昏昏沉沉的喊着,“后面?有人追我,府里,府里的小厮,叫,叫,叫王晋,柳文柏派来的,抓他们,快抓……” “不急。”萧绰拧眉,居高临下,丝绸般滑顺的声音传来,“抱上来,检查一下。” “是!” 众多护卫里,纵马跃出两个女护,翻身下马,她们小心翼翼的上前,把柳长安扶起身,伸手摸索过她的身体。 “回太子的话,这位姑娘没有大碍。” 骨头没事,滚的有些惨。 “另外,她的左手……”有伤,需要清洗包扎。 护卫小姐姐准备回话。 左手上的刀伤,浑身上下的擦痕,疼的她眼珠子发红,柳长安却顾不上那个,强忍疼痛,她急急握住萧绰的马缰,“太子殿下,太子爷,耽误不得,那几个人,那个王晋……” “快抓住他,快派人抓住他!” 那是柳文柏派来杀自己的‘活证据’,能侧面证实他外室子的身份。 “伤成这样,还有闲心关心别的?”萧绰俊颜冷淡,可看她又急切又狼狈的模样,终归挥手,翻身下马,侧头吩咐道:“子阳,带队把她说的人,全抓回来。” “是!” 尹子阳好奇的看了柳长安一眼,没好多问,点出一队侍卫,弃马爬上坡道,进树森搜寻王晋等人。 柳长安看着侍卫们离开,大脑里那根紧绷着的弦儿,总算放松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 杏眼茫然的凝视着萧绰,她身子一软,仰面摔倒。 “柳长安!!!”萧绰低喝,抬手挽住她的腰身。 脏的像在泥尘里泡过的小姑娘,滚进了他的怀里。 萧绰月白色的衣裳,染上大片暗色,他的剑眉紧紧拧着,满面不悦的沉声,“留下两人,等候尹子阳。” “剩下的随孤走。” 垂眸看见柳长安娇颜惨白,皮肤都是擦伤的模样,他顿声吩咐,“快马回别庄,让府医准备好。” 说罢,抱着柳长安,翻身上马。 —— 郊外,太子别庄。 柳长安睁开眼睛,一点都不意外的看见了刘嬷嬷,她正坐在床边,垂头认真的帮自己包扎左手上的伤口。 浑身上下刺骨的疼已经减轻了,沁沁凉凉的,应该是上完了药。 “嬷嬷,又麻烦你了!” 柳长安小声。 “你醒了?”刘嬷嬷抬脸,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微微叹息道:“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不知道保护自己?” “又伤成这样?难不成是铜铸铁打的?都不知道疼?” “嬷嬷,我也不想受伤啊,没办法,天生脾气犟,不愿意认命,就碍了别人的眼呗!” 柳长安苦笑,眉眼浮出倔强。 她已经想明白了,肯定是她接触柳余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被柳文柏发现了,就派王晋杀人灭口。 幸好,他大概是怀疑,自己是宋氏派出来调查的,所以,投鼠忌器,王晋找了土匪,想要伪装成意外劫杀,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否则…… 若是刚刚出城,王晋钻进车厢,一刀结果了她。 柳长安可敌不过膀大腰圆,肌肉结实的壮汉。 “也是万幸了,总归是没伤着性命!”她庆幸着,见刘嬷嬷眉头皱着,脸色特别难看,不由一惊,“嬷嬷,你,你这个模样?” “难道我伤的很严重?” 不会吧。 没感觉哪里不对啊! 柳长安直挺挺坐起来,倒把刘嬷嬷吓了一跳,她赶紧道:“没事没事,你身上就是些小擦伤而已,唯一重些的,是左手掌心的刀口,也没伤着筋骨,养养就好了。” “只是那些擦伤,有几处深了些,可能会留疤。” 十六岁的小娘子,最是爱美的年纪,偏偏多灾多难,总是受伤,这回身上要是留疤,不知要多难过呢。 “嬷嬷,留些疤而已,不碍事的。”柳长安长长的松了口气。 前世做了五年的道姑,她对皮囊的执念不深。 更何况,相貌漂不漂亮,九成都看脸。 身上留疤,妨碍不到脸的。 死里逃生,她唇边绽出个真挚的笑容,旋即,又赶紧问道:“嬷嬷,追我的那几个抓住了吗?” “太子殿下呢?有没有时间召见我?” “太子爷说了,你醒了就能去觐见。”刘嬷嬷回她,“追你的人四个,好像都是土匪,悍不畏死,跟侍卫们拼杀起来。” “就活了两个。” 柳长安一惊,连声问道:“那王晋呢?他活着吗?” 刘嬷嬷,“这我就不晓得了,得去问太子殿下。” “我马上去!”柳长安不敢怠慢,急急想往外走。 刘嬷嬷赶紧拉住她,“你手上的伤没包完呢?上哪去?回来回来!!” “那手想不想要了?” “嬷嬷,好嬷嬷,你快些吧。”柳长安一怔,弯起眉眼,撒娇笑着。 刘嬷嬷万般无奈,加快速度给她包好伤口,又带她出了院子。 两人快步走在园子的小径里,路过假山,穿过花廊,很快来到了前院书房,刘嬷嬷替她通报一声,片刻回转,“太子传你,快进去吧。” “谢谢嬷嬷!” 柳长安弯膝道谢,旋即,走进书房。 “已经没事了?” 淡凉的声音传来,柳长安抬头,看向前方,萧绰高大的身影,映在四季山水屏风后,隐约能看见,他正在整理什么东西。 顷刻,握着本明黄色的奏折,转过屏风走上前来。 他的烟眸微扫,见柳长安小脸煞白,脸颊两边,碧绿色的药膏盖住了伤口。 小脸儿跟花猫似的,瞧着可笑可怜,他不由道:“你把柳文柏怎么了?激的他派出杀手来杀你。” “四个人,又是土匪,又是军汉,难为你能跑出来!” “我,我……” 回忆起森林里的夺命奔跑,柳长安打了个哆嗦,又猛然醒悟过来,“太子殿下,你,你抓住王晋了吗?” “柳文柏说他是小厮,但我看他的身手,可能是个侍卫,或者是心腹什么。” “他是那个身高七尺,格外粗壮的……” “抓住了!”萧绰打断她,“活抓的两人里,有人自称王晋,只是,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 第65章 柳长安,孤看你是个冒失鬼! 萧绰的烟眸,淡淡落到柳长安身上。 柳长安一怔,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殿下,我不是关心他,我是,我是……” “嗯!” “我的确是挺关心他的死活,他关系着那个,那个……” 萧绰见她杏眼圆睁,急慌慌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楚,急得小脸都皱成一团的模样,心里暗笑,面上淡淡,“慢慢说。” “孤听着呢。” “我,我……”柳长安噎声,仰头呆呆看着太子,片刻,突然深深叹了口气。 她本来,就是要把柳文柏和柳余的事,禀告太子殿下的!! 本来就要! 所以,柳长安,不要怕,你有证据,你调查出那么多的消息太子殿下会相信你的,他不会觉得你居心叵测,满口谎言…… 他不会像前世的柳国公、柳文瑞那样责骂你,鄙视你! 你要相信太子殿下。 柳长安紧绷着身子,杏眼定定看着萧绰的脸。 许久,许久…… “怎么了?”萧绰拧眉,身上不自在。 耳后有些烫。 “我,我想禀告殿下一件大事,是关于柳文柏的,我,我怕你不相信!”柳长安呐呐。 萧绰挑眉,“大事?因为这个大事,你被柳文柏派人追杀了?” 而且,小姑娘不再叫柳文柏‘世子爷’了? 为什么? “嗯!”柳长安点头。 萧绰见她朱唇抿成一条线,紧张难安的模样,不由道:“是什么大事,你说来听听吧!” “孤会信你。” “真的?”柳长安惊喜,见萧绰矜持颔首,心里不由激动。 朱唇边的痣儿,都跟着动了动。 萧绰的眼,也跟着晃了下。 柳长安道:“太子殿下,我要禀告的是,柳修柳国公以庶换嫡,偷龙转,转龙!” 她语出惊人。 萧绰怔住,半晌,“嗯?” 什么意思? 偷龙转龙? 不!! “以庶换嫡?” “柳文柏是被换的那个?”萧绰一下子反应过来,又瞬间摇头,“不对,宁国公府没有庶子,那他换的是……” “外室子!”柳长安接口,笑容收敛,杏眼里闪过怒意,她绷着声音,“准确来说,是奸生子!” “柳文柏是柳修和曲秋彤的儿子。” “殿下不是查到,那两人有个天生腿疾的儿子,一直养活在郊外柳家庄里,其实,那个儿子叫柳余,他才是夫人生的嫡长子,是柳修把他和柳文柏换了。” “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是认贼做子,她辛辛苦苦养大的,是曲秋彤的儿子。” “柳修和曲秋丹对柳余不好,天天打骂虐待他,而且,因为他的相貌跟夫人相似,柳修怕他进城,被人发现不对,居然狠心打断了他的腿!” “他根本不是先天残疾,是柳修生生废了他。” “他们给柳余起的名字,都是嫌弃他‘多余’……” “柳文柏也知道这个事儿,他每隔三日,就会去郊外柳家庄跟曲秋彤见面,母慈子孝一番……” 偷龙转龙的大事,憋在柳长安心里太久了,终于能向人倾诉,她一叠连声,绵绵不绝。 语气悲痛,神情恼恨。 眼窝儿都是红的。 萧绰:…… ??? 他被如此耸人听闻、惊世骇俗、天言夜谭的消息给震惊了! 烟眸闪烁出不敢置信的光。 他晓得柳修背叛,投向燕王的消息时,都没这样吃惊啊! 自己把嫡长子换成外室奸生,图什么? “是曲秋彤换的吧?” 萧绰艰难问道。 柳长安咬唇,眼光盈盈! 太子真的相信她了?没有斥她胡言乱语,没有说她弄虚作假,连证据都没要,直接相信了她。 太子殿下真是,真是太好了!! 她今生定要效忠!! “是真的,我有证据,就是柳修亲自换的!”柳长安激动地道:“我找到了夫人生产那天,守着后门的胡伯伯,他跟我说……” “他是……” 柳长安把胡老头那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胡伯伯如今,还在宁国公府里当差,殿下可以派人问他。” “还有,柳文柏的相貌,跟曲秋彤极为相似。” “我也找到了当年诊治柳余腿伤的大夫,他的腿,就是被人为打断的,柳家庄里,知道他的腿是柳修打断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他的奶娘是亲眼所见。” “柳余相貌神似夫人,眉眼脸型,甚至跟殿下有些相仿。” “柳文柏三天去看曲秋彤一回……” 柳长安顿声,生怕太子不信,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扇动着,杏眼明亮,充斥着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的光芒。 她道:“殿下,我的证据,虽然不像滴血认亲那么准,但是,也足够证明,柳文柏就是有问题!!” “他就是个奸生的!!” “滴血认亲……”萧绰烟眸里的震惊,依然没有消失,神色却是恢复正常了,淡漠矜持,“那个不准。” “啊?”柳长安一怔,呆呆地问,“戏文里不都是滴血认亲吗?怎么会不准?” “不准该怎么办?” 她还想偷拿柳余的血,跟宋氏相融,好让她相信呢? 要是不准了,要如何证明? “孤不懂理由,只是大夏开国太祖留下遗言,滴血认亲并不准!”萧绰垂眸,语气疏淡。 柳长安垂着睫毛,右手抓着衣角,焦急地扭着。 “你不用急,偷……” “以奸生子偷换嫡长,又令奸生子为世子,盗取国公之位,这件事,孤会查。” “要是真的,孤会跟姨母去提。” 萧绰把柳长安觉得难如登天的事,全都揽过去,喜的她小脸儿都红了,杏眼盈满感激和感动,启唇就想道谢。 然而,她话未出口呢,萧绰蓦然沉脸打断了她,“只是,柳长安,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超品国公的事,是你能查的吗?你拿不拿你的性命当回事儿了?今番,柳文柏只是稍微查觉出来不对,就勾结土匪来杀你!” “要不是孤经过,你死在林子里都没人知道!” 萧绰沉声斥着。 柳长安吓得缩头,小心翼翼不敢看他。 “草率、莽撞、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冒失鬼,你就不怕连累全家吗?” 第66章 你拼命,是为了孤? 柳长安被骂得直哆嗦。 萧绰见她缩手缩脚,连话都不敢说了,心里一软,面上依然严厉,“不说话是知道错了?” “你是真不怕死吗?” “我,我……我也怕,可是有些东西,比死更吓人!”柳长安呐呐,杏眼明亮。 柳文柏派人来杀她了,她也是真的遇见危险了,但是,她不怕,也不后悔。 不挣扎,不冒险,最后落到前世的下场! 那她宁肯死。 “柳长安,你……”萧绰沉声,看小姑娘瞪圆眼睛,硬挺着跟他犟,朱唇却委屈地抿着,杏眼里盈着光亮。 他垂眸,暗自叹气。 “你啊,到底为何,要跟柳家子做对?” 跟小姑娘相识许久,要是看不出她骨子对柳文柏、柳文瑞和柳清如的敌意和警惕,萧绰这太子就白当了。 “啊!”柳长安一怔。 萧绰又问,“他们哪里得罪过你?” 调查她身世时,不曾发现什么啊? 只因柳清如曾诬陷过她偷钗?那又跟柳文柏和柳文瑞有什么关系?何以让她冒着性命危险,执意调查这等‘偷龙转龙’的大事。 掌心猛地握住,柳长安小脸一白。 “我,我……”她喃喃,几乎想脱口而出,自己是宋氏的女儿,柳清如是庶女,是莱姨娘生的,她揭穿此事,是为了生母,也是为了自己! 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了。 她和柳余不一样,柳余被换,已经有了不少证据,而她,却只有一面之词。 连滴血认亲都不准了! 柳长安垂眸,把冲到舌尖的委屈压下去,“太子殿下,我,我确实厌恶柳家人,他们,他们太不知恩了。” “太让人恶心了。” “柳修卑微无耻,背叛东宫,欺骗夫人,柳文柏居高自傲,跟柳修一丘之貉,柳文瑞和柳清如,我也找不出他们身上,能让人尊敬的地方。” 柳长安瘪唇,越说越生气,声音都扬高了,“他们只会惹夫人难过,给家里闯祸。” “柳修贼从燕王,我不信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我不能忍他们那么骗你,骗夫人,尤其是柳文柏,上回,他居然因为刘草灯顶撞夫人,跟您起冲突。” “胆大包天!” 忤逆嫡母!!他知道宋氏不是他亲娘,故意扎她的心,他还每隔三天,去给曲秋彤请安!! 他给宋氏晨昏定省,都没那么勤快。 简直让人作呕!! 柳长安气得拳头都握紧了。 “刘草灯,不是你给柳文柏的吗?”萧绰看着她义愤填膺的神情,淡淡出声。 烟眸深处,含着笑意。 柳长安一噎,脸色瞬间红了,呐呐道:“那,那不一样!” 她让刘草灯潜到柳文柏身边时,可没挑拨他和夫人争执啊!! “殿下别冤枉我!” 她嘟囔着。 神情有些小抱怨。 萧绰见状,薄唇抿出抹完美的弧度,背手而立,他静静看着柳长安,半晌,突然问道:“这样拼命,是为了宋夫人,为了孤?” “连死都不怕?” “不怕!!只要能帮到夫人,帮到太子,我什么都不怕!”柳长安蓦然昂头,杏眼盈盈,直直凝视太子。 她语出,全是真心。 帮太子,帮宋氏,就是帮她自身,帮她全家。 她当然竭尽全力。 “长安,你啊……” 让孤如何是好? 萧绰叹声,看着小姑娘高高仰着的小脸儿,泪眼里的倔强和真挚,他淡凉的嗓音,都变得柔和了些。 心中,五味杂陈。 小姑娘拼命调查柳家,果然是为了他,如此关切宋氏?也是因为那是他的姨母吗?否则,柳家是否则背逆?柳文柏是真是假? 跟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单纯看不惯,她一个婢子,看不惯想法子脱籍离开就是了,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呢? “真是小傻子。”萧绰叹声,温和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高昂着的脑袋。 长安对他的忠心痴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几次三番,涉及险境,也为他立下了功劳。 他要视而不见? 装作不知吗? 萧绰犹豫了。 柳长安杏眼迷茫,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太子殿下,为什么骂她‘傻子’? “我,我哪里做错了?太子你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神情有疑惑,也有委屈。 干嘛骂她? “不必担忧,孤是夸你有恒心。”萧绰瞅见她瘪起的小嘴儿,脑海里突然想起母后曾说过,女子性情敏感,有时,心爱之人一句无意的话,就会辗转反侧,日思夜想。 心爱之人? 他的耳尖,突地有些热,忙握拳轻咳掩饰。 书房里突然寂静了下来。 萧绰沉默着。 柳长安也咬唇不语。 两人相对而立,眼神接触,又转瞬即逝。 许久! ‘叩叩叩’,外间传来敲门声。 萧绰神情一凛,侧头沉声,“进。” 门声一响,尹子阳走了进来,眼神好奇地扫过柳长安,口中禀告道:“殿下,那个王晋招了。” 柳长安蓦然抬头看他。 萧绰烟眸深邃,轻叩指尖,示意他禀告。 尹子阳心领神会,恭敬道:“王晋招供,的确是柳世子派他暗杀长安姑娘,又交代他,要做得干净,务必让长安姑娘死得像是意外。” “王晋找了英霞山的盘虎寨。” “那几个追长安姑娘的人,都是土匪,他们,嗯……” 尹子阳顿声。 “想要劫走我?或是干脆杀了我?把现场弄得像土匪劫道抢走姑娘?”柳长安冷笑,恨恨道:“或许王晋还会假装保护我,甚至受些伤?” “到时,我死了,他反倒能得到府里的奖赏,柳文柏也会提拔他……” 死她一个人,惠及千万家? “姑娘猜得不错,王晋确实想那么办!”尹子阳垂头。 心里有些同情小姑娘。 死了都要被人利用,当成登天的梯子爬。 柳长安垂头握拳,青丝掩住脸颊,瞧不清神色。 萧绰余光扫过她,想要安慰,又碍于尹子阳,拧眉摆手,“行了,你下去,接着审。” “呃……”尹子阳一怔,旋即领命,“是!” 转身离去。 书房里,剩下了萧绰和柳长安两个人。 寂静的空气里。 萧绰突然道:“柳文柏对你起了杀心,宁国公府对你不安全了。” “你,随孤走吧。” 第67章 我要笑着,看他们每个人哭 “我跟殿下走?为什么?” 柳长安脱口而出。 萧绰剑眉拧着,指节屈起打向她的额头,“为什么?你问孤为什么?” 以往,萧绰容许柳长安留在宁国公府,是因为柳家三兄妹虽然厌她,但没人对她起杀心,有宋氏护着,她自己小心些,大体无恙。 但如今…… “柳文柏派人来暗杀你,应该是察觉到你在调查他,这是必死之局!” “你不跟孤走,难道要回去等着被他杀吗?” “当然不,但是,我要是跟殿下走了,不就打草惊蛇了?” 柳长安反应极快,她也有些怕,可不入虎口,焉得虎子,“我不能让柳文柏知道,我把‘偷龙转龙’的事情告诉你了。” “而且,我想着,他应该也没有完全调查清楚,我知道多少!是故意,还是无心?约莫,他只是想宁杀错,勿放过而已。” “我现在跟你走了,就是摆明告诉他,我知道一切,而且,你也知道了,到时候,他狗急跳墙……” “倒不如,我装成被兵丁所救,平安回去!” “他会接着杀你!”萧绰打断她的话。 告诉她这个事实。 “我知道,但是殿下会让人保护我的,对吧?”柳长安抿唇,长睫颤了颤,眉眼弯着。 萧绰见她可爱可怜的样子,烟眸闪过丝异样。 “孤会。”他说道:“但,百密一疏。” “万一出事,没的就是你的小命。” “你……” 得跟孤走! “殿下,我知道处境危险,但我一定会注意的,这次回府之后,我再也不会休沐了,会一直留在正院,哪怕出去办差,也会跟人一块走,柳文柏要是找我麻烦,我就拿你给的玉佩,绝不让他有机会害我!” 没等萧绰说完话,柳长安急急的,又乖巧无比的小声。 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宁国公府,这里是她的‘战场’,她要留下,面对危险,战胜它,跨越它。 柳修、柳文柏、柳清如、莱姨娘…… 害她全家,让她昼夜难安,午夜梦回,冷汗淋漓的仇人们。 她要一个一个地解决。 她不能逃避。 柳长安或许做不到,笑着看宁国公府每一个人哭,但…… 她可以不笑。 宁国公府的人必须哭。 “我要留下,我,我还有个别的想法呢~”她小声说。 萧绰都气笑了,“你还有想法?” “嗯,有的呀!”柳长安仰着模样,笑容满面,察觉到太子有点不高兴了,她本能地放软语气,杏眼盈盈,乖乖地道:“殿下,我,我想把柳文瑞拉下水来……” “你觉得好不好?” 她没察觉,她对萧绰的态度,从最初的想抱大腿,却又本能害怕的‘功利和恐惧’,变成了撒娇讲条件的‘依赖和信任’。 仿佛待在太子身边,就谁都伤害不了她般。 这种安全感,柳来顺、柳艾氏,甚至是宋氏都不能带给她。 柳长安的杏眼,弯成月牙儿。 “拉柳文瑞?做什么?”萧绰挑眉。 “太子,你听我说……”柳长安像是想起什么好事般,朱唇抑制不住的笑,口中低语,她心里默默想着。 前世,柳文瑞一直是个纨绔,外依靠父兄,狐假虎威,内花着妻子石霄月的嫁妆,招蜂引蝶,但…… 他真的甘心这样吗? 柳文柏从小受老国公的教导,家族资源全都倾向他,三岁做公府世子,柳修手把手教他。 同样身为嫡子,柳文瑞几乎等同‘弃养’! 柳修根本没有认真教过他,身为大家公子,他受到的政治教导和资源,也仅仅只比柳清如好一点而已。 以前,柳长安猜测,可能是柳修觉的嫡长子和嫡次子,仅差一岁,要是同样教育,两子相斗,害怕家族不安,可如今…… 她明白了。 柳修是在给‘外室子’铺路,他把宋氏生的两个儿子,致残养废,把曲秋彤之子,捧上云端。 柳文柏是踩着柳余和柳文瑞的肩膀,居高临下的。 柳文瑞会毫无察觉吗? 柳长安觉得不会,她也准备利用这些‘不甘’做点什么,如果成功,她不止能获得一个‘盟友’,也会解决她的朋友,石霄月的危机。 那个在外人面前懦弱自卑,面对她时,却笑得甜甜,会叫她‘长安姐姐’的小姑娘,无论如何! 都不能在落到前世那个田地了。 柳文瑞一万个配不上她,柳文柏也是一样! 柳长安抿唇,杏眼幽远。 —— 齐国公府。 优雅奢华的卧室里,南翁郡主坐在妆台前,美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伸手拂了拂了青丝。 梳头婢子恭敬站在她身后,轻轻地为她挽起发髫。 “真是老了,都有白头发了!”南翁郡主感叹。 婢子闻言,连忙恭维,“夫人真是太爱说笑了,您这般的天生美姿容,哪能称老?说句冒犯的话,您和婢子一块出去,恐怕都有人觉得,您是婢子的姐姐呢。” “只是奴婢高攀不起呀。” 南翁郡主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能做刚刚十六岁的婢子的亲娘,她说是‘姐姐’,自然是拍马屁。 “你这丫头,嘴倒是甜,就是胆子太大了。”南翁郡主笑斥。 婢子见状,凑趣地抬手,抬手打自己的嘴巴,“都是这张不争气的嘴,看见美人儿,就没遮没拦的,居然冒犯了夫人,真是该死。” “哈哈哈!” 南翁郡主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这时,门帘一掀,她的奶嬷嬷走进来,“郡主,大姑娘来了。” “这么快啊。”南翁郡主笑容瞬间收敛了,眉宇间闪过不悦,她懒懒地道:“让她进来吧。” “是!” 奶嬷嬷应声,转身出去,片刻,她带着石霄月回来。 “女儿见过母亲!” 小步走到南翁郡主跟前,石霄月低低垂着头,完全没有在柳长安面前的活泼甜美,闷闷怯怯地请安,“母亲万福金安。” “行了,别多礼了!”南翁郡主看都没看她,垂头把玩染着丹寇的指甲,语气不咸不淡的,“大姑娘,今日我传召你过来,是你爹有件事托我告诉你。” “宁国公府的提亲,你爹拒了。” “你就别想了。” 第68章 你想嫁他吗? “婚事不成了?为什么?” “爹上回见我,不是说要答应吗?” 听到继母的话,石霄月一怔,猛然抬起脸来,急急问着。 “嗯?”南翁郡主沉声,浅浅扬着眉头。 不怒自威。 石霄月吓得缩下脖子,半晌,小声道:“母亲恕罪,女儿失礼了。” “你也是个大家姑娘,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南翁郡主冷声,不咸不淡的斥着,“规矩人家的婢女,都不会像你这样。” 石霄月仿佛羞愧的垂头,既没恼,也没哭。 自她从圆寺坛回到齐国公府,南翁郡主这样不轻不重的训斥,她差不多天天都挨,刚开始会难过,会哭诉。 如今,已成平常。 挨骂挨的脸皮都厚了呢。 “母亲,爹怎么突然反悔了?” 骂都挨了,事没问成,不是亏了? 石霄月接着问。 幸而,南翁郡主找她来,就是为了婚事,斥了两句出完气,便道:“你爹忠心向上,咱们齐国公府是全心全意,跟着万岁爷的,宁国公府的世子,看着是不错,终归……” 是太子党。 当今万岁爷偏爱曲贵妃和燕王,后宫里,曲贵妃能跟宋皇后较劲,因为什么狗屁的‘皇家祭典规矩’,太子都离开东宫,住到臣子家了。 真是可笑。 哪朝哪代,听过皇家祭典,要太子避让呢? 燕王之势,可见一斑。 只是,太子也不示弱,五年前,他曾跟承恩公血战边关,保家卫国,得军队之心,又几次巡视南方,尽得士人们之意。 太子和燕王之争,如火如荼。 齐国公数次思量,不想掺和进来,干脆拒了宁国公府的提亲。 但这些不需要石霄月知道。 “你脸上有胎记,天生相貌丑陋,性子又懦弱,你爹说,你担不起一府宗妇的重任!”南翁郡主轻飘飘地贬低继女,冷声道:“人家宁国公府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提前了,但是,咱们家也得有自知之明。” “你这样的品貌,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结仇了。” 石霄月咬了咬唇,头垂得更低了。 南翁郡主眼里闪过笑意,扬声道:“你爹思之又思,不愿害人家,所以,日后你记着,少跟宁国公府的人接触,免得两相尴尬。” “记住了吗?” 石霄月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南翁郡主眉眼垂下,高声问,“说话啊?哑巴了,记住了吗?” 石霄月一颤,声音微微带哽,“女,女儿记得了。” “笨头笨脑的,连话都听不懂了。”南翁郡主嗤声,无趣挥手,“行了,今儿唤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既知道了,你就退下吧。” “是!”石霄月应声,福了一礼,转身退下。 奶嬷嬷看着她掀帘子而去,老脸板了板,凑到南翁郡主跟前,“郡主,今儿大姑娘倒是话多,还敢质问您了?” “老奴听说,她最近跟宁国公府一个婢子走得挺近的,您说,她是不是私下琢磨用婚事,呃……” 翻身? 自家郡主娘娘嫁进齐国公府后,就把石霄月打发到圆坛寺,直到前几个月才接回来。 离府避亲十几年,孤冷坐佛前? 如此行事,石霄月又不是菩萨,怎么可能不恨呢? “她要是绝色的,我倒担心两分,长得跟条癞皮狗似的,谁能入得了眼,爱慕权贵的,都未必能看上她,你还怕她能得个‘贵婿’,找我麻烦不成?”南翁郡主嗤笑,浑然不当回事,“嬷嬷,我可是当朝郡主,国公夫人!” “我怕她?” “哎啊,是老奴草木皆兵了,也是太担心郡主您!”奶嬷嬷赔笑,也觉得自己昏了头,“那,大姑娘出府的事儿……” “她自己卑贱,堂堂国公府的姑娘,愿意跟个奴婢厮混,那就混去呗。”南翁郡主嗤声,“反正国公爷做了决定,咱们家跟宁国公府的婚事不成了,她就是去舔宁国公夫人贴身婢女的脚,也没用了。” “我巴不得看笑话。” “那要是,她利用那婢子,攀进宁国公府,做下什么丑事儿?弄得不得不嫁……”奶嬷嬷也有担心。 大姑娘家家,想赖上男人,太容易了,扒了衣服往池子里跳,假装走错屋子,往书房里钻! “……那不是坏了咱们府里的名声?” “坏就坏了,我又没生闺女,不怕受连累,嬷嬷,我如今啊,巴不得她做错事,她要糊涂了,不要脸地赖上宁国公世子,国公爷碍着脸面,倒是会让她嫁过去,但私下父女情分也就彻底断了!”南翁郡主冷笑,“到时候,我给她配副嫁妆,就算打发瘟神了。” “娘娘心里有数,老奴就放心了。”奶嬷嬷闻言笑着回。 南翁郡主‘哈哈’一笑,打扮妥当,被丫鬟仆妇簇拥着出府了。 —— 离开正院,石霄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闷坐片刻,心里始终不舒服,就偷偷摸摸跑到了侍卫处,把熊桢找出来。 两人去了花园,石霄月坐到凉亭里,装成看景儿,熊桢站在亭外,好似站岗。 仿佛两不搭界,实则,却在交谈。 熊桢虽是石霄月生母留给她的,总是男女有别,在府里终总要注意些。 不好太放肆。 “大熊大熊,郡主说我和宁国公府的婚事没了,我爹不答应!”石霄月坐在桌前,手里摆弄着茶杯,一脸心烦。 熊桢沉默听着,半晌,憋出句话,“你想嫁给柳文柏?” “没有啊,宁国公世子……我就见过他一次,看着又高傲又不好相处,瞧我的眼神也是不屑的。” “他肯定觉得我丑!”石霄月嘟囔着,没有在南翁郡主面前的小心翼翼,她在熊桢面前是极活泼的。 她皱了皱小鼻子,“哼,真是抱歉哦,我丑到他了!!” “我只是觉得,我爹把我接回来了,我也到了年纪,自然是要嫁人的!” “嫁谁不是嫁呢?嫁到宁国公府,我就能一直跟长安姐姐玩了,比嫁给别家更好些。” “可惜不成了。” 石霄月语气遗憾。 熊桢巨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垂头虎目凝视她的脸,瓮声瓮气道:“你要是真的很想嫁,那……” “属下来想办法?” 第69章 你听我给你编~~ “你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石霄月一怔,片刻,猛然摇头,急急道:“大熊大熊,我们已经回府了,你不能再像以前,搁圆寺坛时那样,想偷敲谁闷棍,就偷敲谁闷棍,想揪着谁打,就揪着谁打!” “柳文柏是国公府世子,跟圆寺坛的和尚香客们不一样!” “你不能背着人,把他打昏过去,拉到我面前给我出气,况且,人家,人家也没惹过我啊。” “属下没想打他,就是……”熊桢沉默,好像不想言明,但是看自家姑娘睁圆眼睛,既焦急又好奇,好像小兔子的神情,他松口道:“属下想把他打昏,扒光衣服扔进水里,然后……” “你去救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很正常! 自家姑娘看光他的身体,他也不得不娶。 “呃~”石霄月小脸泛红,居然真的心动了一瞬,片刻,又赶紧摇头,“不成不成,那样的话,我不成流氓,想要赖婚了吗?” “人家宁国公府想要娶我,也是准备跟我爹搭上关系,要让齐国公府站队的,郡主刚刚说得明白,我爹要做保皇党。” “我赖着嫁过去,我爹也不会站队太子,柳文柏娶我娶亏了。” “平白无故,我不想坑人家,反正不嫁他,我也能跟长安姐姐一块儿,算了吧。” 石霄月的生母去世前,给她留了不少人手,十五年圆坛寺的生涯是很清苦,但却没人用女子规矩束缚她,政事时局,党争分派,她看得很明白。 只是,她的性格胆怯沉默,没人发现罢了。 “属下听你的。” 姑娘不愿意嫁了,熊桢当然不会多事去打人,闷闷应下。 石霄月眉眼弯弯,又开心了,叽叽喳喳跟他闲聊。 —— 石霄月得到婚事做罢的消息时,柳长安刚刚离开太子别庄。 萧绰的暗卫隐瞒身份,把两个依然活着,但什么都不知道的土匪和王晋的尸体,送到了衙门。 柳长安一同前去。 进得京兆府,柳长安自报身份,又给衙门的衙役们编故意,“几位官爷,我是宁国公府,贴身伺候国公夫人的丫鬟,今日得夫人之令,去城郊庄子取些东西,夫人派了马夫跟我一同前往!” “就是那个穿棉布灰衣,方脸大眼的男人,名叫王晋的陪我,谁知刚刚出城,路遇土匪,王晋直接被他们杀了,他们把我抢走,幸而遇见几位义士抓住土匪,救了我,又将我们送到衙门。” “那几个义士呢?” 衙役们看看王亚和土匪鲜血淋漓的尸身,紧张咽了下口水。 “义士们不愿居功,又怕无意杀人,惹上麻烦,把我们送到衙门口走了!”柳长安垂眸,心里不是不怕。 她都不敢去看王晋死不瞑目的脸。 但是…… 不怕不怕,他们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无论怎样,都不会活转咬她一口! 何必畏惧呢? 王晋活着的时候,她都从他手里跑了啊。 “啊,事关人命,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我们要调查一番。”衙役们小声,“姑娘得配合我们。” 宰相的门房,七品的官儿,柳长安自称公府出身。 那是超品勋贵门第,而衙役们,仅仅是‘吏’罢了,别说‘品’,他们根本就是不入流,面上风光,内里哪比得上柳长安这种‘副小姐’? 那是国公夫人的心腹。 衙役们的态度很客气。 花花轿子人抬人,衙役们客气,柳长安更客气,“我不知要怎么配合差爷们?难道要压我进堂?” 太子爷没说过啊。 “不能不能!”衙役们连声,“姑娘是苦主,怎能入堂?只要您得把住址告诉我们,案件了结前,也不能随意出城,我们需要找您问话的时候,您能随时过来就是了!” “这个简单!”柳长安放下心来,爽快地道:“我家住宁国公府后街,聚宁巷子最里面,右侧倒数第三家,家父名唤柳来顺,官爷们想要找我,直接去我家,托我家人往国公府里送个信儿就是了。” “只是得劳烦差爷们多等等我,我是夫人院里伺候的,可能出来得没那么快!” 她刻意把宋氏挂到唇边,显示宋氏离不开她。 她是心腹,她得宠儿。 果然,听了她的话,衙役们的态度更和善了,笑容都真诚不少,“无妨,都是当差的,我们能体谅姑娘,那我们送姑娘回去……” 再顺便调查一下,她所言之真假。 最少得知道,王晋的确是国公府的马夫,然后再去查那几个土匪的身份。 因有两个活的,到是不难。 这也是案子没惊动京兆府伊的关系,两个活口已经招供,就是抢劫妇孺,结果,妇孺跑了,他们追过去时,被不知从哪儿出来的带刀侍卫反杀了…… 到底是谁杀的马夫? 他们都没有印象。 王晋联系的是山寨里的龙头老大,几个被抓的土匪,什么都不知道,真把他和柳长安当肥羊了。 审了活口,案子基本清楚了,衙役们交代柳长安,去宁国公府调查,也就是个走个过场。 “姑娘别嫌我们烦就是了。”衙役们笑着,好说好商量。 “哪里会的?明明是我麻烦差爷们,得你们的关照了。”柳长安赶紧回着,眉眼带出喜意。 走一回衙门,她的本意,就是要把水给搅浑,让柳文柏摸不着头脑,衙役们肯调查,肯花功夫,她巴不得。 从袖子里掏出荷包,给衙役们‘辛苦钱’,又真挚道谢后,衙役们画了王晋的画像,又摘了他的腰牌,赶上马车,送柳长安回府。 区区衙役上门,区区一个马夫和丫鬟的性命,宁国公府的主子们,当然不会屈尊招待,但府里的总管,也亲自出面了,了解情况后。 因为王晋是世子爷麾下的人,柳长安在国公夫人面前也有脸面,李总管边派人核实画像和王晋身份,边自亲跑了两趟,把事情禀告给宋氏和柳文柏。 修善堂。 柳文柏简直不敢相信,“王晋死了?” “土匪杀的?” 他怎么办的事?明明应该是土匪们劫走柳长安,把她杀了? 为什么会,会…… 第70章 到不如斩草除根! 为什么王晋会死? 这跟他预想的,半点不一样? “京兆衙门的衙役送回来的?”柳文柏心思烦乱,表情一时杀气腾腾,一时谨慎思量。 果然如同柳长安所猜,想的有点太多了。 他拧眉,沉吟片刻后,亲自起身来到前院,准备审一审衙役们和柳长安,谁知,刚刚来到前院客房,推门而入。 一眼,他看见了宋氏。 “母亲,您,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柳文柏心中大急,脱口而出。 宋氏回头,温婉脸上布满担忧和后怕,“我听说长安出事,又是土匪又是死人,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你也听说了?是过来问的?” “哎,管家说,你那个姓王的小厮,被土匪给杀了,真是,光天化日,天子脚下,那些个匪类,怎么敢杀人的!” “呃……”柳文柏看着她惊惧交加的脸,声音噎住,视线来回在她和柳长安身上巡视。 柳长安的眼窝湿润,鼻头哭的通红,表情满是恐惧,隐隐带着几分,不愤自己倒霉的气息。 宋氏揽着她的肩膀,担忧怜惜。 柳长安不知道王晋要杀她?也不知道那是他派的人?那她接触柳余之事,真的只是意外吗? 宋氏不是个会做戏的人,今天请安时,他试探观察许久,宋氏待他依然如初,没有不对的地方,所以…… 柳文柏内心飞快思量着,面上倒是体贴几句,“母亲不用怕,前几日,我听爹爹说,唐将军在早朝上,提了京城附近几窝山匪的事,万岁爷已经派了皇城卫去剿匪,应该很快就会平息的。” “只是近几天,母亲不要出城就好。” “都出人命了,哪还敢出城呢?”宋氏叹息,沮丧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哪哪都不顺利,宁国公府那边拒了婚事,长安更遇见土匪,你的小厮好好一条性命,居然没了!” “哎,他是替府里办差时遇难的,咱们不能不管他,文柏,你那小厮的家眷妻儿,父母之流,你记得告诉我,我替他们安排个活计,好过日子。” 柳文柏身边的人,都是老国公安排的,不走内宅帐面儿,宋氏是不清楚的。 “好!”柳文柏沉声,眉宇间浮出不悦之色。 柳长安和王晋,区区婢女奴才,怎么配跟他的婚事相提并论? 宋氏,呵呵,糊涂无知。 他嗤声,又看向柳长安,见她拉着宋氏的手,默默垂泪,怕到不行的样子,心里着急想要询问衙役,就好言好语把宋氏和柳长安打发走。 “母亲,你们先回去吧,这些外务,让我和管事来处理好了。” “好。”宋氏应声,带着柳长安离开。 临出门时,柳长安回眸去看,见柳文柏目光灼灼地凝视衙役们,声声逼问。 她不由抿唇,冷笑出声。 问吧,衙役们知道的,全是她编出来混淆视听的。 柳文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呵呵,倒看看你能审出什么来? —— 当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衙役们把柳长安编的那套话,全都告诉柳文柏后,成功地让他……更加混乱了。 “怎么还有什么义士?搁哪冒出来的啊?” 修善堂,柳文柏狠狠拍着桌子,神色阴冷,眼神变幻莫测。 两个面貌平庸的中年男人,恭敬站立着。 他们跟王晋一样,都是老国爷赐给柳文柏的暗人。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表情狠戾的主子,“世子爷,那个姓柳的丫头这回幸运,躲了死劫,属下们要不要再找机会动手?” 他们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不清楚,区区一个丫头,怎么惹得世子爷不死不休,非要除掉? 但替主子分忧,是他们做奴才的本分。 “世子爷尽管吩咐。” 两人齐声。 柳文柏垂眸,目光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许久,许久,突地,他摆了摆手,“京兆府被牵扯进来,母亲也起了警惕,把柳长安拘到身边,她连府门都不出了。” “府里出了人命,太引人注意,不要打草惊蛇,暂时……” “放下吧。” 反正,如果柳长安真打探到柳余的什么情况,在她活着回来的那刻,啊,不,应该说,在她知道的那刻,宋氏就有可能知情了。 但如今,宋氏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日常请安时,看她的举止神色,也不像了解什么。 那…… 柳长安跟柳余的相交,大概率真是巧合了,既然她不知道,或许,她知道了,但没敢上报,柳文柏也就无需冒险下手。 杀她?倒不如直接除去后患。 只要柳余死了,谁真谁假?也就死无对证了。 “就是可惜,爹他,他……”柳文柏喃喃,神情半是恼恨,半是无奈。 柳余也是爹爹的孩子,为了他,爹爹已经下了狠心,亲手把他废掉,断了他的前程和未来。 爹爹不会杀柳余。 柳文柏知道在爹爹心里,柳余的分量,远远比不上自己,但是,他也不会冒险提出诛杀兄弟,免得爹爹心寒,结果…… 到留出这样的后患。 “还是要斩草除根啊!” 他叹息着,眸光阴冷地思讨着,怎么避开爹爹杀了柳余呢? 或许…… 娘能帮帮他。 柳文柏眉头扬着,起身大步走出院子,匆匆向府外而去,让来找他的柳清如,直接扑了个空。 —— 宁国公府,畅音阁。 柳文瑞挥着扇子坐在榻里,他身侧偎着个衣着薄衣的娇柔美人,用染着丹寇的指甲,捻着葡萄,喂到他嘴里。 柔玉温香抱满怀。 柳文瑞懒卷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美人的脸儿,时不时亲亲抱抱。 “二少爷你真坏~~”娇柔美人嗔声。 柳文瑞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上前亲了她粉面一口,调笑着道:“本少爷记得,昨儿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你还叫本少爷‘好人’,快些呢?怎么如何,变了口风?” “哎啊,二少爷,你胡说什么呢?” 大白天的提起床上事,娇柔美人粉面通红,不依地扭着身子,羞得直捂脸儿。 “哈哈哈!”柳文瑞大笑,翻身压住她,就要白日宣淫,可惜,刚刚动作,门外有丫鬟通禀,“二少爷,大小姐来了!” 第71章 我也是嫡出,差着什么了? 话音刚落,没等柳文瑞从美人身上起来了,帘子一掀,柳清如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眼看见榻里相叠的两人。 “哎啊!!二哥,光天化日的,你这是干什么呢?” 她羞得捂脸,大声尖叫。 柳文瑞扫兴地拧眉,心里欲火燃着,不忍心骂妹妹,就迁怒地踹了美人一脚,骂道:“愣着干什么?污了大小姐的眼!” “还不快滚!” “是是是!”美人痛得脸色煞白,不敢喊疼,捂着肋骨下塌,小心翼翼离开房间。 柳文瑞把敞开的衣服拉好,坐直身子,讨好笑道:“好了好了,清如,已经没事了,快过来坐吧。” 他对妹妹招手。 柳清如这才睁开眼睛,没好气地道:“什么脏女人坐过的地方?我才不坐呢,二哥,你太过分了,大白的居然,居然……” “哼,我要告诉祖母!” 她气恼甩着袖子,越过柳文瑞的小榻,直接坐到了主位的太师椅里。 粉嫩小脸鼓鼓的,没好气地瞪着二哥。 柳文瑞眼里浮出抹恼,片刻,又被无奈压下去,他叹息道:“清如,你讲讲道理啊,是你没经丫鬟通禀,直接闯进我的屋里。” “这是内寝啊,哪能没有伺候人……” 柳清如瞪圆眼睛,委屈巴巴地怒视他。 柳文瑞心虚了,大力挥着扇子,“罢了罢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好清如,乖清如,是二哥错了,二哥太过分……” “我给你道歉,你原谅二哥可好?” 说罢,他起身抱拳,一本正经地向柳清如鞠躬。 似模似样的。 柳清如被他逗得‘噗哧’一声,笑开眉眼,心里的气消了,她大度地挥手,“二哥,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道歉,那我就大方的原谅你好啦。” “是是是,清如雅量,胸怀宽阔。”柳文瑞笑着作揖,把妹妹哄高兴了,才坐下问道:“说来,你今儿怎么有功夫,跑到畅音阁来,这几天,你不是一直缠着大哥,想求他办事吗?” “什么缠着?二哥,你会不会说话嘛!明明是大哥心情不好,我心疼他,所以陪伴他,逗他开心。”柳清如嘟唇,不满嚷着,又见自家二哥揶揄的眼神,她哼声道:“只是,只是……” “他脾气太坏了,一直赶我,也不理我,我去找他,他都不在!” 柳清如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太子,有心要做他的太子妃,就想进宫多多讨好宋皇后,以求日后选秀时,宋皇后能挑中她做儿媳妇。 宋氏是宋皇后的亲妹妹,她想进宫,应该去找宋氏求情才对,只是,柳清如最近跟宋氏闹了别扭,不愿意低头,就想求柳文柏帮忙,联合柳国公,一起压一压宋氏。 然而,柳文柏因为王晋的事,心烦意乱,哪有功夫理她啊? “大哥好过分!” 柳清如恼声。 柳文瑞见状,赶紧围着她哄,说尽好话,又答应她诸多条件,把她逗开心了,这才叹气道:“我也感觉到了,大哥这几天跟吃了火药似的,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脾气那么大?” “可能是齐国公府拒婚了吧!”柳清如撇嘴,不屑道:“石家也真是不识抬举,大哥是堂堂国公世子,文武双全,相貌出众,愿意提亲娶石霄月那个丑女,是石家烧了高香,几辈子修佛修到的!” “结果,石家居然装腔作势拒了,真真的……” “大哥肯定受了石家拒婚的羞辱,所以闷闷不乐。” “石家啊!”柳文瑞挥着扇垂下脸,长睫掩住的眸子里,若有所思,片刻,又换成了深深的遗憾和蠢蠢欲动。 齐国公府拒了府里的提亲,以父亲的脾气,心里肯定很恼,大哥性格据傲,不屑使手段,也不会要拒绝过他的女人,但家里祖父和父亲,是想要拉拢石家的…… 那他,是不是能想办法动点手脚呢? 石氏丑女,相貌粗鄙,嫁妆却是丰厚,又是齐国公嫡长女,他若能揽入怀里,得齐国公一门好亲相助,那世子之位…… 咳咳。 他也是嫡出,不比大哥差什么啊,不过晚出生一年而已,显赫国公之位,怎么就跟他无关呢? 柳文瑞思量着,柳清如却没注意二哥的表情变化,依然愤愤不平地咒骂着石家,直到莱姨娘派人过来,说有事找她。 她才不情不愿地闭嘴,随意对柳文瑞挥了挥手,“二哥,姨娘找我,我就先走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来时祖母说,她的桂花糕没了,你记得去替她买点哦,这可是讨好祖母的好机会!” “我都没告诉大哥呢。” 说罢,也没等柳文瑞回答,转身匆匆离开。 柳文瑞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下沉,笑容微微收敛。 “呵呵~”半晌,他突然嗤笑,“大哥婚事被拒了,整个府里的人都跟着他默然,捧他哄他,连清如都避他锋芒,而我……” “我就是个替祖母跑腿买糕的!” 他喃喃,眉宇间浮出戾气,面目都有些狰狞了,许久,许久,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嘴角抽动两下。 恢复了往日纨绔潇洒的模样,扬声道:“来人啊,派人去八珍铺子,买点桂花糕去,再把娇绿叫回来,再拿酒,本少爷没喝过瘾呢!” “是!” 外间,听到他吩咐的小厮应应,把被他踹走的娇软美人叫过来,又命她侍酒奉承。 两人胡天胡地。 满屋尽是春光。 直到天色傍晚,柳文瑞醉后醒来,娇软美人伺候着他洗漱完了,准备前往荣喜院,到莱老太太面前讨好。 他换好衣服,打扮得光鲜亮丽,拎着桂花糕,刚想出门。 突地,小厮掀帘子进来,禀告道:“二少爷,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一个叫柳长安的过来,说夫人有事跟您说。” “柳长安?那个婢子,我没找她麻烦,她居然敢来见我?”柳文瑞身形顿住,眉头挑起,嗤笑出声,“真是胆大包天啊,难道她真认为,母亲是万能的,能一直保着她?“ “啧啧啧,有点意思啊,让她进来。” “是!”小厮应声,转身离开,片刻,带着柳长安回转。 第72章 奴婢能帮二少爷当世子 柳长安双手垂在腹前,莲步款款,走进了畅音阁。 杏眸盈盈,她的目光落到坐在上首位,捏着下巴,居高临下瞧着她的柳文瑞身上。 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微微弯下膝盖,她口称:“奴婢见过二少爷。” “请二少爷得安。” “嘿嘿,永福通报的时候,本少爷以为是他认错人了呢,没想到,居然真是你。”柳文瑞嗤声,桃花眼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他打量着,“有胆量,柳长安,你是真不怕死吗?” 他斥着,猛然拍了下桌子。 瞬间翻脸。 屋里的下人们吓了一跳,齐刷刷跪地,却连求饶都不敢。 柳文瑞自诩风流,是个‘赏花客’,可实则,他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对美人前刻温柔体贴,转眼翻脸无情。 动辄就是踢打。 美人,他都如此对待了,更何况普通奴才。 在畅音阁服侍的下人,每每战战兢兢。 “人人都怕死,奴婢自然也不例外。” 可惜,柳文瑞的脾气吓不到柳长安,她朱唇微抿,镇定自若,甚至袅袅婷婷,向前走了两步,直接来到柳文瑞身前,她轻笑道:“今番,奴婢来找二少爷,是有桩天大的好事,想要禀告您!” “事关您未来的前程和那泼天的富贵!” “前程富贵?”柳文瑞挑眉,收回想要踹向她的腿,“那是什么‘好事’?不是我娘让你来的吗?” “那‘好事’,是奴婢自己查出来的,夫人尚且不晓得呢。”柳长安压着心里的不安,目光直视柳文瑞。 不避不让。 今番,她是来跟柳文瑞‘合作’的,绝不能流露一丝胆怯。 “请二少爷避退左右!” “你……”柳文瑞沉吟,不知柳长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事关‘前程富贵’,听听也无妨,有自然好,要是贱婢敢骗他?呵呵,她自己送上门来讨打,娘不能怪他‘不怜下’了吧? “你们都下去吧。” 柳文瑞挥手。 “是!” 屋里下人们应声,膝行跪退,又体贴地关上房门。 屋里,就剩下柳文瑞和柳长安两个人。 一坐一立,四目相对。 柳长安暗地吸气,握着拳头,刺痛压制着她心里的恐惧,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一个姑娘家,跟柳文瑞这种盖世淫魔独处一室,真的很难不怕。 柳文瑞现在可不知道,自己是他的亲妹妹啊! “行了,人都走了,说说你的‘好事’是什么吧。”柳文瑞挥着扇子,双眼混沌,态度随意,“要是说不到二少爷的痒处。” “呵呵,你自己知道下场!” 他可不是那些不打女人的假学道。 “奴婢能帮二少爷……”柳长安杏眸明亮,一字一顿地道:“当,世,子!” “什么?”柳文瑞蓦然惊愕,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桃花眼瞪得滚圆,“柳长安,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奴婢能帮二少爷,做宁国公府的世子!!”柳长安高高仰头。 柳文瑞冷汗都下来了,脑海里一闪而逝的念头:是谁让柳长安来说这样的话的?是娘看穿了他的心思?要提点他?还是爹察觉出什么?想试探他?难道是大哥…… 不对。 大哥的性格据傲自骄,要是知道他的心思,一定会亲自来教训他,不会用奴才? 还是爹和娘吧! 柳文瑞内心慌乱,口中大声斥道:“你这个贱婢,说什么胡话呢?我和大哥一家兄弟,兄友弟恭!” “我怎么会起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好狗胆,挑拔我们兄弟关系!” 为表心意,他抬腿去踢柳长安。 柳长安早防着他呢,侧身躲过他不甚诚心的一脚,眉眼依然平静,她道:“柳文柏若当真是您的嫡亲兄长,您起谋夺世子之位的态度,自然是大逆不道,但……” “他不是!” “他是国公爷和外室所产的奸生子,如此卑微的身份,怎么配做宁国公府的继承人。” “您是夫人所生,唯一健全的嫡子,世子之位,自然是您的!” 奸生子!! 这三个字仿佛一道炸雷,把柳文瑞轰的僵硬当场,面色惊骇欲绝,他桃花眼瞪得像铜铃般,死死盯着柳长安。 久久不语。 屋里寂静如坟墓。 许久,许久…… 柳文瑞喉咙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你,你说什么?” “大哥怎么,怎么会是奸生子?他明明是府里嫡出嫡长,他,他……” “他被国公爷换过,京城郊外柳家庄里,一位双腿残疾,名唤柳余的公子,才是您的亲哥哥,是夫人的亲生子。” 柳长安不慌不忙。 炸雷频频而下,炸得柳文瑞外焦里嫩。 “你,你胡说!!”他哑声,眼睛都充血了,“这种事,简直荒唐,你好大的狗胆,敢说这种谎话!” “奴婢可没有说谎,二少爷不记得,前几日,奴婢出城时,曾遇见过土匪……”柳长安沉声。 柳文瑞握拳,“那又如何?” \"想杀奴婢的,不是土匪,而是大少爷派来的人,就是那位名唤王晋的马夫!\"柳长安淡声,“而大少爷之所以想杀奴婢,就是因为奴婢接触了您的嫡亲哥哥,柳家庄的柳余少爷!” “你,你……”柳文瑞哑声,粗喘着气,理智告诉他,他该把柳长安抓去见柳文柏,该把她打出去,治她大逆不道之罪,但是,但是~~ 奸生子。 世子之位! 这些实在太吸引人了,他眼尾赤红,犹豫着出声,“你,你细细说来,我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一字作假,我活扒了你的皮!” “奴婢既然来了,自然不会骗二少爷~”柳长安垂眸,“您听我说……” 除去曲秋彤得罪臣女的身份,以及太子知道这件事之外,柳长安把她调查到的所有事情都说了,最后她道:“柳文柏是奸生子的事,只要大白天下,他就没有继承宁国公府的资格,而柳余双腿残疾,也无法担当大任,到时,国公府唯一的嫡出男丁,只有您。” “所以,二少爷,您要不要跟我合作,揭穿柳文柏,继承诺大的国公府呢?” 第73章 一切,如她所愿 继承公府。 成为世子。 八个字一出,柳文瑞瞬间僵硬,眼尾赤红,他紧紧盯着柳长安。 柳长安背脊笔直,目光清明。 不避不让。 四目交结,仿有火红雷霆闪现。 许久,许久……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柳文瑞开口,声音沙哑的不行。 内里。 充满欲望。 “二少爷,奴婢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您手里也不是没有心腹,柳余就住在杏花坡的柳家庄里,国公爷的那个外室,也不是不出门,您满可以去看看她的相貌。”柳长安淡笑,“跟柳文柏一模一样。” 柳文瑞瞳孔一缩,无语半晌,他问,“这件事,你告诉我娘了吗?” 柳长安抿唇摇头。 柳文瑞逼问,“为什么不说?” 柳长安沉默,片刻,叹声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既然知道这事,我没打算瞒着,只是,我的身份,不适合揭穿此事。” “卑不谋尊,疏不谋戚,我把国公爷‘偷龙转龙’之事挑明,国公爷会深恨我。” “柳文柏会恨不得杀了我。” “就连夫人,也未必感激。” 这句话是假的,柳长安了解宋氏,她是个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的人,知道‘偷龙转龙’,她会痛不欲生,自责痛苦。 但,绝对不会迁怒柳长安。 她只会感激。 可柳国公和柳文柏绝不会像宋氏那样,他们会恨柳长安入骨。 “我就是个奴婢,全家的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我不想对不起夫人,也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所以,我来找您合作……” “你又想尽忠,又舍不得家人?就把本少爷挑出来?”柳文瑞冷笑。 气愤的握着拳头逼近。 那架式,像是随时要打人。 柳长安眼睫微垂,身体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二少爷能得到实惠啊,您……” “会成为世子。” 柳文瑞瞬间停步,桃花眼里浮出无尽的贪婪,复杂又充满杀气地盯了柳长安许久,他才道:“告诉本少爷这些,你……” “想要什么?” 成了!! 柳长安杏眸一亮,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汗湿了,她袖里的手紧紧握拳,口中平静道:“我的要求,您应该是知道的,自我无意查那这事,柳文柏就派王晋来杀我。” “我需要您的保护,以及,您查出真相后,挑明这件事。” 由柳文瑞来揭穿真相,让他来承受来自柳国公、柳文柏和外界的压力,太子和宋氏就能置身事外。 这是柳长安一直盘算的。 宁国公府暗地投靠燕王,但表面依然是东宫党派,太子揭穿‘偷龙转龙’,在外人看来,就是自断手足,在某些官员眼里,怕是会落下个‘刻薄寡恩’的评价。 自重生回来,太子帮了她那么多,柳长安绝对不容许他的名声受损。 “二少爷,你答应我的条件吗?” “若是答应了,我还有些内情和证据要告诉您呢?” 柳长安沉声。 要损,就让柳文瑞来损。 反正狗咬狗,一嘴毛。 “我……”柳文瑞犹豫看她,心里飞快衡量利弊,最终没抵抗住‘世子之位’的诱惑,“好,我答应你!” “我会派人保护你,如果查明是真的,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还知道什么?” “说说看。” 他咬牙做下决定。 柳长安闻言,心里巨石落地,她的杏眸里,笑意明媚,“您听我说……” —— 春梨院。 萧绰背手走过月亮门,穿过八转回廊,行至门前,两个侍卫无声行礼,恭敬将门打开,他迈步进屋。 凝重眉宇微微缓和,他用修长指尖抵着眉头,揉了两下,旋即,侧身靠坐矮榻。 屋里,小太监捧着托盘,悄无声息的走过来,把厚厚一叠奏折放到矮榻的小桌子上,又摆好笔墨纸砚。 萧绰烟眸浮出些疲累,他用手拿起小山般奏折上的第一本。 垂眸去看。 又拿起笔来,时不时指阅几句。 ‘孤知晓了。’ ‘知道了。’ ‘阅。’ 一叠折子很快批完,小太监恭敬拿下去后,很快,又端上来了一叠。 如此,反复四回。 萧绰终于批完奏折,他捏了捏眉心,蓦然唤,“暗七。” 角落里,黑色身影恭敬上前,跪地请安。 “父皇还在服丹吗?”萧绰问。 暗七垂头,声音沙哑,“回禀太子爷,万岁昨日宣召成德道长,两人在御书房逗留两个时辰。” “成德道长进献福寿丹两颗,万岁爷服之,龙精虎猛,在曲贵妃宫里,召了三位美人,彻夜欢愉。” 萧绰剑眉紧拧,冷俊容颜露出深刻的鄙意,他深深叹气,“母后如何?” 暗七头垂得更低,“娘娘闭宫不出。” 萧绰沉默,挥了挥手。 暗七退回角落。 萧绰阖眸,烟眸凝视窗外,薄唇微启,刚想说什么,突然,门外传来‘叩叩’轻敲。 “谁?”他扬声。 “太子爷,尹公子求见。”侍卫回禀。 萧绰,“请进来。” “是!”侍卫脚步声走远,片刻,房门推开,尹子阳走进,垂首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萧绰抬手,烟眸撇他,“查得怎么样了?” “可是有了结果?” 柳余和柳文柏之事,他是交给尹子阳来调查的。 “的确有!”尹子阳用手抵唇,表情十分复杂,“微臣找到了昔日给柳余公子,哦,不,应该说是给曲秋彤所生的那位公子接生的产婆。” “据产婆所言,曲秋彤所生的公子,右上臂内侧,接近腋窝的地方,有一颗花生大小的黑痣,形如鸡子。” “属下派人迷昏了柳余公子,亲自查过,他臂上没有,至于柳世子,微臣不曾有机会靠近,不知是否……” 萧绰瞳孔收缩,直直看着尹子阳,他没有说话。 尹子阳若有所觉,敏感问,“殿下知道那痣?” “幼时,姨母曾带着柳文柏进宫,燕王调皮,泼了他一身水,他在东宫洗漱,孤曾见过。” “形如鸡子的痣!”萧绰迟疑着说。 表情一言难尽。 “柳修还真的换过孩子啊?他图什么啊?”尹子阳咧了咧嘴,终于没忍住的出声。 第74章 这就是爱情!! “嫡长子换成奸生子,又是个罪臣之女生的?” “简直,简直不可理喻啊。” “他还亲手把嫡长子的腿打折了,断了他的前程,又把嫡次子养废?全家指着个奸生子?” “为什么?” “难道那个曲秋彤是什么妖精变的?给柳修下咒了不成?” 同为男子,尹子阳理解不了柳修的行为。 奸生子袭爵,那是要降等的,况且,他换掉宋氏的孩子,又把柳余折腾成那样,那是承恩公府的嫡外孙啊,宋宾又不是吃素的?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们,那是爱情!” 萧绰冷笑一声,语气莫名。 尹子阳圆瞪双目,“殿,殿下?您,您……” 爱情? 什么爱情? 这是他们孤冷漠然,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该说的话吗? “您怎么这样说啊?” 多恶心人! “孤的父皇和曲贵妃,不也是这样的爱情吗?” 萧绰的生母大宋氏,十六岁那年,由先帝指婚给当时还是庆王的武英帝,两人也曾有过段如胶似漆的日子,直到先帝驾崩,庆王登基,大宋氏顺利成了皇后。 登基三年后,两人生下嫡长子萧绰。 萧绰四岁时被封为太子。 而他的弟弟,曲贵妃的儿子萧询也出生了。 曲贵妃是礼部侍郎之女,也就是曲秋彤的亲姑姑,她的弟弟曲正因为贪污案,被承恩公宋宾状告,抄家流放,只是,这也没耽误曲贵妃的后宫之路。 她是宋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她的儿子,出生即被封为燕王,武英帝极爱这个儿子,也极为钟爱曲贵妃,多次因为她而喝斥皇后。 十二年前的秋日,已经怀孕七个月的宋皇后遭到魇镇,昏迷不醒,萧绰也突然发了天花,又被发现饮食里有毒,病得生死难料,承恩公宋宾跪求武英帝,把外孙接出宫来照顾。 武英帝没有出过花,萧绰就算是太子,卑不动尊,况且,宫里尚有年幼的燕王和皇太后等人,衡量两日,武英帝同意了。 萧绰被接到承恩公府的别庄,承恩公老夫人和宋氏亲自照顾他。 也是那时,他认识那个圆圆脸儿,明媚爱笑,活泼可笑,最后,却为了救他而死的小姑娘。 萧绰眉宇微动,烟眸情绪复杂,又带着深深的厌恶。 那厌恶针对的武英帝和曲贵妃。 天花没有要了他的命,但他回宫后却发现,宋皇后因魇镇之术,生下一个死胎,他的小妹妹尚没见过天日,就永远离了他们。 宋皇后以泪洗面,萧绰和承恩公秘密追查,想得知谁是幕后黑手? 最后的线索,指向了曲贵妃。 但,在他们想要接着往下调查时,武英帝出手阻止了他们,雷厉风行的把罪名安给了潜只老妃子身上,言明是宋皇后苛刻她,她心生不满,魇镇皇后,暗害太子,又借此清扫大批的宫女太监。 萧绰和承恩公调查到的线索,就此断了。 曲贵妃安危无恙,依然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反倒是宋皇后,因生下死胎,身体受损,容颜微瑕,除了初一十五之外,武英帝几乎不进她的宫门。 一年前,燕王成亲,入朝听政时,英武帝借皇家祭典——皇不见皇的规则,把萧绰迁出东宫,令他避‘尊’。 “伟大的爱情里,总有个被冲昏头脑的男人!” 萧绰讽刺。 尹子阳紧紧垂着头,不敢去听那些皇家秘闻。 他就是普通的太子心腹而已,有些事,不是他该知道的。 幸而,萧绰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奢望心腹能跟他一块讽刺皇帝贵妃,他仅是失态一瞬,就恢复过来。 冷俊容颜淡漠,他道:“柳修调换柳余和柳文柏之事,应该有八成准了,你再想办法派人查看一下柳文柏身上的痣。” “孤初见时,年纪尚小,有可能记错了。” “你核查一番,有结果后,这事……” 就该告诉姨母和外祖家了。 “微臣遵命。” 想看国公世子身上的隐秘胎记,多少有点难度,尹子阳却没磕绊,恭敬领命,又见太子再没叮嘱了,便告辞离去。 萧绰目送他离开,揉了揉额头,沉思片刻。 “呵!” 他冷笑一声~~ 接着去看折子了。 —— 宁国公府,正院。 柳国公迈着大步,眉飞色舞地走进房间,朗声笑道:“兰娘,兰娘,天大的好消息!” “你快些出来~” “老爷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内寝,宋氏快步走出来,满面愕然,“是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这样开心?” 柳国公性格内敛,极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哈哈哈,今日国子监的李大人来找我,说是文柏天资纵横,可以今科下场试一试!” “若是能中,就是不满弱冠的进士了,到时,我和他父子同朝为官,不是一段佳话!” 柳国公抚须,笑容满脸。 柳文柏是勋贵之子,有名额能进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的学子们,乃是天子门生,御令无需参加秀才、举人两科,直接就能入秋闱,去考进士。 国子监的宋学正,曾经是状元之才,他说柳文柏火候够了,就是保他最少能得个二甲进士之名。 “宋学正明言,文柏学习出众,要是发挥出色,有望一甲。” “说不定,咱们家也要出状元、探花之才了!”柳国公兴奋不已。 宋氏听闻,惊愕之下,也是欢喜不已,天下当娘呢,哪有不盼着儿子出色的,“好啊,真是太好了。” “要是文柏今科能中探花,就和他舅舅一样,甥舅双探花,也是美谈呢!” “不愧他舅舅辛苦教导他十多年。”她欣慰地说着。 柳文柏的幼时开蒙老师,是亲舅舅承恩公世子宋承继,后来十几年如一日,也是宋承继教导。 柳文柏有此文才,多赖这位探花亲舅舅! 柳国公笑容一滞,眼底深处,不悦之色深深浮出。 文柏的优秀,跟宋家有什么关系?那是他和秋彤的儿子,孩子的舅舅,是秋彤的兄弟们。 说来…… 秋彤的长兄,也曾是榜眼之才,想来文柏的读书天分,是继承于曲家吧? “兰娘,你说得对,文柏有这样的才华,多亏了他的亲舅舅啊!” 柳国公若有所指的笑。 第75章 柳余之事,该想法子告诉她了 柳国公的笑容怪异。 宋氏看着,心里很是别扭,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 且,儿子争气的喜悦,渐渐退去,她想起了曲秋彤,想起了罪臣之女。 宋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柳国公却没注意,或者说,他看见了,也没在乎,反而兴致勃勃地道:“兰娘,今日晚上,你置办个小宴,咱们全家在娘那里热闹热闹,替文柏庆祝。” “秋闱还没开始呢?现在张扬不好吧?”宋氏犹豫。 柳国公眉眼沉下来,“哪里不好?我又没对外人张扬,就是家里聚聚而已,又有什么?兰娘,我知道,文柏少年气盛,无意顶撞过你几句,但他知错了,日日给你谢安,又向你赔礼!” “你莫不要对孩子太苛刻了!” 柳文柏不是宋氏亲生,哪怕她不知道,可柳国公做贼心虚,日日夜夜,总觉得宋氏对大儿子不慈爱。 孩儿天性愿意亲近母亲,文柏怎么会跟宋氏处得僵硬? 明明,他两年前才带着孩子去见了秋彤,告诉他真正身世地。 果然就是宋氏不慈! 柳国公心里越发不满,却完全没想到,柳文柏刚满一岁,就被老国公教养,三、五天都见不着宋氏的面。 宋氏想慈爱,都看不见孩子。 哪来的时间培养亲情? “这……”被无端指责,宋氏也很委屈,只是她生性温柔,哪怕厌恶了,也不想跟人起冲突,“老爷,我的意思是,现下文柏又不曾参加科举,哪怕宋学正说了,也不知是不是真能考中?” “何必给孩子压力呢?” “兰娘,你怎么能诅咒孩子呢?”柳国公挥手,根本不想听她的辩解,一味觉得大儿子受了委屈,“文柏随了他舅舅,文才出众,哪有可能考不中?” “呸呸呸!” “你也不想点好事,哎,我知道上回,因为二弟屋里人的事儿,文柏顶撞你,你恼了他,但是,你身为母亲,哪能这样跟孩子计较?真是,真是……” 他顿声,斜了眼百口莫辩的宋氏,跺脚道:“罢了罢了,你不愿意置办宴会,就让莱氏办吧。” “你晚上出席就是。” 说罢,没去看宋氏的反应,转身不悦离开。 宋氏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片刻,突然气的甩了甩袖子,“什么跟什么啊?我哪里有不愿意,明明是你自说自话!” “你,你,呸!” “真个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三个孩子的分儿,我早跟你和离了!” 宋氏喃喃,脸色铁青。 内寝里,听了全场的柳长安心里的情绪,真是百感交集,十分复杂。 有些开心,又有些生气。 开心…… 生母真的想过和离。 生气…… 柳国公怎么有脸堂而皇之,让宋氏替那个奸生子庆祝的? 还说什么随舅舅? 柳长安敢赌咒,柳国公口中的那个‘文柏舅舅’,绝对不是宋承继! 她咬着唇,走出内寝,来到宋氏身边,小声安慰她,“夫人,您别生气了,跟国公爷计较…… “多不值得啊。” 那都不是个人。 “长安!我……”宋氏微怔,回头苦笑看她,片刻,长长一叹,“唉,终归是二十年的夫妻,我总会忘了他的坏,记得他曾经的好。” 宋氏是真宽容的性格,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在她眼里,柳国公目前的罪名——养外室、生奸生子、跟罪臣之女通奸,疑似另有所图。 除去最后那项,其余的…… 并不严重。 堂堂国公,置个外宅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奸生子,旁人家庶子庶女也一大堆,不过私德有亏,算不上大错,外宅是罪臣之女,算是犯了国法,但,私情而已…… 罪名可大可小。 柳国公在英武帝面前有些脸面,况且,那个曲秋彤是宫里曲贵妃的亲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会罚得太狠。 又有柳国公勾结曲家,背叛东宫,陷害承恩公府这事儿,萧绰迟迟没有回应,不知是真是假! 宋氏难免心存侥幸。 “……二十年的夫妻,哪怕他绝情,我也是真的不愿意跟他反戈相向~” 柳长安小心翼翼地瞅她,半晌,噎着声音憋出一句,“夫人,您是不能对国公爷忘情吗?” 千万别啊。 生母要是个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她,她重生回来的努力,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前世和生母相处时,她明明不是个爱情至上的,怎么会? 柳长安又急又气。 宋氏看着她涨脸的红儿,微微一怔,旋即又苦笑道:“你这孩子,想到哪去了?柳修对我如此,我又不是贱皮子,哪能忘不了情?” “我和他早就没情了!” “那……” 为什么不能放下? 柳长安杏眼圆睁。 她是真的急。 “没有情,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啊!”宋氏叹气,万般无奈,“为了文柏、文瑞和清如,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宁国公府。” “和离,没有带着夫家男嗣走的道理。” “皇后是我姐姐,太子是我外甥,承恩公府从最初就是东宫一党,若是柳修背叛,投向燕王,他就是东宫,也是宋家的敌人了。” “到时候,文柏、文瑞和清如,夹在我和柳修中间!父母反目,生死相见,他们要如何是好啊?” 宋氏眸光闪烁。 男人,她可以不要,孩子,她却舍不得。 所以,她是真心期盼,柳国公只是花心,不要有别的想法,只要不是背叛东宫,花心,外室,奸生子。 这些她都可以忍。 难过痛苦,她一个人承受就行了,别祸害她的孩子们。 “夫人~”柳长安看着宋氏掩在睫毛下的泪,指尖轻颤,哑然无语。 柳文柏是奸生子,柳清如和她是调换的,但,柳文瑞却是实实在在的宋氏亲生。 哪怕柳余和她,愿意陪宋氏离开,但柳文瑞呢? 就算他愿意,宁国公府愿意放人吗? 大夏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和离后,能带走夫家男丁的! “夫人,我,我去找太子爷问问吧。” 沉默许久,柳长安哑然说道。 柳国公背叛东宫,太子查没查到证据?她不知道,但总不能让宋氏在这么抱着希望过下去。 希望越大。 失望越重。 柳文柏的事儿,该想法子告诉她了。 第76章 柳郎啊,疼我入骨呢 柳长安下定决心,准备寻时间去春梨院。 同一时间,城郊柳家庄。 柳余坐在轮椅上,眼神晦暗的凝望着天空。 他耳边回荡着父亲的冷声,“你一个残废,参加什么墨者举?我不同意,你别想给咱们家丢人,老实点吧!” 还有母亲的叹笑,“余儿啊,娘生了你这么个天罚难产的孩子,闹得我在没法生育,为了求你爹不抛下我们,娘已经很难了,你为什么不懂事?只会任性呢?” “我和你爹都很宽容你,不缺你吃,不缺你喝,你还不满足?” “你想怎么样啊?墨者举,当官作宰,那是你能干的事儿吗?” 墨者举,是大夏国特有的科举,为是了召选有力国家的能工巧匠,诸子百家时的‘墨者’所办。 乃朝廷工部独招。 无论才学、无论相貌、无论地位、无论身份,只要有手艺,做够做出诸如:河道、耕种、兵器、民生等等,让国家强盛,百姓安居的工具,就能得中墨者举,此科得中的举子们,虽不如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但也能得官身。 最高能至三品。 开国时期,有过改良农具,令百姓耕种时速度加快,能以人力替牛力的大匠人,凭此功得封男爵之位。 虽是低级勋爵,却能传家。 柳余心灵手巧,擅长墨道,从小改良过水车、农具、也能制作轮椅,甚至,他亲自磨出的‘鸟翼’,已经能在空中滑翔百米了。 “……我想证明自己有用,不是个纯然的废物,我想争气,我,我想找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想找到支撑我下半身的动力。” “为什么不同意?” “父亲,母亲,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大孽吗?老天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你打断我的腿,把我困在这里,是恨我吗?恨我为何不让我死?” 他喃喃着,眼神阴郁,神情…… 仿佛被摔碎,又强行沾起来,随时会崩溃的玻璃娃娃。 “少爷,别想那么多了,老爷和太太,他们或许,或许……”一旁,季奶娘心疼地抱住他瘦弱的肩膀,看着从小奶大的孩子痛苦麻木的模样,她眼角挂着泪。 在说不出‘老爷太太也是关心你,就是用错方法’的唬人话,她哽咽着,急声保证,“没事,没事,少爷,你想参加那个什么‘举’去当官?” “老爷太太不让,奶娘帮你。” “奶娘偷偷带你,背着,抱着,就算是拖着,只要你想,奶娘就是拼了这条命去,也会帮你。” 抓住了,大不了挨打挨骂,哪怕被卖。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能过得好,她也认了。 反正老命一条。 季奶娘握着拳头。 “奶娘,我不要你拼命,要是需要你冒险,我才能参加墨者举,那我宁肯,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院里。” “这么多年,陪我的只有你!” 柳余仰头,一双抑郁,但乖巧的眼睛,怔怔看着季奶娘,喃喃道:“要是你都没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奶娘,我不能失去你。” “少爷,老奴的少爷啊!”季奶娘心里一悸,悲伤涌进心头,控制不住紧紧抱住柳余的肩膀,她破口大骂道:“王八蛋,那两个畜生,好好生了,不好好的养,我家少爷哪里不好啊?” “他明明是又乖巧又听懂,又听话又能干的好孩子,你们,你们……” “为什么啊?” 季奶娘放声大哭。 柳余的眼睛干巴巴的,却已经没有眼泪,他神色木然地看着家里唯一关心他的老人,喃喃道:“嬷嬷,我真的是罪孽吗?我出生就是错吗?” “父亲和母亲是恨我吗?否则,为什么……” 为什么他被长安和霄月劝着,燃起了一丝丝生的希望,拼命想要摆脱抑郁,挣扎救活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还要阻止和讽刺他呢? “我好难过啊,嬷嬷,明明我很努力的劝自己,不要在乎他们了,可是,父亲,母亲……” “他们生我养我,我没有办法忽视他们。” “我该怎么办啊?” “我真的罪无可恕吗?要不然,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也这么对我呢?” 柳余喃喃着。 心里像是空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 “少爷,不怪你,不能怪你,是老爷和太太不好,是他们的错啊!”季奶娘无法解答柳余的问题。 她只能抱着可怜的孩子哭泣,替他流,他已经流干了的眼泪。 主仆两个的哭声,淹没在三进的院子里。 小小的房间,充满绝望和哀痛。 然而,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主院里,曲秋彤脸颊嫣红,被贴身丫鬟逗得笑颜如花,“……你这调皮鬼,说什么胡话呢?” “奴婢那是胡说,夫人就是咱们老爷的命啊!”丫鬟歪着脸儿,讨好捧着首饰盒,“您瞧瞧这凤钗,这头面,可是值大几千两的,就是因为苦夏,老爷二话不说就给您买了!” “他不疼您,谁疼您啊?” “那男人啊,嘴上说的多好听都是虚的,肯为您掏钱的,才是真情真爱呢!” “哈哈,你这个小鬼丫头,岁数不大,道理到是一套一套的!”曲秋彤抿唇娇笑,被逗的前仰后合。 丫鬟凑趣儿的摸头,嘻笑道:“奴婢哪懂这个,都是奴婢老娘教的,说出来逗夫人一笑罢了。” “只是,老爷待夫人确实好,那么贵的首饰啊~” 三千两的凤钗,五千两的整套头面…… 苍天,她全家四口卖身时,也就是三十五而已,八千两,够买多少个她们家啊! 这也就是夫人的一套首饰罢了。 “呵呵,八千两就多了?那才几个银子啊?”曲秋彤惘然叹着,美目迷离。 想当年,她家里肥马轻裘,金玉满堂,贴身丫鬟披的斗篷,都是狐狸皮的,哪像现在,也就些俗气的金银吧。 曲秋彤漫不经心的想,看着丫鬟毫不掩饰的羡慕眼神,随意扔给她副金丁香,轻笑一声,“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这个赏给你,也是看在你说话好听的份儿上。” “柳郎啊,的确是疼我入骨呢~” 第77章 这里刚刚是不是有人? 柳郎啊。 真是她的好郎君。 对她姑姑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辅佐燕王殿下,哪怕她家里遭难,都没有背弃承诺,又对她那么好! “如初,你家夫人我啊,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荣华富贵我不贪,锦衣玉食,我也不爱!”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柳郎爱我,如今受点委屈,我也是认得!” 曲秋彤呓语,娇容轻愁。 隐姓埋名,避居郊外,成了世人眼里的低贱商妇。 不敢回归她应有的阶层,入目全是粗俗卑微的市井妇人,甚至,不见天日的成了‘外室’。 曲秋彤心里是幽怨的,可是…… 柳郎也不想啊,谁让承恩公那样多管闲事,非要去参她爹爹呢? 她爹爹明明忠君爱国,只是赈灾的时候,稍稍挪用了些银子而已,又没让那些灾民饿死,哪里值得抄家流放啊。 想起病逝的父亲,自尽的母亲和破败的家庭,曲秋彤的眼眶湿润,心里怒火升腾,“承恩公,宋氏……” 她高声,突然站起身。 如初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哎啊,夫人,您要做什么?嘱咐奴婢就是了!” “我……”曲秋彤咬唇。 柳郎承诺她,会帮她报仇,解决承恩公府,扳倒太子,掀翻皇后,到时候靠山没了,宋氏也会跟着‘病逝’。 哪怕他们曲家永远不能平反,她也会成为宁国公府的‘女主人’。 可是…… 她不甘心啊。 宋家害得她家破人亡,从娇矜贵女变成见不光的‘外室’,她恨宋氏,却又奈何不得她?幸而…… “柳郎对我的情意是真的!” 柳郎把她生的儿子——文柏换进了宁国公府,她的孩子出生就有高贵的身份,世子的地位,而宋氏的儿子…… 那个‘多余’的孩子。 “走,如初,陪我去看看少爷,找几个小厮,把少爷抬出府去,晒晒太阳。” 承恩公府害她全家,她自然也要好好‘招待’宋氏的儿子了。 曲秋彤剪水秋眸微垂,轻笑柔声。 “额……” 少爷出门晒太阳,也喜欢坐着轮椅,不爱被人抬着‘招摇过市’! 如初想说,但看着自家太太的脸色,蓦然闭上嘴,乖巧地道:“是,奴婢这就去找人。” 她恭敬转身,跑去找了四个小厮,随后,曲秋彤带着她来到柳余院里,无视他麻木的神色和季奶娘眼角的泪。 曲秋彤强行让四个小厮,把柳余抬上了高高的滑杆轿子。 如同供台上的祭品般,小厮们用肩膀扛起滑杆轿子,颠颠着出了柳家庄,顺着土道,在佃户和农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下,一路招摇着。 小厮们肩膀晃荡着。 滑杆轿子上下剧烈晃动。 柳余下半身不稳,双臂死死握住滑杆柄,控制着自己不要瘫软在椅子上。 但…… 收效甚微。 他的下半身腿骨是齐根而断的,腰腹能使上的力气不多,平衡前行时,尚能控制,可如今颠得这么厉害,他只能在滑杆轿子里狼狈地左右摇摆。 像个滑稽的不倒翁。 “哈哈,少爷又出来玩了。” “阿爷,你看,好有意思……” 耳边是佃户们的窃窃私语和孩子们的嬉笑。 柳余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想死!! 让他死吧!! —— 滑杆轿子在柳家庄附近走走停停。 看热闹的佃户农夫里面,有个相貌普通,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本子,用炭条勾画着什么。 他是柳文瑞派来监视调查柳家庄的人。 名唤马岳。 最后一笔画完,他把本子拿起来,那上面画的赫然就是柳余,“成了成了,蹲守这么多天,总算是等到这位柳少爷出庄!” “真不容易啊。” 马岳叹息,调查柳家庄的主子太太们,他很容易就做到了,甚至,因为鼠有鼠道,他已经有了柳家庄的主子就是柳国公的证据,只是柳余的画像…… 太难了。 这位大爷十天半个月都不出门。 他在柳家庄门口蹲地,都快长虱子了。 “圆满成功。” 最后一笔画完,马岳嘿嘿笑着,把画像收进怀里,悄无声息地走了。 仿佛…… 无人察觉。 然而,就在他离开的下一刻,树后,一个毫不起眼儿,站在人面前,都容易被忽视的男人转出来,眼神犹疑地盯着马岳离开的方向,拧眉自语,“果然,柳文瑞的人出现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 “罢了,回去禀报主子吧。” 他抿唇,转身退回树后,转眼没了影儿。 正看着热闹的村民,脸上蓦然惊愕,浮现迷惑,“二婶,咱们刚才旁边,是不是站了个人啊?” “人?”二婶茫然,转头环视,“哪有人呐?” “大白天的,你别吓唬我!” “我,我好像看见了啊!”村民挠了挠头。 这时,远处滑杆轿子后面的马车里,如初探出脑袋,突然向地上撒了把钱,高喊着,“我们太太心善,看你们辛苦,这是给你们的赏钱!” “哎啊!” 佃户们见状,一窝蜂地往跑前,村民和二婶也赶紧跟着,把‘看没看见人’的事儿,彻底抛到脑后。 —— 宁国公府。 柳长安不知道郊外柳家庄发生的一切。 深深地替宋氏报过不平后,她想找机会去春梨院问问太子,只是,今日的活计出乎意料的多。 她跟着容翠忙碌,直至天色傍晚,正院的人都休息了,才终于有了些时间。 看看天色。 月亮都出来了。 “我应该敲不开春梨院的门了,殿下也该睡了吧!”后罩房里,柳长安坐在窗前,瞅着天上的月亮。 她很想去找太子殿下。 但是太晚了。 感觉…… 不是很好的样子。 无论如何,她也是个小姑娘,三更半夜,敲男人大门,嗯…… “明天再说吧。” 柳长安难得生出一股,属于女孩子的羞涩情绪,她嘟了嘟唇,转身洗漱睡下了。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太阳刚刚出来,趁着宋氏还没醒的空隙,柳长安拉着柳文瑞给她找的‘保镖’,一个沉默寡言,身高七尺,膀大圆腰的粗使丫春桃,匆匆来到了春梨院。 把春桃安排在小隔间吃点心,柳长安独自去拜见太子。 第78章 殿下是极俊极美的 没让柳长安等多久,李嬷嬷很快回来,“太子召见你。” 并且,似乎是因为柳长安来得太早了,萧绰召见她的地方,不是以往待惯了的书房,而是…… 寝室。 太子睡觉的地方。 跟在李嬷嬷身后,转过屏风隔断,柳长安走进了清雅的寝室。 迎面是沉香木雕的博古架子,墙壁上挂着精美的山水画,地面铺着白狐狸皮的地毯,踩上去柔软舒适。 寝室靠墙摆着张巨大的红木床榻,榻上略有杂乱的铺着锦绣被褥…… 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柳长安杏眸微转,看见萧绰静静地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日光透过窗珑,照射在他脸上。 流转的金黄,若隐若现。 他身上穿着件雪花缎的寝衣,淡雅的纹路低调却奢华,轻柔地贴合着他的肌肤,勾勒着宽阔有力的肩膀。 萧绰似乎刚刚起身,寝室还有些凌乱,衣襟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是解开的,柳长安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白皙却结实的胸膛。 好像雕塑般有力。 “来了,替孤梳头吧。”萧绰微微侧脸,轻声吩咐。 柳长安一怔,果然见太子殿下一头乌发,披散在肩膀。 尚未束冠。 披散在肩膀上的发丝,柔和了他太过冷峻的面颊,侧脸看过来时,犀利淡漠的烟眸,也被笼上层若隐若现的阳光。 竟显得有些惊心动魄的艳丽。 萧绰的五官是极俊极美的,只是,他平时气质太突出,太冷冽,到把他的好相貌给压住了,如今…… 气场柔和下来,艳丽俊美的脸庞,尽数显露。 “我,我,好啊!”柳长安睫毛微颤,脸颊不自由地红了,她轻轻咬唇,回想起和太子的初遇。 把人家堵在温泉里。 咳咳! “这位小哥,我来伺候吧。”她轻咳,掩饰笑着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梳子,一下一下地替太子梳头。 萧绰有一把好头发,柔顺如丝,雾鬓云鬟,柳长安一双小手居然有些拢不住。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靠,用手腕圈住他的发丝。 两人靠得极近了。 柳长安的胸腹,都快贴到萧绰的身上的,只是,她惯来是个专注的性格,集中精神做一件事时,很少想别的。 她轻柔地替他冠发。 萧绰的后背,感觉到了她似有若无的触碰,淡淡的皂荚气息,混合着丝丝缕缕的女儿香,冲进他的鼻端。 他的背,突然僵了一下。 腰也挺直了。 俊颜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烫。 幸而柳长安站在他身后,也看不见什么,专心替他把发冠好,旋即有些不确实地问。 “太子爷,你看这样行吗?” 她不是很有信心。 前世今生,她服侍的都是女主子,除了偶尔帮帮旺儿,没替男子梳过头。 太子那么尊贵的脑袋,那么漂亮的头发,别让她梳毁了。 “一个发饰罢了,有什么行不行的?”萧绰抿唇,瞳孔蓦然一动。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铜镜上。 铜镜里照映着站在他身后的柳长安,端庄柔美的少女,杏眼荡漾着微波,朱唇翘着,绽放羞涩笑容,垂眸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 似乎是因为站位的原因,她觉得自己看不见他,所以,就尽情流露出心底感情。 她的眼神,那样渴望痴迷。 柳长安,这个小姑娘对他果然是,是…… 萧绰剑眉微动,心脏像是被落叶轻轻拂过,有些轻飘飘的痒和莫名的臊。 “对了,你,你来找孤什么事?” 他面颊一热,尽量平静地问。 “啊?”柳长安微怔,杏眸依然落在他的发丝上。 这头发真好啊。 让她这种刚出生就被扔到河边,冻得差点断气,虽没落下病根,但也一脑袋‘黄毛’的小姑娘羡慕死了。 明明是个男人,头发比她茂盛、比她油亮、比她柔滑,真是,真是…… 羡慕嫉妒啊。 柳长安依依不舍地把眼睛从萧绰——的头发上拔开,旋即,朱唇抿起,“殿下,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柳余那事查得怎么样了?” “还不能告诉夫人吗?” “夫人现在天天替柳文柏操心,又犹豫反复着跟柳国公的关系,为了公府的内务费心费力,甚至昼夜难眠。” “太煎熬了。” 正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只要斩下来,大不了把命给了,最怕的就是要砍不砍的抻着。 多难受啊。 “你看不下去了?”萧绰挑眉,薄唇抿着,淡声道:“孤的这位姨母,因是幼女,自小受祖父祖母和孤母后的庇护,柔软善良,无一丝害人之心,也从无防人之意,柳修勾结曲氏逆臣,图谋不轨,投靠燕王,调换嫡长子,依孤本意,都不想要告诉她……” “她心肠太软,心机不深!” 他突然顿声,沉默片刻。 “她没有心机,柳修面前,太容易露出破绽。” “不,不告诉?”柳长安怔住,脑海里回想着宋氏苍白的脸庞,和柳文柏对她充满恶意的‘孝顺’。 宋氏快被柳文柏‘孝顺’死了。 她也快被内心的挣扎折磨死了,但是,但是…… “如果殿下觉得那样好,那我,我也不会反对的。” 太子最后造反成功,登基做主,是她们这伙人翻盘的底气,任何会阻碍这件事的,柳长安都不会提。 要是宋氏会暴露,会让太子为难,那她,她…… “我多劝劝夫人吧。” 柳长安小声呢喃。 萧绰回眸,看着杏眼里全是心疼的小姑娘!他知道柳长安有多重视姨母,但,就是为了他,她连姨母都放下了。 如此热情,如此体贴,他怎能不动容?不替她着想呢。 “孤知道你的心意,姨母那里……终归柳余那件事,已经查清了,告诉姨母难免麻烦,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说。” “想些办法就是!”萧绰淡声。 柳长安眼睛一亮,“查清了?那么快?” “真的吗?怎么查的啊!!!” 她查了那么久,差点把命搭上,也没有什么太实质的证据呢。 结果,交到太子手里,短短几天功夫就闹明白了! 要么这是太子爷呢,好厉害啊! 在小姑娘充满崇拜的眼神里,萧绰薄唇微微翘起。 第79章 孤有大事,告诉姨母 “孤的人,找到了替曲秋彤接生的婆子,也去查了柳文柏身上的胎记……”萧绰简单解释番,随后,在柳长安期待的眼神里,他道:“姨母虽然无甚城府,好歹不是傻子,只要能平静下来,做点戏总是会的。” “把事实告诉她后,孤会把她送进宫里陪伴母后,有母后镇着劝着,总会让她冷静……” 要是冷静不下来,就称病去庄子养着。 养个一年半载,总会清醒的。 萧绰音调平淡,“现在,你想说吗?”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柳长安。 柳长安杏眼圆睁,浑身紧绷着,“……长痛不如短痛,总,总要说的。” 她不能让宋氏继续沉沦下去了。 “那就走!” 萧绰当机立断,起身往外走。 “这,这么快?”柳长安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么雷厉风行,怔了片刻,赶紧追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院。 进门时,屋里丫鬟小厮吓了一跳,像风吹麦子似的,齐刷刷矮下去,全跪在地上,口称,“奴婢\/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绰挥手,直接往屋里走。 柳长安抹了把汗,边快步跟在后面,边小声嘟囔,“怎么走的那么快?追,追不上了!” 萧绰身形一顿,微微慢下些许。 他迈步进屋。 屋里,早听见动静的宋氏已经起身过来了,看见萧绰,连是一怔,“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随后,就要屈膝福身。 “姨母不必多礼。”萧绰淡声,单手扶住她,烟眸环视,“孤有大事跟姨母商量,屏退左右。” 宋氏满脸茫然,完全不知所措。 她眨着眼睛,看见站在太子身侧的柳长安,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柳长安点了点头。 宋氏压下心里的不安,抿唇吩咐,“你们先下去吧。” 屋里婢女们,包括容翠在内都屈了屈膝,无声退走。 柳长安仔细把窗户和门都关上了。 萧绰抬步,直接走进内寝。 那里更隐蔽。 宋氏犹豫着跟进去。 三人进入内寝,柳长安把到把寝室里的窗户都打开了! 内寝离屋外远,唯一能偷听的方式,就是窗户根儿,打开后一揽无遗。 确定窗外无人,她回眸看向太子,神情迟疑。 殿下?是,是你说,还是我说啊? 她杏眸盈盈的无声询问。 “孤来说吧!”萧绰摆手,烟眸深邃的凝视着宋氏。 宋氏有点慌,心底莫名升起股不详的预感,她轻轻喘息着,嘴唇苍白,“殿,殿下,长安,又怎么了?是,是柳国爷,柳修他做了什么吗?” “他真的背叛您,投靠燕王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柳、宋两家反目,她和孩子们被夹在中间。 “是,是吗?” 宋氏声音打颤儿。 “是!” 萧绰回的明白。 宋氏心里‘咯蹬’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身子哆嗦着想要摔倒。 “不止如此!”萧绰继续,在宋氏‘还有’的眼神,和柳长安不敢相信的神情,直接了当的说:“姨母,柳文柏不是你儿子。” “啊?” 宋氏一下懵了,喃喃着,“不是我儿子?什么意思?我生的,怎么不是我的?” 她没有反应过来。 “柳文柏是曲秋彤亲生,你生产那日,柳修把孩子调换了,如今,曲秋彤养在郊外柳家庄,那个双腿残废,名叫柳余的外室子,才是你的儿子,孤的表弟!” 萧绰沉声,“孤跟你提过他?你应该记得吧。” “我,我……”宋氏愕然,双眼圆睁,浑身上下,从脚后跟凉到后脑勺,胸口像被生生剜去块肉,她却没感觉到疼,只是昏昏沉沉的。 “夫人!!!” 柳长安看着宋氏面如金纸,向后就倒,吓的三魂没了两魂半,大步上前,一把扶住她,“您醒醒,快点醒醒!!” “殿下,你怎么能说的那么突然?这,这,稍微婉转点啊!!” 哪有这么直眉愣眼往人家心口怼的啊! 宋氏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下子打击太大,死过去怎么办? 现在她都翻白眼了。 “夫人啊,夫人,你,你别吓唬我,你快点醒醒,我,我,太子爷,咱们要不要找个大夫……” 柳长安扶着浑身软绵绵,眼睛直往上翻的宋氏,又担心又焦急,“扶着点,快扶着点啊,要摔了!” 萧绰指尖微动,沉默上前,精壮手臂揽住宋氏,微微使力,直接把她安置在窗前榻里。 宋氏面白如纸,紧闭双眼,喉间发出气虚的呓语。 柳长安急的不行,伸手去掐她的人中。 许久,在她急的想不顾一切去找大夫时,宋氏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看着柳长安和萧绰,她突然梦游般的道:“殿下,长安,我刚刚做了梦,梦见你们俩个说文柏不是我儿子,他出生就被换了……” “哈哈,哈哈,好奇怪,我怎么做那么莫名其妙的梦!” 沙哑绝望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萧绰背手看她,目光寂静。 柳长安咬唇,杏眼微微湿润。 宋氏像是被掐住脖子般,声音嘎然而止,她惊愕,甚至是惊惧的看着两人,许久,许久,不知从身体哪里,蓦然暴发出一股力气。 猛然从榻里弹跳起来,她紧紧握着萧绰的胳臂,“是真的?你没骗我?” “是真的对不对?柳修换了我的儿子,文柏,文柏是曲秋彤生的,我的儿子是柳余,怎么会呢?怎么会?” 宋氏愕然。 她深知太子和长安,绝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骗她,能来找她,必然有八成,甚至是九成真,但,但她怎么肯信? 宋氏的脸上全是眼泪。 柳长安握着她冰凉的手,启唇想要说什么,萧绰却突然打断了她,“事情是长安无意发现了,禀报了孤,孤派人去查,已经有了确实的证据。” “姨母,孤知道你难以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是孤要劝你一句。” “仔细想想,眼下你的处境,你应该痛苦纠缠吗?不多想想你出生就被换走,被柳修打断双腿,被仇人折磨养大的亲生儿子柳余吗?” “打,打断双腿?什么意思?” 宋氏猛然回神,愕然出声。 第80章 夫人,你愿意和离吗? 宋氏惨白的脸色,染上了抹异样的潮红,她眼睛瞪圆,直勾勾盯着萧绰和柳长安,“怎,怎么回事?” “你来说吧。”萧绰侧头吩咐。 柳长安咬唇,“夫人,这件事说来是个意外,前几个月,我陪您和老太太去郊外庄子,去摘些新鲜菜的时候,遇着些麻烦,幸而太子殿下路过救了我,我和他……” 她轻声,挑挑捡捡,把调查这件事的过程,除了刘草灯,剩下的基本都告诉宋氏了。 “我找了守后门的胡老头,问准了他的话,又问到了柳公子残废的真相,而且,世子爷……嗯,大少爷派人来杀我,就是王晋和那些土匪,他们是勾结在一块的,就是要杀了我。” “心里不虚,怎么会想杀人灭口呢?我觉得八成准了,就禀告了太子殿下!” 面对宋氏惨白的脸和赤红的眼睛,柳长安垂下眼帘,不忍去看。 她没法完全体会生母如今的感受,想来,应该跟她前世失去养父母时一样啊。 痛彻心肺,掏肉挖肝。 “……长安告诉孤后,孤派了心腹去调查,找到了当年替曲秋彤接生的产婆。”萧绰接口,眉眼沉着,“她说,柳文柏是九月催下来的,不算早产,但也有不足,只有五斤二两,很是瘦弱,右上臂内侧,有个花生大小的痣,形如鸡子!” “孤调查过,他确实有。” “反倒是柳余,浑身白净。” 萧绰说完,静静垂下眸子,不在言语。 他给宋氏缓神的时间。 柳长安双手捏着衣袖,神色紧张担忧。 宋氏呆呆怔怔的看着两人,心中空落落的,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柳文柏的相貌和他幼时的模样。 她,她第一次生产时没有经验,生完就脱力了,孩子被国公爷抱走给老太太看,一天后才给她送回来。 那时看着是有些瘦的,她还曾经担忧过,为什么孩子看起来那么小,怕养不活,但是,但是…… 生产那天,隐约有印象,产婆接生下来时,喊的是,“生了个大胖小子,怕是有七斤多!” 还有痣? 文柏身上有痣吗? 她,她生的孩子有痣吗? 生完之后,她挣扎着看了两眼,仿佛,仿佛没看见什么痣? 十九年前生产时的场景,宋氏以为已经忘了,但如今回想起来,却清晰的如同昨日。 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精疲力竭的自己,产婆剪下脐带,小心抱着她刚刚生下的孩子,用热水擦了一下,随后,便给自己看。 那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身上也是白白净净的。 根本没有痣! “啊啊!!!”仅存的奢望被回忆打消,宋氏绝望的嘶声,“柳修,柳修,你好狠,你好狠啊!!” 他从成亲时就开始骗她,他养外室,跟罪臣之女夫妻相称,他,他换她的孩子!! 他让她替外室养儿子。 他打断了她第一个孩子的腿!! “你怎么能?怎么能?那也是你的孩子啊!!”宋氏心如刀割,嘴里一片咸腥,自以为还有那一点点‘情分’,和奢侈的柳修仅仅是花心的念想。 轰然崩塌。 她的眼泪,仿佛串珠般落下,神色茫然无助的喃喃着,“孩子,我的孩子,他,他叫柳余对不对?我要去找他,你们带我去找他!” “阿绰,长安,他在哪儿,那个孩子哪儿?我的孩子,我的儿子啊。” “我都没有看过几眼呢!” 宋氏挣扎着,情绪几乎崩溃的拽着两人,身体阵阵发软。 柳长安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宋氏…… 不止大儿子被换了,小女儿也是啊,她替两个情敌养大了孩子。 府外的曲秋丹。 府里的莱姨娘。 宁国公柳修。 这三个人,把宋氏、柳余和她害的好惨啊。 “呜呜呜呜!”柳长安越想越觉得自己母女俩可怜,也忍不住小声哭泣。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她扶着宋氏。 母女俩抱头痛哭。 萧绰垂眸,看着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哭的不能自己的女人们。 他的眉头紧拧,放任了片刻,发现她俩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不由沉声道:“行了,别哭了。” “你们是怕别人听不见吗?” “姨母,别忘了,柳余尚在柳修和曲秋彤手里呢!” “啊?”宋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手软脚软的抹着泪,急声道:“孩子,那个余,余儿,我们去接他,把他接回来!” “怎么接?跟柳修撕破脸吗?孤去参他一本,执意说他调换勋贵血脉,图谋不舅,然后,宁国公府贬爵抄家,柳余带着你、文瑞和清如,一起流放五百里?” 萧绰冷声。 宋氏愕然。 “那我们怎么办?也不能放任不管吧?”柳长安追问。 萧绰垂眸,“姨母去跟莱老夫人告个罪,先回承恩公府,找舅舅商量一番,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和柳修和离的同时,带走文瑞和清如。” 和离很容易。 柳修敢调换嫡长子和奸生子,用此事来威胁,一离一个准儿,带走清如也能谈,毕竟是个女孩子。 但是柳文瑞! 男丁。 且,若是调转之事败露,柳文瑞就是宁国公府唯一的嫡出了,柳家绝不会放手。 流放都少不了他呢。 顾忌宋氏和她的孩子,以及,宁国公府终归是几世经营,姻亲众多,又有燕王和曲贵妃做后盾,一击不死,难免玉石俱焚。 宋氏双眼圆睁,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懵怔。 “夫人,你,你是不愿意和离吗?”柳长安心里忐忑,有些不安的问。 和离妇的名声,不好听,日子也不好过呢。 宋氏转头看她,半晌,突然苦笑一声,“长安,自我嫁进宁国公府,做了主母,自任不曾亏待柳家一人,孝顺公婆,辅佐丈夫,养育儿子,管家理事,我样样都做到了。” “满京城里打听,我也算个贤良妇人,可是,可是……” 有什么用啊? 柳修何曾领情? “他无情至此,我有什么可留恋的!!!” 第81章 这孩子都不吃饭吗? “和离!!” “我是要和离的!!” 宋氏眼睛又红又肿,哭的脸皮都涨起来了,但她的眼神,却渐渐开始冷静,她艰难的站直身体,松开萧绰的手。 深深吸了口气,她神色凄凉,“我不会打草惊蛇,我会尽全力跟柳修周旋,在想出办法,能平平安安带文瑞和清如离开前,我不会露出破绽。” 柳长安睫毛一动,想说她和柳文瑞达成的交易。 但…… 左右看看太子殿下和宋氏的脸色,她默默把冲到喉间的话咽回去了。 兄弟阋墙,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今天宋氏受的刺激够了,再次有机会再说吧。 “姨母能想明白,自然再好不过。”萧绰颔首,烟眸有丝满意。 宋氏不曾哭闹崩溃,能快速冷静下来,对他来说算是个好消息,把人送进宫里,交由宋皇后教导,终归是无计之计。 自宋皇后流产后,身体也是时好时坏,受不了太多刺激了。 “孤陪姨母去承恩公府……” 他开口,只是,话音未落,宋氏突然打断了他,神色带着哀求,“太子,我,我有个请求!” 萧绰,“嗯?” “我想,我想去看看柳余!”宋氏小心翼翼,见萧绰眉头微拧,连忙解释道:“我不会真正见他的,我知道,咱们投鼠忌器,不能惊动柳修,我都清楚的,所以,我就是想偷偷看看他。” “我,我没见过那个孩子,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他的腿……” 宋氏的语气,极尽心酸。 萧绰蓦然沉默了。 片刻,“柳余住在郊外柳家庄,只是,他性格孤僻阴郁,柳修极少让他出门,哪怕去了,也未必能看见。” “没关系,试试看吧。”宋氏急声。 萧绰叹气,颔首起身,“那就收拾收拾,走吧。” 宋氏闻言,连忙点头,擦干净脸上的泪,又洗了脸,厚厚抹上层粉,压了压红肿的眼睛。 她带着柳长安去到荣喜院,跟莱老太太禀告一声,要回娘家住几天。 她是宁国公府正经主母,也不是需要伏低做小的谨慎小媳妇了,莱老太太也没为难,让她打家事安排妥当便准了。 宋氏招来容翠交代几句,随后,迫不及待的跟着萧绰离府。 柳长安自然也是陪同着。 几人坐上马车,很快出了城门,直奔杏花坡而去。 车厢里,宋氏坐立难安,身上的汗一茬接一茬的。 柳长安看她随时会昏倒的模样,小声安慰她。 萧绰半阖烟眸,偶尔说上一句,他调查到的柳修投敌之事。 他是曲贵妃安插在东宫一系里最深的钉子,勾结外敌,要陷害承恩公谋反判国,勾结外敌。 宋氏听着,脸色越发惨白同时,心里也明白了,哪怕为孩子,她也不可能跟柳修‘和平相处’。 他们之间,必然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夫妻一场,闹到这个局面,宋氏不是不惘然,却是没有像一般妇人,遵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的俗礼。 一则,柳修狼子野心,都要灭她满门了。 二则,比起无辜的亲爹亲娘,兄弟姐妹,柳修的份量明显轻多了。 父唯一尔,夫……随人皆可。 况且,承恩公府可没人对不起柳修!! 呸,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二十年的夫妻感情,她一腔真挚算是喂狗了。 就是可怜了文瑞和清如,要面对父母相残的局面。 何其残忍? 孩子们怎么受得了? 宋氏想着,眼泪不停的掉。 萧绰:…… “罢了,杏花坡已到,史立群,去看看柳家庄的情况!” 见自己又把姨母说哭了,他摸了摸鼻子,直接闭嘴,掀车帘吩咐赶车的侍卫。 “是!”史立群领命,把车停到距离柳家庄附近的树林旁边,他跳下马车,大迈走到柳家庄门前,跟几位坐在墙根处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聊了几句。 他转身回到马车跟前禀告道:“殿下,夫人,今日柳少爷出门了,是跟她奶娘去的,据说是到圆坛寺上香了。” “殿下!”宋氏惊声,满眼乞求转头看他。 萧绰拧眉,“圆坛寺人太多了,如果有人看见……” 柳长安见状,小心翼翼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杏眼盈盈,摇了摇头。 萧绰烟眸扫过她,又看了眼宋氏,转头吩咐,“调头,去圆坛寺。” “是!”史立群应声,翻上马车,挥起鞭子。 ‘啪’的轻声,骏马扬蹄。 圆坛寺离柳家庄不远,马车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萧绰掏出块玉牌,史立群递给了知客僧人。 圆坛寺就派出了遮顶小轿来接女客。 几人坐进轿子里,又有个小和尚领路,他们很快来到圆坛寺的旁殿处。 柳长安透过轿帘向外看,就见殿外的八角凉亭处,柳余正坐在轮椅上,垂头看着手,不知在想什么。 殿外台阶旁,季奶娘手里捧着三柱,像手腕那么粗的香,满脸挚诚的排队。 等着祈祷。 看来,是季奶娘把柳余拉出来上香的。 他本人不像会寄信神佛的人。 柳长安抿唇,掀帘子下轿,走到宋氏的轿子旁,小声对里面说:“夫人,你快那旁树下,坐在椅子上的清瘦少年,他就是柳余!” “啊!”宋氏迫不及等掀车帘,没敢把脸全露出来,但那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柳余的身影,“像!!” “真的像,他,他好像我娘!” 是的,相比和宋氏的那几分相似,柳余那偏向阴柔的脸儿,更像宋氏的生母,承恩公夫人。 尤其他身材清瘦,不爱出门,皮肤被捂成了不正常的白。 更像深居闺阁里的大小姐了。 如果说,柳余和柳长安有三成像,柳长安和宋氏有四成像,那,柳余和承恩公夫人,起码像了八成。 已经到了一照面儿,就会被认成直系血缘地步了。 也怪不得柳修不敢让柳余进京城,他那张脸,但凡出现在一个跟承恩公夫人见过面的人眼前。 绝对会被怀疑。 宋氏的一双眼睛,隐在窗帘后,痴痴看着柳余,嘴唇都哆嗦了,她喃喃自语道:“他怎么会那么瘦呢?” “这个孩子,他,他都不吃饭吗?” 第82章 哥哥,他害我 “为什么一直低着头,一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他怎么了?谁欺负他了吗?”宋氏双眼一措不措的看着柳余。 泪眼朦胧。 柳长安的眉头也蹙了蹙,记得前几日跟柳余见,他没这么颓废,“夫人,我过去看看。” 她轻声,没等宋氏回答,就小步向前跑! “长安!”宋氏惊愕,一声没叫住人,眼睁睁看着柳长安来到柳余身边,轻轻拍了拍他。 柳余抬头看她,眼神多了一丝光彩。 柳长安微微弯腰,朱唇微动,跟他说了些什么。 柳余抿唇,神情黯然,沉默好半晌,他像是回答了。 柳长安眉头蹙紧,连声追问,这时,大殿里上香的季奶娘也出来了,瞅见柳长安,眼泪忍不住向下掉。 她边哭边诉苦。 三人交谈起来。 “那是怎么了?”宋氏身在轿子中,坐立难安,她的心,一刻都不想待在轿子里,只愿不顾一切,飞奔到柳余身前。 可是,可是…… “姨母,长安现在仍被柳文瑞追杀,只是性子机敏,处理得当,柳文瑞尚在观望中,你若出现被他知道,他必然要狗急跳墙,对柳余斩草除根!” 萧绰轻声。 宋氏浑身一颤,心里刀割般不舍,却还是把帘子放下了。 “我,我们等长安回来,然后马上就走,不,要不多留!”她小声,难免哀求道:“殿下,算是姨母求你,扔帮我保护一下余儿吧,他在曲秋彤和柳修手下过活,我,我真的好担心……” 虎毒不食子。 柳修却比虎毒,更何况,还有个深恨宋家的曲秋彤。 “姨母放心,孤一直派人暗中守着柳余!”萧绰应声,没说上回暗卫看见的,柳余被迫‘游街’的场面。 是要尽快把人救出来了。 只是,柳文瑞和柳清如实在难办! 萧绰的剑眉深深拢起,冷峻容颜沉下。 前方树下,柳长安听了季奶娘和柳余…… 主要是季奶娘的一通诉苦,又气又无奈的安慰他们一番后。 季奶娘哀声叹气的说:“哎,柳姑娘,我和少爷得回去了,要不然,太太又要生气了!” “最近老爷和太太,看少爷看的可严,我千求万求,才能带他出来一会儿,不能陪你了。” “咱们得走了!” 她冲柳余叹气。 柳余没有回话,只是眼珠子微微转了转,神情有一丝不舍。 仅一丝丝。 稍稍不注意,就看不见了。 “那你们快回去吧,我有时间来看你们。”柳长安能明白他的心情,也不强求,仅是笑笑。 “哎!” 季奶娘推着柳余的轮椅,苦笑着走了。 目光他们的背影离开,柳长安握了握拳,转身回到了轿子旁边,萧绰挥手,轿车抬着她们飞快离开圆坛寺。 几人回到马车上。 “去承恩公府吧,有些事,孤也打算跟舅舅聊聊了。”萧绰低声。 宋氏重重点头。 车夫长鞭挥起,马车离开圆坛寺,直奔承恩公府的方向。 萧绰骑马,前方领路。 宋氏握着柳长安的手,两人对坐在车厢里。 空气寂静的仿佛窒息。 好半天,宋氏嘴唇惨白,忐忑不安的问,“长安,他,他跟你说什么?他为什么看着那么不高兴?” “夫人……”柳长安咬唇,想起刚刚季奶娘说的那些,她杏眼里浮出怒意,特别想要直接告状,又怕宋氏受不了刺激,只好轻描淡写的回,“就是……” “不是要春闱了吗?柳公子心思极巧,手工又好,擅长机关之术,就想要考墨举科,但是国公爷和曲秋彤不许,他们把柳公子给,给……” 柳长安没敢仔细描述‘游街’那段,一语带过。 但宋氏明白了。 想起文柏要参加科举,国公爷、老太太、她、文瑞、甚至清如都围着他打转儿,唯恐他哪里不舒服?耽误前程,柳修那样自傲的人,伏低小做到打听今科谁是主考?竭尽全力打探人家的爱好,了解人家喜欢什么类型的文章。 整个宁国公府,都在替文柏游走。 他们捧着他、哄着他、就差砍块板,把他供起来了,但是,但是…… 余儿。 那个可怜的孩子,只是想参加墨科举,拼个前程罢了。 “怎么能这样呢?柳修,那凭什么这样虐待我的儿子?” 虐待!! 柳修就是虐待他,他还打断了孩子的腿,阻止他上进,他,他把他当成狗一样,圈养在柳家庄里。 是,柳修没有杀他。 但也只是没有杀他罢了。 宋氏心里剧痛。 柳长安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细细碎碎,宋氏哭了一路,直到马车驶进了内府,来到承恩公府门口,萧绰派人通传一声! 太子大驾光临,门房连忙打开大门,跪在路边。 马夫将车赶进宅子,一路来至二门口,府里宋氏的生母宋老夫人、长兄宋承继、嫂子金氏和几个侄子侄女,全都站在那里。 萧绰下马。 “老身携子媳见过太子殿下!” 宋老夫人礼了大礼。 宋承继和金氏也掀衣袍下跪。 萧绰伸手扶住他们,口称,“外祖母和舅舅免礼吧。” “孤有要事要跟你们谈,找个安静地方吧。” 他直接了当。 承恩公府的主人——承恩公宋宾本人,正在边关御敌,如今府里能做主的就是宋老夫人和宋承继。 第三代太小,尚不能成事。 萧绰只找了母子两人。 看着萧绰郑重的表情,以及自家女儿\/妹妹红肿的眼睛,宋老夫人和宋承继对望一眼,心里‘咯蹬’一声,莫名觉得大事不妙。 他们面色凝重,“殿下,兰儿,咱们去书房。” 萧绰颔首,背身前行。 柳长安则扶着宋氏的胳膊,几人上了软轿,穿过承恩公府的花园,直接来到前院书房里。 宋老夫人令丫鬟小厮们退下,晚辈们也都打发走了,又让金氏守门。 屋里,剩下了萧绰、宋氏、宋老太太、宋继承和柳长安五个人。 宋继承用疑惑的眼神,撇了下柳长安,见太子和妹妹都没说话,就觉得这应该是个信得住的。 “殿下,兰儿,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怎么哭成这样?”他拧眉瞅妹妹。 宋老夫人也满眼担忧。 母亲和兄长的真心惦念,让宋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松开柳长安,扑到母亲跟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娘,大哥,柳修害我,他,他换我的孩子……” 第83章 或许,他家能习惯换孩子…… 柳修害我! 他换我孩子!! 这两句话,信息太多了,霎时让宋老夫人和宋承继懵在当场。 半晌…… “什,什么?害,害你,换你孩子?” “他,他换什么?怎么回事?”宋承继有点反应过来了,眉头拧得死紧,声音干哑,“兰儿,你,你别哭,也别急,慢慢说,万事都有哥在呢。” “哥替你做主!” 无论何时何事,兄长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拦在她面前。 宋氏浑身颤抖着,泪如雨下,放肆地让心里的委屈喷涌出来,她泣道:“哥,娘,柳修骗我骗得好苦,他,他太无耻了,他向我求婚前,就跟曲秋彤勾搭到一块了。” “曲秋彤是曲贵妃的侄女,是爹抄了他们家啊,柳修跟燕王勾结,他从来没有投向东宫,他一直是燕王党。” “二十年了,他跟曲秋彤夫妻相称了二十年,把我当成傻子那么骗,他,他还把他和曲秋彤生的孩子换进府来。” “文柏是他和曲秋彤生的,呜呜呜,他们把我的儿子抱走了,他们还虐待他,柳修把我儿子的腿打断了!” “哥,娘啊,呜呜呜,我怎么办啊?” 宋氏绝望凄楚地痛哭。 宋老夫人和宋承继几乎懵了,女儿\/妹妹说得挺明白的。 但是他们,他们怎么糊涂了呢? 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敢相信。 “怎么回事?” 两人异口同声,想了解得更详细点。 宋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了。 萧绰见状,叹了口气,把事情说了一遍。 重点说明柳修和燕王勾结、企图陷害承恩公府通敌,以及,柳文柏和柳余的被换。 “姨母生的那个孩子柳余,双腿尽断,孤偷偷派人检查过,已然救无可救。” “承恩公府的外孙,孤的表弟,被暗害至此,柳修罪大恶极!” 萧绰沉声。 柳长安抬头瞅了他一眼,心里默默苦笑:不止是柳余这个承恩公府的外孙被害了啊,她这个承恩公府的外孙女,也当着奴婢呢。 谁也没比谁强。 只是,如今柳余有机会被认回来了,他那证据好找,而自己…… 唉。 啥都没有。 不过,也幸好吧,有一就有二,经历过柳余,大概承恩公府会习惯‘换孩子’的事,她找回身份能容易点? 柳长安苦中做乐的想。 那边,宋老夫人和宋承继却捂着胸口,脸色一片惨白。 “柳修,柳修!!当年他上门求亲时,跪在我和你爹面前,诅咒发誓要对你好,你,你们夫妻二十年,他,他哪怕纳了莱氏,也是遵从你婆婆之言,又让莱氏签了身契,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替你找了好人家,他怎么能,能……” “畜生,畜生啊!!”宋老太太一把抱住女儿,浑身不断地颤抖。 当年,柳修求娶时,自家老爷还有些不愿意,是她看柳修眉目清俊,言谈得体,又是国公世子,身份尊贵,做主让女儿嫁过去的。 结果,结果…… 想起女儿说的,柳修亲手换了女儿的儿子,他们的大外孙儿在曲氏女手下受尽折磨,双腿尽断! 老夫人真是痛不欲生。 是她害了女儿和外孙子啊。 “殿下,这些事是真的?查清了?有证据?”宋承继满眼震惊的同时,拳头握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宋家是武将出身,曾经的宋承继,也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万岁爷忌惮承恩公功高盖主,宋老夫人和宋承继就定居京城,做了锦衣玉食的‘质子’。 “孤既然来了,自然是查了清楚。”萧绰背手。 宋承继抽气,咬牙看了一眼妹妹,第一句便道:“边关那里,殿下可知会我爹了?” 柳修通奸换孩子的事儿,固然要追究,但如今更重要的,还是亲爹那里!! 边关正在打仗啊!! 通敌叛国是要满门抄斩的!! 柳修好狠啊,杀人还要诛心! “舅舅放心,孤已经派了心腹去外祖父那里的,边关会稳!”萧绰淡声,烟眸浮出一丝阴戾。 要不是为了稳定边关,怕外敌趁机攻打,他会容许柳修蹦哒到如今? 早斩除了!! “那,那就好。”宋承继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看见母亲和妹妹抱头痛哭的模样,心里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他的小妹妹啊!! 和他手握手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会追在他屁股后边,叫他‘哥哥哥哥’的小妹妹啊! 柳修怎么敢啊! “兰儿,你想怎么样?”宋承继直接问道。 宋氏抱着母亲,哭得昏天黑地,话却说得清楚,“哥,我要和离。” “可以!”宋承继连个磕绊都没打,爽快答应,“柳修敢换你的孩子,就是他理亏,我带着那个产婆和证据,直接去找他!” “他不答应,我直接告到万岁面前。” 哪怕万岁偏向燕王,曲贵妃吹枕头风,错就是错! 万岁难道能为了保柳修颠倒黑白吗? “哥,我想带孩子们走!”宋氏咬唇,声音很小。 宋承继怔住,脸上带出为难之色,“带孩子走?这,这,我若去谈,清如应该可以,但是余儿和文瑞就……” 妇人和离,哪怕是公主,也没有带走夫家男丁的道理。 “兰儿,柳修做错了,我也能拿捏这个把柄让他妥协,但如果太过了,我怕他会弃卒保帅,把罪名推给曲秋彤,曲贵妃和燕王再保一保他……” 闹不好。 柳修只会有个治家不严之罪。 萧绰剑眉微拧。 他就是担心这个,才迟迟没有动手。 武英帝偏心太过了。 “那怎么办?我不能抛下余儿和文瑞,尤其是余儿,他,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呜呜呜,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宋氏急得不行。 宋老太太缓过神来,听着女儿无助的哭声,老人家真是痛彻心肺,却生生压着,喘息道:“兰儿,你别急,这件事,咱们慢慢来,天下万物,都有解决的法子。” “柳修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咱们总能抓住他的把柄,如今,他在明,咱们在暗!” “按照规矩,你不能带走夫家男丁,那,咱们就想主意,让柳修直接不要余儿和文瑞他们,不就成了吗?” 第84章 我要柳文柏的命 大夏的国风保守,民间尚且流传贞洁牌坊。 家有和离女,是丢人现眼的事,许多注重清誉门楣的勋贵官员,宁肯让女儿跟婆家一块死,都不愿意接受她和离归家。 无它,丢不起那个人。 但…… 宋老夫人和宋承继都不曾犹豫半刻,直接认下宋氏的和离要求。 如果,如果前世,承恩公府没有被柳修算计,满门流放,或许,宋氏和她的结局不会是那样。 承恩公府重视亲情,那,要是她的身份有揭穿的那天,他们也会接受她吗? 柳长安暗地叹气,杏眼浮出抹,不易察觉的期盼。 宋氏没有注意,只是急急地问,“娘,我,我要怎么让柳修放弃文瑞和清如啊?” “他,他就两个,呃,不……” “三个儿子!” 事情揭穿了,余儿是残废,文柏乃奸生子,只有文瑞是嫡出嫡正,那时候,那时候…… “他不会放弃的。” “若是用文柏,用他做些文章,你爹那边,还有殿下这里……”宋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庞深沉,浑浊眼里流露出精明。 她想说什么,然而,余光无意扫过柳长安,蓦然停声,转身问女儿,“这位小姑娘,就是最先发现不对的长安吧?” “呃!”宋氏一怔,茫然点头,“是啊,娘,她是原本在我身边的大丫鬟,青梅的闺女,今年到我房里伺候。” “长安伶俐乖巧,巧捷万端,助我良多,柳修和曲秋彤之事,就是青梅的男人查出来的,还有余儿,若不是长安发现不对,我都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怕是,怕是要被瞒一辈子!” 宋氏垂泪,越想越是后怕不已。 宋老夫人苍老眼神上下打量着柳长安,微微蹙了蹙眉,不着痕迹地看了萧绰一眼。 眸里无声询问,是个能信任的人吗? 萧绰背手,轻轻颔首。 宋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慈祥地看着柳长安,笑着道:“原来如此啊,当年我看青梅就是个好孩子,爽快干练,你也随了你娘,是个体贴细心的。” “兰儿被我惯坏了,性子太敦厚,太憨实了,多亏有你辅佐,否则,她恐怕被柳修啃没骨头,都不知害她的是谁,还有余儿,那个可怜的孩子……” “是你救她们母子,救了我的女儿,长安,老身地谢谢你啊!” 说罢,她郑重弯腰,行了大礼。 柳长安一惊,赶紧侧身避过,口称,“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我哪里当得起?都是我应该做的!” “世上哪有什么应该的事?谢,一定要谢的。” 宋老夫人坚持将礼行完,随后才道:“姑娘先到外面歇歇吧,老身让孙女陪着你。” 柳长安眨眼,心里明白这是宋家人想私下商量,不愿意让她听了。 她抿唇,压下眼底的复杂,微微福身道:“老太太客气了,奴婢告辞。” 说罢,转身离开。 宋老太太亲自把她送出门去,交给宋承继的嫡长女——宋知念,郑重交代道:“这是你姑姑的小恩人,你好好招待她,莫要怠慢了。” 宋知念看着柳长安身上明显的丫鬟衣裳,眼里闪过丝诧异,面上却没流露出来,温厚应下,“祖母放心吧,我晓得了。” 说完,便笑着领柳长安回她的院子了。 宋老夫人远远看着她们离开,眼神晦暗不明,她站了片刻,转身回到屋里。 彼时,宋继承正叹息着安慰宋氏呢。 宋老夫人没管儿女们,而是稳步来到萧绰身前,直接问了一句,“那个长安可信吗?需要‘处理’了吗?” 神色无情,语气冷冽。 充满杀气。 跟刚刚慈祥温柔的老太太截然不同。 萧绰掀眼眼瞅她,半点惊讶都无,仅是保证道:“不用了,孤已经调查过,她很可靠。” 跟宁国公府的‘吉祥物’莱老太太不同,宋老夫人是承恩公府的定海神针,宋国公常年在外国打仗,府里府外,朝廷后宅,都是宋老夫人一把抓的。 宋承继的性格偏软,擅长守城,宋家三姐妹的脾气,倔强、爽快、温柔,但也都不是强势之人。 承恩公府里最有攻击性的,其实是年近七十的宋老夫人。 “殿下查了,自然可信,那……我想要柳修的命,有妨碍吗?”她盯着萧绰,接着问道。 “暂时留下,待燕王之事了结,随外祖母处置。”萧绰沉声道。 宋老夫人拧眉,神色有些不满,但也平静,“暂时杀不了柳修,我要柳文柏的命!” 她本就不喜欢那个妄自尊大,盛气凌人的小子,只是碍于女儿的面子,强自忍着罢了,如今…… 那也不是她亲外孙,反而是仇人之子,她还忍什么? 别说柳文柏无辜,他早知道自己是曲秋彤之子了,还把她女儿骗得溜溜转,肆意伤她。 就是该死。 “这个老夫人决定,孤不插手。”萧绰淡声,看着外祖母狠厉的眼神,不由劝了句,“文瑞和清如,也是柳修之子,跟柳文柏朝夕相处十几年,老夫人要是杀他,恐怕会落地埋怨。” 柳文瑞不是宋氏的孩子,却是柳修的,柳文瑞和柳清如是柳家血脉,宋老夫人肆意杀害他们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们未必感激。 “怨就怨了?又如何?他们心疼生父,我也心疼我的女儿,谁敢害我孩子,我就要活扒他的皮!” 宋老夫人狠声,老脸狰狞的咒道:“况且,我疼文瑞和清如,是因为他们是兰儿的孩子,爱屋及乌罢了。” 所以,被及的那个‘乌’,是爱她是恨她! 她也不是很在乎。 都奔七十的人了,有什么看不透的。 “外祖母想得清楚就好。”萧绰应声。 宋老夫人颔首。 那边,宋氏跟亲哥哭哭啼啼,诉了番苦,心情好多了,看见亲娘回来却没理她,而是跟太子嘀嘀咕咕的,不免关切出声,“娘,你,你怎么了?” “你们说什么呢?” “哦,谈点小事。”宋老夫人转身。 萧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从狰狞扭曲,飞快转成慈爱心疼。 第85章 未来太子妃 宋老夫人走到儿女身前,加入了他们的讨论,替他们出主意。 萧绰吸了口气,加入进去。 四人窃窃谈论着。 承恩公府,离他们不远的院落,宛梅园里,宋家大小姐宋知念拉着柳长安的手,含笑把她按坐在椅子里,自己则站在她身侧。 柳长安拘束的咬唇。 有些不安。 “大姑娘,还是您坐吧,我站着就成了……” 不管真正身份如何,她如今还是个奴身,姑娘站着她坐着。 感觉不对呢。 柳长安想站起来。 宋知念垂脸儿,柔美面上绽放着优雅又真诚的笑,她道:“祖母说,你是叫柳长安吧,我看你有点忐忑,也就不叫你‘姑娘’了,称呼你做长安可好?” 柳长安,“自是好的。” “那长安,你别跟我客气,祖母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对你的称呼是‘三姑姑的恩人’,你既是姑姑的恩人,就不同与普通的丫鬟。” 宋知念睫毛弯弯,微微歪了歪头,端庄里带着丝俏皮,她直接坐到柳长安身边,目光直视着她,笑盈盈的说:“你现在是我的贵客。” “贵客自然要有座位,难道我招呼小姐妹们,还要让人家站着不成?” “小姐妹们……”柳长安喃喃。 内心莫名惘然,是啊,要是没被换走的话,的的确确,她就是宋知念的小姐妹了。 可惜~ “闺阁相交,如若投缘,就是没有血亲的姐妹,长安,不怕说句冒昩的话,我看着你莫名觉得亲切,特别和眼缘儿,总觉得你和我,好像有哪里相似,跟别家不同。” 宋知念疑惑的笑。 柳长安默默想:是脸型。 宋家人,无论男女老少,几乎都生了张一模一样的鹅蛋脸儿型,。 宋知念是。 宋氏是。 她身为宋氏的女儿,自然也是。 “或许是我和大姑娘有缘吧。”柳长安轻声,眼神柔柔的。 宋知念俏皮的眨眨眼睛,很顺利接受了她的说法,还笑着自我调侃道:“我这个人啊,极是有艳福,身边围绕的朋友们,不管是‘新欢’,还是‘旧友’相貌都是绝美的。” “其实啊,祖母把你送出来,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看着你的脸儿,心里就想:你这个朋友啊,我是交定了。” “咱们两个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对吧?” 感受着柳长安微僵的身体和紧张的表情,宋知念刻意说笑,缓解她的情绪。 宋知念话说的调皮,柳长安提着的心,瞬间放松不少。 前世,名门贵女、美貌闺秀——柳清如,给了她太坏的印象,让她对这种‘完美无缺’的大家千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和恐惧。 只是宋知念跟柳清如截然不同,对她的态度,反而更像石霄月,却比石霄月更开朗,更大方,言谈举止,待人接物,也是优雅自信。 怪不得,前世承恩公府没出事时,外面一直传,宋知念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宋皇后极喜欢她。 可惜,英武帝一直没松口。 宋大姑娘的确很好。 比柳清如强上千倍百倍。 柳长安默默想着,但,不晓得为什么?‘未来太子妃’这个念头恍过她脑海时,莫名其妙的,她心里有点堵。 “对了,快要正午了,一会儿,你跟我一块用膳吧,哎,也不知道祖母他们在谈什么?” 柳长安垂眸思索的时候,宋知念突然打口,神色里,是大大方方的好奇。 “呃,是夫人出了些事,想跟老太太和世子爷讨个主意。”柳长安没完全不回答,也没说的太清楚。 关键是,宋老夫人让孙辈们离开,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她哪好能揭穿了? “哦,这样啊!” 幸而,宋知念极聪明,也很能体谅人,完全没有借身份压着柳长安说实话的意图,轻轻一笑,自己转移话题了。 她叫来丫鬟,去小厨房端了午膳,又招呼柳长安一块吃。 席间,谈笑风声,侃侃而谈。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飞花令,投壶射覆,调香泡茶,朝廷大事,边关战急,甚至是冬日里如何把皮衣服洗好?怎么保养首饰这种,理应是柳长安擅长的事儿,宋知念都知道的很清楚。 什么都能评两句!哪些都能谈一谈! 神采风扬,顾盼优雅,又完全不用学识压迫,反而令人如沐春风。 这才是大家闺秀呢。 第一次,柳长安跟人接触时,被照顾的那么好,无需费心思索,不用绞尽脑汁,更不需圆场说笑,就乖乖坐在那里,余者所有,都是宋知念周全。 “大姑娘,你,你真好,知道的真多。” 她感叹着。 杏眼里盈着羡慕。 “你若我一样,也是个碎嘴子,爱叽叽喳喳跟人打听事儿的,也会什么都知道的。” 宋知念爽声笑着,旋即,起身想要端本杯茶来,她走到了柳长安的背后,无意回眸,突然,脚步一顿。 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惊讶。 “大姑娘,怎么了?”柳长安茫然问着。 宋知念回神,嘴里迟疑说着,“没什么……” 眼神却一直往柳长安的耳后瞅。 那是一颗痣吗? 右耳后,贴近下耳根的一颗小痣?这个位置,怎么跟祖母一模一样呢? 好奇怪啊。 长安姑娘也长的跟姑姑很像! 宋知念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她看着柳长安疑惑的眼神,没过多解释,只是把话题岔过去了,妥妥贴贴招待了柳长安一整个下午。 直到宋氏和宋老夫人谈完过来,把柳长安带走休息去了。 宋知念坐在屋里,神色凝重。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她的贴身丫鬟担忧的问。 “我……”宋知念顿声,神色有些恍惚,片刻,终是咬了咬牙,“我可能是想多了,但若瞒了,又觉得不对!” 她喃喃自语,顶着丫鬟惊讶的眼神,起身匆匆来到宋老夫人院里。 承恩公府没那么大规矩,丫鬟通报一声,宋知念直接进了大堂,抬眼看见自家祖母坐在罗汉椅里,眉眼沉重,满脸戾气的同时。 又好像苍老许久。 姑姑的事不小!! 宋知念心里一沉,脚步停顿。 “知念啊,这么晚了,你过来来找,是有什么事吗?” 这时,宋老夫人温声开口。 第86章 凡事有一就有二 “过来,知念,到祖母这儿来!” 罗汉椅里,宋老夫人向孙女招手,笑容温和,面色疲惫。 宋知念柳眉微蹙,关切上前,担忧的看着老太太,“祖母,孙女看着你脸色不太好,你怎么样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别着急!” 太子爷携姑姑登门,跟祖母和父亲密谈整天,母亲守门,关键是……今夜,姑姑一个出嫁女,居然住回了娘家。 祖母那样坚毅的性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且又说:丫鬟是恩人! 事情肯定不小。 闹不好,是姑姑夫家出了事?好一些是内宅争斗,姬妾做乱,坏些可能是…… 夺嫡之乱。 但不管如何,祖父身在边关,父亲性格郭厚,祖母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祖母,家里家外,咱们都依靠着您呢!” 宋知念轻声劝着。 宋老夫人苦笑看着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她生下的儿女们,一个比一个憨厚,一个比一个温软,根本撑不起家业,幸好,孙子孙女们反而更像她些。 她这把老骨头,再坚持几年,等孙辈们历练起来就好了。 宋老夫人叹笑,口中温声道:“念儿放心,祖母明白,会保重自己的,只是,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不再谈己身。 宋知念心知肚明,也不纠缠,虽然担心,也直接绕过去了,径直道:“祖母,孙女今日来,是想跟您说说那个叫‘柳长安’的丫头?” “她怎么了?”宋老夫人凝眉。 柳文柏和柳余调换。 宁国公府勾结曲家,投靠燕王。 柳修陷害承恩公府通敌判国。 三件大事,样样关系着宋家的生死存亡,哪怕萧绰保证,柳长安是可靠的,宋老夫人依然不放心。 若不是那姑娘的确对小女儿有恩,她都恨不得斩草除根了。 如今一听见跟她有关,宋老夫人本能觉得不好,一把握住孙女的手,她焦急的脱口而出,“她跟你说什么了?” “祖母,您别急,柳长安性子很沉稳,她什么都没说!”宋知念心里猜到事情重大,对祖母的异常反应,也没惊讶,到是温声劝着。 见老太太神情放松些她,她才道:“只是,孙女发现些异样的地方,所以才禀告祖母?” 宋老夫人疑惑,“异样?” “哪里异样?” 宋知念抿唇,微微探了探身,目光在祖母耳后那颗痣上停留两秒,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她道:“祖母,你看柳长安时,觉不觉得她十分面善?” “面善?”宋老夫人一怔,太子和女儿说的事太严重了,她惊愕失措,根本没顾上仔细看柳长安,但如今孙女提了,她仔细回想。 那姑娘鹅蛋脸儿,杏核眼,鼻梁秀气,朱唇微翘,天生带笑,那个模样,那个模样…… “她有些像你姑姑。” 宋老夫人突然说。 “对,足足像了六成!”宋知念抿唇,“剩下那四成,眉毛浓密,眉毛有块缺痕。” “我爹也是如此。” 她说的爹,自然是指承恩公世子宋承继。 “她的鼻梁比姑姑挺直,颧骨更高一些,面容有凌角,气质又跟姑姑截然不同,所以,咱们看她,只觉得面善,但若仔细回忆,她和姑姑是非常像的。” 宋知念沉声,看着宋老夫人惊疑的眼神,她顿了顿,又道:“长安姑娘的鼻子,有些像祖父。” 宋老夫人的瞳孔,瞬间收缩了。 “另外,我发现她右耳后,贴近下耳根的地方,有些米粒大小的圆痣。” 宋老夫人倒抽了口凉气,本能伸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后。 指尖摸到了凹凸不平的触感。 那是她自小就有的黑痣。 “你看准了?” “嗯!”宋知念重重点头,旋即又道:“今日,祖母把长安姑娘交给我的时候,我旁敲侧击的打探过了。” “她是弃婴。” “弃婴?”宋老夫人缓缓吸气,“不对啊,我记得她是你姑姑陪房夫妻所生的?她娘曾是你姑姑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不是亲生的,长安姑娘是姑姑陪房从宴河边捡来的!”宋知念连忙回。 她同柳长安相处了整个下午,也不是白白聊天,当然什么都打听清楚了,“……长安姑娘今年十七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生人?反正是3月的时候,被姑姑陪房从宴河边捡回来的。” “那时,姑姑陪房找有经验的老嬷嬷帮着看了,应该是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脐带还没断呢!” “十七岁,三月份?” 那正是清如的生日。 宋老夫人眼瞳剧烈颤动,半晌,哑声道:“知念,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宋知念摇头,十分干净利索,“我猜不透,这些事代表着什么……” 家庭美满,娇养闺中的小姑娘,想不到世上有换孩子这种事。 “我只是觉得,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四次,就是故意!” “柳长安相貌像姑姑、像祖父、她耳后一样的位置,长着跟您一样的痣,她还是个弃养的女儿。” 这么多事实摆在面前,宋知念没法说服自己,那全是巧合。 “她像咱们家的孩子,那或许是,是……父亲在外有什么?或许是祖父?要么是,是二姑姑?” 承恩公府人丁单薄,承恩公和宋继承都没有在世的兄弟姐妹了,至于旁权血脉,不至于长的像宋氏。 那,那也只有血亲了。 祖父出轨?父亲出轨?二姑姑,嗯,没听说过丢孩子?而且她是女子,想要偷偷的十月怀孕? 夫家不可能发现不了。 三姑姑那时候刚生完清如,也不可能。 至于大姑姑…… 那是当朝的皇后啊。 不要想,宋知念,别随便乱想,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祖母,我,我觉得可能不是祖父,就是父亲……”她艰难出声,小心翼翼看着祖母。 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深深吸气,压下心里的愤怒和震憾,她听出孙女的意思,是觉得柳长安可能是国公,或是承继在外面的‘沧海遗珠’,但是…… 宁国公府。 柳文瑞和柳余的调换! 凡事有一,就可能有二~ 第87章 爹会被打断腿吧? 小女儿怀孕的时候,姑爷那个姓莱的小妾也怀上了。 她们两人是同日生产。 小女儿生了个清如,莱姨娘,据传产下个死胎,也是个女孩儿,当天掩埋了。 清如和柳长安…… 同年同月生人,或许,也有可能是同日了。 经历了柳文柏和柳余的事,宋老太太的思想开阔不少,她看着孙女,握了握拳,平静下心情,温声道:“知念,这件事情,祖母记住了,会调查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祖母觉得,应该不是你爹的问题。” 最大的可能在宁国公府。 “祖母,我,我其实也那么觉得~”宋知念慢吞吞的说,笑容尴尬。 她娘脾气急,性子冲,她爹畏她娘如虎,哪敢在外搞这些小动作?还搞柳长安那么大个‘结果’来? 十七年啊。 她爹要有那么厉害,能瞒她娘那么久,何必天天被打的鬼哭狠嚎的! 所以,恐怕,咳咳,恐怕就是祖父了。 好闹心哦。 她莫名其妙添了个小姑姑!! 而且,祖父戎马半生,边关血战,府里府外,都是祖母支持,老两口相扶相携半辈子,晚年闹出个小闺女? 祖母都快七十的人了,这,这…… 祖父也太过分了! 只是她都看出问题了,也不能不管,错是祖父犯下的,长安姑娘何其无辜?刚出生就差点冻死? 宋知念已经把黑锅扣到了承恩公身上,并且坚信不移,她咬着唇,偎身靠在宋老夫人身前,轻声道:“祖母,你也别着急,别生气,反正,事情都这样了,你慢慢查,然后等祖父回来了,就问问他,要准了……” 你在打他。 我们这些孙辈们,都站在你这边。 我在去团结我爹我娘和姑姑们,嗯,下回进宫见皇后娘娘的时候,把这事告诉她,让她教训祖父。 呃,不对,等事情查清楚,真是祖父再教训吧。 万一是爹的呢。 哦,是爹的……娘会把他腿打断吧。 宋知念内心感叹。 宋老夫人也不知道孙女思维那么发散,全副心神都在怎么去调查真相?以及…… 虽然儿女不争气,总算有个靠谱的孙女。 宋老夫人老怀安慰。 宋知念:…… 柳长安要真是我爹的‘沧海遗珠’,我娘发现之后,是会打断他的左腿?还是右腿呢? —— 跟宋老夫人和宋承继商量完,萧绰次日离开承恩公府了。 到是宋氏心情太激荡,恨意太深,情绪难免上脸儿,宋老夫人怕她回去之后,被发觉破绽,或者干脆跟柳修吵起来! 她把小女儿留下,细心教她。 柳长安有幸旁观,听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包括且不限于:怎么骗人哄人?怎么扇风点火?怎么挑拔离间?怎么借刀杀人? 三言两语之中,杀人无形。 谈笑风声之间,毁人害命。 柳长安:…… 老太太,不简单啊。 她有些心惊,也有些遗憾,宋氏……但凡有老太太的五分能耐,也不至于被骗的,连让人换了两个孩子都毫不知情。 柳长安很崇拜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似乎也很喜欢她,来找宋氏的时候,总会跟她说说话,有一回,还站在她侧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且自那之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更好了,总会让宋知念来陪她,给她的一应待遇,也跟府里的小姐们差不多。 柳长安有些慌,宋老夫人却安慰她,“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没有你的话,兰儿那个傻子,怕是要被骗一辈子,我们也不会晓得柳修狼子野心,有心算无心,全家都要被他害死。” “对你好,这是应该应分的。” “你、青梅和来顺,还有你弟弟妹妹们,也都是我承恩公府的贵人,如今不放你们的籍,只是觉得柳文柏盯上了你,冒然行动,打草惊蛇!” “你放心,日后等这件事解决了,兰儿和离回家,你们就跟着兰儿一块来承恩公府生活。” 宋老夫人想的很明白,不管柳长安是不是跟柳余相同,但是,她是家里恩人这点是肯定的。 知恩要报,柳家日后会是府里的贵客,如今待遇提前些,也是无妨的。 她对柳长安和善极了。 柳长安:…… 若有所觉。 但,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手头更没有证据,她只能装成没有发现,但心里却难免喜悦。 柳文柏和柳余的事揭穿了,宋氏成功和离归家,带着她和养父养母,弟弟妹妹们脱离苦海,宁国公府会被太子爷和宋家记恨上,这是她重生后,预想到的最美好的结果。 希望就在眼前了。 至于宋氏能否把她认回来?反正她会努力调查的,且,看老太太的态度…… 或者她有可能平躺悠闲,然后,又借了外祖母的光儿? 柳长安心情很好。 宋氏…… 被塞了满脑袋的阴谋诡计,逢场做戏,她辛苦接受着,日子过的非常艰难,都顾不上伤心了。 时间过了五、六天。 莱老太太派人来询问她,为什么不回去? 哪个当家主母,回娘家那么久的? 宋老夫人看着学的脸色发青的女儿,有心把她送进宫躲一躲,顺便陪陪宋皇后,结果,没等她行动!呢,太子率先出手,朝廷一番对答,他把柳修派出京城——寄州水灾,他推荐宁国公为钦差大臣,前往奇州赈灾。 武英帝应允。 柳修收拾收拾东西,就要出发了,寄州路途遥远,又有灾情,他一个来回,最少也要四、五个月。 “我恨柳修!” “不需要面对他,只是看宁国公府的旁人,我做起戏来就不会那么难了!”宋氏苦中做乐的想着,“至于柳文柏,呵呵,反正他日常陪在老国公身边,也就早晚请个安。” “我应该能应付。” “那,你要回去?”宋老夫人问她,“你能行吗?” “我行,为了余儿,为了能带走孩子们,我一定行!”宋氏咬牙。 宋老夫人叹息着,让儿子亲自把她送回宁国公府了。 柳长安自然也跟着,回到府中,宋氏疲惫不堪,稍微洗漱一番就睡了,柳长安先回了趟家,跟养父母招呼一声。 旋即…… 她走上了去春梨院的路。 第88章 你,还有孤呢! 宋老太太、宋承继和宋氏究竟怎么商量的,准备用什么办法和离? 人家不愿明言。 柳长安也不好意思打听,免得被怀疑。 但…… 她不能跟宋家人探听,却也有另外的渠道。 “殿下总会告诉我吧!” 跟侍卫禀告过后,被带进春梨院的书房里,柳长安杏眼盈盈凝视萧绰,笑的带出两分讨好。 也蕴藏无限真诚。 她好高兴啊。 重生这么久,做了那么多,终于看见希望曙光,宁国公府马上要倒霉了…… 她哪会不开心呢? 连好几天都兴奋的睡不着呢。 萧绰垂头俯视笑的甜甜,尖尖虎牙儿都露出来的,脸儿红红的小姑娘,烟眸浮出抹笑意,他故意严肃,“不敢去问姨母,在承恩公府也乖的像个小哑巴似的。” “你到是敢来纠缠孤?” 小姑娘越来越不怕他了。 “殿下不一样啊!”柳长安侧头,本能的脱口而出,“我相信殿下,不会因为我乱打听生我的气。” “别人就不同了嘛!” 承恩公府是别人。 她的主子宋氏,也是别人。 只有他不同!! 萧绰不由自主的微微翘起,烟眸浮出暖意,他稍稍昂起下巴,轻咳一声,尽量平淡的道:“你到是会花言巧语,哄人开心。” “想问什么,说吧?” “哪里哄人呢?我的话都是出自肺腑啊!”柳长安嘟唇。 前世已经证明了,太子有多厉害,人家二废二立,造反成功,跟柳修稍微陷害一下,就抄家的承恩公府肯定不同。 更何况,自重生起,她一直围绕太子,那么努力! 得出成果啊。 她肯定要问太子的!! 她跟宋老夫人又不熟!! “那个,宋老太太,宋世子和夫人,到底商量了什么?他们想怎么做?” “殿下,告诉告诉我呗!” 柳长安讨巧的笑。 萧绰背手,心情不错,就没逗她,直接说道:“……是要拿柳文柏做些文章的,揭穿他外室子的身份,不言他是罪臣之后,放过曲秋彤,应该能换回清如。” 一个姑娘家,宁国公府不会在意。 会答应给姨母。 “不能都揭穿了,让柳修贬爵抄家吗?”柳长安相当不甘心。 萧绰长眉微拧,“换子之事,会有影响,但不严重,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柳修亲自调的,他可以把罪名推给曲秋彤,或是任意下人。” “曲贵妃和燕王会保他。” “哪怕参奏,也就一个治家不严之罪,官贬三级,罚几年月银就是了,就算翻出曲秋彤是罪臣之女,罪加三等,姨母和柳文瑞他们也逃不出去。” “不如借机谈个条件。” 没必要同归于尽。 柳长安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不乐意,又没办法,小声嘟囔,“用放过曲秋彤做条件,做什么换柳清如啊?” 那是莱姨娘的孩子! 可惜宋氏不晓得。 也不知道……宋老太太她们是不是怀疑了?在承恩公府住的几天,宋知念一直试探她来着! “清如是个姑娘,跟个母亲和离归去,算不得什么?文瑞却是男丁嫡子,区区一个曲秋彤,换不来他!” 萧绰沉声。 就算柳修爱曲秋彤如命,柳室宗族也不会轻易妥协。 柳长安蹙眉,“那怎么办?” 不要柳文瑞了吗? 对她来说到是很好,但宋氏可能受不了。 “只要柳文瑞没有做为男丁的价值就是了。”萧绰淡声。 柳长安圆圆的杏眼,蓦然睁的更圆了,惊愕出声,“没价值?殿,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要把他,把他……” 割了!! 没男丁的价值嘛!! 她面颊飞红,不敢置信。 萧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柳文柏外室奸生的身份公开,他这个人就算废了一半。” 大夏律法,乃是嫡长继承制,无嫡庶继者,爵位降三等,外室子再降三等。 宁国府乃是‘公爵’,降三等是‘子爵’,在降三等…… 那就没有了。 想要出头,就得柳文柏努力科举做官,所以,柳家人不会放弃柳文瑞这个‘嫡出’,但是…… “柳文瑞要是残废了!” “大夏有律,身有残疾,面有残缺者,不得为官袭爵。” 像是柳余,柳修打断他的双腿,也有断了他回归袭爵之路的意思。 “残废?怎,怎么废?废成,成……” 太监吗? 柳长安艰难的问。 萧绰淡然,“老太太的意思,是断其一指!” 柳长安倒抽凉气,吃惊张嘴。 亲外祖母?这么狠吗? 不愧是宋老夫人! “但姨母舍不得,她怕柳文瑞受不了,最后商量是暂时把腿打折,收卖御医,言他无法站立!” “他不能承爵,也没法做官,替宁国公府争取利益,到时,孤和承恩公府一同施压,柳家自然会放弃他。” 萧绰轻描淡写的道。 柳长安哑然,怔了好半天,“那个,那个,谁,谁来动手打断他腿?能控制到打断,又治好的地步吗?” 不会真的一棍子下去,彻底把他打废了? 那,那好像也挺好的啊。 “孤自会派好手行之。”萧绰抿唇,不以为然。 柳文瑞是什么品性,他很清楚,狐假虎威,欺软怕硬之辈,于他,于承恩公府没有半点用处,只是姨母心软,舍不得他,承恩公府也重血亲,为他谋算。 要他说,真打残废了,反到更好。 免得他贪心不足,四处惹祸。 “哦,那殿下,我,我跟柳文瑞商量合作,他,他知道柳文柏和柳余被换的事了,我还答应帮他做世子……” 柳长安咬唇,小声说着。 多少有点心虚。 “会有影响吗?” “当初做的时候,一腔孤勇,如今知道怕了?”萧绰沉声,抬指点了点她,“若孤说有,你当如何啊?” “我,我……”柳长安咬唇,急急道:“我在去跟柳文瑞谈!” 但是谈什么? 她不知道。 那男人不是好控制的,稍有不慎,就要反噬自身。 “与虎谋虎,不是善举,你要记住这个教训!”萧绰看着她低头内疚的模样,语气缓和,“你是个姑娘家,无论有何愁事,有多急迫,都当以自身为重!” “不该行险事。” “你,还有孤呢!” 第89章 今天也没把宋氏放在眼里呢 “孤会帮你。” “你不需冒险。” “柳文瑞之事,你别管了,孤来处理,在柳文柏和柳余不曾解决之前,你乖乖留在宁国公府,不要随意外出,免得柳文柏狗急跳墙!” 萧绰沉声叮嘱着,看着柳长安双眸盈盈,抿唇乖乖点头的模样,他烟眸流露出丝笑意。 这时,尹子阳请求禀告公务,柳长安见状,赶紧告退了。 她回到正院,心里难得的全是喜悦。 宋氏看着她盈盈双眼,甜甜笑脸,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些,宁国公府里,柳修离开,不用她朝夕面对了。 她需要强压情绪应付的,也只有柳文柏。 宋氏干脆免了他的早晚请安,“你近来要科举了,需要挑灯夜读,昼夜辛苦,咱们是亲生母子,何必讲究些虚礼?” “你多休息些,给娘挣来诰命加身,娘会更欣慰的。” 虚伪之言脱口而出。 全是宋老夫人的教育成果。 柳文柏没有怀疑,对他来说,宋氏一直是个蠢货。 他面前应下,“儿子谢过母亲!” 心里却嗤笑——宋氏算他哪门子的亲娘?算是舔着脸得他的好处! 虚假的母子俩,虚伪的亲情。 宋氏打发了假儿子,每日只跟莱老太太、柳文瑞和柳清如见面接触,柳长安静静看着,府里竟没有任何人,察觉出她不对来。 宋老夫人教的真好。 宁国公府的人,也是真的没把宋氏看在眼里。 柳长安情绪复杂。 时间辗转流逝,转眼到到她休沐的日子,柳长安跟宋氏和太子打了招呼,准备回家看看。 旺儿要参加童子试,要考秀才了,她身为长姐,自然要陪同。 而且,她也好长时间没见养父母了。 “是得回去了,否则,青梅怕是要我来找要人!”宋氏含笑答应。 转头派出容翠陪她。 萧绰没言语,默默谴了暗卫来保护。 就连柳文瑞都偷偷送来了两个健壮的仆妇,伪装成托柳长安寻找亲戚,跟在她身边。 半是监视,半是保护。 柳长安:…… 身前容翠,身后健仆,阴影里随着暗卫! 声势浩大的回到聚宁巷子柳家了。 进了家门,容翠告辞去附近串亲戚了,暗卫躲着,谁也不打扰,健仆也借口找到亲戚,住进了柳家附近的邻居家里。 柳三喜惊愕看着这一幕,“大姐,你这是……最近发达了吗?” “这么多人护送?” “带什么回来了?” 她好奇的围着姐姐转圈儿。 语气调皮。 “好了,别闹了,转的我眼睛都晕了!”柳长安戳了戳妹妹的额头,失笑走进屋里。 柳艾氏和柳来顺在府里忙活,没有回来。 柳旺儿也在学堂里辛勤读书。 家里只有姐妹两人。 柳长安撸胳膊挽袖子,带着柳三喜打扫屋里、拆洗被褥、劈柴生火、做饭喂鸡…… 小姐妹忙的汗流夹背。 柳三喜伴完鸡食,打开鸡笼子,献宝般的转头,“大姐,我最近多养了三十四只鸡,十九只鸭子和四只大鹅,它们每天都下蛋!” “我把鸡蛋用白面合了,蒸成糕点,又腌了咸鸭蛋和咸鹅蛋,每天都去市集里卖!” “我一天能赚二十个铜板呢!” “厉害嘛?” 她得意洋洋的抬着小下巴。 柳长安弯腰打扫着院子,笑盈盈的道:“厉害!” “我都攒了十八两两银子了!”柳三喜下巴抬的更高了,小眼睛里神采飞扬,她认真数着,“我们是承恩公府的家生子,赎身银子要比那些,外头买来的贵。” “我这个岁数的小丫头,外头大约卖十五两,但我不好看,眼睛小的像耗子似的,人家都不爱买我这样的,应该会便宜不少。” “我觉得赎身翻个两、三倍,约莫有三、四十两就够了。” “我大概明年能攒到这些钱。” “爹和娘是府里的大管事,他们赎身的银子要更贵,而且,还有你……” 柳三喜声音一顿,眼神幽怨的看过来。 “我怎么了?”柳长安见妹妹小眼睛眯着,一脸愁容的模样,不由失笑,“我难道比爹娘还贵?” “他们可是管事啊!” “管事又怎么样?那也比不上你贵啊!大姐,你太不了解你的行情了?你今年十七,又识字又会算账,长的貌美,还是公爵夫人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你这身份放出去,那些大地主,甚至是中等商人,都会愿意娶你的!” 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都是心腹里的心腹,能攀上这样的高枝儿,哪怕不体面,也是有实惠的。 那些中等商人巴不得呢。 这也夏木认定柳长安能嫁给柳余的根本原因。 确实有这样嫁娶的。 “大姐,我向外打听了,你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大丫鬟,聘礼都要四、五百两呢,是咱们家最贵的!” “我、爹和娘加起来,都没有你值钱!” 柳三喜小眼睛里居然露出点委屈。 “那,三喜要放弃我,不帮我赎身了?”柳长安眉眼弯弯,逗着妹妹。 她知道,妹妹的志愿,是靠自己的力量,帮助全家脱离奴籍。 并且,一直在努力。 “那不会啊!!”柳三喜小眉头一蹙,小手摆着,“咱们家人,肯定要在一处的,怎么可能落了你一个?” “放心啦放心啦,大姐,我肯定会赎你哒!” “我值好多钱哦!”柳长安抿唇,又好笑,又感动。 “没事,我很会做生意的!!”柳三喜不知想到什么,眉眼弯起,又开心了,“我最近跟咱们府里的姐姐婶子们收旧衣裳呢,她们穿旧穿坏的,府里发的衣裳,我低价收过来,从中人那里雇了几个媳妇,给我缝洗补好,然后托人卖到城外的村子里。” “每件我都能赚30个铜板!” “还有咱们府里的一些‘破烂’,我也都低价收了,爹是府里铺子的掌柜,我靠着他的关系,也拿到了很便宜的杂货,都托人卖到郊外村庄去了,赚了不少钱呢!” 说着这些小买卖经,柳三喜的眼睛都亮了。 柳长安歪了歪头,“那,够赎我的银子吗?” “呃……”柳三喜一怔,瘪了瘪嘴,“不够!” 第90章 改变命运的机会 柳家——柳来顺、柳艾氏、柳长安、柳三喜。 四个大活人。 按照他们的身份和人市的价格,怎么都要六百多两。 柳三喜相貌丑、年纪小、但认字、价值四十两。 柳艾氏没有生育价值,相貌一般,认字会算账,能管事,八十两。 柳来顺中年男子、认字、会找算盘、做过掌柜的,一百两。 柳长安妙龄少女、能读会书、粗通诗词、貌美如花,四百两。 如果卖到脏地方会更贵。 “……但是没关系,我早晚有一天能挣到那么多银子的!”天价赎身费,对柳三喜来说,似乎不是为难,而是挑战。 她的小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充满了希望和自信。 活泼开朗,神采飞扬的小妹妹,对比前洗衣洗到满手冻疮的干枯少女,柳长安心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根本不想打消八岁妹妹,怒赚好几百两的‘野望’,反而鼓励道:“我相信你,三喜,我就知道我妹妹最厉害。” “几百两罢了,你一定行的!!” 月俸一两半的大丫鬟娘的赞出‘海口’。 每个月三百钱的粗使小丫鬟仰着脸儿,自信满满。 姐妹俩笑成一团,闹了一会儿,柳长安又叮嘱道:“只是,三喜,城外乡村里也不都良善之辈,你托人卖费,千万要小心。” 30文、50文的,看着是不多,但积攒起来也是笔大钱呢。 “放心啦,大姐,我的东西都直接卖给货郎的,他们从我这里便宜进货,再挑到村乡去卖!” “我省心,他们也省钱呢!” 小小货郎,接触不到公府大户的‘破烂’,大宗铺子也不接待走街串巷的挑旦者。 柳三喜做了个‘中介之人’。 “小二道贩子~~”柳长安嘻笑。 “我是掮客!!”柳三喜瘪唇不满,扑上前去挠姐姐的痒儿。 两姐妹笑着闹着,时间过的飞快,天边出现晚霞时,柳来顺和柳艾氏回来了,看见多日不见的女儿归家,夫妻俩很是开心。 柳艾氏推开女儿们,“去去去,忙了一天了,你们赶紧到屋里歇着,在公府里伺候夫人就罢了,好不容易回到家,哪用你来干活儿?” “瞅瞅脏的。” “来顺,赶紧去给长安和三喜烧点热水,让她们好好洗洗,都跟泥猴子差不多了。” 柳来顺去烧水。 柳长安和柳三喜笑眯眯的进了浴室,互相擦背去了。 柳艾氏系上围裙,拿出大砍刀来跺猪肋骨,准备烧上锅好肉。 酱大骨、红烧肉、葱烧小排骨、又炖了只鸡…… 柳三喜稍有微词,“娘,你把我正下蛋的小母鸡给炖啦!!” 等柳艾氏开始抄青菜的时候,柳旺儿下学回来了。 放下背包,他跟柳来顺一块倒了洗澡水,又搬桌摆筷,一通忙活。 一家五口,伴着夕阳,坐在院子里,面前是六菜一汤。 “半个月了,你大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吃顿好的!”柳艾来擦了把汗,又瞅了儿子一眼,“还有,旺儿后天要去参加岁试了。” “家里也庆祝庆祝,咱们柳家都出读书人了。” 考秀才分岁试、科试和院试。 岁试、科试皆中者,是为童生,有童生功名的,才能参加院试,中者为秀才。 岁试、科试和院试,都是一年一考。 秀才向上考是乡试,三年一回,考中则为举人。 举人再考,名为贡士,中者是进士,最后,进士们参加殿选,由皇帝亲自出题,订下三甲之名。 科举者,中到举人,就能做官了。 只是都是八品、九品的小官儿,想要真正站在朝堂,还得是过了殿选,三甲有名。 柳旺儿身上没有功名,他要参加是岁试,先考中童生,接着才能去考秀才。 至于柳文柏,他是国子监的学生,先然带着‘举人’功名,今科只需参加贡试就成了。 中者,直接金榜题名。 国子监算是登天之梯,哪怕贡试不中,结业后也能由国子监推荐出仕,因此,柳文瑞才会那么不平衡。 “大姐,你这回能在家里呆几天啊?” “后天,能送送我吗?” 柳旺儿期盼的看着姐姐。 考秀才不像考举人进士那么复杂,尤其是天子脚下,一年一开,一般情况下,都是一天一试,次日出结果。 三试,六天结束。 “我已经跟夫人请了假,你能考几试,我就留有家里陪你几天!”柳长安含笑,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她道:“你要好好考啊,要是能考中秀才,你姐姐我,就有六天的歇息假期呢!” “我都好长时间没这么休了,心里可是盼着的。” “哥,为了大姐的假期,你也要努力啊!”柳三喜听着,立刻转头,板着小脸儿调侃。 柳旺儿握着拳头,秀气脸庞露出抹笑意,“那必须的。” 众人一通笑闹,没人给柳旺儿施加压力。 晚膳用完,柳家人收拾晚筷歇息了。 转眼一天过去,时间很快到了柳旺儿参加考试的日子,这天清晨,柳家三个女人早早起来,蒸了软软的馒头,炒了鸡蛋,又炖了肉,柳旺儿醒来,就吃上了热腾腾的早餐。 柳艾氏和柳长安整理他的考篮,放好笔墨纸砚,竹筒清水和包好的干饼。 柳三喜替哥哥拿了衣服。 柳来顺特意借了马车,送儿子前往考场,柳长安当然也跟着。 弟弟特意开口,她要陪伴,她肯定不会拒绝。 马车前行,走了两刻钟的功夫,来到了考场的礼房前,柳旺儿跨着考篮下了马车,柳长安和柳来顺跟着他身后。 彼时,外面天都没亮呢,礼房外却已经排上了长队,排队人里的十来岁的稚童,也有像柳旺儿这般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大多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他们提着灯笼,焦急等待着。 柳家人来的早,排有前头。 随着天光大亮,队伍越来越长,柳长安向后去看,最少也有三、五百人。 天子脚下,读书人还是很多的。 柳旺儿身体紧绷,脸色有些苍白。 “别怕,旺儿,爹在,姐姐也在,我们会一直等你的。”柳长安的声音,温柔响起。 第91章 老实人往往真诚 礼院门口排着长队,时间慢慢流去,很快天光大亮,房门打开,穿着藏蓝色吏服的小吏走出来,扬声道:“诸位书生,尔等按着排队的顺序,依次上来检查,其余无关人等,自各退去。” 队伍里嘈杂声音顿时响起,多是父母叮嘱儿子好好考试的,柳来顺和柳长安自然也是如此。 “你行的,旺儿,你一定成。” 不善言语的柳来顺重复说着。 柳旺儿重重点了点头,随后拎着考篮,转头走进礼房。 这是他迈向科举之路的开始。 柳旺儿接受了严格的检查,浑身上下被翻了个遍,头巾都拆开了,考篮里的馒头从中间掰碎,检查里面是否有纸条,考篮的每根柳条,都仔细翻看过,是否有夹带…… 一切顺利,柳旺儿终于在小吏的带领下入场了,他按照刚刚发放的号房,来到号房。 一排一排,像是小鸽子笼般的号舍,矮小憋窄,进里面连腰都直不起来。 但柳旺儿依然庆幸,没分到臭号。 进地号房,把考篮里的油布拿出来铺到了桌面上,免得考卷受污,又依次拿出毛笔、砚台、镇纸摆放好,他开始磨墨。 随着一圈一圈的细细研磨,浓黑的墨汁漾开,嗅着淡淡的墨香,看着憋窄的号房,柳旺儿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努力啊!”他喃喃着自我鼓劲儿,眉眼充满着激动,“柳旺儿,科考,不止是为了爹、娘、大姐和三喜儿,也是为了你自己。” “你在二少爷那里遭受苦难,唯一的收获,就是一身学问。” “不要辜负它,也不要辜负你自己。” 说罢,鸣锣声响,小吏捧着考卷前来分发,柳旺儿蓦然沉下心神,接过卷子,仔细查看起来。 号房里一片寂静。 仅余‘沙沙’书写声。 —— 号房外,柳来顺和柳长安没有回家,而是在礼房外,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子那儿坐着。 静静等待。 柳来顺买了十个包子递给女儿,闷闷地关切,“吃点吧,旺儿要考好几个时辰呢!” 他没说让女儿先回家。 这是旺儿摆脱二少爷阴影,走向崭新未来的第一步,女儿肯定想陪着他。 “好,爹你也吃!”柳长安笑着,捧过包子咬了一口。 直接给包子咬出个‘月牙’。 接着又慢慢地啃。 柳来顺看了,才拿过包子,一口一个。 两人正吃着,突然间,柳来顺问了一句,“长安,给夫人办事儿,不难吧?你近来回家都迟,有时几个休沐日都不回家!” “上回,你遇上的那几个土匪,真是土匪吗?还是你领命办差惹来的?” “要是有麻烦,就跟爹说……” “爹,你,你想哪去了?根本没有的事儿!”柳长安一怔,杏眸垂下,含糊闪躲。 宁国公府的事太乱太杂了,又牵扯她自身! 柳长安怕家里被她牵连进去,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养父母上辈子被她连累得够惨了,今生,她就想让家里人平平安安的,就像旺儿般,走出他们的路。 万事大吉。 “我挺好的,你们别惦记!”她抿唇。 柳来顺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女儿这么‘敷衍’他,他也不会应付,只能闷闷地道:“得主子信任,有好有坏。” “信了你,就要你办事,爹知道你嘴严,但是,要真是危险了,太难了,哪怕有命令,长安,你也不能自已闷着,要告诉我和你娘。” “你是我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主子们看你是奴婢,我和你娘看你却是宝贝,你要真有事儿……我们这把年纪了,受不了那些挫折啊。” 自进府去,女儿受夫人重用,当个心腹那么使,他们全家都沾女儿的光,四处有人给他面子,他在铺子里行事都更方便了。 府里老人们夸他‘会捡’,养个小丫头到得了济。 他欣慰的同时,心里也是真的怕。 孩子时不时一身伤,又是被绑,又是刺杀,伤疤一层叠着一层。 他看着是真心疼。 “……我和你娘在夫人面前还有点脸面,你觉得不成了,就跟我们说,我和你娘去求夫人,大不了,咱们一家子离开京城去南边!” “夫人在那里也有产业,我去给她看铺子,你娘守庄子,旺儿到南边也能读书,我和你娘不指望你们有大出息,攀大富贵,咱们一家子圆圆满满,平平安安就好了。” “你知道吗?长安!” 柳来顺语出肺腑。 沉默寡言的人,往往最真挚,老实人说出的实话,才是最窝心的。 柳长安眼窝一热,差点哭出来,她赶紧眨眼,把泪水眨掉,口中微微哽咽,“爹,你放心吧,女儿有分寸。” “我不会出事的,我,我还要看旺儿高中,三喜成亲,然后,给你和娘养老呢!” “我和你娘有旺儿,哪用你哩?” “你就找个安分稳当会疼人,家里也本分好相处的相公,给我和你娘生几个外孙子,一家和和美美的就行了!” 柳来顺大手摆着,粗糙脸上笑出温柔的皱纹,“吃饭吧,快吃,一会儿包子凉了。” “嗯!”柳长安重重点头,大口咬着包子。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下午,县试第一天考完了,礼房的门打开,柳旺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柳来顺和柳长安见状,赶紧起身,小跑着迎上去。 “旺儿,考得怎么样?”柳来顺问。 “我,我觉得还行,都答上了!”柳旺儿眉梢眼角带着喜意。 柳来顺也是天真,儿子说什么,他信什么,不由咧开嘴笑,“那赶情好,都答了,怎么也能对点,咱家要出读书人!” “你当上秀才老爷,我就是秀才爹。” 世代奴仆之家,能出个秀才,真是祖坟头上冒青烟了,柳来顺喜得不行,又朝女儿道:“长安,你也是秀才姐姐,日后找个读书郎!” “好!”柳长安轻笑。 柳旺儿摸摸头,清秀脸庞露出憨意。 一旁,同样等着孩子的家长们,看着柳家人的粗布衣服,不以为然地撇嘴,心说: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芽子,能会个甚? 现在乐的欢,恐怕立刻落孙山了! 第92章 真是傲到没边了 秀才的考验,先考两场。 两场中者是童生,有了童生功名,才能去考秀才。 柳来顺和柳长安接了柳旺儿,关切问了几句,三人就回家了,安心准备第二天的第二场。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柳旺儿接着被父亲和姐姐送进考场,相比昨日考题的简单,今日考的就是大题。 经义一道,四书一道。 围绕儒书治国论之。 柳旺儿虽是奴仆,却是国公府出身,又跟在少爷身边,入眼入耳皆是国家大事,接触的环境和阶层摆在那里。 难住大多数学子的第二场题,对他来说,竟比第一场还简单。 过了极为顺利。 下午放出的红榜里,得童生功名者300人,他是第四。 名次极好。 “童生,我儿子是童生了,哈哈哈,这,这要是去个偏僻点的村子,都能当村长了!!”柳艾氏咧着嘴笑,高兴的直拍大腿,“好儿子,真给娘争气,来来来,今晚想吃什么?” “你来点菜,龙肝凤胆,娘都给你做!!” “熏斑鸠红吃不吃?粟子鸡好不好?或者是东坡肉?江米酿鸭子?” “娘,我吃什么都行,就是别太油了!”柳旺儿羞涩的笑笑。 他在二少爷那里当差时,二少爷总说青葱少年当腰如柳枝、肌弱骨瘦,方显风姿,所以他饭吃得少,又极清淡,肠胃都饿得不好了。 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能吃油了。 他娘做的红烧肉、大排骨,他是很想吃的,可惜,没有福分消受,多吃几块,当晚必要跑茅房好几回。 往日为了美食,拉就拉了,如今…… “明儿还要考试呢,得小心才行。” 万一拉没力气,头昏眼花,误了功名,那他就能‘名闻学里’了! “行行行,我给你做清淡的。”柳艾氏也知道儿子的毛病,无奈苦笑应着。 于是,柳旺儿就在考取秀才的重要清晨,喝了一碗稠粥,两张连油都没敢多放的大饼,吃了点咸菜,雄纠纠,气昂昂的! 被父亲和姐姐送到了号房。 第三天的考题,是一道截搭论、一道算科和一首首诗。 截塔论,就是把文章里的两句话,各截半句,搭到一块的文体。 柳旺儿有在柳文瑞那里,跟进士老爷学过的底子,看了眼截搭题,就找到来处,有了来处,写起来容易的很。 在很多学子尚在思索,截搭题是从何处来时?他已经写好了,又工整的写了算科题,最后,抓耳挠腮地写诗。 柳旺儿的诗,写得不好。 先生说他,“没有灵性,你把你写论的巧思,往诗上挪挪,也不至于把咏柳写成歌颂木头!!” 柳旺儿的诗才,跟‘木头桩子’一样,幸好,科举里面对诗才的要求不严,律调准了就行。 他绞尽脑汗,写了个一本正经,半点浪漫展望都没有的‘匠人诗’,随后,便交上卷子出了礼房。 走出门槛,他一眼看见父亲和姐姐站在街角,翘首盼望着,扬起大大的笑脸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 细瘦身条儿,头上的公子巾一晃一晃的,还像个小童呢。 柳长安眉眼弯弯,没问弟弟考得如何,而是摸着他的脑袋道:“行了,这回考完了,咱们回家吧,娘给你做了牛肉大饼,多吃点儿!” “明儿不用考试,也不怕跑茅房!” 柳旺儿心里又羞又喜,觉得自己不小了,就躲着抗议,“大姐,我都十五了,你别总摸我的头。” “臭小子,你就是五十五,也是你姐的弟弟,摸摸怎么了?” 柳长安没回话呢,柳来顺笑着狠撸了他两把,将他头上的文生公子巾都撸歪了。 柳旺儿抗议失败,像个小孩儿似的,撅着嘴不高兴。 柳来顺和柳长安心里倒是很高兴,孩子能肆意耍脾气,就说明考得不错,否则,要是考砸了,按旺儿那脾气,肯定找个墙角默默流泪去了,不可能这么欢实~~ 一家三人坐上马车回了聚宁巷子。 柳艾氏和柳三喜早早请假等着了,看见他们回来,柳三喜一蹦三丈高,快步跑过来,拽着哥哥的袖子,一叠连声地问,“考得怎么样?怎么样?能不能中?” “我自觉考得不错,能不能中就不晓得了?得看人家审卷官怎么想。”柳旺儿抿着嘴儿,被妹妹拖得直歪身子。 柳三喜小眼睛亮晶晶的,上蹿下跳,还想要问。 柳艾氏却觉得,考都考完了,再追问这些,也没什么用,干脆打断道:“行了行了,三喜,你哥蹲三天的号房,够累了,你别在闹他!” “旺儿,你赶紧擦擦身子,咱们吃饭吧。” “哎!”柳旺儿应声。 一家人进了院子。 外头,有不少被他们说话声音招出来的邻居,互相张望着,有那心性差些爱嫉妒的,便撇嘴絮叨,“梅香拜把子,咱们一门都是奴才,他家养了个会钻营的姑娘,把儿子捞出来,得个良籍,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考秀才?做读书人?啧啧啧!那是他们配干的事儿吗?” “送孩子读书科举,真是有两个臭钱,骚的没边了!” “可不是吗?扒着两个闺女的血养儿子,我到看他们能供出个什么来?” “供出个废材呗,就柳旺儿那样的,好好的男儿细皮白肉,瘦得像小鸡子,也就是个卖屁的,当娈童的命,到妄想着登天了!” 众人窃窃私语。 也有厚道看不过眼的,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嘴里积点德,旺儿那么小的孩子,又没得罪过你们,何必咒人家?” “他是个聪明的,说不定能读出什么来。” “你快住口吧,柳家人有那个命吗?”远远的,夏家院里,夏母探出头来,满脸恶毒地大口‘啐’了一下,“八百辈子的奴才秧子,也敢想着翻身?小娈童考科举,别笑掉了我的大牙!” “好好的公府不待,非得自己出来挣,可把她家清高坏了!呸,我看她们能傲到哪去?有什么好下场?” 她小声咒骂着。 周围邻居也都知道,她家夏木被柳长安拒了亲,纷纷随声附合。 第93章 人歹毒起来,就没鬼什么事了 夏母回到家的时候,依然骂骂咧咧的,“什么狗娘养的东西?做当秀才,呸,有那个命吗?天生卖屁股的软货,他家想翻身?” “想瞎他的心肠肺!!” “行了,老婆子,说那些干什么?咱家还不够烦心吗?”夏父盘膝坐在小床上,端着酒杯,一脸烦躁。 夏木躺在炉里,搭手捂着眼睛。 脸上的表情时恨时狂,半晌,突然低声道:“爹,娘,自从我跟二老爷禀告,跟柳长安的亲事黄了,他再没召见过我,甚至,我连贴近侍卫的活计都没了,现在天天让我守大门!” “难道,难道,二老爷不是看重我的才华和武艺?而是,而是……” “因为柳长安!!” 他不敢置信。 夏母声音噎声,抬头跟夏父交换了个眼神。 老两口早有猜测,二老爷下令,让他家想尽办法娶到柳长安,就是相中了那骚娘们,想要通奸,只是这个话,不好跟儿子明说。 “木儿啊,你,你别想得太多,可能,可能是二老爷手里事太多,一时不记得你!”夏母小声安慰。 夏木却不听,猛然翻身起来,神情狰狞,“不,娘,二老爷明明是怪罪我没办好差事,我,我不能这么下去,一辈子看大门有什么出息!!” “我得想主意,我得重新获得二老爷的重用!” “柳旺儿那废物都开始考科举了,他要是中了,日后能教书,能做官,我,我也要做官!!我要当那三品、二品的大员,高高在上,柳家人看不起我,柳长安攀高枝儿,让他们后悔去吧!!” “哥,你,你想怎么做?”夏时看着兄长扭曲的脸,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他哥越出息,他就越能沾光啊! “二老爷相中柳长安那贱货了,我,我就把她献上去,二老爷得偿所愿,肯定会提拔我的!”夏木狠声道。 眼里闪着寒光。 “献上去?咋,咋献啊?”夏母愕然。 夏父目光闪烁着,若有所思。 夏木咬牙,“娘,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找个机会掳了她去,把她往哪个暗娼馆子一扔,打断了腿,调教好了,租个院子关起来,再把二老爷请来!” “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自然如他的愿!” 阴森恶毒的主意,入了夏家三人的耳。 夏父打了个哆嗦,手上的酒杯不自觉放下。 夏母有些犹豫害怕,“木儿,这不好吧?那暗娼馆子整治人可狠,况且,她进了那里,就算二老爷受用了她,她也不能在进府做妾,那,那不是成外室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的原配正头不愿意当?活该她做暗娼!”夏木冷声,“不识抬举的贱货,就该有那下场!” “对啊,娘,柳长安的命和我哥的前程相比,哪个重要?”夏时也是不以为然地挥手,表情甚至有些兴奋,他嗤笑着说:“嘿嘿,柳家花着大笔银子供柳旺儿那个废物科举,也不知能考出个什么来~~” “哪怕他侥天之幸中了秀才,还要考举人,考进士,考上了,他个奴才出身也就当个七品、八品的小官,往哪个穷县烂县一扔,当个破县令,我哥要是能得二老爷重用,一封帖子送进皇城卫,起步就是六品武官!!” “到时候,咱们就是大官家眷,也能穿金戴银,使奴唤婢了!” “娘,你别糊涂啊。” “我,我……”夏母看着一家三个男人,眼里冒着绿光,迫不及待,用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换得富贵功名的模样,不知为何,她生生打了个冷战。 半晌,怯弱地喃喃,“那行吧,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我不管那事。” “用不着你!”夏父抚着胡须,伸手把两人儿子招到身侧。 三人边喝酒,边商量起来。 —— 次日。 正是县试放榜的日子。 红榜之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柳来顺全家过来的时候,临街的茶馆已经坐满了人。 是的! 今日放榜,柳长安提议,全家一块过来,中是不中?都陪着旺儿一同承受。 “咱们才读了多久的书?满打满算送到先生那儿,也就半年多的功夫罢了,能中了童生,已经祖坟头上冒青烟了!” “中不中秀才……” “中了更好,不中也是正常的,祖坟上的青烟,哪有天天冒的道理!” 柳艾氏看着红榜前乌乌泱泱的人,足足好几百,挤得下不去脚了,人群里有年少的书生、中年的青衫、白发苍苍的老者。 一看就是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 自家儿子摸书本的时间,恐怕都没有人参考的时间长。 这…… 考不上也是正常的。 柳艾氏已经开始安慰自己了。 “娘,别说丧气话嘛,脸白的人都聪明,二哥肯定能考中的!”柳三喜把手搭在眼前,挡了日光,四处张望着。 她一眼看了户所旁的一个小茶摊子。 “娘,爹,大姐,快看,那边有空坐,咱们赶紧过去,放榜还有一会儿呢,站着多累啊。” “好好好!” 柳家人闻言,连忙应声。 一家五口移动到了小茶摊子,找了位置坐下来,茶摊娘子提着热茶和一叠粗碗走过来,笑着道:“几位客官,茶来了!”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我家小摊子,给每桌儿读书郎赠送葵花子一碟。” “祝您家‘得中魁首’!” 她笑着给柳家人倒茶,又有把葵花子儿放到柳旺儿面前,低声祝道:“愿小郎君金榜题名。” “多谢大娘!”柳旺儿赶紧起身,乖巧地恭了恭手。 茶摊娘子笑得更真挚了。 来来往往的读书人,大多清高,哪愿意理会她这样的婆子?眼前小郎君这般的倒是少见了。 茶摊娘子特意多给柳家人送了碟葵花子。 倒是真心真意,期望柳旺儿能中了。 柳家人见状道了谢,随后,便静静等等着,大概到了正午时分,户所的门打开,几个衙役拿着红榜和浆子,踩着梯子攀上大榜,将写着得中者名字的红纸贴到木榜之上,随后高喊,“放榜了!” “放榜了!!” 第94章 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烧 一声‘放榜’,周围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动着,乌泱泱地围了上去。 柳家五人彼此互望,动作整齐地起身,大步往前冲。 包括柳三喜在内。 柳来顺身大力不亏,冲在最前面,两条粗壮的臂膀抡圆了,把前面的人群全趴拉开,朝最里面挤去。 “躲躲,躲躲,我看看!” “啊,我中了,天啊!!” “别挤了,踩脚了!!” 亲自来看榜的读书人,或是被指派来的书童,真是谁都挤不过柳来顺,他像个尖锥似的冲到了前面。 抬头,就是红榜。 他兴冲冲地去看,然后…… 傻眼了! “你这个傻牛,你往里挤什么?你看着我们点啊!”艰难跟在柳来顺身后,柳艾氏被挤得有进气没出气,瞪圆眼睛斥道:“你识字吗?你就自己先挤!” “我……” 柳来顺憨憨挠头,苦恼道:“的确不识字。” “青梅,怎么样?咱们旺儿中了没有?” 柳艾氏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旋即,才开始在红榜上寻找儿子的名字。 她从下往上看。 这时,落后一步柳长安和柳三喜终于挤到前面,竭尽全力挡着身后的人,她们也去看红榜。 至于柳旺儿…… 咳咳咳。 已经被挤出包围圈儿了。 呃,不,应该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挤进来过,一直在外面徘徊,跟着姐姐和妹妹往前凑了两步,就被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给踢出来了。 现在腿肚子还生疼呢。 他一瘸一拐的在人群外溜哒,脸上全是汗水,急的团团转呢,突然他听见姐姐柳长安惊喜的叫声,“中了,中了,我家旺儿中了!!” “是第一名!!” “县案首!” 柳长安性格温柔,往日说话,基本不会高声,都是温言细语的,然而此番,却是激动不已。 声音嘹亮。 花季少女嗓音特有的尖锐,瞬间划过人群,直直冲进了柳旺儿的耳朵里,“旺儿,你是秀才公啦!!” 这几句喊的,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今番的‘县案首’叫‘旺儿’。 “旺儿,听着像个狗名字?” “都是读书人了,为何不起个雅字?” 前排有久试不中的,忍不住嫉妒的嘟囔。 也有红榜有名的,同喜赞叹,“叫‘旺儿’好啊,简单直白,就是兴兴旺旺,看眼下可就实现了,县案首,那可是廪生,每个月都有银子拿,还能进府学!!” 廪生——又名廪膳生,科举时成绩名列一等的秀才,方能被称为廪生,每月都能得到官府提供的廪米和津贴。 月银二两,廪米月八斗,约百斤左右。 官府里,一个衙役小吏的月银,也就一两半,柳长安是堂堂国公府主母的贴身丫鬟,月俸也就是一两。 廪生却有月银二两。 足够养活一家五口了。 柳旺儿中了县案首,也就是秀才里的第一名,自然是廪生,而且,他还能到进府学,得举人进士教导。 日后前程有望。 “好啊,太好了,我家祖坟真是一直冒烟了,不行,我得回去修修祖坟,多供点香火,天啊,我家出读书人了!!” 柳来顺一改往日沉闷,兴奋得都快跳起来了。 他大力划拉开人群,挤到女儿们身边,欢声道:“长安,三喜,旺儿的名在哪呢?在哪儿呢?” “爹,红榜上第一个就是了。” 柳长安喜声。 柳来顺赶紧抬头,看着上面陌生的字,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柳艾氏是从红榜最后一个名字开始看的,反倒没有女儿们快,但,她也不难过,喜滋滋地瞅着红榜上——县案首,廪生柳旺儿,年十五,京城聚宁巷十九户——的字眼儿。 心像浸进蜜糖里,甜腻腻的。 “今科案首刚刚十五岁啊!” “真是年轻。” “年少有为啊!” 周围人交谈着,彼时,同样参加今科县试的,柳旺儿学里的同窗们,也发现了人群外的他,纷纷上前祝贺。 柳旺儿笑的见眉不见眼,躬首跟同窗们互相贺礼。 他遇见了四个参加今番科举的同学,有三个都中了秀才,另一个也中了童生,都是喜事。 几个读书人们欢声笑语,聊了片刻,各自散去。 柳来顺他们,终于挤回柳旺儿身边,一家人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眉笑颜开。 柳来顺和柳艾氏甚至还把儿子举起来晃了晃。 “爹,娘,我十五了!!十五了!!我是秀才,放我下来啊!!”柳旺儿脸色瞬间通红,羞得尖叫捂脸。 两条腿悠悠荡荡的。 周围人也都露出了善意的笑。 —— 县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全家欢喜考上的,自然也有落榜不中的。 但…… 这和柳家人没什么关系的。 一家五口,带着户所发的廪生牌,欢欢喜喜地听着叮嘱,“柳秀才后日带着廪牌前往府学,录上名字,再去京兆府领廪米廪银,只是得记着,廪膳生不是一直有的,得考学。” “进入府学后,每月一考,得甲等者,才能保留着廪膳生之名,得廪米廪银。” “学生明白了,多谢大人。”柳旺儿鞠躬行礼。 小吏赶紧回礼,态度很和善,“秀才公客套了,都是应该的。” 柳旺儿拿着廪生牌,随家人回到了聚宁巷子,周围邻居大多都知道,今日放榜的日子,甚至有不少人,早上看着柳家五口出去的,就格外留意,见他们回来,就偷偷打开门,从门缝儿里往外看。 当然,也有跟柳家关系不错,盼着他们好的,大大方方打开院门,扬声问,“来顺,青梅,你家旺儿考的怎么样啊?” “看你们笑眉笑眼的,应该是不错啊!” “托你的福,挺好挺好。”柳来顺和柳艾氏赶紧回! “杨婶,我哥考中秀才了,是廪生呢,每个月能领二两银子!!”柳三喜刻意提高音量,大声喊着。 杨婶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连忙道:“这赶情好啊,真是恭喜,恭喜,青梅,你是熬出头了,日后,等着享儿子的福。” “哈哈哈!!”柳艾氏咧着嘴笑。 说过风凉话,从门缝里偷瞅的邻居们,看着柳家人得意的模样,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尤其是夏家,嫉妒的心里都烧起来了。 第95章 他都不算个人 夏家人,尤其是夏木,他用充血的眼球,狠狠凝视着柳家五口,柳长安温柔抚摸着弟弟的额头,笑容温柔时。 他的视线仇恨至极。 这个世界上,是会有一种男人,会因为跟他无关的女人开心,而感觉到愤怒。 夏木的心扭曲了。 在周围邻居们或感慨,或不甘地关门之后,他一直站在院里,把充血的眼球贴进门缝,看着柳家大院,他看见衙门的小吏来报喜,看见柳艾氏喜气洋洋地给了小吏喜钱儿,又看见柳旺儿的同学、先生过来庆贺…… 柳长安神采飞扬地接待他们。 她和柳三喜亲自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夏木站在院里,能听见她清脆温柔的声音,“我家二弟能有今日的成绩,多亏了李先生教导,我们全家都要感谢先生……” “别别别,旺儿是自己有才华,本身也有底子,我就是有功,也只占了三成罢了,是他愿意拼命学,不过半年多就能得到头名,他今年才十五岁,前程可期!” “举人,进士,都是可以考的,要是未来能金榜题名,我面上也有光。” 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乃是柳旺儿的先生,“他已经秀才了,再叫旺儿,未免不雅,柳家贤夫妻要是不嫌弃,我托大给他起个学名可好?” “先生赐名,我们家巴不得呢,是旺儿的福气。”这是柳艾氏的声音。 温文尔雅的李先生笑着推辞了两句,随后便道:“旺儿少年吃苦,性格绵密有韧性,惜乎不够果敢,如此,我便赐他‘成锦’二字。” “成乃成功,锦乃美好。” “艺成弹向锦筵上,商哀羽烈悲青天,愿你前程美满。” “多谢先生!”柳家人齐齐道谢。 柳旺儿至此,有了真正的大名。 院里,夏木听着他们的热闹。 “成锦!!成锦!!柳旺儿一个废物小厮,也配叫这么好的名字?他算个什么锦缎,就是个差点卖屁股的兔爷儿!”他嘟囔着,声音充满嫉妒。 他叫夏木的原因,就是他出生那天,夏父欢喜过望跑出院子时,被一个木桩子绊倒。 木! 木桩子! 这样的喻意,哪里比得上‘成锦’那么美妙庄重,况且…… “他是秀才了,他还能接着往上考!!”咬牙切齿的低咒着,夏木再也不想听隔院的欢喜,他猛猛握拳,转身走出院子,直接进了国公府,准备去找休职的侍卫兄弟们喝酒,谁知,刚进了二老爷的院子。 柳业和柳文瑞迎面走过来。 “奴才夏木见过二老爷、二少爷!”夏木赶紧到路边,单膝跪下。 柳业脸上没有表情。 自从夏木求亲柳家失败,害他在莱姨娘那儿丢了颜面,他对这个小侍卫,再没好脸了。 “本少爷记得你,你是二叔身边得用的心腹,好像跟我娘院里那个得用的丫鬟,叫长安的是青梅竹马啊?” 柳文瑞漂亮的桃花眼轻飘飘扫过他,嘴角似笑非笑。 夏木脸色发黑,心里恼怒得很,面对主子却不敢泄露半分,只是低着头,闷闷地道:“不敢说什么青梅竹马,柳长安已经是大丫鬟,有了好前程,嫌贫爱富,看不上我这个旧奴才了。” “哦?此话怎讲?”柳文瑞仿佛好奇,很感兴奋地挑起半边眉毛。 夏木声音更低更闷,“她看上了一个富户家的瘸子少爷,勾搭上了人家,准备要当少奶奶了。” 瘸子少爷? 是他那个便宜大哥吧? 柳文瑞垂眸,唇角挂着笑,心底了然。 柳长安想要跟他合作扳倒柳文柏,让柳余认祖归宗,理由想来也不是对母亲忠心,而是,她勾引了柳余,让他那可怜的,没见识的便宜哥哥做出承诺娶她什么的…… 一个小商人的儿子,当然比不上国公府的嫡长子,柳余又是瘸子,商户人家长大,继承不了家业,柳长安帮他认回身份,对他有恩,母亲又喜欢她,一个闹不好,她真能当自己的‘大嫂’…… 这倒是恶心了。 不过,柳长安有所图,想要荣华富贵,倒是比她忠心耿耿,一片丹心向母亲来得可信,反正,柳余是个瘸子,认回来了也不能跟他抢世子之位,对他好处多多! “你那个青梅啊,有大志向,你拿捏不住的!”柳文瑞笑得暧昩。 夏木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二少爷是在嘲笑他,心里愤愤,嘴上不由苦笑道:“二少爷说得对,柳长安本来就看不上奴才,如今她弟弟,考上秀才了,眼睛就更长到头上了。” “柳旺儿考上秀才了?”柳文瑞笑容僵在嘴角。 夏木,“可不是吗?这科刚考上的,秀才里的头一名,叫个什么‘案首’,因为这个,还刚了名字,不叫旺儿,叫成锦了。” “他日后要进府学,做个大官……” “够了,闭嘴!”柳文瑞沉脸打断他,心情瞬间不好了。 那个狗奴才,真有几分才华,居然考上了,早知如此,哪怕祖母应下,他都不该把人放籍! 他是国公府的二爷,尚且没有功名,一个在他身边伺候多年,当娈童养的东西,倒是放肆,胆敢往上爬了! 该给他踩下去。 柳文瑞眼神有些狰狞。 夏木觉得挑拔起了作用,心里痛快不已。 柳业左看看,右望望,撇着嘴乐。 真是有意思极了。 半晌,柳文瑞缓过来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世子之位,其余的小杂鱼,暂时放过,“行了,夏侍卫,你退下吧。” 他挥手打发夏木,旋即又对柳业道:“二叔,咱们走吧,方公子还在醉仙楼等着咱们呢!” “走走走!” 柳业不知想起什么,眉头一挑,揽着侄子的肩膀,大步前进。 柳文瑞含笑跟随。 两人把夏木扔在路边。 夏木单膝跪着,目送两人背影离去,许久,许久,他僵硬着身体站起身,“我特么的,在这些老爷少爷眼里,根本不算个人啊!” 他喃喃着,眼球充血,猛然转身,大步就走。 心里想要往上爬的欲望,却是到达顶点。 第96章 透心凉,心飞扬 夏木愤愤离去,他心中掀着滔天巨浪。 然而…… 没有人在意他。 他的心情,他的不甘,他的愤怒,没有引起丝毫异样,宁国公府的所有人,依然如初。 柳旺儿中了秀才的消息,慢慢地传来了。 宁国公府正院的丫鬟仆妇们,也得到了喜讯。 “恭喜啊,长安,不对,我现在得叫你秀才姐姐了!”容翠笑盈盈上前调侃。 柳长安拎着篮子,喜滋滋地客套着,“不敢不敢,翠姐姐说的哪里话啊,太客气了。” “来来来,我娘准备了喜果儿,大家尝尝,沾沾喜气。” 她把篮子打开,将里面的红果儿拿出来分给大家伙儿。 正院的下人们都很给面子,开开心心地上前接过,嘴里说着吉利话儿。 “我记得旺儿刚刚离府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儿们模样,腼腆得像个小娘子,没想到半年多光景,都成秀才老爷了!” “变得真快啊!”容翠捧着果子,满脸感慨。 柳长安垂眸。 谁说不是呢? 半年多之前,她刚刚重生那会儿,哪里想到,今生前世,会有那么多的不同? 柳清如的靠山——太子殿下成了她的依仗,高傲如山岳,把自己当成神明,别人都是蝼蚁的柳文柏,成了奸生子,最令她恐惧的柳文瑞是她的合作对象。 “时事多变啊!” 柳长安轻嘘,刚想说什么,屋里,宋氏隔窗对她招了招手,“长安,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哎,来了!”柳长安见状,赶紧收拾情绪,对容翠摆了摆手,“姐姐,夫人唤我呢,我一会儿再跟你聊。” “快去吧,快去吧,我不耽误你了!”容翠赶紧应声。 柳长安提着篮子,迈过门槛走进正屋,转身入内寝,她来到宋氏身前,先弯了弯膝盖才问,“夫人唤奴婢什么事儿啊?” 她声音很软。 笑容很甜。 心情很是飞扬。 只要想想旺儿考中了秀才,走上了跟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她就觉得开心。 明显,她的好心情,也影响了宋氏,宋氏显得忧郁的眉眼,染上了些许笑意,她道:“长安,旺儿考中秀才的事儿,在府里传开了,这是件天大的好事,你们虽没给我报喜,我却还是要沾沾这个喜气的!” 说罢,她转身拉开柜子往里掏。 柳长安见状,赶紧解释,“夫人,我们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想起余儿,心里难受!”宋氏叹声,边翻柜子边道:“春闱过后,就是秋闱了,今科文……柳文柏也要参加。” “他的学问是我哥哥教出来的,又在国子监读了那么久,所有人都说他有才华,能考中进士!” “呵呵,他受着我哥哥的教导,拿着属于我儿子的国子监名额,平步青云了,但是余儿,余儿……” “他连参加墨科这样小小的愿意,都要被曲秋彤打压羞辱!” 宋氏咬牙狠声。 眼里的恨意流泄,面容有瞬间的扭曲。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伤害她的孩子,比伤害她本人还要过分,她深深地恨着柳修。 恨到想起他,就觉得牙痒痒。 真的是,幸好太子把他调出京城了,否则,宋氏都不敢想象,她回到宁国公府面对那个该死的男人时,会是如何的控制不住自己? 大概会想跟他同归于尽吧? 柳长安咬唇,看着向来温柔到软弱的宋氏,浑身上下冒出刻骨的杀意和寒气,她不由轻咳一声,担忧地小声,“那个,夫人,您,您稍微放放宽心吧,奴婢相信事情肯定不会一直这样的。” “太子爷、宋国公爷和宋世子,他们都在努力啊,他们那么厉害,肯定会很快想出办法的,您和余公子……” 还有我! “都不用受太久的苦,他们会帮你们……”和我的。 她真挚地劝着。 宋氏垂了垂眸子,眼神依然阴暗,唇边却勉强挤出个笑容,像是宽慰柳长安般,“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他们!” “长安,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明白应该做什么!” 她轻轻拍了拍柳长安的头发,面容温和,旋即又从柜子里拿出个檀木的小匣子,放到膝盖上,伸手打开。 “行了,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我们明明是在说旺儿嘛,他中了秀才,我听说,今科秋闱,他还要考举人对不对?” 秀才一年一试,举人三年一考! 今年,刚好是两科重叠的年份。 眼下是五月,春闱刚刚结束,九月份就是秋闱,中者就是举人了,举人想接着往上考,就要参加十一月的进士科。 “旺儿是有意接着考的,倒没奢望能中了,只是,反正都住在京城,也不需要像外地的学子般奔波赶路,就跟着试试,积累些经验!”柳长安小声,忍不住笑道:“教他的那位先生,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那位先生说,旺儿的学问,中不中在两可之间,要是遇见喜欢他文风的,可能中个末等,若是不喜欢,也会落榜,不过,反正他年轻,才十五岁,也不着急。\" “考都考了,罪也受了,哪得盼着不中呢?”宋氏轻声,指尖戳了戳柳长安的额头,她道:“不好说那么丧气的话!” “旺儿既然努力了,也有天分,那咱们就要尽全力的帮他!” “来,你把这个拿着!” 她说着,把那匣子递过来。 柳长安顺手接过,好奇问道:“夫人,这里面是什么?” “是我写的信和我的印章!”宋氏叹道:“我给你假,你拿着这个,带着旺儿去承恩公府找我哥哥!” “咱们京城的府学,教课的先生是个老进士,学问很好,只是,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中举者极多,秀才满坑满谷,我打听过,今生的进府学的禀生,就有十九人,更有前几科遗留,如今尚未中的。” “府学里有一百三十四个秀才,还有三十一个举人。” “学生太多了,先生便不够用,大伙进度都不一样,旺儿根基又薄,进了府学,难免适应不了,所以,我替他在找个‘师傅’,算是给他中举的贺礼了!” “你看可好?” 第97章 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和自由 中举的贺礼? 新师傅? 柳长安杏眼圆睁,不敢相信道:“夫人您的意思是,是让旺儿去找宋世子吗?” 那位今朝的探花郎,超品的国公世子,如此身份,他会愿意教旺儿吗? 要知道她的养父母可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旺儿哪怕放籍,也是奴才出身啊。 “不,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呢?长安,你对我那么好,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想报答你啊!”宋氏莞然笑着,神色忧伤里带着丝温柔的力量,她摸了摸柳长安的头发,打断她急切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你们全家都是我的近身人,是我的心腹,帮我是应该的?” “对啊!”柳长安重重点头。 不止是近身人,她,她还是宋氏的亲生女儿呢。 女儿当然要帮娘的。 “我早说过了,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有多深的感情,一味的索取都会让人心冷,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最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宋氏淡笑,眉宇间满是惘然。 柳长安知道,她肯定想到了柳修。 两人成亲二十年了,宋氏对柳修全心全意,她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把所有的温柔善良、真情真意都给了自己的丈夫。 对宁国公府这个家,她毫无保留,竭尽全力付出所有。 但…… 柳修和宁国公府辜负了她。 然而,就算如此,宋氏都没有气馁,没有报复,没有恨天灭地的毁灭所有,她依然保持着初心。 温柔善良,信奉以德报德,愿意付出。 这是多么珍贵的品质啊。 柳长安突然抿唇笑了笑,“夫人,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前世她的那些遭遇,她受到的羞辱、压迫、痛苦、绝望……午夜梦回,她何尝没有产生过,世界这样脏污绝望,那就一同堕落的想法呢? 她为什么要救承恩公府?就因为他们是祖父、是舅舅、是姨母、是表兄表妹们?又算什么?她前世痛苦绝望时,这些人也没有救她啊? 柳余跟她有什么关系?前世根本没出现的哥哥罢了,真算起来,柳文瑞和柳文柏,甚至是柳清如,也是她血脉上的哥哥妹妹呢! 又怎么样? 无非世俗血缘罢了。 他死不死,认不认回,实则跟她无关。 萧绰!!太子!!她前世会有那样的遭遇,说白了,他有很大的责任,不是他看中柳清如,想让她做太子妃,宁国公府也许不会对她那么无情,就算不认她,也不会囚禁她,杀了她? 太子其实算是她的仇人了。 还有宋氏,身为母亲,她把她生下来,却没有照顾好她,任由她被姨娘换走,受尽欺辱,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了,她跑过来,那么真心真意,口口声声‘亏欠’,句句言言‘对不起’,诅咒发誓要保护她。 那么真诚,那么炙热。 但结果呢? 柳长安一样死得很惨啊。 清云观里,她生生被囚禁了五年。 宋氏这位母亲,这个承诺过‘保护’的人失言了。 所以…… “夫人,其实您和我,我们有很多理由去恨,去报复,去不原谅,去怨怼所有人,肆意去伤害他们!” 但是,她和宋氏都没有选择那么做。 至于原因,也不完全是出自善良好欺负,而是…… 柳长安杏眼微盈。 宋氏看着她,不由自主握住她的手,幽幽感慨道:“是啊,去怨恨世界是很容易的,迁怒别人,总比责怪自己无能来得简单,可是,就算真的报复成功了,又怎么样呢?心里会痛快吗?” “深入骨髓的仇恨伤害的不止是别人,也有自己啊。” “对啊,夫人,恨是种很珍贵,也耗费心力的情绪,拿出来针对一、两个人就够了。” 柳长安浅笑,眉目释然。 重生一世,她很珍视自己,所以,不愿意被恨意充斥,变成自己都讨厌的样子,她放过了无意害她的太子,放过了无辜而不知情的承恩公府,放过了无力无奈的宋氏,也放过自己。 至于宋氏,她的恨具体在柳修一个人身上,所以,她能像以往般孝敬莱老夫人,也能平静地面对莱姨娘,柳业和府里的每一个人。 甚至柳文柏。 或许不够狠绝畅快,但这是她遭遇绝望,但依然保持着心情去关心旺儿,体贴娘家,笑着面对柳长安的原因。 心里只有恨的人,是无法温暖别人,也无法温暖自己的。 “夫人,我和您,真的很像!” 从来没有哪一刻,柳长安觉得,她和宋氏是真的血脉相连。 “是吗?可能吧。”宋氏无知无觉,心里却莫名一动,目光凝视着柳长安,她的唇边无意识的,绽放出一抹柔软。 “长安,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亲切,好像我们在哪里见过一样。” “大概是前世!” 柳长安一语双关。 宋氏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 接了宋氏的礼物,柳长安找了个时间,把匣子送回聚宁巷子,给了柳艾氏和柳来顺,让他们找时间,带着柳旺儿去拜见承恩公世子。 夫妻俩忙不迭地答应了。 口口声声,“这个恩典是夫人赐下的,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主子,我们要记得她的大恩大德,日后好好报答!” 柳长安刚想点头! 柳艾氏回身敲了柳旺儿一下,“你记住没有?” 柳旺儿,“啊?” 他捂住脑袋,清秀小脸布满茫然。 “夫人给的恩是你得了,咱们探花世子爷的教导,是你受益,报恩当然你自己报啊?难道要你的姐姐妹妹,爹娘老子替你还‘账’啊?没那个道理!” “而且,夫人会愿意给咱们恩典,那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是长安得了夫人的喜,你才能得济,你要好好谢谢你姐姐,知不知道?” “别跟没事人似的!!” 柳艾氏狠敲儿子。 柳旺儿被敲得抱头鼠窜,连声应着,“我知道,娘,我知道了,我以后肯定会好好照顾姐姐和三喜的!” “我发誓,我保证!!” “这还差不多!”柳艾氏满意收手。 柳旺儿撅着嘴,可怜巴巴拽着妹妹的袖子。 柳三喜小小的身体,挡着大大的哥哥,无奈翻了个白眼。 第98章 不知清如,会不会更像莱氏? “大姐,你说咱们俩未来真的能靠上他吗?” “他值得信任吗?” 柳三喜回身捏住二哥的耳朵,看着他‘鬼鬼祟祟’的脸,万般无奈地叹问。 柳长安:…… 看了看可靠的妹妹,望了望傻笑的弟弟。 “大概吧。” “指望一下呗,万一能靠得住呢?” “大小都是个秀才!” 柳长安轻笑。 柳三喜不报希望地点点头。 柳旺儿:…… 傻笑着过上了去完府学回家里、回了家里去承恩公府,离开承恩公府拜见原本的先生,努力钻研学问,披星戴月的日子。 很是辛苦。 短短十几天的功夫,硬生生瘦了五、六斤。 整个人都清瘦了。 宋氏偶尔召见他一回,都被他过度削瘦的样子给惊得够呛,赠了他不少补身子的药。 且…… 不晓得是不是看见少年郎的缘故?还是宁国公府也因为柳文柏即将科举,陷入了备考的状态,宋氏频频思念柳余。 “秋闱快开始了,那个孩子他,他那么想有出息?那么想证明自己?挣扎求生,却,却不知道曲秋彤会如何待他?” “那女人对他的恶意太大了,我,我,我……” 宋氏很担心,她想去探望柳余,又怕误了太子的谋算,引得柳家人怀疑,就强行忍下。 难免郁郁寡欢。 柳长安发现了,思索再三,提议道:“夫人,您真想见余少爷,也是可以的。” “真的?”宋氏惊声。 柳长安就笑,“我可以约霄月,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小姐,我和她都跟余少爷有交情,相约聚过好几回呢,这件事,柳文柏是知情的。” “他想杀我,也是因为这个,但是如今,他没在对我出手,我琢磨着,他应该觉得我和余少爷相见是意外,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他已经放松了警惕,我和霄月去找余少爷,就是正常的事儿了,甚至我们越去找他,柳文柏越会觉得‘正常’。” “只是,得麻烦夫人乔装打扮,绝不泄露了行踪。” “那是应该的!”宋氏激动出声,想到能见着儿子,哪怕是偷偷窥视,她也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两人行动起来。 柳长安托人去了齐国公府,跟石霄月约好时间。 宋氏就去莱老太太院里,跟婆母禀告,“儿媳妇想要回娘家一趟。” “怎么又回去?没完没了呢?”莱老太太小声嘟囔着,心里不满,面上倒没阻止,反而让宋氏带着些礼给承恩公夫人。 宋氏像是没听见她的抱怨,笑眯眯地退下。 两人带着大队人马,一同去了承恩公府,跟老夫人聊了半刻…… 不晓得为什么?柳长安总觉得承恩公夫人,看她的眼神极为慈祥和复杂。 “是错觉吗?” 宋知念对她的笑容,好像都灿烂了不少呢? 她狐疑暗中观察,结果,什么都没观察到,反而是宋氏,在承恩公夫人找来的妆匠下,一刻钟的功夫,就从雍容温和的贵夫人,化成了相貌普通,气质圆润的地主婆儿。 柳长安不知道人家妆匠是怎么弄的? 宋氏的身材和个头都变了,整个人大了‘三圈’,形像改变之大,恐怕柳修这个枕边人都认不出来。 “行了,小心点,去吧。” 承恩公夫人挥手。 宋氏激动不已,急不可待地跑出去。 柳长安见状,匆匆向承恩公夫人行了礼,转身跟上。 两人坐着小轿子,从公府后门低调离开,随宋氏而来的宁国公府下人们,被承恩公夫人派人缠上,又是吃肉又是喝酒,已经醉卧在厢房,呼呼大睡。 根本不知道自家夫人悄声离开。 目送两人离开院子,宋知念咬唇,握着柳长安送她,据说是为感谢她照顾的香包,神情复杂,“祖母?那事儿,你查得怎么样了?” “有没有结果啊?柳长安她,她……” 真是我爹的‘沧海遗珠’吗? “我还在查!”承恩公夫人垂着眼帘,苍老的手紧握柺杖,语气有悲有怜,“但,她跟咱们家肯定是有关系的。” 这些天,她发动了所有关系,去寻找当年的真相。 柳长安是被柳艾氏和柳来顺捡来的,捡时脐带尚在,出生不超过三天,而且,包她的襁褓虽然破旧,却是云锦缎的,这种缎子四十两一匹,在贵族圈内算是随手可见,但一般的小商人都舍不得用。 柳长安不是普通农人的孩子。 那样出身的父母,不会给孩子用云锦缎。 她必是大户人家出身。 承恩公夫人又调查了十七年前,京城内有名有姓,富贵人家的内宅阴私,派人找有名产婆,四处调查下来…… “个个都不像,反而是……” 给柳修那小妾莱氏接生的产婆不见了,那产婆一家子九口人,都死在火灾里,就剩下个小孙女,跟在莱氏身边伺候。 但火场里只扒出了七具尸体。 产婆本人不见了。 并且,莱姨娘当年生下的那个死胎,承恩公夫人派人扒坟,亲自去看过,里面没有尸首。 “知念,过几天你寻个由头,把你清如表妹叫过府来,我想见见她。” 清如不愿到承恩公府来,嫌他们严肃无趣,承恩公夫人上回见她,还是大半年之前。 十几岁的姑娘,尚在长身子,几个月就变个样儿。 “也不知道清如她……” 有没有更像莱氏! 承恩公夫人沉声。 宋知念不明所以,却听话地点头,“祖母,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让清如来的。” —— 承恩公夫人和宋知念祖孙两个聊了什么,宋氏和柳长安不知道,两人出了承恩公府的后门便分开了。 柳长安雇了辆马车,赶往和石霄月约好的地方。 宋氏坐着小轿子,悄无声息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城门口,柳长安四顾环视,熊桢高大的身影儿,就在城门垛子那里耸立。 八尺多高大个头儿,活脱脱跟个门神似的,横眉立目,唬得周围人都不敢靠近他。 连收入城费的小兵丁,都离他远远的。 “长安姐姐,这儿呢这儿呢!!”坐在熊桢身边,翘着脚脚的石霄月,一眼看见柳长安,眉开眼笑地喊她。 第99章 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石霄月从石头上跳下来,欢天喜地地跑向柳长安。 “长安姐姐,我等你好多天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啊?我在家里,都没人陪我玩,只能每天跑到我母亲那里听教训……” “好无聊哒!!” 欢快的声音在空中飞荡。 石霄月欢欢喜喜站到柳长安身边,小手挽住她的胳膊。 熊桢的目光追随着她们,大手解开系马车的绳索,大步走过来。 “抱歉了,霄月,我有点事耽误了!”柳长安看着石霄月那张欢快的小脸儿,脆脆的声音,心情都跟着开朗不少,唇角弯出真心笑意,她问,“对了,你跟季奶娘联络了没有?” “大熊联系过了,他亲自见的季嬷嬷呢!”石霄月娇俏着回道。 柳长安把目光转向熊桢。 “季嬷嬷说,她和柳公子晌午时分,在圆坛寺等咱们,要请您和小姐吃素斋!”熊桢一板一眼地道。 没说他偷偷在柳家庄外蹲守季奶娘,找到人打招呼的时候,把老太太吓得摔了个狗抢屎。 有那么吓人吗? 他也就是从阴影里突然冒出来,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而已啊。 熊桢低头看看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打眼一看,不像活人,更像黑熊的自己。 迷惑地摸摸头。 “既然订好了,那咱们别耽误了,快走吧!”柳长安轻声,眼角余光向后一扫,落在宋氏会的轿子上。 她翻身上了马车。 石霄月见状,也没怠慢,脆生生应了句,“来了!!” 随后跟上。 熊桢坐上车辕,扬鞭打马。 ‘嘶嘶嘶’!!骏马嘶鸣,扬蹄前行,快步向城门走去。 马车身后,小小的轿子悄无声息地跟上。 —— 柳长安今番约见柳余的地方,不是陵香谷,那里太偏僻,完全不见人烟,宋氏想跟踪偷窥他们,很是不方便。 于是,她们改在圆坛寺。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但圆坛寺身为国寺,香火依旧旺盛,来往香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柳长安和石霄月两位女客,刚下马车,就被挤得裹胁进了庙里。 “哎哎哎,踩我脚了!!我鞋,鞋,鞋……” 石霄月个子矮,进了人群,瞬间没了踪影,入目全是别人的后脑勺,又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绣鞋儿都掉了。 “快,霄月,拉住我!”柳长安惊讶,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石霄月仅余在人群外的胳膊! “疼啊,别挤了!!”石霄月本人被裹胁着往里挤,胳膊却被柳长安握着,一前一后,两边力度拉扯。 疼得她小脸都白了。 “都让开,挤着我们姑娘了!”熊桢见状,虎目一瞪,伸出锅盖那么大的手,冲着附近人的后脑勺‘啪啪’拍去。 柳长安杏眼圆睁,仿佛听见了‘鸡蛋’碎裂的声音。 “哎啊!!” “妈啊!” “谁啊!” 被‘熊掌’拍中的人们,发出凄厉惨叫,本能让开位置,熊桢大手一捞,从人群中央把石霄月拽了出来,随后,双手掐住她的腰,像抱小孩子似的,把她凌空举起来,放到柳长安身后。 粗腰一弯,又捡回她掉的鞋儿,半跪下身,飞快替她穿上。 “大小姐,长安姑娘,咱们快进去吧,一会儿,人又围上来了。” “属下忘了,今天是圆坛寺的庙庆!” 熊桢摸头,一脸懊悔。 “庙庆?啊了,今日是远望禅师圆寂的日子啊,是会有人来拜祭的!”石霄月恍然,撅了撅嘴。 远望禅师是先帝的替身僧,早在五十年前,就‘肉身成圣’死掉了,每年这个时候,宗室和皇族都会派人来祭典。 想来挤在门口的人,都是来凑这个热闹的。 “不管如何,咱们先去见余公子吧!”柳长安拉着石霄月的手,回眸看了一眼! 发现宋氏的轿子不见了。 呃…… 人太多,不晓得被挤到哪里去了? 但,她倒也不担心,宋氏知道她和柳余约在那里,应该会自己过去的。 “成,我们走吧,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呢!”石霄月嘟囔着。 两人在大山般宽阔的熊桢的庇护下,艰难挪动到后殿,一处小花园的凉亭处。 那里,柳余的轮椅,侧对着众人,他的面色微白,目光忧伤中带着麻木的看着天空。 季奶娘站在他身前,焦急地左右张望着,看见三人,主要是熊桢的身影出现,她拍着腿欣喜,“柳姑娘啊,石姑娘,这呢,这呢,我们少爷在这儿呢!” “凉亭这里,看过来,快看过来。” 她的声音很大。 响亮欢喜。 相当有号召力,令附近行走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 柳余:…… 被无数目光注视着,心里莫名其实感觉很窘,连那种生无可恋的情绪都改变了。 转化成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我们在这儿呢,嬷嬷,我和长安姐姐又来看你啦,你想不想我们呀,我们都好久没见啦!!” 石霄月眉眼弯出大大的弧度,离得老远,就热情地嚷着,拼命向季奶娘和柳余挥手。 她还把柳长安往出推,催着她跟季奶娘打招呼。 附近人的目光,转移到了三人身上。 柳长安:…… 瞬间产生了跟柳余一样,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她拉着石霄月,急声道:“行了,别喊了,咱们赶紧的,季奶娘叫咱们呢,快点过去吧。” “哦!” 石霄月眨眨眼睛,乖乖点头,旋即,大声喊道:“奶娘,我们来啦!!” 柳长安:…… 季奶娘欢喜拍手,“好好好,快来快来!” 柳余:…… 兄妹俩莫名羞愧。 柳长安掩着面颊,急急赶到了凉亭里,柳余哑然的,充满同情地替她拉了拉绣蹲,众人坐下,季奶娘忙前忙后,又是拿点心,又是倒茶,还找了圆坛寺的和尚,把早订好的素斋端上来。 “来,柳姑娘,石姑娘,你们尝尝,圆坛寺的素斋是不错的,大厨师手艺可好了,素肉做得跟肉一个味儿,今是庙庆,素斋不好订,我们少爷特意找的知客僧,定了最好的席面儿。” “这里的景儿也好,你们瞧亭子那边,就有颗八百多年的老松树。” “松柏长青呢,在这儿都能闻着清香味儿!” 第100章 长安姐姐,你好红哦 季奶娘指着柏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柳余垂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仿佛万事万物跟他无关。 然而…… 听季奶娘的话就知道,他私下做了不少。 柳余是重视她和石霄月的,她们或者是他二十年生命里,唯二的朋友。 “麻烦余少爷了,我和霄月领你的情!”柳长安心里感动,笑容变得温婉,她拿起公筷,给柳余夹了筷子豆腐,又亲切地问,“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你近来怎么来?” “处处可好?” 住在曲秋彤手下,柳余肯定好不到哪去,但,柳长安也不是想戳他的伤疤,这话是替宋氏问的。 她眼角余光微扫,果然看见大松树后面,平平无奇的灰色小轿停在那儿。 老旧帘子微微掀开,里面露出半张脸来。 就是宋氏。 她找来了。 柳长安抿唇,微微侧转身体,挪开挡住宋氏视线的自己,让她能更方便,更清楚的看见柳余的模样。 松树下,宋氏浑身紧绷的坐在轿子里,她的双眼渴望凝视着凉亭里那瘦弱苍白的身影。 呼吸都是窒噎的。 泪水控制不住的浮出眼眶,朦胧她的视线,她赶紧用冰凉的手,狠狠抹了把眼睛。 生怕泪水耽误了她看儿子。 余儿,这个孩子清瘦了,脸色也白了不少,明明刚刚及冠的少年郎,那精气神都比不上自己这个中年妇人,都是柳修和曲秋彤靠的孽啊。 柳修,活王八羔子,他真是该死!! 宋氏哭得快要抽搐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痴痴地看着。 凉亭里,为了让宋氏多看一会儿,柳长安竭尽全力地找话题,想要跟柳余聊天。 然而…… 她本不是个擅谈的人,柳余更是个‘哑巴葫芦’,问到头上都不愿意开口,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耳边听着石霄月和季奶娘嘻嘻哈哈的交谈声。 不曾相识的兄妹俩,默契地交换了个‘心有戚戚然’的眼神。 “……奶娘,最近局面可乱了,你和余哥儿要是出门的话,还是带点小厮护卫吧,万一让流民冲撞了,多犯不着的!” 本来正跟季奶娘谈论桂花糕放多少糖的石霄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角撇了撇柳余的轮椅,担忧建议。 “局面乱?咋会乱的?”季奶娘微怔,本能疑惑,“说起流民,最近我们庄子,的确买了不少人进来,说是边关避战乱的……” “对啊,就是边关打起来了嘛!”石霄月叹气。 边关! 承恩公,她的外祖父宋宾就在边关啊! 柳长安蓦然提起心神,认真听着。 石霄月,“我爹说,边关那边,宋国公跟胡人打起来了,宋国公杀了胡人王子,胡人攻破两座小城,临近边关的地方坚壁清野,不少百姓们拖家带口逃难避兵祸,一部分去了南方丰沃之地,也有不少来京城,想到天子脚下避难的!” “只是,京兆府尹不接受流民入城,把百姓们驱逐进乡野了,据说那些百姓们都分散在四处村落乡镇,有些靠乞讨为生,也有不少就抢劫……” “你和余儿哥出门,一定要小心!” 柳余因为身体原因,出门从不带侍卫小厮,就他和季奶娘两个人,平时没风险尚且安好,可如今局势乱,万一遇见流民! 季奶娘六十出头,柳余腿脚不便,这两人让流民堵了,跑都跑不了,肯定要挨抢。 尤其是柳余,他那镶和田玉的腰带,都值上百两了。 “啊,这么危险啊?好好好,我肯定跟少爷小心,我们,我们……”季奶娘想说‘以后带小厮出门’,然而,为难的看了眼柳余,硬生生口,“我和少爷少出门。” 家里蹲着吧。 “嗯,或者出门也在自家庄子附近走,别去偏远不认识的地方!”石霄月认真叮嘱,“我和长安姐姐敢单独出来,是有大熊跟着,他的身手,等闲十来个壮汉都近不了身的。” “我们根本不怕!” 嗯! 宋氏好像就带了两个轿夫啊?不会有事吧? 柳长安心里担忧,余光扫了眼,又想起她们自身圆坛寺,人流涌动的地方,来往皆是权贵,到也不用怕,只是…… 边关,承恩公跟胡人打起来了。 前世就是这个时间,约莫十来天之后吧,承恩公将胡人打退,乃是大捷之战,偏偏,他麾下副将,一个叫赵青云的敲闻登鼓,告了御状,言说:承恩公通敌卖国,勾结胡人,那两座被胡人攻下的小城,就是因承恩公泄露军机。 彼时,前世的柳长安尚在宁国公府做夜香婆,不知道朝廷大事,也不知万岁爷怎么查的,反正承恩公府全家抄斩,三族流放。 就剩下几个出嫁女,在宋皇后的庇护下,苟活下来。 自那之后,宋氏的身体急转直下,渐渐把国府的内务,都交给了莱姨娘。 那种情况,柳长安还能被认回来,她也觉得很惊奇,但府里也没谁跟她解释,与宋氏见面时,身边有嬷嬷护卫跟着,宋氏也只含糊地告诉她,是她某个‘表姐妹’起疑,帮着查了下,只是,那个‘表姐妹’被承恩公府连累,发配给披甲人为奴了。 她们都救不了。 宋氏每每提起就痛哭流涕,柳长安也不好多问。 承恩公府倒台之后,紧跟着的就是一废太子,嗯,得找个时间,去跟殿下聊聊了,虽然,咳,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都不知道一废太子是怎么达成的? 但,关心关心嘛。 好歹她也掺和了这么久了,能跟太子打听打听消息吧。 他都派人去边关了呢。 柳长安咬唇,心里既忐忑,又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长安姐姐,你热啊?”一旁,跟季奶娘的聊天告以段落,准备喝点茶接着聊的石霄月,偶然回头,刚好看见柳长安的脸儿,“你好红哦!” “红?什么红?”柳长安瞬间回神,神情一怔。 石霄月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就是脸啊,红得像猴屁股一样?那么热的话,喝点茶啊!” “呃,我,我……” 我脸红,好像不是因为热呢,但…… “好的呢,谢谢霄月。” 柳长安乖乖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想要说话时,突地,对面柳余大力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第101章 柳余中毒了? “咳咳咳咳……” 凉亭里,柳余不知是呛着了,或是怎样?他端着茶杯,咳的声嘶力竭,脸色由苍白转向胀紫。 手背上青筋暴出。 “余哥儿,余哥儿!”季奶娘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拍他的背。 “怎么样?没事吧?”柳长安和石霄月也关切地看过来,她们拿出手帕,探身递上前。 柳余接过,狼狈地捂着唇,大咳不止。 难受的眼角都是湿润的。 轿子里,宋氏心脏都跟着提起来了,紧张握着轿帘,想去关心却不敢轻举妄动。 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柳余大声咳了足了半刻钟的功夫,终于有点缓过来了,嘴唇颤抖着喘气,他无力地挥手,“我,我没事,老毛病了,你们不用担心!” 那声音沙哑至极。 面色带着虚弱。 柳长安和石霄月面面相觑。 片刻,“……什么老毛病?以前不记得你有咳疾啊?” 难道是以前跳河自尽的次数太多,孽力回馈,伤着肺了? 最近跟季奶娘聊天,没听柳余又自尽了啊? “唉,也不知道是着了凉,还是旁的,余哥儿这一月半月的,总是无缘无故的咳嗽。”季奶娘轻扶着柳余的后背,替她顺气。 石霄月瞪圆眼睛,“无缘无故?是春咳吗?看大夫了吗?” “余哥儿没有春咳的毛病啊!”季奶娘摇头,表情也很担忧,“大夫倒是看了,具体说了一堆,我也没听懂,总之是身子哪块虚了,给开了药,天天喝着呢,可也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的。” “夜半三更,睡得好好的都咳醒了!” “我就琢磨着,是不是给哥儿换个大夫?但是,但是……” 季奶娘噎声,愁眉苦脸的。 柳余用帖子掩着唇,半靠在她身上喘气,听到这话,蓦然虚弱讽声,“奶娘,咳咳咳,我,我也没什么大事,咳嗽而已,咳咳咳,忍忍就好了,何苦去,去招她的话柄,让她长篇大论,咳咳咳,白招一顿罚。” “那你总咳嗽也不是个事儿啊!”季奶娘叹声。 柳长安拧了拧眉,看着柳余苍白的脸儿,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奶娘,给余哥儿请大夫的人,是贵府主母吗?” 柳余染上咳疾,久治不好…… 大夫是曲秋丹请的? “可不是嘛,我们老爷最近有生意要忙,去了南边,说是得三、五个月才能回来呢,府里大小事务,都是太太管着哩!”季奶娘闻言应声。 哦! 对了,柳修被太子殿下支派出去赈灾了,柳余彻底落进曲秋彤手里,那,那,这段日子,柳文柏没在找过她的麻烦,甚至没有敲打过他? 刘草灯跟她通信儿,柳文柏依然每隔三天,就去见一回曲秋彤? 所以…… 千般防护,不如斩草除根! 前世杀女,如今害兄,柳家人一脉相承,是有这样禽兽血脉的。 柳长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偏偏全是猜测,没有证据,就不敢直接提醒什么,先不说人家信不信,单言,柳余还在曲秋彤手下生活着,身边可信的又只季奶娘一个,他们一主一仆…… 一个赛一个的‘天真’,一个赛一个的‘纯朴’。 告诉他们,他们未必应付得,反而打草惊蛇,越发危险。 至于告诉宋氏…… 她那处境,那情况,知晓了……除了更担心,还能有别的办法嘛? 还是得太子爷啊。 回去得寻他商量商量了,不止是柳余,还有一废的事儿! 柳长安抿唇,暗自做了决定,想着后背有太子这根擎天白玉柱撑着,不由放下心来,勉强微笑,开始暗示季奶娘‘注意饮食……’ “奶娘,我跟你说啊……” —— 柳长安想方设法暗示柳余等人时。 京城皇宫,养心殿里。 英武帝拘搂腰身坐在巨大的龙椅里,半睁的混浊老眼里,流露出复杂又警惕的光芒。 他看阶下长身玉立,气定神闲的长子。 心情百感焦急。 “太子,边关要务,事关重大,系与国本,你参柱国将军通敌卖国,诬陷主将之事,可属实?” 英武帝沉声。 年近六旬,执掌天下的老皇帝,气势惊人,极是威严。 萧绰垂眸,八风不动,“父皇,儿臣收集的证据,已然随本呈上,是非真假,父皇应有定夺。” “边关乃是军务,未有朕的允许,太子,你不该插手!”英武帝龙袍震飞,蓦然拍了下龙椅。 ‘呯’声闷响下。 大殿里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伺候在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悄无声息地垂头,屏呼禁气。 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萧绰浑然不觉,反倒清冷一笑,“父皇,儿臣乃东宫,国之副贰,边关乃是国本,儿臣关心理所当然。” “也是替父皇分忧。” “你……”英武帝拧眉,噎得脸色一黑,狠喘了口气,片刻又道:“边关主将是宋宾,他是皇后之父,你是外祖,你理应避嫌。” “此事,你不必管了,朕会处置。” 萧绰闻言,眉眼微动,没有领旨,烟眸淡淡,凝视英武帝。 英武帝蓦然垂眸,神色有几分狼狈和…… 羞恼。 柱国将军许昌,明面是英武帝的心腹,实则一年前,他就把旁系侄女送进了燕王府做侧妃。 算上浅浅的站了个队。 此番,许昌在太子外祖承恩公跟边关胡人争斗时,小小用策,做了个即不影响战局,偏又把承恩公坑进‘谋逆’之罪的局。 其中深意。 由不得英武帝忽略,但,就像每个偏心眼,却又不愿意承认的父亲一样,他不认平时乖巧懂事的小儿子,会陷害哥哥,只是觉得许昌不好,肯定是他自作主张。 “太子,你不要多心,朕不会冤枉哪个,也不会偏心谁!” 英武帝略显心虚地刻意补了一句。 萧绰扬眉,薄唇挂着半讽半嘲笑,在英武帝恼羞的眉眼里,微微欠身,“儿臣遵命。” “儿臣也相信,父皇定然会秉公处理的。” “咳咳咳,那是自然!”英武帝轻咳一声,摸了摸胡子,像不愿意面对儿子的目光,他刻意避开萧绰的视线,转移话题般地问,“说起来,太子,明年就要选秀,你年纪也差不多了,理应成亲了!” “朕和你母后商量,今番选秀,就订下你的亲事,你可有想法?” 第102章 这是个绿茶精啊 萧绰年纪不小了,今年已经二十有二,别的宗室子在他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比他小五岁的燕王萧询,英武帝御旨赐的,曲贵妃赏的、自己找的、巴结来的……正妃侧妃庶妃妾室,满府足足有十几、二十个女人。 莺莺燕燕,倚红偎翠的同时,也给他拉拢到了相当一部分的‘妻党’。 像是许昌,就是他的便宜‘舅公’。 京城官员、勋贵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些女人网罗起来,往上细数个三、五、七辈。 几乎哪家都能瓜葛上些亲戚关系。 用女子联姻,也是最基本,最便利的方式了。 “你母亲的意思,是想订了承恩公府的大姑娘,那个叫知念的孩子,朕记得,几年前,她进宫来给你母后侍过疾,是个体贴整齐的姑娘,相貌也不凡,配你倒算合适了!” “你的命格尊贵,国师定你不宜早婚,阿询比你小五岁,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你也不能再耽搁了。” “二十二岁,及冠两年,肯定不算早婚了。” 英武帝叹念着。 一副‘朕还是看重你的,希望你早日成亲生子,稳定国本’。 “父皇,万事以边关为重,儿臣婚事,待得胡人退兵再说吧。”萧绰眉头微动,脑海里,明媚杏眸一闪而过。 他狠狠握拳,状若淡然的道。 “太子婚事,也是国重……罢了罢了,你和你母后都是犟脾气,你们两人商量商量,再跟朕说吧!” 提起宋皇后,英武帝的脸色沉了沉,流露出几乎是嫌弃的神色,他不耐又疲惫地挥手,“罢了,朕乏了,太子,你选退下吧。” “父皇,边关事重,关系三州之地,许昌之事,需尽快处理!”萧绰恭手,提醒一句。 “朕知道了!”英武帝拧眉挥手,“去吧。” “是!” 萧绰应声退身,走出大殿时,回头看了一眼老皇帝。 父皇…… 是提前知道了吗? 知道许昌意图诬陷外祖父,想要除掉承恩公府,卸掉他的助力?父皇是打算坐山观虎斗,还是想要平衡?或者,干脆除掉他,扶萧询上位? 呵呵。 可惜了! 要是五年前,他羽翼不丰之时,父皇起了这个心思,他可能抵抗不了,但是如今……别说柳长安出现,让他提前察觉出柳修背叛,许昌搞鬼,就是他被算计到了,打落尘埃,太子之位被废,他也照样有翻身的实力。 萧绰眉眼间浮出淡淡的讽意,转身默然离开大殿。 龙椅里,英武帝看着嫡长子的背景,苍老混浊的眼神,突然暴出悲凉,哀声喃喃,他自语道:“朕做孽了!” “这是报应啊!!” —— 离开养心殿,萧绰转入后宫,准备去凤宁宫见见宋皇后,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迎面,乌泱泱一群走过来。 两个太监开路,四个宫女打扇,另有两队侍卫分列两旁,簇拥着一个脚踩云靴,身穿蟒袍,头戴玉冠的男子。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乍看是极好的相貌,然而,下巴尖尖,颧骨高耸,平添几分刻薄,眼睛里黑眼瞳也比常人略小些,眼白太过分明,又沾了点阴残。 多看几眼,莫名有股子背后发凉的感觉。 此人正是曲贵妃之子,燕王萧询。 被簇拥向前走,他迎面跟萧绰撞了个脸对脸。 “太子哥哥,真是巧了,这个时候,您怎么过来了?”他笑着,看似热情,然而,那天生刻薄的长相,给他的热情平添了几分刻意。 “孤来拜见母后。” 萧绰停步,眉眼淡淡。 “边关告急,承恩公爷御敌胡人,他那么大年纪了,尚在跟人兵刀相见,母后难免担心,太子哥哥过来陪伴是应该的!” 燕王闻言,瞬间摆出副内疚不已的模样,叹声道:“说来惭愧,母后对下慈爱,臣弟受她之恩,此时应该陪着她,就算不能解她心忧,好歹算是彩衣娱亲,博她欢颜一笑,也是臣弟的孝顺了。” “但是可惜,天母天性喜欢清静,臣弟几次前往拜见,竟没给机会,幸好有太子哥哥能承欢她膝下,臣弟也多少放心些!” 他言辞恳切的根本不像个庶出皇子,那副孝顺儿子的作风,把太子都比下去了。 更趁的宋皇后不近人情。 一宫皇后,天下之母,按理满宫的庶皇子、庶皇女都是宋皇后的孩子,她应该一视同仁,燕王那样孝顺,几次三番请求,皇后都不垂怜,连个‘孝顺’的基础都不给人家。 这是不慈。 况且,他一个庶出子,都能体谅承恩公边关御敌,皇后心情不佳,屡番关心,反倒是太子,还要他提醒…… 也显出了太子的不孝。 几句亲切关心的话语间,把宋皇后和太子‘内涵’了个翻,又侧面夸奖自己。 萧绰很习惯燕王这种虚伪、作做、一段话,带着十七八个心眼子的行事风格了,长眉都不曾掀一下,他淡淡地道:“知道你孝顺,只是母后身体不适,怕把过给你,这也是母后的体贴,你做儿子的,要感恩领情!” 对着‘恶心人’,谁不会呢? 萧绰仿佛解释,实则‘敲打’。 燕王微微一怔,旋即展颜,眉眼担忧,“哎啊,感恩母后,是臣弟每日三省,都要做的事,只是,听太子哥哥说,母后的病居然过人,那臣弟真有些担心太子哥哥了!” “您东宫之尊,朝廷和父皇都离不开你啊!” “要是病了怎么办?” 那不就赖宋皇后不顾朝政,侧面证明她不配国母吗? “身为人子,此乃理应之事,孤想,若是曲贵妃病了,询弟也会如此的!”萧绰淡声。 自古以‘孝’治国。 孝子从来不出错。 敢说‘孝子’不对,思想就有问题。 “也是,太子哥哥‘仁孝’,是臣弟的榜样啊!” 燕王哈哈笑着,眼里浮出恼意和惊诧。 太子……什么时候改了脾气?那么清冷孤高,喜怒无常的人,居然有这个耐心,跟他斗口舌了? 以往可从来不这样,多说两句,动辄就要掉脸子的啊。 第103章 咱们诛他九族 燕王挑了挑眉,觉得太子不晓得从哪儿,学得了多了点‘人味儿’。 看来出宫‘避祭’,对他来说,居然有点正面效应了。 “太子哥哥太会开玩笑了!” 他扬眉朗声笑着。 只可惜,相貌天生的刻薄,不管笑得多真挚,都没有如沐春风之感,仿佛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天生的不安好心。 萧绰烟眸淡漠冷睨他,没有回答。 燕王这伪君子,跟他应付几句得了呗,居然没完没了? 他真是懒得搭理。 燕王应该也看出了太子的不耐,然而,太子不高兴,他就高兴了,于是,根本不退,他就站在那里,拉着太子,左一句,右一句,跟他兄弟情深了足足两刻钟的功夫。 恶心的萧绰剑眉紧拧,烟眸阴沉,都想打人了。 燕王终于哈哈一笑,满面歉意地道:“……劳烦太子哥哥陪弟弟聊天了,自您住出宫去后,有好些日子,咱们兄弟没有好好聚聚了,这会儿聊得真是痛快!” “只是,弟弟今日进宫,是因为母妃传召!” 燕王说的‘母妃’,自然就是曲贵妃了。 “弟弟身为人子,不好让母妃多等,就怠慢太子哥哥,先告辞了,请太子哥哥谅解则个!” 燕王含笑欠了欠身。 萧绰:…… 你快点滚! 他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你告退吧。” “是!” 燕王笑应,行了个礼,随后,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御花园里,萧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真是厌得不行。 他深深吐了口气,把跟燕王对着恶心这件事,狠狠吐出胸膛,随后,才转身前往凤宁宫。 来到宫内,进了正院,绕过影壁墙,迎面就是凤宁宫正殿。 因为当今国母的殿宇,宋皇后又身体病弱,格外爱静,凤宁宫的偏殿侧殿里,并未住着小嫔妃,整个殿宇正、侧、偏……三十多间房子,只住着宋皇后一个主子,剩下的全是宫女和太监。 凤宁宫特别的静。 静到萧绰进院的时候,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不过,静归静,萧绰到底是太子,他独自一人,进得院内,守院宫人一眼看见他,齐刷刷上前请安。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萧绰顿步,背手垂眸,“孤来拜见母后,尔等通禀一声。” “是!” 大宫女恭敬应是,转身进殿通报,片刻回身,口称,“娘娘有请,殿下请随奴婢来!” 萧绰点头,迈步进入殿内,转过山水屏风,进了明间,入目就看见着一身团凤常服,歪在榻里的宋皇后。 宋皇后看着四十出头的模样,鹅蛋脸儿,杏核眼,相貌并不年轻,肤色也苍白,没有血色,脸颊削瘦,露着高高的颧骨,眼睛深深地凹陷进眼窝里,按理应该是极憔悴不堪的,然而…… 非常奇怪,她完全不显得难看,反而有种历经岁月磨砺的从容,仿佛古久的瓷器,又好像月光下的玉,有种脆弱的美感和精致。 她很虚弱。 虚弱到看见儿子来了,都没有起身迎迎,而是疲惫地抬了抬手,“绰儿从你父皇那来的?” “是!”萧绰应声,微微向宋皇后欠了欠身,没等她叫起,便坐到了她榻前,轻声问,“母亲这些日子,身体如何?病得好些了吗?” 这段时间…… 他陆续跟宋皇后禀报了一些,非常不好的消息,诸如——柳修是个浑蛋,柳修的主子是燕王,曲家有余孽存在,‘余孽’潜伏在承恩公全家周围,宋氏被戴绿帽子了,柳文柏是奸生子,宋皇后的亲外甥柳余被柳修打断腿…… 等等,等等。 这些消息,一个比一个要命,宋皇后身体虚弱,如此噩耗,宋皇后那身体根本承受不了,病得‘支离破碎’。 尤其这噩耗,是陆陆续续,延绵不绝的,宋皇后的病好不容易好了点儿,就来一个,好不容易好点,又来一个。 最终到了‘床卧榻间’,下不了床的地步。 萧绰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报喜不报忧了。 只是可惜…… “我很好,身体是老毛病了,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你们,你小姨母怎么样了?你看她精神如何?还有那个孩子,你表弟余儿,什么时候能把他认回来?那孩子太可怜了,不能总让他在曲秋彤那贱妇手里!” “多危险啊。” “还有柳修,那条老狗,记仇不记恩,把你小姨母害得那个样子,又狼子野心,想要你外祖父全家性命!” “绰儿,你不能轻饶他!” “必灭他满门,呃,除你姨母和她的几个孩子之外的满门!” “再诛他九族!” 惨剧已经知道了,哪有可能粉饰太平过去?萧绰都说了那么多,如今想‘报喜不报忧’,宋皇后根本不允许! 她一直问。 萧绰有心不说,但看宋皇后都挺直身体,想要直接下榻揪着他问了,便也无奈,只能如实禀报! “……承恩公府之危已解,边关不会有事,外祖父家里安全了,儿臣已经准备解决小姨母的婚事,按外祖母的法子,柳文瑞受些‘苦处’,儿臣再趁着柳修外出赈灾,拿捏住他的把柄,设计抓他个现形,逼他和离也就是了!” “小姨母自然能全身而退。” “柳余、柳文瑞和柳清如……” 萧绰顿声,意有所指地道:“只要他们愿意随小姨母离开,应也无碍。” “那就好了!” 似乎很相信儿子的能耐,宋皇后听到萧绰的保证,长长嘘出口气,虚弱的身体重新躺回榻里,她苦笑道:“绰儿,你这样说了,母后就放心了!” “母后是个没用的,自你妹妹没了,就病得像瘫软泥,再帮不了你什么,反而要拖累你……” 宋皇后唉声叹气。 “母后!” 萧绰紧眉打断。 宋皇后见状摆了摆手,失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愿意听这样的话,我不说了,换个别的话说。” “今日,你父皇传召你,说了要替你选太子妃之事吗?” “这……”萧绰一怔,片刻,默默点头,“说了,让孤跟您商量……” 第104章 太子变了 “跟我商量?”宋皇后深凹的眼睛里,泛出一丝刻骨的嘲讽,“你父皇啊,他是心里明白,害你外祖父的那滚蛋是燕王指使的,却不愿意罚燕王,心里内疚,就把你的婚事拿出来补偿!” “说什么‘你的晚婚’?那老杂毛怎么说,不都是听你父皇的吗?” “主老少壮,他就是怕你!!” 宋皇后的语气,讽刺到极点。 太子命格贵重,不宜早婚这件事,跟‘尊不动卑’,皇家祭典,需要太子避宫而出一样,全是英武帝偏心的‘借口’罢了。 “你都二十二了,以往我说要让你成亲,他推三阻四,如今倒是主动提了?呵呵,就是亏心!”她冷笑嗤声。 萧绰垂眸,视线盯着榻边的雕花,没有回答。 宋皇后也不需要他回答,仅是发发牢骚罢了,骂完了,心里痛快了,便自动转回来,“绰儿,有好处不要白不要,你年纪也不小了,的确应该成亲。” “萧询小你五岁,府里正妃侧妃二、三十人,孩子都有了,你却形单影只,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反正,不管咱们抓到什么证据,只要没按住萧询害你的手,你父皇总能装作眼瞎,含糊过去,既如此,倒不如趁机要些好处!” “你的太子妃人选……” “你看你表妹知念如何?她是个好孩子,贤惠聪明,相貌也好,知冷知热,温柔体贴,配你最合适不过了。” 宋皇后兴致勃勃地问。 她心里的完美儿媳妇就是宋知念,“以往,你父皇不愿意承恩公府再出一任皇后,我每每提起知念,他总要反对,如今他自己理亏,肯定要补偿。” “他应该提了知念的名字吧?” 半辈子的夫妻,哪怕厌恶,哪怕翻脸,宋皇后依然是了解英武帝的。 “提到是提了,只是……”萧绰应声,烟眸微垂,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母后提起未来太子妃会是宋知念~~ 宋知念~ 完全出自本能,萧绰想要拒绝,可是,为什么啊? 就像母后说的,宋知念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又是他的亲表妹,身份尊贵,配得上太子妃之位,母后喜欢她,她本人脾气秉性都合适,理应是完美的太子妃人选,但,但…… 不知为何,萧绰脑海里的一双杏眸,挥之不去,温柔真挚的笑容,频频在他眼前浮现,那是! “柳长安~” 他呓语喃喃。 神情带出一丝恍惚。 “绰儿,你说什么?什么安?” 萧绰声音太小了,宋皇后没听清楚,不由探身询问。 “没,没什么!”萧绰蓦然回过神来,飞快垂下眼帘,遮住眸里的震惊,他狠狠握了握拳,飞快含糊道:“母,母后,太子妃……不着急,先把小姨母的事解决再说吧。” “怎能不急?” 你都二十二了? 宋皇后拧眉想要反对。 萧绰迅速打断他,“柳余尚且在曲秋彤手下过活,那个女人生性歹毒,对宋家恨之入骨,如今,柳修远去赈灾,孤日久生变。” “耽误太久,万一害了柳余?小姨母怎么办?” “这……”宋皇后一怔,叹声赞同,“绰儿,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就先忙吧,反正选秀也要明年开春儿,那时候再说吧。” “或许,你多想想,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娘不逼你非得娶知念!” 宋皇后笑言。 “没有喜欢的!”萧绰飞快,语出冷冽。 “哦!”宋皇后也习惯了儿子的冷情模样,完全没怀疑,心里想着,看来儿子自己是没有想法了,那,她就该想法子,跟母亲商量商量,彼此有个默契,明年选秀前,别给知念订亲事。 —— 宋皇后对萧绰这个亲生儿子的了解,的确是不深。 甚至都不如燕王! 最起码,燕王离开御花园,去往清临宫——曲贵妃的殿宇时,进门第一句话,就跟生母说:“母妃,太子变了!” “什么?” 雕花窗栊前,一身华丽袍子,梳着繁复流云髻,相貌妩媚,充满成熟风韵的曲贵妃,捏着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柳眉微微蹙起,“你遇见太子了?” “他哪里变了!” “性情变了,变得更加……”燕王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用词,最后道:“他更有人味儿,也更有情绪了。” “情绪?”曲贵妃喃喃,片刻,又‘噗哧’声笑了,娇声道:“询儿,你这话说得,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太子惯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你说他没情绪?” “那些让他随手抽过鞭子,砍过头的人,可是不认呢。” “母妃,你不懂,太子他……”燕王哼声一笑,眼里流露出一抹,仿佛鄙视,又好像恐惧的神色,他顿声,摇了摇头,“他不是表面那样冷冽残暴,反倒有些奇怪的脆弱,对我也不像表面般轻视,反而说不出的在意。” “我不懂他为何?我只知道,他如今有些不一样了。” 那眉眼,那神色,那对他言谈举止的反应,仿佛真的看透了。 燕王拧眉,微微一叹,由衷地道:“母妃,借祭典之事,把他驱逐出宫,我们或许做错了。” “怎么会错呢?”曲贵妃挑眉,她跟燕王的想法截然不同,“询儿,你想得太多了,东宫太子离宫而居,你一个已经成亲的王爷,反倒住在宫里,陪伴你父皇左右,你应该明白,这对朝臣,对百姓来说,代表着什么。” “相比太子,你父皇更看重你。” “住在皇宫里的,方才是皇朝的主人,太子离宫后,有多少王公大臣倒向你,甚至宗室里那些王爷,勋贵们都开始偏向你了。” “还有柳修,自从太子住进宁国公府,他的一举一动,柳修都会派人汇报给你,咱们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才能避开他的势力,算计承恩公府,这都是好处。” “你可别因为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就糊涂,白白浪费了秋彤的一番辛苦啊。” 曲贵妃轻点儿子的额头,笑得得意。 她尚不知,她儿子的便宜舅公,柱国将军许昌刚被太子告发,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 “母后说的也在理……” 第105章 也是父慈子孝 “是儿子想的太多了!”燕王讪笑,正想要跟曲贵妃讨论番柳修之事呢,突地,宫外匆匆跑进来个宫女,见着两人的面儿,‘噗通’声跪下,口称,“娘娘,御前的白公公来了,说万岁有旨,让王爷前往乾坤殿见驾。” “见驾?”曲贵妃拧眉,疑惑出声,“说为什么了吗?” 万岁知道询儿在她这里,一般不会打扰啊! “白公公透了信儿,说是朝堂边关之事!”宫女小声。 燕王和曲贵妃面面相觑,蓦然沉默。 脸色都不大好看。 半晌…… “母妃,太子刚刚面圣结束,到皇后那去了,言谈跟往日很不相同,所以……大概是他哪里出了问题,告了儿子的刁状?” 燕王猜测问着。 刻薄的相貌,都阴厉不少。 曲贵妃娇美脸庞沉了沉,“行了,你在这儿猜这些有什么用?去问问你父皇就是了,他总是疼你的!” “母妃陪你一同。” 说罢,她展袖起身,莲步款款走到燕王身侧,像拉着小儿般,握住他的手腕,陪他出宫。 母子俩个跟着御前的白太监,一同前往乾坤殿。 彼时…… 英武帝刚刚把将柱国将军许昌,压回京城‘辩解’的旨意发出来,就看见娘俩手拉手过来了。 曲贵妃——后宫女眷,进乾坤殿居然不需要人通禀,由此可见,圣宠之隆。 皇后都没这个待遇了。 偏偏,英武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老脸一苦,跟面对太子时截然不同,他居然起身下了御座,抬手扶住曲贵妃的胳膊,关切问道:“展颜,天气这么热,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展颜——就是曲贵妃的闺名儿。 “你都两天没进后宫了,我担心你啊!”曲贵妃眉眼微敛,也不提白太监,只是无限温柔的轻声。 英武帝叹声摇头,“朕高居殿堂,身边那么多人伺候,有什么可担心的?” 曲贵妃婉然一笑。 一旁,燕王见状,往前走了两步请安道:“儿臣见过父皇。” 他没下跪。 英武帝也没在意,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免礼,又指了下卧榻,“展颜,询儿,你们坐下吧。” “是!” 母子俩对望一眼,各自落坐。 曲贵妃自发坐到武英帝身侧,顺手替他倒了杯茶,燕王则坐到两人对面儿,面上一直挂着笑。 看得起来,他很想温和。 可惜,天生长相貌问题,怎么笑,怎么阴测测的! 看着就不像好人。 不过,瘌痢头的儿子,自家的好,英武帝倒不觉得燕王阴森,反倒很关心他,“给你们王爷端些点心过来。” “是!”殿内太监应声退下,片刻,拿着托盘端来八碟点心,恭敬放到燕王身前,燕王……妻子儿子一堆的人了,居然真像个小儿般,捧着点心吃的香甜。 英武帝老脸都舒展了,看着曲贵妃和燕王的表情,温和宽容。 对比太子在他这儿的待遇——坐都没得坐,茶也没得喝,父子俩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火星子都快冲撞出来。 曲贵妃、燕王和他,更像家人父子。 三人温馨片刻。 曲贵妃见英武帝眉眼缓和了,便笑着问道:“对了,陛下,您叫询儿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么着急着慌的?” “这……”英武帝笑容一缓,微微叹气。 他的神色变了。 曲贵妃和燕王心里一悸,彼此隐晦对望,面上却没动色,依然笑盈盈的看着他。 英武帝摆了摆手,碍于刚刚气氛太好,他主动给儿子找了原因,“……展颜,这事怪朕,没给询儿找个好亲家,许昌犯事了,他意图诬陷宋宾里通外国,被太子拿住了把柄!” 燕王心脏狠狠一抽,瞳孔都收缩了,脸上变颜变色。 倒是曲贵妃,更加镇定些,她捂唇惊呼,“许昌?臣妾记得,他,他应该是询儿侧妃的舅舅?” “对啊,想来,他是跟宋宾有些不对付,或许……唉,自做主章,陷害宋宾,想要讨好询儿!”英武帝叹声,审都不审,直接把事情定性了。 这时,燕王也反应过来,眼珠子一转,他锤胸顿足道:“父皇,儿子再没想到,许昌居然是这么大逆不道之人,平时,许侧妃也是温良贤惠,看着挺好的,谁知竟有那样的舅舅,真是太出乎儿子的意料了!” “这,这……儿子怎么有脸见太子哥哥啊?” “哥哥肯定会怪儿子的!” “太子是有些误会,但是,询儿不怕,朕会替你解释的!”英武帝勉强劝着。 曲贵妃和燕王对望一眼。 果然是太子告的状。 那事居然被他发现了?这,这可真是要命,他们布局几年,动用柳修这颗暗棋,才把许昌安插在宋宾身边,本想板到承恩公府当序曲,一步一步撬动东宫之位,没想到…… 第一步就被发现了!! 那他们后续的布置,不是没用了吗? 燕王懊恼不已,又急又怕,脸上却做出万分感动的模样,“父皇,儿子都这个岁数了,不能替父皇分忧,反而要父皇操心!” “儿子真是太没用了。” “根本比不上太子哥哥……” “不能怪你,是朕没给你挑个好亲家,许侧妃不是个好的,待许昌回京把事情查明了,太子所奏属实,就把许侧妃贬了吧,朕再给你挑个好的。”英武帝连声劝。 也是心疼儿子。 燕王微怔,瞬间,脑海里浮现出许侧妃给他生的长子,但,那画面仅是一刻,又被他排出脑海,“父皇,儿子遵命。” 竟半句都没替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争取。 他刻意表现着乖巧听话。 想想迎娶太子妃都不听他的,反要跟皇后商量的太子,在看看这个事事随他所言,懂事孝顺的燕王。 英武帝不由欣慰。 曲贵妃窥着他的表情,波光微转,又赶紧挽着他的胳膊,温言软语地奉承,燕王更是百般讨好。 大殿里,气氛瞬间温馨起来。 太子状告之事,许昌诬陷之由…… 尽数被英武帝抛到脑后了。 —— 曲贵妃和燕王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嫌疑甩到九霄云外,此事,萧绰和宋皇后自然不知。 母子俩谈了几句选秀之事,宋皇后便乏得厉害,萧绰见状,告辞出宫,回到宁国公府的春梨院,刚刚坐定,刘嬷嬷前来禀报,“殿下,柳长安求见!” 第106章 呵呵,男人哦 “长安?她不是陪姨母去见柳余了吗?” 春梨院里,萧绰拧眉。 “呃……”刘嬷嬷一怔。 柳余是谁? 她不知道啊! 幸而,萧绰也没想着刘嬷嬷能回答,仅是疑惑自语,片刻放下,直接道:“让她进来吧。” “是!” 刘嬷嬷赶紧应声,转身离开,转眼间,带着柳长安进来了。 “你退下吧。” 萧绰挥手。 “诺!” 刘嬷嬷应声,恭敬退下。 房间里,萧绰和柳长安四目相对。 柳长安率先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不必客套,一旁坐下吧。”萧绰眼神示意。 “哦!”柳长安应声,顺从坐到窗前软榻上。 萧绰居高临下,看着她乖乖坐在那儿,一双盈盈杏眸,专注地看着自己,他的脑海里,莫名浮出了英武帝的话。 ‘你年纪也到了,该选太子妃了……’ 太子妃!! “咳咳咳!”萧绰烟眸突然剧烈晃动,他紧紧抿唇,像被呛着似的咳嗽起来。 柳长安真的是吓了一跳,蓦然起身,快步跑到他身边,“天啊,太,太子殿下?您怎么也咳嗽上了?” 柳余就咳嗽,太子也咳嗽。 干什么? 吓唬她啊! 萧绰听柳长安声音都变尖了,杏眼也睁得圆圆的,像是个受惊的小猫儿,毛都炸起来了,不由后退一步,“孤无事,呛了下而已,你怎么这样大的反应?” “你不要慌。” 孤也不慌。 所以,不要凑那么近!! 萧绰背手握拳,目光避开。 “我,我没慌啊,就是,就是有点担心!”柳长安顿步咬唇,站在离太子半步远的地方,杏眸盈满了委屈。 太子…… 用得着躲那么远吗? “你担心什么?”萧绰轻咳,没有直视她的目光。 柳长安双目盈盈看着他,“殿下,我今天约了霄月,跟夫人一块去看余少爷,我发现他一直咳嗽,脸色也不太对,便打听了,他说,他说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曲秋彤给他找了大夫,不止没治好他,反而敷衍了事,我觉得里面可能有问题……” “他,他是不是被下毒了?” 她猜测着,小心翼翼偷窥着萧绰的脸颊。 生怕他觉得她没事找事。 毕竟,一没证据,二没口供,莫名说下毒,的确有点玩笑了。 柳长安见萧绰不说话,便讪讪笑着,“我,我就是纯粹猜测,可能有点……”想当然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萧绰烟眸横扫,薄唇轻翘,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你到是敏锐的很。” “啊?” 她敏锐? “什么意思?”柳长安仰头,怔怔地问。 “柳文柏害了你一次,便没再动手,你不觉得奇怪吗?”萧绰挑了挑眉,看着柳长安蓦然瞪圆的眼睛,笑道:“你也觉出不对来,所以,才会觉得柳余被害了?是吧。” 柳长安睫毛颤了颤,微微点头。 柳文柏派人杀她一回,未果后,就没有动静了,的确怎么想怎么不对,那么他是…… “想要擒贼擒王,不想在我这个小卒子身上浪费时间,就直接毒了余少爷?” “不错,柳文柏趁柳修离开京城之际,暗自找了曲秋彤,再柳余日常服用的止疼药里,下了十倍的朱砂。”萧绰淡声。 柳余双腿残疾,自小的毛病,每每春寒阴雨之时,断骨处疼的厉害,惯常会吃些止疼安眠的丸药。 曲秋彤就在那里动的手脚。 “十倍朱砂?”柳长安喃喃,她不懂药理。 隐隐记得朱砂是安神助眠用的,对柳余来说也算对症,但…… “用多十倍会怎样?” “会死于肿症!”萧绰淡声。 柳长安狠狠抽了口气,却也没惊讶,柳文柏和曲秋彤既然对柳余动手了,自然是想让他死的,只是…… “殿下早就知道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 “柳文柏寻曲秋彤商量时,孤的人就在房梁上监视!” 听得正正好好,一字不落。 萧绰背手而立,眉目舒展。 表情…… 略显得意。 烟眸淡淡瞟过来。 柳长安不负他之望,小手捂住樱唇,赞叹又佩服地道:“原来殿下早就算到柳文柏会害余少爷,提前做了准备啊!真是太厉害了,妄我还一直担忧着,左猜右猜,没想到,居然是自找烦恼了。” “那余少爷会咳嗽,是真的犯了春咳?” “是孤让人给他下的药。”萧绰眸光微扫。 “啊?”柳长安一怔,旋即,马上反应过来,“您是怕曲秋彤觉得下药没效果,所以做的假象?” “用了不伤身的药,做出中毒的效果?” “嗯。”萧绰颔首,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柳长安见状,终是放了心,笑意盈出嘴角,她歪头看着微微仰起下巴,烟眸明亮,余光凝视着过来萧绰…… 她杏眸微微眨了眨。 浓密睫毛像小扇子般扇动。 什么意思? 看她干嘛? “孤也不过是提前做个防范罢了,不是多值得一提的事!”萧绰轻咳,腰背挺得更直。 柳长安贝齿轻咬朱唇,表情带着些莫名,呆呆怔了片刻,脑海里想着…… 太子这个样子,仿佛,好似,有点~~嗯,怎么形容呢?像是旺儿考试考得好,想让母亲夸奖,又不好意思直说,也如三喜卖小食挣多了铜板,心里得意得不行,却不多言,想让他们自己发现…… 总归就是想炫耀,还拉不下面子。 所以…… “殿下真是高瞻远瞩,我和夫人想都没想过,柳文柏会那么无耻,对余少爷下手,半点防备都没有,事到临头,到要慌了手脚,只能向您救助,结果,偏偏您早就有了主意,都不告诉我们,白白让我们着急。” “真是过分呢!” 她小心翼翼的,按照往日敷衍弟弟的方法,稍微试了一试,然后…… 成功的发现,太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薄唇也向上翘了不少,仿佛没怎么留意柳长安的夸赞,实则,眼底的得意掩都掩不住了。 旺儿考中秀才时,也是这个小模样的。 神采飞扬的! 柳长安杏核眼里盈满好笑,莫名想到了养母偶尔‘哄弄’养父后,眉眼横飞,啧啧评价的那句。 ‘呵呵,男人哦’…… 第107章 玩他跟玩狗一样 自从把刘草灯送到柳文柏那儿做通房之后,柳长安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跟她见一面。 刘草灯仿佛知道她和太子的交情,行动举止,都极巴结她,见她言谈间,对柳文柏充满厌恶,刘草灯很迎合她,见面时总爱说柳文柏的坏话。 她说得最多的就是,“男人嘛,从来都是好摆弄的,尤其是柳文柏这种自视甚高,目下无尘的男人,只要下些功夫,捏住了他的喜好脾气!” “玩他,就跟玩狗一样容易!” “长安姑娘,你别我觉得我粗鄙,要说写个诗,作个赋什么的,我不如你,可对男人,你全家捆一块儿都比不上我一个,我还不是自夸,且教你一招,就够吃遍天了!” “你怎么哄孩子,就怎么哄男人,崇拜他、夸赞他、敬佩他、但别管他就成了……” 刘草灯这么说的时候,多少带了点‘教导’的意味。 彼时,柳长安觉得她好笑,无端对自己说什么‘哄男人’的法子,简直莫名其妙,但如今…… 看着太子微微仰着的下颚,感受着他浑身散发的‘夸孤、快夸、多夸一点’的气息。 是错觉吗? 还是真的…… 柳长安心情有些复杂,可看着太子那么高兴的样子,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于是…… “殿下这么厉害的人,我从出生起,从来没见过呢!” “有殿下在,真是太安心了,无论多么艰难的困境,仿佛都不用担心了呀!” “风风雨雨,都由殿下一肩来扛,果然是能者多劳,太心疼殿下了!” “以往,每每想到夫人和余公子,都觉得头痛心疼,完全不知前路如何,可一旦交给殿下,突然就放心了,像今天也是,怀疑余公子被害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跟夫人商量,而是告诉殿下,好像说了,就能把心头的重任给放下。” “这都是殿下给我的安全感呢!” “殿下……” “殿下……” “殿下……” 柳长安小嘴吧吧的,开启了‘夸夸’模式。 萧绰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拳,抵住薄唇,状似轻咳。 实则…… 那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太过了!” “孤仅是随意安排。” “你是女子,无需承担太多,姨母和柳余,也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你既然信得过了孤,来求助孤,孤自然应该替你办妥。” “不值一提。” “就是不值一提啊!” 他泰然自若地摆手。 眉眼飞扬。 柳长安:…… 情不自禁地想借用她养母的那句话:‘呵呵……’ ‘男人!’ 但,不能这么想!! 这是太子! 今生助她良多,非常厉害,救她数次的太子殿下,是她好不容易抱上的大粗腿,她,她不能轻视!! 她得尊重! 尊重! 柳长安尽全力压下嘴角,睫帘缓缓垂下。 萧绰低头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微咬的贝齿,心里升出叹息之情,他顿声,沉默片刻,突然问了句,“你兄弟考上秀才了,对吧?” “啊?”柳长安没想到他提这事,微微一怔,旋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对啊,旺儿,就是我弟弟,他是今科的案首呢!” 第一名! 哎啊,真是想起来就开心。 萧绰又问,“今科秋闱,他有意参考吗?” “是有意的,只是,恐怕很难中了!”柳长安嘟唇,见萧绰挑眉询问的表情,她解释道:“旺儿今年才十五岁,从小就在柳文瑞身边,跟着他的先生胡乱做些学问,从来没正经进过学,去岁老太太过寿的时候,他才放籍,我家里也只给他找了个秀才师傅,从四书五经开始学……” “如今,满打满算也就一年而已。” “他能考中案首,就是他有天分了,哪敢奢求他再中举人。” “科举那么难,就连宋世子都说,不好苛求,让他多积蓄几年……” “宋世子?”萧绰沉吟,若有所思,“是舅舅?” “嗯,夫人慈爱,帮我弟弟求了宋世子,他每隔七日,能去承恩公府去进学一番,我弟弟说了,宋世子会亲自给他讲学~” 柳长安顿声,面上充满喜意。 一则,有探花郎给讲课,旺儿的科举更有希望。 二来,宋世子愿意亲自给旺儿授课,可见不是个‘唯身份论者’,跟宁国公府的人不一样。 说来,她也去过承恩公府很多次,无论是宋老夫人、宋知念,还是宋世子,都真诚对她,从来没瞧不起她~ 宋氏的家人,果然不同。 柳长安笑得眉眼弯弯。 萧绰烟眸微闪,剑眉蹙起,盘衡道:“七日一回,有些少了,你弟弟能考中案首,可见有天分,不能荒废了,七日进一回学怎么够?” “没有没有,平时他在上府学呢,有举人师傅教他!”柳长安赶紧解释。 萧绰剑眉拧得更紧,“在府学教秀才的,能有什么好师傅?都是些经常考不上进士的老举人罢了……” 他语气轻蔑。 柳长安:…… 小小声说:“也有进士老爷!” “都是同进士,没多大出息。”萧绰沉声,面容严肃地让柳长安不敢多话了,她满眼疑惑,不解太子怎么突然关心上旺儿了?便只好陪笑道:“那个,殿下,我们家条件有限,旺儿能进府学,能得宋世子教诲,已经进侥幸了,再多也不敢奢望……” 关键! 奢望也奢望不到啊。 旺儿就是普普通通,有些聪明的孩子罢了,又不是话本子里能招狐狸女鬼喜欢的角儿,凭空上哪儿天上掉师傅啊? “孤给他找!”萧绰沉声,“前年科举,孤东宫进了个新科榜眼。” 那是科举第二名,仅次状元。 “他刚入朝堂,甚事不懂,在东宫做个侍读,孤如今也不住宫里,他没什么事做,正好教教你弟弟,也免得他白拿俸禄。” “这……可以吗?”柳长安愕然,杏眼睁得圆圆的。 东宫侍读,大小是个从六品啊。 “有何不可?”萧绰垂头,目光直直望着她,沉声道:“正好,你需要!” 柳长安,“我需要……吗?” 好像也没有,毕竟,旺儿刚中秀才,他们家,包括她在内都很满意,没有十分强烈的愿意,一定要他今年得中啊。 太子,为什么? 第108章 他竟想过,让柳长安做他的太子妃 柳长安歪着头,杏眸充满疑惑,盈盈看着太子。 萧绰垂眸回视着她,心里…… 五味杂陈。 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柳旺儿是秀才,还是举人?有什么区别?他的太子妃需得高门勋贵,公侯人家,等闲……哪怕二品、三品官员之女,都未必够格,更何况,区区举人之妹? 他的太子妃…… 原来,他竟曾想过,让柳长安做他,做他的…… 萧绰脸色蓦然胀红,热意从呯然跳动的心脏,扩散到脸颊,瞳孔都有些震动了,幸而,他动作够快,直接一个扭头藏起来了。 然而,柳长安探究的目光,依然让他觉得有点,有点,无处可逃呢。 “您怎么了?” 柳长安的声音传入耳中。 “没什么,就是,就是……”萧绰飞快转身,声音细听,居然有些颤,他道:“孤,孤突然想起,有些要事要,咳咳,处理,你且先退下吧,那个,给你弟弟的先生,明日,孤会让他去你家!” “你,你让你弟弟,好生读书,准备秋闱之事。” “另外,柳余那边,你也不用管,孤会处理,少惦记些。” 你都瘦了。 “哦,那,那我不打扰殿下,先告辞了!”柳长安眨了眨眼睛,太子突然变脸儿,她又被轰了,心里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但人家都开口了,也没法拒绝,只能撅了撅嘴,满头雾水的离开。 迈着轻巧的脚步。 柳长安离开。 萧绰听见她离开的动静,蓦然转头,烟眸复杂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好半晌…… 直到她离开房间,走出院子,俏影消失在转角处,再瞧不见了,萧绰才猛然吐出口气。 他喃喃道:“怎,怎么会呢?” 明明是柳长安对他痴心一片啊!! 怎么突然就,就…… 这不对!! —— 柳长安不知太子心中的复杂,抱着‘无事一身轻’——柳余彻底甩给太子的松快感,她回到正院,先跟宋氏混了一天,当晚又请假,回到聚宁巷子,把要新来先生的事儿说了。 “……新来的?榜眼?我的天啊,是哪个啊?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咱们得给人家多少束修合适?” 柳艾氏喜的一叠连声。 柳家人也全都慌了。 柳旺儿眼睛都瞪圆了,整个人呆坐在那儿,神色就仿佛…… 他正常走在路上,天上突然掉下来了好大一块馅饼,‘叭啦’落他嘴里了。 “天上撒钱……不是,掉师傅了?” “大姐,你,你从哪儿找来的啊?” “我,我也想找一个!!” 七天能去宋世子爷那里听一回教导,柳旺儿已经有受宠若惊之感,然,最少这恩典有迹可循,那是宋夫人赏的,七天一回,每回两刻钟,或是半个时辰,这个频率,他也不配称呼宋世子‘先生’,也就是个讨教学问的,他出门行走,不能自称‘宋氏门生’~~ 就,咳咳,不是很配。 可是如今,听大姐的意思,明儿要来的那位榜眼,是正经要收他,每天都会来教学的? 他,他配吗? “为什么啊?” 这个疑问,柳旺儿出自内心。 柳长安:…… 她也很想知道,但太子没告诉她啊。 “有人教你,你就老老实实学好了,问那么多干什么?不该知道的,你就别知道了,反正是府里给的恩典。” “乖乖学着吧。” 柳长安抿起小嘴儿。 柳旺儿缩了缩头,没敢再问,却依然满脸喜意。 柳家人也是笑得见眉不见眼,且,女儿说了——不该问的不问,他们也就真的没多追究,喜滋滋地接受了‘榜眼先生’,又连夜准备了束修六礼——肉干、芹菜、桂圆、莲子、红枣和红豆。 次日,果然如同太子所言,榜眼先生来了。 那是个二十三、四岁,相貌白皙如玉,眉宇间透着股清雅之气,宛如山间清泉,眼睛深邃明亮,身姿挺拔如松有男子。 他没穿官服,只着一身青色长衫,衣袂飘飘,自有番儒雅之姿。 他自称名叫章长青,奉贵人之命,前来教学。 柳家人慌手慌脚迎接了他,“里面请,快里面请,旺儿,咳咳,不是,不是,成锦,快给你先生斟茶,赶紧倒水啊!” 柳艾氏拼命推搡儿子。 柳旺儿一双眼睛舍不得眨的盯着章长青,喜的连连点头。 就连柳三喜,都躲在门后咬着唇,两眼直放光。 柳家——蓬户之门,说真的,的确没迎过像章长青这么体面,这么儒雅的人物。 他们虽然常见柳修、柳文柏、柳文瑞之流,也是豪门公子,可是,那几个都是勋贵,一身矜贵高傲之气,眼睛长在脑瓜门儿,天天用鼻孔看人,哪像章长青笑容可掬,态度温和。 他还自称‘小生’呢! 啧啧啧! 听听!! 小生!! “两位贤伉俪不必客气,正所谓:天地君亲师,小生既然做了成锦的先生,日后少不得跟贤伉俪打交道,总是如此,不是见外了?” 章长青大大方方的坐到柳家正堂里,眉眼含笑地看着柳旺儿,“我既来了,自是要好好的教你,我记得,你已经中了今科案首不是?” “把你科举的文章默出来给我,我看看你进展到哪里了?” “是是!!” 柳旺儿忙不迭的点头,怔懵懵回头去找笔墨。 晕头转脑也没找到。 没办法,先生气质太儒雅,态度太温和,感觉太好了,他,他有点被馅饼砸懵了。 柳三喜看他那不争气的样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快步从门后跑出来,冲进里屋,给哥哥拿出笔墨纸砚,又搬了椅子,放到桌子旁,小声咬牙,“你个呆鸭,别愣着啊,赶紧写!!” “快点写!” “哦,写写写!!”柳旺儿连连点头,神情激动,开始挥毫泼墨。 柳家人满脸堆笑,坐在章长青旁边,想跟他搭话吧,又不晓得说什么,怕冒犯了他,态度别提多小心了。 没办法啊。 这是孩子的先生啊。 榜眼啊。 大夏第二名,亲自上家来教孩子,柳艾氏和柳来顺,真恨不得砍块板儿,把章长青供起来了! “贤伉俪太客气了!” 章长青叹笑,口中交际着,视线一直落在柳长安身上。 第109章 批发香囊! 这是个相貌极好的女子,鹅蛋脸庞,杏核大眼,肌肤白皙,身材匀称,腮凝新荔,鼻腻鹅颈,温柔可亲。 看着就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气质也是出众。 但…… 不过如此了啊。 京城物博扩大,贵女遍地,相貌绝美者,不知几凡,柳氏……称不上绝代,顶多算个中上等,她又是个下人,奴籍身份,太子殿下他,他派自己一个新科榜眼助她弟弟上进? 这个内宠,分量真是不轻啊。 章长青心里感叹着,他不是个迂腐的人,科举三年一次,一甲三年三个,太子嘛,举国上下独一份儿,想在殿下面前露脸儿,用些‘巧计’,抱个内宠大腿未尝不可。 “成锦,你我日后,好好相处!” 他对柳家人,尤其是柳长安,和善得不行。 柳家人也是战战兢兢,满头雾水地接受。 倒是柳长安,衡量着章长青的态度,心下对太子感激不已,熬了几个晚上,绣了个八宝吉祥的香囊,亲自给太子送过去。 萧绰接的时候,姿态很高,仿佛没放在心上,实则…… 当天晚上,他就把宋皇后赠他的九鱼图香囊解下去,郑重戴上了柳长安给的。 他还照镜子欣慰了半天。 心中默默感动,“长安对孤,果然是一片真心,孤……怎么忍心负她?选秀之事,果然应该拖一拖。” “孤今年不过二十有二,三年后也‘才’二十五岁,到时,柳旺儿应该能中个进士吧?安排他个小官做,提拔他几番,长安身为官家女眷,也够格参加选秀了,只是,太子妃……” 她当不成。 五品、六品的小官之妹,给他做个太子嫔、太子良媛都勉强,他要怎么在不立太子妃的情况下,把长安选进宫呢? 而且,要是三年里,柳旺儿也考不中进士,那,那再拖三年? 他就二十八,奔而立之年了啊。 萧绰拧眉,头疼不已。 —— 柳长安熬了几个晚上,把绣出来七、八个香囊,分别赠人! 太子一个,宋氏一个,养父一个、养母一个、弟弟妹妹各一个、霄月一个、嗯…… 再给宋知念大姑娘一个。 人家用不用,暂且不提,送了就是她的心意。 把香囊的归处安排好,亲自送上门之后,柳长安回到府中,安安稳稳地陪着宋氏,偶尔出城见见柳余,看他咳嗽,也不担心了。 反正是假毒。 她一心关注着‘换子’,等着太子那边出结果,以及,看着柳旺儿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刻苦啃书本,啃得两个眼睛冒金星。 章长青——章榜眼,真是出乎意料的严厉啊。 是那种,欲学文章真意,先念120遍、再背120遍、最后写120遍的教学理念。 如今旺儿,真是说梦话都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 柳长安休沐回家,半夜听见他做梦背书,心里都怪同情他的。 柳三喜也再不说‘笨蛋二哥’,转为眼含怜悯,平日上街卖小食,赚回来的铜板,都会分出些,替他买核桃补脑。 用小三喜的话说:“二哥那人,本来就只有股子‘傻聪明’,除了读书上的灵性,余者皆无,如今这么几百遍、几百遍的背法儿,万一把他那点‘灵性聪明’背没了,单剩下个傻……” “那不完了吗?” “还是多吃点核桃补补吧。” 小三喜不知道从她哪个同街卖吃食的小伙伴那里,批买了200多斤核桃,堆到土豆窖里,一天三顿地让柳旺儿补呢。 柳旺儿补的…… 脸上直往外冒核桃油。 不过,章长青不愧榜眼之才,人家读书厉害,教书也有本事,他教柳旺儿的‘刻苦背读’方法,确实有用。 人家有道理,“我考了旺儿,他天生是个读书种子,只是根基太薄,他不是正经起蒙,三、百、千、韵语、琼林、声律、立翁……学出来的,底子打得太不好了,按理应该花下时间,细细打磨,可他偏又打算参加今科的秋闱,那就得下苦功夫,用笨办法,把底子夯实!”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努力吧。” 章长青越发苛刻地对柳旺儿。 柳长安想劝,她想说:“那个,其实今年不参加科举也行,我们家没有那么急迫的希望旺儿中举,其实,嗯,就算他一直是个秀才,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好好研究学问,做个先生,教教小童,平安一生也很好!” “嗯,我是这么想的!” 萧绰:不,孤觉得你不是! 章长章,“我觉得,成锦也不是。” 柳长安不知道,他和弟弟私下说了什么,反正,自那之后,柳旺儿像打了鸡血似的啃着核桃,勤奋不已。 三喜批买的那两百多斤,硬是没够他吃的。 没办法,又买了二百多斤。 如此…… 时间飞快流转,夏天匆匆过去,转眼进了金秋,秋闱差一个来月就要开始了。 各地举子们纷纷进京。 京城四处酒楼、客栈全都热闹起来。 边关胡人,也终于被打回草原,承恩公宋宾大胜归来,英武帝派太子亲自相迎十里亭外。 宋宾押解着许昌,威风凛凛进宫面圣了。 许昌——这个前世隐在幕后,害得承恩公府一门抄斩的混帐,今生提前被抓出来,五花大绑进了大殿。 太子、宋世子,并东宫一众,当着燕王的面,参了他一百四十六条大罪。 都够诛九族的了。 大殿之上,英武帝一脸苦色地看着折子,余光扫了下立在阶下,垂头握拳的燕王。 萧绰冷笑一声。 许昌五体投地,叩身大殿前,脸色灰白,口中连‘万岁饶命’的话,都不敢说。 直到现在,他都没明白,他和胡人的勾结,是怎么被承恩公识破的?又为何能被太子的人抓个正着? 祖洪义,那个匹夫!!因何能知道,他和胡人王子的密谋之处啊? 许昌满心绝望地把目光投向燕王。 燕王,他勉强能称一句‘外甥女婿’的人,已经是他最后保住全家的希望了。 “王爷……” 他不敢奢求留下自己的性命,只求父母妻儿存活! “父皇……” 燕王握拳,看着两旁文武群臣异样的眼神,终是咬了咬牙,站了出来。 第110章 你看太子多好,多有人味儿 许昌是燕王一党,他意欲陷害太子爷的亲外祖承恩公,此事没有燕王指使…… 呵呵! 这话说出来,除了英武帝之外,狗都不信。 更别说满朝文武了。 燕王计输一筹,赔了夫人又折兵,文武群臣都看着他的反应。 “父皇,许昌垢陷宋国公,污蔑国之重臣,勾结胡人,判国作乱,十恶不赦,儿臣请旨,诛他三族,以示国法之威!” 燕王向前两队,阖眸沉声。 “啊!!” 许昌倒抽凉气,一句话没说出来,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萧绰漠然冷笑,烟眸扫了眼文武群臣,见他们或愕然,或思量、或警惕的眼神,心中讽然一笑。 询弟,呵呵,真是走了步臭棋。 许昌是他心腹,兢兢业业替他做事,连陷害承恩公府,垢连东宫的大祸都敢做,可见对他忠心不二,然,一朝事败,弃之如弊。 怎能不让人心寒? 日后又有谁敢投奔他? 不过……他到是知道,燕王为何如此选择! “燕王果然忠勇,于国于朝赤胆一片,朕就如你所意,许昌腰斩,自他一系,秋后问斩,三族流放!” 英武帝看着燕王,满脸笑着,玉口一开。 秉笔太监应声,写下御旨! “圣上英明。” 文武群臣掀袍领命,燕王乃打头第一人,他领命时,眼里的苦涩几乎快溢出来了。 他何尝不知?如此快速狠心弃了许昌,是自绝‘招贤’之路,可是,跟文武群臣的青眼相比,终归是父皇的信任更重要。 父皇希望他是被许昌欺瞒,不曾有半点陷害东宫之意。 那他,就得如此!! 于父皇面前,他和母妃演了‘洁白无瑕的莲花’,那就不能露了破绽,哪怕自损八百,哪怕哭着跪着,都要一演到底。 父皇和群臣,二者不能皆得时,取父皇,而舍群臣也。 这是燕王的衡量。 许昌不懂,群臣不懂,但,萧绰和承恩公宋宾,却是明白的,尤其是宋宾,他抚着胡须,窥着燕王,暗自叹气,默默想着:燕王终是错了,许昌犯了大错,救无可救,踩他一脚也是无妨,哪怕如今,文武百官惧他,可待日后,英武帝依然重用喜爱他,臣子里总有能想通,愿意冒险博富贵的。 但是,他府中那位侧妃何错之有? 他刚刚进京,就已经知道消息,许昌那个外甥女,燕王府的许侧妃,已经被萧询亲自下命,贬做末等侍妾,她生的那个儿子,也被强行抱走,交给燕王妃养了。 那孩子不过两岁年纪,话都说不全呢,就生生母子分离。 燕王的枕边人和亲生儿子,都是这种下场? 他是何等无情冷酷? 谁敢跟他? 承恩公宋宾叹声,回眸看了眼萧绰,心里默默想到:嘿嘿,还是他外孙子好,为了他家里,为了他姨母,奔波千里,不辞辛劳。 多重情义。 多有人味儿。 嘿嘿!! 多好! 他家有这样的太子外孙,真是抄上了!! 承恩公宋宾忍不住得意,牙齿都笑出了八颗,但,转念又一想,小女儿找了个王八蛋,他另一个外孙儿吃苦受难,双腿都被打断了! 妈的!! 柳修那个活乌龟,那样害他的孩子们,早晚把他五肢全打折!给他另一个外孙儿出气!! 承恩公宋宾表情变幻地畅想着,英武帝心情却是极好,感觉询儿依然是乖巧听话,纯真善良的好儿子,他眉眼舒快,直接让人把许昌拉下去,又好生安慰了番,被吓坏的群臣们。 最后,他挥了挥手。 大太监宣布退朝了。 文武百官们陆续离开。 英武帝把宋宾叫到东暖阁,亲自安抚他。 萧绰思量两番,不曾回宁国公府,反而进到后宫,承恩公宋宾回朝,宋皇后必然挂念,他身为人子,肯定要去禀告一番,安安母后的心。 他走上了前往凤宁宫的路,谁晓得,行至一半,又瞅见燕王脚步匆匆路过的身影。 那是离宫的方向。 “去查查,萧询做什么去了!” 萧绰看着他的背影,吩咐一句。 自有人偷偷跟上了燕王。 —— 燕王干什么去了呢? 他去见柳修了。 是的,前往南方赈灾做钦差的柳修,比较圆满的完成任务,回到了京城,只是,在承恩公宋宾大胜胡人,稳定边关的大功之下,他这个赈灾钦差回归得毫不起眼儿。 英武帝都没顾上见他,只让他上了封折子,就让他回府休息了。 忙了小半年,赈灾生活缺衣少食,环境恶劣,变得又黑又瘦,俊美容颜损了八成的柳修:…… 屈辱地在宫外磕头谢恩后,艰难的…… 咳咳。 他没回府,反而去到郊外庄子,见了小半年没碰面的曲秋彤,随后,就被燕王派人约见了。 两人相约的地点,正是桃花坡里,一处隐蔽的别院。 那是他们密会的常用之地,里面服侍,的都是又聋又哑,且不认字的老仆,贴身伺候的,更是曲秋彤本人。 极是隐蔽安全。 萧绰的暗卫都没找到机会潜进去,仅是藏身庄外监视着。 今番,是燕王先到的,半刻钟后,柳修也秘密进了庄子。 两人先后进了书房,又很警惕地把书房的大门和窗户全都打开,他们坐在正堂里,面前就是敞开的大门,眼睛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绝没能藏的地方。 燕王刻薄面容沉着,狠狠拍着桌子。 本是坐在次位的柳修,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起身,半弯下腰来,沉声道:“王爷息怒,都是微臣无用,不能替王爷分忧。” 他虽是刚回京,但也知道许昌暴露之事。 边关布防三年,承恩公宋宾全身而退! 他们削弱太子羽翼,垢害他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殿下消消火儿,喝些茶吧!”曲秋彤扫了眼,把腰躬的像虾米的柳修,心疼不已,赶紧上前打圆场。 燕王沉面,冷眼瞅了下柳修,终归给了他面子,抬手挥了挥,“姐夫快快起来吧,这跟你没什么相干,都是许昌无用,坏了本王和姐夫的大计!” “幸而,那老匹夫担了罪责,父皇不曾怀疑本王,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姐夫,姐姐坐下吧……” 第111章 我要毒死他 曲秋彤是曲贵妃嫡兄的女儿,那是她的亲侄女,直系的血缘。 自然而然,她也算是燕王的表姐,燕王称呼她‘姐姐’,算是礼贤下士的亲近表现,至于那声‘姐夫’…… 柳修跟曲秋彤的夫妻相称,外人看着是奸情,但他们不那么认为,燕王为拉拢柳修,自然也是口称‘姐夫’。 “不敢不敢,殿下面前,哪有我们的座位!” 柳修心里那点恐惧,被燕王一声‘姐夫’持平,他深深吸了口气,眉眼带笑着推辞。 “都是自家亲戚,有何不可?”燕王深吸口气,刻薄脸庞露出假笑,“坐吧,本王正好有事叮嘱你们!” “是,多谢王爷!” 柳修眉开眼笑,拉着曲秋彤坐到一旁。 那个坐姿很恭敬。 只在椅子上坐了三分之一个屁股。 燕王见他们如此懂事,心里多少舒快了些,眉眼微微舒展开来,曲秋彤见状,心里松了口气,恭敬地小声问,“殿下,您有什么要事?要吩咐臣妇和外子?请您示下,臣妇和外子,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替殿下排忧解难!” “不错不错,殿下请吩咐!”柳修闻言,赶紧表示衷心。 燕王脸色倒是凝重,他沉默着,许久,突然咬了咬牙,“本王打算让宋宾死!” “啊?”曲秋彤一怔,捂唇惊呼,“死,怎么死?” “下毒!”燕王沉声道。 柳修眉头拧起,“可是殿下,咱们之前的打算是勾结外敌的叛国大罪,那样才能诛连九族,如果下毒的话,那就……” 只能杀宋宾一人了。 可太亏了。 宋宾是承恩公,是宋家家主,他犯事,能一人连累全族抄斩,而且,他是宋皇后之父,太子外祖,他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皇后和太子都要受连累,不止在万岁和朝臣面前没了体面,史书都要记上一笔!! 废太子之大业,会因宋宾之罪,拉开帷幕。 但是直接下毒~ 除了能杀掉宋宾之外,剩下的好处都没了。 “殿下在想想吧,杀宋宾,咱们要动用许多钉子,废掉大批暗人,却只拼掉那老匹夫的命……” 不值啊! 柳修沉声劝。 燕王眉眼阴沉,猛然挥手,“宋宾刚刚打退胡人,诛杀胡人王子,民声沸腾,如日中天,父皇已经打算让他进凌烟阁了,且他年岁已高,不会再回边关,反要留下助太子成事!!” “太子有他相助,如虎添翼,而且,父皇也准备给太子迎妃,似是定了宋家淑女,到时,她嫁进东宫,跟宋皇后姑侄联手,本王母妃也要受苦!” “不能再等了。” “要断一断他的势头。” “这……”柳修犹豫,心里想劝:反正承恩公府已经是太子助力,太子迎他家姑娘,倒是浪费了联门贵姻的可能,没什么不好的?但是,转念一想,曲贵妃能以‘贵妃’之身,在后宫行‘中宫’之实,是宋皇后病弱无能。 说白了,就是她没本事。 是宋宾把女儿养得太耿直,太实诚,她斗不过后宫诸人,尤其是曲贵妃,所以,只能‘隐居’,勉强自保,但是宋知念却是他的岳母——宋老夫人亲手教出来的,那个小姑娘,有心性,有手段,比宋皇后强上不少,她进宫,真姑侄联手了! 曲贵妃也是麻烦。 杀了宋宾,身为嫡长孙女的宋知念就要守孝,自然会错过明年选秀,且,无论如何,宋宾都是东宫党的定海神针,他死了…… “倒也可以!” 柳修垂眸喃喃,“宋宾回到京城,不再去边关了,想要毒死他,咱们更方便下手,殿下,要用曲晖吗?” 曲家抄斩时,除了元娘外,他还救下了几个旁枝,都借着女婿身份,安排到宋家了。 曲晖,就是曲秋彤的庶枝表兄,如今,在承恩公世子宋承继身边做个幕僚,颇得他的信任,借着宋承继对宋宾动手。 也很容易。 “自然是要用他的,且,不止用他,本王记得,曲阳在永定侯府做管事,对吧?”燕王垂眸,嗓音阴狠。 永定侯胡浩言,娶了宋宾的二女儿宋玉仙。 夫妻俩也是铁打的东宫一党。 “是,曲阳现下是永定侯府的二管事,算是胡浩言的心腹之一。”柳修应声。 曲阳,也是他当年救下的曲家人。 “王爷要用他?” “不错。”燕王颔首,目光阴寒,“胡浩言的庶长姐,是湘王叔的侧妃,如今的湘王世子,就是她生的儿子。” “胡浩言跟湘王有些瓜葛,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对吧?” 他嗤笑着,挑了挑眉。 柳修倒抽口气,喃喃道:“湘王!!” 湘王是先帝幼子,当年,他跟英武帝夺嫡夺得最狠,有一度,甚至险些成功了,后来,英武帝棋高一筹,成功继位,湘王败北,但先帝给他留了后手,他手里有军权,宗室里也有名望,活得很肆意。 英武帝面上待他厚恩,实则,燕王心里清楚,父皇恨他如敌寇。 “……胡浩言是东宫党,他结厚湘王,等同太子拉拢,到时,父皇心中会如何想……”燕王顿声,眼露狠光。 英武帝厌恶太子,偏疼他,这是事实,然而,燕王也很明白,就算偏到如今,父皇也没有下定决心废掉太子,重新立他。 太子是国之基石,轻易废除! 英武帝下不了决心。 那就让他来帮着下。 “王爷放心,微臣明白了。”柳修意味深长。 燕王郝然一笑。 一旁,曲秋彤见他们说完正经事,赶紧端着茶碗儿,笑意盈盈地娇声,“柳郎,你看你,请了王爷过来,只会闷头闷脑的说些公务,累得王爷连杯茶水,连口点心都没吃上。” “真真呆头呆脑,日后,让姑姑知道我没招待好王爷,怕是要恼的!” 说罢,赶紧进上点心,“王爷用些吧,仔细胃疼。” 燕王大笑,伸手拿起来,直接放入嘴里,口中爽快地道:“自家亲戚,姐姐哪用客气,快别说姐夫了,免得他厌了王爷这个小舅子。” “哪敢哪敢?” 柳修连忙应声。 气氛一时好极了。 第112章 你别露骨露相的 别院里,人家姐夫小舅子说说笑笑,别院外,暗卫蹲在树上,偷偷观察了半天功夫,想尽办法得到了‘只言片语’。 别庄里都是哑奴,那点‘支离破碎’的消息,他们拿到,也是费了老大功夫了。 幸而,有柳长安的提醒,萧绰已经提前知道了曲氏余孽! 承恩公世子宋承继身边那个曲晖,他早暗中派人监视了,柳修暗自接触他,给出了下毒的命令,把药送过去之后! 萧绰转天,就知道了那包‘毒’是什么? 他冷笑着,秘密前往承恩公府。 —— 柳修回京之事,直到第三天他回府,柳长安才知道,时隔半年,又看见那张让人作呕的脸,她心里是真难受,幸好,时间似乎让宋氏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柳修时,居然泰然自若,除了稍微冷淡一点。 完全没有异样。 柳修根本没察觉宋氏的不对来,倒是柳长安自在惯了,看见宋氏要委屈自己跟柳修虚与委蛇,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宋氏见她天天皱着脸儿,也心疼她,就放了她的假。 “出去玩玩吧,散散心情,别闷在府里,变颜变色的。” “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到上脸儿了,哪有你这样的,不是把我给暴露了。” 她笑着打发柳长安去玩儿。 柳长安心里不愿意,但她也清楚,如此心态要不得,万一让柳修看出来,怕是要坏大事,因此,便谢过宋氏,接下恩典,又约了石霄月出来。 柳文柏目前,是一门心思要毒死柳余,以绝后患,也不找她的麻烦,然而,防总是要防的,所以不能出城。 因此,两人见面后,石霄月转了转眼珠儿,就想带她去城北。 那里是京城有名的热闹地方——什么耍猴的、练杂戏的、打拳地、卖药地、撂地儿的,应有尽有,还有茶馆说书、戏院唱戏,另外,据说街头开了家洋货铺子,专门卖海外来的稀罕物儿。 只是那地方,有很多外乡来讨生活的,多少有些乱相,一般门第稍高些的女眷,都不爱去。 那些撂地儿,卖武艺的汉子,是能脱了上衣,精赤光身的,贵户女眷,哪好意思看啊! 石霄月好意思,她拉着柳长安,叽叽喳喳的,“那些东西可好了,都是咱们没见过的,有转上发条儿,就能自己跳舞的小人儿,会唱歌的小盒子,还有抱着光屁股小孩子,长翅膀的西洋女人,都好看得很,可惜太贵了,我一个都买不起,但也不耽误看看。” “更何况,那些耍戏说书的,都说得特别好,我看见过一个小姑娘,身子软得像面条,能把屁股坐到脑袋上,特别厉害!” “说书的先生,还说了狐仙传呢,可惜我上回出来,那先生刚说一半,天就黑了,大熊不让我接着听,直接把我拉走了。” “长安姐姐,今天,你跟我一块去嘛。” 石霄月抱着她的胳膊央求。 柳长安出来就是为了散心,城北那么热闹的地方,自然不会拒绝。 毕竟…… 前世今生,她都没去过那地方呢。 公府门第的丫鬟,比一般市井人家的姑娘养得娇,城北那么乱,柳长安一个小姑娘,根本不敢。 但如今…… “熊侍卫答应了,咱们就一块去!” 她和石霄月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姑娘家,肯定不能乱跑,但若有个小两米的‘熊’跟着。 自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说了算,他敢不答应?”石霄月瞪圆眼睛,凌厉转头,娇声道:“大熊,你陪不陪我们?” “我要玩,要玩,要玩!” “天黑前回来就行。”熊桢也好说话,闷闷应着。 石霄月闻言,赶紧摇柳长安的胳膊,“长安姐姐,大熊答应了,咱们赶紧走,不然玩不痛快。” 她娇声,边说边推柳长安。 两人上了马车,熊桢长鞭一挥,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三人来到城北,熊桢找了街边客栈,给了小二一把铜钱,把马车寄存在客栈院里。 旋即,三人开始闲逛。 石霄月像被关了半个月,终于能放风的‘小狗’般,拉着柳长安东转西转,看见路边形状稍微奇怪些的石头,都想踢两脚。 她跑得飞快。 柳长安为了追上她,出了一身的白毛汗,都开始气喘了。 熊桢则像个门神,迈着大长腿,跟在她们身后,把那些想凑过占便宜、偷荷包的小贼们撞得跪地吐酸水儿。 柳长安:…… 心情很复杂。 石霄月:…… 跟没看见一样,叽叽喳喳地嚷,开开心心的笑,“这个好,这个好,长安姐姐你快看,那个猴子会转着圈儿地鞠躬呢!” “啊啊啊啊!!它好机灵哦,好可爱哦!!” 她兴奋地赏了耍猴人一锭银子。 足足五两。 瞬间,那耍猴人鞠躬鞠得比猴儿都灵巧。 石霄月大笑,拉着柳长安这儿看看,那儿转转,二两、五两的给,足足转了两个多时辰,柳长安感觉腿肚子都要转筋了,她才道:“长安姐姐,我们去洋货铺子溜达溜达吧。” “那儿的东西贵,咱们买不起,但是可以看看,走……” 她转身要迈步。 柳长安一把拽住她。 “你先住腿吧,我的祖宗!”她气若游丝地苦笑,“咱们活活走了一上午,从街头溜达到街尾,你连炸果子的地方都没放过,歇歇吧。” “我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脚底板生疼。” 虽说她是出来溜达散心的,也没有这么个‘散’法啊! 两个时辰,两个时辰的生走。 她是个娇弱的小姑娘,会累死的! “咱们吃点东西,以后再逛吧!!” 柳长安都开始想要直接回府,下午不再溜达了。 身体实在受不了。 “不要嘛,长安姐姐,别回家啊,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大不了,下午咱们不逛了,找个戏院咱们去听戏。” “永春戏社唱的‘回春记’可好听了!” 石霄月大惊失色,抱着柳长安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求着,“多陪陪我嘛,让我松快松快,要不然,等我订了亲,就再没有这样方便的时候了……” 第113章 霄月,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石霄月皱着小脸儿,说的可怜兮兮。 柳长安却是一怔,“订亲?你要订亲?什么时候?跟谁啊?” 她怎么没听说? 明明前世这个时候,还没发生柳文瑞强迫霄月的事儿啊。 那是两个月之后。 柳文柏秋闱结束,殿选被英武帝点中头名状元之后,宁国公府大摆宴席,齐国携妻带女,前来祝贺,霄月才被算计的啊。 那之前,她根本没有订亲的消息,否则,不可能传不出来。 “……是我爹一个做武官的手下,四品官儿,叫武什么的,今年二十多岁,没成过亲,我爹说他相貌长得很俊,性格豪爽,家里没父没母,也没兄弟姐妹,天煞孤星般的人物,是我爹把他提拔起来的。” 石霄月顿声,“他那样的命格,家里死得精光,说来也是克父克母克全家了,本身也只是个四品官儿,又要靠我爹提拔,把我订给他,肯定是低嫁!” 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姑娘,嫁个六亲全无的小武官…… 嫁得不是一般低啊。 同是国公府的嫡长姑娘,宋皇后,人家一国之母,宋知念,太子妃都当得。 偏偏石霄月要嫁个四品武官,如此肉眼可见的不公平,常人听见,怕是都要念声佛,叹句,‘可怜没娘的孩子’。 但,石霄月没有。 她伸手指着自己的脸,表情有些感慨,“我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心里清楚,爹爹给我寻这个武官人……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下嫁了,没人敢对我不好,我性子又不爱交际,不爱攀高,六亲断绝了,就没人能管束我,父亲管辖着武官人,他这辈子都得捧着我!” “爹对我很好了。” 石霄月笑言。 完全不像普通女儿家,春思艾少,提起婚事羞羞嗒嗒,她极冷静,像是万般衡量过。 柳长安沉默了,看着她的模样,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意思,是这样订了?” 齐国公安排,霄月不反对,前世为什么没走六礼,行聘事?反倒让柳文瑞占了便宜。 “订不订的,五五分吧!”石霄月耸了耸肩。 柳长安一怔,“什么意思?你和齐国公爷都应了,怎会五五分?” 一半一半的成功率啊。 “因为我继母郡主娘娘啊!”石霄月撇嘴,“她想让我嫁给寿守伯的十一公子……” 南翁郡主出身瑞亲王府,瑞亲王是英武帝的堂兄,宗室里一个极不起眼的存在,南翁郡主是他的庶长女,生母是瑞亲王侧妃。 这位侧妃,出身寿守伯府。 “寿守伯李家,那不是,不是……”柳长安回想那家人,片刻,蓦然睁圆了眼,“他家……” “京城出名的破落户,靠儿媳妇的嫁妆和女儿的聘礼过日子!”石霄月撅嘴,“我虽然相貌难看,但我娘给我留了大笔的银子,爹也算疼我,答应了会多给我准备,我那继母许是私下算了算,发现我的嫁妆很多,所以就打上主意了呗!” “寿宁伯府惯来作风,广纳妻妾,生儿育女换银子,他家这一辈子,十六个儿子,十九个女儿,舍个十一公子出来,娶我这个自带十万两嫁妆的金娃娃,丑是丑点,他们也愿意啊!” “我继母最近啊,对我态度都亲近多了,前几天,还把我叫到她院子里,陪我用膳呢!” “多少年没有过的事儿。” 石霄月笑盈盈的,语气特别轻松,不像说自己的亲事,倒像八卦旁人。 柳长安瞅她的模样,就觉得不对,越发小心翼翼了,她眨了眨眼睛,“那,霄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主意没有?” “你觉得呢?”石霄月没回答,反问道。 柳长安,“……” “呃,要是我,自然会选武官人,虽然他不是伯啊,侯啊的勋贵门第,好歹英武上进,未来有指望,李家……那么出名的‘软饭伯府’,嫁了就是被掏空的命!” “霄月,你别糊涂,好好跟齐国公商量,千万把他哄住了,别抗不住郡主,让你掉进火炕!!!” 李家的亲事,说真的,也仅仅比柳文瑞好上半筹罢了。 柳长安很急。 石霄月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摊完手,居然有闲心劝柳长安。 她语重心长地,“长安姐姐,你看看我这张脸,嫁谁不是嫁呢?” “许给武官人,他照样用我的嫁妆银子升官儿,进了李家,也是落个相敬如宾,有什么不一样的?” “无所谓啦,嫁谁都行。” 石霄月满不在乎。 柳长安拧眉瞅着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她沉默着,许久,许久,突然问了一句,“霄月,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而且,这个喜欢的人,身份太低,齐国公根本不可能答应,所以,干脆绝望,也不在意到底嫁谁? 她偷偷瞅了眼熊桢。 熊桢:…… 腰背挺直,像个门神似的,正揪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偷儿,怼人家肋条呢。 小偷被怼得脸都青了。 “我……喜不喜欢的……”石霄月眼珠一转儿,没去看熊桢,口中却别扭道:“光我喜欢有什么用。” “那不得两情相悦啊。” “哦!” 霄月喜欢熊桢,熊桢不懂,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觉得配不上。 柳长安了然,认真瞅了熊桢一眼,发现他表面像是没听见石霄月的话般,专心揍小偷,实则,眼神却暗了暗。 哦,看来是后者! 熊桢觉得自己配不上齐国公府的千金。 一个侍卫,一个小姐。 啧啧啧,想想也确实像是话本子啊。 柳长安叹声,想劝劝吧,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从霄月那儿听过熊桢的来历,就是她奶兄弟,世仆出身,家生子,哪怕有从小陪伴长大的情分,身份也是不对等。 熊桢想娶她…… 大概等同夏木娶柳清如。 纯属做梦,绝对妄想。 齐国公,怕是宁肯把石霄月掐死,都不会把她嫁给个家生子侍卫!! 真嫁了,石家别的姑娘们怎么办啊?齐国公府是个大家族,主枝庶枝,旁枝外枝,数一数,石霄月的堂姐堂妹,堂姑堂侄女们……起码二、三十呢。 第114章 柳长安,真不简单啊 真是…… 不好弄啊! 柳长安想想都替他们两个愁得慌,怪不得石霄月和熊桢朝夕相处,两人看着,对彼此也都有意思,却是从来没捅破窗户纸儿…… 那她也不该多嘴。 解决不了,又捅出来,他们见面不是痛苦尴尬? 熊桢要日日陪着霄月呢,到时怎么面对? 霎时,柳长安心里有些后悔,搓着手,不知要如何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只能转着杏眸,本能笑着…… 但! 突的,她余光一扫,就见前面戏社门口,一个身着青袍,长身玉立的身影,背手站在那儿。 “章大人!!” 柳长安眉眼一喜,急声喊他。 章长青闻言回头,见是柳长安,先是蹙了蹙眉,本能往戏社楼上瞅了一眼。 二楼阁间里,娇俏倩影飞快消失,白嫩的小手急急关上半开的窗户。 章长青眼神微暗,狠狠握了握拳,旋即,又露出儒雅笑容,抬步走向柳长安,“原来是柳姑娘,许久不见,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遇见?” 他尊太子之命去聚宁巷子教柳旺儿学问,天天跟柳家人见面,已经跟他们混得很熟了……除了柳长安。 没办法,她是在府里伺候的,十天半个月,才有个假期。 章长青很少赶上。 小半年的功夫,两人见的面,十个指头有数,根本不熟。 他都有些奇怪,柳长安看他的眼神,太热情了,就跟瞧见什么‘救世主’似的!! 柳长安:…… 可算遇着个熟人,不用再提霄月和熊桢的事儿,话题岔过去,日后找她私下说吧。 如此想着,她娇颜堆笑,眉眼弯弯,拉着石霄月,迎向章长青,“可不是吗?我跟朋友出来转转,来到附近,没想到遇见您?” “章大人也爱听戏啊!” 她随意问着。 “呃~”章长青却是一怔,眼神不受控制,瞅了眼二楼那关紧的窗户,他抿了抿唇,勉强笑道:“是啊,永春戏社在京城,是出名的大班子,今儿在这儿演,我过来凑凑热闹,柳姑娘也爱听春老板的戏?” “额,我倒不懂这个,无意逛过来的!”柳长安轻声。 彼时,石霄月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瞅着章长青,满脸好奇,拽了拽柳长安的袖子,她小声问,“长安姐姐,这位大人是谁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样儒雅俊美,气派年轻的大人,又对长安姐姐这样客气亲近? 是不是有情况吗? 她用胳膊肘儿撞了撞柳长安,挤眉弄眼的。 柳长安回眸,看见她的怪模样,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觉得不太好,赶紧介绍道:“霄月,这位章大人是我弟弟的先生,乃是前科的榜眼,如今在东宫任职。” “章大人,这位姑娘乃是我友人,是齐国公府的大千金……” “啊,原来是石姑娘,小生失礼了!” 居然是个公府千金!! 章长青一怔,旋即抱拳行礼,口中倒抽凉气,海脑思绪纷纷中,唯一清楚的念头就是!! 前有太子殿下偏宠,后有公府姑娘相伴,柳长安区区一个奴婢之身! 不简单啊! 真是不简单。 他得更加谨慎重视才行。 章长青眼神都变了。 “竟然是个才子呢!” 倒是石霄月,不像章长青想的那么多,脑海里仅是转了圈儿,长安姐姐果然不凡,连榜眼之才,都能抓下‘凡’来教弟弟,有本事有能力,不愧是她的朋友! “章大人太客气了!” 她笑着还礼。 一旁,熊桢默默跟在她们身后,一双虎目上下扫了章长青几眼,判断他是个弱鸡,不够他两拳打的。 这个书生对姑娘们一点威胁都没有。 急了姑娘们不用他,两人联手就能打得过! 熊桢放下心来,浑身气势散了,继续无声无息。 章长青敏感瞅了他一眼,觉得周围气氛,仿佛突然松快清朗了些,他收拾心神,压下激动,含笑问,“今日永春戏社开‘回春记’,春老板亲自唱许迎春,眼看要开戏了,两位姑娘可买了票?” “我们刚到,还没呢!” 柳长安轻声,杏眸张望,想要看看卖票地在哪儿。 “永春戏社很红的,一票难求,这个点,我估计没有了,咱们来晚了吧。”石霄月小声,满脸都是遗憾,她嘟囔着,“可惜了,长安姐姐应该听听的,春老板唱得真的好。” “是吗?”柳长安不懂戏曲,也没有捧角儿的爱好,随口答了一句,又找了圈卖票的,果然座儿都卖空了。 “那下回?” 她试探着问。 石霄月撇撇嘴,可怜巴巴地眨眼睛。 熊桢捏着拳头,一双虎目横扫,开始找票贩子,未果…… 倒是章长青,似乎是总来这里,见状笑道:“两位姑娘不必烦恼,我认得永春戏杜的班主,能从他那拿到票,跟我来吧。” 说罢,转身带路。 石霄月眉眼一喜,拉住柳长安的手,急声喜道:“那赶情好,烦劳章大人了。” “不用客气。” 章长青笑应。 三人跟着他进了戏社,在楼里七扭八拐,不知怎么走的,他来到一处小包厢,进门后片刻出来,便拿到了票。 还是二楼的雅座呢。 永春社戏是下午开戏,看看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章长青主动开口,请三人用膳,她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招手唤来小二,叫了几个热菜,几样茶点,几人边吃边聊,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半个时辰过去。 戏班子开戏了。 容貌清雅,长袖舒袍的大青衣一个亮相,戏社里瞬间响起成片的叫好声,四人同时停了聊天,开始听戏。 石霄月像是喜欢这口儿,神色陶醉,摇头晃脑。 章长青目光默然,紧紧看着戏台上的大青衣,表情恍惚,眼神极为复杂。 熊桢立在几人身后,注意力全在自家小姐身上。 柳长安:…… 她听不懂吱吱呀呀的戏曲,也不太爱听,尤其是青衣大段的唱词,她有些听不懂,百无聊赖之际,看见楼下堂间有卖甜水的,就下楼想买点儿,谁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 突的,附近雅间的大门打开,里面传来一段熟悉的声音,“柳长安,你倒是自在,有心出来听戏啊。” 第115章 太子吃醋了? 声音清冷里,带着些许不悦之意,柳长安一怔,赶紧回头。 果然,雅间圆桌主位,身着月白长袍,青丝被白玉冠着,清冷俊美,如月下之松的太子爷,端坐那里,烟眸淡淡扫视过来。 仿如寒月,姑射迫人。 “殿下?”柳长安愕然,“您怎么在这儿啊?” 太子那脾气,那秉性,不像个爱听戏捧角儿的人啊。 “有些事情要办。”萧绰眉眼微抬,轻声回道,又摆了摆手,示意她进来。 柳长安走到他身前。 侍卫关上了雅间的门。 萧绰淡声吩咐,“你坐下吧!” “谢殿下!”柳长安左右望望,见雅间里除了两个侍卫之外,只有太子一个人,桌面上却摆了两副茶具。 太子跟什么人见过面?刚分开了? “殿下是办什么事啊?跑到戏社来?”她好奇地问。 萧绰烟眸扫了她两眼,沉吟着,似乎再判断该不该告诉她,片刻……“也没什么,就是燕王和柳修有些动作!” 柳长安闻言,杏眸圆睁,急声问,“他们想干什么?” “下毒。”萧绰平静地道:“孤不是跟你提过吗?曲家几个余孽里,有一个在舅舅身边谋生,柳修给了他毒药,要他便宜行事。” “诬陷不成,他们想直接杀了外祖。” “下毒?他们柳家父子都这个毛病啊!!柳文柏下毒,柳修也下……呸,蛇鼠一窝,根本就不会走光明大道!!!” 就会下毒!! 下毒!! 柳长安愤愤,气得脸儿都是红的。 人家承恩公宋宾怎么他们了?欺负住就是一个人,没完没了,诬陷人家满门抄斩不成功,就要下毒害人家!! 老头都快七十了。 那是她亲外祖父!! 气死了。 “本就是蝇营狗苟之辈,不会光明磊落!”萧绰冷笑,眉眼间闪过鄙视。 柳长安抿唇,“那殿下刚刚是跟承恩公爷见面,提醒他了?” “你们准备怎么办?抓他个现形吗?” 她指了指桌上的两套茶具。 “下毒之事,孤准备从长计议,也早就告诉承恩公了,刚刚,孤是和定远侯见了一面。”萧绰轻声,见柳长安略显茫然的模样,解释道:“就是孤那位二姨丈!” 啊! 是宋氏二姐的丈夫。 “对了,你说过,曲家也往定远侯府安插人手了!”柳长安恍然,旋即问道:“他们也对定远侯下手了?” “殿下能应付吗?” “无妨,一些苟且的小手段罢了,孤自然能应对!”萧绰不以为然地挥手,烟眸凝视着柳长安。 久久不移。 柳长安本想接着问,可被那样紧迫的目光盯着,难免浑身不自在,情不自禁地垂头看了自己好几眼。 衣衫扣子是整齐的。 鞋儿也没穿反…… 没有哪里不对啊? “殿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刚刚吃点心的时候蹭上了? 成花脸猫了? 要不然,这么看着她干什么? “你是来听戏的!”萧绰慢吞吞地,说出了肯定句,又在柳长安万分不解的眼神里,补充道:“跟章侍读一起……” “你们相处得那样熟悉吗?” 章侍读刚教了柳旺儿小半年的功夫,就能约她出来听戏了? 听的还是回春记——一个叫春香的豪门丫鬟,回眸三笑,迷倒借住书生,牡丹院订情,历经艰难,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 丫鬟!!! 书生!!!! 啧啧啧!! 萧绰烟眸染上暗色。 柳长安小脸儿皱了皱,感觉太子语气里那点微妙的,嗯,怎么形容呢?酸溜溜的味道,她有些疑惑地解释,“呃,也不算很熟吧,就是凑巧遇上了,一块儿坐坐!” “孤男寡女啊!”萧绰声音更冷!! 更酸了。 隐隐都带出些刻薄来了。 柳长安:…… 就很奇怪,也有点委屈,她咬了咬唇,小声道:“那个,殿下,没有孤男寡女,我是和霄月,就是齐国公府的姑娘一块出来的。” “我们两个约着来散心,半路碰见章公子……” 是巧合! 真是巧合!! “齐国公府的姑娘?那个石霄月!” 对于柳长安唯几的朋友,萧绰是有所耳闻的,而且他还见过,尤其是……“那个姓石的身边,有个又高又壮的侍卫吧?” “孤记得,他送你回过家!” 孤还撞见过!! 好几次!! 萧绰的神情越发冷淡了,烟眸的暗色更深。 他冷冷瞅着柳长安。 “啊,是啊?那又怎么了?” 柳长安非常茫然,忍不住缩起肩膀,她无辜地回望萧绰。 萧绰也觉得自己不对,想要收敛,却又控制不住情绪,强忍着没说出更刻薄的话,仅是淡淡道:“孤为了承恩公府,为了柳余,那样忙碌,你倒是悠闲,有心带着朋友和‘先生’出来看戏~~” 他顿声。 边说,边默默别过头。 心里特别的别扭和不好意思。 他知道,他是在无理取闹,承恩公府、柳余、宋氏、柳修和这一系列的事儿,说白了,都是他和母后的问题! 承恩公府是他外家。 宋氏是他的姨母。 柳余是他表弟。 柳修勾引燕王,要反的也是他…… 跟柳长安有什么关系?人家姑娘冒险掺和进来,是为了帮他,他应该感谢人家的痴心,而不是尖酸刻薄,挑三捡四地说怪话儿,但!! 一想到刚刚,他在雅间,透过窗户看见楼下,柳长安乖巧陪在章长青身侧,两人有说有笑,相伴而行的画面!! 现在想起来,萧绰都觉得牙根痒痒。 那一瞬间,他万分后悔,送去柳家教柳旺儿的是章长青,早知道,他就该选东宫里,那个年老体衰,七十出头,看着就没几天活头的老侍读。 那也是二甲进士,在翰林院待了半辈子,学问比章长青扎实多了! 回去就想办法换了。 萧绰咬牙切齿的想着,心里又恨又…… 羞涩。 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但是柳长安看着太子冷淡的脸庞,心里却突然升出内疚了,“殿下,我,我知道你很忙,确实不该把所有的事儿都交给你,你也不是铁打的!” “我,我……” “真是对不住~~” 第116章 孤简直太无耻了!! 柳长安杏眸盈盈,咬唇看着萧绰。 娇颜表情,是真的很内疚。 萧绰想的是……柳家之事跟她没关系,但其实,她自家人知自家事。 那没关系了? 她要是不管,下场要跟前世一样,死得很惨好吗? 重生回来时,她区区一个丫鬟,带着养父母一家子奴籍,对手是高门勋贵,势力如虹的堂堂国公府,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她面上一腔孤勇,不惧不怕。 实则,心里是很绝望的。 怎么对付啊? 人家是国公!! 她是丫鬟!! 但如今,能跟小伙伴把臂同游,开开心心的逛戏社,磕瓜儿,原因,就是太子殿下啊! 是他把属于她的压力尽数背了,柳修、柳文柏、柳文瑞、柳余、宋氏……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扛走了。 他还有自己的事儿。 英武帝还在偏心眼儿呢。 他都没住回宫里呢。 曲贵妃和燕王,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殿下,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得,要是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你尽管说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必然竭尽全力!!” 柳长安一下子激动起来,拍着胸膛,声声保证。 大眼睛里全是真诚。 萧绰:…… 俊美面容一点表情都没有,实则,心里的自责都冲到天灵盖了! 天啊!! 孤在干什么? 刚刚那个酸了吧唧,莫名其妙,无事生非,刻薄尖酸的人,真的是孤吗? 孤简直,简直…… 好丑陋啊。 方才那面目! 萧绰,你要不要脸!! 他面上乍青乍白,深深吸气,压下纷乱的思维,他猛然抬手,“无,无妨,长安,你不用理会孤刚刚说的话!” “孤是累糊涂了!” 他略略咬牙。 柳长安微微启唇,神色更加自责了,她握拳垂手,“殿下,你别这样说,你救我那么多回,又助我良多!” “要是能帮上忙,我是一定会帮你的!!” “您,您……” 太苦了。 都累糊涂了。 那得多忙,多累啊。 “要不要,我回府找柳文瑞想想办法,不是要敲他的腿吗?对了,那个刘草灯,我跟她还有联系呢?她如今,咳咳咳,把柳文柏身边的贴心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兜揽了,知道很多事儿。” “柳文柏的近况,我可以找她问问,还有柳修……” 想想前世,这个时候,他都做什么了?京城又有什么大事? 柳长安浅浅蹙眉,拼命回想。 萧绰:…… 越发无地自容。 他握拳抵唇,深深吸了口气,旋即,“罢了罢了,长安,你助孤之心,孤,孤明白,的确是……” 待孤深情。 “但是,但是……” 他噎声。 柳长安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帮不上忙吗?” 也是,事情已经进展到了‘真假世子’,‘一废太子’的阶段,她区区丫鬟身份,的确是掺不进手了。 只能等待结果的滋味…… 柳长安垂眸,神情有些沮丧。 “呃……过几日吧,孤准备带小姨母回承恩公府,你陪着她……”萧绰看她的模样,心里蓦然刺痛,越发后悔,自己没事找事,竟害得她难受。 脑海转了转,飞快找出件事,他沉重道:“这些年,外祖父镇守边关,战乱不断,身体本就不好,他年纪也大了,越发受不得刺激,小姨母性情温软,孤怕她回去后,哀怨太过,累得外祖父担忧,身体受不了。” “我把劝她之事交给你!” “长安,你做得好吗?” “当然可以了,这个没问题啊!” 劝宋氏,她是专业的! 柳长安急忙应。 萧绰见她神情恢复活力,杏眸都亮了,不由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两人又说了片刻,柳长安盘算了一下,出来了一刻钟了,再待下去,估计霄月就要出来找她,便歉意地跟萧绰告了辞。 “回去吧,孤若有事,自派人去找你!”萧绰淡笑,朝她挥了挥手。 “嗯!”柳长安重重点头,嫣然一笑,转身离开了。 萧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烟眸深邃。 片刻…… 他突然喃喃,“还是要把章长青换了!” 碍眼的东西!! 消失! —— 柳长安买了瓜子,回到二楼,彼时,石霄月都没发现她消失了! 看戏看得太入迷。 倒是章长青,在门口张望了几回,刚想出去找,她自己回来了。 柳长安给雅间三人分了点瓜子儿。 他们安安静静看完了戏,章长青识趣告辞,石霄月游兴未尽,挽着柳长安的胳膊,兴冲冲带她去听书。 柳长安:…… 杏眸不住在她和熊桢身上扫着,几次三番,她想重提石霄月的婚事…… 哪怕她和熊桢不可能,武官人也比寿宁伯李家那十一公子强啊。 可是,好几回她想张嘴,都被石霄月有意无意地打断了! “哎!!” 柳长安深深一叹,心里明白了,石霄月不想多提此事,“罢了罢了。” “霄月,你今儿想玩什么,我都陪你,不管多晚,只要你不说回家,咱们就一起逛!!” 她舍命陪淑女了! 必要让好友开开心心,玩痛快了。 “嘻嘻,还是长安姐姐好,走,我们去逛夜市,那边摆着花灯呢。”石霄月扬着笑脸儿,挽住柳长安,一头扎进了夜市里。 熊桢沉默着,虎目暗了暗。 旋即,挺直腰板,追着自家姑娘去了。 —— 同样的夜空里,同一轮明月下。 承恩公府,正院。 宋宾板板正正,像杆标枪般,坐在罗汉椅里,粗糙的大手握着个茶杯,阴气沉沉地盯着,半晌,突然嗤笑,“可以啊,柳修,老子的小女婿,心挺黑啊。” “借着大舅子的手,下毒害老子!!” 萧绰令暗人换了柳修给曲晖的毒药。 有毒换成无毒。 曲晖自然毫不知情,依然挖门盗洞,想尽办法地下毒,无果后…… 柳修给了他建议。 他把毒药下了茶里,八爪游触,利用关系,把茶进献给了承恩公世子宋继承,柳修亲自出面,巧舌如簧,用尽各种办法,让宋承继把茶叶‘孝敬’给宋宾! 柳修那点心思,因为柳长安和太子的关系,宋家,包括宋知念都知道了,见他如此狠毒无耻的模样…… 第117章 古今中外,头号冤种! 柳修劝宋承继把有毒的茶叶,进献给宋宾。 以子害父。 狠毒无耻至极。 宋承继看他那侃侃而谈的嘴脸,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把茶叶全塞他嘴里,但,大事为重,他只虚与委蛇,敷衍着答应,随后,当着他的面儿,把茶叶给了宋宾。 宋宾心里明白,欣然接受,直接让下人泡了一壶,当着柳修的面儿喝下去。 毒药是柳修亲手备的,加量朱砂慢性药,服个两、三个月,自然无疾而终。 看着宋宾喝下毒药,柳修得偿所愿,一张老脸都快笑成菊花了…… “他是兰儿亲眼相中的,这些年,老子一直以为,他对兰儿很好,就对他真心真意,竭尽全力地扶持他,结果,老子的好意喂了狗。” 宋宾把茶杯扔到桌上,气得直拍大腿。 宋家人丁不旺,他膝下虽有三个女儿,却只有宋承继一个儿子,宋承继成亲很早,生子却晚,膝下也只有一双儿女。 宋知念和宋玉湖。 小玉湖今年刚刚八岁,远不到需要人脉的时候,而宋承继呢,已经是承恩公世子了,与朝堂上,不需要太多的进益。 武将后代嘛,能守城就行了。 儿子扶持不了,孙子岁数太小,宋宾便竭尽全力地扶持女婿,其中,柳修是得到他帮助最多的。 然而…… “臭要个脸!!” “娶我家兰儿,也是因为燕王!” “搞破鞋,养活外室,换我外孙子!” “老子早晚打断你的腿,妈的,还要文瑞受苦,才能脱离那样,老子真是想想就憋屈!” “越想越憋屈!” 他怒目圆瞪,狠狠拍桌子。 桌上茶杯都震翻过来了。 “好了,大晚上的别骂了,气有什么用?是能克得死柳修吗?”宋老夫人斜靠在软榻里,手中盘着一串十八子,老神在在地瞅着自家老头子,“气坏自己身体怪不值当的。” “到我身边来。” 她抬手唤。 “我坐得好好的!”宋宾嘴里不甘不愿地嘟囔,身体到老老实实的站起来,龙行虎步走到老妻身边,俯视着她,声如洪钟地问,“你叫我啥事?” “你弯下腰来!”宋老夫人没回答,反倒叮嘱着,眉头紧紧拧起。 “为什么?”宋宾茫然,眉头一横,气吞山河,“正所谓:大丈夫生于世间,理应宁折不弯……” “嗯?”宋老夫人脸色一沉。 “……但是,老婆面前不算!”宋宾果然弯腰,把脸凑到老妻面前,赔出笑脸,“淑芬,叫夫做什么?” 宋老夫人一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两下,随后,郑重伸出手,把他迸到他胸前,挂到扣子上的碎瓷片摘下来,看着一片玄墨色,没有‘白点’的衣服,她心里终于感觉舒服了,脸上皱纹都展开。 “这回好了!”她感叹着,拧眉看了眼丈夫的老脸,厌烦地拍了拍他,“行了,你躲远点!” 宋宾:???? “明明是你把我叫过来的!!” 刚刚叫他的时候,两遍三遍,不厌其烦地喊,现在他听话过来了,又嫌他烦! 老婆子越来越难讨好了!! 宋宾可委屈了。 宋老夫人看他那张委屈巴巴的老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巴掌糊到他脸上,“得了吧,宋宾,你还当你是十八、九岁,俊美英武的小伙子啊,咱们多大年纪了?加起来都快一百五了?” “你摆出这种模样?” “要是让知念和玉湖撞见,看你羞不羞?” “有什么可羞的?他们祖辈恩爱,爷爷不是个老不羞,搞三搞四,扯三拽两的,不是好事吗?”宋宾浑然不当回事,被按住半边的脸上,也显出得意来。 宋老夫人:…… “你个老不羞!” 她直接气笑了,无奈锤了他两下,又感慨道:“你这样说,却真是有道理,长安那事儿,知念宁肯怀疑她爹,也不愿意怀疑你呢!” 承恩公府真正的掌家人回府了,一直没人商量,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的宋老夫人,如同找到主心骨,自然是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全倒给了他。 包括她最近一直查得,柳长安身世之迷。 “……那个孩子也是可怜!” 听老妻提起‘疑似’外孙女,宋宾停了笑闹,深深叹了口气,他挺直身体,轻轻拍了拍老妻的肩膀,“我边关征战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事,也真是为难你了。” “这个家,多亏了你,是我对不住你!” “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干什么?都大半辈子了,咱们两个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只是可惜……”宋老夫人顿声叹道:“孩子们命不好啊。” 单指宋皇后和宋氏。 “那两个孩子,大的在宫里过得跟活死人般,小的遇人不淑,摊上柳修那么个玩意儿,说来,也是咱们两个老东西不做法,挑女婿时,没挑着好的,晚年受椎心之苦,也是活该,就是可怜了余儿……” “好端端国公府嫡长子,落得那样下场,太子偷偷派人替他查看了,他那个腿再没救得,哪怕认回来,也要瘫一辈子,前程都毁了。” “还有长安,我连番调查,疑点重重,况且,她那张脸,活脱脱就是你们家的长相……” “真那么像?”宋宾好奇地问。 宋老夫人重重点头,“你回来了,改日,兰儿肯定要来看你,我传信儿,让她带着长安,你瞧瞧就明白了。” “那孩子,融了咱们家和柳家的相貌,乍一看,仅仅恍惚,但越仔细瞧就越像!” “那是得看看,要真是咱们家的孩子!”宋宾顿声,咧了咧嘴,开始替小女儿心疼,“那咱家兰儿,可是上天入地,古今中外头一号冤种了。” 替情敌养孩子,一养就是两个…… 真是怎么想怎么窝囊。 “得了吧,快闭上你的嘴,说什么呢?那是兰儿想的吗?” 听见丈夫这么不着调的话,宋老夫人气得眼睛都瞪起来,抬手锤他肩膀,恨声道:“是柳修无耻,曲秋彤狠毒,莱氏心狠……” 宋宾接话,“咱们闺女无能啊。” “你……”宋老夫人噎声,瞬间哑口无言。 第118章 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罕见的,宋老夫人被宋怼说的无话应对,许久,许久…… 她生生叹了口气,“怪我啊,我把她们保护的太好了!” 宋宾长年征战在外,宋老夫人怜惜儿女们,没有父亲陪伴身旁,便加倍的宠爱她们,事事都替她们做了,样样也替她们想了。 尤其三生女和一个养女。 她替她们挑了夫婿,觉得能保她们一生平安,结果,二女儿和养女,按照她的心意,嫁了她选的女婿,如今算是美满,但大女儿赶上选秀,被先帝横插一手,做了皇后,小女儿情窦初开,自己相中了柳修!! 结果!! 结果!! “罢了,老婆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事情都这样了,以前没有太子爷提醒的时候,我也没发现柳修狼子野心,往承继身边安插人啊?曲家,啧啧啧,曲家啊!” “抄家没抄够啊!” 宋宾冷笑一声,血战疆场的杀气,有一瞬间的沸腾,片刻,又因为老妻在身边,平复下来,仅余眼神的压迫凌厉,他拍了拍老妻的肩膀道:“长安的事,你且交给我吧,我会查清楚的。” “那个孩子的身份……不管有没有异样?她是咱们家的恩人,相貌那么相似,也是天赐的缘分,等兰儿和离归家,查明白了,她要是,咱们把孩子好好认回来,仔细补偿着,若不是,放了她全家的籍,让承继认她个干女儿,也跟自己家一样对待就是了。 “别想那么多!” 他安慰着。 宋老夫人面上悔色收起,微微点头,片刻,又咬牙道:“我知道打了老鼠伤玉瓶儿,只是,柳修做下那样的恶心事,平白放过他,我,我真是不甘心!!” “咱们家要孩子彻底断绝父亲那脉血亲,只认兰儿一个亲娘,违背伦理,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宋宾倒是想得明白,朗声一笑,眼底浮出血气,他道:“只是,和离前,兰儿和孩子们在柳家手里压着,咱们得小心,但和离后……” “柳家!” “呵呵!” 他笑容充斥血气。 “柳文柏得死。”宋老夫人顿声,郑重的道:“他得给余儿赎罪。” 知晓此事前,宋宾一直把他当亲外孙,回京后每每相见,亲相的不行。 “这……”宋宾噎声,片刻,狠狠跺脚,“他知道真相还给余儿下毒,死了也不冤枉,只是可惜,承继恐怕要伤心了。” 柳文柏进国子监之前,都是宋承继教他的,那是入室弟子,整个宋家和柳文柏相处最多,感情最深的也是他。 然而! “不告诉他就是了!”宋老夫人沉声,淡淡撇了宋宾一眼。 柳文柏,大小也是国公府的世子,哪怕变成奸生,血缘也不会变,身份是尊贵的,所以,就算她要杀,肯定也不会大张旗鼓,必要暗地里来。 闹得人尽皆知? 她又不是有病。 “柳文柏的死,自然会是‘意外’,到时,承继给他多哭两嗓子,烧些纸钱,也是全了他们师徒的情分了。” “呃,也是哦!”宋宾挠了挠头,又蹙眉,小心翼翼看了宋老夫人一眼,“那个,老婆子,要是长安姑娘的身份,真像你和知念说的那样,清如……” “你打算怎么处置?” 柳文柏是男丁,来承恩公府见外家,也就是到后院请个安,不怎么跟宋老夫人相处,感情不深,但是柳清如…… 宋氏回娘家时,几乎次次带她,她也曾回外家小住,一住就是三、五个月,承欢宋老夫人膝下! 那是有感情的。 处理了?舍得吗? “看情况吧,要是真的,她要是知道,自然也要付出代价,但,无论如何,她那个姨娘都不能留!” 宋老夫人眯了眯眼。 宋宾了然。 老两口聊了片刻,天色已晚,各自歇下了。 —— 时光苒苒,转眼几天过去。 秋闱快要开始了。 整个人京城都,遍地都是青衫摇扇的读书人,街边客栈小店都住满了,空气都飘着‘子曰诗云’~~ 宁国公府,气氛同样紧迫。 柳文柏是要参加今科考举的,且,国子监那里,考了几回‘预科’,提前让学子们适应号房的环境。 一个月的功夫,考了四回。 柳文柏回回都是第一名。 柳修喜的见眉不见眼,每日春风得意,叮嘱吩咐,整个宁国公府,都要围着柳文柏转了,就连莱老太太想念孙儿时,都不敢把他叫来看看,生怕影响他读书! 柳文瑞更是被喝令,不许出府惹事,不许府内沾花,最好天天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不出声,不惹事,不喘气。 本本分分。 老老实实,为争气的哥哥创造绝佳科举环境。 “他也配!!” 畅音阁里,柳文瑞坐在大案后,把茶杯狠狠摔到地上。 ‘呯’的一声巨响,碎瓷片飞溅出来,迸到他的袍角,衬得他桃花面阴沉,“柳文柏,你这个苟合而生的下贱东西!也配我替你让路?” “你算个什么啊?” 半年多的时间,足够柳文瑞调查清楚一切的,他也是国公府的贵公子,有手下有人脉,狐朋狗友成群成队,不像萧绰那么有条理,他不知道曲秋彤的身份,也查不出柳修的真正嘴脸。 但他清楚地知道——父亲被狐狸精迷昏了头,扮了假身份,跟她夫妻相称地过日子,并且,亲手把两人的奸生子和嫡长子调换了。 柳长安所说,没有一句假话! “父亲,你,你太不公平了,柳文柏他那样下作的身份,哪配得上全府奉承?我才是你唯一健康的嫡子,整个公府,合该归我!!” 想起昨儿朋友传信儿,醉花楼新来了个绝美的清倌人,他准备取三千两银子梳笼,区区帐房居然敢拒绝,言说:国公有言,禁他出府!! 他气恼回院,父亲闻讯飞快赶来,厉声斥责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文武不成就罢了,还聚招朋党,沾花惹草,以往,你娘疼你,不让我管,如今,你哥哥要科举上进,这是咱们家的大事!” “要是因为你有个一星半点的差错,我就亲手打折你的腿!!” 第119章 不能告诉她 柳修厉声厉色的警告柳文瑞,把他贬到泥里,口口声声,字字句句里的意思,就是—— 柳文瑞,你就是个废物。 柳文瑞,你就是个渣烂。 柳文瑞,你就是个需要依靠哥哥的纨绔子弟,除了贪花问柳,剩下什么都不是,你比不上你哥哥的脚趾甲,那就老老实实缩着,别碍他的事儿!! 柳修所言所讲,咳咳,其实是事实,柳文瑞的确不行,除了一张漂亮脸蛋之外,文不成,武不就,只会花银子和玩女人。 但是…… “我才是府里的嫡出,我是,唯一的!健康的!!” 柳文瑞心火沸腾,眼里快射出寒光了。 柳修养外室,换嫡子的行为,让他对父亲的畏惧和孺慕消失殆尽,再没有敬仰之心,他桃花眼充血,大步冲出畅音阁,直接来到正院,推门而入,直直往屋里走。 回廊里,直接跟迎面而来的容翠,撞了个满怀。 “哎哟,我的天啊!” 容翠被撞的摔了个屁股蹲儿,手里的果盘摔的粉碎,香梨滚的满地都地,她疼的直咧嘴,抽气着喊疼,“哎啊,可摔死我了。” “二,二少爷?您这是做什么了?这个时辰过来,还,还……”横冲直撞的。 奴婢都要让您创飞了!! 果盘都碎了。 “别废话,本少爷有事找娘商量,她在吗?”柳文瑞沉脸斥声。 愤怒让他温柔风流的外表褪去,尽显内里暴虐本性。 “呃,在,在的,夫人正在屋里!”容翠一怔,连忙回道。 柳文瑞沉默甩袖,越过容翠大步上前,迈过门槛进了屋。 内寝,宋氏正跟柳长安说话呢,听见巨大的动静儿,“这是怎么了?听着是文瑞的声音……” 她轻声,匆匆起身,向外迎去。 柳长安杏眸微转,跟着上前。 两人转过屏风,走出内寝,正正碰见柳文瑞阴沉脸庞步入。 宋氏一眼看见儿子,满头大汗,面容黑青,眼球充着血…… 瞧着红面胀脸。 “你喝酒了?” 她脱口询问。 “儿子连府门都不能出,跟谁喝酒?”柳文瑞一怔,出口就是抱怨。 宋氏蹙眉,“不能出府?这是为何?” “因为柳文柏,爹疯魔了,他要科举就把我圈在府里,又禁我的花消,我就不懂了,柳文柏考试跟我外出有什么关系?我自在日子过了十几年,也没见咱们府里,因为我的关系坏了名声!” “为什么他要科举,一切就变了?” 柳文瑞满腹怨言。 宋氏抿了抿唇,神情复杂。 柳文柏那个奸生子要科举,柳修重视不已,疯颠似的整治她亲生的儿子,她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但是…… 文瑞脾气作风,百花遍地,狐朋狗友一堆,她私心下看不惯,只是儿子大了,不听话了…… 要是,咳咳,柳修能借此管束,把文瑞教好了,也是件好事! “文瑞啊,你爹他,他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文柏正在最关键的时候,咱们多迁就迁就他吧。” 宋氏好言好语的,随便抓了个理由。 毕竟不能说——我建成你爹的作法,就是想关你禁闭,断绝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的关系,看看你能不能学好? 多难听啊。 还是用兄弟情做理由比较好! 宋氏软语温声。 柳文瑞:!!! 更生气了。 他瞪圆眼睛,怒视生母,一句‘柳文柏不是你儿子,父亲把你当傻子耍,换了你的孩子’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 目光触及宋氏温和的脸庞,以及,正屋里典雅的屏风、奢华的前朝花瓶、博古摆件,他突然住嘴了。 “母亲!!” 今日,他愤怒而来,就是想要揭穿柳文瑞的真实身份,把一切告知宋氏,拿回他应得地位、尊重和世子之位。 他才应该是宁国公府的唯一! 但是,但是…… “文瑞,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宋氏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问道。 柳文瑞哑声,嘴张开几回,却又闭上,他的眼里带着丝怜悯之色。 爹瞒着娘在外另有家,换了娘的孩子,他那个哥哥双腿尽断,娘却什么都不知道?尽心尽力为全府,为爹,为柳文柏…… 真是,真是! 娘有些可怜。 柳文瑞握了握拳。 柳长安半隐在屏风后,看着柳文瑞的模样,深深咬了咬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他要把事情捅给宋氏吗? 柳文瑞会站在宋氏这边,母子携手吗?承恩公那边,想要柳文瑞断腿,做出残废样子,哄骗柳修放弃他! 他跟宋氏坦白了?宋氏会告诉他吗? 他会愿意吗? 柳长安心里纷乱,柳眉紧蹙,她微微动了动。 柳文瑞本能抬头看了她两眼,拳头握的更紧,半晌…… “母亲,我没什么,就是找你抱怨几句罢了,但是转念想想,又觉得没意思,我都这么大人了,为了能不能出去,跟您和爹闹别扭,怪丢脸的!” “大哥科举之事,也是为了给咱们府里争光,爹管的严厉点也是应该的,我,我应该理解。” “我听你和爹。”他哑声,把冲到喉头的真相咽下去。 宋氏闻言,惘然笑着,心里竟然莫名生出几分伤感,只是,看着儿子愧疚的脸庞,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情绪,欣慰赞道:“文瑞能想到父母之不易,显然是长大懂事了!” “娘很高兴。” 她尽量笑着。 柳文瑞的头越发低下,口中呐呐,“您,您高兴就好了。” 说罢,像是再也不敢面对宋氏般,他直接开口告辞。 宋氏有些惊讶,不明白儿子跑过来一趟,就只是单纯的跟她抱怨几句?但,瞅着柳文瑞的脸色,也就没多留,叮嘱几句‘好好保重’,就放他走了! “娘,你让长安姑娘送我一送吧!” 转身前,柳文瑞突然说了一句。 宋氏一怔,犹豫出声,“这……” 文瑞和长安处的可不好,剑拔弩张的,尤其,那孩子,虽然是她儿子,但她得说承认,是个好色的,长安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送他~ “娘送你吧。” 宋氏拒绝。 “娘,我,我有些事,想跟长安姑娘私下请教,您就别掺合了!”柳文瑞沉声,给柳长安使了个眼色。 第120章 你就是个奴才 柳文瑞对柳长安使了个眼色。 柳长安咬了咬唇,心里不想跟他出去,然而,又实在好奇,他想干什么? “夫人,我送送二少爷吧!”她转了转眼珠,小声回禀。 宋氏蹙眉,不愿的想拒绝,柳长安见状,赶紧道:“我送二少爷到院门口就回来。” 那个距离,宋氏隔窗就能看见,院里又有小丫鬟和婆子们干活儿。 入入都是眼睛,柳文瑞也不敢如何。 “那成,你去吧。”宋氏同意了。 柳长安便微微躬身伸手,“二少爷请!” 柳文瑞向宋氏行礼告退,两人走出正屋,沿着石子路往院门口走。 柳长安的嘴角始终挂着讽刺的笑容,眼角轻撇,打量着他…… 柳文瑞——色中恶鬼,看看你那人品,连你亲娘都不愿意相信你,丫鬟送送你,她都担心~ “别用那样恶心的眼神瞅我,再瞅挖你眼睛!”柳文瑞沉声,桃花眼闪过暴虐。 “二少爷别发横了,夫人看着呢!”柳长安丝毫不惧,目光递到正院。 柳文瑞回身一看,果然,正屋窗户支着儿,宋氏站在窗边,见他回头,还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他脸色蓦然黑下来。 “你可以啊,柳长安,花言巧语哄我娘,把她哄的跟个傻子一样!”柳文瑞冷笑,面上全是不满。 柳长安拧眉侧头,“二少爷,夫人是您亲娘!” 你怎么能说她‘傻’? “我用你提醒!”柳文瑞挥房子,旋即,又不耐烦的道:“行了,不说那些没用的,柳长安,本公子把你叫出来,是有事问你?” 柳长安,“何事?” “马上要秋闱了,看柳文柏那架式,他要是中了……”柳文瑞顿声,不甘不愿的咬牙,“家里恐怕不会轻易放弃他了!” “哪怕他是个奸生的。” 换子之事——本来就是柳修做的,无论如何,他肯定偏向柳文柏,柳文瑞没想过用他来‘解决’,他的本意,是把事情捅给莱老夫人和宗族的人。 柳家,自然也是有宗族的,嫡枝、庶枝、旁枝,算算足有九房,人数高达三百多,柳修做为宁国公,乃是柳氏族长。 但也不能只手遮天。 奸生嫡出调换,对宗族来说,绝对是大事——毕竟,如无意外,柳修的嫡长子,就是未来的柳氏族长! 但…… “我现在手里证据不太够,而且,也没找妥当,把那事捅出来的人,可是柳文柏马上要科举了。” “他要中个了状元探花,未来有望,哪怕我揭穿了,宗族恐怕,也宁肯粉饰太平了。” 柳文瑞握拳,面容扭曲。 揭穿柳文柏和柳余调换之人……父亲不会轻饶,柳文瑞思之又思,他不能自己干,而是挖门盗洞,寻人出头。 目前没找到。 所以!! “不能让柳文柏考中了!!” “二少爷,考场就在前清门那儿,柳文柏闭门读书,国公府捧着他,奉着他,全府都要给他让道儿……”柳长安顿声,轻飘飘瞅了他一眼,“您怎么不让他考啊?” 柳文瑞眼睛一暗,旋即又道:“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娘使点手段?” 那是亲妈,想动柳文柏,比吃饭难不了多少? “让夫人下手?您是疯了吗?”柳长安捂唇,故意做出愕然状,“夫人如今,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觉得,柳文柏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下手?” “额!”柳文瑞拧眉。 柳长安狐疑看着他,半晌,突然幽幽一叹,“二少爷,方才奴婢瞧着,您刚刚面见夫人,是想把真相告诉她吧?” “那样也行,夫人被丈夫背叛,换走亲子,把情敌的孩子养大,爱如珍宝,想想真是可怜,也该让她知道真相了。” “那样对您也是有利的……” 宋氏想带孩子和离,宋国公和太子想的,也都是怎么安稳的把柳文瑞也带走,为此,不惜打断他的腿。 但是,想把一个人的腿,打断到看似无可救要的瘸定了,却又能挽救回来的程度。 其实不算容易。 可是柳文瑞要是能配合的话…… 柳长安杏眸盈盈看他,“您需要我,帮你做证,禀告夫人实情吗?” “我可以帮你!” “不!!”她话音未落,柳文瑞暴声,脸色大变的阻止,“娘不需要知道好件事!” “绝不能告诉她!!” “为什么?”柳长安眼神一暗,直直看他。 “这……”柳文瑞顿声,脸儿却垂下,没有回应柳长安的目光。 他! 心虚! 身为人子,他太懂宋氏的脾气了,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的人,严与律己,宽以待人,信奉‘人非圣贤,谁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似软的没有脾气,实则…… 宋氏很犟。 像她当年看中柳修,敢直接告诉父母,定然要嫁一样,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认准一条路,就要走到黑的人。 她的忍耐性很强,但,若一件事,超过她的忍耐,她也能断然甩袖,永不回头。 柳文瑞觉得,换子之事,超过了宋氏的‘忍耐程度’。 但凡,他敢把这件事告诉宋氏,宋氏绝不会像他一样,衡量利弊,权衡利益,反而会毅然决然的闹大。 甚至…… 她有可能和离。 那怎么行? 先不提父母和离,会给他造成不好的名声。只说宗室会看不惯、祖母肯定也要怪罪,父亲会恨他揭穿,他也会失去外祖家的助力。 父亲会另娶继弦,倒时再生个嫡子。 他不是赔了亲娘又折兵? “柳长安,柳余之事,绝对不能让我娘知道,你要是敢泄露风声,我饶不了你!” “你懂吗?” 柳文瑞厉声警告。 他想全了所有事。 只…… 不想亲哥哥柳余的痛苦和生母宋氏的委屈。 “我懂,二少爷,你放心,我太懂了!” 柳长安直直凝视着他,半晌,嗤笑一声,眉眼带出深刻的讽刺,她道:“我把事情告诉了你,就是信了你会做到最好。”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柳文瑞拧眉,看着她嘲讽的模样,心里有些怀疑,但又找不出什么证据,只能道:“你知道就好。” “别忘了,你全家都是府里的奴才!” “我处置你们,比踩死蚂蚁都容易。” 第121章 真是百爪挠心啊 柳文瑞撂下狠话。 柳长安垂着眼帘,掩下内里的讽刺,嚅嚅应下,随后,她又道:“只是,二少爷不愿意禀告夫人,那奴婢也没有办法,阻止柳文柏秋闱了!” “夫人那脾气,哪怕拿性命威胁她,她都不会害自己的儿子的。” “夫人,爱子如命呢!” 她刻意轻声。 杏眸盈盈。 柳文瑞抽气,不知为何,居然有点不敢看柳长安的眼睛,他狼狈地别过头,匆匆吩咐道:“行了,早知道你是个没用的家伙,我自己想办法吧。” “你好好伺候母亲,把嘴闭严了。” “管好你自己。” 说罢,狠狠瞪了柳长安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柳长安站在院门边,看着他狼狈离开的背影,沉默片刻。 突地! “柳文瑞,狼心狗肺,你真是妄为人子。” —— 离开正院,柳文瑞加快脚步,准备回畅音阁,然而,走到花园里,看着满园张着网子沾蝉的下人…… 柳修嫌园子里蝉太多,鸣叫烦人,怕它们扰了柳文柏读书,就让下人们举着网满府沾虫子。 “不行,不能这么放弃了,柳文柏……不能让他参加秋闱。” “怎么办?” “怎么办呢!!” 他跺脚。 时间在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里度过了。 秋闱,转眼开始。 柳旺儿率先进了号房。 他要参考的,是举人科,此科中了,才能参考进士科! 今年是大选年,举人科和进士科,仅仅隔了一个月的时间。 柳旺儿的举人科进行了整整九天,在那么个站着直不起腰,躺下伸不开腿儿,四处漏风的小小号房里面…… 秀才们挥笔奋战。 柳旺儿也在其列,并且! 他成功了!! 不得不承认,全国第二名的榜眼,半年多一对一对教学,是真的有用,念120遍、写120遍、背120遍,也把柳旺儿的基础努得结结实实,哪怕仓促上阵,他依然在榜。 京城今科举人试,取榜230人,柳旺儿得中161名。 居然不是倒数。 “你可以啊,二哥,四百多斤核桃没白吃,我再给你买点!” “咱们这回买樟县的核桃,我小伙伴说,那儿的核桃最好了,又大又脆,特别补脑子。” “比咱们京城产的,每斤贵四个铜板呢!” 衙役送喜到聚宁巷子,高喊‘贺聚宁巷柳成锦,柳老爷中今科举人161名时……’ 柳三喜几乎想挎着篮子,直接冲出去买核桃。 柳艾氏高兴地直掉眼泪。 柳来顺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搓着手在院里来回转悠。 还是柳长安掏出喜钱,厚厚地打赏了来送信的衙役们,心里也是欣喜得不行,“这必要谢谢章大人了,多亏了他的细心教导,咱们旺儿才有成就……” “对对对,得谢谢章大人,长安,你快备上厚礼,咱们去章大人府里!”柳艾氏一叠连声,全家收拾东西,备上礼品,齐齐来到章府感恩。 章长青客套又不失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态度相当温和,又不忘叮嘱柳旺儿接着努力,再试试一个月后的进士科! “你这个成绩,跟我想的差不多!” “咱们京城的文名,没有南边扎实,大夏17州,今番秋闱后,每州有两,三百的举人,都要进京赶考!” “按照前科取中者算,三年前中举的……一甲状元、榜花、榜花三人,乃是进士及第,二甲200人,是进士出身,三甲150人,是同进士出身!” “旺儿的话,按理来说考中的希望不大。” 章长青沉声道。 京城名风,不及南方,往年考中进士的,有七成都是南方举子,余者三成才是北方学生…… 柳旺儿京城举人出身,进学时间少,年纪又小,“我的话,本是想让你再学几年,下一科,甚至是下下科再考!” 六年后,柳旺儿也才二十二岁,男人最好的年华,那时考中,也能称得上是‘少年天才’,但是…… 柳旺儿二十二岁。 柳长安就二十四了。 这个岁数,一般的姑娘,孩子都能满街撒欢。 太子殿下也奔三十去了。 所以…… “你,要不试试吧,中不中的,感受一下总没坏处,算是积累经验了。” 说不定,太子殿下会,会…… 咳咳咳,想点办法让你中呢。 “只是,旺儿,你要想清楚,你参加今科了,考不上也就罢了,万一考中个同进士,就很麻烦了!” 正所谓: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 跟正经进士们比起来,同进士就跟小老婆一样,处境尴尬,地位卑微,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很少有同进士出身,翰林院也不要同进士。 就……很受歧视。 “你也正经读了一年多的书,应该明白同进士是什么地位?要不要考,你仔细想想!” 章长青轻声。 柳旺儿闻言,歪了歪脑袋,旋即,清秀白皙的脸庞露出个笑来。 不像以往做奴才时那样怯弱卑微,他的笑容依然腼腆,却阳光了许多,他吸了口气,认真地回答,“先生,我家的情况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我没有时间慢慢等待。” 他家是奴籍,父母年纪也越来越大,姐姐妹妹们需要他快速成长起来,做家里的顶梁柱。 “……您是榜眼,入目相交,皆是雅客,科举不中一甲、二甲,得不好意思到您面前,但是我……” “先生,我今科能中上举人,已经是我祖宗八代,最好的成就了,更何况是同进士……” 他敢嫌弃? 能中同进士,就是祖坟头上冒青烟了! 而且,还是连绵不断的冒!! 中秀才冒一回。 中举人冒一回! 考中科举,无论一甲、二甲,还是三甲,那都是能当官儿的,最少七品。 他家世仆出身,能当七品官,还觉得不够吗? 那是县令了,一方父母! “我佛前许愿,能考中个同进士,就给佛祖渡金身!” 柳旺儿相当知足常乐。 章长青见状也只笑笑,专心帮他备考。 同时,他考中举人的消息,也传到了宁国公府里,柳文瑞知道后,越发的百爪挠心! “一个狗奴才,一个奸生子,都特么的跑我前头去了!!” 第122章 怎么动手呢? 柳文瑞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特么柳文柏那奸生的东西,就要进考场了!!” 掰手着指头数进士科也就剩下18天了,“没时间了,快要没时间了啊!” “我,我得动手,不能再犹豫了。” 畅音阁的书房里,柳文瑞脸色铁青,表情时而狰狞,时而恐惧。 他喃喃自语,仰头望天。 柳文柏如今是宁国公府的‘凤凰蛋’,柳修恨不得举全府之力捧他,单他院里伺候的下人,就二十多个,身边甚至有侍卫。 那都是柳修派出保护他,怕他出什么意外的。 柳文瑞一个不受重视的纨绔‘二子’,想不着痕迹地谋害柳文柏,说真的…… 很难。 “柳文柏自视甚高,小肚鸡肠,他,他那个人也……”不是完全信任自己,“他出身卑微,谋居正位,就对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嫡子防备甚多!!” “我,我……” 不好下手啊。 柳文瑞咬牙。 柳文柏自家知道自家事,他都隔三天去见曲秋彤一回,又明里暗里打击宋氏了,又怎么可能不警惕柳文瑞呢? 哪怕柳文瑞被柳修养废,成了纨绔,柳文柏对这个‘弟弟’,也保留着最深刻的提防。 他从来没在柳文瑞院里喝茶,也不会用他送的任何东西…… “我要怎么办?” 如何下手? 柳文瑞转珠子乱转,“把他的身份揭穿吗?但是我来揭穿的话,恐怕爹会恨我,又不能用娘,祖母……” “她是个老糊涂,从来都听爹的!” “爹当年能亲自把儿子换了,就是被外面那个狐狸精迷昏头了,不成,揭穿之事,得再谋划,怎么也要把我自己摘出去,或许可以利用二叔?”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柳文柏绝不能中举,他没用,我的机会才会更大,这,这……”他思量着,没等想出什么计谋,正苦恼着,突地,外间小厮小声禀告道:“二少爷,大姑娘房里的莲心来了。” “清如?”柳文瑞一怔,“她的丫鬟来干什么?” \"奴才不知。\"小厮低声。 柳文瑞拧眉,“让她进来吧。” “是!” 一声应答,小厮带着丫鬟莲心走进屋里。 两人齐刷刷给柳文瑞请安,“奴才、奴婢见过二少爷。” “起来吧。”柳文瑞挥手,拧眉问莲心,“清如让你来干什么?” 莲心起身,脸儿垂得很低,“回二少爷的话,大姑娘今日,嗯,身子有些不舒坦,想念您得很,就让奴婢过来,请二少爷去荣喜院陪陪她……” 她的话说得非常恭敬。 柳文瑞的脸上,却不受控制的有瞬间扭曲。 他的桃花眼里浮出抹怒意,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呵呵,清如让我过去陪她啊……” “身子不舒服……呵呵!!” 什么不舒服?什么想念?说白了,就是柳清如待得烦闷了,又不愿意走动,所以派个丫鬟来,把哥哥叫过去给她觪闷。 此举不妥。 含着轻蔑之意。 “清如啊,我的好妹妹,呵呵,真是会看人下菜碟啊。” 柳文瑞嘴角抽搐,半是冷意,半是自嘲。 他在宁国公府的地位,是真的低,就连妹妹都轻视他,清如……呵呵,她怎么不敢‘传召’柳文柏呢?无非是看他,他,他…… 清如? 柳文瑞脸色一僵,眼睛眯了眯,他看着微微瑟缩的莲心,突然笑了笑,“好,本少爷知道了,你告诉清如一声,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是!”莲心应声,狠狠松了口气。 她离开了。 柳文瑞眯着眼睛挥手,把小厮也赶出屋后,他在房子坐了半刻,旋即,大步走到书柜前,从最下面的角落里,翻出个盒子。 他把盒子打开,从里面倒出些白色粉末儿,搅合进了茶叶里,随后带着那茶叶,来到了荣喜居。 彼时,莱老太太正在午睡,柳文瑞没打扰她,直接去了柳清如住的侧院儿。 “二哥,你怎么才过来?” 进得门来,没等柳文瑞说话呢,柳清如撅着嘴,一脸不满地跑过来,气哼哼的道:“最近你都不来看我了,还要我来请你?” “过分,太过分啦!” “二哥有正事!”柳文瑞摸了摸鼻子。 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正事?哈哈哈,二哥,你别逗我了,你能有什么正事?又不像大哥要参加科举!”柳清如歪头,哈哈大笑。 仿佛玩闹。 柳文瑞嘴角抽了抽,握着茶包的手一紧,他状似风轻云淡,“清如,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拆穿我呢?” “我不科举,难道就没有事做?” “爹爹都不让你出府,你要做什么?”柳清如皱着小鼻子,娇娇气气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你要出府去玩,爹爹把你叫过去,骂了你好久!” “姨娘都告诉我了。” “你可别想骗我!” “呃!”柳文瑞眼神越发阴冷,面上做出为难道:“好好好,我骗不了你,哥错了行了吧!” “当然是你错了,你明明知道,大哥科举,爹爹不许咱们出去玩闹,我无聊得很,你都不来陪我!” “就是你不对!”柳清如哼声。 柳文瑞见状,抱手讨饶,“是二哥不对,清如,二哥给你赔礼道歉……” “你怎么赔礼?”柳清如睁圆眼睛,做出娇蛮状。 “我这儿有半斤清眉毫尖,是清眉山老茶树上第一枝雨前的清茶,比贡品都要好,我有朋友得了,特意送来给我!” 柳文瑞从袖口掏出茶叶灌递上前,“大哥最爱喝清眉毫尖,此茶又有清目明神之功,他马上要科举了,我本准备送给他,算是个卖个好儿,但……” “谁让咱们清如不高兴了呢,这茶送你得了。” “你也到了年纪,该品一品好茶叶了,别整天喝那些花啊朵儿啊的。” “不够清雅。” “这就是大哥喜欢的茶?”柳清如眼睛一亮,有些怀疑,“我记得,大哥喜欢喝六安瓜片啊?” “他喝六安瓜片,是因为没得着清眉毫尖!”柳文瑞背手,笑得自得。 清眉毫尖的顶前茶,一年也就得二斤罢了,皇帝都没得喝呢…… 第123章 哦,这可真是太惨了 半斤茶叶,花了柳文瑞足足两千两银子,本是留着讨好爹爹的,但如今…… “给你了,清如!” 他笑得阴沉。 柳清如却没注意二哥的表情,兴奋地摆弄着手里的茶叶灌,她大眼睛转悠着,“给我了,我怎么处置都行呗?” 柳文瑞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就……”柳清如脱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仅是甜甜笑道:“谢谢二哥了!” “二哥,你陪我去放风筝吧!” “走嘛走嘛。” 她娇声,把茶叶灌郑重放到床头,旋即,推着柳文瑞出门。 “成成成,别闹腾了,二哥陪你!” 柳文瑞含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茶叶灌,纵容的跟妹妹离开了。 两人在院子放了会风筝,又玩了百索,投了会儿壶,柳清如笑的张扬肆意,声如银玲,开心的不得了,然后…… 被闻‘声’而来的柳修狠狠骂了。 “整个府里,就你们两个声音最大!!你大哥要科考了,最重要的时候,你们能不能懂点事儿!!” “闹闹闹,闹什么闹?” “你大哥都没法学习了!” 他大声咆哮。 柳清如可怜兮兮躲在柳文瑞身后,缩着小脑袋,一一言不发。 柳文瑞:…… 被喷得狗血淋头。 但也不意外。 清如想玩耍,又怕被爹爹怪罪,叫他这个二哥来,就是替她‘挨骂’的。 这个妹妹啊,以前没发现,居然如此的,如此的…… 柳文瑞暗自叹息,把利用妹妹的点点愧疚,全都叹掉了。 这时,莱姨娘听见动静,想了办法把莱老太太吵醒,老太太听见儿子骂孙女,瞬间心疼,柱着拐出来…… 到也没骂儿子,只是把孙女带走了。 院里,柳修的怒火,全冲向了柳文瑞一个人。 他挨了足有两刻钟的臭骂,又鞠躬告罪后,柳修终于放过了他。 柳文瑞恙恙离去。 柳清如看着哥哥的身影,对他投去歉意的目光,却也没有相送的意思,反而在柳修离开后,拿起二哥送她的茶叶灌,跑到积善阁,把清眉毫尖送给柳文柏。 她说得好听,“大哥,我知道这个茶叶对你好,又能明目,又能醒神,是最适合你的了,难得你还喜欢!”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得了半斤,连一片都没舍得泡,全都给你了呢!” “大哥,你要好好科举哦,不要辜负妹妹的心意……” 柳清如瞒下茶叶的来历。 半句不提柳文瑞。 这也是柳文瑞希望的,相比对异母嫡弟的防备,柳文柏是真的疼爱柳清如,真心将她当成妹妹看。 也不从怀疑她。 尤其,清眉毫尖的确是他喜欢的茶叶,柳清如投其所好,嘴巴又甜,柳文柏那样高傲的人,都被她哄的眉开眼笑,欣然接受了妹妹的好意。 他把茶叶留下喝了。 半斤呢,的的确确是不少,柳文柏每每苦读到头疼时,都要浓浓的泡上一壶。 柳文瑞自然知情。 于是,他薰着‘浓重’的香料,在柳文柏科举的前一天,携着柳清如到他院子里,郑重地‘恭贺’了他。 “弟弟祝大哥科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对对对,大哥一定会考中状元郎的,那时候,我就是状元的妹妹啦,那多威风啊!” “到时候大哥高中,打马游街之时,我在高楼看着,扔花给你,你可以接住哦!” “只许接我扔的!”柳清如掐腰,娇俏地道。 “那是自然,如儿等着就好。”柳文柏志得意满,毫不谦虚地应着。 下巴抬得高高的。 俯视弟弟时,用的都是鼻孔。 柳文瑞看着他那模样,唇边流露出了阴沉的笑。 在积善堂坐了两刻钟,他就主动提了告辞,“明日大哥就要科举,我和清如不耽误你了,大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我们走了。” “二哥,别嘛,我们多陪陪大哥嘛,给他解解闷儿,免得他紧张!”柳清如还不愿意,撒娇想要多待一会儿。 柳文瑞仿佛‘懂事’般沉眉,“想陪大哥,什么时候不行,不要在紧要关头打扰他!” “清如,你听话。” 他难得严厉。 柳清如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应了,“好吧,那大哥,等你考完了,可得好好陪我!” 柳文柏欣然点头。 柳文瑞和柳清如起身告辞,就是…… 特别合理,特别正常的兄弟兄妹相处,任谁都挑不出错儿了,柳修知道后,甚至难得夸了柳文瑞几句,说他:“懂事了,知道轻重缓急,有个当哥哥的样儿……”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圆月落下,太阳初升,清晨时分,小厮准备叫醒柳文柏的时候,忽然发现!! “啊啊啊啊啊啊!!!” 世子爷拉肚了!!! 他拉床上了! 满床都是啊!! 他昏迷不醒了!! 嘴角都吐白沫儿了。 小厮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半,连滚带爬地跑到床边,围着昏迷不醒,但‘一泻千里’的柳文柏转了半圈儿,最后,捏着鼻子跑去向柳修求救! 嗯! 不捏鼻子不行啊。 柳文柏把被褥都拉湿了,‘噗噗’直‘喷’水儿~~ 太臭了。 “什么?文柏病了?快,快把府医找来,伺候我穿衣,我去看看!” 被小厮从黑甜梦里嚎醒,柳修大惊失色,鞋儿都没顾上穿,从仆人手里拽过裤子套上,随手披了件衣服,急匆匆冲到积善堂,进得门来! “哎啊!!” 他一声惨叫,让满屋的‘味道’顶了个跟头,薰得眼睛都疼了。 “文柏,文柏,呕,你怎么样了?你,你醒醒,呕,呕,别吓唬爹,大夫,呕……” 柳修强忍不适,光脚跑到儿子床边,拉住他的手,一边关心一边吐。 唉,面对一床儿的‘黄汤’,他真是控制不住。 太恶心了。 都滴哒到他脚上了。 柳修痛‘呕’欲绝。 这时,宋氏和柳长安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看热闹。 总不至于要她俩替柳文柏惋惜着急吧!! 她们看着奸生子的惨状——边昏边窜,泡在‘黄汤儿’里,下人都不敢挪动他,怕喷一身! 真是从心里往外,忍不住想笑儿。 “哎啊,文柏这是,这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啊?” “昨天他吃什么了?” 这么有‘货’? 都拉一床了,还止不住‘喷射’呢? 第124章 轰堂大笑了…… 柳文柏真的是…… 拉的好惨啊。 脸都拉黄了。 黄中泛着绿,绿里透着黑。 而且昏迷不醒,嘴唇起皮。 明显是拉脱了水。 “大夫,快点叫大夫……不,柳忠,你带着我的名帖,去御医所求个大夫过来,快,快点。”柳修被熏得脸都是黑了,却急到不行。 满屋子直转圈儿。 柳文瑞腹泻如洪,昏迷不醒,触碰脸颊皮肤,有些温热,这种症状,很像‘肠澼’。 就是痢疾。 这个病是会死人的。 而且还传染。 柳修族里曾有人得过,区区两天时间,就‘泄下’而死,七、八年前,京城周边有个小村,也是肠澼成疫,祸及了十来个村子,最后英武帝下令,病者聚集深山,把他们圈围至死,尸体都烧成灰,才控制住没成为大疫!! 如今,柳文柏如此,柳修看着就很像…… 他太慌了。 “都出去,别在这堵着,柳忠,你带着两个壮仆,蒙着脸儿,用布缠手,把文柏挪到软榻里,再把他的被褥都烧干净埋了!” “阿修和宋氏,净手换衣,到院子里去。” 莱老太太也得到消息,额发散乱,气喘须须的下令。 到底是老者,哪怕不精明,人也糊涂,终归经事多,稳得住。 “娘,我,我要陪着文柏,他今日还要科举呢!”柳修回过神来,急声拒绝。 莱老太太气的拿拐杖打他,“孩子都这样了,科什么举?下回再说吧,万一真是肠澼,那就是,就是……” 要死人的。 传染了,满府都跑不了。 “御医来之前,谁都不许出府。” 莱老夫人厉声吩咐。 整个院子的下人们,都吓的面白如纸,心脏‘噗通噗通’乱跳。 柳文瑞和柳清如得到消息赶来时,宋氏把他们拦到了院外。 “娘,你干什么?大哥都病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探望他?你太过分了,快点让开啦!” 柳清如瞪圆眼睛,焦急想到柳文柏身前献殷勤。 柳文瑞却是垂着头儿,缩在妹妹身后,一言不发。 “清如,你大哥得的可能是肠澼,这个病会传染,你听话,回你院去!”宋氏被女儿指责,心里有些难过,但依然好言好语地劝她。 “啊?肠澼?我,我……”柳清如一怔,想要说‘我不怕’,可…… 柳修曾给她讲过,七、八年前那场京郊疫病。 死了上千人呢。 “……” 她咬唇,也不言语了。 “娘,大夫来了吗?给大哥诊了,真是肠澼?”柳文瑞拧眉问她。 “你爹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小厮也去叫了府医,应该快到了……”宋氏回答,“是不是肠澼,得等他们判断,现在只是看着像罢了。” 府医——就是宁国公府自家聘的大夫,住在聚宁巷子里。 “哦,没诊呢!”柳文瑞呐呐,眼里闪过恍然。 就说嘛,他下的那玩闹性质的‘泄药’,怎么成了肠澼…… 完全不同的。 是的! 柳文柏会拉成那个样子,一泻千里,满屋汪洋~~ 柳文瑞借柳清如的手,献的那清眉舌尖茶,就是主要诱因。他在茶叶里放了些番叶沫儿…… 那是利便的。 他下的不多,按那个量,完全不至于造成‘祸事’,柳文柏会有眼下这个效果,乃是两两相加的原因…… 就是柳文瑞昨夜来见他时,身上散发的香味儿~~ 那里有一味,能把番叶沫儿的功效,提升十倍的香药。 但并不伤身。 反而是清肠胃用的。 两味药叠加会出眼下效果,是柳文瑞的某个狐朋狗友告诉他的,他们本准备用这个去作弄楼子里的红姑娘们,算是纨绔们的恶趣味了! 然而,柳文瑞拿它去害柳文柏。 谁能想到呢? 就真的很用啊。 府医先到了,他白布蒙面进了积善堂,给柳文柏诊脉,判断他不是肠澼,而是吃坏了肚子,给他开了止泄的药。 下人们出去抓药,还没熬好呢,御医也来了。 他的诊断和府医一模一样,开的药方都差不多,下人们把药熬好了,柳修亲自撬开柳文柏的嘴,把药给他灌进去。 彼时,全家,包括莱老太太都站在柳文柏的床边,亲眼看着这一幕。 毕竟不是肠澼了,也不传染,所有人…… 呃,除了柳文瑞、宋氏和柳长安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担心柳文柏的。 “大哥他,他是不是赶不上科举了啊?这个时辰,已经过了进号房的时间了?”柳清如凑到柳文瑞身边,小声问他,“万岁爷会给大哥开恩,让他晚些进去吗?” “科举之重,事关国基,不可能的!” 柳文瑞叹声,仿佛遗憾。 柳清如狠狠咬唇,面上显出嫌弃来。 御医和府医联合开的药,的确是很有用,两碗药灌下去,柳文柏的‘喷水’状况,顺利缓解,半个时辰后,他睁开了眼睛…… “文柏,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没有没好点儿?哪里还难受,告诉爹爹!”柳修握着儿子的手,急声询问! 柳文柏:…… 一句话没说,连科举的事都没问,推他柳修,直奔茅房。 他蹲里面不出来了。 “许太医,我儿是怎么回事啊?”柳修瞠目结舌,拉着御医,连声询问。 许御医抚着长须叹道:“令郎饮食有异,坏了肠胃,是要清一清的,按时喝药,多饮热水,慢慢就会恢复。” “他年纪轻,不会留下隐患。” 言下之意:拉是一定会拉的,拉干净就没事了。 这一拉…… 柳文柏足足拉了三天,瘦了七、八斤,在没清傲公子的气派。 他拉得有出气,没进气儿。 脸都是绿的。 科举——更是不用再提。 “等三年吧,三年后你再去!”柳修叹声劝儿子。 柳文柏:…… 又羞又痛,几乎想立刻死了。 因为贪吃拉肚耽误科举,他真是古今中外第一人。 丢脸第一人! 他都没法去见同窗和先生了。 他心情抑郁。 柳文瑞和柳清如过来劝慰他,被他跳着脚地骂出门去。 柳清如委屈地直哭。 柳文瑞…… 面上叹息,声称,“大哥心里难受,我明白,我不怪他,等他想通就好了。” “三年而已,时间过得很快的,大哥才二十出头,三年根本不算什么,我等着大哥三年后中举……” 第125章 宋氏开始幸灾乐祸 “大哥有才华,有本事,他只是运气不好!” “他一定会再中举的!” “我相信!” “我笃定!” 被柳文柏轰出来,柳文瑞半点没生气,反而一副‘我好体贴,我是好弟弟’模样,向世人表示,他对哥哥的‘信任和忠诚’。 大家听过就罢。 倒是柳修很是感动,特意来畅音阁夸奖他,“文瑞,你终于明白事理了,爹也心里安慰,你要好好辅佐你哥哥,别给他添麻烦……” “你没有他的天赋,但你也是懂事的,你哥哥不会亏待你。” “有他照顾你,为父也能放心!” 柳修语重心长。 仿佛感慨。 柳文瑞垂脸听着,口中应付,“是,儿子明白……” 心里却觉是父亲字字句句,都是敲打他。 柳文柏今科无法参考,再去就得三年后了,他又因拉肚耽误正事,族人们对他,多多少少有些意见。 他性格太傲了,平时对族人的态度,跟对下人们相仿。 谁心里服他? 往日,他高高在上,自然没人敢说话,如今他出错了,丢人了…… 族人们背后说了很多闲话,柳修知道了,约莫是怕他这个‘嫡二子’起异心,所以来提醒他,他的未来日子要‘依附’长兄吧。 “儿子知道,大哥那么优秀,我未来就做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就好!” “这些年,我都是这么做的,现有爹爹养着我,日后哥哥扶着我!” “我这辈子,就剩享福了!” 柳文瑞舔着脸儿,做出赖皮模样。 柳修瞪眼睛斥责他,“没出息,这么大的人,只会靠着父兄,你堂堂男子汉,国公府的少爷,怎么能那样无赖?快快收了懒筋,好好读书去!” 他面上严厉。 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这些年,哪怕从未有人怀疑过文柏的身份,但……自家人知自家事,柳修心里一直本能地忐忑着。 所以,他如同‘后娘’一样,有意无意地捧杀嫡二子,把他养废了。 可这段时间,文瑞举止有点异样,太过活跃,对文瑞也仿佛有了点,似有若无的敌意! 柳修暗自警惕,怒斥敲打了他好几回。 文柏可怜,无端病了参加不了科举,他越发要警告文瑞,别起歪心思,现下看着…… 像是不错~~ 文瑞对哥哥很恭敬,文柏病了,他也没搞什么小动作,都没闹着要出府! 柳修满意离去,总算放了些心。 柳文柏看着生父背影,冷冷一笑,“我现在闹什么?柳文柏参加不了科举,我就已经闹成功了,自然不需要再出府!” “爹爹,你把那个奸生子养得心高气傲,他绝不会捐官出仕,又不屑做武将,他也没那本事,只会苦读,等三年后再战!” “三年……” “你和柳文柏都觉得有时间,反正他年轻,病一回就是可惜,三年又不长,但是……” “我不会让你们有三年时间的!” 三年后,他绝对会让柳文柏的奸生子身份暴露,让出世子之位!! “也该物归原主了!” 柳文瑞喃喃,眼睛发亮。 —— 柳文柏喝了五天的药,身体终归恢复健康,但宁国公府依然满天‘风霜’,世子爷脸上没‘开晴儿’…… 他耻于承认,拉肚误科!! 宁国公府的所有主子都陪他伤心,下人们见状,自然也不敢怠慢!! 那么大的公府,气氛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如丧考妣。 府里的狗,都不敢高声叫! 所有人都没笑模样。 只除了宋氏和柳长安…… “哈哈哈哈,哎哟,我心里是真痛快啊,长安,你不知道,我把柳文柏的事儿,写信告诉爹娘,他们给我传回消息,也只说了四个字儿!” “都是报应!” “那个畜生,是老天爷不让他得意!” 正院里,宋氏眉眼弯起,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是真的高兴。 “是啊,那是天谴吧。”柳长安轻声,见宋氏眉眼间没有半分为难的意思,心里暗叹! 宋氏温柔归温柔,也不是个懦弱软包,菩萨心肠。 她下不去手,亲自整治柳文柏,但他出事时…… 她还是挺幸灾乐祸的。 “夫人,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柳文柏无辜!” 祸不及孩童,换子之事,主导之人终归是柳修,知道真情时,宋氏无法面对的也是他。 柳文柏反倒次之了。 柳长安冷眼旁观,宋氏每每见他时,表情到是正常。 “我……”宋氏一怔,神色默然的沉默着,半晌,突然一叹,“大概,我也算不上什么慈母吧。” “我把他视做亲子十几年,可是,自从知道,他早就知换子之事,每隔几天,都会去见曲秋彤,母子相亲时,我对他的慈母之心,居然像雪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是不是太冷漠了?” “长安,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母亲,结果,知道真相也才半年多,就开始幸灾乐祸了?” 宋氏蹙眉,拧出轻愁,但…… 面上不见烦恼。 显然是不后悔,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夫人,柳文柏一岁被抱到老国公那里教养,老国公常年住庄子,柳文柏跟您相处的时间那么短……” 柳长安苦笑。 宁国公府有个‘男丁不能长于妇人之手’的规矩,柳文柏和柳文瑞都是从小被抱走的。 柳文瑞尚好,两岁起被抱到柳修那里教养,六岁后独居前院,每日能回后院给宋氏晨昏定省,陪她半个时辰! 柳文柏一岁开始,就送到城外郊子里,让老国公教了。 柳艾氏心疼自家小姐,常跟孩子们抱怨,柳长安知道很多内幕——什么‘老国公是个老怪物,拘着世子爷,不让他回来见小姐’,什么‘宁国公府全家都有毛病,哪有亲娘生下孩子,一岁就给送走,从此,一个月都见不着一面儿’,什么‘十二岁才从庄子送回来,孩子都不肯认亲娘’…… 满打满算,宋氏和柳文柏母子二十年,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宋氏跟柳长安来得长! 柳长安进正院,才一年呢。 她陪伴宋氏的时光,是柳文柏,哦,不,应该是柳文柏、柳文瑞,再加上个柳清如,三者合一的几倍…… 哪有感情啊? 第126章 我约莫,不是个慈母 宋氏的三个孩子,在她身边的时间都不长。 老国公把一岁的柳文柏抱到城郊庄子,十二岁才送他回京。 柳修抱走两岁的柳文瑞去教养,从此,宋氏只陪伴他的时光,只有晚上,后来,他长到六岁,到前院独居后。 晚上宋氏都没法陪他了。 到后来,她生柳清如的时候大出血,卧床休养了五、六年,直到现在身体都比一般人虚弱,没法养孩子。 所以,柳清如刚出生两天,就被莱老太太接走了,自此生活在荣喜院。 三个孩子,都不曾承欢宋氏膝下。 她对孩子们心中有愧,于是,哪怕心知肚明,孩子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脾气性格出了问题,她也不敢深管。 宋氏自认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但,相应的…… “长安,或许你说得对吧,我没像一般母亲般,任劳任怨,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养大,没有朝夕相伴,看着他们从牙牙孩童,到长大成人,就,就……” 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宋氏幽幽叹想,回想起,从太子侄儿和长安口得知,柳文柏不是她亲生子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除去痛苦,居然有隐隐松了口气的感觉。 柳文柏对她太冷漠了,甚至存在敌意,宋氏也不是木头人,哪会察觉不到?可那时,她自责内疚,没有从小陪伴孩子,承担做母亲的责任,所以孩子长歪了,仇视她…… 那是正常的。 是她的错。 宋氏内心折磨,责备着自己,痛苦煎熬,结果…… “我知道了,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早早晓得了他的亲生母亲,也做出了选择,他和曲秋彤母慈子孝,我难过,但又没那么难过!” “长安,你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吗?” 宋氏苦笑。 柳长安明亮的杏眸转了转,“夫人,我大概能懂一些~” 就像前世,因为太子殿下重视柳清如,选中她做太子妃,所以,自己不得不死一死,而今生,太子助她良多! 真的很多。 救过她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她心里很感激太子,但在排序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把太子殿下的位置,排在养父母、弟弟妹妹、宋氏之后的感觉,差不多吧。 大概~~ 柳长安想起太子每每她的‘忠心、赤诚’时的表情,忍不住心虚的垂下了脸儿。 不晓得为什么?莫名产生了一种,对不起太子爷,好像辜负了的心意…… “你懂得?”宋氏轻笑,怜爱地摸了摸柳长安的青丝,她叹道:“那倒是难得了,你一个小姑娘,心思那么重。” 奴籍、长女,又参与自家那么多的秘密,长安承受的压力也很大的。 十几岁的小姑娘,杏眸里总是朦胧着郁色,笑起来都没那么甜了。 等她和离了,她得把长安一家放籍,再跟青梅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小姑娘认到膝下,做个义女…… 呃,不成,她不太会养孩子,又是‘和离妇’,名声不好听,还是跟哥嫂商量一下,认到他们膝下吧。 承恩公世子的养女,身份也不低了,能给孩子博个好前程。 “……长安,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和离啊?”宋氏突然问。 长安今年十七岁,现在是秋天,转眼她十八了,这个年岁,正是成亲佳龄,再等下来,好的成亲对象都该被挑走了。 她家长安,可不捡挑剩下的。 “应该快了吧,我上回见太子殿下,他说已经开始布置了!” 怎么抓奸,怎么谈判,怎么周旋,殿下都和承恩公夫妻商量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嗯,找谁打断柳文瑞的腿了。 其实,唉,要是可以的话,柳长安有想点亲自下手。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父亲和侄子担心,真是白长岁数了!”宋氏摇头自嘲,眉眼却未见抑郁,显然已经认了自己是个‘阴谋废废’,需要年迈老爹帮助的事实。 她苦笑一声,见柳长安咬唇,似乎想要安慰她,便摆手换了话题,“长安,说来,旺儿应该参考了吧?” 柳旺儿考中举人时,是柳长安亲自向宋氏报的喜。 宋氏回娘家时托了哥哥,给柳旺儿找了前几科三甲的卷子,宋承继和章长青双双使力,按着他的头,给他苦读了一个月。 他说的梦话,都从‘大学’,进化到了‘春秋’~~ “对啊,旺儿倒是很顺利,如今正在号房里闷头苦写呢!”柳长安想起养母托人带来的信儿,眉眼忍不住弯下来。 秋闱进号房,一共要考九天,期间吃住都在里面,不允许出来。 一连九天,吃不好,穿不暖、睡不饱,精神高度紧张,这般环境,也不怪每回秋闱时,都有举子把命搭在号房里。 章长青有经验,自从当上柳旺儿的先生之后,就教了他骑马射箭,柳三喜买的几百斤核桃也功不可末。 柳旺儿长了不少肉,小脸补的红扑扑的。 “我娘说,她亲自把旺儿送进号房,旺儿看着很精神呢!” “那就好,等过几日,旺儿快考完了,你就回家帮青梅忙活忙活吧。”宋氏给了柳长安假期。 “那就多谢夫人了。” 柳长安也没推辞,感激应下。 两人又幸灾乐祸了一会儿,宋氏便要去莱老太太那里请安了,因柳文柏的关系,府里上多事之秋,老太太脾气很差,宋氏没让柳长安陪着。 “你回去歇了吧,容翠跟我去!” “是。” 柳长安领命,目送宋氏出门,她回到后罩房,简单收拾了下屋子,洗脸换好衣裳,桂圆给她提了膳食过来,两人坐下边聊天吃饭。 柳长安的神情一直恍惚着。 桂圆咬着鸡腿,吃得满嘴流油,叽叽喳喳,“长安姐姐,你都好长时间不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了,一直都留在夫人那儿,大厨房看人下菜碟,你和容翠姐姐不吃,他们都不给我们这些小丫鬟上好菜饭……” “我们吃的米都是糙米,菜里也没有肉,前儿,好不容易给我们做个汤,结果我端回来一看,居然是白菜汤,别说肉了,连点油花都没有,我和桂莲商量,都觉得那是刷锅水炖白菜!!” “一点都不好吃!!” “我和桂莲商量,我们俩以后要,要……嗯?” “长安姐姐,喂,你想什么呢?” 第127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长安姐姐,你怎么一直不理我?你在想什么?” 像个小鸟儿般活泼的桂圆,歪着脑袋,抻出小手,在柳长安眼前晃着。 柳长安蓦然回神,“哦,没,没什么,就是再想柳文,咳咳,世子爷拉肚的事儿!” “哦,想这个啊!”桂圆眨了眨眼,像是没听见柳长安口误的那声‘柳文……’,她仅是撅了撅嘴,小声道:“那件事,唉,府里连累了好多人呢。” \"大厨房里,负责积善堂膳食的大师傅和二师傅,全都被国公爷打了板子,据说打的极重,差点死了,帮厨们也倒霉,挨打的挨打,挨罚的挨罚,还有几个负责给世子爷端膳的小厮,直接被发卖了……\" “他们好惨啊。” “长安姐姐,我有个三表舅妈,在大厨房做杂活儿,她都说了,科举前天,大厨房给世子爷进的饭菜,都是最干净,最新鲜的,那可是世子爷的科举啊,为了这事,国公爷都快把府里翻过来了,花园的蝉都绝种儿了,二少爷也被骂的臭头!” “国公爷完全一副‘谁敢误了世子爷的科举,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样儿,谁不害怕?” “积膳堂的大师傅,为了食材新鲜,每天天不亮,亲自驾着马上到乡下去收,恨不得自己种……” “结果,府里还赖他们!” “他们都说,世子爷科举的前两天,还跑到郊外去散心,一散就是一整天,晚上都没回来,谁知道是不是那天,他在外头吃了什么脏东西,坏了肠胃呢!” 桂圆愤愤的替她的三表舅妈抱不平。 因为柳文柏的跑肚,不止是负责积善堂的厨师们挨打挨罚,整个大厨房都罚了两个月的月钱。 她三表舅妈回家时哭的可厉害了。 天天晚上蹲墙头,偷偷骂世子爷‘咋不拉死他’…… “大厨房没问题,肯定是世子爷在外吃坏东西的!” 桂圆笃定。 柳长安杏眸闪亮,她垂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指尖,“世子爷外出时,应该不至于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据她所知,那天,柳文柏是去杏花坡见曲秋彤了,那位是亲娘,肯定不会再柳文柏马上要科考时害他,她给的膳食会干净。 所以…… 柳文柏为什么在科举当天,拉成那个样子呢? 那真的,不像意外啊。 柳长安抿唇,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起了,柳文瑞跑到正院见宋氏,离开时那个阴沉的笑。 但…… 据柳长安所知,柳文柏对柳文瑞有些防备,从来不用他送的东西…… 要是柳文瑞下手,怎么做到的呢? 柳长安带着满心的疑惑,边跟桂圆聊天,边用完膳食,她洗漱一番,早早歇息了。 次日清晨,回到宋氏处当差,她得到个消息,太子回了国公府,宋氏差她送点心。 柳长安赶紧应下,提着红漆食盒,前往梨花院。 途中路过花园。 彼时,正是深秋。 踩着铺满落叶的石子小径,柳长安杏眸环视,看着满园鲜花,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微微阖上眼眸。 阳光透着稀疏的云层和金黄色的落叶,落到了她的脸上。 温暖绚烂。 耳畔是微风吹着树叶,轻轻摇曳的沙沙声响,鼻端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一时间,她竟有些忘到了尘世喧嚣和烦恼。 “看来,多去去圆坛寺也好,那里秋景更盛,到是能解心烦。” “也该劝夫人去逛逛。” 柳长安喃喃,轻轻摘下一片红枫,别在腰间,朱唇勾着笑容,刚要往前走,突地…… “哎,柳长安!!” 一个娇媚,略有尖锐的声音响起,柳长安回眸去看,刘草灯大半个身子躲在假山石后的阴影里,贼眉鼠眼的冲她招手,“你快点过来,我找你有事儿。” “快过来,别让人看见!” 刘草灯小心翼翼的喊她。 柳长安微微蹙眉,环视四周,没什么人影儿,这才咬唇跑来假山处,拉住刘草灯,两人一块躲进了山洞里。 “你来找我干什么?咱们不是说好见面看信号吗?” 刘草灯是柳文柏的房里人,也是她安插的内应,两人身份,不好光明正大的接触,就订下暗号。 需要见面时,都在荒园里。 怎么光天化日的?她居然过来了。 “要是让人看见了,传出去,陡惹麻烦。”柳长安眉头紧拧。 刘草灯撇了撇嘴,掐着腰儿,神神秘秘的道:“那不是,我找你有要紧事吗?是你说的,我要是得着大消息儿,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你!” “所以我才冒险来的!” 她晃着手儿,故做姿态。 “大消息?”柳长安朱唇一抿,“什么消息?” “我探到世子爷腹泻,没法参加科举,不是意外,而是……”刘草灯顿声,见刘长安瞪圆眼睛,面色震惊的样儿,才得意笑道:“大姑娘害了他。” “大姑娘?” “柳清如?” 不是柳文瑞吗? 柳长安不敢置信,“怎么会呢?你查清楚了?” “怎么查的?” “呵呵,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刘草灯抬腿踩住假山下的石头,闲闲吹染上鲜嫩丹寇的指甲,娇声道:“世子爷科举前几天吧,大姑娘送了他一灌茶叶,是极珍贵的,喝了据说明目清神,世子爷特别喜欢,每天都要我泡上两壶……” “后来他腹泻出事,我收拾书房的东西,无意发现灌子壁上,浮了层极少的白沫儿。” “我觉得不对,就偷偷找了府医的小徒弟,他尝了白沫儿,说是‘番树叶子’,通便用的,世子爷那些用量,也不至于拉成那样,但是我总觉得不对,不是害人,大姑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通便的番叶子?” “是好意的话,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送?反而磨碎了,偷偷拌进茶叶里?鬼鬼崇崇送过来?” “……我偷偷出府,找了咱们京城最好的同晖堂坐堂大夫,说了世子爷的症状,又说误服了番叶子,那位坐堂大夫,给了几种绝不能跟番叶同用的东西。” “里面有吃食、有果子、有薰香、甚至有花草……” 第128章 东宫妃妾 “科举前一天,二少爷和大姑娘去探望过世子爷,后来,我问过看守积善堂的洒扫小厮,他说那天,二少爷和大姑娘走了之后,他进屋去打扫时,闻到屋里味道格外的香……” “是他从来没闻过的!” 刘草灯凑到柳长安身边,挤眉弄眼的嗤笑,“世子爷出身后,国公爷都快把积善堂翻过来查了,也没调查着什么异样。” “世子爷那儿,没人献上新鲜花草,没人送荷包香囊,薰香花蜜全无,也不曾有新衣裳料子,国公爷才判定是大厨房送的吃食不干净,但是……” “要是根本不是献上的,而是番叶子和异物,两两交叠,才能产生作用呢?” “大姑娘是个女孩儿家,跑来看哥哥时,身上薰着香,不奇怪吧?” 她笑的得意,旋即,又蹙眉,“我只是不明白,大姑娘为什么要害世子爷?没有道理的。” “世子爷是大姑娘一同母胞的哥哥,他出息了,对大姑娘也有好处。” “女孩儿家,出嫁后是要靠娘家的!” “为什么呢?” 当然是…… 薰香的不是柳清如,应该是柳文瑞吧! 柳长安垂脸儿,面上没有显出惊讶之色,反而全是了然,果然是柳文瑞啊,原来是利用了柳清如吗?前世不是标傍最疼爱妹妹,哪怕伤害宋氏,伤害她,把她们泛进泥里,都舍不得伤害柳清如半根寒毛,为了不损她的清誉,柳长安至死都是个‘丫鬟’…… 如今,到是能拿来害哥哥,用去顶罪了? 真真的…… 事事难料啊。 柳长安朱唇下抿,露出个讽刺的弧度,没评价什么,杏眸淡淡看向刘草灯,“刘姑娘,府里少爷小姐们的权势倾扎,跟咱们下人,没多大关系,到也不必去细究,你的消息我听着了,很有用!” “这个给你!” 说罢,她从袖口掏出两锭银子,每锭五两。 递给刘草灯。 刘草灯……是个有‘本事’的人,旁的不说,打探消息,绝对是把好手,想把她拢住,不能单看威胁。 利诱也需要。 每回刘草灯给她传消息,柳长安都会视消息的重要性,给她银两,所以,她才那么积极四处‘搭揽’…… 威胁令人惧,钱财动人心。 然而这回,刘草灯却没要银子,反而把柳长安的手推回来。 “那个,长安姑娘……” 她抿着嘴儿的乐,眼里带着讨好和…… 隐隐约约的算计。 “刘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柳长安抬眉,目光凝视着她精光四射的眼睛,询问道:“你不要银子了?” “咱们两个认识那么久了,彼此也相处的得宜,总提银子,多伤感情啊!”刘草灯嘻笑,眉眼带着娇媚和渴望,她道:“况且,我都替你办了那么多的事了。” “长安姑娘,我不问你,你神神秘秘的窥视世子爷,私下有什么心思?也不想知道,二少爷和大姑娘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想求你,给我个恩典……” “扶我一把!” “扶?你什么意思?”柳长安低声,神情严肃起来。 刘草灯‘呵呵’娇笑,越发丰腴的身子,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长安姑娘,你不明白吗?府里都传遍了,你是太子爷另眼相看的人,因为太子爷的恩典,你弟弟都考中了举人,你也是贵人的姐姐了!” “你当不了几天奴婢,早晚要放籍,或者,夫人会用长辈的身份,把你‘赠’给太子爷,你是要做东宫妃妾的……” “我?”柳长安怔忡,心里‘咯噔’一声。 仿佛石子落入水潭,不曾掀起惊涛波浪,却荡出层层涟漪。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和太子拉到一块儿。 东宫妃妾,说的是她吗? 不不不不! 不成不成,大丈夫存于世,不曾立业,何谈成家? 不对不对,她都没报仇成功,没认回亲娘呢,拿回身份呢,说什么‘拉郎配’的?况且,太子爷的身份,他的身份…… 东宫之尊!! 国之储君!! 她的处境,哪怕认回来了,也做不了太子妃。 都当过那么多年的丫鬟,谁疯了?让她母仪天下啊? 柳长安混乱的脑子,仿佛被泼了盆凉水般,瞬间清醒起来,太子爷他,他,真的很好,今生从未欺负过她,反而无数次的救她,帮她,拯救她与水火,助她困乱之间。 她重生回来,能过的这么自在,天天陪伴宋氏,安稳待在正院里,偶尔还能跟霄月出去游玩,悠闲洒脱,多亏太子爷。 是他把柳长安应该承担的麻烦,揽过去九成。 他取信宋氏,揭穿柳修,调查曲家,寻找证据,他接触柳余,保护取证,寻找接生婆,拯救承恩公府…… 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哪个是柳长安容易做的? 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奴身,她是能飞到边关去?薅住诬陷宋宾那人的头发吗?她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或是,她能调查到二十年前,抄家灭门的曲家,跟宋家的恩怨? 她怎么找到给曲秋彤接生的人?又要确定柳文柏身上的胎记? 这些,她都做不到。 要是没有太子殿下,一路走来,她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说不定,如今还在想尽办法,抵挡莱姨娘和柳清如的陷害呢! 是太子殿下公开表示重视她,莱姨娘和柳清如,甚至是柳修他们,才会对她和颜悦色的。 这样的太子,柳长安怎么会不感激?不喜欢呢? 只是…… 不行啊。 她的身份,注定做不到太子妃,进东宫去做妃妾,哪怕是做到太子妃之下的太子嫔,也终归是妾…… 妾! 莱姨娘,曲秋彤……这样妾室、外室的下场,她是亲眼看见的,天可怜见重生一回,她不要陷入那样的困境,认回亲娘,做国公府的小姐不好吗? 或许,哪怕认不回家,当举人的姐姐也很好啊。 为什么要作贱自己,跑去当一个男人的妾吗? 哪怕那个男人是太子,也不行啊! 况且,太,太子也未必喜欢她? 柳长安垂脸儿,刻意忽略掉太子见她时,越来越炙热的眼神,以及那一句句的‘痴心一片’…… 第129章 大事不成,何以为家? 太子对她,会有君子之思吗? 前世今生,都没经历男女之情的柳长安,不太懂得情啊爱啊,只隐约觉得,太子对她太好了些。 但,但…… 那是太子爷仁善。 绝不是旁的! 她心里笃定,刻意忘记了萧绰曾经的‘喜怒不定’,‘杀人如麻’,她深深吸口气,定下心神,目光直视刘草灯,“你跟我说那些,是什么意思?太子爷尊贵,娶妃纳妾,自有万岁爷和皇家,哪里轮到你我奴婢讨论?” “草灯姑娘,你想的未免太多了。” “妄论国事,可是大不敬!” “柳长安,你这就没意思了吧,这里也就你我,是论国事、家事、还是天下事,有什么不一样的?哪就不能说了,况且,我说的也是太子重视你,是在夸你啊,你又不高兴了?”刘草灯嗤声,妩媚狭长的眼眸,上下打量她。 见柳长安眉头紧蹙,她哼了声,像是很没意思的摆手,“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是贞洁烈女,是忠臣良将,国公府的好奴才!” “我是不配跟你说笑的。” “我也不想说了,咱们就说些正事吧……” “柳姑娘!” 刘草灯的语气蓦然郑重,柳长安也提起精神,认真看着她。 “我想托你,把我荐到春梨院伺候……” “春梨院?”柳长安一怔,脱口而出,“你想伺候太子?” “对!” 刘草灯重重点头。 柳长安懵住了,“可是,你是世子的通房,怎么可能调到春梨院?你又为什么要调过去?” 积善堂里,刘草灯虽然没有名分,但柳文柏很宠爱她,早就承诺过,只要娶了妻,就抬她做妾,也没让她服避子汤,她在积善堂里,也几乎等同半个主母,否则,哪有那么容易‘搭揽’满府‘心腹’。 柳文柏把帐本都给她了。 她想走? 她还想去伺候太子? “不可能!”柳长安断然。 刘草灯的脸儿沉下来,咬唇瞪视着她,“长安姑娘,你不用对我那么大的敌意,我一个跟过叔侄两份主子的奴婢,爬不上高位的,你把我荐给太子,我也就是个通房,顶天当个侍妾,绝对影响不了你什么,反倒能替你固宠,帮你争斗……” “你那身份,就是你弟弟出头当官儿了,在太子爷院里,你也算不上什么贵女,有我帮你,不是更好吗?” “更何况,太子说不定,根本看不上我,我在春梨院,就做个普通丫鬟,碍不着你哪里啊。” 她高声,眼睛瞪的都有血丝了。 神色很是焦急。 柳长安看着她,柳眉拧了拧,“你既然知道,太子很可能看不上你,为什么要离开世子爷呢?” 柳文柏目前,也没被拆穿身份,依然是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刘草灯一个伺候两茬主子的丫鬟,难得柳文柏对她宠爱,都要抬她做妾,容她生庶长子了,这很难得! 她为什么要换主子? “这……”刘草灯咬唇,心里情绪,别提多复杂了。 她或许不聪明,但也不傻,在柳世柏身边混了那么久,同床共枕,睡一个被窝,她知道的,或者说是猜出的内情并不少。 最起码,柳文柏每隔几天,去郊外杏花坡找的那个女人…… 刘草灯亲自去查看过,那绝不是他找的相好儿,那个年纪就不对,且,她偷偷扮做送水的,进过柳府,远远瞅见柳文柏和那位夫人相处。 那个神态,两人的相貌…… 刘草灯心里觉得不好,趋利避害,她想赶紧离开积善堂,离柳文柏远远的,别被牵连上,但左想右想,又不愿意水往低流,沦落到不如现在,她才想着让柳长安把她荐给太子爷! 一国储君啊,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理应配她刘草灯。 给她机会,天下没有她迷不住的男人,只要柳长安愿意帮她,她进了太子房里,也会好好感激这个‘恩人’!! 报她多日威胁之仇。 只是,这个话,却不好跟柳长安明说了。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总有我的道理,你帮我就是了,也算还我这些日子,辛辛苦苦替你做事的恩!” 刘草灯撇了撇嘴。 柳长安静静看着她,上下打量,半晌,突的笑了一声,“刘草灯,你未必有些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恩?你对我哪来的恩啊?” “你不是忘了,你当初被我威胁,是因为你曾害过我?” “你指使的那几个,光天化日,拦路要抢我的汉子,如今还被关着,随时准备指证你呢?” “你哪里来得脸,对我说恩?” “呃,你,你居然还留着他们!!”刘草灯脸儿一沉,粉面含怒。 都小一年的时间了,她以为,那几个男人要么是放了,要么是杀了,柳长安怎么还把他们关着? 她一个奴婢,哪来得人手和地方,把几个大活人关小一年啊? 自然是太子替她关的。 人家城内城外,单是宅子、庄园、别院……就有三、四十间,哪个地牢里关不了几个活人呢? 又不是养活不起? 柳长安抿抿唇,心里想着。 这又是太子帮她的地方,似乎也证明了太子对她,对她…… 咳咳咳。 “那是你的把柄,我当然会留着了。”柳长安看向刘草灯气急败坏,却又忍不住惊恐的脸,心里闪过恍然。 她淡声道:“我不管你是猜着什么,还是看见什么了,你想离开积善堂,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我管不了你。” “但是想进太子的院子,是痴心妄想,你别琢磨了。” “不可能。” “你,你不阻止我离开世子爷?”刘草灯抿唇,眼珠乱转。 “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柳长安微微摊手。 刘草灯握了握拳,狠狠瞪了她一半,又怒又惊,转身恨恨离去。 柳长安本想再问她几句,但见如此也没拦她,站在假山洞里,脑子里乱糟糟,闪过了她说的话——什么‘东宫妃妾’之类。 然,那也仅仅就是瞬间,她蓦然睁圆眼睛,深深吸气,“不要去想那些男女之情了,柳长安,你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 “大事未成,何以为家啊!!” “柳文瑞,柳清如……” 第130章 能不能杀了他呢? “是他们俩个害的柳文柏不能科举,柳修气的快要掀房盖儿了,这个事儿,我能不能利用一下呢?” “主谋肯定是柳文瑞吧,柳清如没有理由害柳文柏!” “所以,所以……” “我能不能?” 柳长安咬唇,心里控制不住的想了一个,很不光明正大的想法。 “如果我想办法,把这个事情告诉柳文柏?如果他知道了,柳文瑞正在查他的身份?甚至已经晓得了他是奸生子的事实,那,那……” 柳文柏会怎么办? 他会不会像对柳余一样,想办法除掉柳文瑞呢! 除掉!! 杀了他~~ 这三个字入心,柳长安的杏眼蓦然圆睁,脑海一片空白,许久,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 秀美面容,全是苦涩。 “哪怕有夫人,有太子殿下,有承恩公府那些人的偏爱,我,我也终归放不下报复之心……” “呵呵,我真是,够‘小肚鸡肠’的了!!” 柳长安苦笑着,喃喃自嘲。 宋氏和离的阻碍,就是柳文瑞,承恩公府和太子爷绞尽脑汁,一退在退的原因,是想要把宁国公府的男丁——柳文瑞带走。 宋家人舍不得自家的血脉。 但…… 柳长安舍得。 就算柳文瑞是她的亲哥哥,她对他也没有半分的好感,甚至可以说,她恨柳文瑞,她想要柳文瑞痛苦受罪。 她的恶意满满,没表现出来,是碍于宋氏、承恩公府和太子的态度,毕竟,以她的身份,这些人不帮她,她耐何不了国公府的二少爷。 但如今不一样了。 她拥有借刀杀人的机会。 “所以,我要做吗?” 真的很想啊。 让柳文瑞去死! 柳长安回想着前世今生,柳文瑞对她的羞辱、他的种种劣迹,他的无情冷血、他对宋氏、对霄月、对那些无辜女子犯下的错。 弃妹、弃母,一切都向利益看。 他死了,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而且,本来太子殿下和承恩公他们,就想找人打断他的腿,让柳修放弃他?如果这事是柳文柏做的,抓他个现形,效果肯定更好。” 当然也更危险。 太子和承恩公他们出手,遭罪归遭罪,绝不会让柳文瑞受治不好的伤,但柳文柏出手,就是要命。 柳长安咬唇,杏眸晶莹闪烁着,陷入犹豫。 —— 花园里,柳长安承受着小恶魔的引诱,迟疑不定,翠环轩里,柳清如趴在床头,放声痛哭。 边哭边骂,“爹爹,呜呜呜,爹爹太过分了,我就是送了大哥些茶叶而已,那还是二哥给我的,爹爹就骂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茶叶明明是好好的,大哥自己吃坏了肚子,怎么可能怨我?” “我也是爹爹的女儿,是府里的千金姑娘,难道是他柳文柏的丫鬟不成?送东西讨好他都能惹来埋怨?” “爹爹太偏心了!!” 柳清如送过去的茶叶,终于还是被查了,只是不像刘草灯查的那么细致,把所有茶叶全倒出来,一个叶儿一个叶儿的瞅,灌子从里到外,一寸一寸的看。 负责检查柳文柏日常用品的小厮,仅是问了问他房里的婢子,又把东西放到手里看了看罢了。 毕竟,大姑娘送的东西,能有什么错呢? 他甚至泡着喝了半壶,不算不尽心了。 然而,番叶儿不配薰香,是一点毛病没有的,小厮当然没事,他也如实跟柳修汇报了,但,柳修最最得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受了‘大难’,他正处在看谁都想咬两口的阶段,哪怕柳清如送的茶叶,没查出问题。 他依然怒气冲冲跑到荣喜院偏屋,冲着女儿一通责骂。 “你哥哥最重要的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你怎么能给他送,他以前很少喝到的茶叶?” “你哥哥肠胃本来就弱,你竟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简直,简直……” “你太不懂事,哪像个好妹妹的样儿?” 柳清如:…… 被骂的不敢抬头,不敢反驳,甚至没法说,茶叶是二哥给的。 毕竟,是她决定借花献佛,又完全没提二哥的名字,现在说了,责任推卸不掉,反倒越发得罪二哥了。 “呜呜呜,爹爹明明就是在迁怒,他是太生气,又不好怪大哥乱吃东西,就拿我撒火。” “我送茶叶,送出错来了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呜呜呜,就是看我好欺负罢了,姨娘,呜呜呜,我好无辜啊。” 柳清如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莱姨娘坐在床边,脸上神情焦急怜惜,她俯身抱住柳清如的肩膀,连声安慰她,“好了,奴的大姑娘快别哭了,哭的奴心都乱了,奴知道您的委屈,可是,您是女儿,国公爷教训您几句,那是理所应当的。” “谁能说什么呢?” 哪怕明明知道没有道理,但是当爹的骂闺女,真是骂了就骂了。 莱老太太都不好劝。 “呜呜呜,爹爹他,他根本不重视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儿,他就把我当成个玩意一样,高兴了送我点东西,哄我两句,不高兴了,抓过来就骂我,呜呜呜……” 柳清如愤愤,却又无奈。 她是宁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唯一的嫡出姑娘,京城上下排得上号的高门贵女,父母疼爱、祖母宠溺、两个哥哥也捧着她,仿佛掌上明珠,实则…… 真遇上事儿了,在父亲祖母眼里,她永远比不上哥哥们。 “我不能替家里争光,也不是我愿意的啊?谁让他们把我生成个女孩儿。”柳清如嗔声,也不去想,平时她利用唯一嫡女的身份,占了多少便宜,更不去想,同样身为男丁,柳文瑞在府里,同样受着区别待遇。 柳文柏虽是万人中央,目下无人,然他的确是有才华,也愿意下苦功。 柳清如完全不去想那些,一门心思的恼声,“就是因为他是男丁,就因为他能振兴门楣,府里就偏心他!” “我不服,呜呜,我不服!!” “好好好,咱们不服,就不服,姨娘的清如也能做府里的顶梁柱,也能振兴门楣!!”莱姨娘心疼的不行,一叠连声的劝。 第131章 你会站在万人中央 莱姨娘的表情很认真。 语气也是笃定,仿佛她心里就是那么想的。 柳清如真的能撑起宁国公府的门第。 “啊……” “姨,姨娘,你,你也,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柳清如哭声一噎,茫然怔忡的抬头看着莱姨娘。 她就是随口抱怨而已,自己都不觉得,能跟哥哥比呢? 要不然,她做什么撒娇耍赖,百般讨好柳文柏?不就为了日后有事时,哥哥能给她撑腰吗? “我可能不行~~” “你行的,清如,你难道忘了,明年就是选秀吗?你喜欢太子殿下,只要想办法,入得东宫,做了太子妃,你就是未来的国母了!” “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到时,整个国公府都要靠你……”莱姨娘抚摸着柳如清的鬓角,眼里闪烁着野心,她悄声,“想想承恩公府,就是因为有了宋皇后,全家都鸡犬升天。” “又是将军,又是国公,家里几个孩子,嫁娶皆是高门!” “我们清如也不比宋皇后差,入了东宫,当了皇后,你也给你哥哥们讨国公爵位……” “到时,世子爷做宁国公,二少爷做承恩公,一门双国公,靠的都是我们清如……” 我的女儿啊。 莱姨娘眼睛直发亮。 柳清如愕然,脸色蓦然爆红,她咬唇,脑海里想着太子殿下英俊冷酷的脸庞,眸里翠色欲滴,胸口全是渴望。 只是,盼了两瞬,她突地沮丧道:“姨娘,我当然是很想嫁给太子表哥了,我那么喜欢他,可是,可是他不喜欢我啊!” “我主动了那么多回,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自那回因为亲哥哥挨打,让她瞧见萧绰的霸道和权势,柳清如彻底失了心神,一腔少女思慕,全系在了萧绰身上。 年少姑娘,城府有限,爱慕之情,又是很难隐藏的。 柳清如也没想隐藏。 她很是高调的对萧绰表达了好感,萧绰回国公府,她总是第一个去见,萧绰去看宋氏,她也会凑过去,抓紧一切机会,跟萧绰相处,甚至…… 对莱老太太和宋氏明示暗示,自己爱慕太子表哥。 上回柳修振灾回家,府里举办小宴,邀请太子出席时,柳清如含情脉脉的唱了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她就唱了一声。 但谁不知道,这句下面接的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呢? 只是,身为女儿家,她表白到这种程度,已是极限,不可能再露骨了,偏偏家里人全看出她的心思了,但,谁都没有表示! 宋氏,明明是太子的亲姨,她的生母,在她唱出‘思慕之曲’后,像是没读过书,听不懂般,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忍下女儿羞涩去问。 宋氏也说,“你是小女儿,家里有你两个哥哥呢?他们都没成亲,你不要急,多做些日子的娇女孩儿不好吗?” “你还小呢!” 小?小什么小?她都十七岁了,成亲早的都当娘了,况且,大哥是想科举考中,联个更好的姻,最好能尚公主郡主,二哥也准备拿婚事做筹码,结个更有利的? 等他们,她得等到什么时候? 柳清如不满极了,都想跟宋氏闹开,可惜柳修也是那个意思。 她只能忍耐! “姨娘,太子表哥不喜欢我,爹和娘也不帮我,我去求祖母,她也训我‘父子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家儿自己找婆家,就是没羞没臊。” “我,我能参加明年的选秀吗?我怕爹娘不同意……” 柳清如哼唧着,面上一片潮红。 莱姨娘抱着她,面上坚定,“可以的,奴的大姑娘,您一定能参加选秀,我会劝国公爷,绝不让任何人耽误您的前程!” 我的女儿,我拼着性命调换的,拥有了嫡长身份,拥有了皇后姨母的孩子,她必然要青云之上,立万人中央。 “姨娘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谁敢阻拦你,姨娘就跟她拼了命去!” “清如,明年,你一定能进皇宫……” “可是就算进了,姨娘,太子表哥也不喜欢我,他对我,都不如对柳长安那贱婢亲近,我进了,他不选我,娘也不愿意替我在皇后姨母面前说话?我怎么办?” “祖母都说了,明年选秀,皇家怕是内定了宋知念做太子妃……” “我争不上的!” 柳清如哼声,眼里有泪,也有深深的嫉妒。 她恨宋知念,她抢了她未来国母的宝座。 “无妨,姨娘会帮你的,姨娘会劝你爹,也会教你怎么讨好皇后娘娘?用些旁的方式,博得太子爷的宠爱,再有……” 莱姨娘小声,妩媚眼眸眯着,流露狠光,“清如,就算你败了,当不上太子妃,太子良娣,太子良媛总是能博一博的!” 东宫之中,可有太子良娣一人,太子良媛一人,太子嫔一人! 都是有品级的东宫御妇。 “但那是妾啊,姨娘,你让我当妾?”柳清如愕然,表情明显露出鄙视和不屑来,她猛然摇头,“我不要,我才不当‘打帘子’的玩意儿呢。” 一句‘打帘子’的评语。 莱姨娘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心里狰狞突现,然而,这是她的女儿。 亲生的!! 她心里流过一份悲意,又言好语的劝,“清如,东宫御妇怎能跟普通侍妾相比,那是正经有品级的贵人。” “太子登基了,良娣良媛就是贵妃、四妃,是天下最尊重的女人。” “而且……姨娘特意问了你爹爹,明年参加选秀的秀女里,有望被选中太子妃的,一共就几个人罢了,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宋知念,你进宫后,有可能就博一博,没希望了,就尽全力帮宋知念!” “帮她?”柳清如拧眉不满道:“姨娘,你什么意思?” “我凭什么帮她?” “她是你表姐,她做了太子妃,会对你好,也不会防你,咱们也了解她的手段和脾气,她那人……你帮了她,她必然会回报。” 莱姨娘凑到柳清如耳边,小声说道:“你们能一起进东宫,你就依附她,让她替你‘东挡西杀’,待东宫后宅稳定了,你就想办法除了她……” 第132章 毛头太子 莱姨娘的话语,带着诱惑性,仿佛柳清如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未来。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后。 一国之母。 那样的地位,那样的尊荣,哪怕为此,要先受些委屈…… “姨娘,你教我,我该怎么做?”柳清如呼吸粗重,表情充满渴望。 —— 春梨院。 柳长安抱着点心盒子,坐在窗外回廊下,仰脸儿,呆呆看着天空。 明媚水润的杏眸,盈着怅然若失的光芒。 百花绽放的院子,蝶舞蜂绕,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阳光淡淡散下来,带着温暖热意。 气氛寂静。 很是安详。 回廊里,大门突然打开,刘嬷嬷探出头来,“长安,快来,太子殿下召见你!” “哦!”柳长安闻言应声,慢吞吞的起身,她依然抱着点心盒子,一步一步走向正屋。 迈过门槛,她进了大门,双目盈盈,看见太子坐在大案后,烟眸半阖,骨节分明的大手揉着额头。 “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 柳长安敛身行礼,声音很小。 脸儿垂的很低。 气息恹恹的模样。 “免礼吧。”萧绰敏感察觉,烟眸上下打量她,剑眉紧蹙,“你怎么了?身体不……” 他上下打量她。 发现她唇红齿白,粉粉嫩嫩,几日没见,小脸儿都圆润了,像是胖了几斤。 萧绰:…… 他默默把‘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咽下去,沉吟片刻,换成了,“你心情不好吗?” 要不然,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柳长安噎声,神色恹恹,半晌,苦笑一声,“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我没有想象的无所畏惧,反而是个胆怯懦弱的人。” 思量了那么久,她发现,自己不敢坐收渔翁之力。 她做不到借柳文柏这把刀,杀掉柳文瑞。 不是她慈悲心发作,而是…… 她害怕宋氏、害怕太子知道这件事后的失望眼神。 刚刚重生归来时,她一腔孤勇,身后是前世下场悲凉的养父母、弟弟妹妹和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 她也什么都不怕。 大不了,跟仇人拼个同归于尽,也比前世窝囊到死来得好。 但如今…… 她拥有了。 养父母活的开开心心,旺儿都去考进士了,三喜披星戴月,卖小食卖的热火朝天,宋氏喜欢她,偷偷透露过想认她做干女儿,太子重视她,不鄙视她的奴籍身份,跟她平等相处,她结交到了霄月这个朋友,也有了个不善言词,心灵纯净,总喜欢自裁的哥哥柳余…… 甚至,她隐隐察觉到,宋老太太好像怀疑柳清如的身份,开始调查了。 已经拥有了那么多,柳长安不敢想失去。 今生的柳文瑞,没有犯前世的罪孽,柳长安要是主动,世人眼里,就是她错了。 所以…… 看着太子拧眉,明显对她的话,很不解的模样,柳长安苦笑一声,“就是,我昨天晚上做恶梦了,梦见一百零八只狗追着我咬……” “很吓人,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精神便差了。” 萧绰:…… “柳长安,你敷衍孤可以,但能不能找个靠谱些的理由!”他薄唇默默下抿,不满嘟囔。 柳长安杏眸含笑,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行了,殿下,别提我了,您好长时间没回府,夫人惦记着你,听说你回来,就让我给你送点心呢。” “你看看,这是夫人亲手做的八色点心……” 她轻声打开食盒,随后,笑容僵在唇角。 送点心的一路,又是遇见柳刘草,针锋相对,又是反复思量,折腾不止,柳长安一直拎着食盒,晃荡的太过了。 八色点心,真的成了‘八色’。 都碎的混到一块了。 “姨母给孤做了堆面渣子?”萧绰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伸进食盒,戳了戳那堆‘面粉’,旋即,舌尖轻舔,“嗯,挺甜的。” “额!” 柳长安粉面,瞬间暴红,她飞快收回盒子,藏在背后,嚅嚅羞语道:“殿,殿下,是我的错,是我没拿好,所以点心撞碎了。” “这个已经没法吃了,我,我拿回去吧,你要是喜欢,我过后再求夫人给你做好了。” 太子啊。 他是太子啊! 怎么能舔点心渣子吃? 柳长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麻了。 萧绰垂头,见她又急又窘,额头都见汗了,突地一笑,“你这样活泼,到是比刚刚恹恹的模样顺眼多了。” “小小的姑娘,整天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有烦心事交给孤,你自悠然就是了。” 他背手淡声。 柳长安愕然,像是被什么击中般,她心里炸开了一片波澜。 太子殿下是看出她心情不好?逗她开心吗?这,这,这…… 这种方法真是相当特别,很像旺儿惹怒三喜,又不知道如何哄她,就给她写了三千字的道歉信…… 他写了三个时辰,诚心诚意,指尖都写红了。 然而,三喜不识字。 有种情真意切,尽心竭力,但完全不讨喜的清彻愚蠢之感。 她回想了一下三喜收到信时,又气又羞的表情——觉得被二哥讽刺了——以及,跳起来怒敲旺儿的天灵盖。 柳长安觉得,她不能那么对太子。 太子身量太高了,她跳起来,也敲不到人家的头。 所以她只能…… “谢谢啊,殿下,我心情好多了。” 最起码,恹恹无趣,变成了哑然无语。 也算改善吧。 柳长安勉强想。 “无事就好。”萧绰淡声,嘴角翘起,心里蓦然产生了几分,哄得心爱女孩儿高兴的羞涩和得意。 他余光瞅了柳长安一下。 嗯,她笑了。 再瞅一笑。 她大大的杏眸儿都弯起来了,笑容里带着股说不出的韵味。 有点像,嗯,无可奈何? 不不不,应该是羞羞答答才对。 萧绰轻咳,“说来,长安,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事?心情那么好?又把点心撞成这样?” “能告诉孤吗?” 他很执着。 毕竟…… 刚刚确定了自己心意的‘毛头太子’,是很想知道喜欢姑娘的所有心意的。 彼此之间,不应该有隐瞒。 “呃!”柳长安咬唇,本能想要含糊过去,然而,心里蓦然一动,她道:“这……” 第133章 孤以前,尚不爱她…… “殿下,你还记得刘草灯吗?” 柳长安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你送给柳文柏那个‘内应’。”萧绰记性很好,就算是见都没见过的小人物,也不曾忘怀。 更何况! “她害过你!”他的语气沉下,俊美脸庞明显阴郁。 萧绰记得那次,从几个掠人壮汉手里救下柳长安的情景,她满身狼狈的模样,尚能浮现在眼前。 彼时,他不曾对柳长安动心,都觉得这个小女子多灾多难,很是可怜。 如今…… 他手有点痒痒,想把那几个被他关在大牢的犯人千刀万剐了。 罪魁祸首刘草灯,也不能逃过去。 但是!! “你提起她,是她来找你了?”萧绰尽量忍下杀戮情绪,脑筋微转,立刻猜出来了,“柳文柏出了事?他腹泻耽误科举,不是意外?” 柳长安:…… 想说的话,都被太子猜到了,她默默点头,“嗯。” “谁做的?”萧绰又问。 柳长安再次沉默,半晌,慢吞吞地给出答案,“二少爷。” “他?”萧绰眉头一拧,“为什么?” “因为嫉妒吧。”柳长安猜测,“二少爷早就知道柳文柏的真实身份,一个奸生子,天天‘居高自傲,目下无尘’,把所有人都当粪土,二少爷肯定看不惯。” “他……是有野心的。” “但是原本,柳文柏嫡出嫡长,本身也有能力,二少爷被养成纨绔,争无可争,无奈只好认了,可如今局势变了,他当然不甘,想奋起博一把。” 她拿捏柳文瑞的心思,拿捏得很准确。 萧绰狠狠拧眉,脸庞带出千万分的不屑,“不甘心,好歹拿出本事来,暗箭伤人,不是不行,但是杀敌一千,得自损八百吧?” 柳文瑞害了柳文柏,他得到什么了? 一顿臭骂。 “自身不强,弄这些小手段,根本无用!”萧绰摇头。 心里默默一叹。 姨母真是……没有儿孙运气,她的子嗣,柳文瑞和柳清如,一个狠毒废物,一个娇纵愚蠢,性情全都不堪,唯有柳余尚存几分挚诚之心,却是个偏好自裁的残废。 外祖父看错了柳修,高估了柳家品性,放任他们教养姨母子嗣,酿出苦果。 小姨母老来,恐怕无依。 只是,谁也没有前后眼,谁想到柳修狼子野心。 “腹泻之事,确定是柳文瑞做的?”萧绰询问。 “他利用了大小姐……”柳长安点头。 一五一十的把柳草灯告诉她的全说了。 萧绰越发无语,“耍些阴谋下作手段就算了,还利用亲妹妹!” 同胞之情都没有,显得更加无耻无能了。 他替小姨母一悲。 柳长安把事情说完了,心里却是轻松不少,真相说出来了,不用犹豫迟疑,所有的一切,都交托给太子殿下。 “你看,这个事儿,是不是要告诉夫人,或者是承恩公呢?柳修如今,尚在四处发疯,柳文柏也是满腹怒气,完全不相信自己吃坏肚子,他们父子两个联手调查,要是找出证据,发现是二少爷动的手……” “到时候不好收场吧。” “告诉夫人,夫人能替他扫扫尾!” “不用!”萧绰眉头扬起,突然打断柳长安的话,径自道:“让柳文柏查!” 柳长安一怔,“啊?” “让他查?会查出来吧……” “就是要他查出来,外祖和孤害柳文瑞,总会留下破绽和疑惑,不如柳文柏亲自动手,孤再抓个现形,更加方便。” 萧绰淡声。 柳长安,“……可是,你和承恩公爷,会斟酌下手,不会真的伤了二少爷,但是柳文柏为了保住秘密,他会下死手的……” “无妨,孤能保住他的命!” 萧绰高高仰头。 柳长安:…… 那么自信吗? “殿下,不是我说,要是万一……” 萧绰,“不会有万一,孤手下人才济济,会派出最妥帖的人保护他,若有闪失,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柳长安:“可是殿下……” 凡事都不会有百分之百的可能啊。 万一真的出事,你属下丢的是脸,柳文瑞没的是命啊。 所以,一直犹豫不决,陷入爱恨两难,纠结道德良心的人,只有她吗?花园里,她那么深刻地剖析内心,痛苦纠结? 白费了? 太子殿下完全没有‘表兄弟之情’和‘良心之说’,他是真不拿柳文瑞的命当命啊。 “夫人那里会不会……” “姨母心性太软弱,不用告诉她,孤自会处理。”萧绰断然。 柳长安呆呆点头,先是回了句‘哦’,旋即,又睁圆眼睛,跃跃欲试,“殿下,要不要我帮忙啊?” “我可以把消息透给柳文柏的,这个我能做……” 让她参与吧。 她想干掉柳文瑞!! 真的想!! 柳长安眼里满是渴盼。 萧绰垂头,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和渴望到泛红的小脸儿? 这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啊,就那么想帮他吗? 哪怕伤害她最崇敬的夫的儿子,哪怕事后可能只会得到抱怨,她也要帮他,不分是非,不问理由。 如此挚诚, 这样的深情,他,他受之有愧。 那是珍宝。 萧绰烟眸里的光,瞬间温柔到不可思议,几乎是一汪儿水了,他伸出修长的大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柳长安的头顶。 “小姑娘,不用你。” 孤不需要你牺牲。 你只要安安全全,干干净净的待在孤给你建造的堡垒里,等着孤送你的弟弟上了青云,随后…… 孤会帮你,站在孤的身侧。 “乖,听话!” 他温声。 柳长安满面愕然,杏眸全是愤愤。 为什么不让她帮忙啊? 怎么可以不用她? 她,她明明很想参与的!!没看见她满脸的期盼吗? 还让她‘乖’? 她不要!! 她不要啊!! 柳长安满脸的不高兴,但是碍于太子下了令,她也不好多争取了,显得她多爱阴人似的。 也就叹息着放弃了。 萧绰见她如此,又聊了几句柳旺儿的科举,安慰她‘不要着急,凡事有孤,必不会让他没有下场’,随后,便有侍卫叩门,向他禀报事情。 柳长安见状,行礼告辞了。 这回,萧绰把她送到门口。 第134章 殿下以前,是不懂礼吗? 太子爷亲自送她!! 来过这么多回春梨院,如此待遇是头一回啊。 柳长安真有点受宠若惊了,“不用不用,殿下你快回去吧,不是有公务吗?我,我自己走就行了。” 送什么送啊? 怪吓人的。 她赶紧推辞。 “这是礼节。”萧绰颇为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压下羞涩,做出坦然状,“走吧。” “孤看着你走。” “哦……” 柳长安挠头。 送她是礼节?真的吗?那以前他是没有吗? 柳长安哭笑不得地离开了。 点心也被她留下了。 她回到正院交完差,接着忙活去了,时间也转眼流逝。 几天过去,进士举科马上就要结束了。 宋氏放了柳长安的差,“回家去吧,陪你爹娘去接旺儿。” 容翠、桂圆等人,也都纷纷送上了祝福。 但是目前没多少人,包括宋氏再内,觉得柳旺儿能考中。 他进学的时间太短了,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多而已,往日在府里伺候二少爷,没见他多机灵。 那么多勋贵少爷,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寒窗苦读十余年,穷经皓首,考到七老八十,都中不了举呢。 柳旺儿一个十五的小小子,他哪来的本事,一科就中? 又不是文曲星下凡。 宁国公府里,除了正院的人之外,其余的……不管主子,还是下人,看他今科参举,都跟看笑话似的,甚至,莱老太太私下跟柳清如和莱姨娘说过这样的话。 “到底是根基浅薄,见识不多,科举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侥幸中个举人而已,就狂妄起来,觉得什么都成了?” “他也配参与?” “真是可笑啊,不知厚积薄发,行稳致远的道理,如今张狂着参试,几回不中,心气就散了,更何况,九天关在号房里,柳旺儿又是从小体弱的,万一死到里面,他家祖坟头上那点青烟儿,就散干净了。” “奴婢家里,供出个读书人,是几百辈子修的福!” 莱老太太的话,有一分的劝和九分的刻薄。 柳文柏堂堂世子爷没参加成今年科举,柳旺儿一个‘奴才’反倒去了。 身为主子,莱老太太哪能高兴呢? 她下意识忽略了,柳旺儿已经脱籍,毕竟,对国公府的老太君来说,儿媳妇带来的家生子,有没有文契?是不是奴身?又有什么妨碍。 莱老太太一样把他当成奴才,不会高看半眼的。 “老太太,他们奴才出身,小门小户的,眼界有限,也就那样了,哪里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莱姨娘轻笑相劝。 “万万及不得老太太有见识。” 柳清如掐腰哼声,“祖母,什么‘他们那个门户养出的读书人’,柳旺儿,区区狗奴才,明明是咱们府里教出来的,他是托了二哥的福气,蹭着咱们府的先生,才得了一身才学。” “要我说啊,他考中秀才、举人时,就该跪到二哥脚下,狠狠给他磕几个头才是。” “那家人忘了根本,完全不懂感恩,咱们家真是养出白眼狼了。” 三个人这番交流,也没背人,很容易传出了荣喜院,进了府里下人们的耳里,他们也是议论纷纷,风言风语的不行。 有那眼红旺儿的人,特意把话传到柳长安那里。 柳长安:…… 浑然没当回事。 前世更恶毒,更刻薄的话,她不知听了多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完全没有影响好吗? 她甚至想亲自下场,教教莱老太太怎么‘阴阳人’,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这样不痛不痒的算什么? 柳长安根本不在乎。 倒是宋氏心里很气,她已经把柳长安当成了亲近小辈,不说是亲生女儿吧,地位怎么都跟宋知念相仿。 柳旺儿是柳长安的亲弟弟,他出息了,对柳长安的未来,有极大的好处。 当官的弟弟和百姓弟弟,能一样吗? 整个府里,期待柳旺儿能考中的,除去太子之外,她算是头一个了。 呃…… 柳艾氏和柳来顺等人,嘴上说的热闹,实则心里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旺儿终归进学太晚。 只有宋氏,从亲哥宋承继那里,知道柳旺儿的读书天赋,抱着很大希望的,结果府里沸沸扬扬,闲话都传到她这来。 宋氏气恼,狠狠把嚼舌头,不修口德的下人们收拾了一番。 当然,她没说是因为柳旺儿,反而借用了柳文柏‘腹泻’一事,再不许府里提‘科举’,倒让被罚了月钱,打了板子的下人们,对柳文柏怨气重重。 也是一举两得了。 科举第八天,柳长安得了假,回聚宁巷子时,府里已经安静如鸡,再没人敢提‘科举’两字了。 柳来顺和柳艾氏,来正院谢了恩。 夫妻俩带着柳长安回家了,一家人怎么欢喜,怎么相聚暂时不论,一夜好眠,次日清晨,四个人早早起来,匆匆用了早膳,就来到号房门口‘蹲守’。 他们等了好久,好久…… 直到正午,号房打开,众多举子们像是挂到房梁上半年的腊肉一样,干干巴巴,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他们满脸都是菜色。 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馊味儿。 京北的秋天还是很闷热的,整整九天,憋在闷汗的小屋里,不可能没味儿。 柳旺儿‘飘’出号房的时间稍微晚点儿,他岁数太小,身体……哪怕加紧锻练了,终归不行——小时候在柳文瑞处吃得苦、挨得打、受得精神折腾! 让他身体底子很薄。 九天‘蹲号房’,蹲得他欲生欲死,奋笔疾书时,有振奋的精神撑着,如今考完了,那股儿劲一松。 柳家人接到他的时候,他话都没说几句呢,就靠在柳来顺的肩膀上睡着了! 柳三喜,“……” “爹,娘,二哥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啊?” “怎么叫不醒了?” 她戳着柳旺儿的胳膊,犹豫再三,又戳了戳屁股。 柳旺儿一动不动。 “要不带他看看大夫吧?有点吓人了啊!!” “呃……” 柳来顺和柳艾氏面面相觑,半晌,夫妻俩背起柳旺儿,齐齐转身,大步朝着同仁堂的方向去了。 柳长安见状,拉着妹妹赶紧追上去~~ 第135章 名中孙山 柳旺儿竭尽全力,苦考九天,出来见着父母的第一瞬间,连句暖心话都没听见,先进同仁堂。 同仁堂——人满为患。 谁让这里是离科举号房最近的药铺呢。 几个坐堂大夫身前都围满带着举子们的父母或小厮…… 举子个个面色惨白,通身狼狈。 “诸位都先坐坐,喝杯热茶,慢慢来不要急,今天都能排上,肯定都能啊……”同仁堂不愧是京城老药铺,经验丰富。 三年一回的‘举子潮’,人家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轮了,看着蜂拥而至,络绎不绝的举子们,大掌柜根本不慌,吩咐小伙计搬来椅子,沏上茶水,他笑容和善的招待着。 举子们排排坐好,喝上热茶。 一个个的都安静从容多了。 老大夫们坐堂,飞快把脉看诊,开些安神调养的补药。 举子们大多没事,也有两个真体虚,熬足九天,熬掉半条命的,当场被同仁堂大夫收诊了。 柳旺儿不再其例。 他也是领安神调养药,被叮嘱着,“回家好好睡两天,吃点好的……”那一类。 柳来顺和柳艾氏连连道谢,柳三喜拎着药包。 彼时,柳旺儿已经睡了,柳长安扶住他的胳膊。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回聚宁巷子…… 他们也问柳旺儿,“你考的怎么样啊?” 柳旺儿摸着脑袋,憨憨回了句,“挺好的~~” 他们就哈哈笑着应下。 柳三喜多说了一句,“哥,等你高中状元,我要在最高的酒楼里看你打马游街……” 随后,没人再给柳旺儿压力。 考都考完了,说那些没什么用,开开心心的让孩子休息就好。 当然,这也是真的没抱太大希望,觉得柳旺儿能考上,他们也就是想着,这次能给孩子添点经验,三年以后,再接再厉。 柳旺儿狠狠睡了几天,随后,把他的科举文章默写下来,送到承恩公世子和章万青那里。 两人看了,没多说什么。 显然评价不是太好。 柳旺儿心里有些失望,但也明白,人家几代底蕴,十年寒窗,不是他一年多的努力,就能追上的,因此,调整几天心情,就把这事放下了,准备继续苦读,三年后再战。 然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进士科放榜之时,柳成锦的大名,正是第一…… 倒数的第一。 同进士末尾,最后一名。 他是个那个‘孙山’!! “我,我考中了?” 都没去号房那里看榜,而是待在家里休息的柳旺儿,被报‘喜’上门的衙役惊呆了。 “不能吧?送错了吧?” “我呀,真是我呀?” 柳旺儿不敢相信啊。 “那不可能送错的,柳进士,恭敬了!”衙役们笑着恭喜,无声等待。 柳旺儿怔怔看着他们。 手足无措。 人家来报喜的,按理要给赏银,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能考中,根本没准备啊。 柳家人同样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想到。 还是柳长安,在正院待惯了,手里习惯性的备着几个赏钱香包,赶紧回屋,翻出几个银叶子塞进香包,笑着递给衙役们,回了几句,“同喜同喜,请各位差爷们喝休……” 衙役们笑着接下,结束差事。 嗯,柳旺儿名中‘孙山’,最后一名,他这里把喜送完,今科衙役们的差事,顺利完结了。 他们离开了。 柳家人:…… 呆呆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大眼瞪小眼了,足足有两刻钟的功夫。 “啊啊啊啊啊啊!!”柳三喜突然尖叫起来,本来小小的眼睛,瞪成了三倍大,她一个跃身,直接扑到了柳旺儿身上,抱着他的脑袋,惊声喊道:“中了中了中了中了!!!” “二哥你中了!!” \"你是进士了!!你要当官了!!苍天啊,大地啊,爹、娘,我们,我们家也是官宦人家了!!\" “我,我也是大官的妹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又行了,我可太行了!!!” “三,三喜,我是同进士,又是最后一名,想要当官,没那么容易,就算当了,也是个七品芝麻小官儿,也不容易留在京里!” 柳旺儿小小声的提醒。 眼睛到是晶亮晶亮的。 京城——天子脚下,能在这里做官的人,要么才华非常,能中状元、榜眼、探花和二甲前十名,就能进翰林院,清贵非常,要么背景出众,家里有个权贵呀,勋爵呀,或是三、四品以上的亲戚,也能留在六部。 甚至家里有钱,动作得当,上足‘贡品’,六部随便进,最次也能到个富庶县城,当一方父母。 但是,柳旺儿自认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这个‘孙山’的归宿,要么是先候差——等着相中的衙门有缺儿,要么是任由分配——九成可能,分到个穷乡僻镶当县令~~ 好歹是同进士出身,正经科举出来的,七品县令是底线了。 不会有再低的官职。 “我大概要外放吧!” 柳旺儿猜测着,把自己前程预料的很现实。 但…… 依然从心里往外的高兴。 他是家生子出身啊,一年半之前,还是任打任骂的奴才,如今都考中举,能当官儿了。 难道要介意官儿大不大?外不外放吗? 不不不不! 能考上,他家祖坟头儿上的青烟,已经冒出火星子来了!! “我去求求夫人,能不能走通路子?或者干脆赎身,旺儿去哪任职,咱们全家都跟着!” 柳艾氏兴奋不已,呼吸都很急促,她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转悠。 鞋底儿都快磨薄了。 柳长安朱唇张大,瞳孔收缩,呆呆站立,听着妹妹尖叫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弟弟真的考中了。 “娘,咱们,咱们快点找人,去给宋世子,还有章大人报喜,旺儿给考中,多亏了他们教导,去请他们,哦,不不不不,咱们带着旺儿,去给他们磕头……” 即是道谢,也是托情。 宋继承是承恩公世子,章长青是东宫属臣。 章长青差一些,宋承继却是朝中数得上的重臣,他愿意动动嘴,柳旺儿就能顺利留京。 “还有夫人,也得给夫人报喜!” “对对对,是得报喜,哈哈哈,来顺,你快去准备礼物……” 第136章 让她生出个妖怪来 柳家人飞快的分别行动起来。 柳艾氏和柳来顺,带着柳旺儿备下礼物,准备先去承恩公府拜谢世子爷,然后再去章长青那里。 柳长安自然回宁国公府。 柳三喜则去通知四领八里,以及跟柳家关系好的朋友们。 一家人眉开眼笑,携手离开家门,各自分散了。 他们很行事很低调,一没高声,二没狂笑,但是,衙门送喜的锣鼓和鞭炮,已经把聚宁巷子‘吵醒了’,整整一条街,从头到尾,关系好的直接出来问,关系差的扒门缝儿瞅着。 所有人都知道,柳旺成考中了。 “他真考上了?” “大家都是奴才出身,他,他居然都要当官了?” “柳来顺,那么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人,能生这么好的儿子?” “青梅好啊,也是熬出头了。” “我看长安应该是生来带福气,青梅和来顺成亲三年没孩子,捡着她之后,就带了旺儿和三喜来,旺儿能脱籍,能读书,也是她的功劳,这孩子真旺家啊,可惜我没儿子,要不然,把她家聘进家来,说不定也能提提门第呢。” “呵呵,嫂子,你快别说这话了,如今那家子,恐怕把肠子都悔了。” 有人意味深长的弩了弩嘴儿。 听她话的人,相当默契的把眼神,投向了夏家,同时捂嘴嘻笑着。 声音毫不掩饰,相当的大了。 夏家紧紧关闭的院门里,夏木蓦然抬起拳头,狠狠打向院墙,牙关都快咬出血了。 他把眼睛瞪出血丝,口中恶魔般喃喃,“不能再等了!!我不能!!我才是最优秀的,我是要当官的那个人,柳旺儿,他就是个废物!” “他根本不配和我比!!” “他凭什么能中举啊?柳家!!柳长安,一家贱门贱户,也想鸡犬升天!” “做梦!!” “都是做梦!!” “我不会允许的!” —— 柳旺儿一行人,先到了承恩公府,宋承继知道后,如何惊讶,怎么欣慰暂时不说,宁国公府,算是炸营了。 柳长安前来报喜,第一站自然是正院。 “天啊?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旺儿真是出息了,青梅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宋氏听见后,高兴的脸颊都红了,眉梢眼角全是喜悦,她握住柳长安的手,真心真意的祝福激动。 柳长安的笑容,也停不下来。 直到现在,她还有点如梦如幻的感觉,仿佛踩在云头般,轻飘飘的。 她家旺儿真是太有出息了! 他就是个读书的天才。 那些王孙公子都比不上他,他,他太争气了,也更显得前世落到那个下场的他,有多么可惜,柳家有多么可恶。 尤其是柳文瑞。 他就因为旺儿的才华,才会毁掉他的。 柳长安心里恨恨,可转念想想太子殿下的‘果断’,又觉得没什么的。 今生和前世不一样,柳文瑞会被柳文柏绝地追杀,而她的弟弟旺儿,已经变成‘成锦’,等着做官了。 “……长安,当初旺儿能脱籍,也是老太太的恩典,你跟我去趟荣喜院,给老太太磕个头。” 宋氏突然说。 倒不是真觉得莱老太太对柳旺儿有恩,而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柳旺儿想入朝堂,是要学会人情事故的。 感恩旧主,对他的名声没有坏处,事实上,如果不是时刻准备要和宁国公府翻脸,宋氏会把柳旺儿介绍给柳修。 初入朝堂的小官儿,结交国公门第,那是背靠大树。 “……啊,多亏夫人提醒,是该老夫人磕个头!”柳长安瞬间明白了宋氏的意思,赶紧应声,杏眸微转,她道:“我先去报个喜,等旺儿回来了,再让他进府磕头。” “嗯!” 宋氏含笑点头,应道:“我陪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穿过花园,很快来到了荣喜院。 彼时,莱姨娘和柳清如,正陪莱老太太说笑,奉承着她呢…… 莱老太太有个远房堂妹,乃是宫里的老太妃,曾跟太后娘娘交好,英武帝幼时,老太妃也照顾过他。 后来,太后娘娘病逝,英武帝移情,对老太妃很是孝顺。 莱姨娘和柳清如想明年选秀时,莱老太太能托老太妃,照顾一下,近来格外殷勤! 柳清如撒娇耍赖,卖乖逗趣儿,把老太太哄的前仰后合,笑不拢嘴儿,气氛好到不行的时候…… 宋氏和柳长安来了。 莱老太太笑容微敛,还算温和的问,“这个时辰来,是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长安给您报喜来了!”宋氏喜笑颜开。 莱老太太,“喜,喜从何来啊?” 还是个丫鬟来报? 她很迷茫。 莱姨娘和柳清如也是面面相觑。 柳清如的表情,浮出些恼恨和嫉妒来。 她近些日子过的不好,又被爹爹骂,又要讨好人,还要学规矩,疲惫太过,肤色都不好了,不像柳长安红光满面!! 真是大逆不道了!! 一个丫鬟,瞅着比她这主子都体面!! 宋氏没注意到女儿的异样,笑着把柳长安推出来,“老太太,让长安跟您说……” “啊?”莱老太太更迷茫了。 上下打量着柳长安两眼,心里想着:难道是儿媳妇偷偷把这个丫头给文柏,或是文瑞,她现在怀上了,自己要抱重孙子,所以来报喜吗? 不应该啊。 文柏和文瑞都是好孩子,收通房不会瞒着她们,况且,正妻没入门,怎么能容许通房生孩子? 宋氏糊涂了吗? 还是说,她把柳长安给了修儿,哦,那到是正常了! 有个庶孙也很好嘛。 莱老太太眯眼笑着。 莱姨娘同样想到了那处,妩媚眼睛瞬间睁圆了,里面流露惊慌神情,她的呼吸都快停顿了。 报,报喜? 她像看妖精似的,看着柳长安的肚子,慌了两秒,旋即,眼里又浮出喜意。 太好了! 父女逆伦,会生出怪胎的,倒时,她可以诬陷柳长安是妖孽,生出妖精给国公府带来不幸,让国公爷把她处死了。 宋氏也阻挡不了。 她的后患就永远没了。 莱姨娘咬唇,表情流露期盼。 柳长安抬头,正正看见她的模样,不由蹙眉,心里生出警惕。 第137章 这可真是想死了! 莱姨娘想得太美了。 柳长安眉尖若蹙,左思右想地琢磨,也没猜出来,她到底在算计什么? 最近应该没出什么事啊? 殿下和夫人一直庇护着她,府里没人找她麻烦了,哪怕任性如柳清如,见到她时,也只冷眼斜睨,讽刺几句。 不会直接出手。 难道是莱姨娘,发现了什么,她没发现的错处? 柳长安警惕起来。 身侧,宋氏根本没注意,笑得那个开心,“来来来,长安,你快说旺儿的事,也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大伙都沾沾你的喜气~~” “额……”柳长安回眸,面容复杂。 夫人,你学坏了啊,夫人!柳文柏身为世子,腹泻误事,旺儿一个放籍奴才,考中进士,你确定,这对国公府是喜事吗? 老太太会高兴吗? 她会气死吧…… 嗯~~ 气死也不错哦,夫人,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柳长安朱唇微翘,再莱老太太、莱姨娘和柳清如,或是不耐,或是窃喜的眼神里,深深吸了口气,她微微掀裙曲膝,故意做出喜气洋洋的神色,欢欣地道:“奴婢给老太太报喜……” “奴婢的哥哥柳成锦,中了今科进士,衙门已经报了名册!” “奴婢特意来给老太太贺礼,是老太太慈悲为怀,宽宏大量,放了成锦的籍,他才有今日的成就,可以做官儿了……” “柳成棉?”莱老太太瞪圆眼睛,那么多皱纹的脸皮,都惊讶地撑开了,她猛然挺直身子,“那,那是谁啊?” 柳长安的弟弟是谁?她当然知道,但,真不愿意承认啊!!! 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正是旺儿,就是以前,在二少爷身边伺候的那个,容长脸,细眉细眼的小子!”柳长安看着她不敢置信的面容,笑着给了她,她绝对不想听的答案。 “旺儿二字,是二少爷赐下,自然是有福气的,可惜他的先生说不够雅致,做个小名儿就罢了,又赐了学名。” “唤作成锦!” “意思是想让旺儿‘学成锦绣之才’……” “哈哈哈,真是抬举他了!” 柳长安朗笑着说。 眉眼之间,全是替弟弟高兴的欣慰和…… 得意。 最起码,从莱老太太、莱姨娘和柳清如的角度看,她真是太得意了。 “那个死奴才……柳,柳旺儿考中了?怎么可能?”柳清如颤声,眼睛瞬间嫉妒红了。 她虽然任性骄横,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种千金,他家不是宗室,而是权贵,又非那种会打仗的门第,想要长久传承,始终握拳,总是要读书科举,才好位列朝班。 所以,她才对有读书才能的大哥哥那么巴结,结果…… 大哥哥没去考,区区奴才竟然成事? 柳长安! 柳长安!!! 她运气怎么那么好? 柳清如紧紧握着拳头,掌心都快掐破了。 莱姨娘也瞪圆眼睛,一时失了神,浑身都是僵的,一动都不能动。 许久,许久,她长长的出了口气,眼角湿润了不少。 太过强烈的打击,刹时让她升不起恨意和嫉妒,甚至都没心思去为‘逆伦’猜想落空的而失落…… 她仅仅觉得眼窝发红,鼻子发酸。 柳长安杏眼圆睁,看见莱姨娘哭出来了。 哦~~ 旺儿中举,对她们是那么大的打击吗? 她觉得那样不好,但……心里是真的升起了幸灾乐祸的意味,看着三双,六只惊愕的眼睛,她笑着看向柳清如,轻声道:“大姑娘,凡事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旺儿那小子,做奴才不成,幸而有几分读书的天分,侥幸中了,也是最后一名,家父家母都觉得羞与跟夫人和老太太说……” “是奴婢觉得,旺儿有读书的机会,全托老太太恩典,无论如何,都要来告诉一声!” “老太太,您那是天恩啊!” “过几日,旺儿过了殿选,奴婢定然让他来给您磕头!!” “不,不用了!”莱老太太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神色那叫一个复杂,老眼也无比凶狠,看着像是随时要张嘴骂人般。 她紧紧握着拐杖,虎视眈眈看向宋氏,“儿媳,这小丫头说的是真的?” “她那个弟弟真中了?” 不!! 不!! “的确是真的,婆母!”宋氏含笑。 真是致命一击啊。 三人同时翻了个白眼,全都不言语了。 莱姨娘的深深垂头,泪水打湿衣袍。 柳清如嘴唇颤抖,脸色惨白,一副要窒息的样子。 莱老太太浑身哆嗦,直愣愣瞅着笑容满面的柳长安…… 再瞅瞅一脸欣慰的宋氏。 她二人,应该,应该不是故意来讽刺她?笑话文柏的吧? 肯定不会啊! 宋氏是文柏的亲娘,柳长安区区一个奴婢,她们不会,也不敢!!所以,就,就是来报喜的!! 真噎人啊! 但是!! 柳旺儿好歹是府里放出去,日后做了官,也是文柏的助力~~ 莱老太太咬牙切齿,硬生生挤出个笑容,“好,好,旺儿的确是有出息!他能考出来,也不都是老身的功劳,也是你父母教得好!” “来人啊,看赏~” 她挥了挥手。 一旁,管事嬷嬷偷眼瞅了老太太的脸色,犹豫着掏出个‘赏银’中等的香包。 莱老太太眼睛一瞪,“看重赏!” “这里咱们府里出的头一份儿,重重的赏!” “是!” 管事嬷嬷赶紧缩手,回身进里间,片刻,拿着个做工精致,绣五色鸳鸯戏水的香囊,递给柳长安。 “老太太的赏,你快谢恩吧!” 柳长安接过,伸手一捏! 哦~~ 薄薄一层。 这是银票啊! “奴婢代父母、代旺儿谢过老太太~~” 银票最少也是十两,为此磕个头是值得的。 柳长安笑眉笑眼地跪下,“日后,奴婢定然带着旺儿过来谢您……” “不用了,他一个外男,不方便!”莱老太太自牙缝里,挤出这么句话来。 她脸色都灰败了。 宋氏:…… 也不知道察没察觉,反正,她从头到尾挂着‘欣慰’的笑容,又一叠连声地恭维莱老太太,柳长安见状也跟进。 两人双双捧着。 莱老太太让她们架到高处,别提多难受了!! 真是想死啊。 第138章 太子色令昏至了 宋氏带着拿了赏银的柳长安离开荣喜院,她们的脚步,迈出门槛的那一瞬…… 莱老太太的后背,瞬间塌了下来,勉强挂着笑容的老脸,露出真实的痛苦和颓废! 她的眼神都是茫然的。 苍老的手也哆嗦起来。 “考中了,居然考中了,最后一名,运气怎么那样好?” “文柏!文柏~~” 老太太口中喃喃,眼角湿润了。 一旁,生平第一回,莱姨娘不想做‘解语花’,她凭由老太太难受着,没有开口讨巧,也不曾出言安慰。 倒是柳清如,她终归年轻些,恢复得更快,她转身,握住莱老太太的手,面上全是恶意,她咬牙道:“祖母,柳长安,哈哈哈,真是好笑啊!” “弟弟侥幸中了个末尾,居然也能舔着脸来讨赏,看看她那得意的样儿,怕是不知道怎么张狂了!” “奴才出身,就是浅薄,根本不懂何为‘低调’?何为‘底蕴’?” “一个同进士,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家里爹啊、二叔啊,随后往五城司推荐个侍卫,都能得个五品、六品的官儿?” “奴籍出身的同进士,七品县令顶天了吧?” “跟咱们炫耀!!” 她勉强捂唇,笑出声来。 莱老太太和莱姨娘都没有回应她,屋里,只回荡着她的笑声。 突兀! 异样! 很尴尬。 “武将和文臣能一样吗?更何况是推荐进去的?” 他们这种勋贵,推荐进五城司,基本都是自家子弟,进去后,也就是混个名声好听,基本没有上升的可能,领份俸禄而已。 且,不像夏木想的,无论谁想做官,家里老爷写封信就成了。 勋贵荐人也是有名额的,像宁国公府这样的门第,也不过一、两个而已。 就像荐人进国子监,柳修也只能推柳文柏一个而已,添个柳文瑞都不行。 柳止口口声声保证,夏木给他好好办事,就会荐他做官…… 完全是顺口胡言骗他的。 一个混日子的侍卫,怎么能跟新科进士比啊? 哪怕暂时官位高一些也不行! 莱老太太面色苦闷。 莱姨娘越发颓废不已。 柳清如尴尬地笑了几声之后,戛然而止,再没有动静了。 屋里陷入了一片死般的寂静。 —— 柳旺儿居然真的考中了! 这个事实,仿佛风吹大地般,在宁国公府里传的沸沸扬扬,无数曾经说过柳家人闲话,嫌弃柳旺儿的下人们,霎时改变嘴脸。 这几天,柳长安到哪儿,都被笑脸相迎。 曾经百般看不上她,遇见她,都要给她冷眼的柳清如院里的丫鬟们,都开始甜甜地叫她‘长安姐姐’了。 这种待遇,一直维持到柳旺儿参加殿选! 殿选——就是考中进士的学子们,一同进皇宫,觐见万岁爷,并且,在万岁爷和文武百官面前考试。 这番考试,除非大不敬,当场骂皇帝,否则,是不会有落选者,万岁爷也会当朝点出状元、榜眼、探花和前十名。 后者那些,则有六部尚书和文武百官们联合排名。 柳旺儿要是殿选发挥的好,名次是有可能提上去的。 但是…… 他一个‘孙山’,想要落到进士出身里,没有意外的,基本不太可能。 然而! “他既然有本事考上了,孤自然不会让他没有下场!” 春梨院里,萧绰背手立在窗前,目光悠远。 他身侧,尹子阳恭手站着,抬头小心翼翼瞅他,神色仿佛犹豫…… 半晌,他难忍好奇,终是开口,“殿下,柳成锦今科能中,您真没出手吗?” 比如:科举舞弊,提前泄题之类。 虽然……按理来说,科举题名只能由皇帝知晓,举子们没进号房之前,糊名考题不能揭开,监考官都不知道内容。 但是,凡事都有万一。 “孤想得到题目,自然有办法,不过,科举乃是国基,哪怕是孤,都不会轻易动摇!”萧绰垂眸,淡淡道:“孤会帮柳成锦,给他找最好的先生,替他寻往年例文,给他创造最好的条件,但其余的……” “不会有。” “他能中,是他往日努力的结果,要是不能……” 孤也想出办法,避开明年选秀,再等柳长安三年,他连‘预言’他不能早婚的‘大师’都找好了,就是圆坛寺的主持,结果,柳旺儿居然那么争气中了。 “总归,他现在已经展露出头角,显示了天赋,孤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平步青云!” 科举舞弊,身为太子,他不能做,但是殿选之时,帮柳旺儿稍微提升一个名次,萧绰很容易就能做到。 只是避开英武帝的视线,把柳旺儿藏在暗中,稍微难些,却也不是不行。 “……总不能,真让他做最后一名吧,往前提一提,他面子上也好。” 萧绰淡声。 尹子阳满脸复杂的抬头瞅着她,心想:那是稍微提一提吗?只是为了面子上好吗? 太子殿下,您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 殿下真是冷酷理智了半辈子,八岁就像个老头一样冷静和无趣,只是,人到及冠之年,突然异变了!! 色令昏至啊! 色令昏至! 为了一个小丫头,殿下都到了‘自说自话’,自欺欺人的地步了,幸好还有点理智存在,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没闹到‘科举舞弊’的地步,否则,哪怕拼着被责罚,他也一定要禀告皇后娘娘和承恩公,治治殿下那被美色冲昏的头脑! “也是,终归是,是那位的弟弟,是得有点脸面!” 尹子阳陪笑着。 萧绰侧眸,眼神轻飘飘扫过他。 目光充满畅想。 明年选秀的前提,乃是五品以及官员家中的姐妹及女儿,年龄16-20之间,长安年龄正好,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明年之前,把柳旺儿推到五品以上的官位。 有点难。 但…… 他不怕。 为了长安的一片痴心,为了两人的未来,萧绰心里充满力量,他想得极好,极美,极妥当,除了~~ 忘了跟要‘共度’未来的柳长安商量,以及,和人家表白之外。 他真是样样都想妥当了。 第139章 要不,咱们傍个富婆儿吧 萧绰暗自做下的事,半句都没跟柳长安说。 他羞与表功。 但…… 效果惊人。 柳旺儿参加完殿选之后,就从倒数第一的‘孙山’之位,一跃而成科举之试中,第203名~ 这个排位,当然不算高,却非常微妙…… 微妙,就微妙在,203这个名次,就是进士出身的最后一名。 经过一次殿选,柳旺儿从同进士的最后一名,变成了进士最后一名。 虽然同样是‘最后一名’,但同进士和进士,绝对是天壤之别,一般情况,二甲除了前十名,能直接进翰林院那批,余者,第十一名,还是第二百零三名,再未来前程上,没什么太大区别。 进士最后一名,可没有不能升到三品以前的潜规矩! 国公府世仆出身,柳家人虽然没经历过,私下对这些官场的小道道,都是有了解的,更何况,章长青把‘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区别,掰扯得非常明白。 殿选出结果那日,柳家夫妻带着柳旺儿,前去他那家谢师恩时,章长青曾经,兴奋地拍着柳旺儿的肩膀,大笑出声,“好好好,虽是个榜尾,好歹有了‘进士出身’,日后在官场上行走,也算不堕我的名声了。” 身为一甲前三名,教出个同进士,的确是拿不出手的。 幸好教的时间短。 “是我给先生丢人了!”柳旺儿摸头,怯怯一笑。 显得憨憨的。 “不不不,成锦,你才正经读过几天书?启蒙你的,还是个秀才,我和宋世子,不过教了你半年多罢了。” “你是读书的天才,不要妄自菲薄!” 章长青拧眉,拍着他的肩膀,很是认真地对他说。 虽然…… 他常常会自叹,教个‘同进士’出来,没脸见人,然而,实际情况,正经进学一年多,就能有这样的成功,绝对是天赋惊人。 要不然太子爷着急,章长青压一压柳旺儿,让他晚两科再考。 到时,就凭他那张清秀小脸儿,必然又是一个探花。 真真的,太可惜了。 殿下害人不浅啊。 章长青叹息着,主动提起,会帮柳旺儿动作个位置,“你如今,年纪太轻了,别想着外放,户部官员不会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去做一方‘父母’。” “我看着把你安排进礼部,那里轻闲些~” “又或许,去大理寺也可以,你能多学些东西!” “只是进大理寺,位置会低些,约莫是个七品的主簿,入礼部的话,倒是能做个主事,那是从六品!” 官儿都不大。 却也不用担心,柳旺儿进了官场,明有他和宋世子做靠山,暗有太子殿下辅佐,如此排面…… 高门贵地的王孙公子,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遥远他当年刚刚进入朝堂时,怎么没有这么多股,能送上他青云的好风啊? 啊!! 恨爹娘没给他捡个漂亮姐姐~~ 章长青面上温和,心里暗暗调侃。 不带恶意,却也的确不够尊重。 想要被这位22岁高中榜眼,3年爬进东宫的真正天才,看进眼里,柳旺儿的路,还很长呢。 “多谢先生,先生大家,我家真是无以为报,旺儿之事,我们都交托给先生了~” 柳来顺和柳艾氏感激涕零,深深鞠躬,柳旺儿也认认真真的下跪,给先生叩首。 按理来说,承恩公世子的分量,肯定比章长青重,可是,柳旺儿身份尴尬,宋世子是他的‘旧主’,在替他动作官职,六品、七品的小芝麻官儿,跟在世子爷身边,像个碎催似的,总是脱不出‘家生子’的范围。 但章长青不一样。 柳旺儿是正正经经,拜他做师傅的。 正所谓:天、地、君、亲、师!! 对柳旺儿来说,章长青的地位跟父母差不多,天然就是一派,倒是比宋世子理所当然得多。 他们自然不是要忘恩负义背叛宋世子,也不曾想断关系,只是…… 为人父母,总想要给儿女最好的,让他们过得顺心顺意。 柳艾氏和柳来顺,感恩的诚心诚意。 “贤伉俪不必如此,成锦是我的徒弟,为人真情性,又懂事乖巧,我助他是天经地义~”章长青弯腰,扶起两人。 柳家夫妻呐呐道谢,半晌,又小声道:“先生,七天后的巳时,我们想给旺儿办个流水宴,贺他高中,先生要是有时间,请过来一趟吧。” “旺儿的喜事,你理应见证啊。” “哦,成锦这般年纪,有此成就,的确是该庆贺的,到时我必来。”章长青含笑答应。 柳家夫妻见状,带着柳旺儿告辞了。 —— 时间飞快流逝。 柳旺儿参加完鹿鸣宴,又跟同科的进士们聚会几次,结交了些聊得来的友人。 基本都是窗门,或是商户出身。 那些高门勋贵家里的进士们,不屑搭理他。 倒是有几个巨富之家的家主,来拜见过他,放言‘想把女儿许配给他……’ 也算是榜下捉婿的一种了。 巨富是真的很富,送给柳家人的见面礼——整套的古品文房四宝,起码值几千两,送去卖了,能换套两进的小院子。 聚宁巷子里,柳家的小院,也仅仅一进,只有五间房子而已。 他家仓房和厨房是一间! 而且,这个房子是宁国公府借给他们这些下人住的,他们根本没有房契,呃…… 不对,他们家,除了柳旺儿之外,剩下四个,都是属于宁国公夫人宋氏的,也确实置不了房产。 有了巨富的‘资助’,柳家能瞬间解除困境! “爹,娘,要不我同意了吧!” 柳旺儿都心动了。 柳来顺…… 也有点动摇。 身为父亲,谁不想让儿子少奋斗20年啊。 到底是柳艾氏稳得住,压下心里对银子的渴望,她按着儿子的手,喘着粗气道:“旺儿啊,成锦,你慎重,你要多多的考虑,婚姻不是儿戏,那女孩儿……不管是谁,都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 “你爹和我会老去,你的姐姐妹妹们会嫁人,能陪你走完一生的,只有你未来的妻子,你不能因为银子~” “嗯~~” “最起码,不能完全因为银子,做出选择啊!” 第140章 人总是要长大的 柳来顺年轻那会儿,是宋承继院里的洒扫小厮,虽是伺候世子的,却不贴身,仅是个打杂儿的小么儿。 艾青梅是宋氏的贴身大丫鬟。 能被称作‘副姑娘’的那种。 柳来顺月钱四百个钱儿的时候,艾青梅能挣一两。 是他的两倍还多。 都是世仆,两人的地位很不相同,艾青梅是心腹里的心腹,柳来顺却是‘碎催’,但两人能成亲。 全是艾青梅自己相了柳来顺~ “旺儿啊,你看我和你爹,我们是看对了眼儿,彼此相处过了,彻底对了脾气,才求得主子赐婚,这些年过下来,哪怕有些磕磕绊绊,终归算是和美。” “你……如今跟我们不同了,你是要当官的人,娶亲也讲究了,但总要见见面儿,看个顺眼吧。” “单单看人家爹富裕,就动心了,承诺了,万一日后见着姑娘,怎么看怎么不成呢?日子怎么过?”柳艾氏沉声,戳了戳儿子的额头,“你是个男儿,世道都偏你,你要是不中意你的媳妇,有的是法子逃开!” “那她怎么办呢?活该白白受苦吗?” “我告诉你,你虽然中了举,但咱们没有乱来的规矩,你别想娶个有钱的,觉得不中意了,就扔家里守空房,你再纳妾纳婢……” “这是缺德事儿,我知道了,打烂你的头!” 柳艾氏睁圆眼睛,沉下面容。 话说得很郑重。 柳旺儿小嫩脸通红啊,呐呐着,都快窘出来了。 他苦脸搓手,几乎是哀求着,“娘,娘,你快别说了,什么娶有钱的?我,我就是看见李商人太有钱了,随意跟爹闲话了几句而已,没有要娶的意思啊?” “我,我开个玩笑的!” “女儿家的名声,就是第二条命,人家姑娘是正经商户小姐,是你们能随便玩笑的?人家李商人认认真真来跟你商量嫁女儿?你愿意,就好好地应下去看见,不愿意,就大大方方感谢人家看得起,言说不宜早婚,妥当地推辞了。” “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柳艾氏拧眉,显然有些生气,伸手掐了把儿子的脸,“拿人家姑娘开玩笑吗?” “我什么时候这样教你了?” 柳旺儿一怔,眼里霎时闪过浮愧色。 正经学了一年多,就能考中进士的得意和轻薄,以及,难免的飘飘然之感,被母亲这番斥责,打了下来。 他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恢复温润,瞳孔深处,一直不散的激狂之情,也抹去了,他鞠躬道:“娘,是我错了。” “我会把文房四宝退还给李商了,然后,请得他同意后,去见见李小姐!” “要是彼此能相中,求爹和娘替我准备下媒人!” “旺儿,你真想成亲啊?” 一旁,被柳艾氏抢开口训弟弟的机会后,就一直沉默的柳长安惊愕出声。 旺儿才十六岁而已,成亲未免太早了。 大夏朝的男子多数是二十及冠了,才会开始琢磨成亲之事。 女子基本也是十七、八岁,家里开始忙活。 像太子萧绰,二十一尚未娶妃的,也不算太晚。 十六…… 女子大多,都不会这么早嫁人,那位李商人要许给旺儿的千金,今年也十八了,比旺儿大两数! “大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些成家立业呀!”柳旺儿闻言,乖乖地笑着。 眸子里闪烁羞涩和丝丝的谋算。 被宋世子和章长青,尤其是章长青悉心教了半年多,柳旺儿面上依然是青嫩爱害羞的小儿,但内里,终归有了变化。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份上的劣势。 底子太薄了。 官场上,宋世子和章先生会给予他帮助,但是,他们不会给他银子。 想要当高官,单靠上司提拔还不够,他初入官场,就像章先生说的,顶多也就是个从六品,那个官位,是不配让宋世子和章先生做他直属上司的,所以…… 他会有新的上司,同僚和下属!! 奉承、结交、礼遇这些人,是他在官场上站稳脚跟,慢慢向上爬的基础,想要维持好这些关系,都需要大量的银两当助力。 家里帮不了他。 爹和娘手里那点银子,尚且不够给大姐赎身的,他也不好在接受宋世子和章先提拔的情况下,再接受他们的银子。 他决定选择被‘捉婿’。 未来岳家提供他金钱上的支持,而他,也努力往上爬,给岳家官场上的助力,这是双赢的局面,是他万般思考后的决定。 当然,亲娘给他的‘训诫’,也提醒了他那颗有些功利和浮躁的心,他决定慢下脚步!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跟章先生聊过之后,他总会有‘青春苦短’,‘时不待我’的紧迫感,莫名被激起不顾一切,往上攀爬的欲望。 柳旺儿微微叹气,看着自家母亲和姐姐,拧眉不赞同的模样,他轻声道:“正所谓:先成家,后立业,章先生那里给我递了消息,让我一个月后到大理寺去上职做主簿!” “我已经立业了,也该成家。” “我自己也愿意的!” 找个情投意合,彼此看着顺眼的有钱岳父,呃,不,妻子。 柳艾氏和柳长安面面相觑,看着自家儿\/弟弟稚嫩的脸庞,清瘦的身体,身心都不敢相信,他居然有了‘君子之思’。 柳长安用眼神沟通着养母:旺儿这是想娶媳妇了? 柳艾氏挠了挠头,眼神恍惚,十分犹豫:听着意思像啊! 柳长安睫毛轻扇:那,答应了? 柳艾氏抿了抿嘴:他自己乐意,咱们拦着有什么用? 柳长安:那就让他去? 柳艾氏:行,那就去吧。 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通过眼神交流把事情订了,柳来顺从头到尾,半点参与感没有。 他看着妻子首肯地点头,口称:“旺儿,你都是要当官的人了,既然有了主见,那就大胆去做!” “不管是为官,还是成亲,娘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 “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它就行了!” 柳艾氏说话时,语气很重。 柳旺儿也认认真真地听完,郑重地回答,“儿子,谨领训。” 第141章 不不不不,我没有~~ 孩子的成长,仿佛是一瞬间的。 在柳莱氏和柳长安不知不觉里,柳旺儿已经长大了。 他抛掉羞涩胆怯,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意,柳莱氏和柳长安…… 决定尊重他。 尤其是柳长前,前世旺儿的惨死,给她留下了太过痛苦的印象,重生回来,她几乎想把弟弟护在羽翼下,让他安安稳稳,平平顺顺的过一辈子。 可如今…… 孩子有主见了,他想自己做出决定。 可能是婚姻大事,可能是官场沉浮,他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柳长安欣慰之余,多少有点失落! “不不不不,我今年才17岁啊,青春正年少,为什么会有这种当娘的感慨啊!!” “错觉,全是错觉!!” “旺儿只是我弟弟罢了,孩子长大的失落,是父母辈会有的,我没有!!” “绝对没有!!” 她浑身冒冷汗,后怕的直接将柳旺儿放心,全心去做‘流水宴’的事儿了。 柳旺儿胆子也大了,自己去跟李商人接触,退回他的礼物,但接受了他的示好。 李商人也是京城巨商,往年‘投资’的读书人和小官儿,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柳旺儿这般应对。 他心领神会。 彼此,岳父有情,女婿有意的,自然而然接触上了。 李商人很看好柳旺儿,“成锦啊,年轻有为,斯文俊朗,哪怕出身寒微些……” “但是,英雄不问出处!” “成锦,你能苦读得中,就是人中龙凤,绝不是池中之物!” “了不起,了不起啊!!” 他特别中意柳成锦……的年纪和相貌。 16岁的进士,跟30多岁的完全不一样,更何况,柳旺儿还有个东宫任职的先生,绝对的前途无量,相貌又清俊,岁数也相当! 十年寒窗苦读,学子们四十岁中进士,都不算老了,商人们能在榜下捉到的‘贵婿’,基本都是这个岁数的寒门,甚至是农户子弟。 那真正有才有貌的,都会官宦之家‘捉’走了,哪轮得着他们? 能‘漏’下柳旺儿,也是因为他是‘放籍’出身,官宦人家的女儿嫌弃他来历太低微…… 李商人不嫌弃!! 他甚至准备最最疼爱的嫡出小女儿许给他! 那是他相貌最美,学识最好的女儿,文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给丈夫红袖添香,武能理账管事,杀伐果断,替婆家掌管内务! 柳旺儿没出现前,李商人想花了二十万、三十万两,把女儿——和银子——送进燕王府,做个有名有分的侍妾! 商人女儿,别想做侧妃。 这能让他靠上王爷大旗,给他未来想做的海运商场,拉个靠山。 可如今…… 能做16岁少年进士的妻,没人想做妾了。 终于是嫡出的小女儿,在可能的情况下,李商人是准备替她多想想的。 要是两家亲事能成!! 李商人不算隐晦地给了好处——未来柳旺儿能升官,他会给出金钱支援,以及,小女儿李双瑶的两万两嫁妆! 额,女儿给燕王当侍妾,他愿意给二十万、三十万,嫁给柳旺儿做妻,只有两万…… 柳旺儿相当知足。 他很明白自己的分量和地位,被马车撞死在街头,来回压八遍,骨灰挂到前门楼子上,都没有燕王来的‘高’…… 两万两。 不少了!! 他开开心心,斯斯文文,在许多丫鬟婆子的陪伴下,跟双瑶姑娘在后花园见了几面。 双瑶姑娘很好,性格果断坚毅,处事波澜不惊,两人相处时,花园里,不知从哪儿钻进来条蛇,游到两人身边,扬身欲咬,双瑶姑娘雷厉风行,一脚踩中它七寸时,尚能笑语安慰…… 又立刻吩咐人买雄黄,堵蛇洞,并且叮嘱下人们扎绑腿! 胆大心细,干净利落。 只是相貌稍稍平淡了点儿。 这也是李商人,最后没选择把小女儿‘送’进王府的重要原因之一! 小女儿中人之姿,相貌不算美艳。 柳旺儿如今哪怕有心上进了,性格底色终归是有点软弱的,他本能会喜欢强势的,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人。 李双瑶作风很强势,很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但是出身商人,又让她行事圆滑,非常会跟人相处,日常绝不会给谁压迫感。 短短见过几面,柳旺儿不至于喜欢上她,但也很有好感。 至于李双瑶…… 年轻、俊美、有前程、性格好相处、欣赏她本性的进士郎和需要改变性格、低头做人、卑微做事、伺候主母王府侍妾! 她知道该怎么选。 柳旺儿拜托父母跟李商人见了面,双方谈得也是很好,他们开始默默准备画虎画下聘了。 只是需要柳来顺、柳莱氏赎身出来后,再公布出来。 毕竟…… 柳旺儿是良民了,但,李商人也不能让嫡亲女儿的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是奴身啊。 人家李家也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大商人,丢不起那个脸。 只是,柳艾氏和柳来顺是知道宋氏有心脱离柳家的,身为‘小姐’的心腹,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因此商量着‘主家有事,在等几个月’…… 柳旺儿十六岁,李双瑶也才十八,年纪不大,也不着急成亲。 李商人很通情达理地应下了。 哎,公府人家的世仆,手里总有些需要时间‘处理’的事物,他能理解。 能理解! 柳艾氏把家传的一枚,嗯,不太值钱,但非常有意义,其实是柳来顺亲娘给她的玉佩,亲手交给了李双瑶,至此,两家算是订下了婚事。 此事了结。 流水宴开始了。 柳长安在城外圆坛寺摆了二十桌素席,有缘者——只要看见了——就能来分上一分。 她又送了米、面、粮、油给京里育慈堂。 家里院中,也摆上了三、五桌,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参加! 宋世子、章长青、宋氏等人,都收到了帖子。 宋世子和宋氏没有亲自过来,但派人送了贺礼,章长青早早到了,柳旺儿接待了他,另外,石霄月也带着熊桢过来,她还替柳余捎了礼物! “余哥儿说,他行动不方便,就不来添麻烦了……” 第142章 也不过无可奈何 石霄月笑盈盈的递上前一个匣子。 柳长安伸手接过,垂眸去看,尚未看清上面的花纹,扑鼻就是一阵奇香。 这个味道…… “是沉香木的?” 那是寸木寸金的珍稀料子啊。 “嗯,余哥儿说,他早年无意得到这块料子,自己也用不上,就借花献佛,这木匣是他新自雕的,里面有两个笔筒,一个节节高升,一个玉苹如意,都是好光头,赠给成锦,希望他平步青云!” 石霄月小声。 内里微微一叹。 她也知道柳余想要考墨科,却被父母阻止的事儿,心里很为小伙伴不平,但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对人家爹娘说三道四。 疏不间亲。 也只能沉默了。 “等家里事情没那么多了,亲自去向余哥儿道谢。”柳长安自然看出了石霄月的感叹,但也不好透露什么,只能稍微应了句,便把她和熊桢带进院子,亲自引见她见柳艾氏和柳莱顺! 石霄月随气和性,佛缘很重,不看重身世地位,对二人口称:伯父、伯母~~ 夫妻真是受宠受惊。 吓的不行。 他俩还没赎身呢,乃是国公府的奴才,而石霄月,却是另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听她一口一个‘伯父、伯母’~~ “不敢不敢!!” “折寿折寿!!” 两人齐齐推荐,抹着汗把石霄月请进里屋,安置进大女儿的房间,又叮嘱柳长安,“你好好陪着石姑娘……” 她是咱们院里,地位最尊重的人啊。 就是章大人都不如她。 真没想到,人家会亲自过来。 “长安,她肯定是看在你的面儿上,你要领情啊。” “爹,娘,我知道了!”柳长安浅浅笑着,给客人们告了个罪,就回屋里陪石霄月了,两人说说笑笑间,突然…… 石霄月仿佛随意,扔了一句话过来。 柳长安被震惊的杏眼睁的圆溜溜,惊愕不已,“霄月,你,你说什么?你的亲事订下了?” “跟,跟那个寿宁伯的十一公子?” “为什么是十一公子?不是武官人啊?” 武官人明明更好!! “总归,就是我爹没犟过南翁郡主呗!”石霄月看着柳长安惊吓的模样,无奈的撇撇嘴,“十一公子虽然不如武官人,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宁寿伯府是个表面光的,好歹也有爵位!” “我爹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也有顾忌吧!” “我爹没有庶子,我的三个弟弟,都是南翁郡主所出啊。” 石霄月笑着,仿佛很看得开。 可眼底深处,却浮着抹破碎的光。 面对强势霸道的南翁郡主和她背后的王府,齐国公放弃了大女儿!! 第二次了! 从小把她放逐到圆坛寺是第一次,她的婚事是第二次。 爹爹真是,哈哈哈,永远都有苦衷啊。 “可是,可是……”柳长安咬唇,急急握着石霄月的手,不知道要怎么帮忙才好。 上回霄月提起婚事后,她私下打听那两个人选。 武官人……虽然样样都好,小小武将,霄月嫁他太降身份,但好歹是个有前程,肯拼博的。 柳长安偷偷去看过他,长身玉立,英武非凡。 相貌极好。 嫁了他,哪怕没有喜爱,看着那张脸,也能多吃碗饭,但是李十一公子就,就差远了。 个头不高,相貌平平,本事一般,又爱沾花惹草,她打探到,十一公子房里有四个开脸的丫鬟。 只等娶完妻,就要抬做妾室了。 石霄月嫁过去后,不止要用嫁妆养寿守伯府,养十一公子,还要养小妾、养丫鬟、养庶子女! “不能嫁他啊?怎么能搅黄掉呢?霄月,你,你和那个十一公子已经订婚了?下聘了吗?六礼过了吗?” 柳长安急急问道。 石霄月默默抬起脸儿,完全少女提起婚事的羞涩,反而有种心如死灰般的认命,她道:“没有呢!” “长安姐姐,明年是选秀年,我家是国公府第,我也要参加的,虽然我长这个样子……”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胎记,“有它在,我定然是选不上的,但也要等皇家发话才行。” “我爹不会为我上折子请免选。” “我也要去选秀里走一遭……” 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诸多秀女们的冷眼嘲笑,像个笑话般‘选秀’。 因为她生而丧母,因为她面有胎记,没有替齐国公府联姻的价值,所以,就这样轻蔑、羞辱她!! 连爹爹施舍来的父爱,都那么轻薄,风一吹就散了。 但…… 她有什么办法啊? 她如果不去感恩戴德,珍惜看重,那,她连‘轻薄的父爱’都得不到。 在府里,没父亲那一点点的‘在意’,南翁郡主会怎么处置她? 石霄月根本不敢深想。 她只能让自己‘快快乐乐’接受十一公子!!尽量看好的地方!! 南翁郡主想让她添补寿宁伯府,肯定会给她足够丰厚的嫁妆!! 爹爹心里对她有愧,许诺了十里红妆,五两白银! 嫁妆——是女子唯一能拥有的私产。 “长安姐姐,不用替我担心,我会很有钱的!”石霄月深深吸气,挤出个甜甜的笑容,视线递向守在门口的熊桢,她喃喃道:“大熊也会保护我的!” “寿宁伯府的人,不敢欺负我。” “我有大熊呢!” “我不怕嫁人!” 她圆溜溜的眼睛瞪起来,像是给自己打气般。 柳长安见状,也不知该劝她什么。 她自己都是‘妾身不明’,‘自身难保’呢,哪怕那么真挚的想霄月,也是有心无力。 要是能认回来就好了。 要是拥有权势就好了。 那样,她就能帮霄月脱离这些…… 柳长安恍惚间,想到了石霄月说的,明年就要选秀了。 万岁爷年纪大了,近几年,已经很少选妃进宫,反到是太子殿下已经及冠,明年应该会选出太子妃的,她,她如果拿回身份,也是国公府的嫡女,有资格参加~~ 太子妃~~ 后宅女眷,也没有资格插手旁人府里的儿女婚事吧。 柳长安重重叹息,揽着石霄月的肩膀。 相顾无言。 院里,宾客畅饮,谈笑风声,字字句句的恭贺笑言,越发衬的屋内空气寂谬…… 第143章 我是不是有点没眼色了 柳家小院里热热闹闹的宴客时,宁国公府,春梨院。 萧绰背手站在窗前,一双雾般的烟眸,淡淡注视过去。 他注意的对象,宋氏抿着唇儿,神色苦涩里,带着几分解脱。 两人沉默对视着。 半晌~~ “哎~~”宋氏突然叹了一声,视线投向窗外蓝天,小声喃喃,“已经这个时辰了,长安家肯定很热闹,可惜我不能去看看~” “长安前儿跟我说,她邀请了齐国公府的女孩儿,那位石姑娘性格直率,最招人喜欢了,可惜曾经跟柳文柏议亲没成,我倒要避嫌,不好邀她进府。” “长安很喜欢她,总跟她出去玩儿,今儿,不知道怎么乐呢?” 宋氏的神情充满些许畅想。 自从知道了真相,宁国公府——就从家园,变成了个囚禁,消耗她大半辈子的笼子,她无时无刻不想脱离。 只是…… “姨母,孤和外祖父已经商量定动手的时辰……你明日跟孤回去一趟,外祖父有些话,要亲自交代你!” 萧绰淡淡扫了她一眼,看懂她神色的渴望,蓦然出声。 宋氏呼吸窒住,浑身轻轻哆嗦了一下。 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期盼。 她深深吸了口气,“你们,你们……需要我怎么配合?我该怎么做……” “到外祖父面前,一起商量吧,外祖母有话叮嘱你!”萧绰垂眸,思索片刻,终归没告诉她——柳文瑞‘生死两难’的事儿,反而交代一句,见宋氏重重点头后,就转移了话题,他道:“孤还有一事,要跟姨母商量?” “什么事?”宋氏一怔,“殿下你说!” 萧绰面上淡淡,暗自捏了下拳头,“是关于柳长安的……” “长安?她怎么了?”宋氏忙问。 萧绰,“嗯,她,她弟弟已经中了进士,孤有意替他谋个官做,长安也是官家小姐了,不好总在姨母跟前伺候。” “她为人忠义,助孤良多,孤想给她个好前程……” 比如:入东宫,做他的,他的。 “殿下也这么想吗?我早想放她的籍,还是青梅,来顺和三喜,他们都跟我那么多年,没有他们,也揭不穿柳修的面目,我还活在梦里,被骗成个傻子呢!” 宋氏垂下眼帘,抿了抿唇道:“他们都是我的恩人,尤其是长安,可人疼的女孩儿,恨不得她是我的女儿。” “等我和柳修和离成功,我带着长安一家子离开,立刻就会放了她的籍,我还想求哥哥认她做个义女。” “其实,我是想认她的,但对她来说,做哥哥的女儿更有前程。” “那孩子值得最好的。” 宋氏幽幽一叹。 嘴唇轻勾。 笑容温暖绵和。 “承恩公世子的义女吗?”萧绰烟眸一动。 大夏开国时,太祖爷曾收过一百多个义子,协助他打天下,后来也没给他们封王,本朝官宦人家义子义女的地位平平,但是…… 总归是个助力。 承恩公府的‘姑娘’,比五品小官的姐姐,来得‘唬人’得多。 “孤会协助此事成行。” 萧绰立刻做下决定。 “额~” 宋氏见他郑重模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好吧,那殿下我先去趟荣喜院,跟老太太说一声,明儿跟你回承恩公府。” “嗯。”萧绰颔首。 宋氏起身告辞,前往荣喜院‘请假’去了。 —— 柳家结结实实热闹了一整天的时间。 所有人都喝醉了。 包括石霄月。 她和柳长安在房间里‘相顾无言’了半刻钟的功夫,就被柳三喜拽了出来,小姑娘瞅着她俩丧气的脸儿,大放厥词,“今儿大喜的日子?你们哭丧着脸做什么?” “今日事,今日喜,明日悲,明日哭,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就是有天大的丧气事儿,不是没到眼前吗?何必为了以后的事难受,今儿先开心了,要不多亏啊!!” 小姑娘刚刚从窗户旁路过,无意间听见她们说的话。 石姑娘的亲爹继母对她不好。 但!!给她找了个伯府。 石姑娘要嫁的伯府,好像没有太多的银子。 但!!她本人有十里红妆。 石姑娘要嫁的那个丈夫,仿佛不是很出息的样子。 但!!她的嫁妆银子有五万两。 十里红妆啊。 五万两嫁妆银子!! 腰里揣着这样的‘银子’,就是被嫁到天边,嫁个妖精,腰杆子都能被银子撑得笔直。 有银子,男人算什么? 婆家家世不好,又算什么? 把她哄得乐呵,指缝里露出来点儿,当花钱买开心了,一旦惹她不高兴,院门一关,嫁妆一锁,饿死那帮丫挺的。 霄月姑娘性格软懦,私下是个甜姐儿,对外像个软包,嫁个样样齐全,处处强势的夫家,难免挑她相貌毛病,倒不如找个好捏好掐的~~ 不过!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霄月姑娘那个性格——不爱跟人争端,遇事不说话,逢难就想躲~~ 要把日子过好,挺难的。 总不能奢望凡遇都是好人,入眼皆是鲜花吧。 柳三喜心里想着,面上没说什么,只拉着大姐和石霄月出了屋,给她们倒了酒,言语逗她们开心。 石霄月心里大概也有些闷,把两壶石蜜酒全喝了。 她醉了。 小宴结束,她离开时,熊桢把她背起来,柳长安担心地看着她,抬手摸着她滚烫的脸儿,沉声道:“熊大哥,我看霄月醉得厉害,你又要赶车。” “我和我爹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熊桢垂头沉声。 他背石霄月背得很稳。 双臂托着她的小腿,拳头紧紧握着,不曾沾碰她的身体。 “但是她醉了,你一个男人,怎么好照顾她?”柳长安蹙了蹙眉。 心里十分犹豫。 霄月和熊桢,彼此应该是‘郎有情、妾有意’,只是碍着身份地位,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没捅破那张纸儿罢了。 眼下霄月醉了,是无心的?是故意的?有没有想法要戳破? 她和她爹去送?是不是有点没眼色了啊? 但是,霄月刚刚说了要订亲,看着也像认命了,万一现在是冲动~~ 他俩,就是戳破窗户纸儿,也不好在一块啊! 第144章 柳修,你该死! 柳长安陷入深深的犹豫里。 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下,再深的爱恋,也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就像她和太子殿下…… 她其实很清楚,太子殿下对她有意思,而她,也并非完全无情,只是,发现彼此心意的瞬间,就被巨大的门户之差击败了。 太子殿下——想来也是一样的。 否则,怎会一言不发呢? 熊桢甚至不如她。 她好歹有个‘隐藏身份’,熊桢却是实打实的侍卫。 她和太子! 熊桢和霄月! 虽然近在咫尺,实则远隔天涯。 “熊侍卫,我还是陪着你们吧……” 柳长安抬眸看着他们,笑容有些苦涩。 熊桢面无表情,沉默很久。 半晌! “好,多谢柳姑娘了。” 他闷声点头。 柳长安找了柳来顺,父女俩一块上了石家的马车。 柳来顺和熊桢坐在车辕上,沉默挥鞭,柳长安扶着石霄月在车厢里,她用打湿的帕子轻轻擦拭着石霄月的额头。 小姑娘喝得面红耳赤,一呼一吸,都是酒气。 她脸颊上胎记,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两人沉默着。 好半天。 石霄月突然撅了撅嘴,眼睑半睁,眸里似有泪意,又似有笑意。 —— 把石霄月送回齐国公府,柳家父女回了聚宁巷子。 彼时,柳艾氏、柳旺儿和柳三喜正在收拾‘残局’。 柳家父女见状赶紧上手帮忙…… 今儿她家宴请的,足有三十多个客人,五桌席面儿,柳家母女三人归整着剩饭剩菜,洗刷扫打,柳来顺和柳旺儿则是扛着借来的桌凳板凳,送还邻居们,再一一道谢。 “明儿我去圆坛寺,多放下些银子,再施舍两天素斋!” 柳艾氏笑言,眉眼含笑。 涮碗涮得都起劲儿。 “娘,你手里银子够吗?”柳长安侧头问。 柳艾氏就道:“够的够的,旺儿中了进士之后,有好多商人送了贺礼过来,章先生说,那都是惯例,商户给的平安钱,不需要还礼。” 柳长安叮嘱,“娘攒着吧,咱们很快就要赎身了。” “放心,我晓得,咱家的赎身银,我是单独放着的。”柳艾氏弯弯眉眼。 以她对小姐的了解,她家想赎身,小姐不会收她们的银子,甚至会有额外的赏赐,但……小姐不收是恩典,她们不能不准备。 “娘,我这些日子四处做小买卖,攒了三十二两七钱,到时我的赎身银是多少?你告诉我,我自己给!”柳三喜蹲在灶前,闻言,突然仰头。 柳艾氏一怔,片刻,笑骂着用沾水的水弹她,“小丫头,跟你娘老子讲究这个,你那点银子,辛辛苦苦赚的,就好好攒下,日后留着家嫁妆吧~” “攒,我肯定是要攒的,可赎身银子不一样,我要自己给。”柳三喜梗着小脖子,下生睁眼的第一刻,她就是个奴才,哪怕没进府伺候主子,可低人一等,任人生死的日子,她不愿意过。 赎身!她自己挣钱,自己给。 自此,也能光明正大,自称‘良民’了。 “好,哎,我的孩儿们都有志气。”柳艾氏眼睛一红,旋即,又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看着院里忙忙碌碌的相公和儿子,又瞅瞅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儿。 “咱们家的日子啊,真是越过越好了。” 仿佛梦境般。 怎么那么美呢! —— 圆月高悬,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柳长安被容翠叫回府里。 “我本来想着,多让你休几天,好好陪陪青梅他们,只是,今儿我要回承恩公府,知念又传信儿说想你,就叫你过来问问,你陪我回家去吗?” 宋氏笑眉笑眼,目光慈祥。 她用的字眼儿…… 回家去! 她是认定了,承恩公府是她和柳长安的‘家’了。 宁国公府!!不配!! “自然是要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宋老太太看她时的眼神,柳长安赶紧应声,“我也想跟大姑娘道声‘喜’,在亲自给世子爷磕个头,谢过他对旺儿的教导。” “都是应当的,磕什么头啊!” 宋氏轻笑应允。 两人前往荣喜院,先跟莱老太太告了个辞! 莱老太太没见她们。 倒不是想为难宋氏,而是……她如今看见柳长安就头疼。 派了丫鬟出来应付几句,宋氏和柳长安顺利坐上了前往承恩公府的马车,车夫挥鞭,一路无话,她们很快到了地方。 进得府里,自然前往正院。 迈进门槛,宋氏一眼看见了亲爹,承恩公宋宾。 老头儿面色疲惫,鬓边都是白发。 明明他出征之前,还是红光满脸,满头黑丝,精神抖擞的模样,短短三年间,竟然老了这么多! 是因为她吗? “爹,女儿不孝啊,都能当祖母的人了,还要您和娘操心,我,我真是没有,爹,爹,对不起啊……”宋氏悲声,扑到宋宾脚下,抱着老父,失声痛哭,“对不起,我当初没听你们的,呜呜呜,我看错了柳修!!” “我后悔了,爹,我好后悔!!”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什么?你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是爹娘的女儿。”宋宾蹲身,半扶半抱,把女儿搀起来,伸出粗糙的双手,糊乱替她抹着眼泪,口中叹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当爹娘的不都是这样吗?” “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当年你看中柳修,我和你娘也没反应啊,是我们看错了,一起看错了,错了就改,爹和娘帮你。” “别哭了,快别哭了。” “呜呜呜!!”宋氏的泪眼朦胧,被老父手忙脚乱地哄着,她好像回到了闺阁时,无论多大的委屈,天大的麻烦,只要和父亲撒娇倾诉就好,就不用怕~ “爹,柳修欺负我!” “他欺负我!” 她脱口而出。 “爹知道了,爹听见了,咱们不委屈,爹替你报仇,爹饶不了他!”宋宾心里一哽,老泪纵横。 他的女儿啊! 他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女儿啊。 柳修!! 柳修!!你该死!!! 宋宾眼里快恨出血来了。 第145章 你看她,像吗? 宋宾搀着女儿的胳膊,温声哄她。 宋氏慢慢收了眼泪,激动的情绪也缓解了,她很不好意思地垂着脸儿,口中呐呐道:“爹,娘,女儿,呜呜呜,女儿失礼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扑到父亲怀里,哭得像个稚童般。 真,真是丢人啊。 “你啊,爹娘面前,讲究那个做什么?”宋老太太叹笑,拉过女儿,引着她坐下。 萧绰背手而立,微微垂眸。 心里…… 半是感慨,半又有些羡慕。 他从小到大,从不曾在英武帝那里,享过半分父子之情。 温言慰语半分都无,相处之间,皆是钩心斗角。 “姨母真情流露,无需介怀。”他淡声道。 那边,女儿被老妻拉走了,宋宾握了握拳,侧头,虎目仿佛无意间,扫过了柳长安的脸。 那个鹅蛋脸儿,杏眼圆圆的小姑娘,满眼担忧地看着女儿。 宋宾本能地伸出大手,摸了一把自己被塞北风霜,吹得糙皮肉厚,黝黑泛光的脸颊。 鹅蛋型的。 的确是像啊。 他默默垂了垂脸儿,状若无事地别开眼睛,瞅了一下孙女。 宋知念心里咯噎一声,暗道:长安姑娘,难道真是祖父的‘沧海遗珠’?怪了,真有‘天上掉下个小姑姑’? 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的? 宋知念眼神一飘,见宋老太太的视线,刚好停留在柳长安脸上,神色是……嗯,怜惜里带着些慈爱~~ 哦! 一点愤愤都没有吗? 祖母心好大,额,好开阔啊!! 不过,要是祖父真承认了,那长安姑姑,咳咳,姑娘的确是可怜的,好好的公府小姐,居然成了奴婢,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宋知念心里感慨着,完全没想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奇怪的思维,但是,无比巧合的,过程全错,结局对了。 她在祖父的眼神暗示下,上前拉起了柳长安的手,“长安姑娘,我可有日子没见你了,听我爹说,你弟弟中了进士?快,咱们去我院里,你跟我说说!” 柳长安不放心地看了宋氏一眼,也明白人家有正事要谈,便笑着对宋知念应了声,“是,大姑娘。” 旋即,又给宋宾和宋老太太告罪,随后,便跟着宋知念走了。 下人们簇拥着两人,来到了宋知念的院子。 自有丫鬟上前,端茶上点心。 两人坐定,随意闲聊了几句。 宋知念问了几句柳旺儿的事儿和科举的热闹,柳长安一一答了,又认真感激了宋知念亲爹,宋世子的教导~~ 你来我往,客套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宋知念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仿佛随口般问起了正事。 她围绕着柳长安是柳家养女的事儿,开始问起。 柳家夫妻什么时候捡的长安姑娘啊?捡的时候,身上有没有什么小被子?小玉佩之类的啊?捡完了再没再附近找找? 等等,等等! 柳长安听她问这个,心里一悸,宋老太太那双精光四溢的眼神,飞快在她脑海里掠过! 她咬了咬唇,好像没听出宋知念的深意般~ 宋知念随口问,她就随口答。 认认真真地把她知道的全都说了。 宋知念眼眸垂下,微微沉吟,片刻,又扬起笑脸,把话题转开,谈起旁的事儿。 柳长安也顺从她,嘻嘻哈哈应答着。 后来,她还求了宋知念,带她去见宋世子,真挚地替柳旺儿给他道谢。 她想磕头来着,宋世子拦了她~ 时间匆匆流逝。 正院那边,像是谈出了结果,宋氏红着眼睛来找她,说要留在承恩公府住几天。 柳长安又派遣下人,回宁国公府报信儿,自己陪着宋氏歇下。 她自己没睡。 反倒披上寝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柳梢上的圆月,心里默默想着…… 第二次了。 宋知念试探她,问起她被捡的事儿。 而且,这回比上次问得更详细,更深入~~ 承恩公府是不是开始查她的身世了?她们肯定怀疑了,要不然,试探她做什么? 前世她的身份被揭穿,也是承恩公府查的,那时,宋家明明都落魄了,却依然查出了她的底细,拆穿了她和柳清如的身份,今生,宋家平安无事,应该会查得更快吧? 而且,既然她们卖了。 那…… 她就不用管了吧。 嘻嘻,躺赢了! 面对圆月,柳长安扬了扬眉,杏眼儿笑得弯弯的。 —— 承恩公府,正院。 宋宾盘膝坐在罗汉榻里,仰头看着大外孙儿。 萧绰背手沉声,“……外祖父既然觉得无事,那孤的人,就动手了。” “善。”宋宾点头应下,旋即,又叹了声道:“殿下,兰娘是我的女儿,她的事,本该我来打理,只是,我刚从边关回来,人手不顺。”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占。” “得托给你了。” “外祖父客气了,姨母是母后的亲妹妹,待孤极好,孤为她奔波,也是理所当然,况且,柳修诬陷承恩公府,是为了燕王。” 萧绰沉声,面上掠过一丝歉意,他道:“外祖父和小姨母受难,也是被孤牵连的。” “快别那么说,殿下,皇后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外孙,有些算计都是难免的……” 东宫国储。 夺嫡之争。 阴谋诡计很正常啊! 从他大女儿做上皇后,又生了儿子,宋宾心里就有准备了。 要么全家平步青云,做一朝天子外家。 要么全族满门落魄,通通的不得好死。 “行了,你们祖孙俩互相谦虚着做什么?要不要面对面鞠躬啊!”一旁,宋老太太笑着打趣两句,旋即,又看了眼天色,“殿下,时辰不早了,别跟你外祖父扯皮,回去歇歇吧。” 燕王虎视眈眈,朝堂之上,争权争得厉害,英武帝严重偏心。 太子应对得很艰难。 眼圈儿都黑了。 老太太也是心疼外孙子。 “也好,孤就先回去了,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早些歇着吧。”萧绰领了老太太的好意,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旋即,转身离开了。 宋老太太把他送出门,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院儿后。 这才回来。 老两口坐在灯前,彼此无语。 好半晌…… 宋老太太突然出声,“老头子,你今儿看见了吧?” 第146章 柳文柏拍案而起 宋老太太突兀说出来这一句。 宋宾…… 懂了。 “我看见了!”他回答。 嘴角咧得很大。 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神情。 好像牙疼。 “你看着,像不像?”宋老太太又问。 宋宾,“像啊!!怎么不像呢?” “不像我至于难受吗?” “行了,老婆子,你痛快告诉我,你查到什么了?” 他咧着嘴,直嘬牙花子,面上表现得风轻云淡。 实则…… 胸口沸腾着无边的怒火。 妈的!! 柳修!!!那个活王八,换了他的外孙子不够,又换他的外孙女!!! 没完没了啊!! 他小女儿犯天条了,捅了渣子窝了!!! 一共生了三个孩子,让人家换走了三分之二!! 能不能过? 不能过快点和离!! 他气得两腮鼓鼓,眼里冒火。 原本自家老婆子跟他说,清如可能也不是兰娘生的,是被调换过的……他心里就信了一半,毕竟没有铁证。 老婆子能拿出的,基本都是‘巧合’和猜测。 虽然说那个‘巧合’太多了,难免引人怀疑,但是,没有铁证,就说清如不是兰娘的孩子,听着多少有点不够严谨。 可如今…… 亲眼看见了柳长安,看见了那张跟他一模一样的鹅蛋脸儿!! 宋宾终于明白,自家老婆子为什么那么笃定了!! “有没有什么线索?”他握紧拳头,竭尽全力地压抑心头怒火。 “有!”宋老太太沉声,表情也不太好看,她道:“我查到了当年给兰娘和莱氏接生的产婆。” “嗯?兰娘和柳修那个妾,用的是一个产婆?”宋宾拧眉,“她俩不是同天生产吗?” “是同天,但却不是同时。”宋老太太摇头,“莱氏比兰娘早生了两个时辰,但是孩子落地而亡,随后,兰娘受惊早产,宁国公府来不及请产婆,就用了给莱氏接生的那个。” “那产婆是宁国公府的家生子,夫家姓华。” “落地而亡?”宋宾拧眉,“我记得,你曾说过,那孩子的坟墓是空的?” “不错。”宋老太太颌首。 “那就是华产婆先给莱氏接生,生了个女儿出来,直接报了夭折,没人来得及看尸体,兰娘就早产了,华产婆被带去给她接生,然后换了孩子?” 宋宾猜测,“我记得,莱氏是莱老太太的娘家人,兰娘身体不适时,她曾经管过宁国公府一段日子,应该能收服几个仆人~” “但,如果真是华产婆她们动的手脚,为什么柳长安会被扔到宴河边啊?” “不是应该直接把她掐死,充做莱氏那个‘落地而亡’的孩子,那样更妥当啊!” “这,我也猜不透。”宋老太太叹息。 宋宾沉默,沉吟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问,“那你查到什么了?” “华产婆全家都死光了,就在她给莱氏和兰娘接生后的半年后,她家起无端起了大火,十几口子全烧死了,就剩下一个刚出生的小孙女。”宋老太太顿声,又补充道:“如今,那个孩子在莱氏院里伺候。” 宋宾脸色凝重,眉宇间的怒意,越来越旺盛。 宋老太太接着道:“那孩子,莱氏给她起名叫‘小红’,我派人监视着她,发现最近三、五年里,有人偷偷跟她接触。” “那人来时不定,有时三、五天见她一回,有时半年都不出现,我派出的人花了大力气,找到她们偷偷见面时,喝过羊杂汤的小摊子,让那摊主口述,画了画像,又让兰娘身边的人看了!” 她顿声,片刻,长长一叹,“那人正是华产婆。” “哦?那老东西没死?”宋宾狠声,冷冷一笑,“真能活啊。” “祸害遗千年。”宋老太太嗤声,眸光冷冽,她道:“我本想利用小红抓她,可是,最近大半年,华产婆不再出现,线索断了……” “交给我吧。”宋宾闻言,立刻说着,旋即又笑道:“你手下的人有点嫩了,都查到这个地步,那产婆子的孙女在手,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真是,啧啧啧,无用。” “你这老头子,我手下的都是些家丁侍卫,没经过风浪,哪像你的心腹,全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斥候,你拿他们跟我的手下比?”宋老太太拧眉,恼声斥他,“你个老不羞。” “成成成,比不过我就要生气。” “我不敢惹你!” 宋宾缩了缩脖子,做出怪样。 宋老太太直接气笑了,伸手狠狠拍打他。 眼里那抹自责和痛苦,渐渐消失了。 宋宾见状,总算放下了心,任由老婆子拍打几下出了气,他才道:“华产婆的下落,我来查,就是她钻进地缝里,我也能给她挖出来。” “你放心吧。” “嗯。”宋老太太应声,表情带着些犹豫,半晌,她问了一句,“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兰娘和殿下?” 调查到这个地步,长安是他们家孩子的事儿,已经有七、八成的准了。 但她还在做丫鬟。 兰娘也是茫然无知。 怎么都要说一声吧? “暂时……不要吧!”宋宾思量片刻,艰难摇了摇头,“没有十成十的准,就不要说,万一不是,到坏了兰娘和清如的感情。” “兰娘跟她母女做了几十年,也不差那么几天。” “况且,柳文柏和余儿,已经让兰娘受了刺激,她能装成若无其事,跟柳修相处,我都够吃惊了,再加个长安!” 宋宾顿声,深深叹气,“我怕她直接疯了,跟柳修拼命去。” “罢了罢了,就委屈长安几天,等兰娘和离,再认她回来吧。” “如果,她真是我们外孙女的话!” “那就听你的吧。”宋老太太想起倒霉的女儿和…… 更加倒霉的外孙子、外孙女,心里也是难受,默默应下后,便不再说话。 老两口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萧绰跟老两口打了招呼,率先离开承恩公府,回去仔细布置了一番~ 他把‘柳文瑞知道真相了,并且一直没放弃调查证据’的事儿,透露给了柳文柏。 一直因为没参加成科举颓废着柳文柏,直接拍案而起~~ “什么??” 第147章 哥,你要带我到哪去? 柳文柏不敢置信的看着小厮,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他的呼吸急促,仿佛抽风般。 “你再说一遍??” “你看见什么了?” 他咆哮着,一把拽住小厮的领子。 “世,世子爷,奴才瞧见杏花坡的府外,二,二少爷偷偷窥视!!”小厮直打哆嗦,声音发颤,“奴才怕看错了,私自买通了二少爷的屋里人,她们说,二少爷最近喜怒无常,偶尔喝醉酒,泄露了几句,说什么‘他,他马上要当世子爷了’……” 柳文柏面色凶煞。 小厮噎住,咽了口吐沫,心胆发寒,“他,他还说了,说了……” “什么?”柳文柏咬牙。 小厮脸色发白,语调都透着虚,“世子爷,二少爷说,说‘奸生子也配压在他头上’……” “放屁!!!!” “狗杀才!!”柳文柏暴喝一声,猛然使力,把小厮扔到地上! 小厮‘扑通’跪地,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柳文瑞,你怎么敢!!你,你个无用纨绔!!软弱废物生的小废物,你能悠然做个少爷?都是因为我!!” “你敢,你敢!!” 柳文柏厉声斥骂,脸色胀红,仿佛气急败坏,实则…… 他的眼里,流露着深刻的恐惧!! 柳文瑞跟萧娆不一样,后者仅仅是个丫鬟,区区奴婢罢了,她就算察觉出什么,九成不敢随意乱说。 哪怕说了,也很难有人相信她,善后也容易。 况且,他和柳长安没有利益关系,那狗奴才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揭穿,这也是他暗杀一次没成功,就放弃的根本原因。 但柳文瑞不一样。 他们同为嫡子,他要是‘下去了’,柳文瑞是可以取他而代之的! 为此,他一直警惕着柳文瑞,柳文瑞也有所察觉,非常乖觉,从不惹他半分,结果,结果…… “他必要死!” 柳文瑞一日不死,那索喉之剑,时时勒在他柳文柏脖子上。 他紧紧握拳,垂着眼帘,半晌,突然深深吸了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慢慢地平静下来,“扫红!” “世,世子爷,奴才在!” 被扔到一边的厮扫红,闻言膝行上前,“世子爷有何吩咐?您,您……” “文瑞没有查觉你调查他了吧?”柳文柏淡声。 “回世子爷,奴才做事很小心,二少爷应该不是,但是,但是……”扫红顿心,小心翼翼的道:“二少爷屋里那个通房,奴才虽然给了她们银子,也不敢保证她的嘴严不严?” “可能十天半个月的,或是,或是……” 三、五日,她们就泄露了。 扫红言未尽,意已传。 逼着柳文柏出手。 “废物!”柳文柏抬腿踢了他一脚,厉声骂道。 “奴才有罪!”扫红赶紧磕头。 柳文柏眉眼下垂,双手握拳,急急再屋里来回走动,他想做个天衣无缝的局,柳文瑞死成意外,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然而…… 没有时间了。 柳文瑞那些通房,谁知道她们的嘴什么时候歪一下? 不能等柳文瑞出手。 他得先下手为强! 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得抢在柳文瑞前面…… “扫红,你去畅音阁,就说……我心里烦闷,想出去散散心,邀请二少爷陪我出城,去……”柳文柏顿声,冷眸转了转,“去圆坛寺!” “今日下午末时,我去找他,同他一起出府。” “是!”扫红应声,没敢多问什么,膝行下跪,他飞快出了积善堂,先跑到畅音阁,找到柳文瑞把事一说。 柳文瑞心里有些疑惑,但现下两人,还是‘兄弟情深’呢,自然不会拒绝。 “你回去跟大哥说,我等着他!” 柳文瑞欣然应允。 “是,二少爷。”扫红点头哈腰,躬身离去。 出了畅音阁,回去复命,路过花园里,跟一个洒扫的婆子擦肩而过。 扫红把她手掌里,塞了个纸条,随后,仿若无事地跑远了。 洒扫婆子浑若未知,把活干完了,脚步蹒跚地离去…… 她换了套衣服,直奔春梨院。 很快,萧绰拿到了那纸条,展开一看,“去承恩公府一趟,就说成了,让他们出来吧。” “另外,柳修那里的人也动一动。” “大戏该开场了。” 他淡声吩咐,眸光嘲讽。 “是!”一旁,尹子阳应声,转身离去做事了。 末时初刻,柳文柏带着两个下人,来到畅音阁,彼时,柳文瑞早已经准备好了,看见他后,兄弟俩欢声笑语,‘情深似海’那个样子,好像多年少没见过似的。 他们两人…… “大哥,你心情不好,怎么不早跟弟弟说啊?弟弟最擅长吃喝玩乐了,京城有什么好玩好耍的地方,弟弟知道得一清二楚。” “到寺庙有什么意思?走走走,弟弟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柳文瑞满脸关心。 “不了,文瑞,大哥总觉得,这回是运气不好,可能是犯了小人,去寺庙拜拜,去去晦气,你那些绝好的地方,日后,日后在陪大哥去!” “知道你这么关心我,大哥心里烫贴多了。” 柳文柏叹声,脸上是罕见温和 “成成成,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开心就好!” 柳文瑞奉承。 兄弟俩…… 仿佛情深。 他们并肩而行来到二门口,也没坐车,而是直接骑上马,两骑并立,挥鞭出城。 骑马比坐车快得多,大概两刻钟的功夫,他们已经出了城,沿着笔直官道前行,他们向圆坛寺的方向奔去。 柳文瑞带着贴身小厮引泉。 柳文柏…… 带了两个侍卫。 都是膀大腰圆,满面横肉之人,柳文瑞没见过,但也没往心里去,他是万万没想到,柳文柏会察觉出什么? 毕竟,当他把所有事都调查清楚之后,已经把‘后路’都扫干净,再没任何动作了。 他哪知道,萧绰的人收买了扫红,直接给他来了个‘无中生事’呢?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圆坛寺……附近的杏花坡。 柳文柏突然停住,踩蹬下马。 两个侍卫也勒住缰绳,把马停到了柳文瑞前面。 柳文瑞见状,只能停住,翻身下马,拧眉问道:“大哥,没到地方了?怎么停了?” 第148章 这是你的取死之道 柳文瑞握着缰绳,站在马旁,拧眉看着柳文柏和…… 两个膀大腰圆,大腿比他腰都粗的陌生侍卫。 三人缓缓靠近。 柳文瑞:…… 莫名的,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些不安。 “那个,大哥,我们不是去圆坛寺吗?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别停下来了啊!”他口中呐呐,眼珠子乱转。 柳文柏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 杏花坡外,一处无名高岭。 宋氏远远看着‘兄弟对峙’,她紧张地咬着唇,浑身哆嗦,声音细小尖锐,“爹,娘,不,不会有事吧?” “柳文柏那个畜生,把文瑞带到这种荒凉的地方,他,他是不是要……” 杀人灭口啊。 远不着村,近不着店,渺无人烟之处,多适合杀人埋尸啊。 埋了都找不到! “额,兰娘,这个吧,嘶~~”宋宾讪笑着,满脸尴尬地伸手挠头。 是啊! 柳文柏肯定是要杀文瑞的。 那个,他们要的就是‘凶杀现场’,否则,为什么要泄露消息?特别引来‘兄弟残杀’的局呢! 就是想让柳修无话可说,乖乖和离,舍儿弃女啊。 他不言语。 杏花坡里,柳文柏已经带着两个侍卫,越发逼近柳文瑞。 侍卫把刀都抽出来了。 宋氏眼睛蓦然瞪圆,呼吸急促,转身急急拉住宋老太太的手,“娘!!娘!!我怎么看着不对劲儿了,我们,我们得去救文瑞啊,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说好了,就是,就是假装受伤吗?” 打断腿,假做治不好而已啊。 做什么动刀动枪的呢? “兰娘,你不用担心,文瑞不会有事的,自然会有阻止柳文柏,我和你爹都是看好的……”宋老太太反手握住女儿,沉声安慰她。 她、老头子和太子殿下,虽然口口声声‘利用’文瑞,让他冒险,然而,那孩子可能是兰娘养在身边,唯一的亲生孩子,是他们的亲外孙~ 他们哪会真的让他有危险呢? 自然是算好了所有。 “殿下,那活畜生来了吗?”宋老太太转头,沉声问。 萧绰闻言颔首。 “老太太,您仔细看,就那两株杏花树后面,就是柳修……还有曲秋彤呢。” “她也来了!” 柳长安扶着宋氏,杏眼盈盈,伸手指向右前方不远处,两道鬼鬼祟祟,藏在树后的人影儿。 一个青袍长巾,一个富贵逼人。 正是柳修和曲秋彤那对狗男女。 “在哪呢?”宋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她顺着柳长安指的方向,眯眼张望,好半晌,隐隐约约瞅见两个人。 胳膊挽着胳膊~ 很亲近呢。 “不要个脸!”她狠声诅咒。 宋氏:…… 她眼睁睁看着,两个侍卫的刀奔着儿子去了!! 哪里顾得上丈夫啊? 莫说丈夫是跟外室,胳膊挽胳膊藏在树后,就是他们直接原地‘白日宣淫’,都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娘,爹,文瑞他,他,我们,我们……你们先别骂了啊!!” 她急得额头冒汗,顾不得许久,抬步往前走。 “夫人,您稍等!”柳长安拉住她。 宋氏愕然,回头急切想要说话。 一旁,萧绰扫了眼柳修和曲秋彤的动作,突然出声,“外祖父、外祖母,我们……也是时候‘路过’一下了!” 宋宾和宋老太太一怔,把视线从狗男女身上移开,转向‘兄弟情深’!! 两人已经开始拔刀相向‘你追我赶’了! 具体就是…… 柳文瑞发现情况不对,相当快速,拔腿就跑,两个侍卫围追堵截,阻止柳文瑞上马! 柳文柏亲自下场,拔出柄短剑,追杀上去。 局面看着紧急的同时,又有些滑稽。 宋氏见状,大惊失色,匆匆往下跑。 萧绰一行人,这次没阻拦她,反而跟着她向前…… 柳长安余光扫过,刚好看见柳修愕然从树后出来,曲秋彤一个没拦住。 他窜向兄弟两人。 也对! 哪怕养废了,柳文瑞总是柳修的骨血,不想让他抢‘真爱之子’的风头,不代表不在乎他的性命! 不管多恶毒的人,身为父亲,不会想看见手足相残的,但是,但是…… 她想见啊。 柳文柏努力吧,跑快些,赶紧把那个色中邪魔捅死!! 柳长安杏眸暗了暗。 那边,杏花坡外,两个侍卫已经把柳文瑞左右夹住,柳文柏喘着粗气,手握短刀,直逼弟弟的脖子。 “哥,大哥,我的亲哥啊,你这是干什么?别跟我开玩笑,那,那刀是开刃的,不要拿着乱比画,会出人命的!” 柳文瑞惊骇欲绝,叽哇喊叫,又转头大骂,“你们两个狗奴才,松开我,快点松开我!” “我是府里少爷啊,你们怎么敢这样冒犯!” “放手!” 他瞠目欲裂地斥责。 两个侍卫充耳不闻,目不斜视。 他们…… 其实是曲家世仆之后,乔装换名,被曲秋彤送到儿子身边使唤的。 柳修都支使不动他们,更何况柳文瑞的! “二弟,别挣扎了,今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你的!”柳文柏冷声,眼神闪烁着。 短剑抵住柳文瑞的脖子。 一抹血印浮现。 他蓦然滞住,脸上流露出些许狰狞。 亲手杀人,尤其是杀血亲弟弟,哪怕是个异母的,同样有很大压力,柳文柏表情扭曲,牙关咬得‘嘎嘎’直响。 他把剑狠狠往下压。 柳文瑞感觉脖子上一片剧痛,鲜血泊泊流下,惊骇疼痛之下,浑身迸发出力量,他双手死死握住柳文柏的手挽,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为,为什么??” 好端端的,因何杀人? 柳文柏手背被柳文瑞抓得鲜血淋漓,眼珠充血,他恨声:“怪你痴心妄想,竟然敢打探我的身份?窥视我的位置!!” “我是国公府的世子!” “唯一的!!” “未来会继承父亲爵位的,只有我一人,谁敢妨碍我,我就让谁去死!!” “柳文瑞,你敢调查我,就是你的取死之道!!” 柳文柏低喝,眼里暴出骇人杀意。 他双膀用力,胳膊上青筋暴出,短刃狠狠下压,眼看就要把柳文瑞的脖子切成两半之时…… 第149章 虎毒不食子 柳文瑞脖子上喷出的血,把衣襟都染红了。 剧痛和失血过多,让他眼前发黑,双手发软,几乎快要抵不住短剑之时…… 萧绰一行人刚刚下了高坡。 宋氏瞠目欲裂,眼泪滴落,想要放声尖叫阻止。 宋老太太一把捂住她的嘴。 柳长安:…… 她心里的小恶魔,冲破体恤宋氏的心情,摇旗替柳文柏呐喊。 杀杀杀杀杀,杀了他,跺他脖子,一刀两断,不要留情。 快点动手,好让我们抓个正着!! 柳长安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替柳文柏紧张。 然而,时事从来不以人意而转换。 柳文柏手里的短刀,眼看着就要把柳文瑞剁成两截时,突然,他耳边传来一个怒极暴喝,“畜生,你对你弟弟干什么呢?” 旋即,就是一股大力,直接踹中他的肋骨。 ‘呯’的一声。 剧痛袭来。 柳文柏眼前疼得冒出金星,‘啊’声惨叫,身子歪倒,摔在地上。 短剑也扔出去了。 “咳咳咳咳~~”柳文瑞双手护着鲜血淋漓的脖子,踉跄爬起来,逃出生天。 他眼睛向上翻,口中喘着粗气,鬼哭狼嚎的往前奔,边跑边喊,“爹,爹,咳咳咳,你救救我,大哥疯了,他要杀我?呜呜呜……” 几步来到突然出现的人影身边,他无力跪倒,抓住那人的衣摆哭诉,“救我,爹,爹啊!” “文瑞!!”那人——毫无疑问就是柳修,他面色铁青,狠狠拧眉,弯腰握住二儿子的手腕,把他扶起来,侧头咆哮斥道:“柳文柏,你是畜生吗?” “你敢杀你亲弟弟!!!” 柳文柏瞳孔收缩,手里紧紧握着短剑。 柳修冷冷瞪他,旋即,又看向二儿子,“文瑞,这是怎么回事?你和你大哥,他为何要如此……” “我,我不知道啊!爹!”柳文瑞捂着脖子,虽然满手鲜血,显然没露太重的伤,都是皮肉之痛,他目光恐惧,猥琐塌肩,缩在柳修身后,呜咽道:“哥,咳咳,哥说他今天心情不好,要我陪他去圆坛寺散心,我,我就出来了,结果,刚到杏花坡,他就下马,让侍卫抓着我,用刀割我的喉……” “爹,我,我不知道哪里得罪大哥,他居然要杀我!” “爹,你得给我做主啊!” 他抓着柳修的衣摆,痛哭流涕。 柳修骇然,越发生气了,他怒吼道:“柳文柏,怎么回事?” “解释!!” 柳文柏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凶狠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柳文瑞的脖子。 好像是盯着猎物的狼,咧着血盆大口,呲出獠牙。 彼时,曲秋彤也默默靠上前,只是,妙目看着柳文瑞,轻轻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你,你……我,我,你真是,好端端的你要杀兄弟,我都不知拿你怎么办好了!!”柳修抬手,到底没舍得打最疼爱的儿子,只是回头看看柳文瑞,沉声道:“文瑞,你受了伤,爹先带你回府找个大夫!” 说罢,就要带他走。 一旁,柳文柏突然上前,一把拽住柳文瑞的胳膊,狠狠将他从柳修身边扯出来。 ‘呯’。 柳文瑞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柳修愕然,大声斥道:“你干什么?” “爹,不能让他走!”柳文柏咬牙,眼神凶猛忐忑,“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什么?”柳修一怔,没反应过来。 “他知道我不是宋氏的亲生儿子,我和柳余是调换的了!!”柳文柏冷声,充满杀气的眼神,始终盯着柳文瑞。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 “柳文瑞,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但是,他调查了杏花坡,娘的处住,他口口声声称呼我‘奸生子’!” “爹,他什么都知道了,不能放他回去!” “他会告诉宋氏,告诉承恩公府!!” “我们这些年的谋算,就毁于一旦,儿子的前程和未来都没了!” “这,这……”柳修心里大悸,脸上表情像是见了鬼,他瞪着眼睛,瞠目结舌地看向二儿子,“文瑞,你……” “你真的知道了?” “爹,我,我……”柳文瑞狼狈地坐直身子,双手撑地,本能向后爬行着,口中呐呐回避。 但见他闪烁的眼神就能明白。 柳文柏所言属实。 “你,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柳修一眼便明白了,狠狠跺脚,旋即,又恼声骂大儿子,“文瑞就是知道了,你也不能杀他啊!” “他是你亲弟弟!” “同父异母的弟弟罢了!”柳文柏冷声,向前两步,拦住柳文瑞爬行的路线,他道:“爹,不杀他,你能保证他什么都不说吗?” “他野心勃勃,窥视我的世子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知道能把我拉下地狱的消息,他会守口如瓶?”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爹,他必须死!” “可是,可是……”柳修颤声,游离看着两个儿子。 柳文柏是他的真爱所生,文采出众,是宁国公府未来辉煌的希望,但是柳文瑞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虎毒不食子。 他明面儿上,就两个儿子啊。 柳余双腿尽废,他也不打算让个残废成亲,留下‘后患’,那能给他传承骨血,延续后代的,就两个孩子。 要,要杀吗? “老爷,你别忘了,我们的大业啊!”一旁,曲秋彤眼见事情到了这个步地,也无需她隐藏什么。 她妙目流露狠毒,莲步上前,轻声细语,“为了王爷,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宁国公府世代永传,我们已经牺牲那么多。” “我的儿子,我的文柏,甚至都不能在我膝下长大,我忍了母子别离之苦!” “老爷会好好保护他,养育他的!” “你不能食言啊。” 她挽住柳修的胳膊,语带泣意。 柳修被困住了。 曲秋彤见状,眼神示意儿子,快些动手。 柳文柏心领神会,握着短剑上前,朝柳文瑞扎去。 “啊啊啊!!爹,救我,你不能这样啊!!我是你亲儿子啊,爹……”柳文瑞放声尖叫,转身要跑。 只是,他一个纨绔,又受了伤,怎么跑得过柳文柏?两步被追上,拽住肩膀,柳文柏的刀,眼看冲他后背扎去了。 一块从远处飞来的石子,‘啪’的一声,重重打在柳文柏的手腕上。 第150章 快住手,柳修要被打死了! 石子足有男人拳头那么大。 夹杂着厉声,极快极重,打在柳文柏的手腕上,瞬间,他面容扭曲,‘嗷’的一声,短刀脱手飞出。 他急急握住疼得像断掉般的腕子,眼角泪光都冒出来了。 “谁?” 柳修暴喝,侧头大声,转身去看。 四下无人。 什么都没有!! 仿佛那块巨大石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般。 看着朗朗日光,青天白日,柳修心里的不安逐渐加重。 他头皮开始发麻。 “是谁?装神弄鬼的?见不得人吗?”曲秋彤急急四顾环视,从坡上一处巨石后,看见了一片降紫色衣摆。 她眼光一亮,指着那处,高声喝道:“我看你了,别躲躲藏藏的,你给我出来。” “出来就出来!” 一声带着怒火的粗劣男声响起。 柳修、柳文柏和柳文瑞同时一愣。 他们流露出了截然不同的情绪。 柳文瑞一副‘得救了’的模样,连滚带爬地往那处跑。 柳修和柳文柏的表现却像是晴天遭雷劈,见了活鬼一般。 “是,是,是,是……”柳修颤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像是被巨大的手掐住了。 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灵。 “是什么?”巨石之后,宋宾转出身影。 然后…… 柳家三人、曲秋彤、以及那两个侍卫,眼睁睁地看着巨石后,一步一步,一个一个出来了好多个人。 “岳、岳母?” “殿、殿下?” “舅兄?” “兰,兰,兰,兰,兰娘!!” 和和和和一个小丫头。 还有侍卫! “你们怎么会?” 柳修愕然,脱口而出,浑身上下全是虚软。 柳文柏直接僵在原地,慌张不已。 曲秋彤盯着宋氏,眼珠子乱转。 柳文瑞哭喊着扑到宋宾身边,哀嚎道:“外祖父,呜呜呜,大哥是奸生子啊,他是这个女人生的!!” 他指着曲秋彤,尖叫道:“娘!!娘!!爹换了我的亲大哥,他把大哥和柳文柏这个畜生换了,柳文柏不是你儿子啊!” “娘,我知道这件事以后,柳文柏要杀我,他要杀我!!” “呜呜呜,我差点就死了,爹也不救我。” “外祖父、外祖母啊,呜呜呜!” 柳文瑞死死抓住宋宾的衣衫,嘶吼着告状。 他把所有都说了。 “孽子,你,你闭嘴!!”柳修大吼,脸色铁青地阻止,他急声道:“岳父、岳母、兰娘,你,你们别信这个孽畜说的话,他,他,他……” “他怎么了?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要柳文柏杀弟?” 宋老太太冷冷出声,目光横扫。 柳文柏被刺得浑身乱颤,心里冰凉,脑海又懵又惧。 怎么回事? 为什么宋家人会出现? 柳文瑞都说了!! 那他,他要怎么狡辩?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他还没有做宁国公,没有高中状元,没有位列朝班,没有名垂千古啊。 “娘,文瑞是瞎说的,我,我是你的……” 他颤声,急步向前,生平第一次,把‘娘’字说得那么诚恳。 “柳文柏,你很久没有叫过我‘娘’了!”宋氏轻声,目光一一扫过柳修、曲秋彤和柳文柏,“你叫我‘母亲’,但叫她‘娘’?” “对吗?” 她指着曲秋彤。 曲秋彤骇然,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兰娘,你,你听我解释,我,我……”柳修满脑子浆糊,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好。 他想说柳文瑞是骗人的。 但,但怎么解释杀弟啊? 还有秋彤,她已经现了身,不好隐藏了!! “你不用‘我’了,柳修,我和爹娘、哥哥、还有太子殿下,在柳文柏劝你,无视他杀亲时,就已经来了!” “你们说的话,我们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字都没露!” 宋氏表情淡淡的,吐出的话,却让柳修心惊,他脸色惨白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想抓宋氏的衣袖,口中安抚她道:“那个,兰娘,你别先急,我,我可以解释,你等等,等一等……” 等我想明白,编出话来! 他哀求着,只是,话没说完呢,一旁,宋世子面如寒霜的上前,抬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啪’~ 一声大声,柳修被扇得原地转了半圈。 “啊!” 他疼得眼睛发直,张嘴吐出口牙来。 但,这还没有结束,宋世子继续左右开弓,反复抽他的耳光,口中斥声骂道:“柳修,你这个狗畜生,当年你求娶我妹妹时,用花轿从我家把她接出来,你对我发过什么誓?” “你记得吗?” “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我的妹妹,疼爱她,保护她,永远不负她!!”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我劈死你啊!!” 宋世子怒吼,运气全身力道,一个巨力的耳光,把柳修扇得连退三步。 他的嘴角流出血来。 脸颊飞快红肿破裂,嘴里的牙都开始松动了,柳修边吐血边含糊着,“舅,舅兄,听我解释!!” “你解释个屁!!”宋宾暴喝,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臭小子,不曾上过战场,打人都娘们兮兮的,扇什么耳光啊? 巴掌打人能谁疼吗? 得用拳头啊!! 他双手握拳,老而弥坚地用起了,多年铁血生涯的内劲儿,冲着柳修的胸膛,狠狠锤去。 一拳!! 仅是一拳。 “哇!!” 柳修鲜血奔出半米多长,嘴里掉出三颗牙。 “天打雷劈的狗杀才!!你跟老子解释什么?老子把好好的女儿交给你?你是怎么对她的!!啊!!” “老子的女儿,自从嫁给你!替你传宗接代!替你伺候父母!兢兢业业为你宁国公府!她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养外室!!你换她的孩子!!你跟外室夫妻相称!!你让她把一个野杂种,当成亲生儿子养了二十年!!” “柳修!!” “你怎么敢的!!”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的女儿!!” 宋宾双眼赤红,像对待关外胡人般,拳拳到肉地殴打柳修。 柳修…… 一介文人,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被打得鼻口流血,连连后退。 胸口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骨头都要断了般。 “啊!!” 他口中惨叫。 第151章 我对不起你啊 柳修被打得好惨。 很惨!! 相当的惨!! 肋骨崩裂,口鼻流血,凄厉嚎叫。 他眼里都流出泪来了。 “饶,饶命啊!岳父大人,呕,呕,舅兄……”柳修被打吐了。 “住手!!你们这些野蛮人,放他柳郎!!”曲秋彤见情郎如此,心里又急又慌,掀起裙摆跑向前,慌忙想阻止。 她瞪向宋宾和宋世子的眼神里,充满恨血。 此父子二人,就是她的灭门仇人。 她曲氏满抄斩,皆因他们!! “你们,你们不要打他,他是朝廷命官,是当朝国公,不能动用私刑!!”曲秋彤尖叫着上前,伸手去拽宋宾和宋世子。 身为女子,她以父子两人会遵守‘男女授受不亲’之例,乖乖退让。 结果…… “滚开,你这个淫妇,我都找你呢?你倒送上门来了!!” “欺负老子的女儿,你当老子是泥捏的啊!!” 宋宾转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也不曾想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打女人’的道理! 他抬手,一拳正中曲秋彤的面门。 “啊啊!!” 曲秋彤疼呼一声,瞬间被掀翻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哭泣道:“你,你居然敢打我?” 她不敢置信啊。 堂堂皇后之父,承恩公爵,大将军王他,他,他打女人? “打你怎么了?还要挑日子啊!!”宋宾理直气壮,半点不亏心。 边关胡人,男女皆为兵,孩子不会走路呢,就能放到马背上。 那可不分男女。 他曾遇见过的,人家寨子里的女酋长,站起身比他高半头,大腿比他腰都粗,沙场斗将,一把钢鞭,能把人拦腰打断。 他不打女人?? 女人打他啊!! 他不敢有那臭毛病!! “小淫妇,我女儿是淑女,不屑跟你厮斗,老子不是,老子跟你打!!”宋宾气势汹汹地冲上前。 “啊!!” 曲秋彤快疯了,顾不得不多,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这边,宋世子犹豫两番,终归没法像他爹那么肆意,不由暗叹一声‘自己还是看不开,有得学呢’,旋即,就泄恨般,又狠狠揍了柳修两拳。 哼!! 他不好打女人,但是,打柳修可是理所应当的。 欺负他妹妹的混账王八羔子,越打越生气。 再多两打下。 宋世子年轻时,也曾跟宋宾镇守边关,是能吓得胡人望风而逃的‘白袍小将’,只是后来被英武帝传召回京做‘质子’了。 他是武艺是没落下的。 打柳修,比打狗都容易。 他冲着柳修的头脸,一通猛击,看着出气多过进气了,便飞起一脚,直接踹中他的胸膛!! “啊!!” 柳修咆哮出一声,几乎不像活人能发出的惨叫,随后,就如滚地葫芦般,整个人飞出去,‘呯’的一声撞到树上。 树皮都撞崩裂了。 他疼得蜷缩起来。 “爹!”一旁,柳文柏终于从惊愕里回过神来,慌乱跑上前把他扶起来,又气又虚地瞪向宋家人,“舅舅,你,你怎能伤人至此!” “我爹,我爹哪怕做错了,我也是公府血脉,嫡母也是我的‘母’,至于喊打喊杀的吗?” “府里就有莱氏,我身边也有通房,高门勋贵,纳妾纳婢乃是常事?怎么容不下我姨娘一人?” “要全家杀上门来?” 此话把‘偷换概念’、‘避重就轻’、‘倒把一耙’运用得淋漓尽致。 宋世子气得脸色通红。 宋氏呼吸一窒,目光冷凝。 柳长安更是双拳握紧,只觉得天上地下,怎么会有柳文柏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你这个小瘪犊子!!你一个奸生的,想管老子的女儿叫‘娘’?行啊,那老子还是你外祖父,承继也是你舅舅。”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你家里没教你尊重长辈,老子代替你爹,好好‘教教’你。” 宋宾虎目圆睁,放逐追赶曲秋彤~~ 咳咳咳。 他那么大岁数的一个老头儿,花树下追猛追中年美妇,那玩儿意,好说不好听的! 算了吧。 拳拳到肉比较爽快。 他转身奔到柳文柏身前,斥骂他几句,然后,没给他还嘴的机会,挥拳开始打他。 柳文柏:…… 鼻口窜血。 “呜呜呜呜,对对对,外祖父替我报仇啊,呜呜呜,他刚刚差点杀了我!”柳文瑞扶着宋老太太的胳膊,躲在她身后,恨声哭泣。 场面一时混乱到了极点。 但,柳修终于不再挨打了。 柳文柏‘代替’了他的位置,被宋家父子群殴,他被曲秋彤搀着,粗喘气着抹去脸上鲜血。 心中骇然无措。 怎么办? 怎么办?? 如何能摆脱目下困境? 这件事不能揭穿,否则,他几十年的清誉都要毁于一旦,御史不会放过他,就算有燕王私下相助,他也少不得贬官受罚。 养外室就算了。 换子…… 推给下人,也要捏个治家不严之罪。 要想办法瞒住!! 他大脑飞速转动着,眼珠子乱转想着对策,半晌,牙关一咬,猛然抬头,目光直视宋氏。 柳修大步上前,走到宋氏跟前,唇未开言,泪水已经流下了。 “兰娘,兰娘,看在你我夫妻二十年的感情上,求你让岳父大人和舅兄饶了我吧。” “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他眼泪朦胧地呜咽着,“兰娘,我,我承认,文柏不是你亲生的孩子,我换了他,可是,可是,是因为我们的孩子生来就是残疾,他双腿不良于行,我请了大夫,也说他可能活不了多久,我,我太慌了,所以才做了错事,把他抱给秋彤。” “秋彤,秋彤曾是我幼年旧识,我跟他父亲有师徒之情,她家,她家惨遭不幸,六亲皆无,我没法看着她孤零零一个女子……” “这个世道,她活不了。” “我才把她养在外头,没有对你隐瞒的意思,只是,碍于身份,她无法进府,告诉你也是节外生枝。” “她对你很尊崇尊敬,孩子给你养了,都毫无怨言,那不是她的错,文柏,文柏也,也是刚刚知道真相,他是个孝顺孩子,生恩养恩两难全,这才行为反复。” “是我的错,兰娘,都是我的娘,我对不起你啊。” 第152章 宋氏,你怎么敢的? “兰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文柏,他,他是我们竭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好孩子。” “他是状元之才,能高耀咱们柳家的门楣,我求你了,你不要毁了他。” “你养了他二十年啊,正所谓:生恩不如养恩,你对他也有慈母之情不是吗?” “你从来都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啊!” “我可以任由岳父、让舅兄打骂,让你出气,绝无怨言,但是,但是,你别毁了文柏!” “求你了,好不好?” “他还是我们的儿子啊!” 直到现在,柳修还以为宋家人是路过,无意撞见此事。 他只做哀求。 那意思,就是想让宋氏认下此事,当做没发生过,依然让柳文柏做二人的‘嫡子’,甚至想把曲秋彤都过了明路。 也是痴心妄想了。 宋氏冷冷看他,没有言语。 宋宾和宋世子也停止殴打柳文柏,松开了手。 柳文柏连滚带爬,跑到柳修身边。 杏花坡里,一时寂静极了,只有天边飞鸟,发出‘叽喳’之声。 柳文瑞捂着脖子,左右观看,见众人谁都不说话,以为宋氏想要妥协,急着嚷道:“娘,你不能放过那奸生子,他刚刚想要杀我啊!” “他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你看看我!” 他忍痛把脸抬起来,露出已经止血的脖子。 伤口不深。 但是很长。 血也流了不少,看起来挺吓人的。 然而,所在众人,除了宋氏露出心疼表情外,其余人全都无动于衷。 宋家父子战场铁血之人,平生受伤无数,柳文瑞那点小口子,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宋老太太也已经习惯儿孙受伤。 至于柳长安:…… 她深恨柳文柏下手不够狠,刚才没直接宰了他,哪会动容? 巴不得他伤得更重呢。 不过,柳修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眼珠子一瞪,暗暗撇了柳文瑞一眼,旋即,一脚踢在他腿弯儿上。 ‘扑通。’ 被宋家父子打得鼻青脸肿的柳文柏,站立不稳,直接扑跪在地,膝盖磕在石子上,疼的他呲牙咧嘴,拧眉回头,“爹……” 你干什么? 他想质问。 只是,话未出口呢,就被柳修一个巴掌打在头上,“爹什么爹?小畜生,还不快快给你娘,你和弟弟赔罪。” “呃!”柳文柏噎声,眼神隐晦环视。 他被恐惧、愤怒和剧痛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爹在让他低头,是在帮他。 他不能失去嫡长子的身份。 “娘,文瑞,是,是我错了,我糊涂油蒙了心,一时踏错,你们,你们原谅我吧。” 柳文柏变脸飞快,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兰娘,文柏是太害怕了,他不是故意的!”柳修也紧跟着劝,他拍着胸口自责道:“他会那样对文瑞,其实也怪我。” “是我,我做事不谨慎,被他知道秋彤的存在和他自己的身世,他,他太害怕了。” “他对你的亲情太深,怕你知道真相后,无法接受,偏偏文瑞又调查这事,又威胁到他当面,他一时偏激,错了想法,也是值得原谅的。” “更何况,文柏他,他肯定也没想真的杀文瑞,只是吓唬他而已!” “畜生,你是想吓唬你弟弟,对不对?” 柳修侧头厉声。 “对对对!”柳文柏赶紧点头。 “对嘛,兰娘,你看,文柏是个好孩子啊,他有文采,有本能,能撑起咱们宁国公府的门户。” “你就认下他吧,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我,我不会接秋彤进府的,文柏还是你的儿子,敬你尊你,就跟以前一样,未来,他考上状元,当了高官,继承宁国公的位置,你就好好当个老封君,像我母亲一样,不好吗?” “你、我、还有清如,未来都依靠文柏呢!” 柳修苦苦哀求。 宋氏漠然看他,“依靠?” “呵呵,我有儿子,为什么要依靠一个奸生子?” “世子之位,从来传嫡传长,柳文柏,不是我生的!” “我只要我的孩子!” “可是,可是你的孩子是个瘫子!!那孩子不能走路,无法科举。”柳修沉声,眉眼带着死死压下的怒意,他道:“兰娘,你和岳父他们不认文柏,把事情闹开了,有什么好处啊!” “那个孩子天生残废,文瑞是个纨绔,除了寻花问柳,旁的甚事不懂,哪里及得上文柏半分!!” “你就认了吧。” “你已经嫁为人妻,身为人母,那么任性干什么?” “你宽容一点,理解理解我吧!” 他声泪俱下。 宋氏面容冷冷。 柳长安更是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扇他的脸!! 柳修他,他怎么能那么无耻?余哥的腿,明明是他打断的,偏要扯什么天生!!柳文瑞,恶心归恶心,也是他刻意养废的! 况且,人为妻?为人母? 那又怎么样? 不是人了吗? 挨欺负就不能还手了? 宋氏被欺骗、被换孩子、被当成傻子般骗了二十年? 她凭什么要‘宽容一点’? 不原谅就是‘任性’了。 谁规定的啊。 柳长安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家父子欺负她娘!! 她抬步就想去帮忙。 一旁,宋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阻止了她。 宋宾和宋世子一左一右,护住宋氏,怒目瞪向柳修,龇牙咧嘴,“狗杀才,你放什么屁呢?” “你敢再说一遍!!” 他们齐齐,声如洪钟。 “我,我……”柳修被吓得缩了脖子,眼神慌乱,片刻,又像下定什么决心般,狠狠吸口气。 他掀起衣摆,膝盖弯下。 ‘扑通’一声,他直直跪倒在宋氏面前。 “柳郎!!”曲秋彤猛然捂嘴,屈辱的眼泪瞬间流下了。 苍天啊!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君王,下跪父母,她,她的柳郎人中龙凤,那般骄傲之人,怎能给一个女人下跪? 宋氏!!宋氏!! 你怎么敢的!! 他是你的丈夫啊。 曲秋彤泪眼里,浮出寒利,狠狠瞪向宋氏。 柳文柏更是动容。 爹爹为了他,付出得太多了,他,他真是无以为报。 第153章 让我原谅你,门都没有! 柳修这一跪,自觉牺牲极大。 柳文柏和曲秋彤,也是满脸的屈辱和感动。 “兰娘,想当年,你嫁给我,我曾发誓要对你好,只是,换子之事,我实属无奈,是为了家庭的前程,宁国公府,真的不能有一个天生残废的嫡长子,那是天谴!” “所以,所以……” “我是万般无可奈何,我心里也很痛苦啊!” “你就原谅我一回,行不行?” 直到如今,柳修依然欺骗。 柳文柏也握着拳头,眼里闪烁着阴戾,他沉声道:“娘,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和爹两个男子如今直挺挺跪在你面前,难道你还不动容吗?” “夫人,柳修把我的儿子抱给你,我心里没有怨言,你把文柏教得那么出色,远胜二少爷,这是您的慈母之心,日后,等文柏继承了宁国公府,我一定会让他孝顺你,善待弟弟妹妹的!” 曲秋彤捂着脸肿的脸,暗自得意地说着。 今日宋氏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摊牌撕破脸的,她也有心理准备,会面对跟往常截然不同情况,但…… 她依然被柳修、柳文柏和曲秋彤的不要脸给震惊了。 天下?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 他们怎么能把背叛她?戏耍她?暗害她?说得像是为了她好一样? 宋氏的目光,直直射向曲秋彤。 曲秋彤咬唇,楚楚可怜地瑟缩了一下。 柳修余光瞅见,以为宋氏嫉妒了,赶紧出声,“兰娘,秋彤就是个外室罢了,你不用把她放在心上,她连莱氏都不如,连个名分都没有。” “我知道你,是最贤惠大方的人,肯定不会介意的。” 时至如今,他都没说一句,要放弃曲秋彤的话。 柳长安朱唇气得直颤,脸儿都是煞白的!! 眼前这三个人,他们,他们是吃准了宋氏性格好?脾气软吗?宋家都举家抓住柳文柏杀弟弟了,他们居然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想的? 是,是…… 柳长安杏眸一暗,忍不住看向宋氏。 “老太太~” 她口喃喃。 宋老太太闻言,长叹一声,“是兰娘惯的他们,二十年了,柳修认定她软弱可欺,认定可以用她拿捏宋家……” 宋宾和宋世子咧了咧嘴。 宋老太太脸沉如水,挥了挥手,一家人,包括柳长安和一直没说话的萧绰。 众人向宋氏走去。 柳文瑞也慌慌跟着,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告状时,是想让外祖父、外祖父和娘替他做主,揭穿柳文柏的身份,让他当世子,继承家业的,但如今,如今…… 怎么,怎么好像不对啊? 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神情,太,太从容了!! 娘也是,那么平静,难道,难道他以往的猜测…… 不行不行,娘不能和离啊,她和离了,自己怎么办? 柳文瑞快步跑上前。 柳修见状,心里一惊,赶紧道:“兰娘,我的好兰娘,你答应我吧,饶了我这一回,接纳文柏和秋彤,咱们依然是举案齐眉的好夫妻……” 他示意柳文柏磕头。 柳文柏不甘不愿地想要叩首,然而,没等动作呢,宋氏突然抬腿,一脚踹中他的肩膀。 “哎!” 柳文瑞猝不及防,仰面翻倒。 “兰娘,你……”干什么? 柳修愕然出声。 “别叫我,我嫌恶心!”宋氏冷漠,眉眼里透着刻骨的厌恶,她道:“柳修,我嫁给你二十年了,替你孝顺父母、替你操持家业,替你生儿育女,可着京城打听,谁不说我宋芷兰贤惠淑德?娶到我,你是烧了高香了!” “家里没给你准备妾室通房吗?” “莱氏不美吗?你书房里养的那群小通房不好吗?” “你养外室?” 宋氏怒声,轮圆了胳膊,一耳光甩在柳修脸上。 ‘啪~’ 那发狠之下,十二成力道的大巴掌,扇的宋氏自己半边胳膊都发麻。 柳修更不用说了,半边脸,瞬间浮出了清楚的巴掌印,脸颊肉都鼓起来了,他捂着脸,又痛又惊,心中怒火沸腾。 宋氏!!她,她怎么敢打男人? “天啊,柳郎!!你没事吧?”曲秋彤惊呼,满面心疼地扑向前。 “退下。”柳修大声斥她,“我跟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曲秋彤一怔,又气又急,狠狠瞪向宋氏,她捂着胸口垂泪。 柳修眼里浮出抹怜惜,旋即,又急急道:“兰娘,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你伤心,你打我吧,只要打我能让你舒心,能让你原谅我!” “你就狠狠地打吧。” 他仰头,把充满愧疚的表情展向给宋氏看。 那双眼睛里,也充满了深情。 仿佛他真的很内疚一样。 柳修的皮相是很好的,柳文柏的清俊如竹,柳文瑞的桃花眼,柳清如的芙蓉面,都是遗传的他,年轻时,他也是京城出名的俊美公子,如今人到中年,也不曾减去风韵,反而更添气质,人又很有风度,装得人模狗样的。 当年,她就是在踏青时,遇见扶柳而立的柳修。 一眼万年!! 恨自己被皮相所迷。 “打你就能原谅你?”宋氏冷笑,眼里泪光朦胧的同时,又有深刻的恨意,“柳修,你怎么那么敢想呢?” “你换了我的孩子啊,你让我认贼为子二十年?” 你还骗我!!余儿是天生死废! 想起柳余空洞麻木的脸庞,想起他频频自裁的经历!! 宋氏恨啊,恨得眼里滴血。 她的孩子,承受二十年的折磨,而她,毫不知情。 “我替你操劳家事、照顾父母、抚育柳文柏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是不是跟曲秋彤夫妻相称?我为柳文柏的前程奔波,替他求名师,访高友,求我哥哥收他,悉心教导时,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不是在嘲笑我是傻子?” 你们,你们还算计我的娘家,害得我家差点满门抄斩。 要是没有长安,她爹可能会死在边关,她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女会如何? 她都不敢想啊。 柳修,怎么敢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 宋氏眼里射出仇恨的光,仿佛看着生死之仇般,她冷声道:“柳修,让我原谅你,呵呵,门都没有!” 第154章 我要和离 “我不会原谅你的!!” 宋氏左右开弓,正反叠加,抽了柳修四个大耳光之后,她断然道:“我绝不会认一个奸生子到名下。” “我只要我的孩子!” “柳修,我要跟你和离!!” 一句‘和离’脱口而出。 柳修整个人都懵了,“什,什么?” “兰娘,你说什么?” 他完全不敢相信。 宋芷兰,那个软弱、愚蠢、善良至近乎迂腐的女人,怎么敢跟他提出和离呢? 哪怕做了那么多事错事,哪怕宋家人发现了,哪怕被抓到当场,哪怕被殴打?柳修也一直认为,宋家人,不过泄愤而已。 他们是无可奈何的。 宋芷兰离不开他,离不开宁国公府。 她是一个需要依附大树生活的菟丝子,她是寄生在自己身上的废物,是一个需要丈夫、需要儿子,需要家族的无用之人。 她离不开他。 离开了他,她会死的。 对此,柳修相当自信。 秋彤暴露了,文柏被揭穿了,宋家人甚至当场抓住了,他们想要杀文瑞的事儿,但柳修且惊且怒。 却不怎么怕。 他断定宋氏离不开自己。 可是,可是…… 她怎么会提和离呢? 吓唬他吗? 曲秋彤也是愕然。 柳文柏仰头,用一种,几乎算得上可笑的语气道:“母亲,你,你在说什么?普天之下,哪有妇人主动提和离的道理?” “你,你哪怕恨爹,恨我,你好歹也该想想文瑞和清如吧,您和离了,他们怎么见人?” “况且,勋贵门第,哪有夫妻和离的道理?您和离了,日后怎么生活?谁家会要和离妇?” “兰娘有爹有娘有哥哥,用得着你这个小畜生说三道四的?” 一旁,已经站到宋氏身侧,给她助威的宋家人横眉立目。 “老身的女儿,老身愿意养!” 宋老太太深恨柳文柏,巴不得杀了他呢,偏偏今生丈夫、儿子、女儿都撒了气,有柳家父子能打,只她被柳文瑞缠住,一直没有出手,如今,柳文柏竟敢嘴贱! “看看你那副丑陋恶心的嘴脸,真让人作呕!” 她狠声骂,挥起凤头拐杖,挥圆了冲着柳文柏的脑袋,狠狠敲去。 ‘呯’的一声。 柳文柏应声而倒,头破血流。 宋氏:…… 宋宾:…… 宋世子:…… 柳长安:…… “哎,外祖父和舅舅打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外祖母这一下狠,终归,拳头也比不上‘兵器’啊。”萧绰烟眸微垂,叹声感慨。 柳长安:“嗯~~” 她咽了下口水,怔怔看着,片刻,小心问道:“那个,殿下,你说他死了没有?” “应该没有吧!”萧绰视线落在柳文柏的胸膛,观察片刻,“他还喘气呢。” “那真是太可惜了!”柳长安撇了撇嘴。 这时,柳修和曲秋彤缓过神来,凄然喊道:“文柏啊,天啊!!你,你没事吧,告诉爹娘,说话啊,快说话,别吓唬我们!” 两人又抱又扶,把满头鲜血的柳文柏搀起来。 柳修心疼得直掉眼泪。 曲秋彤狰狞仇恨地瞪着宋老太太。 宋氏冷冷看着,狠声道:“柳修,我要和离,这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今日,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 “而且,我要余儿、文瑞和清如都跟我走。” “你要写下跟他们断亲的文书,由我爹娘保管。” “宋氏,你疯了,说什么胡话呢?”柳修瞪眼,蓦然站起身,“你真要和离?还要带走我的儿子?” “简直可笑!!” 他一共就三个儿子,余儿虽然残废,也是他血脉,他又对不起那孩子,已经决定要养他富贵到终老,文瑞纨绔无用,却是公府的二公子,日后娶妻生子,替他传承血脉。 对了,还有清如,虽是女孩儿,也有联姻之用。 怎么能让宋氏带走? 他不成了京城的笑话? “你的儿子?呵呵,柳修,你在意的儿子,不是只有柳文柏吗?他才是你和真爱所生的心肝,为了他,你害了我的余子,养废我的文瑞,你根本不在意他们,既如此,我带走又如何?” 宋氏面色沉下,“你不答应?” “你没有不答应的条件。” 她声音狠戾,“我要和离,我要带走孩子们,你敢反对,我就把曲秋彤和柳文柏的身世大白天下!” “你纳罪臣之女做外室,你把嫡长子和奸生子调换,奸生子狼子野心,执刀追杀亲弟弟,你身为父亲,为维护奸生子,袖手旁观!!” “我不怕跟你鱼死网破。” “你且看看,这些脏事暴露出来,你的官身能不能保住?柳文柏又有没有资格,去参加科举,争个状元?” 柳修脸皮抽搐,愕然出声,“你,你怎么知道秋彤的身份?你,你还知道余儿?” “我们自然知道!”一旁,宋老太太开口,幽幽道:“你养外室,虽然养的小心,总归不是天衣无缝,无意被我的人察觉,调查过后,我知道了曲秋彤的身世和柳余的存在。” “我本以为,柳余是你和曲秋彤生的杂种,想找时间跟你摊牌,没成想,今日踏青碰巧遇见,竟然有了意外收获。” “老天有眼,我们没被你欺骗,认贼做子。” “余儿也能回到兰娘身边。” 她把漏洞圆上。 也是不想打草惊蛇。 柳修的背后有曲贵妃,有燕王,甚至,可能有些乱七八糟的势力,她们宋氏隐在暗处,不做那出头鸟为好。 “对,柳修,你这个王八羔子,我的余儿,是天生断腿吗?我娘打探到的,他明明是四岁之时残疾了!” 宋氏想起柳余的腿,是生生被柳修打断的,心里的恨越发沸腾,她转头,劈头盖脸地殴打柳文柏,“是你,都是你!!” “你这个孽种,都是因为你,我儿才受了那么多的罪。” 不止是柳余,还有文瑞,他也是被养废的。 只因为柳修怕他夺了奸生子的风采。 宋氏恨从心头起,但刚刚已经打过柳修了,那,眼下自然要打柳文柏。 含恨而出的手,抓得柳文柏满脸都是血道道儿,他惨叫一声,骇然后退,柳修见状,勃然大怒,“宋氏,你快住手!” “文柏是要考状元的,你怎敢伤他的脸?” 第155章 请慢行~ 按照大夏的规矩,面上有瑕疵,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 宋宾和宋世子殴打柳文柏时,单纯用的就是拳头,虽然鼻青脸肿,但养养就会好的,柳修哪怕心疼,也任由他们泄愤了。 但是宋氏!!! 那贱人居然用指甲挠人!! 文柏面上全是血痕,万一留下伤疤,是要耽误大事的! “宋氏,我那么诚恳,那么卑微地求你了,你怎么能得理不饶人?况且,你生的两个儿子,柳余残废,文瑞纨绔,文柏愿意叫你声‘娘’,日后让你诰命加身,那是他的孝顺,是我的体贴,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那样的人品,那样的才华,是天下妇人求都求不到的好儿子!” “秋彤是尊敬你,才愿意让给你的!!” 不是为了燕王大业,不是碍于秋彤罪臣之女的身份!! 他怎么会愿意娶宋芷兰? 那个蠢妇,又怎么配做文柏的母亲? 他的文柏啊。 文曲星下凡! 状元之才! 日后位列朝班,辅佐燕王登基为帝,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柳家会因他而辉煌。 宁国公府,也会因他而封王。 燕王曾许过他,铁帽子王。 大夏不灭,柳氏永存。 而他,调换了文柏,给了他嫡长子身份的他,是造就这一切的功臣。 那是多么的荣耀啊。 只是想想,柳修热血沸腾。 他怎么容许宋氏毁了文柏!! “你滚开,休要伤我的儿子!” 柳修猛然推了宋氏一把。 “畜生,你还敢伤人!!”宋宾连忙扶住女儿,抬腿踢向柳修。 柳修狼狈避开。 宋氏靠着父亲,勉强站稳,她的眼球充血,惯来温柔的面容都扭曲了,“你不想让我伤你儿子,那就给我写下和离书,签下断亲文书,否则,咱们就鱼死网破!!” “不不不,是你死,我活!!” “我会去敲闻登鼓,我去告御状,我要让你宁国公府不得安宁!” “柳修,我知道你得圣心,我知道你交友广阔,我也知道,你能把调换孩子之事,推到奴才身上,但是,私置罪臣之女为外室的罪名,我也能咬下你一块皮来。” “你的儿子,也会变成奸生子,被万人唾弃。” “想要保住你柳家的名声,想要你的宝贝儿子好,那就乖乖答应和离,写下断关文书,开祠堂划下余儿、文瑞和清如的名字,把他们给我。” “那日后,你是想娶罪臣之女,还是想接着让柳文柏做世子,都跟我无关了!” 宋氏沉声。 曲秋彤听到那个‘娶’字,眼里突然浮出抹异样,她把哀求和期盼的眼神看向柳修。 柳文瑞却是狠狠拧眉,瞳孔剧震。 不对啊,这个情况不对啊,揭穿了柳文柏的身份,不是应该他上位吗? 他明明是府里唯一的嫡子了。 哪怕,哪怕娘坚持和离,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怎么能开祠堂划名呢? 他急急想说话,然而,看着桃林内的气氛,终归没敢开口。 柳修脸色煞白,但看着宋氏冷漠的脸,终于不再劝了,只是恨声说道:“宋氏,你,你会后悔的。” —— 一行人,至此离开杏花坡,去往萧绰在此往的别院。 曲秋彤和柳文柏,暂时被扣住了。 柳修在宋家父子的监视下,书写着和离书和断亲文书。 后院里,宋老太太和柳长安默默陪着宋氏。 二十年啊。 二十年的时光,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京城里,宁国公和夫人也是恩爱的典型,宋氏幸福了二十年,被骗成了傻子,膝下两个儿子,全都废了。 她的青春年华,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她的半生? 何等可笑? 今天一朝翻了脸,图穷匕见,柳修无情无耻的嘴脸终暴露了,那些恶言恶语,直面而来! 柳长安真怕宋氏接受不了。 她和宋老太太陪着宋氏,一左一右挽着她的胳膊,把她让进屋里,刚想说些什么。 宋氏突然抬起头来,泛红的双眼看向萧绰,口中真诚地道:“真是谢谢殿下,要是没有你镇着场面,今日,柳修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宋宾是国公。 柳修也是。 他又深得英武帝的对心,且有燕王和曲贵妃相助,今日,宋家人把柳文柏和他按个正着。 但…… 柳修完全可以不承认。 反正在他的思维里,宋家人仅仅是听见而已,没有证据,只要他矢口否认,说宋家人在撒谎,谁又能奈他何? 但萧绰在。 堂堂太子,东宫国储,他在,柳修不敢造次,只能求饶。 “姨母,孤来这里,就是准备做个人证。” “不必客套了。” “应该的。” 萧绰挥手淡声,垂头关切道:“姨母,你,还好吗?” “我……”宋氏微怔,长长出口气。 一旁,宋老太太和柳长安走到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 宋氏看着老母亲,又回想父亲和哥哥痛殴柳修、曲秋彤和柳文柏,给她出气时的场面,心里那股难受劲儿,也缓缓散去了。 她摇头道:“我没事,一点都不难过,只觉得,二十年一场噩梦终于醒了,心里只有解脱的感觉,就是,就是看着柳修和柳文柏那么无耻,感觉很生气罢了。” “肺都要给我气炸了。” “他们怎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地羞辱我!!” 我,我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被骗二十年,被换走儿子,都要逆来顺受? 想起这个,宋氏气不打一处来。 “消消火,兰娘,你在等等,等你顺利和离,把孩子们安排妥当了,娘自然会替你报仇的。” 宋老太太拍了拍女儿的胳膊,沉声道:“娘不会轻易放过柳家人。” “嗯!”宋氏重重点头,“柳修差点害了爹,害了全家,宋、柳两家,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 一个太子外家,一个背靠燕王。 注定没得化解。 “娘,你和爹千万保重自己,要小心啊!” 宋氏小声。 宋老太太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见她的确没有太伤心,就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出门,想去找老头子,赶紧把事情了解,免得夜长梦多。 只是刚刚走出房门,来到院里,突地,身后,柳长安的声音传来,“老太太,您稍微等一等,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第156章 梦想和痴心妄想,是有区别的! “长安啊~”宋老太太一怔,立刻转身,眼里带着好奇和温柔,她笑着问,“叫我什么事啊?” 语气慈祥又温暖。 柳长安抿了抿唇,快步跑上前,面上有激动。 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不像主子对奴婢,反而好像,慈爱的祖母看着调皮的孙辈儿。 她握了握拳头,压下心里沸腾的情绪,小声道:“老太太,我,我想跟您说说二少爷……” “他,他!!” 柳文瑞性格凉薄,自私狠毒,又野心勃勃。 “二少爷对世子之位势在必得,他会愿意跟夫人离开吗?”柳长安满面担忧地小声提醒着。 宁国公府和承恩公府,虽然都是公府门第,但儿子和外甥的区别,却是天壤之距。 不管宋家多疼爱宋氏,终归,她是出嫁女,和离后……哪怕娘家不嫌弃她,欢迎她携子女回来,但是,宋家的祖业,肯定是不能分给她的。 跟在她身边的子女,未来大概率只能得到宋氏的嫁妆,以及宋宾和宋老太太的些许私房。 日后想做官,得到的也不会是宋氏竭尽全力的扶持。 毕竟,宋世子也有儿子啊。 他们是姓柳,不姓宋的。 柳文瑞会甘心吗?跟着和离的娘亲,被家族祖谱除名,从根正苗红的国公府嫡子,变成了另一个国公府里,不尴不尬的表少爷~~ “他自然不会甘心!”宋老太太轻声,老眼闪出精光,她拍了拍柳长安的手道:“但,眼下情况,他不甘心又如何呢?” “柳文柏已经要杀他了,甚至,如果我们不出现,他已经死了。” “柳修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 “两个儿子之间,他选择保全柳文柏!” “文瑞看得清清楚楚,待兰娘成功和离后,宁国公府唯一一个偏向他的也没有,他要留下,就得面对放弃他的柳修,和跟他有杀身之仇的柳文柏!” “莱老太太会护着他吗?呵呵,未必吧。” “他留下,能得到什么好处?”宋老太太垂眸,面色冷清,“文瑞的性格是凉薄,又自私自利,但总也不是个傻子,什么情况对他有利,他总该明白的。” “兰娘的嫁妆丰厚,哪怕比不上宁国公府,也够让他锦衣玉食,承继会尽心尽力的帮他,我们两个老东西身体还算可以,不会让他没有下场!” “余儿双腿不便,清如是个女子,家里会全力助他。” “跟着兰娘回宋家,比他留在宁国公府要好的多。” 这也是当初,殿下找他们时,她和老头子没有反对,把文瑞调查真相之事,告诉柳文柏的原因。 她是想要断掉文瑞的后路,让他只能跟着兰娘。 说来…… 这也是她当母亲的自私,余儿双腿不便,脾气有过古怪软弱,听说自裁成瘾,一年总要来个三、五回的,谁也不知道他被认回后,能不能接受这么大的刺激~ 原来,辉煌灿烂的公府嫡长子,京里,除去萧族皇姓之我,最尊贵的公子爷,成了阴沟里苟活,挣扎度日的残废之人。 柳余有那么强的心性?他能接受吗? 会不会反差太过,反而刺激得他生了灰暗心思?直接自裁成功呢? 清如是个女孩儿,又……八成可能,不是兰娘的亲女,长安生的善解人心,温柔体贴,但终归没在宋氏身边长大。 生恩不如养恩。 长安有青梅这个娘。 她又是个女孩儿,未来,她和老头子没了,兰娘也老了,得有一个儿子,承欢在兰娘膝下,照顾她终老,不让她晚景凄凉。 兰娘软性,不善谋断。 她要替女儿,安排好晚年。 兰娘需要一个一心一意‘偏向’她的儿子,哪怕是为了银钱和利益。 “文瑞是个聪明孩子,他会懂得,跟着兰娘,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宋老太太双眼精光四射,“留在宁国公府,他永远都比不上柳文柏!” “这……” 未必吧。 柳长安抿唇,眼里有不安。 宋老太太觉得她已经斩断了柳文瑞的后路,觉得他是聪明人,不会冒险留在宁国公府跟柳文柏争,但,权势动人心啊。 柳文柏奸生子的身份,是他最大的破绽。 他不是完美无瑕的。 而柳文瑞…… 他是个不走寻常路,卑鄙无耻,毫无下线的冒险者。 前世,霄月和柳文柏论亲不成,柳文瑞想趁虚而入,鼓动柳修替他求亲,石家拒绝后,按理,他应该放弃了吧? 哪怕想争取,也该是利用他的英俊面容,体贴多情,引得女孩儿春心萌动,这是一个正常的,不要脸的下作人会做的事儿! 可是柳文瑞没有。 他玷污了霄月,逼着齐国公嫁女,逼得柳修替他收拾烂瘫子。 他性子里有几分疯意。 事情,恐怕不会按照宋老太太的想法进行的。 柳长安心里不安,但又无法把前世的事说出来,只能抿唇,叹息一声,期盼道:“老太太,但愿意世事……” “如您所愿吧。” —— 太子别院,偏僻的院落里。 曲秋彤捂着红肿如猪的脸,盈盈泪泣,仿佛悲伤,实则眼里,却流露出精光。 那是极度的渴望和贪婪。 “文柏,你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眼看无法回转了,那,那你爹会不会迎我进门呢?我来做宁国公府的主母,那样的话,我和你爹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块儿。” “你也是理直气壮的嫡长子,再不用怕什么了!” 她喃喃着,满眼期盼。 柳文柏拧眉,恼燥地在屋里来回走动,时不时张望一下窗外。 表情焦急。 他没理曲秋彤。 “文柏,你,你跟我说句话啊!”曲秋彤咬唇,梨花带雨地推着儿子。 柳文柏的神色,瞬间染上丝不耐烦,他强行压下无奈情绪,深深吸气道:“娘,爹不娶你,不是因为宋氏,而是因为你是罪臣之女!” “曲家抄家,是万岁爷的御旨,除非燕王登基,大赫天下,否则,你的身份永远见不得人。” “更何况,嫁给我爹了!” “梦想和痴心妄想是有区别的,娘!” 第157章 和离搬嫁妆喽~~ 柳文柏的心情极差,言辞便毫不客气,几句话下来,真把曲秋彤给怼哭了。 装出来的梨花带雨,成了真实的眼泪。 然而,会心疼的柳修不再。 看着被小厮把守的大门,她狠狠咬着唇。 沉默下来。 眼神却一直呆呆地凝视着柳文柏,心里有了些不好,又不愿意相信的预感。 这个自幼离开她身边,被老国公教养长大的儿子,恐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孝顺,那么听话,那么可靠。 他能毫不犹豫地舍弃宋氏,同样也能残忍的对她。 她能依靠,只有柳郎了。 —— 曲秋彤的柳郎,宋家父子强压着写下了和离书和断亲书。 期间,他想过反抗。 他想用真诚,想用现实来‘打动’岳父和舅兄,让他们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然而,宋宾和宋世子给了他痛击。 两人的铁拳,打得他‘嗷嗷’直叫。 曲秋彤的柳郎,终于熬不住了。 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柳余——专注自杀的瘫子、柳文瑞——被他养废的纨绔、柳清如——没什么用的女娃儿,这三个捆在一块的重量,也比不得他的宝贝儿子。 不要就不要。 他给文柏早点订亲,也能生下孙子,传承他的血脉。 至于宋氏…… “好好的国公夫人不做,非要作死和离,带着瘫子和废物,我倒要看看她能过成什么样?” 为了燕王的大业,他早晚会把承恩公府置于死地,本来,身为出嫁女,宋氏不在满门抄斩之列,偏偏她作死要和离。 呵呵,那时是发配边缰,还是卖身为奴? 真是可惜啊,原本他想着,治死承恩公府,推翻太子,把秋彤接府里,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之后,看在二十年夫妻,宋氏给他生儿育女的份儿,给她留一条活路,让她待在正妻的位置上,好好‘病’着就是。 没成想! 她自找死路! 好,好,燕王登基,文柏出息,公府会成为未来异姓铁帽子王的尊荣,宋氏不配享受。 柳修暗自发了通狠,旋即,在宋宾和宋世子的压制下,去到了后院。 他把亲笔书写,签上姓名、按上指纹和印章的和离书、断亲书,递到了宋氏面前。 “宋芷兰,你我夫妻二十年,你就当真那么无情?不肯原谅我犯的小小错处吗?” “妇人在婚姻里,谁不受点委屈?文柏虽然不是你的儿子,但却是我的,也是柳家血脉,你身为主母,理应不妒不嫉、大方接受他,方是贤惠。” “大不了,我退一步,可以同意把余儿认回来,只是,不能说他是你我亲子,免得影响了文柏,就,就说他是柳家旁枝,你见他可怜,收他做义子,日后咱们的家产,也分他一份,保他一世富贵就好。” “文瑞的话,是文柏一时糊涂,有些对不起他了,多给他银两补偿他就好。” “你只要愿意承认文柏,别对外瞎说,你依然咱们公府的当家主母!!” “何必那么倔强和离断亲?你一个女人,难道要依靠娘家过日子,养活孩子吗?” “你要想想,你娘家有嫂子,有侄子侄女,都跟你隔着一层呢,你靠他们,能得什么好下场?不得被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赖皮狗啊?” “文瑞和清如是我的亲骨肉,我也是疼他们,才愿意放下男子尊严来求你的!!” 柳修握着文书,唉声叹气地看着宋氏。 好像真心替她着想。 宋氏嘴角微抽,恶心的脸色发白。 毫不犹豫,抬手‘啪’声甩了柳修一个耳光,“贱人,你少恶心我,文书拿过来!” “跟你做夫妻,真是,多一时一刻,我都觉得我脏了!” “我家里的事,用得着你管?” “我乃凤巢之女,你算老几啊?你也有脸评价我家!” 帝为龙,后为凤。 凤巢之女——是皇后娘家的特指。 宋氏一把抢过和离书,柳长安端着笔墨纸砚上前,宋氏执笔,沾满墨汁,在和离书上,端端正正写下了‘宋芷兰’三个字。 随后,又拿过断亲书。 同样书写上名字。 看着那两纸书信,那是她二十年的时光,人生最美妙的年华。 如此,一笔勾消了。 “爹,娘,哥哥,芷兰不孝,要劳烦你们带着柳修和柳文柏,随我去宁国公府,拿回我的嫁妆,在柳氏族老的见证下,开启祠堂,划下文瑞和清如的名字!” “也劳烦殿下走一趟,做个见证!” “好。” 宋家三口重重点头。 萧绰也没有反对的道理,一众人像押犯人般,押着柳家父子回城。 曲秋彤依然被关押在太子别庄里。 当然,柳修很不情愿,强烈表示不满,想让她回杏花坡柳家庄待着,只是可惜…… 不满无效。 没人理他。 他被反剪手臂,押上马车。 期间,柳文瑞脖子上的伤口包扎上药,也处理妥当了。 他坐在马车角落里,怔怔看着这一切,表情莫名,满眼的犹豫不决。 车夫扬鞭,马车很快回到城里,宋宾先令他去往承恩公府,带上了一百府卫,他们气势汹汹,直奔宁国公府,进得门来,宋氏前往正院,开始搬嫁妆。 早在知道柳修意欲污害承恩公府时,宋氏已经做了‘一拍两散’的准备。 嫁妆——她已经清点过了。 如今开库搬走就好。 宋氏是宋宾的小女儿,她出嫁时,大宋氏已经坐稳凤位!! 皇后的同胞妹妹,何等尊贵? 宋芷兰嫁人时,也是十里红妆,英武帝和宋皇后御赐她十抬奇珍异宝,承恩公给她准备九十八台嫁妆。 加上御赐了,一共一百零八抬。 而且,抬抬塞的满满当当,没有撑面子的半箱~~ 如此嫁妆,嫁给皇帝都够用了。 当年,宋氏的嫁妆,震惊了整个京城啊。 所以现下,她拿着单子,打开公府库房,把她的嫁妆一样一样搬出来之后,宁国公府的公库,瞬间少了大半。 府里各院各屋的珍玩摆设,都变得稀疏了。 显得空空荡荡的。 公府正院、积善堂、畅音阁、前院、客房…… 宋氏的人像‘蝗虫’扫荡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第158章 你们是一家不得好死的活王八 如此,一行‘搬家队伍’,很快来到了荣喜堂。 “宋氏,那是我娘的居所,她是你的婆婆,你要点脸吧!” “你应当尊崇她!” 被宋氏‘扫荡’的脸色铁青的柳修,咬牙切齿地怒吼。 宋氏目光轻飘飘扫过他,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宋老太太轻轻拍了拍柳长安的肩膀。 柳长安心领神会,直接站出来,两手分别举着和离书和断亲书,口称,“国公爷请看,您和我们夫人已经没关系了!” “和离啦!” “分开啦!” “断亲啦!!” “您的老娘,您自己尊崇去吧,我们夫人不用了。” “别随便给别人安排婆婆,小心挨打!” 她极尽讽刺之能事。 “你!!狗奴才,大胆!”柳修大怒,吹胡子瞪眼,大步向前。 那模样,像是要打人般。 萧绰眉眼疏冷,仿佛无意向前一步,正好挡到柳长安面前。 柳修:…… 突然面对太子,身形一顿。 “柳修,长安是我的陪嫁,你算老几?敢对她随意呵斥!!”宋氏柳眉倒竖,难得凶狠地骂道:“她哪句说得不对?” “我跟你和离了,拿回嫁妆有什么不对的?” “你难道要贪吗?” “狗杀才,你敢贪,咱们乾坤殿上见啊!!” 嫁妆是女子唯一能明正言顺得到的财产,按律法来说,夫家无权私贪,要是敢伸手,女人是能告官的。 “你,你,宋氏,你简直不可理喻,这些嫁妆,明明是你自愿拿出来的!!”柳修恼恨甩袖。 宋氏嗤笑,“是啊,当时我愿意,现在我不愿意了!” “我反悔了!” “不行吗?” “你都能从人变成狗,我怎么不能反悔了?” 她讽刺。 柳修被怼得哑口无言。 宋氏见状冷哼,带着大队人马,直接来到荣喜堂门口,彼时,宋家人在府里的动静——蝗虫过境般横扫。 闹得那么大。 莱老太太自然被惊动了,她让莱氏和柳清如扶着她出屋,站在院里,正想亲自出去责问呢。 宋氏上门了。 而且,不止是宋氏,还有宋宾、宋老太太、宋承继…… 一大堆的人全来了。 进的荣喜院,几人二话没说,宋氏面若冰霜一挥手。 宋府侍卫们如狼似虎,直冲荣喜院的几十间大屋子,宋家的管事嬷嬷拿着嫁妆单子,一样一样对证。 一件一件拿取。 莱老太太屋里、莱姨娘屋里、柳清如屋里…… 大半用的,全是宋氏的嫁妆。 宋家侍卫们都搬不过来了。 莱姨娘眼睁睁看着一个侍卫,从她屋子里搬出了个前朝的青花官窑大翁,那是她喜爱的摆设,放她屋里九年了。 就那么给她拿走了? “老太太……”莱姨娘愕然,急声拽住莱老太太的袖子,想让她开口。 莱老太太有点懵,根本没反应过来。 倒是柳清如睁圆眼睛,表情惊讶里带着恼意,她气声道:“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跑到我们府里来抄家吗?” “娘,你也不管管,这像什么样子啊!!” “好端端的,你们有病啊?”她的鼻翼都扩张着。 心里是真的气。 她和莱姨娘,好不容易劝得祖母,愿意牵线,去宫里劝老太妃,明年选秀时照顾她,结果,结果,转头,她外家带着侍卫来抄家了? 她娘疯了吧? 不能帮她的忙,还要给她添乱!! “放下,放下,都给我放下,你们都反了吗?”柳清如指着侍卫们,跳脚骂着。 宋老太太脸色一沉,眉眼暗默,轻轻扫过柳清如,旋即,没有理她,仅是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清如,你爹犯下大错,为解忏悔之情,自愿跟你娘和离了。” “他也不敢要你和你二哥了,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宋承继轻声,挥了挥手。 自有几个宋家的大力嬷嬷站出来,挽住柳清如的胳膊,把她拉到宋家人的队伍里。 另有管事嬷嬷,带人进了她的房清点东西。 柳清如:…… 被‘和离’两字,震的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莱姨娘吓的浑身乱颤,本能迈开步子,想要把孩子拽回来,然而,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有道税利的目光,在暗处死死盯着她。 她竟有些不敢动。 宋宾一直把眼角余光扫向莱姨娘,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看着她眉梢眼角,真情实意的慌乱、担忧和不舍。 老头儿眼睛都瞪圆了。 背手而立,他暗暗咬牙。 谁家小妾那么牵肠挂肚地关心嫡出姑娘啊? 没点毛病?鬼会信? “亲家母,令公子那,那话什么意思?怎么和离了?为什么带走文瑞和清如?” “怎么回事啊?芷兰,芷兰,你跟我说!”莱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左右望望被搬得跟个雪洞般的院子,又眼睁睁看宋宾派人去找柳氏族老了。 她慌了。 声调都变了,“你们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文柏马上成亲,要当祖父祖母的年纪,闹什么和离啊?” “宋氏,你羞不羞?” 宋氏平日对莱老太太,太尊敬,太孝顺了,导致——哪怕到了这种地步,宋氏都带娘家人‘打’到家门搬嫁妆,抢孩子了,她也习性生的摆出高姿态来喝斥儿媳! “呸,你个老虔婆,养了个置罪臣之女为外室,把奸生子偷换成嫡长子的贱公儿子,自己也黑白不分!” “养儿不教,你和柳松都不好东西!” “公王八,母王八,生了个王八羔子,你们一家不得好死。” 宋老夫人听莱老太太当着她的面儿,骂她的女儿,瞬间不乐意了,竖起眉头,破口大骂。 一点风度都没要。 宋老夫人——人家是武将女眷出身,年轻时跟宋宾上过战场的,什么脏话污语没听过。 两军阵前的‘骂阵’,全是爹娘祖宗外加下三路…… 她一句‘你全家是不得好死的王八’骂出来,莱老太太瞬间气得浑身打哆嗦,脸色煞白,一气口差点没喘过来。 眼睛都开始往上翻了。 “你,你什么意思?置什么外室?换什么孩子?” “嫡,嫡长孙?文柏……” 第159章 这是通知,不是命令 莱老太太刻薄、寡恩、欺软怕硬、爱慕虚荣、贪财奢侈、耳根子软……的确是个样样不好,样样苛刻的恶婆婆。 但是养外室、换孩子的事儿。 她确实不知道。 柳修和柳文柏嫌她没用,担不起事儿来,事事瞒着她,因此,猝不及防,突然得到真相。 莱老太太仿佛雷劈,整个人都是麻的。 倒是莱姨娘,娇颜骤然大变,猛地垂下头,心脏像被凭空降下的大手握住般,又疼又惧。 怎,怎么回事? 国公爷没有保护秘密,柳文柏的身份被揭穿了? 天啊,柳家的名声坏了,肯定要影响清如的! 她的女儿…… 对啊,宋氏说了和离,要把清如带走,那,那怎么行?那是她的孩子啊,宋氏带走了,她就看不见了。 莱姨娘急得满身冷汗。 彼时,院外柳修和柳文柏父子俩,刚好带着宋世子的下人们和柳家八个族佬进来。 一眼看见荣喜院的情景…… 柳清如被几个健壮仆妇搀扶着,呃,有意无意,好像嘴被捂上了。 莱姨娘脸色惨白,额角冒汗。 莱老太太面如金纸,两眼上翻,一副眼看要咽气的模样。 其余…… 宋家人个个昂头挺胸,如狼似虎。 就连个叫柳长安的贱婢,都抬着脖子,指使下人们抬宋氏的嫁妆。 “这,这,这……” 柳修感觉自己心脏都开始抽搐了,偏偏,一点就会办法都没有。 王八钻炕坑。 他只能憋气又窝火。 猪八戒照镜子。 他必须两面不是人。 柳修把牙根都快咬碎了,但是,在宋宾虎目的瞪视下,他只能快步上前,用眼神安慰了亲娘两下,随后,便把跟宋氏和离,以及,写下断亲书,把柳文瑞和柳清如分给宋氏的事说了。 柳清如:???? 她都懵了。 完全不敢相信柳修的说话,她一把扯开仆妇的手,惊声呼道:“爹,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能不要我和二哥呢?” “我们是你的骨肉啊,你惯来最疼我的,呜呜呜呜,我不要你休了娘,你休了她,我成什么人啊?” “我有个被休的娘,日后怎么见人?” “我的名声都毁了!!” 柳清如像是没听见‘和亲’二字,口口声声都是‘被休’,她甚至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宋氏身前,毫不顾忌她的身体,狠狠把她扯到柳修面前,高声道:“娘,娘,爹那么生气?都要休你了,肯定是你犯错了。” “你,你给爹跪下,向他求情,求他把你留下了。” “爹,我替娘给你赔不是了!” 她拽着宋氏,就要下跪。 宋氏狠狠拧了拧眉,本能甩开了柳清如的手。 ‘哎呦~’ 柳清如猝不及防,踉啮着后退一步,双眼圆瞪,怒视宋氏。 看着女儿毫不掩饰的敌意目光,宋氏心里不由冷了冷,然而转瞬,她又劝慰自己: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她这么着急,这么失态,也是如今风气,和离妇人名声有瑕,怕自己这个当娘日后不好过罢了。 女儿是担心自己。 肯定是这样的。 宋氏成功劝解了自己,旋即,拍了拍柳清如的手背,小声道:“如儿,你不了解实情,不要多言。” “娘不会害你的。” “听话,去你舅舅那儿!” 说罢,挥了挥手。 宋承继亲自上前,按住了柳清如的双手,把她拉到角落。 两个大力嬷嬷‘搀’住她,宋老太太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她的身影,随后使了个眼角,大力嬷嬷捂住她的嘴。 那边,宋宾抬手,狠狠拍了拍柳修的肩膀,半是提醒,半是威胁的道:“柳修,你我两家的事,也该做个了解!!” “跟你的族人说说清楚,开祠堂吧。” “这……”柳修咬牙,看着宋宾黝黑的脸庞,无奈转身,对柳家族佬们躬身道:“各位,本爵请诸位来,是想让你们做个见证,我和宋氏,和宋氏感情不合,决定和离。” “宋氏嫁给本爵二十年,孝顺父母、主持中馈,教养儿女,无不妥之处,本爵深觉愧对她,因此,准她带走二子文瑞和长女清如,承欢她膝下。” “今日,本爵就要开祠堂,将文瑞和清如的名字划去……” “啊?” 院里,八个迷迷糊糊被薅过来的柳家族佬面面相觑。 他们都惊呆了。 就,就完全不能够理解柳修的逻辑? “那个,族长……”族佬里最年长的那人站出来,抱拳看向柳修,口中万分不解,“您,您既然说夫人没有半分不好的地方,甚至,为了补偿夫人,宁肯把子嗣让她?” “那,为什么要和离啊?” 都那么大的岁数了,孩子都要成亲了?有什么‘性格不合’,不能忍下的? 成亲二十年了,现在发现不合了? 早干嘛了啊? 族佬们把不满的目光,全投向了柳修! 谁让…… 咳咳,他被宋家父子威胁,必须把和离的责任背起来呢! 世人眼里,是他莫名其妙疯了,好端端要和离,还把儿女逐出家门~ 柳修脸色漆黑,有心想解释,但宋家父子虎视眈眈,他根本不好说什么,只能硬咬着牙,厉声道:“本爵是柳家族长,是宁国公,本爵要和离,只是通知你们一声而已。” “谁敢反对?” “老老实实看着就是,给本爵做个证人!” “你们少管闲事!” 他挥袖恼声。 话说的很不客气。 柳家族佬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族里七孙八孙,也是受人敬仰之辈,突然被这样对待了,谁能接受? 俱都愤愤不平,有些脾气格外暴烈的,对着柳修狂喷不已。 “我们管闲事?我看是你疯了才对?喝小老婆尿喝疯癫了?好端端要跟你媳妇和离?” “文瑞公府的嫡子,嫡出嫡脉,你一共就两个儿子,你要扔一个?你也不怕老国公自棺材里爬出来扇你的脸?” 老国公是柳文柏十五岁那年,因病去世的。 而如今,抬出他来怒骂柳修的,就是老国公的庶出弟弟。 柳修的亲叔叔。 且不止他,在场八个族佬,全是气不打一处来,围着柳修,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地骂他。 “你是日子过得太好上头?还是被谁蛊惑了……” 第160章 祠堂除名 “宋氏那么好的媳妇,无过无错,孝顺贤良,你跟她和离?” “你疯了!” “我们不同意。” 八个族佬异口同声。 “你们不同意也不行!” “我是族长,我是宁国公,我说了算就算!!” “宋芷兰一个无知妇人,我离了她活不了吗?” 柳修脾气也上来了,更何况,他心里也明白,事情至此,他没有退路了。 因此,态度非常强硬,他压服着柳家的族佬们。 柳家——除了柳修外,没有特别出色的子弟,可以说,全族都靠宁国公府过活,柳修强势起来,他们毫无办法。 “柳修啊柳修,糟糠之妻不下堂,宋氏伴你二十年,贤良淑德!” “妻贤夫祸少,没了能替打理后院的贤妻,你日后会后悔的。” 有族佬深深感叹。 又打了一圈儿,不知道被宋家人拽到哪里去了柳清如,以及,根本就没出现在这里的柳文瑞! “你一共就三个孩子,给了宋氏两个,你还剩下什么啊?” 一个儿? 文柏虽然是嫡长子,虽然很出色,虽然也及冠了,但是,这个年月,什么事不可能发生?万一他个一差半错夭折了。 嫡长房不是绝后了吗? 柳修府里也不是没有妾室通房,可是宋氏生下清如后,宁国公府在没听见婴啼之生,显然是柳修已经不行了…… 他也不能在生个小儿子,以做后备之用!! “你,你糊涂啊!!” 族佬们纷纷指责。 柳修也不管,坚决的开祠堂,把柳文瑞和柳清如的名字划掉,又和宋氏前往京兆府,取回当年成亲的婚书,消除户案。 两人把婚书消毁,又分别拿走了和离书。 宋氏多拿了封断亲书。 自此,两人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宋氏终于脱离苦海。 宋家人带着她,她带着孩子、下人、嫁妆…… 等等,等等。 昂首挺胸,离开了宁国公府。 柳修和宋氏的婚书一烧,那边,萧绰就派人下令,把曲秋彤给放了,另外,他也早早令心腹,将柳余和奶嬷嬷接出来,送去了承恩公府。 柳文瑞也在那儿。 宋氏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儿子相见。 那边,曲秋彤被放出来,心里又怕又期待,她都没顾上回杏花坡柳府,而是雇了辆马车,直奔宁国公府。 宽敞的路上,她的马车,刚刚跟宋氏的擦车而过。 两人奔向了不同的未来。 曲秋彤来到宁国公府大门口,让车夫进去通报一声,刚刚把族佬们赶走的柳修听见传信儿,忙不迭的来到门外,一把拉住曲秋彤,看着她红肿未消的脸颊。 心疼的眼泪,瞬间流下。 “秋彤,你受苦了,快,快点进来。”他赶紧把曲秋彤带进府来,直接去了荣喜院,又吩咐下人把柳文柏叫来。 一家三口,在荣喜院门前,终于圆聚。 柳修和曲秋彤抱头痛哭。 柳文柏尴尬的站在一边儿,完全不想参与,脑海里只琢磨着,日后父亲和宋氏和离之事,在京城传开了,他要怎么被笑话…… 有个和离的‘娘’,有个执意‘抛弃’娘的爹,再来一个,身份敏感的曲秋彤。 他的身份,真的不能暴露吗? 柳文柏非常头疼。 曲秋彤却已经哭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娇喘须须。 柳文柏看着,心里觉得,哪怕这位是自己的亲娘,但快四十的年纪了,也未免有几分半老徐娘之态,有点作做,可是柳修却是真心爱她,瞧她弱气模样,又是怜惜又是心疼,赶紧道:“文柏,快扶你,你……” 他顿声,看着荣喜院周围,好奇瞅着他们的下人和奴婢,终归咬了咬牙道:“扶你曲姨去歇息。” “对了,来人吧,把秋爽居收拾出来,开库房,安顿曲姑娘住下来!” 这么多年了,碍于宋氏,他的秋彤只有委屈的生活在郊外小庄子里,进京城一回,都要小心翼翼,甚至,他们相爱那么多年。 秋彤都不曾来过宁国公府。 如今宋氏走了,他要好好的补偿秋彤! 柳修暗下决心,旋即招呼儿子,“文柏,来,跟爹一起,陪你曲姨……” “爹,这不好吧,她,她,曲姨的身份终归……”是个罪臣之女,“怎么好住进府里来呢?” 柳文柏咬牙, 宋家人虽然答应了,不拿她的身份做文章,不会暴露出去,但是,但是,一个罪臣之女堂而皇之的进京,甚至入住国府。 怎么看怎么不对啊? 很多时候,宁国公府都会招待同阶层的贵人,女眷们也会进后院,曲家抄家时,曲秋彤也十五、六岁的,京城见过的贵妇很是不少。 会被认出来的!! 柳文柏内心苦涩不已。 宋氏刚刚和离走了,他就已经开始懊恼。 皇后妹妹和罪臣之女,的确是天壤之别,哪怕他们宁国公府,暗自投靠燕王,注定要跟太子为敌,但是,在太子没废除之前…… 日子总是难熬啊。 “文柏!!”柳修见儿子拧眉沉面的骄傲样儿,心里莫名别扭,刚想开口斥他,突地,荣喜院大门打开,莱氏扶着莱老太太,两人神色如出一辙的慌乱疑惑。 “修儿,你和宋氏和离时,跟我说,你自有计较,要我别管,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你总要告诉我!” “到底为什么吧?” “怎么就和离了?” “又因何把文瑞和清如给宋氏?” “那是我的亲孙子啊!” 莱老太太柱着拐,快步来到柳修面前,老泪纵横的问。 的确,三个孙子里,她最看重喜爱文柏,但是,文瑞也是她疼爱的孙儿,更别提,柳清如是她院里养大的。 等同她的半条命。 如今莫名其妙被带走了,祠堂里的名字都没了!! 如果不是柳修苦求她,凑到她耳边说:事关他的性命和公府所有人的前程,她绝对不会妥协看着,就那样轻松,让宋氏把嫁妆和孩子们带走的! “你说,你给我说清楚!!”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莱老太太都咆哮了。 柳修握拳,左右望望。 “你们都给我下去!”莱老太太断喝。 附近的下人们赶紧远远离开。 第161章 我要她跪求我 事已至此,柳修没有瞒莱老太太的道理。 他把事情全说了。 包括宁国公府真正的效忠对象,不是太子,而是燕王。 莱老太太十分惊讶。 一直伺候在她身边,被柳修等人忽视,把真相听了个正着的莱姨娘,更是惊骇得想死!! 宁国公府效忠的是燕王!!! 而她的女儿清如,却被太子殿下的亲姨母,宋氏给带走了!!! 祠堂除名,清如现下,是承恩公府的表小姐!! 两家要敌对啊。 不行,不行!! 她得想办法把女儿要回来! 莱姨娘急得满脸是汗,这事真是太突然了,搞得猝不及防,连句话都没说上,就让宋氏把她女儿带走了! 简直,简直…… “老太太~~” 莱姨娘眼角带泪,怯怯出声。 被她这么一喊,莱老太太也终于回过神来,“阿修,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能瞒着我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这,你这……” “你还换孩子?” “你还投靠燕王!!怎么行啊?” “地上的祸不惹,你惹天上的祸,咱们,咱们明明背靠太子,稳稳当当这么多年,你做甚要背叛啊?你把我好端端的儿媳妇、孙子和孙女作走了,却弄了个丧家灭门的女人!!” “她是罪臣之妇,你敢纳她,要是被御史参了,万岁爷要降罪的!!” 莱老太太指着曲秋彤,气的眼前直冒金星。 挥舞着拐杖,她怒声道:“赶出去,把她给我赶出去!!” 曲秋彤缩了缩脖子。 柳文柏紧紧拧眉。 下人们…… 早赶出去了,一个都不在。 莱姨娘正想着女儿,也不敢动作。 莱老太太咆哮半天,屁用没有。 还是柳修,看不得亲娘那么尴尬,干脆凑上前,小声劝道:“娘,贵妃娘娘是秋彤的亲姑姑,燕王是她的表弟,只要燕王登基,曲家早晚会拨乱反正的!” “到时候,咱们府里是从龙之功,燕王许诺铁帽子王。” “您想想,夏国不灭,柳氏永存,这是多大的恩典啊。” “对比这个,宋氏和几个孩子算什么,咱们有文柏在,您想要多少重孙儿,都会有的……” “对吧?文柏!” 他转头问儿子。 柳文柏眼神闪烁着,心里有万般不满,但是,曲秋彤是他的生母,来了来了,要是被赶出来,那是丢了他的脸,更何况,他娘那个脾气,他爹那个秉性,不让她进府,不晓得她要闹出什么事来? 竟不如把她留在府里,找个院子待着,禁止她进府。 免得生事。 “祖母,孙儿,孙儿骤然知道此事,也是惊讶不已,可是事已至此,孙儿也是无可奈何,终归,终归是孙儿的错……” 柳文柏狠狠掐了把大腿,泪水瞬间流下。 他‘扑通’声跪下,‘呯呯’叩首。 没一会儿,额头就红了。 “哎啊,文柏啊,快,快点起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是你爹造孽!”莱老太太慌慌上前搀扶,看着柳文柏俊美的面庞,她突然叹道:“唉,要是没你爹换了你,咱们祖孙怕是没缘分朝夕相处……” 外室的奸生子,不跟嫡长子调换,哪能接进府里? “祖母!”柳文柏抱住莱老太太的腿痛哭,“是孙儿错了,都是孙儿错了,可孙儿已经在了,您,您,您就疼疼孙儿吧。” “孙儿求您了!” “母亲那样,那样断然离开,孙儿心里如同刀绞,疼痛入骨,祖母,祖母您也看不起孙儿吗?” 柳文柏泣声示弱。 他很清楚怎么拿捏,疼爱他的长辈。 几句话下来,莱老太太满面动容,伸手扶起孙儿,她心疼地抚了抚他红肿的额头,口中道:“你是祖母最疼爱的孩子,你祖父教了你十二年,你就是柳家的继承人,是宁国公府的世子!” “不管是谁生的你,你都是祖母的大孙儿。” “祖母怎么舍得看不起你啊!” “那个,那个女人……想留下,就留下吧,只是不许她随便走动,别给家里招祸。” 莱老太太轻声。 “祖母,母亲走了,我还以为,您也不疼我的了!”柳文柏捂脸悲伤,仿佛感动。 实则,眼里一丝情绪都没有。 但是莱老太太看着他的模样,却是心疼不已,她的大孙儿,惯来孤高自傲,目下无尘,何时如此自卑过? 真真的…… “宋氏啊!”莱老太太眉眼抹出怒气,跺足恨声道:“真是冷情冷血的女人,文柏给她做了二十年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生的,也是她养的。” “生恩不如养恩,二十年承欢膝下,怎么捂不热她那颗心呢?那个孩子是个残废,继承不了府里,让位是应该的!” “文柏也是她的孩子,怎么忍心抛下他走了!” “她居然还带走文瑞和清如,啧啧啧,她一个和离妇,败坏娘家门楣,她那个哥哥愿意接回她,恐怕也是惦记她的嫁妆!” “等她回娘家,嫁妆花干净了,怕是要吃尽苦头,到时候啊,阿修,你可不能轻易地原谅她,得让她好好给文柏赔不是才成!” “你知道吗?” 柳修告诉亲娘‘真相’,当然不会说他深爱曲秋彤,就是要给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全天下最好的。 他虽是个男人,也知道婆媳天生不对付,自家亲娘挺难缠,宋氏嫁他这么多年,受了不少婆婆的气,以往装糊涂,是因为他不在乎宋氏。 但秋彤是他心爱,他自然要好好护着。 所以,他对莱老太太说的换孩子理由,就是柳余生来残废…… 莱老太太信了儿子的话,没觉得他的做法有何不妥。 就像她说的,不管是嫡长子,还是奸生子,都是她的亲孙子啊。 “娘,我知道了,等宋氏受苦求着回来时,我就让她跪到您院门前,给您磕头道歉,免得她总是不合时宜地清高。” 柳修见状,连忙奉承。 莱老太太心里满意了,脸上露出了笑。 柳文柏扶着她回了荣喜院歇息。 院外,柳修唤来仆人,清点公府里里外外。 宋氏真的是拿走了不少东西,毕竟,她嫁进国公府二十多年,又是愿意奉献,不藏私心的好媳妇儿,府里府外,各处院落,哪都有她的嫁妆…… 第162章 彻底搬空…… 不提库里大件东西,不提各府各院的古董摆设…… 单说! 大到花园里的寿山石,小到门廊前摆的各色盆景! 有一样算一样。 宋氏半点情面不留,但凡是她的,全都搬走了。 宁国公府空了一半,甚至连日常生活,都很不方便。 府里大厨房的大师傅是宋氏陪嫁,府里吃的青菜,也是宋氏在郊外的庄子送来的。 三天一回。 负责搬宋氏嫁妆的侍卫,领了宋世子的令,不止把大厨师、厨房里的青菜肉类,就连刚炒好的鸡蛋都能端走了。 公府厨房里空空如也。 不派出去采购,晚上用膳都得是干吃米饭。 宋世子的人,把咸菜坛子都抱走了。 “公爷,怎么办啊?” 大管事真的很懵。 怎么办啊? “你,你……”柳修愕然,他,堂堂公爵,男子汉大丈夫? 他哪会知道去哪儿买肉买菜啊? “你们想办法啊!” 他理所当然地吩咐。 “国公爷,总得给奴才个章程啊!” 他是能想办法,但是,他区区一个管事,没办统管国公府啊。 夫人和离走了,国公爷不能把他当‘主母’使唤。 他没那个身份啊。 管事苦笑讨情。 柳修拧眉,把目光投向莱姨娘,神色有几分犹豫,仿佛想让她暂代般。 莱姨娘心里大动,她要是能代主母之职,管理国公府,那是一等一的体面和权利,宋氏和离了这个姓曲的,哪怕是国公爷心爱,也是罪臣之女,见不得光。 她是世子之母又怎样呢?谁敢承认她。 柳文柏在外行动,注定只敢认宋氏为母。 而她,要是能掌握着国公府,就也不惧曲秋彤,甚至能外出行走,找到清如了…… 莱姨娘心潮澎湃,只等柳修开口,就赶紧跪下谢恩,然而,没等两人动呢,那旁,曲秋彤突然娇声,“柳郎!” “嗯?”柳修嘴都张开了,那一句‘交给莱氏’冲至喉头,硬生生咽回来,侧头温柔道:“秋彤,怎么了?” “唤我何事?” “宋氏无情无义,抛下你走了,我却是舍不得看你为难受苦的,也罢也罢,你府里这些杂事,交给我处理吧。” 曲秋彤幽声。 “你?”柳修一怔,本能心疼道:“那行吗?” “别累着你。” “帮你管家理事,有什么可累的?当年要不是宋家作祟,我早就嫁你为妻,替你操持家府第,孝顺父母,生儿育女……” 曲秋彤浅浅蹙眉,轻声叹道:“说不得,我们孩子都会有好几个,不止文柏了!” “如今,二十多年,我也总算拿回了些属于我的!” “我来替你管家理事吧,做不得你名分上的妻,好歹做个实际的!” “秋彤,你真是,唉,要我拿你如何是好啊!”柳修见她可怜可爱,万事不要,只求自己的模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疼爱。 上前抱住她的肩膀,他连声道:“眼下燕王尚未,尚未……”成事。 “秋彤,委屈你先在府里待着,等到日后,我总会让你成为我真正的妻。” “管家权,你想要就要,多大点事儿吧,管家,日后府里的各项事务花费,都由曲夫人处置。” “不用来回我,向她禀告就是了。” 他沉声吩咐。 管事拧着眉,瞅了瞅曲秋彤,心里莫名其妙,不知道老爷从来‘搞’出来个‘曲夫人’,但,主子发话,也不敢不从,他恭敬弯腰,答了声,“是!” “那曲夫人,咱们府里的食蔬供应……” “你拿着我的令牌,派人去城外杏花坡,寻柳大户的庄子,要什么,直接跟那的管家说,他们自会给你办理的。” 曲秋彤昂头,姿态极高地把令牌递出去。 口中叹道:“柳郎,宋氏那人啊,格局太小,眼界也窄,竟然连‘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都不懂。” “她做得太绝了。” “也就是你和老太太心善,否则,她闹腾成那样,早就休了,何必‘和离’呢?” “真是给她脸了。” 曲秋彤叹了口气,多少有些心疼宋氏带走的那些嫁妆。 那值好多银子。 要是留下了多好。 “离都离了,不提那些,怪没意思的,来来来,秋彤,你日后就住到正院来,咱们去看看院子,有什么你不喜欢的地方,直接改了!” 柳修笑着,揽她的肩膀往前走。 曲秋彤娇羞,心里甜蜜着。 两人相携离去。 原地! 莱姨娘:……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是懵的。 巨大的屈辱之意,充斥全身,她的脸通红一片,浑身都在颤抖。 曲秋彤怎么敢这样对她? 她,她好歹是国公府有名有姓的妾室,宋氏见她都是礼遇,姓曲的,姓曲的一个罪臣之女,居然完全无视她,那样居高临下,轻描淡写地抢走国公爷要给她的管家权? 凭什么啊? 凭什么!! 莱姨娘气得脸色发白,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她隐隐觉察到,曲秋彤和宋氏,是绝对不同的。 宋氏温柔大方,宽人克己,她们这些妾室通房,虽然看不起她无能,但也必须承认,在这样的主母手下过日子,是很轻松的。 但是曲秋彤不同。 她不会容人。 她会打压异已,她会狐媚国公爷,她会给人后路…… 莱姨娘想要掌权,想要回女儿,想要在府里要风要风,要雨得雨。 就得把曲秋彤除了! 莱姨娘冷冷看着柳修和曲秋彤的背影,眼里一片狠戾。 片刻,她猛然转身进荣喜院了。 院门‘呯’声关上。 四周一片寂静。 —— 宁国公府里的闹腾劲儿,妾室外室如何争风,暂且不说。 宋氏离开公府后,就派人去聚宁巷子,通知她出嫁时带来的陪房们! 收拾东西! 走人! 宋氏出嫁,父母心疼她,怕她不适应婚后生活,一共给她带了八个丫鬟,六家陪房,如今,二十年过后,丫鬟都嫁人生子,陪房们也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 人口增涨得厉害。 如今,宋氏能带走的,足足得八十四人之多!! 要知道,宁国公府的奴仆总共算起来,也才两百出头,这还得算上二房的,宋氏和离,直接带走了一小半儿。 府里都空了。 第163章 大家都很好,除了她 曲秋彤上手,会接怎样一个烂瘫子,她尚且不知,反而全心全意沉迷于,终于能光明正大地陪伴在心爱的柳郎身边。 她也不晓得,宁国公府里,永远隐藏在角落里,随时准备着咬人一口的豺狼,睁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吞噬她。 只说…… 聚宁巷子里,柳长安笑盈盈地催促着家人,“爹,娘,你们快点收拾啊,夫人她们,一直等着我们呢!” “我们得赶紧跟她回承恩公府!” “夫人着急见余哥儿呢!” 她坐在窗前廊上,手拄着窗户,两条小腿儿兴奋地晃动着。 眉眼间的笑意,热情得仿佛太阳! 成功了!! 哈哈哈哈哈!! 夫人和离了!! 重生一年多了,她的战果太显赫了。 养父养母救下来了,弟弟妹妹出息了,承恩公府避过死劫,太子殿下的一废之难也消失了,前世不相熟的霄月,成了她的好朋友,躲开了遭受欺辱,下嫁强x犯的命运。 就连亲娘,都脱离了宁国公府这个天坑,顺利和离! 大家都很好。 嗯~ 唉,除了她本人。 就……一直找不到,能证明她身份的证据呢。 也不晓得她的猜测准不准,宋老太太发没发现她的不对?宋知念那些言词,是真的试探?还是她太敏感了! 不过~~ 也没事吧。 大家都很好,都平平安安的。 那么,就一直这么下去,也满不错的。 认不回亲娘和外祖家,她还有养父养母和弟弟妹妹呢! 柳长安大大的杏核眼弯着,晃着小脚脚,颊边绽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笑得真的…… 又傻又憨~ 眼睛都快笑成条线儿了。 “长安,你一直催我们快点,那就过来帮忙嘛,坐窗框儿上傻笑什么?”柳艾氏被催得上头,猛然直起腰儿,回身瞪女儿。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啊?” “哦!!” 柳长安一怔,蓦然反应过来,赶紧缩头跳下窗框,帮着爹娘捆被褥~ 柳旺儿被支使出去,找在坊间卖吃食的柳三喜去了。 如今,聚宁巷子柳家,只有三个人忙活着。 另外…… 同一条街上,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家,俱都忙碌着搬家。 承恩公府体恤下人,宋世子特意调来了十辆大车,帮他们搬运行李。 另有几十个侍卫,帮着搬搬抬抬。 陪房们~~ 大家都很惊讶,心里慌然着,多数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搬家?夫人要带他们去哪儿? 但也有少数消息灵通的,晓得夫人和国公爷和离了,夫人要带他们大归。 跟着个和离妇人,无论如何,前程都没有跟着国公爷光明,许多人心里不情愿,然然,卖身契在宋氏手里捏着,他们毫无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把行李往马车上放~ 其中!! 包括夏木家。 夏木家跟柳家不一样,柳来顺和柳艾氏,都是宋氏的陪嫁,而夏父却是宁国公府的家生子,只是娶了宋氏的大丫鬟焦青梅罢了,只是,给大丫鬟许婚那会儿,宋氏和柳修成亲没几年,尚算‘夫妻’,柳修为了表示为妻子的重视。 宋氏八个大丫鬟,许给谁家,柳修就把哪家人的卖身契,都交给妻子。 众所周知,奴才生的孩子,依然是奴才。 夏父和焦青梅,外加他们生的夏木夏时两兄弟,同样依属宋氏。 别看平时,他们一口一个‘我是二老爷的侍卫,跟普通奴仆不同,天生贵命,是要做武官的……’ 但在眼下,和离大分家时。 他们跟聚宁巷子的世仆之家,没有任何区别。 夏家人满心不情愿地收拾细软,看着不远处,宁国公府的朱门高墙,夏父几乎想要扑上前,抱着柱马桩子,死也不离开。 “跟着个下堂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不守妇道的贱货,好端端的国公夫人不当,为什么要和离啊!”夏父站在院子里,面目狰狞地小声咒骂。 夏木扛着行李,面无表情。 仿佛麻木。 只有眼神里偶尔流泄出疯狂和深深仇恨。 他死死盯着柳家的大门。 刚刚长安妹妹回来了!! 穿得光鲜亮丽,佩戴金钗玉珠,看着不像丫鬟,反倒如同贵女般。 呵呵! 呵呵呵! 惯来趴着夫人的大腿,这回她得意了!! 别得意地跌掉了脖子! 聚宁巷子里住的陪嫁们,边收拾家当,边猜测着前程。 柳家同样如此。 柳艾氏问了女儿,“你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神神秘秘,忙忙碌碌,时时不着家,碍着主子们,我也不好多问,如今,小姐都和离了!” “到底怎么回事?能说了吧?” 她真是太好奇了。 自家女儿到底跟夫人查到了什么?居然神秘到能和离的地步? 单单是国公爷养外室吗? 不可能啊。 自家姑娘,哪有那么硬的脾气? 柳艾氏伺候宋氏多年,对她太了解了,扒她的皮,认她的骨,自家姑娘…… 没那好钢口儿。 “娘,你听我说……” 反正人也打人,婚也离了,全家马上要去见柳余,也不需要保密,柳长安干脆边收拾,边把事情全告诉了家人。 彼时,柳旺儿和柳三喜也回来了。 全家听了个正着。 柳家人:……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聚宁。 所有人面面相觑。 许久,许久…… 柳艾氏深深吸了口气,笑露狞笑,破口大骂,“牛马畜生,断背之犬,深坑巨鳖,无皮赖猪,黄天厚土之中,朗朗乾坤之下,怎么会生出来柳修这样厚颜无耻之辈啊!!” “老天爷,你真是没长眼睛!!那样的狗赖,你怎么不下个大雷劈死他!!” “他如何配活着??” 柳来顺重重点头。 柳旺儿和柳三喜互相看看,表情同样愤愤。 虽然,兄妹两人,没太跟宋氏相处过,感情不深,不过,柳修做的事,的确突破了正常人能承受的极限。 听听就生气了。 太无耻了。 一家人开始边搬行李上马车,边咒骂宁国公府上下不得安宁~ 柳家在聚宁巷子住了十几年,十辆大马车,也不够安放那么家具。 床啊,榻啊、柜子啊之类的。 那多占地方。 第164章 四人奴户,尽在此处 十辆马车的作用,是搬人和贴身细软、小来小去的东西…… 至于剩下的大件家具,宋世子已经雇佣了两百脚夫,帮着搬扛。 于是,时至下午,一行三百来人,终于从聚宁巷子出发…… 他们遥遥前往西城的一处三进宅子。 那是宋氏的嫁妆宅子,地处位置不太好,便一直空着,只留了几个老家人打扫。 宋世子决定将下人们,先安置在那儿。 毕竟…… 宋氏的陪嫁们,已经发展到了八十多人,承恩公府空不出那么多房间安置他们!! 遥遥一路。 他们来到了三进宅子。 宋氏亲自出面,安慰了他们,又赏了两个月的月钱,随后,就带着管事娘子,把八十多个陪嫁,全安顿下来。 看着他们住进新家,开始布置了。 宋氏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一旁,宋世子看着妹妹的模样,微微叹气道:“兰娘,我早说过,这些人哥哥来安排就好,你该回家去,见见余儿……” “何苦把时间浪费在这儿?” “不是浪费啊,哥哥,他们是我的陪嫁,我把他们带到宁国公府,安排他们生死嫁娶,安家生子,他们本来可以在公府里,平平安安过一生。” “偏偏,我和离了,又要他们风雨飘摇。” 宋氏幽幽叹气,眉眼间浮着温柔,“二十年辛苦,他们不曾负我,我又怎么不好好安顿他们呢?” “那是我应该做的啊。” “兰娘,你,你……”宋世子拧眉,半晌,无奈叹气道:“你啊!” “事事周全不累吗?偶尔要先想想自己啊,多相信相信哥哥啊。” “交给我也是可以的。” “你不想见余哥儿吗?” “我,自然是想啊!”宋氏莞然笑着,仿佛无事,但眼底,却弥漫着深深的忐忑和自责。 她突然沉默了。 好半天,语气突然有些怯怯的问,“哥哥,你说余儿,他,他会不会恨我?” “恨?” 宋世子一怔,本能的问,“为何恨?” “恨我没有保护住他啊,他是我的孩子,但二十年了,我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他被柳修打断了腿,他被曲秋彤折磨,而我,因为想带走文瑞和清如,便妥协隐藏他受的楚苦。” “他遭了那么多年的罪,几次三番痛苦的自尽,我这个当娘的,却不能替他报仇!” “他是我的亲生孩子,从出生就被换了,我却一无所知……” “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他,他怎么会不恨我呢?” 宋氏喃喃,唇角笑容僵硬。 近乡情怯。 她,她真的有些害怕,不敢去见余儿。 “兰娘,那不能怪你,是柳修无耻,你和余儿一样,也是受害者,况且……” 谁说承诺了,就一定要遵守。 答应柳修,携子女和离后,旧日恩怨一笔勾消的,是妹妹和爹爹。 但是!! 他和娘不算啊。 妹妹是善良脾气,爹爹一诺千金。 他们两个遵守承诺,日后跟柳家永不相见,互不亏欠好了。 他和娘报仇。 “兰娘,你放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没有的话,让娘来代替。 “善恶到头终有报!” 柳修,你的报应就是我! 宋承继笑眯眯的,伸手拍着妹妹的肩膀安慰她,“我听长安说,余儿跟你一样,是个好脾气,他会明辨是非,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 “不会怪你的。” “你看,现在下人也安顿好了,赏钱也给了,该回家了。” “嗯!”宋氏抿了抿唇,深深吸气,重重点头,她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办,等办完了,咱们就回家。” “你还要做什么?”宋承继好奇。 宋氏没有说话,反而回马车里,拿出个匣子,随后,直奔后宅而去。 —— 宋氏找上来的时候,柳家人正在收拾屋子。 女管事分给他们的小院儿,样样齐全,床榻家具,脚力都帮他们摆好了,只是有点脏,满屋都是灰。 柳来顺打了水来。 全家正‘吭哧吭哧’擦地呢。 宋氏来了。 “小姐……”柳艾氏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惊愕出声,“这又脏又乱的,您怎么来了?” 一声‘小姐’! 二十年没听过的称呼,叫得宋氏百感交集。 是啊。 她终于脱离了柳修之妻的身份。 和离了。 她自由了。 不是‘夫人’,而是‘小姐’了! “主子,您是来找长安的吗?”柳来顺闷闷询问,转头扬声,“长安,长安,主子亲自来寻你了!” “哎!” 里屋,埋头擦地的柳长安闻言,赶紧起身跑出来,一眼看见宋氏,没等说话呢。 “青梅,来顺,我来找这儿,也不是单是为了长安!”宋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眉眼带着温和地笑,她道:“你们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我们?”柳艾氏一怔,“谁啊?” “你们所有人。” 宋氏抿唇笑着,“或许,旺儿不愿意去也成。” “你、来顺、三喜和长安,都跟我走。” “还有我吗?” 柳三喜惊讶地指着自己。 天啊。 她从来没进后宅,一直在大厨房帮工,主子居然认识她吗? “当然了。”宋氏便道。 柳长安抬手,拢了拢青丝,边往宋氏身前走,边好奇问道:“主子,要我们干什么啊?” “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宋氏卖了个关子,“反正是好事。” “哦!” 柳家人茫然对望。 随后,便顺从地跟着宋氏出了院儿。 他们居然坐上了马车。 然后…… 马车居然出宅子了。 掀开窗帘,柳长安看见车夫一路扬鞭,马车往京城中心的位置去了。 她忍不住好奇,又问了宋氏一遍,“咱们干什么去啊?” 宋氏轻笑不语。 柳长安见状,也不好再问。 马车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来到京兆府衙门口。 似乎早有人打过招呼了,马车没停,反而直接从侧门进去了,行至二院门口,宋氏带着柳家人下车。 门旁,有小吏立在那处,手里捧着两卷文册。 宋氏下车站定,认真看了几眼,开口问道:“都在这儿了?” “回夫人的话,柳家四口,柳来顺、柳艾氏、柳长安、柳三喜,四人奴户,尽在此处……” 第165章 我自由了 大夏的奴籍,是要在官府上档的。 身契文书,主子一份,官府备档一份儿。 话本里说的那种,奴才趁主子不背,偷了身契烧掉,也成不了良家,得主子派人,拿着手里那份身契,带着奴仆前来官府,找到经办户籍的衙役,两两相对,签字画押,亲自把官府那分备档给消了。 这才能算是放良成功。 当初柳旺儿走的,也是这么个流程,如今…… 看着小吏捧来的身契备档,柳家人眼睛都是直的,包括柳长安在内。 哪怕,她知道,宋氏和离了,自己全家肯定会被放籍,可是,她想的是宋氏见过柳余,母子相认,朝夕相处后,宋氏才会着手办。 没成想!! 和离当天,她竟然就…… “夫人~”柳长安回眸看向宋氏,轻轻咬着唇,杏眼盈盈。 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宋氏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旋即回身,从马车里拿出个小匣子,打开后,自里面翻出四页文书。 “这是来顺的。” “这是青梅地。” “这是小三喜的!” “还有……长安,你的。” 她把四页纸,一页一页地递给小吏,认真叮嘱道:“都消了吧。” “是!” 宋氏马车来之前,已经派下来打过招呼,小吏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拿到宋氏递上的身契,他跟官府备档的对过,又核实了宋氏的身份。 样样妥当,没有不对的地方。 于是,拿出红笔,他直接把柳家四口的奴户,一笔勾消。 柳家四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朱笔游走。 片刻…… 大概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又仿佛过了两辈子。 小吏回身,很和气的对柳来顺道:“消了奴户,是要办良籍的,您跟我走一趟吧。” “今儿把事办好了,你们就能把户籍拿走!” “哎,哎!”柳来顺脸皮胀红,重重点头,抬步想走,旋即,又想起什么般,回头无措看向宋氏。 “去吧,早办了早好。” 宋氏含笑点头。 柳来顺浑身直颤。 一旁,小吏又那两份已经划了朱笔的身契,递还宋氏。 然后,他带着柳来顺走了。 宋氏垂眸,瞅了瞅八张身契,眸光微转,吩咐道:“容翠,你去给我拿个火折子来。” “是!” 容翠应声,转身回马车,很快取了火折子。 宋氏把身契和火折子全给了柳长安,“好孩子,烧了吧,烧完了,你也就自在了。” …… “好~”柳长安怔怔的接过,神情有些呆呆的。 一双杏眼,茫然看着身契。 半晌…… 她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像水滴般,顺着脸颊流下来。 哭得无声无息。 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她的难过,那么真实。 两辈子了。 好久! 好久啊! 前世,柳家人知道真相,把她认回那个屈辱的,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姐’时,她都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身契。 没人把那张,从出生开始,就束缚着她的纸给她,也没有人准准确确地告诉她。 那张纸没有了。 宁国公府里做小姐的三十八天,到清云冠当女道长的五年。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但今生,如今,就在眼前…… “真的可以烧吗?” 柳长安喃喃着。 “当然是真的啊,来,我替你点火~”宋氏不晓得柳长安的前世今生,只觉得,惯来温柔的女儿,显得格外难过。 那双盈盈的杏眸儿,充斥着,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忧伤。 宋氏的心,瞬间产生了刺骨的疼。 她一把抢过火折子,拔开吹燃了。 小小的火苗儿,升腾着燃烧起来。 “来,长安……” 宋氏看着她,小声催促。 柳长安咬唇,眼睛的泪一滴一滴的落,胳膊哆嗦着,把那两份身契递到火焰旁。 ‘嗖’~ 极轻的响声。 火焰舔上来,纸张飞快燃烧着。 ‘身契’两个字被烧掉了…… ‘柳长安’的名字被烧掉了…… 她被柳艾捡回来后,按上身契上的,代表着她世代为奴的小小红手押,被烧掉了…… 她~~ 自由了。 她和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妹妹,都自由了。 “我做到了!” 被泪水遮住的视线里,两份身契终于烧成了灰。 柳长安真心笑了。 —— 烧完了身契,柳来顺也重新办好的户籍。 宋氏无法在‘近乡情怯’。 宋世子带着他们回到了承恩公府。 早在众人跑到杏花坡抓‘兄杀弟’的时候,宋宾就派侍卫,把柳余儿和季奶娘‘偷’出柳宅。 宋宾的侍卫,都是边军出身,武艺非凡。 自然马到功成。 宋家人和柳修激情‘对线’,追着围殴时,柳余昏昏睡睡被侍卫背进了城,宋氏怒抽柳修耳光,通知他和离时,柳余茫然坐在承恩公府的院里…… 宋氏安排陪嫁下人,给柳长安消籍时! 柳余午膳都吃完了。 季奶娘正推着他满院子溜哒。 消化食儿呢。 世子夫人、宋知念和宋玉湖陪着他,默默跟在他身后。 嘀嘀咕咕的。 “……所以,娘,他才是大表哥哦!” 八岁的宋玉湖,凑到亲娘跟前,做贼般小声问着。 大眼睛里充满好奇和同情,“大表哥好可怜哦。” 宋氏今日携全家,气势汹汹去和离,她的嫂子——世子夫人,当然也是晓得的。 国公府第三代的嫡长女,宋知念。 国公府第三代的世孙,宋玉湖。 他们虽然不能参与,但也被告知真相。 柳余被‘请’进府之后,世子夫人就带着儿女来招待他,想要好好宽慰他,徐徐渐进,把真相一点儿一点儿的告诉他。 免得,真让宋氏说了,猝不及防,他接受不了。 母子二人,再出点什么事儿。 岂非不美? 世子夫人想替小姑子做个‘缓冲’,结果,柳余性格确实是古怪了点,无缘无故被‘请’进深宅大院,他不问不闹,不哭不笑。 话都不说。 只是紧紧握着季奶娘的说,恶狠狠的瞪着靠近他的每一个人。 好像被逼进角落里的恶…… 小狗吧。 他也称不上‘狼’了。 不像! 第166章 这怎么,越琢磨越合理了 柳余像个突然被猎人抓走,投到陌生环境里的小奶狗。 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呲着牙,保护着唯一在乎的奶娘。 他连用膳,都要自己先吃,确定无事,才会给季奶娘。 那副模样,看得知道一切真相的世子夫人心里酸酸的。 她跟宋世子感情深厚,宋氏又是个温柔性格,没出嫁前,跟她相处得也是极好。 爱屋及乌。 想想她相公的亲外甥,小姑子的亲生儿子,竟活得这么凄然,身边除了个奶娘,一无所有。 世子夫人都觉得心疼了。 她默默看着挺直腰背,坐在轮椅上,忐忑看着四周的柳余,深深吸了口气,“唉……” “娘,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说吗?” “爹派人传信,说小姑姑马上要到家了!”宋知念拽了拽亲娘的袖子,小声为难着问。 世子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眼神一直瞧着,被季奶娘推到花园亭子里待下,仿佛欣赏美景的柳余! 很好! 这个位置不高。 离湖水很远。 哪怕想自尽,顶多也就是从轮椅上‘咕涌’下来,摔个大包而已。 世子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着看女儿,小声道:“你表哥他,他受了多年的苦难,心性有些敏感,没那么强韧,如今,你小姑姑没回来,我一个当舅母的,跟他说那些事儿,倒也不是行,只是,到趁着你小姑姑不在乎他了。” “娘想,他可能更想听你小姑姑亲口跟他说。” 到时,再是难过难熬,母子抱头痛哭一场,总能消解些郁气。 她说…… 余儿一个想不开,又自尽怎么办? 她一个舅母,也不好绑啊摁啊的! “等等,再等等吧。” 世子夫人沉声。 宋知念和宋玉湖对望一眼,无声点头。 花园凉亭里。 季奶娘握着轮椅柄儿,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瞅着花丛那三个人,声音都打颤儿,“余哥儿,你知道到,到底怎么回事啊?” “虏咱们来的贵人,他们究竟是谁啊?” “我,我进府的时候,偷偷抬脸儿瞅了,匾额上写的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承恩公府,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皇后的…… “凤巢!”柳余低声。 他虽然很少出府,但有过先生,读过书,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他认不全,可皇后姓什么?她的娘家会封什么爵位? 柳余知道啊。 “这里是当今皇后的娘家。” “驻守边关三十多年的大将军宋宾……” “嘶!”季奶娘倒抽口凉气,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心里突突直跳,眼睛都想往上翻了。 老太太吓得直出哭腔,“余哥儿,老奴的小少爷啊,那位爹……” “呃,不是,那位皇后娘娘的爹,他,他老人家虏您和奴婢干什么啊?” “咱们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商户而已,也没见多有钱,难道,难道老爷做生意的时候,里通外国了?” 老太太声音尖锐,眼睛都吓圆了。 柳余默默看着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叹气。 “奶娘……”他抿唇,欲言又止。 季奶娘茫然抬头,“啊?” “……爹的生意一直在南边,跟边关隔了四千多里。” “而且,里通外国,是抄家灭门诛三族的罪。” “如果爹真的犯了那事,来杏花坡柳家的,就是御林军……” 里通外国啊。 怎么可能是承恩公府,派出几个侍卫,偷偷摸摸把他和奶娘虏来呢? 猜都猜的一点不搭边好吗? 与其猜那个,都不如猜,他娘红杏出墙,闺阁里跟宋家世子勾搭成奸,珠胎暗结,然后携‘肚’跑了,二嫁给他爹,如今,宋家世子无意知道真相,膝下又只有一人,所以,想要把他这个‘沧海遗珠’找回来…… 咦,这么猜,居然好像很合理啊? 柳余脸都绿了。 狠狠晃了晃脑袋,厉声警告自己。 那是亲娘!! 那是生母!! 柳余,你身为人子,怎么能如此揣测母亲? 太不孝顺了! 但是真的好合理啊!! 柳余脸色由青转白。 一旁,季奶娘看着,不由慌着神,眼角挂出泪来,她一把揪住柳余的领子,哀声道:“哥儿,余哥儿,你又想什么呢?” “你是不是又觉得活着没意思,想要找死了!” “别别别,千万别啊,这里可是承恩公府,是贵人待的地儿,奶娘谁都不认识,找不出人来救你啊!” “我都六十多岁了,我一个人,我没办法的!” 季奶娘很慌。 柳余被她晃得回过神来,一整个哭笑不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虽然觉得活着没意思,死了是解脱。 但…… 他不想活,那是他的事儿,万万没想过让奶娘陪着。 他可以死。 奶娘得好好活着。 往日他寻死,是安排好奶娘的,柳家庄外,有受他救命之恩的小地主,只要他一死,小地主就会把奶娘接走,认他为义母,照顾他晚年。 他在柳家庄死,能死得安然。 可眼下呢,无缘无故被虏到承恩公府,身后跟着人家公府的主母和小主子们,扒着花丛,三人六只眼睛巴巴瞅着他…… 都不晓得怎么回事呢? 他死了,就是个死不瞑目啊。 “我不会自尽的,奶娘,你放心吧。” 我现在死了,你怎么办? 柳余苦笑着保证。 季奶娘闻言,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依然揪着柳余的袖子,“余哥儿,你已经答应了奶娘,可不能反悔。” “以后都不自尽了啊!” 她哄人。 柳余:…… 浑身一僵。 那个,在承恩公府,他肯定不会自尽的,但是,日后如果出去了,奶娘管不了他哦。 反正这些年,自尽啊自尽啊的,他都习惯了。 一年不来个三、五回,心里难受啊! 柳余瘪了瘪嘴,抬手拉住季奶娘的胳膊,想跟她说什么,然而,话未出口呢,突然,他看见花丛里蹲着的那三个人,突然站起来,迎身走向一群人。 那群人风尘仆仆,有老有少。 其中,最吸引他目光的,是个衣着华丽,相貌温柔的贵妇人。 另外,还有他认识的,唯二的两个朋友之一,柳长安。 他拧眉看着柳长安。 柳长安仿佛也看见他,扬眉冲他笑了笑。 第167章 谁惹我们长安姑娘不高兴了? 柳长安笑得很灿烂,眉眼间充满安抚的意味。 看她如此,柳余提着的心,多少放下来些。 对了!! 长安姑娘说过,她伺候的主家——宁国公夫人,就是承恩公府的姑娘呢? 但,有什么联系呢? 这位,便是宁国公夫人吗? 柳余把目光投向宋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随后,蓦然发现~~ 她哭的!! 她哭了??? 为什么啊? 被他看哭了吗? 柳余愕然,忐忑心里,莫名浮出几分不是滋味。 仿佛…… 他不想看见宁国公夫人哭泣。 但这不合理啊!! 他生平第一回见宁国公夫人,何故,何故仿佛旧识? 柳余拧眉,心里茫然莫名着,那边,宋家人已经簇拥着宋氏,走到了他身边。 宋氏满脸苍白的垂头儿。 泪如珠串。 柳余拧眉仰面,心里悸动更深。 四目相对。 许久,许久…… 世子夫人忍不住哽咽了声。 “呜呜呜~” 不行不行。 她这人天生眼窝浅,心肠软,看不得这样的画面啊。 嘤嘤嘤!! 被嫂子一声哭,惹得心里更难过,宋氏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了柳余胳膊上。 柳余的皮肤,像是被蜡烛烫了般,蓦然缩回去。 他再忍不住了,出声问道:“夫人,贵府这般行径,请草民和草民奶娘至此,究竟是何意思?” “可是草民的父母,得罪了过府中人?要是如此,草民愿意为父母赎罪,还请放草民奶娘出去……” 他的姿态显得很低。 态度也极好。 只是,话音未落呢,就被宋氏打断了,“不,不要叫我夫人!” “啊?” 不叫夫人叫什么? 柳余一怔,本能看向柳长安,脑子没回过弯儿呢。 宋氏也忍不住了,相当‘横冲直撞’的哭喊道:“叫我娘!!” “余儿,你应该叫我‘娘’……” “啊~~~” “啊?????” 柳余~~没什么如被雷击的意思,反而疑惑的眨了眨眼。 他仰头看看宋氏。 又侧头瞅了瞅,一脸激动悲伤,并兼慈爱看向自己的宋家人。 “什么啊?” “奶娘,我,我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什么了?” “怎么宁国公夫人,让我称呼她‘娘’呢?” 普天之下,勋贵们都玩得这么花了吗? 随便跑草民府宅里绑残废,让人家认‘娘’吗? “那个,余哥儿,奶娘好像,好像也听见了哦!”季奶娘搓了搓手,本能赔笑着。 就,就很尴尬啊。 “夫人,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奴婢家的小少爷是商户所出,杏花坡柳家的长公子……”她小声提醒。 “不,不,不,你不是柳家的,也不是曲秋彤的孩子,你是我亲生的!!” “你是我的儿子啊!”宋氏泣声,眼睛朦胧看着柳余迷茫的样子,她狠狠抽气,拼命压下把孩子抱进怀里痛哭的冲动。 她道:“余儿,我没有骗你,你的亲爹不是商人,而是改名换姓,隐藏了身份的。” “他是当朝宁国公——柳修!” “曲秋彤是罪臣之女,也是他的青梅竹马,抄家流放时,被他换下来养成外室。” “我是柳修的原配夫人,被柳修骗娶,生下嫡长子后,被那两个贱人换了……” “那个孩子就是你!” “余儿,你是我的儿子啊……” 宋氏忍着悲惨,把事情一五一十,半点没瞒地告诉了柳余。 甚至包括,柳修和曲秋彤阴谋陷害承恩公…… 儿子从出生就被骗了,她不想在瞒着他任何事! “……就是这样,幸而有长安帮助,我终于找回了你,余儿,我,我已经跟柳修和离了,日后,我会陪着你!”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啊!” 宋氏悲泣。 柳余:…… 目瞪口呆。 看着哭的双眼红肿,狼狈不堪的宋氏,他脑子几乎没有什么真实感。 “长,长安?” 本能的,他把凄惶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唯一认识的人。 “余哥儿,我们主子说的是真的。”柳长安抿唇,抬步走到柳余身边,她蹲身,视线跟他平齐,凝视着他不愿信,也不敢相信的眼睛,她道:“那日我们第一回遇见,我看见你,就觉得你跟夫人像。” “脸型,眼睛都像。” “不信你看!” 她回眸,用眼神示意。 柳余的视线顺着她的指引,落到宋氏身上。 季奶娘也是。 老太太揉着眼角,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瞅着宋氏,片刻,突然狠狠拍了拍腿,慌张道:“少爷,余哥儿,长安姑娘说的没错,确实是像啊。” “不止是你和宋夫人,甚至,您跟这几位,都,都有连相……” 这几位! 特指宋家几个人。 宋宾、宋承继、宋知念、宋玉湖…… 四个姓宋的,全是一模一样的脸颊。 柳余的鼻子,又多多少少,有些像宋老太太。 秀气挺拔。 “原来,娘那么恨我,不是因为我不好啊!”柳修怔怔看着宋氏,半晌,突然苦笑,喃喃出声,“我不是她的孩子……” “爹,也是因为有了偏爱。” “他从骨子里,就不疼我!” “不是因为我没有、我是废物、也不是因为我不孝顺,不能替他争光。” “他巴不得我平庸、残废,不去妨碍娘的儿子……不,不,她已经不是我娘了,她根本不是!” “对对,曲秋彤不是,我才是啊!” 宋氏急声,半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柳修。 她痛哭失声。 柳余怔怔任她抱着,脑海里回忆往昔的点点滴滴。 很奇怪的。 他没有太多的怀疑和纠结,甚至不想让宋氏拿出证据,就干脆地相信了她的话。 或许,对他来说,真的想要一个解脱吧。 不是因为他不好,所以那样对他。 他,不是天生的罪人。 柳修的眼角湿润了。 —— 承恩公府花园里。 宋氏和柳修母子俩终于相识。 她们抱头痛哭。 宋家人围绕着她们,泪眼朦胧的劝着。 柳长安退到外围,静静看着他们。 一家人。 他们是一家人呢。 她抿唇,转身默默离开凉亭,想要回去找养父养母,谁知,刚刚到花坛边上,一道含笑的声音唤住她,“想什么呢?” “唇儿嘟的那么高?” 第168章 孤不高兴了 “谁惹我们长安姑娘不高兴了?” “告诉孤,孤给你出气!” 顺着声音,柳长安回眸去望,就见百花丛中,萧绰穿着件月白色的袍子,仿佛月中仙人般,长身玉立。 他的烟眸充满笑意,凝望过来。 专注又深邃。 声音也极温柔。 柳长安的脸颊烫烫的。 心底也浮出抹异样的悸动。 “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垂眸侧脸,不去看太子。 “不在这儿?孤在哪儿?”萧绰勾唇,抬步走到柳长安身旁,优雅微摊双手,他道:“原本,孤住在宁国公府,是奉父皇旨意,暂居姨父家,如今,姨母和柳修和离,孤跟宁国公没关系了!” “也不能留在他那儿了吧。” “你和姨母安顿陪嫁的时候,孤已经命人把春梨院的东西,搬到承恩公府来了!” “日后,孤就跟你……” 他声音一顿。 柳长安的心,‘呯’的一声,仿佛跳漏了半拍。 她杏眼圆睁,蓦然抬头看向太子。 萧绰垂眸,似笑非笑,“……你的主子,孤的姨母,住在外祖家了。” “没处去了啊!” 他叹然。 “太子殿下,真会跟我开玩笑了,贵为东宫之尊,哪会没住处呢!”柳长安小声道。 她粉嫩嫩的脸儿侧着,杏眼斜飞着,水盈盈地眨她,红唇微嘟,恼声道:“殿下,你真是,就会戏弄我。” “孤可没有,长安别冤枉孤!”萧绰被她娇嗔的声音,闹得掌心有些痒,忍住想要捏捏她脸蛋的冲动,他背过手去,哼声道:“明明是你,全心全意,心里眼里只有姨母。” “孤派人搬家挪院,进宫禀告父皇……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一点都没看见啊。” “从杏花坡到宁国公府,再从宁国公府到姨母的别院,从别院回到承恩公路,那么远的路程,瞅都没瞅孤一眼。” 萧绰背手,目光悠远。 语气…… 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柳长安一怔。 太子殿下是,是在抱怨吗? 因为她没时刻关注他。 主子抓奸和离呢,那么大的事儿,她肯定全心全意的帮忙,没心思分神关注旁地,也,也是能理解的吧。 不至于闹别扭…… 呃~ 柳长安一顿,小心窥了太子一眼。 发现他面无表情,垂眉沉着。 坏了。 好像真的闹别扭了。 殿下,殿下怎么跟旺儿般,那么稚嫩。 “殿下,我,我……”性格惯来温柔退让,柳长安本想立刻道歉,可是,话到嘴边了,突然间,不晓得身体里,从哪儿冒出股莫名的念头! 从来都是她道歉,她哄人!! 为什么啊! 也该有人哄哄她吧。 “殿下只会说我,今儿,我遇见了个顶顶好的喜事,你不是也没看见吗?”她小声嘟囔着。 心里有些自责。 怎么跟能太子殿下发脾气呢? 想要人哄,也不该是太子啊。 她,她,嗯,早点回去找三喜吧,三喜又机灵又可爱,哄她荷包里的银子时,小嘴比抹了蜜都甜,给把她夸出花来儿…… “你放籍了!” 柳长安正想着,突地,萧绰的声音打断了她。 她一怔,愕然抬头,“殿下知道?” “当然知道了!”萧绰轻笑,“不止是你,你全家都放籍了!” “对吧?” “对啊!”柳长安怔住,茫然道:“可是,我放籍的时候,特意看了,殿下你不在……” 听他话里的意思,那会儿,他应该在‘挪家’呢? “孤是不在,但孤派出的人在。”萧绰垂眸,“是孤派人跟京兆府打的招呼,里里外外,姨母支使的都是他。” 提前京兆府提点,找到奴户,准备火折子,提前办出良民户籍。 事事件件,都是萧绰提点的。 他虽然没亲眼看见柳长安放籍的画面,但…… 他全知道。 “自由了……”萧绰突然伸手,轻轻摘去她发间的柳絮,轻声问道:“开心吗?” 柳长安仰脸儿,抬手扶发。 四目相对。 微风吹过柳梢,柳絮如绵般吹落。 “开心啊!” “当然开心了!” 柳长安笑着,眉眼都弯成了一条线。 萧绰看着她的模样,心里蓦地软了,也顾不上去追究她忽略自己的‘错’,不由自主地问道:“已经放良,成自由身了,日后你打算如何?” “还要在姨母身边陪伴吗?” “这……”柳长安歪头想了想,“主子安置陪嫁时,倒是把我爹娘也安排进别院了,看来,是想要我们接着当差的。” “主子虽然和离了,她的嫁妆也要人管理,我爹做惯那些事,当个外聘的掌柜也成,娘的话,她辛苦那么多年,日后想陪主子就陪着,不想陪了,我和旺儿也可以奉养她。” “章大人已经给旺儿走了门路,半个月后,他就要去户部当差了,也是个七品的京官儿呢。” “他日后每个月都有银子,有禄米,主子也没要我们的赎身银子,家里存了不少的钱,够买个小院儿,好好过活了~” “三喜也有打算,准备租个小铺子卖吃食,至于我……” 柳长安声音顿住。 目光幽幽瞅着花园的方向。 宋氏和离了,认回了儿子,回到儿子,回到娘家,承恩公府逃离了全府抄家的命运,太子殿也晓得了柳修的真面目。 前世,一废、二废……那么艰难的处境,太子依然登基坐了龙位,今生大好局面不可能失败了。 命运,已经转变了。 她在乎的人,都平安了。 那她…… “我就这么混着呗!”柳长安蓦然勾唇,笑容充斥着真挚,眼波婉转出温柔。 左右前世宋氏是怎么知道真假千金真相的?她是半点不晓得,今生呢…… 莱姨娘的手段,要比柳修和曲秋彤隐蔽得多,也没留下什么破绽,她在府里私下调查很久,也找不着证据。 滴血认亲不管用。 她横不能拽着莱姨娘的领子,扇她耳光,让她招认。 所以…… 看看宋老太太那边的运作吧,要是老天可怜她,总会给她个结果,要是不成了,就好好做养父养母的女儿。 嘿,她也是七品官儿的姐姐呢。 第169章 孤记得,你有青梅竹马! 柳长安如今的心绪,当真是十分从容。 正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真是…… 两辈子没有过的宽裕局面的。 她的笑容都是极真诚的。 萧绰垂眸凝视,心里忍不住悸动。 小姑娘是个心胸宽广,不记前仇的性子,他萧绰却不然。 他始终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面容。 那样苍白恐惧! 惹人怜惜。 “柳家三兄妹几次三番害你,让你伤痕累累,你就不记恨?想这样算了!”萧绰挑眉出声。 柳长安一怔,侧脸好奇看他,“殿下,是你和老太太他们商量好了,只要主子能把二少爷和清如小姐带回来,便不计较柳文柏的。” “你们都放下了,我单枪匹马一个人,有什么法子?” 柳文柏是很让人恶心,她极厌恶,但是…… 如今她的日子,前世今生算算,头一回那么好,眼看前途如锦,柳文柏?啧啧,不值得他拼命。 至于柳文瑞和柳清如!! 那两个人,一个差点遭了抹脖,一个没了高高在上,国公府千金的位置,成了个不尴不尬的表姑娘! 当然,这个结果她不满意,然而,他们也不值得她冒险了。 重生回来,想要保护的人,都平安了,想要救下的人,也都围绕在她身边。 够了。 不能太贪。 柳长安眉眼弯弯,“……柳文柏,我够不着,二少爷和清如小姐,已经跟着主子回来了,我更是没法子。” “大不了,日后少接触就是了。” “反正,我是良民了,不用做奴婢,日夜伺候!” 她不会真正离开宋氏,只是,在做丫鬟,整日整夜围着她转,全心全意替她打算! 柳长安不会了。 解了她的死局,助她和离! “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呢。 柳长安感慨。 萧绰看着她弯弯笑眼里,凝出的释然,心里微微一动,他道:“姨母已经和离,宁国公那里,孤在没有顾忌,也未必就是结束了。” “或许,也是刚刚开始呢。” “嗯?”柳长安眼睛一亮,蓦然起了精神。 报仇要是会影响她的生活,当然是没必了,但,要是不影响的话…… 呵呵。 她也没有那么高尚了。 抄家灭门的下场,柳长安觉得,很适合宁国公府。 柳修深爱曲秋彤,不都爱到骨髓里了吗? 那相爱的两个人,有一样的身世,就是应该的啊。 都抄家灭门,来个同款,多好呢。 柳长安杏眼盈盈,巴巴地瞅着萧绰。 萧娆面上微热,心里悸动,握拳抵住薄唇,轻轻咳嗽,“宁国公府跟燕王勾结,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 “孤和他们,必然不能共存。” “至于柳文瑞和柳清如……” “呵呵!” 萧绰烟眸蓦然转冷,淡声道:“外祖母年纪大了,没有年轻时的杀伐果断,对小辈们总爱心软。” “她自认,已经让柳文瑞认清事实,宁国公府是个蛇窝,只是,利益动人心,有人为了权势愿意火中取栗,自然也有人抛亲下蛇窝。” “你就高坐看着孤就好。” “那,我全靠殿下了!”柳长安咬唇,小声笑言。 语气里带着浓浓依赖的意思。 萧绰忍不住微翘嘴角。 片刻! 他又问了柳长安要去何处? 柳长安答了准备回家——也就是宋氏给柳家人安排的别院里看看。 萧绰传来马车,亲自送她。 两人上了车,萧绰盘膝坐在车厢里的小几前,柳长安跪坐在他身侧,替他斟茶。 萧绰看着她纤纤玉手轻执紫砂壶,泊泊茶水流进杯子里。 深紫的茶壶,把她青葱的十指,映得白嫩如玉,他的烟眸,突然暗了暗,声音微哑,“行了,别做活了,忙了一天,你肯定也累了,歇歇吧。” 萧绰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坐垫。 柳长安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殿下是在关心自己,不由弯了弯眉眼,放下茶壶,盘膝坐到他身侧,舒服地叹出口气。 萧绰见状,拿起茶壶,替她斟茶。 “今日,孤也服侍番长安姑娘……” “殿下,我哪里敢?”或许是车厢里的气氛太好了,萧绰的语气也是充满笑意的,一时间,柳长安也忘了尊卑,仰脸儿跟他玩笑。 一杯茶推来推去,笑闹了番,眼见马车快到别院了。 柳长安扒住车窗,眼睛亮晶晶地往外瞅。 萧绰看着她削瘦纤细的腰身,指间轻捻,“长安……” 他突然唤。 柳长安回眸,歪了歪头。 “嗯?” 萧绰的指尖,轻轻叩着膝头,烟眸专注凝视她,“你今年十七了吧!” “是啊!” 转眼重生一年多了呢。 改变了好多事。 开心!! 柳长安笑盈盈的。 “十七岁,已经是大姑娘了!”萧绰轻语,声音淡漠,目光一直没移开,“你家也放了籍,做了良民!” “你弟弟只比你小两岁,孤听章长青说,他也私下订了婚事,你呢?” “你父母对你,可有打算?” 这是问她的婚事吗? 怎么想起这个了? 柳长安心里莫名的跳动,脸上蓦然一热,旋即,马上侧脸儿,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道:“旺儿岁数还小呢,他和李家商量好了,怎么都要等他十六、七岁,才会着手成亲。” “至于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什么是什么呗。” “你自己就没主意?”萧绰拧眉,“孤记得,你以前有个青梅竹马?” 孤曾经撞见过你们…… 呃! 吵架! “青梅竹马?谁啊?”柳长安一怔,侧头看着萧绰,满脸茫然,片刻,又回忆起来,愕然道:“殿下,你说的,不会是夏木吧?” “是姓夏吗?孤不记得了,反正遇见好几回了。”萧绰淡淡。 柳长安忍不住心里‘呕’了一下,表情都沉下来了,她没好气道:“殿下,你快收回那些话吧,夏木是我的‘青梅竹马’?” “别吧。” “消受不起,光这个念头浮到我脑海里,就够我恶心半年的了!” “我爹娘就是把我留得烂家里,也不至于考虑他啊?” 第170章 这个,谁说的准呢 夏木! 她有多长时间,没想起这个人了? 仿佛很久,很久…… 时间太长了,前世今生,他对她做的那些凉薄恶心的事儿,柳长安都有些记…… 呃! 不!! 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想想就生气。 “别提他,别提他,怪晦气的!” “哼,我爹娘考虑猪,考虑狗,都不会考虑他的!” 柳长安气恼地瘪着唇儿,语气带着愠意,“殿下,好端端的,你说他干什么?没得恶心我!” “孤,也是随意问问罢了。”萧绰见她那么生气,不晓得为何,原本酸涩的心,居然有些开怀了。 自那日,柳长安从墙里翻进他的温泉池子,他就彻底调查过她,他知道,她长到这个年纪,身边唯一能称上‘情义’二字的男子,就是夏木。 他们甚至差点订亲。 虽则后来掰了,柳来顺和柳艾氏亲自去夏家砸打过,柳长安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夏木的道歉,但是…… 萧绰心里依然介怀。 二八年华的小儿女,总是爱闹别扭的,今儿说两句恼了,指天恨地,巴不得对方立刻猝死,明儿哄两句好了,又甜甜蜜蜜,腻歪着像一个人儿似的。 哪怕柳长安态度果决,说断了,仿佛就是打定主意,再不相见。 但是,如今夏木也跟着姨母离开宁国公府,住进别院,夏、柳两家又成了邻居,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儿,谁知道那个夏木,会不会突然狗眼清亮,察觉到小姑娘的好,又是巴结柳家夫妻呢? 谁知道那对夫妻,会不会受他欺骗,让他哄了呢? 永绝后患来得好。 于是…… 萧绰稍稍试探了一句。 小姑娘的态度没让他失望。 果然把夏木当成臭狗屎了。 哼,算那个狗奴运气好,但凡小姑娘有一星半点儿垂怜的意思,那狗杀才…… 干脆半路猝死吧。 萧绰烟眸流出半缕狠意,顷刻消失不见,他又道:“长安,你心里既然有数,孤也要叮嘱你一句。” “你的婚事,且得回去跟你爹娘说,暂时不能打算了。” “啊?”柳长安脸上莫名一烫,小声嘟囔道:“不能打算?为什么啊?” “我也不小了!” “你弟弟已经做官了,官宦家眷都是要选秀的。”萧绰淡声,似有意,似无意地道:“明年选秀,你正好十八岁,符合参加的标准,是要入选的。” “啊?”柳长安没看见他幽远的眼神,反而惊愕道:“不对吧,选秀不是只有六品以上的官家女眷,才用参加吗?” “旺儿品级不够的。” 萧绰淡淡,“他如今是从六品,只差一阶而已!” “可是,主子跟我闲聊时说了,京官儿,尤其像旺儿这样,刚考出来的京官儿,没个三,五年,不可能升官儿啊!”柳长安脱口而出。 萧绰眉眼微暗,“他是章长青的徒弟,算是东宫一系,升起官儿,比那些没靠山的快得多。” “可是现在都快十一月了,明年……我记得是三月份选秀,就剩下四个月,旺儿能升官?”柳长安不太相信,“就是靠着东宫也,也……” 过分了吧。 朝堂那么好混吗? 四个月而已啊。 普通后宅里,想从主子身边的二等丫鬟升到一等,都有点不够用呢。 “总归有这么个事儿,你提前记着就好,免得犯顾忌!”萧绰淡声。 心想:有孤在,明年三月之前,柳旺儿肯定能升。 六品而已。 他东宫之大,哪里塞不下? “哦,那,那成吧。”柳长安窥着他,心里莫名慌的厉害,只能呐呐垂眸,小声道:“我晓得了。” —— 马车行得很慢。 但一个时辰的功夫,也足够到宋氏的别院儿了。 萧绰亲自掀起车帘,缓缓抬起手。 目光示意。 柳长安犹豫地咬唇,脸儿烫烫的,纤手搭住他的腕子下了马车。 “殿下,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我要回家了!” 她杏眼儿侧着,不去看他。 “嗯。” 萧绰颔首,缓缓放下车帘。 车夫扬鞭,马车缓缓驶去。 柳长安见状,转身推开院门,抬步走了进去。 车厢里,萧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慢慢放下帘子。 马车走远了。 柳长安走进小院儿。 宋氏的陪嫁别院,跟聚宁巷子是没法比的。 一个三进小院儿,一个是整整一条街,面积肯定不同,但是,因着宋氏陪嫁的家人,也比不上宁国公府的下人多,柳家又是她特别照顾的,因此,倒也分着了一处顶好的院落。 那是个园中院。 进门是个小小的院子,院里搭着葡萄架子,旁边种着石榴树,另有一口老井,两丛紫鸳花儿,小碎石子辅路。 尽头是红木的回廊,窗下养着几盆牡丹花儿。 迎面是五间房子。 柳来顺和柳艾氏住了正屋,东西厢房,分给了柳旺儿和柳长安,厢房旁的侧室三喜住着,另外两间,一间做了厨房,一间做了仓房。 小院的位置也好,就在整个宅子的西南角,左边临着后花园,右边则靠着府外的街道,院墙上单独有个角门。 柳家人想出院,不需要通过宅子内部,推门就能出去。 也是极方便的。 刚刚萧绰就是从角门把她送回来的。 步进院里,柳长安仰着头儿,瞅着已经开始掉叶儿的石榴树。 快十月了。 天也冷了起来。 风吹过她的发梢,带着股淡淡的寒意,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顺着这股寒,她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那会儿,她还抱着‘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悲观念头,在宋国公府里挣扎求生着。 今年…… 坐着太子的车,抚着太子的腕,回到了自家小院儿里。 真是,谁能想到呢? 要是能把这个院子买下来,真的成了她的家就好了! 柳长安感慨地想着,一时竟有些痴了,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正屋里,柳艾氏抱着被子出来,一眼看见女儿,“哎,长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呆呆傻傻地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快点过来帮忙,可累死我了。” 第171章 他就是奴才 柳艾氏正里里外外地收拾‘新家’。 彼时,柳旺儿已经到户部当差了,柳来顺带着三喜出门,准备买些家伙什儿。 今番搬家,宋氏虽然做足了准备,总有些搬不尽的,柳家人干脆舍了,准备买新的。 人家父女俩自去了。 柳艾氏忙得满脸灰尘,脚打后脑勺,一眼瞅见大女儿,跟抓着救星般,急声喊,“过来帮我,赶紧的!” “哦!” 柳长安被太子那句‘选秀’撩起的心弦,霎时仿佛止水般平静下来,“哎,娘,我来了!” 她应声,挽起袖子,埋头开干。 母女俩抹布水盆齐上阵,又是收拾又是搬家,屋里地面儿,都被她们擦得反了光…… 柳来顺和柳三喜搬着杂物回来时,都有点不敢下脚! “嚯,这个亮哦,总觉得我要是踩了,你娘能把我整死!” 柳来顺瞅着地面儿,小声自语。 “爹,我也跑不了!”柳三喜眨了眨小眼睛,站在院门口,不敢迈步。 “你俩搁那儿挺尸呢?汤锅买回来没有?我鸭子都收拾好了,没有汤锅做不了!你俩快点!”屋里,柳艾氏侧头瞅见父女俩,拧眉扬声。 她干活干的很累。 又疲又热。 语气也就不是很好。 柳来顺习惯性地一缩脖子。 柳三喜小眼睛眨了眨,陪着笑脸道:“买好了,买好了,娘,全是按照你的意思买的!” “那快点进来吧,把水挑了,我好做饭!” 柳艾氏吩咐。 她们院里这口水是咸水井,洗个衣裳倒是方便,入口就不成了,想要做饭喝水,还是得去府里那口甜水井打水。 甜水井在府里南角。 离她们家小院儿稍微远些,今儿她累了,不想动弹,干脆指使丈夫。 “哎,我马上就去!”柳来顺也是干惯活的,闻言应声,把买的杂物儿放到厨房后,闷闷挑着担子,喜气洋洋的。 全家没了奴籍,搬了新住处,儿子当官当得顺利。 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也就是柳来顺天生性格沉闷些,否则,他都想肩上挑担,嘴里哼曲儿。 直接跳着走了。 可惜,他不是那么张扬脾气的人,仅是行动轻快些罢了,遇见熟人和和气气的打招呼,态度比是奴籍时,更加客套几分。 只有路过夏木家的小院时,脸儿沉下来,下巴仰得稍微高了点。 夏木欺负过长安,骂过旺儿。 夏家人曾经想过借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拿捏他的大闺女。 哼! 长安好,夏家人坏。 柳来顺撇着嘴,高仰下巴走了。 夏木家的小院里,夏母透着门缝瞅着柳来顺的背影,他腰板拔得特别直,走起路来,肩上的扁担纹丝不动,反倒是两只水桶晃着。 显摆!! 显摆什么啊?? 显摆你家有水桶啊!! 夏母恨得咬牙切齿,两眼发蓝,不知道怎么诅咒好了。 “娘,快做饭吧,我都饿了!” 身后,夏时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夏母身子一僵,回头看见几个站在屋檐下,高明正大瞧热闹的身影儿…… 早说过了,三进的宅子,想安排八十多个下人,面积是有些不够的,当然,不至于让陪嫁们住大通铺,可是,一个院儿里塞个三家四家的,也是无可奈何。 反正,一个院最少有七、八间屋子,怎么都能住下。 夏家这个院子挺大的,正屋、东西厢房、东西偏房、后罩房……林林总总加起来,共有十一间房子,因此,这个院子就住进了四家人。 夏家,只是其中一家而已。 并且…… 唉,因为他们家里除了夏母曾在宋氏身边伺候过之外,剩下的夏父、夏木和夏时,做的都是公差!! 一个管花房——夏父。 一个外院跑腿的——夏时。 另外就是在二老爷身边当侍卫——夏木。 他们三人跟宋氏的关系都不大,其实,当初选人走的时候,宋氏也有犹豫过,要不要带他们?毕竟,真论陪嫁,也就是夏母了,然而,那会儿,柳修被她气的失去理智,根本不想在留下任何跟她有关系的事物。 宋氏也不想让柳修占便宜。 于是,夏家人就被挤兑地跟来了。 他们在宋氏面前没什么脸面,宋氏……其实多少知道点儿,夏木跟柳长安的事儿,心里对他们也是有些不喜的,所以,分配院子时,稍稍偏了偏手! 十一间房子里,夏家得了位置最不好,面积最小的两间。 后罩房。 又小又矮,半点阳光看不着,不像个正经屋子。 “可惜了,人家原本啊,在聚宁巷子里,住着六间大瓦房呢!” “谁说不是呢?” “哼,也是他家活该,天天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那个,看不起这个的,好像夏木马上就要当官儿,跟咱们不一样了。” “呸,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真有本事,就像来顺他家似的,得了主子恩典,全家放籍,儿子出息,自己科举出来,当个官老爷啊。” “哎,我听说,以前夏木跟长安,好像有过一段儿,都要订亲了,怎么突然没动静儿了?” “谁知道了?咱也没打听过,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长安如今脱籍了,也是官老爷家的小姐!” “夏木啊,登着梯子都够不着她的裙角儿。” “嘿嘿,谁说不是呢?” “快快快,别嚼舌根子,她过来了……” 屋檐下,几个闲聊的妇人一哄而散。 夏母的脸胀成猪肝色,狠狠瞪着那些女人,想上去跟她们厮打,心里又生怯,她狠狠握着拳头,眼泪淌着泪,回到憋闷的小屋里。 夏木正坐在床上,两眼发直,手里拿着酒杯,一口一口地灌着。 “儿啊,别喝了,大白天的,喝那么多,别,别……” 夏母想说‘别耽误了差使,让二老爷不高兴’,可转念一眼! “喝就喝了,反正,我也没差使了。”夏木眼睛直勾勾的,又狠灌了口酒。 一副颓废至极的样子。 离开宁国公府,没了体面的侍卫差使,夏木骤然发现,一纸身契之下,他跟府里随处可见的跑腿小厮没有区别…… 第172章 我有钱! “前程,没了,我的前程彻底没了……” 夏木喝着喝着,突然嚎了一声。 眼里冒出泪来。 夏母看着心里又慌又疼,看着儿子的模样,她浑身上下,甚至升腾起一种恐惧来。 她家夏木会不会…… 会不会真的不行啊? 他是不是当不了武将,不能给她捧回诰命服?她不能靠儿子做个老封君,从此荣华宝贵,也使奴唤婢? 她家夏木,没有柳旺儿的本事啊。 夏母不愿承认,可心里却跟油煎般,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要是知道会这样,当初,当实不如早早的把柳长安订下来,那样的话,柳长安肯定会求主子提携夫家,她也能住上宽敞的院子,甚至,甚至…… 能脱去奴籍,娶个官宦人家的儿媳妇了。 夏母泪目,悔断了肠子。 床上,夏木靠着床头,一口一口灌着酒,下巴是冒出青色的胡茬。 看着邋遢颓废。 再没有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气势。 他呆呆看着窗外,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后悔。 夏父和夏时进屋时,看着就是这幅场景,母子两人坐在不见阳光的小黑屋里,哭泣颓然着。 “作孽了,呜呜呜,真是作孽了啊,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呢?” 夏父怔了片刻,‘呜咽’哭了起来。 夏时紧紧握拳,一言不发,心中却是暗恨。 都怪夫人,要不是她非要和离,他家怎么可能离开宁国公府? 还有柳长安,是她进的馋言,否则,凭他哥和他的本事,夫人也不会偏心,把他们冷落了!! 怪她们。 全怪她们!! —— 夏木怎么颓废,柳长安全然不知。 柳来顺兴致勃勃挑回水来,她就帮着柳艾氏做饭,差不多做好时,柳旺儿也回来了。 三喜支上桌子,一家五口坐在院子里,边喝鸭子汤边聊天。 “娘,你手里有多少银子啊?” 柳长安夹了筷子酸笋,嚼了两口,突然问道。 “八百三十四两三钱……”柳艾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精确到‘钱’,可见是天天都数。 “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警惕’的眼圆眼睛。 柳长安见状,不由失笑:“娘,我不要你银子,我就是想着,咱们既然已经脱籍了,那也该有个住处。” “买个小院儿吧,总住在主子这儿,也不是个张成。” “旺儿跟李小姐总要成亲了,咱们不能让她嫁进主子的别院吧?” “咱们现在是良民了!” “总得有个窝儿啊!” 柳艾氏听着,面色郑重起来。 “大姐说得对!”柳三喜转着眼珠琢磨着,片刻,表示赞同,“不管如何,有个家总是好的,没房子,心里就不安生。” “嘿,我这辈子,总是跟着主家,主家上哪儿,我上哪儿,还没有个房产呢!”柳来顺小声道,神情向往。 柳旺儿没说话,却也眼巴巴地瞅着。 ‘一家之主’,‘掌握全家财产的之人’——柳艾氏微微拧了拧眉,盘算着手里那点银子,她为难道:“买宅子,我当然是想了,可是,京城内圈的房子太贵了。” “就算是最普通的一进小院儿,想要皇城边儿买,也要个千八百两,我手里就不够了,哪怕卖了家底,勉强能成,那也就把咱们都掏空了。” 京城分了内城、外城之别,靠近内城圈里住的,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公府王爵。 都是人上人。 就像宁国公府和承恩公府,都是住在内城里圈儿。 柳艾氏口中的‘皇城边儿’,显然不在这个‘圈’里,她说的千两银子就能买着的,虽然在内城,却是西城那边儿,那里住的基本都是些小官儿、商人、或是有品级的衙役。 算是较体面的住处了。 真是不便宜啊。 但是要往城外买,倒是有那两、三百两,甚至是一、二百两就能置到的小宅子,可那位置都偏到城门口了。 迈步就到郊外。 柳旺儿如今天天要去户部上职,他是从六品的官儿,按理来说,是能坐轿子的,但是…… 家里连个小厮都没给他买的,轿子肯定也是没有的。 马,当然也别想。 他一去一回,靠的都是两条腿,宅子买得太远,他上职太辛苦了。 但是千两银子…… 柳艾氏瞅了眼大女儿。 “长安,你十七了!” 这个岁数,正是嫁人的好时候,她正准备着,等把家里的事忙活差不多了,请个媒婆,好好给长安寻个女婿。 她家不是奴户了,长安不用等主子配人! 她定然要给女儿找个样样齐全,俊美无双、父母温和、脾气又好的绝好后生,再给她置一副好嫁妆。 虽然长安是她捡来的,可这些年,她是真把那孩子当成女儿看待的,家底儿,自然也有她一份。 柳艾氏存了八百三十四两三钱!! 这些银子,是要分给三个孩子,哦,对,还要给她和来顺留养老钱儿。 他们五个人,总共分成四份儿。 一人两百两。 长安是长女,从小照顾弟弟妹妹,她多疼长女几分,那三十多,她私下做主要分给长安的。 两百三十四两,那是她给长安备下的嫁妆钱,谁都不能动。 三喜也有二百两。 也不能动。 想买宅子,只能用旺儿那两百两,顶多加上她和来顺的,共四百两银子,毕竟,长安和三喜是女孩儿,日后要嫁出去,她和来顺要是跟旺儿养老的。 填补他些,也是应该。 “咱们家的银子,我有别的用处,不能全花了,四百两也买不了内城的位置,再等等吧。”柳艾氏出声。 四百两? 为什么是四百两? 柳长安微微拧眉,杏眸微转看向她娘。 柳艾氏饱含温柔的眼神,正瞅着她和三喜! 瞬间,柳长安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 是要把那些银子准备出来,给自己和三喜当嫁妆了? 这,这未免早了些吧,三喜刚刚九岁啊,她也才,才十七而已。 不算大。 不,不想现在嫁! 她,她还要…… 脑海里,有一瞬间浮现出了太子殿下俊美的脸庞,又被她狠狠压下,柳长安咬唇,“娘……” 话音未落,那边,柳旺儿突然怯怯出声,“那个,娘,其实我手里有个两进的宅子,我,我还有银子!!” 第173章 入赘,赘一个就够了~ “爹,娘,姐姐,三喜,我手里有两千三百两!” “两千三百两!!” “那个宅子,也是在皇城根儿底下,就在茂宁胡同,也是个三进的宅子……” 柳旺儿小声道。 柳家众人:…… 齐刷刷拿眼睛看着他。 半晌! 又齐刷刷的别过去,谁都没理他。 柳旺儿瞪眼看着,有些急了,“娘,那个宅子,如今是空着的,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那个宅子,那些银子,都是李亲家给你的吧?”柳艾氏斜眼问。 李亲家! 就是柳旺儿的未来岳父,京中有名有号的大商人,他的女儿李双瑶,已经跟旺儿私下订亲了。 没过明路的原因,一则是柳长安身为长姐,尚未出嫁,二则是柳旺儿年纪小,三则嘛…… 那会儿,柳家尚是奴籍,好说不好听的。 如今,柳家除籍,做了良民,柳艾氏心里盘算着,把家事安顿好,过些日子就正经请个媒婆,向李家求娶。 先把婚事订下,给女主个定心丸,再替长安寻个好人家,过一、二年,旺儿年纪够了,就娶儿媳妇进门,日后生下孙男娣女,她帮着看看孩子。 想想都美啊。 那样好的日子,都要靠日常维系,尤其她家和李家的情况,世人对商人总是轻贱几分,旺儿眼下做了官,李姑娘又比他年纪大,戏文里,一朝中举,挥剑先斩意中人的戏码,从来不少…… 柳艾氏瞪着眼睛看儿子。 柳旺儿被瞅得莫名其妙,“娘,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我哪有门路自己挣银子啊?” “手里那些,自然是岳父大人给的!” 柳旺儿骨子里,仍然是个乖孩子,小时候当小厮,每个月的月钱,都是亲自交到亲娘手里,后来上了学堂,更是一文不挣了,考中科举,因是在京城住着,达官显贵不知几凡,不像偏远地方,有窗人地主,捧着银子土地来奉承…… 他是没什么‘贺礼’的。 后来做官,从六品儿,每个月的俸禄十一两,以及禄米八斗。 他是京官,虽是进了户部,但初来乍到,也没有火耗冰耗可拿,就是单纯的月俸。 十一两。 他刚拿了一个月银和禄米八斗罢了。 禄米他拿回家来了,十一两的月俸,分成五份,每份二两,打了四个银钗子,每个花样都不同,分别给了娘亲、大姐、小妹和,和…… 李姑娘。 另外二两,给他爹打了个鼻烟壶,剩下的一两…… 嗯,当了做东西的工钱。 他分文没剩。 所以…… 他当然是精穷的。 手里的东西,都是岳父送的呢! 柳旺儿讪笑着。 柳三喜看着他傻呼呼的模样,忍不住说道:“二哥,李伯伯给你的宅子,是双瑶姐姐心疼你来回跑远路,送你歇脚的,银子呢,应该是李伯伯给你疏通门路,结交同僚,打点属下的,你拿来给我们算什么?” “那不成了,我们全家上下一起趴着李伯伯身上,花人家的银子吗?” “李伯伯疼女儿,你是他未来女婿,他给你花银子,是爱屋及乌,没什么能挑的,没听说要连女婿的爹娘姐妹都包圆了的啊!” 小三喜摇头晃脑。 柳艾氏也颔首,语重心长地道:“旺儿,你妹妹说得没错,李亲家是有银子,家底厚,许是也不在意我们花几个,但人家不说,咱们自个儿心里得有数啊。” “要是着急救命治病,没办法,只能勉强用了,可如今的情况,咱家又不是没有!” “救急不急穷,没用人家银子的道理。” “你用了……你是他女婿,日后跟双瑶成亲了,好好孝顺岳父岳母,自个儿还情去就是了!” “哦!” 柳旺儿摸了摸脸儿,憨憨笑着,被亲娘和妹妹数落教导,也没好意思说,他岳父把银子和宅子给他的时候,说的就是! ‘这是给你的零花钱,你想怎么用怎么用,不必顾忌,你上下打点的银子,我都准备好了,至于宅子,就是个小别院,你偶尔住住也成,不算大地方,日后你和双瑶成亲了,我自有更好的陪嫁宅子给他……’ 岳父…… 真是财大气粗啊。 他感慨着。 柳家人见他不言语,也就说说笑笑过去了,柳长安端着老鸭汤,看着家人絮叨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 她的眉眼弯着。 大家都在。 真热闹。 真好! —— 月上柳梢,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柳长安用过早饭,收拾收拾去了承恩公府。 彼时,宋氏正推着柳余,在花园里散布。 柳余神色有些木怔着,坐在轮椅上,身体也有些僵硬,看不出任何表情。 宋氏却是双眼红肿,眼神儿一措不措的盯在柳余身上。 好像要把十几年没亲近过的儿子,再短短几眼间,全‘看’回来。 季奶娘陪在两人身边,都觉得宋夫人的那眼神亮得吓人。 但…… 真好啊。 她的余哥儿,也有亲娘疼了呢。 谁能想到曲夫人,呃,不对,是曲秋彤那个贱人,居然那么胆大包天,柳老爷,那也是个国公爷,堂堂的超品勋贵,那么狠心地对嫡长子。 余哥儿多好的孩子啊,换了他也就狠心到顶儿,怎么舍得断了他的腿,绝了他的前程啊! 曲秋彤不是亲娘,对余哥儿绝情,天天作贱他,逼着他死,季奶娘恨归恨,也能明白,可是国公爷他,他…… 余哥儿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舍得? 季奶娘恨得牙根直痒痒,要说如今整个承恩公府,最恨柳修的,说不准都不是宋氏,而是他呢! 所以…… 她格外感激柳长安,要是没有这位姑娘,一眼看出不对来,自家少爷的这辈子…… 咳咳咳! 指不定就栽在,某一次下手某外狠的自尽里了。 “长安姑娘来了,快快快,过来这边儿,别站在风口上,多凉啊!”季奶娘殷勤招呼,亲自上前,握住柳长安的手,把她拉到轮椅旁边。 柳余看见她来了,眼睛瞬间亮了几分。 他没说话。 但是看得出来,他是高兴的。 见他如此,宋氏心里也开怀,眼神柔柔看向柳长安,“怎么样?家里还妥当吧?” 第174章 你想回去? “主子,我家里都安排得极好,您不用惦记。” 柳长安走到宋氏面前,慢慢蹲下身子,视线跟柳余齐平,她福了个礼,笑着叫了一声,“大少爷。” 柳余的眼睛突然一热,赶紧伸手拉她,“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 “长安,你已经除籍了,哪用得着这个?”宋氏也蹙眉出声,泪眼朦胧,“况且,你是我们母子的恩人啊!” “没有你,我都不知道余儿的存在,哪有今日母子相聚的一天!” “我得谢你!” “长安,我都没好好谢谢你呢!” 她说着,直接把柳长安拉起身,双眼泪目凝视着她,深深地躬下身去。 真真的,一躬到地。 那个架势,仿佛要跪下去。 直把柳长安吓得,赶紧拽住她,顾不得说话了,仰脸儿就去看天。 有没有突然飘过来乌云啊!! 是不是要下雨!!! 老天爷,父母跪儿女,这样不孝顺的事儿,是要天打雷劈的! 可别劈她!! 柳长安脸色惨白,心脏直跳,幸而……大概是她们母女尚没相认,老天爷没承认她们的关系,倒是饶过了她。 没把她劈个外焦里酥,酥酥麻麻。 柳长安小心翼翼地安抚了一下狂跳的心,她半弯腰,一手拉着宋氏,一手拉着也想在轮椅上,给她躬的柳余,哭笑不得道:“您二位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你们看看我吓得这一脑袋汗。” “快点别这样了!” “那是为难,是真心谢谢你!”宋氏顺势起身,温柔笑着。 柳余虽未言语,眼神也温柔不少。 季奶娘抹着眼泪看着这一幕,麻溜地给柳长安搬了个凳子过来。 三人坐在花丛下,开始聊天。 宋氏问她,“别院里的人住得怎么样?可都顺利了?” 柳长安就答,“主子,都挺好了,就是担心差使……” “别叫我‘主子’了,你可是我的小恩人!”宋氏笑着调侃,让柳长安唤她一声‘兰姨’! 兰姨! 柳长安听着,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涩,还带着些激动,她呐呐不能言。 还是宋氏捏着她的脸颊,笑着‘逼’她,她才极小声地唤了句,“兰姨……” 随后,便闹了个大红脸儿。 宋氏见状,也不忍心调侃她,干脆说起正事,“别院里的人,我自然有安排,承恩公府是爹娘哥嫂的,我不能往里安排人,顶多有几个贴身伺候的!” “但是,我陪嫁里有好几个庄子和商铺,京里也有陪嫁的宅子,不会缺了他们的差事。” “至于青梅和来顺,他们要是愿意的话,来顺就接着给我管铺子,青梅的话……” “我手上有个胭脂铺子,我聘她做个女掌柜的也成!” 胭脂铺子,不比旁地买卖,来往皆是女眷,尤其是宋氏经营的铺子,卖的都是上好的官粉,客人几乎都是贵妇贵女。 那家铺子里用的小二都是良家姑娘,掌柜的自然也是。 “成,我回去问问我爹娘!” 柳长安也没跟宋氏客气,笑语盈盈的应下。 宋氏看着她脸扑扑的脸儿,忍不住捏了捏她。 柳长安瘪着嘴不依,拽着她的袖子撒赖。 两人笑成一团。 柳余静静看着她们闹腾,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参与其中,但那双木怔怔的眼睛,却多了几分神采。 紧绷的嘴角,也缓缓松下。 宋氏余光看着,心里一酸,显得掉下泪来。 好好好,她的儿子,哪怕现在都没叫她,没认她,但只要他高兴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不急! 她能等。 —— 花园里,宋氏、柳余和柳长安开开心心地聊天散步。 承恩公府另一处,气氛就没那么好了。 芳华院里。 柳清如面色蜡黄地靠在窗前,她的面容阴沉着,眼睛慌乱,又带着几分阴郁,嘴唇干涩起皮,拳头时握时松! 她直直看着窗外的蓝天。 好半晌,突地猛锤了一下窗框,直接站起来,回头大声道:“二哥,你说句话啊?” “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得想想办法!!” 她对面,柳文瑞脖子上包着纱布,眼神绿得跟恶狼似的,他掀着眼皮,恨声道:“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那,那咱们就这么认了?从堂堂的国公府少爷、小姐,做了莫名其妙,不尴不尬的表姑娘?” 柳清如大声,眼泪飞溅而出。 住进承恩公府,也不过是短短几天罢了,宋老太太虽然疑心她的身心,但也没短了她的待遇,芳华院是承恩公府最好的院子。 宋知念住得较之都差了一筹。 至于柳文瑞,自然是住在前院,各种照顾,也是一等一的好。 府里下人对他们恭敬有加,宋世子和世子夫人,更是心疼他们遇见了畜生爹,日日都要把他们叫到跟前询问照佛! 生怕他们有哪里不适应,或是无意被下人怠慢了。 说句实话,这么重视的待遇,他俩在亲爹那里都没享受过。 宁国公府,一般情况下,是全都围着柳文柏转的。 然而,就是这么重视,柳清如也是半点都不领情的,她甚至觉得宋家人虚伪。 就连柳文瑞,也是怨气重重。 “二哥,我们不能这么下去了啊,明明,明明柳文柏是个奸生子,他根本不配做宁国公世子,那位置应该是你的!” “我,我也,我也不应该是个无足轻重的公府表姑娘!” “我明明是尊贵的嫡长女!!” 柳清如眼里落下泪来。 宁国公世子!! 五个字,让柳文瑞的手臂,一下子绷紧了,他面色郁郁地抬脸儿,冷笑道:“爹看中柳文柏,为了他,甚至把娘和我们都抛下了!” “他只把柳文柏当儿子,想把所有的都给他。” “我能怎么办?” “不是的,明明是娘威胁爹,如果不让她把我们带走,就要把真相揭穿了,治宁国公府的罪,所以,爹才无可奈何放弃我们的!!” “二哥,不能怪爹,是娘的错,是她不大度!!” 柳清如激动地喊。 柳文瑞见状,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清如,你这么说的意思是?” “你想回去?” 第175章 互相利用 想回去? 她当然想回去了。 区区一个表姑娘,哪里公府嫡长女来得尊贵?更何况,表姑娘是没有资格参加明年选秀的! 那,那她还怎么嫁给太子殿下,做那未来母仪天下之人! 柳清如咬唇,双眼巴巴瞅着柳文瑞,“二哥,你不想回去吗?” “明明,那会儿我没想过跟母亲和离归家,我,我是想要留在公府的,那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跟个下堂妇走?” “是母亲,一力威胁爹,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我们!” “哥,我想回家~~” “呜呜呜!” 她假哭着,完全抛开柳修养外室、换孩子的事实,一味地责怪宋氏‘不宽容’。 柳文瑞看着她,也没有纠正的意思,他握着拳头,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好半晌! 突然叹了一声,多多少少露出点意思来,“清如,我,我当然也是想爹和祖母的,你知道,我从小就是爹教养长大的,又不爱读书,很少跟外祖家的人接触,这几日随在舅舅身边,怎么待怎么不自在!” 宋世子是真心想要提携侄儿,妹妹身边,就这一个健全的儿子了,自然要让他出息,一是为他本身,二是为了妹妹,三则,也是想把柳修气死! 于是,全心全意,他想教柳文瑞真本事,日后,哪怕不能考中科举,他也能替侄子请个蒙恩,入朝为官!! 是的…… 哪怕这么多年,柳文瑞不太亲近外家,但是宋世子也知道这个侄子的情况~~ 面对圣贤书,蠢得挂相。 又笨又懒,想让他靠苦读科举出来,比供他造反登基当皇帝都难。 宋世子准备让他多学些处理政事,在朝为官的‘硬本事’——打手好算盘、理好账本、审案断事、学门番语…… 无论哪个,他做得好的,宋世子就能替他上折子。 于是,这些天,宋世子就一样一样地试,轮番把各项本能教给柳文瑞,按理来说,这是好事儿,正经能出息人的,然而,柳文瑞是什么人?贪花爱柳,好吃懒做的纯纯纨绔,又被柳修精心养废! 真真是一点苦都吃不了。 他想要荣华富贵,奢侈挥霍。 但! 不努力。 他要的是坐享其成,不劳而获,宋世子对他的一腔真心,他只觉得是舅舅折腾他,看不起他,把他当成‘碎摧’对待,让他做杂活儿。 宋家人!! 啧啧啧! 真要心疼他,怎么不把路替他铺好了? 宋氏身为生母,就应该坚持不和离,把柳文柏那个奸生子轰出去,推他上位做世子,外祖和舅舅全力辅助他! 肯定能成的。 不那么做,就是宋家人不真心…… “清如,你和我都命苦啊,明明有爹有娘,却要寄人篱下,受人白眼!”柳文瑞叹气,看着柳清如,似有意,若无意地道:“我倒是算了,反正一贯不受重视,就是可怜了你。” “祖母那么疼你,从小把你养大了,如今,你骤然被带走,不知道她老人家要怎么伤心呢!” “哎,咱们日子,明明过得好好的,娘非要闹……” 他刻意地挑拨着。 就是想要利用柳清如探探路。 原本,要是无事时,柳文瑞是极疼爱妹妹的,但是,再疼爱,也不可能比得过他自己的利益。 同样的,这也是柳清如的想法。 她看着自家二哥,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感叹道:“咱们两个啊,现在都被祠堂除名了,不算正经柳家人~” 柳清如有点急了,“那有什么?除名了,咱们也是爹的血脉,宗族里的那些族佬们,都是靠着爹过活的,给他们点好处,自然就能把咱们加回来!” “只要咱们愿意,到母亲面前说想要跟着爹,再跪跪祖母,好好求一求,肯定能成的!” 然而那样,就会狠狠得罪外祖父一家,也会伤了宋氏的心。 柳清如不想冒这个头,便要怂恿柳文瑞去做,她当个舍不得哥哥,舍不得爹,舍不得祖母,左右为难,最后‘无可奈何’回家的小姑娘! 当然,回家的同时,她也会哄好宋氏和宋家人,绝不会让她们对自己生了嫌隙,毕竟,她是要做太子妃的女人!! 不能让皇后娘娘产生坏印象。 “二哥,你仔细想想嘛,我真的舍不得祖母和爹爹!” 柳清如撒娇,握住柳文瑞的胳膊,一晃一晃地。 柳文瑞眼神闪烁,迟迟不肯答应,反而做出一副颓废的样子,左右推搪着。 “我不成,清如,我真的不成……” 爹把柳文柏捧在手心里,连那个奸生子要杀他都能容忍,要是没点依仗回去,别说抢世子位置了,命都难保住。 他不能失去外祖家的支持。 出头鸟,还是得清如去当啊。 俩人各怀鬼胎,做出一份兄妹情深的嘴脸,实则,都想推对方去趟雷。 他们彼此推委着,试探着…… 最终的结果,柳清如计输一筹。 选秀——明年三月份开始,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她得尽快回去宁国公府,于是,在几次怂恿柳文瑞未果后,她谴了小丫头偷偷给莱姨娘送了个信儿。 她想见见姨娘。 莱姨娘自然也是想见她的,忙不迭应下,订了时辰。 于是,某个春风明媚的下午,柳清如借口出去散心,带着贴身婢女出府,她去了跟莱姨娘约好的首饰铺子,借着铺子只接待女眷的规矩,把宁国公府派给她的侍卫和马夫,都留在外头。 她独自登上铺子二层,来到包厢门口,推门而入。 屋里,莱姨娘正端坐在窗前,一眼看见她,赶紧站起身,大步走到柳清如身边,一把揽住她,眼睛瞬间湿透了,哽咽道:“清,清如,奴奴的大姑娘,怎么几日不见?你瘦成这个样子?” “真真苦了你了!” 她的眼泪珠串般流下来。 柳清如被抱了个满怀,温热的泪水滴到她脸颊上,心里有一瞬间的动容,她看着莱姨娘,心里有些想念,但更多的别扭、烦恼和…… 恐惧。 想念转瞬而逝。 柳清如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把莱姨娘推开。 第176章 姨娘,你得帮我 宋氏生第三胎时是大出血,产后下红,止都止不住,坐完双月子,别说照顾孩子了,床都下不来。 柳清如就那么被抱到了荣喜院,明着说,是莱老太太照顾,承欢她膝下,然而,莱老太太那会儿,岁数也不小了,或者喜欢逗孩子,但绝对不爱照看! 哪怕不需要她动手,仅仅是把柳清如安置在她旁边的厢房里,她也觉得不舒服。 到不是不疼孙女,而是柳清如是个‘夜哭娘’,幼时天天晚上哭嚎不止,声音响亮的直冲云霄。 莱老太太一个晚上被嚎醒四回,次日,就投手投降,要把柳清如送回正院。 那会儿,宋氏奄奄一息,挣扎着求活呢,哪有精神照顾孩子? 两边僵住了。 是莱姨娘主动站出来,宁肯放弃柳修的恩宠,主动住进荣喜院偏院,日夜不眠地服侍柳清如! 妾室住进荣喜院,亲生母亲的院落,柳修身为人子,当然不可能在去宠幸她,莱姨娘此举,堪称‘奇迹’! 毕竟,妾室为了照顾正室的女儿,连主君的恩爱都不要了,完全不顾自身,这是何等的忠心之举啊!! 尤其是府里沸沸扬扬,都她讨乖卖巧,不是真心的情况下!! 莱姨娘在荣喜院的偏院里,照顾了柳清如四年! 四年啊! 一个依靠年轻和美貌立足的妾室,四年时光,何等恐怖?莱姨娘生生浪费在荣喜院里,谁敢说她不忠心? 柳清如:…… 她从前也极为信任和依赖莱姨娘,哪怕因她‘姨娘’的身份,心里多少有点瞧不起,言语不尊重,可凡有事发生,她必然是要讨教莱姨娘,跟她商量的,她对莱姨娘的感情,也比对宋氏来得深,隐隐约约的,她感情是把莱姨娘看作生母的,直到,直到…… 某一天。 她知道了一件事,情感就隐隐有些变了,但私心下,却更加信任莱姨娘。 “姨娘,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想回家,但又不想做出头鸟,引得外祖父和母亲他们不高兴,让他们明年选秀时,给我使绊子。” “我原来怂恿二哥,让他出头,结果他就是个废物,根本不上套儿。” “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吧。” 柳清如推开莱姨娘的手,语气却是撒娇。 态度也相当直白。 完全不像在柳文瑞面前那般,还使着小心眼儿。 她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要求。 “姨娘,离开你那么久,我都想你了!” “哎哎哎,奴奴的小姐啊,姨娘也想你啊!”莱姨娘眼神闪烁着泪光,根本没有感觉到柳清如的闪避,她怜惜地上前,抚摸柳清如的头发。 眼睛一措不措地看着她,口中喃喃道:“瘦了,真的瘦了!” 其实,柳清如到承恩公府才几天?世子夫人又生怕她委屈,时常照顾她,哪里会瘦? 她甚至胖了几斤,脸儿都圆了。 然而,有一种瘦,叫‘你娘觉得你瘦’! 尤其是莱姨娘这种隐在暗处的‘娘’,心怀鬼胎,思想不免更阴暗了。 “姨娘知道你想回来,姨娘也想让你回来,只是如今,咱们不能着急,得先从长计议!” “你的主意是对的!”莱姨娘拉着柳清如坐到小几前,握着她的手摩摩着,眨掉眼里的泪,她道:“你不能主动提出回来。” “宋氏把你带走,是一片慈母之心,你跟着她,一是想随侍生母身边,二是不忍让父亲为难,你这是大孝之举。” “当初走了,这会儿,就不能主动提回来。” “那怎么办?我不提,二哥也不提,爹一片心肠,全在柳文柏身上!!”柳清如撇嘴,耍脾气地扭身,“难道,我就做个不明不白的‘表姑娘’,错过选秀,然后,让宋家人随意安排我,嫁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不能不能,有姨娘在呢,姨娘怎么忍心不管你!”莱姨娘见她恼了,赶紧哄道:“二少爷不动,姨娘来想办法!” “姨娘的娇娇儿,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配得起的?” “必然要做天上的凤凰,未来母仪天下呢!” “姨娘,你想怎么做?”柳清如闻言,眼睛一亮。 “国公爷看重柳文柏,无非是爱他的文才,觉得他是柳家的顶梁柱,那姨娘就想法子,抹黑他的清白,让他没有那么‘完美’,那时,国公爷想接着扶他的儿子,就地有助力。” 用嫡女联姻。 让嫡女选秀博前程。 这是勋贵最常见,最方便的手段了。 “你爹没有旁的女儿,只有你一个!”莱姨娘拍了拍柳清如的手,意味深长。 “但是,娘那边的威胁……”柳清如咬唇犹豫。 莱姨娘就笑,“姨娘不信,二少爷会无动于衷,你也想要逃离,总要付出些什么的!” “况且,姨娘还有别的办法!” “老太太的愿意,国公爷总得想办法满足……” 她垂眸,眼角流露狠意。 柳清如见状,心里蓦然‘突突’跳了两声,眼睛瞪圆,想要说:无论如何,你要保全自己,也,也别害了祖母,否则,要是让父亲发现了,他可饶不了你。 但,不晓得为什么?话到嘴边,她又生生咽下去了。 不,不是她不孝顺,只是,莱姨娘也是祖母的远亲,哪怕有些算计,肯定也不会伤了祖母的身体的,如今,正事要紧,她回府了,选秀了,日后做了皇后,祖母也会跟着高兴的。 更何况…… 如果此番为了帮她,姨娘折进去了,那,那虽然伤心,却也有个好处。 姨娘死了,那个秘密也会跟着进棺材。 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她是个庶出了。 柳清如咬唇,深深垂下头来。 —— 胭脂铺里,莱姨娘和柳清如没敢多聚。 承恩公府的侍卫和马夫,还在外头等着呢,丫鬟敷衍不了多长时间,万一让宋家人知道,她跟宁国公府的人,尤其是姨娘,还有联系! 柳清如怕他们寒心,日后不助她。 撒娇耍赖着,让莱姨娘诅咒发誓,必然不顾一切地帮她后,柳清如随意挑了几盒口脂,直接离开了。 胭脂铺二楼,莱姨娘小心翼翼扒在窗边,看着柳清如迈上马车…… 第177章 算个什么夫人? 呆呆怔怔的看着马车远去,转过拐角,再也瞅不见了,莱姨娘捏着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心里全是怨恨和想念。 清如从出生开始,就是她贴身照顾的,三岁之前,甚至没离开过她的怀抱,后来,她搬出荣喜院,去了翠竹轩,也就几步远的距离。 白日黑夜,柳清如在她院里的时间,比在老太太跟前都长。 从来没有哪一回,清如离开她那么长的时间! 她是真惦记啊。 她是真的想念啊。 于是,也格外怨恨宋氏和离,把柳清如带走! “我忍痛,把我的亲生女儿给了你,本就是要给她最好的,嫡出的身份,显赫的外家,不叫人笑她是个庶出,结果,结果,宋芷兰,你把一切都毁了!” “你闹着和离,毁了清如洁白无瑕的名声,有个和离的娘,她日后外出行走,都要凭空矮人三分,你又把她祖谱除名带走了!!” 莱姨娘染着丹冠的鲜红指甲,狠狠掐住窗框,眼睛浮出狠戾之色,“我的女儿,我金尊玉贵,合该生在天上,做个仙女的女儿,怎么能被你连累的,失了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去做那不明不白的表姑娘!” “她就该选秀,进宫,入主东宫,日后也当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才对!” “宋芷兰!!宋芷兰!!” 她咬牙,像要把这三个字嚼碎了,和着血咽进肚子般,念了几句,又痴痴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终是狠狠咬牙,甩袖离开了胭脂铺。 坐上马车,她在南城转了一圈儿,买了几斤桂花糕,随后,便回到了宁国公府。 进得府里,她先回了翠竹轩,洗了一身风尘,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就前往正院去请安了…… 正院里。 正住着曲秋彤。 自宋氏离开后,曲秋彤管了宁国公府的中馈,直接住进正院,跟柳修夫妻相称,日夜相伴…… 往日,宋氏是宁国公夫人时,柳修每个月,也就来正院里住了三、五天,平时,不是住前院儿,就是宿在莱姨娘,或是别的通房那里,表现的像个不重欲的人。 但是,曲秋彤来了,就完全不一样了。 柳修直接住进正院,日夜不离,府里下人见此情景,也不敢怠慢曲秋彤,对她比对宋氏还要尊重。 只是…… 自和离那会,宋氏一杆子带走了八十多人,宁国公府里外里伺候的下人,也就剩下一百来个了,加上那些不能进府伺候的老弱病残,偌大个公府园地,总共只有六十几个人。 哪怕加上曲秋彤从郊外杏花坡柳家庄带来的,也就八十来人。 很是不够用。 莱姨娘进到正院时,就见院子里再没宋氏那会儿沸沸扬扬,欢声热闹,而是林林总总五、六个丫鬟,没精打采,瑟瑟缩缩地立在院儿里。 曲秋彤有些信不过宁国公府的‘老人’,因此,贴身伺候她的都是杏花坡柳家庄的,然而,庄子里的毛头丫头,哪能跟宁国公府几世家仆,精心教导出来的比? 毫不客气地说,宋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像是容翠,像是柳长安,放到外面,等闲五品、六品的小官之女,都比不上她们的仪态规矩,更何况曲秋彤身边这些? 进了公府,个个都跟雨打过的杂草般,看着就没精神。 “呵呵,什么东西?” 莱姨娘瞅着那几个丫鬟,忍下心里冷笑,迈步进了正院。 丫鬟们小心翼翼瞅着她,居然没人敢上前。 莱姨娘抿唇,站了片刻,终于有个细眉细眼,名叫‘如初’的大丫鬟上前,带着些弱气,小声问她,“姨娘是,是来做什么的?” 来做什么? 我一个妾,进了正院,我能来做什么? 莱姨娘心里鄙视曲秋彤没有调教人的手段,面上却扬着谦卑的笑,柔声细语的道:“如初姑娘,奴奴是来给曲夫人请安的!” “劳烦您通禀一声!” 曲秋彤进了宁国公府,住了正院,跟柳修日夜相伴,好的跟一个人般,但柳修一没下聘,二没办礼,甚至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府里人也不知道该叫曲秋彤什么?只能含糊着称‘夫人’! 莱姨娘自也这么唤。 “呃,姨娘,国公爷正在我们夫人屋里说话呢,您,您先进来吧!”如初呐呐,昏头涨脑地应声,转身要把莱姨娘往屋里引。 莱姨娘一怔,心说:国公爷在呢,你一个曲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把姨娘往屋里领,这,这可真是…… 呵呵。 再没见过这么蠢的。 但,国公爷在,有国公爷在的好处,她也有日子没见过了,该说两句话,打探打探~ 莱姨娘眼波微转,应了声‘是’,随后,便跟着如初进了正屋,转过屏风,来到客厅。 正见大案后,柳修坐在太师椅里,执笔写着什么,曲秋彤站在他身侧,替他磨墨,偶尔点评一句,柳修侧头,对她温柔笑着。 画面十分美好。 仿佛正头夫妻,红袖添香。 啧啧啧。 奸夫淫妇。 甚个东西?没名没份的,连个正经通房都不算呢?倒也装得跟个正头般,好不要脸,要不是因为你,老爷不会换孩子,没换孩子的事儿,宋氏也就不会闹着和离,她的清如,哪会落到那么尴尬的境地? 曲秋彤,害人不浅。 莱姨娘心里鄙视两声,暗自拿了主意,面上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地上前行礼,“妾身见过国公爷,见过曲夫人!” “你怎么来了?”柳修见着她,眼皮都没抬,反而拧起了眉。 曲秋彤微微倾身,靠在他身上,也是不悦地看过去。 莱姨娘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恭敬敬地垂着脸儿,半点狐媚做态都没有,声音也平平淡淡的,“回国公爷的话,今儿奉老太太的命出府,见了大小姐一面。” “大小姐极是想念您,想念老太太,自言深恨不能回来孝顺你们,便托妾身给您二位磕头,算做她的一番心意了!” 说罢,她不等柳修的反应,直接跪下身来,狠狠磕了几个头。 ‘呯呯’作响。 第178章 这一对儿不要脸的 莱姨娘是个极细致的人,跟柳清如需要瞒着承恩公府的人,偷偷见她不同,她去见柳清如,自然是早早禀明莱老太太,得了她的命令后才行事的。 柳清如是莱老太太的亲孙女,也是从小承欢膝下。 尤其…… 她不用照顾,日常的累活苦活,全都让莱姨娘做了,她仅仅需要享受小儿的天真讨喜之处。 这么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莱老太太哪会不疼爱柳清如呢? 宋氏一朝,直接把她要走了,真跟挖了莱老太太心肝一样,肯定是想的,莱姨娘借此禀老太太,领了差使。 她是光明正大去见柳清如的。 差事完成了,自然也能光明正大的来回报。 “哦,既是如此,你起身回话吧。”柳修闻言,面色微缓,抬手虚扶。 莱姨娘借势而起。 “如初,给她搬个凳子。”一旁,曲秋彤见状也出声吩咐。 如初塌着肩膀,萎萎缩缩地搬了个绣蹲进来,弱声弱气地道:“姨娘请坐吧。” “多谢如初姑娘了!”莱姨娘冲她嫣然一笑。 那边,柳修又问起来,“清如怎么样了?在承恩公府待得可好,还有文瑞他,他……\" 柳修半辈子,也就柳文柏、柳文瑞和柳余三个儿子。 比起柳文柏这个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其余两个,自然是捆一块都不如的,但也不代表,真就一点份量都没有。 那终归是亲生的骨肉啊。 往日,不大瞧在眼里,但日常……回杏花坡时,宁国公府里的晨昏定省,他总能见着这两个儿子,但现在呢,一朝祠堂除名,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全没了。 柳余就罢了,本身见不得天日,是被放弃了,可是柳文瑞,那是他定下来,要帮他传承血脉的人啊。 更何况还有柳清如呢? 他膝下仅此一女,本是打算明年选秀,联个好姻亲,助文柏上青云的。 一朝全没了! 哪能无动于衷。 柳修深深叹气,“清如和文瑞,他们还好吗?当真没有怨我这个做爹的无情?” “当然是没有的!”莱姨娘闻言,赶紧替柳清如辩驳,“大姑娘那般孝顺您,怎么会怪您呢,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儿,老天不作好罢了。” 是啊,要不是宋氏偶遇经过,把文柏和余儿调换的事查出来,哪有如今这么多的波澜啊! “都是天定啊!” “老天爷不让我安生!”柳修长声感慨。 曲秋彤见状,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替他顺气,口中安慰道:“修郎,莫要伤怀了,无论如何,咱们一家三口总算是团聚,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和你半辈子的情缘,现下也能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就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恩赐,哪能不珍惜啊。” “别叹气了,你叹得我心都难受了!” 她娇娇气气地道。 柳修闻言,一把握住她的手,连声安慰道:“我的好秋彤,怪我,都怪我,是我好日子不知道好过,提起那些有的没的,是我不知福,你快别难受了。” “我啊,有你和文柏就够了!” “啐,不知羞。”曲秋彤像是被哄高兴了,面色潮红,轻斥一声。 柳修腆着脸笑。 一旁,莱姨娘静静后退两步,跟如初一块站在墙根儿上,心里暗骂:曲秋彤,好个不要脸的老淫妇,那么大年纪了,倒是会把持男人,哄得国公爷把她的女儿叫做‘有的没的’!!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下贱女人,被捧到那么高? 小心摔下来跌死。 她有心想告退,不愿意看贱人得意,然而转念,又觉得多听听他们说什么,应该有用处,便垂头恭身,把自个儿当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立在墙角。 果然,那对有情人粘呼上了,直接把她忘了角落,你侬我侬,甜言蜜语起来。 柳修哄了曲秋彤好一会儿,终于让她开了颜,两人坐在那儿,腻歪了几天,柳修就道:“今番科举,咱们家文柏命苦害了病,得三年后才能再有机会,他今年也及冠了,不能举业,那就干脆成个家。” “三年功夫,有他妻子照顾着他,再给咱们生个孙儿……” 没了柳文瑞这个能传宗接代的,柳修心里产生了些威胁感。 孩子太少了。 他自个儿这把年纪了,秋彤也不小,再生对身子不好,他怕出事,自然就要让儿子广纳妻妾,延续子孙。 “修郎,你是有主意了?”曲秋彤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笑着问,“你看上了哪家贵女?” 贵女! 是的,曲秋彤从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奸生,身份有问题,在她想来,她的儿子有国公爹,燕王表叔,曲贵姨奶,皇帝姨爹,那真真是…… 要不是差了辈分,公主都配得上呢。 区区贵女,自然也要挑最好的。 “我原来给文柏相中的,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女,那个姑娘身份尊贵,性格却软弱,却早早没了生母……我的意思是,要是文柏娶了她,日后他的身份出了差错,那女子没有靠山,也不敢多说什么,齐国公府门第也够,能多扶持文柏,也能帮,帮……” 王爷! 柳修顿声,言未尽。 曲秋彤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默默点了点头。 柳修便叹气,接着道:“只是可惜,齐国公府拒了亲,也就无可奈何了,如今,我又看中了几家。” “是谁?”曲秋彤连声问。 柳修数着指头算,“第一个,我看中了荣郡王的女儿,琬琼郡主,这位小郡主天真烂漫,又是嫡幼女,极得荣郡王的喜欢。” “荣郡王是万岁爷的亲堂弟,掌握着五城兵马司,是万岁爷眼里的爱臣,要是能娶他的女儿,文柏的前程就有了。” “只是有两样可惜的地方,一则,荣郡王掌握着武备,而非清流,文柏在科举中状元后,进了翰林院,他恐怕帮不上太大的忙,二则呢,小郡主身份尊贵,早就放出话来,‘宁得一心人,百守不相离’,娶了她的人,是不娶纳妾置通房的,只能守着她一个……” 第179章 怎么不挖了我的肉去 “不能纳妾?连通房都不能置?” 曲秋彤惊呼一声,连连摇头,急声道:“不成不成,绝对不成的,修郎,你和我只有文柏一个孩子,可要他生七子八孙,承欢咱们膝下呢,况且,看看琬琼郡主的作派,就是个善妒小性的人,必然不好相处,我们文柏哪能守着她一个人啊?那多委屈……” “也不知她相貌如何,要是个丑的。” “我不答应!” 她娇声。 柳修闻言,也没生气,反而赞同道:“本来,我也只是看荣郡王权势不凡,想着做他的女婿,咱们文柏能少辛苦些年,既然你觉得郡主不好,那就算了吧!” “不许置妾室通房,的确是委屈文柏了!” “唉,其实,郡主要是好品貌,能生养,也不是不成,毕竟,修郎对我也是一心一意的,自抛下宋氏那贱人后,再没到旁处去……”曲秋彤娇声,面现红霞。 自进了宁国公府,她和柳修形影不离,柳修夜夜住在正院,把莱姨娘和一众通房全抛了! “不能那么说,我的元娘貌美体贴,举世无双,迷得我魂都没了,咱们才能那么好,琼婉郡主就是天大的福气,也不会有我的元娘三分好。” “他可不配!” 柳修捏着曲秋彤的下巴,凑上前亲了她一下。 “登徒子,就会跟我使坏了!”曲秋彤羞得啐声,抬手打他。 三十几岁的人,做出十四、五岁小女儿的模样,竟然也没多少违和感。 两人笑闹不休。 角落里,莱姨娘看得眼睛都红了,心里暗骂:曲秋彤,果然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贱妇,你算个什么东西?不晓得从哪个烟花巷子里翻出来的妓子,也配跟郡主娘娘相提并论? 国公爷还觉得郡主比不上你? 人家有郡王爹,乃是萧氏国姓,是皇亲国戚,你算老几啊? 国公爷真是瞎眼了! 莱姨娘唾弃里,她不知道曲秋丹是罪臣之女出身,否则,怕是更要把两贱人的祖宗八代都骂出来了。 那边,柳修抱着曲秋彤,偷亲了她一口,又接着道:“元娘,你既然不喜欢郡主,那为夫还有两个人选。” “一个是户部海尚书的孙女,海明月,岁数比咱们文柏小一岁,相貌虽然略差些,却个名扬京城的才女,就连圣上都赞过她的文才,说她要是个男儿,就是状元之才,咱们文瑞有才学,能得她红袖添香,也是雅事。” 他摇头晃脑的说。 曲秋彤闻言,赞同的点头。 柳修却叹了口气,“只是,她有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 “哪里不对?”曲秋彤惊声问。 柳修就道:“她是海尚书次子的女儿,不是长房长脉,海家次子又是狂生性格,不曾在朝为官。” “海尚书年纪也不小了,又有长子长孙要帮扶,恐怕帮不了文柏多少!” “那可不成!”曲秋彤闻言,瞬间立起两个眼珠子,没等柳修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了,“咱们家文柏那么好的人品,公主都配得,便宜了连爵位都没有的文官家,已经是屈就了,又要个没多大助力的!” “那多委屈啊?” “而且,你说那海明白是个才女,相貌又差,想来,这样的女孩,仗着几分文才,最是自视甚高,不知轻重的,哪能伺候好咱们文柏!” “不要她!” 曲秋彤断声。 柳修眉言,微微蹙了蹙眉,沉默片刻道:“不喜欢就算了,我还有个人选,是镇国公的女儿,徐如意,今年十八岁,相貌是出名的美,性格也温婉,只是外界传的都是她的贤惠大方,没听说过有何才名!” “但她有四个哥哥,镇国公握着皇陵军,她大哥徐方少年英雄,二哥徐圆也是礼部侍郎,另外两个哥哥外放做官,一家子显贵,她家也给她留了十里红妆……” “那也勉强算是良配了吧!”曲秋彤接话,显然,这位性格温婉贤惠的方姑娘,得了她意,她抿着唇道:“相貌美,家世好,性格温柔,哪怕没有文才,日后给文柏多纳几个能红袖添香的妾就是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文柏也会喜欢的……” 是你喜欢她脾气软,好拿捏吧?否则,人家郡主娘娘,尚书孙女,哪会把你这种不三不四的外室看在眼里? 莱姨娘抿唇,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那边,柳修听心肝已经做了选择,便拍案道:“行,为夫都听元娘的,明儿跟文柏谈谈,他要是愿意,我就去想法子,定然给咱们文柏做了镇国侯的妹婿,哈哈哈,原本,我和镇国侯在朝堂上,兄妹相称,没成想,他日后要做我的晚辈了……” 他哈哈大笑。 曲秋彤眼睛弯弯,也陪着他一块笑。 莱姨娘听着,心里越来越膈应,又思索着怎么用这事,想个计谋,把清如要回来,因此,到是没注意动作,一个不小心,她碰着了立在墙角的花瓶。 ‘呯’的一声轻唤。 柳修和曲秋彤同时转过头来。 莱姨娘浑身一僵。 曲秋彤抿了抿唇儿,面上有些不高兴。 柳修见状,满面不耐烦的斥道:“莱氏,你怎么还在?有没有点眼力介儿,事情禀报好了,就回翠竹轩去,少四处溜哒。” “可……” 莱姨娘一怔,想着自己也没给清如说几句好话呢,就被曲秋彤岔开话题了,她没说完呢! “下去吧。” 柳修已经直令。 莱姨娘咬唇,掩下目光里的狠戾,她皮笑肉不笑着,对曲秋彤和柳修福了礼,“妾身遵从国公爷的命,就先告辞了。” “国公爷,曲夫人,请恕妾身无礼。” 礼罢,见柳修挥手,曲秋彤转身离开了。 只是,她没有像柳修吩咐的那样,老实回到翠竹轩,反而转了转眼珠,直接去到了荣喜院,进得院里,她见到莱老太太,先是向她禀告了柳清如的情况! 莱老太太拍着大腿垂泪,一声一声,“我的清如啊,我的心肝,真是挖了我的肉去……” “怎么不让我跟她去啊!” 第180章 这可真是不要脸了 听着莱姨娘一字一句,‘清如怎么想她?怎么恨不得飞到她身边来孝顺?怎么在承恩公府住着不舒服,只觉得她这里最好……’ 莱老太太心里又痛又念,哭得老泪纵横。 一口一个‘心肝肉儿’,一口一个‘舍不得’,然而,就是没说一句,要想法子把柳清如要回来~~ 柳修已经跟她千叮嘱,万嘱咐,要她别惹怒宋氏,自己有把柄在她手里,真惹了她,会坏了自己、文柏和宁国公府的前程。 他也不想在如今这个时候,得罪承恩公府和皇后党!! 莱老太太是很疼孙女的,但跟儿子、孙子和宁国公府相比,柳清如就轻如浮水,一文不值了。 于是,她哭归哭,却没给出半点莱姨娘想到看见的反应! “老太太,您也太无情了,我的女儿尽心尽力陪伴您那么多年,哄您开心,体贴孝顺你,结果呢,你把她当成小猫小狗一样的玩意儿,她有难了,你都不管管她……” “是您,是您的错。” “所以,你不能怪我,是你逼我的!” 莱姨娘伺候着老太太睡着了,转身避到小厨房时,看着灶上热着,下午要进给老太太的甜汤,她的眼睛眯了眯,狠狠握了握拳!! 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瓶药来。 那是她回程途中,独自下车买的。 小小的白玉瓶子,只有两个指节那么高,莱姨娘眼神阴戾着拧开它,猛然掀起甜汤盖子,直接把药粉倒进去。 “……老太太,你一惯说,你最疼我们清如?也极疼我,那么,这回,你就帮帮我们吧!” 莱姨娘喃喃着,看着药粉融入甜汤,慢慢把瓶子握回掌心。 —— 宁国公府怎么热闹?怎么自相残杀? 承恩公府完全不知情。 他们只是无意知道了,柳修似乎正在替柳文柏向镇国公府求亲…… “柳家真是疯魔了,没了姑姑掌家,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来露露脸儿!” 承恩公府后宅里,宋知念坐在凉亭里,闲闲地挥着扇子,看着对面的柳长安,嘴角擒着半点都不淑女的笑。 “就他们家,就柳文柏那个不清不楚的身份,他们也敢肖想如意妹妹,不止是想瞎了心,也是吃了豹子胆。” “真真的,上天去摘月亮,都更容易些呢!” 她毫不留情地骂着。 京中贵女看着多,实则最顶尖儿,年纪又相仿,能玩到一块的那波儿,也就两巴掌有数,柳修给柳文柏挑的三个贵女。 琬琼郡主,海明月,方如意! 宋知念都认得。 甚至玩儿的不错。 并且…… “长安姐姐,你说好笑不好笑,柳修给柳文柏找‘下家’,不止是寻了如意姐姐呢,他们还挑过琬琼郡主和明月姐姐!” “而且,没相中人家呢!” 宋知念啧啧有声,眼里的鄙视更浓了。 “这些消息从哪来传来的?事关女眷清誉,不好胡乱嚼舌头吧?” 宋知念对面,柳长安规矩地坐在石凳上,蹙着眉头,面现担忧。 虽说她不认识那三位姑娘,但听宋知念的说法,都是极好的女孩儿,无端惹上柳文柏这样的臭狗屎。 那不是倒了霉? “呵呵,是宁国公府泄露出来的,他们府的下人,满京城的嚼舌根子,谣言都快飞起来了。”宋知念冷笑一声,片刻,又蹙了蹙眉,“那府如今的情况,真是奇怪得很,要说有规矩吧,那种一下子得罪三家人的话,能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要说没规矩吧……” “那个姓曲住进正院,以国公夫人自居的事儿,可是一点信儿都没有呢。” “那不奇怪,漏消息的人,也是挑着往出漏的!”柳长安冷笑,看着宋知念不解的模样,她道:“大小姐,你不知道,宁国公府里……明面说是曲秋彤管家了,实则她懂什么啊,初来乍到,连身边丫鬟都没收拢好呢,就想掌握一府之地?哪有那么容易啊?” 后宅掌权,跟前院完全不同,不是说柳修把账本钥匙给她,曲秋彤就能拿起来了。 “以往,咱们夫人在那府里的时候,也是因为原配嫡妻,两子一女,娘家强横,就这样,还有刁奴仗着她脾气好,欺到头上来呢,更何况曲秋彤?” “宁国公府如今真正掌着事的,恐怕是莱氏……” “她?”宋知念一怔,几乎不可思议道:“柳修那个妾?我记得她惯来没什么存在感啊?而且,也随分从时,不管何事都是顺着主子们的意思!” 那个妾,几乎不像个妾啊。 十几年如一日,天天窝在莱老太太身边,照顾着清如…… 怎么长安口中她很有手段似的? 宋知念不解。 “大小姐,莱氏以往能高坐着看戏,是因为谁都没违背她的意思,她自然可以随波逐流了,但如今……” 柳长安冷眉。 想着柳清如自从跟宋氏住进承恩公府后,就跟跳马猴般,没一天安静的。 要么见天扎到柳文瑞那儿,兄妹俩嘀嘀咕咕,不晓得谋算什么?要么神神秘秘出府去,每回都甩开随侍的人~ 她跟谁见面,柳长安心里有数,她嗤笑道:“莱氏是急了啊。” “呃,曲秋彤可没我姑姑那么好脾气,她又没名没分的,天天以主母自居,莱氏看不惯她,急,也是应该急的!” 宋知念眨了眨眼睛,彻底误会了。 觉得莱氏和曲秋彤之斗,应该是,呃,妾室和外室的后宅争宠。 柳长安抿唇看了看她,也没有矫正,毕竟,她也没法说,莱姨娘闹出这些,约莫是想把柳清如接回去…… 只是,她,呃,不,应该她和柳清如,想要怎么做呢? 柳长安垂眸陷入沉思。 宋知念却依然不解,歪着脑袋,对着手指,自己把自己往沟里带,“……长安,你说这些传言是莱姨娘特意放出来的,那是为什么呢?抹黑柳文柏,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又没有儿子,想要对付曲秋彤,不是应该直接把她外室身份,却舔居正院,以夫人自居的事揭穿了吗?” 第181章 咱们出去玩啊 宋知念真的挺好奇的。 然而,柳长安却笑了笑,没法回答她。 难道要说,人家莱姨娘是个‘慈母’,对男人和地位,都不太要紧,全心全意,想的全是柳清如吗? 这…… 说出来是真的,但谁信啊? 妾室心心念念全是嫡出小姐? 又没人知道调换女孩儿的事儿? 柳长安笑而不语。 幸好,宋知念眼波微转,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了理由,“想来,莱姨娘心里有分寸,传出来的全是些能影响柳文柏和国公府名誉,却也不至于让柳修被治罪的小事儿?” “嗯,也对,风言风语传些,柳文柏眼光太高,宁国公府不自量力的消息,可能会让柳修和莱老太太迁怒曲秋彤母子,但要是说‘外室女’侨居正院,以夫人自居,这个算是违治,柳修可能会被御史参奏,罚俸训斥……” “那就得不偿失了。” “没想到莱姨娘倒是挺谨小慎微的,也是,她又没个孩子,一辈子也就靠柳修的,是不好让他倒霉的。” “倒是曲秋彤,真没本事,有柳修帮心帮力帮扶,却连下人们都整治不明白。” “白活了!” “也不晓得柳修看上她什么?” 宋知念哼声,抛了千金小姐的仪态,在柳长安面前,也是露出真性情了。 就…… 嘴很毒,很八卦,爱闲聊,喜碎嘴~ 反正,很不‘大家小姐’。 初初见她模样,柳长安还挺惊讶的,万没想到,名满京城的承恩公府贵女,皇后的亲侄女是个‘小毒碎嘴’,然而,时间长了,宋知念再她面前越来越放肆…… 前儿居然跟她八卦,说宫里曲贵妃为了邀宠,养了十来个美貌小宫女在围房,哄的万岁爷喝鹿血酒补身体! 万岁爷啊,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应该好好保养身体的年纪,哪能那么闹腾? 不是等着折寿吗? 听听,这种,呃,又涉及皇家内斗,又有点不太颜色的话题,是名门贵女该说的吗?偏宋知念不在乎,聊的眉飞色舞,柳长安初初听见,惊的想捂她的嘴,额头汗水直流,后来慢慢习惯了,便也,也…… 听得挺开心的。 前世今生,她身份都不高,要么国公府受欺负,要么囚禁清云冠,哪听会那么劲爆的皇家秘密,阻止不了,那就享受~~ 嗯,也就津津有味了。 于是,今儿见宋知念激情狂骂‘前姨父’,又毫不顾忌地讨论人家的小妾外室,柳长安也不觉得惊讶。 只是宋知念把宁国公府的话题‘嚼’得差不多了,觉得没意思,便不再聊,反倒说起了旁地,“对了,长安,今日天儿不错,咱们俩出去转转啊!” “去哪儿?天怪冷的!”柳长安歪头,无动于衷。 十二月份的京城,正式进入了寒冬,前几日又下了雪,天气冷得跟冰窖般,她小时候被扔到宴河边,遭了大罪,受了寒气,虽然养父母精心治好了,但总是留下了点毛病。 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 今儿要不是宋知念非要看湖光如洗,冰河万里的画面,她才不会大冬日的陪她坐在花园凉亭里。 早回屋烧上炭炉取暖了。 如今穿着棉衣皮衣,抱着手炉子她都觉得冷呢,才不要折腾着出府,坐那四面漏风的马车…… “我听说郊外岭山那里梅花开了一片,打算去赏赏,正好,太子表哥在那些也有园子,可供咱们歇脚!” “太子表哥近来搬到那儿去住了,我祖母担心得很,刚好能替她老人家问候一番……” 宋氏跟柳修和离的事儿,在京城当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背地里嚼舌头的无数,然而,到底宁国公府和承恩公府,那是大夏朝勋贵权臣的顶尖儿了。 皇后外家。 堂堂国公。 两家一起使劲儿,又有宫里的宋皇后下旨,频频赏赐妹妹,太子也没传出不悦的意思,就连万岁爷都是默认了。 三巨头如今,也没谁敢当面说闲话。 就连宋氏带走柳文瑞和柳清如,京中百姓和贵族们也只会背地猜测,没人真讲究什么,就连御史都是悄眯眯的。 说白了,那是人家柳修的儿子,人家柳修也乐意,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 只是,因八字之说,避出皇宫居住的太子殿下‘可怜’了些,宁国公府不再是他的姨父家,他当然没理由住下去,偏偏,万岁爷又不愿意他太亲近外家,没开口让他住承恩公府,太子只好自寻住处。 他在京中有几个宅子,郊外有别院,也有万岁赐的园子,他今儿住住这儿,明儿去去那儿,柳长安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也,有日子没见了。 “太子去园子了?”她抿唇,杏眸染上自己都没发现的想念。 宋知念垂头喝茶,随口答道:“对啊,这几天都住园子,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做什么呢?我正好去瞧瞧,你跟着吧?” “咱俩一块儿,路上说说话!” “呃……”柳长安仰头望天,见乌云密布,日光稀疏,仿佛要下雪的模样,这么冷的天,她是真的不想动,但是…… “我去!” “也,也拜见拜见太子殿下!” 好久没见着了。 都八天了呢! 她杏眸微眯,显出几分委屈。 “那成,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宋知念闻言,瞬间兴奋起来,起身就要往外走,这时,她身侧大丫鬟贝若突然插了句话,“姑娘,您和长安姑娘出去玩儿,不叫清如姑娘一块吗?” 承恩公府人丁稀薄,女孩儿家全本就自家姑娘一人,后来添了长安姑娘和清如姑娘! 一共就三个。 自家姑娘和长安姑娘出去玩儿,把清如姑娘撇下了,怎么看怎么不好吧? “夫人交代过您,让您日常多带着些清如姑娘,免得她不适应呢!”贝若小声提醒。 宋知念的眉头,就狠狠蹙了起来,她扭着手,一脸不乐意的模样,“这天寒地冻地,清如姐姐她可能,可能不愿意动弹呢?” “那也得问问啊!”贝若无奈。 宋知念便撇了撇嘴,把委屈的眼神看向柳长安。 柳长安:…… 第182章 我不跟她一块儿 宋知念不喜欢柳清如。 不是因为柳清如陪宋氏和离归家,让她那承恩公府唯一‘大小姐’的身份起了变化,而是…… 从一开始,她和柳清如就处不好。 大概是脾气不对,柳清如看不起宋知念‘疯疯颠颠’,凤巢之女,皇后亲侄,却半点傲气没有,每天都‘蛐蛐呜呜’地嚼舌头。 宋知念瞧不惯柳清如嚣张霸道,自视甚高,把自己看成凤凰,瞧别人都是蝼蚁。 两人的第一次冲突,在柳清如九岁那年,把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热茶,烫了她手腕的小丫头,抽了五十个嘴板子,打得人家烂脸掉牙后。 宋知念就跟她闹掰了。 侍女做错事烫了主子!!罚,那是应该的,然而,稍微烫点的水,手腕上一点点的红,真值得要人家的命吗? 那个小丫鬟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而已,柳清如给人家抽毁了容,又不让她家里人接回去,据说后来烧了烂了半张脸,差点死了! 心肠未免太毒了。 宋知念便跟她疏远了,宋氏没和离前,带她回承恩公府时,也会避着她,就算如今,两人住在一个府里,都是尽量少见面。 只是可惜…… 宋世子夫人心疼柳清如,总是催促着女儿好好待好! 宋知念是真不愿意啊。 于是…… 她眼巴巴地瞅着柳长安,希望柳长安能拒绝…… 柳长安:…… 同样眼巴巴地回望着宋知念,半晌,两手一摊,“大姑娘,您看我干什么啊?” “我,我就是贵府坐客的一个,呃,管家家的女儿罢了!!” “夫人要您陪着谁,我,我也只有听令的份儿啊。” 柳长安如今在承恩公府的身份,其实有些不清不楚的,按照宋氏的想法,她是想求哥哥和嫂嫂,把柳长安认做养女,名正言顺的住进府里,也做个千金小姐,日后许配良婿,这才能表达出她的感谢和喜欢,然而…… 宋宾和宋老太太没答应。 他们两人还在查莱姨娘调换的事儿了,要是真的,那柳长安就是他们的外孙女了,虽然,这孩子身世坎坷,对他们有重恩,认成孙女也没什么不好。 但总要把事情弄清楚的。 是要拨乱反正,还是将错就错? 弄清楚了,才有说法。 因此,老两口暂时搪塞过去了,宋氏虽不解,但父母说得明明白白,是有些事情要查,弄明白了,绝不会亏待柳长安! 她当然认父母的,抱着疑惑,多没开口。 于是,柳长安虽留在承恩公府,但她的身份是‘小姐’——也就是宋知念的陪读姑娘,当然,承恩公府里所有人,包括世子夫人,都待她极客气,极热情,高调敲打下人们,说她是‘咱们家的恩人,谁都不许怠慢……’ 下人们对柳长安,也是当正经主子伺候。 不过…… 无论如何,一个客坐的女孩儿,怎么好阻止人家表姐妹的相处? 哪怕宋知念不介意,哪怕她已经用眼神求她了…… 柳长安只仰头望天,心里想着:如果宋知念邀请了柳清如一块儿,那,那她就不去了? 抱歉,虽然她跟宋知念感情很好,虽然她很想见见太子殿下,很相信他,但,她也绝对不想和柳清如同车而坐,一块游玩! 呃,那画面真是随便想想,就浑身寒毛倒竖,直想恶心了! “唉,这,这……行了,贝若,你去表小姐院里问问她,愿不愿意陪我们吧……”宋知念可怜兮兮瞅了柳长安一会儿,自己就把念头转回来了。 她又不是个傻子,哪会不明白柳长安不适合说那些话,如今做态~~ 撒撒娇而已嘛。 她不痛快,还不让撒娇了? “是,奴婢这就去!”贝若好笑地摇头,转身离开。 柳长安抿着嘴儿,不知道要怎么跟宋知念说:她不想去了。 直说吗? 总感觉知念姑娘会很失望的样子? 她蹙了蹙眉,准备了好几回,刚想说什么,那边儿,突然跑来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来到两人面前,屈膝福了礼。 宋知念认得她,是宋老太太身边的小丫头,便问道:“跑这么急干什么啊?” “是祖母有什么吩咐吗?” “是,大姑娘,长姑娘,老太太叫奴婢来请你们二人,到寿安院去呢!”小丫鬟脆声声地道。 “祖母?”宋知念闻言连忙起身。 柳长安也跟着站起来。 “老太太唤我们做什么啊?” 两人边披斗篷边问着。 小丫鬟就道:“回两位姑娘的话,太子殿下带了个郎中过来,说是要替表少爷治腿,可是,可是……” 她顿声,幼稚的脸上浮出些无奈。 “可是什么?”柳长安蹙眉,心里莫名生了些不祥的念头。 小丫鬟两手一摊,小小的脸庞,布满了愁容,“表少爷不乐意啊。” “不止不乐意,他还闹腾……” “又自尽了?”柳长安一怔,蓦然转头,满面惊讶。 说来,柳余那每年三、五回的自尽数次,自进了承恩公府跟宋氏相认后,还没发作过呢?只是,她每每去看他,跟他聊天时,也能瞅出来,他虽然高兴认回了身份,但心里依然有股子郁气不散! 柳长安私下跟宋氏分析过很多回,也找来了季奶娘商量,得出的结果…… 无非是两样。 一则,他的腿伤。 二则,他的心伤。 曲秋彤不是他亲生,好歹养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一下子全抛了,而柳修呢,的确是他的生父,却又那么对他。 好好的国公府嫡长子,成了被折磨那么多年,断腿伤残的‘废物’,那种感觉…… 柳长安懂他,怜惜他。 好歹自己有养父养母,弟弟妹妹两辈子的亲情,所以,哪怕遭遇痛苦,被折磨死了重生回来,那颗心也没全被恨意笼罩。 她有温暖。 柳余有什么呢? 他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心里的痛苦,只能慢慢想办法,身上的残疾,却是有可能治的,自回了承恩公府,宋宾几乎求遍了太医院里所有擅长治骨科的大夫,可惜全都没用,除了能让柳余的腿,在阴天下雨时不疼,治是治不好的,反而把他‘折腾’得出了逆反心理…… 第183章 想要聊聊吗 太医院里,几乎所有的御医,包括擅长妇科的,都被宋宾请来给柳余看过腿脚。 然而,他那个伤…… 倒不是说特别的严重,毕竟,柳修想废了他不假,然也没准备杀了他,下手不算特别重,只是,他受伤时年纪太小了,腿伤太陈旧,如今这个岁数想治! 太医院的御医们没办法。 宋宾又找了民间的郎中、神秘的铃医、走街串巷的道士、甚至是跳神的巫医,他们…… 都挺含糊。 其实有几个给开了方子,却是弄些蜈蚣屎,蛤蟆尿,撑成绽青碧绿的膏药,糊糊涂涂一团,就让柳余往腿上抹。 别说他了,看着那团玩意,谁都不能同意啊。 柳余被这些庸医‘整治’烦了,勒着脖子上了一回吊,所以眼下…… “太子表哥请的大夫靠谱吗?”宋知念系着斗篷扣儿,表情一言难尽。 小丫鬟抿唇,小声道:“是那位前朝时,拒了先帝爷太医院院正之职的岭南神医白老先生……” “是他?”宋知念愕然。 表情变颜变色。 看得出是真惊讶。 “太子表哥太厉害了,居然能把他老人家找出来?” “这,这上哪儿寻的啊?” 柳长安回眸,看着她瞪圆的眼睛,不免好奇,“知念,这位白老先生是什么人啊?很厉害吗?” 没听说过啊。 “当然厉害了,长安姐姐,你不知道,这位白老先生,可是京城名人呢!”宋知念弯弯眼睛,兴奋地道:“先帝在世时,他曾经帮先帝治过眼睛,后来,南岭瘟疫时,也是他调配方子,解了疫病,又曾写过‘病疫论’一书,如今还是太医院的镇院之宝。” “几十年前,他在京城活跃,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景,不知发生了多少?先帝爷曾经太医院院正的职业邀他,都被婉拒了,白老先生只说,愿意留在民间,多为穷苦百姓行医,先帝爷慈悲,也允了他不入职,他便在京城附近四处行医,后来先帝爷驾崩了,白老先生飘然离去,从此没了踪影……” 柳长安闻言,惊讶捂住小嘴,“先帝驾崩时离开了?距离如今,不是已经快四十年了吗?” 如今年号,英武三十六年冬。 眼看就翻年了啊。 “白老先生扬名时,难道岁数不大吗?” 二十几? 三十几? 四十几? 那,那三十年过去,也不小了啊。 “先帝驾崩那年,白老先生已经五十有三了!”宋知念伸手比了个五,一脸感慨,“否则,凭他那医术,祖父祖母怎么会不拼命找他?左不过是觉得他,他……” “嗯,有年纪了,约莫已经~~” 驾鹤西游,哪成想,人家居然活着。 “太子表哥真是,真是手眼通天啊,哪翻找出来的!” 宋知念感慨不已。 柳长安也觉得太子厉害。 那是消失了三十多年的人啊,又是年近九旬的老人,真真的…… 怎么找出来的? “知念,这样的人物能给余少爷诊治,说不定真的能好,咱们赶紧去看看,别让余少爷错过这次机会!” 她催促着。 “对对对,咱们快去!”宋知念闻言,连连点头。 两人手拉手,肩并肩,带着仆人们,快步前往寿安院,一步迈进院子,都没用下人禀告,宋知念拽着柳长安,站在正屋门口,一眼向内看,就见屋里乌乌泱泱全是人。 宋宾和宋老太太垂着脸儿,面上的神色讪不搭的,宋承继和世子夫人并肩而立,表情焦急而担忧。 太子殿下倚墙,背手而立,烟眸隐下,看不清神情。 宋氏和季奶娘半蹲在靠窗的软榻前,默默垂泪,一脸心有余悸。 另外…… 柳余头低垂,面无表情,脸色惨白的坐在软榻上,脖子上一圈儿深紫色勒痕。 得!! 又上吊一回!! 柳长安一眼了然,心里又疑惑:余儿不会站,又有频频自尽的前因,宋氏和季奶娘极注意他,不会让他手边有利器等物。 他是怎么上吊的? 眉头微拧,满扫乱扫。 她又瞅见了扔在软榻边的汗巾子…… 那汗巾子绑在床头,挽成个圈儿。 柳长安:…… 这,这,这,这是把汗巾子系床头,然后伸脖子进去,真是,哎,看来余儿的确是烦了看大夫了! 明明以往自尽,都是水淹撞墙罢了。 今儿都上吊了呢! 可见严重。 柳长安默默叹了口气,余光撇了眼季奶娘,见她哭得,嗯,也不怎么厉害,就知道事情不大,便也没太惊愕。 毕竟,她也是撞见过柳余,呃,起码自尽两、三回的人了,算是很有经验。 丝毫不慌。 反正没死。 倒是宋知念见识较少,没瞅着过这个,一眼看见柳余的模样,吓得倒抽了口凉气,直接僵在当场。 她发出的细微声音,惊动了宋氏,她泪眼朦胧的抬头一看,正正好好看见宋知念和柳长安,喉间不由发出一声悲泣。 “知,知念,长安,你们来了?” “快,快过来帮我劝劝余儿,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宋氏真真的,从小到大,没见过柳余这样的孩子,没经历过这么别扭敏感的性格。 关键是,无论怎么别扭、怎么沉默、甚至,哪怕是寡言暴虐冷傲孤僻,怎么都成,别,别动不动就自尽啊! 虽然季奶娘说了,余哥儿从小就这样,已经自尽出经验了,基本不会真的出事,自尽……呃,不,应该说是伤害自己,是他一种排解痛苦的办法,她们这些亲人能做的,只是及时防范,努力开解。 剩下的,除了陪着,别无办法。 然而宋氏依然很怕啊。 “怎么办啊?余儿,娘,娘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的腿好起来!” 宋氏呜呜哭泣着。 柳余垂脸,半阖着眸,一言不发。 他的脸色极白。 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呼吸都很轻浅。 门口,柳长安见状,放下了宋知念的手,赶紧走上前,来到柳余身边,她凝眸看着他,半晌,突然蹲身下来,坐到他身边,抬手握住他的胳膊,小声道:“余哥儿,你想跟我聊聊吗?” 第184章 谁又甘心呢 柳余浑身僵硬的坐着,仿佛没听见柳长安的声音。 柳长安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的坐着,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同时,她握住了他的手腕。 宋家人一言不发。 季奶娘的脸皱巴着,宋氏眼泪滴滴哒哒地掉。 萧绰静静立在那里,烟眸深邃,看着柳长安和柳余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 脸色是不太好。 眸里翻滚着乌云。 拳也深深地握紧了,隐隐约约,有点像生气,又好似,呃~~ 嫉妒。 柳长安没顾上回头,只是认认真真地盯着柳余。 半晌! 柳余的下巴,突然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点头了。 “余儿,你,你……”一直观察着他的宋氏,立刻察觉了,几乎是喜极而泣,她刚想说什么,那边,宋老太太蓦然开口,“兰娘,咱们先出去吧,让长安和余儿聊聊!” “啊?出,出去?” 宋氏一怔,本能不愿意,然而,看看柳余的脸色,终归,她咬了咬唇,重重点头,抹着眼泪,踉跄起身。 宋知念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又把担忧的眼神投向柳长安。 柳长安默默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无意。 宋老太太看着,多少放下些心,挥了挥手。 宋家众人陆续带着担忧离开。 包括萧绰在内。 不过,他们也没走多久,只是从正屋出去,站到院里罢了,尤其是宋氏,刚出了屋儿就不动了,双手扒着门边儿,眼巴巴地往里瞅着。 屋里…… 就剩下柳长安和柳余两个人。 他们谁都不说话。 但,气氛却比刚刚宋家人在时好得多,柳余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他的眉眼微微松缓,僵硬的背也软下来。 柳长安看他的模样,知道他放松了,心里狠狠松了口气,嘴里调侃道:“行了,余哥儿,他们都走了,你跟我说说吧。” “又怎么了啊?” “心里不高兴了?” 她的语气很轻松,仿佛调侃般,杏眼却时刻观察着他的动作。 生怕哪里不对劲儿。 幸好,柳余的沉默,似乎只针对了宋家人,面对人生唯二两个朋友,他微微抬了抬头,苦笑一声,“我没什么,就是心里觉得窝囊!” “怎么说?”柳长安挑眉。 外面,宋家人全都往门口凑了凑,包括宋老太太在内,都竖起耳朵。 “我的一生……”柳余断声,眉眼带出些苦涩,“好像个笑话,长安,本来,我一直以为,爹娘,嗯,就,就是国公爷和曲夫人对我的态度,是因为他,他不小心打断了我的腿,他内疚,不知如何面对,所以干脆放任。” “娘接受不了我是个残废,觉得我拖累了他,所以,他们那么待我。” “我觉得,我的悲剧,是因为爹爹的一次手误才会如此,那是意外,是无奈,是命运捉弄我,结果,结果……” “他是故意的!” “长安,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废了我,给他的儿子让路,曲夫人,她,她存心折腾我,她就是要羞辱我,我把她当成亲娘,我痛苦了那么多年,结果她是我的仇人!!” “而爹爹,爹爹他是我的亲爹啊,我也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能那么无情?他为什么不干脆掐死我?也免得让我那么痛苦!!” “长安,我,我知道,娘把我找回来了,为了我,她放弃了很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很心疼我,舅舅和舅母对我真心真意,知念和玉湖也从未看不起我,我有奶娘,她是全心全意地疼我,把我视作生命。” “我有你和霄月,你们不曾嫌弃过我,视我做朋友,就连尊贵如太子殿下,都亲自来劝过我,可是,可是……” “我还是难受,我就是难受,我想起他们的脸,想起这些年我过的日子,想起我辗转反侧,痛苦难眠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二十年,我痛苦自责了二十年,可都是笑话!” “笑话!!” 柳余泪流满面,放声痛哭道:“为什么是我呢?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不好?” “我不是他的儿子吗?我是他的仇人吗?” “奶娘说过去了,一切过去了!!我已经回家了,前半辈子的苦没了,以后跟着生母,身边围绕亲人,会很幸福,可是,过不去,长安,真的过不去!” “他们说得好轻松啊,二十年的苦楚没了,以后好好过日子?怎么没了啊?我也只活了二十年,入目所触,皆是地狱!!” “好好过日子?怎么过?我不会,我从来也没学过,我只会这么扭巴的活着。” “长安,我忘不了,我放不下!” 柳余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如同泉涌般流出,他双手紧紧抓着被褥,云绵的缎面被揪出深深的皱纹。 他的眼里全是绝望。 柳长安杏眼里含满了眼泪,她眼眶通红地抽泣,“余哥儿,我懂,我明白你的难受,放不下,那就不要放,我去找夫人,去找太子殿下,我们想办法,我们,我们报仇,我们报仇好不好?” “我们去找曲秋彤,我们报复柳文柏,我们找柳修算账,我们不忘,我们不放下!” “我们,我们……” 她怎么会不懂了? 经历了两世的痛苦,她怎么会不明白柳余的感受呢?前世在清云冠,被囚禁到最后那两年的时候,她也是跟柳余一样,日不能餐,夜不能眠,心里憋屈的像是要爆炸,随时随地都想要发疯,没人招惹也会痛哭流涕,心里像压着块石头,胸膛却又着了火,血液沸腾着,全然不知向谁发作! 刚刚重生的时候,看着柳家人,她脑海里总会产生最最阴暗的念头! 都死了吧! 所有人都死了!! 前世害她的人,把她当成草芥的人,一把火全烧死了吧,谁都别活着,大家一起下地狱,看看阴间鬼怪是否还有尊卑? 只是,她有养父母,有弟弟妹妹,她遇见太子殿下,她,她也有足够韧性的内心,所以熬过来了。 而柳余呢。 他正在熬。 别看几次三番的自尽,但他是想活的,否则…… 那么大个人了,真想死,舌头一咬,谁拦着住呢? 第185章 你和他,是知己吗? 能活着,谁想死啊! 柳长安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到了柳余的手背上。 晶莹的泪,明明是温热的,然而,却仿佛炭火般,烫得柳余微微瑟缩着,他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柳长安。 两人目四相对。 那一瞬间,柳余突然产生了个念头。 柳长安懂他。 “我,我可以不原谅吗?他是我的生身父亲,赐给我血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能恨他吗?” “曲,曲夫人,无论如何?她把我养大,生恩不及养恩?我,我可以说……” 我真的恨他们吗? 恨我的亲生父亲,恨我的养母? 柳余神情呆滞,嘴角颤抖着。 他是受柳余和曲秋彤刻意教导长大的,骨子里很注重君臣父子那一套,又从骨子里在意父母亲情,往日柳余忽视他,曲秋彤打压他,就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那时,他不敢有恨,但如今…… 他是被柳余亲生换的。 他的腿也不是柳余无意重伤,而是刻意打废。 曲秋彤不是他的母亲,她的刻薄、她的尖酸、她的残酷不仁,全是故意。 或许很多时候,她都是想让他死的。 柳余不是圣人,她怎么可能不恨? 然而,从小受‘天、地、君、亲、师’教育长大的他,又不敢恨…… 就免不得更加自厌。 “我,我不是个孝顺的人,我……”柳余喃喃,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了。 柳长安看着,心里突然松了口气。 无论怎样,能哭出来,就比憋着好。 “余儿哥,你不要胡思乱想,谁说你不孝顺的,哪个配说?我是你的亲娘,我,我就要说,你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孩子~~” 一旁,偷偷听着的宋氏泪流满面,忍不住扑上前,半跪在地上,握住儿子的手,泣不成声地嚷着,“我,我是个没用的母亲,你被柳余那王八蛋抱走,受了那么多苦,我身为亲娘,居然一无所知,还要靠着长安才能把你找回来。” “就这样,你都没怪过我一句,怎么能说不孝顺?” “你恨柳余,娘也恨他,还有那曲秋彤,娘答应你,不会放过她的,还有你外祖父,外祖母和你太子表哥,咱们一块儿……” 宋氏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抽泣道:“好孩子,你听娘说,不是你不孝顺,是娘要报复他们,你是太孝顺娘了,所以替娘鸣不平!” 她看出来了,柳余被柳修和曲秋丹刻意教养出了太高的道德底线,凡事都要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旁人,尤其是那两个王八蛋,却是怎么‘贱’,他都不敢去怪? 人非圣贤,可余儿哥非用圣贤的标准要求自己,可不活的憋屈吗? “对对对,余哥儿,你娘说的没错,柳余几次三番陷害承恩公府,欲取咱们全府的性命,又如此刻薄你娘,咱们府里,本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宋宾闻言,连忙出声。 “不止是他,整个宁国公府,都是咱们宋家的对头。” 包括,且不仅限与柳修、曲秋彤、柳文柏,柳业、呃,或许再加个莱姨娘! 宋老太太眸光闪烁。 “宁国公府是燕王一党,跟孤,本就水火不融!”萧绰背手而立,淡淡出声。 所有人都要用自己的办法,打消柳余的‘自我谴责’和‘罪恶感’。 柳余不傻,他甚至是个极敏感,极聪慧的性格,柳长安感同身受的劝慰,家里人小心翼翼的体贴,他全能感觉得到。 “余哥儿,嬷嬷的少爷啊,咱们回家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你就改了吧,咱们就好好的吧。” 季奶娘半蹲下来,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老泪纵横。 柳余垂眸,看着从小到大,代替父母给他唯一亲情的乳娘和真的十月怀胎,生下他来的生母。 他心里,不是不动容的。 “我,我……” “好!” 他应下了。 宋氏闻言,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臂向前扑着,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季奶娘也激动地握紧他的手。 宋家人抹着眼泪上前,围着母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感慨着。 眉眼间皆是喜悦。 柳长安站在一旁,默默看了片刻,咬唇后退几步,站到了珠帘外面。 她很替柳余高兴,但又控制不住地从心里生出了几抹悲意。 面前…… 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他们真情流露,喜极而泣,从此不分彼此,真心相待,而她呢? 她本也该是其中一个呢。 可惜,没人知道。 柳长安轻轻叹息,苦笑一声,耳畔便传来清冷的声音,“想什么呢?”她一惊,回眸去望,就见太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边。 离得极近。 她回头时,似乎都他呼出的气息,染上了她脸颊的皮肤。 “啊?没,没什么!” 柳长安耳后突地的一热,蓦然垂首。 萧绰淡淡上下扫过她,旋即就道:“余哥儿既然想通了,你就跟孤去请白神医吧。” “他该看看腿了。” “哦,好啊。”柳长安微怔,片刻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萧绰龙行虎步,走在前后。 柳长安双手交叉,置在腹前,莲步跟着,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怎么请个神医?居然要殿下亲自去了? 那白大夫如此自傲吗? 真是…… 好大的谱儿啊? 她疑惑着,都顾不及伤心了! “柳长安!” 行至前路,萧绰突然开口。 柳长安蓦地抬头,“殿下,唤我何事?” “嗯!”萧绰停步,默默转过身来,一双雾蒙蒙的烟眸凝向她。 柳长安:…… 她感觉那双眸子里,有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怎,怎么了?” 做甚这么看她? 柳长安莫名觉得心里慌慌的。 有点乱呢。 萧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许久都没言语,直到柳长安开始情不自禁的咬唇,青葱般的修长指尖,也扭到一块儿了。 他才开口,“你和柳余关系很好?” “小姨母和季奶娘都劝不好他,你倒是能一语中的?” “你很懂他?” “是知己吗?” 第186章 太子吃醋了 是知己吗? 是知己吧! 萧绰这个话说的,乍听像是普通询问,然而,仔细品味品味,怎么有点!! 阴阳怪气的啊! 柳长安轻轻蹙了蹙眉,杏眼微眯,小心瞅了瞅他,警惕地回,“那个,也不算知己吧,就是好歹相识与微末。” “算是朋友了!” “况且,殿下是我一块儿和余哥儿见面的,我和他怎么认识的?您知道的很清楚啊!” 初跟柳余相识,不是缘自那声‘河边自尽’吗? 明明是她和太子一块救的人啊。 怎么还问? 柳长安满心不解,然而,看着太子冷峻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神,又感觉像是懵懂着有了点体悟。 就,就感觉有些羞。 她杏眸流转。 萧绰见状,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捻了捻,仿佛抚摸什么般,他深吸口气,蓦然握拳。 “初识柳余,的确是你和孤一同,可后来,你跟他屡屡相见,倒是亲近得很嘛。” 依然阴阳怪气的语气。 就,就…… 怎么空气里有点酸呢? 谁把醋瓶子打翻了? 柳长安皱了皱小鼻子,杏眸疑惑地左右望望,谁发现哪里摆着醋缸啊? 难道是幻嗅? 她瘪瘪嘴,下意识地解释道:“殿下,我和余哥儿后来几次见面,都,都算是无意吧,本是跟霄月一块游玩时碰见,也算是有缘分,便慢慢相熟了。” “余哥儿虽然沉默寡言,但不难相处,也不曾瞧不起我的奴婢身份,待我亲厚,我也有心跟他结交。” “就,就挺亲近的。” 柳长安仰着脸儿,杏眸里浮出点点心虚之意。 她对殿下撒谎了。 她和柳余的相识相交,肯定不是‘意外’,全是她故意的,但这话却不好对太子明言,难道说:我怀疑他是我亲哥吗? 讲不通的。 于是,她瞒下了。 萧绰听清了她的话,也看清了她的心虚,然而,他没有怀疑旁的,而是全身心,都聚焦到了柳长安最后一句话上。 ‘就,就挺亲近的!’ 谁亲近啊? 多亲近啊?? 小姑娘和柳余他们俩,他们俩,亲近到什么程度了??? 萧绰清清楚楚地知道,姨母对柳余有多愧疚,对小姑娘有多喜欢,要不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拦了一手,她都想把小姑娘认做女儿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什么拦一手啊? 明明他们两人,也很欣赏小姑娘的,几次三番的说过,她那脾气,那秉性,万般招人喜爱?看着就像宋家的孩子…… 所以,不把小姑娘认成宋家的‘义女’,是准备招她当儿媳妇吗? 柳余相貌清秀,寡言沉默,虽未科举,与墨科上却有天分,跟小姑娘相识微末,相处和谐,他的腿要能治好了,也不失是个良配!! 他们是那个意思吗? 不成!! 他还拼命运作,想要柳旺儿立个大功,把他塞进詹事务,升个五品官儿,明年的选秀,小姑娘才能参加啊! 他都想着,要如何利用父皇的忌惮,燕王的嚣张,以及宁国公府的背刺,给他的小姑娘谋个太子妃之位,结果…… 她跟柳余‘亲近’去了!!! 萧绰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给重重的击碎了。 浑身上下冒着浓烈的黑雾。 雾里都泛着酸味儿。 “孤姨母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疼,柳余是她儿子!” 你们俩是伪兄妹,不可能在一起!! 孤不允许! 萧绰剑眉紧拧。 他嫉妒的都不叫‘余儿哥’,直接呼唤大名了。 “我,我……”柳长安茫然看着萧绰,不明白他为什么强调这个? 她知道余儿是夫人的亲生儿子啊? 还是她帮着找回来的呢? 所以,殿下说这些,是,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是…… “那个,殿下,我,我出身不好,不敢承夫人的爱重,做她的女儿。” 一想她身上有一半的血,继续自柳修,柳长安就觉得,她脏了。 怪不得余儿哥会自卑自弃了。 摊上柳修那样的王八爹,谁心里能舒服啊。 缘是她不配啊。 “孤不是那个意思!”萧绰沉声。 不愿听她说这个。 小姑娘未来是要跟他并肩而立,做太子妃的人,她不配?谁配!! 天下没有比她更配的了!! 萧绰单方面决定着。 “那殿下您突然说这个……”到底什么意思啊? 柳长安越发茫然了。 从和柳余见第二面开始,她就已经认定了,那位是她哥哥,彼此接触相交产生的全是亲情。 她自然无法理解,太子那种,嗯,微妙的,介于吃醋和破防之间的感觉。 “您想对我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绕着弯子,倒是让我满头雾水。” “您,您是不想让我和余哥儿相处吗?” 她思索许久,终是摸不清太子的言外之意。 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是! 孤是!! 几乎控制不住,萧绰想这么回答,然而,想想刚刚小姑娘那自卑的话——缘是她不配。 他要应了,小姑娘会不会多想,觉得自己这样多话,是看不起她,觉得她不配跟国公府公子交朋友。 钟爱!!会让人不自觉地,变得多思谨慎。 哪怕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都不例外。 就算心里叫嚣着,想让小姑娘离柳余远远的,最好一辈子别跟他见面,别跟他亲近,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然而,一想小姑娘会因为自卑难过。 萧绰把冲到喉头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你,唉,罢了罢了,听不懂就听不懂吧。” “日后,总有你明白的时候。” “跟孤去请大夫吧。” 反正,小姑娘跟柳余,也只是‘亲近’而已!!但对自己却是真真正正的忠心耿耿,痴心一片。 他和小姑娘认识的,比柳余早多了。 小姑娘还曾扎进他的温泉里,两人‘坦然相见’呢! 柳余能比吗? 他能吗? 萧绰昂头,背手前行。 柳长安眼里的迷茫更重了,呆呆看着太子殿下,好像莫名其妙志得意满的模样,她狐疑的歪了歪脑袋。 殿下这是,这是? 什么毛病啊? 柳长安不懂。 不过,殿下既然不想聊了,她也不好勉强,只能满头雾水,提起裙摆,大步追上前。 两人很快来到前院。 第187章 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白大夫人家是先帝、当今以及世人,都盖章认定的神医,萧绰动用了不少人脉,才把他老人家从云川那边的深山老林里请出来的。 承恩公府自然不敢怠慢他。 老先生自进府,宋老太太亲自给他安排了院子,又派了好几个妥帖的丫鬟,仔细照顾着。 白大夫投桃报李,对住了几天,都没看见病人的事儿,绝口不提,而是老老实实地写着自己的医书。 他在云川深山里住了好几年,就是研究草药和毒物,准备把自己半辈子的经验,笔墨书写,流传后世。 萧绰答应他帮他着书传播,他才这样听话。 要不然…… 当年,当今英武帝请他,他都没回来呢。 面对这位快一百岁的‘老神仙’,萧绰也是很客气的,完全没摆储君架子,带柳长安到门前时,他甚至让丫鬟帮着通禀了一声儿。 片刻,白先生亲自出来了。 呃,老人家只是痴迷医术,有点不懂人情事故,不是找死,太子亲自来请,已经给足他面子了,他不出来迎接? 难道是嫌活的太长! “老朽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出得门前,白老先生抱拳鞠躬。 大夏以孝治国,尊重长者,开国皇帝曾有旨意:民间凡满七十岁之老者,见官不跪,面君不跪。 白先生都快一百岁了,见太子自然是不需要行礼的。 抱个拳就行了。 “不敢当,白大夫客气了!”萧绰颔首,上前扶他。 白神医顺势而起,口称:“多谢殿下。” 柳长安站在太子身后,杏眸好奇地投向白神医,就见他…… 果然不愧‘神医’之称,也怪不得先帝和当今,都想把他请进太医院做院正,真真保养有道、驻颜有术。 这位白老神医,明明九十多岁,老迈年高了,然而,她打眼看来,声如宏钟、腰背挺直,不说鹤发童颜,却也是脸颊红润,肤有光泽。 完全一副气血充沛的样子。 看着就像……最少能再活三十年的模样。 要知道,宋宾今年刚六十出头,又是戎马一生的武将,身手非凡,但是,说句不客气的话,柳长安第一回见他时,都没觉得他能再活三十年。 他根本没有年近一百的白先生这么精神。 有种大夫,的确第一眼看见,就会让人不自由主地相信,他医术非凡。 “白神医,孤表弟已经想通,愿意诊治,劳驾请你帮他看看~” 萧绰淡声。 “不敢言‘请’,殿下稍侯,待老朽拿上药箱。”白大夫闻言,连忙应声,转身回屋。 萧绰眸光微转,扫了一眼柳长安,突然迈步跟了进去。 柳长安一怔,站在原地。 她没动。 萧绰走了两步,像是感觉到了,拧眉回眸,“愣着干什么?跟进来。” “啊?” “哦!” 柳长安满面不解,乖乖上前。 两人走进屋里。 白大夫正拿着药箱,从内寝走出来,身边跟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口中急急道:“神医,把药箱给奴婢吧,奴婢帮您拿着。” “无妨,我又不是一百三、四了,刚九十多岁而已,尚且年轻呢,有的是力气。”白大夫笑着,拎着十来斤的药箱,如同无物。 他迈步准备出门,结果抬脸正看见萧绰和柳长安,不由一怔,脱口而出,“殿下您这是?” 跟进来干什么? 老朽没那么大的脸面,让一国储君帮着拎药箱中了? 病的应该是承恩公府的表少爷,不是当今万岁啊? 不用这么表‘孝顺’吧! 他很懵。 萧绰眉目疏淡,微微侧身,拉住柳长安的袖子,把她拽到白大夫面前,声音低沉地道:“白神医,这位姑娘是孤的……”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剑眉轻轻拧起,片刻又放下。 “亲眷。” 亲近的家眷。 比柳余更亲近。 萧绰垂眸,“她少时过得艰难,身体受过几次伤,眼下虽然未有不对,可终归跟常人不同,孤怕她落下病根,老了辛苦,劳烦神医帮她看看。” 他调查柳长安,知道她幼时,柳来顺和柳莱氏极疼爱她,从没苛待过,只是自从进了宁国公府,就像冲撞了什么般,从来没消停过,柳文柏、柳清如几次三番找她的麻烦,又是拐卖、又是暗杀的! 她受了不少伤。 他给找过大夫,也都仔细诊治过了,然而目前,好不容易‘国手神医’来了,自然要诊机好好调养一番。 女子如花,当娇柔呵护才是。 “老朽遵命。”医者父母心,白大夫来了就是帮人看病的,太子要求了,他自然不会拒绝,抬头,双目慈祥地看向柳长安,“姑娘过来坐下吧。” 说罢,坐到太师椅上,打开药箱,拿出诊木摆好。 “啊~” 柳长安被太子那一句‘亲眷’给说懵了,双目惊愕地怔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里泛出股说不出的滋味,她神色复杂,杏眸微睇,定定瞅了太子几眼,旋即,坐到白大夫对面,口中客套,“真是麻烦白神医了!” 心里想着:太子说自己是她的亲眷,唉,也对,要是从宋夫人那里算的话,自己的确是他的表妹了。 表妹就是亲眷了。 亲缘的家眷。 萧绰被那盈盈眼眸,看里心里一悸,目光都柔合了。 小姑娘没拒绝他的说辞,那应该是默认了啊。 对对对,女孩儿家脸皮薄,亲近眷侣这般,哪好意思亲口承认呢? 默认是对的。 他想着,眉眼带喜意。 柳长安心情依然复杂。 白大夫不管两人的眉眼官司,看着柳长安坐下了,就示意她把手腕搭到脉木上。 柳长安依照行事。 白大夫看了她的左脉,又示意她换手,仔细把完,轻轻抚了抚胡须,目光带上了些怜惜,斟酌片刻,突地温声问,“小姑娘心里苦吧?” “啊?” 柳长安一怔,面上茫然。 “老朽不知道你因何事,心中有那么密的愁绪,那样多的仰怨,但,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用药化解,不如自己想开了……” 白大夫徐徐低声,极是慈祥地说着,“我知道,你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188章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那么窝囊? 你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句话,柳长安眼眶都有些红了。 今生不说,前世,她可不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吗? 性命没了、家人丢了、傲骨磨平、脊梁打碎、最后,还要屈辱地惨死在仇敌手里。 这个委屈,柳长安憋了两辈子了,偏偏,无人能听她倾述,无人能懂得她。 她也不敢跟任何人述说,哪怕是疼爱她非常,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养母柳莱氏,她都要手口如瓶。 重生啊! 重活一回。 这样‘惊悚’的事,跟孤魂野鬼附身差不多,说出去,怕是要被拉走烧死的,所以,前世的一切,她都深深压进心里。 做梦都不敢嚷出来。 她跟柳余的情况,细细对比,其实是差不多的,甚至,她的郁闷心情要比柳余还重,毕竟她是两辈子,但柳余能通过悲诉,自尽发泄出来,柳长安却没有一个渠道。 “小姑娘,我不知你是有多大的委屈,就不劝你想开些,也不说能懂你的心,一个人一个活法,一个人一种经历,我没经历过你的人生,自然不懂你的体会。” “这世界上没人能感同身受,说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我只说……”白大夫满面和蔼,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孩子,那些气,那些委屈,是别人给你的,他们能让你郁气到伤了心,被我诊出脉来,想来是不在乎你的,你又何苦为了这样的人,伤了自己的身体呢。” “这世界真正能伤到你的,都是你在乎的人,你不把他们放在心里,那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你也只会是生气,不会是委屈!” “生气了,把火气撒出来就好了,委屈,却是需要自我排解的,那不一样……” “神医,您的意思,是让我找惹我的人报复?”柳长安一怔,出乎意料道:“我,我还以为,您会说此什么,宽容原谅,以德报怨之类的~” 毕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自古以来,世人有崇尚的都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尤其是对女子:贤良淑德,端庄柔顺,像她这般气性大到,能把脉把出问题的,一般都会被评做‘小性儿’,心胸狭窄,是要挨训的,没成想,白神医倒是不同寻常。 口口声声说‘报复’! “我又没受过你受的苦,不知全貌,妄作评价,妄说大度,是要挨雷劈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左脸挨了打,要送上右脸接着被打的,那是贱人,咳咳咳,不是,是圣人,老朽能活那么大岁数的根本原因,就是从不受气,谁给我气受,我当场就得报了,绝不过夜。” “好孩子,你也应该这样啊!” “我跟你说,不骗你,这样长寿!”白先生抚着胡子,语重心常。 神态认真到了极点。 完全一副体贴长辈,向晚辈传授人生经验的模样。 “哦~~哦,多谢白神医,小女子受教了!”柳长安杏眼微转,想想重生后自己的动作! 柳清如她们每回来找麻烦,她都回了。 宁国公府被她搅和散了。 太子也没经历一废。 柳清如和柳文瑞跟着宋氏回承恩公府了……她,她原本想着,顾及生母,放过他们,然而,听白先生这么一说。 好像也不需要。 她若有所思。 那边,萧绰听了全程,剑眉紧紧蹙着,他烟眸垂下,直直凝视着柳长安,脑海里回想着自己跟她相识后的经历。 的确,小姑娘是受了委屈的,只是往日,她一直做出无所谓的姿态,他便觉得,小姑娘是敦厚宽容的性格,没把那些糟乱事放在心里,然而,今天听白大夫一言。 唉。 人心都是肉长的,挨了欺负,遭了打骂,谁能真的不在乎呢? 小心眼,会记仇的小姑娘也…… 咳咳咳。 很是可怜可爱,让人忍不住疼惜。 宁国公府,柳修,柳文柏,还有跟在姨母身边的那两个,嗯,看来,他是要做些准备的。 萧绰暗暗筹算。 柳长安也向白大夫道了谢。 老神医又宽慰了她几句,提笔给她开了方子,然后,没等柳长安去接,萧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给拿走了。 他吩咐身边心腹,下去抓药,旋即,又一本正经地向柳长安宣布,“一日三次,孤会看着你喝药。” 柳长安:??? “那个,呃,殿下……”她想说,她又不是小娃娃,大夫都给开了药,她自然会谨遵医嘱,老老实实服务,不需要人看着,但是,殿下总归是一片好心,她也不好拒绝。 “那,成吧。” “麻烦殿下了。” 她嘟囔着回答,但不知为何,心跳地有些快。 面颊也不受控制地染上抹粉红。 萧绰见状,薄唇勾出抹笑意。 白神医抚着胡须,默默旁观,片刻,把冲到喉头的那句:‘老朽开的药,一天只需要喝两回就成,不用三次!’给咽回了腹中。 罢了罢了,等待会儿告诉小厮一声,托他转告太子吧。 毕竟,他也年轻过,知道少年人慕艾,跟喜欢的姑娘展示体贴的时候,要是个老头子在旁煞风景,絮叨叨的。 是怪惹人讨厌的。 他大小也是个神医,可不当那招人烦的老不死。 白神医很识趣地沉默了。 片刻…… 不敢互相对视的萧绰和柳长安,终于缓过劲儿来,萧绰轻咳一声,请白神医前往内院去给柳余诊治。 白神医自然不会拒绝。 三人稍微收拾一下,白神医把药箱装好了,就一同回了内院,彼时,宋家人和柳余都等着了。 众人互相见过礼,彼此客套两句,白神医就被宋氏恭恭敬敬地请到上座,季奶娘推着柳余的轮椅上前,挽起他的袖子。 白神医先给他诊了脉,随后,便是微微蹙眉,眼里稍带惊讶地看了下柳长安,心里想着:…… 这家人什么毛病? 怎么一个两个,男男女女,都过的这样窝囊? 一个委屈病了,小小年纪,恐怕经期都是不调,另一个更是抑郁到心存死志,脉相都弱了。 半而是岁数好,经得起折腾,但凡换个人到中年的,这个阴郁法儿,都容易猝死!! 第189章 你这个腿,是能治的啊 衣食不足的贫民百姓,日子过的艰难,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也有自己的苦处…… 生而为人,难免活不好,过不顺。 各有各的苦难。 白大夫这么大年纪,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因此,只是略略扫了柳余和柳长安两眼,没等宋家人察觉,就又提出要看看柳余的腿。 “把他的衣裤解了,我要捏捏骨。” “呃……” 好!! 宋氏本能想答应,可是,转念想想自家儿子的别扭脾气和敏感性格,让他脱个精光,露出残废细瘦的腿,他,他恐怕不会愿意吧。 万一刺激了他神经呢? 宋氏满面为难的看向柳余。 眼底带着哀乞。 又不敢强求。 柳余…… 私心下,他是真不愿意。 他的腿是四岁断了,那会儿,人都没长大,腿就折了,柳修又是刻意要废了他,仅让大夫保他的命,没给他好好看腿,他后来发育的,就不是很好,更何况常年坐轮椅,双腿没得到锻炼。 他从胯部往下的大腿和小腿,都细得像胳膊似的,肌肉也是萎缩的,枯瘦如柴,丑陋不堪。 往日洗漱,他都不让下人帮忙,宁肯摔无数回,浑身青紫,都要自己动手,就是不愿意让旁人看见。 然而眼下…… 讳不忌医! 家里人体谅了他的不孝,理解了他的仇恨,他也答应了母亲要好好诊治,不再逃避。 “劳烦白神医,您!看吧。” 柳余闷闷沉声。 宋氏的眼泪,瞬间流下来了。 这是第一回,她的儿子,主动表露出‘求活、求好’的意图。 不管白神医能不能把他治好了,总归,他有这个意思,便是希望了。 “好,那就把柳少爷推进内寝,留个小厮伺候吧。” 白神医年近百岁,做了八十年的大夫,病人的身体,不晓得看了多少回?莫说一个承恩公府的表少爷,想当年的先帝和当今两任帝王,他都瞅见过他们光屁股,因此,也是毫不在乎。 态度极是自然。 甚至能体贴宋氏身为母亲的担忧,没让女眷们避出去,而是让人把柳余推进内寝。 他率先抬步。 柳余的贴身小厮,也接手了季奶娘的活计,握着轮椅把儿,把柳余推进内寝,随后,轻手轻脚的把他抱上床塌,伺候他脱了衣服。 白大夫开始上门捏骨。 柳余平静的躺着,除了有点羞耻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白大夫捏捏摸摸的范围,全在他的腿和脚上。 而他…… 胯部以下,全无知觉。 于是,他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不想去瞧看光他‘坦然’的老者,然而,白大夫没如他的愿,把他下半身捏了个遍的老头儿,开始问他问题了。 其中,有部分问题,很容易回答,也有一部分问题,让他,他…… 难以启齿。 比如~~ 问他‘悄悄的小柳余’有没有过反应? 少年慕艾时,做没做那个‘不能言说’的梦?做过的话,是怎么解决的? 自己有没有‘自渎’过? 或者,干脆就是个‘摆设’,能看不能用? 当然,白大夫没问的那么直白,但他就是那个意思! 柳余:…… 刚过二十岁,直接亲近接触过的女子,只有季奶娘的柳余:…… 往日,曲秋彤不曾给他安排过贴身丫鬟,他自卑双腿,也从不让女子近身,这种问题,真是问的他面红耳赤。 但!! 不能讳疾忌医!! 白大夫是来诊治他的!! 这位大夫是连万岁爷都拒过的神医。 外祖父、外祖母和娘亲心疼他,求了太子表哥才请回来的。 得回答。 不能避着。 柳余脸红的滴血,闭着眼睛,‘小死’一回般,“我,我断的是腿,不曾,不曾影响生育。” 柳修打他时,是把双腿齐根打断的,但,也只仅仅打断了他的腿,没动过别的地方,毕竟,柳修曾想过,让柳余帮他传承子嗣。 肯定是不会动他的‘根脉’。 白大夫闻言,有心想在问问,然而,瞅着柳余脸色都红的发紫,全身上下仿佛个‘红包套’似的,都开始烫手了。 这个是脸皮薄的,心里又抑郁,别问了,再问怕是要炸! 白大夫干脆上手,仔仔细细,全身上下都给他检查完了,他面色微微凝重,拧眉立在床边,似乎思索着什么。 柳余平躺在榻里,眼睛眯着,犹豫半晌,微微启唇。 他想说:大夫,你要是看完了的话,就让我把裤子穿上吧,毕竟,他腿上虽然没有感觉,但这么白白晾着也不好…… 然而,话到嘴边,尚没出唇呢,白大夫突然转身,吩咐一句,“把我的药箱拿来!” “是!” 小厮闻言应声,捧上药箱。 柳余:…… 把话咽回去了。 他依然晾着。 幸而,白大夫没忘了他,取过药箱打开,他从里面拿出个檀木盒子,郑重开启,里面是一排粗细长短各有不同的银针。 “我要给你行个针,若有感觉便告诉我。” 白大夫捻针,认真叮嘱。 柳余也不知道他要扎自己哪儿,只是默默点头,随后,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呢,就看见银光一闪。 两根细针,扎进了他的腿根儿。 柳余:…… 无动于衷。 他的腿是没有感觉的,别说细针扎了,就是掐是拧,他都感应不到。 白大夫见状,眉头拧的更紧了,他又甩出了三根银针。 柳余面无表情。 白大夫:…… 静立片刻,似是沉吟了几番,随后,开始像纳鞋底子般,把檀木盒里的九十一根银针,一一排列,扎到了柳余身上! 刚开始,柳余一丝反应都无,但用到第三十六根时,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用到六十二根时,见他大腿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白大夫的面色,瞬间好了不少,随后,他用从容的下了十二根银针。 柳余的脚趾,大幅度地抽动,像是普通人抽筋般的刺痛感,让他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怎,怎么回事?” 四岁后就残废的抑郁少年,根本不记得腿部疼痛是什么感觉? 他本能地慌了。 白大夫却是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好,哈哈哈,柳少爷,你这个腿,还是可以治的!” 第190章 开个玩笑,别介意嘛 柳余断腿时,岁数太小了。 四岁!! 且,是自从四岁开始,就一直卧床,行动都靠轮椅,哪怕季奶娘偷偷摸摸,求爷爷告奶奶,搭银子搭功夫,自己学了按摩保养之术,一直帮他维护着,也难得肌肉筋骨萎缩。 他的大腿,没有一个好老爷们的大臂粗。 以前承恩公府请的那些大夫们,九成看见他的腿后,便直言没希望了,剩下一成,上手捏过,也都自惭没本事。 就连白大夫这样的国手,初初观察时,都免不了忐忑,尤其是第一次下针,柳余毫无反应,他都想干脆放弃了。 然而…… 想想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一个小伙子,抑郁成那样儿,死志不知存了多久,如此脉相,想来肯定有腿残的原因。 医者父母心。 白大夫终是不忍。 “幸好老夫没放弃啊。” “我的针灸本能,越来越好了。” 白大夫捻针笑着,见柳余疼得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细瘦的大腿肌肉抽搐着,他的眉梢眼角,不由露出些老小孩儿般的得意。 嘿嘿嘿。 他可太厉害了。 谁能像他一样,年近百岁了,还是想扎哪儿就扎哪儿,双手一点都不抖呢。 白大夫心情相当的好。 柳余:…… 疼的呲牙咧嘴,惊的目瞪口呆。 “白,白老先,先生,我,我的腿能治?” 他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并,面目狰狞着问。 没办法啊。 太疼了。 不知道白大夫怎么扎的?他的腿,越来越疼,好像要断了般。 “老夫说能治,自然是能治的!”白大夫轻声道。 并且,哪怕看着柳余那么疼了,依然没把针拔出来,反而抬手按住他抽搐的腿,拧眉道:“小伙子,你且忍一忍,疼是好的。” “痛则通,疼了,才有治好的可能,不疼,就彻底没指望了!” 柳余:…… 越疼越有指望的话,那,那他那个指望,可真是太大了,让自尽过那么多回,算是很有忍性的他,都有点受不住了! “唔,啊!!” 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内寝外,听见孩子都不是好静儿的众人,难免心惊胆战。 宋氏更是心疼得不行,眼里含泪地小声询问,“白,白大夫,我儿是怎么了?” 他怎么喊得像是,像是挨打一样。 “无妨无妨,马上就好!”白大夫见柳余像是要不行了,眼睛都开始向上翻,便‘饶’过了他,把针都拔出来。 柳余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 眉眼都舒展开了。 白大夫有些好笑,抬手拍了拍的肩膀,玩笑般的道:“不错不错,进来时看着死气沉沉的,如今到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不过……” 他顿声,心里生起些逗小孩儿玩玩的想法,于是刻意脸色郑重的道:“今日看你疼的实在厉害,你又没个心理准备,暂时先这样了,日后治疗时,每天都要扎个三、五个时辰呢!” “你得有点忍性啊!” 三、五个时辰? 一天才十二个时辰啊!! “那不是要我死??”柳余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本来平躺着的身体,像个僵尸般,‘突’地坐直了,冲着白大夫脱口而出,“我,我受不了的,我,我,我……” 他说不出‘不治’这两个字。 能站起来,正常走路是他半生的执念,然而,一想到治好的代价,是一天三、五个时辰的‘折磨’,他,他,他…… 要不别活了吧。 柳余简直万念俱焚。 看着小伙子整个人都像要‘碎’掉的模样,白大夫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完全一副恶作剧成功的顽童模样。 柳余:…… 傻呼呼瞪着眼睛,没反应过来。 白大夫抹掉笑出了眼泪,捂着肚子道:“好了好了,小哥儿,老朽跟你开玩笑呢,今日行针灸之术,令你疼痛,只是想看看你的腿,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如今已经探到了,也就成了,日后给你诊治时,虽然是需要针灸的,但不会那么疼了,你且放心……” “哎,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那么怕疼呢?” 他调侃。 柳余:…… 布满汗水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仅是默默地盯着白大夫,眼里的情绪~~ 白大夫:?? 咦?怎么莫名有种,这个小哥儿想死给他看的感觉? 错觉。 肯定是错觉。 “行了,伺候你家少爷穿衣吧,老夫要出去,跟太子爷禀告了!”他转头吩咐小厮。 小厮闻言,赶紧应声,轻手快脚,服侍着柳余把裤子穿好,又抱他上了轮椅,随后推他出了内寝。 白大夫拎着药箱跟随。 三人刚出去,就被宋家人围住了,宋氏拉住儿子的手,满面担忧关切,上下左右全方位地看他,半弯着腰身,小心翼翼的问,“儿啊,刚刚是怎么了?你怎么叫的那样厉害?” 她都要担心死了。 要不是长安拦着,她就冲进去了。 当然,幸好没去,要不然,就直接跟儿子‘坦诚相见’了。 “母亲,我没事,就是白大夫针炙……颇疼!”柳余垂睫,掩下羞涩。 那边,在宋宾和宋老太太的询问下,白大夫已经开口,“柳公子的腿,是有希望治好的,只是,他断腿时年纪太小了,又没得到正常的诊治,生生被耽误下来了。” “本来那时断得不严重,找个医术略佳的骨科大夫,就能治好的。” 他很感慨,实话实说的,戳了宋家人,尤其是宋氏的心窝。 又是恨柳修的一天。 妈的,早晚帮儿子报复,把柳狗的四肢打断!! 宋氏双眼恨的血红,握拳咬牙切齿。 白大夫假装没看见,接着道:“如今,他年纪大了,筋骨已经长成,想要重新站起身,是要狠狠吃些苦头的。” “我得把他长歪的骨头重新打断,配以我的独门针灸之术,令其肉长筋生,另外,治他肌肉萎缩的方子,也需要许多奇草珍药。” “我手里没有。” “需要贵府提供。” “那是自然。”宋宾闻言,连连出声。 能请得白大夫出手,已是欠了人情,哪有既要人治病,又要人出钱的道理? 第191章 该怎么说呢? 承恩公府有权在势,家大业大,宋宾和宋老太太也是真心疼爱柳余的,哪有舍不下药品的道理? 百年的人参灵芝,奇珍异药,天山雪莲,要什么,他们给什么,哪里府里内库没有,宋宾也下定决心,要进宫去求英武帝赐药。 他很有信心的向白大夫保证,“您开药方吧,无论需要什么,老夫都会寻来的!!” “哦。” 白大夫深深看了他一眼,平平淡淡地应声。 小厮上前,磨墨铺纸,他挽墨挥笔写下药方,递给宋宾。 宋宾接下,眼神垂下,仔细看过。 …… 沉默! 沉默是今日的承恩公。 他呆怔着。 一旁,宋氏眼见亲爹握着儿子治愈的‘希望’,偏偏不言不语,心里很是焦急,有心想催促,又不太好意思。 面上显露出些许。 宋老太太见状,拧眉推了宋宾一把,“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快派人抓药啊,你看什么?” “能看懂不成?” 你又不是大夫。 她沉声,直接从丈夫手里把药方拿过来,同样去看,然后…… 眼睛一瞪,脑袋一歪,怔了片刻,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这些药名,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为什么组合到一起?她就一个都没见过了!! 她好歹也是公府老太太,见多识广,活了半辈子,见过的奇珍异药也是无数,哪怕不会医术。 但是,不至于一张方子,二十多种药材,一个都不认识吧! “贵府少爷的病是沉疾,本就不好治,他又常年气郁于胸,于脑,这也是病!”白大夫温声解释着。 不像旁的大夫或是普通人,觉得柳余阴郁寡言,频频有轻生念头是心胸狭窄,是看不开,觉得他只要放开放下,就会没事,但…… 不对。 那是病态。 柳余并不想死,也不是作,更不是小肚鸡肠,懦弱无能,他只是病了而已。 身上的病是病,心里的病,同样是病。 是病,就要医。 “……柳少爷的心迷,心郁之症跟平常病症不同,用的药自然也稀奇些,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没见过,也是常事。” 白大夫解释。 权贵人家见惯的,都是些太平富贵方子,常见的药无非人参、灵芝、雪莲、鹿茸之类,而他呢,常年行走民间,已经习惯了开‘便宜’药方。 一副药,只要效果大差不差,能用十文的药,绝不用十五文的。 他们自是不懂。 “我的方子里,基本都是最常见的药,找个好药铺便能抓出来,只这一味主药,最是难得!” 白大夫上前,指向药方中写在第一位的那药。 众人连忙去看。 就见三个大字——肉苁竹。 “这是什么?”宋老太太没见过。 其余人也都不晓得。 到是柳长安杏眼一睁,神色微变。 她朱唇微动,仿佛想要说什么,然而,略一思索,又给咽回去了。 “孤记得,这应该是西域那边的一种药材,几年前,父皇万寿,西域诸国前进觐见朝拜之时,有一小国,就以为药为贺礼。” “据那小国使臣说,此药是他国之奇珍!” 萧绰突然开口。 白大夫笑着,扶须点头。 宋宾就摸了摸脑袋,眼巴巴的瞅着太子外孙子。 萧绰:…… 默默垂眸,片刻,“那孤进宫替表哥进言,请父皇赐下神药!” “多谢太子!”宋宾笑眯眯的恭手。 倒不是说,他这个皇帝老丈人,没有向万岁爷讨要奇药的脸面,而是,有得利晚辈,不用白不用嘛! 外孙子是太子呢,他讨要起来多方面啊。 宋宾抚须叹笑。 萧绰……和离帮着离了,换子帮着‘真相’了,大夫搭人情,帮着请了,药方老早开了。 九十九拜都拜了,自然不差这一哆嗦,无非就是求个药,他没当回事,并且,转天回了皇宫,请见英武帝。 英武帝自然应允,把太子请进西暖阁。 父子俩见面。 英武帝问他来意,萧绰半真半假,说了需要‘肉苁竹’这味药,但没说是谁需要,幸而,英武帝没有想问的意思,听了太子的话,直接允许了。 毕竟,虽然他偏心燕王,但萧绰是他的嫡子,也是东宫之尊,讨要一味药材罢了,不是大事。 别说他还来请示了,就是不来,直接命人开了内库,也不是不行的。 “你去把太子要的那药取来。” 英武帝吩咐首领太监。 “诺!” 首领太监领命,恭敬离去,东暖阁里,萧绰边等着药,边跟英武帝商讨国事。 父子谁都不觉得,讨药之是会不成。 然而,天,不从人愿。 首领太监眉开眼笑的去了,两刻钟后,丧丧着一张苦瓜脸回来了。 英武帝见他两手松松,没捧着药盒,不由拧眉,“药呢?” “万岁爷,太子殿下,那药,药,被神药被贵妃娘娘取走了!”首领太监陪笑小声。 神色无奈又恭敬至极。 侧面一看,腰弯得像大虾一样,都不敢直起来。 “贵妃取药了?她怎么了?可是病了?”英武帝一惊,本能出声询问。 萧绰烟眸垂下,薄唇向下抿去。 太监首领不敢抬头,‘大虾腰’弯成了‘龙虾弯’,脑袋都快跟脚面‘扣’上了,他继续道:“回万岁爷的话,贵妃娘娘玉体无恙!” “难道是燕王?”英武帝更急了。 西域小国进贡的贡品,又是人家的国宝,进贡时,使臣主动说明,此药是治骨病的奇珍,有续骨断筋之奇效。 前几年,他不小心摔到,拐了‘龙足’,走路一瘸一拐的,都没舍得用那神药,想着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如果不是贵妃本人,或是燕王有恙,哪会不经他允许,就从内库给取走了呢? “也,也不是燕王!”太监首领小声道。 “那是怎么回事?”英武帝真心疑惑了。 太监首领老脸煞白,苦不堪言。 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偷扫了下太子殿下,旋即,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里默默暗骂了一声。 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啊! 贵妃娘娘真是坑人,这让杂家怎么跟万岁爷回禀啊!! 好说不好听的。 第192章 你给吃了? 太监首领真的很郁闷。 他也是真的想替贵妃娘娘说些好话,把场面圆过去,毕竟,如今后宫之中,宋皇后称病不出,协理六宫之权,都在贵妃娘娘手上。 县官不如现管!! 万岁爷又明显偏爱燕王。 他是御前太监,不归后宫管理,但,也不想得罪宠妃和王爷,然而,神药这个,这个,真的太巧了。 万岁爷询问了,太子殿下虎视眈眈。 他一句妄言都不敢有。 真真的,有什么说什么了! “回禀万岁,奴才遵您之命,前往内务府取那神药,然而,内务府秦总管却有言,说是昨日那药被贵妃娘娘取走了,当时,奴才也想着,许是娘娘玉体有恙,或是燕王殿下不舒坦,忙向秦总管询问,但是,但是……” 首领太监顿声,一脸为难。 萧绰拧眉,唇边勾出抹讽笑。 英武帝没察觉,担忧地问,“但是什么?” “你有话直言。” “但是,秦总管说,贵妃娘娘是把那神药,当成美容圣品给拿走了!” 太监首领说完这句,直接跪下了。 英武帝:…… ??? 萧绰:…… ??? “什么?美容圣品?” 天家父子异口同声。 “不错,当初容国进贡之时,曾言肉苁竹乃接骨续筋之奇药,另外,炖服也有此美容养颜之功,只是那是入库之时,使臣私下跟秦总管所言,少有人知。” 太监总管跪地,细细讲来,“但是前几月,贵妃娘娘过了四十大寿,自哀鬓间生了华发,秦总管就进了些紫燕窝、灵芝草等美发之物,又随口提到‘肉苁竹’,彼时,娘娘不曾说什么,然而昨日却突然向内务府提了,令秦总管进献此‘药’。” “贵妃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肉苁竹又在内务府放了三年,秦总管就奉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其实,哪怕贵妃有协理主宫之权,她掌管的,也只是内宫罢了,西域小国的贡品是放进了英武帝的内库,按理,别说贵妃了,就是皇后都没有权利私自调用,秦总管此行,纯纯是巴结! 是渎职。 然而,话说回来,贵妃的张狂,是英武帝自己宠出来的,以往也曾发生过很多次,她私自调用内库之物,英武帝都没处置过,仅是叹声一笑就过去了。 只是这回,撞了太子而已。 英武帝面现尴尬,以手捂唇,轻咳一声,他略有心虚地冲儿子笑了笑,旋即吩咐,“太子难得向朕开一次口!” “你去贵妃宫中,把‘肉苁竹’要回来吧。” “难得的西域神药,哪是什么美容养颜的?贵妃要是觉得年华老去,嗯,把前段时间南海那边进贡的珍珠找出几斛,送给贵妃,让她抹脸用吧。” 他这般吩咐。 私心下,觉得是为了太子,委屈了贵妃。 萧绰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太监首领却没领旨下去,表情反而……更像是便秘般难受,他一个头磕在地上,苦声道:“万岁爷,秦总管告知消息后,奴才就亲自去了贵妃娘娘的宫里,禀报了此事,想要讨个主意,然而,然而……” “娘娘宫中的管事姑姑回,那‘肉苁竹’,自昨日取回后,晚膳时就炖了汤,如今都被娘娘吃了!” “已经吃了?”英武帝一怔,愕然道:“那么大块神药,一点没剩下?” 西域使臣进献贡品时,他曾看过那‘肉苁竹’一眼,记忆里,是一种竹节形状,颇为了柔软的‘棍’状体,大小跟正常男人的手臂差不多。 贵妃,一顿全吃了? 那么大颗呢? “万岁爷,奴才听闻,贵妃娘娘自用了些,又赏赐给了燕王妃……” “另,今日早晚,也服用了些。” 太监首领垂头回答,没多言语,但是,他私心下觉得,那么大根的‘肉苁竹’,两个女人,四顿肯定吃不了的,贵妃娘娘那里,应该多少有些剩余,只是,听闻太子想要,便刻意为难不愿意给。 吃完了,不过是搪塞而已。 英武帝多少也有些猜着,贵妃是闹脾气,耍小性子了,然而,她都那么说了,自己再下旨,就是打她的脸,摆明不信她,说她‘欺君’了。 他沉默,无声地看向萧绰。 萧绰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半晌,他沉声,“父皇,这是儿臣第一回跟您张嘴……” 英武帝腰背都有点弯了,尴尬的用笑声掩住了心虚,他道:“那个,太子啊,事情也真是太凑巧了,谁都不想的,贵妃是昨日取得药,她也不晓得你需要不是,如今,已经成了这样,没得办法,要不然……” “你换个药?” “或是,你需要些旁的,自去内库挑也成!” 萧绰垂眸,“父皇,药用一事,哪有换的道理?” 行医用药,别说是换了,就是某味药少个一克、两克,效果都大有不同,更何况,白大夫给出的药方,‘肉苁竹’是主药。 怎么换啊? “呃,要不,朕下令,让西域容国下次进贡,再拿‘肉苁竹’过来?”英武帝转了眼睛,给出解决方案。 只是…… 西域诸国离大夏路途遥远,进贡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有时三、五年,有时七、八年,也没个准头儿,况且,‘肉苁竹’是容国奇珍,谁知道献了一个,还有没有下一个啊? 萧绰想说,你糊弄谁呢? 但是…… 奇药已经被贵妃吃了,剩没剩下,他也不好强问,英武帝明显是不想打贵妃的脸,不愿追究。 萧绰也没法逼他。 毕竟,英武帝虽然没帮他解决问题,但是态度够好,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敷衍他。 他只能听令,“儿臣听父皇的吧。” 随后,面上冰冷冷,心里直骂娘地告辞离开,回到承恩公府,把事情一说。 宋家人都惊呆了。 好好的奇珍异药,那样少见,是救人性命的东西,就,就炖着给吃了? 暴殄天物啊! 现在他们怎么办? 余儿好不容易有了治好的希望?如今一下子支到下回西域再进贡了?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宋家人满心焦急,齐齐去找了白大夫,想询问一番,能不能换个主药? 第193章 要不,孤去吧! 宋家人面对白大夫时,态度很诚恳,姿态很谦卑,他们也的确是万般无奈,但…… 很明显。 不能! 就白大夫那种,开药尽量‘稀烂贱’的风格,但凡能普通的药物,能达到治疗效果,哪怕只有八成,他都不会为难患者家属。 “……换不了。” “肉苁竹是治柳公子残腿的主药,换成旁地,效果怕是达不到五成。” “倒也能站起身,但是走路需要拄拐,还是很不方便的。” 白大夫开出药方时,说得明明白白,只要用他开的药,配合他针灸和调养之法,最多一年,柳余的残腿就能治好了。 行走、坐卧、走路、甚至是骑马都不会有问题,跟正常人的区别,仅仅是不能太劳累,阴天下雨时,略有酸痛罢了。 能正常人,变成只能拄拐。 这个差距,别说柳余本人了,宋家人也不能接受啊。 “要不然,爹,我派心腹到容国去,看看能不能买到……”承恩公世子建议着。 宋宾和宋老太太有些心动。 只是…… “太远了吧!” 柳长安垂眸,柳眉微微蹙着。 容国是西域诸小国之一,位置偏僻,临近沙漠,距大夏是万里之遥,一路之上,山山水水,穷林密径,在有无边沙漠,承恩公府得派出多少精英,塔出多少性命,才能平安到达啊? ‘肉苁竹’又是容国的国宝,去了也未必有,有,人家也未必会卖。 况且,哪怕样样顺利,一来一回,又需要多少时间? 恐怕不会比等着容国下次进贡来得快多少? 当然,眼下柳余需要这药,承恩公府的亲人们心疼他,愿意替他奔走,柳长安要是没主意,自然不会多嘴,但是…… 她有主意。 “国公爷、老太太,我知道哪里有肉苁竹!” 在众人都开始商量着,国公府里哪个旧臣曾经去过沙漠?要带多少人?带多少银子的时候,柳长安突然插了句嘴。 她的声音很低,眼眸微微垂下。 面色有些苍白。 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你知道?是哪里?”宋氏大喜过望,急声问道。 柳长安头儿垂得更低,双手用力扭在一块儿,指腹都发白了,她道:“是,是清云冠。” “那里的主持有一味肉苁竹。” 这事,是她前世知道的。 柳长安对清云冠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前世,冠里的女道人们得了宁国公府的令,把她囚禁在那里,想出大门,身边都有道长跟着,到了后期,甚至不允许她出门,整天面对着四方白墙,一片天空。 整整五年时光,关的她抑郁成疾,几乎成了个疯子。 按理,她应该是恨清云冠众人的。 然而…… 冠里的女道长们,除了不允许她自由行动之外,却从来没有虐待过她,待她不说温和体贴,也是有说有笑的,像是今世,她曾经救柳余的急救法子,就是冠里道长们教的,她能读会写,算账管事,也多是那五年清修所学。 清云冦和圆坛寺一样,都是半属于官家的寺庙,区别只是圆坛寺是和尚庙,皇家有些什么祭典,需要祈祷之类,都是他们操持,而清云冠却是女道冠,用处也跟圆坛寺大不相同。 她们负责‘接待’想要‘清修’的官家女眷。 那些达官贵人、高门贵妇、贵族小姐的,凡是有心向‘道’,不愿意再沾染红尘的,基本都会被家人送到清云冠‘修行’。 说白了,就是关押囚禁那些被家族放弃,却又不好,不舍直接病死的贵妇和小姐们。 像前世,柳长安住在清云冠的五年,她的邻居,就是兵部官员府上的,跟奶兄私奔的疯小姐,她母亲舍不得‘病逝’她,族里又容不下淫奔的女子,就送到清去冠了。 疯小姐跟奶兄生了个女儿,被家里找回来后,女儿被族长当着她的面摔死了。 那小姐从此后就疯了,在冦里‘清修’一年多,不小心掉井里淹死了。 她死后,柳长安的邻居,变成某个五品小官家的当家主母。 这位是跟戏子私通了,但是娘家有权有势,不许夫家处置,就送进清云冦里避风头,柳长安做诗的本事,都是跟她学的。 当家主母在冠里避了两年的风头后,被娘家人接走了。 只有柳长安,不死不活的被关了清云冠里,整日跟道长们为伍,偶尔也帮她们做些活计,照顾照顾新来的‘贵人们’。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清云冦的冦主有肉苁竹,是有一回,冠里有位先帝驾崩后,自请到清云冠修行的贵太嫔不小心摔下台阶,胳膊断了,大夫看过后,说是极严重,不会好了,贵太嫔惊慌痛哭,冠主就取了药来,半个月,便令贵太嫔恢复如初! 柳长安好奇问了几句,冠主便说,她那药是用肉苁竹配的,又说了肉苁竹多么多么珍贵,是皇家贡品,天下少有。 柳长安记住了。 “清云冠的冠主,是昔日太后娘娘的寄名替身,太后在世时,经常请她进宫讲经,那肉苁竹就是太后娘娘赏赐给她的!” 前世她住进冠里第四年,老冠主尚能拿出药来治贵太嫔,如今,肯定还有,但是,清云冠在京中地位有些特殊,肉苁竹又珍贵,不晓得承恩公府跟冠里有没有交情? 能不能要来! “爹,娘!”宋氏闻言,立刻把目前转向父母。 宋宾和宋老太太面面相觑,半晌,目显为难。 他们承恩公府,惯来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姐弟和谐,几辈子也没出过,需要把女眷送去‘清修’的事儿啊。 清云冠,真的没接触过。 老夫妻俩同时看向儿子。 承恩公世子:…… 看他干什么?他也没有啊!! 他本能的去瞅媳妇儿。 “世子,妾身家里从来和睦,再没出过什么乱事的!!”承恩公世子妃瞪圆眼睛,咬牙小声。 瞅什么瞅? 我娘家其乐融融,温馨美好,女眷们都知礼守信,跟清云冠没关系!! 没有!! 一家人都很懵。 拉不上任何关系,上门讨要人家冠主的珍品,怕是很难…… “要不,孤去吧?” 萧绰见状,叹息开口。 第194章 和尚,到是跟尼姑熟了? 萧绰跟清云冠的老冠主相熟。 倒不是他曾往冠里送过什么人?而是,清云冠的老冠主,是太后娘娘的寄名替身,太后在世时,经常进宫。 太后是萧绰的亲祖母,太后极疼爱他,幼时每日都要见他。 一来二去,总有跟老冠主撞上的时候。 萧绰小时长得极漂亮,粉娃娃般,老冠主跟太后亲厚,爱屋及乌,也极是喜欢她,哪怕后来,太后过世了,也没跟萧绰断掉联系,只是,清云冠到底是‘关押’,哦,女眷们清修的地方,萧绰身为男子,不方便出入。 见面便也少了。 然而,每每三节两寿和太后祭日时,老冠主总会出来拜见太子,喝杯清茶。 “孤亲自去拜访老冠主,应该是能讨来药的。” 萧绰很有把握。 “太子既然熟识,可真是太巧了,看来,老天爷都心疼余哥儿,不愿让他自苦了!” 山穷水尽之际,突遇柳暗花明,宋宾不由感慨,“好孩子,老道长你都认识,人脉真广啊!” 他忍不住拍萧绰的肩膀。 蒲扇大的巴掌,一下一下擂在萧绰的肩膀,打得他眉尾一跳一跳地,面表无情,心里默默嘟囔: 人脉广到认识老道长!! 外祖父,你这个不像什么好话啊!! 不是讽刺孤吗? “你瞎说什么呢?不会说话就闭嘴!”宋老太太没好气地狠狠瞒了老伴一眼,旋即,满面温和地笑道:“余哥儿,本来就多亏殿下照顾,偏偏这回又要麻烦您了,日后待余哥儿好了,定然让他好好回报殿下。” “他学问虽然一般,却是心灵手巧,于墨科上有些天分呢。” “对对对,是要好好感谢殿下的,没有您,我都认不回来他。”宋氏闻言,连连道谢,声音带着泣意,“殿下,谢谢你,姨母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外祖母和姨母不必客套,孤与柳余是自家兄弟。”萧绰摆了摆手。 感觉宋老太太和宋氏正常多了。 “清云冠是女眷清修之地,孤男子之身,不好随意出入,就让长安姑娘陪孤一块吧。” 他突然说。 柳长安一怔,本能想要拒绝。 她对清云冠的感官太复杂了,完全不想去面对,重生那么久,圆寺坛去了不知多少回,但,就在圆坛寺附近的清云冠,她却从未踏足。 冠里的女道长们,助她良多,教她学问,给她温暖,但也囚禁她五年。 她不想恨她们,却也永远无法感激,今生只想平平常常做个‘对面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不想见她们。 但是…… 没等柳长安回话呢,那边,宋氏已经一叠连声的应下了,“好好好,就让长安陪你去。” “好姑娘,劳你跑一趟。” 她不知道柳长安的犹豫心思,自然不会多想。 “这,这……” 面对宋氏期盼真挚的眼神,柳长安:“……好吧。” 她总是没法拒绝夫人的。 “那就随孤来吧。”萧绰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柳长安咬唇,不情不愿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正院,来到外院坐上马车,交代好去处,车夫扬鞭,马车飞快出了承恩公府。 侍卫们不紧不慢地跟着。 萧绰不耐有人打扰,便让侍从都退下了,车厢里,只剩下他和柳长安两人。 一身月白常服的太子殿下,端坐在小案后,半阖着眸子,慢慢品茶。 柳长安跪坐在窗前,水灵灵的杏眸,无神地瞧着窗外风景。 心里乱糟糟的。 一想马上要去清云冠,前世囚禁她五年的地方,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双手都扭到一块儿的,朱唇也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牙印…… “你不想去?”突地,太子的声音响起。 柳长安吓了一跳,蓦然回眸,怔怔看着他,“你说什,什么?” “你不想去清云冠!”萧绰淡淡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柳长安握拳,下意识地垂眸,避开他的眼神,“也,也没有了,我怎么会不想去呢?就是,就是有点,有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太子殿下又不知道前世的事儿? “有点什么?”萧绰挑眉,身体微微前倾,上半身的影子笼罩住了柳长安,“奇怪吗?” 他沉声,仿佛无意,又仿佛试探,“长安,你对清云冠真的很熟悉嘛!” “连太后曾赏赐过老冠主奇药都知道?” 怎么知道啊? 萧绰真的很疑惑。 清云冠——女眷们被迫‘清修’的地方,本身就很幽静,民间少有知道的,柳长安去年才进公府当差,宁国公府又不曾往里送过什么人,她怎么会晓得那种地方? 当然,柳莱氏身为豪门世仆,肯定知晓,但是,她怎么会跟没出阁的女儿谈论那样不吉利的地方呢? 况且,就算谈了,也不至于谈到太后赏赐啊? 这种事,连萧绰本人都没听说过呢。 “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他慢慢靠近。 小姑娘有些心里存着秘密,从不曾向任何人说,包括他在内,但…… 他想知道。 又不忍心逼迫,好不容易,今日露出些破绽,自然要试探一番了。 “我,我……”柳长安愕然,茫然不晓要如何回答?她,她就是不忍心柳余好不容易有了治愈的希望,却又拖延,也不想看见宋氏难过,便忍着心乱,把知道的消息说了,没想到,居然有破绽。 明明老国公他们都没听出来,也没问过,怎么偏偏太子那么敏锐? 想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她,她又不是想害人,含糊过去不好吗? 柳长安忍不住抿唇,脸颊也变得红润了,绞尽脑汁地想合理借口,半晌,她垂着脸儿道:“那个清云观是霄月跟我提过,至于那老冠主曾得太后娘娘赏赐是,是……” “是……” 她‘是’了半天,也没想好到底怎么解释,才能又合理,又不引人怀疑,最后,看着太子含笑的眼神,干脆一推六二五,“是我在圆坛寺时,偶然遇见几个小和尚,他们闲聊时提起了,我才知道的。” “小和尚?”萧绰眉头挑得更高,似笑非笑地调侃,“到是能知道女道冠的事儿了?” 那是什么和尚啊! 第195章 别逗哭了 圆坛寺的小和尚跟清云冠的女道姑们很熟,这个话…… 好说不好听。 感觉就,就很微妙。 尤其清云冠又是贵族女眷清修所以,里面甚至有先帝的嫔妃们,柳长安那句话的意思,就显得更加的有意思了。 “长安,你想好了再说!” 萧绰伸手,轻轻点了一下柳长安的鼻尖。 眼里有调侃,有宠溺。 “殿下!!” 柳长安的全副心神,都在怎么编瞎话上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甚至都没感觉到,太子殿下的举动有些越轨,太过亲昵了,她只是本能的向后避了避,旋即,眼珠微转,思之又思…… 她的额头,微微冒出汗来。 脸颊也渐渐变粉了。 然而,依然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两手一摊,她道:“反正,我就是听见小和尚说了,我也不晓得他们从哪知道的,只是,他们说的真真的,连当初太后娘娘怎么赐药,老冠主如何谢恩?又把那药藏在哪里?都讲得清清楚楚!” “他们背地里聊天,没必要骗人,我就觉得是真的了。” “如今余哥儿需要,自然要说出来。” “那最开始白大夫初提之前,你怎么不说?”萧绰轻笑。 柳长安微噎,眼珠一转,“那时,都说万岁爷内库里有啊,您也主动说要去讨要,那是把握了,我的这边儿,虽然小和尚不会骗人,但是,万一是假的呢?不是让夫人白高兴一场。” “那多不好啊。” “我自然是要等你的消息了,结果不成,世子爷又要派人前往容国,那一路万里之遥,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不如先到青云冠看看,到底近些啊。” 她抿唇说着。 貌似认真,实则,心里虚得不行。 她,她,她真的很少说谎啊,尤其是面对太子殿下,那是她的恩人啊,她真的不想骗他的,为什么非要问她呢? 为什么!! 逼得她说瞎话,借理由!! 她好慌啊。 柳长安咬唇咬得更紧了。 粉嫩的唇瓣上,显出了深深的牙印。 萧绰的剑眉,深深地拧起来,烟眸浮出抹暗色,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用手去抚平她的唇瓣,抹去她的不安。 但是…… 孤男寡女,尚未有个名分,他不能随意行事,免得轻浮。 尤其小姑娘是丫鬟出身,而他是太子,身份地位悬殊,他的举止便要越发谨慎,不能让小姑娘觉得,他不尊重她。 越是地位不同,越要守礼。 萧绰深深吸了口气,本想放过她了,然而,瞧她紧张兮兮,大大杏眼里心虚都掩不住的模样,他不由升起股逗弄的心思,故意沉下面容,装出严肃模样。 他不依不饶地问,“你说的小和尚又是哪个?” “圆坛寺是国寺,每年皇家祭典,为国祈福之时,都要用他们,结果,寺中小和尚居然不修口业,聚众讨论人家女道长。” “真是不成体统!” “是哪些?告诉孤!!” 萧绰断然。 柳长安:…… 她惊讶的朱唇都张开了,杏眼也瞪圆了,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这么问? 怎么回事? 哪有小和尚啊?全是她编的! 柳长安深吸口气,面露茫然,她道:“殿下问我,我哪里知道?我一个去拜佛的香客,根本不认得人家庙里的僧人,你突然让我说是谁?” “我怎么说啊?” “完全不认识呢。” 她想搪塞过去。 萧绰,“哦,你不认得,也是合理的,嗯,无妨无妨,孤有办法,等咱们从青云冠取了药后,在去圆坛寺一趟,到时,孤让庙里的和尚们都出来,一个一个让你认好了!” “长安,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 柳长安目瞪口呆,她没察觉出来,太子殿下是再逗她,只觉得这人怎么那样讨厌? 干嘛追根究底啊!! 含糊过去,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行吗? 她焦急的鼻翼上都冒出了小小的汗珠,干干巴巴的道:“那个,那个,殿下,圆坛寺到底是国寺,大动干戈不好吧?” “一件小事而已,何苦闹得全寺僧人不安?” “孤是太子,东宫之尊,驾临圆坛寺,要全寺僧人前来朝见,这是给他们脸面了?有何不好?” 萧绰不以为然。 他是太子啊,面见他那是荣誉啊。 “长安,你不用担忧,好好认人就是了。” 他沉着,把柳长安的路,全给堵死了。 柳长安:…… 急里生怒,怒中生悲,悲尽转急,急里耍赖!! 她干脆杏眼圆睁,眸中发狠,把手一甩,“殿下,那几个小和尚说话的时候,是背着我的,我又藏在树后,没看清楚他们的脸,所以,你让我认,我认不出!”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柳长安直接耍了赖皮,也不顾先前自己说过什么了,转眼,就把萧绰堵死的路,蛮力破开,随后,一骑绝尘。 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绰愕然,他是万万没想到,从来温柔敦厚的小姑娘,会这般行事? 他挑眉,有心想再说两句,然而,看着小姑娘鼻尖上的汗水,瘪着的嘴角和水盈盈,仿佛快要没泪的大眼睛。 真真的,万分可怜可爱。 罢了罢了,再逗,恐怕就要逗哭了。 “行了,没看见就没看见吧,值得那么着急吗?看看,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轻笑,抬手,貌似平淡地抹去柳长安眼角的泪水。 随后,默默收回手,背在身后。 耳尖,微微发红。 要不是你咄咄逼人,我会急吗? 柳长安暗自撇嘴,偷偷地瞪了他一眼,口中不甘不愿地说:“那,我就多谢太子殿下体谅了。” 一句过后,不再言语了。 萧绰抹去她的泪水,也自觉地举止,着实突兀唐突了些,心里也羞涩,转头假装看向窗外风景。 独自回味去了。 至于柳长安,她是直到一刻钟后,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刚刚的行为,又是抹脸,又是擦泪的,也,也太暧昩了,想恼想羞,但,都一刻钟了啊。 那么久了。 太子殿下都开始欣赏风景了,也显然没当回事,她再说什么? 是不是显得不够大方了? 第196章 疯女人 或许殿下是看她急的可怜,纯属关心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吧? 是她对,对殿下有淑女之思,心里藏着情意,所以,才会觉得他正常的,怜惜之下的小举动,有暧昩之情。 柳长安,不要多想。 他是太子,未来的万岁爷,什么样的绝世美人,高门贵女找不到?干嘛要跟她戏闹? 错觉。 肯定是错觉!! 她心里这般警告自己,粉嫩嫩的面色,慢慢消散下去,垂首跪坐着,同样沉默。 马车很快出了城门,尚着官道,往青云冠的方向驶动。 他们进了山,拐进小路,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彼时,东宫的侍卫,早已经提前向青云冠通知了太子驾临。 青云冠的冠主——玄诚道姑,率领着一众道士们来到冠门口等待着,马车停住,萧绰背手下车。 玄诚冠主急步上前,抬手作了个揖,口称:“贫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是昔日太后娘娘的寄名替身,一定程度上,是代表太后的,哪怕如今,娘娘已经仙逝了,她玄诚冠主依然有特权,不管见着皇家何人?哪怕是皇帝或是太子,都是可以不跪的。 “道长不必多礼!”萧绰虚虚抬手,示意她免礼。 玄诚冠主直起身体。 马车里,借两人说话的功夫,柳长安慢吞吞的走下来,抬头看着前世待过五年的道冠和立在玄诚冠主身侧,那些熟悉的‘陌生人’。 哎,大多数她都认得啊。 凌云小道姑住她身边! 青明道长教过她,怎么救溺水的人! 阳波道姑教她写字读书,还曾教过她二十四史。 游桂道长最爱八卦,她身困冠里,却知京城事,全是拜她那张‘叽叽喳喳’的嘴儿所赐。 这些前世旧缘,今生,应该不会再有了。 柳长安深深感叹一声,默默垂下头,靠着马车,悄悄装成‘透明人’。 冠前,萧绰跟玄诚冠主寒喧过后,一众道姑们也上前请完安,一行众人,就被玄诚冠主迎进冠内。 玄诚冠主和萧绰走在前方。 一众道姑们紧随其后,柳长安则远远坠在伺候太子前来的侍卫宫人里,毫不起眼儿,他们沿着道冠里的路,直接来到大庙。 玄诚冠主把萧绰请到上座。 他带来的侍卫宫人们,也各自有人接待,柳长安稳稳当当坐在末尾的位置上,边喝茶吃素点心,边听殿下和冠主聊天。 玄诚冠主先问了,“皇后娘娘身体可安康?” 早年,太后尚在时,她进宫讲佛,皇后娘娘也时常陪同,两相算是相熟的,只是后来,王皇后因为那个小公主的事儿,避宫不出,不见外人,玄诚冠主也识趣儿,再没请见过。 如今瞧见太子,肯定要问问的。 萧绰颌首,“多劳冠主惦记,母后玉体安康。” “无量天尊!”玄诚冠主宣了声道号,旋即又问,“万岁爷可是事事顺心?” 这句,便问的没有那么真诚了,很像是——皇后都问候过了,不好落下皇帝? “父皇坐拥天下,自然顺心。”萧绰也轻描淡写的回。 玄诚冠主闻言,起身向皇宫的方向作了个揖,旋即,又关心了几次萧绰的身体,两人这才开始说起了正事。 “殿下今日亲自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贫道?” “倒是要麻烦冠主!” 萧绰很客气的把‘肉苁竹’的事提了。 玄诚冠主满脸惊讶,‘肉苁竹’是昔日,她进宫觐见太后娘娘时,太后娘娘见她腿脚不便,垂下询问,知道她害了骨痛之后,特意赏她治病用的,只是,那药是贡品珍物,赏给朝臣嫔妃倒是使得,给个老道姑,未免有些不妥,太后娘娘就下令封口,根本没人知道。 更何况,如今太后娘娘已经丧了十多年了,往日如风,太子怎么晓得? 虽然说皇宫里没有秘密,但是…… 太子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可怕,可怕。 真是可怕啊。 玄诚冠主感慨片刻,随后,非常大方的应承下来,甚至起身准备亲自去拿。 一味药罢了,能讨好太子,她自然没有舍不得的道理。 “太子稍候,贫道去去就回。” 玄诚冠主沉声。 “冠主请便。”萧绰应声。 玄诚冠主自行前往后院,萧绰也派了两个嬷嬷跟随。 屋里便剩下了一群女道姑,萧绰一个男子,身边一群侍卫,这么大眼瞪小眼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便干脆起身走大殿。 侍卫们贴身保护,俱都跟随着。 柳长安当然也不例外。 清云冠是‘贵族女眷’清修的地方,整个道冠里全是女子,萧绰哪怕是太子,也要守规矩,肯定是不能往后院闯的,就只在前殿的空场里转一转,或是拜拜三清老君,等待着玄诚冠主回来,取药就走,谁知道,众人刚刚来到一处偏殿,想进去拜拜时!! 突然! 不远处,一道月亮门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出来,她手里抱着个破旧丑陋的娃娃,眼神呆滞癫狂,面色潮红异常,她嘻嘻笑着,爱怜无比地摇着那个丑娃娃,像哄亲生孩子般,柔声细语地道:“乖儿子,乖宝宝,娘在呢,你不要怕啊!” “娘会保护你的,谁都伤不了你,谁敢伤你?娘跟他们拼命!!” “娘拼命啊!” 她诅咒发誓般,整个疯疯倒倒,脸上的神情,疯狂里透着温柔。 就,就很奇怪。 一眼能看出是个疯子。 萧绰和柳长安等人迎面撞上她,直接停步,拧眉看着,没等开口问呢,月亮门里,又跑出来三个人。 一个道姑,两个丫鬟。 三人一眼看见那疯女人,瞬间松了口气,大步上前,口中喊道:“夫人!!徐夫人,你莫要闹了,快些回去吧,你不能到外殿来!” “快跟我们回去吧。” 三个人围上前,直接去拉那疯女人的胳膊。 语气是诱哄,动作又小心翼翼,然而,就是这般,依然吓着了那个疯女人,她蓦然瞪大眼睛,疯癫的神色里浮出惊恐和狠戾,抬手胡乱打向三人,她尖叫着,“你们走开!!奸夫淫妇,滚,滚啊!!”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爹,爹,救我……” 第197章 他们欺负我! 那个疯女人,抱着娃娃,两眼直勾勾的,大张着四肢,冲着太子跑了过来。 “护驾!!” 东宫侍卫们断喝,拔出长刀,挡在太子身前,面色凝重,眼含冷冽。 一副‘神来杀人,佛来杀佛’的模样。 “啊啊啊!刀下留人,大爷们,我家夫人只是疯了,她从来不伤人的!”两个丫鬟大惊失色,连声尖叫,“她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的!” 然而,侍卫们面色依然冷峻,长刀背转,把锋利的刃对向疯妇。 太子殿下东宫之尊,又有燕王虎视眈眈,谁知道这妇人背景如何?否则装疯卖傻,准备做票大的! 女道姑和两个丫鬟,看见明晃晃的刀,直逼疯女人的脖子,吓得腿都软了,偏偏,疯女人却是不惧,颠颠倒倒的,居然已经跑到了萧绰的身前。 侍卫们直接把刀逼向她。 寒光四射,吹毛断发,疯女人的眼睛,被几把钢刀泛出的亮光刺中,忍不住抬头避让~ 柳长安这才发现,疯女人居然很年轻,看面相也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且,相貌秀美,明眸皓齿,竟然是个美人儿。 萧绰没动,抬手把柳长安护到身后,烟眸上下打量。 疯女人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挡住刺眼的光,她直直停住脚步,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双秀美的眼睛,呆滞地看着萧绰,片刻,又转头怔怔瞅向柳长安。 半晌…… 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声,口中喊着,“爹,呜呜呜,娘,呜呜呜,你们怎么不理梢儿啊?” “奸夫害我,淫妇害我,他们打我,他们害我的孩子!!” “爹,娘,你们看草儿,是我生的,你们的外孙女,你们看她可不可爱?” 疯女人边哭,边把手里脏兮兮的娃娃,递向萧绰和柳长安。 萧绰:…… 柳长安:…… 两人瞬间面面相觑。 “爹?” “娘?” 她,她指的是我们吗? 怎么会呢? 柳长安愕然,她和太子殿下,明明青春靓丽,呃,哪怕殿下已经及寇,平时在外行走时,也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看着是很威严,气度也沉稳。 但也没到被人认成‘爹’的地步吧? 明明东宫侍卫里,有那三十多岁,相貌宽厚,更有长辈气质的啊! 而且,她怎么就是‘娘’了? 她刚17岁好吗? 为什么把她和太子认为爹娘啊! 柳长安不受控制地抿了抿唇,神色尴尬里带着几分羞涩。 那边,萧绰淡漠的眉宇,不知何时,不晓何因,居然微微松弛了,他轻轻挥手,示意侍卫们不要伤人。 “此人是谁?” 他指向疯女人,淡声询问。 彼时,道姑和两丫鬟们经跑到了疯女人跟前,直接拽住了她的胳膊,疯女人像是很惊慌,想要喊叫,然而,丫鬟中的一个,轻轻拍了拍她怀里的娃娃,凑到她耳边,不晓得说了句什么,疯女人的眼底,流露出明显的惧怕和哀求之意。 她居然听话了。 不在挣扎,也不往萧绰和柳长安身边跑了,而是小声喃喃,“不要,我,我听话了,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爹,娘,救救我,救救梢儿!!” 她侧头,泪眼朦胧,可怜兮兮地喊。 爹——萧绰。 娘——柳长安。 两人同时别过头去。 两个丫鬟‘安抚’住了疯女人,女道姑见状,上前直接下跪行了礼,口称,“贫道众德,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萧绰抬手,旋即,又把目光转向疯女人,“她是怎么回事?” “呃,回殿下的话,这位夫人是,是镇国公徐家的大少奶奶,名唤孙梢,半年间,因为女儿意外去世,思女成狂,疯癫了去,被镇国公府送到冠里静养。” 女道姑恭恭敬敬地回,语气有些怜惜,“她往日都是极乖顺的,虽是疯癫了,也不打骂人,只要把娃娃给她抱着,她就很听话,从不乱来,我等也就疏忽了,让她冒犯了殿下,求殿下大人大量,莫要跟她计较……” 女道姑的话,明显在替孙梢开脱。 柳长安一怔,蓦然想起件事,她惊疑地看了眼孙梢,本能出声,“她平时没事,今日怎么突然跑出来?又喊又叫的,还,还喊我和太子做……” 爹娘~~ 且,她喊得‘奸夫淫妇,害她性命’,这,这内里是有什么隐情吗? “回姑娘的话,今日是个意外,是明玉趁着大奶奶午睡时,把她的娃娃拿去洗了,她又提前醒来,没看见娃娃,便发了病,那会儿,贫道和明玉、明容正在后院打水,她独自找出来,看见娃娃晾在绳子上,觉得它遭了害,就跑出来了……” 而惯来看守后院的女道们,却因为太子驾临,前来拜见了。 阴错阳差,孙梢成功‘越狱’。 女道姑垂头,苦笑着回。 两个丫鬟明玉、明容也是频频磕头,生怕主子遭殃。 萧绰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柳梢除了叫他好几声‘爹’,又冲到他面前,吓了他的侍卫们一跳外,并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况且,一个失女成狂的可怜人,哪怕有一、二不对,他哪会计较?干脆,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即如何,带着镇国公少奶奶回去吧,好生伺候,不要怪她!”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明玉明容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旋即,拽起自家夫人,口中哄着,“夫人,您听话别闹了,咱们回去吧,天到这个时分,小小姐要饿了!” “哦,对了,不能饿着福儿!” 孙梢一怔,垂头看了眼娃娃,满脸疼爱,便没有拒绝,而是跟着明玉和明宝,慢吞吞地往后院走。 只是,她走是走了,眼神却可怜巴巴的直直瞅着萧绰和柳长安,口中委屈道:“爹爹,娘亲,梢儿先回家了,你们,你们不要忘了我呀!” “我和福儿在家受欺负了,没处告状去!” “你们要管我呀!” “你们,你们一定要来看我呀!” 她‘呜呜呜’的小声絮叨,片刻身影消失。 女道姑见状,也恭敬告退。 柳长安却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孙梢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肯转开视线。 第198章 他醋了,他醋了 萧绰眼睁睁看着,柳长安的视线都快‘沾’到孙梢身上了,哪怕她已经拐进后院,视线都久久不离。 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不舒服。 看差不多行了,怎么没完没了的? 那个孙夫人,瞧着也是相貌平平,又疯疯癫癫,哪里值得小姑娘那么在意? 小姑娘身边,有个跟她心灵相通的柳余,再有那个青梅竹马夏木,还有她的小姐妹,见面有无数话要说的石霄月…… 小姑娘对姨母忠心耿耿,命都能不要了。 她对外祖父、外祖母孺慕非常,跟世子夫人相处融洽,又和表妹宋知念亲密相交,她,她还有父母家人,弟弟妹妹!! 占据她心思和时间的人,够多了!! 自从姨母回到承恩公府之后,她对自己明显淡了,花费的心思和精力,也没有以往那么多!! 为什么还要再加一个疯疯癫癫的公夫人? 萧绰心里真的十分别扭,烟眸都变得幽怨,呃,不不不,是变得冷漠了,薄唇的嘴角狠狠垂下,眼尾也莫名的,像是有些耷拉下来了。 说句不恭敬的话,像个别扭的,受了委屈,又不好意思跟主人撒娇的狗狗一样。 柳长安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孙梢消失的那个拐角,神色若有所思,根本没注意到萧绰的意思。 萧绰:…… 更委屈!! 呃,不对,更生气呢! “看什么呢?她已经走了!!” 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萧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这小姑娘,拯救柳余一个心郁的,跟人家心灵相交还不够?难道要救一个疯癫的,跟人家姐妹相称? 萧绰不高兴。 脸色……因为萧绰身量高,柳长安的注意力也不在他那儿,所以没瞧见,可那酸溜溜的语气,她是听得清清楚楚,略微惊讶,她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萧绰。 水汪汪的杏眸儿,定定地凝视着他。 萧绰垂眸。 两人四目相对,他看着小姑娘漆黑的瞳孔里,全是自己的倒影,再容不下别的,心里蓦然升出股满足感来。 他的唇角勾出弧度。 柳长安见状,疑惑得歪了歪头,本来,她以为太子不高兴了,那语气真的特别酸,特别像吃醋,然而如今他是笑着的。 眉眼都弯了。 所以,吃酸什么的?是错觉吧! 他可能就是单纯地问问,自己为什么在意孙梢? 柳长安抿唇,把心里悄然浮上的喜悦压下去,尽量回归到正事上,“那个,殿下,那位孙夫人是镇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啊!” “是啊,孤听见了,怎么了?”萧绰挑眉。 唇角的笑容,一直没停。 “那个,你不记得了吗?宁国公府和镇国公府议亲了,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徐如意,许配给了柳文柏!” 柳长安小声道,眼睛亮晶晶的。 自从宋离携子女和离归家后,她是真的做到了再不管宁国公府的恩怨是非,不打听、不询问、不关心,全副心神,三成关心柳文瑞和柳清如,三成孝顺父母亲眷,剩下四成,全都扑到了柳余身上。 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过日子。 但是,柳长安不行啊,她这个人是记仇的,始终忘不了前世,哪怕一时半会没本事报仇,也要时时刻刻关注着。 柳修四处给儿子提亲,想要‘先成亲后立业’,并且,飞快跟镇国公府搭上的事儿,她当然是知道的。 甚至,因为镇国公府的徐大姑娘,已经年满18,办了免选,两家都开始过六礼,正式订婚了。 柳长安打听到,两人的婚事,订在明年八月份。 算是板上定钉的亲家了。 其实,宁国公府跟镇国公府议亲的时候,柳长安曾经相当的疑惑,虽然,承恩公府没把柳文柏是个‘外室子’的真相传播出去,然而,宋氏带着柳文柏、柳清如和离大归,柳修屁都没敢放的事儿,京中高官勋贵们,没有不知道的啊! 承恩公府,从来没刻意瞒过。 宋氏是大摇大摆回的家!! 两个国公府的联姻,二十多,孕育了三个孩子的夫妻俩,宋氏又是京中出名的贤惠人,就这样,她愣着带着柳家的男丁和离,整个人宁国公府,包括莱老太太都没敢再外说过她一句坏话! 这其实,究竟有多大的猫腻儿,是个人都该明白的。 贵族世家,最重脸面,一般情况下,他们是宁肯把女人‘病逝’,或关死在后院,都不会轻易和离。 哪怕顾忌承恩公府的权势,不敢像对孙梢那样对待宋氏,忍辱和离,但是,宋氏把柳文瑞和柳清如带走了啊! 柳修一共就三个孩子,直接让宋氏带走两个~ 这种事实,说白了,两人的婚姻里,宋氏但凡有指甲盖大小的错处,都不可能是这个结局。 柳修必然犯了惊天的大错,一个闹不好,就是丧家败门,几辈子清白尽毁的那种。 这是京中贵族们,背地里‘蛐蛐’他们,做下的结论。 没人反对。 承恩公世子妃,曾经从自己娘家听见过风声。 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秘密’,镇国公府不可能会不晓得,况且…… “……我听闻,徐大姑娘是镇国公府最小的姑娘,有四个嫡亲的哥哥,个个都有本事,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也疼爱她,她的亲事,徐家肯定是要仔细打听的。” “如今,宁国公府的管家人是莱姨娘,她的心思全在怎么接柳清如回去上?根本没把府里的篱笆扎紧,曲秋彤住进去,以主母自居的事儿,多多少少肯定有人知道!” “哪怕他们查不出曲秋彤的罪臣之女身份,可是,有那么个徐娘半老,无名无分的女人住进正院,跟柳修夫妻相称……” “只要想查,镇国公府肯定能晓得,和离大归,带子离府,无名主母,徐如意又不是孤女,也没有娘家,自己四个亲哥哥,为什么要嫁进柳家?” “简直是天坑啊!” 柳长安大眼睛亮亮的,“原先我就觉得这事奇怪,镇国公府和宁国公府订亲,居然都没拐弯抹角,找亲戚到夫人这里打听打听,今番,又听见孙大奶奶说什么‘寻夫淫妇、害我性命’的话……” “殿下,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事啊?” 第199章 不靠孤,你能靠谁呢? 大夏多勋贵,勋贵爱联姻,京城的贵族世家们,只要愿意,拿出祖谱来,往上倒个三代五代的,哪怕是政敌世仇,也能攀出亲戚来。 据柳长安所知,承恩公世子夫人,就有个堂妹,嫁给了镇国公府的三房老爷,这亲戚关系,算是挺近的了。 徐家真想打听柳文柏的为难,柳家的‘秘闻’,亲事是不是靠谱? 根本不难。 世子夫人虽不然泄露秘密,但也不会让堂妹的婆家亲戚掉进火炕,右不过一句‘家世不堪,为了女孩儿,多思量思量吧’…… 她难道不能说? 她说了,镇国公府的人会不听? 他家是疼女儿的啊!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啊!”柳长安握着拳,粉嫩脸颊全是激动。 萧绰看着她的模样,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分外可爱,不由挑眉道:“那,有问题了,又怎么样呢?” “就是,就是……”柳长安一怔,歪着头思索片刻,瘪了瘪嘴道:“就是,或许可以用这件事,整一整柳文柏啊!” “夫人家里碍于当初那纸契约,得了柳文瑞和柳清如,不能再翻旧账,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过柳家!” “呵呵,孤姨母这个苦主都把柳家放下,再不提他们了,你倒是念念不忘!”萧绰调侃。 柳长安心里一虚,嘟囔道:“那个,那个,不是有余哥儿嘛,他可放不下,都憋屈成什么样了,我是他的好友,自然要替他记着!” “你是为柳余?” 萧绰本来含笑的脸,瞬间沉下来。 马车上的醋味儿都没散尽了,嘴巴里依然酸酸的,就又重新吃起醋来! “呃,也,也不全是为了余哥儿,我也替夫人报不平,还有我、我爹娘、我弟弟妹妹们,柳家三兄妹那么欺负我,柳文柏还找人杀过我的呢。” “我恨他,不愿意放过,也是正常的啊!” 柳长安赶紧找理由,看着萧绰的脸色明显变好了,似乎没往深了怀疑。 萧绰:…… 心中默默:不是为了柳余就好。 柳文柏的确是该死,害她不浅。 “况且,我关注孙梢,也不止是为了报仇柳文柏啊,还有柳修和宁国公府呢!” “柳修害的夫人那么惨,又意图谋算承恩公府,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柳长安又找来理由,“他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权势、曲秋彤和柳文柏,要是孙梢能把他们家名声,或是干脆柳文柏毁了,就是两全其美!” “一个疯妇,你倒觉得她能行?”萧绰面色更缓和了。 “就是‘奸夫淫妇、杀人害命’的话,和她那个‘无故’病死的女孩儿,让我觉得镇国公府的内情,应该是很惊悚的。” 柳长安抿唇。 萧绰见状,不由笑笑,“好吧,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孤就替你查查。” “你,你帮我查啊?”柳长安满脸惊喜。 她本来打算,忍着不适,跟清云冠的女道长们打听,然后,再去找霄月和宋大姑娘呢! “镇国公府敢把孙梢白白关进这里,就是有把握,她说不出什么来,自家也扫得够干净。” “你查?怕是急白了头,都查不出什么来,到不如孤来还快些。”萧绰淡笑。 柳长安不敢相信,“真的可以,都交给你吗?” 萧绰默默点头。 柳长安眉眼瞬间弯了,杏眼水盈盈的,想要说些感谢的话,然而,没等开口呢,突地,不远处的月亮门里,玄诚冠主手里捧着个盒子,急匆匆地向太子走过来,行至身前,便是深深作揖,口称,“殿下,贫道刚刚听人说起了孙少奶奶之事……” “是贫道失于管理,才让冠里人冒犯了殿下,请殿下饶恕罪!” 她态度很谦卑。 萧绰:…… 有点郁闷。 好不容易那些讨人厌的都消失了,小姑娘又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他,他还以为,可以多聊几句,关系更近一步呢,结果,居然被打扰了。 真是,真是!! 萧绰垂脸,但又不好说玄诚冠主什么?毕竟,他本来就没在意过孙少奶奶的冒犯,如今,玄诚冠主这样认真道歉,他更不好多言了。 只能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冠主不必介意。” “殿下大人大量,贫道佩服。”玄诚冠主连忙应下,旋即,又把手上捧的盒子奉上,“这是殿下要的肉丛竹!” “当年,太后娘娘赏下时,便是一两七钱,这些年,贫道用了六两,如今,剩下一两一钱,全都在这里了。” “请殿下笑纳。” “多谢冠主成全了!”萧绰点头示意。 柳长安莲步款款上前,想要把盒子接过。 玄诚冠主没给,反而看向萧绰。 萧绰颌首。 玄诚冠主这才歉意一笑,递上盒子。 柳长安把盒了抱进怀里,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无论如何,余哥儿痊愈的希望,她是拿到了。 “贡药之事,多谢冠主成全了,需要此药的病患,尚且急等着,孤就不多留了,过几日,孤会再来拜访冠主!” 还人情。 顺便打听孙少奶奶的事儿。 萧绰礼貌欠身。 玄诚冠主见状,连本在喉边,想请‘太子殿下留下用个斋饭’的话都没敢说,直接一连串的‘不敢当,不敢当,殿下请便’…… 她亲自把萧绰送到清云冠门口,看着他和柳长安登上马车,车夫扬鞭。 他们离开了。 玄诚冠主至此,才深深的嘘出口气,伸手抹了把额角上的汗水。 心中暗想:自从太后娘娘过世,她这个寄名替身的日子,也真是越来越难过了,本来超脱物外,清清净净,不愿染那红尘凡事的女子们清修的地方,也成了‘关押囚禁’所在。 偏生,她看在眼里,却又无可奈何。 没个靠山,冠里一群女道们,也不过是鱼肉,为了平安,也只能听从权贵,先保全自身,况且,她不愿意‘关押’犯错女眷,那些可怜的女子,就要被送到庄子‘修养’,被关在后院‘病逝’。 倒不如在她这儿,反而能留条性命,活得像个人样儿。 第200章 你不要过来啊! “冠主,您想什么呢?” 就在玄诚冠主无限感慨的时候,她身侧,一个十几岁,相貌灵巧的小道姑,喜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畅想着,“您和太子殿下关系真好,他都没有让您下跪,而且,他身边的姐姐好漂亮……” “是个大美人呢!” “她能跟在太子殿下身边,靠得那么近,太子殿下对她也很亲密,我刚刚瞧着,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都是笑着的,跟那些宫女姐姐完全不一样!” “她是谁啊?” “您认识她吗?” 刚满十三岁,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小道姑,忍不住打听。 玄诚冠主侧头,神色很温和的捏了捏小道姑的脸颊,笑着道:“殿下对我有几分客气,不过是看在太后娘娘的份儿上,我跟他的身份,云泥之别,可不敢说什么相不相熟,他身边的那个姑娘,我也不认得,只是……” 她沉声,眉头突然蹙了蹙,喃喃道:“看她的面相,真是有些奇怪了!” “明明是半生游离,父母失合,韶华早逝的命格,怎么偏偏眉心生逆骨,倒把命脉冲淡了!” “日后如何,真是瞧不出来了。” “而且,太子殿下他,他……” 玄诚冠主不言语了。 小道姑听罢,越发好奇,扭股糖似的猴进玄诚冠主怀里,撒娇道:“他什么?殿下怎么了?” 玄诚冠主的手,轻轻抚摸着小道姑的头发,看着她天真懵懂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 暗暗想道:太子殿下他的面相,也有些改变了啊。 以往主冷血杀伐,父子相残,兄弟博命的黑龙脉,也同跟他来的那个姑娘一样,成了扑朔迷离的隐龙相,且,不管是黑龙脉,还是隐龙相,太子殿下都是大夏的真命天子,身背国运,如此贵重的命阁,她看出的极为有限。 且,修行人不问红尘,有关国家国运之事,她是不敢开口的。 今日说了,明日就要死与非命。 她只敢自己知晓了,默默跟太子殿下保持距离,那样血腥满身,煞气深重的人,跟他亲近的,基本都得不着好下场,可如今,殿下的命格改变,一切成了未知数。 “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黑龙脉不详归不详,也是名主之相,成了隐龙的话…… “看不出了!” 玄诚冠主长长叹息。 一旁,小道姑满脸迷茫的被撸着毛,好半晌,猛的跺脚,不满嚷嚷,“冠主,你别说话只说一半啊,这样很磨人哒!” “我说一半,自然剩下的另一半,不能告诉你了!” 玄诚冠主笑笑,在小道姑哀怨的哼声里,转身回冠里了。 —— 萧绰和柳长安离开清云冠,很快回到了承恩公府。 他们把肉丛竹交给了白神医,白神医亲自检查了,宣布:就是这味药,柳余的腿有指望了! “只要配合我,怎么都能恢复八成!” 他这么说。 宋氏当场泪流满面。 柳余也露出了个小小的笑容。 柳长安犹豫了片刻,终归没把孙少奶奶的存在告诉她,毕竟,孙少奶奶是镇国公府的少奶奶,怎么算也仅是柳文柏的未来嫂子而已,她的事,未必能牵连到柳文柏…… 还是等查清再说吧。 免得余哥儿白高兴。 她一言未发,辅助着宋氏照顾柳余! 治腿的过程很艰难,刚刚开始喝药时尚算好的,仅仅是很苦,喝完后浑身疼而已,后来,喝了几日,白神医就宣布,要把柳余的腿,重新打断一回,原因,就是当时骨头没接好。 把好好的腿,重新打断一次。 柳长安想想就觉得疼,宋氏也是心疼的不行,不过,她到底是武将之女,从小见惯了父兄受伤。 宋宾和宋世子,那可是镇守边关的武将啊,他们受的伤,都是战场上的‘当胸一箭’‘迎头劈来’,全是伴随着性命危险的,柳余这种,躺在床上,家人陪着,没有任何危险,就是单纯‘受罪疼痛’的程度。 宋氏虽然心疼,但也不会阻止。 “白神医是为了你好,好孩子,你且忍着!” “疼完就好了!” 她蹲在柳余身侧,温声哄着。 季奶娘站在另一边,没有说话,仅是握着他的手,给他力量。 想站起身,就需要重新打断腿这个事儿,柳余早就知道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重重点头,示意白神医可以开始了! 白神医不是个磨叽性子,见状自行上前。 那可是个快一百岁的老头儿啊,自己拿着木板,蹲到柳余身前,吩咐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把已经捆好的柳余按住之后…… 他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三、两下间,那两条好好的腿,直接就断了!! 而且是齐根断的。 刚刚好是曾经受过伤的地方! 柳余的脸色瞬间成了白纸一般,额头冷汗滴水般流下,眼珠都有些凸出来了,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没喊,而是狠狠握着拳头,喉间发出几声‘闷哼’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他居然缓过来。 而且,还笑着安慰宋氏和季奶娘,说了句,“还行!” “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疼!” 说这个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笑得还挺真诚。 柳长安都惊呆了,余哥儿,这么勇敢的吗? “奶娘的好哥儿,你快别哄我们了,腿都断了,哪有可能不疼的?不用为了安慰我们就强忍着!” 季奶娘眼泪都快下来了。 孩子太懂事了! 她太心疼了。 “不是,我没哄你们啊,的确不怎么疼,都没我上次针炙难受!”柳余的脸依然很苍白,但神色的确相对平静。 柳长安想起上回针炙时,他那个鬼哭狼嚎的喊叫,跟这回相比,差距确实挺大的啊。 但是,细针扎肉和把腿打断,这个疼痛度,明显该是后者高啊。 难道白神医的针法,真的那么‘奇特’,有什么特殊的疼痛法? 想起前几天,白神医给她诊完脉,开完药后,跟殿下说了,若是能配合针灸,她会好得更快? 柳长安眼里,不由流露出了恐惧! 你,你真的,你不要过来啊!! 第201章 这真是,有些尴尬了 柳长安用惊恐的眼神,看向白神医。 白神医没瞅她,干脆利落的把柳余打断后,他又飞快的接好,再抹上了用‘肉丛竹’配好的药膏! 快如闲电的一系列动作完成下来,茶都没凉呢,白神医已经结束,开始叮嘱季奶娘了。 “饮食要注意,我给开个方子……” 他走到桌前,挥笔而就。 而这时,柳余的神情,居然恢复如常了,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我,我耐力已经那么强了吗?” “或者说,我经历了针炙之事,对这种程度的痛免疫了?” 柳余喃喃。 他也觉得奇怪了。 柳长安的表情…… 更加惊恐。 倒是白神医,写完了方子,回头笑骂道:“你当是你关公啊,刮骨疗毒,面不改色,你不疼,是因为我给你用了麻沸散,等药散过了,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麻沸散?”柳余一怔,“那是什么?” “一种药,能让人感觉不到疼……”白神医仰着脸儿,一副‘很骄傲,是我发明’的神情。 屋里众人不会医术,表情半懂半不懂地夸了着。 白神医的神情,更加得意了。 老小孩儿,的确是喜欢被人哄着捧着。 萧绰烟眸凝重,若有所思了半刻,突然开口问,“白先生,你这个药贵吗?” “啊?”白神医一怔,“什么?” “就是这个麻沸散,用的药贵吗?有珍品吗?”萧绰解释。 “没有啊,大多都是最常见的草药,只有两味主药稍微少见些,但也可以种植!”白神医回答,又满面不解地看他,“殿下,您问这个干什么?” “要是常见,孤想大量制作些,放入军需物资里!” 军需物资——无非四种、粮草、盔甲、衣物、药品。 白神医的麻沸散这样有效,打断腿都不知道疼了,在战场上,真是奇药了。 “可是,麻沸散没有治疗效果,只是让人感觉不到疼而已,治标不治本啊。”白神医拧眉。 “士兵受伤,感觉不到疼,两军相遇时,已是占尽便宜了。”萧绰垂眸。 白神医脸色微沉,片刻,长长叹息,“老朽怕的就是这个啊。” 士兵受伤不痛,能带伤再战! 那又有谁,会给他们治伤呢? 碰到个贪功贪财的上官,怕是性命都要没了。 “总不能因噎废食吧。”萧绰淡声,看着白神医犹豫的脸,他又劝了一句,“没有这个药,必要时,士兵同样需要带伤战斗。” “这,这……” 白神医一怔,片刻,长长一叹,“唉~” 麻沸散是他游历岭南时制出来,临世一年有余,也刚刚用动物和病人做完试验,今番进京,要不要把药进献,他也一直犹豫着,给柳余用上这药,一来他的确需要,二来,也有在太子面前显露显露的意思! 太子…… 虽然外界传他冷酷无情,喜怒无常,但是白神医知道,他是爱民的。 “也罢,我会药方整理出来!”白神医承诺。 萧绰先是点头,随后又道:“要是例为军需,不止是药方那样简单的,父皇应该会传召白先生,也需要见见跟太医院的人,另有兵部和户部……” 治药肯定是要银子的。 “都是应该的!”白神医应承。 随后,他飞快叮嘱柳余的伤势护理,“……我每日都会过来给他换药,待他腿骨养好后,也需要重新复健,不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那是非常艰苦的事。” “他自四岁起,没在走过路了,想要恢复如常,要费很大的功夫,不止是他本人,你们做家人的,也要多帮他。” “自然,自然,神医,我们都懂的!” 宋氏闻言,连连应声。 其余宋家人也都点头。 随后,白神医又交代几句,便收拾东西,准备跟萧绰进宫。 “外祖父、外祖母、姨母,孤先把白先生带走了,明日会派人送他回来!” 柳余的腿,需要白神医随时观察上药痊愈情况。 “不用不用,我们去接也行!”宋宾挥手。 两相客套几句,白神医收拾好东西,就跟着萧绰离开了。 临走前,萧绰路过柳长安时,突然停下脚步,烟眸轻垂,含着笑意,他俯身凑到她身侧,轻声说了句,“孙少奶奶的事,孤不会忘记,你不要急。” “孤有消息了,就会来找你的。” 说罢,大步离开。 柳长安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回眸又见宋家人,尤其是宋夫人面带惊讶的看着自己。 她的脸颊,瞬间一片粉红。 —— 承恩公府内,因为柳余的治愈希望,一片欢乐之声,宁国公府内,柳修也是满面堆笑的看着坐在他面前,衣着华丽,雍容华贵的贵妇人。 贵妇人神色有些尴尬,手里捧着杯茶,半喝半不喝的。 她嘴唇微启,似乎想要说话,然而,看了看柳修,又生生咽回来。 “徐夫人有话请讲吧,咱们马上就是亲家了,那是实在亲戚,不需要互相客气。”柳修仿佛看来了,笑容越发加深,嘴角法令纹都出来了,他急声道:“您说,您说!” “可是关于如意和文柏那孩子的?” 却原来,这个贵妇人,真是镇国公夫人,柳文柏的未来岳母。 两府六礼已下,婚期都订了,今日,镇国公夫人却突然带着徐如意来了,偏偏,宁国公府没有主母,曲秋彤妾身不明,不能出面,莱姨娘区区贱妾,不配招待。 柳修,堂堂镇国公,只能亲自下场,把自己当‘主母’使唤了。 “那个……” 明明应该是后宅女眷主母的私下交流,偏偏来了个‘老爷’,镇国公夫人从来没见过种阵仗,真是面上别扭,心里尴尬,她看着柳修,有心想说吧,又不知该怎么跟亲家‘老爷’交流! 尤其,今日她求的事,也有些说不出口。 不,不不不,不止是今日,而是如意和柳文柏的亲事,整个都说不出口!! 面对柳文柏的父亲,她心里真是虚得慌!! “那个,那个……”镇国公夫人掩在袖口里的手狠狠握着,脸颊微微侧过,她没直视柳修的脸,而是呐呐道:“宁国公爷,我今日前来,身为晚辈,也该拜见一下贵府老太太吧!” 你媳妇儿把你蹬了,妾氏不好出面,你娘来总行吧? 你自己上算怎么回事啊? 第202章 最好提前把婚事办了 镇国公夫人真不愿意跟柳修面对面。 她含蓄地发出请求,十分想见贵府老太太…… 柳修面露苦色。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跟人家亲家太太面对面,商讨儿女婚事,与理不合吗? 看着镇国公夫人那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脸,他不尴尬吗? 他难道会不知道,亲娘出面应酬更合理!! 那不是莱老太太不在,被气走了吗? “那个,那个,呵呵呵,亲家太太,家母有事,不在府里,待日后有机会的吧!”柳修打了个哈哈,旋即又道:“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好!” “咱们不是外人。” “这……”镇国公夫人抽了抽嘴角,思索片刻,艰难地道:“终归,小儿女之事,有些,有些!!” 对男人说,不是很方便。 “贵府老太太,什么时候回来啊?” 那么大岁数,土埋半截了,肯定不会出远门吧?顶多半天一天就回来了。 她可以等! “家母去了通州,见堂姐妹了,没个两、三个月,回不来了!”柳修陪笑。 心里暗暗叫苦。 当初,宋氏带走文瑞和清如时,碍于自己,她不得不妥协,忍痛让那母子三人离开,可是,儿媳就罢了,没了就没了,文瑞和清如是她嫡嫡亲的孙子孙女,尤其是清如,从小住她院里,哪有不想的? 于是,对犯错的柳修,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恼得厉害,偏偏,柳修又把曲秋彤接进府里,住到一块儿,如同夫妻一般。 儿子犯错,身为偏心母亲,莱老太太再恼也是有限,舍不得对他如何,可面对外头进来的‘狐狸精’,老太太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又有莱姨娘私下嚼舌,下绊子,老太太把曲秋彤恨进了骨子里,天天找她的麻烦。 曲秋彤也不是个善茬子,这么多年了,柳修把她捧在手心里,顶在脑瓜儿上,她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的,进府三天,跟老太太吵了六回,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老太太气昏了好几次,找儿子哭天抢地。 柳修:…… 他是真爱曲秋彤啊。 亲生儿子柳修、柳文瑞都能换走、养废,区区一个老娘,又算什么呢? 他偏心曲秋彤,让老娘忍忍。 “秋彤她,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好听,心却是善的,娘,你别跟她计较,多看看她的好处啊!” 柳修苦口婆心。 莱老太太:…… 好处? 什么好处? 把她气得上下不着地,眼冒金星的好处吗? 莱老太太痛骂儿子,柳修恭敬听着,一句不敢反驳,然而,当她骂曲秋彤时,柳修那话,一句连着一句,都快够上忤逆了。 说真的,这样的情况,都不如干脆,就是儿子本身不孝,就是个浑蛋,偏偏为了女人!! 老太太气得都要吐血了,又奈何不了儿子,再不想看见曲秋彤,她顾不上自己的岁数和身体的不适,跋山涉水,前往通州,要去找老姐妹‘团聚’。 其实,本来吧,老太太是想拿乔,吓唬吓唬儿子,没准备真的走,毕竟,通州离京城三百多里,她这么大岁数了,远路奔波,水土不服,很容易死半路上,结果,谁晓得,柳修听了曲秋彤的‘谗言~~’ “我和你娘,许是天生属相不合,见了面就吵,正所谓:亲戚远来香,住邻居高打墙,或许,她离我离得远些,冷静几个月,便能琢磨出我的好处,想起你的孝顺,回来后,咱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人家是这么说的。 柳修:~~ 他觉得很有道理。 不知道他是不是想着,最好一次把老太太‘收拾’怕了,别在闹腾,妨碍他和真爱甜蜜,反正,在老太太说出要走的半个时辰后,他就把马车、行李、护卫、丫鬟全都准备好了。 莱老太太:…… 狠话放出去了,儿子一个台阶没给,倒把她架起来了,老太太做了一辈子的贵太太,也是要脸的,万般无可奈何,她只能抹着眼泪离开。 如今都走了十来天了。 这也是自那回,胭脂铺见面后,莱姨娘在没找过柳清如的原因…… 没办法,她的靠山‘倒’了。 没了莱老太太的阻碍,莱姨娘也‘神隐’了,柳修和曲秋彤的二人世界,过得真是甜甜蜜蜜,尤其,他们挑中的未来媳妇,镇国公府的嫡姑娘,真真的稍微找人透露了一下意思,镇国公府就上赶子答应了! 几乎是飞快的速度,就过了六礼,对宁国公府的聘礼,也没有多少要求,甚至,提前把嫁妆单子送过来。 徐姑娘的嫁妆十分丰富。 不说十里红妆,也是满满当当的九十八台!!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 柳修和曲秋彤都极高兴,本想着明年成亲时,莱老太太气消,也就回来了,也能撑起门面,主持婚礼,谁成想,今日镇国公夫人登门…… 怎么不让镇国公来呢?? 明明他们府里知道自家情况,以往商订婚事时,都是镇国公来的啊!! 柳修万般为难。 镇国公夫人,就很崩溃。 她狠狠咬着牙,有心想回去,可想想自家那几个小孽障的情况,也不能再耽误了,只能眼一闭,心一横!! 直接道:“柳国公,既然贵府老太太不在,那,那这些话,我也只能对您说了!” “您说,您说!” 柳修忙道:“究竟什么事啊?” “这不是,咱们两家订了亲,我家如意又是我公婆看着长大的,他们极疼爱这个孙女,就特意去圆坛寺找了主持大师,给批了一卦。” “那卦相上说,文柏和如意是极好的姻缘,夫妻和顺,天作之美,在没有不好的地方,只是……” 镇国公夫人顿声。 柳修见状,赶紧追问,“只是什么?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两家订亲,自然是要合八字的,从来没什么差错啊! “就是主持大师说,今年太岁星犯上,紫微星黯淡,就有些冲了文柏和如意的命脉,会令他们婚姻不顺,想要破了,就得提前成亲!” 镇国公夫人垂眸,心里又慌又乱,“就是,最好两个月内,就把婚事办了。” 第203章 这里,是不是有事啊? “两个月?” 柳修一怔,眼睛都直了,满面茫然,他推辞道:“这,这,夫人,有点太早了吧!” 本来,两个孩子订的婚期,明年八月份,已经挺早的了,要知道,越是高官权贵给儿女准备婚事,耗时就越长。 像是英武帝的公主,内务府给准备嫁妆婚礼,都是按照三、五年那么论的。 柳家和徐家都是国公门第,王爵之下,他们是民爵的顶峰了,两家的孩子又都是‘嫡出’,呃,最起码面上是嫡出,柳文柏甚至有爵位承继,按理说,他们的婚事,准备个两、三年,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柳文柏已经二十岁了,徐如意也双九年华,都不算小,所以,两家商量商量,找了最近的吉日,明年八年。 距今,也就大半年的功夫,时间很紧迫了。 结果…… 还要提前,两个月,他家聘礼都没准备呢,老娘也没哄回来,到时,结亲婚礼上,谁坐高堂之位?谁出面招呼女眷啊! “亲家母,提前婚事,这事不太妥当吧,时间太急了,要是两个孩子命盘有误,那,那找个大师给破破,或者,另挑旁的吉日,再往后拖拖也不无妨啊!” 反正他家是男子,晚些成亲不碍的什么。 柳修不想同意。 但是,镇国公夫人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她的面容沉下,深深叹气,“柳国公,如果命盘能破,我也不会亲自过来提起,我已经找了十来个大师了,都说想不影响两个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成亲,没有别的解法儿。” “至于拖后,不成不成,避开那晦星的吉日,是四年之后。” “那时候,我家如意都二十二了,哪有那个时间啊!” “不避的话,大师们都说了,又说什么,他们两个会相克,损命败运,甚至会伤及身体,这,这听着多晦气啊!” 镇国公夫人说得煞有其事。 柳修听得目瞪口呆,“啊?” “这么严重的吗?” 又是损命,又是败运,还要伤身,这,这,这,的确是很不吉利的样子。 “那,那就提前吧!” 毕竟,虽然他觉得自家文柏文曲星下凡,天上少有,地上罕见,但,柳修也有自知知明,奸生的身份,又是罪臣之女,这些事情,万一泄露出来,哪怕有曲贵妃和燕王保着,自家不嫌弃,依然愿意把爵位给文柏继承,但是…… 那些世俗外人看来,文柏直接差了一道。 要是文柏是真真正正的嫡出,他和宋氏的孩子,找徐如意这么麻烦,又是损命,又是害运的,柳修可能会反悔,直接退婚,然而现下的情况~~ 提前婚事,对柳家,对文柏是有好处的。 拜堂成亲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算文柏的身份被揭穿了,徐家也逃不脱了。 柳修眼睛一亮,打定主意,故作大方的叹气,他道:“唉,亲家女,我和家母对如意,都是一百个满意的,本想好好准备聘礼,风风光光把如意迎进门来,但如今,即有这样的忌讳,那说不得,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提前吧。” “我会尽量给如意备下妥当聘礼,绝不会委屈了孩子!” “无妨无妨,这是意外,都能理解的!”镇国公夫人听见柳修允了,眉眼间忍不住露出狂喜,以及,眼底深深的心虚和胆忮,她垂着脸儿,口中极是诚恳的道:“您家的聘礼,不拘的准备什么,我家都不留,肯定原样送回来。” “至于嫁妆,如意从出生起,我就给准备了,单子也送给您和老太太看过,哪怕提前婚事,也不会出错。” “贵府放心!” “如意那样好的相貌人品,哪怕没有嫁妆,我家都是扫榻相迎!”柳修客套着,眉眼间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 哈哈哈!! 同是国公家的嫡出女儿,爹娘有权有势,四个得力哥哥,本身又受宠,相貌俊俏,性格娇憨,如今样样妥帖,皇子都嫁得的姑娘,这样上赶着自家儿子! 文柏,真是太出色了。 他就是文曲星转世,为了这个孩子,放弃柳余,养废柳文瑞,是值得的! 一个只会自残的废物,一个花花公子,能有什么出息?根本比不得文柏的一根手指儿! 他们能倾倒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吗? 柳修忍不住笑。 那边,镇国公夫人很是主动的,把婚事日期说了,“我找的大师们,给算出了三个好日子,十二月初八,十二月十六和一月初九!” “亲家,你看哪个好?” “呃……” 现在已经十一月二十一了,十二月初八,十六,那不就是下个月? 一月初九,也不过四十来天啊。 这,这真是时间紧急了。 柳修想选一月初九,然而,看他嘴唇动弹,镇国公夫人突然说了一句,“一月不好,重了我家老太太的生辰了!” 柳修:…… 那不就剩下个月了吗? “那就,就十二月十六吧!” 好歹还有二十几天,多少能备下些东西,聘礼精致暂时不提,好歹得把院子、婚礼和大雁准备好吧! “那成,就十二月十六吧,明日,我让我家国公过来,跟你当面说!”镇国公夫人眉开眼笑。 柳修自然答应。 正事谈完了,一男一女,也没什么可闲聊的,镇国公夫人为避嫌,赶紧告辞了,柳修亲自把她送到二门口,看着她离开,旋即,转身回到正院,先把这事告诉了曲秋彤。 “提前娶挺好的。” “咱们家文柏岁数也不小了,我着急抱孙子呢!” 曲秋彤笑语盈盈。 她的想法跟柳修一样,生米煮成熟饭,人就跑不了了! 她是罪臣之女不要紧,给儿子找个好岳家,就能弥补了!日后,哪怕奸生的事暴露了,镇国公也会帮女婿说话的。 徐如意四个哥哥,都有出息呢! “元娘,你同意了,我就要开始备下了,离婚礼就剩下二十几天,怪紧迫的!”柳修抱着她的腰,温声细语的笑道:“不过,你这样年轻貌美,看着不像文柏的亲娘,反倒像姐姐般,抱孙子什么的!” “我真不敢跟你联想到一块儿呢!” 第204章 你来干什么?? 柳修哈哈大笑,揽着曲秋彤的腰身,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切,你这人,就会拿我说笑!”曲秋彤大为娇羞,媚眼斜飞,嗔声‘啐’了他一口。 柳余抿唇偷笑,借机偷了个香吻,随后,就派人把柳文柏找了过来,将这事全告诉了他。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文柏自然没有意见,况且,能早些娶妻,把徐如意这个真正的高门嫡女娶进门,他巴不得的呢!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柳修、曲秋彤和柳文柏,三人一同想的,全是先把人娶进去,到时跑不了的主意,心里抱着这样的急迫想法,自然什么疑点都不去想。 也是活该被骗! 柳文柏把婚事应下,又答应明日陪柳修一起,亲自前往镇国公府,表示一下他们男方求娶的态度,旋即,便向父母告辞,言说要回去温书了! 柳修和曲秋彤把他送出书房,柳文柏自行回了积善堂,坐在书房里,看了会书,心思不由纷杂起来,前段时间订亲时,他是见过徐如意的,端是相貌娇俏,身段风流,自己的妹妹柳清如已经算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儿了。 徐如意,却还要胜她三分! 柳文柏有丫鬟,有通房,早通了风月之事,想起未婚妻的美貌,不由情动起来,干脆回了房中,进得内寝,一眼看见刘草灯正要旁边收拾被褥,她一条腿儿跪在榻里,一条腿儿搭在床边,上半身伏着,腰身半榻,露出完美的弧度! 引得柳文柏心意大动,大步上前抱住她,直接吻了过去,大手凑上去解她的衣带。 刘草灯吓了一跳,猛然回身去看,见是大少爷,就娇声哼道:“世子爷,别,天还亮着呢!” 柳文柏没理她,动作越发大了,合身把她压到床上。 刘草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 床帘放下。 两人翻云覆雨的白日宣淫起来,闹了得有半个时辰,柳文柏尽了兴,抱着赤祼的刘草灯,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她,心神依然在徐如意身上! 他喃喃着,“罢了罢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徐大姑娘虽然不是公主郡主,但待我情深意义,区区一个八字的事儿,又不妨碍什么,早点成亲也挺好的,先成家再立业!” “世子爷,您和徐姑娘的婚事,不是订在明年了吗?怎么要早些成亲了?”刘草灯本来正趴在他怀里,指尖划着他胸膛争宠呢,猛然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声,面上没动声色。 “哦,合八字时出了些问题……”刚刚温存完,柳文柏也愿意给枕边人些许温柔,就没瞒着她,把事情说了。 刘草灯慢慢垂下眼帘,眸底全是嫉妒和冷意,声音依然娇滴滴的,“哎啊,真真的,老天爷就是不肯成全人,徐姑娘身份高贵,娘家得利,有才有貌,怎么命那么不好呢?竟然刑克您?幸好,咱们家国公爷和那位夫人重情重意,不曾嫌弃她,反而应允早婚~” “世子爷也是顶天立地,天下少见的男儿,这么的宽宏大量!” 她故意把两家八字不合,需要早婚破解,说成‘徐如意刑克柳文柏’,这也是纯粹的恶意,毕竟,她是柳文柏的通房,徐如意是未来主母,两人天生立场相对! 她当然要吹枕头风了。 而且,不愧是枕边关,又擅长应付男人,刘草灯几句话下来,柳文柏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本身就是自私自利,自大自狂的性格,镇国公夫人提前婚礼的理由,也是含糊不清,刘草灯稍微歪了歪嘴,他就跟着思索下去了。 两家不提早婚礼,就会损命败运,这事换个角度说,不就是徐家姑娘命不好,会克他吗? “真真的晦气,说那个干什么?” 柳文柏拧眉,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世子爷,都是奴婢的错,嘴上没个把门的!”刘草灯故作天真,伸手打了下嘴,娇声求饶。 柳文柏见她如此,没再怪她,却也没了兴致,直接挥手,让她退下。 刘草灯稍微收拾了收拾,赶紧穿上衣服,离开内寝,站在院里,她神色深沉,犹豫片刻,悄无声息地走出积善堂,避开仆人,偷偷摸摸地来到了翠竹轩,把这事儿告诉了莱姨娘。 莱姨娘若有所思,但,跟柳修和曲秋彤不一样,她不会盲目地把柳文柏当成‘无双男儿’,觉得公主都配不上他~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断定,“婚事有问题!!” 镇国公府把娇生惯养的女儿,许给‘声名狼藉’的柳文柏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更何况,婚事这么急,难道是…… “徐姑娘重病了?有了情郎?珠胎暗结了?” 她一样一样猜测着,神色莫名,盘算着能从这事儿里,捞到什么好处? 无论如何,要把清如要回来才是啊! —— 宁国公府里的主子们,各有各的心思,或开心,或抑郁、或嫉妒,然而,刚刚踏出府门,坐上自家马车,心事重重往家回的镇国公夫人,此时的情绪,只剩下了震怒和心虚!! “停车!!” “快快停车!” 掀着马车窗帘,无意识向外看的她,一眼扫到了骑在马上,满面悲苦往前跑的红衣女子! “如意!!你给我站住,快快站住!!” 镇国公夫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都不顾及马车尚没停稳,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着翻出车厢,脚步踉跄着,直接冲到骏马前头。 红衣女子——就是徐如意大惊失色,赶紧勒紧马缰。 ‘嘶’!! 骏马一声鸣叫,高高抬起前蹄。 差一点点,就踢着了镇国公夫人的脑袋! “我的天啊!” 镇国公夫人吓得腿都软了,脸色惨白,直接跌坐地上。 “娘!!” 徐如意见状,惊声失色,快速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镇国公夫人身前,一把将她扶起来,一叠连声地急问,“您怎么样?伤没伤着?娘,娘,你说话,你别吓唬我!!” 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镇国公夫人面如土色,气若游丝,看得出来吓得够呛,然而,都顾不上喘口气,反手一把抓住徐如意的胳膊,厉声问道:“你,你,如意!!你要去哪儿?” “你是不是要去宁国公府!!!” 第205章 徐氏如意 徐如意身着一袭大红绣花长裙,衣摆轻轻飘动间,又被腰间的白玉腰束起,显得她身段婀娜多姿,乌黑如瀑的长发,在头顶心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上面斜插着玉簪,更添几分雅致。 她唇红齿白,皮肤细腻,鼻梁高挺且直,双眼烁若寒星,是极为娇美的相貌,只可惜,通红的眼睛和眉间的悲苦,破坏了这些俏皮。 看着就让人心疼。 “娘!娘!你放开我!” 徐如意一双通红的眼睛浸着泪,腮帮鼓起,一腔孤勇上头的模样。 仿佛要跟谁同归于尽般。 镇国公夫人死死拽着她的手,指尖都白了,女儿的手腕,也被她捏得红痕突起,可她像没看见般。 愤怒都忘了,她满脸都是惊恐,使出浑身的力气,她拽着女儿的胳膊,“你,你闭嘴!!你不许你说话!!跟我上马车!!” “进来,快进来!” 她把女儿狠狠拽进车厢里,又飞快关上车门,拉下马车窗帘。 心脏依然‘呯呯’直跳。 徐如意抵不住亲娘的爆发之力,被按坐在车厢里动弹不得,仰头看着亲娘恼怒惊惧的脸庞,心里真是又怕又委屈,忍不住‘呜咽’出声。 “呜呜呜,娘,娘……” “你还有脸哭?”镇国公夫人恼声斥责,抬手狠狠打在徐如意的肩膀上,一叠连声地斥问道:“我和你爹不是让你在府里思过吗?你怎么会跑出来?出来又要干什么?” “这个方向,你就是要去宁国公府对不对?我和你爹,为了你和那孽障的事,几乎耗白了头发,千挑万选,给你找了柳家的亲事,只盼着你能懂事,平安嫁进去好好过日子?” “你为什么不能明白我和你爹的心呢?” “你要去宁国公府闹对不对?你要去退亲对不对?” 徐如意被亲娘打得面露疼痛之色,却依然倔强地梗着脖子,泣声道:“娘,我,我是要跟柳家说清楚的,我不能嫁给柳文柏,我明明爱着二哥,我跟二哥也,也……” “哪怕您和爹不同意,我和二哥也不会放弃的,你们也不能把我嫁给旁人!” “呜呜呜,娘,你们不能,柳家也是国公之门,柳文柏是世子爷,我,我非清白之躯,嫁了他不就,不就!” 成仇了吗? 徐如意泣不成声。 镇国公夫人听的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骨头都冒着寒气,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却原来,威赦堂堂,位高权重,满门英杰的镇国公,愿意把掌上明珠徐如意,嫁给柳文柏这个世人眼里,多少有点‘妾身不明’的家伙的原因,却是徐如意和镇国公府二公子,徐圆有了私情。 当然…… 他俩不是亲兄妹,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其中,另有一番缘故。 徐圆是镇国公夫人族姐的儿子,这位族姐,跟镇国公夫人从小一块长大,情如姐妹,只是命运不好,所嫁非人,蹉跎好几年的光景,后来,那男人马上风死了,族姐归家,遇见了心爱之人。 只是族姐的父亲沽名吊誉,说什么‘自家从没有二嫁女’,又看不上族姐的爱人,嫌他父母双亡,没有功名,极力反对,甚至想要送族姐出家。 族姐自然不愿,狠下心来,跟爱人私奔到南边,几年后,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前往南方赈灾,遇见她,彼时,两人都有了身孕,临近生产。 只是,镇国公夫人远路奔波,生下了个死胎,族姐一举得男,本也算是喜事,然而,不晓得怎么泄露了风声,族姐的父母找上门来,几番纠葛下,族姐和爱人皆都损命,那两个老东西,还想未满月的孩儿也偷偷浸死! 镇国公夫人痛心族姐,又怜惜孩子,干脆把他偷出来,把他当成了自己夭折那个孩子,仔细养着,给他上了祖谱,取了名字,就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府二少爷! 这事儿,除了丈夫和几个亲近之人外,谁都不知道。 镇国公夫妻俩,把徐圆当成亲生儿子,京城中传扬的,也是徐门四杰,然而,谁都不知道,徐圆和徐如意从什么时候?哪得知道了身世之迷! 原本的兄妹之情,也就异变了。 等镇国公夫妻知道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徐圆差点被镇国公打死,徐如意也被关在院里。 只是,他二人的确是真心相爱的,徐圆自称,愿意隐姓埋名,带着徐如意离开,毕竟,他是徐家上了祖谱的子嗣,哪怕没有血缘,也是徐如意的哥哥,理法上,他们不可能做夫妻。 他们两个得‘死’一个,才能远走高飞。 只是,徐如意是镇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京里贵妇小姐们,哪个不认识她?徐圆也是户部高官,年少有为,皇帝面前都挂上号的。 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他们也舍不得父母家人,一来二去,就耽误了,直到被镇国公夫妻抓个正着,方才显露出意思。 可是,镇国公夫妻不愿意。 他们接受不了,好好的儿子女儿搅到一块,那不是个成了‘乱,乱’…… 总归,他们绝不同意,并且,飞快做出了反应,先给徐圆运做了外放的职位,把他押出京城,又给女儿找了亲事。 “如意,你听爹和娘的话,你还年轻,你不懂事,圆儿是你哥哥啊,你和他,和他……” 镇国公夫人狠狠握拳,深深吸气,她道:“你说,你要和圆儿隐姓埋名,离开京城,你们不管爹娘家人了吗?你舍得吗?你从小锦衣玉食,生在京城繁华之地,离开这里,你能适应吗?” “哪怕你适应得了,那圆儿呢?他十年寒窗苦读,满心抱负,在户部做官也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如今也要尽数舍去吗?” “你们既,既然彼此喜爱,那就多替对方想想,别只顾眼前。” 镇国公夫人恨声。 徐如意垂泪,默默不语。 明显没听进去。 毕竟,自事发后,镇国公夫妻俩把道理揉开掰碎地讲了,徐圆和徐如意听是听着,实则根本不往心里去! 徐圆外放途中,几次三番想要偷跑,徐如意更是跨马直奔宁国公府! 第206章 凭他也配?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 徐圆和徐如意,也是仗着镇国公夫妻舍不得他们,才敢任性妄为的。 所以,哪怕偷偷跑出来闹事,却被亲娘抓个正着,徐如意也没害怕,看着母亲苦口婆心劝自己,她心里自有酸涩,可更多的,却是想念情郎!! 二哥‘被’外放的时候,身上的伤都没好呢。 爹爹下手太狠了,他怎么忍心把二哥伤成那样? 徐如意眼眶泛红,拼命摇头,“不是的,娘,只要我二哥相爱,他对我好,我对他好,我们什么都不怕的!” “我和二哥都商量好了,我们就去南方定居,南方繁华,不会差京城太多的,他手里有银子,我们会过的好好的。” “爹娘想我们了,可以去看我们,我们,我们也会偷偷回来!” “二哥爱我,盛过一切,他愿意为我放弃官位荣华,我们会过的很好的,娘,求求你了,你和爹成全我们吧。” 她直接在车厢跪了下来。 镇国公夫人见状,气的胸口窒息,一口气闷住,几乎快要吐出血了。 她暗暗道:如意,糊涂的丫头,男子和女子怎么能一样?如今,你年轻貌美,圆儿为情所迷,自然什么都舍得?可日后,年华渐逝,激情却去,他未免不会后悔为你付出的一切。 他的身份、官位、权势、财富…… 一切的一切,哪是个情情爱爱能敌过的! 哪怕他念着养育之恩、兄妹之情、夫妻之义,不怨恨你。但是,但是,又哪里有深情可言了? 你们会成为一对怨偶的!! 这是肯定的。 毕竟,她养的儿子,她哪会不知道呢! 只是,这些话,她不知道对圆儿和如意说了多少回,可是年轻人儿情浓之时,哪听得进这些话?都是诅咒发誓,必然白头。 “我不许!!” “不管你说什么?如意,我都不许你和圆儿的事,你们就是兄妹!” “兄妹!!” 镇国公夫人气急,连声道:“而且,你和柳文柏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 “你准备出嫁就是了!” “不,不,娘,你不能这么对我!!”徐如意眼睛都瞪圆了,她想反驳,想喊,想闹,可是看着母亲坚定的模样,心里却又怕了,只能抓着她的袖子,喃喃道:“不,不,娘,不行的,柳家也是国公门第,柳国公是太子的亲姨父,我,我不是完璧之身,我和二哥有情,你把我嫁他家,会结仇的!” “你会给爹爹结仇的!” “结仇?柳文柏一个奸生子,我肯把掌上明珠嫁给他,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了,他不感恩戴德?还敢怨恨?” “至于太子殿下?哼,柳修已经跟宋芷兰和离,狠狠得罪了承恩公府?他一个空有爵位的小小文官,没有太子和岳家做靠山?京中谁把他看在眼里?” 镇国公夫人冷哼。 真相,就像柳长安所想,柳修干的那些事,宋家虽然没传播,但京城贵族们谁都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有异呢? 宋氏带着一双儿女走啊,柳修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必然有要命的过错。 尤其,镇国公夫妻虽然是想拆散儿女的不伦之恋,但依然是疼孩子的,给徐圆找的外放之地,都是繁华容易建功之处,更何况是唯一的亲生女儿!! 夫妻俩是深入调查过的。 当然,昔日为了保护曲秋彤,柳修伪装她的身份,一时之间,镇国公夫妻查不出她是罪臣之女,但是…… 他们依然知道很多事! “柳文柏不是宋氏亲生的,他的生母是个普通商人之女,柳修跟她通奸,生下柳文柏,又不甘心儿子是奸生的身份,就把他和宋氏所生之子调换了。” “想来,宋氏和柳修和离,就是因为此事,柳修为保柳家清誉,也任由宋氏会带走柳家子嗣!” 镇国公夫人沉着,看着女儿满面惊愕,她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她道:“如今,那个女人被柳修接到府里养着,也是不清不楚的!” “柳家跟太子殿下,跟承恩公府都结了仇,柳文柏的身份也是炸雷,不知什么时候能揭穿出来,到时,柳家名誉扫地,柳文柏想要继续行走朝堂,未来有所建树,自然要靠着岳家。” “如意,有我和你爹,你的哥哥在,柳文柏不敢,也不能嫌弃你。” “你只需嫁给他,做个风风光光,富贵无双的世子夫人,不好吗?” 镇国公夫人泪目。 徐如意怔住,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慌乱占据心田,念头一闪而逝,她道:“但是,但是,柳国公那么疼柳文柏,他是奸生的,都要给他世子之位,也宁肯让宋夫人把儿女带走,也不放弃柳文柏,他肯定不会放任他的身份泄露!” “那更好了,只要你捏着这个秘密,柳家自然没人敢得罪你!” 镇国公夫人冷笑。 徐如意噎声,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能本能地摇头,喃喃泣道:“我知道,爹和我娘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镇国公夫人听着,又气又心疼,刚想再劝,外面,一阵马蹄声响起,她掀车帘一看。 居然是镇国公来了。 一眼看见自家马车停在路上,他勒马上前,镇国公府见状,赶紧下车,跟他把情况说了。 镇国公正为女儿打昏丫鬟,逃出府去生气,闻言越发的怒不可遏,顾不得心疼了,上前劈手给了徐如意一个耳光,大声喝道:“孽女,跟我回府!” 面对母亲,徐如意还敢撒娇耍赖,但父亲脾气一向不好,眼下脸都绿了,再不敢反抗,她捂着脸,委委屈屈地缩回车厢里,再不敢出声了。 一家人匆匆回府,镇国公直接把女儿关了起来,派了侍卫守着,次日,亲自登门柳国公府,直接跟柳修商订下两家成亲之事。 下个月的婚礼。 宁国公府开始准备聘礼,准备迎接新妇,镇国公府也拉开了嫁女的帷幕,京中诸贵族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恭贺道喜。 镇国公为绝儿女的后路,甚至进宫跟英武帝请下了‘御旨赐婚’! 第207章 你别打错了主意 镇国公虽然不算英武帝的心腹之臣,但也很受倚重,尤其,他结亲的对象是宁国公府! 柳修跟宋氏和离了。 太子失去了一个国公姨母,东宫明面的势力少了。 英武帝抱不准是什么心态,想给柳修做脸,兴冲冲写下了御旨,又派了心腹大太监去两府宣读。 柳修自觉圣宠加身,大感得意。 至于镇国公,平静地接了圣旨,送上厚礼,把大太监打发走后,就手捧圣旨,来到了女儿院里,直接把圣旨亮给她看。 “万岁爷已经赐婚了,你和柳文柏的亲事,是金口玉言,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如意,违抗圣旨是大罪,你要是想连累全家,你就去闹吧!” 说完,转身离开。 徐如意呆呆坐着,半晌,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 时间飞快,转眼进了十二月。 寒冬降临,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 快到年关了,英武帝准备封笔,文武百官都懒洋洋的,上下值全都没精神,像宋宾这样,老迈年高的武将,除了五日一回的大朝会外,基本都不进衙门了。 反正他也是闲职,去了也是高坐,干脆留在家中。 宋宾很有时间,每日无所事事,除了陪伴老妻儿女,跟外孙儿柳余聊天,给他解闷之余,就把时间都花在了调教柳文瑞身上! 这也是他的亲外孙子,虽不像柳余那样少年坎坷,惹人怜惜,但宋宾依然疼他。 这个孩子从小被亲爹养废,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他哪会不关心呢?所以,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时间,他都花在柳文瑞身上了,企图教些武艺兵法给他,日后,待他小有所成,自己在豁出脸面,求求老朋友,给他送到御前,或是干脆进皇陵军,做个武将。 有了品级,自己也有关系,总能庇护着他节节高升。 宋宾想得很好。 虽然心里更疼柳余一些,但对柳文瑞,也算是尽到了外祖父的责任。 至于柳清如…… 自家老妻已经调查到了一个姓‘华’的老太太,据说是给莱氏接生的婆子,如今,正在追踪她,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要是清如是他家女孩儿,他和老妻自然会赔罪,给她找个好郎君,赠她一副厚厚的嫁妆,如果不是…… 那说不得,就是仇人了。 真假难辩的时刻,他还是少见柳清如为妙,免得勾起旧情来,难以舍弃。 那就对不起长安了。 想来自家老妻也是这个意思,平时都很少见清如!! 抱着这样的心思,宋宾抓着柳文瑞早出晚归,天天习武,他自然的是绝对好心肠,为了孩子的前程,可是柳文瑞受不了啊!! 他是个妥妥的纨绔,爱玩乐、爱享受,纵马嬉笑,清楼楚馆,方才是他的最爱,往日在家里,柳修从不管他,他手里有银子,身边有朋友,房里置了美貌丫鬟无数,真是想怎么乐,就怎么乐,然而,一朝来到承恩公府,银子没了,朋友不来找他了,通房们全留在宁国公府,一个都没带来…… 偏偏,承恩公府家教甚严,儿郎们没成亲前,是不许置通房的,柳文瑞进了宋家门,宋世子就把他当成儿子般对待了,这个规矩,他也要遵守,至于青楼楚馆那些相好,他只出去见过两回,就被宋世子发现了,那真是~~ 柳文瑞平生第一回知道,自家舅舅那么能说话?那么能训人? 真真的,抓着他足足‘深聊’了四天!! 自此之后,他去青楼楚馆找相好的,也得悄悄避着人,跟做贼一样。 以往在宁国公府,柳文瑞是夜夜笙歌,一刻都离不开女人,如今来到外家,十天半个夜都尝不了半点‘腥’,本已万分难耍,如今,宋宾有了空隙,天天找他学兵法,练武功,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他更受不了了! 他是想要高官显爵,但只想躺着享福,不管他家,还是外祖家都是有权有势的,给他捐个官不好吗? 外祖父是承恩公,姨母是皇后,表哥是太子,他也是皇亲国戚,怎么不能直接进官场了?终归,外祖就是外祖,所谓‘待他真心’,不过是骗人的。 宋家人,根本不疼他。 柳文瑞心里对宁国公的爵位,越发渴望,也越发不愿留在承恩公府了,这一天,他装着肚子疼,好不容易摆脱了外祖父的‘兵法课程’,偷偷摸摸来到了柳清如院里,刚刚进门,就看见妹妹打扮得光鲜亮丽,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清如,你要做什么骈?” 柳文瑞赶紧拦住她,张口就问。 “呃,这……”柳清如一怔,神色呐呐,转波微转,她道:“就是,漳王家的兰郡主办了赏梅宴,我听说镇国公家的徐姑娘会去,就准备过去瞧瞧咱们未来的嫂子!” 她的语气,刚开始有些心虚,后来,却是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毕竟,她说的也是实话,只是没说全罢了。 柳文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却越发苦闷了,他和柳文柏之间,只差了一岁而已,偏偏,就是这一岁,便造成了天地之差,柳文柏结亲的对象,要么是齐国公府的千金,要么是镇国公府的小姐,可他呢? 也老大不小了,谁想过,他也该娶门好娶,做个助力呢? “柳文柏,柳文柏,明明是个奸生子,最卑鄙的身份,居然还能结亲国公府!” “那样尊贵的姑娘,那样好的亲事!!” 柳文瑞低声,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里也像找到什么证据般,越发觉得外祖家对他不好,否则,为什么不给他订门好亲事呢? 他明明已经及冠,该成亲了! 柳文瑞心里愤恨,也没想想,他的亲哥哥柳余也单着呢,且又在病中,凡事总得有个轻重急缓,暂时自然顾不上他。 “你少叫什么嫂子了,柳文柏算咱们哪门子的哥哥?清如,我和你才是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你别想错了主意!” 他没好气地说。 柳清如闻言蹙眉,斜眼看了他好几眼,没有说话,嘴角却撇了下来。 第208章 贪婪成性 柳清如不算聪明,但有莱姨娘相助相劝,掰开揉碎的解释,她也能明白柳文瑞的心思,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要是能继承宁国公府的爵位,自然是比异母的柳文柏强,然而…… 她和柳文瑞从小一块长大,太明白自家二哥是个怎么样的纨绔!贪花好色,自私无情,最是没用的,当初,母亲要带她们离开时,然明明不愿意,但身为男儿,不敢多说一句,后来,又跟她商量要想法子回去,结果那么久了,竟一点主意没有! 完全不如她。 这样的哥哥,能给她带来什么助力? 都不是柳文柏这个异母的,最起码,他有爹爹偏心,本身也有才华,未来继承爵位,能给她当靠山。 柳清如这么想着,眉眼间带出丝轻蔑。 柳文瑞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大怒,暗自想着:臭丫头,还当是在府里的时候吗?娘疼着你,老太太护着你,纵容的你任性妄为,把嫡亲兄长当成无物?如今,你也就是个和离妇的女儿!! 他是男人,名声好坏,对他影响不大,照顾入官场,得高位,只要站的够高,谁敢说他身世?但是柳清如不同,她一个女子,名声大过天,和离妇之女的称呼,已经断了她攀上高门的路。 外祖父、外祖母对她也很冷淡!! 柳清如,凭什么鄙视他? 柳文瑞咬牙切齿,恨不得给她两个耳光,然而,想想平时祖母对她的疼爱,或者回归宗族之事,她多少能帮上点忙,就硬生生把胸中的暴虐压下去。 只是…… 昔日的兄妹之情,却是散得差不多了。 他冷冷瞅着柳清如,见她眼里全是得意和狂喜,心里蓦然一动,“清如,你是想到什么法子?能回家了吗?” 否则,她跑去见什么徐家姑娘? 是祖母,还是莱氏给她出了主意? “呃!”被突如其来问到头上,柳清如一怔,竟然没有否认。 柳文瑞瞬间激动了,连声追问道:“你真的有主意?是什么?快跟我说说!” “我,我……”柳清如噎声,眼珠乱转。 却说不出什么。 柳文瑞见状,喜意退下,疑惑生起,他一把握住妹妹的胳膊,厉声道:“清如,你吞吞吐吐的是为什么?难道要抛下我,自己回去吗?” 一句暴喝吐出,柳清如的脸色‘刷’的一下子白了,眼里满是心虚之意,如此明显,柳文瑞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大恨,他抬手,想给柳清如一个耳光,但手都举起来了,心中顾忌依然在,停了半晌,打不下去! 最后,只狠狠推了她一把。 “哎啊!” 柳清如被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心中大恼,回身就想还手,只是想到姨娘所言…… 无论如何,柳文柏不是她的嫡亲哥哥了,她想回柳家,也必然要伤了外祖父、外祖母他们的心,宋家也不是她的依靠。 她又从来都看不起宋氏,那么,柳文瑞这个兄长,哪怕是个纨绔子弟,多多少少也是个助力,不好真的把他推走! 柳清如狠狠握拳,勉强自己挤出个笑容,小声道:“二哥,你,你这是做什么啊?我又没说要抛下你,只是,我想的主意,你用不了!” 那是莱姨娘替她琢磨出来,最适合劝爹爹的理由了! 但也适合她一个人用。 “什么主意?你能用我不能?”柳文瑞拧眉不信。 柳清如就道:“就是,明年要选秀了,爹爹又没有别的女儿,肯定是需要我的,只要我能让母亲松口,放我回去,他当然会接受了!” 只是那样,会狠狠伤了母亲和外祖家的心。 宋氏难不难过,她是不在乎的,只是得罪外家,她有些不愿意,到不是顾念亲情,而是,她选秀是想嫁给太子表哥,因此,得罪外祖父,外祖母,就是很不明智选择,所以,她才犹豫不决。 然而眼下,柳文柏和徐姑娘快成亲了,宁国公府又添了一个助力。 镇国公府在权势地位,不在承恩公府之下。 柳清如心里害怕,爹爹有了得意的儿媳,不想在争后宫的助力,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回去。 至于得罪外祖家?哼,不管外祖和外祖母多强势,宋氏性格是软弱的,绝对舍不得她,只要她愿意服软,说的可怜些,宋氏总会原谅她的。 柳清如很自负,今日也是打扮妥当,准备回家见亲爹,至于对柳文瑞说的那些什么‘梅花宴、见嫂子’之类的话,自然是敷衍欺骗他的。 毕竟,事情没成前,她听莱姨娘的,本来没打算告诉他,谁知道,却被他看出破绽,给试探出来了。 “二哥,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个办法,你也听见了,你绝对用不上!” “况且,你不是不愿意跟外祖家撕破脸皮,要两全其美吗?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又实在太想爹爹和祖母了,宁肯惹母亲不高兴,也是要回去的!” 她抿唇说着。 柳文瑞脸上乍青乍红,柳清如的话,算是把他的脸皮都扯下来了,他就是想左右兼德,即做宁国公世子,又当承恩公的外孙,想两家齐齐辅佐协助他,这才犹豫不决,被困在宋家。 “我,我……” 他呐呐,想说这就不顾一切,陪柳清如回宁国公府,可话到嘴边,眼前却闪过承恩公府的金碧辉煌,想起皇后娘娘,想起东宫太子!! 柳文瑞住口了。 柳清如见状,哪有不明白的,干脆说了句,“二哥,我时间来不及了,要赶紧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大步转身向外走。 柳文瑞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想开口拦她,可犹豫几分,终于没有出声。 呆呆站在屋子里,许久,许久,他狠狠跺了跺脚,恍惚离开,来到花园里,看着雪色满天,琉璃雕刻似的美景,他眼神越发贪婪,舍不得满园的奢侈富贵。 宋家是随夏太祖开国的功臣,几辈子为国守边,家底厚的,足能称得上‘富可敌国’,而柳修起家不过两代,完全比不上宋家的底蕴!! 第209章 我在忍不了了 柳文瑞在柳家,是不受重视,被宠废的二子,柳修虽然没来没限制过他的花销,宋氏也时不时贴补他,他手里不缺银子,但是那些真正奢华的字画、古董、珠宝、玉石之类…… 柳修从来没给过他。 唯有几个玉佩、古瓶、都是宋氏见他屋里空阔,翻出嫁妆送给他的! 而柳文柏的积善堂里,却是奢华非常,前朝的古董,今朝的玉瓶,应有尽有,每每他看着,都觉得嫉妒羡慕不已,来到承恩公府后,虽然,外祖父外祖母不让他贪花,但,舅母给他收拾的院子…… 一点都不比昔日柳文柏的差。 甚至,一些细节上,比他的还要强些,几百年的古画,明晃晃挂在墙上,他的衣衫,用的是寸缕寸金的雪缎,挥的扇子是千年的白玉,上面的画儿,也是舅舅请了当世名家,亲手所提。 如此不经意间的奢侈,他,他…… 放不下!! 真的放不下啊!!! 柳文瑞看着花园里,从南方运来的奇石怪林,真真是价值千金! “我,我,我……” 他喃喃,转身想走,突地,不远处贴身伺候他的小厮,跌跌撞撞跑上前,急声道:“表少爷,国公爷叫您呢?说是您应该歇的差不多了,该回去习武了!” “习武如修行,不进则退,一日不练,是自己耽误自己!” “您,您快跟奴才走吧。” “又,又要练武?”柳文瑞本来畅想得正美呢,小厮一言,令他如被雷击,瞬间颓废下来,他耷拉脑袋,捂着胸口,喘了好半天,最后,强撑着打战的双腿,丧头丧气地跟着小厮走了。 —— 柳文瑞自去受苦,呃,练武不提,单说柳清如,大大方方离开了承恩公府,她自然没去参加赏梅宴,而是转道回了宁国公府。 给她驾车的车夫,已经被她收买了,往日,她跟莱姨娘偷偷见面,都是这人驾车,也不用怕他胡言。 来到府门前,柳清如掀开车帘,露出娇俏脸庞,面无表情地高傲说道:“开门,我要回家。” 守门小厮怔住。 他们自然是认得柳清如的脸的,哪怕她已经随娘和离了,但终归是姓‘柳’,是自家大姑娘,小厮们不敢拦她,赶紧开了门,一个恭敬服侍她进来,一个去传软轿,另一个! 踮踮地往后院跑,去通禀柳国公了。 片刻,柳清如坐上了软轿,一路来到二门口,进了后院,她下了轿,垂头思索片刻! 祖母已经被爹爹气得离开,不能庇护帮她了,按理,她该直接去找爹爹,可是,想想曲秋彤那老妖精,明明都是快四十岁的老太太了,却能把爹爹迷得神魂颠倒,姨娘的说辞,真真的,爹爹为了她,连娘都不要了! 柳清如有些害怕她从中作祟,本能想找莱姨娘帮她。 她一步迈进翠竹轩,彼时,莱姨娘刚刚得到丫鬟报信儿,匆匆出门,一眼看见她,赶紧上前,握住她的心,满目关切地打量她,口中急切道:“清如,你怎么回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姨娘,我,我就是想回家了!”柳清如抿唇,脸儿垂着,呐呐道:“明年选秀,四月十六就开始了,如今也没剩几个月,家里,大哥要娶徐姑娘,我怕爹爹觉得,有了镇国公府的助力,就不需要安排人进皇家了!” “而且,清雅十六了,清秋也十四了,她们两个都能参加选秀!” “我再不回来,恐怕就没机会了。” 柳修只有柳清如一个女儿,但柳止不是啊。 他膝下也有两个女儿,一个柳清雅,一个柳清秋,都是韶华正盛的岁数,柳家两兄弟又没分家,她们也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姑娘。 哪怕是二房的,哪怕柳止没有官职,她们依然有资格参加选秀,柳清如比她们强的地方,仅仅是‘侄女终归不如女儿亲近’罢了。 “我,我有些怕,爹不需要我了!” “我,我想嫁给太子哥哥啊,姨娘!”柳清如拉着莱姨娘的手,任性跺脚。 莱姨娘有些心疼,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姨娘知道你喜欢太子殿下,但是,你住在承恩公府那么久,跟太子殿下朝夕相处,没有什么进展吗?” “咱们不是说好了,近水楼台吗?” 柳清如留在承恩公府,筹谋那么长时间,都久久不行动,不肯回府的原因,还有一个! 萧绰如今,正住在承恩公府内。 柳清如留在那边,就能多多地跟他见面,有个日久生情的机会。 两人谋算的,是让柳清如先跟萧绰生情,再借口需要参加选秀,不好留在承恩公府,趁机回来,独得两府支持。 “不成吗?” “不成!不成!!姨娘,真的不成,承恩公府规矩好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要我去给他们晨昏定醒,我根本见不着太子表哥的面儿,偶尔遇见了,也是一大堆人,完全没有独处的机会。” 柳清如瘪嘴,满面委屈,“太子表哥对我也淡淡的,我上赶子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每天只跟着柳长安那个小贱人!” “他们还同进同出的。” “母亲也不管,外祖父和外祖母对我很冷淡,舅舅舅母的心神,全在柳余那个死残废身上,一门心思照顾他,知念更好,每天缠着柳长安,自甘下贱,跟个婢子姐妹相称!” “二哥更是没用,一点主意都想不出来,姨娘,我不在要承恩公府待了,我要回家,我要让爹爹帮我参加选秀,直接嫁进东宫去,我要做太子嫔、做太子良娣,日后当贵妃,当皇后,气死他们!!” 柳清如的眼泪流下来了,只觉得,这辈子的委屈,都在承恩公府受尽了,那模样,看得莱姨娘心疼不已,她微微垂眸思索着,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竟然浮出丝恐惧,随后,便紧紧握住了柳清如的手,一叠连声道:“成,清如,你既然要回来,那就回来吧。” “姨娘带你去找你爹……” “姨娘,你握疼我了!”柳清如惊叫一声。 莱姨娘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柳清如的手腕都握红了。 第210章 没脸没皮的柳修! 宋宾和宋老太太对清如冷淡! 宋世子和世子夫人只关照柳余,很少过问清如。 宋知念和柳长安交好,亲如姐妹,对清如反到冷冷清清的! 柳余更是跟清如没有交际!! 如此情况,如此情况…… 莱姨娘感觉非常不妙,明明没和离前,宋家人对清如是极疼爱的,宋世子和世子夫人待她如亲女,宋知念性格古怪些,但也极照顾她,怎么这次回去,反倒冷淡了,是,是因为国公爷的关系,清如被连累迁怒了,还是,还是…… 他们发现了什么? 莱姨娘心悸不已,不敢去深思这个想法。 但……不受控制的,她还是忍不住思索,如果是连累迁怒,为什么柳余和柳文瑞没有呢? 宋家和太子爷为柳余的伤势奔波,宋宾亲自教柳文瑞习武,宋世子也替他周旋,盼他上进。 只有清如! 他们只冷淡了清如! 莱姨娘心里大骇,再顾不得许久计谋,一门心思就想着,赶紧让清如回家来,妥妥当当参加明年的选秀,再想个法子,把她送进东宫,做不得太子妃,也要做良娣、做太子嫔,再怀个孩子…… 到时,事已至此,哪怕‘那件事’被揭穿了,宋家总要看在太子的份儿上,彻底瞒下去。 她的女儿,就是尊贵的嫡出,谁都改变不了! 至于她,女儿自然会保下她的。 莱姨娘打定主意,便赶紧仔细叮嘱着女儿,见到柳修时,要用什么态度?怎么样说话?怎么样周旋? 柳清如极听她的话,认真记下来。 两人携手来到书房,彼时,柳修正坐在书案后等着。 身为国公府之主,柳清如回来的事儿,莱姨娘都能得着消息,他自然更加晓得,只是,昔日,宋氏威逼他,放弃一双儿女时,为了文柏,为了秋彤,他放下狠话,就当没有他们! 但是,终归,孩子是他亲生的,从小看着长大的,乍然离开他那么久,多多少少,他是有些想的。 清如回府了,是她自己回来的,没人逼她,没人接她,只是孩子想爹了,就主动进了家门。 不能怪他柳修,不讲信用吧! 柳修心里隐隐得意,尤其是柳清如进门后,哭着扑到自己身边,大声喊着,“爹爹,爹爹,我想你了,我要回家,呜呜呜,外祖父他们待我不好,母亲只顾着心疼柳余,根本不管我!” “我不再要跟着他们了,我要回到爹爹身边,陪伴爹爹,孝顺祖母!!” “呜呜呜呜,我明明是姓柳的,为什么要住在宋家?我明明有爹爹,有祖母,有姨娘,为什么要寄人篱下?” 柳清如泪如雨下,哭得可怜兮兮。 柳修赶紧起身,一把握住女儿的胳膊,心里…… 产生了些许怜惜之情,眼睛也温柔下来。 毕竟,终归是亲生骨肉。 柳清如见状,知道爹爹心里动容了,赶紧乘胜追击,抱着柳修,一个劲儿地哀哭,“爹爹,你不疼我了吗?” “你一点都不疼我了吗?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过得那么不好?为什么你不能来救我呢?” “爹爹,救救我,救救我啊!” “清如啊!”柳修被哭得心烦意乱,然而,始终没说过一句,要让女儿回来,或是替她讨回公道的话。 他,约莫心里隐隐也晓得,柳清如嘴里没有实话吧。 “孩子,爹爹知道你受苦了,只是,你母亲性格偏激,你外家仗着太子之势,霸道欺人,因为文柏,逼得我立下誓来,放弃了你们兄妹。” “如今,祖谱上已经没了你们的名字,你们不算我柳家子嗣了,爹,爹没法接你回来啊!” “爹爹是舍不得你们,也心疼你们,但是,你母亲,你外家都不会允许的。” “宋家再霸道,能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得了女儿想认爹吗?”柳清如泣声,柳眉倒竖,“爹,你是柳家的族长,是堂堂宁国公,族谱除名,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想添回来,对你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 “开个宗堂,能有多麻烦?” “至于母亲,她,她接受不了大哥,是她心胸狭窄,只顾着十月怀孕之情,不管抚养照顾之义,但是我不一样!” “我心里,只认文柏哥哥是我的亲生兄长,什么柳修?什么大哥?我都没跟他相处过,对他完全没有感情啊!” “我跟二哥不同,我全心全意,都是向着爹爹和大哥的,更何况,还有祖母,她老人家抚养我长大,我还没在她膝下承欢尽孝呢,爹爹,你接我回来,认回我吧。” “我真的好想你们!” 她哭泣着,而柳修呢,听着她说的话,神色突然一动,母亲被秋彤气跑了,原因就是相信孙子孙女,如果清如能回来,她是不是会气消呢? 大夏以孝治国,自己为了秋彤,不顾母亲,以致她老迈高龄之年,独自跑到偏远之地,这事儿,眼下是瞒住了,但是终有暴露的一天,到时候,被那个闲管事的御史参上一本,他也难做! 是得把母亲早点哄回来的。 可又万万不能委屈了秋彤? 而且,清如比她娘懂事得多,愿意认文柏这个哥哥,那日后她出阁,嫁个得力的夫婿,对文柏也是个助力。 且柳家得罪了承恩公府和太子,虽然他是支持燕王的,但如今,太子依然是东宫,万岁爷未见废他之意,那柳家也得想法子,留个退路。 清如是宋家的外孙女,宋氏那人性情软弱,耽于亲情,自己把清如要回来,为了顾念这个女儿,宋家都要投鼠忌器,重视自己几分! “清如,你要是真想回来,爹爹自然是欢迎的,但是你母亲和承恩公,爹爹是真应付不了,你要是有主意,能让他们松口,答应放你归家!” “爹爹哪怕被族佬们责骂,被族人责怪,也会重开祖谱,接你回来的!” 柳修动摇了。 但依然半点责任不想承担,把难事都推给了小女儿。 也是尽显柳修自私自利,没皮没脸的本性了。 “爹,你,你不陪我去面对母亲他们吗?”柳清如满面惊愕,也是没想到,爹爹能够这样无耻!! 第211章 有利可图 “清如啊,当初,你母亲带走你和文瑞的时候,爹爹无法阻止,如今,自然也没法陪你去!” “你别怪爹,终归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太霸道了啊!” 柳修掩面。 心里暗暗想着:他才不去宋家讨那个晦气呢,先不提,宋家人会不会答应?万一惹恼了他们,害了他的文柏,那要如何是好呢? 他虽然也有疼清如的心思,也想让她回来,但是,文柏才是他的心肝宝贝,是他和秋彤的依靠,十个百个清如,都比不上他的安危。 清如终归是宋氏的亲生女儿,有宋家的血脉,不管怎么闹腾?宋家不会伤害她的! “你自行去吧,清如,爹爹能做的,也只是冒着得罪你外家和母亲,接你回来,再得罪族里众人,把你重归祖谱而已。” 柳修轻声。 柳清如目瞪口呆,她回来的目地,除了让柳修答应接纳她,重新把她记回祖谱之外,剩下的,自然是想让他出面去承恩公府,把她讨要回来! 但是,但是…… 哪能想到,柳修居然双手一推,半点不想沾着。 “爹爹,母亲舍不得我,不会放我走的,而且,外祖父他们肯定会生气,要是到时候,他们打我怎么办……” “不会的,你都说了,你母亲舍不得你,只要你真的闹腾起来,非要回来,她那么疼你,绝对会放你离开!”柳修沉声,暗示着,“她舍不得你受苦受难!” “你是她的命啊!” 所以,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绝个食,自个尽,表示出回不来就死的模样。 宋家能奈你何? 恐怕宋氏要过来,对我下跪,求我接纳你吧! 柳清如瞪着眼睛,呆呆看着柳修,她本来也不聪明,性格又急躁,按照姨娘教导之言,贬低宋家,引得爹爹怜惜接纳自己是成功了,但是,但是爹爹不陪她回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一想到要独自面对宋家人,尤其是严厉阴沉的外祖母,柳清如心里是真的害怕,完全不知所措起来。 “不行,爹爹,我自己不行的,你不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听懂,柳修让她‘真绝食、假自尽’的暗示,只一味求着柳修,让‘爹爹帮她’! 柳修看着她蠢顿的模样,心里突生一股厌恶。 真真的…… 哎,他膝下四个孩子,柳余懦弱阴沉,好歹在墨科上有奇才,文瑞纨绔是纨绔,脑子也是机灵的,文柏更不用说,那是天纵之资,状元之才,只有清如,刁蛮任性,又傻的上脸儿! 人话都听不懂。 怕也没法给文柏带来什么助力! 他暗地撇撇嘴。 一直沉默的莱姨娘见状,心里大急,也顾不上什么了,赶紧上前,先把柳清如从柳修身上拽下来,暗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别说话,随后,自行凑到柳修耳边,小声说道:“国公爷,大姑娘心心念念都是您和老太太,真真的孝顺至极,妾身听着都觉得感动!” “大姑娘今年都十七了,眼瞅就是二九年华,明年是选秀年,等大姑娘回来了,自然要参加,以大姑娘的品性,肯定会入选,到时她嫁进宫里,想再跟娘家亲近,是千难万难!” “国公爷还是多多体贴些大姑娘吧。” “女大不中留啊!” 她轻声。 柳修眉眼一动,“选秀?嫁进宫里?清如那样年轻,我哪里舍得嫁她入宫,侍奉万岁?” 英武帝岁数比他都大,况且,他深爱曲贵妃,十几年如一日,后宫诸妃,几同虚设。 他是曲氏一党,怎会送女儿去后宫争宠呢? 真是从没想过。 但是,莱姨娘不知道啊,她嫣然一笑,娇声道:“妾身知道国公爷心疼大姑娘,所言选秀之时,自然不会是伺候万岁爷,而是……” “如今,东宫尚未纳妃,宗室几位王爷,也有内宅空悬之人,万岁爷选秀的目的,恐怕也不是充盈内宫,而是为诸皇子择选良媛。” “咱们府里,虽有清雅姑娘和清秋姑娘够了岁数,再参选之列,可终归她们是二老爷的女儿,跟国公爷隔了一层,自有二老爷和二夫人惦记,您膝下,就大姑娘一个女儿。” “自然是要好好陪陪她,免得她选秀后嫁人,不好多回娘家吧。” 莱姨娘笑语盈盈。 柳修听着,心里突然微微一动,以往,在秋彤在,他自觉是燕王心腹里的心腹,从来不曾想着‘在进一步’,‘多此联系’,但,他和秋彤年纪总归大了,日后燕王荣登九五之尊,人至中年后,他也差不多该退下来,文柏要当权了! 为了瞒骗太子,文柏和燕王,自从是没相处过的,情份虽有,终归差些,要是让清如嫁给燕王! 但…… 按大夏制,亲王份位,可有一个正妃和两个侧妃,燕王府里已经名分已经满了,清如想进府,就只能做庶妃,甚至是侍妾,堂堂国公府的女儿,连个侧妃位都没有,的确是丢脸了些。 但,话又说回来了,清如就算归府,也终归有个和离的娘,名声早就受损,婚事差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燕王乃世间奇男子,文武双全,未来的帝王之位,给他做妾,也不算辱没她。 “你的意思,是让清如嫁进皇子?”柳修若有所思。 所谓皇子,自然也是指的燕王。 但是,莱姨娘不知道啊,只当他说的是太子,毕竟,宁国公府自来就是铁杆的‘东宫党’,当然如今因为宋氏求去的事儿,立场风雨飘摇,可柳修也从来没有坚定的表示要脱离! 莱姨娘便当他是有心想要弥补求和,便赶紧点头,“大姑娘身份尊贵,自家外家都是国公之尊,性子娇憨,相貌可人,肯定是要配天下最好的男儿。” 天下最好的男儿! 除了皇家,还有谁呢? 柳修眯眼,心里更加异动,却依然犹豫,“可是,清如的性格着实任性了些!” 女儿的相貌,虽然不差,可性格实在刁蛮任性,他也是男人,自然晓得,没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真舍到燕王府做妾,也不知是求好,还是结仇…… 第212章 快给你太太倒酒 柳修真的很犹豫。 莱姨娘浑然不当回事儿,仅笑道:“大姑娘小女儿家,尊贵矜持些也是有的,那妨碍什么?” “青梅竹马,表兄表妹之亲,殿下肯定能容忍……” “国公爷,您不晓得吗?那小儿郎,小姑娘甜蜜起来,再多的任性,也都是情趣罢了!” “表兄表妹?”柳修眉头一拧,“青梅竹马?” “什么意思?” 燕王和清如从来没见过啊! “太子殿下,可不是咱们大姑娘的表哥嘛!!”莱姨娘柔声。 故意误导柳修,萧绰和柳清如已经两情相悦。 有了默契了。 “咱们府里,宋夫人生了误会,非要和离,公爷您顾及两府的关系,不愿意坏了旧情,伤了承恩公爷和国公老太太的心,自愿心伤,也让宋夫人带走二少爷和大姑娘。” “妾身知道,您是天下最孝顺的人,还把承恩公和老太太当做岳父岳母般尊重,不想两府坏了交情,所以,若是大姑娘自愿回府,您再把她嫁进东宫,宋国公自然会明白您求好的心意。” “咱们两府也能重新修好,解了您的心结啊!” “但是,如果大姑娘留在承恩公府,她一个亲娘和离的表姑娘,可是没资格去参选选秀的,那不是可惜了吗?” 莱姨娘巧舌如簧。 柳修眉头紧锁,满目愕然。 从娶宋氏那天开始,他的心从来没向着东宫,一贯是身在东宫心在燕,自知总有一天,要跟东宫翻脸,回归燕王阵营的,便也从未想过,要让孩子们跟东宫有何交际! 以往,太子住在他府里,但是,不管是柳文柏、柳文瑞,甚至是柳清如,都跟太子相处不多。 即是萧绰性格古怪,不喜跟人相处,也有柳修刻意的缘故。 他没想过,要让亲生女儿去做‘卧底’! 有他一个就够了。 但是如今,他和承恩公府翻脸,‘东宫党’一词,算是名存实亡,再无法替燕王做这个‘卧底’,那,那…… 女儿顶上也是可以的啊。 而且,枕边人得来的消息,比之自己这个姨父,怕是要更详细,更容易。 莱氏说得对。 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兄表妹,肯定是不一样的。 “清如,你和殿下已经定情了?”柳修目光灼灼,望向女儿。 柳清如一怔,脸儿深深垂下来,看似扭捏,实则心虚。 她跟默契有个屁的情啊?人家根本不理她,她追着赶着,陪尽笑脸,都得不到表哥的一个回眸。 但,姨娘让她说,她和表哥有默契。 她得听姨娘的!! 姨娘不会害她。 而且,而且,表哥只是被柳长安那个贱人骗了,没看见她的好而已,只要他们能好好相处,表哥自然懂得她的一片真情。 所以,她就求爹爹帮忙,让她入主东宫,她和表哥成亲了,肯定会日久生情的! 那,那也不算骗爹爹了! “嗯?” “嗯!” 柳清如这般点头,羞涩点头。 柳修见状,深深合掌,片刻,突然笑了一下,满面慈爱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温声说:“好孩子,你既然这么想回家,莱氏也劝了,爹爹想想,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那……” “你等些日子吧,待你大哥哥的亲情有了准头儿,爹带你去承恩公府,亲自跟你外祖父外祖母说一说!” “不过,你要记得,是你自己想回来的!” “要不然,你娘可饶不过我!” 柳修叹息。 就算到了这个地步,都想牺牲女儿一辈子的幸福,让她去做卧底了,柳修依然不愿意承担责任,只鼓动着女儿去趟雷。 偏偏,柳清如觉得,能说动柳修陪她一块儿,便算天幸了,满脸喜悦,她频频点头,“好好好,谢谢爹爹。” “我就知道,爹爹你最疼我了!” “谢谢爹爹。” 她抱着柳修的脖子,喜的一叠连声。 “好孩子,我是你的亲爹,哪有不疼你的道理?不用道谢了!”柳修挥手大笑。 柳清如撒娇地晃着他的手臂,做尽小女儿的娇态。 柳修很是受用,眉目带笑。 一旁,莱姨娘微微蹙眉,深深叹气,国公爷……果然无情无义,对清如半点父女之情的怜惜都没有,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依然不肯真的出力帮忙! 唉,要不是宋家人的态度,实在让她担心,唯恐‘那件事’暴露出来,到时候所有谋算一场空! 她真的有点,不想让清如回宁国公府了!! 宁国公府三个人,三种肚肠,表面倒是和谐一片,其乐融融,柳清如一直抱着柳修撒娇,直到曲秋彤闻讯赶来,她才放开手。 曲秋彤对她的态度…… 不太好。 毕竟,她是深恨宋家和宋氏的,一个毁了她的家,一个抢了她的男人,她哪会给仇人的女儿好脸? 柳余是她从小养大的,都差点被折腾死呢。 更何况柳清如? 曲秋彤当场面色大变,要赶她出去,幸而,柳修拦住她,给她使了眼色,又有莱姨娘长袖善舞,巧舌如簧地打圆场,曲秋彤总算收了怒容,柳修又把她拉进内寝,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用宋家的外孙女,毁掉太子,替燕王铺路。 让宋芷兰的女儿,背弃生母,帮她儿子平步青云。 这事真是想想都让曲秋彤高兴,便也强忍住了眼下的不适,对柳清如有了些笑模样,柳清如呢,全心全意地想回家,完全不记得曲秋彤是害自家生母、兄长的‘仇人’,一个劲儿地对她巴结讨好,到最后…… 她甚至开始唤曲秋彤做‘太太’了~~ 太太!! 许多官宦人家的儿女,也称自己的亲娘做‘太太’! 曲秋彤撇撇嘴,不大理她。 柳修却是极高兴,开怀大笑道:“清如,我把秋彤视作发妻,你是我的女儿,叫她一声‘太太’也是应当。” “好孩子,还不快给你‘太太’倒杯酒,让她认下你!” 柳清如面上一晒,心里暗恼:她是正室嫡出的姑娘,曲秋彤一个外室,连名分都没有,不清不白住进男人家里,怎配认她? 但是,她实在很想讨爹爹欢心,早日回家,竟然真的忍辱负重,起身倒了杯酒,递向曲秋彤。 第213章 我用我娘的钱养你啊 曲秋丹心里不情不愿,面上却是欣然,接过酒,一饮而尽,自此,也开始唤她‘清如’,或是‘如儿’。 尽显亲情。 一餐饭用的是宾主尽欢。 到了下午,柳文柏也从国子监回府,柳修唤他来见妹妹…… 柳文柏对柳清如的感观,一直算是不错的,又有柳修和曲秋彤私下解释了,待她自然更加温柔。 罕见的,居然体贴她了。 柳清如真是受宠若惊,要知道,昔日,宋氏没揭穿真相,他俩还是‘亲兄妹’时,柳文柏都没对她这么亲切过,如今,竟然,竟然…… 她心里感动,越发坚定要‘回家’的心。 于是,一家人,包括莱姨娘在内,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地用了膳,聊了天,把未来要怎么对峙?什么时候安排柳清如回来?如何回来?都商量得好好的了。 时间已经不早。 眼见天都快黑了,柳清如依依不舍地起身,泪眼朦胧向柳修、曲秋彤和柳文柏行礼,声音带着哭腔,“爹,太太,大哥,我先回去那边了,你们,你们一定要来接我啊!” “我真舍不得你们。” 柳修貌似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就按咱们商量的办,你在忍几天,爹很快接你回家。” “不错,有哥哥呢!”柳文柏面色淡淡地保证。 曲秋彤也向她露出和善的笑。 莱姨娘:…… 默默站在角落,没有说话,目光却追逐着女儿的身影。 柳清如重重抽泣两声,转身离开。 柳修、曲秋彤和柳文柏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慈爱,但,没有一个人送她。 莱姨娘见状,身形微动,忍不住向前探身,曲秋彤似有意,若无意的回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向一勾。 “呵呵!” 她笑出声来。 冷笑。 莱姨娘心里一悸,猛然垂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一动不动。 柳清如坐上来时的马车,离开了宁国公府,她下令马夫,到了附近的胭脂铺子,买了些胭脂水粉,随后,就回到承恩公府自家院子。 宋氏来看她了。 她呢,拿着刚刚在胭脂铺子买来的口脂薰香等物,撒娇着说,“娘,我为这些,挑了一整天呢,可累死我了!” “花了我好多银子!” “我手里都快没钱了!” 说罢,又把那堆东西挑挑捡捡,分成几份,喊着丫鬟道:“你们快去,给舅母和知念妹妹送些。” “我好不容易挑的好东西,也不能吃独食啊!” 柳清如做出孝顺长辈,友爱姐妹的懂事模样。 这是莱姨娘教她的。 果然,宋氏见她如此,心里真是欣慰的不行,尤其听见女儿嚷‘没银子了’…… 想想近来,她把大部分心神都放到余哥儿身上,是有些忽略文瑞和清如了,两个孩子离开生父,随她归家。 父母分离,这是大事啊。 他们心里肯定是害怕,是忐忑的,文瑞尚且好些,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坚韧,清如小小的女孩儿家,更加需要生母的体贴和照顾啊。 宋氏满心的内疚和悔恨,真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女儿,好好补偿她,于是,她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翻出了两千两银子,直接给了孩子! 清如说她缺钱了嘛。 宋氏自然是要给的,她把银票塞进女儿手里,心疼地道:“拿着,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缺什么也要跟娘说!” “不够了,娘再给你。” 柳清如假模假式的稍微推辞了一番,旋即,开开心心的收下,心里琢磨着,明儿要出府买套好首饰,下次回家里的时候,送给‘曲太太’~ 哎,爹那么深爱曲太太,把她当成性命般,深情似海的,她回去之后,想要爹爹支持,入主东宫,且得跟曲太太好好相处呢。 且,曲太太是大哥的生母,她一个女孩儿,嫁给太子后,也需要亲兄弟帮助。 女孩儿,终归是要靠娘家的。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她得跟曲太太相处的‘亲如母女’!! 柳清如下定决心,越发撒娇耍赖,从宋氏手里抠银子,准备讨好曲秋彤,可惜,自那天,她跟宋氏‘诉苦’之后,宋氏感觉有愧与她,每每抽出时间陪她看她,居然让她没空出府了! 宋氏一早一晚,都要陪她半个时辰。 柳清如恨得牙根直痒痒,偏偏又没有办法推搪,怕宋家人起疑心,只能忍着。 宁国公府那边,也是加紧准备举办柳文柏和徐如意的婚礼! 毕竟…… 两个国公府的嫡出,尤其柳文柏还是世子之尊,如今联姻,短短月余时间准备,真是太紧急了! 两府里不管主子,还是主子,都忙得脚不沾地,恨爹娘少生两条胳膊一张嘴。 柳修更甚。 毕竟,他府里没有主母,也没有老太太,里里外外所有活计,包括后宅琐事——婚礼当天,用哪套碟儿碗儿,筷子是什么颜色的?子孙饺子几成熟…… 如此乱糟糟的,合该当家主母管理的事情,如今全要他这个‘家主’来安排。 以往没和离前,宋氏是个绝绝的贤良妇人,内宅各色事物,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管多难多累,不曾对他抱怨过一句,也不曾让他帮过一次。 但曲秋彤不行啊。 她一个当人外室的,从来没管过家,毕竟,昔日那个所谓‘柳家庄’,不过是金屋藏娇的地方,小小的‘商人家’,柳修派个婆子,便管得妥妥当当,曲秋彤只管陪他享乐就行了。 国公府,上上下下百十人,里里外外人情世故,她尚没弄明白呢,更何况是两府联姻之大事? 这个时节,贵族儿女的婚礼之繁重、之劳累、之复杂,是能让一个当家主母累得大病一场,卧床好几年的。 曲秋彤帮不上忙。 而莱姨娘,她是个妾,身份天生低一等,哪怕有才能,柳修也不放心让她做,于是…… 他只能自己做。 累得天天跟三孙子一般,完全顾不上去打听亲家的消息,自然也不晓得,镇国公府又闹了一场! 徐圆知道‘情妹妹’要成亲了,打伤镇国公派去‘看守’他的人,偷偷跑回京城,想要跟徐如意私奔!! 第214章 我要告状~ 徐圆是被镇国公找关系‘外放’到了地方,当了知府老爷。 镇国公派了十多外带刀护卫,日日夜夜看守着他,不允许他乱来。 徐圆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心里济世为民的抱负,刚开始,倒也乖乖地做事,只觉得他安安分分,爹娘自会消气,到时候再慢慢转还,总有跟求得爹娘原谅,跟如意团圆的时候,结果…… 万没成想,镇国公夫妻对他们这对‘伪兄妹’相爱的事儿,如此排斥,居然飞快给如意找了夫婿。 如意要成亲了。 新郎不是他。 徐圆真的杀人的心都升起来了,再顾不得许久,直接把侍卫打伤,跑回京城,利用手头的人——到底国公府的二公子,又做了那么多年的官,面对爹娘,他也不是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徐圆绞尽脑汁,挖门盗洞找关系,总算把‘情妹妹’偷了出来,两人相见,热泪盈眶,忍不住相思之苦,互相深情,真是好一番亲热。 过后,两人准备逃出京城。 然后…… 就被镇国公夫妻抓回来了。 徐圆挨好顿打,被亲大哥,镇国公世子徐方锁着,送回任职之处,徐如意呢,直接被关起来…… 唉,原来只是关在自己院子里,不许外出,这回可好,直接锁祠堂里了,身边八个大丫鬟,日夜守着,镇国公府一天三次来看她,苦口婆心地劝她。 徐如意不干,开始绝食。 镇国公府闹得人仰马翻,京城那些贵族们,但凡人脉广博,亲戚多些的,基本上多多少少都晓得。 当然,那具体的‘兄妹情人’,‘准备私奔’,肯定是不晓得,镇国公夫妻瞒的很紧,但,也大多都知道,他们家出事儿。 只有一门心思,把‘家主’和‘主母’的活儿全揽了,累的眼冒金星,脑打后脑勺的柳修,一无所知!! 哦,对了,曲秋彤也不知道。 毕竟,她的‘主母’威风,就宁国公府这个范围有效,出了府门,两眼一抹黑,她谁都不认识。 至于国子临行走读书,‘天生奇才’的‘未来状元郎’柳文柏…… 他性情太傲,几年读书间,对同窗们都是居高临下,鼻孔看人,同窗们巴不得瞧他笑话呢。 谁都不提醒他。 到是莱姨娘,这些年很是交了些身份相当——哪个国公的姨娘啊、谁家侯门的贵妾啊、大官公子当的爱宠…… 等等,等等。 她有自己的人脉网,也晓得镇国公府可能有异?但是左右想想,好像跟她也没关系,柳文柏娶的是‘镇国公府的千金’,只要是这个身份,只要镇国公权威依旧,只要‘徐千金’那四个厉害哥哥存在。 其余的…… 是偷情啊~是出轨啊~跟马夫私奔过~爱上戏子~偷尝禁果~ 都无所谓! 甚至,徐姑娘越不堪,错越大,莱姨娘越高兴。 毕竟,徐家越理亏,给宁国公府的补偿就会越好,宁国公府好了,清如才能跟着沾光啊! 是的!! 在整个京城都懵懂好奇,猜测着‘镇国公府到底出了什么事’的时候,莱姨娘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应该是‘徐姑娘有异’! 至于是什么异? 呵呵。 二九少女,必是思春啊。 她默默窥视着,时刻准备给女儿捞好处。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瞬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九号。 柳文柏和徐如意的婚礼是十二月十六号。 眼看就差七天了。 柳修给承恩公府送来帖子。 是让他弟弟柳业亲自送的。 当然,这个举动,并非是挑衅,他有把柄——柳文柏——捏在人家手里,平白无故,自然不会找事儿,只是,柳文柏的身份,在大众眼里,依然是宋氏的亲生儿子。 奸生子的身份,没有暴露过。 宋氏和离,带走了柳文瑞和柳清如,独独把柳文柏留下,还能解释成——不能把柳家子嗣全带走,承爵的必须留下。 这是很合理的。 但是,嫡嫡亲的儿子,成亲时,亲生母亲和外祖家一个不来! 怎么看,怎么不对啊! 柳修言词恳切,请求宋氏全家来参加婚礼,为此,他甚至私下找了柳清如和柳文瑞去劝! 柳文瑞恨柳文柏事事风光,处处耀眼,娶个媳妇都身份尊贵,罕见的没听亲爹的话,直接含糊过去了。 倒是柳清如,听爹爹承诺,大哥顺利娶亲后,就跟她来承恩公府,商谈接她回去之事,甚至会着手帮她选秀…… 她私下偷偷又劝又闹、威胁撒娇,让宋氏带她回去。 “娘,我知道,你厌恶大哥,也恨爹爹,可是,爹爹是我的亲爹爹啊,我,我都好久没见他了,我好想他啊,娘!” “呜呜呜,还有大哥,他虽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但我们都流着爹的血,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把他当亲哥哥,娘,我想回去看看,我不想当个没爹的野孩子!” 柳清如太清楚,怎么扎宋氏的心了。 一番‘野孩子’的话哭诉下来,宋氏简直神魂俱裂,但真让她回去参加柳文柏的婚礼,对柳修笑脸相迎…… 她不愿意。 她不松口。 柳清如不甘心,变着花样儿,一日三餐那么找她,宋氏内疚、痛苦、头疼欲裂,又不敢找宋宾和宋老太太讨主意。 爹娘近来对清如有些冷淡,宋氏感觉出来的,清如……更向着柳修和柳文柏,她心里也明白,想必,这就是爹娘冷待清如的原因,所以,宋氏更加不敢说出来女儿逼她?生怕爹娘对孩子偏见更多! 她只能自己忍着。 忍着日不能眠,夜不能寐,肝火上升,口里生疮,胃口都没有。 不能吃,不能睡。 两天下来,宋氏容颜憔悴,柳长安每天都来看见,很快察觉了,旁敲侧击追问之下,宋氏倒没瞒着她,反而唉声叹气地跟她诉苦! 柳长安:…… 心里别提多生气了。 “好啊,柳清如,我没找你的事儿,你反倒来惹夫人伤心,好好好,你厉害!” 柳长安杏眼圆睁,气得粉面通红。 她好言安慰了宋氏,旋即,告辞出来,转身就往正院去了! 她要向宋宾和宋老太太告状!! 第215章 我要去告状 脱离宁国公府这个,前世今生都困住柳长安的地方,也没了那张贱户奴籍的文书,跟随宋氏来到承恩公府。 宋宾和宋老太太喜欢她,宋世子和世子夫人善待她,知念跟她姐妹相称,小世孙唤她‘姐姐’,生活在如此环境里! 柳长安的性情,潜移默化中,发生了些,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得到的改变。 就像~~ 要是往常,宋氏和柳清如的矛盾,她是会生气,是会替宋氏报不平,但是,宋氏都那么诚恳求她保密了,那不管多生气,她都会三缄其口,最多私下想办法来解决,可如今…… 被疼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宋家人对她的纵容,让她学会了替自己委屈,学会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于是,开关好好答应宋氏,会替她保密,扭头,她直奔正院,准备大大地告上一状。 且,必要添油加醋。 柳长安气冲冲走在花园里,直勾勾奔着正院的方向去,然而,刚刚路过假山的时候,突地,假山后,一道清冷的声线唤她。 “长安~” 柳长安本能顿步,回眸去看,毫无疑问,正是萧绰。 她惊讶,眉眼露出几分欣慰,“殿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现下,临近年关,朝廷后宫,都有很多繁忙事物,英武帝需要太子辅助,萧绰频频离府,柳长安都有三天没看见他了,如今瞧见他出现,心里一阵欢喜。 眉眼浮出点点笑意,她盈盈瞧着他,刚刚满腹的气恼和郁闷,竟都有些忘了。 “孤刚刚回来,正想去找你!”萧绰看着她俏生生,桃花粉面,又微带薄怒的模样,心里不由一悸,指尖微微微了下。 他压住想去抹平她眉心的冲动,声音微沉,“孤看你怒气冲冲,怎么?是谁惹柳姑娘不高兴了?” “看这小脸垂着,像个小猫似的!” 几日没见,他也很想念柳长安,一双形状完美的烟眸,带着思念和淡淡的笑意,静静看着她。 柳长安微一咬唇,心里又羞又窘,轻轻甩袖,“殿下,你,你说什么猫不猫的?我就是,就是气不过柳清如和夫人……” “孤姨母?”萧绰剑眉微挑,愕然道:“难得你居然会生姨母的气?” “她怎么了?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居然让你恼怒?” 他的小姑娘对姨母的心,可谓‘日月昭昭,天地可鉴’,有时他都会产生错觉——小姑娘心里,姨母比他还要重要! 不不不,他和小姑娘自第一次见面,小姑娘就对他痴心一片。 他在小姑娘心里,地位肯定比姨母强。 但…… 姨母也只是仅次他而已! 萧绰垂眸,坚定地想!! 不错,姨母自然比不上他,但小姑娘也是极在乎姨母的,把她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尊重她,爱戴她,半点舍不得她难过! 哎! 小姑娘也是爱屋及乌,因为他的关系,所以这样重视姨母吧!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差错?她竟然会生姨母的气? 萧绰真有些好奇的,看向柳长安的目光,充斥着询问。 柳长安当然也不会瞒着他,气恼地轻甩袖子,粉唇微嘟,她道:“殿下,其实,我也不是生夫人的气,而是恼她都已经大归回家,跟宁国公府彻底断了,依然摆脱不了那家人的纠缠!” “殿下,你知道柳修给咱们府里递了帖子,让夫人带着柳文瑞和柳清如去参加柳文柏的婚礼吧?” “自然知晓,你是为了这个生气?但是……”萧绰点头,半挑眉头,“外祖父已经拒绝了!” 帖子递来的那天,宋宾就亲手撕掉,放话绝不会去,且,甚至瞒着宋氏和柳家兄弟,偷偷找了柳修一次,据说把打得鼻青脸肿的。 近来,为了柳文柏婚礼,满城乱窜的柳修,都在家休养两天不敢出门的。 怕被别人笑话,他肿得像猪头一样。 萧绰薄唇微勾。 柳长安粉面含怒,“国公爷是拒绝了,但是柳清如不是啊,她私下一直扰着夫人,非要逼着夫人回去,又说了许多扎心的话。” “夫人难受得辗转反侧,昼夜不眠,我瞧着她脸色都惨白了,我劝她告诉国公爷和老太太,好好掰掰柳清如的性子,可是,夫人偏偏骂二老责怪柳清如,死活不该我跟人说。” “真真的……” 气死个人! 柳长安恨恨跺脚。 萧绰看着她杏眼冒火,浑身上下,仿佛要跟谁拼命般,不由暗笑问道:“那,姨母要你隐瞒,你倒是告诉孤了?” “我什么事瞒过你?”柳长安脱口而出。 全然本能。 萧绰瞳孔一晃,笑意更深。 柳长安怔怔看着他的笑脸,心里蓦然羞了一下,猛地垂头,修长白皙的指尖纠缠着,她呐呐道:“那个,柳清如一点都不在乎夫人,为了柳文柏的面子,频频伤她的心,夫人念着母女之情怜惜她,我可没有。” “我,我……” 恨她恨得不行呢。 也不知道老太太查得怎么样了?知念大姑娘几番试探她,老太太言语间,也曾无意透过几次、思及前世,就是承恩公府调查出她的身世,替她拨乱反正。 且,回归宋家后,柳长安的注意力,也跟所有人一样,都在治好柳修的腿上,所以,才没有继承追查‘真假千金’之事。 在等等吧。 等柳余腿好了,老太太那边,还没有消息,她再继续想办法! 柳长安撇撇嘴,把满腹的心事全压了回来,仅是道:“殿下,柳清如骄纵任性,几番害过我心里厌她厌到极点,只是看在夫人面子上,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但如今,她既然连夫人都不在乎,我自然更不会替她隐瞒。” “现在,我就去找老太太和国公爷,必然要狠狠告一状!” “你告了状?不怕孤姨母怪你?”萧绰摊手。 柳长安斜眼睨他,旋即,自信地仰起下巴,“肯定不会的。” “夫人虽然疼爱柳清如不假,但是,我也有自信,她也是极疼爱我的!” “就像不管柳清如做什么,夫人都不会怪她,会体谅她一样,夫人待我的心也是如此。” 第216章 要活的 宋氏像疼亲生女儿一样疼她,对她之心,待她之情,并不比待柳清如少几分。 这点,柳长安是很有自信的。 如果不是国公爷和老太太阻止,以及,夫人私下想让她得个更好的身世,她是有心,想要认自己做女儿的。 甚至,夫人大归后,收拾嫁妆时,都把嫁妆分成了三份,写下文书,名言,这三份嫁妆是柳文瑞、柳清如和她的。 且,她的,比柳文瑞和柳清如的更多些。 夫人当时说:“长安过得苦,又助我良多,你们兄妹两个,还对她不好,如今,咱们借她之力,脱离苦海,自然是要多补偿她一些的。” 宋氏嫁人时,十里红妆,光压箱底的银子,就有五万两,嫁人后,经营有道,嫁妆非但没少,反而更多了些。 奇珍异宝,家具古董,外加手头银子,林林总总算起来,柳长安能分到三万两。 当然,她是不贪图夫人的钱,但,那句话说得好,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 夫人是疼爱她的。 “她才不舍得怪我呢!” 柳长安像是想到什么开心之事般,眉眼弯弯,看得萧绰心神动摇,几乎想去掐她的小嫩脸儿,心中也是暗暗想道:的确是没什么可怪的,要是能让小姑娘欢心,一个柳清如又算什么呢? “姨母是舍不得怪你,不过,你就把这事告诉了外祖父和外祖母,二老顶多是私下教训她几句,怕是骂都不好多骂的,姨母定然会护着她。” “也出不了气。” 他微微背手。 柳长安两腮鼓鼓,眼神幽怨,“殿下,你真是的?干嘛泼我冷水嘛!” 说到底,柳修是柳清如的亲爹,和离断亲之说,断不了血缘,她想回去见见父亲,没什么不对的,老太太自然不会惩罚她。 这也是柳长安气愤难休的原因。 明知柳清如不安好心,偏偏惩治不了她。 “孤替你出气如何?”看着柳长安气鼓鼓的模样,萧绰突然勾唇一笑,淡淡出声。 柳长安微怔,“你替我出气?” “你要做什么?” 她满面好奇,不由握住萧绰的衣袖。 萧绰袖下大掌微微一紧,指尖颤动,面色不动声色,仅笑道:“柳清如性格任性凉薄,想回宁国公府,无非是放不下‘公府大小姐’的名头。” “她看不上余哥儿,也看不上柳文瑞,觉得这两个兄长,都不是她的依靠,眼巴巴盯着柳文柏,柳修也是如今,柳文柏是那一家子的‘希望’。” “那,孤就毁了他!” “毁?你和老太太要,要对他下手了?”柳长安闻言,眸里满是紧张,握着萧绰的手更紧了。 昔日,宋老太太刚知道柳修换了孩子,害得夫人和余哥儿痛苦时,她就曾发过誓,要柳文柏以命相还,前些日子,余哥儿拒绝医治,崩溃痛哭时,宋家人,包括太子在内,也都抱着他痛哭承诺,替他报仇! 只是,柳修毕竟是堂堂国公,柳文柏世子之尊,想要动他们两个,真真是不容易,宋氏还顾忌着柳文瑞和柳清如,不好直接揭穿曲秋彤和柳文柏的身份,且…… 当初和离时,宋家是指着天地发过誓的。 绝不透露。 柳长安重生一回,对这些东西,讲真是愿意信的,况且,宋家一世英明,国公爷为国为民,征战大半生,柳家算什么东西?值得他败坏人品,违背诺言! 宋家没有想过,用曲秋彤和柳文柏的身份,攻击他们。 但是,柳长安知道,宋老太太一直没有放弃,要干掉柳文柏的想法,也一直在想办法。 现下,太子殿下突然这么说? “你们找到机会了?”柳长安脸儿红红,眉眼间浮出兴奋和期盼。 声音都变了。 萧绰看着她紧紧握着自己的小手儿和红红的脸颊,眼神变得温和,他摇了摇头,改正她道:“不是‘我们’,而是孤!” “孤有些想法。” “你?”柳长安杏眼圆睁,“什么意思?” “你找到什么了?” “你还记得,你上次随孤前去清云冠,意见的孙大奶奶吗?”萧绰询问。 孙大奶奶? 那个抱着娃娃,口口声声嚷‘妹情’,哭哭嚷嚷道‘求饶’,又冲撞了太子的镇国公府世子妃,大少奶奶孙梢吗? 柳长安对她印象深刻,连忙点头,“我当然记得!” “她怎么了?” “你不是求孤调查她一番吗?当时想的,镇国公府和宁国公府联姻,调查一查,或许能有点收获。” 这是柳长安想的。 萧绰没太放在心上,但是,小姑娘既然提了,他也放在心中,派人去调查了,结果…… “居然真的有收获!” 萧绰勾唇一笑。 “什么收获?”柳长安已经开始激动了。 萧绰反手拉住她,笑着道:“花园里,人来人往,有话不好说,你跟孤来,孤细细跟你解释。” 说罢,握着她转身。 柳长安也把告状的事暂时忘了,兴冲冲地跟他走了。 两人并肩而行,衣袖交叠着,离开了花园。 —— 承恩公府,正院。 宋老太太面色阴沉,一字一字地读着手里的信。 宋宾坐在她身边,探着脑袋跟她一块瞅。 许久,许久,两人把一封没多长的信,足足看了八、九遍! 宋老太太面无表情地伸手,直接把信拍在了桌子上,看着模样,仿佛极沉稳,半点情绪不动,实则,细看她的身影。 苍老布满皱纹的手,已经死死握紧,整条胳膊都颤抖着。 眼里的神情……仿佛压抑着沸腾的火山。 宋宾的表情也不好看,他狠狠瞪着那信,瞪了半晌,猛然站起身来,烦躁地开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路。 困兽之囚般,他连续转了好多圈,最后,猛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不成,我忍不了了,让我在这待着,等那边结果,我老头子受不住!” “我去,我亲自去把那个老东西抓回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说罢,他转身大步往外走。 “站住!!”宋老太太突然喝道。 宋宾蓦然停步,僵硬着转头。 “要活的!” 第217章 我何德何能? 宋老太太的脸色阴沉得不像样子,双拳紧握,断然吩咐。 宋宾咬牙切齿地点头,“你放心,我必然把那老婆子活生生带回来,让她所有的事都交代了!” “绝不会再让她跑了的!” “另外,那老婆子的孙女,莱氏身边叫南珠的丫鬟……” “我已经派人运作了,明天就能带回来!”宋老太太沉声。 宋宾闻言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你让他们做的利落些,别惹的莱氏怀疑,陡生风波。” “我做事利不利落,你还不知道?”宋老太太嗤笑,不耐烦的挥手,“我自有分寸,不需你惦记,好好的把那华婆子带回来,柳清如和长安……” “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真假千金’之事,宋老太太本来私下就一直调查着,宋宾回来后,更是直接接手了,老夫妻两个**协力,挖门盗洞地找关系,已经查到了十之八、九! 哪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那些点点滴滴的线索和小事,频频被翻出来! 他们两个也有八分把握,莱氏当年,的确是换了孩子的。 所以,他们才对柳清如那么冷淡,那个女娃儿,要是莱氏和柳修的孩子,那真真的,这些年实家和他们女儿那满腔的真情真意。 全都喂狗了。 宋家人是实心实意,又不是傻子,自她随宋氏归家后的种种表现,谁看不出,她半点没有尊重宋氏的意思,反倒夹着白眼瞧不起她啊。 她视宋氏如草芥,如敝屣,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国公亲爹,她甚至认仇为母,管曲秋彤叫‘太太’…… 是的。 柳清如和柳修的约定,宋老太太和宋宾已经知道了,他们约定的当晚,两人就得到了消息,毕竟,宋氏在宁国公府做了二十年的主母啊,哪怕和离了,也不可能一点人脉都留不下。 当然,宋氏性情温和良善,说斩断过去,就斩断过去,不会再用那些人做什么,可是,宋老太太不是啊! 有人脉,不用白不用,她是憋着心思,要替女儿和外孙子报仇呢。 宁国公府,必须不得安宁。 于是,她利用女儿遗留下来的人脉,一直打探着宁国公府的动向,曲秋彤入住正院,气走莱老太太,莱氏几次三番,偷溜出府跟柳清如见面,包括此番,柳清如直接回去,要求重回祖谱。 这些,她和宋宾,哦,不,应该是宋家人,大约都知道了。 只除了宋氏和柳余。 女儿性格太软糯,又重情,莱老太太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才能不伤她的心,另外,她有个旁的心思,如今能查出柳清如和长安是被调换的,倒时再跟女儿讲明,说不定,她的难过会少些。 宋老太太行动越发急切,也连连催促宋宾。 两人的手下忙的脚打后脑勺,挖门盗洞…… 终于,传回消息。 他们在距离京城二十里地的姜里县城,找到昔日宋氏生产时,伺候在她产房的,一个姓华的婆子,此人曾在宋氏院里伺候过,然而,宋氏生下女儿没几个月,她却突然被调走了,接下来几年,她家跟遭了瘟神般,除了一个叫南珠的小孙女,剩下的人…… 她的相公、儿子、儿媳、孙子、女儿,包括三亲六故,要么死了、要么病、要么被打发到庄子,而她本人,也在某次意外里丧命。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宋老太太觉得这个人太可疑,她家发生的惨事,又是火灾,又是落水的,几年间,死了七、八口人! 一次意外是意外。 二次意外,还可以意外! 但是三次、五次、七次、八次…… 都是意外? 她不信,就追查着华婆子家的事往下查,果然查到了华婆子,虽然在宋氏院里伺候,但昔日出身,却是莱老太太院里,细究起身,乃是莱老太太的陪房一系。 莱姨娘,是莱老太太的远房侄女,从小养在她膝下。 华婆子跟莱姨娘私交甚重,宋氏生产前后,华婆子手里莫名阔绰许多,甚至,‘处理’莱姨娘产下‘死婴’的人,也有她一个。 宋老太太认定,她和昔日‘真假千金’之事有所关联,派人一直掘地三尺地找到,前日终于有了下落,就是在那县城里,她的人,已经把华婆子堵在院里,结果,那婆子狡猾成性,竟在屋里灶台下挖了地洞,逃了出去。 不过,她的手下也把那婆子堵在县城里,四处搜索着,想来,她是跑不了的。 宋老太太准备等着好消息,但宋宾却控制不住,想要亲自去抓她。 “去吧去吧,自己当心些。” 她叮嘱着。 宋宾摇手点头,说了句,“等我把那婆子带回来。” 随后,转身就走。 老两口都是笃定,此番必能带回华婆子,毕竟,追击她的人,都是昔日陪宋宾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那些精英,边关险境,沙场十年,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手段端是了得。 再有,宋宾也去了啊,他连边关都能镇守,敌将也能生擒,更何况一个老太婆? 给她双翅膀都飞不出他的手心!! 宋宾大步流星,跨马出门,直接那小县城而去。 —— 彼时,柳长安和萧绰,完全不知道这个情景。 两人离开花园,并肩前行,很快来到了萧绰的院子,一步进得门来,萧绰带她去了书房,随后,又替她拉开椅子。 柳长安有些受宠若惊。 太子拉得椅子啊。 她何德何能? “坐下吧,不是要听孙少奶奶的事吗?”萧绰微抬下巴,示意柳长安落坐。 “哦~” 柳长安咬唇,乖乖的坐到椅子上,白嫩嫩的小手放到膝前,仰着脸儿,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直看着她。 那模样,真是又可爱又娇憨。 萧绰的烟眸,忍不住晃了晃,拉开椅子,直接坐到她对面。 两人四目相对。 柳长安心里一羞,蓦然垂头。 萧绰喉结微微动了动。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进来,笼出一片金黄,细碎的灰尘,飘舞在两人中间。 仿佛金色细线,将两人连到一处。 第218章 我是正经人呐! 雕花红凌窗下,柳长安坐在罗汉椅里,粉面轻低,杏眼微垂,她看着萧绰放在膝上的大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修剪整齐,手背线条清晰优美,隐隐约约能看见青筋勾勒出的完美曲线,和那微微降起的关节。 端是苍劲有力。 明明是同样的白皙肤色,但跟自己的软软的手儿,完全不一样。 柳长安不免想起,去青云冠时,孙少奶奶抱着娃娃跑过来,殿下怕她被冲撞了,但握着她的手,飞快避开。 他的手…… 是硬邦邦的,握着她时,微微用力,指节上练字习武时,留下的薄茧,刮蹭她的手背皮肤,轻轻刺痛的同时,又有些麻酥酥的。 她的脸儿,突然红了,咬唇不敢在想,连忙出声,“殿下,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孙少奶奶的事吗?” “怎么了?” “你调查出什么了?” “孙少奶奶是为什么疯的?她的孩子,又是怎么没的?” 她真的很好奇。 脸儿也抬起来了,一双盈盈杏眼,专注看向他。 萧绰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心里又免不了欢喜,抬手抵住薄唇,他微微咳嗽一声,沉声道:“她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所以,不得不疯……” “被逼疯的?”柳长安喃喃。 萧绰颔首,“算是吧。” “那,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妃,娘家也不算太差了,居然被逼疯,难道是,是……”柳长安杏眼圆睁,“镇国公府……” 是他们逼疯儿媳妇? 想想孙绰口口声声‘奸情’,‘救命~’ 她眼巴巴地瞅着太子,杏眼里全是询问。 萧绰给了她答案,“不错,把她带疯的,正是镇国公府,是她的丈夫徐方,也是她的小叔子和‘妹妹’……” “徐圆和徐如意。” “这话怎么讲?” 听倒柳文柏未婚妻徐如意的名字,柳长安瞬间激动了,连连追问。 萧绰叹声,“这话说来真是……” “有些脏了孤的嘴,徐圆和徐如意有私情~” “啊?”柳长安一怔,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他们不是兄妹吗?” 兄妹奸情,那,那不是乱伦啊!! “不,他们不是亲兄妹,里面另有隐情!”萧绰把他调查着的消息,捡重点跟柳长安说了。 柳长安恍然大悟,但,也一样接受不了,“就,就算徐圆和徐姑娘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也是从小,都视彼此为亲人长大的啊。” “你不是说?那徐圆是十五岁时,才知道真相的吗?” “那时,他已经把徐姑娘当成亲妹妹十五年了,为什么?为什么知道没有血缘,一下子就能爱上了?” “还有徐姑娘,哥哥变成情郎,真的,真的不别扭吗?” 想她三岁就知道自己是柳莱氏和柳来顺捡来的孩子,她和旺儿也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她稍微带入一下,她爱上旺儿…… 呃!!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那是弟弟啊!! 怎么能?怎么能…… 柳长安真的不能理解啊! 兄妹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睛都瞪得圆溜溜,像个遭受惊吓的小猫般,毛都炸起来了。 萧绰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淡淡安慰道:“长安,一样米养百样人,太阳下没有新鲜事。” “那两人……谁知道是如何想的?反正,就是生了情,订了意!” “那他们两个的事儿,跟孙大奶奶有什么关系?”柳长安抿唇,猜测着,“是她撞见了?镇国公夫妻为掩盖家丑,所以把她逼疯了?” “呃,也不对啊,她的女儿不是也死了吗?” 贵族世家为了名誉,想掩盖家丑,逼疯了儿媳妇,这,这当然也是十分丧心病狂,但,柳长安多少能接受?毕竟,她也是贵门府里出来的,前世又有那样的遭遇,心里明白身份高贵,不代表人品好,但是…… 孙女有什么错啊? 尤其是,据她所知,孙少奶奶疯了那年,她的女儿才七个月罢了,这个年纪,真的当场‘抓了奸’,都不记得? 为什么要害她? 那是亲孙女啊! “镇国公夫妻也疯了?”柳长安喃喃,复又想起,萧绰刚刚说过,孙少奶奶是被丈夫逼疯,那,那,“徐方也知道弟弟和妹妹的,的……” 苟且? 她询问。 萧绰点头,烟眸里弥漫不屑,“不错,不止是知道,他是跟孙少奶奶一同抓了徐圆和徐姑娘的奸……” 彼时,孙少奶奶抱着孩子,正跟徐圆逛花园子,不小心被丫鬟打湿了孩子的衣服,就临时去了湖边角,准备给孩子擦擦,免得着凉,结果,她推门进去,转到屏风后,一眼就看见了滚在榻里的徐圆和徐如意。 那两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互诉着情长,衣衫都脱了大半,孙少奶奶瞬间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半,转头就跑。 徐圆怕她乱说,提上裤子就去追,在门口时,拦住了孙大奶奶,这时,徐方和徐如意也赶过来了。 兄妹三人撞个正着。 徐方看着衣衫不整的弟弟,面色羞红,满脸春潮的妹妹,同样大惊失色,孙少奶奶也惊魂不定地把撞见的‘奸情’说了,徐方惊骇的当场打了徐圆,徐如意痛哭上前解救情郎,又在痛诉中,把徐圆不是镇国公府血脉的事说了…… 徐方不认同,接着暴打徐圆! 徐如意口口声声,‘二哥就是我的命,大哥你要打他杀他,就干脆把我也杀了吧!’ 徐如意是镇国公府三代里,唯一的女孩儿,她的四个哥哥,包括徐圆在内,都把她当成心肝宝贝般,徐方见她那么难过,心也软了,丧声叹气地应下替他们保密,然后,再替他们旁敲侧击,求镇国公夫妻,日后成全他们…… 徐方疼弟弟妹妹,疼得没有原则。 但孙少奶奶不是啊! 她是个正常女子,自小‘三从四德’、‘女戒女训’学出来的,婚前偷情,在她看来,已经是捅破天的大事了,更何况,偷情的还是兄妹俩…… 第219章 孙少奶奶不明白 孙少奶奶不明白啊。 孙少奶奶很惶恐啊!! 孙少奶奶不明白,自己丈夫是脑袋缺根筋,还是被小姑子抽掉了魂,为什么会答案帮着隐瞒那种恶劣事情,甚至承诺劝公公婆婆? 劝个屁啊!! 徐圆,哪怕不是公公婆婆亲生的,但是他的名字是写在徐家祖谱上,就是正正经经的镇国公府二少爷,小姑子就是他的妹妹? 兄妹相奸…… 靠,这,这,这犯了律条的,是会被御史参的,一个搞不好,万岁爷要降罪,徐家要倒霉的,女眷是要遭殃的! 徐家里里外外,嫡脉庶房,里八脉,外八枝儿,林林总总三百多人,那么多的姑娘家,都是要被连累的! 家里出了个兄妹相奸的女子,日后,谁敢娶徐家姑娘? 孙少奶奶!! 她也是有女儿的!! 于是,二话不说,抱着孩子,拔腿就跑,孙少奶奶决定惹人嫌,跑到公公婆婆那里告状。 她跑得挺快。 徐家兄弟,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徐如意思维更敏捷,‘嚎’的一嗓子,喊叫出来,“追!!” 徐家兄弟总算回过神来,拔腿就追,孙少奶奶一个女子,又抱着孩子,怎么可能跑过他们?到了湖边时,就被徐家兄弟追上了。 三人拉拉扯扯。 孙少奶奶极是厌恶徐圆,毕竟,她看见徐圆和徐如意……嗯,就是坦诚相见,恶心他骗哄幼妹,又觉得他是小叔子,拉扯自己不像话,挣扎的动作大了些,徐如意上前痛哭时,她也说了几句严厉的话! 徐方心疼弟弟妹妹,怒而失智,上前抽了她两个大耳光。 彼时,他们正在湖边,孙少奶奶抱着孩子,已经被拉扯得跌跌撞撞,徐方又是武将,手劲儿极大,两个耳光,直接打得她失去平衡,连自己带孩子,全跌进了湖里。 徐家三兄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孙少奶奶叫喊‘救命……’ 徐方想去救老婆孩子,但是徐如意拉住他,哭泣着嚷,“嫂子看见了,她要去告诉爹爹和娘亲,呜呜呜,我求求你,你劝她,你让她别说,她说了,爹爹和娘亲一定会拆散我和二哥的,我,我没法活了!” “我活不了了!!” 徐如意哀哀泣泣,徐圆也是乞求不已,徐方心疼弟弟妹妹,脑子像被浆糊糊住了一样,非要孙少奶奶发誓,绝不泄露那事…… 孙少奶奶不会凫水啊! 她还抱着女儿,拼命挣扎灌水,废了好长时间的功夫,才总算听清了丈夫说的是什么?那时,她心里都顾不上恨,或者是心凉了,毕竟,她已经开始向下沉了,只一个劲儿高喊,绝对听话! 徐方这才下湖,把她救出来。 彼时,孙少奶奶和她的女儿,已经在湖里泡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而且,因为徐如意和徐圆偷情,两人把花园的仆从们都打发走了,徐方又‘清扫’一遍,镇国公府也没人知道这件事儿。 徐方怕孙少奶奶反悔,给她下了禁足令,又给她向镇国公夫人请了假,“娘,孙氏病了,需要休养几天,我便不让她来给您请安了,免得您过了病气!” 镇国公夫人不是个刻薄婆婆,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还赏了给儿媳妇不少东西,让她,“好好养病,不用挂念我!” 于是,孙少奶奶就这么被‘禁足’了。 并且,因为她心凉徐方在她落水时的反应,她是他的妻,抱着他的女儿,那男人居然也能干出那种事来! 她是差点淹死啊。 孙少奶奶心里快难受死了,对徐方言语有些不大恭敬,徐方觉得她是口服心不服,怕她向镇国公夫人告状,越发看紧她,派出对他死忠的嬷嬷,直言,“不许少奶奶出院门一步……” 结果,悲剧了。 孙少奶奶的女儿,自从跟她落水后,有些病恹恹的,毕竟,初春的湖水是很凉的,小姑娘也才七个月,身体脆弱,哪受得了冰寒?只是刚开始没发出来罢了,只是后来,孙少奶奶被禁了足,正院丫鬟们对她自然怠慢起来。 小姑娘也被连累了。 某个晚上睡觉时,窗子没关严,半夜,小姑娘发起了高热,守夜丫鬟们都睡着了,直到次日清晨,才发现她不对劲儿,跑去找孙大奶奶。 孙大奶奶大惊失色,慌张着要去请大夫,结果,她禁足呢…… 看守她的老嬷嬷死心眼儿,怎么都不许她,也不许伺候她的丫鬟出院,当然,她倒是派了看守孙少奶奶的丫鬟去请大夫了。 但…… 没赶上。 大夫来的时候,孙少奶奶的女儿已经烧撅过去了,小小的孩子,药都没喝上呢,直接病死了,孙少奶奶大受打击,像是发了疯般,要去找徐家兄妹拼命,徐方见她如此,越发不敢放她出来!! 偏偏,女儿死了,亲娘不露面儿,确实是说不过去,且,关了孙少奶奶三天——是的,从落水到孙小姑娘死亡,也只是过了短短的三天。 但是,镇国公夫人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亲自垂问过徐方,甚至,还准备到正院去看望儿媳妇,还是徐如意得到消息,紧赶慢赶追上去,又装出突发腹痛,才把镇国公夫人拦住!! 徐家兄妹怕了,尤其是徐方和徐如意,两人跪在兄长面前乞求他! “大哥,我和二哥的事儿,让爹爹和娘亲知道了,他们本就会生气的,如今,又有了大嫂和惠儿的意外,呜呜呜,大嫂恨上了我和二哥,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肯定会添油加醋,向爹娘告状,还有大嫂的父母,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和大哥的!” “大哥,你帮帮我们吧,大哥,呜呜呜……” 徐如意痛哭流涕。 徐圆也是频频叩首。 徐方:…… 他身为长兄,本来就疼爱弟弟妹妹,尤其是徐如意,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万万分舍不得她受委屈,尤其,孙少奶奶和惠儿的遭遇,说来他的责任最大,真让爹娘和岳父岳母知道了,他首当其冲,绝对讨不着好处。 旁的不说,跟岳家翻脸,那是肯定的了。 御史也必然不会放过他~~ 第220章 我现在不想说 惠儿的死,他和弟弟妹妹们算是凶手了。 真传出去,镇国公府的名声,肯定要毁于一旦。 哎,事实上,弟弟妹妹两人私下勾结的那刻起,镇国公府就没什么名声可言了! 但是…… 身为徐家长子,徐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至于女儿的死,他心疼是心疼,但是,一个没太相处的小女儿,比之弟弟妹妹和镇国公府的前程,就不值一提了。 徐方偷偷给孙少奶奶下了药。 孙少奶奶心神俱伤,又喝了损坏神智的药,开始变得嗜睡,镇国公夫人几次来看她,她都是病恹恹地睡着,这还算好了,几天后,又变得了胡言乱语,疯疯癫癫…… 徐家和孙少奶奶的娘家,都请了大夫替她诊治,但是,徐方提前做了准备,收买了大夫。 得到重金,大夫们只说孙少奶奶思女成狂,接受不了孩子去世的冲突,毁坏了神志…… 说得简单些,就是疯了。 孙少奶奶在镇国公府治了一年的病,其实,就是徐方暗中观察疯的是真是假?并且,持续喂药,直到喂得孙少奶奶再没了半点清醒之后,他才提出把人送到清云冠去。 镇国公夫妻,自然不会反对。 儿子还年轻,膝下又没子嗣,难道能守着个疯婆子过日子? 他们当然想赶紧‘处理’了孙少奶奶。 至于孙家,在徐方承诺不会休弃孙少奶奶,会让她一直保持着镇国公府世子妃的名声,未来她去后,也会有香火祭典…… 孙家妥协了。 毕竟,除了孙少奶奶,他们还有儿孙家族,不可能为了一个出嫁的女儿争取太多。 能在青云冠安享一生,已经算不错了。 毕竟,女儿已经疯了。 至此,孙大奶奶被送到青云冠,当然,她是去‘清修’,不是囚禁的,身边也有哑奴服侍,日常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于是,这么照顾了半年,她居然有所好转,能开口说话了。 不错,当初刚进青云冠的时候,孙少奶奶被喂药喂地,连话都不会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后来,还是青云冠的女道长里,有那擅长医理的给她诊治,她才慢慢的开口了,然而,神志依然不清醒。 这些,镇国公府的人都不知道。 徐方害完发妻,把她往青云冠一扔后,在没关心过她,如今,正在四处寻找,想要娶房平妻,给他生儿育女呢。 孙少奶奶天天抱着娃娃,口口声声‘通奸,救命’的事儿,除了清云冠的女道长,贴身伺候她的哑奴,以及…… 太子和柳长安等人外,尚无人知晓。 “孤已经派人禁了清云冠众人的口,不会把孙少奶奶的异样泄露出去的。” 萧绰淡声。 柳长安杏眼圆睁,没有回过神来。 萧绰见状,又继续道:“孤也派了御医,暗中给她把脉,为她治病,只是,她失女时,神志已经受创,又服用太长时间的药,没得到好好的调理,不太容易恢复如初了,甚至,就算恢复能自理的模样,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微微叹息。 萧绰性格冷淡,喜怒无常,然而,像徐方这种卑鄙无耻,毫无底线之人,他也是看不上的。 即有缘做一世夫妻,那是三生修来的,怎能如此无情?为了私奸的弟弟妹妹,视妻子如草芥,这,这,他理解不了。 弟弟妹妹?对他来说,就是燕王。 而妻子…… 萧绰烟眸微抬,扫过柳长安,耳后渐渐胀红。 为了燕王,害了小姑娘? 他想都不会想的,况且,就算对妻子无情,觉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那徐小姑娘总是徐方的亲生女儿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徐方真真的就是个畜生。 萧绰蓦然想起了,自己亲娘宋皇后早产而亡的那个女儿,他的亲妹妹! 呵呵! 妹妹死的不明不白,英武帝也没追查到底,反倒越发抬举曲贵妃,把母后伤得闭宫不出! 恶心的狗男人。 父皇跟徐方一样,都是无情无义,比畜生都不如的狗男人。 萧绰烟眸冷得吓人。 柳长安也终于缓过神来了,徐方、徐圆和徐如意做事虽是恶心,幸而,哦,应该是很倒霉,她前世也经历过差不多的事儿。 柳修是她爹啊,不也把她放弃了吗? 柳文柏、柳文瑞都是她的兄长,也没谁在乎她不是吗? 世人恶心的人多了,多徐家兄妹三个,也不奇怪,只是可惜了孙少奶奶和徐小姑娘! “不管怎么样?能治总比一直疯着强吧!”柳长安长长叹息,“虽然,我也不晓得,孙少奶奶想不想清醒……” 清醒过来,就要面对女儿早逝、丈夫禽兽、无家无义、娘家无情的局面。 想想都绝望。 “如果是孤,孤宁愿清醒着痛苦,也不愿意欺骗自己!”萧绰背手,笃定出声。 柳长安默然,想想自己,同样也是如此呢。 如果真愿意糊涂着沉沦,孙少奶奶出现的时候,她就不会非要追查了,反正,宋氏和离了,她也带着家人离开了,一切都那么顺利,她何苦还要跟柳家过不去呢? 镇国公府一个疯了的少奶奶,跟柳文柏能扯上关系的机率多小啊? 她却还是愿意查。 不就是放不下吗? “宁愿清醒着恨,也不想糊涂着幸福呗!”柳长安抬头,盈盈杏眸看着萧绰,她抿唇道:“殿下,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徐如意的奸情,那,那……” “你准备怎么做?” 徐如意和徐圆通奸,兄妹乱伦,但凡传出去,御史参奏了,徐家全家都得受连累,徐圆可是徐家祖谱上的二少爷,祠堂里他的名字,正正经经写在镇国公夫妻下头!! 乱伦之事,惊世骇俗。 但凡闹大了,英武帝不会允许治下有此乱事的。 可是…… “长安,你想如何?”萧绰眉头一挑,含笑询问。 柳长安脸儿微垂,洁白的手指相互绞着,好半晌儿,才小声道:“我,我现在不想把这事泄露出去!” 毕竟,她想报复的又不是镇国公府,呃,虽然那兄妹几个,也是很恶心了,然后,她最恨的是柳文柏! 这点,绝不会变的。 第221章 他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 现在揭穿徐如意和徐圆的奸情,把孙大奶奶被害的事实公布于众,有什么用呢? 柳文柏会受到什么伤害吗? 不会的! 贵族们只会同情他,订了个逆伦,水性杨花的未婚妻,哪怕有些人会私下笑话他,但终归也只是让他丢脸而已。 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 萧绰目光淡淡看向柳长安,眉头一挑,“孤猜一猜,你是准备在徐如意嫁给柳文柏后,再揭穿此事?” 柳文柏的未婚妻乱伦和宁国公府世子妃乱伦,这个爆炸性是不一样的。 前者,只是丢人,后者倒霉三代。 娶了个跟兄长乱伦的妻子,柳文柏日后想找继妻,都不容易了。 谁家好姑娘会跟他啊! 本来……他的身世存疑,就已经不太好找联姻对象了。 柳长安杏眸转着,唇角抿出羞涩的,又带着些小坏的笑,她呐呐道:“殿下,其实我,我有些想让徐如意嫁进宁国公府呢!” “她做她的宁国公世子妃,跟柳文柏顺顺当当的成了亲,然后,再跟,跟徐圆……” “跟徐圆……”她顿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萧绰见状,挑起半边眉头,“跟徐圆怎样?” 他明知故问。 柳长安有些羞恼,嗔声道:“你,你,殿下不懂吗?” “你不说,孤怎么懂?”萧绰眸色渐深。 柳长安咬唇,哼声道:“说就说了,就是,就是再续前缘,两人接着相好,再,再被柳文柏知晓撞见,那场面得,得多热闹,多好看啊!” 她都不敢想象,真发生了那一幕,她会有多开心。 自视甚高的柳文柏,被妻子戴绿帽子,并且,就徐圆和徐如意那么任性恶毒的脾气,毫无顾忌的性格…… 他们要是商量商量,谋杀亲夫呢! 那多大快人心啊。 “徐圆和徐如意连嫂子和亲侄女都害,怕也不差柳文柏一个,就算他们不害他……徐方能为了弟弟妹妹放弃妻女,必然是极疼徐如意的,我也听闻,镇国公夫妻爱女如命,哪怕徐如意做出那事,只要柳文柏不想彻底得罪了镇国公府,就不敢要了她的命。” 戴绿帽子的仇报不了,柳文柏那脾气,不得把自己窝囊死。 柳长安握着小拳头,嘴角勾着笑。 心里感觉美滋滋的。 真真恨不得柳文柏明天成亲,后天抓奸,大后天…… 帽子一顶一顶再一顶。 接踵而来! 络绎不绝! “殿下,你觉得怎么样?” 她抬头,眼巴巴地询问着。 萧绰看着她双眼亮晶晶,脸颊激动得粉嘟嘟的模样,一个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呀~” 柳长安猝不及防,惊讶出声的同时,伸手捂住了脸。 那模样,看起来呆呆的。 可爱的同时,也有点傻傻的。 萧绰心里怜惜得不行,面上没动声色,在柳长安指控的眼神里收回了手,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孤觉得不好!” “啊?不,不好?”听到自己的主意被否定,柳长安瞬间忘了被掐脸颊的羞涩,瞪圆眼睛,深深蹙着眉头问,“哪里不好啊?” 难道是觉得她太过分了? 毕竟,殿下和柳文柏一样,都是男人,而,听说男人对戴帽子这种事,都是格外的忌惮和惶恐。 跟受别的伤害不一样呢。 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柳长安好奇的歪头,盈盈杏眼瞧着萧绰……的脑袋上方。 约莫是玉冠的位置。 萧绰:…… 莫名感觉脖后凉嗖嗖的,控制着自己,不去摸一把,他微微拧眉,晒然一笑,“你的主意,不是不好,只是不够狠罢了。” “柳文柏,一个罪臣之后,奸生之子,他哪里配娶国公府的女儿?” “哪怕是跟兄长乱伦之女,也是公府千金,他也不配!” “且,依你的主意,徐如意跟徐圆婚后依然有‘旧’,那不是成了,镇国公府亏欠柳文柏,闹不好,徐家倒是成了他的助力?” “不好,不好!” 萧绰淡笑摇头。 柳长安表情一滞,“那,那怎么办?” “殿下是有旁的主意了?” “孤既然说了,自然是有!”萧绰微微挺胸,目光专注地凝视她,见她一脸焦急疑问的模样,莞然一笑,他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徐如意和徐圆的旧情,为何要隐瞒到她和柳文柏婚后呢?” “为何不能是婚礼当日,徐圆当场抢婚,或是洞房花烛时,徐圆突然出现,两人在洞房里亲亲我我,正好被柳文柏发现……” “柳文柏勃然大怒,徐圆和徐如意发挥害嫂嫂和侄女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当场把他打个半死,旋即,携手飘然而去!” “至此,柳家声名扫地,遗臭万年,镇公国公也会得到应有的教训。” “养子、养女不教,御史不会放过他们!” 徐家兄妹那些事做得太恶心,太恶毒,把萧绰都膈应着了。 细观他们‘虎毒食子’的行为,萧绰总不免想起英武帝。 他不想放过他们。 至于貌似无辜,从没参与的镇国公夫妻…… 能把三个孩子养成那副德行,老两口受什么教训,都不为过。 萧绰打定主意要出手。 柳长安则眨了眨眼睛,神色未见兴奋,反而带着几分不赞同,她上前两步,拽住萧绰的袖子,咬唇问道:“殿下,我记得,徐圆不是外放了吗?” 当日,孙少奶奶之事,殿下是说了,他会去查,但是柳长安也没完全交给他,她也是寻了机会,跟石霄月见面,跟她细打听过。 石霄月问过父亲后,给她写信,说是徐圆外放…… 早就离京了! “他跑回来了!”萧绰耸肩,见柳长安一脸‘怎么可能?我为何不知道?’的表情,他加了一句,“偷偷跑回来的,是准备跟徐如意私奔,只可惜,被镇国公夫妻抓了个正着,如今,那两人都被关了禁闭!” “徐如意囚禁家庙,徐圆被徐方押送回任上,据说,是准备关上一阵子,到徐如意顺利成亲,不过,徐方疼爱弟弟妹妹,这个所谓的‘压送’,很有水分……” “徐圆能跑一次,就能跑第二次~~” 第222章 她舍不得 “徐方糊涂恶毒!” “徐圆恶心伪善!” “徐如意放荡无知!” “三兄妹各有各的恶心之处,也算是天造地设的兄妹情人了,孤自然要成全他们!” “徐圆和徐如意那样深爱彼此,就做一对逃犯夫妻,尝尝红尘苦楚,徐方如此疼爱弟妹,想来为了成全他们,也是愿意不要世子之位的!” 逼疯妻子,间接害死女儿。 此事,一旦公布天下,徐方必然会被治罪,世子之位,也就别想要了。 镇国公夫妻教子不严,申斥是难免的,一个闹不好,政敌抓着他家的把柄不放,镇国公府的爵位都会降下来~ 萧绰眉眼舒朗。 柳长安却是边听,眉头边皱的更紧,直到把他所有的话都完了,她歪头思索了很久。 久到萧绰都觉得奇怪,想要问她了。 她才突然抬头,冒出一句,“殿下,你要让徐圆却洞房抢亲,但他如今正被关着,你是不是要找人救他啊?” 萧绰闻言点头,“不错!” 柳长安又问,“放出徐圆后,想要他冒险去抢亲,你肯定也要找人劝他,诱导他吧?” 否则,徐圆好歹也是个二榜进士,四品大官,怎么会冒天下大不韪,抢妹妹的亲? 他们两个通奸,都不敢让镇国公夫妻知道呢! 殿下不知要花多大功夫,才能逼得动他? “孤自有主意!”萧绰自信回答。 柳长安,“就算徐圆那边,你心里有数,徐如意呢?她一个姑娘家,想让她弃家私奔,自然也要花一番功夫!” “再有,两个国公府的婚礼现场,把徐圆偷偷送进去,让他出现在洞房里,跟柳文柏对峙后,再能平平安安,带着徐如意跑出来,这个也是极难的……” “殿下要动用很多人手,甚至有可能暴露自己,对吧?” “呃,人手自然是要动用的,暴露?”萧绰勾唇一笑,极是自信的模样,“倒是不至于!” “孤心里有分寸。” “长安,你不用担心!”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有暴露的风险,对不对?”柳长安没问他的,继续追问。 萧绰微微一怔,片刻,沉默点头。 镇国公府和宁国公府,都是京中有名有姓的门第,尤其是镇国公府,那是开国元勋,几辈子的勋贵,底蕴深厚,哪怕是他,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做了那么多的动作后,能够全身而退。 暴露身份…… 是有可能的。 不过,那又怎样呢?难道,他会惧怕徐家? 萧绰断然挥手,“孤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柳长安急急出声,盈盈杏眼看着萧绰突然僵住的神情,她竖起手指,郑重又严肃地道:“镇国公府是几辈子的贵族了,像我这样的老百姓都晓得,万岁爷深信徐家,镇国公手握大权,几位皇子对他家,都是客气有礼……” 甚至是讨好的。 她跟霄月聊天八卦时,就曾听说过,昔日燕王娶亲时,就想迎徐如意做正妃,以此拉拢镇国公。 只可惜,镇国公婉拒了。 “你是太子,东宫之尊,就算不想结交他们,也没必要得罪的!” 柳长安始终忘不了,前世殿下被二废二立,经历了那么多艰辛,最终,还是要杀夫杀弟,方能登上皇位。 那时,她困在清云冠,不过听个热闹,从不觉得如何,但如今想来,却是替殿下心疼! 堂堂太子,中宫嫡出,本应一路坦荡,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做那天下最尊贵的人,可他偏偏二废二立! 说来,区区四个字,其中艰辛多少?又有谁能知道呢? 杀父杀弟~ 唉,弟弟也就罢了,柳长安知道殿下对燕王,除了厌恶,就是厌恶,没什么兄弟之情,然而英武帝,殿下口头讽刺鄙视,但柳长安知道,他心里依然把英武帝视作父亲! 杀父,简简单单两个字,仿佛轻描淡写。 实则…… 哪有那么简单啊! 那是生身之父啊,就像她,哪怕恨柳修入骨,哪怕两世,都没跟柳修相处过,哪怕柳修曾杀过她,但是,每每她脑中浮出‘想杀掉柳修’的念头时,都不免彻骨冰寒,生怕被雷劈了~ 殿下和英武帝确有父子之谊,殿下的太子之位,是英武帝封的,哪怕偏心,那位帝王也真心教导疼爱过殿下! 以往,她跟殿下聊天时,殿下是提过的。 他的眼里有温情。 所以,前世杀父时,他心中会是何等感受?如何痛苦?柳长安多少能够感身受,所以今生,她想让殿下干干净净,顺顺利利的,从英武帝手里接到皇位,她想他们能够维持着现下,虽然勉强,但依然称得上‘父慈子孝’的关系。 她不想再让殿下经受二废二立,杀父杀弟的惨剧了。 她想让殿下少些遗憾。 “镇国公府是万岁爷信重之人,你犯不着得罪他!”柳长安垂着脸儿,轻声劝。 萧绰心里一动,本能出声,“你不是厌恶徐家兄妹的行事作风,可怜孙大奶奶吗?” 他没忘了,小姑娘听见那事时,眼里嫌弃鄙视的神情呢。 想整治徐家,除了他自己的意思外,也是想讨小姑娘的欢心…… “我讨厌徐家,也同情孙少奶奶,但是他们是什么?哪能跟你的安危比?”柳长安一派理所当然之色。 萧绰瞳孔一缩,声音都变轻了,“那,柳文柏呢?” “你也想报复他不是?” “我是想报仇,但是,不能让你受损啊,柳家、徐家算是什么玩意?不值得你因此,受一丁点的连累!” “我可舍不得!” 柳长安语气更笃定了,表情也是一派坦然。 她说的全是心里话。 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也就没注意到,多多少少有此,有些…… 暧昩了。 她没注意,萧绰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想法,她心里的仇恨,比不得他来得重要。 她,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 舍不得~~ 萧绰心里悸动不已,耳后也是一片火烫,胸膛里血液沸腾。 长安,长安,她心里真的有孤!! 全心全意,她都是为孤!! 第223章 她定是心疼孤 小姑娘心疼他。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百分之百是在心疼他。 柳长安心里有他! 全是他!! 萧绰烟眸动容,控制不住地向前两步,几乎想伸出双臂,直接把她揽进怀里,向她诉说心意了。 然而…… “殿下,你说话啊!!” “你听不听我的啊,不能为了两家不值得的人冒险?” 柳长安见殿下直愣愣站在那里,双手微张,有,有点呆呆的,不知道想什么呢?不由大急,拽着他的袖子,狠狠晃了晃,连声追问道:“你,你不会是已经做了吧?” 萧绰被晃回神了,貌似镇定,实则羞涩地收回臂弯,他轻咳一声,“自,自然是没有的。” “没有就好!”柳长安放下心了,轻轻拍着胸脯,刚想说什么!! “但是……”萧绰打断她,“如今没做,日后也是要做的。” “徐圆和徐如意,孤定会成全他们!” “可是,殿下那你……”柳长安圆睁杏眼,满面焦急。 萧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可是,孤针对镇国公、宁国公两府,也不全是为了你……” 柳长安:…… 粉面‘刷’的一下子通红。 为了她,为了她~~ 她猛地垂下头,手指绞着。 萧绰发觉说错了话,心里一阵羞涩,板起面孔,当做无事般,他继续,“为了你和,和……姨母她们。” 他加上‘宋氏’。 “柳修是燕王的人,潜伏东宫良久,如今暴露了,但他经营多年,许会埋下钉子,孤自然不会容他。” “镇国公是父皇心腹,一味忠君,不曾偏向任何皇子,但是……” “孤打击的,就是父皇的心腹!” 萧绰淡声,想起最近,英武帝蠢蠢欲动,想要加封曲贵妃为‘皇贵妃’,为燕王加双王俸禄,又留中请燕王就藩的折子。 他的烟眸里,躲出森森寒光。 宋皇后尚且在世,未见错处,英武帝就要加封‘皇贵妃’,这个形为,莫说是不把宋皇后当妻子了,他都没把人家当人看! 纵观几朝,哪曾有如此背礼之事? 更何况,燕王也已成年,妻子娶了,儿子生了,侧妃庶妃侍妾一堆,早该离京就藩了,偏偏英武帝视若无睹,如今朝臣上折子,他竟然还压着不让。 父皇越来越糊涂了。 他也该早做打算。 皇位,父皇不给,他就自己去拿。 镇国公手里的五城兵马司,他看上了,他想要,所以,镇国公自然要‘退位让贤’。 “长安,你是孤的福星啊!” 要不是长安觉得孙少奶奶可疑,求他去查,他也不会发现徐家兄妹的乱伦之事,没了这样大错,他想拉下镇国公,就要大废一番功夫。 “多亏了你!” 萧绰看着柳长安,眉眼柔和下来。 柳长安:…… 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大大的疑惑。 她不明白,然而,看着殿下神色,听着他笃定的语气,肯定是不会动摇了,而且,利用徐家兄妹,似乎是关系到朝堂争斗,这是她完全不懂的领域。 “殿下,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了,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理由,我就不劝了,但是,我只说一句。” “殿下,你千万要小心,无论如何,以保全自己为重。” 否则,前世,二废二立,杀父杀弟的命运,就摆到你面前了。 柳长安认真叮嘱。 萧绰心里一暖,默默点头。 两人又聊了片刻,把事情彻底定下,萧绰亲自把柳长安送出了门。 已经决定要大闹婚礼,柳长安自然不会再去找宋宾和宋老太太,她甚至想劝着宋氏一块去参加婚礼! 毕竟,仇人的新郎和哥哥私奔这种大戏,谁不想看啊! 反正柳长安想看。 她觉得…… 宋家人,估计也会想看的。 她抿唇,露出个小小的坏笑,决定回去侧面‘劝一劝’宋氏,她让‘疼疼’柳清如,随了她的心愿~ —— 萧绰和柳长安商量完了,把她送走后,就传来暗卫首领。 “臣拜见殿下。” 客厅里,暗卫首领恭敬跪在地上,双手抱拳。 萧绰高坐案后,居高临下,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沉默半晌,他道:“秘密把徐圆带回京城!” “动一动徐如意身边的人。” “孤要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暗卫首领应声。 萧绰见状,轻轻挥手。 暗卫首领叩首,膝行而退。 随后,首领传来手下们,仔细叮嘱下令,诸多手下,应命行事…… 几队人马,带上了徐圆的一位‘至交好友’——东宫安排在户部的一个笔帖式,离开了京城,不过一日夜的功夫,他们找到了徐圆。 暗卫辅助,笔帖式翻进徐圆的宅子,偷偷跟他见了面。 徐圆惊诧不已,连连询问,“白兄,你怎么会找来?” 笔帖式白兄,编瞎话编得毫无罪恶感,“是令妹派人,向我求救,我方知你出了事,我不晓得,你怎么得罪了镇国公爷,让他生了这样的气,只是,我想着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你且回京城,好好向他老人家请罪。” “徐二兄,你们是父子,镇国公爷会原谅你的!” 徐圆听着,便知道妹妹没把实情告诉‘白兄’,那也是应该的,毕竟,咳咳,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亲兄妹。 的确说不出口。 “白兄,你是来救我的?”徐圆抛下心思,急急问道。 白兄自然点头。 徐圆,“如何救?我父亲派了几队侍卫看守我,那都五城兵马司的精英,我离不开!” “无妨,我带了几个江湖人,他们中有擅长易容的,能假扮成你的模样,骗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那时,你肯定跟国公爷解释好了。” 白兄信心满满。 徐圆自然感激,顾不得多想,直接答应下来。 暗卫们便派出人来,假装成徐圆,随后,白兄带着徐圆,伪装打扮,直奔京城,但,临近京城之时,白兄却突然想起,自己有些‘急事’,没法相陪了。 此事,正合徐圆之意,两人话别后,徐圆偷偷进了京城,摸到镇国公府附近,租了个小院,暂时落脚。 第224章 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徐圆很谨慎,回京之后,也没在亲朋好友面前露面,甚至,他都没去找他大哥徐方…… 他知道,因为他和如意的事儿,害得大嫂和惠儿,大哥面上没说,心里是很难受的,对他和如意的关系也有微词,否则,此番,爹娘察觉他和如意的关系,生生把他们拆散,逼如意嫁人! 大哥为什么不替他们求情呢? 徐圆信不过徐方,干脆谁都没通知,只每日偷偷观察着镇国公府的动静,看着府里府外,热热闹闹,张灯结彩,丫鬟仆妇,满面笑容,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婚礼…… 如意要嫁人了。 新郎不是他! 徐圆心都要碎了,越发诅咒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绝对不会让如意另嫁他人! 他开始慢慢地筹谋。 终归,徐圆是镇国公府的二少爷,府里面,多多少少是有些亲信和心腹的,他小心翼翼,挖门盗洞,拐了十七、八道拐儿,总算是联络了给徐如意送饭的小丫鬟…… 那是个名唤红豆的姑娘,伺候在镇国公夫人身边! 徐如意如今被关了家庙里,根本不许外出,也不让任何人见她,除了镇国公夫人时不时会过去劝,让她安安稳稳,等着嫁到柳家,好好做世子妃之外,剩下能见着她的,就是红豆了。 至于那些伺候徐如意的丫鬟…… 她们也是不许出家庙的。 为了收买红豆,徐圆也是花了很大功夫,很多银子的。 不过…… 红豆这人,倒是很讲究,收了徐圆的银子,当天送饭时,便把消息通传给了徐如意。 “真的?二哥来了!” 家庙红墙之内,徐如意满面憔悴,泪眼朦胧地惊声,“他在哪儿?那个冤家,他在哪呢?为什么不来见我?” “呜呜呜,我好想他,我不想嫁给别人,红豆,你让他劝劝我爹娘,我只想嫁给他!” 徐如意哭得眼流满面。 她真的是受够了。 身为镇国公府三代内唯一的女孩儿,徐如意是天之骄女啊,家里爹娘、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疼她疼得像眼珠子般,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放进眼珠都不嫌疼! 她哪里受过苦? 被关进家庙里,哪怕不缺吃喝,有人伺候,终归比不上‘一脚迈,八脚抬’的日子,简单住了几天,她就忍不住了。 “让二哥救我出去吧,让他快些,呜呜呜!” 徐如意泣声。 红豆看着脸色苍白,哀哀哭泣的徐如意,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恨意,面上不动声色,满满都是怜惜,她上前扶住徐如意,小声道:“姑娘,二公子说,他是得了朋友相助,偷偷跑回来的,要是国公爷和夫人知道了,肯定还是要把他压回去!” “他都不敢露面呢,没法救你啊!” “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徐如意闻言,如被雷击,呐呐道:“难道我真的要嫁给柳文柏吗?” “不,我不要!!” “我不要!” 她崩溃的跌坐,狠狠捶的。 红豆见状,嘴角流泄着冷笑,慢吞吞上前扶起她,口中虚伪地劝着,“姑娘,您快别哭了,二少爷要知道您这么难过,肯定要心疼死了!” “您都不知道,二少爷为了回到京城,费了多大的功夫,每日在府外遥遥张望,却见不到您,又是多么的难过痛苦。” “相思入骨!” “奴婢听闻,二少爷已经诅咒发誓,说给你嫁给柳家世子那天,就是他绝命之日。” “他宁肯死,都不想您另嫁他人啊!” “他那么爱您……” 红豆刻意说着。 徐如意目瞪口呆,肝肠寸断,怔了片刻,突然痴痴泣道:“二哥,二哥,你真的好傻啊!” “你放心,你不负我,我也绝对不会负你的!” “我,我肯定死,也不嫁柳文柏,我们,我们一块死,我倒要看看,到时爹娘他们后不后悔?” 说罢,她冲动之下,起身竟要往墙上撞。 “姑娘!”红豆惊呼一声,急急上前,用力全力,想用身子拦住她,然而,力气使得一虚。 她感受到了徐如意撞击的力道,居然小得出奇。 红豆的身体,晃都没晃一下。 这要是撞到墙上,怕是连个油皮都破不了,再想想,这位姑娘自被关进家庙,口中说着痛苦难过,实则,饭是一口没少吃,觉是一晚没少睡! 哼,真想威逼国公爷和夫人,绝食不是哭泣闹腾强? 终归,所谓‘深情’,也不过如此了,偏偏却害了,害了…… 红豆眼眶微红,抱住徐如意的身子,口中急急道:“姑娘,事情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您怎么能想不开啊?” “您和二少爷是有希望的……” “希望在哪儿?我后日就要嫁人了!”徐如意弱声。 红豆眼睛微闪,她道:“是有的,您,您和二少爷私奔就是,你们跑得远远的,别让任何人找到,三、五年后,生个一男半女的抱回来,看着孙辈的面儿上,国公爷和夫人,难道还能阻止你们吗?” “我,我倒是想跑,可是,我根本出不去家庙,二哥也进不来!”徐如意苦声。 私奔?他们难道没试过吗? 当然试过。 只是没成功而已啊,反而被爹娘抓回来,关得更严了。 “我知道,我知道私奔对我和二哥是最好的选择,当初,二哥的亲爹娘也是那么做的……” 只是,只是二哥的爹娘,最后也没得什么好结果。 徐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旋即,又狠狠摇头,“不不不,爹娘是最疼我的,绝不会像二哥的爷爷奶奶那么无情,他们只要看见我和二哥的真情,肯定会原谅我们的!” “可是,可是……” “我和二哥没机会了,呜呜呜,爹娘看得太严了,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姑娘,咱们府里,你和二少爷是没机会了,但是,如果是宁国公府呢?”红豆见时机差不多了,蛊惑性地小声说道。 徐如意抽搐一下,茫然抬头,“你,你什么意思?” 她眼里有期盼。 红豆见她上钩了,心里大喜过望,声音越发蛊惑了,“奴婢的意思是……” 第225章 你往哪里逃? “姑娘……”红豆半蹲着身子,扶着徐如意的胳膊,声音轻柔,带着迷惑性,她道:“国公爷和夫人看您看得严,但是,宁国公府的人,可不晓得您和二少爷的事啊!” “三天后,两府举行婚礼,您是新娘,宁国公府自然要把您抬过去,那时,国公爷难道还能囚着您,绑着您吗?” “只要您如今,装做想开了,慢慢妥协的模样,国公爷和夫人,肯定会放松全警惕的,宁国公府也是正常举办婚礼,不会有什么防备,所以……” “等到成亲那日,你离开咱们府里,二少爷呢,也乔装打扮,借着婚礼乱相,混进宁国公府,等待时机,待得洞房之时,您假借害羞,谴散周围的人,跟二少爷里应外合,到时,自然能够双宿双栖了!” 红豆给她画了个美丽的‘饼’。 徐如意听怔了,眼里大放光彩,对红豆的建议,她明显是十分心动,然而,“婚礼当天私奔,那,那也闹得太大了,我的名声,我和二哥就,就……” 再不能回来了啊。 镇国公府也必然名声扫地,爹娘怕是要气死的,肯定不会原谅她们! 徐如意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徐家,半点没去琢磨,柳文柏婚礼当天,新娘跟哥哥私奔了,会给他,给宁国公府带来多大的伤害…… 她连嫂子和亲侄女都能害,区区一个外人,根本不往心里放。 红豆明白她的性子,丝毫不担忧,接着劝道:“姑娘,您难道要辜负二少爷的一番深情吗?” “您不想跟二少爷在一块吗?” “你们那么相爱,二少爷对你情深意重,几次三番跑回来,就为了跟您长相厮守,您舍得放弃他吗?” “我,我不舍得,我当然不舍得!”徐如意颤声,激动摇头。 眼泪顺着力道,飞舞出去。 红豆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了躲,眼里流露嫌弃,口中依然道:“是啊,深情不能相负,姑娘不要想得太多,国公爷和夫人那么厉害,咱们府里几辈子的体面,怎么就怕了柳家呢?” “更何况,咱们国公位高权贵,那样受万岁爷的信任,小小的儿女私情,不会对府里造成什么影响的?” “至于您和二少爷,大不了多隐姓埋名几年,日后换个身份回来就是,反正,二少爷和您的是兄妹,不可能名正言顺在一块儿了。” “换个身份?” 徐如意喃喃。 “对啊,夫人娘家远在滇阳,很少有人进京,日后,您稍微乔装一下,就能用夫人的侄女或外甥女的身份回来。” “那是一样的啊!” 红豆小声。 徐如意眼神晃动着,她突然问,“这,这,真的能做到吗?” 红豆赶紧保证,“自然是能的!” 徐如意沉默许久,片刻,面上满是坚定,“那,那你去告诉我二哥吧,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哪怕失了身份,哪怕惹爹娘伤心,我,我不负他!” 说罢,她捂着脸,背转身来,哭着跑了。 红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里,终归是没忍住,对着她刚刚跌坐的地面,狠狠‘啐’了一口。 “呸,不要脸!” 她小声骂着,旋即,转身快急离开。 她没用旁人传信,而是找了机会,亲自出府,跟徐圆见了面,把跟徐如意说的那番话,几乎全样不动的转告给徐圆。 当然,她说这些的时候,换了话术。 “……这都是姑娘的主意!” 她把‘洞房私会,婚礼私奔’的想法,全栽给了徐如意,徐圆听罢,同样的是犹豫不决。 如此大张旗鼓的私奔,对他的伤害,比对徐如意要大得多,最起码,十年寒窗是废了,日后,哪怕能回来,哪怕国公爷和夫人原谅他们,接受他们,他都不可能在做官! 他迟疑着。 红豆见状,赶紧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真爱啊’,‘深情啊’,直接怼到徐圆脸上。 徐圆终于咬牙应下。 红豆见状,终于放心,找了个机会,面见上司,把事情禀告了。 至于她的上司——就是萧绰的暗卫首领。 是的。 红豆是暗卫乔装假扮的,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在镇国公夫人院里,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没人太过注意她,暗卫想伪装她,真是轻而易举。 完全没人发现。 ‘红豆’把徐如意和徐圆串联起来。 暗卫首领则赶紧回承恩公府禀告太子。 萧绰得到消息,露出了个不出所料的冷笑,他派了埋在宁国公府的钉子,去‘偶尔’徐圆。 徐圆做过那么多年的官儿,肯定能把握得住。 他跟钉子联上了线。 一切准备就绪。 “你等着看戏好了!”萧绰找来柳长安,浅笑对她说。 柳长安握着小拳头,眉眼弯弯,仿佛月牙儿般。 她满脸期待。 —— 同样的蓝天下,徐圆和徐如意,正在未来了‘幸福’的未来奔波。 而…… 与此同时,夜黑月高,宋宾带着两队人马,在密林里潜行追逐着。 他们身前,一个衣衫破旧,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慌不择路的奔跑着,摔倒在地,都要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她满面风霜,一身狼狈,身上手上,都是蹭伤的血渍。 看着又凄惨,又可怜。 毕竟,看她的模样,皱纹堆垒,半白花发,怎么都有六十多岁了,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被一群壮年男子,像赶鸡打猪般追赶,的确让人同情。 只是,宋宾面上半点动容都没有,反而催马向前,直接拦到老太太跟前。 “啊!” 老太太尖叫一声,慌慌张张侧身,‘啪’的一声,摔了个脆的。 这一下,像是摔得很实在,老太太趴在地上,面白如纸,疼得牙关都快咬碎了,然而,她没有停止,反而拼尽全力的翻身,几乎是爬行着,避开宋宾,向远处逃走。 宋宾带的两队随从,冷漠纵马,挡在她身前。 老太太慌不择路地爬。 两队随从,沉默着围成了一个圈儿。 老太太就像被天罗地网罩住的大王八,无助又绝望地看着他们,脸上泪水、汗水裹着泥。 狼狈极了。 第226章 我等着你呢 宋宾纵马来到老太太跟前,面容冷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双征战沙场,能令敌人心胆俱寒的虎目,散发着凌凌寒光。 老太太瑟瑟发抖地趴着,突兀生出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 她浑身直打哆嗦,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也不敢动。 许久,许久…… 宋宾高居马上,启唇朗声,“老夫名为宋宾,威武大将军,承恩公爵,也是宋芷兰的父亲!” “华氏,你应该知道老夫吧?” “夫,夫人~~” 毫无疑问,这个被追赶的老太太,自然就是华嬷嬷,那回圆坛寺后厨,她无意撞见了前来游历的柳长安,被她的相貌所惊,慌张逃开。 本来,她想跑得远远的,去边关,去大漠,去南方,总之再不回京城了,然而,终归是舍不得她最后的亲人,她家仅留的血缘南珠,抱着侥幸心理,一直在京城附近打转,偶尔,也会偷偷跟宁国公府的老友,打探南珠的近况且…… 也因此,她被宋老太太的人发现。 宋老太太一直派人追她,华嬷嬷这些年呢,也是逃跑出经验来了,几次三番,险而又险地跑了,直到这回,宋宾亲自出马。 宋宾啊! 威武大将军,承恩公府,镇守边关半辈子的人物,抓个老嬷嬷,那真是三个手指捏糕点——手拿把掐。 来到县城,不过半天功夫,就将华嬷嬷‘驱狗入穷巷’,堵个正着。 “这,这位国公爷,小民不过是个穷婆子,无儿无女,靠乞讨为生,您,您找小民做什么?” “小民没得罪过您呐,求您,求您大发慈悲,饶小民一命吧。” 华嬷嬷颤声,艰难爬将起身,跪在地上,‘呯呯’向宋宾磕头。 虽然……最近这段日子,一直有人在找她,她心里已经有了相当不好的预感,如今,承恩公爷找上门来了,又口口声声‘他是宋芷兰的父亲’,这种说法,让她大叫不妙,几乎快断定是那件事暴露了,但是,但是…… 她不愿意相信啊。 明明,明明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那么久都没人发觉,没人提起,怎么会突然,突然? 不会的! 不会暴露的! 华嬷嬷粗喘着气,头压得低低的,刻意忽略心里不安,她频频叩首,“国公爷饶命,小民无辜啊!” “小民只是区区百姓……” “百姓?”宋宾虎目蕴含雷霆,他俯视着华嬷嬷,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无辜?” “有多无辜?十七年前,用一个庶孽,换走我外孙女的无辜吗?” 一句话,真真仿佛利箭般,射得华嬷嬷瞠目结舌,她蓦地停止磕头动作,猛然抬头,双目惊骇瞪着宋宾,那神色好似大白天看见了活鬼! “你,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听不懂……” 她颤抖嘴唇,喃喃呓语,拼命摇头。 满头凌乱脏污的白发,随着她的动作飞舞,甩了一地的泥沙。 又脏,又狼狈。 “听不懂?还是不敢懂?”宋宾嗤声,“我替你回忆回忆?” “宁国公府,姨娘莱氏,大姑娘柳清如和……” “柳长安!” 宋宾每说一个字,华嬷嬷的身体就抖一下,最后,脸色变成了绝望! 她跪磕地上,气喘如牛。 “带走!” 宋宾满面鄙夷,冷声挥手。 自有侍卫上前,大力把瘫软如泥的华嬷嬷拽起来,像是捆猪般,把她四马倒攒蹄的捆好,嘴也用白布堵上,放置马背。 “秘密带回府去!” 宋宾又道。 侍卫们领命,找来马车,把华嬷嬷扔进去。 众人打马回京,一路上,华嬷嬷就那么被捆着,嘴也堵着,没吃没喝,甚至连上厕所都不能,华嬷嬷一个没忍住,直接尿了裤子,窘得老脸通红,老泪纵横。 宋宾没管她。 刚刚他用长安和柳清如诈了华嬷嬷,她,虽然没有承认,可是看她的反应,那样心虚,那么绝望,宋宾也是老江湖了,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长安才是他外孙女这事儿,少有个九成的准了,要不是为了把最后一分口供问出来,宋宾恨不得把华嬷嬷大卸八块呢! 简简单单的羞辱,算是提前要些利息了。 宋宾面沉如水,带着侍卫和华嬷嬷,直接回到了承恩公府,进得府门,他派人去寻了宋老太太,随后,便亲自压着华嬷嬷,把她带到后院一个空置的院落。 原是宋宾一个庶出兄弟住的,后来分了家,他那庶兄弟又犯错,被逐出祖谱地,院子便空下来,一直没人打理。 荒草丛生,破旧不堪。 宋宾拎着华嬷嬷的领子,像拎麻袋般,直接把她提进屋里,胳膊一甩。 ‘呯’的一声,华嬷嬷砸到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呜呜呜呜!” 她被堵住的嘴,发出了痛苦的呜咽,整个人转了好几圈儿,最后,撞到了墙上,身体抽搐了两下,缩成了一个圈儿。 宋宾面无表情。 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屋子里,只有华嬷嬷不清不楚的‘呜咽’声,片刻,又似乎是感到了寂静,她也不敢‘呜呜’了,整个人蜷缩的更紧。 空气里的气氛,凝重的仿佛结成了寒冰。 华嬷嬷蜷缩着,感觉胸口压了座大山,整个人快要窒息了! “呜,呜呜……” 国公爷啊,杀人不过头点头,这么伸着她算什么?要杀要剐,直接说了吧。 别折磨她了。 华嬷嬷紧张、害怕、恐惧的腿肚子直转筋儿。 就这么死寂着约莫有两柱香的功夫,院门‘哗’的一声被推开,宋老太太拄着拐杖,大步走了进来。 “人呢?抓住了?” 她厉声。 宋宾见状,一把扶住她,拧眉道:“急什么?抓都抓来了,难道能跑了不成?就在那儿呢,等着你审!” “你慢些,小心拐着脚。” 宋老太太没理他,冷眼扫视华嬷嬷,老脸沉着,微微扬头。 一旁,她的亲信嬷嬷心领神会,大步上前,薅住华嬷嬷的头发,在她惨叫声中,直接拎起,不顾她的挣扎,拔掉堵她嘴的脏布! “啊啊啊啊!” 感觉头皮都快掉了,华嬷嬷连连惨叫。 第227章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 华嬷嬷疼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嚎叫声音响彻云霄。 可惜,宋宾已经把小院附近都清场了,她就是喊得再凄厉,都没人会救她。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 宋老太太眉眼狠戾,大步上前,伸出手来,照着她的脸,狠狠给了一个耳光,“我那可怜的女儿,被你欺骗半生,认仇人为女,我的外孙女,也是因为你,受了那么多苦楚!” “她们都没哭?” “你哭什么?” “华盛桃,你害了我的孩子们,你也别想好,你的那个孙女,叫南楠对吧?我会让她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宋老太太目光闪烁,刻意说着。 华嬷嬷眼睛瞪的像铜铃那那么,嘴角浸出的血,掺着眼泪和鼻涕,滴滴哒哒流下来,她却连擦都顾不上擦,惊骇万分,她挣扎起身,拽住宋老太太的袖子,拼命摇头道:“不不不,老夫人,老夫呐,换夫人孩子的是我,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受了莱姨娘的蛊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您杀了我好了,别连累南枝了,求您了,我已经遭了报应,我全家都被莱姨娘害死了,只剩下南枝一个小丫头!” “她才二十岁啊,她什么都不知道?您别连累她啊!” “老奴求您了!!” 华嬷嬷泪流满面,跪地‘呯呯’磕头。 宋老太太的神色,却不像刚刚那样暴怒和狠戾,她反而松开了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布满皱纹的脸上,居然浮出了无助和怆然的表情。 宋宾高大的身影也晃了晃,虎目含泪,他颤抖上前,握住宋老太太的手。 “是,是真的!” “居然,居然没有猜错,是真的!!” “芷兰的两个孩子,她,她,我要怎么跟她说啊?” 宋老太太哽咽,声音直打颤儿。 宋宾也是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再是铁血的将军,终归也是父亲,宋芷兰是他最小的女儿,也是爱如眼珠的,结果,结果…… 男人,男人靠不住。 儿子,儿子是假的。 就连女儿都被换了,想着近来柳清如不顾女儿死活,勒逼她给柳文柏脸面,参加他的婚礼!!宋宾真是气得肝都疼啊。 果然啊,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白眼狼!! 全都是白眼狼!! 柳修,柳修种子不好,结不出好玩意儿来啊!! 宋宾简直想破口大骂。 华嬷嬷却是怔了,茫然抬头,看着宋家老两口的表情,她突然明白自己被骗了,宋家老两口没有换孩子的证据,全是诈她的,然而,然而…… 她没经住诈,已经都承认了。 这,这…… “说都说了,再反口没用了,华盛桃,把你知道的,全都交代出来吧!”宋老太太握着宋宾的手腕,勉强站直身体,抬腿踢了华嬷嬷一脚,声音冰冷。 华嬷嬷抖了两抖,无声张嘴,似乎想要挣扎两番,然而,看着宋老太太杀气腾腾的模样,终归不敢。 “唉!” 大事已去了。 认命吧! “老夫人,老奴什么都说了,再不敢有半点隐瞒,只求您能,能大发慈悲,饶了我那可怜的孙女……” 她悲声,见宋家老两口面目依旧,不见丝毫动容,心中更加悲凉。 饶了你孙女,谁饶了老身的女儿和外孙女了? 宋老太太眼里充满讽刺。 她断然道:“说!” 华嬷嬷浑身哆嗦,泪目道:“是,是!!” “那,那是十七年前的事儿了,那时,老奴是外院的管事嬷嬷,因为有一手接生的手艺,被调到宋夫人身边伺候,老奴,老奴祖上是老太太的陪房,幼时,被老太太指派伺候过莱姨娘,跟她结下了缘。” “莱姨娘自幼聪明,老奴伺候她时,她待老奴极好,老奴的女儿生病时,也是她赐下银子,救了老奴女儿一命,老奴就,就私下投了她,听她吩咐办事!” “莱姨娘她,她……” 华嬷嬷顿声。 宋宾拧眉,“她什么?别磨磨叽叽的,老实说!!” 华嬷嬷一哆嗦,赶紧道:“她,她恨宋夫人!” “恨芷兰?”宋老太太一怔,旋即冷笑道:“我女儿自嫁进宁国公府,对莱氏算是体贴有加,她一个妾室,吃穿用度,仅比芷兰差两分,身边六个伺候人,月钱跟庶出小姐持平,她一个妾,这样的日子,可着京城打听,都没有第二个了!” “她有什么不满的?” 柳修的真爱是曲秋彤,整颗心都在她身上,府里就没有多少伺候人,除了必须要应付的宋氏之外,剩下正经有名分的妾,只有莱姨娘一个。 但是…… 她也不太得宠,又是个没有‘子嗣’的老妾,宋氏能把她供养的油光水滑,明明快四十的人了,也仿佛三十出头的水嫩。 美貌,都是靠银子养出来的。 可想而知,莱姨娘在宁国公府的待遇有多好?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宋老太太恨声,心里不平,但也明白,妻和妾,天生就是对家,仇恨来得不需要理由。 然而…… 莱姨娘真的有理由。 便听华嬷嬷道:“老太太,莱姨娘怨恨宋夫人,是,是因为宋夫人让她成了贱籍,有了身契……” “啊?”宋老太太一怔,脱口而出,“莱氏的身契,明明是柳修主动提的,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莱姨娘是莱老太太外八路,一堂好几千里的侄女,只是因为爹娘早逝,从小留在府里养活,后来,莱老太太顾忌宋氏的身份,也因为儿子不肯纳妾——柳修要给曲秋彤守身呢——因此,便抬举了莱姨娘。 宋氏贤惠,心里难过,却也答应了,是柳修想要进一步,得着宋氏的心和宋家的信心,主动提起了要莱姨娘签下身契,做个‘贱妾’。 名门贵族的妾,也是分等级的。 像莱姨娘这种‘表妹’,进入门来,理应是贵妾,叫声‘二房’也是应该的,偏偏,柳修一道命令,让人家成了贱籍贱妾! 签了身契啊,是能通买卖的那种!! 宋氏一个不高兴,拿着她的身契,就能提脚把莱姨娘卖了! 第228章 有的,有的,老奴有证据 莱姨娘哪能不恨呢? “但她恨我女儿干什么?” 宋老太太恨声。 明明那会儿,芷兰曾经阻止过,直言柳修有那个心就好?不必做贱人,是柳修想表衷心,执意如此。 “哼,欺软怕硬,自古有之,莱氏此举,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宋宾沉声。 下命令的是柳修,然而,柳修是宁国公,是莱姨娘的夫主,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她自然不敢怨他,而宋氏呢,性格温吞,不爱跟人计较。 恨她容易多了! 人善被人骑嘛! “莱氏一直怨着芷兰,想要报复她,就换了她的孩子?”宋老太太咬牙。 华嬷嬷抹着眼泪点头,“回老太太的话,莱姨娘跟了柳国公爷几年,都未见身孕,直到宋夫人生下两子,才得有孕期,她私下就觉得,是宋夫人对她下了手,偷偷避她的孕,心里深恨,孕五月时,大夫又诊出她和宋夫人怀的都是女胎!” “那时,国公老家宗族那边,出了个小六房的嫡母,把庶女当成奴婢作贱,卖了庶出做妾换银子的事儿,莱姨娘生怕宋夫人面甜心苦,也作贱她的女儿,又深恨宋夫人,所以,所以起了坏心思。” “她许下重利,给了老奴五百两银子,又,又拿捏住了老奴的儿子,诱他欠下赌债,那赌场的人要砍他的手脚!” “老奴就一个儿子,放不下他,鬼迷心窍,就答应了下来。” “国公爷,老太太,老奴也是不得已啊!” 华嬷嬷哀哀哭求,不能自已。 宋宾和宋老太太冷眼看她,神色间不见半点动容。 华嬷嬷见状,也只能收了泪,接着道:“老奴被她威胁利诱,上了她的贼船,她命老奴从养生堂,偷来了个女婴的尸体,又趁着柳国公爷和宋夫人出门的时候,用下催产的药,生下了清如姑娘!” “老奴给清如姑娘喂安眠的药,把她装进篮子里抱走,又用那个死婴替代,只说她生下的女儿生来便丧命。” “那女婴的尸体,是老奴埋的。” “后来,老奴一直观察着宋夫人的产期,在她刚刚腹痛,宫口未开之时,把清如姑娘抱进院里,藏在正院的衣柜里,莱姨娘花银子收买了流氓,撞了给宋夫人接生的产婆儿们。” “宋夫人身边,只剩下老奴一个懂接生的!” “老奴,老奴使了手段,宋夫人生产时,把孩子推回去好几次,夫人,夫人就血崩了,丫鬟们未经产事,慌乱不堪,全让老奴支使走了,产房里只剩下老奴和夫人之时,老奴就,就把孩子换了!” “老奴往清如姑娘身上抹了血和污胞,产房又混乱,来人全顾着血崩的宋夫人,也没谁看清如姑娘,此事便混了过去。” “国公爷,老太太,那时,莱姨娘让老奴把宋夫人生的孩子掐死,扔进河里,但是老奴,老奴实在没忍心害她一条性命,便把她放在了宴河边,老奴心里没想害宋夫人和小姐啊,求您二位明鉴!” “老奴,老奴全是被逼的……” 华嬷嬷话没说完呢,宋宾再也忍不住了,抬腿冲着华嬷嬷的胸口,狠狠踹过去。 “啊!!” 华嬷嬷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嘴里喷出血来。 “你这个毒妇啊!!妇人生子,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你,你居然往回推!!” 宋宾咆哮。 他虽是男子,但因为妻子和女儿多的原因,仔细了解过妇人产子过程,本就万分艰辛了,结果,华氏这个贱妇,竟在那样的要命关头动手脚。 往回推啊! 好不容易快要生出来,却又要被推回去。 还是好几回!!! 宋宾真真恨不得把华氏和莱姨娘全都杀了! 宋老太太同样愤怒,尤其是想起女儿产后血崩,几次三番差点没命,病卧榻间几年,才勉强起身,就算到了如今,身体也是病弱的。 她牙根都痒痒了。 只是,如今不是说那些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她。 宋老太太阴沉着脸,冷眼瞅着吐血的华嬷嬷,她问,“我的嫡亲外孙女被你放到宴河边了?” 据知念打听到的,柳来顺和柳艾氏,就是在宴河边捡到的长安丫头! 她们捡孩子的那天,正是女儿生产后的第二日! 她的外孙女要真是长安的话…… 可怜那孩子刚刚出生,就被扔到冰冷的河边,整整一日夜的功夫,没,没直接冻死了,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回老太太的话,老奴正,正是把小小姐放到宴河边上,就是在,在风波亭附近!” 华嬷嬷喘息着回。 宴河是贯穿京城的大河,而风波亭,却是在聚宁巷子的后方,平时,附近人家打水洗衣都在那里! 地方正好合上了! “你看见那孩子死活了吗?”宋宾屏住呼吸,沉声问道。 “老,老奴放下孩子后,心里太慌直接走了,没有留意,但是三天后,老奴又去后,那时小小姐已经不见了,可能是,是被谁家捡走了,或者……” 冻死了! 那时,华嬷嬷是那么想的,可如今为了求活命,自然不能那样说,她捂着胸口,眼珠乱转,突地想起什么,赶紧大声道:“国公爷,老夫人,老奴觉得小小姐肯定没死!” “前段日子,老奴在圆坛寺落脚,曾经见过一位姑娘,她的相貌,她的相貌跟宋夫人很像,又,又有几分似柳国公,老奴见了她心里害怕,直接跑了,后来也曾偷偷打听过,她也是宁国公府的丫鬟,名叫柳长安!” “是她爹娘捡来的,就,就在宴河边上!” “她肯定是,肯定是小小姐啊!” 为求活命,华嬷嬷什么都敢说。 宋宾和宋老太太对望一眼,心里有了谱儿,但是为求准备,他们还是问道:“你说柳长安是我们的外孙女,可有什么证据?” “有,有的!”华嬷嬷赶紧道:“老奴把小小姐抱离时,看着她的确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着……” 小小孩童,出生第一天就要丧命,着实可怜。 “老奴就,就把从夫人院里偷走的一个平安络子,放到了她的襁褓里……” 第229章 柳文柏要成亲了 平安络子,是用花绳打的结,平素用来系玉佩用的,不值得什么,华嬷嬷会把它偷出来,也是因为换孩子的时候太紧张,不小心把宋氏系在床头压帘子的玉佩裹进了襁褓里,直到离开宁国公府,准备扔孩子时才发现。 宋氏的玉佩,就算是压帘子的,都价值不菲,华嬷嬷舍不得扔掉,就把玉佩自己收了,至于系玉佩的平安络子,她一时心软,放进了孩子的襁褓里。 “老奴想着,小小姐出生离开亲娘,又,又……” 可能活活冻死,“便,便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她身边,好歹带着件亲娘的东西,老奴把平安络子,系在了小小姐的脚踝上,肯定丢不了,但是,但是不知柳家人,把没把络子扔了!” 自从偶遇柳长安,华嬷嬷偷偷查过后,心里就有谱儿,那应该是她扔掉的孩子,宋宾和老太太找来了,听话听音,也有八、九成准了。 她干脆不含糊,直接把人点出来了。 宋宾和宋老太太对望一眼,心里激动着,恨不得立刻去找柳长安,认她回家,把她带到身边,好好补偿她,然而,转念想来…… “再查查,万万不能出差错了!” 宋宾沉声。 他真是被宁国公府的家风和……自己女儿的软弱给‘震撼’了,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被换走了,这,这,这,说不去谁信啊? 唯一剩下的,又被养废了。 “我真是,教女不严,活该受这个罪!!” 宋宾捂脸,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他镇守边关,常年打仗,几个孩子,尤其是女儿们,从出生到嫁人,跟他相处的时间极是有限,好不容易见面了,他是百般疼爱,千万呵护,别说教育了,大声说话都舍不得,宠爱的不行,且,他也没有妾侍通房,跟老伴夫妻两个,后宅干干净净,女儿们没见过妻妾争斗,也不晓得男人无情起来,会是如何可怕? 结果呢,大女儿爱上了帝王,心碎避世,二女儿的夫婿妾室成群,她在磨砺中艰难成长,小女儿自以为找了个好相公,耽误一生。 只有养女下嫁他的部属,算是有个好结果。 所以…… 女孩儿得低嫁啊!! 日后他的孙女和外孙女们找婆家,他一定要好好把关,找那些个抬手就被他捏死的存在!! 宋宾咬牙切齿。 至于宋老太太,肠子都已经悔清了,她苦笑道:“是我的错啊,是我把她们保护得太好了,但是,呵呵,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咱们芷兰教育出的孩子,柳文柏、柳清如和文瑞,脾气秉性都不怎么样,自私自利,人面兽心,可是换出去的孩子,无论是余哥儿,还是长安,却都是极好的!” 柳余虽然有点软弱,爱自个尽,但品性没得说,又孝顺又懂事,柳长安更是善良敦厚,挑出多大毛病。 除了…… 两个孩子,脾气都太过软了。 “芷兰的性子就软懦,全遗传给孩子了!” 宋宾哭笑不得。 宋老太太干干巴巴地眨着眼睛,表情也是一言难尽,好半晌,相当艰难地辩驳出一句,“几个孩子,也不是芷兰亲自教养的,都被柳家人带走了!” “是他们的错,他们根上坏了,后天也没好好教育,这才给养歪的。” “不能怪芷兰。” “呃!”宋宾一怔,片刻,重重点头,“你说得对。” “不能怪咱们闺女!” 华嬷嬷:…… 悄悄抬头,呲牙咧嘴。 好吧。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老两口会把孩子养成那个样子了! 她沉默不语。 老两口也讪不搭的,彼此默默互望了一会儿,宋老太太轻咳一声,率先道:“这样吧,我先云去查查络子的事儿,再试探试探芷兰,给她稍微透点信儿,免得她接受不了!” “那我去调查这老婆子所言之真假!”宋宾点头,伸手指着华嬷嬷。 宋老太太叮嘱,“嗯,你把她妥善看守起来吧,日后,说不定要用她呢!” 宋宾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老两口自是行动起来。 华嬷嬷被宋宾关押到书房的暗室里,一天三顿,凉水配馒头,而他们呢,则陪女儿的陪女儿,查情况的查情况。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转眼到了柳文柏和徐如意成亲的日子! 宁国公府正门大敞,喜庆洋溢,端是笙鼓震天,鞭炮齐鸣。 府里来往宾客如云,桌上摆满清酒珍羞,前院门口,柳修、柳止和柳文瑞,扬着笑脸,招待男客,后院内,莱老太太、柳二婶并二房几个姑娘,招待着各府夫人和小姐们! 是的! 莱老太太回来了。 是柳修亲自前往通州接的,但,他的‘接法儿’,并不像莱老太太想象中的那种——儿子跪地道歉,发誓再不被‘小妖精’迷惑,她欣然原谅,母子俩抱头痛哭,重归于好…… 她梦里的画面没有实现。 柳修是赌气冒烟着来‘警告’她的,那话说得极硬,大体意思就是:这次不回来,以后都别想回来了! 想好好做宁国公府,受人尊敬,锦衣玉食的老太君,就别违逆他们父子,此回,文柏婚礼,需要女主人操持招待,老太太不回来,就是绝了母子、祖孙的情分。 日后…… 呵呵! 当然,柳修没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可内里意思,半点都不差。 莱老太太听得都快吐血了。 儿子疯了!! 儿子为了个女人,不要老婆,不要女儿,不要子嗣就算了,眼下连老娘都不要了!! 这是那个山上,道行深厚的母狐狸精啊! 怎么把个好好人的迷成这样? 抛妻弃子扔母~~ 昔日,柳修和离,祖谱除儿女之名时,莱老太太虽是心疼,面对宋氏时,却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家世尊贵如何?皇后妹妹怎样?父母宠爱生在蜜糖碗里的结果,不还是没人要? 她儿子宁肯爱个外室,都不要宋芷兰!! 这让家世一般,父母宠爱平平,丈夫偏宠妾室,对儿媳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之心的莱老太太,心里好受多了。 可现下…… 第230章 恭迎国公 感同身受了!! 被儿子那样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怼到脸上,莱老太太彻底体会了宋氏当初的痛苦,她感同身受了!! 偏偏,她没有宋氏的底气,没有那样好的家世,没有愿意接纳她的娘家,她没法像宋氏一样,甩袖子和离,人家不玩了! 她…… 不行! 她都七十了,根本承担不起‘不玩’的代价,她只能窝窝囊囊,痛彻心肺,灰头土脸地跟柳修回府,当然,她也跟小儿子柳止老泪纵横,诉苦痛哭,想让小儿子替她撑腰。 “娘,我全家都要靠大哥呢!” 柳止两手一摊,给了她致命一击。 莱老太太痛苦翻倍,却又瞬间没了精气神,自此老实听话,柳修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曲秋彤白眼翻到她脸上,她都无动于衷,只是晚上默默垂泪! 心里后悔啊! 悔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 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她真的不该让宋氏离开,宋氏是多孝顺的儿媳妇吧,恭敬谨慎,出手大方,温柔贤良,骂到脸上都不回嘴,她,她怎么不懂得珍惜呢? 就在孙子的婚礼现场,当着京城诸多贵人们的面儿,那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院子里,莱老太太眼眶通红,看模样都快哭出来了。 “呃,老太太这是?” 来参加婚礼的贵太太,看着莱老夫人一脸苦相,不由出声。 她犹豫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莱老太太一怔,赶紧别头。 一旁,柳二夫人赶紧给打圆场,“哦,不是不是,我婆母是,是,是感慨世子成亲,大孙儿成家立业,眼看四室同堂,婆母就是,就是太,太感动了!” “对对对,太激动了!” “是吧,母亲!!” 她使眼色给莱老太太。 “哦,是,激动,激动!!”莱老太太收敛泪目,垂下脸呐呐。 贵太太们面面相觑,眼神勾缠打着交道,那无声的交流溢于言表。 全都是…… ——激动?谁信啊?谁家激动激得如丧考妣? ——知道的,今儿是老太太的孙儿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爹出殡呢? ——哟哟哟,看那脸色灰的,真是晦气啊! 贵夫人们挤眉弄眼。 柳二夫人苦笑不止,偏偏,人家也没说什么,只是打眉眼官司,她只能当成看不见。 倒是年轻些的各府姑娘们,没有贵太太的城府,性格也更活泼,围着几位二房小姐,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婚礼举行的真快啊!” “对啊,从订亲到成亲,好像都没到两个月呢?” “怎么那么急啊?” “今儿,你大伯母不来吗?哪怕和离了,但我记得听到的,也是好聚好散了,亲生儿子的婚礼,都不来参加吗?” “好奇怪哦!” 姑娘们嘻笑着。 二房几个小姐,脸上冷汗都下来了,偏偏没有柳二夫人有经验,能说话,只能含含糊糊地陪笑。 根本答不出什么。 女眷这边应付艰难,柳修、柳止和柳文瑞,也没好到哪儿去,夫人们的询问,虽然是阴阳怪气,不好回答,但…… 男人们更甚。 他们是真接往脸上问呐! 柳修和镇国公被问的脸色铁青,柳止干脆尿遁跑了,只留一个柳文瑞——弱小可怜又无助,被一群位高权重的‘世叔世伯’堵住,那一句一句的…… “你不能不孝顺啊?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跟着亲娘走了算怎么回事?” “你可是姓‘柳’的,身上流着柳家的血脉,也是国公之后,跑到外祖家干什么?” “可不是嘛,花想着孝敬娘,不琢磨孝敬亲爹吗?” “和离归母,自大夏开国,都没听过这样的事儿?你日后前程要不要了?” “你妹妹一个姑娘家,跟着走,孝顺亲娘也就算了,你大老爷们,怎么也这么心软!” 柳文瑞和柳清如随宋氏归家的理由,柳家那边,隐隐约约给出风声,是宋氏‘疯魔成疾’,无法担任主母之职,又离不开孩子,柳修念及夫妻情分,心地善良,所以,允许她携子离开。 当然,这个事儿吧,也没人信。 毕竟,宋氏和离后,没有闭门不出,也跟着宋老太太和世子夫了参加宴会,完全没有‘疯魔’的样子,柳修呢,据众人了解,也没有那么好的人品,谁家会为了个‘疯掉’的妻子,放弃血脉子嗣! 不过,柳家那么说,他们也就那么听,谁也不会真拆穿了,毕竟,那些话是私底下偷偷放出来的,柳家没承认过。 但,他们也没否认。 所以,那些不够讲究,或者跟柳修不对付的人,借着酒劲儿,直接问到柳文瑞脸上。 柳文瑞:…… 早知道不回来好了。 要不是为了讨好柳修,让他能主动向外祖家开口,把自己要回来,谁会来参加奸生子的婚礼,给他撑面子啊!! 柳文瑞面色赤红,垂着脸儿,艰难应付着‘世叔世伯’们! 就在此时…… 突然间,宁国公府的街道尽头,驶来了十来辆马车。 马车全是四马拉的大车,拉车的马匹也都是极为高大威猛的骏马,车厢金顶华盖,前头侍卫引路,后又跟着丫鬟侍婢。 一行行,一列列,摆场极大地由远地而近,直接停在了宁国公府的门口。 从马车队伍尾巴位置,小步跑过来一个丫鬟,腰背挺直,目光灼灼地从怀里掏出张帖子,直接递到了柳文瑞手里。 并且,她狠狠瞪了柳文瑞一眼。 柳文瑞:…… 满头雾水,他拧了拧眉,打开帖子看了一眼,旋即,后背蓦然一凉,他咧了咧嘴,呛了两声,随后,在柳修疑惑的目光下,尴尬地开口,“承恩公爷、公爵夫人携家眷到访……” 承恩公来了? 那不是说,宋氏? 听到这声儿的宾客们,瞬间把目光转向柳修,神色有调侃、有好奇、有恶意,也有少得可怜的担忧! “呃,欢,欢迎岳……” “宋,宋国公!!” 柳修微怔,旋即又飞快反应过来,大喜过望,他几步来到马车前,微微弯腰,高唤出声。 车门大开,露出了宋宾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第231章 真是伤了心~ 掀开车帘,宋宾虎目淡淡扫了柳修一眼,面无表情地冲他点头,旋即,翻身下车,向上伸出手来。 宋老太太扶着他的胳膊,走了下来。 她唇角浮着微微的笑,目光平静,看向柳修。 柳修自来有些憷这位‘前岳母’,浑身汗毛竖了竖,赶紧打招呼,“老夫人能来参加小儿的婚礼,柳某真是受宠若惊!” “大哥说的哪里话,长柏也是老国公和老太太的外孙子,都是一家人!”一旁,柳止什么都不知道,笑呵呵地上前打圆场。 宋宾和宋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睨着柳修。 柳修面上冒出汗来,心里暗骂不止,两个老东西,为了文柏的名声,我,我再忍你们几天,且等着燕王爷成事,做了万岁!! 定要让你们承恩公府满门抄斩。 “老国公,老太太,嫂,咳咳咳,宋夫人没回来吗?”柳止见大哥不言语,宋家老两口也是一副‘轻淡’模样,虽不明白,但潜意识觉得,可能有哪儿不对,赶紧转移话题,“今儿是文柏大喜的日子,宋夫人也得见见儿媳妇不是?” “文瑞都回来帮他大哥的忙了!” “清如呢?是不是在后面的马车上?快快快,快上去服侍啊!” 他连声催促道。 自有小厮上前,躬身站在后面几辆马车前,小声询问伺候着…… 宋宾和宋老太太将目光转向柳文瑞,神色平平无奇,声音轻描淡写,“哦,你回去了,倒没跟家里人说一声,你娘今儿早晨,还四处找你呢!” “呃,呃……”柳文瑞噎声,背后凛凛冒出寒汗,心里快把二叔骂化了,本来,他见外祖父和外祖母来了,藏得好好的,没事叫他干什么? 显他眼神好使呗!! 真真的!! 柳文瑞脸色微白,赔着笑脸打哈哈,“那个,那个,外祖父、外祖母,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爹爹忙不过来,唤我回来搭把手,不,不好推辞!” “长辈命,不可违啊!” “那么多人看着呢~” 不是他想回来的,也不是想惦记着柳文柏,而是,承恩公府和宁国公府不管内里如何,面上总是没翻脸的,他依然姓柳,柳修让他回来,他拒绝不了啊!! 柳文瑞把错处,都推给了伦理! 柳修眉头拧了拧,没有说话。 宋老太太瞅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宋宾脾气没她好,嗤声鄙笑,啧啧一句,“祖谱都除了,还一人‘柳’字呢!” 柳文瑞脸都绿了。 气氛瞬间沉默。 就在这时,后面马车的帘子突然掀开,柳清如笑容满面的跳下马车,如同乳燕投林般,‘咯咯咯’笑着,扑进了柳修的怀里,“爹,爹,我回来看你了,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你想不想我啊!” “我好想你啊!” “我和娘一起回来你看和祖母~~” 她笑着,使了个眼色给柳文瑞。 二哥,别说当妹妹的不疼你,我可出来给你解围了! 柳清如卖着廉价的人情。 柳文瑞苦笑,抹着冷汗,狼狈地点头,算是承了她的意。 那边,柳修抱着女儿,心里大喜过望,总算给避开这两个难缠的老东西,他赶紧问,“你娘来了?在哪儿呢?” “我去见见她,这也好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说罢,抬步要向前走。 然而他话音未落,突地,远处马车里响起道女声。 “不必了!”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宋氏淡漠的面孔,她掀开车帘,自行下了车。 她身侧,柳长安紧随而来。 她扶着宋氏的胳膊,面上是跟她一般的冷漠轻蔑。 两张十分相似的脸庞,漠然眸子,同时凝视过来。 柳修…… 感觉到了双倍的鄙视,他僵立着,双眼略带失神的看着宋氏,这个跟他成亲二十年,从没被他放在眼里的,懦弱无能的女人,和离几个月的功夫,好像有点变了。 惯来‘视他为天’,‘爱他如命’的女人,如今看他的眼神,满是无动于衷,那一身他惯来看不起的懦弱温吞,也变得从容优雅起来。 就连憔悴蜡黄的脸,也因为休养得当,不用再操劳府内事物,而变得雍容红润起来。 如今的宋氏,像是脱胎换骨了般,比起和离前,好像年轻了十岁。 柳修深爱曲秋彤,倒不至于后悔,可是,看着‘前妻’离开他后,变得光鲜亮丽,而他呢,不说焦头烂额吧,也确实过得没有以往顺利~~ 这,这…… 柳修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讪笑着跟宋氏打了个招呼。 宋氏回给他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旋即,再没理会他,而是上前走到了宋家老夫妻身边儿。 柳长安自然跟着她。 两人齐刷刷扫了柳文瑞一眼。 柳长安冷笑。 对柳文瑞的‘叛变’,她早已经想到了,半点不觉得惊讶,但是宋氏淡然的面容,却浮出一抹苦涩。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流露的,是真切的悲凉。 但是…… 她没有开口。 清如不顾她的伤心,又作又闹,非要她来参加柳文柏的婚礼,甚至,要求父亲母亲一块参加,为了柳家的脸面,视承恩公府与无物。 女儿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 她真是个失败的母亲啊,一个孩子都教不好。 宋氏苦笑着,没像往常般,主动跟柳文瑞搭话,解他的尴尬。 柳家人自然更不理他,柳止扬着热闹,又不明就里的笑容,把宋家人迎进府里,找到席面坐好后,柳文柏冷着脸上前拜见。 他依然称呼宋家人为‘外祖父、外祖母’,甚至,他还舔着脸给宋氏磕了个头,口称,“母亲安好!” 宋氏不想理他。 柳清如撅着嘴,在桌下拽她的袖子,踢她的腿。 宋氏咬紧牙根,握着拳头‘嗯’了一声。 皆大欢喜!! 席间瞬间热闹起来,宾客们上前笑着跟宋家老夫妻见礼打招呼,聊了会天后,宋宾携宋世子留在前院,宋老太太、宋氏、柳清如和柳长安,起身准备去后院,见见新娘子~~ 这时,府门前一阵喧嚣。 “太子驾到~~” 第232章 新娘子来了 太子来了!! 他当然是要来的。 徐圆和徐如意的事,是他一手经办的,如今,眼看要出结果了,他肯定得来瞧瞧热闹! 他本来是想和宋家人一同过来,只是,临出门前,英武帝传召他,他进宫应付了父皇一会儿,随后,便是紧赶慢赶的追了过来。 被众人簇拥着进来,他的烟眸,淡淡的,充满询问的扫向了柳长安。 柳长安小嘴一抿,颊边露出个浅浅的酒窝。 她微微摇头,示意:…… 不急,没开始呢! 萧绰眼里浮出笑意,默默垂下眼帘。 大堂内众人,上前向太子行礼,萧绰微微抬手,随后,便在柳家人的簇拥下,坐到了上位。 太子来了,前岳家来了,孩子娘也来了。 万岁爷谴出天使,给传了‘珠联壁合’的御旨,御赐下‘如意一对、金珠一对’,以示对宁国公府的恩宠,曲贵妃和燕王也派了女官和府吏,送来贺礼! 京城里有名有姓的贵族们,几乎都在院子里。 宁国公府世子爷,联姻镇国公家的嫡出姑娘~~ 真真的…… 今日的宁国公府,今日的柳文柏,意气风发,惯来居高自傲,眼睫毛都写满‘轻蔑’的脸,都显得柔和不少,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英俊帅气,抱拳鞠躬,跟着父亲四处敬酒,那模样,让宾客都忍不住羡慕。 “柳国公生了个好儿子啊。” “无论如何,模样是真的俊俏!” “人也出息,听说文才不凡,就是可惜,咳咳咳~~” 妾身不明! “别那么说嘛,承恩公府的人都来了,就是愿意粉饰太平,不管内里如何,面上,柳文柏就是世子爷,未来继承宁国公的爵位,也是门好亲事啊!” 柳文柏身世有问题,在京中已经成了所有人共识之事,然而,只要不揭穿,他依然是国公府的世子,依然是青年才俊! 承恩公府看着,没有揭穿的意思。 那就是没事喽! 说话的人,颇有些遗憾,他有个侄女,十九了依然待字闺中,他本考虑过柳文柏,只是顾忌着承恩公府,所以犹豫了,谁知,宋家根本不在意! “早知道,这个乘龙快婿,我就收下了啊!” 有个胖子遗憾着啧啧。 旁边就有人笑他,“得了吧,你的家世,比得上徐家吗?新娘子可是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切,镇国公到也真是舍得,徐姑娘的品貌,做太子妃都使得了,倒是便宜了柳世子,嘿嘿,嘿嘿~~” 胖子嘿嘿笑着。 徐家着急嫁女,最近镇国公府又频频出事,众人也猜到,徐如意应该是有点问题了,只是…… 本身有问题的姑娘,配身份有问题的小子!! 天作之合,便也没人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去提醒什么!! 众人小声窃窃。 那边,宋老太太跟太子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女眷去了后院,丫鬟引领,进得院门,柳二夫人赶紧迎上前,众多女眷们,先是见礼问安,随后,莱老太太亲自迎接了‘前亲家母’。 宋老太太冷淡,不失礼貌的应承下来。 两个老太太坐到了上首。 柳清如嘻笑着抱住莱老太太的胳膊,猴儿在她身上。 世子夫人、宋氏和柳长安各自落座,礼貌的跟众多女宾客们寒喧着。 所有人……虽然心里对宋氏和柳家的关系感觉到好奇,但是,碍于宋老太太和世子妃,也没人真的问到宋氏脸上,毕竟,跟柳家陡有国公爵位不同,承恩公府……人家有皇后、有太子,又是军功世家。 没人愿意真得罪他们。 屋里气氛瞬间变得友好了。 贵夫人们聊聊儿女、谈谈理事,个顶个的和善体贴极了~~ 莱老太太见状,抱着孙女,热泪盈眶。 她心里默默念叨着:刚刚宋家人没来的时候,你们不是这样的啊,你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抗挤兑的她哑口无言,几乎想上吊了,如今,正主儿来了,又不说话了? 嘤嘤嘤!! 以往宋氏没和离前,她从来不会受到这种待遇,谁见她都是笑盈盈,恭敬顺从的,她,她一直以为是儿子威风,才让她得此礼遇,谁成想是,居然是…… 儿媳妇吗? 莱老太太泪眼看着宋氏,心里的悔恨已经要溢出来了,她抱着柳清如,情不自禁的凑上前,口中艾艾期期的道:“那个,芷兰,芷兰啊,你近来过的,过的怎么样啊?” “身子好不好?适应不适应?” “娘,娘好久没见着你了,真是想的很~~” 她声音颤颤微微的。 宋氏惊诧! 她做了莱老太太二十年的儿媳妇,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晨昏定醒、孝顺体贴,但是,二十年呐,她也没听见过‘前婆婆’,这么温柔的语气,这么卑微的态度! 她自请和离,威胁柳家放弃子嗣,带着文瑞和清如,莱老太太不是应该恨她入骨吗? 结果? 就这? 老太太都快哭了啊! 联想起母亲闲聊时说过,莱老太太老迈年高,土埋半截的岁数,远走通州,仿佛日子不好过的消息,再看看她今日孙子成亲,穿红着绿,依然难掩憔悴的脸庞! 宋氏懂了。 不是每个儿媳妇都是孝顺体贴、任骂任罚的,以往,莱老太太总说她没有主母气度,性格太软弱,现下,她得了个‘气度非凡’,‘威风凛凛’的儿媳,哦,不,怎么称呼呢? 宋氏微微蹙了蹙眉,片刻~~ 野生儿媳~~ 曲秋彤霸道娇纵,尽显‘主母威风’,她应该满意了吧? 宋氏忍不住幸灾乐祸啊! 被女儿逼得非得来宁国公府走一遭,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差! 唉。 原来,真心付出去,没给回报,她也是会怨的。 看见婆婆倒霉,她也会高兴。 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度,那么温柔,那么以德报怨…… 但,又怎样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才对。 宋氏勾起唇儿。 柳长安坐在世子夫人下首,微微歪了歪头,看着自家夫人莫名其妙笑起来,心里也有些奇怪,刚想凑过去问问,突地,听见远处传来声音。 “新娘子来了~~” 第233章 要是能让宋氏回来,就完美了 宋家人进后院,跟众贵夫人们寒喧,虚伪着客套下来,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天边染上了红霞。 已经快要黑了。 婚礼! 婚礼! 自然是在黄昏时分举行的礼节,贵族规矩,男子置妾纳侧,会在白天,聘迎正妻,则是傍晚,在宋氏等人跟莱老太太交涉的时候,柳文柏已经骑上高头双马,前往镇国公府迎娶。 彼时,萧绰相当给他面子,陪他一块儿去了,并且…… 顺利地在镇国公府的送亲队伍里,看见了一身布衣打扮的徐圆。 他扮成抬轿子的力夫。 徐如意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姑娘,哪怕镇国公夫妻闹她逆伦,跟哥哥不三不四的,但是,自从给过红豆跟徐圆联系上过,徐如意改变策略,装出‘害怕认命’的模样,乖乖地向父母认错,泪流满面的磕头,口口声声保证:“女儿懂了您二老的苦心!” “女儿错了!” “呜呜呜,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求爹娘饶了我一回吧,女儿会乖乖出嫁,日后,日后好好跟柳世子过日子!” 她哭得很惨。 终归是亲生女儿,面对她的低头,镇国公夫妻心软了,哪怕没完全放心,也终归把她从家庙里放了出来。 徐圆借机,偷偷跟她见了面,只是,镇国公府里外警备森严,徐圆没办法把她偷出去,两人依然商量定了,婚礼当晚逃跑。 且,两人这回跑掉,肯定会闹出大事,镇国公夫妻不会轻易原谅他们,他们也需防备宁国公府,所以,婚礼当天逃得好处,徐如意能拿到足够的银子。 徐圆乔装跑回京城,身边只带了几百两银票而已,对一般农家来说,几百两,可能是他们一辈子攒下来的钱,可,对国公府的少爷小姐,也仅仅代表一个玉镯,一对玉佩罢了。 几百两,不够他们花两个月的。 私奔——他们需要钱。 镇国公夫人答应女儿,出嫁会给她两万两的压箱银子。 这是徐如意和情郎未来的‘生活费’。 为了这些钱,她顺从地梳妆打扮、绞脸上粉、穿上喜服、戴上盖头、手握着象征平安如意的大苹果,她听着院里人声鼎沸的哄闹声~~ 柳文柏在做催妆诗了。 迎亲的队伍进来了! 喜娘催促下床,大哥背着她出院儿。 她上花轿子。 八抬大轿,晃晃悠悠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她隐隐听见了母亲如释重负的哭声和父亲的叹息!! 徐如意坐在轿子里,把手中的红苹果捏得坑坑洼洼,她听着轿外响亮的乐声,忍不住拽掉盖头,偷偷掀开轿帘向外看。 柳文柏身着红色喜服,胸前带着大花,骑着高头骏马,意气风发。 他白皙的脸庞,迎着夕阳余晖,显得那般俊美神气。 然而…… 徐如意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她漂亮的眼眸,痴痴凝视着花轿前方,抬着聘礼的背影~~ 国公府嫡女的嫁妆,整整一百零八抬。 长长的队伍,从巷头排到巷尾,徐圆,她的二哥哥,她的情郎,就在离花轿最近的地方,艰难地抬着她的聘礼。 从喜轿帘子的角度,她只能看见二哥哥的半个身子,而且是后背,连脸儿都瞧不见,然而,徐如意盯着那身影,心里感觉到了浓浓的幸福。 她目光痴痴的,口中喃喃,“二哥哥,今日,如意只当自己是嫁给你了!” “这是我们的婚礼~~” 她的细微声音,惊动了走在轿子边的喜娘,人家大惊失色啊,做了半辈子的婚礼,再没见过坐轿子的新娘,自己揭盖头,往外伸脑袋的! “回去,姑娘,您快回去吧,要是看人瞧见了,这,这,这……” 多丢人啊。 堂堂国公府的姑娘,会被讲究不懂礼仪的。 “快,快把盖头戴上,可不兴摘下去吧!” 喜娘赶紧伸手,轻轻推着徐如意的肩膀,又把喜帘放下,小声道:“可不能再出来了,这不吉利的!” 徐如意顺从的坐回头,没有说话,可脑海里依然充斥着二哥哥的身影。 快了,快了! 她和二哥哥,马上就能团圆了。 她们会一辈子长相厮守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徐如意安安稳稳的坐着,送嫁队伍转着内城转了半圈儿,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来到宁国公府门口。 柳止和柳文瑞亲自打开府第大门,迎接未来主母。 轿子抬了进去,直奔二门口。 力夫们也抬着嫁妆,直接去了积善堂,那里,莱老太太带着女宾们到了,她们正等着新娘子礼成过来呢。 当然,也顺使看看嫁妆。 嫁妆多少,展示姑娘家对她的重视程度,也代表着日后,亲娘子在夫家,能不能挺直腰杆儿~~ 力夫们排站长队,把嫁妆摆在院子里。 整整一百零八抬,挤的满满当当,真是差点没放下,镇国公府的送亲队伍,把嫁妆盖子全打开。 宾客们开始常规性地称赞。 当然,也是出自真心,毕竟,徐如意的嫁妆,的确相当体面。 “老太太好福气啊!” “孙媳妇进门了,又是这样体面的人家,怕是很快就能抱着重孙子了!” “恭喜恭喜啊!” 一声声的道喜,美的莱老太太眉开眼笑地,把刚刚对宋氏离开的遗憾忘了,她面色都开始红润,心里频频安慰自己! 没有曲秋彤,不会有文柏这么优秀的孙子! 没有文柏,也结不着镇国公府的好亲,不会有徐如意那体面孙媳,这般多的嫁妆。 虽然没了宋氏和她背靠的承恩公府,是很可惜了,但是如今,她有了徐如意和镇国公府,应该是差不多的,她日后外出行走,也会有像先前的待遇,不会再被讽刺,瞧不起了,只是,终归有曲秋彤这样的碍眼东西! 要是,要是能把曲秋彤除了,宋氏再回来给她当儿媳,那真是一切就完美了。 莱老太太畅想着,老眼微微一闪,深深望向宋氏,却没说什么,只是笑道:“各位,嫁妆也看完了,大礼也快开始,诸位随老身去往前堂,咱们观礼去吧。” 第234章 你要贤惠 莱老太太开口邀请,贵妇人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都欣然应允。 “老夫人请~” “各位请,各位请!” 莱老太太笑着,留下了柳二夫人,让她随时准备照顾礼成,回来坐喜的新娘子,随后,便携带着众多女宾们,去往前院。 那里,柳文柏和徐如意已经到位,新娘子开始迈火盆了~ 女宾们各自落座。 莱老太太客套一声,前往了高堂的位置。 当然,她坐得靠后的位置,真正的高堂,只有父母两人…… 柳修坐到右上首,他看着阶下的佳儿佳妇,神色激动,差点老泪纵横,仿佛是太激动了,他没有邀请柳文柏的‘亲娘’宋氏,坐到‘母亲’的位置。 宾客们,无论男女,都本能地瞅了眼宋氏的方向。 宋氏面无表情,左边亲娘,右边嫂子,稳如泰山。 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柳清如咬着唇,眼珠乱转,左右扫射,脸颊一鼓一鼓的,仿佛想要劝什么,然而,最终没说出口,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起身,自以为隐蔽的,偷偷站到莱老太太身边儿。 莱老太太见状,轻轻拍拍她的手,一脸老怀安慰。 一直溜边儿,站在角落的莱姨娘,也浅浅露出笑容,给了柳清如一个安慰的眼神。 柳清如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绚丽灿烂。 一时间,气氛居然挺温馨的。 宋氏坐在下首,无声沉默着,她看了看偎在莱老太太身侧的女儿,再瞅瞅混进柳家人堆里,自她进门起,都没跟打一声招呼的柳文瑞。 那一刻,她觉得,她应该心碎了,她应该控制不住眼泪,拔腿狂奔而去,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但…… 事实上,除去鼻子有些酸涩,胸口闷闷之外。 她竟没什么旁的感觉。 或许,心也是会伤透,血也会变凉,痛到极致,哪怕是自己的骨血,也都,都…… 平静了吧。 宋氏满心苦涩,但笑着。 宋老太太见状,抬手握住了女儿的腕子,世子夫人端起热茶递给她。 柳长安咬了咬唇,想上前说什么,突地,萧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小声道:“准备一下,一会儿带你去看热闹!” “啊?”柳长安一怔,本能出声,“什么热闹?” “就……谋杀亲夫,外加私奔现场!”萧绰挑眉轻笑,“够热闹吧!” “呃!”柳长安抿唇,片刻回过神来,盈盈杏眼环视一周,随后,没忍住脸皮抽动,咬牙小声道:“热闹是够热闹的,但是现下,你我二人,也被当成热闹看了!” “你瞧瞧,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啊!” 萧绰是东宫太子,且,是个没成亲的东宫太子,所以,无论走到哪儿,他都是人群里的焦点,哪怕是柳文柏的成亲现场,他都比新郎新娘来得引人注目,众人不管敢不敢上前巴结他的,两只眼睛,都分出一只来盯着他。 不过,萧绰在‘万人中央’里待习惯了,已经适应被注视的感觉,但柳长安不行啊。 看着四周充满疑惑的眼神,她仿佛听见了这群贵族贵妇们,心底无声地询问: ——此女是谁? ——为何跟太子在一块? ——太子缘何对她那般亲密? ——查一查! ——查一查!! 柳长安感觉浑身寒毛倒竖,几乎想要伸手捂脸,这时,宋老太太突然起身,挡在了她前面,目光平淡着回望着。 矜持、优雅,充斥着些许警告。 那些并不礼貌,带着浓重探查的目光消失了。 柳长安深深嘘出口气。 萧绰:…… 默默垂头,一言不发。 也不敢说带人看热闹什么的了! 礼堂中央,柳家人似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喜娘掐着点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上前,高唱一声,“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柳文柏和徐如意拉着红绸,走到中央位置。 丫鬟放下绣红喜软垫。 喜娘高唱! “新人一拜天地!” 自有扶着柳文柏和徐如意,两人跪下,俯身身叩拜。 “新人二拜高堂!” 柳文柏和徐如意起来,转身面向柳修等人,接着叩拜。 柳修伸手捂脸,指尖流出了眼泪。 就在大厅后面,两架高大的屏风之后,曲秋彤双手紧握着,眼睛也是湿的。 她是柳文柏的母亲,是真正的‘高堂’,只是,她那身份,不能显露人前,也没法堂堂正正地接受儿子和儿媳妇的跪拜,柳郎不忍心看她难过,干脆在大厅摆了两座巨大的屏幕,又绕了帘子,做成装饰,告诉她拜堂之日,她可以藏身后面。 这个屏幕,正正好好地在柳修坐的椅子右侧。 柳文柏和徐如意跪拜柳修,也等同拜叩曲秋彤,她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儿子和儿媳妇缓缓下拜,赶紧抹掉眼泪,坐到柳修特意给她安置的椅子上,耳边听着修郎那句,“佳儿佳妇,快快起来!” 她也似模似样地抬起手,无声说着,“如意,今日,我把儿子交给你了,文柏天资聪明,是状元之才,你嫁他后,要谨守女德女训,好生服侍伺候他,为我柳家开枝散叶,不可任性,不可善妒,做个佳媳良妇。” 曲秋彤的声音很小,根本不可能有人听见,但把话说出来后,她似乎很满意了,起身凑到缝隙前,看着外面。 柳文柏和徐如意的‘二拜高堂’,已经结束了。 喜娘进行完了,“夫妻对拜”,正喊着,“送入洞房!” 新出炉的小夫妻俩着,握着喜绸两端,坐上软轿去了积善堂,大厅里,柳家人起身,招待着宾客们用喜膳。 至于小夫妻嘛! 他们会进洞房,先掀盖头喝交酒杯,相互稍微认识一下,然后,柳文柏出来招待宾客,新娘子由柳二夫人和柳清如陪着,直到天色傍晚,喜宴结束,柳文柏才会回院,跟她洞房,至此,婚礼算是结束。 徐如意和徐圆想要私奔的最好时间,就是徐如意跟柳文柏喝完交酒杯后的,那个‘相互稍微认识一下……’ 这个时候,喜娘、丫鬟、仆从、亲戚,都会离开,新房里,只会留下新郎新娘两人! “孤看见徐圆去积善堂了!” 萧绰摸了摸鼻子,沉声说道。 第235章 你配吗? “孤带你过去看看?”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了,宾客们自然开始落座交谈,萧绰也从主位里下来,回到了宋家人身边。 他坐到宋宾的上首。 那是他的亲外祖父,宾客们倒是不奇怪他们亲近,且,太子殿下性情向来古怪,不容易讨好,又一直冷着脸儿! 自从柳修和宋氏和离后,他虽然……目前依然是东宫立场的人,貌似不曾改变过,但其中微妙的差距,众人是有所感应的。 今日,太子殿下能来来参加婚礼,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可他态度平平,也是谁都能看出来的,所以,没人上前来讨不自在。 萧绰身边很清静。 眉眼不动,冷峻面容没有半点表情,仅仅微启薄唇,“走啊,闹了这么久,不想看个结果?” “洞房那边,说不定是三人对峙呢!” “这……” 柳长安抿唇,心动的神色,相当明显了。 她,怎么可能不想看柳文柏倒霉呢? 做梦都想好吗? 但是~~ “不会被人察觉不对吗?咱们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沾是最好的,我可不想让你,莫名得罪了镇国公府~” 她小声,艰难的拒绝。 徐圆和徐如意的私奔,按眼下的情况,不管闹出多大的事,都跟萧绰无关,但是,她们两个跑去看热闹就,就…… 到不至于被牵连进去,可也不太好吧。 柳长安摇头。 萧绰剑眉一扬,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道苍老含笑的声音传来,“无妨,你们去吧,这边的情况,我替你们看着!” 柳长安一怔,赶紧侧头,就看宋老太太眉眼温和地看着他们。 “是啊,去吧去吧,也替我看看热闹!” 宋宾听见动静,眉不抬,眼不动,也跟着添了句。 柳长安惊呆了,杏眼睁得圆圆的,不敢置信道:“老爷子,老太太,您二位,你们,你们知道了?” 谁说的啊! “自然是孤了!”萧绰摊手,烟眸深邃,语气里带着笑意,“要不是孤明说了,今日宁国公府有闹剧可看?外祖父和外祖母,怎么会愿意贵脚踏贱地,给柳家体面?” 柳文柏的婚礼,承恩公府全家来祝贺? 他们配吗? “不是因为柳清,清如姑娘闹的大家伙儿,没有办法了吗?” 柳长安喃喃。 萧绰闻言,笑容更深,“对柳清如没办法的,只有姨母一个人而已!” 至于其余人,莫说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就连舅舅和舅母对她的感情,都已经被她磨得差不多了~~ 且,不止是柳清如,外祖家对柳文瑞的心,也都淡了不少。 没见舅舅进门这么久,都没主动跟柳文瑞打个招呼,甚至没有人,唤他回来吗? “哎,我对文瑞尽心尽力,也不会是想着他日后出息,芷兰心里能好受些,谁晓得,他领情就算了,还这般伤芷兰的心~” 一旁,宋世子偷偷瞧着,不情不愿被莱老太太拽走的宋氏一眼,幽幽叹息。 他对外甥和外甥女的感情…… 说得直白点,就是因为他们是妹妹的孩子,对他们好,妹妹会高兴,会开心,老了有依靠,所以,他才竭尽全力,然而,眼下的情况,本末倒置了,无论他多努力,多尽心,两个孩子是白眼狼,只会亲近柳修,置芷兰与无物。 他们甚至看不起芷兰? 那他宋承继是傻子吗?还要对他们真心真意?他们配吗? 宋世子对柳文瑞和柳清如冷了心,至于世子夫人,她本就是因为爱丈夫,所以才体贴照顾柳家兄妹的,要不然,她跟那两人又没血缘关系,她管他们是谁呢? 宋宾和宋老太太自不要提,柳清如根本不是他们家的孩子,而柳文瑞,他们早在这个孩子,第一次偷偷接触柳修,费尽心机想认祖归宗的时候,就默默把他放弃了! 否则,他们也不至于那么着急地想要治好柳余~ 芷兰的晚年,能指望的,还得是余哥儿…… 哦,不,如今,还要算上长安了! 宋老太太慈祥地看着柳长安,口中道:“行了,跟着殿下去吧,这事儿是你们做的,总要看看结果!” 不看白不看! “有什么热闹的,记得回来跟我说一声!” 我也听听柳文柏的下场。 听完了,她还有桩事情,要跟柳修对质,哦,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呢! “哦,我,我……”柳长安有点懵,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柳文瑞和柳清如就‘众叛亲离’了,所以,如今承恩公府里,唯一对那两人有点感情的,就剩下宋氏了? 且,今儿宋氏也没跟柳文瑞打招呼,更不曾把柳清如从莱老太太身边叫回来! 那,那不是说,慈母之心也会冷! 虽然,宋氏冷了柳文瑞和柳清如,对她好像也没多大好处,但是,她就是不想宋氏对他们好。 柳长安抿着唇儿,盈盈杏眼瞧向宋氏,又扫过宋家诸人,眉眼间浮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她重重点头,“好!” 说罢,便乖乖起身。 那边,萧绰率先动作,自言‘醉了酒’,要去往春梨院歇息~ 是的。 哪怕柳修和宋氏和离,哪怕太子离府了,宁国公府依然没人敢去春梨院,这个太子曾经居住的地方,莱姨娘一直命人日日打扫,小心看顾着。 萧绰离席。 片刻,柳长安也‘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洒到裙子上,她告罪一声离开,又支走了丫鬟,飞快来到跟萧绰约好的地方! 两人衣服都没换,直奔积善堂。 沿路途中,没有遇见任何阻碍。 萧绰也是在宁国公府住了几年的人,他手里,不会没有人脉心。 “我本来,还联络了刘草灯呢,结果,居然用不上她啊!”柳长安看着畅通无阻的小路,沮丧着呐呐。 她给了刘草灯不少银子呢! 白费了啊! 柳长安的杏眼都黯然了。 “你说什么呢?”萧绰没听清。 柳长安一急,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自从她跟宋夫人和离归府后,太子就不让她和刘草灯接触了,上回见面,是瞒着他的! 第236章 走走走,看热闹去 太子说刘草灯不是她人,心机深沉,又害过她…… 介于刘草灯曾经的‘功劳’,不追究以往的事,已经是他大人大量了,日后,不要再让那种沾她的边儿! 太子都说了,柳长安当然答应了,很少跟刘草灯接触,只是今儿,她,咳咳咳,哪怕太子不提,她也想自己去看看热闹,就花了银子,托刘草灯‘行个方便’,如今倒是不用了。 白花钱。 柳长安唉声叹气。 本来,为了柳文柏‘花钱’,已经很不值了,如今又白搭。 想想就难过。 “你这个小丫头,想什么呢!”萧绰不懂小姑娘的神色,怎么那么变幻莫测?但也觉得万分可爱,古灵精怪的,就没忍住伸出指节,刮了刮她的鼻梁。 “哎啊!” 柳长安面颊一红,垂头加快脚步。 萧绰背手,含笑跟着。 两人很快来到了积善堂外面,就见几个小厮守着门口,喜娘和丫鬟进进出出,另有几个柳氏宗族的妇人,站在门口,不晓得做什么呢! 四处张灯结彩。 大红的灯笼挂满屋檐,因天下已经有些黑了,蜡烛也燃起来了,朦朦胧胧的,到是有几分喜庆的意思。 “徐圆呢?” 柳长安好奇地张望着,没看见人。 “那个!”萧绰抬手指了指,见柳长安踮着脚尖儿向里看,满面茫然找不见的样子,他笑了笑,指点道:“就是那个穿着灰衣棉布,脸色蜡黄,有两撇小胡子的!” “啊?那个?”柳长安一怔,“我记得徐圆是个面白无须的公子哥儿~” “这个,殿下,你手下人的易容之术,真是厉害哦!” 她怎么感觉,徐圆连身高都变了呢。 原本挺高大威猛的,眼下倒是猥琐了些。 萧绰淡笑,没有回话,反而拉着柳长安,转身来到了积善堂的后门,那里,早有人等着,两人身影刚刚出现,后门已经打开。 一个身着灰衣,毫不起眼儿的小厮上前,小声禀告道:“殿下,刚刚柳文柏的通房刘氏,年年鬼鬼祟祟在这里徘徊,卑职怕她坏事,打昏了她,给她送回去了!” “刘氏?”萧绰眉头一挑。 柳长安心里一悸。 刘草灯?鬼鬼祟祟在后门徘徊,不会是想给她开门吧? 她心虚地垂头。 见她模样,萧绰哪有不懂的,拧眉狠狠扫了她一眼,“孤不是说,别再见她了吧!” “哦,下,下次不会了。” 柳长安吐了吐舌头,讨好地笑。 萧绰无奈叹息,眼里满是纵容,他挥手示意。 小厮心领神会,小声说了一句,“殿下,廊下都是咱们的人,您二位别去前头就成了!” 随后,转身退下。 萧绰闻言,拉着柳长安走进回廊,沿路途中,遇见了两个小厮,俱都是无声对他们行了个礼,旋即,便看守起来。 两人来到后窗户的位置。 贴着喜字儿的窗户,不晓得被谁打开,露出条缝隙! 萧绰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迈步上前,柳长安压着嘴角的笑意,紧随其后,两人悄无声息来到窗前,侧身向里面。 窗里正对着的,正是喜床。 徐如意一身大红嫁衣盘膝坐在床上,周围全是丫鬟,喜娘端着个红托盘,里面放着喜秆儿,柳文柏长身玉立,站在床边。 “请新郎掀盖头儿!”喜娘笑眉笑眼,把托盘往前递了递。 柳文柏迈着四方步上前,伸手拿起喜秆儿,伸到盖头下面,轻轻一挑儿。 绣着鸳鸯戏水花样的红盖头,缓缓接开,柳文柏将其挑起,向旁边放去! 喜娘赶紧用红托盘接过。 徐如意那张,如同春日桃花般娇艳的脸庞显露出来,她微微垂着头儿,浓密纤长的睫毛像个小扇般,在眼下映出淡淡的阴影儿,烛光下,胭脂点缀出的,娇艳欲滴的红唇,显得妩媚动人,一身大红喜服,满头珠翠,更是让她光彩夺目。 她本就极美。 今日的嫁娘打扮,更是让她添彩十分。 像柳文柏这样自视甚高,谁都看不进眼里的男人,都被这艳迷晃得有片刻失神,双眸紧紧盯向徐如意的娇颜。 “哎啊,看看,新郎官儿被新娘子迷住了~” 喜娘见状,赶紧凑趣儿地喊。 屋里,一众丫鬟和几个柳氏宗族的女眷,都哄笑起来打趣。 成亲嘛,洞房嘛,自然是要闹的。 再是威严内敛的男子,在新婚这天都要放开些,正所谓:新婚三日无大小,喜娘见多识广,各色调笑的话儿,像是雨滴般,‘噼里啪啦’往出嘣。 洞房里的诸人,不管丫鬟主子,也都‘嘻嘻哈哈’应和。 一时间,气氛热闹无比。 然而…… 谁都没想到,柳文柏听着,却是微微拧眉,目光充满了警告地扫向众人。 他没说话,然而脸子撂下来了。 那副死样子,任谁都看出他的不高兴,喜娘也是首当其冲,被瞪得一怔,心里真是不明白,成亲的日子,这么好的气氛,大伙热热闹闹,笑笑闹闹的才对啊,新郎官儿为什么会撂脸子? 明明以往,她不管去哪个高门?谁家贵户?甚至是那亲王、郡王的府第,王爷娶新娘子的时候,她这般调侃都没问题的。 她是专业的,从来不说犯忌讳的话啊! 喜娘很懵,下意识地看了新娘子一眼,想安慰安慰她,找了这个不知情趣,古板迂腐的男人,结果,一眼扫过去,直直愣愣看见徐如意眸子里,那尚未来得及掩饰的厌恶~~ 明晃晃啊,就直直对着柳文柏! 喜娘:???? 啊? 这,这,这…… 新娘子跟新郎官儿有什么过节吗?这,这眼神瞅着,都要谋杀亲夫了啊! 喜娘就很懵,满面茫然,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俏皮话了,直觉告诉她,应该快点离开,有多远走多远,否则容易摊上事儿。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儿!” 略过一切闹洞房的环节,她直接喊道。 洞房里,没经历的小丫鬟们毫无感觉,倒是成亲的那些柳家妇人们面面相觑,然而,瞅了眼柳文柏冷峻的脸庞,谁都没说话…… 第237章 孤是不是忘了什么 洞房里的气氛,突然就有些怪异了起来。 满眼大红的映衬里,本应该是热闹非凡,喧闹喜悦的场面,居然…… 寂静了! 而且是死寂! 喜娘:…… 真真的,太不吉利了啊! 谁家洞房花烛夜搞成这个样子? 她抿了抿唇,眼神不安地游离着,希望能冒出个‘懂事’的,稍微帮她热热场子,哪怕说几句俏皮话呢,结果~~ 没有。 毕竟,这里是积善堂,洞房里的丫鬟小厮们,都是柳文柏的贴身心腹,也晓得自家少爷是个斤斤计较,自视甚高的性格,哪怕是‘三天无大小’的新婚,也不会愿意受‘委屈’,喜娘都挨了白眼,他们小小的奴才,肯定不会上前去自讨没趣儿。 世子爷心眼多小啊,今儿调侃了他,明儿就得穿小鞋儿。 丫鬟小厮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心口合一。 一言不发。 前来凑趣儿的柳家妇人们面面相觑,不晓得世子是什么毛病?以为他冷脸儿,是发现了哪里不对? 嘿,这段时间,国公府里发生的勾当,主母和离归家了,两个子嗣祠堂去名了,正院住进个‘妾身不明’的美貌妇人~~ 国公府后宅啊,这水深着呢,她们可不愿意往里趟! 于是~~ 洞房里的死寂更深刻了。 气氛也变得凝重,就连本来视这场婚礼为羞辱的徐如意,都莫名感觉到了委屈,若,若是她的二哥哥在,定然不会如此冷落她的! “咳!!” 徐如意没忍住,垂着脸儿,轻轻咳嗽了一声。 柳文柏瞬间回过神来,眉头狠狠拧了一下,旋即,又深深吸了口气,阴沉的脸色,稍微开了点晴儿。 总算不像要杀人了。 他把目光从喜娘身上移开。 喜娘浑身上下一松,也不敢多话,赶紧上前,把放着交酒杯的托盘拿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柳文柏和徐如意中间,口称,“请世子爷和世子夫人饮下交杯酒~~” 按理来说,这般时候,她是应该说一长串,诸如‘白头偕老、相敬如宾、恩爱不疑’的吉利话的,可是,刚刚活跃气氛的俏皮言语,得了个‘眼神杀人’的下场,喜娘也真不敢了,恨不得马上走完流程,赏钱她都不要了。 快点让她走! 丫鬟小厮们低着头,鸦雀无声。 徐如意面上显出一丝气恼和幽怨。 到是柳文柏很适应这般气氛,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威严起了作用,唇角勾出了满意的弧度,他上前拿起酒杯。 徐如意眼里冒出迟疑,但是,自己也知道推脱不了,不情不愿地举起杯子,轻轻跟柳文柏碰了一下。 柳文柏微微弯腰,展臂环住她的胳膊。 徐如意盘膝坐在榻里,轻轻探身相就。 两人顺利喝完交杯酒,屋里…… 没人庆贺。 依然那么寂静无声着。 窗外,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柳长安,终于忍不住了,只是,屋里太静了,她说话生怕被里面听见,便踮起脚尖,将唇凑到萧绰耳边,声音细如蚊蝇的道:“殿下,柳文柏他是有病吧,好好的大喜日子,他给搞的像是出殡一样!” “你看那个喜娘,都快要哭出来了!!” “人家来主持婚礼,是想沾沾喜气,讨些赏银,结果呢,好好地说吉利话,活跃活跃气氛,闹闹场面也是喜庆,这明明是好事,理应厚厚的赏赐,柳文柏怎么,怎么……” “他真的,哪个女儿家摊上他,也是倒了血霉了。” “只会扫兴的臭狗屎,活该成亲当天被戴绿帽子,徐如意不私奔,都对不起她自己~~” 一时间,柳长安都开始觉得,徐如意比柳文柏强上百倍,嫁他一回真是委屈了~ “想想孙少奶奶~”萧绰看着小姑娘面色绯红,杏眼气的圆溜溜,叉腰鼓鼓的模样,心里觉得万分可怜可爱,忍住耳窝里痒痒的,热热的感觉,他微微垂头,薄唇靠到她颊边,温声提醒道:“她被害的,如今还疯疯颠颠的呢!” “呃~” 柳长安脑海里瞬间回想起,清云冠里披头散发,抱着娃娃,赤脚哭泣求饶的孙梢,她抿唇,恨恨道:“他俩蛇鼠一窝,活该祸害对方!” “活该!!活该!!全是活该!!” “长安说的对!”萧绰烟眸微晃,轻笑一声。 温热的呼吸,随着他的笑意,喷到了那晶莹剔透的耳朵中,瞬间,柳长安觉得湿湿热热的气息贴到皮肤上,半边脸颊刹时变得粉红,心脏‘呯呯’乱跳~~ 她控制不住抬手捂住胸口,杏眼也闪躲起来。 萧绰看着她粉嫩嫩的面颊和羞涩的模样,烟眸瞬间深邃起来,指尖也变得有些痒,仿佛想要捏些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探身,大手揽住了柳长安的腰身,让她更加贴近自己。 温热的气息袭来,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后背撞上了坚硬又柔韧的胸膛,柳长安心里更慌了,拳头握得紧紧的。 她知道,按照礼节,她应该把太子推开,但那一瞬间,脑子竟然有些懵懵的,完全没了反应。 “礼成!” 屋里,喜娘一声喊唱,预示着柳文柏和徐如意婚礼大成,也打破了萧绰和柳长安的暧昩气氛。 柳长安一个闪身,往左走了两步,逃离了太子的怀抱。 萧绰感觉身前空空的,心里带着些遗憾,但,越发的开始期待选秀开启! 他等不了了。 什么‘今年若是大事不成,大不了再等三年,给柳旺儿机会……’ 给不了了!! 他要扶着柳旺儿上青云,他要探地三尺,竭尽全力,大不了想办法,让曲贵妃算计他一次,他也要把小姑娘娶进东宫。 他和小姑娘天生一对。 小姑娘也肯定等不及要嫁给他了,但是……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 萧绰脑海里‘还没告白’四个字,因为看见了柳长安粉红的面颊,一闪而逝了。 没有!! 他们就是两情相悦! “好了,盖头揭了,交酒杯喝了,世子爷,世子夫人,奴婢们先行告退了!”屋里,喜娘强撑着笑容,把场面话说完,率先躬身退下了。 第238章 她急了,她急了 喜娘…… 白忙活一通,一文赏银没捞着,不情不愿,满心诅咒着离开了。 她走了,屋里面丫鬟小厮们自然不会多留,也赶紧溜着边儿告退。 几位柳家妇人见状面面相觑~ 按照规矩,她们应该留下,帮着活跃活跃气氛,搭个话头,免得新郎新娘初次见面尴尬,等时辰差不多了,再给小夫妻俩留个半刻钟私下聊天的机会,可如今…… 不要多事了。 跟世子爷相处这份洋罪,谁爱遭谁遭,她们反正是伺候了。 世子爷身份尊贵,目下无尘,她们巴结不起! 柳家妇人们皮笑肉不笑地起身告辞。 洞房里,眨眼功夫走得干干净净,就剩下了柳文柏和徐如意两人! 面对未来会共渡一辈子的夫人,今日又是新婚之夜,柳文柏再是高傲,看着新娘子粉面,呃,微白,眼神含春,嘶,好像有些警惕呢,她额头也浸出了泊泊冷寒~~ 这,这不像是羞涩了? 柳文柏拧了拧眉,旋即又想,她大概是害怕了吧。 新婚娘子,乍离家族,来到陌生的地方,虽然是嫁给了自己这般伟丈夫,但终归难免忐忑,他能理解,只是怕成这样…… 应该也是紧张了吧。 是见自己如此优秀,生怕配不上他,被他嫌弃!! 柳文柏心里自傲的同时,也生出些许怜惜之意,面上的傲气一扫而空,他勾出笑容,抬步向床边走动。 徐如意屏住呼吸,眼中警惕和嫌弃更深,浑身都紧紧地绷了起来,她缩进袖口的手,握住了藏在里面,磨得尖锐的钗环! 二哥哥! 二哥哥!! 徐如意心里默念着徐圆的名字,浑身血液都沸腾着往脑子里冲,二哥哥虽然扮做力夫,跟着她嫁了,虽然他们定好了,今日私奔,然而这个事儿,意外太多,谁都不能晓得,会不会顺利成功了! 要是天可怜见,他和二哥哥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她自然感恩上天,要是,要是有什么意外?二哥哥来不及,他们不成了~ 那她徐如意也绝会不让柳文柏得逞。 这个恶心的,洞房之夜都不给她脸面,要耍威风的男人,她就是死,都不会屈就柳文柏,今日,二哥哥不来,柳文柏逼她,她就,她就干脆,血溅三尺,跟这个恶人同归于尽! 到时候,她死了,倒要看看父亲和娘亲,会不会后悔逼她!! 徐如意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也不去想今晚真杀了柳文柏这个宁国公世子,会对自家、对父母亲族们造成多大的影响,一个闹不好,万岁震怒,贬官除爵都有可能! 但,她不想! 她只一味地怨恨父母不肯成全她和二哥哥,这份怨恨,也顺利的延续到了柳文柏身上,徐如意握着钗子,恨恨不平。 偏偏,柳文柏是个自觉,公主都配得上的人物,徐如意化如实质的恨,他明明看的清清楚楚,却也都能自动给她找出各种理由。 甚至因此,怜意大增。 可怜啊,这样怯生生的姑娘,爱他爱的身子都哆嗦了,却又羞涩不敢跟他多话。 他是男子汉,是她的丈夫,理应多让着她些,柳文柏心里想着,语气放柔,“如意,今日闹了一天,你可是饿了?” 徐如意没说话。 眼里嫌恶加了三分。 “羞了不是?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客气!”柳文柏见她眼睛亮亮的,肯定是被自己的体贴感动,强忍泪意呢。 哎,他就是如此讨女子喜欢。 “我知道你是贤惠的人,又爱慕我至深,虽则女子理应贤淑,说这等情情爱爱之事不好,但我是你丈夫,也能包容你,莫要害羞。” “我们是夫妻,本应亲近的,无论有何事,都能跟我说!” 他自认为体贴的道。 徐如意都快被恶心吐了,什么‘爱慕他至深’,什么‘情情爱爱’?谁爱他了?真真的,自说自话,惹人讨厌,比不上二哥哥半分! 她抿着唇,眼睛四处扫着,见依然没有二哥哥的影子,就忍下想要伸手扇柳文柏的意愿,口中勉强应付道:“妾,妾身多谢世子爷体贴了~” “我,我今日清晨起来,一直坐床,倒是不曾用过膳呢!” 多留柳文柏一会儿,也能方便二哥哥,否则,柳文柏离开去应酬宾客了,那些丫鬟和柳家女人们就会回来,到时候人多了,她和二哥哥就不好跑了。 柳文柏得待到二哥哥来!! \"世子爷又是迎亲,又要准备,肯定也饿了吧,就跟妾身一块儿,用些点心好不好?\"徐如意抿唇,主动起身,温声细语地询问。 柳文柏一怔。 按理新娘子洞房之夜,是不应该双足脚地的啊,镇国公夫人没跟徐如意提过吗? “妾身瞧着世子爷面色都憔悴了,肯定是又累又饿,一会儿,您还要出去应酬宾客们,必是要喝酒的。” “空腹喝酒太伤肠胃了,多少惦些东西吧。” 徐如意不愧是深受镇国公夫妻喜爱的女儿,讨好上位者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几句话间,就把柳文柏哄得开心了,且,她也擅长察言观色,见柳文柏嘴唇一动,马上猜到,他是想要到厨房传菜,便立刻开口打断了他。 “只是,今日我刚刚进门,又是洞房花烛之夜,到不好麻烦大厨房上菜,到显得太张扬了,也只好委屈世子爷,跟我一块用些点心!” “爷,你陪妾身吧!” 徐如意半弯眼眸,也不问‘好不好’?直接做下决定。 完全没给柳文柏拒绝的空间。 柳文柏也有些愣了,忙碌一天,他本就有些饿了,是想体贴徐如意一番,好好陪她用膳的,但,如今,她既然怕张扬,但,罢了。 徐如意新妇入门,谦卑是好的,他就委屈一回吧。 “为夫听你的。” 柳文柏笑着,直接坐到桌前。 都没说扶徐如意一把。 徐如意见状,越发不满意了,抿着唇坐到离柳文柏最远的地方,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点心。 期间,柳文柏几次想说话,好好跟徐如意聊聊,可都被她用‘食不言、寝不语’搪塞过去了。 转眼间,两刻钟过去,柳文柏应该去往前堂应酬了! 徐如意也急了。 第239章 要杀了他吗? 柳文柏走了,夫妻小两口的独处时间没了。 洞房里的人,就该多了。 到时候,丫鬟、族妇、姑娘们来来往往,少说也会有七、八个,哪怕她装羞涩,把亲戚女眷们赶出去,她身边娘亲派来的嬷嬷丫鬟,也会贴身伺候。 她出嫁时,娘给准备了四个大丫鬟,两个嬷嬷,更有积善堂里,柳文柏原本的贴身近人。 那就更多了。 哪怕二哥哥来了,他们两个都没法跑~~ 徐如意急得不行,万分想留下柳文柏,然而,新郎去前堂应酬宾客们,这是礼节,是规矩,眼瞅着时辰已经到了! 柳文柏不可能留下陪自己! 徐如意额上冒出汗来,眼里狰狞,凶相皆露。 偏偏柳文柏没察觉出来,反而自认为体贴的道:“如意,你暂时先候着,我去前头陪父亲,等把宾客们送走了,再回来陪你!” 说罢,没等徐如意回答,转身要走。 窗外,柳长安轻轻蹙了蹙眉,朱唇抿起,心里的失望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她以为徐圆遇着麻烦,没混进来,今儿的热闹看不成了! 谁知道…… 萧绰突然低声提醒,“别急啊,你看西窗户外,那人不是来了吗?” 柳长安一怔,赶紧看向西边,果然,就在两人侧面半支开的窗户处,徐圆手里握着个黑呼呼的棍子,悄无声息的翻了进来~ 彼时,他的身影,被半扇屏风挡住了,徐如意和柳文柏的注意力,也都在彼时身上,根本没注意~ 两人没看见他。 柳文柏已经转身,开始向外走了。 “徐氏急了,她要杀人!”萧绰声音含笑。 柳长安顺着他的话头,视线一飘,转向徐如意,果然见她面色扭曲,呼吸急促,眼睛里都冒出凶光来了。 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额头青筋暴起,伸手抓住桌上的盘龙喜烛,把那硕大的,铜制的烛台握在手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个飞跃~ 沉重的烛台,直接砸到了柳文柏的后脑勺上。 两个国公府的联姻,规模相当巨大,洞房里用的物品规格,自然也是最好的,柳文柏和徐如意的龙凤喜烛,每个都有成人手腕粗细,能插下这么粗蜡烛的烛台,可想而知,绝对是很粗的,且,那烛台底座儿,又雕刻了成双成对的并蒂莲花~ 莲花有瓣儿啊。 莲花瓣也多啊。 尤其雕这个烛台的匠人,手艺真是格外的好,那莲花瓣儿雕的,真是……凹凸有致的。 徐如意运足浑身的力气,狠狠一直烛台下去,就听‘咣’的一声,柳文柏都没来得及喊啊,直接被打躺下了。 后脑勺的血,像是小喷泉一样,‘噗噗’地往出流,他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喉间爆发出‘咔咔’的两声响。 但…… 他没死。 也没有昏,毕竟,徐如意的力道是有限的,只是,那突如其来的一瞬间,实在太突兀了,疼痛也来得太快。 他有点被打懵的,疼得没回过神来,喊都没来得来,仅仅是侧在地上,伸手捂住喷血的脑袋,瞪着徐如意,“你,你……” 要干什么? 为什么打我? 他疼痛惊愕,血也泊泊的顺着指尖往下流,疼痛感更加剧烈,他终于反应过来,张嘴想喊,徐如意见状,慌乱的想要上前捂他的嘴,但又哪里来得及,眼看着柳文柏一句‘来人’冲到喉头,都发出‘来’字音了! 突地,一双大手,从后面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不,是嘴和鼻子。 瞬间的窒息冲上喉头,柳文柏的脸都紫了,拼命的挣扎踢踹起来。 那双大手捂得越发用力,根本不放。 “呜呜呜~~” 挣扎间,他呜咽出声。 但…… 动静很小,怕是连屋子都传不出去? 怎么回事? 这人是谁? 他们府里,洞房花烛之时,居然进来歹人? 徐如意为什么要打她? 进来人了,她又为什么不喊? 柳文柏挨打挨懵了,窒息的脑子都有些糊涂,正乱糟糟的想着呢,突地,就听见耳边,一声惊喜的呼声,“二哥哥~~” 是徐如意再喊? 但我不行‘二’啊~~ 柳文柏本能的想着,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徐如意充满惊喜的呼喊,“你终于来了,二哥哥,我以为你赶不及了,我们不会再有以后,没要到,呜呜呜,没想到,你总算没有辜负我~” 话音刚落,一阵香风扑过来,柳文柏因为窒息而凸瞪的眼珠子里,映出徐如意欢喜到扭曲的脸庞,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子跑过来,然后…… 热泪盈眶地避过了快被掐死的他!! “二哥哥,我要怎么帮你?我们,我们……” 要杀了他吗? 徐如意跑到徐圆身侧,克制着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颤声问着。 “先把他绑起来,嘴堵住!”徐圆双臂用力,手脚并用地遏制着柳文柏。 正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挡。 柳文柏窒息地都快死了,反抗的力量自然强大,徐圆都有点要抵挡不住了,幸好,徐如意给他那一烛台,到底把他伤了,脑袋挨那下,怕是伤得不轻,他的力气也减了三分。 居然挣不开。 但徐圆一个文官,抵挡的也很困难,顾不得安慰情妹妹了,他几乎是狼狈地喊,“快,快,快,如意,别耽误,不能让他喊出声来!” “啊,好,好!!” 徐如意一怔,也马上反应过来,然而,洞房花烛夜,哪来得绳子? 她慌手慌脚,狠狠喘了两声,终于想出办法,飞快解下自己的绣着鸳鸯成双的红腰带,狠狠缠住了柳文柏的手腕。 随后飞快奔到喜床边,抄起红盖头,堵到他嘴里。 这时,柳文柏头上的血,已经渗满了地毯,像是失血过多,也仿佛是窒息了,他脸色煞白,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那儿,已经不再挣扎。 像是有些糊涂了。 徐圆见状,又停了片刻,终是放了手,挣着有些脱力虚软的身体,他解了床头系帐子的软绳,仔仔细细把柳文柏捆好了,才算放了心。 小情侣气喘吁吁看着柳文柏,半晌~~ “二哥哥!!” 第240章 那是你能看的吗 徐如意哭泣着扑进了徐圆的怀里。 “好了,如意儿了,二哥来了,别怕,别怕,二哥永远不会让你空等的!” 徐圆抹了把脸上的汗,紧紧抱住了妹妹。 “呜呜呜,二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个恶贼,这个贱人,他,他刚刚下我的面子,掀盖头的时候,喝交杯酒的时候,你不知道,他做得多过分,那气氛像死了似的!” “他,他就是要压服我,给我下马威,偏偏我还要讨好他,他,他就是条恶狗,他欺负我,把我当成侍妾贱婢那么对付,二哥哥,我,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偏偏,我居然要讨好他,呜呜呜~” 徐如意嘤嘤哭泣,诉着委屈。 刚刚洞房里那场寂静,她自觉是柳文柏给她的羞辱,后来,跟柳文柏培养感情时发生的种种事宜,他傲慢的言语,居高的态度,都深深刺痛着徐如意,让她感觉到无边委屈和窝囊~~ 哪怕那已经是柳文柏难得的好姿态了,但是,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哪受过这待遇啊? 心里恨得不行呢,看见情郎,再忍不住了。 她脸上盈盈泪珠,滴滴哒哒地落。 “狗奸贼,也敢怠慢我的妹妹,你算个什么东西?”徐圆听罢,自然心疼得不行,伸手温柔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旋即,便侧身恶狠狠地踢向柳文柏。 这一脚,真是下了狠力气。 就听‘呯’的一声,柳文柏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儿,后脑勺上的血,喷得满地都是啊。 不过,这一脚,这两圈儿,也把柳文柏都半昏迷的状态给踢醒了,他嘴里堵着红盖头,身上捆得结结实实,不能动,不能喊,可…… 他的眼睛是好的。 他看见了跟自己妻子相拥在一块儿的男人。 一个男人,一个跑进洞房来,打昏他,抱着他的妻子,替她抹泪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在殴打他。 而他的妻子,则满面娇羞,充满爱意地抱着那个男人,毫不留意他。 奸夫!! 妹夫淫妇!! 这是他的婚礼啊,他是宁国公府的世子爷啊,他,他天纵之才,状元之姿,徐如意她,她怎么敢的? 她怎么能?? 柳文柏恶狠狠的瞪着奸夫淫妇,但,瞪了几秒,突然,他的瞳孔扩大了,鼻翼飞快扩张着,脸然赤红,表情是惊骇欲绝! “呜呜,徐,徐……” 徐圆!! 二舅哥!! 那个男人,那个奸夫,居然是他的二舅哥! 柳文柏虽然没有进入朝堂,但他是国子监的学生,徐家四兄弟,也曾经都是,他跟徐如意最好的哥哥,甚至同窗过,自然也见过徐圆的。 徐如意的奸夫是徐圆,是她的亲哥哥,所以,所以…… 他们是在逆伦。 柳文柏不知道徐圆是抱养的,如今,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 他用了三媒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来的妻子,居然跟亲哥哥逆伦!! 是当着他的面儿! “呕!!” 本来被打的脑震荡,有几分昏沉的柳文柏,脸色铁青,彻底被恶心吐了,偏偏嘴里堵着红盖头,一口污物,全顶到嗓子眼。 “呕,呕,呕~~” 柳文柏差点没被呛死,眼珠子都‘呕’地瞪出来了。 那副模样,那掩饰不住的鄙视,让徐圆瞬间明白,眼前的人认出了他,心里瞬间又是心虚,又是恼怒,更兼嫉妒…… 百味杂陈之下,他又踹了柳文柏两脚。 柳文柏胸口剧痛,弓着身子,都要快吐血了。 “二哥哥,我们,我们要杀了他吗?”徐如意握着拳头,紧张兮兮地问。 短暂的相处,让她真真正正厌恶上了柳文柏,原本仅想着逃跑就是,但如今…… 她是真想决了后患。 哪怕会因为招惹上麻烦,她都不在乎了! 不用怀疑,柳文柏就是有这种令人‘一见即厌’的能耐。 倒是徐圆,哪怕愤怒嫉妒柳文柏能明媒正娶自己的如意儿,但终归更理智些,狠狠照着柳文柏的脸‘啐’了口唾沫,他道:“如意儿,柳文柏虽是贱人,然终归是宁国公世子,咱们不要给爹娘惹太多麻烦~” “你我私奔,留下眼前乱局,已经是对不起爹娘了,我们就别在节外生枝!” “咱们走吧!” 徐圆轻轻拍着徐如意的肩膀,柔声安慰她。 徐如意撅着嘴儿,很不高兴的样子,却也没有真的反对,而是瞪着眼睛,狠狠又踹了柳文柏几脚,旋即,回身到梳妆台前,翻出个小匣子,递到徐圆面前,“二哥哥,这是爹和娘给我的压箱银子和几件首饰,咱们拿着,日子够花销了,也不会苦着。” “等过几年,咱们,咱们有了,有了孩子,事情平息了,爹娘也不气,咱们再回来。” 她边说,边打开。 徐圆垂头去瞧,就见匣子里是厚厚的一叠金票、一对和田暖玉的镯子,八宝琉璃串、海珠顶钗…… 约莫八、九件,价值连城的首饰。 这一盒子,不算金票,只看首饰,就值个一、两万了! 只是…… 哎。 如意儿终归是没经历,不晓得这样金贵的首饰,一般当辅不敢收,而金票儿,银庄里也有记档,敢去兑换,立刻就被会家里知道! 罢了罢了,总是如意儿的一番心意,他收下就是。 反正他早就准备好了银子,带着如意儿出了京城后,他们可以直接南方,他宅子都买好了,绝不会让如意儿受委屈。 “好,这些我收着,咱们赶紧走吧!” 徐圆温声。 “嗯!”徐如意重重点头,回身从打开一个嫁妆箱子,从最底下翻出了身丫鬟衣裳。 她跟徐圆是有了关系的,如此也不避着他,当着他的面儿,直接脱下喜服,开始换衣服! 徐圆见状,用脚踩住了柳文柏的脸,冷声斥道:“看什么看?那是你该看的吗?” “再看挖你眼珠子!” 柳文柏:…… 后脑勺的伤口碰到地面,疼的几乎想升天,嘴角也被踩得流了血。 他心里愤怒的,浑身都在颤抖啊! 他看怎么了? 他看怎么了? 那是他的妻子!! 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啊!! 第241章 你可以动手 他媳妇儿啊!! 呜呜呜!! 他媳妇儿!! 洞房花烛夜,刚刚喝完交杯酒,就把他打躺下,纵容奸夫捆他,还要跟亲哥哥私奔的媳妇儿!! 如今,他的妻子,从容地跟奸夫哥哥亲密,当着亲哥哥的面儿换衣裳,避都不避,可想而知,早就失了贞洁!! 活王八!! 他是活王八啊!! 是看妻子两眼,都要被奸夫殴打的活王八!! 柳文柏胸口翻腾,被红盖头堵住的嘴,开始慢慢地往出渗出鲜血色的液体。 他是真的被气吐血了。 然而,徐圆和徐如意的确是,谁都没把他当人看,瞧见那一丝红血丝儿,两人连眼睛都没眨,徐如意含羞带怯(打情骂俏)地换好衣裳。 “如意儿,我帮你稍微乔装一番。” 徐圆向她伸出手来。 “嗯!” 徐如意俏生生地应。 徐圆来到梳妆台前,掏出她的胭脂盒子,自里面拿出粉来,把徐如意的脸化得黄黄的,又用粉黛压了压她的眉。 如今一番,徐如意八分的美貌,压成了六成,乍一看,就是个有些俏丽的丫鬟罢了。 “是二哥没本事,劝不得爹娘让你嫁我,否则,今日哪用这般委屈啊!” 看着如意儿黄黄的脸儿,粗糙的衣裳,徐圆心里愧疚不已。 “二哥哥,你别这么说,只要是跟着你,我就是吃糠咽菜,心里都觉得甜儿!”徐如意闻言,忙握住情郎的手,向他倾诉真情。 “如意儿!”徐圆无比动容地抱住她,感慨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徐如意热泪盈眶。 柳文柏:…… 我!! 我啊!!!! 我的妻!!!! 他的血吐的,把红盖头都染透了,口中也发出怒极的‘呜呜’声。 这声音引起了徐圆和徐如意的注意,两人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却也没再骂,仅是冷笑一声,旋即…… “如意儿,咱们该走了!” “劳烦我的小姑娘,日后,要跟二哥过苦日子!” 徐圆叹息,把徐如意的嫁妆匣子放进怀里。 徐如意歪头,娇俏笑着,“我信二哥哥,你苦着谁,都不会苦着我的!” “你啊!”徐圆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儿。 两人快步来到窗边,徐圆撑着窗口,率先翻出去,又回身抱着徐如意的腰,小心翼翼把她托出来~~ 那动作,很是珍视。 徐如意像是感受到了,笑容特别甜蜜,从柳文柏的角度,他清清楚楚看见了,徐如意翻出去后,抱住徐圆的腰身,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徐圆回吻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相携离开。 居然…… 没人察觉。 积善堂后院的人,算是被三方——太子、刘草灯和徐圆收买。 撤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绝对没有活物儿。 柳文柏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刚进门的媳妇儿,跟着他的二舅哥私奔了。 而他,被捆得像个活猪一样,受尽屈辱! “呜呜呜呜!!” 不能活了!! 活不了了!! 镇国公府!!徐如意!!你们欺人太甚啊!! 柳文柏肠子都快裂开了,从出生到如今,他是真真正正被全家捧到手心里的公子哥儿,柳修爱他如命,为了他的名声,他的世子之位,连弟弟妹妹都放弃了,徐如意在镇国公府的地位都不如他! 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啊? 当初奸生子的事暴露,柳修都一力拦下,没舍得让承恩公府的人,让宋氏骂他一句,碰他一个手指头呢? 结果今儿!! 今儿! “啊!!” 柳文柏脆弱的精神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他不动了! “他这是气昏了?”窗外,完整看完一场大戏,勉强算是满足的柳长安,好奇的微微探身,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瞧着柳文柏的身体! 哦,脸色好白啊! 哦,嘴角的血一直往出冒呢! 哦,胸膛也不起伏了~~ 所以~~ “或许是干脆气死了?” 真的吗? 真气死了,今儿算是完美了! \"应该是昏了!\"萧绰目光如炬,看见柳文柏鼻翼微微扩张,喘着气儿呢。 “哦~~”柳长安瞬间沮丧,小嘴都瘪起来了。 她的表情满是遗憾。 萧绰见状,剑眉微微挑起,突地补了一句,“其实,想要柳文柏死非常简单!” “嗯?”柳长安来了兴趣,一双水盈盈的杏眼转向他。 萧绰沉默着,骨节分明的手撑住窗户,动作极是敏捷的翻进屋里,快步走到柳文柏面前,脚尖冲着他的太阳穴,轻描淡写地踹了一脚。 柳文柏瞬间浑身绷紧,片刻,又是一松。 脑袋歪了。 柳长安捂着唇,把冲到喉头的尖叫压回去,只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像个小猫般,几乎是呓语着,“殿,殿下,你,你把他踢死了?” 柳文柏可以死,是,是这么死吗? 柳长安惊呆了。 萧绰回眸,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没有回答,反而走到窗边,探出手来,轻声道:“你先进来!” “啊?” 柳长安一怔,片刻反应过来,“啊!” 她听话地掀起裙摆,迈步往窗内翻! 翻得有点艰难! 窗户太高了,她穿着裙子也不方便。 萧绰见状,伸出手来扶住她,借着那力道,柳长安顺利翻进屋里,萧绰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柳文柏身前。 柳长安:…… 有点害怕。 这,这是不是个死尸啊? 刚刚真的踢死了吗? “他没死,孤只是让他昏迷了而已!”萧绰给出了答案,他看着柳长安松松嘘出口气,像是放心了,又仿佛有些遗憾的模样,不由一笑,暗示道:“不过,现下没死,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他是死是活,看你的意思了!” “殿下,你是说?”柳长安眼睛一亮。 萧绰勾了勾唇,大手从腰间拔出短刀来,递到她手里,“长安,孤知道你恨他厌他,巴不得他死了,所以,今日,孤把他交给你处置。” “你可以直接一刀抹了他的脖子,直接送他归西。” “杀,我可以杀了他吗?”柳长安咬唇,杏眼里面充满了心劝之意。 萧绰扬眉,“孤说可以,就可以!” 第242章 他不配好死 杀掉柳文柏! 杀掉这个前世今生,轻视她,鄙视她,视她如草芥,又无数次害她性命的奸人!! 柳长安真的很动心。 她握着短剑,弯下腰身,把剑刃抵到柳文柏的脖子上! 萧绰那脚用的是巧劲儿,看着轻飘飘的,实则极重,柳文柏昏迷的死死的,完全没有醒过来的即向。 所以…… 只要狠狠一划,这个前世今生,害她的罪魁祸首之一,就会死去,柳修爱儿如命,也会遭受重创,曲秋彤更是会痛苦难当。 她们母子和余哥儿的仇,也算是报上一报了! 但是! “殿下,我杀了他,会影响你吗?”柳长安喃喃地问着。 今日宁国公府的后宅奴从们的调动,萧绰是插了手的,徐圆能这么顺利的出来进去,有殿下的功劳,柳文柏死了,柳修必然会发疯调查! 要是查出太子,那就不好了。 柳长安很想报仇,但是柳文柏区区一条贱命,比不上太子半根毫毛。 “无妨,都能推给徐圆。”萧绰背手而立,语意轻飘飘的,“镇国公府和柳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且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孤会当心。” 国公府的世子爷新婚夜死了,不止是柳修会查,朝廷那边,甚至包括英武帝,可能都会出手,想要完全必开,是有些难度的,但是,萧绰并不在乎。 柳修做出什么事?宋氏因何跟他和离?自两家闹翻后,萧绰相信,父皇肯定查过了,甚至曲秋彤的罪女身份,柳文柏的奸生之身,英武帝也应该知道了,他没动声色,无非是偏向燕王! 柳修偷纳燕王堂姐,换自家嫡子,英武帝自然会觉得,他是心向燕王一系,心爱的小儿子上回犯病,如今在朝中过的艰难,处处比不上太子,老父亲那颗心疼的厉害,就样样捧着他,偏着他! 有个国公能站在小儿子身后,虽是个散职国公,也比没有强啊。 以往,英武帝一直觉得,宁国公是东宫的人,所以不曾重用,如今,他既投靠了燕王,也不是不能用起来嘛! 英武帝的心思,萧绰看得清清楚楚,父皇行事那样肆无忌惮,为了燕王,居然能捧起背叛他的走狗,萧绰哪里能饶? 借婚姻之事,重创柳家,离间两府国公联姻,除了给姨母和小姑娘出气,也有要打燕王一爪,以此‘提醒’父皇的意思。 只是,咳咳,要是柳文柏死了,这个‘提醒’,就变成了‘警告’,约莫有些过了,不过,样小姑娘能高兴。 过便过了。 又如何呢? 萧绰冷笑。 柳长安回眸,瞧着太子冷峻脸庞的神色,充斥着讽刺和桀骜,虽不知他因为什么?不过,想想也知道,堂堂国公府世子死了,谁都不会轻易罢休的,说是能推到徐圆和徐如意身上,但是…… 她和太子早沟通过,那两个愚蠢恶毒的小情侣,哪怕私奔了,也不会真的跑得了太久? 昔日,镇国公府拿他们没办法,无非是不想让这事传出去,现下闹大了,洞房私奔,两个国公府一下散下人马,甚至官府都会插手! 他们两个,许是十天半个月,就会被抓回来的。 殿下想把杀柳文柏的事推到他们身上,那可是死罪,徐圆和徐如意也不傻,事不是他们干的?他们哪会承认? 镇国公府对他们恨是恨,但观其平日言行,想来不会轻易放弃儿女。 到时候,有的撕扯。 所以…… “我不杀他了!”柳长安突然说。 萧绰眉头一挑,“不必顾及孤,想杀就杀!” “要说不顾忌,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也是真的不想杀……”柳长安抿唇,杏眼蓦地装凌厉起来,她喃喃道:“柳文柏,他凭什么那么轻松的死了啊!” 这个自视甚高,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享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做了二十多年的国公世子,然后呢?哦,就新婚之夜承受这么丁点委屈,戴了片刻的绿帽子,吐了那么点子血? 他就能安安稳稳的死了? 凭什么啊? 她前世在府,做了三年的夜香婆子,又受三个月的活罪,最后,清云冠活活被囚禁了五年。 柳文柏两眼一闭一睁,他想死得干干净净? 他命怎么那样好呢? “我偏要让他受活罪!!” “人啊,死从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活的不如死了!” “我,我……” 柳长安恨恨噎声。 她的前世,无人知晓,她的委屈,也诉不出来。 “他曾经想要杀我,又辜负了夫人的厚爱,更何况,余哥儿的腿,他的苦,全是拜柳文柏所赐!” 柳余的腿是柳修打断的,但,究其原因,柳修也是为了柳文柏,才会那样做。 我不想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逃不脱责任!”柳长安咬牙。 萧绰挑眉,“你想怎么做?” 他看出来,小姑娘不杀柳文柏,却也不想让他好好活着! “我要他把余哥儿受过的苦,通通受一遍!!” 余哥儿的债,柳文柏得还。 柳长安咬牙,片刻,又重重摇头,“不,不止这样,他要受十倍,百倍!!” 还有她和她娘的债呢。 “你要孤打断他腿?”萧绰询问,没等柳长安回答,直接点头,“可以。” “孤来动手。” 杀人,往脖子里捅一下就得了,小姑娘动手,是让她出气了,但是断腿,需要力量和技术相结合。 这个,得他亲自来。 否则,小姑娘劲小,踹两脚踢不断人家骨头,反而自个儿脚疼,哪怕下狠劲砸断了,也容易治好。 柳文柏必不能有柳余的福气。 他得是个治不了的! “不!!殿下,区区断腿,不是‘委屈’了我们宁国公世子大人吗?”柳长安抬手拦住萧绰,唇边噙出抹冷笑,她道:“他必然得有个更配得上他身份的‘伤’法儿?” “怎么能跟余哥儿一样呢?” 柳文柏那么高傲,哪怕是‘残’,也得‘残’个独一个份啊! “你想他如何?”萧绰轻笑,到是有几分感兴趣了! “白老神医给余哥儿治伤的时候,我多有往他那儿跑,老大夫兴致高时,会给我说些他治病时的稀奇事儿!” 柳长安轻笑,眼睛亮亮的,“我就知道了,人脖子后头有个地方,遭受重击之后,是会瘫痪的!” 第243章 我不会没对准吧 “殿下,你看啊,刚刚徐如意和徐圆私奔的时候,可是泄愤踢了柳文柏好几脚,又打得他不轻,瞧瞧,踹得他口鼻流血,后脑勺也伤了!” 柳长安顿声,大大的杏眸里充斥着明显的恶意,她抿着唇,冷笑凝视着柳文柏,“白老神医跟我说过,人身上最精妙的地方,就是脑袋,有时候平地摔一下,都能把脖子摔折,也有脑袋碰下桌角,面上半点伤没有,直接毙命的!” “柳文柏摔的头破血流,又挨了那么多飞踹,气急攻心之下,直接中风偏瘫,也不是没可能的。” “对吧?” “你能让他偏瘫?”萧绰捏了捏下巴,烟眸里显出一丝玩味来。 很明显,他对柳长安提到的方式很感兴趣。 “白老神医给余哥儿治病的时候,我和夫人多有陪同,也是请教过不少问题,把人治好,我当然是不成的,但是治坏了~” 柳长安轻松笑着。 “那……”萧绰沉声,轻咳一声,做出个‘请’的姿势。 柳长安从头上拔下钗子,一步一步地走到柳文柏面前,弯下腰来。 她用银钗,对准了柳文柏脖颈的位置,脑海里加快着白老神医曾经的教导…… 找好位置,一针下去,轻轻松松,瘫痪一辈子。 呃,当然,人家白老神医原话不是如此,人家是给柳余按摩治伤时,对身边人普及的说法,“人身上有几个最要紧的地方,平时要好好护着,否则,一旦伤着,就是我都救不回来的!” 他亲自找出那几个穴道,后来,见她们,特指柳长安感兴趣,又亲自演示几番。 柳长安求了他,手把手地学过。 如今…… 真是全用上了。 脑海里的学识清晰非常,柳长安用银钗抵住了柳文柏的脖子,先是一钗,把他彻底扎昏撅,割他肉都醒不了。 随后,又分别在他天灵盖,后脑勺,腰椎和腿上扎了几下。 柳文柏脸色蓦然胀红,浑身抽搐,嘴角开始吐白沫儿了。 “唔!!”柳长安也是第一次动手干这样的事儿,不由吓了一跳,本能往后退了好几步。 肩膀都缩起来了。 “别怕!”萧绰见状,上前揽住她,拧眉端详着柳文柏。 柳文柏抽了一会儿,不动了。 脸色也开始慢慢变青。 萧绰:…… 满面迟疑,半晌,犹犹豫豫出声,“他这是~~” “死了?” 小姑娘学艺不精,认错了穴位,没怎么扎好,把柳文柏给弄死了? 不会啊,他看着没错啊! 不过,死了也就死了,无所谓的! 萧绰没太当回事儿。 柳长安却是狠狠拧起眉,又是惊又是恼,“不不不,他不能死,我才不让他死……” 他哪配这样好的死法? 都不痛苦的!! 她恨恨的,慌手慌脚的用钗子,对准柳文柏的下身,狠狠扎了下去。 ‘噗~’ 都扎出声来了。 萧绰:…… 莫名其妙浑身一寒。 柳文柏则眼皮狂动,下半身抽搐,片刻,裤子湿了。 应该是疼尿了。 柳长安厌恶地拧眉,手里的钗子,真是扔也不是,拿着又恶心。 “他快醒了!”萧绰平平静静地说。 柳长安瞧着他抽搐的节奏,觉得也是差不多了,便用两个指尖捏着那银钗,眉头拧着催促,“那咱们就走吧!” 萧绰点头转身。 柳长安捏着银钗跟着,走了两步,又有些犹豫地停下,“殿下,你说,我刚刚那几下,柳文柏会瘫痪吗?” 虽然求白老神医的时候,她是学得特别认真,白老神医说得明白,几个致瘫痪的穴位,随便扎哪个,肯定有效,而她为了效果,所有的都扎了,但终归是第一次。 有点不放心呢! 萧绰顿步,脸上罕见带着无语,他叹了口气,“长安,按你那个手法,柳文柏没死,乃是他平时补养的好!” “身体素质真不错。” 一般人,这种扎法儿,挨不了两下,就直接归西了。 柳文柏能挺六下,只是抽搐着吐白沫,没有暴毙,真说明他平时保养得好,身体极为健康!! “他会瘫痪的!” 甚至,如果治疗得不那么及时,休养时有哪里稍微不对一点儿,都会直接治不好丧命! “长安,随孤走吧!” 他们不走,就没法叫人来撞破‘洞房之夜’,撞不破,柳文柏就请不来大夫,大夫不来…… 他应该也就完了。 小姑娘不想让他死得这么轻松的! 萧绰迈步。 柳长安闻言放下心,乖乖的被他扶着,两人翻窗出了洞房,走了积善堂的大门,萧绰叫来暗人,叮嘱了几句。 暗人应声退下。 萧绰带着柳长安,两人顺利回到前堂,又分了一前一后进去,彼时,宾客们依然畅饮着,柳家人热情地应酬着。 看见萧绰回来,柳止还上前请安,笑容满面的。 只有柳修的脸色不太好,时不时张望着后院的方向,似乎有些疑惑,儿子为什么还不出现? 出现不了了呢! 柳长安抿唇,暗暗笑着,溜边儿回到了宋老太太身边,落下座来。 “怎么样?” 宋老太太身不动,眼不移,声若蚊蝇。 宋宾和宋世子同样面色不改,身体却微微斜过来。 柳长安杏眼环视,发现大堂中央,柳文瑞和柳清如一左一右,拉着宋氏,不晓得跟她说着什么? 宋氏眉头拧蹙,频频摇头,似乎想要回来。 但兄妹俩紧紧拉着她,一时半会儿,看来结束不了。 她撇撇嘴,同样笑容可掬着开口,“老爷,老太太,世子爷,洞房那边真的……” “挺精彩的!” 柳长安笑眯眯地把经过说了。 她不是特别擅长口舌的人,讲故事没什么跌宕起伏,只是平平常常把经过说出来罢了,但是,对宋家人来讲,柳文柏倒霉的事实,已经足够让他们痛快了。 尤其,柳长安没瞒着他们,自己把柳文柏扎‘瘫痪’的事儿。 宋家人更加喜笑颜开。 宋老太太眉眼舒展的,脸上的皱纹都变少了,宋宾更是狠狠合掌,低喝一声,“好丫头,干得漂亮!!” 宋世子口中说着,“爹,你小点声儿,别让人听见!” 实则,眉梢眼角,是掩都掩不住的喜悦~ 第244章 情况不对啊 宋家人真开心啊。 就连世子夫子的嘴角,都抿出个弯月状的弧度,没忍住夸了一句,“长安姑娘干净利落。” “做得真漂亮!” 宁国公府敢那么对自家,公爹镇守边关时,柳修做的那些事,完全是奔着抄承恩公府的家,来宋家的门去的! 世子夫人身为未来宗妇,怎么可能不恨呢? 要不是英武帝拉偏架,非要保燕王,要不是他们这边顾忌着小姑子,世子夫人哪怕回娘家告状,都不会这么轻易饶了柳家。 然而!! 偏偏!! 放弃那么多,忍着恨,压着火,连柳文柏的奸生子身份,柳修换孩子的举动都不追究,换来的小姑子能携子女和离的结果!! 是柳文瑞和柳清如随了柳修的根儿,一对不记恩的白眼狼! 兄妹俩挖门盗洞,绞尽脑汁地想要回父族,宋家人谁不知道? 连小姑子心里都明镜儿般,大家都不戳破,仅仅是因为小姑子不甘心,想要挽回而已,不过眼下,看着被那两个白眼狼拉着,左右为难,满面怆惶的小姑子。 世子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应该也差不多了。 铁了心的人,无论如何卑微,挽不回,就是挽不回,白眼狼的心肠是冰的,怎么暖都不可能暖热,小姑子有余哥儿,不至于完全绝了望! 她应该会死的。 这是一喜! 柳文柏被长安那姑娘给治瘫了,哈哈哈。 这是第一喜。 今日柳家的喜宴参加的好啊,他们宋家双喜临门了! 世子夫人眉开眼笑。 宋家人欢欢乐乐的。 这时,大堂中央那边,突地热闹了起来,许多宾客们聚到一块儿,笑眯眯的轰闹着什么,旋即,有不少人相携着向后院方向走去。 宋家人坐的位置偏后,听不见怎么回事,偏偏,他们瞧见了宋氏,被柳文瑞和柳清如一左一右,裹挟着离开。 “嗯?” 宋老夫人挑眉,想唤个人过来问问,没等抬手呢,就有个小丫鬟跑过来,脆声声地禀告道:“老国公,老太太,太子爷让奴婢来禀报,说是柳国公久候柳世子不到,心里担忧,想亲自去后院看看……” “太子爷调侃了句:‘许是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儿舍不得离开新娘子’……客人们便轰笑着要去闹洞房~” “新婚三日,百无禁忌,殿下允了,请几位也过去热闹热闹呢!” 小丫鬟笑眉笑眼,极是爽利。 宋家人面面相觑! 片刻,柳长安抿唇,小声道:“刚刚殿下倒是不曾说,要这么多人一块儿!” 两人回来时曾商量过,太子的意思,的确是要尽快让柳文柏被发现,毕竟怕他死了,只是,这个度要拿捏好了,起码让徐圆和徐如意跑出府去,别被抓个正着,那就没意思了! 如今,怎么提前了? 而且是要‘大白人前’,这么多人参观着?那,那可真是!! 太好了! 柳长安强忍住笑。 宋老太太很明显也是如此,她握拳抵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旋即,柱着拐仗站起身,温声道:“事情总是会有变化的,新婚之日啊,哪有事事都提前说好的,那有什么意思啊?” “现下,殿下想闹洞房,自然是有巧思再里面!” “咱们就从命就是了。” “对对对,这么热闹的场面,老夫我也多年没见过了,走走走,咱们一块欣赏欣赏!”宋宾抚着胡子,眼睛都笑眯眯了。 宋世子刚刚听柳长安描述的时候,就已经热血沸腾了,如今能看见现场,更是激动的不行,直接起身扶住妻子,“你我一同?” 他笑的有些…… “你好猥琐啊!承继!!”世子夫人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挥挥衣袖,扶着丈夫的手站起身。 宋家人看似慢悠悠,实则动作飞快地跟上。 大堂里的宾客们,无论男女,大半人都跟着去闹洞房了,毕竟,来参加婚宴嘛,都是想热闹热闹的,只有那些身体不好,想休息的老太太和没出阁的姑娘们,留在了大堂休息,剩下的,少说一百来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积善堂。 积善堂里,小厮们守在门口中,略显紧张地向里张望着,他们算算时间,自家世子也该出去应酬客人了,偏偏不出院,但是让他们喊人进去吧…… 柳世子爷那脾气,他们真有点不敢!! 于是,犹犹豫豫,进退两难,就一直拖着,直到‘大批人马’到来,这回好了,不用他们为难,柳修直接上前问,“世子一直在新房里?” 小厮们应声,“是!” “那通禀一声,唤他出来!”柳修挥了挥手。 小厮们领命,几步来到廊前,站在门口,对着紧闭房门喊,“世子爷,时辰差不多了,国公爷带着各位老爷们来给您祝贺,您出来吧!” 屋里鸦雀无声。 小厮:!!! “您,您出来啊!!” 屋里毫无回应。 小厮:?? “您听见没有啊?国公爷来了,您,您,您……” 小厮接着喊。 刚开始的时候,宾客们,包括柳修都没当回事儿,顶多觉得,约莫是小年轻刚刚成亲,没忍住大概是,咳,提前洞房了一下,然后睡着了。 倒是不讲究得很。 许多人挤眉弄眼,无声调笑。 柳修狠狠皱眉,心里暗暗骂着徐如意真真不是个贤良妇,新婚夜就纠缠文柏,丢脸都丢到客人们面前了!! 莱老太太更是阴沉下脸,觉得徐家骗婚,送了自家一个‘淫妇’!! 两人一致怪上了徐如意,然而,随着小厮的声越来越高,从‘呼唤’便成了‘呐喊’,屋里依然毫无反应!! 宾客们开始觉得不对了。 但是,依然没有谁提出直接进去,毕竟,要是真睡死了,不小心看见点什么,也是够得罪人的,他们暗暗窥视着柳修。 柳修沉默不动。 但是,徐如意的陪嫁们知道内情啊,明明白白晓得,自家姑娘不满意这桩婚事,这回话,可别是,千万别是…… 她们对望,并互相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骇,顾不得许久了,口中嚷着,“小姐,奴婢们进来了!” 她们没等柳修反应,直接冲进去,随后,便是…… “啊啊啊啊啊!!!” 第245章 人呢? 丫鬟们的喊叫,的确是非常的尖锐。 尤其是好几个丫鬟一起叫的时候,那个此起彼伏的节奏,刺得院中宾客们,眼神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们本能的缩了缩肩膀! 毕竟…… 凭她们的身份,已经很少有人,敢在她们面前叫得这么大声了~ 真真是大胆啊! 但…… 久经历练的镇国公府嫡姑娘的,能跟着陪嫁出来的大丫鬟,都叫得这么‘惨烈’了,可想而知,洞房里必然发生了一些堪称‘惊恐’的事情! 白日宣淫,小两口被堵被窝儿了,都不值得这么叫,难道是…… 大被同眠? 宾客们互相使着眼神,猜的五花八门,不过,到是没人直接往里冲,毕竟,谁都不想明面得罪人。 但是!! 宋家人不在乎啊。 他们来就是要看热闹的,完全是一丁点儿脸都不想给柳家人留,他们不配,于是,宋世子把幸灾乐祸的表情,毫无诚心地‘掩饰’一点点。 他操着兴奋,呃,不不不不! 是担忧!! 宋世子操着‘担忧’的语气,万般急切——这个是真的——喊着,“天啊,文柏,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边喊,边冲进了洞房。 世子夫人、宋老太太、宋宾、宋氏、柳长安甩开胳膊,一言不发,跟着他冲了进去。 他们要看第一现场! “哎啊,老身的孙儿了!”宋老太太随地‘大小演’了一下,语气是悲切的,嘴角是翘着的,她挥舞着拐杖,健步如飞。 把柳修都挤开了。 宋家人率先冲了进去。 萧绰背着手,慢悠悠地上前。 他毫无避嫌的意思。 柳修想当然是不愿意的,只是,宋家人动作太快,他没反应过来,太子嘛,他是不敢,又着实担心儿子怎么样了,干脆一言不发,跑进屋里。 莱老太太等人同样。 众多宾客们:…… 他们互相望着~~ 嗯~~ 都这去这么多人了,也不差他们了对不对? 正所谓:法不责众,他们这么多人都进去了,到时,哪怕看到什么尴尬(有趣)的场面,柳家和徐家,也不能全怪罪了。 走!! 不看白不看。 两个国公府的热闹啊,这辈子说不定就能看见这一回了,必须抢个好位置! 一大群宾客们,乌乌泱泱地全都冲进去了。 积善堂的正屋面积不算小了,但是,一百多人齐聚里面,依然是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家头挨着头,肩撞着肩,踮脚向里张望! “唔!!” 齐刷刷的一声喊。 亮晶晶的一排脸,全都捂着唇,眼睛直发光啊。 里面,也包括站在最前面的宋家人,他们都开始用咳嗽掩盖笑声了! 到是柳修,进门第一眼看见捆的结结实实,满身狼狈,后脑勺鲜血淋漓,脸上胸前乌糟糟,满是污晦物的柳文柏,不由惊呼一声,“天啊,文柏,你这是怎么了?” “别吓唬爹,醒醒,你快点醒醒!!” “来人,去叫大夫,快叫大夫过来!” 他冲到柳文柏跟前,跪在地上,伸臂抱住儿子,满脸惶恐。 柳文柏无知无觉,只有胸前的污秽物‘哗啦啦’地往下掉,柳长安和萧绰离开后,很显然,他经历了一些痛苦的挣扎。 黄的白的,他吐得满脸满身,那个味道,真真的直冲鼻端,顶得本想冲到最前面的柳长安,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捂住鼻子。 宾客们显然也不堪忍受。 他们后退了,就把莱老太太、柳业、柳文瑞等人显了出来,一众柳家人,都围到了柳文柏身边,表情各异。 惊讶、关心、担忧、喜悦~ 呃,喜悦的那个,自然是柳文瑞了。 说真的,整个屋子里,包括宋家人再内,最希望柳文柏倒霉完蛋的,应该就是他了,所以,这里面也只有他最冷静,瞅了两眼柳文柏,稍微幸灾乐祸了一下,他立刻发现了不对,“祖母、父亲,那个徐,咳咳,大嫂呢?” “她怎么不见了?” 哦? 对了。 新娘子呢? 柳文瑞提起,众人们也发现了不妥,丫鬟嬷嬷们赶紧里外里的四处找寻,然而,洞房嘛,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徐如意的陪嫁们把嫁妆箱子都打开了。 想当然,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 “姑娘呢?我们家的姑娘呢?”完全不知‘私通’内情的真陪嫁们急了,瞪着眼珠子看着柳文柏,几乎想把他摇醒追问。 呃,晓得真相的管事嬷嬷,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突然有了,相当不好的预感。 姑娘不见了,是不是,是不是又私奔了啊?说来,二少爷呢?他还在外放吗?不会又跑回来了吧? 娘啊。 天塌了! “这,这,你们别急,去,派人去,去找世子夫人,二弟,这事麻烦你了。”柳修抱着儿子,口中安抚着镇国公府的人,身体则是半点没动,嘱咐完柳止后,马上催促,“大夫呢?怎么还不快!!” “快点去催,世子爷耽误不得!” “是是是!” 小厮闻言赶紧转身跑。 “大哥放心,小弟马上,呃,封锁府门!”柳止抱拳,口中应着,神情满是茫然,他,他有点知道该怎么办了? 新婚之夜,新娘子没了这种事?就,就很荒唐啊,他哪怕贵族出身,见多识广,也从来没经历过,封锁府门,是本能的反应,但是,然后呢? 在府里找吗? 能找得到吗? “不行,快,快回府去禀告国公爷和夫人,姑娘被歹人掳走了,得快些找回来,否则会有威胁的!” 陪嫁丫鬟惊呼一声,转身就跑。 知情的嬷嬷欲言又止,手动了动,却没阻止,无论姑娘不见了,是不是跟二少爷有关?总得先把人找回来,万一,万一真是宁国公府门第不严,遇见歹人了呢? 嬷嬷吩咐丫鬟,“你坐马上回去,把事情说清楚,请国公爷和夫人来主持大局!” “是!” 丫鬟直接跑没影儿了。 柳修心里乱糟糟的,干脆没阻止,莱老太太只顾围着柳文柏痛苦,倒是莱姨娘,微微张了张嘴,想要拦拦,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儿子成亲,丢人也不丢她的。 第246章 他流口水了 关她什么事呢? 她一个妾! 莱姨娘抿唇,悄无声息的后退了。 甚至,她还把想开口劝莱老太太的柳清如,向后拽了拽,示意她‘别开口!’ ‘这里面有事儿啊!’ 她对女儿做了个口型。 根本她这么年的经验,她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妥。 柳清如对莱姨娘是很信服的,见状虽是不解,也乖乖的缩到了柳修身后,一言不发了。 宋家人,尤其是宋老太太,看见这一幕,眸色直接冷了下来。 柳止那里,跟柳修抱了个拳,已经满脸茫然地退下,去封锁府门,满府找人了,而在座宾客们呢,虽然心里有些不爽! 封锁府门,把他们都封里了,挨个查人,也会查到他们的仆从,这个待遇,说真的不怎么好?然而,看着躺倒在地,不知死活的新郎官儿,以及消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新娘子! 宾客们闭了嘴。 一时间,屋里只有莱老太太的哭喊声,以及!! “殿下,你瞧~~” 柳长安偷偷扯了扯萧绰的衣摆,撅了撅唇,示意他向门口看。 萧绰烟眸微扫,就见门外,曲秋彤紧紧握着手帕,整个身体趴着门框,面色焦急,望眼欲穿地往里看。 只是屋里人太多,以及,有宋氏和宋家人在呢,她那个身份,真的不敢进来。 虽然她在宁国公府的待遇,完全是国公夫人,正房嫡妻,莱姨娘每日都要给她请安,可一旦对外~~ 莱姨娘能光明正大,站在人前。 她可不行。 她是没名没分的罪臣之女! 曲秋彤心急如焚,眼里的恨都快滴出来了,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格外的恨宋家,要不是宋宾,曲家怎会家破人亡,她如何能成了个罪女?不能跟柳郎光明正大的相守。 她狠狠瞪着宋氏。 宋氏感应到了,回眸一看,片刻,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来。 她直接无视曲秋彤。 呸,什么阿堵物,也值得她看重? 曲秋彤:…… 更加生气,面容直接扭曲,完全忘了她来的目的,其实是关心儿子,毕竟,曲秋彤没觉得儿子有多严重,自家府里受伤,顶多就是磕昏迷罢了,直到大夫来了。 不是御医。 倒不是宁国公府请不来,国公级别是有资格下帖子到太医院的,只是,御医诊治需要批准,小厮们怕来不及,干脆请了民间医生。 也是京中出名的大夫。 他们足足请来了六个。 有老有少,岁数最大的,已经年过七旬,被两个小厮夹着胳膊,脚不沾地地来了。 六个大夫下跪,给屋里众人请安。 呃,他们是贫民老百姓,而屋子里面,除了未婚的姑娘们,剩下的几乎都有爵位、官位,或是诰命。 百姓见着,需要五体投地。 “快,快给我儿子诊治,不要讲那虚礼了。”柳修大声喊着,又起身把莱老太太拉到一边,给大夫们让出位置。 六个大夫陆续上前,给柳文柏诊治。 彼时,柳文柏身上的‘绳子’腰带,当然是被解下去了,镇国公府的陪嫁嬷嬷,目光敏锐地看见了,那绳子是自家姑娘的腰带,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大夫们没注意,而是先推了最擅长治疗外伤的那位,先给柳文柏治后脑勺的伤口。 中年大夫摆出药箱,仔细看了柳文柏后脑的情况,然后,拿出剃刀,先把他伤口附近的头发给了,又清洗干净,好生包扎完。 小厮们才敢把柳文柏抬到榻上。 刚刚,那后脑勺血的样子,他们可不敢动,眼下有了大夫指导,柳文柏顺顺利利躺到榻上,丫鬟们端来热水,用软帕替他擦掉脸上身上的污物,还小心清理了一下血迹。 终于,柳文柏现在看着像个人了。 但,因为露出脸面,众人也彻底看清楚了,他的面色有多么的,嗯,青紫!! 是的,都不是苍白了。 他的脸是紫的,嘴唇和鼻翼下方的人中,却是青色,怎么看怎么像要咽气的模样。 “大夫!!”莱老太太惊呼,眼里满是恐惧!! 苍天,当年她爹病卧床榻,耗到这个脸色的时候,三天都没挺住就死了,文柏年纪轻轻,怎么会这样啊? “我孙儿,我孙儿到底如何了?” 她急声问。 六个大夫面面相觑,围坐在榻前,轮着翻地诊脉,诊完了,又是翻眼睛,又是薅舌头,更有人拿出银针来,直接扎下去。 大夫们小声讨论着,扎哪个穴位,时不时发生几声争执!! 片刻,柳文柏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文柏!!” “儿啊!!” 柳修和莱老太太扑上前,门外,曲秋彤也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再他们看来,人醒了,就是没事了。 柳长安默默勾了勾唇角,笑的十分明显。 萧绰回眸,用眼神隔空‘点了点’她。 宋家人齐齐挑起眉头。 宾客们:…… 没忍住,又往前凑了凑。 人醒了,事情也就清楚了,新娘去哪了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哎啊,太好奇了啊! 说说看嘛。 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求知欲’,这里面也包括了柳修,哪怕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些,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徐如意找到。 “文柏,是谁打伤了谁?” “徐错呢?” 他连声问着。 本来昏昏沉沉的柳文柏,再听到‘徐氏’两个字后,表情很明显的一‘震’,眼睛也瞪圆了,面目肌肉狰狞着,他控制着嘴部肌肉,直接张口就想骂人! 徐氏贱妇!! 她和她哥哥徐圆私奔了!! 是那两个奸夫淫妇把我打成这个样子的!! 爹,你帮我找镇国公府报仇,绝不能放过他们! 柳文柏想这么说,然而,他都使出那么大的劲儿,心里都快愤怒爆炸了,面部的肌肉仅仅微微的晃了晃而已。 他,没张开嘴。 舌头也不听他的控制,胡乱地在口腔里甩动了两下,喉头肌肉因为强烈的用力感,发出了非常奇怪的,‘吱儿’,‘吱儿’两声。 然后,他开始流口水了。 完全控制不住,柳文柏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嘀哒’满整个下巴。 柳修:“?????” 第247章 呜呜呜,活不了了 柳文柏口水流得满胸襟都是,几个大夫的银针,像是刺激到了他口腔里的某些地方,那口水量大的,甚至流到了柳修的胳膊上。 袖子都给人家‘滴哒’湿了。 而且,他滴的不是清亮干净的口水,反而湿呼呼、粘哒哒的,就…… 很恶心! 柳修是尊贵的国公爷,半辈子没沾过什么污秽物,‘滴哒’满手口水,哪怕是亲生儿子的,也难免觉得膈应。 他的脸都有点青了。 不过,终归宝贝儿子跟一般人不同,就算觉得不舒服了,柳修强忍着没发作,只是控制不住地把手往儿子衣服上抹了抹,将口水擦干净,他一叠连声的问,“儿啊,文柏,你说话啊?别吓唬爹!” “你开口啊!” 我也想开口啊! 那不是说不出话来,控制不住嘴吗!!! 柳文柏梗着脖子,愤愤的想要咆哮,想要挣扎,可惜啊,心中纵有千般向志,奈何身体不听使唤,他一怒之下!! 真的就只是怒了一下。 浑身上下,除了眼皮听吩咐,能用来表示愤怒,拼命地眨着之外,剩下的地方全都没有知觉。 口水反而越流越多了。 “大夫!!大夫!!我家文柏的身体,你们快给看看,他怎么像不听使唤了!” 还是莱老太太,旁观者清,看懂了孙儿的无奈,赶紧寻找专业人士。 六个大夫面面相觑,眼神里全是为难和胆怯,他们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地互相推脱着。 ——你说!! ——我不,凭什么是我?你下的针,你来说!! ——那让林大夫来,他岁数最大!! ——怎么着?我岁数大,我就得趟雷啊,不行! 六人用眼神打着官司,直到柳修不耐烦了,眼神开始射出凶光了,六个大夫里,才终于公推出一个‘倒霉鬼’~ 就是给柳文柏下针的那位中年费大夫,他抹着冷汗,战战兢兢向前一步,抱拳行礼道:“那个,回国公爷的话,贵府世子应该是,是后脑遭受重创,伤了要紧的地方了,得了‘五软’之症!” 就是瘫痪! “什么?”柳修一愣,万万没想到,自己青春正茂的儿子,居然会瘫了? 屋里,一众宾客们也是哗然不止。 五软之症,可不好治啊! 一个闹不好,是要卧床一辈子的,而柳修,他一共就两个儿子,又把嫡次子白白送给前妻了,柳文柏如今瘫了,那宁国公的爵位归属…… 啧啧啧。 有意思了啊! 而且,今日是柳文柏的大婚日啊,他和徐如意已经拜堂成亲,三个头磕在地上,是正经夫妻了,要过一辈子的,可是柳文柏瘫痪了…… 镇国公府疼爱女儿,是满京城都知道的,那,人家的闺女,会留要宁国公府,伺候个瘫子吗? 但镇国公要把接回来~~ 徐如意洞房失踪,也不知多长时间,也不晓得什么情况?清白贞洁是否尚在? 真是一脑门子乱账啊! 宾客们面面相觑,越想越替柳修觉得头疼。 到是宋家人,刚开始往洞房闯的时候,一脸的‘好担心外孙儿’,如今,占了最好,最靠前的位置,也完全没往柳文柏跟前挤,甚至都没问问医生,反而擒着笑,抱着膀,乐呵呵,毫不掩饰的瞅着! 只有宋氏,见柳修和莱老太太等人都慌神了,大受打击,彻底懵了的模样,她轻轻蹙起眉头,问了一句,“大夫,那柳文……” “柳世子能不能治好?” “需要治多久?” “呃,这个!”大夫们微怔,转头看宋色,神色犹豫片刻,似乎考虑该不该说,但也仅是一瞬,终是答道:“回夫人的话,人的脑袋是身上最神秘复杂的器官了,柳世子伤到的头,且伤的很重,小民等人自会努力救治,但是效果……” “不好说!” “可能三、五年间,就能调养好,也可能这辈子都,都……” 大夫没把话说全。 但是内里的意思谁会不知道呢? 无非就是,没戏了呗! 宋氏闻言懵了懵。 大堂里的宾客们更是惊讶万分。 莱老太太彻底崩溃了,都顾不得自己国公老夫人的风度,扑上前去抓大夫的脸,口中大吼道:“你,你胡说,我孙儿,我家文柏不过区区小伤而已,哪就那么严重了!!” “庸医,你们这些庸医,儿子啊,快,快去请太医来,咱们家不要这些庸医,没得把好好的文柏都耽误了!” “我看文柏现下不能说话,就是被他们扎的!” “打出去,把他们都打出去!!” 莱老太太急了,像每一个无法接受亲人病情,于是撒泼打滚,无理取闹的无知老太太一样,拼命殴打大夫。 几个大夫:…… 抱头鼠窜。 毕竟,面对一个年过七旬,身份又那么尊贵的老太太,他们能怎么样的? 又不敢还手,只能跑了。 偏偏,屋里那么多人,本就挤个不行了,六个大夫背着药箱满屋子乱窜,后面跟着个怒极瞪眼,挥舞着柺杖的老太太…… 那个场面啊。 四个字来形容: 鸡飞狗跳! 兵荒马乱! 人仰马翻! 六畜不安! 好几个躲避不及的贵妇人,都被莱老太太涉及着了,拐杖临门,吓的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其间,莱老太太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那拐杖还冲着宋氏挥了两个! 柳长安拽着宋氏避开了。 而宋氏:…… 神色有些恍惚,面色也很复杂,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了柳文瑞的身上!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只是屋里太乱了,谁都没有注意到而已。 莱老太太追打喊叫,把六个大夫打的满脸青紫,放弃抵抗,彻底抱头跪地了,她也终于打不劝,萎顿的坐在地上。 “啊啊啊啊,呜呜呜,文柏啊,我的孙儿,你,你真是扎我的心啊,怎么办啊?还那么年轻,刚刚成亲,连个孩子都没有呢!” “呜呜呜!” 莱老太太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满是无助、悲凉和绝望。 她心里也明白,家里小厮请的六个大夫,哪怕不如御医,但也是京中最顶尖儿,齐齐出手,哪有诊错的道理? 第248章 不好了,镇国公打进来了 六个民间大夫,面对国公府的贵人,必然是慎之又慎,没有九成,甚至是十成的把握,绝对不敢轻易下定论。 他们六个商量完了,都说文柏是五软之症。 甚至,他们最后下结论的时候,都没敢能治好,而是,而是…… 莱老太太是糊涂些,又不是傻子,六个大夫话里的意思,她会听不懂? 情况好,三、五年能治! 连个保证都不敢下啊! 那重点不就是没得治吗? “御医,御医什么来啊?”莱老太太喊叫,把最后的希望全托给了大夫。 柳修面上虽然没像亲娘那么疯狂,可熟悉他的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慌神了,否则,莱老太太那么疯狂追打大夫的举动,他肯定会阻止的! 屋里那么多宾客呢,众目睽睽之下,多丢人啊! 而且莱老太太老迈年高之人,坐地痛哭,柳修要是没慌,肯定是要能扶起来的,但如今,他也只是瞪着眼睛,转头像看仇人般看小厮,“御医呢?去请!” “父亲,您别急,儿子刚刚已经派人拿着您的帖子,去太医院了,太医马上就会到的!” 一旁,小厮没说话呢,柳文瑞从角落里冒出来,他脸上仿佛挂着担忧和焦急,实则细看眼神…… 全是幸灾乐祸和掩都掩不住的高兴。 他兴奋的手都在颤抖!! 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上翘,但又碍柳文柏的状况,以及柳修正眼睁睁看着他,不敢太露骨,拼命做出悲意。 于是,上翘下伏之间,形成了一种堪称诡异的神情。 扭曲的不成样子。 “已经,已经去了啊!”柳修呐呐,瞪眼睛看着柳文瑞不出声。 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之感,文柏依次在流口水,他也不能说话,甚至,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能动的地方,‘五软’之症几乎等同绝症!! 文柏能治好吗? 要是治不好的话,那,那他的继承人,不是只剩下宋氏的儿子了吗? 柳余、柳文瑞。 他们都归宋氏养,是她肚皮里生出来的,如果文柏不行了,他的家业给那两个孽子,他们会好好地对文柏,会孝顺秋彤吗? 而且,他效忠燕王之事,从来没对柳余和文瑞提过,那两个儿子,都偏向着承恩公府,是铁杆的太子一党!! 况且,柳余身为死废,文瑞不学无术,他们两个,就是捆在一块儿,也比不得文柏的才学! 不行!! 不行!! 他的家业,不能给两个败家子挥霍。 这个时候,柳修不会去想,他从小打断柳余的腿,也不去反思,是他亲手养废柳文瑞,只会觉得,宋氏地种不好,跟他不贴心,生不出优秀的,偏向他的孩子。 文柏会没事的,一定会! 柳修心里赌咒,冷冷看了柳文瑞一眼,没有说话。 柳文瑞眼珠子乱转,嘴巴张开,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目光扫向躺着不动,眼神却直直盯着他的柳文柏,以及,神色相当差的亲爹,他终归是闭了嘴,但,他也没放弃表现自己,柳修不回他,他就转身小步跑到莱老太太身边,一脸‘我是孝子贤孙’的模样,满面悲痛的扶起她。 口口声声,“祖母,快别难过了,大哥……大哥会好的,等孙儿派的人,把御医叫来,咱们好好给大哥治!” “好,好,文瑞,文瑞啊!”莱老太太没有儿子那么敏感,柳文瑞也是她的亲孙子,她心里也是疼爱,也想依靠的,便顺着他的力量站起身。 柳文瑞把她扶到一旁坐好,旋即,又唤来小厮,“把几位大夫请下去,仔细包扎一番,妥善送回去。” 他没说要付诊金。 毕竟,柳修和莱老太太都怒骂六个大夫是庸医,心里气的想杀人呢,柳文瑞不会为了几个大夫,触他们的霉头。 于是六个大夫,大老远跑来一趟,治也治了,针也扎了,白白挨了顿打,别说钱了,连句好话都没混着。 直接被轰走了。 他们灰溜溜的离开。 柳文瑞又开始指挥下人们,去向柳业打探‘新娘子找没找到?’‘亲家公什么时候到?’,以及,向在场宾客们道歉! 只是,应该是出息想让柳文柏的病情传播更广的心思,他完全没有把客人们请出去的意思,反而给几位年纪大的贵老太太搬了座位,又唉声叹气地安慰着,不小心被莱老太太扫着,无辜挨了打的人,相当真挚地跟他们道歉。 那模样,真是又可靠又亲切。 只是,他搬座位时,不晓得是忘了,还是害怕,他居然没有给他的亲外祖父母,宋宾和宋老太太安置,甚至刻意的忽略宋家人,完全不往他们那边去…… 甚至看都不敢看! 宋氏狠狠咬唇,默默垂下眼帘。 她的眼晴湿润了,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深深的知道,这个儿子,她已经留不住了,文瑞满心满眼,都向往着那个‘世子之位’,不管她怎么留,哪怕是强制,他都会竭尽全力的回到柳修身边。 硬逼柳修遵守‘宗谱除名’的约定,除了让文瑞恨她之外,没有什么好处。 宋氏心中酸涩。 柳长安一直留意着她,见状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着她。 宋氏勉强对她笑了笑,旋即,又把目光转向女儿。 柳清如倒是不像柳文瑞那么主动,自意外发生,她便一直愣着,像是没回过神来,受到惊吓的模样,只是,她怕是怕了,却没有回到母家求安慰的意思,反而紧紧握着莱姨娘的衣服,躲在她身后,悄悄探头。 莱姨娘把她护在身后,用亲昵的,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揽着她的肩膀。 虽未言语,但那股子信任亲密的气息,跃然眼前。 宋氏:…… 更加闹心了。 她几乎想跟父母说,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只是,没等她开口呢,外间,柳止快步跑进来,张嘴就道:“大哥,母亲,我把全府都搜遍了,没有徐氏的踪影……” 话音未落,又冲进来两个小厮。 一个满面惊喜的高喊,“国公爷,老太太,御医到了!” 一个灰头土的骇然,“不好了,镇国公爷和夫人打进来了!!” 第249章 因果报应 柳止,外加两个小厮。 三个人,三个消息,几乎是同时传进了积善堂。 新娘子没找到!! 坏消息! 御医来了!! 好消息! 新娘子的爹娘也来了!! 喜忧参半! 柳修的表情扭曲着,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来,到是莱老太太,心思更加专注些,闻言一叠连声道:“止儿,快,快让御医进来,给你大侄儿看看!” “那些个庸医,居然敢说他是五软之症,说他,说他没希望了,真真的,就是杀千刀的!” 五软之症? 第一回听见侄儿竟病得那么严重,柳止控制不住眼睛一亮,片刻,又瞅了眼柳文瑞,目光黯然下去,他没言语,默默朝小厮挥了挥手。 小厮领命,下去请御医了。 那边,柳修也反应过来,新娘子丢了,亲家焦急前来,按理他应该亲自去迎,只是,御医都来了,要开始诊脉了,他舍不得放下儿子,只能朝柳止抱拳,“二弟,烦劳你去招待一下镇国公爷和夫人,好生劝他们,莫要着急,徐氏已经是咱们家的儿媳,定然会把她找回来!” “呃,你,你把他们劝到正院书房,等文柏这边没事了,我就去见他们!” 柳修不想让镇国公夫妻来积善堂,儿子如今这个模样,如此狼狈,让岳父岳母看见,像什么样子? 哪怕,如今看见的人也不少了,总归,耳闻不如眼见,没直接面对面,儿子未来在岳家,也能有几分脸面。 况且他,他也怕御医来了,诊治出的结果不好,被镇国公夫妻听见怎么办? 人家会当场发难吧! 柳修思绪纷乱。 柳止为难的咧了咧嘴,听听刚刚小厮的话,‘镇国公夫妻打进来了~’ 打!! 用这个字眼儿,人家明显是来兴师问罪,找女儿的,那,那是能随便劝住的吗? 搞不好要挨骂挨打的! “那个,成吧,文瑞,你跟二叔一块去招呼亲家!”柳止眼珠子一转,挥手叫了柳文瑞。 “呃!”柳文瑞一怔,面上思绪之色一闪而过,旋即,立刻应道:“是,二叔。” 说罢,便老老实实跟在柳止身侧。 柳止转身就走。 柳文瑞大步跟着。 柳修愕然,张嘴想阻止,然而,下一刻,御医已经跟着小厮走进来了,一眼看见‘儿子的救星’,柳修立刻把所有事抛到脑后,赶紧上前,长长鞠躬,“赵院正,小儿的情况,您已经晓得了吧?那几个庸医误了诊,竟说是什么五软之症?” “不会的,小儿身体素来健康,不过后脑受个伤罢了,那就那么严重了,还请赵院正施以妙手!” “全托给你了!” “治好我儿,必有重谢!” 赵院正面色淡淡,看着柳修的眼里,带着掩藏的厌恶,进积善堂之前,他已经听小厮传达了柳文柏的情况和六个大夫下的诊断。 自然,六位大夫的下场,他也是晓得的。 赵院正当了半辈子的大夫啊,见过无数凶蛮不讲理的家属,但,他也得说,宁国公府算是其中的翘楚了。 人家六个大夫,抱着治病救人之人,前来诊病,不给人家银子就算了,反倒挨了顿好打,柳家人甚至口口声声喊人家‘庸医’。 那六位,也是京中有名的医者,往日,他们杏林中人聚会时,赵院正跟他们都是点头之交,也是认识的。 同为大夫,哪有不生气的道理? 赵院正沉着脸儿,微微向柳修恭了个手,算是行礼,旋即,便大步走到萧绰面前,俯身下拜,“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是他不诊病人,而是,太子当前,他得守礼啊! 赵院正跪得笔直。 躲在宋家人身后,存在相当稀弱的萧绰:…… 老大夫眼神倒是好。 “平身吧!”他挥手。 “多谢殿下!”赵院正慢吞吞起身,又开始向宋宾行礼,“见过承恩公爷,见过国公夫人,见过世子爷……” “见过白爵爷,见过李老太太……” 积善堂里,那些看热闹的贵族们,尚且还在呢,能来参加两府国公联姻的婚礼,又有胆子来看热闹的,家世都是不凡,几乎个个有官职,人人有诰命,哪个都比赵院正官大儿! 他肯定是要一一拜见的。 这是礼节。 才不是因为生气迁怒,不愿意诊病人呢! 赵院正一一拜见。 屋里…… 哪怕被柳文瑞劝退了些,也还剩下三、四十个,这,一人一人地拜下去,柳文柏恐怕就要凉了! “赵院正,你先看看我儿子啊,各位,各位,柳某忧子心切,实在是失礼了!”柳修都急了,上手去拽赵院正的袖子。 众多贵族们沉着脸儿,没说什么体恤安慰的话。 刚刚莱老太太发疯,拿拐杖砸大夫时,‘误中四邻’,他们的三亲六故,都有被打伤的。 心里哪会不生气呢? 不过,柳文柏病情再前,到也不好说什么,仅是挥了挥手,赵院正见没法在拖下去,便没强求,背着手走到榻边,看了眼已经开始往外吐白沫儿的柳文柏! 他伸出手,边是诊了诊脉,随后,又翻开了他的眼睛,掰开他的嘴,去看他的舌头。 要说…… 大医院的御医,尤其是院正,医术的确是很高超,下手也更狠,那几个民间大夫诊治柳文柏时,处处束手束脚,小心翼翼,只是摸了手腕,看了脸色,连舌头眼睑都没敢翻,更别提身子上,自然而然地,他们也没发现柳长安扎的那些针子眼儿! 但是赵院正不一样,他让人把柳文柏抬进内寝,然后扒了他的衣服,仔细检查。 想当然的,他看见了针眼儿。 毕竟,跟银针比起来,银钗是足够粗的,柳长安的手法也比较粗糙,赵院正肯定看得清清楚楚,且,他医术高超,仅仅一眼,便能看出来,柳文柏如今的状态,九成九都是因为死穴被刺,按理来说,他应该告诉病人家属真相,可是…… 柳文柏的伤势,他治不好!! 这位世子爷已经废了,遇不着天赐的医仙医圣,他就是一辈子躺床上的命,结果已经注定…… 他有必要节外生枝吗? 第250章 柳修,你这个狗杀才 宁国公府,不是善茬子啊。 柳文柏那伤势,那死穴,不是医术高明的,根本扎不成那样儿,况且,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在自己府里,自家院里,还是洞房花烛夜,被扎成个五软。 这…… 想来里面的事儿,绝对不小,身为太医,内宅阴私,女眷争风能有多阴狠,下手多毒辣,赵院正太清楚了,宁国公府的事,他不想掺和。 更何况,这家人也不厚道,对那六位民间大夫,都能下重手,他拆穿那个,有什么好处呢? 赵院正想想,眼神复杂地瞅向柳文柏身上的针眼儿,叹息着给抹了把药。 针眼儿不大,他的药也好,想来明日这个时候,就看不见痕迹了。 “国公爷,世子爷的病情,那六位民间大夫,并没有看错,的确是五软之症,患病缘由,就是磕着了脑袋里要紧的地方,内里形成了血块,想要治愈,就要消除血块,只是,人脑袋里的情况实在复杂,臣不敢保证能治到何等样子!” “效果好的话,可能有点希望吧!” 赵院正回到外间,也没避着诸多宾客,直接向柳修回禀。 声音很大。 所有人都听见了。 柳修懵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他瞪大眼睛看着赵院正,颤颤微微的问,“那,那,我儿子是不能治了?” “呃,也不能说完全没希望吧,要不……” “拜拜神佛!!” 赵院正不甚诚心的给出建议。 “天啊!!” 莱老太太受不住打击,两眼一番,直接昏死过去,她人老体胖,重量不轻,这一砸,直接砸中了莱姨娘和柳清如,两个身轻如佛柳般的瘦弱美人,被她砸躺在地上,疼的‘哎哎’直叫。 “祖母,你别吓唬我,你动一动啊!”柳清如尖声,“快,快把我祖母搀起来,疼,疼死我了!!” 丫鬟们见状,赶紧上前,搬头抱脚,把莱老太太扶到贵妃榻里。 赵院正没用人提醒,非常自觉的上前给把了把脉,“老夫人没事,情绪太激动,受刺激太大,所以昏迷了,吃两副药就会好。” “想要快的话,我扎个针也行。” 柳修懵了。 莱老太太昏着。 柳止和柳文瑞出去‘应付’镇国公府的人了,柳清如被砸的满眼金星,捂着脑袋哭了,屋里,勉强算是半个主子的,只剩下莱姨娘一个。 这么重要的场合,区区一个姨娘,她是真不应该露面啊。 但是…… 也是真没人了!! 莱姨娘垂着脸儿,咬着牙儿,勉勉强强站出来,声音极低地道:“多谢赵院正,请您到偏厅开药方!” “我家老太太和世子爷,都托付给您了!” “好说!” 赵院正也不在乎谁招待他,挥挥手示意无妨,他跟着小厮去往偏厅开药了。 自有宁国公府的门人去买药煎煮不提。 屋里,莱姨娘小心翼翼地靠近柳修,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国公爷,您,您醒醒神儿吧,眼下的情况,需要您主持大局呢,世子爷贵体微恙,婚礼办不成了,是,是不是得把各位贵客们……” 送走啊! 这么看着算怎么回事? 家里还不够丢人吗?都够三百个笑话一年的了,更何况,新娘子失踪了,镇国公府打上门来,柳业和柳文瑞不知道能应付多久? 到时候人家冲进来,问到头上,更是一锅乱粥了! 况且,宋家人还在呢! 人家那儿抱着膀儿,勾着嘴儿,呲着大牙的乐呢。 宋氏也是啊!! 哪怕眼下出事的,没有一个是莱姨娘亲生,也没有她在乎的人,可是,就在宋家人炯炯有神的目光里,她依然难免羞愤欲死!! 满脑子都是想挖个地沿钻进去的冲动!! 宋宾、宋老太太、宋世子、宋氏…… 这些她的手下败将,无能软弱之辈,就,就这么看? 柳修不在乎,但是她觉得丢死人了啊!! 莱姨娘掩着面,目光都不敢往宋家人的方向瞅,心里全是尖声大叫。 柳修…… 回不过神来。 他的全副心神,都在赵院正那一句‘求神拜佛吧’上,脑子空空的,循环叫嚣着‘儿子死亡了、瘫痪了、未来站不起、动不了、说不出,彻底成了废物,都不如柳余’的声音。 他想昏倒,想尖叫,想平等地咬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是,仅存的理智控制住了他,他的眼里‘滴滴哒哒’,像小喷泉般的流着泪,瞳孔都快失焦了,他回身,茫然空洞地向宾客们抱拳,“诸位,我,我家惨遭意外,不知道哪里来的天杀的混账,害了我儿,如今家中事乱,实在是没有精神招待各位!” “柳某失礼,请各位……” 暂且离去。 柳修想把宾客们打发走,对此,宾客们——除了宋家人之外,都挺愿意的,毕竟,热闹看到这个份儿,已经很可以了,够他们贵族圈讲究三、五年,并,唏嘘一辈子,柳文柏瘫掉了嘛! 继续留下没什么意思,可能还会得罪人,他们便调整了兴奋的表情,转化为‘感同深受’,几个爵位最高,岁数最大的官员上前,抱拳叹息,刚想说两句,‘柳公节哀,我等告辞,有什么需要帮忙,比如漫天遍野找好大夫’之类,可以跟他们说! 然而,话没出喉呢,突地,外间传来巨大的嘈杂声,似乎是柳文柏,又好像是柳止,慌声喊着,“等等,等等,亲家公,莫要急,我们在找呢!” “我们的确在找呢,很快就能找到的,我们发誓!” “别别别,别激动,哎啊!!” 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什么东西应声倒地,兼又伴随着怒极的男声诅咒,以及女声尖叫,由门外,大步流星冲进来十来个人。 打头的,正是镇国公夫妻,两人身后跟着三条大汉。 正是除了徐圆之外,徐如意的另外三个哥哥。 今日她成亲,哥哥们都回来参加了,自然也是齐刷刷听见陪嫁嬷嬷回来报信儿,妹妹不见踪影,徐家人大惊失色,慌忙赶来追问,结果…… 柳家人只围着柳文柏团团乱转,他们根本没用心找如意,仅仅封锁了宁国公府,都没派人向外找,甚至都没报官!! “柳修,你这个狗杀才!!” 第251章 我后悔了 “柳修,你这个狗杀才!” 一声暴喝,从外传入,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壮汉——镇国公!! 年近五旬的镇国公,方鼻阔脸,面目扭曲,他气势汹汹,夹杂着雷霆风暴之势,大步流星地闯进屋里。 正往出走的宾客们跟他撞了个脸对脸儿。 “哎哟,徐公爷,您来了?” 有人打招呼。 镇国公跟没听见般,伸手推开人群,脚步不停,直接冲到了柳修面前,二话没说,挥起比柳修大腿都粗的胳膊,薅住他的领子,把他拎到两脚离开! 柳修:…… 像个被抓住命运后脖颈的猫一样,四肢垂下。 弱小无助。 迎风招展! “哎啊,镇国公,你这是干什么?”门外,柳修和柳文瑞气喘须须的跟进来。 他们面色潮红,鬓发散开,衣服也有些凌乱,看得出来,是跟徐家人有过一番‘争斗’的。 “父亲!”柳文瑞大声叫嚷,仿佛担忧不止地厉声,“镇国公,你快放开我父亲!” 说罢就往前冲。 徐方三兄弟上前,一个肘击,把柳文瑞打得‘嚎’一声,摔倒在地。 宋氏脸色微白,心里咯噎一声,母亲的本能,让她想上前去扶,然而,脚步刚刚向前一寸,突地,她又停住了,嘴角露出抹沮丧又自嘲的笑。 她微微垂下眼帘。 慈母之心,终归会冷。 宋氏不想管了。 幸而,徐家兄弟的目标,也不是柳文瑞,直接把他打躺下,看他没法捣乱了,他们齐刷刷的跑到柳修面前。 三人异口同声,“我妹妹呢?” 柳修‘迎风招展’着,勒得脖子生疼,眼睛暴凸,脸都胀红了,他艰难的吐气,口中一叠连声,“呃,咳咳咳,这,这,亲家们,你,你们别急啊,呕,徐氏,不是,是如意,她的下落,我家在找,一直在找啊!” “呕,我们,我们肯定会把,把她寻回来的,我发誓,我们真的用心了,咳咳咳,你,你,亲家,你先放开我!!” 柳修咆哮着。 他受不了了!! 喘不上气了! 翻白眼了。 “你放屁!姓柳的,你当老子不知道啊?我家如意失踪了!!你不派人告诉我等,也没报官,更没派人满城找,甚至,你都没把你府里的勾当搞清楚!” “你说用心了,你用个屁?” 镇国公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他是真的火了。 心里又气、又急、又害怕…… 他不知道女儿去哪了?也不晓得孩子安不安全?甚至,他都不晓得如意死没死?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家?我的女儿,好端端嫁进你府里,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柳修,你,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把如意还给我!” 镇国公夫人泪流满面,她大声咆哮。 夫妻俩的愤怒和担忧情真意切,她们不像嬷嬷,完全没想到徐如意的失踪和徐圆有关,当然,这不是相信兄妹俩放弃私情,决定回归正道,而是,他们每隔两天,就能得到心腹传信儿,知道‘徐圆’依然在外放之地,老老实实地当官儿。 上回心腹传信,正是今晨。 徐圆尚在百里之外,怎么回来跟女儿私奔? 女儿失踪,肯定是宁国公府的内斗连累了如意!! 柳修那点烂事,京城谁不知道?妻子和离,子嗣被带走,他府里无名无份,却以正妻之礼待的狐狸精…… 么的,要不是如意和圆儿闹出那点,那点错事,他们就是把女儿埋了,都不会愿意她嫁进这种家里! “柳修,你,你家内宅乱,为何要拖累我的女儿啊?” “我家如意刚刚嫁进你家,连洞房都没入呢?这,这算怎么回事?” “你快些,把你家乱事解决了,把我女儿找回来,否则,否则,我定然不会饶了你,我要让我夫到万岁爷面前叁你!” 镇国公夫人高声。 柳修好不容易掰开镇国公的手,双脚落地了,就被徐家三兄弟围住,个个虎视眈眈,握着拳头捏着手,像是要揍他般。 偏偏,柳修也理亏,他不敢强硬,只能苦笑着连声,“亲家,亲家息怒,今番之事,的确是意外,我,我也不晓得为何会发生,是歹人,都是歹人之故,我家文柏也重伤了!” “呜呜呜,文柏,文柏……” 说起儿子,柳修又想起了‘五软’之症,他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柳修身材清瘦,相貌堂堂,是个极俊美的长相,徐家人呢,包括镇国公在内,都是身高八尺,膀大圆腰,虎目狮鼻的纠纠大汉,四个‘武夫’围着个‘秀才’掰拳头喝骂,画面看起来…… 柳修真是可怜兮兮,看客们难免同情他,但转念一想,要是他们遇上徐家的事儿,好好的喜庆婚嫁之日,女儿在洞房花烛夜失踪了,生死不明,他们怕是也要找亲家拼命的,尤其~~ 女婿又成了那样,女儿哪怕找回来,也,也,啧啧啧。 宾客们叹息着,有跟镇国公府关系好,沾亲带故的,也赶紧上前扶住镇国公夫人,柔声安慰她,“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如意会找回来的,呃,柳世子也,也有可能治好!” “凡事往好想,你看开些吧!” 看开? 怎么看开? 镇国公夫人环视四周,瞪向柳修,眼里的恨意更重了!! 柳修!! 混帐啊!! 你特娘的是人吗?府里发生大事,新娘子都没了,为什么让宾客们看见啊?为什么洞房里有这么多人啊?你不懂得封锁消息吗?你不知道什么叫‘清白大过天’吗? 她的如意是女子啊!! 而女子的名声,是跟命一样重要的!!她的如意虽然失踪了,但她相信肯定能找回来,那时,她怎么见人啊? 如何和人交际? 洞房失踪,会是她一辈子,洗都洗不清的污名,日后,旁人但凡提起一句,女儿都会平白矮上半截~~ “柳修,你家,你们家怎么能这样?半点规矩都不懂,害人,真真个,害死个人了!”镇国公夫人气地抹泪。 早知道柳家会这样,她不要贪图国公府的门第,不如把女儿下嫁好了!! 第252章 你怎么有脸的? 昔日,知道女儿和养子乱逆时,镇国公提议过,想把女儿下嫁给自己的部属,那都是他的亲信,莫说女儿是婚前失贞,有了私情,就是成亲了,她想养些面首,找几个小情儿,只要别高明正大,他的部属们都不敢多言。 前程、性命、家族都捏在他手里呢,谁敢多放个屁? 是镇国公夫人,觉得丈夫的部属,终归官职太小,没有超过五品的,又都是武将,她不愿意女儿嫁人后,变得卑躬屈膝,见谁都要行礼,又怕武官粗鲁,女儿不喜…… 养子是个文官,相貌斯文,举止有礼,是个典型儒雅公子。 可见女儿喜欢这样的。 镇国公夫人思之再三,不舍得委屈女儿,左挑右选,择中了柳文柏,国公世子,文才出众,相貌英俊,嗯,柳修没‘声名存疑’之前,也是京中出名的贵公子,勉强配得上她女儿了,哪成想…… “你们家不讲究了,太,太过分了!” 镇国公夫人看着围满自己周围,或是真担忧,又是假做样的——最少三、四十人,她眼前直发黑啊。 好歹也是国公府第,怎么能办出这样的事呢? 她呜呜哭。 ——没了当家主母,就是会这样的啊! 柳长安抿了抿唇,冷笑一声。 莱老夫人就是个糊涂老太太,管家理事、主持中馈,是前半生靠婆婆,后半生靠儿媳,大权从来没摸过,柳二夫人呢,嫁进门后,因为柳业花心,不怎么在乎正妻,便守着孩子安静如鸡的过日子,别说国公府了,连她自己院里的权都没掌过。 婆媳两个都不懂。 唯一懂得些正经内宅事宜的是莱姨娘,可她区区姨娘身份,哪里说得上话呢? 所以,宁国公府的内外各项事宜,全都是柳修和柳业来管理的,而这两位大男人,自认治国之才,朝廷行走,哪里看得上后宅小事? 完全是胡乱处置。 他们对迎来送往,女眷名声之类的,也不怎么懂。 于是,洞房出事,宾客们跟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本来应该礼貌出现拦住他们的‘主事者’,没有出现。 柳文柏出事,大夫轮番疗治时,应该恭敬行礼,请他们离开的管事们,也不知所踪。 如此,将近百人啊,就那么眼睁睁看了。 当然,这也其中也有宋家人形成的带头作用,无论何时,都冲在最前面,有他们带领,宾客们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但是镇国公夫妻不知道啊。 他们只看见柳修无能,宁国公府无义,害得他们家女儿成了京中笑谈,找回来后,也没脸面见人! “国公,如意儿,如意儿以后怎么办啊?” 镇国公夫人哭了。 镇国公也是脸面铁青,咬牙切齿,气道:“夫人莫急,先把如意找回来再说,柳修,快快把你府侍卫全都派出去找人!” “把你儿子留在府中,审问你家内宅家眷们,你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小情儿,你的小妾,你家的女眷们……” “另外,你跟我进宫,随我面圣,请求万岁爷找人!” 他毫不客气的,几乎是命令着的说。 “什么?咳咳咳,我,我……”柳修听得,脸都绿了,惊骇的直咳嗽。 众宾客们也互相望着,面露惊讶。 说真的,镇国公的确半点脸面都没给柳修留,提的要求也,也着实过分了些。 按律法规矩,一个国公府,能有两百带刀侍卫的名额,但是这些人都是保护爵产——说白了,就是国公宅子,以及国公本人的,柳修要是出门,随队带个十几、二十人,不算越礼,但是,一下子把两百人全放出去,带刀满京城乱搜…… 这是会被御史参的。 万岁要是不愿放过,直接追究~ 带刀行武事,祸乱京城。 这个罪名都被贬官的了。 而且,镇国公还要柳修自查家事,审问女眷,他家女眷有谁啊——柳业媳妇,他弟妹,姨娘们,他的女人,莱老夫人,他的亲娘~~ 人家都是勋贵家眷啊,那是能随便审问的吗? 倒是跟他一起面圣,是合理要求,但前面两个过分了吧? 柳业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那个,亲家,家里内宅,我们自会询问的,审,不能审的,至于面圣,我大哥他,他……” 他想说:我大哥马上随你去! 然而,转念想到内寝里,等着喝药的柳文柏,又马上住嘴,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大哥不会离开侄儿身边的。 柳业立刻改口,“亲家,我随您进宫面圣,让我大哥留下询问府里事情,陪陪文柏吧。” “那孩子也是你女婿,你心疼心疼他!” “我心疼他?谁心疼我女儿?柳文柏身为男儿,你让我体恤他?” 我女儿失着踪着? 我体恤个毛? 镇国公听着,火气更盛,两个巴掌相拍,打的‘啪啪’直响,他瞪着眼珠子,“男子汉大丈夫,有没有点忍性?” “他受伤?” “他能受多重的伤?” 嬷嬷回府报信的时候,的确说了柳文柏受伤,但她没听见后面的‘确诊’,镇国公夫妻只晓得‘女婿’被捆,后脑被打,流了点血。 呸! 那算什么啊? 他们的女儿还不见了呢! 听到柳业用柳文柏来搪塞,柳修甚至不跟他去面圣,镇国公真的怒了,他双眼血红,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内寝,一眼看见了包着脑袋,躺在榻里的柳文柏! “好你个小畜生,我女儿是你的嫡妻啊,她都失踪了,你不去找她,竟然敢静卧床上,你,你简直,简直……” “你不是个人!” “你去找我女儿啊,你去吧!!” 镇国公大吼,几步来到床边,伸手拎住他的脖子。 柳文柏浑身僵硬,四肢瘫软,完全没有办法自己用劲儿,自然顺着他的力量滑下床去,镇国公感觉很沉手,但暴怒之下,也没怎么在意,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拎个柳文柏,根本不在话下。 柳文柏的‘坠手’,被他理解成了‘无声反抗’的耍脾气~ 镇国公更生气了,“你站起来啊,赖着干什么?我女儿在你家失踪了,你怎么有脸跟我使性子?” 第253章 他尿了 镇国公特别生气,动作自然也粗鲁,他直接把柳文柏从内寝床榻里,拽到了外面,那么多宾客,众目睽睽之中。 柳文柏瘫软着。 浑身半点力气使不出来,他只能恨恨的,无尽屈辱的用眼神瞪着镇国公夫妻,以及宋家三兄弟!! 完全表现出一种‘示意用眼神杀人’的意味。 柳文柏的内心,的的确确快要被气死了,胸口沸腾,浑身血液燃烧。 他恨的几乎想跟宋家人同归啊!! 柳文柏,虽然身体瘫痪,除了眼珠哪里都动弹不了,话都说不出来,但除了后脑勺的伤口疼痛之外,他的思维和智商都是正常的啊,尤其,经过了六个大夫的银针治疗,他连头昏脑涨的情况都没了,思绪那叫一个清晰,耳朵那叫一个灵…… 他当然能听见镇国公夫妻,对柳修的各种指责。 宾客们听见镇国公说:“我家女儿,好端端送进你家门,结果洞房花烛夜,在你家失踪了,这就是你家的责任,你必须给我们把女儿找回来……” 这个要求,是非常合理。 甚至,鉴于柳家对徐如意失踪的‘怠慢’之意,镇国公府的态度强势,蛮不讲理,出手打人等等行为,宾客们也觉得可以理解,有些疼女儿的人家,稍微代入一下,都觉得徐家再过分些,也没有关系,但是…… 柳文柏气啊! 不!! 不不不不不不!!!! 父亲,我们家没有理亏,我们家没有怠慢,儿子我,儿子我的伤,我的五软之症,我会成为如今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徐氏贱人呐!! 她,她,那个荡妇,跟亲哥哥私通,他们,他们骑在儿子脖子上拉屎,呜呜呜,他们,他们把儿子打瘫痪了,羞辱儿子,然后,然后私奔了! 儿子用了那么多的聘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府门的新妇,在洞房花烛夜,跟儿子喝完交杯酒之后,跟亲哥哥殴打儿子一番!! 他们私奔了! 他们把儿子打成这样,扔在冰冷的地上,卿卿我我,手拉着手跑了!! 而且,儿子的惨状,被那么多宾客,几乎是京城里全部有头有脸的贵族们看见了,还有,还有宋氏,他惯来看不起,觉得软弱无能到极点的宋氏,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妇人,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之姿,冲他摇头! 那一刻,柳文柏简直想要直接死了。 至于他是五软之症,再也治不好这个事儿,他都没敢细想,只是躲在内寝里,躺在床上逃避现实,然而,镇国公把他揪出来了。 在他控制不住五官,口水一直流,下半身也逐渐麻木,有点憋不住尿的时候,镇国公把他直接拖出去了。 那样强劲的力道,那么粗鲁的动作,狠狠刺激了脆弱的柳文柏的……下身。 尤其,镇国公拽他的时候,他是面朝下,下身跟地面来了个强烈的摩擦,他一个没收住劲儿,直接尿裤子了。 身体瘫痪着,皮肤没有那么明显,柳文柏隐隐有些下半身衣物湿润,仿佛潮乎乎的触觉,他脑子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呢,耳边,就听见了熟悉到让他厌恶的,他前外祖母宋老太太的声音。 “镇国公爷,你稍安勿躁,老身知道,徐姑娘不见了,你心里着急难受,但是,逼问个病人又有什么用呢?” “文伯这个孩子啊,被歹人害得成了‘废人’,日后不能动弹,要一辈子卧床,已经够难受了的,你是他的岳父,好歹体谅他一番吧。” “也别太折磨他了!” 宋老太太仿佛同情心疼的说! 真真,句句扎柳文柏的痛处啊。 扎的他喉头发干,心里发慌,几乎想要吐血了,结果,宋老太太还在说,“哎啊,镇国公,你快开孩子,没看见他,他,他都失禁了吗?” “老身那可怜的……”可笑的、可恨的、活该的,“文柏啊~~” 宋老太太叹息。 随着她的提醒,屋里宾客们都把目光投向了柳文柏的下半身,果然,那里湿呼呼一片。 嘶! “柳世子是,是真的废了啊!” “唉,也是个青年才俊呢,居然,居然成了这样,太可惜了。” “可怜,可怜啊!” “柳国公剩下一个中用的儿子,眼看成家立业,竟落了这么个下场,唉~~” “御医不是说,柳世子全身上下,除了些青紫之外,只有后脑勺有伤口,那模样也是摔的,就,就……哪有这样倒霉的,一个伤口就摔成残废了?” “喝水还有呛死的呢?上哪说理去?” 看见柳文柏失禁,经历太子刺激,精神有些麻木的宾客们,终于有了柳世子真正瘫痪的真实感,他们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甚至有几个两家好友,上前拦着镇国公,开始打圆场拉架了,“对对对,宋老夫人讲得有道理,徐兄息怒啊!” “对啊对啊,生气也没用啊!” “先找回孩子要紧……” “可怜我那如意侄女,日后要,要……” 守活寡了。 跟着个没前程,没未来的瘫子,有什么幸福可言? 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孩子呢? 有个跟镇国公夫人关系好,看着徐如意长大的贵妇人,说着说着,忍不住抹泪。 镇国公夫妻:…… ??? “什么?”他们齐齐惊呆了,镇国公直接把柳文柏扔到地上,冲着那位贵夫人,咆哮出声,“什么瘫痪?什么废了?” “你们在说什么?” “柳文柏他不是,就是,就是受伤而已吗?” “怎么会是五软之症?” “天啊,徐公,你还不晓得吗?”宾客们愕然,片刻,自有跟他关系好的,把柳文柏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跟他讲了。 “人家六个大夫啊,都说了……” “御医下的结论也是……” “反正就是,他,不行,以后,可能,反正就是废了!” 当然也有那口才好,心肠软的,好言好语地劝他们,“你们也别急,赵院正那话,也未必真的准,柳世子年纪轻,身体底子肯定好,未来好好的治,慢慢的缓,说不定能缓回来,我们这些亲朋好友,也能帮着找找神医……” 第254章 她真的好了? “说不定能好呢……” 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镇国公夫妻目瞪口呆,他们,包括他们的三个儿子,互相瞪视着,片刻,镇国公夫人突然尖叫一声,“柳文柏瘫痪了?” “不,不,不,他,他怎么能?” “老爷,咱们如意,咱们如意不能嫁给她,快,快把如意找回来,把她带回家,婚事不算了,不算了!!” “我不能让如意被一个废物,耽误后半辈子!” “她才十八岁啊!!” “你们,你们快去找如意,快去!!” 她冲着三个儿子尖叫。 徐家三兄弟面面相觑,片刻,重重点头,转身就走。 镇国公面色也是凝重,他张了张嘴,终归没阻止儿子们。 那个意思很明显,他们赞同镇国公夫人的话,决定要毁婚,甚至不再指望宁国公府出手帮忙找徐如意! 他们要自己来。 然而,“镇国公,徐良,你,你家女儿已经嫁进我家门家,三书六礼,八台大轿,拜过父母天地,洞房都送进来了,你怎么能反悔呢?” “徐氏是我柳家的儿媳,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啊!” 柳修愕然,急匆匆冲上前,拦住了徐家三兄弟,“你们不能走,我家二弟派人去找了,肯定很快能把人找回来的!” “我,我不陪着文柏了,徐良,我跟你进宫面见圣上……” 他回头看着镇国公,满面急切慌乱。 “面见个……” 屁!! “我家女儿,好端端送到你家都能失踪了,你的儿子,在你自家府里,能被人弄个成瘫子,可见你家家风不堪,我徐家不敢奉陪,孩子我们自己找!” “婚事做罢,明日,我会派人把婚书送回来,聘礼我们也不贪你的,一会子,我府里派人来把嫁妆抬回去,便算了事!”镇国公爆声,沉着脸招呼三个儿子,“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是!” 徐家三兄弟推开柳修,迈步便走。 镇国公夫人同样是满脸的急气败坏,一则,柳文柏瘫痪了,她家便反悔婚事,的确是不讲究,哪怕有新婚夜新娘失踪的事儿,终归也要坏名声,‘背约抛夫’四个字,绝对甩不掉! 二则,女儿莫名其妙成了二婚,还是个声名狼藉的二婚,日后再嫁,怕是比那些死了丈夫的都要难! 三则:…… 女儿在哪儿呢? 能不能找回来啊!! “柳家,简直就是个灾星窝子,怪不得宋夫人要和离呢!!”镇国公夫人恨恨。 徐家人转头要走。 柳家人拼命要拦。 宾客们也分成了三拔儿。 一拔儿帮着柳家人,好言相劝,字字句句都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难修得共枕眠,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们得讲究恩义二字啊。” 一拔儿呢,则帮着镇国公府,一句话回答,“赶情不是你闺女!!” “如意在你们府里都丢了,如今生死都不知呢,哪有什么恩义?” “放屁!” 最后一拔儿,以宋家人为代表,两不相帮地说几句‘软心’(风凉)话,然后,目不转睛地欣赏啊。 柳长安和萧绰自然也是其中之二,他们甚至不是‘欣赏’,而是幸灾乐祸,忍不住的笑了。 “殿下,我突然有个主意……” 抿着唇儿,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柳长安盈盈杏眼突地一转,她轻轻碰了碰萧绰,声音细细弱弱,却又充满了,嗯~ 恶意! “你想出什么鬼主意了?”萧绰垂头,缓缓挑起半边眉头。 烟眸弥漫着笑意和淡淡的宠溺。 柳长安不满的嘟唇,“你看你那话,怎么能叫鬼主意呢?我明明是想让场面更加热闹,而且,我也不想看着徐家人得意,你瞧他们那副蛮横的模样!” 柳家人,自然全家都是混蛋,但是,徐家人算是什么好东西吗? 徐如意婚前私通徐圆,两人逼疯嫂子,徐方把亲生女儿耽误死了,三人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害得孙少奶奶如今半疯半癫! 镇国公夫妻明明知道女儿跟养子有私情,还要隐瞒真相,把女儿嫁出去~ 柳家! 徐家! “他们全都不是好东西,要恶心,就恶心到一块儿去,谁都没装得没事人似的!”柳长安鼓着小脸儿,愤愤不平。 “你想怎么做?”萧绰小声。 柳长安环视四周,见屋里众人,都把注意放到‘撕扯’的两家人身上,没谁注意他们,她便把唇抵到萧绰耳边,小声道:“我想找刘草灯,准备……” 她嘀嘀咕咕。 萧绰静静听着,半晌,突地一笑,耸肩道:“只一个刘草灯,可能不太够,孤本来准备了些后手,是打算他们闹腾完了之后,再捅出来的,可如今,呵呵,你既然想一通都闹出来!” “那就闹吧。” “柳家也该热闹热闹,通通天了!” “后手?”柳长安眨眨眼睛,万分好奇,“殿下,你想怎么样?” “就是……”萧绰薄唇抿起,低声呓语。 柳长安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要捂着小嘴儿,兴奋不已的问,“殿下,你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好了?” “也不算完全好吧,只是,白老神医出手了,也算好个七、八成,神智是清醒的了!”萧绰淡声。 “那她也愿意出来?她,她自己行不行啊?”柳长安担忧的问。 萧绰摊手,“哪能是她自己呢?她也是有爹有娘有家族的人,肯定不会孤身一个的!” “她家人愿意帮她?”柳长安满面惊喜,片刻,又转成了担心,“那,殿下,这事会不会连累到你?把你暴露出来啊!” “如果会的话,那就算了!” “无妨,孤已经做了准备,自有人替孤出面!”萧绰浑不在意。 柳长安见他如此自信,自然是放下了心。 毕竟,太子殿下办事,从来没出过错,“那我就先去了,刘草灯就在府里,肯定是我这边快的,殿下也准备吧!” 她说着,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 萧绰也无声招手,唤来属下,小声叮嘱一番。 属下溜着边儿走了。 屋里…… 无人注意。 第255章 博一博吧 柳长安和萧绰的部下离开后,悄无声息,分别行事去了。 部下翻墙出了宁国公府,骑上骏马,飞快离去。 柳长安悄悄找了她在柳家留下的眼线,曾经跟她一同伺候在宋夫人身侧,帮她跑过不少腿儿的小丫鬟桂圆。 那孩子聪明灵机,跟柳长安相处得极好,虽然,她的祖辈都是宁国公府的家生子,柳长安要是让她‘背叛’柳家,她是不能做的,但是,帮着传几句闲话…… “放心,这事儿我能干!” 小桂圆笑盈盈的,拍着胸膛保证。 “那就托给你了!” 柳长安眉眼微弯,从怀里掏出把银瓜子,递给她,“来,拿着买花戴儿!” 这些破事,她和太子都不好出面,免得‘沾上’甩不掉,自然要人帮忙的。 “长安姐姐太客气了,我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 有赏银钱,桂圆的干劲儿更足了,脸儿笑的红红的,她把银瓜子接过来,塞进口袋里,笑眯眯的笑,“长安姐姐等着,我这就去干!” 说罢,转身跑了。 柳长安远远坠在她身后,看着她约了几个小姐妹,跑到厨房端了点心,随后,便到府里西门罩房里…… 那仅挨着积善堂。 住的也是积善堂里的下人们,也包括刘草灯等通房内宠在内。 当然,原本她是不住这儿,而是住在积善堂的抱夏里,专门伺候柳文柏,然而,今儿不是成亲吗?曲秋彤怕通房们碍新世子妃的眼,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刘草灯偷偷给柳长安开了门之后,就回到后罩房里,积善堂内发生的乱局,她全都不知道,但是…… 架不住桂圆带着她的‘小朋友’们来了啊。 她们走到刘草灯窗根底下儿,叽叽喳喳地聊天。 “……李嬷嬷在房里吗?再不给送过去,一会儿点心凉了!” “哎,别管那个了,今儿世子爷那边都快闹出天去了,你都不知道打成什么样……” “怎么了?打什么打?世子爷不是成亲吗?” “成什么亲啊?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 清脆的声音,一问一答,把积善堂里发生的事儿都说了,“那边,镇国公爷带着家人,要毁婚呢!” “啊,那也不太讲究了吧,世子妃嫁都嫁进来了,怎么能毁婚?” “有什么不能呢?人家闺女在咱们府里失踪了呢!” 屋里,刘草灯眼睛蓦然瞪圆,本能张嘴想要喊,然而下一刻,又突地闭上,她扔下正做着的针线,握着拳头,偷偷摸摸来到窗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外面,桂圆瞧见了窗纸上的阴影,抿着唇乐了一下,旋即,刻意拿捏出一道为难的声音,她道:“那个,其实刚刚世子爷和世子妃喝交杯酒的时候,我正好路过后廊,到是听见了些……” “你听到什么了?” “那个,不好说,我也不敢说!” “哎啊,你说啊,这里就咱们几个人,谁会给你传出去!” “对对对,没事的!” “那,那我就说了,我,我看见了,世子爷根本不是被什么歹人打伤的,是,是世子妃勾结了奸夫,两人私奔,被世子爷看见了,他们怕世子爷叫嚷开跑不了,所以才把世子爷给打了!” “奸,奸夫?世子妃的吗?不能吧,那,那可是国公府的贵女……” “得了吧,什么贵女不贵女的?提起来我都嫌脏呢,没我个小丫头懂廉耻,你知道她那个奸夫是谁吗?” “谁啊?马夫?奶兄弟?那些贵女小姐能接触着的,也就是这些人了吧?” “得了吧,要真是奶兄弟?我就不说什么了,咱们世子妃啊,管那奸夫叫‘二哥哥’呢?” “二哥哥?爱称吗?” “屁个爱称?就是她亲哥哥,镇国公府里那个‘徐圆’的二公子!!” “世子妃跟,跟亲哥哥通奸私奔?不能吧!!” “我亲耳听见的,世子妃都说了,她和徐二公子早早就相好了,就连镇国公夫妻都知道,他们是故意把世子妃嫁进咱们家的,活活地让咱们世子当了王八,有苦说不出!” “天呐,居,居然是这样?那你怎么不去说啊?积善堂里,如今都闹得不成样子了,镇国公夫妻俩一副咱们府里害了他家姑娘的样子,把咱们公爷逼得生死两难呢?” “对啊,世子爷都挨打了!你要是去把这事说了,公爷肯定会奖赏你的!” “那是丑事,我说了,奖赏不知道有多少,但镇国公爷肯定记恨我,那可是堂堂国公,我一个丫鬟,哪能抵抗得住?倒不如闭紧嘴巴,少做少错!” “也是,咱们也不是世子爷院里的人,世子爷是好是坏,跟咱们也没有关系……” 几个小丫鬟感叹着。 屋里,刘草灯眼睛都瞪圆了,瞳孔里流荡着激动。 这是机会啊! 几个小丫鬟地位卑微,不愿惹事,她却是世子爷的通房,要是立了功,得国公爷的信重,世子爷的宠爱,做个贵妾也是好的啊。 刘草灯眼睛发亮,转身想要出门,仔细问个究竟。 回廊里,桂圆瞅见窗纸上儿身影突然消息,她赶紧挥了挥手,给小姐妹使了眼神。 ——赶紧走。 几个小丫鬟心领神会,提着裙角,跟着桂圆,一溜烟儿地跑开。 刘草灯出来后,连她们的影子都没看见。 “哎啊,真真的,刚才喊住她们好了!” 她气得跺脚,神色变幻莫测,片刻,恨声咬牙,“罢罢罢,没人跟我抢功劳更好!” “说不得,以后半生,是穿绸儿喝油,还是嫁个小厮,就看这回了!” 说罢,转身就走。 院外面,桂圆看见刘草灯远远的背影,知道自个儿把事办成了,便抿着唇儿笑,得意扬扬的对小姐妹们道:“你们跟我配合的好,我不白用你们,走走走,跟我去吃油炸果子!” “我能要甜水吗?” 小丫鬟咬着手指,满脸向往。 “咱们吃冰糖甜水,我请客!”桂圆拍着胸脯。 “那感情好!” 小丫鬟们欢呼,几个人一溜烟儿地离开了。 远远的树后,柳长安淡淡一笑,挥袖转身。 第256章 他们欺人太甚! 刘草灯踮着脚儿,时而兴致冲冲,时而胆怯紧张,犹犹豫豫的往积善堂的方向而去时,柳长安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 悄无声息进得门来,积善堂客厅里,柳、徐两家已经闹成了一团。 跟她刚刚离开时的,勉强算得上‘商量’不同,如今,两家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镇国公揪着柳修的领子,瞪目圆睁,口中大声喝道:“你让我女儿守活寡?你算老几啊?你儿子是天仙公子吗?” 那边,柳业、柳文瑞、莱老太太也都回来了,他们满头大汗的拦着,约莫也是知道自家不占理,便任由徐家人怒骂,只是不闪开。 “你们,你们讲不讲理?” 镇国公夫人被拦急了,抬手狠狠推了莱老太太一下。 “哎啊!” 莱老太太被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却也不敢闪开。 她可怜的孙儿已经残废了,如果真的像御医说的,永远站不起来,那他便再配不上名门贵女,镇国公的姑娘,哪怕被俘走了,却也是孙儿能得着的,身份最好的了。 必须牢牢抓住了。 绝不能让他家退婚! 莱老太太坚定不移,口中陪笑着卑微,“亲家,亲家别急,退婚是不成了,两个孩子已经拜过天地了,没有接回去的道理,衙门婚书都记下了,就是过了明路的夫妻。” “咱们先把孩子找回来,然后,然后,文柏的病可以的治的!” “治什么?赵院正都说他没个治了,你家就少耽误孩子,什么明路夫妻?他们都没洞房呢,我家如意,尚是完壁!” 镇国公夫人恼声,手下推搡的越发用力。 莱老太太年迈,又受了刺激,一个没防住,直接被推倒在地。 “哎啊,祖母!”柳清如一直扶着她,差点被带倒了,心里气恼,又觉得是个难得的讨好祖母的机会,她猛然掐腰,冲着镇国公夫人怒目而视,大声斥道:“我祖母那么大年纪,都能当你娘了,你居然推她!” “你懂不懂礼仪尊卑!!” “还有,你家那个女儿,洞房夜失踪,谁知道是被哪个野男人虏了去?如今过了几道手了,哪来的完璧?” “她是失了洁的!” “我大哥还愿意要她,已经是你家烧了高香,你们不思感激,反倒吆五喝六的,真真是反了天了,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徐如意进了柳家门,就是柳家媳,我大哥把她沉塘,都是我家的事儿,你们凭什么要回去?” “我大哥已经跟她成亲了,拜过天地祖宗,你一家女,想许几家汉?” “你们镇国公府,就是这样的门风吗?” 柳清如是个刻薄人,气恼之下,嘴毒的难以想象。 镇国公府,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下人再内,脸都绿了,宾客们听的也是直蹙眉。 如今屋里乱成这样,他们全都插不进嘴,也没法再劝。 都打起来了。 柳文柏被小厮搬着抬着,斜卧在榻里,到是听的两眼放光,难得觉得异母妹妹那么顺眼。 镇国公夫人脸色煞白,气都喘不上来了,她眼里流出窘迫的泪,双手颤抖指向柳清如,“你,你这个泼妇,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说我女儿?我家,我家五代国公,开国重臣,你,你污蔑我家门风,我,我……” “我的女儿,是在你家失踪的!!是你们家管治不严,我的女儿才会出事,凭甚指责我们?” 她大声嘶吼。 宾客们闻言,默默点头,表示认同。 的的确确,这事儿是柳家理亏,他们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柳修,叹声道:“柳国公,好好管管你家女儿,莫要逞口舌之利太过……” 柳修狠狠皱了皱眉,隔空冲宋氏喝了一句,“那是你……” 他想说:那是宋氏的女儿,跟柳家没关系,祖谱都没名字了,柳清如的教养礼仪,自然应该宋家管,她得罪了徐家,镇国公府也该找宋家理论,只是,话没说完呢,突地,外面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徐如意失踪,根本不能怪国公府,是她,是她跟亲哥哥私奔了,也是她把我家世子爷打伤的,你们,你们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一声悲哭,刘草灯裹着阵香风冲进来,她越过众人,泪眼朦胧,又无比准确的跑到柳文柏身前,‘卟通’一声跪在榻下,嚎陶痛哭道:“天啊,世子爷,奴婢的世子爷,你真是太冤枉,太委屈了!” “徐如意,她,她,那个贱妇,那个淫女,她跟亲哥哥乱伦私奔,给您戴帽子,简直是罪大恶极,偏偏她父母还打上门来!” “哪里来得脸呐?” “有没有天理啊!” 她这一声,屋里都惊呆了!! 私奔? 乱伦? 亲哥哥? “你,你说什么?”柳修暴喝一声。 莱老太太也是懵了,“你,你是谁?” “老太太,国公爷,奴婢是世子爷的屋里人,名唤刘草灯,今日世子爷大婚,奴婢避进后罩房,本是求神拜佛,求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能恩爱白头,谁成想,谁成想……”刘草灯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着。 她把牙根都咬紧了,脑筋飞快旋转,把听来的‘闲话’综合着,她悲戚道:“奴婢看见,世子妃一身粗布打扮,跟一个男人手拉手,跑到后罩房附近,呜呜呜,他们,他们特别亲密,停下来亲跑搂腰的!” “奴婢看着不对,就偷偷躲起来瞧着,然后,然后奴婢听见,世子妃管那个男人叫‘二哥哥’,他们兄妹相称,自言‘相好许久,世人父母皆是不容,相约私奔,要共度一生’……” “他们还说,世子爷发现了他们,他们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世子爷给打伤了。” “国公爷,老太太,是徐家女的错啊,咱们府里,根本就没对不起他们,他家,他家养出个乱伦的女儿,又在清楚知道的情况下,把那贱女嫁给世子爷!” “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奴婢当时,恨不得冲出去跟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奴婢又打不过那奸夫,只能躲着藏着,见他们翻墙跑了,又躲了许,这才敢出来……” 第257章 丧心病狂 “呜呜呜,奴婢出来后,立刻就来禀告国公爷和世子爷,呜呜呜,世子爷……” “徐氏贱人,她,她怎能跟那奸夫,将您害成这样啊!” 刘草灯哭天喊地的跪在脚榻前,拉着柳文柏的衣摆,装模做样。 刚刚桂圆‘传闲话’的时候,是刻意听从柳长安的吩咐,没把柳文柏会瘫痪的事儿告诉刘草灯,只说他受伤而已。 毕竟…… 刘草灯那个性格,柳长安怕真说完,她直接能跟府里那个管事的跑了! 人家刘草灯,手段非凡,积善堂里,但凡略微平头正面的小厮管事,她都‘梳笼’过了。 柳文柏头顶的绿帽子,徐如意不是第一个给他戴的。 不过,刘草灯的秉性,积善堂大厅里,除了柳长安外,可没人知道,她那一番‘唱念坐打’,那一滴一滴的大眼泪,那悲戚戚的哭喊,以及,她说出来的那个‘惊世骇俗’的话,直接把全屋子里的人都震惊了。 这里面,甚至包括宋家人。 虽然萧绰早跟——除了宋氏之外的——宋家人提了徐如意的事,但萧绰那冷淡的脾气,不可能说得多清楚,仅是一句‘私情’了事,哪有刘草灯有‘情景’,有‘画面’,如此精彩啊! 宋世子夫人都捂着嘴儿,直接往回倒抽凉气。 又搂抱又亲嘴,哎哟,跟哥哥…… 天啊! 她,她都有点不敢想象了。 宾客们同样愕然,他们面面相觑,嘴唇发抖,脸色苍白。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内容。 “贱,贱婢,你安敢胡说?”徐家三子徐周面色铁青,喝然出声。 徐家四子徐询,神色同样凝重,他狠狠瞪向柳修,冷笑出声,“柳国公,你家为了推掉责任,找出个小丫鬟,说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简直是贻笑大方!” “如意和我二哥,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胡言乱语!!” “信口雌黄!!” 徐询和徐周,是徐家罕见两个完全不知情之人,他的反驳,便也说得格外硬气。 柳修脑子也是懵的,本能的,他想抓住这个‘天赐之机’,扭转自家身处下风的局面,可是,从小长到大的道德又狠狠约束他! 兄妹,私情? 那个‘妹’,还是他新迎进门的儿媳妇? 不,不,不,这不行,这个不乱私奔呐! 哪怕是跟小厮,跟马夫他也能接受啊。 跟哥哥怎么可能?? 柳修面如金纸地摇头。 镇国公夫妻和徐方的脸色,比柳修还要难看,他们……的确干了刘草灯说的那些事,嫁个跟哥哥私通的女儿给柳文柏,活生生让他当王八,但是吧,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被人当面指责出来,愧疚不愧疚先不说。 最起码,他们是心虚的。 尤其是刘草灯又说,徐如意跟徐圆私奔了,那一句一句的‘二哥哥’,‘又搂又亲嘴’的,瞬间让镇国公夫人回忆当初,第一回撞见女儿和养子私,私会的场面。 气瞬间虚了,她感觉心脏开始抽痛。 徐方也是紧紧握拳,因为二弟和小妹的事儿,他是疯了老婆,死了女儿的,就算‘妻子如衣服,兄弟是手足’,‘女儿轻贱,比不得男嗣贵重’,也终归是他的原配和嫡女。 没了妻女,他心里是难受的。 只是,二弟和小妹曾经答应过他,会改好,不会再犯了,他也信了他们,结果,第一回,他送二弟去外放,二弟就跑回来了,带着小妹差点私奔,爹娘狠狠责备了他一顿,此番…… 已经是第二回了。 明明,他送小妹上花轿时,小妹跟他诅咒发誓,断了念头,怎么,怎么又骗他? 当初就是为了保住他二人私情的秘密,他才舍了妻子女儿,但现下呢,两人洞房私奔,又把柳文柏打成瘫痪,还让人家房里人看见了! 怎么反驳? 柳家人哪会罢休? 徐方面红如血。 镇国公夫妻底气都虚了。 倒是刘草灯,被徐三和徐四怒骂指责着,她半点没怕,反而眼尖地瞅见了镇国公夫妻和徐方的异样,她心劲更足了,就算只是听了几句闲话,她也能装出‘我就是亲眼所见’的气势,眼睛瞪得溜圆,怒目而视! 她冲着徐家人道:“奴婢是不是胡说,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笑不笑话的?你家都能养出跟哥哥私奔,打伤丈夫的女儿了,我们府里怕什么人笑话?” “我就是看见了,不止是我,我们府里也有人看见了,我们世子爷也知道,他就是被两个贱人打的,国公爷,老太太,你们问问世子爷……” 柳修的眼神,随着刘草灯的话,转向了儿子。 莱老太太也木怔怔地看过去。 柳文柏浑身僵硬,眼神…… 特别奇怪。 半是狂喜,半是怒极。 喜则喜在,终于有人知道了他的冤屈,替他说明,他不用白白‘牺牲’,怒则怒是,听见的人太多了。 他当活王八,当地远近闻名,‘流传千古’了。 “儿啊,文柏,你,你的伤是徐如意和她,和她……” 柳修呐呐,喉头里真挤出‘二哥’两个弟,他狠狠咽了下口水,咬牙道:“和她奸夫打的?” “事情真是你屋里人所言那般?” 柳文柏努力、努力再努力地眨了眨眼睛。 柳修,“儿啊,你说话啊!” 柳文柏:…… 爹,你以为我不想说吗? 我要是能说出来,我不是上说了吗? 他气得脖子都粗了。 刘草灯见状,心里疑惑,世子爷怎么伤得这么重?话都不能说了吗? 这个念头闪现,又却很快过去,她抿着唇,拉住柳文柏的袖子,口中高声,“世子爷,您听奴婢说,要是徐氏打伤你,跟她哥哥私奔了,你就眨两下眼睛。” “要是奴婢说得不对,您就眨一眼!” 话音刚落,柳文柏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唔!” 瞬间,全场哗然。 “不,不能算数,本就是你家污蔑,柳文柏哪能做证人!!”徐三怒声,指着刘草灯,大步上前就要打她,“你这个贱婢,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用那样污言毁我妹妹清白!!” “真是丧尽病狂!” 第258章 我要留下 “世间女儿家的清白,比性命都重要,为了给你们柳家脱罪,你连这样的谎言都能说出来,你就不怕日后堕入拔舌地狱吗?” “我们镇国公府,也不是软包子,平白让你们欺辱!!” “柳修,你跟我前去面圣!!” 徐三和徐四急了。 刘草灯要是单纯的说,徐如意跟人私奔了,他们可能不会那么激动,但是,她说的是小妹跟二哥,这,这,这要是辩驳不清楚,镇国公府会遗臭万年的。 那是亲兄妹啊! 御史们能把参他们家的折子,写得三尺厚,哪怕父亲是万岁爷的心腹都不好使! “柳修,你跟我走!” 徐四上前要拽人。 柳修本能后退两步。 莱老太太:…… 依然懵着。 她岁数太大了,今天事情又太多,她的脑筋真的转不过来! 大孙媳妇跟她哥哥! 啊!!! 莱老太太几欲昏撅。 柳止和柳二夫人也是目瞪口呆,回不过神,倒是柳文瑞,眼珠子乱转,惊讶的同时,也是喜不胜收。 至于柳清如,刚刚‘混战乱骂’的时候,她被镇国公夫人扇了个耳光,如今正躲在莱姨娘怀里,被她拉着。 “你少掺和!” 莱姨娘凑到她耳边警告。 柳清如捂着脸,把头埋在她怀里,一言不发。 柳家人:…… 气势很弱。 刘草灯却是强势非常,她深知话出无悔,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必须咬紧牙关,于是,柳家人里,她成了那个最‘横’的。 被徐四指责,甚至可能要挨打,闹到面圣的地步,她都没有半分,想要退缩的意思,反而猛然站起身,大步流星挡到柳修面前,大义凛然地喊道:“徐四公子,你也别跟我家国公爷耍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真相,谁都反驳不了!” “你说我怕神佛?怕报应?我看怕的该是你们家,我所言所说,没有一句谎言,我为什么要怕拔舌地狱?” “我,刘草灯,敢对着满天神佛,玉皇老爷发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但凡所说不真,我全家暴毙,出门被马车撞死!” 刘草灯也是真是狠,听来的不知真假的消息,真就硬生生的诅咒,她瞪着徐家人,冷声道:“我敢起誓,你们敢吗?” “徐四公子,你敢说,你妹妹要是跟徐二没有瓜葛,没有私情,你们镇国公府全家不得好死,全族无后而终吗?” 这个话,说得真是太狠了。 一连累就是全族。 镇国公夫妻,外加徐圆,脸色都变了。 倒是徐三和徐四,什么都不知道,胆子也更大,他们脸色沉下,冷笑连连,“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不敢的?” “我家妹妹要是和……” 一句‘二哥’没说出品呢,徐圆突然拽了他们两个一把。 拽的还挺狠。 徐三和徐四直接踉跄后退,话全噎回了喉间。 “大哥,你,你拉我们干什么?” 兄弟俩回眸,满面愕然。 徐圆瞠目,不知道该怎么回来。 “呵呵,你们心虚了!!”刘草灯见状,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连忙大声嚷着。 “你放屁!”徐三和徐四怒声,冲着徐圆吼,“大哥,那个贱婢胡言乱语,你做出这副干什么?没得被人笑话!” “爹,娘,你们看看大哥……” 他俩想向镇国公夫妻诉苦,然而,那夫妻俩同样一副吃了‘死耗子’的表情,嘴唇都灰败了,那模样,真的,真的! “看着就心虚啊!”宋老太太啧啧有声。 宾客们互望几眼,默默点头,表示了赞同。 一旁,柳修也看出了门道,“我家文柏,我儿子真是你们女儿害的啊,徐良,你养出个跟亲兄私通的女儿,也好意思来指责我家!” “你,你家了我的儿子啊!” “我的文柏那样优秀的人才,那样绝好的孩子,都是你女儿毁了,你还我的儿子,徐良,你还我儿子!” “走,走,你跟我到万岁爷面前,你我去面圣!” 今日闹剧,满腔的怨恨,柳修终于找到了地方发泄,这回不用镇国公逼他了,他大步流星冲上前,薅住徐良的领子往外拽他。 “别别别,柳兄,有话好说!!” 镇国公嚣张的气焰终于消下去。 他慌了! 宁国公府不知道真相之时,他可以肆意行事,用面圣吓唬人,但如今,有人看见人,有人指出来了,他便怂了。 面圣啊,见英武帝啊,如意跟圆儿跑了!! 哪怕圆儿是养子,终归,他们是一个祖谱上的,这,这个事儿,既不好说,也不好听,柳家现下空口白牙没有证据,可到了圣上面前闹将起来! 万岁爷手里有暗卫啊。 如意和圆儿的话,他们夫妻虽然死死瞒着,但是,终归,圆儿外放,如意被关进家庙,这都是有痕迹的,万岁爷富有天下,想查,肯定能查着! 到时候,到时候…… “柳修,你先冷静冷静,你家婢子所言,根本没有证据,也,也是没有的事儿,我家如意,就是被歹人虏去了,文柏那孩子也是被歹人伤的,还,还是你家的毛病,肯定是内宅争斗!” “那个,退婚与否,咱们先不提,把孩子找回来再说!” 镇国公语气明显软了。 对此,柳修占上了理,自然不会同意,他纠缠着徐家人,口口声声,必须要面圣。 这回事情太复杂,宾客们也不敢劝了,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两家人闹成一团。 宋老太太笑眯眯地瞅着‘狗咬狗,一嘴毛’的局面,直到终于看烦了,才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哎啊,你们两家,那,那都是私事,我们这些外人,如此跟着掺和,也不像个事儿啊,罢了罢了!” “不该看的,我们也不看!” “文瑞,清如,随我回府吧。” 她做出‘避嫌’的模样。 柳家人:…… 徐家人:…… 全都有一瞬间的惊愕,几乎想回身骂人。 说什么‘不该看’?你们都看多久?完全是看了全场了,如今不愿意劝想走了! 呃,走也好。 少看一眼是一看,他们也少丢人。 两家人都默认了。 宾客们也都讪不搭的告辞。 这时,柳清如突然尖叫一声,“不,我不走,我要留下陪爹爹和大哥!” 第259章 您二位怎么决定都行 宾客们已经是第三次告辞了。 显然…… 没有成功。 柳清如从莱姨娘怀里探出头来,娇艳的脸庞上,显露的满满都是坚守,她冲招唤她的宋氏,狠狠摇头,“我不会走的,母亲,爹和大哥眼下正是最需要我的时候……” “家里出了事,我做女儿,做妹妹的,自然要陪着他们一同渡过难关。” “母亲,你是离开了,躲了清静,可是我心疼爹爹,心疼大哥,况且,家里除了祖母之外,并没有女主子,我跟你走了,难道要让爹爹照顾大哥吗?女子心细些,我一定要留下!” 她握着拳头,大步走到柳修和柳文柏跟前,眼里全是舍不得。 宋氏愕然,面上一片空白。 瞳孔深处,弥漫着痛楚。 外人不知道柳家的情况,觉得柳清如留下照顾父兄,乃是孝女之举,虽然显得有些,跟亲娘不太亲近——毕竟,她唤宋氏为‘母亲’,偏偏叫柳修‘爹’,那远近亲疏,一下子就能听出来——这有些奇怪。 女儿娇养深闺,惯来跟娘亲近些,柳清如又被祖谱除名,和离跟宋氏大归了。 但是,父女天性,人家关系好,外人也说不出什么。 可是…… 外人这么想没有错处,但柳清如是什么都知道的,柳文柏是曲秋彤的儿子,那‘一家三口’,害得宋氏母子分离,害得柳余受尽痛苦! 她都清楚。 然而,面对这样紧要关头,她依然选择了柳家。 哪怕宋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女儿跟柳家更亲近些,“……” “清如,你,你真的要留在宁国公府?” 宋氏颤声,面色灰败。 指尖都是抖的。 “没错,母亲,你不必勉强我,一定跟你回去,我不会的,我姓柳,我要留在家里!”柳清如高高昂头,目光坚定。 她向父兄表达着衷心。 大哥虽然瘫痪了,可他年轻啊,那些个庸医所谓的‘治不好’,柳清如觉得,他们是推卸责任,哪有人稍微磕了一下头,就瘫痪不能动的。 好好养一养,大哥肯定能治好。 且,就算他治不好了,还有二哥呢,大哥废了,爹爹自然会想尽办法,把二哥接回来。 就是可惜,二哥的学问不如大哥,可也无妨了,她回府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参加选秀,要做太子妃的,哥哥不出息不要紧,爹爹肯偏向她,为她使力就好。 眼下爹爹和大哥正是伤心愤怒的时候,刚好让她表真情,诉心意。 如此机会,真真是太难得了。 她便顾不得外家的心意,宋氏的难受,反正,她那母亲性子是很‘贱’的,又软弱又无能,不管自己怎么对她,日后撒个娇,道个歉,总能哄回来。 柳清如不想放过机会。 莱姨娘微微蹙了蹙眉,微微冲她摇了摇头。 当然,这不是反对,而是想让她把话说得软和些,如今,这么多人看着些,可不能落个‘不敬生母’的名声。 柳清如暗下撇了撇嘴,没再说刺人心的话,只是更加向柳修的方向靠近几步。 同时,她看向柳文柏的眼神,更加心疼和难过了。 那个模样,那个表情,的的确确像是担忧受伤兄长没人照顾,怕他受罪的懂事妹妹…… “可怜我大哥,好好的成亲日子,竟然遭了这么大的难,我们宁国公府,无端遭受大难,我想想心里都难过!” 柳清如轻泣。 宾客们见状,不由深深叹息,也觉得宁国公府确实遭了无妄之灾,把她刚刚对宋氏略显无礼的态度放下了。 终归姑娘年纪小,可能是心里太急,所以言语冲动些吧。 一个受了那么大刺激的小姑娘,不能太苛责了。 宾客里面,有心肠软些,往日又跟宋氏和柳清如来往过的贵妇人,便小声开口劝道:“芷兰,难得孩子有孝心,就让她留下吧。” “虽则你和柳国公,呃,你们分了,清如总是他的女儿,是文柏的妹妹!” “孩子也是心疼她哥哥呢~” 谁是她哥哥? 宋氏脸色苍白,她狠狠咬着嘴唇,把冲到喉头的话,死死压回去,心里情绪翻沸着,她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回忆着柳清如和余哥儿相处的情景…… 很少!! 她大归回府那么久了,清如仿佛,仅仅只随大溜儿的见过余哥儿几回,她没关心过余哥儿,没跟余哥儿说过几句话,甚至,余哥儿治残腿,那么苦痛时,全家都陪着他。 只有清如,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就连文瑞,偶尔都会来见见‘大哥’,偏偏清如,她,她都没唤过余哥儿一声‘兄长’…… 余哥儿想跟妹妹亲近,他主动跟清如聊天,那么不爱出门的人,都托季奶娘推着他的轮椅,跑到清如的院子里见她,把爹娘给他的礼物送给妹妹~ 可清如对他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轻视’的。 余哥儿和妹妹的关系,远远称不上亲近,比之他和长安的,差了何止十倍百倍? 原本,宋氏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而眼下,看着亲生女儿,千般百般心疼柳文柏的模样,她那实打实关心的表情…… 柳文柏,一个奸生子,她心心念念,口口声声‘亲情、照顾’! 是了! 是了!! 柳文柏跟她,跟宋家是没有血脉关系,是他们家的仇人,可是对清如来说,却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们,他们是亲的,而她这个母亲…… 失败!! 太失败了!! 清如跟她,从来都不亲近的。 就像,就像…… 宋氏苦笑着,在痛彻心肺里,承认了这一点。 她深深的看着柳清如,仿佛想要把她的面容,死死刻进脑海里般,许久,许久,她的声音平淡,又好像失望般,她道:“好啊,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我会派人把你的东西送回来!” “清如,你,你好好照顾你的父亲和‘兄长’,娘……” “母亲不需要你担心了!” “我,我会照顾我应该照顾的人……” 宋氏喃喃,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柳清如欣喜她的妥协,根本没注意听,反而觉得,果然宋氏就是个软弱的人,这么被她下面子都不生气!! 第260章 你不要阻拦! 她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娘呢? 啧啧啧!! 真真的是个废物啊!! 而且,要废物,就废物到底好了,偏偏又有些不合时宜的脾气,当初大哥那事非要和离,闹得她名声也不好了。 唉,明明她应该是父母双全,有两个国公府支持的,非要闹得这么尴尬! 柳清如心里埋怨宋氏,对她也没有好脸色,仅是淡淡的说道:“不用了,母亲,送什么我的东西啊,这里我家,我留下来自然不会缺什么!” “有莱姨娘照顾我呢!” 说罢,她看向莱姨娘,甜甜一笑。 莱姨娘心里埋怨女儿看不清形势,太惹人注目,然而,唇角依然控制不住地翘起来。 她回给了女儿一个温婉的,慈爱的笑容。 宋氏心里酸涩不止。 宋老太太和宋宾眉眼都垂下来了,面色阴沉,冷笑不止,老夫妻俩彼此对望一眼。 “爹,娘,闹不闹?” 一旁,宋世子抿着嘴儿,眼神愤愤,他用一种气恼且阴冷的目光,看向柳清如,内里,再没有一丝温情。 爹娘跟他提那件事时,他恼怒之余,还想着清如就算不是妹妹的女儿,也终归跟妹妹一块儿回来,她和柳文柏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全是莱氏心思阴毒,造出孽来,日后拨乱反正了,哪怕他们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对待清如,但是…… 妹妹总算养了她那么多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给她几分脸面,日后她嫁人,帮着置办点嫁妆,也算是全了情分。 可如今!! 呸!! 柳清如,她对妹妹都不尊敬,他还看个屁的脸面? 没有了!! 果然是小妇生的,根子就是坏的。 要不然,她非得认柳文柏的,可见两人都是一般的,的…… 下贱!! 宋世子气得都骂出脏话了。 世子夫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眉眼疏淡着,她轻声道:“爹,娘,无论您二位怎么决定的,儿媳妇都是欣然应允的。” “知念早就想有个姐姐了!” 她知道公公婆婆的打算,害怕长安认回来后,柳家人来纠缠,便想着把她放到自己夫妻名下抚养! 这个‘抚养’,不是单纯的照顾,而是真正的上祖谱,过到她们夫妻名下,自此,柳长安就是他们夫妻两个的女儿,是承恩公府的大小姐! 是知念的姐姐。 一府嫡长女,很普通的姑娘家,肯定是不一样的,嫡出嫡长,无论男女,都要比普通孩子更尊贵,更重要些,公公婆婆提出这事时,用了个‘求’字,也从不强硬,是怕她不愿,也心疼知念,唯恐她为难。 长安归到她们夫妻名下,知念就从嫡长女,变成嫡次女了。 多一个女儿,世子夫人倒是不介意,尤其,跟长安接触后,她也喜欢她的温柔懂事、心疼她的遭遇,更感激她曾经对承恩公府的恩情,没一口答应下来,全是因为顾忌着女儿。 但是后来,她私下跟女儿谈过,知念浑不在意,甚至是很高兴的,世子夫人当然也要跟公婆通气儿。 “儿媳愿意添个好女儿!” 她轻声。 宋老夫人和宋宾的长长出了口气,眼里带着些感激。 宋世子更是握住妻子的手,直接轻声,“祈娘,为夫真是谢谢你了!” “别那么说,你我夫妻一体,本应如此,况且,那么好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世子夫人轻声,柔柔回眸看了一眼。 柳长安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睛。 心脏突然跳快了几分。 萧绰剑眉微微蹙着,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但,莫名其妙,心里却有预感! 应该不是坏事儿。 对他有好处的! 他烟眸深邃,沉默观察着。 到是宋氏,心里太难过了,没注意父母这边的异样,她抬头,强忍着泪水,想要召唤儿子。 结果…… “娘,妹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有些担心她,不如,我也留些时日吧!” 柳文瑞突然开口,笑容满面的,他道:“况且,家里世子身体不便,爹爹和祖母年纪大了,总要有个撑事儿来回跑动!” “毕竟,那么多事呢!” 柳文柏的婚事……新娘子都跟亲哥哥私奔了,肯定是要作罢的,况且,如果刘草灯说的是真的,的确是徐如意把柳文柏打成瘫痪,自家亲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上金殿面圣,求个公道的。 虽然,镇国公是万岁爷的心腹爱臣,自家亲爹跟他没法比,但是,架不住镇国公府理亏啊,刘草灯那话:徐如意跟亲哥哥苟且,洞房私奔,打残新娘…… 这样的事,别说是万岁心腹了,就是万岁爱子,他都得狠狠处置,给‘被害者’一个公道。 否则,青史都得留下恶名。 哦,英武朝间,某年某月,万岁心腹之女,私通亲兄,谋害亲夫,惊世骇俗,罪大恶极,英武帝偏信,听之任之,放给罪首…… 这个能听吗? 只是,哪怕万岁爷公平地处置完了,但他爹那么偏爱柳文柏,必然不会就此罢休,两府肯定要结仇,到时候,爹爹也会需要一个帮手。 毕竟柳文柏残废了! 而且是瘫痪在床,无法动弹的残废!! 跟柳清如信心满满,觉得大哥年轻,日后肯定会好不同,柳文瑞真真巴不得柳文柏就此卧床不起,最好直接暴毙,那样的话,世子之位自然就是他的了。 柳文柏病得好,病得妙啊。 徐如意简直是他命里的福星,一个私奔,把他最难的困境解决了。 世子之位啊。 近在眼前了! 所以,他必然要回来,哪怕是得罪了外家,哪怕让亲娘伤心,柳文瑞也要回到宁国公府,所谓照顾妹妹,都是借口! “娘,儿子是真心真意想要回府,帮助父亲,照顾妹妹,孝顺祖母,这是儿子身为晚辈应做之事。” “儿子求您了,您成全儿子的一片孝心啊!” 不要阻拦我的前程啊! 柳文柏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权利之火,他死死盯着宋氏,面上是孤注一掷的执着和隐隐的恳求。 第261章 算了吧,累了 “母亲身边有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和舅母,又有体贴的丫鬟……呃,晚辈照顾,不缺儿子一个!” “府里需要儿子,儿子想要孝顺父亲!” 跟柳清如相比,柳文瑞对待宋氏的态度更加温和些,他唤宋錉做‘娘’,语气亲近,求情也求得婉约,口口声声‘孝顺’,字字句句‘体贴’…… 但,他称宁国公府为‘家里’。 文瑞终是没把承恩公府当做他的家,她这个母亲,也远远比不上柳修在他心里的位置。 或许,当初她为了家庭和睦,妥协把孩子们一一交出去抚养时,就已经埋下这个祸根了。 文瑞和清如都想‘回家’。 哪怕那个家里有亲手换掉,打残他们亲哥哥的残忍父亲,哪怕自己这个亲娘,为了保住他们,肯定愧对余哥儿,让他放弃嫡长子的身份,也想要一家团圆…… 他们没有感觉。 他们想要回‘家’! 回家! 呵呵,回家!! 好,也好。 他们已经做出选择,那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最后为了孩子一回,成全他们,让他们回家。 从此,她就只有余哥儿一个孩子了,她也能全心全意地去爱那个,她亏欠最多的孩子。 “你们做出了选择,娘……” “成全你们!” “娘愿你们能得偿所愿!” 宋氏闭了闭眼,眨掉流到颊边的泪水,把那抹苦涩深深埋进心里。 她转头道:“爹,娘,大哥,嫂子,咱们回家吧。” 宁国公府的闹剧,她看够了,也笑够了,想来,柳修也笑够她这个失败的母亲。 他们这对反目成仇的曾经夫妻,别再相看两相厌了。 宋氏冷眉冷眼。 柳修见状,狠狠撇了撇嘴。 宋氏这个废物,自己看不住孩子,有脸来冷淡他,哼,当初,要不是她那么无情,非要和离,文柏的婚事哪会这么艰难啊! 他天之骄子,优秀出色,如果父母双全,有皇后姨母,太子表哥,想来公主郡主,都是配得上的,哪里用得着屈就一个小小的国公之女?还要忍受对方三番五次的催促? 哎,早早的,在镇国公府提前婚事时,他就应该猜到,这段姻缘有问题,样样出色的女儿,哪用得着那么恨嫁? 可恨他一个男子,没有那般天生的细心,居然疏忽过去了?如今倒害了文柏! 他的儿子! 他那么优秀出色,样样齐全的儿子,竟然残废了! 都怪宋氏! 都是她的错,是她不够慈爱,不够宽容! 哪有一分大妇模样? 当年,他的选择果然是没错的,宋氏,不及秋彤半分! 柳修恶狠狠地瞪着宋氏。 柳清如敏感发觉了他的情绪,眼神犹豫两番,没有上前安慰悲伤的母亲,反而别过头,再不看她。 到是柳文瑞,眼珠转了转,大步走过前,对着宋氏抱了抱拳,口称,“母亲,儿子送您和外祖父、外祖母……” 他终归不想丢了外家的情份,依然幻想着‘两相得宜’。 “呃,芷兰,我去你府里,咱们好长时间没聚聚了!” 一旁,宾客里跟宋氏关系好的,见她神色落寞,赶紧出声安慰着。 宋氏抬头,勉强笑了笑。 宾客们纷纷向外走。 那边,柳修一把拽住了想趁着人流涌动,偷偷离开的镇国公夫妻,他压低嗓子,冷笑连连,“徐良,你们想去哪儿?” “咱们的事没完!!” “你家贱女随兄私奔,把我儿子害成这样,面圣,你躲不了!!” “走走走,跟我走!” 他拽着镇国公向外。 宾客们装作没听见,垂着脸儿,脚步不停。 今日的热闹,他们看的够够的了,本想闹洞房的‘花边事故’,变成了乱伦、瘫软,两个国公府结,不,是三个国公府结仇,这种‘热闹’,看多了,真容易伤及自身,如今,好不容易事情告以段告。 他们得赶紧走,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然而,事情从来不如人愿! 宋老太太和宋宾冷冷看向抱着莱姨娘胳膊,一脸‘同仇敌忾’,口中句句声声,“爹爹别放过他们,咱们的哥哥讨回公道……”的柳清如。 “面圣?” “面圣好啊,真巧,老夫也想携柳国公一同面圣,请万岁爷替我可怜的女儿主持公道!” 宋宾突然开口。 宾客们:…… 心里咯噔一下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快走快走,我没听见’,身体却很诚实地停下了。 “岳,呃,承恩老公爷,你,你要跟我面圣?” “为什么?” 柳修面色一肃,眼现惊讶。 “自然是为了你家混淆血脉之事!”宋宾抚了抚胡子,似笑非笑。 眼神却是犀利。 柳修面色一白,脱口而出,“咱们不是说好了,不提那个事吗?” 他以为宋宾想追究柳余和柳文柏的互换。 毕竟,混淆血脉,一听就是好事儿啊! “承恩公爷,当初咱们有过约定啊!” 他急步来到宋家人面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我舍了一对儿女,方换来得两府‘平安’,咱们也都对天发誓了,谁敢反悔,不得善终!!” “如今,文瑞和清如要回来,不是我要求的,是他们自己愿意归家,您,您要是不满意,把他们带回去好了!” 柳修如今尚且幻想着柳文柏能治好,并且,哪怕治不好,他也要给文柏娶妻生子,他来培养孙儿好了,至于柳文瑞…… 他从没想过,让他继承自己的家业和爵位。 毕竟,那是个宋氏的儿子,他怎么放心把秋彤的晚年交给他呢? 还得是文柏的亲生才行,但是,爵位不给,柳修却依然想要个能跑腿的,于是,把威胁的话说完,他又阴测测地放了狠词儿。 “当然,现下两个孩子愿意跟我,那也不是我强求的,你们非要逼孩子,碍于当初的誓言,我也没法反对什么!” “只要你们自己不怕孩子怨恨就好!” “芷兰,我记得,你明明是最疼孩子的啊!” 柳修嗤笑。 宋氏拳头握紧,面色微白,她抿唇,拽了宋宾一把,“爹,算了吧,就当我为了孩子,最后做些什么……” 第262章 你知道吗 很明显,宋氏也以为父亲的意思,是用柳文柏的身份威胁。 她不想。 到不是圣母,而是,就像她说的,她既然决定日后做柳余一个人的母亲,就是要放弃对柳文瑞和柳清如的母子,母女之情了。 那何必拦着他们的好前程了。 宋氏只想赶紧离开。 宋老太太和宋宾心疼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没有如她的愿,反而叹声道:“芷兰,娘和你爹要说的,不是文柏的事儿,而是……” “柳清如!” 宋老太太语气沉重。 宋氏愕然,满面不解,“清如?娘,清如怎么了?她,她……” 娘说混淆血脉? 经历过一次‘换孩子’事件的宋氏,的确是敏感了不少,她猛然瞪圆眼睛,目光直勾勾盯向柳清如。 柳清如:“……” 一脸的莫名其妙。 宋老太太和宋氏等人对话时,声音很小,他们离得也远,完全听不清,私心下也以为,宋家人是用大哥的身份来要挟! 她狠狠拧了拧眉,生怕亲爹妥协,便赶紧高声表忠心,“外祖母,你别逼我娘了,我娘都答应放我们自由了,您为什么非要强求呢!” “我是姓柳的,不姓宋!” “我是宁国公府的孩子,自由儿女随父不随母,娘和离了,本来就不应该带我们走的,我和二哥愿意陪娘去承恩公府待一阵子,是我们两个有孝心,但是如今,我家里有难了,爹爹和大哥困难,我和二哥自然应该回府帮忙。” “您是外家,不能强扣下我们啊!” “哪有不让孩子归家的?天下没有那个道理!” “娘,您要是真的疼我,就别勉强我了,我求您了,我真的想回家……” 柳清如做出恳求的模样,算是软硬兼施,把话说绝了。 她也不怕宋家把大哥的身世暴露了,反正,事到如今,不会有更坏的局面了,爹爹是万岁爷的宠臣,柳家国公府第,自家嫡庶之事,哪用得着皇家插手? 那些御史会参,呃,自家娶了个丧门星,淫奔女进门,已经那么惨了,想来,万岁爷肯定会体恤的。 说不定罚点银子就得了呢。 而且,大哥成了庶子,对她也没法那么高傲了,或许会讨好她这个嫡出…… 柳清如这样劝着自己。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宋老太太并没有因为她这番话勃然大怒,也没有丝毫伤心的意思,反而,眼神冷凝嘲笑。 她没看错的话,外祖母眼神是,是…… ‘厌恶!’ 而外祖父,表情也是轻蔑,甚至是带着薄薄的恨意。 至于舅舅和舅母,神色都淡淡的,像是丝毫没被她的话影响! 柳清如心里一悸,什么时候?外祖父和外祖母,舅舅舅母对她这么反感了,明明父母和离前,她和母亲回承恩公府时,他们对她都是极好,极疼的…… 难道真是这段时间,她的表现,让他们冷了心? 不,不会的,血浓于血,他们是她的外家,是她的长辈,无论她怎么样?他们最终,都会原谅的,更何况有母亲在呢! 那个软弱的,视孩子如命的女人,可离不开她! 柳清如咽着口水劝自己,她看着宋家人,“外祖父,外祖母,你们说话啊,我……” “别叫我们!” 宋老太太猛然挥了挥手,声音淡漠,她道:“我不是你的外祖母!” “你也不是芷兰的女儿!” “啊?”柳清如一怔,心里咯噎一下子,眼神几乎出自本能的,她想回头去看莱姨娘,然而,下一刻又深深的克制住了,她极度慌乱,掩饰的尴尬笑着,“那个,哈哈哈,外祖母,您在说什么啊?” “我怎么不是母亲的女儿了?” “您,您不能因为我想回家,就斩断我和母亲的血缘亲情啊!” “母女天性……” “你和母亲天性,应该挂在莱氏身上!”宋老太太打断她,直截了当地道:“柳清如,你不是芷兰的孩子!” “你是莱氏生的,是柳修的庶女!” “芷兰已经跟柳修和离,你这个庶出,的确跟我们承恩公府没有关系。” 古来规矩,庶出惯来是认嫡母娘家为外家的,但如今宋氏和离了,自然也便不算了! “不要再叫我外祖母,也别再称呼芷兰为母亲!” “你不是了!” 宋老太太冷声。 柳清如心里慌乱不止,终于忍不住回头,求助的看向莱姨娘。 莱姨娘面色惨白,却勉勉强强依然能稳得住,毕竟,早在清如跟她提起,承恩公府对她的态度时,她便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只是,万万没想到,宋家居然会选择在此时发难! 世子爷出了事,国公爷的心情差的很,也不知道会不会保她? 莱姨娘稳住情绪,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荒唐,她没说话,甚至没有看柳清如一眼,仅仅是蹙着眉,瞧向柳修。 柳修:…… 满脸迷茫,好笑又疑惑,“老太太,您再说什么?清如怎么会不是宋氏的女儿?她养了十七年,难道仅仅因为,孩子想回来,就不认了?” “您气性别太大了!” 显然,柳修也觉得宋老太太是说气话。 换孩子这种事,他自己做了,却不觉得别人能做! 他可是堂堂国公爷,是宁国公府的主人,这个府里有什么事能够瞒住他的? 柳修脑海里,根本没有‘换孩子’的概念。 “柳修,我的女儿是个没用的,再眼皮子底下,被一个妾室换了孩子,只是她生产时大出血,后来卧床几年的功夫,勉勉强强,我这个当爹的算她情有可原。” “但是你……” 宋宾冷眼,上上下下的打量柳修,嗤声笑道:“你国公之身,宁国公府里里外外,都有你执掌,结果,你的妾室表妹生出个‘假死胎’,你不管,她把‘假死胎’藏在府中几日,你不知道?她借着我女儿生产大出血,用‘假死胎’换了孩子,你也不知道!” “你的嫡出女儿,被她扔到宴河边,显些冻死,你的妾室表妹为了灭口,杀了十几个人,你还是不知道……” 第263章 你换孩子有瘾? “庶出女儿,无缘无故地暴毙了,你查都不查,任由小妾‘埋了’,嫡妻生产时大出血,产房乱糟糟,能让人把孩子换了……” “家里仆房无故起火,一连串儿烧起了十几个人。” “这些,你全都不知道!” “柳修,我的女儿不曾发觉,是因为她产后失调,卧床治病七、八年,险些死了!” “你没察觉?” “你也是得了月子病吗?” “还是你‘换’孩子有瘾?就是乐意把庶生当嫡出的养啊?” 宋宾冷笑,语气刻薄至极。 柳修抖了抖唇,目光失神。 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氏却是罕见的敏锐起来,她脸色惨白,重重喘着气,目光死死盯了柳清如和莱姨娘片刻…… 那两个人,手握着手,肩碰着肩膀,已经依偎到一块儿了! 她,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清如的眉毛,的的确确有些像莱姨娘的? 是她忽视了? 呃,不,不,清如的相貌,跟柳修像了三成,眉眼间,隐隐像莱姨娘的地方,都被她认成了像莱老太太…… 莱姨娘是莱老太太的远房侄女,她们是有些像的。 她,她从没怀疑过啊! 她一直觉得,清如是随了她祖母! 宋氏迷茫地睁着眼睛,半晌,像是要碎了般,猛然回头,木怔怔看向宋老太太,“娘,清如不是我的孩子?” “她,她也被换了?” “是啊!”宋老太太叹声,神色是‘恨铁不成钢’。 宋氏呐呐,“真,真的吗?” “我和你娘,哪会拿这种事骗你啊!”宋宾摇头,又是怜惜,又是无奈,他道:“你啊,芷兰,你这个糊涂孩子,爹娘真是把你给教迂了!” “你啊……” 他长长叹息着。 宋氏愕然,嘴唇颤抖着,茫然四顾,口中仿佛追问,也仿佛自语,“那,那我的孩子呢?” “清如是莱姨娘的女儿,那我生的那个孩子呢?她去哪儿了?” “她,她被扔了?” 她懵懵的脑子,回忆着父母说的话。 宴,宴河边? “那个孩子是谁?芷兰,你心中没有一丝念头吗?”宋老太太叹声,目光自顾自地调转了方向。 她看着柳长安。 宋氏见状,自然而然地瞧过去。 她的视线和柳长安接触。 两人四目相对。 柳长安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 激动?兴奋?惶恐?痛快?拨乱反正,真相大方的开心? 似乎都有些,也似乎都没有。 第二回了啊! 前世,她也曾经历过,被所谓‘亲人’认回的场景,只是那会儿,她住在破旧的下人房里,日复一日的操劳间,突然有人闯入,二话不说,抓了她去,像刷畜生般,好一番洗刷,随后,便是宋氏泪眼朦胧地抱住她痛哭…… 只有宋氏。 其余的,她的‘父兄’们都没有出现,哪像现场,众目睽睽之下! 自从重生那天开始,柳长安就盼着能有拨乱反正,被认回来的那天,如今真的实现了,她反而,好像没有那么开心。 要有个人渣爹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不过…… 除了‘爹’之外,她又有了生母和哥哥,也算是好事吧。 更何况,两世为人,找回她的都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也没嫌弃她是奴仆出身,很好了。 柳长安抿唇,虚弱地转头,向宋宾和宋老太太,露出个笑容。 笑的…… 有些难看。 像哭似的。 那一瞬间,宋氏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喘息着,双眼通红,“爹,娘,我的女儿是长安对不对?” “长安才是,她是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破碎。 宋老太太没有言语,默默点头。 宋宾垂眼,神色带着内疚和心疼,“芷兰,咱们家多亏了长安,也都对不起她啊。” 没有长安,他们怕是到如今,都不知道柳修的真面目,也找不回余哥儿,甚至,当初边关战事之时,他就被燕王算计了,承恩公府不复存在,太子殿下都有可能受影响! 宋家受了长安的大恩。 偏偏,却又对她亏欠最多。 他们是长安的长辈,是应该保护她的母亲、舅舅、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应该是她最坚强的后盾,是她的底气,她的靠山,可是…… 事情却是,那个孩子,与布满荆棘的角度,自己长大了。 虽然,她不缺亲情,有对她很好的养父养母,可是,他们终归是奴籍,保护自己都艰难,哪能给孩子多好的条件呢?、 不提物质,便是安全,都难以保障啊! 每每想起,长安在宁国公府受的那些苦,被针对、被算计、被欺辱,被嘲笑、被轻蔑,几次三番,甚至差点被杀,宋宾心里都会浮出深深的愧疚。 与此相比,柳清如,鸠占鹊巢之辈,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享着嫡女的好处,偏偏不孝至极,又害过长安…… 哪怕心里劝自己,莱氏换女之事,她不清楚,那时,她还是个婴孩! 宋宾也忍不住想迁怒! 这也是他反对自家老妻所言——低调拆穿的理由! 认回余哥儿时,两府私下行事,那是为了女儿能顺利和离,带走孩子,是无奈之举,没有办法,可长安之事,大大不同。 那孩子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被偷偷摸摸的认回来? 她是宁国公府的嫡出千金,是承恩公府的掌上明珠,就应该大大方方拿回她的身份! 他们不屑柳修那个亲爹,不想要他,那是他们的事儿,但长安的身份,不能隐藏! 我不要,是我不要! 你不给,那不行! 至于瞒着芷兰,也是他的主意,他那个糊涂温吞的女儿了,是该受些刺激了,要不然,宋宾真怕拨乱反正之后,芷兰下不了狠心,对柳清如依然有那‘粘粘糊糊’的母女之情! 清如和柳文柏不一样,她被换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他和老婆子,也没调查出她晓得‘实情’的证据。 宋宾怕女儿心软啊。 所以他想着,干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相认,断了她的后路,而且…… 还有意外收获呢。 柳清如仗着母女血缘之情不可断,肆意妄为地亲近宁国公府,也算是彻底伤了女儿的心! 第264章 哪有天理啊! 宋宾看得挺清楚的,柳清如那些话,那些行为,算是伤了芷兰至深,最起码,芷兰要他们离开时,对柳清如应该是死心了,哪怕这个死心,是一时一晌儿,就像柳清如判断的,待时间长了,伤痕抹去,芷兰早晚会心软,会后悔…… 但如今情况不同的。 血缘亲情没了,那么,借着芷兰心碎的功夫,有长安这个亲生女儿,再有他们做父母的帮衬,芷兰自然会对柳清如,也就死心了。 至于文瑞…… 那个孩子的选择,说真的,也没出乎他的意料,可是,男儿嘛,在这个世道,天生比女子占便宜,生存都容易些。 柳文柏残了,宁国公府后继无人,他回去了,柳修不会对他如何的。 芷兰对文瑞,天生放心些。 “芷兰,爹和娘已经调查得很清楚的,长安就是咱们家的孩子,是你的女儿,她出生那天,这被莱氏使计调换了。” “本来,莱氏是命下人掐死她的,只是那下人不敢,才把孩子扔到了宴河边,又被,被好心人捡了去,抚养成人。” “柳清如是莱氏生的,跟你没有关系!” 宋宾认真地说。 宋氏神色怔怔的,深深喘了好几口气,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突然,她大步冲上前,一把抱住柳长安。 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浑身都在颤拌。 宾客们:…… 一言不发。 说真的,看热闹看到如此跌宕起伏,他们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儿了。 他们现在不想走了,他们甚至想跟进皇宫,看看两府,哦,不,是三府,究竟要如何收场? 这玩意儿真的,百年难得一见啊!! 他们缩着肩膀,眼睛直放光。 柳修目瞪口呆着,他抬头看看宋氏和柳长安,回头瞧瞧莱姨娘和柳清如…… 整个人就,就很不敢相信。 “假的吧,不可能吧,我府里怎么会出这种事?” “修儿,是不是弄错了?媚娘惯来体贴温顺,不可能会换孩子的!”一旁,莱老太太喃喃出声,拼命摇头。 媚娘,便是莱姨娘的小名儿。 到是柳清如没有置疑,反而神色恍惚,隐带担忧的看着莱姨娘。 莱姨娘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今日,老夫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自然是铁证如山,柳修,你随我进宫面圣!”宋宾揪住他。 柳修本能摇头,“不不不,承恩公,有何事家中解决就是,何必惊扰圣上?” “我信你,我信你就是!” 他连连求饶。 倒不是为了保护莱姨娘,而是生怕面圣后,扯出柳文柏的身世来! “柳国公,混淆血脉乃是大事,外祖父执意要面圣,想来也是有理由的,你何必惧怕呢?反正你也是‘受害者’!” 彼时,萧绰收起了惊愕情绪,眉眼重新变得淡然,他嘴唇微抿,刻意说道:“还是说,换女之内情,柳国公早就知晓啊?” “否则,为何倔强不肯面圣呢?” 小姑娘是姨母之女,交换之事,他是真的没想到,毕竟,一府之中啊,姨母三个孩子,被换了两个,这谁会猜到? 萧绰相当猝不及防。 不过,这件事对他是有好处的,他,他爱慕小姑娘,欲聘她做妻,但六品官儿的姐姐,入主东宫,做太子妃,真的是太难了。 思索了这么久,他也没有万全之策,做太子嫔、太子良娣,哪怕不迎娶正妻,萧绰都觉得委屈了小姑娘。 左右为难之时,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儿! 虽然柳修很恶心,很讨厌,然,国公府嫡长女的地位,却是招人喜欢的。 “孤觉的,面圣无妨!” 萧绰非常想把事情砸实了。 太子开口,哪怕柳修心向燕王,也是不敢真的反对。 他只能妥协。 但,进宫面圣,他也没忘了镇国公,徐如意私奔伤夫,他绝不能放过,他要给他的文柏报仇。 于是…… 在太子的带领下,柳修揪着镇国公夫妻,宋宾揪着柳修,宋老太太揪着莱姨娘,莱姨娘带着柳清如,一连串儿的人,包括柳长安,齐刷刷的进宫面圣了。 至于宾客们,虽然很想继续看热闹,但跟进宫看,未免过分了些,他们只能遗憾的看着几人背影,叹息离开。 宁国公府里。 柳业、柳文瑞和柳二夫人满头大汗地把宾客们送出府去,看着他们挤眉弄眼,窃窃私语的模样,几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的回到积善堂。 正厅里,依然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为了喜事挂着大红灯笼,喜字迎门尚未揭下,整个府里显的都是喜气和热闹,然而,入耳皆是悲声,入目全是寂然。 丫鬟仆人的神色,像是突然死了爹娘,走路都不敢有脚步声,入得厅内,莱老太太坐在榻上,抓着柳文柏的胳膊,哭声阵阵。 “这是怎么了?天啊,呜呜呜,我们柳家招惹了哪路神佛啊?为什么没有一天吉顺的时候,明明是喜事的,明明是大婚的,怎么会?怎么会?” “文柏啊,我的大孙儿,你,你跟祖母说句话吧,你会好的对不对?” “清如,我的清如啊,那是我的嫡出孙女,好端端的怎么变成换的了?媚娘,媚娘啊,你糊涂啊!” 莱老太太哭得老脸通红。 她是真的茫然、悲伤、不知所措。 本来好好的娶亲迎媳妇,莫名其妙的孙子瘫痪,孙女成庶,喜事变悲剧,而且要面圣…… 这,这,这,莱老太太哪里接受得了啊。 别说是他了,就是一直兴奋不已的柳文瑞,把宾客送走后,都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他站在大厅里,眼神无光。 柳业搓了搓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干巴巴地吩咐下人,“你们去,去问问大夫,文柏现下的身体,能不能稍微擦洗擦洗?” 他那身上又是血、又是汗、又是泪,又是呕吐物的。 瞧着就难受。 “呃,二老爷,大夫都,都被打……咳咳,都离开了,奴才问谁啊?”小厮一脸为难。 赵院正开完了,早就离府了,请来的六位神医,也被老太太全打出门去。 他们上哪儿找大夫问啊? “呃……”柳业怔住。 第265章 你这个丧门星 “那也不能,就这么把文柏这干晒着啊!” “总得擦擦吧!”柳业抹着脸上的汗,埋怨地看了亲娘一眼,旋即又吩咐,“你们且出府去,不拘是有名没名的,先请个大夫来,不要求他医术多高明,日常照顾着,呃……” “拉尿换洗什么的,得有个知道事儿的!” 他不了解医事,然而,瘫痪病人跟普通人不一样,得仔细伺候着,否则容易生疮,他是晓得的,对大侄子,他也心疼,自然想要体贴,不过…… “那六个大,咳咳咳,庸医就不要请了,换个旁地!” 柳业认真叮嘱。 “是,二爷!”小厮闻言领命,点头哈腰地跑远了。 莱老太太也不知听没听见,反正闷闷地哭泣,柳文柏则是一动不动,呃,他也没法动,反正生无可恋地躺在榻上,眼睛都不眨。 愤怒的‘激情’退去,‘奸夫私奔’真相大白,父亲也去给他讨公道了,他的脑子终于从极端情绪中脱离,开始接受现实了! 瘫痪…… 接受不了啊!! 于是,自然便颓废黯然,整个人都‘灰’掉了。 屋里,除了莱老太太的哭声外,再无一丝动静,直到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痛彻心肺的哭喊,“儿啊,文柏,呜呜呜呜,天啊,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受伤了,我听说……” “文柏!!文柏!!” 随着哭声而来的,是曲秋彤的身影,她脸上娇艳的妆容没有退去,依然穿着极奢华漂亮的衣裙,然而,刚刚在屏风后,享受着儿子儿媳妇跪拜的得意和风光,尽数不见了,她满面慌张,髫发散乱,妆容全被泪水打湿了。 她哭嚷着,崩溃般跑进屋,目光环视,一眼看见了躺在榻上,狼狈不堪的柳文柏! “我的儿子啊!!” 曲秋彤悲声,嚎叫着扑上前。 本来,屏风后受了儿子儿媳跪拜后,她就独自回院了,毕竟她的身份,再是被柳修承认,终归见不得人,被发现了不好跟交代。 她不想让柳郎为难,只准备着明日接受儿子儿媳妇的‘拜见’。 柳郎说了,他会想办法跟儿媳妇‘解释’清楚,说服镇国公府,日后在外面,她是没有名分,但在宁国公府,她能享受到主母应有的待遇,也会受儿子儿媳妇的正经孝敬。 曲秋彤是信自己情郎的。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往后的好日子,结果,刚刚回去没多久,她的贴身丫鬟,就像被狼咬着似的,屁滚尿流跑回来报信儿! 儿媳妇跟她亲哥哥私奔了!! 儿媳妇和她亲哥哥,把文柏打伤了!! 文柏成了瘫痪!! 柳清如是莱姨娘的女儿,莱姨娘胆大包天,调换嫡女!! 这四个消息,除了最后一个,曲秋彤完全不在意之外,剩下的三个对她来说,完全是晴天劈雷,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来积善堂。 幸而,柳业和柳文瑞的动作够快,早早把宾客们送走了,要不然啊…… 宁国公府的热闹剧,怕是又要延续了。 “文柏,你跟娘说说话啊,你看看娘啊,怎么能?怎么能?呜呜呜,为什么是瘫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 曲秋彤扑上前,一把推开莱老太太,抱着儿子,上下摸索着他的身体,见他果然没有半点能劝的样子,不由绝望满腔。 她放声痛哭,“呜呜呜,儿啊!!” 莱老太太被推了个踉跄,直接坐到地上。 一旁,柳业狠狠拧了拧眉,狠瞪了曲秋彤一眼,忙上前去扶莱老太太,口中关键道:“母亲,您怎么样?没事吧?” “摔没摔着?” “曲氏,你怎么能推母亲……”他厉声斥着,想要给莱老太太报不平,然而,话音未落呢,莱老太太突然站起身,苍老的脸上浮出抹深深的恨意,她发疯般扑向曲秋彤,嘴里大声叫嚷着,“丧门星!!你就是个丧门星啊!!” “曲秋彤,你克我们家,你害我们家,如果没有你,我们家里还是好好的!” “我老太婆明明有佳儿佳妇,明明儿孙满堂,呜呜呜,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是你克的文柏,他,他为什么会是你的儿子啊!!” “他不是,我不想他是啊,我的芷兰,我的好儿媳妇,我只想要芷兰啊!” “贱妇,曲秋彤,你这个贱妇!!” 莱老太太痛哭着浑身颤抖,她后悔了,她真的,她快要把肠子都悔青了,以往她对宋芷兰百般挑剔,觉得她温吞无能,配不上修儿,她刻待儿媳,挑拔文柏、文瑞和清如,让他们跟宋芷兰不和,她享受做婆母,高高在上的滋味,就连修儿和宋氏和离,她都没太放在心上。 她总觉得,她的修儿,能配得上更好的。 没了宋芷兰,自有更优秀的女子嫁进来,哪怕后来,儿子招来了曲秋彤,两人都不孝顺,莱老太太气归气,也没有绝望。 她还有孙子们。 文柏优秀、出色,文瑞、清如也是向着她,早晚都会回来的,但是,但是…… 为什么,好端端地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 最优秀的孙子废了,从小疼到大的孙女,突然成了庶出,府里唯一一个,对她恭恭敬敬,孝顺她如往昔的远房侄女也被拉走了! 她的人生,她国公老夫人,荣耀半生的依仗,全都没了。 明明宋芷兰在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啊。 那么孝顺的儿媳妇,敬她如亲生母亲,对她恭恭敬敬,二十年如一日,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凡她有个头疼脑热,都会亲自侍疾,为了她一个偶然的念想,也会绞尽脑汁,她为什么不珍惜? 她为什么不护着? 知道儿子有外室时,儿子和离时,她怎么会无动于衷?甚至隐隐幸灾乐祸! 结果呢? 报应啊,这是报应,老天爷让她修来了曲秋彤这个丧门星,不止不孝顺自己,勾着儿子赶自己出家门,还把她满门克成这个样子! “毁了,全毁了!!” “呜呜呜,芷兰,我要芷兰,曲秋彤,你滚啊,你滚出我家,让芷兰回来!!” 莱老太太嚎叫着,疯魔般扑向了曲秋彤。 第266章 我跟你拼了 莱老太太真是拼命了,抛下国公府老太太的矜持,使劲了浑身的力气,连牙都用上了,她撕打着曲秋彤! “狐狸精,你迷惑我儿子,你害我孙子,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你把我好好的儿子,好好的孙子和儿媳妇还来!” “你还来!” 老太太嘶吼着。 “哎啊!”曲秋彤本来好好抱着柳文柏哭呢,猝不及防,直接被扑倒在地上,后背撞到脚榻上,硌的眼冒金星,一时没了反抗能力。 直接被莱老太太压了个正着。 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占了先机,用整个身体压住上,随后,就是用脚并用,正反‘王八拳’,直接殴打曲秋彤的面门,并且,在她试图还击翻身的时候,咬中她的手腕。 “老不死的,你松开!!” 曲秋彤被挠的脸上全是血痕,手腕上深深牙印,都快渗出血来的,她疼的大声尖叫,莱老太太使劲浑身力量压她,毫不放松。 两人在脚榻范围内,打成一团。 柳止、柳二夫人、柳文瑞和没离开的下人们,全都目瞪口呆,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应该去阻止。 而柳文柏:…… 他仰面躺在榻上,浑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能动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榻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只能听。 反正,祖母和娘叫的很惨的。 但他也没有心情阻止,毕竟,瘫痪这件事,已经让他心中愤怒绝望,恨不得天地神佛,宇宙洪荒跟他一起毁灭。 打吧,哈哈哈,打死了才好呢。 打死一个省粮食!! 柳文柏内心狂笑。 脚榻旁,曲秋彤已经翻身了,跟莱老太太年近七旬,老迈年高不同,她终归是年轻些,力气不亏,一时不慎落去下风,忍着疼,吃点亏,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 她翻身骑在莱老太太身上,双手打向她的头脸,疯了般喊,“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敢毁我的脸,我,我杀了你!” “啊啊啊,不孝顺,天打雷,雷劈啊!”莱老太太惨叫。 鼻孔流出血来。 这种惨相,这声惨叫,惊醒了柳止、柳二夫人和柳文瑞。 “娘!!” 柳止大叫扑上前,挥拳头去打曲秋彤。 柳文瑞蹙了蹙眉,虚虚拽着曲秋彤的衣服,却没下大力气。 爹疯了般爱这个女人,他不好出手太重,免得被记恨了,日后这女人吹他的枕头风,那可是大不妙了。 “快,快点拉开她们!” 他装作焦急地喊。 柳二夫人抿着唇,眼里闪过千般厌恶和不耐,真真的,一个为老不尊的搅家精,一个淫荡下贱的外室女,大嫂那么好的人,那么多的银子,那么松的手,被她们生生逼走了,都是他们的错。 好好的端全散了,又是儿媳妇私奔,又是女孩儿被换的,宁国公府的清名,今日过去,怕是要顶风臭出四十里!! 妈的!! 她还有三个女儿呢!! 日后她的孩子们怎么嫁人? 柳二夫人恨不得她们两个同归于尽,又怎会去拦?因此,眼角撇了一下被曲秋彤抓伤的丈夫,她眼珠子一转,干脆‘哎呦’一声,装做惊吓过度,直接‘昏倒’在地。 “二夫人啊!” 丫鬟们尖叫着,上前抬手抱拳。 当然,也有人去拉莱老太太和曲秋彤,总归…… 红烛喜字之下,新婚洞房之中,柳家人打成了一锅乱粥。 —— 宁国公府乱成什么样了?柳修等人不知道。 他被宋宾拽着,同时,也拽着镇国公,三位堂堂国公爵位,大夏民爵顶端的男人,在东宫太子的带领下,就那么走进皇宫里。 守宫门的侍卫们都惊呆了。 萧绰:…… 掏出了令牌。 那是可以随意出入行走,无需通报的皇令。 侍卫:…… “开门!” 一众人,乌乌鸦鸦的走了进去,直接去找了英武帝。 彼时,乾坤大殿里,英武帝高坐龙椅里面,眉目带笑,和蔼可亲的跟燕王说话呢! “询儿,今春便要选秀了,父皇给你圈了白侯之女做侧妃,那姑娘虽然不是嫡长女,但也极得白侯喜爱,性格贤良淑德,你母妃亲自看过,相貌也是俏丽,堪配你身侧!” “你意下可好?” 英武帝轻声,语气柔和。 燕王是亲王爵位,按制他应该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庶妃若干,侍妾若干,因为英武帝的偏爱,燕王年纪比太子小,但正妃、侧妃位置都满全了,然而,年前构陷承恩公府谋反之时,燕王心腹——他那个便宜岳父遭殃,全家贬官流放。 燕王果决干脆,直接把心腹之女,替他生了儿子的侧妃贬成了侍妾,因此,府里空出个名额。 英武帝无视燕王身边,正妃、侧妃、庶妃、侍妾一大堆,执意觉得,儿子少了个侧妃是受委屈的,是孤单了,今年选秀,自然要替他补上。 这位白侯,爵位虽然未至国公,却也是朝中文臣中的楚翘,大夏国出了名儿的文学大家,极受天下读书人的崇敬。 他的女儿,哪怕不是嫡长,而是嫡幼,却也十分尊贵,天下任何人的正室都做得,偏偏,英武帝要指给燕王做侧…… “父皇,白侯会愿意吗?” 燕王皱着脸儿。 他虽然自视极高,觉得自己文武双全,位高权重,天下女子都该爱慕他,自甘追逐,但是,正妃和侧妃的地位差距,他是明白的。 侧妃,再是妃,占着个侧字,那就是妾。 白侯能愿意吗? 尤其今年,太子也会选妃,他那个哥哥性情古怪,不好女色,东宫后院空空如也,白侯之女跟太子年貌相当,地位也高,能跟镇国公的孙女争一争太子妃之位。 哪怕争不过,也可做太子良娣、太子嫔…… 燕王很不想承认,但也得面对现实,对朝中文武大臣和闺中贵女们来说,去东宫做太子良娣、太子嫔,比给他做侧妃,来得有吸引力多了。 毕竟,日后父皇驾崩,太子登基后,太子良娣最少也能做个妃位,而他,亲王爵已经是顶天了,并且要是争位不成功,可能性命都没了…… 他是没有太子那么把握的。 第267章 偏心皇帝 燕王知道,父皇深爱母妃,相对太子和宫中其余兄弟,父皇也偏爱他至极,年纪轻轻,他已经有了亲王位,封地比几个兄弟加起来都大,他也是唯一成年,还留在京城,不曾前往封地的藩王,朝廷里,父皇默认他拉拢朝臣,拥有势力。 而且,父皇会帮他拉拢势力,就像如今,要把白侯的女儿指给他一样。 父皇甚至默认他,可以‘小小的’针对太子,打压承恩公派系。 他让母妃在宫中,拥有‘皇后’的权利。 但是…… 他不曾,最少目前没有让他和母妃,取代太子和皇后。 他没有废除宋皇后,另立母妃的打算。 他也不想废掉太子,让他成为大夏储君。 父皇钟意的继承人,依然是萧绰!! 如今,他给母妃和自己的厚爱,更像是弥补,因为没法把最好的给他们,所以,便极尽溺爱和纵容。 燕王不甘心!! 母妃给他分析局面,分析父皇心意,他旁敲侧击,确认母妃说的没错后,每一日,每一夜,他的心都像火烧,炙热前行!! 不同父皇那样‘天真’,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他对太子和承恩公府的算计,都是‘小儿打闹’,是‘奸臣挑拨’,母妃在后宫‘称王称霸’,打压皇后,是‘真心爱他’,是‘花拳绣腿’,燕王太清楚,他和太子,母妃和皇后,早已是‘二者不能同存’的局面了。 父皇希望兄友弟恭,希望妻妾和睦。 开玩笑吗? 燕王系和太子党,正宫派和贵妃系,再‘打’了那么多年,死伤无数的情况下! 已是‘你死我活’!! 但如今,燕王不得不承认,目前的局面对他很不利,近年来,太子不晓得是想通了什么?性情越发沉稳,早年古怪脾气,喜怒无常的个性改掉不少,行事也宽厚了,承恩公从边关回来,宋家再不派子弟掌握兵权,父皇对未来‘外戚做大’的警惕骤然减少。 可是,宋家镇守边关五十多年,哪怕没有兵符,哪怕不是边将,那边的将领,也依然是妥妥的东宫派系。 而他,母家乃是罪臣,毫无外家相助。 身边的亲信,大多是自己拉拢的小官儿和父皇赐下的妻妾之家,偏偏,前次,因贬侧妃为妾之事,他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几个岳家,都对他冷薄了不少。 难啊! 太难了!! “父皇,白侯不会嫌弃儿臣吧?” “要不……算了吧!” 燕王叹声,做小可怜状。 到不是真的想拒绝白侯之女,那可是文人楚翘,得了这样岳父的信重和背书,能得天下文人之心呢。 燕王只是怕白侯心中不愿,想让英武帝替他压服劝住而已。 毕竟…… 白侯惯来是个保皇派,中立党,从不来歪向他和太子任何一边儿,要是指婚后,白侯干脆把心一横,宁愿放弃女儿,也不站到他这边儿。 他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侧妃的位置吗? 燕王希望父皇能‘明示’白侯。 英武帝看了儿子一眼,眉头微微拧起来,婚事都指了,饭喂到嘴边,询儿居然不能自已收服白侯? 还要他‘嚼碎’了喂吗? 真真的…… 唉,罢了罢了,儿子是自己宠出来的,不能给他天下最好的位置,便得让他能自保…… 当皇帝的,虽然天天被拜叩,称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是,古往今来,长寿皇帝少得可怜,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也不知道能再活多久,总得给心爱的妃子和小儿子些保证! 这些年,他爱重贵妃,偏疼燕王,抬着他们跟皇后和太子打擂台,平衡皇子间的关系,虽然,他是真的爱贵妃,疼燕王,没有拿他们做磨刀石,打磨太子的意思,但是吧…… 心意是心意! 事实是事实! 的确是造成了那样的后果,宋皇后和曲贵妃在后宫‘王不见王’,太子和燕王在宫外势同水火,哪怕他相信血浓于水,只要他愿意解释,太子会明白他的苦心,会看到燕王的可爱可亲之处,生出兄弟之情。 日后兄友弟恭。 但…… 这也不妨碍他给燕王多留些保障,只要他收服那几个得意的岳家,朝中自成一股势力,日后,他驾崩,燕王带着贵妃前往封地就藩,朝中也有人保着他,替他说话。 唉,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啊。 他总要让心爱的小儿子,活得自在些。 还有他的真爱曲贵妃,他比贵妃大十几岁,身子也不算特别健康,总会走到她前头,自然要安排好她的晚年。 跟着儿子去封地,想来,贵妃也会安康吧。 英武帝想得极好,没指望儿子真能撑起国事,对他的要求,便也没那么高。 不争气,就不争气吧。 小儿子嘛,还能要求多少。 “罢了罢了,白侯那里,自有父皇替你安排,你不必妄自菲薄,好好等着指婚就是了!” 英武帝摆了摆手。 “儿子多谢父皇疼爱!!”燕王眉眼舒展,大喜过望。 “你是朕的儿子,朕不疼你疼谁呢!”英武帝摆手。 父子俩…… 误会了。 英武帝所谓的‘安排’,是指点白侯,日后尽量保着燕王些,稍微偏向他点儿,但,燕王心里理解的‘安排’,是英武帝直接下圣旨,令白侯全心全力,抛家弃族,哪怕全府诛灭都要辅助他,扳倒太子,登基做主。 心里万分满意,得了这样天大的助力,燕王也懂得维护,眉开眼笑凑到英武帝身边,他跪下身,双手扶着他的膝盖,“父皇,您真是太疼儿子了。” “儿子都不知要如何感激才好!” “父皇!!” 他撒娇,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猴儿到英武帝身前,像个八岁小童般,做乖卖巧。 偏偏,英武帝极吃他这套,见他如此,笑得脸上皱纹都撑开了,抬手溺爱地摸着他的头,“你啊你,都当爹的人了,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多少稳重些!” “像个大人般。” 他仿佛斥责。 但,燕王完全不当回事儿,反而嬉笑着道:“在父皇面前,儿子永远都是小儿……” “有父皇护着儿子?做甚要长大?” 第268章 功高震主 燕王做小儿痴态。 英武帝面上斥责,实则…… 嘴角咧的,没有耳朵坠着,都快扣圈儿。 曲贵妃和燕王摸索了多少年的规律,他们太知道,英武帝的偏好是什么了。 所以,抛下成年男人和亲王的脸面,燕王偎在父皇膝前,好一阵撒娇,做足小儿姿态,把英武帝哄得身心舒畅,许下无数好处——今番选秀,除了侧妃外,再赐几个庶妃侍妾,家世个个都拿得出手…… “太子大哥都没娶亲了,儿子倒是什么都有了,恐怕大哥知道了,都要羡慕我的!” 燕王瞧着英武帝神色舒畅,心里一动,突然开口试探道。 前几届选秀,因为他和母妃收买钦天监,做出太子命格贵重,需出宫祈福,否则父子不安的局避过了。 所以,他明明年纪比太子小,却能早早成年,生下皇孙,占了先机,然而如今,太子已经及冠多年,朝中臣子多番进言,太子应该成亲,生下皇孙,也算稳定朝纲。 母妃曾跟他说过,太子婚事,托不得了。 燕王想知道,英武帝要给太子指个什么样的姑娘…… 或者说,什么样的岳父。 “太子年纪不小了,今次选秀,朕也会给他指婚,到不需羡慕你什么。”英武帝没察觉燕王的心思,反而老怀安慰道:“太子从小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朕本来担心,给他指婚,他也不会好好跟姑娘相处。” “天天要么冷着个脸儿,要么喊打喊杀,倒闹得不愉快,但如今,他也许是岁数到了,倒是沉稳了不少,有了几分宽厚仁慈之相!” “这样很好,朕也能安心了!” 他感慨着。 燕王心里恨得牙根直痒痒,真心想立刻进谗言,太子不是变仁慈了,而是学会了装模作样,比以前阴险百倍,只是,他心里明白,英武帝想要兄友弟恭,想父皇开心,不能明面说太子坏话,便只好忍了又忍,强硬扯出笑容,“太子大哥要娶妻,儿子有嫂子,国有太子妃,想来很快变成生出小太孙来……” “真是可喜可贺!” 他开始暗搓搓上眼药。 果然,英武帝听见‘小太孙’的字样儿,眉头稍微皱了皱。 燕王装成没看见,接着道:“不知道,父皇给太子大哥选了哪家良媛?儿子的大嫂是谁啊?” “可是承恩公家的姑娘?” “那是母后的侄女,太子大哥的亲表妹,倒也是般配得很啊!” 承恩公府的姑娘,指的自然是宋知念,燕王也希望未来的太子妃是她,毕竟,他绝对不愿意看见,东宫一党,再添个强硬的助力。 自古联姻就是强强结合的最佳选择。 太子妃,未来国母之位,天知道能给太子拉拢来多厉害的岳家! 倒不如承恩公府的姑娘了,反正,不管联不联姻,承恩公府都是铁杆东宫党。 不会改变了。 “承恩公府……皇后倒是提过,只是朕有些犹豫!” 英武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脸色也微微阴沉下来。 目前尚没有废太子念头的他,并不想再给承恩公府‘恩典’,一则,在他心中,太子未来是帝王,而承恩公府要是出了两代皇后,又有军功在身,未免功高震主,外戚之祸,二则,他和宋皇后的夫妻关系很僵,也不想给她这个脸面。 “你母妃的外家要是还在,那就好了!” 英武帝思索半晌,深深遗憾着。 当初曲家的罪名砸的太死,证据太实了,身为帝王,他也没法替其翻案。 翻不过来。 况且,曲家流放多年,除了…… 咳咳咳! 也没什么人丁可言。 “真是可惜了,否则……” 朕把曲家的女儿指给太子,对贵妃和燕王,更是种保障了,如今,到是仔细琢磨。 “罢了罢了,不提他了,总归,朕会给太子指门好亲事,不能再拖着了!” 英武帝烦燥的摆了摆手,转而问道:“对了,钰儿如何了?朕也有些时日没见着他了,怎的不带他进宫来?” 钰儿——萧钰。 萧询的庶长子,便是那位被贬侧妃为妾的女人生的,因是长孙,又是侧妃——曾经的,且,燕王妃膝下不曾生育,没有嫡孙子可抱,萧钰这个庶长子,很长一段时间,是被养在宫里曲贵妃膝下的! 英武帝常常看见这个庶孙儿,对他极是喜爱。 哪怕后来,燕王又有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也不能改变英武帝和曲贵妃对萧询的偏爱。 那终归是他们抱着长大的孙儿。 跟别个不一样。 这也是燕王贬侧妃为妾时,太多人感觉失望的原因,那毕竟是他庶长子的生母,跟他几年恩爱,结果说贬就贬了。 “父皇,询儿如今养在王妃院里,正被王妃教导着习字。”提起长子,燕王脸色微微暗了暗,又马上恢复过来,若无其事道:“况且,最近天气也冷,王妃怕他出门着了凉,便想着过年时,再带他进宫!” “呃,你的王妃虽是有些不中用,到也勉强算得贤惠的!”英武帝下意识的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满之色,片刻,又叹了口气。 燕王妃嫁进皇家三年,不曾替询儿生下一男半女,身为皇家媳,算是个没用的,但,询儿膝下又有三男三女,足足六个庶出,又可见,燕王妃做女人没用,好歹做正妻算是贤良。 人无完人。 英武帝勉强承认她,见她心疼钰儿,把孩子留在家里,便也没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好好教,朕记得,昔日她在闺阁时,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教导钰儿启蒙,应该能担得了,只是,钰儿尚且年幼,不可强求太多,最重要的,还是他的身体。” “待过几日,天气稍和些,你再把他带进宫来。” “朕和你母妃都有些想他了。” “父皇,钰儿现下这岁数,正是淘气的时候,他进宫儿子怕闹着您和母妃……”燕王陪笑推辞着,话里满是关心,实则…… 却有不愿让萧钰进宫的意思。 可惜,英武帝完全没听出来,反而皱眉道:“询儿,你这话就不对了……” 第269章 好不要脸 “钰儿那孩子,是朕从小抱着长大的,又懂事又乖巧,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再可爱不过了,哪会淘气呢!” “况且,小小孩童,那个岁数,淘气些也是有的,怎会闹的朕和你母妃,我们吧,到了年纪,巴不得儿孙绕膝玩闹呢!” 英武帝笑着,“不要推辞了,等选完秀,就把孩子抱进宫来,正好,你的王妃也要忙着替你纳侧,没时间管孩子,朕和你母妃帮你看着好了。” 他一派慈爱之情。 燕王眼里浮出不愿,但话都说到那儿,也不好反驳父皇,只是陪笑道:“那儿子就劳烦父皇和母妃了!” “哎啊,儿子太不争气了,都已成年,还要父皇和母妃替儿子照顾孩儿……” “钰儿那小子,千万得听话,替儿子孝顺您二老,否则,儿子可不饶他!” “钰儿才三岁,懂得什么,不许你对他要求太多……”英武帝忙护着。 燕王见状,做出‘嫉妒’模样,故意恼声道:“哎啊,坏了坏了,三岁小儿竟然让父皇如此宠爱,难道要争了我的宠吗?” “不成不成,我容不得他了!” 他跺脚,做出大惊失色,嫉妒非常的神情。 那样子,把英武帝逗得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拍手,“你这个孩子,怎么还跟儿子争宠?” “管他是谁,只要跟儿子抢父皇,儿子是天地神佛都顾不得的!” 燕王故作‘狠辣’。 心里,多多少少,也是这么觉得的。 倒不是他真的连亲儿子都嫉妒,英武帝爱萧钰,也是爱屋及乌,根子在他这儿,他只是……对萧钰没有表面上那么看重爱惜罢了。 一则,萧钰是庶出。 他因为庶子的身份,天生矮太子一截儿,半辈子因为‘明正言顺’,‘嫡出嫡长’而受苦,不曾发奋图强,反而从心里生出股子看不出庶出的想法。 他的继承人,他看中的孩子,身份要够。 庶出不行。 他想要嫡出!! 只可惜,妻子不争气,三年下不出蛋来,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希望。 二则,他贬了萧钰的生母,以己度人,他觉得萧钰长大,知道实情后,肯定会埋怨他,与其长大疼爱着长子不孝顺,不如早些放弃! 可惜了,他那王妃是个没福气的,要是早早能生出嫡子,何苦用萧钰那小子讨好父皇? 萧询心里暗恼,忌惮一个三个小童,他自己亲生子,忌惮得明明白白。 这一点,他远不如英武帝,萧询贬侧妃为妾,人家清清楚楚的知道,但却丝毫不觉得萧钰会仇恨,皇室血脉,再父不再母,除了嫡长子之外,侧妃生的,还是侍妾生的,区别都不大,有他和询儿疼爱,又有长子之名,生母如何,根本妨碍不着萧钰。 而且,燕王妃嫁进皇家三年,不曾有孕,想来子嗣缘不深,日后,若是燕王妃无子,直接把萧钰记到名下。 那就是嫡出嫡长了。 好皇儿,好皇孙,一脉相承。 都是最招他喜欢的。 英武帝心情舒畅,眉目带笑,正想跟好儿子谈谈大孙儿,识字进展如何呢,外间,侍卫突然进殿,下跪禀告,“万岁爷,太子爷携承恩公、镇国公、宁国公以及……” “其,其……” 侍卫顿声,似乎在想应该怎么形容,半晌,“其家眷觐见万岁爷!” “就,就……” “镇国公和宁国公似有矛盾,两人厮打纠缠!” “还有,承恩公和宁国公也似不愉,承恩公帮镇国公拉偏架……” “三位国公彼此殴骂!” “殴骂?”英武帝一怔,表情又是慎重,又是惊讶。 国公乃是民爵之顶,三位国公爷齐齐进宫,便是英武帝也需要重示的,尤其是,三个国公里,除了宁国公势弱外,剩下两个,一个是太子外祖,一个是帝王心腹。 三人宫门前互殴? 还骂? 因为点什么啊? “太子不曾阻止吗?”英武帝沉声。 侍卫垂头,“不曾,太子殿下劝慰承恩公夫人和,和前宁国公夫人!” 这个前宁国公夫人指的,自然是宋氏。 “两位披头散发,啼哭不止。” “哦,承恩公夫人也来了?”英武帝拧眉,“还有宋氏,她,她一个和离之妇,进宫来做什么?”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的看向萧询。 目光带着些疑问。 宁国公究竟是谁的人?在宋氏和柳修和离的时候,英武帝私下调查过,心里已经清楚了,柳修那个外室曲氏,他也晓得,甚至,就连柳文柏的身份,他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拆穿,仅仅是因为,那对母女,终归是贵妃的娘家人,是询儿的亲眷。 询儿可怜,没摊上个好外家,不像太子有承恩公那样强劲的外祖,里里外外,都吃着亏呢,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争气’的,能替他拉来国公府的助力! 英武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也是宋、柳两家和离,宋氏冒大不韪,带着夫家子嗣,他压下御史奏本,默认了的原因。 终归,这个助力,是从太子那里撬来的,询儿那个表姐,也有些对不住宋氏,虐待了人家的孩子…… 英武帝虽然调查了,但是终归没有那么清楚仔细,他一直以为,调换柳文柏和柳余的,是曲秋彤,而非柳修。 毕竟,他也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父亲,他真的很难想象会有人把嫡长子换成个奸生! 他那么深爱曲贵妃,偏疼询儿,都没说过要动摇太子的东宫之位呢。 “柳修进宫来干什么?” “还带着镇国公和承恩公?咦,不对啊,今日不是柳文柏和徐如意成亲的日子吗?” 按徐如意的年纪和家世,她应该是今年在选的秀女,是要进宫选秀的,是镇国公亲自进宫,求了英武帝的恩典,徐如意才能免选。 当初,英武帝还曾想过,要把她指给燕王做侧呢,结果没成功。 他印象挺深的,还刻意问过徐如意的婚事,知道是跟柳文柏之后,还曾想过,他那个奸生的身份,是否配得上心腹之女…… 英武帝想过阻止! 第270章 居然弄错苦主了 镇国公跟了英武帝半辈子,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他的女儿要嫁个奸生子,按理英武帝应该阻止,好歹是自个儿的心腹嘛,然而…… 想了又想,思了再思。 英武帝沉默了。 柳文柏有曲家的血脉,跟他的询儿有血脉关系,相比柳修,他是更适应站在询儿身边,做好国公,当好朝臣…… 日后待他百年,在朝中给询儿和贵妃当‘眼睛’的。 询儿捏着他的秘密,便能如指臂使,一辈子都不用担心他背叛…… 全心为了儿子,英武帝抛下良心,默认了一切,结果…… “今日是那两个孩子成亲之日吧?” “朕没记错吧?” “回父皇,您没记错,的确是的!”萧询连忙点头。 今日要不是父皇突然叫他进宫,他是准备参加宁国公府的婚礼,凑个热闹的…… “那好端端的成亲,为什么突然纠缠着过来了?而且,还掺合进来了承恩公?”英武帝喃喃,心里暗暗叫着不好。 难道是柳文柏的身份泄露,被镇国公知道了?如今,揪着柳修过来,要他做主? 这个合理啊! 也能解释为什么承恩公掺合进来?当初,他们两家合离的条件,虽然是瞒下柳文柏之事,但如今,要是镇国公先发现揭穿,便不能算是承恩公府不守约定。 坏了!! 这可怎么办? 朕要如何替他们分解,让镇国公认下柳文柏这个女婿,再缓了宁国公府的罪? 那是询儿好不容易能完全拿捏的国公,得替他保住啊! 柳修,柳修…… 真不争气,朕都默认了,怎么能被翻出来呢? 英武帝心中暗暗埋怨。 萧询也狠狠拧起眉头,显然,他心中的想法跟英武帝是一样的,觉得柳文柏身份出了问题,脑中大骂柳修废物的同时,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保住这个堂姐夫…… 以后得用他呢! 父子俩同时,为了柳修而烦心。 这时,外间,太监总管快步进来,下跪禀告,“万岁爷,燕王殿下,太子殿下携三位国公,以及家眷殿外求见……” 人家来了!! 来不及想办法了啊!! 英武帝瞬间头大如斗,然而,麻烦近在眼前,躲是躲不掉了,他咬了咬牙叹声道:“让,让他们进来吧!” 朕就…… 随机应变吧。 大不了抗着点白眼硬保呗! 能怎么办呢? 英武帝苦笑不止的抬了抬手。 殿下,侍卫和太监总管同声称‘是’,他们膝行两步,退出大殿外,片刻,带着,呃…… 好多人啊。 他们带着好多人进来了,而且,这群人——以三个国公为首,他们的面色都极是难看,尤其是镇国公,脸颊还有几处青紫痕迹,很明显是被打的。 呃…… 柳修的衣服也是装乱不堪的,鼻梁上有几处指甲印子。 像是被女人侥的。 所以,宋氏是个泼妇,借机打人了? 萧询微微拧眉,横了宋氏一眼。 宋氏根本没察觉,老老实实跟在‘队伍’最后面,握着柳长安的手,泪眼朦胧的不松开,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 那边,太子已经率先来到了英武帝跟前,俯身单膝下拜,“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平身吧!”英武帝抬手。 太子起身。 燕王不甘不愿的上前,抱拳行礼,“臣弟见过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眉目微抬,回了个颌首礼。 三个国公同时松手,带着诺大的‘队伍’,一一下拜,“臣等拜见万岁,拜见燕王……” “免礼!” 英武帝挥手,神色犹豫了一下,没说出那句‘赐座’,毕竟,殿下的人太多了,不用数就是乌鸦鸦一片,最少十来个。 上哪儿搬凳子去? 别坐了,都站着吧。 “今日,尔等成群结队的来见朕,是有何事啊?” 英武帝开口问着,心里有预感,马上,镇国公和承恩公就要诉苦了,朕的头疼事来了…… “万岁爷!!” 阶下,柳修蓦然悲呼一声,‘卟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臣和臣的儿子,好生冤枉,镇国公府欺人太甚,求万岁爷替臣做主啊!!” 来了!! 英武帝头皮一麻,心中叹声:果然是宁国公开始诉苦,求朕做主? 咦? 他神色一怔,宁,宁国公?柳修? 怎么是他告状? “你,你求朕做主?”英武帝大吃一惊,完全是脱口而出,“你有什么冤枉?” 你一个奸生子的儿子,娶了人家嫡出女儿? 你偷着乐吧。 英武帝勉强控制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柳修完全不知道万岁爷的心思,一路跟镇国公纠缠互殴,冷风吹着,身上疼着,他越发清醒,想明白了文柏瘫痪的后果,好好的儿子,他培养出来的精英,未来依靠,尽数毁在徐如意身上! 宁国公府的未来没了!! 柳修恨的眼珠子发蓝,巴不得徐家人死绝了,完全顾不得去想女儿被换,清如是庶出之类的,他全心全意,都在替儿子报仇上! “万岁,微臣的儿子,我府中的世子被徐如意那贱人打成瘫痪了!”柳修痛哭着,‘呯呯’磕头,额上鲜血直流,他都顾不上去擦,只是悲呼道:“那个贱人,跟兄长私通,洞房花烛之夜跟他二哥徐圆相约私奔,却被小儿看见!” “他两个畜生起了凶性,殴打小儿致残!” “呜呜呜,镇国公!!徐良他明明知道徐如意和徐圆的脏污勾当,却不曾大义灭亲,反到故意将他家贱女嫁进臣家,造成这场祸事!!” “徐良兄妹为奸,世俗不容,害我府世子,罪大恶极,理应剐他们三千万,镇国公和其家人,早早知情,故意害人,也是罪不容恕啊!” “万岁爷,求您给臣做主!!” 柳修号哭。 英武帝:…… ??? 萧询:…… ??? 什么情况? 兄妹相奸,洞房私奔,柳文柏被打成瘫痪了,徐良还早知道? 这,这,怎么每个字他们都听得懂,但是组合起来,就那么惊世骇俗呢? 他们是把苦主弄反了啊? 徐如意的事儿,居然比柳文柏的身世还要大? 第271章 你这样朕很难办啊 乾坤大殿里一片寂静!! 英武帝目瞪口呆。 萧询不敢置信。 父子两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死寂。 死寂是今日的大殿。 许久,许久…… 英武帝用一种,几乎梦幻的声音呓语道:“所以,镇国公府兄妹乱伦,然后,把人家柳世子打瘫痪了?” “他们还私奔了!” “对对对,万岁爷啊!!” 柳修嚎哭乞求,“求您为臣做主!” 大殿里回荡着他的悲泣,真真的,伤心绝望到了极点,闻者痛苦,见者落泪。 别提多真心了! 宋家人默默看着,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殿上,英武帝被他哭声刺的耳朵生疼,缩起肩膀,目光转向镇国公。 爱卿,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镇国公:…… “万岁爷明鉴,徐圆乃是微臣的养子,不是亲生,他和微臣之女没有血缘关系!” “徐家不曾乱伦啊!” 镇国公大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焦急辨别。 英武帝:…… 神色莫名。 所以,洞房夜私奔,把人家柳世子打成瘫痪之事,你们不辩驳一下了? 就这么承认了? 澄清,也只澄清兄妹相奸? 英武帝瞪圆眼睛,目光 镇国公:…… 表情凄苦。 要是能解释,能否认,臣会不想吗? 臣不是没有办法吗!!! 事实就是事实,两个孩子跑得无影无踪,到圆儿外放的地方查一查,就清楚了! 臣不承认行吗? “万岁爷,徐家狼心狗肺,徐良早早知道他一双儿女犯下逆天大罪,还把女儿嫁给微臣的儿子,呜呜呜,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甚至,在微臣儿子已经被那对狗男女害了之后,徐良还要仗势欺人,倒把一耙,将徐氏私奔之错,赖在微臣头上,把微臣老母亲气昏在地!” “呜呜呜,微臣家中冤枉啊!” 柳修继承告状。 镇国公:…… “柳修,你骂谁狗男女呢,你嘴巴放干净点,我都说了,圆儿不是我的儿子,他和如意不是兄妹!!” 镇国公怒声。 英武帝:…… 所以,不反驳是承认了早知道儿女情况,骑脖子欺负人家,把跟哥哥相奸的女儿许配给人家儿子,儿女私奔后,又舔不知耻的赖上人家,气昏人家亲娘吗? 爱卿,你真的承认了吗?爱卿!! 英武帝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大大的疑惑。 镇国公:…… 羞愧的低下头。 他当然不想承认,但是,圆儿和如意那事,已经闹了好几轮了,私奔都不是第一回,哪怕他和夫人拼命封口,甚至处置了不少下人,可依然有知情的。 比如他们夫妻俩的心腹,抓捕圆儿和如意第一回私奔时的侍卫,看守如意的丫鬟嬷嬷,‘护送’圆儿前往外放之地的小厮…… 国公府里的知情者,最少两巴掌有数。 以往,他们封了口,那个消息没人敢说,然而如今,柳修直接上达天听了,万岁爷派人审问,哪个不要命的敢瞒? 真相注定要揭穿。 他反驳什么? 反驳完了,被陛下查出来,犯欺君之罪吗? 镇国公苦笑,跪下‘呯呯’叩首,口中乞求道:“万岁,是臣教子无方,纵容逆女做下错事,也是臣爱女心切,一时糊涂做下错事……” “千错万错,都是微臣之过!” “微臣甘愿领罚。” 镇国公还是很果断的,事已至此——在柳文柏瘫痪的情况下,无论他们说什么,怎么解释都是错的。 到不如干脆点,老老实实认罪道歉,说不定,万岁爷看他诚恳,惩罚会轻点。 希望不要贬爵! 贬了就完了! 逆女啊,逆子! 镇国公心里老泪纵横。 英武帝抹了抹嘴,心里暗自叹息着,唉,爱卿啊,你家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你认错认的这么干脆,朕真的,很难替你开脱啊! 朕怎么宽恕你啊? 理由都找不到呢! 跟柳修比起来,身为帝王心腹,替英武帝苦苦干了三十多年的徐良,显然更得帝王之心,而且,徐家兄妹那事虽然干的恶心,可话说回来了,他家坑的又不是英武帝的儿子,区区一个柳文柏,人家皇帝根本不在乎…… 相较愤怒,英武帝更多的情绪,其实是震惊,以及,咳咳咳,想看热闹。 不过,兄妹乱伦,私奔伤人,又牵扯到两个国公府,哪怕是英武帝面前,这也是个大事,需要慎重对待。 英武帝稍微可惜了一下心腹,老了老了,晚节因儿女不保,随后,便直接开口,“下令皇城卫追捕徐圆和徐如意归案!” “召唤三司衙门,共理镇、徐两国公府之案。” 殿内,侍卫闻言,下跪领命,“属下遵旨。” 旋即转身离去。 镇国公的脸色铁青,难看的眼神都是灰败的,而……‘胜利’的柳修,面色也不好看,整个人同样‘灰灰’的。 两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着那个侍卫的背影。 满心苦涩啊。 皇城卫追捕,三司共审,他们两个家的这点乱糟事儿,不止要成为整个京城贵族圈儿的笑谈,就连城里百姓们,恐怕都要嚼到嘴边儿。 都够一城人讲究三年的了! 镇国公府,固然是罪有应得,下场活该,然而,作为‘苦主’的宁国公府,同样好不到哪儿去啊。 自古男人戴绿帽子,都要是要被笑话的。 更何况,柳文柏那顶绿帽子,戴的那么结实,那么致命,直接瘫痪了,而柳修,作为替儿子订下‘淫邪毒女’的父亲,他也会成为‘千古罪人’。 一个闹不好,青史都要留下恶名。 铁定的,两府要成为万古笑谈啊! 柳修忍不住抽泣出声。 英武帝高居上首,看得清清楚楚,想想柳修的现状,心中暗骂一声‘活该’的同时,也不由有些同情,柳修柳修,抛妻弃子的结果,居然是家破人亡…… 可惜他还曾经想把柳文柏留给询儿用,如今竟是废了! 柳修的儿子,都是宋氏生的,也不好辅佐询儿,嗤,真真麻烦,也不晓得柳修行不行了?能不能再跟曲氏生一个,活到培养新子长大! 英武帝忍不住想着,目前本能的瞅了宋氏一眼。 旋即…… “咦?” 第272章 败坏门风 英武帝突然出声,眉头蹙了蹙,他脱口而出,“徐、柳两家出事,承恩公跟来做甚?” 不会是单纯来看热闹的吧? 带着这么多人? 英武帝歪了歪头。 他的话一出,柳修和镇国公才想起来,对啊,大殿之中,还有第三个‘苦主’呢? 刚刚哭诉得太厉害,居然把承恩公给忘了! “万岁爷,宋国公前来是状告柳修的……”镇国公赶紧出声。 他巴不得柳修跟他一起倒霉。 柳修面色更难看了。 萧询也把目光转向他,一张英俊的脸极为阴沉。 柳文柏废掉的下场,他比英武帝更清楚,也更加难以接受。 这,这,这特么的什么事啊!!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柳文柏跟徐如意联姻后,他能间接拉拢两个国公府,结果,结果…… 就这? 就这!! 他接受不了啊!! 萧询额头青筋暴出,气得几乎想要喊叫。 到是英武帝,已经接受了儿子的未来‘良辅’瘫痪废掉的事实,他已经放开心胸,到是从容了,“要状告你啊?” 他看向柳修,嘴角甚至带着那种想看热闹的笑,“什么事啊?” “你怎么承恩公了?” 你儿子废了,你想把给宋氏的那两个要回来啊? 还是说,宋家想要落井下石,准备把柳文柏的身份拆穿了? 唉,拆就拆吧,也无所谓了,反正柳文柏已经瘫痪没用了。 对询儿的未来助力不大,柳修也不是什么美质良才,处置了对朝堂没太大妨碍,就是可惜,终归是个国公府,只是,柳修岁数跟他差不多,未来肯定活不过他。 也帮不上询儿。 英武帝很是无所谓。 萧询表情难看,也是想到了承恩公想要状告什么,心中恨恨,却又毫无办法。 “万岁爷,微臣要状告柳修换女,以庶充嫡!” 宋宾上前一步,下跪朗声。 以庶充嫡,柳修换女,唉,果然是柳文柏的事啊,真的拆穿了呢,看来,宋宾浓眉大眼的,也没有他说的那么正直,誓言说毁就毁…… 英武帝感慨着,心里默默对宋宾提高警惕。 这个人啊,没有想象中的耿直,换女…… 咦? “换女?”英武帝突然提高音量,愕然出声,“什么换女?怎么改成换女了?” 不是换子吗? 且,以庶充嫡,柳文柏明明是奸生子,不是庶出啊! 英武帝懵了。 萧询的表情也有改变,突地茫然起来。 父子俩人四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过来。 宋宾腰背挺直的跪着,面色平静,声音坚定有力,“回万岁爷,微臣今日替女儿申冤,柳修之妾莱氏,十七年前,趁微臣女儿难产之时,她调换了……” 他把莱氏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把调查经过和证人摆出来。 “华氏正在微臣郊外庄子住着,微臣随时可以把她带到殿前,跟莱氏当面对质!” “微臣这里,也有华氏的口供……” 他说罢,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口供,直接递上前。 自有小太监接过,弯腰跑到殿前,恭恭敬敬举给英武帝。 英武帝拧着眉头接过,展开去看。 华氏的供词,写的清清楚楚,另外,还有几个当年牵扯到此事,又还活着的证人供词。 开始、过程、善后…… 明明白白。 “万岁爷,可怜臣妇的外孙女,刚刚出生,就被扔到冰冷的宴河边,要不是好人相救抚养,如今怕是连骨头都没了!” 宋老太太上前‘补刀’,“我的女儿,自嫁人后,替宁国公府开枝散叶,养育儿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便是和离,柳家也自认理亏,愿意让儿女随她离开孝顺她,可见我的女儿有多么贤良!” “我女儿自进柳家门后,从不曾薄待妾室通房,大度之名,满京城都知道了,莱氏不思感恩,反而做下此等丧尽天良之举!” “真是罪该万死啊!!” 她沉声,誓要致莱氏与死地。 “呜呜!!” 宋氏用袖掩唇,应景的轻啜出声。 英武帝面向莱氏,沉声问她,“承恩公之指控,你可有何辩驳之词?” 莱氏:…… 万万没想到,‘家事’居然会闹到殿前,直接面圣,这让本来有了心理准备的她,慌张到了极点。 要是宋氏在宁国公府闹起来,家里有国公爷,有老太太,又有清如,她有把握不死,但如今,如今…… “妾身,妾身!!”莱氏咬牙,想要宁死不认。 “莱氏,承恩公已经御前告状,证人证据皆是有的,朕自会派人调查,你胡言的结果是罪加一一等!” 看她神色,英武帝便知道她想做什么,龙颜一沉,他道:“你偷换主家嫡女,弃婴与河边,妆冒犯妻,死罪难饶,罪当‘腰斩’。” “此不可恕。” “但,你要是当着朕的面巧言令色地说谎,那便是欺君之罪,要剐三千刀,受三日三夜之苦,且要连累家族!” “莱氏,你想好了再说。” 英武帝直接威胁。 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莱氏战战兢兢,面如死灰。 不管她多么机灵聪明,心狠手辣,也无论她多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终归,她是一个没见过多大世面,连府第都很少出的内宅妇人。 她的眼界,她的思维,总是有限的。 面对宋氏,甚至面对承恩公夫妻,她都敢博上一博,但现下,坐在她面前是的皇帝啊! 是大夏的君主。 是她的夫君,是天下所有人都要跪拜其面前的人,是真龙天子啊。 这样的君主冷声警告,莱氏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五体投地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惶恐和胆怯,“是妾,是妾的错,回万岁爷,妾只是一时糊涂,是为了女儿好……” “贱妾不是诚心,求,求万岁爷怜惜贱妾一番爱女之心,饶恕妾身。” “国公爷,国公爷,您替妾求求情啊!” 莱氏本能地向自己的夫主柳修乞求。 柳修:…… 双眼茫然,嘴唇颤抖。 所以,他的亲生女儿是奴才养大的,是个婢女? 这,这怎么行? 败坏门风啊!! 第273章 你不按理出牌啊 柳修瞪圆眼睛看着柳长安,脸上的表情,全是不能接受。 宋宾和宋老太太拿出了证据,又敢告到万岁爷面前,更何况,莱氏已经承认了。 柳修相信,柳长安是自己的嫡出女儿,但是,但是…… “奴婢养出来的?伺候过人!!” 他喃喃着,心中的本能让他摇头。 柳家的名声……说真的,因为宋氏和离,以及今日洞房私奔之事,已经算是毁得差不多了,当然,这件事文柏是受害者,但是宁国公世子戴帽,被奸夫打瘫痪这样的消息,足够让柳家成为笑谈。 受害者,同样也会成为受嘲者。 宁国公府无甚名声可言,文柏要真是治不好了,未来也需要亲人帮扶,文瑞是个废物,心性又不好,柳修本来想着把清如嫁进燕王府,替她哥哥做个桥梁,接着延续和燕王的关系,而他,他跟秋彤看看大夫,努努力,能不能再生一个,日后好照顾文柏,支撑家族? 结果…… 清如是被换的? 她是庶出? 这,这不好操作的啊! 柳修满面苦涩,按理说,国公府的庶出女儿,给亲王做侧妃不算高攀了,只是,清如是莱氏生的,而莱氏调换嫡女,实乃大罪。 身为罪妇之女,又冒充了那么多年的嫡女,清如的名声,肯定不会好。 女子清白大过天。 是比命都重要的。 万岁爷那么疼爱燕王,半点污名都不愿让他沾,会同意他纳这样的‘污点之女’吗? 他在万岁面前,有这个面子吗? 柳修很怀疑。 至于用真正的嫡女联姻?柳修没那么傻,柳长安那个丫头,在宁国公府惹出过多少事啊,文柏、文瑞、清如都被她开罪过,柳修深深记得,清如气呼呼,泪眼朦胧的来找过他,求他把柳长安‘处置’了! 据说,文柏和柳余的身份会被拆穿,也是柳长安做的。 是她先发现了柳余,察觉出不对,禀告了宋氏,才会发生种种祸事! 这是宋氏跟他和离后,柳修慢慢查出来的,当时,他便仔仔细细地查了柳长安,那是宋氏的忠心奴才,一家子都是宋家的狗,几辈子效忠! 如今,柳长安成了他的女儿,情况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难道柳修能期待着,因为那点父女之情,柳长安会舍弃宋氏投向他吗? 真投他也不敢信啊! 况且,一个奴才家里养出的低贱之女,也不配做他宁国公府的千金!! 哪个高门大户,会要个奴才养出来的主母? 清如才是他培养出来的,娇贵矜持,足以联姻皇室的贵女啊! 宋氏啊,宋氏,你真真的是太不懂事了,孩子,换了就换了嘛,清如也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啊,揭穿之前,怎么不能替她好好想想? 难道一点母女之情都没有吗? 清如不是她亲生的,好歹也是柳家的血脉啊! 哪怕她心软,她没用,想要弥补柳长安那个奴才养出来,那,那多给她些银子,认成远房侄女,日后替她配个好亲事就是了,何苦毁了清如? 真真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半点养恩都不念,根本比不得秋彤半点? 柳修恨恨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替清如和莱氏争取一番…… “万岁爷,莱氏区区贱妾之身,哪里敢胆大包天,私自做下调换嫡出姑娘之事,臣猜测,她可能是受人指使,或许另有主谋?” 宋宾突然开口。 并且,意有所指…… 英武帝瞬间把目光投向了柳修。 没办法,谁让他有换儿子的前科呢。 柳修:…… 想替莱氏和清如开解的话,瞬间咽回了喉咙,他看不见居高而坐的英武帝意味深长的眼神,但是,他听懂了宋宾的威胁。 敢多嘴多舌,就揭穿柳文柏的身份! 不!! 不行!! 他可怜的文柏,已经成了瘫痪,要是再没了嫡子的身份,成了受人嘲笑的奸生,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他的世子之位,也会被柳文瑞取代。 那都不是他自不自愿的事儿,御史就会出手叁他! 柳修愕然,把怒意全压回胸前,憋屈着道:“万岁爷,宋,宋国公所言极是,臣也觉得,此事应该好好调查!” 他反正是不亏心的。 这事跟他没关系! “带下去,审一审!”英武帝挥手下令。 自有侍卫上前,拽着莱氏的胳膊,把她往殿下拖。 “啊,不,不,不,不!!不不不,国公爷,救救妾身啊,妾身全是一片爱女之心,清如,清如,我是你亲娘,你救救我……” 莱姨娘惊声喊着,拼命挣扎,向柳修,向清如伸出手来。 “贱妇!” 柳修不耐烦的斥责。 他是一心一意地爱着曲秋彤,对宋氏都没有感情呢,更别说区区一个小妾?年轻貌美时,他都没疼爱过,何况如今莱氏年老色衰? 柳修恨不得她死呢。 给自己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剐了她都不解恨! 他都不屑看莱姨娘一眼。 至于柳清如,她倒是满脸的惊恐不舍之情,然而,不舍归不舍,她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反而把脸埋进了柳文瑞的肩膀上,做出楚楚可怜的哭泣之姿。 她的身体耸动着,嘤嘤泣声从她唇边流泄。 那模样,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 柳文瑞抿着唇,眼里弥漫是不耐鄙视之情,却也没推开她,反而叹息着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呜呜呜呜,二哥,我不信,我不能相信,我们怎么会不是亲兄妹呢?我就是爹娘的女儿啊,呜呜呜!” 莱姨娘在柳清如‘浑然忘我’的哭泣声中,被侍卫们拉走的。 拖出大殿时,莱姨娘的脸色灰败,眼神全是死寂,她万万没想到,死到临头,她伺候了一辈子的夫主,疼爱了半辈子的女儿,居然没有一个人,替她说句话儿。 尤其是清如! 她的所做所为,她的一切谋算,都是为了她啊! 清如,清如,哪怕求情没用,哪怕万岁爷不会看她一眼,好歹她出个声,表个态,莱姨娘也不至于这般心冷……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宋家为什么不按理出牌? 他们怎么会告御状啊!! 呜呜呜!! 第274章 臣想认她 莱姨娘真的,满腔雄心壮志,满腹算计辩解,一点点都没用出来,直接被侍卫拉出去,进了慎刑司。 那是内宫审犯人的地方。 上至嫔妃女官,下至宫女太监,内宫里但凡有错的,都会被送进慎刑司。 这里聚集是全大夏国最精通刑审问讯的‘人才’,就连刑部和大理寺比起他们,都稍有逊色,毕竟,大理寺和刑部里面的,人家是官,是吏,多少要点体面,慎刑司里…… 大多数都是太监。 半辈子干的都是这个,莱氏被送进去之后,也不是内宫嫔妃,又非命妇贵人,太监和嬷嬷们真是浑身手段使了个尽…… 莱姨娘哪里抵抗的住? 完全是有什么说什么,最后,连私下对宋氏的辱骂之语都招出来了。 但是…… 她没说有‘幕后黑手’。 一则,的确是没有的,调女之事,是她自做主张,没人晓得。 一则,她知道,宋宾是想让她咬出柳修来,这对她的处境,或者有些好处,主犯变从犯,约莫不会腰斩,能得根白凌自尽,但,何必呢? 她虽是孤女,在宁国公府里也有些远亲和心腹,甚至,清如日后也要回归柳家,需要柳修照顾,她把柳修咬出来,得了好死! 清如未来怎么办? 柳修看见清如,不就得想到这人的亲娘冤枉了他。 唉,清如虽然无情,但她终归是舍不下女儿的! 莱姨娘满是鲜血的脸庞,泪下两行清泪,把所有罪名全认下来了。 太监总管将供词送回了乾坤大殿,英武帝看过后,又将其转交给了柳修和宋宾…… 莱姨娘供认不诲,将如何换婴、如何隐瞒等等诸事,交代的一清二楚,甚至,她还交代了几个宋宾都不知道的‘知情人’。 也是帮她换孩子的,她的纯心腹。 原本这些她是不想供出来,准备日后留给女儿使用,只是,慎刑司的手段,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抗住啊! “爱卿们都看见了!” “宁国公,你可有疑异?”英武帝问柳修。 “微臣无有!”柳修赶紧垂首,恭恭敬敬的悲声,“万岁爷,是微臣无能,与自家府中,被调换了女儿,居然无知无察。” “臣惶恐!” “罢了,皆是贱妾胆大,你也是苦主嘛!”事到此事,见承恩公依然没有要挑明柳文柏之事的意思,英武帝多多少少,为了询儿,保了柳修一句,旋即又道:“宁国公之妾莱氏,胆大包天,调换主母之女,罪不容恕,朕判她腰斩于市!” “承恩公,你可满意?” 他看向宋宾。 腰斩! 就是拦腰把人砍成两截,算是酷刑。 自古侍死如侍生,腰斩是尸首不全的刑法。 尸首不全,民间说法,下辈子要投生成畜生的。 “臣遵从万岁爷恩旨。” 直接处死,虽是便宜了莱氏那贱人,腰斩之刑,却也让宋宾觉得满意了,他赶紧谢恩。 其余宋家人也都下跪拜谢。 角落里,柳清如靠柳文瑞靠的更紧了,哭泣也变得极小,极不起眼儿,但她的脸色,她的眼神,却是慌乱到了极点。 姨娘?姨娘真的死了啊! 她也成了庶女了! 柳长安那个贱人,反倒踩着她上位,做了嫡出千金,怎么人?呜呜呜,怎么会呢? 那件事,为什么会被察觉出来?明明,明明,呜呜呜,明明都是十几年前了的勾当了,姨娘真是太没用了。 居然有活口被宋家人抓住? 姨娘,姨娘,呜呜呜,快点告诉她,她未来该怎么办啊?她还能嫁进东宫,母仪天下吗?呜呜呜,爹爹会帮她了吗? 姨娘!! 慌乱之下,柳清如本能想向姨娘求助,然而下一刻,又想起姨娘要被腰斩? 她的脸色更白了。 不过,小姑娘的心思,大殿里没人在乎,处置完了柳、宋两家的换女之事,英武帝思索片刻,决定帮着收个尾。 “柳修,这个柳,呃……” 他看向柳长安,神色一顿。 旁边,萧询赶紧小声提醒一句,“父皇,是柳长安!” 太子最近经常接触的人,也是坏了宁国公府大事的小丫鬟,没想成,居然是宋氏的女儿…… “哦,柳长安即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对她可有打算?” “是否要接回去好生弥补?” 英武帝问着,眉眼间有些为难。 毕竟,他记得当初宋氏和柳修和离时有了约定,是把除了柳文柏之外的两个子嗣都带走了,宗谱名字都除了,如今,柳清如成了庶出,跟宋家没关系了,想来宋氏不会要她,那,这个柳长安呢? 是归宋家,还是归柳家? “承恩公又有何意啊?” 你们两个是怎么想的? “这……”柳修一怔,表情犹豫。 平心而论,他不想要个奴才出身的女儿,接回家里没得丢人,但转念琢磨,又不愿意白白便宜了宋家。 好歹是个漂亮姑娘,不拘年轻大小,人品好处,嫁出去总能有点用处吧? “回万岁爷,微臣是想着要……”接她回府! 柳修准备这么说,然而,话未说完了,宋宾突然上前一步,一个肩膀把他挤开,抱拳诚恳道:“万岁爷,微臣家中的意思,是想要把长安认到名下,做微臣的嫡亲孙女!” “啊?” 柳修一怔。 英武帝也满面疑惑,“妯亲孙女?爱卿,你这是何意啊!” 宋氏的闺女,是你的外孙女才对啊! “回禀万岁爷,长安这个孩子打从出生起,就多灾多难,又离了家人,受苦受累,偏偏性子却是极好的,又孝顺又懂事,微臣家中老幼,都极喜爱她。” “每每见着她,都忍不住愧疚!”宋宾叹声,语出真心地道:“长安打小受的苦,皆是微臣等人不察所致。” “是我们没有察觉莱氏野心,害得长安流离在外,好好的公府千金,却要受苦受累……” 一旁,宋氏应景的,哭声变大。 她抱着柳长安的手更紧了。 是!!呜呜,是她的错啊,余哥儿是她的孩子,长安是她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养出来,拼了半条命生出来的,但是,但是她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些年,她认仇恨为子女,替他们操碎心…… 第275章 好嫉妒啊 宋氏哭得泪如雨下,后悔的也是真心实意。 就像宋宾和宋老太太期盼的那样,因为今日柳清如毅然决然地选择柳修,说出‘要陪父亲同甘共苦’的话之后。 宋氏心里,已经决定放弃她了。 当然,带她和离归家后,柳清如的种种表现,也是她被放弃的重要原因,更何况,如今柳清如成了被换的庶出。 宋氏心痛之余,居然隐隐有了些松口气的感觉。 那个鄙视她,轻蔑她,无论她怎么付出真心,怎么努力讨好,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孩子,原因,不是她的女儿啊! 真是…… 虽然难过,但是有点庆幸呢。 宋氏垂泪,眉宇间带着灰败的轻松。 柳长安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不受控制地浮出抹心疼,她安慰性地抱着母亲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宋氏本能抬头,泪眼朦胧里,看见了一张布满关切的脸。 那是柳清如从来没有给过她的情绪…… 清如,她真真切切视做女儿,疼了十七年的女儿,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 “呜呜呜!” 一时间悲从中来,宋氏哭声越发控制不住,也全然出自真心,那个动静儿啊,真真的,闻之伤心,见之落泪。 就很惨。 惨到本来事不关已,还很烦燥,觉得询儿莫名其妙没了未来辅佐之臣的英武帝,都多多少少有些同情她了。 想想…… 宋氏夫人的确可怜啊,好好的千金贵女,妙龄之年遇见柳修那么个王八蛋,几乎是被骗着嫁进宁国公府,柳修府外另置娇女,当成正室那么对待,生活得潇洒快活,府外,宋氏兢兢业业替他操持,孝顺父母,生养儿女。 二十年前,舍了半条命生下的三个孩子,被换了一对儿,唯一剩下的那个,也被养成了纨绔,人到中年,狼狈和离,丈夫马上迎了真爱外室进府,一应待遇堪比正室。 尤其,柳修是个有外心的,对承恩公府,也不算体贴! 是的! 虽然英武帝很欣慰询儿身边有势力,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身为太子曾经姨父的柳修,偏向燕王,是种背叛! 宋氏的二十年婚姻生活,可悲可叹。 简直是过的糊涂。 “唉!” 英武帝长长的叹息。 本质上,他是个性格相对温和,感情也很丰富的帝王,否则,也不至于有个爱了二十多年,近已四旬的贵妃,宋氏的哭声感染了他,他瞬间浅浅代入了一下。 啧啧啧。 哪怕他是帝王,哪怕他本应该站在询儿那边,他都得说,柳修啊,真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不要脸! 畜生啊! 英武帝摇摇头,心里多少感慨着,他对宋宾提出的要求,便没有那么惊讶,甚至有些想要成全,“宋爱卿,你要把柳长安记到你儿子名下,让她做你的嫡孙女……” “她和你的孙女,哪个岁数大些?” 碍于曾经想过把宋知念配给太子,英武帝自然是看过那姑娘的八字,他不知道的是柳长安。 “回禀万岁爷,长安比知念大!” 宋宾恭敬的回。 英武帝扬了扬眉,意有所指,“那真记下了,她就是你府的嫡长孙女了,你可跟家人商量好了?” 嫡长女,嫡长孙的待遇,跟一般的孩子不同,虽然没有嫡长孙那般要继承爵位家业,但是,每府的嫡长女得到的资源,都要比旁的孩子多! 别的不提,单说嫁妆,嫡长女就要比其余嫡出,多出三成来。 宋宾只有宋知念一个孙女,分薄了她的资源…… 他那一家子会愿意吗? 哪怕儿子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妥协了,那儿媳妇呢? 宋宾只有一个儿子,未来要靠他养老呢? 而内宅照顾上,儿子可不如儿媳妇啊? 英武帝挑了挑眉。 宋宾没说话,反而是一直默默陪在妹妹身边的宋世子,此时挺身而出,抱拳行礼,他朗声道:“陛下容禀,把长安记到臣名下,让她做宋家的女儿,是臣一家的决定。” “臣一家子,都非常欢迎长安。” “臣妇亦然。” 一旁,世子夫人跟近,声音柔缓,看了眼满面感激的小姑子,和难掩惊讶之色的柳长安,她温柔笑着,伸手扶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长安,你是个好孩子,我和你舅舅都很喜欢你,想让你做我们的女儿!” “知念也一直念叨着,要有个姐姐呢!” 她抿唇,声音压低了,目光看向宋氏,极小声地道:“妹妹,长安归到我事下,对她日后是有好处的,公公、婆婆、我和继承,都是为了孩子着想!” “做承恩公府的孙女,对她的未来更好。” “更何况,长安有柳修那样的亲爹,生恩大过天,不得不防啊。” “她归到我膝下,也只是个名头而已,依然是你的女儿,什么都不妨碍。” 身为女子,世子夫人性格更敏锐些,她虽然赞同公公所说:先隐瞒小姑子,让她看清柳清如的真面目,好对她彻底死心,免得长安认回来后,左右为难的计划,但是,她也怕这么突兀的提出过继孩子,会惹得小姑子猜疑! 刚认回来的女儿,没在膝下待一天,突然就得去叫旁人‘娘’了。 想想也是难过。 “嫂子,我明白的,我知道你们的心意,没有爹娘,没有你和哥哥,我至今都要被蒙在鼓里,哪有可能知道长安?” “怕是还要往常那样,见面不相识呢!” “我若是疑心你们,不成了畜生?”宋氏闻言,赶紧说着。 世子夫人见她满面诚恳,这才放心。 大殿高位,英武帝居高临下,把殿下众人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自然也瞧到了宋家人的神情。 包括宋世子和世子夫人。 切!! 居然全是真心的呢。 承恩公府他们的家风,真的很好啊,几代人,包括如今他的中宫宋皇后,都是真正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姐妹相关,姑嫂和善! 简直是传说中的完美家庭!! 这真是让身在皇族,膝下几个儿子白眼相向,女儿们天天扯头发,妃嫔们明争暗斗的老皇帝,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第276章 听孩子的 皇族,真的很难有亲情啊。 哪怕自认拥有了真爱贵妃,孝顺儿子的英武帝,心里都很明白,他的贵妃,没有表面上那么善良温柔,他的儿子,也不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懂事温驯。 贵妃在后宫,可是‘霸主’般的存在。 连宋皇后都要避让她三尺。 而他的询儿,更是皇子里的‘小霸王’,年幼时就把哥哥踢下过台阶,也欺负过姐姐妹妹,长大后,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除了太子之外,谁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英武帝晓得,只是,他真的疼爱询儿,装做不知道罢了。 但,依然难免羡慕宋家人的家庭氛围。 “罢了,宋爱卿,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朕自然要成人之美!” 英武帝挥手。 嫉妒归嫉妒,他也不至于损人不利已,跟宋家人相比,柳修真的是更讨厌一点。 于是,他决定成全宋家。 毕竟…… 这件事,无论明里还是暗中,宋氏都是苦主,英武帝是在顾忌名声的。 “多谢万岁!” 宋宾大喜过望。 一旁,柳修拧眉,不情不愿的出声,“万岁爷,请您三思,那终归是微臣的血脉……” 他想阻止。 倒不是真的舍不得柳长安,他如今心里依然嫌弃着,那是奴仆养出来的,他反对,仅仅是不想让宋家人得意,以及…… 柳长安好歹是个美貌的妙龄姑娘,有点联姻作用呢。 不要白不要,到时候,一副薄嫁妆打发出去就是了。 且,要了,还给牵制一下宋家,拿捏一下宋氏。 全是好处,没有害处。 柳修想争取一番。 宋宾瞬间沉下脸,冷眼看他。 宋氏更是双眸冒火,那模样恨不得上前去打柳修了! 柳修:…… 目不斜视,躬着腰身,乞求地望着英武帝。 英武帝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柳修,朕记得你跟宋氏和离时,已经答应把除了你长子之外的子嗣,都交给宋氏带走!” “你们两个,不管是亲的,还是换的,一共就三个儿女。” “其中两个属于宋氏。” “柳清如,她是个庶出,宋氏不会再要她了……”英武帝语气一顿,目光转向宋氏,神色带着询问,“你不会要了吧?” 宋氏一怔,赶紧道:“回万岁爷,自然不会!” 更何况,她想要,人家也不愿意跟她啊。 她满面苦笑。 “对啊,宋氏不要了,你肯定要接回去的,那这个柳长安代替柳清如的位置,被宋家接走认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别想了。” “带着你的亲生女儿好生过活吧。” “总想着分离人家母女做什么?好不容易认回来的!” 英武帝撇了撇嘴。 柳修满面苦涩。 宋家人连连道谢,“万岁爷圣明,多谢万岁爷成全。” 英武帝摆了摆手,“无妨!” 自此,柳长安算是经过了‘金口玉言’的‘随娘’了。 柳修心里很不情愿,只是万岁爷开口了,‘御令如山’,他也反驳不了,干脆领旨谢恩,旋即,又补充道:“万岁爷,微臣的二子柳文瑞,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他今日也来他哥哥婚礼上帮衬,知道了这些事,就有意回家来帮衬微臣和他兄长!” “那,那是孩子自己愿意的啊。” 自从随宋氏离开后,二儿子几次三番‘偶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要回来,他几次三番的约,后来,文瑞甚至说过,只要他愿意接纳,他可以想办法说服宋家人,然而,柳修一直顾忌着文柏,从没想过接纳他。 可如今…… 文柏瘫痪了,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他和秋彤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再生个儿子,给文柏做依靠,还是两说,到不如招回文瑞做个备选。 他不可能把爵位传给文瑞,但是给他成婚,让他多生几个孩子,挑个最好的过继给文柏便行了。 当然,这是文柏真治不好的最坏情况,要是能治好,自然是万幸。 文瑞…… 总归也是他的儿子,他不会白着他,多给他些银钱就是。 柳修想得极好。 英武帝皱了皱眉,看了眼表情平静,仅隐隐带着些愤慨的宋家人,他挥了挥手,直接道:“你二子的归属,你跟宋氏商量就是。” “当初孩子是她带走的,她只要愿意给,你儿子也不反对,朕就不管。” 反正也不是他儿子。 “不过,若是宋氏不愿,你不能强行要求。” 哪怕是你儿子同意也不行。 碍于苦主宋宾和宋氏,没有揭穿柳文柏的真面目,又意外地好说话,英武帝不介意好人装到底。 反正,柳文瑞回去,怕是要继承柳修的爵位了。 无论如何,询儿和他,都没法相信拥有宋氏血脉的人。 倒不如断了他的念头,让柳修好好‘造人’呢。 “这……”柳修一急,转头,目瞪口盯地看着宋氏,“你,你……” 宋氏抿抿唇,心里真是恨不得,开口把文瑞留下来,埋了都不便宜柳修,然而,转念想想,她回忆起了刚刚婚礼时,文瑞看向她时,又害怕又乞求的眼神。 那个孩子是真的自私自利,也没太把她这个当娘的放在心里。 但是,跟柳清如不一样,他多多少少的对自己,是有些亲情的。 虽然不多! 然而,哪怕为了这个不多的亲情,宋氏也不想拦他的前程,既然他觉得跟柳修好,那就随他吧。 “臣女一切听孩子的。” “文瑞愿意怎样,就怎样的,臣女没有意见。” 她有余儿和长安就够了。 宋氏垂下眉。 英武帝听了点点头,挥手道:“那你两家商量好了就是。” 说罢,外间太监总管缩肩搭头地跑进来,口称,“万岁爷,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求见!” 哦,查审镇国公的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 英武帝挑眉。 “是!”太监总管领命,转身出殿,很快,便领着五个官员进来。 其中,两个是大理寺,三个是刑部的,都是管事之人。 没有低于三品的。 进得殿来,五个先是下跪请安,英武帝抬手叫起,随后,便把叫他们来的原因说了。 第277章 二三事…… 英武帝亲自向五位官员,说明了镇国公府和宁国公府的‘二三事’…… 然后,又稍带手的,把宁国公府和承恩公府的‘二三事’也说了一下。 当然,这回没说得那么明白,毕竟,在他看来,换女之事,已经被自己解决了,不需要朝臣们插手,他说,仅仅是为了的…… 看着五位官员,满面愕然,一副‘大白天见活鬼’,‘世上怎么会有如何荒唐之事’的表情,英武帝忍不住抿抿嘴,忍住笑意。 不错。 不错! 三府之事,也不能只让他一个人震憾,多吓吓别人也是好的。 果然啊,看旁人慌忙无措,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好。 “爱卿,事情就是这样,柳国公和宋爱卿,朕已经插手,两府私下解决了,但徐爱卿和柳国公……” “朕派人去捉拿了徐如意和徐圆归案,然,子不教,父之过,徐爱卿又在明知子女有异的情况下,把徐如意嫁进柳家。” “你等商议一下,要如何定罪。” 你们说说,朕听听! 英武帝淡声。 然,依然给了五位官员一个暗示:他叫柳修为柳国公,称呼徐良却是‘徐爱卿’,其中谁轻谁重,谁更得圣心。 那是简单明了。 五个官员们面面相觑。 片刻,有位大理寺内任职,性格格外古板严肃的大官,用一种飘渺的表情,以极为梦幻的声音,轻声呓语一句,“……兄,妹?” “兄妹!!!” 明明一句,几若蚊蝇的细微静动,镇国公像被针扎了一样,脸色瞬间胀红,丢脸丢到朝廷里,他心里几乎想死! “是养子!!” “养子啊!!” “不是兄妹,不是!!” 他顾不得万岁当面,直接咆哮殿前。 英武帝:…… 理解,并宽恕了他,没有计较。 然而,他的几声巨响,也把震惊失措当中的五位官员惊醒了,他们深深吸气,逐渐把‘外散’的精神拉回来,勉强恢复淡定。 随后,开始陷入为难和思索。 镇国公府,怎么定罪呢? 算骗婚吗? 柳文柏重伤瘫痪,要真是徐圆和徐如意打的。 那一个是杀人未遂。 另一个是谋杀亲夫。 哦,对了,还得算个淫奔。 基本都是死罪了,至于镇国公嘛,知情不报,故意骗嫁…… 几人思索片刻,又综合着英武帝那句‘徐爱卿’,最终给出了定罪。 “回禀万岁爷,臣等的意见,待捉拿徐圆和徐如意归案后,立刻发往大理寺审问,若是柳国公所言完全属实……” 上前禀报的官员微微顿了顿,直接道:“谋杀亲夫,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按律当斩首,然,念及柳世子未死,轻一等,处于绞刑。” 就是给留了个全尸。 “啊,不!!不……” 官员话音刚落,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镇国公夫人惊呼出声,她想上前求情,然而,喉头刚刚冲出个‘不’字,就被丈夫捂了嘴。 “够了,那个孽女活该!” 镇国公眼眶眨红,咬牙切齿的恨声。 他疼爱女儿,却也真的恨上了女儿,那个孽障啊,父母给选的平平坦坦的路不走,非要跟徐圆牵扯,洞房私奔,毫不顾忌家族脸面,把烂摊子丢给父母就算了…… 怎么能,怎么能把柳文柏打成瘫痪呢? 你们跑就跑呗,打人家干什么? 现在可好,闹到了完全不能收场的地步? 府里,府里怎么办啊!! 镇国公恨恨地瞪着那五位官员,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也讨不了好儿。 镇国公夫人‘嘤嘤’着,满心惶恐。 那边,五位官员撇了撇嘴,念着万岁爷那句‘徐爱卿’,他们装做没听见镇国公夫人的打断,而是接着说:“徐圆杀人未遂,私通有妇之夫,殴其亲夫,按律当斩首。” 徐圆数罪并罚,也就没有‘减刑’了。 徐圆和徐如意都是死刑。 “嗯!” 英武帝颌首,认下五位官员的判决。 柳修在朝廷里再怎么不起眼儿,那都是个‘国公’,他的世子新婚夜被打成瘫痪,总要给个交代的。 恶首必然得死。 “镇国公养女不教,养子不严,又有骗婚再前,按律徒三年,爵位降等,罚银两万。” 官员又道。 徒三年。 蹲三年的大猝。 罚银,自然是陪给柳文柏的…… 虽然人家可能不需要。 至于降爵~~ 镇国公脸色铁青。 来了!! 他最最害怕的结果来了,降爵啊,降爵!! 他们徐家啊,几辈子忠心耿耿替万岁做事,开国时期,陪进去多少条人命,才一直保持着国公的爵位,如今,因为孽子孽女要降爵!! 他,他徐良死后,没脸下去见先祖了!! 镇国公两眼通红,‘呯’声下跪,直直看着英武帝,目光里全是乞求。 英武帝:…… 你没把孩子养好,你看朕做什么? 朕又不能偏帮你。 你也不是朕的儿子! 英武帝垂眉,淡声道:“徐良辜负朕的信任,纵子再前,骗婚再后,着降镇国公爵位为镇国伯,三代而斩,另赔偿宁国公府纹银五万两。” “访天下名医,救治柳文柏。” 至于徒三年,那个算了。 他需要徐良做事呢。 镇国公,呃,不,镇国伯愣在当场。 大夏的民爵,分为五等,公,侯,伯、子、男,而他的国公之位,曾经是民爵的最高峰,再往上,就是只有宗室子才能封的郡王、亲王…… 从公降到伯,边降两等。 地位直线下降。 这就算了,最最要命的是那句‘三代而斩’,原本,镇国公这个爵位,因为他曾祖父救驾而死,那代帝王降下圣旨,镇国公乃是‘铁帽子国公’。 他们家的爵位是不降等的。 可随国而兴。 只要大夏不灭,他们家一直都会是国公,而如今,三代而斩!! 他的孙子会降等袭爵,变成镇国子爵,他的重孙,会成为镇国男爵,一代一代,越来越落魄,要是后代里面没有出色的人才,慢慢会直接沦落成普通百姓!! 天啊!! 天啊!!! 老子要杀了徐圆和徐如意!!、 当年,老子为何要答应那个败家妇人收养徐圆啊!! 老子早应该在知道徐圆和那逆女之事时,大义灭亲,直接把他们全砍了!! 第278章 一起倒霉 镇国伯后悔啊。 他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为什么猪油蒙了心,要替那个逆女找什么未来,为什么要把她嫁进宁国公府啊? 他,他真是糊涂啊。 他是罪人啊。 他对不起徐家的列祖列宗。 镇国伯崩溃般用头叩地,一下一下地,额头血都出来了,唇缝里泄出‘呜呜呜’的抽泣之声,但是,他也不敢反驳英武帝的决断。 他只能,用仿佛濒死的语气,颤抖身子,勉强吐出一句,“罪臣谢万岁恩典……” 万圣之尊给的,哪怕是罚,照样要谢恩。 英武帝面色平平,抬了抬手,旋即,转向柳修,“柳卿,如此,你可还觉得满意?” 柳修:…… 他当然不满意。 他恨不得把徐家满门抄斩,诛连九族,才能勉强消他心头之恨,甚至,在他心里,一万个姓徐的,都比不上他的文柏一根寒毛重要。 但是,爵位降等,铁帽子公爵变成三代而斩,这样的严惩,哪怕是柳修,都说不出万岁爷偏心徐家的话。 他只能抱拳,悲悲戚戚地道:“万岁爷圣明。” “嗯!” 英武帝点头,也觉得自己办得不错。 镇国公变成镇国伯,又犯下大错,想要重新获得信任,博回爵位,自然便要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到时,他稍微暗示一番,再把徐家哪个旁枝女赐进燕王府,不愁徐良站不到询儿身边…… 没了一个宁国公,补给询儿个镇国伯,也算是得用了。 徐家四子,呃,不是,现在是三子,都是朝廷得用的人才,自身本事也出众,真说起来,比之柳文柏要强得多了。 他们都是有真本事的。 英武帝觉得自己英明极了。 那边,五个官员也觉得揣测出了万岁爷的意思,这桩棘手的差使,算是应付过去了,他们接着上前,另外说了件事。 “万岁爷,宁国公府换女之事,妾莱氏已然服刑,亦未供出主谋,想来是胆大包天,自己之为,然而,柳国公身为一府之主,亦有不查之罪。” “微臣觉得,应小惩大戒?,以儆效尤。” 官员里面,性情最耿直的,沉声上报。 自家嫡女被换了,一换十七年,身为一府之主,堂堂国公,屁都不知道?还要前岳家来申冤? 柳修,干什么吃的? 一屋不扫,而以扫天下。 自家事都弄不明白,还想当国家栋梁? 讲真的,要不是因为宁国公府遭了这么大的难,儿子都瘫痪了,再参他,有点落井下石,于心不忍,几个官员巴不得把他一撸倒底,也治他个罪。 反正他也不是万岁爷的心腹,可没有徐家的待遇。 “呃!这……”英武帝犹豫着瞅了柳修一眼,见他满面泪痕,狼狈绝望,多多少少的,的确他有点可怜,再处罚他于心不忍,然而,念头一转,又回忆起他那些恶心勾当! 嗯。 宁肯让别人可怜,也不能恶心着自己。 “宁国公家教不严,治安不宁,着罚俸三年,免其户部之职,闭府反省两月。”英武帝直接下令。 柳修愕然瞪圆眼睛,罚俸,他不在乎,他不缺钱,闭府反省……虽然很丢人吧,但是宁国公府如今的局面…… 丢人就丢吧,反正已经丢到底了,再差也不过如今。 可是免去户部之职? 这,这,这!! 这不行啊。 他如今手里的实职,只有这个区区的户部四品官,要是没了,他就剩下一个空空的爵位,虽然是超品,但不管事儿啊! “万岁爷……” 柳修惊愕想要求情。 “朕意已决,柳修,莫要纠缠!”英武帝突然冷下脸。 柳修:“……” 浑身一颤,流着泪谢恩,“臣,臣遵旨!” 宋家人冷眼看着,心里也是痛快。 英武帝居高临下,看着殿下种种,见没人说话了,便觉得事情算是解决,今日里,虽然是看了几场热闹,但也坏了他的布置,皇帝心情不是很美好,就挥了挥手,“如此,爱卿们下去吧,待徐圆和徐氏归案,再来禀告朕。” “臣等遵命。” 殿下众臣齐齐恭手,转身准备离开。 “太子留下!” 英武帝突然招呼了一声。 萧绰停下脚步,回身遵旨。 被宋氏抱着胳膊的柳长安偷偷地担忧看向他。 萧绰回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 心情很好。 小姑娘做了承恩公的孙女,身份跟他更对等了,到时候,到时候…… 外祖父和外祖母真是的,有这种好事,居然不告诉他,他要是提前知道了,说不定小姑娘早早就是承恩公府的千金,如今,不用经过选秀,他都请完御旨赐婚了。 多耽误事啊! 在整个大殿,包括英武帝在内,心情都不好,都泪眼朦胧的时候,萧绰真是,忍笑忍的很辛苦啊。 他眉眼间的淡漠都消失了。 薄唇不受控制的向上翘。 脸颊边的酒窝都露出来了。 英武帝看着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怎么着?他不记得太子那么喜欢看热闹啊? 还是说他正替宋家开心呢? 英武帝拧着眉,把他留下后,殿内众人转身往外走,突地,太监总管又来了。 他小步跑进来,神色,嗯,犹豫里带着苦涩,以及……相当麻木的惊恐。 “万岁爷,兵部侍郎孙大人,携妻女求见!” “他,他说他的嫡出三女孙绡,因发现了镇国公,呃,伯府徐圆和徐如意的奸情,被徐家人逼疯,外孙女也身死,求万岁爷做主……” “孙大人正在殿外请见!” 太监总管咧着嘴。 他 “什么?孙氏?” 镇国伯和镇国伯夫人俱是愕然,满面迷惑。 大儿媳的事儿,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一旁,镇国伯世子额间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后背都是湿的。 殿内,柳修和宋家人也同时停步,好奇地侧头回来,尤其是柳修,他的眉眼间带着止都止不住的兴奋。 徐家又出事了!! 逼疯儿媳,逼死孙女。 这要是真的,哈哈哈,他家又倒霉了。 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瘫痪了,做不了世子,徐家两个老王八的儿子凭什么可以? 通通的,都跟他一样。 第279章 求万岁爷做主 大殿角落,柳修顿住脚步,暗自欣喜,拖延时间不想离开。 他准备亲自观看徐良的下场! 那边…… 萧绰轻轻挑了挑眉,后退两步。 身影刚刚好挡在了柳长安身前。 两人身影,一前一后。 “殿下,是您的布置吗?”柳长安见状,偷偷向前走了一步,朱唇微启,声若蚊蝇的问。 萧绰侧头,便见她大大的杏眼水盈盈的,充斥着对徐家人的厌恶。 “应该是吧。”萧绰抿唇,旋即,微微挑眉,浅声道:“孙家人,追到皇宫来了!” “到是有些出乎孤的意料。” 原本萧绰的意思——他在宁国公府的布置,就是动用孙绡身边的暗线,鼓动孙家人前来闹事,替小姑娘出出那股子恶心气儿,顺便把柳文柏的婚礼闹的更大些,然而没成想,外祖父和外祖母突然发难,小姑娘成了‘真千金’,闹进皇宫来了! 孙家人那边的布置,萧绰暂时放弃了,只想着日后有机会再说,可没想到…… 约莫是暗线太努力了,都不晓得他们怎么操作的,居然能挑动孙家来告御状,这是彻底跟镇国公,哦,不,镇国伯府翻脸。 御前对质,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看来,孙家对孙绡,不像想象里的那么不在意啊。 “殿下,你猜会是什么结果?”柳长安很好奇,也很关心。 毕竟,孙绡的情况着实值得可怜,真真太惨了,徐家人的作风也令她作呕,徐方、徐圆和徐如意尤其恶心。 偏偏,有英武帝下令,徐圆和徐如意都会得到他们应得的下场,镇国伯夫妻也受了惩罚,徐方却逃出升天,毫发无伤…… 呃,要是不算好好的,能继承的公爵爵位,一下子变得伯爵的话,也勉强算是无事了。 那怎么行? 徐方是直接逼疯妻子,间接害死女儿的凶手啊。 某种程度上,比徐圆和徐如意都要可恶,想到这回他躲过去了,柳长安心里都觉得难受,但如今…… 看着徐方骤然大惊的神色和灰败的眼神,柳长安嘴角微微向上抿起。 “徐方会如何?看看孙家的态度吧,是执意要公平,还是准备讨些补偿。” 要公平,徐方逼妻杀女,性质恶劣,基本上是要流放个三千里,给披甲人为奴,但孙家只要是想讨些补偿,那么,徐方就不会死。 顶多关个十几年,日后,镇国伯立了功劳,得了特赦,有个五、六年就出来了。 萧绰眉眼微垂。 柳长安愤愤着,小拳头紧紧握起,她道:“殿下,这可真是不公平啊!!” “徐如意是谋杀亲夫,呃,她都没有杀,仅仅是把柳文柏打了,便要判个腰斩之刑,有镇国伯的面子,也要绞刑,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徐方呢,他明明更加恶劣,逼疯妻子,害死女儿,把妻子囚禁……” “结果呢,最坏的下场,也就是流放三千里,遇见大赦,甚至能回来。” “孙家要是愿意谅解他,他连三千里都不用走,舒舒服服蹲大牢就是了,几年功夫,好好地出来,依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勋贵人家的贵公子坐牢,跟普通百姓可不一样。 人家能在大牢里收拾出单间来,一应家具布置,跟府里相同,三餐有专人派送,甚至能找来漂亮女子,夜间进牢伺候! “想想就生气!” “徐如意是女子,就应该受更重的责罚吗?” 柳长安嘟囔着。 倒不是替徐如意报不平,只是觉得,同是杀人,因何男女不同罪? 徐方和徐如意同样是贵族阶层,两人是兄妹呢。 “呃……”萧绰拧眉,微微一叹。 倒也不怪小姑娘觉得生气,杀夫是十恶不赦之罪,徐如意要不是贵族女子,而是百姓,这个罪名,能直接剐她三千刀了,而杀妻的罪名,比之普通杀人都要减上两等。 基本不用丧命。 甚至,要是操作得当,娘家愿意谅解,或是夫妻间有孩子的,丈夫能用银两赎买其罪。 牢都不用坐。 “罢了,莫气,待日后……孤改了就是!”萧绰看着小姑娘被气的红红的脸儿,忍不住轻声安慰。 男女同为他治下百姓,无甚不同。 自然也该同样量刑。 柳长安闻言,弩了弩嘴,没再言语。 殿上,英武帝已经命令总管太监,把孙大人夫妻传唤进来。 而徐、柳、宋三家人…… 都没走。 当一个事关伦理、家庭、人命的大热闹,不是自家,而是旁人家的时候,不看,总会令人十分遗憾的。 这个刻在基因里的习惯,甚至连英武帝都不能免俗。 他看着阶下跪拜在地的孙家夫妻,“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万岁爷……” 孙家夫妻看着四十多岁的模样,孙大人白面长须,一副儒雅作派,孙夫人小家碧玉,气质文雅,哪怕如今,眼眶通红,满面恨恨,依然能瞧出来文质彬彬。 两人形容狼狈地跪着,相互扶持,看着戚戚惨惨。 均都是泪水长流的模样,他们悲泣道:“万岁爷,小女孙绡五年前嫁给了镇国公世子徐方,隔年替他家生下一女,自来是孝顺懂事,没有半分猖狂,偏偏他家,他家……” “万岁爷,他家没养下好儿子,兄妹乱伦,徐家二子徐圆和他家姑娘徐如意私通烂情,被我女儿撞着,他二人怕我女儿泄露,竟然想要杀人灭口,我可怜的女儿慌不择路,抱着外孙女掉进湖里,差点淹死!” “这还不算,我女儿好不容易逃上来,又被徐方捉见,徐方想要护着弟妹,干脆把我女儿囚禁起来,我外孙女小小年纪,落寒着凉,发了高热,他家也不给请大夫,可怜一岁多的孩子,生生给烧死了!” “徐家那几个狼心狗肺的,怕我女儿记恨,又言语勒逼她,又给下药,把我好好的女儿,硬生生给逼疯了!” “我可怜的孩子,哪怕疯了,几个畜生都没放过她,把她送到清云冠囚禁,又一直逼她吃药,我那女儿半疯半傻了三年啊……” “万岁爷,徐家欺人太甚,求万岁爷替臣做主!!” 孙大人痛哭流涕。 第280章 他想死 孙夫人也是哀哀泣泣。 夫妻俩全都跪在大殿下。 英武帝:…… 镇国伯:…… 镇国伯夫人:…… 一众看热闹的:…… 大殿内,一片寂静。 好半晌,柳修突然跳出来,咬牙切齿指着镇国伯,大骂道:“徐良,你家真不是人啊,果然一窝子畜生!!” “老的不正,少的也歪!” “你家从头到脚,全都坏透了!” “没救了!!” 他‘大义凛然’。 英武帝:…… 宋宾:…… 宋氏:…… 三人默默看他。 “柳修,你也有脸说别人!”宋老太太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柳长安抿唇,眼里闪过笑意。 殿上,英武帝也是愣了好一会儿,片刻,“孙卿,你们这么说……” “有证据吗?” “徐方当真逼妻杀女了?” 他没要徐圆和徐如意是否要杀人灭口的证据,仅仅是问徐方的事儿。 毕竟,在他看来,徐圆和徐如意都能兄妹相奸,洞房私奔,谋杀亲夫了,就是丧心病狂之人,杀个嫂子算什么? 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奇怪啊。 “呃……”孙大人微怔,显然没想到,他预想里更加‘爆炸’的兄妹乱伦之事,万岁爷居然一字不问,而且,殿上有好多人! 镇国公、宁国公、承恩公都在。 刚刚进殿,第一眼看见徐良之时,他也是憋足劲头,才没上去打他的。 柳家和徐家今日婚事,孙大人是知道的,女儿疯癫、外孙女病亡里面,隐隐约约有阴谋,他们早在几个月,也得着了风声。 女儿的陪嫁大丫鬟——那个因为照顾孙小姐不周到,被徐方卖到西北的姑娘逃回来,把当年的真相跟他们说了。 孙大夫第一反应是胡说。 他一个读圣贤书的人,真的是不愿意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恶劣之人,偏偏又被他女儿摊上,然而,哪怕读书有些读迂了,好歹是当了那么多年官儿的人,多恶心的人都见过,女婿是个王八蛋,亲家儿女是畜生…… 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年外孙女病死,女儿疯了,孙大人不是完全没有怀疑,只是,自女儿女婿成亲后,两人关系不错,女儿也没犯过大错,女婿一家又不是突然失心疯了,好端端为什么要害女儿? 况且,哪怕是他们害了女儿,外孙女总是他家的血脉,没听说谁家处置儿媳,把孙女一起处置的了! 孙大人也请过大夫替女儿诊治,甚至,冒着得罪镇国公家的风险,请大夫检查了外孙女的尸身,的的确确,外孙女是高烧而亡,女儿是受了重大刺激,经受不住。 于是,孙家判断,因为外孙女病亡,女儿接受不了,这才疯了。 女婿对女儿不离不弃,虽然没把她好好供养在家里,但也没休了她,把她送到了清云冠,好生照顾,日常用度,吃喝穿戴,都跟府里相同,女婿也保证了,一辈子不会抛下女儿,日后女儿没了,女婿会以正妻身份,把她葬进徐家坟地,受徐家人万世供奉。 她做不了孤魂野鬼。 且,女儿疯了几年,女婿身边也只纳了几个妾,不曾背约。 为此,镇国公夫妻很不满意,想让女婿休妻另娶,女婿都给拒绝了,孙家夫妻心里是感激的。 要知道,不管是疯是傻,住没住在镇国公府,只要没被休,她就是明正言明的镇国公世子妃,她占着这个名份,女婿就没法继妻高门贵女。 任何跟镇国公府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嫁过来当妾! 哪怕是头上没有主母,除了名分,实际跟正妻一样待遇的妾…… 谁家都丢不起那个人。 保留女儿世子妃的位置,注定女婿未来少一门姻亲,日后也不会有嫡出的儿女,这对一家继承人来说,真的算是极大的牺牲了,可见他对女儿的感情!! 孙家夫妻是真的感激过他。 也怪不得大丫鬟回来禀告时,孙家夫妻本能的反应是不信她,只是,亲生的跟后来的就是不一样,无论怎么相信女婿,觉得因为个丫鬟的话怀疑他,真是对不住他,心疼亲生女儿的心,依然占了上风,心里盘算着,只要查出没问题,就绑了丫鬟给女婿道歉…… 孙家夫妻去查了。 萧绰提前布置的那些破绽和答案,也顺利地被他们查着。 孙家夫妻快要气疯了,立刻就想把徐方碎尸万段,只苦于他们找到的破绽,仅仅是破绽,而非决定性的证据,所以,便暂隐忍着。 而今日,因着柳长安的念头,想要更热闹,萧绰就把早准备好的证据‘给’了孙家,本是准备让他们来宁国公府闹一场,孙家夫妻也的确是准备去了,只是刚刚到了路口,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禀告,柳、徐、宋三家,浩浩荡荡的进宫了…… 孙家夫妻很疑惑。 但是,怒火冲击着他们的胸腔,他们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就追来了。 “为臣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全!”孙大人满腔悲愤,从怀里掏出证人证词,递给了太监总管。 太监总管:…… 今日第二回了啊! 这真是谁能想到呢! 他满心复杂地接过证词,恭敬上前递给英武帝。 英武帝:…… 心情也是略显异样。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的样子呢! 他展开供词,细细看了一遍,随后,抬头看向镇国伯,“徐良,这个你看看,然后,跟朕说说是什么情况?” 证据,英武帝看着挺真的,孙家敢来告,想来也是查准了。 徐良夫妻能养出徐方和徐如意这样的儿女,再有个畜生样的嫡长子,也不值得奇怪,所以…… “你也提前知道吗?” “你包庇的吗?” 碍于徐良有把跟养兄产生奸情的女儿嫁出去的‘前科’,英武帝觉得,儿子治死孙子,逼疯儿媳什么的,说不定是徐良帮着扫地尾呢? 也有可能嘛。 “万岁爷,臣,臣……”徐良目瞪口呆,看着太监总管手捧着证词,一脸同情,兼杂厌恶地向他走来,他心里真的有种想死的冲动! 第281章 卖人情的机会来了 英武帝几句话,问的徐良从心里往外的,产生了一种上吊自尽的冲动。 看着站到自己面前,手捧证据的大太监,他真的…… 好想逃,却又逃不掉。 战战兢兢,晕晕呼呼,想尽办法,却又无法拒绝的接过那些证据,他垂眸去看。 真的,已经把眼睛眯得很小,眯到极限的他,依然把纸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家人们,谁懂啊!! 那姓孙的狗杀才,居然真的没有冤枉方儿! 方儿居然真的逼疯孙氏,间接害死孙女~~ “这,这……”徐良怔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镇国伯夫人见状,心里‘咯噔咯噔’直响,顾不上万岁当面,上前直接抢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 随后,就听‘扑通’一声,她瘫软在得,目光怔怔看向儿子。 仿佛看着一个畜生。 虎毒尚且不食子,方儿怎么能,怎么能? “孙绡就算了,一个外姓人,怎的也不及如意和圆儿了……”为了保弟弟妹妹,‘无意’伤了儿媳,镇国伯夫人能理解,可是,可是孙女…… “姻姻是咱们家的嫡长孙女啊!” 她是你的女儿? 怎能忍心视她丧命? “爹,娘,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我没想到姻姻身体那么弱,只是风寒,受了些惊吓而已,我也给她找大夫了,就是,就是拖延了几天?” 徐方脱口而出。 也是,看着爹娘都那个反应,他晓得否认是否认不了,本能便开始推脱责任。 “你放屁,姻姻小小婴孩,理应好生娇养,风寒受惊,还不给请大夫,谁家父亲敢那样做?你就是狠毒阴损,天生坏种,老夫,老夫看错了,徐方,你乃天下第一恶人!” 孙大人咬牙切齿! “徐秦氏,你这个贱妇!!什么叫‘我女儿是外姓人,害了就算了’!!呸,不要脸的玩意,你家当初八抬大轿,花红彩礼,迎我姑娘进你家门时,你是如何对我说的?要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现在就‘算了’,你那承诺是放屁吗?” “真真的,气煞我,绡儿,是爹娘眼瞎,竟把你害进了虎狼窝里,让你嫁了个畜生!!” “徐秦氏,我跟你拼了!” 孙夫人更是气的两眼冒金星,想想半疯的女儿,惨死的外孙女,她都顾不上这是御前了,掀起袖子,大步上前,轮圆了胳膊,狠狠给了镇国伯夫人一个耳光。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镇国伯夫人圆地转了一圈半,张嘴吐出颗牙来。 带着血! “我,我打的是我啊?”镇国伯夫人愣了片刻,呆呆出声。 孙夫人尤不解气,左右开弓的扇她。 一旁,徐方见亲娘挨打,本能上前想阻止,口称,“岳母息怒,都是小婿的错……” 他是孙家贵婿,昔日,孙家夫妻对他都很好,他是本能如何称呼,结果? “岳母?狗杀才,你叫谁岳母呢?”孙夫人眼睛一瞪,杀气腾腾,“王八羔子,肯定是你的错啊!” “知道错了,你还干?” “你还敢到我面前?” 她大骂两声,抬起腿来,一脚踹中了徐方的档。 孙夫人这一脚,真是含恨而出,使足了力气,踢的徐方眼睛瞬间睁大两倍,脸色蓦然胀红,双手捂档,放声惨号。 “啊啊啊啊!” 叫的都看见小舌头了。 “孙氏,万岁当面,御前答对,你怎能伤人呢?”徐良见妻儿挨打,又急又怒,大声喝斥下,急急上前阻止。 “老娘没打你是吧?王八爹生王八儿子的东西!”孙夫人一妇当关,万夫莫开。 一个耳光给他扇回去了。 怎么来,怎么回去的徐方:…… 被打的眼前直冒金星,嘴里满是铁腥~~ “万,万岁爷,孙,孙氏殿前失仪!” 他本能告状。 英武帝:…… 高居上前,环视大殿,左看看,右看看,随后,轻轻一咳,“慈母爱女之心,乃天理所存,朕能理解。” 他虽是皇帝,也是有儿女的人,相心比心,要是他哪个女儿的驸马像徐方这样?哪里一个耳光给解决的? 怎么不得来个九族消消乐! “只是,孙夫人,殿前终需恭敬,只此一次罢了。”英武帝声音低沉,语气却不严厉。 “臣妇知罪,谢万岁爷饶恕。” 孙夫人出了气,顺坡下驴,下跪谢恩。 徐良、镇国伯夫人和徐方,一家三口,缩到一块,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看着真是凄凄惨惨。 “该,活该,哈哈哈哈,徐家,你们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啊!” 柳修毫不掩饰的嘲笑。 兴灾东祸的眼里直冒到。 到是柳长安和宋家一行人,老老实实的躲在大殿角落里,‘吃瓜’吃的不能自己。 他们甚至想多看一会儿。 但是,英武帝看热闹的本能退去,心里却有些烦了,他是想把镇国伯府留给询儿,算的好好的,偏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他不得不罚。 孙家又和徐方也结成了死敌。 询儿收了他家,好处变少,麻烦变多,真真的…… 气煞他。 “罢了罢了,看看朕的朝堂上,看看朕的青年才俊们,都干出的是什么事?”他狠狠挥了下袖子,沉面厉声。 殿上众人,除了萧绰和萧询两兄弟外,剩下的全都跪下了。 “臣有罪。” 徐方捂着红肿的脸,泪眼汪汪的叩首。 “请万岁做主!” 孙家夫妻异口同声。 柳长安和宋家人:…… 继续角落‘吃瓜’。 英武帝看都没看他们,仅是轻轻扫了萧询一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径自道:“徐方逼疯发妻,误害其女,罪大恶极,理应斩监候……” 他说这里,镇国伯夫妻脸色一变,倒抽口凉气,求饶的话冲到喉头,可看了看英武帝的面色,却生生咽了下去。 “万岁爷饶命!” 徐方脸色煞白,浑身瘫痪,额上冷汗滴滴哒哒往下掉。 英武帝严峻面色未变,眼角却轻轻扫过萧询。 他眼神示意:儿子,卖人情的机会来了。 萧询眨眨眼睛,瞬间领会,他躬首,朗朗而声,“父皇息怒,且听儿子一言……” 第282章 请你全家赴死 大殿,萧询瞬间挡到了徐方面前,遮住了英武帝迫迫逼人的杀气。 他满脸不赞同的表情,朗声道:“父皇,徐世子所犯之罪,的确恶劣,只是斩监候是否过了?按律例来说,律法有致,夫殴妻致死,不过绞监候,而非斩!” 绞监候,吊死。 斩监候,却是砍头。 一个尸体不全,一个得以全尸,有很大区别的。 “况且,孙夫人不过疯病,性命尚存,至于对其女,实属误伤,并非刻意,徐小娘子实是病亡的,怎能全怪到徐世子头上!” “那不是冤枉?” 萧询替徐方狡辩。 柳长安狠狠皱了皱。 跟她相同,萧绰眼里闪过嫌恶。 孙家夫人如被雷劈,启嘴就想反驳,然后,没等他们开口呢,英武帝突然问道:“哦?询儿,那依你见,徐世子应如何判罚?” “父皇,儿臣浅见,徐世子致孙夫人病疯,理应仗刑八十,误伤其女,应判黥刑,然,徐世子乃是伯府世子,按律可用爵位赎刑。” “黥刑可免,仗刑五十,摘其世子位,贬为庶民即可。” 从尸不周全,变成了没有尊位,再打五十板子,操作好了,养几个月伤就行,日后仍可做个宝贵闲人! 徐方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萧询,几乎把他当成天神了。 这是救世主啊! 他眼神都迷离了。 徐家夫妻同样的,心中满是感激,徐方……唉,不管他如何畜生不如,杀妻灭子,终归他们的嫡长子,疼爱那么多年,哪舍得让他死啊? 况且,如意和圆儿已经没救了,嫡长子再死了,一日之间,连失三个骨肉,谁受得了? “多谢王爷仗义执言!” 徐方顾不上自持,满脸是泪地感恩萧询。 “乃本王应有之义,镇国伯不必多礼了!”萧询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温和搀扶着徐方。 英武帝面上浮出满意的笑。 孙家夫妻见状,瞬间浑身冰凉,仿佛坠入深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燕王所言有理,就按他说的办吧!” 英武帝挥手,直接下了御命。 “属下遵命!”一旁,侍卫听令,上前挟住徐方的两边胳膊,就要拉他下去。 孙夫人没忍住,啼哭出声。 角落吃角的柳长安和宋家人,齐齐露出个吃了苍蝇般的作呕表情。 有点想吐。 “父皇,镇国伯教子不严,养出三个畜生儿子,又是毒妻害女,又是乱伦杀夫,这样的人,怎堪为勋贵,在朝中为官?” “请父皇严惩镇国伯,免他官职,贬他爵位,令其五代之内,不许科举,不得入明,以正朝中风气,免得百姓有样学样!” 眼见事情尘埃落定,萧绰突然出声。 且,一语直指要害。 英武帝想让徐家人依附燕王,增长他的势力,为此脸都不要了…… 呵呵! 可以! 萧绰不反对,不过,徐家人依附就算了,镇国伯府不行。 徐良,不要做伯爵了! 也不要再朝为官,他们一家子,全都去做‘富贵贤人’,回老家种地去吧。 萧绰面上轻轻淡淡,实际…… 釜底抽薪。 镇国伯府一家子,‘谢恩’两字未出口呢,眼睛先直了。 萧询得意的笑容刚刚勾出一半,直接僵在嘴角。 “这……未免有些过了吧!”英武帝犹豫,噎了噎声,“太子,徐家终归几朝老臣,开国元勋……” “正是开国元勋,方才给他这般脸面,否则,堂堂朝廷命官,养出这等伤风败俗,有违国体的骇人听闻之事,换成旁人,早该严惩了,如今,不曾要他们性命,已是看在徐家先祖功绩的份上!” 萧绰垂眸,微微欠身,“父皇请秉公处理吧,否则,此事传扬出去,不知民间要产生怎样风气!” “养不教,父之过!” “况且,徐家之‘不教’,已到了杀妻灭女,乱伦害命的地步了!” “真是……” 孤都不知道要怎么骂! “呃,太子所言,到是有理,只是……”英武帝被问到面门上,脑袋飞速运转,想要帮徐家说几句,否则,他给询儿找的‘狗腿’,就没有效果了,然而,谁晓得萧绰直接抓住了他一句‘太子所理’,仿佛没听那两字‘只是……’,直接转身,扬声吩咐,“万岁已然有旨,传三司进宫商讨~” 殿内,几个尚没退去的官员,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领命。 他们齐刷刷说了一句,“微臣谨尊万岁圣旨。” 随后,转身就走。 倒不是他们看不出来万岁爷不怎么情愿,只是,哪怕宦海沉浮,个个都是老油子,是非黑白没那么分明,可!! 他们是人!! 是正常的人!!! 是正常的,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人!!! 徐家……哪怕他们是结党营私,是杀人害命呢,他们都能从从容容地接纳,结果,兄妹私通、谋杀亲夫、杀妻灭女!! 罔顾人伦啊!! 一家子畜生啊。 但凡想起,日后还要跟这一家子打交道,同处朝堂,他们就浑身上下不自在,本能想呕!!所以,与其后半辈子要跟畜生同朝,不如借着太子爷挡在前头,扛了万岁,他们溜溜边鼓! 彻底把徐家人打下去得了。 这样还能得孙家的感激。 几个官员走的飞快。 英武帝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回过神了,人都走出大殿了,他也不好往回叫,只能冷着脸一言不发,狠狠叹气。 妥协了。 毕竟…… 徐家人干的这事,没人追究就算了,真讲究起来,的确说不通。 太子发了话,摆明要插手了,那就,那就…… 英武帝拧着眉。 半晌,几个官员传唤来了三司官员,以及内阁内位阁臣,毕竟,要彻底除了开国元勋家的爵位,是要经过内阁的。 六位阁老进得殿来,君臣行礼。 英武帝讪讪笑着。 徐家人面如死灰。 柳修也是很不自在。 柳长安和宋家人接着溜边儿。 萧绰把殿上发生的所有事——兄妹通奸、谋害亲父、杀妻灭口、还有嫡庶调换,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他是一点没瞒啊。 几位阁老闻言,二话没说,直接开口,“请万岁赐死徐家满门!” 第283章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得不说,没有各种小心思的阁老们,行事决然得多。 萧绰顾忌英武帝的面子,仅仅是想把徐家一撸到底罢了,但被狠狠恶心着了的阁老们,干脆就想灭他们满门了! 不止如此! “柳修治家如此不严,纵容妾室调换嫡女,仅仅贬官罚俸,着实太过轻了,理应狠狠惩他,贬他爵位才是!” 有阁老平时就看柳修不顺眼,如今抓着机会,不准备放过他。 “白阁老何出此言?我是苦主啊!” 柳修大惊失色,连连出声,“我,我那可怜的文柏,后半辈子都毁了,我,我已生不如死,怎能,怎能……” 还要罚我! 万岁都罚过了! 他都贬官了! 为什么还要动他的爵位? 柳修都快哭了。 “万岁爷已经抓捕徐氏兄妹,为你家申冤了。”白阁老冷哼,“你是苦主,却也是罪臣,两相怎能相抵?” “我,我……” 殿里众人又吵了起来,直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英武帝避无可避,干脆叫来六部尚书…… 这些烂事,捂是捂不住了,那就大伙一起讨论讨论吧,出个章程吧。 大殿里,‘罪犯’、‘受害者’、‘苦主’,外加搅局的、偏帮的、有小心的、吃瓜的,以及一众官员们吵成了一锅烂粥。 最终的结果…… 徐方的命是保住了,但是要打一百板子,流放三千里,去往西北不毛之地,日后遇赦不赦,做一辈子老农民。 而他的爹徐良,因教子不严,治家不稳,败坏当朝风气,被除掉爵位。 一撸到底。 徐如意和徐圆的处决不变。 曾经威威郝郝,权倾一时的镇国公府,直接全员被‘打包’了,真真成了个‘富贵贤人’! 他家仅存的官职,只有三子徐正的四品虎威将军和四子徐义的翰林院讲读。 然而,因为家里的连累,这两个没到场的,也被贬官了。 一个从虎威将军成了千户,一个直接从清贵翰林院讲读变成了户部笔贴式。 从六品,从九品。 一落千丈。 徐家人夫妻拿到这个结果,心里崩溃得连眼泪都摘不出来,谢恩谢的肝直颤儿。 英武帝懒得理他们。 毕竟,这帮人对他的询儿,也没什么用了。 “尔等跪安吧!” 他把徐家人赶出殿外。 剩下的,柳修的责罚也比原来重了些,宁国公变成了宁国侯,爵位降了一等,这对靠爵位传代的勋贵来说,当然算是晴天雷劈,完全接受不了,然而,看看曾经的‘镇国公’徐家的下场! 柳修含泪谢恩了。 倒是承恩公府,得了不少的补偿。 是给宋宾、宋氏和柳长安。 只是,都是些财宝金银和口头夸赞,对几人来说意义不大,可…… “看着柳修倒霉,我就开心了!” 宋氏私下说。 宋宾拍掌表示赞同,“今儿,我怕是晚饭都吃几碗。” 一系列的御旨发布,英武帝满脸疲惫地令众人退下,甚至,连太子都不打算见了,他只把萧询留下,剩下的…… “你们都退下吧。” “臣等遵命!” 众臣跪退,离开了大殿。 徐家人自有三司衙门处置,该打的打,该赶的赶。 毕竟,徐家爵位被收回了,那镇国公府他们再住不得,朝廷是要把大宅收回来的,柳修的国公爵位降成了侯爵,一些违制的物品,也要除了。 徐家人被侍卫押走了。 大理寺也自去通缉徐如意和徐圆,准备捉拿他们归案。 柳修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想起他那可怜的柏儿,红着眼眶狠狠‘啐’了一句,诅咒道:“你们一家畜生,不会得好死的。” 骂罢,回身看向宋家人。 他的眼神,仿佛在柳长安身上停顿了片刻,嘴唇微启,像是想说什么,然而,终归没有开口,仅是握了握拳,转身大步离开。 “黑了心肠的下流货,长安是他的亲骨肉,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拨乱反正,竟然看都不看一眼,问都不问一句,我,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把芷兰许配给了这么个玩意儿!” “该死,真是该死!” 宋宾亲眼看着柳修的举止,气得直扇自己的脸。 “行了,咱们闹出这事儿,本就是想把长安和柳家撕扯开,别让柳修那支子狗才,沾染上长安,如今,柳修自己识趣儿不是更好吗?” “况且,余哥儿是嫡长子,他也养了那么多年,都没见半点怜惜,更何况长安一个小姑娘?” “你又气什么?”宋老太太眉眼冷淡,嘘了眼老头子,哼声道:“你眼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止是芷兰,还有……” 宋皇后。 英武帝也是宋宾看中的好皇帝,好女婿,结果…… 也是呵呵了。 宋宾闻言,苦笑不已。 “娘,你别这么说爹,是我自作自受,瞎眼心蒙,被柳修给欺骗,把所有人都害了!” “长安,长安!”宋氏眼睁睁看着柳修离去的背影,想想今日发生的事,文瑞的背叛、柳清如和长安的身世,殿前大闹,柳文柏的残废,柳修降爵! 大婚成了笑柄。 “到,到也好!”宋氏喃喃,“文瑞他,他惯来想要显赦,想要柳家的爵位,是我强压着他跟我,如今,他回去了,柳文柏也残了,说不得,他真能得偿所愿,当了宁国公,哦,不对,是宁国侯世子!” “求仁得仁,也算是好结果了。” “至于清如,她本来就是不我的女儿,她是莱氏的孩子……” 血缘亲情没有了,十几年养育之情,也全葬送在今日大婚时,她说出的那句‘娘别逼我们’时断送。 “日后,我只有两个儿女,余儿和长安!” “我最对不起的孩子,反而最后陪在我身边!”宋氏泪如泉涌,满面泪痕地转身,她几乎是胆怯地看向柳长安,“对不起,长安,对不起,你陪伴了我那么久,帮了我那么多,我却从来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你是我的孩子,可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你刚刚出生,就离了我的身边儿,我却养着仇人的女儿,对她如珠如宝~” 第284章 我要认她做女儿 面对柳长安,宋氏有种无地自容的愧疚和痛苦。 莱氏害了她女儿,长安刚刚出身,就被扔在宴河边,那样的天气,一个小小的婴孩,九成九都是要死的,只是上天怜惜,让青梅捡了她,救了她。 否则,长安这条小小的性命,早早便死了。 她亲生的,唯一的女儿,会死她毫不知情的时候,而她,会如宝如珠的对待她仇人的女儿,倾尽一切的为她。 但凡想到这一幕,宋氏这样好脾气的软面人儿,都忍不住想把莱氏从地府里揪出来,再剐她个三千刀。 “当初,柳清如对你不好,数次使计害你,又窜当着文柏和文瑞,怕也是莱氏的计谋!” 否则,那会儿的长安,不过是个刚刚进府的小丫鬟,哪里值得府里少爷小姐们处处针对? “往日想不通的事,今日,竟全都对上了!” 宋氏握住柳长安的胳膊,后怕的额上全是冷汗。 柳长安定定地回望着她。 自从重生以来,她心心念念的,全是拯救家人,改变命运。揭穿莱氏和柳清如,拨乱反正,认回身份,她初时是很想的,但是后来…… 却是越来越淡了。 甚至有些随波逐流的心思,可,直到如今,乾坤大殿当前,万岁金口玉言,她的身世大白天下,跟柳清如各归各位! 柳长安心里,居然很平静。 宋氏的眼泪、后怕、自责、内疚,她看在眼里,心疼之余,却也有几分释然。 “母亲,往事种种,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终归,咱们已经团圆,也都离了柳家的虎狼窝。” “日后,有我和大哥孝敬你,咱们就好好地过日子吧!” 柳长安杏眼盈着点点泪光,语气真挚。 “好好好,长安说得对,这是天大的好处,哭什么哭?芷兰快收了泪吧!”宋老太太连声。 “没错,今天倒了霉的是柳修是畜生,是柳文柏那个奸生孽子,咱们可是大喜,应该笑才是!”宋宾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快别做这样的悲相了,有喜事都给冲了!” “咱们赶紧回府,开祠堂,请祖谱,好好的把长安记到你哥哥的名下,才是正理!” “日后,她也是咱们承恩公府的嫡长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独一份的尊贵,比谁都不差的!” 把柳长安记到宋世子名下,这是宋家人早早商量好的,一来抬高柳长安的身份,二来免得柳家人来撕掳,到时纠缠不清。 “大哥,大嫂,今日你们对我和长安的恩情,妹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激?”宋氏泪眼,转身看向宋世子,内心感激不尽。 深深躬身,她膝盖弯下。 竟是想要下跪。 把柳长安认成承恩公府的嫡长女儿,可不仅仅是担个虚名那么简单的。 昔日,她们上一辈的公府嫡长女,乃是宋皇后,出嫁时,十里红妆,整整一百八十八的嫁妆,绕着城走了两圈。 她这个嫡幼女,比不得宋皇后,算一算嫁妆也有十余万两银子。 柳长安上了祖谱,礼法上成了宋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女儿,自然也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要知道,宋宾就一个儿子,宋氏又已经是出嫁女了,按理来说,日后宋宾没了,整个承恩公府都是宋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他们认下柳长安,等同从自己口袋里掏银子。 那是真金白银啊。 更何况,柳长安的来历——她做了十多年的婢女,这个事儿知道的人太多了,根本瞒不住,前世因为这个,柳家人待她何其薄?府里下人怎样看不起,作贱她?都是有例可循的。 难道今生,承恩公府认下她,就没人嘲笑,嚼舌头了? 根本不可能!! 承恩公府,宋世子,世子夫人、宋知念和小世子,都会受到连累,尤其是宋知念,她是女孩家儿,比之男子,更重清誉,多了个曾经做了十几年丫鬟的姐姐,对她来说,绝非好事。 事实上,多出宋氏这个和离姑姑,就已经让她的婚事变艰难了。 再添一个,难上加难。 哪怕宋知念性格疏阔,跟宋氏亲,和柳长安好,她不在意这些,可是世子夫人呢?她仅仅是宋氏的嫂子而已,连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偏偏肯损了自家利益,揽下这么多的事儿? “嫂子,您对我、对余儿、对长安的好,芷兰无以为抱,来世定然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宋氏要对世子夫人磕头。 世子夫人见状,赶紧扶住她,一叠连声地道:“芷兰,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姑嫂相处了那么多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长安也在我眼前养了那么多,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是绝好的孩子,我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啊!” “她是你的女儿,是相公的亲外甥女,我自也把她当成亲生孩子看!” “跟两世旁人,自是要讲究个利弊好坏,但跟自己的家人,谁去琢磨那个?自然是怎么好怎么来!” “芷兰,你遇着了柳修那样的畜生,毁了半辈子,长安婴孩时期,屡屡遭难,我知道真相后,跟你哥哥难受得两宿没睡着觉。” “我的妹子,我的外甥女,被柳修那个王八羔子害成了这样。” “还有余哥儿,那个可怜的孩子……” “余哥儿是个男孩儿,我和你哥哥没法给他出身,幸而他能自己去挣,但长安是姑娘家,我们怎么忍心不帮她一把啊?” 世子夫人说得真情实意。 宋氏感动得泪流满面,几不成语。 柳长安也是默默垂泪。 宋宾和宋老太太等人,自是一番劝慰,好不容易,众人收了泪,外面,萧绰也应付好了那些官员,处理完了徐家的乱事,便陪着宋家人,一块回了承恩公府。 进得府门,宋老太太直接便说:“三日后,就是吉日,咱们家可以开祠堂了……” 早在去‘闹事’前,她就请了圆坛寺的大和尚,吉日吉时,全都算好了。 “这事儿万万耽误不得,早做早了,另外,芷兰,我令要叮嘱你件事,现下,你稍歇片刻,收收泪,就带着长安去青梅家中,好生跟人家道谢……”